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令(H)》 楔子. 初见陆拾云,是在宫门前。 高高的朱红宫墙,细雪静静地飘,一身形修长的人从雪中走来,手里撑着把薄薄的油纸伞。 他身后跟着几个道士模样的人,未打伞。 我知道这样的人定然是什么身份尊崇之人,便握紧了腰牌加快步子,朝宫门外的方向冲去。 在与他擦身而过时,我忍不住回眸瞥了眼。 那隐在油纸伞下的半张脸,轻薄的微张着的唇,以及随风朝后散落,与身上笼着的轻纱融为一体的墨色长发,这些都无不散发出一股清冷气息。 令人难以接近。 让我禁不住想起那句,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如此气质脱俗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想着,我走到了宫门口,今日值守的是我认识的一个侍卫,我出示腰牌给他看,随后朝里头望了一眼:“刚才过去的,你可知是什么人?” 他回道:“那位是天师大人,今日皇上召见他。” 我低低哦了声,朝他手里塞了点银子:“今日回来得可能稍晚些。” 他左右看了看,点了下头。 等到我回来时,天色已彻底晚了,我怀中揣着给一包药,赶最后一刻进了宫门。 途径太和殿前,广阔的地面已积起一层雪,分布着来来往往的脚步,我朝侧门的方向去,正要跨过那道小门,眼里突然进了雪,随后脚底一滑,整个人跌了下去。 懵了一阵,爬起来,扑了扑脸上的雪。 再一抬头,头顶站了两三个人,其中一人打着伞。 我有些迷茫,在三人之间打量,直到其中一人伸出一只手,将我扶了起来,我才意识到,我是碰上白日里遇到的那一些人了。 一旁一个道士弯腰捡起我落在地上的药包,凑到鼻前闻了闻,笑了声:“是求子药,哈,是宫中哪个娘娘如此迫不及待了?” “休得无礼。”那个扶我起来的道士训诫道。 随后那人将药包还给我,又冲我笑了下。 我接过药包,道了声谢,眼睛飞快瞧了眼中间那个打伞的人。 只那一瞥,他那样子就全印在我脑海之中了。那五官生得极好,尤其那双眼,长睫微掀,至深至浅清溪,却经不住满满疏离。 他淡然瞥了我一眼,目光又移向前方,留下一句“天色已晚,莫要再耽搁了”,便率先迈步从我身边经过。 直到他们走出去好远,我才缓过神来。 一时间,满脑子都是他那淡漠的神情。 果然是可望而不可即之人啊。 我拍了拍身上的雪,又继续朝宫里头赶。 回到宫中,自屋外就能听到里头煤炭烧得噼啪破裂的声音,我将药从怀中取出,望着榻上小憩的娘娘。 随后她忽然被一阵炭火声搅醒,睁开眼:“阿瑾,你回来了。” “娘娘。”我看着她眼下乌青,有些心疼。 她笑了笑,向我伸出一只手,将我拉过来:“走那么快做什么,不是和你说,若雪下得大,明儿个再回来也行么?” “奴婢不想娘娘等那么久……” “瞧这衣裳,都被雪浸湿了,膝盖是不是跌了?跌的疼不疼?重不重?” “不疼,不重,娘娘。” 我复又想起被那一行人扶起的事,犹豫了一下,说:“娘娘,我今日在宫中遇上了几名道士,也不知是进宫来做些什么的。” “你遇上天师了?”她抬眼问。 “嗯。” “怎么,是瞧上了哪位?” “娘娘莫要开我的玩笑!”我瞬间红了脸,感觉心事一下子被戳穿真是要羞死了,“不过是一面之缘,谈何瞧上瞧不上。” 她笑了两声,随后平静下来,拾起一旁缝到一半的肚兜,抬手串了几针,举起来放在头顶灯盏前照看。 “你啊,该是遇到陆拾云了。” 陆拾云? 他叫这个名字? “不过你也莫要肖想了,”她语气缓缓的,抚了抚针线,将肚兜又放在旁边。 我默然,听着她继续。 “那人没心,不过是个徒有皮囊而薄情寡义之人。” 薄情寡义。 我寻思了一下。 看他那目光,是有点。 -- 壹. 胎记(h) 那一日天师入宫,整个后宫都传遍了,至于入宫的原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占定来年国运的,有人说是后宫中有秽物,请天师来除秽的,还有人说是皇上想要长生不老,请他来制长生不老药。 我比较认同最后一门说法,毕竟对于登基不久的帝王来说,寻得长生可是头等大事。 门前的雪扫尽了,我去沏了杯茶,端去送到娘娘那屋。 “阿瑾。” 还没将茶盏放下,就听见娘娘无比严肃的一声。 我抬起头,迷茫地看向她。 “怎么了,娘娘?” 