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山月缘 (简体版)》 楔子 她一身玄色祥兽金纹华服,垂披长发,软着身段,向眼前的男人恭顺伏拜。 这男人,是她父亲,亦是岱山古老仙地之君主,星天漠。 他一双锐眼盯着她,不容她再出任何差池。 完成最后一拜起身,门人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她仙气逼人的盛美容颜。她接下岱山上门主之位,意即位在门内天、地、森、花四门门主之上,日后,是为下任君主。 一身华服下,还满是伤痕,为接上门主,她承下了父亲试炼下的叁道倾天剑攻势,和为首天门七十二掌式。 她不太在意这身伤,她的心,承下的痛,不比这身伤轻易。 她还等着,还盼着,甚且还爱着那千夫所指的人,叫她一颗淡漠静寂的心,还有些知觉。但这些,都只能深藏在心里。 这上门主的位份,如山阻隔他们的情,两年前,她却也用这位份,救下了他。他远被流放至西海收押门内罪囚的断魂岛;而她,随即让她父亲逼进了关,和那预言不得与她共存于世的倾天剑,朝夕相伴。 她练全了剑式,摸透了剑性,让父亲以为,她终认清自己,是生为倾天剑所承认的君主血脉,断了妄念与情心,已够资格,接下上门主之位。 两年后出了关,她得知,他还安好。她想着,她安分守己,当能满足她父亲,亦能护他,性命无忧。 但这两个男人,一为至敬,一为至爱,却谁也不肯轻易放过她。 这日,她在花门殿里,亲手折着一张张婚帖,婚帖熏染了她身上一袭淡淡的白棠花香,上面亦是她落下的字迹,写着他的名字:岩靖峰。 他名字另一侧的「淮晏」,却不是她。 淮晏,乃断魂岛主之女,断魂岛主,为往昔获罪花门人之后,经了几代,在岛上接了守囚的职。这回,他与那淮晏,不仅要一起回岱山门,还订了亲,婚期定在一月之后。 她不知道,是否她父亲宣布消息和亲事时,她显得太过刻意的淡漠,让父亲又再度不满。他要她,亲手操持婚仪。 她静静整理着帖子,其实,她也知道,那岩靖峰叁个字旁,也许,永远不会是她星宁夕。不管是她听见婚讯,还是早先接了上门主,甚或更早,在他接任了地门主之时,她自己,还是她身旁的人,都告诉她,肩着天地两门世仇,与她生来承下的预言,他们注定,只能无缘。 但他们,既爱上了,又怎愿向所谓的注定低头。 他们甚且还说着,要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她有时暗暗想着,他在断魂岛,若是与她看见同一轮皎洁的月,会不会想起他们从前在岱山天池畔共度的时光,会不会,还有些思念她。 但她如今理着这些婚帖,安排他们一对璧人的仪礼酒水,忍不住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可笑。 她其实已说服自己不怪他,他曾经,也已经尽力了。自那仓皇一别,他的婚帖上,无论刻了谁的名字,也都迟早的事。只是每想起那些如天温柔,又如地沉重的誓言,她的心,仍隐隐作痛。 还好,岱山仙地一向有些清高避世,要送出的婚帖亦不太多。她弥封了最后叁张信笺,轻向身旁门人吩咐道:「这叁张,为月盟盟主,和两位堂主的帖子。除了婚帖,还有每年西疆大会的请帖,君主十分重视,务要送到月盟手上,莫要出错。」 以往,她父亲,从不让她接见外人,但今年,她父亲有意,让她与月盟,岱山门在西疆最紧密的盟友会会面。 她纤纤素手,又整了整一落刺痛她双眼的红艳信笺,交予了门人,将这凌迟她的婚帖收了个尾,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他们,纵然不能相爱,或许,还能相安。他心里可以不再有她。但她,既然再无姻缘,还可以用一辈子,把他记在心里。 她以为,她的心不能再更痛了,却不晓得,那张婚帖,还只是撕裂她的开始。 -- Щχ伍①.Vīp 第一章岱山初见 婚仪举办在初春,岱山森木还苍茫,雪天一派灰白。 叁名男子策马奔走,为首一人,届不惑之年,衣衫沉紫,长发覆肩,久经尘霜的面色,淡然自若。 侧行两名,年方过而立,束齐发髻,淡色长衫,一沉稳温润,神清俊朗,身侧配着青冽长剑;一机灵淡漠,冷冽端正,较两人略小的身量上,错背双刀。 那张经星宁夕细细收折,又切切叮咛的婚帖,终为她迎来了叁人。 叁人分为大荒土地上首要联盟—月盟盟主秦潇、月盟西疆一区堂主洛青,西疆二区堂主辰昕。 月盟势力,遍布大荒。大荒中土以龙脊大山分了东西,东疆为金轩魔族统御;西疆则分为叁大势力:北方,是岱山山脉仙地;中平原坐落两城,便是月盟统治下的兰台与乌尔;南方青川山系与龙脊大山交错,山势险峻,谷地纷繁,亦是仙魔杂处的灵地。青川以南,接入南海。 如今月盟在大荒以东,与金轩纠缠多年。盟主秦潇,长年与几位前辈战将,镇在战事最为动荡的东疆北漠。此番,特意来了西疆,同两位西疆堂主,赴岱山门,这地门主岩靖峰的婚事,他有些在意。 边坡荒草一阵窸窣,丛丛惊鸟拍翅扑噗飞窜,一人影连滚而出,落在道上,正巧挨近洛青马匹。马儿受扰嘶鸣立起,他急转马头,纵身一跃,下马出剑。 人影摔跌于地却毫无动静,山风簌簌吹得凉冷,林地又复萧索。他一凛,提步上前细查。 那人影,是名女子。她着了身月色柔白纱裙,衣上一道道赤红血痕怵目惊心,双眼紧闭已然无意识。 洛青伸手扶起她,凝神端详。她一张小脸生得极美,却泪痕为干,一袭简单编饰的披肩长发下,小巧耳勾镶着珠子,颈上一抹云状钿饰闪闪发亮。 他…似是见过她,只是记得不很真确。 「这岱山门人伤重,竟似是…星门主。」 辰昕闻言,皱起眉道:「星门主?你有几成把握,她从上边下来,事不单纯,救了麻烦。」 他性子冷冽,本不爱惹事,那女子生得难以忽视的貌美,更让他提防了叁分。 远方岱山谷地散着乌烟,染黑了初春的薄雪天幕。 秦萧扫了眼洛青和那女子,想他有心救人,道:「你熟稔岱山门,惦量惦量。若是要救动作得快。」 洛青搭了搭女子脉搏,道:「寒冰掌…,地门下的手,不能放着不管。」 他知辰昕素来谨慎多谋;而秦潇,在立场不明前,更不愿轻卷入事端。然叁人之中,却属他与岱山门最为相熟。事态再如何不明,想来也脱不了那涉及天地两门的仇怨。他虽与她仅有过一面之缘,她的事,他仍听过不少。这张脸,柔和挂泪,怎么瞧也不似个凌厉恶人。他不愿见死不救。 洛青运息护住女子气脉,一跃上马,与秦潇纵马回奔。辰昕则领了令,暗查岱山门。 往后无数回望的日子,他有时会想,那天若狠下心,一走了之,她会不会,反而过得更好。 但,既是命中注定牵绊,又何来如果。 回了驿站,甫进外院,两名女子出厅相迎。一中年女人利落温良,衣着简朴。一俏丽蹦跳的女孩小草,豆蔻正盛:喊道:「怎么回来了?」 「情势有变,我们带回一位姑娘。救她要紧。」洛青抱着女子急步往偏房走去。 房内草草铺了床。那妇人池萏梅,乃秦潇之妻,急理了女子伤口,将等在外头的秦潇与洛青唤了进来。 「这姑娘外伤不少,身子又冷得像冰,还救得来…?」池萏梅皱着眉,侧在一旁。 洛青端坐床沿,细把了脉,摇摇头:「叁成把握」。 他自小跟着月盟老医神司药,论及医术,实属上乘,却也不很肯定。 他取过银针烛火上晃过,着穴理着气血。女子指尖渗出黑紫色血点,滴答落在盆内。下过针,又为她运起气来。 待经个把时辰,女子大数寒毒见除,唯郁结气海之寒,片时处置不了。他毅然收尾,暂撤了掌。 「这寒冰掌凌厉,仅能续命…恐不见醒。」他面上微汗,调了调息,显然费了不少力。 秦潇走了上来,打量女子:「她刺天门徽,天门…该也没有别的女弟子。我犹记星天漠女儿,因生来带花香的仙灵气质,适合花门经,拜入花门。为接岱山君主,淬炼武行,遂也拜入天门。只是星天漠看她甚紧,不曾让她出过岱山门。道上…无几人识得。这等年纪内功,却也没有别人。」 洛青点头道:「十年前…我在岱山门内见过她,只昔日她不过十几岁,时隔已久,就怕认错。」 秦潇点点头,持着杯盏,暗暗思量。若真是她,岱山天地两门之争再起,定然又是腥风血雨,地门凶残,留着天门星家,未必不利。 洛青看着女子,只道她余寒不除,甚难脱险。又刀剑之伤狠戾,皆上了毒,岱山尤善奇毒,还番陈出新,当如何救治,着实烧脑。 连日,洛青按时为女子替针活血,费了不少心思研拟解方,稍缓了她毒伤。小草在旁看着,道:「阿青哥哥,你这般不眠不休…,却也得当心身子。」 洛青朝她一笑,道:「不如你这医术加紧练得精熟些,好替我分忧。」 小草嗔道:「行啦,这夜半的针,不如让我替几回,你好歇会儿。」 夜深,烛灯欲明欲灭,满月的柔光自窗花映照在桌前,清透明亮。 洛青推了门进房,见小草在桌前守候了数个时辰,已不禁睡意打起盹来。针盒搁上桌,小草若有所觉,一个惊跳醒起,见了洛青急忙道歉:「阿青哥哥,惨了,我睡着了,时辰过了?针都还没换,我…。」 洛青满眼无奈,凉凉笑道:「没事,早算准你会睡过头,我来。」 小草救伤之道略略懂些,性子却不怎么仔细,这关键时辰,洛青自是不敢全托付她。 走到床边看了看女子,搭了脉,再抬起头,此番眼里却带着笑,道:「小草,你也累了,请大嫂来替吧,我在厨房泡了些药材,你顺路帮我上个火。」 小草歪着头问道:「她这般能喝药么?」 洛青微微一笑,道:「她快醒了。」他瞒着秦潇,将郁结女子体内的寒气,引渡到自己身上,虽他受了点伤,落得辰昕一番责备,说他们素眛平生,实不该如此走险。他一番执着,女子终究好了不少。 见小草一脸狐疑,他又连声将她催去煮药,怕她误了时辰。小草应着,一溜烟出了房门。 洛青净了双手,坐在床沿,仔细收了针,女子脸上略见生气,指尖也泛起微润的玫瑰红。他捏起最后一枚金针,她周身随之四散起淡淡如白棠花的幽香,他微微一愣,想起星天漠之女,身带白棠花香,看来…真是她了。 洛青不自觉的望着她,十年前,他们初见在岱山门内,她跳着舞,已令四座惊艳。如今她垂着双眼,面容依旧美而不俗,脱了几分意气,显得沉静柔和。 躺在床上的女子秀眉微蹙,忽轻轻呓语。 洛青一个惊跳,不解自己为何如此失常,竟盯着人家女子直瞧。他敛了敛神,见那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她浑身剧痛,还略感昏沉,一见床边陌生男人,急欲起身。 「姑娘别动,你右手脚皆有伤势,恐日后留下病根。」洛青连忙阻止。 她缓了缓,见这男子英姿挺拔,面上斯文,眉间眼底柔和,语气温善似没有恶意。环顾四周,却很是陌生。顿时千百个问题涌上来,又问不出口。 这叁天来,他倒是第一回瞧见女子柳眉杏眼,望着自己。 她一双眼生得深邃灵秀,衬得原就别致的小脸更为动人。她目光一抬,美得令人屏息,他恍了恍神。 「我…。」女子红唇轻启,半晌只吐了一字。 他想,这当下,她自是内心疑问难以排遣,遂解释道:「在下月盟西一堂主洛青。这里,是月盟在岱山古道的驿站,叁日前,我们在道上把你救下来,你…所受掌伤极为寒毒,却也挺过来了,现在觉得如何?」 女子揉揉混沌的头脑,想起岱山门上漫天剑光如忧沉梦境,忽觉有些伤神,头痛不堪。她闭上眼,轻道:「月盟…?」 父亲告诉她,岱山以南,昔为金轩魔族分支的领地,暴戾苛政,民不聊生。当年祖父执掌岱山门时,便是与月盟连兵,败金轩族于木子河。而后,岱山门摆阵严锁了岱山山脉上与东疆相接的北关,岱山脚下的北道,则由月盟布兵守下,杜绝了活跃的金轩正支报复。月盟,于是在岱山南方两城兰台与乌尔设立两会堂,扶立当地首长,坐拥实权。至此,除了零星小战,西疆可谓太平百年。 这男人,刚说他是月盟西一堂主洛青,那便是两城之一的兰台堂主了。那么…她该是见过的,却不太有印象。兰台,较之南方的乌尔,与岱山地缘近些,历来与岱山门交好相安,那堂主为人虽不善应酬之事,却也潇洒正直,父亲提起皆是盛赞,想来必不是恶人。这几位月盟首长,本也是她叮咛嘱咐,不能有差池的座上嘉宾,想来是赴宴时阴错阳差,救下了自己。 她有些感激自己混沌的头脑还堪用,理得出这些细节来。思及此,便再度抬起头,有礼地道:「承蒙堂主相救,万分感激。堂主…想必是上岱山赴宴…,岱山门却未以礼相迎,还望堂主见谅…。」想起父亲,她又顿觉有些心伤。 「依姑娘钿饰,又方才听姑娘之说,你…是岱山上门主,星宁夕?」 洛青听她说起话来,雍容沉稳,自有上门主的气势;一双美目凛然,却显得清冷凄凉。 他与岱山门交好,认得她身分,亦不足为奇。她又打量了他几眼,点了点头。 门依呀推了开,池萏梅端着药进门,喊着:「叁弟抱歉,有些耽搁。」洛青与辰昕,位列月盟东疆两堂之后,排行叁与四,是以如此称之。 她一眼瞥见星宁夕,欣然道:「姑娘醒了!」 洛青点点头,向星宁夕引介了池萏梅,又悉心叮咛着:「大嫂,星门主右手不便,须得留意些。」 池萏梅熟谙世事,微微一笑,道:「瞧你仔细的,我自然明白。星门主,你比我以为的,还要年轻不少。你便唤我梅姊姊吧,别学他们把我叫老了。」 星宁夕微微一笑,称了谢。一闻药汁浓郁的气味,忍不住问道:「堂主…如何知道此药方?这与花门秘传的药帖极其神似。」她昔日接上门主之前,乃花门之主,自也习医懂药。 洛青淡淡笑道:「我以你血里的毒性,试了几种解方,心想此款最好。」 地门之毒难解,她师父前花门主玦希,为此常大伤脑筋。他短时间内,将这解方,抓了七八分。她很是佩服,笑道:「比师父教我的更好,堂主用金银花,不苦。」 洛青见她方才一派冷冽,似不好亲近,开了颜,又笑得天真,甚是温柔。他愣愣地点头,称着忙,要回禀秦潇,近乎狼狈地逃出了房。 池萏梅见他局促,浅浅一笑。这上门主,生得确是不凡,仙地盛颜,落了凡尘俗世,却不免惹祸上身。她随秦潇多年,见多识广,语重心长道:「门主,你这伤…,还得养上一阵。如今,支身一人,世道难测,叁弟这西一堂,你留下无妨,月盟自能照看你。」 星宁夕睁着大眼,她此番只道与他永别。却未料让月盟救了下来,她委实,还未想过,自己当何去何从。 -- wχ⑤①.Vīp 第二章地门毒针 喝了药,她昏昏沉沉。再转醒,已与小草、池萏梅同待在一飞驰的马车内。 车外秦萧叁人,策马奔着。 小草一见星宁夕醒来,吱喳说了一阵,道岱山新任君主派人沿地门谷地而下,正要封山搜她。盟主不想此刻与他冲突,只得尽早下山。 星宁夕想着她说的岱山君主,心里一阵忧沉。 她看了看有些灰蒙的天空,微皱起了眉。这仙地,气息不若以往,泛起了阵阵魔气。她想着他,黯然神伤,静默无语。 「下车盘查!」车外响起人声,地门四人挡住了古道。 秦潇勒了马,淡淡道:「月盟秦潇,上山本欲赴宴。」他扫了为首门人一眼,道:「不料你们门内,有些不平。」 为首地门人眼神炯亮,气势不凡,脸上刺地门徽,看上颇居高位。他拉着狗绳,沿马车绕了绕,叁只庛牙咧嘴的地门獒犬对着后马车狂嚎。 他定睛细瞧了瞧秦潇,笑道:「在下岱山地门副门主,岩凡。怠慢月盟,有失远迎,还望盟主见谅。」 秦潇话声仍是平淡,道:「副门主客气,秦某会务繁忙,只想尽快离山,还请让道。」 「盟主会务繁忙,何以在岱山还耽搁了些时日?君主不愿太快与贵会不睦,不如,把岱山的人留下,我们自不为难。是敌是友,还请盟主思量。」岩凡嘴角扯着冷笑,看上极不友善。 「月盟既出手救人,便无半路相弃之理。倘若副门主不肯让,休怪我们无礼。」秦潇望了他一眼,话声仍是冷淡。 地门心忌月盟,本不敢搜他马车。大概,是星宁夕那身花香,出了纰漏。 岩凡冷笑拔剑出手:「为那失势的星家败犬与我们为敌,果然红颜之前,连月盟也头脑不清。」 一扯狗绳,地门獒犬仰天咆哮,他倏然挟凌厉攻势往后马车打去。 洛青见状,疾飞身上前相挡。其余地门人跟着攻了上来。这叁名门人,直属前地门主樊姝座下,身手亦是不凡。辰昕飞身接挡一人,池萏梅跃出车外,再接一人。秦潇翻掌一扬,已将余一门人打落,纵身将池萏梅护在身后。 暗器抛飞,剑光凌厉,岩凡为人险诈,星宁夕有些忧心,她踉跄起身,想出车外。 小草急忙一拉,道:「阿青哥哥说你绝对不能出去,不能动到手脚啊!」 几枚凌厉银针射进马车,星宁夕扬袖打落,凝神急护小草,轻道:「小草妹妹你习武么?你别怕。」 小草喊道:「我不会杀,只会逃,我练过一些轻功。」 星宁夕沉着道:「等等马车若是守不住,我们还是得出去,你便躲我后边,莫要使什么轻功乱逃,他们的暗器都有毒。知道么?」 小草道:「可是…你有伤。」 星宁夕摇摇头,示意她别再说话。 「大哥驾车走,我们断后!」车外辰昕喊着。 秦潇依言携池萏梅飞身上马,持鞭策马欲行。忽一身影踏枝而过,飞身持剑斩断马车缰绳,力道之猛烈,震得秦潇一阵酸麻。 马儿受惊嘶鸣,后马车受力倾倒,持剑男人一剑再斩,直断了马车车厢。 星宁夕护着小草滚地。起身用还算灵便的左手,一把便将小草带在身后。方抬起头,那双如火的眼,正瞪着她。 「君主!星宁夕在月盟手上。」岩凡叫道。 来人正是岩靖峰,他已看得分明,扬剑直往星宁夕杀去。 秦潇纵身出掌阻拦,池萏梅亦飞身而上相助。 岩靖峰见秦潇掌力浑厚,不输自己,缓了势凝神相应。势如地火,厉如寒冰,与两人相斗。他应招极快,制着武行应在他之上的秦潇。秦潇微皱起眉,避起他那双黑沉的眼。 另一侧,岩凡与洛青纠缠,他招招阴险,直置洛青于死地。 地门武道偏邪,喜用毒物,洛青凝神应对,不敢大意,然他武行本高,摸了几回门路,便占上风。手持剑诀,连击踢落岩凡手中长剑,剑尖直抵他喉门,冷道:「要论剑,你这邪门歪路还差得远。」 「堂主手下留情,这回是我败了。」岩凡假意求饶。 对手既以称败,若无不共戴天之仇,按道上规矩原无须相逼。洛青行事一向谦和,剑尖收了几分。 秦潇与岩靖峰正一阵掌气翻腾,震得后边小草一阵心慌,她想着离得越远越好,往道边窜了几步,出了星宁夕照拂的范围。 星宁夕回身急喊道:「小草。」她顾不得伤,往小草奔了几步,已然有些不支。 岩凡逮着机会,就地侧滚避过洛青,正离小草不远。 洛青大惊,急飞身上前,长剑扫落岩凡打出的数枚金针,仍有两针,进了他肩头。 星宁夕见了,撑了些气劲,手一扬针,直钉岩凡周身大穴,尚不见针,岩凡已痛跌在地,怒视星宁夕道:「你…!」 星宁夕抑着气息,冷道:「要活命…找淮晏讨解去。」 她扯上了劲,嘴角又溢了丝血迹。 一旁辰昕退了敌,纵身上前欲拿岩凡性命。岩靖峰眼观四方,见岩凡受伤,立抽了身,挡下辰昕双刀,几掌逼着辰昕,凝起冷冽掌息发落。辰昕不及他内功,使刀挡得惊险。洛青扬剑欲上前相助,一抬气劲,左肩却剧痛难忍,以剑支地,神色显得十分痛苦。 岩靖峰退了两人,见秦潇再挡了上来,想来暂攻不下,只得罢然离手,肩起岩凡。 他望了星宁夕一眼,冷冷笑道:「这针有毒。你倒交了些朋友,学会在我跟前说谎。」 星宁夕一双眼几欲泛泪,撑着神色别过了眼。 岩靖峰肩起岩凡飞身上马,又向秦潇道:「盟主,我们原无纠葛,你既选择星门主,地门此后,便与月盟为敌。」语毕,扬尘而去。 辰昕见秦潇冷在原地,不发话声,怒道:「大哥,不追么?」 秦潇看着岩靖峰背影,有些疑心:「他便这样撤手,很是蹊跷,就怕他封了岱山,地门阵尤难应付。洛青那伤势,恐也拖不得。」 他又回身望了望池萏梅,话声敛了些急切:「我一人敌他有余,你何以犯险。」 池萏梅低头整理衣衫,静道:「我没事。」 小草一脸歉然的急奔到洛青身旁,慌道:「阿青哥哥…对不起,我应该听星姊姊的话…。」 洛青只摇了摇头,说不太上话。 星宁夕踉跄起身,行近洛青身旁,细看他肩伤,见伤处溢着黑血,脸露十分担忧神色,顾不得自己伤重,左手持住洛青上臂,右手凝劲一拍一震,指尖力提出二针弃在一旁。她心忌地门毒针,暗自着急,持掌便要为洛青运息疗伤。 「使不得…。」洛青阻了她,知她方才打岩凡六针俨然已伤身,又力提银针,若再运息救伤,她这身好不容易救回的小命恐又难保。 星宁夕自感内劲翻腾,也真无法再运息,忽想起当天自古道上摔下,身上东西落得落,贴身药丹仍余有一枚,上路前才妥贴收了,忙自袖中取出,递予洛青道:「这颗灵蓟丹,堂主赶紧吃了,能护上一阵子,止些痛痒。这毒我会解,却极其费事,得赶紧找草药配方。」 洛青伸手接过丹药,辰昕却出手阻止,慎道:「这什么?你花门之毒,想来也奇险。」 他本不太信她,见岩靖峰拿她拿得有些蹊俏,又见她一双眼还微红着,又忌了几分。 星宁夕柳眉微敛,抬头迎视辰昕,淡淡道:「堂主莫要防我,我不至忘恩。」 洛青向辰昕摇摇头,取过丹药吃了,道:「我知道这是什么。」又向着星宁夕勉强一笑,道:「玦前门主防岩家防得倒紧。」 星宁夕见洛青还强打精神笑着,急道,「你别再说话。我们是不是快点走,这毒极难忍受,不能再拖。」 秦潇点了头,六人叁骑,策马急奔,行至岱山山脉下的南城月盟驻村,天已全黑。 -- 第三章倾天意志 岱山南城乃山脉下边,伏于低丘里的山城,仍属岱山门所辖,山城唯美遗世,城民自由营生,南来北往通货,热闹纷繁。其内驻村,为月盟辟出的村落,挨着城边,离岱山仙地地界不远。 村内少数在地城民住所,多数空屋与各层厢房,乃为盟内兄弟与防卫兵士暂居之处。 一行人入了村,池萏梅领着星宁夕,前往药房。平日盟医随军支持东疆战事,如今药堂空无一人,药材阑珊。药柜几乎让她翻了遍,她转着头脑,苦思如何用眼下的药材配出个雷同的方。 其余的人歇进了药房旁侧巷内的院落,唤映雪院。 待得进屋,洛青身子滚烫,脸色极是难看,一身衣为冷汗湿得透凉。他坐在椅上,却不见吭一声痛。 小草跟在旁,拭着他冷汗。一见星宁夕入了院,急道:「姊姊,那药方你教我,你还得休息,我来煮药。」 星宁夕轻摇了摇头:「这方很是繁复,我得自己来。」 她看了看洛青之伤,又道:「让堂主躺下好些…请盟主力将针毒锁困在堂主左臂,莫让它伤及肺腑。」 终熬好药汤,星宁夕盛起一碗,急要送去洛青房里,辰昕门前一拦,冷道:「你先喝。」 星宁夕瞪了他一眼,微感不悦,仍依言自碗中取了一口喝下,道:「这总行了。这药难制,快让堂主喝了。」 辰昕瞧不出有异,接过汤药,直奔入房,让洛青喝下了。「这多久有效?我鲜少见他如此痛苦,从前大道剑伤,高烧叁天,也没似这般。」 秦潇守在一旁,见洛青眉头紧皱,冷汗仍是直冒,亦担心地道:「这毒真能解?」 星宁夕点点头:「等一会儿便好。」她甚是歉然,解释道:「地门毒针,若无灵蓟丹相护,不用半个时辰便能致命。这灵蓟丹和解药都是师父暗地研拟的方子。只药材不全,现下无法完全根除毒性。最关键的灵蓟花,乃岱山仙种,凡地难得。只昔日木子河大战时,为了救伤,曾植了些在木子河畔,然少了灵气养着,也不知还寻不寻的着。」 她说着,轻拂过洛青伤臂,暗输了道花门内息,缓了他伤疼。 洛青似有所觉,望了她一眼,却无力气再阻她。 小草尚不安的蹭在一旁,闻言忙道:「哥哥,我搀你歇下吧…。」 洛青看了她一眼,见她一派亏心,道:「我没事…。」让星宁夕那道花息护着,他委实感觉好了不少,不免又担忧起她伤势来。 秦潇转向星宁夕,眼神沉着,忽然道:「星门主,这地门…着实不善,你若调适得宜,请再和我们说说岩靖峰。」 他几日来思忖着辰昕探回的情报,岩靖峰母亲,前地门主樊姝,与金轩麾下的副将索伦,曾是师徒。地门得势,北关堪忧。他得先回东疆,防止岩靖峰与金轩结盟。而这星宁夕,系数天门,却与历来为仇的地门主订过亲事,虽说那亲事不了了之,他仍介怀。 星宁夕闻言一呆,不知如何开口。 今日一个热闹,忙完了药,见洛青喝下,落了那道花息,方才气力用尽的坐在边儿椅上,尤自安抚着翻腾的内劲与屡屡欲呕的血气,听秦潇一问,提起岩靖峰叁字,一个闪神,当胸呕了口血。 秦潇神色一凛,眼神复杂地看她。 池萏梅见了,忙趋上前为她拍了拍,顺了顺气,缓夹道:「先让星门主歇会儿吧,叁弟吩咐她需得多躺,这一趟颠颇,再不休息,伤势可更要重了!」 一向池萏梅开口,秦潇便少有意见,见星宁夕委实伤重,也不再多言。 星宁夕确实疲惫,一路睡得沉,一醒来,已是隔日正午,身体仍疲乏得紧。喝了小草送来的药,又转昏沉,再醒已是第叁日清晨。 她起身看见外头的日光,有些惊讶,心想定是药性使然,如今药性退了,再睡不下。 她一身仙质与常人殊异,自小伤好得快,能熟睡上几日,已好上不少。她起身运息,初觉闷塞,待得几转,便略好些。 房内盈漫花香,几只蝴蝶款款飞进屋,逗留在窗边,临窗花草,茂然生姿。 忽响起敲门声,星宁夕敛了息,起身应门。 洛青端了针盒立在门前。乍看上去如昔神色自若,然脸色倒底苍白了些。 她略显惊讶,问道:「堂主怎么起来了…您可好些了?」 「我来看你。你那药很是受用,昨日再喝两帖,我感觉全好了。倒是你已两日没有下针,又动到右手脚。」洛青和煦解释着。 「我今早好了不少,劳烦堂主挂心,宁夕很是过意不去。」星宁夕习的本也是上乘医术,知他全好云云不过客气话,见他针毒未愈,便挂念着自己,心下油然感激。 「你不用放心上,不如…我,我去请小草帮忙。」洛青见她一双眼眸清丽如星,忽然局促,急转了身离开。 走没几步,廊上一股脑撞上辰昕,后边还跟着秦潇。 秦潇见洛青有些失常,端着针盒,针却老老实实待在里头,扫了他一眼,径自往星宁夕厢房走去。 洛青见他神色不善,忙起脚跟了上。 房前小院一方石桌,叁人与星宁夕对坐,夏日清风,拂动她秀长的发,淡淡幽香散在空中。 她面上又显得清冷淡漠,只静静坐着,悠远目光,宛若与叁人架开距离。 秦潇自袖中取出了一副原该小巧别致的同心锁,递给星宁夕。锁已裂成两半,却还清楚见着上头刻了两个名字。 他拿起话头道:「我还是想听你说说,你和岩靖峰。」 她见了那锁,脸色闪过一丝惊讶,又归于平静。那锁她一向随身配在衣下,醒来不见,只道乱中丢失了。不料是小草替她理伤时,自她身上取了下来,让秦潇见着,收了去。 她淡淡问道:「盟主,你想知道什么?」 秦潇一笑,道:「不如,你说说那把倾天剑?听说你们君位相争,都是起因于那剑?」 她秀眉微蹙,眼底藏了些警戒不安:「你们…对那剑,了解多少?」 秦潇见她神色,淡淡笑道:「除了它是无所不斩的上古神剑,还能有什么缘故?少见星前君主用它,这岱山门不也治理得挺好。」 闻言,她稍松了神色,将倾天剑一事,仔细分说了。 她道岱山门两把来自仙界的镇山宝器:倾天剑嗜血善斗,平漠刀刚正含容,两器相互平衡,维岱山太平。然有一年,门内出了乱,门人四散流亡,天门丢失平漠刀。 至终,天门夺下倾天剑,岱山立咒,君主由天门血脉相传,地门后人不服,欲夺剑回门。加上那剑喜好分明,遇上不愿接受的主人,便自封神力,甚至阻挠用剑之人,因此还主宰了岱山君主的选定,门内称为倾天意志。 倾天意志,多会承认现任君主血脉之中的一人,却也承认骁勇好斗的篡权者,一旦同时出现两者,倾天意志便会分歧,二人同存,互相牵制了剑气,实属隐敌。唯分出胜负,倾天意志才会回归它所选定的剑主。 是以地门皆知,要夺倾天剑,需得连它承认的君主血脉一并杀了,才能拥实那剑与君主之位。 岱山门内争,自此屡见不鲜,天门地门关系严峻,至今,仍是如此。 星宁夕一叹,又道:「倾天剑是上古神剑,威力惊人。加之如今岱山门内许多上古咒术,全依赖倾天剑施咒,掌握了倾天剑,等同掌握了岱山门。它与地门经相搭的些,地门用起倾天剑,君主着狠,是剑用人或人用剑,有点理不清了。天门守着倾天剑,也是顾全岱山仙地与南城安宁。」 秦潇看了她一眼,道:「如此,地门素来觊觎君主之位,该与你水火不容,你却与岩靖峰这般相熟。秦潇锐眼瞧着她道:「我说得明白些,会不会,从前他便接近你,利用你,订了亲,离间你与天门,让你与地门连手,才容你活到今日?」 星宁夕一震,望向秦潇,瞪了半晌。她情绪敛得快,并未因此失了态,只冷道:「我是爱了个不该爱的人,却也没有盟主想得那般不堪。他要掌那剑,自然要杀我,我又怎会和他连手…。」 她转过身,怔看着院外道:「婚宴前日,花门家宴送别新娘,酒席却下了毒。那阵子,父亲命我操持婚仪,不得不理这些事,已甚令我心烦,寻常家宴,我并没有盯场。当日,有师父做为花门长辈在,我也并未出席。至今我无从知晓什么环节出了错,按理,每道酒菜,都得试过,这已是不用再说的常例。」 她一顿,又道:「那天…我如常待在我居住的知芳院。后院森门林有些声响,一进林,见我二师兄彦熙正率人与地门狠斗…。」 她回忆当日,眼里宛如映着当天的血光。 -- 第四章秦瀟暗令 知芳院位在岱山天门高地最北侧,北后院与东面相接森门林地,往西北方延伸便是天池。一院芳华,清幽静谧。 那日,薄雪漫天,原本宁静的森门林暗暗有些金戈之声,星宁夕出院查看,并未多想。 森门人平日皆环岱山门林地扎营而居,她院后这片森门林落着森门主的帐,一向安和,从未出过什么乱子。她还想着,兴许是森门炼了批新剑,正在试武。 不料,星宁夕一入林,半个森门人也没见着。却瞥见远处一身白衣的二师兄彦熙,正在一群黑压压的地门人中浴血苦斗。 她一凛,连奔上前,飞身送出一对绑带青环,疾扫退围困彦熙的地门人。见他已然不支,急扶住他喊道:「二师兄…。」 彦熙神色惨淡,强打着精神:「师妹…快逃。宴上师父为人毒杀,两门立下的咒誓已破。岩靖峰已赴前殿,夺…夺倾天剑,派人拿你。」一句话痛苦说完,又吐了满身血。 星宁夕闻言大震,看着彦熙颤声道:「二师兄你别再说话。我带你回去。」 「回去?星宁夕,你不如先担心你自己。」岩凡长剑指着星宁夕,一脸扬着狠戾笑意。 她余光扫了四周,见持剑的地门人中,除了岩凡,还有叁位为樊姝弟子,分领着各自的徒弟,将自己层层围住,一圈圈森冷剑光,着实刺眼。这门阵仗委实不小,她不免有些后悔,刚出院时没有拎上她的扶摇剑。星宁夕抬眼迎视发话的岩凡,冷道:「让开。」 岩凡一笑,道:「自然不让。你好生等着,门主自会来给你一个了断。」 彦熙喘着气,向星宁夕道:「大师兄和师弟们…赴前殿相救为时已晚…正摆阵与他们对峙…他们计划已久,大师兄恐拦不下,你得快逃,等他拿了剑…就来不及了…。」语毕,又吐了口血,意识渐昏。 星宁夕一震,急道:「不要…,二师兄,你撑着点!。」 她正苦恼如何在一群地门人前,为他运息医伤,却感觉他身子一软,颓倒在地,带跌了她,已然断了气息。 星宁夕大恸,一双眼泛起泪光。 她颤着手,轻放下彦熙。拾起彦熙落下的剑,倏然起身挥剑直削地门人。怒极的她剑风狂扫,极欲回天门殿相助大师兄,地门人数实多,杀了一批,又近身一批,逼得她往森门林连退。 岩凡偕另叁人四方围困,却无人敢真动手杀她,她清楚他们得等岩靖峰动手,这为她缓得一线生机。 杀着未下,不停歇的狠招却也没停过,她有些体力不支。 林间忽又有人杀进,一袭墨绿衣衫,刺着森门徽饰的森门主,手舞大刀,领一群森门人上前与地门相斗。 岩凡见状怒喊:「暮岩,你若认错了主,终要危祸你森门。不要插手。」 森门主暮岩杀退她身旁地门人,向她低吼道:「走!」 星宁夕急道:「我不能走!我要去救我爹。」 暮岩一双眼杀得血红,吼道:「快走!你谁都救不了。」 话声未落。林间生起狂风,岩靖峰飞身而至,他手里持着倾天剑,一双锐眼在众人里瞧准了星宁夕,扬剑便要挥落。 暮岩一把将她拉在身后,拚劲以大刀相挡。 倾天剑风所及,已将大刀削了道口,暮岩震得晕晃,当胸一股鲜血狂涌,全仗他内功与刀器不凡,勉强支挡了下来。 星宁夕急拉退暮岩,偕他扑滚避开倾天剑。她心系暮岩伤势,生怕他因此送了命,急推开他,起身便跑。她想岩靖峰要的是自己,定会追上。 「留森门主。」岩靖峰喝令,扬步追赶。 他纵身一跃,飞身挡在她跟前,倾天剑一晃,已扬在空中。 星宁夕抬起含恨的眼眸,对上他一双寒厉的眼,泪道:「为什么…。」 倾天剑一震,划破她衣衫,和她收在衣下的同心锁。终只在她身上,落了道血痕。 岩靖峰落地,眼神有些复杂。道:「它不伤你…也罢。」他收了剑,眼底回复一派沉不见底的深暗,扬掌再打向她。 打了这么一阵,她早已不存多少气力,接连几退,打得阑珊,两人相缠斗到崖边。 岩靖峰看着她双眼,静静道:「我不得…不杀你。」 她回望他如深渊的眼,心死神伤,见他扬掌凝劲,双眼一闭,又落下两行泪。 严严气劲落在身上,将她向后震飞,她跌地连滚,坠落崖边。 「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星宁夕静静坐在石阶上,只将过程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分。说完,低下头,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彷佛不会再开口说话。 辰昕琢磨着,道:「我…却不很明白。你们何以…处到这种地步。倾天剑承认血脉,成了亲,这君主之位,仍由你承下。有何不可?若提防岩靖峰,该早杀了他,你父亲却还让他回门?」 她低下头,再缓缓道:「前些日子,樊姝提出条件,与星天漠立咒,地门不碰倾天剑,不斗君主之争,换岩靖峰回门。父亲动了心。只流放岩靖峰,还有无数野心勃勃的地门人。两门咒誓立下,地门便不能再向天门动手,很是合算。只是父亲…忌我对他有情,怕我替他危害天门。是以当樊姝还提了淮晏这门亲,万分顺父亲的心。父亲从不将断魂岛放在心上,也不认为淮家女儿有甚么妨碍,只要她婚后入了地门籍,便也得依从那咒。是以终应了樊姝。」 秦潇一笑,道:「就是你父亲也不信你。星门主,这八弟的问题,你只答了一个,另一个,与你有些为难,不如我帮你说。你说岩靖峰派人拿你,终究没拿成,是否因为,地门要夺那倾天意志,其一杀你,其二,倾天剑承认破身见血之人,这古例原是你门内大忌,可有说错?」 星宁夕一震,怒视秦潇,并不答话。众人听得清楚,暗自有些心惊。 秦潇见她神色,续道:「是以,星天漠一向守你守得紧,听他让你与岩靖峰订亲,我便有些留心。叁年前,北关有异状向我来报,说他让森门层层守住北关,是为断地门后路,他杀进门主寝殿,拿了樊姝,岩靖峰,还有,你。」 秦潇看了她一眼,道:「那件事,似乎起因于你背叛天门,差点把倾天意志给让了。」 星宁夕撇过头,愤怒里有些忧伤:「我绝不会主动伤害我父亲和天门。」 院内清风拂过,吹得门咿呀作响。洛青瞪了辰昕一眼,走上石阶,廊上拿了张椅子,将门挡得牢了。他走得近,瞧清她煞白的面颊上挂满清泪。心口一揪,却不知做何安慰。抬眼向秦潇道:「大哥,岩靖峰那寒冰掌落得极重,何故疑星门主?」 秦潇看着洛清,淡淡道:「我不过问问,她自能辩驳。」 星宁夕听秦潇带刺相逼,很是心寒。对洛青出言相护,倒生了几分感激。道:「盟主,我讲不赢你,能说的我都说了。」 秦潇瞧着她,仍道:「据说你接上门主,究柢是为了救他。前几日岩靖峰拿你,却不带倾天剑,这真拿假拿,你可有底?如今,你若交上倾天意志,他还是可以不杀你,或许,你们还能死灰复燃?」 星宁夕闻言,不堪受辱,起身怒道:「岩靖峰救过我一次,我还他一次,两不相欠。他携淮晏回门,另订了亲,又弒我师门,我们无情可言。」 秦潇一笑,道:「你道岩靖峰对淮晏认真?」 星宁夕闻言,脸色白了一层。断魂岛回来的岩靖峰,她半点摸不透。但他真确用淮晏,狠伤她的心。 家宴前一日,她忙完了活,身心俱疲,不自觉走到了天池畔,走向她第一次赴他约,他们时常待着的石岸边。 她恍然醒神,一眼看清他们常坐的石上,坐着的,正是岩靖峰与淮晏,他正抱着她,低头细细缠吻着,一双眼,还递着无尽温柔。 感觉自己有些颤抖,想走,却挪不开眼,她方才无神的走着,一回神,已走得太近,狼狈得退不得身。惊动了岩靖峰。 他一抬头,见了她,神情却无甚变化。半晌,只淡淡道:「我倒忘了…上门主,也可能会来这。」他牵起淮晏,转了身便走。 星宁夕静静望着他们离去,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自她接了上门主,暗暗敛藏已久的泪,不争气出了眶。 忘了…,他若忘了,为何要让淮晏,就这般,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他分明等着她,有意要她瞧见。 她不晓得,他这般伤她,是要报复她从前,不肯早为他,叛出天门,还是要和他心里的回忆,作个了结,好在隔日,提倾天剑杀她。 她虽极力撑着,不愿在秦潇面前显得脆弱。家宴,却也不过几日前的事,心上鲜血淋漓的伤,让秦潇狠狠掀着,她再止不住泪,痛道:「他认不认真…不干我的事。我与他…,总之再无可能。你如此带刺相逼,像极了我那些师兄,若是因为你月盟素与天门交好,要为天门置气,我便站在这里让你杀了我,你大可上岱山门寻仇。」 秦潇眼里闪过一丝焰光,起身走到宁夕跟前,洛青辰昕有些担心,站起身来喊道:「大哥…。」 「我月盟,不需干涉你岱山门内争,但岩靖峰,若危及西疆安宁,要月盟助你复那君主之位,不是不可能。你可想过?」 星宁夕挂着泪,冷道:「我既已离门,便不想再回去。」 洛青一听,生怕秦潇当真出手伤她,忙道:「大哥,你问这些也够了。来日方长,叁弟自会斟酌。」 秦潇缓点了点头,一叹,眼底收尽焰光:「也罢,星门主,我本无意冒犯你。只是你与岩靖峰昔日有情是真,你在月盟,我得多琢磨些。」 星宁夕迎视他,冷道:「盟主,你放心,承蒙月盟相救,我不敢忘恩。我也万不会再与岩靖峰同路。只是,他不杀我,你不能安心,他若杀我,又为你们惹祸。我虽不回岱山,也不敢留下给堂主添麻烦,我明日便同你们道别。」 当晚,洛青和辰昕走在廊上,冷月斜照搭着晚风,虽是初春,仍有些清凉。 洛青沉默着,眉头紧皱,神情郁郁。他一向不多言,知他莫若辰昕,却事事了然,冷问道:「你想留她,是么?」 洛青看了他一眼,道:「你们今天是在做什么,何苦逼她?她…几眼就能看透。一番话也解释不了什么,和我们相识不过几日,大哥一逼,她什么都答,又能有何心机,瞒过天门花门,连手岩靖峰?大哥料事一向准确,怎会如此推断。」 他自小善直觉,虽不多谋,却少有出错。 辰昕一叹道:「他们从前有情是真,大哥想知道,月盟和岱山开战,她会帮谁。大哥这回,想拿下岱山门。」 洛青一愣,道:「拿下岱山门?」 辰昕道:「她却谁都不帮,想走。」 洛青不解地道:「大哥若想拿下岱山门,不可能不留星门主。」 辰昕瞧了他一眼,又道:「大哥自然知道你想留她。」 洛青看了看他,一叹道:「现下自然得留她,她失势无依,城府不深,生得引人注目再加上一身花香,定逃不出南城,人已经费心救了,何以任她自生自灭,她去的了哪里?逞强罢了。」 辰昕见他心意已定,无奈道:「阿青,你听我一句,她身在星家,实是轻碰不得的女人。你若动情,麻烦。」 洛青冷着脸,不耐烦道:「我没有,大哥既让我留。我便留她。」说罢,怒拂袖而去。 辰昕一叹,这阿青又知道如何留?这暗令倒落在自己身上了。 -- 第五章辱花门殿(H)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 第六章辰昕留人 翌日清早,送走了秦潇,洛青、辰昕与小草待在正厅,气氛有些不安。 洛青不断踱着步,神情极其严肃。辰昕坐在桌边,见他踱步踱了千百回,却一语不发,摇摇头一叹。 星宁夕缓走进正厅,看了看叁人,向洛青一拜,轻道:「我…也该走了,只堂主这救命大恩,本当图报,我…,有些挂怀。」 洛青停下脚步,急忙扶起她,对上她一双秀眼,仍是不知如何开口。 辰昕又一叹,抬头道:「星门主,你莫让盟主一逼便急着要走,他日理万机,自是要为盟里多考虑些。你如今支身一人,打算去哪?」 星宁夕转头看他,道:「能走多远,便算多远。门内相传,前人遗落的平漠刀与一套花门本经,落在青川山系,我一直想去看看。」 辰昕一奇:「青川?那地虽也是仙灵之地…林郁森森,花木极繁,然山势、族系却极为险峻,你失势无依,城府不深,生得引人注目再加上一身花香,如何到的了青川?」 洛青脸一阵青白,睁大眼奇异地看着辰昕。 辰昕又道:「星门主,我们往南下兰台,尚有几天路程,于青川也是顺路,你不如留下,和我们一起走。」辰昕又故作认真地道:「再说了,你倒还惦记救命之恩,你大概不知晓,当日我们洛堂主为了救你,连命都想豁出去了,他冒险为你过了寒冰掌的戾气,又受了你岱山门毒针,灵蓟花尚未找着,至今人没全好,你说走就走,可说不过去。你即便不想入盟,和我们讲讲岱山门也好。我们同路,还能护你一程。」辰昕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洛青,又向星宁夕说道:「当然了,我们也不是那么计较的人,我便问一句,即便没有恩怨牵扯,不论前后考虑,只为交你这个朋友,你留不留?」 辰昕软硬兼施,自忖已将话说了个毫无破绽,星宁夕再想离开,也不能不留,便等着她应声。 星宁夕确为辰昕道出一身冷汗,昨日听秦潇心疑自己,短短不过几日,又已累得洛青受伤,遂只想着走。然寒冰掌之伤事大,自己的确不知晓,不用辰昕出言讨这救命之恩,也不能放着不管,何况辰昕都已开口讨了。 「堂主如此一说,我倒真是不敢走了…,只是堂主一向疑我,何时我又成了个不设城府?我若留下,岂能叫你心安?」星宁夕有些不解。 辰昕淡淡一笑:「盟主昨晚相逼几句,将你话套了个全,我们洛堂主说你不设城府,倒也可信。至于寻仇,月盟还挡得起。何况,岩靖峰有意挑事,即便不是因为你,月盟势必也与地门为敌。」 听他说之以理,动之以情,星宁夕看着辰昕,道:「堂主话已至此,不留,倒是不行…。」 辰昕见她已然答应,挺是满意地勾起一笑,道:「你若不留,我看有人不行。」 星宁夕秀眉微挑,满脸疑惑。 洛青见辰昕已说动了星宁夕,生怕他再道出些不叁不四的来,忙跟着道:「星门主,四弟的意思是,我们还是放心不下你,我并不要你报什么恩,只是同行好有个照应,我还想向你讨教花药的学问。这朋友,你交不交?」 星宁夕清冷神色略松,一双美目在叁人身上转了转,轻道:「交。」 洛青闻言,浅浅一笑,清冷的脸色俊朗不少。 辰昕闻言,亦淡淡一笑,她看似冷冽,却没什么心机,又特好说话。 小草见星宁夕答应留下,欣然道:「太好了,星姊姊,从小我便只有两个哥哥,如今有姊姊陪我了。」 星宁夕淡淡一笑,这小草,虽然素昧平生,待她倒十分真心。只这叁人关系,她委实有些弄不清楚。辰昕、洛青与小草,兄妹相称,却有些疏异。辰昕生得一副好面孔,眼神却冷厉如冰,即使嘴角扯着浅笑,和他对上一眼,人登时宛如入了冰窖;小草生得灵秀,一双眼闪闪流光,无止境鬼点子呼之欲出,和辰昕之间,有几分神似,相处如兄妹般,自在无拘。 洛青生得虽也清俊,却与辰昕小草不太相似,一双细长的眼,时而温润,时而抑郁,又只有他,仙质隐然。他们姓氏不同,他待小草如妹妹却与辰昕无二,小草见他,亲近无束,却多了几分婉转娇气。 星宁夕并非多事之人,然如今以友相称,心里闷着疑惑,暗加揣摩,似也失礼,拿捏个亲切口吻,问道:「小草,你们这关系,弄得我有些胡涂?两位堂主,都是你的哥哥?」 小草睁着大眼,嚷道:「这个啊,自然都是我哥哥。」 洛青一笑,向星宁夕道:「在我面前,她说话总是顾忌。我本家姓洛,幼时为他们的父亲,月盟辰长老,收做义子,从小与他们一块儿长大,是以我们一直以来,便是兄妹相称。」 义子…,行迹江湖之人,有些曲折身世,也不稀奇。既然连小草都懂得顾忌,她觉得,似乎不好再问。既不是亲兄妹,小草这婉转心思倒真有几分情意,洛青想来视她如亲,好像并不上心。 小草拉了拉星宁夕衣袖,道:「姊姊,别理他们了,你来陪我。」说着,扯着星宁夕,奔向外院去了。 辰昕一叹,坐下喝茶,右手端起杯子晃着,看向洛青,挑眉笑道:「你欠我一次。」 洛青睁着眼道:「你那番话难道不真心?」 辰昕嗤之以鼻:「我执了个会务,顺道帮你。」 院外,小草拉着星宁夕笑闹,晃得她险站不稳,星宁夕笑道:「盟主走后,我瞧着你们都自在不少,你这闹起来要更活泼些。」 小草笑道:「那是当然,盟主一板一眼,处事正经,盟里若稍有疏漏,就是对哥哥们也是疾言厉色,万分不好亲近,他要来西疆,我大气都不敢喘。」 星宁夕心有戚戚,浅浅笑道:「盟主身负重责,自是不如你轻巧,无拘无束,爱说便说。」 小草吐吐舌又道:「还好如今哥哥们独当一面,他便不常来西疆,这次来,也是为了岱山门的婚帖。我巴不得他老老实实待在他摆不平的东疆。那些金轩族可不好打理,他若不认真些,怎地与之相抗。」 星宁夕见她越说越是踰矩,忙道:「这些话你还是少说些吧,要是说成习惯,倒让你哥哥们为难。」 小草嗔道:「行啦,哥哥们早念过我千百回,还以为姊姊你同我好些,不如哥哥们谨慎死板。」 「对了!」她忽想起了什么,闹着星宁夕,要陪她练马。前几日,那马车让岩靖峰斩了,众人却发现,星宁夕不善骑术,只得同小草一骑。她清冷面上泛了些红霞,吞吐解释道小时候是会的,只后来长年父亲拘她在门内,实在没什么需要骑马,久了便有些生疏。 小草唤来洛青,借了他红马,徐徐进了院内,拍了拍马背道:「姊姊,阿青哥哥从不借我马的,今天托你的福了。」 洛青看了她一眼,无奈道:「那是你对璁儿无礼在先,牠不想载你,不是我不借你。」 小草勒了马,道:「行,姊姊,你试试吧。就这样绕绕,不难的。」 星宁夕依言走到璁儿跟前,拍了拍牠,柔柔哄道:「璁儿,我好久没骑马了,若是不慎弄疼了你,你别介意可好?」 璁儿嘶鸣了声,喷息蹬腿,晃着尾巴,似乎心情不错。 星宁夕一笑,依言上马。牵了绳,璁儿便稳当的绕了起来。 小草嗔道:「你这头现实马。」又向星宁夕喊道:「姊姊,你骑得很好呀!」 星宁夕勉强一笑,道:「我骑过马的,这让牠移个几步还不成。」 正说着,忽闻远道传来犬吠之声。星宁夕心下一凛,收起笑容,眼神转冷,向小草道:「妹妹你进屋去。」语毕策了马,便要往外奔。 洛青一惊,一跃飞身上前,几步急上了马,拉过缰绳道:「你这才练了几步是要上哪去。璁儿不是只好控的马。」 星宁夕微愣,她不善骑术,更别说让男人这般近身拥着骑马。回了神,又急道:「地门獒犬那歇斯底里的吠叫声我自小听到大,定是已经发现了我,我得去引开他们。不好让他们入村。」 洛青道:「我陪你去,坐好了。」说着,便纵马直奔。 犬声愈近,两人停马在村外道上。 星宁夕目光凌厉看着远方,阵风吹拂得她一袭长发与月色纱裙翻飞。几骑靠近,竟是淮晏。 「我说这狗怎生变得如此凶悍,果然师妹相迎。」淮晏一身玄纱柔晃如水,神色冷冽,后头领着四名地门人,铺张而立。 洛青有些惊奇,这淮晏一双杏眼,和星宁夕几分相似。然她妖娆邪媚,眉间眼底,魔气浊重。 「师妹,你便同我们回去,你既为地门立了大功,师兄因我之故杀你,未免有些不厚道,我和他说说,或可饶你」淮晏又瞧了眼洛青,道:「你们月盟可是护错了人?她毒杀她父亲与师父,可是个狠角色。」 星宁夕皱起眉,凛道:「你下的毒,何故嫁祸于我?」 淮晏一笑:「我又有何能耐在你花门宴席上下毒?」说着,牵绳一放,纵叁只地门獒犬朝星宁夕猛冲。 星宁夕水袖微动,几枚银针出手,钉上狗儿膝窝,叁犬登时跌在道上,嗷嗷哀鸣。 她低声向洛青道:「堂主有伤,我一人足矣。」语毕,纵身上前,凝神端立,青环出手。地门人随即攻了上来。 洛青心里失笑,你也有伤…。随即长剑出鞘,相助星宁夕。 见状,淮晏出剑向星宁夕杀来,如藤如蔓,阴险纠缠。星宁夕避着她剑光,时如青荷绽放,又如野荠烂漫,腾舞飘似虚风,灿似飞花。淮晏递尽狠招,却袭不上她,闪着她双环还有些踉跄。 那四名地门人倒是普普,倾刻被洛青杀尽了,他落地调息,紧望两人,淮晏剑式谲媚,本还道星宁夕若不敌便上去救人。然见了星宁夕身手,却也惊奇,她不携刀剑,双袖送出长带,末端绑着一对比腕径大些的青环,淮晏却奈何不了她。看下来,似乎不需自己多事。 星宁夕舞着长带,倏然出手以青环相套,使劲一勒,登断送了淮晏长剑。 淮晏似有些心慌,八枚毒针出手,尽打星宁夕死穴。 星宁夕双袖一拂,毒针却不见踪影。青环再递,逼落淮晏,一阵疾风挟八枚毒针,转瞬尽向淮晏送去。 洛青未看清楚,淮晏已跌落在地。 星宁夕收环而立,望着她冷道:「谁下的毒?」 淮晏心忌针毒,并不搭理她,甚是慌忙地急急拿出解药。 星宁夕捎起断剑,一把挑过解药接下,退了一步道:「你若要这药,便说清楚!」 淮晏忍着针毒,颤着身子,恨恨道:「你这是因师兄之故,牵怒于我…?断魂岛叁年…,他因为你受尽了苦,要不是我帮着护着,他如何活着出那囚房。那日天池畔,你也看见了…。」 「够了!」星宁夕打断她,扬剑怒道:「我问你谁下的毒!」 淮晏一声冷笑,道:「我,自然是我。以寻常药酒,搭上断魂岛名菜,两者相验无毒,入腹却生剧毒。只要再杀了你,他便迎我过门。」这星宁夕,即便杀不了,也要狠狠伤她。决不遂岩靖峰之意,诱她回岱山。 星宁夕眼里一痛,她并未听过这方毒法,师父想来也并不知道。又他…,是真爱这淮晏,还是只要能杀了她星宁夕,娶谁都行? 她冷淡神色转趋愤怒,将药掷向淮晏,断剑一送,直刺淮晏胸膛,飞血溅了一身。 她倏然回身便走,行至洛青身旁稍停了一下,又再提步往前。洛青见她脸上满是泪水,牵了马,默默跟着。 走了一阵,快近宅院,星宁夕敛了心神,又恢复沉静神色。洛青瞧在眼里,没有多言,她如今,倒是个很会压抑的人。 星宁夕沿道摘了几株淡黄小花递给马匹。璁儿显见喜不自禁,吃个精光。星宁夕拍拍牠,向洛青道:「牠真可亲。」 「牠脾气可不太好,见了你倒温顺得很。你怎知道牠爱吃这个?」 星宁夕浅浅一笑,没有回答。半晌道:「堂主…谢谢你,无论是那日盟主相询,还是方才,你…都信我。」 洛青一派认真,道:「那淮晏挑拨离间罢了。」 星宁夕有些好奇:「可是,她和盟主说的雷同,我方才听了,有些心慌。」 洛青一笑,道:「由她出口,便不太可信。」 星宁夕似懂非懂,只歉然道:「对不起,大清早的,让堂主见了这些不快的事。」 回到宅院,辰昕已在门口牵马,见了两人总算落下一块大石。星宁夕无语,默默进了房。 洛青将事由说了,辰昕却甚是疑惑,来驻村拿人,怎派那淮晏…。 总之,得立刻启程。杀了淮晏,岩靖峰或不会罢休。 洛青挂怀星宁夕那身花香,遂来敲她房门。 星宁夕应了门,转过头,拭了方擦过又盈出的眼泪。 洛青看着她,内心翻腾,半晌道:「你身上的白棠花香,有法子压得住么?」 她摇摇头,歉然道:「我试过很多方法,收效果都不甚好。若抑住内息,可稍减些,却瞒不过狗。还试过一种药方,可以短暂消香,只是有些伤身,半年转不了气。」 「半年…?这花香,可带给你很大烦恼,这样伤气的药你都试过?」洛青有些惊讶。 她生硬一笑,垂下眼道:「若想躲些人的时候,便有些麻烦。」 洛青似懂非懂,点了头道:「好,藏不了也无妨。自不能让你用药。若真遇上了,便斗他一斗。我在前厅等你,你先与小草一骑,我会多备一匹马,等你熟练些再乘。」 他转身欲走,却又回头:「你…无需太压抑,如今,我们都在。」 星宁夕闻言,震动地睁着眼,却又留下两行泪来。 -- Щχ伍①.Vīp 第七章木子河畔 星宁夕落在古道上,原也无什么行囊可收拾,只携了池萏梅早先为她备着的衣饰,理了理方才溅在身上的血迹。便也算好了。走至前厅,却见一眼生男子,领着二从,与洛青、辰昕坐在案旁。 洛青辰昕想是听了他带来的消息,脸色沉得难看。 男子身着黯红衣袍,长发简单束在身后,年纪看上与洛青两人相仿,桌边靠着大刀,一听声响便抬起头来。男子眼神原是凌厉,见了星宁夕,忽然定神般,盯着她直瞧,原就几分倜傥的俊脸,勾起一抹浅笑。 为他瞧得极不自在,她撇过头向洛青揖道:「堂主既还有事,我先到外边儿等着。」 「等等。」洛青抬头望她,道:「这是西一堂防卫总长夜阑,近日…地门又有些动作,岱山南城两处入山古道,各安些人守着,你看可好?」又转向夜阑,脸色冷峻,道:「这是星门主。你收敛些。」 夜阑闻言并未收敛些,仍是盯着星宁夕直瞧,笑得益发深沉,起身一揖道:「夜阑失礼。」 星宁夕微一点头,并不抬眼看他,道:「要守岱山南城,人不用多,阵法却要精些。」 辰昕向夜阑道:「阵法…?这你倒在行,大长老阵式可是少有人能敌。」 「师父阵式自是高深,岱山门也不遑多让,他们北关一向以阵守着,从来也没人能破。」夜阑说着,一步戚向星宁夕,眼神直勾勾望着她,笑道:「星门主若能留下助我,想必如虎添翼。」 星宁夕为他笑得背脊发凉,退了一步。 洛青站起身来,铁着脸沉着气道:「夜阑,星门主受了些伤,岩靖峰现在生着火要她的命,她得先同我们下兰台,现下便要动身。你领些阵法较精的部下,到各处安排,盯住岩靖峰,莫让他势力出了南城,我们到兰台会会长老后,再做规划。」 夜阑闻言,转过身,按礼向洛青淡淡一揖。 洛青再道:「你先去吧。此番未得空与你多谈,下回捎好酒待你。」 夜阑一笑,道:「好。我等堂主好酒,这里你放心。只是我纵能绊住岩靖峰一时,要攻下岱山门却是不可能。他若另有图谋,还须堂主尽早上来,与他把事情讲明了。」 洛青道:「我明白。」 夜阑又一揖,转身要走,行经星宁夕旁,一双眼又直勾勾盯上她,笑道:「我还记得,你叫星宁夕。」 她别过眼去,碍着洛青面子,微点了头,神情间多了些不快。 夜阑再笑道:「你的名字,与美貌般配。」他戚近她,伸手便勾起她长发,轻声道:「还有这袭香气,很是醉人。」 她一惊,往后连退两步,沉着脸,默不作声。 夜阑一笑,扬长去了。 方才杀了一场,回来又被轻薄一回,心底颇不是滋味,亏得她在门内几番历练,修养倒不太差,心下虽脑,脸上仍撑得冷静。 辰昕一叹,向洛青道:「你这回做得忒差。」 洛青被夜阑搅得当胸郁郁,正找不到出口,皱眉愤道:「什么差?」 辰昕一笑,并不答话,转向星宁夕道:「你别介怀,夜阑生性风流,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也要生得够好看,他才瞧得上眼。」 星宁夕瞟了他一眼,这是安抚自己来着?她一股怨气未平,神色淡淡并不搭话。 四人上了路,自岱山南城续往南下兰台,一路逐渐暖和,地势渐低,林叶渐阔,远处已能见平壤沃野。或有夜阑挡着,一路不再有地门人追上,终行至木子河畔。 「堂主,见到水岸了,我下去找灵蓟!」星宁夕甚是欣然,跃身下马。 洛青看看天色道:「云低又厚,就怕有雨。」见星宁夕如小鹿般轻灵而去,只得起脚跟了上。 小草一跃下马,也想跟去,辰昕伸手拉住,道:「你就别跟,在这顾马。」 小草噘嘴道:「为什么啊?让两个病人去。」 辰昕道:「你去也不懂,跟着惹麻烦。」环顾四周,水幅辽阔,青草短密,靠林水岸有座石亭。道:「就去那儿等。」 「星门主!」洛青喊着,几步跟了上去。 星宁夕闻声回头,见洛青跟上,道:「堂主怎么跟来,你的伤不好淋雨。」 洛青道:「那灵蓟为数不多,我知道生在哪处。」 他领星宁夕沿河岸行,行了不少路,才终在蜿蜒的离岸找着几株。 星宁夕细细搜着,将几颗嫩绿带紫的厚实花苞,折了下来。有些惋惜道:「这数量,委实不够。」 「无妨,这灵蓟得靠仙气落种,在这儿自是长不好,我在兰台试着植了些,干货仍有不少。」洛青在旁随意折了些枝叶,又剪了些蕨叶和野草。 星宁夕挺是歉然地看了看他,道:「就得让堂主再等…,这地门之伤,很是难受。」她瞧着几株有些颓靡的灵蓟,微运了些内息笼上,忽有些忧伤:「昔日在岱山,这灵蓟全赖花门护着,如今师父和我都不在了,那些植草,再没人照顾。」 洛青看她又一脸忧沉,想宽慰她:「我那几株灵蓟,长得倒也不差,兰台温暖,若能得你这身灵气照拂,不定,生得比在岱山更好。」 星宁夕听他意有所指,微微一笑:「到了兰台,我帮堂主瞧瞧。」说着,将花苞悉心理了理,又取出锦帕覆着,收了起来。 洛青望了她半晌,认真道:「你…若想找人说说,我可以陪你。别一个人躲着哭,郁结肺腑,总是伤身。」 星宁夕听他一番话,抬眼希奇看着洛青,他深遂双眼正望着她,眼神十足温柔。 她有些无措,忙低下头去,找那灵蓟遮掩遮掩。最近怎么了,这些人总爱一双眼盯着她瞧。 洛青又恢复一派自在沉稳神色,随手整了整他攀折的野草,道:「这些该够了,我们走吧!别让辰昕他们等太久。」 话声甫落,天际响起大雷,豆大般的雨点随之落下。 星宁夕急道:「不好不好,这雨怎下得那么快,我在岱山少见急雨,堂主你余毒冷寒,不能淋雨。」 洛青看看四周道:「山壁上有岩穴,我们避避,得离河面远些。」 两人汲石而上,找了一处避雨。这一耽搁,两人衣着已经略湿,洛青只感周身体寒萦绕,瑟瑟发起抖,想要运气相挡却是艰涩,从前却也未曾如此。 星宁夕见状,拉过他手量脉,皱起眉,犹豫道:「堂主这身外衣都湿了,还是…先除了吧,我帮你运运息。」 洛青连忙摇头道:「我还行…怎敢劳烦门主。」被她柔柔的手一拉,又见她微湿的发与面上还缀着水珠,沿颊滴在她衣襟上,他有些紧张。 她不太明白他那颗男儿心,门人从不敢正眼瞧她,父亲守她甚紧,从也不与她谈论男女之情,她但有几分自知生得貌美,至终也不过就同岩靖峰相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惹人眼目。 她看着他,只有些受伤道:「堂主,莫非你也防我?」 洛青愣道:「我不是防你…只是我…。」只是他一向刀枪箭雨,身旁一众兄弟,何时消受过此等温柔辞令,其实不过把脉运息,也没什么,不晓得为何,她做起来,便叫他浑身紧张不自在,他几乎反省起来,自己有些心思不正。 星宁夕着急道:「灵蓟未及入药,现在淋了雨,寒气积缠不散,往后就难治了…。」 洛青拗不过她,那寒气实翻腾得厉害,只得依言除了外衣。让她运息,她气息甫碰着他,他身子一僵,一脉气息极为不顺。 「堂主别挡…。」 洛青只得依言放松,忽觉她内息温柔如河,旖旎如花,带着暖意,从后背直护左臂,半刻又输往气海。不若秦潇与辰昕的方刚厚沉,仍是绵延如缕,十分缜密,和那日淡淡扫过,护着她的花息,很是不同。洛青暗自惊奇,感到紊乱气息渐平,体内寒气渐散,就连留下的外伤口子都淡了不少。花香弥漫,有些醉人。 半晌,星宁夕方撤掌调息归位。 洛青定定心神,希奇道:「星门主,你运起内息,颇能疗伤,是花门经,还是你一身仙质使然?」 星宁夕嫣然一笑:「都有。前些日子我身子弱,相助堂主不多,如今倒好些。」 洛青道:「你若开间药房,大抵天天门庭若市。岱山仙地,果然很不一般。」 星宁夕摇摇头道:「岱山少数门人有些仙质,但毕竟不是仙,就是有些异能,都还需辅以咒术修炼。花门与森门经都以医伤为主,我这身白棠花香有些疗效,似我这般,可练得轻松些。但那医伤的内息,究柢是替了那受伤的人,用内伤消耗去换,用多了,需得闭关养神,开不得药房的。大地本自带疗愈力,尤赋以花草之形,还是这门学问好用,堂主也懂不少。」 洛青一愣,道:「这么说…岂不伤你身子,你大伤初愈…。」 星宁夕亦一愣,心想自己怎说出来,忙挥手道:「不过驱个雨寒…,算不得什么伤。」 洛青瞧着她,正色问道:「只是趋个雨寒么?我却感觉连寒冰掌的戾伤都好了。」 他不笑的时候,挺有堂主威仪。就是她一介上门主,气势还逊色几分。她看着他,只得诚实道:「寒冰掌伤很是不适,前些日子又着了针,这冷雨一浇,万不能拖…。屡让堂主涉险宁夕很是过意不去,我自然一起疗了。」又笑了笑,道:「这本是应当为堂主做的。」 她一笑,又宛如初春融雪。他心跳怦然,忙别过头去,道:「多谢。但…可没有下回。」 他有些懊恼,想着辰昕的话,自己好像真有些上了心,她一颦一笑,很是叫他在意。 雨,不停,岩穴不大,二人并坐微抵着肩,洛青犹豫着道:「你…冷么?我瞧你也淋了些雨。这里太小…又生不得火。」 星宁夕摇摇头,道:「我不怎么怕冷的。」 洛青心想,那就是有些冷了。他素来正直,也想不出法子,总不能叫她挨过来些,也不能叫她除件衣裳。只能回去,再帮她备些祛寒暖身的药了。 两人沉默着,还好隆隆大雨声稍掩饰了紧张。 好像应该说点话…,没什么经验和姑娘家谈天,一想到说话,洛青道:「门主,你似未曾出过山门,可认得这木子河和兰台以南的安南河?二者为西疆中平原重要水道,直往西海,是月盟整治的要点,我们近年,重要的会务,不在用武,而是疏通贸易廊道、整治河道与开拓西海海滨可用土地。此外,在兰台与乌尔两城,城里生产供给会里所需。这些,我与辰昕接堂主十年来,算是有些成效。这也是拜星前君主过往慷慨相助之故。你…对西疆了解多少?。」 这是考自己来着?星宁夕听他一本正经谈起会务,浅浅一笑,道:「这本该设宴和堂主好好谈谈,却未想会困在这听雨看河。」她想了想,道:「从前阿爹不让我出山门,只好地貌图一幅背过一幅,道理一回论过一回。父亲说过,北岱山,中月盟,南青川。我们主治北天河水关,同为西海滨各族供水。主掌岱山南城,辖贸易隘口,岱山北面,尚有林场出产林木,东侧为东疆北漠,与金轩相临。父亲认为,守住两荒相接的北关,下支援月盟经营中平原,西与西海海滨各族稳定贸易。再观察最南端青川山系的各个谷地,便能维系西疆太平。」 洛青点点头,笑道:「我这问题倒是多余了。」 星宁夕轻轻一叹,续道:「这些都是长辈们打下的基础,如今我要做的,锦上添花罢了。我先前想过,岱山门内垄断了不少技术,但我们人少,很多东西做不来,便是做了些,也要舟车往南送,耗时费力。真该与你们会会,在兰台立个厂,增加产能,缩减路程。」她想了想,又道:「还有你们那伐木的单有些太急,我们北林,不该这样消耗,你若撙不下来,得挪一些去乌尔南林。」 洛青看着她,起了兴致,笑道:「我随口问问,你倒发落起门务来了。」她看似清远冷淡,却甚容易落入人话头。 星宁夕一楞,道:「因…因为父亲让我理事,我想过好几回,这次西疆大会,本也该告诉你了。」 洛青微微笑着,答她道:「是么?你若肯出技术,自然是好。那木头,倒不是我们要用,是输给西海海滨酋长的工程。他与你父亲不睦,却又想要你们的木头,宁可让我们出面,转手于他,你这一拦,挡了我们工程支财路,他们恐怕要跳脚。南林能伐的木不够,我们自己要用,质也没你们好。」 星宁夕一派认真,皱起眉道:「不够?那也不能净伐我们北林,那森木生得慢,虫鸟走兽都有家的。森门有种新混出的矿浆,或可支持他们,不需全用实木…。」 她还计较着,忽然止了声,轻道:「如今…讲这些做什么。」 洛青看着她,很是怜惜,道:「其实,你若肯入堂帮我,实在不错,只委屈你了。又或者,我们助你打回去,你总会做得比那岩靖峰好。」 听得那名字,她星光熠熠的一双眼,瞬时暗淡不少,冷道:「我不想回去。」 洛青见了她神色,有些后悔:「对不起,我不该提他。」 「没事…我也该早点适应。」她淡淡道:「其实他资质极好,论武行谋略,都高我许多。我初识他时,他教了我不少东西…。只是后来,好像都变了样。」她顿了顿,似有些哽咽:「我辜负父亲,又连累了你们。」 洛青看着她,温柔道:「错不在你,错在地门的仇恨和野心。」 望向外头灰蒙蒙的河面,她愣着出神,沉默了。 -- wχ⑤①.Vīp 第八章史载之乱 雨势方歇,两人急奔回林道,依循辰昕升起的灰烟,会合辰昕与小草。辰昕见二人回来,松了口气,意味深长瞧了洛青一眼。洛青闪避着,只当没看到。 天色渐暗,舟子收了航,众人决定就林地歇息扎营,明日再行。 辰昕与小草忙着营账,洛青自河里打了些鱼,穿了竹叉,就火烤着。他拨了拨火堆,见星宁夕讪讪然送着枝条,问道:「怎么啦?愁眉苦脸。」 星宁夕低下头:「没什么,就觉得自己有些没用,帮不上什么忙…。」 洛青一笑:「怎么会,你不已经帮我把灵蓟都捣成药汁,还生了盆火。」 星宁夕低低喃念:「就这么盆火,也不会煮什么东西,不如让我去采点野菜浆果,这我总会的。」 洛青瞧她神色,觉得可爱可怜,止不住失守的嘴角,笑道:「门主,坦白说,你花门每每负责门内大小筵席,我还以为你这厨艺应当甚是了得。」 星宁夕脸一红:「这,我们花门又不只负责吃的,还要管医药、管歌舞,各支都有其主,我只消负责叮嘱膳长,确认他要如何出菜、出得了菜,也就行了。阿爹说过,反正他也不打算让我嫁了,我没时间,自不需要学什么做菜。」 洛青笑道:「是是,你确实没什么时间。你一介上门主自无须亲自掌厨。」她清傲的脸绯红起来,甚是有趣,似乎,也易亲近了些。 星宁夕瞧了洛青一眼,见他满眼含笑,嗔道:「行了,我去采果总可以。」 洛青又笑道:「天色晚了,今天尚有干粮,还有鱼,不用采浆果。」 星宁夕一叹,坐了下来,道:「那我当真什么用都没有了。」 洛青宽慰她道:「没有人什么都会的,你没出过远门,自然不会这些。多看几次就熟悉了。如今,你便当我们是家人,有事,让我们摊着,不用见外。」 星宁夕看了看他,觉得他这番话,说得委实温暖。 林间微凉,大伙儿围在火边。小草话匣子一开,东讲叁人幼时小事,西讲戏折子话本,辰昕洛青想必听腻了小草的套路,支着脸,偶尔吐几句嘈,搭几句腔。星宁夕却听得入神,道:「小草,你讲得故事真有趣,我在门内,少有人谈天似你这般活泼,也从未看过什么通俗话本。」 小草得意道:「是么?姊姊,但上回听你说岱山有两把镇山宝器,还有一场大乱,那是什么故事?我倒想听听。」 洛青看了她一眼,道:「那可不是什么温馨有趣的事,怕你晚上睡不着。」 辰昕烤了只鱼,刮了焦碳,挑了些鱼肉递给小草,淡淡道:「你净顾着说话,到底吃了什么。」他平日冷冽,其实倒也细心柔软。 小草不依,嚷道:「你们讲那什么北漠金戈铁马,木子血流成河,难道又温馨了?我就想听听。」说着满不在意的将鱼接过,又递给洛青,笑道:「阿青哥哥,你吃吧。」 洛青道:「自然你吃。你若不吃给门主吧。」 星宁夕摇摇头道:「不…不用了。」 辰昕一脸烦,拿回了鱼道:「我吃。」又向星宁夕道:「门主,那刀剑,我倒有兴趣,不如你仔细说说。」 星宁夕看看叁人,道:「好吧。我讲故事,没小草好听,别睡着了。」 她想了想,道:「从前门内,天地森花四门皆习武,势力相当。天地两门拥刀剑,岱山山脉主峰,有一灵矿,却是森门守着。森门主,由灵矿钦点,以血祭石,立下生死契咒,维灵矿和稳。而花门师祖,依其善医的仙质,拟出花门内经,是岱山门医伤内经的起首,各门十分倚重。门内一直以来,和敬相安。有一年,却生了乱。」她有些犹豫,道:「据载,地门主儿子岩堄和几名座下弟子,时方年少,玷污了一名花门女孩,又畏罪,灭了口…。」 她见小草不改神色,续道:「花门主震怒,同地门讨公道,要求公开惩戒那五名地门人。地门主却护短,不肯仔细追究。」 「岂有此理!」小草很是合时的怒喊。 「两门交恶约战。地门主掌倾天剑,不仅伤了花门主,杀起了兴,又放任门人戮杀花门,俨然要生大乱,惊动了天门君主。君主帮着花门理事,花门主夫君森门亦震怒请战,地门不敌压力,终处死了一名主事的徒儿。事后,花门主花了叁年,暗拟出能封印倾天剑魔气的花门本经。那经威力强大,花门主练着险些入魔,一众弟子也无人练得,后为君主扣下,列为禁经。地门主儿子岩堄怀恨,日后在君主比武上杀了天门主儿子,终还是引起轩然大波。天地两门起战,森门却趁势坐大,天地两门只得暂时连手,抵御森门人。森门不敌,大量流亡,门内却同时遗失平漠刀与花门本经。」 「那岂不是无人能敌倾天剑了?」小草惊道。 星宁夕道:「花门主走险血祭倾天剑施咒,暂止了倾天剑戾气,然她命丧倾天剑,咒术也失传。天门主至终胜了地门,杀了地门主,拿下倾天意志。又一次处死地门主座下高徒,地门主之妻,偕小儿逃出岱山,据传便是东疆北漠魔道的起首。天门虽复了仇,然各门死伤惨重,便止战立约。天门认地门起争端在先,决断此后君主由天门血脉相传,不再比武。森门亦立下咒誓,不碰倾天剑,不斗君主位。」 辰昕道:「我记得你说,想去青川,找花门本经?」 星宁夕一叹道:「天门不断向青川寻刀,为首的山巫谷从不肯承认。昔日倾天剑,一直让我很烦恼,确有想过去找找,我这身仙质,与师祖相同,练那经有些机会。就算找不着,也好探探那平漠刀。但如今剑已在岩靖峰手里,为时已晚,我当日,随口说说罢了。」 小草睁着大眼道:「怎么会晚,姊姊你若练成了,正好将那岩靖峰杀得片甲不留。」 星宁夕勉强一笑:「我当初想练那经,只是想封印倾天剑…。」 洛青敛起眉道:「青川…如今掌权的莫魁和莫洹父子,莫魁行事邪佞,野心勃勃;莫洹则有些冷僻,心思剖测,我们交过几次手,比地门人还难缠些,不说那花门本经练来危险,就论那山巫谷…你实在不适合去。」 辰昕脸色沉冷,亦道:「你既不回门,练那经也用不上,不如待在月盟,安全得多。」 小草看着风向:「既然…哥哥们都这么说了,姊姊你别涉险了吧。要是又让人伤得半死不活,可怎么办好。不如,让阿爹也收你做义女吧,再不然,你住我邻边也好啊!」 辰昕瞧了洛青一眼,淡淡笑道:「乌尔气候湿热,不似岱山,还是兰台好一些。」 如今…练那经的确无用。星宁夕看着他们,浅浅一笑,心里有些感动。想着洛青说的家人,自岱山门生变来,头一遭觉得十分详和温暖。 -- 第九章入兰台城 翌日,众人过了河,续在道上行了几日。 野草渐稀,道路愈见宽广,终到得兰台城郊,高耸城门下哨亭矗立。 一行人勒马缓行,哨亭二人出迎,只道长老已接获消息,等在大堂。 入城林木依然蓊郁,错落木制小屋,小屋旁种了少许作物,孩子成群在路旁玩耍。见了马匹大喊:「堂主回来了!」 不少木屋开了门,向洛青招呼。两两叁叁青年男子,屋外忙着活儿,向洛青做过礼数,便盯着星宁夕直瞧。 洛青察言观色,悄声向辰昕道:「我想绕外边由西侧进大堂,免得穿过整城市街,引人眼目。」 辰昕失笑道:「你是为了星门主还是为了自己?你倒要想想怎么向那些吵闹的姑娘们交代,否则星门主麻烦了。」 洛青板着脸,略感无措道:「别乱讲。」 一行人自西道进城,不久即见大广场与耸立其中最大间的会堂。众人下了马,牵马徐行。 愈近广场,忽见会堂前挤满了人。 辰昕揶揄道:「洛堂主,我看你不容易脱身了。」 洛青的脸色略显尴尬,向星宁夕道:「城里居民…,很是热情,我们赶快进堂就是。」 前行几步,一群不大不小的孩子、一群扯着嗓门的大妈和拎着花篮果篮高声喧哗的姑娘,见着了他们,纷纷涌了上来。一名姑娘见了星宁夕,激动道着:「她是谁?堂主带了姑娘回来」、「她凭什么?她是谁?」众人七嘴八舌,喊得愈发热烈。 星宁夕略感诧异,洛青只带着不失礼的微笑,点了头,领众人加紧脚步迈进会堂,门口兄弟十分熟练地挡住群众,关了堂门。 厅堂上坐着叁位已过天命之年的长者,一位扎着发髻的妇人见了洛青,笑道:「青儿,回来了。」 小草开心的奔上前去,喊道:「夜伯母。」 夜夫人笑道:「小草,这回你也跟上了?」 小草嚷着:「那是自然,哥哥们要赴宴去赏那岱山美景,我纵然入不了山门,也当要跟上一回。」 洛青低头礼貌地揖道:「忽和长老、夜长老、夜伯母。」 其中一名略微宽胖,驼黑肤色的老伯,声如洪钟喊道:「这一趟喜酒没喝着,倒揽回了不少事啊,青儿。」又看看一旁辰昕,道:「昕儿,你大哥留你相助洛青,我瞧着挺好。辰老听你这般被拦了,不大乐意呢。」 辰昕笑道:「父亲那脾气长老是知道的,同您称个架子罢了。洛青有难,我若回去,他定要再把我赶上来。」 忽和点头笑道:「好,甚好。」他又抬头,定睛在星宁夕身上,道:「这位,想必就是星天漠的女儿。丫头,我便不问你父亲安了。」 他身旁那长老一身清风,衣色暗灰,长须即胸,面容精瘦。起身发话道:「老身夜穹。星前君主这事,我们很遗憾。你既来了,先好生歇着。你父亲惠我月盟良多,我们照看你自是应当,无须生分。」 星宁夕低头揖道:「谢谢长老…。」 夜夫人走了上前,十足亲切牵起星宁夕,笑吟吟望她,道:「好生标志的姑娘。你不出岱山门,这岱山绝色,我们还是头一回见到。我记得…你叫星宁夕?」 星宁夕有礼的低下头,道:「小女宁夕,夜夫人过誉了…。」这双眼,这句话,好似有些熟悉。 果然,夫人又道:「青儿,你见着夜阑了?他可好?」 洛青揖道:「见着了,他已自东疆回来,我请他戍守南城,还…未能先回兰台见过长老和伯母…。」 「没事儿,本当如此。做母亲的,叨念着罢了,你当怎么发派便怎么发派。无须顾虑。」夜夫人看看众人道:「好了,你们风尘仆仆才刚抵家门。先去看看萧老,安排妥当后再续话不迟。」 洛青点点头:「晚点再来与长老议事。」 忽和瞟了洛青一眼,叹道:「这我们多年也不想管事了,不过区区岱山门,交给你就行了。我和老夜本月初就想云游四海去。要不是你大哥来报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留下,现在也不用在这儿困着。」 洛青笑道:「倒烦扰长老了。我明日带点酒来,您便当作与青儿谈天吧!」 「好!这兰台的酒就属萧老酿得最好,我们还不敢打扰他老人家。」忽合笑道。 洛青再向长老一揖,转身向辰昕道:「我们从后堂出去吧。」 夜夫人笑道:「青儿,每天这样闪闪躲躲不是办法。东疆萧堂主不错…你何不想想。」 洛青凉凉一笑,忙道:「既然不错不如先替夜阑考虑,青儿告辞。」 众人穿堂自后门而出。后院紧接宽阔广场。大堂以南,四围筑墙,通向城南。较之城北,少了街市,多是住宅院落,显得清幽不少。 小草噘着嘴道:「姊姊你不知道,每次来兰台,那堆姑娘总是纠缠不清。」 星宁夕浅浅一笑,道:「早听闻南方姑娘热情,今日倒是见着了。」 洛青微微脸红,转头见辰昕还讪笑着,不悦道:「你若喜爱那些热闹姑娘,不如这次你和小草去北城住山藤那吧,出出入入包准他们纠缠没完。」 辰昕摆了个万死不肯住北城的神色,冷道:「拜托,让我离那些姑娘远一点。我自然要住你那。怎么,不让住了?」 洛青瞪了辰昕一眼,思量道:「我只是在想,带星门主回我府邸,招人眼目,不如这回,我们回爷爷那儿住。」 辰昕点头道:「确实比较好。」 于是,众人在老医神萧老那处落了脚。竹木混搭的二层药房坐落林旁,绕着薄雾,一派幽静。屋后几畦花田,花田后边儿草药植栽绵延进林间,坡度渐升。 萧老穿着泥灰宽布衫,手顶着竹篮,自林间而出,欣喜地喊道:「青儿!」 「爷爷,当心。」洛青忙奔上去,接过竹篮。 萧老笑道:「回来了,昕儿小草也来了。都累了吧?」看了看星宁夕道:「这位,是星门主了?当年木子河一战,我见你父亲还是个少年。如今,女儿都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他看了看洛青一行人,还风尘仆仆貌,道:「还没回府上?你要住我这儿来着?」 洛青笑道:「来陪陪爷爷可好?」 萧老瞟了他一眼道:「你那儿小兄弟是多了些,府邸没个府样,倒像个武堂,也该立立家室,好好…。」 洛青忙道:「好了好了,爷爷,先让我们歇歇吧。」 萧老点点头,向星宁夕道:「你不妨就在这住下,莫与我们客气。先去搁下行囊,安顿安顿。我们饭桌上聊。」 星宁夕浅浅一笑道:「谢谢爷爷。」 洛青领星宁夕走进药房,自后门出了院,院内座落一间木制小屋,屋内陈设简单,素雅静净。 「这原是萧奶奶的房,爷爷有个儿子,在执行会务时丧生了。萧奶奶自那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不愿见人,也怕药房人杂,过了病气,遂在这儿搭起小屋,后来…终究还是走了。」他说着,又看看星宁夕道:「希望门主别介意,那也是好几年的事了,只是这里素简了些,不若你在岱山的院落,怕委屈了门主。」 星宁夕连忙摆手道:「自然不会,我看这里厅堂灶房一应俱全,又很是幽静,一点不委曲。」 洛青一笑,道:「灶房有是有,怕你不会用,你若安顿好了,还是来药房同我们用膳吧。」 星宁夕脸一红,点头嗔道:「知道了。」这洛青,还知道开她玩笑。 -- 第十章副堂山藤 夕阳甫落,星夜渐升。星宁夕出身岱山门,又为君主之女,虽不奢华,也称得上物质丰裕,从前闺居一院唤知芳,小时几位花门师姐轮流带着,大了些,亦有两名小婢女陪侍。此番与洛青等人奔波,确有些辛苦。好在她性子温和,自幼也没让星天漠贯养过。头一遭出远门,事事新奇有趣,小草絮饀,洛青周到,辰昕解语,一路也稍解了抑郁。连日上来,与小草洗漱都甚是简便,如今能得些热水,心里十分感激。仔细洗漱梳理了发,顿觉一片舒心。 走进药房。萧老同洛青、辰昕与小草已围坐桌边,桌上摆着饭菜,温热米香伴着木须豆腐、油绿菜蔬、鱼汤与粗茶。众人许久没有如此安逸用膳,洛青与辰昕显然食欲极好。中平原一带盛产稻麦,与岱山下的粟米不同,星宁夕虽不甚习惯,却也觉得十分新鲜。 「洛青、辰昕!」门外传来清亮喊声,一着褐布衣男子,头以粗绳乱扎着髻,衣上混抹着些泥。年较之洛青略略小些,飞快的跑了进来。向萧老点头道:「萧爷爷,我才回城,听长老说他们回来了,去洛青府邸却扑了个空,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赶来了。」 洛青笑道:「我才想着怎么不见你。又去东林找矿了?」 辰昕笑道:「果然还是一般邋遢。」 洛青向星宁夕道:「这位是西一副堂主山藤。」又向山藤道:「岱山星门主宁夕。」 山藤性子热烈奔放,见她貌美,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让她清冷灵眸一瞧,又连忙别过头:「你那混账师兄做的混账事我们都知道了。你放心吧,这里就当自己家,我还不信他真能拿我们怎样。」 萧老道:「藤儿,你既然还没用饭,便一块儿用吧。坐下慢慢聊。」 山藤已搬过椅子,柜里取来碗筷坐下道:「这还要爷爷你讲,您的饭菜可香了。」 萧老摇摇头道:「这星姑娘在你也稳重一些,人家还以为我们兰台尽出野孩子。」 山藤笑道:「我便这性子,有什么好遮藏的,我们洛青堂主不是野孩子那便行了。星门主你莫怪。」 星宁夕淡淡笑道:「副堂主真性情,宁夕好生羡慕。」 山藤挥挥手,只道他不若洛青辰昕有排行,也大不了她多少,不如直喊他山藤。洛青一笑,趁势亦让她,同盟里排行唤他叁哥,省得这堂主唤来生分。 山藤吞了口饭,配了口茶,又道:「你叫宁夕是吧,挺好听的名字。」 星宁夕端起茶杯,瞧着众人,有些好奇,这即便不唤门主,也该称声姑娘,这直名道姓的自己虽不介意,却有些不惯。这月盟当真豪放得多。这风气,也和岱山门很不相同,忍不住问道:「刚刚…那夜长老夜夫人,是夜阑总长的父母?怎么…总长不用接下长老的位置,领这西一堂。我记得堂主…,我是说叁哥和四哥,都在乌尔长大。岱山门内,各自壁垒分明,像你们这般串门子,很是稀奇。」 山藤笑道:「有什么稀奇?我们安排职位,一向看得是适任。那夜阑性子野,自幼爱打架,夜长老自己带了几年,便送去东疆大长老那里上阵历练。堂主这职,需得向洛青辰昕这般稳重文气些的,才担得好。若给了那夜阑,像什么样了?」 洛青跟着道:「夜长老从前带兵出身,西一在地的孩子,不少入了两地防卫队,武行差一些的,便进工程支。我和山藤幼时长在乌尔,都属西二,但其实长老们相熟,地缘又近,不过两叁日路程。两地连成一气,西一西二的孩子,自小便是这般来去,我们入西一堂也很寻常。」 星宁夕点了点头,道:「真好…。」 洛青见她想着岱山门,道:「你们守着那把倾天剑,这内情自是复杂了些。也不太能比。过去…就算了吧。」 星宁夕喝着茶,轻叹了口气。 山藤看着她,好奇道:「宁夕,我还记得该是前年,听闻岱山由你接上门主,道上传你富倾城之貌,生来带花香,我们都很好奇,还在议论,星前君主从不让你露面,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怎么接那岱山门。我们几个接职之先,都得跑过东西疆,上战场磨个几年。」 辰昕咳了咳道:「都你一人在讲,我们可没同你议论。」 山藤嚷道:「欸?我明明记得洛青说,要找机会见见她。都赖我头上来了。」 洛青无奈道:「我年年都要上一回岱山,和星前君主会会西疆,见,是迟早要见。」 山藤一叹,道:「却不料这般让你见着了。」 星宁夕看了看叁人,道:「其实…岱山一向都是门争居多。北关阵式守着,木子河也有你们镇着,我们没什么外敌,对外,较着重交谊。这一两年,父亲认为我定了性,本有意开始让我会客,偶尔下岱山走走。这次婚宴,父亲要我出席几场仪典,敬敬酒席。大会,也有安排见你们,只是…却生了乱。我所懂得那些…终究还是纸上谈兵,不若哥哥们经验老道,倒让你们见笑了。」 山藤又添了碗饭,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我以为仙地的人,同青川那般,都不太好相处,如今听你说起话来,倒是温温柔柔,没什么派头。」 洛青余光扫了山藤一眼,总觉得他话特多了些。 星宁夕凉凉一笑:「这流落在外,还要撑什么派头。」 洛青忍不住道:「山藤,你饭多吃些,话能不能少说点。宁夕身手,我见过的,不如你和她比划比划。我瞧你打不过她。」 山藤见洛青板起了几分脸色,忙道:「是是。吃饭吃饭。」 饭后,星宁夕看着一桌狼藉,想也不好总是吃人便饭,帮些忙也好,便道:「爷爷,请让我来收拾。灶房可借我一用?」 萧老道:「后边便是,你自个儿来。」 星宁夕点头,便着手往灶房打理。 洛青心想这活儿她定不熟悉,不自觉的跟了上去,挽起袖道:「我来帮你。」 见两人先后进了灶房,萧老挑眉,向辰昕低声笑道:「你这兄弟可有些不一样了。怪不得不好意思带回府邸,避嫌是吧。」 辰昕一笑,喝了口茶,亦低声道:「爷爷,你若问他,他可要恼了。」 萧老道:「甭问,这孩子眉眼一动我便知道他想什么。年纪也长了,早该好好想想,找个媳妇儿。」 山藤嚷声道:「什么媳妇儿?你们不过就出这一趟门,我错过了什么?」 辰昕道:「小声点,你倒没错过什么,还没开始呢…。」 山藤忽地福至心灵,一愣,声音倒是放低了:「惨了,宁夕生得这般好看,是男人都要瞧上两眼,洛青莫要把这笔帐记下了。」 辰昕笑道:「你那两眼委实瞧不得,你担心洛青,不如先烦恼衣若。」 山藤睁着大眼道:「若若?你不说我不说,她又不在这儿。」 萧老一笑,道:「你和若儿倒底行不行,月盟什么都好,就是女孩儿少,你们这一个个大好少年,至今空在这儿,我都替你们心急。」 山藤声音又大了起来,嚷道:「有什么不行,我和若若好得很。」 萧老瞟了他一眼,道:「我却听她气噗噗回安南河了?」 山藤打着哈哈,尴尬道:「她脾气本来就大些。过几日要不来,我去找她便是了。」 小草见叁人聊得欢快,对自己宛若不见,终忍不住嗔道:「爷爷你们就是偏心,星姊姊是漂亮,人都道岱山君主之女容色倾城,小草即便比不上,也是真真确确跟着洛青哥哥这些年了。」身子一扭,不悦的进房去了。 萧老一楞,道:「这又是什么意思?小草倒是长大了。」 辰昕喝了口茶,道:「她还是那般孩子气,一颗心跟着洛青罢了。洛青也没在意过。」 萧老笑道:「可得留心了。你这做哥哥的,也替她担待些,这西一西二随她挑,有什么难的。」 辰昕听着,对这事有些上了心。 洛青同星宁夕自灶房出来,温了壶酒,上了些瓜果。 洛青道:「你们聊什么?」 萧老一笑,装傻道:「我这老人在能聊什么,不就聊你们何时添个妻小。坐吧。」 洛青闻言,忙拨了话尖儿道:「怪不得我好像听山藤嚷嚷衣若什么的。」 四人许久未见,几杯清酒下肚,便也聊开,尤其山藤谈天话地,将洛青离开兰台后的上至会务下至小报,加油添醋活灵活现的报告了一番。 洛青话仍不多,酒也喝得少,却仔细听着,不时插句话,递上几问。 山藤再仰头送了杯酒,将杯子登在桌上,道:「你信里说要多备几匹针器刀剑,我便到东林寻兵器长,那天他右捧一颗夜明珠,左持一道开山大斧,挤眉弄眼,极其神秘,要携我入林。他说他自那灵气森森的岩壁上,发现一脉石矿,乌黑沉亮,四散光芒,如龙脊般一路延到后山。