《深圳故事》 第一章 深圳站 1979年,深圳火车站,是一个十分简陋的三等小站,售票窗口只有一个,露天的候车室,四条棕色长凳,厕所是没有的,乘客若是想屙尿了,沙土路边远一点,杂草丛中,稻田里,尽可方便。 每天四五辆列车,广播员嗓门高点就可以把所有乘客通知上车。 车站门前的一个小广场,黄色绿色的的士、中巴和大巴像菜市场卖剩下的烂鱼一样,三三两两堆在那里,破旧不堪。 10月,天气渐凉,亚热带的气候,也抵挡不住寒流的侵袭。 “哐当哐当” “呜呜”一辆棕绿色的军列鸣着长笛,缓缓停下来。 田宗生,某部队17团的基建工程兵团长,从车厢第一个跳出来,他是一个性格澄澈的陕西汉子,身形矫健,古铜色的皮肤如黄土高原别有一番苍凉壮阔之美。 他说话时鼻音很重,就像吵架打枪一样。 “快下来,卸车!” 一群暗绿色军装的基建工程兵从车厢门口像雨后的蘑菇般涌出,齐刷刷向后跑,车厢的后面是建筑设备,有塔吊、车床、电工钳工等...... 下一趟军列两天后就到,他们必须提前将所有的设备卸下,装好,腾出空间。 战士们坐了几天几夜的闷罐车,已经饱受舟车劳顿的煎熬,根本顾不上休息,也没有办法休息,时间太紧张了,必须在下一趟军列到达之前,把设备统统安置好,让火车开走。 田宗生心急如焚,拼命地支展双臂,顾不上和前来寒暄的深圳站站长多说一个字。 很快,整个车站,响彻着号子声,喧闹声,人一团一团,七手八脚,到了晚上,也是灯火通明,战士们若实在是累极了,想休息,但哪有什么床,只能铺个毯子,或者直接找处杂草茂盛的平地,再胡乱扯几把厚实的草枝,直接躺下去,也就呼噜睡个把小时,就又开始投入到紧张的卸车工作中。 1979年的深圳,也不对,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叫它宝安县,这里实际上就为宝安县所辖,深圳在没有建市之前,仅仅是宝安县的一个小渔村。 深圳这个地方,始建于清朝初年,因其水泽密布,村落边有一条深水沟而得名,又称鹏城,曾经是先民之地,君侯之属的宝安县,秦汉后的郡县,中日战争后,清政府将九龙租借给英国后,深圳便与香港九龙交界,成为边境一小镇,或者说是边陲小镇。 此时宝安县只有31.5万人,其中老城区2万人。除了罗湖区有一些老旧的民居外,其他地方基本上是杂草沼泽。当地人戏称这里有三宝,“苍蝇,蚊子,沙井蚝”。 苍蝇多,蚊子多,沙井蚝也多。 除此之外的深圳,实在是一个令国人毫无印象的疆域边角,不过深圳河的另一边,就是香港,从笔架山,南山,蛇口等地都可以看到香港,以上呢,就是深圳给世界和国人的印象,毫不起眼,更不亮眼。 团长田宗生在来之前,听前期部队前来调查的干部们动员大家时,描叙过这些,但同时也说在深圳临着香港的罗湖地带,灯红酒绿,也很繁华的。 但他现在顾不得想,卸车整整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田宗生纵使铁打的,也受不住,也不想其他的事情。 到达深圳站第三天上午,开始前往安置区的行军那天,大雨下个不停。安置区在安托山南,通往此地的唯一土路,早已经泥泞不堪,软泥裹着硌脚的石子渗进鞋子,狂风暴雨不停的抽打着战士的脸,战士们负重前行,军用卡车陷在泥沼里空打转……十几里土路,17团硬是摸爬滚打了大半天。 在当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安托山南(现在的竹子林片区),这是远离原宝安县的一处荒山野岭,田宗生一路又急又累,再也撑不住了,摆摆手,对着副团长杨龙道:“通知大家,全体休息。” 说完脑袋一歪,对着路旁的一人多高的荒草丛中,躺了过去。 他知道,手下的兵,经历两天两夜的卸车,又步行了十几公里,终于到了安置地,都快扛不住了。 杨龙慌忙把田宗生抱住,此时发现盯了两天多的团长已经开始打呼噜了。 身后的高个战士见状,忙找了处更加平坦的草地,用脚一趟,窜出三条青蛇,把大伙吓了一跳。 硕大的蚊虫满天,嗡嗡到处飞,一打一手血。有些新兵当时就幽默地说,“三个蚊子一两重,两个蚊子一盘菜,一叮一个大紫包,十天半月好不了。” 高个战士收拾了一下,搭了个简易的帐篷,和杨龙一起把田宗生放平了,其他的战士也纷纷躺下,这样的情况下,顾不得讲究啥的,太累了。 田宗生睡得很香,还依稀记得深圳市委前来迎接的干部不好意思的神情,毕竟,创市初期,开头难,杂事乱事太多。 梦中,他的眼角缓缓渗出泪水,战友们都知道了,基建工程兵很快就要裁撤,这是大势,大局,不可阻挡,过不了多久,他们一无例外,都将脱去兵装,成为工人,农民或者各行各业的劳动者。 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国务院、中央军委决定裁军百万,撤销了铁道兵、基建工程兵两个兵种,缩减了军委工程兵。就在这一次大裁军浪涛中,部分基建工程兵来到了深圳。 而田宗生所在的,就是来深圳的第一批先遣队,待时机成熟,他们很有可能会就地转业。 田宗生还梦到了未婚妻,河北的张霞,前年在石家庄干工程的时候,认识的潇洒爽利的高个姑娘。若是没有被调到深圳,此时,他应该就要结婚了。 现在两人一北一南,也是个麻烦事。 梦见了和张霞的相识,田宗生心中十分甜蜜。 美好的场面,如真实般呈现。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四月,他因公出部队办事,在公交车上拾了一本苏联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随手便看,保尔柯察金的故事深深吸引了他,到站了,跟司机师傅说了一声,如果有人过来取书,就去部队里找他拿。 就在田宗生准备离开的时候,车尾跑来一个二十岁的洋装苗条姑娘,面色因为奔跑显得晕红,一双眸子大又亮,水汪汪的,油黑的大辫子左右飘荡,这些都说明了,这位姑娘家境不错,估计是城里的干部家庭。 “师傅,师傅,停下!”姑娘拍着车门,喘着气急道:“麻烦问一下,有没有人捡到一本书?” 田宗生站在门口,看着漂亮的姑娘,脑子有些短路,扬了扬手中的书,结结巴巴道:“你好,同志,是这本吗?” 话说,当兵满三年,母猪赛貂蝉,不是没有道理的,田宗生的反应,并不奇怪。 “是啊,就是这本。”姑娘很开心。 田宗生鬼使神差,脱口而出:“这位女同志,书能借我看几天吗?”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好吧。”姑娘也是大方爽利,看田宗生穿着军装,想到军队里的同志,总不至于昧她一本书。 田宗生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后来还书的时候,他知道了这位洋气的姑娘叫张霞,父母都是石家庄市某国企里边的领导。 田宗生又向张霞借了一本,姑娘没有拒绝。 一来二去,二人关系越来越好,又过了一年,田宗生在山里刨食的父母来到石家庄看他,顺便和张霞的父母见了面,那边见他相貌堂堂,还是个军人,自家姑娘又喜欢,倒也不嫌弃他家的农民身份,因此定了亲。 不想没多长时间,基建工程兵要裁撤,他们被司令员李文林安置到了深圳。 临别时,张霞哭成了泪人,说是要来到深圳嫁给他。 可哪有那么容易。 张霞有一个亲哥哥,张勇,知道这件事后,话里话外都不那么情愿了。 恍惚间,田宗生有些纠结。 “团长,醒醒。” 田宗生梦中醒来,一看日头老高,到处热烘烘的,又湿又潮,撇了撇嘴,一骨碌爬起来。 副团长杨龙一脸无奈的看着他,“梦到婆姨了?” 田宗生没有理他,就着草地上还未蒸发完的露水,胡乱抹了把脸。 战士们很多已经起来了,还有些七仰八叉的倒头睡着,看来大伙真是累坏了。 他极目望去,遍地荒芜,水野密布。 这里除了洼地上成片的野草,就是一块块如玻璃般闪光的鱼塘,山头生满野竹子。 听说这里只有罗湖地带热闹些,其他地方基本上是杂草沼泽。 心想,上头说在这里可能要办特区,先要搞基建,七通一平,正是他们基建工程兵的用武之地。 看来,以后有的忙活了。 不过,现在深圳这地方,实在让人提不起一点兴趣,人烟稀少,到处都是烂泥坑,行军过来,战士们身上都是一身黄泥巴,估计洗都洗不干净。 看得出来,很多战士都很不解,更多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其他地方的基建工程兵,有分流到当地政府机关的,也有就地转业成国企职工的,最起码的安排,也是留在了说的过去的县城。 按广州当地人的话说,哇,这地方实在太执输(落后)了。 田宗生有些头疼,未婚妻张霞再过三个月就会过来看他,估计张勇也会跟着来,到时候真难昌(西安话,困难的意思)。 第二章 许清照 撇开田宗生的乱糟糟场景不提,此时,深圳市政府工作人员在成排的平房办公区内,一直忙的天昏地暗。 上边的政策下来了,1979年,宝安县改为深圳市,为广东省和惠阳地区所辖,中央把临近香港的深圳镇作为城市的名字,说明其诞生之初,就要对标香港。 这是一个大目标,更是一个大难题。 当年2月2日,国务院批准由香港招商局在蛇口2.1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建立中国大陆第一个出口加工工业区,蛇口工业区已经破土开建,中国对外开放的第一声开山炮,炸响了。 而深圳市的现状,却并不乐观。 街道狭窄,房屋建筑破旧,比内地的许多县城水平差得远。 当地只有老东门有一条街头小巷,一个肉菜市场。 小摊贩们挑着竹子编成的箩筐,担着菜篮,每逢“深圳墟”,开始集合叫卖。 “墟”,为深圳当地人对城镇市集的称呼,罗湖东门,旧时被称为“深圳墟”。 老东门一带就是市区中心,街道很短,点上一支烟还没有抽完,就从这头走到了那头。最高的楼房是深圳戏院和对面5层高的深圳旅店,街道很多地方都是土路。东门以外都是稻田洼地,鱼塘,丘陵,河沟。 早前,来自广东省陆丰县驻深圳办事处从家乡动员了600名壮汉,硬是用铁锨和镐头,一寸一寸挖开了一条从蔡屋围到上海宾馆的路,全长2.1公里,宽7米的土路,仅够两辆卡车对开。这就是最早的深南大道。 还有一条数据:1979年,整个深圳市只有7辆汽车,人均年收入只有400元。 深圳的开局,并不轻松。 而李茂麒,也很不轻松。 今年他刚满六岁,5月份父母和哥哥跟着“大放河口”的人群消失了,只留下爷爷和他相依为命,9月,寒霜降下,爷爷不知怎么病倒了,一病不起,很快驾鹤西去,想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邻居们的光景也不是很好,但还是站出来几家,凑了点钱,把老人入了土,买了烧纸,遂在笔架山下堆了丘新坟。 这个时候,李茂麒连哭丧都不会呢。 此后,他一个孩子孤零零,吃百家饭,穿着膝盖屁股破洞的烂灰布裤子,袜子是没有的,一双烂黑鞋踢踏着,像个小野狗,游窜在老东门。 每到“深圳墟”的开集,他总能找捡些烂菜叶子,带着油星光点的臭馍馍,填填肚子。 是啊,此时的深圳,实在是太穷了,和隔着深圳河红气升腾的香港,简直是两个世界。 街道上,不时有些经年的大便,稀稀拉拉,还成堆成团的。 李茂麒还是个孩子,顾不上理会这些,只要他能填饱肚子,活下去,东门的路上再脏,拾粪的都没了消息,他也要赶墟,最起码能饱一顿,能让那些好心给他饭吃的邻居们少些支出,也值得了。 苦难,是这个幼小的孩子加快成熟。 境遇的改变,是他遇到了田宗生。 田宗生来老东门办事,要回去的时候,一看到李茂麒,就陷入了极大地惊讶中。 他能够判断出,这是一个处于流浪中的孩子,从精瘦的黑胳膊和尚未浮肿的肚皮看,一日一餐还是能保证的。 不对,这孩子应该是有人管着,管他的人光景也不好。 “细路仔,你叫什么?”田宗生看着李茂麒黑亮的眼珠,机灵的乱转,忽然喜欢上了。 田宗生算是入乡随俗,按陕西话来讲,孩子一般称呼为“木犊娃娃。”“细路仔”是广东人的称呼,他在当地呆的时间也不短了,多少学了点。 “李茂麒。”磕磕巴巴的畏惧声音。 田宗生一把把孩子抱起来,亲切道:“你家在哪,带叔叔过去看看。” 路上能见到些水杉,灰黄中却蓬勃精神,整个原野,草色伏倒成片,映在稀稀落落的稻田水里,静默一般。 深圳的冬天,很难见到雪的,青叶子不落,三角梅的花朵长留枝头,草穗在净寒的风中摇摆,湿润的空气,在细雨中好像在跳跃,扑打在人的面上,颇有种“杏花雨”的亲切。 村里的人也很亲切,对田宗生的到来,保持了欢迎的姿态,有些老汉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挪出来,干笑着。 这个村子,名为笔落村,传言是主管文运的文曲星某年路经此地,看山河美景,做大笔如椽,起了一首绝妙文章,这文章的第一个字的第一笔,就落在此地,村名由此而得来。 接待田宗生的是个结实的中年汉子,名叫徐永,两只眼睛比其他村民精神很多,身形并不像深圳地区村里的年轻人因吃不饱饭那般普遍干瘦。 听这中年汉子说,他水性好,经常游到深圳河对岸的香港打一段时间工,家里有些积蓄,能额外管李茂麒一顿饭。 看来,李茂麒还真是个孤儿了。 周边的孩子围成一圈,和站在中间的李茂麒挤眉弄眼,嬉闹着。 孩子们一个个长的像柴芦棒,黑胳膊黑腿,穿的破破烂烂的,有几个露着肉黑色的小鸡鸡,光着屁股蛋子,咯咯傻笑。 田宗生不由地叹了口气,这光景,这是烂包透了。 又聊了聊,得知李茂麒还有个远房的爷爷,在惠阳地区那边生活,家里比较富足,一子一女,但和李茂麒的亲爷爷不大和气,死的时候都没有来。 前阵子,好像听闻,那个爷爷家的女儿,也就是李茂麒的姑姑辈,来这边政府上班了。 可能是因为两家老人不和,家里的孩子们断了往来,李茂麒那个姑姑,估计对李茂麒就没有上心。 这么长时间,一趟都没有来过。 徐永的家,白墙,灰瓦,在村子里也算好的,田宗生被请进屋喝了口热水,徐永从缺了角的抽屉里摸索了半天,抓出来一个灰色的小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一团碧绿色的龙井茶叶。 徐永笑着说,这是他在香港打工时,老板的茶底子不要了,让他扔出去,他到了门外,没舍得,就自己留着带回来了。 田宗生一把攥住徐永的手,感到那双饱经劳动的大手,结实有力,揪心叹气,勤劳的人们,生活为何还这般艰难。 田宗生制止了徐永泡茶的动作,让徐永把茶叶收了,二人又蹲在地上聊了会儿。 听徐永说,香港那边,真的很繁华,打上两年工,攒个一两万不是问题。这边流行一个说法,就是:“内地劳动一个月,不如香港干一天。” 在他们基建工程兵到来之前,跑去香港的人非常多,去香港,只要游过深圳河就行,不信登上笔架山看看,河里都有些什么。 徐永说着,居然哭出来,这边真的是太苦了。 田宗生拍着徐永的肩膀,用充满希望的目光注视着他,坚定说道:“发展深圳,建设深圳,就是我们基建工程兵来的目的,相信党,相信政府,未来,深圳一定会发展起来的!” 他当初来深圳之前,有一些团级干部就不愿意,畏难,不情愿来这么个堪称天涯海角,古代闻之色变的边远之地。 有一部分人,开始找关系,递条子。有背景的赶紧找背景调走,就是不想来特区,相当一部分人都不看好这里的发展。 路上田宗生听有的战士说,武汉火车站那边,有一条路,专门通往深圳,说是资本主义道路。 他田宗生从来没有这样想法,他选择相信深圳经济特区具有政策好、靠近香港等优势,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现在,他决定带走李茂麒。 就这样,李茂麒被来自陕西的某部队17团的基建工程兵团长田宗生牵走了。 田宗生知道,如果李茂麒这样下去,很可能过不了今年的冬天。 笔落村里的多数人,熬过冬天都有些困难,贫瘠的物质资料生产,粮票,布票,更不用说肉票,都是很紧张的。 此时不过是十月下旬,阴冷就已经让这个来自陕西的汉子在清晨夜晚的时候冻的发抖了。 他们的部队里,有来自上海,本溪,西安,鞍山,汉中,安顺,荆门等地,后续还会有来自辽宁,河北,上海,陕西,湖北,湖南,安徽,贵州的队伍,但就目前说,很多北方兵都反应难以忍受深圳湿冷的气候,一部分已经开始出现水土不服的征兆。 这些天还打了几口井,水又咸又苦,只能用来洗澡,简直没法喝。 砖瓦是一块都没有的,而且大伙只能在荒山上埋锅做饭,但是,革命的热情已经轰起来了。 田宗生带着李茂麒,带着沉重的心情,用了一个下午的功夫,就回到了驻地,情绪变得欢快。 这里现在被大家亲切的称呼为“竹林宾馆”。 为什么这么叫呢? 驻地的荆棘丛生,荒草没膝,高的有一人多高,哪有什么地方住,战士们便就地取材,竹竿做梁柱,竹篙砌墙皮,油毡加上竹叶就成了屋顶。虽然冬日不避风,夏日不遮雨,睡个觉还是可以的。由于整个棚子基本是用竹子编成,这个地方呢,当地人也叫竹子林,战士们干脆就把这处宝地戏称为:“竹林宾馆”。 不过,林中蛰伏的各种各样的蛇时常造访,在夜晚,悄无声息地爬上棚顶,盘在竹墙,还有的钻进被窝。半夜起身屙尿的战士,有时候会看到迷蒙的月光下一条或几条青蛇,吊挂在自己的眼前,睁着一双冷意幽幽的眸子,若无其事的看着自己。 大部分的北方兵,可受不了这个。 不过,几天下来,习惯了,有人还练就了一手抓蛇的本领。 也算是苦中作乐。 毕竟战士们都是二十来岁,休整了几天,精神头就恢复了,大伙儿三两成群,笑呵呵的。 看到田宗生带回来个小毛孩,嘻嘻哈哈的过来逗,有的跑到棚子里,居然拿出了糖。 李茂麒刚开始很害怕,缩着手地不敢去拿。 停了一下,猛地一把攥在手里,连糖皮都没有剥,就塞进了嘴,咯咯笑起来。 大伙儿也哈哈大笑。 不一会,李茂麒就和战士们熟稔了。 “宗生,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杨龙躺在床上,床头放个十二寸的相框,里面是杨龙一家一家三口的黑白相片,女主人眉眼俊俏,嘴唇有些薄,小女孩和李茂麒一般岁数,打扮精神,像个洋娃娃,杨龙穿着军装,英姿勃勃。 田宗生坐在床旁的竹椅上,椅子是三天前绑的,断口还渗着汁液,脚踩着倒伏的荒草。 搭棚子的时候没有处理地面,径直盖的,所以下面的蚂蚁、屎壳郎、蜘蛛什么的,随处可见,有时候,白天还能看到蛇。 这里的蛇,青蛇多一些,三角头的红褐色毒蛇也有。 石头大伙都搬开了,不然,半夜里爬出个蝎子,蛰一下,那可要命。 田宗生拿出火柴,点了支烟,吐了一口烟圈,说道:“跟着我,有我吃的,就有他吃的。” “那怎么行?”杨龙躺不住了,翻身起来,要了烟,吐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烟圈。 “你还没结婚,那边不是对你来深圳很不满,再加个孩子,你想清楚没有?”杨龙重重道。 田宗生肯定道:“要是没人管,这孩子过不了冬!” “你....” 这时,一个小战士突然跑进来:“报告团长,许秀冰医生过来找你。” “她在哪?” “大门外!” 田宗生猛吸两口,掷烟于地,踩了一脚,急冲冲出去了。 许秀冰,他是认识的,很久之前就认识,基建工程兵指挥所医院的大龄剩女。 其实搁在现在也不算大,23岁,比他还大两岁,但在80年代,可就不算小了。 主要是,这位女军医,很漂亮的,和他的未婚妻张霞比起来,一样的漂亮。 不过,许秀冰更多了一些清冷的气质,脸上写满了生男勿进,传言这位兵姐姐,不是没有处过对象,而是对男人在人文学识、哲学层次、精神气质方面的要求太高,医院的同事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许清照”。 “清照”二字,取得是著名的女词人“李清照”的名,史说这位才华横溢的婉约词派代表,每日和丈夫赵明诚唱和,谈论曲律,金石,而且诗词做到比赵明诚强多了。 最要命的不是这个,而是赵明诚在一次金兵压境的时候,作为城里的最高长官,弃城而逃后。 李清照做了首诗词:“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是什么意思,这意思再明白不过,要他老公赵明诚当时就该据城而守,大不了一死嘛。 逃跑算什么,窝囊废! 李清照的形象就是许秀冰给同事们和追求者们的印象。 虽然她要求这么高,但追求大军依旧是络绎不绝。 然而许秀冰的父母为了她的婚事,愁碎了心。 追求自家闺女的小伙子这么多,优秀的也不少,怎么就对不上眼。 …… 平时田宗生和这位大龄女军医八竿子打不着,她今天过来是什么事情呢? 田宗生很是疑惑,许秀冰肯定不是对他感兴趣。 再说,田宗生对许秀冰也不感冒,女人家,一天到晚冷冰冰的,有个毛的意思,一个婆姨,娶回家了,难不成天天讨论尼采,王国维,吟诵几首浪诗,万一大半夜睡不着,聊天就聊这个,有什么劲。 不是谁都能接受得了李清照,朱淑真,唐婉这样的才女类型。 清照姐,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吧,田宗生一边走,一边腹诽。 很快看到不远处,许秀冰正给李茂麒喂糖吃,冷冰冰的脸难得有了笑意。 令田宗生眼前就是一亮,冰山美人笑起来,这光芒还真是格外耀眼。 “清照,你好。”田宗生伸出了粗糙的常年劳作的大手。 “你好。”许秀冰伸出手,看上去又白又软,估计平时没少擦资产阶级的化妆品。 不少战士见了,咕咚咽了好几口口水,围着的人群又壮大了一圈。 许秀冰又把手缩回去,又长又细的眉毛竖起,大眼睛瞪圆了,火道:“田团长,你方才叫我什么?” “清照啊。”田宗生没反应过来。 第三章 第一个任务 “清什么照?你是赵明诚啊?”许秀冰柳眉倒竖。 “不是,不是。”田宗生窘迫不堪,两个人可没那么熟,他这是怎么了,昏了头,竟然开起女军医的玩笑,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龄剩女的心思,捉摸不定哇。 许秀冰哼了哼,冷冰冰道:“这孩子你从哪找来的?” “路上捡的。”田宗生畏缩道。 他的声势不得不弱下来,万一日后头疼脑热的,找医院的拿药,给穿了小鞋,到时候可不好受。 “你们这帮大男人,这娃娃脏兮兮的,知不知道先洗个澡!”许秀冰啐了一口,俯身拉起李茂麒的手。 “来,茂麒,跟阿姨走。” 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汉子目瞪口呆,看着许秀冰领走孩子,秀发飞扬。 杨龙嘿嘿笑道:“明诚哥,可以啊。” 一群汉子大声齐吼:“明诚哥,可以啊。” 田宗生脸顿时黑了,“乱嚷嚷啥,再说每人罚跑十公里!” 这帮呸材,开玩笑也不分时候,人家许秀冰可是黄花大闺女,这年头胡乱说是非,影响了清誉,事情就大条了。 再说,他的未婚妻张霞,不久就要来了,若是知道这一出,没准吃醋。 这桩婚事,正是要命的时候。 老家里的父母也同意,十分满意张霞这个媳妇。 若是出了差错,怕是父母要伤心。 想起未来的大舅哥,张勇,田宗生心里一阵发虚。 他显然是忘了,让李茂麒跟着他生活,本身就是一件天大的事。 许秀冰一路上气鼓鼓的。 她所在的部队医院因简就陋建在荒芜的半山坡上,用木板、树皮、油毛毡凑合成临时办公场所,十分简陋。 许秀冰把李茂麒扔在澡盆子里,拿了块胰子,看得出来,这孩子很机灵懂事,前来帮忙的小军医陈招娣没怎么动手,孩子自己就擦拭完,开始冲水。 水也不是真正的清水,而是部队打出来的深井水,又咸又苦,根本无法饮用,洗澡还是可以的,最后再冲一遍清水,就干净了。 清水难得,战士们最开始打的井偏深,不能喝,后来打听当地人,把井打的浅些,出的水便可用,但即便是这样,有的营房仍然打不出合适的水井,只能依靠市政府安排的罐水车来保证饮用水。 有时候工地的水不够用了,渴极了,战士们直接喝道边水沟里的,有的水沟水清亮些,还能排上大长队。 刚来深圳,基建工程兵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到处是意想不到的艰苦。 但是,战士们不叫苦,不说累,听党指挥,为改革开放贡献力量,无怨无悔。 此时,这位大龄剩女,坐在竹椅上,没想这里的诸多困难,而是心头有些发酸。 她被大伙戏称为“许清照”,但不是没有心上人,她找男人的要求远没有外头大伙传言的没有那么邪乎,只要大学学历的就行。 基建工程兵中的大学生,也不少。 但是,论样貌脾性,左右没看上的。 然而,矬子里拔将军,田宗生,就是她眼里的一个选择。 想她军医大学本科毕业,77年开放高考,就考中了,才貌那是一顶一的,校花级别,什么样的男子配不上? 大学的时候,不是没有人追,而是那会儿她专注于专业知识学习,没怎么理会。 可是毕业了,对象就不好找了。 这年头,两地分居是很要命的。 谁愿意守活寡,所以只能在本地找。 基建工程兵有什么本地的说法,大伙都是跟着任务走,天南海北,哪里有工程就往哪里搬。 以后来的深圳的工程兵,很可能就地转业。 她早就托同学打听清楚了,特区可能要建设二道关,二道关就是把整个特区圈起来,用铁丝网,说是上头给了三千万。 可能以后进来的人还要办暂住证。 当然,暂住证的事情跟她们基建工程兵没关系,过几年就地转业了,铁定的深圳户口。 呵呵,深圳户口,许秀冰想笑又想哭。 堂堂的军医大学本科生,竟然来到这么个破落不堪的边陲小镇安家,真真是…… 圈在特区里边,也就是2万来人,可这2万人,清一色的老人孩子。 所以找对象,只能从基建工程兵里找,没意外的话,大伙都得在这里安家。 不过,同学还说,上头办特区的决心很大,邓公发了话的。 想起邓公,许秀冰佩服之余,又对深圳的未来莫名的充满信心。 话又说回来,既然择偶的对象落在了基建工程兵这里。 她想来想去,只能这个田宗生,陕西汉子。 不是三秦之地有句老话,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 田宗生就是绥德人,性格俭朴、坚韧不拔,北方阳刚之气满满。 说起这位某部队17团的基建工程兵团长,行事颇有章法,虽然他也是大学生,毕业的早,却没有一丝知识分子的傲娇,和下头的文盲兵很处的来。 许秀冰观察了很长时间,田宗生的言行举止,行事,办事,让和他打交道的人感到很熨帖,如沐春风。 她再给17团的战士们看病的时候,明里暗里打听,她很小心的问,得出的结果是,这田宗生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大家对他很是敬服。 田宗生当然不知道,在他的背后,有一双好奇的眼睛,时刻在关注着他。 不知不觉间,许秀冰发现,若是一段时间看不到田宗生魁梧的背影,就有些思念。 天哪。 她竟然有点喜欢他。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知道了一个堪称天崩地裂的信息,田宗生竟然有未婚妻了,不久还要过来探亲。 天堂和地狱,距离很近。 许秀冰很痛苦,默默的将自己的情愫压在深深的心底。 表露在外面的,就是,这个大龄剩女对人对事越来越冷了。 女同事们打趣她,是不是那事有点不调了。 没有以前开心了。 天哪,这样的事情,憋在心头,怎么跟同事们说,她要怎么开口,再找一个吗? 医院里不是没有男军医,有不少。 但她许秀冰看不上,她只喜欢田宗生。 是的,她十分渴望感受心上人的男子气息,有时候做些春梦,她陶醉的被田宗生拥在怀里,阳刚之气扑面而来。 有次清晨醒来,羞红了脸。 李晶晶担心的摸着她的额头,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只能点头称是。 还能说些什么。 这是暗恋啊。 人家田宗生可是有未婚妻的人。 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可能了。 许秀冰一时之间,心若死灰。 今天听说田宗生领来了个孩子,忍不住过去看,乒乒乓乓来了几句,别看表面上气呼呼的,实际心里舒缓不少。 又见到了田宗生,又和他说了话,心上人的一举一动,总叫她惆怅失落。 有时候,她甚至想,哪怕每天能够看到田宗生一眼,她的一天都是光彩的,明媚的。即使真实的天气是乌云的雷雨天还是台风天,她都看不到的。 她此刻的生命里,只能看见这位可望而难即的绥德汉。 此刻的田宗生,早就把许秀冰引发的热闹抛之脑后。 后续的部队已经到来了一部分,有驻扎在竹子林的,也有在红岭北路的,红荔西路的也有一部分。 既来之,则安之。 “竹林宾馆”门口还贴了副对联哩,写的是:“红在深圳保边疆,志在特区搞建设”,建设从哪里开始搞呢。 不止他在疑惑,其他支队的团长们也在嘀咕。 这几天他去政府找了些资料,又走了走,登上了笔架山望了望,对深圳了解的多了些。 这个此刻吸引世界目光的地方位于在广东省南部,珠江口东岸,东临大亚湾和大鹏湾;西濒珠江口和伶仃洋;南边深圳河与香港相联;北部与东莞、惠州两城市接壤。 最主要的,和繁华热闹的香港是一河之隔。其中的罗湖是第一个连接内地和香港的口岸,让人感觉从那里过去就是另一片天地。 还有个很重要的情况,特区内的人口,也不过是2万来人,还是以老幼为主,而基建工程兵,随后陆陆续续会来的,估摸着也得不少,好家伙,算起来,他们这些大头兵,就占了深圳一大部分人口,没准还会超出。 这意味着什么? 深圳特区的基础建设工作,基建工程兵,是责无旁贷的。 他现在,和众多的支队团长一样,迫切的等待着深圳市市委的工作安排。 此外,深圳当地的群众对基建工程兵的能力表示怀疑。有人问:“这么年轻的娃娃兵,能够建起房子吗?”,“从来军队是用来打仗的,没听说过兵会搞建筑施工,到底行不行啊?” 田宗生决心要打个漂漂亮亮的基建战绩! 很快,第一个任务下来了。清理市区的排水沟,深圳建市,城市面貌急需改变,治理污水沟是当务之急。但是,这样的污水沟太脏、太臭、太难清理,没有工程队愿意干这样的麻烦活。 这是基建工程兵进入深圳的第一仗! 战士们已经摩拳擦掌,恨不得明天就开干。 实际上,这支部队,连同整个军种,基本建设工程兵,却是我军保留时间最短的兵种。于1966年8月1日开始组建中国人民解放军基本建设工程兵,1982年撤消,只存在了16年。基建工程兵部队最大建制是师(支队),分为建筑安装施工部队、水文地质部队、铀矿地质矿山部队、黄金地质勘探生产部队、基建工程支队等。 虽然短暂,但是大放光华。基建工程兵组建的16年间,先后担负了国家大中型建设项目和单项工程132项,工业和民用建筑竣工面积1800万平方米。所属的水文地质部队共完成水文普查面积224万多平方公里,钻井工作量近80万米,查明了我国许多地区的水文地质面貌和地下水资源。黄金、铀矿、地质等部队也都为国家建设作出了重大贡献。 这支部队,历史不容遗忘。 此时,17团团长田宗生已经顾不得想自己媳妇来访的事了,军医许秀冰也在忙,她知道田宗生即将开赴所谓的市里,进行紧张的建设工作,便把李茂麒留下了。 杨龙看着床头的照片发呆,心想老婆孩子什么时候能够过来呢。 看到李茂麒这孩子,不禁对女儿杨文娟多了分愧疚。 不少战士在给家里,或者爱人,或者同学写信,向他们诉说,描绘,此刻的深圳。 前夜有迷茫,但光明。 第四章 受伤 1979年的深圳,当时只有一家集体性质的建筑公司,几百工人,一个10多人的建筑设计室,水泥厂、红砖厂、石灰厂都只有一个,大型的建设项目根本无法开展。 好在基建工程兵及时填补了基础建设工作的空白。 田宗生撸着袖子,拿着规划图纸,站在新园招待所,在招待所的西边,与建设路平行有一条黑臭的排洪沟,一直通到深圳河边,腥臭扑鼻。 田宗生和杨龙先去看,见到周围的市民都是避着走。 他俩老远就闻到刺鼻的臭味。远看过去,曲折蜿蜒的臭水沟,宛如一条长长的水蛭,看着就恶心,附近的大街小巷都是臭气冲天。 田宗生皱着眉,走进前一看,水沟有四米深,里面的水都是黑色的,沟渠很狭窄,看这样子,大型机械用不了。 各种垃圾,还有粪便,稀拉拉散布在河沟的两侧,还能看到几只死老鼠的皮毛,灰色的毛发,有几只还没死透,估计是附近居民逮住扔到在这里的。 再远一点,一条死狗,头部已经扎进黑水里,露在水外面的,能看到灰白的骨,像是被撕扯成破布一样的皮毛,这狗,已经扔进去得有小半年了。 田宗生感到一阵恶心。 杨龙也不好受,大口大口吐了起来。 周围的老百姓见他俩面生,便过来问。 有一个高个子,肤色很黑的中年人,说:“军人同志,你们是要来清理这条沟的?” 清理臭水沟的事不是新闻,很多人都多少知道些。 田宗生随口应了。 “这活哪是人干的!”一个年级颇大的白发老头吸着烟,走过来,满是追忆道:“老汉我都六十多了,这条沟民国时候就有了,太臭太脏,没法弄。” “这是有瘴气的啊,熏死个人。” 中年人叹气说:“我说你俩这样,跟政府说,弄不了,这是苦活,一般人哪整得了。” “还有,这沟里可有死人的,沾了多晦气。” 田宗生笑着说:“我们基建工程兵唯独不怕的就是苦和累,没事。” 说完,他扶着吐的一塌糊涂的杨龙,两人回到营地,根据图纸,和战士们做了布置。 临去前,田宗生把战士们集合,说:“同志们,上级安排了清理臭水沟的任务,这个臭水沟狭小,清理难度大,机械下不去,得靠咱们自己人工上,大伙说:能不能完成任务?” “能!” 战士们毫不犹豫,齐声吼出。 “出发!” 大伙带着镐刨,锹铲和竹篮,很快来到新园宾馆前。 战士们看到面前一条黑乎乎的水塘,味道熏得人都站不住脚,有的战士皱起了眉头。 “稍息!” “唰”战士们排成笔直的两排。 “我再说一遍,有问题没有?” “没问题!” 军令如山,使命如山,承诺如山。 有个高个子的兵,穿上带裤子的雨衣,一咬牙,第一个走下去,大伙眼看着淤泥没到他的肚子位置,快到前胸了。 “团长,没事,哇……”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开始吐。 其他个子高的战士接二连三的下去,有好几个干了一会儿被熏得晕倒,被其他战士扶着上来。大伙轮流替换。 用镐刨,用铁锨铲,用竹篮运。 有几个老百姓,对着战士们喊:“我说小伙子们,这种脏活累活,受得了吗?” “人是铁打的也不行!” “有瘴气,熏死要命的。” “快上来吧。” 时值冬日,今年较往常冷,寒风越发刺骨,很多战士的手冻的青紫,肿的像萝卜,有的伤口处已经裂开,看上去黑红黑红的。 没有一个人喊苦喊累,被臭味熏得晕倒了,扶上来,换一个,接着上。 但工程器械用不上,这么多的臭水,怎么运走? 战士们拿来脸盆,忍着恶臭,一盆一盆的往外运,在现在看来,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在那个年代,愚公移山,也算没有办法的办法。 田宗生对着前来围观的百姓说:“请大家放心,我们保证还深圳市民一个干干净净的排水沟。” 说完,他穿上雨衣,也走了下去。田宗生心疼手底下的兵,除了指挥之外,没特别的事,他也下去搭把手。 这一天,有个香港老板路过,见到这场面,觉得这帮大兵真傻,便扔了几张绿色的崭新港币在路边。 “解放军同志,来领钱。” 没有一个战士理他,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香港老板讪讪笑着走了。 …… 1979年12月28日,这是个略有暖阳的周五,对许秀冰来说,十分重要的一天。 因为,她终于再次有机会和田宗生打交道了。 上午,田宗生在排洪沟前检查,指挥,正好离他不远的两个小战士递铁锨,扔铁锨的那个战士失手了,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用力过猛,大铁锨来势很急,准备接的战士有点傻眼,因为锹头正对着他飞过来。 田宗生一看不好,急忙上前推开战士,但还是晚了一步,锹头猛地拍在他的背上。 他就感到后背一凉,紧接着剧痛袭来。 田宗生咬牙,没有当场晕过去,而是拿起带血的铁锨,向那两个呆住的战士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干活!” 说完,随手扔出去,然后他一瘸一拐地,极为艰难地去找许秀冰医生。 “团长,你的伤?”两个战士一脸羞愧的神色,还是鼓起胆子问了句,其他战士也聚拢过来。 “我没事,你们该干嘛干嘛,不要影响清理进度!” 许秀冰这几天的心情不是很好,前天收到母亲的来信,告诉她,今年过年必须带对象回家,不然不认她这个女儿,都23岁的老姑娘了,还不结婚,像什么话! 许家都快成亲戚邻居的笑料了。 他的父亲,许华,作为大学天体物理学的知名教授,脸上真的快挂不住了。 母亲张萱,天天被许秀冰的姨妈,姑妈轰炸,就是一通催催催。 还有就是一有个给她介绍对象的,是一位居住在惠阳地区的亲姑妈,名字叫许梅,小时候见过的。 许梅在惠阳地区帮她物色了当地人民医院的一名骨科医生,名为黄怀德,觉得两人毕竟职业相近,估计会合得来。 收到母亲来信的第二天,许梅姑妈的信就到了,信里把那个黄怀德夸得简直要上天。 还说过阵子,黄医生有了空,就和姑妈一起来深圳,两人见个面,左右惠阳地区挨着深圳,也不算远,就是结婚了,彼此也能照顾到。 许梅姑妈的信里,把这事简直说的是板上钉钉,只要两人一见面,男才女貌,怎么会不成呢。 许秀冰拿着信,叹了口气。 然后远远就看着田宗生来了,这人走路的姿势有点怪,脸上的表情也不对,有些狰狞,又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不过,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儿,想起了这个男人是有未婚妻的,心里泛起的甜蜜瞬间又化作苦涩。 但面上冷冰冰道:“田大团长,你来干什么?” “看病!” “什么病?”许秀冰的声音更冷了。 “背上长了了个毒疮,就是范增那种。”田宗生这个时候不忘开玩笑。 李茂麒跑过来,大喊道:“田叔叔,你的背上流血了,好多血啊。” 田宗生回头便看到前些日子他带回来的孩子,白了,也胖了。 两只眼睛乌黑有精神,神色中有些顽皮,有点小大人的模样。 状态好了很多,总体看,还挺周正,但在这周正之余,还能感受到这孩子心中的一种果敢坚毅的东西。 这木犊娃,可不是个孬性子。 一听李茂麒喊流血,许秀冰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急冲冲跑到田宗生后面一看,当即吸了口凉气,这寒冬天,血都有些凝固成冰了,好多的血,哪里是什么毒疮,分明是很大的伤口。 当下心疼的不得了,眼眶里就有泪珠打转,强忍着情绪,淡淡说道:“跟我来。” 李茂麒看到了问:“许阿姨,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没有啊,茂麒,去,一边玩去。”许秀冰差点没忍住,抹了一把眼睛,把即将溢出的泪水抹在手心。 李茂麒没走,偷偷地跟着。 许秀冰进了屋,取来手术剪刀,用酒精把手和剪刀消了毒,开始剪掉田宗生背上伤口处的衣服。肉皮都卷起来了,好在伤口虽然深了一些,但够不到需要缝合的程度。 “怎么伤成这样?”许秀冰问。 田宗生吸着凉气,手微微发抖,沉声道:“手下的兵,干活时出了点意外。” “哪个兵,叫什么?”许秀冰还问。 田宗生纳闷,这个许医生问的有点多吧,便不做声。 陈招娣这时走进来,也是吓了一大跳。 “许姐,这个怕是要打破伤风。” “嗯,你去拿一下。”许秀冰脱口而出。 陈招娣惊讶,“许姐,咱们现在没有库存,上次调的还没到。” 许秀冰已经把伤口处清理干净,上了吊瓶,当即气汹汹道:“拍电报,催!” 她一剪子拍在桌子上,田宗生和陈招娣就是一惊。 这么点事,用得着拍电报! 田宗生心想,许清照是不是吃错药了,他俩关系有这么好? 陈招娣的惊讶更甚于田宗生,破伤风针的事前几天她刚给许秀冰说了,那边说要再等几天,估计的下周三才能到,许秀冰当时也点头同意了,没说什么。 怎么今天火气这么大。 她的许姐姐,向来不发火,虽然有时候冷冰冰的,但发脾气,很少见。 更不用说,为了这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这是怎么了? 陈招娣和田宗生诧异地看着许秀冰。 “我去县人民医院取一支,自行车钥匙呢?”许秀冰从陈招娣手里接过钥匙,快步走了。 留下田宗生和陈招娣面面相觑,不禁异口同声道:“你(我)和她有这么熟?” 李茂麒从门口偷偷探出头,嬉笑道:“田叔叔,许阿姨喜欢你。” 说完就要跑。 田宗生一声喝住了他,李茂麒垂拉着小脑袋,走到屋子里,一五一十的说出自己做出这种断言的依据。 这些天,李茂麒不经意看见许秀冰偷偷念叨田宗生好几次。 话里话外都是些什么“田呆子”、“生可恶!” “田呆鹅最近好忙啊。” “也不生病。”许秀冰说的很幽怨。 这“竹林宾馆”姓田的可就田宗生一个,属于蝎子拉屎,独(毒)一份。 李茂麒年岁不大,脑瓜子特别好使,他在笔落村的时候,就是当地的孩子王,经常领着一村的同龄小孩,上山下河,烤知了抓鱼,谁不服打谁,小小年纪就有主意的很。 田宗生和陈招娣听完,均沉默了很长时间。 “不准说出去。” “谁也不准说!” 李茂麒眼珠一转,“我要糖!” 田宗生亲切的把李茂麒拽过来,冲着屁股蛋子抽了一巴掌,骂了一句“小兔崽子,叫歪歪!” 疼的李茂麒嗷嗷直叫。 自此之后,他大概吃准了田宗生的调调,吃软不吃硬,顺着就行。 既然摸准了这一条,他只要有机会,就有有无无的在兵叔叔们面前插一两句田团长为大家费心思熬脑力的好话,大伙呢,都信童言无忌,信以为真,一时间,田宗生的组织工作略见轻松,对李茂麒的讨好受用得紧,经常把李茂麒架在脖子上,去找其他支队的战友串门吃饭,一时间,李茂麒成了“竹林宾馆”的童子兵,年纪不大,吃得很开。 “叮铃铃” 许秀冰把永久牌自行车骑的飞快。 等她到了县人民医院,拿了一只破伤风针,心放下来。 按要求这种针剂是需要低温保存,现在路上的温度,估摸着也就3、4度,不会失效的。 许秀冰想着,忽然又转过神,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破伤风针没必要这么急啊。 这个时候,她终于确定,田宗生在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位置了。 不由地,许秀冰忆起了中学学过的一首汉代乐府民歌,名叫《上邪》。 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在心底浅唱着这首歌,而悲伤莫名。 第五章 李敏仪 陈招娣在门口看到一脸放松神态的许秀冰支好车架,便上前打了声招呼,意味难明的笑了一声,快步走了。 许秀冰感到奇怪,她这个徒弟的笑容,古里古怪的,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像调笑,又像嘲笑。 死妮子,陈招娣怎么敢嘲笑自己。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许秀冰带着疑惑,拿着破伤风针剂,很快走到屋子里,一抬头就看到田宗生的眼睛,灼灼地看着自己。 田宗生的目光,有质询,有疑惑,还有莫名其妙的认真。 奇怪,他这么认真的看自己,真是反常。 “看什么看!”许秀冰心中泛起一丝甜蜜,面上仍是没有表情道。 田宗生原本不怎么确定,大龄女军医是不是真的喜欢上自己了。 此时,他仔细的观察着,许秀冰的一举一动。 很快便感觉到,面前的漂亮兵姐姐,嗔怒中,有些欢喜。 心道,木犊娃说的还真对,许秀冰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 “看你呗,你真漂亮。”田宗生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 在八零年代,这样的话,对未婚女子说,有些出格。 许秀冰万万没想到,田宗生什么时候这么轻佻了,竟敢调戏于她,还有,他居然说她真漂亮。 姑奶奶向来就是一枝花,可恶的田呆鹅,干吗早点看不到。 若是早几年,还有张霞什么事。 想到这里,许秀冰心情不好了,一张俏脸带上霜色:“来,打针,打完针快滚!” 田宗生把胳膊撸起来,露出了古铜色的胳膊,基建劳动生涯,早已赋予他健美的体魄。 他知道的,破伤风针是打在上臂的三角肌上,所以很快做好了准备。 许秀冰本来想借此机会再训斥田宗生几句,一个工程兵,怎么会知道破伤风针打在什么位置! 见状便愣了。 没想到田宗生知道,但许秀冰是个执拗的性子,当即冷笑道:“谁说我要打胳膊?” “脱裤子!” 田宗生听了,嘿嘿直笑:“打屁股?那我脱了啊?” “无耻!” 许秀冰狠起一针,扎在田宗生裸露的胳膊上,将针剂一推到底:“我叫你脱!” 田宗生就感到胳膊一阵钻心的疼,后背又变得火辣辣的,却也不敢乱动,心道,这次栽了,被许清照打击报复了。 正要还嘴。 就听到门外传过来一声银铃般的话语。 话语说的很轻很碎,像流淌的翠玉,又像一串一串的花朵,次第开放般。 让人感到舒心惬意,如同春的气息,闲日的流云,夜晚的秋月,若是用词语来形容,就是两个字:“美好”。 “请问,田宗生团长在这里吗?” 话音未落,一个梳着两麻花辫的白肤女子,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潇洒干练,快步走进来。 整个屋子,为之一亮。 女子仿若明晃晃的火烛,点亮了整个屋堂。 田宗生看的愣了,“我是田宗生,请问同志你是?” 那女子伸出手,皎白如玉,笑嘻嘻道:“田团长你好,我是深圳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我叫李敏仪,听说您受伤了,特意过来看看。” “怎么样,您没事吧?” 田宗生把袖子撸下去,陈招娣之前已经给他的后背包扎好伤口,换了身干净的军装,从表面看,看不出什么来的。 “我没什么事,感谢政府的关心。”田宗生的声音变得发紧,李敏仪的嗓音有点酥甜,让人与之对话,很快就能感觉自惭形秽。 “您请坐!”许秀冰感到一丝危险,表现出一幅很有礼貌的样子。 面前的女子,看上去也就是二十来岁,比她小三岁,青春洋溢,肤白貌美,身段苗条有活力,而且看这女子看田宗生的眼睛,就有点冒小星星的感觉。 想她从医三四年(大学也算上),看人是比较准的,这女子,看情态,还没有对象。 “奥,谢谢这位姐姐,不用。我还有一件事,不知道田团长知道不?”李敏仪大大方方道。 姐姐?这个小丫头,竟然称呼自己为姐姐,许秀冰有些愤怒,姑奶奶有这么老?当下就没有再按照俗定的礼貌,要求李敏仪务必坐下。 小丫头片子,哼。许秀冰心中腹诽。 “您请说?”田宗生笑呵呵的,这个女干部,长的真是好看。 “听说,您从笔落村带走了一个孩子,名叫李茂麒的?”李敏仪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 田宗生面色严肃,“有这么回事,请问你认识这孩子?” “李茂麒是我堂侄。”李敏仪叹息一声,伴随着她的叹息,似乎三人周围的世界,灰暗了很多。 许秀冰不得不承认,李敏仪的气场,太强大了,她天生就是那种一开口,举手投足就能吸引无数人目光的人物,偏偏还生的这么美。 许秀冰气鼓鼓地瞪着心上人,心中更加光火,因为田宗生以极为认真的态度,和李敏仪叙话。 田宗生什么时候,这么端正认真的跟她聊过天,眉眼间还挺开心愉悦。 李敏仪神情已不似来之前那般明媚。 从她的叙述中,田宗生知道了更多李茂麒所在家族的信息。 李敏仪的父亲李大海和李茂麒的爷爷李二海是亲兄弟二人。 那会儿农村的光景,还过得去,资本主义尾巴都割了,搞人民公社大食堂,大家一起吃,基本能填饱肚子,挣些工分。 在李大海二十岁的时候,老父母东拆西借,补了点家当,总算是给老大李大海娶了媳妇。 这以后,政策上允许有自留地了,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偏没想到,一天大雨,老父母在外出,山体爆发了泥石流,给埋上了,等公社派人挖开找到二人的时候,早没气了。 父母故去的太突然,二兄弟想不到,真是哭的肝肠寸断,此时旧账还没还,又添了新债,那时候不兴大葬,便堆了小草坟,简单把老父母发丧了。 好在长嫂贤惠,兄弟二人又肯吃苦,起早贪黑,日子总算维持下来。 又过了几年,大队搞文攻武斗,李二海被派去深圳镇公干,小伙子这时候完全长开了,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言谈诚挚,是个标准的庄稼汉,就被镇上的一个姓常的人家看上了。 常家有个女儿,心气挺高,说对象的时候挑来挑去,横竖不满意,时间一长,就给耽误了。 这都二十一了,还没嫁出去,把常老汉急得跳脚。 李二海因公来这老常家说事,常老汉一看就喜欢上了,给自家丫头一说,丫头过来看了看,居然同意了。 常老汉明里暗里的问了问,便知道李二海还没结婚,当下把老头给乐坏了,当天中午拉着李二海上桌吃饭,把丫头也叫上。 常老汉切了点肥肉,炖了一锅土豆,就着高粱馒头,李二海刚开始还矜持一下,但很快就放开了,一连吃了七个馒头,常老汉是越看越满意。 饭吃完了,常老汉和李二海拉起家常,让丫头躲到一边,单刀直入了。 李二海一听,老常要把自家丫头嫁给自己,头立马摇的像拨浪鼓,左一个不答应,右一个不答应。 常老汉纳闷,问,我家丫头你看不上? 李二海摇头,怕你哥你嫂不同意。 常老汉怒了,到底咋回事? 李二海面红耳赤,憋了半天,说,家里没钱没房,出不起彩礼。 常老汉面色黑了,想了半晌说道,那这样,你在我这先住几年,待有了条件,再搬回老村起间房子。 李二海没敢答应,回村给哥哥嫂子一说,李大海听完,心里很别扭,这不就是倒插门? 他怎么能让亲爱的弟弟去倒插门! 媳妇到是个心思通灵的,忙劝死脑筋的丈夫,说人常家又没把话说死,行不准过几年小叔子光景好了,真能回村盖新房哩。 再说,咱家这情况,给二海说个媳妇也难,今年前前后后给二海说了几个,一个也没成。 不就是因为没彩礼没房! 老常家这个条件,蛮好哩。 李大海不死心,和媳妇点了点家当,凑了点钱,又找媒人给弟弟说媳妇,结婚附近有姑娘的,看不上他家给的这点三瓜两枣,说一个黄一个。 李二海这时候犟劲也上来了,为这事没少给哥哥顶牛。李大海无奈,只得同意了这门婚事。 李二海走了,李大海长吁短叹了很长时间,觉得对不起老父母。 李二海和新媳妇倒合得来,在常老汉手把手的教授下,出海打渔像模像样,又过了一年,就成了笔落村数一数二的好手。 眼看日子也有起色,李大海送过话,要弟弟回去盖房,这事常家没说什么,不赞成也不反对,可李二海倒不乐意了,觉得在这落了根地,习惯了渔民生计,又不想被哥哥束着,就不回去。 李大海和媳妇来了几次,劝不动弟弟,二人嚷了几通,关系便恶了,除了给父母上坟,侄子侄女出生见个面,便不再来往。 年深日久,这门亲戚不走动,和没有一样。 李二海死的时候,报丧的半路上突然有急事,忘了给其他办事的交代,待这人办完事想起来,李二海都过了头七了。 心里有愧,就没再去通知。 后来李大海知道这事的时候,当下站不住了,差点摔在地上,孩子们忙将他扶到床上,好几天老人才缓过来,能支撑着走路了。 他悔啊,后悔了,人年老了,往往变得容易回忆小时候的事,他想到唯一的亲弟弟,一起打柴,上工,去河里打澡,一个床铺上睡觉,嬉笑打闹……那时候兄友弟恭,日子虽苦一点,但奔头十足。 老父母突然去了,就剩这么一个亲弟弟,也先于他走了。 一时倍感凄凉,大有人生只剩归途之感。 还听说李二海家现在就剩一个李茂麒,唯一的侄子也跑到香港去了,丢下孩子孤零零的没人管,李老汉想到这里更是难受。 李茂麒也是他的孙孙啊。 恰逢深圳市向惠阳地区抽调干部,丫头李敏仪被派过去,便吩咐她照看李茂麒,最好带到惠阳来。 李敏仪去深圳工作这件事,母亲不赞成,大姐和二哥不赞成,深圳镇那个地方,哪有惠阳地区繁华,二叔(李二海)早年就不该去,孩子们嘴上不说,心里分明着呢。 李敏仪并不这么想,她认为,中央对外开放的政策基本定调了,邓小平同志第三次复出以后,高考恢复,在1977年11月11日,邓小平来到广东,就关注到了宝安县的深圳镇,而在78年12月18日至22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了把党和国家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的重大决策,改革开放要全面铺开。 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势,已经形成磅礴巨力,不可阻挡。 李敏仪坚信自己的判断,这一点,她和田宗生在思想上达到了一致。 许秀冰在这个时候,已经把李茂麒唤过来了。 李茂麒看到屋里有着漂亮的阿姨,在陪着田叔叔聊天。 在这阿姨脚底下,还放着些崭新的糖果,塑料包装片亮晶晶的,李茂麒咧嘴笑了。 第六章 认亲 李敏仪和田宗生越聊越投机,兴高采烈的。 而后许秀冰把李茂麒领到屋子里,鼓着眼睛,跺了一脚,走了。 田宗生没有感觉到许秀冰的不快,而是亲切地搂起李茂麒,笑呵呵道:“李敏仪同志,这就是你的侄子,李茂麒!” 李敏仪认真的打量着田宗生臂弯里的孩子。 这孩子,依稀还能看到他堂哥的影子,身形有些偏瘦,但从逐渐变圆润的脸蛋上能够看出,孩子的境地在变好,并能从面色上看出一圈红晕,两只眼睛很明亮,肚子有些鼓起,这并不是因为浮肿,真实的原因是方才李茂麒吃糖等零食吃多了。 她松了口气,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随即蹲下来,正视着孩子的乌黑眼睛,轻声道:“茂麒,我是小姑,还认识不?” 李茂麒也在打量着面前的漂亮阿姨,六岁的孩子,对于人物肖像很难记得清楚,况且久不来往。 小姑? 他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小姑姑,认了姑姑能给好吃的吗? 对这个不速之客,即便漂亮的过了分,李茂麒还是选择了不接受,他摇摇头,缩到田宗生怀里,半天蹦出三个字:“不认识。”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呢,真不记得了,我真是你小姑呀。” 李茂麒撇过头,抱着田宗生,不再说一个字,他用接下来的沉默间接地表达了态度。 李敏仪无奈,只能站起来,敛去笑容,失望道:“田团长,麻烦你再帮我照顾他一下,我过几天再来。” 田宗生又低声劝了劝,李茂麒不为所动。 别看李茂麒小,心里有主意。 田宗生知道,再劝也没用了,只能这样。 实际上,李敏仪的到来,让他很欣慰,深圳市政府对基建工程兵的关怀和关注是显而易见的。 而李敏仪作为李茂麒的亲人过来接人,也叫他很是宽慰。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李茂麒挣开田宗生的手,飞快跑了。 因为和李敏仪聊天很愉快,临走的时候,田宗生不由地多送了几步,就听到后面冲来一句不满的嘲讽。 “看见漂亮姑娘舍不得啦?” 田宗生顿时愕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说话之人正是许秀冰,她现在憋了一肚子火,这个叫做李敏仪的女干部,不仅人长的漂亮,还挺善谈,和田宗生一说就说了大半天,怎么看都有股相见恨晚的热切劲头。 那他的未婚妻张霞怎么办,难不成,要来一次出“三女争夫”? 许秀冰这人是有些内向,不喜欢和陌生人过多交谈,习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经常想象、遐思、胡乱琢磨。 李敏仪的例行公事,多说了几句,落到她的心理,就有些不得劲。 但是,她对田宗生的感情,如同深藏在火山地下即将爆发的岩浆,压抑的越久,喷薄的越猛烈。 偶尔有个缝隙,也会蹭蹭冒出火光。 不能说她的感情认知不正常,而是因为长期以来,难以找到合适的人诉说和分享,而造成的他的脆弱和不堪打击。 田宗生深知好男不跟女斗的道理,况且他对许秀冰的感情根本不敢招架,当下没做声,头也没回,慢慢走到工地。 路上时不时能听到大翻斗车的马达声,军车的疾驰声,推土机的巨大轰鸣声,土路上坑坑洼洼的,随处可见泥沼,而风吹在背上,抽痛的厉害。 其他支队也陆陆续续开工了,又一辆军列始达深圳站,田宗生把那“呜呜”的火车鸣笛声听的很分明,此刻,深圳的基建工程建设如海面涌起的初潮,用不了多久,随着一辆辆载满工程兵的军列像炮弹一样发射过来,城市开发的大潮将席卷深圳。 田宗生心情激荡,脚步欢快,他几乎忘掉了背上的伤,沉浸在一片家国情怀之中。 清理排洪沟的任务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提前5天完成任务,就将其彻底清理干净了。 许多深圳市民对基建队伍刮目相看,这支部队真的是不怕苦,不怕累。 有的市民给部队送了横幅:“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有路过的香港老板甚至翘起大拇指说:“唔错,goodjob”。 这个工程之后,基建工程兵在深圳的名气一下打响了,战士们的精气神一下提高了很多。 这事过了没多久,市政府决定对深圳通往广州的107国道进行改造,在蔡屋围到规划中的上步工业区2.1公里的碎石路面平整,并铺上沥青,给刚跨过罗湖桥的港商留个好印象,不然,港商非得被这烂路上飞扬的尘土给“呛回去”不可,这任务,就落在田宗生的队伍上。 田宗生和杨龙围着这一段走了一遍,路边是丛生的灌木、一人多高的荒草,其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大石头在路两侧,小石头中间散布的多,人行道车行道就在乱石杂草中弯弯曲曲,人们骑着自行车过路的时候,不小心的话,还会被石头的棱角给拌一下,甚至会摔上一跤。 汽车过的时候,只能慢悠悠的探着路开,不敢快开,万一轮胎压在石头上,当下就有可能爆胎,当然,有时候还会把车托底,搞不好得大修。 这年头,汽车值钱,一修可了不得。 过路的港商再有钱,也受不了。 这短短的2.1公里路,不仅仅是尘土的问题,更多的是石头挡路。 田宗生一边看,一边琢磨。 “宗生,这石头可是大问题。”杨龙皱着眉头,小声说。 田宗生脚踏在一块大石头上,石头很大,高度能到膝盖,他笑着说:“逢山开路遇水填桥,这可是咱们基建工程兵的老传统,怕什么。” “路窄,咱们的汽车开不进来。”杨龙头疼道。 “糊涂了吧,老杨,军车车斗那么高,开进来也运不了啊,得找板车。”田宗生抓了一只草穗,夹在嘴里咀嚼几下,“哪里有板车呢?” 人力板车,高度较低、装载量大,一人前面拉,一两人后面推或成群结队助推助拉,倒也灵活可用。 就是这轮胎是实心的,推起来费劲。 去拿找呢? 他寻思着,猛地想起来,前几天敏仪跟他说,有个当地的民工队有几辆板车。 那就去借,他很快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田宗生让李敏仪帮忙协调,借了七八辆板车,带着队伍来到施工现场。 战士们将队形站好,集合完毕。 “立正。” “唰。” “稍息。” 他目光威严地看着一张张清秀的脸,有黑的,有红的,也有黑红的,还有黄黑的,脑门上都带着汗水,汗水在阳光下透着晶亮的光,这是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庞。 杨龙上前,把任务跟战士们布置下去。 田宗生满意地点点头,沉声道:“同志们,有问题吗?” “保证完成任务!” “好,开工。”他大手一挥,一队队士兵按着分配的工作快速行动起来。 八十年代,哪有什么大型机械,小块石头还好说,搬起来就能送到板车上;大块的就麻烦了,用手推,推不用的用铁条支起来,撵着走,然后大伙一起喊着号子,抬到车上。 不一会,人们汗如雨下,衣背皆湿,却没有一个人叫苦喊累。 手套不够用,一双手套干不了半天,就脏兮兮的破了洞,没法再用,有的战士干脆不戴手套,直接用手搬。常年干工程的手,在这时候,也要罢工。多半天下来,很多战士的手上都起了蚕豆大的泡,有的还破了,火辣辣的疼,眼泪可以掉,工程不能停。 泪水要往心里咽,共和国的子弟兵,随时准备为人民献出一切。 田宗生用手擦了把汗,汗水浸的眼睛都红了,他看着大伙热气朝天的景象,松了口气,这项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像是难啃的骨头,不好下口,只能用蛮力。 “咣铛铛”板车拉过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在他的耳朵里,仿佛是人间最动听的音乐。 基建工程兵,就是为了建设而生。 十几天的工期,转瞬即至,成千上万块石头被运走,接下来,平整道路铺沥青,这个难度不大,早在1974年,基建工程兵1万多名指战员就把沥青铺上了青藏公路,它位于号称“天下屋脊”的青藏高原上。 这一仗打下来,完全是靠着手抬肩扛,但战士们苦中作乐,无怨无悔。 田宗生的心情好了没几天,一封电报让他陡然紧张。 1980年1月18日,正式进入农历年腊月的这一天,战士拿了封电报给他。 田宗生正在和许秀冰、李茂麒一起吃饭。 之前李敏仪拿着各种零嘴,来了好几次,要李茂麒认亲,然后安排人把他带回惠阳,李茂麒就是不愿意,第四次来的时候,勉强叫了个“小姑。” 事后田宗生问他,“你明知道李敏仪是你小姑,怎么就是拖着不承认?” 李茂麒翻着白眼,哼了哼,“我要是不让她来几次,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 田宗生一巴掌拍到李茂麒脑袋上,随后点点头,佩服道:“木犊娃,有你的。” 李茂麒有主意,他不想到惠阳被管着,在竹林宾馆这边多快活,大家都宠着他,有吃有喝的,回去了,有啥好? 就是不回去,跟着小姑李敏仪生活,也少不了管教。在这多好,跟田叔叔处的不错,其他几个支队的领导和战士也是混熟了的,自由惬意。 千金难买心头好,李茂麒小小年纪,看的就通透。 田叔叔又不会赶他走,干吗不留下来呢。 只要自己人在这里,小姑每次来,不得带点好吃的哄自己。 小算盘打的,有一套。 他现在呀,田宗生并不常在军营,就跟在许秀冰蹭吃蹭喝,反正许阿姨喜欢田叔叔,也得哄着他,白吃白喝的同时,他也想办法给许阿姨创造点福利,这不,今天把田宗生约来,三人一起吃饭。 许秀冰特意化了淡妆,白大褂,粉嫩脸,娇媚如新开的花朵,言语也温软了,一双大眼睛,时不时地盯着田宗生看。 田宗生心情也不错,和许秀冰难得的聊起来,人生,尼采,王国维…… 二人兴致颇高。 李茂麒还没上学,虽然跟着陈招娣学了常见的几百个字,但听不懂这个什么人生观,价值观,我是太阳啥的,忙快速拨完了饭,拍拍屁股正要走的时候,看到战士拿来电报,上去接了,撕开就大声念起来:“生,我已在来的路上,霞。” 田宗生有些傻眼,在许秀冰的面前,李茂麒响亮地念出电报,很不和适宜。 他看着许秀冰拿起筷子,面无表情的吃饭,心里莫名地有些愧意。 未婚妻张霞经常和他有通信往来,上一封信说她想在年前过来看他,时间还没定好,因为从石家庄坐火车到这里,路途很远的,得事前做好准备和安排,更何况,她的哥哥张勇也来,两人都想看看,深圳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张勇的心思可能更直接,就是过来判断一下,这门婚事还能不能成。 想起石家庄站的火车上离别时,张霞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田宗生不由生出一丝愧疚,他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把自己的心窝子掏给她,让她快乐欢愉,不会后悔嫁给他。 送电报的战士显然是知道这回事,听完李茂麒念毕电报,转身大声嚷嚷开了。 “团长媳妇要来喽,大家过几天看喽。” 许秀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饭,秀眉微微蹙起,如西子捧心,楚楚可爱。 此时,她心乱如麻,怎么办,万千的思绪萦绕着她,她好像进入了无边无际的迷雾,分不清方向,看不到前方,看不到尽头。 这是爱情的海洋,要么如愿上岸,要么被海水汹涌的喘不过气。 田宗生头大如斗,慌慌忙忙告辞而去。 李茂麒早跟着送电报的战士在竹林宾馆游街,“看媳妇喽,田团长的媳妇,漂亮那个漂……” 一群战士吃过了晚饭,追着他跑。 “李娃子,团长媳妇在哪?” 气的追上来的田宗生在李茂麒屁股上狠狠踹了三脚,才让这小子住了嘴。 送电报的战士,看着团长刀子一般的眼光,吓得不说话了。 其他战士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鸟雀散之。 第五天,深圳站。 田宗生坐在站外的一条棕色长凳上,感到自己的心,简直是在火上烧烤一般,虽然天寒地凉,他的额头却见了汗。 他担心,张霞来了,见到深圳这般偏僻的样子,还愿意嫁过来吗?甚至想,就是她不愿意了,自己也得拼了命,让她改变主意。 张勇怎么办,未来的大舅哥,可不是好糊弄的,他不同意,可就难昌了! 他急的站起来,来回踱步,低头间,忽然看到一双蓝底的绣花鞋,一双小脚怎么生的那么好看,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 正疑惑间,就听到一声酥甜的熟悉嗓音。 “田团长,你也在等人呀?” 抬头一看,原来是李敏仪,忙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讪讪道:“是啊,是啊。” “我同学黄怀德要来相亲,我接一下,顺便带他在深圳看看。田团长你要等什么人呢?”李敏仪随口问道。 “等我的未婚妻。”田宗生难为情道。 “好呀,嫂子来了,那过几天我做东,请你们吃饭如何?”李敏仪兴奋道。 田宗生忙摆手,“这个不好吧,没必要的。” “哎呀,你帮我照顾茂麒这么长时间,嫂子也来了,应该的嘛。”李敏仪不容置疑道。 “到时候叫上许秀冰,我一起感谢你们,咯咯咯。”她笑了,笑容真诚而亲挚,让田宗生想拒绝也没法开口。 李敏仪天生就有这样的魅力。 这魅力的源泉,不止依托她的美貌,更在于她对人对事的自信。 你帮了我的忙,我请你吃饭,很正常的呀。 你怎么能不同意呢。 田宗生点完头就后悔了,这怎么成呢,许秀冰和张霞一个桌子上吃饭,到时候自己如何自处,张霞可什么都不知道,许秀冰可什么都知道。 李敏仪忽然又想到什么,翻了翻眼睛,她的眼睫毛又细又长,好像会说话一样,伴着认真的语气,这位潇洒的女干部接着说道:“田团长,最近市里打算把新政府大楼交给你们建设,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原来,政府工作人员几乎都在清一色的平房中办公,东一块西一块,通讯也不发达,大多依靠自行车进行工作联络,费时费力,深圳市政府急需自己的办公场所,那就是建设一座市政府大楼。 田宗生露出严肃的表情,点头应了下来。 “呜呜”声响起,火车到站了。 第七章 张霞来 在八十年代,从石家庄到深圳是没有直达车的,需要从广州站周转。 张霞连着坐了六七天的火车,从人山人海的广州站出站进站,终于坐上了到深圳的火车,哥哥张勇挨在她的左侧,陪她前来看望田宗生。 妹妹若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家里怎么能放心呢。 从北地到南国,气候逐渐湿润,北地多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粗犷,而南国则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含蓄。 张霞在开始的几天,兴奋地睡不着觉,以前对南方的印象,都是书本里的,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水光潋滟,山色空蒙……等真正看到了水汽晕染的南国景色,她大感造物的惊奇,本来见惯了北方的山川,以为天下的山莫不是土丘杂树,鲜草叉枝,山如丘陵,水若明镜,那时候她就不明白,为何南方的山水画,那里的山,为何白的似霜白的骨,翘棱挺拔,自有一股傲气精神,飘逸斐然。那里的树,横生精神,卓然不群,那里的水,是桃花流水鳜鱼肥,零落飘然自在。 张霞一直不解,以为这些南人虚拟精气,凭空造物,等到她目光落于车窗外,纵横南国的崇山峻岭时,恍然开悟。 果然,山就是那样的山,水亦是那样的水。 她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瞅着哥哥问来问去,张勇也没有来过广州这么远的地方,一时间,倒也不腻烦,和妹妹一样兴致盎然。 火车出了广州站,二人注意到,座位对面坐下一个标致的年青人,举手投足,有着良好的教养,那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面前,目光中正有神,衣衫整洁,裤腿笔直,身形标准,此人一上来,就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位上,拿本《在河之洲》的月刊杂志,看的入神。 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是个知识分子,高考恢复之后,知识分子的地位明显提升,不像前些年人人喊打了,整个社会弥漫着好学向上的氛围中。 张勇对这年青人很有好感,来自河北省会石家庄干部家庭的他,有一份自傲,学识出众,办事干练,在同事之间,领导眼里,算得上是十分出众的人才,平时眼高于顶,没点才学底子的,在他面前说不上话,在周围人的眼里,张勇这个人,颇有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高冷味道。 当初田宗生和他妹妹谈朋友,张勇是比较反对的,妹妹这么漂亮,怎么着也得嫁个高级知识份子的家庭,这个陕西旮旯出来的农村大兵,他配吗! 不过父母一向宠溺妹妹,点头同意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面前这个优雅的年青人,他决定要聊上几句,一是因为有好感,二呢,或许这人是深圳本地人,可以籍此打听一下深圳的情况。 张勇很快拿定了主意。 “这位同志,您好,请问您是要去深圳吗?”张勇的嗓音是很显著的河北人特点,大,横,冲,发音很重,不熟悉的以为在吵架。 年青人吃了一惊,显然对这样直冲冲的问语不是很适应,还是合起杂志,露出了和熙的笑容,“你好,是啊,我是要去深圳呢。” “那您是深圳本地人吗?”张勇问。 青年人摆摆手,笑着说道:“不是,我去深圳办点事情。” 两人有了开句,便围着深圳的话题聊开了。 张霞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也有点喜欢对面的年青人,听这人说,他叫做黄怀德,是惠州人民医院的一名骨科医生,今年22岁,也是第一次到深圳来。 不过,黄怀德对深圳的情况,知道的比较多。 他说,深圳现在的基础建设已经全面启动,基建工程兵陆续到来,整个地区在填沟削壑,平整土地,而其中的蛇口,香港招商局集团入驻,已经开了好几炮,准备办一个加工区,大干特干一场。 未来啊,改革和开放,将成为了深圳的主题。 不过,这样的创新风潮,也引起了很多老干部的担忧,有人说是这个地方,以后会变成新租界,不少人义愤填膺,想方设法要砸烂深圳的招牌。 前些天,深圳市委向广州省委要求,调入大批的干部以充实改革队伍,其中不少人谈深色变,生怕被选中派遣过来,据说还有的呆了几天,就找关系调回去了。 在多数人看来,深圳是个未知数,是个试验地,大多数有门路的人才或者官员都不愿意来的。 毕竟,这个地方,现在一片荒芜,像样的楼房都没几栋。 深圳的未来,不好说,不好说。 黄怀德说到这里,连连摇头。 说罢向窗外指了指,“看到没?那些大头兵,都在搞建设。” 张霞心中一动,她的爱人,田宗生,就是这些大头兵中的一员,此时,他应该在车站等候着自己了。 想到这里,张霞忙顺着黄怀德所指的方向看去,窗外山色明翠,原野茫茫,偶尔能看到有不少的战士撸起袖子,嘴里喊着号子,在没膝盖的黄绿色的荒草中拿着铁锨,木镐,气志高昂,有的汗水湿透全身,劳动的热情却看不出一丝的减退迹象。 在更远处,有静静地河流,如黑色的琉璃,倒映着荒草和人影,静与动,眀与暗,交织成了有韵律的美感。 她从这些战士们的身上,看到了两个字:“奋进!” 这时候她想,深圳,也未必不是一个希望之地。 同时,来自惠州的医生黄怀德,说话的时候也在观察张霞,他真是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北方姑娘,姑娘的大眼睛像是二月的泉水,冰澈晶莹,黑发如瀑布一般,散落在削肩上,皮肤白嫩,被灰色的中山转映衬,更显的柔美动人。 有句诗说:“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想不到,北地的姑娘,也这般娇媚花颜。 而张勇呢,给他的印象,要差一些。 这位来自惠州的医生,经常和各种类的患者打交道,时间长了,便自有了一套观人的经验。 他觉得,张勇说话做事,目的性都很强,基本不说没有用处的内容,就像是练拳打沙包,一拳砸出去,必须要砸到沙包上。 张勇这个人,很精,这一点,并不像黄怀德从早已形成的对北方人的认知,他原以为,北方人多大方,不爱计较些细枝末节,比如买肉,必定是要上三斤五斤起的,要的少了,自个不自在,卖肉的也不自在。 而南方人买肉,割上半斤,也是寻常。 南方人还可以买半块排骨,卖家也会笑呵呵地给称了。 若是北方,这么买,卖家很可能不卖给你,还要损你几句。 而张勇这个人,就有点南方人的精明,很像上海人,看的透彻,知晓的明白,算的清楚。 黄怀德很好奇,这两个河北人,大老远的跑来深圳做什么呢?肯定不是过来定居的,这两人一看就是城里人,妹妹靓丽活泼,哥哥气度沉稳,绝对不是那种常年吃不饱饭的农家人。 居移体,养移气,这老话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把一个沿街讨饭乞丐,若是能识字,扔到大学里装模作样教学生念书本,用不了半年,也能养出一份教授的沉稳和自信。 这两兄妹,定是来自富足的家庭,他便问道:“两位大老远的来深圳做什么呢?” 张霞俏脸一红,还是如实说道:“哥哥陪我一起来看我的未婚夫。”却是看到哥哥张勇瞪了一眼,似乎是怪她不该说出去一般。 “奥,这样啊。”黄怀德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失落。 他这次来,是为了相亲,母亲的同事许梅阿姨有个侄女,叫做许秀冰,是一位基建工程兵队伍中的医生,都23岁了,还没结婚,据说长的很漂亮,也很优秀。许梅阿姨便撮合着侄女和他见一面,看两人合不合适。 许梅阿姨原本是打算和他一起来的,不巧家里小孩子病了,抽不出身,黄怀德正好有个高中同学叫李敏仪的,新调到深圳市政府工作,也算是有个熟人,便独身前来。 黄怀德心想,不知道许秀冰,有没有对面的姑娘漂亮。 如果一样的漂亮,那就好了。 三人叙着闲话,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沿途的风景,落在张霞的眼里,越发不如意,有的河水,绿的发蓝,估计是腥臭了的,有些老人孩子,稀稀散散的,都很清瘦,看样子,境况不是很好,窗外还能看到些许稻田,水沼杂生,田间的路很多都不平整,坑坑洼洼,像很久都没有人走过的模样。 以后,可能要在这样的地方和心爱的生一起过日子了,想到这里,张霞的心里,涌起暖意,她已好久没有再感受亲爱的生那热烈温暖的胸膛,路上这几天,生的身影,不时出现在她的面前,教她思念,他在这里过得好吗,工作的时候,受过伤吗?得知自己来的消息,他是不是很开心期待呢,他此刻在深圳站做些什么呢,他像自己思念他那般思念着她吗? 无数的问题,无聊或有意义的问题萦绕着张霞的内心,她很迫切的想见到自己的爱人,同时又生出些忧愁,哥哥张勇,现在是怎样的想法,他愿意妹妹远嫁到这个地方来吗,他是不是担心妹妹会水土不服,会受当地人欺负? 在这些纷烦的思绪中,张霞穿过熙攘的人群,出了深圳站。 第八章 相识 出了厢门的路上,黄怀德颇为照顾的为她挤开一条路,这一点,比哥哥张勇要强上不少。 张勇只顾自己走,丝毫没注意到,拥挤的人们把自己的妹妹几乎淹没了。 当张霞第一眼看到她亲爱的生的时候,田宗生正和李敏仪聊的火热,一张长板凳,二人坐在最中间,周围的旅人识趣的没有寻长凳的两头坐,算是对这对看似不像情侣却言谈热烈的年轻人以照顾和暖意。 张霞慢慢地走下台阶,张勇此时已来到田宗生的面前,面上露出了不愉的神色,黄怀德和张勇并排站立,各自面对认识的人。 境遇是很奇妙的东西,它穿插在每个人生活的来往里,每天生成着不经意带来的悲欢喜乐,这便是人生的必然。 田宗生站起来,跟张勇打了声招呼,目光朝前处看去,是的,他如愿看到了自己的爱人,心爱的霞。 这是他生命里美妙的曙光,已是他生命中不可缺损的部分,在前年,他就无比坚定的确信了这一点。 此刻,他心情无比激动,大步向着爱人走去。 是啊,他爱她,热烈而深沉。 在离开她的每一个夜晚,清晨,正午,无论是多么漆黑的夜晚,或是令人沉醉的清晨,还是冬日暖阳的正午,田宗生的心里梦里,都念着她,想着她,片刻难以忘却。 她的温柔,她的发丝,她的清香……和她在一起度过的每一段时光,不停地浮现在田宗生的脑海中,提醒着他,温暖着他,在遥远的北国,有一位心爱的姑娘,朝朝暮暮思量。 田宗生难言掩饰内心的激动,心爱的霞,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跨越万水千山,来寻他。 这一切的一切,怎不叫他心神激荡,忘乎所以。 就在他微微伸展双臂,想要给爱人一个拥抱的时候,几乎要席卷内心的狂热表示,在他有意识的控制之下,戛然而止。 田宗生忽然想到,这里这么多人,张勇、李敏仪和另一个不知道名字的漂亮青年正关注着他和她,一个大庭广众之下的拥抱,显然是不合适的。 他很快把双臂不动声色地收回,一双眼睛饱含热情和深情,声音颤抖,有些激动,胸口发闷,脑部发热,他太兴奋了,结结巴巴地说道:“霞,你来了。” “宗生,你在这里好吗?”张霞内心也是激动万分,但作为少女的矜持,和从小到大干部家庭的熏陶,让她很熟练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并保持这样的情感不过分的倾泻于人前。 田宗生有点紧张,他能够想到,张霞从广州站来的路上,一定看到了深圳的荒芜,这里不繁华,但热闹,基建工程正在大力开展,建设即将如火如荼,他的霞会怎么看,她会喜欢上这里吗? 若是不喜欢怎么办? 她会克服一切,不顾一切的嫁给自己吗? 她还是之前认识的那个人吗? 还是梦里的他的霞吗? 田宗生一时之间,踟躇,落寞。 但很快,他的目光明亮起来,他相信,霞一定会喜欢上这里,就像当年会喜欢上他一样。 幸福人生奋斗来。 改革开放的潮头,就在深圳啊。 此时的深圳,正是奋斗的深圳,充满无限希望的深圳。 田宗生的信心,像是暴雨后的虹彩一样闪亮。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爱人,柔情似水,万千的话语,就在这目光里,无声地诉说。 张霞的脸,红的像落日前天边的云彩。 她认识的田宗生,从来没有像此刻样,刚开始像个要糖果的腼腆孩子,不敢确定大人肯不肯给,忽然又变得大胆,自信,就是那种相信糖果一定会到手里的模样。 她想笑,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田宗生看到她笑了,咧嘴笑的像个大猩猩。 张勇面无表情,淡淡说了句,“宗生,咱们走吧,我想歇一歇。” 田宗生忙转身,引着张霞,下了台阶,又从张勇手中接过硕大的黑色旅行包,背在背上,也是他人高马大,倒也不觉得沉重。 张霞定了神,向四周看看,便见到了八十年代的深圳站,这里不过是二层结构的简陋楼房,黄白色的墙壁显得很破旧。站前也是乱糟糟的,零散的人群,穿着灰色和黑色的破衣服,身形以干瘦为主。 黄白的小巴就停在前方几步的地方,脏兮兮的,载客摩托这横七竖八摆着。 张霞不由叹了口气,三等小站,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到老东门,就有两辆公交车,三人上了车。 随后李敏仪和黄怀德也坐上来了。 这时张霞才发现,黄怀德和方才和田宗生说话的那个漂亮女人,居然是认识的。 原来他俩是同学。 看那样子,不是情侣。 田宗生和李敏仪把各自的朋友介绍了一下,几人不而同的笑了,真是巧啊。 火车上认识的人,竟然又有奇妙的线,联系了起来。 境遇,具有不可捉摸的力量。 很快,公共汽车载满了人,塞得像个沙丁鱼罐头,晃晃悠悠起步,一路上坑坑洼洼的,在张勇的冷哼下,田宗生知情识趣的,安排张霞和李敏仪坐在里面,自己挡着其他的旅客,以保证不受打扰。 黄怀德围着灰色的针织毛巾,锃亮的头发也凌乱了,对着李敏仪笑道:“若是见了秀冰,还不知道会怎么嘲笑我呢。” 李敏仪抿着嘴,眼波流转,笑嘻嘻地说:“不会的,这位田团长会帮你的,他和许秀冰可是老相识了!” 田宗生闻言心中一动,黄怀德找许秀冰做什么,一个来自惠阳的医生,和许秀冰八竿子打不着啊。 想到这里,他忙问道:“秀冰和你认识?” 未待黄怀德回答,李敏仪口快道:“黄同学可不认识许大军医,他俩呀,是相亲。” 相亲,张勇和张霞兄妹俩愣了,黄怀德这么优秀的年青人,居然还没有结婚,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李敏仪心思聪敏,看出了二人的疑惑,笑着解释道:“我的黄大同学,一心扑在工作上,是个工作狂人,这不,最近刚提了副主任医师,家里实在不能等了,开始到处给他介绍对象呢。” “正好许秀冰的姑姑和黄大同学的母亲是老同学,平时也有些来往,就介绍了一下。说着二人呢,都是医生,相信会有很多的共同语言,相互理解也容易,长的都是很标致,一定会相上的。” 李敏仪说完,轻轻抚了下眼前的秀发,素手沿着晶莹的耳垂,划过洁白的脖颈,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是不是呀,黄大主任?” 黄怀德哭笑不得,只能点头称是。 话落在田宗生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感受。 他在想,许秀冰有可能喜欢上黄怀德吗? 她现在,对自己可是情到深处,不可自拔呀。 真希望她能和黄怀德处一处,这个黄医生看上去真的不错,言谈得体,长相潇洒,有着一种知识分子的清气,脾气看上去也不错,偶尔张勇的话说的冒犯,黄医生也不急不恼的,很有气度。 这是一个很好的很热爱生活的人。 这样的人,和许秀冰真是般配。 张勇在一旁听着,他刻意离着车上散发着各种古怪味道的乘客远些。 这些乘客大部分都是深圳当地人。因为较为穷苦的关系,到了冬季,很难有机会向夏天那样,找个水潭河流,痛快的洗澡。有的人,过一个冬天,烧上热水,洗上两次,都很难得。 一般人都是快过年了,勉强洗一洗。 这时候的人们,远远没有后来那样讲究。 张勇抽着鼻子,露着厌恶的表情,他已对深圳这个地方极其失望,这一路上都没有很平整的路,把他给颠簸的,差点要吐了。 沿途的南国风景还是不错的,不过这一路上凹凸不平,偶尔看到的人,穿的衣服没有不破烂的,有时候还能看到露着小鸡的孩子,脏兮兮的脸,拿着黑色的烂馍馍一口一口舔,口水拉成丝线,把张勇恶心的,就想跳车狂吐一番。 这是什么破落地方,他家要比这好上十万倍! 妹妹这么能嫁到这个地方,不行,他回去一定要和父母说,反对,坚决反对,强烈反对! 他忽然又想到,那个黄怀德,竟然还没有结婚,又是居住在惠阳县,还提了副主任医生,条件这么好的,又很英俊潇洒,想他在石家庄认识的年轻人里,还真是找不到这样为人漂亮的。 如果妹妹能够和黄医生处一处,也可以的。 黄医生的同学,叫李敏仪的,美丽的简直像天山上长着的莲花,若是他晚生几年,怕也要追上一追,这样的漂亮姑娘,和黄怀德又是同学,万一近水楼台先得月,黄怀德不会动心? 至于那个许秀冰,被张勇无意的忽略了。 再好看,能比自己的妹子和李敏仪好看! 李敏仪却在想,看样子,张霞对田宗生的态度比较正常,那个张勇,处处给田宗生挑刺,嘴撅的老高,显然是极其不满。 田宗生高大健壮,为人诚朴,响当当的绥德汉子,挺直的鼻梁,忧郁又饱满的眼睛,当他的目光如水一般注视着你的时候,让你不觉得感到心醉,这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信任的人。 这样的妹夫,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李敏仪心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要是有个田宗生这样的丈夫,肯定心满意足。 不过,想想罢了,人家有未婚妻的。 自己对于田团长,感激居多,感谢他帮忙照顾侄子茂麒,想到李茂麒,李敏仪就想拿起扫把头,在侄子的屁股蛋子强狠狠抽几下,不知这孩子怎的,就是不肯跟她回惠阳,也不肯跟着她一起过。 要不是看在爷爷的面子,她一定要这小子好看。 第九章 黄怀德 第十章 相见 黄怀德安静的站在门口,裤腿笔直,他这人爱洁,或许是作为医生的通病,或者说是一种职业素养,比如洗手,一般人随便沾点水,再一甩,就完事。而黄怀德平时洗手,就采用平时作为医生多用的六步洗手法,从指间指腹,手心手背,手腕分开洗的,很严谨古板。 显然,这样的性格,传自他的老中医爷爷。 刚摸了自行车把,有些尘土,脏一些,他就有点不安,想要迫切洗手。 从初中到高中直至参加工作,他对献殷勤的姑娘一直不假以颜色,哪怕在父母的眼中,都要成了大龄青年,也找不到心仪的对象,是有原因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总是想找一位清水芙蓉般的姑娘,做自己的妻子。 其他类型的,丰满成熟还是小家碧玉,他都不是很爱好,比如李敏仪,他是没有什么感觉的,这位女同学,精致爽利,处事大方,按一般人看来,真是很好的姑娘,但他生不出丝毫的想法。 今天火车上遇到的张霞,让他的眼前一亮,不过,张霞有未婚夫了,看样子关系很好,让他躁动的心,归于平静。 直到他看到许秀冰,他一眼就喜欢上了。 和许秀冰并排走着的李敏仪,在他此刻的眼睛里,已经和空气无异。 许秀冰穿着白大褂,身形健美,笔直,梳一个马尾辫,靓丽青春,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水汪汪的,美目流盼,俊逸洒脱。 这不过是黄怀德的错觉。 许秀冰的心情很不好,碍于姑妈李梅的面子,又是李敏仪过来寻她,不得不出来见上黄医生一面。 她这几天,无论是吃放还是穿衣叠被,眼前梦里的都是田宗生的影子,又想到田宗生的未婚妻到来,许秀冰的心就像被钝刀子割那般疼痛。 她是心痛,也头痛。 哪有什么心思,去正眼看黄医生。 及走的近了,黄怀德这才发现,面前的女军医,眉宇之间,有些忧愁,心下很是疑惑。 他快步迎了,伸出手,诚挚地笑着说道:“你好,许医生,我是黄怀德。” 许秀冰没有伸手,而是淡淡应了声:“我知道的。你好。” 李敏仪知道剩下的时间,跟自己无关了,再说,她也着急去看看自己的侄子,交代一声,便又走进了“竹林宾馆”。 “我们去那边走走吧。”许秀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大大方方说道。 她对面前的年青医生并无恶感,但是,也没有特别的好感,配上她原本清冷的性子,拒绝握手也是情理之中的反应。 黄怀德讪讪地缩回手,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是啊,他从小到大,是第一次被同龄的女性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这应该让他很气恼才对。 而事实恰恰相反,他的心中并无不满,他能看出女军医的情绪不佳,所以多了些理解。 许秀冰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极好的。 正是他喜欢的类型,虽然拒绝了他的握手,却更让他起了兴趣。 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来到土丘之上,向四处望去,绿野茫茫中,有些凋落的黄色,许多小水坑,在渐渐的暮色中闪亮,倒映着周围的小天地,似乎每一处都是一处未知的莫名的所在。 不少三角梅,深圳人田间地头可见的花卉,在今冬湿寒的气候下,叶子落地,粉色和红色的花朵却是傲然,迎风微动。 “说些什么呢?”许秀冰苦笑道,“我虽然是大龄女青年了,但我明白的告诉你,我不想结婚呢。” “所以,你明白的。” 黄怀德一听,笑了,道:“我明白,我也不想现在结婚。” 许秀冰秀眉竖起,面色冰冷,心想这人怎么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自己说的还不明白,是不想结婚,而不是不想现在结婚。 黄怀德的意思,好像自己并不介意和他谈恋爱似的。 滑头! “我现在在深圳,你对深圳的未来怎么看?”许秀冰没头没脑地说。 “不怎么看,改革开放的大势不可阻挡,但是,守旧的力量也不容小觑,我个人而言,目前不看好。”黄怀德想了想,认真回答道。 他曾经出差过很多地方,没少听到人们对深圳的议论,部分说法都有点妖魔化,说改革开放,是要回到资本主义的老路,简直是和社会主义背道而驰,为什么一定要改革开放! 这样的议论在素以开明著称的南方都有市场,想想北方的人们会是怎样的看法? 破冰之路,并不轻松。 许秀冰有些失落,眉头一挑,身形站的笔直,望着远方渐渐暮色的景象,却是说道:“不,我并不这么认为。” 两人多少有些话不投机。 “走吧。”许秀冰迈开步伐,留下黄怀德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夕阳的余晖中,灰头土脸。 “等等我。”黄怀德恍惚了很久,抬眼一看,许秀冰已经快步走出很远,忙急着追赶,却发现怎么也追不上了。 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简单结束。 李敏仪没走,她留下来是打算在许秀冰那里晚上凑合一宿,可也没有看到她的小侄子。 黄怀德带着遗憾,回到宾馆后,吃了晚饭,在狭小的房屋内,又看了好一会儿《在河之洲》的杂志,看不下去,放下,背着手出了宾馆,在老东门破落的街道上,迎着昏暗的月光,清冷的习风,长长的出了口气,他望向幽远的夜空。 小时候,父亲就跟他讲,西方医学的发达,西式文化的先进,已将拉下咱们几十年,有的领域达到上百年,赶超几乎不可能了,叫他有机会出国,去西方看一看,开开眼界。 但许秀冰斩钉截铁的话语不时萦绕在他的耳畔,不知道美丽端方的女军医从何而来的自信,让他的思绪纷乱不堪。 他上楼回了房间,掀起被子,平展后铺于胸前,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在想许秀冰,忆起了诗经中的歌句: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以为美,美人之贻。 “这便是一见钟情?” 念完了诗,黄怀德感到周身的荷尔蒙在凝聚,他迫切的想天明,只要蒙蒙亮,他就能再去“竹林宾馆”,哪怕她避而不见,就是守在门外面,那心情也是很美好的。 再说,他也是医生,怎么也能过去搭把手。 他想许秀冰不会拒绝的。 或许是他一生中经历的最漫长的夜晚,他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迫切地希望,求它,尽快的过去吧。 启明星尽快的升起来。 不知道还有没有公鸡打鸣,那就快快的鸣叫吧。 他的心事,他的心绪,忽然像极了冲动的少年,似乎从今天起,就有无穷无尽的火焰和能量充斥了他的胸膛,憋闷的难受。 同样的晚上,另一个人田宗生,对天明的迫切更加强烈。 下午,他领着自己的未婚妻张霞,来到蛇口的南山,这里也不是特别远,两个人骑着自行车,花不了太多的时间,便来到山顶。 田宗生的想法很简单,他想让张霞看一看,深圳改革开放的步伐,不只是基建工程兵在四野里忙着填坑盖楼,蛇口这一端,进行的要靠前些。 毕竟,第一声改革开放的开山炮,就是在蛇口想响起来的。 香港招商局要在这里大干一场。 还有,从南山山顶,可以看到深圳湾美景。再向南观,与山脚下蛇口隔海相对的香港流浮山脉和元朗景色清晰可见。 田宗生把张霞带到这里,也想让她看看香港的灯红酒绿,在内地,如果不出国,很难看到这样繁华的景象,他还要告诉她,深圳市建市,之所以没有叫把原来的宝安县改称为宝安市,而是将毗邻香港的深圳镇作为新市的名字,就是为了对标香港。 在未来,深圳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下,一定会发展起来。 张霞看着不远处元朗区快速行驶的中巴车,整洁的公路纤尘不染,那边还有稻田,整齐划一,还能看到花花绿绿的人群,她的目力极好,甚至能感到一些衣装楚楚的同龄少女,开心的游玩。 她很羡慕,作为一路翻山越岭,从北方来到南国的河北人,她在想,路过很多大大小小的内地城市,有的喧闹又嘈杂,有的安静并安稳,还有的像是在沉睡,都不及此时香港的紫气晕染,红云满空。 深圳,真的能像她的生说的那样,快速的发展起来,可能吗? 改革开放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 由荒芜到繁荣,说起来很简单,但创业哪有容易的。这可是一种对她来说,极大的未知,她不想赌。 此时,这位田宗生最亲密的爱人,和黄怀德的看法趋于一致,她们并不相信、更不看好深圳未来的发展,觉得太过飘渺。 张霞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低头,却看见在山脚下,一片红色的花,那是三角梅,在冬天落光了叶子,远看去,如同红色的云彩,想必到了明年春季,又能开出灿烂的花期。 在前来南山的路上,还能看到荔枝树,紫荆花树,有时还有些高大的木棉花,虽已是寒冷的时节,却在湿润气候下,藏蓄着勃发的生机。 在北地,这个时候,花木已凋零,她的家乡,已多风少雨,气候干燥的很,有些已经嫁人的同学闺蜜,想必现在依偎着爱人,在炉头烤火,青色的火苗,也许是一番静谧的二人的世界,或许女方有微微隆起的肚子,丈夫满是爱意的宠溺着妻子…… 她的思绪飘的很远,却不得不回到当下的现实世界。 蛇口这个时候只有两三千人,当地都是渔民,以种田和打渔、养蚝为生,每天挑水生活,电的供应也不足,家家户户备着煤油灯,吃饭穿衣都要凭着粮票布票肉票,从南到北,半个多小时就能走到,村那边是海,几条小河蜿蜒穿行在村口,泥泞的小路,这里人的日子,日出而渔,日落而息。 还能看得到,招商局工业区建设指挥部所在的8栋黄色平房里,有工作人员忙碌着,毕竟填海建港,创办工业区,也不是小工程。 这里真的是梦开始的地方? 她转过身,目光又向着宝安县那处望去,那里大大小小的建设工地,像是一片片新生的蘑菇,又像是片片炸弹爆炸后形成的巨大创口,很多人在那片片而成的地方辛苦地奋斗着。 改革,是把双刃剑,张霞很是担忧。 她远远还能看到,深圳河畔的居民还在深圳河中洗衣洗菜,捕鱼捉虾。 平心而论,她并不希望成为其中的一员,她在家乡的日子过得平凡、闲适,虽然远远无法和香港这样发达地方想比,但她满足了。 何必跟着田宗生在这个地方开始无休止的奋斗呢? 而且,留下来,嫁给他,就眼前的这番景象看,日子过得绝不会轻松,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哪怕是一成不变,也好过这般凄风苦雨。 田宗生没有意识到,他的未婚妻的心境,在这一天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绝不是他所期望的。 第十一章 伶仃 田宗生看着蛇口,这里是个依山面海的小城。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田宗生诵起这两句诗,低头满怀期待的看着张霞。他现在可不就是伶仃的一个人?他渴望她的认可,只要她点头,他就能把自己所有的热情和温暖的心房,都奉献给自己的爱人。 张霞心头叹息,她尚未拿定主意。 但还是给了她的生一个许久的拥抱。 田宗生的胸膛火热,心脏突突跳动地厉害,怀抱温暖,体魄壮实,张霞的眼角,却淌下一滴泪水。 她飞快将泪水擦拭。 “怎么了?” “没事,风迷了眼。” “那咱们走吧,过些日子,这里的变化更大,到时候,肯定是一番欣欣向荣的场面。” “好。” 田宗生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在下山的路上,张霞步履沉重,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应,而是快速跟上,二人骑上自行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着回到了老东门。 吃了饭,安顿好,田宗生情绪很高,回到“竹林宾馆”,一把举起李茂麒,转了三圈,而后发出爽朗的大笑。 李敏仪当晚没有回去,她想和自己的侄子多聊聊,顺便就睡在许秀冰这边。 可这个小鬼头,吃了一堆水果糖,就是不肯答应跟着她,把李敏仪气的在侄子的屁股蛋子上连拍了三巴掌。 李茂麒把这件事看的很透,他才不当回事,一溜烟跑到门外,正好被田宗生举起来,感到天旋地转,落到地上,身体连个旋儿都没有,径直就跑了。 “好啊,这茂麒可是当飞行员的好苗子。”田宗生笑着对许秀冰和李敏仪说。 李敏仪抿嘴轻笑。 许秀冰哼了一声,心中酸楚,看来田宗生和未婚妻张霞相处的不错,她离田宗生真的是越来越远了。 白天那个黄怀德,现在想起来也算是个不错的人,不知为什么,她的眼前总是摆脱不了田宗生的身影。 黄怀德和田宗生是完全不同的人,一个内敛,柔中带刚;另一个刚强有力,却在很多生活细节处,让人觉得很温暖。 许秀冰决定晚上睡觉的时候,再问一问李敏仪,作为黄怀德的老同学,这位深圳市的年轻女干部,肯定有独到的见解。 三人拉了会儿话,各自睡去。 田宗生回到竹子棚,就被副团长张龙打趣。 “田大团长,怎么,刚陪了媳妇,就跑到女军医那边扣女去?” 扣女是广东这边的方言,意思就是泡妞。 “胡然,乱说啥,我去看茂麒了。”田宗生心情不错,抱起被子,蒙头就睡,嘴里嘟囔一句:“等嫂子来了,看我不好好编排编排你!” “你敢!” “嘿嘿,你那丫头叫什么来着,杨文娟,看岁数和茂麒差不多大,要不咱们定个亲,嘿嘿嘿。”田宗生这一招,堪称天外飞仙。 “呸!”,杨龙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哭丧着脸,闷闷不乐说道:“不知道何年何月,现在没机会,哎,我也想媳妇啊。” “睡觉睡觉!”同屋的战士,就是那天送电报的那个,干了一天重活,累呼呼的,没心思听这两个爷们乱扯,嘟嘟囔囔:“我还没媳妇呢,别说了。田大团长,明天你可不能再休假了,工地上好多事等着你拍板呢!” “知道啦,睡觉。”田宗生蒙住头,却翻来覆去好久,睡不着。 他想张霞,好几个月没见,张霞更漂亮,更成熟更有女人的韵味,血气方刚的汉子,最受不了得就是这个,他想起来聊斋中的故事中那些个单相思的少年,那种到了茶饭不思的境界,之前他觉得是小说夸大其词,现在想来,他这样子,和茶饭不思的状态有点距离,但已经夜不成寐了。 数了三百只羊了,还是没有睡意。 他翻开被子,披了件衣服,伴着清冷的月光,走出竹棚,一脚踩在门口露头的青蛇踢到一边,西方和北方来的兵,谁能想得到呢,深圳的冬天,居然还有蛇出没,战士们很快就习惯了。 田宗生当然更不在意,他来到了下去许秀冰和黄怀德呆过的小山丘,月色茫茫,整个深圳笼罩在无暇的光华之下,蛇口那边,还能看到通明的灯火。 他想了很多。 第二天,田宗生起了大早,来到老东门的旅店,跟张霞说了声,就赶忙跑工地上去。 张勇昨天在老东门转悠了半天,看了看新鲜的蔬菜,好多是他见都没见过,更叫不上名字的南方菜,有些鸭鹅苗子,被竹笼装着,时不时的扑腾着翅膀。 鹅和鸭的叫声大体相似,都是“轧轧”。但音调上不同。鸭的“轧轧”,其音调琐碎而愉快,显得比较畏缩;鹅的“轧轧”,其音调严肃郑重,有似厉声呵斥,不少人家里养大鹅,当狗用,其防范黄鼠狼,特别见效。 因为鹅一有动静,就好奇的去看,而且,发起狠来,人都怕。 所以,黄鼠狼一般不去养了鹅的人家偷鸡吃。 张勇看的津津有味,其中有一只大鹅,狠狠的怼了他一口,因为有笼子挡住了,还是把张勇吓了一跳,他一个城里长大的人,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的观察鹅,想不到这家伙的脾性这么大。 他又一个人逛了逛布匹市场,觉得这地方是破落了些,但还有点意思。 到了晚上,和张霞,田宗生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可就不这么想了。 深圳本地人口味是清淡的,粤式菜系最大特色便是采料复杂,菜式丰富。用料广博奇杂,配料多而巧。蛇虫鼠蚁、飞禽走兽、山珍海味、中外食品,无所不有。当然,在这个物质资料相当匮乏,粮票布票肉票都是稀缺资源的时候,也就是本地的常见小菜,在吃惯了酱味的张勇看来,就有些味同嚼蜡了。 中午的时候,吃的匆忙,没有多少顾及自己的口味,现在有了时间,细细吃起来,作为初来乍到的北方人,不习惯。 张霞和普通的少女一样,对平时没吃过的,兴致昂然,吃的比哥哥都多。 田宗生看着张勇皱成了山的眉头,讪笑着解释:“勇哥,这里的饮食和西北方不同,多吃几次就好了。” “要是到了广州那边,什么都是甜的,更不好习惯。” 张勇停了筷子,没好气道:“不吃了。” 一起身走了。 田宗生作势欲追,被张霞伸手拉住,“别管他,我觉得好吃。” 张勇回房,气鼓鼓的躺下,又起来,觉得很湿冷,他拿起被子,被子是潮乎乎的,又凉又湿,心道,自己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真不知道,这些基建工程兵们在“竹林宾馆”那个破地方,夏不避雨,冬不遮风的,居然住的下去。 要是他,打死也不能。 好在第二天,他们就该走了。 张勇蜷缩着身子,感到这是他经历的最难忘的夜晚,又冷又湿又潮,哆嗦的大半夜,终于睡着了。 早上起来的第一个想法,万幸。 第二个想法,赶紧走。 这个地方,他可受不了。 张霞哭着和抽空来深圳站送别的田宗生说了些保重的话,田宗生买了些特产,沙井蚝正是上市的时候,带着冰块,装进黑大包里,递给张勇。 黄怀德也是这趟车次,他在“竹林宾馆”门外等了大半天,找人去喊许秀冰,久久也不见人出来,只能悻悻而走。 临走之前,冲的那边气势雄浑地喊了一嗓子:“我还会回来的!” 喊完之后,他大吃一惊,这个举动对他来说,太出格了,他怎么做出这样当众吸引目光的事情,自己这是怎么了? 李敏仪从里边出来,并送他到站。 几个人见了面,好像又回到了昨天的下午。 张勇吹着口哨,心情好了不少,终于可以回家了。 在火车上,发现黄怀德和他们是一个车厢,张勇找人给黄怀德换了座位,三人又开始聊。 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是主要是张勇和黄怀德聊,这次张勇把话语权让给了妹妹张霞。 张霞本来就是个大方的姑娘,有哥哥在,也不怕人说什么,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二人从家乡聊到了远方,从国内聊到了希腊,后又说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柯察金,张霞向黄怀德讲述了她和田宗生的相识,两人又开始说《红与黑》中的于连,到最后下车的时候,聊到了哈姆雷特.... 第十二章 市政府大楼 第十三章 分手 1980年8月26日,这是后来无数深圳人不能忘记的日子,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15次会议决定,批准国务院提出的决定在广东省的深圳、珠海、汕头和福建省厦门建立经济特区。 深圳特区正式成立。 就在这一天,田宗生收到了张霞的来信,他捂在胸口热乎了一整天,这一天都充满干劲,太忙了,想的是晚上在拆开看。 他的霞,终于给他回信了。 这一个白天,简直是度日如年,放了工,吃了饭,杨龙和其他一个屋子的战士都还没吃饭回来,趁这个空档,他美滋滋地打开了信。 灰黄色的信封,鲜红的戳子,这是一封挂号信,带着温热。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手有点哆嗦,像拿着一份绝世的珍宝,信还没有拆开的时候,他甚至闻到了里面的墨香,当然,这是幻觉。 他很快抽出了信,鲜红标头的信笺,看上去庄重而喜庆。 田宗生拿在手里,双手摊开,一字一句看的很认真,很虔诚。 然而,信的内容让他始料不及。 这是一封很长的告别信。 内容共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说的是张霞的成长经历,父母首先不允许她嫁到这么远的地方,第二部分说的是两人相识相知,但奈何现在的阻力太大,她一个人无力承担这样大的压力,第三部分,替她向田宗生的父母抱个歉。 读完了信,田宗生感到被一记重锤砸在胸膛,又像是被一盆冷水泼到了头上。 这个晚上,怎么寒冷的如此寒冷。 他的思绪,像他发出的声音一样,语无伦次,断断续续,接不上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爱人,决定不嫁给他了。 那个年代,穷困,如同瘟疫一般,让人避之不及。 田宗生一直相信,中央给了特区的好政策,只要努力奋斗,一定可以过上好日子,用不了多少年的。 她为什么就不能和自己一起努力呢? 田宗生真的想大哭一场,跑到无人的小山丘,大放悲声。 但是,现在,他不能,门外的喧哗声提醒着他,战士们吃完饭回来了,杨龙的声音大而响亮。 他默默的收起了信,放入胸口,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和如往常一样跟杨龙总结今天的工作,看看有什么疏漏,明天怎么处理一下。 待说完了,杨龙不经意问了句:“宗生啊,听说弟妹来信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呢?” 田宗生一愣,几乎要落泪,他强忍着心中的失落,不动声色道:“再等等吧。” “再等啊,哈哈,我听说市政府也在提咱们基建工程兵家属来深圳的事呢,怕过不了几年,你嫂子和你侄女就到了。” “到时候哇,你嫂子肯定想见见弟妹的。”杨龙一脸高兴继续说。 “睡觉!”田宗生招牌式的蒙被动作,让杨龙有些吃惊,这小子今天怎么啦,吃错了药,还是媳妇来信兴奋的。 也不对,那样子,不像开心极了。 这个念头在杨龙心里转了个弯,他没再多想,扭过头,打算和黎诚拉家常。 黎诚年纪还小,早累的一个字也不想说,压根就没理他,一捂被子,呼噜呼噜睡着了。 杨龙自讨了个没趣,拿起床头老婆孩子的相框,哼起了家乡小调,美滋滋地躺下。 就在同一天,黄怀德震惊地接到了张霞的来信,信里没有说特别的,只是提起二人上次在火车上,关于尼采哲学问题的一个见解,她认为黄怀德说的不对,所以来信继续讨论。 看着娟秀的小字,黄怀德的心情是忐忑的,他并不知道,张霞一共寄出了两封信,第一封是给田宗生,分手的。第二封,给他的,却是要和他继续上次未完结的问题。 黄怀德有些荣幸,心绪显得犹疑不定,但还是提笔回了一封。 他小的时候,被爷爷强摁着,学了几年毛笔字,上学后,这练字功夫就没拉下,十几年下来,倒也有模样。 原本是想用钢笔回信的,不知为何,他换做了毛笔,那字写的是个潇洒漂亮,内生气蕴。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田宗生穿好衣服,出了竹棚区,跑的很远,抱着一棵枯死的,早已掉光了叶子的老荔枝树,大声痛哭。 她真的不愿意跟他了。 她到底还爱不爱他。 这件事,他怎么给在老家土坷垃里刨食的农村父母说呢。 万一过年能回老家,怎么糊弄过去这事呢。 他可老大不小了。 半个时辰之后,田宗生抹了把眼泪,眼部还红肿着,不过不仔细看,不好看出他哭过。 在“竹林宾馆”门口,田宗生碰上了许秀冰。 许秀冰昨天就请好了假,打算今天去姑妈许梅家吃饭,许梅已经差人叫过他好几次了,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许梅是她的长辈,再不去实在说不过去了,干脆就请了一天的假。 姑妈许梅的家,就在离着深圳不远,坐公交车,一个多小时就能到,一天能打个来回。 看到田宗生从外面回来,许秀冰先是一喜,随后一看,吃了一惊。 田宗生的情绪不佳啊。 女性独有的细腻观察力,在这个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许秀冰可以肯定,田宗生方才一定是哭了。 他为什么哭,这么大人了? 建设市政府大楼累的,不至于,绥德汉怎么可能因为工作累而哭呢。 感情,一定是感情出了问题。 许秀冰这人,平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琢磨事情的能力得到了锻炼,很强。 她一眼就看出了田宗生的问题。 “田大团长,你怎么哭了?”想起之前田宗生调笑自己“许清照”的旧事,许秀冰决定以牙还牙,一击见血。 往日你调笑我,今天我好好给你算老账。 田宗生左右看看,心道幸好没人听见,忙道:“许清照,你别胡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不承认,那好,我叫大家一起看看,你到底哭没哭!” 许秀冰冷笑道。 “别。”田宗生忙摆手,心虚道:“许姐姐,放过我这一回吧。” “我现在没空理你,明晚有空没?宾馆歌舞厅放电影,《火红的年代》,陪我去看!”许秀冰塞过来一张票,田宗生不敢不接。 “走了。” 田宗生眼看着这位漂亮的女军医扬长而去,手里捏着还热乎的票,纠结不定。 黄怀德写完了信,找了邮筒寄出去之后,便一门心思扎在工作上,那本《在河之洲》的杂志顺手给了张勇,现在手里捧着的,是一本国内关于西方医学的研究论著。 他现在和父母住在一起,早年爷爷在城里买的房子,父母结婚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爷爷的家离着不远,周六日的时候,全家一起去爷爷家吃饭,奶奶每次都会准备一桌子时鲜的,虽然肉票很紧张,有些病人在爷爷这里看好了病,有时候为了表达感谢,就送了不少肉票。 奶奶还有些布票,说过年给他再扯几身好衣服,赶紧找个孙媳妇。 慈祥的老人,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老砸吧嘴,絮絮叨叨,黄怀德要陪上好话,把奶奶哄开心了。 因为向来温柔的母亲王芸,每到这时候,就不会给他好脸,为这个,她已经被婆婆说了好几次了,黄怀德这么大了,还没说上媳妇,肯定是做妈的不称职。 这时候,他那被中西文化灌输过的父亲,一定会小心的给奶奶捶背,亲切的配合儿子的胡诌,直到把老人家哄开心,到了晚上在对着黄怀德一阵训斥。 现在,他坐在家里的黄木椅子上,窗台放置着一盆碧绿的君子兰,肥厚的叶片,伸展的均匀对称,母亲把这盆花照料的很好,肥料管够,前几个月追了肥,时不时调整接受阳光的位置,以保证叶片左右生长的倾斜度合宜。 估计再有两个月,就该拔箭了吧,去年春节花开的很艳红,很喜庆。 门口的角落里,还养着三盆簕杜鹃,又称三角梅,现在已经过了花期,但室内温暖的缘故,还有绿叶生长,这种花的生命力旺盛,粗生易长,苞片大而美丽,鲜艳似花,当嫣红姹紫的苞片展现时,显得奔放、热烈。 他和父亲一样,也爱看些医学的专著,这两个人在学习方面,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母亲走进来,推开了黄漆木门,拉了把椅子,坐在黄怀德的对面,轻声说道:“怀德,你停一下,妈妈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黄怀德合上书,抬头。 王芸眉头皱了一下,她看着模样俊俏的儿子,简直和他丈夫年轻时一模一样,充满了知识分子的气息,这一点,其实更像她,来自南方水乡的人文气质,对人对事,不起重语,娴静温柔。 他的儿子,有些过于内秀了。 “是不是给你许阿姨的侄女写信了?” 在儿子从深圳回来之后,看他怏怏不乐的神色,王芸就没问,她怕伤到了儿子的自尊,不成就不成,儿子这么优秀,哪里找不到合适的姑娘。 过了阵子,看儿子的眉头舒展开,渐渐有了笑声,今天居然破天荒地问她邮筒在哪里,王芸当然能够判断出,儿子一定是给那位姑娘写信了。 不过,这时间也间隔的太久了吧。 “不是。”黄怀德闷头闷脑回了一句。 王芸决定不再问,想起来另一件事,“今天中午你许阿姨的侄女来她家里吃饭,邀请你一起去吃,妈妈问你,去不去?” “不去。”黄怀德想了想道。 第十四章 意外的见面 王芸不知道,他的儿子在这一瞬间,他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折磨,听到许秀冰来到这里,他的心突然跳的厉害,她来了,自己去年年底去了五六次,她都不出来见面,只能落寞而归,求一面而不可,那会儿他想见当然容易,直接去许秀冰工作的地方,自然能看到,但他的性格,不容许这样做。 黄怀德的内心十分骄傲,一个知识分子,众人眼里酸不溜的文化人,他怎么能做这等唐突的事。 修身养性,如苏轼,就是那个不辞长做岭南人的苏老夫子写的《潮州韩文公庙碑》中语:“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黄怀德自有自己的理解,这是他精神上的洁癖,绝不允许任何失常的行为,改变了自己的坚持。 许秀冰的到来,当然让他喜出望外,但随即又想到,自己如果真的去了,在许梅阿姨面前,许医生若是不给自己好脸,到时候可就失了面子。 母亲有可能也会一起去,到时候…… 若是在深圳那边,左右只认识同学李敏仪,丢了面子也无所谓。 但在惠阳这儿可不一样。 人言可畏,没准会传到爷爷和父亲的耳朵里,那就麻烦大了。 爷爷和父亲都是本地颇有名望的人,尤其是爷爷,作为德高望重的老中医,认识和来往的人,多而杂,不乏些政府官员,三门九流的人,真是那样,黄家一门可就大失颜面。 这个骄傲又脆弱的少年,在这一瞬间,想的很远,没了边了。 他没有意识到,许秀冰再冷,也不至于在许梅和王芸面前教他难堪。 黄怀德老大的人了,居然有了维特之烦恼。 熄了内心的火焰,他双目无神,垂着头,不再说话。 “你不去?好吧,妈妈去看看。”王芸起身走了。 “妈” 王芸的好奇心和八卦心已经爆棚,丝毫不理会儿子的想法。 黄怀德的父亲,黄西医,仍在书房里看书,对另一个屋子里的交谈毫无感觉,他不动如山,沉沉稳稳,像极了黄怀德的爷爷。 黄老医生把脉的时候,给病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稳若泰山,气势沉凝,据说这黄老医生这般,并不是他的医术有多么高明,而是他的脾性就是如此,当年他师傅爱极了他这一点,说这个徒弟有大将之风,以后能承接这一门的衣钵,遂倾囊相授,渐渐黄老医生的水平上来了,名气水涨船高。 生了儿子,也是这般。 到了孙子这一辈,就反过来了。 黄老医生老觉得自己的孙子黄怀德遇事情没有静气,练了十几年的字,还是没有纠正过来,只能作罢。 几天后,许秀冰按照来信的地址,转了几个小巷,终于找到了姑妈家。 许梅家位于青苔小巷的的深处,刚落了雨,空气湿寒,门口两颗香樟树,翠绿斑斓,像是夏天刚从集市上买的蔬菜那般,门口有一只老鹅,看到许秀冰近了,扎扎直叫。 随后许秀冰就看见一个中年妇女从红色的铁门走出,眉眼间和父亲有些相像,心道这就是姑妈许梅了。 果然,那妇女见了她,笑容满面,把大鹅赶到一旁,说道:“这么多年不见,秀冰都长这么大了,你看看,和你母亲长的真像。” “嗯嗯,一样的漂亮。” “姑妈。”许秀冰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打招呼。 很多年前,她见过许梅一次,现在依稀还能想起来。 许梅又把大鹅朝远处轰了轰,“楼下邻居养的,当狗使唤了。” “来,快进屋。” 看到许梅,许秀冰不由的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不知道过年能不能回家,去看望一下。 许梅长的不高,但气场十足,许秀冰比她能高上一头,却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到了三楼,进屋,换鞋,随即在客厅里看到一位身形匀称的阿姨,脸圆而不腻,眉眼长的亲切,正笑意吟吟的看着她。 许秀冰忙看向姑妈。 许梅呵呵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老闺蜜,王芸,哎呀,这么一说都多少年了。” 王芸笑着站起来,和许秀冰握手,“你好。” “阿姨,你好。” 许梅接过侄女带来的礼物,拿起绿暖壶给侄女倒了杯水,就忙着去厨房收拾了,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她有几个菜要提前准备,南方人做菜,做工精细,八大菜系,南边占了绝大部分。南方人要把肉切得细细的,煨得烂烂的,炒得嫩嫩的,把酒烫得温温的。 许梅本来是北方人,住的久了,入乡随俗,倒也学了个十全。 许秀冰差点翻白眼,这啥意思。 自己来了姑妈不好好和自己说会儿话,一头跑到厨房算怎么回事。 还有这个王阿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愣愣地盯着自己看,看的心里直发毛。 许秀冰本来就是情感内敛的人,心中有些疑惑和不满,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而是安静的坐在一边,被王芸问东问西。 没结婚的少女遇到了结婚多年的妇女,一般是完败。 没头没脑的问题,把还没来得及喘气的许秀冰问的晕头转向。 她眼见着王芸笑的是越来越开心,而她的心里越来越没底。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简直是在查户口! 偏生她说话如泉水般叮咚,笑容像是温馨的冬日暖阳,令人生不出厌烦的心思,反而好感居多。 许秀冰有种被面试的感觉,面色不由得越发窘迫。 王芸终于停止了问话。 许秀冰松了口气,起身给两个人都倒了杯水,然后低头不语。 好在,这个时候,许梅出来,拉走了王芸,二人进了屋,不知道小声嘀咕什么。 到了十二点整,一桌子菜置办齐了,许秀冰看着红肉绿菜,心情畅快了不少,在深圳,要想吃到这么一桌子菜,基本不可能。 那里的东西,就现在来说,太贫瘠了。 她姑父在政府工作,今天突然有人事上的安排,说是深圳那边又有新的文函过来,忙的不可开交,就不回来了,让许梅跟她说一声。 令她奇怪的是,王芸居然没走,和她一起在漆红的圆桌子上吃饭,还盯着她的筷子,盯着看她吃饭。 我的天哪,搞什么? 许秀冰好郁闷。 和许秀冰的郁闷比起来,黄怀德无处诉说的惆怅,显然更令人难过。 王芸从许梅家回来,对许秀冰赞不绝口。 这几天,天天在儿子面前念叨。 许秀冰这姑娘为人大大方方,相貌端庄,长的还很高,行止做派规规矩矩的,真让人喜欢。 要是能做自己的儿媳妇,该多好。 现在在深圳工作也不要紧,想个办法调回来,在惠阳安排个医院工作,也可以的。 许梅又给她讲了讲侄女小时候的趣事,认真的说了说他大哥和大嫂的职业、性情,王芸一听,真是门当户对,好的不得了。 黄怀德看着很少失态的母亲,兴高采烈的夸赞许秀冰,连吃过晚饭,稳稳坐在屋中看书的父亲都收了书,来到他的房间,听妻子絮叨。 黄怀德明白的父母的意思,这样的情况,更加剧了他内心的痛苦和创伤。 他该如何表达,他要怎么说出口。 许秀冰早就明确地拒绝了他。 现实和想象的落差,父母能接受吗? 黄怀德感觉在这件事情上,他就像个躲在阴暗角落的老鼠。 过了几天,黄怀德收到了张霞的回信,这次关于尼采的问题结束了,张霞又提了一个新的话题,改革开放,中央已经将深圳定为特区了,邓公发了话的,张霞想就特区的事情和他交换一下看法。 黄怀德有待哭笑不得,这件事,她应该找田宗生才对嘛,田宗生就在深圳,对特区的事情知道的应该更多,更明白。 找自己谈论算哪门子事。 黄怀德疑惑归疑惑,还是找了个王芸不在的时候,抽空回了封信。 大体的意思和他跟许秀冰说的一样。 他不看好深圳的发展,姓社还是姓资的问题是严肃的政治问题,社会风气远没有那么开放,就拿结婚来说,门当户对仍是占据着主流的观点。 大学生嫁给农民的事情,在现在的时代,还不能被人们广泛接受。 港商来到深圳蛇口工业区,建厂招工,用工性质和国企能一样吗? 这样的情况出了问题,国家会管工人们死活吗? 特区的大门一开,新生事物潮涌而来,守旧派能接受这样的变化? 他想了很长的时间,终于定下了信函的内容,拿起毛笔,工工整整的回信。 待他第二次来到邮筒,心情竟有了些许的期待,还有不安。 田宗生知不知道这回事? 这个年代,给另一个男人的未婚妻写信,传扬出去,影响很不好的,就当下的社会风气来说,这是禁忌。 田宗生纠结了两天,还是决定去陪着许秀冰去看《火红的年代》。 这部电影上映于1974年,已经连续播了7年,是一个励志片。讲的是1960年代初期,国内外敌对势力对我国实行全面经济封锁。钢铁厂炉长赵四海带领攻关小组日以继夜地试炼“争气钢”,最终“争气钢”出炉了的故事。 下午的时候,他离着歌舞厅不远,也就没有特意去找许秀冰,而是径直来了。 等他到了歌舞厅,在摆的歪歪扭扭的几排椅子中,找到自己的座位号,发现许秀冰还没有来。 又等了十分钟,电影快要开场了,就看到一个娇俏的身影匆匆忙忙跑来。 第十五章 是她 田宗生看着不像许秀冰,那人却如旋风那般,坐到他旁边,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认出来了,来人竟然是李敏仪。 李敏仪见他疑惑的样子,笑着解释道:“秀冰有事情来不了,叫茂麒把票给了我,呵呵,差点来晚了。” 许秀冰现在正郁闷呢,本来她都要出门了,和田宗生一起去看电影,不想正好来了个急诊,病人的事情大如天,她只能放下这件事,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正好李茂麒在边上玩,就干脆叫李茂麒把票送给他姑姑,反正天还亮着呢,送个票也不费事。 李敏仪拿了票,知道和她一起看的是田宗生,倒也不拒绝,兴冲冲的就来了。 有女同事也是这一场看,开始打趣她。 “敏仪,这帅哥是你男朋友?” 李敏仪忙摆手,脸红了,说话不像平时般流利,“才不是啦,我是替别人来看电影,她临时有事。” “遮遮掩掩到什么时候,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着帅哥好帅,跟你挺合适。” 李敏仪的同事是个中年大妈,正是喜欢八卦和小道消息的年纪,也热衷于介绍给小伙子小姑娘介绍对象。 她之前给李敏仪介绍过几个,对方都很满意,李敏仪一个也没看上。 想不到,不声不响的,小丫头找了个大帅哥。 李敏仪闻言,脸更红了,咬着嘴唇不说话。 田宗生也有些囧,他这点辩论水平,和大妈理论,显然火候差得远,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大姐,我俩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啊?小伙子你说说,大姐可告诉你,始乱终弃可要不得,要天打雷劈的!”大妈一下把这件事上升到要命的高度。 田宗生张口结舌,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敏仪向他摇摇头。 这事不能再抹了,越描越黑。 两人沉默是金。 “敏仪,我看这小伙子不错,你可要抓住了。”大妈开始精准教育,苦情,煽情,从她小时候一直讲到现在,痴男怨女的爱恨纠葛故事,有的是小道消息听来的,有的是身边发生的。 一桩桩,一件件,说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李敏仪翻着白眼,又不敢反驳,羞红着脸,嗯嗯称是。 她知道,这位老干事的兴致上来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只能苦笑。 心想,这一回电影看出麻烦来了,明天不知单位那些大妈和小丫头片子们会怎么取笑自己。 电影散场的时候,冷月高挂,天际无星辰。 老干事又给田宗生叮嘱了三遍,又回头若干,总算是走了。 李敏仪和田宗生不约而同的长舒了一口气,相视而笑,随即不知道说什么好。 田宗生在前面领路,送李敏仪回宿舍。 月光泠泠,有紫荆树的稀疏影子,像极了鹿角,冷风不大,却也吹得荒草簌簌作响,时值隆冬,温度将近零下,两人走了一段,李敏仪说话了。 她热气腾腾的说:“田团长,我那大姐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快要结婚了。” “不是的。敏仪,我这婚结不了了。” 不知为何,田宗生突然想向李敏仪澄清这件事。 或许他从内心觉得,李茂麒跟着他混,像他的家人一样,而李敏仪比他小,又是茂麒的姑姑,在他的眼里,眼前的姑娘就跟自己的妹妹一样。 这件已经成为往事的往事,他憋在心里好久了,忍不住想要说出来。 “怎么,张霞那边?”李敏仪心思通灵,很快想到,应该是那边不乐意了,估计是嫌这边的日子不好,不愿意嫁过来。 “对,她决定不结了。” 说完,田宗生如释重负,压在心口的大石,不似之前那般沉重。 “这……”李敏仪从未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安慰田宗生,就默默的跟在后边,留下两个人似乎依偎着的长长影子。 同事的话,在她的心里激起波澜,田宗生的话,又让这波澜如同涨潮,久久不落。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静谧,在这荒凉的街头巷尾,有种情绪在发酵。 李敏仪想,此刻,如果这世界只剩下两个人,只有两个人,会发生什么? 月光如雪,白色,不知是温暖,还是冰凉。 有一瞬间,她很想给予他温暖,温暖这个远离家乡,漂泊的大孩子。 但她不能。 纵使张霞不再和田宗生好,还有许秀冰呢。 田宗生并不符合李敏仪想象中爱人的样子。 如果他和黄怀德两个人的优点结合起来,就能拼成她的爱人模样。 可这世界上,感情一途,哪有完美的得到。 远处传来隐隐的歌声,有的舞厅还未休止,她到家了。 “谢谢你了,路上小心。”李敏仪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说话有点磕巴,酥甜的声音更像是一块块冰糖。 “好,我走了。”田宗生心情好上很多,他又走了很长的路。 上了山,风开始又大又急。 有些招摇的一人多高的草叶扫在脸上,生疼。 白月光,照在他笔直的鼻梁上,两道浓密的眉毛较往日舒展很多,这几天有些冷,只能暂停工程,温度太低的话,是不能满足水泥凝结浇筑的要求,必须停工。 那位大妈的话,让他的内心感到很尴尬。 她若是知道,自己刚刚被未婚妻抛弃了,又会是一幅什么样的说辞呢。 这么帅的小伙,真是个笑话。 他的情感,就像苦胆,只要剥开,舔一舔,只能是苦涩,不会有甘甜。 回了屋子,同屋的战士早已睡着了,只剩下副团长杨龙拿着相框,看的入神。 老杨估计是在琢磨他老婆孩子啥时候能来的事。 田宗生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一声不吭的扯过被子,心事轻了很多,很快就睡着了。 低温的气候没有保持多长时间。 田宗生立刻又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中,最耗时的地基打完之后,主体工程建设就很快,六七天一层。 就整个建筑行业来说,浇筑一层楼板,首先是测量放线,然后支楼板底模,绑扎楼板的底部受力钢筋,支楼板的侧模,绑扎负筋,楼板的上部钢筋,隐蔽部位检查验收,浇筑混凝土,养护,拆模,继续浇水养护。整个过程,一般温度适宜的话,六七天,快的四五天。 随着楼层的逐渐加高,施工材料运输跟不上,战士们肩扛手抬把所需材料运到作业面上,劳动量骤然加大。 但是,战士们从来不叫苦,热情高涨。 大伙儿心里憋着一股劲,大老远的过来,就得打个漂漂亮亮的仗。 田宗生心里也憋着一股劲,他不只给干部们鼓劲,也在心底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决完成深圳市委的下达的各项任务,将深圳的建设的漂漂亮亮的。 正在市委市政府大楼有条不紊的建设的时候,一天上午,李茂麒歪着小脑袋凑进了田宗生的屋子,神秘兮兮地小声道:“田团长,许医生找你,约你下午三点,到后山的小树林说说话。” 今天大伙轮休,田宗生正在学习建筑书籍,他亲切的摸了摸李茂麒的小脑袋,这孩子来这时间不短了,上学还算踏实,不过,调皮捣蛋的性子丝毫未改,俨然已成为蓝田小学有名的捣蛋鬼,孩子王。 这孩子,不省心,经常惹祸,还欺负女同学,打男同学。 光是班主任请家长,他都去了三回。 李敏仪最先也去了两次。 那班主任说起来,总是你妹上次来,你妹上次来。 田宗生跟那个记性不好的班主任强调了好几次,上次来的不是他妹妹,却总也改不了,还是,上次你妹妹来。 田宗生真想吼那班主任两嗓子,“她姓李,我姓田,别乱叫呀。” 这孩子已经和他第一次见的时候完全不同,白净了很多,一双小脸又圆阔了,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这一点,跟她姑姑有点像,聪敏的过分。 简直是个猴儿精! 田宗生笑了笑,噢了一声,把李茂麒的脑袋推出去。 “一边玩去,叔叔忙着呢。” 李茂麒不听,把小脑袋在田宗生的胸口蹭来蹭去,又勾住他的脖子,拿出破纸叠成的盒子枪,冲着他的田叔叔开了一枪。 “啪!” “你死了,快卧倒!”孩子大声喊道。 田宗生不恼,这是孩子对他亲昵的表达,他依旧看手里的书,瞪了孩子一眼。 李茂麒吹着口哨,自得的从门外抽出一杆竹子做的长枪,这是副团长杨龙帮他加工的,又从许阿姨那里磨来了一条红缨绳,绑起来,看上去威风凛凛,漂亮极了。 他准备明天拿到学校,有个学生对他不服气,李茂麒决定用装备亮瞎他的眼。 到了下午,田宗生磨磨蹭蹭,像个头出门外的小媳妇,左看右看,生怕被人看见。 他观察了很久,确定没有人跟踪。 屋里有个小战士,叫做黎诚,号称广播电视塔,喜欢寻摸八卦,最近那小子盯他盯的很紧,得躲着点。 张霞去年来的时候,大伙都看到了,都念叨着他结婚的日子。 这要是和许秀冰再小树林相见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毕竟,张霞这事,他一直不愿意跟战友们说。 他又听到了“呜呜”的火车鸣笛声音,最近火车来的频繁很多,达到深圳的基建工程兵数量在陆续增加。 深圳冬天最低气温的时间不长,一般只有3天以内的连续低温低于10c,白天都是在10c以上。 小树林其实是个零散长着竹子和野梅花的小地方,杂草丛生,有的高度过人,说实话,此地确实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许秀冰来晚了。 她当然不想早来,早来了算什么,就算是自己想追求田宗生,也不能表现的太刻意了。 她可是听位老大姐说,搞对象的时候,第一次吵架最关键也最重要。 谁先认怂,给对方说好的,那以后,一辈子就被另一个人压得死死,抬不起头来。 这样的约会,她绝对不能先来。 田宗生立在一株翠竹前,看那“个”字型的叶子,忽然想起曾经听说的一个关于竹子的宅院。 扬州有个“个园”,其内便植竹子,据说有45种之多,真想去看看。 早已等候的许秀冰见到田宗生忽然脸红了,她羞答答走到离田宗生20步距离的地方,停下来,脸更红艳,像山丹丹花。 第十六章 电子大厦 许秀冰红了脸,田宗生不说话。 女军医的相约,在这个年代,很大胆。 两人沉默,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许秀冰眼神有些迷离,所谓朝朝暮暮,不就是心爱的人时时刻刻相守。 此时,若是世界的尽头,该多好。 之前李敏仪专门找过她,告诉了她张霞悔婚的事,许秀冰的心顿时火热,像是开了锅的滚水,热气腾腾。 她想把自己的爱恋,全部的衷肠,诉说给他听。 许多许多话,只想说给你听。 “走吧。”女军医的想法,田宗生当然知道,但他现在回答不了。 许秀冰觉得能和田宗生单独待上这么些时间,又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也很满足,跟着田宗生,脚步也欢快起来。 张霞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回去之后,她就陷入了对田宗生无休止的思念之中。 初恋,无论对少男还是少女,都是难以忘怀,更是一生想记的憾。 父母听到哥哥张勇描述完对深圳的印象,当下两位老人都沉默了。 张霞又说了自己的看法,她同样也不看好深圳的发展,但又不想失去田宗生,她的措词,有些小心,避免触碰到隐藏的高压线。 她不能和父母说,她深爱他,这话只能倒过来说。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父亲黑色的中山装上,父亲的表情肃穆威严,踱了七步,停下。 父亲看着远处的华北医药的长排厂房,紧皱的眉头松开了。 张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父亲会同意吗? 母亲也紧张的看着父亲,这么大的事情,她失去了一贯的沉稳,这个家,平时不声不响的就是她的丈夫,但关键的主意,她从来都拿不定主意。 选择恐惧症,一向是这个农村长大的妇女自己都痛恨的短板,从小寄人篱下,养成了她逆来顺受的性子,无论是吃饭,还是其他的,较起真来,她一样也做不了主。 “断了吧,再找个人家。” 父亲说完,原本笔直的脊梁弯下,整个人像是一瞬间进入了暮年。 张老汉早年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吐个唾沫,就是钉! 他和田宗生的父母是见了面,为孩子订了婚的。 出尔反尔,丢人不丢人。 然而,在女儿一辈子的幸福面前,自己的那点面子,叫个屁。 张霞捂脸,“哇”的一声,头也不回的哭着跑出去了。 “霞……啊……霞。”她知道是母亲在叫自己。 随即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让孩子哭吧,哭一哭就好了。” 张霞整整哭了三天,眼睛肿的像馒头,整个人都脱了形,在母亲的劝说下,喝了几口小米粥。 人一下瘦了十斤。 那时候的人们,胖子很少。 都是缺油水的。 三天瘦十斤,也就是她年轻,多少能扛得住。 若是上了年级的,怕当时就死了。 休养了小半年,张霞才去单位报道,学的师范专业,就在当地的一中做了中学老师,立刻成了当年级中女教师里最漂亮的。 有几个单身的男教师,觉得自个条件差不多的,纷纷前来献殷勤。 这个送饭,那个送花,还有送电影票,送各种小礼物…… 一无例外,被他哥哥张勇拦了,警告。 这些人,在张勇看来,跟田宗生都比不了,更不用说黄怀德了。 张霞在愁闷中,决定了,她把之前田宗生写过来的信件收起来,用小匣子放好,再含泪写了一封分手信。 同时不知为何,又提笔给黄怀德写了一封。 那个清冷安静的青年医生,给她造成的印象极深。 张霞不觉拿黄怀德和这些天围着他像苍蝇一样嗡嗡转的男人们作比,觉得真是清泉与浊流,美玉与土石,仙鹤与土鸡,没法比。 元稹有诗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两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我曾经都见过沧海了,而其他的水再也无法入我的法眼,也不可与沧海比肩。我曾经在巫山上见过云,而其他地方的云再也无法入我的法眼,也不能跟巫山比肩。 随后她低声恨然:“元稹这个伪君子。” 她难不成要做这个伪女子吗? 这和哈姆雷特的选择,难度系数一样了吧。 张霞在心中叹息。 到了年底,就在市委市政府大楼建设如火如荼的时候,中国电子公司把一座电子大厦的建设任务交给了田宗生所在的队伍,这是一项极大的挑战。当时设计师考虑,要建,就要建设一座高楼。 待工程规划图纸下来,田宗生一看,好家伙,楼高20层,还真是没有建设这么高楼层的经验。他估摸着,这栋楼是当时深圳面积最大的第一栋20层大厦,在全国估计也能排的上号。 “宗生,咱们在南边没过盖过这么高的楼,怕是不行吧?”杨龙担心地说。 田宗生点了点头,扬了扬图纸,说:“咱们在鞍钢建过百米高的烟筒,虽然说这边的地质和北方不同,但我有信心。” “这么高的塔吊咱们现在没有啊。”杨龙头疼。 田宗生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那就调!”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 他无畏的说。 两人找来工程技术人员合计了合计,决定从北方那边调来一台高150米、吊量3吨的塔吊,经过一番周密研究,终于定下了严格可靠的施工方案。 1981年1月20日,电子大厦破土开工。电子大厦位于以后的深南中路华强北地段,建成了将是深圳经济特区第一高楼,地标建筑。后来围绕电子大厦,后来逐渐兴起了华强北电子商圈,也才有了今日的华强北,可以说,这是一栋在深圳特区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一栋重要建筑。 