她的模样,不知该说是生气,还是担忧,两弯秀眉轻蹙,搭在案几上的手攥着。 “你老实说,惹下什么祸了?为何皇上指名要见你,还说你是什么……妖物?” 她越说语调越不可思议,显然自己也觉得离谱。 “什么?”我惊了一下,也感到莫名其妙。 “此事来得玄之又玄,我怕你被人诬陷,就此性命难保。” 正说着,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公公,我认得那公公,那是当今圣上跟前儿掌事的公公。 “昭妃娘娘,奴才奉皇上指令,前来带走娘娘宫中一名宫女,名曰沉瑾。” “奴婢沉瑾,见过方公公。”我上前道。 “你是沉瑾?”他问。 我应道:“是。” 他见人就在跟前,也不多言语,冲着昭妃端端行了一礼:“那娘娘,奴才便带着人走了,不打扰娘娘清静了。” “方公公,留步。”她叫住他,“你可知,皇上见我这宫女做什么?” “不是皇上要见她。” “公公可否透露给本宫,是孰人召见?” 平日里昭妃对方公公不薄,一直敬着,这大公公便也不隐瞒,回道:“是天师大人。” 我愣了下。 便是这一恍惚的功夫,再缓过神来,已被带出了昭妃宫,进到一座我从未踏足过的寝宫内。 那寝宫里头装饰得极为雅致,当中备着一个沐浴的大盆,里面倒着烧好的热水,水面上飘着类似蕨草的东西,散发出阵阵草木幽香。 有侍女伺候着将我的衣服剥下,一层一层,剥得一丝不挂,而后将我扶进盆中,整个身子浸泡在水中。 随后,侍女便离开了,只留我一人。 不知为何,感觉泡在这水里,头昏昏沉沉的,头一侧就要睡着了似的。 忽然,一阵冷风从身后吹来,是有什么人进来了,我转过身,带动起水声,目光迷蒙地看过去。 是个男子。 水雾朦胧,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依稀见他步履缓缓而来,蹲下身,如玉的手指抹去我眼睫上垂着的水滴,使得他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沉瑾。” 他开口,不疾不徐。 “是叫这个名字,是么。” 我点点头。 他不再言语,稍稍拢起袖口,伸手来触我的脸,轻抚着,一点一点缓缓移向脖颈,浸入水中,来到胸前。 那温度稍低于水温的手指触碰到乳尖时,我微微颤栗了一下,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依旧是那样淡淡的,没什么喜怒。 随后他收回了手,站起身,说:“你胸前的胎记,与前世是在一处。” 前世? 我稍有些迷茫,低头去看,只见胸前原本一枚小小的朱砂胎记 ,竟一点点扩散开,变得如同手掌大小。 而那胎记的形状,自一开始看不真切,直到现在…… 像是被利箭穿透,留下的血窟。 小时我曾听额娘说过,人这辈子带来的胎记,可能是上辈子受过重创的地方。 那时我还不信,打趣说,恐怕自己上辈子是被万箭穿心,才落下如此一个印在心口上的胎记。 现在想想,也许真是一语成谶了。 我满目都是不可思议,紧接着也不顾羞耻,哗得从水中站起,就见那血窟渐渐变淡,渐渐不那么明显了。 “镜仙,映前世于今生也。” 他弯腰,自水中择出一叶蕨草。 “那……大人是,认识前世的我了?”我遮掩不住面上的惊异。 “嗯。” “那我,是怎么死的?” “死在……” 他沉默了一阵。 “我的剑下。” -- rǒǔSHЦωǔ.Xγz 贰. 狐目 我定定望着他,望了许久,才感到身上寒冷,又蹲下去缩回到水中。 “所以大人叫我来,就是告知我这些?” “非也。” “那所谓何事?” 他垂眸盯了我一阵,迈步向前,长袍曳地,飘起的长纱带起阵阵清冽的香气,抬手抚向我的头顶,食指在我额前轻点。 “你当真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前一世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住,我摇摇头:“一丝都记不得。” 他沉默一阵,“如有转世,二十之即,屠遍京城以祭天。濒死之前,你是这么说的。” 啊? 我愣了下。 “你如今年龄几许?” “十九。” 他眉心微皱,从袖口滑出一只银蓝色雕琢精细的匕首,刀锋直指我喉咙口。 我被惊得一颤,再不敢动。 “大人要杀我?” 