若用来冶炼刀器,锐不可挡,定可匹敌绝世名剑。我自不信他,山脚矿脉我早摸了个通透,哪还有什么亮黑石矿,但我还是有些好奇…。」 洛青抬起头,打断他道:「他用那石矿炼了几盒针,几盘飞刀?」 山藤道:「你怎么知道那石矿只适合用来打针和飞刀?」 「炼了多少?」洛青扬起酒杯,喝了一口。 山藤捎捎头,数道:「武针二百盒,飞刀二百盘,长剑方从乌尔运回铁矿,还没进炉,计划上等剑器五百支,中等二百支,下等二百支。」 星宁夕听着,心下佩服,他能从山藤戏折子一般又混杂公事的言谈中,理出些头绪来,想来也是多年培养出的默契。 洛青点头,道:「下等不必,悉数练中等以上,岱山剑器不凡,不能用下等剑。」又向辰昕道:「你们兵器长能不能也炼些,这次若真要上岱山南城,兵器用得凶。」 辰昕点了点头,一派轻松,兀自喝着酒。 洛青转向萧老,又问了药务。 萧老叹道:「你也派个人给我,自羽竹入了防卫队,我委实有些忙不过来,你堂下习武那小徒何列,常来我这,也练了些医务药理,不如你让他过来,补这空缺。」 洛青想了想,道:「好。他忠正心细,身世清白,理药合适。明日我问问他。」 星宁夕对他们会务内容不特别感兴趣,却喜爱这般轻松谈天的气氛。从小长在森严的岱山门,稍有记忆以来,一向都是战战兢兢,同着父亲或师父讲话,当得礼数周到,万分不敢踰矩,即便和同辈讲话,也是客客气气,揖来让去。 想起过往,不觉又有些伤神。愣愣的把着杯子,多喝了几杯。 不过片时,有些醉意。身子一歪,微撞上身旁的洛青。她挪了挪身子,又是一片茫然。 洛青停下话,转头看她。不看则矣,一看不觉出了神。 她黑发柔柔披肩,弯肘支托着芙蓉花腮,水眸愁思滢滢,几分醺醉,几分迷离,搭上她微倾的姣好身段,一身媚态不可方物。就连山藤与辰昕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星宁夕隐约感觉叁人瞧着她,以为自己易醉,坏了众人兴致,阑珊端了杯酒,起身道:「你们…你们聊。」说着,晃着走到门边,斜倚门坎落坐。 乘着醉意,往事排山倒海而来,自岱山门生变,凡事倏起跌宕,不及细量。如今回望,倒有些恍如隔世,心里沉痛却未减得半分。她又一仰头,送了杯酒,昏昏沉沉。 -- 第十一章初识当年 岱山山脉高耸,终年积雪,林木繁盛。岱山门位在山腰,气候暖些,天门坐落东侧高地,地门位于西侧谷地,两门北接天池。天池旁春日飞花,夏转苍林、秋红冬雪,四季更迭,又有天河高低飞瀑跌宕,奔流西海海滨。绝世八景,颇为人称道。然岱山门清远避世,除了为数不多的筵席与武会,外人几无甚机会能入山赏景。 相传,岱山门为两位坠凡仙人,星魁与地伶后代。地伶怀恨挟怨,武道利狠。星魁为情相随,宁舍仙籍,也要落凡陪她。几十代相传,门内如今虽为凡人,不时有生来带着仙质的子嗣,岱山遂成了着名仙地。天门与地门以武行着称,森门沿袭了花门内经,以医伤相传,执掌门内医武、工程与火器,其下星支则主司星象、祭祀、预言和耕牧;花门除了医伤,亦主掌药务、膳食、歌舞与器物艺文;门内揽收弟子,也理着北林、北关口与岱山南城一带政务。 岱山门建筑堂皇,人员繁复。要承接如此庞然组织的君主,星天漠自是对星宁夕十分严苛。然那年,她十六岁,方是芳华灼灼,也叛逆气盛的年纪。 她还记得,那是融雪的初春,天河水声琮琮,林木疏旷,枝桠轻点绿芽。她刚下了武堂,偷了个空档,在林里焦急奔着。 这么十万火急,原是为了桩少女心头的要紧事:她与森门好友暮樱,前日救下了一只误闯地门禁林,惊慌逃窜而出的小雪狐,牠被地门豢养的獒犬攻击,窝进一处草堆低低鸣泣。岱山灵兽不少,然平日并不常现踪,雪狐尤为难得。两人见着时,牠白色皮毛上浑身是血,焉焉一息,两人急急替牠裹了伤,将牠藏在一处安稳石穴,再为牠铺了个小窝,细心将养着,说好了轮流照看喂食。 岱山门外环四林坐落森门营账。东侧高地立天门殿,西侧谷地落地门殿。东西两殿间辟出平地,设集贤大堂与大广场。殿大门遥遥相望,两门关系若是不好,一年也开不上几次。 地门人对星宁夕一向虎视眈眈,星天漠自小叮嘱她,能离地门多远,便离多远。然她要入森门西林,只能冒险,疾绕过地门林边。 星宁夕跑得有些急,听天门师兄说地门禁林今日试火器,那轰隆的炮声狗吠,想必又会把如今还余悸犹存,畏缩胆小的雪狐吓得满林惊逃。 「阿雪…?」 好不容易方抵岩穴,星宁夕轻声唤着。 小雪狐嗅着,从岩穴轻巧跳出,一跃钻进星宁夕怀里。这伤不过几天看着是好了太半,灵兽体质果然也有些不凡。她亲昵的挠了挠雪狐柔顺的毛,道:「想不想我?我帮你带了些吃的。」说着,空了只手,想自袖袋中掏出几颗枣子。 忽然,谷地隆隆炮声作响,连带着林地震颠了几下,接着几声仰天狂咆的狗嚎,雪狐一个惊跳,歇斯底里地胡钻乱窜,落下地来便往前猛冲。星宁夕惊喊:「阿雪!」 小雪狐死命往前冲去,不偏不倚又是地门的方向。星宁夕赶在后头,究抵不若雪狐灵巧,远远瞧见牠钻过木篱缝缝,再入了禁林。 星宁夕一声喊苦,喃喃道:「阿雪,你哪儿不去,又进你才死命逃出的地林,才道你是灵兽,我看一点也不灵。」 这下进了人家当口画下的地界,该如何是好。 正当迟疑,獒犬又一阵咆哮,星宁夕心一横,总不能见死不救。她纵身翻上墙头,又翩然落地,一起一落轻巧如风,连个枝叶也未踏出声。 她心里十分满意,该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只是抬头放眼灰暗的禁林,哪儿还有雪狐踪影。她一咬牙,只道不在意那阵阵泛着的地门魔气,往林内移步。 不过离墙几呎,忽有绳索套踝,咻咻划空,将她严实扯落在地,缩绑在树干旁。她出入森门林惯了,一向平顺,却不晓这地门禁林内竟还安着捕兽的圈套。 獒犬闻声群起狂吠,似乎便要自远处奔来。 不慌不慌,原不过个粗绳圈,割断了便逃。她平日不配刀剑,一对青环如今却无什么用处,只好胡乱摸了块尖石试试。 「这是怎么了,有人闯林么?」狗吠之声趋近,夹杂着人声。 她冷汗直冒,石块愈发拿得不稳,林间落叶窸窣,叁只巨犬飞扑而出,朝她嚎张血盆大口,她一脚被缚,绳索不长,仅能微挪,就地一滚,避开攻击,长袖舞出双环,飞打地门獒犬。 地门獒犬生性凶猛,平日门人见了自发退避叁分,犬只不好惹,后头的主人更不好惹。 巨犬吃痛并不畏缩,反惹起了怒气,轮番朝她扑咬,她旋身不顺,舞不上长带,挡得十分吃力。 后头又闻脚步声,星宁夕心里一寒,今日莫不是死在这禁林,便是回头死在父亲杖下了,正凉凉寻思究柢哪一个舒适些,叁个地门人已趋近,仔细打量了她,嘴角噙出笑意。 星天漠极少在全门会集的大场子带上星宁夕,此举自是提防地门,是以大部分地门人并不确切知晓星宁夕样貌。然身为君主之女,又如此神秘,传闻自是不少。人都道星宁夕,生得貌美不凡,又带白棠花香,加之天门原不收女弟子,是以刺天门徽示的女子,也只她一人。这见着了人,委实不难辨认。 「你是星天漠的女儿?」另一名地门人喊着,见猎心喜:「你竟会落得此番田地,先将你伤个半死不活再送去给樊门主,自是大功一件。」 叁人笑得张狂。星宁夕力渐不敌地门獒犬,连个回嘴的机会也没有。一眼瞥见叁人拉弓持箭对准自己,心里翻来覆去苦思如何脱身。 都是那该死的捕兽圈,倒给他们捉了一头活生生的君主之女。 厉箭破空而出,星宁夕一惊,扬手欲挡。 忽又闻金戈相击之声,叁柄短刀击落箭身,又一声令叱,喝退叁头巨犬。叁人叁犬一望甫出声走近的男子,狰狞神色刷得转为乖顺窝囊。叁人眼见就要行礼,男子一个凌厉眼神,封了叁人的口。 星宁夕滑坐在地,仍持着青环,警戒看着眼前一脸冷漠神色的男子,瞧他衣着,该是个地门直属樊门主座下的高徒。 男子望向叁人,低斥道:「伤了她,是要让星天漠安罪地门?没有计划便不要妄生祸端。」他冷冷令道:「走,莫要走漏风声,否则门规重办。」 叁人唯唯诺诺,万死不敢违命的狼狈相,连滚带爬牵着狗走了。 男子拂了拂袖,在星宁夕身前蹲了下来。他身着玄袍,一袭仙气长发披肩,脸生得俊美,却十足冷冽,一双细长深沉的眼,与她圆睁的秀眼相望,沉得她移不开视线,一颗心宛若被读尽了一般。 男子低头拾刀,她才回神,想往后退,却被大树堵了个实。 他又抄起捕兽绳,利落割断。半晌,淡淡道:「你的眼睛,是我看过,最澄透的一双。」 「什么?」星宁夕一愣,脱口道。 男子不答,又道:「你在找东西?」 星宁夕又一楞,道:「你怎么知道,你是谁…,你是不是想独占功劳,一个人把我拽去给你们门主?」 男子看着她,靠得更近,浅浅一笑:「你倒还知道这里是地门,以你的身份敢闯进来,莫不是想送死,便是落了重要的东西。」他的眼神有些不凡,被盯上了,便着实伤神,说不出话。 男子一笑,起身道:「你年纪小,唤我一声师兄吧,别再晃到这里来,可不是每次都有人救你。你的雪狐,我明日寅时送到天池北侧给你。还有,那地门獒犬虽凶狠,膝窝却是个弱处。」语毕,人已几步倏然远去,隐没在幽森林间。 「雪狐…。」星宁夕还兀自楞着,喊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雪狐?可是寅时…寅时我去不成,喂!」却哪还有他踪影。 她回过神来,觉这地门禁林,魔气森森,实不宜久待,连忙循原路,出了地林。 -- 第十二章雪狐之约 天门武堂上,星宁夕与大师兄文恒互对着招,文恒一袭白衣,谦让着惟一的师妹叁分,他是星宁夕师父玦希之长子。 星天漠元配,星宁夕生母玦宁过世后,星天漠收了其妹玦希过门,又生次子。算算星宁夕得称他一声哥哥,但在门内,两人仍以师兄妹相称。 那地门男子一袭清淡的话,搅得星宁夕整日不宁,他莫不会又设什么陷阱,要说陷阱,上次的机会够完美了,冲着雪狐,这约也是要赴的。只是寅时天还暗,要被发现擅自外出,还见了个地门人可就惨了。不如将实情说与大师兄,他说不定肯帮我…。不行,二师兄彦熙还好说话,大师兄一向死板,要是他不帮我,还一状告到阿爹那里…。 想得正专心,剑光亮眼已晃到眼前。文恒道:「你今天怎么了?气弱又不专心,我都让你了还打成这般,当心师父瞧见了。」 星宁夕提着发酸的手臂,方才匆匆回知芳院换下了衣裳,来不及休息,又忙赴武堂,自是气力用尽,哪还过的了招。然星宁夕年轻意盛,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听文恒一个让字,嚷道:「谁要你让了。」又勉力持剑杀将过去。 思量整日,这叛逆与好奇的心思,终决定了还是要暗闯一翻。知芳院地处偏僻,不近人群。这要出门,无需顾虑门人,绝世的天门轻功也十分受用。 星盏西移犹挂天边,未到寅时,她悄然离榻,梳洗换了装束,支了理由,搪塞两个小婢女,又将等会儿上武堂的行头都备好了,便悄然外出,忐忑快行至男子说的天池北侧。 这天池西岸离地门不远,平日南岸栽植不少花药,她十分熟悉,而男子说的北岸林地稍偏僻些,想是为避人眼目,虽然少去,终究还算相熟,想想,他倒有心。 她张目四望,几眼瞥见男子正坐在北岸石上,发上身上,尽披了些湖面映上的月光,一张立体冷峻的侧脸,正低头凝视着怀中的雪狐。他果然找到阿雪了。 叁步并两步跑上,她轻巧来到他身后,犹豫地道:「师…师兄?」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地笑,道:「坐吧!我还在想你敢不敢来。」 她见他虽是个冷面,语气倒还温善,蹲到他身旁,看着雪狐,浅浅笑道:「敢来敢来,你上哪儿找到阿雪?」 雪狐缩在男子怀中,十分舒适的瞇着眼。男子一笑:「牠不是地门的东西,要找牠并不难。」说着从腰间拿下酒壶,递给星宁夕道:「宁夕,你喝酒么?」 她听他直呼己名,一呆,听他邀酒,又是一楞。莫非,他要套我话?这天门地门历来纠结,他却对我如此和善,果然有异。推辞道:「不…不好吧,大清早的,回头还要上武堂。」 男子一笑,自己仰头喝了一口,道:「也是,你一个女孩,估量着没几口便醉了,我可没办法送你回去。」 星宁夕原是个不轻易示弱的个性,这回倒不与他争,瞟了他一眼道:「父亲一向不许我多喝酒。免得遇着有心人,藉雪狐来套话。不如你直接问我吧,你既救了我,我能相告的便会相告。」 男子缓伸手,忽然勾她的脸,一双深不可测的眼又望着她瞧,她回望他似深潭又如漆夜的眼,半晌竟挪不开脸。他轻笑道:「套话?我不需要套你什么话。」 星宁夕闻声,一个清醒,往后跌坐。对男子,尤其那双眼睛提防了叁分,无措地道:「是…是么?那你将阿雪还我吧,我…我还得赶紧回去。被阿爹发现我溜出来,会要了我的命。」说着,伸手想抱过雪狐。 男子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一双眼笑着望她。 星宁夕微敛起眉,急道:「还我。」 男子笑道:「你拿得回便还你。」他搁了酒壶,不甚在意地顺了顺雪狐一身柔毛。 星宁夕见他不肯还,心下着恼,朝他出手擒拿。男子几掌制住她手,笑道:「我瞧着你天门功夫,也不怎么样。」 她恼怒道:「我担心伤了阿雪,你当我怕你了。」说着再朝他手打去,她避着雪狐,委实有些缚手。 男子一笑,出手相制,一手大掌拉过她,又一推送,将她锁在地上。道:「你打不过我。」 他另一手怀着雪狐,令牠轻挨在她肩上。她一双手为他制得死死的,任她极想挣脱,却敌不过他地门严实的内功。雪狐亲昵的嗅着她,她却构不着,心里着实气恼,却又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凡。 她瞪着他,怒道:「放开我。」 他的脸扬着笑意,并不依她,反趋得更近,望着她双眼,笑道:「你想知道我是谁?」 星宁夕心里才想着这疑问,便叫他问了出口,讷讷问道:「你…你是谁?」 男子一笑:「我是樊门主座下弟子,你可以叫我山夆。」 「山夆…。」星宁夕听着,记上了心。 山夆看她这般便信了,一笑。缓缓起身,顺手又抱上了雪狐。 星宁夕跟着坐起,抚着被他抓痛的手腕,暗瞧了他一眼,思索着,樊门主那几个弟子,自己虽没见过面,名号也是听过的,却不知道有个山夆,或许…是个别称吧。他身手好,那天在林子里,门人似乎还很怕他,的确像樊门主亲授的高徒。 山夆看她想得专心,笑道:「不如,这只雪狐便送给我吧。救命大恩,让你用一只雪狐回报,便宜你了。」 她睁大眼,犹豫道:「可…我和暮樱讲好了,而且我…。」这雪狐亲人,救治了几日,说要送予山夆,她倒真舍不得,但毕竟他的确救过自己,欠了人家,又不好拒绝。 「你若想牠,每日寅时,便来这里见牠。我会等你。」语毕,不等星宁夕回答,他已携着雪狐纵身而去。 星宁夕一急,跺了下脚,道:「喂…又来,真霸道。」 漫雪缓缓融成小河,滋润了春意,才谢尽早梅,又一片淡紫楝花,满谷飘飞。天池畔千花漫开;满山苍茫,也渐生了绿意。 她依言时常来看雪狐,看着看着,倒成了来看师兄。山夆话少,却十分善解人意,比她以为的要好亲近许多。 星天漠与玦希,认她将承重任,不愿她依赖,自小远她,又见了她,教诲与责打居多。身旁师姊与婢女,亦尽是父亲与师父眼目,她知己好友不多,就暮樱那么一个,白日里忙着应付各种课业,也少得空到遥远西林找她。山夆成了她谈天说心的对象,说着说着,一颗少女情心便也系上了。 一日,气候方好,晨风轻拂,她却满脸挂泪,道:「阿爹议论地门,我也不过顶了几句,他便又要打我。」说着拿过山夆的酒囊,仰头便饮。 山夆侧眼瞧她,一把又拿回了酒囊,无奈道:「你父亲不让你喝,你就少喝些,别学人灌酒。」说着伸手抹去她脸上堪比天池汪汪的泪水,道:「你为何要替地门说话。这不是摆明讨骂。」 星宁夕支着腮帮子道:「还不是因为你,我便说了句地门人也不都那么坏。」 山夆并不答话,伸手缓转过她的脸,双眼直勾她一池盈盈含泪的眼,半晌静静道:「你喜欢我。」 星宁夕闻言几声呛咳,别过头去,泪也连忙收了个干净。这个把月来,她已经有够多理由可以怀疑,山夆那双细长的眼,宛若能读心,给他瞧上一瞧,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她忿忿地道:「别再这么看着我。」 山夆一笑,直白的道:「那没什么,我也喜欢你。」 星宁夕一楞,道:「什么…?」 山夆靠近她,笑道:「我说,我也喜欢你。」 她绯红整张脸,连忙低下头,还好依着破晓蒙昧的天光,并看不太清她神色。她闷闷地想:「你先是拐了我的狐狸,现下又要拐我。」 山夆歪下头瞧她,淡淡一笑。 -- Щχ伍①.Vīp 第十三章任地门主 山夆极少提起自己的事,每每星宁夕问起,总神秘的笑笑,道:「日后再同你说吧。」 这一日,他反常牵着星宁夕入了北林,秋风潇潇呼号,搭上还微暗天色,有些吓人。 漫漫逛了逛,他忽在一上行的陡崖边停步,道:「你便这般让我牵了来,也不害怕?」 星宁夕歪着头道:「怕什么?」她虽认识他不过几月,比起门内任何人却似乎都还相熟些,她不觉很是信任。 山夆不答,笑了笑。她还是一般天真。 星宁夕被他这么一笑,反倒有些紧张了起来。 山夆提气跃上了崖,半晌又落下,手上多了一朵娇艳红花。他拉过她的手,将花放在她手中道:「我昨日发现一窝雪狐,便将阿雪送回崖上了,究柢是灵兽,再留终是不好。崖边见着了这花,想你会喜欢。」 她虽不舍阿雪,却也高兴牠适得其所。赏玩了一会儿手上的花,眼里闪着星光般,笑道:「喜欢。」 山夆笑了笑,稍正了神色,道:「宁夕,接下来一个月,我不能来陪你了。想必你也听说,樊门主要交位与他儿子,门内许多事要忙,万不能出错,否则连累了你。」 闻言,她有些落寞,缓点了头道:「我是听说了。就连父亲都说新任地门主很是出众,乃不可多得之才。但…那传位大典,他还是不让我去,我想来是见不着你了。」 山夆一笑,道:「你就别跟了。你父亲为了护你用心良苦,别让他操烦。」 星宁夕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就不叫他操烦?」这用雪狐拐了她的地门人,越来越叫她忧烦,更别提星天漠要知道了,该怎么处置他们二人。她用情愈深,这事便愈发困扰她。 山夆看看她,认真道:「听我一句,这次真的别去了,也别偷偷跟在后头。地门人多的场合,你就避一避。」 她少见他如此认真神色,只得点了点头。 山夆又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事?」他抬头望了望满月,续道:「下个十五,你过来,我同你讲讲。」 星宁夕又点点头,怅然道:「一个月…就是有那么些长。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 山夆淡淡一笑,将她轻抵崖边,倏然吻了上去,轻轻腻腻,温温柔柔,令她眩了眩,只依了他。 「等我。」山峯松开口,吐出二字,眼神坚定的看着她。 她低下头「嗯」一声应了。别说一个月,一年她也是愿意等的。 一向见完了山夆,她便直赴天门殿习早武,其时天光方亮,她总是最早到的一个。这日,文恒提早赴堂,背手站在殿门旁等她,见了她,一脸神色沉得令人不寒而栗。 「大师兄?」她轻声唤道。 文恒厉眼瞪她,沉声问道:「你去哪里?」 她别过眼,道:「我…就睡不着,出去晃晃。」 文恒摇了摇头,愤然道:「你不用瞒我,我前日到森门林找暮岩,谈了整晚,早起回门路上,却瞥见你,跟了一回。」他带着无奈,恼道:「你,你找谁不好,偏要找他,你道他是谁?」 见文恒已然知晓,她冷道:「我知道你们不喜地门人,他又是樊门主座下弟子,自是更加敌他。你这是准备告诉父亲了?」 文恒一叹道:「为了保你小命,我还真不敢告诉师父。」又道:「座下弟子?看来他也瞒着你。你可知道他不是普通座下弟子,他是樊门主的儿子,岩靖峰。再过几日,他便要接地门主之位。」 星宁夕闻言,宛如当头雷劈,瞪着文恒说不出话。怪不得他总说的模糊,怪不得门人那样怕他。 文恒见她楞着,微有些不忍,实话却仍是要说的:「你要晓得你的身分。师父既要你接君主,任何一个刺着地门徽的门人,上至门主,下至洒扫小徒,与你都没有可能。别说地门人,既要掌倾天剑,你,不该对任何人生情。你和他,还是趁早断了。师父那里,我不会说什么。你好自为之。」 她哭了来来去去几回,心如满山秋风寒凉,山夆「等我」二字却仍萦绕在耳。她想见他,想听他要说什么,想听他为何相瞒。这地门传位大典,她如今更是要去。不如就混在花门门人里,去集贤大堂瞧瞧。 交接门主之位,究柢是大事。天地两门再不睦,朝拜君主、会见其他门主,该有的礼数,仍得作足。当日集贤大殿,琴乐琤瑽,镇日不绝。广场早早分列了各门人马,跑了仪典,上了酒水歌舞、摆了武台。虽是地门主交接,也是难得大阵仗,门人欢快,高声畅谈。 她却高兴不起来。 大厅上新地门主一席玄衣,发髻梳了个齐,在她母亲樊姝陪同下,面伏地,安顺的行了朝拜大礼。一起身,地门人齐声尊喊着门主。待回过身来,星宁夕瞧得真切,一张冷峻的脸上面无表情,正是山夆。 山夆二字,原是拆了他真名的峰字。 浑浑噩噩、暗夜垂泪的日子怎生过的,星宁夕记得不甚清了,她连藉酒浇愁都不敢,生怕自己一个失态,叫星天漠看出异常来。偶尔当真脸色差了,便称病蒙混过去,文恒万分担心星天漠知情,总替她圆场,事后看她又是一脸谴责神色。 期至约定的十五,她怀着不安,挂着泪,缓缓走到天池北侧。时辰推至寅时,已不见满月,一山木芙蓉斗霜开得灿然,袅袅送香。 她一眼瞥见他立在岸边,悄然无声坐到他身旁石上,一语不发。 山夆蹲下瞧她神色,半晌,道:「你知道了。」 星宁夕别过头去,道:「如今这称呼…是不是要改口了,门主。」 山夆坐了下来,沉默着。 她半刻藏不住话,抬起为泪水浸红的双眼,道:「为什么瞒我?你既知道我们不可能,为何还招惹我?」 山夆看着湖面,静静道:「我待你的心意不假。起先便与你明说并没有好处。如今,你知道我的身分,便不与我一起了?」 她略激动道:「怎么一起,倘若你只是一介地门徒弟,还有可能也拜了父亲进天门,大不了…大不了,你若肯,我同你逃出岱山便是。如今你却是一门门主,还是全岱山都会反我们的地门主。」 山夆闻言,转过身来,握住她双臂,道:「你愿意…,同我离开岱山门?」 星宁夕低下头道:「最差就那样子…。」 山夆眼里闪着少有的激动,道:「我也想过。」说着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哑声道:「我却以为你会不肯。毕竟你要丢的,是整个岱山门。」 星宁夕一眨眼,又潸然两行泪,道:「我究柢不是个适任君主的人,大师兄都比我好得多,父亲却偏要把我压在那个位置。」 山夆轻轻松开她,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道:「宁夕,你既抛得下岱山门,我区区地门主自然也丢得起。只是…这得好好想想,我们失败不起…。」 她一双清丽的水眸,闪烁流光:「方法总是有的,天地之大,容身之处,也一定有的。」 他眼底,深情而抑郁,瞧了她半晌,道:「但是那里,没有岱山,没有你父亲,没有亲人,只有我,你…,真的愿意?」 她震动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山夆将她紧搂入怀中,低头重重吻她。 秋花夜里随风飘摇,落在他肩上,又跌碎了满地。 「我也愿意…。」他滚烫的泪滴在她原就湿得一蹋胡涂的脸庞,几番长吻吻得她心神俱碎,巍峨高耸的岱山,也不若他两儿女情长。 私奔,再缜密也有疏漏。她却怎地也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他们疏远了几月,暮樱在旁帮着,瞒过门人、瞒过文恒,瞒过师父玦希弄到了能消白棠花香的禁药方。 约定的日子,等来的,却不是山夆。 时令已至来年初夏。樊姝,岩靖峰母亲,一身墨色荡漾的丝织长裙,轻晃在她面前。 她大跪在地,求樊姝放过岩靖峰,哭着道都是自己的错。 樊姝俯身扶她,细眼瞇着,看不出喜怒。一张口,却无责怪之意:「宁夕,你别慌。既然有情,禀明了父母便是,何苦如此。」 星宁夕惊诧抬起头,不敢相信樊姝口中说的。 「你先回门,向你父亲和师父好好赔个不是。我会为你们打点打点,登门请你父亲为你们订定亲事。你也知道他一向忌我叁分,由我出言,他必只有答允的分。」 星宁夕望着她,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半晌只愣道:「师兄呢…,他人在哪?」 樊姝浅浅一笑,眼神深不可测:「这私逃究柢令我不大高兴,说回来也是犯了条大门规。不过他既是我儿子,你便无需太挂心,我不过要他到东疆北漠,让我徒儿开释开释,历练历练,几个月至多半年便也回来了。这身负重任之人,心志到底得沉着坚定些。」 星天漠那头,自然从未发过如此大的脾气。她用了消白棠花香的药,转不了内息护体,只能咬牙忍着父亲拿长杖往死里打,她周身血痕,一杖落下,又吐了满地鲜血。大师兄文恒想求情,落了个知情不报,一并挨揍得狠。门人在厅旁跪了一地,二师兄才道了声:「师父…,」便也挨了一阵打,众人再不敢出声。 最小的师弟,亦是星天漠么子,星浩,尚未进殿,在殿门边见着了,连奔花门殿搬来了母亲玦希,才终劝下了星天漠。 身伤累累,半昏半醒间,似是森门主暮岩疗了她一身伤。 这门亲,事关君主之位,樊姝一开口,若是拒绝,便等同与地门宣战,星天漠为岱山门相安,心里打定拖延,嘴上终究是允了。 然见不着岩靖峰,她一颗悬宕的心无处安放,泪眼模糊,日子过得也模糊。 半年后的某日,岩靖峰忽然笑着站在知芳院前。 他伸手揽住她。 楞愣依着他厚沉的肩,她双眼噙着泪水转了几转,终究出了框,道:「怎么…回来的那么突然?」 「从今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她梗着喉说不上话。 沉默片时。他再道:「你终要做我的妻,如今我们见面,再没人能拦,用不着寅时摸黑,瞧你也瞧不甚清。」 她靠在他怀中,勉强一笑,又落下数行压抑许久的泪。 她以为,这是她相依一生的男人。再难,总还有希望拨云见日。 「宁夕…?」好似有人拉了拉她,她身子一软,倒在洛青怀中。 她醉得深,双颊爬满了泪微微啜泣,身子有些颤抖。 洛青扶着她,看着她湿透的脸,心里隐隐发疼。山藤和辰昕仍坐在桌旁,心头跟着有些沉重。 萧老一叹:「让她醉一醉,哭一哭吧。人生大苦也都让她遇上了。」 辰昕一叹,朝山藤道:「这倒是第一回同她喝酒,便醉成这般。我们也不过热了那么一壶?」 山藤楞道:「这…她酒量也是忒差,比洛青还差。」 -- 第十四章起舞翩翩 清晨,星宁夕醒了酒,起得早。想起昨晚的事有些迷糊,如梦的往事令她心情沉闷,好像再提不起兴来。 想转转心,她晃到灶堂,为众人打理早膳。 她不会做什么菜,却喜爱一道甜粥,便跟司膳长学了学。不过搁些米豆与桂圆枸杞,说来也同煮药一般。 她不太熟悉萧老的灶台,火烟生得大了些。 不久,萧老赶着步伐进来,助她灭了些火势。他看了看炉上一锅已略焦的粥,摆了个惊奇神色道:「星门主,你一早忙些什么,这粥…还挺香。」 她红着脸道:「爷爷莫笑,宁夕不大会做饭,就只会做这道粥。擅用了灶房,爷爷莫怪。」 萧老挥挥手道:「当自己家。星门主,你倒像我孙女,可有小字?」 星宁夕笑道:「幼时父亲唤我宁儿。」 萧老点点头:「西疆大漠,唯图个宁字,星前君主有心了。宁儿,你昔为花门主,听青儿说你很懂药理,想来你师出名门,颇能助我。你考不考虑暂且在这帮我理个田,管理些药材,你也好攒些盘缠,添点民生。」 「爷爷若不嫌弃,宁儿自是乐意。」 她望了望窗外,道:「爷爷,我在小屋外边儿瞧见不少岱山没有的花药,能不能看看爷爷的药田?」 萧老笑道:「当然行,你晃晃走走,从山脚到这儿,可有好几亩地呢。」 星宁夕前脚才出。洛青与辰昕下了楼,到灶房查了查。辰昕奇道:「爷爷,你煮什么?我们在上边,嗅到了些焦味。」 萧老坐在桌边,淡淡喝着茶道:「还等得着你们下来,火早灭了。」 两人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洛青瞧了瞧桌上的粥道:「甜粥?爷爷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萧老笑道:「你那娘子做的,差点没把我灶房烧了。」 娘子?洛青脸一窘,道:「宁夕人呢?她酒醒了么?」 萧老瞧了他一眼,道:「哟?刚可没人提到宁儿,你怎么给对上了。」 洛青一愣,烦乱起身道:「罢了。我去我府邸转口那儿,置个烧饼来垫垫。走了。」 辰昕笑道:「你去买那烧饼,正好让那老板女儿,多送你一对油条,一笼包子。够我一起吃了,甚好。」 萧老故作正经道:「昕儿你去吧。这洛青娘子都带回来了,那些桃花也该斩一斩。」 洛青忍不住道:「爷爷,我不过照大哥心意留了她,事关人家姑娘清白。您别乱讲。」 萧老随手挥挥:「行了行了。她刚去了药田,说要看看兰台的花药,现下时辰还早,不如你去同她讲讲。」 洛青道:「药田?」 辰昕看了他一眼,道:「你去吧。那烧饼也要等上一阵,回头叫你。」 洛青点了点头,起身便往外走去。 萧老一笑,道:「他那双脚,倒还诚实些。」 洛青几步跃上药田阶梯,沿山寻着星宁夕。走没多久,便见她在一畦白棠花田里,正旋着身跳舞。一身月色纱衣柔媚,翻飞在空中,娉娉婷婷,款款如蝶。 他震动着,转不开眼。 星宁夕发现了他,停了动作。朝他道:「叁哥,找我?」 「爷爷说,你来药田,要我陪你走走,却打岔你了。」 洛青走上,见她双颊红润,洋溢着比平常还馥郁几分的花香,有些后悔惊扰了她。 「没有。不过见这花田好看,起了兴就想跳舞。」 他觉得,她跳舞,委实比这花田,还要好看几分。她浅浅笑着,足以羞花,旋起身来,满山花木尽失了颜色。 「兰台,大概是全西疆白棠开得最好的地方。除了这畦花田,还有好几处花海。」洛青敛着心神,随口解释。 她端详起花,轻叹道:「岱山太冷,白棠得靠花门悉心养着,能得一棚花开,已很是不易。不然…白棠花海,有则传说…。」 洛青瞧着她,问道:「传说?」 她一楞,忽低下头,道:「嗯…没什么…。」 洛青一笑,道:「相传,若能在一片湛蓝白棠花海,向所爱之人倾心,花灵会祝予他们情缘相守。你说的,可是这个?」萧老从前同他植理这片白棠,神秘兮兮告诉过他。料她说来羞怯,却偏想惹她。 果然,她脸上红霞又现,微微恼道:「你知道了却偏要问。」她蹲下来轻拂了拂花瓣,道:「只世上终究没有蓝色的白棠花。」 洛青笑笑不语。想起方才打断了她,道:「上一次见你跳舞,倒是…十年前了。」 星宁夕闻言,瞟了他一眼:「原来你记得啊,堂主。」 她果然也还记得。他歉然笑道:「自然不敢忘…,那天是我们不好。委屈你了。」 那年,是洛青要接堂主当年,他还是二十出头岁的青年。 夜穹与忽和几位长辈,带着他、夜阑、和下任要职兄弟,上岱山赴宴,欲让后辈多与星天漠熟悉。星天漠万分重视,亲自设宴,亦安排了星宁夕献舞敬酒,为下任堂主致意,表岱山门与月盟交好之心。 那年她十四岁,盛颜初开,袅袅纤柔,渐显出女子姣好的身段与神态,跳起舞来十分出众。 当日席上琴音清妙,她一身十样锦色纱衣,盈盈舞在殿上,清秀灵动,脱俗若仙,倒不似一般歌舞浓艳无趣,登时惊艳四座。就是洛青不太喜爱弓筹场合,也不禁停驻了目光。 她无甚风月心机,一双眉眼,澄澈动人,却从不与座上宾交会。白棠花香微醺,愈发撩拨得席上一众想和她对视的男子,心荡神驰。 一曲既终,她一一替众人甄酒对饮。方才入座她已敬了几杯,如今再敬过几位长辈一轮,待她欠身在洛青身前,面上已晕着几分霞色,显然酒量不是太好。她未施脂粉,仅点绛了唇,头发简单编在身后,辫间缀了些花,除了耳上一对银钩,并无太多装饰。 她兀自垂着眼眸斟酒,待洛青接过,便再为自己斟酒,轻轻道了声:「敬堂主,敬月盟与岱山门,交谊久长,共图西疆和安。」便自饮了一杯,始终也没瞧他一眼。 安顺的神色间,几分淡然自若,几分清傲自持。 姑娘向他敬酒,一向数不尽的金钗晃着,一个又一个媚眼无止尽的抛着。洛青心想,她倒是个烈性的少女。 敬完洛青,她又为一旁夜阑甄酒。洛青有些好奇,自己都有些上心,他身旁那素来喜好美人的兄弟,见了星宁夕,该忍不住忘情。 夜阑果然带着笑,正直勾勾望她。洛青看得分明,夜阑接过酒盏时,顺朝她柔柔的手摸了一把。 她显然吓了一跳,急抽回手,打翻了一壶清酒,泼了夜阑满身。她原就吃惊的脸又慌了几分。 星天漠见状立时厉声斥责,要她称罪陪礼。 她秀眉一皱,转身迎视她父亲,道:「他…。」 闻声,星天漠怒气更盛,道:「还敢顶撞,跪下!」 她仍杵在原地。对面一天门弟子亦起了身道:「师父,那总长无礼在先,为何为难师妹。」那天门弟子能看到夜阑的小动作,自是因他一路盯着星宁夕瞧。 星天漠青筋爆跳,怒震桌道:「放肆!你师妹不懂事,你竟跟着胡闹,下去领二十杖,滚!」 其实不过洒了酒,她赔个不是也就罢了,连起师兄公然顶撞,却叫星天漠十分难堪。 星宁夕闻言,立时收了傲气,急向星天漠大伏在地,道:「女儿不懂事,坏了您筵席,请您饶了二师兄,女儿甘愿领罚。」又向夜阑伏道:「宁夕不慎,碰倒了酒盏,赔了总长一身衣裳,坏了总长兴致,是宁夕之过,还请总长见谅,莫要介怀。」 夜阑一笑,道:「不如,你帮我替了这件衣裳。」 星宁夕伏在地上的身子一僵,并不应声,亦不敢起身。 「夜阑,休得无礼。」夜穹在旁,沉声道。 忽和方才虽未看得分明,这事起在夜阑,他也略知一二。喝了口酒,搁了酒杯道:「夜阑,你把座上长辈放哪了,还轮你处置?星姑娘是日后岱山君主,就算倒你一锅汤,你也得承。」又向星天漠道:「老漠,这洒了酒不过小事,小辈们就是冲动了些。我看你这女儿舞跳得挺好,莫让她直跪在那,她要领罚,不如再跳几支舞吧。」 洛青当下见两位长老,竟不挑破夜阑,反让星宁夕抗责,很是不悦,本想发声,却叫忽和眼神拦了下来。如今历练了几年,方知当天的情况,争得本就不是是非,让夜阑赔不是,只会让星天漠更加在意,这事后究责,当更为严厉。而那事由,本也没几个人瞧清,当众论起来,也叫星宁夕难堪,只能让她将事揽了,最好说得星天漠罚她敬个酒,跳个舞当作赔罪。 星天漠见两位长老开口,也不便再说,瞪了那天门弟子与星宁夕一眼,道:「宁儿留下,彦熙,你回天门殿跪着。」 那彦熙敛着怒眉,一揖而去。 星天漠要她再为两位长老与夜阑敬酒赔礼,再跳一曲。 她一双眼红着,依言做了。一席舞淡淡含愁,醉了几分,更显风姿婥约。 洛青善琴,直觉那出自森门主的琴声,也多了几分敛着的怒气,不免望了几眼。 星天漠瞧着星宁夕,似意识到什么,静静喝了杯酒。她这女儿,竟也这般大了。 白棠花田里,星宁夕挑了眉,看着洛青道:「当天席上顾全他面子也就算了,那总长,回去究竟挨罚没。」 其实月盟不若岱山门规矩多,孩子既成年接了职,长辈也不再日夜盯着。那夜阑平日惹的事不少,当天那般,委实事小,长老们不过厉声责了几句,也没怎么罚。 洛青凉凉笑着,道:「都十年了,你总不会还气着?」 星宁夕睁大眼,洛青这么说,倒是没罚。 她埋怨道:「那天你们回去,我和二师兄各挨了二十杖,从白天跪到晚上。父亲连列七条,说我行事不慎,不知轻重,不辨情势,不懂忍敛,公然顶撞,累及同门,得罪盟友。每日早武前,还得再跪一个时辰,连跪七日。且从那之后,他便不再让我赴大宴跳舞,抛头露面,那约莫是你们最后一次看到我…。」 星天漠自然不会再让她跳舞,却不是因为她开罪夜阑,而是因为她太惹人眼目。然洛青有些惊讶,她不过洒了壶酒,便要罚成这般,论她恋上地门主,想着私逃,究是如何活了下来。 他叹道:「你父亲罚得,也特重了些。宁夕,你幼时…究柢如何生活?」 星宁夕一愣道:「幼时…?我…也记不甚清,稍识之无的年纪,我便拜我后娘花门主玦希为师,习花门艺舞与医药,后又破天门不收女弟子之例入门,得再匀出时间练武。从早到晚就是书堂武堂药堂。说起来,天门武行,净是打杀。师父的花门二经,揉合了武行与舞蹈,练起来倒有趣些,在花门,还能听乐习歌,亲花善草,我原也喜爱。」 洛青浅浅笑道:「果然没空闲再练厨艺了。你那锅甜粥…。」 星宁夕瞧了他一眼,低下头道:「不好吃么…,早上火生得大了,焦气重了些。岱山冷天尤寒,师兄们练武又消耗体力,我若在门内煮那粥,大家可是抢着喝的。」 洛青笑笑,那般光景喝起粥倒是不错。 他忽然想起她先时提起师兄,似有不少芥蒂,好奇问道:「你师兄们待你可好?在岱山门,可还有家人朋友?」 星宁夕想了想,叹道:「小时候,父亲还许我同他们闹着玩,后来,我大了些,父亲下了严令,他们对我便多了几分礼数,敬远得很。再后来…我与岩靖峰订了那门亲,他们自然…各个敢怒敢言,对我极不友善。直至我接了上门主,他们才勉强原谅了我。」 她随手转弄着一株小草,又道:「至于朋友…,天门没有女弟子,花门女子几个几个交好,我未与他们同住,也没空与他们交游,便有些生疏。但我父亲与森门暮家交好,我与暮家小妹,都稍听得懂万物生灵之音,我们一见如故。此外…还能同我说些话的,如今,再称不上是朋友了。」 想起过往,星宁夕有些黯然神伤,淡淡道:「叁哥…不如,我们再去看看其他花药吧。」 洛青点了点头。想她最后说的约莫是岩靖峰了。 她在岱山门,父亲严厉,门人淡漠,处在天地两门仇怨间,委实过得有些孤独,加上那岩靖峰,伤她太深,也怪不得她不想回门。 他陪着她,缓步在药田间,见她不过片时,已敛尽方才眼底哀愁,和当初大殿上烈着性子的少女,判若两人,荏苒十年,倒磨出了她一番圆融内敛,忍让相安。 他看着她,心里有些不舍。 星宁夕已全心搁在那些草药上,欣然道:「叁哥,这兰台和岱山一带的植系不大相同,好些我只看过图鉴和干燥后的药材,却没见过他们在田里摇曳的样子。这些花草,爷爷照料得甚好,绿意昂然,香气十足。这是…?」 星宁夕叙叙叨叨,洛青却不怎么留心听,想着她与岱山门,又想起她昨晚大醉伤怀的神情,不觉出神的看着她。她如此善压抑,不知她这番清淡神情下,藏了多少苦。他真要照秦潇的话,留她助月盟抵御岱山门? 星宁夕拾起一株小草细瞧,一抬头,见洛青望着自己发楞,唤道:「叁哥?」 洛青闻声,忙一凝神,看了看她手中的草药,解释了一番。 星宁夕听得新鲜,点了点头,眼神发亮如光。 洛青松了口气,心里不觉困惑了起来。 「洛青!」辰昕自药房上来,在远处喊着:「南城来报,我们得赴大堂。」 洛青回喊道:「知道了。」转向星宁夕道:「抱歉…我得过去一趟。」 星宁夕一笑,道:「叁哥你忙。」 -- 第十五章石台烟花 夜幕垂下,洛青与辰昕才回到药房。星宁夕备了茶果,为洛青冲了壶灵蓟茶。自来兰台,萧老还贮了不少晒过的灵蓟花,星宁夕便日日叮嘱他要饮上一回,将那针伤再调得彻底些。 见洛青脸色略沉,萧老问道:「怎么?」 洛青瞥了星宁夕一眼,迟疑道出岱山门关了北天河水阀,西海海滨不满,樊姝且多次与金轩副将索伦面会于北关。 萧老摇摇头道:「你这远世的后山现下可麻烦了。」 洛青沉吟道:「他若让索伦进关,只有夜阑守在岱山,不太可行。明起大概有得忙了。爷爷,请恕青儿又得失陪几日。」 萧老点头:「那是自然,我早习惯了。」他喝了些茶,忽道:「青儿,倒是刚北城李老来拿药,说今个儿北城大开街市至午夜,还要施放烟花,庆祝东疆战事来了几场捷报。」 洛青点点头,笑道:「他们只要沾得上边,都要热闹一翻。」 萧老道:「你虽不喜热闹,烟花却是难得,不如你带宁儿去瞧瞧,岱山林木森森,烟花想必放不得。宁儿,你可看过烟花?」 星宁夕想想,道:「幼时随父亲下南城,好像曾见过那么一次。」 萧老向辰昕眨眼道:「小草,不如你陪我下棋吧,我今个儿才置了个新棋盘,想找人杀一场,你这棋艺有没有精进一些?」 小草嚷道:「爷爷,要下你找哥哥下,我也想看烟花。」 辰昕知萧老用意,拨了拨小草头发道:「你不知道看过几次了,何必去凑热闹。」 小草推开辰昕的手,一双眼有些怨尤。她早已不若他们想的幼小天真,自然知晓萧老心思。她爹娘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总道她若嫁不出去,家里总还有个洛青。洛青淡淡听着,当她是妹妹,一片磊落,本就也对她好些,她却生成一片少女情心。 辰老从不让她习武打杀,身为前堂主之女,现任两城堂主的妹妹,两个哥哥宠着护着,也没人敢招惹她,自小野在乌尔,无束无拘,她实在不太知道什么叫委屈。自萧老那媳妇儿出口,她很是在意,难过了几天。洛青对星宁夕那几分他尚搞不清楚的心思,她十足敏锐,的确瞧得分明,对星宁夕便冷淡了不少。 星宁夕不想小草难过,又见洛青方才一脸严肃,忙道:「不如我陪爷爷下棋吧,我不用去没关系的,想来叁哥没这心情…。」 洛青一笑,却道:「不,我想带你去。」 辰昕见小草一脸哀怨,倒也可怜,便道:「走吧!你前几天不是吵着要发簪子,我陪你去逛逛,市集上也看得见烟花的。」 四人出了门,辰昕同小草走在前头,去了北城市集,洛青却领星宁夕一转,往边坡小路而上。 「我们不去市集么?」星宁夕奇道。 洛青无奈笑道:「我进了市集可又招惹麻烦,你…也不太适合去。」辰昕知洛青不喜热闹,也不肯带星宁夕进市集,特寻了簪子为由,把小草支了开。 星宁夕这几日待在兰台,倒也几分明白洛青的意思。城里消息传开,说堂主带回的岱山美人在南城药房,这药房生意倒是好上不少。白日里洛青不在,她若待在药房厅堂,一众大娘见了她,亲切的握着她手,有的为儿子分说,有的为女儿叹息;年轻女郎瞧了她,似乎各个不是滋味,虽然不甘,又无话可说。然来更多的是一众男人,对着她明瞧暗瞧,大胆些的,戏言都出了口。从前星天漠挡着,她几时受过这番惊吓,只得躲进后院藏着。 想着,便默默跟着洛青,问道:「这要去哪?」 洛青道:「这阶顶有一石台,平日可以挑望守备,视野很好,烟花灿空,街市倒像星河琉璃。」 星河琉璃…,她有些神往:「叁哥…,出入嚣尘,却也是诗情画意之人。」 洛青淡淡笑道:「也不过就图个自由安静。」 那日瞧洛青神色,他当真对那些姑娘唯恐避之不及。自己算进那段伤情亲事,也都论及婚嫁,怎的这几位堂主,个个两袖清风,尚未婚配,夜伯母提了个人,他又急着拨出去:「叁哥怎么就那么怕那些姑娘,定下来不也挺好。」 洛青一愣,停了步伐,不知如何回答。 星宁夕险些撞了上去,方收停了脚步,见他不回答,心道不定踩了他痛处,忙道:「抱歉…我多事了。」 洛青又走了几步,苦笑道:「说实话,爷爷每回见我就要叨念,但…这事总令我心烦,可勉强不来。到了。」 石台端立于前,挂着黄灯,晚风徐凉。北城的灯火,远如星子,忽明忽灭,闪烁其华。 洛青同星宁夕倚着栏杆道:「从前,我时常一个人来这里,抛掉城里隆隆喧闹、无穷算计。静静的,好似一棵树木,一块砾石。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忘记仇恨,活得简单些。」 她忍不住歪头瞧了洛青一眼,他虽和善,不笑时神情间总有几分清冷抑郁,想起那日同小草对话时,他只说自己是辰长老收的义子。她轻轻问道:「叁哥…你的家人呢?」 洛青眼神有些黯淡,亦有些泰然,道:「辰长老、辰伯母、辰昕、小草、萧爷爷就是我的家人。我五岁那年,青川谷兵污辱我母亲,杀了我父母,只是为了…无聊好玩。正巧辰长老经过乌尔南林,退了敌,救下我,待我和辰昕无二。我的名字,也是义父起的,期许我,绝处逢生。」 她听了,避重就轻,转着眼睛道:「我记得,小草说叁哥幼时小名唤做阿泥,却也可爱。辰长老约莫是想着,一方泥土,育出一山青色。」 洛青看看她,笑道:「你若觉得可爱,唤我阿泥也行。」 星宁夕连忙道:「宁夕不敢。」她想了想,又道:「叁哥是青川人…怪不得身上,有股仙质…。」 「你感觉得出来…,其实,我不清楚我是不是青川人,也不知为何父母幼时会出入那南林,义父屡次为我协寻探亲,却都未果。你说的仙质…,义父提过,然我除了直觉准些,也不觉得有甚么殊异。」 她杏眼圆睁,认真道:「就是在岱山门…这仙质也很稀罕。」她轻轻一叹:「然我瞧着,长在这月盟,约莫快乐不少,比那仙质还珍贵。」 洛青微微一笑:「我和辰昕一起长大,一起入会,分接任西一西二储备堂主。十岁那年来到兰台,和萧爷爷学医,和长老们熟悉西区会务。虽然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内心藏着几分家仇旧恨,终究,还有一群长辈,几位兄弟,天塌了,也有他们一起担着。」说着,不经意又道:「你的孤独…倒比我更甚了。」 孤独…,星宁夕迎着晚风,有些茫然。 她初尝孤独滋味的时候,还不识得孤独二字,她只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住处不同、作息不同。待她稍长了一些,渐渐明白自己身分,不敢妄为。然情劫弄人,若是当时,岩靖峰与她出了岱山门,或许她能爱得义无反顾一些。那门内订亲的叁年,孤独和煎熬,却日日折磨着她,全靠岩靖峰一派温柔安抚的眼神,一双温暖坚定的手,让她强撑在那里。 但他…,终转过眼,撤了手,将所有责备的眼光、讪笑的眼神、落井下石的恶语,排山倒海的敌意,悉数让她一个人承受。那些日子,又仅是孤独二字担得。 她望着宛如星河的街灯,半晌只轻淡地道:「我…习惯了。」又向洛青道:「岱山门…给叁哥添麻烦了。我喜欢岱山,那里有无尽的林,相邻无垠的天,豢养无数生灵,天池畔繁花灿然,群鹿亲水。那样钟灵毓秀的地方,本当详宁和乐,我却不懂,历来门人为何如此相斗。」 洛青看着她,静静道:「若无你这般清澈的心,却也听不见那些细微的声音,你叫…宁儿,你父亲却是忘了。」正说着,数枚烟花上升,绽放在天,璀璨夺目。 抬头望着,沉厚荡空的烟花响声,让她敛了敛神。 洛青见她双眼倒映着火光,脸上却挂着泪。忍不住伸手,为她抹去一颗泪珠。 她一愣,忙低下头。 洛青连忙收手,懊恼自己忘情,道:「抱歉,赏烟花本该尽兴,却惹哭你了。」 她勉强一笑,道:「没事,谢谢叁哥带我看烟花,在这里的几日我很开心,好久没这么自在了。」她转过身道:「我们走吧,爷爷一个人闷着,不如去陪他下棋。」说着,连忙如小鹿般跃下石阶。 洛青看着她的背影,心纠结着。 -- wχ⑤①.Vīp 第十六章歃血为盟 翌日,未用早膳,洛青已不见人影。小草气不过辰昕拐了自己看簪子,却让洛青与星宁夕去看烟花,收了包袱,搁了字条,气冲冲回乌尔去了。辰昕一叹,差了几个心腹,暗跟上去。耽搁了一阵,也匆匆去了大堂。 叁人一去便逾一周。 星宁夕每天帮着萧老植理花药田、制作药材。药房里来了个兄弟,即是萧老前日提起的何列,萧老唤他列儿,列儿唤她一声星姊姊。 何列是西一堂长大的孩子,跟着洛青习武习医,约是个束发小少年,却已一派持重沉稳,理起药来,十分细心周道。 这天,何列随萧老赴药田采药,两人回来,药材搁了满院。星宁夕正坐在院内,依着日光细查一张乌尔南林地貌图。 「宁儿,你瞧着地图可仔细了,想上哪去?」 她抬起头,应道:「爷爷,宁儿在厅堂瞧见这张地图,我从前想过,要到青川一带走走…。」 萧老甚是惊讶,道:「青川?宁儿,恕我直言,你如今只身一人,如何去那样险山岭,那莫魁不是个好东西。再说,青儿会务繁忙,你在这儿陪我倒好,我十分喜爱你那些花门药理,也见你把这些花药照顾得万分妥贴。你要走,我可十分不舍。」 「我…。」她让洛青辰昕劝过一回,本也消了念,只是见了地貌图,想了起来,又忍不住瞧了瞧。 萧老看了看她,又道:「宁儿,其实萧某…万分希望,你能留下来好好相助青儿。」 她见萧老脸色有些沉,问道:「叁哥怎么了?」 萧老略有迟疑,道:「先前你也听见了,我琢磨了几日,仍得向你明说。岩靖峰屡屡挑事,不仅月盟,西海各族都不堪其扰。又地门盯紧了南城驻村,屡派门人侵袭。他们十分阴险,爱用奇毒,会里兄弟牺牲可多了。前几日盟主点名要你相助,青儿却始终不肯。昨日岱山又报,地门扫荡驻村,夜阑还在南城恶战却有不敌之相,青儿和昕儿恐怕得北上了。」 星宁夕睁着大眼,答不上话。 萧老又道:「宁儿,从前星前君主在世时宽和待人,轻税赋、乐商贾,西疆各会合作畅快,民生自然得息。但如今不过几月,新君主挟令疾风,烽火连月,要说民不聊生也不为过。你到底是岱山君主之女,本也该接岱山君位。西疆百姓,你总得放在心上。」 萧老此番话极重,她震动着。半晌,轻轻道:「宁儿明白,不敢置身事外。」 于是,萧老领着星宁夕,来到大堂。 大堂内,忽和同夜穹坐在案旁下棋喝酒,一派轻松。一旁,洛青却同辰昕、山藤和一众首长听着战报,桌上搁满名册地图,密密麻麻插着旗、画着线。那天,自烟花石台回到小屋后,星宁夕都还未见到他。 洛青一抬头,见到萧老与星宁夕,皱起眉来,道:「爷爷,你…。」 萧老叹道:「青儿,你别怪我多事,我只恐你私心看不清局势,宁儿可是明白人。」 洛青一脸严肃,看上去极为不悦,道:「宁夕,你不需要…。」 忽和在棋盘上落了个黑子,轻递来一句道:「青儿,你也不用执着,丫头若愿意自是大好。做大事之人还得大气些。」 那两尊长老,要便不开口,一开口,便再没什么好说。他一叹,走到门旁。 辰昕重启话头,向星宁夕引介会内兄弟,道:「你坐,这是水域支长,主理二溪事务、兵器长、兰台城长,西贸易支长…。」接着又念了一串令星宁夕昏了头的职位人名,说着转向兄弟们道:「星门主,星前君主之女。」 兄弟们热情和着,纷纷振奋喊道:「好!」、「星前君主当年可比今日岩靖峰上道的多!」「星门主你别怕,我们帮你打回去。」 她点头回礼,神色淡然,静静的并未答话。 夜穹见这一局被忽和翻了盘,看了看他,讪然喝了口酒,忽扬声道:「星门主,老身很高兴你能相助,但…,我丑话直说,此番要敌的是你老家,你身分殊异,即便不正式入盟领职,我仍希望你与月盟,歃血立誓。你…可思量清楚了?」 洛青转过身,有些惊讶。平日议事这两尊长老大多不在,要是在,便是自顾自地下棋喝酒,从也不说什么。今日,干涉的事却还不少。 星宁夕闻言,轻道:「宁夕承蒙月盟相救,略尽绵力…不敢或忘。」 夜穹瞧了她一眼,道:「好,洛青,你代月盟,备酒。」 洛青心里千叹百叹,只能依言回身,朝外吩咐了,又自案上默然斟了碗酒。 他端起酒碗,起步走出大堂。众人亦随后跟了出去。 兄弟在外摆起香案,洛青取香祭了天。递出短刀,落了道口子,血延刀尖滴入酒碗内。又缓缓抬头,瞧了星宁夕一眼,不太甘愿地将刀递给她。 星宁夕接过短刀,亦在手上画了道口子,滴血入酒。 洛青沉道:「为西疆安宁,愿星门主宁夕,相助月盟,尽当竭力,守口如瓶,不相背弃。」仰头喝了口酒,铁着一张脸,将酒递给星宁夕。 她接过了,亦道:「为西疆安宁,星宁夕愿相助月盟,尽当竭力,守口如瓶,不相背弃。」 两人饮酒,洒酒于地,歃血为盟。 回了药田,星宁夕拿着竹篮,仔细挑着野菫草。何列在旁帮着,道:「姊姊,我早上才采一批都还搁在院里,这草都要被我们剪光了。真要叁斤那么多啊。」 「晚点再栽一些苗吧。菫草生得快,又具奇效,但炼起来却也没多少。」她仔细忙着。 何列见她很是挑剔,剪了株带紫花的长茎,问道:「这个行么?」 星宁夕点头笑道:「行,我瞧你挑得很好,你对这些花药,很是熟悉。」 何列脸一红,道:「若是习医,药柜里认得清便行,若要懂药制药,这药田当得跑得勤一些。我从前常同爷爷和师父来,姊姊接下田来照顾后,他们似乎长得更好。」 她微微一笑:「师父?你说堂主么。」 何列点头道:「是,我十岁进堂主府上当差,堂主见我还算肯学,便要我同他习医练武,我便唤他师父。」 星宁夕一笑,道:「你师父这么忙还能收徒儿,他对你可好,我瞧他有时很是严肃。今天整个早上板着一张脸。」 何列道:「师父啊…他脾气很好,若没什么要紧事,一向和言悦色。虽说认真起来很是威严,但就事论事,赏罚分明,我们很是信服。」 和她认识的洛青差不多。她随口问问,不太上心。惦了惦篮子,道:「行了,回去晒着吧,趁现在日头足。」 她抬头看了何列一眼,笑道:「你脸上有些泥。」 让她水眸一瞧,何列心下一紧,急伸手抹了抹,没抹掉泥,反沾上了些草。 星宁夕见状,拉起他袖子,替他擦了。 傍晚,洛青同辰昕回到药房,见药台摆满一篮篮药草,星宁夕甫自灶房走出,搁了锅粥在桌上,见了两人道:「叁哥四哥,今天倒回来的早,爷爷和何列到北城采购去了,吩咐不必等他们。你们将就喝些甜粥吧,这次没焦的,等我拿碗。」 洛青失笑,点了点头,看着她道:「让我来吧,我看你大概也忙一天了。累么?」说着便上前接了碗筷。她如今做起这些事来,很是自然,同他们相熟些,也不若初见时冷冽,他有些心疼,她一介仙地上门主,似个邻里女孩。 她摇摇头道:「就理个药,没什么。」 辰昕看着粥忍不住道:「不就同样的炉灶,再难的药你都制得出,怎么这做菜你就学不好。」 星宁夕瞧了他一眼,怨道:「我只是…对这些材料什么的不大熟悉,改日练练兴许会好。」想想,又道:「要你们两个大男人喝这么点粥好像有些委屈,不然…我再去看能弄点什么。」 洛青径自帮辰昕添了一碗,道:「要嫌你就别吃。」 辰昕瞟了他一眼,想着当日嚷着要去置烧饼的可是他。一叹,坐了下来,道:「行了,别忙了。」 叁人坐在桌边。洛青又显得有些抑郁:「对不起,今天没能拦下你。」 她淡淡一笑,道:「叁哥…,宁夕既然答应了,便是想清楚了。这恩…总是要报,这责任,也丢不得。」 他看了她一眼,犹豫道:「我却担心你,与岱山门为敌,适应不来。」 她眉间眼底又显得有些淡漠:「宁夕…不与岱山门为敌。只与地门暴戾的心思为敌。」 闻言,洛青摇摇头,又担心了几分:「这心思和人,又岂能分开…。」 辰昕看着两人,如今她决心帮月盟,有件事不得不计较,开口道:「宁夕…,你既信得过我们,能不能,再说说那倾天意志,如何选定君主血脉…那古例,又自何说起。」 星宁夕微敛了眉,镇定着神色。半晌,缓搁下了碗,淡淡道:「具父亲说…母亲生我时,倾天剑震颤不止,直至我落了地,是认定血脉的兆头,母亲…却难产辞世。父亲后来,再娶玦希姨娘,生了我弟弟星浩,倾天剑未有动静。剑主既出,父亲详查史载,师祖地伶是仙,不算在内。其实还有不少女剑主,大多门内结亲,君主交位时,归整倾天意志于其夫君。少数几位…为兄长所杀。还有一位,守剑传位徒儿,是徒儿所杀。」 辰昕忖着道:「既有这古例…你父亲管你,管得倒还松些。」他想,她终究还是遇上那岩靖峰。 星宁夕怨了他一眼,道:「四哥这是觉得,我应被关在牢里不见天日,还是削发为尼出家修行…?岱山乃福泽仙地,门人笃信天命,缘分劫数,近了便只能承,人或是想干预,也不济事。父亲看着管着,也不致过于逆天。」 洛青好奇道:「你父亲又何故,要防天门弟子,反叫那地门有机可乘?」 星宁夕端了杯茶,掌间转弄着,掩饰着局促,淡淡道:「我出生时,森门星支,出了预言,道花灵之后,必不与倾天剑共存。这预言从前,曾出现在花门师祖蓝雪身上,我与她相同,生来自带花香,是以…门人都道我是蓝雪转生。父亲十分在意这件事,他虽也曾考虑过武行较高的大师兄,然我后娘万不希望他与倾天剑扯上关系,终说服了父亲,预言出在我身上,毁剑,是我该尽的责任。父亲不愿其他师兄们悬着念相争,让森门星支为我占卜,测得我并无姻缘。遂铁了心,将话说死,要我掌剑。」这些事同两个大男人说着,委实不自在。 辰昕皱着眉,仍是不解,道:「地门可知那预言?」见她点了点头。忍不住道:「那对你岂不是更欲除之而后快。你…难道就不曾怀疑过,岩靖峰只是…。」 他不忍出口。 她看了他一眼,道:「只是算计我…?」她淡淡一笑,有些苦涩,道:「他说不是…我便信他。我不知道…我究柢是不是师祖转生,但我们确曾认真思量,如何能毁了那把倾天剑。只是他至终,还是选择那剑罢了。」 讲起倾天剑,她眼眶微红,终又忍不住,起身走到门边,背着两人,暗暗拭了泪。 洛青望着她,宛若有人自心里揪着,神色虽撑地镇静,支在桌上的手却不觉收起拳头。 -- 第十七章石台醉酒 得星宁夕相助,月盟暂缓了地门攻势,盟内士气高昂。 这日,堂外升着簼火,众人饮酒,纵舞高歌。庆祝夜阑再退地门人。 「连日我们破阵太快,岩靖峰料得是宁夕在后帮忙,开始用了些复杂的阵式。还换了些森门人。」辰昕看着战报,却不若外头欢快。 闻言,星宁夕忧心道:「倾天剑诀与咒术本文,本就隽刻在他门主殿,岩靖峰天资极好,多半已练了不少,森门,是为拥主令所控制而不得不为。」 洛青闻言,抬起头道:「拥主令?。」 星宁夕解释道:「岱山门钿饰,并不只是为了区别,而是一种咒术。君主发出拥主令,控制门人意志,门人是得听令的。每个岱山门出生的孩子,或入门学艺拜师,都得用倾天剑,在颈上或面上,画上各门徽饰,以示忠诚。只有地门徽,用的是他们地门地冥剑,只听令于地门主。」 洛青凝神道:「剑咒?义父苦学过一些降妖伏魔类的古咒,我秉着仙质,练了几种,其余所知不多。又照你如此说,天门徽,也受倾天剑控制?」 星宁夕轻点了头:「但咒术分为两种:其一为古老咒术,只能用倾天剑与平漠刀施咒,使来困难凶险,君主一般不会轻易使用,拥主令便属于这种;其二,是后来各门相斗,衍生出各式相生相克的剑咒,这些剑咒不限于倾天剑,有些灵气的剑也行。天门便有一剑咒,能屏挡倾天剑拥主令。」 辰昕思忖着道:「这些咒术你会使?」 星宁夕面露些许为难之色:「古老咒术,我练过不少。只从前我多用倾天剑与扶摇剑练咒,家宴被围那日,并无配着常时惯用的剑器,如今却不知道用什么凭借施咒。」 辰昕闻言,淡淡一笑,觉得这上门主实在天真,道:「对我们这使刀剑的人来说,能像你这般周身伏敌,还不随身配剑,也真是大胆。你那把扶摇剑约莫有些怨你。」 这辰昕不说话则以,一说上非得这般笑中带刺。 她无奈笑笑:「我那把扶摇小剑,温顺得很,平常也就练练天门剑法,门内都自己人,带着刀剑这些凌厉东西在身,我有些不惯。」 「自己人?」辰昕挑眉道:「怎么你们天门拥剑那么久,从没想过把地门给抄了?他如今待你们可不像自己人。」 星宁夕一叹,再解释道:「门内有过两场规模较大的斗争,一场,是我同你们说过的那场大乱。当年杀了岩堄,天门得势后,确曾想过剿灭地门。据传,地门倾颓,天门殿同天门林却缭绕悲音,岱山魔气翻腾数日不止,天门遂止了手。」 辰昕皱着眉道:「另一场…是你祖父当年了?」 星宁夕低下头,点头道:「当年,地门岩家叛变,袭杀我祖父,倾天意志分歧,我父亲与师叔─大师兄文恒的父亲,困于天门殿,文师叔率徒弟突围,牺牲杀出了血路,父亲悲愤欲绝,使倾天剑与地门主缠斗,地门主不敌。当时,父亲再生倾覆地门的念头,忌讳着旧例,却有些犹豫。地门主夫人樊姝当时,收尽气焰,服顺父亲,软尽身段求父亲放地门一条生路,父亲一念不忍,便允了她。后来才知,原来她已有身孕,为保孩儿,她摆阵封门,最终生下了岩靖峰。」 山藤皱着眉道:「这岱山门要写成折子搬上戏台,还真有看头。后来约莫是你出生,又与他相恋,你还真是爱了个万不能爱的人欸。我瞧那戏台还没完呢。轮我们月盟了。」 星宁夕瞟了他一眼,勉强道:「哪似你听戏折子轻松…。」他那一句爱了不该爱的人,她虽然早就听不同人说了不知几遍,如今听起来,又更刺耳几分。 辰昕琢磨星宁夕的话,有些不解:「当日,岩靖峰使剑,剑不伤你。当年…,倾天剑,却狠杀了地门主,因为你与父亲都是星家血脉?」 星宁夕摇摇头:「倾天意志两方相斗,互相牵制,倾天剑威力自然弱了些,剑未伤及我,或是他未熟悉剑性,失手罢了。我父亲熟稔倾天剑,又满怀恨意,地门主纵然牵制了他,却也不敌。」 辰昕与洛青相望,听起来,星宁夕熟悉倾天剑,却独缺那必要的恨意,时日愈久,她自是愈难与岩靖峰相敌。他们时间,实在不多。 兄弟入堂禀道:「外头嚷着要堂主说话。」 堂外一阵欢腾喧嚷,山藤笑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叁人出了堂,洛青一跃站上木台,却不多话,致谢了兰台城民,便扬起酒杯干了。众人情绪高昂,欢声雷动。 兰台城长在旁喊道:「好!寒露,良辰难得,你为我们跳支舞!」 闻言,一旖旎女人,似年过叁十,仍独具风韵,自旁抱木弦琴而出,步上舞台,向洛青一个欠身,嫣然一笑递琴予洛青,道:「烦请堂主,为寒露抚琴伴舞,可好?」 众人欢声又起。洛青欲言又止,见寒露直勾勾望着自己,台下一众人等着,只好依言接过,坐下拂落琴弦。 一曲乐声清亮、爽朗轻快。 寒露嫣然一笑,眼波明艳妩媚,身姿窈窕婀娜,曼妙起舞在木台上。 星宁夕静静望着,不觉忆起往昔岩靖峰的琴声,悠悠回荡在岱山的林石之间,那时的她笑着,就是有些轻愁,在他循循许诺里,也似乎随风消散。 泪幕悄然遮挡了视线,她向身旁辰昕道:「四哥,我有些累了,若无要事,请容我先回药房。」 辰昕见她脸色有异,问道:「没事吧?」 她摇摇头:「只是想歇一歇」。 辰昕瞧了瞧她,点头道:「去吧。」 几曲甫落,寒露向群众欠身致意,走到洛青身旁,笑道:「堂主倒还记得寒露熟稔的歌曲。」 洛青持礼点了头,神色一贯清淡,递琴还予寒露。转身跃下了木台,回到辰昕身旁。 辰昕看他鬓边沿汗,笑道:「紧张?」 洛青张口欲驳。要不是想她看着…,忽不见星宁夕,问道:「宁夕呢?」 辰昕耸肩道:「她说累了,想回去歇歇,我瞧她脸色不对。你要不放心,这里我帮你看着。」 「谢了!」他立旋步穿过大堂往南城而去。 回到药房,洛青遍寻不着星宁夕,何列却说,她拿了酒出去了。 洛青灵机一动,飞身往石台上去。果然远远的,便见她坐在石地上,斜斜支靠着亭柱,身旁歪倒了好几个萧老酒坛,显然已喝了很多酒。 她垂着眼眸,原玉洁冰清的雪颊绯红起来,盛美如花,醉态如仙,颊上却缀了些晶莹水珠。 洛青忽有些不悦,她似乎一点不懂,自己殊美尤甚,却沦凡落尘,还毫无机心。他缓走上前,蹲至她身旁,道:「你…这般,很危险。」 星宁夕抬起迷离的眼望他,醉笑道:「我不危险,他一剑杀了我,也好。」 洛青默然坐了下来,半晌道:「要喝,我陪你。」 她抬头望天,眼里一池星空,半晌,说起话来:「我初见他,都是昏暗见不得人的寅时,天空黑沉,像他一双眼。他静静听我说话,不等我说完,已摸透我的心思。后来,我们订了亲,终能在天池畔看星星,看飞花。偶尔,也向你今日这般,为我抚琴伴舞。他在人前严厉不多话,见到我却总是笑着。那是我在岱山门内,少数快乐的日子。」 她歪斜拿起酒坛,送了几口酒,凄凉一笑:「可是父亲却告诉我,那门亲事何等荒唐。我本无姻缘,当精进武艺、收敛情治。那年我十八岁,恨透那君主之位,所有人闪我、远我,就怕让父亲误会,意图攀附君位。地门忌我敌我,一心想捉我讨功,只有他不管这些。」 星宁夕仰头要送酒,酒却尽了。她皱起眉,伸手绕过洛青,胡乱摸过一个空酒坛,又想再喝。 「你少喝些,身子要紧。」洛青见她醉得胡涂,取过她空酒坛。 星宁夕未搭理他,又摸过一坛新酒,胡乱扯掉瓶塞,嚷嚷:「不喝…怎么忘了他说过的鬼话…,他说…我既能抛下岱山门,他也能为我丢掉地门主的身分。什么,要我相信,他绝不因倾天剑伤我…,他绝不负我。什么…他虽是地门主,爱的…自始自终只是我一个。」她冷冷一笑,仰头要再喝酒。 洛青心里烧得灼痛,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别喝了。」 她使劲抽回手,敛眉怒道:「你不是来陪我喝的么?」 与洛青一拉一扯,身子一个歪倒,酒洒了满身,洛青伸手一扶,情不自禁将她拉在怀里。 她醉得乏力,软着身子,倾靠在洛青身上。扬起酒坛,又洒了满身酒。又泪又酒湿了满脸,模糊道:「明明,我那么爱他…」她话声有些颤抖,又道:「明明,他答应要陪着我,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为什么,那些根植在他心里如山的…不是我的情…是一代又一代的仇恨。我可以不怪他,不怨他,我可以成全他的仇恨,我可以为他抛弃天门,我想着,就要为他当一回千古罪人。」 她一眨眼,又潸然落下两行泪,道:「为什么…他不容我犹豫,为什么命运要做弄我们,为什么…他宁可偕淮晏,那般伤我…。」 洛青英眉微敛,一双眼灼烧着焰光,静静望着她。 她吸了口气,苦涩笑着道:「两年来…我藏着一点点…几乎要泯灭的希望…,等到的,是他和淮晏的婚讯。我想寻死…师父却告诉我,她也曾失去挚爱的人…寻死,不过是想解脱。要记住爱过的人,只能活下去…。」 她两眼空空楞着,半晌,道:「我既接了上门主,他要对谁认真,我本也…无话可说。我以为…即便不能相爱,至少还能相安,将他记在心里。但他…却计杀父亲和师父。他再看我的那双眼,是杀红的眼。」 洛青依旧沉默,伸手轻抚她的发,双眼透着深沉的黑。 静寂良久,虫声唧唧。她依在洛清怀里,闭着眼咕哝道:「为什么…,我做到这个地步,他…却这样绝情。」星宁夕声音愈低,终是不敌酒意睡了。 洛青看着她湿透的脸庞,眼前闪过在古道上初见,她一袭月色轻纱,满脸泪痕;闪过驻村红马上拥着她温软身子;闪过她或逞强或嗔羞每个神情。他内心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激动,终承认自己,已如此强烈爱上眼前的女人。 他缓缓伸手,拭去她眼角一颗倔强不肯滑落的眼泪,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半晌,静静地道:「不要…再为他哭,他不值得。」 -- 第十八章白棠花海 早晨,她悠悠醒起,昨晚大醉,石台上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心头却不知是为了什么,还隐隐伤着。药房厅堂,还未见何列,倒是洛青已坐在内,脸色亦不知为何沉着。 不苟言笑的他,一派清冷威仪。 「叁哥…。」她缓步走进,揉了揉发涨的头脑,落坐桌边。 洛青瞧着她,问道:「头疼?」 星宁夕点了点头。 洛青起身,盛了些花草,冲茶递在桌上,又面对她坐了下来,故作严肃道:「喝吧,醒醒神…。你大概不知道你喝了爷爷几个酒坛子。一个女孩,月黑风高,跑到外头醉得不醒人事…。怎么星前君主什么都教你,就心机没教你半点。你听好了,尔后不准这般任性喝酒,尤其我不在的时候。」又道:「还有,除了这个屋檐下的人,任何人给你的茶食,都得试过。你如今行迹江湖,不能没半点顾虑,我看得让辰昕教教你。」 星宁夕端过茶喝着,两只眼睛在氤氲烟后回望平时少话,如今却一脸严肃又啰嗦异常的洛青。像她父亲严厉,又似她师兄般唠叨。她不禁生起一种叛逆的心思,咕哝着:「叁哥,你今日管得事可真不少…。」 洛青闻言,沉沉神色又青了一层,恼道:「你…十足天真,还这般满不在乎。你自己不小心,我也保不了你。」 星宁夕见他不过听了一句便着恼,想他很是在意,忙端了个亲切神色,赔笑道:「叁哥…谢谢你。你说的,我都明白…。昨晚是我触景伤情,有些大意了。」语毕,抬头望着洛青,轻松笑道:「叁哥,讲些别的吧。昨晚的姑娘是谁,她才气纵横,跳起舞来煞是好看。」 洛青闻言一楞,道:「她…是兰台着名的歌妓,如今也是兰台城长的儿媳。」 其实,他觉得寒露艳气太重,不若星宁夕舞姿清灵动人。 看着她一双眼盯着自己瞧,想起昨晚自己有些忘情踰矩,虽说她不知道,他仍是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他别过眼,转移话儿道:「你懂琴么?」 他那么一局促,倒轮星宁夕一愣,想这洛青提起寒露,竟有些特别,自己随口一问,该不会便这么巧碰了他伤情事。 她忙顺着他话,回道:「听得多,弹得少,从前森门制琴弹琴,花门习歌善舞。叁哥…弹得一手好琴。」 闻言,洛青一笑:「是么…。那么择日,我为你弹弹。」 星宁夕又一愣,他可调适得真快,只依他道:「好…。」 木阶响起脚步声,辰昕下了楼道:「阿青,走了」 洛青点点头,又道:「宁夕,我们北上岱山势在必行,夜阑那儿很是吃紧,你能不能帮忙多备些药品,各类创药、丸丹、粉剂、水药、都少不得,看能不能尽早送上一批。」 星宁夕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洛青看着她,又想起她刚刚那满不在乎的神态,决定等会儿,便让何列将药房的酒全锁得干净。 辰昕赴库房同山藤打理兵器,洛青独赴大堂。长老们不在,却见寒露站在他桌边,着手研墨。一愣,道:「你怎么在这儿?」 寒露抬起明眸,笑笑:「眼下我不来,是不会有人自个儿来看我了。不过出了趟门,怎地和姊姊如此生疏?想来…是和你带回来的姑娘有关了?」 洛青未答她话,径自坐下拿出纸笔、欲接过墨条道:「我自己来。让赵大哥知道你在这,又要不快了。」 寒露一笑,俯身抵桌,明艳的秀眼凑到洛青前,纤纤两指勾上洛青的脸,道:「我便见见老朋友,他有什么好不快。何况他这出了门便是一年半载,我不管他,他倒管我了?」 洛青一僵,身子忙往后退去。 「叁哥!」星宁夕喊声自后门传进,道:「你的卷子都搁在案上,我帮你…。」她脚方进槛,那角度,见不太着洛青神色,却见寒露一双眼,秋波送情,一身妖娆倚在洛青案上。 她呆愣半晌,怎又叫她撞着这桩情事。 洛青一向清淡持重,她还未曾想过在他这儿会见着如此艳景,又此景,岂不对上了她早先一翻猜臆? 罪过罪过,怪不得叁哥至今还未娶亲,该是还惦记寒露姑娘的缘故,他们俩相见约莫万分难得,却叫自己打岔了。 她忙将卷子放上桌,一派歉然神色道:「我帮你送来。对…对不起。」说着急急转身离去。 洛青一呆,她那对不起…究竟是想成了什么,他起身欲追,却让寒露一把拉住。 寒露笑道:「让她去吧…。你难道不想明白她心意么?让她去想想。」 洛青抽手回身,恼道:「你,别再到这里来。」 寒露浅浅一笑,道:「还是年少的你可爱,单纯无羁,一杯黄汤都招架不住,你可能想忘了,我却牢牢记着。」语毕,嫣然转身,兀自去了。留下洛青,茫然呆站原地。 当晚,星宁夕自药田回到小屋,月已升在地平上方。一进门,有点惊讶洛青坐在小厅桌边,手撑着头闭眼养神,显然有些累了。 她一进门。洛青便惊醒道:「回来了。」 她用刚摘的菊花冲了茶,放在桌上,歪着头看他,道:「叁哥,这么晚了,怎不休息来这儿打盹?喝点茶吧。」 洛青接过,喝了几口。望着她温柔笑道:「从大堂回来,想来看你,你却不在。」 她看着洛青,忽然想起一身妖娆的寒露,他这么晚还来找自己,莫非很在意早上的事…?她实在不是有意的,还是赶紧支回他。忙道:「叁哥想必累了,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 洛青搁了杯子起身,向她道:「今天满月,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嗯?」她有些好奇,问道:「去哪儿?」 洛青笑道:「你会喜欢的。」 洛青领着她,穿过南城,行至城郊入林。 她有些不解,犹豫道:「叁哥…我们去哪。」 洛青淡淡一笑,道:「看花。我和你说过,兰台,约莫是西疆白棠开得最好的地方。」 「看花…。」这等时辰,大费周章去赏花? 洛清又携她,沿林木森森的石阶蜿蜒上下,翻过数颗大石,忽闻溪水淙淙,他道:「到了,前面那是木子河支流。」 随他翻过了石,溪水滢滢闪光,溪岸砾石滩旁,蔓生一带白棠花海,绵延至天边。月光下,洁白花瓣随靛蓝溪草摇曳,微微发亮,染成一片神秘的夜空蓝。 她惊讶的说不上话。 洛青拉着她落坐大石,道:「宁夕,你…知道那些是什么花么?」 他这话问得有些多余,她自然知道那是白棠花,还是莫名蓝成一片的白棠花海。但她答不上话。 洛青一向清冷的神色,每当着她便柔和几分,如今较平常更柔和几分,柔和间还似有几分青涩,他吸了口气,道:「我…想告诉你,我和寒露…并没有什么,只是我十八岁时,和她喝了一杯酒,就那么一杯,然后…。」他有些讲不下去。 听见寒露,她有些局促地笑笑,他果然很在意…,但她觉得,那个「然后」无论接的是情窦初开,还是春宵苦短,她委实都没必要清楚,只道:「叁哥,你用不着告诉我…。」 洛青转过她身子,凝视她闪烁月光的双眼,有些着急,道:「宁夕,我…不懂花言巧语,但你明知道,我带你来看花的意思是什么…。古道上救下你以来,只要见到你,我便觉得,十分宁静,好像深植心里的刀光剑影、濯濯红尘、纠缠数十年的仇恨,都如流水浮云。」洛青深望她的眼,又道:「我不知道你…心里的伤有多深,也不知道,能为你做点什么。甚至不知道,你…怎么想我,我只知道,这里每每满月,就有一片蓝色的白棠花,而我,只想带你来。」 她震动着,不知如何回应。她还一度乱猜着,他和寒露的那个「然后」,应该发生在这里。他眼巴巴带她来,兴许是要告诉她,寒露对他有多重要。但,他…这是在说,他喜欢她? 她知道他对她很好,也觉得他的好,比朋友还多一些,只是,他总说,他可以是她的家人,既是家人,约莫…是像兄长一般。而她,也没细想这么多,岱山门的痛深深沉沉笼罩她,她只知道,他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在他这里,他很安心。 她几分羞怯抬眼望他,他一派炽热,她无所遁形,连忙逃避着别过头去,轻道:「叁哥…我…我没有想过这些,我已经有些习惯,这辈子,应该要一个人…。」 闻言,洛青的眼神有些黯淡。但他也知道,此刻她一颗心,情伤沉沉,本就不奢望,那里有自己的位置。但他会等,他能等。 半晌,他温柔道:「我吓着你了。」 她摇摇头,若有所思,缓缓俯身伸手,摘了一朵花苞放在手心,微运内息,端详片时,略带犹豫地将花苞递给洛青。 洛青不太明白,浅浅一笑,伸手接过。 花苞倏然而开,绽放在洛青手上。 她微睁大了眼,震动地看着,半晌,缓抬头,瞧了洛青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洛青瞧着她神情,好奇问道。 她呆了半晌道:「约…约莫是谢谢你…,带我来这么美的地方。」 洛青瞧着她,微微一笑。他想,那大概不是答案,但既然她不想说,那便不说吧。 过了片刻,他打起精神道:「宁夕…如果你不想同我们上岱山,我可以理解,明日,长老那里,我便帮你挡下来。」 星宁夕眼神悠悠,轻道:「不…我同你们去。」 洛青一叹,低头模糊道:「我却也不想离开你。」 「什么?」星宁夕不太相信她听到的。 洛青一笑,道:「走吧,不早了,我带你回去。」 星宁夕轻点了点头,再瞧了洛青一眼,不同于来时,她眼里心里,似多了些东西。 隔日,大堂议事毕,忽和特地留下,聚洛青、辰昕、山藤与星宁夕于前。他坐在案边,以指敲着木桌,似极为烦扰,半晌向洛青道:「青儿,你大哥…屡屡来信,要我亲自同你北上,迎战岩靖峰。」 洛青揖道:「长老若肯,自然是好。」 忽和点点头,转着眼道:「我本是不肯。转念便上去瞧瞧那终年云雾缭绕的岱山美景…也没什么坏处。但我狠话先掠下了,这会务我久不经手,你和你大哥得担着些,不要老烦我,莫叫人以为我月盟没人才。」 洛青一笑,再揖道:「青儿自然明白。」 忽和又朝星宁夕道:「ㄚ头,听说星天漠当年是铁了心要扶你接君主,老身从未见你身手,想量量你。」 山藤一听,兴致盎然道:「长老,让我试试,这洛青与辰昕老是不在,也没人和我会会。」 忽和瞟来一眼,斥道:「你当岱山门纸糊的么?上门主出手哪轮你这副堂。想打架北上之后有你打的。」 忽和拂袖起身,走出广场,众人便随后跟了上。 -- Щχ伍①.Vīp 第十九章忽和试武 忽和转身向星宁夕道:「我听你师从你父亲与玦门主,学全了天门经与倾天剑法。花门武艺我知道不多,星天漠身手我是十分钦佩。想来,你未必在我们两位堂主之下,老身倒想瞧瞧。」 星宁夕一揖,执礼道:「宁夕不敢同二位哥哥相较。」 山藤不服气道:「长老,您失算了,这次我肯定可打得比洛青好。」 洛青见忽和言下是要祭出自己了,紧张地以手肘推着辰昕低声道:「辰堂主,你倒帮我,我不行。」 辰昕白了洛青一眼,道:「你未必伤得了她。」 忽和笑吟吟望着星宁夕又道:「你这岱山门礼数倒是周道,在我们这,没那么多规矩,就家人练练武没什么敢不敢。我们这两位堂主,师从龙脊荒山辰长老,善使兵刃,主使刀剑,如今在西疆你们这个辈分,也称得上拔尖儿。和岱山门相较,却不知如何,ㄚ头你倒留心了。」语毕,转过身来,喊道:「洛青,你来。」 洛青登时一个万念俱灰,咬牙接令上前。 对着星宁夕,见她盈盈而立,清淡的眼眸里凝了几分专注,望着自己。想起昨日才掏心掏肺向她说了心底话,脑中一阵空白,摆式递招都感缚手缚脚。 揖了半天,他零散递了几招。 忽合在旁挑起眉,喊道:「你这掌气,还不如山藤拿把扫帚挥挥,丫头!杀他个片甲不留,不用客气!」 这青儿,明显对人家姑娘上了心。岱山门,可有得打了…。 「扫帚…?」山藤喃喃道:「哪还得拿扫帚,随便拨两下也赢他。」 忽合睨来一眼:「怕你被丫头搧回来,留点面子不行,仔细瞧着。」 星宁夕见洛青恍惚,亦有些局促,仅是轻灵闪了身。 辰昕看得猛摇头,喊道:「还是我来。」语毕,纵身上前。 辰昕惯用双刀,见星宁夕空手,只出掌袭上。 他掌息时而柔韧,时而尖戾。星宁夕凝神运息相应,温柔如风,飞花轻送,一带花瓣碎细的气劲,消厉掌于无形。 葛藤相缠,野花蔓生,辰昕欲近身出击,却窒碍难行。他运了些劲划破缠绵花息,纵身跃上,暗针飞送。 她仰身几翻闪过,辰昕随即又跃上,二度飞针直落她身。她尚未落地,双袖一拂,已断细针数截。 辰昕一凛,再攻上,连递十二招叁式拆掌,星宁夕旋身俯仰,腾风翻飞如舞,他出掌疾厉,却袭不上她。 方才忽和虽乐道是家人练武,星宁夕与辰昕终究不那样熟悉,这如何只是论个实力而不真见输赢的较量还需有些费心。何况一个忽和正在兴头上,一个洛青自己不上来打双眼却紧盯在旁。辰昕十二招递尽,见时机不错,便收手闪身在旁,揖让道:「你倒客气。」 忽和喊道:「好!纤小之物尤能轻拂断之,连闪辰家十二翻叁十六式绵云掌。ㄚ头,你守式与内功不错,却不知你攻势如何?」又喊道:「辰昕,你收得那样紧,莫非是瞧不起人家,出刀。」 辰昕心里一叹,向洛青赔了个眼色,应道:「是。」 接来刀器,白兀、黑阎双刀甫出,闪着森森冷光。荒山古多剑匠,以刀剑传袭历世,辰家承于荒山一系,使的自非等闲兵刃。辰昕双刀出手,眼神便凌厉许多。 他跃身上前,片片刀风凛冽,破空腾浪,接连向星宁夕翻扑。 星宁夕眼神沉着,不改多少神色,水袖旋身不断,接连送出青环相挡,轻巧点破风面,再化疾疾刃劲,静如皎洁明月缓移,又如细水绵长温润,她仍持守势居多。 辰昕忖着既要不伤人,只得从兵刃着手。她这一对双环别致玲珑,倒是不多见。 刀刃欲断长带,长带欲困双刀,两人高低前后相缠半刻,星宁夕双环倏然扣住双刀柄,压转刀锋往辰昕使劲,辰昕见状顺劲带了刀势,刀落前登断了缚绑青环的长带。 这一着终算是了了,落了环,似是星宁夕处在下风些,然辰昕刀柄为她所制,实属不敌。 辰昕甫身拾刀,服道:「很久,没人能让我脱刃了,尤其你这一路仍是守着。」 星宁夕一笑,道:「四哥不接落刀,倒是让着。」 辰昕浅浅一笑,站回洛青旁,道:「你尽管出招也伤不到她的。」 洛青摇摇头道:「算你赢吧,我偏是无法。」 忽和似是斗得兴致盎然,见星宁夕迟迟不肯出手,丢了把剑与她道:「丫头,使剑。」又徒手摆式道:「得罪了。」 语毕,他递掌飞身而上,运叁分内息力逼星宁夕。星宁夕飞快旋身闪避,忽和上下奇袭,左右纷攻,逼她出手。星宁夕秀眉微蹙,持剑迎击,不同于前悠长绵柔,内息转趋锐利,如霜如雨,随着剑尖急下在忽和周身。 忽和运劲绑剑,星宁夕生风相抗,心知比拼内息,自己远不如忽和,运息飘忽,意取灵巧。剑光如电,她旋身轻闪如雾,倏然递招疾刺忽和,爽利似漫天大雨。 同样使剑的洛青在旁看得真切,心里十足叹赏,她那番剑式凌厉,若是他相应,约莫也接得吃力。 忽和掌运大圆,提劲叁分,偏剑尖于圆外,厉眼一睁,指弹剑身,星宁夕内劲不敌,长剑登断,脱手离地。她稳住身子,手腕犹麻,有礼的退在一旁,道:「宁夕受教了。」 忽和笑道:「不错,你倒还站着,我可拿了些劲。可你这剑法…只用了天门功夫。」她一席攻势虽然凌厉,还称不上斗狠。 星宁夕揖手回道:「长老明鉴,这是天门剑法。倾天剑式尽是杀着,最差便是同归于尽。从前宁夕练剑,只森门主苍枎大刀承得下来,即便宁夕伤不了长老,也得配一把意志决绝的利剑才使得来。」 忽和点点头,道:「这倒是,寻常兵刃究是担当不起。这…除了辰昕的白兀黑阎,我们青儿倒还有把青冽剑,论年分质地,纵然不比古神剑,却也是道上排尖儿的宝剑了。」 星宁夕笑道:「长老,这刀剑性子和主人约莫是一致的。叁哥的剑,宁夕不用拿也知道不符那剑式了。莫伤了叁哥的好剑。」 山藤在旁笑道:「宁夕,若不是对你,那青冽剑是一把高冷凌厉的锐剑,斗起狠来不会太脓包的。」 洛青转头上下瞧了瞧山藤,听出他话中有话,心里奇他什么时候也知道个事儿了,道:「倾天剑邪狠,和青冽剑路子确是不合。」 忽和惜才,点点头,满意的向星宁夕笑道:「你这叁哥小气,偏要浇老身一盆凉水。也罢。」 这丫头,和那倾天剑式,想来也不相合,倒得计较。比的虽是武行,这些小辈性子心思,也叫他量了一回。 他想了想,又道:「丫头,怎地你一身好剑法,却没搭一把好剑?」 「宁夕素来不爱使剑,从前虽有一剑扶摇,并未随时配在身上,落难时除了这对惯用的青环和些许银针,便没有别的武器了。」 忽和点点头道:「是了,我倒忘了你离门匆促。你不如先随意拣一把去,这几日我正要下一趟乌尔,再帮你跟辰老讨一把,莫教你这身剑法生疏了。」 星宁夕忙道:「宁夕不敢白白承剑,我若需要,再请叁哥带我上北城绕绕。长老莫要向辰长老讨剑。」 忽和笑道:「你既出众又懂事,若相助青儿,自是如虎添翼。我看辰老巴不得送你一把。只是…青儿。」忽和转向洛青,意有所指道:「你堂堂西一主…竟落了个连招都递不出,务要多听昕儿,莫乱了章法。」 洛青拱手低头,局促道:「是,青儿受教。」 忽和正待要起步,又向山藤道:「你那姑娘倒是愈发出才了。」 山藤「啊?」了声,忽和已背着手,往厅堂踱了过去,扬声喊道:「代我问你老儿安好,有空来兰台坐坐。」 山藤还愣着,洛青一笑,朝堂顶喊道:「下来吧,你还打算在上面多久?」 闻声,一名淡衣女子自堂顶跃下,拂了拂袖,浅浅揖道:「堂主,辰堂主,还是瞒不过你们。」又向星宁夕点了头道:「星门主。」 星宁夕瞧着她,奇道:「姑娘识得我?」这姑娘,明亮精神,年似还较她小些,手脚伶俐,会些武行,她自打来兰台还未见过。 淡衣女子睁了大眼笑道:「这堂主带了星门主回来,全西疆恐怕都知道了,何况我在上面也听了那么久,趴得我脚都酸了。」女子转而瞟着山藤,嗔道:「就可惜没见你出糗。」 山藤瞪着眼道:「你愈是来无影去无纵了,见了长老也不下来,特没规矩。」 女子睨道:「这没规矩都跟你学的,忽和长老才不与我计较。」 辰昕看了看两人,道:「行了,一见面又吵个没完。」向星宁夕道:「这是衣若,西一堂水域支长女儿。」 