田宗生陷入极度繁忙的工作中,他和众多来到深圳的基建工程兵一样,早已准备好将勇气、担当和荣誉,连同他们的青春时光,埋进了深圳这片热情的土地。 我以我血荐轩辕,对于基建工程兵来说,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自从张霞寄来分手信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田宗生的自尊,不允许他去想办法乞求这件事能否挽回的余地。 分了就分了。 这不仅仅是感情的问题,更是对未来生活看法的分歧,对深圳,对改革开放未来成功与否的分歧。 道不同,如何为谋? 这些天,他去找李茂麒的次数明显多了,和许秀冰一起聊天,吃饭变得寻常。 在战友的眼里,两人的关系有些不明不白。 咋意思哩,咱团长要移情别恋? 副团长杨龙看老婆孩子照片的频率更高,有时拐弯抹角地拷问田宗生,什么时候结婚呢? 田宗生不答。 李敏仪也常来,她实在是劝不动有主意的侄子了。 其间回了趟惠阳,老爹说,孩子不愿意来,长大了再说,咱们得好好谢谢田团长。 李敏仪答应请田宗生和张霞吃饭的事,早就破了产。 但为了表达这种感激,每次李敏仪前来,都带着肉票,叫许秀冰去买肉做饭,犒劳田宗生。 自从看电影事件过去之后,田宗生和李敏仪的关系也微妙起来。 在许秀冰那边吃饭的时候,常常是四个人坐在一桌,田宗生、许秀冰、李敏仪和李茂麒。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霞给田宗生带来的伤害渐渐淡了。 6月的一天,许秀冰羞答答的跑过来,红着脸说道:“宗生,我姑妈想请我去惠阳去吃荔枝,她们那边有吃荔枝待客的习俗,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 两个人现在熟悉多了,许秀冰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的,也不再叫田大团长了,把田字去掉,改称呼为:“宗生。” 显得亲切自然。 倒是田宗生,不像之前那般正经,私下的场合,喜欢逗逗女军医,“清照,我去不合适吧?” “又叫我清照,我打死你,打死你!”许秀冰祭起粉拳,在田宗生胸口拼命锤去。 李茂麒趴在门板,目瞪口呆,他的田叔叔和许阿姨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对小孩子来说,过节吃荔枝的吸引力显然比八卦好奇心更重要。 他慢慢走出来,慢斯条理,像个大人一样,背着手,像老猫直立,又如领导视察,威严道:“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俩在做什么?” 这小子当下把田宗生和许秀冰吓得脸色煞白。 深圳现在的社会思想逐渐开放,但男女之间的打闹,只限于光屁股的孩子。 就是夫妻、恋人也不能在公开的场合动手动脚。 田宗生一看是这小子,还装模作样,气的就是一脚,踢在李茂麒的屁股上,“最近不打你,皮痒了?” 许秀冰松了口气,蹲下来,摸着李茂麒蓬蓬的脸蛋,镇定自若,“茂麒,上次你要的玩具,我这几天买给你。” “我要去荔枝节,我要吃荔枝!”李茂麒显然不甘心,嘴里嘟囔着。 “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大包荔枝,好不好。” 李茂麒看田叔叔又要出脚的架势,撇撇嘴,又如老猫直立,摇脑袋晃屁股,盘算着自己这一趟跟踪的得失。 学校里的孩子很爱玩解放军抓特务的把戏,李茂麒在学校,上次的红缨竹枪,高大上的装备一拿出来,就把那个不肯服他的同学镇住了,李茂麒由此一统小学五年级,上课下课,一群孩子跟在他屁股后边乱跑,哇哇乱叫。他胆子大,爱琢磨,甚至想能不能在教室门上挂点白色塑料帘子,横幅贴一个“水帘洞”,他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班主任看着他就头疼,后来连家长也懒得叫了,只要不惹大事情,随他玩吧。 李茂麒要不是怕田叔叔打他,他真能带上一帮孩子兵,在放假的时候,充当解放军,盯着特务田宗生和许秀冰,发现秘密,索要好处。 李茂麒走了之后,许秀冰脸上的红晕还没有下去,嘤咛一声:“定了日子,我再告诉你!” “行。” 田宗生没多想,他和许秀冰有一层战友关系呢,去就去。 女军医都不怕,他怎么会怕人说? 最主要的是当地没熟人,无所谓的。 第十七章 荔枝节 荔枝节是深圳当地有一个传统的习俗,惠州县那边有的地方也有。 每逢蝉鸣荔香时节,人们都要邀请亲朋好友光临荔园尝鲜,即摘即啖。 既品尝了鲜荔的独特美味,可饱览旖旎的荔乡风光,又借此沟通感情,增进友谊,互通信息,取得共识,一般是在每年6月28日至7月8日举行。 现在深圳每年都会举行,节日期间以“荔枝”为主题开展各种形式的经贸、文化联谊活动。 王芸也在忙碌,她把家里精心收拾了一下,甚至让黄怀德帮忙,这儿子从小就没使唤他干过家务,这一次,黄怀德破天荒的被母亲叫出来。 “怀德,你去把客厅的茶几擦一下。” 王芸说话,从来不慌不忙,给人一种凝神静气的淡定感。 黄怀德正在看《堂吉诃德》,他和张霞的书信频繁,最近两个人开始讨论和大风车作战的唐吉坷德。 听到母亲说让他去干活,他吃了一惊。 “妈,你可很少在我看书的时候打扰我。” “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我希望尽快在家里见到未来的媳妇。” “妈,你怎么又来?” “黄怀德,你给我听好了,这个月,必须把许秀冰请来,一起过荔枝节。”王芸很少这么激动。 孩子找对象的事情,他爹根本不管,只顾着上班,下班,看书,闷得像个葫芦。 当年他爹和她好上的时候,多风流倜傥的人啊,怎么孩子大了,被岁月磋磨成了这副模样,还没有孩子他爷爷那点精神气。 哼,她倒是听说,孩子他爹在单位,很健谈,到了家里,就判若两人。 孩子也越来越像他爹,现在除了看书学习写信,一家人一天说不了十句话。 这还像个家吗? 她迫切需要一个人,来打破这样的沉闷生活。 许梅的侄女,上次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姑娘,话不多,但很稳重,长的漂亮,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凌霜傲雪的气质,她很喜欢。 关键的,这姑娘还来自知识分子家庭哩,听许梅说,秀冰的父亲是个大学教授。 真好。 只有这样的姑娘,才正好配上她家怀德。 这些天,王芸一直处于微微兴奋的状态,给儿子说了好几次,把人家姑娘请到家里来,吃顿饭,以后双方家长见个面,把事情定了,明年结婚,后年抱孙子。 王芸想想就美。 很多像她这么大的女同事都抱上了孙子,也就是许梅,老两口过着,家里的孩子不在身边,孙子让姥姥看着去了。 黄怀德垂头丧气,被母亲要求着洗了抹布,开始擦拭,不一会儿,就将咖啡色的玻璃茶几抹的干干净净。 王芸满意的点点头,“去,把你爸的屋子扫一下。” 待黄怀德进了另一个屋子,王芸来到儿子的书房,翻了翻抽屉,找到信件,却看到了另一个女孩的名字。 “张霞?” 她没有拆开信封,这是儿子的隐私,她无意去阅知。 她只是想看看,儿子和许秀冰来往书信有多频繁,从而判断两人的关系。 张霞是谁? 很陌生的名字。 抽屉里工工整整的放置着三封信,王芸把一切恢复原状,平复一下跳的厉害的胸口,慢慢走出房间,来到厨房,坐在黄褐色的四角长凳上。 她要怎么办? 6月底,田宗生跟着许秀冰,找了点深圳特产,跟小夫妻似的,上了到惠州县的公交车。 两人出门的时候,战士们嘘声一片,杨龙眼珠子瞪得溜圆。 “厉害啊,田大团长甘当护花使者。” 公交车很破,干黄色车漆都有剥落,铁红色的锈迹随处可见,在起伏坑洼的公路上,沿途可以见到成片茂盛的绿竹,大团大团的山花,小池塘小河流,亮晶晶的。 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荔枝林,浓密的深绿色叶子下冒出了许多如大丹一样红彤彤的果子,有些低矮的,很像是拎着果篮的孩童,迎着四方宾客。 晃晃悠悠了一个半小时,又步行了二十多分钟,总算到了许梅家。 许梅见到田宗生愣了一下,很快笑了,接过东西,把人领到客厅沙发上,倒上开水,把侄女拉倒厨房。 “秀冰,这人是谁?怎么怀德没和你一起来?”许梅有些不高兴,黄怀德多优秀的孩子,秀冰怎么看不上,领来这么一个男的。 “姑妈,你的问题我拒绝回答,不行我掉头就走。”许秀冰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是单恋,人家田宗生对自己还没感觉呢。 这次来,一路上两个人的话也多,田宗生对自己关心也多,正是培养二人关系的好机会,姑妈可不能给自己掉链子。 “田宗生是我的战友,关系很好。” 许秀冰出了厨房,给许梅扔下一句。 许梅无奈的摇摇头,前些天哥哥还来信,让她好好帮秀冰找个好人家,过段时间,他们也要来这边看看,到时候和小伙子一起见个面,就是那个黄怀德,听说那小伙子不错。 许梅郁闷。 不一会儿,秀冰姑父钟汉民回来了。 钟汉民身量不高,和许梅站在一起,脑门齐平,前额有点秃,剩下的头发很浓密,但已有不少的白头发。 身形和这个年代多数的干部一样,不胖也不瘦。 性格温和,一天到晚笑眯眯的。 他在惠阳县政府人事部门工作,最近人事调动较多,很是忙碌了一阵,上次秀冰来,他就没时间回家,这次说什么也要陪着秀冰吃饭。 荔枝节,在当地属于大的节日。 钟汉民一进门,除了看到依稀能认出来开门的秀冰外,客厅沙发上还坐着一位高大的军人,这人双目炯炯有神,正襟危坐,看上去有点严肃滑稽。 钟汉民想大笑,忍住,说道:“秀冰来啦,这位是?” “姑父,这是我战友,田宗生,嗯,他陪我一起来的。”许秀冰上次来,就在墙上看过了姑妈家里的照片,又问了问,所以知道姑父的模样,还知道她的表弟,娶媳妇后因为工作在那边,暂时和岳父岳母住在一起。 那边很远,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家看看。 这几年,许梅和钟汉民越发老了,表弟也琢磨着过几年调动工作,搬回来住。 今年荔枝节,不巧那边也有重要的客人,就不来了。 “奥,好,好。”钟汉民心里奇怪,他想来的应该是黄家那小子才对。 田宗生站起来,“伯父好。” “坐。” 两人便开始拉话。 钟汉民对深圳的建设很感兴趣,毕竟他们惠阳县的很多工作和深圳有关。 这可是特区。 听到田宗生说,他们正在建设一栋20层高的电子大厦,很是惊讶。 “这么高的楼,你们有把握吗?” “有把握。” “好!” “美国百事可乐饮料和饮乐汽水厂合资了?” “对。” “听说泰国正大康地有限公司和深圳畜牧局签约,想要独资经营饲料厂和畜牧饲养业?” “是的,我最近听人说市发展公司与香港联城企业公司正在谈合作开发后海湾,建设文锦渡工业区的事,不知道能不能签约。” 田宗生把深圳的建设情况跟钟汉民详细的讲了讲,钟汉民戴上老花镜,拿了纸币,两人写写画画,罗湖、深圳湾、蛇口、老东门…… 聊得很投入,钟汉民关心的重点,在蛇口,听说那边在搞住房制度改革,实行职工住房商品化,出售碧涛苑、鲸山别墅小区。还要在8月份去各重点大学及各地公开招聘人才,步子迈的好大。 钟汉民放下老花镜,颇为惋惜的说道:“可惜啊,我们这边选调干部去支援深圳,好多人不愿意去。” “有个拔尖的,去深圳市委了,叫李敏仪,你认识不?多好的姑娘,我看比那些畏缩不前的干部强多了!” 田宗生笑呵呵道:“认识,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呢,我还和她一起看过电影。” “你不是和秀冰,哎呀,这年头风气这么开放吗?”钟汉民显然是误会了。 第十八章 楼歪了 田宗生觉得尴尬,这钟伯伯显然是误会了。 他也不打算解释,这种事越描越黑。 四人吃饭的时候,钟汉民拿出了酒,是凉亭牌鸭溪窖酒,他给田宗生倒了一杯,自己羡慕的看着,自嘲说着,这酒许梅只允许他看,不能喝,前几年他中风了一次,差点瘫了,此后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喝。 这滋味,忒不好受哇。 田宗生倒也不推辞,酒可是好东西。 他平时可喝不上。 许梅给自己倒了一杯,说,老头子,来了客人,你喝不了,我不得不喝。 有酒有菜,兴致也高,午饭吃的开开心心。 钟汉民小憩了一会儿,起身上班走了。 临走时交代许梅带着两人去南头的荔枝林转转,他跟那边的人是老朋友,早说好了,随便吃。 许梅找了个毯子,让田宗生在沙发上睡了,她拉着侄女进了另一间屋子。 “秀冰,你和小黄咋回事?”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呀?”许秀冰不高兴,怎么总是黄怀德,她压根就不喜欢这类型的。 许梅明白了,她忽然有点头疼。 前几天,王芸还跟她说起这事,说是要请秀冰去家里吃饭,她满口答应。 本来想留侄女今晚不走了,晚上去老黄家吃饭,给他们一个惊喜! 这下好了,人家秀冰不仅人来了,还带了个战友。 哪里是什么战友,秀冰看田宗生的眼神,就不对,分明是看恋人的目光。 话说回来,这田宗生还是个团长哩,也可以的,昨晚听老钟说,他很看好深圳的发展,那是一片希望之地,秀冰去了,也未必是坏事情。 这田宗生,古人说的那什么“温良恭俭让”,他能占三项。 挺不错的小伙。 比起老黄家那个,这个还是有点欠缺的,一点知识分子的气质都没有。 总体来说,也行。 许梅决定,今晚就去信,给哥哥念叨念叨,她侄女的想法,和现在的情况。 看看哥哥怎么说。 下午三人去了南头的荔枝林,天气很湿热,田宗生不停地擦汗,许秀冰贴心的递过来一条白色的毛巾,没多一会,白毛巾成黄毛巾了。 到也不远,十几分钟的功夫,便到了。 田宗生的家乡绥德气候干热,他从小在家乡长大,来了几年深圳,还不是很能适应这里的高湿。 到了荔枝林,其中人很多,有品评的,有小孩子吃的不亦乐乎的,有的长须老人吟诗作对,倒也热闹非凡。 田宗生一连吃了十几颗,许梅连忙制止,说这荔枝火大,被一下吃多了。今天摘些回去,三天内吃完就行。 许秀冰对荔枝兴趣不大,想起还有李茂麒,就多摘了些。 下午四点来钟,田宗生背着一大包荔枝,和笑的甜甜的许秀冰回去了。 黄怀德也在车站送人,恰好看到两人大包小包上了车,他分明看到,许秀冰跟在田宗生的后面,笑的开心极了。 深圳市委市政府大楼提前一个月竣工,田宗生所在的队伍得到了深圳市委的表扬,领导说,部队的施工扎实,作风过硬,大楼建的很好。 李敏仪找来田宗生,和他吃了顿饭,把市委对大楼工程很满意的情况又跟他说了说。 “宗生,我都进去办公了,感觉在里面很踏实,楼体和里面的横竖线条都很笔直,赏心悦目,你们的工程做的不错!” 她甜丝丝的说。 田宗生笑了笑,“我们还有一栋电子大厦呢,估计八月份就完工了。” “期待你们的成绩。”李敏仪做了个加油的姿势,像个小女生,眼睛里亮晶晶的看着田团长。 到了八月份,电子大厦竣工,便是当时深圳的第一高楼,也是深南大道唯一的高楼。 一天,李敏仪匆匆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小脸蛋红彤彤的,胸脯起伏的厉害。 “宗生,宗生。”她大声呼喊着。 田宗生从工地帐篷中走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平素稳端的深圳市女干部怎么这么着急,“怎么了,敏仪?” 李敏仪一把拉住田宗生的胳膊,喘着气说:“你们的电子大厦是不是盖歪了,大伙都说你这楼盖的有问题。” 田宗生闻着少女温香的气息,肯定回答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去看看,看着很歪。” 她气愤道。 田宗生对自己的工程有信心,对战士们的施工也有信心。 杨龙拿着铁锨走过来,他听到了二人的说话,道:“宗生,要不咱们去看看。” “好。” 很快,三人来到电子大厦前。 田宗生仔细看了看,说:“没有歪,是视线的问题。” “怎么证明!”李敏仪依旧担心地说。 杨龙插了句:“我看也没歪,要不这样,敏仪,让市里的技术部门来检验一下?” 李敏仪看着两人笃定的样子,心里放松了些,她回去跟领导汇报之后,市里安排技术部门过来测量,结果很快出来了。 经市专业测量公司进行测量,大厦垂直度偏差不到5厘米,远远低于国家容许偏差10厘米的标准。 李敏仪像个花蝴蝶一样跑回来,给田宗生竖了一个大拇指,“市领导说了,基建工程兵技术过硬,楼不歪,好得很!” 田宗生嘿嘿直笑。 1981年,是前期基建工程兵辛劳的一年,也是出成果的一年,获得深圳市委和深圳市民肯定的一年。 又过了一年后,蛇口工业区建设已经出具规模,工业厂房灯火通明,高工资吸引了很多周边的年轻人前来打工。 最先来的是汕头、韶关等地的人。 能看到四层的标准工业厂房。日光灯明亮,让打工者们感到新奇。 一些港资的老板还带来了电饭煲、炒菜炉等在当时来说很先进的东西。 不过这里,还是多见荒草少见人,一路上都是尘土飞扬。 有的人来了,一看,掉头就走,又有人说这里是资本主义的地方,很危险,更是吓跑了一部分人。 伙食的标准让打工者们更更惊讶,外资企业多,排骨、鸡很多是从香港买来的,也有蔬菜。 这时候的人干活很拼,甚至觉得加班也是很快乐的事,加班有加班费,人们上洗手间都是小步跑着去的。 和蛇口的口号,很契合,“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 工业区的几个大字,豁然在目,“香港招商局蛇口工业区”,据说是老帅叶先生题的字。 田宗生站在南山上,看着蛇口整齐的厂房,厂房盖的很漂亮,远看过去,让人感觉很舒服。 微波通讯站、通讯大楼、从铁岗水库引水建设的自来水厂,变电站…… 建设进度很快。 这里主要是由香港招商局独立经营,昔日1.3平方公里的荒滩野岭上,呈现出一个现代化海港和工业小城市的雏型,工业区内既有中央和地方企业,也有外资独营和中外合营企业;产业结构正在囊括,机械、铝制品、集装箱以及饮食业、饲料工业和采石等等。 田宗生站在一棵木棉花树下,那树花朵大红,开得热烈。 他面对着深圳湾,遥望那繁华热闹的香港,对着身侧的李敏仪说:“敏仪,我觉得现在深圳的建设步伐,越来越快。” 自从两人在看电影事件后,李敏仪刻意不和田宗生碰面,也让侄子茂麒告诉田宗生,不要来单位找他,单位的那个女老干部把她俩的交往传的沸沸扬扬。 本来没有的事情,说出来,凭空生出一种味道,两人都感觉怪怪的。 今天没什么事,田宗生想去南山,看看蛇口的建设,许秀冰没时间,便叫上李敏仪。 李敏仪看着远处海面泛起的粼光,指着蛇口,高兴的说:“你知道吗?蛇口已经正式成为国家对外开放口岸。” “什么时候的事情?”田宗生也很开心,深圳的发展,已经迈开的步伐。 “去年9月25号。还有,11月底的时候,福田新市区建设协议签了,是特区发展公司与香港合和中国发展(深圳)有限公司进行合作。12月底的时候,特区发展公司与香港新奇世界旅游社签约,合作改造深圳旧市区。” “那挺好,深圳的建设要上快车道了。”田宗生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彩。 李敏仪扭头看他,眉黛若远山,随后问道:“罗湖那边国贸大厦那件工程,是不是别的建筑公司中标了?” 田宗生脸上露出了失落的神色,在其他部队当兵专业的同学之前给他来信说过,部队的高层也知道,只要时机成熟,他们就要脱下军装,不再是共和国的兵了。 有的地方转业工作已经完成了。 这不是秘密。 现在,就他知道的,有些地方的建筑公司开始关注深圳。 一旦转业,他们极有可能面对很大的挑战,现在不是特区缔造之初,而是很多东西渐渐明朗化,这不,有的国有建筑公司已经连出重手。 “国贸大楼?也不全是,已经接到通知,我们负责基坑土方工程,主体建设由中建三局一公司中标施工。” 可以想见,盖一栋20年不落后的现代化的大楼,就要有超前的设计。 国贸大厦设计由多家设计院投标,最后选中了湖北工业建筑设计院由黎卓健、袁培煌等人设计的方案。大厦的基础坑施工,由基建工程兵负责;挖孔桩施工任务,由广东省第二建筑公司承担;大厦基础和主体施工招标,共有7家省级以上建筑企业获准参与投标,最后由中国建筑第三工程局一公司中标。 说完,他露出了惋惜的神色,而后静静地看着伶仃洋,又想起上一次和张霞一起在南山的那个拥抱。 曾经的爱人,已然远去。 李敏仪凝视着深圳湾,目光又落到香港地界的元朗区,老叔家的哥哥和嫂子,也就是李茂麒的父母,就在那里,不知道这两年过的怎么样。 会很好吧。 两人又围着南山走了会儿路,时节正值八月底,天气闷热,李敏仪身形娇小,她穿了一身红蓝色的花裙子,白棕色的凉鞋,马尾辫,脸蛋红的像苹果,周身散发着少女的馨香。 这时候,深圳人的穿衣打扮已和前几年不同,香港那边的老板进出的多了,有些女性老板也会穿的花花绿绿的靓丽衣裙,对当地的影响很大,加上一些影片的流行,更是解决了人们想穿好看的衣服但又不知道穿什么的大问题。 喇叭裤蛤蟆镜这时候也渐渐出现。 田宗生依旧一幅干净整洁的军装,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沿途的路上,已经到处是工地,红色的泥土,泥泞的道路。 这时候,工地都备着抽水机,有的在地基浇筑的时期,抽水机一刻不停。 推土机的轰鸣经久不歇,有时候能看到军车疾驰,高高的塔吊,明黄色的漆色,很醒目,拉钢筋的车一辆又一辆。 第十九章 打架事件 第二十章 国贸大楼 王芸站在屋门旁看着自己的儿子,她遇事有定气,之前许梅跟他说了,荔枝节那阵,许秀冰带来了一个男战友,很好的一个年青人,看样子秀冰很喜欢那个人,而不是她的怀德。 王芸知道这个事情之后,惊讶的无以复加。 她旋即陷入了纷繁的思绪中。 他的儿子和秀冰难不成就从来没有来往过吗,还是许秀冰一开始就拒绝了怀德。 这怎么可能,怀德何其优秀。 跟孩子他爸说这件事的时候,老黄震惊的把书掉在了地上,沉默了很久,才重新拾起来。 那么,张霞呢,张霞是谁? 王芸很想好好问问,但每次看到儿子憔悴的神色,忧郁的眉眼,就失去了问询的勇气。 她看的出,儿子一定是经历了极大地创伤,她不想再造成刺激。 想到这里,王芸又退回客厅。 黄怀德看到了母亲,但没有理会,他知道,没什么可说的,越说,越痛苦。 一层层的揭开伤疤,无助于愈合。 他是医生,知道,若无良药,病痛难医。 他的思绪越过时光,回到了两年前,那列开往深圳的火车。 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决定要问一问张霞,她和田宗生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这一次,他没有用毛笔,而是打开蓝色的墨水瓶,拧开钢笔盖,吸了亮蓝色的墨水,看着那液体因柔质塑料的形变而吸入笔管的过程,心情畅快了些。 他决定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张霞,这件事,很着急,请她尽快答复。 信笺是蓝色的起头,内容很简,“张霞同志,我想问一问,您和田宗生的婚期,是什么时候,我想为你们提前准备好礼物。” 这样直白的冒昧问询,无疑是十分唐突的。 或者,极其失礼的。 但黄怀德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迫切地需要这个答案,去解答另一个问题。 把信投入邮筒之后,黄怀德如释重负,剩下的,是等待。 国贸大楼的意向要追溯到1981年,特区的规划者们有了一个听起来大胆的的“想法”,建一座国内(大陆)最高的大楼,就建在外商进入国门的第一站,罗湖火车站附近,可以让外商直面中国特区改革的前沿。 刚刚站起来的中国,想要向外显示自己的改革开放的形象,一栋摩天大楼能起到恰如其分的作用。 这才仅仅是深圳特区成立的第二年,现在看来,让人不得不佩服决策者气吞万里的革命豪情和改革胸怀。 大厦的设计者参照当时的香港第一高楼合和大厦,照搬来了旋转餐厅,起了个诗意的名字叫“璇宫”。国贸甚至设计了停机坪,今日仍属超前之举。 国贸大厦被誉为“深圳经济特区的窗口”,更是“中国改革开放的象征”。 楼内楼外有茸茸的碧草,各式盆景繁花错落有致,中庭连廊参差的挑台和拱形顶与大厦相得益彰。 主体施工单位中建三局一公司,史无前例地大面积运用滑模技术,创造了中国建筑史上的奇迹。 1982年11月1日,国贸大厦开工。 田宗生看着忙碌的战士们,心潮澎湃。 国贸大厦如果如期完工,将会是神州第一高楼,极具象征意义。 大厦的基础坑施工,由基建工程兵负责,集中挖掘机、推土机日夜不停,用两个月时间就完成了任务。 田宗生对队伍的工作热情和效率很满意,后续施工企业中建三局一公司的领导层也很满意,待广东省第二建筑公司完成挖孔桩施工任务后,很快就可以主体施工了。 这样的成果来之不易,但是在一开始,非常不顺利。 一天,他和杨龙来到国贸大厦楼前,看着浇筑层面成群的工人,焦急的忙碌着。 两人为中建三局一公司捏了一把汗。 杨龙在一旁说:“老田,我看这次玄乎了。” 田宗生情绪低了些,他叹了口气,说:“这可是在深圳进行的国内第一次进行超高层施工,没有相当的施工经验,听说滑模施工连续3次失败了,深圳市基建办都下达了最后通牒,问他们到底行不行!” “闯路哪有那么容易的。”杨龙也叹了口气,“这可是边试边干,新技术,不是闹着玩的。” “我相信他们能成功,中建三局的领导层这一次冒着极大的外汇风险采购国外设备,研究技术方案,改善施工工艺。改革者就需要这样大胆的尝试,否则还搞什么特区!”田宗生随后坚定的说。 杨龙心有戚戚的说:“这是在拿中国第一高楼做实验,风险太大,弄砸了怎么办?”。 “瞻前顾后,就不要来深圳,你忘了吗?” “对对对!”杨龙醒悟过来。 他们来到深圳,可不是过来享乐的,而是为了响应国家改革开放的号召。 为建设深圳而来。 田宗生看着国贸的施工工地,他还听说了中建三局一公司一头扎进工地做实验、测数据。 他们两个不知道,就在此时,中建三局一公司的一位领导在技术人员面前说:“今晚,第四次滑模施工,成不成,在此一举了。” 第二天,田宗生收到消息,国贸大厦滑模施工成了! 建筑速度达到3天一层,最快时是2天半一层,而且质量完全合格。 在那个年代来说,中建三局一公司大胆研究新工艺,开发新技术,研制出国内第一套大面积内外筒整体同步滑模的新工艺,创出了我国超高层建筑大面积滑模施工的新方法,主体标准层的施工周期从开始的7天一层,到31层时持续3天一层的空前高速度,震惊中外。 这速度被特区人赞誉为"深圳速度"! 在深圳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国贸主楼封顶时,比预计工期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当年工人从楼顶挂下两排大鞭炮,每排250米!响彻深圳河两岸! 多少年后,田宗生依然难以忘记那一天。 深圳的发展,不少人说,在于“闯”和“创”,这是精髓,更是根本。 不敢去闯,不愿去创,是无法将改革和开放推到更高的高度,更广阔的的世界中的。 就在这一年,许秀冰收到了父亲许华的来信,他要和母亲一起来深圳。 许华,作为某知名大学天体物理学的教授,自从去年大儿子许青云去了美国之后,也退休了,和他早几年退休的夫人一样,变得无所事事,一天冷雨过后,老两口吃了饭,收拾好碗筷,闲坐在方桌前,看着窗外的暮色,忽然倍感凄凉,索性一起来看望女儿。 深圳的快速发展,已经在各个地方引起了极大地轰动。 听说这里是奋斗者的乐园,改革者的福地,不少年轻人,大学毕业生,如潮涌一般,冲了进来。 许华想过来看看,他还有一个老妹子在惠州,趁着胳膊腿还能动弹,再见个面,叙叙话,有道是,朝花夕拾。 也算是人生的一种圆满。 更重要的,他的老丫头都快二十六了,再不结婚,按时鲜的说法,女人三十一包渣,不好嫁人了。 老两口远在南京,平时顶多写写信嘱咐一下,强调一下,要丫头多长点心,不过也是鞭长莫及。 好几个月前收到了老妹子的信,说是秀冰上次荔枝节的时候,带了个战友去了她家吃饭,看样子,秀冰很喜欢那个战友。 许梅在信里对他一阵数落,丫头都这么大了,还不赶紧找个好人家,还等什么。 上次她介绍了一个叫做黄怀德的给秀冰,秀冰却看不上。 不过,她看那天秀冰带来的年青人,也可以,并在信中鼓动老两口南下,过来看一看,顺道见个面,亲兄妹自父母死后天各一方,毕竟也很多年没见过了。 老两口连个电报也没打,兴冲冲的先去了许梅家。 看到五层小楼下,院门前的两颗郁郁葱葱的香樟树,许华心情大好。 等进屋见了妹子,妹夫,许华被钟汉民拽过去下起了象棋,许梅拉着嫂子,在卧室里叙家常。 “我说,许华,咱们这一晃,可是十几年未见面了。”钟汉民抬起头,把眼睛从楚河汉界上移开,感慨道。 许华哈哈大笑,“可不是,老喽,老喽。” “你家钟青呢?” 钟汉民闻言神色一暗,叹气道:“跟他丈人一起住,不认亲爹了。” “钟汉民,你再胡说,我撕烂你舌头!” 他这话不巧被路过的许梅听到了,一听丈夫编排儿子,火气腾腾往上冒,生气道:“儿子的工作,我跟你说了多少回,只要你老人家向单位一把手服个软,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你个杀千刀的,偏不!” “有完没完!” “自作自受,怪不得儿子不愿搭理你,活该!” 许梅眼圈一红,想起儿子媳妇和大孙子都在另一家其乐融融,她这里冷清的像没人看顾的角落,就要落泪。 “笃笃” 有人敲门。 许梅抹了把眼睛,摸了摸脸,走过去开门。 “许阿姨,我妈让我给你送两只龙岗产的三黄鸡。” 话音方落,许华就看到一个清瘦的年轻人拎着红色的塑料袋,里面放着两只雄壮的大鸡,已经破好肚了。 许华知道三黄鸡”,据说这种鸡,肉厚实细嫩,。有“三黄一须”,即嘴黄、毛黄、脚黄并有胡须,是深圳龙岗地区的特产,深受国内外人士的钟爱。 来的年轻人长的很耐看,温娴如水,但是形容憔悴,似乎有很大的心事不能开解,整个人像是清减了。 什么事情,让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伤了颜色。 许梅接过红塑料袋,招呼来人进屋。 黄怀德本来想放下就走,发现许阿姨不停地朝他眨眼睛,就留了心,进屋坐下。 双方介绍完了,许华眼睛陡然严肃。 眼前这位,原来是信里说的,丫头看不上的那个医生。 不过,许华细细打量了黄怀德一番,连连点头,并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黄怀德在得知眼前儒雅高大的老头,竟然是许秀冰的父亲,一旁坐着的那位保养得体的中年妇女,是许秀冰的母亲。 被看的心里发毛,手心全是汗。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手也不知道往那摆放,感到两只脚一直长了,另一只短了。 大气都不敢出。 哪有平时气定神闲的样子。 他太想在许秀冰父母面前留下好印象了。 此刻,却在许华的各种问题下,支支吾吾的结巴了。 钟汉民笑了,点了只烟,“小黄,你紧张什么,你许伯伯看样子挺喜欢你呢。” 许梅不让他喝酒,只能在抽烟上找回来。 “小黄,别拘束,先坐下。”许华看到黄怀德被钟汉民说的又站起来,忙伸手阻拦。 他笑眯眯的看着面前拘谨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他。 许华当年在岳父的面前,也是这样的腼腆和手足无措。 中午,许梅将黄怀德留下来,这次她没有像上次田宗生来时那般喝一杯酒,而是打开剩了半瓶的凉亭牌鸭溪窖酒,给许华倒了一杯,给黄怀德倒了一杯。 许华美滋滋的咂了一口,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绿色的小生菜,萝卜沾酱,裹起来,用筷子送进嘴里。 这当然不是南方的吃法,而是老妹子许梅照顾他的北方式吃法,说来也奇怪,许华明明是南京人,早年却去了北方求学,结果把自己的整个饮食习惯影响了。 许梅呢,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因为她从小和许华不一样,她很小就生活在北京,被寄养在二姨妈家里,虽然说这些年一直在南方生活,但做北方的菜肴还没有显得手生。 她和哥哥一样,爱吃那一口京酱味道。 第二十一章 生活 黄怀德想要讨好许华,也学着吃了个模样,却被面酱怪怪的不习惯味道,弄得不舒服。 他素喜清淡,平时家里做饭,王芸很少放调料,跟清水煮菜差不多,快熟了加点糖,去去腥味,添些鲜味。 上来就吃这口酱味,自然很不习惯,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 “吃饭也不小心,来,喝点水压一压。”许梅用力拍打着黄怀德的背部,递了杯水。 黄怀德喝了两口,感觉好受多了。 他终于在这一杯水的作用下,恢复了正常时的状态。 那个在病人面前,淡定自若,成竹在胸的黄医生,此时恢复了他本来的风度。 许华连连点头,显然更为满意。 双方宾主尽欢。 当晚,黄怀德回到家,从抽屉里取出之前张霞寄给他的回信,回忆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的那一幕,不知为何,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两人在火车上的畅谈,各自对生活理想和人生的看法,黄怀德的神情愈发恍惚。 他的心里,住了两个人,一个是张霞,另一个自然是许秀冰。 相比较来说,他更喜欢许秀冰,颀长健美的身条,忽闪着的长睫毛。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许秀冰再无交集。 直到那天,他看到许秀冰开心的像个小兔子一样,围着田宗生跳来跳去,很是欢悦。 当时的他,就如同被三九的冷水浇到了心口,痛彻心扉。 有句话说,哀莫大于心死。 他几乎就要死掉了。 处于爱情狂热和思念之中的青年,有时候,脆弱的如同琉璃,经不起任何稍重的打击。 黄怀德原以为,他没有任何希望了。 甚至想,田宗生是不是被许秀冰叫过来,让许梅阿姨把关的呢。 每每想到这里,黄怀德几乎要是去生活下去的勇气。 他从小是被无数少女哄着,追求着和无数男同学羡慕的环境中长大的,许秀冰的行为严重打击了他的自尊。 绝然没有想到,女军医竟然对他不屑一顾。 除了那封问询张霞的信之外,他又接连写了三封,当然,内容和那封重要的信毫无关联,而是提出了些许歌德作品的疑问,少年维特之烦恼,他在心中真诚的表示,问问她,维特为何要感到前途无望而自杀。 实际他真正想表达的是,此刻的他,几乎如同歌德的化身。 接连寄出四封信之后,黄怀德心中居然产生一种对田宗生报复的快感。 同时又感到深深的内疚和不安。 这算什么? 他一直信奉和践行:“君子慎独。” 其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在无人觉察,可以有多种做坏事的可能并且不会被发觉的时候,仍然能坚持自己的道德准则,自觉的按道德准则去行动而不做任何坏事。 写出信之后,黄怀德立刻陷入焦虑中。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今晚去许梅阿姨家,不想碰到了许秀冰的父母,忐忑之余,更是紧张。 大半天下来,总算没有特别出丑。. 看许华那幅看他的样子,特别有种看女婿的感觉。 许梅看自己的神色,充满了鼓励。 他分析出,许华还不知道田宗生这回事,那天车站的所见是不是自己误会了。如果张霞回信说,田宗生和她的婚事无异,那么.... 田宗生的心中,陡然升起希望。 就像是无比漆黑的永夜,突然起了烛火,怎么不让垂头丧气的他,欣喜若狂,不能平静。 他哼着歌儿&<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心口像是涂满了蜜糖,美美地坠入梦乡。 春去秋来,又过冬。 这些年里,张霞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过着两点一线的沉闷生活。 家和学校。 她教着初中语文,每日行走在朗朗的读书声中,看着上下课、放学的孩子,欢声笑语,雀跃躁动,她的心,却依旧如同沉寂在万古冰原的山川,无从温暖,无从慰藉。 同学们私下都说,张老师这人上课一板一眼很认真,讲的也很好。 就是放课了,总能感到她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有同学下课拿着习题问张老师。 张老师经常听不到或是听不懂学生的问题。 有几个同学都差点怀疑自己的听力和嘴巴,自己明明问了,张老师怎么没反应,张老师蒙了吗,还是她不会。 语文老师在学校各科中属于最没有存在感的。 毕竟,数学老师答试卷,能拿一百分。 英语老师答试卷,能拿九十五分朝上,因为有主观题,不好说。 至于历史老师、自然老师,当然能稳稳地答上一百分。 语文老师就不一定了。 首先有作文这个大扣分项顶着,还有些诗词文章分析,也是主观题。 选择题,语文老师也不一定能说准了一定答得对。 很多学校的语文老师,不能说人家水平有多高或多低,生源素质水平怎么样。 语文这门功课,更多的是依赖学生自学。 毕竟有一些分析,老师去答也不一定能答对。 每个人或者说每个人生经历不一样,对问题的理解就不一样。 有些时候,标准答案也不一定就对。 这个学科就是这样。 学生们问张老师,发现她一到下课,就是一幅心神不属的样子,只能在课堂抓紧时间问,造成了张霞上课的一大特点,就是课堂上学生的举手发言特别多,甚至都引起了其他年级语文老师的注意,向她取经。 张霞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根本,其他年级的语文老师自然无法获知有用的信息,有的甚至埋怨张霞,说她敝帚自珍,见不得别人好。 过了阵子,校长也知道了,打算让她在全校大会做报告。 张霞觉得莫名其妙,不至于吧。 有些主动性比较高的学生,告诉了家长,说学校有个张老师,一下课就心不在蔫的,问问题不爱理。 这年头,老师在学生家长的眼里,神圣无比。 很多家长也就听听,不敢来问。 有的脾性大的家长,还真就找到了张霞,说孩子下课了想问点问题,张老师怎么没个好态度。 张霞忙道歉,好好收敛了心神,跟校长说了说,把报告取消,做了自我检讨。又过了小半年,精神状态和生活状态总算回归了正轨。 她经常行走至校园的小巷,长满了高大的国槐,从春天的嫩黄叶始生,到初夏的白花成串,香气阵阵,孩子们拿着带着剪子的长杆,剪下来回家包坨子,小巷喧哗热闹。 路口有个摆摊修自行车的老爷爷,身材五短,满手的老茧,胡子短而拉碴,和一群老汉们攒着聊天,每次见了她,两人点点头。 巷尾有个卖报亭的老太太,高而瘦长,带着一副宽框的黑色老花镜,翻着眼睛,用一种老居委会主任的审视眼神,盯看着她。 有的时候看肚子,有的时候看脸。 还有的时候,看左右。 老太太,眼神中有惊奇,有疑惑,有的时候还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槐花落,而秋水寒,酷暑过去,黄叶飘零。 整个小巷,泥泞中散落着如斑点的红褐色落叶。 又经冬,白雪时而覆盖。 走在路上,能够发出小老鼠才能有的吱吱声。 天冷的时候,老爷爷就不出摊了,路上留满了自行车轮子压过的横线,太阳出来,融化而在此凝结成冰,每到这个时候,老太太合上报亭的厚重棉布帘子,当张霞小心走过来的时候,悄然挑开一条缝,雷打不动的看着她。 张霞对这些不是很在意,老爷爷只是出于礼节的招呼,而老太太似乎更多是好奇。 好奇她为什么这么大了,肚子没有鼓起来,也从来没有牵过孩子,更没有男性的陪伴,或者说是丈夫的陪伴。 好奇她,这么漂亮标致的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被耽搁到如此寂寞的程度。 这几年,张霞的心似荒原和沙漠。 她时常想,如果自己当年更坚定一些,更执着一些,更遵循本心一些,更为了爱情一些,去嫁到深圳,就一定过得不好吗。 或者在物质上,会贫乏,但在感情上,一定丰盈的。 她常常后悔,这种悔意甚至影响了正常的睡眠。 好在,和那位优雅端方的潇洒男士,黄怀德,接连不断的信件来往,让她的心理存了很多的美好。 美丽的男人和女人,对于相对的异性来说,无论结识与否,看上一眼,都会很愉悦。 更不用说,张霞已经和这位惠阳人民医院的优秀医生,知识广博的文化人,讨论过很多相互感兴趣的问题。 如此,她的心,才没有被感情的永夜,冰冻成死寂的礁石。 春夏秋冬,春夏秋冬,一个个循环往复。 家里人已经急了。 都要成了老姑娘,如果三十了怎么办? 不过,情况还好。 有些狂热的年轻人,托媒人,亲戚,上门来说和,求婚,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多多少少让家里人安心,自家的姑娘不愁嫁,再等等吧。 哥哥张勇某一天看到了黄怀德的来信,过几天没头没脑说了句:“黄医生很不错的,综合起来,比深圳的田宗生强。” 张霞心里清楚,一定是哥哥张勇把黄医生的事情告诉了父母,看这样子,父母并不反对她和黄医生的交往。 哥哥张勇一定没少说黄医生的好话。 其时静下心来想想也是。 黄怀德家境不错,长相不错,性格也好,学识更好,的确是一位挺好的男子。 不知怎的,她的心理,田宗生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 心里梦里,吃饭穿衣睡觉。 时时刻刻,像一个小人住在了她的脑海中。 甚至有一次,她在笔记本上签名,写成了田宗生的名字,慌忙涂了去,可在心里,如何涂抹了去,这对她来说,是很大的难题。 但是,这几年,黄怀德对她的帮助很大,二人在信里聊很多,直到这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不同寻常的来信。 紧接着又收到三封,其中有些突兀的问题。 维特的烦恼。 这个关于爱情的思考,黄怀德为什么要和她讨论? 田宗生和自己的事情,他为什么要问自己,莫非.... 这怎么可能呢。 第二十二章 见面 许华当晚没有走,就和夫人赵美芝一起宿在了钟汉民家。 第六天,妹妹许梅和对门的邻居说好了,定下租金,二人将行李拎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下,买了点樟脑,驱虫去味,大开窗户。 虽然是将近北方的供暖日期,但南方这里,不是很阴寒,此地毕竟有段时间没有人住,许华觉得还是空气流通些好,去去陈腐之气。 黄怀德早上兴冲冲的跑过来,邀请许秀冰的父母和他一起去吃早餐。 惠州当地的早餐,也是很有特色的。 此地隶属广州,汤粉文化堪称是广东餐饮文化的一大特色,也是惠州人的早餐首选。 说到惠州最本土的米粉,当属横沥汤粉,在惠州民间有句老话:“来惠州没有吃过横沥汤粉就等于没有来过惠州”。可想而知横沥汤粉在惠州人民心中的重要地位。 竹笊篱从翻滚的开水里将洁白的汤粉在很短的时间内烫熟,捞起倒入大碗,加汤汁,放上烫熟的三五颗青菜,以及姜丝,葱花少许,简简单单,一碗热腾腾的横沥汤粉完成了。 其味由胡椒粉占味,微辣,再加虾壳、猪骨等熬汤,汤味浓郁。 尤其是临近冬天来碗热乎乎的横沥汤粉,汤粉从入口开始,舌尖轻触,再由喉咙暖到胃。 许华当然不会拒绝,许梅识趣的没有阻止。 赵美芝笑意吟吟的也同意了。 两人跟着黄医生,穿街走巷。 此时,惠州的面貌,高楼并不多,小街小巷,街面上湿乎乎的,晨起刚下过冷雨,许华看黄怀德的身着并不多,而自己确实冻的发抖,关切道:“小黄,你不冷吗,穿的这么少?” “许伯伯,这你就不懂得了。我们南方人,别看大部分地区温度冷的没有北方那么低,但是我们这里没有暖气的,都是靠身体硬抗,实际上,我们比你们要抗冻。” 许华点点头,随后说道:“对,小黄说的对。我想起来了,前年冬天我们大学来了几个南方院校的老师过来参观学习,当时那几位穿的就不多,一个个走在雪地里,精神得很,倒是我们这些北方人,被冻的缩脖子。” 实际确实有一点这样,北方人总说南方暖和,以此为根据,判定北方人一定是比南方人抗冻的,其实,对于一定部分的南方同胞来说,却不尽然。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横沥老圩一条约30米长的旧街上,一家售卖横沥汤粉的小摊位前,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量中等,眼珠子又大又圆,说话瓮里翁气,手脚却是麻利。 有个女帮佣,肤色发黑,挺瘦的,说话快的像机关枪,但吆喝起客人,收拾起碗筷,十分利索。 这两人看到黄怀德,竟然低头恭敬地打招呼:“黄医生来了。”、“黄医生早啊。” 摊位后,有三排长凳长桌,坐满了人,闻声看来,当下就有有一半人呼啦站起来,热情的招呼黄怀德。 “小黄,你来了,前天我还和你爷爷说你呢,好些天没见着了。” “黄医生,今天我请你吃,一定要给面子啊。” “黄医生,上次真是谢谢你了,我这病,多亏了你。” ..... 许华和赵美芝相视而笑,有人给他们三人让出了地方,待坐下后,就听摊主爽朗的笑道:“黄医生,我先给你们做。” 黄怀德忙摆手,“刘叔,怎么能插队呢?” 那位叫刘叔的摊主,把黄怀德拉到一边,笑眯眯说:“那两位,是你什么人?” “我朋友的长辈。” “女朋友的吧。” “不是。” “真不是?” “不是。” “那我外甥女这两天去找你借书,你可招待好啊。”刘叔嘿嘿直乐。 黄怀德立刻感到一阵头疼,这刘摊主的外甥女叫刘丽华,看上他了,有事没事过去借书,还都是些医学的专著。 这刘丽华也是个学医的,但和黄怀德的专业不是一个方向,年纪不大,二十一岁,生的娇小可爱,肤白貌美,美中不足的是,性子太跳脱了,父亲母亲和自己都不喜欢。 但人家来做客,总不能撵走。 而且,一个学医的,老找自己借不相关医学类的书籍,问些白痴的不能再白痴的医学问题,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黄怀德私下给这刘丽华起了个绰号:“刘马昭。” 母亲王芸没见刘丽华来,就用骄傲的语态打趣他:“马昭又来了,怀德,过来,快过来。” 黄怀德的思绪很快飘回来,亲自将两碗横沥汤粉端到许华和赵美芝桌上,详细而热情的介绍横沥汤粉,起源于明朝,上百年的历史了。 许华看着热气腾腾的汤粉,加上黄怀德的介绍,顿时有了食欲,拿起筷子,只用了一分钟,吃个精光。 赵美芝显然更爱吃,作为女性,天然对没吃过的美食感兴趣,她吃的很慢,却让人感觉津津有味,很满意。 黄怀德赶紧又给许华端了一碗,自己要了一碗,他的吃相很斯文,或者说很墨迹,很慢,像是在抽一颗多年舍不得抽的烟,这与他的职业习惯有关,就像他洗手一样,严格按照规定的要求来洗,这一点甚至影响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许华吃完了横沥汤粉,看着街上蓝色的海洋,因为这时候的人们穿灰色的中山装和蓝色的解放装的相当多,熙熙攘攘,自然是蓝色的涌流。 许华不经意发现,自己好像是爱上这个城市了。 田宗生当然不知道许秀冰父母来到惠州县的事,许秀冰也不知道。 许秀冰今天上班,几个急诊病人把她累的晕头转向。 田宗生下午请了假,昨天李茂麒一脸神气的告诉他,打了个同学,老师又要叫家长去,不过,这次不是班主任,而是一个数学老师,叫做方蓝。 他从工地离开,沿着铺好没几年的深南路,骑着飞鸽牌自行车,向着学校的方向蹬去,不时躲着来往运土沙石和水泥的大车,来来往往的人群,多是些建筑工人,也能看到其他队伍的战友,听到工人们号子声,有的一路走一路哼着听不懂的小调,随处可见挖掘而出的红土。 现在的深圳,和前几年不大同了。 之前他和战友们刚来的时候,大大小小的水塘,坑坑洼洼的土路,走上去,一腿的泥点子,遍地荒芜,现在呢,能见到些许白色的高楼,国贸大厦正在以“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向上猛蹿,周边随处可见建设中的工地,全国建筑行业的精兵猛将,汇集于此,一派火热兴旺。 有些来自周边地区的打工妹,偶尔能看到几个,都是去往蛇口的方向。 那边的“三来一补”大有气象。 所谓的三来一补指来料加工、来样加工、来件装配和补偿贸易,是中国大陆在改革开放初期尝试性地创立的一种企业贸易形式,它最早应该是在1978年的东莞产生。 其主要的结构是:由外商提供设备、原材料、来样,并负责全部产品的外销,由中国企业提供土地、厂房、劳力。中外双方对各自不作价以提供条件组成一个新的“三来一补”企业。 这种方式,在现在的深圳蛇口,极具适应力,有效的吸引了广大外商前来投资。 汕头、韶关等地来的人已经很多,形成了打工潮。 田宗生脚步轻快,浑身充满了战斗的激情。 未婚妻退婚给他带来的创伤,渐渐淡去。 这件事,也渐渐为战友所知,杨龙还是叹息了几天,回头安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枝上柳绵吹又少。 宋人苏轼也算是广东这边的知名人物,杨龙倒着念词,表达的却是让田宗生能不能请假去河北找一趟张霞,看看能不能挽回,毕竟仅仅是一封信,也未必真正到了十分决绝的程度。 田宗生坚定地摇头,强扭的瓜则怎么会甜,何必再伤一次自尊。 这些沉闷而苦恼的感情时光,许秀冰给了他极大地帮助。 她经常约他到第一次约会的小竹林聊天,有时候说的很多,从地上的河流,说到天上的星辰; 有时候又谈到王国维,胡适,因为不同的看法,两个人争的面红耳热;还有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就默默地一前一后,顺着竹林,走过山岗和水流。 有一次看到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奔跑时跳跃的像一团火焰,把许秀冰吓得花容失色,一头扑在田宗生的怀里,两颗心脏,突突的厉害。 在此之后。 没有星星的雪夜,繁星满天的仲夏,许秀冰依偎在心上人的肩膀上,感到了人生最大的满足。 田宗生的心伤,渐渐被女军医的柔情所温暖。 他的心口,泛着无比的甜蜜。 许秀冰这些天,正在跟他撒娇,说要再去一趟姑姑许梅家,这次,以男朋友的身份。 田宗生想了想,他的队伍最近接到一项新的任务清除碉堡,不久就要动工,估摸着时间,能抽出一天的空,便笑着答应了。 说起碉堡,田宗生的心里并不好受。 碉堡,是民族屈辱的残留,1938年10月12日晨,日军在大亚湾登陆。 田宗生听当地的老人讲,日军侵华战争中,在19381945年间,多次侵占深圳墟,在此期间,日军拆毁了南头古城东、南、西三座城门,在城墙和城墙下构筑了20多座钢筋混凝土碉堡。 拆除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碉堡,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其时,部队并没有先进的施工机械,来对付钢筋密布的墙体,只能用人力,用锤头,一下一下的砸。 钢筋混凝土,时间越长,强度越大,靠人工拆除,难度极大。 但战士们接到命令,坚决执行,没有任何畏难情绪。 他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最可爱的人。 第二十三章 不服气 没过几天,李茂麒就在学校惹了祸。 田宗生拿着板子,冲着李茂麒的屁股上用力拍了几下,“记住了不?” “记不住!” 孩子的回答倔强有力。 板子是托杨龙做的,平时就靠在屋里的角落,专门用来吓唬李茂麒,用五片毛竹拼成,剃光了刺,刷上油漆,看上去很亮眼。 竹板子做成之后,田宗生没舍得用。 随着李茂麒的身体逐渐张开,并在李敏仪和许秀冰的照顾下,壮实的像个小老虎。 他也就不顾及了。 这个笔落村的孩子王,调皮捣蛋的不像话,天生是一个不安份子,再不好好调教,到了十八岁还了得! “把那孩子家长叫来,我请他吃饭!”田宗生放下板子,气呼呼道。 “好唻。”李茂麒一溜烟,没了影子。 李茂麒来到班里,第一堂课下课,点兵遣将,把女同学轰出去,一群人围上林亚东。 “张同学,你站住!” 和林亚东一起转学过来的张婉莹停下来,露出不解的神色,这个班里,只有她被李茂麒称为“张同学”。 “什么事?”张同学显然不是畏缩的性子,一脸不屑的看着李茂麒。 这些天她和同学们混得熟了,环境也熟悉了,更是得到了班主任老师,特别是数学老师方蓝的喜爱。 方蓝老师直夸她学得快,比其他同学悟性高,甚至让她当了数学课代表,负责收同学们的课下作业。 转学没过几天,张婉莹很快恢复了本来的性子。 这个过程,就普遍的适应规律,概莫能外。 比如家里养金鱼的,养的多了,自然就知道。 新来的龙睛蝶尾金鱼,刚开始放入鱼缸的时候,前两天,一定是害怕的躲在水底下,或者阴暗的石头后面,一般到了第三天,就渐渐感往上浮了,胆子大的,会跟着人走,要吃的。 草金鱼性子野生,差一些,怕要等到一周,才能和人熟。 张婉莹现在,已经恢复了在家里刁蛮的性子,此时的她像个小野猫,气汹汹的回答道。 “你的糖,我吃了。” 李茂麒说完,一把从张婉莹手里抢过水果糖,而后飞快剥开糖纸,自己吃了一颗,将其他的三颗塞到了最听话的三个小弟手里后,得意地看着他面前的张同学。 “呜呜呜”张婉莹眼圈红了。 她白嫩嫩的小手,被眼前凶神恶煞般的男生给掰疼了。 心爱的水果糖更被抢走了。 同桌忙把她哄出去。 周围的女同学七嘴八舌劝着,说是李魔王又要打人了,惹不起咱们还是躲着点吧。 张婉莹难受的哭着说,那水果糖是她爸爸特意给她带的,一年爸爸都不回来几次,她平时舍不得吃,这下好了,被李魔王抢走吃掉了。 “我要告诉班主任!”张婉莹生气道。 同桌瞥了一眼,她对张婉莹平时有点小嫉妒。 这位新转学来的女同桌,嫩生生的像个小笋,穿的都是花衣服,头发上一个虱子都没有,整洁的好像是每天都洗头的样子。 说起话,细声细气,圆圆的小脸蛋像苹果。 想来,家里的条件一定很好。 这个小丫头片子,长得好,家里看上去也不差,学习的悟性很强, 这才几天的功夫,老师们都喜欢上了。 男同学有好几个,一下课了就围上来了,一群男同学围着张婉莹愉快的聊天。 除了那个李魔王,不少男同学过来借作业本,以前都是借她的,现在好了,全都冲着张婉莹去了。 有几个长的高大的女同学也很不满,暗骂张婉莹是小狐狸精,才多大,就学会勾引男同学。 女同学们友好的哄了哄她们眼中的小狐狸精,然后一起开开心心地去操场跳绳。 李茂麒一屁股坐在林亚东课桌上,看着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的“不服气”。 “不服气”是他给林亚东起的外号。 谁让他来的第一天,就跟自己抗。 从那天开始,班里的男同学,都喊林亚东叫做“不服气”。 这几天,几个好事的女同学也这么叫了,有种带动全班女生的劲头。 “不服气同学,我田叔说了,请你爹和你老人家来我家吃饭,就今天中午,听清楚了吗!”李茂麒居高临下说。 林亚东那天虽说是服了软,心里头还是不大得劲,当下气道:“知道了。” “你还不服李哥?” 一个方才吃了水果糖的男同学,一把揪住林亚东的领子,得意洋洋道:“小心李哥接着打你!” “算了,算了。”李茂麒摆摆手,他不想再生出是非,屁股上已经挨了几板子,昨晚睡觉的时候还疼呢,今天为了装这幅牛掰的样子和风范,可是忍着痛的。 中午,林亚东按照李茂麒的指示,来到了田宗生的竹棚。 两人一见面,笑了。 “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田宗生一看打的人是老战友林天华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李茂麒一看到二人见面时候的熟络模样,便知道不妙,吓得直往后缩。 但还是没有田宗生手快,被一把抓住后背,结结实实又挨了几板子。 有了这层关系在,李茂麒就不能再欺负林亚东了。 中午吃完饭后,林亚东成了李茂麒的好兄弟。 当然,与田宗生的耳提面命和威逼利诱有关。 耳提面命就是打,威逼利诱就是饿着他,逼着他去找许秀冰吃饭。 两万多基建工程兵参与建设,时不时有受伤的兵,还有水土不服的,头疼脑热的,可把许医生忙的够呛,就顾不得照管李茂麒了。 据说因为水土不服这事,深圳市政府还特别提供了些辣椒,备想吃辣椒的基建工程兵食用,因为当地的饮食偏于清淡,不少南方兵受不了。 田宗生和林天华拉了会儿家常,又讲了讲最近的建设情况后,便来到了学校里面。 学校不大,但摆置的很规整,高大的木棉排列两旁,操场喧哗一片,孩子们有跳绳的,有跑着打闹的。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一处人声鼎沸的地方。 田宗生看到了李茂麒,这孩子正拧着另一个学生的耳朵,大声说什么,那学生吓得一声不吭。 李茂麒也看到了他,立刻松开手,揉了揉那同学的半个脑瓜子,笑嘻嘻的。 “过来!” 田宗生大踏步走过去,李茂麒身边的学生一哄而散。 大伙都知道,眼前的健壮的男人,正是李魔王的克星,家长。 “了不得喽,田叔叔来了。” “李魔王这次肯定挨打。” 那个被欺负的同学哭丧着脸,吊着鼻涕,脸色通红说道:“田叔叔,茂麒他打我。” 再看李茂麒,早不见了影子。 田宗生无奈,轻声安慰小同学,而后找到了方蓝。 方蓝正在老师的办公室审批作业,小学生再有几个月就要放假了,最近的作业量她有意的加大了,想的是现在辛苦些,待考试完了,学生们考出好成绩,她也能回到惠州县的家里好好歇歇。 明年,她的未婚夫打算放弃惠州县教师的铁饭碗,来深圳打拼,一是为了她,两个人能在一起生活。二是这边,政府对改革和创新的扶持力度非常高,有人已经开始有创业了,而蛇口那边,三来一补,如火如荼,工资还特别高,吸引了很多周边地区的打工者。三是,蛇口这几年在外招收的大学生可不少,建设的景象可谓是欣欣向荣。 现在看来,这是一座希望之城。 她心情欢快的批着作业,哼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歌谣,她不止会这一首歌,还有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在课堂的闲余,她还会教同学们唱哩。 每当这时候,她的心情,就会进入空灵的某个地方,感到生活如此的美好。 现在,一个高大的身影,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落入眼帘。 是个兵。 基建工程兵,很容易判断。 在深圳,现在充满了这种兵,在方蓝的眼里,这些大兵肯吃苦,能吃苦,干起活来,不要命,在深圳建设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门没关,田宗生向方蓝点点头,很快走进来。 他知道的,眼前这位清秀文静的女数学老师,就是叫他过来的人。 “你好,方老师,我家茂麒又给添麻烦了,我真是不好意思。”田宗生惭愧道。 方蓝并不认识田宗生,她后来问了班主任,才知道,李茂麒的父母去了香港,这孩子现在被一个基建工程兵收养着,过的还不错。 “你好。”方蓝伸出手。 田宗生也伸手,二人握手。 方蓝感到,对面大兵的手温暖有力,宽厚的手心处,布满了老茧,估计是常年劳动所留下来的。 “您就是李茂麒的……怎么说呢?”方蓝脸红了,她确是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的基建工程兵,因为不确定,李茂麒是不是管他叫做父亲。 那天问得急,班主任没有细说,直说孩子还有一个姑姑,有时候也来当做家长说事。 田宗生会意,他自从得知李茂麒的身世之后,就考虑过这问题,他想的是,李茂麒毕竟是有父母的,管自己叫爸爸算怎么回事,他和孩子的关系,严格来说并不是收养,最起码,还没有办手续,现在只能说是,他收留了这孩子。 田宗生笑着说:“我是他叔叔。我姓田。” “田先生,那我就跟你谈一谈这孩子。”方蓝也笑了,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她是个见到陌生人就害羞的性子,按常理来说,这性子不大适合当老师,不过,她就是喜欢小孩子,也喜欢和小孩子在一起玩,每天面对这些童真童趣,让她的心情和相貌年轻不少。 方蓝比田宗生小上一两岁,但是看上去,田宗生比她大得多。 “你家这孩子,太调皮,虽说没闯出什么大祸,但平时欺负男同学,定期叫不听话的下课背着他逛学校,把女同学抓哭,可没少做。” 方蓝生气道。 “奥,那我再打他一顿,看看效果。”田宗生按部就班道。 之前班主任找他谈,除了说上次你妹来,不知道具体说的是上次你妹来,还是上次你没来,虽说田宗生在这里生活了四年了,也不大听的清楚班主任的方言味道普通话。 每次班主任唠唠叨叨地说这些,田宗生保持沉默,等班主任说的不耐烦了,就应上这么一句,也算是交代了。 “打能解决问题?”方蓝更生气了,这位田先生,明显就是应付,敷衍,她又接着说:“从李茂麒到学校上学这都几年了,自我来了后打听到的,孩子没有一年不惹事欺负同学的,田先生每次都是靠打来解决问题?那现在问题解决了吗?” “还行吧。”田宗生心虚道。 “就这样吧,我不想和你谈了,叫孩子的姑姑来说。”方蓝突然怒了,“到底是没有血缘关系!” 她对田宗生漫不经心的态度很是不满,虽然说这个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但现在是你养着呢,怎么能这么不负责呢。 方蓝想着,对孩子的姑姑也有了意见。 这事情透着奇怪,孩子不跟着姑姑一起生活,或者说不跟着孩子其他亲属,比如叔叔一起过,反而呆在一个外人的身边,这算怎么回事? 田宗生一听,火就腾腾往上冒,这些年,建设工作任务很重,虽说他理会孩子的时间少,但他却是深深爱着这孩子,夜里去塞塞被子角,天寒地冻了,想个找布票给孩子扯身暖和的衣服,天热了,带着孩子去打澡,从来不让孩子一个人或者说跟着同学去河里乱野,深圳河虽然远,但架不住有的孩子背着家长偷着去,有时候淹死很多,他这些都关心着呢。 并且许秀冰,也是在他一再的关照下,对孩子比她还好,没事买点小吃食,给孩子弄些营养的饭菜,有个头疼脑热的,开包药,打个针,疫苗一个也没拉下过。 孩子虎头虎脑,壮壮实实的,多精神。 怎么到了眼前这位看似文静的老师嘴里,就这么不中听。 他对孩子的照顾,就是孩子的姑姑李敏仪也挑不出理来。 “方老师,请你收回方才说的话。”田宗生站的笔直,一脸怒容,又说道:“就是我自己的孩子,也不一定对他有对茂麒好。” “我不认为是这样。”女数学老师就想她笔下的平行线,永远不想交一样,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二人都很固执,局面一下僵持起来。 此时,门外出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圆圆的小下巴,婴儿肥。 第二十四章 告状 正是张婉莹。 她注意到了,喜欢她的方蓝老师和面前的解放军叔叔有点争吵,本来她不想进来,但想到李茂麒抢了她珍藏的水果糖,一下鼓起勇气,向着解放军叔叔眼巴巴道:“请问您是李茂麒同学的田叔叔吗?” 李茂麒被解放军叔叔收养的事情,学校里的三年级以上的学生都知道,一二年级的还没有到称王称霸的年岁,对这个兴趣不大,知道的少。 张婉莹打听了几个同学,很快就知道了李魔王的家庭情况和要害。 田宗生看着脆生生的小姑娘,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情好了不少,是啊,若看到美好的事物,人们一般会变得愉悦和快乐。 “我是,小同学,你有事情吗?”田宗生笑呵呵道。 方蓝看到张婉莹进来,片刻之前的语境状态破碎了,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面无表情道:“你家孩子抢了人家小女孩的糖果!” “田叔叔,李茂麒还弄疼了我的手,你看看,都红了,很疼的。”张婉莹也不是没心思的,装的一幅可怜巴巴的小样子。 她心里想,哼,小强盗,敢抢我的糖,不怕甜死你! 田宗生觉得很不好意思,马上低头说道:“叔叔代她向你道歉,回头一定好好教训那小子。” “谢谢叔叔。”张婉莹调皮的做了个鬼脸,飞快地跑了。 方蓝拿起教案,扬了扬头,黑色的短发在她即将迈出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微微飘起,“田先生,我要去上课了,期待你对茂麒教育的效果。” 田宗生无奈地点点头,跟着走出去。 他不能跟着方蓝去教室,抓住李茂麒打一顿,虽然大学中应征入伍,一头扎入兵营,但有些道理他还是清楚的。 常言道,逢人教子,背人说妻。 意思是说,打孩子,教育孩子,最好是当着别人的面来做,这样孩子容易记得深刻。而对妻子有意见,要在两个人的时候说,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否则适得其反,非给你离婚不可。 田宗生不想这么做,他想给孩子以尊重。 既然方蓝老师不想和他说,只能找一趟李敏仪,让她来好了。 他又蹬起二八车,朝着市政府方向驶去。 特区建设千头万绪,李敏仪当然不会轻松,喉咙里像点了火,说话也不比之前那般酥甜,倒有点砂糖的感觉。 办公室门没关,她看见田宗生略带腼腆的敲门,就想笑,发出的声音很干哑,忙喝了口水,准备起身迎接。 却不想被一个大姐抢了。 “哎呀,准姑爷来喽,”声音突兀高昂,这是标准中国八卦大妈的风格,从地摊,到菜市场,再到商场,总是这么拉风,吸引人的眼球。 李敏仪被弄个了大红脸,说话的,正是他和田宗生去看电影时碰上的张贵茹,她称之为张大姐。 自从那次之后,这位好奇爆棚的大姐隔三差五问,小李呀,那个帅锅怎么也不来看你,什么时候来呀。 最开始还是以好奇为主,后来风格就变了。 小李呀,他怎么老不来呀! 小李呀,那个没良心的,是不是始乱终弃啊,移情别恋了! 整的一个屋的男女同事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李敏仪也解释过,奈何张大姐不听,反而更加添油加醋,李敏仪干脆由她说去,省的越描越黑。 她最近也有烦恼,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单位的男同事也有几个对自己有意思,没事请吃饭,去逛个街什么的,其中有一个来自广州的调入干部,两人处的很好,不想那人的家里说,深圳特区未来不确定,有些老干部坚决反对深圳搞改革,搞开放,去告状,整的是沸沸扬扬。 家里人不放心,拉关系找人把他调走了。 临走时让李敏仪跟他一起调走,何必要在这个大工地累死累活的拼呢。 临别那天,李敏仪看着这个保守胆小不敢闯的年轻干部,心中的失落无以复加,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固执守旧,偏于安稳,一点年轻人的锐气和朝气都没有,还不如田宗生呢。 改革开放也不需要这样的人! 她略带伤心,坚定摇头拒绝了一起北上的邀请,以更加努力和饱满的热情回到单位,奋力工作。 小平同志说过,不改善人民生活水平,任何路都是一条死路! 深圳,带着总设计师的殷切希望,在成长,她们作为当地干部,怎么能临阵退缩呢。 自此之后,她的工作更忙,也顾不上个人的感情问题。 张大姐对她的打趣变少了,可是今天田宗生的到来,让她想起了那场《火红的年代》,那一个夜晚,两个人的“独处”。 心中不由泛起一丝酸楚,她有点喜欢面前的基建兵了。 高大,朝气蓬勃,目光坚定,站在那里,能给人一种安心安稳的感觉,不怕苦累,有军人的精悍从容和成熟气度。 还是个很好的人,更是他的侄子李茂麒的恩人,她一直心怀感激。 但是她不能,虽然不知道田宗生和许秀冰的感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她能每看到许秀冰发自内心的笑容,就把这种按捺在心底的情丝一压再压。 看得出,田宗生这些日子的笑容也多了,他和许秀冰的感情一定很好,他也很好。 一切都很好,就她自己不好。 正在感情的悲苦中的她站起来,神情一阵恍惚,一双如水的眸子看向田宗生,脸红的像樱桃。 田宗生结结巴巴说:“敏仪,我有点事和你说。” “嗯。”她小声应了,示意田宗生不必进来,两个人去外面说。 张大姐却伸手把田宗生拉进来,笑呵呵说:“小田,来,坐下。” 一边说着,拿起水壶倒了杯开水,热情的招呼。 几个女同事齐刷刷看过来,田宗生端着杯子,心里有点紧张。 其中一个叫做小北的,年纪小,活泼主动些,坐在对面,笑嘻嘻说:“田姐夫,今天中午请大伙吃饭,好不好?” 李敏仪瞪了小北一眼,“再胡说,撕烂你的嘴,看你还嫁不嫁人!” 小北最近谈着对象,是某个国有建筑公司的小伙,长的挺精神,平时负责工地项目监理,好像也挺忙,半年也就见他来过三次。 听说两人最近又吵架了,处于冷战时期。 小北嘻嘻一笑,翻了个白眼说:“真小气!” 李敏仪从角落处搬来凳子,坐在田宗生对面,她今天穿了明黄色的夹克,白衬衫,黑牛仔裤,白色运动鞋,身形窈窕,青春洋溢。 田宗生看她杯里泡着桔子瓣,觉得她最近可能是上火了,关切道:“最近怎么样?” 李敏仪没理会他的关心,急忙道:“宗生,找我什么事?” 张大姐就方才那一嗓子惊人后,就被其他部门的叫去说事情了,她走了后,李敏仪其他的年轻同事手头工作不少,小北又讨了个没趣,闷头干活。 田宗生这才说:“茂麒的数学老师方蓝,叫你过去一趟。” 李敏仪看田宗生腿脚沾了不少泥点子,出气也不大均匀,自然能猜到他已经去过学校了。 “茂麒又惹祸了?” 田宗生把事情给李敏仪讲了讲,最后说:“这小子总体还是很乖的,就是喜欢在学校当个小霸王。” 李敏仪想了想,眉头蹙起两道浅浅的竖纹,随后眼睛闪过一抹亮色,“这样吧,今天是周一,我这几天抽空先去见方蓝,然后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带茂麒回一趟惠州,我父亲很想见一见茂麒,怎么样?” 说完抿嘴笑了。 田宗生点点头,李敏仪和男友最近分手的事许秀冰告诉过他,知道面前的俏姑娘正值失恋期,便有心安慰道:“好啊,这周末我跟你去一趟。” 他当然知道李敏仪让他跟着回惠州的原因,李茂麒绝不肯单独跟着姑姑回去,万一回不来可不行,自己去,是给李茂麒吃定心丸。 田宗生说完赶忙走了,生怕那位很八卦的张大姐回来再胡乱说,李敏仪送他到政府门口,让他再给李茂麒做做思想工作,周末一起去做班车。 李茂麒当晚知道后,明显是不乐意的。 田宗生威胁说,若是不去,新帐旧账一起算,听说你小子还抢女同学的水果糖,把女孩弄哭了。 方蓝老师说了,再胡闹,不准升学! 如果去了,回来给你在做几杆红缨竹枪。 田宗生一番威逼利诱,又拉钩上吊,加上一再做保证,绝对不会把他扔在惠州不管,肯定把他带回来,李茂麒才勉强同意了。 李茂麒最近的小日子过的还不错,吃了张婉莹的水果糖,觉得真好吃,便开始了对这位漂亮小姑娘的勒索之路,每天给自己带一颗,不然的话,抢作业本。 张婉莹告了状,心里发虚,见老师没把李魔王怎么样,他反而是变本加厉,加上和自己一起来的林亚东,天天跟在李魔王的屁股后边转悠,两人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 抢作业本对她来说,很要命,不能按时交作业,会影响老师对她的看法。 没办法,只能答应李魔王的要求,不过,她又发现,这李茂麒在打她的主意。 六年级,男女有别,分桌的时候,老师已经男女分开,男同学和男的同学一桌,女同学和女同学一桌,不像三四年级的时候,男女一桌划三八线。 这李茂麒每天早上晨诵的时候,趁着老师不在,对着自己唱《万水千山总是情》。 原本李茂麒的课桌位置离她很远,两人无论上课还是下课,除了奉献水果糖之外,没有交集。 换个课桌位置对李魔王来说,小事一桩,一句话的事,班主任知道问了也没用,这小子不怕这一套。 现在好了,李茂麒就在课桌过道的另一边,直线距离半米,每次抬头听讲,总能看到他贱笑的样子。 张婉莹心理承受能力再强大,也受不了一个男同学天天歪着头对着她唱情歌,又没有好办法,告状早就解决不了问题了。 她找女同学,好说歹说,付出了三块水果糖的代价,把自己的位置换了到前后左右都是女同学的桌位上,心道,这下李魔王没办法了吧。 边上的几个女同学的家长都是基建工程兵,李茂麒轻易不招惹,不然被她们告诉家长,被田宗生知道了,就得被体罚了。 张婉莹总算清净了几天,不想,左侧桌子的女同学眼睛近视了,要向前调,李茂麒顺势拉着林亚东占了位置,正好方便天天鬼哭狼嚎, 这时候,深圳的电视能收到大部分香港电视台节目,1982年正是港剧《万水千山总是情》热播,张婉莹有时候还傲娇的给家里没电视的女同学讲剧情,像个小孔雀,得意洋洋。 现在一听到主题曲,哭的心都有了,其他同学议论纷纷,说她跟李茂麒好上了。 不然每天唱什么情歌,给什么水果糖。 主题曲《万水千山总是情》由汪明荃主唱,在当时有很高的传唱度。 不少同学拿这小笔记本记歌词,时间赶的,带回家晚上抄。 张婉莹这个烦恼,又不敢和母亲说,父亲半年来不了几次,每次来,和母亲吵架的时候多,这时候,她也不愿意给母亲添麻烦。 忍了,又不甘心。 要说以后嫁人,呸,她才不会嫁给这小子,一幅不好好学习的臭样,连班级前三名都不是,土包子中的战斗包。 天天就知道吹牛耍横,欺负男同学,还有就是欺负自己一个女同学,其他的女同学一个也不打扰,她不知道是荣幸还是悲哀? 第二十五章 回惠州 其实她误解了,李茂麒回家还是认真写作业的,成绩班级前十,班里的男同学。没抄过女同学作业的,李茂麒就算一个,不过这个秘密没几个人发现。 让张婉莹很气愤的是,他一个人唱就唱呗,有时候还带着林亚东一起,还有时候,带着全班男同学一起唱。 把自己羞得面红耳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下好了,整个六年级,都没男同学跟自己说话了,生怕被李茂麒教训。 可恶啊。 李茂麒纯粹是觉得好玩,天天在军营里,跟着兵叔叔们唱军歌,也想整点流行歌曲,这不看了这流行港剧,兴致上来了,就拿张婉莹开涮,谁让她敢找方蓝老师告状,还告诉了田叔叔,小丫头片子,看我收拾不了你。 这只是单纯的一种出于孩子心性的报复,到没有特别的意味。 不过,张婉莹并不想一般的女同学那样,因为家里穷,打扮的灰头土脸,而是花枝招展,像个童话里的小公主,还是特别骄傲的那种。 看着她吃蔫,李茂麒有点恶作剧得逞的感觉。 这个周日,李茂麒耷拉着脑袋,田宗生背着大包,带着李敏仪,三人上了开往惠州的公共汽车。 深圳通往惠州的路较前几年有了很大改观,平坦了很多,路上的车也多了,这几年来深圳打工的越来越多,深圳成为了人们眼里的移民城市,很多怀揣梦想的人们南下淘金,路上有时候还拥挤的堵起车。 还没有进入腊月,这里的荔枝树有的已经萌发出新的枝条,在湿冷风中散发出明亮的颜色,木棉已是光秃了枝桠,待来年二三月一树火红。 田宗生和李敏仪并排坐在一起,李茂麒已经有一米三高了,今天他收起了调皮的性子,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单人座位上,没心思四处观看,本来就不愿意来,但又没办法,神情就有些落落。 李敏仪有时候给他递水果,拿过来吃了,也不愿意说一个字。 车厢四处透风,田宗生把李茂麒裹得像一个大粽子,胳膊腿也不灵便,更是懒得动弹,仰在座位上,跟个老头差不多。 半路上停了两站,在第二站的时候,上来个中年妇女,李敏仪一看就傻眼了,竟然是张惠茹,天哪,这下又要被八卦了。 张大姐不应该在深圳上车吗,她怎么出现在这里。 张惠茹在上车的这村有个亲姐姐嫁过来,她昨天坐车过来和姐姐说点事,准备第二天再去惠州办事,远远看到公交车上坐满了人,以为自己要站一道了,没想到刚一上车,就碰到了熟人。 田宗生赶紧吩咐李茂麒给张大姐让座。 李茂麒撇撇嘴,挪开屁股,起身一头扎在田宗生的怀里,不动了。 田宗生知道他在使性子,也不生气,把他抱在腿上。 张大姐连连摆手,嘴上说不用不用,坐上去比谁都快。 她开开心心又有些得意的看着没有赶上座位的人,高兴说道:“敏仪,这是和小田一起回去见家长吗?” “才不是,贵茹姐不要误会。”李敏仪脸又红了。 “哎呀,你还不好意思说,怕什么滴。”张惠茹拍着大腿,又斩钉截铁说道:“小田我看人挺好,挺好的。” 李茂麒耳朵支楞起来,眼珠子一转,有气无力喊了一嗓子:“姑父。” 田宗生愣住了。 张惠茹好奇地对着李敏仪问道:“这孩子是你侄子吧?” “是,哎,不是。”李敏仪被侄子对田宗生的称呼喊晕了。 “茂麒,再胡闹叔叔不带你回去了!”田宗生脸沉下来,他确实生气,姑父岂是随便叫的,李敏仪还没嫁人,万一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再说,他现在和许秀冰谈恋爱,两人相处的不错,怎么能对李敏仪有想法呢。 不过话说回来,他倒也十分喜欢这位惠州姑娘。 她美丽大方,聪慧,为人处事得体,娶回去,一定能做个贤惠的妻子。 可惜,这么好的姑娘,现在也没个对象。 李敏仪心中说,哎,要是茂麒能叫宗生姑父就好了,自己要是早一点认识田团长,还有许秀冰什么事,秀冰姐…… 命运,命运就是这样,早一步,晚一步,都不如刚刚好。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李敏仪对生活只能是报以无奈的苦笑。 张惠茹一个巴掌拍不响,李敏仪红着脸不承认,周围也没个认识的一起聊,想着回去向同事们通报这个大消息,财务处的大美女终于被定出去了。 想想自己掌握的一手最新消息,她的心情就好的不得了,一路上乐的嘴都合不拢。 在张惠茹的眼皮子底下,两人不说话,更印证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李敏仪的老家在邻近惠州县城的东南边的一个村子里,她是最小的,哥哥姐姐都离开了家,落户在县城的是大哥和二姐,还有去广州定居的三姐,四哥李忠和在家里照顾老人。 田宗生跟在李敏仪的身后,他的身后更吊着尾巴,李茂麒遛儿撒地,慢腾腾地,不情愿挪着步子,无精打采。 李敏仪步子欢快,自从调去深圳,她忙的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一路上和村民打着招呼,有的这几年刚搬回来的,说话就透着猜测的调调。 “吆,敏仪,孩子都这么大了。” “你先生真靓仔!” “好好好哩。” 李敏仪刚开始还解释,后来也懒得说了,其间偷偷看个田宗生一眼,发现他并无异色,很是松了口气,又很快紧张。 家里可不知道,田宗生有恋人了,到时候乱说,自己羞不羞? 可不是,刚进门,就见正在劈柴的四哥李忠和放下斧头,迎上来,边走边说:“老妹,回来了,这位先生是?” “四哥,这是田宗生。” “奥,我知道的,就是追你的那位小伙子,长的真精神!” “不是,四哥,别乱说。” 李敏仪总是被人误会她和田宗生的关系,但最亲近人的误会,她马上纠正。 “田先生是茂麒的监护人!”她重重说道。 监护人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说田宗生负责李茂麒的一切未成年前的所有事情。 田宗生点点头。 这时李茂麒进来了,李敏仪抓着他,向李忠和喊了声:“阿叔。” 李忠和应了声,摸了摸侄子的头,笑着把三人领进屋里。 田宗生边走边看,这座院落明显是有过扩建。 黄漆竹木门,院子很大,左右二十丈宽,种着着果树,郁郁森森。 一排五个大房,房顶比北方的屋顶要陡的多。 因为南方湿润多雨,尤其是亚热带,行云就能布雨,虽然远不能和热带气候那样几乎是天天下雨,但和干燥少雨的北方比起来,也算是雨量充沛了。 所以屋顶做的很尖,以便于迅速导走雨水。 结构和北方不同,多是木构架,以柱直接承檩,并不用北方常见的梁,外围砌较薄的空斗墙或编竹抹灰墙,墙面多粉刷白色,利于反射阳光,显得素雅怡人,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天,让人感觉很清新。 田宗生走进屋里,落脚便是石板,看屋墙角落处,也是用石头垒筑,这样便于防潮。 屋内坐着一个穿着蓝色解放装老人,肤色黝黑,面容苍老,脸上的皱纹如同黄土高原的沟壑,密密麻麻,正坐在炕头养神。 之前听李敏仪说过,她父亲李大海今年快六十了,因为多年的过重的劳动,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老,还有些驼背。 耳朵也不太灵光,现在孩子们都有出息了,家里的境况一天天变好,琢磨给他买个助听器,老人家死活不同意。 田宗生看着老人,心中感慨。 这些千百年来在水田里耕作不息的农民,他们勤劳踏实,定的住心,使得大力,理应过上舒心的日子。 李敏仪把侄子李茂麒推到老人炕头下,高兴地说:“爸,你看谁来了?” 李大海近来犯腰疼了,去县里拍了x光片,县医院的医生说是有点腰间盘突出,也不打紧,叫他回去用热水每晚敷敷,拿了点西药,效果还不错,比之前轻多了。 老汉心疼钱,就不去复查。 家里的老大听说了,不放心,专门从广州寄过来半口袋草药,说都是对症的,让他喝喝看。 李大海没办法,总不能退回去,心想这得不少钱呢,老大媳妇会不会有意见?今天早上敏仪她妈起早熬了一副,就出去串门了。 待药温度下来,折匀成两份,倒入大碗,砸吧着喝了一碗,感到还真有效果,后腰暖烘烘的,老汉觉得舒服,自顾自在炕头眯着眼睛,歇着。 听到小女儿的熟悉声音,李老汉睁开眼睛,就看到屋门口下头有个机灵的小孩子,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他老李家的种。 腰立刻不疼了,麻溜从炕上迈下来,一手抱住李茂麒,又想起了死去的弟弟李二海,呜呜大哭。 李敏仪和四哥劝住父亲,免得老人家再哭出病来。 李茂麒抹着红眼睛,叫几声:“阿爷。” 明年就该上初一了,好多事儿都懂,这是他亲爷爷的亲大哥,是他在世的爷爷辈的亲戚中最亲的。 老人收住悲声,擦了把眼泪,这才注意到田宗生,老丫头又给他说,他心心念念的小孙孙,是被眼前的精神小伙帮忙带着,都四年了。 李老汉感激的要磕头,谢谢恩人,田宗生忙拉住,对李老汉劝慰了好几句。 中午杀了一只鸡,老四去城里买了点肉,土豆炖猪肉,糙米饭,李老汉拿出了大儿子过年给他的鸭窖酒,和田宗生两人喝了半瓶。 李茂麒感到不妙,他有种回不去的感觉,饭桌上爷爷一直说这里的学校啊,环境啊和生活条件都比较适合小孩子,茂麒留在这边比较好。 田宗生想到和李茂麒拉勾上吊了,想反对,李敏仪一直给他使眼色,也就打着哈哈,没说行不行的。 下午喝了会儿茶,大家就发现,李茂麒不见了。 李老汉吃完就去睡了,家里人不敢给他说,李敏仪带着田宗生,四哥找了林里街坊,把整个村子搞得鸡飞狗跳。 田宗生这个后悔啊,孩子一定是怕被扔在这里,他要是及时说明,一定会把孩子带回去,也不至于这样。 第二十六章 找不到了 村子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用不了两个小时,上上下下找了一个遍。 两方一碰头。 没有,也没有。 又急冲冲奔向惠州汽车站,这下真急了。 村子虽说不大,但交通发达,三面有车经过,保不准这孩子爬上车跑了,还有一种可能,会不会北拐走了? 孩子都这么大了,按理说不会被拐跑,但谁也不敢赌。 等他们到惠州车站的时候,距离发现李茂麒不见了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这个时间里,从惠州发往各地的车,足以开出十几辆,就是到深圳的班车,都已经过去了两三趟。 李敏仪急得趴在田宗生怀里痛哭。 她后悔,要是不带茂麒来,怎么会丢了呢,要是不给田宗生打眼色,不让他反驳父亲,孩子怎么会被留在这里的可能吓跑了呢。 李敏仪和四哥商量后,让他回去看住父亲,就说她、田宗生和李茂麒来县城玩了,叫他不要担心。 而后,这位惠州县的原女干部,带着田宗生先找了自己在县政府里的同事,让她们想办法发动些人,帮忙寻找。 然后就急急忙忙去找老同学黄怀德,黄怀德的爷爷是惠阳地区有名的老中医,父亲在县人民医院是知名专家,认识的人多。渠道也多,加上黄怀德也有不少认识的,毕竟人多力量大。 黄怀德还是没有收到张霞的回复,对于她和田宗生结婚问题的答复。 也没有收到,关于她对于维特之烦恼的看法。 田宗生和许秀冰在车站时亲昵的模样,让他脆弱的身心饱受创伤,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他这里,确实一人独愁。 现在他面临的问题,不只是感情的困惑了,还有工作上的新抉择。上级部门要求,鉴于深圳建设需要,急需一批业务精良的青年医生前去支援当地的医疗工作。 他被上头选中了,现在是征询个人意见的阶段。 同事们都说他倒霉,现在去深圳,对于他这个人民医院的骨干,极有可能明后年再提一级的未来之星,去了深圳,可就要从头开始,他现在已经23了,去了那边,一切归零,对个人的职业生涯来说,风险很大。 他之前是不看好深圳的,现在随着蛇口建设的一天一个样,罗湖区的地一天比一天平整,高楼大厦接连拔地而起,当地人的生活一天天变好,他的想法,也在发生变化。 爷爷和奶奶不管这个,他们相信自己的孙子到哪都是出类拔萃的,妈妈这几天六神无主,做的饭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不忘了放油,还摔了几个蓝瓷碗。 那蓝瓷碗用了好几十年了,当时父母结婚的时候买的,母亲每次用餐后要小心翼翼洗好,擦拭干净,工工整整放在橱柜里。 平常摔一个,难受好几天,现在一连摔了几个,也顾不上心疼,每天晚上拉着他琢磨。 父亲每天下班吃了饭,也不能安稳地坐在书房里看书,开始时不时的出来转悠,有时候还偷偷到他的房间听母亲和他的说话,被发现了还当做若无其事的走开。 还有两天的时间,就要给单位回话,到底去不去。 这几天,他找同事拿了点安眠药,有形无形的压力,让这个生性不爱表达的的医科大学优秀毕业生睡不着觉,但是,每天繁重的工作,如果休息不好,出了差错,后果更难以承受,毕竟他接触的都是病人。 今天刘丽华过来,跟着他学习,实际上是聊天,刘丽华是他的小学妹,是惠州另外一所医院的大夫,找了个培训名目,实际上是来追求他的。 真是要命。 这几天,有空就去和许伯伯那里聊天下棋,和许夫人,也就是许秀冰的母亲赵美芝处的也不错,被留下吃饭有三次了。 看来许伯伯是拿定主意在惠州住下来,不过看样子还没有告诉女儿,他常去的目的,一是为了和许伯伯处好关系,对追求许秀冰有利;二是去深圳的话,自己魂牵梦萦的许秀冰又不会见他,在这里也许能偶遇,看在许伯伯和赵阿姨的面上,她总得和自己聊上几句吧,哪怕是一句话,只要能看到她的芳容,黄怀德也知足。 他工作本来就忙,加上这件事,还有刘丽华下班不让他走,一个很简单的业务缠着问来问去,自己本来就很烦恼,这下更是焦头烂额。 刘丽华今年22岁,出落得娉婷有致,瓜子脸,说话像个林妹妹,娇声娇气,却有一颗火辣辣的心,在同事们惊异的眼光下,这位漂亮的小姑娘穿着白工作服,棕色小皮靴,深色牛仔裤,嘿,还不是他不喜欢的那种喇叭裤! 小姑娘双腿笔直有力,眼神明亮清澈又仿佛会说话,整天眨呀眨,长长的睫毛弯弯,整个人显得青春澎湃。 她的舅舅,就是卖小摊的那个刘摊主,有时候也来医院,给外甥女带点好吃的土产零食,黄怀德也能拿走一点,回家带给父母吃。 男同事羡慕的要紧,说整天看着眼前飞着靓丽的花蝴蝶,哎呀。只能看不能吃,花蝴蝶喜欢的是你呀。 女同事们也打趣,说难得小刘对你一片痴情,干脆收了吧。 搞得黄怀德上班跟打仗一样,不但应对患者,还要抵抗同事的精神攻击,还有刘丽华若有若无的亲近。 他跟这丫头说了好几次,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刘丽华问,谁?怎么没见过,是你女朋友吗? 他又不能做声,更是无法回答。 人家许秀冰压根就没看上他,说出去多丢人! 刘丽华又说,既然这样,那我为什么不能追求你呢,这是我的权利。 黄怀德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对于小刘专门为他带到医院来的午饭也不好意思拒绝。 他在男同事羡慕女同事八卦的日子里,度过一天又一天。 他在盼望着张霞的回信,只要她和田宗生的婚事没变化,他当然可以追求许秀冰,他仍然会鼓起勇气再去深圳,再去见她,去追求,不顾一切! 多么希望上次在车站的所见,是一场梦,不是真实的,是不存在的。 一根刺,扎在心口,日日夜夜流血。 有句诗写的好,碧海青天夜夜心,为谁风露立中宵! 有时候,他甚至想,不如让老同学李敏仪帮忙打听一下,可是,即便是多年的同学,心思剔透的一个人,彼此之间很熟了,黄怀德依然鼓不起勇气说出口。 脆弱的自尊,彻夜折磨于他,他很在乎黄家在惠阳地区的名声,即使他老同学也不把稳能严守秘密,万一传扬出去说,黄家的小子看上了深圳的一个女军医,女军医却看不上黄家的小子。 到时候怎么办? 丢不丢人? 正如他想和张霞的讨论的问题一样,少年维特之烦恼。 他就是维特,他要怎么办? 他像个女人一样,日夜祷告,请张霞赶紧回信,他一天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现实却给了他的沉重的打击,很长的时间过去了,一封信也没有收到,他绝不可能,更不愿意再鼓起勇气去催一催,黄怀德陷入一种忐忑不安的焦躁中,有几次甚至对病人发了脾气,随后立刻向无辜的病人做检讨,刘丽华也他被训斥过,并感到莫名其妙。 今天在家休息,打开信笺,吸好浅蓝色墨水,拿起黑色钢笔,又放下,又拿起,仍放下,他还是没有勇气,来写一封寄往石家庄的信。 他看着信上早已贴好的邮票发呆,足足一个时辰,邮票是他早就贴上去的,浅蓝底,白色的路面,红头大公交车依次驶来,这是纪念南京长江大桥1968年12月29日提前全面建成通车发行的,他盯着钢铁架构的桥洞发呆,连母亲打开门,把李敏仪和田宗生领到客厅的响动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母亲王芸大声喊他,才知道老同学来了。 王芸不认识田宗生,若是让她知道,就是面前的矫健士兵抢了他儿子的心上人,肯定会好好打量一番。 现在,王芸给二人倒了两杯茶,和李敏仪随意说了两句,就把儿子喊出来,自己回屋忙着织毛衣去了。 田宗生第一次来黄怀德家里,看屋内颇有明清韵味的木制家具,整齐润熟,一颗君子兰左右匀称,墨绿色的叶片极为肥厚,让人想起猪的舌头,君子兰已经开始拔箭了,能看到些许红色的花蕾。 屋子向南的角落里,三角梅似乎刚刚洒上水,看着挺新鲜。 他心急如焚,李敏仪更是坐不下,站着把孩子丢失的事情和老同学快速说了一遍,黄怀德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知道,这可不是小事! “我安排一下。”他说。 李敏仪水没喝一口水,额头上的汗珠密密麻麻,忧心忡忡说:“谢谢。” 显然,对于黄怀德能不能帮他找到孩子,她没有信心。 只能是试一试。 黄怀德看到田宗生,心情是极为复杂的,论相貌,学识,谈吐还有风度,他比眼前的团长强了不知多少,不知为何,许秀冰就偏偏喜欢。 要说一点嫉妒都没有,那不可能,黄怀德还是有些恨意,凭什么你要脚踩两只船,有了张霞这个未婚妻还不够,还要琢磨许秀冰! 田宗生只是向他点点头,寒暄两句,没说别的。 倒是把黄怀德憋的够呛,他真想直来直去的问一问,田宗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霞和你什么时候结婚? 他现在不能像和张霞来信聊天那样,直愣愣去问,毕竟,田宗生和他说过的话超不过十句,一点都不熟,这样问,太唐突。 如果田宗生回自己一句,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自己就坐蜡了。 他按部就班地送二人出门,却看到李敏仪拉着田宗生的胳膊,走的飞快。 她俩关系这么近? 黄怀德惊讶之余,转念一想,明白了,有李茂麒这孩子的联系,两人关系好也算正常。 他不喜欢李敏仪这样偏瘦的,因为他本身就有点瘦削,喜欢丰满些的姑娘,而许秀冰身形健美,像水蜜桃一样的成熟,更有一种洒脱的爽利,正是他心中爱人模样,怎么会不痴狂,几乎成了近于病态的模样。 李敏仪和田宗生围着惠州县城,由东向西,一路打听。 天色渐渐昏暗,朦胧的月牙升起,温度低下来了,风刮在脸上,整个脸变的冰凉一片。 还是没有孩子的消息,一点一滴的线索都没有。 李敏仪趴在田宗生的肩膀上又开始痛哭。 这时,不远处昏黄色的路灯下,走过来一对老人,田宗生心急的说不出话,喉咙像正午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都要冒出火。 “小伙子,怎么回事,姑娘为啥哭啊。”许华和赵美芝在妹子家里吃完晚饭,因为钟汉民没在家,没人陪他下棋唠嗑,这些天许梅该聊的也聊的差不多了,闲的没事,出来走走。 毕竟,南方的景色和北地差别很大,他想多看看,还和老伴说起什么时候抽空去深圳看看老丫头。 一般家里儿女双全的,父亲关注心疼女儿多一些,母亲喜爱关心儿子多一些,普遍是这样的情况。 赵美芝总想儿子过的好不好,许华天天挂念女儿怎么样。 二人出来溜达了一圈,回去的路上,就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将手伏在穿军装的小伙子脸上放声大哭,以为这小伙子做什么了。 “老伯,我家孩子丢了,哎,找了一下午了。”田宗生叹了口气,低头轻声安慰李敏仪,他也发愁了,除非李茂麒自己做班车回深圳了,不然,极有可能给丢了,真后悔。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接着去找,等会儿,你讲讲,那孩子长什么样,看看我路上见过没有?”许华心道想叉了,以为这小伙子始乱终弃呢,又接着说:“这年头,拐卖孩子的丧尽天良啊。” 田宗生给两位老人说了说孩子的体貌特征,许华想了想,摇头道:“没看见。”他又咂咂嘴说:“这么大的男孩子,一般不会被拐走了,而且还挺调皮捣蛋,那人贩子眼毒着呢。” “这么晚了,差不多回去吧,没准孩子早回家等着呢。” 田宗生无奈点点头,扶着李敏仪,往回走。 走了大概二十米,他回头看了一眼,觉得那老头长的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像谁。 快进门的时候,李敏仪留了心眼,叫田宗生不要进门,她先去看看,待四哥开了门,吩咐四哥在门口陪着,自己进去走了两步,就听见了父亲的唠叨声。 “这孩子,着什么急走呢,唉。” 第二十七章 后悔 李敏仪失望极了,看来生活并没有给她惊喜,而是让她更揪心,侄子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 李大海看见女儿好像哭过的样子,赶忙问道:“敏仪,你怎么哭了?” “没有啊,爸,我没什么事。” “对了,之前不是说今天就回深圳吗?” “请好假了,明天坐早班车赶回去,今天陪爸爸唠会嗑。” “好啊。”李大海欣慰地笑了。 他这个老丫头,那都好,若说有什么缺点,就是瘦点,还有就是太漂亮了,长的不像他和老伴。 不过,真该嫁人了,今天来的那个小伙,有精神,又踏实,为人处事很真诚,还是个团长,挺不错的。 这事儿得跟老伴商量一下。 老伴又出去串门了,还是得意洋洋的那种,辛劳大半辈子了,年轻时穷啊,媳妇出门都没有像样的衣服,现在孩子们拉扯大了,都有出息了,时不时寄钱,过年中秋回家聚会,大包小包往家带,还有三个大孙子,胖乎乎的,虎头虎脑。想想就美滋滋,老伴也要面子,近两年扯新衣服,做新鞋,身上收拾的工工整整,四处转悠,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老李家兴旺发达了! 老四今年也说了媳妇,过了年就结婚,也很顺遂。 就是老丫头,眼光那个高,前来说亲的,前些年很多,丫头一个都看不上,时间长了,人们也就死了心,说亲的少了。 不知道丫头到底什么心思,上一次来问她,到底是什么的意思。 丫头说,必须要找自己看的上的。 要是找不到咋办? 不结婚了。 李老汉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小的女儿,一向宠的没边,自己也舍不得说重话,老伴说话丫头又不听,也没法。 李老汉琢磨着,在丫头的伺候下烫个脚,哼起了当地的小调,心情好了不少,悠悠躺下。 田宗生把情况和李敏仪的四哥一说,他也挠头,这可咋办,孩子找不到了,村子这边已经翻了三遍,连个影子也看不见。 李敏仪出来时,夜色更黑了,天无星辰,白月如牙。 四哥点了支烟,燃起的火光像夏日的萤火虫,三人沉默,都有些不知所措。 黄怀德在李敏仪走后,把事情跟母亲和父亲都说了一下,几人立刻行动,通知同事等熟人,黄老爷子正在給病人号脉,忙给抓药的徒弟说了一声,让徒弟也帮忙问问。 老中医虽然年纪大了,但为人民服务的热情不减,除了周一到周五正常出诊外,周日也腾出功夫,病人实在是太多,老中医每天也是累的够呛。 许梅晚上去黄怀德家找王芸唠嗑,听说了这件事,她是认识李敏仪的,李敏仪是儿子的高中同学,很多年前就打过交道,有时候在县里的路上见了面,那丫头说话甜丝丝的,每次都开开心心的管自己叫姨,很懂礼貌,长的也好看。 她心里犯了嘀咕,田宗生怎么和李敏仪关系这么近,那李敏仪也算是老姑娘了,还没有结婚,难不成... 回家睡觉的时候和丈夫钟汉民一说,钟汉民不耐烦地扯过被子,皱着眉没好气说:“没事瞎猜啥啊,睡觉。” 许梅讨了个没趣,这事却没有放下,她想下次田宗生再来的时候,问问他,看他怎么说。 对面的许华家里,晚上十点多了,夫妻两个还没睡。 晚饭吃的简单,虽然来到惠州好些天了,两个人不太适应这边清淡的饮食,赵美芝买了袋面,今晚烙饼,她是河北保定人,从小到大都是揪着大饼吃炒菜,进了京,把丈夫也影响了。 烙饼的做饭说起来也不复杂,但对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南方人看来,步骤就显得寻常些,先是烫水,活一多半面粉。而后待面稍微凉,兑凉水活剩下的面,一定要把面活软和些,醒面半小时,把面在案板上摊匀成34毫米厚,把油、盐依次均匀的刷在面皮上;再将一端卷起,搓成直径半公分的面卷,分三五份,杆平,于铁锅放少量油,烧热,把饼放进锅里,慢火,正反面翻几次,直至面色微微焦黄,散发出面香味道,基本上就熟了,再起锅即可。 这种饼,吃的就是刚刚从锅里取出来时候的那个面香味,放久了放凉了就不好吃。 有讲究的,都是现烙现吃。 两人煮了白白的大米粥,摊个葱花鸡蛋,还有点昨天许梅拿过来的咸菜,凑合着吃了晚饭。 赵美芝将碗筷收拾好了,坐在房东之前没有搬走的破旧沙发上,把看着窗外出神的老板拉过来,一脸认真地说:“许华,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去深圳看丫头?” “你说呢?”许华还在想今天晚上遇到的那一对寻人的情侣,也算是情侣吧,勾肩搭背的,肯定不是兄妹,长的一点也不像。 赵美芝拿出刚刚开始织的毛衣,她前天买了大红色的线,起好了针,现在织成了浅浅的一个小边,手像是在空中飞舞,她一边织一边说:“下周六怎么样,叫小黄跟着咱们一起去。” “这个不好吧?”许华想起许梅跟他说过,秀冰不喜欢黄怀德,叫小黄一起去,这个丫头会开心吗? 他这个女儿,和他一样,自小脾气和性格就有些固执,不喜欢的怎么也不会喜欢,何必闹着一出,让女儿不痛快呢。 小黄这些天,经常来串门,出身医学世家,又是大学生,言谈举止很有风度,对他们嘘寒问暖,真是挑不出毛病。 这小伙子,没的说。 赵美芝甚至还特意留他吃饭,他的母亲王芸也来过几次,显然双方都很满意。 有一次,他还听到过老伴在许梅面前抱怨,这么好的年轻人,丫头是不是昏了头,怎么看不上呢。 这孩子的妈妈,叫王芸的,和老伴、许梅没事还一起去买菜散步,无话不谈,俨然成了好闺蜜。 这几天,老伴没少在自己的耳朵边上吹风,说是到了深圳那边,可得好好帮小黄说话,把丫头这个犟劲扳过来。 许华想到这,摇头苦笑。 “好不好的,就这么定了!”赵美芝这几天被许梅和王芸说动了,她到想看看,丫头找了个什么样的小伙,比人家小黄还要好。 许华其实是个妻管严,老伴贤惠,所以平常在外人面前显不出来,但是一有事情,做主的都是赵美芝,多年之前,他刚刚结婚的时候,说话还能算上一两回,后来年纪大了,两人有意见不一的时候,吵吵起来,自忖也没有年轻时天天冷战的劲头和精气神了,凡事以退为主,同事打趣他:“敌进我退,敌退我还退。” 但是在女儿大学参军这件事头上,他最初是不同意的,耐不住丫头老缠着他,也就松了口,老伴可是死活不同意,说一个丫头,没事跑军营了干啥去,毕业找个公家的饭碗,嫁个稳妥的人,一辈子就过去了。 女人就是嫁人持家的命,瞎折腾什么。 许华破天荒的跟老伴顶了嘴。儿子也跟着帮腔,这事居然通过了。 其实他起的作用不是很大,关键是大儿子,老伴对儿子非常宠溺,不过,老大也争气,生活工作没怎么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是那种娇惯的性子,这一点,他很是满意。 唉,就是丫头不让人省心,说好听的,就是坚毅果决,说不好听的,就是有点疯,现在都快成老姑娘了,同龄人的孩子都在大街上跑,他和老伴看到路上的稚龄孩子光着屁股,喘着开裆裤玩耍,爷爷奶奶跟在后边,其乐融融的样子,羡慕的不得了。 儿子不在身边,这丫头也没结婚,想看孩子都不能看。 在等个几年,年纪更大了,就更不能给丫头看孩子了。 不过,这是孩子爷爷奶奶的事情,许华想到这里,苦笑不止。 谁说姥姥姥爷不能看孩子了? 没那规矩! 明月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这一边许华和赵美芝为女儿对象的事情发愁,另一边王芸开心多了。 想不多,这许梅的哥哥许华,还真是个教授,许家这门楣,很不错啊。 许秀冰的母亲,和她也很谈得来。 田宗生当晚在李敏仪安排下,住在了周围的邻居家,一晚上来回翻身,睡不着觉,几乎是睁着眼睛等到了天明。 他想孩子,孩子和他相处4年了,自从他把孩子从笔落村带回来,就决定好好待他,平时吃的穿的,四时准备,一件不落。 许秀冰有时候也打把手,孩子感冒发烧的病,都是许医生帮忙看着,若说没感情,怎么可能。 他是拿李茂麒当儿子看的。 部队里的战友们,也都很喜欢孩子,这次回去了,大伙闻起来,怎么说? 丢了? 这怎么说呢。 虽然李茂麒在学校总惹事,动不动就被老师请过去一顿训斥,怎么当的家长,管管孩子,行不行? 数学老师方蓝不是刚把他修理了一顿。 有时候也气,气孩子不听话,太调皮。 很生气的时候也想过,强行把孩子送到惠州来,让他跟着堂爷爷、堂叔叔过好了,自己落得清闲。 这个想法持续不了几天,就舍不得了。 别看孩子淘气,但有事的时候,也是很懂事的。 去年自己阑尾炎,疼的要命,手术的时候,孩子在外头哭成了小泪人,生怕自己有个意外。 自己过生日的时候,孩子还送自己礼物,这可不是许秀冰教的,而是孩子自己想到的。 田宗生握着手里的水果糖,这是一块软糖,孩子今天早上出发前,许秀冰给的,上面还有孩子的指印,田宗生眼圈红了,他拿着糖,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下来。 坚强的绥德汉,自当兵以来的第二次流泪。 第一次,是在“竹林宾馆”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收到张霞分手信的第二天凌晨,他嚎啕大哭,既是对感情生活的失望,又是对人生的另一种绝望。 这段情伤,直到现在,还无法释怀。 第二十八章 小兔崽子 天微微亮了,冬季没有什么大的农活,整个小村子安寂的像没有一丝生气,他披上衣服,沿着村子走了一圈,四周种着不少荔枝树,叶子还留在枝头,在微寒的风中坚强的挺着,还能看到村头小路上的木棉,光秃秃的枝丫,路边草色微黄,有小河穿村而过,水声潺潺,他带着希望和期冀,多么渴望在每一个转弯的时候,能看到孩子,那怕是个影子,也能让他的心落回肚子里。 然而,现实给他无情的打击,没有,走遍了整个村子,稻草堆,羊圈,破枝烂絮的土堆旁,小河的两岸,他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走了不下五遍,还是没有。 他落脚在村口的河岸,这是他们三人来时的路。 孩子当时说,他要下河捉鱼。 他说,捉什么鱼,这么冷的天,找病不是,再说冬天有个屁的鱼! 孩子说,不让去,下次不回来了。 李敏仪说,等下午姑姑带你去捉。 他生气了,一巴掌拍在孩子的屁股上,说着,教你不听话。 当时他也想到,在李家的地界,自己不过是个外人,这么打人家的孩子,会不会说不过去。 又想,怎么了,李家不管,自己管了,他们还有理了不成。 田宗生蹲在河边,看那亮晶晶的小水花,在碧绿的水草映衬下,泛着莹光,不知道孩子怎么想的,这里哪有什么鱼? 泪水浸满了他的脸。 那块水果糖在手里,握的变成了薄片,糖纸不成形,露出了银色的底子。 “宗生,今天回深圳看看,没准孩子真透着跑回去了。”李敏仪用娇嫩的白毛巾擦着他脸上的泪水,田宗生分明看到,孩子的姑姑眼睛里满是血丝,平时那幅娇媚的眼睛,明亮的颜色也黯淡了。 “走吧。”他说。 两人回村,李敏仪和父亲、四哥告别,田宗生接过她手里的包裹,二人便去了车站,两个小时后,出现在“竹林宾馆”,就看到副团长杨龙在门外溜达。 杨龙吃了早饭,心情没有之前好,昨天收到了媳妇的来信,说着作为军嫂两地分居的艰难,女儿天天喊着要找爸爸,想爸爸。 而且,她现在的日子不太好过,公公婆婆对她生个丫头颇有微词,端菜洗碗关门总是墩墩摔摔的,关门的声音很大,有好几次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小心翼翼的给婆婆说,能不能动作轻点声。 婆婆反问说,年纪大了,就这样,怎么意思,嫌弃了,明天就搬走。 她忙说,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 就这样,婆婆给了她一个月的冷脸。 这一个月,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 她说,杨龙啊,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搬去深圳,听说那边有苦又累,但我不怕苦,不怕累,家的有个家的样子,老这样两地分着,还受着公婆的气,实在承受不了了。 媳妇的信,让杨龙很郁闷。 父母这个样子,他在家的时候还能说说,不行你两就去老二家,丫头怎么了! 这话媳妇哪敢说,媳妇贤惠,他实在是有愧。 女儿的信,和媳妇的在一起。 女儿说,最近奶奶经常训斥妈妈,妈妈老是哭,整晚整晚的睡不好觉,有一次她偷偷发现,妈妈竟然在晚上吃安眠药,问问爸爸怎么办,妈妈快要得精神病了。 她想爸爸。 杨龙拿着女儿的信,手抖得厉害。 父母就是那个样子,他在家的时候,还能说和说和,现在人在深圳,顾不上啊,最好是把她们母女俩接过来,但是现在没政策。 他的级别还不够,不能带随军家属。 难受了一个晚上之后,他早上爬起来,田宗生不在,小战士睡得正香,他借着晨曦的微光,提笔给媳妇写了封信,信上他安慰媳妇,再坚持坚持,少吃药,他一定想办法,尽快接他们母女俩个来深圳,多包容包容公婆,他们年纪大了,能忍让就忍让些。 写完了,他趁着周边安静,又仔细想了想,给女儿回了封信,说的是要女儿乖乖的,听妈妈的话,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学习,安眠药的事爸爸已经嘱咐妈妈了,叫妈妈不再吃,爸爸很快就会回去看她。 他纠结了半小时,鼓起勇气给弟弟写封信。 写完三封信之后,收好,等上工地的时候,顺道寄出去。 太阳升起来,温暖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他起身走出大门外,看到远处工地的塔吊,此起彼伏,一座座高楼正在拔地而起,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 昨天他受了轻伤,那是去拆除碉堡的工地视察发生的事,之前这块工作都是田宗生来管,田宗生昨天请假,他便接了岗。 早晨他来到工地,就看到十几个战士站在高高的碉堡上,迎着微黄的暖阳,浑身湿透,正一锤一锤的向下砸,发出“咚铛”的闷响,一条条弯曲的钢筋,裸露在空气中,密密麻麻。 下面,是成堆的钢筋块,像小山一样垒着,将未拆除的余部包围。 他看的头皮发麻。 “老杨,早啊。” “早。” 老杨扭头一看,是同屋的黎诚,小伙子一边说话,一边擦汗,喘着粗气,胸脯鼓荡。 “进度怎么样?一栋五层的需要拆几天?” 黎诚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但还是笑着说:“半个月吧。” 他领着杨龙走的近些,拾起一条半人长的钢筋,上面略有红色的锈迹。 黎诚说:“老杨,看到没,这钢筋就有手指头粗,而且...”他又拿起一大块混凝土渣,“你看着墙体,都四十多年了,还这么硬。” “虽说这工程不好干,但我们坚决完成任务。”黎诚一点坚定的说。 “让我上去干两把?” “杨副团长,你省省吧,我觉得你适合清除拆除下来的废料,田团长之前就干这个。”黎诚伸手一指,杨龙顺着看过去,有不少战士使着铁锨,一铲一铲往板车上装。 有的混凝土块太大了,用锤头敲也费劲,战士们干脆用手抬,喊着号子,“一二三,起。” 很多战士的后背都晒黑了,额头、脖子和后背泛着油光。 杨龙知道,那是汗水在阳光下的反光。 还有一个战士,端起脸盆在喝水,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战士看到杨龙,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杨团长来啦!” 杨龙冲着战士点点头。 他还是想体验一把,给黎诚说了下,踩着高低不平的墙土块上了作业面。 没想到,还没进入状态,就出事了。 杨龙对拆除作业面的工作心理准备不足,抡了几锤,想擦把汗的时候,给走神了,若是平地,没啥事,可作业面上到处是乱如麻的钢筋。 他一脚捅到钢筋断口上,把小腿给蹭了,鲜血喷流而出,痛得他大叫一声。 黎诚忙跑上来,把他搀下去。 “大团长,叫你不听,要不来一只破伤风?” “小兔崽子,找揍不是。” 杨龙气呼呼的说。 这下丢人丢大了。 他的小腿伤的不重,一边走着,一边想。 再有二十天,就要进入“三九”。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又更冷些,可能会下雪,他寻思着,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田宗生和李敏仪。 看两人走的很快,似乎有很着急的事情。 然后听到他的团长大声喊:“杨龙,看到茂麒了没有?” 茂麒,茂麒昨天不是跟你一起去惠州县了吗?杨龙心中疑惑,应了声:“没有啊,老田,昨天不是……” 田宗生失望极了,李敏仪跑进去找许秀冰,他和杨龙说起这事。 杨龙听完,安慰说:“老田,事情不一定像你想的那样,没准孩子没事呢。” 田宗生没说话,垂头丧气的回到宿舍,黎诚正在午睡,呼噜声打的震天响,田宗生歇息了片刻,跟着战士们一起去参观国贸大厦建设。 “三天一层楼”的建设速度,吸引了很多建筑行业的专业人士去参观。 到了中午,林亚东出人意料地跑过来,向正在端着大米饭吃菜的田宗生说:“田叔叔,方老师叫你去趟学校。” 田宗生心道坏了,李茂麒消失的事情还没有跟学校说,一定是老师发现孩子没有去上学,也没有请假,过来问了。 “好,我下午过去。”田宗生应道。 林亚东似乎还有任务,他支支吾吾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 田宗生放下碗,把筷子也放下来,疑问:“什么事?” “茂麒哥哥在学校骚扰女学生,方蓝老师很生气。下午放学了,请田叔叔不要打他啊。”林亚东说道。 “李茂麒今天在学校?”田宗生忽然想到,如果是因为没有去上学忘了请假的事情,方蓝老师肯定不会这么说,那就是另外一种可能了。 林亚东揉揉眼睛,他最近夜里睡觉比平时晚些,身体还没有适应过来,所以犯困,他说:“在啊,我俩同桌。” “小兔崽子!”田宗生乐了,这小子,早跑回来了。 猴儿精! 他不知道,对上学的孩子来说,每天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是顶天的事,一天不去,浑身憋的痒痒。 不同的岁数,对生活是不同的看法,表现出来也不一样。 比如,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士,在大庭广众之下像个小孩子似的开心大笑,随意的乱跑动,大家不把他当做神经病才怪。 反之,小孩子也不能在大人面前像个老头倚老卖老,是会被家长打屁股的。 田宗生快速扒完了饭,跟领导请了假,跟在林亚东后面,兴冲冲的去了学校。 方蓝老师正在生气,李茂麒简直是个弼马温,一天不给她找个麻烦,大闹天宫,就浑身难受。 按理说,这事不归她管。 这几天,班主任老师家里有事,让她帮忙带几天。 今天上午,正在办公室备课,张婉莹敲开屋门,哭啼啼的走进来,两只眼睛肿的像桃子,小女孩穿的很洋气,漂亮的冬式小花裙,棕色小皮靴,衬上白嫩嫩的圆圆脸蛋,真的像个小公主。 和这里其他的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孩区别很大。 这女孩子,胆子大,不满意敢和老师顶,也不怕人,不像别人对老师很顺从,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的出来,这张婉莹的家境一定很好,不过,这样的家庭条件,应该是去广州这样的大地方去上学啊,至少惠州县也行,怎么来到现在到处是工地的深圳呢。 “方老师,我要告状!”张婉莹哭的脸都花了,她大声说着。 方蓝其时正在批注学生交上来的作业本,刚批到李茂麒的,忙放下黑钢笔,把小女孩拉到身边,说:“那个学生欺负你了?” 张婉莹在李茂麒天天情歌攻击下,实在受不了了,每天晨诵,只要老师不在,李茂麒就会对着她唱歌,还歪着头,整个上半身趴在课桌上,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她,露出得意的神色。 把张婉莹恶心的不行。 但她不愿意回家和妈妈说,她一直觉得妈妈的心情不好,只有爸爸在家的时候,才能开心的起来。 女孩子一般比男孩子更懂事,她也不例外,不愿意把学校里的烦心事告诉家里人。 或者说,她觉得,自己能解决,只需要等待时机。 现在时机到了,她已经算好,班主任老师对李茂麒也没有好办法,不怎么管,正好班主任这几天不在,班里的事情都归方蓝老师。 方蓝老师对她很好,也爱管事。 前几天都把田叔叔和李阿姨叫过来,专门谈谈李茂麒这个臭不要脸的学生的问题。 想起这些,张婉莹年纪不大,但学校已经教会她怎么形容李茂麒的行为。 就是“臭流氓,不要脸。”,简称“臭不要脸。” 她也就是心里说说,表面还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方老师,李茂麒他天天早上冲着我唱情歌,我..我....”张婉莹年纪不大,却懂得留白,说话点到为止,“呜呜...” “同学生们都说,我俩好,以后我要给他当媳妇。” 方蓝肚子里的火腾就上来了,这个李茂麒,太不省心了,上周刚把他叔叔叫过来,说了一顿,他姑姑那个姓李的干部,后来也来了,态度是不错的,一定要好好教育这小子,这才几天,又搞事情! 这简直是对女同学耍流氓,小小年纪就敢这样,以后大了,是不是得进局子才行。 第二十九章 李茂麒的打算 第三十章 黄怀德的决定 李茂麒在老东门下车,一个人孤零零的走进暮色中的街道里,想起了四年之前,他像个孤坟野鬼一样,在这里找饭吃,想起了他的田叔叔,那会就像救世主,小孩子学的知识还不多,只能想到救世主这个词,因为这时候已经学了国际歌,神仙皇帝来形容亲爱的田叔叔,明显是不合适的。 救世主,是个贴切而亲热的词汇。 田叔叔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在路口,救了他。 李茂麒飞快的走过,老东门和从前有很大的不同,街道整洁,再也看不到遍地的屎尿,气味清新,时而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大人,哼,又是在搞对象。 那边的两个,女的穿着大袄,脸很白,涂抹的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香水,走近了熏得鼻子要跳舞,步行妖娆。 男的瘦瘦高高,穿着喇叭裤,带着蛤蟆镜,大晚上的戴什么蛤蟆镜,一定是背着老婆搞小三。 李茂麒想着,忽然想到,杨龙叔叔说把他家的丫头有机会了介绍介绍,田叔叔接着话说,把那杨文娟做茂麒的媳妇多好。 他看过那张摆着杨龙叔叔床头,一摆就是四年,都有些发黄了。 那个叫做杨文娟的小女孩长的很精致,不像张婉莹像个瓷娃娃的模样,而是像个小花猫,看上去很美丽。 要是她长大了,要比眼前的重香水女大人要漂亮一万倍。 李茂麒的思绪越飘越远,抬脚将左边的玻璃瓶踹飞,“咣啷啷”,“咚。” 把那一对儿吓了一跳。 瘦高男的扭头一看,见是个孩子,没理会,搂起白脸女的肩头,摇脑袋晃屁股,走得远了。 李茂麒沿着路,上了山,不一会儿来到林亚东家,他之前跟着田叔叔串过好几次门,自然是熟悉的。 林亚东正准备吃饭,见学校的老大来了,放下筷子,跑过来问。 李茂麒和他说明白了,今晚不走。 林亚东很开心,他一个人在这边的军营,不能说没有意思,但多一个伙伴,又可以说好多的话,最近班里的男同学,有几个他看着不顺眼,早就想和李茂麒说说,教训他们。 至于李茂麒偷偷从惠州县溜回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大人们会多么着急,林亚东才不想呢。 林天华今天去市里开会,基建战线万人动员大会,会上各基建队伍表示同心协力抢在雨季前建好20几条道路和其他工程,林天华满腹心事回来,见到李茂麒,就要把他送回去。 李茂麒扯了个谎,向林亚东挤了挤眼睛,当晚和认识了才不到一年的同桌钻进了被窝,互相挠对方咯吱窝,闹到晚上十一点钟,夜色深沉,万籁无声,周围的战士们劳累了一整天,呼噜声四起,两小孩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两个小脑袋碰到一起,也睡着了。 第二天放学,李茂麒从林亚东嘴里知道了田宗生被方蓝老师叫过来的事,跨起红色的小书包,走到对面,冲着张婉莹的小脸蛋就是一拧,气呼呼说:“我叫你告状”。 张婉莹正在收拾铅笔盒,她的铅笔盒是最时新的样式,粉塑料做的,打开和关闭都不会发出刺耳的吱忸声音,让其他的女同学羡慕的不得了,有的缠着家里大人,过生日的时候一定要买一个这样的。 她把铅笔放在盒子的下层,小刀放在上层贴近底角的位置,白黄色的橡皮放在上层中间,慢慢合上盒子,听到那一声“咔哒”,得意的看向其他的同学。 她就像一直骄傲的小凤凰,每天上课下课时候的开启和合上铅笔盒发出的“咔哒”声,是她显耀的方式。 正美美的时候,冷不防来了一只手,捏在自己的脸上,好疼。 抬眼一看,是可恶的臭流氓李茂麒,当即呜呜大哭。 李茂麒将红书包甩在身后,吹了个口哨,扫视了整个教室,同学们都惊讶的看着他,大伙想不到,他居然刚当众欺负女同学,而且是最受老师们喜爱的“小花朵”。 “小花朵”是女同学们给张婉莹起的外号,这个外号充分反应出女同学们对张婉莹的羡慕。 “我叫你告状!” 李茂麒又重复了一句,拉起同桌,说“不服气同学,张同学要是不服气,咱们就不这个称号送给她。” 林亚东笑嘻嘻说:“我早就向摘掉不服气这个外号了,多谢老大。” 然而,同学们谁也没看他俩,而是望向了教室门外。 一个长得和方蓝老师一样好看的阿姨,穿着笔直的中山装,大伙认识她,她就是李茂麒的姑姑。 李敏仪把整个过程看的清清楚楚,这不省心的侄子,这次让她开了眼界。 方蓝老师跟她说的时候,李敏仪也是半信半疑。 这下,坐实了。 她没有一丝见到李茂麒的欣喜,而是快步走过来,一巴掌扇在侄子的脸上,怒火冲天:“你能啊,偷着跑回来不算,还真敢欺负女同学!” “你给我回去。” 李敏仪最近很忙,累的睡不着觉,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一天,却被侄子失踪事件整个给搅和了,她的眼睛周围显出一圈黑,细看去,很像是人们口中的熊猫眼。 此时,她看到了张婉莹,心中不由惊叹,这小女孩长的粉雕玉琢,穿着鲜艳的花衣裳,白嫩嫩的,很讨人喜欢。 不过,哭的可伤心。 她哄了一会儿,看李茂麒还不走,气的冲着侄子的屁股上来了一脚。 “小花朵,你再敢告状,我明天还拧你!”李茂麒被踹到门口,回头喊了一句。 “呜呜。” “滚!”李敏仪差点被气晕了。 张霞终于给黄怀德回信了,她在信上如实的说了自己和田宗生目前的状况,抱歉的是,她迫于生活和家庭的压力,决定不去深圳,更不能和田宗生结婚,这是她和父母、哥哥一起做出的决定,这样的决定,让她万分痛苦。 但是,却又不得不去做。 她心爱的生,已经和她成了平行的线,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生活,这就是生活,它让你时而欢欣,又迅速将你抛至绝望的深渊。 对于黄怀德所说的“维特的烦恼”,这个问题她拒绝讨论。 张霞在写这封信前,失眠了三个夜晚,终于决定向黄怀德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信友,姑且称之为“信友”吧,她们只有过两面之缘,通过几封信,相互交换过彼此对于生活和感情的看法,但若是称之为“朋友”,还欠些火候,若称之为“恋人”,就目前来说,完全不能算是。 所以,她完全无法和他谈论歌德化身的一场风花雪月情事。 接到信的黄怀德,在看完的瞬间,就跌入了黑暗的万丈深渊。 他无法集中精神,更没有精力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在第二天,他勉强坚持做了两场骨科手术,明显的感到精力不支,找到系里的领导,请了一周的假。 他是医生,他不能把病人当儿戏,状态不好,最好是休息一下。 母亲在第三天就觉察到儿子的不妥之处,在早餐过后,擦拭蓝瓷碗的时候,忍不住问道:“怀德,你怎么了?” “没事,妈妈,我没什么事。”他不想让母亲忧心,撒谎道。 “听你爸说,你请了一周的假,到底有什么事情?”王芸不死心说道。 “都说了,没事!” 他罕见的向母亲发了脾气,站起身,将脚边的凳子踢开,完全没有平时平静安稳的风度。 “这孩子。” 黄怀德回到屋里,坐在靠椅上,天气很阴,灰茫茫的,就像他的心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 拉开抽屉,摸到信,触手是冰凉的温度。 浅黑色的邮戳,“河北石家庄”,标注着来处。 他再次抽出信纸,目光落到娟秀的小字上,平时让他善心悦目的钢笔小楷,此刻面目可憎,他恨不得将来信统统烧光,又舍不得。 信上的每一句话,如同一道道鞭子,抽在他的心口,火辣辣的疼痛。 原来,他和她早就分了。 原来,他和她好,也不是移情别恋。 原来,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不,他绝不会对生活低头。 他要去深圳,要将自己的心剖给秀冰看,有句诗怎么说的,“一片冰心在玉壶。” 他对秀冰的心,分明的很,他爱她。 他心心爱爱的秀冰,一定会回心转意,一定会。 黄怀德给自己打气,握紧了拳头。 他对田宗生并不嫉恨,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 田宗生可以做到的,他为什么不行,他比田宗生差在哪里,家境,学历,能力,还是职业? 他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作比较。 最后的结果是,他绝不比田宗生这个农家子差! 他是干部子弟哩,和出身教授家庭的秀冰门当户对,她怎么会不喜欢自己呢。 一定是平时没有接触,对自己不了解,一定是这样! 黄怀德胸口一阵起伏,他喘着粗气,像破了洞的风箱,又像发了情的公牛。 颓废中亢奋。 不过,没过一会儿,他的情绪低落下去。 悲伤的念头浮起,他突然很想很想,跑到远处的荒郊野外,放声大哭,他想起了阮籍,据说这位魏晋时期的大名士,“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怮哭而反”。这是“穷途而哭”,对生活的极度悲观。 黄怀德此刻,忽然感到自己和一千多年前的历史人物重合了。 他的眼睛里,满是感情的泪水。 这几天里,如同行尸走肉,终于在假期满的时候,做了决定,他要去深圳,他要放弃这里的一切,看追求心上人。 他还想看看那,田宗生,到底比自己强多少! 这位惠州市人民医院的医生,因为满足感情的要求,走上了人生的另一个岔口,我们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系主任听完他的汇报,惊讶万分,说:“你父亲知道吗?你真的决定去那个地方?” “据我所知,那里很艰苦的,未来不好说的。” 黄怀德低着头,语气坚定,他说:“我想好了,家里那边没问题,我能做自己的主。” 系主任不再啰嗦,痛快的签字。 黄怀德拿着调令,心情复杂,他决定今晚就给张霞回信,心里突然有一种对田宗生报复的快感。 第三十一章 劝说 就在黄怀德拿到调令的当晚,他兴冲冲跑到许华的家里,两人下了一盘棋,喝了点酒,在赵美芝面前,他结结巴巴的表示:他要调到去深圳工作,明天就可以带着二位去深圳。 许华呆在惠州这些天,也烦闷了,早想去,就是年纪大,人生地不熟的,许梅多次劝他,让秀冰过来,他和美芝觉得没必要让女儿这么跑,再说报纸上、广播里都在说深圳,甚至有些老干部发表署名文章,攻击深圳走资本主义路线,改革开放的政策是不是需要再研究研究。 许华在大学的老同事们,甚至有的年轻同事也写信过来,问他深圳的情况究竟是什么样子,听说那边大搞基础建设,到处是塔吊,蛇口工业区是不是已经初步成型,打工者如浪潮一般。 有些关系特别好的年轻学者,甚至私下问他,能不能在大学留职停薪,去深圳闯荡一番。 据说这边的罗湖区已经灯红酒绿,热闹繁华,真想去看一看! 有消息说,深圳率先放开一切生活必需品价格,第一个取消各类票证,终结了计划经济体制下近40年的票证制度,大伙问他是不是真的,物资供应够吗? 这些问题,许华一个也回答不了。 他正在听广播,播音员的声音稳重激昂: 今年1月,深圳引进了全国第一家外资银行——南洋商业银行深圳分行。 3月,深圳大规模建设展开,深圳和客商签订的各类协议项目已达600多项,引进各种设备6000多台(套),投资数额达20余亿港元,自化为特区后,基础建设先行,通路、通水、通电(讯)、通航和平整建设用地工程开始着力建设。 其中,由香港招商局主办的蛇口工业区,基础工程已有一定规模,平整土地95万公顷,公路、水厂、变电站和微波通讯站建成,并开始在各重点大学及各地公开招聘人才。 6月,深圳特区和非特区之间用铁丝网修筑一道管理线,称为“二线”。这道线把深圳分为特区内和特区内外,俗称关内和关外,这条管理线就是深圳特区管理线。 今年对后来的深南大道进行第一次扩建,这条道路,未来将展示个城市展示所有精彩。 今年,招商局蛇口工业园区,举办了首届中国国际高新技术成果交易会,盛况空前,4000多个项目登上交易台,成交项目1459项,成交总额65亿美元, 明年深圳火车站将破土动工,由三等站升为二等站。 许华拿着小本,一笔一划的记下来,作为给老同事们回信的参考。 现在,他对南方湿冷气候和环境的适应已经差不多了,赵美芝的状况其实比他还好,她还给儿子写了几封信,说过年的时候,不北上了,就在惠州过冬,叫儿子和媳妇直接到惠州来。 黄怀德把情况一说,许华很高兴,决定明天就出发,今晚好好收拾收拾,要以饱满的状态,去见女儿。 他这个丫头,从小就要强,而且特别有主意,也没怎么娇惯,按道理说,家庭条件不错,女孩子多少会有些娇蛮,但从女儿秀冰的身上,丝毫看不出这一点。 在孩子还小的时候,许华就特意的把女儿打扮的和普通的城市职工的孩子没有区别,也没有专门找老师们打招呼,女儿一直是在寻常的环境中长大。 她的同学过寒暑假来到家里,纷纷称奇,都说想不到女儿的家境这么好,却从吃穿用度上,和大伙没什么区别。 女儿的性子,和他、老伴都不同,反而像她的舅舅,标准的知识分子,有点孤傲而清冷,不待见人。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三人就到了深圳站。 深圳站和1979年比,没有太大的变化。 而出入站的人们,变化很大。 以往人潮人海的蓝色解放装和灰色中山装早已成为历史,一去不复返。 人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衫,年轻人带上了蛤蟆镜,穿着喇叭裤,有青年男女勾肩搭背的,人们的步调比之前快了很多。 比如说,有老汉去田地里解手,尿洒完了,系裤子,可能用上三分钟,现在呢,三秒! 生活节奏在加快。 许华和赵美芝出了车站,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此时的深圳,和内地千律一篇的小县城绝然不同,甚至和正在起步的滨海城市也不一样。 人们行色匆匆,步履飞块。 一群人上公交车,用不了半分钟,就干干净净,司机一脚油门,“呜”,蓝白色的公交车就开上了大道。 许华站在台阶上,向远处看去,便见到高楼平地起,有的已经在外装,看上去极为雄壮,此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他脱口而出,为千年之前的一部伟大诗人的佳作:“为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赵美芝也很吃惊,她同样没有想到,深圳,和她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 这些天听许梅说过,深圳这个地方,又破又穷,年轻的都走光了,哪有什么意思! 现在看,热闹非凡,这就是在干大事! 黄怀德的感受又不一样,他在三年前来过这里,那会处处是水塘,稻田,村子里几乎没有什么人烟,道路坑坑洼洼,在车上饱受颠簸,跟惠州那边简直是天上地下! 现在的路平整多了,水塘填埋了很多,很多地方能看到建筑工人在浇筑楼板,或者挖开了十几米的大坑,打地基,还有基建工程兵,一身绿军装,汗水满脸却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此刻的深圳,更像是一台庞大的机器,以磅礴之力,运转起来。 三人上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没花多少工夫,就来到“竹林宾馆。” 到了这里,许华皱了眉头,他完全想象不到,女儿竟然是住在这么个地方,竹棚! 这条件也太差了吧。 棚户区啊。 许秀冰听战友说门外有人找她,是一对老年夫妇和一个年轻人,当下可没有想到父母来了。 毕竟许华和赵美芝远在北方,突然过来,也没有专门来信说,没有做这个心理准备。 她出门一看,可高兴坏了。 拉着父母进了自己住的屋子,倒了开水,连黄怀德也沾了光,他受宠若惊地端着杯子,看着魂牵梦萦的姑娘,心脏跳动的像马达,那腾腾的热气,让他的心几乎要融化了。 许秀冰见到他,竟然没有生气。 他又如何能想到,许秀冰和田宗生的恋爱关系已经确定下来,蜜里调油,心情一直很好,见到父母来了,更是开心,怎么还会把他这个小角色放在眼里,当回事呢。 许秀冰倒完开水,招呼李茂麒过来认认亲戚,自己转身找领导请半天假。 等她回来一看,李茂麒手里攥着钱,正急吼吼地往衣服里装,气就不打一处来。 “茂麒,下次见了你姑姑,把钱上缴了!” 这钱,应该是父母给孩子的见面礼。 李茂麒做了个鬼脸,今天没课,他平时也就喜欢跟在许秀冰这边玩,毕竟人来人往,多有意思。 “我反对。”他犟了一句,一扭身,跑掉了。 许秀冰无奈的笑了笑,说:“这孩子,就是调皮。” 许秀冰和父母聊了些近来的生活和工作事情,一个字也没有跟黄怀德说。 黄怀德干听着,觉得脸上挂不住,便起身告辞,许秀冰这才说了一个“好”字。 她象征性的送了送这位不速之客,回屋后,忙问父亲,怎么跟他一起来了。 许华跟女儿讲了讲黄怀德在他们来到惠州时的照顾,时不时来来到他们租住的房子里收拾打扫,嘘寒问暖,小伙子很勤快,脑子挺聪明,还经常为他们想了很多事情,家里的玻璃,小伙子每周过来擦一次,两位老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又告诉女儿,以后就住在惠州,不走了。 许秀冰听到父亲说,以后不回北方了,高兴坏了。 许华接连喝了三杯水,感到身体暖和些,语重心长道:“秀冰,我看着小黄挺好的,你对他是不是有看法?” “我说丫头,你都快三十了,妥妥的老姑娘,再不嫁人,还能嫁出去,我看小黄就不错!”赵美芝大声说道。 “妈”许秀冰拉着母亲的手,撒起娇,气鼓鼓说:“你就这么盼着自家的丫头嫁不出去!” 她把凳子向父母的方向扯了扯,一脸无奈地说:“黄怀德这人,我对他没感觉的,我肯定不会嫁个他。” “我想嫁的可不是这样文绉绉的。”她继续说。 “你是想说,喜欢的那个叫什么田宗生的?”赵美芝不满道。 这些天,黄怀德对她们老俩很上心,带着去吃惠州当地的风味小吃,和老伴下下棋,喝喝酒,每次来了,还大包小包拎着,哎呀,这样懂事的小伙子,可真的是不好找。 人长的精神,不高不矮,还是个副主任医师,这职业也很不错。 他家里也好啊,父亲是惠州县人民医院的主任医生,胸外科的主任,母亲王芸她也见过,挺好的一个人,想必秀冰嫁过去,不至于受了委屈。 城市干部家庭,多好啊。 据说小黄他爷爷,更是惠阳当地有名的老中医,认识好多当地的实权人物,能量很大。 家庭条件好,孩子也不错,这样的,秀冰怎么会看不上! 那个叫什么田宗生的,陕西村里出来的,听许梅说,这个田团长家里人都是农民,在土坷垃里刨食,灰头土脸的,估计大字都不识一个,若真是摊上这样的亲家,日后可麻烦着呢。 虽说是个团长吧,但以后转业了,可说不准咋样呢。 许梅并不是对田宗生有什么大的意见,而是单纯的从人情世故、门当户对方面去考虑。 毕竟两个人的结合,绝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甚至是两个家族的事情。 日后家长里短、人情往来、亲戚走动,都是需要对等的经济财力,人家才不会看扁你,轻视你,才能获得等同的地位和交集。 这并不是嫌贫爱富,而是根本绕不开的现实。 人性,就是这样,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不得不说,赵美芝的担忧很有道理,这也是千百年来中国女性母亲的一个惯常思维,无可厚非,她们的出发点很简单,就是想让女儿过上体面和对等的生活,不应该受到苛责。 推己及人,都是一样的。 “秀冰,不是妈妈说你,这自由恋爱可不大靠谱的。”赵美芝拿定了主意,决定劝一劝女儿,她很喜欢黄怀德,又继续说:“当年我和你爸爸,就相亲的时候见过一面,你看现在我俩结婚这么多年,脸都没红过。” 许华又说…… 第三十二章 没趣 谈话在父母的狂轰滥炸中度过,许秀冰本来挺好的心情,几乎成了二战战场。 中午吃了饭,她派李茂麒去叫田宗生,父母都想见他,而且对于自己的心上人,更像是家藏的珍宝一样,她带着略微骄傲的语气,慢条斯理的说:“茂麒,去把你田叔叔喊过来,说我找他。” 说话的时候,向着李茂麒眨眨眼,这孩子很聪明的,一定能理解她的意思。 许华吃的不多,这里的饭菜,远不能和在惠州时相比,大锅饭,冬天吃着是香,但油性重,这边也不暖和,一连喝了五杯茶,不舒服的劲头方才消解。 虽说这是南方,和同时间已经零下十度的北方远不能比,还算是温暖,但赵美芝毕竟上了年岁,两只脚冷的有些哆嗦,许秀冰忙找了自己的衣服,给母亲穿上,这才放心。 李茂麒当然能明白许阿姨的意思,一路小跑着,花了半个小时,终于在一处砂石料搅拌站找到了田宗生。 田宗生刚率领队伍完成了拆除碉堡的工作,对杨龙腿受伤的事,他还调笑了老战友几次,这桩大任务算是完成了,虽然很艰巨,但战士们不折不扣地完成了。 他听到李茂麒喊他,忙走过去,听孩子把事情说了一遍,他想了想眼下的工作还不算太忙,抽个空去陪一下许秀冰的父母,也能倒腾得开,急忙忙找到领导请假,然后借了一辆战友的飞鸽牌自行车,李茂麒坐在后座上,两人飞快地驰骋在深南大道上。 深南大道正在进行第一次扩建,施工工地人声鼎沸,工人们的热情高涨,能看到拉石料的骡马打着响鼻,一喷气像开了锅,路过的时候,恰逢其中一个“稀溜溜”叫了一嗓子,一口气喷在李茂麒的头上,李茂麒就看到那头黑的发亮的骡子,闪着大牙,差点咬到他的脑袋。 “哇”的一声大叫,引得周围的工人们哈哈大笑。 路上还遇上了黄怀德,那会儿黄怀德正往回走,他把许华和赵美芝送到这里,就算是完成了任务,毕竟,这里按道理来讲,是属于许秀冰和田宗生的地盘,许秀冰肯定会让田宗生来陪看父母,他留在这里,除了自讨没趣,没什么意思,还是回去的好。 去深圳的调令虽然下来了,但是家里还没怎么收拾,也没有相应的安排,甚至都没有专门抽出时间来安慰母亲,这件事,母亲王芸很反对,他还要想办法,哄母亲开心。 黄怀德看到田宗生,心里头很别扭,他当然知道田宗生匆忙往这边赶的原因,心里涌起一阵悲凉。 