我见他不语,又接着道:“我不过是一介平民女子,自小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什么伤人的事情……” 那刀尖触到我的皮肤,一点一点朝里陷,硌得我喉咙口生疼。我感觉有血从刀口处淌下,伸手去摸了下,手指上干干净净。 “你还不信我说的,是么?”他问。 我胸口起伏着,盯着他那握着刀柄的手许久,点点头。 “抬头。” 我顺着他的声音去看,发现他探下了身子,正与我脸贴着脸,离得十分近。 呼吸交缠着,他呼出的股股清香喷在我脸上。 我与他对视着,左右看着他的眼。 那双澄澈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的浅色瞳孔里,一个女子映在其中,正怀着好奇紧张与恐惧,探寻着眼里有什么东西。 我先是看到了自己的脸。 随后看到了,我的一双眼。 紧接着是我的瞳孔。 我的瞳孔…… 我皱了皱眉。 为何是,如猫一般的菱形? 正当我要仔细去看,那菱形却突然绽开,又恢复了原先的圆形黑瞳。 他随即直起身,用刀尖处抬起我的下巴:“这样一刀下去,不会有痛楚。” “人活一世不易,我不想死。”我直言道。 “如若你不想死,还有别的法子,只是那样对于你来说,只会是生不如死。” “无妨。” 他见我如此坚决,反笑道:“当真?” “嗯。” 能活就好,至于是什么生不如死法,到时候再说,走一步是一步。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又道:“到那时我可就不能一刀给你个痛快了。” “无妨。” 他盯了我半晌,随后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我看着他将手里的匕首倏地收回去,隐在袖口中,抬手将挂在一旁架子上的斗篷轻巧拎下,掸了掸衣上化出的雪水。 临行之际,他留下一句话。 “今日连夜,你需随我前往碂山,子时,我在宫门前等候。” 回去收拾行装时,我将这事前后思索了一遍。 他并不想杀我。 至于原因,我尚且不知。 但他要将我带进碂山,那便意味着我再无自由,一进山,就只有任他宰割的份。 碂山险峻,除过他们那群道士知晓进出山的路,其余人通通被阻挡在外。曾有山民误闯进山,又不知不觉走了出来,见到人便说,里头胜似仙境,非凡人可栖也。 我只觉得夸张了,大约只是山里风光秀丽,而那山民无见识,才觉得那是仙境。 不过难进难出,倒是真的。 我打好包袱,再一看时辰,还有一柱香时间,也来不及和众人告别,匆匆赶往东边儿的宫门口。 至于为什么不趁此逃跑,一来,逃跑之路过于艰难,我既无钱财也无人帮衬,最终还是得被那群道士抓了去,二来,若我真如同他所说,二十之即,为复前世之仇而屠戮那么多人性命,实在是罪大恶极得很啊。 想着,我已看到了前方渺渺一点灯火,还有灯火下等候着的马车。 子时宫门一般是不开的,门口两个侍卫轮番打着呵欠,见我来了,连忙上去开门。 我被一旁的侍从扶上了马车,一踏进车里,就看到他正坐在里面闭目养神,而后掀开眼帘看了我一眼,继续闭眼。 车内点着两盏灯,随着马车的颠簸晃悠,我剥开窗帘,看到马路一旁关闭了的几家铺子,黑黝黝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 只看了一小会儿,我就收回脑袋,看了眼对面的男子,发现他已经睁开眼了,目光平淡地看着我,不知看了有多久。 “你不怕我?”他开口。 我回道:“为何要怕?” 他似是想说什么,又止住,随后头扭到一边去,迎着从窗边灌入的夜风。 长发被吹到耳后,冷冷月光下,他愈发显得避世离俗,我注意到他一缕头发上坠着的两颗红色珠子,正泛着隐隐约约的红光。 -- rǒǔSHЦωǔ.Xγz 叁. 上山 一路鞍马劳顿,我不知怎的侧头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东方的天泛起了鱼肚白,马车停了下来。 “只得行至此处了,大人。”我听到前头马夫出声道,“再往前,马儿不肯走了。” “嗯。” 一声马喘息,连带着蹄儿跺两下的声音,他起身,弯腰下了马车。 我也跟着下了车,伸了个懒腰,抬眼去望,眼前已不是繁荣的京城,而是山,几座连峰而坐的山。其中一座高耸入云,虽是冬日,却覆盖着一身的郁郁葱葱。 