星宁夕微微一笑,向衣若点了头,道:「星宁夕见过衣若姑娘。」 衣若挥挥手笑道:「别客气,叫我若若吧。」 洛青道:「你来得正好。我本以为你下安南,还要气个十天半月才会回来。」 衣若呵呵两声,歪着头道:「堂主找我?可有什么新会令?安南河那头父亲大哥,守得牢牢当当,万没有什么疏漏。」 洛青淡淡笑道:「安南河我自是放心。只是一来想找你,和宁夕做个伴。这会里兄弟们多,小草又闹别扭回了乌尔。宁夕一个女孩子家,多有不便。二者,我们过不了几日,便要北上,这回极可能要上岱山天河。我向你父亲,借了你同你大哥帮忙,他没告诉你?」 衣若一笑,亲昵的拉了拉星宁夕衣袖道:「和宁夕作伴这我自然乐意了,堂主你难得发派如此轻松的差事给我啊。北上岱山的事…大哥倒没告诉我,兴许是我走得急了些,听他在后面嚷嚷什么等等就会跟上,我还想说不让他跟呢。他也该到了才是。」 洛青一笑,摇了摇头。 衣若转着眼道:「既然哥哥马上就要到了,堂主,你恐怕是没空搭理我了,不如我和宁夕去北城逛逛吧。北城热闹。」又向山藤道:「水域支没你的事儿,你同我们一道去吧。」 山藤一揖,故作认真道:「那是自然,姑娘愈发会派事了。」 洛青想了想道:「宁夕还没去过北城,难得你在,去走走瞧瞧也好。只是北城人杂了些,用个膳就回,别耽搁太久,莫拉着宁夕惹事。那街市没我陪着,还是别逛了。」 衣若笑道:「行了行了。堂主你几时变得这般啰嗦,宁夕不也回来些许时日了,竟没去过北城?」 山藤靠近衣若悄悄道:「洛青看宁夕看得可紧了…。我看你倒看得松了些。」 衣若一楞,倏地恍然大悟,张大嘴又道:「我就说堂主这般拘谨,没事怎会拎个姑娘回…。」 洛青一窘,不耐烦道:「去去去。」偕辰昕转头便要走。 星宁夕别过了眼,一脸清淡,这下可好,他西一堂,该不会都将洛青和她凑在一块儿…,又想起河畔花海那朵施了咒占卜的花苞,他…。正出神,倏然让衣若扯了去。 辰昕同洛青走了几步,问道:「交给山藤和衣若那两个粗神经,你当真放心?说实话,让宁夕去北城,有些惹眼。」洛青抬眼瞧他,点点头道:「等等和衣江从简谈谈便走,进北城找他们。」 -- 第二十一章副长羽竹 原来当日,寒露使药迷了星宁夕,酒内搁的正是断魂岛的毒散,几口便要人不醒神志。前阵子岩靖峰偕淮晏回门,玦希便同星宁夕把断魂岛花门毒药研拟了几番,她其实有几分识得,只是她先被衣若喂了不少酒,有些微醉,又未甚提防寒露,这散无色无味,靠得也是与酒接合间微恙变化才得分辨,是以她喝了两杯方有所警觉,当下不敌药力,晕了过去。 洛青将星宁夕顾得牢当,寒露委实寻不到什么机会出手。那天见了星宁夕竟在馆内,虽觉仓促了些,也得勉强行事。寒露心忌洛青,当下使几名身手特好的贩子将星宁夕绑了,在洛青差人封城前,连袂同送货马车运出了兰台。 星宁夕昏沉叁日才见转醒,清醒时,颠簸在车上,双手缚在身后,大穴被封,动弹不得。星宁夕听得身旁一名男人,议论道:「这路途长,我们一路快马,到岱山门也还要几日,毫无乐子,那姑娘可是少有的美人,当真动她不得?不如趁她未醒…」那男人说着,手已伸上她胸前揉着。 她心下惊慌,强撑镇定,兀自装睡不敢作声,暗暗解起穴来。 另一男声斥道:「夫人不让你动你就别动,万一坏了事,我们小命不保。岱山新君主你也得罪不起,要不是这趟夫人重赏,我还不想接。」 「就是,冒险拼完这趟,够我们玩乐几年,还愁没姑娘?」又一人说道。 那双不安分的手,总算离了她身子,她已吓得发软。勉强转着头脑,想起当日酒气,心道这寒露,竟要将她送去岱山门?果然和断魂岛有渊源。 她暗量这五个男人,看那点穴气劲,有些功夫,但自己应还比拚得过。费了些时,终冲开穴道,被缚的双手稍麻烦些,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再花了点时间暗扭开绳结。 男人来查看了两次,便装睡蒙过。周身气息运了几转,确认无碍,这些日子在兰台,倒是让洛青调养得不错。绳索甫落,她悄然起身,身旁守她那男人,还未及出声,已叫她暗掌杀了。她再掀车帘,暗持掌息,自后拂闭掌车男人气门,男人登时昏厥倒地。 车外叁人见状,急亮长剑,喝道:「何时让她醒了,拿下她。」 星宁夕飞身上马扯住疆绳,只怕自己控不住车,忙安抚马道:「马儿乖,别被他们吓着,你在前头等着,等等帮你找些好吃的」。 马儿扬身嘶鸣,缓了脚步。叁人持剑向星宁夕扑上,她跃下马接了攻势,凝神厉望叁人,长袖一扬,出环与叁人长剑相斗。她被困了几日,身手不太灵便,这贩子又是寒露挑过的,她费了比预期久一点的时间,终斗下他们剑器,长带几绕,将他们捆了,冷道:「你们是断魂岛人?」 为首大汉有些骨气,被这么难堪的绑着,眼底闪着不服,别过头哼了一声。 后方男人颤声喊道:「大哥,算…算了吧。」又道:「我们是兰台人,跟断魂岛没什么关系,领钱办事,得罪姑娘了。」 星宁夕闻言,懒得再同他们多说一句,既无深仇大恨,长袖一扬,一股气劲闭了叁人气门,让他们自个儿晕在一旁,又点了个穴,够叫他们昏上叁天。 她收回了环,拂了拂衣衫,瞧瞧四周,一片林景看上去尽皆相同,很是陌生,天色渐晚,再过不了多时便要入夜,估量着也只能先在马车里暂歇一晚。还好先前同洛青他们一路下兰台时,这野地生存和骑马的本事总算教她学了会,今日正好使得上。 唉…,她不免轻叹,从前一掌被打出岱山门,现下莫名又让人绑出兰台,再度两手空空,徒留一对青环不离不弃。她走上前拍了拍马,马儿似是十分欣喜的喷着气息,踢蹬着蹄。 星宁夕笑着怜惜道:「小公子哥儿,瞧你这么年轻,便吃了许多苦头,他们待你不好?」她又顺了顺牠鬃毛,道:「你运气好,遇到我,我也运气好,正缺一匹马儿,不如我们交个朋友,你随了我吧。」 马儿嘶叫了一声,顶了顶星宁夕,似是示好。 星宁夕一笑,道:「行了,待我想想,给你取个名字。」又至地上摸了把断剑,道:「这车子我是扛不动,这木头我便斩了,你当心些。」说着凝气运劲,断了马车辕木,拆下了木条。 她又进马车里翻出了些干货马粮,出来递给牠道:「这儿你熟么?附近有水么?待你吃完能不能带我绕绕?」 马儿又踢了踢蹄,似是应了。 星宁夕笑道:「真好。」 马儿载星宁夕直跑了些许路,星宁夕急叮咛道:「不能太远,马上要天黑了,我得回马车那儿。」马儿一鸣,愈发冲得快。星宁夕持稳了身子,道:「你知道住的地方?」 马儿又直奔了几里,远远听见水声,缓下了脚步,终停在一处河岸旁。星宁夕四处望了望,似乎是木子河。 她无奈一叹:「我知道了,叫你迷儿吧,瞧瞧你带我来这,确是水边,远处有些灯火,但那是营火,弄不清是谁之前近不得的。这下马车没得睡了,连干粮也没带上一些…。」 正说着,忽闻林间响起人声,一名青年男子,身配长剑,携七八名侍从,趋前,喝道:「谁?」 林色欲暗,有些瞧不清,男子举高火炬,映在星宁夕身上。 星宁夕迎视男子,正要开口,男子身旁侍从喊道:「她是岱山门人!」 男子低沉一令:「拿下。」 星宁夕一晕,当是颈间的刺纹泄了身分,最近这气运特差,在兰台平静不过几日,人见她便又回回喊拿。 她一跃下马,向迷儿道:「一旁等着。」 几刷剑风凌厉削过她周身,这回人马身手更是不凡,人数又多,有些棘手。她一凛,一对双环疾舞,旋身在剑光间,厉风掀番数人,青环飞旋,再退数人。 为首男子见状,飞身下马,长剑狠扫,剑尖点出剑阵,直逼星宁夕。 星宁夕闪着身,欲送青环夺下他剑,剑柄一抹弯月饰纹却映入她眼帘。 她一愣,几个翻身往后疾退,道:「你是月盟的人?我不与你相斗。」 男子纵身上前,剑尖当胸直抵星宁夕,道:「如今你岱山门,与我月盟势如水火,你道不与我相斗我便放了你?拿下。」 星宁夕急道:「等等!」 如今自己这身分很是尴尬,尚摸不清对方底细前,还是别泄了底。这些日子自己也算对月盟十分熟悉了,且看他是哪路门下。 她勉强笑道:「这位兄弟,我与你们堂主算的上几分熟识,你是哪位首长门下?这是木子河一带,莫不是水域支?」 男子眉尖一皱,暗忖她生得貌美如仙,自古红颜多祸水,莫叫她双眼迷魂了:「你想诓我?谁不知你岱山门伎俩最多。」 星宁夕生硬一笑,道:「这样吧,你且为我呈报呈报,你们堂主如今约莫正在找人,就说,你找到了。」 男子英眉愈发敛得紧,道:「你是谁?」 星宁夕回问道:「你又是谁?」 男子瞧了她一眼,道:「防卫队副长,羽竹。」 星宁夕一楞,防卫队?那岂不是夜阑手下,谁不好偏遇上那无礼之徒,转念想想,好歹是个认识自己的。 男子剑尖前移了一分,道:「发什么愣,你是谁?」 星宁夕迎了他一眼,道了姓名。 轮那羽竹一楞,剑尖仍谨慎的不离她身,道:「星门主宁夕?堂主不是领你回了兰台?」 星宁夕瞧他对自己甚是提防,这一阵子定然吃了地门不少亏,想来也甚是辛苦。软了性子道:「这里头有些曲折,你要是不放心,拿了我便是,回去同你们总长夜阑禀一声,他识得我。」 羽竹见她气势身手,似是所言不假,剑尖一抬,敲了她肩上穴道,道:「得罪了。你若真是星门主,回头向你赔礼。」 星宁夕望了他一眼,冷道:「麻烦副长莫忘牵上我的马,我今日才结识牠,可不想就这般丢了。」 羽竹眉微微一抬,道:「你还顾得上马,行了。走吧」言毕,一举拎星宁夕上马回营。 一回营,吩咐人禀了夜阑,先拐了道,在一药烟萦绕的帐前停下。拎了星宁夕与一棉布袋下马,皱眉道:「和你费了些时,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我们此番是下来找灵蓟花,堂主派来的药品委实不够。你要是星门主,那真是大好。」 星宁夕一楞,道:「不够?我没日没夜也赶了好几批,让我进去看看。这穴你帮我解了吧。」 羽竹又拽了她进药帐,搁在一旁,与之前相较,动作是轻了些:「要看便这般看着,夜阑确认过之前,我不会放了你。」 她冷别过眼,咕哝道:「既不信我,何苦叫我看你的药,不怕我毒了你们。」 羽竹一瞪她,手上忙着药材道:「地门毒针换了几次药剂,如今旧的灵蓟丹有些不济事,得再换过。炼上一批又很是费事,前线人本就不多,还要我下来搞药堂,堂主再不上来,我们很是为难。」 星宁夕瞧他手艺纯熟,倒也是个懂药之人,忽然想起,萧老似乎提过他的名字,约莫就是那在何列之前的医药长,又想起方才的剑阵,问道:「你也是辰长老带过的人?」 羽竹眉又一挑:「倒叫你看出来了,辰长老是我师父,后来跟了堂主上兰台,入防卫队后都在外居多,很久没见他老人家了。」 星宁夕想着,又是个自乌尔入西一堂的孩子,这辰长老带出来的人还真是不少。又道:「前几日堂主东西都整了,会合了安南上来的水域支,想来不过几天便起行了,这误打误撞叫我撞进你们这儿也是天意,药物和阵法我来担着些吧,用不着快马兰台岱山两边送了。」看了看羽竹手上挑拣的灵蓟花,又道:「你这花苞挑得倒好,只是分量算上去有些不足。」 羽竹道:「那河边也就这么几株,能用的花苞就那么几朵,不足也没办法。得请堂主运几批干的上来。」 星宁夕一叹,这灵蓟花本是稀罕,洛青那批,虽得她照拂,又落了些种,长得好些,开花仍是极慢,这阵子干货也耗了不少,道:「那你有野菫草没有?先替着吧,灵蓟放足了炼出的那批先给一线兄弟用,野菫草效果虽没灵蓟好,止疼散毒也能缓缓。」 羽竹看了看星宁夕,心里倒是信了,点头道:「堂主交代过了。」 门帘又一掀,走进的正是防卫总长夜阑。夜阑瞧了眼星宁夕,向羽竹问道:「灵蓟花够么?」 羽竹摇了摇头,道:「勉强用着。」 夜阑点头道:「我已经送了信,禀堂主星门主在我们这儿,也请堂主换一批药材上来。」 他转过身,细细打量她,走到她身前,道:「你这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当初和堂主留你,堂主偏不肯,这多了那么几番曲折,损了我不少人。」 还不是你无礼在先…。星宁夕神色一派清冷,望了他一眼。眼下被羽竹拽了来,也只能客气道:「总长不如…先将这穴道解了,我被那些贩子绑了几日,已是疲乏得很,且让我歇歇,再和你会会岱山门阵法,可好?」 夜阑闻言,并未依她,勾起一抹笑意,伸手轻抚上她脸:「我已令人为你备了些茶食,随我回帐吧。」 星宁夕被夜阑摸得半张脸发麻,心头发凉,怒道:「手拿开。」 羽竹眉头微皱,欲言又止道:「夜阑…。」 夜阑一肩扛起星宁夕,道:「我自有分寸。」便往帐外走去。 星宁夕急道:「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一双眼向看上去还算正经的羽竹狂使眼色。羽竹回看着她,有些无措。 -- 第二十二章总长夜阑(H) 夜阑携星宁夕入账,将她放上软榻,伸手又点了她穴道。 「你!」星宁夕心下一惨,这羽竹内功不差,才解了几成的穴,又被点了。 夜阑笑笑,落坐软榻,拿过一杯水,凑到她唇边,道:「喝水?」 星宁夕只怒瞪着他。 「你眼神这般凶也是好看。」搁下水,又递了个馒头到她跟前:「你应该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不饿么?有人喂你还嫌弃?」 星宁夕怒斥道:「你真是无礼异常,到底想做什么!」 夜阑瞧了她一眼,搁了馒头,倾身靠上前,困她在双臂间,道:「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么?我没别的营账给你,你将且在这儿睡几晚。」 他那双大手,操惯大刀,也折遍花枝,挺是熟练的抚上她身子,淡淡摩娑在她起伏的胸前。 这朵白棠,出身名门,幽锁深宫,殊姿绝色难得,光隔衣触着她,已挠得他心痒难耐。他又挨近了些,凑在她面上,如蜂如蝶,点吻她一双星眸,一对粉颊。 「你…你无耻!你要敢碰我,岩靖峰早晚拿剑劈了你!」他双唇甫触及她,她身子一颤,万分惊恐,又长年计较倾天意志成了性,这话实无心脱口。 挑弄的动作僵了僵,夜阑望了她一眼,平眉微敛,倏然摸出腰间短刀直抵上她颈,冷道:「你和岩靖峰什么关系?你敢玩弄我月盟?」 见自己情急说错了话,这倾天意志一事他自是不晓。她别过眼,转了个弯道:「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你大敌当前还别生念想,岩靖峰派人要劈你自是容易。」 闻言,他眼里凶光淡了不少,估量半晌,短刀入鞘,道:「不劳你挂心。倒是…那日见堂主,对你似有几分意思,你与他一块儿了?」 星宁夕直觉摇了摇头,见夜阑益发笑得深沉,心里惨道,哎呀,这摇头做什么,拿叁哥挡一下他该也不会在意。现下倒好…。 「那就好。」夜阑一笑,俯身缠吻上她嘴唇,封了她又想发话的口。 帐外响起羽竹声音,低声急道:「夜阑,莫为难星门主,我们需得她帮忙,长老和堂主不过几日便到,莫要生事。我能进去么?」 夜阑笑脸一收,瞧了星宁夕半晌,缓了动作。 刚让她打了岔,又听得羽竹一唤,秋风扫落叶,败兴不少。他起身端过杯子,喝了口茶水,道:「进来吧!」 羽竹闻声掀了帘,瞧了星宁夕一眼,见她斜躺榻上,脸色煞白,衣衫倒还整齐,松了口气,搁了些阵法图在案上。 夜阑沉着脸,厉眼扫过羽竹,冽如刀风冷得他心里发寒。一向夜阑帐里有女人,从没部下敢轻扰。羽竹依恃夜阑乃防卫队之首,行事计较并不轻率,撑着胆也得拦上一拦。 夜阑取过阵法图,看了看,又凑道星宁夕眼前,道:「瞧瞧,瞧完我帮你解穴,你若乖乖待着,便能得些自由,若是想跑,这穴便只好再点回来。」 星宁夕镇下心慌,心道解了穴便万没有再让你点回来的道理,绝对杀得你一乾二净。她抬眼不经意看了看那图,心思立时让那阵法绊住,凛道:「这是…森门星支幻阵?」 夜阑闻言,满意地伸手解了她半穴,供她活动,道:「有没有哪里错了?」 陡获自由,武行却还叫他抑着,想来比拚不过他。她一脸颓然,只得起身接过图,再详看了两次,摇了摇头。 夜阑见她满眼期待又转瞬消沉,心思尽显在眼里,一笑,拿起馒头,递给星宁夕。 星宁夕看了他一眼,心里犹豫。她确是饿坏了,又这半穴终究好解得多,吃点东西不定有机会逃跑。然转念又想,这馒头该不会又有毒…,这几日来,倒学会随时要提防人了。 夜阑见她盯着馒头直瞧,思忖量多,笑道:「吃吧。这不是才刚解了你穴么?没下药的。」 她瞪了他一眼,接过馒头吃了。瞧了瞧阵法图,道:「这你画的?你们近日打得都是星支?上回来信还未听你提及。」 羽竹道:「岩靖峰本要亲自下岱山,最近却不知为何召回了地门,换出了森门,又派出了星支,索伦领大批人从北关入岱山门,兴许有些调动。」 夜阑搁了杯子,解释道:「地门终究是实打,这森门星支幻阵打一堆石子木头搁出的幌子,布出云雾般的幻境,心志脆弱些的兄弟,都败下阵来。阵法不难,幻境却有些难办。星支人不多,我们攻不上,他们出不来,就这么堵在南城边,这才得了些空,下来理理药务。明早又得赶回去。」 星宁夕点了点头,心道这夜阑为人特差,办起事来倒还正经,看在西一堂份上当且不与他计较,道:「星支幻阵不易,但及早揪出星支长来,便破了阵式。他身上气息,我倒识得出…。」 羽竹道:「的确。我们试过几次,通常还未找到他,便先为森门人袭击,心志颓丧的兄弟多无法相应。是以现下也不敢贸然进阵。 星宁夕道:「届时我同你们上去看看。」她一向不喜星支,从前经过森门林,罩着斗篷的星支门人有些森冷,虽不至于伤人,眼神也冷得你心头寒栗。他们生来没什么善心,但也不主动惹事,唯听君主发令行事。也是他们,出了那预言,又算了她姻缘。 想得正入神,夜阑伸手,又点了她穴道,这回连哑穴也点上了。气劲死死的,没个一天似也冲不开。 星宁夕惊瞪着夜阑,方才不说好,不点穴的么? 夜阑向羽竹道:「你先回去,明早寅时拔营回南城。」 羽竹皱起眉,看着泪都要滴下来的星宁夕,有些犹豫。 夜阑看了看他,道:「怎么,要是不点她穴,她估计要逃了,万一让她逃回岱山门,怎么向堂主交代?放心吧,我不会碰她,搁在这儿看着舒心罢了。」 羽竹与夜阑战友多年,这夜阑秉性他自是清楚,夜阑想要的女人,万没有要不到的道理。但他亦懂顾全大局,既说不碰了,自也信得。点了头,转身离帐。 星宁夕瞧着夜阑,刚那句说漏的话,他果然还是上心了,担得了防卫总长大任,也不是个简单之人。 羽竹一出帐,夜阑一把抱过星宁夕,揽在怀中,一双眼沉沉瞧着她,似有所思。 他难道说话不算话?星宁夕心下暗急。 瞧了她半晌,他勾起她的脸,若即若离吻了她的额又滑下她的唇,轻道:「竟还有我夜阑不能碰的女人,你果然磨人。」 星宁夕发着颤,眼泪终忍不住一掉,滑过他唇边。 他抹了那道泪痕,将她搁上床榻,自己背靠在一旁帐上,道:「睡吧。」 睡你的鬼。星宁夕惊吓未平,瞪着帐顶,想这洛青上来再快也要几日,总得设法脱身才好。 -- 第二十三章夜阑败兴(H) 隔日,夜阑丢了套男装,解了半穴,要她更衣。 「我没别的衣服给你。你暂且穿穿吧。我这里尽是兄弟,你着个男装,也有好处。」 星宁夕抓着衣服,怒视着他。 夜阑一笑,转过了身,道:「量你这般也逃不掉。你若敢挪个半步,这衣我便替你换了。」 这兵营里,着男装自然好些,她虽着恼,也只得依言换装。她方宽了本来的衣裳,夜阑问也没问便转过身来,她一急,顾不得衣序,披了件外衫,且将系带乱缠了缠。 夜阑看着她,故意笑道:「怎么穿成这般?」又点回了她穴道。 他伸手滑过她柔腻的肩颈,替她抓正理了理衣衫。手又沿着她前胸滑至腰际,松了她乱缠的束带,一探抚进她衣下身子,往后背流连。她柳腰纤纤,一袭身子柔滑,叫他抚着有些陷溺,那身衣让他松了开,一片春光半遮半掩,他只消一扯,便能叫她裸了身子。她慌张惊怒,泪水汪汪,强撑着不敢出眶,一张脸楚楚可怜,叫他长衫下勃升了几分欲望。他只想吓吓她,怕自己真失手,一笑,替她重新缠正了束带,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她这身男装只着了外袍,这般穿法,实比她一身严实的裙裳还撩人几分。 她别过眼不愿瞧他,眼泪滴了下来。身上衣袍宽大,裹着夜阑淡淡地檀香,又一阵心如死灰。 夜阑连日快马带她上了岱山南城,扎营在城外林地。她一张脸美艳绝伦,装束不叁不四,让夜阑带出了帐上马,立时惹来不少耳语眼目。小兵不敢明瞧,位阶高些的自要看个几眼。夜阑对于女人并不吝惜,几时轮他们帐里销魂也未可知。然这回夜阑一双眼凶光扫尽营里将士,将她看得极紧,急事便将她托给羽竹。虽说不碰她,连夜帐里轻薄一番,也占尽了便宜。 特没尊严的过了几日。这晚,羽竹进了夜阑营账,汇报当日战况死伤。后又对着一大幅岱山南城地貌图,商讨进城后的对策。 夜阑提了星宁夕来,解了半穴,安在案旁。 她端着一副清冷神态,怒视夜阑。 「想轻松点,就多说话,你要是就这么一般瞪着,我便将你点回去。」 他们又有问题问她,她虽恨极了夜阑,领教了几回帐外男人淫笑,知夜阑挡着,实不敢惹他。又因洛青之故,这问题还是得答,只道:「说什么。」 夜阑以指敲了敲图,道:「这岱山谷地,除了这明摆着的古道进去,还有什么暗道没有?」 星宁夕冷道:「知道暗道做什么?现下无需入岱山门。」 夜阑看着她道:「果然有暗道。」 羽竹解释道:「星门主,先前兄弟守在道上,不时有敌方来攻驻村北林,他们未经由古道,忽然就出现,摆阵狠杀,我们措手不及,才会败下来。」 夜阑又道:「现在和那星支幻阵堵着,之后若破了阵进南城,立时要杀进去拿回驻村,围林布阵,工程支兄弟们进来,才住得下来。之前的问题,得先解决。」 她本容易说话,想想,他们打这先锋倒是艰辛,心里不觉稍软了些,地貌图看着看着,有点恍神,眼底眉间染上几分轻愁。 夜阑瞧她神色,取过杯盏,斟了杯酒,递在她桌上。道:「想什么,喝吧。」 她绝不该碰夜阑的酒,但,她当真害怕前尘过往,马蹄般践踏她尚脆弱的心绪,她可不想在夜阑跟前失态。她并不知道,究柢是清醒时的岱山门清楚,还是醉了的岱山门清楚。在兰台大醉两次,醒来云淡风清,将醉时之事忘得干净,她觉得似乎很痛快。虽然,洛青后来把酒收了,她也并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狼狈得哭沉在洛青怀里。 在夜阑这儿,食物饮水也用了几天,虽是他第一回递上酒,他们两个都喝着,这酒,该没问题吧。她想稍缓点愁,终还是拿过杯盏,仰头喝了。 夜阑这酒本是和羽竹喝着,见她发愁,才顺手倒了一杯,别无用意,却见她喝个酒也琢磨良多,淡淡一笑,道:「喝归喝,你这暗道,究柢如何?」说着,又为她甄了一杯。 她嘴里兀自烧灼着,夜阑那酒,没什么问题,便是烈了些。她搁了杯子,手延地貌图上溪谷,往岱山比划,道:「木子河上游这些细支,西侧林地下皆有暗道。」说着,又指了一处,道:「这是离驻村最近的河道口,知晓这些也就够了。」 夜阑道:「你不打算,为我们把暗道通通标出来?」 她瞧着图,摇了摇头,缓缓喝着酒。道:「这些暗道,都设了人,布了阵,告诉你也无用,守好就近的出口便行。」 羽竹琢磨了图,道:「方向确实没错,但我们若知道得清楚些,心里也比较妥当。」 星宁夕瞧着两人,想逃避两双逼视的目光,又喝了杯酒。这暗道从前就连岱山门人也少有人知晓,这么告诉他们倒底有无必要…。说实话,这阵子帮着月盟,她深植心里的岱山魂,不断指控自己是名背叛者。毕竟岱山门威武屹立,靠得便是这些阵法与暗门,她身为上门主,懂得比寻常门人多些,却将这些门内机密,都落了出去。她很挣扎。只是,和如今的岱山君主相较,却又得帮着月盟方为正道。思来量去,仍是拿过笔,轻把几道暗道一一点画了。画着,却叫她愁绪又添了几分。 搁下笔,她依旧看着图,两眼有些无神,道:「那几条道,曾用来拦我,樊姝亲自布下了石阵,安了机括,不知情的闯阵者,只有招毒等死的份。其实,你们…,委实无需知道它在哪里…。」 夜阑好奇道:「挡你…。」想了想,天地两门相斗,也无甚稀奇。 星宁夕并不再答,讪讪喝着酒,微发起愣来。 羽竹见她标了暗道,仔细瞧了瞧,甚是满意,便再问道:「门主,森门阵法你懂多少?」 星宁夕回了回神,脑中试图抓回羽竹飘渺的话声,森门…。在兰台时,他们已来信问过,提及除了一向习武的森支摆阵,还用上不习武道的工支男子。若给了森门阵法,让他们直杀进去,岂不残忍。 她持过酒杯遮掩,喝干了一杯,道:「我不懂…。」 夜阑神色淡漠,看了她一眼,道:「你不太会说谎。为何不说。」 她搁下酒杯,一脸忧伤,无奈道:「那些工支人不武。森门除了森支习武,其余工支、医支,都不该上阵…就连星支本也不该。你们见过森门主了?」见羽竹摇了摇头,她又道:「那么,森支一般阵法不若地门阵复杂,该难不倒总长。至于核心阵式,各门主才知,我当真不懂。」 夜阑疑道:「地门核心阵式你懂得并不少。」 她迟疑半晌,淡淡道:「那是从前岩靖峰教了我一些。」 夜阑微敛了眉,眼神深不可测。她虽不太令他放心,先前给出的地门阵确确实实,并无缺漏,亦无造假,帮了他们不少忙。难道,是因为洛青盯着她?他冷冷道:「你,还与岩靖峰有牵连。」 「没有。」星宁夕淡淡道。 夜阑打量着她,静静再为她甄了一杯。她藏不太住心思,悲喜忧怒,一双眼瞧得分明,讲什么都几分真心,唯独讲起岩靖峰,便是这幅淡漠神色,那神色即便不再是情,也不是「没有」二字可以打发。她越想显得淡漠,越是心里还很在意。 羽竹还耐着性子劝着,道:「星支幻阵挡着,别说森支,就是工支人也难应付。你不讲,就是损我们的人。你既与月盟立了盟…。」 夜阑举手阻了他道:「她不想给,阵式用了危险。」 提起立盟,洛青等人袭上她心头,他们与岱山门为敌,为的却是西疆…。星宁夕心里一痛,又送了杯酒,道:「让我帮你们打星支,幻阵一破,拿了星支长,森支不是你们对手…。」见杯子空了,她眉头一皱,索性拿过桌上酒壶,为自己倒酒。 她是忒爱喝酒,还是不大懂酒?夜阑笑道:「我这酒,没人像你这般喝的。」的确,这酒夜阑羽竹淡淡尝着,一杯至今还没见底。她已经喝了好几杯。 她对酒所知不多,从前门内宴上,父亲只准她喝清酒、果酒,一小只敬着,不过微醺几分。萧老那儿的酒温润陈香,顺顺喝着,颇慰人心。夜阑这处的酒,入口刺喉,香气逸散极快,又沿舌灼烧入腹,如刀划过的快意,彷佛开解了她满心伤怀。 她着迷的喝着,发了几分酒意。那幅地貌图却兀自清晰得扎眼,她有些不悦,想再笼些醉意,好忘却岱山挥之不去的人声形影,又好搪塞眼前两人对着她,问个不停。再醉上几分,她便能解脱。于是,又送了杯酒入喉。 羽竹楞着看她,心想这酒烈,似她这样狂饮,很是伤身,想收掉酒壶。 夜阑阻止他道:「她既然痛苦,让她喝,免得她忘不了岱山门,反咬我们一口。」 闻言,她萧瑟一笑,从羽竹手上拿过酒壶,又倒了一杯,醉洒了点在桌上,迷迷糊糊地仰头再喝。 那酒后劲渐如浪堆上,又如霞晕上她双颊,她有些不敌,但又几分满意,那幅地貌图,总算是模糊了些,远远近近,恍恍惚惚。周身热气发散她一袭白棠花香,她斜支着脸,双眸迷离,喃喃道:「你这里…只有酒好。」 夜阑不语,只是饶富趣味地看着她。 羽竹瞧她旖旎的醉态,又瞧瞧夜阑,有些担心。看来,今晚能问的,也就这么多了。 他漫不经心卷起图卷,又瞧了星宁夕一眼,她虽穿着夜阑的男着,一袭长发柔柔披散着,便美得令人屏息,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描摹得却还清淡了些。他自打跟着夜阑,瞧过不少他带入账的女人,没有一个似她这般…嗯,他一介武人觉得,以杀敌时的惊心动魄形容,与她倾城之貌更般配些。 他尚且瞧不开眼,何况夜阑。 果然,夜阑一把将她抱起,朝他低沉落了声:「你出去。」 人放上了榻,他吻上她柔软朱唇,又滑下她柔腻的颈,嗅食如狼。 从前她让星天漠守得牢当,如今却也沦落。他还记得,初次在岱山门上见她,她虽跪在他身前,赔了那杯酒,红着的眼底仍是一派倔降神态,现在,也只能从了他。 她若有所觉,挪了挪,身子蹭着夜阑宛如朝他点了把火。他动作急了些,伸手宽解她那件外衫。 她醉得沉,既无怒气,亦不挣扎,仅垂闭着眼。羽竹尴尬地立在原处,心里暗地叫苦,这次又该如何劝退夜阑。还兀自揣摩着,夜阑森冷余光扫过他身,喝令道:「出去。」说着,扯下她系带,拂开衣襟,裸了她身子。 羽竹素来正直,忙转过身去,着急更甚,道:「夜阑,才说过不能动她。我们要她帮忙…。」 夜阑淡淡道:「她是谁的人马,还说不准。」 她雪乳柔白,盈握在他掌间软如凝脂,诱得他身下欲望高起。他明明熟谙风月,光裸女体瞧过不少,见了她竟还有些着急忙乱。然她那处子之身,想不伤她,只能耐起性子。 他俯身埋进她胸间,濡吮起她未经人事的粉嫩胸蕊,大手向下游移,在她腿间来回抚摩。 她酒意发散,身子十足敏感,浑身热烫,不觉闪躲他唇舌指尖频频的烧撩。 他浅浅一笑,岂能容她闪避,他将她制得严紧,要她实实受着。她愈发难耐,秀眉微蹙,仰起头嘤嘤轻喘。 要论戏玩女人,他身经百战,本是能手。 羽竹立得心慌,见夜阑不肯罢手,只得再抬洛青,道:「堂主眼下就要到了,听说在兰台堂主便万分护她,如今明摆着人在我们这里,受了委屈,堂主定要追究。她醒来,要是一剑抹了脖子,你如何交代…?」 夜阑见羽竹还固执杵在帐内,喋喋不休说着那些万分惹厌的人事,心下一烦,道:「不过是个失依的女人,既没娘家,我爱收便收,不会让她抹了脖子。至于洛青,我不怕他追究。」 其实夜阑说的也不错,但羽竹究柢有些良心,她曾向他求援,他愧对不了她一双眼。又她一派清冷性子,岂肯跟了夜阑。 抬洛青无用,要浇灭他欲火,只好再试试长老:「即便她没有娘家,即便你不信她,她与月盟立誓也是长老要求,她确实帮了我们不少忙,若不是她,这岱山一仗,即便打得下去,也要白白牺牲不少兄弟,走不少冤枉路,你若真打她主意,日后跟堂主明着要过来,堂主不会不肯。夜阑,你现在真不该动她。」 这羽竹滔滔不绝早劝过他一回,那些话他并没有忘,只是想抛诸脑后,一概不管,羽竹却偏要他抛不了。他虽不屑跟洛青要人,战事在即,他实有几分顾忌忽合与他父亲,亦不得不顾他骑下兄弟。 看着眼下就要到手的女人,摇摆几回,终于,还是偃兵息鼓,罢手起了身。他整了整衣,不忘点回星宁夕穴道,替她乱拉上了外衫,覆了一席被。 一帐春意阑珊,急崖勒马惹得他甚是不快,一张俊秀的脸沉得似要杀人。 他闪过羽竹便往帐外走,冷声道:「我今天待你帐里,这两笔,慢慢跟你算。」 羽竹松了口气,凉凉地跟了上去。且千万莫再让那星宁夕喝酒,他已搬尽了所有理由,夜阑要再起念,任谁来也劝不了。 -- 第二十四章堂主解危 隔日,星宁夕醒来,头疼欲裂,恶心欲呕,浑身却动弹不得,只得忍着。又发现周身衣物零散,一席被褥滑落了一半,身子微有些凉。她既惊且怒,头脑还有些转不过来。正恼着,羽竹掀了帘进来,别过眼朝桌上搁了汤药茶水,又走近急落了件衣服予她,伸手解了她半穴,便转过身立在一旁。 她连忙弹起,怒道:「你…。」 羽竹一阵尴尬,连忙道:「不是我。」 她衣衫虽乱了些,身子并无异状,不敢多想,迅速将衣服替了。这身男装她愈穿愈顺手,总想拼得比夜阑回身的速度快些。但今日是羽竹,她里衣外衫整齐理完,也没瞧他转过来。 她静静下了榻,羽竹听见脚步声,这才回头。 夜阑昨日让羽竹在帐里立了一夜,他连榻也没沾着,清早便又赴药帐弄了碗醒酒汤。夜阑似不想见星宁夕,只冷冷向他道:「你既爱守,便让你守。」嘱咐了他连日看着,领兄弟出了营。 他有些抑郁,看星宁夕的眼神带了谴责,欲言又止,只道:「喝吧,别吐了我一帐。」 又过两日,夜阑虽然在营,却不回帐,连日歇在羽竹那处,累得他身心俱疲。时刚过午,他正忙着药,星宁夕在旁,见连几日都是羽竹照顾她,不见夜阑,该是个好时机。 她看着他,拿了个不紧不徐地亲切口吻,将羽竹抬了抬道:「副长,您大气凛然,正直良善,又极明事理…。」 羽竹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又想做什么?」 她生硬地咳了两声,道:「我求你了,想办法让我走,你要是不放心我,不如把我捆了往南送回堂主那里。」 羽竹闷闷不乐道:「我不能作主。丢了人,我就惨了。」虽然他心下十分乐意把这烫手山芋还回给洛青。 星宁夕急道:「不会丢不会丢,我和岱山门真的没关系了,岩靖峰如今是我头号大敌,怎可能再同他一路,我想走只是因为总长,我不会逃的。」 羽竹不耐烦,铁着脸道:「你别再活动我,我不会放你走。」 星宁夕莫可奈何,急火怒道:「你!到时见了堂主,我照参你一本见死不救。」 羽竹苦笑道:「我岂不救过你两次了。」 外头侍从掀帘进来,禀道:「副长,堂主到外林了。」说着,搬了些药材进来。 羽竹一愣,眼睛一亮道:「这么快?」他算了算,这打捎信回去,也不过七日。 侍从揖道:「只堂主、辰堂主,副堂主和一个姑娘。先送了药来,长老还在后头,大概还要几日。」 星宁夕听着喜出望外,道:「这总行了吧,副长。快让我去啊。」 羽竹一笑,道:「别急,我这药材没那么赶,堂主肯定是来讨人的,你且等着。」 洛青四人果然已入南城外林。接获夜阑来信,洛青十万火急,这刚离一坑又入一坑,若要传信叮嘱夜阑,不如自己先赶上来。山藤衣若自觉理亏,也请了令跟着。洛青掂量带着衣若倒是方便,便应了他们。 一入外林,夜阑带人迎了上去,下马揖道:「堂主。」 洛青牵过马,驼了些药材,交给夜阑,道:「先送进去给羽竹。」 侍从领了药去。洛青凛然看着夜阑,劈头问道:「星门主人呢?」 夜阑笑道:「守得好好的,在营内。」又道:「堂主,借一步说话。」 洛青挑眉道:「这里没有外人。」 夜阑瞧了瞧他,似笑非笑:「衣若姑娘不宜。」 洛青闻言,瞪了他一眼,与夜阑前移了几步,凛问道:「做什么。」 夜阑道:「堂主,星宁夕身份敏感,你能确认她无二心?现下我们与岱山门水火不容,留她在盟内,恐有祸患。」 洛青奇道:「我和盟主都和她谈过,这盟誓也是立过的。纵然她有些顾念情分,祸患该是谈不上,怎么,你疑她?」 夜阑犹豫了半晌,道:「前几日,她脱口说了句,岩靖峰会劈了我。和她谈起岱山门,她又直直灌酒,很不情愿。」 闻言,洛青眉头一皱,铁着脸道:「你让她灌酒…。你敢动她,不用等岩靖峰,我先劈了你。」她会这么说,自是夜阑,意图对她不轨。 夜阑瞧了洛青一眼,一派无辜道:「她自个儿猛喝,怪不得我。我问过她,她没说堂主与她一起。」 洛青急了些,怒道:「她在哪里!」 夜阑一笑,道:「你别紧张,我终究没动她。」这洛青,果然对她上了心。 洛青见他态度慵散,满不在乎,怒盯着他道:「岩靖峰那件事,我知道缘由,和二心没什么关系,你听好了。星门主动不得,不是因为我。你本也该自制些。人,我要带走。」 夜阑敛了敛神色,故作正经道:「是,堂主。人在药帐。」 洛青同夜阑行至药帐,掀了帘,见星宁夕坐在帐内,同着羽竹制药,总算松了口气。 羽竹迎了上来,揖道:「堂主。」 洛青点了头,急步往她走去,瞧了瞧,伸手解了她穴道。 星宁夕眼泪一掉,轻推开他,如风般掀帘出帐,纵身飞掌往夜阑劈去。夜阑急闪了几掌,倒不还手,连退了几步,顿居下风。 洛青急跟出帐,见状跃身一挡,缓在两人中间,向星宁夕歉然道:「不能伤他。」 星宁夕一急,不料洛青竟然挡她,怒道:「他…!」 夜阑笑道:「你要知趣便少说些,姑娘家嚷嚷那些事不大好。」 星宁夕显些气晕,她尚且不知她喝醉时夜阑做了什么,他那些小人行径,确实叫她说不出口。她怒瞪夜阑气道:「青环还我。」 夜阑摸出她一对青环,原是日前扣下的,掷给了她。 洛青眼带安抚,牵了她转身便走。 同洛青走了几步,离了夜阑营区,她想洛青挡她,或是为了夜穹之故,虽能理解,仍不悦地抽回了手。 洛青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了她半晌,他知道她已不是从前烈着性子的少女,让她气成这般,定是夜阑万分轻薄了她。他气恼难受,伸手将她轻拥入怀,道:「宁夕…,委屈你了。」 「叁哥…?」洛青从未如此逾矩,她有些吃惊,楞着不知做何反应。 洛青久久不语,仅是抱着她。半刻,见衣若叁人,远远走了上来,才松了手,一双眼似有些湿润。 「宁夕!」最前头的衣若嚷嚷,跑了上来:「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 星宁夕勉强兑出一笑,道:「没事,折腾了一遭,总算再见到你们。」 山藤跟了上来亦喊道:「知道寒露是断魂岛人,洛青急了一回,听说你在夜阑这儿,又急了一回。兰台到岱山这段路,从没走得这样赶过。夜阑没为难你吧,他脾气怪得很,又…。」 辰昕淡淡道:「你少说点。宁夕都待几天了,还不知道夜阑什么样的人么?」又向洛青道:「刚听夜阑侍从说,大哥也快到了,还带了萧依。」 「萧依?她来岂不添乱?」洛青本就沉着的脸色,又青了一层。 辰昕一派无奈道:「听大哥说你留下宁夕,她自然要来。」 衣若嘟囔着:「那死皮赖脸的堂主,怎么还不死心。管她女侍从再多,我也不想到她堂下去。」 山藤拉了拉她:「少说点。」 星宁夕瞧着叁人,一脸疑惑。 洛青回了回神,向辰昕道:「知道了,再说吧。住宿你安排的吧,你看着办。」 一会儿,大伙儿落了营,升起火堆。 洛青看看宁夕,仍穿着一身夜阑的衣服,颇为扎眼,道:「你这身衣服换了吧。衣若替你带了东西,你先前的帐在哪?可有东西要回去拿?」 「帐?」她低低嚷道:「你那部下连个帐也没安给我,扣走我东西,点了我好几天穴道,弄得我周身酸疼,你还不让我打他。」 洛青愣着,道:「没有帐?」那她这几天…。 星宁夕瞪了他一眼,忽想起迷儿,道:「对了,我从寒露派的那些贩子手里救了一只马,牠挺受恶待,我不忍心…。副长应知道牠在哪。不如你帮我讨回来?我怕这一回去,手滑抄了你两名手下大将无法跟你交代。」 洛青又一愣道:「羽竹也惹你了?」他带过的羽竹,秉性还正直可信,该不会趁人之危,难道和夜阑待久了,也变了个人? 星宁夕愤然道:「他没惹我,但见死不救,不放我走!」又低低嚷道:「好吧,是救过一回。」其实是两回。 辰昕见她仍怀着一盆火,叹道:「宁夕,说实话,夜阑在这关头惹不起。你是要洛青把他职位拔了?还是你想亲自砍了?西疆工程支居多,懂武善战的一半是他手下六军,还有直属堂主的六军,我们只带上叁军,毕竟城里也不能空着。他手下兵长,都是羽竹这般身手,他长年带着,自然更向着他些。你一次要招惹多少人?你如今算在洛青堂下,动了手,便是朝内引战,更不用谈打岱山门了。再说,我们与夜阑也有私交,当着这份情谊,不好向他追究。」 她瞪了辰昕一眼,他啰啰嗦嗦,就为这不好追究。 忍气吞声,她在岱山门早已练得在行,只是余怒未平,道:「行了,叁哥方才拦我,我便没说什么。打他两掌竟也不行…。」 她含怒转身便走道:「你们要是左惹不起,右惹不起,我便自己去要马,这总是他们欠我的。」 洛青一拦,赔笑道:「我去。」 -- wχ⑤①.Vīp 第二十五章心意懵懂 簼火舔舐暗夜,炽热的枝条逼波作响。夜阑同羽竹过来相商议事。 夜阑持着酒袋喝酒,讲着星支幻阵:「星支长隐在身后,无从辨识,每次入阵都是白搭,徒增伤兵。星宁夕说,她能拿下星支长,想来也只能靠她岱山门才有的功力。」 洛青凛道:「什么意思?」 夜阑看了看星宁夕,道:「你说过,要替我们破幻阵,拿下星支长。」他先前还有些防着她,既然洛青认可,自要让她上阵。 星宁夕听了,冷冷道:「下回我同你去,我自己入阵就成。天门有一咒术能封印星支长,他便不能再布阵。」 辰昕奇道:「有你说得如此轻松。」 「那些咒术本就环环相克。只是君主施咒发令依靠倾天剑,若无倾天剑,至少得用把气场丰足的剑器。我这回出兰台…又是莫名,还未来的及替自己配把剑…。」星宁夕道。 洛青道:「可用青冽剑?那咒术你教我,我应练得起,我代你进阵,你甫遭逢变故,我听着你不适合进去。」 「叁哥,你也不适合进去。况且使那咒术需得精熟,让星支长反噬就不好了。青冽剑能否借我试试?」 洛青点头,取下腰际间的剑,递给星宁夕。 星宁夕方接过剑,手上一阵暖意暗生,轻轻涌动,却不放肆,收敛得极好。她有些吃惊,起身持剑出鞘,凝神持了个诀,舞在空中。簼火明灭不甚明亮的暗夜,闪了些银光,似星子破天。她为银光照亮的双眼,有些邪沉,倏地又恢复昔日的清亮。点了头道:「甚好。」 洛青瞧她神色,皱起眉:「我看你神色不对,那咒术邪门。还是换个法子,不能让你冒险。」 星宁夕收刀入鞘,递给洛青,坐下调了调息,白棠花香瞬然漫散在风中。半晌,微微笑道:「叁哥你这剑甚好,正直收敛,应能无碍。还有个好处,这咒术要解需得施咒的剑,如此即便星支长回了门,倾天剑也破不了封印。」 夜阑抬眉,冷厉道:「回岱山门?不能让他回岱山门。我要他整个星支祭奠我营下失丧的兄弟。」 星宁夕闻言,望着摇曳的火苗,思量半晌,再抬双眸,道:「岱山门有过在先,伤了你许多人,我…原不应说什么。只是森门林中许多力量无法言喻,星支持守咒术、预言,需得星支长灵气镇着。否则,岱山门走火入魔,生灵涂炭,实为大患。」又道:「封了星支幻阵,你们能大举入城。宁夕只有一个请求,放了星支人,让他们回岱山。」语毕,向夜阑大礼伏拜。 她明明巴不得杀了他,为了岱山门,却宁可低声下气,如今她倒是很懂求全忍让。夜阑冷眼瞧她,不为所动:「你若心在岱山门,便休与我月盟为伍。」 洛青不忍,伸手扶她道:「你先起来。」 星宁夕抬身,仍是跪着。忧伤道:「我没有要挟的意思,你们若是不允,这幻阵,我还是会进去。只是岱山倾颓,对西疆没有好处。」 她既已作小伏低,夜阑如剑的厉眼,缓消了火光,抬眼相询洛青。 洛青又望了望辰昕,辰昕皱着眉,不置可否:「倘若你有闪失,幻阵卷土重来,岂不失算。好不容易破了阵,实无放人之理,永绝后患是上上策。」 星宁夕道:「这封印之术我有九成把握,既封上了定不会有闪失。若是封印时便失败了,星支长向我出手,幻阵也会有波动,你们趁势上去拿人,也来得及。这是减少死伤最好的法子了。」 洛青轻牵起星宁夕,掂量半刻,一叹,终应了她。 众人且相议,后日便由夜阑,领大伙儿前往阵地。 当晚说好了,岱熙、山藤与洛青轮番守帐。这夜,星宁夕却不知为何,睡得甚不安稳。夜半惊醒,冷汗涔涔,掀帘想出去透透凉风。 一出帐,见洛青正坐在他帐前守夜。 洛青为她脚步惊动,喊住了她,指了指身旁道:「怎么?睡不着么?过来坐吧。」 她依言缓走上前,在洛青身旁坐下,揉了揉脑袋道:「前几日都在夜阑帐里,着恼尤甚没有察觉,今日却心神不宁,似是愈近岱山门有些心烦,或是昨晚使那咒术,有些影响,总做些奇怪的梦。」 洛青端详着她神色,道:「行么?要是吃力,再想办法,我不愿你涉险。」 星宁夕摇摇头,淡淡笑道:「没事。」 洛青一叹,道:「岱山和你,都藏了不少东西…。」 她端凝远方,静静道:「岱山…。我曾与师妹溜进后山,追逐狼群,听风雨森木呜咽,溶雪与春芽萌发,万物皆有灵。叁哥,你也懂琴,人拥生杀念想,好比抱五弦琴,偕天地同歌,生息之音滋润;凄迷殇音,却摧人心智。如今岱山刀光剑影,悲鸣不绝,我…却无能为力。」 洛青细细听着,她,和她说的话,很令他着迷。见她一脸颓然,怜惜道:「宁夕,你不正在努力了么…。从前我跟着长老奔波历练,嚣尘长路,偶尔让我困惑,不懂这些杀伐是为了什么。相较于东疆战事,西疆如今算得上十分安宁。有时我在市集口,看孩童嬉闹,随手摘拾葡萄,骑驴追逐;妇女围坐,谈天编藤,安逸无忧。我渐渐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所以…,即使厌倦杀伐,我始终还在这里。你也扛着重责,却无人同你分忧。宁夕,岱山门是你本家,却又不复已往,那么…不如让我,陪你。」 她震动地望着他,洛青青年扛责,历练出沉着稳重,久经世事,颇能懂她心思。她,有些感动。 她眼里几许愁绪,一池秋水,装着满天星斗,美得令洛青转不开眼。忍不住温柔拉过她,将身上的披衣,展开一半覆在她身上。 洛青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令她绯红了脸,她这两日见到他,很是高兴,现在忽想起他在白棠花海的一番表白,顿时又局促起来。 洛青感觉她身子一僵,温柔地道:「风有些凉,你别受寒。」 她抱膝缩在尚有洛青余温的披衣里,好像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洛青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宁夕,你刚说,前几日…夜阑都让你睡他帐里?」 她一楞,抬起头,有些期待地道:「怎么样,可以打他了么?他无礼又无耻,他…。」 洛青眼里闪过一丝焰光,沉着脸勉强一笑,揉了揉星宁夕的发,道:「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他有机可乘,你…若是拿我挡他,我不在意。」 她想洛青指的,应是他堂主的身分,却想起夜阑那天问起她与洛青是否在一块儿。她脸又一红,忙转过脸去。然洛青想的,其实与她一致,他知道夜阑并不顾忌他堂主身分,却还惦念几分兄弟之情。兄弟的女人,自是碰不得。 他见她一脸绯红,有些满足,满眼含笑。忽然,又板起脸道:「宁夕,听说你在他那里,灌了不少酒?」 星宁夕一愣,心里一凉,他好像很不喜欢她喝酒,讷讷地道:「我…是不该喝,只是那天心情特差,他们又好多东西问我,我想喝醉了,便不用管他们了,也什么…都能忘了。」 洛青神色淡淡,道:「醉了,虽然什么都忘了;发生了什么,你也都不晓得。日后别再陌生人跟前喝酒。」 她悄声道:「他们…不是陌生人,只是有点烦。」 洛青凌厉地看了她一眼,吓得她连忙躲回披衣里。 见她楚楚可怜,他心里软了几分,她约莫…是想起了什么,又真的很想忘了。再开口,柔了几分,道:「下回要喝,找我吧。醉了,也好有人护着你。」又故作轻松道:「星子刚过半,还要一会儿才日出,你若不想回帐,在这儿趴一下吧,我替你守着。」 洛青从前对她周到有礼、温和磊落,渐已变做无微不至的温柔。她想起开在他手上的花,对心里的悸动若有所觉,趴在膝上无语,睁着大眼,却是睡不着了。 洛青也睡不太着,暗自思索着,这夜阑,桀骜不驯,风流成性,归在自己堂下,唤自己一声堂主,终究是前堂主的儿子,坐拥实兵,对自己没几分敬意。然他是个带兵的料,一直以来将西疆守得牢当,对兄弟掏心掏肺,百般护内,一票兄弟对他亦是抛头颅洒热血的服顺相挺,就是自己也得礼遇他叁分。 夜阑是西一的孩子,不若洛青与辰昕山藤这般相熟,但也时常处在一块儿,直到夜阑赴东疆随长老另学阵法带兵,才比较少见到。夜阑过去很认他这几位兄弟,自不担心他有反心,他对月盟一片赤胆忠诚,更无法置喙。说来,只能私下解决。但找他一战,终要伤人,眼下大敌当前,也万不能落了任何不和睦的口舌。思来想去,他若要对星宁夕出手,甚或开口向自己讨人,他还真拿他没办法。 于是,一早,夜阑掀帐出营,便见着洛青又铁着一张脸,站在帐前。 -- 第二十六章星支幻阵 夜阑转了转眼,笑道:「堂主,来了也不叫我,让你这么着站在这儿,可是我失礼了。」 洛青冷道:「那些幻阵的图给我,我想再确认确认,仔细想想。」 夜阑应了声,回帐整了整,递给洛青。见洛青看着他,神色仍十分冷冽,拄着营竿,笑道:「堂主还有什么事,直说吧。」 洛青扫了他一眼,冷道:「这几天,星门主都在你帐里。」 夜阑不动声色,仍旧浅浅笑着:「她长得惹眼,我手下一票尽是兄弟,留我帐里,倒安全些。」 「安全?你营里怕也没人打得过她,勉强就你一个还能与她相拼,你却点了她穴道,锁她在帐中,如此,真很安全。」 夜阑一笑,道:「我也不过留她,看着舒心罢了,那日你不让她伤我,今日怎么算起回头帐来?」 帐里置了个醺醉的美人,尚能坐怀不乱,那不叫夜阑。 洛青切齿道:「看着舒心。你若没碰她,她不会气成这般。夜阑,我自然懂你心思。思来量去,需得告诉你…。」 夜阑抬起锐眼,迎视洛青道:「我知道你对她有意思,我若偏要与你相争,你是想抬堂主身份,动我职权,还是抬洛青身份,我们战一场。」 洛青沉着脸道:「大战在即,我没有这等心思。」他看着夜阑,神情严肃,字字清楚道:「你,莫要动她。」又道:「岱山门的倾天剑,一向有意志自选剑主。她身为君主之后,拥星家血脉,如今倾天剑承认她拥剑,却也承认篡权的岩靖峰,那把剑叫他们注定生死相斗。还有个少有人知的暗例,星门主为女儿身,你,若破了她身子…。」 夜阑扬起眉,神色收敛了些,道:「怎么?」 洛青道:「这承认,会落到你身上。所以他才说,岩靖峰会劈了你。你也注定,和岱山门脱不了干系。」 夜阑沉了脸,道:「有这种事。」他不怕战,不怕岩靖峰,却也不爱主动惹祸。他只负责退敌,那些权力相斗,他一概不想管,何况还是别人家的君主位。 他对星宁夕,并未生什么真情,几分闹着有趣,几分征服快意,几分同盟相顾,如此而已。 洛青淡淡道:「我信得过你理事清明,如今告诉你,你便也照看着她些。还有,这件事莫要外传,免得有心人伤了她。」 夜阑淡淡道:「我明白。」 洛青转身欲走,夜阑又开口道:「可是我瞧着你…,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洛青停了半晌,道:「那是我的事。」语毕,扬步离去。 天色甫亮,一行人行至林边,空乏城郊还泛着浓雾。不远处幻阵闪着银光,似有若无的障法往天边绵延。 夜阑低声道:「前面就是了。」 星宁夕一凛,回头嘱咐洛青:「若是我封得住星门长,幻阵便不会再起,若失败了,你们至少趁隙进城,星支门人不是你们对手。」 洛青点头,将青冽剑递给她,她着手接过,转身欲行,洛青一把抓住她,眼神深切,叮咛道:「宁夕,不管你看到什么,那不过是幻境。」 她点点头,道:「我知道。」 语毕,转身走了上前,闭起双眼,星支气息迎面拂来,冷冷森森,似能噬人。右前方巨大的气场悠晃浮动,确认了位置,她一睁眼,凝神往右侧移步,一跨迈进幻阵。 倏然不见滚滚马蹄扬起的沙尘,迎面而来是岱山上拂着春凉的气息,一片久违的天池映入眼帘,轻泛着水波,岁月静好得,似她十六岁的那年。 她有些眩惑,道:「天池…。」 「宁夕。」一个极为熟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一震,倏然转身,看上去似当年一般年轻的山夆坐在石上,朝她一笑,道:「宁夕,我还在想你敢不敢来,过来坐吧。」 星宁夕不敢相信地楞着,她午夜梦回,沉沉念想的人,深深不忘的画面,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她震动得说不出话,又生怕自己一张口,眼前的他,便似梦境一般要消失。 山夆带着一如往昔的浅笑,温柔地望着她。 星宁夕睁着湿漉的双眼,她原该移过脚步,缓缓坐到他身旁,就像初次赴天池北侧找他时那般。 如今,却物是人非。 她不懂他的心思,自那日为星天漠发现,在他寝殿一别。她苦苦等来的,是一件件心伤,一次次心碎。眼前的男人,一道毒计、一掌寒冰,叫她家破,险些人亡。 他为何还能笑着,笑得像从前那样温柔。星宁夕颤着手,扬起青冽剑,指向山夆。 山夆看着她,收起笑,眼神黯淡有些忧伤,道:「宁夕,对不起,我用寒冰掌伤了你…。你可知道,我身不由己。你还疼么?」 她颤着抖,眼泪不争气的落出眼眶。 山夆又道:「我…爱得太深,恨得太深。自他发了我魔性…原来的我,越来越难清醒。宁夕,你千万别上岱山门,我怕我会伤害你。」 她连摇着头,剑抖在风中,他在说什么? 山夆一双深邃的眼,泛着沉沉的心碎神伤,又道:「宁夕,我一直没能告诉你,你可知我为何给淮晏机会…,只因为她那双眼睛,有几分像你,虽然…也就那么几分。她死了,终还我几分清明…。最近,我常去天池,还能想起,初见你的那些日子,想起…我们说过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星宁夕勉强撑着混乱的心智,痛着开口:「什么…?」 山夆一笑,没有回答。他起身走向她,望向她双眼深处,又看了看青冽剑,轻轻拨开她的手,道:「听我的,无论谁要求你,不要上岱山门。」 山夆再伸手,抚上她的脸,笑得有些勉强,道:「宁夕,能再见你,我已经没有遗憾。也许我们回不去了,你别忘了我说过,我虽为一介地门主,自始自终,只爱过你星宁夕一人。」 她闻言,再逞不了强,失声痛哭,道:「不…你说谎…。」身子摇摇晃晃,几步踉跄,向后退着。 山夆伸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搂着重重吻上她。 一如旧时,风在谷间回荡,吹起湖畔片片楝花,吹过他们颊上滚烫的泪。想着,岱山虽高,天地广漠,或终有一处能容下他们。 如今那处,却在哪里? 许久,山夆轻轻松开她,叹了口气,道:「宁夕…。」 她心神交瘁,一双含泪的大眼,茫然望着他。 山夆拉过她的手,缓缓在她手中放了一朵红花,花如当年,兀自开得红艳。山夆颤着声道:「宁夕,我想听你说…你爱我么…你还爱我么?」 还爱他么? 她应是恨他的,恨得一颗心鲜血淋漓。她应扬剑毫不犹豫地断了情,手却沉得动不了。她泪流不止,颤着身子,她应该摇头的,却不自禁轻点了头。 山夆微湿了眼眶,道:「我得走了,你若爱我…等我…。」他顿了顿,显得有些忧沉道:「别忘了我们…不离不弃。」 星宁夕一震,胸前忽然剧痛,山夆手握一把倾天幻剑,刺进了星宁夕左胸。巨而深的痛楚惊醒她,她猛然抬头,见晦暗的黑影隐在远处。她忍着痛,推开山夆,拔出青冽剑,往黑影纵身跃去。 山夆的声音回荡在后:「等我…。」 星宁夕暗持剑咒,空中画了封印,倾尽最后的力气,往星支长飞掷送去。 封印祭出,登时严锁了星支长。 星宁夕痛跌在地,周身天池倏然崩解,银雾溃散空中。周身沙石疾风再起,刮痛她满是泪水的脸庞。远处响起夜阑的吼声,马蹄飞奔,呼啸而过。 「宁夕!」洛青撕心裂肺的喊着,声音自远而近,星宁夕看看胸前,没有实剑,只一股无从拔除的暗黑剑气,缓缓散去。鲜血源源不绝地流,眼前模模糊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洛青焦灼的脸,喊着什么。 -- 第二十七章幻剑之伤 星宁夕再转醒,已经入夜。 衣若推开房门,拿了伤药进来。星宁夕惶惶不安,转着梦境,缓睁开了眼,衣若见状喊道:「宁夕!宁夕醒了。」又朝外喊道:「堂主!堂主!」 星宁夕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干净素衣,散着长发,仍剧疼着的胸口缠着伤带。幻阵里的岩靖峰,还翻腾在脑海,让她心底隐隐做疼。 四周这间房,桌上如昔搁满水盆伤药和药材,她是知道的,这是南城的映雪院。 衣若焦急的望着她:「觉得怎样?」 她自觉除了胸前的伤口痛着,还有些因失血而晕晃外,比起上回寒冰掌伤醒来,这回显得无甚大碍,勉强一笑,道:「还行。」 门又咿呀扇开,洛青急跨了进来,两叁步落坐床沿。星宁夕见了要起身,洛青忙伸手阻止她,开口泛着痛楚:「不要动。你的伤口很难愈合,好不容易才止了血,万不能动。」 她只得依言躺着,道:「叁哥…,我们进村了?」 洛青道:「进来了。幻阵已破,你封住了星支长,但也受了幻剑之伤。先别说了,让衣若帮你换药。」 星宁夕轻轻点头,衣若一应,拿过用具。洛青便起身走至门外等着。 「阿青。」辰昕声音在外响起。 洛青道:「怎么样?」辰昕道:「村里打点得差不多了。山藤还在收尾。夜阑手下六军会围村扎营,长老、盟主、五妹,和其他支持的工程支,明日来便能驻村。」 洛青点头问道:「我们扎营么?」 辰昕沉吟着道:「我们同你堂下防卫队与夜阑一同扎营好得多,只是宁夕现下伤势,较适合留村。村内大药房适合贮药,也须她帮忙。女孩子家,扎营多有不便,不如就留她同五妹住在这里。」 洛青点点道:「让衣若一起。别让萧依离她太近。」 星宁夕在房内听着,问衣若道:「若若,这么快便拿回南城,你们可都好?」 衣若手上拭着她还鲜血淋漓的伤口,神情有些不忍,随口道:「都好都好,最差就你了。这里上回被地门人剿了一翻,夜阑总长可不甘心,这回还有两位堂主,自然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你当心,我上药了,有点儿疼。」 衣若平时似是不拘小节,做起精活儿来,却也不差,很是仔细。她皱着眉道:「总长说他们之前并没有遇过幻剑,这口子实在稀罕,又离心窝就那么几许,我们早先止血止了半天都收不住,堂主持了个辰长老以前提过的剑咒,他从来也没使过。还好有效,才勉强收了口。」 廊上又想起声响,这回是夜阑的声音,道:「堂主。我来看宁夕。」 星宁夕才端起一杯茶润口,闻声忍不住一阵呛咳,扯得伤口直疼。 洛青皱眉道:「她在替药,有什么事同我说了。别进去扰她。」 夜阑道:「怎么我来便是扰她?」说着便要跨门而入。衣若忙拉过外衣遮了星宁夕身子。 洛青一把拽住他,眼神冷厉,低沉道:「做什么。」 夜阑见洛青动了怒,欲言又止,半晌道:「行,星宁夕毕竟帮了我大忙,本想来瞧瞧她。羽竹说早先堂主在药房神色颇差,忧那伤收不了口。我拿师父亲授的伤药来,对各式刀剑伤都很有效。」说着将一淡绿玉药瓶递给洛青。又自腰间取下青冽剑,和以粗纸包覆的一朵红花,道:「早上场面混乱,我营下兵长取回了剑,还有这朵红花,这花生得特别,不似这一带的东西,或给宁夕看看和森门有无关联。」 洛青接过,收了剑,细细查看红花。他熟稔不少植草,这花,他却也没见过。 星宁夕闻言震惊着要起身,衣若忙道:「宁夕你别动啊。」 她轻推开衣若起身,整了整衣衫,便想下床。 衣若着急拦住她道:「哎呀你做什么。」 洛青闻声忙进了房,夜阑与辰昕起脚跟了进来。洛青纵身上前扶住她,眼带关切道:「怎么了?」 她一手取过洛青手中的红花,山夆的身影宛若浮现眼帘,她惊愕的双眼闪着痛,倏然充盈水泽:「是他…,怪不得他说了些我不知道的话…,那不是我心里的幻境。」 「什么?」洛青听得茫然。 她抬起一双泪眼望着床前四人,岩靖峰的事却无一人说得。又颓然轻摇了摇头。 夜阑看看她,向洛青道:「她或是受了些刺激,我们先前从幻阵出来也是这般,心头旧伤被掀了,少不了要低沉数日。」 洛青心里做疼,望着她道:「宁夕…,都过去了,别想了。」 她混乱的摇着头:「叁哥,那不是过去,他身不由己…是谁…谁发了他魔性…?」 洛青听着,迟疑地问道:「魔性…?」 她推开洛青,想下床道:「不行…不能让他越陷越深,我要救他。」 洛青急握住她双肩,道:「宁夕!你醒醒。不管幻境里是谁,说了什么,星支长受拥主令要杀你,宁夕,他要杀你!」见她伤口又透出大片血痕,伸手点了她穴道,轻让她躺了下来。 星宁夕睁着大眼望他,想起刺入她左胸的幻剑,又流下两行泪来。 衣若见状着急道:「唉行了行了,堂主,你们和总长还是先出去吧,这里我来。别再刺激她了。」 洛青一叹,将星宁夕的话收在心里。抬眼向衣若叮咛道:「穴先别解,莫再让她动。夜阑的药你用上一些。我去备些汤药,助她安神止疼。」又道:「隔壁还有间房,你同宁夕住这儿可好?我们驻扎外林,过来不过几呎路,我等会儿想想,派两个机灵的小兄弟过来院外边轮值,有事便差来叫我。」 衣若揖道:「明白,依堂主安排。」 忽和领西一堂各工程支与秦潇、东疆堂主萧依先后抵村。辰昕打点了各路兄弟们纷入住住家、客栈与大小旅宿。防卫队围村扎营。村中设大型簼火、兵器房、司药房、膳房、议事大堂,与习武招集广场。岱山南城各部会长则居于当地,发了会令便入村相商议事。 洛青看着驻村图,萧依住的飞琼院,隔街与映雪院相邻。皱着眉向辰昕道:「这住宿不是你准的么?萧依为何离宁夕那么近?」 辰昕苦笑道:「我思量再叁,大哥差五妹来就是为了宁夕,你贸然拆分他们,倒落了她口舌。」 「可那萧依…。」洛青愁眉不展。 辰昕无奈道:「你人也派过去了,要真还是不放心,你拽她入林好了。映雪院本就挨着村边儿,你们相隔不过一条外村道,远远也就瞧见了那映雪院,她平日也会同你到大堂议事和药房司药,回房休息你就别纠缠了。」 洛青愤愤不平道:「我就是不放心…。」 辰昕瞟了他一眼,一叹,又道:「还有个小报,天门文门主,如今身在西海海滨,手边约二至叁十门人,他似乎察觉宁夕在我们会里,正探虚实找她。」 洛青眉又皱起:「天门主文恒…她大师兄。」 辰昕点点头,道:「天门与岩靖峰不共戴天,与我们自是一路,只是不知他怎么打算。」 洛青心里一凛,道:「继续盯着他。」 又过叁日,星宁夕伤口仍未见好转,洛青试了几种伤药,都不见效。何列亦十分有心的翻遍典籍,虽然他说得那些,洛青早就熟谙,也没派上什么用场。但不用洛青吩咐,星宁夕每日汤药他都备得妥妥当当,说来比起羽竹还要殷勤热心几分,洛青觉得这何列果然很是上进。 洛青不让星宁夕贸然离房,免了她例常的议事,药务也由羽竹和何列掌着,每日入会堂前,便来看她,议事毕,再来看她。左思右想,到底不安心只差了两个人来,反正映雪院大厅空着,索性搞了张书案,将每日待阅的会务书卷战报都移了来,当起书房,直接守在里头。辰昕白了他几眼,知他固执,也没多说什么。 衣若见了大厅桌上堆着成堆卷子,无奈道:「堂主…你移这么多东西来,是要收拾的东西不够多么?」 洛青支着理由道:「大堂肃杀、营里又人多口杂,我就想在这,头脑清醒。再说,我有很多东西问宁夕,她身子未好,我村里营里呼来唤去两边跑也是麻烦。你用不着收我东西。我自己会打点好。」 衣若呀然失笑,也只得随他。 -- Щχ伍①.Vīp 第二十八章敛魔丹锦 这日,星宁夕一人待在厢房内。昏昏沉沉,悠悠转着梦境。 山夆千回百转,闪烁忧伤眼神:「宁夕,你可知道,从以前我便万分希望,你我只是乡里一介平凡人,不用一步,便忍着生离,再一步,又忧着死别。宁夕,纵然万劫不复,你我却能相守一生,执手一世,入我地门,你可愿意…?」山夆向她伸出手,笑道:「宁夕,你说过天地之大,终有一处能容身,为了我,你来不来…?」 星宁夕泪湿了脸,想开口却说不了话,他们早就不可能了,他还说这些做什么? 门声响了响,夜阑敲了房门,跨了槛进来。幽沉梦境疾然消逝,她惊醒起身,心绪未平,见了夜阑,青着脸凉凉道:「你来做什么?」 夜阑淡淡一笑,道:「用不着每回见我便这般板着脸,你的伤药,该用得差不多了,我拿新的来。瞧你这神色,还真是差得很。」夜阑走上前,落坐床沿。 星宁夕一退,别过头去,道:「我这伤好得也差不多了,那药怕是用不上,想来那药甚是贵重,你还是拿回去吧。」 夜阑哦了声,歪着头,兴味盎然地瞧她,道:「是么?我怎地听羽竹说堂主日日换止血的伤药,你那口子,一动便要淌血?」 星宁夕低下头,淡淡道:「你既知道了,那药也拿回去吧,用了也是白用。要让堂主知道你来这儿,定是不快。」 夜阑看着她,一笑,道:「你不用堂主堂主的压我,你道我当真怕他?我若霸道些,向她要了你,他恐怕要割爱的。」 星宁夕怒道:「你!」 夜阑见惹了她气,有些得意,笑道:「行了行了。别这般咬牙切齿,当心伤口发疼。」说着,微敛了神色,静道:「你的伤有些蹊跷。让我看看。」 星宁夕闻言一楞,这女孩子家伤口岂是你说看就看,忙摇了头。 夜阑并不理会,她这身子早让他瞧了净,他倏然倾身向前,伸手便扯开她衣襟,见她左胸前一道仍血色淋漓的口子,透着黑气。 星宁夕一惊,猛然一退,扯动了伤口。她恼中恍然煞白,血气当胸,眼神一暗,夺过夜阑腰间长剑,几番重掌便打向夜阑。 夜阑一惊,急急趋退,撞翻边柜,落了一地茶杯药瓶。星宁夕一跃起身,持剑朝他用力刺去,夜阑一掌挡开,剑已严严钉进墙里。 夜阑惊讶她这番陌生神色,道:「你…?」 廊外急响脚步声,洛青疾入了房,后边儿还跟了个忽和。洛青见状楞了眼,喊道:「宁夕!」 闻声,她眼神凶光退尽,煞时一片清明,渐转成惊讶与无措,急松了手,连步向后退去。 她眼眸无辜的在夜阑与洛青身上轮转,半晌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忽然意识自己衣衫凌乱,伸手拉上了衣襟,沾了满手鲜血,踉跄退坐在床沿。 夜阑拔下长剑,收剑入鞘,向忽和与洛青揖道:道「长老,堂主。」他微微皱眉,却看不出怒气,深沉间显得有些忧心。 洛青急走上前,向夜阑落了个责备眼神。坐上床沿,盯着星宁夕染血残乱的衣衫,道:「怎么回事?」 夜阑在旁静静道:「那伤口有异。她几欲杀我。」 忽和自后咳了一声,道:「嗯,莫不是你又想轻薄人家姑娘。」 夜阑仍是静道:「她刚真想杀我…。」 忽和挥了挥手,道:「行了,你先出去。我瞧瞧丫头。」 「是。」夜阑又瞧了眼星宁夕,转身出了房门。 这自忽和来抵南城,还是头一遭见他,星宁夕不自觉想起身行礼,忽和令道:「坐着,别动。」又趋前几步,自桌上药盒,翻拣了块伤布递给洛青,道:「先就外包着吧。」 洛青接过,向星宁夕道:「忍着。」 「我自己来…」她伸手欲取过伤布。 洛青无奈道:「你怎么自己来,别动。」洛青替她捆上伤布止血,神色虽镇静,却有几分担心。 等洛青扎好伤口,忽和走至床边,尚一脸带笑,道:「没听青儿说过你火气这么大,那夜阑又惹你了?」 星宁夕想起方才情景,有些发楞:「他说要看我伤口,扯我衣襟,碰疼了我,我恼中一片黑,等听见叁哥你的声音,剑已抵在墙上…。我不是有意的,我虽不喜夜阑总长,你和四哥的话,也是好好记在心里…。」 忽和瞧她神色,眼神专注,半晌道:「丫头,青儿说你受了幻剑之伤,五六日仍收不了口,我替你运点气瞧瞧。」 星宁夕奇道:「运气?」 忽和点头吩咐道:「坐好了,别动。」说着,便催劲往星宁夕前胸输去。厚沉如石的暖劲迎面而入,她顿觉松弛舒坦,如沐春风。惟左胸伤口下,刺痛异常,暗自涌动的气劲,发狠推巨忽和。 星宁夕一惊,心神不凝,想运气挽劲,震得伤口溅血,湿透了伤布,当胸气闷,亦呕了口鲜血。 洛青忙扶住她,抬眼急望忽和,道:「长老!」 忽和倏然收手,神色不露喜忧,一叹,道:「你这伤要吃点苦了。待会儿让青儿再替一块布。」说着,从腰间摸了把剑,递上给她道:「这是我从辰老那要来的剑,唤丹锦。比寻常剑身是稍短了点,我想你身量小,还要配着青环,这剑秀气却也适合你。你别听这剑名取得温良,上面襄的是荒山少有的丹血石,正气浩然,算是沉静和稳的暖剑,你性子悠柔,配这把我觉得正好。」 星宁夕一愣,不敢接剑,道:「宁夕至今尚未见过辰长老,怎好收下如此贵重的剑…。」 忽和笑道:「你且收了,辰老要知道他赠剑你不收,不知要闹多大性子,你日后同他拜会拜会便是,有的是机会。」他手仍持在空中,星宁夕只得依言接了,道:「谢谢长老…。」 剑一入手,如同青冽剑般,果然温润沉稳,丹血石熠熠闪着光。 忽和敛起容,叮咛道:「这剑你务必随配在身,即便就寝入浴都不要离得太远。对你有好处。」 星宁夕不太明白,想这剑贵重,万分丢不得,点头承道:「宁夕定悉心配着,断不离身。」 忽和点点头,向洛青道:「你替好了伤便来,我在大厅等你。」 洛青揖道:「是。」 待洛青来到大厅,忽和坐在茶桌旁,单脚屈在椅上,坐得豪迈,兀自喝着茶。 洛青依然眉头深锁,行至忽和身旁,揖道:「长老。」 忽和晃着茶杯,问道:「丫头自幻阵出来,说什么没有?」 洛青闻言,回想了想,道:「大抵说,那不是幻境,什么…有人发了魔性,她要救他…。」 忽和沉吟道:「丫头有说是谁?」 洛青神色黯然,道:「她没有说出口,但她出幻阵时,泪流满面,上回提起又是个心碎神伤,想来,自然…是那岩靖峰。」 忽和点头道:「那是上乘的剑咒,包藏在幻阵里,想是那幻剑,将一股魔气渡到丫头身上。」忽和盯着茶烟,搁下茶杯,续道:「只是…,丫头和那岩靖峰如今最直当便是看谁先把对方砍了,好坐实那君主位,他有机会杀她,却不杀,这心思,约莫也只一个情字。他…不肯放手。」 洛青收着拳,冷颤道:「岩靖峰要她入魔?」 忽和道:「她入魔…对他并无好处,倒像落了个标记,只这标记,带着他自身的魔性,约莫…仍是则咒术,我得查查。」他看了看洛青,又道:「无论他存什么心思,如今魔气渡到丫头身上是真,按理,魔气养成性子,便回不了头,纵然他几分神志流连,也是枉然。你要谨记,那把丹锦剑恰好能护ㄚ头心志,你的青冽剑也是,莫让她大悲大恸,乱了心神,免得助长那魔气。」 洛青眉头紧锁,道:「青儿明白。」 忽和瞟了眼洛青,挥了挥手,道:「瞧你这神色,你也别太担心,若是护得好,也不过就与那魔气相安,或还有机会,将它渡化了。」忽和顿了顿,又道:「夜阑多半有些疑心,这件事除了辰昕,他守口瓶性子无防,莫再让他人知道,叫有心人操纵就不好了。丫头尤其不能让她知晓,她若知道岩靖峰对她仍有情心,不定他地门魔道也奔了进去。」 洛青点了点头,犹豫道:「长老,这般,宁夕见他实是大险,能不能…不要逼她回门…。」 忽和起身,拂了拂衫袍,叹了一字:「难。」 他看了洛青一眼,道:「她不仅得回,岩靖峰作的那些混账事,你终不能再瞒她,好让她拿定主意。青儿,老身劝你一句,你若对她认真,不免…,要吃不少苦头。」拍了拍脸色沉得不能再沉的洛青,一笑道:「但,你若真爱上了,别计较太多,好好爱一场便是,死生契阔,尚能执手,区区岱山门,撑过了劫,自然花开月圆。」语毕,起脚往门口走去。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吩咐道:「对了,差点给忘了。那道口子,不是什么难事,你当初应是持个剑咒止了那血,如今你每日一二次,继续用青冽剑为她施咒,不出几日当能收口。咳,大概也就这些事。」 洛青眼里一亮,揖道:「是。」 忽和瞟了洛青一眼,大大一叹,道:「为了丫头,你自己先溜,还把辰昕山藤一并带走,让我这几日操的烦心忒也多了,跟当初说好的都不一样。既已拿回南城,明日我要去趟东疆会会好友,你有事便同你大哥商量。」语毕,不等洛青答应,宽袖一甩,如风去了。 洛青怅然回了星宁夕厢房,敲了敲房门,推门而入,见她斜靠着枕,倚着窗,半张脸沐在光中,静静睡着,美好沉静犹如一幅丹青。洛青不自觉移了脚步,缓缓坐到她身旁,原想悄悄为她施了剑咒便走,却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睡沉的脸庞。 洛青想着忽和的话,心里沉痛。为了他…即便入了魔,你也愿意么? 星宁夕若有所觉,缓缓睁眼,见了洛青,轻问道:「叁哥…?」 洛青眼神黯淡,泛着湿意。 她醒了醒神,瞧着他神色,勉强轻松一笑,道:「叁哥,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这伤没救了?」 洛青淡淡一笑,收敛了神:「对不起,吵醒你了。长老说你这伤,每日一二次施以剑咒,几日便能收口。我怎么之前匆促止了血后,便没想要再用,直叫你白折腾了些日子。」 「真的么?那你刚怎地一副颓然神色,吓着我了。」 洛青递出青冽剑,浅笑道:「有些事烦心罢了。你便这般靠着,我帮你施咒。」 他捏了个诀,往她身上送去。她狠痛几日的伤口,触着剑气,顿时变得安分许多。片时,洛青方彻收了剑,又静静瞧了她半晌。 星宁夕见他今日有些异样,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问。 他轻轻拉起她,拥她入怀,道:「宁夕,无论如何…我定会守在你身旁。」 星宁夕闻言,眼前却闪过山夆忧沉的眼神,心里一痛,轻推开洛青,默默低下了头,道:「叁哥,谢谢你,我好多了。」 洛青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半晌道:「你再歇歇吧,我走了。」 星宁夕见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乱搅成一片,理也理不清。 洛青踱步回营,提了些酒,颓然进帐。 辰昕营账与之相邻,正悉心养着他一对大刀。见了洛青神色,默然起身,伸手掀起洛青帐帘,瞧他坐在案边,仰头灌酒。一叹,问道:「晚会你去么?」 洛青摇了摇头,倒背靠上床榻,低沉道:「让我醉一晚,一晚就好。」 洛青饮酒一向甚是自制,今日却铁了心豪饮,辰昕深沉量了他一眼,道:「喝吧。天塌了我和山藤担着。」语毕,欲落帐帘。 洛青又喊道:「阿昕,替我嘱咐衣若,你也看着,明里暗里都要盯紧宁夕,配上义父给她的丹锦剑,断不能离身。」 辰昕揣着满腹疑惑,应了声,落下了帐帘。 -- 第二十九章难断前情 剑咒施了几日,星宁夕剑伤便也收了口,青冽同丹锦剑抑制了魔气,她不再梦到岩靖峰,睡得安稳,身子如昔恢复得快。洛青仍心心念念,一日二次为星宁夕疗伤,被辰昕调侃为早晚请安。 这日,星宁夕同月盟各部会之长聚于大堂。议及西海海滨各小族,多以月盟为尊,炎夏少雨,农事唯赖天河与木子河坝。岱山门不与月盟相安,刻意阻挠供水。如今拿下南城,众人协议且先夺下岱山山脉的天河水道,稳定西海各族。 主导水域事务的衣江,向星宁夕问着水道细节,从守道石阵,问至水坝主阀。连带地貌与林道,巨细靡遗问个不停。 她闪烁着眼神,半是吞吐犹豫地答着。避着上古神木、灵泉飞瀑,闪着鸟兽栖地、祖灵居所,一颗心甚是彷徨,勉强布了两条路径。 衣江看着她布出的路线,犹豫道:「就这么两道,要是让门人拦了,有些冒险。」 星宁夕看了看他,只道:「岱山仙地有灵,从未让人侵门踏户…。要拿水阀,知道这些,足矣。」 秦潇皱眉听着,凛道:「我们如今兵临岱山门,你倒要仔细思量,你的立场。」 案上一声冷笑,萧依位列月盟第五,一袭玄色衣着配上高扎马尾,大气凌厉。她出身东疆名家之后,加之犀利与果断作风,让她得以独占一方,成为月盟五位堂主中唯一的女人。即便萧依如此强势,一颗情心却系于洛青身上。前些年,东疆长老们甚且有意,让他俩结亲,特来西疆和辰长老分说了几次。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洛青冷着脸挡了几回,长老顾及萧依名声,便也不再提。 洛青这些日子守在映雪院,照看星宁夕,无微不至,亲力亲为,每每议事,又护着她。从前,他温和稳重,对女人执礼却冷淡,远敬叁分,如今毫无遮掩的偏袒星宁夕,盟里无人不知洛青将星宁夕捧在手上,揣在心尖。刺得萧依冷恨暗生。 萧依微挑的剑眉下,一双锐眼直逼星宁夕,冷笑道:「我便说不能轻信她。」 洛青见状道:「星门主自有难处,乱闯岱山林地,得罪仙灵也不好。用不着相逼。」 萧依仍是冷望着星宁夕道:「她有何难处?她岱山门出的乱子,何以要月盟兄弟冒险。」 星宁夕秀眉一皱,不愿让洛青为难,忧伤道:「我再拟两条退路,途经古木群,灵兽仙居尤众,万不得已,莫要轻扰。若真用上,还望你们,善之亲之…。」 洛青行事本谦和,答应地自然,道:「我们只取水阀供水,再无所图。」 衣若搭着腔道:「就是就是,我们自当怀着崇敬之意,不敢失礼。」又推了推他哥哥衣江,使着眼色。 衣江务实了些,道:「就怕和地门起了冲突,刀光血色,扰了你一林清幽。」 星宁夕低下头,拉过地貌图,点画了途径,道:「你若心存良善,生死明灭,无妨。」 此番行动,仅入岱山山脉,离岱山门坐落的谷地有些距离,不算凶险,然洛青仍顾忌星宁夕剑伤方好,又怕岩靖峰有意关了水阀引她出面,不愿她去。 萧依闻言,又怒着眉狠瞧星宁夕。洛青见她不怀善意,索性寻眉目称她武行卓越又懂阵法,好护着水域支,也将她发派了去。 最后,众人且决议由辰昕、萧依、衣江、衣若与山藤,带人上山,其他人仍留守驻村。 议后,众人散尽。萧依满腔怒火,立于门旁,蓦然出刀,拦下星宁夕。 星宁夕一楞,她只知道这萧依,衣若起先提及很是不悦,洛青、辰昕也多有顾忌,她连日议事都冷枪暗箭敌着自己,却不知缘由。如今这一番怒火倒像要朝自己发作了。且看她要说些什么,有恩有怨,理个分明。 星宁夕抬起一双明眸,望了望萧依,神色淡淡,道:「堂主有何指教?」 萧依冷道:「人人都道星前君主之女相助我月盟良多,我却道,你若如此能干,何不同你门人斗下岩靖峰,莫挟我月盟势力,复你君主之位。」 星宁夕瞧了她一眼,静静道:「堂主言重了,宁夕无意斗争。您相助水域支拿水阀,为的也是西海各族,不是为我的君主位。」 萧依冷冷一笑:「此番不是,日后未必不是,我自会盯着你。」 洛青闻言,起身走上前道:「五妹,星门主留会,是长老的意思,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萧依撇过头道:「星门主星门主…,叁哥偏心得特明显,我又岂能说什么。我便是不信岱山门的人」语毕,收刀愤然而去。 洛青望着萧依背影,神色冷淡道:「你别放心上,五妹与你为难,想来和岱山门也没什么关系…。」 星宁夕奇道:「什么意思?」 洛青本无心说着,听她一问,转过身去,道:「你…不用知道也无妨。」 一旁辰昕淡淡道:「只因为我们洛堂主在兰台就开遍桃花,去了趟东疆帮忙,雨水那样稀罕的地方,桃花亦是莫名开得灼灼,你早些适应,也好。」 洛青狠狠瞪了辰昕一眼。 星宁夕一愣,桃花…?见洛青不愿多言,她觉得也不必再问。 当日,星宁夕坐在映雪厅小案上,抄写着一迭药册。最近,除了早会与晚武,忙过药房,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这,试图重新编过一套花门药典。洛青若是得空,也会坐在一旁,理着他的卷子,不时相询参酌她几分意见,他渐渐习惯有她在身旁,前些日子几分纠结,也释然了几分,他既决定爱她,便得接受她的伤,既决定等她,便得给她时间。 而此刻,坐在洛青案上的,却不是洛青,而是衣若。 她正好奇想着偷瞧瞧最上面的卷子写了些什么。她暗掀了一角,瞥了几瞥,发现不过是幅他们早先讨论过的水域图,登时觉得十分无趣。 星宁夕看看她,笑道:「他依次依序排得好好的,你可千万别弄乱他东西。」 衣若不以为然的挑挑眉,道:「堂主那些东西乏味得很。」又挨到她身忙,笑道:「倒是宁夕,你这些花花草草画得真好。只是这你也弄好一阵子了,一派画不尽写不尽的样子。」 星宁夕正仔细收了一笔鸢尾叶,道:「还早呢。要把花门那些典籍重整一遍,少说也得花上一年。」她一叹,道:「还有些记不全的。都落在花门殿,如今却也拿不着了。 」 衣若歪着头瞧她,道:「怎么会,我看你别写得这般辛苦,待你杀回岱山,岂不全拿回来了?」 星宁夕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衣若一叹,道:「明日我们上山拿了水阀,岩靖峰肯定要出面了,我看他是不肯和谈的。又他和你仇深似海,你怎么就不肯杀回去。」 星宁夕淡淡道:「仇.…自是搁在心里,情,却仍放不下。」她对衣若直白了些,却不知这衣若总是将她所说的原封不动说与山藤听,又让山藤加油添醋的说予洛青听,洛青自然去掉了那点油醋,却也将她一番心思听得明白,暗收在心里。 衣若莫可奈何道:「宁夕,这…不是我要说,你与他分开,至今也叁年有余。怎么那些过去,你就是忘不了?」衣若看了看星宁夕,又好奇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千难万难也爱上了,他能这般坏事做尽,难道对你很好?」 星宁夕一愣,除了暮樱,从来也没人这般问她,他对她很好么?她为何忘不了,她又怎么清楚。 她忆着过往,道:「其实从前,我们聚少离多,各自都忙,又碍着门人。初时只能偷偷见面,订了亲后,算是过了两年多还几分欢喜的日子。」星宁夕轻轻一叹,静道:「虽然…他,总有事瞒我,又时常失约,但…他一直很尽力,他身在地门,每见我一次,让我活过一天,本是为难。我们,隔着那些绕不过的为难,起先便爱得勉强,终究…还是无缘。」 -- 第三十章情深缘浅 私逃失败之后,经过半年多惴惴不安的日子。岩靖峰终自东疆北漠回来。日光和暖的春日,棵棵苦楝如旧开了一树淡紫,乘风满谷飞花。 他,又陪她坐在天池畔。 如今,他们无需相会在寅时,只要得空,大可在白天见面。 她看着他,想问他那天,为何没来。想问他这些时日,去了哪里。有没有哪里受伤。她看着他,却一句也问不出来。 岩靖峰看了她半晌,道:「宁夕…对不起。我一走,所有的责难…都落在你身上,你父亲,你师兄…一定对你,非常严厉。」 闻言,泪湿了眶,她忍着泪,淡淡一笑,道:「反正…你回来了,就好。」 他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搂她入怀,道:「明明难受,为什么…要逞强。」 她依着他,泪跌碎在他肩上:「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我。只是阿爹答应了亲事,我却也不知道,你怎么想…。你那天,没来。我想着,你会不会,其实不想再这么下去。」 他轻推开她,凝视她道:「我想…。宁夕,我真的想。那日我没有去,是因为我母亲发现了那些暗道,落了阵要杀你。她同我谈了些条件…只是现在,不能告诉你。」 她知道樊姝不是个简单的人,也知道他身在地门,背了不少责,那些条件,他即或不说,她也料得几分。她看着他,问道:「你母亲…要你杀了我父亲,杀了我夺剑?」她有些不安,道:「还是你…又得走了?」 「宁夕,我绝不伤害你…。我也不会走…接下来的日子,我都会陪着你。」他皱起眉,沉痛道:「我只求能护得下你,只求有一天,能娶你做我的妻…你,能信我么?」他握着她双臂,看进她湿麓的双眼:「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能信我么…。」 他总是藏着不少事,他一进了他的地门殿,她便找不着他。她看着他,难过道:「阿峰…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我的确怕,怕随时,都是最后一次见你,随时,你就又不在了。而我等过一天又一天,面对那些冷言冷语,你…若还怀着仇恨,我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不知道…该坚持什么。」 她想起暮樱上回告诉她,森门女孩间素来盛传一测姻缘的小咒术,不似星支案上复杂的命盘,施来轻巧灵验。她且信誓旦旦道着:取一朵未开的花苞,施咒后,交给意中之人,若得花开,便是善缘,他会是你注定的夫君。 他看了她半晌,双眼温柔里有些凄凉:「你…不试试么?」。 她愣愣道:「什么…?」 他淡淡一笑,道:「暮樱告诉你的咒术。」 他又从她眼里读了些什么。她怨了他一眼,低头寻得身旁的一朵野瑛花苞,她轻轻拾起,望了半晌,又放了回去。星天漠早让星支为她算过姻缘,她实不太想再施这小咒,去证实它。又暮樱告诉她,这咒历来徒扰人烦忧,一往情深,缘浅难合;又测得姻缘,未必情深。情既不自禁,这咒术虽灵,也只沦女孩心上几声叹息罢了。 「怎么不试…。」 她一叹,轻道:「我不想知道什么注定…。