他不是小心眼的人,但此时却恨不得眼前的工程兵从车上摔下来,狠狠地跌一跤才好。 两人打了声招呼,错身而过。 田宗生走得急,也没想着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正在修整的路上,车轮滚过,溅起了很多的泥点子,将他的裤腿弄的很脏。 他今天在工地里和战士们一起上工,虽然是团长,但工程紧张了,也会上手。 这不,干了半天,头上、脸上和身上土不拉几的,用手一拍,一手泥。 李茂麒斜坐在后车架上,他完全可以正对着田宗生坐,但觉得这样更拉风,还能给路上看到的同学打招呼,吹口哨。 “田叔,我说你得换身衣服,打扮打扮再去见许阿姨的父母,毕竟你俩好上了。”李茂麒边说着,伸手向着田宗生的腰部捏了一把。 田宗生和许秀冰相好,在“竹林宾馆”这边不是秘密,大伙都对被未婚妻抛弃的团长报以同情,对远在石家庄的张霞充满恨意。 他们想,团长多好的人,踏踏实实,为人靠得住,长的更是潇洒帅气,哪个大姑娘看不上! 大伙对许秀冰赞赏有加,很多人都夸她有眼光,时机把握稳准狠,一招就捅到田宗生的要害,趁虚而入,这年头也流行这个词。 不过,大伙还是纳闷,“许清照”平时不是喜欢那些文绉绉的小知识分子,谈谈诗,讨论人生苦短,没事再抒抒情,怎么瞄上了田团长? 纳闷归纳闷,称奇归称奇。 大伙对这两人的交往,充满祝福。 田宗生和许秀冰毕竟年纪也不小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时候了。 田宗生正用力蹬着车子,风风火火地向“竹林宾馆”赶,被李茂麒抓的心烦。 “找揍是吧!” “小兔崽子,你还捏!” 李茂麒笑了,“嘿嘿嘿。” 田宗生没理会孩子的话,在他看来,没必要专门做打扮,自己平时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张霞的事,让他有一种赌气的情绪。 不一会儿,田宗生来到许秀冰的屋子前。 远远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身量高大,着着朴素的中山装,面容福满,一双眉毛又黑又粗,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正在看着自己走来。 老者的旁侧,站着一位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妇女,看那眉眼模样,估计就是许秀冰的母亲,赵美芝。 许秀冰之前跟他说过,父亲和母亲的一点情况。 还说这老俩看待事情很开明的知识分子,一个是物理学教授,一个是老美术教师,对人生和生活都有独特的见解,当然不会反对自由恋爱,而且一定会支持自己的选择。 但走的近了,田宗生却从二人的目光里看到了敌对的情绪。 他没有生气,李茂麒很远就蹦下车,路上碰到了林亚东,两人嬉笑着跑掉了。 “伯父、伯母,你们好!”田宗生支好车子,走上前,亲切的向两位老人打招呼。 .他率先来到许华的身前,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有很多未褪去的泥点子,忙拍了拍,不好意思的缩回去。 许华看着他,按下心中的不愉快,点头说:“你好,你是?” “咱们见过!” 许华忽然想起来,那天找孩子的一对男女,其中的高大男子,可不就是眼前的这位,那那位依靠在他肩膀哭泣的少女,又是何人? 许华心下疑惑,和老伴对视了一眼,两人决定这件事后续再说。 赵美芝向后退了两步,这对老夫妻配合的很默契,给予了田宗生无形的巨大压力,这些动作和语言,分明在告诉他,两个人并不太待见他。 许华明明知道他是谁,却明知故问。 田宗生心下平静,笑呵呵说:“我是田宗生。” 许华楞了一下,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我听说您是位团长,团长也要和战士们一起干活吗? “这个要看工作情况,没有什么绝对的。”田宗生说话绵里藏针。 许华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团长,一身脏兮兮的军装,脸上像是涂了一层灰,不知道的,有可能以为是特种兵呢,两只大眼睛倒是挺精神,身形魁梧,说话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他心中想到一个词“苦哈哈”。 旧社会中常见的对老百姓的形容。 眼前这人,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印象,下里巴人,太俗了。 赵美芝把女儿拉到一旁,说:“这小伙子也不知道换身衣服,就这么来见未来的丈人和丈母娘,什么意思,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许秀冰苦笑不得,说:“妈,你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田宗生着急过来,还不是怕你们等久了。” 赵美芝真的很生气,想她的侄女和侄子,外甥等一应亲戚,哪个不是高级知识分子,仪容整洁,谈吐讲究的文化人,这个田宗生,简直是从土堆里爬出来的,若是让她的哥哥姐姐听说了,小辈们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这个人可丢不得啊。 还是那个小黄,才像能迈进家门的一家人。 许华的想法和赵美芝不太一样,他想的是,这个五大三粗的兵汉子,精神是精神了些,怎么看也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关键他还不是个技术兵种,将来转业了也是个麻烦事。 田宗生能察觉出两位老人不太欢迎自己,但还是硬着头皮,陪着两人进了屋子喝水。 许华端着杯子,坐在正对着屋门位置,像个县太爷,升起大堂。 “小田啊,你家是哪里人啊?” “绥德。” “就是陕西那个绥德吗?” “是。” “你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啊?” “在家务农。” “奥” “兄弟几个啊?” “有一个妹妹。” 像是查户口一样,许华问了半天,将田宗生家里的情况翻了个底朝天。 他有些自嘲,若是平常,这样的家庭,连和自家丫头许秀冰相亲的机会都不会有。 赵美芝嘴撅的老高,一双眼睛瞪着女儿,生气她怎么找个这么个农村老土。 她和老头都是“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的人物(此句只做形容,不求本意。),怎么能和这样的泥腿子家庭结亲呢! 这个田团长,拍十万匹马也赶不及黄怀德。 真是不知道丫头是怎么想的。 田宗生经过张霞退婚的事情之后,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心理准备,让一个干部家的女儿去交给农村的泥腿子,确实是有点说不过去。 虽然说这年头,也有不少干部家庭和农村家庭结合的情况,但一般男方是干部家庭,女方是农村出身,反过来,就不大容易被人们接受。 解放思想,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需要破冰,很难的。 很少人能走的路,注定不会是容易的路。 他有准备,所以显得从容不迫,让许华不由得高看了一眼。 许秀冰全程没有在说话,她想看看,田宗生在这样的诘问下,究竟会如何。 当然,结果让她很满意,她的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的神色。 她早已决定,无论有多么艰难困苦,都无法阻挡她对她的生那如海潮一般的深情。 从第一次见面,到第一次认真对待,第一次对顶,到第一次约会,一桩桩,一件件,让她沉寂多年的心,如中秋月夜的潮汐,激荡不停。 父母的想法,她清楚得很,但是,父母绝对拿不了她的主意! 父母是和黄怀德一起来的,这意思还不明白,她又不是个傻子,不够,她绝不愿意,更不能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她最爱的清代黄景仁的一首诗:“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这是多么生动的写照啊。 深圳湾不远处的伶仃洋,“留取丹心照汗青!” 她对爱情,更是一片丹心。 实际上,许秀冰对于爱情的认知,过于理想化,她还没有感觉到,现实和理想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此刻,她只是一位陷入爱情狂热期的姑娘,有些任性,有些乱想。 几人的交谈时断时续,很快,三个小时过去了,许华起身,说是要走了。 田宗生急忙挽留,许秀冰拉住父亲,扯住母亲,就将二人安置到老东门的宾馆里。 竹林宾馆的环境太艰苦,估计老两受不住的。 老东门这边既热闹,又有些趣味,各式的吃物和时鲜都会在“墟”开集的时候,开始叫卖,比如:“油锅豆腐喽,咸草串着卖”,想吃什么得好好囤着!想必许华和赵美芝会喜欢这些当地风俗见闻。 现在这个时候,真正繁华些的,却是罗湖区,毗邻香港,有很多的娱乐地点,歌舞逐渐流行,不过那个地方,是适合年轻人的,比如蛇口工业区的打工者,还有各个外来的建筑公司里的高层,闲暇时候过去跳个舞,唱支歌,据说跳舞的还有外国的大洋妞,很吸引人,有的离着近的工人,半夜不睡觉,跑去看,回来说,嘿,外国妞那胸可真大。 田宗生可没这爱好,他也是听副团长杨龙念叨,杨龙想去看,却拿不起胆子。 第三十三章 烦恼不由人 黄怀德心中憋屈的很,回家就又给张霞写了封信,他怀着复杂的心情,一五一十的把田宗生和许秀冰的交往写到信里,他想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是单纯地想叙说这件事,还是想让张霞一起分担他的痛苦,亦或是为这位伤疤早就掉了的少女添些烦恼,或者还是别的什么古怪心思。 总之,在心神激荡之下,他寄出了这封不寻常的信件。 而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懊恼之中,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类似报复的快感。 张霞的日子简单而平静。 她就如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一样,早上在家吃完,到学校上课,中午学校有食堂,晚上回家吃饭。 哥哥去年九月份结婚了,相了一次亲,两人就看对眼了,开始交往,过了一个月,订婚,再过三个月,结婚,过程像流水账一样,如同结婚当天的流水席,按部就班地进行。 她的新嫂子,是个娇小的行唐县人士,行唐县是石家庄市辖内的一个不算富裕的县城,嫂子父母在政府上班,老俩在一个地方工作久了,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字。 从嫂子的穿衣打扮,言谈举止来看,家境绝对是不错的。 她没有去过,听哥哥张勇说,嫂子家里沙发、电视甚至冰箱都有,算是当地有名的富户。 结婚后并没有和父母一起住,而是哥哥单位分了房,两室一厅,装修了一番,花了大概两千多块钱,布置的很漂亮。 张勇刚结婚时很开心,但结婚后半年不到,整个人的情绪就下来了。 父母看着不对,连忙问儿子。 从儿子的嘴里得知,这个看着端庄贤淑的儿媳妇,在家里可是十分的娇气和霸道,张勇平时在自来水厂放工了,和工友们一起去泡澡、钓鱼,打牌…… 媳妇一来,这些活动统统与张勇无缘了,工友们也不敢叫他,知道家里有个母老虎,盯着特别紧,张勇放工了,必须马上回家,媳妇给算着时间点,从自来水厂到宿舍,十五分钟的时间,如果超过了二十分钟,媳妇可不依,真的是让他跪搓板。 张勇平时在人前,吆五喝六的,强势地很,但亲戚朋友们想不到的是,到了家里,猛狮变成了绵羊。 这样大的反差众人想不到,趁着一次他媳妇回娘家,众工友们唤他去泡澡,澡堂里赤裸裸的,众人坦诚相待,张勇这才吐露心声,他这媳妇啊,从小父母娇惯的紧,大小姐的脾气很重,稍不如意,对他又打又骂。 张勇说着,抹了一把眼泪。 “怎么不抽她!”有个工友不理解。 张勇苦笑说:“你以为我没打过,嘿,刚要动手,媳妇就去厨房拿菜刀,打一下,砍一刀,谁怕谁,再说她还有个当兵的哥哥,据说挺不好惹。” 众人惭愧,住了声。 张勇挺后悔,但结婚了,轻易不能离,现在离婚是大事,父母都跟着丢人,他还有一个考虑,就是媳妇家里有钱,自己以后也能沾光不是? 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鼓舞了他。 张霞的父母对儿子这样的遭遇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离婚是万万不能的,不过,话说回来,儿媳妇对儿子厉害是厉害了点,但把儿子管的挺好,平时抽烟喝酒、逗猫遛狗的吊儿郎当劲没有了,像个刚出生的乖宝宝,除了精神差些,还可以。 他们的注意力,就集中在女儿张霞身上。 张霞也在为哥哥的事情烦恼,但父母对她尽快处朋友的要求更加迫切,像是给她平静的生活湖面,扔了一颗大石子,泛起了无边无际的涟漪。 短短的一个月,几乎没隔三天都会有相亲的安排,个体老板,企业高层,公务员和行政事业单位的大龄青年,都让她见了个遍,有大腹便便的,有浑身精瘦的,有酒糟鼻的,还有面白无须的,总之,她一个都看不上,有好感的更是没有。 想想这些天见到的人,和田宗生、黄怀德比起来,真是云泥之别。 她确是没有想到,这个时代,虽然提倡晚婚晚育,但是23岁的大龄男青年,一般是剩男了,好的,早就被挑走了,剩下的歪瓜裂枣,她看不上就不足为奇了。 相亲有个讲究,相的越多,条件要求越低,比如身高,最开始要求一米七五往上,用不了几次,可能就要下降到一米七。学历呢,开始要求大学专科以上,后来慢慢就变成夜大也行。 但张霞不是没有选择,她从黄怀德之前的来信中知道,田宗生还没有结婚,一直投身在深圳的建设中,没有听说他谈恋爱的消息。 张霞有时候甚至想,如果之前,她坚持要和田宗生在一起,坚持去深圳结婚,现在可能不会这样哭闹,但也可能在深圳过着动荡的奋斗日子。 远不比现在这般,岁月静好。 只有一个烦恼,就是嫁人。 嫁人,嫁人!她默念着这两个字眼,心情像是大海起了风暴,将海水高高扬起,再重重的落下,将她的全部气力,统统抽空。 她无力面对,无法面对,更是无心面对。 有天,她居然昏了头,问嫂子:“嫂子,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嫂子给了她个白眼,仰头想了一下,吐了一口黑瓜子皮,说:“撑得白。” 张霞知道从她这个只知道吃喝,管理男人的嫂子身上,根本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后,之后离她远了些。 就在她彷徨无依,像是风浪中的一扁舟的时候,黄怀德那封不同寻常的信到了。 她剪开信一看,脑子嗡的一声,娇嫩的身子差点站不住,摇摇欲坠。 她曾经的生,竟然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 许秀冰?这人是谁? 张霞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位许女士,不就是和黄怀德相亲的人吗。 她怎么和田宗生好了? 黄怀德的这封信,不啻于一柄长剑,捅在她的心口上。 张霞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窗外的玉兰花绽放了白色的花瓣,长在光秃秃的枝头,像是凭空生出来一般;墙角处地伏的迎春花,也开了花,花簇像是黄色的锦缎,色彩晃眼夺目;不远处操场上的茵茵绿草,正在慢慢地侵蚀这土黄色的大地。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该想些什么。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在党中央的积极支持和大力倡导下,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逐步在全国推开,农民有了自留地,就能填饱了肚子,手里有了余钱,上城里消费的也多了,整个社会体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景象。 深圳当地原来的居民生活条件也好很多了,不少到香港的人陆陆续续有人往回返,田宗生抽空和李敏仪带着李茂麒回了趟笔落村,时隔3年,这座当初荒凉枯寂的小村子,现在多数人家盖了新房,结果让他很失望,李茂麒的父母并没有回来,以他现在的能力,去香港找人,怕是有些勉强,只能再等等看。 去年冬天,他和李敏仪一起去剧院看了《音乐之声》后,两人的关系就有点微妙。 那是一个天空飘了小雪絮的晚上,散场的时候,夜色压的很低,路上清寂无人,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场面像是刻意避开两人般,将整个路面清理了,冷冷静静。 轻的见习修女玛利亚和海军上校特拉普的奇妙爱情给予了两人强大的心理震撼。 李敏仪感动的流泪,不经意间靠在田宗生的肩膀上,两个人安静的和其他观众一样,默默得看着影片,心神激荡,情感也是激荡不休。 回去的路上能听到呼呼的风声,远处的塔吊,像是一个个巨人的手臂,昏黄的灯光,到给这夜色添了些许暖意。 “宗生,你和秀冰就要结婚了吗?”李敏仪睁大了眼睛,轻抚了额前的短发,清风将她耳边的发丝吹到脸颊,看上去很妩媚。 田宗生脸色变的阴沉,他的步伐慢下来,露出一丝失落的神色,他说:“算是吧。” 有件事,让他的心情,很快不好起来。 许华和赵美芝那次来,他请假陪了几次,效果却不是很理想。 许华喜欢和他讨论一些比较高远的问题,比如黑洞,虫洞,宇宙大爆炸,熵,甚至让他说说对微观粒子层面的看法,这些物理学的问题,田宗生在大学虽然有涉猎,但并不精通,谈起来捉襟见肘,吃力得紧。 他并不知道,许华之所以和他说这些,主要是为了把他和黄怀德作比较,结果让许华很失望,这位田团长,似乎只懂得攻城拔地,直来直去,像个愣头小子,跟黄医生在谈吐方面真是差得远。 黄医生讲话,不论懂还是不懂,都能委婉的接下话茬,这位可就不行了。 说话给人一种很生硬的感觉,不知道丫头怎么看上他的。 真要是找这么个女婿,以后在老同事面前可就长不了脸了。 赵美芝喜欢拉着田宗生说家长里短,比如讲讲他们陕西绥德的风土人情,绥德在什么位置,离着北京多远,坐火车几天能到呢? 家里都有些什么亲戚,姑姨之类的多吗,只有一个妹妹对吧? 父母的身体都好吗,没有什么大病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田宗生家里的负担重不重。 田宗生如实向赵美芝讲了一下家里的境况。 父亲有常年的肺病,母亲因为多年的劳作,腰不好,他需要经常给家里寄钱,妹妹现在上了在武汉上大学,也有些支出需要他填窟窿。 赵美芝听完了,半晌没说话,拉着许秀冰到一边,娘俩不知道说着什么。 那些天,许华和赵美芝对他的态度变得不冷不热,田宗生和许秀冰陪着他们逛了逛南山,在深南大道上走了走,又到莲花山看了看,这里是个著名的景点,莲山春早,被选为深圳八景之一。该山位于深圳市的北端,以美而清纯著称,山不高,海拔一百多米,上山的小路蜿蜓逶迤,因山形似莲花而得名,景观丰富,山灵水秀。 在山顶上,就能看到正在建设中的国贸大厦,“三天一层楼”的奇迹就源自那里。 后去了蛇口,来到伶仃洋畔看了看海,蛇口的微波山下,红色油漆书写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事事有人管,人人有事管”的木牌竖立着,非常明显。当时蛇口的工厂一下班,就能看到水灵灵的打工妹,骑着自行车,一阵“叮铃铃”的声音,厂房很新,刷着浅色涂料,线条很直硬。 还能看到很多集装箱做的小屋子,海滩上有些乱糟糟,周围长着很多的荔枝树。 许华想起来,今年3月份,一场针对改革开放的攻击突如其来。国内有报纸刊登了《旧中国租借的由来》一文,含沙射影。4月份,又有报纸发文《痛哉!〈租地章程〉》的评论文章,剑指引进外资开发特区。紧接着,香港有报刊发表《十二评深圳》,更是推波助澜,这样的攻击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可以说,现在的蛇口,正处在舆论旋涡的中心,负责人的态度却很坚决,这位开拓者曾在蛇口工业区管理干部培训班上说过,“这里是我们蛇口工业区的黄埔军校(指的是该培训班),是催生现代化管理人才的加温器,孙中山先生曾在黄埔军校门前写过‘不革命者不入此门’,我们这里是‘不改革者不入此门’。”,此时,这块标语牌,还竖立着。 蛇口工业区,传言是要立足港澳、领先国内、面向海外,采取多种经营、工商结合、买卖结合的方式,其喊出口号很多人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1981年底“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巨型标语牌竖立在蛇口工业区,吸引了全国的目光,这个口号从诞生之日起就争论不休,几经竖立,几经摘掉,但仍旧被国人誉之为“冲破旧观念的一声春雷”“划过长空的第一道闪电”。 许华非常认真的观察着蛇口,他深受震动,香港招商局集团改革开放的决心和一往无前的勇气让他改变了很多看法。 第三十四章 要订婚了 许华后来给大学的同事们写信,重点描述了香港招商局麾下的蛇口工业区,这里外商云集,多是按照“三来一补”的模式,进行企业投建。 在他看来,现在的深圳,已经大步向前,开放的规模很大,未来必将影响新中国的方方面面。 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和田宗生认真谈了谈深圳,若没有意外,他的女儿许秀冰将在深圳扎根,许华没有找人将女儿调离深圳的想法,在这位高级知识分子的思想里,为祖国做贡献,哪里都一样。 重要的是,随着他这几天逐渐了解深圳这个城市,感慨很多。 这个时候,国内的很多城市,都是灰头土脸的,人们还处于持着各种粮票、肉票和布票等计划经济下的管制中,而这里,早已放开,并且这边的工资水平也很高,吸引了周边很多的打工者前来。 最重要的是,蛇口,几乎是天天在变,简直是是日新月异,当时的收入是外地的三倍。他还听田宗生说,蛇口的大食堂,从总指挥到一般工作人员,全部在工业区指挥部食堂排队用餐。领导没有官架子,也不来以权谋私那一套。 青年人不计报酬,大伙一心一意要把特区搞起来。 许华听完后觉得,蛇口最大的特点,是改变了人们固有的观念! 改革开放,当然要率先解放思想。 他们还去了当地有名的咖啡档里面的服务员,身穿着白色的衬衫、咖啡色的短裙,烫一头波浪卷发,热情洋溢,很有一番香港风情。 这里还有中英文标注的免税商店,开业两年多了,里面的人很多,各种新奇的玩意,让许华和赵美芝着实开了眼界。 他们甚至抽空去了博雅画廊,这座画廊开业两年多了,它的建立,源于1980年的夏天深圳展览馆馆长以展览馆为起点,与香港朋友合作开办的经营书画、文房四宝和引进海外进步文化用品的画廊,作为特区文化之窗,与海外进行文化交流。第二年,该馆与香港博雅艺术公司合作开办的深圳博雅画廊将开业地点选在了东门老街,这是特区首家深港合作开办的文化企业,也是全国第一家中港合作开办的文化企业。 在当时也是破天荒的。 其内有不少有着浓浓东方文化特色的陶瓷、笔墨纸砚等,吸引了不少金发碧眼的老外前来购买参观,许华还拽着一位端庄的英国女士聊了半个小时。 当天夜里,他怀着欢快的心情,和老伴商量了一个晚上,觉得对于女儿的婚事,还是不要干预的好,这小田处的久了,也感觉不错。 田团长的话里带着一份直爽,一份开怀,还有一份来自中原大地的朴实淳厚,让人很放心。 虽然家里穷一些的,但在深圳这个地方,未来有无限的可能,绝不是内地固有的类似阶级分层的观念,比如说,女大学生嫁给了土地里刨食的农民,城里的女干部和普通乡下群众结婚了,这样广不被人们接受的事情发生。 惠州市人民医院的黄医生挺好的,但女儿不喜欢,奈何? 看着许秀冰和田宗生在一起时的幸福模样,眼睛里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两位老人只能报以祝福。 田宗生的心情其时是比较复杂的,他能明显的看出,许华和赵美芝能不反对,是看着女儿的面子,而不是真正想找他做女婿。 这一点,让他很泄气,不过还好,二人总算是答应了。 再过一个月,两人去惠州许梅家里订婚。 他给父母写封信,要求他们一个月后,来惠州。 不过,很快回信就来了,是妹子田宗影写的,她放了寒假,在家里冻的正哆嗦,一边烤火,一边写,小字写的很圆柔,她的性格和哥哥完全不同,这是一位温情如水少女,待人热情,家里穷了些,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在和同学们相处时的作态,她自信心很强,自尊心不如哥哥那般,表现在外人的面前,就是一个活泼可爱又有点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父亲认识些字,但写不了,每次和哥哥的通信都要去找邻居家的小孩来帮忙写。 这次赶上她在家,写信的差遣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看到哥哥即将结婚,田宗影像个好奇的小喜鹊,围着累的腰都直不起来的母亲身边,询问她知不知道,这个许秀冰是谁,她明明记得是张霞啊。 怎么换了人。 哥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母亲眼睛茫然,显然,她也不知道。 父亲重重的咳嗽两声,喝了口热水,声音断断续续:“难不成我也老糊涂了,前几年在石家庄,那丫头我记得是叫做张霞的,怎么突然冒出来个许秀冰,宗生这是咋回事?” 田宗生看到家里人询问的信,心想这件事怎么抹活过去合适? 若是说起人家张霞看不上深圳这个地方不愿和他一起承担未知生活的风雨,会不会伤害到父母的心情,田宗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想的是待到父母到了,当面和他们说这件事情的始末,没准父母看到许秀冰,更满意,更开心呢。 他飞快的回了一封,只说等在惠州见了面再说,又寄了一千块钱,这些事料理完了,就到了和李敏仪一起看电影的日子。 他敏锐的感觉到,李敏仪对他,好像有点不一样的,竟然给他打个蓝色的毛衣,这个行为远远超出了亲密的朋友关系,似乎在朝着男女朋友的方向发展。 这是绝对不行的。 此刻,他目光柔和地看着面前的深圳市女干部。 1982年,李敏仪清瘦了不少,虽然这几年吃的比前些年好了,但她总是加班干工作,一点也没长胖。 这一年,罗湖区担当了深圳主要的颜值,深圳就是罗湖。深南大道准备铺上柏油,改变土路的面貌,深圳大学也在筹备,打工妹们传起了体面的毛衣打着腮红和鲜艳的唇彩,笑容满面,尤其是蛇口的姑娘们,工作的热情很高。 李敏仪羞涩的低下头,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天色已晚,夜色正深。 月色朦胧,而温馨。虽然天寒地冻,但在李敏仪的心里,热情如同沙漠的流火。 她当然知道,田宗生很快就要订婚了,她和他,不可能,但是,有些情愫不是想忽略就能忽略,轻易抹去的。 回想两个人相识的点点滴滴,李敏仪不由地生出惆怅的情绪。 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基建工程兵先遣队刚刚来到深圳,她也是刚刚调到深圳,正是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四野荒芜没落,她在被戏称为“竹林宾馆”的地方第一次见到田宗生,那时候的田团长,爽朗大方,英气勃勃,对生活和事业充满干劲,对建设深圳有着冲天的建设豪情,其时,田宗生是有未婚妻的,李敏仪纵然对其很有好感,但她绝不会朝着那个方向去想。 张霞后来在深圳站接黄怀德的时候,她见过,很不错的姑娘,没想到这人却看不上深圳的改革大潮,一心想要过安稳的日子。 安稳,在改革的浪潮下,早早晚晚,都会受到影响,安稳,才是最大的不安稳。 她心里莫名的愤慨。 在田宗生被抛弃,痛苦压抑的时候,李敏仪不是没有想法,最起码,那个看完《火红的年代》的夜晚,田宗生第一个把退婚的事情告诉了她,而不是许秀冰,李敏仪的心,就有些不安,对自己的不安,对未来的不安,对两个人关系的不安。 因为侄子李茂麒的缘故,她和田宗生会在很长的时间里,产生交集。 但那一天之后,她没有做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严格来说,田宗生并不符合她心中丈夫的样子,如果和黄怀德两个人的优点接合起来,才行。 那时候,她是茫然无助的。 她知道,许秀冰对田宗生的感情,不比她少,甚至比她更加浓烈。 李敏仪选择了退让,她不能忍受,和另一个女人去争男人的事情,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话说回来,她是一个世俗而体面的人。 在那个曾经离开她去了广州,有过短暂恋爱的男同事,她虽有伤心,但仍在坚持自己的内心,她绝不会失了自己的体面。 现在,她在田宗生默默的注视下,不知所措。 若是平日的夜里,她已经开始睡觉了,在自己温暖的小房间里,想着工作,想着未来的爱人样子,想着此后的人生。 有时候,会想到他的老同学黄怀德,他还没有结婚,自从上一次和许秀冰相亲之后,这个内秀的年轻人,竟然大胆的在营门口,喊出“下次我还会再来的”话,想起这些,就忍不住在浅蓝色的被子里发笑,她这个老同学啊,也会有冲动的时候。 她也会想到田宗生,想到他的时候,心口就有些甜蜜,随即变得苦涩。 淡淡的月色下,木棉树高大的枝丫,有错落交织的影子,很像河里的水草,安静中却颇有些风姿。 两个人静静地在月光下走着,街上有三三两两的人,二十来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调笑打闹的时候。 听有人说, “良哥,又去扣女?” “你扣到了没有?” “没有,昨天班里那个新来的,很靓。” “那你去试一试啦。” 这些年轻人,都是建筑工地上白天劳累了一天,精力还有些旺盛的时鲜青年,当然,还有大老远从蛇口过来的,那边以女的居多,大晚上成群结队,都是些相对年轻的,大晚上的回去,一群人倒也不怕。 深圳的街头,两两的谈对象的璧人,游玩逛街,嬉笑打闹,人们司空见惯。 和内地那些搞对象还要都玉米地,无人角落缠绵的情况不同,人们的思想逐渐开放,对各种新生事物的包容度在提升。 很快,李敏仪回到小屋里,简单梳洗后,脱了鞋,拉上浅蓝色的被子,眨着长长睫毛下的大眼睛,翻来覆去睡不着。 田宗生不久也回到自己的住处,杨龙和他住在一个屋子,房子不是竹棚了,换成了简易的平房,五六米宽,三十多米长的铁皮房,杨龙给他留着灯,一弧暗黄色的白炽灯光,在整个营地里,显得微弱而孤独。 他很快上床,熄了灯,沉沉睡去。 1983年2月,腊月十九,田老汉带上治疗肺病的的小药片和缓解腰痛的中药包,和老伴在女儿田宗影的带领下,来到惠州。 田老汉今年四十五,照现在来说,是中年人的年龄,但在当时国内平均寿命六十八岁左右来说,也不算大,但是,常年的辛勤劳作,严重摧毁了他的身体,虽然走起路来腰板挺得笔直,如同华山陡峭的峰峦一样,但皮肤上的成片的老年斑,告诉着周围人,这已经是明显上了年岁的老人,他来到惠州县城,基本上是两眼一抹黑,若说在绥德哪怕是陕西省会西安,早前在那里闯荡过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家,即使是山西、河北,他也熟络,北方大地,基本一个样。可到了南方这片地界,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延绵绵的绿海,虽说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好,但湿冷的感觉,在绥德只有连续不断的罕见雨季才会体会,很不习惯。 然而,富氧的空气让他的肺部感觉好受不少,但老伴就不行了,阴凉的气候腰部疼痛的厉害。 女儿倒是很开心,觉得这边很新奇,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第三十五章 订婚 在田老汉看来,这片过于偏南的土地是古时候的流放之地,据说大多数都死于水土不服,更有说法,他在北方闯荡时候,听一个老掌柜说的,明朝时,有的地方官得罪了朝中的天官,天官指的是吏部的老大,这个职位不入内阁。 田老汉可不知道什么是内阁,掌柜的也不懂,就说相当于清朝的军机处,能入阁的官,都是非常非常大的官,人称“阁老”。这吏部天官虽然不是阁老,但职位在朝中也是排的上号的,这位天官呢,并不贬地方官,而是一直升他的官,先去陕西,估摸着快到了,再发调令,升一级,去山海关任职,等地方官又快到了,再升一级,去岭南。 那时候的交通不便,单单是上任就可能花费三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车马劳顿,加上水土不服,很多的地方官就死在岭南甚至更南的地方。 田老汉心想,这个地方太要命了,他当然是不想来。 之前去石家庄,和张霞的父母相见,那个地方的气候,和陕西境界差不太多,他年轻的时候去过,并不抵触。 田老汉是个心思精细的人,唯一的儿子并没有遗传这一点,反而是和老伴的大大咧咧劲头有些相像,还是女儿,遗传了他的性子。 虽然是头一次来惠州,女儿把路上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什么时候该吃药喝水了,喝几个药片,记得比他本人还清楚哩。 什么时候该倒车该买票了,一丝也不会耽误。 想想这大半辈子,田老汉还是很满足。 一儿一女,懂事诚朴,老伴也贤惠,自从取消了人民食堂,队里也很照顾他们家,不会安排太重的活。毕竟是军人家庭,儿子还是个团长哩,来的时候,听邻里说,明年村里好几个高考的,要再出几个大学生呢,人们都夸上头这事太好了。 淳朴的农人们,不会说些漂亮词儿,只能乐呵呵的在农忙之后,谈论自己这几年的生计。 家庭联产承包制推行以来,土地在人们的精耕细作之下,越来越高产,再加上自留地,很多家庭能吃饱饭,手头能见到钱,不再唉声叹气,为下个月的饭食发愁。 有的肯吃苦的人家,居然盖起了新房。 田老汉羡慕之余,也只能叹气,他儿子当了兵,去了深圳,回不来了。 田宗生早早和许秀冰在惠州车站等着,两人一无例外的穿着崭新的军装,英姿勃勃。 车站进出站的人非常多,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喷出去,人们提着或挑着花花绿绿的包裹,大包小包,熙熙攘攘,热闹得很。 和前些年的景象不同的是,人们的装束,像是开了染坊,五颜六色的都有了,特别是年轻的少女,着靓丽的衣衫,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容。 人也比之前多了,有相当的一部分是从香港回来的,西装革履,顾盼生雄,看上去明显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了。 接亲友的人也很多,人们互相叫嚷着,呼唤认识的人。 大家都在一个县城里,城里的人口也不是很多,自然会出现一个人刚和这个打了招呼,又被另外的两个人捉过去,喷着热气,开始大聊特聊。 有人聊得误了时辰,慌慌忙忙去走远的人潮中去寻找队伍,其中有一个跑起来像个向外撇腿的鸭子,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快过年了,再有十几天,就是除夕夜,田宗生想的是,既然许华想快点把婚事办了,安排在一个月后订婚,正好临近年根,一家人在惠州过年,也不错。 至于住的地方吗,许秀冰早安排好了,就住在李敏仪家,李二海家里孩子多,但除了老四和老五李敏仪过年在家,其他的今年都回不来,正好够他们一家四口住,李老汉很欢迎,说是过年不就是图个热闹,挺好。 他从妹子手里接过行李,然后向父母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未婚妻。 田老汉看了一眼,没说啥,这丫头和之前的那个张霞差不多,挺漂亮的,不过眼前这个更健壮些。 田宗生的母亲名叫范墨,她的爷爷是绥德当地有名的大财主,当年解放战争捐了家财,受到政府的表彰,爷爷受过几年私塾教育,她的名字就是爷爷起的,单名“墨”字。 她的父亲却因为地主成分,在生产队的时候没什么地位。 田正德当时正是村里生产队最年轻能干的后生,长的潇洒漂亮,庄稼里那些营活事,里里外外都是好手。 她父亲很快相中了田正德。 那年头,地主成分的家庭和贫农家庭接合,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好在,田正德家里穷,付不起彩礼,她父亲抓住这一点,向老田家提出不要彩礼的要求。 那会儿四里八方给田正德说亲的可不少,有的家境殷实的,也有姑娘说不要彩礼,只要能跟了田正德就千肯万肯。 范墨也在心里嘀咕,她当然很看上田正德,但是竞争对手也不差,成分也比她家好。 关键还是得落在田正德本人身上。 范墨上了心思,劳动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凑上去给田正德说话,时间久了,两人聊天多了,关系也处的好。 她更加发现田正德的优点,这人很踏实,又肯干,对人对事没那么多弯弯道道的心思,早年还在外头闯荡过,谁也糊弄不了他。 这是个精强的人,长的又是相貌堂堂,拿起锄头在地里,强魄的身体,干起活来,像头牛。 一个队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更依赖他。 有一天放工,她穿了件新衣裳,脸红的抬不起头,羞答答说:“正德,能晚上来一趟我家吗,我父亲有些事跟你说。” 到了傍晚,田正德果然来了,父亲和他说了会儿生产队的话,就把想法挑明了。 没想到的是,田正德一口答应下。 范墨在新婚之夜问丈夫,怎么答应的那么痛快。 田正德嘿嘿笑着,四里八方,数你最漂亮。 范墨见到许秀冰,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这姑娘,里里外外透着大胆直爽的气质,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留着女儿、丈夫和儿子叙话,她把许秀冰拉到一旁,家长里短的开始问。 许秀冰其时是很惊讶的,原以为从山西北部农村来的婆婆和公公应该是那种大老土,没什么见识的那种,没想到,公公一看就是不是个寻常的地里刨食汉,这婆婆说起话来更是大大方方,左右透着熨帖劲,比她的母亲也差不离多少。 许秀冰不知道,范墨在小时候就跟着爷爷,整天耳濡目染,也知晓很多道理,对外面的世界,也多少知道些。 结婚了,丈夫也讲过他当年闯荡时遇到的事情。 所以,范墨可不是普通的农村劳动妇女,她是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和教养,让许秀冰大吃了一惊。 车站离着李敏仪家不远,索性就不坐车了,这时候的人们远不像后来的,能走过去,就不坐车。 一是省钱,二来也习惯。 原本范墨的腰不适宜这样走过去,但不知为何,她见到未来的儿媳妇,一下精神多了,连说走回去,不坐车。 几人拗不过她的意思,只能作罢。 实际上,田老汉自从结了婚,就被范墨给管的死死,多年来形成了唯命是从的习惯。 他这媳妇,文化程度高着呢,不然为何两个子女都能考上大学,小时候就开始教育了,村里的其他人家,差得远呢。 想起这事,看着一左一右的儿女,田老汉心中很是得意。 路上的人很多,多数离着近的旅者选择了步行回家,也许,脚踏在匆忙乡土气息的泥里,更能慰藉漂流的心。 不论混的好还是不好,家,永远是温馨的港湾。 但有些标榜的,却不尽然。 李敏仪的家里,老四正在听从老大家来的侄子李端念叨,李端的母校,某大学,前些日子校庆,只是隆重欢迎了那些个功成名就的校友,对他这种事业刚刚起步的不值一哂。 有人说,学校也是家,更是个大家庭。 毕业生回母校,不论成功与失败,都应该得到同等尊严的招待。 显然,事实并不一样。 李端说,当初他在高中拿毕业证书的时候,负责的老师对他的态度和对考入更好学校的同学的态度截然不同。 到了大学,没想到更是一个作态。 看着大侄子气愤的样子,李敏仪笑着说:“就是在家里,出息的和不出息的,也不一样。李端,有没有兴趣来深圳闯一闯?” 李端拿起茶杯,失笑道:“算了吧,你们那是走了资本主义道路的,我才不去。” “不去拉倒,哼,你不知道有的清华毕业生都来蛇口了吗?” “那我也不去。” “不去就不去。敏仪,明年你就24岁了,不能只忙着工作啊。”老四去父亲屋里,里边的壶开了,他拿着保温杯倒了水,过来说。 “再说吧。” 李端起身去了爷爷屋里,说了会话,又回来跟叔叔和姑姑告别,他今天得赶回去,广州那边工作很紧张。 两人把侄子送到大门口,恰好看到田宗生一行人。 李敏仪这次,可是帮了许秀冰一个大忙。 姑姑李梅家里和父亲许华租住的房屋,并没有足够的地方,她要么安排田正德三人住宾馆,要么另寻他处。 这时候,李敏仪主动提出,她家离着县城不远,还有几间空房,正好可以安排田伯伯几人。 安顿了几天,寻摸了个周六,许华约田正德在许梅家见面。 许华租住的这个地方,装饰简陋,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地板是水泥的,厨具也不齐全,屋子布置的很潦草,物理学的知识分子不讲究这个,他关注的是更高远的夜空,在这段时间里,他转了好些天的旧货市场,掏了一个黑漆的木架子,他用它装满了专业书籍,没事就翻开看看,也很快乐。 但无疑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和亲家会面,是很不正式的,老田家估计不会说什么,许华和赵美芝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这场订婚仪式放在许梅家。 顺带着,让许梅当这个媒人。 虽说是自由恋爱,但媒人这个不可少。 许梅大清早就起身,同时拽起了请好了假的钟汉民,把他从热腾腾的被窝里赶出来,两人将茶几、沙发上的杂物归置归置,收拾垃圾,把厨房备好的肉炖上,然后将里里外外的地板擦干净,来回拖了五遍,整个家里,窗明几净,地板锃亮,老式木家具重新焕发了光彩。 许梅系着围裙,她这几年胖了不少,老是抱怨远在他处的儿子,不让她看孙子,减肥都减不下去。早上许华夫妇过来敲门,想过来搭把手,许梅愣是没开门,说她和汉民就搞定了。 话说回来,小黄医生她是很喜欢的,更何况王芸还是她的好闺蜜,但哥哥和嫂子做了决定,她很快从这种懊恼中回过神,全心全意开始张罗。 她拉着丈夫又将屋里外检查了下,并无纰漏,茶几上摆满了她昨天从商场里买回来的各式瓜果,黄的红的绿的白的,还盛了三大盘瓜子、花生和核桃,灰的黄的棕的,白色的瓷杯盖着盖子,洗涮干净,闪着柔和的光泽,等待来人。 到了上午10点钟时候,田正德和许华见了面。 这是来自北方大学的高级知识分子和来自陕北农村的老农民产生的交集。 田正德面对城里的教授,没有丝毫畏缩的模样,他的腰杆,挺的依旧笔直。 儿子昨天晚上跟家里说张霞退婚的事,老伴范墨和女儿田宗影都很失落,但他不,他相信自己的娃娃,张霞那丫头看不上宗生,错过了是她的问题,只能说她有眼无珠。 现在又是一个漂亮的儿媳妇,自家的娃娃就有这个能耐。 大学教授怎么了,老美术公职教师又怎么了。 他们的女儿还不是追的自家的木犊娃娃。 田正德不怯场,范墨更是应对自如。 众人分序落座。 一说就是一个小时。 田宗生跟着父亲田正德,陪许华、钟汉民聊天。 许秀冰跟着母亲赵美芝和姑姑许梅,陪着范墨聊天。 话一唠长,许华就发现,他的亲家公可真是了不起。 他想不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所知道的见闻,竟然不比他差,主要还是两个人都在北方大地转悠的缘故,说起河北、陕西、山西等地,左右都能搭上话茬。 这田老汉,还真不能看低了。 原本他以为,这个土坑里刨食的农民,能有什么大见识,无非是麦子什么时候抽穗,玉米什么时候掐秧,黄豆什么时候该收获了,生产大队的活计累不累,这些。 没想着,这腰杆硬气的老头,说起国家政策来也是头头是道。 他可不知道,田正德的老伴范墨是受过私塾教育的,范墨没事除了在田正德身前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外,还关注着大队和广播的消息。 比如,1977年邓小平决策恢复高考这件大事,她知道后立刻要求两个孩子认真学,好好学,一定要考上大学。 第三十六章 婚与火 第三十七章 台风爱伦 第三十八章 失措 黄怀德从客厅走到自己的屋子。 客厅窗台上拔箭盛开的君子兰,花朵大红,鲜艳明目,三个人谁也不看一眼,而是各自着自己的心事。 王芸吵完架,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拿起织了快一半的毛衣,开始快速编织,编了半小时,放下,用手轻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最近肝火上亢了。” “肝火上亢”是中医的名词,她自从嫁到老黄家,跟着公婆住过一段时间,曾在老公公开的诊所干过几天抓药的活儿,从那学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名词,“肝火上亢”就是其中之一,而且用的挺多。 前天婆婆又找她说话,为孙子迟迟不结婚的事再次狠狠的批了她一顿。 婆婆也六十多了,自王芸嫁到黄家,还真没为什么事这么生气地说她。 可她心疼儿子,知道儿子为许秀冰订婚的事上火,也不敢说。 这火,就发在了丈夫身上。 没想到丈夫确实在为儿子调去深圳那个不毛之地的事暗自憋火,憋得正难受,没处发泄。 就这样,两人结婚二十多年了,头一次乒乒乓乓地吵了一架。 黄怀德不理会父母的争吵,他知道劝也没用,反正不会动手,只会嘴上说说。 许秀冰和田宗生订婚这件事,让他本就不坚固的内心再次裂成了玻璃渣。 命运,不,生活,对他为何如此残酷! 爷爷想要七十岁之前抱上孙子,还有五年的时间,可这是个概说,爷爷的真实意思很明白,就是要他赶紧结婚,别拖着了。 他只爱许秀冰。 可他爱的许秀冰要嫁给别人了。 那个人他也认识,和他一样的优秀。 黄怀德没有丝毫不服气,他不得不承认,田宗生的确有很多过人之处,和他一样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为人的气度和谈吐,都不差。 这人,论他是个姑娘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想到这里,黄怀德对张霞生出了一丝恼恨的心理。 如果张霞不退婚,和田宗生如期结婚的话,他追求许秀冰会有很大的希望。 可现在,就因为张霞的一封分手信,让田宗生和许秀冰走到了一起。 两个人结婚的消息传来时,黄怀德正在深圳市某医院骨外科和同事们开诊断会议,大家都是年轻人,刚刚认识不久,存在比学赶帮超的心思,一有疑难杂症,发言讨论很活跃。 科室主任注意到惠州市人民医院调来的小黄医生,自来了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当初以为他是不情愿来呢,后来找小黄医生谈了几次,原来是因为感情方面的问题,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只能劝慰几句。 今天他发现,小黄医生低着头,似乎有些心不在蔫,有些生气,病人无小事,这小黄怎么回事? “小黄,你站起来,把大伙刚说的方案总结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疏漏!”科室主任瞪了黄怀德一眼。 黄怀德站起来,认真的把之前其他同事的病例分析简要的说了一下,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科室主任消了气,这小黄医生只是不想说话,工作的事情倒是没耽误,自己看错了。 黄怀德当天下了班,回到宿舍,拉开抽屉,拿出上一次张霞给他寄过来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真想立刻烧了。 他闷头呆了一个小时,忽然觉得能理解张霞了。 黄怀德不禁想起来这位清丽的姑娘,那信中的字里行间,也满是对当初选择的悔意,然而,时光不会倒流。 喝了杯浓茶,他仰在椅子上,两只眼睛呆呆的看着上空,长长的日光灯泡已经发乌,没有通着电,很孤独的。 自见到许秀冰那天起,黄怀德便有了喝浓茶的习惯,他的火大,清淡的茶汤有些不解渴,不到味,索性就用了平时三倍的量,茶色浓,味道重,猛的一口喝干,很解气。 为这事,父亲说了他好几次,茶是好茶,从爷爷那里拿的,据说是看好了病的患者送的。 像他这样,简直是暴殄天物。 黄怀德莫名的喜欢这样的批评,想他自小到大,顺风顺水,现在找个对象,竟然把一把好牌打个稀巴烂。 对,就是这样的感觉,他居然有那么一种不浪费不舒服的嗜好。 他是医生,当然知道自己这是病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是,他的心药怎么会来医他! 这天晚上,他将红色的被褥工整的铺在身前,睁着眼睛,眼窝下方有一道深深的黑印记,这是长时间失眠所造成的熊猫眼,他无力缓解,因为忧伤的情绪无法排解。 他甚至想到了安眠药。 但后来否定了这个想法。 药石,不是解决问题的良方。所以他想啊想,所认识的女子之中,哪位可以做他的爱侣。 张霞,可是太远了,他对她也不是没有好感,谈婚论嫁虽然有点别扭,但也不是完全抗拒,可是两个家庭离着太远了。 李敏仪,不行,只是一点,人家看不上他哩,老同学的性格他是知道的,敢爱敢恨,做事情条理分明,对他一丁点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 还有一个一直追他的刘丽华,算了,这丫头太不庄重,真要娶到家没准天天和母亲吵架,不行的。 医院里的几个女护士女医生的,好看性格好的早就嫁人了,剩下的歪瓜裂枣,他才看不上。 黄怀德盘算来盘算去,觉得自己的圈子实在太小。 有几个女患者对他倒是有那么点意思,这个好说不好听。 想来想去,觉得把握最大,自己也愿意的,就是张霞了。 想到这里,他在床上一跃而起,提笔给张霞写了一封信,他要把田宗生和许秀冰订婚和结婚的事告诉张霞,让她明白她自己的处境。 田宗生和许秀冰的婚事,是两人开心,三人失意。 李敏仪在婚礼上强装笑颜,她把自己的心事深藏,表面上和前来道贺的客人们没什么不同,祝愿新夫妻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回家后就蜷在床上,闭上眼睛,眼睛里一滴一滴渗出泪水,就像一直受了伤的小狐狸,无助的舔舐内心的创伤。 说什么我爱你! 李敏仪想起和田宗生两次看电影的点点滴滴,酸楚的感觉充斥了她的内心。 漆黑的夜晚,她的心,失去了颜色。 后来的日子,工作,拼命地工作,藉此温暖内心的凄凉。 她在编纂汇报材料,一个个流丽的字体在笔下飞快的形成。 她在写今年3月份,深大电话有限公司在深圳正式挂牌成立,成为中国内地第一家中外合作电信运营企业,特区内平均每十人可以安装一部电话,显著改善了投资环境。4月份,蛇口工业区管委会推行的直选改革,这件事被认为是试水社会主义民主制度的一次创新,对全国政治体制改革具有一定的冲击,并在在全国引发一场空前的大讨论。《深圳市实行社会劳动保险暂行规定》也在今年出台,深圳市在中国内地率先探索合同制职工社会劳动保险制度改革。 深圳继续前行,深圳梦,逐步向更远更辽阔的世界延展。 深圳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日夜兼程,为深圳改革开放事业描绘色彩。 远在石家庄的张霞,接到黄怀德的来信,陷入了更大的烦恼中。 她早已无视小巷头尾修车的老头和买报刊的老太太不明的目光,但在接到信的第二天,过路的时候,变得小心翼翼,酷热侵袭着新生的省会城市,她换上褐色的薄纱长裙,让自己显得年纪大一些,走在前往学校的路上,感到整个正午的天空,变成了灰色。 她的情感世界,她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世界,无数时光里的世界,全都成了灰色。 原本回忆里温馨的相遇,相知,本是甜蜜的粉色,同样变得黯淡无光,像是彩色的相片,被风雨侵蚀成了破败的样子。 惨不忍睹。 她的生活被这封信搅成一团乱糟糟的粥水。 何去何从。 特别的是,黄怀德在信里,提出想来这边旅游,顺道见个面。 这难不成就是他所谓的“维特之烦恼”? 张霞吃了一惊,她对这位南方青年的印象并不坏,反而很有好感。 难道,他有那种心思? 天哪,这个世界怎么办? 少女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她好像到了暮年,生出了一种老无所依的感觉。 黄怀德还说,他已经到了深圳,并且是主动要求调去深圳,并向她诚挚的发出了邀请,说目前的深圳,建设事业如同日出江花红似火,何不来一趟再看看。 在信中,他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深圳第一股。 事情发生在1983年7月24日,经宝安县人民政府批准,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成立。当时的深圳,每天都有很多的公司产生,新成立一家,并不算什么。但这家公司有特别的地方,它采用认购股份发行股票的方式筹集资金,进行房地产业、农工商、林牧渔业等综合性的开发经营。该公司成立之初,就有17.1万股入股,入股金额高达171万元。 该公司原计划接受100万股以上,每股股金人民币10元。在自愿互利的原则下,接受多种形式的合股,其中县地方财政拥有20%股权。 入股自愿,退股自由,保本付息,利润分红。 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发行股票的消息传扬全国,先后有20多个省、市、自治区来函征询,更有很多人寄来入股款项。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认购29.8万股,人们的热情空前。 这是新中国第一张股份制企业股票,深宝安! 这个新生事物,打破了“股票是资本主义的专利”的旧观念。 黄怀德在信中激情澎湃的预测,相信不久的将来,上市公司在国内将纷纷涌现。 深圳,正在以无比坚定和大胆的勇气在开拓向前。 请问张霞同志,能不能过来再看一看? 张霞看完信,内心有触动,但她真是去了深圳,将如何面对田宗生和许秀冰呢,如何见面呢,又如何相处呢。 想起这些,让她不得不让心烦情乱,却又很难拿定主意。 第三十九章 回扣 田宗生穿的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特别像后来那些跑保险,搞营销的业务员。部队转业后改为公司,团长成了总经理,政委变书记,连长成了队长。 他现在,成了全公司最忙的人,忙着招标跑活计。公司上下一大口子人等着他跑来项目,好开工吃饭。 从兵到工,这个转变刚开始很难。商品经济的大潮,投机捞票的钻营者们大搅当时建筑行业的混水,对于他这种大兵处理业务的方式,在市场经济面前,几乎一无是处。 战士们难以适应,陷入了持久的痛苦和彷徨中,从一名神圣的军人到国有企业的下属职工,大多数年轻战士对转业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大伙去食堂吃放,还是以前的军队作风,排好队,一排一排进。 作为团长的田宗生也很挠头,外驻企业纷纷进入深圳,境外实力强横的建筑集团闻风而至,大分蛋糕。 但是他也明白,改革就是一场革命,革命必然带来阵痛。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他盯上了一个香港老板的项目。 这老板叫“张豪发”,他买了一万五千平米的土地,打算建设一座八层的宾馆,停车场规划的很大,在深圳当时算是很超前了。 张老板对这个项目采取了“公开招标”的方式,建筑行业的“公开招标”指的是招标单位通过报刊、广播、电视等方式发布招标信息,有意向的承包商都可以提交相应的资料进行资格审查,审查合格后便能够购买招标文件,进行投标。 这种招标方式,可以在最大最广的范围内选择投标商,更具竞争性,择优而取,并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发生贿标的行为,国内很多的中小工程,多采用这种方式。 这种方式也有一定的缺点,就是由于前来投标单位较多,需要进行资格审查等手续的工作量也增加,需要花费的成本也较大,耗时很长,对于某些专业性较强的工程来说,并不适宜。 但张老板采取这样的方式,让田宗生眼前一亮。 他在广播中听到后,觉着这个项目有戏。 田宗生的要求不高,他如果能承包下该宾馆的土方工程就行,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公司都快揭不开锅了,他和杨龙整天上火,天天在外头跑的头皮都快被肝火炕熟了。 杨龙现在是副总经理,最近也顾不得想老婆孩子了,天天跟在总经理屁股后头,两人走街串巷,找政府部门,沟通工程投标的事情。 投标过程开始还是比较顺利的,公司顺利通过资格审查后,便花钱购买了投标文件。 田宗生和杨龙每天晚上开会,研究投标工作,精细的盘算企业能出几个连队,多少工人,大工小工多少个,这土方工程需要多长时间完工,他们若真的能竞标成功,能按期完工的可能性有多大。 两人琢磨了两个月,各种情况考虑周到,终于等到了竞标的这一天。 地点定在了深圳戏院。 上午九点五十,现场座无虚席,“某宾馆工程招标会”几个大墨字写在暗红色的长纸上,贴在会场的正中央。外地来的几家大型国有建筑公司的头脑们气定神闲,规模小的包工队头头们交头接耳,得意洋洋,翘着二郎腿,一幅幅成竹在握的样子。 田宗生和杨龙走进会场,心下咯噔就是一响,心道,这次怕是又悬了。 原以为这香港老板,也就是发包方,不搞猫腻,正大光明的来一出招标呢,没想到,现场的几个竞标人,不慌不忙的,心里都很有底的样子,田宗生的心就开始下沉。 有两个包工头,他虽然不认识,但面熟,知道那个秃了半个头的矮个子叫做老扎,据说姓谢,很多建筑规模中等的项目都被他抢走了;那个细眉斜眼的精瘦高个被人换做阿路,听人说此人路子极广,很多项目都被他收入囊下。 这两个人,是深圳当地颇有名气的总分包方,很多工程队找他俩分包。 所谓的总分包方,是建筑行业的一个名词。 首先,“发包”是书面词汇,这只是人们的别称,实际上它指的是承包项目的甲方。发包人就是甲方,也就是香港的张老板,负责给钱的,承包人就是乙方,拿钱干活的。大伙过来竞标,就是争做这个乙方。 书面来说呢,承包人是指被发包人接受的具有工程施工承包主体资格的当事人以及取得该当事人资格的合法继承人。承包人有时也称承包单位、施工企业(《建筑法》)、施工人(《合同法》)。 总承包方呢,就是将发包方的一个项目的所有建设均收入囊中,在进行分包。 有些胆子大的,甚至分包到五包六包。 当然,作为最后的承包方,利润就很可怜了。 这几年,深圳建设的体量急剧上升,这两人狠狠的赚了一大笔。 张豪发没有露面,他作为发包方/业主方,委托了一位深圳当地人,进行招标。 田宗生的位置比较靠后,周围的建筑公司代表乱哄哄的说嚷着。 “怎么样,有把握?”一个满面油光的中年红脸汉子唾沫星子横飞着,对旁边的圆脸小矬个子大大咧咧道。 “有把握。”圆脸小矬子一本正经说。 红脸汉子急忙把说话那人拉到一边,两个人神神道道的。 另外一边,有三个四川人说话,语速很快,田宗生手底下有几个四川兵,对四川话能听懂,但这三个说的,一个字都听不清楚,看他们眉飞色舞的样子,似乎已经将工程拿下了。 田宗生和杨龙心里空落落的,坐在座位上,愁眉苦脸。 “团长?我看咱们够呛。” 杨龙是个俏皮的人,平时喜欢打闹,给战友们开玩笑,看田宗生手心手背都是汗,脸有些发白,忍不住说了句丧气话。 田宗生心情紧张地无以复加,好像是被狠狠的揪住了心脏,他不啻于又参加了一次高考,心里没着没落的,愣了半晌说:“这次不成也得成!若是拿不下,咱们手底下几百号子人,可就断了炊了。” 他燥热地把上衣口子解开,两只手放在大腿上,紧张的看着台上。 这时候,一个身穿蓝色西服的中年人,快步走上台,话语清晰,简要介绍宾馆工程之后,立刻宣布竞标开始。 本次竞标底价五万,从停车场、土方工程,主体和装饰几个部分开始竞标。 田宗生是冲着土方工程这两块来的,来之前和企业其他的几个头头商量过了,他能出到的最高价,也就是五万,但土方工程从一开始就飙到了五万五,基本上是老扎和阿路两个地头蛇在竞价,最后敲定在六万五,老扎拿下。 主体部分,几个国有建筑公司,象征性的举了举牌,他们对这种体量不是很大的工程兴趣不高,但也愿意来试上一试,如果不行,就算了。 “二十五万!” “二十六万!” “我出三十万!” 其他的小包工队老板举了几次牌,工程竞标价升到三十万的时候,就只剩下老扎和阿路在举牌。 “三十万零一千!”老扎吼道。 阿路坐在座位上,八风不动,慢慢举起牌子:“三十万零两千!” “三十万零三千!” “三十万零四千!” 两个人就像绣花一样,一点点抬高自己的出价。 田宗生觉得眼前一片乌黑,勉强定住神,扶着座椅,对着副经理苦笑一声,说:“杨龙,咱们回头怎么跟战士们交代?” 杨龙对着头,一声不吭。 没办法,只能接着去找项目。 主体工程最终三十万零八千成交,工程落在了老扎的手里,老扎抹了一把秃头,得意的笑了笑,起身和阿路握了握手,各自走了。 几家国有建筑公司的头头早已离开,他们有大项目在手,就像鲨鱼,对这样不大不小的工程兴趣一般。 巨鲸一样体量的工程,才是他们的最爱。 老扎和阿路不同,他们这号人,如同是淡水河里的狗鱼,凶猛霸道,每每能吃到最鲜美的那口肉。 散场了。 小工程队的头头们簇拥着老扎,说着奉承话。 “扎老板,威武啊。” “扎老板真壕气!” 田宗生看到之前说话的圆脸小矬个子凑到老扎的身前,谄笑着说:“扎老板,要不把停车场那块交给我吧?” “好说好说。”老扎眼皮都没抬,匆匆向外走。 田宗生向杨龙使了个眼色,示意跟上。 两个人远远跟着老扎,足足走了一个时辰,直到其他人都散了。 老扎哼着不知道什么小调,停住了脚,转身看着二人。 他叼了支烟,吐了口烟圈,蹲下来,在地上的石头上磕了磕灰,招手让田宗生两人过来。 “你俩也想从我手底下包工程?”,他顿了顿,猛吸了两口,又说:“我知道你俩,基建工程兵的改制后的企业经理,几回招标你俩都在,怎么,一个也没成?” 田宗生无奈地笑了笑,说:“没有。” “那你们看上我手底下哪个项目了?”老扎几口就把烟抽完了,看了杨龙一样,杨龙赶紧从胸口掏出捂了一个礼拜的烟盒,拿了一只,递给老扎。 老扎看了一眼,散花牌,斜了杨龙一眼,没有接,拿出自己的大前门,狠狠吸了一口。 “就方才的宾馆土方项目。”田宗生直接说道。 老扎冷笑一声,“七万!” 田宗生咬牙,“可以!” 心想自己先答应,回头再和企业其他人商量,不挣钱也得拿下,看现在这形式,整体价格都上来了,之前的五万预算根本就不够。 “我没说完呢,百分之四的回扣,你能不能给?”老扎掷烟于地,站起来,看着这两人瞠目结舌的样子,说:“连基本的套路都不懂,呸!” 老扎扬长而去。 第四十章 莲花山上 第四十一章 林天华走了 听到张婉莹说起“老同学”,李茂麒哑然失笑,想起了自己对着身后的漂亮女同学唱情歌的往事,不由生出一丝愧疚。 那时候,真是胡闹。 “李茂麒,你为什么上了初中就好好学习了?”张婉莹是个大胆的性子,她上前一步,挺胸抬头,小声问道。 李茂麒眉头一扬,抬脚将一颗石子踢得很远,吐了口气,端正了态度,说:“我必须要好好学习,因为,我的父母,就在那里等我过去。” 他指向香港的方向,隐约能看到那边紫气腾腾。 张婉莹听说过一些关于李茂麒的事情,便没有多问。 两个人静静地立在这里,仿佛处身在安静的港湾,时光不再游走,外面不远处同学们的叫闹声,一丝一毫都不能打扰这方静谧。 时间变得漫长而短暂,变幻又永恒。 多年后的一天,两人能记起这一段时光,很短,却温情,但刻骨铭心,因为再也不会有。 第七天,方蓝老师把李茂麒叫到办公室,问他是不是和张婉莹谈恋爱。 李茂麒当然不会承认这种子虚乌有的事。 方蓝老师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茂麒,气鼓鼓道:“真没有?” “没有!” “你还嘴硬!” “方老师,我真的没有!” 方蓝揉了揉肚子,抚平心情,感到有些烦闷,挥挥手,“出去。” “把张婉莹给我叫来!” 很快,张婉莹来了。 方蓝老师笑眯眯的说:“婉莹,那个李茂麒是不是和你处朋友呢?” 张婉莹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昨天她和李茂麒独处的时候,被同学告诉了方老师,没有的事怎么能承认呢,她便摇头说:“没有啊,方老师,我怎么会和他处朋友,你忘了他小学骚扰我的事了?” “额……” 方蓝老师一拍脑门,心道,还真是,这俩小学的时候就不对眼,张婉莹这个小公主怎么会看上李茂麒那个野小子,怎么可能呢。 自己真是,一孕傻三年。 告密的同学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方老师的办公室,就唯恐不乱地满教室宣扬,三个小时不到,整个初一年级都知道了,初一的校花和校草好上了。 张婉莹自从进了前进中学,就以绝对优势评为校花,一下成了整个初一年级男同学的香饽饽。 隔壁三班的一个大个子人称“狗熊”的,知晓了这件事之后,没怎么打听,气汹汹的派人过来,说放课要和李茂麒决斗。 张婉莹撇撇嘴,知道狗熊要倒霉了,就派同桌去通知狗熊取消决斗,不然后果很可怕。 狗熊刚上初一,身高就窜到一米七,就整个初一年级来说,属于大号的大个子,身形胖壮,对张婉莹的话毫不在意,他一放课就蹲在学校门口,等着李茂麒。 李茂麒他是知道的,隔壁一班期中考试的第一名罢了,蔫吧小子,全身没有三两肉,自己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 张校花是这样的小个子能碰到吗? 他瞪着铜铃大眼,像一头发情的牦牛,远远看到李茂麒挎着红色的破书包走过来,便迎上前去,大吼一声:“李茂麒,你小子过来!” 熙攘的人群顿时静止了,大伙纷纷扭头看。 狗熊很开心,他认为这是他的高光时刻,表现的时刻,只要一拳砸趴眼前的小蔫吧,张校花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李茂麒看着冲着自己吼地很有气势的大个子,将背上的红书包往上紧了紧,低着头,不紧不慢的走过狗熊,就像没看到一样。 狗熊顿时感到自己的自尊心被眼前的小子给践踏的成了血沫,气的脸都红了。 “你小子是不是男人,我要跟你决斗。” “亚东,给我揍他。”李茂麒说完,身后的林亚东猛地一拳砸在狗熊的肚子上,把狗熊疼的差点翻白眼晕过去。 李茂麒低头看了躺在地上打滚的狗熊,冲着狗熊的胳膊踢了一脚,笑了笑,说:“怪不得大家都叫你狗熊。” 这个时候,同学们变得乱哄哄的,李茂麒看了大伙一眼,场面顿时安静了。 学生们这才想到,面前神色平淡的同学,可是曾经前进小学称王称霸的横人,一般的学生可不敢招惹。 狗熊再壮,也架不住人家李茂麒小弟多,一拥而上,一人一拳一脚,准能把狗熊打趴下,更不用说冒坏水的林亚东,竟然搞偷袭。 不少同学心中鄙夷,却不敢作声。 直到李茂麒和林亚东大摇大摆走了,才有人敢扶起狗熊。 狗熊捂着肚子,呼哧呼哧了好半天,流下来悲伤的泪水,呜呜地哭着说:“我要告诉老师,他打我。” 第二天,张婉莹就听说李茂麒指使林亚东打狗熊的事,心里知道这事可赖不着李茂麒,但她也不能在同学们面前阻止方蓝老师把李茂麒揪出教室,一脚将他踹的老远。 同班的几个男同学看受惩罚者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气的张婉莹狠狠地瞪他们。 不知为何,看着李茂麒被方蓝老师体罚,张婉莹有些心疼。 惩罚的结果下来了,李茂麒被罚在教室门外站一天,天气阴凉,但他身形站的笔直,如北方迎风傲霜的白杨,隔壁三班来了不少男同学,他们都是听到了消息后一小撮一小撮跑过来看,每个人被林亚东赏了一个耳光。 狗熊也想来,远远看着林亚东打人的场面,吓得又把头缩回去。 方蓝老师知道自己不能动气,也就听之任之了。 之后,张婉莹经常找李茂麒讨论数学题,物理化学题,放课后两人还一起走上一段,同学们见了,也见怪不怪,狗熊又被揍了一顿,不敢接着告状,老实多了。 日子平静但不安稳,李茂麒发现最近他的小跟班精神有些不好,到了晚上听田叔叔说了件事,心情立刻难受的不得了。 晚上,许秀冰正在织毛衣,她上星期和李敏仪逛街,在老东门挑了好半天,定下来鲜红色的毛线,她爱极了这个颜色,朱砂般的流红,索性买了好多,这不,买回来就开始打毛线,给丈夫织件薄毛衣。 田宗生背着手,看着趴在桌子上,认真写作业的李茂麒,精神低落,神色疲惫,他说:“秀冰,林天华他们要走了。” 许秀冰理了理额头的刘海,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她说:“林天华,要走了?” “对,去武汉。”田宗生的话里,透着浓浓的哀伤。 “又一个……哎……”许秀冰叹了口气,她知道,自从9月份基建工程兵部队就地转业以后,日子过得大不如前,医院也受了影响,不归市卫生局管,也不归市财政局管,没有经费,院长只能去找转业后的建设公司们要钱,但很多公司自顾不暇,那里有钱给医院呢。 她前些天还听招娣说,中秋节可能要发罐头,但是,吃完了之后,罐头瓶子要交回来,丢了要赔钱! 真是要命。 以前是各种衣食由国家发,不用操心,还拿着工资,每月都有盈余,攒多了给公婆和上大学的小姑寄些,虽然丈夫的建设工作没日没夜的,忙碌的脚不沾地,但好歹过得去,有时候还能吃点好的,开个小灶。 现在可不行了,丈夫一天夹着公文包,整个深圳转,跑项目,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一口,急的满嘴起燎泡,可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累。 关键是有时候一个月都不见得找到好的建设项目,造成了什么情况呢,不少战士呆在营地里,整天睡觉,少动少食,天天没活干,一把子力气憋得很难受。 关键是没活干,就意味着没有收入,有的抽烟喝酒多一些,平时花销大的,已经开始给家里写信,问问能不能寄点钱过来。 家里境况不好的,到处找战友借钱,硬扛着不找家里。 还有战士手头没了吃饭的钱,就好歹应付几口,白开水就馒头,囫囵咽下去,撑过一天天。 大伙都眼巴巴的看着作为总经理的丈夫。 其他的几个团转企业,也不好受,没了活计,就是没了生计。 有些家里能找到关系的,眼看所在的工程企业抢不来项目,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纷纷找人调走。 前些日子,走了一些。 没想到,林天华也受不了了,也要调走。 李茂麒的昨夜写完了,耳朵支棱起来,他听到了田叔叔和许阿姨的说话,有些不敢置信,遂问道:“田叔,林亚东也走吗?” 田宗生将手搭在李茂麒的肩膀上,这孩子已经有半人多高,身体结实,像个小牤牛,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田宗生叹了口气,说:“走啊,他和林天华一起去武汉。” 李茂麒沉默了,心情也变得不好,毫无疑问,他将失去一位玩伴。 三天之后,林亚东走了,并送给他一个棕皮小本,这种本子很少见,一是小,二是皮色很好,很罕见。 李茂麒珍重的收下,放在自己的床头,十分难受地和小伙伴告别。 田宗生和林天华的对话,更让人感到压抑。 “天华,一定要走?”田宗生不死心。 林天华叼着烟,叹了口气,吐了一个很大的烟圈,有些落寞地说:“宗生,这里还有什么意思,挣钱挣不到,日子过得跟非洲难民似的,没劲!” “那边安排好了,我过去就能在自来水厂当个部门经理,挺合适。” 田宗生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掰着手指头说:“天华,不能这么想,你看,第一:这一年5月份,深圳大学由国务院正式批准,9月呢,市委、市政府举行深圳大学成立暨首届开学典礼,咱们深圳有了自己的大学。第二:深圳火车站和口岸联检大楼改造项目已经举行开工典礼。第三:深圳——珠海航线正式开航,飞机也方便了。第四呢,粤华企业公司与新加坡南亚私人有限公司、新加坡万年夹板有限公司合作成立笋岗仓库企业有限公司,这事你知道吧?” “我听说了。” 林天华叹了口气,说“我还知道,万丰村开创了农村股份制,村民以个人资金入股村办合资公司,形成“万丰模式”,步子迈的好大!” “对了,还有,特区发展公司与香港汉贸工程及拓展有限公司合资发展中心大厦很很快就要开建了。” 田宗生接着反对道:“能不能再想一想,考虑一下?深圳现在是国家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正需要咱们这些老兵建设呢,有困难,也只是一时的。” “风物长宜放眼量嘛!”田宗生拍了拍林天华的肩膀,再次劝道。 “我看不到未来了。”林天华将抽完的烟头狠狠的扔在地上,用脚碾碎,接着说:“有些守旧的老干部已经开始对深圳的改革开放说三道四了,这里以后到底怎么样,不好说。” “我劝你啊,也赶紧走吧,找不到活计,天天这么熬着,谁扛得住!” 林天华跺了跺脚,拉起衣领,带着儿子,毅然转身走进了深圳火车站。 天空,下起了冬雨。 凄风苦雨。 田宗生暗自捏着拳头,他不信,有中央政策和地方政府敢打敢拼的劲头,怎么就不能杀出一条血路! 他想起了岳父的话,许华看的明白,曾语重心长的跟他谈过这些。 他现在所经理的建筑企业,相当于是从计划经济直接跨入了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心理上不接受,业务上不了解,人情故事不知道,有人大搞市场浑水看不过眼,难以理解。 这些都是暂时的,需要一个过程。 就像是分娩,阵痛是不可避免的! 马克思主义不是学过,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坚持下去,想想这些年深圳被水淹了几次?火烧草棚的时候,百年难遇的爱伦台风侵袭的时候,你们退缩了吗? 奋斗哪有不痛苦的,奋斗从来都不是轻松惬意的! 田宗生想着,走着,任冷冷的雨滴砸在脸上,眼神逐渐明亮。 第四十二章 进退 1984年的春天,这是深圳特区进入第四个春天,高大的木棉花开,玫红的柔色花瓣,落在墨绿色的初春的嫩草叶丛中,有一种古典而喧腾的美丽。 木棉的枝干纵横,交错,弯曲的形状,很像是伸展双臂欢呼的战士,他们得胜归来。 深圳的春天,静静地来,也悄悄地走,时间很短很平。如同白居易的诗句,“花非花,雾非雾,天明来夜半去。” 这是一种惆怅而寂寞,悲伤而失落的情和色感。 繁树似锦,春花烂漫。 黑而湿润的树皮,像铁一般的肃穆。 南方的树,却是一年四季都醒着。 清凉的风,和煦的光,被人们所感知,清晨的鸟叫,啾啾而鸣,欢朋唤友,自在得意,却是聚散飞快。 深圳的春天,似乎比其他任何地方的节奏都要快。 黄怀德到新单位报道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有时上下班的闲余,他会静静的感受四季的变幻,这是他在深圳的第一个春天。 许秀冰在门诊楼,而他在急诊楼,平时不得相见。 去年的第一次见面,可能是因为结了婚的缘故,许秀冰开朗了很多,对他也不是很排斥,反而主动打声招呼。 当时跟在许秀冰身旁的一位年轻女医生好奇的问,这是谁啊。 他听得许秀冰淡淡说了句,一位朋友,最近刚调到咱们院来。 语气很轻很平,很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个时候,黄怀德就知道了,他在她的眼里,微如尘芥。 她的心,已经纤尘不染。 倒是和她在一起的女医生对自己很热情,多说了几句。 后来,他才听同事们说起,这位女医生名叫张岚,岁数不大,也就二十二岁,比他小了三岁,据说是个寡妇。 “寡妇”这两个字把黄怀德吓了一跳,这么年轻的寡妇,怎么回事? 后来打听到了,张岚原本是惠州某医院的医生,还是医院的院花。她毕业后就在家人的介绍下,和当地巢丝厂的国有职工订婚了,结婚的当天早上,那位不幸的男人,被车撞死了。 张岚变成了寡妇,生活很难堪。 因为受不了当地人的戳戳点点,说她是克夫命,索性就来到深圳,换个环境,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大伙多是不同地方来的,没有人会指摘于她。 黄怀德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张岚还真是有点眼熟,有一次大地方来的医院专家做培训,好像见过这么个人。 漂亮的女性,总是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这段时间里,他默默地关注着许秀冰,哪怕每天能够看到一眼,内心也是极满足的。 但有些日子,他有足足一个月没有见到她的影子。 又不愿意明白的去问,便找到张岚。 两人平常的业务有交集,主动邀请吃个饭,去外边逛一逛,也不算贸然。 张岚很开心的接受了邀请,两人便在下班后去蛇口那边上了明华轮,也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海上世界”。 两人登船寻了处僻静的角落,叫来侍应生随意点了些海鲜,相处的氛围便安静下来。 红蜡烛的柔光下,黄怀德有了闲暇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医生。 张岚长的很有特点,面部的曲线分明,颜色冷冽,皮肤很白,脸色透着微红,一头漂亮的直顺长发,如瀑布般泻下。 她穿着粉嫩的公主裙,纯白色小毛衣在衬里,牛仔裤勾勒出完美的腿型,很有种西式高冷范。 现在的国人,大多接受不了这样的风格审美。 但在黄怀德看来,尤其是灯下看女人,更添了三分容色。 他受父亲的影响,家里还有些西式资产主义的图画糟粕,对这样的打扮和冷淡模样并不排斥,反而有些喜欢。 “张岚,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你以前来过吗?” 侍应生走后,黄怀德立刻问道。 张岚浅浅一笑,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她说:“我也是第一次,托你的福。” 两人没营养的说了几句业务上的话,这时候开胃菜已经端上来,一小盘生蔬,很快汤也到了,黄怀德点的是一份奶油汤,张岚喝的是清汤。 “张岚,许医生最近怎么见不到了?”黄怀德放下银色的餐叉,小心翼翼问。 他的动作优雅而标致,自小受到父亲西式风格的教育,每一个用餐步骤都得体而又有绅士的风度。 张岚显然并不知道黄怀德和许秀冰的一段过往,其时她刚刚放下汤杯,便随意说:“许医生去广州出差了,那边有个培训研习班。” “噢……”黄怀德松了口气。 张岚对黄怀德的印象不差,她只是奇怪,黄医生的年纪看上去不小了,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妻子孩子的,莫不是还没有结婚。 不过,听说他在急诊那边可是一把业务好手,系主任赞誉有加,这人长的也不错,看上去家境很不差,怎么在婚事上拖拉了呢。 张岚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她想到了自己的人生,此生几乎无望,灰暗暗如同北方经年的屋瓦。 她是个寡妇,那个倒霉的丈夫,偏偏在结婚的当日被车撞死了。 可怜的一副好皮囊,落得个“克夫”的名声,在惠州那边,都没有人敢于上门提亲。 现在的医院里,倾慕她的青年医生大有人在,甚至有几个偷偷写信,信的内容大胆而火辣,看的她的心房怦怦乱跳,好几个夜晚浑身发烫,蹬开蓝色的棉被,无法入睡。 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影响了人们的感情表达方式,街边有时候可以看到外国情侣毫无顾忌的亲吻,有俏皮的总结说:“当街乃发生。” 她不能确定写信人知不知道她的过去,能不能接受这样的过去,即便是写信的青年医生能接受,那他的家里人呢,他的亲戚呢。 方方面面的顾忌,张岚在每一个无眠的夜里,黑暗中睁大美丽分明的眼睛,迷茫而无助。 她的人生,何去何从。 那几个写信的青年医生,她有的认识,有的打听了也多少知道,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的眼前,院门口,回家路上,甚至来找自己看病,形形色色的方式接近自己。 张岚想起这些,不由失笑,这些人,她一个也不喜欢,更不用说她为什么要为不喜欢的人陷入命运的泥沼。 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主菜牛排上了之后,又花了半个小时,终于在临近夜里八点多的时候,从“明华轮”离开。 夜色微凉,月华如水。 两人在淡淡的晚风中,被吹起衣襟,海波如鳞,远处的海岸线如猛兽的足,匍匐欲出。 张岚的发丝被风吹的凌乱,视线有些看不清楚,她感到寒意,抱着胸,身子发紧,脸色愈发白净,窈窕的身材看着朦笼而曼妙。 黄怀德脱下大衣,给这位偏生爱美的女医生披上,她内心是抗拒的,但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所控制,不得已迎接了这份温暖的表达。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昏黄色的路灯下,像极了一对约会中的情侣,男的潇洒,女的美艳。路上有些行人,多是成双成对,快过年了,路上张起了红色的灯笼,一串串,像是糖葫芦,散着柔和的光,很是喜庆和温暖。 隐约能看到几排整齐的白色厂房,起伏的山峦。 蛇口这几年的变化很大,这个毫不起眼的海边村落,成片的芭蕉树,荒芜没有人烟的地方,海域水深,非常适合修建良好码头。 张岚回到宿舍,心情很长一段时间平复不下来,她的衣襟,仍残存着黄怀德的气息,和舍友们打闹后,灯熄了,闭上眼睛,翻了几次身,孤枕难眠。 黄怀德在桌台发现了一封信,估计是同事们替他收的,拿起来一看,熟悉的名字,“张霞”,他撕开细细读了一遍,其中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 内容很简,张霞居然邀请他去石家庄做客,短短几句话,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 黄怀德拉了电灯,闭着眼睛想了半晌,拿不定主意,他猜不出张霞的意思,让他去石家庄,做什么呢,有什么必要呢? 话又说回来,对这个爽利漂亮的北方姑娘,黄怀德还是很有好感的,母亲和奶奶一直在催婚,这周要回惠州去相亲,母亲介绍了一个,奶奶介绍了一个,一共是两个,黄怀德一想就反感,这两个啊,家世是很好,据说长的不怎么样,要不是现在母亲和奶奶着急了,怎么也不会找这样的! 刘丽华也比她们强! 黄怀德思绪飘得很高,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许秀冰的感情渐渐撤火了,有夫之妇,何必反复惦念呢。 记得有个朋友说过,热恋中的人,都是神经病。 黄怀德觉得自己这病快好了,虽然是暗恋,却也像是发了疯。 今晚的张岚,让他倍感亲切和适意,随即又想起她的“克夫”名号,再想想家里的父严母律,爷爷的名望,奶奶的絮叨,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其他想法。 他绝不可能娶这样的一个女人回家,即便和她在一起再温馨,再合宜! 黄怀德在床上狠狠的摇摇头,摆脱了方才颇为出格的想法,他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去石家庄还是不去? 第二天一早,晨曦的阳光直射进来,打在他憔悴的脸上,心中的某颗弦被拨动了,他一跃而起,赤着双脚站在地上,向着窗外挥舞拳头。 扬起头,骄傲的说:“等着我。” 他决心要去了。 旁边的两个正在睡觉的舍友被震醒了,抬眼一看,心道这小子是不是发神经,抽风呢!大清早的冒哪一出! 第四十三章 石家庄 石家庄虽然是河北省会,但在1983年,却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北方小城市,村庄的气息还十分浓郁,和近些年来被诩为“国际庄”的名头相比,可是看不出一点端倪。 国槐是石家庄的市树,三成多的街道以国槐作为行道树,以“槐”命名的街道有不少,如槐中路、槐安路、槐北路等。据说,石家庄人对槐树的钟爱,源自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 不管你去了哪里,乃至港澳台,欧洲美洲,特别是河南、山东、河北和安徽一带,一听说你是山西人,一定会有人和你攀老乡:“山西是不是有个洪洞大槐树?” 明初大规模的移民,很多姓氏的先祖从那里迁徙后,遍植槐树,待槐叶茂盛,槐花飘香,想起祖辈筚路蓝缕,开启山林的艰辛,思念和缅怀的情绪,就会化作一缕乡愁飘荡在家园的上空。 黄怀德收到信的第二天,便向系主任请假,原本是不准的,但系主任一听小黄是为了终身大事相亲(当然是编的借口),立马痛快签字放行了。 婚姻大事,那年代可是非常大的事,拦不得。 六天六夜的火车,闷罐车,黄怀德开始挺兴奋,一路穿山越岭,由蔽障之地的岭南,到鱼米之乡的江南,再到干巴巴只见得到尘土飞扬的北地,他的心情低落不少。 出了石家庄站,北方的寒冷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身形立刻蜷起来,之前风雅的仪态见鬼去吧。 将黑色的旅行包背在身后,理理头发,走过狭窄如同一户人家大门的出入口,在西侧的纪念碑下看到了张勇兄妹。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售票厅,那里既小又窄,不远处上火车的人在地道桥南侧的广场排起长龙。 这时候的石家庄站,站口上方弯着两个铁条,像半个花环,在这花环中间,是五个正方菱形的铁皮,书着“石家庄车站”五个大字,可远远不像一座省会城市的火车站,更像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媳妇,羞涩的不敢见人。 地上是一指厚的冰,远处人家的屋檐上还能看到再阳光下闪着晶莹光的宿雪。 他一出来,就觉得自己穿少了。 真冷,尤其是街上透过国槐黑色枝丫吹过来的大风,冻的两条腿站不稳。 他看到张霞向他开心的招手,忙快步走过去。 张勇迎在最前面,穿的很厚实,灰色的大袄,厚实的裤腿,面色比前几年见到时更加饱满,胡须拉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废,但很热情地说着:“怀德,怎么样,路上辛苦吧。” “还好啦。”他勉强撑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怕冷。 他的目光看向张霞,几年不见,张霞身形丰满了些,红扑扑的脸蛋,一身黑色的西服,带上了宽边的蓝色眼镜,整个人显得愈发成熟,举手投足散发着丰润的气息。 和之前的青春洋溢完全不同,多了一份稳重和沧桑感。 她目光如水,像是西湖的轻波,抿着嘴笑着说:“赶紧走吧,这么冷。” 张勇叫了出租车,很快三人来到张老汉的家里。 张勇坐在副驾驶,张霞和黄怀德坐在后排,两人相互看了看对方,异口同声说:“还好吧?” “呵呵。” “咯咯。” 张勇透过车玻璃,看着冰雪下的城市。 两天前刚刚下过雪,雪花似鹅毛,大片若倾盖,自高空笼压而下,纷纷扬扬。 一下就是一天一夜,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可风更加凛冽,像刀子一样。 冬天的国槐树,就像是乱蓬蓬的稚子头,灰突突的街墙,三四层的建筑,暗黄色和牙白色的公交车,发着“呜呜”的轰鸣,慢腾腾的,很快被抛在后面。 到了家里。 张老汉和老伴早就准备好了瓜子核桃,炒花生,热开水和碧绿的茶叶。 老两口孤独地坐在茶几正对着的灰布沙发上,张老汉拿起烟,又放下,抽一支,又装回去,起身踱步,来回三圈,还是没能静下心来。 老伴早就把午饭炖煮的肉食上了火,隔五分钟进去看一看,闲不住就擦茶几,来来回回擦了六遍,烦的张老汉跳脚。 女儿的婚事,让老两口真是犯了大愁,上了真火。 张老汉甚至想,当初要是让女儿嫁到深圳去,也未必不行啊。 这几年,深圳的建设和变化情况老在电视上播放,一天一个样,国家改革开放的决心和意志不可动摇,传言总设计师今年可能要去深圳哩。 要是当时,唉,要是当时丫头嫁过去,总比现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拖着,他张家都快成了邻里街坊的笑料,茶余饭后的谈资。 儿子这几年也不省心,儿媳妇生的厉害,把儿子管的死死地,可没有没结婚前的精气神了。虽说不和工友们胡吃海喝,打牌乱混,但也没见他有啥特别的出息,哼,生了小孙子,竟然抱给姥姥姥爷带,宝贝孙子一年见不着几天。 可恶。 莫不是他和老伴成了飞行员,见孙子要用时长来计量。 张老汉越想越气,气喘地呼哧呼哧的。 又想到今天来的这个黄怀德,女儿说是什么在深圳认识的朋友,男的。 男的朋友,莫不是男朋友,他知道了,这几年女儿没少给深圳那边寄信,原以为和那姓田的好小伙断不了线,没想到不是,是另一个,据说是个医生,儿子说长的不赖,家里的光景比姓田的好上十几倍都不止,人不错。 老天爷,若真的是这样,人家若是能看上自家丫头,那赶紧嫁了吧。 老姑娘,在眼下这个时景,可总被人指点的,有的甚至怀疑自家丫头是不是有病,可恶。 真是可恶。 好好的,竟被人这么说。 张老汉想起这些,气更加不顺当。 这几年,虽说大伙的生活水平渐渐上来了,可他的精神生活反而越活越回去。 人到老年不如狗,还是条老狗! 呸! 老伴也不容易,拉扯着一大家子,还得应承着娇气的儿媳妇,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找媒人给女儿安排人相亲。 老天爷。 张老汉急切的想见到女儿的朋友,只要那人不是很凑包,那就快快的把女儿嫁走。 他年轻时候可是个强人哩,这些年真是受够了邻里街坊的说教。 真他娘的憋火! 终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儿子回来了,女儿回来了,那个后生也来了吧! 张老汉一看到黄怀德,心情立刻舒坦,好像是闷热的夏天去冰凉的河里打了澡,浑身上下都熨帖。 眼前的后生,有个儿,长的真俊,气质也不错,配得上自家丫头。 老伴更是喜笑颜开,招呼着黄怀德屋里坐,倒上茶水,几人便拉起家常。 张老汉没有去过比江苏更南的南方,仔细的问着那边的风土人情,听黄怀德介绍的时候,砸吧嘴,津津有味;张霞抿着嘴,中间插了几句话;张勇出去接媳妇,一大家子就在老张家吃了午饭。 到了下午,黄怀德睡了一个小时后,在张霞的带领下,来到石家庄的市区转了转。 张勇给他拿了件黑色的大袄,试了试挺合身,到了路上的寒风里,不觉得像之前那样寒冷。 张霞穿了身深蓝色的长袄,梳着流行的妇人发髻,脸色白里透红,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成熟稳重。 两个人并排走着,穿过人流,穿过冰雪的清巷,从那条惯常上学校的小路经行,老大爷的生意多元化了,加了修鞋一项,当他看到张霞和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男子有说有笑时,本来朝鞋底钉去的锤子,失手砸在自己的大拇指上,疼的哎吆哎吆。报刊亭的老婆婆,停住打毛衣的一双手,慢斯条理的带上黑框镜子,冲着两人瞄来瞄去,好像在看什么稀有的动物。 “这几年怎么样?”黄怀德轻声问着,他从她布满血丝的眼里,能够看出,她一定过得不好,很不好,但忍不住还是要问。 这姑娘,也曾是他的梦里人。 是无数个不眠的夜晚里,突然冒出的思念。 张霞步伐轻快,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路面有薄薄的冰层,在午后的阳光下,像麦芽糖般的酥脆,鞋子踩上去,会发出吱吱的声音,好像是不安分的小老鼠。 “还好。”她说完,头压得更低,额前垂落的秀发将她的整张脸遮住了,给人一种垂头丧气的感觉。 黄怀德把手揣进裤兜里,哈出一口热气,看着那远处和暖阳相接的屋檐,语气沉重地说:“我过的很不好,我知道的,你过得也不好。” 两个人停住了,任周边散乱的人流像河里的游鱼,穿梭在空气中,急速或者缓慢的行过。 “为什么要退婚?”黄怀德有些不甘心,田宗生这人不错的,为什么张霞要那样做呢。 张霞没有回答,而是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泣。 黄怀德的话,戳中了她的心伤。 他明明知道的,为何还要问自己,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但是这个决定让她的生活,坠入了不可自拔的黑暗深渊。 黄怀德不知道怎么安慰面前的漂亮姑娘,他忍不住要问,更多的是对张霞退婚的愤怒,如果没有退婚这回事,他很有可能会和许秀冰结婚,而不是现在,田宗生占据了他渴望的位置。 实际上,黄怀德想的有点多,许秀冰压根就不喜欢他这样的类型。 即使田宗生不出现,还会有李宗生、王宗生等等……. 黄怀德张开臂膀,给了张霞一个温暖的怀抱。 张霞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一头扑进去,放声大哭。 为何会这样?她在每天清晨睁眼的时候,都会感慨,悲伤,再鼓起对生活的勇气,进入到日常的工作生活中。 这个世界多不公平,她又没有做亏心事,只想安生地和心爱的人过平静的日子。 难道这有错吗,不对吗? 凭什么,为什么生活给她,带来的无数的烦恼和恶意。 傍晚,看到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的女儿,张老汉压下心底的疑问,和黄怀德喝了半斤酒,算是把招待工作的第一天度过了。 吃完了晚饭,黄怀德在张勇的陪护下,回下午定好的宾馆睡觉。 老俩口把女儿拉到屋里,严声拷问。 “丫头,说,你俩咋回事,小黄欺负你了?”母亲紧皱眉头,坐在女儿对面,边嗑瓜子边说。 张霞揉了揉眼睛,她不想对父母说实话,搪塞道:“下午回来看西方小说的时候,被剧中人物的悲惨遭遇感染,所以哭了一下,跟人家小黄有什么关系!” “你不说我也知道,还不是因为以前田宗生的事后悔,这一页翻篇了,别老想,这人啊,总得向前看,不能老回头!”张老汉将一大杯茶一口喝干,重重的放下,又接着说:“我看这小黄不错,你俩处的怎么样,后年能不能让我抱外孙子?” “我看小黄也挺好,要个头有个头,要相貌有相貌,这小伙还挺懂礼貌,听你哥说,小黄的家境也不错,多好的女婿啊。”母亲眉头舒展开,十分高兴地说。 “你俩别瞎想,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可没有那种关系!”张霞一扭头,回了房间,任母亲怎么敲门,也不开。 张老汉嘿嘿一笑,“普通朋友,我不信!” 老两口一晚上没怎么睡觉,开始琢磨,越聊越远。 “哎,老张,你说到时候要结婚了,咱们得要多少彩礼?” “一千块?” “一千?” “难不成一万块?你还说不行,霞都成老姑娘了,再加上和田宗生订婚那一出,人家小黄家愿不愿意还不知道,你还想讲什么条件!”张老汉说的脸红脖子粗,过了一会儿,又说:“话说,咱们丫头这十里八方的论相貌也算是数得着的,哎,怎么搞成这样。” “这该死的老天!”他在被窝里向上方的空气里挥舞双手,很是愤怒。 黄怀德一共呆了三天,到临走的时候,张霞突然说要他和一起回深圳看看,和田宗生的事,成了她的心结。 从那里回来的这几年,电视新闻、报刊里把深圳描绘的热闹非凡,她不去看一眼,心里这一关过不去。 第四十四章 再临深圳 许秀冰怀孕了。 两人结婚半年多,许秀冰在一次吃完早饭,开始孕吐,吐的很厉害。 田宗生以为是病了,但媳妇是医生,当然能猜到怎么回事,到了医院验完血,查βhcg值,好家伙,6600多,把许秀冰倒是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高,她拿着化验单,仔细想了想,明白了,她这都怀孕第五周了,这么高也很正常。 回家跟丈夫一说,把田宗生乐的像个孩子,时不时地傻笑,一天天跑项目时的严峻表情立刻舒缓了不少。 这一天,他专门请假,陪着媳妇去莲花山上转一转。 两个人走的不快,很快就来到山顶,在之前李茂麒和张婉莹所独处的同样地方,极目而望。 许秀冰依偎在田宗生的怀里,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这是她最爱的丈夫,除了父母之外,最亲的人。 那爱情的结晶,小生命会在不远的某一天到来,她抚着肚子,这时候还没有显怀,许秀冰却有一种古代道士“抱丹”的感觉。 两个人静静地看着晨阳洒下万道金光,化作斑斑点点,落在两个人的身体上,能量粒子的碰撞,很快产生出温暖的感觉。 岁月如梭,时光静好。 许秀冰的心中,对生活很是感激,虽然现在基建工程兵的日子并不好过,工程非常难找,但她相信,这种状态不会永久地持续下去。 田宗生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将怀孕的妻子拥在怀里,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生活的馈赠。 他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些天,大工程一个也没搞到,小工程大多是疑难杂症,真的接下来,不挣钱。 战士们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个当家人,找不来工程,就没有利润,没有利润,怎么给职工发工资! 就说有的深圳市属国有建筑公司(基建工程兵转业而来)的日子难以为继了,有谣传说是发工资不像以前那样准时。 他能怎么办呢,只能拼命向前冲。 就地转业后,大伙哪还有什么退路,现在就是深圳人,必须杀出一条血路。 田宗生想着明天需要跑的项目,心思纷乱。 一对小夫妻并不知道,在不远处的荔枝树下,有两个人正偷偷地看着他们。 这两个人,心情恶劣非常。 黄怀德虽说对许秀冰没有了以前那种相思的感觉,但毕竟是初恋,怀之不忘。 张霞呢,一双眼睛落在田宗生的身上,仿佛要将他看透。 她对许秀冰有些嫉妒,如果当年她不退婚,在田宗生怀里的,怎么会是这个陌生的女人。 往事只能回味。 当爱已成往事。 两人同时转过身,步履沉重,一声不吭地开始往下走。 张霞走在回宾馆的路上,看着建设中的国贸大厦,它像是一个拥有着雄浑体魄的男子汉,俯视诸雄。 这里的路平坦很多,比起四年前她来的时候,坑洼更少了。 路上的骡马、拖拉机、翻斗车交错而过,“驭、驾!” “喔喔。” “突突突!” 很多地方都在搞建设,人们忙忙碌碌,走路和上车的节奏比她的家乡快上很多,她都有些跟不上黄怀德的快步伐。 “晚上去明华轮吃一顿,我请客,怎么样?”黄怀德已经从情伤中恢复,热情地说。 张霞不知道“明华轮”是什么地方,摇头拒绝。 悔恨已经如同海浪,一遍遍冲刷着如同礁石的内心。 她无法释怀。 二人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行色匆匆的李敏仪。 而李敏仪的烦恼,并不比张霞少。 她马上就24周岁了,虽然政府提倡晚婚晚育,但24岁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年龄算是很大了。 但是父亲李二海早就为她犯了愁,远在广州的大嫂也寄信来,为她的婚事担心挂虑。 对于她本人来说,生活,已是一段痛苦而漫长的旅程。 李敏仪一面要应付父亲的诘问,一面回应大嫂的关心,加上日常繁重的工作,她就觉得自己仿佛是狂风骇浪中的一只小帆船,望不到希望的灯塔。 她很吃惊,露出了极为诧异的神色,张霞,怎么来这了?过来想干什么? 难不成打算和田宗生再续前缘? 那许秀冰怎么办? 李敏仪的脑海中冒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和想法,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张霞楞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了李敏仪。 这人她原本是有印象的,四年前,田宗生在深圳站接她的时候,这个娇俏的女人当时和田宗生聊得很开心。 那个时候,她当然有必要关注任何一个出现在田宗生左右的漂亮女人。 李敏仪给她的印象极深,因为就她认识的人里,还真是找不出像李敏仪这样干练妩媚的女人。 她不是没有警惕,而是相信曾经的自己的“生”。 李敏仪知不知道她和田宗生退婚的事情,如果知道,又会知道多少。 张霞一时间心乱如麻,竟然忘了和李敏仪握手,好在黄怀德不动声色的碰了碰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和李敏仪握了握手。 “你好,你是张霞吧?”李敏仪抽回手,抬眼看着面前的高挑女人,心里面却泛出苦涩。 她竟然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异样想法。 这个高挑的北方女人,眼神中有很明显的茫然,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不好,气血双亏的感觉,不知道是最近睡不好觉还是得了什么大病后刚刚初愈的模样。 张霞过的一定不好,而且她还没有结婚,这个女人,这几年到底在干什么,... 李敏仪以女性特有的敏感,猜中了部分事实。 “是我啊,你是敏仪?”张霞不是很确定,惊讶说。 两个女人惯例的寒暄了几分钟,便在寒风瑟瑟中分手了。 张霞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她尽快的离开这个情殇之地,但愿再也不会回来。 她突然羡慕起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叫做许秀冰。 在满是不甘的遗憾中,她像个犯人一样,远远地逃离了。 1983年,深圳兴建竣工18层以上的高层商住楼宇就有60多幢,很多工地热火朝天,到处是吊机伸出的长长巨臂,一片繁忙的工地。这一年,深圳的工地规模进一步扩大,全国各地来到深圳抢饭的建筑企业越来越多。 那天开完会之后,公司分了五个小队,其中以马力跑业务跑的最好,这不,没多上功夫,他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工程,给一个叫李云飞的香港老板盖别墅。 这个工程的质量要求可不低,独门独院的独栋别墅,上有独立空间,下有私家花园,别墅周围要栽满亚热带绿植。 马力当时没多想,就想着先把工程占下,对马老板的各种工程指标要求一口应下。 前两天,地基打好,李云飞请马力小队吃了顿饭。 饭店档次不低,旋转门,门内有一大盆鲜花,四季常开。 战士们有些拘谨,大伙没吃过香港老板请的饭,当时放不开。 马力机灵,上来先敬了李云飞一杯,双手颤抖着说:“李总,我先敬您,您随意,我干了。” 李云飞小圆脸,个头不高,梳着大背头,头发很亮,一看就是打了发油,满脸肥肉,他喝了一小口,笑着说:“呵呵,好呀好呀。” “小马,工程你可要好好干,做得好,我给你介绍别的工程啦。”李云飞换了个面孔,严肃道。 “李总放心。” “请李总放心。” 马力带着战友们都站起来,共同敬了李云飞一杯。 李云飞喝了一杯酒,诸事繁忙,告别而去。 马力等人甩开腮帮子,吃了一顿好的。 第三天,开始起砖墙,搭钢筋架,再往后,浇筑水泥承重墙。 田宗生不放心,过来看了看,走了三圈,觉得不对劲。 他皱着眉说:“马力,你这人大部分都是新手吧,原来的业务尖子呢?” 马力甩了甩手上的砂石渣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经理,他们去了别的小队,我这边,新人居多,不过请领导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你小心点,楼板浇筑的时候,你可得看紧喽,原来咱们都是用预制板来做,浇筑的工艺毕竟手生。”田宗生小心叮嘱,他看过图纸,知道再过十几天,就要开始浇筑楼板了。 80年代初,预制楼板非常盛行。那个时候,没有搅拌站的说法,商品混凝土没有形成一定的规模。现浇楼板施工,混凝土都现用现搅,搅拌机质量也差,这时候对相关工人的要求极高。 而预制楼板质量有保证,造价低,施工速度快,还是很流行的。 但这位李老板要求现浇楼板,难度并不大,但工人的施工水平要够。 田宗生一再叮嘱,马力满口应下。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田宗生和杨龙到处招标、求告,也不过是找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项目,勉强撑着,好歹每月都能按时发出工资。 五个施工小队,也拉来了几个小项目,倒也能硬撑着光景。 有的市属公司,由于长时间拉不到工程,好几个月发不出钱来,战士们只能做小买卖,有的家属出去摆小摊,甚至把盖的半好的低价租出去,吃点租金,每个月还能发点钱。 战士们手头没钱,又没有工程可干,只能省吃俭用,在宿舍里天天躺着,省的费了力气饿的厉害。 以前的基建工程兵团长副团长政委们,看在眼里,焦在心里,田宗生所领导的公司虽然光景还过得去,但压力很大,这小半年,他嘴上的燎泡就没有下去过,吃饭的时候,经常咬到舌头,和杨龙一说,杨龙也是这样,舌头上经常挂着黑泡(舌头的表层破了,起的泡是黑色的),两个人的火一直很大。 田宗生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时间再长些,这公司非拆散了不可。 他一咬牙,厚着脸皮来找李敏仪。 李敏仪正在办公室打字,字打的飞快,听到有人找自己,抬头向门口一看,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不禁喜上眉梢。 “宗生,来,快进来。”她慌忙起身,把椅子拉到一旁,起步去迎接。 其他同志都出去了,今天就她一个人在。 田宗生看着穿着一身薄薄衣服的敏仪,担心地问:“穿这么少,不冷吗?” “还好还好。我们瘦人都不怕冷,嘻嘻,跟你的许大军医比不了。”她找来一个方凳,让田宗生坐下,给倒了杯温开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托着腮,笑意吟吟地说:“大经理,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田宗生低头,不知道怎么说,又抬起头,颇为踟蹰:“敏仪,我想找找政府,要个工程,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你们过得不错呀。”李敏仪不解,没听谁说田宗生的公司过不下去了。 田宗生不好意思说:“我这不是把事情想在前头吗,虽然说公司经营过得去,但都是些小打小闹,勉强在市场大河里面扑腾,都快淹死了。” “成,我给你问问,我有个老领导还真管这事,你等我回话啊。”李敏仪笑着答应了,她以前在惠州有个老领导去年调过来,主管深圳的建设,找他说说看,毕竟,基建工程兵队伍可算是深圳市建设行业的亲儿子。 有困难,看看能不能拉一把。 第四十五章 小平来了 第四十六章 情愁 1984年,对田宗生来说,是不寻常的一年,他为新生命的到来做足了准备,特意把老岳父和岳母接过来,照顾即将临盆的妻子。 他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如何应对商业楼的建设。 5号商业楼塔楼高22层,带2层裙房,建筑面积1.1万平方米,造价0.8亿元。也算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虽然托李敏仪在市领导那边打了包票,但是,田宗生面临的问题可不少。 晚上七点,开会。 杨龙首要发言,他摁着笔记本,拿着笔,条理分明地剖析问题。 他面色沉重地说:“目前来看,公司面临的问题很多,第一就是施工质量不高,竟然把别墅盖塌了,这个马力,你以后必须做专门的检讨。” 马力面色尴尬,点头应下。 “第二,机械不够,大型器材缺乏,这个问题目前只能靠人堆,没别的办法;第三,施工人员的水平不到家,业务素养不行,这个我不必再说,大伙都知道怎么回事。” 杨龙说的,还是马力所率领的工程队浇筑楼板,施工工艺水准不够。 他说完这些话,在场的干部们都低下头,一个字也没法说出来。 事实俱在,还有什么脸说漂亮话。 杨龙喝了口水,接着道:“第四,人员缺乏,我个人建议,压缩机关人数,把全公司的工作重点转移到此次建设任务中来,我看砍掉一半,比较合适。” 他刚说完,场下几乎要炸了锅。 什么,要削减机关干部人数,开什么玩笑。 田宗生敲了敲桌子,示意大伙安静一下。 他说:“我说三点,第一,这是机会,更是机遇,抓不住,干不好,后悔一万年!” 场下寂静无声,战士们大气也不敢出。 “我作为公司总经理,先表个态,这次,谁要是敢打马虎眼,别怪我不客气,以后别认我这个团长。” 他站起来,双手撑住办公桌,注视着场下的战友们,严声道:“第二,这是一场大仗,翻身仗,必须全力以赴,压缩机关工作人员怎么了,都不想去一线,工程谁干,干不来工程有个屁的钱!” 田宗生罕见的爆了粗口。 “加强一线施工力量,刻不容缓。” “第三,本次工程,时间紧任务重,本次以个人为单位,多劳多得,老杨,你开完会拿出个办法来。” 田宗生说完,喝了一大口水,积累多日的憋闷,终于释放出来,他的压力太大了,作为企业经营的决策者,责任如山。 他必须时时想着手下几百号战士的工资,每个月能不能发,发多少,什么形式发。 会议开到了凌晨三点,与会者终于达成共识: 第一,机械匮乏,用人海填;第二,时间紧张,一天24小时不停工;第三,压缩机关人数,分流三分之一充实到一线队伍;第四,多劳多得,按人为单位,根据出工工时,按劳分配;第五,按时间进度考核各施工单位,规定时效完不成的,提头来见! 会后第二天,各项工作措施很快布置下去,整个公司的气氛都变了。 许秀冰休息,她来到公司招田宗生吃午饭,发现大伙脸上都没了笑容,神色凝重。 到了办公室,她问:“宗生,又出什么事了?” 田宗生也不好受,他远比下属们更紧张,这可是他打下包票,立过军令状的。 他面色平静地说:“没事,有个工程战役要打,大伙儿提前进入状态。” 公司改革的消息传得很快,像是长了翅膀。 不少人向企业员工打听。 “哎,听说你们对5号商业楼下死力了?” “老弟,你们公司疯了吗,哪有这么搞得,还多劳多得。” “机关少了三分之一,是不是忙成陀螺了。” 种种不相信的疑问。 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虽然不在军队了,这个惯性还是保持了下来,一旦统一了思想,战士们很快执行到位。 挖地基,两人或者三人用一把铁锨。 大型机械没有,怎么保证进度?全员压上! 地基花了将近两个月,终于盖到了正负零。 接下来简单些,是一层一层的浇筑楼板,这时候,任何人都不敢马虎,毕竟,马力的前车之鉴刚发生了不到半年。 洗脸盆掏污水,箩筐运土渣。 战士们热情高涨。 田宗生一年都没有离开工地,许秀冰生孩子的时候,他都顾不上去,气的许秀冰坐月子的时候,没少跟他闹。 许秀冰能理解,但偶尔也会使使小性子。 许华和赵美芝提前来了,当天许华就气冲冲的来找女婿算账。 等他到了,见到一脸憔悴,胡子拉碴的田宗生,差点没认出来。 气当下就消了一半。 田宗生顾不上老丈人,急着说:“爸,你看我着忙的。你先等会儿我。” 许华一等就是一天,气的他鼻子都歪了,只能悻悻而去,找老婆女儿呆着。 时间到了十月,温度能到40多度,钢筋烫手,钢筋工戴着厚手套,也隔不了筋条的热量,战士们一个个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就这一个月,中暑了三个。 田宗生来工地看,他不放心,这是翻身仗,必须万无一失。 他发现有个钢筋工小梁不大对劲,脸上的汗珠太多了,仿佛挂着一串葡萄,累卵之势。 他走进了问:“小梁,你怎么了,不舒服?”。 小梁长的不高,也不胖,一张国字脸,显得很稳重。 奇怪的是,他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没事”。 说完,他脸上的汗水如下雨一般,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团长,我不行了。” 他突然倒地,田宗生手疾眼快,知道不好,一把搂住。 “来人!” 众人七手八脚把小梁抬到楼下,救护车很快来了。 田宗生看着从医院处理完毕的杨龙,“怎么回事?” 杨龙后怕道:“差点死喽,十二指肠溃疡穿孔,腹膜炎了。” 田宗生有些唏嘘,战士们真是拼命了。 杨龙接着说:“钢筋工少一个,怕是不够用。” 田宗生马上说:“我去其他兄弟单位借一个,坚决不能影响工程进度!” 商业楼对建设已经步入正轨,其他工程队包干的14号商业楼比他们的速度还要快。 五栋楼离着很近,不仅来来往往的人群能看到,战士和工人们也能看到,基建工程兵的转业后打硬仗的能力和某国有建筑公司的能力有什么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一天,甲方(发包方)把田宗生叫了去,放下搪瓷茶杯,重重地说:“你们到底行不行,那边比你们快三层,你们能不能如期完工!” 田宗生像个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感到了莫大的耻辱,他心里憋得难受,面上毫不犹豫的答应道:“请老板放心,我们肯定能如期完工!” “那就好。”甲方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这一下,田宗生充分理解了什么是市场经济。行,就上,不行就滚蛋。 他回去之后就发了狠,和杨龙一商量,当机立断,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几个连队轮流上,完成不当天的任务,不准下工! 他向兄弟单位借了十个人,充实建设队伍,解决短板的问题。 十个人分别是两个钢筋工,三个浇筑工,四个木工,一个电工。 就这样,约莫过了一个月,战士们的施工进度提高很多,效率更上一层楼,基本赶上了对面的进度。 到了此后的第二个月,就超出对面一层半。 第三个月,超出对面三层。 到了第五个月,率先封顶并如期交工,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封顶那天,甲方给田宗生这边发了一万块的大红包,战士们谁也不敢拿,觉得这钱拿在手里怪怪的,在部队搞基建的时候,哪有甲方给红包的! 其他的建筑公司工人知道了,羡慕之余,笑战士们傻大缺。 在这个工程之后,田宗生的所在的公司打出了口碑,在当地建筑市场,算是小有名气,很多工程不竞自来,公司业务基本步入了正轨。 但是,其他的很多基建工程兵转业组成的市属建筑公司,并没有这么火,日子还是很艰难,市场经济的适应,并不只是摸进行业的门槛,头脑也要做相应的转变。 大浪淘沙,唯有勇往直前! 李敏仪喝了几口玫瑰花沏的开水,心情不错。 她在筹措一篇报告,内容不多,但意义重大。 在今年4月30日,在深圳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施工单位等多方努力下,堪与香港最先进大楼媲美的国贸大厦封顶。当时挂了两排250米的大鞭炮,一时间,鞭炮声响彻整个罗湖区,这样的庆祝当时在深圳还很少见, 这些天,繁重的打字工作,李敏仪感到自己的手都要飞起来了,不再属于自己。 她很快打完,交给领导审阅,喝了杯水,下班的时间到了。 今日的工作其实很多,她中午放弃了休息,时间安排的紧凑,因为晚上,老同学黄怀德约她去“海上世界”吃饭,黄怀德和她不一样,挣了工资不需要交给家里,自用自花,很是惬意。 曾经的“明华轮”已经改称为“海上世界”。 在今年1月26日上午八点半,邓小平同志一行来到招商局蛇口工业区,兴致勃勃地登上微波山,俯瞰蛇口。在十点半的时候,邓小平同志等到我国首座海上游乐中心——“海上世界”作客,应服务员的请求,提笔挥毫,写下:“海上世界”,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此番过后,“海上世界”在国内声名鹊起,成为一时之喧。 两个被家里人称为结婚“老大难”坐在一起,黄怀德穿了一身蓝色的西服,深灰色衬衣,皮鞋擦得油亮,衣冠楚楚,但整个人没有什么精神,坐在位置上,就像瘫在那里一样,揉着太阳穴,一声不吭。 李敏仪端端正正坐着,双手搭在餐桌上,抬着眼睛看向对面的老同学,说:“怀德,是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在深圳,我可就你一个老同学,最近比较烦。”黄怀德把手放在桌上,以此为支点,将身体摆正。 这时,不远处的歌声断断续续传来。 是陈百强的《偏偏喜喜欢你》。 “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偏偏喜欢你。” “为何我心一片空虚,感情已失去,一切都失去,满腔恨愁不可消除。” “为何你的嘴里,总是那一句,为何我的心不会死,明白到爱失去,一切都不对,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爱已是负累,相爱似受罪,心底如今满苦泪,旧日情如醉,此际怕再追,偏偏痴心想见你...”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第四十七章 困境 这歌声,简直唱到了两人的心里去。 良久,主菜牛排都上了,在侍应生诧异的目光中,两人才醒悟,蔬菜汤还没喝,鱼子酱没有动,就顾着愣神了。 李敏仪是个女子,她不能对黄怀德诉说自己的心事,更不能说她对有妇之夫的田宗生念念不忘。 黄怀德没有风度的把蔬菜汤一饮而尽,切了小块牛排,很快咽下去,说:“敏仪,我爱上了一个寡妇。” 李敏仪这才知道,她的老同学,和她一样,陷入了爱情的深渊。 这人他见过,张岚,许秀冰的同事,穿衣打扮风格很高冷,有西式范,人长的也漂亮,不过不是平常人所认可的那种红扑扑的苹果脸,而是略微有些拉长,弧线分明,倒也耐看。 不过,李敏仪并不知道张岚是个寡妇。 听黄怀德介绍完,没想到这张岚还顶着个“克夫”的名头,丈夫在新婚之夜就死掉了。 我的天哪。 黄家这么好的条件,找这样的媳妇。 伯父和伯母怎么可能同意。 更不用说守旧的黄老医生了。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李敏仪不解道。 黄怀德叹了口气,仰头望向餐厅的顶部装饰,灰黑色的底色上镶嵌着朦胧的的灯光,他觉得李敏仪说得对,他的脑子真的是坏掉了。 他怎么能和这样的一个女子结婚。 家里面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这件事,他只能和李敏仪说。 那次和张岚相约后,两个人之间的交往便多了起来,有时候张岚会主动邀请他一起吃完饭,到有着微凉海风的岸边去走走,两人还一起登上莲花山,在高大的荔枝树下,畅谈谈自己的兴趣爱好,以及对人生看法。 随着交往的增多,黄怀德发现这个女子,走进了自己的心里梦里。 她和许秀冰不同,许医生更多是的女军人的矫健美,英姿飒爽,英气勃勃,笑起来有艳若桃花的惊心动魄之美。 而张岚,则是那种如同春之兰花,孤芳自赏无人时的清寂,这个女子,饱尝了世间的冷眼,将自己的情感深深藏蓄在地底之下,封闭在永远的长冬之中。 如果没有“克夫”那件事,张岚可是顶好的妻子人选。 她能带给你默默的温存和盛放的热情,偏偏还有一种“淡极始知花更艳”的洒脱。 黄怀德已经不再考虑张霞了,上次回去后不久,张霞给他寄来了一封信,信中说,张霞在父母的安排下,很快订婚了,对方是当地国有工程公司的一个年轻干部,小伙子不错,她也没太多的恶感,就答应了。 张霞还说,自己即将结婚,以后没有特别的事情,就不要再信件来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收到信的当晚,黄怀德把所有的关于张霞的信扔进了火炉,在那泛着亚黄色的火光中,极其轻微的纸张燃烧噼啪声中,宣告了两个人交往的结束。 张霞也要嫁人了,而他也喜欢上一个好姑娘。 这是很好的事。 但是,他摸不透张岚的想法,特意把李敏仪请来,让她转告许秀冰,帮忙问一下。 说完了自己的事,黄怀德才反应过来,李敏仪也老大不小了,便问道:“你什么打算,还没有结婚的想法?” 李敏仪目光暗淡,她的心中愁肠百结,莫可消除,只能无言以对。 这一年,国内经济在第四季度出现过热,形势严峻。 1985年中央提出一系列紧缩的调控措施:统一制定信贷计划和金融政策,加强中国人民银行对宏观经济的控制与调节职能,严格控制信贷总规模和现金投放;从严控制固定资产投资,特别是预算外投资的规模等。 很快,全国金融宏观调控波及深圳,国家银根紧缩,直白的说,就是贷款不好下来了,贷款规模很少。 建筑行业是个极其需要贷款支持的行业,各种项目开发贷款,中长期贷款对建设项目非常关键。 转业后的基建工程兵单位,陷入更大的困境。 许秀冰的同事有个叫张彩的,她老公所在的某建设公司已经连续七个月发不出工资,无奈之下,写信给家里要钱,勉强还能撑着。有的战士家里情况也不好的,便不得不去自谋生路,当保安,搬运工之类的。 有的家属去买菜,挑着别人卖剩下的,便宜些,过节日多放点油,大人小孩吃的就开心。 当时工地的炒肉是一块四毛钱左右,仍有战士吃不起,只能馒头就着咸菜腌菜吃,一个月一个月的撑下来,看着就让人难受。 有人实在扛不下去,抹着泪花,背着大包小包,离开深圳。 这个时候,人多活少,有工程可干就不错,不管大小工程,由不得你挑! 建设公司的经理们把情况反映到深圳市政府,市里的领导连夜开会,研究解决基建工程兵的问题,实施了政策倾斜和照顾。当年分流了两三千人到园林公司、市政公司、航运其他系统、公安、消防等部门。同时下发文件,要求深圳各大企业招工时招收一定的基建工程兵,并在各劳动部门做了硬性分配。 当年进驻深圳的两万基建工程兵,有相当一部分来到的深圳的行政事业部门,做出了非同一般的贡献。 与此同时,深圳市政府出台政策,原基建工程兵的家属被批准来深圳,并解决户口,协调就业。杨龙的妻子翟梅和女儿杨文娟来了。 这些天,杨龙开心地整天哼家乡的小调。 杨文娟转学到前进中学,和李茂麒一个班,两个小孩认识了一下。 李茂麒其时和张婉莹的关系更进一步,两人的年岁,正值人生的花季,豆蔻年华,充满了少男少女开始另外一种启蒙的时期。 杨文娟来的时候,第一堂课还没有开始,杨龙带着女儿,和李茂麒热情的聊天,李茂麒观察着张婉莹,发现他从小就认识的女孩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所谓的认识,仅仅是在相片上而已。 杨文娟实际比照片上更漂亮些,却不是文文静静的样子,而是长着一双明媚的眼睛,高高瘦瘦的身材,面色红润,活泼可爱,一笑起来,左侧凹现浅浅的酒窝,看上去十分甜美。 但从她微微翘起的鼻子,和狭长了些许的眼睛能够看出,这位新来的女同学,有着一股子野性的韧劲。 “茂麒,以后你文娟妹妹在学校就拜托你了。”杨龙知道李茂麒自小什么样子,小霸王一个,虽然上了中学收敛很多,看上去很安静沉稳,但从他凌厉的眸光中,周围同学的讨好神色中,可以看出李茂麒在这所学校的名头不低。 杨龙当然不知道,李茂麒的小弟,已经离开深圳的林亚东,之前狠狠的揍了一顿对张婉莹有想法的“狗熊”,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整个前进中学都知道,初一一班有个厉害的小子叫李茂麒,小学的时候就是当届的霸王,别看一副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样子,实际上手黑得很。 初二、初三的学生老大都不愿意去招惹这个人。 曾经有个初二的老大,家里离着学校稍微近些,就不骑车上学,而是每到上下学,拦在路边,让别的同学带着他进出学校,同学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恰逢有一天,李茂麒和张婉莹一起骑着自行车在路上遇了,便说说笑笑着去学校,就碰上了初二老大。 初二老大很牛的,弄了件红色的披风,站在马路中间,拦住了李茂麒二人。 “小子,停下!”初二老大一声断喝,旁边有三个小弟给老大竖起大拇指,笑呵呵的准备看戏,大伙知道,今天有人要倒霉了。 李茂麒刹车,单脚支地,不高兴说:“什么事?” “我坐后座,你把我带到学校去!”初二老大扬着头,十分硬气地说。 “我跟你熟吗?”李茂麒支好车子,给张婉莹一个放心的眼神,猛地踢出一脚,把初二老大踹了个仰面朝天。 李茂麒没有罢休,又冲着初二老大的胳膊猛踢了几下,看了看几个围拢过来准备动手的小弟们,他一眼就能看出,躺在地上的是初二的猛哥,刚刚升了老大。 他并不介意揍猛哥一顿,随着他渐渐长大,在部队里跟着那些兵叔叔们学了长拳以及格斗技巧,学的认真,也练到了家,出手很凌厉。 几个小弟被李茂麒恶狠狠的目光吓退了,他们这时才想起来,配上一旁眨者美丽大眼睛的校花级别学妹,眼前这位,该不会是传闻中揍了“狗熊”的李茂麒吧。 他怎么这么能打,见鬼! 小弟们对望了几眼,慢慢退了几步,掉头就跑。 猛哥躺在地上,哇哇大哭,哭爹喊娘的,一点老大的形象都没了。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同学围拢过来,李茂麒又踹了一脚猛哥,把猛哥的哭喊踹哑火了。 “婉莹,咱们走。” “好。”张婉莹的眼睛中闪烁着兴奋地光芒,她没见过李茂麒这么打人,真过瘾。 她不止一次见过猛哥欺负新同学,强迫新同学骑自行车带着他,不听话的,猛哥就把同学打的头破血流,不少人慑于猛哥的淫威,更主要的,打人行为发生在学校之外,不少受了欺负的同学只能默默忍受。 想不到今天猛哥好死不死的冒犯李茂麒,真是活该。 想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李茂麒修理人了。 有几个同学哄笑起来,猛哥哭的更伤心。 今天真特么栽了。 肚子疼的站不起来,火辣辣的,这小子出脚真狠。 李茂麒和张婉莹拨动车铃,“叮铃铃”,很快不见了踪影。 小弟们回来,把猛哥扶起来,开始表忠心。 “猛哥,下次咱们多叫几个人,搞他!” “猛哥,这次不能这么算了!” “猛哥,咱们……” 猛哥抬起手掌,冲着说的起劲、方才逃跑最快的那小弟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啪”的脆响。 “算个屁的账,这小子,不,李哥这身手,我看初三的老大狼哥也招架不住。”猛哥垂头丧气,后怕地说。 他猜到了,方才一脚把他踹趴下的那个小子就是李茂麒,怪不得初一的校花跟着这小子呢。 猛哥招惹到李茂麒,被狠狠修理一顿且不敢报复的事在学校传开后,李茂麒一跃成为前进中学第二厉害的人,第一当然是初三的老大狼哥。 狼哥这人,据说打遍整个深圳地区的初中无敌手,这个当然是吹得,但是,此人确实很有些功夫,有人还说狼哥来自功夫世家,会硬气功,拿石头都戳不破。 八十年代,正是气功热方兴未艾的时候,学生们的心中都有个气功梦。 而狼哥的女朋友,也是整个初三年级最漂亮的。 那天之后,李茂麒的课桌上,多了不少情书,是些仰慕他的女同学偷偷送过来的,有本班的,也有隔壁班级的,更有初二年级的,甚至还有初三的学姐。 初三的学姐有胆子大的,在上自习课的时候,倚在绿漆的教室门口,浪叫一声:“李茂麒在吗?” 几个同学起哄,“茂麒哥,有姐姐找你!” “茂麒哥,快去啊。” 初三学姐退到门外,将信交给出来的李茂麒,含羞转身而走,走地飞快。 杨龙当然不知道李茂麒在同学们眼中的这些光辉伟岸的大事,他只是相信,李茂麒在的话,女儿肯定受不了欺负的。 方蓝老师很喜欢杨文娟,听杨龙介绍后,就把杨文娟的座位安排在李茂麒的前方,和张婉莹同学。 这下好了。 一上课,全班男同学,除了李茂麒外,全都有意无意地瞅向两位美丽的女校花。 第四十八章 心事 第四十九章 冲突 “我能带她来家里先看一看吗?”黄怀德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了母亲的问题,他的话语坚定,斩钉截铁。 “不行,我宁可你娶了刘丽华,也绝对不同意这个女人进门!”王芸气的站起来,在客厅走了两步,又气汹汹地坐下,她气坏了。 一个二婚的女人,怎么能嫁到黄家来,丢不丢人啊。 儿子是不是发疯了,难不成需要去精神科去看一看! 王芸穿上大衣,猛地关门出来,她要去找老闺蜜聊聊,诉诉苦,这家里,快没有办法呆了。 许梅正在家里做小孩子的鞋袜,美滋滋的,田红星过几年能说话了,得称呼她叫“姑姥姥”的,这几天不知道亲儿子哪根筋拨对了,居然把宝贝孙子送过来,钟汉民抱着就不撒手了,还跑到对面许华的家里,一手搂着孙子,一手下棋,乐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今天钟汉民带着孙子出去溜街,家里就剩许梅一个人拿着针线和鞋板,戴着老花镜,认真地穿针,她的年纪也不小了,穿线不像年轻时那般容易。 好几次都穿不进去,正着急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 她连忙哎了一声,放下手头的物事,把门打开。 许梅看着一脸忧思的王芸,吃了一惊,她这老妹子,平时挺沉凝的一个人,怎么今天不大对经。 待王芸把事情跟她一说,许梅也头大。 这……这算是什么事情。 “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也是惠州、广东这片的吗,要不咱们去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商量?”许梅年纪大,见得事情多,很快稳住心神。 王芸一愣,说:“哎呀,我忘了问了,我现在回去问。” 说完,她急匆匆走了。 晚上的月亮很白,像是新凝成的豆腐,白的有些水渍,光芒如华,慢慢地落下来。 七点钟,街上的人不多,茂密的树木,参差的楼宇,影影晃晃。 刘丽华走在前面,黄怀德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刘丽华穿了一件粉色的风衣,里衬着瘦长的黑毛衣,高领,将她天鹅般的脖颈勾勒的十分诱人,蓝色牛仔裤,棕色的小皮鞋。 她的一双小脚,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欢快地走着。 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笑容,十分开心。 路人都很奇怪的看着这一对情侣。 一般不都是男同志走在最前面,女同志远远地缀在后面。 这里并不是深圳,深圳这个时候的风气已经很开放,街头巷尾的男女会大胆的把手牵起来。 走在前面的女孩子很漂亮,漂亮中有些魅惑。 后边的男人却怏怏不乐,看上去很不情愿。 不少单身的男子见了,心中很是不爽。 但大伙都觉着,这一对和其他的观影者不一样。 终于到了电影院,黄怀德依旧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刘丽华并不在意,只要他能出来就行,说明对自己还是有点意思的。 不是有句老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纸。” 刘丽华暗暗握着拳头,为自己打气。 她当然知道黄怀德暗恋许秀冰的故事,她其实不明白,那个姓许的女人,到底哪好了,论长相,不如她,论学历,两人都是大学生,论性情,自己很温柔的。 那个姓许的,据说脾气可不小。 不过,这许秀冰嫁人了啊,对她根本一点威胁都没有。 真正可怕的不是许秀冰,而是另一个女人,叫做张岚的。 那个女人虽说背负着“克夫”的名头,但真的漂亮,和黄怀德来往也多,两人的关系不清不楚。 刘丽华一直关注着黄怀德,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错过。 她甚至替这一对情愫暗生的冤家算过,两人一起出去吃饭,已经有五次了。 这个次数,竟然超过了她和黄怀德一起吃饭的数量,刘丽华为此感到深深的不安。 她决定加大攻势,张岚的事,伯母王芸不一定会同意的。 她有机会,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灯光关闭,面前的屏幕打开,放映机的灯头打亮。 一部80年代的经典爱情电影《庐山恋》缓缓开始播放,它讲述的是一位回国观光的国民党将军的女儿周筠与在庐山偶遇的中共军队将领的儿子耿桦,经过几天相处擦出爱情火花的故事,由张瑜饰演的女主角热情奔放,郭凯敏饰演的男主角沉闷的很,两个主角张瑜和郭凯敏也是经典的银幕情侣,他们在另一部80年代的著名电影《小街》中也是扮演了一对情侣。 刘丽华看的眼神发烫,她在观看的时候,偷偷瞥了黄怀德一眼,却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黄怀德这几天茶饭不思,精神不好,勉强来了,但是满腹心事,无心观看,不一会就上眼皮耷拉下来,往后一仰,就睡着了。 刘丽华气的在黄怀德的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 他被刘丽华弄疼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着屏幕装作看起来。 荧幕上,男女主角两人对着群山高喊“ilovemymotherland!”,全场有人失笑,很多人开始笑,估计这两人还想表达的意思是“iloveyou”。 电影很快结束了,最起码在黄怀德看来是这样的。 刘丽华不知什么时候,在黑乎乎的电影院过道里,挽起了他的手,他有些不情愿,但又不愿意伤害了少女的心,只能由任之。 天空的月亮更加明亮皎洁,电影院里走出一对对开心调笑的男女,大伙的心情一下子平复不下,这部电影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女主角周筠的40多套漂亮衣服让观众们大开眼界,不少女同志缠着男伴讨论周筠的漂亮衣服。 刘丽华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和电影里的周筠一样热情洋溢,活泼开朗,心上人黄怀德跟那个木讷不谙的耿桦挺想像,心里莫名的有些感伤。 她挽着黄怀德的胳膊,很想把自己的头帖在心上人的胸口,两个人静静的立在清冷的月光下,彼此温暖。 当然,这不可能,她不过是想想罢了,梦一梦而已。 黄怀德很快不动神色地推开她的手,两个人走路的方式和来时相反,黄怀德走在前面,步履飞快,她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 刘丽华很不开心,真想挥起粉拳,狠狠地打向这不懂风月的男人。 她快要被气死了! 黄怀德把刘丽华送回家中,婉拒了她的盛情邀请,在冷冷的白月光下,和自己孤独的背影一起,相依偎着回家。 他远远看到,客厅中的灯亮着,平常这个时候,晚上九点半,父母早已休息,今天却罕见地没有入睡。 