我跟着他告别马夫,行了一段陡坡,而后开始上山。 初时,还有一段被踩踏出来的路,周围有几声鸟雀叽喳声,远远看到一只灰兔,立起身子朝我们望了眼,又飞快弹入树丛中。 之后便渐渐没有路了,崎岖周折,剥开树枝,踩着树丛而过。 我心中不解,既是山上有人,怎么可能连段像样的路都踩不出来,难道一个个都是避世而居的仙人,喝山泉晨露,吸日月精华长大的? 想着,脚底突然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倒下去。 前头的人听到动静,停下脚步。 我抬头擦了擦脸上的灰,爬起来看了眼脚下,那是块微微凸起的青石,上面长着一层苔,有我鞋底磨蹭过去的痕迹。 我动了动脚,好痛,痛楚直往我心底里钻。 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面容平淡,也没有来帮上一把的意思,似乎在等着我自己站起来。 我又试着挪动两下脚,脸上不由得露出痛苦的神情。 “走不了?”他问。 我嗯了声。 “从这里到山顶,还需行两个时辰的路。”他朝山上看了眼,“你若走不动,可以等我派人下来。” 两个时辰?那么来回就是四个时辰? “这山上有狼么?”我问。 “狼没有。”他回道,“虎豹倒是不少。” “……” 我与他僵持了一阵。 “那只脚呢?能走么?”他率先打破沉静,拾起边上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拿着这个,扶着。” “不必了。”我没去接,坐到了地上,头扭到一边,手拨弄着泥土和树叶,“大人先走吧,四个时辰,我应该不会被什么豺狼虎豹叼走。” “……” 我虽没去看他,却一直听着他的动静,生怕他真的独自一人离开。 “那……我背你上去?” “可以么?”听他这么问,我立马转过头。 “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好,”我遮掩不住偷乐,“那就劳烦大人了。” 对于自己对他愈发轻松随意的态度,我感到有些不解和莫名。 入宫起便养了诸多规矩,最严苛的就是尊卑有序,若眼前的人换作是哪个王爷,就算是腿断了,我也断然不敢吱一声。 而他虽然不是什么王爷,地位却不比王爷尊崇,我这样的宫女在他眼里,亦是如同蝼蚁。 想着,他已压下了身子,我顺势爬了上去,环住他的脖子。 他力气比我想象中大很多,背着我并不吃力,紧挨着他的后颈,能闻到发丝间的香气,那是股淡淡的沉香,使人有那么一小会儿迷醉。 “大人曾经,”我探过脑袋,“与前世的我是什么关系?” “一面之缘。” “是吗?” “嗯。” “可你这样背着我,却让我感觉十分熟悉。” 他脚步微顿了一下,随后继续朝前迈:“熟悉?” “嗯。就像曾经发生过,此刻又重温了一遍。” “是么。” 我听他语气有些不同寻常,便不由去猜,也许他与我前一世,关系并不一般。 既然他不愿去说,那我也不愿去想了,我舒展了一下眉目,仰起头,去看头顶被树叶遮挡的天空。 突然,一滴雨滴进我的眼里。 我“啊”了一声,随后揉了揉眼睛,看到他侧过半张脸。 “怎么了?”他问。 我低头看了眼地面,有几滴深色,于是回他,“下雨了。” -- 肆. 沐浴 在那之后我就睡着了,也不知是何时睡的,再睁眼时,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一座道院,青砖白墙,有云雾缭绕。 空气有些稀薄,周围的树木也不像山下那样茂盛,多见松柏,挺立在山间。 “到了此处,你就不再是宫女的身份。” “人人平等?不,人妖平等?”我咧嘴笑了笑。 “……嗯。” “前面就是了吗?”我朝前探了探脖子,补了句,“你们的道院?” “嗯。” “倒也没别人说的那么神。” 他侧过半边脑袋,“别人怎么说?” 我没料到他会对这感兴趣,回过神,答道:“他们说,碂山之上如同置身阆苑瑶台,道庙如同仙宫,仿若有仙人出没……现在看来,所言不实。” 听我这么说,他难得笑了声。 眼前道路越来越宽,铺在路上的石板也不那么陡峭,渐渐平缓下来。 这座道院,遥遥目测,从东边儿走到西边儿,大约要走上一柱香的时间。 白墙青瓦,内有楼阁高耸。 走进去,又别有洞天。 比起宫中,此处就显得雅致许多,两旁立着棵参天古树,底下有潺潺流水,一旁种植着些花花草草,隐约能在风中嗅到淡淡花香。 