虽然你总爱读我心思,我还是…喜欢你那双眼睛,喜欢看见那里面有我…,只要你眼里有我,心里有我,就够了。」 他黑沉的眼深深望着:「这…是条漫漫长路,又甚或…连路也没有,你真能走得下去…。」 「只要你…不伤害天门,只要你,眼里有我…我就走得下去。.但…你若负了我,失了承诺,我也会强迫自己,不再爱你。」她回望他两潭深渊,只盼他幽深夜里,莫失了星光。 他眼里一痛,轻道:「宁夕…你可以相信…我绝不负你。其他的事情…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可好?」 再多人说他怀着阴谋,说他算计她的情,她只信她的直觉,信他有一片真心。她点点头,倾身依进他怀里。 头两年,他确实尽可能的陪她。虽然,她并没有天真的以为,星天漠真会让她嫁入地门。但每一次,同他相处,她几乎要忘了,他们之间隔着多少不可能。 一次,星天漠令她去森门宴跳舞。回来后,她去天池见他,他十分不悦的抱来一支五弦琴。 他揽过她身子,深望着她,红着眼道:「日后嫁入地门,你只能为我一人跳舞。」 她朝他安抚地笑笑,为他跳了几支。她每每在天池舞着,她一身花灵仙质,便惹得池畔繁花万千灿开,他那半魔半仙的气质,也为她涤净了几分。 她有时跳着跳着,也疑起他那地门,她六师兄云平总爱刻意朝她说着,她近不得地门,大概不知地门人尤重食色,美人如云,妖娆活泼,每回开宴,笙歌艳舞不绝。那岩靖峰,不定才拂尽满身胭脂粉黛,便装做一派深情地来见她。 她一双大眼疑瞧着他,想听他一翻辩解。他只笑笑,道:「我从不让她们近身,地门主寝殿,只等你一人。」 她脸一红,自然再问不下去。然他荡情心动有时,踰矩忘情有时,却终未真失了分寸。 又一次,他下岱山南城,带回一只别致小巧的同心锁送她。他说他在一仙庙旁,求了这锁,落了两人姓名。那商贩听他来自岱山,只道这锁搁在仙气灵地,锁着姻缘,锁着情份,象征两人此生永结同心,不离不弃。这等灵物,森门最多,仙气比那锁还真实几分。她还笑他,准是让南城人诓了,惹得他有些不快,然她想,他定是念着他俩那飘渺无望的姻缘,宁可寄望于岱山门外那只灵气薄弱、却真心为他们求缘的锁。她只好哄着他,让他将锁挂在她颈上,她将那锁收在衣下,日日配着,免得他一时想起,又要问她那锁。 而他们那些几乎要忘了的不可能,终究还是要想起。她的确开始计较,如何能毁那倾天剑。 她问了门内最懂剑器的森门主暮岩,暮岩带着深不可测的眼神,说道:「除了平漠刀以情相制,否则,即或取得足以匹敌倾天剑的灵物,皆躲不过生死相拚。而那花门本经,始终是谜。」 两物既在青川,她甚且说服星天漠,让岩靖峰去了趟青川寻刀。星天漠料他徒劳,又能分离他俩一段时日,便随口允了。而岩靖峰,也确实拿不回平漠刀,反惹了身重伤,那些伤,却不是来自青川;而来自途上暗算他的天门。 她想为他疗伤,他却不肯,眼底,透着她未见过的寒凉。 她如今回想,那时,他大概开始断了希望。 青川不可行,毁剑实难。她又想着,不如拆分岩靖峰与倾天剑。锁了剑,以德服人,他就是坐拥倾天意志,该也没有妨碍。他初时还勉强应着,然却从不肯真答应她。 随着她接上门主的年岁渐足,星天漠与他,亦愈发不掩饰他们的企图。 一日,星天漠自地门宴回门,见了她便气极的杖责了一顿,倾尽羞辱字眼恨她不肯上进。她知父亲因岩靖峰同她置气,一句不敢顶撞。岩靖峰设法避开轮守她映雪院的天门人,夜里暗暗来看她。 他神色冷淡,告诉她:「你父亲,明揭了要你接上门主,以寻不着平漠刀为由,要地门放弃倾天剑,放弃…我们的亲事。」 那是第一次,他和她提出,要她叛出天门,和星天漠决裂。 再过不久,他开始强烈要求她,说本来订了亲,她早该有入地门的觉悟。 「我不是不愿意…。」她的心,比窗外秋风凄凉。「但你…看淡不了仇,放不下倾天剑,却要我断亲绝情,叛出师门…。」然她也笑自己矛盾,星天漠与他既不肯相安,她又如何不逆着天门爱他。 「难道你当年要与我同出岱山,却还没有这等觉悟?」他话声如霜冷冽,字句割在她心上。当年…,他不也说着,他宁为她丢一介 地门主? 岩靖峰至此,每每吵架,便半月整月的不见她。 天门师兄瞧着,冷嘲热讽没有止过,又以六师兄云平敌意最甚。那日,他偕七师兄扬风,在天门殿外冷着脸出剑拦她,只道她和岩靖峰孽缘不断,他们宁拥星浩,斗下她倾天意志,也绝不服她这天门叛徒。 她两面受难,很是心伤。一个人,坐在天池畔,对着一池天光山色默默垂泪。 明明他知道那预言,她与倾天剑不能共存,明明,他知道,他要夺那剑,只有伤她父亲与师门。他仍坚持着他的仇恨,一再撕裂她,要她抉择。她不知道,她还能怎么办。虽然,她每每看着天池潋滟的波光,问自己当初那约,是不是赴得太不值,问自己,若能重来,她会不会再爱一次,她才惊觉,自己早回不了头,即使他一次一次,转了身便走,即使他们渐行渐远,若即若离。他每个眼神,每句话声,或温柔或冷冽,他们爱过的每个日子,她再痛,都不想失去。 几只地门林飞出的鸟儿,停在她肩上。她犹豫着,朝地门殿走去,她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未来,若是没有,他想着好聚,好散,她想听他亲自说,而不是隔着那几只停过他窗边的山鸟。还是,她就这么走入他的地林,做一个天门的千古罪人,至少他们真真切切爱着,就像当初说好的,不离不弃。 她甫踏入地门林,有些茫然,她从来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在幽森的地门里,她的灵气淡了几分,再听不清那些鸟语。进前了几步,几名门人自林间窜出,出了冷剑围上她。为首的岩凡脸上带着几分惊讶。 她只淡淡道:「带我见他。」 岩凡淡淡一笑,领着她深入林地,沿途的魔气叫她忐忑不安,似乎就连内息,都被抑了几分。 终出了林,进入一处大院,似是门主殿。岩凡似笑非笑,要她进殿。她撑着镇静神色,踏上门阶。 殿里摆着宴,岩靖峰与几名门下首长,坐在殿上,几簇身姿姣好的地门女子倚在周身。她们一身衣饰少得可怜,春色半掩,蹭着身子倒酒拨果,引逗调笑。他面上虽无甚欢喜神色,径自喝着酒,却也没有拒绝那些腻在他身上的女人。 她何时见过这等芳艳情事,心里既慌又怒,转了身想走,却叫岩凡一剑挡着,笑道:「门主近日忧烦,我们总得试试,如何让他忘了你。」 云平的话袭上她心头,她怒目而视,几掌打退岩凡。岩靖峰却已倏然来到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 他扯着她出了殿门,转到后院,绕进他寝殿。 「放开我!」她试着挣脱,却挣不出他的手。 岩靖峰摔上了殿门,转过身看她,不喜不怒:「为什么到这里来。你不该靠近地门。」 她冷冷道:「我现在倒是知道,为什么不该来。」 他似急了几分:「那些女人和我毫无关系,她们是那些首长叫来的人。你来这里太危险,若刚发现你的不是岩凡,是我母亲手下的人…。」 她皱起眉,打断他道:「你不成天要我跟了你进地门?还是…你后悔了?你就这样不见人影了好一阵子,若是你已经决定了,我们…,就这么结束,至少,该让我清楚…。难道你打算下次,直接提地冥剑拿我?」 岩靖峰眼里一痛:「我…不想结束。但是,宁夕…你不肯,我不知道还能如何见你。」 「如何见我…。」星宁夕看着他,怅然道:「其实…不过就回到从前,势不两立罢了。至少我们…都尽力了。」 当年十六岁的她,以为天地很大,他们既然有情,自当向那些仇怨、命运、生来的束缚一搏,但如今,她说服不了任何人…,改变不了任何事,他也渐渐不再给她那些空泛的誓言承诺,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爱她。那么,又何必再如此苦苦折磨,不如,就此放弃,海阔天空。 岩靖峰一把抓住她手臂,怒道:「我不想放弃!」他看着她,双眼烧灼:「我不想放弃!我身为地门主,许多事不得不为,但我至始至终,只爱一个你,只要一个你!」他看着她,深深望进她心里,痛道:「你明明…也不想放弃,既来了,就别再回去。你狠不下心,我帮你。」 他一把抱起她,放上他的床,她想挣扎坐起,他推落她,拉上她双手制在顶上,重重吻上她的唇。 「你…」她别过脸,一颗心剧烈起伏,有些颤抖。 他紧箍住她,黑沉双眼灼烧着火:「宁夕…你爱我…」他连连追吻,不容她躲避:「听听你的心,你爱我。别怕。」 深吻埋进她颈间,胸前,他撩上她裙,急扯下裙里衬裤。 她扭闪身子,他沉重身影罩覆着,却半分挪不开。 「宁夕…别怕。」他声音低柔,微微颤着。他身后的床顶,有一袭夜空,闪着星光,她不安的泪眼模糊了荧荧星子,眩惑了她的眼。 他在她耳畔哄着:「我们可以结束这些折磨,我们可以断了后路,我知道,你也不想放手…别怕,我会陪你。」 她怔着望他,不自主地发抖。 「杀了她!」 一道掌风撞开殿门,一身黑影疾然进殿,樊姝沉声喊道:「杀了她,即刻出殿。」 岩靖峰倏然回身,挡落樊姝凌厉的掌式。 樊姝瞪着他,怒道:「滚开!天门围了大殿,你不杀她斗不了星天漠!」 岩靖峰痛道:「不能杀她!」面对樊姝如火的利眼,他始终将她拦在身后。 当星天漠领了她一群师兄进殿时,他正护着她侧滚避过樊姝一连串愤怒的掌式。天门人一圈剑围了他。森门主则率人一圈围了樊姝。 星天漠抬起倾天剑,怒指岩靖峰道:「你既妄想着这剑,我便用这剑杀了你。」 岩靖峰冷冷回望星天漠,一脸死寂。终是轻轻松开了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颤抖,一笔圆宽的叶,偏长了一些。 衣若见她神色,想想,真不该多问。轻声道:「你…还好么?」 她答不上话,生怕一开口,眼泪便跟着落下。 一人扬步进了厅,原是洛青。他见了星宁夕神情,微敛起眉,瞪了衣若一眼。 衣若见了一脸亏心,忙道:「我…除了岩靖峰,我什么都没问。我…我去收拾东西,明天好上山。」说着拍了拍宁夕,一溜烟出了厅堂。 看星宁夕那脸色,不用衣若说,他也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他缓走到她身旁,挑眉道:「你…这水竹,都画成野姜了。」 星宁夕搁下笔,将脸埋进手中,遮掩已藏不住的泪,颤声道:「我…该怎么办…我做不到…。」 洛青缓蹲了下来,轻拉过她的手。 星宁夕无处遮藏,连忙低下头去,已有些心慌自己失言。她知道她不该还为了岩靖峰落泪,不该还忘不了他。从前星天漠不悦,夜阑不悦,他洛青,虽然不会向她明说,心里自然也是不悦。她尽力收着眼泪,道:「对不起…。」 他看了她半晌,他承认,他不喜欢看见她为他哭,她的泪豢养出他心里一头忌妒的兽,低伏不安。他想将她一把拽入怀中,狠狠吻落,吻尽她的泪与伤,驱尽纠缠在她心里的人与情,直到那里,只有他一人的位置。 但他,终究只替她抹了抹泪痕道:「你…不需要道歉,只是…他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你这样折磨自己。让我…陪你。」 她震动地看着他,眼里仍然泪光滢然,像她忘不了的那片天池水光。 -- 第三十一章天门文恒 这日堂上,有人寻了来。 侍从入内禀道:「岱山天门主文恒求见。」 闻言,洛清一凛,秦潇眼神如电,瞧了星宁夕一眼,不动声色。 星宁夕却是喜出望外,急道:「大师兄?我去看看。」说着,便飞身出堂。 秦潇淡淡向洛青道:「你跟上去,看他要什么。」 洛青一点头,忙跟着出了门。 星宁夕直奔村口,见一男人,一袭月色白衣,长发顺在身后,牵马而立,果然是天门主文恒。她欣然喊道:「大师兄!」 几次同洛青相询,洛青只道有消息会告诉她,却没再提过,她始终不知几位天门师兄下落。 她几步奔了上前,文恒亦迎了上来,牵起她道:「师妹…真的是你。」 她倏然湿了眼眶,道:「大师兄,你可都好…,星浩…,其他师兄们,可有同你一路?」 文恒见只她出来相迎,眼神间有些凄凉,道:「看来…,彦熙也走了。」 星宁夕闻言,垂下了眼,轻点了点头,眼里尽是歉然。 文恒一叹,道:「叁师弟、四师弟和星浩,同我一路,我们扎营在林边。云平、扬风暂无消息。岩靖峰前阵子敌起月盟,我们倒安然无恙,只是挂念着你。想他如此在意,该是你在月盟堂下。」他拉了她,回身欲上马。道:「我这就带你走。莫要耽搁。」 星宁夕一愣,阻止他道:「大师兄,我们去哪。」 文恒回过头瞧她,皱起眉道:「同我入营,择日回门。」 她缓抽回手道:「大师兄…月盟,在道上救了我,我不好说走就走。」 文恒挑眉看了看她:「你先同我回营,我再亲来向秦盟主说明。」 「文门主。」洛青话声响在后头,不过道个称呼,却已透了些冷意。 两人回过身,见洛青走了上来,洛青在西疆,倒是少有人不识得。文恒心里一叹,执礼揖道:「堂主。」 洛青回了礼,神色却一派清冷,道:「文门主远来,想必有事相商,不如先同我们入村,盟主正在大堂。」 文恒本不欲多与月盟牵扯,入了月盟地界,拒绝却也失礼,只好点头道:「好,那就叨扰了。」 洛青派人安顿马匹,领文恒入了大堂,与秦萧、夜阑同坐。几名小兄弟甄上了茶水,退在门旁,气氛有些严肃。秦潇与夜阑,一向神色这般冷淡,洛青与平日相较,倒多了几分冷意。平日议事,洛青对各部会长一向没什么架子,敬重和善;对星宁夕总事必躬亲,温柔无边,有时她几乎忘了,洛青是一大盟会堂主。如今这神色端在这儿,让她有些意外。 文恒望了望叁人,向秦潇揖道:「岱山门之乱动荡西疆,让贵盟费心了。门人告诉我,你们屡退岩靖峰于南城,前些日子又破了星支幻阵,我便猜想,师妹在你们会中,否则无人能短时间参透这些复杂阵势。在下先谢过贵盟大恩,相救师妹。」 秦潇淡淡一笑,喝了口茶,道:「星门主的确帮了我们不少忙,共图西疆安宁为上,谈不上什么恩。」 洛青盯着文恒,神色依旧冷淡,开口道:「我瞧门主,本也不想登门,这谢也谢过了,门主有话不妨直说。」 文恒见这洛青,从前在门内见过,还挺谦和有礼,今日神色言语却称不上和善,甚且有些敌意,暗自忖着,或是月盟见岱山门内斗,别有居心。 他转向洛青,直白道:「我思量多时,这本是岱山门门内之争,师妹虽为贵盟所救,终究不是贵盟的人,她一介女子流落在外多有不便,又岱山不少门事,不应落与外人知道,她这些日子相助贵盟,也算还尽了相救之恩,我欲带回师妹,助她拿回岱山君主之位,还西疆安宁。」 星宁夕闻言一楞,道:「大师兄,宁夕…,不想拿那君主之位。」 文恒望向星宁夕,怒道:「师父的苦心,你倒抛得一乾二净。他们尸骨未寒,你已这般云淡风轻。」 尸骨未寒四字,刺痛星宁夕,她秀眉微蹙,冷道:「大师兄你便这般杀将回去,才真成了个云淡风轻。」 文恒闻言,怒瞪着她道:「那你倒告诉我,这仇你是不打算报了?」 秦潇看着两人,转着杯子,心理琢磨,天门失势,靠文恒余下几个门人,自是扳倒不了岩靖峰。若要扶文恒上君主位,虽是比星宁夕可靠,如今洛青整个西一堂与星宁夕连成一气,却是万分不肯牺牲她了,他对谁当君主并不甚介意,不如留下文恒,让他们自己斗出个人选来。 一番思量,搁了杯子,起身道:「文门主,星门主是你门内人,君主之争确也是你门内事。只是恕我直言,你如今势单力薄,如何回岱山?我本有意扶星门主回门,但她这性子,你应比我更清楚。对我们来说只要能恢复西疆秩序,什么形式都行。现下,挫挫岩靖峰锐气,让他与我们和谈,是首要之务。」他一双如骛的眼,望着文恒,又道:「当然,岩靖峰若不肯和谈,我自是十分乐意助你天门一臂之力,拿回岱山。你与门人不妨留村与我们同行,若有行动,定当相告。门主以为如何?」 文恒见秦潇似是不肯放人,又他一番话,并无意与天门为敌,甚且还愿相助,他想了想,自己确也不敌岩靖峰,与月盟结盟退敌,如今不得不为,不如先留下,再说服星宁夕。 心念及此,便退了步,拱手道:「好。岩靖峰是我们共同之敌,盟主决断果乏,佩服。在下便依盟主之言,与贵盟共进退。只是不敢劳烦贵盟,我与门人扎营于北侧林地。」 秦潇点了头,道:「门主看着好便行。」 文恒又看了一眼星宁夕,道:「师妹,我们外边说话。」 星宁夕月盟待久了,已习惯依着月盟的礼,便抬眼相询秦潇。 秦潇一笑,道:「去吧,同你师兄讲话,问我做什么。」 星宁夕点了头,同文恒出堂。 夜阑转头看了眼洛青,淡淡道:「他倒直白,你可得防他。」 洛青想他极明事态,道:「自然得防。」又向秦萧问道:「大哥,你为何留他?」 秦潇看着洛青,又喝了口茶道:「这两个门主,谁掌岱山门,对我们来说,都一样。说实话,星宁夕劝不动,性子又太柔;那文恒还好一些,不会扯出多余的事来。碍着你听了定要与我拚死拚活,这件事便留给他们,至于你要帮谁,我自然管不着。」 洛青闻言,秦潇竟存了牺牲星宁夕的心思,心里捏了把冷汗。 堂外,文恒同星宁夕缓步在村道上。 「宁夕…有件事,我得先问你。」他一脸沉郁,停了脚步,看着星宁夕:「如今…道上都在传,你…由爱生妒,毒杀你父亲与师父。」 她回望文恒,眼里有些受伤:「大师兄,你相信那毒是我下的…?」 文恒眼神复杂的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并非那样狠心的人,但你对那岩靖峰难以断情显然是真,你的态度,令我失望至极。」 星宁夕别过头,道:「我…。」 文恒看着她,万分沉痛:「从前,师父养育你、栽培你,一次次给你机会,你却只念着那地门主,如今,他篡权夺位,残害同门,与天门之仇早已不共戴天,你留着星家的血,坐拥倾天意志,不该置身事外。」 「若是岩靖峰,能惠予西疆安和,我…又何须要接那君主。」 文恒怒道:「你再不想接君主,也该回去报你家门血仇。」 星宁夕逃避着他,虽一派歉然,仍道:「我不想回去。我知道地门与你如今再无可能同安,但…无论再杀了谁,逝去的人,再不会回来了。」 「你…。」文恒怒瞪着她,半晌,拂袖一叹道:「罢了。你仍是这个性子。」 他敛了几分怒气,望了望星宁夕,道:「你在这儿,月盟对你可好?莫让人以你无亲无依,亏待你了,不如你过来与我们同营,我好照看你。」 她有些迟疑:「这事…还得问问盟主。我在盟里很好,也交了些朋友,住得远了,盟里议事有些不便,不如我还是待在这儿,同大师兄保持联系。」 「朋友…?」文恒见她如今倒与月盟,更亲近了些,盟里盟里讲得自然,便道:「好吧,只是你得仔细点提防,莫让人欺负了。那秦潇不是个简单的人,那堂主…也不太友善。有事,便来营里找我。」 星宁夕点点头,灿然一笑,道:「师兄,能再见到你真好。」 文恒无语,报以温柔的一笑。 她一回堂,洛青立迎了上去:「没事吧…?」 星宁夕见他冷冽神色收了个净,一笑:「什么事?」 洛青为之语塞,道:「我…不放心你师兄。」 她淡淡一笑,道:「大师兄…是我师父的儿子,算起亲来,是我表哥。自幼也受了他许多照拂。」 洛青看着她,仍是忧心,道:「宁夕…但你,只唤他大师兄,可有缘故?」他想提醒她,天门远她敌她,实非今日之事。 她看了他一眼,轻道:「我师父…再嫁我父亲,说来…是因怀了星浩,他们不喜张扬。那时我唤师父和师兄,也早唤得自然,师父并不要我改口。并没有什么。」然她听洛青几句,想他顾忌天门,轻轻一叹,又道:「叁哥,瞧你方才神色端得那般冷淡,其实门内最敌我的是六师兄七师兄,他们并未和大师兄同路。大师兄…终究是我的亲人。你们莫为难他。」 不行,洛青看着她,竟还为那文恒分辩,暗暗打量,当得先同那文恒会会。 当晚。文恒扎营于林,正与门人阑珊围着火堆,饮酒絮话。洛青迈步而来,扶疏枝叶间筛下的月色黯淡,看不太清他神色。 文恒见了洛青,心道这堂主早先虽没说上几句话,自见他便是一副不善神色,此番找上门来,却不知为了何事。 他素来有礼,仍起身相迎,揖道:「堂主特地前来,莫有要事?」 洛青亦持礼淡淡一笑,道:「称不上要事。只是想与门主谈谈。」 「谈谈…?」文恒顿了顿,半晌展袖一让,道:「好,我们帐内说话。」 文恒领洛青入账,待洛青入座案旁,取过了些茶酒杯盏,洛青抬手,道:「不必忙,只是早先听你说,你有意要星门主回门,接她君主之位?」 文恒闻言,打量了洛青几眼,却不知他这一问有何心思。淡淡道:「她既是岱山上门主,本该如此。又如今天门倾颓,她好歹也是天门人,不该置身事外。堂主何以早上不问,还要跑这一趟?」 洛青看着他道:「早上星门主也在,我不好多问。听她说,论起亲,你们自小相熟,想来该更为懂她,她不是个好斗的性子。」 文恒一叹,道:「她不喜欢,却并非不能,师父将她栽培个全,她十分出众。」 他持过酒瓶,仍为洛青添了点酒,叹道:「从前,她也不是这样优柔不争的性子。她善良清灵,也果敢热情,常携着师兄弟们胡闹,什么祸事都敢闯,闯了便承,也不要我们坦她半分。她素来伶俐直往,一点亏也是不吃的。后来…师父管她管得严了,与我们生疏了些,又动不动便要她跪在天门庭,持杖往死里打,磨出了她这些安分内敛,忍让相安。又后来情伤,她好似变了个人,心灰意冷,沉言寡欢。」 洛青眉头微敛,道:「星前君主…待她一向严谨。怎么,她…倒结识了地门主?」 文恒瞧了他一眼,疑道:「堂主这是来探师妹旧事?」 「她…和岩靖峰那些事,我的确有些在意。」 文恒淡淡扯了一笑,道:「堂主…于公还于私呢?我听师妹说,他在你们盟里,交了些朋友。讲起月盟,很是相熟。」 「她与我们歃血为盟,这忙,我们自是要帮。」洛青晃着杯盏,亦淡淡道:「但此番若要入岱山,少不了盟主、各堂堂主,和我堂下不少大将。她那些过往,我不敢问得太深,但是,我们越清楚,越好。」 文恒听他,似是计较月盟安全:「既是如此,堂主欲听,我便与你说说。」 他为自己甄了杯酒道:「师父打定心意要师妹接君主,本严防着地门,从不让她靠近地门殿,也不让她在大场合露面,那些地门高徒,师妹自然一个也没见过。」文恒一叹,道:「当年她十六岁,某天就为了救只雪狐,误闯地门禁林,险些被活捉了,岩靖峰救了她,隐瞒了身分,师妹天真的以为,他是个普通地门人。他们私下见面,不知怎么就生了情。母亲说过,师妹仙质善聆万物,生来带香,又颇能疗伤敛魔,易受同样有仙界气质的人吸引。岩靖峰一双锐眼,颇能读心,他们,有些雷同。」 洛青沉默半晌,搁下杯盏,不改神色道:「你觉得,你劝得了你师妹,杀了岩靖峰?她说他们如今无情可言。我…却觉得,她忘不了他。星前君主…至地门殿拿人那次,你可清楚?」 文恒瞧了他一眼,自饮了一杯酒,郁郁道:「当年…师父早派人暗暗盯紧了师妹。她投身地门与岩靖峰同谋,师父震怒立出人拿人。师妹死活为他求情…挡下了师父的天风掌,仍不顾掌伤,以死相胁,在结霜的庭前跪了一夜,我几番去劝,说尽软语硬话。她却说,无论岩靖峰真心也好绝情也罢,她只求他安然无恙。母亲也劝,要师妹力求振作,用接任上门主和父亲分说,换岩靖峰一命。她听了进去,说动了父亲,却体力不支,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才让森门救了回来。」 洛青皱着眉道:「后来呢…。」 文恒叹道:「后来,师父拘她在天门殿内,逼她闭关习武,收情断念。去年…宣岩靖峰和淮晏的婚事时,才让她出关听讯,操办婚仪,想令她彻底死了心。那天…她在父亲面前,答应了下来,什么也没说。私下却求我,让她出去一晚。我暗地跟着,见她去了天池,欲投池了断,我劝不了她,便诓她喝酒,灌醉了带回母亲那里。母亲照顾了几天,用岩靖峰那条命再劝了几回,终令她回心转意。依着承诺,接了上门主。你说的不错…,她从不愿伤他,如今天地两门血海深仇,她还是不肯。」 洛青微抑着怒气,除了她喝醉的那回,她说起岱山门,总是轻轻淡淡,纵然她眼里藏着一些沉痛,纵然她每回提起岱山便要落泪,那些她不想面对的过往,他终究不清楚。如今听文恒说着,也怪不得她不欲回门。 他听着文恒,并不提倾天意志一事,刻意问道:「你父亲何以如此坚持让你师妹接君主,要位留天门,你岂不更适合?再不然,也还有星浩。」 文恒顿了一顿,起身缓缓走到帐帘边,道:「说穿了,也是我母亲私心,当年君主之争,我父亲为了相护师父而牺牲,母亲不愿再让我们涉险。但如今,母亲已逝…,此仇非报不可。」 洛青案上双手收着拳,眉敛得极深,文恒这理由,只说了一半。他亦起身,走到文恒身后,道:「如此说来,你是铁了心,要相逼你师妹了?」 文恒回过身,迎视洛青道:「不仅是我,我可不相信岩靖峰会有什么和谈之心,你们想上岱山,就得逼她,岱山门易守难攻,不是你们月盟说要进就能进。」 「她破幻阵时,受了点刺激,你现在要去说服她与岩靖峰为敌,不是个好时机。」洛青顿了顿,锐利眼神逼视文恒道:「我便问你,她若不肯,你有什么打算?」 文恒别过眼,冷道:「她若不肯,只好由我去夺回倾天剑。我再不济事,要上山,天门阵法,还是有些用处。盟主若肯相助,那是更好。」 洛青双眼透着严严寒意,这天门主,虽然是有用的战友,但他若要躁进,向星宁夕出手,他洛青,便不能容忍。他向文恒一揖,趋前掀起帐帘。半个身子,沉入凉凉青林的月色中,冷道:「你若伤害她,我不会坐视不管。」 帐帘落下,遮住了文恒同林色一样黯淡的神情。 -- 第三十二章初战索伦 月盟夺天河水道之计,有星宁夕破了阵式,自是大捷。此举引了战,却仍未见岩靖峰,反倒是索伦领了部下出谷,部署了人在山门林地。时时临村挑衅。 秦潇决定,让夜阑挡着虚耗,不如入林,擒下索伦逼岩靖峰谈判。 这日,堂上坐着秦潇与萧依,洛青、辰昕、山藤与星宁夕。洛青分派着人马,待要入林。夜阑来禀战况,却道:「索伦开出条件止战。」 秦潇端详着手上一只茶盏,闻言,余光扫了下夜阑,道:「说。」 夜阑瞧了眼洛青,似是有些犹豫。秦潇搁下茶盏,转过锐眼望他,道:「说,无须顾忌。」 其实,当夜阑说出,索伦要月盟交出星宁夕,立时止战,堂上并无一人在意,这原是意料之内的条件。夜阑又道:「若是我们交出星门主,他们便会关了山门,不再与月盟为敌。」 秦潇一笑,向星宁夕道:「星门主,现下你看怎么做好?」 萧依冷道:「这便将她送出去,何苦因她为月盟树敌。」 星宁夕神色冷淡,她原不欲相争,两方若是停火,她没有什么不乐意。正上前要开口,洛青伸手一挡,道:「是不是敌,不是他岱山门说了算。他要战便战,要西一堂交出星门主,断无可能。」 星宁夕拉了拉洛青,轻道:「叁哥,就让我去。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吧。」 夜阑在旁一笑,道:「宁夕,你这一去,我们这些日子是在忙什么。他们欠我的人,帐已经算不清了。岂是你一人能了结?堂主都说了,要战便战。」 山藤在旁喝着:「宁夕。我们早说过,西一堂定保你周全,可不是玩笑话。哪来那么多顾忌,要战便战。」 秦潇瞟了眼星宁夕,又看了看叁人,一笑,道:「你们西一堂还真是有情有义。但你们眼里,可还有月盟?」 洛青一凛,急道:「大哥…。」他知要说服秦潇,不能仅靠情义,转了转念头,道:「我们出去,开叁个条件,第一,他不能只用关了山门搪塞,要他承诺比照星天漠稳定对西海海滨供水,我们便无需再置人远守着他天河道;第二,取消新列的税赋,平稳岱山、南城对我们两城与西海的各方交易;第叁,逐索伦离开岱山,复锁北关。不再与东疆金轩牵扯,还西疆安宁。他若肯,我们便交出星门主。他若不肯,月盟定与他岱山门为敌。」 洛青此言,实是对秦潇负责,虽说要交出星宁夕,却将她与西疆相提,提醒秦潇,交上她,不仅换不了西疆和安,更失了上岱山的筹码。 秦萧一听,淡淡一笑,赞赏道:「你这条件,索伦是绝不会答应的,但,倒开得必要。」这洛青,虽一心护着星宁夕,终还记得自己的本分。他抬眼又道:「派人通知那天门主。」 夜阑道:「他早已冲进林了。」 星宁夕闻言,一惊:「大师兄…?我不能让他自己去。」说着,忙往外奔去。 一行人方抵岱山门林边,已闻炮声轰隆,满林烟硝擎天。索伦门下士兵聚众于石阵上,着火的石块如雨落下,敌着羽竹领衔的月盟兵将,两方人马相交,刀剑相击,杀声震天。 愈近岱山门,星宁夕仙质提振不少,她掌风几送,护下羽竹与几位首长伤势,又一阵剑法凌厉,疾攻下他身旁二名索伦将士。羽竹素以她柔弱,见她杀式,心下惊奇,想她容夜阑活到今日,倒真是忍让。 解了羽竹之危,星宁夕挂心文恒,扬目四望。见文恒率一众天门余部,已杀到山门旁,正与地门打得不可开交,欲破挡落山门的石阵。她扫退一列敌兵,急飞身上前相助文恒。 洛青一行人亦跟了上来,接下敌手,月盟气势一振,直退索伦兵力。 文恒那处,砾石飞天、挟带火势而来。他飞身凌厉似风、扬升如隼,掌风所及,火势尽灭。星宁夕随之出掌,内息所至,冷落炙石。地支长敌起天门主本是吃力,仅靠着石阵支挡,得星宁夕相助,地门倾刻不敌。 地支长瞬然为文恒攫获在地,神色却仍是倔将,冷道:「想来二位也只能与大会结盟,方能再入岱山。」 文恒一怒,正要拿他性命,一柄战戟破空直朝两人杀来。 「星宁夕!」索伦邪佞笑声震天。 文恒与星宁夕一惊,险避开战戟。 索伦飞身右劈文恒,左斩星宁夕,笑道:「看来星天漠这回是输得彻底了。」 文恒怒吼:「你敢羞辱师父!」持剑飞身又攻上。 索伦一笑,力挥战戟,凌厉刮起的大风扫得文恒节节败退。大戟一挥,当头正欲劈了文恒。星宁夕一惊,丹锦剑扫出,生息力抗索伦厚实的内劲,战戟微偏,险险从文恒头边挥落,划过他左肩。 这索伦,为樊姝第一批亲授的徒弟,后赴东疆再师以魔道闻名的冥空魔主。之后入了金轩大将麾下带兵,行事凶狠,武道邪佞,尤为好战噬血。他与秦潇在东疆纠缠多年,依其内功与武行,这林内,也只秦潇能相提并论。 得了索伦相助,地支长重新整了人,阵内岩凡亦率了人杀出,与文恒天门相斗。 拆分了二人,索伦战戟生风,劈斩星宁夕,星宁夕不敌他气力,使剑挡得凶险。 索伦邪眼冷笑,道:「何不收手,你若肯配合些,他或肯饶你。」他再朝她出手擒拿:「虽然,我养大他魔性,其实希望他心狠手辣一些。」 星宁夕闻言,心里一痛,剑风狠扫索伦。昔日岩靖峰自东疆北漠回门,魔气确实重了不少,全拜他所赐。她几式疾攻与他狠斗,巧避过他战戟,在他胸前落了一掌。那掌落得勉强,虽杀不了他,已让索伦有些吃惊,这星宁夕比他以为的难缠了些。 他凛起心神,战戟大舞,他认真几分,倾刻又斩得星宁夕连退闪避,一式狠斩钉住了她水袖。星宁夕一惊,急扯破了衣袖,支挡索伦朝她颈间擒拿。 一道剑光闪过,洛青削退索伦,一把将星宁夕拉在身后。秦潇亦纵身而上,几掌逼退了索伦。索伦方受了星宁夕一掌,又见来这两人,自然再拿不了她。 他撤掌退了几步。冷笑道:「秦潇,看来,这人你是不肯给了。」 秦潇淡淡道:「怎么不见岩君主,还要你在这为岱山门烦心。」 「你不也在这儿,为西疆烦心。」索伦仍持着邪笑:「地门算我本家,这君主之争,我便回来助师弟一臂之力,也算不得什么。不如星宁夕交上来,滚回你的北漠。」 秦潇不改神色,道:「这岱山门谁做主我有些弄不清了,北漠不如你先滚回去。我和岱山君主谈谈西疆贸易和水道,再回去会会你。他若能允了我的条件,这人要给,也不是不行。」 索伦闻声纵声长笑,道:「你无须拆分我与地门。一向只有我索伦开出条件,没有你讨价还价的道理。这星宁夕你既不肯交,也罢。整好你的人,我便看你有没有能耐,杀入谷来。」语毕,索伦朝岩凡喊道:「摆阵!」 秦潇一凛,纵身而上,出掌挡他上马。 霎时林地生风,大震连连,森严大石阵式又起,火石破空自林间飞落如雨。 星宁夕一凛,急道:「盟主,他们要布核心石阵,我不一定解得开。现在切东南方快撤,还来得及,得快!」 秦潇闻言,惋惜今日拿不了索伦,只得撤手,连声令众人退出林地。 大石挡落山道,林地石火熊熊。众人退得及时,险险避开了石阵。 甫入驻村外林,迫近傍晚,各营内分升起明火。洛青与夜阑奔马清点着人数。星宁夕挂念文恒伤势,向洛青道:「叁哥,我想去看看大师兄。去去就回。」 洛青尚未及思量,急道:「宁夕…!」声音散在空中,她已奔马远去。 -- wχ伍①.Vīp 第三十三章文恒之死 北林营地,星宁夕等在文恒帐外,文恒包扎了好一阵子,才同几位师弟出了帐来。星宁夕急道:「大师兄,怎么那么久,是不是索伦那战戟有毒,还是岩凡伤了你。不如让我疗…。」 文恒微摇头,抬手阻她道:「没事。看起来没有异状。」说着同门人落坐在火堆旁。叁师兄递水予星宁夕道:「师妹,坐吧,歇一歇。」 「谢谢师兄…。」星宁夕接了水,喝了几口,缓了缓神,仍是有些担心道:「大师兄,你真不先吃一颗灵蓟丹护着?」 文恒瞧了她一眼,仍是摇了摇头。 星宁夕那匹迷儿似有些躁动,踩着马蹄来回踱步,不时声声嘶鸣。她起身拍拍牠,道:「今日吓着你了?没有危险了,你别担心,你在想什么?」 文恒盯着那匹马,若有所思,打断星宁夕道:「师妹,别管牠。我有话问你。」 闻言,星宁夕转过身,坐了下来,道:「大师兄想问什么?」 迷儿一声嘶鸣,忽然起步,朝原路奔了回去。星宁夕一愣,喊道:「迷儿…你去哪?」说着,起身想追。 文恒一把拉住她道:「那般不沉稳的马,让牠去吧。我等等送你回去。」 「可…可是。」 文恒不耐地盯着星宁夕道:「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同我们回岱山门,如今索伦侵门踏户,辱我师门,我要进谷找岩靖峰。」 星宁夕一楞,急道:「大师兄,你在说什么。索伦一人便打不下来,如何再与岩靖峰斗法。即便你想报仇,也不能如此急躁。」 文恒凛然看她道:「我指的自然不是今日。但我得让秦盟主愿意出人助我。他若出了人,你愿意同那岩靖峰决一死战么?」 「我…。」望着文恒沉怒的脸,星宁夕有些晕晃,眼前迭影映着火光,看不甚清明。一旁门人上前,似低声向文恒道:「不能再拖,眼下他们情势混乱,无暇顾及,待洛堂主得空寻人,便来不及了。」 文恒微一点头,几名门人纷纷向外走了几步,似要戒护。他又转向一旁星浩道:「叁里外应有水源,你去取些水来。」 星浩闻言,应声而去。 星宁夕看着稀奇,正想询问,却觉头脑愈发晕晃,她稳着身子,轻道:「大师兄,我怎地觉得…我着了迷魂散,你…你没事么?」 文恒抬眼凝视星宁夕,只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与我回岱山门,我能助你拿回君主。」 「大师兄,你怎么有些绕着墙儿,这刚…刚刚不是说过了…。」 文恒沉沉一叹,痛道:「你的个性,怎么就师父不明白…,过去既然错了,如今就错吧…。当年我父亲相护师父,为求将倾天剑留在天门。当年,师父要我们远离你,向我母亲保证,你会毁了那剑。如今,怎么兑现?」 听明文恒的话,她有些心惊,急起了身,又一阵晕转,险跌在地。 文恒眼神转趋沉骛:「你来。」他一把抓住她手臂,拽她入账,甫入账帘,一把将她压上了矮案。 星宁夕一惊起手欲挡,却周身酸软乏力,颤着声道:「大…大师兄?」 文恒伸手沿襟扯落她衣衫,她臂上的守宫志招摇映入他眼帘。 他沉沉一痛。 星宁夕仍使着丝毫不能挪动文恒半分的气劲,试图推开他,他一咬牙,倏然伸手攫住她喉门,使劲道:「错只错在你生在星家,心却太软…你既不回门,我不愿辱你,只能杀你。」 闻言,她放弃了挣扎,冷冷望着文恒。 她这大师兄,虽严厉板正了些,对她再不满,也总在星天漠跟前帮着她。如今却都不复以往。他定要回门报仇,她这身倾天意志,他要拿,也罢。 「文恒!动手!」帐外忽传金戈作响,两名门人喊声急切。 文恒闻声,扬起长刀,手却仍抖在空中。 忽传撕裂之声,森冷刀光自外挑开帐门,帷幕向上断破,支条应声飞弹,大刀不停,直逼文恒而来。文恒回刀相挡,双刀激出火光。 星宁夕挣扎起身,见是夜阑。 另一侧羽竹以一打五,正与其他天门人相缠。其中叁师兄、四师兄都是星天漠座下弟子,羽竹打得勉强,前胸已透着几道甫落的血痕。 夜阑有些心急,欲回身相助羽竹,他与文恒原在伯仲之间,却分心不得。盛怒下他招式凌厉,回回杀着。 文恒接得踉跄,心下着脑,天风内息力贯刀锋,杀式回攻夜阑。 夜阑凝神斩破文恒攻势,偏风如刃飞削,他以臂相挡,画落数道血痕,当胸血气涌上,嘴角溢了丝鲜血。 文恒也讨不了好处,不敢硬承回向的内劲,只护着气海震荡之气急向后退。 他调息未及,夜阑已再跃身疾上,舞落大刀。 两人一阵狠斗纠缠,文恒肩伤再现血色,持刀的手渐感吃力,登处下风。夜阑丝毫不缓,直下杀着进逼文恒,刀尖湛着冷光,一双眼神比刀尖更为森冷。 星宁夕心神紊乱,喃喃喊着:「不要…。」两人相斗毫无她能缓得的间隙,又她浑身乏力,坐跌在地。 文恒急身滚落闪避,夜阑打定心意取他性命,持刀厉杀而进,倾刻直抵文恒喉门,一举将他刺穿在地。 星宁夕一声惊叫,想起身又踉跄摔跌,泣不成声喊道:「大师兄…。」 夜阑与文恒杀得凶狠,羽竹那头,已有破天剑光厉杀而下相助,洛青一剑扫翻门人,助羽竹脱困,青冽剑气再扫,登断五人长剑,五人承不起洛青内劲,气道闭塞,呕了一身血。羽竹见了趁势追击,祭出辰家剑阵,剑光出如烟花,忽换莫测,倾刻断了五人性命。 树边忽传踏枝之声,取水而回的星浩藏身树后,眼神惊恐。夜阑大刀拔出,溅了身血,刀峰一转,直指星浩。 星宁夕一惊,挣扎起身,倾尽全力扑上抓住夜阑衣襬道:「不要!」 夜阑大刀持在空中,眼神冷如玄冰,道:「他们这般对你,你还要留人。」 星宁夕泪道:「他只是个孩子!放过他…。」 夜阑冷道:「不行!不能为会内树敌。」 星宁夕惊惧的眼神映着刀光血色,转向洛青急切道:「叁哥求求你!不要杀他,父亲就这一个儿子,请为星家留后,为天门留后,宁夕求你了!」 洛青眉头一皱,向夜阑道:「可以了。他还小…,我们收他回营,请盟主裁示。」 夜阑见他已下决断,冷着神色,大刀一收,纵身上前,拉过已惊呆的星浩,和羽竹守在林边。迷儿正蹭着羽竹,似是十分关心他。羽竹拍了拍牠,忍着伤,道:「没事。」 星宁夕衣衫凌乱,长发披肩,瑟缩在地,低低抽着气声。见盛怒的洛青走近,一双泪眼彷徨。 洛青见她以发遮掩的臂上,隐隐露出朱红色的守宫砂志,脸色铁青,脱下长衫,俯身为她覆上,抑着怒气道:「你能不能对自己善良,对敌人,残忍一些?」 星宁夕泪已止不住的沿颊滚落,道:「叁哥…,他们是我的家人…。」 洛青板着脸厉声道:「就连你的马,都分得清谁是敌人。你口中的家人,欺骗你;你的家人,知你无防,下药意图不轨;为了夺回岱山门,他们牺牲你也在所不惜。要不是我们始终防着你师兄,今日也救不了你!你视他们如亲,他们却如何待你?」 星宁夕混乱的摇头,泪喊:「够了够了!够了…」连日杀伐的压力、更迭而起的算计,压垮她的理智,她埋头崩溃大哭。 洛青心下一痛,语气趋于柔和,将她轻拥入怀,道:「宁夕…别哭,真心想护你的人在这里,真心视你如亲的人在这里,你,为何不明白…?」 星宁夕心伤欲绝,不敌药力,哭沉在洛青怀里。 想起忽和的话,洛青抬眼扫过林地,见丹锦剑落在颓倒的帐边,丹血石熠熠闪光。他青冽剑微扬,朝她落了那道敛伤伏魔的剑咒。 回了驻村。秦潇坐在堂上,望了一眼夜阑带回双眼恨怒,手被缚在身后的星浩,半晌,道:「这么快?我还以为他会更有耐心一些。或许是今天索伦激到他了。」他向夜阑挥了挥手,道:「带下去让辰昕看着,该有的礼数,不要失了,他周到多谋,我倒放心。」 秦潇又问道:「星宁夕那里,怎么样了?」 夜阑禀道:「还没醒,堂主看着。」 秦潇点了点头,浅浅一笑道:「她那里,大概很快,会有战略。你禀明洛青,要他把西一堂余兵召上来,归到你手下。再让辰昕从西二调些人到兰台。今日就办。」 夜阑一揖领命,退出大堂。 -- 第三十四章决心回门 待星宁夕清醒,夜已深沉。眼看四周,是自己熟悉的厢房,洛青已带她回村。纱窗外微沁着凉意,房内油灯兀自亮着。案上点尽的药香,还透着解散药气。 她倚着枕,闭眼便想起漫天烟硝、文恒沉郁的脸,和洛青凌厉的剑光,想哭,却没有泪。一切恍惚如飞尘。 洛青推门而入,一手拿药香欲替,一手托着汤碗。 星宁夕起了身,脸色苍白,清散的发披在双肩,一双灵秀的眼如今空洞无神。 他缓走到桌边搁下托盘,着手收拾药炉,半晌道:「抱歉…我就进来了…,昨天大家都累,衣若忙了一晚,我让她去歇歇…。你觉得怎样…?文恒有没有伤着你。」 星宁夕默然无语,半晌道:「叁哥,你也去歇着吧…。」 「我刚小歇过了。我惦着你的药,既然醒了,趁热喝吧。」 「我不想喝。」她淡淡道。 「怎么不喝,你旧伤新伤身子都还…。」 星宁夕打断他,道:「我不想喝。」话声多了几分激动。 洛青看着她,一叹,犹豫半晌道:「宁夕…对不起,昨日我不能不动手。我说那些话是气急了,无意伤你…。」 星宁夕无神的双眼,流下两行泪,她已经不知道,她隐隐痛着的心,是因为文恒想杀她,还是因为文恒被杀,她也不晓得,该谢他们救了自己,还是该恨他们杀了文恒,她静静道:「是我错了…我害了大师兄,连累你们。」 洛青在她床边坐下,道:「宁夕,你大师兄…说来,是我下的手,不是你的错。」 他心里一叹,昨日自岱山林归来,手上还有兄弟救伤,心里挂念她,却一时走不开。没想她那匹迷儿,很是机灵,曾让羽竹照顾了几日,奔回来找羽竹求助。夜阑心细,见了迷儿却不见星宁夕,当下便觉有异,差人知会洛青,便让迷儿领路寻人。 夜阑本就留心文恒,见迷儿入了北林,又见文恒门人持戒护之势,已了然叁分,立时上前救人。 洛青这防卫队两个首长,在外杀敌,动起手来,便是个毫不留情,何况昨日天门人伤了宁夕又伤羽竹,依夜阑个性,绝对有一报十。但严格说来,这回一次杀尽星宁夕几个师兄,还是过头了些。 星宁夕轻摇头,强忍着泪道:「大师兄动手前,一再向我确认,我愿不愿同他回岱山门报父亲的仇,父亲与他,一心为着天门,我…却不愿与他们共进退,是我将他逼上绝路,逼他动了手…。从前父亲也说我敌我不分、只在意儿女私情。我害死了父亲、师父,和我天门的师兄们…。又连累叁哥你手下、总长手下无数的兄弟。都是因为我…。」 听她揽责,洛青怜惜道:「昨天盟主给过岩靖峰机会了。即便交上了你,他们也不顾西疆安宁与民生,月盟如今与他们为敌,并不是因为你一个人。」 星宁夕沉痛摇着头:「这件事,终因我而起…我若照父亲的意思,好好接我的岱山君主,好好面对那倾天剑,也不会成了今天这个局面。叁哥,我想清楚了,我得和他断个干净,我要回岱山门,拿回倾天剑。」 「宁夕…」他深深一叹,甚是矛盾,既乐见她下了决心,却又不舍她违心回门:「这件事…你不能有丝毫勉强,你不需要冒险和他碰头。」 星宁夕看着洛青,沉道:「不…叁哥,他尚未拿全倾天意志,已能施拥主令,几与父亲当年无异,若无倾天意志牵制他,再无人能敌那剑。你亦不了解岱山…他若不出地门,沿山布阵,光是围绕谷地的森门林,就足以消灭你手下所有人。我不能让他这么做,我得回门,让他出面。」 洛青双眼闪着不安,道:「那你想怎么做…。我不能让你冒险。」 星宁夕撑了个镇定的神色,道:「叁哥,细节我得好好想想,再与你们商量。」 洛青一叹,道:「好,你若能找出万全的方法。我们一定尽力帮你。」 星宁夕抬眼望他,静静道:「叁哥,没有万全的方法,只有避免送死的方法…这样,你们还愿意帮我么?」 他瞧了她半晌,想着忽和的话,心里翻腾:「你若想去犯险,更不能让你一个人。我定护你周全。」只是…那倾天意志作梗,他当如何保她周全? 星宁夕嫣然一笑,眼角又滑下泪来。 半晌,她再开口,有些犹豫:「叁哥,我…想做件事,你别生气…。」 洛青望了她一眼,温柔道:「你说无妨。」他实有些后悔,昨天盛怒之下,同她说话严厉了些 星宁夕轻道低下头:「我…不想让大师兄他们怀恨留在北林…。大师兄…从小最是护我…每次我挨打,总有他的份。」 其实她不开口,他也料得几分。他生硬一笑,自袖中取出一月色小瓷罐,道:「我亲自收拾了林地,祭了酒。也留了文恒和你几位师兄衣饰与配刀。我想,立衣冠冢这件事,由你或星浩去,更适合一些。」 星宁夕愣着,接过瓷瓶,泪水倏然决堤,任凭她狼狈地想拭也拭不尽。 洛青轻搂着她,宽慰道:「你今日一番话,他一定都听明白了。」 星宁夕依着他哭了好一阵,忽然抬头道:「叁哥,你有酒么…。」 洛青挑眉道:「你不喝药,却要喝酒。」 星宁夕再拭了拭泪,倔强道:「那迷魂散也不是个什么东西,我记得你说,想喝酒,你会陪我。」 洛青沉着脸,默默看着她,半晌道:「那迷魂散不是个东西,碰了酒还是不好。这次当真不行,你若不喝药,再点一剂药香吧。」 星宁夕闻言,别过头淡淡道:「我知道了。叁哥,你先回去吧。我想再歇会儿。」 洛青一叹,道:「好。要是累了,明早就别上大堂。」吩咐完了,便出了房门。 洛青一走,星宁夕并没有「歇会儿」,她亦起身,默默走向村外营地。却不是洛青落营的方向。 守营兄弟一拦,道:「这等时辰,星门主有事相商?」 星宁夕静静道:「我…找你们总长。」 两名兄弟闻言,点了点头,领她进营,又入了帐通报。 不久,夜阑掀廉出了帐,沉着一脸神色,道:「怎么,天都还没亮,便要找我寻仇?」 星宁夕闻声,抬头瞧他,静静道:「总长…,你有酒么?」 「酒?」夜阑打量着她,好奇道:「你找我讨酒?」 星宁夕点点头道:「我记得…,你的酒很烈,很容易醉。」 夜阑微挑眉道:「要喝酒你不找洛青讨,回头他跟我算账。」 星宁夕微愠道:「叁哥不让我喝…,我知道只有你敢陪我喝。还是如今你也怕了他?」 她还真不知道她上次喝醉后发生了什么。夜阑莫可奈何,瞧着她笑道:「你用不着激我,我倒乐意陪你喝,外边等着。」说着,便回帐拿了几坛酒出来,出帐时暗吩咐了兄弟几声。 星宁夕疑道:「你同他们说什么?」 夜阑瞧了她一眼,道:「不放心就别在我这里喝酒。」说着兀自坐了下来,递酒给她道:「坐吧。」 夜阑陪她坐在帐外,支着手看她,见她拔了酒塞,闭着眼,一言不发地连喝了一坛,又拿起第二坛,眉眼间说不尽的忧伤。他想,她若非不能忍受,也不会来找他讨酒。一叹道:「你…那大师兄,待你并不好,不用这般灌酒,你这样喝,实在很伤我好酒。」 星宁夕听他挂怀他的酒,倒不如洛青叨念她喝坏身子,淡淡一笑,道:「果然喝酒只能找你…。」 夜阑看着她,忍不住道:「你这般叛逆,怪不得会结识地门主。什么危险,我想你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她眼里有些凄凉,淡淡笑着,道:「总长,我承认我做得很差,让父亲失望了。我总忘不了…岩靖峰待我好的那些日子。之前…我一点不想报什么仇…。连累你了。」 她喝着酒,又道:「只是父亲从前…不是责我,便是打我,做错了不行,做不够好也不行。以前我带着一身伤,几乎无法从天门殿走回我住所的时候,总会想,是不是…我害死了母亲,他才这般恨我。后来…我长大了些,渐渐明白那些责任、道义、那预言,说我与倾天剑不得共存,我也记在心里。但…我父亲知道那预言,却也不计较我如何毁的了那剑…我甚且觉得,他着迷那剑神威,不怎么想毁剑。他说我这辈子,若毁不了那剑,日后,要位留天门,栽培个徒儿传位,让徒儿一剑把自己杀了,是顺了那预言,亦顺了我那无姻缘的命数。他和我说这些话,不准我逃避,不准我哭。只说…要担重任之人本当有所牺牲,不该有眼泪,更不该忘情。后来,我不愿岩靖峰拥倾天剑,认真想着毁剑,我父亲却只恨透了我…,怕我让剑地门。我想着化解两门之仇,想着寻回平漠刀…,他却只想着杀岩靖峰…,要我依着他的安排,接那上门主…。」 夜阑静静听着,道:「你父亲…是没有选择。要像我,从不想接那西一堂,我父亲便让我去学带兵。快活得多。」 她勉强一笑,撑着不让泪转出眼眶,道:「从前…我为岩靖峰求情,他后来妥协,便是这样说,他说,他并不心疼我…只是,星浩…不适合那剑,我答应他接上门主,他便留我一条贱命。」 她双眼两潭打转的泪,终还是静静滑落她脸庞。她仰头再送完了一坛酒。夜阑见她又铁了心喝着,知劝不了她,索性取过一旁的酒坛,自己喝了起来,他多喝一些,她便少喝一些。 星宁夕放下喝尽的酒坛,颓然道:「在岩靖峰去了断魂岛后,我依着承诺,父亲说什么我都听,他教什么我都学,和那把讨厌的邪剑关了两年…。我想着,该能让父亲满意。只家宴前一日…我伤透了心,生了点任性,不想和淮晏同席。我千不该,万不该还有那么一点任性,让那家宴出了乱…。」 夜阑静静道:「你师父都识不出的毒,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星宁夕微有些晕晃,楞着道:「师父…我师父…,她教了我很多东西…,每次我险些命丧父亲杖下,都是她想尽办法护我,她总要我活下去,要我担起君主的责任,莫陷大师兄和星浩于不义,莫让他们和地门相斗。我,终究也让她失望了…。」 她想再找一坛酒,怎么这次夜阑的酒,喝也喝不醉,却已经没有酒。 夜阑看了看她,淡淡道:「我那酒你这样连喝两坛,真的不行。」 她抑不住怒气,痛楚地道:「为什么连你也不让我喝!怎么你们好像都不知道,我的心会痛,我也会难过…。怎么连想醉,都不能醉。我要是醉了,叫父亲发现我还想着岩靖峰,要是醉了,当得连累大师兄二师兄和我一起受罚,但现在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为什么不让我醉!你们一个一个…要我杀了我死命护下的人,为什么不让我醉!」她方才酒喝得急,酒性发得慢,身子却已有些不稳。 夜阑伸手扶住她,道:「你已经醉了。」 她推开他,话声有些颤抖,道:「总长…你放心。我不会再叫你们为难。反正,也不过就再杀一个地门主,断了我早该断的情,杀了我早该杀的人,杀了那个我识不清摸不透的人,杀了那个一边说爱我一边要我死的人!我便好好一个人坐实我的岱山君主。再难过也不过就这样…,也不过就这样!」 夜阑安抚着她道:「我知道你难过,我没有为难,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你要是杀不了,我们都会帮你。」 星宁夕愣愣地道:「帮我…你们帮不了我。」她默默流着泪,伏在膝上。 一人静静从暗处走出,沉着脸色。 洛青走到星宁夕跟前蹲下瞧她,见她似是醉着,眼神发沉,透着晦暗的气息。他很是忧心,拔出青冽剑,朝她胸前的伤处,施了剑咒。剑咒一落,她倏然沉静,身子一软,依在他身上睡了。 夜阑看着她,淡淡道:「她很难受啊。你还是少管她一些吧。要不是碍着她那幻剑的伤口,我可不想叫你。再有下次,我会做什么就不知道了,我看她是杀不了岩靖峰的,得有人帮她。」 洛青冷望了他一眼,道:「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她那幻剑之伤,他并没有同夜阑明说,想来是早先在北林里,让夜阑瞧出端倪。 夜阑淡淡一笑,道:「你有事还是别瞒我的好,我总能帮点忙。」 洛青方才隐在帐旁,实听了不少,一叹,道:「她来找你前,还说,她要回岱山门。我想,她大概撑不住了,想做个了断。只是,你也听见她说的话了。我…既希望她下手,却又怕她,下不了手。」他抹过她脸上泪痕,道:「到底是岩靖峰,是她父亲,还是我们…,对她更狠心一些?」 夜阑看了他一眼,静静道:「你,大可以选择,不要那么狠心。」 洛青望着她沉静的睡脸,没有答话。 -- 第三十五章森门故友 星宁夕再一次转醒,是个微亮的清晨。 她望望四周,是方营账,却不是夜阑的。 她松了口气,果然依着她直觉,他如今还算能相信,这回总算安了个帐给她。不料,她想起身,却动弹不得,一愣,她的穴道竟被点着。 这气劲不似夜阑、不似羽竹,却还凌厉几分,她有些熟悉。沉沉不堪使用的头脑,困惑了几分。尚未想明白,帐帘一掀,替她解了疑问,进来的是洛青。 洛青瞧了她一眼,淡淡道:「醒了?」 星宁夕一愣,这是洛青的帐?她记得她是去找夜阑喝酒,怎的在洛青这儿。她瞧着他一脸不苟言笑,端着冷冽神色,显然在气头上。这回,定是夜阑出卖她了。 她凉凉道:「叁哥…,你让我起来吧。」 洛青走到榻边坐下,盯着她道:「夜阑那烧酒你喝了两坛,躺了叁天。我好像记得有人说她要回岱山门,我倒看看她要怎么回去。」 星宁夕又一楞,道:「叁天…?」他是说,她在他帐里躺了叁天?她忙道:「那…还是让我起来吧。我得想想…想想回岱山的事。」 洛青仍是盯着她道:「不急。既然你忘了前车之鉴,就喜欢被人点着穴锁在帐里,你便这般躺个十天,同我谈谈岱山和阵法,你待在这儿,我看着很是舒心。」 星宁夕听他酸溜溜一席话,是在气自己去找夜阑喝酒,仍是倔强地怨了他一眼,喃喃道:「你不让我喝…,除了总长也没人敢违你。」 洛青闻言一恼,才刚着过文恒的招,她竟又这般毫无设防:「你若不知道你随便同男人喝酒会发生什么事,不如我告诉你。」 他倏然俯身吻落她唇,抑不住的怒气化作连连深吻,他甚且想着,就这么拿下她的倾天意志。 初次吻上她的唇,覆上她一席身子,柔柔温软,一身白棠幽香令他一阵迷乱,抑郁许久的忍让和欲望撑涨,他想就这么狠搂着她,抚着她 ,向下吻去。 她有些颤抖,叫他清醒了几分。 这般,他与夜阑,与那计较着他倾天意志的岩靖峰和文恒,又有何不同。 见她眼里泛起泪幕,他缓了动作,微撑起身子,心里仍是不甘,一双眼灼烧焰火凛望着她:「你若要试人所不能忍,陷自己于危险之中,哭,也没有用。」 星宁夕很是受伤地静静望他,泪撑在眼中打滚,哽咽道:「让我起来…我要回映雪院。」 洛青见她神色,终究还是心里一软,有些懊恼自己失常。他一向很是稳重自持,却不晓得为何每每遇到她,就容易乱了方寸,失了理智。他一把将她拉起,解了她穴道。 她一掌打在洛青脸上,起身便想移步,晕晃的脑袋却让她有些踉跄。 洛青本就预期她这一掌,并不甚在意,急急扶住她,道:「你走都走不稳,怎么回去,先坐一下缓缓吧。」 星宁夕挥开他,跌坐在榻上,很是丧气,道:「叁天前说的话我并没有忘,其实你说的不错,我还是太任性,我不应该喝…。喝再多,一醒来,那些痛,还是扎在心上…,耽误时辰罢了。我要回映雪院画阵法,晚会拿到大堂给你。你若要帮便来,若是不帮,我便自己回岱山。」 洛青闻言,有些心疼,后悔自己又刺伤了她,道:「我当然帮你…。不如你先在这里画吧。我去帮你弄些吃的。」他实在也想缓缓心绪,替她拿过了纸笔搁在矮案上,便出了帐。 星宁夕稳着身子,坐到矮案边,思索着阵法,头脑里却挥之不去洛青方才的吻,明明她是气他的,心里却又有些泛着悸动,她不知道自己倒底怎么想,也不想去细想。她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只想尽快拟出上岱山的战略。她稳了稳神,转了转滞碍的头脑,终于那些阵法,又能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她提起笔,一一画了下来。 当晚,大堂深褐色的案上,搁满纸卷,一张张画满复杂的阵式与变化。她站在案旁,低垂着眼,手抚在纸上,若有所思。 依她要求,这日堂上只有秦潇、洛青、辰昕、夜阑和羽竹。 半晌,她向夜阑和羽竹开口,道:「这些,是天门阵法。」 先前,星宁夕协助夜阑破阵,仅破对方阵法,从未给夜阑这等攻势。夜阑取过一张瞧着,他一向以自家阵法与地门角力,天门阵法看上去,更精准地踩着地门弱点。笑道:「有这等东西不早拿出来。」 星宁夕淡淡道:「自是不想让你知道。」 夜阑净爱惹她,笑道:「是是。阵法为各家武派核心,非不得已,自是不能让我知道。」说着,将阵法递给羽竹,羽竹瞧着,眼神发亮,赞道:「精妙。」 星宁夕看着夜阑,谨慎道:「常用的阵式地门熟知,这些,是七道核心阵式。每种再有七种变化。我不能画下来,等等取石为总长与副长说明。」 天门迎敌,不过掌式、剑式、内功、阵法与咒术。她既将核心阵法都交上了,当是万分认真。夜阑也不禁收了神色,微点了头。 她终下了决心回门,拟了番战术,分说了几回。言词谋划间,咒术听来玄虚,又处处惦记着岱山与森门。洛青听着,仍是担心不已。他们已处在下风,若她再心软,如何战那岩靖峰。 沉默许久的秦潇,看看众人,开口道:「叁弟,我倒觉得,并无不可。星门主伤得了索伦,要肯认真相斗,再有你相助,未必会输。岱山门易守难攻,他摆着阵耗我们人力,我们再多人马,也不如一个前君主之女好用。」他看看星宁夕,又道:「星门主,你只需尽力把我们送进岱山,施好你的剑咒。其他的,月盟定能多照看些。」他想了想,又道:「至于那索伦尤善兴风作浪,倒得留心些,我要违你心意带上五妹,他与我和夜阑,都有默契,对索伦阵式亦有涉略,我们叁方摆阵,更妥当些。」 星宁夕道:「盟主,萧堂主若肯,我并无定见。」 秦潇点头道:「好。你再说说天门和森门阵法。今天便到这里。」 星宁夕拾起桌上几块卵石,摆起森门阵,眼神不喜不忧,比平常似又静寂了叁分。想起了当年。 木叶森森的森门林,鸟声啁啾,鸣乱了一林宁静。 「暮樱,别睡了,起来。」星宁夕急步奔跑绕过林间错落的枝藤,绕过一蓬蓬穹顶素帐,朝一棵特壮硕的樟木上喊。一飞身,跃了上树,在女子旁轻落坐了下来。 女子年同星宁夕,颈上刺着森门徽饰,一袭淡绿衣衫清丽,长发以干透的细藤缠绕,在身后编成长辫。她仰躺在枝干间,模糊半醒,揉着眼睛。 暮樱乃森门主暮岩妹妹,分在森支习武善战,她个子娇小,却利落灵活,又因一身暮家仙质,善聆万物之音。 「我…喜欢上了人。」星宁夕悄声在她耳边道着。 暮樱一双生来灵动圆润的眼睛霎时睁得老大,还一个翻身没稳,险些从枝干上摔落。星宁夕忙扶住她。 暮樱醒了醒神,道:「什么!你说的可是上次拐走我们狐狸的地门人?我不是告诉你,当得离他远一些,你还去见他?你刚说什么,你喜欢他?」 暮樱连珠炮似的逼问,星宁夕握着她手臂连忙道:「小声点,小声点。」看着暮樱笑道:「总算醒啦。我都上完早武堂了,你还在睡。真羡慕你啊。」 暮樱整理着发道:「早就醒了,刚不过在这树上,吹吹风,太过舒服就打了个盹。欸?你别说往别处去。你喜欢那个地门人?他可知道?」 星宁夕低下头道:「是他…看着我的眼睛,替我说出来的。」 暮樱一楞,道:「那他,可还有说什么?」有这等异能…难道是他? 星宁夕头低了更低,红着脸道:「他说…他也喜欢我」 暮樱瞧着她神色,叹道:「完了完了完了,暮岩完了。」 星宁夕一楞,笑道:「你这叁个完了,是给我还是给暮岩?」 暮樱莫可奈何道:「一个给你,一个给那地门人,一个给暮岩,他还要再加一个完了。唉,宁夕,你也知道我哥那死性子,他既说爱你,死活便是爱你。他总爱请天门的活儿,就为了见你;他炼那苍枎大刀敌倾天剑,也为了你。他说,纵然森门立过不碰那剑的死咒,只要毁了剑,你们还是有活路的…,他…。」 星宁夕别过眼,忙道:「行了行了,我每次来你要花一半时间说他好话,你这般是害了他,又我…这要接君主的人,对别人心里万不该生出半点非分之想…。」 暮樱摆着脸,歪着头看她。 星宁夕轻轻一叹,道:「如果说不生就不生,那便好了…。」她瞧了瞧暮樱,又道:「我还以为你应该要更担心我一些。」 暮樱一楞,道:「也是。你谁不喜欢,偏喜欢上个地门人,说实在,地门没几个好东西,不如趁这念想植得还不深,赶紧拔了。有些感情天雷地火,叫你走火入魔;有些却是灯芯火烛慢慢燃大的,你现下要是狠下心来剪了,痛一下。一切就恢复如昔了。」 星宁夕一笑,道:「你怎么倒很懂似的?」 暮樱一笑,道:「听来的呗。」 星宁夕眼神悠悠,看着远方:「如果…他就像一地道火呢?每次看着他的眼睛…,就好像,万劫不复,好像毁天灭地,都不能让我移开眼…。」 暮樱又一叹:「完了完了完了。」 「你要和他私逃?」暮樱一双眼又睁得老大。「就说那地门主擅长拐骗,让你未与我商量就给了他雪狐,后来拐了你的心,现在连人都要拐出岱山门。」 星宁夕与暮樱并坐在天河水畔,眼神闪着光,陪笑道:「这回不是先同你商量了么?我们若是不逃,一点未来也没有。」 暮樱皱起眉道:「要是失败了,你爹会打死你的,就别说要保他了。」她叁天两头,不是罚跪便是挨打,暮樱不若他哥哥善医,实帮不了她多少。又暮岩想帮,她如若还清醒,便万分不肯。 「自然是要好好想想…。」星宁夕垂下眼道:「我这身花香,又不善骑术,实在不知道能走多远。」 暮樱转了转眼,道:「你不如先入花药房,找那些古籍翻翻,看有没有什么消香的方子。找着了药材拿来我这藏,才有机会做成丹药。骑术嘛,既然跑不远,先好好躲着,避过风头再慢慢走也是可行。我和我哥哥那儿套套话,包管他把森门所有暗道都说出来。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你当真想清楚了?这条路,有去无回,为了他,值得?」 星宁夕抬眼瞧她,眼里仍是光芒熠熠,轻点了点头。 暮樱瞧着她,半晌叹道:「那么…最近,你别再和他见面了,让你大师兄松一松,以为你们分开了。有什么要事,你差只山鸟来,我替你传。不要写成字条,免得落了。」 星宁夕再点了点头,思忖半晌:「暮樱,这事…别让暮岩师兄知道的好…。」 「我想想怎么和他讲吧。他对你死心踏地,总会愿意帮点忙。」暮樱一派自信。 星宁夕甚是犹豫,道:「这么做对他不起…。又说不定他不想帮忙。」 「宁夕…。」 沉沉声音响在后头,听起来有些颤抖。 两人急转过头,着墨绿衫袍,裤装玄靴的暮岩缓走了上来。他的眉敛得紧,收不住的急切眼神,含了些怒火:「你,要和他走?」 暮樱皱起眉,愠道:「哥,你为何偷听。」 暮岩生硬一笑,冷道:「你当这河畔是你帐里么?我刚见宁夕入林,过来看看。谁知道,你们要讲这等大事,随意就讲,这水面风吹得特远,搞不好已经让别人听见了。」 暮樱瞪了他一眼:「你偷听就偷听,少赖给什么风啊水的。这忙你帮不帮。」 暮岩脸色一沉,道:「不帮。」 暮樱冷道:「那好,你走吧,别讲出去。否则宁夕死路一条。」 暮岩目光再转向星宁夕,沉沉痛道:「我…对你这份心意,碍于你的身份,我敛着勒着,又护着养着。不知何起,也不知所往…。但是,只要你一句话,再难,我都能做。你…。」 星宁夕不自在的低下头,道:「师…师兄,恕宁夕…宁夕,当真没有多想。」 暮岩一双眼,倏然收了火光。寂寥得有些伤神,他紧握着拳,半晌,模糊道:「我知道了。」语毕,便转身而去。 过了几日,暮樱却拿到了森门林完完整整的地貌图,仔细的标上了所有暗道。 他们如今,可都还好? -- 第三十六章桃花萧依 议毕,洛青与辰昕并走在回营道上。 「四哥!」两人闻声顿了脚步,星宁夕自后跟了上来,道:「四哥,我只是想,你能不能…让我去看看星浩。」 辰昕微皱眉道:「那孩子倔降得很,不定介怀着你,你当真要去?」 「星浩心地正义善良,顿时离了家、失了亲,情绪自然坏了些。我想去和他说说话…。」 洛青与辰昕相望一眼,勉强同意,洛青道:「我们和你去。」 自夜阑将星浩交与辰昕,辰昕便为他安设营账,由西二兄弟亲自守着,秦潇作此安排,自是想洛青手下杀了他兄长,由西二照看稍微好些。 「他还是不吃东西,只喝了些水。」兄弟们禀道。 洛青掀起连帐,见星浩背靠榻边,神情疲惫,眼睛湿麓彷佛哭过。想着星宁夕的话,语气稍趋柔和道:「怎么不吃东西。」 星浩闻声,冷望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 洛青怒火又生,道:「你…,你兄长有错在先。」 星宁夕拉住洛青,急道:「你还是外边等吧。我就同他说说话。」 洛青一叹,怒步而出,和辰昕待在帐外。 星宁夕走上前,坐了下来,半晌,道:「你…可能不想见我,说来…是我让岱山门陷进腥风血雨,让师兄为难,也让你顿失依所,你…可怪我?」 星浩别过头不愿瞧她,少年倔强显在面上,冷道:「我知道是大哥伤害你,但岩靖峰戮杀我天门,你却不愿为父亲报仇,让大哥单打独斗,陷他于不义。」 星宁夕看着她这弟弟,他虽年幼记不甚清,自他出生后,她帮着玦希,也照顾了好一阵子,从前他还咿呀学语、摇摇学步,还收着小拳头捶在她身上,学她与文恒练武,喊她一声姊姊,很是亲热。直到他拜入天门,所学作息与她不同,又与师兄们同住,他便同师兄们更为相熟了些。在她同岩靖峰订亲后,他亦学着师兄们和她生分,只愿唤她一声师姊。 她轻轻一叹,道:「星浩,我知道我有责任,我也准备好要回门。请你原谅我明白得太晚。」 星浩闻言,有些震惊,道:「当真?带我一道去。」 星宁夕摇摇头道:「杀戮容易,生灵却难…。我只希望你眼里,永远正义清灵,不要让野心、仇恨填满。」 「可是…。」 星宁夕又道:「父亲以前总赞你虽然年纪小,资质却好,莫为了一时复仇快意,让自己涉身险地。你若当真放不下,大可把所有帐算到我头上,好好练全武行与治理。我会尽所能为你拿回君主之位与倾天剑,日后,还请你一剑杀了我,留位天门,这本是…我承诺父亲和你母亲的。」 「师姊…。」 星浩听着为之动容,昔日,这姊姊本就待他极好,自小有什么新奇玩意儿,都第一想到他。被星天漠罚了,亦是她温声宽慰他。比起那些师兄,也只有他能和她多说几句话,不会招致星天漠责备,他便曾经暗暗当起二师兄的差使传声,几句情话绵绵闹得她敛眉嗔怒又不好向他发作,绯红着一张脸不搭理他。他虽不存风月之心,也觉得他姊姊那般很是好看。她与地门主订亲,他为着二师兄,比其他人还要气上她几分,然她从来也没给过自己什么坏脸色。如今他稍长了些,明了事理,从前星天漠待她如何,他亦看得分明。星宁夕一番话,倒叫他明白了她苦衷,平了几分怒气。 星宁夕浅浅一笑,道:「星浩,我和你一样…,一夕之间,失去至亲和家人,仓皇之间,来去奔波,颠沛流离。你若不与我计较…,唤我姊姊可好?如今世上,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星浩望着她,半晌,终唤道:「姊姊…。」 星宁夕听了,嫣然一笑,道:「岱山…我去去就回。届时再接你回天门,日后我便把父亲教我的天门经与剑法,再细细教你,稍稍弥补你的缺憾,可好?」 星浩闻言,激动道:「当然好!谢谢姊姊。」 「那么…,你先好好吃点东西吧,连日不食,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两位堂主看似严厉,其实都是良善之人,你…别与他们计较。」 星浩别过头道:「他们弒我兄长,我不愿同他们一路。」 她低头自袖中谨慎拿出小瓷瓶,交与星浩:「洛堂主…为师兄们入了殓。这次上山,恐怕有一阵奔波杀伐,不便带大师兄回门…,你与他兄弟情深,再为他找个合心之处安身吧…。」 星浩颤着手接过,眼里瞬然充泪。 星宁夕起身道:「星浩,你也知道我不太会做菜,但或许你吃我那粥…吃得惯些,我便去帮你弄一碗。我先去忙,再来看你。」 他点点头,转过身去,不愿让星宁夕见他掉泪。 星宁夕掀帐而出,洛青与辰昕在外,听全了她的话,有些震撼,亦有些无奈,这君主之位她还没拿到,已想着找人给出去。 辰昕咳了声道:「嗯,这…粥,我想也只有天门人才吃得惯些。」 星宁夕瞪了他一眼,笑道:「我帮两位哥哥各做一碗。」 洛青赔笑道:「那好那好,那粥我们也很久没吃了,倒是有些怀念。」 星宁夕看了他一眼,想起他早上一番恶行,倏然红了脸。并不搭理,兀自转身走了。 辰昕瞧他二人神色,拍了拍洛青道:「你既然怀念,我那碗你便一起喝了吧。你锁她在帐里叁日,你倒说说,她刚刚脸为什么红成那般?」 洛青白了他一眼,道:「我气她找夜阑喝酒罢了。」 辰昕敛了神色道:「阿青,她叁日没上早会,你留她这事,大哥是知道的,他不会把成败…交在宁夕手上,你,得想想。」 翌日一早,星宁夕才出了院,欲赴广场协练阵式。两名萧依堂下女弟子,自旁挡了上来。 星宁夕迎视两人,道:「你们…是萧堂主的人?何事拦我?」 女子道:「堂主堂上等你,还请星门主,同我们走一趟。」 萧依一向不善,这回又何事找她?她不动声色,道:「我若是不愿呢?」 女子一笑,道:「堂主说,此事攸关洛堂主安危,还请妹妹叁思。」 星宁夕皱起眉,半信半疑,若真攸关洛青,倒不能不慎。无论如何,她给的任何酒茶,不要入口便是。若要打架,还怕她不成。 两人领星宁夕来到萧依住处,跨了槛,进了一处堂皇正厅,萧依斜坐椅上,支颐沉沉等着。一闻脚步声,凌厉双眼生火飞霜,凛向星宁夕扫来,左手上,敲着一只陶杯。 星宁夕被那双眼烧得极不自在,淡淡道:「堂主何事找我?我还得上广场一趟,不如堂主长话短说。」 萧依一笑,道:「你这身花香,熏得我很是不快,你怎么也没想过用皂角好好洗洗,兴许能干净一些。」说着,倏然扬手,手上陶杯打向星宁夕。 未料她第一句便动手,萧依内息疾厉,转眼陶杯已在眼前,星宁夕侧身一闪,闪了陶杯,却溅了身水。 她伸手拂了拂衣衫,脸上却没多少怒气,要论羞辱她这身花香,岱山门内更难听的话不知有多少。 她淡淡道:「堂主要是不喜欢,宁夕离你远一些便是,若您只是想说这个,失陪了。」说着,转身要走。 「站住!」萧依话声甫落,人已倏然移到星宁夕身后,她一回身,当脸便吃了萧依一掌,脑中一晃,嘴角登时溢了些血丝。 方才见那陶杯,知萧依有意挑事,碍着秦潇与洛青,打算忍让,却未料她第二句又动手,这么叫她一掌打在脸上,实有些不快。 星宁夕抹了抹血痕,皱起眉道:「我不想和你动手,你到底想做什么?」 「滚回你的岱山门。」萧依怒目看着她:「叁哥在古道上救了你,你所报答的,便是要他西一堂与你一起送死?你岱山君主之争,与我月盟何干?你若还念他救命之恩,应当即刻离开他,自行和你们岩君主一决生死。」 星宁夕冷冷道:「怎么报个恩要留也是你们说,要走也是你们说。」 萧依一声冷笑,道:「你还道你当真很有贡献?若不是你岱山门惹出祸端来,这些事与月盟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还听说,你不回岱山门,不报你师门家仇,全是为了你那旧情人,你还好恬着脸,和叁哥在帐里不干不净的纠缠。他堂堂西疆一主,起是你应攀附的?又岂能为了你白冒生死之险?」 闻言,星宁夕脸色煞然转白。萧依一席话几分失真,却也几分动听,狠狠刺痛了她。她跄然一退。一双手却稳住她身子。 「五妹。」洛青沉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说过了,西一堂和星门主歃了血,联了盟,便不再分你我。岩靖峰为祸西疆,不是星门主回门便能了事。这件事你莫再插手,你若不想上山,大可禀明大哥回东疆,西一堂不需要你帮忙。」 见了洛青,萧依架子登时软了五分,凄然道:「叁哥,你分明是为了她,公私不分。她用什么咒术还是花药迷惑你了?我们多年战友,情谊深厚,还不及她一个路边捡回来的女人?」 洛青眉头一皱,冷道:「你这是在说西一堂长老们都公私不分了?我的公事,长老们都清楚。我的私事,你不用过问。再者,和你多年战友的,是东疆两堂,我不过帮了点忙,担不起情谊深厚。你若再向星门主动手,莫怪我不留情面。」语毕,拉了星宁夕,回身便走。徒留满脸愤恨的萧依,滚下发烫的一行眼泪。 广场上星宁夕迟来,又未收到人通报,洛青便有些担心。这要惹事,除了夜阑,便是萧依。 萧依住处与映雪院原不过隔了条街,星宁夕便这么被他怒着一路扯了回去。他收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盯着星宁夕,一眼瞧清了她红痛得半张脸,心里一疼,道:「她打你?她打你你就打回去,听说你从前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 星宁夕拂了拂为洛青扯乱的衣袖,淡淡道:「我从前不过要打你堂下总长,你便左拦右拦,我哪敢随便动你月盟的堂主。她那些羞辱的话我早听多了,也不当是什么亏。何况她说的,还有几分合情合理…。人家一颗情心切切,你不爱护也就算了,莫再去为难她。」 洛青恼道:「她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我要替你安个营账,把你迁到我营里来,你这儿离她太近。你去收拾收拾,等等就跟我走。」 星宁夕着急道:「别,你又做什么,你这般才叫我为难。」 洛青道:「你这性子难道白白挨打,我便要她断了她那些心思。」 星宁夕别过头,冷道:「洛堂主,你莫要拿我挡桃花,你还是离我远一些,莫叫人说我们不干不净的纠缠。」 洛青心里一痛,转过身淡淡道:「好。你偏要听她的。」语毕,愤然拂袖而去。走了几步却停了步伐,又道:「你若要听她的,这些,都是私事。公事,西一堂依然护你周全,岱山,我们定同你上去。」 星宁夕震动的看着他背影,答不出话来。 -- 第三十七章秦潇之计 洛青颓然回营,掀帘却见秦潇在帐内等着。 洛青揣着疑问上前,揖道:「大哥。怎么不叫人找我?」 秦萧低头看着卷子,道:「这件事,不好堂上说。」又沉吟道:「洛青,星宁夕一席计划,处处为岱山门考虑,纵然她武行卓越,那性子,不敌岩靖峰。再加上倾天意志,我们谁也不能替她动手。我亲自带了月盟叁位堂主上山,不能白白断送在上面。你,有什么法子?」 洛青听秦潇话头,已知他来意,烦乱道:「要压制倾天剑,宁夕提过另一把平漠刀,随森门前人流落青川…。」 秦萧抬起头,盯着他道:「那刀,缓不济急。我当日留辰昕帮你,你,也是个聪明人。我听说你留了她叁日,不用跟我绕话。」 洛青别过眼,仍道:「长老留下丹锦剑,我使青冽剑,多护着她,或许还是可行。」 「岩靖峰阴狠,索伦狡诈,那樊姝也是一届门主,不容小觑,我一向不打没把握的仗。」他望着洛青直道:「洛青,倾天意志对星宁夕是很重的负担,你出出入入,对她百般相护,既然有情,不如娶过来。」 洛青闪避着秦潇,道:「她不会愿意。」 「你可问过她心意?」 洛青摇头道:「她情伤甚深…有些事不用问,也感受得出来。」 秦潇看了他一眼,沉道:「她若不愿意,你便直接要了她。」 洛青眉头一皱,烦道:「我不想伤她。」 秦潇锐利进逼:「你若能掌倾天剑,对我们极其有利,而且必要。你不出手,我便让夜阑出手,或者,你听清楚了,你若让我亲自动手,届时上山,时机成熟,我便一剑杀了她。星宁夕昔日在岱山古道伤重几乎要死,这条命也算是月盟的,我并不欠她。她若念你相救之恩,以身相许也并不为过。木已成舟,你便娶过她来,不会亏对她。」 洛青怒瞪着秦潇:「你们若动她,我与月盟兄弟情份就到此为止!我也不要她用救命之恩委屈她自己。你们人人算计她,我绝不因为倾天意志娶她。」 「我便不懂,嫁给你哪里委屈她了?」秦潇看着洛青,由衷道:「她虽出身名门毕竟也是沦落,你真心待她就比任何人都好,其他人出手是置她于死地,你出手是保护了她。」 「感情之事本勉强不得…。」洛青别过身,不愿再同秦潇讲论。 秦潇静看着他,半晌道:「也罢。我本不期望你会马上答应。但是,你别忘了我刚说的话,为了月盟,和你们这一条条性命。即便开罪你,我也在所不惜。对她、对我们,你都是最好的一个。」 秦潇前脚方走,辰昕便掀了帘进来,见了两人脸色,道:「怎么,大哥…为难你了。」 洛青愠然而坐,道:「他自然要我拿那倾天意志。」 闻言,辰昕叹道:「这件事,不早要你放在心里琢磨了么?」 洛青怒道:「那也得等她心甘情愿,我刚才被她赶了回来,叫我离她远一点。辰昕,每个接近她的人都有目的,都不安好心,她的心大伤未愈,我不能再伤她。」 辰昕又一叹:「眼下情势怕等不了她心甘情愿,有些事先来后到,你也不用计较得太清楚。」 洛青听辰昕竟帮着秦潇说话,一脸怒气瞪着他。 辰昕见了,再叹道:「她只是一再压抑她的情和伤,压不了便想喝个烂醉。说实在,论狠,她斗不赢岩靖峰。又她真能下得了手,我知道,那有多痛,你真忍心让她去承,还是,你怀着私心,想让她趁此断了情死了心?到底…什么才是算计,又什么不是?」 辰昕…确是个受过伤的人,只是那伤太沉,即使兄弟如洛青,也万不敢轻碰。他淡淡提起来分说,已实属不易。洛青敛了怒气,默然不语。 隔日,星宁夕方要出映雪堂,又叫人拦了住,去了秦潇住处。秦潇坐在堂上等他,桌上搁着一壶茶,一坛酒,和几只茶杯。 星宁夕方进了槛,侍从便机灵的带上了门。她眉头一皱,提防了几分,道:「你做什么?」 秦潇为她倒了杯茶,笑道:「坐吧。喝杯茶。用不着那么紧张。」 星宁夕仍是疑惑的瞪着他:「有话何不堂上说?」着过寒露与文恒的招,那茶,她是绝不喝的。 秦潇瞧了她一眼,道:「堂上洛青死活护着你,要和你好好说个话也不容易。」又道:「你要想就那么站着也行。我长话短说。」他喝了口茶,道:「你既决定要回岱山,我也决定出人助你。总得让事情再稳当些。」 星宁夕道:「盟主觉得,还有哪里不妥?」 秦潇抬眼,锐利道:「你。」 他搁了茶杯,续道:「洛青死拦活拦,又或是太难启齿,大约没人敢告诉你,你那旧情人做了什么,他可不记得你们耳鬓厮磨,温情软语,他可也没念旧,善待你门人。你父亲身首异处,让他挂在你岱山大门示众立威,逃不出天门殿的大小门人,他屠杀净尽;花门无首,尽是女流,自然沦地门逞凶泄欲。岱山血流成河,焚尸的乌烟从未停过,你还当他是你昔日的师兄么?」 星宁夕大震,连连摇着头,踉跄一退。 秦潇起身看着她道:「他手段凶残,毫不留情,如今愈发熟稔倾天剑,你不是他对手。你,得交出倾天意志,我们,才有胜算。」 她还为他刚才那番话颤惊着,惶惶抬眼,道:「你…想杀我。」 秦潇缓步走向她,道:「你与我们立过盟誓,万不得已,我自然不会杀你。」 她眉头一皱,扬出丹锦剑怒指秦潇。 秦潇停在她身前,道:「你不会不知道,洛青对你有情。为了月盟,他一向理事清明,杀伐果断。如今因为你,却屡屡违令,办事不力。我瞧着你与他出出入入,早也不是清白二字。他既对你有恩,你不如,以身相许。这岩靖峰,让他替你杀了。」 持剑的手僵了僵,她惶惶摇头。 秦潇看着她,进逼道:「为何摇头,若论你,你父亲坚持要你掌那剑,是苦待了你。你大可放心,洛青不会不对你负责,以他一堂之主的身分愿意娶你,你并不委屈。洛青本对你有意,更不委屈。」 她踉跄退了一步:「我…不应该…。」就算洛青有意,就算她有恩当还,倾天意志,亦权亦责,她不该拖累洛青。 秦潇忖着她心思,再道:「实话说,我瞧着洛青武行较你高些,和岩靖峰相比却有些勉强,上了岱山,他万不肯让你涉险,定与那岩靖峰相拚,倾天意志可以保护他。」 秦潇步步进逼,再狠道:「洛青不动手,总要有人动手。还是你觉得夜阑或辰昕更好?还是你觉得,我杀了你更好?」他一双锐眼,紧盯着星宁夕:「若是你想死,我再帮你计较得远些,论及你天门与岱山,你一不敌,岩靖峰杀了你,自此地门得势,就是我月盟,要再敌他与金轩,难上加难,西疆沦陷,民不聊生。若让我杀了你,你是要那星浩,承下所有责任?他年纪尚小,等不及他立家室,乱中稍有不慎,星家自此无后。你嫁予洛青,让他暂理岱山,他为人磊落,自然善待你岱山各门,西疆安定,民得其所。你重掌天门,延立子嗣,星家血脉也能存续。日后传位,剑仍留你天门,你父亲,也无话可说。」 星宁夕听着他,忐忑不安。想起兰台河畔那朵白棠花,难道她注定的夫君,是这样来的? 秦潇走回桌边,又道:「若是,你宁可自私的一心求死逃避,你现在便能出了这个门,等上了岱山,你再无用处,我自会动手杀你。但你既不在意天门,那星浩,心忌月盟杀了他哥哥,又杀了你,自不会听我,我也不会再留。」 他伸手取过桌上那坛酒,回身递给星宁夕,淡淡道:「或者,我听说,你酒量很差,这酒我帮了你一点忙。喝一喝,醉一醉。要成事,也没那么难。」 她望了酒半晌,缓伸手接过,冷冷望了秦潇一眼。 秦潇淡淡一笑,道:「你累了这二十多年,够了。日后,让他帮你。」 -- wχ伍①.Vīp 第三十八章以身相许(H) 夜阑与兄弟们娴熟了阵法,备齐了丹药物资。反复确认了路线,众人决议了,月圆十五,连夜上山。 这日,洛青、辰昕同山藤,处在映雪院大厅。山藤正大声嚷着:「为什么不让我上岱山,我自然是要去。」 洛青一叹道:「山藤,你还有衣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她交代?」 山藤挥了挥手,道:「不行,盟里兄弟也都有父母家室,我不能偷安享乐,既入了月盟,命便是盟里的,衣若不会不清楚。」 洛青无奈道:「你就是这样才整日惹她气。这能好好相守何苦还要搞个生离?再说,我既上了山,西一堂大小事务都要交给你,工程支也需得有人统领发落。我若有什么不测,你便得接下西一堂主。不能同我们上山。」 山藤闻言,一愣:「接堂主?」 辰昕一笑,道「你日子过得逍遥了?可还记得自己是副堂主?」 洛青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山藤,你我兄弟一场,好好照顾衣若,好好照看西一堂。我也不过像以前一样,去去就回,这段时间,你便多担着些。若是,真有意外,西疆有你,我很放心。」说着,倒了杯酒,递给山藤,又为自己和辰昕倒了杯酒,道:「今天,就和你们,好好喝一杯。」 「好!」山藤忧愤交加,扬起酒杯,一举干了。 几寻清酒下肚,洛青有些醉意。忽然星宁夕厢房传来杯盏碎裂之声,他一凛,道:「我去看看。」 辰昕转了转眼,见山藤起脚要跟上,伸手拦住,道:「我们走吧。他一个人就够了。大哥要你和我去点火器,你忘了么。」 「宁夕?」洛青敲了门,却无人答应。 他一惊,忙推门而入。扑面而来却是阵阵酒气,挟着淡淡白棠花香,还有异于平时似有若无的茉花味。星宁夕伏在桌边,绯红着脸,显然有些醉了。 洛青皱起眉,走近她身旁,俯身看了她半晌,道:「宁夕,你怎么了?为何又喝这么多酒?」 星宁夕闻声,抬起迷离的眼眸,望着洛青嫣然一笑,迷糊地斟了杯酒,道:「叁哥…你也喝。不对,这你不能喝,我喝。」说着,干了一杯。 洛青锐眼瞧她,取过她手上酒杯闻了闻,一顿,搁在桌上,冷道:「大哥给你的酒。」 星宁夕摸了个空杯,再倒了酒,一饮而尽。 洛青一把夺下她的酒杯,烦乱道:「别喝他的酒。」 见酒杯又被他拿走,星宁夕微微皱眉,半晌,抬起醉眸望了望房门道:「叁哥,你那门…帮我带上吧,那冷风吹得我不舒服。」 时值盛夏又何来冷风。洛青瞧了她一眼,讪然走向门边,犹豫着缓带上房门。 她踉跄起身,走向洛青,倏然轻拉住他衣襟,仰头便吻上洛青的唇。 洛青猛然一退,被她不稳的身子一晃一推,背已抵在门边。他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紧望着她。 她低下头,喃喃轻道:「叁哥,不要躲我…你明明知道…不要躲我。」 她趋近无路可退的洛青,轻靠在他胸前:「你既愿意将就,我没有什么好拒绝。背了这二十年倾天意志,我累了,你…肯不肯帮我。」说着,她伸手绕上他的颈。 洛青的心宛若漏了一拍,略显无措,她低垂的眼眸,她发际飘散着的花香夹杂酒气,令他心疼。 她生涩地吻上他。 柔腻的唇令他眩惑,心头汹涌,他眉间一皱,倏然将她反压在案上。 她身子一缩,畏怯地别过头。洛青报复般恶狠狠回以她热长的深吻,千回百转,想着秦潇与辰昕的话,想着她的妥协,想着抛弃忍耐放弃等待,忽略她的颤抖和酒气,不顾一切让她变成他的人。 一吻既终,泪水浸湿星宁夕的脸庞,洛青凝视她惶恐的眼神,祭出极大的自制,愠怒道:「你…。