屋门是母亲王芸打开的,母亲无精打采,坐在沙发上的父亲脸色发红,两人似乎在之前争论过什么,看到是他回来,父亲没说一个字,而是慢腾腾走进卧室,摸开了灯,随着灯光通亮,在客厅的黄怀德就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母亲王芸也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又仿佛拿不定主意,然后也走进了卧室,没有再理会儿子。 窗台上君子兰已经盛放了五束花朵,橙红色,很耀眼。 电视机的音量很小,不细细听,几不可闻。 屏幕上播放的是越剧,唱腔俏丽,正是《红楼梦》。 黄怀德给自己倒了杯水,对着电视呆呆地愣了一刻钟,直到腾腾的热气消散不见,方才回过神,他也没有说话,而是用遥控关了电视,客厅点灯,起身回屋,蒙头就睡。 李茂麒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平静,杨文娟像个小跟班,整天黏着他,杨龙和田宗生住的地方离着很近,两个高一同学可以名正言顺的一起上下学,骑着叮铃铃的自行车,飞驶过日渐平整的深南大道。 张婉莹当然不高兴,她渐渐和李茂麒疏远了,平时说话也少,没事绝不和李茂麒多说一个字。 这天班里筹备新春节目,初中二年级的每一个班都需要出一个节目,在学校的迎春大会上表演。 李茂麒和张婉莹在上初中的时候有过对唱,是《十五的月亮》,不少老同学知道的,当即便有人向方蓝老师推荐这两人,方蓝也有此意。 说来也巧,她从小学到初中,这几年和李茂麒、张婉莹算是结缘,对这两个学生了解的很。 这两个娃娃合唱的不错,很带劲。 正当她要同意的时候,杨文娟跳出来,硬声硬气说:“我要和茂麒一起唱这首歌!” 同学们都看向张婉莹,却发现她两只手叉在裤兜里,面无表情,看不到一丝神情波动,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李茂麒、杨文娟和张婉莹这三个人的关系,同学们也看不懂。 高中生,有的已经开始谈朋友,有的偷偷好着,不让老师发现。 一开始同学们都把张婉莹和李茂麒看成是一对,有“狗熊”和“猛哥”被教训的例子在前,没人敢去追求张婉莹,虽然她被评为高一的校花,但不代表有人能招惹李茂麒。 现在好了,杨文娟和李茂麒走的很近,张婉莹没有露出半分不满的样子,有的学生就产生了别样的想法。 这个人就是狼哥。 狼哥升高一了,去了另一所学校,但保持了对前进中学的关注,他安排狗熊观察两个校花的动静。 他甚至托人给张婉莹送过花,鲜红的玫瑰,芬芳扑鼻,其时当然是匿名。 张婉莹不置可否,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把花扔出了窗户,李茂麒当天没在,并不知情。 自从林亚东走了之后,没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他也不在乎。 李茂麒并不知道张婉莹已经被别的同学追求,他现在被杨文娟呼来喝去,有时候甚至去基建工程兵的下属工厂帮着伯母翟梅干会儿活。 1985年大量基建工程兵家属的到来,为了安置,他们办了些加工企业,比如加工雨伞,塑料花等等,主要是组装为主,帮助家属们挣些钱,减轻战士们的负担。 翟梅就在雨伞厂上班,平时工作量也不小,李茂麒有空了就过来帮忙,杨文娟也回来。 就这样,他和杨龙一家处的很愉快。 李茂麒的心思,扑在学习上居多,因为许华告诉他,未来,是有学历者的天下,没有学历,寸步难行,若想有大成就,发展大事业,必须用学历开路。 老人和他谈的很深,李茂麒认可了许姥爷的说法,为了早日见到父母,争取大学毕业就去香港闯一闯,他功课做得很认真,到了初二年级,他的升学成绩已经排到了年级第二。 前来给他写情书和找他的漂亮高年级学姐越来越多,他并不在意。 但现在,杨文娟的话,让他有些错愕。 他一直把杨文娟当做妹妹看待,这些天张婉莹不怎么理他,李茂麒不知道为什么,但并没有当回事。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学习上付出的多,生活上关注的就少。 从小杨龙对他的关心和照顾很多,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好看好杨文娟。 自从他当年来到“竹林宾馆”,听杨龙说起女儿的时候,就从心底把杨文娟当成了妹妹。 但是,杨文娟突然说要和他一起组个合唱的节目,着实有些意外。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张婉莹,看着她的黛眉微皱,轻轻发抖,嘴唇抿的很紧,他知道,她一定是生气了。 一定是。 不过张婉莹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和杨文娟对上,所以没有吭声,他忽然有些心疼。 张婉莹显然是让着文娟。 或者说是不屑和这个来自远方的土妹子一般见识,张婉莹家里很有钱,吃穿用度标准不低,她的内心像个高傲的小天鹅,怎么会和不知名的野地里跑来的野雁计较。 方蓝老师看向李茂麒,目光温柔而好奇,认真问道:“茂麒,你的意思呢?” 第五十章 老姑娘 第五十一章 奋斗怎会轻松 第五十二章 父亲 杨文娟又气又急,但还是忍耐了。 连同李茂麒,她都有了看法。 这件事没过几天,有个长相痞气的高年级同学来找她,下课了把她叫出去,在一颗高大的木棉花下,花影在阳光下重重而深,落在两个人的头发上,肩膀上,脚面上。 “你是杨文娟吧?”痞气同学问。 “我是,你有什么事?”杨文娟扬着头,长长的眼睫毛在阳光下在眼睛的表面透出了浅浅的纹理。 她颇为不屑地说。 脾气男同学伸手,轻轻拍了拍杨文娟的肩膀,然后说:“我是三年级的老大,他们都叫我狼哥,我想和你处朋友。” 狼哥的动作极为大胆,又很不礼貌,却在杨文娟这里很受用,她喜欢这样大胆的男孩,因为她就是这类人。 眼前的男同学长相高大,比之前的狗熊瘦很多,身体很结实,看上去孔武有力,给人特别的安全感。 这一点和李茂麒不同。 李茂麒更多的是一种孤狼的寂寞感,是一头真正的独狼。 而这位虽然号称“狼哥”,却像是一头猛虎,给人以极其不好惹的印象。 作为从异地相当于移民加转学过来的杨文娟,恰恰在这个时候,在她感觉被李茂麒变相欺骗、被张婉莹生生压了一头的时候,狼哥的到来恰到好处。 “不行!”杨文娟口是心非道。 狼哥呵呵笑了,转身而走,“放学了在学校门口等我。” 田宗影大学毕业后,在父亲和母亲的建议下,通过自己的争取,来到了九龙海关任职。她为文静和气,长相清美,身形苗条,和哥哥在男人堆里出众一样,她若是站在女生堆里,也是卓然不群的那类。 不得不说,老田家的这对子女,生的极好。 田老汉的意思,既然老大在深圳,干脆老二也过去,总算是有个依靠,再说,将来他们老了,也去深圳,子女都在一起,有事情也方便。 九龙海关,就是后来的深圳海关。 田宗影的工作地点,就在罗湖口岸,此时,新联检大楼正在建设中。罗湖口岸是联结香港和内地的“第一口岸”,也是对外交往的窗口,地址在深圳罗湖商业中心南侧,与香港新界一河之隔,是改革开放前深圳仅有的两个陆路口岸之一,罗湖口岸多年来是中国客流量最大的旅客入出境陆路口岸,改革开放前外国人多也由此入境。 她的工作不轻松,工作内容是旅检,海关旅客检查工作,是对进出境旅客行李物品监管的简称,指海关依法对进出境旅客、进出境运输工具工作人员携带和分离运输行李物品实施监督、审核、检查和验防等管理的一种行政执法。 有时候还得倒班,作为新来的,各种学习培训,把她整个昏天暗地。 深圳日新月异的变化,让她惊叹,通过罗湖口岸进入深圳的香港商人、外国游人日渐增多,站在工作台前,她的自豪感愈渐增强,改革开放,开放的更是人心。 尽管很忙,但还是有时间的,她会抽空过去看望哥哥和嫂子,还有可爱的小侄子田红星。 田红星白白胖胖的,喜欢咯咯笑,田宗影把小侄子抱在怀里,说不出的开心。 这是哥哥的孩子,老田家的下一代,她的亲侄子,有着非常的意义。 爸妈还没有来过,一是因为距离远,二是虽然母亲能认识路,但终归不方便。 孩子还小,哥哥和嫂子也不能带着孩子去老家,就这样,她只能给父母写信,在信中好好介绍一下她的小侄子。 嫂子和她相处的不错,经常叫她来家里吃饭,刚来到深圳的时候,塞给她五百块买衣服的钱,并对她说,要穿的漂漂亮亮的。 有时候会碰到李茂麒,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半大孩子。 第一次见到李茂麒的时候,李茂麒正哄着田红星睡觉,哼着绥德地方的小调,估计是跟田宗生学来的。 这立刻让她感到亲切。 这孩子很有礼貌,见面叫自己姑姑,田宗影很奇怪,第一次见面,他怎么就认识自己呢。 李茂麒说,田叔叔家里有合影的相片,相片里面有一个长的很漂亮的姑姑,田叔叔说是你啊。 这孩子还真是会说,这是李茂麒给她的第一个印象。 后来,接触的多了,才知道这大孩子都上初中了,很快就要升高中,成绩在年纪能排到前十,最主要的,杨龙家的那个丫头,整天缠着李茂麒,两个小人的关系有点过近了。 田宗影和李茂麒熟了,自然以长辈自居,有时候会唤李茂麒来她单位玩,罗湖这边的饭店和娱乐多一些,她会请李茂麒吃顿好的,两个人会来到南山,看着李茂麒遥望这香港露出的伤感神色,她便劝他。 李茂麒父母和哥哥在1979年去香港的事,她知道些,她说:“以后你大学毕业了,就可以过去啊,早晚都能找到的。这几年早年去香港的不少人都在陆续回来,没准明天,他们就能出现在你面前。” 李茂麒沉默,不说一个字,眼角湿润,他已经这么大了,自然知道亲人的意义。 在深圳,李敏仪是他最亲的姑姑,田宗生一家连同田宗影,更是不是亲人的亲人,他如何能不感激呢。 若不是田宗生的收留,他很可能挨不过1979年的冬天。 田姑姑对他也很好,他的生活还是有很多的亮色。 李敏仪正在撰写发展材料的时候,接到了父亲病重的消息。 钢笔“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顾不上捡起来,这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将她的脑袋轰的嗡嗡作响。 父亲,亲爱的父亲怎么了,病重? 不会吧,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是不是想自己了,找了个由头,让自己回去。 最近确实是忙了些,回家的次数少了。 但看着一脸急慌慌神色的老家来人,这是她的堂哥,比李茂麒的哥哥还要远上一层。 堂哥对她说:“敏仪,你四哥说,要你快些回去。” “好好,我交代一下。”李敏仪回过神,顾不得什么其他事情,飞快敲开领导办公室的门,恰好领导也在,请好假,回来披上大衣,跟着堂哥匆匆走了。 两人顺路到了前进中学,把李茂麒带上。 一行三人,很快坐上了去往惠州的公交车。 李敏仪眼圈微红,她忧心如焚,心爱的父亲到底病到了什么程度,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到了冬天,有些咳喘,但不打紧。 父亲一到冬天就会咳喘,不可避免,他曾说过这病的来由,那是在很多年前,爷爷的家里穷,做饭的时候盐巴放的少,父亲年纪小,受不了寡淡味道,就偷偷背着爷爷奶奶在盐瓮里挖盐吃,时间长了,把嗓子给齁着了。 小时候和年轻的时候不显,但年纪大了,这后遗症就出来了,一到冬天,就有些微微地喘,近几年居然有越发严重的趋势。 该不会是这咳喘引发了其他什么病吧? 李敏仪没头没脑的想着,她忆起了父母抚养她们兄妹几人长大的艰辛,往事如烟,浮现在脑海。 小时候,家里有好吃的,都是紧着她吃的,有好看的布,都是紧着她裁量衣服的。 记得有一年她不好好吃饭,没胃口,村医看不了,惠州这边的医院医生说,得要去广州那边,才能买到对症的药,父亲当下让母亲带她回家,自己一个人愣是走了几天几夜,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带着药回来,治好了她的厌食症。 这样的事情很多。 父亲对她的宠溺,远远多于几个哥哥。 然而,长大后,让父亲更多失望的还是她。 去年父亲还在说,要她快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母亲在去年为她找了五次相亲,都没有成功。 27的老姑娘,别人会不会怀疑是有什么问题? 记得父亲当时忧心忡忡的说。 李敏仪无言以对。 她能有什么问题,她没有任何问题,对另一个男人,对一个有妇之夫的暗恋,这算什么问题,也许,也许这是最大的问题。 这是她心里最沉痛的伤,不能和父亲说,不能和母亲谈,哪怕是最好的闺蜜,也不能触及这些。 李敏仪想起小时候看的蒲松龄所著《聊斋》,想象着那里面有没有和她一样的妖精,单相思一个书生,夜难寐,茶饭不思,日子淡泊寡味。 她无力的想着。 看着车上对面的侄子,侄子的表情也很沉痛。 是的,李茂麒的心情并不好受。 虽然说,和李二海爷爷接触的不多,但老人对他的感情,他是能体会到的。 老一辈的恩怨纠葛随着亲爷爷的死,早已成为过去,但融汇在血脉里的亲缘感情,是无法割舍的。 他悲伤的同时,还有沉重的遗憾。 父亲,此刻估计在香港吧。 或许在某个资本家的工厂里劳作,哥哥也许和父亲一样,挥洒着汗水,忙碌着日复一日的生计。 母亲呢,不知道怎么样。 身体好不好,会不会想念自己。 他们若是知道二海爷爷病重的消息,会来吗? 自己已经和父母哥哥失散七年了。 一路上,三个人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路,看着路上的行人,听着嘈杂的上下车人流声音,听着那充满乡土气息的“有落”一次次响起,随着离老家的距离越近,心情愈发纠结。 李敏仪终于到了家里。 大哥一家还在路上,二哥恰巧到惠州出差,知道消息就没走,其他人都在往这边赶。 母亲被劝到另一个屋子里,由村里的老妇和媳妇们陪着。 四哥脸冻红了,红着眼睛流泪,他赶忙把李敏仪和李茂麒迎进去。 “爸……”李敏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着憔悴的老父亲,在床上费力的咳喘,声音好像是经年的破风箱,到处是洞口的那种。 “敏仪来了,我没事,说了不让你们来,老四,你怎么不听话,咳咳。”李大海想支起身子,却被李茂麒扶住,又不得不躺回到床上。 炉火青紫,腾腾跃跃。 第五十三章 李大海去世 第五十四章 甲方乙方 第五十五章 下药 第五十六章 怎么办 第五十七章 喝酒 第五十八章 狼哥 第五十九章 快刀斩乱麻 刘丽华这几天并没有闲着,她再次找到黄怀德。 看着憔悴的黄怀德,平时衣冠整齐,爽利干练的急诊科骨干医生,如今头发乱蓬蓬,双目不满血丝,隐隐有些怒意的模样,她的心中,闪过一丝悔意,但很快心坚如铁。 她平静地说:“怀德,你跟我出来一下?” 黄怀德站在急诊楼的门口,明亮的天空昏暗无比,像是要下雪,阴沉沉的,院中栽种的绿植毫无生气,似乎停住了呼吸一般,他的心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真恨不得让眼前的女人滚得远远,今生再也不见! 这个可恶的女人,他在心中暗自唾骂着,却不得不跟着女人来到医院的一角。 这是个医院里毫不起眼的地方,几颗紫藤缠绕的小亭,石阶路的两畔,是绒绒的软草,有一株长长枝条的柳树,披头散发。 两人就站在绿丝绦下。 “怀德,那晚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刘丽华今天倒休,扎了马尾,穿了一身亮红色的时装,黑色的高跟鞋,脸上施了淡淡的粉,眼部化了晕红,看上去青春靓丽,喜气洋洋。 黄怀德看着远处暗沉的云天,那处天幕低垂,仿佛铅块一般,有着实体的重量。 他用颤抖的声音,手指和面部的肌肉都随之发抖,他说:“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算是看错了你!” 刘丽华将额前的刘海撇开,仰着头,看着心心念念的男人,不无得意地宣告道:“我想得到你,为此,不惜代价!” “你必须娶我,否则,我去法院告你。” 黄怀德气愤难消,他低吼着说:“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不要脸的女人,我……我……” 随后,他很快变成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黄家在惠阳地区颇有声望,爷爷黄老中医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交游广阔;父亲在当地医学界也是响当当的知名人物,有些学术讨论父亲经常去参加,备受推崇;母亲是个要强的,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丑事! 家里的亲戚朋友若是知道的,黄家必将颜面扫地。 他如何跟爷爷说,如何对父亲讲。 黄家将被钉在惠州大家族的耻辱柱上,成为笑料,沦为人们茶余饭后调侃的谈资。 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将会因为他的丑事在人群中抬不起头。 想到这里,黄怀德低头看向地面,那里能看到一只小蚂蚁,用嘴咬着豆大的树屑,费力的跋涉,从小土丘的底部向顶部攀蜒。 一种沉重的压力,充斥了他的内心。 黄怀德眼睛突然变得血红,他一把揪住刘丽华的衣领,恶狠狠地威胁说:“你敢?” 刘丽华笑了,挺了挺胸脯,神色没有丝毫的惧怕,她一字一句道:“我敢!” “要不试试?” 她挑衅道。 但黄怀德不敢去赌,他慢慢松开手,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刘丽华把他拥在怀里,俯身温情地说:“怀德,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是真的爱你!” “我们尽快结婚吧。” 王芸很快知道了他儿子和刘丽华的荒唐事。 她坐在自家的沙发上,气的太阳穴隐隐作痛,看着端着蓝飘花瓷茶杯、不紧不慢喝着碧绿汤水的不速之客,她觉得自己无力掌控眼前的局面。 “丽华,你说你要和怀德结婚,他同意了?”王芸不相信,想要再次确认。 李丽华安稳地坐在对面,腰身笔直,她昨天烫了直发,整个人显得成熟很多,她浅浅地笑了,颇为随意地说:“是的,伯母,怀德没有跟您说?” “没有,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做娘的商量一下。”王芸不满道。 她分明看到刘丽华杯中的水见了底,却绝不起身帮忙续水,这样的行为,违反了她一向的待客之道。 “伯母,我看怀德最近忙,可能忘了说。”刘丽华根本不在意王芸对她的态度。 在她看来,木已成舟,你能拿我怎么办! 王芸伯母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苏杭地区长大的温婉女子,绝不会口出恶言,有事定然在事后细细思量。 伯母对她的态度,向来是拒之于千里之外,每次她来,王芸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其中的含义,只要是个心思通灵的,自然明白。 刘丽华自从上门见到王芸的第一天,就清楚明白了这件事。 她知道,和黄怀德交往的事情,从王芸这里下功夫,毫无用处。 只能在黄怀德的身上做文章。 她这样的做法,和早年来到舅舅家,讨好舅舅、舅妈一样,目标明确,全力开火。 对于王芸,她的心里自然憋着火。 刘丽华今天贸然上门,是通知王芸一声,而不是要征得王芸的同意。 她就像一直骄傲的孔雀,向昔日看不上她的人,显耀自己的高光时刻。 王芸能拿她怎么样,虽然并不知道那件事,但一旦知晓,为了儿子的前途,必须吃掉这个哑巴亏。 日后纵然嫁到黄家,谅她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杯中既然不再续水,她知道,王芸在赶她走,这些小事,刘丽华已然不放在心上,若是往日王芸如此反感的待她,她自然是忐忑不安的。 但今天,她昂着头,踩着昨天新买的亮棕色高跟鞋,颇有气势地走出了黄家的大门。 王芸回到屋子里,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她瘫倒在沙发上,惊诧莫名。 儿子怎么会同意跟这个乡巴佬结婚,儿子的脑袋进水了吗! 刘丽华今天凭什么这么趾高气扬,言语之间,婚事笃定得很! 这个小丫头,难不成不知道自己是反对的吗? 这件事今晚是不是和丈夫说说,黄家能让这么个土包子进门吗? 王芸的脑袋都开要裂开,刘丽华的通知,让她产生了无数个疑问,她迫切需要见到儿子,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儿子怎么能和刘丽华结婚呢,不,决不能。 她根本就看不上刘丽华。 王芸想了想,忧思之下,导致晚饭放的盐多了,引来丈夫的一顿抱怨。 她在做饭的时候,决定不和丈夫说起这件事,她要先和儿子谈谈。 结婚可不是开玩笑,而是影响一辈子的大事。 不管怎地,她就是看刘丽华不顺眼,她觉得这个小丫头不是好惹的,主意太多,绝非良配。 许华最近的烦恼多了,新添的外孙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欢乐,和妻子赵美芝整天围着田红星转。 今天,亲儿子许青云回来了,而且径直来到了深圳。 青云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许华拿起拐杖,一杖抽在儿子的大腿根,气鼓鼓说:“臭小子,赶紧说,先把孙子给老子!” 许青云把儿子许建设推到父亲跟前,说:“快叫爷爷。” “爷爷……” “哎。”许华一把抱起宝贝孙子,好几年没见了,建设五岁了,白白胖胖,虎头虎脑,嗓子嫩丝丝的,声音反倒不像个男孩子。 “说,什么好消息坏消息的!” 许青云比许秀冰大三岁,和父亲许天华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高高大大,国字脸,头发浓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眼睛长的像母亲,细长细长的,和粗黑的眉毛搭配的不是很协调。 “爸,好消息是我以后留下来就呆在深圳不走了,好好陪陪你们。” “我的大宝贝,来,让奶奶抱抱!”赵美芝从丈夫手中接过建设,皱着眉头问:“青云,那坏消息呢?” 许青云垂头丧气地说:“坏消息就是,我,离婚了。” “什么,离婚了?”许华差点没跳起来,这小两口和和美美的日子,怎么说不过就不过了。 赵美芝亲亲许建设的粉嫩脸蛋,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她指着儿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许青云的媳妇想出国,羡慕国外的发达生活,前前后后跟青云说了好几次,青云呢,就是不同意。 本来以两个人的学历和条件,在美国先住下来,拿到绿卡也不是很难。 青云呢,好几年不和父母一起住,加上对国外不是很感冒,对这件事很反对,但架不住媳妇一心想要去,两人意见不合,在无数次争吵过后,以离婚收场,孩子呢,就判给了青云。 老两口能说什么,这事情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能说怪儿子,哎,只能是可怜了自己的小孙子。 许秀冰闻讯赶来,和哥哥见面。 兄妹俩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到了晚上,田宗生下班,他做东,叫上妹子田宗影,相约来到“海上世界”,请一家子人吃了顿饭。 第一次和大舅哥见面,怎么着也得上档次。 许秀冰得知哥哥和嫂子离婚的事,不是很惊讶,她那个嫂子,强势的很,家里向来哥哥说了不算,离婚就离婚。 田宗生和许青云相互敬了几杯,算是熟悉了。 许青云细细观察妹夫,觉得田宗生成熟稳重,相貌堂堂,举手投足间,带有强烈的自信,对未来充满信心。 他暗暗点头,妹妹真是找了个好丈夫。 许华老怀大慰,儿子的事情放在一边,单说女婿,为人处世,真是没的说。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到晚上八点半,方才散了场。 许青云在来之前,就已经和深圳某学院接洽过,对方对他的教学经验和学术能力很认可,便十分顺利的在学院聘为副教授,工作很快稳定下来。 第六十章 摊牌 第六十一章 投水 第六十二章 土地拍卖 第六十三章 转型求存 第六十四章 植物人 第六十五章 演唱会 第六十六章 门票 第六十七章 媳妇来了 第六十八章 羞辱 第六十九章 做错了什么 第七十章 所谓的我们 第七十一章 许秀冰的试探 1989年,深圳特区正式的十周年。 酷热的夏天,田红星六岁了,跟着姥爷一家来到惠州玩。 许华租的房子一直没有退,他喜欢和老妹、妹夫一起相邻,宝贝孙子许建设也跟着来,两个孩子打打闹闹,把整个家烘托的很欢乐。 早上到刘摊主那里吃了横沥汤粉,跟两个顽皮孩子约法三章后,许华和老伴赵美芝来到许梅家中,恰好钟汉民也在,四人围着茶几,开始唠嗑。 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屑事。 两个老头说了没一会儿,支上棋盘,“将军!”。 “你車呢?” “吃!” 许梅负责给丈夫和哥哥添水,赵美芝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电视。 两个老太太说起烦心事。 许梅说,唉,嫂子,你这几年老了很多啊,还是为青云的事烦心? 赵美芝拍打着膝盖,一边拍一边说,可不是,这孩子,太不让我省心了。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 许梅拽了一把老嫂子的衣角,凑过来小声说:“哎,你说,青云和她媳妇还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我问过了,哎呀,真是上火。” “年纪再大些,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许梅宽慰道:“不能啊,青云工作这么好,人长的也不差,怎么就找不到合适的呢?” “不是找不到,而是他看上了人,那姑娘不接受他!” 赵美芝喝了杯茶,嫩绿色的茶汤看上很舒服,头顶上的吊扇发出嗡嗡的声音,窗外的知了鸣地厉害,阳光透着楼前的高大樟树枝叶的影子散过来,这个晌午,看起来也不凉气。 “哪的姑娘,真么挑?”许梅愣了愣。 赵美芝拿起遥控换个台,将电视音量调小,颇为无奈地说:“那女的也是从惠州过来的,叫做李敏仪,人我也见过,长的很漂亮的,说话甜丝丝的,不过就是个老姑娘了。” “李敏仪?是黄怀德的同学吗?” “你认识?”赵美芝惊讶说。 许梅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的大侄子看上了什么要紧的人物,小李她见过的,人不错,虽然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结婚,但这人,可以。 “我认识,这姑娘挺好。” “好是好,可是看不上咱们青云啊,这男女之间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赵美芝叹了口气,发现背上被汗浸透了,忙说:“我回屋冲个凉。” 母亲上火的事,女儿自然清楚。 许秀冰决定帮哥哥一把。 这天,风清气朗,恰逢周末,便叫李茂麒去把姑姑叫来,她要和李敏仪说说话。 李敏仪来的很快,许秀冰着实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这位不婚女士了。 不婚女士穿的一身浅蓝色的百褶裙,白白的底色上,染着硬币大小的浅蓝色圆圈,版式不错,整个人看上去很清凉。 她还扎着马尾辫,梳的高高,一头黑亮的头发,和白嫩的肌肤相应,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娇美。 一进门,李敏仪看许秀冰认真地盯着自己,低头看了看衣饰,说:“怎么了,秀冰,我没事吧。” “没事,没事。来,快坐!” 许秀冰给客人沏了杯玫瑰花茶,她有些奇怪问道:“敏仪,你把头发梳高了,看上去很显年轻。” 梳头发是有个惯例的,小孩子一般把头发梳的高,总角垂髫朝天稽,随着年龄的增大,就会越梳越低,许秀冰觉得李敏仪有点装嫩鲜。 她心里想着,说完,看了看自己灰突突的衣服,羡慕说:“我可是老了。” “许姐,你可不老,你就是不爱打扮。” 李敏仪敛起裙裾,接过茶杯,坐在棕色的真皮沙发上,随手剥了个杨梅,自顾自地吃起来。 她跟许秀冰很熟,在这里不用顾忌什么,更别说,她心里想念着田宗生,这个家里,有着心上人的一切。 田红星去了惠州,许秀冰周末休息,虽然很是想念孩子,但现在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忙一些自己的事。 她拿着本医学专著,一边说话,一边看,这几年,她觉得自己的专业知识不够用了,又参加了当地某个医疗志愿者队伍,涉及到了很多和自己平时看的病相关的科理,给患者看病的时候,很费力,便决定再考个相关研究生什么的。 李敏仪隐隐能猜到许秀冰请她过来的意思,这件事,她不好说,只能等许秀冰主动提起。 她默默地看着许秀冰,心里羡慕,却不嫉妒。 许秀冰没有什么特别的错处,这人生的美丽,人格也美,对人热情,对事认真。 而且,许医生连续几年获得了医院的先进工作者称号,得到了很多患者的认可。 李茂麒在许秀冰这里住了很多年,许姐姐没有说过什么,而是把茂麒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两人相处的很好。 茂麒确实是受了许秀冰很多的照顾。 她还听说,这位许姐姐,加入了一个医疗志愿者队伍,有限的闲余时间,来往于山区贫苦地区,帮那里的人们做医学治疗,还捐了不少钱。 田家资助着好几个山村的小孩上学,她听茂麒说过的。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许秀冰都是一个好人,很好的人。 从某个方面来看,许姐姐对她是有恩的。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李敏仪没有一丝的反感。 她无从生出破坏人家家庭的想法,如果,要是如果田宗生娶了一个不贤惠的妻子,她一定会勇敢表达爱! 哪怕是做个小三. 然而不是,许秀冰还对公婆极为孝顺,近几年会把田老汉一家接过来住,好吃好喝地待着,并和小姑子田宗影好的像一对姐妹。 想想这样的人,李敏仪怎么会有出格的想法。 但是许青云,就完全不同。 对许姐姐的感激和敬佩,和接受她哥哥的爱情,是两码事。 许青云这人,人还算可以,工作更好,长相也就那么回事,但是呢,她没有感觉,她没有任何的想法,更不敢想象一辈子能和这样一个人相伴下去。 到底讨厌许青云哪里呢。 她想了又想,终于找到了答案,她只爱田宗生一人,这段暗恋,既阴沉,又快乐。 许青云怎能和她的宗生相提并论呢。 两人完全不是一个人。 除非,他变成田宗生,自己才可能答应。 许青云,有股子文人的酸气,或者说小家子气,说话文绉绉,听说是个工科的副教授,怎么言谈举止,带着文科生的儒生气。 她不喜欢,似乎只有田宗生这样的兵哥哥,那双忧郁却明亮的眼睛,才能让她心醉。 许青云淡眉毛,细眼睛,笑起来无精无神的,没意思。 若是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早上起来看到一双淡眉毛,可不行。 她喜欢田宗生的黑浓眉毛,偏生的那么好看,那么讨人喜欢。 李敏仪看着天外如青蟹色的云天,像有一只毛笔在那处挥磨,晕染下整个由荔枝树漫盖而成的天际线,她的心,渐渐悲凉。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心中轻叹,却又满足。 轻叹自己有爱而不可得,满足于自己不可得而有爱。 矛与盾,交理在一起。 在每一个寂寞的深夜里,情感的荒原,爱情冷落如秋雨,簌簌而下,黯然生泪水。 她无数次红了眼圈,看着天上眨着眼睛的星辰,幻想着在另一个时空,她是不是能和想爱的人,幸福的生活着。 是啊,生活,美妙的生活。 它令人肝肠寸断,毫不留情。 作为一个身在现实的人,对遭遇,定然是无可奈何。 因为决定不了什么,只能接受。 她思忖着,没有再说话,左手端着温度恰好的玫瑰花茶,放在唇边,没有喝一口。 她在想,许姐姐如何出招呢? 却是没有想到,许秀冰单刀直入地说:“敏仪,你觉得我哥哥哪不好?” “挺好的。” 李敏仪的声音如冰糖一样甜和,像银铃一样清脆。 她心里却失落地在说,是啊,许青云挺好的,那都挺好的,淡眉毛,小眼睛,文绉绉,酸溜溜,挺好的。 跟你家宗生哪里比得了? “我听说,我哥哥在追求你。”许秀冰笑着说。 李敏仪放下茶杯,站起来,浅蓝色的裙子被窗外的风吹得鼓起,她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我……” “我不想结婚。” “你明白吗?”她转过身子,静静地看着许秀冰。 “敏仪……”许秀冰轻轻说了句,知道自己不能再问。 哥哥,这事难办了。 许秀冰皱起眉头,想着是不是让丈夫和李敏仪说一说,毕竟,他俩更熟悉些。 第七十二章 高三 李茂麒升高三了,他的功课陡然忙碌起来,作为年纪前十的学习高手,他是有机会去外地上大学,但他还是愿意留在深圳,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的很。 自从那晚在深圳海洋酒店看完beyond的演唱会之后,张婉莹和他的交往多了起来。 两人有时候在晚上自习课的时候,会在课间来到学校的操场走一走。 在迷蒙的夜色中,两对脚印,像落叶,整齐的伸向远方。 那是心的方向,对未来的期许。 两颗心,相互温暖体贴。 高中时代,对每一个有幸经历的人来说,回忆总体上是美好的,在尚未步入社会之前,学校的象牙塔里,有不切实际的憧憬,也有沉静于当时的繁众课业。 此时,青春年少,心神自在。 一个人到了中年才会知道,高中的岁月,是真正的青春,情绪高涨,而大学生,算不得青春的,显得老了一些。 就像是春初的草芽,高中生是前三天伸出来的白绿色,甜丝丝的味道;而大学生,则是五六日,多少沾了些苦味道,多了成熟,多了点世故。 而人到中年,如同风刀霜剑雪雨霹雳浇磨后的枝干,心肠极冷,味道极苦,到了暮年,便是残花败絮,不忍回头。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少年,指的就是高中时代。 小学太小,初中太生,大学发老,而高中,正正好。 酒微醺,花半开。 正是佳时。 如何不珍惜,岂能不珍惜。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少年的时光,总令人怀恋。 最美的时光,最好的自己。 然而,人,做的最多的事,便是不会珍惜。 如众多普通的高中生一样,李茂麒没有珍惜时光的感觉,这里说的珍惜时光,并不是说,一定要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繁重的课业中,而是在生活的点滴中,在一个人生命最自如自然和精气神最旺盛的时候,感知自己,体味喜悦。 到了中老年,诸病缠身,动弹受限,再追悔,已不及。 李茂麒在朗诵一首诗,宋代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时光啊,如流水,不等人的。 张婉莹立在他的身侧,遥望着远处的深圳湾。 今天是周末,有午后的闲余,两人骑着自行车,来到南山。 这是李茂麒的要求,他来到这里,中午和姑姑田宗影一起吃饭,田宗影的工作很忙,吃了没几口,就匆匆跑回去,罗湖区联检大楼的旅检业务很多,她是找领导好容易请假才有时间陪李茂麒和张婉莹吃饭。 田宗影有自己的烦恼,她的岁数,该嫁人了,有个同事叫做金磊的,长的白白净净,似乎在追求她,给她送了好几次电影票,但她都没去,或许是害羞少女的腼腆,或许是对感情生活的畏惧,她下意识地躲避了。 李茂麒只是感到田姑姑有些心不在蔫,也不能问,把许秀冰捎过来的钱给田宗影,算是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许秀冰很关心小姑子,有事没事给小姑子点买衣服鞋子的钱,可能她觉得,小姑子出身农村,家里的条件也不是很好,会不会在同事的相处中自卑,那么,人长的美,穿着时鲜的花衣服,会不会增加些自信,吸引些漂亮的男士来追求? 或者有钱,去请同事们多吃吃饭,对工作也有利不是? 田宗生跟她提过,妹妹的婚事让她顾着点,许秀冰几次给小姑子介绍对象,却总是收到小姑子工作忙的反馈,怎么不上火。 李茂麒没上心思琢磨这些事,他简单的认为,田姑姑或许是和他亲姑姑李敏仪一样,不想结婚吧。 他和张婉莹在田宗影走后,又喝了会茶水,骑上自行车,很快来到南山。 对他来说,另一半的任务,就是和心爱的姑娘,在小南山上,安安静静地度过美好时光。 张婉莹穿的一身深蓝色牛仔服,飒爽的马尾辫,微风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少女的幽香直冲李茂麒的鼻孔。 两个人迎风而立,在午后淡淡暖阳下,宛若神仙。 最好的年华,和你在一起。 人间最美好的事,不就是这样吗? 两人没有说话,很安静。 不远处的海面上,推送着波涛,像层层的云卷,铺陈而来。 有几只海鸟,胡乱的在天空中划着线,欧欧呼叫。 还能看到些船,如芝麻点。 岁月从来不能静好,李茂麒的心事,还有一样。 对面的东方之珠,有他的父母亲人。 为什么还不回来? 爸爸、妈妈、哥哥,你们这些年怎么样? 李茂麒看着一片红云熏晕的香港,心痛地厉害。 他需要尽快地毕业,挣钱,早日去香港。 张婉莹看着神情微怔的李茂麒,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的父亲,此时应该也在香港,大概在忙着什么生意吧,近几年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父女说话的时候都不多。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她有时候问母亲,为什么父亲总是常年不在家,香港那边的生意很忙? 母亲说,等她长大了,让她去香港看一看。 张婉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自己去香港,在深圳不是很好吗。 自己的家不是在深圳? 母亲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张婉莹收回思绪,她想起来以后的很多事,未来,还是需要趁早安排一下,她说:“茂麒,明年高考,你想去哪个大学?” “高考?”李茂麒回过神,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去深大,我的成绩没问题。” “你不去武汉找林亚东?”张婉莹仍然记得李茂麒当年小学初中时候的跟班,外号“不服气”的林亚东。 李茂麒这些年和林亚东没断过书信,她甚至还看过几封。 信里林亚东对深圳的变化很吃惊,说以后有机会,也要来深圳和茂麒一起玩。 现在的深圳,到处都是打工者,聚集了全国各地的弄潮儿。 林亚东多少知道些,加上这边有很多小时候的伙伴,还有李茂麒,自然心生向往。 “不去,我怕我万一走了,父母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李茂麒眼神坚定,拿起一颗石子,抛向很远的远方,继续说:“我必须在这里等他们。” “十年了,音讯全无,会不会有事?”张婉莹担忧道。 李茂麒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他自嘲着说:“没有消息,难道不应该是最好的消息!” “是。” “你对深大知道多少?”张婉莹问。 李茂麒随口便答:“深圳大学,1983年5月由国务院正式批准,9月成立,9月27日开学授课。校徽主体造型为大鹏,寓意大鹏展翅、鹏程万里,同时契合深圳“鹏城”之谓。深圳大学每年在荔枝成熟的季节会举办全国高校中唯一的活动荔枝节。” 李茂麒曾去过深圳大学里面,对其中静谧奋发的环境尤为喜欢。 他决定,大学就在本地上。 张婉莹没有李茂麒想得多,她打算去香港上学,只是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同意。 “杨文娟她想考哪里?”张婉莹突然说道。 李茂麒有些惊讶,看了一眼张婉莹,叹了口气,低头将脚下的一颗白色石头踢开,说:“不知道,她没跟我说过这个问题,不过,就她那成绩,能考上大学就不错。” “这样啊。” “啊!”张婉莹惊叫一声,石头底下有一只彩色的小蜥蜴,爬的飞快,直冲着她的脚底,吓得她花容失色。 她冲着李茂麒的后背,没命地捶去,“可恶,你真可恶。” 李茂麒嘿嘿笑着,转身捉住初恋的纤纤素手,脸腾地一下红了。 “你干什么!”张婉莹挣不开,身形晃了晃。 李茂麒看左右无人,径直将初恋搂在怀里,立刻感到她咚咚的心跳声,好像要跳出胸膛。 他也紧张的发抖。 可爱的你。 你的可爱。 而她的心房立刻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填满了。 “茂麒?” 她深情的呼喊着他,小心翼翼,声音又轻又软,像白白的棉花糖。 “婉莹,我喜欢你。” 李茂麒看着恋人的一双如深秋潭水般幽幽的眼睛,那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纯洁无瑕,就这么水汪汪的看着他。 张婉莹闭上了眼睛。 “啊,我也是。” 第七十三章 尊严 杨龙最近很头疼,他的宝贝丫头,每天放课了之后,就不见影踪。 不用说,肯定是跟着谢老扎的孙子鬼混去了。 对着女儿,杨龙舍不得打骂,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时如掌上明珠,疼都疼不过来呢,怎么舍得责备呢。 他的前半辈子,跟着队伍走,那里辛苦哪里搬。 孩儿他妈生的时候,他记得清楚,那天他正在吉林一栋十层的大楼上,进行水泥板的浇筑作业,天降大雪,雪如白毛,那会还不是隆冬腊月,才堪堪过了九月,战士们只能停工,中午吃了炖羊肉,那个好吃,此后,杨龙再也找不到那会儿吃羊肉的感觉。 真是热乎,腾腾的热气,手抓羊肉,外面土地房舍皆白,一望无际,痛快! 事后回家探亲知道了孩子降生的具体日期,自然记忆深刻。 文娟从小到大,一直和母亲在一起,跟着爷爷奶奶过,杨龙每年只有每年回家探亲的时候,才能见到女儿一面。 有时候部队任务紧,一年不一定回家一趟,和女儿的相处时光,更是少的可怜。 从襁褓,到女儿学会咿呀咿呀,到学会走路,上学,扎起好看的朝天髻,穿着花绿衣裳给自己跳幼儿园学的舞蹈,唱童歌,学会画画,给自己写信,慢慢长大。 杨龙并没有陪过女儿多长时间。 想起这些,他的心就发酸,看到女儿更是歉疚。 更何况,因为生的不是儿子,媳妇在自己父母家里,备受冷落,而且经常被婆婆说道,冷嘲热讽。 女儿的日子自然过的也不好。 他以前为这事,和父母谈过,但强势的母亲,不为所动。 杨龙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和媳妇离婚? 不至于,自己还有兄弟呢,兄弟家里有男孩。 若不是还有这些,父母估计早就逼自己离婚了。 想起妻子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在那样难受的环境下,甚至孩子还写信给自己,说妈妈晚上吃安眠药,杨龙就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于是在1985年,孩子妈和孩子来到深圳之后,杨龙对妻子和女儿从不说不,言听计从。 杨文娟这样不好好学习,他明知道是不对的,但却下不了教育孩子的决心。 媳妇翟梅呢,比他还疼孩子呢,靠她说,想也不要想。 杨龙烦恼着,杨文娟却很快乐。 跟谢洋在一起,她获得了久违的自由自在,根本无心学习。 两个人一起去吃好吃的各种小吃,去看不同湖泊的风景,去游乐园放肆的开怀大笑,去登上不同的山顶,观看日新月异的深圳。 学习做什么,有什么意思? 两个人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放归了山林的猿猴,使个劲地玩。 班主任依旧是方蓝老师,老师也没法管啊,两人的成绩中等,在学校的时候老老实实,能说什么呢? 有一次她把谢洋叫到办公室,说,谢洋,你脑子不笨,挺聪明的,把玩的功夫用在学习上,一定能上好大学。 谢洋耷拉着脑袋,眼睛直直看着地板,闷声反对说,上了好大学又能怎么样? 方蓝老师说,上了好大学,将来能找打好工作,挣钱啊。 谢洋扬起头,一脸不屑说,我家有钱,没必要,谢谢老师。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蓝老师气的把手上的钢笔摔成两截,叫门口恰好路过的李茂麒进来打扫卫生。 李茂麒看到方老师平时温和带着笑意的面容像一块青铁,冰寒无比,他没说什么,找来水和簸箕,很快收拾干净,然后一言不发出去了。 回去下课了,他来到三班,找到谢洋,上去抽了谢洋一耳光。 “啪”,声音响亮,同学们都惊呆了。 谢洋捂着脸,他是高三当之无愧的老大,本来想拎起凳子,在李茂麒的脑瓜子上来一记,但看到打他的人,眼睛红的像岩浆,知道这人不要命了。 就没敢动。 他不示弱的喊了句:“你干吗打我?” “我就是想打你!”李茂麒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洋摸不着头脑,同学们也晕乎乎的,纷纷问,怎么回事? 大伙谁也不知道,一班学习最好的同学,怎么跑过来打谢洋。 不一会儿,杨文娟匆匆跑过来,看着被众人围观议论的谢洋,气愤地说:“谢洋,你搞什么!” “茂麒打你了?” “疼不疼?” 同学们这会儿明白了,闹了半天是因为爱情啊。 “哈哈哈”几个同学憋着笑,敢情是因为爱情。 谢洋在这里,谁敢明目张胆的笑出声,男同学们只能憋着。 女同学不在乎这个,开始打趣杨文娟,咯咯直乐。 她们知道,谢洋不打女生,不用怕。 杨文娟表达完自己的关心,然后问谢洋,是不是他惹方蓝老师不高兴了? 谢洋点点头。 “你闯祸了。”杨文娟害怕道。 谢洋不明白,“怎么了?” “方老师被你气的动了胎气,120都来了。” 谢洋终于知道李茂麒为什么打自己了。 原来,李茂麒走后,和方蓝老师在一个办公室的女老师慌慌张张跑到课堂上,说方蓝老师被气坏了,哪个同学不听话,给我过来! 谢洋捂着脸,知道自己这回没法报仇了。 方蓝老师很喜欢李茂麒,李茂麒这次来打他,七分是因为方蓝老师被他气坏了,另外三分嘛,估计就是因为这些日子他带着杨文娟到处野。 “我呸,借题发挥!” 谢洋吐了一口唾液,用脚碾干净,周围的同学一下清空了。 大伙知道,谢洋吐吐沫,就是要拿人开刀。 要泻火啊。 一个个男同学如冬天的鹌鹑,缩着脖子,把头低在课桌下,大字不敢说一个。 同学们没想到,谢洋还真不是要收拾谁,他的心情恢复的很快,向杨文娟甩了个眼色,说:“晚饭,国贸大厦旋转餐厅或者海上世界,你选?” 杨文娟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不信道:“你疯了,那得多少钱,你哪来的钱?” 谢洋嘿嘿直笑。 他偷得爷爷的钱,拿了一大叠,想着一定能够。 以前爷爷带着他去这两个地方吃过,觉得很好,便想着和杨文娟一起尝尝。 她一定没来过这么高级的对方。 爱她,就带她去高级的地方,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她一定会对你更加刮目相看! 这是他爷爷谈和奶奶搞对象的时候,随口说的,谢洋就记住了,于是偷爷爷的钱。 “我有钱。” “切!” 两人旁若无人地在教室打闹起来,男同学们纷纷探出头,羡慕地流口水,谢老大,狼哥,就是厉害。 狼哥在三班很有威信,他家里有些加工贴纸的生意,时不时地,谢洋会拿来好些张彩色贴纸,各种小动物,动画片的人物,站在课本的封皮上很好看。 他还很能打,恩威并施,在三班是众星捧月的人物,好些女同学抢着献殷勤。 这会儿,他和杨文娟肆意打闹,同学们只当看不见,却很嫉妒。 不过,这也就是短暂的情绪,学生们很快把心思转移到学习上来,考上好的大学,才是每一个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杨文娟选择了国贸大厦的旋转餐厅,她从未登过53层的高楼,更不用说在当时全国最高的国贸旋转餐厅吃饭了,一放学,她立刻催促谢洋,两人骑上自行车,叮铃铃开道,骑上了深南路。 李茂麒放学了没有很快离开,他呆呆的坐在课桌前,谢洋对方蓝老师的话,他印象深刻,就是那一句“我家有钱,没必要,谢谢老师!” 谢洋家是大开发商,不差钱,平时各种名牌用着,连带着杨文娟,也穿的时鲜。 若说李茂麒心里不羡慕,那是假的。 他常年穿着朴质的衣服,虽然到不了打补丁的地步,但也相去不远,田叔叔家多少也算有钱,许阿姨有时候带他去买衣服,李茂麒并不愿意去。 虽然感谢许阿姨的好意,但十七八岁的年纪,已经到了讲究面子和尊严的时候,他从小在田家长大,小时候不懂这些,买玩具,买漂亮的小皮鞋,他那时候顽皮,许阿姨没少惯着他。 但现在不行,他长大了,不能不知进退。 也就是姑姑李敏仪有时候会带他去商场,他也是不愿意买些高价的衣服,因为没必要。 他不在乎。 那时候,李茂麒对贫困的理解不多,只知道能吃饱饭,有穿的衣服,就很好了。现在可不同,到了青春期,有了正式的应酬和交际,没有钱,就等于没有面子。 他总不能一双凉鞋,雷打不动的穿它一个夏天。 少年是有尊严的,哪怕稍微地变通一下,也能勉强撑过因为贫困所带来的面子问题。 田叔叔一家的钱,姑姑李敏仪的钱,都不是他自己的钱,父母和哥哥,断了音讯,更不可能给他钱。 李茂麒每个月,只能红着脸从许秀冰和李敏仪手里拿过自己够用的钱,把其他的退给她们,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是很不舒服的。 包括跟着张婉莹去经常去的饭店吃饭,因为张婉莹的关系,饭店不要钱,但他的内心其时是痛苦的。 他想快快长大,快快毕业,去工作,去发财。 打谢洋那一巴掌,不仅仅是因为方蓝老师的缘故,还有对于他带着杨文娟不好好学习乱玩的气愤。 李茂麒管不了杨文娟,这丫头自从和谢洋好上了,根本不再把他的话当回事。 杨龙叔叔和他说过,有机会让他跟杨文娟好好说说,把心思转移到学习上来,李茂麒满口答应,但总是找不到机会。 他也在为杨文娟担忧,这么下去,她怎么能在高考考出好成绩呢。 第七十四章 往事如烟 张霞决定留下来,在1988年的春节,程昱带着她参观蛇口,登上莲花山,去罗湖区听歌舞,在深圳湾的海边,吹吹寒润的海风,看波涛亲吻着礁石。 两个人如同冬闲的农人,无所事事,无忧无虑,快乐的穿梭者夜晚的霓虹中,深圳的房子很新,还能看到当地有钱人和香港人住着的别墅区,张霞羡慕的对程昱说:“我也要住这样的大房子!” 程昱满头大汗,呵呵傻笑,“会的,会的!” 张霞决定不走了。 程昱找到杨龙,杨龙也知道程昱媳妇来深圳这回事,和田宗生一说,两人一合计,把张霞安排在企业的下属“三来一补”工厂,生产塑料花,主要是来料加工,工艺不复杂,需要手工计件。 程昱美滋滋的跟媳妇一说,张霞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这么点小事,看把你美的,不就是你们田总一句话的事。” 程昱忽然反应过来,他记得张勇说,他们兄妹俩和田总田宗生是认识的。 张勇送来妹妹,在罗湖区听了两个夜晚歌女的放歌,心思有点乱,后来又住了两日,告别而走。 他想起这茬,憨笑着说:“阿霞,我记得你哥说认识田总?” “认识,啊,不认识。”张霞心中一动,觉得不能跟丈夫说实话,如果丈夫知道了当年的事,会不会对自己有看法。 程昱自来到深圳后,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很大变化,更成熟更稳重,颇有种古代统领千军的虎头将军气派,张霞对丈夫的观感完全变了。 有一句老话,出自《孟子·尽心上》,说“居以体,养移气,大哉居乎!。” 人的气质一般不会是先天而成。 地位和环境可以改变人的气质,奉养可以改变人的体质。 程昱经过一年多的锻炼,整个人的成稳的气质培养出来,举手投足间,有令人信服的诚挚,同事们都很敬重他,愿意配合他的工作。 张霞重新审视丈夫,发现自己并不像以前那样看不起他了。 在这渐渐灯红酒绿的深圳,丈夫的工资水平越来越高,她忽然有危机感。 一定要看住丈夫,绝不能让小狐狸精们有可乘之机。 可不是,那天去丈夫单位总部的办公楼,那几个小姑娘,水灵灵的,骨头瘦的跟柴火棍似的,抹着大红口红,化着蓝底的眼妆,活脱脱的几只小狐狸,就是聊斋中的那种,眼神勾魂勾魂的,见到丈夫,声音甜丝丝的。 “程哥来啦。” “哎呀,程哥,好久不见你了。” “程哥,想我没?” “程哥哥。” 程昱笑呵呵地跟几个小狐狸打招呼。 尤其是那个穿着浅蓝色小西服的傲娇小姑娘,她竟然,竟然拽着程昱的胳膊不放,并上下开合着红唇说,程哥今晚一定要请吃饭。 看的张霞的脸都黑了。 程昱居然答应了。 上楼的时候,张霞气地把丈夫的胳膊窝拧紫了。 “都是什么人啊!” “这是深圳!”程昱胡乱诌了一句。 “老娘同意了吗,请那个狐狸精吃饭!” “那是个小美,老婆,她就是随便一说。” “随便一说你就应了,啊,你居然敢应了。” 张霞没想到,一向在她面前畏畏缩缩的丈夫居然敢顶嘴。 接下来的几天,张霞彻底理解了丈夫。 这里和内地绝然不同。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没有那么多壁垒。 不像内地,男女之间挽个手,就是搞对象。 一对男女并排走,后边跟一群小孩子,嘴里胡说八道,唱歪歌。 人和人相处很随和。 她一时间有些接受不来。 又过了几天,程昱告诉她,家属厂那边办好手续了,她随时可以去上班。 同时,程昱还建议说,咱们是不是要请田总吃个饭? 张霞愣了。 来到深圳都快两个月了,她还没有去见他。 合适吗,羞愧吗? 她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知道自己来了吗,许秀冰跟他说了吗? 纷杂的问题,如潮水般涌过来,压得张霞透不过气。 她鬼使神差说:“好,去深圳最好的饭店请田总。” 她看着程昱,觉得程昱笑的像个傻子。 好傻。 他什么都不知道。 傻子。 许秀冰今年很忙,她现在成了医院的系主任,大事小事一堆,都得管,整天脚不沾地,晚上到了八点都不能下班。 一向脾气好的丈夫快有怨言了。 田宗生的工作也多,但更想回家吃口热饭,妻子这一忙,他可就受罪了。 田经理是个宅男,不喜欢晚上出去,他认为人的生活规律,应和天地相应。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古时候的人,一天才吃两顿饭。 过午不食。 当然,现代人普遍的一日三餐,是保证正常的交际和体力劳动的需要,和以前不能比。 但白天工作,晚上休息,是有其道理所在的。 白天是一个人生发的时候,夜晚是归藏的时候。 劳逸结合,自有这个节奏在。 田宗生晚上极其不喜欢应酬,8386年那会儿没办法,跑业务,忙招标,不得不在灯红酒绿的场合把工作搞好。 但现在不用了,他已经解决了一件大事。 前些天,他又跟李云飞和香港主讲企业制度课程的老师周方一起坐了坐,周方是个儒雅的大学教授,还是个律师,四十来岁,文质彬彬,话说的也漂亮。 周方告诉他,很多大开发商,都是从建筑公司转型起家的,可以说,土地经营权,是一个美妙的魔术棒,能解决建筑公司作为乙方的天然劣势,为什么不去做甲方呢? 87年的深圳土地第一拍,就是冲锋号。 这个时候不去拼,不去闯,要居人后的呀。 李云飞也说,宗生,改革开放已经如鲲鹏展翅,万里傲翔之势,你作为企业决策者,必须有前瞻性,必须要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田宗生想起程昱说的:政府修路,搞市政,或者盖楼,完全可以不要钱,只要地。 他想了想,这实际上是一个企业多元化发展的问题,两条腿走路,一是作为乙方继续承接工程,二是作为甲方进行土地开发经营,站住建筑行业改革开放的潮头。 吃完饭的第二天,他去了趟市政府。把自己的想法跟政府的领导层做了汇报,作为建设深圳的“垦荒牛”,政府给予照顾,决定批准他们的请求。 第四天,公司的营业执照已经添加了房地产开发的内容,可以进行房地产开发。 当时,整个公司的人奔走相告,“批了,批了。” “政府批了。” 杨龙拿着新的营业执照,复印了一份,搂在被窝里,好几天睡不着觉。 “终于可以做甲方了。” 很快,公司拿下了白沙岭的一块地,并组建房产销售队伍。 两周后,销售团队开始卖楼花,所谓的楼花,就是图纸,项目名称叫做:“鹏盛家园”,一时间,拥簇者众。 一个月后,销售资金已经达到3000万元之巨。 第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没有费吹灰之力,成了! 发展的局面已经打开,有事情,副总经理杨龙能顶上,而且杨经理也喜欢赶夜场,两人配合的挺默契。 可田宗生现在又有了烦心事,这妻子升官,当了系主任,整天婆婆妈妈地絮叨,系里的家常理短,他一听就头疼。 这女人一旦上了年纪,就爱叨叨,跟老公说,跟闺蜜说,跟路上不小心认识的大妈说,一说可能说一两个时辰。 比如这几天,妻子说起单位的招娣,她徒弟,前几年结的婚,小两口的日子挺和美,那男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找了个小三。 据说那小三还是那男的初恋,想了很多年的人。 小三婚姻不顺,被老公家暴了一次,决计离婚,这下家,就落在了招娣男人身上。 可谓是各取所需,一发而不可收拾。 哎呀,可把招娣气坏了。 她男人身体上出不出轨还不清楚,心理上肯定出轨了。 哼。 许秀冰最近忙着劝慰徒弟,想开点,大不了就离婚,再找一个疼人的,何必死守着,八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这两条腿的男青年还少? 招娣你毕竟还年轻不是? 许秀冰跟田宗生念叨了足足半个小时,田宗生刚开始还有耐心听着,听妻子把这事说了一遍,从头说到尾,又从尾说到头。 到了晚上,两人说亲热会儿,许秀冰又开始了。 田宗生知道招娣,小姑娘挺俊的,她男人也见过,很精神的小伙,看着挺靠谱。 “秀冰,你别老说这些,有完没完?” “我说老田,你最近没啥想法?”许秀冰搂着他的脖子问。 田宗生感到莫名其妙,秀冰这阵子是怎么了,神经兮兮,不对太对,纳闷道:“你说什么,我有啥想法?” 许秀冰咬着丈夫的耳朵,调笑道:“你初恋来了,你真的没啥想法?” “谁?”田宗生没反应过来。 许秀冰坐起来,拿起枕头冲着丈夫头上拍了一记,“装傻是不?” “你今天吃了呛药了!” 田宗生抓过枕头,就要睡觉,真是扫兴,说什么没头没脑的。 “我说,田大人,田老板,你的霞妹妹来深圳了。”许秀冰气呼呼道。 虽说前些天在饭店的遭遇她不放在心上,可招娣的事,让她心里不舒服,招娣男人看着挺老实诚朴的,怎么敢整出这么出格的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男人啊,都是偷腥的猫。 许秀冰突然生出了危机感。 张霞的到来,让她不由想到丈夫和这个现实的女人当年发生的故事。 她没想到,这女人脸皮真厚,居然还敢来深圳,最重要的,这个厚脸皮的女人的老公,在自己丈夫手底下干活,女人要搞事情,天时地利人和。 敢说家里的老田,知道这事了,心里不痒痒? 第七十五章 江南草长 许秀冰原本对丈夫是很放心的,但徒弟家里这事一出,她开始疑神疑鬼。 “奥。”田宗生点了支烟,显然是早知道了,陷入了沉默。 他也有些晕乎,张霞所为何来啊,听杨龙说,她并不知道程昱就在自己的手底下干活。 这,也太巧合了吧。若说这些年不想张霞,怎么可能。 初恋是美好的,对一个人来说,初恋好比是微微泛起的春波,静静沉沉的秋潭,夏天的闪电,冬日的皑皑苍雪,它突如其来,它不忍直视,它最终难以圆满。 但,更多的是,心里的那个美好的她。 看到自家老田这幅若有所思的模样,许秀冰气不打一处来。 她说:“老田,你还真想?” 田宗生不说话,他在琢磨,下周二程昱请客的饭局,他到底去不去。 这是个问题。 张霞一定会出现,他又将如何面对。 曾经海誓山盟,情定终生的人。 她让人泛起愁绪,想起往日如昨昔,田宗生心绪不宁,一连抽了三支烟。 许秀冰本来工作就累,这几天的患者出奇多,门诊忙不过来,她急的喉咙里冒火,看着丈夫不爽利的模样,气的拉过被子,衣服都没脱,闷头就哭。 田宗生正陷入1979年的伤悲回忆中,看妻子这幅气糟糟的样子,心里更加不舒服,他说:“你有完没完?” 许秀冰一脚把被子踢开,结婚后第一次吼了丈夫,“我没完!” “你搞什么!” 田宗生也火了,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吃错了药了! “呜呜呜。”许秀冰小声地哭起来。 田宗生一看这也不是办法,媳妇最近确实累,加上徒弟招娣家里的事,确实是烦心。 他作势搂了一下,温声温气说:“老婆,我错了,别哭了,好不好?” 许秀冰扭着身子躲过去,哭声更大。 “都奔四十的人了,咋能胡来呢。”田宗生自言自语道。 许秀冰闻言停止了哭声,气鼓鼓道:“那可说不准。” “好吧,下周二他们夫妻两请我吃饭,我不去了。好不好?” “她还请你吃饭?” 许秀冰一把掐住丈夫的腰眼,使劲地拧。 疼的田宗生龇牙咧嘴,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别,我不去了行不?” “这还差不多。” 许秀冰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的心眼怎么这么小了。 她很快破涕为笑,又不放心地问了句:“说话算数啊。” “放心!” 田宗生信誓旦旦道。 当1990年的春风吹起的时候,深圳湾的海面波滩依旧,山林的色彩渐渐变得明艳,像极了晴午的阳光,晃得人眼睛疼。 大批大批的游客进入深圳,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派头十足的香港老板,随着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访华拉开中英关于香港问题谈判的序幕后,中英联合声明正式签字仪式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由百余人组成的香港各界人士观礼团应邀出席。中英两国政府首脑分别代表本国政府在联合声明上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中英联合声明向全世界宣告:中国政府将于1997年7月1日对香港恢复行权,英国将在同日把香港交还中国。 此后香港与内地的联系频繁,罗湖口岸的人流量加大,田宗影的工作陡然紧张起来。 不过,令田宗生想不到的是,老妹田宗影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睡觉,抓紧时间睡觉,争取把饱满的精神状态投入到工作中去。 还有一点,有个漂亮潇洒的小伙子,正在追求她。 小伙子名叫金磊,大学毕业,头发浓密,身量中等,但绝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很结实,没事常常晨跑,一双眼睛很阳光,明明亮亮,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小伙子不是那种阴鹫灰暗的性格,他笑的时候,田宗影认为很像哥哥,给她一种绝然不同于其他人的亲切感。 金磊能说会道,和领导同事都能打成一片,说个话很讲究,却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绝不生嫉妒之心。 这小伙,很会做人。 若是说单位年轻的一号人里面,金磊顶呱呱。 认识他的,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 令田宗影惊奇的是,这金磊应该是见过很大的世面,跟省里来的领导汇报工作的时候,不卑不亢,手不发抖,腿也笔直,看上去底气很足。 她有幸和金磊作为员工代表和省里领导吃饭,汤菜的水准不高,避免铺张浪费,领导们点的不多。 金磊挨个敬酒,说话得体,没有丝毫谄媚和讨好的钻营劲,堂堂正正。 田宗影正坐在他身侧,紧张地不行,给领导们敬酒的时候,说话磕磕巴巴,差点把手里的酒全都抖出来。 高下立判! 田宗影不得不心生佩服。 别的男同事追求她,不是送玫瑰花,就是相约去吃大饭店吃饭。 哼,都以为她田宗影穷洼洼地里出来的没见过世面,打错了算盘! 这金磊不同,邀请她去海边漫步,或者去南山莲花山等山头望远。 这做法令田宗影耳目一新。 两人的交往便多了。 这天,她和金磊恰好逢到一天休息,金磊约她去跑步。 田宗影欣然应允。 她穿了一声简素的衣衫,穿上托人从香港买的蓝色运动鞋,前凸后翘、灵动窈窕的身材令金磊眼前一亮。 “宗影,你这身衣服不搭啊?”他斜眼笑道。 田宗影看了看身前身后,奇怪道:“怎么不搭?” “衣服配不上你的美。” 金磊大胆应了一句。 田宗影瞥了金磊一眼,眼波流转,魅色忽生,“贫嘴!” 今天的天气偏暖,万物滋长,路边的小草茸茸,池塘幽幽,青石小路,蜿蜒前行。 两人跑累了,便坐在一处小湖岸的长凳上,湖柳有青丝,被风抚荡,两人的心,随着风景,泛起波澜。 南朝齐梁间散文家(丘迟)的《与陈伯之书》:“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恰能表述眼前美景之一二分。 金磊和田宗影并排而作,湖水泛起清波。 此处景安人稀,三两径青石路,掩映处,红花艳绿,有修竹,有野草恣意而生,能听到唧唧鸟鸣,草丛中来自不知名昆虫的浅唱。 一声又一声。 空气清新,柳叶摇曳。 金磊扭头看着脸色红扑扑的心上人,看着她因剧烈运动而起伏的酥胸,闻着吐气如兰的可爱味道,有些花了眼。 “你老盯着我看干嘛!”少女娇嗔一声,如黄莺出谷,雏凤清音。 金磊这才收回眼神,讪讪笑道:“你好看,生怕看得少了。” “好不好看跟你有什么关系。”少女抬手将马尾辫解开,黑发如瀑而下,在清风中微扬,有几丝黏在她的面颊,看上去妩媚丛生。 金磊忍不住又扭过去看,心跳地厉害,胸口闷的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他喉咙发干,声音沙哑起来,说:“宗影?” “什么事?”少女对上他的目光,眼睛亮晶晶,好像是璀璨的夜晚星辰,又好像弯弯的美丽月亮。 “我……我……” 平素能说会道的金磊,这时候卡壳了。 他想说出来,又怕被面前的少女拒绝。 在领导和同事面前,他可以谈笑风生,各种状况应对自如,心态十分放松,因为他知道,领导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他来自广州省级高干家庭,父亲是省政府的高官,还有一个弟弟。 家里从小对他要求严格,管的很紧,无论在学习上,还是在为人处世上,父母灌输的很多,他就是被这样的家教培养长大,在数十年的求学生涯,短短几年的工作期间,良好的家教,让他在各种复杂的环境下游刃有余。 时不时请单位领导同事吃个饭,一起去打球,或者没事买些小零食给大伙,加上他踏实勤恳的性子,顺理成章的得到了人们的好评。 但他的家庭背景,金磊刻意隐瞒了。 他不想人们因为他家里的特殊而对他特别关注,从小到大,他习惯这样平淡的生活方式,就连来到深圳工作,也是他自己的主意。 金磊认为,深圳处于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具备其他地区所不能有的政策优势,总设计师的殷切关怀,中央的各种支持,当地政府不拘一格,广大的移民人口奋发向上,重重力量拧成一股绳,深圳这几年的变化,天翻地覆。 未来,一定会更好。 他看好这里,决意放弃在广州的丰厚职位,扎根深圳。 应聘进入深圳海关之后,他才跟父母说。 父亲倒没说什么,父亲从来不把官威带到家里来,对他的做法表示支持,说以后小儿子想去深圳,他也不会反对。 母亲说了他一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老俩的年纪大了,不守着父母,到时候怎么给父母养老? 金磊反驳母亲说,以后她和父亲可以来深圳养老,这不叫个事啊。 再说,还有弟弟呢,弟弟以后在广州不就行了。 母亲说,老大和老二怎么能一样,家里以后的事,是要老大顶门立户的。 还有,你就这么走了,从小青梅竹马的那位怎么办? 人家家里早就看上你了,想和你结婚,你到深圳那边,能找到家庭和工作这么好的,性格也不错的? 那位妈妈也着实喜欢。 金磊无奈,只好跟父亲说。 平时精明沉稳的父亲这次没管他,说,你要去就去,这么大人了,是不是按照你妈的想法办,你自己得拿出个态度来。 金磊从小对父母言听进从,但这一次,他不愿意了。 第七十六章 给我一个追求 原来,那位青梅竹马的姑娘叫做暮雪,两人从小认识到大,暮雪也是高干子弟,生的也好,说话文气,做事稳重,和母亲处的来,两人关系特别好。 但是金磊不喜欢啊,年轻小伙子,自然喜欢漂亮的姑娘。 这与道德无关。 美好的事物,所有人都有追求的权利。 金磊不喜欢暮雪的身高,觉得她太高了,有一米七。 穿上高跟鞋,走起路,身形摆晃,很招摇。 而且,和暮雪走在一起,这种身高差,让金磊特别没有男士的尊严。 他更喜欢的,是小家碧玉型,要那么高挑的大个子干什么。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天涯之外,自有芳草。 他和田宗影同时入职,第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娇媚的小娘。 天底下怎么生出这样妥熨的姑娘,她温柔善良,潇洒自然,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哪怕就是那么轻轻地看你一眼,你就会觉得,这人世间布满美好。 美人在骨不在皮。 金磊这时候,才深深理解这句话。 美人在于风骨,而不在于皮相。 她是美在骨子里的美人。 金磊白天想的是她,夜里梦的也是她,偶尔见她拿着情书,鲜花和其他礼物,金磊的心会好痛。 他痛苦了很久,在每一个日日夜夜,每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苦恼地看着窗外灯光闪烁的夜空,决定要鼓起勇气,但每每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怎么说呢,我喜欢你。 我可以…… 他怕被拒绝,从小到大,金磊没受过什么特别的挫折,他的前二十多年,一直过的很顺,到了现在恍然发现这一点,突然意识到,他难以接受失败,尤其是看中的事情的失败。 婚姻大事,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爱情,也是同等重要的事。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今天,四际无人,景色幽美,他终于鼓起了勇气,说:“我...我能喜欢你吗?” 田宗影咯咯直笑,伸出葱白的手指,在他的额头点了一记。 “胡说什么。” 金磊感知到少女温暖的指尖,那感觉无比美妙,他的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喜悦。 她不讨厌我,她看来并不反对追求。 这时候,他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他深呼吸,平复了下心情,恢复了平时在人前那种淡然从容的模样,他说:“我母亲下周来深圳,能一起吃个饭吗?” 说完,金磊紧张地看着少女。 她会同意吗,万一她拒绝怎么办? 自己和她不过是一起出去跑过两次步,爬过一次山,在夕阳微醺的午后,漫步过微风吹拂的海边。 金磊睁大了眼睛,手脚僵硬,他已经看不到整个世界,所有的触觉都消失了,只有听觉还在。 “对不起,我暂时不想去。” 田宗影的两只手摆弄着发丝,面色微红,低着头,轻声说道。 金磊的心,霎时沉入谷底。 她拒绝了我。 她不同意。 但“暂时”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是暂时的,以后会去? 金磊的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别扭地难受。 他很想问问,是不是以后可以去,又怕唐突了佳人。 追求田宗影的青年,很多,她未必会看的上自己,不能问。 也许是托词,也许是真的。 金磊感到这初春的风,格外的凉。 1990年的深圳,已经从土得掉渣的边陲小镇,变化成了一个五光十色光彩照人的现代化城市,高楼林立,深南大道又长又宽。 田宗生和杨龙约其他转业的基建工程兵一起去爬莲花山。 战友们很长时间不在一起聚了。 早晨七点半,大伙儿陆陆续续到齐了。 迈着整齐的步伐,田宗生和杨龙在最前面,排成两队,整齐划一,从山脚下出发。 大伙低声哼着歌,《基建工程兵之歌》,这是他们的军歌。是一首旋律激昂的战歌! “我们是光荣的基建工程兵,毛主席的教导牢牢记心上,阶级斗争我们做先锋,基本建设当闯将。从南方到北方,从内地到边疆,艰苦奋斗,四海为家,祖国处处摆战场,艰难万险无阻挡。我们是光荣的基建工程兵,毛主席的教导牢牢记心上,劳武结合,能工能战,以工为主是方向,开矿山,建工厂,筑公路,架桥梁,开发资源,拦江筑坝,祖国处处披新装,建设祖国贡献力量。” 有些年纪偏大的老战士眼角湿润,自1983年9月就地转业后,战友们很少聚在一起,都各自忙碌,深圳建设的节奏很快,连带着人们的生活节奏也跟着加快,能聚集一百来人,一个不拉的都过来,非常不容易。 还有的战友,已经因病去世,或者其他的意外,永远地离开了大家。 田宗生拿着花名册,开始点到。 点到那几个去世的战友名字的时候,他没有选择跳过去,而是大声念了出来,很多战士听到后,眼圈泛红。 这支队伍,是1979年最早来到深圳的一批,十年多了,沧海桑田。 点完名后,齐声喊着号子,众人出发。 不远处的迪斯科声音,咚咚传来,还有拉二胡的声音,几只鸟叫,清晨湿凉的水汽扑鼻,几只青蛙被惊的扑起水花。 山路初修,倒也整齐。 战士们的心情恢复不少,到了山顶散开,人们开始结熟搭对,亲切的聊起工作和家常小事。 田宗生和杨龙站在山顶,能看到山下水潭的莲叶小巧,黄绿如新,成片的木棉树,郁郁连绵的荔枝,还有些凤凰木,椰树。 市民们起的早的,来到空旷地方放风筝。 都是年纪大的老人,晨醒的早,吃了饭,带着风筝和线,左右也无事,可以放一个上午。 过了会儿,太阳出了,气温升高,带着孩子的一家家也到了。孩童的嬉闹声、大人的呵斥声,不时传来,同时大大小小的风筝飞起来。 有灰羽的老鹰,有长长的黄色肉虫,有黄金色的龙,有肥宽的橙红色大金鱼,还有长线黑足蜈蚣,小个的蓝色三角风筝,天空便热闹起来。 假日,大人们没有加班任务的,便和媳妇带着老人孩子,来到这边,在热闹和安静的交错处,享受难得的休憩。 田宗生看着大团的绿色草甸,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喧哗大街上。 他对着杨龙说:“老杨,你家丫头最近好好学习了不?” 杨龙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给田宗生一支,自己点了一支,猛地吸了一口,脸色耷拉下来,难过地说:“学个屁,一天就知道出去玩!管不了喽。” “你让翟梅好好跟她说说,以后文凭就是能力,太重要了,高考可是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大事,不当回事可不行啊。” 田宗生一脸严肃,他抽了一口,目光向着更远的方向看去,深圳河对岸就是香港,高楼叠嶂,似有紫气升腾。 “唉,随她吧,孩子大了不好管。” 杨龙苦笑一声。 田宗生知道,这杨文娟确实是那么回事,叛逆心挺强,不听父母的话,一放课了,就跑去跟着谢老扎的孙子鬼混,你也不想想,谢洋可是谢老扎的宝贝孙子,谢家真么有钱,衣食不愁,胡来也就算了。 你一个中等收入家庭的孩子,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办? 嫁给谢洋,有点远,不好说。 在学校和在社会,人的关注点不一样。 要不怎么有那么多大学毕业就分手的情侣。 现实,人都是现实的。 他无法把如今不听话的杨文娟和5年前那个竖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对上号。 女大十八变,怎么不往好处变? “茂麒成绩不错吧?”杨龙忽然问了句。 田宗生一愣,说:“年纪前十,不过他想去深大。” “去深大?” “他怕爹妈回来了,找不到他。” “奥。” “这世界变化可真快?咳咳咳。”杨龙一支烟抽完,剧烈的咳嗽起来,田宗生连忙拍着他的后背,用了好一会儿,这个喘劲才过去。 “你的肺病又犯了?” “是啊,好几年不疼了。” “不会有病变吧?”田宗生关切问。 杨龙瞪了他一眼,不高兴道:“不盼人点好!” 这时候,一男一女走上莲花山的山顶,有说有笑。 男的薄蓝牛仔裤,棕色外套,灰色上衣,长的挺高,脸白,挺秀气,钝头皮鞋锃亮,看起来古板又生气,不像是个寻常人家成长的。 女的穿的浅蓝色的厚裙,白色的薄毛衣,扎着马尾辫,说话辫子来回摇。 这女的怎么真么熟悉,田宗生再一看,老妹啊。 他快步走过去,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奇怪问:“宗影,这是你朋友?” 田宗影的脸,腾的红了,她低头,不敢看哥哥,结结巴巴说:“不是,就是我一同事,一同事。” “哥,你别多想。” 田宗影上次拒绝金磊邀请之后,心里感到不太得劲。 对于金磊这个人,田宗影说不上好感也说不上恶感,按照闺蜜的时兴说法,叫做无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将来想找一个如何的男子共度余生。 这个问题,她觉得有点远。 虽然说这几年,追求她的人很多。 但每一个能比的上他哥哥。 有油头粉面的,有世故老成的,也有天真不谙世事一腔热情什么都不顾的,还有老老实实按部就班一封一封送情书的。 可珠玉在前,奈沙石何? 有一次她跟嫂子说了自己的苦恼,嫂子说,这事的随缘,时候到了自然会有骑着白马的王子。 妹子,甭着急! 这个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气的小田姑娘在许秀冰身上狠狠捶了几个粉拳。 第七十七章 勇气 金磊知道心上人有个在深圳工作的哥哥,一直没有机会见面,也有听说田宗影的哥哥很优秀,是个知名的建筑行业人物,方才听田宗影叫哥哥,再看两人的眉眼有些相似的地方,心道,眼前之人,就是田宗生了。 田宗生高高大大,一双眼睛里,散发着自信和沧桑的光芒,长的耐看,成熟,像是一朵盛放的木棉花树,红的鲜艳,红的迫人。 田宗生的气势很沉,说话更是中气十足,言语间,偏偏还让人感到十分诚挚,威服。 金磊只有在父亲面前,才能体会到这样的感觉。 他变得有些畏惧,这是见到未来的大舅哥了。 他脸上的笑容散去,面色凝重不少。 自从上次被田宗影拒绝后,他又花了几个夜晚的时间,重新积聚勇气,昨天,终于再次约心上人去爬山。 田宗影看着小心翼翼、说话时紧张地不停搓手的金磊,欣然答应了。 金磊一路上欢快的像个小麻雀,但没有做好见到田宗生的准备。 见过很多大世面大人物的金家公子,头一次对一个陌生男人,紧张地手心直冒汗。 田宗生一听就乐了,小伙子明显被吓着了。 “你好,我是田宗生。” 他伸出宽阔的大手。 金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出自己的手,便感到面前之人的手,十分硬朗、有力,跟他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小绵羊,那位是雄狮。 自己这是怎么了? “田……田哥,你好,我叫金磊。”他断断续续说。 “别紧张,很高兴见到你。”田宗生笑着安慰道。 金磊终于明白田宗影为什么看不上他,有这么优秀的哥哥,寻常男人,怎么会看在眼里。 事情麻烦了。 今晚又睡不好觉了。 他快抑郁了。 他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把家里的情况说给田宗影听,更不能让田宗生知道。 这个田宗生,一看就是明断事理的人。 自由恋爱,那也得门当户对。 这是两个家庭的事,可不是小事,方方面面都会牵扯。 两个家庭的力量,只有势均力敌,才可能把所冲突的事,拉到常理的方式来解决。 不会让某一方受了委屈,到了某一天,爆发出来。 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父母对孩子的干涉越多,这个道理越能体现出来。 母亲不止一次跟他说,暮雪家里和自家门楣对等,孩子嫁过来,不会受了委屈,你去丈人家吃饭办事,也会正常的对你。 两个家庭的事,就能按照正常的套路来办。 古时候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妇”。 嫁女要选对方家境条件比自家要好一点的,取媳妇就要取家境比自家相对差一点点的! 以前讲究夫纲,这个说法是映衬那个道理。 现在社会不讲那个,但门当户对依然重要。 爱情,也要基于现实的。 门户不对等,容易造成一方受委屈,虽然不是绝对的,但这就是人性。 你别给老妈找麻烦! 乖乖回来娶暮雪。 张婉莹在南山和李茂麒相拥之后,心绪便如同复杂的线头,理也理不清。 亲爱的人,为什么梦里总是你。 有时候她做些清梦,在初春的早晨,不愿醒来。 梦里依稀总是你。 直到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散在她粉红色的被褥上,打在她长长睫毛下的雪白眼皮上。 母亲已经叫了她两次,赶紧起床,吃饭了。 她母亲名字叫胡月,杭州人。 张婉莹这些天的夜里,总觉得浑身燥热,有时候把被子蹬下床,睁着大眼睛,看黑慌慌的天花板,心里空落落地厉害。 她在思念某个人。 在今天外面横枝上趴着的橄榄色小翠鸟发出唧唧声鸣叫时,张婉莹终于起床了。 她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小调,慢悠悠起床洗脸,来到餐桌前。 “哪学来的野调子?” 母亲收拾着碗筷,漫不经心的说。 张婉莹怔了一下,也是,跟谁学的,她有些想不起来了。 “奥,我想起来了,是跟茂麒学的。”张婉莹一拍小脑袋,恍然大悟。 这是李茂麒经常哼着的小调,说是跟着田宗生学的,源自绥德地区。 她以前觉得可难听了,现在没事就哼哼,也觉得有意思。 “茂麒,怎么张口闭口李茂麒。婉莹,你跟他是不是谈恋爱啦?”母亲发现异样,皱着眉头问,拿着筷子的手停住,低头看向女儿。 “没有啊,妈,怎么会,我怎么会看上他!”张婉莹大声说。 母亲放下筷子,伸手捏在女儿白嫩嫩的脸蛋上,宽心说:“妈不是责怪你,茂麒那孩子我也喜欢,成绩也不错,就是他这个家庭,不清不楚的。” “他爹有音讯没?” “没有。”张婉莹喝了口粥,“咸了,妈,你是不是上火了!” “不会啊。”母亲坐下来,拿起汤勺喝了一口,“还真咸了。” 张婉莹双手撑在黄木饭桌上,一脸认真的看着母亲,俏皮说:“是不是想我爸啊。” “死妮子!” 母女两个打闹一会儿,把早饭吃了。 “哎,我说丫头,你要是真喜欢李茂麒,就把他叫家里来,一起吃个饭。”母亲突然说。 “都说了,没有的事儿。” “真的,不许骗妈!” “嗯,真的。” “真不叫他来家里吃饭?” “妈你是认真的?”张婉莹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 “很认真。” “明天吧,我今天通知他。咯咯。” 张婉莹搂着沙发上的抱枕,开心极了。 胡月对李茂麒很有好感,上次李茂麒来到门口接女儿一起去深圳海洋酒店看beyond演唱会的时候,她就帮着女儿瞒着张豪发,说是女儿和另外一个女伴去的,而且还有很多的男同学,安全不用担心。 在胡月看来,李茂麒这孩子挺稳重,长的不差,不过,胆子不小,不然也不会直接来到她家门口,一脸从容地把女儿接走。 张婉莹在沙发上看了会香港台的电视剧,快九点了,觉得李茂麒这小子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按她的想法,李茂麒早上醒了,写会儿作业,看会孩子,应该差不多有空了。 她翻身下了沙发,穿好拖鞋,换了身衣服,出门去了。 李茂麒正在陪着田红星背诗,许秀冰给儿子制定了很多的学习任务,每天背诵一首诗歌,今天学习的是唐代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这首诗由田红星稚嫩的嗓音读出来,给人的感觉怪怪的。 这首诗,被人誉为:“孤篇压全唐”,语言华美流丽,又绚烂多彩。 张婉莹在门外,听着这首歌,想起了很多的事,忽然有一种“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的淡淡伤逝感和莫名的憧憬。 一股千古寂寞的心绪,萦绕上心房,她很想尽快见到李茂麒。 许秀冰从窗外看到楼下来了一个俏丽的姑娘,她认识,忙开门迎接。 “婉莹,快来。” 她招招手,张婉莹穿着浅绿色的花衣裳,头发随意散着,明眸皓齿,容光极盛,她看着这少女飞快的跑上来,像一只起舞的蝴蝶,飘进了她的家。 “来,快坐。” 许秀冰指了指棕色真皮沙发,随手拿了一个明黄色的香蕉,递给客人,又赶紧端来茶杯,放了点干玫瑰花,倒上开水,递给张婉莹,并笑着说:“我很久没见你了,怎么,中午别走了,在我家吃饭吧。” “伯母,您太客气了。”张婉莹甜甜笑道。 许秀冰很喜欢张婉莹,这孩子懂事明礼,学习也好,比起杨龙家那个整天不知道野到哪里去的杨文娟,简直天上地下。 她越看张婉莹越喜欢,高兴的说:“找茂麒吧?” “嗯。” “我去叫他,茂麒在屋里陪着红星背书呢。”许秀冰作势要起身,她不能喊,不然会打断儿子的背诗的连贯性。 “不用了,我听会儿,这首诗我挺喜欢的。” “春江花月夜确实不错。” 许秀冰叹息一声。 她最近心事重重。 夫妻两个正在冷战,她听杨龙说,老田今晚有个应酬,是程昱请他吃饭。 两人那天的争论,看样子,老田没放在心上。 他想干什么? 真的要去见张霞,难不成想和张霞续一续旧情吗? 早说啊,成全你。 许秀冰恨恨想着,她猜,程昱估计不知道老田和张霞的旧事,不然,还请老田吃什么饭! 儿子田红星的声音清脆。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第七十八章 无路可走 黄怀德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平静,他早上去上班,和保姆交代一声,中午回家看一看,晚上再回家,保姆下班。 刘丽华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的动静。 丈母娘和她的弟弟来过几次,每次来都是呼天喊地地哭一阵。 “我的儿啊。” “儿呀。” “姐姐呀。” 黄怀德乖乖陪着,丈母娘有时候哭的难受了,会打他两下子,怪他结婚当天非要跑,那个该死的女人在哪里,她要她抵命。 这时候,黄怀德一声不吭,随这个老妇人去。 他能说什么呢,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一切抱怨都是徒劳。 妈妈王芸还想早点抱孙子呢,眼下这样子,怎么抱! 黄怀德的心里,也气地不行。 照顾植物人,而且还是自己不爱的人,有那么容易? 按时吃药,翻身扣背,擦身,口腔护理,鼻饲饮食等等,非常费时和繁琐的。 但他是医生,医者父母心。 庆幸的是,丈母娘并不认识张岚,两人在家里照过面,黄怀德就说张岚是过来帮忙的义工,丈母娘倒没发现什么。 李敏仪有时候也过来帮忙,当时和丈母娘遇到了也是这样的解释。 张岚来的次数多,只要见到心爱的人,黄怀德的心情,才会变得好一些。 今天休息,张岚一大早就来帮忙,并给他买了早饭。 两人在餐桌前吃完饭,给仍然昏迷不醒的刘丽华喂好药,做好必要的护理后,而后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的两端,谁也没说话,电视机也没开,灿烂阳光透进来,能看到一道道明亮光柱里起飞的尘土,君子兰谢了橙红色花朵,肥厚的深绿色叶片在光照下熠熠生辉,客厅没有别的声音,只有老式座钟机簧的弹压声,秒针滴答滴答的清脆声。 黄怀德低着头,看了会儿报纸,张岚起身给他倒了杯热开水,在热气腾腾中,黄怀德放下报纸,看着一脸倦容的张岚,轻声说:“我和她还没有领结婚证。” 张岚坐在另一边,正对着黄怀德,她最近清减了很多,自从她过来帮忙照顾刘丽华以来,流言蜚语,飞短流长,在单位能看到同事对她指指点点,有人面露鄙夷之色,还有人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 刘丽华也有几个闺蜜,自那天事情发生之后,就对她持续的言语攻击,说什么破坏人家家庭了,是个小三了,把白的说成黑的。 这几个闺蜜,在刘丽华入院后看过几次,也来到家里看望过,但过了三个月,看到刘丽华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就再不来了。 她们并讽刺张岚总来黄怀德家里串门,说她是猫哭耗子假惺惺,装什么大尾巴狼。 许秀冰帮她澄清过,但刘丽华下药的事,没法跟同事们明说,人们不能理解,张岚只能默默承受委屈。 连带医院宿舍楼附近小区的大妈们,眼熟的,平时路上遇见了,亲热的打招呼,现在不行了,不给她个大白眼就不错,更多的是躲着她走,她甚至有一次听到某个熟悉的邻居在路边指着她,跟身边的女孩子讲,“妞妞,看到没,别看那阿姨生的好看,可是个狐狸精,以后躲远点。” 这时,又走出来一个胖邻居,阴阳怪气说:“什么狐狸精,分明是丧门星,克夫还不够,偏偏去勾搭别人的男人,我呸!” 张岚忍着泪水,没有过去争论,这种事,扯不清,越说越大,只会适得其反。 再说她的战斗力,和常年浸淫在菜市场、路边摊的大妈们没得比。 许秀冰知道她委屈,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请她吃饭的次数就多了。 老劝她,想开点,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再说了,这事情怪也要怪在刘丽华的身上。 许秀冰一边说一边拍桌子,下药抢男人的事,头一次见,火星撞地球的概率。 你呢,别老想着了,更不要有心理负担,再过一阵,我这边轻松些了,给你介绍几个老田他们单位的青年俊才。 张岚笑中含泪说,我都多大了,算了,算了。 许秀冰说,别,妹子,这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往好处想。 自那之后,许秀冰开解了她很多次,张岚也深深感激这位好姐姐,也感到了生活的丝丝温暖。 可是父母这时候来信了,要她回去相亲。 张岚心里放不下黄怀德,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她仍然爱着他,她相信,他更深爱着她。 两情若是久长时。 岂在朝朝暮暮? 清晨和夜晚,最是相思的时候。 每一次到了黄怀德家门口,敲门前,她都要犹豫下,有万千语,无法说出口。 成了植物人的刘丽华,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座大山。 你无法看见我,我也不能看到你。 想到的,只有烦恼和忧愁。 生活啊,它是如此的残酷无情,让人没有选择,是的,没得选,只能接受。 人生的无奈,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和变化的。 这是宿命。 无论你喜不喜欢,都必须承受。 想到这里,张岚眼泪掉下来,她只是一个来自外地的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有几分力,有几分情,都已付诸流水,再也回不去。 问君能有几多愁,一江春水向东流。 她哀伤,彷徨,悲切,无助。 只有见到了心爱的怀德,这种无力感才会减少些。 我的爱,对你说。 只能对你说。 它却积蓄在胸口,无法表达。 许秀冰有时候也会跟她一起来看望刘丽华,但许秀冰更多的是和黄怀德聊天,对刘丽华简单看上一眼,眼神中满是无奈。 两人说话的时候,会要求她安安静静的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两人在书房说会儿话。 不用想,张岚都知道许姐姐想要做什么。 许秀冰不只是来安慰黄怀德,还想接着撮合她俩。 刘丽华怎么办? 刘丽华会醒过来吗。 张岚的心里一直有矛盾不安的想法。 她既盼望着刘丽华醒来,和黄怀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自己就此不再打扰心爱的人,做一个绝情的女子;但同时,她又舍不得放弃和黄怀德这几近刻骨铭心的爱情,在这个角度上,她希望刘丽华永远不要醒来,就这样,她时常来,能见到怀德,温暖彼此,直到双方白头,地老天荒。 她今生没有机会做怀德的妻子,但可以朝暮相见,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张岚只能这样想了,这道人生的选择题,她没有可以做答的选项。 不知道昨天许秀冰和黄怀德说了什么。 今天,她就听到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他和她还没有领结婚证? 这是真的吗? 这又意味着什么? 张岚有些茫然失措,她想问,又不愿意问,确定了又怎么样,她难不成.. 这怎么可能? 谁会同意? 怀德,你胡说这些作什么,有什么用? 张岚没有理会他,而是打开了电视机,正播着经典的港剧,《上海滩》。 《上海滩》摄于1980年,讲述的是许文强和冯程程的爱情故事。 许文强,白色的围巾,黑色的礼帽,帅气迷人。 冯程程清纯如水、坚强善良,敢爱敢恨。 在《上海滩》里的这一对,是无数中国观众心目中无可替代的完美组合。 正在播的,是《上海滩》中最美的场景,许文强撑着伞和程程漫步雪中,他优雅撑伞、她嫣然一笑,不用过多的语言,明知不可为、不能为、不必为,也要拼了这一回。 张岚看的眼眶湿润,明知结局会如何,却忍不住飞蛾扑火。 她终于哭了,放声大哭。 她泣不成声,哽咽着说:“我们那么小心,也不能到白头。” 黄怀德仰着头,泪水从眼角滑落,他强忍着不哭,但控制不住,终于落下泪来。 在每一个没有星星和月色的夜晚,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都会感到了难以言说的痛苦。 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 昨天许秀冰跟他说,怀德,刘丽华这样子,我看够呛能恢复了,估计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我作为张岚的姐姐,不反对你照顾她,毕竟你俩办了婚事? 但是,我听我姑妈许梅说,你们还没有领结婚证,是不是。 黄怀德心想,一定是母亲王芸告诉许梅的,便点了点头。 许秀冰又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和张岚去领结婚证,然后一起照顾丽华怎么样? 黄怀德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这是什么馊主意。 许秀继续说,这样子下去,对你和张岚都不好,为什么不换个方式呢。 黄怀德无奈地点点头,说,我想想。 他想了一个晚上,觉得这个建议,没有可行性。 别的不说,刘丽华的父母和舅舅等人能同意? 自己的亲人们能接受这个异想天开的办法? 刘丽华醒不过来还好,万一醒过来了,肯定会寻死觅活的,到时候怎么办? 植物人苏醒的概率,很小,但并不是没有。 到时候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以后怎么办? 黄怀德一晚上心乱如麻,第二天,张岚来了。 他便把这个事实说出来,想听听她的想法。 但很快后悔了,这样的选择题,怎么能交给柔弱的她呢,她早就六神无主,什么事情都不想了。 自己是个男人,本应该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能把这样责任重大,后果可能不堪设想的事情交给她来决断呢! 黄怀德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 然后就在电视上看到冯程程和许文强在雪中深情相拥的画面。 两个人很近,却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说什么我爱你! 又说什么在一起。 这部电视剧终,许文强临死前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他说,阿力,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我要去法国。 潜台词是:他要去法国,找程程。 爱情啊。 就是这样,无论拥有还是失去,它都叫人生死难舍。 两人再次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前路,已无路可走。 第七十九章 深圳大学 1990年的高考,黑色七月,七月七日到七月九日。 上半年,李茂麒在在高考备战中度过,试卷题海、测验模拟应接不暇,却也习以为常。 林亚东期间写了封信给他,说也要去深圳大学。 李茂麒觉得很奇怪,亚东人在武汉,把武汉大学作为目标不是很好,但林亚东信上说,他想过来,自从80年代离开深圳之后,父亲林天华为此事常常后悔,说他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希望儿子能在深圳的改革开放浪潮中,做出大事业。 亚东还说了,他想和茂麒一起在深圳,想见见儿时的玩伴,不知道张婉莹怎么样,杨文娟还好不好。 李茂麒很快给他回了信,发出了热情的邀请。 他也想念这个小时候的玩伴,每个人年纪大了,都会怀念童年,这是一种人性的病,这种怀念容易让人泪流满面。 李茂麒岁数不大,却感到自己有些老成了。 简单地说,他想林亚东了。 两人书信来往快六七年了,彼此描述着各自周边世界的变化。 深圳作为改革开放的桥头堡,日新月日的变化,无数打工者拥簇的乐园,这是投身祖国建设的需要,更是年青人证明自己,展示自己、磨练自己的广阔天地。 深圳有句话说的很好:“来了,就是深圳人。” 这句话,这座移民城市,向整个世界发出的邀请函。 来了,就是深圳人。 李茂麒此后多了些盼望,他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现在长成什么样子,好看还是不好看,胖了吗,有细细的绒毛胡须了吗,声音粗了吗,会不会和他老爹林天华一样沙哑了,抽烟吗,会不会喝酒? 他要是来了,第一顿饭请他在哪里吃呢? 叫上谁一起去吃,婉莹,还是文娟,亦或是都叫上? 他还能不能适应深圳这边清淡的口味,听说武汉那边人都吃中等辣的菜肴。 李茂麒想的很多。 他现在除了学习,跟亚东写信,就只有陪着张婉莹在休息日去逛街了。 张婉莹今年16岁了,出落的更加漂亮迷人,皮肤白,身条好,两只大大的眼睛,如水光潋滟,似乎对着你说话,里面有万种的柔情。 她拉直了头发,不像早些年,扎个马尾辫,从春天对付到冬天。 还买些化妆品,专门在脸上涂,在李茂麒看来,涂不涂都一样,都是那么白。 有次他去张家拿个课外资料,见到了敷面膜的张婉莹,把他惊着了。 他说:“婉莹,你用得着这个吗?” “你才多大啊。” 张婉莹眼皮上也贴着膜,不敢眨眼,却是瞪了他一眼,长长的黑睫毛垂下来,说:“爱美是女子的天性,小女子敷个面膜怎么啦。” “要不明天我给你买个男士用的?” 李茂麒听得一哆嗦,他要这玩意干吗,还不够麻烦的,万一让田红星见着了,又得要着玩。 他随即笑着说:“别,千万别。” “妹子,我不说了行不?” “材料在鞋柜上,你拿了赶紧走,我不能总说话。”张婉莹指了指鞋柜的位置,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矫情!”李茂麒拿起资料,嘴碎了一句。 “你说什么!”张婉莹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 李茂麒缩了缩脖子,心虚道:“没什么,我走啦。” 说完,他关门就跑。 别看他和张婉莹现在谈着朋友,但一个人在学校和在家里的样子是完全不同的。 就像婚前和婚后一样。 在学校邋邋遢遢的人,可能会把家里收拾的很整齐干净。 而在学校干净整洁的人,可能家里乱的一团糟。 很多时候,内和外,是对立的。 张婉莹在外面上学,逛街吃饭,穿的漂亮,人打扮的也好,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更是人比花娇。 在家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若不是母亲胡月给她收拾着,她的卧室,跟车祸现场差不多。 中午睡了午觉,李茂麒准时在两点半正来到门前,迎接张婉莹去逛街。 他在平时上课自习的时候,很用功,加上他的学习不错,对深大十拿九稳,所以到了休息日,更愿意放松一些。 劳逸结合,也不失为学习的良方。 学校里很多学生跟风,看着李茂麒到了周日大摇大摆带着张婉莹去逛街,有几号的有样学样,也疯了似的玩,结果被方蓝老师逮住一顿训。 方蓝老师说:“你们几个,要是能考到年级前三十,随便玩。” “做不到,乖乖在家学习,乱出去疯什么!” 几人不敢说。 这天,张婉莹穿了身白色的长裙,黑凉鞋,亮晶晶的小脚丫,直发漆黑如墨,和白白的皮肤相映衬,黑白配,是永恒的经典。 美女如诗。 她脸上扑了晕红的粉,长长的睫毛弯起,一看就是伯母胡月的手笔。 说起来也奇怪,丫头都这么大了,胡月也不好好管管,要张婉莹少打扮,多学习,反而有些鼓动。 李茂麒心里嘀咕,还是热情的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拉一下正在下台阶的张婉莹。 踏踏的高跟鞋声音很轻,很脆。 张婉莹的小手偏细,柔若无骨,握在手里,令人不由得想起白居易《长恨歌》里的一句:“温泉水滑洗凝脂”。 李茂麒浮想联翩,却没成想,张婉莹冲着他的手打了一记,嗔道:“偏不老实,赶紧走。” 少女的声音如清澈的溪流,空灵的清风,明亮的阳光。 把少年的心,冲的纷乱,吹得摇曳,照的温暖。 两人相伴而行。 一路上鸟鸣啾啾。 午后的夕阳影里,多了一对小小的人儿。 静谧的荔枝公园里,青翠绿竹三两枝,红砖小路青苔隐,花树亭台,浓荫随处,河畔垂柳犹如江南女子,婀娜有姿。 两人来到荔湖旁,看着波光淋漓的湖面。 蝉噪不休。 有温温的水汽扑面。 呱呱的蛙叫,不时扑通几声,几道绿影窜入河中。 “婉莹,咱们不去逛街吗?”李茂麒跟着张婉莹的步子走,发现并不是国贸大厦的方向。 张婉莹看着湖面的岸柳,层层叠叠,郁郁明明,她明亮的眼睛渐渐变暗,说:“茂麒,我们以后会一起吗?” 李茂麒看着少女的侧脸,曲线是一种说不出的美,是一种难以言及的温柔。 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少女本身就如西施般美丽,李茂麒看着,看着,有些失神。 “会。”他斩钉截铁道。 少女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面色如深秋的天空,高远的让人摸不到边际,她说:“我就要去香港了。” 原来,张豪发在香港是某大学的校董,张婉莹前些日子被父亲带到香港,参加了该大学的笔试和面试,那边对她很满意,决定要录取她,但张婉莹没有立即同意,她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去考虑这件事。 去香港上大学? 那,茂麒怎么办? 李茂麒听她说完,心里发紧,一个还未步入社会的少年,面对心上人即将离开自己,去一个他也不会知道具体什么样子的世界,总会有些担心,他失望地说:“真的要走吗?” “我不想走,我想和你在一起。”张婉婉莹扑在李茂麒的怀里,突然呜呜的哭起来,似梨花带雨。 李茂麒搂着她,果断地说:“那就别去!” “嗯。”张婉莹答应一声,起身看见李茂麒被自己眼泪浸湿的胸口,噗嗤笑了。 李茂麒佯怒道:“你给我洗!” “才不!” 少女娇嗔一声,甩过头去,媚眼如波,一时间风月无边。 但,世事岂能如意,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张婉莹的父亲,张豪发,可不是省油的灯。 田宗生决定接受程昱夫妻的邀请。 自1979年以来,他已经在深圳度过了十二个春秋,若说把当年张霞悔婚的事情完全放下,他做不到。 田宗生想起了十几年前他拆开信的那个晚上,满心的喜悦,化作刻骨铭心的痛楚。 在那个无助的夜晚,他跑到旷野上,在一个小土丘,面对着漆黑的群山,对命运,发出悲愤的哭喊。 曾经的爱人,永远的爱人,已然不复从前。 在彼此不再相见的岁月里,他仍会想起和张霞的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 花前月下,恍然如梦。 他没有跟妻子再做什么解释,对于他今晚来参加程昱夫妇的宴请,妻子是极其反对的。 许秀冰倒不是怕什么,而是单纯觉得,那天在饭店里,张霞兄妹给她的印象不好,丈夫不应该再理会这样的人,另外,她还是担心,担心丈夫见了张霞,会生出不好的想法。 虽然她相信丈夫,相信自己的眼光,更坚定自己的判断。 但很多事情,不好说的。 田宗生懒得再跟妻子争论,上次说的招娣的事,据说已经和丈夫离婚了,招娣现在整天闷在家里,许秀冰就像去黄怀德家那样,最近去招娣家开解她的次数多了。 比如今天,她悄没声的去了,田宗生知道,这是妻子对他的抗议,无声的表达,让他在路上的心情也烦躁了。 第八十章 再回到从前 程昱夫妇宴客的地方,是国贸大厦的旋转餐厅。 田宗生没有叫司机小王开车,小王是前几年给他配的司机,很会来事,说话也到位,他想这周末的,小王还没个对象,不能过多的占用他的时间。 让他有空去扣女吧,田宗生进电梯前,笑了笑,他有些紧张了。 直梯到了48层,田宗生出来,走了两步,就看到一旁站着的程昱和另一个他熟悉而陌生的女人。 这个时候厅里飘起了歌声。 张镐哲演唱的《再回到从前》。 程昱脸上挂着笑,田宗生今天莫名的发现,他这个下属,笑的有点傻,或者说二一些。 歌声的音量渐渐变大。 “如果再回到从前所有一切重演,我是否会明白生活重点,不怕挫折打击没有空虚埋怨,让我看得更远,如果再回到从前还是与你相恋,是否会在乎永不永远,还是热恋以后简短说声再见……” 田宗生的目光,直直落在那女子身上。 如果再回到从前。 还是与你相恋。 那女子穿红色的风衣,十二年的风霜雪雨,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她依旧身条姣好,面容白里透红,一双眸子闪着亮晶晶的水光,大辫子早已绞去,换成卷发,看上去十分精神。 田宗生没有说话,他那双如深海一样温情的眸光注视着她。 他有千万个问,无法说出口。 他有万千的表达,却找不到方式。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田宗生静静地看着初恋,已做他人妇的初恋。 人常说,初恋是美好的,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大多数人无法得到。 那个她,是心里想象的美好的她,一旦接触到生活中的油盐酱醋茶,诸多烦磨事,一腔柔情蜜意在这岁月时光的长河中自然会消散,再不能回到从前。 就想人照镜子时候的脑补一样,自带美颜,实际上的自己,比镜子中眼睛看到的要不漂亮的多。 田宗生望着心里的她,久远的她,曾经的她。 不知从何说起,如何言及。 前缘已逝,难说前缘。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 而此时的张霞,眼睛里已经笼满了水雾。 她怔怔看着,心中泛起一丝悔意。 她为什么要来,她的心有些乱。 心房似乎被什么的东西填满了,鼓胀的难受,脑海中,听着歌曲,就要流泪。 在1980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不成寐,难入眠,心里日夜思念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和她并排站着的丈夫,依旧是一副傻笑的样子,衬上他圆乎乎的脸蛋,像极了地主家的乖儿子。 这一瞬间,张霞觉得自己有罪,她的心乱了,她的心怎么能乱? 心,砰砰直跳。 眼睛,雾气迷蒙。 程昱没有多想,见领导有些迟疑,便快步迎上前去,高兴地说:“田总,来,雅间在那边。” 田宗生又盯了张霞一眼,却看到了她深深的目光对视过来。 他赶紧移开,低头笑着对程昱说:“哎呀,小程,你太客气了,请我吃饭,没必要啊?” 程昱握住领导的手,十分诚挚地说道:“田总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 说完,程昱扭身看了一眼妻子,示意她走上前,亲切地对着田宗生说:“田总,这是我媳妇张霞,前些日子到的深圳,听说您对我的照顾颇多,也想好好请请你。” 张霞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细声细语说:“田总,你好。” 她向他伸出了手,田宗生看着曾经爱人的如玉般光洁的手臂,叹了口气,和那只手握在一起。 “你好。” 他知道,张霞的意思,还是不要说出前事。 他又说:“小程,你媳妇可真漂亮。” 程昱笑的像个孩子。 三人介绍完,很快来到包厢。 菜已经点好,程昱大概是知道田宗生的吃饭喜好,点了些西北味道的菜肴,还拿了一瓶红酒,服务员把红酒打开,将其倒入三人桌前的高脚杯里。 透明的弧形玻璃,在灯光下,发出晶莹的光华。 菜很快就上了,程昱举杯,说:“田总,我和媳妇先敬你一杯。” 张霞赶紧拿起杯子,三个杯子碰撞在一起,听在田宗生的耳朵里,这是梦碎了的声音。 前世如梦,恍如隔世。 灯下的初恋,红唇诱人,声音清丽。 他勉强撑着场面,忍住没有动,他很想把张霞拉到一边,好好叙叙当年的事。 “程昱,弟妹这次来,还回去吗?” 田宗生小心翼翼地问。 他有些想法,不便告人知。 张霞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噗嗤笑了一声。 程昱不知道妻子为什么莫名发笑,他忙摆手说:“不走了,先住上一阵子再说,如果合适,就留下来?” “那孩子呢?”田宗生又问。 程昱憨笑着说:“岳父岳母没什么事,也愿意看,到时候再接过来。呵呵。” 张霞看丈夫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生了气,就想起了那天在饭店里遇到许秀冰的一幕,心中不免嫉妒。 就有些愣神,她给田宗生加了口菜,随口说:“宗生,你吃这个,这个你最爱吃!” 田宗生闻言愣了,程昱也愣了。 张霞忙捂住了嘴,看着目瞪口呆的二人,对着丈夫说:“哎呀,我说错话了。” “该打该打!” 她拍着手,又说:“不好意思,田总,我居然称呼起了你的名字,实在是失礼,你大人有大量啊。” 田宗生看张霞的娇俏样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影子,他挥挥手,说:“没事。” 程昱没当回事,全然不知道,妻子和领导,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找到了曾经的感觉。 “来,趁热吃。”程昱招呼着领导和妻子。 推杯换盏,田宗生喝了有三杯酒,微微有醉意,他怕再吃下去,再生出什么不好的事端,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半,秀冰应该已经回来了。 他甩了甩头,将心中纷杂的思绪,好的不好的想法,尽数压下来,放下筷子,说:“程昱啊,我看时候不早了,要不散了吧。” 正在闷头吃菜的张霞闻言,抬头嗔怪的看了一下,田宗生忽心生灵犀说:“改天,我请你和弟妹吃饭。” 程昱忙说:“使不得使不得。” “就这么定了。”田宗生斩钉截铁道。 三人起身,程昱赶紧去结账。 大厅里,剩下两个人。 是的,他和她,此时只能看到彼此。 “你还好吗?”张霞幽幽问了一句。 田宗生看着这个喝了点酒面若桃花的女人,心中有根弦动了,他落寞地说:“我还不错,看来你也很好。” “我不好。”张霞叹了口气。 她拿出一只细长的烟,纤细、精巧,一个精巧的火机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手心,咔哒一声,她点燃了烟,抽了一口。 田宗生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有些日子了,我想是在碰到你妻子的那一天的晚上,新认识的闺蜜教会了我。”张霞眼皮垂下,好看的睫毛上,似有泪珠滑落。 她在想,赠君明珠双泪垂。 自己哪有这个资格。 她曾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爱情,刻骨铭心,再难忘。 “你变了。” “你也变了。” 不远处,程昱结完账,跑的飞快,到了两人近前,喘着气说:“田总,让您久等了,咱们走吧。” “好。” 宴席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但两个人,彼此都知道,从前,是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高考,终于过去了。 李茂麒暑假的时光,主要是陪着田红星做作业。 张婉莹跟着父亲张豪发去香港了,可能是为了学校的事,李茂麒的暑期时间一下子充裕起来。 他考的不错,上深大的是没问题的,所以这个暑假,他无忧无虑,找了塞万提斯的长篇小说《唐吉坷德》,看了一阵子,总算是看完了。 暑期很闷热,很热,做饭吃饭,都汗流浃背的。 许阿姨不喜欢开空调,说一冷一热容易生病,所以田红星小小年纪,也得生生受着这样的酷热。 《春江花月夜》终于背过了,李茂麒又给她安排了白居易的《长恨歌》,田红星噘着嘴,嘴里叽里咕噜的,他表达不满哩。 李茂麒才不管他,这孩子就是跟着他长大的,对他服着呢。 说难听点,就是李茂麒揍他一顿,田宗生和许秀冰也不会说什么,这个人已是亲如一家,跟一家人一样。 李敏仪最近过来的少了,田红星已经不需要像小时候那样看管着,李茂麒也不是每天都在田家过,随着他年纪变大,更加懂事,时不时地去惠州乡村里去和奶奶一起住上几天,李敏仪的四哥是早就结婚的,媳妇倒也是个明事理的,不介意家里有时候多了一双筷子。 所以,李敏仪几乎没有什么理由来到田宗生家串门。 毕竟,一个没有结婚的女子,没什么事总过来做什么,平白招人闲话。 她过些日子看不到田宗生,心里就难过,没别的办法,独自神伤而已。 李茂麒猜不到姑姑的想法,他前几天又看到张霞了。 第八十一章 争吵 张霞在国贸大厦购物区走廊的一角落,对着明亮而阴晦的窗户,一个人,静静地抽着烟,细细的烟圈翻腾着。 她今天抹了红唇,裹身牛仔,白色衬衫挽起,露出了白玉般的手臂,五指兰花,目光有些空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茂麒的心事便重了。 自从那天在饭店看到张氏兄妹的嘚瑟样,他就想起张霞令他亲爱的田叔叔痛苦的那几年,她竟然还有脸回来,她回来做什么,仅仅是为了看望自己的丈夫吗,还是有别样的想法。 李茂麒还看到,这些天,田叔叔和许阿姨好像在冷战。 这年头,夫妻双方有矛盾太正常不过了,打媳妇都是寻常事。 田叔叔晚上到家面无表情,一颗一颗地抽烟。 许秀冰做饭吃饭,洗刷完了去看电视,播的是《射雕英雄传》。 有天她估计是看田叔叔抽烟抽得太多,有点不像话,自己不说,把李茂麒叫到身前,小声说,去,告诉你田叔,别抽了,红星说呛得慌。 李茂麒翻个白眼,去把事情办了。 果然,田宗生听说宝贝儿子受不了味道了,当下就掐灭了烟头,一个人自沙发上,心事重重。 李茂麒不知道两人具体为什么这样,但他能笃定,一定和张霞这个女人有关。 他想的没错。 张霞的到来,田宗生和许秀冰平静的生活,就像无风的湖面,被抛进了一颗石头,泛起荡荡的波纹。 田宗生自那天回来了之后,便沉浸在遥远的过去中,不可自拔。 他该工作工作,该吃饭吃饭,就是到了晚上8点到9点无所事事的时候,想曾经,想过去,回忆从前,他是个念旧的人,也是个感情埋不住的人。 许秀冰知道他去参加程昱的宴请。 那天回来,两人大吵了一架。 田宗生本来心事重了,烦心着呢,看媳妇多少有些不顺眼,两人火星撞地球,乒乒乓乓来了几句。 他一回家,关上门,按往常时候,妻子早应来到门前,接过大衣,并细心地帮他拿过皮包,说点热情的话,有时候李茂麒不在,儿子也没在客厅的时候,两人还会蜻蜓点水地吻上一吻。 但那天不行。 许秀冰抱着胸,上身笔直的坐在棕皮沙发上,冷冷地看着他,说:“你还知道回来?” 她没有理由高兴,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得知自己丈夫和他的前未婚妻一起用餐,会高兴地起来? 就算她再大度,也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 旧情,复燃。 她有一个完美的家庭,丈夫年富力强,事业有成,还有个乖巧听话的儿子,胖乎乎白嫩嫩的心肝宝贝,有房有车,也算有车吧,反正有司机。 家庭和睦,从不说重语。 小姑子也不错,父母和公婆都很好,没有什么矛盾。 自己唯一的哥哥虽说浪荡些,但也靠谱。 还有个堪称儿子的养子,听话懂事。 她的日子,岁月静好。 虽说最近提了系主任,工作忙起来,但她是快乐的,上班下班的路上都哼着歌。 事无烦心,情有归处。 她甚至可以说,她这几年,幸福的存在着、生活着、美好着和被同事朋友羡慕着。 她是一个成功的女人,成功的母亲,女儿,妹妹或者小孩子眼里的好阿姨....等等角色。 她对生活充满了感恩和谢意,不想变故发生了。 张霞莫名其妙地跑过来,想干什么? 在饭店里算怎么回事,笑话我过的不好? 这是一次充满挑衅的会面。 而且,自从丈夫和你见了一面,回家的眼神就不对,许秀冰在丈夫开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异常。 许秀冰的心情,怎么会好。 田宗生楞了一下,听到妻子不满的声音,打断了他对过去的遐思,不觉得无名火起,重重道:“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许秀冰猛地站起来,像个发怒的小猫,瞪着丈夫,火气很大地说:“饭好吃吗?” 田宗生换下鞋,洗了把脸,觉得身上的酒味道散去了不少,到卧室里看了看田红星,孩子已经睡着了,白嫩嫩的小脸蛋,细长的睫毛很像他的母亲,打起的小呼噜声听着很可爱, 他亲了亲孩子,转身回到沙发上,双手抱头,仰看着吊灯。 灯光不是很明亮,不再如新买时候那般刺眼,但能看到长久岁月以来积攒的灰尘,散乱的铺在灯箱内,像一颗颗苍蝇,静止不动。 许秀冰见田宗生不答话,气的使劲地拍沙发,说:“你怎么不说话?” “我累了。”田宗生有气无力说。 他的心好烦好乱,他又想起了张霞的红唇,那只女士烟,好精致漂亮。 秀冰是一定不会吸的。 两个人从那天开始,分床睡。 这些,是李茂麒不知道的。 他在琢磨另外一件事。 不知道小姑现在怎么样,那个许教授,总给他送礼物,让他不要忘了在姑姑面前说好话。 李茂麒果断的收下了,礼物有几个,有手表,钢笔还有毛笔什么的。 他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因为,他知道,早晚这个能还回去。 毕竟,许教授是许阿姨的亲哥哥,有这层关系在,许叔叔算是他的长辈,长辈赐,不敢辞。 他有着小小的狡猾心思。 不过,作为李家人,他并不喜欢这个许教授。 许教授太浪,什么时候,身边都有些乱七八糟的阿姨们,像蝴蝶围着菜叶子产卵那样,飞飞翩翩的。 这人长的还不帅,淡眉毛,细眼睛,没啥劲。 李茂麒毕竟还小,不懂那么多的世道,只是以学生的眼光来看这个追求他姑姑的男人。 他想,姑姑肯定看不上,最起码这相貌就不行。 姑姑,可是大美女呢。 过了几天,发榜的日子终于到了。 李茂麒根本没去看,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除非自己没成绩。 果然,中午不到,方蓝老师给他带了话,说他被深圳大学录取了。 李茂麒无悲无喜,他好像尽快的上完学,参加工作,好去香港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但很快,一个变故来临了。 杨文娟落榜了,毫无意外,关键的不是这个,而是谢洋,谢洋当天就和杨文娟提出了分手,当李茂麒看到哭的伤心欲绝的妹妹时,冲出去想要找谢洋揍他一顿,却被杨龙拦住了。 杨龙说:“这是命,打他有什么用。” “呜呜呜。”杨文娟哭地更凶。 这件事她没有提前跟父亲说。 谢老扎之前对谢洋和她的事说过话,意思是,如果她要是上不了大学,就不能进谢家的门。 谢洋和她都没当回事,真到了这一天,谢老扎把谢洋叫过去,训了一顿。 回头谢洋就说分手。 杨文娟又羞又急,这算是怎么回事! 但谢洋说的很绝情。 杨文娟的心,一下子掉入了冰窟窿里,难过的不行。 她跑回家,大哭不止。 李茂麒劝了劝,也没什么用,杨龙和翟梅唉声叹气,事已至此,木已成舟,随他便吧。 那几天,李茂麒天天来杨家,陪着杨文娟说话,逗她玩,哄着她睡觉。 两个大孩子,仿佛又回到了小学一起竹马青梅的时光。 但是,该面对的依旧要面对。 李茂麒该去上大学了,张婉莹给他捎来信,说去她家一趟,有事情告诉他。 李茂麒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事情估计不是他所希望的方向。 果然,他骑上自行车,飞快的来到张婉莹家门前。 敲门进去一看,里面坐着两个人在看电视,正是张豪发和胡月夫妇。 打开房门的张婉莹穿着粉色的居家服,脸色有些暗,接过他买的水果,倒了杯茶,随后安安稳稳地坐下。 李茂麒和两位长辈打声招呼,顺势坐下来,看着腾腾热气的龙井茶,茶汤嫩绿。 对向坐着的张豪发,上一次见他,是在半年前了,那时候张老板瘦一些,精神头挺高,不像现在这样,肚腩鼓起,头发右侧秃了一角,也能看着些许霜白的头发,他的眼神,看上去疲惫很多。 胡月剥着瓜子,发出卡蹦卡蹦的声音。 张婉莹一脸柔情的看着父母,并适时地扭过来看他。 “来,新买的瓜子,傻子瓜子,邓公点过头的。”张豪发起身给李茂麒抓了一把。 他对女儿的男同学并不排斥,李茂麒这孩子聪明果敢,学习成就也好,就是有时候固执了些,比如上大学这事,别的地方的学校也可以啊,干吗非要呆在深圳呢。 张豪发不知道李茂麒想一直在深圳等待父母的事情,也不知道当年大放河口对这个孩子的影响有多深,更想不到眼前的大男孩,曾经在1979年的老东门,饥寒交迫,如果不是被田经理收养,恐怕就死了。 李茂麒伸手接过张豪发抓过来的瓜子,说:“傻子瓜子,可是芜湖的特产,都说好吃。” “嘿嘿。”张豪发笑了笑,拿过遥控,将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些,他用低沉的声音说:“茂麒,婉莹过一阵就要去香港上学了,要不一会叔叔做东,咱们一起吃个饭?” 李茂麒来的路上,已经隐隐有了心理准备,他面色不变,沉稳地说:“好啊,恭喜叔叔。” 此时,随着说出这句话的功夫,他的手心出了汗,前心后背都有点湿乎乎,整个人仿佛虚脱了。 他毫无仪态的仰在沙发上,不想再说话。 张婉莹闷头闷脑地抓着父亲的手说:“爸爸,我毕业以后回深圳,好不好?” 第八十二章 物质 面对女儿的请求,张豪发点了支烟,抽了一口,磕了磕烟灰,十分惬意地说:“不好喽,爸爸在香港的家业不小,你得留在香港帮爸爸啊。” 胡月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她顺着丈夫说道:“婉莹,听你爸的话,以后在香港,你不帮老张,谁帮老张撑起家业?” “不是还有……”张婉莹说到一半,突然捂住嘴,不再吐一个字。 胡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张豪发将香烟捻在烟灰缸里,余烟袅袅,细长状升起。 他咳嗽一声,示意李茂麒接下来认真听他说话。 “茂麒,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和我女儿,不可能。”张豪发面无表情的说着话,但听在李茂麒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重于千钧,不啻于一声声炸雷,将他仅存的幻想轰成粉碎。 “爸爸!” 张婉莹痛苦地喊了一声。 胡月停止了嗑瓜子,卡蹦卡蹦的声音突然停止,她忧心的看着面前的男孩。 而张豪发不为所动,摸了摸秃头,得意地笑了笑。 李茂麒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坐着,他一定会晕倒在地上,怎么张叔叔会这么直接了当地说出这件事。 “张叔,不可能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李茂麒不想放弃最后的挣扎,他生怕是自己听错了,眼前的一切变得不真实,头像和景物都开始在他的眼球上旋转。 他想要进一步确认,他还有最后的希望所在。 是不是做梦,他掐了一下左手虎口位置,感到生疼。 此时,这个无助的少年,多么希望今天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好,我再说一遍,少年,你和我女儿,是不可能再这样谈恋爱下去了。我不赞成。”张毫发将电视的音量调至最小,看了一眼妻子,肯定地说:“你伯母也不会同意。” “你要认清楚现实,我女儿要去香港上大学,肯定会认识香港那边的好青年,你有什么,你凭什么?” “你家有钱吗?” “有车有房?” “资产多少?” “少年,你可以说说看,我支持你和我女儿异地恋的理由,在哪里?” 张豪发说话像机关枪一样,喷射着火舌,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尖刀,捅进李茂麒的胸口。 他说完,双手一摊,像个外国人那样,满脸无奈的表情。 李茂麒听在耳里,当下觉得浑身湿透了,他上半身却坐的笔直,平静的看着张婉莹的父亲,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张老板,你家不就是有钱么! 他恨恨想着,但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老男人说的很现实,也不是没有道理。 换做他是张豪发,他也会在心里面过一过这个念头。 人之常情。 香港那边的少年,现在看,自然很适合张婉莹,因为张豪发的大多数产业都在香港,让女婿做些事也方便。 他一个深圳的穷小子,有什么? 父母现在都找不到呢。 他有什么资格,去爱上资本家的女儿。 学校的象牙塔,终于在即将步入社会的时候,崩塌成粉末。 张婉莹抓着父亲的手,连连摆头,她哭了,哽咽着,想像小时候那样跟父亲发火,无论她提什么要求,父亲都会同意。 今天,她深爱的父亲,对着她摇了摇头,目光不容置疑,母亲严肃地看过来,示意她不要胡闹。 张婉莹伤心欲绝,父亲怎么可以这么跟茂麒说话,太伤人了。 她以后去了香港,真的不能和茂麒见面了吗? 从前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她的脑海。 小学,对桌,他曾对着她唱情歌,抢她的糖果给别的男孩子吃,他,那时候,很讨厌的;中学,两人渐渐熟悉,一起争论学习上的问题,他曾轻抚过她垂下额头的发丝,他的手,好温暖;高中,两人一同学过秦观的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那时候,每一天,都是朝朝暮暮。 两人曾一起合唱过歌曲,一起徜徉在海边,一起相拥在若流霞般的日落光影里,还曾一起在清冷的夜色中,仰头看过猎户座的明亮星星。 劝君惜取少年时。 少年时代的爱情,它稚嫩如新生的芽,剔透澄明,不染世俗的丝毫尘埃。 无关功利,无关物质,无关其他纷杂的色彩。 爱你,是容易而简单的事。 现在,她知道,如没有奇迹,她和他的爱情,要画上句号了。 但从他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强烈的不甘。 李茂麒站起来,冲动地说:“张老板,你们就这么物质?” “物质?” 张豪发笑了,估计是感到可笑,连带着胡月也笑了。 他们在嘲笑,面前的少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你懂什么叫物质?” 张豪发没有解释,而是厌烦的挥挥手,他对眼前跟个愣头青一样傻了脑子的准大学生失去了兴趣,“你走吧。” 胡月端着茶,站起来,其意思不言自明。 李茂麒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生生剜去了一大块,好疼好疼。 他站起来,眼中里有泪花闪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强忍着,以自己认为有尊严的方式,脊梁挺直,胸膛鼓足,昂着头,说:“好,张叔再见。” 李茂麒扭头开门冲了出去。 他需要快些,不能让屋里的那对夫妻看到他流泪没出息的样子。 “茂麒,茂麒……” 后边传来了张婉莹焦急的呼唤。 李茂麒没有回头,初恋应该是追出来了。 他捂着耳朵,跑地飞快。 心里想:过去,就是过去了。 深圳大学后海校区,也就是老校区,坐落在深圳市南山后海湾,依山起伏,荔枝密布,花木繁盛,景色优美,因此深大也称为“荔园”。 李茂麒自从离开张家之后,再也没有去过张家。 倒是张婉莹来田宗生家找过他两次,恰逢他有事不在家,两人一直到大学开学,都没有碰过面。 李茂麒也不想见到张婉莹,这个他曾深深喜爱的少女,以一种想不到的方式,暂时不能见着了。 那天的情景,眼中伤害到了少年的心。 从那一天起,他的心坚冷起来,他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情抵不过现实。 从黄叔叔那边就可以总结出,感情,总能碰到无可奈何的事。 他跟着姑姑李敏仪曾经去探望过黄怀德的,也见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容温和的刘丽华。 刘丽华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像是西方童话世界里的睡公主,干干净净,连指甲都剪得很好,没有一点尘垢。 他心里想,黄叔叔可真是有耐性。 不过,这植物人可把他吓了一跳。 李茂麒没见过植物人,他见到过疯子,有一天晚上,他和张婉莹回家路上,忽然在昏暗的稻田垛里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像个死人平躺着,她俩走过的时候,突然蹦起来,匆匆跑掉,吓得张婉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李茂麒甚至听到了她快速跳动的心脏发出的咚咚声。 他甩了甩头,不去想和张婉莹的任何事,他的思绪,又飞回了和姑姑离开之后的安静路面上。 姑姑在路上说漏了嘴,竟然告诉他,刘丽华下药给黄叔叔的事。 也是怪他好奇,他问姑姑,之前黄叔叔和张岚阿姨谈恋爱,两人感情很好,怎么黄叔叔的妻子反而不是张岚呢? 刘丽华做了什么? 李敏仪当时没多想,最近她睡不好,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心想自己是不是到了更年期了,情绪不安的厉害,只有到了许秀冰家,见到日夜思念的那个人,才会好些。 这些天,她如冰糖一样酥甜的嗓音,也沙哑了很多。 去看了看中医,说有火,火在肺。 肺火上炎。 她记得那白发白眉的老中医,一遍把脉一遍摇头,嘴里振振有词,曰,水下润而火上炎。 姑娘,给你开方败火的药。 李敏仪觉得好笑,反问说,为什么不是肝火上亢? 老中医笑而不答,提起秃头毛笔开始写方子,等他哆哆嗦嗦写完方子,说,早晚各服七天,若是没有好转,我就告诉你肺火和肝火的区别。 李敏仪昏头昏脑的,把她从许秀冰嘴里得到的关于黄怀德和那个两个女人之间的一切都跟侄子讲了,然后说,你以后可要注意着点,别学你黄叔,被女人算计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当年自己若是给田宗生下点药,是不是就没许秀冰什么事了。 随后,她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怎么了,净胡思乱想。 李茂麒不知道姑姑的心里乱糟糟,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躺在床上、一声都不能发出的可怜女人、美丽安静的女人竟然做过这样大的事。 刘丽华伤害了两个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也不算,她这个样子,费心费力的是黄叔叔才对? 黄叔叔做错了什么? 张岚阿姨又做错了什么? 那时候,这个问题让简单的少年,想不明白,弄不清楚。 现在,被张豪发一顿羞辱之后,他有些明白了。 感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事。 第八十三章 第一家麦当劳 李茂麒漫步在“荔园”中,如在画中游,来到大学三周了,他已经一个月没有收到林亚东的来信,亚东也考了深大,和他的专业不一样,他过去找了,却没有找到儿时的玩伴。 明明亚东说他来了啊。 李茂麒很是疑惑。 他不知道,林亚东来了之后本来想尽快去找李茂麒见面吃饭,唠唠这么多年的经历过的有趣的事,这些事,在林亚东看来,就像是埋藏在地底的宝石,他挖出来,放在口袋里,见了伙伴,当然想要迫切的拿出来,一起看一看。 分享,喜与忧。 少年,更多是喜悦。 到了大学,一开始哪有什么忧愁。 他可没想到李茂麒为张婉莹的事受了人生的第一个大刺激。 不过,他的运气不太好,一开学就发烧了,宿舍的几个同学赶紧拽着他去吊瓶,嘿,医生抽血一看,小伙子,你这感冒不寻常,怕是不适应这边的气候,是不是花粉过敏了? 气的林亚东想踹桌子,自己才几岁的时候,就光着屁股在深圳河里打滚了,水土不服,过敏? 庸医! 他嘴里的庸医笑眯眯说,不听话,我就给你班主任打电话,说你体检不合格。 林亚东无奈,只能听医生的,住了院,这下,他顾不上找李茂麒了。 李茂麒浑然不知,他在校园里独自游玩,能看到青春洋溢的大一同学,叽叽喳喳的女同学们,笑的阳光灿烂,无忧无虑;沉闷的学长,一看就是常年泡自习室的,低头匆匆走过;女老师和同学看着区别不大,他的班主任,是个比方蓝老师还要害羞的女子,平时喜欢穿黑色绣金线的绣花鞋,一双细长腿,紧身浅蓝牛仔,胸不大,一笑就低头,羞红了脸,艳若桃花,很像是聊斋里的小妖。 丰富而美好的大学生活,已经开始了。 杨文娟来学校找过他几次,她被谢洋甩了之后,整天闷在家里,母亲翟梅看不下去,就叫她出去散散心,同学们多数上了大学,有好几个就在深大,杨文娟觉得没脸去,她的自尊心强,不愿意看到曾经被她瞧不起整天只知道闷头看书的女同学们,她觉得面对她们,已经抬不起头。 谢洋另寻了新欢,并在家里的企业开始学习管理,听人说,这个该死的男人,过的还不错。 她真是失败! 在家里呆着左右也没什么事,这一天,她硬着头皮,去了一趟深大。 她有点想念茂麒了。 这个大哥哥,曾经对她很好的。 一进门,恰好看到李茂麒正独自一人,在深大门里的一处荔枝林里走着。 她急忙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茂麒,茂麒。” 