很快我便被安排在一间小房中,听他们说,此处只是暂时歇脚的住所,新的住处,会到明天再安排。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一路舟车劳顿,浑身骨头都快散了,躺在床上小憩,结果醒来,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肚子饿得发痛,我头昏眼花地闯出去,绕了几圈,却出奇地一个人都遇不上。 最后我摸进一间院子,见到有光隐隐从幽幽竹林后映出,踏着石子路绕过去,听到一阵水声。 走近了,我探过头,去看有什么人在那头。 只一眼,我就又立马缩了回来。 竹林后,有一潭清池,周边放着几盏灯,有一人泡在池水里,全裸着身子,闭目养神。 那人皮囊白里透红,面庞微醺,眼尾微微上翘,清秀之余,多出了几分放在男子身上不惹人厌的妩媚。 而池水旁边,放着一盘水果,还有壶酒。 酒我不知道,只知道那些水果,在宫中待的久了,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 等我再将目光移向那人身上时,他已经睁眼了。 “何事?”他抬起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转过身,“大人这里可有什么吃食?肚子实在是饿得慌。” “阿烨没给你送去膳食?” “没有。” 他沉默了一阵,没有再接我的话。 我站在这一头,满脑子都是他那盘水果,等不及他说些什么,忍不住先问:“你那盘里的果子,可不可以先分一个给我?” 他愣了下,“你若想吃,就来拿。” “多谢大人。那,我过去了?” 我听他再没动静,转过身,偷瞄了他一眼,见他闭上了眼,便轻手轻脚朝他身旁那盘果子走去。 蹲下去挑的时候,挑了个最大最红的,许是心虚的缘故,悄悄瞥了眼他,发现他竟已睁开了眼,长睫微掀,只露出一线黑瞳,朦胧地看着我。 喉咙一紧,手一抖,红彤彤的果子就滚进了他洗浴的池水里。 “怎么了?”他挑起一端眉。 “没怎么。”我收回目光,又重新拿了个揣怀里。 起身欲走,他突然叫住我,问:“你可胜酒力?” “喝酒?我还好,浅尝辄止。” 我虽是这么答,可我肚量确实不差。 只是在宫里头,娘娘总说,在外说话留三分,这样凡事才能有余地。 “那么,陪我小酌一杯吧。”他扬起头,身子又朝池底滑了三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样的要求,我没理由拒绝。 “你的脚好些了么?”他垂眸瞥着我,问。 我嗯了声,一边斟酒,一边说:“好些了。” 他不问,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一处,又补道:“当时扭到的时候,以为至少三四天才能好,现在却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伤处愈合得快,这不奇怪。”他接过我斟好的酒,饮一小口,放在一边,“届时,你二十岁,寻常的冷兵器就无法伤到你性命了。” -- 伍. 许炤 陆拾云那一壶酒,当真是极好的,闻起来是阵阵清香,喝起来又辛而不烈。 不知喝了多少杯,我眼前已经晕晃晃的了,依稀记起,酒壶空了,他赶我走,却见我走路摇摇摆摆,又上前来将我抱了回去。 等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看到床前的红烛燃掉了一大截,也不知道昨夜他在这里待了多久。 用过早膳,我到屋外散步,碰见了一个生面孔。 那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一身素衣,背后背着一把剑,站在照壁前,抬头穿过树叶间的罅隙望向万里无云的天。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低下头与我对视一眼,愣了下,冲我一笑,随后迈起步子,从我身边经过。 随后我便被叫到了陆拾云那,彼时他正坐在石椅上,石桌上放有两罐棋子。 我向他问起方才那个少年,他回答说:“那是我师弟,许炤。” “他下山去做什么了?” “扫墓。” 我没再问下去,相顾无言一阵,他又接着道:“师父的墓年年都是由他来扫。