就不怕我遂了他的计谋么…」洛青逼近她的脸,深邃的眼望着她,道:「宁夕…我得走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你告诉我,大哥说了什么。」 星宁夕摇摇头,眼神仍闪着惊恐。 见她不语,洛青轻拉起她,她一急,紧抱洛青道:「不要…,你不要走…。」 洛青眉头一皱,疑道:「你若不说,我自己去问。」说着一把推开她,转身要走。 她身子不稳,豋跌在地。洛青心里一痛,忙回过头俯身扶她。 「你别去…。」星宁夕攀着他的手,痛苦深喘,看上去十分不适。 洛青一愣,瞧她神色,愈见迷离,红烫着脸,止不住的喘息轻颤。 难道那酒放的不是茉花?方才进帐扑鼻的茉花香,熏得洛青发昏,原想不过是迷神荡心的药花,叫她昏睡一场也罢。想来是秦潇为瞒两个精药的人,以茉花相掩,酒内投了些不一番云雨便要丢了性命的上乘情药,如今药性发出,叫她痛楚得失了神智。 秦潇这回是铁了心了。 星宁夕颤着托住洛青的脸,再深深吻上,又移下双手,要拉他外袍,外袍下层层里衣令她焦急,她伸手胡乱扯着。哭道:「你笑我也好,瞧不起我也好…帮我,求求你…帮我。」说着,就着她扯乱的里衣,吻上他前襟下结实的胸膛。 洛青脑中煞白,心神俱碎,颓然道:「你宁可这般,也不愿伤他么…也罢…。」他倏然一把抱起她,往床榻移去,倾身将她力锁在床上。 精壮的身子覆上她的,他浊吻上她双唇,一手扯着她衣襟,拂出如月莹白的双肩。 她急褪着他里衫,纤纤柔荑攀上他宽厚的肩。 他急了些,扯弄下她袜胸小衣,揭开半身春光。 如深困烈焰大漠甫得一冽清泉,她蹭上身子偎贴他肌肤换取一丝清凉。 他一震,欲念翻腾,连绵的吻如雨点,下在她耳边、发际、双眼、唇、颈,肩,最后落在胸前她受幻剑的刀口上。 不甘妒火熊熊,他爱她,他要她的人,要她的心,要全部的她。 他埋首她胸腹上,吻吮她身子如亲近一脉蜜般沃腴的土地,抚下她腰臀,急褪一身松乱的月色纱裙,抚探她处子的秘林。 她声声不耐嘤咛,半张含怨的眼,脸上分不清是泪是汗。 淡淡扫着霞红的身子太美,渴求他深深纠缠牵绊,几令他疯狂。 「宁夕…。」他知她难受,却怕伤着她,唤着哄着,以仅存的意志压抑蠢蠢欲火,持着要荡然无存的温柔,他在她耳畔吻着,哑声道:「忍着…。」 他的声息撩得她又一声不堪承受的呻吟,两行泪离眶跌碎,她水眸滢滢,幽柔相询。 抵抗不了她一双美目,理智如弦绷断,他再不能忍。眼前女人如仙如魔,深攫着他的情,他的心,他的欲。 愠怒困兽,凌厉目光闪过,洛青将她锁得死紧,满涨不堪的欲望倏然挺进她身子。 她一声惊喊,柳眉皱起,不自觉蜷抬双腿闪躲,却再逃不出他深深的贯穿,强烈痛楚令她颤抖,睁眼无助望他。 他心头痛着,却片刻不想停手,只想强取豪夺,不顾一切肆意妄为。他粗重喘着,紧搂着她诱人的身子,吮咬她乳上两点花蕊,如风如澜,似阵阵潮汐,将她一次次腾上浪尖。 痛苦快乐并陈,他重重划在深处的刺激稍缓了她疼,心神紊乱浮晃,身子湿热如洋。她嘤嘤哀饶呻吟不绝,小手紧掐他淋漓湿透的双臂,玉腿紧勾在他腰间,迎承他回回攻势。 受不住的花径剧烈收绞,他紧箍着她一阵翻腾,愈急愈深,一声低吼,终在她一颗情心,一曲幽径里,打下城池,占地为王。 随他停泊,她身子一松,再撑不住神智。 瞧着她睡去的脸庞,洛青轻吻她的额,缓缓伸手抹去她满脸水痕,轻道:「对不起…。」自己一滴热烫的泪,却又滴在她脸上。 替她清理净尽了,披上外衣,盖上水被。洛青原想起脚离帐便往秦潇处理论。瞧着星宁夕,却不忍她醒来,独自面对一房萧索。遂和了衣,在她身旁躺下,伸臂揽她入怀。 她白棠花香幽幽,神色又复柔美沉静。抚望着她睡脸,他不知道她醒后如何,但他洛青,这辈子,只愿以她一人为妻。 残月无声,缓缓末入地平,东方再透出澄光。 星宁夕转醒,勉力睁开沉重的双眼,模糊的床顶忽近忽远。 她凝了凝神,见洛青犹坐在身旁,背靠着榻,详参着一本兵法书,一张侧脸又如昔清冷平静。 想起昨晚,有些悠远神伤,她只隐隐记得,自己留住了他,他们…。 她掀被起身,浑身发软,周身上下仍痛得狠,不用细查臂上如今已不覆见的守宫朱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洛青搁下兵法书,转过身来挑眉打量她,一语不发,瞧得她内心发凉。她低下头,整理着衣衫。不安的想着,他会说什么…。 半晌,洛青开口,语气却十分温柔:「还累么…再睡一会儿无妨。」 她轻轻摇了摇头。两人又陷进无边无垠的沉默,宛如时间不再推移一般。 许久,洛青一叹,转过身,大手轻迭上她的,道:「我晓得你一向勇敢,也晓得大哥执着绝不肯罢休,却不料…你便这样依了。」 他温柔道:「如今,不管你勉强也罢,屈就也罢,左右只能是我的妻了。」他转过她身子,一双眼沉稳而肯定地凝视她,问道:「你…可愿意嫁我?」 她看着他,无措地睁大了眼,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半晌说不出话。 洛青见她模样,淡淡一笑,心下怜惜,轻为她拭泪道:「你眼睛睁那么大做什么,该不会都没好好思量,有酒拿了就喝?」 星宁夕闻言一笑,低下头,眼泪又落在襟上,半晌,道:「我…以为,你应该要生气,同我理论一翻…。」 洛青一叹:「要气也不是对你。不如你现在告诉我,他拿什么要挟你。我的确要找大哥一件件理论去。你昨日说什么将就的鬼话,宁夕…你听好了,你对我而言,从来没有所谓将就。我只是不愿算计你,却还是…委屈你了。」 星宁夕摇摇头,静静道:「本来,我这辈子,感情….就离不了算计,只期望在算计上,还能得些真心。叁哥,那天…兰台的白棠花开在你手里,我们…终是良缘。」 洛青听着,心下震动,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星宁夕依着他,道:「那天…盟主找我去,一双眼冰冷又带火,振振有词,计较了你我,计较了星家血脉、天门、岱山,至整个西疆。就连让他杀了也不成,星浩他亦不放过。一番话困得我别无选择。好像把这责任赖给你,倒是应当的…。他给我那坛酒,说,也没那么难,喝一喝,醉一醉。」 洛青轻推开星宁夕,逼近她的脸,眼神如炬盯着她:「喝一喝、醉一醉。你别无选择,所以,今天大哥换了夜阑拿你,你便也依了?」 她低下头逃避他目光,极轻道:「若不是你,我自是不肯…。」又道:「他就是杀了我和星浩,拿下岩靖峰,也制不了森门,森门主与月盟交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岱山,就真要灭门了。要掌岱山,自然是你,好一些。」 洛青一楞,倒没料想她这样回答。 星宁夕偷瞧了他一眼,道:「我…倒是算计了你…,你…可怪我?」 洛青看着她,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天真,如今,倒也有叁分心机了。」虽然,论心机,她又如何比得过秦潇。秦潇又如何不知,岱山门内还有势力庞大的森门。他留了最后一点话,让星宁夕自己计较,她既不喜杀戮,自投罗网,倒连这成事的责任,都让她担了几分。 洛青一叹,道:「你,还是那点心思,怪不得被大哥压得死死的。」他宠溺着顺了顺她的发,道:「那么,你这娘子,更推不掉了。我倒可唤得心安理得些。」 星宁夕有些羞怯,推了推他道:「叁哥…,那星浩,还在四哥那吧,我仍有些担心。」 洛青瞧了她一眼,道:「其实大哥一向算准了人杀,不至于伤及无辜。星浩那事,准是想你在意,故意诓你。别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星宁夕睁着眼道:「诓我?」 洛青一笑,没有答话。起身拂了拂衣袍,道:「你这责任赖给我了,我得去找大哥谈谈。还有…亲事。你若还累便歇会儿,别去药房了。我晚点来找你。」语毕,他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落下一笑,如风出房去了。 -- wχ伍①.Vīp 第三十九章月下定情 洛青起脚便往秦潇住处去,昨晚见星宁夕泪痕满脸,心想即便不敌今天拔剑也要和秦潇拚了命。岂料早上和星宁夕话了几句,心火已消了太半。只不过那情药下得特重,倒是个不依便要了她命的打算,这帐,倒是得算。 洛青脚进了门坎,秦萧已坐在内,他这一着是势在必得,正等着洛青。 洛青铁着脸,将代表他堂主身份的铜令牌摔在桌上,怒道:「枉为兄弟那么多年,你竟算计她!为何要让一个女人这样不堪。星浩呢?」 秦潇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情势所逼,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她既活得好好的,我本不欲加害星浩,说与她听罢了。」 洛青怒气未平,愠道:「你轻拿她性命和名节当赌注,出言伤她自尊,你要我娶她,却曾真心待她如同弟妹么?」 秦潇看着洛青,半晌道:「如今你护着,没人能在算计她了。我出此策,虽不厚道,却并不轻率,各面都考虑过了。说来,还替你圆了庄事。」 洛青依旧眼光如电,瞪着秦潇道:「你那药下得极重,的确很不厚道。」 秦潇浅浅一笑,道:「若不下得重些,怎么逼你出手。但这酒你觉得…她一介花门主,当真以为放得是茉花么?她既决定要喝,这帐也不能全算在我头上。老实说,月盟救了她性命,帮她挑了个好夫君,助她回门,平她岱山之乱,如今还派人替她暂理岱山,重整天门。我实在不觉得欠了她什么。」 秦潇淡淡喝了口茶,再道:「而你,不过得杀了你本就巴不得杀的岩靖峰,还顺理成章抱得美人归。当初我先找你分说,是你不肯,我只得连带那几分主动,几分歉疚,都算给了她,好叫你不愧对你那颗磊落之心,我实在也不觉得,你还有什么好气的。」 秦潇一番话虽然仍不厚道,却也是实情。洛青本不若秦潇辰昕善计,让他几句便堵上了口,说起来,还似是他洛青之过。 洛青瞪是瞪着,却辩不上话。 秦潇一笑,这叁弟,实同星宁夕一般,倒也登对。他拾起洛青执在桌上的令牌,递给他道:「收着吧。你这牌子这么一砸,我要盟规办你也是可以的。这会儿我便当没瞧见。还有,你们的亲事自是要办,但得等到岱山门会完岩靖峰之后。这件事,除了夜阑和辰昕心眼儿细,约莫瞒不住,莫再向其他人走漏了风声。只是你得向星宁夕问问,确认这件事,没有纰漏才好。」 秦潇恩威并济,一子将他制得死死。洛青莫可奈何,只得接过令牌,揖了揖,转身便走。 见洛青要走,秦潇又叫住了他,轻松道:「我支你半日假,让你缓缓。除了你不能明着眼儿带她出去,要怎么用,你自己掂量。」 洛青一楞,又道:「是。」 傍晚时分,洛青进了映雪院,见星宁夕待在院内一棵梧桐树下,对着一方泥土郁郁出神,甚且不觉他走了上来。 「宁夕?」他唤了声,好奇地看了看,见她以剑掘出的小坑里,搁了那副已裂成两半的同心锁。 星宁夕闻声一惊,忙敛了神,收着脸上未干的泪,匆匆的往坑里覆上了土,压了几压,起身朝洛青道:「我…我只是想…。」 她今日,自随身的青环里,取出这同心锁,自小草将这锁还给她,她仍一直贴身藏着,后来,又缝进青环的长带里。 她只是想,这已是她身边唯一一件和岩靖峰相关的东西,上头,还刻着他们一片真心。但如今,她既然决定断情,这锁,她自不该再留。 只是随那锁翻腾的身影和话声,还绕在心头,惹起她一阵心伤。 倏然见了洛青,她有些心慌,生怕他知晓她还留着锁,惹他不快。 洛青望着她一双泪眼,温柔道:「你…用不着向我解释。」他其实有几分欣然,她正为了他,收拾着残心,试着放下那些过往,然他不愿她这般勉强,不愿她独自承着那些忧伤,他轻牵过她,道:「宁夕…,我有东西给你。」 甫沉下的夜空,挂了轮明月。他陪她落坐在石阶上吹着徐徐晚风。 他带着笑意,歪头细瞧着她。 为他瞧红了脸,她微嗔道:「做什么这般看我…。」 洛青温柔一笑,自怀中拿出一小木匣,拉过星宁夕的手,交在她手里,道:「我…不太懂这些东西,我想日后,我义母会再为你打理一些…。这是我入南城市集,找了许久才找到的。挑来拣去,觉得这副清灵别致,最适合你。」 她轻轻打开木匣,里头安着一对耳坠子,精致的银钩,各镶着一颗小巧温润的白珠子。 洛青有些期待,道:「你喜欢么?」 星宁夕轻轻道:「喜欢…像星星一样。只是叁哥…我不需要这些的。」 「你毕竟也是星前君主的掌上明珠,我依稀记得,遇上你的第一天,你就戴着似这般一副耳坠子。这么一阵奔波,却不知何时遗落了。我能给你的不多,就这么个小东西。」 星宁夕淡淡一笑:「他从不当我是什么明珠…。你当初若不收留我,我也只能披星戴月了…」 洛青看着她,心里一翻怜惜,道:「什么收不收留,就算没有明媒,也要正娶。我帮你戴好么?」星宁夕脸一红,低下头。 洛青撩起星宁夕长发,替她戴上坠子。 星宁夕瞧着他专注的神情,她…似未曾好好看过他的脸,他半张脸侧映着烛光,线条分明,既刚正又柔和,一剑平眉英气昂然,说实话,生得很是好看,也怪不得,迷倒了一芳众生。通常,他一双眼,神色轻淡,笼着几分抑郁,偶尔会有些执着与锐气,现下,却显得很是明亮精神。 洛青挂上了坠子,打量了几眼,似颇为满意。一抬眼,见她正盯着自己瞧,四目相接,令他一阵心动。 他有些无措,握住她的手,歉然道:「宁夕,大哥希望,我们…这件事,不要外传,现在,还不能正式和你拜堂,成亲…得等到岱山门这件事告个段落,你可能体谅?」又紧张解释道:「我是真要娶你,绝没有想推托,如果你很在意,我们瞒着大哥,就我们两个,备点东西,自己拜了天地也行。」 闻言,星宁夕有些茫然,毕竟在昨日之前,他们连情人也称不上,倒像为父母派了桩婚事。对他,她很感激,也很敬重欣赏。初见时,他一派体贴周到,磊落正直,掌事沉稳,一向让她很放心,见着他,亦有几分欢喜。后来,他看她的一双眼,渐显得情心切切,几番心里话,说得她有些感动。偶尔情不自禁的动作,总让她心跳紧了些,她,并不讨厌他碰她。那日萧依一番话,还搅得她烦乱失常,说来,自己对他,称得上有几分情意。只是较之当年,似乎少了点生生世世,非卿不可,少了些海誓山盟,至死不渝。她虽认了她这注定的夫君,正经谈起拜堂,仍有几分恍惚不实。 她低下头,道:「叁哥,说实话…这些事情,来得有点太快,我想…现在这样就很好,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洛青静静看着她,她低垂的双眼,叫他有些揪心。半晌道:「好,但是宁夕,这坠子戴上了,算是…定了情,你可跑不掉了。」 星宁夕浅浅一笑,轻点了点头。 他温柔一笑,起身预备要走。 「叁哥…。」星宁夕唤住他,取过丹锦剑,道:「事已至此…,我想教你几个咒术。你今日使剑了么?」 洛青好奇道:「没有。」 星宁夕道:「你试试看,青冽剑拿起来,或会有些碍手,毕竟倾天剑是有些霸道的剑,但多使一阵子也就不碍事了。」 洛青闻言出剑,挥了几挥,却是有些从未出现过的沉滞,不太畅快。又着手试着挽了几个剑花。 星宁夕看着他道:「你本有仙质,又多了倾天意志,这些咒术于你,会容易一些,本还得花上一些时间熟稔,如今,也只能将就了。屏挡拥主令的剑咒,施不好,顶多就威力弱了些,并不会伤你。届时,施咒仍以我为主,当真乏力才需叁哥帮忙。否则,也容易为岩靖峰发现,倾天剑已经认了别的主人。」 洛青点了点头,感觉青冽剑已恢复昔日的手感,道:「不碍手了。你教我吧。」 星宁夕睁大眼道:「这么快?我初次使倾天剑,可花上好几天,让扶摇剑和我重修旧好。」 洛青一笑,道:「多半你那剑,性子与你一般不争吧,倾天剑霸道,青冽剑可也不太好惹。再不然,就是我使剑的天资,比你好一些。」 星宁夕莫可奈何地笑笑,道:「是是,洛堂主天资聪颖。瞧仔细了。」 她轻拔出丹锦剑。在空中画了剑咒,朝上一送,倏然罩出半片锦色穹顶,宛若霞光灿然,片时又渐收淡,消散在空中。 星宁夕面上,似有些震惊。 洛青道:「怎么了么?」 她瞧了瞧丹锦剑,道:「这把剑…使起咒术来,比你的青冽剑,还要凌厉几分。辰长老这把剑,我当真承得惭愧。」 洛青微微一笑,道:「我倒觉得,丹锦剑于你很是合适,义父想来煞费苦心。」又道:「那剑咒,你再说一次,可好?」 星宁夕点点头,说得认真,又比划了一次。问道:「可以么?」 洛青看着,却不大专心,想着,日后要带她回兰台和乌尔,用他妻子的身分,见过义父和长老们。 星宁夕听他不答,转头见他一双眼含笑,净瞧着她。脸一红,剑尖在他眼前一晃,道:「你要再不认真,我便不教你了。」 洛青忙道:「认真认真。」说着向星宁夕一揖道:「我昨日得了娘子,今日又得了师父,无论娘子还是师父,都生得太美,我有些闪神,还请师父莫怪。」 星宁夕瞪了他一眼,脸却红到耳根去了。 洛青满足的笑笑,按星宁夕方才教的,捏了剑咒,使青冽剑照样一画一送,房内登时闪过罩顶青焰,流闪如星,又渐渐收去。 星宁夕又是一脸震惊,这洛青,把她当了娘子,没了顾忌,情话连连,还道他不专心,这剑咒却施得十分出色,比起当年自己和父亲学咒时,还好上几分,一叹,道:「叁哥这使剑的天资,当真比我好得多了。」 洛青似也有些惊讶,道:「我从前施义父教我的剑咒,也不过尔尔。」 这上古神剑加持,当真有些特别。 洛青想起明日,便是月圆。他收剑回鞘,敛了几分神色,转过身握住她双臂道:「明晚,我们便要上山,说实话,我…很担心你。」 星宁夕淡淡一笑,道:「叁哥,倾天剑都让你挡了…,还要担心什么,我自会多加留心。」 洛青皱着眉,凝视她道:「岱山门内,想来处处叫你伤神,我怕你支持不住。你要记得,我们都在身边,不要想着自己揽事,不要单独面对他,无论他说什么,你万不能轻信。宁夕,他从前使地冥剑,如今又掌倾天剑,人入了魔,再没有回头路,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你…可明白?」 星宁夕低着头,想起秦潇告诉她岩靖峰的那些作为,轻道:「我明白。」 洛青又道:「还有,丹锦剑,万不能离身,它能护你心智。」 星宁夕轻点了头,道:「好。」 洛青又瞧了她半晌,道:「那…我先回营了。」 星宁夕再轻点了点头。 洛青浅浅一笑,伸手一揽,倏然朝她递上一个轻吻。 她一顿,昨日,毕竟乘着药性酒意,过程没个记忆。如今这清清醒醒的一吻,有些叫她乱了心神。这堂主,当真跟之前稳重清冷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原想轻轻一吻,碰上她的唇,却有些情不自禁,化做连连地重重深吻,揽着她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星宁夕有些慌,连忙制止他愈发踰矩的动作,低下头道:「这…一院清辉,人看得分明…。」 洛青缓松开手,瞧着她嫣红的脸含羞带怯。 他一双清俊秀长的眼,带着几分笑意,道:「今晚繁星相伴,若是无月,倒好。」 -- 第四十章岱山树精 隔日,寅时方过,众人便整束起行,行至岱山林边。山风吹着,圆润的月拢了些流云,淌了一地天光树影。 先时,林地并无太大异状,未见着半个敌人。是他们拣对了路径,还是敌方请军入瓮?众人戒备着,不敢大意。山林渐深,他们不走古道,林径愈渐偏僻,荒烟漫草,崎岖难行。 「真能上山?」辰昕不安问道。 星宁夕点点头:「再约莫一里,停脚暂歇。」她领在前头,沿天河岸上行了一阵,渐离了水源,入了一片幽森秘林,让众人落了营。 她独自往林地深处移步,洛青甚是忧心地跟了上去,牵起了她的手。「你去哪里?」 星宁夕转过头,朝他浅浅一笑,道:「叁哥,我不过见些朋友,自己去也行。」 洛青深皱着眉,道:「朋友…?」 星宁夕缓行着,身旁树丛微泛起柔光,如萤如星明灭,不远处,流了道清浅小溪,溪旁盘生了些灌木。她停了脚,盈盈跪了下来,就地一伏,道:「小树仙,宁夕回来了。」 洛青兀自有些惊奇,身旁灌木已骚动了起来,几绺树叶枝条拥簇向他,卷了青冽剑。洛青一惊,出剑要斩。 星宁夕伸手阻他,拍了拍那枝条道:「叁哥这剑,自是好剑,你们也有礼些,他没见过你们。」 那枝条收了回,又是一阵骚动,树丛间窜出了几个孩子,一名小男孩指着洛青鼻子道:「瞧你是姊姊夫君,才让你这浑身剑气的臭小子进来。」 洛青见这不到他腰际的小家伙同他这般讲话,微挑了眉,然他尤善感知,这福泽仙地,谦和些实属必要。他执手一揖,有些生硬地道:「在下…洛青,叨扰小兄弟了。」 那男孩并不搭理他,转过头凑到星宁夕跟前,道:「跳舞。」其他孩子亦跟着躁动,纷纷嚷着要她跳舞。 星宁夕无奈地笑道:「小树仙,这回,实在没什么闲情,你们想来也知道…,我得回去收拾这乱子,你们帮帮忙,挪个树阵,开个道,好么?」 那男孩瞧了她一眼,道:「这回可麻烦了,你和暮家,我不知道帮谁好。不回去也罢。」 星宁夕一凛,道:「暮家…?他们怎么了?」 那男孩一阵烦乱,道:「别问了别问了,我自然不能告诉你。你们的劫数,得自个儿去承。」他拉了拉她,道:「你要我开道,虽顺了天意,仍要跳舞。」 星宁夕歪着头瞧他,见他叉着腰,撑着一派凛然气势,一叹,道:「行…就那么一支,外头那么一干人等着,莫耽搁了。」 男孩一喜,幻出了支琴,欣然拨起弦来。 星宁夕一颗心甚是忧沉,听他喜孜孜拨得轻快,道:「你这曲子我实跳不来。」 洛青瞧得新奇,向男孩道:「我弹可行?」 男孩瞪了他一眼,随手将琴递给他道:「行。」 洛青挺是稀奇,这甚不起眼,尚未雕琢的木块,看上仅勉强撑做把琴,拨响的乐声,却甚是悦耳。他想了想,缓弹了首祭天祝祷的曲式。 闻声,星宁夕慎重的随乐舞了一曲,林间升起瞬风如鼓,阵阵拂动她低束身后的长发,一身月色裙裳翎翎翻飞。孩子们敛起神色,瞧了一阵,倏然一一消失在树丛间。 林木随风势一阵涌动,暗夜瞧不清的树影幽晃,洛青凝神细望,四围竟变了林貌。 争然一声,他手上琴弦尽断,琴身化做了一块杉木。星宁夕停下了舞,拉起他往回奔道:「走。」 得树仙相助,众人避过了道道森门阵,直入了岱山门地界。 步出树仙开道的林径,一晃已是森门林。星宁夕朝天送了一道锦霞,布下了剑咒。她凝神细察着,林内尚未见着森门人,只眼前错落着地门石阵。 愈近谷地,石阵愈趋复杂,前行的速度缓了下来,星宁夕在一道巨大繁复的阵式里,停了脚步,望着星象,若有所思道:「我们绕了半个时辰了。这片天,不大对劲。」 洛青亦抬头,对了对方位,道:「那东北角该有个关键的切口,怎么也瞧不着。」 夜阑一派轻松神色道:「不急,你人在这里,他们定要派人来拿。他们一有动作,立时会显出破绽。」 几只山鸟跟了他们一阵,盘旋在天,呀呀飞鸣。星宁夕凝神细听,心下一凛,道:「人要来了。」 洛青夜阑闻言,纷纷出剑。夜阑扬起火炬,示意众人戒备。 忽有划空之声起落,箭雨自西北面铺盖而至,一穹将残的星夜置换了方位。星宁夕皱起眉道:「这片天,果然是镜象…。」她送出青环,长带在空中绕出气场,偏落了绵绵箭羽。 夜阑凛道:「星支长不早让你封印了么?」 星宁夕应道:「这天空…是倾天剑最后几式古咒,他几乎练全了…。」这倾天咒和拥主令,已是她出关前最后练就的咒术。再往上,也只立誓用的死咒,与几近于传说的绑生咒。她与那倾天剑,甚是不合,她有时很是困惑,这倾天意志为何要落在她身上。她练至上乘古咒,皆须暮岩用苍枎刀镇着,那倾天咒,诡谲尤甚,纵然有暮岩帮着,她仍叫那魔气翻腾了好一阵,才终于成功布出一面星空,还落了不少星子。她有些无法置信,岩靖峰拥剑至今,不过数月,这夜空,却丝毫没有破绽。 夜阑低吼道:「摆阵,朝西北杀进去。 」 众人杀出石阵,星宁夕一瞧,阵外魔气幽森,竟是地门谷地外林。他们错了方位,到不了期望的天门高地。后方火势渐腾,火烟在夜中显得灰白,断了退路。迎在前方的,正是索伦,领着兵将,摆着阵式铺张而立。秦潇不动声色,眼神冷厉带着肃杀之气。扬剑挥落,领队杀了进去。 星宁夕皱起眉,甚是忧心。她一身灵气,每入地林便淡了不少,那袭剑咒晃样,不太稳定。洛青若有所觉,望了望天,道:「要我施咒么…?」星宁夕微摇了摇头,道:「还行。但我们…,得想办法出地林。」她重对了方位,这地林,实叫她伤神。 林间轰然生起巨响,一波细石巨浪掀起。巨石滚动,自后辗乱行列。洛青一把抓住星宁夕,沿地扑滚。巨石翻腾成阵,相接比邻围成严密石室,登时困了二人。邪戾笑声凄荡在林间,自远而近。 洛青眉宇一皱,牵起星宁夕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星宁夕一凛,道:「樊姝…。」 -- 第四十一章相斗樊姝 一入地林即遇上樊姝,委实棘手。洛青出了青冽剑,忖道:「宁夕,你主使天门剑式,我自旁护你。」 回荡石道间的笑声嘎然停止,严冷风劲自暗处而出,黑影疾飞,在两人周身绕出屏蔽黑幕。两人后背相抵,举剑细望。 洛青凝着神,忽纵身而起,向黑幕某处连发两枚短刀,黑屏一闪,樊姝拔地而起,连绵厉爪直抓二人。 二人飞身持剑相迎,力接樊姝掌袭。 她出掌锐利精准,星宁夕与洛青虽勉力挡下,已冷汗生涔。 几招近袭不上二人,樊姝停下攻势,洛青这才看清她形貌。 她一袭黑纱罩身,厉眼直勾二人,冷笑道:「你这孩子,竟连外人攻我岱山门!但倾天剑讲究的终是一个狠字,你可曾领悟?我瞧着,你同玦希玦宁一般,善惹点花草罢了。」 听她提及师父,星宁夕心下一痛,扬起长剑,冷眼怒视:「赔我师父命来。」 樊姝一声冷笑:「你心里可还有你师父,当年你想与我儿私逃,怎不见你这般孝心。你倒是省点力气,我还得带你,和他一刀了断。」她厉眼望向洛青,笑道:「多余的人,只得死。」 樊姝双袖一翻,炙风狂生,骇人气劲震动石壁。她纵笑飞身而起,扬袖掀起两道八尺灼烫细石,如火卷漫天直轰两人。 星宁夕纵身扫剑而出,使天门剑法凌厉攻上,洛青立出剑相掩。这剑法他在兰台细瞧过一回,又与文恒等人杀过一回,连日驻村与星宁夕练武也摸了不少门路。让他剑式合了上来,攻势略有变化,招式精辟不少。叁人对杀了一阵,樊姝竟有些不敌,青冽剑划过她手臂,星宁夕已倏然打去一掌。樊姝一怒,险架了开来,那绵韧的天风掌气,已震得她当胸郁郁,洛青剑阵杀着连逼,又在她周身削了几道血痕。 樊姝一脉掌气搧开,狠断了洛青攻势,连退了几步,怒道:「我倒有些轻敌了。」 她眼神转趋阴骛,掌风又升,瞬息向洛青铺盖而去,石道震荡,群石飞天,他犹不及防,已被震倒在地。樊姝扯起一笑,催劲倏然向他压落。 星宁夕一惊,使倾天剑式,送了道剑气勉强护下洛青,舞着剑招踉跄对了几爪。樊姝邪笑绽开杀式,一双厉爪转瞬已戚到她眼前,道:「休要用这地门剑式敌我。」她攻势极快,几式利爪如钉,已勾入星宁夕肩头,星宁夕剑走狠招,以身困了她厉爪,丹锦剑直送入樊姝胸前。樊姝大怒撤收了手,严爪勾出星宁夕大片血色,染出一片黑气,又一把拔出丹锦剑,力往星宁夕身上送去。洛青大惊,连奔而上挥落丹锦剑,接了星宁夕颓软的身子。 樊姝冷望着她,道:「当初我实不该心软,饶你这条小命。」她望向洛青,恨道:「你们这两把剑,十分惹厌。」说着翻手幻出一把似倾天的虚剑,向洛青杀去。洛青护着星宁夕,本有些吃力,使剑几挡,却甚是轻易地偏了樊姝剑式。 樊姝一凛,倏然停手,带着一丝震惊转向星宁夕,发了冷笑,道:「好,好。我那儿子何其可笑。怪不得你敢如此耗力与我拼命,你欲求死,我便杀了你。」她剑尖一晃,正要向星宁夕湛去,石阵外头忽传溃乱之声。 樊姝一震,道:「索伦…。」疾身一晃眼,人已不复见。 「宁夕!」樊姝一走,洛青着急地扶起星宁夕,见她肩伤严严,脸色苍白,一片黑气蔓延,显然有毒。他急摸出一颗灵蓟丹,让她服了,痛道:「你何苦与她拼命…。」 星宁夕忍着毒伤瑟瑟发抖,紧攫着洛青衣袖,豆大汗点滴在地上:「不能…让她伤你,不能让你们,出不了岱山。这般见她,其实…甚好。」 洛青急切道:「你莫再说话。」他取出布帕,欲止压她肩伤,愈趋强烈的剧痛迅速自她肩上蔓延,密麻刺骨,排山倒海直戚周身,她推开洛青滚落瑟缩在地,痛喊出声。 他又惊又痛,脑中一片空白,伸手欲扶,手甫碰及星宁夕,她凄然惨叫,泪汗具陈,发着抖道:「不要碰我…。」 她意识愈渐昏乱,洛青暗自着急,那层层大石围阻,却无从脱困,仅能勉强持着镇静,细细端拟石阵。 正苦思不出解套,石阵忽微幅挪移,一人影闪身而入。 洛青一凛,急扬剑戒备。 一名绿衫男子,面上刺着森门徽饰,急步上前,喊道:「宁夕。」 洛青锐眼扫过,剑尖直指他,道:「你是…,森门人。」 暮岩急道:「我能救她!你让开。」 见他神情真切,洛青连忙收了剑,让在一旁。 暮岩扶起她,运出掌息,泛着绿意的光影气雾,笼在星宁夕周身。 洛青自旁瞧着,见他内息不凡,腰间配了把稀罕大刀,气宇凛然,约莫正是森门主。 过了片时,星宁夕苍白的脸,终现了些血色,睁眼见了暮岩,忙阻了他内息。她周身有些虚浮,却已无方才烈烧的刺灼之感。她看了看暮岩,他这一疗,约莫动了不少内力,勉强道:「师兄…,别花力气,在我身上。」 暮岩皱得死紧的眉松了些,看了她半晌,道:「何苦回门…。你这般如何敌得过他。」 星宁夕凄凉一笑,道:「总得试试…。」 暮岩眼带心疼与责备,道:「别说了,先出阵,恐怕他要来拿你。」说着一把欲将星宁夕抱起,她闪晃着落下地来,道:「我可以走…。」 暮岩看了她一眼,闪过一丝痛楚。兀自起身动了石阵。 石阵一散。秦潇等人处在不远处,樊姝与索伦兵将已不复见,林地四散伤亡。 叁人快步而上,见夜阑跪地扶着身上遍布血痕,双眼垂闭的羽竹。星宁夕一震,扑了上前,急道:「让我救他。」 夜阑不见喜怒,抬眼看她,淡淡道:「不必了。来不及了。」 星宁夕楞着,一行泪,滑过面颊。 洛青转向身旁抑是满身血痕的辰昕,急道:「怎么回事?」 辰昕沉着神色,道:「我们和索伦战了几轮,各有死伤。大哥和夜阑困了他,一剑下了杀着,樊姝突然出现,杀翻众人,护走索伦,羽竹首当其冲,登时气绝。还好索伦…应也是活不成了,那樊姝,伤势似也不轻。」 星宁夕呆看着羽竹,持不住混乱的心绪颤着身子,眼神郁郁沉沉,发着黑气。 洛青望着她,一凛,走上前扶过她,落坐一旁,扬起青冽剑,敛了她魔气。 星宁夕神色渐平,身子一软,昏了过去。洛青伸手接住她。又扬剑,画了剑咒,朝天送了一袭青焰。 暮岩走了上来,震惊看着他,抑着的声音有些颤抖,怒道:「你…,这是断她生路!」 洛青看他神色,想来是在意倾天意志,别过了眼,淡道:「她杀不了岩靖峰。」 暮岩怒瞪着他,半晌道:「先随我入天门林,剑咒会稳些。」他发了令,将门人留在森门外林,不得进天门高地,又在林间,运掌布落核心森阵。 众人进了天门林,落营救伤小歇,暮岩亦领了些医支门人帮忙。秦潇随洛青,上前引介了名,谢过暮岩相助。 暮岩甫包扎完一名伤者,起身持礼一揖,淡淡道:「森门主暮岩,亦谢过贵会相救师妹。」他望了望两人,道:「森门人入林,不大妥当。还请盟主,布人守在高地四处,你们自秘林入门,岩靖峰势必将守在古道的地门人召回,森门在外林,会先为你们屏挡一些。」 秦潇见这森门主甚愿意相助,宽了几分心,问道:「何以至今,不见岩靖峰?」 暮岩抬眼望了望两人,冷道:「他阴晴不定,反复无常,多半是因为师妹,若知道洛堂主拿了倾天意志,定会立刻出手。还望盟主,莫要利用了师妹,便不顾她死活。」他淡淡回身,道:「她现在气还弱了些,我再去看看。」 洛青急跟了上去,道:「我和你去。」 两人走在林间,暮岩开口道破寂静:「她是自愿的么?」他停下脚步,回过身怒视洛青:「还是你们逼她?」。 洛青回望了他一眼,沉默着。不知如何分说。 暮岩见他沉默,一怒,长剑注销,道:「那么我先杀了你。」 这森门主…。洛青静静看着暮岩,道:「她即使不是自愿,我也没有逼她。你应该知道,她既下不了手,面对岩靖峰就是大险,我们自不能让她送命。」 暮岩剑尖移了几分,怒道:「她既不是自愿,便是你们相逼。她杀不了岩靖峰,岩靖峰亦未必有心杀她。」 「师兄!」星宁夕疾步上前来,急道:「你们在做什么?」 暮岩怒道:「他们竟敢逼你拿倾天意志。我先替你杀了他,趁岩靖峰不防,我总有办法杀进地门。」 星宁夕着急道:「师兄!你冷静些,你碰不得倾天意志,何况…他,他没有逼我。」 暮岩挑眉望她,甚是疑惑。他这师妹,该不是如此善计的性子,难道她对这堂主竟动了真心? 星宁夕见他一脸狐疑,烦乱道:「师兄,你别管了,剑先收了吧。暮樱呢?怎么至今还未见到她…。」 「暮樱…。」暮岩皱起眉:「她让地门抓去使赤焰鸟。赤焰鸟魔性特重。即或有剑咒挡着,她多半不能醒。」 星宁夕一凛:「赤焰鸟…。」 暮岩看着她,心疼道:「她暂没有危险,你先顾自己吧。樊姝那爪狠毒,我再替你疗疗。」 「不行。」星宁夕一退,摇头坚决道:「你用了多少内力医我?我已经好了不少。万不能再让你运息。」 暮岩甚是急切:「你知道…遑论区区散毒,为了你,就是赔尽一身武行,我也甘愿。」 洛青忍不住瞧了他几眼。他刚怒气腾腾,还想会不会只是兄长般的关切。果然那石阵里真情切切的眼神,并不是他多想。 星宁夕别过眼,不忍道:「师兄,你无须如此拼命…我…。」 暮岩打断她道:「你要怎么想,要跟谁在一起,是你的事,我管不着,要帮你、要救你,是我的事,你也管不着。」 星宁夕为之语塞,讲不赢他,转过身道:「反正我不让你疗,这里离我住的知芳院不远,我想回去一趟。」 闻言,洛青皱眉道:「为何?若有埋伏就不好了。」 暮岩思量几回,道:「岩靖峰布署的阵式都在森门与天门林,她的知芳院…,埋伏倒是没有。」又向星宁夕道:「只是,说实在,你不回去也罢,徒增伤怀。」 「我只是想到,从前我的扶摇剑用平漠刀底座养着,底座和刀身是同一块矿石打出,颇能稳定剑性,收治魔气。若是能让叁哥青冽剑和丹锦剑过点平漠刀灵气,剑咒会更稳定些,届时遇上倾天剑,也有帮助。」 暮岩点头道:「这倒是,只是…岩靖峰,前阵子,常独自去你那,东西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去我那…?」她皱起眉,想了想:「那刀座在天门暗传,我也没向他提过,我想他是不知道的。」 暮岩瞧了她一眼,道:「好吧。你若要去,我陪你一道去,顺道回帐,我有东西给你。」 星宁夕有些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暮岩道:「到了再说。走吧」 洛青亦起步跟上道:「我一起去。遇上岩靖峰就不好了。」 -- 第四十二章棋说当年 叁人悄然进了天门地,入了星宁夕知芳院。 推开半掩的院门,星宁夕有些吃惊,她离门许久,原以为院内该有些蒙尘残乱,然她小巧别致的庭院,依旧绿意盎然,灼灼芳华,连落叶也没积得半点。 星宁夕睁着大眼,有些不解。 暮岩静静道:「进去吧,不能耽搁太久。」 星宁夕点头,率先入了院,几步走进回廊,跨进厢房。 暮岩同洛青走在后头,神色沉重,低声道:「岩靖峰亲自打理这知芳院,不让门人靠近半分,其心昭然,我实忧心,他知道了宁夕和你的事...」 洛青脸色一沉,道:「他在想什么,他早伤透了她。」瞧了他一眼,又道:「你不更该担心你自己。你动不动便受拥主令,你的心思,他怎不明白?」 暮岩淡淡道:「我们森门,一向求的,是岱山和稳,对天地两门容忍几分,不代表,我便怕了他们。」 洛青看着他,对这位森门主能耐倒起了几分敬佩。 暮岩道:「我先回帐拿东西。你同宁夕进去。」 洛青疑道:「我们不会待太久,可要等你回来?」 暮岩看看他,头一回朝他扬起浅笑,道:「出知春后院,入了林,便是我的帐,我去去就回。」说着,已转身疾步离去。 洛青见他神色,一阵心烦,他这娘子,桃花委实不比他少。他讪讪走上前跨进门坎,房中自顶缀下一袭纱帘,忽然想到这处说来也是星宁夕闺房,顿觉有些紧张。 然他看了看,帘前摆设,倒不秀气。墙上挂着一整排剑器行头,一旁几落木柜,摆满书册图卷,山水瓷器。另一边整齐落着几张别致的檀木椅,一方茶案,上面置了盘棋。除了茶案上一瓶白棠花柔美开着,好似她旋舞的裙摆,散着与她身上相同的香气,这里,倒像男子的书房。 她在纱帘后唤他道:「叁哥,你剑拿进来吧,刀座在里边,不会明晃晃搁在外面。」 洛青闻声,静静掀起纱帘,帘后风情,便旖旎了些。前边席上置着软垫与矮案,最里头是一帘睡床。墙边架着妆台,铜镜前开着的木盒内,乱搁了把木质扁梳和珠饰发钗。一旁远处,落了座收折的屏风,屏风旁置了木澡盆和几支木架,架上披挂着她几件华衣。 他想家宴那天,她出得匆忙,一切都是未收整的模样。 他几分悸动,几分感叹。 星宁夕正立在床缘,刀座稳稳安在床边檀木架上,上方本放着她扶摇剑,她已换了丹锦剑,搁在上头,道:「叁哥,你的青冽剑也一起安着吧。」 洛青走上前,搁上了剑,转过头看着她,有些心疼:「我…想着日后,要在我府邸替你收拾个住所,让你能像从前一样,在铜镜前,好好打理梳妆。虽然,你不施粉脂,就已经很好看。」 星宁夕闻言,脸一红,转身道:「你,多想了。」她往帘外移步,道:「我从前忙得很,平时换个装束都是匆忙,当日犹豫着要不要赴宴,才出那些衣饰。」洛青跟上道:「我不信。你习歌善舞,总得打扮。」 星宁夕失笑道:「你跟我争这个做什么,跳舞自然隆重些,但父亲不让我在人前跳什么舞,除了森门的宴席,在天地两门我从不跳舞。」洛青又一楞:「森门?跳给那暮岩?」 「森门立过不碰倾天剑的死咒,又得维稳岱山灵旷,父亲放心。」 「地门你也惹上了,还有什么能放心。」洛青喃喃道:「一个森门主帐挨在你后院,他也不防防。」 星宁夕出了帘,为房内那瓶白棠绊住了目光,忽然不语。她刚急着进去查看刀座,并没有仔细打量她的厢房。 洛青走到案边,兴味盎然的看着那盘未收的棋局,道:「这盘棋你下的?这黑子,杀出突围,倒是稀奇。」 家宴那天,她并没有下棋。她有些忐忑走上前,看了看那盘棋,一脸茫然,道:「这…不是我的花,不是我落的棋。」 她想起,他们定下亲事后的第二个过年。 每逢年节,岱山门内关了武堂书堂,连日设宴,难得几分空闲。院内飞雪片片,他来找她。 自从与岩靖峰订了婚事,他偶尔会来这知芳院见她。虽然她并不喜欢他这么做,他只要来过,天门人各个对她又是一番明枪暗箭,冷嘲热讽。 但那天,她才自集贤大殿回院,他已等在院内,见了她,便赖着进房。她略带无奈地瞧他,替他拨了拨肩上的雪,道:「怎么来了?」 他浅浅笑着,道:「外头雪那么厚,难不成去天池么?年底又忙,好一阵子没见你,你把这壶酒热了,陪我下棋吧。」说着递了壶酒给她。 星宁夕依言接过,搁在案上,转身带上了门,上了墙角火盆,又取来小炉温酒,道:「坐吧。」 岩靖峰并未依言坐下,一双眼细瞧着她。 她今日峨眉淡扫,点绛樱唇,耳上发上缀了些珠饰,比之平常白净素雅的装扮,明艳了几分。她解下一圈雪白暖毛的厚沉罩衫,挂在门旁,里边儿着了身和满山雪色相衬的黛青纱衣。 她在他身旁来回忙着,身影柔媚飘逸,瞧得他目不转睛道:「大殿今天是森门赴宴,你去跳舞了?」 星宁夕取过两支酒盏,又备了壶热茶,走到桌边,道:「前几天,暮岩师兄用古木制了把琴赠给父亲,那琴音色宛宛有致,清扬铮鏦,是把稀罕好琴。父亲很是欢喜,便开了宴,让我去跳几支。」 岩靖峰拉过她,转过她身子又打量了她几番,淡淡一笑,道:「也只有你配得上那琴,可惜我总见不着。那森门,简直得天独厚。」他让她在桌边坐了下来,又道:「你这般…很是好看。可怜了那暮岩,回回要让你折腾一番。」 星宁夕被他瞧得不甚自在,别过头道:「不过就他弹他的琴,我跳我的舞。」 岩靖峰盯着她,眼里微微闪着焰光,道:「他甘冒大险给你那张暗道图,你当我不懂他心思?他为你弹琴,一双眼瞧着你,定然欲说还休,曲曲幽思。」 星宁夕抬眼看他,微皱眉道:「你明知道我们没什么,何苦说成这般。」 望着她的眼,他淡淡一叹,道:「也罢,确没什么。他那森门责任太重,一颗心搁在你这里,比我还要凄凉几分。」 星宁夕轻推开他起身道:「难得见个面,别说这个吧。我去换件衣裳,你也自在些。」 闻言,他一把拉住她,将她按回椅上,笑道:「别换,难得见你打扮一回,就只为你那暮岩师兄?这般同我下棋,挺好。」 他拉过椅,同她在案边坐下,又从袖中拿出一小包用布裹着的点心碟搁上桌,拆开来是几块柔白糕点,道:「今日膳房有雪花糕,我帮你带了些。」 星宁夕见了欣然一笑,以她柔柔的手指取了一块,品了一口,道:「你地门膳房手艺实在很好。我瞧我师父手下的司膳长,都做不出这般水平。」 岩靖峰一笑,道:「你要是喜欢,下回再帮你带。」他顺手整了整棋盘,道:「不是说要陪我下棋么?」 她喃喃道:「和你下棋我从来也没赢过,你都知道我要下什么,有什么乐趣。」 岩靖峰不由分说地将黑子推给道:「我让你几子吧。」 「不用。」她瞪了他一眼,道:「你那双眼别管我下什么就行。」 岩靖峰笑道:「我从来也没看你要下什么。棋艺不精,别赖我身上。」 其实她棋艺并不差,在天门内和师兄们对弈,她也只输给二师兄一人。然回回和他下棋,都是惨败一片,自然疑他又读她心思。 星宁夕转着眼,替他取过酒杯,斟了杯温好的酒给他。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岩靖峰看着她,笑笑不语,取过酒杯喝着。他喜欢她那些小聪明,喜欢她全神贯注,仔细思量的专心神情;也喜欢她输棋时懊恼丧气,敛眉微嗔的模样。 见他杯空了,她又为他倒酒,她知道他喝不醉的,只是图他恍惚个几分也行。他今天心情有些沉,见她倒了便喝,一盘棋下得不太认真,忽然道:「你怎么不照你父亲吩咐,和我见面,便在这酒内,下些毒药。」 星宁夕一愣,道:「才说你那双眼睛,总不安分。」她只道他不太信任她,总爱从她眼里读些什么,却不知道于他而言,她那双没几分心机的眼睛,就是一般瞧着,便能参透,丝毫无须思量。他身旁门人,很是怕他,嘴上说的心里想的,一直是两样情,她这双澄透无畏的眼,初见就叫他很是着迷,见了她自然没事也爱瞧上几眼。 岩靖峰淡淡道:「你倒酒时,自己上了心,怨不得我。」 她有些埋怨道:「那你该知道我不会那样做…。」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她只是希望他恍个神,给她的黑子几条活路,然星天漠却不然,明里暗里,想着杀他,地门颇有微词。 岩靖峰看她仍认真计较着棋路,道:「宁夕…今年,你就满二十了。你父亲,早晚要你接上门主。我们这门亲,本就是个幌子。」 星宁夕一盘黑子被围得几无出路,正是懊恼,闻言,愣了愣,道:「怎么…忽然说这个。」 岩靖峰落了子,瞧了她一眼道:「你父亲,动作频频,要是激怒了母亲,我担心,地门会伤害你。」 星宁夕看看他道:「不...不会的。天地两门和睦有何不好,你看你这棋,比我不知高明多少,我会尽力让父亲相信,你如此出众,比我更适合君主…,你也得让他相信,你就是坐拥倾天意志,也不会碰那把倾天剑,维岱山安稳。」 她还是一般天真。岩靖峰看了她一眼,心疼道:「别费心了,同他讲那些,徒让你挨打罢了。」他知道星天漠惦记与地门之仇,怕她让了倾天意志,助长地门之势。他们未来茫茫,毫无希望。她还想着什么为君之道,以德服人。 他心头烦乱,又喝了杯酒,胡乱落了一子。 星宁夕看着棋盘,秀眉微挑,再落了一子,倏然翻了盘。她不太敢相信地道:「师兄,你输了。」 岩靖峰看了看棋盘,真教她绝地反攻,淡淡笑道:「这盘棋空前绝后,我倒要记起来。」 星宁夕知他心情沉闷,才会失常,歪着头瞧他,道:「师兄…,我不怕父亲危难,我也一定不让他伤害你,只是…还需要点时间。既然你我心意坚定,再多等个几年,你…该也不介意?」 岩靖峰见她一双美目盼兮,望着他脉脉相询,忍不住一阵心动。 他着手拎起一块雪花糕,送到她口边,勉强笑道:「吃吧。你再这么瞧我,我恐怕等不了那几年,要先下手为强了。」 星宁夕一愣,绯红了脸,才刚咬下的一口雪花糕差点咽着。急忙为自己添了些茶水喝了。 他笑了笑,动手收了棋盘,又拿了些黑子,在棋盘上缓缓落着阵式,半晌道:「我…想教你一些地门阵,万一有一天,母亲真差人拿你,你好有些机会活命。」 星宁夕皱起眉,满眼疑惑。 岩靖峰瞧她神色,一叹,握住她手,沉重道:「我…自然会尽可能挡着她。但是,我真的怕,哪里疏漏了,会护不了你…。宁夕…很多时候,我…身不由己。」 星宁夕鲜少见他如此担忧,想是这婚事又拖过一年,门人给了他不少压力。她拍了拍他的手道:「好…好,你别担心,我学就是,我会小心,离你那地门远远的。可好?」 岩靖峰看着她一双天真剔透的眼眸,生硬一笑,道:「好。」 他同她下那盘棋时,想着篡权夺剑了么,想着杀她了么…。从来他总说,他绝不会伤害她,那天,他却没什么把握。果然,在那一年,他开始逼她做抉择。 她不会忘记,他自断魂岛回门那天,集贤大厅里,她立在星天漠身旁,看他携着淮晏,两人静静朝星天漠伏拜。又按礼朝她唤了声上门主,一眼也没看她。 她也没有忘记,在森门林里,他冷着眼,亲口说要杀她。何以如今,他要到她房里,重置这盘棋,他是要提醒她说过的话,还是要唤起她的不忍心? 她心里一痛,倏然伸手挥落棋盘,黑白子洒了满地。眼里打转的泪水滑落面颊。 洛青见她神色,并不多问,拭了她的泪,牵起她手道:「走吧,别想了。那刀座能不能带走?」 星宁夕勉强稳了稳心神,开口声音仍有些颤抖,道:「不行…不能让那刀座落到地门手里。」 洛青点点头,道:「那去后院等你师兄吧,他回来我们便走。那灵气能过多少便算多少了。」 星宁夕点点头,同洛青出了后院。 -- 第四十三章赤焰诡计 「怎么了…。」暮岩正巧入了院来。 洛青朝他暗暗摇了头。 暮岩方才见了院落,心里有底,并不再追问,拉过星宁夕的手,为她系上一串藤编的手环:「那天我替你疗伤,感觉你身上那道幻剑口子,不太正常,是星支幻阵里,岩靖峰动的手…?」 星宁夕一怔,点了点头。 「我见你那把剑有丹血石,就怕落了剑,护不了你。这条藤环,我施过咒术,多少能防你着魔。也不若丹血石显眼,让岩靖峰起疑。」 星宁夕疑惑道:「着魔…?」 洛青想这暮岩,实也细心缜密。 正说着,后院飞来几支啁啾山鸟,星宁夕一愣,听了几听,道:「天门殿…?暮樱在天门殿。」 两人听了,沉色一沉。 暮岩皱起眉,忧心道:「暮樱并不回应我的召集令,她还没醒。定是岩靖峰的计谋。」 话着,天门殿的方向扬起火光。 星宁夕担心道:「不行…暮樱向我求救,我总得去看看。」她回房拎了剑,又疾步奔往天门殿。 叁人离火源更近了些,一旁迎上看见火光而来的秦潇等人。 「地火阵…。」星宁夕心下一凛。 广场上,火势延绳与木诡谲烧着,飘渺青蓝焰火间,似挂了个人。林风晃样火势,一个瞬间,星宁夕瞧得真切,睁大了眼,震喊:「暮樱…。」 她提步便要往阵内冲去。 洛青急喊:「宁夕!不行!那定是陷阱。」 这人挑得企图分明,岩靖峰自然知道她与谁交好,这暮樱又是暮岩胞妹,他即便不受拥主令,也得违月盟相救。 星宁夕自也知道那是陷阱,脚步却不停,喊道:「但…不能不救!」 她扇出掌息滚如大雨,漫如霜雪,稍抑了火势,暮岩与洛青急跟在后进了阵。 星宁夕几步飞身暮樱旁,见她沉沉闭着眼,不知生死,急出剑割落绳索。 暮岩一抱起暮樱,熊熊火势环绕又起。 「跟我!」星宁夕剑风平扫,削退烈焰,瞧清绳木走势,破坏了火阵,再持天风掌息,压制了熊熊火势,叁人顶着灼烫炙烟,疾步出阵。 守在阵外的萧依,趋上前急道:「星宁夕!你要送死莫拉着叁哥!」 暮岩怀里的暮樱倏然睁眼,跃下身来,几掌架开暮岩,腾起火阵,熊熊地火霎时幻做鸟形。 「暮樱!」暮岩万分着急,却让烈焰逼得急退。 暮樱冷眼一扫,赤焰鸟展翅鹏飞,向萧依扑去。萧依尚不及避开,已沾了满身灼烧烈焰,痛喊滚地。 「五妹!」秦潇疾飞身挡上,一剑削退赤焰鸟。 赤焰鸟盘旋而上,厉眼一闪,又朝秦潇与萧依俯冲,煽起连串火带,困了两人,烈烈烧噬。 秦潇受困,众人大惊。洛青嘶吼着:「护盟主!」 一众人连飞带奔,想要救人,赤焰鸟火盆大口一扫,又喷了满地烈焰。洛青首当其冲,连连滚地闪避,急褪着火的外袍。 星宁夕寻隙上前,急抑落一地火势,见秦潇扶着的萧依遍体火伤,焚了半张脸,疼得连声惨叫。 「忍着。」她撑得镇静,运出掌息,凝神疗起萧依。眼观另一头,暮樱正连掌死式杀上辰昕与夜阑,她武行相敌一人本是勉强,却使着不要命的杀法拼挡不让。暮岩情急飞身而上,支挡两人回攻的杀着。两方相斗,星宁夕暗自焦急,又怕伤了暮岩,危及岱山灵旷,手头救伤,却也阻不了人。 她运了片时,萧依周身火伤渐消,面上亦光洁如袭,再运片时,伤势几乎痊愈。她凛然收掌,又想为秦潇疗伤。秦潇举手阻她,忍着伤势,定观众人。 辰昕与夜阑本是狠戾性子,见暮岩帮着暮樱,自连连杀式回击,慎防森门敌起月盟。暮岩苍枎大刀支挡,让着退着,急道:「那是家妹,困了她就行,莫要内斗,顺了那岩靖峰。」 夜阑还不肯收手,辰昕闻言,稍缓了杀式。 秦潇听不见暮岩,只见暮樱退身在后头,驱赤焰鸟与洛青相斗,发令布了箭阵,吼道:「杀了那森门女子。」 闻声,星宁夕一惊,飞身出剑偏挡箭雨,情急之中剑法凌乱。洛青苦斗赤焰鸟,抽不了身,知秦潇早料她放不下岱山门,拿过了倾天意志杀人必不手软,远处频喊着要她让开,不要护敌。但她,如何能不顾暮樱。 一排箭雨又发。 辰昕神色凝重,纵身递出双刀,助星宁夕削偏利箭,又连掌打退暮樱,朝她肩上一敲。暮樱晕厥一倒,辰昕接了她身子。 见状,星宁夕回过丹锦剑,厉往茫然的赤焰鸟飞送,洛青青冽剑亦跟上,递出杀式,两柄森冷灵剑贯穿鸟身,大鹏凄厉哀鸣,狠摔于地,瞬时缩小成一只山雀,奄奄一息。 稍止了乱,星宁夕往洛青奔去,欲查他伤势,洛青双臂灼痛发疼,却牵挂秦潇,阻她道:「先看看盟主…。」 星宁夕忧心望了他一眼,依言回头查看秦潇。 「大哥!」萧依偕夜阑撑着秦潇,万分焦急。见了星宁夕,顾不得她才刚疗了自己一身伤,扬起大刀,怒道:「叛徒!」 「让开。」星宁夕皱起眉,闪过那大刀,见秦潇伤势较萧依还重几分,想是方才火带一起,他便以身护着萧依。地火之伤,一点伤势,恶化甚快,他又拖延了一阵,收拾了赤焰鸟,已心神耗尽。星宁夕只万分歉然这乱因她而起,她让夜阑支着秦潇,便运起掌气。 暮岩这头神色凝重,行至洛青身旁,拉起他衣袖。洛青忍着痛,脸色铁青,依然抽回双手,咬牙道:「不能再麻烦门主。」 「那可由不得你,地火之伤不同于凡火,一般伤药救不来,片时伤势就要恶化,非如此不可。宁夕此番伤重,你不能再有闪失。」 洛青闻言,震惊转头看她,方才一阵乱斗,他并不知秦潇与萧依伤势何如,更不知星宁夕替两人伤势,得承多少内伤。计较起人员战力,却似乎不得不由她。还纠结着,暮岩已催息力灌洛青掌臂,和星宁夕内息有些不同,厚中微刺,像帖严厉伤药,疗着虽然吃痛,内息拂过之处,火伤净尽,倾刻竟不再发疼。 夜阑头一遭见星宁夕救伤,有些吃惊。她为秦潇运了片时,秦潇已清醒不少,她再运片刻,身上伤势渐收,秦潇察觉她内息渐弱,一凛,阻了她疗伤内息。 她收了掌,体力不支,鲜血大口大口吐了满地。 夜阑见星宁夕似乎伤重,悟出了森门与花门替伤之道,面露少见的担心神色,上前扶住她,道:「撑着点…。」 地火高温,极其噬人,她毒伤未愈,方才疗了萧依已尽了半成力,再疗完秦潇,已然不支。空中剑障转淡,暮岩眼神忽然显得沉沉。 洛青一凛,送了袭青焰,却覆不上天。星宁夕眉头一皱,摸过丹锦剑,勉力持着,再送了一袭剑咒。霞色漫开罩天,撑了片刻却倏然崩解,收尽霞光。破天剑咒回身,她又吐了身血,急道:「是他…。」 秦潇方调匀了气息,闻言,疾起身向夜阑道:「你护着她。岩靖峰定要拿倾天意志,我去帮帮。」他生怕受拥主令的暮岩,又一道石阵隔了岩靖峰与洛青。 闻言,夜阑瞧了星宁夕一眼,见她脸色苍白,还勉力调着息,大刀抵地支挡在她跟前:「撑着,回去找你喝酒。」 星宁夕闻言,勉强一笑,道:「你自保为上…别管我,省点好酒。」 夜阑淡淡道:「又逞强。」 林地忽翻腾起风,旋如龙卷,刮起层层枝叶沙石。土石连震,森木倾斜,乱倒在林间。一阵厉风升起,疾然扫过众人,众人连忙扬袖支挡。 夜阑尚未看清,当胸已受了一掌,气道闭塞,呕了口血。他大刀未扬,一袭玄衣如风,已卷了星宁夕连袂而去。 她眼前一暗,一双熟悉的臂膀攫住她,又一阵昏眩急转,重摔在地。 她一醒神,抬头四望,是她熟悉的天门殿。 -- 第四十四章爱恨之间(H) 殿门砰然关上,堂皇烛光晃样。大殿两侧罗列地门人,各个面色森冷。 他一身玄袍,手持倾天剑,立在她身前几步门主椅的石阶上。 见到他,她并不惊讶,方才那股气息,她很熟悉,只是殿内除了她,并无洛青,或其他月盟的人。她有些不解,他…该已知晓倾天意志不在她身上? 「宁夕。」岩靖峰脸色比她以为的平静许多,沉沉走上:「我日日等着见你…只想见你,你,却想杀我。」他步步进逼,紧盯着她:「你用我教你的阵式,带这一众人回来,很是认真。」 星宁夕勉力别过眼,挪退着身子,才颤巍巍摸过丹锦剑,剑已让他缴过,掷在一旁。 「你…!」她镇着心慌,压抑胸口翻腾不止的鲜血,勉强调息。 「我们如此相熟,你当然清楚,单凭你,不是对手…?」他朝她出手擒拿,她扬手还挡了几掌,一口血又当胸呕出。 他淡淡一笑,冷望着她。 「你…,要杀便杀。」她就是无伤,要斗他也是吃力,如今这般,更毫无希望。但至少,能做的她都做了。她死了,对月盟该也无碍。她冷别过眼,却让他大掌抓起,重压上了一旁桌案。笔砚纸张哐啷散乱一地。 她一颤,困在他双臂间,仓皇想逃,却挣脱不开。 他两潭黑沉的眼睁在上方,朝她逼近,曾经低柔的话声,显得严冷:「你…竟叛我,把能保护你的倾天意志都给了他…。」 叛…?他何以还能用这叛字。她忧伤眉眼不解地回望,泪止不住滑落:「你,怎么不提…你负心夺权,弒我师门…怎么不提,你步步为营,先向我动了手!」 「我身不由己!」他怒震桌吼道:「你明知道我身不由己!如今我使倾天剑,连我母亲也畏我叁分,再没有人能拆分我们。」 他倏然俯身岔开她双腿,扯落她衫裙衬裤。 「住…住手!」她一阵惊怒,慌乱挣扎。 强按下她身子,他冷颤道:「我做这些,是为了将你接进地门…生生世世,只做我的妻。但你,宁可不知羞耻的爬上他的床,你…爱他?还是为了杀我,你情愿出卖自己?」 他深望进她惶恐的眼,似暗夜沉罩她心神。明明是他魂牵梦萦的人,他沉沉念想的花香,却都不若以往。 解了装束,他拉过她身子,倏然侵进她体内。 下身剧疼,一阵恶狠凌辱,他当胸沸腾的怒气狠狠撕裂她。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知道时间还有没有在推移。明明倾天意志不在她身上,他何故辱她…,明明他连手淮晏在先,何以还说恨论情。 「不行了?」 残酷的话声响在耳畔。他翻过她身,伏压在案上,又自后严严侵入,她咬牙忍着剧痛,浑身颤软。 她的心碎成一片,他的身影,天门殿,模模糊糊。 结束一阵激烈抽送,他缓缓抽身,扯着她发拉起她身子,大手一甩将她摔下石阶。 她残破地抖着最后一点力气,撑起半个身子,乱拢着衣衫。两列地门人依旧森冷侍立在旁,阴骛的盯着她。不堪当众受辱,她一心求死,试图伸手,却构不到离她不远不近的丹锦剑。 岩靖峰倾天剑一挑,将剑拨得更远,扬起连连剑风,朝她挥落。 她一痛收手,蜷起身子,一袭月色纱衣,瞬然透出数道血痕。 「你知道这是哪里么?」他冷冷一笑:「这是你堂堂天门大殿。让星天漠看看你…,看看他费尽心机守着的女儿。」 星宁夕摀着耳,撕心裂肺地喊道:「住口!住口!住口!你何不杀了我!」 「杀你?」岩靖峰熊熊妒火烧着,蹲到她身旁,低沉笑道:「我不想杀你。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些门人,从前忌惮倾天意志,就是有些欲念,也避你叁分。如今你既不爱惜名节,大概也不介意,让他们一偿宿愿。」 闻言,她脸色瞬间惨白:「不会,你不会…。」她无法相信,那是从他口里说出的话。 岩靖峰淡淡起身,令道:「想要她的,上来。」 「不…不要。」她急攫住他衣角,惊怒道:「岩靖峰…!」 「不要。」岩靖峰冷望着她,道:「你可有向那堂主说过?」他使劲抽走衣襬,径自留下星宁夕,走回门主椅上坐下望她。 两列地门人见她失势,早心动难耐,听见岩靖峰发令,更加蠢动,却无一人真敢上前。 岩靖峰厉眼扫过门人,淡淡道:「违心者,死。」 门人闻言,一阵颤栗,接二连叁朝她扑上,只余岩凡几位列居高位的地门人,清楚岩靖峰与她爱恨纠缠,低着头不敢妄为。 「走开!」她惊怒以极搧出掌息,阑珊退了几人,痛苦喘着,还不及起身,又被推倒在地。「不要碰我!」她颤声喊着,拚死挣扎,却当脸被掴了几掌,点上穴,再喊不出话。 一头长发为人自后扯起,几双手粗暴将她按伏在地,黑压压邪宁欲望围上。 她在人群间隙里寻着他目光,向他求救,她知道他看得懂,他听得见,但他一双黑沉的眼,只无情盯着她。 后头门人撕裂她裙襬,一把将她头按在地上,狠狠侵入,她还挣扎,却被死死压着,恼中一片空白,无助软撑在地。 一阵推来拉去,她衣衫被撕扯得不堪,男人箍着她手臂,开着她腿,接连轮番残暴侵略,凌乱裙裳下泠泠渗血,痛得她眼前一片昏暗,神智不清。 岩靖峰沉浸在报复的快意里,始终一语不发。 她泪湿了满脸,湿了鬓发,勉强抬起头,恨意决绝的望了岩靖峰一眼。她不敢相信他竟不救她,即便他们反目成仇,她以为他们曾真确爱过一场,她以为那些海誓山盟,纵然失落了到底铭记了一番真心,但他,却狠狠亲手践踏她至此,她不得不信,那些过往,他的泪他的笑,用算计形容,还太轻淡。他竟还能说着生生世世,要她做他的妻。对他,她如今除了恨,还是恨,纵有生生世世,她也绝不原谅他。 倾天剑光一闪,正凌驾她的地门人登时身首异处,剑光再闪,围着她的地门人倒成一片,飞溅出片片血泽。 大殿静寂。 岩靖峰走到她身旁,拉起她残破的身子,倾天剑抵上她左胸的伤口,轻刺了进去。 他自头一次见她,她便是这般楚楚可怜,孤立无援的样子。他救了她,原只是不想惹事。贸然伤了星天漠的女儿,并没有好处。然而,不晓得为何,她那双眼睛,很令他着迷。 她甘冒性命之险,只为一只雪狐? 他不是没有想过杀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她勇敢而倔强,包容而温柔,一袭藏不住的心思,爱他爱得天真,让他困惑,让他深陷无法自拔,他选择爱她。但那暮岩,一张暗道从中作梗,暗漏给樊安。他违不了她母亲,在北漠为索伦发了魔性,让地冥剑日日养着。 赴断魂岛前夕,暮岩来了天门地牢,告诉他,她的伤已让森门救了下来。但暮岩眼里,想说的,是他明里暗里盯着她,诱她入了地林,让星天漠拿人,彻底斩断了他们的可能。 她生来很是敛魔,从前她一身仙质和扶摇剑,还和稳着他。纵然她一身倾天意志似心魔诱惑沉沉,他收着敛着,从不曾伤她。 然西海断魂岛,却是个让魔性一日千里的地方。他虽未对淮晏动什么真情,叁载春秋,思念与仇恨折磨,他只想利用淮晏回门,夺剑复仇。倾天剑,阻隔了他们,却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倾天意志加身,魔气与他尤合,森门林里他险些杀了她,只她一双眼,一只锁,勾起他几分清明,倾天剑感受了那一点不忍,以倾天意志护下了她。他想着让她远离樊姝、远离自己,一掌寒冰打得不重不轻。她却入了月盟手里。 连月,他熟稔了倾天剑,全面掌住了岱山门,就是索伦与樊姝,也再奈何不了他。他诱着她出面,逼着她回门。他一向倚赖她的退让,倚赖她无边的情意,无尽的等待。他知道只要她还爱他,回了门,他哄得下来,他能用一生弥补她。但她,却已让另一个男人,一个,她以为注定的夫君,走进她心里。 他不相信什么注定,他没忘记他说的话,他自始自终,只要一个她。 他怅然一笑,道:「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此生,终究是我的人…。」 就着她伤口施下剑咒,两人周身散出诡谲绿光。他轻道:「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宁夕,这绑生咒终也叫我练成了…你为何不等我…。」 -- wχ伍①.Vīp 第四十五章绑生相缠 绿光渐散,他提出剑尖,又朝她徽饰,施了拥主令。他脱下外袍,披上她身子。便抱起她,坐上门主椅,静静等着。 大殿门外杀声阵阵,暮岩层层森门阵正围困那群不请自来的人。 月盟素来讲情讲义,只要扯上情义,便掌不了倾天剑,更奈何不了他。其实,他根本无需亲自对那洛青,让受拥主令的暮岩杀他,便足以拿下他倾天意志,但如此,岂不便宜了他。 岩靖峰静静顺着星宁夕一头长发,以绑生咒替了她一些伤势,她原本孱弱的气息,回复了几分。她眼神空洞,不若以往澄澈清灵,却也没有另一个他,安顺的扶在他腿上,像当初那只亲人的雪狐。 他心神一动,她便静静抬起身来,伸手绕上,柔柔地吻上他的颊,他的唇。她温顺得不像她,但至少,她在这里,真确在他身旁。 殿门忽然震了几震,岩靖峰抬起黑沉的双眼,等着。 两扇殿门砰然飞开,背着光,洛青与忽和,站在殿外。 这忽和,终于赶上了山,一举拎出方才近身为暮岩所困,在石阵里杀得脱不了身的洛青。忽和大刀连挥,倾刻净空了天门殿外层层镇守的地门人。 岩凡与门人,立时一排冷剑挡了两人。洛青一凛,才抬青冽剑,忽和掌风一扬,已震倒众人,再一震,众人飞开鲜血狂呕,畏惧忽和内力,无人敢再上前。 洛青急急进殿,为眼前的景象震了半晌。满地血泽里门人凄惨倒了一片,残乱四散着星宁夕的月色衫裙鞋履。 而她,坐在岩靖峰腿上,宽大玄袍滑落腰际,她正勾着他的颈,细细绵绵缠吻着他,无视自己浑身浴血,裸了半身,殿外杀声喧腾。 洛青知她受了拥主令,一张脸沉得铁青至极,只凭多年临敌的训练,叫他仍持着镇静。青冽剑一扬,切齿道:「下来战一场,放过她。」 岩靖峰一笑,一个眼神,令她静静靠在他怀中,他看着她,似是他钟爱的收藏,道:「放过什么?她本就是我的人。若非你多事,她早好端端待在我地门。」他一双黑沉的眼,迎向洛青,似闪着火光。翻手,幻出一把倾天剑。 洛青冷道:「你昔日一掌几乎杀了她。」 岩靖峰淡淡道:「你既救得活,我森门又何尝救不回?」 他轻轻拉整了星宁夕身上的玄袍,将幻剑交到她手里,望着她双眼,轻道:「宁夕,你若杀得了他,我便原谅你所做的。」 星宁夕闻言,接过幻剑,静静起身落地,赤着脚,步履不甚平稳地走下石阶,走向洛青。 洛青看清岩靖峰那件玄袍下,她浑身剑伤,腿间残血,每走一步,便沿双脚滴在阶上。他震惊不已。方才暮岩提起,他以为她身上没有倾天意志,岩靖峰既还念着旧情,该不伤她,却不知岩靖峰爱得深恨得深,地门阴狠,又岂是他一片磊落之心能臆测。 他抑不住怒气,切齿颤道:「拿她挡我,算什么!」 岩靖峰浅浅一笑,道:「爱怎么待她,是我的事。如今,只要我活着,她亦死不了。自然,该让她与你了断。」 忽和闻言,凝神细看岩靖峰与两眼无神的星宁夕,暗向洛青落了句话。洛青敌前强撑镇静的脸抽了几抽,青了一层。 他想绕过她朝岩靖峰杀去,星宁夕移步一挡,向他扬起幻剑。 他眼里一痛,颤声道:「让开…。」 靠着一身咒术支持,星宁夕眼神一闪,剑尖一晃,向洛青刺去。她杀式绽开如花,洛青急急闪退,不愿向她出手,守得狼狈。 「心痛?」岩靖峰看着洛青那双眼,淡淡笑道:「你倒一颗真心。但她那一身伤,都是因为你,你让她多动一分,便多伤她一分,你若舍不得,不如让她杀了你,交上倾天意志。」 星宁夕剑式凌厉,几步进逼,狠将他抵在殿柱上,应刺落他颈间的剑尖,却硬是偏了一分。 这一偏,洛青与岩靖峰看得分明。岩靖峰眼神沉骛,扬起倾天剑直指星宁夕,加深了拥主令意念:「他和那些愚蠢的门人一样,动了你,就得死。」 她看着洛青,面上并无表情。周身伤口因频频扯动,又染出大片血迹。 洛青痛道:「宁夕…醒醒。」 她静静扬剑,又要朝他刺落。 「青儿,动手!」忽和沉声厉喝道。 洛青看着她,痛不欲生,忽和说他二人性命以咒术相绑,他救不了她。殿外秦潇、夜阑、辰昕和一个个兄弟苦撑,大义之前,他只能藉她,杀了岩靖峰。 洛青心灰意冷,眼神转趋凌厉,持剑一挡,抓住她落剑的手,一转已扭过她身子,星宁夕顺势一转,松了他制裁。洛青不容自己细想,递出剑阵。她持剑旋身,欲避他精锐的攻势,重伤之下,却不是他对手,转眼周身又绽出片片血痕。 她身子几晃,步伐已跟不上他。 青冽剑一闪,倏然刺过宁夕左胸已鲜血淋漓的伤口,又反手抽离。她身子一软跪落在地,洛青左掌紧凝上一袭劲风,便欲朝她头顶压落。 她伤口痛楚颤着身子,抬起双眼愣看着洛青。 望着她一双空洞的眼,和她耳上那对晃着的白珠子,他手颤在空中。 一点迟疑,岩靖峰已飞身递出倾天剑,接下洛青攻势,出手一拉将星宁夕拦在身后,剑风疾削退洛青。 星宁夕被这么一扯,气力用尽的软倒在旁。 洛青不语,狂怒的剑阵接连二叁向岩靖峰送出,岩靖峰锐眼瞧他,将他一袭动作看得分明,几招剑式狠压着他。洛青索性闭了双眼,闻声辨人,青冽剑杀着犹如暴雪,凌厉未减个半分。 岩靖峰连身几退,稳住脚步,扬剑一震,狂风刷向洛青。他受了些星宁夕剑伤,又让他倾天意志相绊,倾天剑攻势不若往常凌厉,然比之先时相斗星宁夕,却似乎还碍手了些。岩靖峰皱起眉,飞身而上,举剑杀落,洛青再滚避过,走险着与他相缠。 凝气灌剑,倾天斩地湛向洛青。青冽剑刺地,生息相抗。两劲相击,湛出刺眼焰光。地砖溅飞,大殿震晃。 忍着翻腾气劲,洛青纵身上前,青冽剑直落杀着。韦亦狠剑出斩,欲将洛青连剑带人杀个干净。 双剑相击,倾天剑震裂了一道口子,岩靖峰一脸震惊,狠吐了满身血。 他未料到,倾天剑一向善随狠主,方才洛青一剑狠杀受绑生咒的星宁夕,已叫倾天剑易了主,归了洛青。当日殿上伏魔灵物不少,加之平漠刀气罩覆,洛青青冽剑一斩,登时伤了已降他的倾天剑。 倾天凄厉震颤,宛若哀鸣。狂爆魔气倏然笼罩岱山谷地。林木倾颓,乱石崩云。 岩靖峰目眦尽裂,怒扬倾天剑,堆上毕生内劲修为,再斩洛青。 忽和一凛,纵身而上,拔出伏魔大刀承下倾天剑攻势,大刀瞬断喷飞,忽和连退几步,嘴角溢出血丝。 岩靖峰亦不支跪地,当胸止不住的血气翻腾,倾天剑伤又深了几分。 两强相击的剑风狂震,登时断了殿柱,削翻殿门。 洛青眼见倾倒的殿柱正往星宁夕压落,急纵身而上,一把将她拉过。岩靖峰回剑一扫,剑气在他后背严严削落一道血痕。 忽和暗量情势,纵身翻出掌中一块碧绿石晶,催劲压落在天门殿,石晶散出光罩,震住了狂怒的倾天剑,倾天剑严伤,不敌石晶灵气,霎时收了锋芒。 岩靖峰一震,又连连呕出鲜血,再使不上力。 忽和几步趋前,扬掌便要朝他震落。 洛青一痛,急喊:「长老!」 忽和顿了顿,知洛青放不下星宁夕,且星宁夕终究与月盟立过盟誓,不相背弃。既伤倾天剑,这杀着,倒还可不必。 他心里一叹,收了手,沉声令道:「走!带上丫头。」 洛青一点头,急抱起星宁夕,朝殿外退去。 殿外滚石之声喧腾,樊姝不顾伤势,自地门殿带人杀出,掀起翻腾石雨,凄厉道:「敢动我儿!我要你月盟悉数陪葬!」 巨石翻起火阵,熊熊围困天门林。 倾天剑伤,断了拥主令,森门再复清明。暮岩冷望着眼前大刀直指自己的秦潇,勉力起身,道:「快撤,出岱山。」 忽和内伤不轻,要再退敌委实不易,秦潇不杀暮岩,同夜阑、萧依挡着层出不穷的森门阵,甚是艰困,辰昕始终护着箭阵里救下的暮樱,伤亦不轻,计较了死伤,忽和立令众人退下岱山。 暮岩和洛青擦身时,撇了他怀中的星宁夕一眼,眼里一痛,仓皇间递给他一块通透的珠石,颤声道:「救活她。照顾我妹妹。」语毕急急离去,率门人重布了核心森阵。 石阵挡落了樊姝与暮岩。巨石阵内,血色火光喧天。 岱山谷边,山藤率着兄弟们已候在谷口,护着众人,终出了岱山。 这一战杀得惨烈,虽拿不下岱山门,终究重伤了岩靖峰与倾天剑,够叫地门暂兴不了风浪。 -- 下册引子 兰台初春,满城寒梅斗雪,暗香如故。 洛青抬头望了望,零零落花,似她旋舞的身影,盈盈拂了满院。 他静静跨入厢房,点起房角火盆,替了药香。冷寂的房内,顿时添了些暖意。 他缓步上前,落坐床缘,静静为床上的人,拉了拉被子。 他看着她,苍白雪颊中,还透着几许红润,长发披在身旁,好像睡着。这么睡着,秋霜飞雪,已过了半载有余。每看着她,那日的惊心动魄,却没少得半分。 自岱山撤下后,岱山封门,无消无息,南城又复宁静。秦潇偕萧依回了东疆,镇守因失了索伦而怒气腾腾的金轩。西一堂也回了兰台。 原来那日,天门殿外忽和匆匆赶到,掌间携着一颗碧绿石晶,所经之处,暂阻了森门人拥主令,又以石晶,强破了为咒术严锁的殿门。 忽和事后告诉洛青,岱山仙地不若他们小辈想得简单,自岱山门生变,洛青救下星宁夕,几位长老便将这事搁在心上。虽存了打磨后辈的心思,也总不能让他们为岱山门杀得净尽。 忽和与辰老相商,辰老祭出丹锦剑,并告诉他,北漠盛产魔矿,自也会有相生相克的石晶,虽比不上倾天剑,若算准在倾天剑重挫的当口辅以咒术使用,应能收效。 那石晶难寻,又为魔道冥空魔主把持。冥空乃索伦之师,为地门之后,长年盘据北漠,手下拥不少魔兵。他费了番功夫,赴东疆和避世故友周旋,又领了些东一堂兄弟使计与冥空魔兵杀了一阵,才终在灵地取得石晶,赶上岱山。 星之幻镇内岩靖峰藉之练咒,让忽和瞧出端倪,详查了绑生咒。施咒方主宰两人性命气神,叫两人生息相携相替,当趁乘咒方伤重气弱,施咒绑生,自此有情人命数纠缠,生死相随。相传乃地伶与星魁爱恨间生成的古咒。 当日殿上,忽和不杀星宁夕,终也叫岩靖峰留得一线生机。他计较得不错,月盟若讲情讲义,确奈何不了他。绑生咒,实牵制了月盟。 下了山,暮樱虽不善医,仍疗了些宁夕伤势,又因绑生咒,终叫星宁夕一息尚存。然洛青曾生了杀她之心,那一剑,狠狠刺在她身上,他至今痛得,如同刺在自己身上一般。 那日,他伤势亦不轻,然他发了前所未有的大怒,斥退所有要宽慰他、要他歇息疗伤的人,坚持亲自守着,为她理伤。他忘不了她身上怵目惊心的血痕、胸前刀口和腿间裂伤的血迹。 该死的护她周全。 他抑不住泪,颤着手,为她仔细拭了血污,净了身子,上了创药,换下那件刺眼的玄袍。那天她静静躺着,耳上依然戴着墬子,脸色苍白如雪,好不容易救回的气息,仍弱得好像随时会消失。他想起了暮岩给他的珠石。 暮樱见了那珠石,唤做持魂珠,是森门医支的宝物,以血养石施咒,能延续重伤之人心脉,虽然,也就只能延着。他依暮樱教她的剑咒,以青冽剑划落手臂,浸染石珠,晶透石珠吸血渐渐化作血红,他朝石珠施咒,为星宁夕覆上一席屏障,养着她气息,待石珠血色渐淡,便得在落血养石。 如今他臂上落满深深浅浅的伤痕,他觉得甚好,彷佛他多一道伤,他心里的痛楚和歉疚,便多得一道出口。 他不晓得,她还会不会醒来。 暮樱说了,受拥主令当下,意识与记忆依然存在,只是抵抗不仅徒劳,且伤及心神,是以森门人都知,受了拥主令当自封心智,不与君主相敌。那么,她若醒来,他该如何面对她…又该如何安慰她。 起先他还抱着希望,日子一久,渐渐转为消沉,后来,便什么感觉都淡了。他只想,只要她还呼吸着,他便要这般守着她。只是,偶尔,脑海忆起她昔日的一颦一笑,悲伤喜怒,忆起她上岱山前一天,与他对望的眉眼如星,便似永不撤手的刑罚,狠割着他的心。 洛青执起她的手,轻轻吻着。眼泪跌在上头。 -- 第四十六章复回兰台 此番回来兰台,多了暮樱,住不了药房小屋,洛青也不若早先避着嫌,便将星宁夕接回府邸,替她收拾出住处。 这堂主府邸有些规模,却不太铺张,气质简朴清雅。府内仅有些当差与洒扫的小兄弟,其他起居,洛青一向自己打理,人丁不多,空着的斋院不少。 星宁夕这间小斋,唤之青。座落在府邸一隅,廊外挨着青青小院。洛青念她素喜幽静,善亲植草,便让她住在此处。院里如今除了原先的几棵寒梅、一池荷花,一檐紫藤,如今还植了整片白棠。她重伤后便没了身上那袭花香,他想起了她知芳院里那瓶白棠,想是岩靖峰在她离开岱山后置放的。闻香思人,以遣伤怀罢了。 如今之青院除了星宁夕与暮樱,还留了衣若,倒有些缘由。 起先,平日府里除了洛青,还有暮樱与何列照顾宁夕,本也十分周到。无论洒扫、更替药香,何列皆万分细心,还为她在房内置一瓶芬芳的白棠花束,时常替着。 洛青原觉得如此甚好,自己当真忙了,也不担心星宁夕无人照顾。然一日,他离开府邸欲赴大堂,又想起回之青院拿落了的东西,却见何列站在星宁夕厢房门边,瞧着她的双眼情深切切,似还含着泪。 他一楞。这何列,藏得甚好,他从来也没瞧出个什么。 洛青还未及反应,何列闻声转头,见了他,神色大震,立时软了膝,严严跪在地上。 「师…师父。」 洛青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他原本若是置个理由,自己便也权当作没见他那把情心,令他自个儿把心思藏着了,然他现在牢牢跪在这儿,却是跟自己招认了来。 这何列自孩提便跟了他,既称他堂主,亦唤他师父。这全西一堂,从前便无人不知,洛青把星宁夕守得牢当,她虽生得美,旁人明瞧暗瞧,除了夜阑,终没有人敢动她的念头。 这何列更是不敢,只是从前日日同星宁夕理药,情心暗生,却由不得他。洛青只当他还小,却忘了他已是个年过十六的少年,说来,倒是自己疏忽。 何列跪得虽严实,看着洛青,神色却有些不服,她伤得如此重,自是洛青保护不了她,甚至那伤,还是他一剑下的杀着。何列虽未顶得半句,洛青自然知晓他心思,一叹,缓伸手将他扶起,神色一贯冷冽,却无多少怒气。淡淡问道:「你…有什么要说?」 何列沉默半晌,终颤着声,道:「何列…无话可说。」 洛青瞧了他一眼道:「你若能等得她醒来,自个儿将心思向她表明了,我管不着。」 何列才刚站稳的双脚,噗通又跪落在地,道:「何列…万不敢动这般念想。」 洛青再瞧了何列一眼,这可是你说的。 他神色依旧清冷,道:「那么,继续让你在这,悬着心思,终是无益,你如今药务打理得愈是稳当,羽竹从前那司药长的府邸如今空着,虽然你还未正式接下这职,我便破个例,让你住进去。」他瞧着何列十分难看的脸色,有些不忍,仍是把话说了完:「不如,你今明两日,便把东西收收挪过去。除了习武时辰来我松岭前院,其他住处,莫要流连。」 洛青已帮他顾全了面子,人只道他颇受堂主器重,并不会知他究柢何故搬出洛青府邸。 何列撑着神色,依着礼节,领了令,几欲踉跄地出了之青院。 这何列是打发了,然这般何列若不在,之青院便常常剩他与暮樱二人,也是不妥,思来想去,万不能落了那颗持魂珠,还是只有衣若能信任,便把她从水域支调了来,名正言顺安进山藤手下,让他能留在兰台。山藤领命领得十分得意,衣若矜持着嘟嚷几句,自也欢喜。 洛青的住处,唤松岭堂,离之青院相隔不远,沿一小片青竹林,流水假山,拐个长廊便也到了。这日用膳,松岭大厅内,桌边围着洛青、辰昕、暮樱、山藤与衣若。众人饮酒叙话,很是热闹。 洛青取过酒壶,为自己添了杯酒。 这半年,藉酒浇了不少愁,这浇久了,他酒量练得愈发稳当,越来越难喝醉,浇不走的愁,只能越埋越深,偶尔翻腾出来,又显得再痛上几分。 他喝了口酒,看着山藤与衣若,这两人,近来倒是处得十分欢快,愈发像对夫妻。衣若为山藤剥了一盘花生,连壳带衣去得细心,也没想到替这整桌的人剥一点;山藤偶尔停下话来,转眼瞧她,道:「还是我剥吧,当心手疼」便接过她余下未剥的一盘,见她杯空了,便又着手替她倒酒。 他知道山藤本就存着向衣家提亲的心思,岱山一战后,碍着星宁夕伤重,怕刺激洛青,便将这事搁了。他前些日子,全心顾着星宁夕,也无暇思及此事,如今,倒得替他理理这桩事。山藤本家父母早殇,自幼是辰老堂下带大的,如今入了西一堂,这亲要由夜穹还是辰老去提,当得和他讨论讨论。 另外两人,却是另一番情景。 暮樱自让辰昕带下岱山后,便留在兰台照顾星宁夕。她习武善战,也懂些织造木工活儿,性子两极,冷如冰热如火,相熟后十分多话易处。如今她与洛青等人,都属熟悉,与衣若更是无话不谈,惟独对辰昕,仍是一派敬远神色。 两人对坐,原就细雪霏霏的天,又更添几分凉意。如今这般,并非因辰昕待之不善,反之,却是对她太好。其中,还牵扯了番旧事。 凭辰昕身家地位与面貌,虽说个性冷冽了些,尚未立家室,原也蹊跷。也从未有人,敢轻易在他面前提起感情事,更不会有姑娘敢向对洛青那般在他跟前喧嚷,生怕被他那能冻人的目光一扫,管他情心自信心自尊心都要一概伤得狠狠。但那日岱山门上,他却意外违令救下暮樱,见她未醒,生怕她乱阵中丢了性命,尚且冒险一路相护,后来,又带回了盟里。 当时,暮樱坚持以她那不过和医支练着好玩的半调子医伤内经救星宁夕,她不若暮岩内功高,一替便要赔命,叫辰昕挡了下来。趁她未醒,又连日暗运了内息相救。他虽从未提起,暮樱也认自己好得快,不比寻常,朝衣若问了几问,方知是辰昕帮了自己忙。 辰昕回了乌尔,按理遇事才会上来兰台,但这半年,明明没什么会务,回回硬是挪了日子也要上来,洛青自然晓得他想来看暮樱,明里暗里便也帮他几把。暮樱本是善解语之人,对他几分心意若有所觉,然他神色清冷无常,态度暗晦不明,两人明明生了情,却如青瓷般冰冷在那。 衣若看不下去,比起洛青,她万不敢得罪辰昕,不好向他说好说歹,只敢暗暗将事由说予暮樱听了。原来冷冽如辰昕,却也是情深之人。 她道从前,乌尔临近青穿山系。山间地貌细碎,各谷拥地自立为王,为首势力乃山巫谷之莫魁君,其手下女将希月,与西二堂在乌尔南林几番交会下,曾与辰昕相恋。 十年前,莫魁为扩张地界,与西二堂交恶愈深,战事紧凑,两人渐行渐远。一场定胜负的战事中,希月为辰昕布箭阵所杀。他心伤欲绝,战后逃到洛青住处,销声匿迹,大醉了好几个月。洛青保着他,替他肩下了西二和辰老的追究,一句没向他分说。他自知不能再为难洛青,才勉强撑起神志,回了乌尔。 此后,辰昕再不谈感情。早先还有些较大胆的姑娘,被他狠伤了几回,他的亲事,便进了冰窖,成了西一西二的禁忌话题。 岱山上,他为箭阵之景触动,救下暮樱,虽动了情,却不敢相恋。暮樱知其忘不了希月,亦不敢置了真心。 洛青看看两人,即便相熟似他与辰昕,却也帮不上半分。 酒过几寻,衣若兴起,嚷着怕星宁夕孤单,要与暮樱到之青院同她说话。洛青趁二人一走,拿起话头,向山藤提了成亲一事。 山藤一口酒险些喷出来,连连几呛,手挥摆得似秋风落叶:「不急不急,我与若若这般挺好,宁夕伤重未醒,为了亲事会里定要铺张,不妥不妥。」 洛青瞧了他一眼,道:「这半年愁云惨雾,也该有些喜事了,宁夕…要是不醒,你便打算这样,让衣若耽搁下去?」 山藤忙道:「洛青,宁夕会醒的。」 洛青再喝了口酒,他自然盼着她醒,只是那时日,没人说得准。他淡淡道:「你不必顾虑我…我本就想要替你办这件事。」 辰昕亦瞧了山藤一眼,帮着道:「宁夕醒了,正好喝你喜酒。这衣若都进你堂下,同你这般进出,你还是尽早给个名份。」 洛青又道:「我想…你毕竟长在乌尔,义父去提亲,比夜长老好些,你意下如何?」 山藤愣着,既然洛青都说了,他也没什么好拖延,道:「那…我同若若探探,她若肯…我便和长老们会会,再回一趟乌尔,把事情办了。」 洛青拍拍他,道:「好。」 精↑彩↓收║Ρò㈠⑧н.c哦м(po18h.com)) -- 第四十七章辰昕暮樱 当晚,辰昕与洛青,待在松岭二楼廊上,不远的之青院,灯盏还微亮。辰昕拿着酒,兀自喝着,带了几分醉意。 十年来,洛青也未曾见他再为谁喝醉过,虽然他不知道辰昕这醉,是为希月还是暮樱,或许两者皆有。他淡淡道:「你是要回回特意上来喝酒…?见了面,话也不同她说上一句。」 辰昕一阵心烦意乱:「你管山藤,少来管我。」 洛青叹道:「我自然管不了你。但,都十年了,放过你自己吧。」 辰昕看着远方,静静道:「十年…那画面还是挥之不去,从岱山下来,我时常一梦便回到那天,她在我布下的阵里万箭穿心,血染红了她一身绒袍,我远远看着,救不了她…。」 洛青打断他道:「别想了。」 辰昕冷冷一笑:「你又如何忘得了,你和星宁夕歃血为盟,逼她上了岱山,最后却一剑刺在她身上,她如今半死不活,是你害的。」 「够了!」洛青恼中煞白,一手挥过将他抓抵在墙上。 辰昕淡淡一笑,搥了搥他胸口,道:「痛么…,不如你先学会放过你自己,再教教我。」 洛青怒瞪着他,缓缓松了手,道:「我们不一样…。辰昕,放过你自己,是为了暮樱。她不须背你那些痛…,你若忘不了希月,便不要再招惹她。」 辰昕沉默着,终有些话,说进了他心里。 翌日,辰昕起了个早,头脑有些昏沉,他踱着脚步,来到之青院前。一院积雪,一池薄冰,霏雪细细落在他肩上。 房门咿呀推开,踏出暮樱一双鞋,再一袭淡绿衣衫。辰昕倏然醒神。 暮樱手捧着铁盆,正要到后院取烧好的热水,抬头见了辰昕,脸上闪过一抹惊讶神色,瞬时又低下头,默默掠过他身边,往后院走去。 他亦默默跟上。见她舀了些热水,又混了些冷水,沉沉拿起,便想帮她。其实和星宁夕相比,暮樱出自森门,会很多活儿,谈起冶炼兵器也难不倒她,但他就是舍不得,她一副坚毅逞强的样子。她和希月有点像,性子有些刚烈,瞪起人一双眼似火烧一般,但她,又比希月温柔,虽然面容不比星宁夕,静下来时,同样有着岱山才养得出的动人灵秀。 暮樱并不让他帮忙。她闪过他便往星宁夕房里走,辰昕默默又跟了上去。她进了房,搁下水盆,取过棉帕,替星宁夕净了手与脸,见辰昕仍站在门口,冷风飕飕。 「进来坐吧。」她看了他一眼,道:「一个人杵在那儿挡着门,冷风都要冻着宁夕了。」 辰昕静静走入,顺手稍掩上了门,坐在桌边。 暮樱又看了她一眼,道:「你来做什么?」 辰昕面色不改清冷,淡淡道:「看你。」 暮樱闻言,微敛了眉:「我好端端的,你可以走了。」 辰昕并不理她,瞧了她半晌,忖着要让她多说话,星宁夕是个好话题,便道:「当初…她初识岩靖峰时,你可知道?」 当初…,暮樱想了想,立时依了辰昕算盘,忧伤地道:「我们…住得很远,她又很忙。我知道时…他们已见了几次面。再听她说起时,他们已经相恋。然后再一次提起,她说他们要私逃。我每每看着她躺在这里,最后悔的,便是第一次,没有陪她去讨回那只雪狐,让她白白陷进岩靖峰手里。然后还帮着她,想着怎么逃…。」她一叹又道:「我替她传过几次话,看得出来,那时候的岩靖峰…,对她亦是十足真心。」 辰昕静静道:「有再多真心,隔着世仇家恨,究柢…难有善终。」 他初见星宁夕,便十足懂她心思,她肩着天门,与地门相恋,如同他当年,整个西二堂,挡着他与希月。面可以见不着,情心又怎能说断就断,他杀了希月,至今痛楚十年犹如昨日,星宁夕性子尚且不若自己坚刚,如何伤得了岩靖峰…。然他与暮樱终是旁人,或帮或劝,都只能是几分。 暮樱闻言,知他想起了希月,缓缓道:「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旁人劝也劝不了。但,我也认真劝过宁夕一回,我说,有些感情,像灯芯烛火,是慢慢燃大的,不如…就趁它势小,把火给灭了,免得横生枝节。」 辰昕是聪明人,知她说的其实是他们二人,瞧着她,亦缓缓道:「若…我非要它燃大呢?我思量整夜,不愿没有你。」 暮樱未料他答得直白,脸一红,转过头,亦直白道:「别惹我。