李茂麒闻声一看,吃了一惊,忙快步迎了上去,说:“文娟,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还不能来了?”杨文娟哼了一声,扭过脸,将马尾辫甩在贴近李茂麒这边的肩上,气鼓鼓对着空气说:“茂麒哥,你是什么意思?” 李茂麒知道文娟的大小姐脾气又犯了,赶紧陪着笑说:“能来,能来,我正没事溜达呢,我正好带你去参观一下深大。” “亚东他来了吗?” 杨文娟突然想起,之前听茂麒说过,亚东也要来这边。 李茂麒笑的牵强,走在前面,有些失望地说:“没见到呢,不知道这几天他去哪了,系里说没这个人。” 这时,一个高胖胖的男同学出现在和他们两个经行的路垂直相交错的路边,耷拉着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踢踏着趿拉板,还戴着一个鸭舌帽,看上去不伦不类。 杨文娟一看,这不就是林亚东吗。 她兴奋地挥挥手,喊了一嗓子:“亚东,来,亚东。” 李茂麒也看到了,但没有女伴这么激动,他感觉像是,却拿不准,知道男同学扭过头,从那双狡黠的眼睛里,他方才确认,可不是,真的是林亚东。 李茂麒和杨文娟停住了脚步,林亚东慢腾腾走过来,瞟了二人一眼,有气无力说:“我这几天病了,还有,忘告诉你了,我在武汉改名字了,我还叫林锋。” 李茂麒冲着林亚东胸口就是一拳,气道:“怪不得我去你们系找你,都说没这人。你小子。” 杨文娟凑上前,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说:“亚东,茂麒可没少念叨你。” 林亚东咳嗽了两声,依旧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眯眯眼,说:“中午我请,好看的妹子,说吧,你想吃什么好吃的?” 杨文娟咯咯直笑。 不得不说,和人的交往,转移注意力,果然是祛除郁闷的好办法。 她说:“怎么能让你请呢,当然是茂麒哥哥请你了。” “去国贸吧,上面的旋转餐厅很不错。”杨文娟大气不喘地说,她一共就去过一次,还是跟着谢洋,那消费可是不低。 李茂麒只当她开玩笑,倒是林亚东眼前一亮。 深圳国贸大厦,总设计师去过的。 路过深南大道的时候,他当然见过,早就被这中外驰名的建筑吸引了。 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去。 他当然知道,消费不低,故一脸期待的看着李茂麒,说:“去吃一顿?” “呸!” 李茂麒表明了态度。 杨文娟笑着又说:“海上世界怎么样,那里的西餐可以。” 林亚东又是一惊,“真去吃?” “吃个屁!” 李茂麒一甩手,指着门口一侧的小吃店,说:“就那,吃就吃,不吃就拉倒。” 杨文娟笑的很俏皮,她仿佛回到了从前,心情好多了。 李茂麒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他平淡而从容。 张婉莹也会给他来信,信里讲了讲香港那边的景象,繁华热闹,同学们也不错,她很想念他。 李茂麒看了一遍,撕了扔进垃圾堆。 在他看来,两个人的过往,已经是一种美好的回忆,回忆的结局是苦涩,不如不想,不如不念。 但张婉莹并不死心,即使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仍然是一月一封信的寄过来。 李茂麒后来不再看了,直接撕掉,扔进垃圾堆。 那天,张豪发给他上了深刻的一课,此后,李茂麒就明白了,没有钱,他就没有跟张豪发平等对话的资格,那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有句话说的好,莫欺少年穷。 杨文娟倒是闲的没事,总来学校找他玩,舍友们打趣他说,刚上大一就扣到女了,真是好厉害。 他的大学生活,就像白开水,淡然无奇。 1990年10月中国第一家麦当劳餐厅在深圳东门步行街开业,杨文娟蹦蹦跳跳来找他,说请他去吃。 李茂麒正在阶梯教室里学习,看着一脸兴奋的少女,她就像个红了眼睛的小白兔,很着急地想去吃。 “有什么好吃的,资本主义污染的!” 他伸了个懒腰,调笑着说。 杨文娟揪起他的耳朵,也不管教室里闷头看书的学生们,大声说:“我就要去吃。” 语惊四座。 李茂麒脸红了,这多不好意思,影响同学们看书了。 他一面歉然地笑着,一面被杨文娟揪着耳朵出了教室。 两人骑着自行车,花不了太长的功夫,便来到东门步行街。 麦当劳的门口人声鼎沸。 深圳市民是一家子一家子过来的,队伍从餐厅二楼排到一楼,再绕着光华楼转了一圈。 杨文娟看的傻了眼,小心翼翼地说:“茂麒,我看算了,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 李茂麒支好车子,瞪了她一眼,气道:“都来了,怎么能走,今天必须吃。” 他又想了想,说:“妹子,你有钱吗?” 杨文娟得意的笑着说:“有,找我爹要的港币。咯咯。” 她开心的笑声如一串银铃。 两人耐心的在光华楼的队尾排上了。 李茂麒对吃食,并不感兴趣。 当年张婉莹经常带着他吃饭店,把他的嘴养刁了,虽说没吃过麦当劳,却兴趣缺缺。 要不是看在杨龙叔叔的份上,他才不会惯着杨文娟。 杨龙叔叔最近很忙,又心疼女儿不上学了在家无所事事,翟梅认为丫头还小,干什么非得现在出去工作,哎呀,厂子里的工作好累人的。 两个人分别找茂麒说话。 杨龙说,茂麒,你看我就这么一个丫头,还跟你处得来,你若是没事,多陪陪文娟,她跟你亲妹妹没区别。 翟梅说的更进一步,她说,你妹妹最近情绪不高,也没个事。婶子怕她又跟社会上的小青年混到一块,你没事呢,多找文娟去玩,散散心。 说完,她一脸严肃,又说,我这丫头,可就拜托你了。 李茂麒不能反驳,两位长辈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这点事理他是明白的。 过了很长的时间,两人的耐心都快被耗尽了,看着一个个人进去,有大人小孩,大人带着得意或满意的笑,小孩跑的飞快,拉着父母或者爷爷奶奶的手,欢声笑语。 出来的时候,老人们多是一脸肉痛表情,大人们心事揣揣,小孩子舔着手指头,意犹未尽,肚子滚圆。 李茂麒心想,这顿饭,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终于挨到两人了,冲入店内熙攘的人群中,杨文娟开心的大叫。 “茂麒,快去,点餐。” 第八十四章 一位老人 在等餐的过程中,两人听到有人说,这麦当劳餐厅的第一批员工足足有400多人,但是根本忙不过来,香港那边临时调来500多人帮忙。 据说,每人每天要工作10个小时,都不能满足深圳市民的需求。 李茂麒去点单台一看,好家伙,服务生们忙的脚不沾地,上下飞奔。 作为中国大陆第一家麦当劳,属于高档消费,对于多数普通的深圳市民来说,就像是下新开的大馆子吃香喝辣一样,处处新鲜。 两人要了汉堡可乐,杨文娟坐在餐桌前,拿起汉堡左看右看。 “哥,这是汉堡?真是贵。” 看得出来,她有点后悔,觉得价格太高了。 李茂麒笑着说:“是啊,吃吧。”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开始左右看旁人的吃法。 第一次来,没吃过啊,方才顾着排队点餐,两人谁也没注意食客们都怎么吃。 他俩很快看到一个穿着绿色休闲装的富城头年轻人,气定神闲,吃的很熟练,估计没少来。 年轻人先极为小心的刮掉那层芝士,接着开始吃牛肉饼,再吃掉生菜,到最后,就着可乐吃完最外面的两层焦黄面包。 两人又看了看更远处的用餐们,基本都是这样的吃法,除了猴急的小孩,上来就是几大口,好像是好几天吃不上饭的样子。 两人有样学样,很快把汉堡可乐消灭了。 张婉莹拿餐巾纸擦了擦手,忽然说:“茂麒,张婉莹在香港怎么样?你俩还联系没?” 李茂麒的眼睛黯淡下去,刚刚吃完美食的劲头一下子没了,他端坐在椅子上,身形垮下来,面无表情说:“没联系,你别问这事了。” “奥,好。” 杨文娟眼睛中闪过一抹亮色。 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了十三个年头,1992年1月17日,一列火车从北京开出,向着南方奔驰而去。 这是一趟没有编排车次的专列。没有人会想到,这趟专列上乘客的南方之行将会刻入历史,推进中国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的再次加速发展。 1992年1月18日2月21日邓小平先后视察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并发表重要谈话。 第三站,深圳! 1月23日,上午8点30分,车到蛇口港码头,邓小平下车后,同深圳市负责同志一一握手告别。 这是令无数深圳人感动的泪流满面的时候,邓小平向码头走了几步,突然又转回来,对送行的李灏说:“你们要搞快一点!” 这是邓小平对深圳的期望! 总设计师的寄语深圳“搞快点”。 不久小平南巡的旋风席卷全中国,掀起了又一轮改革开放的浪潮。 田宗生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放下报纸,叫司机小王把程昱喊来。 他看着表,五点半,再有一个多小时,到了去夜校学英语的时间了。 田宗生最近给全体中层年轻干部报了英语班,专门学习英语,他也抽空去学,程昱有时候也去。随着深圳改革开放的加快,英语在人们工作、社交中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已经逐渐变成一种生存技能,而并不是简单的为了考大学而进行英语学习。 田宗生喜欢把事情想在前头,未雨绸缪。 程昱的心情不错,他这两年在公司学到很多。各种知识、新鲜工艺,他学习的很认真,并和大学生闫磊一起选为公司的技术创新标兵,一人得了一笔1500块钱的奖金,他觉得来到深圳真是来对了。 妻子张霞不久前找了个商场高级西服售货员的工作,收入也不错,每天喷香水,擦皮鞋,打扮的光鲜亮丽,衣冠楚楚,很摩登。 在他看来,夫妻两人日子过得很和美。 进了屋,田宗生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来,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 田宗生最近胃病疼的厉害,不能吸烟,程昱是知道的。 田宗生的办公室在九层,大约15平方米,一张办公桌,一只计算器,一个棕皮笔记本,一横排黄木书架,灰色,白色、蓝色封皮的建筑行业书籍,企业管理书籍,还有些大本的英文期刊,排放的很整齐。 书架扶手看这样子是经常推开,表面有一层薄薄的包浆,散着柔和的光,看着滑熟可喜。 两盆鲜绿油亮的菖蒲,被紫砂小盆盛着,小盆比正常的碗还要小上几号。 程昱认识紫砂盆的样式,这种造型叫做“天地无极”,窄底,宽边,小巧,一手可握。 “田总,这两盆是金钱菖蒲?真秀丽,田总好雅兴。” 田宗生看了一眼,笑着说:“附庸风雅罢了。” 两人来到落地窗前,看着繁华热闹的街市上,天下熙攘,汽车如甲虫,行人如蚂蚁。 “程昱,杨龙这些天出差去学习外地省建公司学习去了,有件事我先和你商量一下,听听年的看法。” “田总,你说。”程昱受宠若惊。 田宗生把手伸到嘴边,才发现没有吸烟,尴尬的笑了笑,说:“公司这几年发展有些僵化,人心不齐,你感觉到了吗?” “有。” “我来说说看,第一是管理队伍老化,功劳薄上躺着不作为;第二是企业发展不透明,管理制度不配套。第三是员工积极性不高,有惰性,全公司都滋长了惰性。第四是融资手段匮乏。没钱上工程,扩大再生产简直难于登天!” 田宗生说完,直直看着程昱。 程昱点点头,“田总说的没错,公司现在暮气沉沉,不改不行了。” 田宗生忍不住,转身从盒子里抽了支烟,程昱立刻帮他点上。 “总设计师说,要搞快一点,相信深圳市委很快会下发相关文件,咱们怎么办?去哪里找钱?”田宗生忧心忡忡。 程昱紧锁眉头,宽慰道:“咱们再等等其他兄弟公司的做法,也可以把公司的骨干大学生喊过来一起商量,像闫磊、蔡明辉就行,平时主意多,脑子转的还快。” “不能等,你这些天组织相关骨干好好研究一下,拿一个方案出来,要记住,变革才能求生存!” 田宗影在单位听同事们议论的热闹,总设计师的到来,给深圳建设又添了一把火,鼓足了劲,她就知道,自己来深圳,是正确的。 在欣喜之余,她还有烦恼。 金磊对她的爱情攻势不减,昨晚又跟她说,能不能在这周六去一趟家里,一起吃个饭,家里的父母热切的盼望着她的到来。 田宗影虽说猜不出金磊的家庭情况,但从青年人不俗的谈吐,精致的衣装,良好的教养,能够看出,他所在的家庭,绝对不是那种苦哈哈情形的,而是一定的经济条件。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 有个年纪大的同事高大姐,跟她说,这金磊怕是个广州的高干子弟。 田宗影不信,说,高干子弟?好端端的来深圳做什么,离家又远,前几年环境很艰苦,工作又累。 虽然她半信半疑,但还是多了个心眼。 若真是那样,她怎么和金磊交朋友呢,家里的差距太大了。 虽然说哥哥田宗生事业有成,但父母那边,农村里的环境,习俗,像金磊这个城里人,怎么接受得了。 退一步讲,她并没有看上金磊。 而金磊的内心远没有他表面上的自信,对于追求田宗影这件事上,他觉得自己几乎是倾尽了所有的热情和力量。 这天,淅淅沥沥的春雨,在周末的清晨下起来,他撑着把油纸伞,不是塑料那种材质,这是他父亲特意从日本找人捎过来,送给金磊的姑姑用的,金磊回家看着挺好,就将余出来的两把拿走一把,那两把都是浅粉红色,一打开,蓬蓬而短胖的感觉,不过分向外伸展,而是越往外越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女士伞。 金磊留了心,认为田宗影一定会喜欢,就从家里带了来。 他撑着伞,来到田宗影所住的单位宿舍楼下。 小草青青,青石光洁,能听到路间汇聚而成的细微微的小水花声,天地明亮而朦笼,他不小心走过的草地边缘,有时会蹦出来几只小小的青蛙,绿肤黑背,两只小眼睛鼓的很亮,呱呱叫着,一蹦一跳走了,扬长而跃。 那高低短促的声音里,分明透着对来人的不满,怪这个不速之客干扰了它们的清修。 此时,金磊没有进楼,他撑着粉色的油纸伞,看着二楼的窗户,那扇小小的窗户,粉色的窗帘拉开着,那里有着他最心爱的女人。 听着小雨滴打在伞上,雨气微凉。 有冷冷的轻风拂面,颇有些寒。 他的脸,被这冷空气着的凉了些,但心头的火热,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渴望着出处。 金磊想起了一首诗,戴望舒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金磊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姑娘。 他彷徨寂寥而惆怅。 宗影,啊,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他渴盼着,期待着,却是总也得不到希望的回答。 这时候,他看到那扇窗户里,出现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轻笑着,像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娇媚极了。 第八十五章 鲁 田宗影在看他,看样子心情不错。 金磊高兴地大喊:“宗影,我上去找你。” 田宗影点点头,她没想到,金磊来的这么早。 两人昨天说好上午九点去东湖公园逛一逛,怎么他八点就到楼下,这也太着急了。 她睡个懒觉,刚刚穿了睡衣爬起来,本来想透着窗户看看外面的落雨,不想一眼就看见了楼下的他。 雨下的不大,小雨如牛毛,田宗影也是喜欢这样细雨迷蒙的天气,万物更新,郁郁葱葱的,挺有意思。 她的故乡绥德,可没有这么多雨。 自然觉得这小雨格外新鲜,远处的山和云天,都滋润的绵软很多。 她朝着楼下的大男孩笑了笑,点了点头,示意他上来。 在他上楼的空隙,田宗影抓紧时间收拾了下,等金磊进来一看:屋内的陈设简朴而实用,一床一桌,木床不大,木桌子是梳妆台,墙角有小冰箱,细高的橱柜。 简洁而明快的风格。 有点包豪斯的感觉,在形式上极为简约。 田宗影招呼他一下,给他倒了杯水。 金磊自小有点洁癖,看着田宗影递过来的杯子,底气不足地说:“这是你的杯子?” “是啊,我没想到你会来这么早,一次性的用完了。”田宗影不以为然说,“要不,你用我舍友的,她这周回老家了,杯子没有被用过。” “那,就用这个吧,不用麻烦了。”金磊忙端过来,小心的喝着开水,这杯子上,有她温暖可爱的气息,他甘之如饴。 “我去洗脸,一会就好。” 田宗影端着搪瓷蓝底的铁盆,里面放着毛巾和牙刷牙缸,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 周末,女生宿舍睡懒觉的很多,她不能惊扰了别人。 那是很不礼貌的。 东湖公园原名“水库公园”,位于深圳市东部,东连梧桐山,西临沿河路,南接深沙公路,靠爱国路,比邻深圳水库,风景如画。 两人在路上吃了早饭,很快来到东湖公园的人工湖边,湖水澄清,倒映着天地,湖面被雨水拍打着,泛起一小圈一小圈的涟漪。 田宗影注意到金磊打着的油纸伞,觉得他打的很滑稽,便笑着问:“这伞,是女士伞,你怎么?” 金磊忙把伞递给田宗影,换下她手里的大黑伞,笑呵呵地说:“给你的,上次我回家,特意拿回来的。” 田宗影拿过来看了看,很是喜欢。 这时候,两人走上了拱桥,白白的拱桥,在落雨微醺下,显得古老些。 “宗影,我……” 金磊积蓄了一晚上的勇气,到了真正说出那个字的时候,突然卡壳了。 他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来。 田宗影伸出左手食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更不必说。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同事高大姐的猜测,让田宗影陷入了极大地苦虑中,这件事,她还没来得及跟嫂子和哥哥好好地说。 金磊对她的追求之意,太过强烈了。 她有些招架不住,但又喜欢和这个文静有才气且不失机敏的青年一起度过闲余的时光。 他的身边,也有不少追求者呢。 田宗影不知道如何跟哥哥说,如果嫁入一个高干家庭,那意味着什么,麻雀变凤凰? 不好说的,再说她也不稀罕。 她在意的是,如果真的结婚,到了那天父母能否应下宾客云集的场面,能否在高级干部面前撑得住面子,会不会给父母带来难堪。 或者在以后的日子里,两个家庭的交往,会不会让父母觉得低人一等?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宁可不嫁。 找个门当户对的家庭,就很好。 何必给未来加上一层未知的风险呢。 她曾经给母亲范墨去了一封信。 她的母亲知书达理,明白的事情很多。 在哥哥的婚礼上,着实让嫂子家里人吃了一惊。 她们就不会想到,出身农村的母亲,谈吐见识,几乎和许华、赵美芝是一个层次。 她也很骄傲的。 庆幸家里人没有给哥哥丢了面子。 但到她结婚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光景? 总之,若是让父母不舒服的事,她觉不愿意。 母亲范墨在信里说,教她随心,万事随心,不要计较。 但她怎么能不计较,这关乎影响一生。 田宗影决定问一问,她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身侧一脸适意的金磊,盯住了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金磊,你家里人都是做什么的?” 金磊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田宗影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右手抓紧了大黑伞,嘴里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显然,金磊还没有准备好怎么说这件事。 父母都是省府高层,如何能不让对方反感,如何能不让对方认为他在炫耀,如何得体而谦逊的说起这件事。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没有腹稿,他径直说了。 “我父亲都是广东省的正厅级干部,我来自一个高干家庭,我……我……” 平时伶牙俐齿的他,话说的有点鲁了。 山东称“鲁”,“鲁”者,其意一为:莽撞,憨直。 田宗影哼了一声,快步走上前,没有说话。 金磊恨不得在自己脸上狠狠的扇几个耳光,他纠结了一下,追上去,大声喊道:“宗影,我没别的意思。” 田宗影扭头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似秋水荡漾,金磊看到,心想,她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那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你金磊是高干子弟吗?” 她随即转回头,走的更快,声音带着怒气,“那好,我知道了。” 金磊知道坏了,他丢掉黑伞,赶紧追上去,一把将田宗影拽住,走到她的面前,盯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后悔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此刻的海关干部金磊,同事们眼里年轻有为的代表,就像个小学生犯了错,乞求老师的原谅。 眼神可怜巴巴的。 田宗影确实生气了,更多的是失望。 她没有想到,金磊说起他的家庭,竟然这么直接,厅级干部的儿子,呵呵,妥妥的高干子弟吗。 高大姐说过的一个传闻,田宗影忽然想起来。 说有个叫做暮雪的,这几年没少给金磊寄信,那个暮雪曾经来过一次,长的又高又漂亮,和金磊会面,不知两人说过什么,后来人不来了,信倒是一封一封的。 看暮雪那打扮,潮流时兴,家里条件一看就不差。 这件事,田宗影本来不当回事,现在就像一根刺,扎在胸口,难受的不行。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金磊的影子。 如果他说的不差,事情真的难办了。 她不愿意嫁入这样的家庭,无论是价值观还是生活体验,两个人来自的彼此家庭,有巨大的鸿沟,和谐相处的概率极低。 她可以受委屈,但不能让家里人受委屈。 不得不说,田宗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知道父母的不容易,也知道哥哥这些年打拼的艰难。 日子好过了,为什么非要给安稳的家人找不痛快呢。 单位或者其他认识的人,追求她的很多,不一定要嫁金磊的。 田宗影扶着石桥的栏杆,不顾上面湿漉漉的凉意,她要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光亮明鲜,有着勃勃的生机。 更能看到远处有排排的居民楼,掩映在绿色的植被里,她想,那里面住着的人们,一定安稳而闲适,幸福的生活。 她的归宿,在哪里,又在何方? 身侧的金磊,是不是适合她的人。 这是个问题。 李茂麒最近忙着跑医院,杨龙病了,面、颈部水肿,声音嘶哑,到了医院一诊断,是肺癌晚期。 翟梅听医生一说,差点晕过去,她拉着医生的手,扑通跪下来,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眼睛中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丈夫才多大,一家人团圆才不过短短的几年,他怎么就得癌症了呢。 “医生,我求求你,救救我家老杨,救救老杨。” 医生忙把她扶起来,接连点头,说:“尽力尽力。” 许秀冰很快来了,见翟梅都站不来了,叫茂麒把她扶到一边,先稳定一下情绪。 她说:“梅姐,我先去问问。” 翟梅大她五岁,两家的男人是战友,孩子之间也熟悉,平时来往很多,关系很近,远亲不如近邻,她们两家,就是近邻。 田宗生和杨龙关系很铁,他知道消息后,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杨文娟今天不知道去哪里野了,谁也找不到。 第八十六章 世间无可奈何的事 主治医生和许秀冰很熟,他直接了当地说:“秀冰,这是肺癌晚期,基本没有生存的可能了。” “这个阶段的病人,生存期最长会有多少天?” 主治医生摇了摇头,小声说:“最长两个礼拜。” “系主任也看过,我俩的判断基本是这样。” 这时候,黄怀德也过来了,他一脸沉重,接着说:“是这样的,我刚才问了系主任,最大的可能,是超不过一周。” “估计是平时太劳累了吧,唉。”黄怀德叹了口气。 杨龙他也是认识的,两人还在一起吃过饭,他对杨龙的印象不错,这汉子率真爽直,干事有一骨子冲劲,做业务很积极,很拼。 翟梅在一旁呜呜地哭,她哽咽着对刚刚进门的田宗生说:“小田啊,我家老杨他……” “我问问。” 田宗生还没摸清楚怎么回事,一看嫂子这幅悲痛欲绝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想到了极为不好的可能。 老杨得什么大病了? 他给李茂麒点点头,示意茂麒看好翟梅,便快步走向不远处妻子所在的地方。 “什么情况?”他急问。 许秀冰眼圈红了,揉了揉眼睛,难过地说:“杨龙确诊是肺癌晚期。” 黄怀德点点头,拍了拍田宗生的肩膀,惋惜地说:“老杨才多大啊。” “没救了吗?”田宗生不死心说。 他一把抓住医生的肩膀,急促地说:“我们公司有钱,上进口药,能不能治好他?” 主治医生平静的看着他,一脸无奈,“不是钱的事,晚期,没治了。” “您爱人也是医生,我想您能理解。” 田宗生的手软软地垂下来,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他想到两人在深圳打拼的十几年,风风雨雨,何尝容易。 尤其是修路那一次,80年代,深南大道还是一片不毛之地,都是石头,从后来的上海宾馆道南头检查站那一段,田宗生和杨龙带领着队伍,搬了很长时间的石头,徒手搬,手上磨了很多大泡,现在的老茧还没有下去。 杨龙还跟他说,一听到搅拌机上料的哗哗声,混凝土搅拌的巨大轰隆声,他浑身都是劲头。 这是一个为深圳建设流血流汗的人。 上次去莲花山回来喝酒的时候还说呢,下一个十年,将是企业再次腾飞的十年,两人壮志满怀,一心一意要趁着改革开放的大潮,做一番大事业。 他想起来,杨龙这些年兢兢业业,饭不曾吃好,觉也不曾睡好,一心扑在工地上,为企业发展,为深圳建设,鞠躬尽瘁。 这老肺病好几年了,一直抽不出时间去好好看看,上次在莲花上自己还劝他去医院查一查,老这么咳嗽,算怎么回事? 真想不到,怎么是肺癌。 他女儿杨文娟还没有结婚,一家子团圆才多长时间? 这不啻于晴天霹雳。 到了下午,闻听道消息的战友们成群结队的过来看,鲜花,水果,礼品摆放了整整一间屋子。 杨龙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表现的很淡然,平静地和平时一起工作的同事把工作交接一下,该提醒的提醒,怕忘了的用笔记上。 另外,欠了谁的钱,给妻子说清楚,交代好。 同事们都说,哎呀,老杨,你好好养着,工作的事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杨龙一板脸,火了,剧烈地咳嗽起来,李茂麒忙给他拍背,好半天才缓过这个劲,他气呼呼说:“我要是今天就去见了马克思,单位的事怎么办,工作耽误了怎么办!” 有的小同事已经流泪了。 大伙都知道,老杨在工作上一丝不苟,严格要求,跑工地跑证件各种事务,上班忙的水都舍不得喝上一口,他是个急性子,又心细,一腔热情洒在工作上,这不,把自己生生给累病了。 田宗生赶紧说:“那就交接一下,小王,你平时和老杨的业务重合的多,你先都接下来,以后我再安排人调整。” 那个叫做小王的年轻人,忙不迭的答应,跟杨龙一项一项地说。 到了黄昏时候,翟梅出去买饭,李茂麒被田宗生叫回家拿点陪夜的东西,杨龙一个人,慢慢走下住院楼,来到门诊楼一侧的小花园边角处,亭台下,青藤叶绕,密密麻麻,像是一层毯子铺在亭子上方的四方形木头上,亭外有各式花朵,姹紫嫣红,开的很盛。 杨龙想起翟梅跟着自己还没过几年好日子,丫头又不听话,自己这一走,可怎么办呐? 得知肺癌的消息,他怎么会不难过,之前在田宗生等人的面前,在同事们的面前,他全靠一股气强趁着,现在人走了,他泪如雨下。 他舍不得,舍不得温柔的妻子,更舍不得可爱的孩子,舍不得众多的战友,也舍不得愈加美好的生活。 杨龙伤心的哭着,像一个被人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不能抑止。 翟梅回来的时候,杨文娟也到了。 杨龙早已抹干了眼泪,坐在病床上,温情地看着女儿,怎么看也看不够。 杨文娟还什么都不知道,她今天去和几个新认识的年轻女人去逛街,买了一件新衣裳,有女伴,杀价杀得多,她美滋滋的拿起包装袋,在父亲眼前晃了晃,得意地说:“爸爸,猜猜多少钱?” “三百?” “再猜?” “二百五?” “你才是二百五!”杨文娟瞪了父亲一眼,她开心地说:“猜不对吧,五十块!” 杨龙配合地说:“真便宜。” “咯咯。” 杨文娟满意地笑了。 她这时忙想起来,自己到底干嘛来了,便问道:“爸,你怎么还肿着,用药没有效果吗?” 杨龙心里发酸,满嘴苦涩着说:“哪有那么快,过几天就好了。” “别忘了下周你答应我的,咱们一起去深圳湾看海的。” 杨文娟噘着嘴,不满意说。 “好,好。” 翟梅拎着饭,看着这一幕,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这孩子,她还不知道,下周,爸爸很可能就不在人世间了。 杨龙走了。 在入院的第五天,他咬着牙,强忍着病痛,在田宗生、许秀冰和妻子翟梅面前,把李茂麒叫过来,慢慢地说:“茂麒,叔叔要走了,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叔,你说?”李茂麒哭着说。 他不由想起这些年杨龙对他的照顾,平时也没少去杨家吃饭,翟梅阿姨逢年过节还会给他买几件衣服,可以说,这一家人对他的看顾很多。 “我女儿,文娟,以后你要帮我照看,谢谢你了。”杨龙说完,眼睛直直地看着李茂麒。 李茂麒握着杨龙的手,那双手渐渐冰凉,不复以往的温热。 他想起了小时候,杨龙把他举在头顶,转着圈,两人开心的同时大叫。 那双手,温暖有力。 此时,面前的人,消瘦如柴,气若游丝。 他重重地点头。 杨龙看着李茂麒郑重的答应了,头一耷,去世了。 杨文娟跪在地上,抓着父亲的手,放声大哭。 “爸爸呀,爸呀。”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茂麒,“茂麒哥,我爸没了,呜呜。” 翟梅已经瘫倒在许秀冰的怀里,人事不省。 自1979年来到深圳的基建工程兵,积劳成疾,又走了一个。 在杨龙的葬礼上,战士们表情沉痛,面容肃穆。 杨文娟穿着孝服,捧着杨龙生前的照片,瘫坐在地上。 她再也没有机会,惹父亲生气了。 她是多么的后悔。 然而时光不能倒流,再追悔已然没有什么用。 人生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它让你无可奈何,只能默默接受。 田宗生心情不好,他很难过,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件事,太突然了,亲密的战友说走就走了,看着相框中战友年轻时候的仪容,他不能不想起两人一起经历过的青春飞扬的峥嵘岁月,岁月什么时候静好过? 回家后,他吃不下饭,难过得想哭,休息了一周,才勉强撑着能去上班。 没人的时候,他走路都是扶着墙的,痛失战友,这滋味很难受。 李茂麒向老师告了假,整天陪着杨文娟,劝慰她,然而没有什么用,她的眼神空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林亚东也过来了几次,帮忙安慰。 杨龙的妻子翟梅整天整天坐在床上,看着床头夫妻二人的黑白合影发呆,头发也不梳,脸偶尔洗一洗,形同木偶,眼角时不时地留下泪来,却没有心情去擦拭。 这个家,天塌了,顶梁柱没了。 好好的日子过了才几年? 生离死别,真是人生中莫大痛苦的事。 许秀冰心痛嫂子,有空了便来照顾她。 李敏仪闻讯也来了,张岚从黄怀德口中得知,时不时也过来看望,几个人花了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使得这一对孤儿寡母的家,才勉强恢复了生气。 虽然没有欢笑,但起码,正常的生活总算是开始了。 第八十七章 重燃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张霞从程昱口中得知田宗生因为杨龙去世,身体受了很大的伤害,整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她莫名的坐立不安。 自从那晚,两人久别重逢,她养成了抽烟的坏习惯。 程昱管不了妻子,只能由着她去。 这个感情反应迟钝的中年人,并不知道心爱的妻子,开始思念另一个男人。 今晚程昱睡在工地,没有回家。 7点多的时候,张霞胡乱吃了些,将屋里的东西归置归置,扫扫地,擦茶几,拿起了列夫·托尔斯泰所著的《安娜·卡列尼娜》,坐在床头,目光落在一页上,那分明写的是:“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这句话,让她的头生疼。 她忽然有了羞耻的感觉,下意识的拿出火柴,“呲”的一声,硫燃烧的味道很呛人,她低头看了一眼火光,将又长又细的女士烟点燃,却是想到程昱曾经带她在罗湖区看过的舞女。 她的心乱了。 宗生怎么样? 她迫切的想要去看他。 他成熟而丰满,比十几年前更具男人的魅力,谈吐从容有度,威严沉稳,正是她想象中爱人的样子。 他病了。 她能去看一看吗? 张霞吐了口烟圈,拿出口红,放下书,拿来一面小镜子,将嘴唇抹的大红。 红色很艳,红艳艳的好像杜鹃花。 她想起了从前,两人相识的那一天,公交车上的那个诚朴的大男孩,他笑的阳光灿烂。 那一年,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两人一起骑着车子,去乡村的路上,看田园的闲适风光;他们曾在纷扬的雪中打闹,堆一个尖鼻子的大雪人;他们曾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漫步,在高大的国槐树下,听着滴答滴答的雨滴打在柏油路上的声音;他们曾海誓山盟,相约彼此生生世世在一起。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长恨歌》写的真好。 她心里想着,轻轻叹了口气。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写的真是好啊。 又抽了一口,将即将燃尽的烟碾在烟灰缸里,她的心情,纷繁无序。 白玻璃做的烟灰缸在日光灯下闪着晶莹的光芒,这是程昱给她买的,丈夫劝不住,只能由着妻子去了。 程昱不吸烟。 想起程昱,她忽然觉得,她有些对不起。 她还在爱着他吗? 说不清楚。 张霞摇了摇头,额头的刘海将眼睛遮住了,酒红色的发丝,烫成大卷,被束在耳后,高高的长颈,透着洁白的光,她伸手将眼前的头发分开,又点了一支。 她曾亲手掐断了那段感情。 朝花夕拾,也不算。 她左手托腮,右手夹着烟,看着那细长灰蓝色的烟雾在眼前升腾而起,感到很寂寞。 不明白,她有尊重她的丈夫,事业有成的丈夫。 两人还有可爱的孩子。 她的生活,温暖而闲适。 她为何感到寂寞。 她的心中,为何总在想起从前。 那道狭窄的小巷,巷口修自行车的老头,每天路过,会对着她笑,估计老头的头发都白了吧。巷尾卖报亭的老婆婆,自从她结婚后,再也没隔着报纸缝偷看她,现在是不是又在看别的女子。 有一天,她和宗生相遇。 那一年,有一年。 终再也回不去的一年。 早知今日。 黄怀德下班了,约上张岚,一起去家里吃个饭,随着张岚来照顾刘丽华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的心,靠的越来越近。 第一次,他主动约她回家吃饭。 路过深南大道,能看到邓小平同志的巨幅画像,上面题写的是:“不坚持社会主义,不改革开放,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 震撼人心。 两人将自行车停下来,看到有一群人在这画像下面合影,人们热情饱满,气势十足。 “走走吧。”黄怀德推着车子,对身侧的女医生说。 张岚笑了笑,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轿车,温柔地说:“好。” 天,渐渐黑了,吹过来的风微微冷,都市的霓虹开始闪烁,像一朵朵静默的礼花。 “很漂亮。” 风有些大了,张岚说了句,身形微微发抖。 春风料峭。 黄怀德将黑色大衣脱下来,披在张岚身上,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他略带高兴地说:“是啊,这几年变化很大,到处都是过来打工的人,全国各地的都有。” 他推车子的步伐慢下来,“来医院看病的,各种口音的都有,呵呵,我都会说好几种方言了。” 张岚白了他一眼,嗔道:“就你能,我怎么学不会!” “是你太笨。” “找打找打。” 张岚在黄怀德背上锤了好几下,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涌上了黄医生的胸膛。 他和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亲亲爱爱,像蜜糖一样美好的一切,似乎又回来了。 他的嘴角弯起,笑到一半,忽然想到了刘丽华,笑容凝固了,又接下来,变成了苦笑。 张岚仍在开心地说:“明天咱们去东门步行街逛逛怎么样?” “那边新开了好几个时装店,我春天的衣服该换了。” 她又俏皮地说,像个开心的小喜鹊。 黄怀德稳了稳心神,扭头看向被春风吹拂的脸上发丝散乱的爱人,她是那么的天真美好,现实又是多么残酷。 看着妩媚丛生,甜甜微笑的张岚,他的心,像是沉入了太平洋底。 他无法给她任何承诺,更没有未来。 他平静地说:“好。” 这是一对溺水的人,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奋力向上扑腾,寻找那幸福的空气,勇敢地迎接下一个大浪。 到了家里,两人换上居家服饰,张岚到厨房,准备晚饭,菜在路上已经买好,两个人都算是广东省人,吃饭的喜好一样,她心宽得很,径直做了起来。 原来在家里的保姆一看两人齐齐到来,拎着肉和菜,心里明白怎么回事,赶快换换下衣服,走了。 张岚透过厨房的窗户,能看到居民楼次第亮起的灯光,灯光很瘦,远处的星星点点,更远已经和夜空相接,看上去恍若星图大海。 这座城市,变得陌生而熟悉。 它改变的速度太快了。 街边的店铺像一个个雨后的蘑菇,华强北的商业街,人越来越多,店也是越开越多。 一年一个样,热闹繁华,每天都像是赶墟一样。 张岚平时不怎么出门。 一出门就要认路,经常能看到熙攘的打工人群,浩浩荡荡,走在其间,她也会被人们高涨的热情所感染。 深圳当地人都喜欢时鲜的,味道适中,不浓不淡,不要加醋,更不要加糖,微微辣最好。 夏秋讲清淡,冬春讲浓郁。 她虽然没有结婚,但常年一个人过,做饭水平还算过得去。 买的半只广式烧鹅,做蚝油牛肉,煲艇仔粥。 轻哼着歌儿,张岚把饭菜做好,放置好碗筷,把椅子拉开,背着手,到刘丽华的屋子里去喊黄怀德。 屋子里面的那个女人,静静的躺在那里,无悲无喜,无忧无虑,发丝平整,面容温和,很像个睡着的美人,张岚唤了声“怀德”,又看了看,心中竟然生出一丝羡慕。 睡在床上的女人,她已经远离了尘世的烦恼,被心爱之人呵护着,不用想什么,也不再有忧愁,而对张岚来说,这个女人,仿佛是一座大山,横亘在她和怀德面前,又像是一条浅浅的银河,而牛郎织女却永远不能相逢。 张岚心中叹息一声,黄怀德扭头看见她,笑了笑,两人来到餐厅,共进晚餐。 外面的夜,早已黑了,黑夜被屋内温暖的的灯光所阻,不能进来。 两人静静地看着彼此,心有澜生。 “怀德,你这么看着我,我害羞。”张岚轻声说。 黄怀德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那一头如墨色般的秀发,倾在肩头,她的眼睛明媚仿佛三月的春光,她的面容仿佛今晚的月亮,清冷而温柔。 “我爱你。”他动容而平静地说。 “嗯。” “吃饭吧。” “好。” 张岚给黄怀德舀好饭,两人拿起筷子,开始吃起这顿难得的晚餐。 窗外万家灯火,霓虹闪烁。 他们如同普通人家的夫妻一样,在下班后的一小时后,开始度过甜蜜温馨的休憩时间。 两人吃的很慢,彼此照顾,但吃的都不多。 他和她都知道,有座山,你不去想,不去看,但就在心里,回避不了的。 冰山上的火焰,虽然燃烧的很短暂,但终将熄灭。 一顿饭吃了三十分钟,黄怀德帮着收拾碗筷,他看着张岚的手,在微微暗一些的厨房灯光下,显得洁白迷人,他心中一动,将那手握在怀里。 “你疯了!” 张岚挣不开,手上的水渍还没有擦干,把怀德的胸口浸湿了。 黄怀德不为所动,他看着她,眼睛里饱含着炽烈的感情,张岚的脸上飘过一抹红霞,她扭了两下,却被眼前的男人牢牢抱住。 他放肆的吻上来,像一只笨拙的熊。 “怀德!” 她纠结道。 “岚,我爱你,深爱你。” 黄怀德看着怀里人,心脏跳得飞快。 已经多少时间,他没有将心爱的人搂在怀里? 她回应着他。 猛烈又克制。 厨房窗户被灯光投射到楼下的草坪上,细长的明暗光线里,有两个身影忘情的纠缠着。 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个人。 孤单和寂寞是什么? 什么是忧愁? 在这一刻,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第八十八章 悲伤 张婉莹是个果毅的女孩,她的心思机敏,来到香港的某大学后,她很快和大学同学打成一片,说起来,她也算是香港人,经常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玩,一起登山,一起烧烤,一起吃饭聊天。 不过,这边的物价很高,若不是父亲张豪发每月给她的生活费出奇的多,她都有点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在这里上完大学。 同学很热情,有几个男同学,甚至向她表示了追求的意思。 她不想,她的心里,依旧忘不掉曾经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不回信? 那天老张的话确实太伤人心,为这,她足足有三个月没跟老张好好说话。 她生气呢。 一封一封信寄出去,她像一只候鸟,盼望着盼望着,却仍等不到春天的消息。 他,过的怎么样,他想不想我? 这一天,老张和她一起在一家装修颇为豪奢的餐厅用餐,进了小包厢坐下,她放下包,看着摆放整整齐齐的洁白餐具微微失神。 她不由地想起,曾经和李茂麒在深圳自家饭店吃饭的些许往事。 老张坐下来,眉头皱着,搓着手,神情有些紧张。 “怎么了,老张?” 自从那天的不愉快发生之后,她就管父亲张豪发叫老张。 她就是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没完。 茂麒现在还不理她呢。 没钱怎么了,没钱就不能结婚了! 现在没钱,不代表以后就没钱。 她气鼓鼓地想着,突然在老张眼里看见一丝乞求和不忍的神色。 张豪发看着青春洋溢的女儿,她穿着一袭深黑色的长裙,皮肤随母亲,白白净净,两只眼睛又大又漂亮,头发又浓密又黑,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影子。 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愧疚。 张豪发没有应答,而是把服务生叫来,点好菜,菜上齐,关上包厢门。 他看着安安稳稳、端庄优雅的女儿,回忆起妻子的少女时候,母女俩很像,很像。 张豪发心中叹了口气,倒了杯红酒,透明的高脚玻璃杯呈现出浅浅的玫瑰色红底。 张婉莹端起杯,跟父亲碰了一杯,放下银色的叉子,看着父亲,她觉得今天老张有点异样,情绪不大对。 “老张,你今天怎么了?” “胃不舒服?” “中风了?” “半身不遂?” 她的气没消呢,诚心要气老张。 张豪发叹了口气,他对女儿这阵子的不满不以为意,那天他说的可有错处?这不仅仅是他的意思,而是和胡月一起商量后两个人共同的意思。 胡月最开始也是反对他的这种想法,毕竟,茂麒这孩子不错的,但当她知道女儿要去香港上大学之后,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这就是现实。 一个穷坷垃里边长出来的土鸡,怎么能和他张家的小凤凰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 张豪发稳了稳心神,看着女儿,神色端肃,他说:“婉莹,我要跟你说件事,不是太好的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张婉莹瞪了父亲一样,懒洋洋说:“说罢,什么事!” “我和你妈妈,嗯,怎么说呢?” 张豪发身形向后靠了靠,双手搓了搓,他一紧张就搓手,当了这么多年的大老板,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 张婉莹有些意外,老张今天明显不对,说个事,怎么这么紧张。 她不再理会,叉了一块四方的明黄色小菠萝,而后睫毛低垂,不再看父亲,同时哼了一声,“莫名其妙。” 张豪发又叹了口气,看着自顾自吃着的女儿,心中升起一丝不忍,但又想,这件事迫在眉睫,必须得要告诉女儿了。 他紧张地看着张婉莹,说:“我和你妈没有结婚。” “你胡说什么,老张,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张婉莹没有抬头,嘟囔一声。 她随即又反应过来,父亲没事说这些干什么,没和母亲结婚,那和谁结婚了? 自己是什么? 传说中的私生子吗? 这都多少年了,怎么两人还不结婚? 她的心中,闪过很多念头,忽然想起一种最大的可能。 香港老板在深圳有小三的也不少,莫非…… 她惊恐地看着父亲,眼神无助而害怕。 “铛”的一声,餐叉和玻璃桌面碰撞,声响很大。 她站起来。 “你是说……那我是……” 她的眼圈泛红,咬着牙继续说着:“私生子吗?” 张豪发点点头,看着茫然失措的女儿,不知道说些什么。 “原谅爸爸。” 他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全然没有在公司挥斥方遒的气势。 “你怎么可以!” 张婉莹擦着眼泪,打开包厢的门,一直跑出了餐厅。 还吃什么饭! 她一路跑着,泪花飞溅,全然不顾父亲的呼喊。 “婉莹,婉莹……” 她跑啊跑,跑到再也没有力气,她不愿意再看到父亲一眼,不愿意回头,不愿意想任何事,她终于来到花墟公园的一个无人角落,郁柏森森,她作在长亭的木凳上,放声痛哭。 张婉莹终于知道,母亲胡月为什么不来香港了。 一个小三,怎么敢来这个地方。 她止不住的哭,为自己,为妈妈。 小时候,父亲常常不在家,每一次回来,对她和母亲都很甜蜜,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更小的时候,她也会问母亲,为什么爸爸经常不在家呢,别人家的爸爸怎么整天陪着妈妈和孩子。 母亲每次都会笑着说,爸爸是大老板,手底下那么多工人,管理不过来,当然要到处跑了。 她又问,那为什么过年了,工人们都放假了,爸爸还是不回家呢。 妈妈说,工厂没人了,设备怎么办,看设备的尽不尽心?爸爸过年的时候要到处检查呢。 到了初中,她也知道母亲说的站不住脚。 又问,母亲却说不让她再问了。 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她。 有好几次,她想直接问问父亲,为什么常年的不在家,工作真有那么忙,过年都不能回来陪着家人吗? 她当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但害怕这种可能。 这种猜测,她跟茂麒说过,茂麒的说法和母亲一样,不要问了。 只是张婉莹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样突如其来,毫无征兆。 她原以为自己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 想不到,真的是镜花水月,那以后怎么办? 妈妈怎么办? 她哭的好伤心。 她又想起了茂麒,可是,他并不在身边。 茂麒在深圳河的那一边。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幸福来得很短暂,去的也很突然。 人生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如意,十之八九。 黄怀德和张岚以热烈的拥吻,宣示了两人恋情的再次回归。 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翻着白色浪花的海边,被咸咸的海风轻轻吹拂,在人声鼎沸的大街,去热闹非凡的华强北,在荔枝公园,在东湖公园,每一个曾经去过的地方,满是回忆的地方。 去寻找彼此的回忆,去慰藉相互的心灵。 我和你,在一起。 相知相守,是多么美好和温馨的事。 他们躲着不见的事,刻意不去想,不去思考的那个人,在这个时候,她醒了。 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黄怀德给刘丽华擦脸的时候,发现妻子的眼皮微微颤动,左手指开始触摸被角。 他惊喜交加。 医学上一般认为植物人的生存期只有12年。理论上来讲只要护理得当,没有出现并发症,病人是能够长期生存的。但是,通常在昏迷12年后,恢复的能力会变得很差。 黄怀德是医生,看过很多的资料。 妻子的植物人状态,足足有7年的时间了。 按照现今医学的认知,恢复的可能微乎其微。 由于病人一直醒不来,其家人的心理压力和经济压力都非常大,许多植物人更多是因为家属和社会对其的治疗信心和水平的下降,护理质量下降不佳,最后死于营养不良或者并发症。 黄怀德作为行内人,他知道这个问题,一直在极力避免这样的结果。 相对来讲,刘丽华的年纪不大,生命力应该是极强的。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刘丽华睁开了眼睛。 眼神平静而温和。 她眨了眨眼,似乎感到窗外的光线有些刺眼,黄怀德忙将窗帘拉上少许,轻声呼唤。 “丽华,丽华。” 刘丽华手指微动,想要抬起抚摸他的脸,却没有力气。 一般来说,植物人长期卧床都会发生肌肉萎缩,骨骼变脆等现象,但在黄怀德和张岚的精心护理下,保姆也是专业的,刘丽华受到的身体损害不是很大。 但醒了,到恢复到正常人生活的水平,不是那么短的时间里能够做得到的。 黄怀德握住妻子的手,百感交集。 他激动地流泪,并明显看到,刘丽华的眼角溢出泪水。 用多少的时间,才能等到你。 黄怀德激动地抚摸着妻子的脸,他完全沉浸在这一事件的欣喜之中了。 这时候,门铃响了。 今天保姆休息,能够在八点钟左右来的人,只有张岚。 客人如果拜访,一般会在九点之后。 他愣了愣,感到浑身被冷水浇透,他清醒了。 接下来怎么办? 他和她还能继续吗? 他习惯性地走到门前,没有马上打开门,而是从猫眼里看,那里面有个小小的人,她一袭淡粉色的风衣,及膝盖的黑色长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粉色风衣这是昨天两人一起在商场买的,挑了很长时间,张岚更喜欢那件浅绿色的,那件的长度稍微有些短。 他更喜欢眼前这件,粉色,是温暖的色彩。 虽然说,绿色是希望的颜色,但他更喜欢粉色。 张岚看他的样子,只能迁就他,买了这件,但穿上去很有少女感。 “这个,太嫩了吧?” 他记得她看上看下,又向后看,不是很适应。 “挺好,买它。” “很贵的!” “我喜欢。” 黄怀德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心情一时复杂起来。 他的心,好像飘浮在无边无际的夜空,没着没落,又好像被猛兽抓紧,窒息疼痛的厉害。 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 风不再飞,鸟鸣不再明亮,花草的颜色像在铺好的画布上,不在空气中流淌。 没有光,没有云,只有一声发自内心的叹息。 这是已经开始的结束,还是即将结束的开始。 谁能回答? 答案又是什么。 他竟无语凝噎。 第八十九章 昨夜星辰 自杨龙的葬礼后,田宗生和许秀冰的关系好转不少,这是一个朴质的道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就是交流的问题,关系再不好,交流的多了,自然能将彼此心里不好的揣测变成模糊或者摒弃。 许秀冰最近一个月不在家,她去参加志愿者的山区医疗队伍,关于白内障治疗的。 田宗生一到了下班点,开始无所事事。 孩子最近在姥姥姥爷家,不用管理。 茂麒在学校,都大学生了,他在假节日的时候,过去看过几次,学校的环境不错,请茂麒吃几次饭,打打牙祭,塞给孩子点钱做生活费,白天就过去了。 李敏仪可是好久没见到了。 自从茂麒上了大学,她再也没来过。 其实也是,李敏仪为何要来呢。 说起来,田宗生还有点想念。 然而这仅仅是朋友之间久而不见的一种想念,无关男女之情。 他想了想,既然时间有,但想到自己一个人去和未婚的女人吃饭,左右不合适,便没有去找李敏仪。 要不这样,顺便叫上黄怀德和张岚,这一对苦命鸳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拿起大哥大,给黄怀德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黄怀德的声音有些嘶哑,并告诉他,他和张岚都去不了,最近事情比较多。 这场邀请算是作罢。 他拿着大哥大,莫名的有了倦意,好像自己对生活、对人生失去了兴趣。 这块黑色的大哥大是公司给配的,1988年,深圳街头就有大哥大出现,足足三万多块,好家伙。 “大哥大”是手提电话的俗称,相当重量级的移动电话,厚实笨重,状如黑色砖头,重量都在一斤以上。但这个接地气的称呼只流行于手提电话初面世那几年,后来便改称手机了。 他将大哥大放在午餐桌上,顿时引来无数惊羡的目光。 “看到没,那个就是大哥大。” “有钱人啊。” “大哥大!” 那个年代的人们很淳朴,从不隐藏自己对别人的仰慕之情。 这年头的港商,一般梳大背头、抹发胶、手持大哥大,典型的富人形象。 张婉莹的父亲张豪发就是这样的做派。 他性格张扬,整天把大哥大攥在手里,在深圳吃饭喝茶谈判,往桌上一放,十分霸气。 那年头,人们对私家车没什么概念,也很少当回事。那时你开一辆大奔驰车出门,一般会认为是公家车,大哥大就不同了。 那可是商界成功人士的标配,是身份显赫的一种象征。 田宗生不是这样的风格,他一般放在公文包里,只有bb机响了,需要回电话,或者有打电话需要的时候,他才会拿出来,并拉出长长的天线。 当他放下大哥大没有几分钟,铃声响了。 “嘟……嘟……” 田宗生一看号码,不认识,拿起来一听,声音非常熟悉。 是张霞。 虽然两人从来没有在电话中说过话,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听出了她的声音。 程昱今天上班,最近工程多,常常忙的晚饭顾不得吃,张霞的新工作还没有着落,她昨天听程昱不经意说,田总最近闲在了,许秀冰出差了。 她心中很不平静,当晚就没有睡好。 早早起来,给程昱做好早餐,临走时一个甜甜的吻。 她漫无目的,来到深南大道上。 路过无数的风景。 这里熙攘而繁华,渐渐在赶追香港,程昱曾带她去过蛇口那边,蛇口的房子很新,涂刷着浅色的涂料,让人的心情很明快,一到下班,能看到成群结队的打工者,很多靓妹子,笑容绽放如同花儿。 她又想起那个叫做小美的,穿着浅蓝色小西服的傲娇小姑娘,总和丈夫拉拉扯扯,不知道程昱有没有请她吃饭。 哼,小狐狸精。 她来到一处ic卡电话亭,看着排队打电话的人群,她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听程昱说,ic卡电话是近几年从外国引进的一种公用通信手段,插入ic卡后拨打电话,挺方便的,她也有一张卡。 从怀里拿出一张工整的小纸条,上面写的是宗生的电话。 在国贸大厦48层的旋转餐厅两人等着程昱结账的时候,她要了他的电话。 排队的人很多,她需要等一等。 看着纸条上黑色的数字,就感到莫名的亲切,仿佛这数字延伸到了过去,又预示着未来。 前面还有三个人。 最前面的是一个年纪颇大的中年人,满脸的喜悦,正在给家里打电话,说的是这边的工资很高,就是劳累些,节奏太快,这老胳膊老腿的,都快跟不上,今年过年回去,挣的钱一定能够在家里起个大平房。 这人是陕西口音,方言有些重,她却听得分明。 因为宗生是陕西人。 第二个人,是个年轻的女人,厚嘴唇,脸上的粉也很厚,涂抹得很工整,让她想起了砌房子,这女人还打着浓浓的紫色眼影,黑色的时鲜套裙,臀部很显形,估计是个白领,女人一言不发,面色冷峻。 张霞心里想,此人该不会是刚被甩了吧,脸板的这么黑。 现在北方那边若是离个婚上纲上线的,这里没那么严重,人们的思想开放不少。 她正寻思着,正背对着她的人,一个年轻小伙子,估计是个大学生,戴着眼镜,一脸的稚气,小伙子挺摩登,口袋里揣着随身听,耳朵上挂着大号黑色的耳机,身体随着音乐摆动。 张霞觉得好笑。 她年轻的时候,可没这么活跃。 终于等到了。 她把绿色的ic卡插进去,拿起已经被抚摸的包浆油亮的话筒,照着提示,按照小纸条上面的号码拨出去。 之前的几人拨号她细心看过,所以没有什么障碍。 不管宗生在哪里,许秀冰定然是不在身边的,怕什么呢。 她紧张的心,平复又紧张。 程昱,不管他。 她的心,仿佛一片黄色的落叶,被风吹起,越飞越高,似乎还能回到曾经的枝头。 “嘟……嘟……” 对方接通了。 声音亲切而回忆。 她小声说:“是宗生吗?” “是我,张霞吧?找我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找你?”听到田宗生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她突然生气了,像一个小女孩撒娇一样,又说:“我有事!” 田宗生将大哥大往下放了放,不明白张霞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一起吃个饭吧。”张霞理直气壮地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有底气,但就是说了。 “今天晚上?” 张霞想了一下,程昱今晚不在家,很快的答应下来。 “晚上七点我去哪里接你?”田宗生不想让这事被程昱知道,试探着说。 “直接来我家吧。” 说完,她像做贼一样,看了看左右,一群人盯着她,她心里发慌,赶紧挂断电话跑了。 到了晚上,田宗生准时到来,两人一起打车去了海上世界。 出租车师傅开的很稳,一路上霓虹闪烁,师傅说:“去熙龙楼?” “两位是去吃西餐吗?先生对太太可真好。” 师傅眼睛盯着前方,赞叹说着。 张霞的脸红了,田宗生沉默,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二十分钟后,来到了熙龙楼。 这里有家西餐厅,人不少,档次不低。 门口橱窗里,摆着灿烂的玫瑰花束,开的深沉热烈。 两人进去,侍应生过来迎接,点餐。 张霞今天把酒红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辫,一身黑色紧身衣,身材玲珑有致,抹的红唇,鲜艳欲滴。 田宗生还是老样子,西装革履,面色冷肃。 他看着曾经的爱人,那一双红唇,曾入过他的梦。 他轻松的心情有些紧张。 “张霞,在深圳怎么样?” 他轻轻地问道,想起了很久之前,很久之前,那是很久很久的以前。 那时候,两个人无话不谈,各自倾诉梦想、理想、人生和使命。 张霞懒洋洋的将头支在餐桌上,皱了皱眉头,她轻松地说:“还不错,就是这里的饮食太清淡了。” “环境呢?温度和湿度都适应吗?” 田宗生像一个大哥哥问妹妹。 “还好,但是我不好。” “程昱对你不好吗?” “很好,就是我不好。” 田宗生不是傻子,他当然能听出张霞话语中的意味,她想做什么,再续前缘吗? 两个人都有各自的家庭和孩子。 他不是没想过,也曾有过不切实际的妄想。 妻子和他的冷战,仍在在持续,虽然说关系好了些,但坚冰依然没有融化成河流的征兆。 很多的夜里,他挣扎,在这感情的河流,险些要窒息。 他仍然深爱着妻子。 但初恋,仿佛是毒药,诱惑而致命,他想抗拒,却被吸引。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美好的初恋,并感到遗憾。 第九十章 红烛昏罗帐 菜上地很快,两个人一口也没吃。 见面的意义,不在吃饭,而是彼此。 知己知彼。 过去曾经如平原,而如今,却像喜马拉雅山脉,但二人,终不复青年时代的勇气。 一般来说,女人,比男人要更具勇气。 又上来一道菜,服务生惊讶的看着两个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客人,点的餐没有动过,气氛沉重而压抑,两位客人安静的观着对方,似有千万语。 红烛灯光,银色的餐具精致而整齐,菜品红绿有致。 他看着她。 她的红唇,微微翘起而性感,她的目光,脉脉传情。 他想起了秦观的词。 张霞伸出白素的手,越过了餐桌上那道彼此心中知道但仅存于意识中的中间线,但又停下了,柔情的看着他。 “宗生,我们……” 人说,灯下观美人,美人美十分。 田宗生看着那皓腕如雪,眼前的女人好比一颗令人垂涎的红樱桃,不由得心神荡漾。 一股升腾的欲望冲袭了他的内心,他的眼睛充满了热切,他有些不知所措。 红烛,西餐,美丽的女人,家花和野花... 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秀冰在何处,又在想什么,她一定在思念自己。 山区的环境怎么样? 会不会很艰苦? 欲望很快被负罪感所替代,他想起了和妻子许秀冰的甜蜜往事,她一定深爱着他。 他想到了荣誉、荣光、使命等种种高尚的意义。 出轨? 初恋如毒药。 田宗生慢慢抬起手,眼睛渐渐澄明。 红烛明灭。 餐厅里人很多,但这里是独独属于二人的角落。 田宗生的手垂下去,他坚定地说:“不,我们不能。” “我们为什么不能?” 张霞眼睛中出现失落的神色,她并不死心。 “你曾经是爱我的。” “我们都是有责任的人,要学会克制。”他缓慢地说。 “吃饭吧。”他拿起的银光闪闪的餐具。 张霞将手缩回,眼角倾下悲伤的泪水,她知道了,两个人再也不能。 过去,已经过去。 未来,是各自的未来。 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张霞从来不这么认为。 她从未放弃对宗生的爱,当年她退婚,那是因为没有勇气,请迎接一个陌生的世界和未来。 程昱在她的眼里,仅仅是个丈夫,傻得可爱的丈夫,为父母亲人所能交代的一个生活角色,如此而已。 她的爱人,她梦中的情人,依然是宗生。 即使和丈夫亲热的时候,她所幻想的,依然是这个人。 “那么,我们就是朋友了?” 张霞解开发套,酒红色的长发甩到一边,又拿出了烟,点了一支,看着那腾腾的烟雾,失落地说。 “是,我们以后不要私下见面了。” 田宗生一脸平静的说。 他完成了自己人生的升华,人格和责任的升华。 “好吧,田总,吃饭。” 张霞左手拿烟,右手叉了一块牛排,放在红唇中,漫不经心地吃起来。 黄怀德终于没有勇气开门。 看着门外的张岚,他心如刀绞,而身后的屋子里,妻子正在恢复。 张岚敲了半天,没人应声,心里很疑惑。 心想,家里怎么没人,难不成是把刘丽华送到医院检查了。 她没多想,就下了楼梯。 到了第二天,系主任安排她去惠州紧急出差,两个月吧,事情来的很突然,她顾不上和怀德说,许姐又去山区当志愿者,她只能拜托招娣帮忙告诉黄怀德一声,便赶紧回到宿舍,收拾好洗漱用品,坐车走了。 黄怀德接到招娣的通知,原本紧张的心,变得轻松。 他还不知道怎么说,如何说。 这下有时间去思量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至,黄怀德接待了一个想不到的病人。 许秀冰的哥哥,许青云。 许青云不是来看病的,只是想过来找他聊聊。 黄怀德所在急诊室很忙的,没空跟许青云多说,便约了晚上,随便找个酒楼,打冷(吃潮州菜的意思)吧。 他不知道许青云的来意,但觉得这位大学教授跟他的妹妹完全不同。 许秀冰为人严谨热情,虑事周到,说话办事,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许青云就不大一样,他不太着调,做事说话拖拖拉拉,不爽利还别扭,总之,他这个教授挺个别。 就说今晚的饭局,谁请客也不说。 黄怀德才没有请客的心情,但好歹这是许医生亲哥哥,不能怠慢,也只能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保姆,让保姆晚一些走。 到了霓虹闪烁的夜晚,许青云出乎意外地早早在门外等候。 两人打车前往。 这家酒楼自八十年就就有了,随着深圳的发展,一再扩建,门口竖着一行金光闪烁的大字,大旋转门,门内放着一大束多姿的鲜花,门口的漂亮迎宾小姐穿着旗袍,甜甜的说一声:“两位先生,请进。” 迎宾的声音又甜又糯,很勾魂。 这家酒店在深圳来说,也算是气派十足。 现在周边有条件的(比如暂住证),比如东莞和惠州的,也过来吃。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穿梭在道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闪烁不停的灯光。 天,下起了蒙蒙的雨丝。 许青云不会点餐,黄怀德颇为无奈,这顿饭谁请都没说好。 潮州菜以昂贵著称,是借重海鲜,用脚趾头想想也不会便宜。 黄怀德感到无语。 他拿过菜单,问服务生几句,点了四个菜:普宁炸豆腐,片皮鸭,冻肉,厚菇芥菜和一瓶洋酒。 两人各倒了一杯,菜上的很快,两人推杯换盏。 “许哥有什么事找我?” 黄怀德不想跟他废话,还着急回家,不知道刘丽华今天恢复的怎么样,一个月来,他翻遍了相关植物人苏醒的医学著作,跑了几趟省医院,跟专家取了取经。 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刘丽华现在能说话了,四肢也可以动,正在练习走路。 不得不说,这已经是个奇迹了。 刘丽华说的第一句是:“怀德,对不起。” “没事,没事。”他劝慰着说,病人现在不能受刺激,必须顺着。 刘丽华接着说:“我这是在哪里?” “咱们家。” “真好。”她微微开心地笑了。 没有再问其他的任何问题,她镇静的有些可怕。 但黄怀德还是希望,妻子尽快的好起来,那些麻烦事,暂且放在一边。 人,现在是最重要的。 此时,他定了定心神,心不在蔫地看着许青云。 许青云讨好的笑着,筷子没动,端杯敬酒。 “老弟,老哥有事求你了。” 听着许青云这涎着脸皮说的话,黄怀德一阵恶心,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真是墨迹的要命。 这要不是许秀冰的亲哥哥,他才懒得搭理,哪凉快去哪! “到底什么事?” 不由的,他的话带了丝火气。 许青云浑然不觉,笑眯眯地说:“你那个老同学啊,你帮我想想办法。” “那个老同学?” 黄怀德恨不得一巴掌抽在许大哥的脸上,能一下把事情说清楚不,当年评上教授的论文怎么写的! “就是李敏仪。” “李敏仪怎么你了?你有事情求他?” 黄怀德并不知道许青云追求李敏仪的事,颇为诧异地说。 两个人实际上八竿子打不着的。 “嘿嘿,我就是想……嘿嘿。”许青云干笑着,不说重点。 “你想什么!” “哥哥我干了。”许青云一饮而尽。 黄怀德心里一阵恶寒,硬着头皮也干了。 原来,许青云在追求李敏仪,这都好几年了,没有丝毫进展,听说黄医生是李敏仪的老同学,两人挺熟悉,便过来让黄医生帮他出出主意。 老妹请李敏仪说过这事,但是被否了。 许青云不死心。 他就来找黄医生。 “这样啊。”黄怀德嘴上说着,心中腹诽,他想,就你许青云这磨叽劲,李大美女能看上你,鬼都不信? 第九十一章 一个人的坚持 这几年,许青云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即便那次献上玫瑰花被当面拒绝后,他的勇气反而更足了。 前几天,他在李敏仪下班的路上,堵住了李敏仪。 那天也下着雨,不过比现在的雨要小,很凄迷的冷雨,落在衣服上,用很久才会打湿。 李敏仪骑着车子,他拦在前面。 “敏仪?”许青云讨好地笑着。 李敏仪扶着车子,看着面前像胶皮糖一样的男人,心里很不舒服。 她曾十分明确的说过,两个人不可能,这人怎么就这么不死心。 若不是因为是许秀冰的哥哥,她会掉头骑车走,绝不会停下来。 这人怎么蹬鼻子上脸,还是个大学教授,一点知识分子的自尊都没有! “你找我什么事?”她冷冷说着。 许青云咳嗽一声,压下自己的紧张感,振了振衣领,双手伸展,略微腼腆地说:“我想请你吃饭,行吗?” 李敏仪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多少年了,她的心里只有宗生一个人,哪怕这辈子孤老终生,也不在乎。 无数个孤单的夜里,看着漫天星辰,找到勺子样子的北斗七星,她看那星光如月光,饱满着光芒,这是她人生的坚持。 愿得一人心,白首再不分。 即使得不到,也绝不瓦全。 她明丽的眼睛,从未失去光彩,对于爱情,她有着坚韧的坚持,美好的东西,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算是一种解脱。 她早在感情上解脱了。 面前之人想做什么? 苦苦的追求她? 算了吧,她李姑娘绝对不将就。 “不行!”李敏仪一甩头,油黑的短发一甩,蹬上车子,远去。 留下许青云尴尬难堪的愕然样子,路人过来对他指指点点,不远处好像还有些学生,似乎是他教过的,许青云忙灰溜溜地跑起来。 大背包在腰间上下起伏,他一低一高的小跑着,像个过街小老鼠,斯文扫地。 再一次,他失败了。 李敏仪根本就不把他看在眼里。 许青云回家了,寂寞愁苦了好几个晚上和白天。 他是单身。 孩子跟着爷爷奶奶过。 每逢休息的时候,他会感到悲伤。 女同事不是没有对他感兴趣的,但无一人能入了他的眼。 像李敏仪这样身材匀称,明眸美目,头发漂亮,说话酥甜的女人,他无法抗拒吸引。 这么多年,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 许青云倒也有坚韧不拔的毅力。 他把自己从初见李敏仪到如今的屡败屡战的糟心经历,一一说给黄医生听。 这一下,说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黄怀德看着手表,心想,保姆这下得急了。 但听着许青云的讲述,他有点同情这个男人了。 但凭着他对李敏仪的了解,能判断出,她不可能接受面前之人。 李敏仪自小就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性子倔强,不会轻易低头。 “许哥,怎么说呢,我劝你,还是算了吧。”黄怀德想了想,丧气地说。 许青云愣了,放下筷子,不甘心道:“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没有,你趁早死心。” 许青云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谈了谈别的,喝的大醉。 黄怀德把他送回家,他对这个男人的观感变了不少,这是个可怜人。 他并不知道,今天的事,对自己以后的生活,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张岚回来了,在一个阳光和熙的清晨,她没有告诉黄怀德,打算给他个惊喜。 两人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联系了。 小别胜利新婚。 她怀着喜悦和激动的心情,一路来到黄怀德家。 而黄怀德今天并不在家。 作为急诊门诊的骨干医生,昨天忙了一晚上,现在还没有下班,最近忙的乱了,他没有想到,家里有些张岚的东西没来得及收拾,而此时刘丽华正在练习走路,而且,她现在已经能扶着床走上一段了。 刘丽华看着家里熟悉而陌生的一切,眼见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电视也锃亮如新。 她在保姆的扶持下,一步一步挪进客厅,慢慢坐在沙发上。 “阿姨,这些日子,谢谢你了。”她对着保姆,理了理耳边的青丝。 保姆帮她拿过遥控,摆手说:“没事,没事,丽华,你看电视吗?” 她知道女主人的名字叫做刘丽华。 自从来到这里工作那天起,她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植物人需要的护理工作很繁重,她也是跟着男主人在医院一起培训后才上岗的,不出意料,她要了很高的价钱。 男主人诚挚热情,爽快的答应下来,并要求她多多谅解,因为病人得的不是一般的病,再说,雇佣的工期要根据女主人以后的健康情况来看。 而且男主人的工作是急诊医生,工作时间不是很稳定,这些也跟她说得清楚,可能做保姆工作的上下班时间不是绝对,她也爽快地应了。 这一做,就是好几年,涨了两次价格,都是男主人主动要求的,她很感激,因为随着深圳建设的加快,普通市民的人均收入提高的很快,如果男主人不说,她也要提一提。 还好还好。 这么长的时间,她还是很佩服男主人对女主人的用心,不过令她奇怪的是,家里陆陆续续来过很多人,数一个脸庞偏长,但很耐看,身材也很高挑的女人来的次数多。后来她知道,这女人的名字叫做张岚。 张岚和男主人的关系过于密了,有一次她来上班,发现两人脸上都是红扑扑的,还有一次,两个人都流过泪,情绪不佳。 她知道一定有故事。 难不成这男主人缺少了身体的慰藉,寂寞难耐? 但是,她又发现,张岚也是个医生,而且和男主人在同一个医院,这个女人是来帮忙照顾女主人的。 这个家里,多了张岚的衣帽和鞋袜。 这不正常。 她不愿意多想,但忍不住去琢磨。 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男主人要移情别恋了吗。 但反面一想,男主人也不错,自己的女人都这样了,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醒来,而且就算是醒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很难说。 自己去找一个女人,也不是特别说不过去。 她为男主人体贴的想了想,却又发现一个问题,女主人万一醒过来怎么办? 很快,她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她在第一时间隐晦的提醒了男主人,是不是在这个时候,把那个叫做张岚的女人的一切收拾走,别让女主人看到。 却发现,男主人对她的建议选择了忽视。 黄怀德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他太忙了,最近忙的晕头转向,把这事给漏掉了。 “我不看。” 此刻,刘丽华的目光,落在门口鞋柜里的一条缝隙上。 “阿姨,麻烦您帮我把鞋柜打开一下。” “好,对,把那双粉色的鞋拿给我。” 她有些惊异,在记忆中,她可从来没有买过粉色的拖鞋。 刘丽华将粉红色的拖鞋拿在手里,在脚下试了试,她脚小,平时穿35号半的鞋,这双明显偏大,应该是36号。 问题很明确了,这不是她的,那会是谁的? 这是一双女人的鞋。 她的目光,落在保姆身上。 “阿姨,这是谁的鞋?”她轻轻地问道。 保姆听在耳朵里,不啻于一声惊雷响起。 她绝没有想到,刘丽华今天偏偏要走出卧室,按照她的估计,按照刘丽华的身体情况应该是下周才可能扶着墙走。 她要如何作答,她知道答案。 这是张岚的鞋。 照实说了,这位虚弱的女主人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再次晕过去。 这个责任她可担不起。 怎么办,怎么办? “丽华,我不知道。”她决定装糊涂。 这时候,门铃响了。 张岚没有这里的钥匙,她每次来,都是按门铃。 其实她完全可以配一把钥匙,按照她和怀德心照不宣的想法,不过分。 她曾想过这个问题,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还是有其他的顾虑,她的内心,对拿钥匙这件事是抗拒的。 也许,这是她对刘丽华保持尊敬的一个方式。 毕竟,她不是这处房子的主人。 她静静地等待着门开。 她知道,即便黄怀德不在家,保姆也一定在的。 又不着急,她完全可以在客厅等着黄医生下班回来,如平常一样,不是么? 她心情轻松,按了两下门铃。 刘丽华看向保姆,“阿姨,去看看是谁?” 保姆用猫眼一看,愣住了。 她怎么巧不巧地来了。 保姆并不知道门外的女人和门内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是知道,这两人碰面了,结果一定不好看。 此时,门外的女人,轻松愉快,她打算给心上人一个惊喜。 门内的女人,心情舒畅,她知道她的新生活,和丈夫的新生活要开始,这是美好的一天,只是手里的鞋,让她心里有一种不安。 清晨的温暖阳光照透过明洁的窗户,照在刘丽华消瘦清减的脸上,她嘴角含笑,在想会是哪一位客人。 怀德的同事,不会。 亲戚,那不成是母亲带着弟弟来看她? 舅舅是不是也一起来了。 或者,是自己的那几个闺蜜? 她很期待。 一个人在病着的时候,是最希望得到关怀的时候,她热切地想看到来人。 第九十二章 她醒了 张岚觉得奇怪,今天保姆的反应怎么这么迟钝,不应该的,平时按一下,最多两下,门一定会开。 今天怎么按了三次,还不开门。 莫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知为何,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妙的感觉。 她低头,走了几步。 将门口的碎石子踢开,看着它们落在不远处的青翠草丛中,几只喳喳叫的鸟雀被落石的声音惊走了。 棕榈枝头,一只通体漆黑的大乌鸦,连喙都是暗黑色的,扑棱棱飞落,“呱呱呱”,它得意而辉煌的叫着。 张岚看见了它,觉着它好像一块黑色的裹尸布,丧气而阴沉。 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差。 她无聊的踱着步,来来回回。 “阿姨,你怎么不开门,到底是谁来了?” 刘丽华温声说道。 保姆慌乱了一下,她搪塞道:“丽华,门外没人,估计是小孩子恶作剧。” “噢,这样啊。” 刘丽华的睫毛垂下去,按开了电视机。 “叮咚” 门铃再一次响了。 刘丽华抬眼看着门外的保姆,将手中的粉红色拖鞋扔过去,“开门!” 她觉得今天保姆异常的不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门外一定有人。 保姆被拖鞋拍在腿上,顾不得疼,她没想到,刘丽华的脾气怎么这么大,但还是听话地把门打开了。 保姆心里想,这可不赖我,是你偏偏要见她。 张岚见到门开了,抬脚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刘丽华。 刘丽华坐在她平时休息的位置,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怎么?” 两人同时愣住了,两张脸上挂着的微笑一下消失了。 “你来干什么,这是我家。”刘丽华突然怒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岚过来做什么,她要来看自己像个傻子的模样吗。 刘丽华不无恶意地揣测着,她想站起来,义正言辞地训斥面前的可恶女人。 可恶,对,在她的心里,张岚就是个可恶的女人。 破坏了她完美的婚礼,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她怎么能给她好脸! 刘丽华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虎,浑身炸毛,还没有完全起身,就感到膝盖钻心的疼,又重重坐下,保姆忙过来扶住她。 张岚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不是她期待的场面,刘丽华居然醒了,还能坐在这里。 她要怎么办,怀德怎么没有提前告诉她。 随即又想到,自己出差两个月,没办法电话联系,就应该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天哪,这可怎么办? 她既欣喜,又落寞。 欣喜的是,刘丽华醒了,怀德终于有个完整的家。 落寞的是,她和他,要结束了。 这是一段难以忘却的爱。 年轻人都期盼着有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只要有一回,人生就无遗憾。 她叹了口气,低头看向沙发上的愤怒女人。 “你终于醒了,恭喜你。” “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惺惺的,滚!”刘丽华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一点修养都不要。 刘丽华完全没有在意,一旁的保姆正震惊地看着自己。 这是极其失礼的行为。 “你……”张岚愣了,她的心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刘丽华怎么能这么说话,不要脸面的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破坏了谁,谁下的药,谁不要脸面。 她出离的愤怒了,但还是不想把事情放大,毕竟,眼前的女人,还是个病人。 “那双鞋是不是你的!” 刘丽华指着粉红色的拖鞋,让她看。 张岚又叹了口气,心想,黄怀德真是糊涂,妻子都醒了,怎么还留自己的东西在这里,不赶紧收拾了。 这下麻烦了。 见到张岚默认的表情,刘丽华更加恼火,她歇斯底里地爆发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滚,赶紧滚!” 吼完了,刘丽华抱着保姆,痛哭流涕,“阿姨,你告诉我,她和怀德到底怎么回事?” “有没有她的衣服,有没有……” “阿姨,去,把她的衣服都给我扔出去。” “呜呜……” 张岚扭头走出门外,保姆出来,和她交代了下,把自己的东西拿走。 她提着装满衣服的大包裹,包裹很沉,她拎着很费力,但很坚定。 这一刻,她想起了父母,在深圳,她收获了什么? 她的爱情,一败涂地。 路上的行人不时的指指点点,似乎在奇怪,这样美丽的女人,为何一个人负重前行,眼角泪水飞泣,悲伤的昏天暗地。 1994年,田宗生所经理的公司为所有职工解决了住房问题,每户住房面积扩大到了47平方米,这一年,深圳商品房的均价为6738元/平米,很多住宿舍的职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田宗生这几个月,隔三差五就得和战士们搓一顿,纪念乔迁之喜。 这一次,招娣家请他和许秀冰去吃饭。 招娣又找了个对象,是田宗生的司机小王,左右都是熟人,就买了点菜,在小王的新居吃起来。 饭做得很简单,招娣以前在家是不做饭的,都是前夫做,前夫是个大厨,饭店掌勺的,菜做的很溜。 但小王不行,他一天到晚给田宗生开车,没时间做饭,水平自然很差。 好在,许秀冰和田宗生不挑食,口也不刁,也不在乎。 “田总,我敬你一杯。”小王笑呵呵说。 田宗生点点头,举起杯,看向妻子和招娣,笑着说:“来,秀冰,咱们一起敬小王和招娣,早晚把事情办了啊。” 他说的是两人结婚的事,虽然说招娣再结婚就是二婚了,但小王不在乎,他家也不是这边的,他是东北人,上头有好几个哥哥姐姐,家里的老人管不了那么多。 两人最近也在商量婚事,田宗生多少有些耳闻。 现在看招娣满脸高兴地样子,看来她已经从前夫出轨的痛苦中走出来了。 “我尽快,尽快。”小王忙点头。 许秀冰看着徒弟一脸幸福的样子,心里也着实高兴,她和徒弟碰了杯,将一小杯白酒一饮而尽。 自从那天和丈夫闹开之后,就像张霞养成了吸烟的习惯一样,她也多了一项爱好,吃饭的时候,如果很开心,可以喝点白酒。 一般不会喝多,最多三两。 田宗生也不阻拦,上次把密会张霞的事坦白了,许秀冰使了使性子,田宗生好好给妻子道了歉,许秀冰对丈夫彻底放了心。 夫妻关系恢复到正常。 四人喝了第一杯,吃了几口菜,田宗生放下筷子,盯着自己的小司机,认真地说:“小王,不是我说你,我怎么听说你最近和一个观影女关系不一般呢?” 招娣脸上的笑意没了,这事她当然知道,小王可没有看上去那么老实,不过,在深圳,太老实的,不敢大胆去闯一闯,大多走不远。 她跟公司的小美关系不错,小美就是之前想要程昱请吃饭的那位小姑娘,小美偷偷给她说的,但招娣心里藏着事,却不愿意去问,生怕又被伤害,她选择了当个沙漠里的鸵鸟,遇到危险,把头往沙堆里一钻,其他的不管了。 但田宗生知道的更多,他想把这件事说开了。 小王之前给他聊过,确实有个观影女和他关系莫逆,但已经是过去时,两人早就断了。 观影女郎在九十年代的深圳很常见,南国影院那边有很多的观影女郎,算是有名的聚集地,妆容化的非常艳,到了晚上,只要有单独的男性去售票口买票,她们就会急忙围上去,像一个个水里等待吃食的鱼儿,争先恐后的问,先生,要不要我陪你看电影啊。 多数的单身男性会选择拒绝,当然,也有成功的,在任何时候,总有寂寞和失意的人。 小王在和招娣谈恋爱之前,很无聊的,他便认识了一位特别的观影女郎。 小王跟田宗生说,她长的不高,但颜容很清纯,淡淡的妆容,笑容很温暖,嘴角的左侧有个小酒窝,看上去很甜很美。 他没对象,就试着交往。 每次观影的费用是100元,比电影票要贵一倍多,他一般会给150元。 新认识的漂亮女人,总是诱惑的。 后来,他发现,这个女人,和好多男人保持着关系,毕竟,职业在这摆着呢,不可能不认识男人。 小王觉得没意思,就不再来往,那女人也没说什么。那会儿在深圳就是这样,男人和女人的交往不像是内地,仅限于很少的人,而是范围很开,你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认识新朋友,会不会走了老朋友。 “早断了,我现在啊,只有招娣。” 说完,他搂着招娣的肩头,招娣不情愿地挣了挣,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我俩就等着喝喜酒了,小王,你要是对招娣不好,你田哥可不饶你啊。”许秀冰笑着说。 “呵呵,没问题。” 第九十三章 毕业 张婉莹毕业了,在香港上大学的四年来,她从未收到李茂麒的回信,虽然很失望,但她并没有放弃,仍然是一封信一封信地写着。 闺蜜兼室友叫做甄彩的,知道她的事,经常笑她不知羞,哪有这样追求男生的。 再说了,你婉莹可是咱们的校花,家里还巨有钱,什么样的香港学生挑不到,非要找深圳的土包子,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咯咯。 张婉莹的回应,只能是瞪两眼,她不得不承认,甄彩说的不错。 但是,忆难忘,意难忘。 说起来,她算是当年学校的校花之一,追求她的学生可是不少。 大学生,写信追求显得小儿科。 有几个直愣愣的,露着灿烂的微笑,来到她的面前,说,妹子,咱们能试着交往吗。 香港大学生在学习方面不如内地学生勤奋,但是做事情更有主见。会去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和事情,一旦确定了目标,他们也可以变得很勤奋很执着。 好吧,现在就有几个对张婉莹很执着的。 其中追的最猛烈的,是一个叫做蒋寒的学长。 蒋寒这个人,高大漂亮,阳光气息很重,毕业后去了一家银行做了副行长,高薪,不差钱,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傲气,直白的说,看不起人。 但是他对张婉莹追求的很疯狂。 对于蒋寒来说,他在一次校园活动认识了张婉莹之后,就深深喜欢上了女孩的稚气和果敢,美丽和清雅。 他恋爱了,像是得了神经病的那种,没日没夜,只思念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病了,就像是《聊斋》的书生,他爱她的天真烂漫,明媚如阳光一样的声音。 书生王子服就是他,狐女婴宁就是婉莹。 一日不见,如三万万年。 只要不上班,他就会来到学校,或者守在她来回必由的路上。 准备一脸盛放的微笑,献给她。 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写得好。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李茂麒的心如生铁,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性怎么仍然如四年前那样执着,张婉莹寄给她的信,他一眼不看,直接扯成碎片,扔进了垃圾堆。 心伤,已经年,但不能复。 他咽不下这口气。 四年前在张婉莹家,张豪发当时跟他说话的态度和轻蔑,让这个内心骄傲的少年难以释怀。 今年,他毕业了,并没有跟林亚东一样,去选择去一家知名的电子集团就职,而是决定创业。 深圳,一直都是创业者的乐园。 他的目标,选定了华强北。 深圳华强北最初是以工业区起步的。1979年,粤北兵工厂迁入深圳,取名华强,工厂附近的一条道路便以公司为名,称为华强路,华强北的名字就此生成。很多怀揣深圳梦、财富梦的人们蜂拥到华强北,改革开放初期,华强北是生产电子、通讯、电器产品为主的工业区,企业纷纷落户此处进行“三来一补”加工。 1994年,华强北发展成中国有名的大型电子市场。 他的想法在同学们说来,也不算出格,大学一毕业就创业的大有人在,但是,得先有钱。 李茂麒现在没钱,只能去先摸摸市场,现在华强北干一段时间的售货员,顺便攒些钱,作为启动资金,或者攒钱去一趟香港,去寻一寻父母和哥哥的消息。 很多创业者,是从销售开始做起,因为作为一个行业的从业者,首先要了解市场,了解经营的产品,并了解你的客户,做到知己知彼,不至于临时抓瞎。 30年前,华强北是深圳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街,甚至算不上一条街,只不过是上步工业区的一条厂区马路而已。这几年,随着深圳城市中心由罗湖转移到福田,处于福田区的华强北,物业管理等费用大幅提升,三来一补的工厂大批量转移出去,腾出来的大批地产开始转型经营零售商业和电子专业市场, 李茂麒以前和张婉莹来过,但在四五年前,这里还是荒芜一片,到处是三来一补的工厂,一到放工的时间,叮铃铃的自行车声音响成一片。 现代不同了,深圳几乎是每十年一个大变样。 他走在华强北的路上,看着颇为冷清的华强北,这里还有很多工厂厂房,道路两边的杂草一个人多高,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多。这时候的福田区,大部分还是以道路为主,建筑不是很多。 不远处,能看到一排白色的商业楼,上面几个大字非常威武写的是:“万佳百货平价广场”。 楼前人很多,进进出出,像赶集一样。 他听姑姑李敏仪说,万佳百货7月份开业那天的营业额到了24万元,人流如潮水,购物车推不进去,人们只好把购物篮放在头上,拼命地挤进挤出。 现在看,人依旧非常多,似乎方圆五里的人都聚集到这里来了。 李茂麒要去的地方不是万佳百货,而是赛格集团。 林亚东前阵子应聘成功,在赛格集团当了一位文员,也干些管理的职责,就是在赛格电子广场工作。 不用说,林亚东肯定比他要熟悉和了解这处地方。 他和林亚东说好了,十点的时候,两人在赛格电子市场正门口见。 现在已经是九点五十,李茂麒抬手看了看表。 一只银色的上海牌手表,姑姑李敏仪给他买的,作为他大学毕业的礼物。 他在门口等了两分钟,看到林亚东西装革履地出来了。 李茂麒一拳锤在伙伴的胸口,高兴地说:“亚东,有你的,整的人模人样。” “呵呵,走,跟我进来。”林亚东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服,头发吹得很有型,白色的衬衫,裤腿笔直。 他不好意的笑了笑,招呼李茂麒往里走。 “茂麒,我来给你介绍吧,我知道你对这里了解的不多。”他边走边说。 李茂麒一进门,就看到里面的人呜嚷呜嚷的,比门口热闹了不止十倍,人声鼎沸。 林亚东正对着李茂麒,侧着身子,用手指着一个个的展销台,继续说道:“赛格电子配套市场成立于1988年,这是全国第一家专门销售国内外电子元器件、组织生产资料配套供应的深圳电子配套市场,大概有一千多平米吧,有国内的商家,也有港商,有买自己产品的,也有一个摊位联营的,这里的元器件很全,产供销三方甚至可以直接在一起商量,方便得很。” “我们公司呢,原来叫做深圳电子集团公司,前些年更名为赛格电子集团,集团旗下有一百多家电子企业。” “赛格是什么意思?原来的名字不好听吗?”李茂麒很奇怪。 两人正好走到一处角落里,林亚东小声说:“别提了,我也是来了之后才听人说的,85年那会儿,电子工业部提出推进联合改组,改变企业结构的方式,以省市所属和部属电子企业为基础,吸收其他部门所属电子企业参加,组建深圳电子集团公司。” “那会儿叫集团,很多人反对,说是集团不好听,资本主义的东西,后来倒也没怎么样,叫了这个名字,再后来,正式更名赛格电子集团,好像是说赛国格、赛人格、赛品格、赛风格的意思。” 李茂麒笑了笑,说:“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事情。” 他把林亚东拉到一旁,认真地说:“你帮我打听了吗,哪个铺子缺人?” 林亚东皱眉,惊讶地说:“茂麒,你来真的,你真的要在这里干销售?田叔知道吗,你姑姑同意吗?” “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我的事情握说了算。” “那好,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咱两去吃饭,吃饭的时候我跟你好好说。” 林亚东看了看表,领着李茂麒去了万佳百货附近的一道小街。 街道不宽,有几个做饭的小铺头。 两人来到一处,门口约三人可过,从外看进去,能见到左右各三排的长黄木桌,有食客三人,围在一桌,呼噜呼噜吃的正欢。 林亚东往里一走。就听见一声甜腻的嗓音,“亚东哥,来啦。” 一个瘦瘦的湘西小姑娘撸着袖子,迎了上来,笑意吟吟地看着林亚东。 小姑娘白白的胳膊,很亮眼。 她的面部也很白,就是偏瘦,带着薄薄的眼镜,两只眼睛长的很清美。 “快坐,快坐。” 紧接着说话的是里头胖乎乎的小伙子,有点鲁憨,粗声粗气。 第九十四章 半导体 李茂麒正琢磨着赛格电子市场的大型产品显示屏报价表,他在想,是不是每天都需要把所需售卖的商品价格背过来,这可不是简单的事。 刚毕业,过了大学四年级,不想动脑子了,就眼下看,不动不行了。 瘦妹子递来菜单,林亚东摆了摆手,随口说:“给我来一份肠粉,加肉加蛋。” 他扭头看了一眼李茂麒,李茂麒随手一指,“一份炒牛河好了。” 胖小伙嗯了一声,走到后厨,开始准备。 所谓的后厨,就是最里面架了一个锅,锅旁边摆着三个红锈斑斑的燃气瓶,李茂麒看到心口一跳。 看燃气瓶那破旧程度,怕是用了不少年头了,不会爆炸了吧。 瘦妹子飞快地把两人位置的桌子擦干净,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扭身去准备。 肠粉,深圳上班族早餐之一,大多数人会选择吃一碟爽滑的肠粉,可以选择斋的、素的、加肉加蛋,随意就好。 炒牛河,牛河是广东人的叫法,牛指牛肉,河指河粉。 不少广东人,非常喜欢这两样小吃。 李茂麒和林亚东也不能免俗。 “亚东,经常来?”李茂麒看着瘦妹子娇俏的身影,嘿嘿一笑。 林亚东就知道老同学没往好处想,辩解道:“没有,也就来过两三次,不过这位老板做得好,地道,好吃,一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 “这的烧鹅濑粉也不错,以后你在这工作了,可以尝一尝。”林亚东推介道。 “要不把炒牛河换了?” “别呀,你看都炒上了,下次,下次,还是我请。”林亚东看那瘦妹子瞪了自己一眼,没来由的拒绝道。 李茂麒知道林亚东胡说,后厨连炒灶的火都没开,炒什么炒。 他看着这位新入职赛格集团的老同学,意味难明地笑了,然后说:“你帮我问了没?” 林亚东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问了,招售货员的也有几家,我看了,卖电脑的几个柜台缺人,不过要求高,需要拆装电脑的经验。” 李茂麒摇摇头,“那不行,我没弄过电脑。” 九十年代中期,能摸到并捣鼓电脑的大学生,绝对是凤毛麟角。 “卖电视机行不?” “不行,我以后创业,弄不了这个,启动资金太大。” “那,我得再想想。” 林亚东皱眉,扒拉着吃了几口肠粉,舔了舔盘子。 他吃肠粉的时候,就是喜欢那一口油味道。 “噢,对了,有个做半导体生意的大哥,他这几天说是缺人。” 李茂麒想了想,有些烦躁,半导体? “大摊位还是小摊位?”他问。 “小摊位,就是卖些二极管、整流管啥的。”林亚东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又说:“那摊主人不错,我看你可以去试试。” 李茂麒点点头,算是应了。 他当然知道半导体行业,这是一大块产品的概称。 半导体指的是在常温下导电性能介于导体与绝缘体之间的材料。半导体在收音机、电视机以及测温上应用广泛,国内对这一块的研制水平不高,卖的产品质量好的肯定是外国货,国内的一般不大耐用。 “等等,我想起来了,他这个好像是还要面试一下。”林亚东突然说了一句。 李茂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面试,有这个必要吗?又不是什么大公司!” 林亚东搂着伙伴的头,低声说:“你不知道吧,这里面的门道大了,能进赛格电子广场卖货的,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道:“不灵光不行。” “卧虎藏龙啊!” “哼,虎踞龙盘,道道多着呢。” “吃完饭我领着你去找摊主,看看能成不。” “好吧。”李茂麒点点头。 远在香港的张婉莹,今天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日子,从大学毕业之后,她被父亲张豪发安排在家族企业工作,大学四年学了驾照,开着一辆白色甲壳虫,在离开公司回另外一个所谓的“家”去吃饭。 在路过门口保安亭的时候,她看到保安正在和一个男士说话,那个男士长的有些眼熟,便踩刹车停下来。 “砰”,下车了。 她踩着粉色的高跟鞋,一身深黑色的裙装,头发前几天拉直,脸上画着浅浅的妆容,整个人看上去青春魅惑。 保安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转身走过来:“张部,有指示?” 张婉莹在市场营销部工作了没几天,被父亲提为副部长,其实算是空降,但大伙都知道这位硬气美丽的姑奶奶是董事长的亲女儿,倒也不能多说什么。 她点点头,看向一旁的那个男士,越看越觉得像一个人。 她朝思夜想的那个人,和这位男士,似乎有些联系。 她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之人,真的很像李茂麒,但明显不是,她心中一动,莫非…… “你好,请问你认识李茂麒吗?” 男士摇了摇头,随即又想起什么,脸色微变,说:“我有个弟弟叫做李茂麒。” “请问你是谁?你认识我弟弟?” 男士说着,又摇摇头,眉眼间闪过一丝失落,继续道:“不会啊,我那弟弟……张部怎么会认识?” “你是公司那个部门的?”张婉莹看他笃定认识自己的样子,知道是自家公司的员工。 “我叫李茂鳞,是公司技术部的。” 张婉莹正待说话,就听到后边有车“嘀嘀”声,忙说:“你等我一下,我挪一下车,再说。” 她心中欢喜,茂麒茂鳞,分明就是一对兄弟的名字嘛,而且李茂鳞长的和李茂麒挺像,一定就是了。 在深圳的好几年,她不止一次听茂麒说过,有父母和哥哥在香港这边,没有消息。 这下好了,如果真的是,茂麒一定很开心。 张婉莹两脚油门、一脚刹车把甲壳虫停好,急冲冲跑出来,发现手刹没拉,赶紧回去拉开车门把手刹拉好。 她喘了口气,指了指前方的小公园,说:“咱们去那边,边走边说。” 李茂鳞看着面前的美丽姑娘,心中生出无限的惆怅,他来到香港十五年了,还是没有完全融入到这里,他不止一次听人说,市场营销部有位张部长,从小在深圳那边长大,来香港不过是上了几年大学,一毕业,就妥妥的港人派头,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 光鲜亮丽的张婉莹,严重刺痛了他自卑的心,李茂鳞有些话不想说了。 “我在深圳有个同学叫做李茂麒,你两个长的很像,他是笔落村的,是不是你弟弟?” 张婉莹的心思不再看人的方面,她没怎么琢磨李茂鳞是不是很符合当地香港青年的的气派,此刻,她只是一个被喜悦冲晕了头的姑娘。 “不是。”李茂鳞摇头道。 “我弟弟出生在香港,八岁的时候就死了。” 李茂鳞一直想要融入到香港社会,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年九死一生、横渡深圳河而来的经历。 遗失的弟弟,已经成为全家的痛苦,他想遗忘,放弃,不愿让这里的人知道,他们一家,来自深圳。 “我没有深圳的亲戚。” 他接着违心地说。 张婉莹满心欢喜,正准备和李茂鳞好好聊聊茂麒的事,可他的回答,几乎是一瓢冷水,泼在脸上。 “怎么会……” 她叹了口气。 “那好吧,改天再聊。” 她失去了和面前之人说话的兴趣。 “再见,谢谢你。” 张婉莹回身去开车,去面对下一个难题。 老张,终于把另外一个“家”的工作做通了。 她开车开的很快,没有用多长时间,便进入香港财富海景花园小区,来到其中一栋隐在绿树红花间的小型别墅前。 独栋别墅,青瓦红砖,地面是艳红的大理石。 门口站着迎接两人,一老一少。 年纪大的自然是父亲张豪发,另外一个长相和张豪发相似,但身量更高,约莫有一米八,穿着一身篮球装,青春帅气,此人估计是之前说过的张中正。 张中正今年十八岁,刚刚上大一,浓眉剑目,唯一不足的是,下巴有些过宽,整个人显的威沉些,此时正面带笑容,看着自己。 张婉莹心中闪过一丝暖意。 看来这个便宜弟弟对自己的到来是持欢迎态度的。 张毫发看着女儿从车里走出来,忙带着儿子迎上去,向右侧指了指,呵呵笑着说:“婉莹,这位是你弟弟,中正。” 张婉莹伸出手,看着和父亲肖似的这个大男孩,心中的悲伤很快被见到亲人的喜悦所替代,这是她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 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血浓于水,自古刻在中华民族的宗族观念,很轻易地将她的其他想法摒弃掉。 她知道,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因为难产去世了。 但是,她这位大娘,走的时候留下话,坚决不同意父亲张豪发再娶,而且大娘知道深圳的母亲胡月,并留下遗愿,不允许张豪发将胡月扶正。 而且,当时家里的老人在,还有老人的战友作证,大娘拉着大女儿张嘉贞的手,说,嘉贞,看好弟弟,不要让那个狐狸精进家门。 交代完便撒手人寰。 张中正也看着第一次见面的姐姐,就觉得姐姐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样貌和善,从父亲现在的表现来看,老张先生很疼这位从深圳长大的姐姐。 他甚至觉得,大姐张嘉贞未必都没有眼前的姐姐受父亲宠爱。 “你好,婉莹姐,我是你的弟弟中正。”他朝着张婉莹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并指了指屋里面。 他不着说,张婉莹也能猜到,迎接她的少了一人,就是大姐张嘉贞。 看弟弟中正的样子,张嘉贞一定是在家,而且并不欢迎她。 第九十五章 凭什么 第九十六章 远离 她想走,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但伤心地已是两处,花自飘零水自流。 张岚躺在床上,哪怕手指头也不想动,她觉得,自己还不如成了植物人。 她现在,简直是和刘丽华换了角色。 之前,刘丽华在屋内,成为一个封闭的所在。 因为她无法和怀德交流,无论精神还是肉体上,都做不到。 而客厅和厨房是属于自己的世界,可以和怀德在一起做饭,一起买菜,一起吃早餐。她刷碗,他拿着干净的碗布等着,有时相对无言,但会心一笑。 那个时候,她才理解到,笑容,原来可以有那么多种,微笑,抿嘴笑,相视一笑,笑在眼睛里,笑容在脸上,开怀大笑,咯咯直笑。 那个时候,窗外的空气都是芬芳的。 现在不同了,所有的房间,都被刘丽华占有了,不再属于她,她现在成了一个封闭的人。 曾经美好的过往,一去不返,如镜花,如水月。 遥不可及。 要怎么办? 她不知道,她无法再和怀德回到那些日子里,她成了封闭的所在,她就是这方屋子里的植物人。 没有希望,剩下绝望。 在即将到达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座山,一直就在那里,到了此时,排山倒海。 她的泪,已经流干了。 不哭不哭。 哭又有什么用! 她扭头,看着白色木桌上的灰色小闹钟,叮铃铃,它已经响了十分钟。 七点的闹钟,平时,她早已起床,梳洗打扮,整理出一个好的自己,女为悦己者容。 到如今,“容”,花容月貌,给谁人看,给谁人疼。 她想按下闹钟,不要它响了。 但感到自己的手腕还在疼,昨天的衣物包裹拎在手里,觉得好重,好重。 她似乎在提着自己的全部。 那是对怀德倾情的全部。 她已经没有了太平洋,有的,只剩下了东非裂谷。 情感的伤痕,并未结疤,而是鼓动着鲜红的血肉,只要一想起来,就会痛的忘记呼吸。 “叮铃铃” 小闹钟仿佛是个不安生的知了,没命的响着。 算了,由它去吧。 张岚闭上眼睛,闻若未见。 到了十点,她终于拿定了主意,远走高飞。 生命的力量一下似乎重新充满了她的躯壳,张岚爬起来,穿好睡衣,来到橱柜,把自己最洋气的衣装拿出来,天蓝底色的一套翠花裙。 她洗完脸,再洗洗头,然后坐在白木桌前,化上淡妆,嘴唇上涂好微粉的油,头发像个成熟的少妇那样挽起,插上一只墨绿色和田玉做的簪子,穿上黑色带有长长尖端的皮鞋。 两只脚从裙底看上去,好像是轻盈的小鹿腿,美丽无方。 她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在桌角处放着的一个红色的心形小手包。 那是前不久,怀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红的暗了,红的深沉,红的不再诱人。 张岚摇摇头,却是拿起小红包一旁的黑色大皮包,黑色大包四四方方,许久没有用了,落上了微微的灰,她随即拿了干净的抹布,擦了擦,觉得和新买时几乎没有分别。 她跨上黑包,来到医院熟悉的工位,并笑着和许秀冰打了声招呼,和平常一模一样。 “秀冰姐。” “来了。” “嗯。”张岚点点头,开始收拾桌面的杂物,找了只笔,一张红信笺,一笔一划的写字,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许秀冰第一眼就看出张岚的脸肿了,眼神也不对劲。 正好上午的患者都开单子检查去了,这里没有旁人。 她拉了座椅离得近了些,这才看的更清楚,眼前的同事,眼角怎么有泪痕。 “怎么了,张岚,发生什么事了!” 随后她就看到,信笺上的标题是“调离申请”。 “你要去哪?” 她大吃一惊。 张岚低头快速写着,强忍着想痛哭一场的冲动。 她知道,这里是单位,不能哭,影响不好。 她咬着嘴唇说:“中午休息的时候,我跟你说。” 许秀冰看下属这样子,不能再问,只能忍着八卦心,捱到了中午吃完饭,她拽着张岚来到医院后边的一处角落。 角落不大,这是一处院里职工停车的地方,横齐齐停着三十来辆自行车,有新有旧,五颜六色,高低不同,这时候的自行车不像早些年,清一色的黑大二八,样式、颜色和其他的配置都有了品牌间的区别。 地上无人落脚的寂寞地,布满了青苔,两人来的时候,能就看到一些小灰色蜘蛛像赶集似的上下爬动。 角落有一树,腊梅,是一只白梅,深圳地暖,开花较难,不知道有没有开过花,还是已经落去,生了很多的绿中飘黄的叶,伴着经年的草木枯枝,就在那小小的地方,寂寞如许,少有人观。 左右已无人,同事们都去宿舍睡觉了,或者出去遛玩,张岚看了下,再也止不住泪水。 在最亲爱的许姐面前,她小声的抽泣着。 许秀冰是单位出了名的好人,对下属尊重,对同事热心,对工作兢兢业业,一直是单位的优秀员工,她说话温柔,为人处世极好,很多女同事若心里有解不开的烦恼,都会找许姐诉说。 还有很多人找她办事,毕竟她爱人田宗生在深圳也算是有名的建筑企业家,很有威望。 好多事找到许姐头上,只要是能办的,不违规的,或者是些小忙,没有她不应承的。 而且,许姐还参加了支援山区病患的志愿者队伍,有时候一去贫苦的山区就是三个月,不畏艰险,克服各种困难,尽全力帮助山区的老弱病患,从来不说累。 有时候张岚就想,若她像许秀冰这么对其他人一片真情,长年累月不怕麻烦,不辞辛苦,不图回报,行不行? 答案当然是不行,她做不到。 此时,她在许姐的怀里,哭着把昨天的事情说了。 许秀冰听完,两只耳朵嗡嗡响。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躺在病床上好几年的植物人醒了,这,几乎是医学上的奇迹。 几率太小了。 她对刘丽华的恼恨,随着时间的拉长,也渐渐淡去。 现在想起下药的那桩烂事,她还真是恨不起来的了,毕竟,刘丽华变成了很多年的植物人,算是一种惩罚吧。 可想不到,这惩罚转眼就落在了张岚的身上,原以为那个可恶的女人再也不会苏醒,她最近还寻摸着再劝劝黄怀德,干脆和张岚去领结婚证算了。 结了婚之后,两人一起照顾刘丽华,再生个孩子,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现在可麻烦了。 “你想怎么办?”许秀冰搂着张岚,悄声问。 张岚低声说:“我要走了。” “去哪里。” “回广州,我自己的家,去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张岚已经想不起,自己到底有多少时间,没有见过父母的音容笑貌。 她想家了。 每一个在外面受了伤的孩子,都想回家。 黄怀德当晚回到家,开门的是刘丽华,让他着实吃了一惊,转而为喜,随后忐忑不安。 “丽华,你……你能走路了?” 黄怀德把黑色公文包挂在衣帽架上,高兴地看着妻子。 刘丽华一下扑到丈夫的怀里,搂上他的腰,感受着温暖的胸膛,觉得无比安心。 这是她的丈夫,她深爱的丈夫。 曾经风雨,已然过去。 “是啊,怀德,你高兴吗?”她从丈夫怀里挣出来,开心的像个小喜鹊。 “高兴,高兴。”黄怀德看着小鸟依人的妻子,觉得如在梦里,他怎么也想不到,刘丽华居然从植物人的状态中醒了,原本以为,她再也不能恢复,只能躺在床上被呵护,被摆布,平静如木偶,度过余生。 他并不知道,今天张岚已经来了这里,和刘丽华见了面,两个女人进行了激烈的交锋。 而且,刘丽华胜出。 这些天,他一直焦灼不安,太阳穴突突直跳,耳鸣得厉害,整晚上睡不着觉,不得已,去拍了脑电图,看看自己的精神是不是出问题了。 同事告诉他,是心虑过度,宽宽心,别想太多。 他怎么能不想,刘丽华一天天恢复,事情就一天天难办。 幸好这阵子张岚出差了,不在单位,也没有过来看,但是,他早早晚晚得把这事说给张岚,他要怎么说,要怎么办? 天地良心,他该怎么选? 爱人在墙外,仇人在墙内。 早晚有火星撞地球的时候。 那一定是天崩地裂,无法收场。 这些天,他在另一间卧室里,常常是彻夜难眠。 命运,又给他开了玩笑。 刘丽华拉着他,来到餐桌前,把扣碗打开,黄怀德低头一看,桌上摆的是是姜葱牛百叶、梅菜扣肉、子姜萝卜炆牛肉和猪豆汤。 热气腾腾,让人不觉食指大动。 菜有白色,灰色,棕色,尤其是牛百叶上鲜红的辣椒丝,散发着诱人的光。 此外,还放着两个白净净的大碗,在餐厅日光灯的照射下,光泽很柔。 “做好,别动,我去盛饭。”刘丽华把丈夫按在黄木椅上,高高兴兴的打开高压锅,一股热气冲着她的刘海涌了出来,她拿着米黄色的木铲,将白亮亮的米饭铲到大碗里,一边盛饭一边说:“怀德,这米你看好看吗?” 黄怀德这才注意到,今天的米和往日不同,新白白的,好像是灌了牛乳。 这不是家里原来的米,他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但不想说,不愿意提。 可刘丽华这时,图穷匕见。 “家里的米我都扔了,不好。下午我特意让保姆去买了市场上最好的丝苗米,看上去不错。”这句话一语双关。 第九十七章 我和你 黄怀德听明白了。 妻子的意思是,过去就过去了,把它们全部扔掉,不要再提了,现在,开启新的生活,就像碗里的白饭,这可是最好的丝苗米。 丝苗米,广东增城产的最为有名,这种米素有“米中碧玉”的美称,米粒尖细、晶莹洁白、饭粒松软、芳香可口,很多老家北方的基建工程兵后来不少人都爱上了丝苗米。 黄怀德知道,妻子这是在以物喻人,他心中叹气,想到妻子刚刚恢复,正是康复的要紧期,没办法争吵,决定忍下。 若是平时,他一定是不同意的,哪怕是和刘丽华大吵一架也要把道理说个明白。 刘丽华把事情做成这样,以胜利者自居,还有点沾沾自喜的得意,黄怀德的心里怎么会不膈应? 此时,对于张岚,他心中更加愧疚。 “挺好的,很多人爱吃。”黄怀德轻声说。 刘丽华先把一个白碗盛尖,双手放到丈夫的桌前,又盛了一平碗,放在自己位置前,她坐下来,左手托着下巴,开心的看着黄怀德,认真地说:“怀德,明天我们去领证好不好?” 黄怀德听了,心中突突直跳,领证? 是啊,他和面前的女人还没有领证。 这个女人,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领证! 他现在也迷茫,自己对刘丽华到底是恨多还是爱多? 他爱过她吗? 或许从来没有过。 领证,哈哈,他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换做青少年时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面临这样一个难题,和不爱的人去领证,和心爱的人咫尺天涯。 那自己为什么不去死呢。 生命,还有什么依恋? 可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古人出门尚且如此,他现在怎么能撇下老父母,去了结余生呢。 他沉默了,脸色沉下来,并将铁木筷子插在碗里,插得很直,像是祭奠死人那样。 黄怀德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态度。 刘丽华见状,不再强求,闷头吃了两口饭,满脸堆笑说:“不说这事了,先吃,菜都快凉了。” 黄怀德没有答话,抄起筷子,吃的飞快。 吃几口菜喝一口汤,一大口一大口的米饭往嘴里咽。 “急什么。” 刘丽华觉得丈夫和很多年前认识的时候不一样了,那会他安稳宁静,气度从容,怎么现在像个没吃过饱饭的乞丐,惊惶不安。 她没有想到,照顾植物人,对一个家庭来说,是非常大的负担,精力和财力上,压力巨大。 黄怀德岁数也不小了,刚结婚就摊上这样的事,去了家里,串个亲戚,逢年过节,都怎么过? 风言风语,可好受? 母亲王芸每到重要的节日,差不多都要以泪洗面。 孙子一时半会是报不上了,儿媳妇这光景,干什么都难。 人前人后,怎么会不低人一头。 平时老去许梅家串门,现在能不去就不去,去了看见田红星或者许建设,心热眼馋,怎会舒服? 黄怀德的父亲,黄西医,日子过得也无精打采。 人生,总要有个盼头。 在黄西医看来,媳妇流泪,儿子蔫头蔫脑,老母亲也唉声叹气,这个家,还是个什么家。 刘丽华一时想不到这些,她现在的想法,就是把眼前的男人拉到丈夫的角色上来。 黄怀德没有再理会,很快把饭菜扒拉完,然后闭上眼睛,等着刘丽华吃饭。 刘丽华讨了个没趣,倒也不灰心,而是慢条斯理的吃完饭,开始收拾碗筷。 “我刷碗。”黄怀德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说。 刘丽华眼睛一亮,安心不少,她小心翼翼地说:“还是我来吧。” “你正在恢复期,能做饭就不错了,明天不准再做饭了,让保姆做。”黄怀德移开妻子的手,将两只碗叠在一起,盘子摞在一起,拿抹布将菜渣饭粒撇进垃圾箱,命令着说。 “好,我听老公的。” 刘丽华很高兴,慢慢走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找香港台的电视剧,是黎明主演的《今生无悔》。 她今天恢复的不错,膝盖也不像上午那样疼,毕竟还是年青,生命力强。 黄怀德收拾完了,用墩布将餐桌下方的地板擦干净,回到客厅,在刘丽华位置的另一端坐下。 夜色已深,窗外已是万家灯火,灯火若天上星。 楼下有孩子的嬉闹声,大人的训斥声,有几人私语,有些人在散步。 一只虎皮纹的狸花猫,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水晶,小猫摁着爪子,窜到外面的窗台上,冲着两人,“喵”的叫了一声。 一只壁虎匆匆爬过,被小猫一爪子按住,叼在嘴里。 紧接着,黄怀德看着狸花猫“腾”的一声,窜向黑暗的莫名所在。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光影变动的电视屏幕。 黄怀德无心看,他只是没有地方去歇,又不想回到卧室,那是对妻子的不礼貌。 刘丽华攥着遥控器,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换台,不用说,她对生活信心十足。 “铛……铛” 座钟的声音响起来,一连响了十声,十点了。 黄怀德喝了杯水,对着妻子说:“该睡觉了。” 刘丽华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黄怀德猝不及防,脸上又被印了一记。 陌生口红的味道,他有点不适应。 “怀德,晚上我们睡一起?” 刘丽华忽闪着大眼睛,一脸柔情。 窗外的夜色如墨染,明亮的星光像一个个眼睛,在黑乎乎的墨汁中翻滚,如同是水将沸腾时一个个升上来的气泡,让人不明白,是清冷还是炽热。 黄怀德没有去看刘丽华,梗着脖子,叹了口气,说:“过一阵子,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好。” “不行,我就要和你一起睡,我们结婚了,不是吗?” 她明知故问。 黄怀德掰开刘丽华的手,冷了心,面上没了表情,认真地说:“听话。” “我不听话,我是你的妻子!” 刘丽华又搂过来,一口一口的亲,嘴唇如落雨,印在黄怀德的脸上、额头、脖颈。 “够了!” 他不为所动。 “你要干什么?”刘丽华满腔的热情,在丈夫冷冰冰的态度下,灰飞烟灭。 像是喷薄的火山,骤然遇到了冰川,迅速凝固冰冻,里外皆凉。 她喊了一声,又迅速凑过来,吻上了黄怀德的耳朵,悲伤地说:“怀德,你还爱我,对不对,你爱我,说。” 她扭过黄怀德的脸,让那张英俊的面庞正对着自己,她流着眼泪说:“说,你还爱我。” 黄怀德不为所动,一言不发。 刘丽华两只手软软的垂下去,仰面重重落在沙发上,中午刚洗的长发,散成半圆,她闭上了眼睛,泪水如河流。 她说话的语气却斩钉截铁:“你的心里,只有那个女人。” “我明天就去死好了,给你解脱,放开你。” “我去死好了!” 她用头猛地撞向沙发,发出“咚咚”的响声。 刘丽华再次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发出威胁,恐吓。 黄怀德慌忙把妻子搂进怀里,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软弱,他的心,始终硬不起来,一次次被刘丽华伤害。 他抱着妻子,一步一步,走进了卧室。 他感到怀里的人,很重,很重,没有温柔,仿佛那是一块石头,硌手,生疼。 窗外的夜色更深,如重墨,如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冬。 那只小猫咪又来了,它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色彩如秋天的黄叶,满是哀伤。 生命的长河,缓缓流淌。 岁月的歌曲,有悲喜有跌宕。 我们曾经有坚持,却不得不随波逐流。 黄怀德又叹了口气,他心若死灰,感情,像是走到了一处河流的尽头,是一处断崖,随着喧腾的水花,如瀑布一般,轰然而下,不知所往。 “怀德,爱我。”这声音陌生而熟悉。 此时,不远处的一个空屋,独有一人,在夜晚对镜梳妆。 她将青丝洗净,弯起长长的睫毛,涂上粉唇,用梳子一遍一遍的梳着头,面色平静如初冬的深潭。 她寂寞如雪。 一头直发不知道梳了多少遍,她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明天就要走了。 左右无事,没有人疼,看着镜中的自己,憔悴,但美丽。 她抬起素手,捻作兰花,想到大把的年华,青春如许,都给了谁? 情感的种子,有生根发芽,开花,花开的好艳。 然而,不能结果。 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 刻骨铭心。 它已经走了,像一只远去的孤雁,越飞越远。 和自己再无相干。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她笑了,笑中有泪,什么叫“定不负相思意。” 她轻轻地吟起一首诗,是唐人王维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句一顿,泪落成雨。 第九十八章 应聘 李茂麒从田叔叔家走出来,肚子鼓起,不必说,他吃的很饱。 这是在华强北做个销售以来,吃的最好也是最饱的一次。 餐桌上,田叔叔喝了些酒,兴致颇高,都要奔四十的人了,提起公司发展的事,还是很开心,在改革开放的大浪中,叔叔曾经被一浪打在地下,又顽强爬起,更多的浪花打来,他无惧无畏,带领着曾经的战友们,乘风破浪,敢闯敢创,开启一个个新局面。 今天还说呢,好像要改制,改成股份制,进一步市场化,据说是刚提拔的一个大学生副总经理重点提出来的。 杨龙叔叔去世之后,副总经理的位置便空下来,很多老战士想要争一争。 但田叔叔坚决反对,说大学生受过高等教育,想问题的思路和解决问题的方法符合时代的方向,接受先进事物更快,冲劲更足,公司改制这事,就得靠年轻人顶上。 田叔叔的意思是,大伙就不要争了,这次他铁了心要提拔大学生当副总。 以前的公司骨干,都是义务兵中拔尖培养,哪有什么大学生。 但现在不同,既然有了好的苗子,比如这次他选定的对象,闫磊和蔡明辉两个人,无论是业务水平还是能力,都是公司顶尖的,为什么不能当副总? 他开了几次会,把老战士的工作做通了。 在会上,他说,公司正在筹谋的改制工作,涉及到方方面面,资产处置、股权设置、人员安置,补偿方式。哪个都不是小问题,咱们这些老同志,看问题,想问题的方式方法,快要落伍了。 深圳的节奏这么快,我虽然才36岁,但也感觉到吃力,也许过不了几年,总经理的位置我就得辞了,让给大学生。 有老战士说,田总,有这么严重吗? 田宗生说,公司要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做到产权清晰、责权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才能更好地解决企业的发展动力问题。你们好好想想,这几年,公司是不是发展的慢了? 那几家改完制的,发展的特别快,企业规模、利润是不是已经超过咱们了? 改了股份制,企业的主动权更多,经营会更灵活.同时生产利润也归了企业,不再归到国家,大伙都能收益。 程昱起来问,这不就是国退民进吗? 田宗生点了点头,但不想细论这个问题,他说,为了提高企业竞争力,我们别无选择,不改革,就会死。 他一锤定音道:早死晚死的区别,不勇敢,不坚决往前冲,迟早会被后浪拍死。我想大伙都不愿意看着这样的结果。 程昱也不说话了。 其他老战士也低头思索,不再反对。 最后闫磊当了副总,协同程昱,开始全面启动公司改制的事。 李茂麒心里明白,市场上一些国有企业已经改制了,改制之后,如虎添翼,员工的积极性大大提高。 田叔还说,到了2000年,看利润情况,能不能搞个表彰会,就看闫磊的工作干的好不好了。 闫磊今天也在,他个头不高,圆脸有点肥,十分有亲和力,但为人内敛,有事都在心中琢磨,不轻易表于人前,一个字,稳。 他的目光坚毅,眼睛明亮,这是一个极富决断的人。 他坐在餐桌上,话很少,但都说到了点上,面对田宗生的殷切希望,他重重的点头。 “行。” 李茂麒回想起自己在应聘人生第一份工作时的紧张,心脏还急急的跳。 他当时手心就捏了一把汗。 那天吃完饭,瘦妹子过来收拾,一抬手打在林亚东的肩膀上,那手臂白晃晃的吓人,李茂麒向林亚东挤眼,林亚东窘迫的笑着,把那只白藕拿下去,说:“妹子,赶紧收拾。” 瘦妹子笑的更甜,后厨的胖哥哥也憨憨的笑看过来。 出了门,林亚东连忙解释,“茂麒,我得说一下啊,铺头的那两位可不是两口子,是兄妹,兄妹。” “你追到女生了?”李茂麒嘿嘿直笑。 林亚东重重锤了一下伙伴的胸口,“说什么呢,她追我好不好。” “她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 两人嬉笑着,再次回到华强北的电子配套商场。 李茂麒看着黑屏红字的价格表,五分钟更新一次全部价格,心里还是很震撼的。 两人很快来到林亚东说的铺位,老板姓常,和名将常遇春仅仅差一个字,叫做常春。 李茂麒轻松地说:“东北的吧?” 吉林省会不就是长春。 常春是个身形短胖的中年人,笑起来眼睛就是一条缝,有精光从里面透出来,李茂麒却感觉这光有点贼。 常春板着脸说:“我是贵州人。” 李茂麒不好意思地笑了。 常春接着说:“你们这些大学生,刚踏入社会,都这样,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其实啊,参加工作用不了半年,就会老老实实的干活。” 林亚东陪着笑,“常哥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亚东,你懂个屁,说吧,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看的出,常春和林亚东比较熟络。 李茂麒向后撤了几步,把正面对着常春的位置留给林亚东。 常春递过来两只烟,林亚东脸色当下就变了。 “常哥,别闹,在这吸烟是要被刑拘的。” “你小子脑袋还挺灵光的嘛,有屁快放,哥哥很忙。”常春虎着脸说。 林亚东谄笑着,把李茂麒想求职的事跟常老板讲了讲,常春盯着李茂麒看了一会儿,看的李茂麒浑身不得劲。 又不是卖身做公关,老看样貌作什么。 李茂麒低头,看柜台。 玻璃柜台下满,摆着很多元器件。 就像是卖金银珠宝玉器的那种铺面,放着一个个工整的半导体。 他倒还真是认识几个。 半导体产品按照制造技术的不同可以分为半导体分立器件、半导体光电器件、半导体敏感器件以及集成电路。其中半导体分立器件主要包括半导体二极管、半导体三极管及半导体特殊器件。半导体光电器件包括利用半导体光敏特性工作的光电导器件,利用半导体光生伏特效应工作的光电池和半导体发光器件等。常用半导体光电器件如光敏电阻、发光二极管、光电二极管、光电三极管、光电耦合器、led数码管。至于半导体敏感器件和集成电路,这年头属于稀罕物,不常见。 李茂麒眼皮底下,就是一个个的二极管,三极管,光敏电阻,发光二极管等。 有绑着红铜丝的圆环三脚二极管,也有圆片两脚,还有像是小糖葫芦样子的,两头线,中间是棕黄色条纹或者纯黑色的圆柱体。 还有些电位器,电容器,电阻之类的,摆放的很整齐。以深色为主。 二极管是一种具有两个电极的装置,只允许电流由单一方向流过,主要的功能就是“整流”。 李茂麒想着,并低头躲着常春的目光。 常春见面前的大男孩看的认真,随口问道:“李茂麒是吧,你说说,二极管的整流是什么?” 李茂麒心中一跳,还好,这个问题他知道答案,来之前温习过半导体的资料,随口答道:“整流就是将交流电变成直流电,因为交流电就是大小和方向都随时间变化而变化的,二极管的作用就是正向导通,反向截止。” “好,教科书般的解释。你背的挺熟溜。”常春笑了笑,拿出一张纸。 李茂麒接过一看,正面密密麻麻写好了产品价目。 “这是昨天的价格表,我给你三十分钟,你必须背过来。”常春说起话来像个笑面虎,李茂麒心里忐忑不安,三十分钟,背这个。 但他珍惜这次机会。 他赶紧拿着价格表,找个人少的地方,瞪大了眼睛开始背。 看着那横平竖直的线格里,一个个毫无联系的产品型号和价格,他脑袋都快炸了。 背诵,早就不是大学生的功课,大学的知识,要求你能懂,会用会找就行。 高中和初中的课程侧重于这方面,尤其是初中。 短短的三十分钟,他额头上汗珠滚动,后背湿透。 这是他人生的一小步,机会,抓不住的机会,不叫机会,叫做错过。 时间到了,林亚东喊他过来。 a4纸重新回到常春的手里。 常春把纸扔到一边,那是昨天的价目,对常春来说,用处不大。 “准备好了?” “好了。” “那好,我问你,10安100伏通用二极管多少钱一个?” “两分。” “1杠4瓦插件电阻呢?” “三分。” “tert92三极管?” “八分五。” 常春满意的点点头,又说:“喷锡pcb板?” 李茂麒心头一跳,这个不是价目表正面的,而是在背面的一个小角落里,没说让背啊。 不过,他草草看了两眼,还是知道的,“一毛三。” “很好。”常春更满意。 他接着说:“1瓦滤波磁环?” 李茂麒愣了一下,在这一瞬间,他回想了整个表,很确定,表里没这个,滤波磁环,高级玩意,并不是面前的小店应该有货的。 他抬头看了常春一眼,发现常老板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第九十九章 反应 李茂麒忽然想起来,穿行电子市场的时候,有很多浑身挂着元器件的游动摊贩,嘴里说的最多的是,“什么型号都有。” 他明白了。 这一句回答,是决定能不能录用的关键。 考察的是他的应变能力、观察能力。 李茂麒看着常春的细眼睛,陪笑着说:“老板,货有,我去找一下价格,没记住。” 常春听到大男孩的回答,微微惊讶,他没有想到,这小伙子还真是块做销售的料,的确是个有心人,背面的产品价格,即便李茂麒答不上来也不要紧。 最后的问题,才是关键。 在华强北,如果客户要采购某个型号的元器件,来到市场,华强北的销售员绝对不会说没有,就算是没有货,他也会想一切办法去其他商铺找,如果找不到,他也不会说没有,而是说:“我需要去供货商那边取一下,等几天怎么样,我一定给你送到公司去。”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摊位的老板会从香港,台湾,日本、欧洲找到需要的型号,想办法送去客户公司。 赚不赚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客户打一次交道,进而拿下客户,后续还会有生意可做,客户源极其重要! 这个道理李茂麒也懂,大学的时候,学校办公室有个事找a公司,a公司是学校做各种外事活动的主要承接方,却说不行,做不到。办公室没办法,就问平时业务份额小的那家b公司,人家当下承诺,没问题。 这件事之后,b公司接连承接了学校的几项大型的外事任务,a公司彻底退出。 对于销售方来说,客户就是上帝。 常春满意的点点头,“好吧,现在上班。” 他指了指柜台底下的一大兜子元器件,“把它们送到……” “工资呢?”李茂麒嘿嘿笑着说 “实习期三个月,一个月三百,转正后有提成,多卖多得。快去送货。” 李茂麒脸都黑了,这是赤裸裸的剥削呀。 李茂麒的销售员工作就这样开始了,紧张忙碌。 这天,杨文娟来找他吃饭,少女衣装鲜丽,打扮时尚,身形曼妙。 还是那家小店,叫上林亚东,三个人步行前往。 进了门,李茂麒发现瘦妹子皮肤更白了,胖头哥哥笑的更憨,李茂麒甚至觉得,胖头哥再憨一点,跟傻子差不多了。 瘦妹子看到跟在林亚东后面,并和林亚东坐在一排的杨文娟,脸黑的像锅底。 胖头哥也不傻笑了,两只眼睛像剪刀,瞪过来。 瘦妹子藏不住事,鼓着眼睛上前问:“亚东,来了,这位是?” “我妹。”林亚东随口应了句,叫瘦妹子摸不到头脑,心里七上八下。 瘦妹子心里嘀咕,你妹是什么妹?情妹妹? 李茂麒这次要了份烧鹅濑粉,林亚东还是老样子,一份肠粉,加肉加蛋。。 杨文娟第一次来,看了会儿菜单,决定还是吃炒牛河。 饭很快就上了,三人一边扒拉着,一边说话。 杨文娟也不在家里闲着,她最近找了门生意。 “妹子,在哪发财呢?”林亚东眼尖,他一下就看出杨文娟和平日不同,变化颇大,这一身行头就很时髦。 杨文娟吃了两口,笑嘻嘻说:“卖服装。” “大手笔呀。”林亚东故作震惊。 “小生意。”杨文娟俏皮着说。 李茂麒担心地问:“文娟,你怎么想干这行,很辛苦的。况且你也不懂服装。” “试试看呗。”杨文娟放下筷子,她能听出李茂麒的不满。 自从被谢洋抛弃之后,杨文娟晃悠了几年,父亲杨龙在的时候,倒也不愁吃穿,隔三差五去深圳大学找李茂麒玩,也很快活。 四年来,她能感觉李茂麒对她的疏离。 但他没有女朋友,不是吗。 杨文娟对自己还是颇有信心。 本姑娘长的不差,虽说跟那张婉莹比,有所不如,但也是漂亮的一种。 就是这学历,高中,有点拿不出手。 不过,女追男,隔层纸,怕什么! 虽然说,想起那个负心人谢洋,她恨的牙根痒痒,最近听说,谢家的公司又承接了好几个大工程,谢洋本人开了辆凌志,风光一时无二。 她羡慕之余,也很惆怅。 她现在喜欢和茂麒在一起,更多是的想得到一种依赖、依靠,来舒缓自己的焦虑。 这么多年来,杨文娟只去过一次国贸大厦的旋转餐厅,就是和谢洋一起去的,她还想再去,眼下却不能。 茂麒没钱,她也没钱。 同时,她又眼红张婉莹,张婉莹去香港上大学,一定在过着闲适的小资生活,打网球,喝下午茶,吃宵夜,或者是不是去打过高尔夫球,在太平馆吃饭,住一栋四季皆春的别墅。 别墅里有宽大的高档真皮沙发,有佣人服侍,有超大屏幕的电视,水族箱里有五颜六色的大金鱼在游来游去。 她恨自己不能。 她恨谢洋抛弃了自己。 在心里面,她觉得自己可怜可悲,她发誓要出人头地,挣大钱,过一把资本主义的奢靡生活。 母亲拗不过她,给了三千块钱,杨文娟觉得周边服装市场火,决心试一试。 她不想像李茂麒一样,先去熟悉市场,当上一阵子服装售货员或者是理货员,了解行情,慢慢积累。 她做不到,她着急,急切的想要改变处境。 八十年代末,在深圳,一夜暴富,不是神话。 但是要有运气,还要稳准狠。 不远处的华强北,有不少仅有一米摊位的老板,都是百万富翁级别。 这方土地,机会和失落并存,成功和失意是姊妹。 就看你敢不敢去闯了。 杨文娟并不知道,像她这样愣头青,一头扎进去的做法,跟找死差不了多少。 就像不会游泳的人下海去扑腾,淹死的概率最大。 “这怎么能试呢,你还什么都不懂。”李茂麒担忧地说。 杨文娟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说:“不懂就学呗。” 李茂麒不高兴,劝道:“交学费是有代价的,你想的太简单了。” “茂麒!” 杨文娟重重地摔盘子,瞪着眼睛说:“有完没完,再说这个我走了。” 林亚东见状不妙,赶紧说和。 “文娟,消消气,茂麒也是为你好。” 李茂麒真是生气了,他低头吃饭,不想再说话。 杨文娟气鼓鼓地扔下筷子,一口不再吃。 