明年,你同我一起前去吧。” “师兄。” 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我转过头,正是我们在说的那个少年,陆拾云的师弟。 那少年已褪去一身白衣,换上了青灰色的长裳,委身向陆拾云行了一礼,随后坐到对面的石椅上,目光落向了我,又移向陆拾云。 “师兄,这位是?” “这是沉瑾,随我从宫中一起来的。” “可师兄……”他一脸欲言又止,却还笑着,“她非人也。” 陆拾云面色不改,素手执起一枚黑色棋子,放到棋盘上,“嗯。” 处境有些尴尬,我想悄悄离开,却被他从后捉住了手,又拉回到身边。 “不必拘谨。”他说道。 我抬起头,看了眼那少年,发现他也正盯着我,目光复杂之余,带着些许玩味和探究。 随后我便盯着棋盘,不再与他对视了。 两局之后,两人客套了几句,便辞别了,陆拾云带着我去了昨夜一同喝酒的那间院落,进了偏殿,将我今后的住处安排在那里。 而正殿,则是他的住处。 将行头整理好了,恰好也晚上了,门口有人轻轻叩门,“姑娘,晚膳到了。” “好,这就来。” 我上前开了门,却看到了许炤的脸。 他依旧笑吟吟的,一脸人畜无害,偏偏就这副样子,无端让我感觉他并不单纯。 “道院内的膳食一向清淡,而我又不喜清淡。”他一边说,一边十分自然地走进来,将盒里的饭菜布置到桌上,“所以我打了只野鸡,烤熟了以后,带了过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你大可直说。” “害,原以为你们这些宫中出来的,说话做事都要绕些弯子。敢情姑娘是个直爽人,那就好办了。”他将油纸撕开,从烤鸡上撕下一块鸡肉,送到嘴里,抬头看我,“我白日里说的,姑娘非人也,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嗯。” 他抹了抹嘴上的油,“要换做是我,我会第一时间了结你的性命。” 我眉头微蹙。 “果然我师兄还是心中有你,才不舍得动手。” 许炤说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随后目光渐渐聚集到我胸口的位置,歪了下脑袋。 “你了解得倒是很多嘛。”我眯了下眼睛。 “那是自然。你如果想知道得更多,我不妨让你亲眼看看。” “怎么看?” 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你胸口那个痕迹,是层封印,如若我解开那层封印,你前世今生的记忆,便会重合。” “代价就是,我不再身为人了?可陆拾云说,我曾下过誓言,来世要屠杀那些无辜的人。” 许炤哈哈大笑起来,“听他胡说吧,当年你死的时候,我也在场。那时你说的分明是,来世叫我师兄放过你,再不要和你相见。” -- 陆. 狐丹 我答应他了。 他很意外我的爽快,叫我和他一同席地而坐,面对着面,然后抬起右手。 那动作,像是握着一团气,我见到他神情愈发紧张痛苦,喃喃着什么“师父不愧是师父”,也没在意,只感觉身体渐渐发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迸裂出来。 随着我一声猛咳,许炤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力气,整个人被推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而在同一瞬,我感觉心头一沉,万千思绪压了上来。 我努力想要抓住某一块记忆,却只有只言片语或一两个片段,无法回忆起完整的记忆。 许炤在地上大喘着气,眼睛望向我,擦擦嘴角的血,无所谓地笑笑。 他向我解释:“你的身体需要适应,所以无法一时间全部接纳这些东西。不过我想,如果让你看到一些旧物,应该就能很快想起了吧。你看看周边,这间偏殿,你曾经来过。” 我抬起头,向四周环视,最后目光固定在床榻的方向。 床前的帷帐……应该是水蓝色的。 现在是青色。 如果没记错,门前那株小树,是梨树? 许炤直起身坐起来,“当年师兄就是在这边住着的。所以你应该对此处并不陌生。” 我皱起眉,盯着他。 “你那时候可喜欢我师兄了,天天缠着他。” “……” “话我不多说,你自己去想,我先走了。”