你走吧。」 辰昕起身走到她身旁,道:「暮樱…,衣若告诉你的那件事,我藏了十年,是你…动了我的心,让我想起。大概,也只有你,能让我彻底忘记。」 暮樱低下头,默默不语。他是吃错什么药了?昨日还是一般冷冽着脸,今早一来,便朝她攻势频频。 她还未想出要说什么,房门敲了几声,便又咿呀开了。洛青拿着药香进了来,他在门外,其实已经听见辰昕的声音,但他府里那么大,哪里说话不好,偏要挑星宁夕房里,他这药香,可不能误了时辰。反正他既想通了,日后找暮樱说话有的是机会。 辰昕见了他,又见了他手里的药香,一叹,坐了下来。真是成也宁夕,败也宁夕。 洛青点了药香,觉得今日房里好像有些不同,却说不上来。 他走到床头看看星宁夕,伸手抚了抚几上的白棠花,自何列去了北城,这花便是他替着,但这连着几日,这束花枝并没有什么凋零的迹象。是了,白棠花香,今日特别明显。 他一愣,连忙落坐床边端详星宁夕:「这是她的花香…?」 暮樱和辰昕也一楞,如今星宁夕身上确又盈溢着淡淡白棠花香,暮樱一直以为,那是房里花束的香气,闻久了早已习惯,也不怎么在意。辰昕一进门,整颗心在暮樱身上,更不曾留意到什么花香。暮樱有些雀跃道:「难道宁夕要醒了?」 洛青抑着激动,拉过她手量脉,量了半天,却诊不出什么异同来,她仍沉沉睡着。 狠狠搅动的心,又沉了下去。 辰昕瞧着他脸色,宽慰道:「既然之前没有花香,有些进展,总是好事。」 洛青缓缓起身,打起精神,半晌,拍了拍辰昕道:「没错…。有些进展,总是好事。」又道:「因那持魂珠,我走不开。你回乌尔时,帮我和义父提提,这几日,丹锦剑的丹血石,不时闪着光。从前,只有宁夕那魔气蠢动时才会这般,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那把落在天门殿的丹锦剑,匆匆退出岱山时,忽和竟还记得顺手拎回了,委实叫洛青佩服。忽和笑笑道:「这辰老的剑,要是落在岱山门,他岂不又要跟我置气。」这丹锦剑,半年来始终放在星宁夕房里,前些日子,却有些异样。算来,和这白棠花不凋谢的日子差不多。或许…她真要醒了也说不定。 -- 第四十九章白棠初醒 为那婚仪,洛青接连几日忙得晚了,暮樱若是锁了之青院大门,他也不便再扰,一向早晚请安的他,竟也有几日,没有见到星宁夕。 直到吉日良辰,终于该操的心操完了,该见的人也见完了。当日的主角,总是山藤,自迎亲队伍从乌尔进了兰台,本就喜爱热闹的兰台人,便在大堂挤了个水泄不通,打算要从迎娶闹到深夜。辰老上了兰台,几位长老亦齐聚广场喜宴上,喝酒喝得欢快。 他万分欣慰地参加完拜堂仪典,敬完该敬的酒水,终于也得了些空。 从北城到南城,沿途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他一个人提了壶酒,静静回到之青院。他有好多话,想告诉她。 他轻推开房门,如常落坐床沿,倒了杯酒。他今日已经喝了不少,但是他仍然想同着她喝一杯,看着她沉静的睡脸,他想起他们温存的那一晚,想起隔天他笑着唤他娘子,想着他为她戴上耳坠子。他想告诉她,他曾经承诺过,要给她一个似今日这般的婚仪,让全天下都知道她星宁夕是他洛青的妻子。 只是如今,他说不出口,她大概…也不会肯了。 洛青仰头喝了一口酒。宁夕…,你是不是快醒来了。我日日盼着你醒来,却又怕那一天,不知道该如何见你。除了对不起…还是对不起…。 模模糊糊中,星宁夕坐起身子,睁着大眼笑望着他:「叁哥…你这神色,为何如此难看,莫不是我这伤,没得救了?」 「宁夕…?」 洛青一震,搁下酒杯,倏然湿了一双眼。 「叁哥,你怎么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么…?」星宁夕笑望着他。 他激动地想将她拥入怀中,却扑了空。 酒杯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惊醒了他。她依然静静躺在床上。 夜深了,远远已不复闻喧闹的声音。 他讪讪起身,为她再整了整被,出了房门,廊上却遇上刚回来的暮樱,阑珊灯盏下,她一双脸颊有些红晕,看来今晚她也喝了不少酒。 他微微点头,闪过她身,自个儿回松岭堂去了。心还想着,这岱山门的女孩,各个不太懂得安全。 才走了几步,又遇上方要进松岭院的辰昕,不知是吹了几步的冷风,教洛青有些清醒,他突然明白,暮樱刚刚那酒是同谁喝了。眼前这辰昕显然心情不错。 他落下一笑,拍了拍他,默默上了楼。 辰老、秦潇与夜阑等人,自东疆与南城抽了身,难得来了兰台,自要多待几日。 众人聚在大堂,正事闲事话个没完。还带了个消息,据探,樊安那日命丧森门,森门亦有不少伤亡,岩凡戮杀不少暮家人,碍着岱山灵旷,终留了暮岩性命。近日,地门查起忽和镶进天门殿的石晶,派人赴了北漠,拜会魔道冥空魔主。索沦亡在秦潇手上,冥空与忽和斗了一场,也承了些伤,落了石晶,他对月盟本恨之入骨。 又显然,这岩靖峰的伤养得不错,还有心思开始打理倾天剑。洛青想起星宁夕床前的丹锦剑,有些忧心。他想了想,商请辰老与忽和,至之青院看看星宁夕。 辰老一身灰衣,遒劲灰白参差的短发,腰际一排短剑,看上去颇有精神,他和夜穹一盘棋杀得难分难解,连声敷衍了洛青,先将他支了出去。 洛青心知他们那盘棋还要纠缠个一阵,便先回了府邸,想起星宁夕房里那束白棠,有些泛褐了,又到院子里摘了些新的。辰昕与暮樱都不在,他们两个,如今倒是很常不在。 几棵春樱开得正盛,他顺手拿过竹扫把,扫了扫石阶上的落花。走进廊内,推开星宁夕那扇咿呀作响的厢房门,还想着,择日当来修它一修。一抬头,却教他吃惊得落了整束白棠。 星宁夕正坐在床上。听见声响,方转过头来看他。 洛青对上她一双眼眸,震惊得楞在原地。他想象过几千几百次她醒来的画面,却都不及当下惊心动魄的万分之一。 他连步进屋,在她身旁坐下,打量了她好半晌,才颤声道:「你…你觉得如何?我替你瞧瞧。」他伸手想为她量脉。 星宁夕微收回手,一双秀眼望着他,始终一语不发。他一愣,试图分辨她眼里是怨是恨,还是怒。但他看见的,似乎是疑惑。 她眼里转着千百个问题,盯着他,宛如初见。 这场景,洛青有些熟悉,又一愣。 「你…是谁?」 星宁夕瞧着他,缓缓开口。 她…不认得他?洛青有些不解,虽说她受了不少伤,他那日在天门殿上凝起的一掌,终究没有压落,何以她伤了脑门?难道是忽和与他进殿前,岩靖峰做了什么,要她忘了前尘过往?还是…那拥主令伤了她?洛青飞转着念头,一时不明就里,然他心里甚是激动,不管什么原因,那些令她心碎的过往,忘了…也好。至少,她又能这般看着他,又能同他说话。 洛青瞧着她,谨慎问道:「你,不记得我?」 星宁夕亦瞧着他,她方才转醒,打量四周,很是陌生。但这男人,她有些熟悉。 「我识得你…但想不起来。」她有些心慌,混乱摇着头道:「我…想不起来。」 「别想…别想,没事了。醒来就好,没事了。」洛青连忙稳住她,颤声安抚道:「你…遭遇了些事故,受了重伤,现在想不起来…也是正常。」 星宁夕愣着:「重伤…?」 廊上响起话声。方自外头回来的暮樱,领着忽和、辰老与秦潇,后头还跟着辰昕,来了厢房。方转进门内,见了两人,脸上尽是诧异。 洛青转过身,急朝他们落了个眼神,想了想,要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向星宁夕道:「我叫洛青,青山的青。你…」他一眼瞧见桌上的花,便道:「你叫白棠。你…重伤方醒,身子虚弱,先喝点药,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其他事,我们日后在说。」 「洛青…白棠。」她皱起眉,喃喃思索,撇了眼门外一众人,有些怯意。 那一众人,自非等闲,听完洛青的话,诧异神色便也收了个尽。辰老走上前来,这女孩的事他早听忽和与洛青讲了个八九分,初次瞧见她,虽有些憔悴,仍是仙气盈盈,标志可人,他这青儿眼光可好。 他咳了声,道:「这…棠儿,你说来,是我未过门的儿媳,我那不成材的儿子让你伤成这般,委实有些对你不住,我听说你那把剑,有些异状,我替你瞧瞧。」 如今的白棠听了他一袭话,仍是一片空白,只听得这看似颇有来历的长者,唤自己儿媳,还跟她要剑。她抬眼见床边便有一把,取过丹锦剑。握剑的手,暖意暗生,她觉得很是熟悉,自己原是个会使剑的人?她看了看辰老,半是犹豫地递上了剑。 辰老点了点头接过,打量了半晌,轻扬起剑,在她周身送了道剑咒。 咒术一罩上,白棠脑海一闪,晃过烛光堂皇的大殿,和一身玄衣朝她扬剑的男人,一阵不知所以的巨大痛楚袭上心头,她抱头一声惨叫,辰老倏然收了剑。 见她脸色惨白,洛青心下大痛,急稳住她道:「爹,先这样吧…。莫要刺激她。」 辰老点了点头,朝白棠道:「棠儿,你先养养身子吧。有事,洛青替你担着,不用担心。」又朝忽和等人道:「我们出去说话。」说着,便朝门外走去。 暮樱原想进房,洛青朝她使了眼色,道:「不如你先一并出去,我们等等替她弄点吃的,配点药方。」 暮樱知他担心自己漏了口风,想同他会会说词也好。看了白棠一眼,便也出了房门。 洛青又转向满脸疑惑,惊魂未定的白棠,听方才辰老唤他棠儿唤得好听,便也道:「棠儿,你先歇着,你躺了大半年,手脚不便,别乱动,我去同义父说说话,等等就回。」 白棠见这洛青,唤那称自己儿媳的长者爹,对自己又一派关怀神色,那他…。她一阵混乱,心有余悸,倒有些想静一静,随意点了点头。 暮樱到灶台添了些早膳的粥,对了些水,重新上了火。又到厅堂,想盛些茶水端到白棠房里。众人正坐在厅内,听洛青说着星宁夕伤了记忆,似是认得他,又不记得他。 忽和沉吟道:「若不是岩靖峰动了什么手脚,便是她敌拥主令,伤了心神,又或是她睡得久了,一时半刻转不过来?」 洛青问了问甫进厅的暮樱,她倒着茶,思量着,瞧了洛青一眼道:「似忘非忘,确实像是伤了。那阵子,也有不少森门人,因那拥主令伤了记忆。」 洛青闻言,心如刀割。撑着铁青神色,答不出话。 辰老点了点头,道:「不论如何,她身上魔气再起,自是岩靖峰好了不少,撑得起她一身伤,让她也醒了来。那绑生咒,若非剑毁人亡,消不了。」 忽和大大一叹,一脸无奈道:「可惜了我那石晶,还好伤了冥空,倒不算徒劳。」 秦潇听着,瞧了瞧洛青道:「如今要杀那岩靖峰,倒是容易了,用不着损兵折将。」 洛青沉着的脸,又青了一层,怒震了桌道:「不准你动她!」 忽和挥了挥手,向秦潇道:「你这孩子谋略虽足也得厚道点。那丫头,嗯…棠儿是吧,你没听辰老满口儿媳唤得亲切,别说洛青,我们也很是中意。何况岩靖峰与她当日在岱山上气息都弱,事情好办,要杀我当日便杀了。你如今要从丫头这边动手,得直杀到那头岩靖峰断气,实残忍了些,你可莫要动这主意。要销那绑生咒,总还有法子。」 「就是。」辰老附和着,嚷道:「青儿,她既然不记得你做了什么混账事,甚好,她如今也没什么娘家,你人便给她娶过来。」 洛青青着的脸,有些发窘。这辰老怎地比自己还急。 秦潇一笑,道:「长老,叁弟大概还要等那白棠心甘情愿。」 洛青瞪了他一眼,又向辰老道:「爹,倒是倾天剑,我那么一斩,它大概跟我翻了脸,现在认谁当剑主,理不清了。」 「剑主嘛…谁能治它那伤,它自然认谁。他若和冥空连手,甚是难缠,真打起来,绑生咒拖不得。」辰老转过头,瞧了辰昕一眼,道:「这山巫谷…得考虑考虑。」 辰昕淡淡道:「看我做什么,要问洛青肯不肯。」 暮樱不太想听辰昕那档旧事,忙道:「我先拿粥去给…白棠。」说着,便闪身出了房。辰昕似也不想谈,朝两位长老和秦潇一揖,跟着暮樱后脚出了厅堂。 山巫谷,论来费事,洛青挂心白棠,也朝叁人一揖,道:「我先弄点药,去看看她。」也出了门。 辰老见不过提个山巫谷,各个揖了便走,还有些发楞。 忽和一笑,朝辰老道:「你这两个儿子偏爱岱山姑娘,我瞧着双喜临门挺好。」 辰老微瞪大眼,辰昕这收敛的性子,暮樱这事他倒不晓得。 秦潇一叹,这两尊长老挡着,星宁夕自是动不得了。但他们老人家说得轻松,真要再与岱山门打,自己少不了又得费一番心思。 不料,出了厅堂,却撇见小草含怨挂泪,隐在院内一角,望着星宁夕厢房。 这辰家小妹,对洛青一番情意,竟有些认真。 说来,这洛青和星宁夕,是他出手凑合,本还欠星宁夕一个婚仪,但洛青狠伤她在先,她又着了绑生咒,月盟受制,委实不利。要自己说服洛青放弃,又不免失了身分,辰草这路棋,倒可勉为一试。 「这人如今醒了,光是哭,没多大帮助。」他走了上前。 「盟…盟主。」小草慌忙抹了泪,转身一揖,不明白秦潇何以找上她说话。 「星宁夕着了绑生咒,杀不了岩靖峰,实要祸及洛青,累着月盟无数兵士。他瞧了小草一眼,淡淡道:「你既有情,为了月盟,理当…有点作为。」 「作…作为?我…。」小草一愣,想起辰昕的话。 这女孩怯懦又不安世事,恐怕还得让萏梅帮一把。秦潇一笑,意味深长道:「既是自己人,不如我提点你一些。星宁夕如今伤了记忆,记不得洛青,洛青一派歉疚,也不敢勉强她,你倒有些机会。星宁夕耳根子本软,又无所依恃,你暗里分说几句,要说得她离开洛青,也非难事。之后,自不关你的事。」 陡然获得这堂皇理由,小草目光闪烁,心底飘摇。 -- wχ伍①.Vīp 第五十章众说纷纭 备好了药,洛青忙赴白棠厢房。却见前几日让洛青支了假,才刚回兰台的衣若和山藤。两人闻讯赶了来,正口若悬河,比手划脚的向白棠说东道短,暮樱在旁,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说话。 洛青心里一凉,这对惊世鸳鸯在这儿弄什么口舌,但暮樱既然在,他们该搞得清状况? 衣若一抬头,见洛青沉着脸,忙道:「堂主,我们什么也没说,呵呵什么也没说。」 白棠见他进了房,低下头,脸色有些局促。 洛青不动声色,沉着冷脸,将托盘搁在桌上,道:「假也支过了,看来,你们日子如今过得倒是轻松了些。」余光一扫,山藤与衣若登时紧张了起来。 山藤赔笑道:「不轻松不轻松。这回来还有许多事搁着呢。我…我得先去忙。」说着连连暗扯着衣若袖子。 衣若忙附和道:「对对对,这几日不在,山藤耽搁了不少事,我得一并去帮帮他。堂主,衣若失陪。」 两人抹油似的一溜烟出了房门。 洛青端起汤碗,静静走到床缘,坐了下来。 辰昕暗向暮樱使了个眼色,两人悄声便也出了房。 洛青舀起药汤,凉了凉,便往白棠嘴边送。 白棠头愈发低了下去,道:「我…我自己来。」说着便想伸手接过,手却有些不听使唤。 洛青淡淡道:「你躺了大半年,手脚不灵活也是正常,之后动动便好,这药还是让我喂了,免得洒了一身。」说着又将汤勺递到她口边。白棠只得依言喝了。 终喂完了药,洛青搁下碗,锐眼瞧着她,道:「说吧,他们和你说了什么?」他这理事久了的清冷威仪,不笑地瞧她,倒有几分命令之感。 白棠垂下眼,有些紧张,道:「他…他们,说你是月盟堂主,总之,好像是说你管理了很大一片疆土。你救下我时,费了不少心力,替我疗伤。又…又说…我流离失所,没有家人,无以为报,所以…只好…以身相许。还没过门,便又有仇家,找上门来。这次一伤一躺,便是半年…。我…会使剑,又有仇家,这不晓得约莫是欠了人债,很抱歉连累了堂主你…。」 洛青听着,脸色愈是发沉。这山藤衣若唱戏功夫一流,虽没落了什么口风,这故事真真假假编得不太象样。 白棠见他神色发沉,显得手足无措,喃喃道:「我…我不知道从前的我是怎么想的,您位高权重,自然…不是白棠高攀得起,您若可怜我,您家里那么大,人那么多,我领个婢女的杂活儿,也就知足了,我…。」 洛青一楞,道:「婢女的杂活儿?」 白棠以为又说错了话,撑了几分气力,忙着要起身,道:「若…若是…堂主要我走,白棠万不敢留,绝没有…绝没有妄想。」 听不得她畏畏怯怯,胡乱解释,他压抑着满腔激动,轻揽她入怀。他候着盼着,终等来这一日,她虽什么也记不得,他绝不亏待她。 「既然你以身相许,便是我的人了,你左胸伤口迭了两道,身上其他伤痕,我都数得清楚…。我说过,你是我未过门的妻,不是什么婢女。等你伤势再好些,相隔副堂主婚事的日期也足了,我便迎你拜堂。」 白棠睁着大眼,半晌回不出话。洛青见她神情,淡淡一笑,道:「你好像,没有变得太多。」 洛青缓松了手,又道:「还有,我不过领这兰台,从不觉得自己位高权重,你尽可唤我阿青,不要拘束,我们…没那么生疏。」 白棠愣着,这称呼唤得亲切,和这恩威并使的堂主,有些不搭,她可不敢逾矩。生硬一笑,没有答话。 她这才方醒,便一群人上来,轮番道了一番情事,搅得她一脑浆糊。现下忽觉有些费神,刚刚又受了惊吓,身子已有些疲乏。 洛青瞧她神色,有点懊恼一次让她知晓太多,柔声道:「你累了吧,这药有些安神,你再歇歇。我也得走了。」 白棠听他要走,松了口气,连忙点头。 洛青见她点头点得殷切,一笑,对她满心怜惜:「你…别想得太多,我明日来看你。」语毕,起身收拾了碗,便出了房门。 洛青一番话袭上白棠心头,她宽了宽衣,胸前果然迭了两道伤口,还有不少淡淡的新旧伤痕。她有些惊讶,自己惹了什么家仇,需承这么多伤。又顿觉十分困惑,自己是谁,刚那副堂主虽说他们不清楚她本家的事,他们有权有势,难道真没查清楚就留了她…?该不会,这堂主,才是真正的凶手,抢了亲来。可是,他家里人那样多,说句严话下头人吓得连逃,长得也俊逸清朗,相貌堂堂,想来该不缺亲事…。 白棠又试图想了想,脑中宛如一道墙,愈想冲撞,便愈是伤神,什么也想不起来。 外边儿廊上,辰昕同暮樱走着,她脸色沉沉,若有所思,道:「我…想回岱山。」 辰昕瞧了她一眼,停下脚步:「暮家…,只剩暮岩与你,你不能回去送死。」 「可是…岩靖峰本就恨透我哥,要敌冥空那石晶,只能取岱山灵旷,不定,要为难我哥哥。我哥哥碰不得倾天意志,因那绑生咒,又绝不肯杀岩靖峰,根本毫无胜算。阿昕,你们能不能帮帮他。」 辰昕甚是为难,道:「地门封山,宁夕…也不若以往,我们就是想帮,也帮不来。」 闻言,她湿了眼眶,簌簌抖着甚是难过。早先听得岩凡戮杀暮家,她才大哭一场,暮岩有难,她还是帮不上忙,势大如月盟,竟也束手无策。无助至极,她甚且闪过藉星宁夕杀了岩靖峰,然她一颤,逼自己收了念头。她相信就是暮岩,宁死也不愿牺牲她。 「暮樱…」辰昕一叹,拥她入怀。她同暮岩熟悉剑器矿石,若她所说是真,身为暮家人,灵矿一伤,她难免受波及,当得带她离岱山,越远越好:「我们答应过暮岩照看你,岱山回不得,不如,你同我回乌尔。」 「乌尔…?」她哭得伤怀,还一片茫然。 「衣若出嫁,小草也不住之青院,你还待在洛青府邸,有些不妥,我要见你,回回得上兰台也不方便。下乌尔…也免得你日日见着宁夕,亲人挚友,两面受难。」 他倒是很懂她心思…,只是她这一答允,等同应了要作他的人。 「我…」她一双眼带泪瞅着他,不知作何回答。 「别哭…。」他揽过她肩,吻了上去。 她倏然一震,急着推他,这回廊上明目张胆,不说洛青小草,还有一院小童仆役,要让人瞧见了怎生是好。 他淡淡一笑,将她抵上廊柱,连连吻着:「你要不允,我可不放手。」她才羞别过头,又让他制了回来。 她自对他态度软了些,他便常常这般得寸进尺。但他明明不讲理,她瞪是瞪着,却总拗不过他。 「随…随你吧。」她急着脱身,忙允了他,心思叫他一绊,泪也收了个凈。 他抵着她额,温柔望她:「乌尔好山好水,宜居美人。」 她瞪了他一眼,嗔道:「死相。」 辰昕一笑:「有人说你?」 暮樱怒踩了他一脚,挣开他去了。 隔日一早,白棠方醒,却见床边又坐了个男人。她昏着神坐起身,急向床内一退,努力定睛瞧了仔细。这人,昨日并未见过,她有些识得,但也忆不起,只觉得,他有些危险。便悄悄又往内移了些,微瞪着他。 夜阑一笑,道:「你挪那么里边,是想空个位置让我躺么?」 星宁夕伤重,夜阑自责尤甚。当日南城映雪院里,星宁夕方稳回一命,洛青连日守着她,谁也不想见。夜阑于是在门外候了叁日,终让洛青开了门。 夜阑一脸沉静,将他的总长令牌,递给洛青:「这次,失了羽竹,对不起兄弟;护不了盟主,对不起月盟;没有守住星宁夕…,对不起她。这职,你撤了吧。」 洛青面无表情,道:「杀了索伦,足抵羽竹之过;盟主伤,是宁夕护敌,与你无关;而她…是我之过。你这令牌,还得收着。」 夜阑皱眉道:「是我让岩靖峰带走她…。」 洛青怒道:「岩靖峰掌倾天剑,谁守她都一样!你要在这里提醒我岩靖峰做了什么,不如回去整好你手下的人,择日备战报仇,滚!」 夜阑静静回望洛青,半晌道:「让我看看她…。」 洛青转过身,冷冷道:「她不会想见你。」 夜阑道:「就看一眼。」 洛青顿了顿,径自往房内走去,在案边坐了下来。 夜阑跟了进去,走到床边,见她苍白沉静,宛若失了气息。他想起她来找他喝酒的那天,泪洒满脸,向他掏心掏肺。他一直以为只是她生得好看,让他流连几分。但,当他知晓洛青拿了倾天意志,他虽不意外,心仍狠刺了一下。岱山上,她吐了满身血,逞强要他自保,他却守不了她,见她伤得半死不活,让洛青从天门殿抱出来,他这颗一向浪荡不羁的心,头一回知道何为椎心之痛,然他明白得太晚,初时,便无意与洛青相争,如今洛青视她如妻,他还能如何…。 白棠强装镇定道:「你是谁?」 夜阑神色不动,眼神却有些复杂。他趋近星宁夕,笑道:「我若说,你是我的女人呢?」 白棠闻言,一晕,自己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哪里来一天一个男人给这种说法。这月盟,莫非是个不良之地。她觉得有些羞辱,又有些害怕,依旧瞪着夜阑。 夜阑往她一靠,凑上她发间。她背柢床缘,看着他愈显惊慌,伸手欲推开他。 夜阑感觉她气劲纤弱,似失了武行,心里一痛,退了一些,道:「你实在伤得不轻…,过去的事,你都忘了?」 白棠看着他,犹豫着道:「忘…忘了。」 夜阑顿了顿,忽然起了点兴致,道:「你啊…从前欠了我不少东西。」 白棠闻言,一慌,怪不得她有些怕他,道:「你…是来寻仇?」 夜阑瞧了她一眼,笑道:「什么寻仇。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山藤一番话,那堂主和这男人怎么都不清楚,各个问她。白棠一脸苍白,道:「他们…他们说从前救了我,我没有家…许了那堂主,才留在这,但又被仇家伤得躺了半年。你…说我欠你东西…。」 夜阑闻言,忍不住失笑:「你不过欠我几坛烧酒,没必要将你伤成这般。我是你说的那堂主手下,叫夜阑。你受伤前,才和我约好喝酒,谁想你一躺就过了半年。」 白棠愣道:「夜阑…。」 夜阑看着她,淡淡笑道:「你这般叫我…挺好。」 白棠被这一点一点讯息搅得头疼,他方才还说她是他的女人,明明居心不良,道:「我很爱喝酒么?我…为何找你喝酒,堂主…不介意么?」 夜阑淡淡道:「他啊…也许很是介意吧。」他又往她一靠,道:「但你们尚未成亲,当初,也是盟主与他相逼,才叫你赔了身子,我不在意。你若改变心意,不想待在这里,我大可救你出去,如何?」 救我出去…?她不知道到底谁说的话才是真的,他一来,便想带走她,是真想救她,还是诓了话骗她。白棠有些彷徨,摇了摇头。她气恼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眼泪不争气的出了眼眶。 夜阑见她如此,伸手拭了她的眼泪,令她又惊恐的一缩。他心下难受,回坐床沿,淡淡叹道:「也罢…,对你来说,我就是个陌生人。只是…我又得去趟北道,这一去一回…你。」 他从来对女人便是没个规矩,这回,他小心拿捏着距离,生怕又吓着她。他凝视她一双还湿麓麓的眼,认真道:「你若不喜欢他…,大可考虑…等我回来。」 门边响起脚步声,洛青进了房。他脸上一层暗青,瞧了夜阑一眼,托盘搁上桌的力道比平常重了些。沉道:「我屡次忍让,你当我真治不了你?出去战一场。你前前后后欠她的,我一并讨。」 夜阑淡淡笑道:「那么,你若输了,我便能带走她了?」 洛青抬眼望他,冷道:「我不会输。」 夜阑瞧着他,洛青从前或许略胜自己一些,但岱山上他和樊安、岩靖峰杀了两场,内伤不轻,至今未愈,却撑着不讲。夜阑起身,走到他身旁,道:「她若肯,这战我便应了。但她不肯,我与你打这场有什么意思。」 夜阑又道:「还有,我来这,是盟主要我禀告你,冥空有些动作,他今日便要动身回东疆,要我一并上北道重新落阵,待事态缓了,才回兰台。要战,下回奉陪。」语毕,望了白棠一眼,便出了房门。 洛青神色和缓了些,倒了杯茶,坐到床边,看白棠两眼无神,一脸消沉。静静道:「你…约莫很想知道自己是谁。」 原有些了无生趣的白棠闻言抬起头,一双眼紧望着他。 洛青将茶递给她,一叹,道:「对不起…刚刚那是我堂下总长夜阑。你不是个什么让人要来让去的东西,我们如此议论你,实有些无礼。但是你…」他凝视她,眼里一片真切认真:「棠儿,昔日,你有一身好武功,自有你的家世,但你的过往若非伤你太重,你也不会忘得干净,你的身家…我不想清楚,也不想替你追究,免得你又回去,惹了满身伤。我只知道,你这对耳坠子…是你同意,让我为你戴上的,当初,既给了你承诺,你虽忘了我,我也不会反悔。」 白棠闻言,感受到洛青的善意,舒坦了些。不禁问道:「那…我的爹娘呢?我总…总得让他们安心,还是他们也受了伤?我的仇家还能在你这里把我伤得半死不活…约莫很是厉害。」她双眼又睁得老大,问道:「那你…。」她本想问他伤了哪里,想了想,夜阑却不是这般说的,他说…是堂主相逼,怪不得,她还没过门,便成了如今这般…。可…这两人,又似是这堂主更可信一些。 洛青见她纠结,只能叹道:「棠儿…我救下你时,你的爹娘都…已经丧生,本家是回不去了,你若信得过我,便安心留下来,这里,大家都能照顾你。」 他起身取过粥碗,道:「现在,你先吃点东西,你自己试试,我帮你。」 白棠依言接过,初时让洛青帮着,练习使着汤杓,几回便灵巧了些。白棠偶尔偷偷抬眼瞧他,与他视线一接,见他万般细心,眼底一片深情,有些悸动。她与他好像,真有点故事,莫非是她以身相许,拐了人家堂主…。若是这般,她将他忘个干净,他肯定有些难受了。想着,心里柔和了几分,道:「我…当真,是你未过门的妻?」 洛青闻言,一笑,点了点头。 -- 第五十一章进退之间 连日,洛青花了不少时间陪她。 他扶着她,缓缓走在院落里。见她举步都是艰难,他有些难过,但他又是这般感激,她又这么真确处在他身旁。 他静静跟在她身后,见她练得认真,终于能放开他的手,慢慢平衡走着。她绕了院落一圈,回头嫣然一笑,道:「我走完了。」 看着她天真万分的笑,不晓得为何,鼻却有些酸。他缓缓走到她身边,轻牵起她,道:「太好了。」 白棠见他的脸,似有些沉闷,瞧了瞧他:「堂主…,您若乏了,还是觉得就这么绕着院子无趣,不如您先回去吧。我还想走一会儿。」 洛青浅浅一笑:「你都不乏,我倒乏了?我想陪你。」 这洛青狠痛得久了,愈发害怕失去。如今他对她很是执着,说要赖她房里,便是要赖,说要陪她,便是要陪。他从不随便让人见她,也不让她出他府邸。白棠自打醒来,一脚便迈入他的领地,他说什么,她便也听什么。 她笑了笑,转过身,继续缓步走着。 她练得勤,不过些时日,已能行动自如,发现身旁一众人,很是和善,也不若初时畏惧。洛青一片目光深情,她当他是她夫君,也不甚在意。日子,称得上简单惬意。 「怎么会…堂主,再下一盘。」她望着一盘死棋,甚是懊恼。 他常陪她对弈,动动头脑。她这心思,同往昔相较,又简单不少。 他一笑,整了整棋,道:「棠儿,你这棋路,得瞻前顾后,逢危则舍,硬是要救那小小一隅,下不出活路。何况…。」 「何况什么?」她兴致盎然听着他说棋,虽说论起下棋围子,他还斗不赢辰昕,但不计较那莫测天高的境界,这洛青谆谆教诲,已够她品味再叁。 「先…先记这些,多说无益。」他再将黑子推给了她。 她记得的事不多,甚爱听他说话,但她一双大眼婉转流光,总瞧得他一番话说也说不全。 那双眼如今清灵依旧,却不见从前的抑郁伤怀、冷漠悠远,反多了几分活泼热情,见了他,又化做一派温柔和顺,洛青几乎无从招架。 他有些明白,为何从前的她,让岩靖峰隔着两世家仇,两门积恨,也不肯放手。 他还发现,虽然她一身内功还使不上,身子记住的事情,并没有全然忘记。她会跳舞,拳脚剑式也舞得出来,即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没什么威力。 她问他,能不能教她武行,若是仇家寻来了,她也不会拖累他。他拿了个大病初愈的理由,拒绝了。其实她身体早已好了不少,一身武打的底子依旧,要练应非难事。但他,就算只是练练剑法,也不愿再拿剑对着她,不愿她再面对刀光剑影,算计攻防。 从前,他们一副心思都在计较如何打回岱山,他无暇细细了解她。他只道她不善厨艺,不食走兽飞禽。如今,才摸了几回她口味,发现她同一般女孩喜爱糕点。 她向膳房大娘学了学,倒会了几道常菜,几道点心。 洛青怀着一派歉疚,甚是宠她,本什么活儿也不让做。他还牵着她的手,道:「你学做菜做什么?又刀又火的。家里又不是没人。」 她有些沮丧:「连做菜也不行啊…,您要再拦,我这成日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洛青一楞,想她也许从小忙惯了,竟成了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他不放心小草,这之青院婢女侍从,连带膳房掌事,不用辰家旧仆,净是他从衣若那调来的心腹。想想,似也没什么好担心,遂依了她。 一日,她烧了桌菜,要他尝尝。 他起先还惴惴不安,看了看她双眼盼着,又瞧了瞧那蔬菜碧绿,煎鱼金黄,似真能入口,迟疑举箸试了一试,却登时改了观。 就向她昔日说的,她只是没空学罢了。他赞赏的一笑,道下次也该让辰昕试试。 见他喜欢,她似乎很是高兴,一双美目流光盯着他,频为他布菜,要他多吃一点。他却忽然觉得眼前一桌菜,都瞬然暗淡失色。 她也喝酒,但仍喝不了多少,她不若从前借酒浇愁,拿起酒盏只是浅浅尝着。只有同相熟的一众人相聚,他会让她喝几杯,再多,便替她挡了。但只他二人时,他喜欢同她在之青院落里小酌,看她微醺几分,翩翩起舞在白棠花畦里;或是寻由让她多喝几杯,她便会不胜酒力,收了她向着他的几分敬意恭顺,无所顾忌地依在他身旁,真心抱怨着他不让他练武习药,不让她出门走走。他有些欣慰,她如今喝醉了,只有这些小烦恼。 他每每看着她,便深深觉得秦潇错了,这回,他等不了她心甘情愿。又或者她已经心甘情愿? 「棠儿!」 这日,洛青连步入了之青院,声音听来,甚是欣然。 白棠捧了碗小米,正喂着几只院里麻雀。搁了碗,她盈盈起身,唤道:「堂主。」这称呼,她仍是改不过来。 「你不嫌闷得慌?我今日得空,带你去走走。」洛青一脸含笑,过来牵她。 走走?她眼神亮了起来,连步伐也轻盈了几分。 他带她到了马厩,她那匹迷儿,挺有灵性,对他总爱理不理,见了白棠,却很是欢快。 她发现自己颇能理解这些飞禽牲口之意,问了洛青几问,他只道她心细善良,自能领悟那些微小心思。 她拍了拍迷儿,见牠甚是亲人的挨蹭着她,一笑:「你想带我绕绕么?」 迷儿喷了喷息,蹬了几脚,昂首稳着身子。反倒洛青那匹璁儿,今日一派闲散,自顾自伏了下来,不太搭理主人。洛青挑了挑眉,他虽不懂什么生灵之音,这自小养大的马语,他可明白,一笑,俯身拍了拍牠。转向迷儿道:「牠不载我,棠儿也还不善骑,你可得委屈容我上马。」 迷儿晃了晃尾巴,算作应了。 让他温软抱了满怀,这路程同一片春景般宜人。他觉得这兰台实小,骑出城郊,上了南城东方小山,似也骑不了多久。索性,山坡上让她练练马。 她本来只道要出游心情甚好,却不料这骑起马来,洛青双臂环着她整路,靠在他挺厚实的胸膛前,她红了满脸,忍不住低下了头。 「棠儿,你这控马得看着路。」听得他声息响在耳畔,她抬起头,又觉一阵空白。 洛青凑到她肩上,见她一脸通红,笑道:「你这脸何故比马儿还红?」 她闻言一脑,扯了缰绳停了迷儿,嗔道:「这真要练,您…您不如先下马。」 洛青一笑,跃身下马,嘱咐道:「先绕绕,别急着跑。」 她控了几回缰绳,奔了几趟,甚快上手。说来,她身手利落不少,却不知何故一身内功提不上来,连那白棠花香也淡了许多。 山坡一片碧草黄花,她下了马,随风旋了旋身,一张红润的脸笑得开怀。 他坐在一旁,淡淡瞧着,甚是欣慰。从前,她笑容甚少,他盼着她一直这般无忧。 但这两日,据报秦潇要来兰台,想来,定是为了她。 「堂主…?」 她几步跃了上来,一张小脸凑近瞧他:「这小山眺望南城,景致宜人,您这神色却不大高兴…。有事烦心么?」 他淡淡一笑,违心道:「没有。」 「我…虽然懂得不多,您若想找人说说,我乐意听。」 他抬眼一望,见她滢滢双眸盼着,心头一热,揽下她颈,绵绵一吻。 让他一揽,她身子一跌推倒了他,一惊,忙撑着要起。 「别动…。」他双臂一收,勾紧她头颈,一回一回索着深吻。 一阵绵绵乏力,她恍惚承着他突如其来的热情。 从前,她半是让秦潇逼着,妥协了亲事,对他一番情意,还羞涩不明。他承认自己很不知足,明明如今他要娶她轻而易举,他却甚想计较她的心,她的情。他狠伤过她,即便她忆不起,他又不免怯步。 那些过往,和暗潮汹涌的难,缚捆着他,深深情意拧绞成郁怒,他倏然翻过身,将她困在身下,一语不发,吻下她颈间。 一片朗日青天,刺扎她双眼,她敛了几分神志,微推抵他,别过了眼。 她觉得这洛青,待她虽好,却许多事藏在心里,问及过去,他不肯谈多,思及未来,她亦不敢多问。他多半不晓得,她身旁,那些称来探视她的长老夫人、盟主夫人,甚或他的家眷小妹,说的话,都比他多上不少。她初时听着,还不太明白,也不甚在意,时日一久,她却渐生了些烦恼,实有些希望,他同她多说点心里话。 见她有些抗拒,他忍抑熊熊欲火,稍松了手,凝望她闪烁不安的眼。 「棠儿…。」每瞧着她,他一颗心从来不安稳,时而歉疚,时而心疼,甚且,有几分她不知晓的卑微,他想知道,她如今,爱不爱他。 听他欲言又止,她凝起心神听着,有些期待。 山风轻轻吹着,扰动他一颗不安的心。 伸手抚了抚她一双剔透的杏眼,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就是不问她心意,就这般将她娶过来,她想来也拒绝不了…? 他仍是不说,她有些失落。这堂主,如天之高,偶尔生点云下点雨,片时,或许又风清云散,她小小一朵白棠,飘飘摇摇,岂真构得着…? -- 第五十二章危机再起 之青院里,洛青同白棠用完早膳,去了大堂。她坐在院里,依着日光,练习绣着一只香囊。 前些日子,她手脚灵便了些,暮樱衣若便教她刺绣缝衣,做些细活儿练练手指。 「听若若说你这对耳坠子,是堂主送你的定情之物,不如,你学绣朵白棠,缝个香囊还赠他,他自然欢喜。」暮樱活灵活现地说着。 「是…是么,堂主真会欢喜么?」她有些羞涩。 「一定!你不晓得,我们堂主是棵铁树,从也没人像你让他这般上心。管他什么东疆堂主西海公主,他正眼没瞧过。」衣若蹭在一旁,锦上添花:「你不晓得,从前西海酋长设宴,让什么大公主致意,满头金钗,一身华艳,明明当着堂主跳舞,山藤眼睛却黏在上面,我自然狠踹他一脚。倒是堂主神色淡然喝了杯酒,赏起那陶杯,头也不抬一下…。」 衣若堂主公主讲得飞扬,在白棠听来,有些畏怯。 洛青对她甚好,好得简直想将她像瓷娃娃似的供起来。她本来并未多想,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今,她却有些不敢同他论情。 小草前阵子,对她端着笑,送了她一对簪子,却道:「姊姊,你那簪子不如换了,你当时在道上让仇家伤得半死不活,让哥哥捡回来,身上连剑也没一把,如今明明哥哥宠着护着,却总一身素净,人还道哥哥亏待你。又若娘论起门当户对,实在也为难。」 又一日,她院里跳着舞,小草见了,又道:「姊姊生得美,跳起舞来,就是我也让你魅惑几分,昔日你仇家贪恋你姿色,哥哥才为了你大动干戈,你可别再让男人瞧见,又为哥哥惹来祸端。」 小草的话总静静蚀进白棠里,叫她有些难受。她有些害怕小草,虽然她年纪小,又是两位堂主的妹妹,但她喜怒无常,人前还对她客气殷勤,只她二人的时候,却笑里藏刀,她总觉得,小草很讨厌她。 她比较信任暮樱,那颈间与她一样有徽饰的女孩,她说他们是同乡,都来自岱山。他们家乡的女孩喜欢这般装饰。而岱山,很美,仙灵福泽尤甚,可惜近来战乱频仍,暂回不去。她喜欢听暮樱讲岱山,但只消洛青眼色一使,暮樱便也不多说,他或是担心她想回乡寻仇,其实,那些她忆不起来的仇,很是飘渺,这叫兰台的地方,才让她觉得像家。 然暮樱有一手好手艺,懂得造纸织布,也会制衣绣花,还懂剑器武行。前几日,辰昕说要在乌尔落一座织造厂,将暮樱带了去。小草却仍吵着要留在兰台,辰昕拗不过,洛青不想管,也只好随了她。 「你那绣的是什么?」 小草声音响在后头,白棠一慌,不顾指尖扎了一针,忙将香囊藏起。 小草轻轻一笑,道:「哥哥想来收过不少香囊,你那…我猜该是花吧?实在绣得不怎么样。不过,既是你送的,自然比得过那些精巧繁复的绣工。」 「我…我还在练习,没有要送谁。」 「不送哥哥,难道还送别人?」小草手上卷弄着一条她绣得精致的锦帕,道:「你也别不好意思,其实你受伤失忆之前就已是这般,遑论绣花织布,就是洗碗做饭也不会,就连骑个马还要我教你,哥哥也不计较。」 白棠生硬一笑,道:「累着妹妹了…。」她收了收针线,忙起身道:「我…我先进房,失陪了。」 她一双眼有些红,近乎狼狈的逃进房。甚是难受地哭了一阵,伏在案上,一阵困倦睡了。 「棠儿?」 听见声音,她沉沉抬头,望了望眼前的洛青,又看了看窗外,原还亮着的天光,已是一派黑沉。她揉了眼,奇道:「怎么…天黑了。」 洛青俯身看她,道:「听大娘说你没用午膳,晚膳又不见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她醒了几分神,想起方才梦里,一看不清脸的玄衣男子褪了她衣裳,揽着她连连吻着,她几分抗拒,几分顺从。 才和陌生男人做了番春梦,她一阵羞愧,又想起早上小草的话,甚是沉闷。随意点了头,道:「或许…歇会儿便好。」 「你歇了大半天,还什么歇会儿便好,哪里不舒服?我瞧瞧。」洛青有些着急,拉过她手要搭脉。 白棠倏然抽回了手,洛青又一阵诧异。 她心下一慌,忙道:「我…我没事,只是有点…有点想家。」虽说她一点想不起她有什么家。 她瞅了洛青一眼,犹豫道:「堂主…我,能不能…回岱山看看。」 「岱山?」洛青眉头一皱,眼神如电,道:「有人…同你说什么了?」 白棠见他皱眉,着慌尤甚,道:「没有…我…。」她勉强撑起几分胆识,道:「我只是想…。」她只是想,她这身子也许过了,这恩若算是还了,不如让她回岱山。他一堂之主高高在上,总有更适合他的夫人。 然她,光是想着,已红了眼眶。 她并不想当什么堂主夫人,但要离开洛青,她很是难受。 洛青见她红了眼,又一楞。 白棠一阵心烦,起身道:「堂主…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想歇会儿。」 「可是…」她分明有心事,他还想听听她不定知道了什么。 「你出去吧。」白棠有些愤怒地将他推到了门边。 她从未向他发脾气,他还不明所以,又让她小手死命抵出了房,带上了门。 「我…我明早来看你。」他朝着门内喊。她这怒气,怎么像是朝自己发作。他没什么经验,实不懂女孩儿心思,他只觉得若是小草惹怒她,她该和自己分说一翻。难道她气他不让她回岱山…? 她想回岱山…?他讪讪然走在廊上,胡乱想了想,亦有些心伤。 隔日一早,他还未来得及去看白棠,却已让人唤去了大堂。 秦潇来了兰台,大堂内同忽和坐着。这回,果然是为了白棠而来。 秦潇喝着茶,淡淡向洛青道:「岩靖峰约莫是和星宁夕相连,恢复了点良心。他允了你昔日提出的两个条件,和稳西疆,只要我们把人交回去。」。 「不行。」洛青一震,怒道:「别说岩靖峰伤她在先,如今白棠一派无辜,怎能将她送入地门。」 秦潇扫了他一眼,道:「怎么不行。你人不肯给,岩靖峰自要杀下来,我倒问你,那咒术绑着,大军打上,你让不让杀岩靖峰?」 忽和抬起手,发话道:「潇儿,我和辰老,打算让她入青川,练花门本经毁剑,断那绑生咒。」 「长老...?」洛青抬眼望向忽和,有些震惊,辰老确实提过山巫谷,却没再同他商量,和忽和暗里计较,似要定了案。 秦潇淡淡道:「何必这般曲折,对星宁夕而言,入那山巫谷,真会比较好?说来…岩靖峰至少对她有情,岱山的人,还岱山罢了。」 忽和摆摆手,凛道:「潇儿,我知你素来不好战,但西疆两头魔道为首,杜绝后患,实有必要。地门毁诺,不是一回两回,岩靖峰若得了丫头,再连起冥空,我们实有不敌。又辰老提起,莫魁一向对乌尔虎视眈眈,唯恐他趁乱发兵。送丫头入青川,不只岱山岩靖峰,就是山巫谷的隐忧,都能一并解决。」 洛青脸色青了一层,痛道:「入青川是大险...。」 「你还有法子?」忽和挑眉瞧他,道:「青儿,地门那头,有去无回。青川,还能转圜。」 秦潇搁了茶,一叹,道:「长老既然这么定了,我也无话可说。洛青,日后别说我没给过机会,我和夜阑,会为你拦住北面,但不杀岩靖峰,实难挡他,你时间不多。若是不敌,这人,我可不会再留。」 洛青两面为难,应不上话。 忽和拍了拍他,道:「青儿,要入青川,你欠了丫头大半年的婚仪,有好有坏…你,自个儿想想,要办,下乌尔会会你义父。」看他脸色极其忧沉,又叹道:「降妖伏魔,斩奸除恶,乃天地正道,丫头承预言而生,冥冥自有天意,你别怪我们老一辈狠心。」 -- wχ伍①.Vīp 第五十三章松岭月下 近几日,洛青忽然开始连日忙着,就是回了府邸,也不来之青院。一日,他匆匆进了院,巡查了一回,只和白棠说要出趟远门,便又整月不见人影。 她已经习惯洛青陪着的日子,当小草又让人把院门锁上,她忍不住,问道:「堂主…以前,都这么忙么?」 小草瞧了她一眼,冷道:「哥哥是一疆之主,自然很忙。他不过同情留了你,至今也没真给你什么名分,你难道还奢望他一片真心,天天陪你?」自洛青离开兰台,她便径自搬回了之青院,同她说话,亦开始甚不客气。 同情…。白棠低下头,轻道:「我不过问问…。」她有些后悔,当时一把将他推出了房,约莫真惹他不高兴了。 见白棠一副无辜样,小草冷恨又生:「哥哥一时兴起,叫你容貌魅惑了几分,如今兴致淡了,便不想见你了。你不如好好想想,搬出这府邸,莫再纠缠我哥哥。」她头一转,兀自进了房。 这晚,又逢月圆。她独自坐在小院里,郁郁喝酒,顶着几分酒意,阑珊练着一把五弦琴。上次,她跳了回舞,见洛青琴弹得好听,便向他学了一些。她拨了拨弦,对着一院寂寥,有些想他,想起小草一番话,又自觉不配想他,心里一阵烦乱,起身回了房。 她有些心伤,或许,他真不在乎。 她其实也不若小草说的那般不堪,如今她会煮点东西,对吃也不挑剔…。想了半天,却再想不出别的绝活儿,一烦,倔强地拿过布巾,收了几件衣裳,甚是负气的搁下小草送的簪子,和那对镶着白珠子的耳勾,这天地之大,难道养不活她。这衣裳…便当作借了,终有一日,她连本带利的还。 她草草缠了包袱,支退了两名婢女,往外走去。 正要出院门,却见许久未见的洛青,连步走了上来,喊道:「棠儿。」 白棠一怔,让开了门,淡淡回过身想走。 洛青一把拉住了她,转过她身子,见她微醉的眼眸里,竟有几分许久不见的愁怨,还拎了个挺象样的包袱。 他有些在意,问道:「你…想上哪去?」 虽说她一院洛青挑过的人,院外也早置了山藤的侍从守着。她包袱一拎上,两名婢女急着朝外通报,他才回府邸,正巧撞见拦了下来。 她本有几分酒意,也没真想过要上哪去,见了洛青,清醒不少,愣道:「没…没有。」 洛青挑眉看了看她:「没有?」 她勉强一笑,道:「堂主,这许久未见,您大概忙得乏了,还是回松岭堂歇歇吧…。」 洛青看了看她,静静牵起她回房。 他推开了门,一眼瞧见搁在桌上的簪子,和一旁的耳坠子,他伸手取过,回过身看她,淡淡道:「正是一阵子没见你,想来看看你…。你要赶我走?」 白棠别过眼,道:「堂主言重了。您要看便看,要走便走,我哪敢说什么…。」其实小草说得也没错,她不过就是他救回来的命,他要垂怜要舍弃,她又能如何。 洛青看着她,皱眉道:「为何又这般跟我说话,我说过了,别叫我堂主,你也不是下人,没什么敢不敢。你,有心事…?」 他就这么个走了月余,也不同她解释,还这般不懂她心思,哪里当她是妻子…想想,自她醒来至今,那什么过门的,他也没再提过。她一阵心伤,轻摇了摇头。 洛青瞧了她一眼,拉过她,重新为她挂上了耳坠子,一叹,道:「真有这么气我…?不过闹个别扭,坠子也不带走。」她这性子,同她年少时一般。 白棠低下头,喃喃道:「那本也不是我当得的东西…还与你就是了。」 他一抬眼,正要说话,忽然望见一旁柜上搁着的香囊,一奇,走上前想瞧。 白棠一惊,连扑上去要拿,洛青一手抄过,硬是比她快了些。 他退了一步拿在手中端详,这花样…实有些歪七扭八,笑道:「这是…白棠花?」 白棠一羞,怒道:「还我!」 「不还。这难道不是要送我?」他将香囊收进了袖中,朝她一笑,原有些沉着的脸,开怀不少。 他牵起她便往外走,道:「今天云薄,我带你去松岭赏月。」 「赏月…?」白棠已经在院里看了一整晚的月亮,何必特意再去他松岭堂。他却不由分说的将她带出了之青院。 洛青走在前头,有几分忧烦,他实在意小草那些心思。自持魂珠那件事后,她看似收敛不少,没想他才出趟门,她又要惹事生非。方才他不过和白棠说几句话,便见她又隐在廊后偷瞧。他这么明着带走白棠,倒是有些刻意,不如明早将她那院下人都换过来,让她住进松岭。 他牵着白棠,入了松岭厅,向几名还等着他回堂的小童,要了壶茶,又吩咐他们收拾间空房。他早把白棠当了妻,也没什么好顾忌。对白棠而言,他却有些高远莫测。她有些紧张,道:「这月亮…不如在院里看看就好。」 洛青回过头浅浅一笑:「二楼凭栏,景还好上几分。」他仍是牵着她,拐过廊脚,上了二楼小厅,再转出了回廊。廊上徘徊月光,转角静置了张茶案,也淡淡罩了层月色。 廊上走了几步,视野出了屋檐,倏然开阔,一轮满月高悬,相映稀疏几家灯火,景致的确不错。 洛青带着她,落坐在茶案旁。一名小童送来了茶,眼里似对白棠有些好奇。洛青淡淡笑道:「瞧什么?」 小童瞧他似乎心情不错,壮了胆朗声道:「这是之青院那很美的姐姐?大家还担心堂主您等了那么久,却要始乱终弃,让我们盼不着夫人。」 洛青听这始乱终弃四字都出来了,瞧了他一眼,道:「你今天吃熊心豹子胆了?你们那空房收好,大门便可锁了。白姑娘日后住这里。」 小童一喜,朝两人大大一揖,便退出了廊。 白棠有些局促,犹豫道:「您…还是让我回之青院吧。别让那些孩子误会了。」 「除了始乱终弃,他们也没误会什么。」他说着,着手为她甄了杯热茶。 白棠怨了他一眼,兀自起身,挪了几步倚上栏杆,清风拂过她面颊,散着花香。她看着远处,眼里几分抑郁,一张侧脸映着月光,并不说话。他到底想什么,她不太明白。 洛青见了,亦起身缓走到她身旁,温柔问道:「何事烦心…?还是你非要喝酒才愿意说?我瞧你已经喝了不少。」 她犹豫半晌,低下了头:「也…没什么好说。就只是您…突然,就这么离开好一阵子。我问了小草,她说您从前就是这般忙,我本不当过问,只是…。」 「只是什么…?」洛青对她一番话,有些上心。 白棠一叹,道:「只是…你前些日子,总陪着我。我以为…。」 洛青转过她身子,看着她道:「以为什么。」 她本想说,以为…他真把她当妻子看待。但他若不这么想,岂不自取其辱。白棠回避着他目光,轻轻道:「你…从前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但后来…你也不再说了。」 洛青静了半晌,挑眉道:「你…不高兴?」 白棠轻摇了摇头,道:「我不敢不高兴…。」 洛青故意道:「不敢…,心里却很不高兴。你…在气我不能多陪你?」他歪下头瞧她,道:「还是气我…还不娶你过门?」 白棠轻推开他,转回身子,恼道:「没有。」他不愿娶她也罢,竟还拿这事寻她开心,简直薄情。但她,又怎敢同他论情。她忍不住,眼里莹莹闪起泪光。 她一双眼,从来就不会说谎。 洛青心里一阵悸动。他等了很久,同她死生走了一回,终等到她眼里有他,心里有他。他有些说不出话,又有些不舍。后悔听了那山藤,惹得她伤心。 -- 第五十四章两情相悦 原来,这山藤这会务拖着搁着,谈起感情来,还是比洛青老练几分。那日他让她推出了房,又让秦潇忽和逼了一回,心下甚是难受。山藤见了他,宽慰了一翻,问他和白棠究柢处得如何。 他其实也不明白。她那双眼看着他有敬有服,也似有几分情意,只要他想陪她,她一向安顺,从来也不会说什么。但她如今,想着回岱山,她对他若是情意不深,他又何苦留她,徒让月盟计较罢了。 山藤见这洛青每遇上她的事就一脑浆糊,嚷嚷道:「她想走自然是同你闹别扭,岱山她半点不记得,难道还为了那岩靖峰?你便趁势称忙离开她一阵子,她若心里有你,自然想你。」 衣若在旁瞪了他几眼,道:「净教堂主这些使坏的路子。我瞧分明是小草背后生事。」 「洛青一走,小草若还有意,自会露出马脚。」山藤拍了拍他道:「你们也遮腾够久了,这计管用,包你瞧清他们心思。」又向衣若道:「你可别多事说溜嘴。我瞧你这几日少去找白棠,让人看着就好。」 洛青几分犹豫,他如今,既盼着她有情,却又开始生怕她动了真心。他心下矛盾,也想静一静,终忍不住依了山藤的计。 白棠以为,他就是不想娶她,至少编个理由打发她,或是称个不得已要她谅解,她本也无话可说。但他如此静静地不说话,搭上他一张清冷的脸,倒真是无所谓一般。 「我知道…我什么也不会,也没有家势,说要做你这大堂主的妻,委实不配,大概你家里人也不喜欢我…。」她别过头,暗拭了撑不住的泪,故作轻松道:「其实…堂主若是见我见得烦了,不想看到我,您明着说一声,我万不敢赖在您府里,也不用这般让我猜着您心思。」她勉强一笑,认真道:「我想了想,您若准了,不如让我回岱山,或许…还能遇着什么亲戚旧故;再不然您让我去暮樱那,和她学点东西也好;再不然,这兰台城应该很大,您只要准我走,我还能试试找个人家学点活儿…。」 洛青听她前一个不敢后一个不敢,前阵子,定是小草拿着她身世,向她胡说了些不配云云。而她,从前,便是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他轻将她腰身揽过,低头吻上她说不停的唇。 白棠一愣,身子僵了僵,低下了头。 「别躲。」 洛青追着再吻了上去,轻将她身子抬起,置在一旁茶案上,柢上了栏,连连轻吻着:「这里,是你的家,你哪里也不准去。」 她不太懂他心思,明明他前一刻还蛮不在乎的样子,何以忽然又炙热如火,她不自觉又别过头去。 洛青月余不见白棠,原就想她想得狠了,见她忍泪说着一席胡话,只想封了她的口,沉沉据有这令他牵肠挂肚的女人。他沿颊吻着她,又吻下她的颈,一手轻转过她脸,再轻吻上她的唇。见她或几分酒意,或几分羞怯,红晕着一张脸,又叫他一阵心动。她既愿意做他的妻,他也没必要再等。他将她一把抱起,转身进了他寝房,只当没看见她不安的双眼。 洛青拥着她坐上长椅,愈发浊重的吻着,一手依着她前襟,拂下了她外衣。大手又滑下她腰际,解弄着系带,松了她里衣,倾身将她倒上了椅榻。他连连吻着她身子,一袭欲望灼烫。对洛青来说,她早已是他的人,他委实不想管那婚仪。 但她,早不记得从前,即使她还记得,上一次,她狠狠醉着,实也不知她这以身相许是怎么许的。微醉酒意拢着,房内灯盏昏黄不清,叫她有些晕晃。她从前以他为夫君,对他多是服顺,他若真想做些什么,她或许也依了他。但如今这心思有些难以捉摸,也不知认不认她做妻的男人,让她有些抗拒,他连连不停进逼,让她有些矛盾心慌。她伸手推着,身子微微颤抖。但她柔柔气劲,实阻不了他半分。 洛青想她或有几分矜持,几分畏怯,也是常情,并不打算停手。 「别怕…。」 他吻着哄着,轻拉过她推拒的手,制上了榻。 她动不了双手,愈发慌张,恼中恍然闪过男人的身影,闪过黑压压的人群,和人群间隙里那双无情的眼睛。 巨大惶恐如夜影沉沉袭上,愈是动不了,她愈是死命挣扎,激动连喊:「不要碰我!」 洛青一愣,将她轻轻拉起,试图分辨她突如其来的情绪。但见她抓着衣衫厉害地抖着,脸上布满泪痕,一双大眼充满恐惧。 她抱着头混乱摇着,彷徨无措。喃喃道:「他们…是谁…。」 洛青若有所觉,痛楚得无以复加。那些伤在她身上的记忆,她没有忘记。他重重一叹,颤着手将她拥入怀,沉痛地安抚道:「别想…。」 她颤抖着依在他怀里,一语不发。 她不知道那些闪过她脑海里的是什么,要再回想却什么也没有,徒留恐惧,绕在心里,又渐渐化作沉沉绝望。 「棠儿…。」沉默了一阵,洛青轻声唤她。 闻声,白棠缓缓抬起身,看着他,又落下两行泪,问道:「他们…是谁…?」 他心里淌血,不知道她想起了多少,只颤声道:「什么…?」他的脸色,明明知道些什么,却不想说。 白棠惶惶摇着头,难过道:「你知道…。我…是不是我…,所以你…。」 他听得懂她说不出口的话,也不愿她说出口。他握着她手臂,凝望她彷徨的双眼,道:「棠儿…,这几天,义父同我已经看好了日子,月底二五,在乌尔迎你过门。」 白棠皱起眉,不解地看他,道:「月底...?可…可是…。」她如今觉得,他不想娶她,她一点无话可说。但他却突然提了个只剩十天的日子,叫她愣了愣。 「没有可是…。」他抚着她的脸,柔声道:「棠儿…我说过,你的过往伤你太重,但,无论你想起什么…我,都会用一辈子,弥补你。」他看着她,再问道:「你…该愿意,做我洛青的妻?」 白棠闻言,又低下了头。洛青的漫漫等待,她并不清楚,她其实有些不懂,为何洛青要一再问她愿不愿意。她自然愿意,但她又是那么不安,明明他有更好的选择,却要娶她一个该是很不堪的女人。他每问一次,就叫她自卑一分。 洛青隐隐懂她心思,轻抬起她的脸,再问道:「你…只要管,你心里有没有,那么一点…爱我…?」 白棠睁着大眼看他,一双眼又莹莹闪光。如今,她的世界很简单,没有天雷地火,没有惊心动魄,没有深深仇怨衬着的爱情。她只觉得他像她的天,她的全部。她想着他,盼着他。这阵子他不在,她初尝离愁,那感情似乎又鲜明了几分。她…自然爱他。 她别过眼,羞怯地轻点了头,一颗心彷佛跳得紧了些。 她还兀自羞着,已被洛青重重搂进怀里。他激动得有些颤抖,道:「我也爱你…。」 白棠震动地依在他怀里,不得不相信,他对她的一片真心。但是…。 她轻轻推开他,眼底仍有些忧伤。 「若是…你真把我当妻子,又之后,还会整月的见不着你,你就是生气,能不能…也告诉我。不要让我一天等过一天,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洛青又是感动,又是歉疚,但又几分高兴她同他计较:「不会…再也不会。我没有生气,这次,也是为了筹备婚事,我怕你还没想清楚…。以后,无论去哪,我一定先告诉你…。」 有了他一席保证,白棠似乎很是安心地又依进他怀里。 洛青拥着她,想着忽和与辰老同他说的话。这月余,他实也没闲着,趁时下了趟乌尔。 西二堂府邸院里,辰老亲自领着辰昕,同兵器长查核一批长剑。见满院刀弓火器,洛青心里一派忧沉,揖道:「爹。」 辰老随手拣弄着剑,瞧了他一眼,道:「听昕儿说,你似乎把你那小媳妇守得牢牢当当,连个府院也不让出?」 洛青瞪了一旁辰昕一眼,他连忙转过头,撑个无辜神色。 「你不用看他。青儿,你不可能瞒白棠一辈子。这山巫谷,拖不得。」 洛青一凛,道:「爹!何以要她进山巫谷!我带人进去和莫魁谈。」 辰老啐道:「忽和没告诉你事儿吗?莫魁岂会和你谈。」 洛青有些激动道:「不如我们拿南林和他换,他总会肯。棠儿现在一点武也不会,怎能冒险入青川。您这火器也备了,莫魁真不肯,就剿灭山巫谷!」 辰老淡淡道:「青儿,你和你大哥打了一回岱山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么?仙灵之地古咒阵式多繁,暗门不少,地界内格局如何,无人知晓,如何布兵攻打?南林更不能让,让了南林,等同失了边防,乌尔守不下来。」 他随意搭起长弓箭羽,望天,瞄准,射下一双林鸟,甚是满意地搁下弓,拂净了掌。转向洛青道:「你们这婚事…,赶紧办了,她入了青川,心意也坚定些。只是婚仪莫要惊动岩靖峰,只能从简。」 洛青收紧了拳,怒道:「不要利用她!」 辰老叹道:「你要她回地门么?还是要她同岩靖峰亡在你大哥剑下?绑生咒本是她的事,又她若对你有情,谈不上利用。你昔日欠了星宁夕,如今又欠了白棠,这婚仪,本也当还。」 他是当还…。他眼前浮现白棠一派清澈的眸子,她若只想报恩,婚仪,还能延宕,但她若有情,他又如何能负她…? 辰昕起了身,拍拍他道:「阿青…,我让擎鹿苑隼盯了青川已久,莫魁虽邪佞,终有些弱处,入青川,并非不可行。我们仔细谋划,尽力帮她。」 洛青犹豫着,终是和辰老谈定了婚期与婚仪。 「棠儿…,婚仪之后,或许,我得带你去个地方。」 白棠眨着大眼,问道:「什么地方…?」只要他不再丢下她,去哪儿都行。 洛青闪烁着眼,道:「之后再同你说吧。」又道:「你从前,会很多东西。明日之后,你来我书堂,我一一教你。还有,忽和长老和我义父,之后会带你练些武行。你得当心,有习不完的课业。不能成天跳舞赏月了。」 白棠终于浅浅一笑,欣然道:「好。谢谢堂主!」 洛青一叹,温柔道:「你…能不能,唤我一声阿青。别再堂主堂主了。」 白棠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终轻唤了声:「阿青…。」 洛青震动地看着她,若她生来注定历劫,他也绝不放开她的手,他还盼着他们,终有那日,花开月圆。 -- 第五十五章风云变色 连日,洛青依言让白棠来书堂,落了不少医书药典、文集史地,连带诸子兵法驭人之书一迭一迭搁在白棠案上。她起先还无奈的道:「你希望我十日便学全了你二十年的功夫么?」 洛青淡淡一笑,道:「你翻拣翻拣,这本都是你会的东西。」 她果然也学得极快,觉得这些东西,且她近日,分外渴睡,睡意来得突然,沉沉睡过一醒,又能记上不少东西。 一日会后,忽和留了洛青与她。 忽和让她坐在交椅上,忖了半晌:「丫头半年前初醒,明明一身花香,之后,却淡了不少。与他心智相较,这武行一点没恢复,挺是蹊俏。你试试,朝她气海送掌。」 洛青皱眉道:「那会伤到她…。」 忽和看了他一眼道:「我想你怜香惜玉,你若舍不得,只好我来了。」又向白棠道:「丫头,你忍着。不太舒服啊。」说着便要凝气出掌。 洛青急道:「我来!」 忽和闻声,收了掌挪开几步,道:「你得使个七成力,断不能少。」 白棠不懂他们要做什么,看着洛青有些心慌。 洛青眉头愈发敛得紧,向白棠道:「棠儿…你…若想练武,让我帮你看看,别怕。」 白棠撑起几分镇静,点了点头。 洛青凝起掌气,还忘不了天门殿上她望着他一双空洞的眼,心里隐隐作疼。他一咬牙,朝她气海,重重落了一掌。忽然一股气劲反弹,震得洛青连退,他有些吃惊,那袭花香与气劲,是她的内功。 两股强劲相击,白棠有些支持不住。狠痛呕了口血,大口喘着。 洛青收了息,忙上前扶她,惊看着忽和道:「她…?」 忽和一叹,坐了下来,道:「这武也没办法练了,她早全好了,却让人刻意敛着。之后遇上花门本经,自然解得开。」他想,她从前昏了大半年,约莫是她一身花门经善疗,先替了岩靖峰伤势。如今大约又是岩靖峰敛着她内息,不再让她替伤,也不让疗她心神。 洛青一凛,甚是激动:「长老,若是这般,我听说夜阑回来了。让他带人和辰昕手下擎路、苑隼一起出兵青川。不要让白棠进山巫谷!」 忽和皱起眉,道:「西一西二连手兵力虽足,却不能一次在山巫谷用尽。北漠冥空的人,已进了岱山门。你大哥要留人守金轩,也调不了多少兵入南城。夜阑得守在木子河。看势态北上或南下。青川,最多只能用辰昕的人。不战而胜,最好。」 白棠撑着伤,看着两人,脑中却一派昏沉。 她立在幽暗大殿上,脚前跪着一名墨绿衣袍的男子。 她冷冷地开口,却似个男人的声音道:「暮岩,你这双眼,瞧了她十几年,也该剜出来了。而你这条命…就是千刀万剐,也消不了我的恨。你暮家既与灵矿相绑,你森门又与倾天剑立了死咒,我却要用那灵矿,将你身骨和倾天剑炼在一起。你与她,终无法共存…,毁诺两咒,亦足能让你魂飞魄散,超生不得。」 那唤暮岩的男子瞪着她,颤声道:「你疯了。你破坏岱山灵旷…,终落得岱山倾颓,草木枯竭。」 她淡淡道:「那也不干我的事…。」说着,她抬起那男子的脸,扬刀,转进了暮岩一双震惊的眼。 白棠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兰台大堂。 忽和与洛青忙转身看她,见她颓跌在地,痛苦地抱着头。洛青稳住她,担心唤道:「棠儿!棠儿!你怎么了?」 闻声,大殿消逝,白棠恍着神,看了看眼前洛青,泪流满面,颤声道:「阿青…我是谁…,我是谁…我剜了他一双眼睛,还要用他身骨炼剑,叫他不得超生,那个人…明明是我的家人。我…」她所出之言甚是骇人,令她惊恐万分,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主。 洛青皱着眉,听出些端倪,道:「你的家人…?」 白棠忆着急速淡去的回忆,无措道:「他...和暮樱有一样的徽饰,我叫他…暮岩。」 洛青一震,道:「暮岩…。」他抬头看了看忽和,神情凝重。剜了暮岩双眼,可不是白棠的记忆。 忽和脸色沉了一层,道:「不用等到二五,你明日便带丫头下乌尔。若那森门主真被他逮去炼了剑…丫头那藤环上的咒术,早不成了。先让她配着丹锦,如昔,每日以青冽剑为她施咒,别再让他们心神相连。」 洛青点了点头,一脸沉重,轻将白棠扶了起来,朝她送了剑咒。她沉静了不少,再想不起大殿上的暮岩。 堂上一人走进,一双锐利眼光,还在堂外便已落在白棠身上。 夜阑持礼揖道:「长老,堂主。」 洛青看了他一眼,朝白棠吩咐道:「你先回松岭,若是还不舒服,便先歇着,我等等回去找你。」 白棠点了点头,转身离了大堂。 忽和坐下看了看夜阑,叹道:「坐吧。失了先机,吞败仗的道理,你大概很是通透了。」又道:「如今这岱山南城,你可还守得住?」 夜阑神色淡淡,看了洛青一眼,道:「有地主霸着占着,自是守不住。」又道:「岩靖峰以岱山灵旷治了倾天剑,杀了冥空,接下他手上魔兵。如今岱山门大火连天,地火烧下南城。所幸在那之前,不少森门人投诚示警,他们道冥空一入岱山,暮岩便拦着岩靖峰,连夜撤了森门人。城民能逃则逃,我们也撤出了驻村。北关北道态势不明,盟主亦先回防东疆。」 洛青皱眉道:「杀了冥空…?」 忽和摆摆手道:「哼,那小子精明,冥空不善,自然心怀鬼胎,才和我杀过一回,承了些伤,要我也趁势杀了。只可怜那情深义重的森门主。月盟欠他的,只好还予暮樱身上…你下乌尔,让辰老务要保她。」又向夜阑道:「我看岩靖峰得先和那地火纠缠一阵子。你得布兵在木子河以北,万不能再退。待白棠去一趟山巫谷。不定能为你带上援兵。你先撑着。」 「山巫谷…。」夜阑眉头一皱,眼底似闪过一痛,淡淡道:「那可有得打了。擎鹿与苑隼够么?」 忽和看了看他,道:「不战,而屈人之兵,终是善之善。我们的军师,抵得过你千军万马。」 夜阑眉头皱得愈紧,看了洛青一眼。他缓缓行至桌边甄了杯酒,向他扬起杯盏,冷冷道:「二五那杯酒,我是喝不着了。还望你…,不若以往狠心。」他兀自仰首饮尽了酒,搁了酒杯,颓然转身离了大堂。 -- 第五十六章旧识牵扯 白棠两眼无神,缓缓走在南城道上,那断断续续的回忆和恨怒,搅得她心慌烦乱。她从前仅是自卑,如今更厌弃了自己几分,她回忆里的一切,似乎尽如此不堪,当初,洛青又何以要救她。 她恍惚走着,拐了几个街角。再抬头,已不复见熟悉的街景。她愣了愣,又转了几个岔路,仍找不着来时的路。前面院落几名下人在道上扫着落叶,她鼓起勇气,决定上前相询。 她一开口询问堂主府邸,为首仆从打量了她几番,道:「你与我们家主子是旧识,请先随我入府。」 「旧识…。」白棠还愣着,那几名仆从互使了眼色。出手将她架入了府,关上了大宅朱门。 白棠一慌,喊道:「做什么…?」 厅上坐着一妖娆的女人,以指捏着茶盖,刮了刮水珠,余光扫了扫一院吵闹。和白棠一双惊恐的眼对上,倏然停了动作,搁了茶杯。 寒露冷冷一笑,看着被拽入大厅的白棠,向仆从道:「轻点。她后边没人?」 仆从回禀道:「夫人,没有。」 寒露稀奇地起身,走至白棠跟前看她,道:「妹妹,能见着你真是稀罕。堂主不把你牢牢守着?怎会让你晃到我这来?」 白棠瞪着她,怒道:「让他们放开我!」 寒露淡淡一笑,道:「既来了,就不用想着走,大不了,我用这条命陪你一程。当初你一走,堂主虽然只让我顶了我茶馆,你旧情人,却差人杀尽了我断魂岛娘家。我与你,本无仇怨,他却如此歹毒,你说这帐,难道不还在你身上?」 白棠轻摇着头,一脸茫然。道:「你是谁…?」 寒露一笑,道:「你还真什么都忘了。你不好奇,为何堂主死活瞒着你的过往?」她取过一旁仆从腰间短刀,道:「因为…你,爱上你仇家,累得你父家与亲人尽皆丧命,而你旧情人,和你翻了脸,你又累得西一西二堂,为了你,大战岱山。你说你这祸水般的女人,岂不是我一刀杀了干净?」 寒露短刀一晃,抵上她颈间,白棠脑中闪过一片剑光,剑光后似是那玄衣男子的脸,又似是洛青的脸。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又倏然将她淹没,她不支伏地,颈间划过血痕,再看不清飞开的厅门,不见相斗的剑光,和一掌挡开寒露,急趋前扶起她的青年。 何列扶着她退到厅边,急喊着:「姊姊!」他细查了查,还好她颈间的伤并未伤及要害,取了块白帕,为她止血。 闻声,白棠缓缓睁眼,看了看眼前的何列,她不太记得他,只道:「你…。」 厅外又踏进一众人,洛青厉声令道:「拿下。」几名武从立制下了寒露。 洛青急趋前,看了看何列与白棠,问道:「怎么回事…。」 何列低着头,禀道:「刚巧见姊姊走在道上恍神,这不是回您府邸的路,我便跟了上,却见姊姊被他们押进府,便差人找您。」又道:「这伤无碍,止了血便好。」 洛轻点了点头,闻厅外又传脚步声,道:「你看着她。」起身迎了上去。 一名中壮男人走进了厅,向洛青一揖,颤声道:「堂主。」 洛青淡淡回礼,冷道:「赵大哥,上回因着你轻饶她,这次,她却想杀白棠。你说,该怎么办?」 赵俨,原是兰台城长之子,寒露那名存实亡的夫君,近日正好回了兰台。他眉皱得极深,颤着出了腰际长剑,直抵寒露胸膛,道:「你既冥顽不灵…又动白姑娘,有何话说…?」 寒露冷冷望了他一眼,道:「你要杀便杀,我既敢动她,本就不期望还留着这条命。」 「你!」才听人通报白棠与洛青前后进了府,他便急赶了来,他知这寒露,绝不肯向洛青低头。 他初见她,她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娉娉婷婷,在台上旋舞。她同他哥哥来了兰台,落了座茶馆。他哥哥却不上进,因赌债赔了命。赵俨爱怜她,为她违令父母,还了债主。她却是个冷硬的性子,不愿受赵母羞辱,宁可独自卖艺交际,经营茶馆谋生。他护着她,给了她名分,给了她家势,却改不了她。当年她设计洛青,洛青还一派懵懂,不懂他为何不追究,殊不知他了解寒露,究起责来,自是她不轨,他还想保她。但她,却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如同今日这般。赵俨渐渐心灰意冷,长年经商走马,在外另立家室。但寒露,终是他赵俨爱过的女人。 洛青看赵俨那持剑的手抖着,始终下不了手,沉道:「罢了,让她离开,终身不得再入兰台城。」 闻言,赵俨长剑框啷落地,他大跪伏地,痛道:「赵俨谢过堂主…。」 洛青俯身扶起他,回过头,自何列手中接过白棠,道:「你有功于我,明日,我下乌尔,恐怕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除了司药,便入山藤手下,跟着他习堂务。明白?」 何列看着洛青,明白他虽提拔他,却也提醒他,白棠,是他洛青的人。他虽不敢期盼还能与白棠有什么牵扯,却仍留心她的事,盼着她安好。他犹豫着,道:「何列…斗胆求您,能不能,别带姊姊下乌尔?」 洛青看了他一眼,半晌,漠然道:「不行。」这小子,还让人探着她的事,也怪不得她一有难,会让他巧遇上。他抱起白棠起身,步出了厅门。 白棠挣扎想起身,洛青静静道:「别动。你那伤口不浅。」 他一路将她抱回了府邸,回了房,着手替她理伤。白棠看着他,这阵子,他笑容越来越少,见了她总欲言又止,忧心忡忡。听她问起岱山,神色愈发沉郁。她想着寒露的话,轻道:「阿青…,近来…我不时犯困,一熟睡,便容易想起些东西。如果,杀了我…会让一切简单得多,你断无须犹豫。」 洛青心里一痛,上药的手僵了僵,琢磨着她的话。每回她熟睡,满室生香,定是岩靖峰用她内息疗伤,花息一散,顺疗了她一些心神。 他搁下创药,凝视她道:「无论…你想起什么,或,寒露说了什么。你,既是我的妻子,我…绝不再向你动手。」又道:「而你…从前,就已经学会,为你所爱的人,好好活着…。」 他果然想过杀她…。白棠看着他忧伤道:「是不是我从前…十恶不赦。」 洛青紧握住她的手,真切道:「不是…,不是你的错…,无论如何,别再说这种话…。但,事态急迫,明早,我带你下乌尔。」 -- 第五十七章南下乌尔 隔日,山藤与衣若等在松岭厅堂,又一路送至南城郊。 山藤与洛青走在前头,有些怨由道:「你这回实在太不够意思,好歹我们也看了你们一路,这婚仪,竟不让我们去。」 洛青淡淡笑道:「虚仪罢了,这两头战事,委实铺张不得。」敛了神色,又道:「这木子河若有万一,你首当其冲,务必小心。」 山藤拍拍他道:「没事。要先打退盟主,再退夜阑,真能过了河,也剩小猫了。」 洛青看着他,道:「你最好谨慎些。他杀得了冥空,修为已在大哥之上。我们…一定尽快回来。」 山藤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自己才要小心…。」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塞给我何列那小子做什么?他司药不司得好好的?」 洛青淡淡一笑,道:「万一我没回来,让他接副堂。还有,那些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的道理,教教他。你若能说服他,帮他配门亲,那是更好。」 山藤似懂非懂,道:「喔…,我怎不知道他有什么旧情了?你当真对他特别好,如今连亲事都要为他安排…。」又道,「但这副堂,我可要当得牢牢的,你,快去快回。」 洛青一笑,道:「好。」 他回过头,看衣若还牵着白棠,絮絮滔滔,道:「你还在同白棠说什么?说一路了还这般起劲?」 衣若看了他一眼,道:「如今这白棠对堂主你又服又顺,我不过告诉她,受了委屈,万不要以为她没有娘家,我还在兰台等她回来,若是堂主对她不好,我坏了规矩也要为她出气。」 洛青挑起眉,淡淡道:「我倒还怕了你…。」 白棠忙道:「阿青…若若不过说说,你别生气,我们走吧…。」 衣若一叹道:「唉,你怎么就教不会…。」 洛青上了马,又拉上白棠。辞了两人,与已等在前头的几名侍从,纵马而去。 衣若看着滚滚尘埃,又一叹,道:「山藤…,堂主这般坚持要先迎白棠过门…是不是这趟,委实凶险?上回上岱山,她一身武行,还能伤成那般回来,这回,还真不知能不能再见到她…。」 山藤揽了揽她,道:「那绑生咒,亦祸亦福,花门本经再难,练不死她的。」 衣若一瞪他道:「什么死不死,讲话别这般难听。」 山藤转了转眼道:「你说你最忌我有事瞒你,她这回确是生死关,哪里说错了?」 衣若一怒,道:「行了!走吧!」 从兰台至乌尔,不过叁五日路程,渡了不少安南河支流,始见处处水田埤塘。乌尔东南两面临山,温暖多雨,水光映着远方青川山脉,景致开阔荡胸,比起兰台,又多了份水乡柔美。 这日,他们入了乌尔境内,扎营在东方大山下的喀什湖畔。白棠自年初醒来,还未见过大山大水,青蓝层迭的远山,潋滟波光的水色,无不令她动容。 她坐在石岸,望着一湖晃着月色的水光沉思。 「在想什么?」洛青静静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白棠看看他,一笑,道:「阿青…那抹弯月,映在湖上,那水,一带一带摇着晃着,我觉得很是熟悉,心里…很是宁静。好像…那是我经历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只是…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又有点伤怀。岱山…也似乌尔这般,风光明媚么?」 洛青望着她,淡淡道:「岱山…的确很美。从前,有着名的八景。我和长老上山,多是初春残雪,满谷飞花的时节。你喜欢的,约莫是天池的青波映月,我…倒没看过。」 白棠眼里波光流转,喃喃道:「满谷飞花,青波映月…,听起来就很美…。」她欣然转向洛青道:「阿青…之后有机会…」 洛青轻揽过她,倏然吻了上去。他吻得揪心,揪心里似有些抑郁。半晌,才缓松开她。 白棠低下头,方才她脑中又闪过那玄衣男子,她忽然知道,何以洛青的吻里,有些不平。她轻轻道:「你生气了…。」 洛青看着她,似有些落寞:「我…巴不得你身体记得的,心里记得的…是我。岱山再美,我都不想你回去。」他一叹,又道:「虽然…我们在一起时,,可说一点没有什么快乐的回忆,又…怎能怪你。」 白棠见他难过,绕上他颈,柔柔吻上他。洛青一怔,心跳怦然,将她揽得更紧了些,连连吻了回去。 白棠不过想宽慰他,见他烧火,有些紧张,轻推开他,道:「阿青…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我也喜欢,你同我计较。好像…你当真有一点喜欢我。那些旧事…我不过就零零落落地想起来,算不得什么…。」她依进他怀里,又道:「从前,你约莫都在帮我打杀…,之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自然,眼里心里都是你…。你就…别气了。」 洛青搂着她,一胸抑郁,顿时化作一湖柔情,柔情里却又泛着沉沉痛楚。他对她,岂止一点喜欢…,他实在太害怕失去她,害怕得,几乎想着放弃。辰昕从前劝他,爱上她是件难事,但如今,她对他生情,那难字,才真刻骨铭心。 隔日再行,渐离城郊,洛青一行人,自林径转进大道上,不多时即见了城门。城门一骑侍从迎了上来,为首一名精壮男子,一身青衣配剑,气宇卓然,他一双如鹰的锐眼,扫过白棠,为她盛颜一绊,又立时收了回去,下马揖道:「洛堂主。」 洛青点了点头,没漏掉他那眼神,道:「白棠。白姑娘。」 他连忙再一揖,低头道:「苑隼失礼。」 洛青向白棠道:「这是西二堂防卫队副长,苑隼。」又道:「怎么不见擎鹿?」 苑隼禀道:「总长带人守在南林,近日山巫谷与桑君谷时常走火,堂主要我们多看着些。」 洛青微皱起眉,再点了点头,道:「先替我通报长老,我们这趟提早了些,等等直接回大堂。」又向白棠道:「走外城道较远,已经有些晚了,我们直接进市街。这里城景挺美,你多半会喜欢,但今日,只能过路不停。」 入了城门,建筑逐渐聚集,城内处处流川、拱桥垂柳,川上小舟轻荡,沿川店铺林立、行人如织。时至傍晚,店前一一挂起小灯,相映川里斜阳,又是一番景致。白棠有些讶异,若说兰台端庄严整,乌尔似乎是个诗情画意,风光旖旎的地方。 洛青侍从在前开道,人群见了马匹纷纷避让,他们走得并不算慢。不过多时已穿过街市。大道沿地势缓缓上行,不过片时,大堂已在眼前。月盟会堂座落山脉尾端低矮的山丘,比之山下幽静不少。山道已暗,路不甚清,回望却是满城琉璃。 辰昕闻声已迎出堂来,担心道:「怎么提早下来?」 洛青看了他一眼,简单道:「他用灵矿和…暮岩,炼了新剑,忽和长老认为,不能再拖。」 辰昕眉头一皱,道:「进去说吧。爹娘等在家,我们先过去。」他看了看一行人,又奇道:「小草竟还不回来?」 洛青一烦,道:「我把白棠接来松岭,她就再也不跟我说话。反正她就住那之青院,我请衣若多去看她。」 辰昕点点头:「也好,免得又出乱。」他瞧了瞧白棠,见她颈上有伤,好奇道:「你那伤怎么了?洛青眼下还有人动你?」他想他这妹妹该还没有如此能耐。 白棠看了他一眼,道:「我…,迷路。」 洛青一叹,道:「寒露。」 辰昕一副了然神色,转身迈步进了堂门,道:「这回你该不会又没杀她?」 洛青淡淡道:「人终是让何列救下了,我看赵大哥下不了手…。」 辰昕奇道:「何列…。你这回欠他了?」 洛青道:「这职等…也帮他升了,我让他去山藤那里。」 辰昕回头看了看他,笑道:「你还要回去,升什么。倒是这亲事,算盘打得可精,有进步。」 洛青淡淡一笑:「成不成,也得看山藤和衣若了。」 辰昕笑道:「成。那对夫妻办这事你放心。」一叹,又道:「现在就你最不成。」 大会堂耸然在前,辰昕领两人一拐,依着径续往堂后走。会堂后落着不少宅院。经过堂主府邸,大门连着围墙已挂满了红采头,显见一片喜气。辰昕道:「你这阵子住在我府里霁月堂,拜堂和新房也在那。」又道:「白棠这两日会先住小草紫院里的空房。」又往前续行。 洛青好奇道:「怎么不用我们从前的院落,还要你大费周章。」 辰昕看了他一眼,道:「娘的意思…,你就别问了。住我那也自在些。」 白棠好奇道:「辰堂主,暮樱也在您府里么?」 「暮樱也在紫院,她最近身体不太好,想来是因那灵矿,」辰昕神色一沉,叹道:「她说那是背信毁诺的裁处,就是爹那敛魔的咒术亦起不了作用。只这处邻近青川,仙系灵气不同,还稍能屏挡那怨念。但那岱山灵矿,若稳不下来…她恐怕…。」 「阿昕…。」洛青看着他,欲言又止,这和稳敛魔,如今岱山还能寄望于谁。一旁白棠眼睛睁得老大,辰昕这话,分明说给她听…。 「她一介上门主…本也知道。」辰昕别过眼,淡淡道。 洛青心里一阵萧瑟,和这肝胆兄弟,头一遭,犹如隔了千山万重。 进了辰老府院,辰昕跨了门,喊道:「爹,娘。」 辰老正坐在案上,同夫人喝茶,头抬了抬,道:「回来了。」 洛青一揖道:「爹,娘。」他牵过白棠,白棠盈盈一跪,轻道:「伯父伯母…。」 辰老见了她,一笑,道:「棠儿,该改口了,还什么伯父。」又向身旁夫人道:「祈安,你看看这棠儿和暮樱,岱山真是个好地方。」 辰夫人祈安淡淡一笑,并不答话,起身走至洛青身前,替他拂了拂衣,道:「你爹,很挂心你,你们聊聊。我去后头看看膳房。不如棠儿…,喔,我倒忘了,他约莫不若暮樱伶俐,无妨。」说着,已步出了厅堂。 洛青一愣,明明上回回乌尔,祈安还同暮樱说说笑笑,一派和乐,这回见了白棠,冷淡不说,还端着这般架子? -- 第五十八章乌尔拜堂(H) 回了乌尔,洛青眉间再没松过,辰老嘱咐他不能再瞒,要他领白棠前往大堂相商谋划。 「棠儿…,」途上,他看着她,道着如今岱山君主用暮家稳着的灵矿,炼了把倾天新剑战月盟找她。那剑神威,甚难匹敌,她且曾着了他一道绑生咒,他不敢说得太多,只道那咒足令她入魔,如今,只能以青川山系里,能与那剑相抗的花门本经,毁剑断了咒术。 「他…要找我…不如让我回去。」那杀了暮岩的魔主,虽令她害怕,她又怎能累得月盟替她与之相敌。 这舍小就大的棋路,她倒通透。洛青沉沉一叹:「我瞒着你这些事…,就怕你只想着牺牲。我们好不容易…将你救了下来,怎能…,让你回去。长老也说了,西疆魔道当头,终究不是好事。」 他说得清淡,白棠所知不多,只道这战事既因她而起,她自该有所承担:「那么…便听长老安排吧…。」她腕上的藤环已让暮樱重施了咒术,她甚且还念着辰昕的话,盼着练成那经,能回岱山解暮樱之危。 堂上除了辰昕与傍晚方见过的苑隼,又多了一男子,一般练家子的精实高壮,一双眼炯炯凌厉,见了洛青起身一揖,不意外的又撇了眼白棠。他倒不若苑隼拘谨,淡淡笑道:「久闻不如一见。洛青,你这夫人,确有倾覆山巫谷的实力。」 洛青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将兰台以北的战况交代了,直问道:「你们怎么打算?」 辰昕沉吟道:「自然…诱之以利,威之以武。」 洛青淡淡道:「我们甚且有求于莫魁兵力,如何威之以武。」 擎鹿看了看洛青道:「我们近年盯着青川,莫魁长子莫洹,掌封地千韧谷,他母妃昭氏一族,曾与莫魁反目。又从前,长老十二道剑阵困他平漠刀,他明明还一身武行莫测,却瞒他父亲诈降,这之中,定然有些嫌隙,他若肯反,无余力再打乌尔,青川自不足惧。」 洛青道:「那莫洹如何可信…,他气质不若他父亲,却也不尽善…。」他随西二堂和青川几次交手,在他直觉里,那莫洹半仙半魔,像极了岩靖峰。 「何处能得尽善之人…。」辰昕看了看他,意有所指道:「他那位置,自古江山美人,我们运筹帷幄,他天时地利人和。」 洛青冷看着他,痛道:「他若是肯反,如何救人。」 苑隼应道山巫谷东方的桑君谷,一直以来向莫魁称臣俯首,桑君曾令他妹妹入山巫谷和亲,维两谷太平。但桑君之子桑易,一直看不过他父亲优柔,和莫魁元配昭虹的女儿莫芙柔,冲突不断。他或许愿意和月盟结盟。但,只能暗中行动,莫洹若见外敌势大,定不肯出兵山巫谷,叫月盟渔翁得利。 洛青脸色沉得不能再沉:「桑易与我们并无交情,这计,一有闪失,尽是死路。」 苑隼忖着道:「桑易这头…,我们把握高些。近来他拿莫芙柔,愈发狠戾,毫不手软。」 辰昕看看洛青,叹道:「白棠那咒术缠身…要成死路,倒也不易;若是真成了死路,也是他们的命数…,这事,也就终了。」 洛青收着拳,他说得倒轻易,这送入谷的,也不是暮樱。 辰老走了进来,坐上了堂,叹道:「洛青…,这棋路本是险着,你求不了万全。但,若是事成,能一次解决北关、岱山门,同青川的隐忧。要再安西疆百年太平,绝不是问题。」他看了看白棠,凛道:「棠儿…,这成事关键,还是在你。这忍辱负重四字,对你白棠而言,或许太重。但对从前的你…,却是不得不为。日后,你当会明白。」 白棠始终静静听着,确实对他们计较的兵力不太明白,只觉得听来月盟甚是为难,辰昕与辰老,话亦说得极重,而洛青那张铁青的脸,从来也没松过。 她不安的起身,向辰老轻轻一跪,伏拜再起,道:「这些事端,既因棠儿而起…棠儿万不敢卸责,定当竭尽所能,练成那经。」 辰老看看她,道:「好!果然是我辰家的儿媳。盼你…断了该段的情,放下放不掉的恨,为大义而活。当能,绝处逢生。」他扶起白棠,又向洛青道:「这婚事,得再提前。明日,申时良辰拜堂。」 乌尔会堂内,处处看上尽是矿石剑器,大树亭然。唯小草这处紫院,还有些秀气。 