瘦妹子在一旁听得真切,满面春风地走过来,说:“亚东,最近深圳老下雨,空气潮湿,来点辣的去去湿?” 林亚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摆手拒绝。 而胖头哥拿过来一小碟鲜红的炸辣椒,兴冲冲地说:“来点,新炸的,亚东,别客气。” 林亚东只好点点头,夹了一口。 “好辣。” 他在武汉生活了将近十年,对当地人的中辣口味多少也能接受,但刚才这一口,简直要辣的流泪。 杨文娟使劲弯了一大勺,倒在剩了小半盘的炒牛河上,气呼呼地吃了一大口。 “咳咳……” 好家伙,把她呛得够呛。 李茂麒赶忙站起来,走过桌子,在她背上轻轻拍几下,把垃圾桶踢过来,“咳咳咳。” 吐了两口,这个难受劲总算止住了。 后厨的一对兄妹描眼看着。 “妹吆,这个……”胖头哥显然觉得不好意思。 瘦妹子轻哼了一声,扭了扭脑后梳成笔直的马尾辫,她平时把头发束的很靠后,只有林亚东来的时候,才会稍稍向上提一提,看着更年轻些。 “没事,哥,我早看那丫头不顺眼了。” 杨文娟横了李茂麒一眼,眼波如水,她的气消了一半。 方才茂麒哥第一时间拍她的后背,帮她缓解不适。 此时,她仿佛又在茂麒哥的身上,找回来大哥哥的感觉。 小学年代,他就是这样呵护自己的。 杨文娟觉得心口暖烘烘的,她又开心了。 凝滞的场面,总算化开了些。 缓了一会儿,接过胖头哥递过来的一杯开水,杨文娟细声细语说:“茂麒哥,你怎么就不看好我做服装呢?” “这几年,深圳服装行业随着香港制衣业内迁,发展是很快,但是你了解这一行吗?我只说一点,现在我看卖的最火的,是男装的双排西服,” “女装我不知道,你说说看。” 杨文娟有些蒙圈,她显然还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是想现在流行什么,她就倒卖什么。 李茂麒又说:“深圳三来一补的时代要落幕了,而且服装行业代工企业的利润不是很多,前几年,88年那会儿,街上卖服装的很多,生意红火,摊位恨不得铺到居民楼底下。现在呢,你说说?” 杨文娟低头想了想,无精打采的说:“好像不行了。” “现在服装行业不景气,你为什么非要真金白银的往里扔呢,先去服装市场当两年的售货员,熟悉熟悉市场,怎么样?”李茂麒建议道。 “不行,我要先闯一闯,不试试怎么知道,田叔不总这么说吗?”杨文娟不甘心。 她一想到张婉莹正过着惬意的小资生活,心里就不舒服。 她也要穿洋鲜的衣服,喝红茶,去海上世界吃饭! “田叔那是谋定后动,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杨文娟一下炸毛了,“等着看好了。” 第一百章 蓝色妖姬 在粤语中,“花”与“发”谐音,有祝福来年发财行好运的意思,香港人有过新年逛花市的活动,通常是在吃完年夜饭之后,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去赏花。 张嘉贞闹了几次,在父亲张豪发的多次恳求下,勉为其难的决定和张婉莹同桌吃年夜饭。 张豪发以前做过厨子,兴致来了,也系上围裙,掌一次大勺。 电视机里播放着蹦迪节目,音量开得很大,张嘉贞坐在沙发正中央,看的很入迷。 张中正给老爹打下手,在厨房里忙着洗菜洗切菜。 张婉莹坐在沙发一角,蹙眉,她恨不得用棉花塞上自己的耳朵,这姐姐,什么路数? 真是头疼。 虽然说,她现在已经在这栋别墅,这个家住下来,但是很不痛快。 大姐只要见到她,总会阴阳怪气的嘲讽一番。 不是说衣服搭配有问题,就是说哪买的鞋子,样子难看的要死。 还有头花,又土又掉渣。 看着张婉莹皱起了眉头,不太适应她高节奏的迪斯科,张嘉贞喝了杯牛奶,放在茶几上,撇着嘴不高兴的说:“是不是嫌声音大?” “没人请你来听!” “大姐!” 若不是张婉莹想今天好好把年夜饭吃了,她非得好好跟张嘉贞论一论道理。 张豪发从厨房出来,听到大女儿的话,脸色变的阴沉,他说:“嘉贞,你最大,让着妹妹。” “我没这个义务。” 张嘉贞站起来,双手抱胸,嘲讽道:“吆,爸爸,你老都多长时间不下厨了,今天是怎么啦?” “你少说两句。” “蒋寒给我打电话了,说一会儿就能到,你注意点。” 张豪发瞪了大女儿一眼,气足的说。 “蒋寒要来?” 张嘉贞惊叫一声,蒋寒她是认识的,两家的老人曾经是国兵老战友,关系莫逆,老人在的时候,经常组织家族聚会,所以她认识蒋寒,对这个阳光的大男孩印象不错。 当年啊,差点定了娃娃亲,但母亲去世了之后,蒋家再也没有提这事。 不过,当年母亲死的时候,交代的几件事,是蒋家做的见证,她不能得罪。 她能猜得出,蒋寒这次来,看样子是要和大家一起去维多利亚公园的花市赏花的,香港素有吃了年夜饭去花市赏花的习俗,所谓是“逛花市、行大运”。 他来的目的仅仅是一起去看花吗? 是不是来追求自己的? 张嘉贞不由自主的调低电视音量,仰在沙发上,想不明白蒋寒的来意。 两家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公司的业务有很大一部分转移到深圳,忙的不可开交,自然顾不上和蒋家的聚会,两家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她倒是听说,蒋寒的母亲为儿子的婚事很着急,说是在过年的时候,好好的相几家亲。 不过,如果是冲着自己来的,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她斜着眉毛,看了一眼张婉莹,轻哼了一声。 这个深圳来的“土包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偏生的一副好皮囊,叫人真是羡慕。 蒋寒会不会看上张婉莹呢? 张嘉贞摇摇头,看着上方璀璨的水晶大灯,打消了这个猜测。 “爸爸,他是来看你的吗?” 张豪发笑了,这事击中了大女儿的软肋,大女儿和冯家那位小伙子谈恋爱不是很顺,当年妻子曾经想把女儿嫁到蒋家,但这事后来不了了之。 蒋寒这伙子,他很看好,觉得不错。 二女儿和深圳那个野小子分别都快四年了,每次回深圳和胡月相聚,他全程带着女儿,不准她去找李茂麒,估计这会儿应该淡忘了吧。 他还不知道,自家二丫头,每月一封信,雷打不动的寄往深圳大学。 李茂麒毕业之后,地址改为田宗生的公司,并给田宗生写了一封信,请帮忙交给李茂麒。 这股韧性,还是随了他的风格,若是张豪发知道的话,是高兴居多,还是苦恼居多? 他还没有意识到,两个女儿都已经长大了,怎么会所有事都听他的话呢? 他更没有想到,蒋寒在大胆的追求二女儿,二女儿不为所动。 年夜饭菜式很简,价格很贵。 一份由翡翠鲍、关西参、鮸鱼胶、上等椴木花菇,鹅掌、鸡扒、猪手和萝卜等组合的盆菜,盆菜是广东深圳和香港新界的饮食习俗,起源于元朗围村的传统菜式,多菜多味,共冶一炉,基本原则是“和味”。其烹饪方法十分考究,经过煎、炸、烧、煮、焖、卤后,再层层装盆而成,寓意团圆。 色彩也明快多样,红黄白黑棕,看上去特别容易产生食欲。 摆在桌子上的还有炒冬笋、黄金虾、老鸡煲鱼翅汤。 四小碗白玉晶莹的米饭。 张婉莹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看着父亲拿起筷子,端起碗,然后是大姐,之后是弟弟中正。 三个人都夹菜吃上了,她方才动筷子。 她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跟姐姐嘉贞争了,只想陪着父亲吃好这次年夜饭。 她的心情低落无比,她想起了孤独在家的妈妈,想起了母女两人度过的每一个除夕夜晚。 小时候的她不知道,每一年,不在家的父亲,就是在这个家,陪着大娘、姐姐和弟弟一起热闹的吃饭。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不知道母亲怎么样,想不想自己,她一定很想和爸爸吃一顿年夜饭。 张婉莹心里苦闷的难受,她想回到深圳,去和妈妈在一起。 今晚是没有妈妈在的年夜饭,算什么年夜饭? 若不是爸爸非要拉着她,不准回深圳,她怎会如此。 妈妈…… 她有些心酸。 深圳还有茂麒哥,亲爱的人,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是不是和敏仪姑姑一起吃饭,是不是在惠州? 后天和爸爸一起回深圳的时候,能不能见到你? 她决定,初二回深圳,一定要说服爸爸,去见茂麒。 她不要钱,不要物质,只要属于自己的爱情。 蒋寒到的时候,一家人刚刚吃完饭,收拾完,正围在电视机前看节目。 不得不说,蒋行长时间拿捏得很好,不早不晚,进门之前,他抬腕看了一眼伊莎贝恩手表,七点四十。 蒋寒知道,张豪发这人作息极为规模,每天什么时间做什么,像座钟一样稳定。 “中正,你好。” 张中正去开的门,接过礼物,把蒋寒迎到家人面前。 “张叔,你好。” “小寒,来,坐。” 张豪发没有起身,只是点了点头。 张嘉贞摸了摸脸,将头发顺了顺,忙不迭站起来,一脸笑意,“蒋寒,好久不见。” 她看着眼前的端庄男子,一身深灰西服,深蓝色领带,头发茂盛而短,脸净,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像极了夜晚的猎户星座。 他恭敬有礼,风度怡人。 “嘉贞,你好。” 张嘉贞心中泛起一种喜悦,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发现蒋寒的目光,全部落在张婉莹的身上。 他根本就没有看她。 张嘉贞瞪了妹妹一眼,发现妹妹没有起身。 她心里想,这太没礼貌了! 随后就看到,蒋寒径直走到张婉莹的面前,从背后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只鲜艳的蓝色妖姬。 玫瑰花瓣,芬芳欲滴,光芒夺目。 “婉莹,很高兴见到你。” 蒋寒低着头,脸上是温情的笑容。 蓝玫瑰又称蓝色妖姬,妖艳迷人,它的寓意是:相守是一种承诺。 见到这一幕,张嘉贞心中的嫉妒无以复加。 她对蓝色妖姬这种玫瑰花了解颇多,它最早来自荷兰,是一种加工花卉,加工时使用一种无害的染色剂和助染剂调合成着色剂,等白玫瑰要成熟时,将其切下用盛有着色剂的器皿,进行染色。 染色的白玫瑰,是最常见的蓝色妖姬制品来源。 张嘉贞却觉得这一束花不同。 它不是人工染制的。 它是天然的。 目前世界上极少有自然生长的蓝色玫瑰花。 而这一束便是,极其珍贵。 蒋寒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要追求张婉莹这个大陆来的土包子吗? 他是不是昏了头! 若不是顾及形象,她一定会惊叫。 这是多么少见的蓝玫瑰,价值不菲,如果她的那位男朋友精心为她准备一朵,她一定会陷入爱河。 张嘉贞惊讶的无以复加,更多是羡慕。 张豪发也愣了,他下意识地认为,蒋寒是不是搞错了,好像是认识婉莹,不过,两个人没有交集啊。 最多是校友罢了。 看这样子,蒋寒似乎早就认识二女儿了。 更令他奇怪的是,面对蒋寒的到来,二女儿并没有起身示意,而是稳稳坐在沙发上,对客人的到来不以为然。 张中正歪着头,他从蒋寒一进门就感觉得,客人的目光,并没在他的身上停留一秒。 客人和爸爸的说话,也是心不在蔫的。 直到客人拿出那一束鲜艳夺目的蓝色玫瑰,张中正似乎明白了。 蒋寒所来的目的,是为了二姐。 二姐做的好大事,把蒋家的大公子都给迷住了。 张中正心中震撼。 面对蒋寒的蓝色玫瑰,张婉莹没有任何的反应,她笑了笑,终于站了起来,说:“蒋寒,你好。” “送给你。”蒋寒露出迷人的笑容,将玫瑰花呈在张婉莹的身前,一脸诚挚。 第一百零一章 花市灯如昼 第一百零二章 甄彩 “甄彩!” 张婉莹惊喜交加。 “大妹吆,可想死我了。”甄彩跑过来,给了一个章鱼八爪抱。 甄彩是她的大学闺蜜,两人同班同宿舍,上学的时候出入成双,关系很近,这不毕业了,甄彩忙于找工作,一时半会儿两人没什么联系。 甄彩家里不差钱,但喜欢做些不受拘束的职业,父母也没办法。 这位小美女身量不高,长相甜美,大眼睛,一笑就有两个小酒窝,烫了蓬蓬头,穿着白色卡通装,显得很可爱。 “怎么样,工作找着了吗?”张婉莹问道。 甄彩摆摆手,“还好啦,正在一家美国公司做咨询调查,工作在家都能干。” 说完,她嘻嘻笑着说,“来,这是你们公司的,正在追求我,看看认不认识?” 她将身后的男子推到二人面前。 张婉莹看了一眼,搂着甄彩,笑着说:“认识,这不是李茂鳞嘛。” 她嘴上说着,心里蹙然一惊。 在李茂鳞的身上,她又看到了心上人的影子。 她在想,两个人长的这么像,怎么会不是一家呢,名字也顺承,茂鳞茂麒,分明是麒麟呀。 李茂鳞是不是撒了谎? 李茂鳞再次站在张婉莹的面前,心里紧张,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追求的富家女甄彩和张婉莹竟然是认识的,有些麻烦。 况且,站在张婉莹旁边的男士,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让他更加不适。 这位男士,打扮入潮,衣容工整,左手一块高级腕表,金光闪闪。 手白且净,身高而直,姿态从容。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出身,不折不扣的有钱人。 他有点自惭形秽,尴尬的对着张婉莹笑了笑。 “部长好。” 张婉莹点了点头,“你好。” 蒋寒不待张婉莹介绍,他这时上前走了一步,笑着对甄彩说:“甄彩,你好,我是蒋寒。” 他习惯把握事情的主动权利,不然,张婉莹若是不向来人介绍自己,很尴尬的。 在这一点上,他没有信心。 “美丽的有钱男人,我喜欢。”甄彩握住蒋寒的手不放,笑嘻嘻说。 李茂鳞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甄彩的话,将他的自尊戳的支离破碎。 蒋寒的手抽不回去,却依旧笑得从容,他说:“甄彩,这个玩笑开的可不好,我心里可只有婉莹呢。” 张婉莹轻哼了一声,对蒋寒一脸盛放的微笑选择无视。 甄彩笑嘻嘻的,偷偷在蒋寒的手心挠了挠,说:“好啦,大美男,你不是婉莹姐的菜,她的爱,在深圳,我劝你呀,趁早死心才对。” 她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又瞟了一眼,继续说:“你看姐姐我怎么样?” 蒋寒付以苦笑,却柔情的看着张婉莹。 李茂鳞对甄彩的小动作看的分明,他的心几乎要碎了。 为什么? 他李茂鳞长的差吗? 自从喜欢上甄彩之后,他哪里睡过好觉。 1979年来到香港,李茂鳞便被五光十色的繁华生活所迷,他不想回到大陆,虽然说香港就要回归了,但他就是想留在这里。 父母思念小儿子,很想趁早回老家。 他偷偷留了一部分钱,不交给母亲,他不想还完债务,想要生活在香港。 因为一旦还完债务,父母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会老家看看,到时候不回来了怎么办? 他难道要一起留下? 故乡,有什么? 虽然说这些年发展的很快,但毕竟没有现在的香港繁华,更加国际化,具备大视野,各项生活保障条件也好。 为什么要回去呢。 他疯狂的追求甄彩这个富家女,想要藉此少奋斗几十年。 这样的选择没有错。 面对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倾向的解决方案。 他选择攀龙附凤。 李茂鳞的付出不少。 只要是闲暇的时间,他都会被甄彩吩咐下各种事情。 比如买个好吃的糕点,甄彩今天中午想吃,他哪怕是跑半个香港城,排两个小时的队,一个人孤零零地等,也要把糕点买回来,送到甄彩的家门口。 他不能进屋。 甄彩还没有跟家人说。 有一次,他在门口,分明听到里面甄彩的母亲说:“小彩,门口的送餐的男士是谁啊,你朋友啊。” “不是啊,妈咪,快递员啦。” 他听得真切,甄彩说话的语气,非常不以为然,很显然,并没有把他李茂鳞当回事。 有一次,天下起了大雨,暴雨倾盆。 他穿的黄色的雨衣,将身体罩的严实,冒雨去了书店,因为甄彩今天想看一本书,《唐吉诃德》,她要看主角和大风车作战的那一段,之前跟李茂鳞说了,今天要看。 李茂鳞排队买了书,他记得很清楚,那天雨大,书店的人分外的多,他兴冲冲将书放在怀里,拉上上衣拉链,一路飞快的骑行。 好大的雨,在耳边噼啪响起。 路上的水花,密密麻麻的开放。 就在快到的时候,一个急拐弯的路口,有个下水道堵了,水很深,不远处的碎石被雨水冲了来,没在水底,看不清楚。 他骑得快,前轮就压上了,连人带车被甩到一旁。 李茂鳞顾不得擦拭脸上的雨水汗水,抱着书站起来,拉开拉链一看,书已经湿了,不成形状。 他咬了咬牙,扶起车子,将湿了一大角的《唐吉诃德》扔到车篮里,向回走,再买一本。 一路上,泪水不住的向下流。 一个小时后,甄彩接过他的书,笑嘻嘻的转身回了别墅,没有朝他认真看过一眼。 没有看到他满是泪水的脸,也没有在意他通红的眼眶,湿乎乎的裤腿,有雨水顺着衣角往下滴淌着。 那本变了形的《唐吉诃德》还在他的宿舍床头放着,李茂鳞将这本书压实,对整,每天睡觉都会在扭脸的时候,就会触碰到。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满足,还是失落。 最起码,他爱甄彩,管她爱不爱自己呢。 李茂鳞宽慰着自己,却忍不住心酸。 他和甄彩哪里像一对恋人了,他分明就是个奴隶。 爱情的奴隶。 他也爱甄家的别墅和钱。 为这些,他不惜欺骗父母,他早已有了弟弟的消息,张婉莹一定知道。 他不想说,不能说。 说了怎么跟甄彩解释,自己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吗? 一步错,步步难。 早知今日,当年认识甄彩的时候,就不该虚荣心作怪,说自己一家都是香港人。 他那时候想,距离自己来到深圳,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谁会知道一家人是1979年深圳大放河口的时候冲破岗哨来到香港的呢。 他不能被甄彩认为是个骗子。 有时候的夜晚,他也默默流泪。 母亲罗珺有心脏病,不知还能坚持多少时日,日夜盼望弟弟的消息。 父亲虽然不说茂麒的事,但怎么会不想念? 他付出亲情,去博取爱情的一丝可能。 代价好大。 大的伤痛。 但至少,希望还在。 然而,现在,甄彩悄悄挠蒋寒手心的小动作,几乎让这个心事重重的青年人万劫不复。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 李茂麒将自己几百港币买的手表往袖口里缩了缩,一副失魂落寞的神色。 蒋寒太优秀,耀眼光芒。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灰麻雀,无地自容。 这时候,张婉莹说话了,她根本没看到甄彩的小动作,或者说,即便看到了,也不在意。 “李茂鳞,可以去那边说说话吗?” 她指了指不远处卖水仙的摊位,那里的人很多,但集中在一个角,一群人和摊主谈价钱,摊位的另外一边,却是冷清、安静些。 “茂鳞,快去。”甄彩巴不得和蒋寒独处,她用力推了李茂鳞一下。 “好。” 两人很快来到安静的角落。 张婉莹凝着眉头,盯着面前的熟悉脸庞,她总会想到那个人。 “李茂鳞,我再问你一次,我希望你能如实的回答我?” “张部长,您说。” “我要先说声对不起,我的问题可能尖锐一些,好吗?”张婉莹歉然的笑了笑。 “您说好了。” 李茂鳞心中突突直跳,看着阵势,他怎么会不知道张婉莹的打算。 “你弟弟真的在八岁的时候死了吗?”张婉莹睁着大眼睛,死死盯住李茂鳞。 她发现,眼前男人说话的时候,眼皮往上翻。 他要说谎,他在编凑。 “是的,我记得他死于小儿麻痹症。” “你弟弟哪年出生的?”张婉莹又问,她要看看李茂鳞这个谎言如何编下去。 李茂鳞额头见汗,他强做镇定地说:“1974年,如果还在的话,应该满二十岁了。” “他叫什么?” “叫……”李茂鳞愣住了,他一时间,编排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 “噢,想起来的,叫做李茂丰。” “胡说!”张婉莹看着李茂鳞不停地向上翻白眼,知道他在胡编。 “你弟弟叫李茂麒,他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就在深圳。” 张婉莹非常生气,“你为什么要骗人?” “你怕什么!” “我说的可对?”张婉莹想再给李茂鳞一次机会。 她失望了,李茂鳞依旧摇头,“我不认识李茂麒。” “你……” 张婉莹气呼呼地走了。 李茂鳞擦了把冷汗,他浑身湿透了,几乎是摇摇欲坠。 “茂鳞,你为什么要骗人呢?” 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李茂鳞转身一看,李来富和罗珺安静的站在那里,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爸爸,我……” 罗珺走过来,冲着他就要打一巴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那女娃子有茂麒的消息,茂麒,茂麒…….”罗珺嘴里念着,“我要去问问她。” 李茂鳞拦在母亲面前,坚决地摇头,“妈妈,不行的。” 第一百零三章 难得一回醉 “你们先回家,回头我再解释好不好?”李茂鳞恳求道。 “不行,茂鳞,我要去问一问。”罗珺推开儿子,向着张婉莹的方向走去。 李茂鳞抱住母亲,悲伤地说:“妈妈,不行,再给我点时间,我去问,我保证,我保证好不好。” “你难道不想弟弟吗,为什么要骗人呢?”罗珺看着满脸哀求之色的儿子,很不理解。 “我……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三天,三天之内。” 李茂鳞眼神闪烁着说。 李来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老大不想得到弟弟的消息,但看这样子,是有难言之隐。 他心里想,三天就三天。 另外,即便有了茂麒的消息又怎么样呢,现在还不能回到深圳。 家里还有一屁股的债要还。 他摇摇头,搀着眼角闪着泪花的罗珺,踉跄着走了。 李茂鳞心里纠结,他要怎么说,纸里已经包不住火了。 如实告诉张婉莹了会怎么样,她会告诉甄彩吗? 甄彩知道会怎样呢? 他不知道。 他又怎么会不想亲弟弟呢。 然而,如果甄彩认为自己骗了她,不再来往怎么办? 以甄彩这样娇贵的大小姐,会去鸽子笼看望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她不会去的。 一定不会去。 李茂鳞低垂下眼皮,看着光影晃动的地面,他觉得很无助。 他不会让自己掉眼泪。 而此时此刻,却有泪珠在眼眶里滑过,忍不住地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恨。 恨自己为什么不生在富贵之家。 他心里笑,投胎真是门好学问。 论能力,他绝对不输任何人。 无论在高中还是大学,他不比任何人差。 唯一差的,就是没钱。 父母老了。 如果他能娶了甄彩,哪怕是做一个上门女婿,也绝不会被小摊贩所白眼,被奢侈品商店的服务员所轻视。 他原想的是,将甄彩先骗到手,得到她的感情,再慢慢说出父母的事。 把生米做成熟饭,再说这米来自什么田。 有错吗? 这是手段,在上流社会,并不稀奇。 他扪心自问,自问自答。 李茂鳞不认为自己错。 他揪着头发,又揉了揉太阳穴,将领带和西装整理好,深呼吸几口,把状态调整好,去迎接下一个挑战。 他一定要说服张婉莹,帮他! 甄彩眼见着张婉莹走的远了,眼底露出一丝喜色。 “美男。”她将娇嫩的身子,贴的近了些。 蒋寒哭笑不得,退了几步,说:“甄彩,不要开玩笑了。” 甄彩一手挽起蒋寒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走,来到一处卖金桔的摊位,绿叶黄桔,半人多高,在特制的灯光下,金光闪闪。 好多人围着,有的正在付钱,有的谈价格,有的品评着。 甄彩指着一大盆龙胆桔,眨者眼睛说:“美男,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桔果流金嘛。” “你买给我好不好?” 听着甄彩的话,蒋寒愣了,买金桔做什么,买给你又做什么? 你是我什么人? 我喜欢你不成? 蒋寒打心眼里对这个没轻重的小姑娘不认可,他睁开甄彩的手腕,笑容淡下来,说:“甄彩,别闹了。我和你不熟的。” “哎呀,什么熟不熟的,我是婉莹的闺蜜,你在追婉莹对不对,咱两早晚都会熟。”甄彩大大咧咧说。 蒋寒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什么早晚都会熟? “小妹妹,你再闹我可生气了!” 他真是火了。 正说着,张婉莹来了,她一眼就看到,甄彩的脸要贴到蒋寒的前胸了。 “甄彩,你做什么?” 甄彩回头一看是闺蜜,吃吃笑了,说:“我帮你测试一下蒋先生的忠诚度,好不好玩?” 蒋寒听得直翻白眼,这丫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完全听不出来。 简直是个小魔女。 方才她这么挑逗自己,在意过男伴李茂鳞的想法吗? 张婉莹看着闺蜜,知道她真话假话一起说,没个谱,李茂鳞方才跟着她来的,怎么这么快就跟蒋寒勾搭上了,也不算是勾搭,就是方才离得太近了。 她还是不明白,李茂鳞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是不是从甄彩这里想个办法,看之前的样子,李茂鳞很在乎甄彩的。 至于蒋寒,愿意怎样就怎样,她不喜欢这个人。 张婉莹觉得蒋寒太过完美,似乎永远没有生气的时候,总是那么有风度,有温度。 这不正常,这很虚伪。 一个人竟然能完美的控制自己的情绪,真是可怕。 你永远不知道他这一张温和的面孔下,心底究竟藏着怎样的情绪。 若是和一个时常带着面具的人结婚,会不会是一种灾难。 张婉莹当然不想,她喜欢茂麒,亲爱的人有着喜悦和忧愁,怀抱很温暖,回忆很美好。 她了解他,她当然爱上了他。 少女也有自己的初恋。 中学时代,花季雨季,时常想起。 那时候,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分。 没有什么好听的话语,只有真挚的感情,它无关任何物事,它纯真无暇。 没有被世俗所侵染。 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情,任岁月老去,它不会失去颜色。 青春永葆。 张婉莹心中叹息,甄彩不懂这些,或者有过,但不在乎。 在大学时候,她这个闺蜜就是疯疯癫癫的,交了几任朋友,玩了一阵子,就散。 甄彩哪里懂什么爱情。 她的身边人,都不是真情。 这时候,李茂鳞到了,他安静的待在甄彩的身后,像是一道影子。 蒋寒看了一眼李茂鳞,心里想,这人穿着寒酸,手上的骨节过粗,一定是早年劳动过,皮鞋很便宜,裤子也廉价,就是这西服外套和金色的领带,看着值点钱。 他估摸着,金领带能买下李茂鳞的裤子和皮鞋。 这是什么穿法,这是穷人装富的穿法。 好可悲,这人还不知道,方才甄彩勾引自己的事。 这人,站在那里,真像个奴仆。 他甚至有点可怜李茂鳞了。 甄彩歪了歪头,现在觉得张婉莹和蒋寒不太欢迎自己,于是说:“好啦,婉莹,美男同志,改天再见,走了。” 她随即转身,向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李茂鳞跟在后面,弯着腰,高大的身材却像个小哈巴狗一样。 “走吧。”张婉莹觉得很无趣,破天荒地对蒋寒说了句话。 蒋寒心中一喜,面上波澜不惊,他点点头,起步向花市的深处走。 除夕之夜,花市进入了高潮。牡丹,菊花,玫瑰、芍药、水仙……只要客人需要,适当调节初一就能盛放,两人如一对情侣,走入了人潮。 春天,就要来了。 深圳河的另一端,一家大饭店里。 一瓶洋河大曲已经见了底,另一瓶喝了一半。 两个男人,一张桌,三碟菜,两小盏酒杯。 服务生们皱着眉头,围成一圈,看着让她们下不了班的两个喝酒男人的表演。 深夜,十点半了。 暮色沉沉,唯有天上星光,照着清冷的夜。 两个男人,却是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黄怀德和许青云。 两人一下班就到齐了,这是第二次在此酒楼打冷(吃潮州菜的意思)。 迎宾小姐的眼神,还是那么勾魂,旋转门的鲜花,还是那么鲜艳欲滴。 两人的心情,上次来,一个好,一个不好。 这次,两个都不好,都是胡子拉渣的,比实际年龄显得老上三四岁。 若不是黄怀德主动谈起妻子,服务生还以为这是两个没必要在乎形象的老光棍。 “怀德呀,你说你过的不好,怎么不好了?”许青云吃了口辣猪腰,放下筷子,举杯相敬。 黄怀德看着离异老男人手中的白瓷酒杯,几乎就要碰到他鼻子了。 白色的小瓷杯光线柔和,内有酒香扑鼻。 他打了个酒嗝,耸了一下上半身,前胸向前一扑,差点把许青云手里的酒杯碰倒。 “我怎么好了,你说说?” 他醉眼迷离。 “弟妹不是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你还不好?” 许青云低着头,微微的晃着,抬了一眼,又说:“嘿嘿嘿,怎么会不好?” 他露出了一个是男人都懂的笑容。 “好个屁呀,我现在跟坐监狱差不多啦。” 黄怀德顿了顿,叹了口气,流着泪水说:“我媳妇她要求我下班之后必须在家,不准出门,还老去单位查岗,我连个自由时间都没有。” “我不喜欢她,我..我只爱张岚!” 黄怀德结结巴巴说。 许青云对黄医生知道的不多,他耳朵动了动,凑过来说:“张岚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没听说就算了。”黄医生在空中挥舞着双手,又放下来,抹了把泪,接着涕泪横流,他又哭又笑:“我过着还有什么劲,连晚上做那个,都是完成任务。” “你怎么样啊,我那老同学同意了吗?” 许青云知道,黄医生说的老同学指的是李敏仪。 “同意个屁,我算是死心了。”许青云拍了一把桌子,把旁边的服务生们吓了一跳。 “要说过得好,还是得属你那妹夫。” “田宗生?” “对,爱情事业双丰收啊。”黄怀德露出了极为羡慕的神色。 “听说他们公司请了个香港的老师,叫做周方的?” 许青云也不吃了,他点点头,说:“他们又在酝酿改革了,真是好大的气魄。” “什么改革?”许青云不知道,他还是很好奇的。 第一百零四章 承包制 “混合所有制!”黄怀德重重的说。 “那是什么?”许青云显然不懂这方面的事情。 黄怀德打了个哈哈,“我也不太懂,不说这个了。说别的。” 这两人正讨论田宗生的时候,田宗生也没睡觉,他还在公司加班,在大会议室和副总经理闫磊,项目经理程昱及公司所有中层干部商量改制的事情。 十几个人的会议,由闫磊做汇报。 田宗生坐在暗棕色的木制主席台上,揉了揉太阳穴,抬起头来,眼神坚定有力,他看了看左侧的闫磊,示意下属可以开始了。 闫磊看着一手提拔自己的领导,觉得田宗生除了亲切之外,做事有魄力有胆识。 有魄力在于重点培养大学生,并将一部分不称职的部门领导全部撤职,实行“能者上、庸者下”的岗位聘任原则,连同田宗生本人,也定下了公司全年发展的业绩指标,完不成,一样撤职。 这可是拿自开刀,真够狠的,底下人不服也得服。 空缺的职位,竞聘上岗,重点考虑大学生,为企业发展注入年轻的活力。 但并不是说,其他学历低的职工就不能参选领导职位,有学习突出的,业务能力强的,一样全力培养。比如程昱,现在已被提拔为总公司的项目部长。 有人说,程昱能被提拔,全是因为他老婆和田总认识。 闫磊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说话的人,看样子还不够了解田宗生,这位领导,绝不是任人唯亲的人,他公正严肃,对工作一丝不苟,极富危机意识,怎么会玩这种没意思的事。 有魄力在于敢于改革,完全胜任整个队伍的桥头作用。这次改制,田总颇有“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洞察力,自公司87年走出困境以来,又取得了房地产开发权,接连开发了好几个大项目,利润连创新高,但危机如影随行。 业绩辉煌的背后,人员趋于老化,员工干劲不足,整个公司有了一种暮气,不少人躺在功劳簿上吹,不思进取,小富即安。 田总在某次开会,痛批这种现象,让大伙警醒起来,未来很长,深圳发展的节奏很快,现在懈怠了,无异于找死。 对于这种情况,田总参照深圳当地部分公司的先进经验,决定要改制。 然而改制并不容易,可不是说说就行。 闫磊清了清嗓子,铿锵有力的说:“田总,各位同事,下面由我来开头,算是抛砖引玉吧,我先说一点,新中兴通讯去年被改组为深圳特区第一批股权清晰的混合所有制企业之一,也就是说,有企业已经走在咱们的前面了。时不我待啊,我先说一下混合所有制的概念。混合所有制是指允许更多国有经济和其他所有制经济发展成为混合所有制经济。国有资本投资项目允许非国有资本参股。允许混合所有制经济实行企业员工持股,形成资本所有者和劳动者利益共同体。” 田宗生点点头,“接着说,为什么要进行混合所有制的改革?” 程昱摸着秃头,一脸认真的在听。 其他干部拿着笔记本,抬着头,听得认真。 “混合所有制改革,主要是为了将国企实力与民企活力进行融合,强化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即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之间的混合,取长补短,优势互补,增强企业效益。” 闫磊说完,看着下方,“大伙都拿点意见?” 马力先喊了一嗓子,“我觉得现在挺好,吃穿不愁,什么优势不优势的,现在就挺好,别折腾了。” 蔡明辉站起来反驳道:“老马,你这话说的不对。” 蔡明辉是河大毕业的学生,高高胖胖的,皮肤很白,带着一副正圆形的金边眼镜,看着像个学者,不过大学专业是工商管理,对企业发展还是有一套看法的。 他上次竞聘副总败给了闫磊,心里憋着劲呢。 “怎么不对?”马力看着眼前来了没几年的新兵蛋子就冒火。 蔡明辉可不怕马力,他平静的说:“你看你应该想一想,咱们企业这十年来,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那会儿你还没来呢。”马力哼了一声。 蔡明辉如数家珍道:“83年部队转业,再市场上抢不到工程,公司决定化整为零,你老厉害,盖塌了别墅,还是田总擦的屁股,嘿嘿。” “哈哈哈。”在场的干部们哄笑一片。 马力老脸一红,坐下来,他想起这事,也念起了田宗生的好。 “那会儿叔叔们都怎么过日子的,捡菜叶,打短工,市场如此残酷,那年头不改革行吗?” “后来打了一场建设商业楼的攻坚战,大伙儿上夜校,参加培训,增强战斗力,总算是从低谷走出来,那会不变革行吗?” “这几年大胆向政府要土地的开发权,顺利开发了房地产项目,公司利润节节攀升。这条新路要是不创出来,咱们现在是不是还当个乙方,全陪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建筑公司竞标呢?” 蔡明辉一连几个问题,把马力问的哑口无言。 其他哄哄闹的干部也听得入神。 “这几年大伙的精气神有些不如从前了,别看总利润提高不少,但公司效率下降的厉害,再不好好改一改,我看以后很难说。所以我赞成,变革求存!” 闫磊冲着蔡明辉笑了笑,两个人是好朋友,也没有为副总职位竞争生出嫌隙,发展中的公司,机会是很多的。 “我倒是觉得,现在跟政府申请改制,有些早了。” 田宗生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闫总,说一下你的具体意见。” “那好,田总,我觉得现在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如何提高全体干部员工的工作积极性上,若说改制,怕申请周期会长一些,远水不解近渴,不如咱们换个方式。” “说说看。” “我提出的办法是项目承包竞争制。” “这是什么?”程昱心急,抢先问出来。 其他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主席台上的年轻领导。 闫磊笑了笑,继续道:“我打个比方,你看咱们现在开发项目,都是从公司的建筑施工队中进行制定,比如这次一公司,下次二公司,如果二公司有在建项目,就会交给三公司。以此类推。” 闫磊看着下方的同事们,面容严肃了些,他说:“这是吃大锅饭的行为,我们要摒弃这种行为。” 田宗生眼前一亮,他知道,自己浇灌的花朵,终于长出了果实,这个问题,他就没怎么想。 还是大学生擅长学习。 “闫总,继续。” 闫磊点点头,喝了杯水,继续道:“我个人建议,改变项目分配形式,以项目为单位,成立前中后期总揽的承包单元,以后再分配项目,实行竞争上岗,签订承包协议,定下利润目标,以考核论英雄。” “谁能干,就让谁干。” “不能干,就让贤!” 大伙都明白了,这个问题不难理解。 闫总的意思是说,公司以后实行项目承包制,将项目前期部门(负责跑土地证、用地规划证、工程规划证、施工许可证和预售许可证)的人员按项目拆分,和施工队组成承包单元,对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实行承包单元竞争上岗。 每一个承包单元,对承包的项目负责,既对利润负责,又对工程质量负责。 这样的话,企业内部,就能形成你追我赶、争先创优的局面。 闫磊的发言,不啻于一声惊雷。 很多干部心里不是滋味,安逸的生活,就要结束了。 几个人站起来,想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 大锅饭,这是要打破大锅饭。 可不这么干行吗? 不是没人意识到,公司现在已经有了懒散的苗头。 这几年吃上了饱饭,大伙儿的心气差了,干不干活照样发钱,有一小部分人就做了甩手掌柜。 很多人这种情况不满,现在闫磊提出了解决办法。 几个想明白的干部开始鼓掌。 田宗生很高兴,闫磊的想法和他一直琢磨如何激发干部职工积极性的事挺契合。 他站起来,鼓掌。 “就这么办!”他说。 “我认为,改制的事也不能停,闫磊负责具体方案,咱们要分两条腿走,大伙说好不好?” “好。”程昱第一个站起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马力站起来,“好..” 一个个干部站起来,大伙热烈的鼓掌,发出如海啸般的掌声,每一个人手掌通红,事后过了好几天才消下去。 此时,他们以崇拜的目光看着掌舵者,田宗生的身形高大,目光坚定,似乎能看透幽远的夜空,带给人们新生活的希望。 变革求存,求发展,对企业是这样的。 对于人生来说,改变,有时候也是必要的,要主动去推动这种变化。 对李敏仪来说,多年以前,她就爱上了田宗生,她爱着现在的有妇之夫,这感觉就像甜蜜的毒药,让人沉醉、失落、受伤,在无数个清冷深夜里,独自孤独。 许青云对她的追求似乎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她不想再见着这个人,即便田宗生是他的妹夫。 她决定摊牌。 第一百零五章 摊牌 李敏仪拿定了主意,但侄子李茂麒在华强北电子配套市场做售货员,忙得很,可没空给她带话,她只能自己去找许秀冰,让她帮忙给许青云说一声,她请他吃饭。 到了医院,见到许秀冰,还看到了许久未曾见到的张岚。 张岚刚从广州看望父母回来,申请调离的事没有被医院批准,只能气鼓鼓地又回来了。 李敏仪和张岚也认识,关系还不错。 实际上,李敏仪并不太愿意和许秀冰打交道,每一次见到一脸笑容的许医生,她就会羡慕,羡慕许秀冰能拥有田宗生,这会勾起她的心伤,让她流泪。 求而不可得,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 但这次,她只能亲自来。 她把自己明天晚上想请许青云吃饭的意思跟秀冰说了,许秀冰很开心,一口答应中午回去就通知哥哥。 许秀冰还说,怎么能让李敏仪请客呢,必须由哥哥请。 李敏仪无奈,她说不过许秀冰,这件事就定下来,具体在哪里吃饭,等订好了位置,再通知一下。 许秀冰说完,就来了病人,她请张岚帮忙送一下。 李敏仪看着形容清减的张医生,心里一动,她忽然有了一个很好的想法。 张岚和黄怀德的事,她清楚得很,这也是一个苦命人。 不如…… 她简直为自己这个想法拍手叫好,她热情地邀请张岚一起去和许青云吃饭,她可以为张岚讲一下黄医生的事。 张岚真不想去,她不知道李敏仪会跟自己说些什么,并不想打扰了敏仪和许青云的约会。 “这样不好吧,你俩是约会呢,我过去当个电灯泡啊。”张岚白了女干部一眼。 李敏仪笑了笑,说:“一起吃个饭而已,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 张岚看着诊室门口病人进去的很多,不想再耽搁,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许青云从妹妹那里得到消息,高兴地围着学校操场跑了三圈。 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力量,恨不得现在就见到那位美娇娘。 亲亲爱爱的人,你终于打算接受我了吗? 跑的一身臭汗,终于把这股渴望的热情释放出去,他回到宿舍,心情舒泰,美美的洗了一个热水澡,晚饭也不想吃,吃不下。 他在房间里踱步,琢磨去哪里吃饭合适呢。 嗯,一定要找一个情侣餐厅,适合两个人,安静的那种,唯美的那种,浪漫的那种。 他要给李敏仪一个终生难忘的回忆,他要让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爱。 但是,许青云是个孤陋的老男人,怎么会去过情侣餐厅呢,他对此一无所知。 只是这些年,偶尔听年轻的大学讲师们聊起过有情侣餐厅这回事。 他需要帮助。 此刻,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他想问就要问。 许青云穿好衣服,走出门,下了一层,到了三楼,并走到了一个单身女同事的的房间,他果断上去敲门。 “谁呀,”一个没精神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估计女同事是从睡梦中惊醒。 许青云用耳朵贴到木门上,小心翼翼地说:“是我,许青云。” “许教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女同事明显警觉了。 “那个,我想问问,市政府那边,有什么高级的情侣餐厅吗?” “我怎么知道!”门内传来的声音显得极其不满。 “我以前听你说过的,我想我没记错。” 许青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他紧张,迫切地想知道。 “你记错了,对不起,我要休息了。” 许青云吃了闭门羹,但他火热的心,激荡在身体的热情却没有消减一丝一毫,他又跑到操场上,跑了两圈,还是没有睡意。 他想见到李敏仪,最好的现在,可是没有勇气,夜太深,怕唐突了佳人。 他的心,仿佛被几百只小老鼠抓着,抓的好难受,要窒息,他喘不过气,盼望天明。 跑的累了,开始围着跑道走路,看天上的星星。 在这清凉的夜晚,他独身一人,终于等到了东方地平线上的启明星。 今天是请李敏仪吃饭的日子,今天总算是到了。 许青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远处云天如鸭蛋青一样的晕染色彩,心脏砰砰跳地厉害。 不久之后,他站在食堂门口,向一个个年轻的女同事问,深圳的情侣餐厅有几个,哪个最浪漫? 再细致一点,数哪个更适合他这个年纪的人去。 有个同事告诉他,去国贸。 他恍然大悟,这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去国贸大厦走了一圈,回来后小心翼翼的写了封信,然后来到玫瑰花店,店很大,装饰豪华,价格是深圳当地最贵的,他买了一枝鲜红的玫瑰,并付了三倍的价钱,让花店帮忙送到李敏仪那边。 店长问他,为什么不买一大束呢? 许青云说,他觉得一枝玫瑰,更显诚意。 实际上,他也想这么做,但怕把李敏仪吓着,还是保守一点好。 对这份感情,许青云一直是忐忑不安的。 玫瑰花到的时候,李敏仪刚刚送完了文件,正在办公室喝玫瑰花茶,她向花店的工作人员道了声谢,接过花和信。 花朵很芬芳。 老同事张贵茹笑着看过来,说:“敏仪,是不是老许?” 许青云请她吃过几回饭,次次都是大饭店。 张贵茹打了包票,只要有机会,一定在敏仪面前帮他说好话。 现在是兑现承诺的时候,张贵茹自然要抓住机会。 “敏仪,不是大姐说你,老许这人挺不错的,你这岁数可真是不小了,要抓住机会啊。” 李敏仪笑着点点头,对于张大姐,她从不反驳,因为,她说不过眼前的大妈。 说一句,大妈能还上十句。 尤其是像张贵茹这种久经菜市场考验的满级选手。 李敏仪把玫瑰花放在深蓝色的陶瓷花瓶里,她常年不缺鲜花,有大把的追求者给她送花,不稀奇。 他拿起剪刀,将灰色的信封口剪开,取出里面薄薄的一页红头信笺。 “敏仪: 你好,谢谢你接受我。 我的余生,我一生的所有,都是为你。 爱你的青云。” 李敏仪看着拿娟秀的字体,知道这一定是找人代笔的,许青云可写不出这么好看字,又笑了笑,心中自嘲:本姑娘什么时候说接受你了。 晚七点,国贸大厦,49楼。 许青云早就到了,他专门去hugoboss专卖店买了一身得体而庄重的深棕色西服,他想表达自己内敛精致的另一面,当然,花了大价钱。 李敏仪带着张岚,走进了西餐厅门口。 她今天穿了一身布拉吉风格的连衣裙,这是一种苏式风格的女学生裙,李敏仪喜爱这风格。 “张岚,你看,这餐厅装修的挺有意思。” 张岚今天化了妆,粉色的唇,薄薄的敷面粉,挽起妇人样式的发髻,再插上一只亮蓝色的小蜻蜓头花,端庄大方。 从黄家受的伤害,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去。 张岚不爱这种应酬,她习惯回到宿舍,熟悉的自己的家里,去舔舐内心的伤痕。 但是李敏仪盛情相邀,她倒也不好意思拒绝。 “情侣餐厅,我想我猜的没错。”张岚笑着说,“我不该来。” 李敏仪拉着闺蜜的胳膊,笑的眼睛都弯了,“你来了最好,帮我个忙了。” “什么忙……” “进去你就知道啦。”李敏仪露出了少女一般的狡黠神情,朝着闺蜜眨眼睛。 两人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优雅婉转的音乐、装饰极富浪漫气息,地板上铺满了洁白细沙,白色的桌布,每一个桌子上,都放着两个玻璃瓶子,一黑一白,上面插着玫瑰花。 红色的桌巾静静躺着,周围是洁白的餐具,银光闪闪的叉子。 最让两个人称奇的是,许青云定的是一处靠窗的位置,有一种露台的开放感,整个深圳的夜景宛在眼前。 许青云看到李敏仪进来,高兴地站起来想去迎接,又有些担心。 他捏了捏脸,知道不是做梦。 梦想成真了。 他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两条腿开始颤抖,他踉跄着走过去,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敏仪,这边。” 李敏仪看到穿着标致的许青云,微微有些失神。 心里想,这人若是田宗生该多好? 可惜不是。 她报以微笑,指着身后的姑娘说:“青云,这是张岚,你们之前见过吧?” “嗯,见过,见过,秀冰的同事嘛。” 许青云有些晕乎,张岚过来做什么? 这里完全是二人世界的布置。 要个电灯泡做什么? 他来不及多想,忙招呼服务生过来,加一把白椅子。 三人落座。 服务生在一旁随侍。 许青云深吸了几口气,扬着眉头,讨好地笑着说:“敏仪,你来点餐,好不好,你喜欢吃什么?” “谢谢你给我机会!” 李敏仪心中有些不忍,看着傻笑的许青云,但她不会忘记自己人生的坚持。 宁玉碎,不瓦全。 “什么机会?”她平静地说。 许青云愣了,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在头顶上。 第一百零六章 机会 许青云完全没有想到李敏仪竟然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张岚看不下去了,转移话题,“先点餐。” 许青云知道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说:“敏仪,你来点吧,看看想吃什么?” 李敏仪把菜单推给坐在内侧的闺蜜,“张岚,今天你是主角,你点。” 张岚伸手指着自己,“我是主角?” “先点菜。”李敏仪又说。 “好吧。” 张岚拿着菜单,点了几个自己喜欢吃的菜品,分别是鱼子酱、意式蔬菜汤、沙朗牛排、布丁、三杯曼特宁咖啡。 这是她和黄怀德上一次吃西餐时候的几样菜,她记得清楚,即便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李敏仪吃了几口鱼子酱,双手放在桌前。 她看着许青云,非常正式地说:“许先生,我非常正式的通知你,请你不要再追求我了,你和我不可能的。” 许青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女人的皓腕上,那素净的两只手,被放在胸前,像是白色的藕一样。 面前女人的眼睛如皎洁的月亮,有诱人的光芒。 他点点头,“好吧,我知道了。” 从喜悦的巅峰,到悲痛的深谷,一日之间,他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 许青云放下银色的刀子,面色冷肃,歉然地说:“对不起,我打扰了你很长的时间,我曾以为是有可能的...” “没有可能,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类型,希望你明白。” 李敏仪打断他的话,冷冰冰地说。 张岚一旁听着,觉得好尴尬,她来这里做什么呢,李敏仪怎么想的? 她围上围巾,捏着黑色的皮包,不好意思地说:“两位,要不我先走,你们好好谈。” 李敏仪拉住她,“张岚,你还不能走,我有话跟许先生说,和你有关。” “许先生,我个人觉得,张岚比较适合你,要不,你俩处一处?” 李敏仪说话简单干脆,她本身就是个爽利的性子。 在被许青云追求这几年,她一直忍着。 现在李敏仪觉得张岚既然和黄怀德没有可能了,和许青云谈一谈,是不是也好。 毕竟,张岚长的可不差,身条又高。 张岚急的使劲推李敏仪,“敏仪,你胡说什么!” “男未婚,女未嫁,我看你俩挺合适。” “我……我……敏仪,你再这么说,我以后可就不理你了。”张岚羞红了脸,像是秋天熟透的苹果,更添了几分妩媚。 “许先生,你的意见呢?” 李敏仪瞪了许青云一眼。 许青云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应承道:“还行,还行。” 话一说完,许青云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自己说的什么胡话。 什么叫还行? 慌张之下,他又赶紧改口说:“挺好,挺好。” 又错了。 他出了一头的汗珠。 “这个……” 许青云慌乱了。 张岚看着眼前的许教授狼狈失措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 她这一笑,艳若桃花。 许青云看地愣了神,像个初哥。 李敏仪将咖啡喝完,吃了几口牛排,匆匆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她拿起红皮手包,起身就走。 “哎哎,你别走呀,敏仪。”张岚想要追,却被李敏仪按在白色座椅上。 “考虑一下吧,好吗?” 李敏仪叮嘱一声,匆匆离去。 余下的两个人看了一眼对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下子冷场了。 窗外已经燃起了无数的灯光,连绵不尽,直至与星空相接,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星光还是灯光。 西餐厅的客人不少,但很安静。 仅能听到侍应生送餐的细碎脚步声,可见这家餐厅的隔音做的相当不错。 顶灯暗下来,许青云看表,七点四十。 服务生过来,为两人点燃红烛,许青云又点了两杯红酒。 他歉然地笑了笑,说:“张岚,真不好意思,麻烦你陪我。” “没事,许哥,我和秀冰姐是闺蜜呢。”张岚镇定下来,一口口吃着牛排,低着头,发丝垂落在锁骨上,银色的项链熠熠生辉,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敏仪她,哎,是我不优秀。”许青云叹了口气,神情落寞。 张岚端起高脚杯,“不是这样的,她不过是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罢了。” “来,我敬你。” “好。” 两个人说着不痛不痒的话,许青云讲了学校发生的两个小笑话,把张岚乐的前仰后合。 她怎么没发现,这许哥还挺风趣。 人长的差点,淡眉毛,小眼睛,但有趣。 他有一个有趣的灵魂。 张岚觉得很开心。 两个在感情上的失意人,尝试着彼此慰藉。 时而小声说话,时而捧腹大笑。 惊的其他客人直皱眉头。 服务生过来提醒,两人这才稍微收敛些。 一顿饭吃完了,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彼此之间有了新的认识。 “谢谢你。”他说。 她回应说:“同样,谢谢你。” “走吧。” 两人收拾好衣物,进入电梯。 刚出了一楼的时候,便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黄怀德和刘丽华。 刘丽华这几天恢复的差不多,能进行正常的生活,两人便把保姆辞退,黄怀德按时上班,刘丽华在家做饭,睡觉,抓紧时间康复治疗。 期间婆婆王芸来过一次,住了十几天,她的气早就消了,一心想要抱孙子。 刘丽华经历了结婚风波、植物人的事,想到两人结婚这么多年,对丈夫拖累不少,于是对婆婆多了些愧疚。 如此,婆媳两人放下成见,关系处的不错。 今天呢,刘丽华静极思动,想要去国贸转一转。 黄怀德认为妻子总憋在家里也不好,欣然同意,两人打车过来,好好的逛了一次。 “是你!”刘丽华看到张岚,不由想到这个女人在自家和丈夫卿卿我我的往事,火气便腾腾往脑门上闯。 “你个狐狸精。”刘丽华大声嚷嚷。 黄怀德知道张岚调离申请被拒的事,这几天他都躲着,他不愿意见到曾经的恋人,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没法说。 这道选择题摆在面前,答案是注定的。 他只能选择妻子这边。 当他看到刘丽华对张岚无礼的叫骂时,赶忙捂住妻子的嘴,冲着张岚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刘丽华却推开丈夫,指着张岚的鼻子,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臭女人!” 张岚是个文明人,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她想骂又骂不出来,气恼的看着黄医生。 眼圈都红了。 黄怀德赶紧拦在前面,小声劝说:“丽华,别说了,咱们回家去。” “我偏要说,张岚,你别走。” 许青云看不下去了,挡着张岚的面前,指着刘丽华,大声说:“你谁呀,是不是有病!” “再胡说,别怪我不客气。” 他当然知道面前之人是谁,也知道张岚和眼前这对夫妻的旧事。 平心而论,张岚什么也没有做错。 刘丽华才是那个最可恶的人。 他自然没有好脸色,声音更重:“你在胡说,别怪我揭你老底。” 刘丽华自然不认识许青云,她觉得此人穿着高档,怕是个有钱人。 早就怂了气势,又听他说要论一论以前的事。 她不敢赌,下药的事,不能明说。 黄家丢了人,她丢人丢的更大。 她向后退了两步,拉着丈夫,不甘心道:“不说就不说..” “好了好了,咱们回家。”黄怀德赶紧带着妻子走了。 张岚仿佛重新认识了许青云,她抹着眼睛,连声道谢。 许青云扯下脖子上的围巾,气呼呼说:“这刘丽华什么人,真是不要脸。” “不说这个,咱们走吧。” 两人穿过放满绿植的前厅,来到大门台阶上。 张岚伸出手,和许青云握了握,真诚地说:“谢谢你。” “没事。” “那我走了。”张岚说着,拉开出租车的门,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落进了车厢。 直到汽车亮红色的尾灯都看不见了,许青云还在原地摆手。 说实话,他真的心疼这个刚刚了解的女人。 她美丽善良,却一再被生活重创。 她的手,很冰凉。 不由地,他的心里,有种情愫缓慢发芽。 黄怀德到了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电视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而是静静地静静。 客厅的灯光,设置成了最小的光亮。 他似乎躲在阴影里,毫无情绪。 “怀德,你怎么了?”刘丽华没心没肺地说。 黄怀德摁着前额,无力地说:“我没事,你怎么样,别生气了。” 他虽然对着妻子说劝慰的话,却觉得每一句话,如同小刀子,在心口剜来剜去。 到底错的是谁,是谁臭不要脸! 他明明知道答案,却没有办法和勇气更正。 许青云他是认识的,但想不到,许教授怎么会和张岚一起吃饭呢? 难不成是许秀冰撮合二人? 她怎么可以这样! 许军医之前可一直在劝自己和张岚结婚的,怎么搞这么一出! 黄怀德心中涌起一股愤怒,张岚是自己的,凭什么要和许青云越好,许青云哪里好了? 她和许青云进展到哪一步了? 她要移情别恋了吗? 嫉妒如毒蛇,撕咬着黄怀德的心,他不愿意放弃,却没有勇气去获得。 刘丽华低头看着一脸挣扎之色的丈夫,心情更加不好,她生气地说:“你在想那个女人,对不对?” 第一百零七章 寻找 正月初二,张婉莹终于回到深圳,她坐在汽车里,父亲把车开的飞快。 她把脸贴近车窗,目光从遥远的天际线,移到一栋栋高大靓丽的楼房上,她看到了熟悉的建筑,国贸大厦,电子大厦。 这容易勾起回忆。 不远处的草木,她依稀看到了过去的影子。 一个人影,在心里越来越清晰。 张婉莹在心底轻声呼喊。 茂麒,茂麒... 昨晚的梦里,她见到了茂麒。 那是她想象中的茂麒,五年不见了吧,他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茂麒和她热烈的拥吻,几近疯狂。 在垂柳的湖边,两人坐在靛色的长椅上,在春风中接吻。 想到这些,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一个女孩的浪漫和期待。 她闭上了眼睛,想快快回家。 这次,她要说服爸爸妈妈。 随着汽车停入车库,张婉莹拎着大包小包走下车,并将其中的一个白色的包装盒小心的放进自己的挎包。 她在逛年货的时候,给茂麒买了一样礼物,为这礼物,她几乎逛遍了所有的香港钟表专卖店,一块表一块表的看,她想象着茂麒的风格,他会喜欢什么样子的手表呢? 她回忆起和茂麒的很多往事,选定了答案。 母亲胡月迎出门。 张婉莹的眼睛笑弯了,她跑过去,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 “妈妈,我想你。” “乖丫头,妈妈也想你啊。” 张婉莹搂着胡月,母女俩有说有笑地打开屋门。 张豪发拿着车钥匙,将年货卸下来,放进家里的库房。 他的车是奔驰w126,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虎头奔”、“大奔”。 张豪发收拾完毕,来到客厅。 看到茶几上摆满了女儿给妻子买的各样饰品和化妆品,张豪发欣慰地笑了笑,坐在妻子的身边。 家里的摆设和去年一模一样,电视机,兰花、座钟,明净的地板,安安静静。 岁月静好。 张婉莹的感觉却不同,她觉得眼前的一切,离自己越来越远,这是小时候的记忆,十几年没有变化。 妈妈老了,家具也旧了。 胡月知道女儿已经和另外的家人见了面。 她心情复杂地说:“婉莹,她们对你好吗?” 张婉莹将头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仰头看着母亲的脖颈、下巴,眉眼。 妈妈的皱纹增多了。 她难过,不想为母亲担心,便说:“挺好的,合得来。” “那就好,那就好。” “在香港那边工作怎么样?” “还好啦。” “有没有人追求你?” “没有,奥,不对,有一个。”张婉莹忽然想起来,还有蒋寒这一号。 张豪发点了支烟,吐了一口,斜靠在沙发一角,不无得意地说:“是蒋家的人,叫做蒋寒。” “蒋家的人啊。” “丫头,蒋寒怎么样?” “我不喜欢!” 胡月搂着女儿,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故事,有一年,她遇到了极富男子魅力的张豪发,一见钟情。 一家人很快吃了午饭,张婉莹帮着母亲把碗筷洗涮好了,三人坐在沙发上开始喝下午茶。 她决定要说一说和茂麒的事,她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茂麒一定还爱着他。 她挨着母亲胡月坐下,对着父亲说:“老张,我想去和李茂麒见一面?” 张豪发一听,差点没反应过来,李茂麒,李茂麒是谁。 他总算想起有这么个人。 五年前的一天,就在这里,他将那个少年羞辱了一番。 女儿怎么还想着他。 “没必要吧。”他简单的认为,女儿可能就是单纯地想见一见故人。 他知道,女儿每月都有信件寄往深圳。但他不知道,寄过去的是两封信,一封给胡月,另一封是李茂麒。 “老张,我想去。” 胡月对李茂麒印象深刻,这些年,她不止一次看到过这人,深圳很小。 每次见了面,李茂麒会有礼貌的迎上来,亲切的叫一声胡阿姨。 在举目无亲的深圳,这样的称呼让她的心口很热。 “豪发,要不让丫头去吧,你担心什么?” 胡月想起当年的事,觉得她和丈夫做的过了,少年那时候有什么错? 年少无知罢了。 再见面会发生什么? 什么也不会发生。 上个月在年货市场见到这孩子的时候,他穿的一身朴素的服装,也就是十几块钱的料子,显然没有发大财。 这孩子去年大学毕业,才短短一年的时间,怎么会发财呢。 没那么快。 胡月又看了女儿的一身行头,单单是放下衣帽架上的风衣,怕是得要上千港币,换成城人民币,也得七八百。 两个人的世界,已经不同。 仅有的交集,可能就是年少的时光。 张豪发将烟头捻在白瓷的烟灰缸里,直起腰,看着倔强的二女儿,说:“我不同意。” “不同意我也要去。” 张婉莹站起来,系好深黑的的毛巾。 她今天上衣是蓝色的薄毛衣,下身泛白的牛仔裤,一双暗红色的小皮靴。 说着,她低头看了看一身装束,觉得不妥。 “妈,我之前的衣服在哪里,帮我找一下?” 胡月笑了一声,丫头这次可算是跟丈夫又倔上了。 女大不由爹。 想想看,胡月也赞成丫头去见一见那小子。 有蒋寒的追求,李茂麒那个穷小子能翻出什么花样! 蒋家的公子,想必是不差的。 不然丈夫可不是现在这样轻松的表情。 “要之前的衣服做什么?” 胡月没想明白。 “我就是要穿,快帮我去找!”张婉莹不再看父亲一眼,她把母亲从沙发上拽起来,撒着娇说。 她觉得,现在和小时候不同了,和李茂麒在一起,不能再穿高档的时装。 张婉莹担心,穿现在这身衣服,可能会让李茂麒觉得难堪。 她有必要换一身朴素低调的装束。 在香港忘了这事了,一出门方才想起来。 两人进了衣帽间,胡月翻了几个箱子,站起了想了想,对着女儿不好意思地说:“坏了,我好像是都扔掉了。” “那怎么办?”张婉莹有点傻眼。 胡月又回到沙发上,不紧不慢的对身后的女儿说:“旧衣服找到也没用啊,你穿不了的,都是五年前的旧衣服了。” “你现在啊,比上大学之前胖了,还微微高了点。” “你才胖!” “再说了,之前的衣服多土啊,就穿这身去吧。”胡月拿汤匙搅了搅杯子,放了点红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 张婉莹先开着大奔去的医院,她不知道李茂麒现在在哪里,要先找到许阿姨。 许秀冰见到她,高兴地不得了。 “哎呀,你是?”许秀冰一开始没认出来。 张岚在后面,小声地说:“秀冰姐,你侄女?真漂亮,跟个洋娃娃一样。” “别胡说,我哪有侄女。” “没准是远房侄女...” 两人正猜着,面前的漂亮姑娘声音轻灵地说:“我是婉莹啊。” 许秀冰终于认出来了。 真是女大十八变。 “哎呀,阿姨老喽,真没看出来,该打该打。” 许秀冰自嘲道。 “没有啊。” 张婉莹挽着许秀冰的手,亲热地说些场面话。 “婉莹,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阿姨真羡慕你。”许秀冰确实是吃了一惊,张婉莹去香港之前,虽然打扮洋气,但脱不了土气,现在呢,经过国际大都市的熏陶,完全变了一个人。 气质、容貌和打扮,可是上了高档次。 两人很快说到衣服。 “风衣真好看。”许秀冰摸了摸,羡慕地说。 张婉莹笑着回应道:“阿姨,告诉我尺码,我下次给你买一件。” “不便宜吧?” “算我送你的,不说价格。” “那可不行。”许秀冰摇头拒绝。 这时候,张岚将门诊室的病人交给同事,她跑过来,一脸认真说:“婉莹,要不你下次回来,帮我买一双鞋,就你穿的这款?” 她喜欢张婉莹的暗红色皮靴,版式不错,靴子口高到膝盖,很适合她这样的长腿。 “好啊。” 许秀冰将张岚赶走,拉着婉莹走的远了些,问:“婉莹,你这次来?” “我来见茂麒。” “你父亲?”许秀冰当然知道那件往事,张豪发不同意两个人交往。 张婉莹啐了一口,说:“不管他。” 她拿出一个方正的小盒子,递给许秀冰,笑着说:“许阿姨,我送你一件小礼物。” “好漂亮的胸针。”许秀冰打开盒子,眼前的小丫头,从小时候就开始给她送礼物,想不到现在还不忘。 深蓝色的胸针,是一枝木兰花,蓝色的水晶花瓣,银色的叶柄,显得低调成熟。 许秀冰一眼就喜欢上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张婉莹向许秀冰打听李茂麒的近况。 很快得知心上人在华强北做售货员。 她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 再简单说了两句话,张婉莹匆匆和许秀冰告别后,疾驰而去。 张婉莹不得不把车停在远离市场的地方。 因为,里面太堵了,附近百货市场的人多车多,加上华强北的人流,她又是新手,香港驾照换成深圳的驾照还是去年的事,所以干脆不进来了。 省的剐蹭麻烦。 这大奔可老值钱了。 她不在乎,但张豪发在乎。 她开车飞快,及得近了,走路很慢。 她在想茂麒的气息,茂麒一定在这里路过。 街上很多人在看她,人们都在想,哪里跑来的漂亮姑娘,打扮这么入时。 有两个年轻人撞了车,第一时间却不是抱怨对方,而是看着走过的美丽姑娘。 铺头的瘦妹子,也停止招呼客人,而是走出来,羡慕的看着。 胖头憨哥哥也从后厨跑出来,眼睛都直了。 他将脏兮兮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又觉得不好,干脆把手放在背后,自言自语。 “真漂亮” “仙女吧。” 第一百零八章 往昔的美好 张婉莹找到李茂麒的时候,他正忙着给客户介绍产品。 销售的工作,他逐渐进入状态,十分麻利地给客户拿发光二极管(led)样品。 客户是生产汽车刹车灯的,进货量很大。 老板常春忙着介绍新产品砷化铝镓led,能以每瓦10流明的发光效率发出红光,发光效率高,经常应用于户外显示,比如汽车刹车灯、交通信号标志等。 这个客户的要求比较刁,问有没有发蓝光的。 李茂麒熟练地回答,蓝光的led目前市场上是有的,也可以供货,但是成本很高,亮度比较差,所以一般不建议选择蓝光灯。 客户满意的点点头,向李茂麒下了订单。 李茂麒熟练地写好订货单,让客户签字,然后交给常春。 张婉莹在远处呆呆地看着。 李茂麒穿了一身灰蓝色的工人装束,头发乱蓬蓬的,衣服很干净,袖口也干净,笑起来能看到洁白的牙齿。 他专注地工作着,却并没有看到,对面有一位姑娘,静静地看着他。 很多摊铺的销售员注意到了,但不敢过于明显地看过来,女孩太漂亮了,怕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而且,女孩浑身都是高档货,气质绝佳,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千金。 有几个男销售员被张婉莹的余光注视过,脸色腾的红了,连客户都纳闷的扭头看过来,眼睛拔不开了,售货员再问,想不起来自己要什么货了。 很快,有人注意到,女孩的目光,一直落在李茂麒的身上。 李茂麒没注意到,但是几个朋友,当然是朋友了,大伙儿一起卖货,天天见,也一起吃过几顿饭,相互鼓劲,看今天谁的出货单最多。 这几个朋友冲着他挤眉弄眼,一脸羡慕。 常春也看到了,他拉了一下李茂麒,冲着前方努努嘴,说:“那个姑娘一直盯着你看,你认识吗?” “长的真俊,是不是看上你小子了?” 常春赞叹道。 李茂麒随意看了一眼,低下头,接着写单据,“我一老同学,不一定是来找我的。” 话虽然这样说,他的心里却是泛起了滔天巨浪,张婉莹,她怎么来了。 他很快想到,张婉莹已经足足给他写了54封信了,但自己的态度,她还不明白吗? 她为何又来找自己? 对于张婉莹的到来,李茂麒完全没有准备。 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懦夫,被国王羞辱的勇士,丧失了追求公主的勇气。 脑海中,又回想起那一天。 他攥着拳头怎么说的。 张家,不就是有钱! 可婉莹并没有错,她来到这里,一定是冲破了千山万水的阻隔。 想到这里,李茂麒的身体开始发抖。 张婉莹看到李茂麒淡然的目光,在那目光中,她猜到了,眼前的大男孩,一定是没有准备好。 她等不及了。 许多许多话,想说给你听。 她一步一步走近,眼里闪着泪花。 “茂麒……” 几个销售员惊呆了,眼前这位漂亮极了的姑娘,真的是来找李茂麒的。 看样子,像情侣啊。 大伙开始起哄,有的吹起口哨。 整个一层的交易市场,顿时安静下来。 李茂麒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呆下去了,他向常春告了假,打开柜台门,拉起少女的手。 那接触的感觉好像闪电,又如一道极亮的光,给他的心带来巨大的快乐。 在人们的哄笑和祝贺声中,他和她落荒而逃。 他带着她奔跑,穿过人山人海。 两人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李茂麒,你停下!” 张婉莹跑累了,娇喘吁吁。 两人已经来到公园的一处草地上,面前是澄净的湖水,没有任何的波纹,如光滑的镜面,倒映着整个天地。 岁月幽寂。 “茂麒,我很想你。” 少女大胆表达自己的爱。 目光炽烈神情。 李茂麒轻轻拉着少女的手,她是那样的美,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沈从文的《湘行散记》写过:“我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汪曾祺《受戒》中写:“睡着之后,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昙花开了。” 我岂能不爱你呢?李茂麒心里轻轻地叹。 他深吸了几口气,看着那张无暇的脸。 看着她一身贵气的服饰。 想想自己的地摊货的衣物,窘迫的打工生活。 觉得两个人越来越远了。 少女见大男孩没有回应,她反问着说:“为什么不回我的信?” “没心情。” “你不想我?” “想。” 李茂麒说完,捧起少女的脸,闻到诱人的芬芳。 她美的像花儿。 他的心如刀搅。 此刻,他想喝酒,喝醉,一定要醉。 往昔的美好。 两个人开始拥吻。 呵,有一位姑娘。 李茂麒决定去一趟香港。张婉莹告诉他关于李茂鳞的事,并打探了李来富和罗珺的情况。李茂麒十分确定李茂鳞一家是他日夜思念的人。 两人相约在香港见,张婉莹留了自己公司的电话。 李茂麒回到住的地方,当晚没睡好觉。 不仅是恋情的重燃,更多是有了家人的消息。 他不知道,张豪发会怎么想。 钱的问题,他要如何才能给张老板一个反击,而不是偷偷和张老板的女儿来往。 第二天,他去了趟银行,将自己的工资看了下,二千多块钱,问题不大。 路费并不贵,重要的费用在住宿上。 现在不用太过担心,既然有了父母和哥哥的消息,那边应该能给自己提供住的地方。 主要的问题是,家里欠的那笔债,还差多少? 他不指望做通债主的工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从银行门口出来,他又去找了趟田宗影,咨询一下从罗湖口岸签证的事,由田宗影帮他办好。 然后去跟姑姑李敏仪说一声,跟叔叔田宗生说一声。 这一天还挺忙,到了晚上,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都要将近十点半了。 他打算再过一天,便出发。 当天晚上,张婉莹哼着歌儿,将大奔放在车库,高兴地推开屋门。 父亲正在听京剧,母亲做家务。 播放的是《智取威虎山》。 座山雕:“你脸为什么这么红?” 杨子荣:“容光焕发!” 张豪发看着女儿,心里不得劲。 这孩子今天可高兴了,看样子是见着了那个野小子。 “婉莹,回来啦。”他端着茶,皱着眉头说。 张婉莹将外套挂好,围巾摘下,穿上拖鞋,开心地说:“是呀,我回来了。” “怎么样?” 张豪发不明说问什么,偏偏这个意思却是到了。 张婉莹诚心要气一气,说:“不怎么样!” “那我怎么看你挺开心。” “我开心不好吗?” 张婉莹冲着母亲走去,不再理会一头雾水的父亲。 “对了,蒋寒方才来电话了,问你什么时候回香港?” 张豪发靠在沙发上,扭着脖子大声说。 “不理他。” 说起蒋寒,张婉莹的心里多少有些波澜。 逛年宵花市那天,李茂鳞和甄彩走了之后,两人来到卖挥春(春贴,也作春联)的地方。 挥春多以四个字为主,意是语兆吉祥。其源头可能是中国诗歌,喜欢四字词,钟意成双成对,不大不小,方便张贴。 蒋寒挑了一个金边的“吉祥如意”给她看。 其时她冷冷的说:“蒋先生看我现在如意吗?” 蒋寒笑着说:“怎么不如意?嫌弃我啊。” “对,就是嫌弃你。美女那么多,你干嘛老追着我?”张婉莹转身就走。 “我追定你了。”蒋寒跑过来,像个赖皮。 张婉莹真是又气又恼。 现在听他有打过电话来,当然不开心。 母亲胡月把女儿拉到二楼,紧张地说:“丫头,告诉妈妈,见着那小子了吗?” 张婉莹俏皮的笑了笑,“当然,深圳还有我找不到的人。” “怎么,你还想...” 胡月支持女儿去见李茂麒,但不是说,她愿意女儿和那小子谈恋爱。 “妈,你别管。” 张婉莹兴冲冲的回了自己房间。 胡月看着女儿轻盈的身影,心里叹了口气。 蒋寒是来电话了,他还说了别的事情。 蒋家要正式提亲。 丈夫放下电话,看样子很高兴,接着就和她商量这件事。 听丈夫说,蒋寒现在要提行长了,分支机构行长,高薪,职业银行家。 而且,蒋寒这人很优秀,长的一表人才,更不用说蒋家的财力了。 蒋家有老人的,和老叔(张豪发的叔叔)通了气,两位老者都赞同这门婚事。 至于孩子间的想法,以后再慢慢处。 先订婚。 最迟明年中秋前,要把这事办好。 这件事,丈夫已经和老叔确认过,两人达成了共识。 家族联姻,香港很流行的。 第一百零九章 失败 杨文娟在老东门租了一人多宽的小摊位,主要做些欧美大牌零售。 货源地是南油工业区那些承接欧美大牌生产订单加工为主厂家,有时候厂家会出现了库存和尾货,杨文娟便收过来卖,成本不是很高。 这种生意一般稳赚不赔,因为货品十分抢手。 许秀冰的几个同事,有时候会到杨文娟这里买上几件。 加上一些老同学照顾生意,倒也赚了些钱。 过年给母亲翟梅在一起做生意的姐妹摊位买了几件衣服,成本价,把翟梅乐的嘴都合不拢,直夸丫头有本事,是块做生意的料。 初二,平时摊位在一起的梅姐匆匆跑过来说,有个厂子那边年底的时候清仓,说老板要转型,货很多,问她进不进? 杨文娟感到奇怪,好端端的为何要转型呢,现在三来一补做贴牌加工的厂子,生意都不错。 梅姐告诉她,说老板媳妇家里有别的买卖,想让老板去管理,比服装加工规模大很多,但是现在厂子有很多货没出清,老板决定便宜卖了,赶紧去做大买卖挣钱。 杨文娟还是不信,说考虑考虑吧。 梅姐有点急,说这次可是赚大钱的好机会,我可只给你说了,机会难得,不要就算了,误了发财的大好机会,别怪姐姐没提点你。 杨文娟想起平日里梅姐对自己颇为照顾,去厂子进货的时候,可没少帮自己压价,同时,她又想起了张婉莹住着别墅,过着小资生活,她也要过这样的生活。 既然是机会,干吗不抓住?于是她咬了咬牙,问梅姐,这次进货需要多少钱? 梅姐回答说,你能拿出来多少? 她拼命想了想,说,三千块。 梅姐自言自语说,有点少啊。 她说,只能拿出这么多。 梅姐说,那你给我吧,我出七千块,凑成一万,咱们进一万的货,赌上这一把。 杨文娟心里没底,说,厂子那人我认识,我可以拿货的时候再给钱。 梅姐却打断她的话,说,傻丫头,咱们先给钱,把货先占上,你先把钱给姐姐,怎么,信不过? 杨文娟无奈,并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她只好把所有挣的钱全给了梅姐。 能不能发一笔小财,就看这次的了。 茂麒哥,上次怎么说的,等着看好了。 杨文娟踌躇满志。 狭窄的房间里,李茂鳞呼吸着令人生厌的发霉气味,跪在水泥地板上,一声不吭。 他方才把自己的打算和父母说了一遍。 母亲罗珺听完后,一巴掌拍肿了他的脸。 “茂鳞,你就不想弟弟吗?” “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儿子。” 罗珺坐在床头,捂着脸,大声的哭泣。 “呜呜,我造了什么孽!” 她后悔了十几年,当年为什么把二儿子丢在了深圳呢,那会孩子才多大,才五岁! 虽然吃不饱饭,显得黑瘦些,但孩子壮实,机灵,像个调皮的小狗。 那会儿,她就“狗儿,狗儿”的称呼茂麒。 狗儿调皮,每到吃晚饭的时候,就跑的没影了。 她只能一声一声的唤,唤不了三声,她的狗儿,就能从角落里跑出来,嘻嘻笑着,叫妈妈。 罗珺还能想起,那天狗儿可爱的小脸,红黑红黑的,拉着自己的手,丈夫拿着大包裹,走在最前面,大儿子拎着小包走在后面,她拽着自己的狗儿,跟着人潮,向深圳河奔流而去。 她怎么把狗儿给领丢了。 这十几年,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思念。 她怕,狗儿会不会已经死了,会不会淹死在河里,或者,饿的剩下骨头,被野狗吞食了,余在荒地里,一个白白的头骨。 她做了无数的噩梦,每次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狗儿,可怜的狗儿,才五岁,就失去了妈妈的陪伴。 没有父亲,没有哥哥。 狗儿才多大,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罗珺想起狗儿稚嫩的小手,机灵的大眼睛,依偎着她叫妈妈的时候。 她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后背,又开始钻心的疼,这是心脏不舒服的症状。 李来富知道妻子又犯了,赶紧帮她舒舒背。 李茂鳞跪着向前移动了几步,抱着母亲的腿,开始小声地啜泣。 对于弟弟,他不能说不想念,但对比于追求更舒适的生活机会,他更愿意把这件事放一放。 “不行,我要去找那女娃子,我知道茂麒在哪,过的怎么样,我苦命的娃娃。” 罗珺想要站起来,又被丈夫抱住。 “我可怜的娃呀。” 她对着大儿子又捶又打,“茂鳞,你听不听话?” “妈,我不去。” 李茂鳞坚决地摇头。 “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那可是你亲弟弟。”罗珺指着大儿子的脸,更加伤心。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大竟然这样绝情。 为了一个富家女,把亲弟弟的事放在一边。 十几年没有见到的弟弟,还不如一个所谓的富家女重要! “孩他爸,你说句话。” “你怎么想打?” 罗珺直直的看着丈夫,李来富低下头,不敢正对着妻子的目光。 他和老大的想法一样,二儿子的消息是重要,但是,大儿子追求富家女甄彩的事,更重要。 若是两人成了,他和妻子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从大儿子描述当天张部长说话的情况,小儿子应该是过的好好的,没什么事。 何必急于一时呢。 若说不想狗儿,也不是。 他也梦见过二儿子,也做过可怕的梦,但十几年过去了,就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吧。 数十年如一日的困囧生活,让这位中年人,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他想过上好的生活。 现在大儿子有这个机会。 为什么不抓住呢? 听老大说,那个叫做甄彩的,住的是别墅,家里就一个女儿。 而且,这女孩对茂鳞并不排斥,两人处的很好。 那何不试一试呢? 李来富不敢再看妻子满是哀求之色的眼睛,他小声地说:“我觉得老大做得对,狗儿的事,不着急。” “你们两个王八蛋,是不是黑了心!” 罗珺捂着心口大声痛骂着丈夫和儿子,胸口越来越闷,直到感觉喘不过气。 她觉得自己是一只离了岸的鱼,眼前的世界碎了。 “快去叫车!” 李来富抱着妻子,踢了老大一脚。 “你妈晕过去了!” 李茂鳞抹了把眼泪,赶紧跑过去打开铁闸门。 随即看到一圈圈的邻居,王婆李妈之流...正瞪大了眼睛,关切地看着他。 “茂鳞,你家怎么了,哭喊声这么大。” “我妈心口痛犯了,快让开。”他撇开人群,急冲冲地说。 夜意方生,有朦胧的月色,四际清冷,落眼之处,是白白的光。 李敏仪踏月而来。 田宗生打开房门,便看到了蕾丝浅灰色连衣裙的李敏仪,一头黑黑的直发,两只眼睛装满了水,很温柔。 他吃了一惊,但随即欢迎道:“敏仪,你来了,快请进?” 换做以前,田宗生一定不会把话说的让人如沐春风,一定是这样说:“李敏仪,你怎么来了?” 十年来在市场上的跌摸滚爬,让田宗生熟悉了人情世故,接人接物。 他学会了怎么说话不让人厌,如何更好地接待客人。 转业之后,冷冰冰的命令式发言,在市场经济之下,不吃香。 他已经被锤炼的成熟,稳重,浑身散着发迷人的光芒。 公司下属对他评价很高,他喜欢去基层员工家里吃饭,交流一下感情,而且,上门买的礼物的花费,比员工招待他一顿花的都要多。 田宗生把李敏仪迎进来,摆好瓜果,为她沏了玫瑰花茶,两人对面而坐,中间隔着棕黄色的实木茶几,玻璃是咖啡色。 “敏仪,好久不见了。”田宗生打开电视机,电视正放着歌曲,《鲁冰花》。 1991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香港歌手甄妮演唱了这首歌曲,在内地迅速走红,那会儿这首歌到处传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啊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花,鲁冰花,啊~闪闪的泪光……” 田宗生听着歌声,心有所触,但心里想,今天是正月初二,李敏仪为何而来呢。 他留着疑问,说:“茂麒昨天上午来,说是婉莹那边有了父母的消息,他想去香港一趟。” 李敏仪点点头,“这孩子盼了好多年,终于有了消息,真是让人高兴。” “他带的钱够吗吗,我给他,他不要,这孩子,不听话。” “主要是通关和坐地铁,如果那边有屋子可以住的话,应该花不了多少,我问过宗影了。”李敏仪一脸柔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是她梦中的情人,只有在梦里才能相会。 “宗影那边认识的人多些,她说的应该不错。” 田宗生说完,拿了一个金橘,递给李敏仪,“来,吃橘子吧。” “不用了,我刚吃过饭,不饿。” “拿着吧。” 田宗生看着李敏仪羞涩脸红的样子,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害羞呢。 他将橘子塞进女人的手里,两只手发生了触碰。 他的手像是触了电,赶紧缩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两人单独接触的那一次,还是十年前,一起欣赏电影《音乐之声》的那个晚上。 李敏仪的脸更红了,像是煮熟的虾红。 “对了,秀冰姐呢?”李敏仪左右看了看,没法发现女主人的身影,却是看到了前方墙上挂着的结婚照,下面是一个红搪瓷的脸盆,里面有半盆水,有两尾红色的鲤鱼绘在里面。 “她今晚加班。” 李敏仪浅浅地笑了,此时,是属于她和他共度的时光。 “我这次来,主要想和你说的是贷款的事,土地抵押贷款。” “抵押贷款?为房地产项目开发吗?”田宗生坐直了,认真地问。 “嗯,对,我有个同事的哥哥,对这方面知道的多,他在招商局集团上班,有空了可以请他帮你参谋参谋。” “现在贷款,难度不大。”李敏仪神态轻松的笑着说,“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这次来跟你约一下。” “正月十六吧,月亮最圆的一天。”田宗生开了个玩笑。 “好。” “真是麻烦你了。”田宗生歉意地说。 李敏仪正要回答,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就看到眼前的相框掉下来,落到水盆里。 田宗生扭头一看,赶紧站起来,把相框从水里拿出来。 黑白照没有全湿,主要是女方这边,许秀冰的图像被浸湿了。 相框和相片被摔得分离。 田宗生将相框和片到茶几上,摆弄了半天没有装好,他无奈的笑了笑。 第一百一十章 陈薇 梅姐跑了。 杨文娟把钱交给梅姐两个小时之后,就收到了消息。 是一个平时一起摆摊的小妹急冲冲跑到家里来告诉她的。 杨文娟没敢让小妹进门,小妹神色慌急,她感觉不妙,拉着人到外面说。 小妹浑身哆嗦着告诉她:“娟姐,梅姐她跑了!” “跑了,什么跑了?” 杨文娟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她可是把全部家当都交给梅姐订货了。 “哎呀,我投了三千块给梅姐,她说这次就我俩进货,我……给了钱又不放心,去找梅姐,想着一起进厂子看一看,没想到梅姐转眼就不见了。” “她会不会去进货了呢?” 杨文娟觉得自己只剩下这一个救命稻草了,说不定梅姐去厂子里拿货去呢。 其实她知道,大年初二,厂子哪有什么人,都回老家过年了。 怎么会出货? 想到这里,冷汗唰的下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小妹,小妹却抓着她的手,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急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去过厂子了,梅姐说的那厂子,都快倒闭了!” “厂子怎么会倒闭呢?” 杨文娟不信,“三来一补现在不是搞得好好的。” 随后,她想起了那天吃饭时,茂麒哥说的话。 三来一补现在随着产业升级,逐渐在退出。 代加工的时代在深圳要落幕了,很多工厂已经开始转型了。 她拍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打出一个大洞。 自己怎么这么贪心,一点也不长脑子! “我还听说,梅姐是跟着那厂子的会计私奔了,真不要脸!”小妹痛骂道。 杨文娟觉得天旋地转,她快站不住了。 小妹蹲在地上,放声大哭,“我的钱,我攥了一年的血汗钱……” 杨文娟不知哪来的力气,赶紧把小妹拉走,“别在我这哭,让我妈知道我就完了。” 两人来到市场上,就看着几个熟悉的摊主围成几圈,有站着抹眼泪的,有蹲在地上一声不吭的,有破口大骂的,还有几个人谈的兴起,幸灾乐祸的。 神色不好的,都是被梅姐骗了的。 大家伙没什么好办法,狠狠的咒骂了一番,报警,这事就宣告结束。 梅姐,仿佛是消失了。 人间蒸发,怎么找也找不到。 但杨文娟的日子也得过下去。 她慢慢地走回家,觉得这条路越走越难,春分还没到,天不到六点就有黑,她垂着头,将眼睛里的泪珠抹下去,又去商场厕所里洗手的地方好好洗了把脸,叫这张面孔不至于让母亲看看出问题。 到了家,母亲翟梅正在择菜,鲜嫩的韭菜,油绿,明亮,散发着强烈的气味。 “回来啦?” 翟梅哼着小调,高兴地说。 “嗯。” “怎么这么没精神,怎么了?” 杨文娟看到母亲正盯着自己看,忙说:“没事,有点累。” “过来择菜,咱娘俩今天吃韭菜鸡蛋馅饺子。” “我先歇一会儿。”杨文娟哪有这个心情。 翟梅不高兴,说:“大过年的,不陪妈一起干会儿活?” “好好好。”杨文娟无奈,只能搬个小板凳,挨着母亲坐下来,拿起一把韭菜,开始分择。 翟梅觉得女儿今天有点不对劲,她扭头看了看,倒没看出有啥特别的。 “丫头,跟妈交个底,今年做生意挣了多少钱,是不是得有这个数?”翟梅说着,做了个三的手势。 杨文娟看着一脸笑意的母亲,沉重地点点头:“嗯,三千块。” “丫头,真有你的,明天去银行取出来,让妈看看。”翟梅笑的脸上全是褶子。 “有这个必要吗!” 杨文娟心里一惊,好像有个小鼓在敲,咚咚咚。 她不知道怎么办了,停下了择菜的动作。 “当然有,让妈开开心。” 翟梅得意的看了一眼女儿,满脸都是欣慰的表情。 “好。不过得后天。” “后天就后天。” 杨文娟答应了母亲,主要是因为,她不想让母亲失望。 自从父亲走后,母亲就养成了数钱的习惯。 不是在家里数,而是在银行里。 这个习惯让她哭笑不得。 比如这次,母亲是要她在银行里把三千块钱取出来,拿在手里数一遍,再存进去。 母亲说,这钱,存在银行里看,只能看到数字,必须取出来,在手里过一遍,方能说是自己的钱。 她劝了母亲几次,反而被训。 银行里的工作人员也说,好多年纪多大的老人,都喜欢这样,见怪不怪了。 杨文娟彻底死了心。 这天晚上,她琢磨了一夜,身子翻过来倒过去,睡不着。 她必须在明天找到这三千块,存到自己的存折里,后天给母亲数一遍。 想到这钱,她心口疼。 该死的梅姐! 三千块在九十年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还是在深圳,挣得多,体会没那么深。 若是内地,有人要是被骗了这么多钱,非得上吊不可。 她想来想去,只能去找茂麒哥想办法。 这天上午,阳光明媚,小鸟叽叽喳喳乱叫,好像在开音乐会。 李茂麒去澡堂里洗了个澡,将周身搓洗干净,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又去了趟银行,他需要把一部分钱换成港币,好在香港那边坐地铁,打车和日常用。 正在路上,碰到了姑姑李敏仪,李敏仪看着帅气的侄子,心中欢喜,正好有个饭局,她拦住侄子,说一起去吃饭。 李茂麒想到快有三个月没跟姑姑一起吃饭了,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姑姑带着他,来到一处特别的小餐厅。 门口很小,但四围长满了青藤,门口左侧有一处窗台,上面摆满了芬芳的玫瑰花,红的粉的黄的,朵朵艳丽。 路上听姑姑说,这里经营鲁菜,刚开业没多久,布置的挺有意思。 李茂麒一听,很是吃惊,鲁菜? 他马上问姑姑,鲁菜可是以前的官府菜,价格不低,姑姑请客? 李敏仪笑了,拍了他脑门一下,说,有人请,还是个大美女,姑姑正好介绍你俩认识一下。 李敏仪昨天从田宗生家回来,心情很好。 不说别的,她终于获得了一次和梦中人独处的机会。 虽然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在她的心里,却是跨越了万水千山。 田宗生一定明白的她对他的情意,对她的勇敢很是畏惧。 对于有妇之夫,她什么也不能。 至少,秀冰姐是个难得的好人。 她不会,永远不会。 哪怕就此终老,也不会改变人生的坚持。 她的爱,只要能表达给意中人,就心满意足了。 李敏仪想着,一路走进了包间,包间名称叫做“泰安”,以山东省的一个地级市命名,其他包间有“济南”、“蓬莱”、“烟台”等等。 李茂麒跟在姑姑后面,一进门就看到屋内坐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姑娘,有几分神似年轻时的许秀冰阿姨,不同的是,这位姑娘理的短发,短发齐耳,耳朵很白,发丝很黑。 那姑娘一双剪水瞳,安静地看着自己。 李敏仪忙拉着侄子给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姑娘介绍。 “陈薇,这位是我的堂侄,李茂麒,深大毕业,现在在华强北上班。” 李茂麒看着陈薇,腼腆地笑了笑。 那位叫做陈薇的姑娘伸出一双洁白的手,说:“我是陈薇,很高兴认识你。” 李茂麒和陈薇握了握手,就觉得又绵又软又糯,好像握在棉花糖上,心里没了着落。 “你好。”他抬头看着陈薇,被姑娘的大胆而直接的目光所吸引。 李敏仪看着两人,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来,都坐下。” 李敏仪做了主位,李茂麒和陈薇一左一右。 菜上的很快。 鲁菜,起源于山东的齐鲁风味,是中国传统四大菜系之一,历史悠久、技法丰富、工艺难度颇高。 糖醋鲤鱼、葱烧海参、汤爆双脆、德州扒鸡,山东煎饼、海鲜打卤面。 李茂麒第一次吃鲁菜,觉得既新鲜又好吃。 他吃的飞快,几乎是风卷残云。 “老姑,陈薇,你俩怎么吃的这么慢?” 他放下筷子,发现自己都快把菜吃光了。 陈薇笑着说:“你吃你的,不用管我们。” 李茂麒小心地说:“不会是公款吃喝吧?” 李敏仪又拍了他头一下,气不打一处来,说:“胡说什么!虽然陈薇是我的同事,我俩都是公家人,但她可不差你这点饭钱,” 李敏仪指了指陈薇,陈薇对着李茂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随便吃,不够接着点。” 李茂麒看着餐桌上可怜巴巴的剩菜:海参没了,大葱也被他吃光了,德州扒鸡只剩下了鸡爪子,鲤鱼剩下脑袋,打卤面见了碗底。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出门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碗菌汤烩面。 又很快唏哩呼噜吃个干净。 陈薇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大大男孩,觉得他吃饭的样子很好笑。 这大男孩吃的真多,脸皮还厚,那个男生见了她这般美貌的姑娘,不得矜持些。 这小子,成功引起了她的兴趣。 她高兴的说:“李茂麒,你上辈子一定是个饿死鬼!” “我上辈子是不是我不知道,十几年前我就差点饿死。” 陈薇的话,勾起了李茂麒不好的回忆,他想起了自己如同野狗一般游荡时候的老东门。 “真的假的?” 小姑娘明显不信。 李敏仪瞥了一眼陈薇,认真地说:“是真的。” “那年差点把他饿死。” “那我以后多请你几次,好不好?”陈薇眨了眨眼,歉意地说。 李茂麒睁大了眼睛,心想,这个新参加工作的女干部,太随意了吧。 不过,长的可真是漂亮。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拌嘴 李敏仪吃的很快,她对美食的兴趣不大,不过,新来的同事热情的邀请她吃饭,不去也不好。 此时,她看着两个大孩子,像亲切的朋友一样拉着话,她感到自己再呆下去,似乎有些不合适。 李敏仪喝了口茶水,将筷子放好,笑吟吟地说:“陈薇,茂麒,我忽然想到下午要去一趟张贵茹家,有个要紧的事,你们两个先吃。” 陈薇白了她一眼,心如明镜,说:“李姐有事,那太不巧了,我也有事,一起走?” 李敏仪站起来,瞪了新同事一眼,佯怒道:“怎么,陪我侄子吃个饭,这么不愿意呀。” 她穿好风衣,跨起红色的皮包,将陈薇摁在座位上,不准她起身,然后低头说:“一会儿,你俩出去走走,年轻人,认识一下,挺好的。” 陈薇看李敏仪这架势,知道推脱不得了,只能苦笑着说:“好吧,李姐,你先走。” 李敏仪比她大十几岁,不过,在一起上班,叫阿姨明显是不合适。 李敏仪得意地笑了,并冲着侄子眨了眨眼睛,其意不言自明:抓住机会,这样漂亮的姑娘可不好找。 李茂麒就当没看见,他呼噜噜吃着面条。 李敏仪走了之后。 小包间就剩下两个人了。 陈薇瞪着大眼睛,认真地看李茂麒吃面条。 吃面条的声音确实有些大了。 她皱了皱眉头说:“李先生,你慢点吃。” “不行,我就是这个速度。”李茂麒头都没抬,对自己的煞风景行为浑然不觉。 陈薇愣了下,已经很久没有人当面拒绝她的安排。 “能不能文雅点?” 她想再次强调这一点纠正李茂麒的吃饭方式。 “能。” 李茂麒把碗里的面条全部扒拉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了下去,说。 “你好能吃,比我哥哥都能吃。” 陈薇扑哧一声笑了,眼前的大男孩,跟个饿死鬼差不多,吃的真多。 “你哥哥?” 李茂麒皱着眉头问,他自从上了班,胃口大开,连林亚东都说他特别能吃,像一头公牛,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可以在吃上,和他论一论。 “我哥哥叫做陈雄发,在招商局集团上班,你知道招商局集团吧。” 陈薇说起哥哥,满脸都是自豪神色,脸上荡漾着浅浅的微笑,看上去很甜。 “我当然知道,就在蛇口,那边建设的相当不错。” 李茂麒赞叹道。 “你老姑前几天找我,说是要请我哥哥给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总讲讲土地抵押融资的事。我哥有个老同学在银行,专管融资业务,我哥对这一方面也很熟。” “你若是有钱上的困难,可以找我。” 陈薇看着李茂麒的眼睛,开心地说。 “没兴趣。” 李茂麒打断她的话,拿起餐巾纸擦擦嘴,将白纸揉的一团糟。 陈薇瞪了一眼说:“餐巾纸可不是这么用的。” 李茂麒不高兴了,他学着陈薇之前擦唇的样子,又拿起一张,将纸巾折成长方形,盖住整个嘴巴,两手从嘴角往中间抹完,然后顺便把纸巾对折成小长方形,放在碗边。 他说:“是这样吗,优雅的女士?”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能在优雅地女士面前,表现一下绅士的风度呢。” 陈薇不解地看着对面的任性大男孩。 “没必要。” 李茂麒冷冷地说。 “你……”陈薇从小到大,可没有这么跟她说话。 “走吧,优雅女士。”李茂麒站起来穿好衣服,瞥了陈薇一眼,懒洋洋地说。 陈薇倒也不生气,套上白色运动装外套,拉好拉链,站起来向李茂麒走去。 李茂麒这才注意到,眼前少女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装,鞋是深蓝色的,颜色像是海水一样的蓝。 配上齐耳短发,整个人显得清爽干练,少女气息十足。 他一时间有点愣神。 “看什么看呀,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呀。” 陈薇又等了李茂麒一眼,她觉得这个大男孩的目光有点野,侵略性很强。 “还真没见过。” 李茂麒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不妥,忙解释道。 “别堵着门,弄脏了姑奶奶这一身,你可赔不起。” “多少钱啊!”李茂麒梗着脖子问。 陈薇白了他一眼,嬉笑一声说:“一百块。哈哈。” “还没有我的一双鞋垫贵!” 陈薇低头看了一眼李茂麒的白色球鞋,“脱下来我看看,一百块的鞋垫长什么样?” “看一眼要收费的。” “费你个头!” 两人互相嘲弄着对方,谁也不肯示弱,便来到了大街上。 陈薇转身就走,背对着他摆摆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走就走。” “臭小子,下次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见你一次,让我哥打你一次!”陈薇又扭过头,远远地喊了一嗓子。 “试试看!”李茂麒大声说。 两人很快分开。 不过,这一个“妈”字,又勾起了李茂麒的心事。 之前在银行换的港币,就在他的兜里揣着,和体温一样的温度。 李茂麒心情愉快。 方才和陈薇的斗嘴,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陈薇是故意逗她呢,李茂麒不是瞎子,他能看出来,那一身白色运动装,少说也得四五百,不便宜。 蓝运动鞋,估计得三百元起。 他愤愤地想,随便冒出来的小姑娘,都要和婉莹她家一样有钱。 不过,陈薇给他的感觉和婉莹不同。 张婉莹更多的是富气,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有钱,家里不差钱。 陈薇不同,这姑娘举手投足间,都隐约带了那么一丝贵气。 不过,这姑娘又很刁,斗嘴拌磕,不愿意落入下风。 他感觉陈薇有点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除此之外,这人还有点林黛玉的小心眼。 两个字来形容,就是“难缠。” 总体来说,李茂麒对陈薇的印象不佳,最开始他惊讶于姑姑这位同事的漂亮,有钱,大方。 当然是大方,请客吃鲁菜,怎么也不会是小气鬼。 之后,感觉就变了。 姑姑离开后,两人的斗嘴。 李茂麒就知道,这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 他心里想,一个姑娘家家,这么好斗干什么,白瞎了好身材,好脸蛋。 这要是娶回家,一定是个母老虎。 他想着,思绪回到香港。 东方之珠。 再有两年,就要回归祖国了。 他也要回到妈妈的怀抱。 不知道妈妈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哥哥是不是很孝顺,爸爸是不是很辛劳。 也不对,哥哥已经长得比他好要大,怎么会让爸爸很辛苦呢。 他看着蓝蓝天上的白白云朵,感受着周围人们匆匆的步伐,每个人心情都不错。 人们都在追逐梦想的路上。 深圳,是让人容易产生梦想的地方。 这里活力,青春,生机无限。 他欢快的走着,想象着见到父母时的喜悦场面。 他心里说,爸爸、妈妈、哥哥,等着我,马上就来见你们。 杨文娟一路上焦急的找啊,到处打听茂麒哥哥的消息。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 去了田叔叔家里问,说茂麒去街上了,不知道具体的地方。 她又匆匆骑到华强北,找林亚东问,林亚东刚好上班,告诉他茂麒去银行了。 杨文娟片刻不停,把周围的银行跑了一个遍,没有看到哥哥的任何影子。 她急的都快哭了。 找不到钱,明天怎么跟妈妈交待。 还有地方没去,茂麒若是去香港的话,一定会去找田宗影阿姨。 她当然知道,茂麒已经有了香港父母的消息,还是那个可恶的张婉莹说的。 想起这个人,杨文娟嫉妒的要命,脑子里简直要冒火,怎么到处都是这个人,她烦不烦,不是已经和茂麒哥分手了吗,怎么又回来。 她当然不知道,李茂麒和张婉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知道两人前天拥吻在一起,估计杨文娟得疯了。 此时,她顾不得想张婉莹,顾不得嫉妒,顾不得恼恨。 终于找到了田宗影阿姨,田阿姨却告诉她,没有看到茂麒。 杨文娟骑着自行车,眼泪流下来,她还有一个人可以问,那就是李敏仪。 敏仪阿姨一定知道的。 果然,当她费了好大劲,找到李阿姨的时候,阿姨告诉她,李茂麒现在应该在深南道上,陪着一个叫做陈薇的女士逛街呢。 杨文娟听到,几乎要崩溃。 怎么又出来一个陈薇。这是什么人,和茂麒哥逛的什么街? 她也顾不得琢磨,赶紧蹬起车子,汇入深南大道的车流。 骑车的累了,就推着,一步一步,感觉自己就像是西天取经的唐僧,简直要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 她焦急的寻找着,额头上满是汗水。 人海人潮中,杨文娟几乎要昏厥了。 她急的不行,明天,必须让母亲见到钱的。 自从父亲杨龙去世后,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不温不火,但也能过得去,四邻八方比较起来,这个家,还算是中等。 母亲一年去田叔叔公司下属的塑料花厂子上班,也能挣些钱,但母女两人开销不小,她还任性的玩了几年,父亲早年攒下的钱,被花了一部分。 今天,自己有了挣钱的想法,母亲也多少支持,给了进货的钱,生意倒是上了正轨。 年前母亲问起来,这大半年的挣了多少? 她那会儿得意,不跟母亲说,打算到时候给她一个大惊喜, 可到了昨天,看着母亲询问时的欢喜样子,她不忍说出被梅姐骗了钱的真相,只为过一个好年。 现在钱没了。 怎么办? 她只能去找茂麒哥想办法。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红了脸 她从未向今日,如此的渴望见到一个人。 “茂麒哥。” 杨文娟高兴地大叫。 李茂麒听到熟悉的声音,向前方一看,是杨文娟,她看样子很急,心里奇怪,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文娟,怎么啦?” 他忙走上前,帮着文娟支好车子,就看到眼前的少女喘气喘的厉害,满头的汗水,胸脯一起一伏。 “什么事这么急?” 他关心地说。 杨文娟看着李茂麒亲切的神情,心里多了一丝感动,她有些不忍了。 茂麒哥哥的打算她是知道的。 挣了钱去创业,或者去香港寻找父母。 她想到了,张婉莹已经告诉了茂麒,家人的事有了消息。 既然是这样,茂麒哥哥一定会拿着攒的钱去香港的,她怎么能要茂麒哥哥的钱呢。 杨文娟知道母亲,如果明天数完钱,一定会存在母亲自己的存折上,没有办法拿回来的。 自小她就知道,茂麒哥哥一直很思念父母,想快快长大,去香港岛找寻。 现在好不容易大学毕业,又攒了钱,正好有了父母的消息。 茂麒哥一定急坏了。 他一定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香港去。 他的心,已经在香港了。 杨文娟想着,觉得自己的事不再那么重要。 她扭过头,微微缓了口气,说:“没事了,茂麒哥,我没事。” 李茂麒知道杨文娟一定有事找他。 他看着文娟的泛红眼睛,真诚地说:“文娟,有事的话,一定要跟我说。” “伯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跟你的亲哥哥一样,我是你的亲人啊,有事情的话,怎么能把我抛在一边呢。” “说吧,什么事?” 李茂麒双手捏着杨文娟的肩膀,目光灼灼。 “茂麒哥……” 杨文娟再也忍不住,一头扎在茂麒的怀里。 将近一天一夜的煎熬,让少女的心撑不下来了。 她很委屈,很心酸。 为自己,为母亲。 恨自己不争气,更恨自己之前不听茂麒哥哥的话。 “哇”的一声,她哭地昏天暗地。 李茂麒搂着杨文娟,感觉像是搂着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杨龙临死前的一幕幕,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的承诺守护文娟妹妹一生一世。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看着深南大道上来往的车流,轻轻地拍着少女的背,感觉自己如同高山大河,责任很重。 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目光打在他的身上。 一辆黑色的奔驰,缓缓从路边驶过,在洁净的车窗里,他看到了一个朝思暮想的人,张婉莹。 张婉莹睁着大眼睛,正欣喜的看着他,随后目光冷下来,更冷了。 李茂麒感到了彻骨的寒。 他忽然发现,此时,杨文娟正被他搂在怀里。 婉莹一定是误会了。 车缓缓开走了,他还看到一道轻蔑的眼神,来自驾驶员,那是当年羞辱他的人,张豪发。 婉莹之前说过了,今天她和父亲要回去了。 李茂麒能猜到车里产生了怎样的对话。 实际上,和他的猜测差不多。 “那个是李茂麒吧。”张豪发握着方向盘,一脸淡然地说。 “是。” “怎么你还想他?”张豪发看了一眼女儿,总觉得女儿刚才怪怪的。 “没有。” 他听到女儿叹了一口气。 “那小子都有女朋友了,真想不到。”张豪发看着前方,调笑地说。 他的话言不由衷,他早就想到了。 追不到女儿的那个野小子,到现在还没个女朋友就不对了。 “那个不是他的女朋友。” “怎么不是?搂着那么紧。” 听到父亲的话,张婉莹心里挣扎了几下,还是无力地点点头。 她搞不明白,茂麒怀里那人,分明是杨文娟。 小学和初中,她和杨文娟就不对路,她很讨厌这人,觉着杨文娟做事太小气,脸皮还厚。 茂麒哥哥怎么把杨文娟搂在怀里? 他想要干什么! 李茂麒什么也不想做,他只是想,好好的给杨文娟一个怀抱。 他轻轻地拍着少女的背,像妈妈对婴儿一样。 “文娟,没事的。” “不要怕,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杨文娟哭地累了,抬起头,看着哥哥的脸,心中安定下来,她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跟茂麒说了。 李茂麒听完,心中震惊。 文娟真是倒霉,怎么认识了梅姐这种坏人! 但转念又一想,她主要还是败在了贪心上,禁不住诱惑。 都多大的人了,还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 不过,三千块,也不是小钱。 这钱,自己还真有。 “没事,我这里有一点,你先跟我去取。”李茂麒拿定了主意,很快说。 杨文娟担心道:“茂麒哥,你的钱,是打算去香港的吧?” “没事,过阵子再去,反正那边的消息还不太确实。”李茂麒忍着泪水,违心地说。 他恨不得立刻飞到香港去,但现在杨文娟有事,他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杨龙叔叔去世前的交代,他时刻不能忘记。 做人,得知恩。 杨龙和田宗生一样,小时候没少照看他。 他安慰自己,等婉莹进一步的消息,再了解一下,再等等也不是不行。 想起婉莹,李茂麒的头开始痛,她一定是误会了。 “走,跟我去银行。” 他拉起杨文娟,蹬上自行车,两人很快来到银行。 玻璃窗里的业务员还是他昨天办业务的那个,当他说要把现钞再换成人民币的时候,业务员惊呆了。 心想,这小子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一买一卖,汇率是有差价的。 这得损失多少钱啊。 这人有病。 业务员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李茂麒,很快把业务办完了。 李茂麒知道,但他没有办法,把钱揣到胸口的内袋里,转身带着杨文娟去找林亚东。 他的钱不够,还需要一千二。 只好找林亚东去借了。 张岚那天回到宿舍之后,心里挺不舒服。 这是人之常情,毕竟被一个不要脸的人骂自己不要脸,这难受劲,别提了。 她坐在床头想了想,想了十一点,还是没有未来生活的头绪。 广州暂时回不去,上次回家和父母算是和好了。 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微微好受些。 亲情,是我们活在世界上的最大的美好体验之一。 她心神安定,不由得想起许青云痛斥刘丽华的威武场面,她想了很多的形容词,觉得用“威武”最为妥当。 与许青云相比,黄怀德简直是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丝毫的精气神。 任由她被刘丽华辱骂。 好绝情。 她对黄医生,有了看法。 觉得这人,关键时刻靠不住。 想到这里,她托着腮,看着有着小猫卡通画的台灯,有点不明白,李敏仪怎么就看不上许青云呢。 许教授虽说长的差了点,但真是痴情啊。 追李敏仪追了多少年? 可有年头了。 这人被李敏仪拒绝了,也很有风度,没有任何的过激行为,并陪着她安静的用餐。 这是个好人,挺好的人。 自己要好好地感谢一下人家。 第二天,她就来到许青云就职的学院,找到他,说请他吃饭。 许青云面有难色,说明天要陪孩子去游公园。 张岚笑着说,一起吧,我很喜欢孩子。 许青云看着明丽可人的张岚,心中有了丝丝美好的感觉,他答应了。 到了吃饭那天,许建设被老爹拽着,不情愿地来了。 他见到陌生的漂亮阿姨,有点拘谨。全然不是平时的小老虎模样。 等到自己最喜爱的食物上了桌,状态马上回来。 他两只手,一手那个汉堡,一手抓着薯条,满嘴的奶油,嚷嚷着要再上一份。 许青云觉得不好意思,忙说,这样吧,今天我请好了。 张岚喝着可乐,扬了扬头,笑着说,那可不行,许教授,必须我请啊。 一顿饭吃了四十分钟,等到结账的时候,两人争着付款。 收银员看了推攘着的两人一会儿,没好气地说:“两口子结账还争啊,较啥真!” 看来,收银员把张岚和许青云看成是夫妻了,而且是生活很好的夫妻那种,并把 两人说的都红了脸。 一走神,握钱的手碰到一起,又赶紧缩回去。 “你来。”两人像是受惊的小鹿,同时说道。 “还是我来吧。”许青云笑了笑。 张岚看着从容成熟的许青云,心神失守,她歉然道:“下次我请。” “好。” 两人又同时红了脸。 这时,门口进来一人。 正好看到他们红着脸的样子。 来人是黄怀德。 他过来买汉堡给刘丽华带回家,不想碰到了这样的场面。 他推着半开的门,看着面色如桃花一样的心爱女人,和另一个认识的男人搅在一起,愣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深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意外 李茂麒和林亚东在宿舍打闹了会儿,两个人摸了摸各自的口袋,意识到一个沉重的话题。 他们必须要面对一件事,毕业已经半年多了,未来的方向在哪里? 随着深圳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这些年的变化越来越快,两个人多少有些迷惘。 林亚东点了一支烟,坐在床头,将主人的枕头拿过来垫在胳膊下方,就势斜躺着,眉头紧锁。 “茂麒,你在常春那干着怎么样?”他问。 李茂麒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一只手搭在桌面,另一只手端着水杯,喝了两口,不紧不慢地说:“还不错,我对这一块的业务算是熟悉不少,不过,还差火候。” “起码还得再有一年。” 林亚东点点头,说:“我也想经商,在市场干管理工作,总觉得发不了大财。” “到时候一起?” 李茂麒试探道。 “行啊。”林亚东眼睛亮了,他又说:“我说茂麒,你为什么不去你田叔所在的公司,他是总经理啊,去了一定好混。” 说着说着,林亚东笑了起来,“混个两三年,提拔你当个部门头头,也不错啊。” 李茂麒摇摇头,说:“我就别给田叔添乱了。他现在忙得昏天暗地,公司搞改制呢,很多事。” 田叔叔公司改制的事,李茂麒知道的不是很多,大部分是许秀冰阿姨告诉他的。 说公司副总闫磊前几天拿出了一套方案,但还是有些老同志不认可,田宗生带着程昱忙着一家家做工作,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许阿姨还说,她可没少劝丈夫,差不多就得了,何必得罪这么多人,非要干成这事呢。 有很多建筑公司,没改制,不也活的好好的。 田叔叔说,若想混吃等死,什么都不干就行。 若想公司发展更上一层楼,带领着老战友们过上更幸福的生活,必须要踏出这一步。 不改制,不最大的激发大伙的斗志,势必会在你死我活的市场竞争中一败涂地。 改革,不会留给守成者多少时间的。 这是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田叔叔还有一个特别的想法,那就是做到全员持股,每一位员工都和企业同呼吸,共命运。 不过,还没有明确的提出来,先一家家透着口风,问问看。 田叔叔最近很忙,李茂麒可不会去添乱。 林亚东又说:“电脑组装怎么样,利润非常大,组装一台就能挣个几百。” “有几个摊位,白天跟打仗似的组装电脑,完成订单。到了晚上拿着上千块钱在酒吧喝酒唱歌,快活似神仙!” “要不咱们试一试?” 林亚东说着,眼睛都发红,组装电脑在九十年代,来钱很快。 “这行有的是客户。”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一脸期待地看着李茂麒。 “拉倒吧,这行不长久,以后就不挣钱了。”李茂麒不为所动。 林亚东不甘心,又说:“先把钱挣上再说。” “组装没什么技术含量,这种行业就是一阵风,现在是春风,以后可能是寒风,西北风。” 李茂麒看林亚东不抽烟了,便给他倒上一杯开水,放在床头,又说:“我看准半导体了,哪个电气行业都得需要这个,还有,我发现,咱们国家,在这一块可没什么优势。” 林亚东嘲笑了一声。“看不出,你心还挺大,怎么,要做国内半导体的第一呀。你想的……” 李茂麒立刻打断玩伴的话,“怎么,不行?” “行行行。好吧,我先走了,想着晚上六点来找我,咱们一起出发。” 林亚东从床上跳下来,拍拍屁股走了。 李茂麒看了会书,去姑姑李敏仪那里吃了午饭,下午蒙头睡了一大觉,找了身干净衣服,人后出门寻到林亚东,两人各自骑上自行车,并排着行驶在深南大道上。 “亚东,你这高中同学真有钱。” 李茂麒迎着风,扭过头,看着脑袋冲的比自行车把头还靠前的玩伴,大声说。 林亚东哈哈大笑,双手松开把头。 “你疯了!” 李茂麒大叫。 “我没疯,是你疯了。” “你不会知道,你将会遇见人生的一大奇迹。”林亚东开朗地说。 李茂麒对玩伴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奇迹,哼,不就是长得好看罢了。” “也是,你对美女天然免疫。我这同学,和你的女友张婉莹一样漂亮,但是更有特点。” “什么特点?” 林亚东的话,勾起来李茂麒的好奇心。 “温婉。” “你逗我呢!”李茂麒不信。 林亚东猛地瞪了几下车子,超出李茂麒三个车身,得意地说:“我这位老同学,是当年学校的校花,追求的人很多。” “男同学们都说,她说话的样子,温和柔顺,特别招人喜欢。” “怎么,你还追过?”李茂麒打趣道。 林亚东脸色变了,“追个屁,我哪有那个资格。” “她家世那么好,有个哥哥凶神恶煞的,我没那胆子。” “嘿嘿,有胆子的,都被他哥哥揍过,嘿嘿嘿。”林亚东发出一声声坏笑,其中带着很久之前的回忆。 两人骑了半小时,终于来到了海上世界。 浪花在夕阳中翻滚,有微微腥味的海风,有黄色的落日,有波涛亲吻的礁石,还有一些散着步的一对对恋人,年纪都不大,互相体味着对方,享受节日的温馨。 等进去了之后,林亚东告诉他,是吃西餐。 李茂麒有点不情愿了,他更喜欢吃潮汕菜,当然,陕西风味也可以,北京的京酱味道也行,唯独这个西餐,他吃不惯。 喜欢潮汕菜的原因,是小时候带着自己玩的陈招娣,是潮汕人,经常做好吃的给他。 田叔叔和田姑姑是陕西绥德人,有时候去吃饭,油泼面、岐山臊子面,棍棍麺,都挺好吃,据说田叔叔家有一个特别粗大的擀面杖,是田爷爷从老家带过来的,有时候就用这个擀面吃。 而许华爷爷是从北方来的,他上学的时候,有几年带着田红星在惠州住过几个寒暑假,经常吃京酱口味的菜,对这种口味也不排斥。 说起西式饮食,唯一吃的有感觉的,是和杨文娟一起去深圳第一家麦当劳的那次,当时新鲜啊,没吃过,现在可不行了,吃不动。 他跟着林亚东,很快来到西餐厅。 餐厅的装饰极简,青藤,棕熊,绿色布幔,蓝色的桌椅。 有一个歌者,弹着钢琴,哼着缓慢的歌谣。 林亚东挡在他的前面,让他一时间看不到请客之人的样子。 “噔噔噔噔,老同学,我现在向你隆重的介绍一位特殊男士。”林亚东高兴的转过身子,露出李茂麒的身形,让他能看到坐在餐桌上的少女。 少女穿了一身绿格子的衬衫,领子纯白,映衬得她的嫩脸黑发,更加颜色清晰。 她正低着头,看着《红与黑》,闻言抬头一看。 两人都愣了。 “是你!” 李茂麒万万没想到,林亚东的老同学,嘴里叨叨了一路的美女,竟然是陈薇。 陈薇惊讶地捂着小嘴,气呼呼地说:“这饭,我不请了!” “不请拉倒,我还不吃了呢。” “有钱女!”李茂麒讽刺了一句。 “低俗男!”陈薇回了一句。 林亚东晕了,闹了半天这两位认识,看样子有过节。 “停停停。”他站在两人中间,先看着李茂麒,说:“你认识陈薇?” “认识啊。和她吃过一次饭,不过以后再也不想一起吃了。”李茂麒点点头,又摇着头说。 “我也不想,小气量的男人!”陈薇将书放进红色大皮包内,站起来,跨上包,就要走。 林亚东要哭了,好不容易老同学请吃大餐,怎么搞成这样的状况。 他赶紧拦在前面,“陈薇,说好的吃饭,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陈薇努努嘴,说:“你让他走,我就请你吃饭。” 林亚东扭头看向玩伴,可怜巴巴的说:“茂麒哥哥,我是头一次和陈美女吃饭,你要不别吃了。” 李茂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面前的漂亮妹子哼了一声,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 那小模样分明是说:赶紧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他就觉得一股火上了心头,憋得难受。 第一百一十五章 揭穿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承认 甄彩感觉不对,她扭过头看着李茂鳞,男伴有点不对劲。 这人追求她很长时间了,虽然不喜欢,但也不讨厌,有时候安排他去办点事,倒也用的顺手,比如上次买书,下那么大的雨,李茂鳞都能把事情办好,这很好。 吊着他吧,甄彩早就拿定了主意。 此时,她看着额头在阳光照射下亮晶晶的李茂鳞,有些奇怪。 “没什么事,婉莹还说要叫上你,真好,你恰好也有时间。” 李茂鳞听得心脏咚咚咚跳的像打雷,在他的耳边炸开。 “噢,是吗,那挺好的。” 他努力保持镇定的表情,干笑着说。 “你怎么了?”甄彩停下来,扭头认真地看着男伴。 “你不舒服?” 李茂鳞擦了把汗,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事啊,没事。” “才走了两步,你怎么出汗了。”甄彩皱起眉头,继续说:“你好像在担心。” “你担心什么?” 李茂鳞深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轻松的说:“没有啊,走吧,赶紧去,别让张部长等久了。” “你可真有意思,还叫什么张部长,叫婉莹就行,以后我让她在公司罩着你!”甄彩扭头向前走,油亮的小辫子甩了一个漂亮的弧形,显得清新脱俗。 “好啊。” 李茂鳞快步跟上。 他这一颗心像是在半空飘着,吊的难受,偏偏还不能落地。 看来,这一关不好过。 李茂鳞一路上心事重重。 走了十分钟,便在一条小路上看到了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张婉莹。 在一颗高大的石墙树下,树上有冷绿的枝叶,像个稀疏的蒲扇,扇柄是铁冷的骨瘤。 张婉莹穿的是红色的运动服,蓝色的运动鞋,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扬起,面色红晕,看着很妩媚,好像一颗青涩的樱桃,等待着成熟的艳红色彩。 “甄彩,我在这里。” 声音像黄莺,清脆动听。 甄彩跑过去,又给了一个八爪抱。 “婉莹,想死我了。” 他看到张婉莹推开甄彩,并在甄彩的脸上拧了一记,微笑着说:“有点正行没,都上班族了,怎么还像大学里一样?” 甄彩只是嘻嘻地笑。 “张部长你好。”李茂鳞挪动着沉重的步子,硬着头皮上前说。 他没有想到,张婉莹毫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你好,李茂鳞。” “咱们走吧。” 三人汇合后,快步来到宝云道。 宝云道是香港的一条道路,连接香港岛半山区至黄泥涌峡一带,很多附近的市民,喜欢来这里晨跑。 “先跑会儿再说。” 张婉莹脚步加快,随后开始小跑。 甄彩快速跟上。 李茂鳞自从见到张婉莹之后,就感觉好像上了刑场,等待枪决。 这滋味,可不好受。 他偷偷瞥了好几眼,发现张部长自从深圳回来后,整个人更精神了,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怎么说呢,更有女人味。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甄彩,甄彩活泼聪灵,会大笑,会大哭,生而活的人。 像张婉莹这类平时矜持冷淡的类型,他才不喜欢。 而一路上,张婉莹根本就没看他,一眼都没有,就是默默地跑在柏油路上。 宝云道一般没有车的,随着日头升高,晨跑的人越来越多。 张婉莹笑着和认识的人打招呼。 甄彩跑的不慢,和婉莹并排,留着李茂鳞一个人吊在后面。 “李茂鳞,你给我快点!” 甄彩回头喊了一嗓子。 李茂鳞不得已,只能加快脚步。 再跑一点路,就到了处于山坡地段的“姻缘石”位置,李茂鳞不想在那个地方停留,他隐隐有个感觉,张婉莹如果停下来休息的话,极有可能会选在这个地方。 “姻缘石”由1950年起至今,都是恋人们祈求良缘的希望之地。 有甄彩在,他绝不愿意在这个地方说事情。 他这个部长,在公司传闻,看上去柔弱,波澜不惊,如一旦出手,雷厉风行,非常干脆。 李茂鳞真怕。 真的怕。 他死死盯着,可结果让他极度失望。 张婉莹果然停在了“姻缘石”这里,来往拜祭的人很多,不过,空地还是有的。 两个明艳的少女并排站着,一红一粉,青春可爱,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有些年轻人看地不眨眼,跃跃欲试,想上前搭讪。 直到李茂鳞慢腾腾走上来,年轻人们渐渐散去。 从这里向远处望,能看到山下青葱景色,跑马地马场、高耸入云的中环广场、顶层旋转的合和中心,颇有些风景。 李茂鳞和两个少女并排而立,迎着清凉的风,看着远处的朦笼天色。 “甄彩,我问李先生一些问题,你听就好了,先不要说话。” 张婉莹淡淡的说。 李茂鳞吓了一跳,就想掉头跑。 不过,甄彩在这里,他没有办法走。 如果是和张婉莹两个人呢,他一定迅速离开,绝不回答任何问题。 但眼下不行。 他听甄彩一脸诧异的回答,“好,我先听听。哈哈。” 李茂鳞简直要哭,甄彩看不出自己的窘困样子吗,笑什么笑。 张婉莹扭过脸,面色冷峻,严肃的看着他,说:“李茂鳞,你告诉我,当着甄彩的面,不要说谎。行不行?” 她的话,极冷。 甄彩终于感觉不对劲,她想要说,看到闺蜜摇头,便合拢了嘴。 “行,你说吧。” 李茂鳞感到自己的声音发颤,身体发抖,他像一个风中的枯叶,无根无凭。 他要被枪决了。 “你告诉我,你到底认不认识李茂麒?” 平日里温婉的张部长,仿佛变了一个人,像个冷傲的冰雪女王,话语间,寒意逼人。 “你胡说!” “我再问一遍,真不认识,最后一次机会!” 李茂麒耸耸肩,苦笑道:“不认识,他是谁?” 李茂鳞不知道张婉莹到底了解了多少,他只能选择说谎,不然,如果说出自己有个弟弟在深圳的事,甄彩一定会问的,之前说的自己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这事,很难圆场。 他不能让甄彩以为自己是个骗子。 张婉莹叹了口气,不再相逼,说:“你先走吧。我和甄彩说说话。” 甄彩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看他,神色低落地说:“你先走吧,茂鳞,明天我再找你。” “好吧。” 李茂鳞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不合适了, 他慢慢走下去,心情复杂,看着一路上迎面跑过的不同年龄的人,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是到了尽头。 他是不是马上就要被张婉莹枪决了? 还有没有机会挽回? 甄彩会怎么想? 他思绪万千,走了半圈山路,蹲在坡上,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想到了父亲母亲,未曾谋面的弟弟。 平生第一次觉得,人生这个课题,真的难行。 张婉莹看着远方,轻声说:“李茂鳞作为你的众多追求者之一,你觉得他怎么样?” 甄彩低下眉头,无精打采的说:“我觉得还好啦。” 女人特有的敏感,让她猜到,闺蜜接下来的话,一定对李茂鳞不利。 “他是个骗子。” “骗子?” 张婉莹愤然地说:“他明明知道李茂麒是他的亲弟弟,为什么不承认?” “李茂麒?就是你在大学常常寄信的那个人,那又怎么样?” 甄彩感到摸不到头脑,闺蜜说的听不要明白呢。 “茂麒茂鳞,你不觉得有种联系吗?” “嗨,真是,麒麟吗,感觉是一家子。” “哼,我这次回深圳,见到茂麒,他说有个哥哥就是李茂鳞,而且在香港,岁数和你这位追求者一样!” “李茂麒还说,当年大放河口,他的父母和哥哥都来香港了。” “你觉得会有错吗,李茂麒和李茂鳞长的非常像。” 张婉莹气恼地说了一连串的话。 “我明天就去他父母家问一问,看看他怎么圆这个谎言!” “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你。”甄彩失望地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陈雄发 田宗生最近有些挠头。 公司的承包制改革初步见效,一个个项目组像打了鸡血,整天围着他要项目,嚷嚷着尽快召开项目竞标会,好让大伙奔赴工地,建楼,卖房,挣利润。 公司账上快没流动资金了。 项目撒出去没问题,但后续怎么办,七通一平,整理地面,打桩,前期项目和土地整理,一样样,一桩桩,都需要钱。 摸着石头过河,并不容易。 他这种大干快干的做法,在当地的建筑同行看来,多少有些激进。 田宗生端着蓝花瓷茶杯,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来去飞快的汽车,街道门店闪烁的红色led灯。 绿色窗玻璃半开,汽车鸣笛声、自行车叮铃铃声音、人们之间的打招呼声、担着各式小吃的小摊贩的叫卖声,持续的传来。 他眉头紧皱,摸了一把下巴,喝了口茶水,将瓷杯放在红棕色办公桌上面,转身去给窗户边上长歪了肥厚叶子的君子兰换个方向。 “笃笃” 田宗生扭头说,“请进。” 声音沉稳有力。 门开了,来的人是公司副总闫磊。 闫磊轻声把门关好,坐在田宗生对面的沙发上,拿起手里的笔记本,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想要抽上一支,但看到田宗生紧皱的眉头,闫磊又把烟装回去,满面愁容地说:“田总,你可要拿出个主意来。” “流动资金这个月确实捉襟见肘,再想不出好办法,咱们这个季度可能要喝西北风。” 田宗生坐到老板椅上,他坐的笔直,拿起黑色的派克钢笔,轻轻敲着桌面,半晌才说:“我正在想办法。” “这次咱们步子是迈的快了些,不过,不去拼怎么能成呢,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就现在的市场经济来看,跑慢了,一定会被跑快的拉下,深圳现在的基建工作一日千里,时不我待啊。”田宗生嘴里说着,却是回想起香港老师周方前些日子跟他的对话。 周方老师说的很透,“田总,总设计师来了之后,我看深圳的建设,一定会更快,你们可不能懈怠,这是壮大企业的绝佳机会。” “所谓顺之者昌,历史大势,你可要琢磨清楚了。” “周老师,我记住了。” “还有,你们的股份制改革,要快!” “不用着急吧。” “田总,你要知道,从来都是以快打慢的道理,越慢死的越快,” 周方老师又接着说:“香港这边的大型房地产企业,先进的现代管理制度,有很多是以股份制为依托的,这是历史的必然选择。一来可以提高企业的现金流,二来能够增强企业员工的责任感和积极性,三呢,强化企业的利润最大化导向。这样才能做大做强。” “总设计师说的好啊,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才是好猫。” “田总当然要做那一只能抓老鼠的好猫,一定要把好质量关,盖深圳市民信得过的好房子,创造利润,发展深圳!” 周方老师的老家就在深圳的笔落村,他对这方土地很有感情。 田宗生后来跟周方老师说,他收养的孩子李茂麒和老师是同乡,一个村的,现在正在华强北做销售员,有空能让那孩子和老师见一面,说说话吗? 周方老师欣然同意,听田宗生说,这孩子挺上进,脑瓜子好使,又是一个村子的,他当然愿意提携。 田宗生定了定神,揉着太阳穴,又说:“股份制的方案你修改的怎么样了?” 闫磊愣了下,他不知道上司为什么说起这个话题,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流动资金,而不是手续繁琐、顾虑颇多的股份制改革。 “正在做,和程昱、明辉商量的差不多了。” 田宗生放下黑色钢笔,正对着闫磊,认真地说:“我有个想法,全员持股,你觉得如何?” “田总,你真的这么想?” 闫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不是没有想过全员持股这回事。 “让员工持有公司的股份,相当于把员工变成了企业当家作主的老板,这样做,一定会激发员工的工作热情,有助于企业创造出更高的效益!”田宗生看着闫磊,严肃地说。 “田总,我认可全员持股,但是实际操作是有困难的。”闫磊反对道。 “说说看。”田宗生没有生气。 闫磊将笔记本合上,正对着田宗生的目光,他说:“全员持股,有两个问题,第一,如何能保证全员都能被激励到位。第二,如果有员工不买股份,怎么办?” “公司发展的好,没有人有理由不买的。怎么,闫总,你不认可公司的未来?” 闫磊忙摇头,说:“众口难调啊。” “试试吧,作为备选方案,不行全员表决。”田宗生点点头,继续道:“我听说马力和明辉最近闹得厉害。” 闫磊拿起笔记录好上司的话,抬头道:“他俩昨天找我了,好像还找田总的司机小王一起反映。” “流动资金的问题?” 两个人说完了改股份制,又回到现金流的话题。 “对。田总,咱们最多还有两个月的转圜期,不然,就麻烦了。”闫磊担忧地说。 “我昨天去市政府找了李主任,就这几天,她安排人专门为咱们土地抵押融资的事做贷款培训。”田宗生心里也没底,但作为公司的掌舵者,在下属面前,不能表现出无力的样子。 他心想,不试一试,不闯一闯,怎么会有新路呢。 土地抵押融资的概念对他们这种没怎么和银行打贷款业务交道的公司来说,很陌生,但又有一种巨大的吸引。 不知道手续繁不繁琐,放款快不快,能贷款多长时间? “马力和明辉两个人很着急,就差跟我在办公室拍桌子了。”闫磊笑着说。 “他们敢吗,上次没被你修理够?”田宗生打趣道。 那是前些日子的一桩旧事。 闫磊在公司晨会上大发雷霆,批评马力和蔡明辉开会迟到,做的项目可行性报告漏洞百出,而且态度不端正,竟然在正式的会议发言上插科打诨。 两个人被他批的脸都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闫磊新官上任,又有田宗生背书,正在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 这一对儿,正好撞在枪口上。 岂有不被轰雷的道理? 田宗生事后又把两人说了一通,好教他们明白,现在,公司不留混人。 有的公司老人对闫磊公事公办的方式不满,说都是吃大锅饭,何必这么认真! 田宗生不能容忍这种看法,他为此专门召开了全公司大会,再次强调上一次承包制改革全体参会员工达成的共识: 现在,仍然有不少人躺在功劳簿上吹,不思进取,小富即安,对于这种行为,我们要坚决摒弃。 任何时候的懈怠和放松,是对公司的极端不负责任,是对整个基建工程兵转业后的大家庭的极端不负责任,更是对每一个人家庭的不负责任。 如果有人再出现马力和蔡明辉同样的问题,从重处罚! 整个公司的认识,再次统一起来。 导致的结果之一,就是马力和蔡明辉像饥饿的小老虎,整天嗷嗷叫,拿项目,盖房子,买楼花,挣利润! 现在,没钱了。 闫总你说怎么办? 这一将军,让闫磊很难受。 闫磊顶住了压力,没有在两个下属面前示弱,但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 他认为,田宗生认识不少市政府那边的人,一定会有办法。 “笃笃” 两人正沉思的时候,有人敲门。 “请进。” 田宗生说完,闫磊走过去开门。 来的不是别人。 是李敏仪和陈雄发。 李敏仪今天穿了身灰色的西装,点了点红唇,整个人端庄秀美。 