许炤快步上前将烤鸡的油纸重新包好,揣在怀里,“如果实在想不通,就去找我师兄。不过别把我卖了,就说你磕了脑袋自己想起来的。” 许炤走后,已是深夜,外头的风停了,我却思绪万千,毫无睡意。 走出房门,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盯着门前树上因入夜而合上的小花,发了半晌呆,忽地瞧见陆拾云那边熄了灯,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悄悄走过去。 到了门前,还没伸手去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 想必,他也看到了我刚才一直坐在庭院里。 我推门进去,面向陆拾云在的那一端。 “你骗我。” 陆拾云划开引火奴,点燃一盏油灯,火光下他的神情异常平静:“骗什么?” “你骗我说,待我二十岁时,会杀光这座城的百姓。”我尽量使语气平静,可说话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可我分明没有说过那种话。” “不那样说,”他说完这一句,停顿了许久,不知在犹豫些什么,最后回过头,坦言道:“你怎么可能会跟来?” “我凭什么要跟你到这里?想想也真是可笑,居然听信了你的一面之词。” 他轻笑一声,走下地,一步一步走向我,从漆黑之中走进被洒满月光的地面。 “就凭,有我在,没人敢打你的主意。” 这话说完,他踏进我面前,整个人已完整得走入到有月光照亮的地方,细风吹拂起两侧的头发,抚着他的脸颊,耳鬓一缕头发上的红色珠子正发着光,如同要沁出血来。 我与他对视着,一双浅色的瞳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忽然,砰得一声,门一下合上,屋内突然暗下来,只剩身后那盏亮着的油灯。 同时,我感到他的呼吸近了许多,仿佛,就近在咫尺。 “你体内凝成的狐丹,择日就会显形。”他抬起手,在我心口一点,顿时,有一粒金光在我胸前忽闪了一下,“想要这东西的人遍地都是,不乏有高手在其中。” 狐丹? 听着怎么这样耳熟。 “莫非是你想要?”我看向他,面带狐疑。 “你是觉得,我留你在此别有用心?”他似是觉得好笑,“不管你怎样想,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待在这里,要么下山,去看看自己还能活多久。” 话说完,他转过身,一甩袖子走开了。 “等等。”我叫住他。 他顿了下身。 我快步走上前,绕到他面前。 “告诉我……前一世,你我是什么关系?” 他眉梢稍抬,随后垂下眼帘,“你当真想知道?” “嗯。” “你若知道前一世我怎么待你,那么今后你跟我待在一起……那一定是生不如死。” -- RǒǔSんЦωǔ.Xγz 柒. 春药 那一夜过去后,碂山上下了雪。 听许炤说,碂山已经十多年未下过雪,瑞雪兆丰年,今年这么大雪,是件好事儿。 我和他两人坐在院子里,就这么看着雪静静地下,一旁陆拾云从屋内走出来,瞥了我们一眼。 眼前的松柏上已落下厚厚一层雪,有冷风吹过,一些碎雪被吹到了我的脸上,凉丝丝的。 “天寒地冻,身上衣服未免单薄了些。” 陆拾云望着眼前的风雪,开口时呼出的一团雾气,在闭上后很快消散在耳畔。 我装作没有听见,不理他。 他在屋檐下站了会儿,不久又转身回了屋。 一等他走,许炤就乐呵呵地凑上来:“怎么,和师兄吵架了?” “没有。”我抱着双膝,下巴搁在大腿上,“和他说话费劲。” “对了,沉瑾。问你个事。” “说。” “你是不是………”他话说了一半停住。 我扭过头,想问他怎么了,却瞧见他手里多了一柄袖珍小刀,刀尖对着我,毫无预兆就朝我刺了过来。 他那动作十分迅猛,我睁大了眼睛,身子一侧躲了过去。 再看向他,刀已经收回去了。 “果然啊,你有点身手。” “……”我还惊魂未定,“你这一招也太危险了。” “你若躲不及,我也是能收手的,就是为了试一试那你。唉,这山上的日子太无聊了,做什么都拘束着。”许炤撑着脸,“要不咱们寻点乐子吧。” “什么乐子?” “我这里有个好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小方包,摊开给我看,“你把它放到我师兄的茶里,然后给他送过去。” 