暮樱为白棠换了一件她亲手缝制的红纱嫁衣,又让白棠坐在妆镜前,理着她一头长发,细细梳妆。白棠看着她一脸苍白,担心道:「暮樱…你若累了,就别忙了。我自己来吧。」 暮樱笑道:「什么自己来。这里,就属我算你娘家的人,如今…哥哥也走了。此后只你我情同姊妹。婚后,你要去那山巫谷,务要小心…,我还等你回来。你可别让我无亲无依。」 白棠闻言,轻道:「暮樱…我从前,是很勇敢的人么?其实我…有些害怕。他们说起那谷,总是万分严肃,那花门本经,我更是毫无头绪…。」 暮樱一叹,安慰道:「白棠,要论勇敢,你无庸置疑。从前不过为了只雪狐,你就能闯进仇家的领地,何况这次,你肩负的是两城与岱山无数生灵。你生来承下了预言,又体质殊异,从前花门经,你练得轻轻松松,叁日翻过几回,便有你师父几成功力。不若我同医支练了好几年,才能替个小伤。那花门本经,定难不倒你。」 白棠楞楞听着,道:「我们…不仅同乡,还是同门,你…,知道许多我的事了?」 暮樱无奈道:「唉,你的事…我自然全都知道,但洛堂主不让说,你就别问了,我还盼着你练完经书回忆起我。」她细瞧了瞧她的妆,正了正那对镶着白珠子的耳坠子,道:「这对坠子,用在你大婚,实在有些朴素,你要不换一对?」 白棠轻摇了摇头,道:「他就喜欢看我带这副。」 暮樱喃喃道:「好吧。当初想必你们匆促,但都回兰台那么久了,也不帮你换一副。」 白棠一笑,道:「有。他让衣若帮我看了一些,但我想还是简单些好。那些华丽的东西,我好像也不太喜欢。」 暮樱牵起她,转了一圈,道:「你从前就是这般,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让你父亲逼的。」她啧了几声,道:「约莫是我手艺太好,竟能把今日的新娘子出落得这般好看。」想了想,又将她按回椅上,道:「我看你这妆淡淡扫着就好,不然有些不像你了。」说着又替白棠理了理。白棠看着她忙碌的手,油然感激,想着婚仪与山巫谷,又一阵不安,百感交集,倏然红了眼眶。 暮樱忙道:「唉呀,你可别哭,这妆要花了,赶不上时辰。」她连忙取过锦帕,拭了她的泪,再细细确认了一番,终放心的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神情间已显得有些疲惫。 她一阵晕晃,道:「白棠,看来前面那些繁文缛节我是不能跟着你了,等会儿洛堂主来接你,我得歇会儿,晚点再去看你拜堂。」 白棠转过身握住她的手道:「暮樱…你撑着点…我一定,尽快,为你练成那经。」 房外一阵喧腾,暮樱拍了拍她道:「行了行了,你先想想你新郎倌吧。头纱呢,头纱。」她找了找,取过头纱,替白棠盖上了,打开了厢房门。 房外几名小婢女,扶过白棠,上了一步辇。几名侍从亦跟上,撑起了伞盖。队伍在声声热闹的喜炮中,浩荡移往霁月院。 白棠很庆幸那袭红纱头盖,遮藏了她的不安。她紧捏着手上的锦帕,回想着她仅存记忆里的洛青,打起精神,觉得该为他勇敢一回。她耳边接连响起辰昕宣礼的声音,又有小婢女不时再她耳边提点,她一一跟着做了。 日后,每想起那天的婚仪,她在红纱下记得的事不多,却还记得那日回荡在耳边的婚誓。拜过天地、高堂与夫君,众人静寂良久,久到辰昕轻咳了声,轻道:「洛青…。」方听到洛青开口,道:「我…洛青,愿与白棠结为夫妻,从今尔后执手一生,相守一世,贫病祸福,偕老不相离弃…。」白棠忍着不知何起的泪,轻轻复诵道:「我白棠…愿与洛青结为夫妻,从今尔后执手一生,相守一世,贫病祸福,偕老不相离弃。」 辰老斟酒为二人祝福,道:「苍穹为证,弯月为凭,我以西疆丰饶土地,敬洛青与白棠,结为夫妻,此生此情,不渝。」众人扬声叫好,敬酒高歌,一片喧闹中,小婢女上前扶过白棠,回了新房。 直至星盏西移,闹酒人群才逐渐稀散。敬了不少酒的洛青,在辰昕缓夹下,终得脱身,微倦的走回新房。他推门而入,暖黄灯盏在房内摇曳,白棠端坐在榻边,微透的红纱随帘隙钻进的风晃漾。他清醒了几分,心跳紧了些,却感到有些却步。明明,他是那么的愿意,依着今日的誓言,与她执手一生,相守一世。但他,又是如此害怕,自己的执着,伤害了她。 带上了门,除下并披挂了外衣,他缓缓走向白棠,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甫伸出欲掀红纱的手,又收了回来,一派坐立难安。 白棠垂着眼,感觉他在身旁,却迟迟不肯做声。她一颗心忐忑不安,何以今日,他一直这般犹豫? 看了她良久,他终伸手掀落她红纱,纱下是她一张唯美的脸庞,和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洛青心里一痛,道:「对不起…。」 白棠轻摇了摇头,却有些怨尤的别过了身子,暗拭了滑落脸颊的泪。 洛青看着她,心里千回百转,眼前的她,不懂他的纠结,不懂他的犹豫,她就在这里,他不该伤她。 他轻轻伸手,自后抱住了她,沉道:「棠儿…对不起,若是你…日后想起,能不能一直记得,我…真的爱你…。能不能记得,你也…爱过我。」 白棠一楞,轻握住他手,道:「阿青…如今记得的,又怎会忘记…?」 洛青默然不语。 一个个令白棠悸动的小吻,轻落在她颈间。他深情而轻柔,想让她心里记得,身体记得,想让她清清楚楚的,成为他的人。 他掀落一身红纱裙,吻在她剔透如雪的肩与后背上。白棠一个轻颤,身子一疆,紧揪住落下的衣衫。 「棠儿…别怕…。」他轻声安抚,解下她颈上的袜胸系带,拥着她,抚上她柔软的前胸。他气息浊重,绵绵轻吻渐深。 白棠紧张地缩起身子,伸手阻止他渐往她下身抚去,颤声道:「阿青…我…我怕。」 见白棠紧绷着,他转过她身子,拂下她揪着的纱衣,紧揽过她腰际,道:「棠儿…看着我,想着我…。」 他目光温柔,深吻上她的唇。 柔柔唇舌相缠,似他一贯的轻缓悠长,她一阵悸动,渐不敌他连绵不绝的湿吻,迷乱的依在他怀里。她似乎比自己以为的更爱他,她信任他。 除下了一身喜红长衫,他将她倾压上床,轻吻过她一道道伤痕,痛道:「棠儿…别忘了我们…爱过。」愈渐炽热的身子气息方刚,如天如覆厚的云,沉沉笼罩着她,令她无处遁形。她羞于表达,攀着他双臂,贴合着他身子,希望他俩肌理相依,如她沉静慰贴的情意。他若是天,她愿是云;他若是地,她愿是雨,生生世世,做他洛青的妻。 他听聆她敛藏的声息,紧拥她交付予他的身与心,吻着抚着,一回又一回,烙印他再说不出口的情意。 他向下抚去。她紧张地收起双腿,湿润的水眸羞怯瞧着他。 「疼…疼么?」模糊的记忆里,这事实令她恐惧。 他吻上她如星的双眼,心疼道:「不会…。」 他紧揽着她,静探进她腿间,湿濡的唇吻吮在她胸上。 她细细轻喊,张口轻喘,空气彷佛愈渐稀薄。在他抚弄的手下,女体扭着美丽的弧线,湿热如洋,松了身防。她迎着盼着,愿向他毫无保留。 「阿青…抱我。」她心神迷蒙,纤柔小手掐着他,乞求他厚沉的支撑。 电流窜过,洛青眉心一皱,这女人,总能唤起他深深欲望。他将她拥进臂弯,沉沉挺进她身子。 如此鲜明爱着,她眩惑如失了帆的舟子,随海水进退荡漾,任他纠缠如烟,狂云漫雨,将她覆没再推向浪尖。她承着全部的他,紧收贴合,尖锐快意漫成一片温柔潮汐。 浪花灿尽,她眷恋能停泊的充实感,松松柔柔,呓语着:「阿青…。」 她的单纯如刀,温柔如刃,划在他心上。 他久久望着怀中的白棠,泪落如雨。 -- 第五十九章南林作别 翌日,天还未全亮,洛青已悄然起身,出了霁月堂,在大堂前,同辰昕与擎鹿点兵。 白棠似有所觉,缓缓坐起身子,她和洛青的喜服整齐披挂在一旁架上,一床被褥犹温存,他已不在身旁。 想起今日便要起行进青川,她敛了敛神,下床净了身,换了衣裳。 门口响起脚步声,白棠想是洛青,转过身上前迎门。房门一开,却见是祈安。 祈安直直逼退她入了房,几名侍从随即带上了房门。 白棠见她一脸凌厉,侍从们一派严肃,一名端了盆火石与铁夹,又一名端了药汤,立在一旁。不明祈安来意,白棠有些心慌,忙欠身道:「娘…。」 祈安看了看她,淡淡道:「你既是我辰家的儿媳,我便不能让你,带着这张脸入青川,更不能让你,怀上不该怀的孽种,这点牺牲,你一介岱山君主之女,该当的起。」语毕,断然令道:「动手。」 白棠大惊,慌张连退,几名侍从依令上前,架住了她,端过汤药朝她狠灌。才呛着吞完一碗药,另一名侍从,已从盆中拿起烧得通红的铁夹,朝她逼近。她满眼惊恐,颤声道:「不…不要!」她用尽全力想挣脱,却是不能。 白棠凄厉的尖叫,划破清晨还宁静的霁月堂。 大堂外洛青与辰昕闻声一惊,连身急奔回新房。洛青一掌飞开为仆从挡住的房门,吃惊的扫过冷着脸的祈安、仆从手上火盆和痛伏在地,厉害抖着的白棠。 辰昕看了看祈安那阵仗,重重一叹,沉道:「娘…你。」 祈安淡淡道:「你们不敢做的事,我帮一把。」又吩咐道:「帮她上药。」转了身,带着人掠过辰昕,出了房。 洛青急急上前,撇见了一旁的药碗,俯身拾起,他心里原已料得几分,那是碗避子的药方,却未料祈安用的,是绝孕的寒毒散。他怒极地将碗摔在地上,抖着手,欲扶起白棠。 白棠死命蜷缩在地,哭喊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她一双颊痛得她意识昏乱,却极不愿洛青见她重创的脸。她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辰昕算着时辰,心里暗急,自柜上取过药盒,道:「阿青…桑易他们一向午后出兵…。」 洛青怒吼道:「我知道!」他使劲拉起已有些乏力的白棠,她血肉模糊的双颊,重击他的心,他看着她,几乎说不出话。 白棠颤着抖,止不住的泪沿夹划过,刺痛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但她不知道,她的心,还是她的伤更痛一些。她看着他,心灰意冷,亦说不出话。 洛青撑着神色,很快敛了心绪。身子,或还有机会调,脸上的伤却得先收住。他急自桌上取过创药,道:「先上药…。」 白棠乱挥开他,痛道:「不要碰我…。」 洛青紧稳着她,急道:「棠儿…你信我,无论你长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妻,我还是一样爱你…。你的伤得先打理。」他说得真心实意,听在白棠耳里,却很是刺耳,好像,他一点不在意。 辰昕不忍直视她的脸,却不得不道:「白棠,我们…知道你难过,但,你和洛青没有时间了。你…得让洛青上药,擎鹿苑隼都等在外面。」 白棠冷冷瞪着他,默然不语,又落下两行泪。 洛青心里沉沉淌血,静静替她上了药,她该是痛得厉害,却一脸死寂,宛如那药不是上在她脸上。 见她已两眼无神,洛青心痛道:「你累了…就睡会儿。」说着,一把抱起她,同辰昕疾步出厅。 两人出了府邸,擎鹿与苑隼见了洛青怀里的白棠,和她一张毁尽的脸,净是惊异神色。 洛青铁青着脸,带白棠上了马。辰昕一脸忧沉,亦上了马匹,道:「走吧。」 一行人绕着山路,朝青川急奔。奔波了一日,终绕至山脉南侧,入了乌尔南林。镇日里,白棠再不同任何人说话。傍晚,众人扎营。她歇在帐里,昏沉发着烧。 洛青静静为她替了伤药,换了冷帕。他守在她身旁,湿了双眼,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失去她。 辰昕掀了帘,进帐道:「阿青…。擎鹿的人已经探过。你明日带她,进桑君谷与山巫谷交界的林地,假意相助莫芙柔,却不敌桑易,让桑易将你们送进山巫谷。」 洛青静静听着,沉默半晌,刺道:「若今日,躺在这里的是暮樱…你也能这般狠心…?」 辰昕知他心伤,只道:「暮樱…命在旦夕,也没好到哪去。」 洛青冷冷望了他一眼:「所以,你巴不得白棠早日练成那经,挽救岱山,好救她性命。」 辰昕叹道:「阿青…若是可以,不只是你,就是我和暮樱,都愿意替她进去那山巫谷,但,就是没人替得了她…。」 洛青痛道:「替不了她,难道就该毁了她…。你娘别有居心,让她喝绝孕的寒毒散。她既能如此无情,我绝不遂她的意,日后,断不再娶。」 闻言,辰昕一震,他原和洛青相同,只以那药为避子之方。说来,他这承自他母亲的冷狠和善计,也不过几分。他一眼瞥见洛青身后的白棠,虽静静躺在榻上,闭着双眼,眼角却落下一行泪,碎在枕上。他再说不上话。 天未亮,白棠缓睁开眼,感觉自己烧已退了不少。洛青伏在她榻旁憩着。她两眼淡漠无神,静静起身,悄然离榻,走至替她凉额的铜水盆旁,俯身望着水中的倒影。半晌,她自袖中取出一条纱巾,为自己蒙上了面。 至少,她还有一双眼睛,能余存一点美好和尊严,向洛青拜别。 她微颤的转身,碰响了桌。洛青一惊醒起,见白棠端立于桌旁,愣道:「棠儿…。」他连忙起身上前,抚了抚她额,问道:「你好些了么?」 白棠看了他半晌,忽然轻道:「能不能,让我…帮你整装?」 洛青又一楞,白棠已缓缓自架上,取来他外衣,为他披上,仔细束了腰带。又将他带到桌旁坐下,为他重新束发。 白棠手上静静将他一头长发梳过,又严整的挽成了发髻。她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眼里淡淡含笑,笑里,又藏了些愁:「还好…我和若若学了半天,还有机会…帮你束这么一次发。」 洛青闻言,心里一痛,抓住她的手道:「不要…再讲这种话。」他紧揽过她,心疼道:「你…骨子里,就忘不掉压抑…和逞强。」 帐外辰昕频频催促,洛青愁肠百结,轻放开她,却移不了脚步。 辰昕掀了廉,忧道:「洛青,得走了。」 白棠低下头,松了他的手,盈盈朝辰昕一跪一拜,道:「请辰堂主,照顾暮樱,白棠定当尽力救她…。」 辰昕看着白棠,滚滚刀剑尘沙铁汉如他,却也鼻酸,别过身,淡淡道:「这不用你叮咛。」 白棠转过身,再朝洛青一拜。道:「此去…约莫匆促,再不及同你告别,白棠福薄,只配做你一日的妻,愿你…自珍自重,另觅良缘。」 洛青红了眼眶,颤着手扶起她,哑声道:「什么鬼话,你还要做我一辈子的妻,我们,去去就回。」 白棠淡淡一笑,默然转身,走出帐外。 洛青与辰昕跟了出去,几名随从已等在营边。洛青带白棠上了马。 辰昕看着洛青,凛道:「擎鹿与苑隼大军今日都会入南林,你尽管和莫魁谈。」 洛青点点头,一拉缰绳,纵马而去。白棠依在他身后,闭上了眼,任泪流尽,风干在奔扬的尘沙中。 一行人奔了一阵,出了森森南林,位在山丘高处,视野辽阔不少,树木渐疏,灌木低矮,藤蕨与野花丛生,马蹄速度缓了些。洛青定睛细望,不远山棱线处,两方交火,尘沙飞扬。他英眉一敛,回过身,凛道:「棠儿…,我等等,会伺机杀入阵去。你…得设法,在桑易兵马前落马。」 白棠看着他,一双眼微泛泪光,却又闪着坚毅,轻道:「好…。」 洛青闭上眼,在她额上深深一吻。他虽说着去去就回,却也怕她一去,就是永别。但他敌前一向严制,半晌敛尽了伤痛,回身扬出青冽剑。目光焰然,朝翻腾尘沙奔去。 -- wχ伍①.Vīp 第六十章山巫谷主 尘沙腾腾,一身戎衣的女将与为数不多的余兵,困在阵中,挥剑力挡源源围上的马兵,显是辰昕口中的芙柔公主。从前月盟与山巫谷那场大战,她跟在她哥哥莫洹身旁,还只是年过十六的女孩,她武行并不特出,却勇敢好斗,使她哥哥一把古刀,杀了不少擎鹿兵士。 洛青凝神细观,随即纵马而上,提剑杀番一众桑易兵士,乱了阵式。 莫芙柔正愁杀不出重围,喜见援兵,却不是相熟之人,好奇扬声问道:「你是谁?为何帮我?」 洛青应道:「月盟堂主洛青。欲进谷,求见你父亲。」见她多道剑伤划破衣袖,透了血痕,又道:「你有伤。不如先回谷。」 他担心乱斗中伤了白棠,一跃下马,又迎上一批桑易兵士,他挥剑连连退敌,将人带离了些。 原在后远望的桑易,见状纵马上前,飞身攻上洛青,洛青一剑扫出,与桑易相缠,出剑间,寻了隙极轻道:「求盟。」 桑易听得明白,心里好奇,脸上不动声色,剑式却稍缓了些。 白棠独自拉着缰绳,有些害怕,伏下身朝璁儿道:「璁儿…,帮帮我。」 璁儿闻言,忽起脚朝桑易兵士阵里乱奔了一阵,仰首长嘶,白棠似是不稳,跌下马身,就地连滚。一圈长枪立时围住她。 洛青喊道:「棠儿!」他急身回剑,欲上前助她,桑易快剑跟上,指着他,道:「你再动一步,我便让人杀了她。」又令道:「拿下。」一圈兵士,亦围上了洛青。 莫芙柔此番为桑易杀得狼狈,生怕真为他所擒,得洛青一缓,顾不得其他,重整了残兵,退出了桑君谷地界,喊道:「桑易!你真敢动我,硬要与山巫谷为敌,我哥哥定不饶你。」又朝洛青喊道:「洛堂主,你别慌,他们不敢动你。待我和哥哥商量,再决定要不要救你。」说着已调转马头,撤了人马。 桑易低喃一声:「刁蛮。」回过剑,又指向洛青道:「你是月盟堂主洛青?我凭什么信你?月盟近十年与青川再无交谊,何以求盟?若是为了你们与岱山那一战,又何以不求山巫谷?」虽然,他见洛青身手与剑式,已信了几分。 洛青迎视他,简短道:「你伤了公主,恐回不了头。我们与岱山门不睦,急需平漠刀与花门本经。莫魁若不与我们和谈,需连桑君之力,对其用兵。」 桑易挑眉道:「我姑姑嫁进山巫谷,我父亲,断不会为你们向莫魁出兵。」 洛青看了看他,道:「但你和那公主,也打了好一阵子,你刚那阵式,明明要置她于死?」 桑易凛望着他,缓收回了剑,有些颓然。他道那莫芙柔屡屡挑事,要退桑君谷地界,桑君只让他摆着拖着,让了些地,终不敢真与山巫谷为敌。莫洹见他有反心,让人掳走和他订了亲的姑娘,他的确想拿了莫芙柔,和莫洹换人。 洛青听他此番,倒是有心要战,便道:「我…要送我夫人进山巫谷,你这兵,暗中备而不用,未必要真打,莫魁不会知道你与我们谈过兵,我们还欠你一个人情。若是要打,便是到了万不得以的地步,月盟定剿灭山巫谷,你们也不吃亏。」 桑易皱起眉,听他要送夫人进谷,这般敌起莫魁,自是万分认真,月盟十多年前与山巫谷大战后便两不相犯,这机会当真难得。他有些犹豫,道:「这么说来,你要先进山巫谷?」 洛青道:「你刚伤了公主,不如你把我们绑了送进去,称臣致歉,暂安莫魁之心。」 桑易量了几量,示意兵士退下,他实也看不过他父亲一再忍气吞声,应了为月盟调兵。 「但你,刚毁了我救人的机会,你既要进山巫谷,若是可能,得一并带出我的人。」 洛青看了看他,道:「你有什么消息?我们此番进去,筹码不多,自保已实属不易,未必还救得了人。」 桑易道:「我探得她已让莫芙柔收去当婢女,你刚不是让她欠了个人情?依她个性,定会还你。你若能一并考虑上,我们同盟,也更稳当些。」 洛青想了想,或能勉为一试,点头问道:「如何识得她?」 桑易见他答应,甚是激动:「她叫霏霏,个子玲珑,双眉间有红色胎记,不难辨识。」他伸手一揖,道:「桑易…谢过洛堂主。」 洛青看了他一眼,道:「别谢得太早。」见白棠身旁还一圈长枪指着,又道:「那是我夫人。」 桑易一示意,兵士即退了开来。 洛青急行至她身边扶起她,道:「可有受伤?」 白棠轻摇了摇头,重新束了束略松的面纱。 桑易回身向兵士吩咐了声:「送堂主与夫人进山巫谷,就说,桑易误伤公主,桑君震怒,万不敢留月盟堂主,请莫君裁处。」几名士兵领令一揖,上前捆了洛青与白棠,押上了马。 洛青又向桑易道:「我弟弟辰昕你该熟悉些,他已布兵在乌尔南林,若有要事,暗中同他相商。」 桑易应了声,道:「保重,桑易等堂主消息。」又向洛青一揖,目送士兵起行。 谷地渐低,桑易士兵依令将两人送至山巫谷地界,地界哨口一列士兵,挡落一行人,听了缘由,向内传报。不多时,即行出一骑侍从,为首侍卫长厉眼森森,上前打量了两人,令道:「洛堂主与夫人随我进谷。多余的人,杀了。」 闻言,桑易兵士一阵哀嚎求饶,白棠还一阵心慌,已有一群侍从上前,粗手粗脚缚住她双眼,为人一阵东拉西扯,和洛青分了开。又上马奔了一阵,再为人拉下了马,左转右拐的行了不少路,肩上终被重重一按,跪落在地。 再重见光明,眼前是一派俨然大堂,洛青亦为人按着,跪在她身旁。 一年近之命的男人,着一身纹饰繁复的玄绿青袍,坐在正前方长榻上。榻旁一雍容女人依着,正为他斟酒。长榻旁侧,矮案后坐着不久前才见过的莫芙柔,她身边,几名婢女陪侍着。 洛青锐眼扫过,已瞧见莫芙柔身边的霏霏。 侍卫长上前揖道:「谷主。月盟堂主洛青,和他夫人白棠。」 莫魁笑道:「令山,莫要无礼,洛堂主似也是为了我们芙柔,才栽到桑易手上。赐座。」 侍卫长令山闻言一揖,退在一旁。几名下人领了命,为洛青与白棠落了绳索,安了座。 莫魁饶富趣味地看了看白棠,又向洛青笑道:「堂主,我听闻你日前才与这白棠姑娘,昔日的星前君主之女完婚,今日便听小女说你带夫人要进谷见我,总不会是急着来我这青川游历?又你带着夫人,还要涉险入阵救她做这人情,有话,不如直说。」 洛青听莫魁之言,知他虽不与月盟往来,西疆大小事,也悉数了然,无须自己多言。他看了白棠一眼,尽可能递尽安抚,向莫魁道:「此番前来,确有事相求。莫君想来知晓,一年前,月盟与岱山门打了一场。各有死伤。星门主伤重,让我带回了兰台。然岱山岩靖峰近期炼了倾天新剑,毁尽岱山,直逼木子河。若是让他一路杀下来,对你,可没有好处。」 「你的意思…是要我出兵?」他持起酒杯喝着,神色满不在乎:「不如把你夫人送回去,平他怒气,不需要扯上我山巫谷。」 洛青淡淡道:「夫人自然不能送回去。莫君,我便直说了。岩靖峰与白棠身上连了绑生咒,需你谷内花门本经和平漠刀。若莫君肯为月盟出兵,那是更好。」 「绑生咒…?」莫魁一脸轻佻:「他们既有情,你拦什么?又谁道我谷内有那经书了?平漠刀…就是有,也不在我手上。从前,那岩靖峰便曾登门来求刀,同样徒劳。」 洛青只淡淡续道:「那刀,想来,是在少谷主莫洹手上,他自然听你的。平漠刀本是天门刀,你们从前若是肯还,岱山也不会走成今日这般。那经,本也是花门的东西。我倒听说,山巫谷与千韧谷之间,有一繁花谷,那地繁花如锦,各式矿藏深埋谷地,柔弱繁花,却根深蒂固,怎么开铲火烧也除灭不尽。动手除花之人,无不死于非命,我想,多半就是花门本经使然?」 莫魁望着他,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这么久了,也不见莫君还能找到谁解那繁花谷诅咒,白棠却能。据闻那繁花谷矿藏,尽是稀罕珍品,拿下那谷,于你无损。」 莫魁冷冷一笑:「你以为,凭你布在南林那些兵将,就能和我谈条件了?我便让那繁花谷继续搁着,于我也无碍。倒是杀了你这堂主,还有些收获。」 莫芙柔在旁听着,闻言,有些着急。 她年少时随莫洹上阵,与几位月盟将领见过几回,虽然是敌,却也有些钦佩,何况过了这么久相安时日,敌情早已淡了。今日洛青冒险相救,她几分感激,自己丢下他先逃了,又有几分歉意,想起他阵上杀敌英姿卓然,暗有些欣赏。虽他有妻室,这夫人送进山巫谷,想来也是不保。 思及此,便道:「爹,你留了那夫人又有何妨?洛堂主于女儿有恩,本也当还,用不着杀他。」 莫魁扫了她一眼,冷道:「就凭他那些小恩,要还,便送你去还,还不配拿来和我谈条件。」 洛青冷望着莫魁,半晌,倏然出了剑,抵上白棠颈间,道:「棠儿…莫君既然不肯,我只能先杀了你,免得你留谷中受辱。我随后便去找你。」 白棠望着他,双目盈盈流光,没有说话。 莫魁见洛青一派认真,既甘冒大险入谷,这夫人想来也舍得起。他敛起神色,细量着两人。这洛青杀不杀,本也无妨。而那白棠,一双美目,确有些令他动心。想了想,道:「看来,堂主倒是铁了心了。但我只让你夫人入谷,一月之后,她若真能练成那经,为我消了诅咒,我便为你出兵。但她若练不成,葬身繁花谷,你可别怪我。」 洛青冷冷道:「十日,我在南林等她。」又道:「在下此番与公主有缘,莫君若有意,不如让公主与月盟结亲,两盟友好。」 莫魁冷冷一笑,道:「你这算盘打得倒好,谅你夫人在我这也不能安心。小女既有意,随了你也好。」 他转眼向莫芙柔道:「你同他们回去,若是事成,再来谈亲。」 「我…只是说不用杀他。」莫芙柔虽对洛青有些意思,这摆明了去当人质,却有些惊慌。 莫魁冷道:「怎么,刚说情时怎么不怕。为敌留情,希月便是前车之鉴。」又令道:「带公主下去准备。」 莫魁一向严惩二心,莫芙柔知自己为洛青求情,惹他不快,再无转圜。她起了身甩开上来拿她的侍从,领了人,径自出了大殿。 莫魁再令道:「留下白棠,送客。」几名下人闻令立时上前,逼在洛青身旁。 洛青急牵了她手道:「棠儿,我一定,一定等你…。」 白棠淡淡一笑,抑着心慌,轻点了点头。 一张清俊的脸沉着,洛青缓松了手,毅然起身,随等着的侍从步出了大殿。 白棠看着他离去,有些茫然,愣在原地。 -- wχ伍①.Vīp 第六十一章尔虞我诈 「听说你从前是谁,你并不清楚。你如今一点武也不会,如何练那花门本经。」 莫魁声音响在殿上,他一双厉眼,盯着白棠。 白棠回过神,不敢瞧他,低着头道:「堂主说我只是让人敛住了武行,练了经书,自然会武,也会知道自己是谁…。」 莫魁一笑,转过头,看着身旁瞧着白棠,却始终没有开口的女人,道:「玫娘,月盟硬搪给我的女人,你看怎么样?」 女人瞧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妹妹看来一派柔顺,莫君爱留便留,桑玫不敢多言。」 莫魁再一笑,宠道:「我就爱你大气,比那昭虹好得太多。」又朝白棠道:「过来,让我看看你。」她一袭面纱至今还未拿下,他有些好奇。 白棠犹豫着,上前了几步,道:「白棠…怕…,吓着莫君。」 莫魁奇道:「吓着?」 桑玫闻言,缓起身下了长榻,走向白棠,伸手勾起她的脸,拉下她面纱。 白棠踉跄一退,低下头,面色更紧张了几分。 莫魁见了她一张斑驳的脸,神色一沉,半晌,冷笑道:「人道星天漠之女,堪称绝色,你夫君,当真狠心。」他径自甄了杯酒,淡淡令道:「来人,送她去希骛营里,劳慰兵士,死了,就丢回乌尔南林。」 几名侍从领令,上来拉她。 白棠闻言大惊,急跪地道:「莫君,明明您才答应用十日让我练那花门本经…。」 莫魁冷冷一笑,打断她道:「你当真以为我让你进谷,是为了那经?我莫魁,从不和月盟谈什么条件,看你天生丽质,留着赏玩罢了。可惜,他们亲手断了你生路。」 白棠脸色一白,再一伏,道:「请莫君依言行事…。」 莫魁淡淡道:「带走。」 白棠一急,抓住一旁的桑玫裙裳,语无伦次道:「夫人,求求您…救我。」她想莫魁方才甚是尊宠她,她该有些说话的分量。 桑玫看着她一张脸,若有所思,轻抽回裙摆,默不作声。 白棠不敌侍从,连拖带拉被扯了下去。 桑玫淡淡回身,走回长榻边,柔声道:「谷主,您别火气那么大。若是…那堂主在桑君谷,和桑君谈了什么,这仗打起来,我…可难做人了。」 莫魁喝了杯酒,道:「你哥哥不敢。又那月盟,北面捉襟见肘,岂敢真朝我发兵。」 桑玫拿起酒壶,又为他甄了杯,道:「但,芙柔…,也还在那堂主手上,您再不喜昭虹,当真不管芙柔死活了?这近来,桑易和少谷主又处得不好,还拿了桑易的人。我哥哥不敢,桑易未必不敢。」 莫魁抬眼看了看她,道:「你这是为桑君谷担忧?」 桑玫闻言,盈盈一跪,道:「玫娘如今是谷主的人,自以山巫谷为重,但当初玫娘进谷,本是为了两谷安和,这争端,自然不生为上。」她看了一眼莫魁,小心翼翼道:「谷主,白棠那双眼睛,生得很是灵动,桑玫瞧您…也有些上心。其实玫娘近看她脸上的伤,显是刚烙下不久,还未结加收口,不如让她去清凌潭疗疗,您若喜欢,再来打算,也不迟。」 莫魁看了看她,这番话,倒也分辨得不错。他再喝了杯酒,蹬下了酒杯,便道:「看在你面上,我饶那白棠一回,但她若是不从,再没人能救她,你,可得清楚,桑君谷若有二心,就是你求情,也没有用。」 桑玫一伏,道:「玫娘明白,谢谷主开恩。」又道:「还请谷主准我,这就带妹妹去清凌潭。」 莫魁道:「去吧。」 桑玫再一伏,便起身领了几名婢女,退出了大殿。 桑玫起脚,急前往谷地西侧兵营。 才让人领进营,便撞见白棠一脸惊恐的被按在主将帐前。 「这等货色比女囚不如,将军也看不上。」 「看谁不挑,排上来,自后边儿肏她,不倒胃口。」 一众小兵污言秽语,当着白棠笑闹。 「住手。」桑玫沉声阻道。 小兵一惊,忙退了开,跪了一地道:「谷后娘娘。」 帐帘闻声掀起,一精壮沉骛的男人走了出来,眼里略带讶异,看了桑玫一眼,亦淡淡行礼道:「谷后。」 「希将军,谷主有令,这白棠,我要带走。」桑玫朝他落了个眼色,一旁婢女似无意落了手上的锦帕,又连忙俯身拾起,退在一旁。 希骛看着她,点头道:「但听娘娘安排。」 那清凌潭,是潭灵泉,位在隐密的偏林,桑玫带着白棠,步入林间。山巫谷湿热,爬藤四处盘绕,鲜花异草蔓开在道旁。他们行至一座方石砌出的露天大殿,柱上覆满绿蕨,沿径走入,两道高墙还流着水瀑。尽头一潭清泉水色湛蓝带绿,沉不见底。潭边几道石柱间,斜照进日光。 一路桑玫都没有说话,白棠心里一片惊慌,让人带到潭边,押进了潭水里。潭水冰凉,触及她还痛着的脸颊,倒很是解疼,让人按入了潭几回,桑玫看她的脸色,多了几分惊奇。 桑玫缓缓上前,俯身抚上了白棠光洁如昔的面颊,道:「妹妹这张脸,委实出落得别致。」 白棠一阵惊异,她的脸让桑玫抚着,一点不痛。她伸手摸了遍双颊,似乎一片烙伤尽净。但她随即领悟,桑玫疗了她的脸,自然不是为她。她急急一跪,道:「娘娘…,求您放了我…我进谷,原只是为了那花门本经…。」 桑玫起身,好奇的绕着她,道:「妹妹,不是我不帮你,我自己在这里困了十年,看遍来来去去,寻死觅活的女人,凭着认分与安顺,服侍谷主,过得比谁都好。我总劝新来的妹妹,为自己好好活着,不用为那些薄情寡义的男人,赔了性命。」她在白棠跟前停了下来,道:「你夫君若斗得过谷主,约莫也不会让你进谷。我当年,让我哥哥送进谷和亲,至今仍保我家乡太平。你若能讨得谷主欢心,月盟要兵有兵。论那花门本经,也才有点机会。你大概不知道,陪练那经,一有不慎即是赔命,谷主怎会愿意白白冒险?」 白棠愣着,摇了摇头,道:「我…我夫君不是这样说的。他们没有要我…和亲。」 桑玫淡淡一笑,道:「这名目,约莫还不如和亲堂皇,他们不想和你明说,却毁了你这张脸。山巫谷是什么样的地方,月盟,很是清楚。何况,他不是已经用你,和谷主换了芙柔公主?」 白棠睁着大眼看她,洛青的确说,他和那芙柔有缘。她抖着身子,两行泪落了下来。 桑玫细瞧了瞧她,道:「你倒是我看过近年来,出落得最美的一个。你…便千万沉住气忍着。就算不是十日后,也或许还有机会,让你出谷。」 「出谷…。」白棠心神紊乱,一双泪眼惶惶。 桑玫看了看她,这白棠生得虽美,却似乎不太善计,想得不多,得提点提点。 「谷主的元配废后,昭虹,她开罪莫君,葬送了昭氏一族人,如今终日幽居,求死不能。你若还挂怀月盟,得多忍让。你这条命,算是我救下的,日后,便听我之令行事。若有机会,我好安排你出谷。」 听得能出谷,白棠心里宛若升起一点希望,撑起神色,勉强道:「白棠…但听娘娘安排。」 桑玫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听话。我让人带你回殿,好好打扮。谷主不是个太和气的人,你进了谷主殿里,莫要逆他。」说着,向身后一为首侍女吩咐了,便有几人上前,带走了白棠。 看着白棠远去,桑玫眼神沉沉,她等了很久,这约莫,是她离复仇最近的一次机会,她绝不能失手。 洛青那头,带着莫芙柔奔马出了青川地界,终回了南林。 入了营,命人为莫芙柔安了帐,沉着脸,迎上已出帐来的辰昕。 辰昕忙问道:「怎样,可行?你何故带回那公主?」他想莫魁并不是乐受要挟的人,带回个公主,未必有用。 洛青心情极差,只道:「她身边有桑易的人,桑易要我帮忙。」 辰昕看了看他,想他能带回莫芙柔,自是莫芙柔有意,道:「让你做个人情,你也能开成桃花,不简单。」又道:「这桃花你可想要留着?」 洛青怒瞪了他一眼,道:「我没心情和你说笑,你现在就过去帮我忙,再把她身边那眉间有胎记的婢女要过来,她与桑易定过亲。」 辰昕看了他一眼,道:「真没见过要人帮忙还这般不客气。」他起身走过洛青身边,拍了拍他,道:「担心,也是无用…,走吧。」 两人偕了擎鹿与苑隼,来到莫芙柔帐前,洛青敛了敛神色,率先进了帐。辰昕起脚跟上,净自在帐内坐了下来。 原坐着的莫芙柔,见了一行人,立时起了身,持了个戒备神色,一旁的婢女人人自危,也显得慌了几分。她盯着为首的洛青,凛道:「做什么?他们是谁?」 洛青淡淡道:「辰堂主近来少管山巫谷,你倒不认得?」 她皱起眉道:「辰堂主…。」她的确不太记得他样貌,但当年,莫魁让希月敌他,他一道箭阵杀了希月的旧事,她可很是清楚。这辰堂主,可是狠角,想来,还顶痛恨山巫谷。她不免有些紧张。 洛青看了她一眼,冷道:「公主委身月盟,在下原是有妻室的人,万配不上公主。辰堂主至今未婚,倒合适一些。」 闻言,莫芙柔急怒道:「你,我为你说情,你竟敢作弄我!我可没说要嫁入你什么月盟!你们要敢胡作非为,我父兄定踏平你乌尔!」 洛青看着她,一脸清冷:「是么?今日可不见你父亲袒护你。我救了你一次,你还了我一次,我们两不相欠,如今,你也不过就是个人质,我们辰堂主愿意收你,你父兄该很是满意。」 莫芙柔一急,出了腰际长剑,怒道:「滚!都给我滚!」 洛青依言转了身便走,她又急道:「你别走!你…。」洛青却已头也不回的出了帐。 她转过身子,一剑又怒指着辰昕。 辰昕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这衣裳,要自己除了,还是我们帮你。」 莫芙柔闻言大怒,却说不上话,她看着辰昕的眼神由怒转哀,剑身一回便要往自己刺下。霏霏急急一拦,道:「公主,不可…。」 莫芙柔怒推了她一把道:「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连你都懂!拦什么!」 辰昕冷冷看着,又道:「将她绑了。」 擎鹿苑隼一向以辰昕多谋,虽不认为他真想要那公主,仍是依令上前,几下制了莫芙柔,大绑在椅上。 霏霏慌得不知不所措,大跪在辰昕跟前,求道:「辰堂主,求…求您放过公主。我…我。」 辰昕见她我了半天也接不下去,径自起了身,便往莫芙柔走去。 霏霏一急,又扑跪在地,道:「您若只是想替洛堂主夫人出气,我…我虽不配,愿替了公主。」 莫芙柔怒道:「不用求他!」 辰昕看了看莫芙柔,心想这公主,倒有些骨气,嘴上仍持着狠劲,问道:「当真不求?」 霏霏跪到辰昕跟前,再道:「霏霏素闻月盟堂主为人正义,万不会落井下石,请您容公主好好想想。」 辰昕冷冷一笑,道:「和你们青川人,用不着谈正义两字。」他蹲到莫芙柔跟前,盯着她道:「但你这婢女,委实比你讨喜,我倒乐意让她替你。待我出了这帐,进来的不知会是谁,你可别后悔。」 莫芙柔怒着别过眼,道:「无耻!」 辰昕淡淡道:「无耻的是你父亲,你最好盼着他别对洛夫人太差,否则我们一并还报在你身上。」又转向霏霏道:「你,跟我走。」说着起脚便出了帐。 霏霏还颤着身子跪着,已让苑隼架起,跟了出去。辰昕走了几步,见洛青还在不远处候着,回头向苑隼吩咐道:「你盯着,轮人守那公主。切莫逾矩。」 苑隼一揖,道:「属下明白。」 洛青走了上来,见霏霏还抖个不停,忍不住看了辰昕一眼。 「怎么?」辰昕回望他,道:「不然是要那桃花栽到我这来么?挺客气了。」 洛青淡淡道:「谢了。」 辰昕转身看了看霏霏,好奇道:「你既是桑易的人,何故替那公主求情。」 霏霏闻言,惊愣得抬起头,想这月盟神通广大,竟还知道她是谁,答道:「公主自莫洹将士手上救了我,她与桑易不睦,却未迁怒于我,公主虽不放我回桑君谷,待我却是挺好。」 辰昕看了看洛青,忖道:「那公主,倒也不坏。你这人质不太好用。」 「莫魁一点不在乎她,也许她哥哥,对她好些。」洛青不怎么有心思计较那莫芙柔,只想尽早安下桑易之心,又向霏霏道:「我让人送你回桑易那里。」 霏霏呆愣半晌,似不敢相信所听见的话,又落了两行泪,一跪,道:「霏霏…谢过两位堂主相救。只是…我再无颜见他,若是堂主肯为我带话,便道霏霏与他永别,盼他原谅。」 洛青静静扶起她,半晌,道:「见了他,和他说点别的吧。我答应他的,只是将你平安送回去。为了你,他违背桑君,与我们结盟。让你此时与他诀别,倒是我们失信了。」又向擎鹿道:「你们差人暗中传信,让桑易入南林接人,别让莫魁和莫洹发现了。切记,务要平安送到桑易手上,断不能交予他下属。」 擎鹿一揖,领了令,带走了霏霏。 发落完了事,洛青顿觉十分疲惫,颓然回了帐。 帐里余存白棠淡淡的幽香,那铜水盆还静静搁着,架上披挂了她换下的衣裳。他想起早上,白棠与他拜别的身影,一颗心痛得宛如碎尽了一般。 -- 第六十二章飘摇花落(H) 一颗心碎尽的,还有白棠。 她自不熟谙服侍君主,她记得的风月之事,也不过就同洛青一次洞房花烛,让桑玫宫里教诲了一翻,只难以接受,甚觉屈辱。 宫人道莫魁催促,七手八脚扒光了她衣裳,换上了件薄透的雕花轻纱。掌事姑姑见她不过让脱个衣服便满脸含恨挂泪,只怕莫魁震怒,还怪到她们头上来。保平安似的差人灌了情药,上了情膏,威胁叮咛她,不过行男女之事,撑过了,即是荣华富贵,万不要逆莫魁惹身家之祸。 但她,偏不是侍君的料。 让人捆进了莫魁寝殿,跪上那张纱幔高悬、一帐柔滑被褥的大床。她满脑子只有死字。然想起月盟,她不敢妄为,凄凉想着,既已拜别了洛青,这身子丢了便丢了,只求真有机会,为月盟换几营兵。 然她再如何说服自己,见了莫魁,一脸轻狭笑着,走上来。她脑中只一片空白,涩涩抖了起来。 生存本能,猛虎近身,她只想逃。 「端这神色,侍君之术,宫人没教你?」 句句威胁言犹在耳,她不敢忤逆莫魁,亦不敢寻死觅活,但在桑玫殿里学的,就是对莫魁端个笑,她也使不出来。 手臂让人弯折了捆在身后,披纱下她光裸胴体若隐若现,虽然跪着,一双眸子滢滢,怒里含惧,让清凌潭疗回的美貌,灵气若仙。 不愧是星家女儿。他冷笑一声,亵渎她那身不容侵犯的气质,刺激。 大手隔纱,他淡淡扫上她乳尖两点花蕊。她一阵战栗,弯了身子。 「跪好。」他淡淡令着。 她瞪了他一眼,倔强里透着慌张。 他抓起她,要她直起腰杆,半团柔软挺出披纱,入了他大手。她胸前不是特别丰腴,但秾纤合度,柔弹触感甚好。他另一手后腰连臀抚捏着,缓勾进了她腿间戳弄。 她一颤,浑身发软。甚是陌生的快感吓坏了她。如虾蜷起,身子歪倒,她频往床角缩去,一双大眼惶惶盯着莫魁。 下了药的身子,泛了层淡淡玫红。他随意抚着,已令她不支。 「敢逃?」莫魁半是惊诧,半是恐吓。见她抗拒,下身却升了几分欲念。近年柔媚的女人见多了,似她这番生涩,倒也有趣。月盟的女人不从,自要糟蹋一番。 他扯起邪笑上了床,将她逼入床角。大手压开她双腿,直视她花穴。 说来,洛青待她温柔,这无情直当的兽意,十足吓坏了她,她慌得想并腿,自不敌他手劲。 「怎么?又不是处子,怕什么。」他长指抚了上来,轻触及她阴核,又惹起花心一阵紧缩,浑身酥软。 她倒抽了口气,不停颤抖。腿间泛起阵阵潮意。 莫魁望了她一眼,一笑,施了几分力气抚摩。 「舒服?那洛青可知你这般淫荡?」莫魁性事千锤百炼,自然晓得她让宫人下了药,仍恶意羞辱。 白棠甚是心慌,频频摇头。想逃,却退不开。异样敏锐的身子,光是让他手上抚着,已着实难耐。她浑身乏力,抓着身后床拦苦撑。 「湿成这般,装什么清高。」他残折不少女人的手指,侵入她花心戏弄,挤得水声滋滋,淫声不绝。她一点不想在莫魁手下显得妩媚,忍不住扭闪的身子,却勾得莫魁嘴边邪笑愈发深沉。 「不要…。」她颤着声。花心却不自觉的吞吐,显得欢快。 「女人多不诚实…。」看她欲拒还迎,他一杵欲望勃发,直想捣得她哭爹喊娘。莫魁有些惊奇,他身经百战,这欲望本不致如此急躁。 她,实在诱人。 「谷主…,求,求你放了我。」她频频摇头,混乱求饶,止不住的泪簌簌滚落。 「放了你?」拉满了弓,求什么放了她?「入我青川,就别想着出去。」 山巫谷是什么样的地方,月盟很是清楚…。桑玫的话浮晃白棠脑中。 他很清楚么…? 但…,我不是他的妻么? 莫魁径自褪了衣衫,揽过她身子困在怀中,拂下那件本就遮不了什么的披纱。他捏住她小脸,逼她开口,唇舌滑进她口中纠缠。大手抚下,推起她柔滑软乳,揉捏挺俏的蓓蕾。 她一片空白,再没有心思想得太多。 湿濡的舌交媾,欲望如蚁钻蚀,如水没顶,腿间花穴麻痒难耐,她几乎要窒息。热烫龙根发胀,似有若无的划在她腿旁。她大口深喘,甚觉得害怕。 瞧她泪光滢然,莫魁淡淡扯着笑。 制着她,征服快感尤甚。他年轻掌权,野心驳大,月盟势力下的乌尔,不似青川地貌崎岖,一片平畴沃野,物产丰饶,他连年屡兴战火想攻占,月盟辰家难打,却不可得。十年前,他用希月击溃了辰昕斗志,自己却也损了不少兵将,几番考虑,立约止战。不料这回月盟招惹上岱山门,他还待隔山观虎,洛青却自曝死穴,登门求援。他若肯捧上乌尔,甚或南林一点土地,还有得谈。仅送个着了绑生咒的女人入谷,不练花门本经,早晚是个死字,沦他玩物罢了。 只这玩物,堪称稀罕,她光是哭着,就足以生起他腾腾欲火。 他松了唇,又吮弄起她一对雪峰。 一边大掌盈握,一边啮咬舔弄她乳尖,吸吮淫声不绝,他灵动的舌频频卷绕,撩得她不堪承受。药性愈发,她觉得自己每寸湿热肌肤都在尖叫,她咬唇抑声,痛苦非常。 莫魁瞧着她神色,一笑:「怎不叫出来?还忍得住?」 上头吮着,下头大手抚在柔腻臀腿上,又如蛇般滑入她腿间,揉压上她珠子似的圆蒂。 「嗯…」她又一阵颤栗。 沉沉力劲制得她动弹不得,刺激过重,她再撑不住,嘤咛哭饶,挺起腰扭着想躲开。正中男人下怀。 蹂躏快意撑涨他巨大的欲望,他按落她肩,重重压制在床,抬折她双腿,龙杵直抵女穴,狠狠贯穿她。 「啊…。」 她一声惊叫。炽热硕大的男物撑薄她甬道,直顶宫口。花径剧烈收合,绞得他喘了几分。 「不错。」他一笑,撑起身子俯视她:「我倒瞧瞧你有多少能耐。」 他明明也急着放飞欲望,知她难受,却想刻意磨她,甚是缓慢地摩蹭起来。 她厉害抖着,脚趾蜷缩,双手紧揪床被,抑郁难忍得想哭。自尊如细洁白瓷坠地裂散,她泪汗湿了满脸,哀求道:「求…求你。」 「求我什么?」莫魁恶意昭然。 她恨望着他,说不出话。 莫魁噙着笑看她,倏然退了出。 她不觉又一声轻喊,花心颓靡。 他一笑,翻过她身,拉起腰臀,压下她头脸,倨傲自后再顶上她花穴。摩送缓慢,似有若无,不止不重戏弄起她径口。他便是这样轻轻戳送,又勾出她一片湿意。 「求我什么?」他再恶狠狠问道。 她面抵在床上,泪湿了床褥,身后花径却甚感空虚麻痒,深渴望他侵入,怕自己要说出丢脸的话,顾不得什么委曲求全,身家之祸,她撑了几分力挪身,想逃。 莫魁挑眉看她,都用了药还这般矜持。他岂容她退缩,严拉回她腰臀,巨蛟猛烈顶入,奔腾冲撞起来。 「啊…啊…。」 她心神紊乱,想象不出的淫媚喊声,自她口中流出,她重重咬唇想忍,他偏不遂她,加重了几分气劲,捣得她几乎昏晕。 倾了盆,断了线,她止不住的呻吟荡在殿内,他觉得春意无边,她却觉得宛如炼狱。 他拉起她身子,在她耳边戏谑道:「可笑月盟,连个女人也护不了。」 「可耻青川…,只会…糟蹋人。」她颤着声恨道…。 莫魁一笑,将她头按回床上:「还能回嘴。看来得让你领悟何为糟蹋。」 他回回退至径口,再狠狠顶进,侧过她身子,拉抬她双腿,又自上枪戟疾刺。她身量本小,为他毫不留情捣得七荤八素,好似随时都会灰飞灭散。 辗作尘泥的落花,瘫软在床,仅靠他大手抓撑着。 在他身下,她显得渺小卑微。忠贞、清白、托付,和洛青声声念念的真心,都不敌汹涌吞噬她的激烈快意。 她始有些明白,那些日子,洛青为何抑郁,那日拜堂,又频频犹豫,若他已知道,山巫谷是注定要这样叫她不堪的地方,他又何苦娶他,又何苦用那贫病祸福,不相离弃的誓言,叫她如今,更觉得痛苦。 莫魁将她翻来压去,使尽花招攻城略地,殿里彷佛没有时辰,一次又一次让情药放大的快意,实实凌驾在她花径深处,宛如雷劈,她唉唉惨叫,连连哭喊求饶,停不了半刻莫魁挟着报复的扭曲恶欲。 绝望似无尽头。 她再受不住,不知在他第几回戮搅下,昏了过去。 -- 第六十三章莫魁三将(H) 无月的夜色沉沉,桑玫罩了件抖蓬,入了一处隐密的林。男子立在暗处,似是等着她。 「你总算肯见我…。」男子一双如鹰的眼,凛望着她。 「若是不可能,不如不见,希骛。」 「但,莫洹仍不信我。」 桑玫缓缓抬头,迎视他隐隐烧灼的目光:「如今,倒有个机会。」 粗旷的眉敛起,希骛沉道:「你是指,莫魁留下的那个女人。」 桑玫轻轻颔首:「我让她在清凌潭,疗了脸伤,她生得极美,十之八九,能让莫洹动心。你回去暗中整兵,借他之力,杀了莫魁。待莫洹势弱,再联月盟杀了他。」 希骛看着她,皱眉道:「只要你开口,就是十之一二,我也甘为你犯险。只莫洹杀进谷,就怕不放过你,你得在那之前出殿,我让人接你。」 桑玫淡淡一笑,转了身要走。 希骛叫住了她,又道:「这次,若是事成,你…。」 他还记得,她当时在莫魁手下,柔弱凄惨,他看守着她,甚且云雨过几回,不觉生了怜悯,动了情心,计较着如何以自己的兵力,救她出谷。他探过势力最大、名位至顺的莫洹,莫洹冷着脸笑笑,不置可否,尚不愿出手。然她学得极快,极恨暗藏,凭一己之力斗上高位,再不用他明里暗里护着。他,却还忘不了她。 桑玫背着他,静静道:「我只是利用你,万不会爱你。我早和你说过,我的夫君,永远,只有当年,我哥哥杀了的那个人。」 希骛沉郁的脸,扯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道:「好。你务要小心,那白棠也得留意。」 桑玫仍是淡淡道:「你自己,才得小心。」语毕,已走入了夜中。 让桑玫送进了莫魁宫里,撑过了一回清醒,白棠实觉得那和亲两字用得何其高贵,实情上,她一点不觉得莫魁待她似个人,除了凌辱,还是凌辱。 莫魁休兵,掌事姑姑便接手,连鞭挨个没完。莫魁唤她,又架入他寝殿,她只觉得自己像妓,却还不如妓,能脱能笑,讨恩客欢心。她初时惦念月盟,想试着笑,嘴角还扯不上,泪已落了下来。 什么本经,什么营兵,她渐渐觉得麻木。 让莫魁和掌事姑姑连番摧残了几日,她承得下,便冷着一张脸;承不住,便是哭饶。她虽什么也没学会,还称得上柔顺,几分压抑的愁怨哀怜,秋水滢滢,美得不凡。纵然有时恨怒以极的失态,提起月盟,她便慌得失了一身骨气。虐这白棠,莫魁很是欢快。 十日不到,他发派了两营兵入乌尔南林予月盟。看上似善意,实是毁诺。这人,他无意要还。 「浑帐!」帐里洛青大怒。 方才接到秦潇来令,岩靖峰杀尽了月盟东疆兵士,出了南城。月盟先时收了不少森门人,要洛青收兵北返,屏岩靖峰拥主令。又莫魁两营兵入了青川与南林地界,却不见白棠。擎鹿、苑隼挡着兵不接,请示辰昕。 辰昕眉头皱得极深,半晌只道:「杀了将士祭旗,知会桑易出兵地界挡上。」 擎鹿眉头一皱,道:「洛夫人还在谷内。」 辰昕望了他一眼:「你以为那兵真是要助月盟?他毁诺在先,若是不杀,他以为我们真没人,只有趁势起乱,打南林主意。」 洛青听得心寒,气极败坏拎起青冽剑:「我要进谷救她。」 「你冷静点!」辰昕急挡住他。 「怎么冷静!我就说这计不可行!不用南林换,莫魁怎肯帮她!」 「你进谷是送死!救不了她!」辰昕凛望着他道:「我们本不期望莫魁,莫洹才能出手。你既要抗大哥令不回,不如再等几日。真没消息,我们陪你进谷。」 几日…。洛青大痛,她又如何撑过所谓的几日。 她的确不知所谓的几日,早不分晨昏,乱了时辰。只觉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她还昏沉,几名婢女上来,将她一团裸着的身子揪出被褥,披了件雕花堪称细致的纱衣,编上发,还缀了些装饰。她有些茫然,这遮不了什么的衣裳,每回穿上,掌事姑姑便要她脱,脱得犹豫不行,果断利落不行。什么妖娆抚媚,她冷冷听着,从没学会。反正莫魁随手便扯了,如此精心打扮,又是何必。 一名婢女打理完她一身衣着,道:「谷主开宴,要姑娘伺候。」 「开宴…。」 她好久没出莫魁谷主殿,说不定这什么开宴,能见到说要救她的桑玫…。犹自茫然想着,已让侍从搀起,逼往寝殿大厅。 一入厅,主位坐着莫魁。他身旁,没有她期盼的桑玫,只前方安坐了四名首长,其中一名白棠认得,即是侍卫长令山。案上落着瓜果酒水,歪倒了几支酒盏。几名仕女轻纱罗着身子,妖媚倚在众将周身,巧笑吟吟,倒酒添水。叁位大将显然酒过几寻,红涨着脸,豪声高谈纵笑。只令山持着酒杯,浅浅喝着。 莫魁见了她,退了仕女,要她上前。 几位将领亦定了神看她,不瞧则矣,瞧了一双双眼睛大开。这白棠姿色,实属珍品。 她不安杵在原地,又让人推拉至莫魁身侧。 莫魁径自甄了杯酒,淡淡令道:「衣裳脱了。」 她皱起眉,别过了眼,脑中又一片空白。 莫魁凛望了她一眼,道:「还这般扭捏。」他大手伸过,拉她坐入怀中,甚不客气的揉上她胸口,宛若厅上无人。 她惊慌的推拒他,原还侥幸想着,这开宴云云,或是要她跳舞,岂料一上来,又是动手。 她一推拒,心又着慌。想莫魁定要不快。 果然他沉下脸色,嘴角邪扯着笑,制了她双手背在身后,将她向前一推:「你那夫君,杀了几位将军不少人,你说,如何赔罪。」 她心里一寒,如落冰窖,慌着回望莫魁。 她甚且想着她或是会错了意,难道,他为谷中之首,不该有些君臣之仪,礼教伦常? 他的确没有。这白棠他虽喜欢,终究也没打算给她名分,他要是高兴,并不介意和这批战友共享。何况,月盟挑事在先。 「腿张开。」他沉声令道。 白棠一震,瑟瑟发抖,并不依他。 他的话声自后响在她耳畔,冷冷威胁道:「若不听话,有你好受的。」 掀开纱衣揉起前胸,大手又伸进她紧并的腿间,掰了开,随手上下抚弄。他以指撑开她花穴,揉起她小蒂。 她别过头,红了眼眶。 她美得不俗,众将位阶高,知她来头,本还几分屏息怀敬。人道拥仙质凡人,不定乃仙界神灵历劫,开罪尤甚恐惹来咒诅。 然莫魁出手,那画面淫春荡漾,撩拨得众将血脉喷张,裤档高耸。既是君令,岂有不从? 莫魁一笑,道:「令山,上来。」 令山闻声搁了酒杯,依令上前。他在四将中辈分最小。他甚是知趣的接过白棠,扭了她手,将她制在身前。 白棠惊恐挣扎,挣不出他一双大掌。 几名老将起身挨了上来,兴奋道:「谷主,得罪了。」 莫魁扯着浅笑,坐回案旁喝酒,这白棠他早吃干抹净,他乐得看这出活春宫。 让四名彪形大汉围着,她显得更为娇小。纷纷出狎的硕大男器弹晃在她眼前。一将撩开那件豪无蔽体用处的纱裙,撑开她双腿,顶起花心,甚是粗暴地直捣入她女穴。 疼,如刀划过,来回割蚀。 她柳眉紧蹙,苦不堪言,唇边送来杯酒。 「喝了,代你那夫君称错赔礼。」一将戏谑出言。 她甚是厌恶的闪避,让他大掌捏着转过了脸,狠狠灌酒,咽不下的酒自唇边沿留下颈,如河淌过她乳山谷地。 啪!清脆挨了一巴掌,酒杯叮当跌地,大杵塞进她嘴里,直抵她喉间,恣意的抽送起来。 她一阵晕晃恶心,早让莫魁蹂躏过几回,她甚是讨厌那咸浊滋味,乱搅胡顶,就是求饶也不得。 那将拉过她身子,她脱了令山狭制,尚在她口中的男茎未出,男人连胯下坐压上她身,她只觉几欲要死。柔嫩手心上亦不知何来的热烫棒杵摩娑。 暗无天日,众将嚎笑,毫无所怜的泄欲逞弄在她周身,远超她能想象,一曲幽径干紧,只剧痛不堪。 下身一次又一次撕裂,稀泠渗血。男人却乐此不疲换着位置,将她摆成跪姿,又一阵前后猛捣,她撑不住身子,肘弯撑在地,只靠后头那将军紧掐着她腰臀。她被迫仰着头,黑发倾泻,两乳划晃,瞧得莫魁兴味盎然。 一双大手揉上她身子,逗弄起她那对随胸晃样的乳珠,在阵阵粗暴的攻势里,称得上温柔。令山并不看她,不轻不重的刺激,终撩出她甬道一阵潮意,缓了她疼,男人亦如蛟龙得水,冲刺得猛烈。 「湿了?月盟的女人也没多有骨气。」男人又一阵讪笑。 「那洛青敢杀我青川兵,可还记得你在谷里?。」 听人又提及洛青,她一阵心伤,一阵幽恨。她做得再差,莫魁岂不是已出了人,他何苦又杀了那些营兵,让她受罪。 陷在莫魁殿里,不分日月时分,她不时还想起他,想起暮樱,念着辰老的忍辱负重,如今才知那辱与重,何其难当,她不是辰老家里一把剑器。她会怨,会恨,也会怕。亦有其所不能忍。 她再顾不了岱山,再顾不了月盟,顾不了任何人。她只想死。 让男人肉茎称涨得酸软的嘴,使劲闭合一咬,疼得那将领直嚎,退出了她口,一把将她怒挥打在地上。喝道:「贱人!」 她朝地一撞,一阵晕晃欲呕,额上渗下血迹。 莫魁一凛,上前扯住她头发,扬起她的脸,狠道:「不从?」 白棠留下两行泪,颤着身子,抖道:「你不如,杀了我…。」 莫魁冷冷一笑:「求死?你想得容易。」他压下她身子,让她身后两名被迫中断的将领抓过她腰臀,又一阵猛烈戳刺,倾能撞散她纤弱身子的力道,送尽千军万马,才终缓了她酷刑。 众将退了开,莫魁厉眼望她,凶光凛然。转向令山,沉道:「你怜她?」 他至今裤裆未解,莫魁有些不悦。 令山低着头,揖道:「属下不敢。」 莫魁似笑非笑,令道:「你,送她去暗房领罚,十人。」 令山一顿,一揖领命,上前扯过白棠。 -- 第六十四章令山暗房(H) 她还一阵乏力恍惚,已让令山偕一众随从,扯进了房。房内空旷,仅置了些器具,落了些柱梁。幽暗无窗,石壁上几盏油灯悬挂。 她随意望了望,就连慌张也无甚力气。颓坐在地,冷瞪着令山。 他亦望着她,冷淡如霜:「侍君之术,你学得好,或还能熬出位份;如今这般,将士兵卒仆役,都能近身,倒好?」 他眼神沉沉,令了十人上前,侍从围在她周身,各个笑得邪佞。 「收好你的齿牙,嗑伤一人,就多侍一人。」令山话声冷冽。 「不要…。」她惶惶摇头,身子不觉发颤,连连退着。 「由不得你。」侍从走上捏开她的嘴,塞进男器。 她再说不出话。 背抵墙边,她身前男人一个接一个,她脸本生得小,哪勘偌大棒杵,一回捣过一回。微一不慎,碰疼了侍从,令山即刻又命来一人。几番下来,确实制得她万分收敛。 「卖力点啊,舌头挺出来舔!」不满意她仅是张嘴收牙,一点工夫也没有,就是侍从,亦对她大呼小叫。沾满精水与汗珠的发丝黏在脸侧,一双双大手捏得她柔皙雪乳发红。 「瞪什么!」男人狠往她顶去,她头微撞在墙上,一阵晕晃。 才一股热烫喷了她满脸,又一巨杵塞进。刚让众将辗过几轮,她早已浑身乏力不支,颓在墙上,两眼无神。男人见了要她起身跪着,半刻不能歪斜。巨杵猛撞,如何能不歪斜,牙一碰着,男人刻意称痛,令山不查,冷眼再唤来一人。她只好屈辱地攀着男人大腿,看上去甚是饥渴,又惹起一阵笑声。 肉杵吞吐了整日,灌了她一肚子男精。她幽柔含纳了最后一个人,终是叫他们有些满意。 「过来。」令山坐在椅上望她。 白棠缓抬眼,甚是艰难地撑起身子,惶惶走到他跟前。 他掀开长衫,扫了她一眼。镇了她整日,他男欲早已耸然高挺,如箭在弦。 她知晓他意思,颤着身,盈盈跪落,纤纤柔荑半是犹豫的抚上他腿间,轻褪了他裤头,甚是生涩地吮含起他硕大男根。 她低垂着眼,不容自己多想,只求解脱。 「看我。」令山沉道。 依言,她抬起一双含泪水眸,不淫不媚,楚楚可怜,自有一番风情。只这可怜相,在这谷中,时日一久,不大受用。 他静道:「不准哭,否则再罚一日。」 她眼里一慌,撑着泪,嘴上仍是生疏轻柔,挠得他难耐。这白棠,还远不及让莫魁满意。 「重一些。」他冷冷吩咐。 她再施了些劲,小嘴吮弄得他深吸了口气。 他不禁按住她的头,滑进她喉间顶弄,下身酥麻得销魂蚀骨。 白棠见他有些反应,抬起明眸,似怨似询。对上他一双冷冽的眼,又羞赧的别过了目光。 她双眼本生得美,一望一羞,惹起他熊熊欲念。他自她口中退了出,大手一揽,拉她入怀,抚进她腿间。一席早让莫魁教得十足敏锐的身子,让他指下阵阵强烈刺激,她不觉惊喊,随即又紧咬唇齿,不敢出声。 「叫出来,男人喜欢。」 她仍忍着,闷哼了几声。 他不似早先将领粗暴,知她私处还伤着,耐心抚弄出她一片水泽,才将她紧制在椅,挺入,掠夺。 让令山塞得满涨,她不耐深喘。 「叫大声点,不要忍。」长指抚过她唇瓣,要她松口。 她心神疲乏,意志颓丧,早无力抵抗,止不住的嘤咛连连,听在男人耳中,似羽毛挠在身上,很是舒服受用。 他抽送了一阵,将她拉起,坐上了他身。 「你来做。」 白棠本神志涣散,只忍等着他径自了结,闻言一阵慌,她不会,也不想。 「不用药就不会了?」令山沉沉的眼,冷盯着她。 吃过催情药的亏,她只好甚是笨拙的动起身子,羞赧得想死。 「扭腰。」他仍是简洁地令着,大手扶她腰际,引着她转绕律动。 「啊…。」他热胀的男器顶得深,叫他重重摩着,她一阵酥软,宛如电流通过,无处能依地晃在空中。 她意识迷乱,痛苦又陷溺的喘息,颤着身子,根本不敢再动。 令山一笑,几分得意。 她本有姿色,画面瞧着,耳里听着,已令他难耐,动作对了几分,摩娑得他欲仙欲死。抓着她的腰,不容她逃,更不容她停。 「不要…。」她苦苦哀求,光裸的身子渗满汗珠,一头黑发凌乱湿黏,衬得她更为撩人。一众侍从看得吞涎意淫,盼她犯个滔天大条,不定能轮他们享用一番。 「好好受着。」令山并不停手,也不忍抑,一阵疾刺直捣她花心,撞得她哀声连连。 身子一软,她攀覆上他臂膀,不敢再出言,亦不敢求饶,只能闭起眼,待狂风疾雨扫过。 他加紧了些,随着她曲径紧缩,腰杆一挺,送尽了热烫的雄液。 她心神一松,再支持不住,晕厥在他湿透的胸前。 「绑了她。」练了口上功夫,莫魁来房,却甚不满她神态。 白棠又一阵慌张。她一脑浆糊,只想出房,莫魁要她东,她不敢往西。忍泪吮弄了半天,他竟还不满意。 令山面无表情,只让人将她刑案上五花大绑,四根柱开成了大字。 「你既不爱笑,自是乐受苦待。」 莫魁扯着笑,在她口中不满足的男杵,重新进退在她体内,取过短鞭挥了几挥,盈白的身子立现血痕。 白棠恨瞪着他,她不怕他打,最好就这么打死她,她乐得解脱。 然让那鞭抽得鲜血淋漓,连日不食,她两眼空乏,几度不支昏晕,让令山拖去了清凌潭几回,回头绑上了案,莫魁一令,又是十人起跳的兽欲交合。 她渐明白,令山起初那话,实是金玉良言。 但她,就是一点笑不出来。 莫魁一走,她瘫软在案上。令山落了绳,扶起她,在她唇边凑了些粥水。 她不愿喝,连哭的力气也没有。 「还想死?不如…学着笑一笑,对自己好些。」他捏过她脸,强灌了进去。 白棠挣扎吞了几口,抬眼冷望他,不堪承受的身子还抖着,恨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不明白,他一谷之主,要毕恭毕敬,淫媚妖娆的女人,难道还找不着。 因为她生得太美,姿色挠人;因为青川与月盟,仇怨纠结;或只是因为,他是莫魁。 令山看着她,淡淡道:「不为什么…。能自救,才是紧要。」 -- 第六十五章清凌潭邊 院内红花娇艳开了满枝,桑玫拂了拂鲜嫩的花瓣,瞧着宫人修枝洒水,亲自盯了好一阵。 前几日,莫魁差人将这一列扶桑花,赏进谷后宫里,要她好好照养。她面上笑着,依礼接赏,眼里却清淡得很。这扎眼的花,名为赏,实是警告她,那桑易已与月盟联兵。 她打理完了花,走回寝殿,落坐在一桩檀木妆台前,让两名侍女细细梳妆。算了算,白棠进了莫魁宫中半月有余。而今日,正是莫洹自他领地千韧谷回宫,拜见莫魁与他母妃的日子。桑易围了谷,正好让她寻由有些表示。 她换了身莫魁盛赞过的华衣,行至容得下她全身的妆镜前,再上下细细打量,她虽年过叁十,仍是风姿绰约,容色明丽。 确认了每个环节,都叫她满意。她盈盈朝桑君谷坐落的东方,大跪伏地一拜。良久,方起身领着一众侍女,徐步移往莫魁谷主宫。 幽森石廊直通偌大宫门,每隔几步便左右分列侍从,见了桑玫,各个恭顺问安。大门前挡着两名侍官,依旧行礼如仪:「谷后娘娘,谷主不在。」 大宫女上前,道:「白姑娘应当在?娘娘进去坐坐,等谷主回来。」 侍官对望了一眼,一揖,让了开来。 她跨了门坎,莲步踏过碎石径,曲绕进了大殿深处,留了宫人,直下了暗房。房外森严列了一排令山手下。 「守个姑娘,用得着这么多人?」桑玫走上前,端着威仪,淡淡令道:「我进去瞧瞧。」 为首侍从揖手行礼,支支吾吾道:「回…回娘娘…,谷主吩咐,万不能有闪失。」莫魁正在兴头上,要不慎让白棠寻死成,甚或丢了人,他们一干人可要陪着送命。 桑玫一笑,道:「里边儿还守人吧,我不过进去看看,你若不放心,尽管去通报谷主。」 侍从不敢逆她,再一揖,让开了门。 房内,白棠仍为绳缚在案上,一身轻纱下血痕淋漓,昏昏睡着。又两名侍从守在她身旁。 她淡淡看着,早学会不见喜怒。当年,他们也是这般守得她求死不能。 十年前,只因桑君与莫魁一宴,看中了她,桑君便不顾她已许了夫君,要她和亲莫魁,换两谷安和。她与夫君诀别,以为服顺桑君,至少能保他性命。但至终,莫魁仍发现了那门亲,暗令桑君灭了口。她藏着冷恨,斗垮了虹后,为自己在山巫谷和莫魁心里,立得一足之地。却不曾忘记,莫魁如何日复一日凌辱她,直至她毫无生趣,就是对死也断了念。更不曾忘记她与她夫君别离时,他痛恨的泪,和一声声无力的珍重。 她的确学会珍重,要死,也得带上莫家两颗人头,聊慰她长久思念的夫君。 她伸手轻抚上白棠的脸,唤了她一声。都过了半月,她还叫这么绑着,莫魁对她,倒称得上喜爱,但她,显然不太上进。 白棠倏然惊醒,惶恐一震,看清了眼前的桑玫,颤着声呓语道:「娘娘,救我!救我…。」 桑玫眼神复杂的看着她道:「你至今,也学不会讨谷主欢心。别说出谷,就是出这房,都不容易。」白棠一震,混乱道:「娘娘…不然,你杀了我也好。」 桑玫凝视她道:「我可没能耐杀你,何况,你倒忘了你为何进谷?」 「我不敢忘…但是,我…我一点机会也没有。」白棠泪眼望着桑玫。她连自己都救不了,还谈什么练经。 桑玫碍着侍从,看着她,意有所指道:「要自救,今日…,去清凌潭泡泡,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白棠还不甚明白,外头声声向谷主问安的礼数,已由远至近。白棠眼神又转惊恐,迎上正为侍从开启的房门。 「玫娘,找我找到这处来?」莫魁入了房,后边跟了令山。 桑玫回过身,恭敬欠了欠身,巧笑道:「谁说玫娘找您了,我来看白棠妹妹。」 莫魁扫了她一眼,淡淡扯起一笑:「这房…你当时也不过待了几日。」他缓走到白棠身前,勾起她的脸,道:「她,让令山教了半天,还是整天哭丧着脸,也没见她笑过。」 桑玫面上仍如花似的笑着:「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谷主何以还要提来取笑玫娘。」她轻拉过莫魁,柔柔道:「谷主,您也让妹妹陪了好一阵子,都不想我?」 莫魁转过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这身打扮,刚还有人说,她不是来找我。怎么,吃醋了?还是,担心你那老家了?」 桑玫媚态万千,依了上来:「什么都逃不过您眼睛。玫娘自然比不上妹妹天生盛颜,只好费心打扮了。但,你也让妹妹缓缓吧。她那一身伤,您不心疼,我都心疼,不如您差人带她再去清凌潭泡一泡。这两天,让玫娘陪您可好?」 莫魁宠溺着一笑,道:「你倒有些紧张了?你柔顺舒心,没人比得上。」说起侍寝,也还是桑玫老练畅快。 他终究不是太有耐心的人,让白棠哭了半月,也有些厌烦。回头冷道:「白棠,你那心心念念的月盟,实不太认真要救你,杀了我好心派去的几营兵士,终究不敢杀进谷来。你不如和玫娘学学,好过一些。」语毕,便偕桑玫出了房。 令山上前落了白棠绳索,扯起她便往殿外拖。 白棠急喊着:「我不要去!」 令山回头望她,冷道:「最后一回,谷主没耐心了。」 那清凌潭,她早又让令山差人拖去了几次,即使她意识不清,又或满身是伤,每入潭内泡过,她一席身子便又光洁柔腻,泡了几回,除了左胸的剑口,从前的旧伤,也一概除得净尽。神智一复清明,便又让人拖回了房。她怕极了那清凌潭。 一众侍从,无令山下令,无人敢真动白棠,然对她逞凶斗狠,揉揉她滑腻的胸臀小穴,令山只做不见,却也聊慰他们一派不正的心思。再有伤,入了潭再起,莫魁也瞧不出来。 令山静立在潭旁,看着侍从连压带按浸了她满脸潭水,她湿透的纱衣紧贴在身,一袭黑发拢着水,又流淌过她身子。他面无表情。既保不了她,收情断念为上。隐忍,敛藏,本是他所擅长。 她怒瞪那众侍从,推拒抚在她身上那些不干不净的手,一挣扎,又呛了满口水,惹起一阵不善的笑声。 「住手。」沉冷声音响在潭边。 一男子身着玄衣,低束长发,配着显然身分显赫的令牌,走上前来,白棠身旁侍从登时跪了一地。令山不动声色,亦上前揖道:「少谷主。」 那男人一把拉起白棠,甩在潭边。白棠湿了满身蜷在地上,强撑着神色,抬起一双泪眼,恨恨瞪着眼前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是谁,这谷里的任何男人,她都不想知道。 男子看了看身旁一众侍从,尽是令山的人,又蹲下来打量白棠,道:「你…是我父亲,从洛青手上扣下的女人。」他一双眼盯着白棠,叫她有些瞧不开。 她脑中恍然闪过同样一身玄衣的男子。这些时日在莫魁殿中,她已经想起,他就是月盟口中的岩靖峰,她半点忆不起他们如何有过牵扯,她只知道她恨他,她身上时而是莫魁,时而是令山,时而是他,现实和回忆交相荼毒,她不知道哪一个更痛苦一些。而现在,蹲在他眼前的男人,竟同那岩靖峰一样,有双噬人的黑沉双眼。 说来那清凌潭,正经用途原是疗伤养身,若无莫魁首肯,常人可近不了潭。然莫洹身位殊优,每回来山巫谷,得空便能来泡上几回。 他盯着白棠,有些惊奇。她一张脸,美得脱俗。莫魁看上的女人,自然是美,但她一双眼睛,实令他着迷。她恨里含着忧惧,含着幽怨,怨里,还飘渺对洛青最后一点温柔,她记忆里,除了洛青和这山巫谷内的男人,实没多少东西,几眼,让他读得通透。 「你,吃了不少苦。」他看着白棠,淡淡一笑,道:「在我父亲手下,自然不好受。」 白棠冷望了他一眼,静静别过头去。 莫洹伸手转过她的脸,道:「我莫洹,恐怕是这谷里,唯一能让你脱离他的人,你最好,别再朝我冷着一张脸。」 莫洹…,那辰昕和洛青堂上提过的少谷主。白棠闻言皱起眉,眼里闪烁着犹豫。她不知道还有谁可信,但她,怕极了莫魁和那暗房,他却肯救她。只是她怎知道,这男人,不会又是另一个莫魁。 莫洹看着她,冷冷一笑:「月盟没教你么?你可以选择,现在跟我走。或者,你还要回去让人蹂躏几日,才想的清楚。那,也只好由你。」他站起身,作势要走。 白棠抬头看他,道:「你…愿意帮我?你这是…要与他为敌。」她想莫芙柔不过为洛青分说了一句,莫魁便将她送进了敌营,这莫洹,却要直接带走她。 莫洹不改神色,话声冷淡的似乎不过撢撢灰尘:「他和那桑玫,让我母后受尽了苦,何时又曾尽过他为夫为父之责。我要反他,也并非今日之事,顺风生火罢了。你只要管,你愿不愿意,跟了我。我自帮得了你。」 白棠一楞,暗瞧了令山一眼。这少谷主,竟当着莫魁将领前,明说要反。 莫洹一笑,转向令山,扫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快活。」 令山脸色一僵,道:「属下…领令办事。」 「是么?」 令山望了莫洹一眼,顿了顿,道:「我也是男人…,办这事,情不自禁。」他知道,什么也瞒不过莫洹。 莫洹似笑非笑,道:「可…这人,我要带走。」 令山低头一揖。日后,跟了莫洹,她自然好受些。他不是没想过救她,但他卧底莫魁身边,自保已难,万不能生事。有时看着她让男人一回辗过一回,朝他递来求饶的眼神,他明明怜她,又一片欲念黑暗,不愿帮她。他对她,是欲是情,他有些不清。 莫洹扫了他一眼,凛道:「我瞧你,这山巫谷,也不宜久待。」 他缓走至跪了一地的侍从前,细看了看,大刀几扬,断了几人性命。又吩咐道:「人盯紧些,回去整整侍卫,我会知会希骛偕众将围谷,你自内接应。还有,先别让希骛知道你的事,在他之前,拿下桑玫。」 令山再一揖。望了白棠一眼,算做送别。她尚有些惊奇,这令山,竟是莫洹的人。 「想清楚了?」莫洹回过眼,望着白棠。 他说要反,似是认真。她回望莫洹,轻点了头。 莫洹淡淡一笑,除了外衣披在她身上,一把抱她上马,携出了山巫谷。 他带着她走这一路,竟无半人相拦,显见不仅令山与希骛,这山巫谷早让他置了不少自己人。 千韧谷位在山巫谷东北面,地势较山巫谷为高,她湿了一身,让风吹着,微有些凉意。她缩进他那件玄衣里。不知为何,莫洹有些令她熟悉而安心,她疲累至极,在马蹄规律的颠簸中,渐沉沉睡去。 感觉她身子一沉,莫洹浅浅一笑,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几分明白令山的意思,她似乎,是个会让人想认真的女人。 -- 第六十六章江山美人 白棠入了千韧谷,虽睡得深,却梦境连连。 旋舞在风光明媚,清波荡漾的池畔,四围高山积雪,不似乌尔的湖。她想,这约莫…是岱山?繁花摇曳,她步履如鹿轻盈,跑向不远处的玄衣男子,他一把抱起她。白棠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依在他身上,很是安稳。 男子似是淡淡笑着,半晌,却起脚往池内走去,他嘴角的浅笑,化作一派忧伤:「宁夕…,我们,既不能同生,只好同死,你可愿随我去…?」 白棠静静听着,没有作声,她似乎觉得,他在哪,她便应该在哪,就是地府幽冥,她也无所惧。 她渐随男子下沉,池水不若她想得清冷,还微有些暖意,起伏在她周身。男子低头轻轻缠吻她,吻上她颈间,又流连上她前胸。她脑中一晃,池畔消逝,陡然身处烛光堂皇的大殿。众目睽睽,男人依然吻着,双手扶在她腰间,已然要进入她身子。心上痛楚如利刃划过,她伸手推拒,身子不稳,落入了池水里。 白棠倏然醒神,挣扎挥着水,一双大手已接起她。 她看清眼前的男人,一身浴水轻袍,将她抱在怀中,原是莫洹。 周身一片水光,似是汤池,座落在石砌的大殿内,四周布置,似是寝殿。她那身纱衣已褪落了半身,浅浅围在腰际,下身裙裳浮漾在水中。她一惊,想挣脱他。 「别动。」他一双膀臂紧箍着她:「今天为了你,我那清凌潭也没泡成。你这般陪着我,也不为过。」 他俯身吻上她一席柔腻的身子,说来十分温柔。 白棠微微颤着,冷看着莫洹,一脸漠然。或粗暴或温柔,不过又是个要与她交合的男人。 他拂下她仅存的半身纱衣,将她抵上池边,顶进她身子。 白棠别过冷眼,只静静忍着。 莫洹看着她,淡淡笑道:「怎么?那暗房都待了,还不懂如何快活些?」 她淡淡听着,没有什么感受。 一个个轻吻落在她胸前,她明明疲累得无以复加,让他吻着抚着,一席尚未退了药性的身子,仍甚是配合地湿了一片,如池水润着他频频进退。 他俯身揽住她,她看不见他的脸,颓软的心神撑不了什么自尊志节,她怔怔受着,只觉这拥抱,温柔舒服,肌肤紧贴令她伤透的心有处可依。 她想起了洛青。 他想过她么…? 还记得她在这谷内么…? 她虽想着他,却不再盼着他。 她再做不了他的妻了,又何须计较他真心或绝情。如今月盟救不了她,她帮不了月盟,这恩债,不如算做相抵…。 莫洹得尽白棠,看着她终究还是流下两行痛恨的泪,轻抚了抚她的脸,道:「你…是为你那些前缘旧爱而哭,还是为你自己哭?」他拉起她,深望进她眼里:「你既已放弃回洛青身边,不如…收起你的泪。我不会亏待你。」 闻言,白棠又流下两行泪。 莫洹淡淡一笑,再抹掉她脸上水泽,道:「别哭,你以他为夫君,我却觉得,他待你并不好,不配做你夫君。」 白棠愣愣看他,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莫洹又一笑,道:「我父亲…因为我这双眼睛,一直对我,很是忌惮。你可是谷内,少数知道的人。」他起身替了里衣,向外喊了声:「苹儿。」 一名侍女闻声,领了两名小婢,捧了一盘衣饰,迎了上前,向莫洹一欠身,便接着来到白棠身边,行了礼,为她打点衣着。 那些衣饰清雅,和谷内华艳的气质不太相同,她想,约是莫洹特意吩咐。婢女为她挂上一对新的耳勾,上头淡绿的串珠光泽柔美,但她看着,只觉得心伤。 洛青给她的那对耳坠子,落在了莫魁宫里。就连那藤环,也早不知道落去了何处。 苹儿打理完她衣着,领着她走进寝殿,便退了出去。莫洹坐在桌镜前,正等着她。 他起身看了看她,似有些目不转睛,半晌,自桌上取了把扁梳,递给她道:「你该会束发?」说着,已在桌前坐了下来。 白棠犹豫着接过扁梳,缓伸手为莫洹梳头。至少,他让她衣得蔽体,吩咐着这正经差事。 然她指尖触着他一绺绺长发,倏然又一阵忧伤。 她大跪落地,向莫洹一伏,默然无语。 莫洹见了,脸色无喜亦无怒,淡淡扶起她,接过她手上的梳子,径自梳整盘起了发。见她仍然跪着,又道:「跪着比较舒服么?走吧,随我去前殿见希骛。」 他牵起白棠的手,往外走去:「你等会儿可得配合点。」 闻言,白棠身子一颤,急抽回了手。 莫洹有些诧异,回过头,望了她一眼,了然道:「没事。不过坐着,让他相信我真把你带了回来。行?」这惊弓之鸟,伤还得养上一阵子。 白棠看了他一眼,轻点了头。 他那双眼…。虽然她实不怎么想说话,他自能了然她心思,倒也挺好。 莫洹领白棠进了大殿,向等在殿上的希骛道:「怎么,还得亲自来这趟。」说着在大位上坐了下来,又让白棠静坐在一旁长榻上。 希骛抬眼,十分直当地扫了遍白棠,半晌,转向莫洹道:「怪不得,你要大动干戈。」 莫洹扯起浅笑,道:「我这暗令一传,你兵即刻出得来,别告诉我那桑玫,没先知会你。这可是她使的计。」 希骛看了他一眼,道:「投你所好罢了。」又道:「我方袭杀莫魁叁将,虹后也已接来千韧谷。但莫魁揽下兵,亲自镇着,我们只围谷,不敢躁进。又月盟连桑易还等在青川地界,和我阵营对峙。你,得有些决断。」 莫洹一双眼,闪着犀利目光,量了几量:「千韧谷叁将会去支持你,明日,你撤半数人回谷,攻入谷地拿下莫魁。另半数,放出消息,我要接山巫谷。还有,白棠在我手上,要月盟和桑易退出青川。」 希骛皱起眉道:「但公主还在他们那处,你真忍心?又要是他们坚持要人,不肯退…。」 莫洹笑道:「那辰昕多谋,有机会斗下莫魁,自不会为了白棠犯傻,何况他们那兵本是摆着好看,没有人帮,绝不敢杀进来。至于公主,越是不在意她,她便越安全。」 希骛一揖,道:「属下明白。」 莫洹盯着他,淡淡笑道:「希骛,你当真明白么?我忙着打下山巫谷,你可不要敌我不分,放月盟杀进谷来。否则,令山的剑,也会分不出莫魁和桑玫,一并杀得干净。」 闻言,希骛一张脸仍摆得镇静,望向莫洹的锐眼,却抬得急切,半晌,冷冷道:「你要留那白棠,和月盟为敌,是迟早的事。」 莫洹笑道:「只要我身边,不若莫魁有一众叛将,月盟,自不足为惧。」又道:「去吧。这白棠看也看过了。你,得好好想清楚。」 这谷已围上,叛了莫魁,自退不得。但桑玫让令山拿了,藉月盟杀莫洹的算盘,怕是不成。没想莫魁贴身的侍卫长,还能是他的人。 希骛淡淡一揖,转身退出了大殿。 莫洹盯着他背影,一叹起身,缓走到白棠身旁,道:「那希骛…终是个叛将,不全可信。明日,我得去趟山巫谷,约莫还得花上几日,你便留在这千韧谷,安全些。」 她淡淡点头,恍然明白,辰昕说的江山美人,原是她自己。他们本期待她,引得他俩父子相斗,不费兵卒,削弱青川。 「听令山说,当初洛青冒险让你进谷,是为了花门本经。那经,我母后曾试着练过,虽然不成,还算有些经验,平漠刀在我手上,我能帮你。」 她望了他一眼,凝了几分涣散的心神。那花门本经,她早不抱希望,他却主动提起。说来…辰昕省下的兵卒,是为了岱山那因她而起的战事,她且想起了暮樱。 久未说话,她开口有些滞涩虚浮:「但…你让月盟退兵,我练那经,岂不是太迟了?」 莫洹看了看她,她似乎对绑生咒不太了解,想来洛青防她寻死,也没仔细告诉她。 「月盟甚且没有为你计较退路,你那经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撤了兵,足能退北面之敌。但那咒术不断,于你有害。等我回来测测你武行,便带你入繁花谷。」 他的话,刺灼着她。她想他甘冒大险,或是为了那些什么稀罕矿藏。 莫洹浅笑道:「你让他们计较惯了,不相信真心堪比那些俗物么?我打山巫谷,本是为了你。」 闻言,她淡淡别过了眼。她的确不再相信什么情,什么真心。 莫洹浅浅一笑,牵起她道:「我带你,去见我母妃。」 -- 第六十七章虹后树仙 他领白棠,转往他为他母妃昭虹安排的寝殿。 沿途,且道今日的青川人,不少乃岱山森门之后。昔日岱山大震,震裂了山脉,裸露出一脉魔气浊重的灵矿。地门于是想以当年地门暮家,与其妻昭氏甫诞下的一对双生兄妹生祭灵矿,祭典之初,灵矿却遏了怒气,似对小兄妹,十分欢喜。暮昭两家,于是与灵矿立了约,成了守矿一族。又因与地门生了芥蒂,自愿除了地门籍,设立森门。暮家小女儿长成,再与其母舅家兄长联姻,暮昭两氏,遂成森门大族。昭氏一脉,灵气尤重,比之暮家还要过些,势力也较暮家为大。然岱山门史上动荡的一年,森门主乃昭家人,涉入门争,又为天地两门连手压制,昭家式微,辗转流亡至青川,定居昭氏谷。 当年的昭虹,为昭氏谷主之女,担得谷地第一美人之称。莫家求亲,两谷联姻,本为美谈。然时日一久,莫魁不再善待她,纳了桑玫为侧室,又暗遂了桑玫之意,夺其后位。昭家父兄不平,莫魁索性安罪剿伐昭氏谷。昭虹被囚,其为莫魁生下的一子一女,被迫与生母分离。莫芙柔年幼,懵懂无知,莫洹却还依稀记得当时昭虹凄惨的光景。他虽未让昭虹带大,他那双眼,也终究看透了不少没人敢向他提及的往事。 莫洹淡淡一笑:「这本也是你岱山之事,从前的你,倒不用我多费唇舌。」 少有人同她仔细论到岱山,白棠留神听着,想那森门暮家,便是暮樱的家族,那灵脉,便是让暮岩丢了性命的魔矿。她还想问点什么,已到了昭虹寝殿。 「少谷主。」门外侍女礼数声声。 「母后醒着么?」 「醒着,正等着少谷主。」 莫洹淡淡颔首,迈步行过大院,携白棠入了殿。 白棠见殿上坐着的,是一位苍老妇人,微有些惊讶。方才听莫洹称她为昭氏谷地第一美人,她还想着,该是何等貌美。虽说她年纪,五十有余,和她同龄妇人相比,仍显得沧桑不少。但想想,她几经磨难,又终日为莫魁苦待,自也不会是什么容光焕发的面相。 莫洹恭谨的向昭虹一跪,道:「母后…。」他似想向她解释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白棠见这尊高的少谷主一跪,连忙也跟着跪在一旁。 昭虹叹了叹气,道:「赶紧起来。娘没力气扶你了。」 莫洹闻言,才起身,又为昭虹添了杯茶,这才携了白棠坐上一旁的长榻。 莫洹有些无奈,问道:「母后,我瞧您这神色,不太高兴,该不会还怪我要反他…。」他尊敬她母亲,总收敛了几分他那读心的双眼。 昭虹喝了口茶润喉,沉沉一叹:「我自不怪你。我只担忧你要杀你父亲…终不是正道,又挂念你安危。」 莫洹听昭虹并不怪罪,宽了几分心:「我…部署缜密,母后不用挂怀。只是要斗他那把幽海刀,有些吃力。我只知道,他往昔,常用无辜生灵祭刀,辅了咒术,积累了些怨灵,魔气着狠,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暗门?」 昭虹和他见面,一向不愿谈及莫魁,莫魁的过往,她虽知悉不少,却鲜少向他提起。 皴皱细瘦的手指把着茶盏,她默然跌入一阵沉思,半晌,沧桑双眼幽幽抬起,叹道:「他从前战功彪炳,受人尊崇,不是因为他那把杀戮的刀。他年少时,结识昭氏谷地的一株老树王,老树王修练千万年成仙,灵力深厚。树王颇喜爱他,授予他安身立命之福,自此他战无不克,戾气不入他山巫谷,虽说他后来,逐利享乐,沉迷女色,又作恶多端,削弱了不少福泽,但你真要胜的了他,还得唤醒老树王,让他庇佑千韧谷地。如此,你的平漠刀,和这些年你同你师父,还有在昭氏谷练的武行,不会输他。」 昭虹又转头看了看白棠,道:「这,便是让你上了心的女孩儿?我听令山说了些。」 白棠见昭虹话头转向自己,有些紧张,想莫洹方才还说她不太高兴他与莫魁相斗,这回,该不会是要怪罪于她了。吃过祈安的亏,她委实有些害怕这夫人。 然昭虹只浅浅笑道:「你…不愧是要接岱山君主之人,仙气不凡。过来,让我看看。」白棠有些心慌,不敢起身,看了看莫洹,也不知这才认识不久的少谷主,能不能信任。 莫洹朝她一笑,道:「去吧。」又向昭虹道:「娘,她前些日子,让月盟摆了一道,进谷后,又都在莫魁宫里…,让人吓得狠了,您别见怪。」 白棠依言起了身,很是犹豫的走到昭虹跟前。 昭虹低头又一叹,牵起白棠还有些颤抖的手,拍了几拍,道:「想来你受了不少委屈。倒是我们青川,有愧于你。」 白棠听她倒是和善,稍安了些心。不知为何,看着莫洹与昭虹,她突然有些想娘。虽然,洛青说,她娘亲已经不在了,但她那断断续续的记忆里,却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娘亲。 昭虹打量了她一番,挺是真切道:「说来,你也真是我昭氏的福气。你生得貌美,又有一双灵动的眼睛,怪不得我这挑剔的儿子一见倾心。但男人,看这容色看得重了些,十年,二十年,色衰恩驰,终究不太可靠,就是我这儿子,虽较常人,还懂看这内心的道里,你仍是别太信靠他。」 莫洹闻言,咳了两声,看了看昭虹,一派无奈道:「母后,你说这些是在帮孩儿么…,我瞧着都言之过早。」又道:「回头,我还要带白棠,进繁花谷。」 「她要练那经,自是比我轻易许多。但那经惹人心伤是真。练来,很是费神。」 她想了想,且道那经前段,为生息与茁壮,后段,为蔓生、葛藤、焚火、灭亡与最终章,重生:「你出身花门,前段该有些熟悉,后段,需经大伤大痛,看透了恨与狠,死过一回,方能,绝处逢生。」她转向莫洹道:「你得用平漠刀护着,恨至尽头,出刀杀了她,免她走火入魔。本经有灵,她若放得下执着,便回得来;放不下,便了了。你在昭氏谷练的森门内经,可替她一些伤,但切莫替得太多,影响了本经。」 莫洹微敛起眉,就是他,也觉得此事甚难。反而白棠一派懵懂,听是听了,却不晓得有何深义,就是昭虹说她该是熟悉的前段,她也一无所知,再难,不过就是让莫洹一刀杀了,如今的她,死何足惧。 昭虹瞧了瞧白棠,皱眉道:「她不会武…?」 莫洹道:「据月盟的说法,是让绑生咒敛住了。我想届时,先让她上千韧崖,看是否真能恢复些武行。」 昭虹闻言,点了点头道:「那般甚好。老树王的事,有些着紧,要怎么做,你立时去同你师父商量。」她以手揉了揉穴,道:「这几日,约莫是白棠入了谷,繁花谷灵气动荡,搅得我不太舒服,来你这千韧谷,还要严重些,我有些乏了。」 莫洹一揖,道:「那母后先歇下吧。我先去找师父。过几日,再来向您请安。」 白棠听这莫洹,似非恶人,对他信任了些。且真有机会练那经,她一颗寒凉的心,活络了几分,学着他,向昭虹一揖,随他出了殿。 时已迫近傍晚,然他们委实不能耽搁。莫洹立即又领白棠行入千韧林地。她一路静静跟着,初时还有些好奇,这莫洹的师父,幽居山岭,想是奇特的远世高人。然走着走着,林地愈深,林木幽暗,野地不驯的鸟兽鸣声,听在她心头,似不怀善意。她又心慌了起来。 