闫磊认识李敏仪,对于和她一起来的年轻人陈雄发,并不熟悉。 田宗生赶忙绕过办公桌,迎了过来。 “敏仪,你来的太好了。” 田宗生看着跟在李敏仪后边的青年,知道此人一定是陈雄发。 他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人给盼来了。 “田总,这位是我请来的香港招商局经理,陈雄发陈经理。”李敏仪向田宗生介绍来人。 正式的场合,她一般不会直呼田宗生的姓名,尤其是田宗生的下属在场的情形下。 陈雄发是个个子高挑的年轻人,又高又瘦,国字脸,头发三七分,一身蓝黑色西装,锃亮的皮鞋,窄裤,眼睛炯炯有神,一脸自信的神情。 田宗生伸出手,热情的说:“欢迎陈经理,来,先请坐。” 李敏仪摆摆手,说:“田总,人我带来了,今天就把他交给你了。我还有点别的事,你忙着,我先走。” 田宗生知道挽留也没用,更没必要。 他看了一眼闫磊,笑着说:“好,闫总,去帮我送一下李主任。” 闫磊走后,田宗生给陈雄发沏好金骏眉,亲切地说:“陈经理,真是麻烦您了,大老远的跑过来,太感谢了。” 陈雄发扬这头,笑眯眯地说:“田总,不麻烦。能和田总打交道,真是荣幸呢。” “不敢当,不敢当,我这诺大的公司,还指望陈经理出谋划策。” 田宗生没有坐回老板椅,而是和陈雄发坐成一排。 他不抽烟,但还是从沙发前的茶几下拿出一黄色红标的红梅香烟盒,抽出一支,递给陈雄发。 陈雄发没有客气,接过来,说:“田总不抽烟?”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上,抽了一口。 “田总,李主任说你这边想用土地抵押融资?” “是的。”田宗生点点头。 陈雄发却没有接着说这个话题,而是提起另外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又见面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郑文生 陈薇今天穿了一身嫩黄色的小毛衣,浅蓝牛仔裤,黑皮靴,并坐在长凳上吃了一碗芝麻粉皮,看样子酱油放的不多。 她手里拿着一支白色的棉花糖,一边吃粉皮,一边吃棉花糖。 从李茂麒走进来的角度看过去,少女身材曲线惊人,侧脸曲线迷人。 尤其是陈薇留的齐耳短发,乌黑的头发和洁白的耳垂对比鲜明。 李茂麒心想,这美女还挺特立独行,大街上很难找到像这样的发型,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装束,显得人干练精神,有一种春天的美好。 有句诗,“兰叶春葳蕤,桂花秋皎洁。” 用在陈薇的身上,再合适不过。 李茂麒走在最前面,他来到陈薇的桌前,调笑道:“陈有钱,您屈尊来这吃饭了?” 陈薇刚摆脱了追求者,一个人来到这里安心吃个饭,心情正好呢。 这下还没吃两口,一声嘲讽的话便从身后来。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声音熟悉,肯定是李茂麒那个臭小子。 陈薇没抬头,自顾自地吃着,随口回应道:“低俗男,想过来挨打是不是?” 话音未落,就看到一个身影直接坐在自己对面,那人一脸痞笑的看着自己。 “谁让你坐下的?”她有点生气。 李茂麒将双手搭在桌上,看着少女娇嗔的样子,觉得整个小房间都明亮起来。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说什么心学?”陈薇放下筷子,咬了一大口棉花糖,“你懂王守仁吗?” “我们是为你而来。在我一生中遇见的风景中,你是最好的那一个。”李茂麒一脸认真。 “别胡说了,低俗男,我对你没兴趣。” 陈薇知道面前的男人在逗自己玩呢,自从两人在鲁菜馆和西餐厅闹了两次不愉快之后,这臭小子逮着了空就拿自己开涮。 “妹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李茂麒抢过她的棉花糖,吃了两口。 陈薇要晕了,这什么呀! “庸俗,无礼,霸道,你真不要脸!” 这时,林亚东从后厨走过来,笑容满面,过来说:“你俩别闹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李茂麒扭头用眼角余光看的分明,后厨的瘦妹子一脸羞红,就知道这两人一定是说了情话。 胖头憨哥一见林亚东进来,打声招呼,就去了铺头门口招揽客人,给瘦妹子留出相会的空间。 “对了,老同学,你怎么来这里吃饭呢?” “是啊,高级女士。” 林亚东也纳闷,陈薇可不想是在这种小摊位吃饭的人。 “怎么了,有什么好奇怪的。”陈薇说完,马上明白了面前两个人的意思,她哭笑不得,说:“我可不是经常出入大饭店的神仙,小女子也得体味一下人间的烟火。” 李茂麒继续打趣:“你这么美,不是仙,是什么?” “仙你个头,再胡说,我让我哥打你!”陈薇恶狠狠地威胁。 “雄发小哥吗,我听我田叔说过,他打不过我。”李茂麒嘿嘿直笑,田宗生前几天确实跟他说过陈雄发的事情,他多少知道到些陈雄发的情况。 “你才小哥,你是小狗差不多。”陈薇说完,笑的花枝乱颤。 林亚东实在看不下去了,指着两人,说:“你俩别挡着我面谈情,我不是电灯泡。” 陈薇听得脸色变了,她瞪了林亚东一眼,“亚东,你可别乱说,就他这材料,我看得上吗?” 李茂麒毫不示弱,反驳道:“亚东,你觉得我能看上她?没胸没屁股的,让给你了!” “你说谁!”陈薇扬起手就要给李茂麒一个嘴巴。 什么就叫没胸没屁股,他没长眼睛? 李茂麒反应极快,捉住陈薇的手,一种滑腻的感觉,突如其来。 他定了定心神,嘿嘿笑道:“陈薇,开个玩笑。” “玩笑个头,姑奶奶真想踢死你。” 她嘴上说着,就在桌子底下,在李茂麒的脚上狠狠踩了一脚,李茂麒连吸了几口冷气。 “别踩了,真疼。” 李茂麒忙松开陈薇的白净小手。 “姐姐,我服了行不行。” 李茂麒快哭了,陈薇又踩了他两脚。 即便这样,他也能感觉出,少女的脚很小,是一双小脚。 两人正打闹着,林亚东正瞪着眼睛看着,门外来了一个人。 来人衣装笔挺,目光锐利,高高瘦瘦,戴着金丝边眼睛,后背头,瘦脸,走路器宇轩昂。 他一进来,便吸引了所有食客的目光,当然,陈薇看不到,她背对着来人。 更吸引人的是,此人捧了一束艳红的玫瑰,芬芳的气味,将整个小房间弥漫了。 一大团红,仿佛是明艳的火。 几个女客人,眼睛里冒出星星。 浪漫。 鲜花的浪漫,迷人。 这一大朵花,得多少钱。现在正是西方情人节,价格更贵。 而且看来人的打扮和风度,一定不差钱。 更重要的,此人是个香港人,气质,干练! 来人的气场,一下镇压了全场。 李茂麒和林亚东扫了一眼,不认识,便低头不再看。 陈薇瞪着李茂麒,挑了挑眉头,说:“李茂麒,今天的饭我请了。” “不行,踩一脚一顿饭。” “呸!”陈薇啐了一口。 这时候,捧着玫瑰花的男士走到三人桌前,低着头,苦笑着说:“阿薇,你可让我好找。” “郑律师,有什么事吗?” 陈薇站起来,李茂麒和林亚东也站起来。 两人心想,原来陈薇认识这个香港人,出于礼貌,两个人也不好意思坐着。 林亚东趁这个空,又去后厨找瘦妹子说话。 “阿薇,请叫我文生,好吗?”男士捧着花,看着陈薇,一脸诚挚地说。 陈薇离开桌子,和李茂麒并排站一起。 她蹙眉道:“郑律师,我和你不熟的。” 陈薇最近比较烦,这位郑律师,郑文生,自从在一次政府为港商举行的欢迎宴会上认识之后,像个小蜜蜂一样,围着自己转。 他在追求自己。 但陈薇不喜欢这样刻板的人,她觉得,郑文生热情洋溢的外表下,隐藏着一种没有温情的冷酷。 她不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风格不生活,显得有些假。 郑文生没有丝毫不悦,看向李茂麒,十分有礼貌地说:“阿薇,这位是?” “我一朋友。” “什么朋友?”郑文生的心提起来,语气有些发颤。 他家里有钱,在年少时,生活不羁,见过很多女人,也睡过很多女人,藕断丝连的也有,但这一次,他相信自己是真爱。 自从认识陈薇,他快速失去了对其他女人的兴趣。 不得不说,这个大陆人,长的很仙,皮肤好,身材好,打扮入时,声音也好听,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浪漫温情的感觉。 这种感觉有毒。 他已经中毒了。 “一个朋友。”陈薇平静地说。 郑文生一颗心落了地,他捧起玫瑰花,送到陈薇的面前,开心地说:“送给你!” “郑律师,这是很唐突的。” 陈薇面无表情。 她根本就不喜欢此人,送花又如何,她可不会被这些西式浪漫所迷惑。 “送花这是一种追求的表达方式,阿薇,你可以拒绝我的追求,但请收下玫瑰,在我们香港……” “这是大陆,是深圳。况且,再有两年,是我们的香港。”陈薇打断了他的话。 “那好吧。”郑文生面色尴尬,他并不甘心,向门口放方向看了看,接着劝道:“阿薇,今天是情人节呢,你不能让我再捧着鲜花出去吧?” 此时,门口涌满了人,大伙都被这一大束鲜花所吸引,都在想,是哪位美丽的姑娘,收到了爱情的表达。 她一定很开心。 陈薇不打算给郑文生面子。 她决定祸水东引。 陈薇浅笑着说:“郑律师,在我男朋友面前,你送花给我,合适吗?” “你男朋友,谁?” 郑文生的脸变成猪肝色,他看了看,眼下的情况推断,只有面前这位穿的干净但廉价的男士了。 他指着李茂麒说:“他也配?” 陈薇将双手搭在李茂麒的肩膀上,感到一股火热的气息,她笑的很甜,说:“李茂麒,我男朋友。” “你之前不是说他只是你的一个朋友?”郑文生面色更加不好看。 “他在追求我,现在我同意了,可不就是我男朋友。” 陈薇贴的更近,而李茂麒冷冷看着。 他对郑文生的那句“他也配?”非常恼火,真想揍这个可恶的律师一顿。 这人真是无礼的很! “阿薇,你不能……” 李茂麒这时候说话了,“郑律师,麻烦你不要再打扰我的女朋友。” 说完,他伸手搂住陈薇的腰,一股触电的感觉瞬间击中了他。 郑文生看的目瞪口呆。 第一百二十章 小偷 看到李茂麒搂着陈薇,郑文生的脸色都快黑成乌鸦。 他不看李茂麒,而是露出乞求的神色,哆嗦着说:“阿薇,你真的看上这小子了?” 陈薇心里腻歪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李茂麒来了这么一出,这可是骑虎难下。 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郑律师,我想是的。” “阿薇,我劝你再考虑考虑。” 郑文生捧着花的手,微微发抖。 “我一直等你。” 李茂麒觉得郑文生的话肉麻,他现在客串陈薇的男朋友角色,不介意补上几刀。 他冷冰冰地说:“郑律师,不劳您想念,我女朋友我会好好对待的。” 没想到,郑文生没有理会他,而是很快调整好情绪,目光没有从陈薇身上离开过,且将大部分的关注点落在李茂麒搂腰的手上。 “阿薇,这小子哪里好了,一个穷酸的打工仔,你会看上他,莫要开玩笑。” 郑文生仍然不死心。 “郑律师,这是我的私人问题,或者说,我将其视为您对我男朋友的侮辱,您这样说,合适吗?”陈薇脸色变了,她没想到,郑文生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留。 “那好吧,我为我的话道歉,我先走了。” 他狠狠瞪了李茂麒一眼,又说了一遍:“你也配!” 然后倒拿着玫瑰花,昂着头走了。 他输人不输阵。 “王八蛋!” 李茂麒收回搂着陈薇腰部的手,就要冲过去,好好揍郑文生一顿。 “穷酸小子”、“你也配”,严重伤害了李茂麒的自尊心。 从小到大,这是第二次被有钱人羞辱。 第一次是在张婉莹家,被张豪发说懂不懂物质,张婉莹哭着出来追他。 第二次,搂着陈薇,被郑文生讽刺没钱,穷酸,陈薇拉着他不让他打人。 林亚东也看到了,他气的也要揍郑文生一顿。 陈薇急的伸开手,拦在两人面前,警告着说:“他是律师,你俩要是打人,会进局子坐牢的。” “那好吧,饶了这孙子。”林亚东气粗着说。 李茂麒气的脸都红了,心中憋气得紧。 两人劝了劝他,李茂麒嘴上说没事,心里万分痛苦。 凡事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他咬着牙想,忍着没掉下泪。 一会儿,门口拥挤着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三个人出了小屋子,在深南大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李茂麒,这次算我欠你的,再消消气,好不好?”陈薇抬头,看着和自己并排着走的大男孩。 这人,虽然讨厌了些,但率真,有趣。 一定是个不错的人。 长相也凑合,就是这身家,一穷二白。 叫人无奈的紧。 但她陈薇不是俗人。 哥哥陈雄发那天从田宗生公司回来,跟他说了说李茂麒的情况,说这小伙子从小爹妈就离开了,被田宗生收养,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 为人上进努力,懂礼貌,好学习,脑瓜还灵活,深得老基建工程兵们喜爱。 这个人,倒也可以处一处。 陈薇在那之后,对李茂麒的印象改变了不少。 但每当看到这个人,心里就生出气,不知为什么,特想跟他斗斗嘴。 郑文生口不择言这事,多少还是赖她,把李茂麒拖进来。 陈薇感到不好意思。 李茂麒看了她一眼,说:“没事,我也算是沾了仙气,不算吃亏。” 林亚东不解,问:“仙气,什么仙气?” 李茂麒将左手放到在鼻子下面,作势闻了闻,一副陶醉的模样,“今天,还算值了!” 林亚东哈哈大笑。 陈薇俏脸一红,伸手在李茂麒的胳膊肘处没命的拧了一下,“你搂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要脸,我叫你值了!” “你这人怎么动起手来了,啊……” 李茂麒疼的大叫。 “无耻、流氓!” 陈薇挎着黄色小皮包,气冲冲地走在最前面。 “我说妹子,这事你得补偿我。”李茂麒在后边嘿嘿直笑。 “怎么补偿?” 陈薇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瞪着眼睛问。 “请我吃饭。” 李茂麒摸了摸肚子。 “请你个大头鬼!” 她扭身走的更快,不一会儿将李茂麒和林亚东落在后面。 陈薇走在路上,吸引了不少青年人的目光。 其中有一个身板瘦瘦的,手又瘦又长的小年青,快步跟到陈薇的身后,猛地抓住黄皮包的肩带,扯过来就跑。 陈薇猝不及防,差点被带倒了。 等她反应过来,小偷已经跑出五米远。 “可恶,敢偷姑奶奶的包。” 陈薇使劲喊了一嗓子,“抓小偷!” 她自己率先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咬着牙说:“敢偷我的包,别让我追上你!” 李茂麒和林亚东远远看见,也知道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林亚东起步快,蹭蹭蹭,就超过了陈薇。 陈薇正费力地追,看到林亚东跑得快,想起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古谚语。 “亚东,追上那小偷,我请你吃十顿大餐。” 她跑累了,不得不看着小偷一骑绝尘。 这时候,李茂麒跑过来,低头问她:“妹子,再把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陈薇蹲在地上,大口喘气,香汗淋漓,她看了一眼,气呼呼地说:“李茂麒,你要是能追上小偷,我请你一百次大餐。” “说话算数!” “骗你是小狗。”陈薇恨恨地说。 “上次你就是小狗了。” “李茂麒我打死你!”陈薇挥手,想要再给李茂麒一巴掌,却扑了空。 她抬眼一看,臭小子已经跑出二十米远,再一看,超过了林亚东,直逼小偷后背。 “这么快!” 她着实吃了一惊。 李茂麒自小就在山沟沟里锻炼,被兵叔叔们操练,方言学的溜,耐力跑,速跑更不含糊。 林亚东那会儿比李茂麒跑的不差,但回了武汉之后,就不像在深圳这边那样天天练习,体育课上的不勤,自然跟不上。 他看了李茂麒的背影,羡慕的咂咂嘴,“跑的真快啊。” 李茂麒正憋着火呢,方才郑文生的羞辱,他嘴上说的没事,心里别提多难受。 这小偷就成了发泄对象。 “我叫你偷!” 他抓着瘦个小偷的领子,上去冲着那张喘气像风箱一样的小巴巴脸就是一拳,给小偷来了个大开花。 “我叫你偷!” 他一脚踹在小偷肚子上,将小偷踢得趴在地上来了个猪啃泥。 小偷被他打的两颗门牙都掉了,看上去血丝呼啦的。 陈薇赶紧跑过来拽住李茂麒,“李先生,消消气。” “被偷的是我好不好?” 她一脸无辜道。 小偷捂着肚子打滚,哭丧着说:“大哥,你凭什么打我?” “我又没偷你的包!” “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就是想打你!” 李茂麒又踹了小偷胳膊一脚。 人群散开,来了两个警察。 陈薇忙上前解释,并取回了自己的包。 两个警察看了看李茂麒,没再说什么,把小偷拷走。 揍了小偷一顿,李茂麒的心情好很多,他笑眯眯地看着陈薇,说:“刚才你叫我什么来着?” “李茂麒呀。” 陈薇狡黠地眨眨眼,不承认。 李茂麒将手搭在陈薇的肩上,一脸期待,“我说妹子,方才怎么说的?追住小偷,请我什么来着?” “请你什么?我不知道哇。” 陈薇摊开双手,歪着头,像个外国人那样,表示无能为力。 “妹子,你狠。” 李茂麒喘着气,又深呼吸几口,气的直翻白眼。 又走了一段,李茂麒和另外两位不顺路,自己先走。 剩下陈薇和林亚东慢慢走着。 “亚东,你这破落朋友,对未来怎么想的?” 方才李茂麒勇追小偷,还痛快的揍了小偷一顿,让陈姑奶奶很解气。 要不是有路人围观看着,不得不顾忌自己的淑女形象。 她一定会上去像李茂麒一样,给小偷来个打开花。 哼,用靴子尖踢小偷肚子。 她恶趣味地想了想,对李茂麒不觉生出了更多的好感。 这个大男孩,有血有肉,挺鲜活,如果不是没钱,一定是最好的白马王子。 她决定帮一帮李茂麒。 林亚东想了想,含糊着说:“李茂麒想的是先做几年销售,等熟悉市场了,自己创业,深圳现在已经是创业者的乐园。” “他哪有钱来创业?”陈薇关心地问。 林亚东意味深长地说:“他有个女友,家里有钱。” “他有女朋友了!”陈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炸了。 林亚东诧异的看着她,“和你有关?” “没关系,我就是奇怪,这么痞气穷酸的人,竟然会有女朋友?”陈薇刚涌起来的小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老同学,你可看走眼了。茂麒哥的女朋友,贼漂亮,家里贼有钱,若是娶了这样的媳妇,三生三世不用自己挣钱了。”林亚东羡慕地说。 他并不知道,李茂麒若想没钱娶媳妇,基本不可能。 张婉莹倒是愿意,但李茂麒自己这一关就过不了。 张豪发和郑文生的羞辱,那个自尊心极强的大男孩,一定会给予犀利的反击! 当天晚上,李茂麒破天荒地抽起了烟。 他一般不抽烟,但今天不一般。 灯没有打开,这一是个静谧的夜。 一个人,对着忽明忽灭的烟星,伴着夜晚的繁星,像一头狼,舔舐旧创和新伤。 他在想一首诗,唐人黄巢的《不第后赋菊》。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源之水 陈雄发走后,田宗生又根据客人留下来的资料,连开了三次会,针对性地学习土地抵押融资的事,让每一个中层干部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此后的一个月,闫磊和程昱两个,在陈雄发的帮助下,用公司已经拿下来的三块地,贷了500多万,过程非常顺利。 这样的效率,让很多外来的企业者震惊,他们认为,深圳正在搭建最好的企业发展平台,银行、政府方工作节奏很快,这将极大地促进企业快速发展,做大做强。 田宗生在办公室里,看着账上将近千万的流动资金,知道自己这盘棋算是活了。 贷款打到账户的第二天,闻讯而来的各项目组组长,几乎要把办公室的门敲掉了。 “田总,什么时候把钱打给我们?” “田总,听说贷款的钱到了?” “老田,你可得先紧着我。” 组长们一窝蜂似的,不让田宗生上厕所,一定要先把项目款落实了。 田宗生拿出分配表,递给大家看。 分配表是昨晚他和闫磊加了大半夜的班,一个项目一个项目考虑。 项目款,既不能给多了,也不能给少了。 多了,项目组就会懈怠些,其他的也闹事;少了,可能耽误项目进度,周转不开。 组长们睁大眼睛,看着分配表,脸红脖子粗相互倔了几句,田宗生根据情况,略微做了调整,这件事算是定了。 第三天,项目款分发下去,整个公司,除了办公室和打扫卫生人员,其他的全部跑到工地上,政府相关部门,对项目全力开火。 实行承包制之前的懒散局面,彻底扭转。 田宗生走在冷清的办公楼里,心情不错。 闫磊跟在后边,小声汇报改制进展。 “田总,公司改制的事,我们已经向市政府提交申请,昨天市政府发文,批准了!”闫磊高兴地说。 “全员持股的问题政府也同意了吗?”田宗生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闫磊从笔记本中拿出批示文件,递给田宗生看。 “批了,咱们可以进行了。” 闫磊说着,脑海中回想起前阵子召开改制大会的场面。 但他再次提出全员持股的建议,还是冒出了些反对的杂音。 有的员工说:“赔了怎么办?” “干部持股就得了,就别让普通员工持股了。” “有这个必要吗,我就一普通员工。” 这些担心的反对的人,在闫磊看来,他们的想法不复杂,是怕企业赔本,投入的钱打了水漂。 田总没有生气,一脸平静地说:“如果你们对企业发展没有信心,对咱们这个大集体的战斗力没有信心,对我田宗生为首的管理集体没有信心,那好,我田某人不强求!” 这话,掷地有声。 一下子把几个忐忑的员工给吓坏了。 “我就是说说……” “听田总的,田总不会坑大家。” “我相信田总!” 很多老战士回想起自83年转业以来,田宗生带领大伙克服一个个困难和挑战,临危不惧,闯出新路,才有了现在的好日子。 怎么能不相信他呢。 田宗生又说:“这是买股的事,不强求。到时候别后悔就行。” “我个人建议呢,相信自己,相信集体,相信我们这个大家庭。” “我们曾是共和国的基建工程兵,走南闯北,上高原,进天山,战林海,斗荒滩,环境再艰难,我们可曾皱过眉头,退缩过?畏难过?叫过苦?喊过累?” “我们还保留着军人的传统,军人的信念时刻在心中,我们是战友,我们是共和国不屈不挠的战士!” “服务深圳、建设深圳、奉献深圳,这是我们曾经的誓言,更是我们的荣誉……” 田宗生说了,眼中泛起泪花。 他想到死在火海里的黎诚,积劳成疾的杨龙。 战友啊战友。 当你离开的时候,好像雪崩飞崩万丈。 很多老战士,掉了泪。 田宗生抹了抹眼睛,说:“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现在对全员持股的事进行投票表决。” 结果毫无意外,全票通过。 田宗生知道,每个人都知道,买了股,自己的发展就和公司发展,牢牢绑在一起。 这个家,不仅仅是大家的家,还是自己的家。 企业发展的好坏,直接关乎自己的收入,员工们立刻铆足了劲,嗷嗷叫着,冲向项目。 这件事之后,田宗生把原来的老战士们叫到一起,自掏腰包,请大伙吃了顿饭。 餐桌上,他说,大伙一定要注意培养新同事,咱们都是奔四十的人了,公司发展的人力梯队可不能掉,我要是有幸再干几年,可得把手里的工作交给闫磊、明辉这些人,你们也不要把这关键岗位不放,有源之水,常换常新。 企业的活力,在年轻人身上。 现在,深圳到处是全国各地涌过来打拼的年轻人。 咱们也要推年轻人,跟这些年轻人打擂台,特别是大学生,建设咱们的大学生队伍。 大伙说是不是? 战友们放下筷子,陷入沉思。 闫磊作为陪客,很应时地挨个敬了老同志一杯。 这件事,算是达成共识。 闫磊拿着笔记本,想的入神。 田宗生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我期待着,到了新世纪的元年,咱们能更上一层楼。” “行。”闫磊说话,一直干脆简单。 田宗生当天回到家,吃了晚饭,和妻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现在有个习惯,每天吃饭后,看半小时新闻,然后去书房学习。 今天看完新闻,他没有动,而是揉着太阳穴。 许秀冰纳闷,“宗生,你怎么还不去看书?” “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田宗生拿起遥控,将电视静音。 对于妹子的婚事,他有点头疼。 金磊他见过了,也算满意,虽然说之前在莲花山见到这小伙子的时候,这人挺拘谨的,但长相、谈吐、气度还不错。 总体来看,也能配得上他田宗生的妹子了。 田宗影现在出落得极为漂亮,像是蓝色布幕下郁金香,谁人见了不夸个好? 公司的几个小伙子,也托人找自己问问看,能不能处一处。 更不用说其他的追求者。 他当然想把妹妹嫁个好人家。 可金磊这家庭,好的有点过了份。 高干家庭,真的嫁过去,怕以后受了委屈,他作为哥哥的,使不上劲。 他问妹子,金磊这人,你看不看得上呢? 妹子很严肃的告诉哥哥,还行。 这模糊的回答,让田宗生更头疼了。 还行是什么意思?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可他哪里知道,前几天,田宗影去了一趟金磊的家。 金磊家,比她想象的还要气派。 二层小楼,十米见方的小院子,种满了山茶花,浅灰色的台阶两侧,大团大团的仙人球,红色、黄色、粉色的花苞,有的已经盛开。 小楼的墙壁上,长满了爬山虎,郁郁葱葱。 早上下了点雨,空气微凉。 田宗影看着雨气迷蒙的小院,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那个绥德的家,做梦也不会有四季常青的时候。 哪一个少女不喜欢浪漫,喜欢花朵,喜欢开满鲜花的园子,她也不能免俗。 “金磊,你家的园子可真漂亮。”她羡慕地说。 金磊走在前头,拿着礼物,笑的眼睛都睁不开,“都是我爸打理,我小时候就在这园子里长大。不过,这房子是我爷爷传下来的。” “那你可真幸运。” 田宗影努了努嘴,理理额前的秀丝,步子轻盈。 金磊看着心上人娇俏的小模样,高兴地就想狂奔,他心中充满热情和期待。 这样美丽和优雅的少女,父母一定会很满意的。 昨天,他彻夜难眠,又担心又紧张。 担心田宗影改变主意,不去了怎么办? 紧张心上人要是对家里不满意,或者父母对田宗影不满意,到时候自己怎么办? 巨大的喜悦当前,他有些患得患失,这烦恼,搅扰的他无心入睡。 现在,他唯一忐忑的是,田宗影和父母会不会合拍? 金磊怀着复杂的心情,推开了屋门。 父亲金昆霖戴着老花镜,正在沙发上看报。 母亲吴小原正在厨房准备中午的饭菜,闻声跑了出来。 田宗影就见到一个系着红色围裙的圆脸高个阿姨,笑着向自己迎来。 “田宗影吧,哎呀,欢饮欢迎。” 吴小原看到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姑娘来到家里,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在省政府工作多年,说话办事是基本功,不想此时竟然晕头了。 金昆霖长的矮胖,也是圆脸,他摘下眼镜,放下报纸,慢悠悠站起来,转过身子,笑着说:“欢迎欢迎。” “吴阿姨好,金叔叔好。” 田宗影礼貌地回应。 吴小原听着少女的声音又清脆又好听,性情文文静静。 这心里,像是吃了蜜。 金昆霖也高兴,他看着儿子,一脸满意之色。 “老金,快步泡茶!” “好好好。我去楼上拿最好的茶。” 金昆霖说完,竟然小跑起来,像个大熊猫。 金磊也看呆了,若是让人看见一向威严的父亲这般随和,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此情可待 田宗影在金磊家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两位老人态度和蔼,饭菜也不错。 十碟小菜,每一种分量都不多,但胜在精致好吃。 四个人开了一瓶红酒,每人喝了一点,气氛倒热烈。 田宗影能感觉到,两位老人很喜欢自己,尤其是吴小原,半个小时的时间,给自己夹菜就动了十次筷子,每一个菜夹一次,同时笑眯眯地看着,看地田宗影觉得脸发烧。 吃完饭,她主动要求和吴小原一起去刷碗,吴小原摆摆手,说:“小田,我自己就行了。你坐下来喝点茶。” 说完,吴小原哼着越剧,美滋滋的走了。 田宗影听到仔细,这是《白蛇传·断桥》白素贞唱段,“把当年修行事细表一番,我也是峨眉山...” 金磊拉着她坐下,茶几上放着瓜果鲜糖,金磊掰了一个香蕉给她吃,田宗影摆摆手,表示不想吃。 金磊倒也不勉强。 金昆霖有午睡的习惯,他年纪大了,一吃饱饭就爱困,加上有点糖尿病,平时注意保养身体,他向田宗影说了声,上楼去睡觉。 客厅里就余下金磊陪着。 “宗影,你觉得怎么样?”金磊笑呵呵,一脸期待地看着。 此时,他这颗悬着的心算是稍微落了地。 从老爸老妈的表现看,老俩口对田宗影非常满意。 吃饭之前,母亲吴小原偷偷把他拉到厨房里,问他,妈很喜欢这姑娘,你和她到哪一步了? 这话问的金磊有点脸红,没办法回答。 还让他产生了一点羞愧的心理。 毕竟,田宗影并没有答应他什么,只不过是被他三番五次的求告缠的麻烦了,勉强答应进家吃顿饭而已。 金磊心里明白,人家姑娘答应的,仅仅是一顿饭罢了。 换句话说,那姑娘的哥哥,田宗生,也请他吃过饭,这不算什么大事。 金磊只能含糊回应。 吴小原又问,确定能进家门吗? 这姑娘像个小黄莺,夜鸣鸟,让她很喜悦。 刚进门那会儿,她一眼就看上了。 姑娘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棕色小皮靴,挎着黑色皮包,长发飘飘,让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年轻时候。 她怎么也想不到,儿子居然能领回这么水灵的姑娘。 这姑娘说话轻柔,举止得体,简直是为她老金家量身定做,吴小原这心思可就定不住了。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又说,妈命令你,这小田你必须娶回家。 金磊试探着说,那暮雪的事? 吴小原立刻回应,不说暮雪了,妈更喜欢小田。 母亲的回答,给金磊增添了更多的压力。 之前暮雪喜欢他,母亲也极力催促,他是扛着巨大压力追求田宗影的。 母亲之前还说,小田来了,试着看一看,不过还是倾向他和暮雪结婚。 现在倒好了,母亲见到田宗影,立刻不想暮雪那回事。 金磊心里的压力陡然增大,他有点患得患失。 田宗影白了他一眼,安静地说:“什么怎么样?” 金磊急了,凑近前小声说:“宗影,你觉得我家怎么样?” “你家?”田宗影四处看了看,大电视,真皮旧沙发、老掉牙的座钟,红色大理石地板砖有的裂了缝,颜色看着不匀。 唯一让人觉得品味的,是客厅一角,向着阳光的一排兰花。 那是墨兰,颜色油绿,枝叶轻曼,有几剪细弯的光影斜落在地上。 “挺好。” 金磊不安地说:“我说的是我家?” 田宗影有心逗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毛,戏谑地说:“这不是你家吗?” 金磊低头看着心上人,心脏焦急地都要跳出来,他快速地说:“宗影,我说的是,你觉得我爸我妈怎么样?” “挺好的。” 田宗影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并将电视声音调低。 “你跟家里人说过咱俩的事吗?”金磊小声说。 “我哥算吗?”田宗影瞥了一眼。 金磊额头出了汗,脸都急红了,小心地说:“你哥当然不算,我说的是伯父伯母?” “没说。” 田宗影轻声笑了,“跟我爸妈说这个干什么。” “我还没想好呢。” “这样啊。”金磊坐回去,脸色发白。 “过阵子我就说。” 田宗影想起母亲范墨最近的寄过来的信,觉得也应该正视自己的婚事了。 金磊一听,差点跳起来,一把抓住田宗影的白净小手,高兴地说:“太好了。” “宗影,你打算接受我了?” 田宗影瞪了他一眼,“松开!”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田宗影对这件事还没有拿定主意,金家这样的高干家庭,她可算是高攀了呢。 老田同志和老范同志,会同意吗? 她可不愁追求者,从道理上讲,找个门当户对的爱人,以后会省心很多。 最起码,双方父母可以平等对话,而不是一方屈就于另一方。 两相制衡,方得公平。这是母亲范墨说的,田宗影从小听到大,熟悉而理解。 金磊看着一脸气恼的田宗影,讪讪松开手,内心又开始纠结了。 田宗影不给他痛快话,金磊郁闷得想哭。 爱情就是这样,你若深爱一人,在那人面前自然弱势。 害怕失去,渴望获得,这种焦虑感,往往难捱。 吴小原从厨房走出来,坐在田宗影对面,熟练地运用自己多年以来和人共处的管理经验,把这姑娘家里的情况问了个底朝天。 姑娘没来之前,她是反对的。 但见了人,喜欢上了。 其他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家庭、工作、背景等等,在吴小原看来,算不得什么。 她家都有,不缺这个。 就是缺一个合适的媳妇。 要不说顾忌这姑娘还在家里,她早就忍不住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绥德人,深圳有个哥哥,已经结婚了。 他哥哥还是个建筑公司的总经理,管理着资产上千万的公司。 嫂子家是北方的。 两口子都是早年进入深圳的基建工程兵。 吴小原松口气,这姑娘家庭可以,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哥哥和嫂子都曾经是军人,挺好。 吴小原越看越满意,三人看了会电视,她非常想让田宗影留下来吃晚饭。 “小田,听阿姨的,吃了晚饭再走?” “不行啊,阿姨,我还得赶回深圳呢。” 田宗影果断拒绝,她已经被面前的吴阿姨问的头疼了。 “常来啊。” “好好。” 田宗影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就来到哥哥家,把事情跟哥哥说了一下。 这不,田宗生想和妻子商量这件事。 “你妹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许秀冰觉得这事,主要是看田宗影的想法。 田宗生苦笑一声,“她不着急,想再看看。” “还不着急,都多大了,你的好好劝劝宗影,这事情不能拖着了。你看茂麒这孩子,都到了结婚的年龄,宗影还不着急?” 田宗生没把妻子的意见当回事,他干笑着说:“没结婚的多了,深圳的普遍结婚年龄比全国大多地方要晚,很正常。” “社会越发达,人们结婚越晚。” 许秀冰啐了一口,“你就胡说吧。” 这个时候,田宗生忽然回忆起李敏仪那个晚上的目光。 目光里面有柔情如水,佳期如梦。 许秀冰很快打断他的思绪,“跟婆婆说过这事吗?要不趁这个机会,让公公婆婆来一趟,咱们一起吃顿饭,好好商量一下?” 田宗生点点头,“我再想想。” “赶紧吧,你看我这岁数,都活成一包渣了。”许秀冰自嘲道。 田宗生起身,搂住妻子,动情地说:“你可不是一包渣,你永远是我心中的玫瑰花。” “咱们要一起白头。” “嗯。” 许秀冰闭上了眼睛。 郑文生从华强北离开,将玫瑰花扔在路边,独自一人,上了出租车。 “先生,请问去哪里?” “带我逛一逛深圳,哪里人多去哪里。”郑文生兴致不高,将头仰在座位靠枕上,歪着头说。 “好。” 司机猛地一脚油门,出租车如离弦之箭窜上路面。 “师傅,慢点。” 郑文生看着深圳熙攘的车流,花绿服装的人山人海,想,怕是用不了几十年,这里就能赶上香港了。 变化太快了。 早年他来过这里,香港公司在这边有不少代理业务。 那会的深圳,穷乡僻壤罢了,不值一提。 现在,可不同了。 车更多,楼更高,人们更自信,潇洒。 路过国贸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这边有个谢氏建筑和自己的香港公司业务联系较多,有空可以再去拜访一下。 出租车把他带到了老东门。 堵车了,前方应该是有些事情。 郑文生索性就下了车,向着人群聚集处走去。 原来,一个卖服装的漂亮小姑娘,被蛮横的大妈羞辱。 话说的很难听。 “你个小丫头片子,卖的什么破烂,我刚穿了一天,袖口的线就松了!” “你之前怎么说的,这是国际大牌的尾货,工厂剩下的,就这质量!” 大妈长的水桶腰,腰子脸,满脸横肉,眼睛发白,气汹汹地叫骂 还有几个帮手,也不消停。 “小丫头,你这么骗人是不对的。” “看你长的挺漂亮,没想到心这么黑。” 大妈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猛地一拍堆满衣服的板子,“快赔钱,赔两倍。” 漂亮小姑娘涨红了脸,旁边卖服装的也都不敢插话。 “大姨,我原价退给您不行吗?” “不行,我来这一趟,单位请假,孩子托人照顾,还有路费,这都是钱,原价赔偿肯定不行。”大妈的声音很大,生怕路人听不到。 而此时,这里已经围满了人,不少年轻的小伙子凑上来,盯着窘迫的小姑娘。 有几个正义感的站出来说了几句,又被大妈和帮手们轰的说不出话。 小姑娘正是杨文娟。 她没想到,刚把亏钱的事解决了,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个大麻烦。 这要再闹下去,以后这生意没法干了。 她觉得心累。 她又想发财,过上张婉莹那样住别墅的好日子。 所以,她不想赔大妈双倍的钱。 杨文娟看着周围的人群,人们纷纷躲避她求助的目光。 随后她又看到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士,这人戴着金边眼镜,显得斯文绅士。 第一百二十三章 蓄意 郑文生只是出于好奇上前看了看,走的过于靠前,挡了大妈一下。 大妈不痛快了,用手拦了他一下,鼓着眼睛说:“我说小伙子,你往后退。” 郑文生低头,找着脚下的空隙退了一步。 “小伙子,听不懂话是不是,我让你往后退!” 大妈语气更重,声音更大。 郑文生今天被陈薇拒绝,丢了很大的脸。 方才逛了一圈深圳的大道,看了风景,心情多少好些了,没想到被这蛮横的大妈一顿数落。 “边去,边去。”大妈挥挥手,像轰苍蝇一样,神态不屑。 郑文生心头这火,可就压不下去了。 大妈转身对着女摊主说:“小丫头,双倍赔偿,不然今天我让你做不成买卖。” 杨文娟原以为挤过来的俊挺小伙子,斯斯文文的这位,能帮上什么忙呢。 没想到被大妈一胳膊就给扫下去了。 她心中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又破灭了。 “大姨,你怎么不讲道理。” “哼,”大妈冷笑一声,“小丫头,我吃多的盐比你吃过的大米饭都要多,我倒要看看,今天你不给钱试试。” 说完,大妈又得意的看了一眼郑文生。 那意思分明是,小子,乖乖一边去,别打扰了老娘的好事。 郑文生这火可压不下去了。 他是著名的律师,在香港地界,一向备受尊重。 香港市民打官司,哪个不恭恭敬敬地请他来,尊敬地称呼“郑先生”、“郑律师”。 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更不用说这大妈一再挑衅。 郑文生打开皮包,拿出律师证,在大妈面前晃了晃,说:“这位女士,我是香港律师,可以肯定的说,小姑娘只需赔您原价就行,你的双倍赔偿在法律上不会被支持!” 他环视众人,吐字清晰,“任何国家的法律都不支持您的要求。” 大妈还没有说话。 围观者有人惊叹:“真的是香港律师证!” “我听过说过这位先生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在香港很有名的。”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士凑过来说。 “这是郑律师,有名的大律师。” 有位衣冠名贵的老者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 此时,大妈身边的几个帮腔往后退了退。 其中一人拉着大妈说:“要不算了?” 大妈显然没见过这等阵势,怯了。 她硬着嘴说:“律师就牛了?” “我可以免费为这位姑娘打官司!这位女士,要不试一试?” 郑文生说起自己的职业,目光焕发出明亮的神采。 大妈呆了一呆,显然是盘算得失,她没有敢再看郑文生,而是转身对着杨文娟说:“给我钱,原价赔偿。” 很明显,大妈怂了。 杨文娟感激地看了郑文生一眼,赶紧把钱给了大妈。 “走。” 大妈狠狠瞪了郑文生一眼,大手一挥,几个人推开人群,浩荡而去。 其他人没有热闹看,很快散了。 “郑先生,谢谢您。”杨文娟看着郑文生,气喘吁吁说。 她感到自己真的是劫后余生,黑暗的天空终于晴朗过了。 “谢谢您,谢谢您。” 杨文娟向郑文生不住鞠躬。 “没事,应该的。”郑文生头一次体会到助人为乐的感觉,他摆摆手,笑着说:“不必在意。” “我得好好感谢您,这样吧,晚上我让茂麒哥请你吃饭。” 杨文娟看着面前衣冠整洁,举止得体的男士,很快被他的笑容所迷。 郑文生听着“茂麒”这两个字耳熟,他皱着眉头问:“茂麒哥?” “噢,主要是我最近手头紧,我茂麒哥有钱请您吃饭。” “您帮了我这么大忙,茂麒哥一定会好好请您吃一顿。” 杨文娟显然没明白郑文生的意思。 “他叫什么?”郑文生突然想起来,不会是那个人吧? “李茂麒,在华强北上班呢。”杨文娟笑着说。 郑文生看着面前娇俏的小姑娘,看着她说起李茂麒时那自豪的样子,他隐约感到什么,下意识又问:“对了,我叫郑文生,你称呼我文生就好。另外,能给我说说你哥哥吗?” “好呀。” 杨文娟虽然不知道郑律师为什么对李茂麒感兴趣,还是把哥哥的情况给郑文生说了一遍。 说完了,她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郑文生不答,而是低头戏谑地说:“因为我想追求你,你这么漂亮。” “胡说!” 杨文娟一下脸红了,心想,这位香港的律师说话好大胆。 郑律师怎么会看上她? “好了,开个玩笑,我猜,你一定很喜欢李茂麒,甚至,你爱他,对吗?”郑文生一下子抓住问题的要害,他目光灼灼,看着脸红的像樱桃的卖衣女。 “是,啊,不是,羞死人啦。”杨文娟点头,又连连摆手。 “看样子,你有心上人了,我可怎么办?”郑文生一脸落寞地感叹道。 杨文娟嘻嘻直笑,她不用想也知道,这位年轻的香港青年又在逗她玩呢。 “好吧,今晚我请你吃饭,行了吧?” “好,认识一下。”郑文生总算把话套出一些,想着晚上是不是还能问出一下别的什么东西。 果然是那个李茂麒。 他琢磨,这杨文娟在这种地方摆摊,看来真的是需要钱。 此时,他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陈薇决定帮一下李茂麒,郑文生的事,她欠他的。 这一天,天气明媚如十四岁的少女,风儿轻轻吹,吹拂着片片茸茸的软草。 常绿的树木,纷纷鼓动着新芽。 春天,是一个新生的开始。 陈薇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静默的小池塘,走过稀疏的林荫小道,走过热闹的人群,走过车流川息的大路,她来到李茂麒的楼下。 “李茂麒,你给我下来。” 她毫不矜持的向楼上喊了一嗓子。 昨天让林亚东和李茂麒说了,今天她来拜访。 现在上午十点,就是头猪,也睡醒了。 陈薇站在树荫里,高大的木棉树上结满了红色花蕾,映衬着如生铁一样的枝干,冷中有暖,看着喜庆。 脚下是干净的水泥路,四际草坪,草发如丝,看上去枝枝可怜。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服,黑色运动鞋,前天把头发做了型,微微蓬起,整个人看上去慵懒傲娇。 她喊了一声,就看到三楼的一扇窗户开了。 李茂麒捧着书,斜看了一眼,“知道啦。” 陈薇哼了一声,这小子还在努力学习呢,真想不到。 没等她回神,又一句清声传来:“陈美女,要不你上来,咱俩屋里说。” 陈薇一听,掂着脚生气的说:“你赶紧下来,姑奶奶的时间很宝贵。” 她心里想,才不去上面闻臭脚丫子味。 独身男青年的宿舍,能好到哪去。 呸! 她错怪李茂麒了。 李茂麒将书放入漆落斑斑的架子里,用毛巾擦了把脸,昨晚看了一夜的书,他有些累了。 架子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才几块钱。 为了省下搬运费,他自己扛了两公里的路。 舍友这些天出差了。 他每天把宿舍打扫的干净,窗户一周擦一次,窗台、书桌和地面每天清扫,保证不会有隔夜的垃圾。 和舍友约好,两人不在宿舍吃饭,为的是保持室内清爽的味道。 衣物箱上没有尘土,地面上今天泼了些水,窗户开着,能听到外面的鸟叫,小孩子路过时的打闹声。 窗外的花蕾,红的惹人爱。 他自从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吸烟之后,再没有动过舍友的烟盒。 李茂麒恢复的很快,他知道,发愁,愤怒,悲伤,痛苦,这些情绪解决不了问题。 他要立刻行动,努力地学习,思考地工作。 深圳有这么好的包容度、活跃度和对个体创业的支持度,为什么不去闯一闯呢。 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奋斗,面包会有,牛奶会有。 一定能给羞辱自己的人好看! 昨天,林亚东告诉他,陈薇想过来和他说些贷款的事情。 李茂麒就知道,陈薇这是以另一种方式来补偿他。 在他看来,没有必要。 他迟早会挣到启动创业的资金。 所以,对于陈薇的到来,他不是很感兴趣。 李茂麒不紧不慢地穿好鞋,理顺头发,用热毛巾又擦了擦脖子,看着镜中憔悴但坚定地自己,扬了扬头,锁好门,走下楼梯。 “李茂麒,你过分了啊。” 陈薇气鼓鼓地说,她好歹也算是惊世大美女一枚,从来没有被这么怠慢过,好家伙,等了这个低俗男快三十分钟,腿都发酸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竟然会走这么大老远的路,来这里和这个可恶的人会面。 陈薇觉得她会不会是疯了。 换做之前的自己,打死也不相信会做出这样的低智行为。 她拍了拍脑袋,快走几步,冲着李茂麒的脚就踩过去。 “这是什么招式,我知道了,黄狗撒尿!” 李茂麒忙躲开,哈哈大笑。 “臭流氓!” 陈薇立刻羞红了脸。 第一百二十四章 结婚 李茂麒看着一脸羞涩的陈薇,知道不能再逗了。 他指着小区前方的一片荔枝林,微笑着说:“咱们去那边说吧。” “好。”陈薇点点头,冲着李茂麒的小腿肚子踹了一脚。 李茂麒躲过,向前跑了几步,回头说:“别闹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陈薇瞪了一眼,两手交错放在身前,掂着脚跟在后面。 荔枝林种的稀疏,在阳光下,画出了一条条错落的阴影,阴影里有明亮的光芒,湿润的气息到处都是。 青草香,树枝涩味,有鸟儿上面鸣叫,啾啾一声声。 “李茂麒,我给你说个事,你态度认真点。” 陈薇抬头看着眼前的大男孩,就感到一股火热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李茂麒笑的阳光,他收敛了懒洋洋的神情,认真地说:“你说,什么好事等着我?” “你是不是缺钱啊?” “是。”李茂麒点点头,他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天空,白云朵朵,天色蔚蓝,好像是一副清朗的画。 “我哥哥认识银行的朋友,可以帮你贷款,你觉得怎么样?”陈薇认真的说。 “陈雄发?” “对,我哥陈雄发。你需要吗?”陈薇又问。 李茂麒想了想,他这些天在老板常春那里学了很多,二极管、三极管、晶闸管等元器件的价格走势,销售方式都知道的差不多了,若说对整体市场的把握,多少还差了些,但勉强够用了。 当然,租柜面对现在的他来说,有点困难,但也不是不行,得看林亚东能不能帮他找一处,哪怕是小点的铺位也行。 之前他想单独去干的事情,跟常春也谈过。 常春对他的做法不反感,而是鼓励。 常春说,年轻人,就该闯一闯,从小生意起步,把成长的过程走一走,未尝不是好事。 就常春本人,也是先做的销售,后来出去单干,才起的家。 不过,在目前来说,常春也算是百万富翁了。 显然,这样的财富在李茂麒看来,已经是豪富。 但针对整个电子市场的摊主们来说,不算什么。 经营着一米柜台的老板们,好多都是千万级别,甚至亿元户。 别看店面小,财富的吞吐量大得惊人。 现在摆在李茂麒面前的,问题不少,首先,他需要租摊位,然后进货,再然后是销售渠道的建立。 这一切的基础是要有钱。 至于客户,常春说有几个小客户可以让给他。 因为常老板大买卖多,这种边角料的小生意可有可无。 李茂麒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他正色道:“我的确需要。贷款手续复杂吗?” “不复杂,现在国家鼓励创业,鼓励金融机构助力实体经济,相对好办。” 陈薇对这一块有研究,她果断的说。 “不违规吧?” 李茂麒心里没底,毕竟是找熟人办理,怕是打招呼走后门,不太好。 “正常业务而已。不过是认识银行里边的人,手续办理相对快一些,而且,有我哥和我给你背书,放心吧。”陈薇高兴地说。 李茂麒对这事挺意外的,他看的出来,陈薇是真的要帮他。 “你这么帮我,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李茂麒看着陈薇,一脸歉意地说。 “你替我顶过雷,扯平了。”陈薇摆摆手。 “你之前说过邀请我吃一百顿饭。” 正事说完了,李茂麒又没正行了,他痞笑着说。 陈薇翻了翻白眼,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作废。” 陈薇走后第三天,李茂麒去参加婚礼。 田宗影和金磊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简单,两位新人不想大操大办,安排的是,亲戚朋友们聚一起吃顿饭,大约十几桌,热闹一场就行。 两人尚简,计划在深圳办一场,和同事们吃顿饭,然后在广州办一场,和金磊的亲戚朋友吃一顿,再去绥德回门。 深圳这一场,由田宗生主办。 来的车很多,毕竟田宗生在深圳颇有名声,认识的人也多,更多的是战友。 妹妹出嫁,可不是小事。 一大早,来帮忙的人就一群群地来了,再加上田宗影金磊的同事,人很多,热闹非凡。 这是田宗生来到深圳,第一次办大事。 李茂麒远远看到饭店门口的新郎新娘。 他认识金磊,曾经被金磊请过饭,两人比较熟悉。 金磊穿了一身蓝黑的西服,打着发蜡,鲜红领带,神采奕奕,高兴地合不拢嘴,很容易看到一口白牙。 田宗影穿的一身红,高挽起发髻,点了红唇,笑容可掬。 李茂麒快步走上去打招呼。 他开心的说:“姑姑,姑父,恭喜呀。” “李茂麒!”金磊上前一把把他搂住,热情地拍着他的背,兴奋地说:“小破孩,都长这么大了。” 李茂麒笑呵呵地说:“姑父,说明你有很长时间没有请我吃饭了。” “大便宜侄子,过几天,我请你,叫上你那个姓张的小女友。”金磊哈哈大笑。 “我呸,过几天,你就去广州了,你骗小孩呢。” 李茂麒啐了一句,锤了金磊胸口一拳,转身进了饭店。 其实他挺纳闷的,之前在田叔叔家吃饭,知道田家对这门婚事不是很赞成。 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进了门,李茂麒一眼看到许秀冰,忙跑过去,帮着打下手。 比如搬饮料,发放瓜子糖,放酒,陪着老战士们唠嗑。 这里熟人多,很多都是当年在竹林宾馆一起住过的叔叔伯伯,李茂麒被一群人拉住,问东问西。 人多嘴乱,李茂麒终于知道了这桩婚事被祝福的过程。 原来,田爷爷,也就是田宗生的父亲,专门写信来说,田宗影的婚事,他没有任何意见,只要丫头愿意,都可以。 范墨奶奶也说了,自由恋爱,不发表意见,她相信丫头的眼光。 田宗生又和金磊吃了一顿饭,金磊主动提出,由金家上门去绥德提亲,把这件事定下来。 田宗生倒是没想到,金家的姿态还挺低。 他原本就不打算说提亲这件事,既然金磊主动说出,他不能反对。 这是对他本人,对田家,更是对妹妹宗影的尊重,金家尊重他,他自然也要尊重自己。 去就去吧。 没过几天,金昆霖带着妻子吴小原、儿子金磊在田宗生的陪同下,去了一趟绥德。 老田和金昆霖一见如故,吴小原对范墨也谈得来。 两家都很满意。 田宗影没了顾虑,自然选择爱情,也就接受了金磊。 双方皆大欢喜。 这桩婚事算是成了。 李茂麒听着,心里不免心酸。 他想起了张豪发,张婉莹的父亲。 若不是张豪发的阻拦,想必这个时候,他和张婉莹可能也能订婚了。 人比人,气死人。 李茂麒稳住心神,和长辈们谈话聊天。 几个人就问他,茂麒呀,你小子也该结婚了吧,有女朋友没? 一时间,李茂麒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只能粲然说,有了,有了。 人们接着打趣他,改天带过来看一看,漂不漂亮? 李茂麒就说,当然漂亮,也不看看我这长相。 人们都说,你小子就胡吹吧,房没一间地没一拢,哪个姑娘看上你? 几个做了老板的兵叔叔说,茂麒,这样吧,来我这上班,高薪诚聘! 李茂麒才不去呢。 他只好落荒而逃。 作为许秀冰的闺蜜,田宗影结婚,张岚当然要来,再说了,她也认识田宗影,更何况,前几天,许青云请她吃饭,也邀请她来参加田宗影的婚礼。 毕竟,两个人都和新娘子熟悉。 但是,李敏仪没来。 她不想来,单纯是不想来。 许青云挽着张岚的手,两人像一对小夫妻,姗姗而来。 不过,这一对儿看到田宗生时,目光躲闪,有些不好意思。 田宗生也觉得尴尬,但还是选择迎上来,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对两人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许秀冰瞪了哥哥一眼,把张岚拽过去,两人说着悄悄话,不一会儿,张岚脸红了。 自从那天怒斥刘丽华之后,许青云对张岚由同情变为怜爱,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忘不了她了。 许青云便主动找张岚聊天,去海边谈谈人生理想,过去和未来。 洁白的浪花,微微的风,春天。 这一次,许青云为张岚唱起张雨生的《大海》。 唱的声音很大,跑调严重,但许青云不在乎其他过路人的看法。 他唱的专注:“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把它放在心底。” 许青云动情的看着张岚,目光脉脉传情。 张岚用手遮住许青云的嘴,悲伤地说:“不要唱了。” 这首歌,勾起了她的心伤。 她想起了丈夫孤零零的坟茔,想起了和黄怀德拥吻的晚上,想起了刘丽华痛骂她的场面.. “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飘远。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 就象带走每条河流。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她在心里跟唱。 却不得不承认,许青云走进了她的内心。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张岚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渴望。 她渴望爱。 被爱。 她猛地扑到许青云的怀里,被温暖的怀抱温暖。 天与地,再不相干。 浪花拍打着岁月,时光游走,永不会停。 第一百二十五章 撞见 张岚和许青云在海边依偎到黄昏日落。 海面上浮起薄薄的金光,有对对海鸟飞来飞去。 两人又寻了处偏僻的角落,坐在石头上,看着风景,迎着风吹,彼此的眼中只有一个人。 然后接吻。 没人看的见的一个长长的吻。 张岚热烈的回应着许青云,她释放了积聚许久的热情,她被眼前的男人折服。 许青云长的差点,但比黄怀德要勇敢。 两人并肩对着夕阳,看起伏的碎浪,如花朵朵,洁白如雪。 在淡淡的日光下,又有温暖的黄色。 两个人没有说话。 张岚脸颊通红,微微喘息。 许青云沉迷地看着,忘记了山,忘记了河海,忘记了古老和孤独,他的心中,从所未有的充盈,他的情感,浓烈如喷发的山火,无论什么也不能阻挡。 时间仿佛定格。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对方,看到了温柔,看到了美好,看到了未来的画面在展开。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两人连忙分开,红着脸看着对方。 张岚伸手理了下额前散乱的发丝,眼波如水光莹莹,秋水之色,她轻声说:“青云,前几天怀德找我了。” 许青云愣了一下,面色复杂地说:“怀德有什么事吗?” “他那样子,还能有什么,不过是诉苦喽。”张岚淡淡的说。 黄怀德又向她说些没有用的话。 那天在餐厅相遇之后的一天早晨,黄怀德来找她,请她一起吃饭。 张岚看着情绪低落的黄医生,不忍拒绝,点头答应。 两人在傍晚七点多来到海上世界,仍在第一次一起吃饭时去过的西餐厅。 西餐厅的装修更上档次,一进门能看到红色的玫瑰花海,芬芳的味道扑面,让人都要醉了。 黄怀德很用心,定的位置依旧是从前的位置。 两个人坐下,点好餐。 张岚就看到黄怀德掏出白色手绢,抹了两把眼泪,无力地说:“张岚,我妈来深圳了。” “噢,那挺好的。” 张岚应了一声,看着情绪低落的黄怀德,奇怪道:“你哭什么?应该高兴才是啊。” “刘丽华怀孕了。”黄怀德将头低下去,嘶叫着说。 张岚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是为黄怀德开心呢,祝贺他,还是应该露出失望的表情,安慰他。 刘丽华怀孕了,他睡了她! 也不对,两个人是夫妻,睡在一起不很正常? 张岚试着说服自己,但心里还是不舒服,这让她想起刘丽华下药的事,不堪记忆的事,令她生厌的事。 她忽然生气,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她惊讶的捂住了嘴巴,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说出这样无礼的话。 失态了。 她赶紧补救着说:“恭喜你了。要当爸爸了。” “我不开心……”黄怀德呜呜地哭。 张岚看着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捏着白色手绢的黄怀德,终于醒悟了。 这个男人,太懦弱。 这是一个软弱的人,她之前怎么将未来托付给了这样的一个人。 服务生端来餐点,张岚摇摇头,示意一会儿再说。 “怀德,你要振作。”她轻声说。 黄怀德抬起头,眼眶吟满泪水,悲情地看着她说:“我要怎么办?” “做你该做的事,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张岚坚定地说。 “我的心好痛,我不想回家。” “你已经是成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张岚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讨厌现在的生活,我发现改变不了。” 张岚目光变冷,说:“那就去接受!” 黄怀德无奈的点点头,又哭着摇头说:“我接受不了。上次看你和许青云在一起,我……我……根本就不爱刘丽华。” “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张岚实在受不了了,她决定,再不给这个可悲的男人任何的回应。 她拿起皮包,转身就走。 “岚,不要。” “再见。”张岚没有回头,果断地和过去作了别。 和张岚的潇洒不同,许青云的日子不太舒坦。 妹妹曾上门来找他,问他,是不是和张岚好上了? 许青云高兴的说,是啊,我发现我爱上了张岚,谁告诉你的? 妹妹瞪了一眼,气呼呼地说,当然是张岚说的,我俩一块上班呢。 许青云这才一拍脑门,说,对对对。 妹妹认真地说,哥哥,你可要说真心话,是不是因为追不上李敏仪,干脆随便找个人,安慰一下你那失落的情感? 许青云头摇的像拨浪鼓,他眼睛里泛处了明亮的光,大声说,我是真爱。 妹妹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审视着他,说,不信,哥哥你这一天,拈花惹草还少吗。给我说说,学院里是不是有几个女讲师在追你? 许青云苦笑道,没有。就算有,哪有张岚这么好的。 妹妹又看了他一眼,说,我反对,张岚是我的好闺蜜,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我觉得,你应该去找我嫂子,复合了最好! 许青云想起前妻,气愤地说,别给我提她,我俩不可能了。 妹妹叹了口气,说,你先问问你儿子同不同意吧。 这时候,许建设从屋里跑出来,说,爸爸,我不要后妈,我要妈妈。 许青云拿起桌子边上的鸡毛掸子就想揍儿子,许建设哇的一声哭了,然后说,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不要后妈! 妹妹抱起抹着眼泪的儿子,哄了会儿,说,哥哥,你看着办吧。 妹妹走后,许青云看着哭的眼睛肿了的儿子,心里也难受,但是,他还是放不下张岚。 这时候,两人已经起身,手拉着手,去了罗湖区。 情至浓时,怎么会管顾其他。 两人来到酒店,在前台登记。 “不走了?”他问。 “不走了!”她答。 四目相对,火辣辣的目光,感情的河流已经积聚成海洋,渴望释放。 正当服务生办理手续时,一群人从酒店电梯口出来。 其中一人,看到他俩,高兴地喊:“青云,张岚,你俩也来吃饭,真是巧了。” 张岚红红的脸立刻惨白,心道,这人真是讨厌极了。 许青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艰难的挪着步子,迎上去说:“宗生,你也来吃饭?” 服务生正拿着两人身份证,办理入住手续。 听到两个客人的对话,下意识说:“许先生,您是要开房的吧?” 田宗生听得真切,他看了看许青云,又看了看张岚,有些尴尬。 这一不小心,他居然破坏了大舅哥的好事。 许青云瞪了服务生一眼,说:“吃饭,谁说开房间了!” “那好,先生,收好您的身份证件。”服务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都明白了,这分明是开房时遇到了熟人。 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许青云脸色恢复正常,他挽起张岚的手,像没事人一样,镇定地说:“宗生,要不要咱们再喝一点?” 田宗生连连摆手,嘿嘿直笑,“青云,改天吧,你专心陪着张岚吧。” 说完,他快速和一众朋友离开。 大伙哄笑声不断。 许青云看了看张岚,说:“你说……” “各回各家。” 这会儿,张岚冷静下来,冲动劲头过去了,她忽然后悔,就这么匆匆地把自己交给这个男人,到底是对是错? 到了今天田宗影结婚,两人再次见了田宗生,感觉怪怪的。 田宗生一定以为两人开了房,这事也没法明说。 许青云干脆不去想,和李茂麒一起干活。 许秀冰拉着张岚,一脸促狭的笑。 但很快,许秀冰的目光,越过很多人,看到了一个最不想看到的人。 程昱的老婆,田宗生的前未婚妻,张霞。 张霞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出门的时候,程昱催了又催,刚迈出房间门,又回去补了补妆。 程昱之前可从没见过老婆参加婚礼打扮会这么用心。 但他不好意思问,只是觉得老婆从前天起,就不太对劲。 张霞确实心里有事,她知道今天可以看到田宗生,心中又开心又失落。 开心的是,她可以再次见到成熟、充满成功男人魅力的那个他。 失落的是,她不知道,田宗生是不是还想见到自己。 这是个问题,她猜不出答案。 她穿了一身粉色的旗袍,将曼妙的身材凸显的十分诱人,瞬时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 在这些惊叹的目光中,她成功捕捉到了田宗生的关注。 田宗生一身笔挺的西装,带着迷人的笑容,忙着迎接宾客,极富风度。 他还是那样,那样的好。 此时,婚礼上正在播放《康定情歌》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 张霞听着歌曲,感到心都要碎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贷款 林亚东为李茂麒临时搭建了一个小摊位,很小,二十厘米长,能勉强放下几十款二极管、三极管等产品。 李茂麒很知足了,这里的柜外转让费就要二十多万。 他没有这个钱,林亚东这可是帮了他大忙,这个小摊位,只需要八万的转让费。 李茂麒硬着胆子,跟陈雄发说:“陈哥,我想贷十万块钱,能行吗?” 两个人是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三天前,李茂麒跟着陈薇,来到蛇口香港招商局的办公楼,在办公室见到了陈雄发。 陈雄发穿着黑色的西服,个子比李茂麒还要高一些,人长得瘦,国字脸,窄裤,皮鞋锃亮。 陈雄发热情的接待了他们。 三个人没说几句话,陈雄发就被领导叫走了,两个小时之后才回来说,今天中午没时间请妹子和李茂麒吃饭了,贷款的事,请李茂麒想好了之后直接来找他商量就行。 陈薇只好把李茂麒带走,路上两人骑着自行车,边说边笑。 李茂麒看着陈薇,少女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尤其是一头齐耳短发,白皙的脸庞,尤其是光洁的脖颈,让人容易想起白天鹅。 “陈薇,你哥哥人看着不错。” 陈薇扬了扬头,秀发在风中轻轻扬起,她高兴地说:“我哥人可好了,一定会帮你的。”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李茂麒笑的很开心。 “都快情人节了,你送我什么礼物?” 陈薇打趣道。 “把我送给你算了。”李茂麒嘿嘿一笑。 他当然知道,陈薇又开玩笑。 “我才不要!你女朋友怎么样?”陈薇扭头看着李茂麒说 李茂麒想起张婉莹,心里感到温暖,婉莹爱他,他也爱婉莹。 此情永不渝。 他高兴地说:“挺好的,就是人在香港,不能时常见面。” “听说她家里巨有钱。”陈薇酸溜溜地说。 李茂麒瞥了她一眼,不满意道:“陈小狗,你家也巨有钱。” “从你哥哥和你这调调就能看出来,家里条件一定不差!” 陈薇当下就怒了,“你说谁是小狗,你才是小狗!” 两人停下车子,陈薇冲着李茂麒的小腿肚子就是一脚。 “会说话不?”陈薇狠狠瞪了一眼。 李茂麒委屈道:“一百顿饭,你请了我就不说了。” “还想着哪?”陈薇脸色一红,想起李茂麒勇追小偷,并狠狠揍了小偷一顿的事,觉得自己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不想请就算了。” 李茂麒推着车子,快步走在最前面。 “好吧,今天中午请你吃一顿。”陈薇决定要让李茂麒闭嘴。 第二天,李茂麒去找林亚东商量,两人一合计,资金缺口十万块,八万租摊位,两万进货。 议定之后,他立刻去找陈雄发,把情况说了。 陈雄发听到“十万”的数字,眉头皱了皱。 虽说现在银行贷款好贷,但是需要证明手续,五万以内的倒是好说。 这十万嘛。 他想了想,说:“还是有些问题的,我问问看,不行咱们从三个银行贷款,试一试看。” “你等我信。” 李茂麒点点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中午了,他便邀请道:“陈哥,要不中午我做东.” 陈雄发摆摆手,说:“不必,本来我是要请你吃饭的,但最近特别忙,我走不开。” “真是不好意思,你先回去,等我通知你。” 李茂麒点点头,从陈雄发的办公室离开。 又过了两天,陈雄发终于给信了,叫李茂麒准备了两套手续交给他,一周之后,将十万块前打入了李茂麒的账户。 九十年代,政策支持,银行贷款相对容易,定价也可以商量,那会儿,企业的融资成本不高。 陈雄发跟他说,如果还款的话,就打到陈薇的账户,由陈薇替他划转。 李茂麒觉得很奇怪,问陈薇也没问出所以然。 他并不知道,陈雄发是没有办法从银行贷出十万块钱给他的,实际贷了八万,已经是政策类的极限了,另外两万,是陈雄发和陈薇一人一万,借给李茂麒的,不要利息。 要求李茂麒把钱打到陈薇账户上,方便划款,并且不让李茂麒发现垫钱这件事。 不然,利息就对应不上了。 陈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帮助李茂麒。 钱一到位,生意马上就开张。 林亚东从父亲林天华那里借了一万,投进去,算是两人合伙。 很多人在华强北发家致富,五湖四海的人来的这里采购元器件、成品、电脑。 只要想得到的,都能够在这里买齐。 从开门营业开始,李茂麒就要从早忙到晚,中午是不休息的。 采购商们的节奏很快,来了就走,一批一批的。 这里的供货也会随着市场的需求变化而变化,有很多新出的产品都可以找到。 全国各地操着方言的小老板们蜂拥而至,再一脸笑意地出门。 很多人都想不到,在华强北靠着一米长的柜台,就能发大财。 李茂麒熟练地作着生意,客人很多,他做了快一年的销售员,早已轻车熟路。 他有一种预感,从元器件到电脑和手机生产,华强北正在形成全产业链的、生产资料集中、生产要素集中的综合性电子市场,这里的未来,大有可期。 中午呢,林亚东不在的时候,他和常春一起吃饭,交流些产品和客户的经验。 常春很喜欢李茂麒,觉得这个年轻人踏实肯干,实实在在,能沉下心来学习,对市场和产品的看法比他想的要好。 这样过了一个月,常春觉得自己跟不上李茂麒的脑子了。 李茂麒看问题看得很准,揽客也有一套。 要不是因为摊子小,常春相信,这孩子,可能上个月的出货量能达到他这边的三分之一。 乖乖,三分之一可不是小数目。 常春浸淫这一行得多少年了。 李茂麒才几天?这叫他不得不佩服。 另外,这孩子做生意挺精,考虑风险到位,漂亮的话会说,维护客户也有手段。 常春渐渐不以老前辈自居,两个人再商量事情,以李茂麒说了为主。 就这样,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李茂麒获得了一众老板的认可。 大伙都不像刚开始那样,不看好这个躲在厕所旁支起小摊位的毛头小伙子,而是会递给他一支烟,人少的时候唠唠嗑,把他作为同等的人物来看待。 李茂麒的创业行动比计划稍微靠前。 之前受了杨文娟借钱的影响,差点耽误去香港的事,后来张婉莹告诉他不必去了,父亲李来富、母亲罗珺和哥哥李茂鳞不久会回到深圳,只需要等着就好。 现在陈雄发又帮他贷款,同时说他的胆子可真大。 十万块,可不是小数目。 但是这年头,机会很多,不敢大胆上,就等于抓不住机会。 改革开放初期,过河不仅要摸着石头,还得用于大胆地往前闯。 国内的电子行业刚刚兴起,正是蓬勃向前的大好时候,李茂麒看得准,下手也狠,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挣了两万块,成绩相当骄人。 这会儿市场里的摊主们,比学赶帮超的意识非常重,大伙拼着劲的工作。 许多人鼓励李茂麒,小伙子,干得好,有一手。 李茂麒回以淡淡的笑,随后以全身的热情投入到生意中去。 他知道,商机的风口,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深圳的节奏太快,必须把握住。 国贸49层,餐厅,人不多,价贵。 一排高大的凤尾竹,一排胖乎乎的发财树,叶子油亮,十分气派的摆在餐厅的门口。 进去还能看到,很多盆茉莉花,白白的花,很纯洁,很美丽。 餐厅播放着舒缓的音乐,如流云,如溪水,让人心境很明。 芬芳的花朵气味,四处弥漫。 这是杨文娟第二次来到国贸吃饭,她高兴地进门,欣喜地看着这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地板整洁,客人高端,服务生笑的很甜。 郑文生拉开椅子,示意杨文娟坐下。 他坐在对面,非常正式地说:“文娟,我有一笔生意,挺适合你,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在这些天里,郑文生请杨文娟吃了好几次大餐,他终于套出了想要知道的信息。 果然,杨文娟喜欢李茂麒。 而且,杨父在临死前把女儿托付给李茂麒的事,也由杨文娟亲口告诉了他。 这里大有文章可做。 杨文娟不知道郑文生想什么,她高兴地问道:“什么大买卖?” 郑文生从黑色皮包里掏出钱,崭新的人民币,三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三万块。 三万块在九十年代,可不少了。 “只要你帮我办件事,这钱都是你的。”郑文生笑眯眯说,他摘下金边眼镜,认真的看着杨文娟。 他有信心,面前的少女一定不会拒绝。 杨文娟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心脏突突直跳。 “什么事?” 她心里想,不会是要包养自己吧? 香港有些大老板,不都是来内地养小三。 她又看了看郑文生,倒是一点也不讨厌。 这人,之前帮过她呢。 “你想要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嬉闹 西餐厅的客人多了些,正在播放约翰列侬的《wallsandbridges》歌曲,这是一种低沉缓慢乡村布鲁斯风格。 郑文生看着面前用白净手指挑着额前秀发的少女,明眸如水,说话有一种调情的味道。 他忽然有些跃跃欲试。 但很快,郑文生稳住情绪,虽然杨文娟颇有姿色,但比起陈薇的清爽精致,还是差了不少意思。 他的目光,从杨文娟白皙的锁骨处移开,神色恢复平静,严肃道:“你误会了。” 杨文娟有些不自然,她为方才自己大胆而直接的询问,感到羞愧。 怎么了,中了邪不成? 莫不是喜欢上了郑律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喜欢他又有什么不对? 郑文生年少多金,风度翩翩,若真是...她倒也千肯万肯。 杨文娟摇了摇头,直勾勾地看着郑文生,捂嘴笑着说:“你不是想要包养我?怎么临阵有退缩了。咯咯。” “不是。你会错意了。”郑文生果断说。 “那好吧,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值得三万块。”杨文娟按下复杂心绪,一脸认真道。 “我想,你应该爱着李茂麒吧?”郑文生盯着杨文娟,他要她说实话。 杨文娟心中一惊,随后镇定下来,说:“是。” “他勾搭上了我的女人。”郑文生想起那天李茂麒搂着陈薇纤腰时的开心表情,他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那样难受。 “你的女人?” 杨文娟下意思的反应是张婉莹,想想又不对,张婉莹和李茂麒认识的时候,郑文生不知道在哪里上学呢。 要真是张婉莹,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她觉得郑文生一定是误会了,但杨文娟不想提醒郑文生,将错就错,挺好。 三万块,不拿白不拿。 “对,我只需要你追求李茂麒,最好你成为李茂麒真正的女朋友。”郑文生将三万块钱放到杨文娟身前,冷笑着说:“事成之后,三万就是你的了。” “好,我答应了。”杨文娟眼前一亮,又生怕郑文生反悔,当下就要把钱拿到自己的包里。 没想到,郑文生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拿钱的动作。 杨文娟又羞又怒,生气道:“你干什么,弄疼我了!” 郑文生的手很凉,并将她的手压在下面,对杨文娟来说,这样的动作几近羞辱。 郑文生冷笑一声,将三万块拿走两万,认真的说:“一万是定金,事成之后,尾款绝不拖延。” 杨文娟有些失望,她将一万块放进包里,蹙着眉头说:“让我想想,得找个法子。” “要不下药?” 杨文娟这时候想起了黄怀德。 郑文生哈哈大笑。 “万一以后你不喜欢李茂麒那小子,我可以给你介绍大老板。” “成交!”杨文娟咬牙道。 她实在受不了清苦的日子了,她要换个活法,眼下,郑文生给了她希望。 住别墅,开大奔,想想就美。 李茂麒忙活了一上午,随着交易量的增大,他有点应付不过来了。 好不容易吃饭的清净会儿,林亚东跑过来告诉他,陈薇约他在深大门口见面。 李茂麒觉得奇怪,不想去。 林亚东说是贷款的事,必须得去。 眼看着李茂麒的生意越做越好,林亚东羡慕之余,也有了辞职一起干的心思。 贷款对起步中的他们两个来说,可是大事,耽误不得。 李茂麒无奈,亚东又答应帮他看半天摊,他只好去见陈薇。 他没有骑车,而是坐公交去,到了深大门口,就在一株高大的棕榈树下看到一身白色运动装的陈薇。 少女如此明媚,将棕榈树的绿色和脚下青茵的碧草给比了下去。 好像有一团光,明亮耀眼,所有路过的人,莫不转过去、探着头去看。 陈薇穿的是深黑色的运动鞋,脚下放着黄色罩子的网球拍,手里捧着一本小说在读,一只脚支在路边的树根上,身体微微前倾。 她的头发最近长了些,边稍处能够挨上小巧白皙的下巴。 额前剪了微微刘海,当她抬起头看向李茂麒的时候。 李茂麒仿佛看到了梦。 青蒙如梦。 在他面前的,仿佛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青春如许,清纯如许。 陈薇看到他,脸上的颜色明白过来,笑的甜而诱人。 “茂麒。” 少女合上书,快步跑过来。 “陈薇,什么事非要找我。”李茂麒斜了少女一眼,不解风情道。 陈薇娇嗔一声,啐道:“我说大哥,没事就不能找你,林亚东没跟你说?” “说了,贷款的事。但为什么非要来深大呢?” 李茂麒当然不理解,随便找个地方说说就行,为什么大老远的跑到学校。 “进去再说。” 陈薇俯身拾起网球罩,身体的曲线很傲人。 “我说有钱女,我时间很紧张的。”李茂麒懒洋洋地跟在后面,对少女的美刻意选择无视。 陈薇拉起李茂麒的手,嗔怒道:“本大美女请你来陪我打网球,不行吗?” “别闹。”李茂麒挣开少女的手。 “别给脸不要,本大美女是看你一天天挺累的,想让你休息休息,这么忙下去,你会累坏的。而且,容易出错。”陈薇一边走,一边认真地说。 李茂麒无奈,他想了想,觉得陈薇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而且,陈薇还帮了他不少忙,他只好跟着进了网球场。 网球场上人不多,都是些学生,不少人转过头来看他俩,主要是陈薇太漂亮了,短发美女又罕见,这可是饱眼福的好机会。 李茂麒倒还真认识几个大四的学弟。 “茂麒哥,你女朋友可真是..”一个瘦高个学生啧啧赞叹。 “真漂亮。”几个女生也停住了,一脸羡慕。 还有几个学生冲着他俩吹口哨,哨声极其响亮。 陈薇羞的脸色通红,像个小媳妇似的跟在李茂麒的后面,她可没想到,这里的大学生们可真是大胆。 李茂麒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看着校园风景,向前找了处打网球的场地。 还好,他今天穿的是休闲鞋,不是皮鞋,不然,就麻烦了。 “喂,有钱的美女,我可先说一下,我不会打网球。” 李茂麒嘿嘿直笑,方才学弟学妹们的反应,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向陈薇眨眨眼,痞笑着说。 陈薇就当没看到李茂麒的坏笑,她把两个网球拍取出来,将球地给李茂麒,浅笑着说:“我教你。”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和李茂麒在一起玩很有意思。 原本两人第一次认识后,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低俗的男人。 第二次在华强北的小铺头里,面对郑文生的示爱,她把李茂麒当挡箭牌,万万没想到,李茂麒竟然搂了自己的腰,谁给他的胆子! 陈薇当时气愤,但随后心中竟然产生了小期待。 她忽然觉得,这人也不那么讨厌了。 他率直真实,非常有意思。 到后来,李茂麒帮她追小偷,这人跑的可真快,让陈薇着实惊叹。 最让她开心的是,李茂麒狠狠揍了小偷一顿。 这种小偷,就该打,打得好! 陈薇心里痛快,对李茂麒的观感又变了。 她觉得这人阳光,有性情,很不错。 有些时候,她寂寞了,就想和李茂麒一起,打打趣,斗斗嘴。 不知道为何,她一见他就生气,生气又很快消气。 说讨厌,算不上,说喜欢,差点意思。 就是愿意和他一起。 这感觉,形容不好。 陈薇并不知道,她的心,在沦陷。 比如今天她约李茂麒,并不是说事情,而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 约一个男人来相会。 李茂麒挠了挠头,握起网球拍,陈薇一点点教他怎么打。 比如怎么握拍、挥拍路线、着急发力和上场对打。 陈薇给李茂麒示范,双手握拍,站好姿势。 李茂麒看着那双如玉的小手,他想起两个字,“心猿”。 陈薇看着李茂麒的两只眼睛直愣愣地钉在自己的手上,仿佛着了迷,有点羞恼。 “你来握拍我看看。”她生气道。 李茂麒拿拍子的时候,走神了,脑海中只想到一双洁白的玉藕,嫩生而多汁。 他顺手就拿过拍子,不小心把那玉藕连同拍子一起握住。 “你干什么?” 陈薇大羞,挣脱了,气的一脚踩在李茂麒的左脚面上。 “去死吧!” 她转身,一甩油亮的头发,发出亮晶晶的声音,跑远了。 李茂麒扭头看,只看到陈薇额前的刘海,在风中飞扬,煞是好看。 他忍着脚痛,跑着追上前,两人嬉笑着打闹。 在球场不远处的一颗荔枝树下,杨文娟远远地看。 心里恨得牙根痒痒。 那少女,不是张婉莹,是谁? 她是谁? 郑文生的女人? 长的又漂亮又美丽,而且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笑声如银铃,说话温声和气。 娇怒时,也是那样的美。 而且,她和茂麒哥哥,看上去好熟,好般配。 杨文娟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光,似乎有蛇蝎撕咬着她心房,痛的不能呼吸。 她喘着气,攥紧了拳头。 心头一个声音在喊:茂麒哥,是我的。 谁也不行! 第一百二十八章 欺骗 李茂麒和陈薇在网球场嬉闹了会儿,累了,两个人坐在校园里的长凳上,说些毫无边际的话。 “李茂麒,你女朋友怎么样呢?”陈薇娇喘着,小心的问。 那个叫做张婉莹的女孩,她很想见一面。 她想要知道,张婉莹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美,有多美;好,有多好。 据说这女孩和李茂麒是青梅竹马,初恋。 对很多人来说,初恋,如毒药。 陈薇却没有初恋,但她知道,初恋一定美好。 这是人生的一种剧毒。 她很想和张婉莹比一比,她很期待。 李茂麒这时候想起来,张婉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联系他了,心里感到很羞愧。 还有更关键的是,父母和哥哥怎么还没有来,之前说好的,过不了几个礼拜,就能回来了。 他皱起眉头,想着明天打个国际长途问一问。 怕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茂麒,咱们走吧,谢谢你,我很开心。”陈薇站起来,伸出手,扭头对他说。 李茂麒和陈薇握手,两个人沿着布满青茵的小路,走出校园。 “晚饭谁请?”李茂麒又痞笑着看过来。 陈薇瞪了一眼,啐了一口,“你请!” “我哪有钱。”李茂麒望向远处。 陈薇又踹了他一脚,气鼓鼓道:“我也没钱!” “不知道最近哪个臭小子生意好的不像话,说要提前还贷款的。” “嘭” 张婉莹猛地拍了桌子,站了起来。 怎么可以这样! 张豪发看着女儿,似乎对女儿的反应早有准备,他平静地说:“我同意了,家族的老人也同意了,蒋家也同意了。现在,我们都要你同意!” “我不同意,我死也不会嫁给蒋寒。”张婉莹踹了一脚桌腿,险些将桌上的菜震出来,她愤怒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 张嘉贞从没来见过妹妹发这么大的脾气。 一直以来,妹妹在她的眼里,都是个乖宝宝,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生怕打扰了别人。 今天一听父亲说,蒋家要来提亲的事。 妹妹爆发了。 把她吓了一跳。 “婉莹,好好说话。”张嘉贞摆出大姐的姿态。 “大姐,你别管!”张婉莹抱着胸,冷冷地看着张嘉贞,生气的说。 张中正站起来,劝着张婉莹说:“二姐,先吃饭,消消气,有事吃完饭再说。” 然后他转身对着父亲说:“爸爸,你这事太过了,问过我二姐的意见吗?” “坐下!”张豪发厉声说。 张中正努了努嘴,不得不听从父亲的话。 “坐下!”张豪发又重复了一遍。 张婉莹气的掉眼泪,她没有继续生气,反而镇定下来,说:“老张,我不怕你这一套。” “大不了我回我的深圳,再不回来便是。” 说完,她噔噔噔走上楼,换了外出身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张婉莹走到大街上。 她看着熙攘的人群,车流,听到嘀嘀的喇叭声,孩童过马路被大人叮嘱声,小孩子的嬉闹声。 闻到淡淡的花香,还有湿漉漉的水汽味道。 她感到很孤单。 在这孤单中,她想起了自己的爱人。 天涯若比邻。 此时,他不在这里,却一直在自己的心上。 她去了维多利亚公园,在里面随意游荡,这时候,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 区号,显示是深圳。 她眉眼间露出笑容,她拿着手机,像只小鸟一样雀跃,飞翔。 一定是茂麒。 她立刻接听。 传来的,果然是熟悉而美好的声音。 “婉莹,是你吗?” 茂麒的声音,让她很安心。 “是我,茂麒哥,我好想你。” 张婉莹差点落泪。 “你没事吧?”李茂麒觉得婉莹的语气有点奇怪,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张婉莹抹了一把眼泪,定了定神,平静下来,说:“没事,茂麒哥,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和你确认一下,我爸妈和哥哥回来了吗,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不会吧,按照伯父之前说的,应该是上个月就回去了。”张婉莹惊讶道,“再说了,我在公司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李茂鳞了。” “我现在立刻马上去核实一下。” 张婉莹认为,再说下去,毫无意义,她只需要到李来富的家里走一圈,就知道了。 “好的,婉莹,拜托你了。” “我爱你。”李茂麒看着ic卡电话亭周围的人群,小声对着话筒说。 “爱你。我马上就去,拜拜。” 张婉莹的嘴角露出一抹开心满满的笑,她挂了电话,立刻打车去深水埗,飞快的上楼,敲门。 咚咚咚敲的很响。 门没开,倒是周围邻居的门都开了。 人们盯着她。 一个大婶慢吞吞地说:“姑娘,你找谁?” 张婉莹立刻回答:“不好意思,我找一下李伯父,奥,不对,李来富?” “他们一家搬走了,有一个多月了。”大婶又看了她一眼,慢腾腾地说。 张婉莹失望地站着,手扶着铁花门,任上面的暗红色锈迹弄脏自己的白净小手。 “请问,阿姨,您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吗?” “他们是离开香港了吗?” 大婶慢悠悠关上门,不再理会她,“我不知道。” 其他几个开门的邻居摇摇头,纷纷把自家门关上。 张婉莹扶着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人去了哪里? 香港这么大,怎么找,或者真的回了深圳? 回深圳的可能性不大,不然,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去找小儿子呢? 张婉莹不无恶意的想,李茂鳞是不是反悔了? 他根本就不想回深圳,也不想弟弟李茂麒! 张婉莹又回到大街上,一个人毫无头绪地想。 怎么办,怎么办? 如何给茂麒哥哥答复呢。 她想来想去,终于想起一个人来。 甄彩,甄彩没准知道些什么。 张婉莹赶紧打车去甄彩家,被甄彩父母告知,甄彩今天去浅水湾晒太阳了。 她匆匆赶往浅水湾,在那里找了半天,才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懒洋洋,动都不想动的好闺蜜。 看着小小花猫一样慵懒的甄彩,张婉莹又羡慕又气恼。 “甄彩,甄彩...” 她轻轻晃了晃甄彩,甄彩慢慢翻开眼皮,瞟了一眼,说:“大姐,我正睡觉呢,你搞什么?” 张婉莹气的揪起闺蜜的耳朵,把她给提起来。 “婉莹姐,疼。” 甄彩不得不站起来,揉着耳朵说:“什么事,来烦我?” 张婉莹捏着闺蜜的肩膀,问:“你知道李茂鳞的家在哪吗?” “不知道哇,鬼才知道,就去过一次。” 甄彩大咧咧说。 “上次你也去了,你不记得?”甄彩挤着眼睛,瞥了一眼。 张婉莹生气了,使劲捏了一把,大声说:“那小子搬家了。” 甄彩又躺到椅子上,没好气地说:“我当是什么大事,问问他不就得了。” “昨天李茂鳞还给我送花呢!” “那小子果然没走。”张婉莹恨地牙根痒痒。 “奥,对了,之前李茂鳞是说回深圳的,怎么没走呀。”甄彩终于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张婉莹看着后知后觉的闺蜜,气不打一处来。 “你能联系到他吗,让那小子赶紧滚过来。” 张婉莹对李茂鳞的印象极差,即便他是李茂麒的哥哥,张婉莹也不会用敬语称呼这个人。 “这个简单。” “我叫他三更来,他肯定不敢拖到五更。” 甄彩从包里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小鳞子,我在浅水湾这边,老地方,我现在需要你过来陪我,马上!” 甄彩放下电话,得意的笑了笑。 “很快。” 过了不到三十分钟,李茂鳞来了。 他一看到张婉莹,就想掉头跑。 但又不得不转过身,又艰难地扭回头。 他知道躲避没用了,只能选择面对。 “张部长,你好。” “咱们已经不是一个公司的人了,你称呼我张婉莹就好。”张婉莹之前从公司人力部得知,李茂鳞已经辞职,换了新工作。 甄彩掂着脚,用手戳了戳李茂鳞的眉心,询问道:“小鳞子,你为什么没有回深圳,你骗人。” 李茂鳞低着头,不吭声。 张婉莹多少能猜到些,她把李茂鳞叫到一旁。 “跟我说实话,当着甄彩的面你不好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追债的人逼得很紧,我和父母没钱租更好地房子,只能搬家。我妈前阵子又病了,花了不少钱,更是没钱还债了。” 李茂鳞违心地说。 他有私房钱,但他并不想回深圳。 “为什么不和我说?”张婉莹更生气。 李茂鳞心想,你算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你说。 他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已经是他的准弟妹了。 “我想没必要,这是我自家的事。”李茂鳞硬气地说。 “那你怎么有钱泡妞的?”张婉莹恨不得一巴掌扇在李茂鳞脸上,这位和茂麒差太多了。 良心都被狗吃了! 张婉莹叹了口气,“那好吧,我请茂麒来香港。” 说完,她转身就走。 李茂鳞浑身发抖,惊的一身冷汗。 弟弟要是来了,如果把债还了。 会怎么样? 父母早就想回家了。 若是随着父母回了深圳,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曾经小渔村。 1979年的大放河口,贫穷,落后,让他终生难忘。 他一心一意要追求甄彩,住别墅,少奋斗三十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家 香港,东方之珠。 李茂麒出了地铁,临近出口,清晨的阳光强烈,他用手遮了下,就看到眼花缭乱的香港街景,高楼大厦,车流如水,各种各样的广告牌,尤其是一个戴着墨镜的摩登女大幅广告牌,极具视觉冲击力。 李茂麒看着人们飞快的脚步,靓丽的衣服,一时间有点不适应。 他不由感叹道:“香港,真是繁华。” 他就像是一个乡下的野小子,突然来到城里,看哪里都好奇。 李茂麒扭着头看了周围,很快看到一位穿着红色长裙的少女,站在白色甲壳虫车前,高兴地向自己招手。 “茂麒,这里。” “婉莹!”李茂麒应了一声,紧了紧身后的包裹,傻笑着冲过去。 张婉莹身后是一颗高大的棕榈树,阳光顺着长长叶子的缝隙中洒下来,形成一条条错落的光影。 少女就站在光影里,明眸皓齿,乌黑的秀发,微微弯着腰,笑的甜蜜,仿佛是来到人间的天使。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想我吗?” “想,很想。”李茂麒重重点头。 “走,我带你去见叔叔阿姨。”张婉莹拉着李茂麒的手,来到车前,心情快乐地如同一只小云雀。 她开着车,一边行云流水般转动方向盘,一边侧着头去看心爱的大男孩。 李茂麒今天穿了一身蓝色的西服,有些旧了,里面是白色的衬衫,顺看过去,能感受到男性气息十足的喉结和剃的干净的下巴。 “茂麒,你最近怎么样?” 李茂麒看着前方的车流,听着外面不时响起的喇叭声,偶有小吃的甜辣味道传过来,他扭头说:“我挺好的。你呢?” 张婉莹笑嘻嘻地说:“我还好啦。” 她早已把蒋寒家提亲的烦恼事抛在一边,左右不想在香港这边得到什么,大不了回深圳去,正好和妈妈、茂麒一起,谁也阻拦不了她。 “对了,你怎么不穿一身新西服呢?”张婉莹蹙眉道,“你这样子,叔叔阿姨见了,怎会开心?” 李茂麒十分坦然道:“我没钱啊。哈哈。” “姐姐我有啊,以后跟着姐姐做个小白脸算了,别再华强北做销售员了,能挣几个钱!”张婉莹调笑着说。 “那我却之不恭了。”李茂麒嘿嘿直笑。 他想到很快能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哥哥,心里就像飞起来一样,充满喜悦和快乐。 他恨不得立刻就到。 张婉莹看着李茂麒略微显得焦急的样子,脚下踩油门的频率不由地快了几分。 “不急,婉莹,不要紧。” 前方红灯,张婉莹一个急刹车,“呲。” 李茂麒提醒了一句。 “没事。” 张婉莹只好将车速慢下来。 路上的时间,足足有四十分钟。 大都市,堵车正常。 李茂麒额头上出了汗,他抓着座椅,既忐忑又期待。 爸爸,妈妈,茂麒来了。 不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 深水埗,一栋“l”形的八层楼,四层,顺着狭窄的通道走进去,能看到拐角处的棕色霉菌斑块。 这里没什么阳光能透进来,显得湿冷,潮气很重。 李茂麒走在里面,甚至觉得,此生见过的最逼仄的楼房生活环境莫过于此。 他背着包裹,拎着张婉莹提前买好的水果,来到一处布满红锈的小铁门前。 张婉莹向他点点头,“茂麒哥,就是这里。” 李茂麒身体开始颤抖,眼角湿润,他的手微微哆嗦着,小心地敲门。 “李叔,开门。我是张婉莹。” 张婉莹冲着门大声说。 “来了,来了。” 对于李茂麒来说,这是一声熟悉而陌生的声音,这是父亲的声音,他听出来了。 他的思绪,一下回溯到十六年前,拥挤的人潮,破烂不堪的街道,大小人们如同下饺子一样,扑腾扑腾往深圳河里跳,然后拼命地朝着对岸游去。 他一个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妈妈的手。 父亲怎么找也找不到。 母亲和哥哥也看不见。 他急的大哭。 那个时候,整个记忆都是灰色的。 没有人记得他,也没有人看顾他。 那会才多大,六岁,瘦巴巴,细胳膊细腿,烂鞋子,衣不蔽体,像个小野人。 他循着来时的记忆,回到笔落村,找到躺在床上喘气的爷爷,哭啊哭。 他想要爸爸和妈妈,回到他们的身边。 想要和哥哥一起玩耍。 他记得很清楚,爷爷抚着他的头,长长的叹息。 “狗儿,就剩咱爷俩了。” 爷爷死了之后,他在村子里,吃百家饭,穿百家衣。 但是,那会儿的村民,能保障自家就不错了。 1979年的冬天,若不是在老东门遇到田宗生,他很可能活不下去,被野狗吞吃,留下白白的骨头。 他对父母,这十几年,不能说没有怨恨。 但听到这一句苍老的声音,李茂麒的心,很快柔软。 父亲老了! 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张了小半脸老人斑的高个老人,眼睛暗沉,穿着一声素朴的衣服,黑衣黑裤,干净的泛白布鞋,一脸惊讶。 李茂麒一眼就认出了父亲。 他抱住了老人。 “爸爸,我是茂麒。” 李来富压根没想到,二儿子会从深圳过来看他,而且来的这么快。 他的心中,生出一丝愧疚。 不客气的说,他对儿子,只有生恩,没有养恩。 老话说,生母恩没有养母恩大。 看着儿子长的高高壮壮,像极了他年轻时候的模样,李来富感到很惭愧,他顿时老泪纵横。 “茂麒,我的儿,爸爸对不起你..” 李来富搂着儿子,呜咽着。 “老李,你哭什么,谁来了?” 罗珺从屋里走过来,她激动地后背又开始疼,心脏不舒服。 她分明听到丈夫说,茂麒来了。 “茂麒,茂麒……” 张婉莹赶紧进去,搀住摇摇欲坠的罗珺,轻声说:“阿姨,是茂麒回来了。” 李茂麒听到母亲的声音,轻轻推开父亲。 李来富抹了一把眼泪,踉跄着说:“阿珺,是咱们的茂麒回来了,你快看看。” 李茂麒来上前走了几步,看着头发有些花白的母亲,母亲悲伤的目光,让他难受。 他扑通跪下来,“妈,我是茂麒。” 罗珺赶忙扶起二儿子,满眼泪光,哭着说:“茂麒,妈天天都在想你,妈对不住你!呜呜。” 张婉莹劝住罗珺,李来富也过来劝妻子。 罗珺的身体不好,要是哭坏了,还得上医院。 李来富给小儿子拿了把椅子,他和罗珺坐在床头。 这一下,没地方了。 张婉莹干脆站着。 她这一身红裙可不便宜,弄脏了不好。 李茂麒问了问父母的身体,知道母亲的心脏病,没钱去做手术,心里发酸。 他还有疑问,很重要,“爸,你们之前答应婉莹,说是要尽快回深圳的,怎么没动身呢?” 李来富叹了口气,说:“你妈前阵子住院了,花了不少钱。” “以前来深圳,办理香港户口的事,借了一大笔钱,债主不肯让走。” “我哥哥呢,他这几年的工资不够还债吗?”李茂麒听说,哥哥李茂鳞之前在张婉莹家族企业的工作岗位上,拿的钱不低。 “茂鳞的钱,都追女孩子去了。”李来富低着头说。 至于李茂鳞追求甄彩的事,他是赞成的。 他原想的是,为大儿子找一个有钱的媳妇这件事,比起回深圳找小儿子的事情来说,更重要! 罗珺后来说他是理性的绝情。 张婉莹向李茂麒白了一眼,打开塑料袋,将买过来的香蕉、荔枝等拿给两位老人吃。 李茂麒皱眉,他对哥哥,有些不满。 “还差多少钱需要还?” 李来富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万。” 李茂麒更加生气,哥哥的工资,连这三万都还不起? 竟拿钱去泡妞! “我还!我回头拿钱过来。” 李茂麒站起来,大声说。 “好。”李来富一听,喜上眉梢,立刻答应。 罗珺瞪了丈夫一眼,说:“这笔债跟茂麒有什么关系,不行!” “阿珺,还了钱,咱们就可以回深圳了。” “你不是不着急回去!”罗珺想起那天丈夫和大儿子把自己气哭的事,心里头这个劲下不去。 李茂麒握住母亲的手,流着泪说:“妈,先回老家,我大奶奶说了好几次了。” “茂麒,爷爷怎么样?”李来富这才想起自己的父亲。 李茂麒难过地说:“爷爷自你们走后,没多长时间就去世了,大爷爷也走了,家里的老人就剩大奶奶了。” 李来富想起自己的亲爹,觉得不好受。 罗珺想到以前大娘对自己的照顾,回家的心思重了,觉得还是先回去再说。 茂麒要是出了这钱,以后让老大必须还给茂麒。 她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吧,先回去。” 李茂麒又和父母说了会话,把他这些年的情况大概讲了讲,尤其是田宗生一家和姑姑李敏仪对他的照顾。 李来富和罗珺说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谢谢恩人。 张婉莹要回家吃饭,她把茂麒拽到门外,小声问:“茂麒,你现在有三万块钱吗?” 李茂麒点点头,肯定地说:“有,我需要回一趟深圳,把钱汇过来。” “何必那么麻烦,我给你好了。”张婉莹认真地说。 “不合适。”李茂麒心中感激,但回绝道。 张婉莹笑了笑,说:“不行以后你再还我就是了,咱们俩个,还这么生份?” “好吧。” 两个人正在屋外说着,李茂鳞回来了。 李茂鳞一看到张婉莹,下意识地就想躲,但又看到张婉莹正站在家门口,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谈话,便知道躲不过去了。 那陌生男子,长的和父亲有些像,一定是十几年没有见过的弟弟了。 他慢吞吞走过去,打招呼,“张婉莹,你怎么来了?” 张婉莹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心上人,努了努嘴,说:“那位,就是你哥哥。” 李茂麒看向从拐角处走过来的西装男子,那男子的面相和自己有三四分相似,哥哥长的像母亲多一些。 李茂麒靠在门框上,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哥哥,我是茂麒。” “你怎么从深圳跑过来了?” 李茂鳞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他干笑着说:“咱们进屋说。” 第一百三十章 讽刺 当晚,一家四口人去外面吃了顿饭,李茂麒没走,他就睡在上铺,父母睡在下铺。 李茂麒感到无比的安心,他又找到家了。 他见到了爸爸妈妈和陌生的哥哥。 虽然这屋子很小,环境很差,味道也不好闻。 但妈妈在这里,父亲也在。 狗不嫌家贫。 这一觉,是他和父母失散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张婉莹开着车把钱送过来,然后带着他和父亲李来富一起去债主家,把钱还了,并拿回欠条。 李来富知道这一对年轻人肯定有事,他半路就下了车,说要买些日用品,逛逛街,让李茂麒和张婉莹不要管他。 在他下车之后,回头就看到儿子和张婉莹高兴的表情。 李来富怎么也不会想到,二儿子竟然比老大有本事,和这位一看就是有钱人的漂亮姑娘好上了。 就说姑娘开的那台甲壳虫,就不便宜。 昨天穿的红裙子,今天穿的白旗袍,一看就是很贵的料子做的。 上次老大追的那个叫什么甄彩的,之前和这姑娘一起来过,看那样子,甄彩还是听这姑娘的话。 这说明什么。 说明张婉莹家,比甄彩家要更有钱。 不然,以甄彩那样的小调皮丫头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听张婉莹的。 这么一看,大儿子比起老二来,拍马也不及! 李来富觉得他应该好好对待老二,老大看来够呛。 他估摸着,老二若是能娶了张婉莹,他和老婆肯定能享上清福,不用天天为柴米油盐上火发愁,也不必为家长里短的事担心。 哼,到时候,邻里街坊认识的,哪个不羡慕他老李。 他背起双手,横披着衣服,像个大领袖,一摇一摆的走在路上,还哼起了歌。 白色甲壳虫车里,李来富走后。 李茂麒和张婉莹相视一笑,都很开心。 “茂麒,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张婉莹刹好车子,将一双白玉素手放在方向盘上,伸了个懒腰,向左瞥了一眼。 李茂麒看着前方繁华热闹的人群,对张婉莹傲人的曲线选择无视,他欣然道:“我第一次来香港,当然是听主人的安排。” 张婉莹将头向下倾地低了些,扭头看过来,秀发如瀑而下,披散在方向盘上,浅映着柔白的脸。 她横了一眼,轻声说:“咱俩先去维多利亚公园看一看,在去铜锣湾吃桥底辣蟹怎么样?” 李茂麒不想吃辣的,但看着张婉莹一幅期待样子,还是点头答应了。 维多利亚公园内绿树成荫,并有游泳池、网球场、足球场及其它球类场地,许多香港市民都爱到这里休憩。 两人将车停入车场,下车走过来。 人很多,有情侣,有孩童,有白头白发的老人。 人流如织。 李茂麒第一次来,他自然不能免俗,不停地来回张望。 张婉莹俏皮地伸手捂他的眼睛,“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看我!”她灼灼地看着李茂麒。 李茂麒大胆地伸手,将少女搂在怀里,一股喜悦充斥了他的心。 他已经看到很多年轻的情侣抱在一起,高兴地玩笑。 不远处的一地小树林中,还能看到几对正在拥吻,丝毫不担心有人会打扰。 令李茂麒吃惊的是,没有路人去看这些,这一点和深圳是不同的。 他便大着胆子,一把搂住张婉莹,少女开心地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欢笑。 他抱起她,转了一圈。 张婉莹开心的闭上眼睛,感受着相会的美好。 “茂麒,我好开心。” “我也是。” “天天这样该多好!” “一定会的。”李茂麒高兴地说。 张婉莹从他怀里挣出来,拨了拨秀发,想了想说:“茂麒,去打网球怎么样?” 说完,她又想到,茂麒会打网球吗? 毕竟,网球在深圳,不流行。 一般人也不会去打。 她有点担心,会不会伤害了心上人的自尊。 “哎呀,我忘了,你是不是不会打?”她立刻改口。 李茂麒听到“网球”,便想起了陈薇和陈薇缠着他在深大打网球的事。 他笑了起来,灿烂如同初升的阳光,“我会。” “你怎么会呢?” 张婉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看的睫毛微微颤动。 “有人教过我。” 李茂麒拉起少女的手,两个人手拉着手,向网球场走去。 “谁教的你,女人吧?” 张婉莹的第六感告诉自己,教李茂麒打球的,应该是个女人。 “是我姑姑的一个同事,去年吃饭认识的。” 李茂麒故意简短的说。 “她多大,你和她多熟?” 张婉莹竖起耳朵,警觉道。 “想什么呢。” 李茂麒摸了摸张婉莹的头,疼爱地说。 他心里想,婉莹,我这一辈子,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你这么美好,如同世间最真最明的颜色,我又怎么会爱上别人。 两个人打了会儿网球,李茂麒毕竟是新手,总被张婉莹吊球,累的一身臭汗,最后仰面朝天,躺在球场上。 张婉莹也满头汗,她开心极了,站的边上,拖着李茂麒的胳膊,想要把心上人拽起来。 “死鬼,快起来?” “不行,不行,累死我了。” 李茂麒闭着眼睛,不想起。 张婉莹拽了几下,李茂麒就是不动,她气了,冲着李茂麒大腿就是一脚,“起不起?” 李茂麒无奈,只好爬起来,喘着气说:“婉莹,我没力气了。” “走,我们去吃辣蟹。” 张婉莹兴奋地说,眼中泛处明亮的光,她已经好久没去铜锣湾吃美食了,而这次又和平时不同。 她和茂麒哥哥一起去吃,想想就美。 她拉着李茂麒,感到吃力,回头瞪了一眼说:“我怎么有一种拖着死狗的感觉。” “会好好说话不?”李茂麒冲着少女脸上拧了一记。 “妆花啦!” “本姑娘丽质天成,从来不化妆,呸。” 两人打打闹闹,讽刺着对方身上的汗味。 李茂麒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偏浓的味道,他出的汗太多了。 而张婉莹身上,闻上去是一种甜香的味道。 淡淡的,很好闻。 李茂麒搂着少女,贪婪地吸了一口,“哎呀,这什么味,不好闻!” 张婉莹冲着他胳膊肘拧了一把,啐道:“那是你的臭汗味。” 两人很快来到餐厅,点好餐,靠着窗户坐下来。 时至晌午,人流如潮。 游客很多,李茂麒甚至能听全了自己小时候在部队学到的方言。 他冲着张婉莹挤了挤眼睛,说:“妹子,要不我给你翻译一下外边的陕北话、保定话和东北话?” “我不听!”张婉莹捂着耳朵,摇头反对。 李茂麒伸手去拧少女的脸,却被张婉莹抓住,在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你属狗的?” “你才属狗,你妈叫你狗儿。” 张婉莹咯咯直笑。 李茂麒还没有说话,就听到一道不阴不阳的女子声音,“狗儿,好名字。” 他抬头一看。 一位浓妆的女士挽着一个干瘦的精壮男士,冷冷地说。 张婉莹站起来,哼了一声,“大姐,我可没招惹你,我劝你不要惹我。” 张嘉贞冷笑一声,说:“这位是?” 李茂麒站起来,心想这便是张婉莹同父异母的姐姐张嘉贞了。 之前婉莹说过,她是私生女的事,还说除了这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张中正。 他随意看了一眼,对面前的女士心生反感。 一是她说话太难听,狗儿本是亲昵语,由她说出来,分明表达的是一种蔑视。 二是她长的颧骨颇高,薄嘴唇,高高的颧骨还涂了晕红,看着像个媒婆,毫无美感。 李茂麒还是伸出手,礼貌地回应说:“你好,嘉贞姐,我是婉莹的朋友,我叫李茂麒。” 张嘉贞没有看他,更没有握手的意思,嘴唇一开一合说:“妹妹,这么个大陆仔,和蒋寒怎么比?” “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连夜雨一 张嘉贞没有握手的意思,李茂麒只好把手缩回去。 张婉莹听着大姐对李茂麒的不屑,她顿时火了,站起来,瞪着姐姐说:“张嘉贞,你胡说什么。” “没什么,就事论事。” 张嘉贞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没有继续揪着李茂麒说下去。 她很想再讽刺几句,但是,男伴碰了碰她,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道歉!”张婉莹像一头小母狼,气呼呼地看着姐姐。 张嘉贞冷笑着说:“我说的有错?” “这小子,哪里比得上蒋寒,论家世,论相貌,还是论气质,这小子哪样都不沾!” 张嘉贞抱着胸,大声说。 李茂麒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张嘉贞了,怎么第一次见面就如此的针对自己,他在气愤的同时,还关心另外一个问题,蒋寒是谁? 随后便看到,和张嘉贞一起来的男士,想要把女伴拽走。 后来他才知道此人名叫冯云麓,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商业巨擘,国际半导体行业的知名人物。 张嘉贞瞪了冯云麓一眼,看着妹妹,斜着眼睛道:“婉莹,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我让你道歉,听到没有!” 李茂麒看到张婉莹眼睛红了,攥着小拳头,像是要拼命。 “走。” 张嘉贞没有把妹妹当回事,她转身就要离开。 这里虽然有嘴馋了很久的辣蟹,但看到张婉莹之后,她没了兴趣。 嫉妒如毒蛇,撕咬着她的心。 她嫉妒妹妹有蒋寒这样的大帅哥追求,那一朵昂贵的蓝色妖姬,让张嘉贞念念不忘。 她心里气,冯云麓为什么不学学这浪漫。 论长相,蒋寒能甩出冯云麓几十里地。 冯家有钱,但蒋家也有。 有时候她想,蒋寒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妹妹,看不上她。 现在呢,眼下还有个大陆来的男青年,和妹妹一起开开心心的吃饭。 她在窗户外就远远看到,这一对仿若情侣,笑的都很甜。 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和冯云麓可一次都没有这般默契,欢乐。 张婉莹这个小丫头片子,凭什么! 张嘉贞严词说了一通,心里畅快不少,她挑着眉,看着妹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后,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张婉莹竟然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啪!” 响亮清脆。 她感到疼,很疼。 多少年,都没有这么疼过。 随后就看见,周围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她的脸上。 换做平时,她一定高兴,回头率这么高,好事。 此刻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她被张婉莹打了。 张嘉贞捂着脸,惊讶的看着妹妹,“你敢打我?” “你竟然敢打我!” 她嘴里说着,又看到了张婉莹冷冷的目光,心里竟然泛处一丝寒气。 不由地,声音小下去。 “我是你姐姐。” 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李茂麒愣了一下,忙挡在张婉莹的面前,盯着张嘉贞。 冯云麓把张嘉贞搂在怀里,心疼地说:“嘉贞,你没事吧?” 张嘉贞靠在冯云麓的怀里,呜呜地哭了,指着妹妹,“云麓,婉莹她凭什么打我。” “走吧。咱们离开这里。” 冯云麓知道再待下去,只能更加难受。 妹妹打姐姐,这没法说。 他总不能替嘉贞打回去,再说,张婉莹前头还站着一个强壮的小伙子。 这件事,没办法计较了。 再说,他本人觉得,嘉贞说话确实难听,若换做他是妹妹,也保不准给姐姐来一巴掌。 有这么说话的吗! “道歉!”张婉莹看着躲在男人怀里的大姐,不打算放过这件事。 虽然打了姐姐一巴掌,但她心中的怒火没有消下去多少。 张嘉贞怎么可以说话这么难听,会不会伤害到茂麒。 亲姐姐又怎么了,那也得讲理。 张婉莹执拗地认为,姐姐说错了话,就必须道歉。 冯云麓乞求的看着李茂麒,李茂麒只能劝慰着对婉莹说:“算了,婉莹。” “你没完了!” 张嘉贞在冯云麓怀里挣了几下,又拱火道。 冯云麓赶紧把她带走,临走时,他歉意地说:“两位,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围观的人终于散了。 李茂麒看着满脸怒容的恋人,担忧地说:“你打了大姐,会不会有麻烦?” “在我心里,你受了伤害,才是最麻烦的事。” 张婉莹看着李茂麒,轻声说。 说着这一句,又气愤地说:“谁叫她乱说话。” “张嘉贞可是你的亲姐姐。” “那也得讲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事,咱们吃辣蟹吧。” 李茂麒看着服务生把餐点端上来,拿起餐具,点头说。 他心里想,既然婉莹说没事,那就没事。 再说下去,毫无意义。 虽然,他对张嘉贞的话,十分恼火。 但心上人为他出头,甩给张嘉贞一巴掌,让他的心里好受很多。 “蒋寒是谁?”李茂麒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说完,他紧张的盯着婉莹,看着她的眼睛。 张婉莹调皮地在李茂麒脑门上敲了一记,小声说:“不算什么人。” “那是什么人?”李茂麒当然想问个明白。 “追我的人,年少多金,风度翩翩,是个银行副行长,你满意了吧?” “听你这么一说,我没胜算了,丫头,你说我该怎么办?”李茂麒装作可怜巴巴地说,心里却没当回事。 从刚才婉莹对待张嘉贞提起蒋寒的态度和做法来看,蒋寒这人,并没有被婉莹放在心上。 “我不知道,你赶紧挣钱娶我,我爹那一关可不好过,当年你见识过了。”张婉莹搅了搅饭盒,轻飘飘地说。 “之前你说你有钱来着。”李茂麒嘿嘿直笑。 张婉莹又拍了他脑门一下,气鼓鼓地说:“那是老娘的钱,和你没关系。” 李茂麒直起腰,忽然认真,他说:“放心,总有一天,我挣够了钱,会驾着七彩祥云,从老张手里把你夺回来。” “你就吹吧!”张婉莹莞尔一笑。 相聚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李茂麒第三天,就和父母、哥哥一起走了。 张婉莹把人送到地铁口,直到看不到茂麒,她的泪水便流下来。 她在心里说,茂麒,我等你,一定等着你来娶我。 当天晚上,张豪发把她叫到客厅。 客厅里姐姐和弟弟都在。 张嘉贞捂着脸,两天时间,不足以让脸上的肿消下去,她只能忍着凉,用冰袋敷脸,用恨恨的目光盯着妹妹。 有父亲在场,她胆气又壮了,“妹妹,那小子走了?” “哎呀,中正,那小子叫什么来着,奥,对了,李茂麒。” 张中正正在给热带鱼喂食,他听着大姐的召唤,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他走过去,挨着大姐坐在沙发上,揉着姐姐的肩,苦笑着说:“大姐,少说两句。” “我偏不,那小子还有个哥哥,叫做李茂鳞,之前是咱们公司的。” “这哥俩的名字起的真好,茂麒茂鳞,麒麟,好,真好。” 张嘉贞表面上在赞叹,实际上在讽刺。 “爸爸,你不管吗?妹妹为了小情人,竟然打我!”张嘉贞尖利地叫了一声。 张婉莹没有把姐姐挑衅的话当回事,她决定以无视的方式,表达对张嘉贞的反感。 张豪发看了一眼大女儿,不为所动。 张嘉贞见自己无论怎么折腾,都没效果,开始哭嚎。 “中正,你说,我和婉莹,哪个是你的亲姐姐?” “两个姐姐,你向着哪个!” “这个……大姐,你别闹了。”张中正挺为难。 张豪发瞪了大女儿一眼,生气地说:“够了,你给我闭嘴。” “嘉贞,你若是能说动冯云麓,在家族资金缺口问题上提供支援,爸爸今天就站在你这边。” 张豪发说完,叹了口气。 张氏家族最近正在收购一家体量巨大的地产公司,本来和蒋家说好的,两家各出30%的资金和其他小企业凑成100%进行联合收购,张家先期投入巨大,本来以为这件事势在必得,结果在合同签署当天,蒋家犹豫,想要退出收购。 张豪发当然不愿意,这样一来,就会产生30%的资金缺口,张氏家族的现金流不足以支撑。 他去找蒋家,得到的答复是,一国际市场评估公司的数据调查结果显示,该地产公司的收购前途不明朗,建议放弃。 张豪发情急之下,把自己在香港的豪宅做了抵押,筹措资金,但仍然不够。 唯一的希望在于,必须让蒋家参与进来或者找到新的投资方。 这件事,嘉贞知道,中正也知道。 只有婉莹不知道。 昨天他花了一天的功夫,好容易才跟嘉贞说好,不要在这件事上捣乱,怎么到了今天,要紧的时候,她还冒出来挑事。 张婉莹听父亲说起资金缺口的事,有些疑惑,便开口询问。 张豪发跟她讲了讲大概的情况,然后说:“婉莹,这次收购,家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程度,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张婉莹不解,问:“既然蒋家不讲信誉,换一家投资方就是了,很困难吗?” 张豪发重重地叹了口气,从盒子里取了一只雪茄,抽了起来。 “非常困难,蒋家的动向是香港地产行业的风向标之一,他们不愿意继续投,分明是不看好这家地产公司,其他的资本也不会看不到蒋家的态度。” 他转头看向大女儿,说:“嘉贞,昨天我让你问冯云麓,冯家有结果了吗,他们有没有兴趣。” 张嘉贞低着头,小声说:“云麓说了,这件事冯家作壁上观。” 张豪发脸上一幅了然的样子,对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感到奇怪。 冯云麓多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被儿女情长所改变。 哼,还是嘉贞没出息,连个男人都搞不定! 张豪发气恼地想着,又看向二女儿。 这件事,还得靠婉莹来帮忙。 蒋寒那小子,对婉莹可是情根深种。 “婉莹,你这次可要帮爸爸。” 张豪发一脸恳求的神色。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连夜雨二 在张豪发看来,张氏家族这次若是收购失败,损失将十分巨大,因为前期投入,蒋家和其他小联合方并没有真金白银的投入。 前期工作,全部都是张家来做。 蒋家若是退出,保守的估计,资金缺口要占总体量的30%,如果其他小联合方也应势而退的话,此次收购可能就要失败。 张家绝对没有足够的现金流来独自完成如此体量庞大的收购业务。 不客气的讲,张氏家族这一次命悬一线。 因为收购失败,影响的不仅仅是声誉,而且更重要的是大众对张氏财团的信心。 昨天老叔已经和他谈了话,要求作为张氏家族掌舵人的他,必须挺过此次危机。 最好的打算是说服蒋家,把蒋家拉回收购的船上来。 实在不行,找冯家,哪怕付出一定的代价。 或者找其他关系好的大家族,必须把收购做成。 否则,家族损失难以估量。 对于上市公司来说,企业信誉非常重要,这关乎股民对企业的信心,绝不容有失。 老叔鼓着眼睛说:“豪发,这次如果收购失败,你只能引咎辞职,交出家族的管理大权。我让阿云接替你。”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但家里的其他老人不一定会看顾你的。” 阿云是财团第二把手,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 “不行,就让婉莹嫁过去。一个私生女,做蒋家的媳妇,也可以了。” “阿叔,我知道了。” 张豪发听老叔轻飘飘的说二女儿是私生女的语调,他心中生出一丝怒意,但很快消散。 他知道,老叔最疼他了,这也是为他好。 权利,是最甘美的毒药,他决不能失去。 老叔明白他,他也明白老叔。 至于蒋家这次出尔反尔,他没有任何能力去评判,表达自己的愤怒。 他需要低着头,说好话,把蒋家请回来,甚至屈膝,几近于精神上的磕头,必须使收购这件事如期完成。 此时,他低着看着二女儿,脸上露着乞求的神色。 “为什么这么说?” 张婉莹隐隐想到一种不好的可能。 “蒋寒在蒋家话语权很大,而且,前些天,蒋家提亲,家族同意了,我本人,也同意了。” 张豪发沉声说。 “家族需要你,嫁给蒋寒,越快越好。” 张婉莹听着父亲的话,简直不敢相信。 眼前之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爸爸,你怎么可以这样?” “婉莹,我觉得蒋寒这人很好,没有什么缺点的好小伙子,你为什么看不上呢?” “可我不喜欢他!” “哼,你是想说,喜欢那个野小子吗?穷酸一个,怎么配的起你!”张豪发说的毫不客气。 “老张,你过分了。” “帮帮爸爸,好吗?”张豪发的语气又软下来。 “不可能!” 张婉莹转身出门,她不想再听到父亲一个字。 自己又不是和亲的公主,现在都是什么社会了,还讲究这一套。 她去找甄彩玩,两人说好的一起去spa,正好放松一下心情。 张豪发看着女儿倔强的神色,头也不回的果决,他知道,必须换个方式来达到目的。 他对着大女儿说:“嘉贞,你再去找找冯云麓。” 张嘉贞扭头不应。 “中正,去把你二姐追回来。” 张中正点头,将鱼食放回柜子里,穿好外套和鞋,很快离开。 “嘉贞,爸爸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 “老张,你不要说了,我不同意。”张嘉贞也跟妹妹学了一招,心情不好的话,就称呼张豪发为“老张”。 “要不你去找冯云麓,把资金缺口的事情落实了!” 张豪发罕见的严厉起来。 张嘉贞想起冯云麓对收购这件事不愿深谈的表情,知道自己不能再说,否则,他可能就不喜欢自己了。 那天被妹妹打了一巴掌,冯云麓很体贴的安慰她,并同时责备她说话难听。 张嘉贞记得自己伤心地又开始哭。 冯云麓说,就是喜欢她风风火火的跳脱性情,喜欢她傲娇的小模样。 他低头吻了她。 一个长长的法式湿吻。 那个晚上,两个人在公园的长椅上,晚风吹拂,夜色凉爽,在熙攘的人群前,不管不顾,深情的亲吻。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个吻,也是最难忘的一个吻。 两个人凝视着对方,闭上眼睛,感受彼此。 在那天之后,她发现,自己不能失去冯云麓。 不管发生什么,她也不会做他不喜欢的事。 而今天父亲跟她说的是,就是冯云麓讨厌的事。 她绝不同意。 “老张,我做不到。”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粉红色拖鞋,装傻。 张豪发又说:“我昨天说的那件事,你还要反对?” 张嘉贞权衡了一下,点点头,艰难的说“好吧,那件事我同意了。” 张中正没有追上二姐,他悻悻地回来,搬着椅子,坐在水族箱看鱼。 鱼儿游来游去,看上去很快活。 张中正想,鱼儿们知不知道,这水族箱如同牢笼,提供了方便的休憩,不用担心天敌和缺氧,但是鱼的一生,都不可能脱离这小小的牢笼。 是喜是悲? 张豪发对着儿子说:“中正,你也不小了,好好学习,将来好接我的班。” “知道了,爸爸。” 张中正应付一声,接着看鱼。 张豪发失望地摇摇头,他上了楼,进书房,坐在红木椅子上,将手放在一本书上。 这是昨天翻看了一晚上的书,《胡雪岩传》。 他揉着太阳穴,并将头上凌乱的头发捋顺,叹了口气。 此时的张氏财团掌舵人,仿佛是沙漠里的鸵鸟,面对强敌,只想把头扎在沙堆里。 但张豪发是一位成熟精明的商人,他有冷静的判断,缜密的分析。 蒋家这次可算是背信弃义,但他仍然想要和蒋家合作。 因为只有蒋家,才是最合适的收购伙伴。 他的血,真的冷。 到了晚上六点多,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不必说,是婉莹回来了。 他走出书房,跟中正说一声,要他把婉莹叫上来。 张婉莹和甄彩做完spa,和美容院的俏丽服务生们聊得开心,她一路上,想着和茂麒哥哥一起的时光,嘴角不时地露出微笑。 她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 到进了家门,心情便不好了。 因为,老张又找她。 张婉莹进了二楼书房,正对着父亲坐下。 张豪发没有睁开眼,而是在搓脸,一点一点,小心的搓脸。 张婉莹看着父亲。 这时候,她才发现,父亲在这短短的一个月,老了。 面上的皱纹更多更深,耳边的头发泛白,眼泡大了不少。 头发不像之前那般油光,手上的青筋鼓起,似乎还生出了些小块的老人斑。 她心里生出一丝愧疚。 “爸爸,你找我?” 张豪发看着荣光换发的女儿,心底生出一丝不忍,但他很快硬下心来,说:“婉莹,爸爸再和你商量一下。” “只要你肯嫁给蒋寒,爸爸和嘉贞、中正说好了,把你妈妈胡月请到香港来,我们住在一起好不好?” “什么?”张婉莹想起妈妈,心头痛的厉害。 “爸爸,你是说要把妈妈接过来,你们结婚是吗?” “姐姐和弟弟不反对了?” 张豪发看着兴奋地女儿,点点头说:“是的,她们同意了。” “只要你嫁给蒋寒。” 张婉莹给田宗生打了个电话,告诉田叔叔,让李茂麒给她回个电话。 李茂麒的电话来的很快。 “茂麒,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张婉莹安静的说。 李茂麒听着婉莹透着小心的语气,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此时,他在惠州县城的ic卡亭,看着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人声乱哄哄。 “什么事?” 张婉莹把事情慢慢地说了一遍。 李茂麒终于知道,那天张嘉贞口里的蒋寒到底是谁了。 一个年轻有为,家境优越,相貌俊秀,风度翩翩的香港精英阶层男士形象,深深地刻画在他的脑海里。 他突然有点迷茫。 眼前一片黑暗,他听着少女温婉的话语,本应该感到美好,却发现自己仿佛一脚踏入了无知无觉的空间,没有方向,一切变成虚无。 “你怎么想,婉莹?”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茂麒,我不知道。” “茂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面少女开始哭,哭的声音很大声。 ic卡亭走过的人都向李茂麒投过异样的眼光。 李茂麒觉得路人的目光很冷。 其实,今天太阳高照,空气的温度很高。 路人的目光并不冷,而是李茂麒心冷。 “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就这样吧。” 李茂麒痛快的挂断了电话。 这是他能够想到的,维持最后尊严的唯一方式。 就这样,再见吧,心爱的女孩,梦中的新娘.. 一切,都结束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连夜雨三 张婉莹放下电话,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如同一个木偶,坐在床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明媚的眼睛,失去光彩。 秀美的黑发,仿佛枯槁,没有生气。 她形同老妪,弯着腰,无神的看着地板,想起了很多往事。 她想起小时候,李茂麒歪着脑袋,盯着她唱情歌;想起茂麒抢她的塑料纸糖果,她去找方蓝老师告状,那会儿的自己,就是个小洋娃娃,茂麒呢,是个野小子,蛮横、凶恶;想起两个人一起合唱歌曲,气的杨文娟大哭,她的人生头一次有报复后的轻松感觉;还想起莲花山上,自己主动去和茂麒说话,两个人一起看向远方,她在那个时候,几乎看见了未来的美好... 呵,第一次接吻,她的心恍若雀跃的小鹿,咚咚咚,跳的厉害。 一起去看演唱会,一起在雨中,一起吃早饭。 情深种种。 张婉莹想着,感到心房就要裂了。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没有吃晚饭,就这样,孤独的坐在床头,直到第二天的阳光透过窗户,听到小鸟的鸣唱,她方回到这个世界。 人长大了,总不能向小时候那样任性,有顾忌,有选择,无所谓喜不喜欢。 她决定牺牲自己,为了张氏家族,为了妈妈能和爸爸在一起。 妈妈苦了很多年,她必须要这么做。 虽然对茂麒不公平,但这是她唯一的理性选择。 她要嫁给蒋寒。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出塞的昭君,没得选。 李茂麒慢慢地走出ic卡亭,他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 他的脚像是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很困难。 到大奶奶家的距离,不过是短短的两公里,却如同漫长的旅途,他感到很远很远。 李茂麒昂着头,挺直了腰,努力保持着平时骄傲淡和神色,和路上认识的人打招呼。 “茂麒。” “许爷爷。” “茂麒哥哥。”许建设给了他一个大拥抱。 “建设,又胖了啊。” 他在城里遇到了带着外孙逛街的许华。 许华最近头发白了不少,但说话仍是中气十足。 他高兴地说:“茂麒都这么大了,有女朋友了吗?” “没呢。” 许华最近和李茂麒接触的少,并不知道这小子和张豪发家的女儿谈恋爱。 田宗生曾经带他和赵美芝去张豪发开的饭店里吃过饭,所以他知道张老板这个人。 “姥爷,走了,走了。” 许建设拉着徐华的手,将他拖向零食铺子。 “好好好。茂麒,再见,有空去家里坐坐。”许华向李茂麒招手。 李茂麒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点头应了。 他虽然和许华最近来往的少,但对许家的情况知道些。 许建设和田红星这一对活宝,只要是寒暑假,甚至周六日,都爱往爷爷/姥爷这边跑。 对这两位来说,在深圳,是父亲眼里的乖宝宝,到了惠州,就是小霸王。 自己说了算。 买玩具汽车,买小人书,买大糖,买塑料枪。 许华和赵美芝虽说惯着这两小子,但心情是极为畅悦的。 女儿在医院升了系主任,工作忙一些,这边跑过去看病的,哪个不知道女儿的事,有好些时候,熟人过来找他们两个,要去秀冰所在的医院看病,大包小包的礼品送过来。 他们当然不会收,心里却很满足。 女儿很孝顺,隔三差五捎过东西,节假日常来。 烦心点的,就是儿子许青云。 自从和前妻离婚后,许青云追求了李敏仪几年,追不上。 听说最近和秀冰的同事张岚好着呢。 他们老俩有次去单位找女儿说事情,还真见过张岚。 真别说,这姑娘长的俊俏。 老两口一看就喜欢上了,赵美芝拉着张岚问了半天话,把这姑娘问的脸红了一大片,不敢再过来。 至于之前说的这姑娘有什么“克夫”的名声。 许华和赵美芝才不信这一套。 说起来,儿子许青云和张岚的事,两人赞成。 所以说,许华两口子最近的日子过得不错,心情也好。 李茂麒走到村庄的小路上,没有人声。 父母和哥哥都在大奶奶家,姑姑李敏仪也从深圳回来了。 李茂麒记得清楚。 昨天刚一进门,父亲就被四叔李忠和扇了一耳光。 李忠和小时候曾去叔叔家玩过,李大海和李二海虽然后来不怎么来往,但孩子们经常串门去玩,路上有亲戚带着,倒也不怕有事。 李忠和当然能认出李来富。 对于这个父亲和叔叔临死都没有跟在身边的哥哥,他怎么会有好脸,一巴掌是轻的,他恨不得立刻揍李来富一顿。 李忠和拽着李来富,到了母亲的屋子里。 “大娘。” 李来富也知道自己不对,一进门看着熟悉而苍老的大娘,他立刻跪下了。 李茂麒和哥哥李茂鳞跟在后面,父亲跪下,他们哥俩也不能站着,跟着跪下。 罗珺被李敏仪扶着,她身体不好,只好站着听大娘说话。 “来富,回来了,回来了好哇。” 李茂麒看着大奶奶站起来,拿着拐杖,摸了摸父亲的脸,没说别的话。 估计是人老了,许多事看开了,不像四叔那样火气大。 第二天,李来富一家回到深圳,找到田宗生。 李来富觉得没脸见,但还是硬着头皮进了田宗生的办公室。 田宗生看着来人,第一时间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走在最前面的是李茂麒的父亲,两个人长的还是比较像。 后边的那个看着大些的年轻人,估计是李茂鳞。 李茂麒的母亲没什么精神,看样子是有病。 田宗生赶忙站起来,李茂麒从一旁溜出来,跟田宗生说:“田叔,这是我的爸爸、妈妈和哥哥,昨天刚从老家回来。” “恩人呐。” 李来富也算有良心,跪下磕头。 田宗生连忙把李来富扶起来,说:“不算什么,都理解,当年的事,都能理解。” 李茂麒拉着田宗生的手说:“田叔,中午咱们去饭店吃饭。我请客,行不?” 田宗生哈哈大笑,说:“小子,在田叔这里,哪有你请客的份,除非你小子结婚了。” 李茂麒脸色白了。 这几天,他最讨厌有人提这茬,偏偏许华跟他提,村里边的亲戚也提,到了深圳,田叔叔也关心。 李茂鳞却笑着说:“田叔,这顿饭该我们请,应该的,请您不要客气。” 田宗生听着,心里不太舒服。 心想,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客气,我老田用得着跟茂麒客气。 他虽然嘴上不说李来富丢儿子去香港的事,但也恨不得像李忠和那样给李来富一巴掌,教他好好反省。 中午五人一起在张豪发开的那个饭店吃饭。 李茂麒并不想去这个地方,但田叔定了,他不好反对。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他在这里,想起了很多和婉莹一起的事。 昨是今非。 饭店的老伙计当然认识李茂麒,热情的打招呼,倒是把常客田宗生忽略了。 田宗生打趣道:“茂麒,怎么这服务生们跟你这么熟?我隔三差五来这里,也不如你。” 李茂麒讪讪干笑,他不知道怎么说。 这事,没法说了。 李来富一家和田宗生吃完饭,便回了笔落村老宅。 宅院还在,就是破落些。 李茂麒有时候会过来收拾,让邻居家的小孩子来这边住,省的房子塌了。 房子只要有人气,有人住,一般不会塌。 他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哥哥李茂鳞撇着嘴,跟父亲说:“爸,我明天就回香港。” 李茂麒有点生气,心想哥哥着什么急,这里是咱们的家,咱们的根。 有句老话说,狐死必首丘。 离开家乡十六年了,怎么就不能多呆几天。 这是故乡。 他说:“哥,后天再走吧。” “有你什么事。”李茂鳞瞪了弟弟一眼。 罗珺捂着心口,平静地说:“去吧。” 李来富忙着收拾房间院子,虽然这些天有人住,但没人用心打理,屋子里乱糟糟,院子里到处是杂草,他需要好好收拾一下。 一家子到家没几分钟,邻居们应声而来。 “哎呀,我当是谁呢,来富回来了。是不是当了大老板?” “罗珺,回来啦。” “这小伙子是茂鳞吧,啧啧,真帅!” 小院子顿时来满了人。 李茂麒赶紧给大伙端茶倒水,说着应景的话。 李茂鳞撇撇嘴,出门找了个地方抽烟。 他一刻也不想在这边呆,要不是母亲拦着,他早早就回了香港。 不知道甄彩怎么样,是不是有别的男人追求甄彩。 甄彩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李茂鳞忽然心慌。 想起这些,他对弟弟又羡慕又嫉恨。 这深圳长大的野小子,怎么勾搭上了张豪发的女儿。 真是邪了门了。 张婉莹多漂亮多气质的姑娘,怎么看上了弟弟! 李茂麒到底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他还不知道,这一对情侣刚刚分手的事。 他更是猜不到,还有更大的风浪涌向弟弟。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连夜雨四 到了下午四点多时候,邻居们散了,几个还想说的,被李茂麒赶出去了。 他们一家人刚刚回到自己的家,想好好地歇一歇。 罗珺系好围裙,就着茂麒之前买好的炊具,做了一顿简单饭。 吃完饭,家里没电视,没收音机,只有电灯,四个人说话正好。 罗珺和李来富坐在床上,李茂麒挨着母亲站着,李茂鳞自己坐在一把木凳上。 李来富这一路走来,很是感慨。 79年走的时候,深圳仅仅是个小渔村,破落不堪。 现在,1995年,简直是换了一个天地,高楼林立,遍地繁华,比起香港来,虽然说还有不小的差距,但这里的人们,走路都带风,生气勃勃。 整个深圳,充满了一种向上的力量。 他看着小儿子说:“茂麒,我做梦也想不到,深圳的变化这么大?” “是啊,我也想不到,改革开放真是好啊。”罗珺也感触道。 李茂麒搂着母亲说:“总有一代人,筚路蓝缕,他们平凡但终将伟大。” 李来富听着儿子的话,他明白的其中的意思。 罗珺点点头,笑的慈祥。 李茂鳞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爸爸,明天我就回香港。” 罗珺瞪了一眼大儿子,生气了,“茂鳞,你着什么急,一家人刚刚团圆没几天,又要分开!” “我请的假,就到明天,不然部门主管该生气了。” 李茂鳞呛了一句。 李来富挥了挥手,“去吧。别忘了追求甄彩的事。” 李茂鳞笑了,这是他回到笔落村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放心好了。” “虽然甄家没有张家有钱,但甄彩手里的公司股份,一辈子不用发愁。” 娶一个有钱人家的媳妇,是李茂鳞自小的梦想。 他快要成功了。 虽然被张婉莹横插了一杠子,但有惊无险,甄彩原谅了他。 李茂麒看着哥哥,想起了香港的恋人。 他和她已经分手了,各奔东西,各自欢喜。 不过,藕断了,丝还连。 在彼此的梦中,怎会忘记。 还有一件事,他欠着张婉莹的钱,必须要还的。 对了,这几天他在华强北的小生意,是亚东帮忙呢,明天自己得过去看看,有几个老客户,亚东不是很熟。 第二天一大早,他送走哥哥,回家吃了早饭,留下老两口在院子外面晒太阳。 他骑着自行车去了华强北。 一进交易大厅,感受热闹闹的人声,他感到久违的亲切。 走过几个摊位,熟悉的摊主们跟他打招呼,表情和平时不同,似乎多了一些担心。 李茂麒觉得奇怪,他笑着点头回应。 林亚东站在两人合租的摊位上,面色惨白,头发乱蓬蓬,像个鸡窝,平时干净笔挺的西服,也脏了,褶皱了。 看来是昨晚没有熨好,李茂麒没有多想。 但很快他又看了另一个熟人。 卖快餐的瘦妹子,挨着没有精神气的林亚东,小声的说着话。 李茂麒看着奇怪,瘦妹子这样子,好像是在安慰林亚东什么。 而且,周围摊主看向自己的面色也不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亚东。” 李茂麒感到心慌,他快步走上前。 走得近了,他发现,林亚东哭过,表情很不好。 “怎么了?” “茂麒,你可来了,我……我闯祸了。”林亚东握着李茂麒的手,颤抖着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茂麒急问道。 林亚东焦急地跟他说了事情经过。 原来,前些天茂麒有事,林亚东盯摊,有个老客户过来拿货,订了货,交了定金。 一切按流程走,挺正常的。 林亚东和这个人很熟,两个人还说了些玩笑话。 老客户说,只交定金的话,能不能先把货全部发了,过几天再来结算。 林亚东奇怪,问,为什么不能先结账在发货呢? 老客户说,财务这几天家里有事,出门了,需要等财务回来才能结算。 林亚东没想别的,觉得是老客户,不会出问题,他便将货全部发了。 到了昨天,日子过去了差不多十天了,这笔账还没结,林亚东觉得不对劲。 他中午抽空去找了一趟,发现这家公司人去楼空。 林亚东的第一个反应是,搬家了。 他问了房东,房东却告诉他,这家公司到现在还欠着他一万块的水电费没结,人早跑了。 林亚东彻底傻眼了。 这笔货款足足有一万八,可不是小数目了。 他回到家,一晚上没睡着觉。 这种事在市场上传播的很快,瘦妹子一大早听说了,生意也不做,跑过来安慰他。 李茂麒听完,便有种这买卖要完蛋的感觉,他还是镇定地说:“亚东,做生意,有赔有赚,咱们认栽。” 一万八的亏空,这窟窿填进去,他几乎要没有流动资金了。 以后怎么办? 接着找陈雄发贷款? 李茂麒觉得不好意思,他跟陈雄发有什么交情? “不行,我一定要找他,这事没完。”林亚东气愤地说。 李茂麒拍了拍林亚东的肩膀,说:“好吧,大哥,现在你去休息,我来盯一天。” 林亚东点点头,精气神好了些,跟着瘦妹子走了。 李茂麒看着两人一高一低的背影,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事还是很难过的。 常春走过来,大声说:“茂麒,别放心上,咱们做生意,这种事,是常事。” “等过个一年半载的,你就看开了,不叫个事。” 李茂麒点点头,说:“常哥是见过大世面的。” “嘿,你还别说,有年哥哥在东北……” 中午,李茂麒和林亚东在瘦妹子的快餐店吃了一顿饭。 瘦妹子和哥哥租了一处更大的店铺,卖的快餐品类多了,小零食也卖,生意不错。 今天胖头憨哥给他俩炒了一大盘板栗青豆炒双菇,还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有年头的二锅头。 “来,喝!” 胖头憨哥话不多,句句都在点上。 李茂麒和林亚东倒满玻璃杯,闻着芬辣的味道,两人都苦笑起来。 下午市场消防检查,不营业,所以两个人可以喝酒。 “亚东,别上火,做生意,难免吃亏。” 林亚东点点头,端起透明的玻璃杯,“干了!” “干!” 感情深,一口闷。 瘦妹子又端过来一盘茭白木耳,白的很白,黑的很黑,搭配经典。 “茂麒,今天胖头哥请客,你可不要客气。”林亚东嘿嘿笑着说。 “搞定了?”李茂麒小声问。 “嗯。”林亚东开心的笑起来。 “有你的!” 两个人说了些题外话,一人半斤酒之后,说起正事。 “茂麒,这亏了一万八,咱们后续怎么办?” 林亚东不说这钱自己出,他知道,以茂麒的性格,肯定不同意。 这就是信任。 “让我想想,得想办法贷款。”李茂麒皱着眉头说。 林亚东叹了口气,“不行还找我老同学吧。” 陈薇? 李茂麒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陈薇。 他隐隐感到这姑娘对他有种隐隐的情愫,如星星之火。 他在张婉莹这里受了伤,现在一点也不想和有钱的女孩子打交道。 “你去找女朋友借点,要不?”林亚东建议道。 李茂麒揉了把脸,叹气道:“我们分手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有钱人家的女孩。” “我很受伤,我都不想活了。” 李茂麒在兄弟面前,说出了心里话。 他觉得自己这阵子走背字,女友分手,生意不顺。 此时,他忽然想,婉莹现在是不是和蒋寒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游玩,一起。 他的心,就如同有把小刀子在搅,一个人感觉被切成了两半。 一半是“痛”,另一半是“伤”。 他又喝了一杯,再把空杯子倒满。 “妹子,再来一瓶。” 胖头哥看这两兄弟喝酒如喝水,吓了一跳,但还是又拿出一瓶,这瓶不是二锅头了,而是泸州大曲。 瘦妹子笑着拿过去,说:“亚东,别喝多了。” 林亚东接过,在瘦妹子手背上摸了一把,嘿嘿直笑,“多不了,放心好了。” 两人喝了一斤半,出去的时候都站不住了。 李茂麒背着林亚东上了楼,一人一张床。 两个人谁也躺不住,轮流去厕所吐,吐完了。 李茂麒开始呜呜地哭。 林亚东拍拍李茂麒的背,说:“茂麒,你没事吧?” “我没事。” 李茂麒抬起头,抹了把泪水,神色木然。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林亚东说完,又后悔了,这话说的太没营养,“你觉得陈薇怎么样?” “她还没男朋友呢。” “不要给我提有钱人人家的女孩!”李茂麒像个野兽般嘶吼,不讲道理。 林亚东低头看着,有些茫然。 在认识发小十几年的时间里,从没有见过李茂麒今天这幅颓败的样子。 这时候的林亚东,无法理解。 当一个人,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是一件多么惨痛和悲伤的事。 更何况,刚刚做生意挣的钱,几乎赔了一半。 不难过才假!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连夜雨五 林亚东晚上没走,两个人就迷糊着躺在床上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天亮。 “咚咚咚” 敲门声很大。 李茂麒被惊醒,“谁呀?” 他摸了摸蓬乱的头发,翻个身,把棕绿色被子扯到一边,穿上拖鞋,过去开门。 “茂麒哥,我是文娟。” 李茂麒心想,杨文娟怎么来了? “好,等一下。” 他赶忙将屋子简单收拾,把窗户打开,满屋子的酒味淡了不少,清凉的晨风打在脸上,李茂麒稍微有了点精神头。 林亚东缩了缩脖子,把大红的被子往身上拽了几下,发出呼噜噜的鼾声。 李茂麒将林亚东冲着床铺里面推了几下,发现推不动,只好放弃。 他过去开门。 杨文娟今天化了淡妆,穿了一身明黄色的连衣裙,黑色平底靴,挎着同样黑色的小皮包。 她还烫了头,方便面那种。 脸白,唇上涂了粉色的唇膏。 她还泼了香水,一股淡淡的馨香味道,冲着李茂麒鼻子里钻。 “文娟,来,进来坐。” 李茂麒没想到昔日的小妹妹打扮入时,仿佛换了一个人。 杨文娟进门,看到躺在床上的林亚东,吃了一惊,“亚东怎么睡觉不脱衣服,也不对呀,他怎么在你这里?” 说完,她很快明白过来。 “喝酒了,你的舍友昨天不在?” 李茂麒点点头,拿起浅红色旧暖壶,要给杨文娟倒杯水,“他出差了。” “噢,不要倒水了,我不渴。”杨文娟把包放在李茂麒的床上,俯下身子,将手按在李茂麒端着暖壶的手上。 李茂麒被按的微微脸红,他松了手,说:“好吧。” “我今天来,是约茂麒哥去东湖公园赏花,赏不赏脸?”杨文娟盯着李茂麒,俏皮的说。 她知道,今天华强北电子市场今天上午歇业,因为消防的检查工作。 “好。”李茂麒看着眼前可爱的邻家女孩,想起张婉莹的决绝,他感情的天平,终于略微倾向文娟了。 东湖公园,东湖公园山体与梧桐山相连,有些桂花,开在春天,满园飘香。 两个人围着公园小路走了一圈,来到一处人工河的岸边,坐在长椅上。 河水碧绿,水面上不时跳跃些活泼的小昆虫,显出一圈圈浅浅的涟漪。 还有些游船,行过之后,能看到两排长长的小波浪。 春风微凉。 杨文娟侧着头,秀美的长发披散在脸的一侧,她认真的看着李茂麒。 没有步入社会之前,她曾无比喜欢这个人,他长的清秀好看,有个头,做事踏实,又不乏进取心。 哪怕和当年和谢洋在一起的时候,她对李茂麒,仍没有断过念想。 可是,进入了社会,便不同。 茂麒哥太穷了,她无法忍受穷困的生活,一天也不行! 况且茂麒哥和张婉莹那个富家女谈恋爱,她没有机会。 直到她遇上郑文生,才看到了自己以后的路嫁给大老板。 然而此刻,园内少有游人,春风吹得很轻,鸟儿叽叽喳喳的很欢,阳光一点点暖了,满眼是翠绿的生气。 景致,让两个适龄的年轻人的心,贴的更近。 李茂麒看着杨文娟,他忽然觉得小杨姑娘,今天格外的好看,尤其是那浅粉的唇,迷人引诱。 他的内心,生出一种“恶”。 他渴望安慰,渴望得到。 “茂麒,我父亲的话你还记得吗?”杨文娟看到一条游船在不远处停驻,她飞快地说。 “我记得。” 杨叔死前对他的交待,李茂麒怎么会忘,他是个知恩的人。 现在想起杨叔,他的心里又难过几分,心情多了些沮丧。 他心里想,杨叔要他照顾文娟,潜在的意思,是让文娟嫁给他。 但当时,杨文娟和谢洋谈恋爱呢。 但现在不是了,谢洋早就甩了杨文娟。 “我要你兑现?”杨文娟直勾勾的看着李茂麒温柔地说。 李茂麒吓了一跳,他看着少女赌气的神情,“文娟,你的意思是?” “娶了我!茂麒,我一直想着你。” “我。” 李茂麒直视着少女的脸,看到的是一脸柔情,春波泛滥。 杨文娟抱住他的脸,疯狂地吻上来,她像是在攀爬一座山,每一个吻,都很重。 李茂麒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感到“嗡”的一声,旋即被那火热的唇,温香的舌头所吸引。 张婉莹,再见吧。 他在心中狠狠地说。 他知道这是一种“恶”,他不应该这样。 太突然了。 他毫无准备,就已沦陷。 他忘情的回应,或许是一种发泄。 “文娟。” 郑文生在游船上,看到两个拥吻的身影,开心的笑了。 他转身走到陈薇面前,示意陈薇向不远的岸边看。 “阿薇,你看,那里好像有个熟人?” 陈薇顺着郑文生的目光,看到李茂麒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在接吻,吻得热烈深沉。 这一幕,把她对李茂麒的所有想象变得湮灭。 她在心里问,那个女孩是谁? 李茂麒不是和张婉莹谈恋爱吗? “那个女孩是张婉莹吗?”陈薇脸色暗淡,低声说。 郑文生摇摇头,“张婉莹是谁,我不认识。” 他心中狂喜,杨文娟果然把这小子搞定了。 为了把陈薇带到这里,他可没少费工夫,单单是请陈薇单位的大妈张贵茹吃饭,就请了五次。 张贵茹满口答应,一定好好地帮郑律师说话。 这不,很快就有了效果。 昨天他去陈薇单位,约陈薇去东湖公园看桂花,在张贵茹的帮腔之下,陈薇终于松了口。 开车接人,园中漫步,说些轻松地话,体贴的关爱,上游船。 这些安排对于精通言辞的他来说,简单。 陈薇终于对他破天荒的有了笑脸。 而陈薇这一路的心情,纠结而难过。 她感觉,自己喜欢上李茂麒了,在深大那次打网球之后,她愿意跟这个大男孩相处。 可是,茂麒在和张婉莹谈恋爱呢,她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情。 老同事张贵茹催她,说科室里就剩她这一个独苗没结婚了,这些天送花的那个郑律师挺不错。 哥哥陈雄发也来转达过父母的意思,说丫头老大不小了,该考虑结婚的事。 郑文生对她的攻势很猛,而且这人和深圳的很多企业关系很深,和政府的来往也不少,不方便得罪。 陈薇感觉自己像是在夹缝中。 如果把生活比作空气,那么她呼吸一口都困难。 有时候她安慰自己,郑文生这人长得不差,是个有名的律师,处事老练,按道理讲,是个挺好的对象。 但她却是没感觉。 这事情,不能勉强。 可这些天,她渐渐对此人不生厌,现在又看到李茂麒和一个女孩拥吻在一起,她的心,乱了。 怎么办? 陈薇托腮沉思。 “过去打个招呼?”郑文生摘下眼镜,笑着说。 “嗯。” 陈薇早就想认识一下张婉莹。 两个人下了船,走上桥,来到河岸。 “茂麒。”陈薇走在最前面,看着李茂麒和那女孩并肩靠在一起,她心中升起一股怒意。 李茂麒抬头一看,觉得尴尬. 上次和郑文生见面,自己还冒充陈薇的男朋友来着,现在怎么说? 不过,他很快冷静,因为,看郑文生的样子,似乎早已知道。 他想,应该是陈薇后来澄清过这件事。 “陈薇,你好。” 李茂麒站起来,杨文娟也起身。 杨文娟看到郑文生向她点头,她笑的很开心,想到用不了几天,郑文生就要给她介绍大老板认识,心里欢乐。 茂麒哥,对不住了。 但她一点也不后悔。 陈薇径直走到杨文娟面前,看着李茂麒,小心地说:“这是婉莹?” 李茂麒苦笑着说:“这是文娟。” 他生不来气,虽然心伤被陈薇的话揭开口子,但是,陈有钱同志不知道这些事。 杨文娟大方地伸出手,热情地说:“你好,我是杨文娟。” “怎么会?” 陈薇低声说。 她失态了,没有伸出手。 杨文娟讪讪的收回手,却是一点也不生气。 她算计了陈薇,陈薇对她的这点无礼不叫什么。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陈薇比她漂亮的多。 撇开张婉莹不说,怎么面前的这位也和茂麒交好,杨文娟想不明白,李茂麒到底有什么魔力。 以至于刹那间,她竟然想不要郑文生给她介绍大老板认识了,她要嫁给茂麒哥。 但很快,她摇摇头,推翻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李茂麒生硬地说:“陈薇,我和婉莹,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 陈薇立刻问道,她很快后悔,问这些有什么用。 李茂麒和张婉莹分手之后,并没有找她,反而是迅速和另外一个女孩好上了。 她心里想,这吻,接的好快。 还热烈,缠绵。 陈薇攥紧了拳头。 “你换女朋友可真快!” 陈薇扭头就走。 郑文生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的心简直要飞翔。 他赶紧跟上陈薇,回头露出了得意的笑。 李茂麒就当没看见。 他心里酸楚,陈薇和郑文生走在一起,同张婉莹嫁给蒋寒一样,门当户对。 “那人是谁?”杨文娟故意问,“太没礼貌了。” “咱们走吧。” 李茂麒拉起她的手,心中失落又满足。 他明白,陈薇在喜欢他。 可是,他再也不想和有钱人家的女孩打交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燃 杨文娟对李茂麒和张婉莹分手的事不感兴趣,但还是基于礼貌问了问李茂麒的境况,得知他失恋、生意亏本的事,简单的安慰两句,告辞回家。 晚上,杨文娟和母亲翟梅吃饭的时候,把李茂麒的事讲了讲。 翟梅收拾完碗筷,坐在沙发上,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些,担心地说:“文娟,你讲的都是真的,茂麒最近失恋了?” 杨文娟瞥了一眼,母亲果然是对李茂麒恢复单身这件事更感兴趣。 “是,妈,你想把自己丫头嫁给他?” 翟梅往女儿身边凑了凑,笑呵呵地说:“文娟,你不也没对象呢吗,为什么不处一处,你小时候可喜欢茂麒了。” “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杨文娟努力说服自己。 她的心理,依然还有茂麒哥的影子,不过是越来越淡。 上午的火热拥吻,她一霎间也有过恍惚。 她和茂麒哥,是不是可以继续下去,相爱,结婚生子,幸福白头。 但她很快掐断这无聊天真的想法。 茂麒哥哥是好,可惜没钱。 在遍地是金的深圳,没钱有什么意思。 虽然她相信,以茂麒哥的能力,早晚能赚到钱,但她不想一起吃苦。 杨文娟同时想到当年张霞和田宗生的往事,但就算是想到了,她也要坚持自己的判断。 “你爸在的时候,就希望你俩能结婚。”翟梅眼圈红了,开始絮叨。 杨文娟瞪了母亲一眼,将靠枕扔在地上,气呼呼地说:“不要提我爸!” “好好,不提,不提。” 翟梅起身去喝降压药。 杨文娟的心里,只想着郑文生欠他的两万块钱。 晚上她失眠了,眼前总是飘荡着两捆钞票,一捆一万,红红的钞票。 她双手在空中抓了几次,虽然知道是幻视,扑了空,还是蹬着被子,咯咯傻笑。 第二天一早,她去ic卡电话亭给郑文生打电话,郑文生对她昨天的工作很满意,告诉她晚上去野王酒吧,顺便介绍一位大老板给她。 杨文娟一白天没空想别的,就盼望着天快快黑,她去拿钱见大老板。 野王酒吧位置偏僻,杨文娟很少去酒吧,她打听着,好不容易才摸进门。 这是一家以“相识”为主题的酒吧,门口划着做旧的黑字,“一杯酒,认识彼此。” 酒吧里紧凑自如,气氛偏暗,有乐队唱着野而浪的歌,听在耳朵里,让人有种想放飞的冲动。 她来的早,人不多。 杨文娟随意找了处角落坐下来,她知道郑文生没到,这位律师不会这么早。 两人每次见面,郑文生来的都很晚。 杨文娟今天画的妆偏浓,打了偏紫色的眼影,卷了睫毛,涂了红唇。 穿的是黑色风衣,黑色薄毛衣,很合宜地映出她脖颈间皮肤的白。 她要了一杯啤酒,托着腮,焦急的等待着。 几个小年轻的过来邀请她一起去喝几杯,她微笑着摇头拒绝,表示有人了。 年轻人也不恼。 在这里,谁知道谁呢。 杨文娟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她几乎要拍桌子骂郑文生了。 十分钟后,终于在门口见到了郑文生,还有一位带着墨镜的高个男子。 不知为何,杨文娟觉得这高个男子好像认识,她眯着桃花眼,冷冷地看着两人。 “文娟,不要意思,堵车,我来晚了。” 郑文生看了杨文娟一眼,被杨文娟今晚的装束惊艳了一把,心中闪过一道想法包养她! 旋即这想法又迅速冷下去,昨天之后,陈薇对他的态度明显变了,有进一步发展的趋势。 这个要紧时候,何必横生是非。 杨文娟轻哼了一声,盯着高个墨镜男,说:“这位老板,我感觉我认识你。” 高个男子摘下墨镜,惊讶地说:“杨文娟?” “谢洋!”杨文娟咬牙道,“自君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我真没想到!” 谢洋镇定的坐下,笑着说:“好久不见。” 他成熟很多,对往事也看开了,不像旧爱这样记念的深刻。 “郑律师,这次不算。” 杨文娟伸出手,一脸深意地看着郑文生。 昨天的事情之后,郑文生有点后悔,这般设计,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关键落在杨文娟这边,她绝对不能出透露半分。 郑文生很干脆地从皮包里拿出两捆钱,用黑塑料袋包着,递给面前的魅惑女人。 “这还差不多。” 杨文娟迅速接过钱,收好。 “你要保守秘密,没问题吧?”郑文生忐忑地说,没有了之前的飞扬气势。 杨文娟笑的开心,“看在钱的份上,当然没问题。” 谢洋盯着杨文娟,想起了两个人曾经的往事,那时候,他的绰号叫做“狼哥”,面前的女子,和他玩耍的很好。 若不是爷爷当年强逼着。 他怎么会下决心抛弃女友。 现在不同往日,他作为谢氏建筑公司的掌舵人,已经拿到家族的话语权,前阵子和女友分了手。 合作律师事务所的郑律师和他很熟,说有妹子介绍给他,谢洋正是感情的空窗期,没多想,便来了。 这一来不要紧,竟然遇到了旧爱杨文娟。 没有见到这个女人之前,就算杨文娟来约他,他也绝不见面。 谢洋对杨文娟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梳着大辫子的无知小女孩。 这几年,他见过了大场面女人的逢迎和丰盈,口味早就变了,哪会有什么兴致去见故人。 此时却不然,杨文娟给他一种惊艳的感觉,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黑衣女人,身材傲挑,白肤白面,发丝收拢在雪白的脖颈间,眼波温柔,妩媚诱惑。 他想不到,杨文娟现在做服装生意,对于打扮,已经有十分的水准。 况且不要说十分,哪怕是七分,在酒吧这样的暧昧场合,就足以致命。 不然,也不会让郑文生乱了心。 “文娟。” 谢洋初见故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多少有愧。 郑文生再傻,也能看出来这两个人有故事,他讪笑着说:“既然两位认识,那我就先走了。” 杨文娟冷笑一声,说:“郑律师,这个不算,你再给我介绍一个。” “怎么不算?”郑文生感到自己在杨文娟面前仿佛矮了几分,他十分不喜欢这种感觉,恼火道。 “这个谢老板我认识,当然不算。” “谢老板是我认识的最有钱的老板,不行的话,只能是香港来的老板,你觉得那些香港老板能看上你,哼,做小三还差不多!” 郑文生生气地说。 “小三!” 杨文娟抬手,将半杯啤酒浇在郑文生的脑袋上,“你再说一遍!” 郑文生简直要爆炸,他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谢洋赶紧按住郑律师,沉声说:“算了,算了。” “服务生,拿点餐巾纸。”谢洋又说。 “郑律师,你这么对我,我想保守秘密也不行了,哈哈。”杨文娟笑的很放肆、狂野。 她终于拿住了郑文生的七寸。 “好,我认栽。” 郑文生不等服务员拿纸张擦头,而是站起来,不管啤酒顺着额前脑后,淅沥沥地往下滴。 他扭头就走。 谢洋看着杨文娟,觉得这个女人变化太大。 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他有点说不准。 不过,他喜欢。 “文娟,你这些年过的好吗?” 谢洋知道自己的问话很老套,但他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这样小心地说。 “你猜?” 杨文娟用白手挑了挑脖颈处的黑色发丝,低着眉头说。 “你还恨我?” “不,我要感激你。”杨文娟淡淡回应。 “感激你抛弃了我,感激你让我认识了无数的男人,感激你对我的一切。” 从前的种种,如放电影般在杨文娟的脑海中流过,她怎么会忘记。 一个少女的花季雨季,多么美好的时光,她一生也不会忘。 “我应该泼你一脸酒才对。哈哈哈。”她抬起头,仰在沙发上,笑出了眼泪。 “喝酒。” 谢洋闷了一杯。 “服务员,来一瓶最辣的白酒。” 杨文娟看谢洋这幅样子,偏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她当然知道,谢洋有苦衷。 现在,两个人都是成人,再提以前的事,挺没意思。 两人不再说,一杯一杯喝。 “我又爱上了你。” 谢洋捏着玻璃高脚杯,里面装的是白酒,他喜好这样,这一大口得有四两,喝起来既过瘾又解愁。 “恐怕不行。”杨文娟挑着桃花眼,醉醺醺的。 谢洋趴在桌子上,直勾勾地看着女人,歪头说:“当年我追上了你,在李茂麒的手底下追上了你,我行的。” “我不爱你了。”杨文娟追忆道。 她想起了,她和他曾经的美好。 她想起了谢洋偷爷爷的钱,自己第一次去国贸吃饭。 那个时候的他,真心喜欢自己。 现在的他,看向自己,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欲望。 “我想要你!” 他喘着粗气说。 “你还是以前的德行。” 杨文娟笑出了泪花。 她想起了当年那个纯洁无瑕的自己。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符金钏 田宗生最近过得不错。 公司在改制之后,发展迅猛,有几个项目准备报批建筑奖项。 他终于站在了时代的潮头,通过“敢闯”和“敢创”。 回想起1983年部队转业以来的风雨历程,他感慨之余,更多的是为自己庆幸。 这些年,来深圳的移民很多,潮来潮去,风吹雨打。 他率领着队伍,如稳固的礁石,被骇浪拍打,从不曾掉队,拼搏向前,终于开始收割丰收的果实。 但他深深知道,一刻也不能放松。 世界变化太快,奋斗永远是一个人生活的主旋律。 副总闫磊日渐成熟,后备的企业骨干培养也进入正轨,新老交替有序进行。 公司最近正在盖宿舍楼,争取在两年之后,为所有职工改善住房问题,做到每一户都住进三室两厅的大房子。 公司所有人都知道,没有田总带领大家在改革开放中锐意进取,现在的成果根本不可能获得。 他的威望日隆,除此之外,他忧心的是李茂麒。 昨天翟梅来串门,说了些这孩子的事。 田宗生觉得有必要和孩子谈一谈。 一大早,他给林亚东的办公室打了电话,让他转告李茂麒,今天下班后,市政府门口见。 李茂麒觉得奇怪,田叔叔找他就罢了,为什么要在市政府门口见呢。 他下了班,赶忙骑上车子,很快到了。 田叔叔背手,站在市政府门口等着他。 李茂麒推着车子,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沙哑着声音说:“田叔,我来晚了。” “不晚。”田宗生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很高兴。 他继续道:“走,去里面说。” 两个人进入市委大院。 “你看到了什么?”田宗生笑着说。 “孺子牛。”李茂麒在雕塑面前停下来,不解的说。 田宗生脸上露出坚定地神色,“我们基建工程兵,更愿意称呼它为垦荒牛。” “垦荒牛?” “对,它象征着埋头苦干,不断奋斗和拼搏的精神。” “我们基建工程兵,这一路怎么过来的,你应该清楚。”田宗生看着李茂麒,严肃地说。 “田叔,我懂了,你放心,我不会被困难压倒。”李茂麒明白了田叔叔把他叫到这里来的意思。 “需要钱的话,我借给你。”田宗生笑着说。 李茂麒点点头,“如果真有必要,我再找田叔。” “我相信你。咱们这些践行改革开放的深圳人,最不怕的就是困难!” 田宗生拍着李茂麒的肩膀说。 “田叔,放心。” “你是不是晚上请我吃饭?” “好啊。” 第二天一大早,李茂麒还在睡觉,林亚东闯进来,催促他赶紧打扮梳洗一下,两个人一起去火车站接人。 李茂麒昨天和田宗生喝了一瓶洋河大曲,觉睡得挺香,抬眼一看是林亚东。 接着看到屋里的舍友打开门,招呼一声,双手插兜,哼着流行歌,《海阔天空》,扭着屁股走了。 “让我再睡会儿。” 李茂麒将枕头换个姿势,看到桌子上的黄色小圆表里的指针,六点一刻。 林亚东将手伸进被窝,嬉笑着说:“我叫你睡。” 李茂麒没办法,知道发小这么闹,他睡不了,便气呼呼地说:“大早清的,有什么事?” “跟我去火车站接人。” “接什么人?” “女律师!” 林亚东高兴道。 “这么快?”李茂麒顾不上睡觉了,他一掀被子,迅速穿好衣服,惊讶地说。 他知道亚东在联系律师的事,找了几家事务所,因为价格的问题,一直没有谈好。 他们两个之前商量好了,要和拖欠货款的老客户打官司,这位老客户跑的不算太远,想必法院的传票送到是没问题的。 此时,林亚东坐在舍友的床头,两只手压在被面上,一脸骄傲,“我表妹,做律师没几年呢。” “你倒是举贤不必亲,靠谱吗?”李茂麒不放心地说。 “放心。” 林亚东拿起湿毛巾,在李茂麒的脸上擦了一把,又递牙刷。 “哥们,快点。” 李茂麒冲着发小屁股上拍了一记,“急什么。” 话虽然这样说,他还是拿起脸盆,匆匆去水房刷牙洗脸,中间上厕所放了水,并赶紧回来,等他穿上鞋,洗好鞋带时,天色已大亮。 “走。” 林亚东一甩头,两人下了楼,在路上草草吃了点,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上午的七点半。 李茂麒和林亚东站在出站口,迎着暖阳,将急促的呼吸平复。 “你表妹叫什么名字?” “符金钏。” 李茂麒挠挠头,说:“这姓氏少见,这名字也奇。” “符这个姓氏,在五代十国比较有名。”林亚东懒洋洋道。 “淮阳自古出美女,符氏一门三皇后。” 说完,李茂麒叹了口气。 五代十国,对汉民族来说,可是一段悲泣的历史。 林亚东在李茂麒胸前捶了一拳,气道:“胡想什么呢。” “看,我表妹来了。” 李茂麒顺着林亚东的手指方向看去,就见到一个穿深黑西服套装的清爽少女,提着大号棕皮公文包,身材傲人,高跟鞋踏踏作响,冲着他二人走来。 “表哥。” 那西装少女甜甜叫着,挥舞着细长的手臂,小跑着过来。 “金钏,累不累?” 林亚东迎上去,接过符金钏放着笔记本电脑的皮包,笑眯眯地说。 “不累。” 少女的声音很空灵。 她生的标准瓜子脸,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越看越甜美。 李茂麒心里想,这不会是个花瓶吧。 “来,金钏,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同学,李茂麒。” “你好,符律师。”李茂麒伸出手,笑着说。 符金钏脸色微红,她同样伸出白净的手和李茂麒轻轻一握,“你好,你叫我小符就好。” “走吧,咱们先去宾馆安顿一下。” 林亚东拍手道。 陈薇对李茂麒很失望。 她没有想到,李茂麒和张婉莹分手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为何分手? 总有一方错了。 或者,双方都没有错,只是不想在一起。 无论是什么可能,在陈薇看来,都是令人哀伤的事。 而令她不解的,是李茂麒怎么会在这么快就和另外一个女孩好上了,还吻得那么热烈,缠绵。 这样的热烈缠绵,在她的梦里,许许多多的梦里,也曾遇过。 遇到的人,从无例外,就是李茂麒。 她不知情从何时而生,又如何若春江泛滥,桃花流水。 因为梦着你的梦。 此时,梦已远。 她对那个叫做杨文娟的姑娘,忽然有些嫉妒。 为何这样? 她失落之下,对郑文生竟多了好感。 情感的空窗,最容易映入黑暗。 她以为光明。 虽然如此,但在她的心里,仍然放不下那个人的影子。 曾经,美好如许,恋恋不忘。 第一次相见,第一次拌嘴,第一次手与手的相接,第一次对着彼此微笑。 哪个少女不怀春。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茂麒失恋之后,居然没有和她说一声,就转头找了别的女人。 凭什么,为什么? 她不好么? 陈薇回去之后,找了一趟老同学。 林亚东却告诉她,李茂麒不是那样的人,不可能刚失恋就找上杨文娟。 一定有原因。 陈薇觉得,林亚东一定是在帮着李茂麒说话,在骗她。 她笑了笑,不打算揭穿林亚东的谎言。 但,当了解到,李茂麒和林亚东被骗了钱,现在正是生意的艰难时刻。 她立即带着林亚东去银行,取出一万块钱给他,说,先拿着。 林亚东爽快的收下, 他知道,陈薇借钱,是因为李茂麒的原因。 “别告诉他。”陈薇离开时说。 林亚东点点头。 陈薇知道,这可能是她为茂麒做的最后一件事。 此生已远,且路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同行 1996年,距离香港回归还有一年的时间。 令李茂麒想不到的是,符金钏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官司打赢了。 对方结了货款,这件事告一段落。 他的生意做的大了,雇了个销售。 李茂麒便有时间可以去外地考察,琢磨事业以后的发展方向。 他有了一个新想法,二极管和三极管的加工工艺不是很高,他是不是可以走加工这条线。 但这几天,林亚东事多,便把符金钏托给他,让他帮忙陪着。 李茂麒平时对这位美女律师不是很感冒,虽然符金钏一幅标准的律政佳人模样,但他的心,已死。 杨文娟自那次和他在长椅上接吻之后,再也没有联系他。 李茂麒去了一趟,只见到翟梅阿姨,翟梅告诉他,女儿不知为何发了一笔小财,买衣服,买首饰,将浑身包装的像个广告女郎,浑身散发摩登气息。 还有一个姓郑的律师过来找她玩,两个人后来闹掰了。 这阵子,女儿不知怎么又和谢洋搅在一起,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李茂麒不傻,他好像明白了,杨文娟去年春天的突然吻向自己,恰好赶在郑文生和陈薇在游船上看见。 杨文娟和郑文生设计了他。 不用再想,他全都明白了。 他想,就因为自己搂了陈薇的腰,便招来了郑文生的报复,这半年多,陈薇和自己基本没什么联系,再也没有约过去深大打网球,也没有一起吃过饭。 倒是他在大街上见过几次陈薇,陈薇笑的眉毛弯弯,依旧是齐耳的短发,白皙的面容,温柔的眼睛。 在陈薇的身边,陪着的,一直是一身暗色西装,衣冠高档的郑文生。 有一次擦肩而过,这两个人小声说话。 不知道郑文生说了什么,穿着黑色连衣裙的陈薇笑的很纯,很美。 有那么一刻,李茂麒心痛了。 他很快释然,往事已如风。 他这些天的任务,是陪着帮了他和亚东大忙的符金钏。 符金钏依旧穿的西服,不过这次穿的,和李茂麒第一次在火车站上见到她时完全不一样,是一身暗红色的西服,红的暗沉,配上黑色尖皮鞋,肉色丝袜,天蓝色的凤凰胸针。 视觉冲击力极强。 通过半年多的相处,李茂麒对符律师的观感有了极大的变化。 当日审判开庭,他在场,听着符金钏声音灵动,吐字清脆,条理分明地申诉,他很是吃了一惊。 这丫头,还真不是花瓶,是有真本事的。 对方律师被问的哑口无言。 其他的听众纷纷投以赞许的目光。 李茂麒给符金钏竖起大拇指,符金钏笑的好甜。 此时,符律师一手拿着花色大棒棒糖,一手拿着白色棉花糖,欢快地走在大街上。 她时不时回头喊李茂麒。 “大哥,快点。我这穿高跟鞋的比你走得都快。” 李茂麒看着符金钏的大长腿,身形妖娆的走姿,他无力道:“我说妹子,我腿快断了。” 他真想趴在地上,好好歇一会儿。 从今天一大早,到下午三四点。 除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休息十几分钟,这一大白天的,他跟着这美女律师快把华强北的购物场所跑遍了。 他累的不想说话,但符金钏兴致一点不减。 “快点。” 符金钏瞪了他一眼,拽着李茂麒的左手,开始向前跑。 “哎,那边有我一个熟人,跟我去看看。” 符金钏飞快的将棒棒糖嘎嘣吃完,又毫无形象的用手抓起棉花糖往嘴里扯,还不忘说话:“给我点餐巾纸。” “好,我的姑奶奶。” 李茂麒从后包里拿出餐巾纸,又找出一个小水杯,“喝不喝?” “嗯。” 符金钏重重点头,喝了两口,把嘴擦干净,又从左肩挂着的小挎包中拿出一支小口红,在唇上小心的抹了几下,涂匀,上下嘴唇一开合。 “搞定!” 李茂麒都看呆了,他闻着女子幽幽的体香,心神差点失守。 符金钏这一套动作下手极快,让他看迷了眼。 指若兰花,眉似远黛,而红唇如火焰。 “大哥,别看了,懂不懂什么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符金钏伸出食指,在李茂麒眉心戳了一记。 “呆瓜。” 李茂麒没来的及反应,就又被符金钏拽在手里,“跟姐姐走吧,带你认识一位大律师。” 郑文生今天好开心的,经过半年多的努力,他终于赢得了美人芳心。 前天,他给陈薇送了一只玫瑰花。 陈薇没有拒绝,而是插在办公室窗户上的老旧玻璃瓶中。 陈薇给他介绍说,这浅紫色老玻璃瓶是同事李敏仪阿姨早年的东西。 郑文生见过李阿姨,他当然能看出来,李阿姨年轻时候,定然是个极好看的姑娘,很多人送花,再寻常不过。 他并不知道,李阿姨并没有结婚,再说,他不会问。 那天他印象极深。 晴朗的春日,有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玫瑰花瓣上。 深绿的叶子,有水珠,散发光芒。 明亮的光,仿佛映在少女身上,她如此圣洁美丽,不可方物。 郑文生心里像是有一百只小老鼠在跑,他真想将面前的少女搂进怀里,尽情地怜爱一番。 张贵茹在一旁搭着腔,说些对他有利的话。 郑文生觉得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齐了,抱得美人归,只是时间的问题。 今天,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早早地,他定了九十九朵玫瑰,紫色的包装纸,鲜花有鲜绿色的绿枝衬托,显得明亮芬芳。 他穿了一身蓝黑色的正装,配上亮红色领带,将玫瑰花捧在手里,迎着陈薇走去。 “阿薇,送给你。” 陈薇笑了,正要接下来。 “郑文生,好久不见呀。”这是符金钏的声音,声音很大,震得郑文生差点捧不住花。 他扭头一看,认识。 来人是他去年在广州的一次律师研讨会认识的美女,符律师,年轻活泼。 “金钏,你什么时候来的深圳?” 符金钏吐了吐小舌头,她这一天,太兴奋了,有点放飞自我。 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是不是打扰了郑文生的好事。 “去年,真不好意思。文生,打扰你了。” “没事。” “这位是嫂子吧?” “还不是。”郑文生说着,却看到符金钏身侧的李茂麒。 他神色不变,平静地说:“李茂麒,好久不见。” “郑律师,你不常见我,但是我经常见到你。”李茂麒淡淡地说。 李茂麒听到郑文生和符金钏的对话,看到陈薇一脸甜蜜的表情,心中的失落难以形容。 他稳住心神,扭头对着陈薇说:“陈薇,好久没有打过招呼了。” “是呢,我倒是挺想你的。”陈薇笑的不太自然。 李茂麒瞥了一眼,自嘲着说:“这个想,和想郑文生的想,可不一样。” “一样。” 陈薇脸红了,却大胆地说。 郑文生看着,听着,心里不得劲,但神色从容,他继续笑着对李茂麒说:“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李茂麒听得出来,一般来说,这是送客的意思。 但应在此时的场景,郑文生的意思是,你和符金钏赶紧走,别再打扰他的好事。 符金钏冲着李茂麒眨眨眼,她懂了,想起方才的举动,有点不好意思。 她赶紧说:“好啦,好啦,我俩就不找讨厌了,改天见。” “想不到你们认识。” 符金钏感到意外,她忘了应该和陈薇认识一下,只是扭头和李茂麒说话。 “你居然认识郑律师,厉害!” 李茂麒没有回答,他被符金钏拉着走,目光却看着陈薇,走的远了,仍扭头看。 “这小子,这才多长时间,就又换了一个女朋友。” 郑文生看着李茂麒不断地望向陈薇,而陈薇也在回应着看。 他眼睛里简直要喷火,但还是稳定情绪,压低声音说。 “我看不是。”陈薇安慰自己道。 郑文生将花送到陈薇的怀里,搂着她的肩膀,笑着说:“你看她俩手都拉在一起,怎么不是在谈恋爱。” “这小子,真花心。” “那人是谁?” “符金钏,一个武汉人,和我是同行,律师。” “挺漂亮的。” “没你好看。” “胡说。” “我说真的。” “女律师,气质好。”陈薇叹着气说。 “和你不能比。” 郑文生肯定地说。 “只是你这么认为罢了。”陈薇白了郑文生一眼。 郑文生认真地说:“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我发誓!” 陈薇没有再说话,而是低头闻着玫瑰花的芬芳。 她有一个问题,却不知道问谁。 那个人,是不是也曾这样想过。 如果是,为何不鼓起勇气来追求自己。 陈薇有些恼气。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远去 1998年的春天,温暖似乎来得更迟一些。 李茂麒卖货的柜台,换成了一米长,他的生意,越发兴隆。 不仅还完贷款,还挣了十几万。 这已经是一笔巨款。 他给住在笔落村的父母拿了三万,剩下的,和亚东商量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两个人依旧在胖头憨哥的店里说事情。 这家兄妹店的规模又大了几分,加了些货品,堆垒的很密实,俨然像个小超市。 瘦妹子和林亚东坐在李茂麒的对面,这两个人已经订婚,笑呵呵地一起打闹。 “咳咳,亚东,一会儿再和弟妹闹,我跟你说点事。” 林亚东温柔的看了一眼瘦妹子,将桌下的手伸过去,拉住瘦妹子的手,十指相扣,他端正脸色,说:“茂麒,什么事情呢?” “我想说说咱两这个销售半导体的生意,这几年,我看了很多书,也经常了解国际半导体行业的动态,这方面,咱们国家和发达国家比起来,差的很远。” “你想怎么样?” 林亚东坐直身子说。 “我想是不是可以做加工,简单半导体的加工,比如二极管、三极管什么的,以后这个行业一定会大赚。” “半导体是电子行业的基石,尤其是现在电脑和手机的逐渐智能化,高端化,绝对脱离不开半导体的发展,比如现在的led灯,产品卖得非常火,全国各地都在铺开,更不必说以后的其他电子类商品的需求。” “我非常看好半导体行业的发展,这是近几年来甚至十几年以后的电子产业基石。目前,国内半导体行业发展薄弱,正处于行业的上升期,咱们若是闯进去,未必不能占领先机,甚至可以和国际大鳄争夺市场。” 李茂麒一脸期待,继续说:“半导体行业大有可为,你觉得怎么样?” “也对也不对。”林亚东看着微微兴奋的发小,有意泼一盆冷水,他说:“我赞成你对半导体行业未来一定会大发展的观点,但是,我不认可你我两个人有冲进这个行业的能力。” “从国际层面来说,半导体行业是需要大资金投入的高端制造行业。咱两现在一没技术,而没设备,三无人才,搞这个,有点远。” “我们可以从简单的二极管生产入手,一点点来。”李茂麒建议道。 林亚东笑了笑,说:“你这个想法,太大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听说华为了吗?去年他们就研制出了程控电话交换机,赚了不少钱。”李茂麒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他大声说:“咱们为什么就不敢想,不敢试呢?” “改革开放的大潮下,不敢想敢拼,怎么能跟上时代呢?” 林亚东知道自己讲不过李茂麒,索性说:“你去问问陈雄发,他看事情看的明白,怎么样?” “你明明知道我和陈薇近三年没打过交道了,凭什么去找他哥哥。”李茂麒叹了口气,“我不好意思去联系她。” 林亚东松开瘦妹子的手,站起来,两只手拄在桌子上,认真而严肃地说:“茂麒,我每次见到陈薇,她都会打听你的消息,每一次都会问,你知道吗?” “我能感觉到,陈薇真的一直在关心你,虽然说,她现在被郑文生追求,这都快三年了,还没有订婚,我总觉得她在等待着什么。”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瘦妹子调皮地看了李茂麒一眼,大方地说:“茂麒,我都听明白了。那陈薇,心里一直有你。” “你去找她吧。” 李茂麒面色不变,他摇头,不再理会这件事,而后冲着后厨喊了一声,“胖头哥,上菜!” 他和林亚东在这家店吃饭,现在免单。 林亚东和瘦妹子,都看不出此时李茂麒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晚,李茂麒走在幽绿、茂盛的林间,映着白亮的月光,他哆嗦着双手,小心的撕开信封。 但由于手抖得厉害,信封的撕裂处,并不整齐,反而有些过于粗糙,并且发出了撕拉撕拉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痛苦地嚎。 他取出里面的信笺,对着光,小心的看。 这是张婉莹来的信,他已经有足足三年的时间没有收到过初恋的信。 大学时候,他曾收到很多这样熟悉的信,但从不拆开,更不会看。 此时,却不同。 他有感觉,这一封,可能是张婉莹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以后,估计不再有,他不能不看,不得不看。 身不由己。 信里的内容简单,浅蓝色的字体依旧娟秀,但纸面不平整,仿佛少女在写字的时候,掉过泪珠,打湿了边角。 “亲爱的茂麒哥哥: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在信里这样称呼,原谅我。 很久的以前,你和我,没有别人,也不会看到别人。 我们在一起,相互依偎,相互温暖,相互喜欢。 你是我的春天,而我,在你的心里,平静地说,应该也是这样。 而今年,我心如冬,又如霜雪的冰原,没有阳光,没有温度。 因为,我要嫁人,嫁给一个你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叫蒋寒。 名字有点冷。 我不爱他,也不讨厌他。 长久的相处和长久的相隔。 到底哪一种,更令人偏爱。 我想我不知道,我想我……我没法说下去了。 再见! 此外,希望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帮我照顾妈妈,谢谢你了。 婉莹。” 李茂麒双手捧着信,看信中的字,字体流淌如溪,却又像小巧的刀。 他望着天上那白白的月亮,看见它美的好凄凉。 田宗生最近胃溃疡,疼的吃不下饭。 他这几个月喝了几次大酒,贪吃寒凉,终于把胃伤着了。 中午,许秀冰特意回家,给丈夫敖小米粥,顺便把馒头馏好。 昨天蒸了一锅馒头,这些天三天做一次馒头。 听说,小米粥就馒头,能养胃。 黄老中医说的。 许秀冰看着田宗生疼的吃下不饭,紧皱眉头的样子,心疼的厉害。 她这些天,一面数落丈夫,一面想着办法给田宗生养胃。 两人坐在家里餐桌上,盛了两碗小米粥,一盘子碱面大馒头,不含辣椒红的咸菜。 田宗生快吃吐了,他还得忍着。 “秀冰,你看我这情况,是不是能吃点辣椒,我看资料上写的,说是少量辣椒养胃。” 许秀冰瞪了丈夫一眼,气道:“胃溃疡患者,不能吃辣椒!” “你说的养胃,指的是没有溃疡的情况下适合,我说你呀,乖乖地吃小米粥!” “又管我!”田宗生不满道。 许秀冰没理他,而是看向对面墙上的几个大红黄色奖状。 儿子田红星十四岁了,一年拿两个学习奖,懂事,爱学习,长的快有丈夫高了。 儿子相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高大,帅气,一看就是个挺好的孩子。 其他的家长在教室开家长会的时候,看到儿子,没有一个不露出羡慕的神情。 人们都认为自己的孩子好看,但是,家长们却说,田红星比他们的儿子都要好。 许秀冰每次去开家长会都是骄傲的。 她很满足,丈夫事业有成,儿子茁壮听话。 人生,好美满。 她伺候着丈夫吃完饭,匆匆去上班。 到了下午三点来钟,一个电话打到办公桌。 电话接通,是志愿者协会的来电。 来电人员问她,能不能去参加抗洪医疗队。 许秀冰一口答应。 1998年的夏天,一场世纪末的大洪灾几乎席卷了大半个中国,长江洪波汹涌,冲破决口。很多地方受灾,急需抗洪医疗队提供支持。 许秀冰早已提交了申请表,今天终于得到答复。 回家跟丈夫一说,田宗生很赞成,并嘱咐妻子一定小心。 在一个天气阴沉的早上,田宗生在医院门口送别妻子。 听着医疗救援车发动机轰鸣声,田宗生心中有很多不舍。 但是,他必须支持妻子。 抗洪救灾,义不容辞。 当晚,风雨交加,闪电如银蛇,雷声轰隆,整个天地都在震撼。 田宗生觉得不妙,他立刻给妻子打电话。 他无心休息,因为电话打了整整一个晚上,还是没有接通。 田宗生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公司办公室。 他站在窗台前发呆。 突然,手机响了。 他慌忙拿起来,“喂喂。” “宗生,你怎么了,这才一天就打电话,同事们都笑话我。” 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田宗生的心终于落了地。 “我这不是想你嘛,嘿嘿。”他开心的笑了。 “我能有什么事,挂了!” 许秀冰的声音有些疲惫。 “好。” 许秀冰挂掉电话,向身旁的同事笑了笑,歉意的说:“我家那位,不放心。” “没事,理解,理解。” 几个医生笑了笑。 大伙的目光很快看向前方,心里想的是尽快到达目的地,开展医疗救援。 车开了一天,下午的时候下起了雨,豆大的雨。 雨点拍在车窗上,发出噼啪的巨大响声。 顺着模糊的车窗,能看到树木被风吹的枝条狂甩,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 “天哪。” 司机师傅突然一声大叫。 前方,已经看不见路。 路面被泥浆覆盖,其间夹杂大小石头,冲着车头涌来。 左侧,滚滚的泥石流正倾泻而下,将整个车子推进山谷。 第一百四十章 葬礼 许秀冰死讯传来的时候,田宗生正在给公司中层开会。 当司机小王急冲冲走进来,他甚至叱责了几句。 “懂不懂规矩,不知道公司在开会。” 小王一脸悲戚地看着他,“田总,嫂子他出事了。” 田宗生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双手拄着办公桌,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田总,嫂子出事了。” 小王面色惨白,大声说。 所有人都站起来,几个坐在前面的跑过来,扶住田宗生。 “秀冰她怎么了?” 田宗生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司机小王。 “嫂子所乘坐的医疗车被泥石流冲下山谷,没有生还者。” 小王不知道怎么说了。 “秀冰死了?” 田宗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当即晕了过去。 “快,掐人中。” 程昱一把抱住田宗生,马力立刻用大拇指按在田宗生的鼻子下面。 “田总,田总。” “带我去。” 程昱搀着田宗生上了车,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田宗生无力的样子,他的心情也变得沉重。 小王很快把田宗生带到医院,三个人来到太平间。 田宗生没有理会医务人员。 他找到妻子,抱着妻子,嚎啕大哭。 妻子的面容依旧美丽,妻子的神情彷如昨日。 她平静安稳,像个睡美人。 她是人世间的公主,她是他的全部。 田宗生想起了前日种种,妻子的一颦一笑,温柔体贴。 家里的馒头还没有吃完,她走了,谁还为他煮小米粥,整满满的一锅馒头。 谁来责备他,劝他不要吃辣椒? 谁来和他一起白头? 儿子田红星还不知道。 田宗生流着泪,垂着头,浑身颤抖,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不能接受妻子去世的现实。 他痛哭流涕,一步也不想离开。 他觉得妻子没死,眼前的都是幻象。 秀冰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呼唤着他,爱着他。 “秀冰,秀冰。” 他忽然停下来,不再哭,轻声呼唤着妻子。 然而,秀冰没有任何回答,依旧平静的躺在床上。 “呜呜。” 田宗生抹着泪,瘫坐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他不知道此后的世界,没有秀冰的世界,该如何应付下去。 “说好一起白头的,说好的一起白头..” 他喃喃自语,心如刀绞。 还有,他怎么跟儿子说这件事? 葬礼从简,田宗生呆呆地坐在灵前,他什么也不想听,不愿意去想。 一切事情,由部队的老战友们和公司的同事看着办理。 儿子田红星跪着,哭红了眼睛。 这个家,完了。 田宗生无心迎客,他机械的点头,带着儿子回礼,磕头。 李茂麒也披着孝,跪在前面。 田宗影和金磊顾不得悲伤。 这夫妻俩各有分工。 田宗影负责安慰许华和赵美芝夫妇,金磊陪着范墨和田老汉。 来了很多人。 李敏仪穿着一身黑色西服,黑皮鞋,棕色衬衫,灰色的头花,她打扮低调,上前鞠躬。 “宗生,节哀。” 田宗生磕完头,握着李敏仪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 “进屋说。” 许建设拉着李敏仪的手,呜呜地哭,“李阿姨,我妈没了。” 田宗生又开始抹泪。 屋里张岚红肿着眼睛,和许青云一起帮忙。 这两个人,早已熄了在一起的心思。 虽然说许建设曾反对过,但随着他年龄的增大,对父亲多了理解,同意张岚阿姨进入许家,但许青云和张岚说了,张岚却说,算了,她已经没有当年的心情。 张岚的心情很平静,这么多年,她已经理清楚感情上的事,不再强求。 此后,两个人保持着柏拉图式的恋爱。 既相近,又远离。 许青云住在新买的商品房里,感到空荡荡,心也空,空间也空。 但他的心气也散了,多了惫懒,少了劲头。 黄怀德抱着三岁的孩子黄安欣来了,刘丽华化着浓妆,带着白珍珠项链,也扭着腰来了。 两人和张岚再没有说一句话。 许梅拉着哥哥的手,哭的泪眼婆娑,她绝没有想到,自己的侄女,就这么走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很残酷。 许华对着宾客说,孩子是为了抗洪救灾而死,死得其所。 赵美芝拍着丈夫的背,示意他不要再说。 许华也说不下去,钟汉民赶紧把大舅哥扶下去。 翟梅带着杨文娟也到了,她哭的伤心,杨龙死了好几年了,她看到葬礼,就不由得想到丈夫。 田宗生看到翟梅,也会想起战友。 他更加难受。 丧假这几天,田宗生没事就看天,一看一个小时,面无表情,像个傻子一样。 丧事办完了,翟梅找到李茂麒,想让他帮个忙。 是关于杨文娟的事。 李茂麒挺奇怪,问:“翟阿姨,文娟有什么事?” 翟梅给坐在红皮沙发上的李茂麒倒了杯龙井茶,面对面坐下,叹了口气,揉着眼睛说:“当年老杨还在的时候,就不同意她和谢家那小子的事。” “现在老杨走了,我也管不了文娟,她,她最近又和谢家那小子搅在一起。” 翟梅说完,又抹了几下眼泪。 “我试试看。”李茂麒想起杨龙临死前的嘱托,对杨文娟伙同郑文生设计他的事,看淡了很多。 他很快来到东门服装批发市场,找打杨文娟。 杨文娟最近做生意挺上手,四年多的从业经历,足以让她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服装行业从业者。 “李茂麒,你来找我什么事?” 杨文娟一身潮流打扮,淡淡的香水味道,长发在微风中飘起,她歪着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李茂麒,不高兴地说。 “你变了。” 李茂麒轻声说。 “市场经济,我只想要钱,不对吗?”杨文娟猜到了李茂麒的来意,她不想废话。 “躲一下,别挡着我做生意。” 李茂麒没有动,而是正视着杨文娟说:“你是真心喜欢谢洋,我不信!” “别和他一起鬼混了,谢大老板对你,只是玩玩而已。” 杨文娟生气了,气冲冲地走到李茂麒面前,大声说:“关你什么事!” “杨叔把你嘱咐给我,我不能看着你这样堕落下去!”李茂麒同样大声回应。 杨文娟把胸脯一挺,逼得李茂麒后退两步。 “怎么,你要娶我?” 李茂麒愕然,他没有想到,杨文娟怎么说话这么直接。 那次在人工湖的接吻,他不过是一时的冲动。 他不爱她,怎么可能会娶她。 “你怎么这样?” “我怎样!” 李茂麒瞪着杨文娟,还要再说,却被一只细长的女人手臂拽住,淡淡馨香传来。 “茂麒哥,算了啊。” 空灵而熟悉的声音。 他扭头一看,是符金钏。 符金钏睁着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跟姐姐走吧。” 李茂麒回头说:“文娟,我希望你好好想想。” “要你管!” 李茂麒无奈,只好放弃,他跟着符金钏走了半里路,呼呼说道:“金钏,去哪啊?” “姐姐请你吃饭。” 李茂麒只能翻翻白眼。 这几年,他和符金钏交往挺多。 这个美女律师,似乎对他有点意思。 主动请他吃饭,送电影票,过生日买礼物。 但李茂麒对符金钏没有想法,他受的伤太多,不愿意想感情这件事。 尽管这位律政佳人,对他不是一般的好。 “我能不去吗?” 李茂麒想挣脱符金钏的手。 “你说呢。” 符金钏飞了一个媚眼给他,两人很快到来一处精装修的高档饭店。 “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符金钏把李茂麒按在座位上,开心的说。 李茂麒看着另一个方向,点头说:“金钏,我想,我有麻烦了。” 符金钏顺着李茂麒的目光看去,见到两个好看的阿姨,两人岁数相差四五岁。 一个娇小些,年纪大,整个人很干练。 另一个长得高挑,穿的一身旅检海关工服,英姿飒爽。 这两个阿姨笑着看过来,而且,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李茂麒冲着两个阿姨笑了笑,对符金钏又道:“确切的说,你的麻烦更大。”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多了 符金钏看着一脸坏笑的李茂麒,小心脏突突地跳快了些。 她拧了李茂麒的脸一把,瞪着眼睛说:“什么麻烦,快说。” 李茂麒向后瞥了两眼,小声地说:“金钏,咱们身后那两位,一个是我的姑姑,一个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田姨,现在跟我过去打个招呼怎么样?” “我……” 符金钏低着头,浑身上下看了看,摸了摸脸,感觉脸有点发烫,她飞快的坐回木椅子上,端正身姿,白了一眼,说:“你怎么不早说,这下我可丢人了。” 方才来到饭店的时候,她对李茂麒可没少做亲昵的举动。 “去不去?” “现在不去,一会我那两个长辈也得叫你去见个面。” 李茂麒嘿嘿直笑。 符金钏平时活泼的很,现在却变成一副乖宝宝的小模样,脸红了,羞涩地说:“先说好了,我可不是你女朋友,咱两就是正常的工作关系。” “你想多了。”李茂麒淡淡道。 这话听着很不舒服,符金钏气的狠狠地瞪过来,“会说话不!” “走。” 李茂麒拉了拉符金钏的手,帮她小心的挪开椅子,并走在最前面。 “姑姑,田姨,你俩怎么坐在一起吃饭。” 李茂麒调笑着说。 “臭小子,我看你是欠打!”李敏仪起身揪着侄子的耳朵,笑着又说:“怎么说话呢。” “亲姑,疼!” “我看你是不知道什么是疼。” 田宗影的目光却是落在符金钏这边。 “茂麒,这位是?” 李茂麒好不容易从姑姑手底下逃脱,他捂着耳朵,吸着凉气,得意地说:“这位是我公司的法务,符金钏律师。” 符金钏羞答答地走上前,脸更红了,声音颤抖着说:“两位阿姨,你们好。” “这丫头,可真是漂亮,比陈薇好看。”李敏仪将符金钏拉到自己这边,上下打量。 田宗影也盯着看,并高兴地说:“还真是,比陈薇高,身条也好。” “两位,我说两位,”李茂麒看着符金钏的脸红的快要燃烧了,他赶紧截住两位长辈的胡话。 “我和符律师,是十分清白的业务关系,你俩可别想多了。” 李敏仪把符金钏拉到自己座位旁边,田宗影坐在另一侧。 “符律师,有对象没有?” 李敏仪盯着符金钏的脸,看来看去。 “没有。”符金钏真想挣脱眼前阿姨的手,直接跑出门。 哎呀,太紧张了。 她的小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口了。 “我是茂麒的姑姑,你就得我家茂麒怎么样?” 李敏仪干脆地说。 “金钏,我是看着茂麒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特别好。”田宗影给符金钏倒了杯水,浅笑着说。 “我……” 符金钏没想到这两位阿姨这么直接,平时说话伶俐的她,脑海一片空白。 “你俩处一处吧。” 符金钏脸快黑了,声音像蚊子一样,她低着头说:“嗯。” “李茂麒,过来。”李敏仪满意的笑了。 上次在笔落村,他哥哥就拜托她帮忙给茂麒介绍对象。 张婉莹的事,甄彩告诉了李茂鳞,李茂鳞自然十分开心地告诉父母。 李来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很不甘心,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和李敏仪说,让在政府上班的这位妹妹帮忙给二儿子介绍对象。 李敏仪也用心,把陈薇介绍给李茂麒认识。 没想到这两人,八字不合。 一见面就斗嘴,现在呢,基本不联系。 李敏仪也是死了心。 今天忽然看到李茂麒和一个浅蓝色西装的气质女孩在一起,她的心思格外活跃。 这个叫做符金钏的女孩,肤白貌美,身条真好,她小时候,就是羡慕这样高挑的女孩。 女孩子好看不好看的另说,身条高一些,再来点气质,几乎无敌。 李敏仪自己长的不高,但胜在五官耐看,声音酥甜。 体型呢,都四十的人了,保持的和二十岁没什么区别,匀称苗条,青春气息满满。 这时候,还多少有些大龄男青年追求者。 但李敏仪丝毫不感兴趣。 她忘不了那个男人,这是她人生的坚持,不会改变。 此时,她看着将头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的符律师,咯咯直笑。 “符律师,怎么害羞呢。” 田宗影插了一句。 自从妻子走了之后,田宗生的日子,开始变得艰难。 儿子的功课做得好,他这方面比较放心。 难受的是,孩子总是哭,要找妈妈,还说爸爸做的饭不如妈妈做的好吃。 尤其是妈妈做的炸酱面,那个香味,爸爸怎么也做不出来。 孩子晚上会做噩梦,精神头也不好。 班主任老师曾把田宗生叫过去好几次,说孩子的事,再这样没精神下去,可要耽误功课了, 是不是要找个心理医生给孩子看看。 田宗生听了,很着急,他带着孩子去了好几个医院,终于找到一位心理医生。 医生告诉他,孩子的心理没问题,估计是因为母亲去世,一时半会难以接受,时间长了就好了。 田宗生反问,孩子的妈妈都已经去世三个月了,怎么还过不去这事? 医生接下的话,让田宗生难以接受。 医生说,实在不行,你给孩子找个后妈,我看你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找个小媳妇,挺好。 田宗生摇摇头,他说,不行,怕后妈对孩子不好。 医生说,找熟悉的人,最好孩子认识的,不过,这样的人不好找,哪里有那样的寡妇。 田宗生瞪了医生一眼,没再琢磨,带着田红星离开。 孩子回来后,好了些,但还是不打爱吃饭,做不好的梦的时候却少了些,勉强能应付日常的功课。 一到了晚上,田宗生就会觉得心空。 他经常坐在沙发上,看着书房里明亮的灯。 那是儿子在写作业,他还能听到笔写在纸张上的沙沙声。 墙上依旧挂着黑白结婚照,电视机旁还有一对棕色的小猪儿,衣架上还有妻子的外套,围巾,下方是红色的拖鞋。 那天之后,田宗生再也没开过电视机。 妻子在的时候,会在饭后给他沏一壶金骏眉,打开新闻频道,陪着他说话,看新闻。 有时候,妻子会进书房看儿子写作业,给儿子讲些功课。 到了十来点钟,两个人泡脚,互相给对方擦脚,有几回为了谁去倒掉洗脚水争吵,输的总是妻子。 每天早上,妻子都会为一家人做好早饭,热气腾腾中,一家人开心的吃上半小时。 孩子爱喝粥,他爱吃面,妻子平时爱吃米饭。 家里的米,换成丝苗米。 家里的面,是父亲从家里寄过来的陕西面。 厨房里放了多样的豆子,还有中药,比如芡实,山药,当归之类,这些多用来给儿子熬粥。 妻子喜欢放粥里放些茶叶。 他说了几次,现在的茶叶是炒茶工艺,跟以前的煮茶不一样,做粥不是很合适。 妻子不听,很固执。 田宗生每每想起这些,泪水便模糊了脸。 秀冰是个好人,挺好的人。 他看着窗台上妻子栽种的君子兰,高大健美,又长了一叶。 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曾学过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其中写着:“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些天,公司给职工们盖的宿舍楼,正在交工。 每家都分到了三室两厅的房子。 大伙感激公司的掌舵人,轮流着请田宗生去家里吃饭,庆贺乔迁之喜。 田宗生平时也爱和战友们一起吃饭,但妻子走了之后,他有些厌食,多数推脱。 战友们也明白,不再强求。 但招娣和司机小王的请客,他不能不去。 这一对,是妻子帮忙结成婚的,两家平时的来往也多,关系好,不去不合适。 到了晚上,都市的霓虹灯眨起多彩的眼,白白的弯月越过柳梢升起来的时候,他把儿子安顿好,便起身来到招娣家。 小王很快的打开门,热情的招呼田宗生进门。 他一进来,就看到沙发上坐姿笔直的李敏仪。 “敏仪,你也来了?” 李敏仪一看到他,嘴角立刻弯起好看的弧度。 “宗生,来,坐下。” 李敏仪接过田宗生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房子装修简单,白墙,实木桌椅,家具不多,就客厅一排大黑皮沙发,算是数得上的。 “敏仪,你和我一样,也来吃饭吗?” 田宗生看着小王和招娣都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他笑呵呵地说。 “是啊,招娣请我来的。这几天我帮了她一点小忙,所以请我喝酒。”李敏仪俏皮地说。 她今天穿了一身深黑色的套裙,胸前别了一枝暗红色玉兰花胸针,长靴及膝,看上去很优雅。 田宗生看着眼角已经生出鱼尾纹的李敏仪,想起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在竹林宾馆,那时候的敏仪,青春活泼,知性可爱。 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他算了一下,整整十九年。 他和李敏仪认识都快二十年了。 “哈哈,请你喝酒,咱们两个可从来没有在一个桌子上喝过酒。”田宗生听着李敏仪打趣的话,心情好了不少。 听着田宗生的话,李敏仪的眼睛里,忽然泛出明亮的光彩。 她微倾着头,小声说:“小女子愿与你共醉。”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为你 李敏仪说的暧昧。 田宗生听得心里发慌,他偷偷看了一眼厨房,发现小王和招娣都在里面忙乎,油烟机的呼呼声一直在响,还能听到爆炒的声音。 “敏仪,说什么话。” 他知道,李敏仪一直在等着他。 在上一次两个人在他家里的那个晚上,他触碰了她娇柔的手。 两个人的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他明白了李敏仪的意思。 她爱着他,但无法表达。 爱上有妇之夫,很痛苦。 尤其是时间跨越十几年,更是一种煎熬。 她保持着克制。 田宗生深爱着妻子,他没有想过和李敏仪怎么样,他很尊敬这个女人。 田宗生回绝了张霞的那一次之后,就发誓永远忠于妻子,直到天苍地老。 他只是没有想到,妻子早早就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于世间。 “宗生,逗你玩的。” 李敏仪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真的昏了头,说什么傻话。 她说的是心里话,但心里话怎么可以说出来。 李敏仪像个小女生一样,拍了拍头,失笑着说。 “敏仪,你需要一个家,别这样下去了。”田宗生认真地说。 “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李敏仪看着田宗生深邃的眼睛,那上面满是哀伤和痛楚,好像是载满了眼泪的两颗星辰,明亮却无神。 “我只嫁给我爱的人。”她坚定地说。 田宗生忽然有些心疼,他避开李敏仪的眼睛,叹了口气说:“这对你太残忍。” “我的荣幸。” 李敏仪垂下长长的眼睫毛,轻轻地说。 两个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爱着他,他回绝了她。 李敏仪早有准备,她没有露出任何挫败的神色,而是进厨房帮忙端菜。 很快,摆满了一桌,菜式四凉四热,一瓶红酒,两瓶白酒。 红酒是长城干红,白酒是洋河大曲。 小王和招娣互相帮忙,解下对方的围裙,两个人对着拍了一下手掌,欢呼一声,说:“开饭。” “敏仪姐,你喝红酒?” 招娣取出开瓶器,就要打开。 李敏仪摆摆手,说:“宗生在这里,我不怕晚上回不去,我喝白酒。” “我不行,我得喝红酒。”招娣摇头,钻了几下,发现打不开。 “你个笨婆娘,给我。” 小王拿过来,手法熟练,很快打开。 “来,咱们先干一杯。”小王是主家,自然要热情的招呼,更不用说他是田宗生的司机,而李敏仪刚刚帮了妻子一个小忙。 “姐夫,我,我好想秀冰姐。” 招娣是个有良心的,她前夫跑了之后,全靠许秀冰帮她招呼,又是相亲找对象,又是结婚帮忙的,她这一看到田宗生,就不由地想起许秀冰。 连带着对田宗生的称呼都变了,以前都是叫“田总”的。 “嗯。”田宗生神色暗淡。 “咱们一起干一杯?”小王提议。 田宗生一口喝干,“咱俩干了就行,敏仪和招娣每人一小口。” 招娣没听,也猛地一口喝完。 李敏仪从来没有这么喝过白酒。 她喝红酒的时候多,一般喝白酒,最多三两。 现在手里这一杯,就有三两。 她却没有丝毫犹豫,端杯,干杯。 田宗生夹了两口菜,奇怪地说:“孩子呢?” “去奶奶家了。去年过年我妈做了盆菜,孩子特别爱吃,这几天给奶奶打电话,说要过去吃,估计现在吃的肚子滚圆。嘿嘿。”小王开心的说。 他几年前就把父母从老家接过来,租了战友一套房,就在另外一栋楼上,平时下班,夫妻两个不做饭,就是去母亲那里吃。 他父母年纪大了,没什么事,给孩子们做做饭,逛逛公园,去菜市场唠嗑,日子简单满足。 “对了,田总,咱们单位今年的先进个人,是不是可以考虑我一下?” 小王端起杯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你呀,算了吧,这个指标咱们必须给建设队伍的骨干。”田宗生喝了一大口,回绝道。 小王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也不生气,而是继续说:“上次谢老扎家的孙子结婚,场面可真热闹,就是不知道龙哥这丫头嫁过去,会不会受欺负。” “他敢!” 田宗生把筷子放下,底气十足道。 他现在可不是第一次见谢老扎那时候的窘困模样,而是一家掌控过亿资产的股份制集团经理,手底下上千人,集团效益在深圳排的上号。 “你还别说,谢老扎婚礼那天见了我,客气的不得了。” “那必须的,咱们去年盖的两栋商业楼获得了“鲁班奖”,他谢氏建筑集团现在效益连年下滑,快比不上咱们的零头了,不巴结田总行吗!”小王笑的畅快。 “什么是鲁班奖?”招娣不懂这个。 李敏仪知道的,她解释道:“鲁班奖的全称为建筑工程鲁班奖,由中国建筑业联合会在1987年设立,主要目的是为了鼓励建筑企业做好工程质,争创一流工程。鲁班奖标志着中国建筑业工程质量的最高荣誉,由建设部、中国建筑业协会颁发。” “那岂不是很厉害?”招娣捂着嘴,惊讶地说。 “当然,全国每年才几十个名额。”小王兴奋地说,“现在知道为什么牛气哄哄的谢老扎对咱们田总特别尊重了吧。” “喝酒,喝酒。” 田宗生笑了笑,打气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在建筑行业做到全国一流,再骄傲不迟。” “那要看田总能不能再干上十年。”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要尽快培养咱们的后备队伍,我看闫磊就能接我的班。” “那是不是以后我就得给那个新兵蛋子开车?” 小王不高兴。 “可能性不大,你现在的年纪,并不适合再开这种早出晚归类型的车,我到时候再看。” 田宗生看着小王,虽然他一直叫人家小王,但小王今年三十五岁了,在公司里,算的上是老同志。 “田总,我敬你。” “一起一起。” 李敏仪喝多了,她自己一个人可回不了家。 田宗生只好送她。 出了门,迎着微凉的夜风,打了辆出租车。 李敏仪的家,离这里不是太远,是在长信小区的居于偏角的一栋五层小楼的三层。 田宗生是第一次来,这地址还是招娣刚告诉他的。 两个人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月光如水,映照着天地。 此时,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半,不少人家依旧亮着灯火,更远处的灯光,和星光交汇在一起。 这个夜晚,格外温馨。 风轻,云淡,而月明。 小区里面的花树,一个个静默不动,路径上无人,只有两个孤单的影子。 田宗生搀着李敏仪,他自己也多少有了醉意。 这个静谧的夜里,他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都是和敏仪有关的。 印象最深的,是和敏仪一起去看电影。 被八卦大妈张贵茹所打扰。 那个夜晚,也如今夜,情愫暗生。 他把被张霞抛弃的痛苦,向敏仪诉说。 他也是这样,送敏仪回家。 不过,那会儿,两个人没有喝酒,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例外的心事。 不如今夜,思想仿佛麻木,天和地,似乎也累了。 他听着李敏仪小声说着什么话。 “宗生,宗生....” “我还要喝酒,我要喝醉..” “人生,不如一醉,我喜欢喝酒。” “老李头,亲爱的爸爸,我不结婚,我不想结婚。” 她似乎想起了李大海。 “我怎么会不想结婚了,我怎么..我怎么不会有爱人呢。” 田宗生叹了口气。 敏仪为什么不结婚,一个人就这样孤独生活了十几年,他以前不知道,现在无比的清楚。 凌乱的发丝,粘在潮红的脸上,衣领上,两只眼睛闭得紧紧,好看的长睫毛仿佛在轻颤,眼角处有泪珠滑落。 敏仪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仿佛他的肩膀是家里的枕头,看样子靠的很舒服。 终于到了楼下,田宗生将李敏仪抱起。 李敏仪很轻,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除了酒香之外,便是淡淡的体香。 到了三楼,田宗生从李敏仪的小红包里找到钥匙,把门打开,关好。 李敏仪的家,三室两厅,装修的很中式,红色木桌椅,卧室是一张两米多的大床。 粉色的窗帘,粉色的被褥,粉色的床单,床头有一个胖乎乎的小粉猪。 长形橱柜是浅蓝色,床上放着一对儿刺绣鸳鸯枕,配大花、小花。 床下有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田宗生把敏仪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脱去鞋,将一双丝袜小脚掩进被头里。 他拉上窗帘,将被子铺平,盖好。 然后,一个人看着面前的女人,好生怜惜。 他怎么不心疼呢? “铛……铛……” 客厅里的座钟敲响了,已经是晚上十点整。 夜色,深了。 他看着醉酒的敏仪,一张如桃花般红艳娇媚的脸。 他轻轻的伸手,抹去女人脸上残余的泪水。 第一百四十三章 自尊 窗户渐渐明了,七点的小黄鸭闹钟叮铃铃开始响,李敏仪翻了个身,伸手将闹钟按停。 她有点赖床。 昨晚她并没有喝醉,就是想看看田宗生的心。 这一路上,被田宗生搀在怀里,感受这男人的气息,温暖有力的胸膛,看着那面冷毅的脸,她觉得好幸福。 可幸福只有短短的一路。 被田宗生放在床上,安静躺着的时候,她多么想得到这男人的一个吻。 只要一个吻。 她心里明白,在床上装睡。 当宗生的手掌抚过她的眼角时,她的心房,仿佛被打开。 她在心里轻声呼唤,宗生,宗生,我爱着你,永远地爱你。 这个时候,她渴望,期盼。 结果却让她无比失落。 宗生在屋里坐了半小时,看着她,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默默地看着。 说不出他的情绪,感觉不到他的表情。 他对她一片空白。 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李敏仪的心起起落落,她真想起身,借着醉意,去拥吻那个男人。 可是,和许多年前一样,她没有这个勇气。 她只能懦弱的想。 即便是敬爱的秀冰姐不在了,她仍然没有这种力量。 田宗生走了,听着他轻轻地脚步声,紧接着防盗门关闭的声音。 李敏仪躺在床上,没有动,认真的听着男人远去。 她好想好想,爬起来,冲出卧室,抱住宗生,大声的告诉他,爱他。 可是不行。 她做不到。 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嘲笑的表情。 李敏仪在嘲笑自己是一个胆小鬼。 她内心挣扎着,苦恼着,急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等到她终于攒足了勇气,下床去追的时候。 防盗门的关门声响起。 晚了。 今夜的机会,悄然逝去。 这样的机会,很难再有。 她羞恼着拍头,任散乱的秀发更加凌乱。 真气人。 她心里想。 气死了。 她抱起枕头,往头上砸。 突然又想起来,宗生还没有走远,她没有穿鞋,踩着黑色丝袜,打开灯,慌张地跑到窗前。 她庆幸地看到了宗生的身影,慢慢消失。 “我好爱你。” 她对着田宗生的背影轻声说。 许多许多话,想说给你听。 她呆呆地站在窗前,看着楼前数扇窗户的长方形光亮,昏暗静止的路灯和闪烁在远处的多彩霓虹。 宗生,就去了那些霓虹之中的人间。 他走了。 今夜,什么也没有发生,却又好像发生了无数的事情。 李敏仪坐下来,把客厅的灯关了。 她一个人,寂寞地坐在窗前,小脚旁是一盆细长叶子的兰花,已然吐蕊,有淡而浓的香味。 第二天,李敏仪瞪着熊猫眼,到了办公室。 “李主任,昨晚怎么了,眼睛肿了?” 陈薇看着李敏仪没精神的样子,关心地问。 两个人的关系很好,平时打饭在一起吃。 李敏仪拿起桌子上的小镜子,对着看了看,“没有吧,我平时眼睛就这样啊。” “李主任,你可不要骗我,一定是晚上没睡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陈薇不打算放过李敏仪,她从后面搂住李主任的腰,一脸神秘的说:“告诉我,是不是姐夫有着落了?” 现在办公室就她们两个人,平时处的熟,这问题听起来,也不觉得刺耳。 李敏仪挣开,转身冲着小职员乌黑的头上拍了一下,瞪着眼睛,气道:“管好你自己再说。” “我没什么呀。” 陈薇笑的像盛开的玉兰花,纯洁而干净。 “我侄子和你是不是不来往了?” 李敏仪揪住陈薇的肩膀,点点头问。 “李大姐,李阿姨,李主任。”陈薇白了一眼,歪着头说:“你那侄子都跟人家姑娘吻上了,我还怎么跟他来往。” 她想起那天在人工湖看到的一幕,心里还有点不舒服。 “不会吧,他和张婉莹分手没多久啊,不应该的。”李敏仪想了想,不相信,质疑道:“哪个姑娘?” “好像是叫杨文娟。”陈薇记不大清楚了。 李敏仪笑了,“胡说什么,前阵子杨文娟刚结婚了,那孩子我认识,她和谢氏建筑集团的谢洋结的婚!” “不会吧,我看那天你侄子和这杨文娟吻得真是……哎呀,不说了,辣眼睛。”陈薇捂着眼睛,撇撇嘴道。 “我家茂麒和这杨文娟肯定没关系,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李敏仪扬头,认真的看着陈薇。 陈薇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她的声音低落,似乎有些难过地说:“我和文生快要订婚了。” “郑文生,那个香港律师?”李敏仪有些惊讶。 这几天,没少听办公室的老同事张贵茹念叨这人,说这郑律师生得好,长得也好,啧啧。 生得好,说的是郑文生家境不错,挺有钱。 长得也好,说的是郑文生身材标准,玉树临风。 这大妈说的唾沫星子横飞,一脸赞叹。 那意思是说,若是她年轻些,一定不会放过这小伙子。 “是的,他追我追了很长时间了,我正在犹豫。”陈薇叹了口气,她的心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想法。 她对郑文生分明没有感觉,但又觉得,这人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缺点,最起码比普通的小伙子好太多。 “那你可要好好想想...”李敏仪惋惜地说,她正视着少女的眼睛,继续道:“要不再考虑考虑我侄子?” “你快拉倒吧。” 陈薇不屑道。 她在想,这李茂麒和张婉莹分手才几天,就和杨文娟搞到一起,这人也太那个了吧.. 而且,杨文娟的结婚对象竟然是谢洋,更是烧脑子。 陈薇摇了摇头。 李敏仪的建议,在她的心里头转了一下,就没了。 她恨恨地想:李茂麒这个低俗男,亏得姑奶奶还曾倾心于你,真是瞎了眼睛! 李茂麒知道自己现在不受陈薇的待见,他还是鼓起勇气直接去找陈雄发。 他已经说动了林亚东,两个人一起做简单半导体的生产。 在此时的华强北,逐渐建立起电子产品的产业链,上中下游的供货商配套日趋完善。 李茂麒计划加入其中。 更关键是的是,他研究过国际国内市场。 半导体行业,随着智能化、多元化的发展,未来的成长空间极大。 这个行业,刚刚大规模的兴起。 此时,国内基本处于起步阶段,研究所参股的大型国企有一些,但数量不多。 深圳一直具有非常好的创业环境,更何况他要主动参与到华强北的电子生产采购营销链条中。 他相信,这是一个风口,只要坚定地做下去,获利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前老板常春对他的想法很支持,说如果真的开了工厂,他一定做下游经销商。 因为,常春看好李茂麒这个人。 林亚东辞职了,和李茂麒一起干。 瘦妹子倒也支持,这一对儿鸳鸯,最近打算订婚了。 李茂麒和林亚东合计了一下,除了初期投入的资金,剩下的全部需要贷款。 这贷款,还得找陈雄发。 李茂麒原本的意思是让林亚东去找,可没想到这发小不愿意去,觉得贷款手续搞起来太麻烦,把这事扔回来。 李茂麒没办法。 这天,他从胡月的家里出来,径直来到蛇口。 张婉莹在最后一次来信中说,让他帮忙照看一下母亲。 李茂麒也感激胡月在自己小时候的关照,他每隔一个月,就会来一趟,帮忙收拾家务,整理院墙,干些重活。 当然,要避开张豪发的时间。 他不想看到张豪发。 胡月告诉她,婉莹再有些日子,就要结婚了。 当时的对话,他记得很清楚。 “茂麒,你真的要放弃?”胡月和他站在院子里,对着那面长满了灰木莲,直挺的树干,繁茂的绿树叶,像是一个人挺直了脊梁。 “阿姨你的意思是?” 李茂麒纳闷,胡月之前不是很反对自己和婉莹在一起吗。 “我是说,现在去香港找婉莹再说说,这桩婚事也许不能成。”胡月认真的说。 李茂麒摇头,他的目光越过院墙,看向更远的天空。 天上有几朵云,洁白干净。 他说:“这是婉莹的决定,我不想去改变。” “她是被迫的。”胡月担心地说。 李茂麒笑了一声,说不清楚是笑婉莹还是笑自己。 “被迫的决定,那也是婉莹的选择。” 胡月冷冷地笑了,“你舍不得自己的可怜的自尊罢了。” 面对张婉莹母亲的激将,李茂麒没有丝毫触动,他点点头,“阿姨,你说得对。” “我就是放不下自己的可怜的自尊心!” 他转过头,看着胡月。 眼睛里溢满了亮晶晶的东西。 “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第一百四十四章 慷慨 告辞胡月后,李茂麒很快在蛇口找到陈雄发。 陈雄发热情的接待了他,对李茂麒的请求一口答应,并提供了一个比较好的订单。 李茂麒对陈雄发介绍的订单很感兴趣,但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公司还没有注册成立,并投入生产,国外贸易方能看上吗? 陈雄发说,这是国外一家不太出名的收音机品牌零件组装,技术要求很低,从全球来看,深圳当地的人工费低,这家收音机品牌公司出于成本控制的考虑,愿意把组装业务交给深圳的企业代工。 最主要的是,这边的大型代工企业,多数看不上这一小块业务。 此时,陈雄发叼着烟,高兴的说:“茂麒,你来的正好,我建议呀,你这公司两条腿走路,先是以组装收音机为基础,创造利润;二是同时小批量生产二极管、三极管等种类的半导体,开拓市场。一守一攻,挺好的。” “那组装收音机需要多少人?”李茂麒毕竟没做过代工生意,他有点不放心。 陈雄发递来一支烟,说:“估计第一批组装不会交给你太多的货,我估摸着,一条生产线就够用,二十来人吧。” “女工行吗?” “行,这边呢,我给你介绍些人,帮你把厂地租赁好,建设起来。”陈雄发点头说。 “这怎么好意思?”李茂麒觉得自己欠陈雄发的人情太大了。 陈雄发摆摆手,认真地说:“我愿意帮你,不仅仅是看我妹的面子,更重要的是,我想和你交朋友。” 李茂麒指了指自己,说:“我?” “对,我看好你。如果有可能,我更希望你能追求我妹妹。” “为什么看好我?” “我想是因为感觉。”陈雄发笑了,吐了一口眼圈,继续道:“我喜欢你这种踏实又大胆的性格,做大事,做大企业,必须脚踏实地,而且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 “至于郑文生那小子,我看不上!”陈雄发将香烟碾碎在烟灰缸里,盯着李茂麒说。 “陈薇和我,已经很久不联系了。”李茂麒平静地说。 陈雄发大笑一声,“那就联系呗。” 李茂麒脸红了。 虽说陈薇曾经喜欢过他,但他一直想念着张婉莹。 此时,陈雄发毫不顾忌地鼓动他去追求陈薇,李茂麒心里挺别扭。 因为,符金钏也托林亚东问他的意思。 李茂麒觉得好笑,这丫头平时挺能说的,怎么在关键时候不敢上手? 他没有理会林亚东。 第三天,符金钏来找他,红着脸,一句话不说。 李茂麒也没好意思提。 坐了半小时,符金钏锤了他一拳,气恼着走了。 “呆牛!” 李茂麒觉着少女的小拳头,好像是布偶,软软和,心跳不由地加快。 他也有点迷糊,自己对符金钏是个什么感觉,说不清。 这个总是以西装示人的小妹子,干练潇洒,眉目纯情,别有风格。 姑姑前阵子还问他,和上次在饭店问羞了的小姑娘处的怎么样了,和陈薇比起来,这两个人那个更好? 李茂麒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此时,陈雄发再次说起陈薇,他的心开始纠结。 好在陈雄发只是轻松地提了一句,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看这样吧,明天,咱们开始筹备你的公司。”陈雄发严肃地说。 “好。” 第二天,李茂麒叫上林亚东,再次来到陈雄发的办公室。 三个人谈了两个小时,把具体的事情敲定。 陈雄发负责贷款,进购组建流水线;李茂麒负责办理工商手续,初步接洽贸易方,签订代工合同;林亚东负责人员招募和管理。 两周的时间,公司成立,名字为青云贸易。 三天后,贷款审批完成,就等着组装生产线到位,进货开工。 又过了一周,生产线组装完成,收音机零件到位,工人到位,开工。 符金钏这时候跑过来,强烈要求做青云贸易公司的首席律师。 李茂麒不高兴地说:“公司刚开工,你跑过来添什么乱!” “怎么,不同意呀。”符金钏不生气,反而甜腻地说。 李茂麒无奈的摇头,“符律师,我这千头万绪的,别给我找麻烦了。” 林亚东连忙过来,搂着表妹的肩膀说:“金钏,改天再说这事。” “我不要钱,免费的。” 李茂麒眼神一亮,“好,我答应了。” 符金钏今天穿了一身浅蓝色的小西服,白色高跟鞋,高挑着马尾辫,手腕戴了一支小巧的金色的镶钻腕表,整个人显得时尚精致。 她听到李茂麒的话,高兴地给了李茂麒一个的大熊抱。 “小哥哥,我就知道你看在不要钱份上会答应。” “符律师,你今天可真漂亮。”李茂麒没理之前的话茬,他又看了一眼符金钏,轻松地说。 符金钏笑的眼睛都没了,她声音轻灵,“这可是茂麒哥第一次赞美我奥。” 她扬了扬头,盯着李茂麒,俏皮的说:“以后天天漂亮给你看,好不好?” “不好!” “会不会说话?”符金钏叉着小蛮腰,气鼓鼓地盯着李茂麒。 张婉莹结婚了。 良辰吉日。 婚礼盛大而热闹,宾客来的很多,香港的居多,深圳的一些老板也来,甚至还有些国际的朋友。 一共摆了两百多桌宴席,婚礼的花费不小。 李茂鳞跟在甄彩的后面,笑的很开心。 他知道,弟弟算是完败,张婉莹居然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他并不知道,李茂麒的代工生意和半导体加工生意,在这时候,仿佛乳虎啸山,露出洁白而稚嫩的牙齿。 一切,胜负未可知。 李茂鳞这阵子给甄彩的印象不错,两个人成对出现的时候多了。 前天,他第一次进入了甄家别墅,作为甄彩的朋友,接受甄家的宴请。 他的虚荣心和自尊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更是对以后的生活充满期待。 此时,弟弟败了。 他隐隐兴奋。 这下,在父母面前,再也不能说他不如弟弟,哼哼。 李茂鳞对这场婚礼很羡慕。 这是香港不多见的豪富之家联姻,每一位宾客进门,对主人都是恭敬有加的。 他拉着甄彩的手,坐在中间的圆桌上,贪婪地看着一道道名贵的菜肴端上来,而客人们,动筷子的并不多。 他恨不得现在就拿起筷子,吃上一顿饱饭。 但不能。 甄彩就在身边,他不能失了体面自尊。 此时,张婉莹穿着洁白的婚纱,戴着洁白的纱巾,长长的裙尾,白手套。 她和一身白色笔直西装,帅气迷人的蒋寒十指相握,出现在众人面前。 引来一阵阵惊叹。 “新娘子真漂亮。” “新郎也不差啊。” “天作之合。” “门当户对,必定美满。” 很多客人大声地说出自己的赞叹。 张豪发端着酒杯,一桌桌敬酒,他很高兴,由于这桩婚姻,收购事件造成的不良印象彻底消除,蒋家再次加入进来,张氏财团大赚一笔,危机消除。 他牢牢把握住了张氏家族的大权,一向姿态甚高的老叔如今见到自己,也热情了不少。 面对着众多宾客的恭维,他哈哈大笑,一杯又一杯灌下肚。 蒋寒也喝了不少酒,他终于抱得美人归。 人生达到新高度。 洞房花烛夜,他熬到了这一天。 宾客走干净之后,别墅里,仅剩下他和新婚妻子。 “婉莹,累不累?” 他关心地问。 心里却是想着别的事情。 在结婚之前,父母并不知道张婉莹是私生女的身份,岳父张豪发也没有主动澄清。 而他本人,因为想得到张婉莹,怕说出这件事引起父母的不快,他没敢说。 但今天,这件事包不住了。 据说是一个姓李的小子传出来的。 他真是气坏了,若是让他知道是哪个小子说的,他一定轻饶不了此人。 父母冷着脸走了,别墅里只有他和婉莹。 客厅吊着璀璨的水晶大灯,大红皮沙发上还有些彩色的花絮,广角电视机里播放着婚礼歌曲。 是克莱斯勒的《爱之喜》。 张婉莹早换了平常的衣饰,她斜躺在沙发上,有些疲惫,一脸淡然地说:“还行。” “我们早点休息。” 蒋寒笑着说,他真的好好抱抱婉莹。 她是那样的美,好比天上的仙女,纯洁无瑕,像冰糖一样清明。 她是一道最诱人的极光。 蒋寒把灯光调小,电视调成黑白色,整个客厅变成昏暗,外面皎洁的月光通过窗台透进来,如流水一般。 外面很安静,能看到团团的树影,能看到白白的院子,地面仿佛下了雪,有淡淡的花朵残影,还有些细长的植物枝叶。 虫鸣而清。 有一只猫,眨着琥珀色的眼睛,无声的蹲伏在窗户一角,从眼睛里面,能看到秋天的丰获。 “我不想睡。” 张婉莹打了个哈欠,像是另一只丰满的小猫咪,慵懒迷人。 尤其是她在淡淡光线下的大眼睛,像是人间最晶莹的宝石,有一种让人看一眼就会疯狂的魔力。 “今天我们要睡一起了。” 蒋寒小心得说。 “你睡主卧,我睡侧卧。”张婉莹看了一眼丈夫,不再说话。 蒋寒喝了点酒,他很生气,就着醉意,胆子大了,伸手去抱妻子的腰。 “你是我的。” 他冲动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爱你痛到不知道 张婉莹看着蒋寒摸过来的手,莫名地心慌。 她向后躲,蹙着眉头说:“蒋寒,你干什么!” “我想要你!” 蒋寒喘着粗气,从沙发的一侧扑了过来。 “放开!” 张婉莹打了一下蒋寒的手,生气的喊了一声。 “你是我的..” 蒋寒又扑上来,眼中是情欲的光芒,像是一头野狼。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蒋寒愣了,他没有想到,张婉莹竟然扇了他的脸,火辣辣的感觉让他立刻醒了酒。 “你疯了!” 他愤怒地吼。 蒋寒捂着脸,脑海中一片空白,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扇过巴掌。 这一下,太突然,太意外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打我?” “我说过,让你放开!” 张婉莹站起来,鼓着眼睛说。 “谁让你不听,活该!” 说完,她扭身去了侧卧,将门咔哒一声,锁好。 蒋寒呆呆地看着妻子背影,又将目光落在方才妻子躺卧的地方,随后透过落地窗看向庭院,院内白光如雪,他的心,仿佛进入了荒原。 婉莹怎么这样? 她不让自己碰。 她可是自己的新婚妻子。 电视机里,播放的是动画片《猫和老鼠》,汤姆和杰瑞。 蒋寒看着杰瑞把汤姆耍的团团转,悲伤地笑了。 第二天早晨,两个人在客厅碰面。 “蒋寒,你没事吧。” 张婉莹看着丈夫仍残存着鲜红指印的脸,主动说道。 昨晚,她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外面天空的月亮,浅月如弯眉。 天涯共此时。 她想起了很多往事,和茂麒的往事,花季雨季,少女情怀。 两个人欢乐时候。 可惜,她终于嫁给了别人。 一个她不爱的男人。 自己竟然还打了这个人。 张婉莹忽然有些后悔,她怎么能打丈夫呢。 可是,心里这关就是过不去。 她不想让蒋寒碰她,蒋寒怎么能搂自己的腰呢。 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蒋寒可是她刚结婚的丈夫啊。 丈夫碰妻子的腰,再正常不过了。 你不能拒接他,你应该接受。 他的爱抚,他的温存,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张婉莹将大红的被子平整地铺在身前,看着天花板,她有些害怕。 这个陌生的地方,怎么会是自己的家。 一个晚上,她没有睡好,清晨,在一个长长的噩梦中惊醒。 她梦到了狼群,很多很多在黑夜中闪着亮光的狼的眼睛,有红的,有绿的,还有个更浓的黑色眼睛。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黑色的眼睛,还能闪出明亮的光。 周边是无穷无尽的森林,黑色的枝干,黑色的叶,长叶,阔叶,针叶,有各种不同的形状。 她孤独地一个人,站在这森林的中央。 一群狼,将要噬吃了她。 张婉莹轻叫了一声,“茂麒。” 她猛地从床上直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又花了半个小时,恢复情绪,方穿好衣服,开门出来,就看到同样从屋门走出来的丈夫。 蒋寒一脸柔情地看着她,点点头说:“没事。”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婉莹捂着脸,呜呜哭出来。 蒋寒没有尝试抱住妻子,他决定给她时间。 “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张嘉贞曾经给蒋寒说过李茂麒的事,蒋寒就当个笑话听了。 他当时想,一个深圳的穷小子,也敢泡张豪发的女儿,真是无知无畏。 更何况,和他蒋家的大公子抢女人,也是可笑。 昨晚,他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婉莹,依旧忘不了那个叫做李茂麒的男人。 那又如何? 他有信心。 婉莹一定会爱上他的,只需要给婉莹一些时间。 “不是。” 张婉莹一口否认。 蒋寒不想深究,刷牙洗脸之后,开始收拾客厅的家务。 张婉莹乖巧了很多,她扫地,简单收拾。 佣人特意没有让来,主要是把昨晚留给这一对新婚夫妻。 蒋寒的父亲蒋成敏和母亲沈如真之前是做的如此安排,却没想到,儿子和媳妇根本没有同房。 而在两个人到别墅的时候,小夫妻把家务差不多收拾完了。 “妈,您来了?”张婉莹看到院门开,赶紧出别墅迎上去。 “嗯。”沈如真哼了一声,自顾自的走进客厅。 蒋成敏神情淡淡,点了点头,“婉莹,好。” 自从昨天在婚礼上知道张婉莹的私生女身份之后,蒋成敏还好,沈如真当时就跟丈夫说,能不能把这婚事退了? 蒋成敏很想这么做,但他头脑更冷静。 如果真的在婚礼当天退婚,对蒋张两家,会造成极大地被动。 双方都不好受。 刚刚结成的商业联盟也会告吹,两家企业的股票,极有可能会下挫。 这是双方都不能接受的。 他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和妻子说,过个一年半载的,让儿子和这私生女离婚就是。 他的这个决定成功地安抚住妻子,把婚礼照常办了下去。 但婚礼结束,宾客散了。 这一对老人,一点也没有留下来说话的心思。 “儿子,你的脸怎么了?” 沈如真第一个发现儿子的不对,她快走两步,一点也没了昨天贵妇的仪态,来到儿子身前。 “谁打你了?” 沈如真的声音尖利,她立刻看向张婉莹。 昨天走的时候,儿子还没事,怎么一大早来,就被打了。 而且看上去,打了不轻,五个小指印,豁然在目。 这是一个女人打的。而昨晚,这栋别墅里,除了儿子,只有媳妇。 儿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打过,一个手指头的都没有。 沈如真盯着张婉莹,眼睛中喷出怒火,像一头凄厉的母狼。 “是不是你?” 张婉莹迎上婆婆的目光,昂着头说:“是我。” 她觉得自己的公婆有点瞧不起人,她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姓张的丫头,你好大的胆子。”公公蒋成敏在一旁听着,动了怒火。 他的儿子,凭什么被张家的丫头打耳光! 就是儿子有错,也绝对不行! “跪下!” 沈如真严厉道。 张婉莹抱着胸,冷冷地看着婆婆,神色不变。 沈如真向前走了一步,更加生气,声音更大,更严厉。 “我让你跪下!” “做不到。”张婉莹冷笑。 蒋寒看着妻子傲气的样子,既心疼又气恼。 心想这时候,你承认干什么。 他拦住母亲,急忙说:“不怪婉莹,这耳光是我自己打的。” “你为什么打自己耳光?” “你的手指头,有那么小吗!” 蒋成敏盯着儿子,一脸质疑的神色。 “我……我……” 蒋寒挡在婉莹的面前,结巴着说不出话。 “我看你是有了媳妇没了娘。”沈如真气的真想在儿子右脸上再来一巴掌,“怂包!” “这次就算了。”蒋成敏叹了口气。 张婉莹不再理会公公和婆婆,她直接上楼,躺在床上,找了本小说看。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她想象着,自己仿佛是田润叶,却又比不上润叶。 她已经对现实低头,又不肯对现实低头。 青云贸易公司发展的势头很快,短短一年的时间,李茂麒又扩充了一条组装线,一个简单的、劳力密集的组装节点。 大量的元器件如流水一般运到厂房,被很快组装成收音机,随着一台台收音机被运出,公司的对公账户连续不断地接收到国外汇款。 这方面步入了正轨之后,李茂麒把管理工作交给林亚东,他全力去催动二极管、三极管的生产研发。 同时呢,兼做教师,给职工们讲述半导体的行业近况,夯实自己的队伍。 他的家当已经有不少了,主要为:排向机4台,焊接炉2台,酸洗机一条,烘烤炉一台(双线的),上胶机2台,胶固化、后固化烘箱25台,模压机6台,水气站设备一套,冷库一套,电镀线1条,一贯机13台。 老师傅三位,年轻的工人二十多个,都是陈雄发帮他找的人。 李茂麒想的很远,在外人看来,似乎有些不切实际。 他在宿舍的墙上挂了一个图,图上书画的是:晶体管芯片集成电路的设计晶圆生产封装测试整机装配。 他的目标是,做晶圆代工,这样的工厂,光起步就需要上亿元的美金。 工人们有时候会笑话他,说他是蛇吞象,真能想。 李茂麒笑着点头,他从未失去信心。 人生,就是要有梦想,为梦想而奋斗! 田宗生来过几次,对李茂麒大胆的上生产、办企业这件事,既赞赏又担心。 他说:“茂麒,你刚创业,摊子铺的有点大,有把握吗?” 李茂麒点点头,自信地说:“田叔,我干销售时间可不短了,对晶体管市场研究的差不多,经销商已经有一些开始陆陆续续签合同,倒是不愁卖。” “你说的也对,晶体管生产行业,国内做这个的不多。” 田宗生摸着一台上胶机,感慨地说:“一代新人胜旧人,我当年可没你小子这么大的魄力。” “随着改革开放,社会变革的节奏只会越来越开,茂麒,你可要小心啊。” 李茂麒看着眼前从小把他抚养长大的亲人,点头道:“田叔,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深圳现在正在打造电子信息产业为主的高新技术产业,三来一补这一块,是逐渐退出的趋势,你感觉到了吗?” 田宗生板着脸,严肃地说。 李茂麒知道田叔的意思,田宗生说的是,他现在从事收音机组装,是不是有些晚了。 “我知道,田叔,收音机组装这一块,利润目前还不错,可以再干一段时间。如果政府有进一步的举措,我到时候肯定退出。” “那个陈雄发经理我倒也认识,听说这桩收音机生意是他介绍给你的?” “是的。” “噢,那还好,陈经理的眼光,我相信。茂麒,有事情需要帮忙的,一定要来找叔叔。”田宗生拍着李茂麒的肩膀说。 “好。那田叔叔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李茂麒看着田宗生,觉得田叔叔不再年轻,两鬓有了些许白发,面部的皮肤有了老树皮那样的干硬色。 他心里发酸。 他想起了田叔叔背着他去河边、树林、洼地玩耍的时日,眼角渐渐湿润。 “嗯,我想想,你小子难得主动要求帮我办事。”田宗生揉了揉太阳穴,很快想起一件事。 他面色沉重,注视着李茂麒的眼睛,略有感伤地说:“再过几天,就是八一建军节,我和一些老战友去笔架山栽树,你陪着叔叔去,帮忙挖坑浇水。” “栽树,造林?”李茂麒不解。 “对,我们要栽出一片基建工程兵纪念林。”田宗生露出了自豪庄严的神色。 第一百四十六章 瞻仰 1999年是特殊的一年,它是20世纪的最后一个年头。 深圳的年轻活力,让很多来到这里的人大吃一惊。 常春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俨然有成为深圳规模最大的晶体管批发商的势头,他从李茂麒这里进了很多货,并为李茂麒介绍了全国各地的中小批发商。 批发商们对青云贸易公司生产的晶体管(二极管、三极管等)质量非常满意,回头客很多。 青云贸易的品控做的极好。 李茂麒从组装收音机,获得了收音机品牌方的多次上门指导,他的收获同样很多。 招收的工人大多是男生,其时,深圳招收男工的工厂不多,一般是以女工为主,因为男生太不好管理,招收比例大概在10:3,也就是说,招收10个女工,会搭配3男工。 年轻的男工人们对李茂麒给的工作机会十分珍惜,各项工序完成到位。 李茂麒当然很满意,不过,工厂成立的六个月后,他发现,产能不够。 市场情况和他之前预测的区别不大,国内的半导体生产厂家并不多,构不成竞争关系,市场太大了,国内、国际、周边多地区的需求量很大。 他已经站在了国内半导体行业的风口上。 这段时间,他知道了两件事,笃信互联网创造公平竞争环境的阿里巴巴在杭州创立,深圳的腾讯公司正式推出第一个即时通信软件——oicq。 李茂麒似乎听到了市场变革的旗号,时间开始变得紧迫起来。 他再次找到陈雄发,又找田叔叔拿了主意,和林亚东商议了三个晚上,两人终于做了决定扩大生产规模,用固定资产抵押做流动资金贷款! 李茂麒在市政府和银行跑了一个月,终于把贷款办下来。 政府有文件,对于新创业的企业有贷款利率优惠。 银行这边的贷款批复并不复杂,但李茂麒找了三家银行,分别贷款。 这时候贷款,相对容易些。 只要你有相应的手续,说明贷款用途。 银行审核资料完成后,贷款风险官、业务经理来工厂考察,并在大饭店招待一次,一般问题不大。 深圳整个的金融市场,鼓励创业,鼓励发展,只要你有足够的胆量! 而李茂麒,最不缺乏的,就是胆量。 自从他有过像小野狗一样游荡在老东门的经历之后,就不再怕任何东西。 当一个人在长时间的死亡的威胁下,依然能够挺下去,他当然能获得人生的“勇气”。 短短一年的时间,青云贸易扩大了三倍。 收音机组装还是由林亚东全权负责, 晶体管这一块林亚东比较头疼,涉及到的业务知识比较多,亚东没有李茂麒爱琢磨,也不想学。 李茂麒便来管理晶体管生产。 到了2000年出头的时候,青云贸易俨然成为深圳当地有名的晶体管制造商,产品广销售国内和东南亚。 可惜的是,欧洲、美洲的市场打不开,技术品控相对不够。 李茂麒想要打开这块市场,必须在研发上下功夫,他硬着头皮去找市政府,能不能帮他联系一下国内的研究所,看是不是能有合作。 接待他的是陈薇,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两个人似乎从来不曾认识一样。 李茂麒克制自己,即便他看到郑文生来到办公室给陈薇鲜花,他也装作没看见。 郑文生看向他的表情,说不出是嘲笑还是讥笑,但肯定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笑。 “李先生,你来了。” “李先生,你的事情还没跑下来。” “李先生,要不是..我还以为你也在追求陈薇,呵呵。” 面对郑文生好似挑衅的言语,李茂麒淡淡应了,不多说一个字。 他压抑而痛苦着。 那感觉,好像是有一只小蚂蚁,在他的心脏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噬咬,不时地刺痛。 好在陈薇的办事效率不错,很快为他联系到一家国内研究所。 那边很高兴,说国内想要打开国际市场的企业可不多见。 李茂麒连夜坐车去谈合作。 一谈就是三天,回来的时候,带了两个秃头的专家,两个专家都穿着灰不拉几的呢子褂,笑容谦和,进了厂子连水都不喝,直接去生产车间看。 两个专家看完了,不断摇头,和李茂麒商量了一天,达成合作方案,便坐车回去了。 李茂麒想带着两个专家好好在深圳看一看,这两位却说,下次再来,一定好好看看。深圳的变化太大了,这次得忙着赶回去和领导汇报。 李茂麒把两个专家送走后,立刻按照专家的要求进行改正。 第一,工作环境必须整洁;第二,员工培训必须到位,第三,设备维护必须定时定量,必要时,淘汰换新机。 其他的事情,等研究所那边的审批下来,他就能得到一个专家常驻工厂,研发质量更好的产品。 当然,他要舍弃10%的股份。 二月份,在政策的支持下,研究所的帮助下,他又通过贷款进口了一批先进的生产设备,几经调试改装,终于生产出了国际出口标准的晶体管,品控完全过关。 李茂麒找到收音机品牌方,要求他们采购自己的产品,并争取到收音机品牌方的测试机会,获得了成功,拿到了国外的第一笔订单。 收音机品牌方后续帮他介绍了几个国际半导体批发商,业务开展的很顺利。 很快,青云贸易,以低廉的价格,较优的质量,逐步打开国际市场。 李茂麒和林亚东的个人财富,开始急剧增加。 符金钏的律师费也付得起了,她没事就会过来转几圈,黏着李茂麒。 而瘦妹子很快嫁给了林亚东。 李茂麒没心思想感情的事,他冷静沉着,判断市场。 他知道,不到两年的时间,企业发展飞速,员工招的多了,随之而来的管理问题,质量问题,创新问题,必须要尽快解决,判清市场方向,不然,一个逆浪打来,他就能成为穷光蛋。 任何一个大企业,都需要沉淀。 他就像是水里的蝌蚪,在没有长成青蛙之前,他只能向上望着太空,不敢跳出来。 否则,他会被烈日烤成干。 只有锻炼足够内功,才能跳出水面。 对此,他有无比清醒的认识。 烟花三月,深圳的景色也是格外的好,天蓝,云朵白如棉,风暖,日头还不晒。 孩子住校之后,田宗生一个人在家里,没有事情。 今天孩子有心陪他,田宗生决定去莲花山,看一看伟人的塑像。 让国人遗憾的是,1997年,总设计师没能亲眼看到香港回归,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田宗生想去瞻仰一下。 总设计的塑像,今年刚刚落成。 田宗生一路走着,想着年初的庆功宴。 他感激总设计师,感激深圳,感激可亲可爱的老战友们。 是啊,自1979年来到深圳,老的老,走的走,为建设特区奉献了大半辈子,他怎么会不发出感慨呢。 闫磊这些年工作不错,公司利润连上新高,践行了承诺,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公司举办主题为“迈入新世纪”的表彰大会。 马力、程昱和蔡明辉都获了奖,三个人笑开怀。 晚宴上,老战友们喝酒,想起岁月峥嵘,有泪有笑。 家属们唱歌伴舞,很热闹。 那天,许天华也来了,田宗生真的请他去住了上海宾馆,两个人在酒店里聊了一个晚上。 前几天他去了一趟许华家。 大舅哥许青云在秀冰去世后,把父母接到深圳,田宗生时常过去看。 两位老人已经从失去女儿的悲痛中恢复过来。 赵美芝把他拉到厨房,小声说:“宗生,秀冰去了两年了。你这么过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说年纪还不大,我和老许商量了一下,建议你再找一个。” “我没这想法。” 田宗生摇摇头。 “净说傻话!我们问过红星,红星也不反对。”赵美芝有些生气,“想想有没有中意的?” “不提这个。” 田宗生就要走出厨房。 赵美芝连忙拉住女婿,说:“我听红星说,李敏仪还没结婚,红星倒是不排斥。” “那丫头不错,挺好。” “嗯。”田宗生点点头,“让我想想。” 田宗生嘴上答应,心里没怎么当回事。 他很快将这件事情抛在一边,忙着工作。 此时,儿子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装,跑在最前面,他有点跟不上了。 两人很快到了山顶。 他慢慢走到总设计师雕像前,摸着青白色的底座。 6米高的雕像,在他的眼里,无比高大。 这是全国第一座由中央批准,以城市雕塑形式树立的邓小平雕像。 背景是松柏,背后是蓝天。 两侧有葱葱的树木,雕像下常年摆放花朵。 不时有人前来瞻仰,献上感激的深情。 每年清明节,前来到人更多。 有人唱起歌曲,是《春天的故事》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迹般聚起座座金山...” 深圳,就是神话般崛起的那座城。 田宗生想了很多。 深圳,由荒芜走向繁荣。 一幕幕,往事如海。 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儿子满是惊喜的声音,“李阿姨!” 他看见了李敏仪。 她着一身素蓝色、洁白领口的的裙子,轻步走上来。 儿子笑着迎上去,两人亲切地说话。 “李姨,我爸也在呢。” “好。”李敏仪看向田宗生,明媚的眼睛里,有婉转如水的柔光。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每一个梦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生的意义 田宗生和李敏仪的婚事很简。 亲朋好友一起在饭店吃顿饭,两个人大方地走到台上说些欢迎的话,敬一圈酒,就算完事。 到场的人不多,没有通知各自单位的人。 主要是亲友。 田宗生的老父母,李敏仪哥哥们和母亲,田宗影夫妻两个。 小辈的有田红星、许建设和金元宝。 金元宝还小,肥胖的小白娃娃,他才四岁,是田宗影和金磊的孩子,吃饭的时候,被田红星抱着玩。 程昱和张霞带着孩子程国伟也来了。 程国伟前几年来的深圳,他已经是大男孩了,身量高高,但头发有些秃,和他爹程昱现在的地中海发型很像,人不是很精神,样貌滑稽。 许青云携同张岚到的晚些,这两个人平时约会逛街,就差睡在一起,但总是捅破不了那一层窗户纸。 因为许建设念着自己的亲妈,一直不接受张岚。 爷爷奶奶拿宝贝孙子也没办法。 许青云自然也不行。 他和张岚的事,就拖住了。 当田宗生和李敏仪穿着礼服,戴着红花,站在台上发言的时候。 小孩子们顾着吃,李茂麒忙着些烟酒之类的供应。 张霞盯着李敏仪,嫉妒地要喷出火,她真是生气。 自从最后一次和田宗生单独吃饭时,她被当面拒绝,伤透了自尊,哪怕许秀冰去世的消息传来,她都没有动心思。 田宗生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说不要她,就不要她。 张霞无奈,当年错了,无可挽回。 她只能坐在台下,搂着秃头丈夫,恼恨地看着李敏仪。 心里恨恨,李敏仪怎么运气这么好! 翟梅和女儿杨文娟也在场,杨文娟嫁给谢洋之后,穿衣打扮都讲究了不少,更不必说她从事过服装生意,配衣服在行。 她一亮相,高发髻,戴大钻石,细高跟红皮鞋,烈焰唇,时尚鳄鱼皮名牌包,气场十足。 让她失望的是,茂麒哥哥没多看她一眼。 张岚和许青云坐在一桌,对一旁许建设的不满神色就当没看见。 她好羡慕李敏仪,这个大姑娘,终于找到了终生的伴侣。 换做她,哪怕再等十年,只要能嫁给田宗生这样的男人,她也愿意。 她看了一眼许青云,有点恨铁不成钢。 找个后妈,人家田红星都没事,你儿子许建设叫哪门子歪歪! 许青云握着张岚的手,不时地挠抓张岚的手心。 这种小动作,让张岚很受用。 她觉得,许青云也不错的,是真的勇敢地爱她。 比那个黄怀德强太多了。 黄怀德没来,他经历了人生最大的变故。 刚刚升了系主任,却传来奶奶去世的消息。 父亲戴孝一年,经受不住打击,躲在书房了没日没夜的看书,从悲痛中拔不出来,不久前瘫痪了。 虽然神志清楚,但生活不能自理。 母亲头发都愁白了,整天忙着伺候父亲,根本顾不上帮他看孩子。 岳父岳母倒是来了,可是黄怀德和这老刘家的这些亲戚们不是一个频道。 岳父每天吃完饭,出去逗鸟。 岳母抱着孩子,去外面捡破烂卖钱。 妻子不管,整天和他为鸡毛蒜皮的烂事吵架。 他的人生,几乎要绝望。 听说老同学李敏仪结婚,嫁给田宗生。 他一下都明白了。 李敏仪一直爱着田宗生,不然也不会苦等十几年。 他佩服羡慕之余,更加悲叹自己的人生。 他没有心情来,来了又怎样,他已经失去了笑的力量。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人生。 他时常用这句话安慰自己,鼓舞自己,欺骗自己。 因为懦弱,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真的想离婚了。 悲哀的是,刘丽华说,如果离婚,就自杀。 黄怀德彻底屈服,认命。 李茂麒中午参加完田叔叔和姑姑的婚礼,到厂子里蹲了半天,晚上应约去吃鲁菜。 地点是他和陈薇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鲁菜馆。 陈设无变化,还是老样子。 邀请他的人是陈雄发。 他和陈雄发近年来关系很铁,陈经理对他帮助很大,而且非常欣赏他。 李茂麒既感激又钦佩这位大哥哥,甚至一年到头呆在香港的亲哥哥李茂麒,都不如陈雄发这样爱护他。 陈雄发没说什么事。 李茂麒没当回事,以为是平常的聚会。 等他到了,进了雅间,发现陈雄发一个人守着大酒桌,桌上摆了一盘煮花生米,一盘炸花生米,一大白瓶伏特加,一个空杯,一个满杯。 “来了,坐。” 陈雄发声音低沉,看上去情绪不佳。 “怎么了,发哥?”李茂麒觉得奇怪,他原以为,陈雄发会叫上一桌子人,大伙热闹开心地撮一顿。 “心里不痛快。”陈雄发把另一个空杯倒满,递给李茂麒。 “干了再说!” 李茂麒拿起酒瓶子看了一眼,55c。 他有些犹豫,“发哥,你怎么了?” “干!” 陈雄发虎着脸,重重地拍桌子。 李茂麒从来没见过陈雄发这幅情绪失控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尊敬的陈经理做事一向有风度,待人接物,非常得体。 今天是怎么了? 他眼看着陈雄发把一满杯的55c伏特加一口干了。 李茂麒只好随了一杯。 55c的白酒,他还是头一次喝,头一次干掉三两半。 就感到一条火线,从喉咙冲到胃里,火辣辣,整个胸部几乎要燃烧。 “咳咳咳。” “咳咳咳。” 两个人同时剧烈咳嗽,眼泪都呛出来了。 脸红,脖子红。 “发哥,到底什么事?” 两个人互相给对方拍背,李茂麒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不知道?” 陈雄发鼓着眼睛道。 “我知道什么!” 李茂麒将西服外套脱下,放到门口的黄色衣饰架子上。 “我亲妹今天订婚了,和那个姓郑的小子。”陈雄发生气地说。 李茂麒拿着伏特加酒瓶的手微微一顿,很快正常,他的心里,失落非常。 终于到这一步了。 他离着陈薇,越来越远。 就像当年看着张婉莹嫁给蒋寒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嘿嘿,门当户对,门当户对! 对得好。 李茂麒将两个空玻璃杯倒满,这次他主动说:“干!” “你干了吧,我不行了。” 陈雄发看李茂麒这幅样子,心情好多了,他苦笑着说;“我快吐了,这酒,真烈。” “俄罗斯朋友对我可真好。” “郑家在深圳的关系可不小。今天中午,很多深圳的大老板企业家都来了,可真是热闹。”陈雄发晃着头,有些醉了。 “可我不喜欢那个姓郑的,我觉得他太滑,狡猾的小子。” 陈雄发红着眼睛,拉着李茂麒的手,一口酒气,说:“茂麒,你做我妹夫好不好?” 李茂麒笑的很冷,他说:“发哥,说胡话呢。” “我说真的,我看的出来,我妹挺喜欢你的。” 李茂麒摇头,吃了两口花生米,说:“那又怎么样?” “你去追她呀。” 陈雄发拍着李茂麒的肩膀,真诚地说。 “喝酒。” 李茂麒又倒了一杯,跟陈雄发碰杯。 “干了!” 李茂麒一连喝了八两,眼睛也红了。 两个人相互搀着,一起去厕所撒尿,吐花生米。 服务员们惊呆了。 就着花生米喝伏特加,一个菜不点,敢情是来这就是为了找个场地。 好在这位陈经理是个熟客,也没有服务员上前说什么。 回到包间,服务员领班微笑着走进来。 “两位,点菜吗?” 陈雄发将脑袋贴在桌面玻璃上,半眯着眼睛说:“葱烧海参,来一桌。” 李茂麒推了陈雄发一把,他有礼貌地说:“暂时不点,谢谢。” 两个人说了会醉话,从东北说到海南省,从小学说到参加工作。 一直聊到晚上十点。 李茂麒都忘了自己怎么回去的。 第二天一清早,符金钏空灵的声音如同小黄鹂唱歌,从楼下传来。 “李茂麒,起床了。” 李茂麒睁开眼睛,挠了挠头,浑身的酒气让他很不舒服。 昨晚,他没脱衣服就睡着了,睡得好累。 他捋了捋乱蓬蓬的头发,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进入,伸出头,对着楼下一身粉色西服、俏生生立着的符金钏说:“干吗呀,睡个懒觉都不行?” “李茂麒,陈薇昨天订婚了,你死心了吧。现在是不是考虑一下本律师?” “不考虑。” 李茂麒昏着头应了一声,转身去刷牙洗脸。 他现在一听到“律师”两个字,本能的反感。 “你过分了。”符金钏踩着宝蓝色高跟鞋,扭着细柳腰,转身就走。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们的新时代 李茂麒全身心投入到企业发展中。 第二年,正是半导体行业快速发展的时期,李茂麒再次抵押贷款,又上了三条生产线,工人数量增加一倍,全力开工。 收音机代工生产逐渐萎缩,林亚东和他的主要工作,集中到晶体管的品控和创新工作中。 研究所也赚了大钱,这一年,索性派了三个专家,专门研究新产品。 陈雄发又帮李茂麒争得了几笔大订单,加上深圳市政府的政策优惠,他的企业,像吹气球一样,实力急剧扩张,并把名字更改为“青云科技”。 年底的时候,李茂麒、林亚东请全体工人吃饭,聚餐。 账上有了钱,贷款也还完了。 他和林亚东成了众人眼中的杰出企业家,未来之星。 李茂麒最感激的,还是深圳的创业环境。 来了,就是深圳人。 这里包容,青春,活力。 年底盘账,符金钏像个小花猫,趴在办公桌一角,气呼呼地说:“怎么没人告你们,姐姐我也没个发挥的余地。” “签合同、申请专利,还不够你忙的?” 林亚东瞪了表妹一眼,“说什么傻瓜话。” 李茂麒正在认真地看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和利润表。 他在想,整个企业,明年的发展规划,对这一对表兄妹的说话不感兴趣。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国际半导体行业大会,竟然给他发了一份邀请函。 李茂麒震惊。 他现在公司的体量,跟国际大鳄连边都不沾,怎么会受到邀请。 邀请函上做了解释,说会议在香港召开,青云贸易在深圳,离着近,而且青云贸易的在东南亚晶体管市场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份额,所以综合考虑,组委会决定例外邀请青云国际参会。 李茂麒拿着邀请函,问林亚东,“你去不去?” 林亚东连连摇头,“茂麒,你去吧,你比我熟,再说,你哥哥也在香港,做事方便。” 瘦妹子怀孕了,林亚东想照顾妻子,虽然他很想去香港见见世面,但没办法。 他只能推了。 “我去!”符金钏眼睛一亮。 “一个名额,你去不了。”李茂麒笑着摇头。 “可恶!”符金钏攥紧了粉拳,在李茂麒背上狠狠地锤了几下。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李茂麒看了一眼,陌生的号码。 他拿起话筒,“喂,你好,青云科技。” “是茂麒吗?” 声音熟悉,是杨文娟。 “是我,文娟,有什么事吗?”李茂麒挺奇怪,这是杨文娟第一次主动打电话找他。 “我需要你帮忙。”文娟的话说的很急。 “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们工厂门口,你能快些出来吗?” “好。” 李茂麒放下电话。 “杨文娟找你什么事?”符金钏皱眉,她知道杨文娟这个人,听说是嫁给了谢氏建筑的掌舵人谢洋,成了富婆。 “我去看看。” 李茂麒拿起公文包,走出办公室。 他感觉到,文娟那边一定是出了大事。 快步走到厂区门口,就看到一脸憔悴,穿着深黑色长裙的杨文娟,拎着绿色大皮包,脸上全是汗水。 “怎么了,文娟?” 李茂麒迎上去,担心地说。 他对文娟嫁给谢洋的事,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这两个人终于走到一起,和杨龙叔叔的想法是违背的。 但是,他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说,要尽全力照看文娟,这是他对杨龙叔叔的承诺。 那个在人工湖长岸的吻,来的突然,去的飞快。 花非花,雾非雾。 杨文娟看着哥哥,对,李茂麒在他的眼里,除了曾经的懵懂喜爱,现在,就和哥哥一样。 “茂麒哥,我家出事了。” 杨文娟抱着哥哥的肩膀哭。 嫁给谢洋之后,多了不少朋友。谢洋爱玩,麻将场的,酒场的,ktv里面的,认识了很多人,关系也近,但谢家出事之后,都委婉的表示不能帮忙。 杨文娟只能来找茂麒哥。 她哭着把谢家的事给李茂麒讲了一遍。 杨文娟也不是很懂,但李茂麒听明白了。 谢氏建筑新投资了一个商业地产项目,二十层的大楼,总投资金1亿元,已经建设到封顶。商铺销售情况不错,正是要回笼资金,加大投入的时候。 担保企业出事了。 谢氏建筑有一笔对外担保,以正在开发的整个商业项目的土地和在建工程为另一个企业天元商贸公司3000万元融资做担保,现在天元商贸公司有一笔大额海外订单出了问题,货款催不过来,正在打国际官司。 这笔货款关系到天元商贸的融资,简单地说,天元商贸的资金链断了,无力还款。 这时候,需要谢氏建筑履行担保承诺,偿还3000万元贷款。 谢氏建筑为了保持良好的企业信誉,不得不筹措资金,履行担保。 前天执行担保完毕之后,谢氏建筑的所有流动资金已经被抽空。 谢氏建筑的股票价格已经跌停。 银行方面的融资渠道因为这项对谢氏建筑的不利事件,暂时关闭了,也就是说,贷款不可能了。 谢老扎和谢洋四处找人,抵押房产,但从昨天的情况看,效果不大。 若想继续进行原来的商业地产开发,东山再起,目前还差1500万元的流动资金缺口。 就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找来钱,要么引入新的股东投入,提振信心。 杨文娟刚从医院赶过来,谢老扎一早就住院了,谢洋还在跑借款。 “茂麒哥……” 李茂麒想了想,1500万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他点点头,“文娟,你先回去,我和田叔商量一下。” 杨文娟把谢氏的财务报表递给李茂麒,哭着点点头,打车回了医院。 李茂麒给田叔打了电话,两个人汇合后来到蛇口,找到陈雄发,在办公室里商量。 陈雄发对谢氏建筑知道的不少,三个人又参照了谢氏建筑经过会计师事务所审核的财务报表,商量了一会儿,给银行方面打了电话核实,三个人达成一致意见。 李茂麒又和林亚东打电话讨论了一下。 谢氏总体发展还是比较好的,有三块优质土地,只不过是限于负面消息,银行不敢贷款。 目前来看,只要解决了1500万元的流动资金缺口,谢氏还是能活过来,而且会活的很好。 李茂麒说:“我可以青云科技的应收账款做担保进行融资1000万元,前提是收购谢氏建筑15%的股份。” 田宗生笑着说:“我抵押房产,再找些商业上的好朋友借一下,应该能借出500万元。” 陈雄发说:“银行那边我去斡旋一下,看看能不能成。茂麒,你可以就方案和谢洋沟通一下。” 谢洋接到了李茂麒的电话,他对李茂麒提出的方案一口答应。 这些天,他备受冷眼。 墙倒众人推。 谢洋几乎以为,谢氏建筑这栋大厦要塌了。 公司聘请的律师郑文生忙着筹备婚礼,根本不理他这边的事,并说谢氏建筑这一关过不去了,准备破产吧,破产清算的时候,他一定来。 气的谢洋想起诉郑文生,但又想想,和郑律师打官司,胜算不大。 他恨得咬牙。 现在,李茂麒出资1000万元,只要15%的股份,就帮他渡过难关,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找的那些企业,给20%的股份都不愿意注入资金。 谢洋挂了电话,一把抱住心爱的妻子。 “文娟,我们有救了。” “谢谢你,文娟!” 杨文娟被丈夫拥抱在怀里,她小声说:“郑文生要和陈薇结婚了吗?” “是,我真想把他的婚礼搅黄了。”谢洋红着眼睛说。 “奥,好。” 杨文娟决定为茂麒哥做点什么。 第二天,李茂麒如愿得到了谢氏建筑15%的股份,谢氏建筑因为注入了新的流动资金,加上青云科技入股的利好加持,股票价格一升再升,当天涨停。 谢氏建筑的商业项目又开工了,商铺价格每平米较之前低了50元。 很多购房者知道青云科技,也知道这件事的内幕,觉得谢氏建筑如期被扣担保金,没有拖拉,对商业项目的信心又回来了,购房者络绎不绝。 谢洋为此专门请李茂麒、田宗生和陈雄发吃饭,几个人喝的尽兴。 谢洋当晚回家,把媳妇又亲又啃。 第二天,杨文娟找到正在选婚纱的陈薇。 陈薇对于杨文娟的到来,有点惊讶。 她在婚纱店里,穿了一身洁白素雅的婚纱,整个人优雅明亮,让李敏仪帮她看。 郑文生回香港筹措婚礼去了,没有陪她。 “姑姑,我和陈薇说点事。” 李敏仪点点头,去了另一个房间。 和田宗生结婚之后,李敏仪的日子过得很轻快。 和心爱的人,做喜爱的事,是人生幸福的一种。 田红星也很听话,结婚当天就管她叫“妈妈”,这让她开心又骄傲。 她和田宗生说,两个人不要孩子。 一来她年龄大了,二来没有必要,红星就是她的孩子,她也是看着红星长大的。 那天田宗生搂着她,两个人一起在山顶看晚霞。 今天陪着陈薇来,她还是为侄子惋惜。 陈薇终是要嫁给那个香港律师。 “杨文娟,你有什么事吗?” 陈薇笑着说,她和杨文娟从无交集。 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我要告诉你一个算计。” 杨文娟羞愧地说。 第一百五十章 追梦人 陈薇听完,说不出高兴还是难过。 她的未婚夫,竟然是这样的人。 卑劣,小人。 竟然和杨文娟一起算计她和茂麒。 那个吻,是故意让自己看见。 而且是杨文娟以父亲的遗愿来要求茂麒。 杨文娟还告诉她,茂麒一直心里有她。 陈薇叹了口气说;“那好吧,这婚,我不结。” 说起来,郑文生她也不是特别喜欢,只不过是矬子里拔将军。 最起码,哥哥陈雄发就不待见郑文生。 她拿起杨文娟的波导手机,给郑文生打了电话。 “喂,文生吗?” “阿薇。是我。” “姑奶奶被你骗了。” “阿薇,怎么了?”郑文生的声音有些慌乱。 “杨文娟在我这里,还要我说什么?”陈薇冷笑一声。 “那是一件小事。”郑文生知道在陈薇这里狡辩没有什么用,他只好退一步讲。 “这不是小事,是关于你人品的大事,好吧,就这样,婚,不结了!” “喂喂!” 陈薇挂了电话,吐了口气,“姑奶奶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她把手机递给杨文娟,轻松的说:“我不怪你,还是要谢谢你。” “真对不起。” 杨文娟鞠躬,转身告别。 陈薇立刻换了婚纱,去另一个屋子找到李敏仪。 “走啦。”她的眼睛明媚起来,拉着李敏仪的手,欢快地说。 “不试婚纱了?” “这婚我不结了,走,我请你吃大餐。”陈薇开心的笑着说。 “你圆梦了,我还要去追寻爱情的梦。” 李茂麒再次来到香港。 中国国际半导体技术大会(cstic)是由semi、imec、ieee和中国高科技专家组联合举办的亚洲最大的世界级半导体技术研讨会。 地点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会场很大,人非常多,李茂麒的位置靠后,接近出口,相对于前台的众多国际行业大鳄的来说,他公司的体量和技术水平,并不起眼。 香港会议展览中心(hongkongconventionandexhibitioncentre)位于湾仔博览道1号,是香港区海边最新建筑群中的代表者之一,这里是1997年香港回归典礼举办地,平时还有许多颁奖礼典礼在此举办,李茂麒是第一次来,他戴着会议牌,安静的坐在座位上,听各个大公司的行业趋势分析,产品概念介绍。 其他时间,他会来到展览区,观看各式各样的新式半导体材料,听取引导员的介绍,贪婪地吸收着知识。 李茂麒看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先进材料和创新产品,他感到很大的压力和紧迫感。 这个时代,在磅礴前行。 中午吃完饭,他来到会展中心的落地玻璃窗前,俯瞰美丽的维多利亚港。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其中的一尾鱼,北冥有鱼。 他来自鹏城。 “你好,你是李茂麒,我们之前见过的。” 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李茂麒转头一看,眼前人似乎有些印象。 “我是冯云麓。” 冯云麓穿着亮蓝色的西装,棕条纹领带,精神奕奕,这人伸出手,友好地说。 “你好。”李茂麒想起来了。 那天他和婉莹在铜锣湾吃桥底辣蟹时,遇见到冯云麓。 “你是来参加展会的?”冯云麓不太肯定道。 他没想到,前几年见过的穷小子,今天竟然穿上得体的西装,参加这么大的会展。 “是,我的公司接到了主办方的邀请。” 李茂麒淡淡地说。 “你骗人!” 张嘉贞从角落里走出来,讥诮道:“你是不是混进来的。” “哪个公司?”冯云麓笑着问。 “青云科技。” 李茂麒平静而骄傲地说。 “我听过,深圳本地企业,破例拿到了会议邀请,据说董事长姓李。”冯云麓摸着额头,想了想。 “那就是我。” “恭喜你!” “不对,是恭喜我们。”李茂麒握着冯云麓的手,肯定地说。 “对,香港已经回归了,我们是一家人。哈哈。” 冯云麓爽朗地笑了。 张嘉贞拉着丈夫,脸色不好看。 她没有想到,昔日的一穷二白的小子,也能成长到和冯云麓平等对话的程度。 “恭喜了。” 她酸溜溜地说。 这两个人走后,李茂麒抬手看了一眼诺莫斯手表,1:30了。 诺莫斯手表是婉莹很久之前送给他的,白表盘,蓝指针,简单的包豪斯风格。 他很喜欢。 李茂麒离开会展中心,来到金紫荆广场。 等了一会儿,便看到哥哥李茂鳞和甄彩一起过来了。 两个人去年结婚了,哥哥一直住在香港。 “哥,嫂子。” 李茂鳞看着弟弟,“什么事找我?” “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希望你常回笔落村看看爸妈。” “就这点事?” “对。” “好,我知道了。” 李茂鳞不耐烦地挥挥手,拉着媳妇走了。 甄彩扭头说:“过两天我们回去。” “谢谢嫂子!” 会展结束,李茂麒回到深圳。 田宗生约他去笔架山。 1月的笔架山公园,洋紫荆、苞萼木、朱缨花、帽子花、四季桂等争芳吐蕊,黄的温暖,紫色高贵,红的喜人,花香有浓有淡。 颜色明亮于绿植的错落处。 天气很晴,两人来得早,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水汽。 此时游园的人也不多,三三两两。 田宗生带他来到基建工程兵纪念林。 林木葱葱而挺拔,历经峥嵘而不变本色。 他听着田叔深情的说:“茂麒,每年八一的时候,我和战友们都要共同来到纪念林。” “那天我老的动不了了,你和红星要搀着我来。” “田叔,我记得了。”李茂麒承诺道。 “说说你的收获?” “会展的产品太先进了,非常具有前瞻性,对判断市场很有帮助。我觉得,比起会展企业,我和亚东还差得远。”李茂麒低着头,“半导体行业,从晶体管装配生产到精密的晶片加工生产,集成电路,芯片工厂,路还很长。” “有信心吗?”田宗生看着李茂麒的眼睛,认真地说。 李茂麒抬起头,看向一片片崛起的高楼大厦,能看到地王大厦、电子大厦、国贸大厦等等。 谁能想到,曾经荒芜的小渔村,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下,变成了如今快速发展的现代化城市。 “有。” “实现梦想,要靠奋斗!” 田宗生回忆起他自来到深圳的一幕幕艰难和收获的岁月,紧握着拳头说。 “我们要奋力追赶,在追赶中超越!” 李茂麒神色坚定。 洪湖公园是深圳资历较老的公园,有百亩荷塘,水色无边,是深圳人清晨跑步的好去处。 环湖跑道周长4.15公里,坡很少,沥青、碎石、透水砖、木质栈道路面交替。 景致多变,跑起来不会让人感到乏味。 每周六,李茂麒会来跑步,一跑就是三圈。 沿着林荫小路,迎着新生嫩叶被阳光所透射的倾斜光影,湿润温馨的水汽,能看到跳舞的快乐阿姨,打太极、下棋的老人,还有漫步的中年夫妻。 高高的棕榈树上挂满了红色的小灯笼,灯笼上写着金色的字,“好日子”。 芭蕉红花,白石高桥,还有满是胡须的老榕树。 有一对情侣在水塘边拍婚纱照,新娘穿着酒红的婚纱,有着幸福的笑容。 潭影悠悠。 小荷点点,露在水面。 还能看到高单的松树,将天空夹成短短的空隙。 天是蓝天,深圳蓝。 云朵白如硝,静而无暇,温暖如被。 李茂麒穿了一身深黑色的运动服,白运动鞋,新理的发,精神爽利。 他理了理上衣,开始小步慢跑,经过美丽风景。 深圳有很多公园,都很美。 跑了一半的路,微微出汗时,在水边小路的一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陈薇站在灰色的小石雕前,浅笑着,凝视过来。 小石雕刻的是莲叶鸥鹭画,书的是:“如梦令”,宋李清照。 她着一身白色网球衫,黑运动鞋,披着蓝色的外套,轻步走来。 声音透明好听。 “因荷而得藕?”她说。 本书终。 我们有儿时的梦,我们有年轻的梦,我们有岁月的梦,我们有民族的梦。 此致。精|彩|收|藏:po18m.v ip | Woo1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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