还惶惶不安,莫洹一把抱起了她。 白棠一惊,道:「我自己走…。」 莫洹看了她一眼,道:「跟你这样走,天黑前是出不了林了,前面要过河,你当心些。」 前方果听见溪水声潺潺。莫洹迈开大步,不多时即到了溪畔。他提气几跃,过了溪谷大石,到了对侧溪岸。那大石高低错落,他步履甚稳,一点没颠着白棠。 白棠忍不住问道:「你师父,当真住这林里?这天要黑了…,他那可有住所?」 莫洹笑道:「我师父,是一株槐树仙,祂自古长在千韧谷地,修练了几千年。」 「槐树仙…?」她柳眉挑起,满脸疑惑。 「我与芙柔幼时,常入这林地游玩,有次耽搁了时辰,便在林里歇了一晚。当时,我们不辨植栽,浇了祂不少水,盼能换个果子。祂看着我们兄妹俩有趣,换着不同水果给我们兄妹俩,我们于是愈发浇得殷勤。后来,祂向我们现了真身,收了我俩为徒。」 白棠听得睁大了眼,愈发觉得,他这什么师父,约莫是个幌子。 莫洹看了看她,一笑:「真要做些什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白棠局促的低下头,他那双眼实在烦人。又怎让他说起来,倒成了自己心思不正。明明是他父子俩欺她在先。 莫洹又一笑,道:「到了。」 白棠一下地,见不远处确长着一棵曲绕倾斜的槐树,看得出经世已久,那树身,也不知被雷劈了几回。 莫洹再携白棠伏地一拜,嘴上却道:「老头儿,莫洹来找你了。」 白棠很是好奇的偷瞧,十分惊奇的见那槐树,果真化了人身。然那模样却不若那树老迈,倒是个青年。看起来,还比莫洹年轻几分。她想,这槐树修练成仙,以仙龄来算,大概还很年少。 槐树仙一把拉起莫洹道:「行啦,起来。别把我跪老了。」又道:「我瞧着你要惊天动地杀一场,特从南海荒岛,七荤八素的赶回来。」他又一把伏起白棠,道:「你便是仙地来的姑娘了?你的家乡,现在实有些凄惨,倒成了仙友案上最热络的消息。连南海都津津乐道。」 白棠有些不明所以,想他说的该是岱山,这惨事,有何好津津乐道。 莫洹拉回话头,向槐树仙道:「师父,母后说,我们得进昭氏谷,请老树王庇佑千韧谷。那老树王…要如何肯听我?」 槐树仙仍是兴致盎然地打量白棠,挥了挥手道:「选对了人去,自也不难。老树王赐福山巫谷,见莫魁不上进,深觉自己闯祸,自发沉睡,回了仙界,不太想搭理青川。然这姑娘一身仙气盈盈,不似你这般,仅存一点仙气还混了你老儿浑身浊浊剑气,要不是让我治了几年,这仙气有点长进,我瞧着你比起你父亲也好不到哪儿去…。」 莫洹又是一派无奈的脸,道:「师父…,所以,只消让白棠去便成了?」 槐树仙一派肯定的点头,道:「一定成,你让白棠姑娘去,当能召唤祂。和祂明说了你要斗莫魁,祂本有些悔不当初,又看在白棠姑娘面上,自肯帮你。」 -- wχ伍①.Vīp 第六十八章芙柔回谷 当晚,他们歇在槐树下,槐树仙送予他们不少果子。莫洹捡了些树枝,生了柴火。幽森的林,夜里更显得黑影幢幢。 白棠坐在莫洹身旁,蜷抱着膝,一颗心,尽是彷徨无依。和一陌生男子,要在这幽黯的林里撑过一夜,怎么想,都令她害怕。 莫洹静静在旁,养着他一把平漠刀,若有所思。他若肯开口说话,她或许还觉得好些。他那双眼,那话声,似很能令她安心。但她,又不太敢同他说话。她还想着法子,道:「我…。」 她尚「我」不出所以然。莫洹转过头,看了看她。 她一紧张,又低下了头。 莫洹却缓开了口,道:「这把刀…据传来自仙界,莫魁却不喜欢它。它刚正含容,一派正气,莫魁使起来,不太顺心。于是,便将它给了我。」又道:「莫魁,其实待我…并不很差。只是与我,一直若即若离。我与母后分开后,便让他送来千韧谷。他让一批老臣带着我,教养了几年,见我对他一派恭敬,也就管得松了些。又那桑玫,暗里作弄他子嗣,几位后妃怀不上男嗣,他只能将传位之望,寄托在我身上。他日渐给了我不少实权,十年前与月盟一战,我拥兵权,全然服顺他,他极是满意,防心又淡了些。但他不晓得,靠着我师父咒术相掩,我时常暗入昭氏谷地,练了不少咒术与武行,积累了不少人脉。我手下士兵,不少,都是隐姓埋名的昭家人。」他挥了挥刀,收刀入鞘。又道:「他,终究是严威暴戾,身旁兵将,多有不服。让我收拢了不少。」 白棠对他实有些好奇,他面上总带着深不可测的笑,似无事能令他烦心。就是讲起反他父亲这等大事,也清清淡淡。她还听着,忽觉有些倦怠。她这两日,倦意总忽然袭来,她以为,是前些日子,在莫魁殿里从没熟睡过,疲累所致。然她方才还有些兴致听莫洹说话,却忽地沉沉欲睡,这般突然,只先时在兰台时有过几回。 她倏然熟睡,身子一歪,莫洹连忙伸手扶过。他看着她的睡脸,有些忧沉,微运了息,用一脉森森气劲罩护她。 她沉沉转着梦境,无尽阵势,无穷杀伐,她梦见那叫夜阑的男人,和他唤作盟主的月盟首领,朝她攻势频频,他们阵势不凡,她受的伤不轻,有些难以脱身。然她锐眼扫过两人,那盟主,甚想杀了自己,那夜阑却很是犹豫。让她寻得了破绽,倾天新剑凛凛杀出剑式,狠逼退了月盟。想要生擒她,还早得很。 她还想再杀一阵,却让几绺槐树根困住了身子。那槐树仙化成的少年,浅笑望着她。 她有些不明所以的挣扎,模糊间,一双大手,将她揽进了她有些熟悉的怀抱里,树根倏然退得净尽。 余烬尤温,天还一片蓝紫。白棠转醒,见自己睡在莫洹怀中。他不知是还没睡,还是已经清醒,一双眼正望着自己。她恍然喃喃唤了声:「阿夆…。」 抱着她的手一僵,缓将她扶了起,道:「醒了…?」 白棠看清了他,一惊,连忙往后退坐。 莫洹一叹,瞧着她关切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那绑生咒,用她替了些伤势,他昨晚运息,顺势疗了岩靖峰一身伤,好为她换点时间。内息运过她身,气海确有一脉敛着的花息,然她前后受了不少大伤,近来的寒毒散和暗房,叫她郁郁寒气纠缠,身子实不太好。然他今日,还要赴山巫谷大战莫魁,实不能再损气劲,日后,当得替她理理身子。 白棠听他一问,轻摇了摇头。她倒觉得精神好了不少。 「那我们得走了。」他又一把抱起她,道:「得快。」 那槐树在旁化了人身,笑道:「自个儿当心,虽说你这徒儿有些不孝,我便不同你计较。待我和那老松下盘棋,自会去山巫谷帮你。」 莫洹冷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有劳师父了。您要不检点些,当心我把这树劈了。」 槐树仙笑看着他道:「我倒期待你修为,有那天高的一日。」 莫洹一转身,冷道:「徒儿告退。」 出了林,天色甫亮。林外一人迎了上来。 莫洹看了看,笑道:「回来了?比我想得快一些。」 莫芙柔睁着大眼,望向莫洹道:「哥!你…你。」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又太过震惊,话也说得零落。 莫洹瞟了她一眼,道:「怎么,有这等意外?」 莫芙柔气急败坏怒道:「你不来救我也就算了,在这里搞什么名堂,你真要…真要和爹打?」 莫洹淡淡道:「我这兵都围上了,自是当真。你该选边站了。」 「有什么好选。」这自小莫魁也不太搭理她,只宠着其他后妃生下的几位小公主,她每每有难,都是莫洹替她出头。 「只是…你真要冒这大险?好好守着你这千韧谷,日后,山巫谷自然也是你的。」 「我杀他,本不是为了山巫谷。」莫洹满眼含笑,望着白棠,她正认真打量起他停在林外的马匹,自袖中取了些槐树仙赠予的仙果喂牠,他那匹黑马,轻顶弄了她一下,雄纠纠的昂首嘶鸣,逗得她面上难得淡淡一笑。 莫芙柔瞧他这哥哥,看人家看得目不转睛,不是为了山巫谷,难道真是为那白棠了?她自乌尔南林入了青川,便让令山的人拦了,道莫洹起兵,要她先回千韧谷。她见那山巫谷满山围兵,气势严然,确是莫洹的人马。虽说她也知莫魁和莫洹有些矛盾,莫洹终也没显露过反心,就连这希骛和令山,何时成了莫洹的人,她也毫无头绪。 「我还以为…你寻个借口罢了,没想这般认真。」又朝白棠道:「前些日子见你,都带着面纱,没想你生得这般,我看那月盟,不安什么好心。」 闻言,白棠静静垂下眼,心上又覆了层冰霜,让马儿逗笑的脸,倏然沉寂。这公主明明让洛青带了去,却安然无恙地回谷,她实不太敢听她自月盟带回的消息。才找了匹马转心,她却朝自己发话来了。 莫洹淡淡道:「他们那些心思,她不清楚,于我,也无损。」 「就算无损,仍是冒险。」想起月盟,莫芙柔道:「哥,但我欠了那月盟,不如你也放她回去。」 「我料他们不至伤你,确没料你这般有本事,还能让他们放了你。」莫洹想她这连槐树仙都教不来的妹妹,武行平平,虽打不过人家,这耿直正义的性子,想来也叫月盟杀不下手,何况白棠尚在谷内,她约莫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按理,我救下白棠,应付你那人情,绰绰有余。何况她身上,有绑生咒,这么出谷,会害了她性命。」 「你真要帮她。」 她瞧这莫洹,为白棠当真拼命,这约莫,是要救来当嫂子了。她和他哥哥本默契绝佳,想帮一把,看了看白棠,又道:「你那洛堂主…待我挺好,他称他娶过亲,委实与我不配,还容我好好想想。这回…也是怕两方驳火伤及了我,才先让我回谷。我瞧着,他人是不错,就有些薄情,你不如跟着我哥哥,还好得多。」 白棠静静听着,默不作声,却有些红了眼眶。 她本不太懂洛青心思,对他那刻变时翻的情意,有些不明所以。在莫魁宫里,她有时绝望至极,实也胡乱猜臆,洛青娶她,或是要让她甘心为月盟赴汤蹈火,但她,总即刻遏止了这番揣测,她宁可相信,辰家多谋,但洛青与她,还当真爱过。 如今,一颗心却愈发飘摇,好不容易撑起的一点信心,几经摧残,终也渐渐消磨殆尽。她不过就是辰老家的一把剑,战乱中丢了,便算作丢了。 莫洹虽乐见她对月盟失望,却有些不忍她心伤,向莫芙柔道:「行了。先顾我们这两条命吧。要杀莫魁,你帮个忙,带白棠去趟昭氏谷地。我得先去山巫谷。」他遂将昭虹和槐树仙的话,向莫芙柔分说了。 莫芙柔皱起眉,点了点头,道:「好是好,但昭氏谷林地那些小树精,我实在讨厌得很,他们嫌我不会跳舞,怎肯让我进谷…。」 莫洹一笑,道:「不是要你带白棠去么,就是老树王,见了她一身仙气,自然帮我们。」 白棠听这真要送自己去那莫名的昭氏谷见老树王,不免又担心起来。 莫洹看透了她心思,道:「白棠,老树王,什么事都知晓,你这次去,只需要向那些小树精跳支舞,请他们帮忙,没什么难事。想来,还会比我早先回这千韧谷。」 他这人,做起事来,似很是稳当。他既说了只要跳支舞,该是可信。白棠看了看他,轻点了头。 跳舞…,至少这事,她稳稳当当是会的。 -- wχ伍①.Vīp 第六十九章树王庇佑 青川地界外,月盟布着兵,很是消沉。杀了莫魁两营兵士,希骛挡了上来,再无消息。北面违抗了几回秦潇,轮夜穹催促,长老令频频,要他们北返。 洛青等得焦躁,想引莫洹出手,他叫来苑隼,怒道:「把那公主挂架上堆火押出去,要他们还人」这约莫是他此生下过最恶毒的会令,他若不残忍些,那莫洹也不痛不痒。 辰昕一凛,阻道:「不行,这当口不好。」他想莫魁若失了兴致,莫洹又接不上来,挑事徒然叫白棠送命。 洛青心思不若辰昕计较得快,听他相阻,有些迟疑,苑隼却一脸震惊,吞吞吐吐道:「那公主…,逃…逃了。」 闻言,辰昕冷戾眼光扫过苑隼,道:「那公主,该是你亲自守着。怎会让她逃了。」 苑隼低下头,揖道:「属下…失职。她…欠了人情,说,会照看洛夫人一些。」他想左右瞒不过辰昕,也不打算置什么理由。他守了莫芙柔几日,对她生了几分怜惜,想洛青带回她,原只是为了霏霏,若两方当真交火,总会对她不利,撑了几分胆识,擅自放了人。 「堂主。」擎鹿走了近,递上军报。 辰昕接过,冷道:「你来得正好。你带的人,胆敢私自放走人质,你且道如何发落。」 擎鹿扫了苑隼一眼,道:「原该…降职叁等,退了防卫队。但现下,我无暇另立副长。」他向辰昕一揖,道:「堂主,那公主…留着也是无用。苑隼虽犯了令,自有分寸,将功抵过为上。」 虽然擎鹿与苑隼极其相熟,擎鹿一向赏罚有据,这回竟替苑隼说话,自是战事吃紧。辰昕皱起眉,低头看了看快报,一脸显得忧沉,向洛青道:「大哥偕夜阑,仍守不住木子河,山藤撤了城民,退居南城。」他将军报递给洛青,又道:「长老…已出了决断,我们不北上,大哥再不留人。」 让苑隼那事岔了头,擎鹿再揖,禀道:「堂主,少谷主莫洹已大举出兵山巫谷,希骛亦撤了些兵回谷支援。那希骛,似是莫洹人马。但莫洹以夫人要挟,要我们退兵。」 洛青听了急望辰昕,喉间一紧,颤声道:「莫家相斗,你目的也达到了,希骛退了兵,我们正好杀进去。」这无涯时日,对他而言如刀山难熬。 辰昕皱起眉道:「洛青,鹿死谁手,还不知晓…。」 洛青打断他,痛道:「再难也要救!你不顾她死活,我去。」 「洛青!」辰昕回望他,怒道:「我没有不顾她死活,你该知道我极不愿她死,救得了自然救,但她没练成花门本经,大哥那头杀了,你杀进山巫谷又有何用,现下制了青川,你得回兰台…助大哥擒下岩靖峰,拆分他与倾天剑,她还有最后一点机会!」 洛青一双红了的眼,裂瞪着沉昕,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他和秦潇一般,尽处合算,处处是理。但白棠,尚不若从前星宁夕知道为何而战,她所有的,不过他洛青薄弱的只字词组,怎懂他们何故撤兵。 辰昕见他几欲杀人的神色,无奈道:「别这样看我,我已经…尽可能为你们打算。你若…还想保她,只能如此。莫洹既肯为白棠出兵,你也不用太担心她安危。」 洛青一双紧收的拳怒震了桌,愤然离了帐。 辰昕再一叹,向擎鹿道:「撤出青川,上兰台。」 擎鹿领令一揖,偕苑隼出了帐。 千韧谷内,莫芙柔一骑,偕白棠穿梭在山径。她骑术甚佳,策马奔得飞快,就怕赶不上相助莫洹。青川各谷距离不远,只山势有些颠颇。陡峭上下,曲折蜿蜒,交替了一阵,便也到了。 昭氏谷位在青川山系高处,翻过山便是陡崖,直坠南海。临海平地,少有人居,相传乃仙凡地界。阵阵林风拂在白棠面上,和她脑海里另一片同样仙气的林地,交相浮晃。她不禁又想起了暮樱,想自己在这谷内耽搁好一阵,她可还安好? 昭氏谷地自让莫魁剿了一次,便严下了地界咒,非昭家人领着,再不得进谷。莫芙柔携她下了马,道:「再往前,有些难缠的小东西。这片林地,仙泽尤重,不少小灌木丛修练成的树精,就爱看人跳舞,你的家乡约莫也有不少。等等,他们若抚琴,要你跳舞,只能劳烦你了。不然,惹他们下了迷咒,我们在这昭氏林,也不知要耽搁几天。」 白棠点了点头,听着很是新鲜,那槐树仙已经见过,这小灌木精听来倒有些讨喜。随莫芙柔走没几步,已不复见山径,两旁矮树丛枝叶窜上了泥地,带叶微弹的短枝条,不断朝两人逼近,左挥右扫。尖刺短枝,挺是刮人,瞧上去便不怎么友善。 莫芙柔翻瞪了一眼,道:「再怎么样我身上也流着昭家血,用不着每次来就这般欺人,怎没看你们敢这样扫我哥哥。」 她话声未落,枝条愈发扫得殷勤,连带挥了她一身落叶。 莫芙柔遮挡着落叶尘泥,急切道:「好了好了,也不看看我带了个漂亮姑娘来。」 枝条闻言缓了动作,一丛丛化作了人形。一堆孩子围在前头,引颈瞪着白棠,一名较粗壮的男孩喊着:「她不是昭家人!」 莫芙柔道:「她不是,但她可是岱山星家人。我哥哥要我带她去见老树王,你们帮帮忙。否则,我哥哥可危险了。」 几个劣性特重的男孩,瞪着眼缓缓上前,倏然捞了一下白棠裙襬,几声尖叫,笑闹回窜,奔得不见人影。 白棠一阵惊奇,又有些无奈,向莫芙柔问道:「他们…真有想看我跳舞?他们不定,喜欢打架斗鸡。」她瞧那些男孩,委实野性十足。 莫芙柔歪着头,忖道:「要不,你径自跳一段。」 白棠半信半疑,旋身转了几转。 四周枝条一阵静寂。白棠睁着大眼,有些懊恼,想自己约莫还不让他们满意。 然枝条又一阵窸窣,喧腾开来。林地响起了筝筝弦声,甚是轻快的如雨摇落满林。从未听过的林音,让白棠愣了楞,她一颗心,实还不适应这活泼音律,让莫芙柔一推,勉强应节对拍,随乐跳了一阵。 白棠舞姿灵动,身影曼妙,瞧得一众树精很是陶醉。 那乐声连换了几首曲式,乐此不疲,虽难不倒白棠,就这么直跳着,也不见他们有要让道。 莫芙柔忍不住道:「行了吧,小东西。再不放人,真要来不及见树王了。山巫谷杀得惨烈,你们岂不知情?」 乐声骤止,枝条有些颓然垂着,这姑娘,他们委实喜欢。然那莫芙柔,直嚷嚷要见树王,要是真耽搁了那战事,还怕老仙怪罪。想想,一丛丛矮灌木化了人身,各个挤在白棠身边,此起彼落喊道:「下回再来给我们跳舞。我们还可以弹上几百曲。」 白棠无奈一笑,道:「好…若是真还有机会。」虽然那挺复杂的曲式,让他们奏个几百曲,也实在刁难人。但他们一双双大眼因切盼着,她也只好将且答应下来。 孩子们心满意足地让了道,还一带枝条,一阵薄雾,直将他们捆进了昭氏谷深处。 一片巨木参天。最为高耸的林木,直擎入天际,远张开散的绿荫,蔽尽了阳光。白棠想着,这约莫是老树王了。让那一波波仙气震荡着,心里不觉有些澎湃,她盈然一跪,恭谨的伏了身。莫芙柔看着,想她骨子里倒还熟谙仙事,跟着跪在一旁。 她轻轻道:「小女…白棠,本不该秽了您这林地,只…少谷主莫洹,欲战山巫谷,还祈求您…怜悯苍生,庇荫千韧谷,助他…早日胜了战事。」 那老树王亭亭的林荫晃着,林间清风不知何起,带着满山林叶沙沙作响。 她静静伏着,只感觉那清风,自幽森化为祥和,几道天光,将绿叶晒得发亮,一林湛绿微光,照拂在白棠身上。 她想,今日,是见不到老树王真身了。 她又几拜,缓缓起身。 林间几行五彩斑斓的山鸟,盘旋飞绕,破林而出。 莫芙柔虽不若白棠仙灵直觉昭着,这十分明显的祥兆,她可也认得,亦挺是欢喜地拜了几拜。 她后来听闻,当日山巫谷狂风四起,连殿震了几震。震得莫魁人马人心惶惶。莫洹平漠刀挥斩,断了幽海刀时,漫天祥云,烂漫了天光。立时,为莫洹收了一片臣民之心。 莫芙柔领白棠回了千韧谷,谷地还盘旋着几行五彩山鸟。她让苹儿接白棠进了谷主殿,便径自奔马回了山巫谷。虽有吉兆福泽,她仍想着,得去帮莫洹一把。 连叁日,白棠静候在谷主殿,不时又有些犯困,时常一睡,便过了午。几番昏沉,睡着之时还比清醒之时多。 一日她醒起,只见莫洹坐在她床缘,静静望她。 她倏然醒神弹起,打量了莫洹一番,犹豫道:「你…你可都好?」他似没少胳膊,也没缺了大腿。 莫洹见她挂怀,朝她温柔一笑,道:「比起你,倒好得多。」 莫洹拿过床边案上的茶壶,为她添了杯茶。他并不多谈山巫谷,只敛了几分笑意,看了她一眼道:「月盟,撤出了南林。」 白棠闻言,方接过杯子的手僵了僵,缓举到唇边,淡淡喝了一口。半晌,低下头道:「退了,也好…。」这莫洹如此不简单,真要相斗,又是一番死伤。 莫洹看了看她,月盟急着回乌尔,自是北面有些不敌。他有些忧心道:「这又耽搁了几天。自我回来,你沉沉睡了二日,实不能再拖。」 白棠有些吃惊,她并不觉得自己有睡那么久,就连莫洹回来她也浑然不知。她还奇怪着,莫洹已取走她水杯,一把抱起她,道:「我带你去千韧崖。」 白棠皱起眉推他道:「我自己会走。」虽说她个子本小,在这谷内又瘦了不少,该也不是这般轻松。 莫洹并不搭理她,淡淡笑道:「我偏想抱着。」 -- 第七十章千韧崖边 他带她步出大殿,转进后花园,步过几道曲径木桥,沿着水瀑旁的石阶,连连登高,入了一处高耸石亭。 迎面晚风拂上,白棠有些恍惚,一路让他严严抱着,她打量着他,一直觉得,与他有些相熟。初时,她有些怕他,但他对她,却愈发显得温柔。这男人,让她很是疑惑。 莫洹放下她,看着她道:「这里,是千韧谷地高处,正对着繁花谷刻落花门本经的峭壁。」他缓拔出腰间大刀,淡淡笑道:「当初…你那旧情人,来同我要刀,我不肯还,倒是有些对你不起。但我与他非亲非故,自然不想帮他。」 他缓缓扬刀,道:「我要为你削弱那绑生咒,你乘着繁花谷的灵气,看看,能不能,恢复些武行。」说着,落刀为她下了一道古咒。 白棠一震,只觉脑海里,一片蒙雾闪光,体内花息流转。 她依着直觉,随气劲几个旋身,连上了她还记得的拳脚掌式。白棠花香盈盈,弥散石亭。 她眼前,恍然闪过星天漠与玦希,一个个不断练武和静静跪着的晨与夜,闪过文恒、星浩和天门人一双双冰冷的眼,又闪过天池和满谷繁花,地门殿,和晃亮的倾天剑光。 忧沉记忆如水漫过,又退去。 她已不支跪地,痛苦的喘着,身子微微发颤。 莫洹俯身稳住她,沉沉看着她双眼,半晌道:「还要继续么…?」 白棠缓抬起眼,看着他,颤道:「要…。」她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留住那些片片断断的回忆,即使她渐渐明白,她的过去,几乎令她无法承受。 莫洹静静再扬剑,令她沉沉陷入那些过往,花息在她身内散放,疗着她心神。 「花灵沦尘,恨可倾天,相知相敌,二者终不得兼容于世…。」 一杖又一杖责在她身上,她抑着血,颤着声,喃喃诵念。 「星家长女,宁夕,卜案上对不出姻缘。」罩着斗篷的星支长,淡淡回禀着她父亲。 「我做这些,是为了将你接进地门…生生世世,只做我的妻。」 刺眼剑光,冷冷对着她,剑光后是他黑沉的双眼。她心里一痛,扬掌朝眼前男人打去。 莫洹连身几退,大刀一削破了她掌式。 白棠一震,踉跄退了几步,倏然醒神。 「你…」她勉强自己敛了敛心神,看着莫洹,有些无措:「你不能再帮我,我会杀了你。」 莫洹见她有些不堪承受,缓收起平漠刀,淡淡一笑,道:「你这半调子武行,还杀不了我。」他径自在亭上坐了下来,道:「坐吧。陪我聊聊。」 白棠半是踌躇,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莫洹看了看她,道:「那些过去…既让你痛苦,日后,不如别回去。反正那里,人事全非,也不再是从前的岱山。」 白棠寻索着淡淡如烟的记忆,问道:「岱山上门主…星宁夕,你知道多少?」 「青川,不管外事许久,但你的事…我确实留心过一些。自见过岩靖峰,我对你,便有些好奇。但我知道的,约莫和你想起的,也差不多。」他一笑,道:「我只知道,那预言若是真,你总有一天,得来见我。」他伸手揽过她,让她坐在他身上。又道:「久闻,不如一见。」 白棠一惊,想推拒,只觉酸软。 她明明已恢复了些功夫,在他手上,仍宛若不会武一般。想来他师父是仙,武行莫测,怪不得,洛青他们讲起山巫谷,总忌讳叁分。怪不得他反了莫魁,仅用叁日。 莫洹笑着,深望向她双眼,道:「这花前月下,你能不能…别洛青莫魁计较个没完。」她一身花香拂在他面上,让他蠢动了几分。他挨近了她一些,道:「说来…我为你打下了青川一大势力,可不像洛青,为了月盟,处处牺牲你。也不像莫魁,当你似个玩物。我想让你,做我正妻,与我同掌青川,再没人能让你受委屈。」 白棠为他一双眼沉沉望着。那双眼,叫她挪不开视线,转不动心思。 莫洹说着,吻上了她。 他连连轻吻,似晚风暗夜般魅惑,她有些熟悉,有些沉溺。 莫洹浅浅一笑,不容她细想地褪着她衣衫。 她承着他愈渐深沉的吻,恍然闪过洛青忧沉的眼,心里一慌,急推开他。她发现他比莫魁还让她忧惧。莫魁另她深恶痛绝,但莫洹,竟叫她有些拒绝不了。 莫洹望着她,将她揽得更紧了些,笑道:「你无须愧疚…,这青川,不是他送你进来的么…?」虽然他知道,现下,她之所以让他这般吻着,还只是因为他一双眼,困住了她。但他仍有些享受,辗压她心里的洛青,占进一席地位。 他绵绵吻着,半是勉强的据有了她。 月下,白棠拢着衣,一双泪眼迷离,她心里很是混乱。 莫洹撑起身子凝视她,有些不忍,又有些满足。他抚了抚她长发,或是人,或是心,她很令他着迷,甚有些难以自制。他温柔道:「你知道…为何我还没娶妻?」 白棠还陷在沉沉愧疚与不安里,不太上心地摇了摇头。 她对他所知不多,自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妻室。但这千韧谷,除了苹儿领着几个婢女,实也没见过什么夫人。 他浅浅笑道:「苹儿嘛…,她忠厚良善,却很是怕我。说实在,能让我细瞧着,却不讨厌的女人,并不太多。又,能不怕我这双眼睛,更是稀罕。若要,还让我动心的,约莫只你一个。」 白棠楞着,她其实不太知道,为何她不怕莫洹那双眼睛,甚至有些陷溺。她虽知道了岩靖峰和她有些牵连,她那薄弱的记忆里,只觉得那是个生疏的名字,并不清楚,他们有何过往。 纵然绑生咒缠身,她似乎,很不愿意想起岩靖峰。 想起绑生咒,莫洹有些沉闷,淡淡一叹:「明日…我便带你入繁花谷。」 虽然…他亦是那么不愿意她想起他。 翌日一早,莫洹令人沿繁花谷地布兵,便带白棠,奔马进了千韧谷与繁花谷相连的山道。山道千花绽放,愈近谷地,山道愈小,繁花色泽自月白染成血红,又渐干涸成一片暗红泛紫的血色。 莫洹携白棠下了马,望着一片花地,道:「据说,自前人在繁花谷刻了花门本经。这谷地,便随生了这片血棠,怨念深深,道道诅咒挡着,再无人能进。莫魁,曾以咒术相克,携我母后进入过一次,却几乎要赔命。」他看了看白棠,道:「但你,若是生来要承这经书的人,或许,会有些不同。你试试,运点息。」 白棠依言运息,花香方冉冉溢散,谷地气息倏然波动,起风拂过一片血棠,千花晃样如浪,渐褪了血色。 莫洹一凛,牵起白棠,道:「走。」 走入花地,一道花径引入山壁,高耸连天垂立,就是天色也暗了几分。花径尽头,落了道山门。 莫洹静静扬刀施咒,山门应声而开。 不若青川山系一贯的和暖,冷戾疾风自通道窜出,严刮在两人面上。 莫洹转头凝望白棠,道:「我…不能护着你全程,至终,你当需和过去了断,方能绝处逢生。就是我们,没有一人能让你回头,你也当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为了自己…。从没有人,要她为了自己活,她似懂非懂,缓点了点头。 莫洹一双眼,似闪过一抹忧伤,转过了身,牵起白棠走入幽径。 -- 第七十一章花门本经 他们走了许久,在一面陡峭山石前,莫洹将平漠刀交到她手上。 她似完全知道如何做,她轻扬剑,施了一道从未学过的剑咒,山石倏然闪光,字字铭文烙进白棠心里。 她周身不见繁花谷,不见莫洹。却是一片岱山。 天池畔,连山积雪方融,林木春芽萌发,又见楝花飞。 她静静听着,将生息之音,连那闪烁的铭文,收在心里,缓缓起舞。 日月起落,天色变幻,细雨下在周身,流淌成河。 「宁夕,以天地为轴,旋如落花。」她要她在一片樱花林下,静静舞着。 花开花落,春芽长成绿叶,绿了满山。 「瞧清楚那池芙渠,静如柔花映日,绽似绿叶擎珠。」她在荷塘旁,赤着脚点踏雨珠,自小雨绵绵,舞至雨后天青。 「娘!我能唤您娘么?」她听文恒说了好消息,兴冲冲跑着,奔入花门殿。 「师父便是师父,什么娘。」玦希淡淡拂落攀在她腿上的小手。「那残荷的内敛,你揣摩得如何?镇日喧腾,当心惹你父亲的气。」 残荷…她呆愣着,装模作样自然会,要她哀戚萧索,还不通透。 「要是不明白,再去站几日。」 她日日夜夜旋着舞着,好似她只是一缕风,凉凉漫雪,飘飞在她魂牵梦萦的岱山谷地。 「阿夆,那刀寻不来,总还有法子,人道冬去春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你这伤口敷搨得随便,还是让我疗…。」 守得云开见月明…顺了天时如此。逆了天意,却又如何? 他别过头,挡落了她的手。 他受了伤…。她寻着他,在这片谷地里,那深深羁绊她的人。 那人,却不在岱山。 他领冥空手上接下的魔兵,一路杀下木子河,逼临兰台。 他所求不多,不过要月盟还了他们当还的人。他们,却宁可将她送进青川。 山藤早先净空了兰台北城,将城民迁进了南城。月盟集结了北上的擎鹿与苑隼,连西二所有援兵,挡在南城城郊。 松岭厅堂里,秦潇、辰昕与洛青,沉沉围在堂上。 秦潇一双锐眼,逼着洛青,怒道:「不能再退了。为个女人所制,何其窝囊!我给过你们机会,对星宁夕,仁至义尽。不能让夜阑擎鹿一个个耗在外头。你屏挡拥主令,星支长当能用幻阵困住他。你要我动手,还是你,要自己敌他。」 忽和与夜穹静静坐在堂上,这回,再无人说话。 洛青铁着脸,半晌,静静起身,道:「我去。」 他毅然出了厅堂。 木子溪支流旁开满白棠,洛青走着,满心忧伤。 他在这里,告诉她,他想陪着她。那时的星宁夕双眼如星,将那朵白棠花苞,递给他,认了他做她注定的夫君。 溪畔杀声震耳,夜阑支着大刀,镇在阵后,锁眉看着阵式。他惦着星宁夕,一路拦着秦潇,退得狼狈。好在擎鹿、苑隼上了兰台,缓了他压力。然就是他也觉得,再护不了她。 洛青走了上去,仅道:「布幻阵。」 夜阑闻声,转过头来,道:「但…。」 洛青震怒道:「布阵。」他扬剑朝天送了袭剑咒。 夜阑静静看他,毅然转身,命人带来星支与森支长,松了制裁。 星支长斗篷张扬,阵阵灵气撑起罩身青焰,洛青一凛,扬剑断了封印。 星支长微一颔首,幻阵向天际铺张。 擎鹿与苑隼在远处见了,知洛青要与岩靖峰了断,换了兵阵,倾决生死之势,迎上岱山魔兵。 岩靖峰察觉剑咒,才领了一骑地门人,奔马扬剑而上。 他眼前,却倏然不见洛青。 星支幻阵森冷气息挡落在溪岸,他神色淡然,下了马,只吩咐道:「等着。」扬起倾天新剑,往阵内走去。 「不要杀他…。」他熟悉的地门主寝殿,她惶惶求喊。 她硬是挡在他身前,接了星天漠一袭天风掌。她身子撞在他身上,狠吐了满身血。他心里大痛,急伸手欲稳住她。 一道剑气闪在不远处。岩靖峰冷眼一抬,敛了动荡的心神,疾扬剑斩破眼前幻境。一回剑,挡落已削上他手腕的青冽剑。这洛青剑路,不欲拿他性命。以他如今武行,洛青便是拚了死劲,未必能伤他,投鼠忌器,攻势更显薄弱。 黑沉目光一闪,倾天新剑急刺洛青,狠狠逼退了他,冷剑一扬,倏然朝他当胸划落。洛青踉跄一退,血溅满身,凌厉厚重的寒冰内息,沿剑直压入他身,他鲜血直涌,纷乱气息翻腾。 「洛青!算了吧!」辰昕急身而上,起刀交斩,以攻势守下岩靖峰又斩落的杀着。 他想洛青定不肯下杀手,自后跟出了堂。 双刀震荡,倾天剑气狠压辰昕,在上白兀裂了口,辰昕急舍刀,以黑阎相护险险避开画过颈间的倾天剑。 倾天剑峰一转,欲取洛青性命。这令他深恶痛绝的人。 岩靖峰剑式绽得猛烈,却倏然胸前狠痛,一震,缓了杀着。 一股花息如藤,反敛了他内息,绑生咒她那头的剑伤,直闯落他胸间。 凝了全劲相抗的青冽剑未及收撤,已进了他胸膛,背后,又为黑阎大刀,狠刺而入。 洛青大惊,反手拔出了青冽剑,使了最后一点力,斩向倾天新剑。 四周静寂,刺耳削剑之声,震慑叁人,让花息困了魔气的倾天新剑,锋芒收尽,登断成了两截。 岩靖峰眼前一暗,跪落在地。 「宁夕…,你明明也不想放弃…。」 无尽黯影似他一身玄衣。他牵着她,幽幽走入地门殿,置上他有一帐星夜的床。岩靖峰深深吻着她,他们无穷憾恨,似熊熊烈焰,若是那一天,她早些顺了他,或许,他们就不会走成这般。 她想弥补他,她想陪着他,就像他们当初说好的。 繁花谷内,莫洹陪了白棠七日。 绿叶无尽蔓生,长成了一片沉沉黑夜。她想着,毁天灭地,为他做一回千古罪人。 莫洹一刀抵上白棠左胸,凛道:「白棠…你得恨,你得恨他!」 她恍然睁眼,岩靖峰持剑冷望着她,他的恨意延烧成道道剑光,割划在她身上,痛得她蜷起身子。她颓跌在地,抱头痛哭。殿上一众地门人冷冷望着,朝她逼近,她惶惶抬眼,望向眼前提刀的男人,那一双眼,生冷无情。 剑光再划落她身,莫洹的声音仍响着,沉道:「白棠!起来!」 白棠一震,抖着身子,扬掌朝眼前的男人打去,一道道掌式出落在她掌间。莫洹力持大刀,对拆着她深厚绵长,披覆如野的掌式,吼道:「你得杀他!」 「你若杀得了他…我便原谅你所做的。」他声声催促狭逼,她心神乱雪崩垣。 「我却要用那灵矿,将你身骨和倾天剑炼在一起。毁诺两咒,足能让你魂飞魄散,超生不得。」 「不要…!」岱山血光片片,她凄然大痛。 一脉不同于花门二经的花息盈满谷地,自山道向外疾扬,拂过一片片花海。 繁花翻腾如血河,洋洋漫天。 她杀式连连逼退莫洹,叶刃卷风,掌息累起如山,待向他压落。 莫洹全神凝注,相挡她终章杀着,平漠刀尖一凝劲,狠戮进了她胸口。 倏然胸前剧痛,掌息崩跌。 她愣愣抬头,眼前,却是洛青。 青冽剑已刺在胸膛,背后黑阎刀再刺落她身子。 杀了她,甚好…。她昏昏敛住那翻搅抵抗的魔气。眼前一暗,伏倒在地。 莫洹声音有些悠远,喊着:「白棠…我等你回来。」 睁眼四望,似是兰台,一片白棠花在她周身摇曳。 如果这就是死,似乎很轻盈。 她还迷蒙想着,抬眼却见岩靖峰伏身在不远处,胸背满是大伤。 她一惊,连奔上前,俯身看他,颤道:「你…。」 「宁夕。」他低柔的声音却在她前方响起。 她一楞,抬起头,见岩靖峰一身透净,立在波光粼粼的小溪旁。他眉宇平静,眼神淡远,一如当日他们初见。 他看着她,淡淡笑道:「那花门本经…终让你练成了。可惜…,我要走了。」 她静静看着他,流下不知何起的两行泪:「你…又要去哪里。」 她知道这次,他再不会回来。 岩靖峰看着她双眼,缓向她伸手道:「或者…你还愿意跟我走?我们终能离开岱山…,从头来过。」 星宁夕湛着泪光,深深望着他,却挪不动脚步。 爱恨至尽头,非魔即空,她再不想爱他。 溪畔扬起了风,吹过他面上,一行临别的泪。一带白棠花瓣,绕在他周身,又一瓣瓣,飘落水面, 岩靖峰凄然一笑,缓放下了手:「那我,走了。我生虽弃你,你死亦弃我。我们…该两不相欠?」 星宁夕止不住的泪如河,想开口,却说不出话。 他最后望了她一眼,缓转过身,走进水间,薄薄水雾笼住了他,她再看不清他身影。 星宁夕一震,往溪畔奔去。 「别去…。」一人自后,拉住了她。 她一回身,见是洛青。又一愣。 洛青一把紧抱住她,颤声道:「我以为,再不能见你…。」 她轻推开他,看着他浑身是血:「你…。」 洛青摇摇头,眼里尽是沉沉忧伤:「我…终是对不起你。」又道:「你快回去…,莫要流连。」 「不…,你呢?」她看着他,惶惶不安:「你要好好…好好活着。」她轻轻扬掌,一脉花息护住他胸前大伤。 白棠花沿溪漫开,白了一片溪岸。一道和暖清风拂过,他们倏然分开,她身子一晃,昏了神。 她再睁眼,已回到繁花谷的山石间。 恍然明白,她死过一回,断了绑生咒,练就了本经最终章,重生。 掌气绕在周身,莫洹正静静持息护着她。见她回神,缓撤收了掌。 他轻扶起她,将她拥进怀里。 她身子还微微颤着,心伤痛得尽了,有些淡漠,似再无感觉了一般。 莫洹轻安慰道:「都过去了…。」 她静静依着他好一阵子,清风送进阵阵白棠花香,令她醒了醒神。 她轻推开他,看了看莫洹,轻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莫洹淡淡一笑,道:「你这性子…伤得了谁。我还想…你会不会回不来…。」 她看着他一双眼,愣道:「你…。」 拿回了那些宛如前世的过往,她终于知晓他为何让她倍觉熟悉,他那双眼睛,和岩靖峰,实在很是相像。性子一般有些霸道,却又温柔。 她忍不住细望着他,但他又和他很不一样,他没有岩靖峰那日渐深沉的魔气,也没有那无所不在的忧伤。比起岩靖峰的冷戾,他委实温暖不少。 莫洹回望她,浅浅一笑,道:「看够了没有。」 她一双美目如星依旧,却多了不少风霜,还有那一层层划落,又愈合淡去的伤痕。 他淡淡道:「我若是,在你十六岁便遇见你倒好,如今,约莫晚了…。」 -- 第七十二章重拾过往 「还好你没耽搁太久,否则我也护不了你了。」 莫洹敛了敛神,牵起她往山径迈步,道:「希骛连桑易围了繁花谷。我手下叁将连同令山,和莫魁杀了一场,余兵不多,委实有些棘手。」 他倏然止了步,转过身看了看星宁夕:「我还想练了经,你该不会,第一个拿我开刀?」他掳了人来,又退了月盟。她若真要计较,不会没有理由。 星宁夕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本经,究柢还是疗愈一系。」 花门本经仗着能威胁倾天剑,又未有人真练成的威名,人总道是武道强大的武经。然星宁夕如今觉得,自己的武行,也仅比花门二经稍强了些,真要杀敌,还是天门功夫实在。想来,花门本经,出自擅医伤的花门主之手,本不重凌厉杀着,走一回爱恨生死,实为疗伤敛魔之高境。 莫洹一路护着她练经,接了几分本经杀式,自也明白,而她的确也无与他反目的心思。他得寸进尺,笑道:「那,你肯帮我了?我和希骛太过相熟,用这些余兵布不了什么有用的阵法,倒是你那些天地森门阵,该能助我们杀出繁花谷?」 星宁夕想了想,道:「那…便用天门阵吧,天门一向善以少敌多,森门阵我不精熟,又与山巫谷阵式有些牵连。」至于地门阵…,她再不想提起。 只是这么一来,这天门阵法,北至岱山,下至青川首领,可说无人不知了。她轻轻一叹,回了岱山,可得再落一套新的。 莫洹看着她,淡淡一笑:「纠结什么,你未必要回去。就是回了,我也不会打到你岱山去。」 怨了怨莫洹那双眼睛,那种熟悉,一再令她错觉,宛如从前。她一叹:「世事…难料,你不会,你子子孙孙未必不会。」 莫洹笑道:「你便当我子子孙孙的娘,什么问题也没有。」 她瞪了他一眼,这等时候还不忘揩她便宜。 愈近山门,一步步踩着,在山巫谷生成的冷恨,重上心头。 她一颗心沉了下来:「我…。」 莫洹望了望她,一叹,缓出了平漠刀,交在她手里。 两人出了山门,令山已领了人,候在外头。让侍从押着的桑玫,冷在一旁。另一侧还跪着莫魁叁将。 「谷主。」令山一揖,望了星宁夕一眼。 她抬眼冷望那叁将,其实她挺希望莫洹在山巫谷杀得干净,用不着明晃晃摆在这处惹她。这叁人,分明是拿来解令山之危。 她静静走上,扬刀抵上男人喉间。 「魅君惑主,你倒通透了。」那日让她狠咬一口的将领倔强出言,神色顽梗凶煞。 柳眉一皱,刀起刀落,叁将登时毙命。 她再回身,刀光几闪,又倒了一众侍从。 平漠刀尖停驻在令山胸前,刀后一双秀眼湛红。 他,或是谷中余一,还曾见她受辱,甚且是辱她之人。 令山回望着她,神色不见忧喜。 莫洹淡淡瞧着,默不作声。 谷风泠泠吹了一阵,拂淡了她紧蹙的眉。 她冷冷开口,道:「谷主…我和你换个人…。」 莫洹挑起眉,淡淡道:「她利用你罢了,没想要帮你。」 桑玫抬眼看了看两人,再无支撑意念的恨,她一双眼黯淡萧索。斗垮莫魁,她心愿已了,星宁夕救不救,莫洹饶不饶,她一点不在乎。 她那寒凉以极的眼,星宁夕颇能体会,虽说是利用,桑玫终究救了她两回。 「那天门阵仓促,你的人不精熟,只能勉强用着。用她退了桑易,你还能少损些人。」 连那桑易也要留?莫洹无奈道:「你这岱山君主,能不能别插手我青川。反了莫魁,该肃清的,自然要杀。」 星宁夕挑眉瞧他,冷道:「这令山,你舍得起?」 莫洹估量了一阵,一叹:「罢了。你可别后悔。」 令山卧于敌方,本是艰辛,城府够深又是难得忠将,却犯了他要的人,他本有些踌躇。她这条件,想为她那犹豫的刀安个理由,还些里外人情,却也帮他安抚了桑君谷和令山,实还可行。这比白棠聪明不少的星宁夕,倒也有趣。 闻言,她刀尖一收,还刀莫洹。 莫洹转向令山,吩咐道:「「护公主退那桑易,他若肯退,便饶他,交还那桑玫,允桑君两不相犯。」又道:「还有,你那剑,还与她。」 令山解下腰际她入谷时扣下的丹锦剑,递给星宁夕,向两人一揖,接令而去。 丹血石如今看上,再无暧暧闪光,这辰老的剑,又惹她一阵心伤。 「将且用着吧,出了谷,我换一把给你。」 她冷望了他一眼,她莫洹的刀,她也不怎么想要。 莫洹一笑,同星宁夕对了阵,道:「你这天门功夫,经久未使,又才承过大伤,损了不少气,出谷时跟我后边。」 她淡淡道:「小兵小卒,不劳你挂心。」 虽不似白棠柔弱,却爱逞强。他细瞧着她,觉得新鲜。 整了人,排了阵,莫洹领头杀入希骛阵里。 这倒是她第一次瞧清他身手。那武行,有些似暮岩,却又高明不少。他那黑马,亦与他一般神武,默契绝佳。他目光炯炯,英姿飒爽,几式将希骛杀下了马。 说来她这身天门掌式剑式,近年未使,确实有些滞碍。杀了几番希骛兵卒,才顺手了些。她可没忘,当日若非桑玫赶到,这些人污言秽语,没一个好心。然她很是疲乏,气息转得不太流畅。她撑着身子,凝神细望了望,再杀下几名首长。 大刀横过胸间,希骛两眼涣散,抬眼静静望着莫洹:「她…。」 「我让她回桑君谷。」莫洹反手抽了大刀,淡淡道。 希骛渐渐僵硬的脸,似想勾起一笑,他松了心神,倾刻颓倒了身子。 莫洹擒将擒得快,兵士无首,倏然降了一片。 出了繁花谷,星宁夕惊讶的发现,谷外,还黑压压落着一山兵士,从旗帜看上分明都是莫洹的人。她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想他就这么诓骗了她一套阵法。 莫洹看看她,淡淡一笑,道:「我可没骗你,青川各谷动荡,有些急着攀附,有些见缝插针,我总得挪人守着,又万一,月盟回头出兵,总不能叫他们杀入谷来。」 他这人,心思实是缜密。 她悠悠想着,但月盟…多半以为,她已葬身青川。 回了千韧谷,莫洹带着她回谷主殿。 重新拾回的身分,和白棠的记忆揉合交织,纵然那些冷恨与绝望,还烙在她心上,洛青身在盟里诸多不得已,和他声声沉痛道着的深意,她却领悟不少。 不论情,不论原谅,他,终是她夫君。 她有些不安,向莫洹道:「我…要回岱山。」 莫洹闻言,回头望了她一眼,淡淡笑道:「这青川地界咒不少,你不熟暗门,就是杀光青川人,也出不了谷地。」 她冷看着他,一脸淡然。如今无拘无束,想死,再无理由阻她。 莫洹停下脚步,缓回头,道:「要不让你死,也不是难事。」 星宁夕怒敛起眉,出了丹锦剑,她武行再不及他,该不至于连求死也不能。 莫洹出掌一晃,她还不及回神,剑已不在手中。 「你…!」她又惊又怒,难道他得了势,现在才恶性毕露…? 她这城府,也没比白棠高明多少。他一笑道:「行了。你练那经,元气大损,先歇个几日,我送你出谷。」 她腾腾怒气一僵,愣道:「当…当真。」 莫洹仍是笑着,道:「你约莫是被恶待惯了,不太相信有人真对你好。」他牵起星宁夕,携她进了大殿,又道:「这养伤…,原以那清凌潭为上。」 听得那清凌潭叁字,星宁夕不自主地打了哆嗦。 莫洹看了看她,道:「但你若不想去,我寝殿里的益元池,当也有些好处。」 她听得要入他寝殿,又一脸提防。 他忍不住觉得作弄她很是有趣,笑道:「苹儿陪你,外边一众首领等着,我要去会会他们,日落前,也空不下来。」 星宁夕闻言,勉强扯了个笑,小心翼翼道:「其实…你刚打下山巫谷,诸事纷繁,又毕竟是新君,不如,就同他们去那山巫谷住个几日,好让大家指认指认。」 莫洹看她一双美目盼着,失笑道:「如今拥权的,没有人不识得我莫洹,我在这儿,还有要紧事。」 他领她进了寝殿,又至外头向苹儿,吩咐了几声。一阵风似的出了殿。 苹儿依着吩咐,领星宁夕入了益元池。 前些日子激烈紧凑,如今静了下来,她身心疲惫得无以复加。 一池氤氲,她想起溪畔岩靖峰笼在薄雾里的最后一瞥,那些流年如烟,情意如烟。不知为何,泪还是湿了满脸。 失去了曾经心里很持重的人,剥落的伤,隐隐痛着。 她不禁拿起苹儿备来的药酒,喝了一些。 苹儿说那酒养身,正适合她。她闻了闻,却也分辨不出什么药材,只觉那酒隐隐散着她不熟悉的花香,甚是淡雅,不太醉人。但她甚是疲乏,喝了几杯,身子微微暖倦,便想起身。 苹儿替她换了衬衣,细细拭着她一头长发。 星宁夕瞧这苹儿生得清丽可人,眉间柔顺,手脚伶俐。忍不住问道:「苹儿姑娘…,你在这儿,是自愿么?可有想过离开?」她想这谷内的女孩,不定都满腹委屈。 不料苹儿一个大跪,道:「苹儿不敢,苹儿一生服侍少谷主,绝不离开。」 「瞧…瞧你这般?莫洹待你不好?」星宁夕忙扶起她。 苹儿摇摇头,真切道:「只有少谷主待苹儿好,苹儿万不想再服侍别的主子。」 星宁夕半是疑惑,她让别的主子恶待了?这莫洹倒是满谷救人…。 她胡乱想着,思忖自己实也打不过莫洹,问了也是白问,苹儿既不想走,便由她吧。她不太知道,自己因为岩靖峰,从前便熟悉那读心的眼,对这些下人而言,这般主子实在叫他们不得一点自由。 苹儿又领她到外边长榻上,替她打理外衣。 榻上落了一迭新的衣饰,不若先前素雅,却是一件绣花繁复,质地轻柔的墨绿纱裙,裙身甚长,穿在星宁夕身上,裙裳柔柔垂着,铺覆在地。一看,便不是件常服。 她微楞着,相询苹儿,苹儿却道,莫洹吩咐了,没有别的衣裳。她先前也没与苹儿说过话,这不过几问,苹儿看上又是一派紧张。 她有些疲倦,也不欲为难苹儿,便将且穿着。 苹儿又着手为她梳理长发与妆饰,她觉得今天苹儿花的时间特久了些,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 第七十三章酒仙花樹(H) 待她再醒,莫洹已回来,坐在她身旁。睁眼环顾四周,却不是莫洹寝殿。 她自一张软榻上撑起身子,见他一身玄绿长袍,绣了些图腾,较之平常,有些隆重。这青川,似以玄绿色为尊,她初见莫魁,也是一身绿袍,她想,莫洹大约是接了君位,还不及换下那身华服。却又觉得,他那身衣饰,和自己一身拂满软榻的轻纱,有些相衬。 她再四望,四围是谷内常见的石殿建筑,石柱上挂着小灯,满殿柔和晕着微光。殿前一株爬藤的树显眼,树身泛白,沿大殿攀藤,开满一落落雪白花穗,飘送似酒微熏的幽香。 「这…是哪儿?」殿外夜幕已沉,一夜星空极是璀璨。说来,倒是个挺美的地方。 莫洹兀自端着酒盏喝着,只问道:「累么?」 星宁夕摇了摇头,先时,她的确累得很。但或是那益元池真有些特殊,又或是她沉沉睡了一回,如今精神倒还不错。 莫洹为她倒了杯酒,道:「这酒疗伤养身,喝不醉,对你身子挺好。」 她望着酒杯,并不想喝。她不觉想起洛青,他约莫又会摆着一张脸,气她随意同男人喝酒。她心里一阵凄凉,但如今,他还能气她么?又她,还有何忧惧,还有何须防…。 那酒里的花香,和早先苹儿给她的酒一样,她发觉,亦和这殿上藤花的酒香无二。喝了身子和畅,很是舒适。她熟谙药理,忽然有些明白,那酒似不是真酒,只是以水浸满了这花,显得酒香醇然。 「这…是什么花树?花香如酒,我从未见过…。」 她起了些兴致,端详起前殿那棵树木,如今重新忆起花药典籍,这青川谷地诸多稀罕林木花草,令她觉得新奇。 莫洹笑了笑,并未答她,只道:「那花树有灵,从未显过真身,特爱人祭酒,又有些任性。但祂,肯为你开花。」 「原来…还不是寻常花药。」星宁夕会过了青川几位树仙,她初时觉得,这花树的酒气委实比仙气还要重些,然她仔细觉察,竟发现祂比起老树王仙龄,不定还高上不少。 她转过身子向那花树一伏拜,道:「宁夕初来乍到,若冒犯了您,还望您见谅。」 殿内轻拂起风,那花藤倏然又开落了几串花穗。 莫洹看着她,淡淡一笑,道:「这青川,很是爱戴你。你真不留下来?」 星宁夕回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轻道:「岱山倾颓,我必须回去。」 莫洹一叹:「你这般回岱山,又能拿那灵矿如何?」 星宁夕思忖道:「我同暮家人问问,或许有些法子。」 莫洹看看她,道:「伤了灵矿,暮家首当其冲,就是有方法,也使不来。」 「但…无论如何,我得试试。」星宁夕想起暮岩,很是歉疚,岩靖峰杀了他,暮家多半也不剩什么人了。 「我便想,你拿那灵矿没办法。」 他缓解下平漠刀,交到她手里:「为了不让你回岱山送死,明日,我教你一式昭家敛那灵矿的咒术。那咒术,本应昭家血脉镇着,这刀,还与你,勉强护着你。」 她甚是讶异,道:「这刀,说来贵重,而且…那山巫谷,魔气浊浊,你若不配着这把刀…。」她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哪日,也成了一介魔君。 莫洹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既愿意让你回去,就永远不会是下一个莫魁。」 星宁夕一脸狐疑,她对莫魁所知不多,然岩靖峰入魔,实不是一二日之事。想那槐树仙也说他灵气仙魔参半,不定就是让这刀镇着,才令他还有些良心。 莫洹见她又揣摩良多,笑道:「那魔气,来自幽海刀,已让平漠刀散尽了。你要使那咒术,便得将这刀拿回去。」又道:「这刀,本也是你天门的东西。」 迟来的刀,迟来的人。又或命中注定,无所谓迟来。 她轻抚过刀柄上已斑驳的铭文,这无从辨识的文字,不知想记下些什么。那些深深隽刻的意念,终究还是失落了。如今这刀气,沧桑而静寂。她握在手心,颇能与它交契。 莫洹看着她,显得有些忧伤:「望你…日后见了平漠刀,还能稍想起我。」他取过杯盏,仰头喝了一杯:「今晚,对我而言,有些特别,就敬你这么一杯,你再怎么不想同我喝酒,总不会还要拒绝。」 星宁夕有些动容。他们说来,素昧平生,但他这些时日,确实帮了她不少,她很是感激。 她缓拿起他方才替她甄的酒,还敬了他,道:「你…也别将话说成这般,这番恩情,我谨记在心,这情谊理当长久,日后…。」她绞着心思,他武行之卓越,领地之丰腴,位分之尊高,她委实不知自己还能提出什么听起来堂皇些的好处。 莫洹颇有兴致的看她道:「日后怎么?」 她看了他一眼,虚弱地道:「这情谊…本也无从拿俗物较量。你若肯来岱山,我自以上宾待你,以示…两地交谊,如…山高水长。」 她想,至少这席话,说得堂皇。 莫洹闻言,笑道:「我为你这般掏心掏肺,只配你一席上宾之礼?」她嚷嚷的情谊,可和他想要的不同。 他一把将她腰身揽过,一双眼深望着她,又道:「这里…是千韧谷里迎正妃与立后之处,你这身衣裳,是正妃的嫁衣。你若不给时间,我们相处时日,甚短,无法向你证明我一片真心,只好用一脉青川,和正妃之位迎你,算是,聊表心意。」 嫁衣…。这华服虽细致精工,终不是俗礼惯用的朱红,她还未料想,这会是件嫁衣。 困在他似不施气力,却牢牢揽着的怀里,她无措道:「我…我这个人,很是不堪,又…有该回的地方,自然不能做你正妃。」 莫洹看着她,温柔道:「我瞧着你挺好,倒是你嫌我不好。」 星宁夕不改其性,随即落入他话里,解释道:「你…你自然没有不好…。」 甚至该说,他很好。若真要挑剔,只他那双眼,像极了岩靖峰。每每盯着他一双眼,便唤起她沉沉伤怀。或许,真是他们遇得太晚。 她如今累了,亦有些怕了。洛青也罢,莫洹也罢,她都不想再爱。也许星天漠是对的,她这一生,本不该忘情。几经迂回,她只想回岱山,尽可能还清她欠下的债。 莫洹一双眼凝视着她,道:「你何须活得这般辛苦。在我这里,没有世仇,没有联盟,没有谋算,你可以毫无顾忌的,为你自己爱,为你自己活。」 他眼神灼灼,俯身吻上她:「如若真想还债,难道,你就不欠我…?」 他企图昭然,不太安分的抚上她身子。 她制住他手,别过了脸。若和他这番缱绻,也算得上还,那她该算是还过了。 他一笑,道:「再陪我一晚…。」 他埋首吻进她颈间,连连将她吻进了软榻,又沉沉如夜覆上。 他的声音,他一双眼,尽是温柔。他一番话,绕在她心里,令她迷失。她郁郁想着,这身子早也丢得彻底,若这般能还清她欠他的,也不过就再承他一回。 莫洹抚着吻着褪尽了她一身华美的嫁衣,落在她身上的回回深吻,灼灼挑逗她还生涩的欲望。 「这些…你该学了不少?」他拉过她手落了他衣衫,褪下裤头,覆上他腾腾欲火。 这莫洹也不是好东西…她胡乱想着,想抽回手。 他不想太刺激她,却也不放开,持着她手径自抚弄。他莫洹,就不是个好东西,纵然留不了她的人,要不了她的心,也要她放不下,忘不了。 触着他搏跳的家伙,她一阵不自在,别过了眼。 他淡淡一笑,她实在什么也没学会。 松了她的手,他绵吻在她耳边,又朝她颈间细细落着红印,挠得她难耐。她实希望他快快了事,但他似乎蹉跎得很。 「急什么…。」 他一笑,停下动作望她。 「你要不使点功夫,我便这么吻上一夜。」 她还未来得及回话,又让他封了唇,吻得一阵空白。 冀盼着尽头,她怯生生回吻他,一阵不安袭上,又缩了回去。 柔柔唇吻小小动作,已似风燃起他欲火,他揽上她的背,霸道纠缠上她畏怯的小舌。 才觉得解脱有望,他已敛了几分急切,戏吻上她身子。她一阵羞怯,随手揪过纱衣遮掩,却又叫他一掌拂了个干净。 挨在她面上的脸挂着笑意,盯着她双眼直瞧,随手揉捏起她乳尖。 她忍着酥麻,别过了脸,又让他转了回来。杏眼含羞嗔怒,让他一阵撩动,又瞇成了线,娇柔欲滴的红唇微启,轻吐着气息。 他望着她,蠢蠢欲动,胸间起伏剧烈了些,她确实不用学什么,足以叫男人疯狂。 但他,还不想这么放过她。 他沉沉身子罩着,大掌又抚进她腿间,探起她柔滑幽径。她一颤,秀眉蹙起,柔媚的身子如波跌宕。又似让大石压沉在深渊,阵阵快意难耐,她觉得快要窒息。 黑沉双眼含笑,仍望着她。 就这么让他戏弄,何时终了。她羞红了双颊环上他颈,拉下他不正经的笑脸,迭上他唇,湿软的小嘴吻着,叫他恍了几分神。 她又推抵他肩坐起,小手覆上他明明竖旗吶喊的下身,柔柔几捏。 一杵男欲倏然撑胀硬挺,他迭上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劲。 与他过于合意的交缠,又令她退缩。 「你…你放过我吧。」她别过头,混乱想着退路,她这花门本经善疗,不定他哪日需要,她就是散尽武行,赔了性命,也替他疗。 那明明能了解她心思的双眼,这回什么也没瞧出,他抬起她腰臀,逼她温软小穴纳进他忍抑许久的高挺。 她一震颓软,倒抽了口气,紧攀着他。一头苹儿悉心编饰的柔发早已散乱,披在肩上。 他顶弄了几下,示意她动作。 她小小身量坐在上头,委实受不住,眨巴泫然欲泣的杏眼,想稍稍撑起一点身子,点在他心头又是一把欲火。 他一笑,沉沉力劲按下了她,重重制着,吻弄起她前胸。 身子颤栗,身下蜜泉如涌,她进退两难,满脑滞涩,只觉自己上了贼船。分明他前两次要她要得清淡,却不知他惦记着她身心俱伤,画地占下了人,实没使什么手段。 就这么让她坐着,他埋进她一对玉乳,细细吮弄狭玩起来。那话儿明明涨硬在她体内,他仍是不动作,她满脸红烫,心神迷离,小掌乏力推着,想缓缓他叁处蹂躏生来的快意。 虽说他冒险救她,明明也接下君位,一点不吃亏,又陪练个花门本经,对他一身武行也不是什么威胁。何须如此欺凌她。 「还能计较这么多…?」他望着她双眼,终于抚捏着她圆臀,顶弄了起来。 她欠他的情,只用一夜还,岂不清淡? 她实无法再计较,回回磨顶烧得她脑中空白,浑身酥软。 「不…不要…。」她细细轻喊。 「这会儿又不要了…想慢慢来?」他缓了势态,又磨弄得她发晕。 「要…。」她一阵混乱应着。有些不清自己想要快感,还是想要解脱。 他将她压上了榻,又一阵没完没了地需索,他且盼着她快活,认他这般掠夺,实是疼爱。 令她着迷的快意混乱着理智,逼得她矜持求饶,她觉得他如魅似魔,频频将她推入欲火。 他承认他那沉沉欲望有些晦暗,乐得看她哀哀乞怜,乐得她既痛苦又陷溺。她撩动他情心,却置他一生相思,就这么沉沉报复她一回,拥有她一回,该也不为过? 满殿藤花绽放,细碎如落雪,羁绊在她湿透的柔柔黑发,和月般皎洁的身子上。 他紧揽着她,温柔道:「你…约莫听腻了海誓山盟。我许不了你生生世世,只许你一个空悬的后位。无论你回不回,我莫洹,再不立后。」 她不晓得,她为何泪流了满面。这人,似她曾经失落的情,似她失落的安稳,但他,却是她再无力爱上的莫洹。 那晚,他折腾了她一夜,他的爱,有些执着,亦有些释然,就是她模模糊糊间,将他认成了她心里仍存留的身影,他也只随了她。 翻云覆雨间,那一殿藤枝枯黄,藤花落了满地,成了粒粒果荚。 翌日,她牵挂暮樱,万不愿耽搁,学了几式莫洹的咒术,练了几回,便想起行。那平漠刀,虽不若倾天剑锐意噬人,自也英武神威。施起岱山咒术,比起丹锦青冽剑更为自得。 莫洹腰际配了把新剑,唤凌云。她端详着他,觉察了一番,倒也是把凛正暖剑。剑鞘祥纹,衬得他卓然神武。她放心不少。 「你这神情,难道不像我发妻?」他双眼温柔含笑,瞧她一派认真打量自己。 又来。怕他沦丧罢了。她瞋了他一眼,向他要回丹锦剑。这辰家的东西,她半点不想欠。 想起那群小树精,有些挂怀,失约仙灵,可是大忌。 莫洹笑道:「不如再留几日。」 「不行…。你替我想想法子吧。他们总该尊崇你。」 「那可又欠我了。」他笑得瞇弯了眼。 「真要这样计较…?」 「既是夫妻,确也不用计较。」 她凉凉冷笑,他爱说,就让他说吧。 莫洹为她备了马匹行囊。送她出了千韧谷,出了青川,又直送至乌尔南林。 星宁夕下了马,无奈道:「你再送,不如知会月盟,入乌尔作客。」 「我等你回谷。」莫洹看着她,那不舍收得十分清淡,只泛了些许在眼里。 「我…不会再回青川。」 「我若添你一些麻烦,或许有日,你终肯回来。」 「还说我们这情谊山高水长,却有人已经想着惹事。」星宁夕瞪了他一眼,上了马。 莫洹又一笑,向她一揖道:「珍重。」 星宁夕不自觉再望了眼他那双黑沉的眼睛,回过了身,扬尘而去。 -- Щχ伍①.Vīp 第七十四章岱山同门 岱山让地火烧了一阵,土木焦褐,幸得山间腾起云雾,雨降了连月。岱山雨水本不多,人道福泽仙地,天见犹怜,命雨君布雨,缓了灾势。地门谷地和森门西林一片惨淡,唯天门高地,尚还能居住。 星宁夕近日歇在知芳院里,仍十分渴睡。她想约莫是出了青川后,实又耗了不少气力。 她在一脉天光山色中,连日奔着。在乌尔见了正领令回防南林,顺探查她生死的擎鹿,听他道辰昕因洛青伤重,还未回府。交代还了丹锦剑,又直奔兰台。 她想,她当时以那一脉花息护住了洛青之伤,他该不至丧命,然那时,她气息亦弱,或许确实救不了他多少。 要进洛青的城,亦是与岩靖峰诀别的城,她静寂几天的心,又不安起来。 较之西二堂,兰台兄弟对她面容熟悉不少,甫近城门,几名兄弟喊着白棠姑娘,又改口堂主夫人,吃惊地频向内传报。她其实不太在意那些称呼,就是她自己也有些不知道,该以星宁夕,还是白棠的身份,面对洛青。 她先时很是怨怪他,不将往事向她分说的清楚,然她如今回想,在兰台醒来后,和他渡过的半年,约莫是她至今经历过最无忧的日子。 她忧心忡忡,直奔堂主府邸,和闻讯迎出来的辰昕,险撞个正着。 辰昕见了她,又见她一张脸,满是惊异神色。 星宁夕只道他满腹疑问,急闪过他身,往松岭堂迈步道:「先让我去看他。」 辰昕跟了上去,其实也没太多好问。他想她自然练成了花门本经,搅了一番青川。如今毫发无伤,连平漠刀也背了回来。那莫洹,当真待她不薄。 她进了松岭堂,连身闪过一众神色惊讶的僮仆,撇了眼守在厅堂的何令与小草。直转上二楼。廊上立着萧老与秦潇。她急一揖道:「爷爷,盟主。」只做没见到秦潇那面上少有的惊奇神色,径自入了房。 她惶惶不安,直奔洛青床前。 他静静躺着,脸色有些苍白。她颤着手掀开他外衣,衣下缠着伤带。 众人陆续进了房,秦潇看着她,淡淡道:「那剑伤,严伤他心脉。他未丧命,委实稀罕。爷爷治了几日,还是不醒。」 辰昕皱着眉道:「我们想着,要用那持魂珠,暮樱…却也上不了兰台使那咒术。」 星宁夕眼里泛着泪光,只轻道:「帮我扶他…。」 辰昕依言上前,扶起洛青,想她要用那疗伤的内经,有些担心道:「他伤势甚重…。」 星宁夕看了他一眼,道:「那天…,我在溪畔量过,还行。」 辰昕闻言,显得有些吃惊。他虽多谋,对这仙事咒术,实不太在行。 她闭上双眼,向洛青运起花息。那参透本经的花息悠柔缜密,散着满室芬芳,就是房内旁人,似也受了些照拂。她运了几个时辰,感觉洛青气息又流畅的转了起来,方收了掌。 她望了他良久,方起了身。道:「他…不久,当能醒来。」 她转过身,向秦潇淡淡一揖:「初时,本当是一场盛宴款待。未想,就此叨烦了月盟好一阵子。我…亏欠诸位良多,只能…还你们一位堂主,和两城清和。」 秦潇坐了下来,道:「这堂终究拜了,我想这忙的也是盟内之事,你真要如此见外?叁妹。」 星宁夕默不作声,他一向待她不善,这叁妹唤得她挺不自在。 「我们…毕竟没有帮上你多少。」辰昕看了她一眼,亦道:「大嫂。」 星宁夕愈发不自在的别过身,她这趟,原想过路便走,就此和月盟别过,只还一件挂心,遂问道:「辰堂主…,为何我整年,不见星浩,他可还在盟内?」 辰昕见她将称呼拉得生分,这趟青川,委实伤她的心。他一叹,道:「我们上岱山时,有你几位天门师兄,来接走了他,似是你六师兄和七师兄,先时,并未与你大师兄同路。」 星宁夕忖着道:「六师兄…。」 秦潇看了看她,道:「他们想来,也要回岱山。」 「那也好…,我回去帮他们。」 秦潇看了她一眼,仍是清淡道:「那岱山想必处处令你不快,去去就回。你如今,该算是月盟的人。」他不见喜怒,然这话之明白,已实属难得。 星宁夕看着他,撑着神色,冷道:「盟主…我这不堪的记忆里头,却还记得…我向你妥协,是为了相护洛堂主,为了星家子嗣,为了星浩安危,如今,没有一样如旧。这门亲…,真真假假,少有人欢喜。这白棠…不如当作,已丧在月盟刀下。宁夕…就此别过。」 一旁萧老看了看她,忍不住发话道:「宁儿…,世事难料,甚难周全,盟主就是待你刻薄了些,这青儿,却从不愿亏待你,否则,也不会伤成这般。况且他终究姓洛,那辰家,你不回也罢,用不着把这亲撇得干净。」 秦潇和辰昕,不自觉望了望萧老,却也逆不得他老人家。 门外,又山藤和衣若奔了进来。 衣若欣然喊着:「白棠!」说着抱了上来,又推开她,道:「你竟回得来,伤着那里没有?那青川人敢恶待你…。」 星宁夕极不欲提起青川,只道:「若若…我很欢喜见你。但…,我得走了,我还赶着回岱山。」 山藤一脸吃惊,嚷道:「不成吧。你这般赶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衣若亦是一脸吃惊喊道:「就是,以为你…命丧青川,我难过了好一阵子。怎么才见你,你便又要走。」 星宁夕歉然递了一眼,却不搭话,轻转过身拎起大刀与行囊,又将一小锦袋,递给萧老,道:「爷爷。这是…我带回来的花药,养身疗伤,颇具奇效。您…看着用吧。」 莫洹那日,自石垫上拢了些碎花,包了一袋给她,笑吟吟的要她带回养身。她瞪了他一眼,深觉自己被莫洹和那花树摆了一道。 萧老接过了花,细瞧了一阵,看了她一眼,递还给她道:「这酒仙花…委实稀罕。虽能疗伤,青儿用着可惜,你将且拿去吧。」 「酒仙花…,果然只爷爷识得。既然稀罕…,便让堂主用吧。」 萧老叹了声,挥了挥手道:「我瞧你用较好。」 星宁夕尚不明所以,大伙儿房内喧嚷了一阵,似令洛青若有所觉,反侧不安起来。星宁夕瞧见,只怕他要醒,急道:「宁夕…告辞。」 她急往房外闪了出去,不管后头又一阵叫唤,只头也不回的走了。 廊上尚有一人,静静待着。 星宁夕抬眼,瞧了眼夜阑。他想是闻讯,过来等着。 她缓了脚步,向他点了点头,要走。 他伸手一拦,收尽千言万语,只将一把捆着的断剑递给了她。 她一顿,接过了剑,再一揖闪了身,急下楼出了堂。 她一颗心,很是纷乱。对洛青,她有些残怨,有些自卑,又有些愧对。她想着,当日,既与他在南林,称了永别。便当作她的人,她的情,已失亡在青川。 回了岱山,她还想着要如何用那平漠刀与灵矿苦斗一番。她疗了洛青一回,虽说花门本经强大,她仍承了不少伤势。不料咒术未施,灵矿见了她已回稳不少,似有善意。她很是惊奇的向灵矿一拜,按着莫洹教她的,收敛了灵矿之伤,委实没有耗费多少力气。不少岱山门人,见岱山止住了魔气,灵气回稳,陆续自藏身的北林与西海海滨各地回门。 秦潇说得不错,这岱山,处处扰着她心神。她抑着伤怀,连日忙着,进了天门与花门大殿,祭奠了酒。又为星天漠、玦希,天门几位师兄,暮岩和岩靖峰,一一在各门墓地落了碑。 这日,她还在墓地忙着,一群小树精吱吱喳喳,绕在她身旁,说着六师兄云平、七师兄扬风,偕星浩和一众天门后辈,亦回了门。 她起身,出了墓地,步伐踏得有些沉重。 「姊姊。」天门殿上,星浩迎了上来。 「星浩…。」星宁夕欣然牵起他,看了看,浅浅一笑,道:「这许久未见,你似乎,长高了些。跟着师兄们历练了一年,约莫…长进不少。」 他眼神有些闪烁,缓收回了手:「师兄们…教我学全了掌式剑法,该是…有些长进。」 「师妹。」后头云平走了上前,笑道:「你倒还记得岱山,我以为,你如今,当是月盟的人,又或是,青川的人。」 「师兄倒是挂怀师妹行踪…,这整年,却也不见你回岱山。」 云平一声冷笑:「你惹出来的麻烦,自当由你收拾。」 「如今,再无地门与你们为难。」她别过眼,向星浩道:「我在墓地为爹娘和师兄们立了碑。你若得空,过去看看吧。」她转了身,淡淡道:「这殿,便交给你发落了。你和师兄们…自然相熟些。有他们照看着,我也无须挂怀。」 她缓步出大殿。想着离开在外,万分牵挂的岱山,万分牵挂的人,回了门,却不太像家。她凄然一笑,其实从前,不也是这般。 她回了知芳院,二门不迈,醉了几回。这日,方自床上起身,又喝了些酒仙花茶。她发现这茶,几口醉人解忧。几杯便能让她睡得香沉。醒了,却又不如烈酒,令人浑身不适。反倒一派清和。 门外一阵人声剑影,她微敛起眉,搁下了杯盏。 该来的,终是要来。她还想着,她若这般醉着,不问门事,他们会不会愿意,留她一院清幽。 她微晕晃着,自刀座上取过平漠刀,向院外走去。 甫出知芳院,星浩、云平与扬风,领一众天门人,一列严剑,围着院落。为首的星浩,眼里有些犹豫,又有些毅然。开口欲言,却显得有些艰涩。 她不用听他说什么,也知道这阵仗,不怀善意。他们从前,便恨恶她与地门扯上关系。如今,不再碍着星天漠与倾天意志,敌意昭然。 她望了星浩一眼,道:「我以为…你当时那声姊姊…,喊得真切。却是我,自作多情。」 星浩扬起剑,颤着声道:「你…害死了爹娘,我哥哥,和师兄们,不配…为天门人。我们…不能留你。」 既与星宁夕反目,留她在岱山一日,对他们,便是一大威胁。星浩纵然不欲取她性命,云平与扬风,想来,却不肯放过她。 她浅浅一笑,朝星浩道:「这就是你的长进…?要反我,怎不见你拿些本事,不如,你上来,用你学的天门剑法,取我性命。」 星浩闻言,更显得犹豫,僵着剑,进退两难。 云平冷望着她手上的平漠刀,淡淡道:「师妹,历任天门主,连同你那岩靖峰皆取不回的平漠刀,你却如何能得?你还要用那刀,与你弟弟相斗,何其可耻。你当真以为,我们愿服你为岱山君主?你若还有些良知,当以你这条命,祭岱山因你丧亡的生灵。」他心忌星宁夕武行,却赌她性子软,斗不过她弟弟。 星宁夕扫了他一眼,道:「我从不贪求那君主之位,更不会为难星浩。但他还小,当得琢磨几年,师兄却要兴风作浪…。」 云平冷道:「交出平漠刀,自我了断,我便信你,不与他为难。」 星宁夕抬起平漠刀,凄凉一笑,道:「这刀,原不想再杀戮…你们,却要逼它。」 众人见她扬刀,一阵戒备,云平凛道:「摆阵。」 扬风一把拉过星浩,拦在身后。领手下一列门人,已随云平杀了上来。 星宁夕杀落几名急于斗狠的后辈,荡出剑风,令一众门人再近不了她身,身影一晃,倏然已至云平身旁,大刀起落,倾刻断了他性命。 大刀回削,冷眼扫过门人。 天门人尚为她内息所震,见她一式杀了云平,惊骇得跪了一地。 扬风护着星浩,怒剑指着星宁夕,吼道:「师妹!你真要动手,他是你弟弟!」他们原想着,她从前,并不向天门动手,拿星浩相逼,当制得了她。 星宁夕望了他一眼,扬风虽与她不睦,和星浩师兄弟之情,从前在门内,还算十分真挚。不若云平别有居心。 云平的话,终还是刺进他心里,这天门委实再丧不得人,她缓垂下刀,转眼望向院外,冷冷道:「星浩,我不配为天门人,这戮杀同门之罪,我便一并替你担了。而我这条命,要祭岱山,也不能亡在天门手上,免得月盟讨人…你百口莫辩。」 她掠过一众人,径自朝院外走去,什么行囊也不收拾。 乘着几分醉意,她往天池走去。 踩过新芽与小草铺覆蔓生的湿泥,所经之处,滋长了一片春华。她行至熟悉的池畔,在熟悉的石上,呆坐了一阵。 她想着莫洹的话,若是她生在青川,倒好。 料峭春风犹寒,此生,能还的,都还了,她只想,和这伤透她心的地方,做个了结。 她静静起身,落了鞋履,携起平漠刀,赤脚走过碎石,踩上池畔湿泥。池水冰凉,进退拂动着她。一缕缕山风吹动她柔柔长发,和一袭月色纱衣。 她裙裳翻飞,沉沉走入池中。 她想起洛青,和他一身伤,还有些挂怀。想着他们成亲那晚,他要她别忘了他。 她没忘了他,没忘记他们爱过…,但她盼他,自珍自重,另觅良缘。如同她那日,已向他诀别。 她脚下踩了空,池水如冰,如绝望噬没了她。 -- Щχ伍①.Vīp 第七十五章绝处逢生 他奔得急,连步入了天池,将她已沉入水中的身子,一把抱起,携回了池畔。 他已经不知道为她惊吓了多少回。一颗奔波仓皇的心,还兀自慌着。他望着她,颤声道:「棠儿…。」 她呛咳了一阵,微睁为池水涩着的双眼,怔着道:「阿青…。」 见她无碍,洛青紧将她拥入怀中,痛道:「你为何不见我,为何…不等我。」 星宁夕依着他,久久不语。半晌只道:「我…如何还能见你。」 他可能不知道,她觉得昔日天门殿上,他一掌杀了她,倒好。 让池水浸透的衣衫如冰,她一阵腹痛如绞,提不上气,厥倒在他怀里。 他急抱起她,就近歇在知芳院。 他自在松岭堂醒来,身内盈盈绕着花息,不用听众人一番分说,自也知她来过。山藤说她携平漠大刀,支身一人,要回岱山敛那灵矿。他再听不得劝,顾不得伤,欲直奔岱山。他知这岱山既不容她,她定然心灰意冷,想着要走。 厅上,忽和拦下了他,转着茶杯,半晌不语。 洛青万分着急,揖道:「长老…。」 忽和登下杯盏,叹道:「青儿。你这近年,对外交谊,对兰台城民,皆难辞其咎。罚你,停职二年,理理你岱山捅出的篓子。」 闻言,洛青一阵激动,颤声揖道:「谢长老。」见忽合一挑眉,又改口道:「青儿知错…。」 忽和起了身道:「别说我们月盟无情,星浩同她那些师兄,定要反她,她那性子杀不了几个天门人,你莫要耽搁。」 他自然一点不耽搁,昔日那些难缠的小树精,这回却帮了他不少忙。直将他扫进了池畔。 星宁夕呛了不少水,受了些寒,昏睡了好一阵。 他望着她睡脸,似当日在道上救下她,似她一次次醉着昏着,又似她在之青院,静静躺着的日子。 他一次次以为,他的心不会再更痛了。 但她如今又躺在这,苍白的脸色,狠烙着他的心。他有些明白,她为何不见他。或是因为她伤得透了,再听不得彼此任何解释。 又或是因为,她怀了孩子。 他量过她的脉,想着萧老告诉他,她让莫洹,用了酒仙花,疗了些寒毒散伤。酒仙花有灵,只现踪仙地与君王之家,若幸得她开花,便是赐帝后子嗣绵延之福。她腹中的孩子,若失落了,必遭咒诅,承下大伤。 星支长见了他,亦做了然貌,意味深长说道,他当年对不出星宁夕夫君八字,却有两段似有若无的亲事,既似有若无,唯恐儿女私情,自不能回禀星天漠。如今看来,一回,当是她以白棠之名同他拜堂,一回,或是与那莫洹,不大正式的行了立后之仪。 待再醒起,她发现自己,仍睡在洛青怀里。 她轻挪了挪身子,见洛青正望着她,淡淡别过了眼,想起身。 「别动…。你应当,累得很。」 确实感觉身子睡得发沉,精神却仍是倦怠,但她万不想待在这令她心寒的怀抱里,撑了几分力,推开了他。 洛青望了她半晌,终只能道:「对不起…。」 她凉透的心,舜然犹如刀割。 他这是承认,他同月盟运筹帷幄,将她送进了青川…。但她,却连怪他也不能。 「为何救我…,回去你该回的地方,我与你…再无瓜葛。」她低下头,淡淡道着,两行泪却滚落跌碎在襟上。她千万遍想着再不要见他,再不会爱他,以为自己早死透了心,亡失了情,却不晓得这泪,又从何生起。 「这岱山,谁还能照看你…。」他不愿她哭,故作轻松道:「听说你出了青川,便日夜赶路。疗了我一身伤,却躲着夫君,不认亲事。又赶回岱山敛灵矿,让天门一逼,便要跳天池…」他凄凉一笑,道:「这般任性,果然像我从前认识的星宁夕。」 暮樱…。她恍着神,抬眼相询:「我敛了那灵矿,暮樱可好…?」 「她好多了,辰昕已经回乌尔陪她。」洛青心疼道:「你…不如,先担心你自己。」 他抚了抚她一张光洁如昔的脸,道:「你的伤…都看不出来了…。莫魁…让你去了清凌潭?」他听了辰昕说起她的脸,和希月说过山巫谷里的一汪灵泉。 他随口一问,却叫星宁夕不由得一阵轻颤,惊恐地收回双手,她万分不愿回想起,更不愿让洛青知道她受过的屈辱。 她还想维持一点尊严,忙着撑起一笑:「这青川…也没那么难待,你看我好端端出来,虽然迟了些,终究练成了本经…,约莫也为乌尔,平了青川隐忧。」她别过了眼,道:「你们明里暗里谋划的…我该一样不欠你们…。」 洛青见她那藏不住的神色,心里很是难受,轻拉过她,道:「对不起…,我…对你…有几千几万个对不起…。」 她转眼看了看他托进来的药,还搁在床旁案上,忙抽回了手,将药端过道:「不如,你那药,我…我先喝了吧。」 他知她不想谈,有些犹豫,总觉得这药时机,端得不好。 果见她舀了一杓,抬到嘴边,那氤氲的药气,让她停住了手。缓将碗搁了下来,眼里显得很是慌乱无措。 连日疲劳渴睡,她只道是奔波与酒仙花使然。想起酒仙花,她想起萧老意味深长的眼神。 怪不得莫洹笑着,说要给自己添点麻烦。怪不得岱山灵矿,见了她,很是合稳。这是昭家血脉,莫洹的孩子。洛青那碗药,还一派温柔和稳地要她安神养胎。 她心里大痛,很是绝望,颤着声道:「我…。」 洛青紧稳住她,道:「是我的错…,我不在乎。棠儿,我不在乎…。爷爷说,青川神灵待你甚好,我很是感激…。我想了很久…,月盟,本有许多养在一起,来来去去的孩子,我们…不那么重视血脉…。况且,酒仙花疗了你的伤…,我们还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他急着分说,她再听不进去,使劲挥开他,颓然笑道:「你何需委屈成这般…,白棠花落了塘,泥脏了,再洗不清了。我们牵牵绊绊,纠缠不清…够了,不如就此断得干净。」 她连日赶路,忙碌杀伐,又跳了池,出了不少血。仗着仙胎,才让他勉强稳了回。生怕她再动了胎气,他急点住她穴道。 她冷冷泪道:「让我走…。」 他望着她,难过道:「你还能去哪…青川?莫洹若善待你…我自是不及他。」 她冷冷一笑,酸道:「青川…,你这提议倒好,不如再将我送进去,孩子的爹当保我不用再让男人一回压过一回。」 洛青倏然吻上她,吻得不由分说。 他身子颤着,痛得无以复加。他不愿她羞辱她自己,他爱她。 泪水双双湿了脸庞,湿了偎贴的双唇。 他缓松开她,哑声道:「除非…你要回他身边,除非你宁可要他的孩子,也不要我,除非…你不再爱我…。否则,我哪里也不让你去。」 他深望着她双眼,痛道:「棠儿…我们本当牵绊一世…本当贫病祸福相依,你撑过了大劫…,我们何故,还不能相守…。」 她心神俱疲,两眼无神,聆听他执着道着牵绊,喊着相守,再说不上什么话。 -- 第七十六章月圆花开 「娘…,我能唤您娘么…?」 一对小兄妹攀在她膝上,咕碌碌转着大眼。 她想拂开两双小手,却不忍心。 她勉强撑起一笑,道:「让娘亲抱抱。」 兄妹挤在他腿上,男孩嚷嚷道:「娘,你吃点东西吧。我们饿了。」 女孩亦嚷道:「就是…,娘,我们还靠槐树爷爷赏果子吃呢。」 她本想应道,槐树果子入药,岂能当饭吃…,却收住了口。 槐树…。 恍惚梦境如水淡去,她倏然清醒,仍躺在知芳院床上。 转眼瞧瞧,却不见洛青。莫不是他终于想开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抚了抚尚看不出的孕腹,已没有原先郁郁的腹疼,想想,她确实好久没好好吃点东西。沉沉睡了一回,倒有些饿了。 她一叹,如今,要出去找点果子填那对小兄妹,恐怕还得提上平漠刀。这知芳院… 实也住不得。 正思忖着,洛青托了碗粥,自后院进了房。 他一早才局促想着,要杀多少人才能向那星浩要点米。一介堂主,搞得强盗似的,不定星宁夕还要怪他伤了天门人。没想出了后院,却见一众小树精躲在一棵槐树后边儿偷瞧,门阶上还好端端搁着粟米、溪鱼、和不少果子。 他怎不记得,这后院有棵上了年纪的槐树…?院里忙着,不时还让祂不知何起的树根磕绊了好几下,提着的水险些浇灭了一炉火。 他直觉那树不凡,甚且不善,瞧了祂一眼,无奈道:「您若是来帮白棠…,这活儿总得让我做完。」 槐树扫了他一身落叶,终是安分了些。 见了洛青,她又淡淡别过眼去,神色却已沉静和稳不少。 她静静让他量脉,静静接过药碗喝了。 「你…何处得来这些东西。」她又端过鱼粥,缓缓舀着,终于同他说话。 「你后院,栽了棵槐树,还有不少树精。」 她一楞,搁了碗起身,走向后院。 一院清风沁凉,早不见什么槐树踪影。 她一叹,约莫,又欠他了。 一众小树精化了人身挤上绕着她吱吱喳喳,一见洛青进了后院,便又奔得不见人影。 「堂主这日日耽搁在岱山,盟里不讲话么…。」她拿着背影对他,话声凉凉。 他缓走了上前,转过她身子,温柔道:「长老支了我两年,陪你。」 甚害怕他的温柔,又要搅动她的心,她淡淡别过了眼:「扬风师兄整顿了人,忖着围院拿你。等会儿,我送你离山。」 他牵起她,忧心道:「你呢…。」 「群山有灵,我自有可去的地方。」她轻抽回了手,闪过他走回了房,径自收起行囊。 他心里一痛,急跟了上:「棠儿…,你在哪,我就在哪。当时…,若不是大哥要杀岩靖峰…,我绝不会,独留你在青川…。我不敢求你原谅…,你可以不同我说话,可以当作不见我,但,让我知道你在哪,让我照顾你。」 他软尽身段,她有些不忍。 她并非不晓得他那些不得已,想起了萧老的话,和他那道几欲丧命的剑伤,终还是心里一软:「你当时…何不顺着他。」她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你…除了那道大伤,还有伤没有?」 洛青沉沉一叹,痛道:「就是有…,也都让你承了。」 他握住她的手,道:「我能不能,厚颜请娘子…认我这个夫君。让我接你回去,好好将养身子。」 她一双星眸黯淡,凉凉道:「你娶的白棠,早亡在青川…。就是那定情的坠子,也丢在那里。你这些情话,不如找你千般爱护的芙柔说去,将她接回月盟,两盟友好。她有身家,有兵权,想来颇能助你,你娘,自也欢喜。」 说完,有些发楞,她并不觉得自己还很在意这些事,却拿出来怨他。 她几句话,道尽她满腹委屈,那番酸意听得洛青一疼一喜,一把将她揽过,宠着道:「要不是苑隼擅自放了那公主,她险些让我烧了,你提她做什么。」他忽然觉得,她在青川,大概听了莫家不少鬼话。 几绺枝条扫着两人,频频催促。 她敛了敛神,推开他,道:「走吧。」 望着满山青色,洛青皱着眉:「你住这儿,是真要成仙么…?」 小树精将他们扫进一座幽林,林色苍绿,仙气悠悠。飞瀑激跃进林荫下一池清潭,荡起沬花水气,又如雾消散。 望着悠悠晃着的水光,她觉得这处甚好。 他却觉得,她昔日,连生个火也不会,如今一个女人,捧着肚子,说要住这荒山野岭,暗了天色,野兽山盗,如何让他安心。 「这山林,还不若人心难测…。」她静静落了地界咒,淡淡道。 他深深一叹,想她伤得深,一时半刻回不了兰台,也只好堆草劈材,拎了她自知芳院带出的被褥衣裳,将一旁岩穴收拾成了房。 几日,她甚快拢络了些小兽山鸟,得知此处仍是岱山山系,挨着西海,少有人烟。 多了几只猴儿帮手,他又为她辟了小屋桌椅,好歹,要让他这安静少话,越来越像仙的妻,能住得像个人。 其实她说得不错,这满林不乏池鱼果树、药草野蜜,要养活他们绰绰有余。然她连月吐得厉害,尤忌血腥肉味,食得甚少。他担心那日渐茁壮的仙胎,蚀坏了她身子,却又不敢出她那地界咒,生怕一回头,再寻不到她。 还烦恼着,却发现地界边,常有夹杂槐树枝叶的养身药材。他道是岱山仙灵,欣然用了些。她识了出,问了问,却再不肯喝那药。 「何苦不喝…,那药有异么…?」他觉得甚是可惜,那药野地难得,还配得甚好。 她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让他养着莫洹的孩子,她甚是歉然,如何还能再用莫洹送来的东西。 他想那槐树,从前并未生在她院里,一树仙气奔荡热情,不若岱山冷敛,又她如此在意,他思量几番,自也通透。只好觅了些酸枣,又得了些蜂蛹,将且应付着。 落木萧萧,下了满山冬雪,幸得此处地势尚低,还不若岱山门严寒。 他千回百转,征得她允诺会等他回来,才终于出了地界,探得一小村落,添了些民生器具。他长在乌尔兰台,不若她耐寒,见他披了满肩霜雪,面颊冻得通红。她有些不忍。 床榻上,他自后环抱着她,凑在她颈间。 「阿青…。」她转过身,望着他轻道:「你不如,回兰台去吧…,小树精定肯帮你。」 他并不像她,无家能归,就是他暂让忽和停了职,他偌大府邸,也比这冰天雪地舒适。 望着她一双美目睁着,讲得认真。他淡淡一笑,问道:「敢问娘子…,可要同我回去?」 她回过身,摇了摇头。 「那么…这褥子里同你待着,还比兰台暖和。」他将她揽得紧了些,轻吻在她颈上。 「阿青…。」 「嗯…?」 「就是两年期满,我…也不会同你回去。你何苦…虚掷时日在我身上。」 执手一生,相守一世,贫病祸福,偕老不相离弃。 依在他身旁,她偶尔想起那堂皇的誓言。 她觉得那些誓言,虽然动人,却过于自信,又过于执着。 她仍惦记,他终究是月盟的人,但她不是。 他还在的日子,她很珍惜。 但,也仅能珍惜。 他一顿,转过她身,淡淡笑道:「和我妻子相处,何以言虚掷…。」 他一双眼,如月温柔,望得她答不上话。 虽然她说着不肯,他知道她一向好说话,终有那日劝得动她。只是如今,她在这处无忧,他却也不急着劝她。 同处了近年,那些宛如前世的爱怨,让天光山色浟着荡着,渐也云淡风轻…。 初时,他喊着他是她夫君,自要相顾相随。她觉得,他爱待便待着,她不太在意。 渐渐,他们真处得像对夫妻,爱得虽不完美,却原谅含容。他对她无微不至,像兰台那段只有他的时光,她很是感激。 山中岁月静好,只她渐高起的肚腹,还计较着时辰。 这晚,圆月挂空,满林清风拂着她幽香。 她坐在屋前,抚着身前小山一座,感觉今日小小拳脚挤在里头槌打相争得特别厉害。 他悄然坐到她身旁,望着她一张沐在月色中的侧脸,他能打到的溪鱼,约莫都养了她肚子,这人似也没丰腴多少。 他爱怜地揽过她,吻上她月白的面颊,又吻上她一双红唇。 她说来,很是爱他,每让他吻着,用不着喝酒这心神也醉得一蹋胡涂。 他望着她绯红了脸,笑道:「还好这一院清辉,却也没别的人。」 她羞着垂下眼,随手拈弄起身旁一株植草,想着他说过的话,想着他俩初订下的情,心念一动,折下一段花苞,运起咒术,将花苞递给他。 他望着她,忍不住道:「棠儿,我们这堂都拜了,它若不开,定是你咒术施得不精。」 「那你怎还不接。」她柔柔一笑。 他宠着她一笑,伸手接过花苞。 她看着它开花,半晌,又摘了朵花苞,递给洛青。 他再接了过来,笑道:「你就是要试遍满林的花,我也陪你。」 她其实不太计较那姻缘咒,她就只是爱看那花开在他手上的样子。 瞧着她眉眼如星,他又一阵悸动,牵过她的手,细细吻上她。 初夏的风轻拂,他月下吻得缠绵,她心里柔软如河,意乱情迷,倏然肚腹一阵收紧。 她一楞,推开他道:「孩子…怕是等不及,要见娘了。」 精★彩★收★Ρò㈠⑧н.c哦м(po18h.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