我明白他揣的是什么了,问:“迷情药?” “比迷情药更猛。”他瞬间兴致勃勃起来,“到时候等药效发作,咱俩就跳到房顶,看看陆拾云该怎么办。” “你就不怕他发现么?”我想起那一日在宫中,他身旁的人只嗅了一下那药包,就知道里面是求子药了,实在是高深莫测得很。 许炤摆摆手,“它无色无味,肯定不会被发现的。你去就成了。” “我这么帮你,有什么好处?”我问。 他挺起腰板,努力思索了一阵,摸着下巴:“好处嘛。除了能一览陆拾云发情……我还可以带你偷偷下山!你一定也很想下山吧?山底下多热闹啊。” 下山? “上山下山的路,只有我们碂山的弟子知晓,但是带你下山也是有条件的,你不许逃跑,到时候还得乖乖同我回来。” “好,我答应你。” 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我要跑,你管的住? 我心道这许炤,虽是陆拾云的师弟,倒是很能给陆拾云添麻烦。 随后他便把那一包药交给我,然后告诉我烧茶的屋子在哪,叫我悄没声息地溜进去。 我去的时候,那间烧茶的灶屋里刚好没人,我偷偷摸摸地倒出一壶茶,拆开纸包,把药粉全部撒了进去,搅拌均匀。 把茶水端去给陆拾云的路上,我心情很是忐忑。 进屋前,我犹豫了再三,才伸出手,叩响他的门。 “何事?” “是我,沉瑾。我送茶水来了。” “进。” 推开门,屋内的炭火烧得并没有我想象中得那么热,我转头去看,看到陆拾云正端坐在书案前,披着一件云纹绉纱袍,见我来了也不抬头,神情很是认真。 我端着茶走近,瞟了眼,是道法卷宗。 之后我也没敢多话,怕他留意到什么,放下茶就离开了。 宫中的娘娘喜爱烧香,且每个宫中烧的香都是不尽相同的,但不管是哪一宫,嗅着都很是俗气,我并不喜欢。 但陆拾云屋里烧的香,却没来由地让我感到身心愉悦。 那是股淡淡的,似有似无的,草木香气。 出来后,许炤就站不远处等我,此时天已渐渐黑了,我和他偷摸爬上墙,踏上陆拾云的屋顶。 庑殿顶越往上越倾斜,况且雪还没有化,上头还有些滑,我朝下看了眼,心中寻思这若是不小心滑倒跌下去,那可就真摔惨了。 再看许炤,倒是身手灵活得很,三跳两跳跃上了屋脊,率先摘下一块瓦片,朝里头窥探。 我凑了过去,他向我做出噤声的手势。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看到陆拾云还坐在先前的书案前,只是一旁的茶水喝干了,似乎是有些不适,他一手扶着头,闭目养神。 许炤露出疑惑的目光,向我比划着,问我药效怎么没起。 我回复他,我已经把药全部倒进去了。 他不解地挠挠耳后,随后朝地面指了指,示意他先下去,等下再上来。 我点点头。 过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还不等许炤回来,下头的人倒先有了动静。 陆拾云站起了身,走出了屋子。 我也跟着他朝门的方向挪动步子,蹲在屋檐上头等着。 可等了半晌,都没有见到他人出来,纳闷之余,忽然感到身后扬起一阵冷风,一个阴影从身后投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心说不妙。 -- RǒǔSんЦωǔ.Xγz 捌. 双修 天彻底黑了,却变得晴朗,头顶的星幕格外美,我却无暇去赏。 我回过头,仰视着陆拾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何必这么偷偷摸摸?”他问。 “……” 如此尴尬的处境,若是许炤在旁边还好,可现在只有我一个,实在难对付得很。 “嗯?” 他声音听起来倒是平静,没有要发火的意思。 “不说话?” 我咽了口口水。 心口跳得剧烈,砰砰砰地,像是要把胸腔撞碎,搞得胸口一阵阵闷痛。 “好。”他朝前走了一步,弯下腰,忽然就伸手过来,环住我的腰,把我扛了起来。 只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是有如此力气的,我顿时慌张起来,“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有什么事好好说!” 他根本不理会我,就像白日里我不理会他那样,走到屋檐处,轻轻一跃就往下跳。 风从下往上灌,他外面的袍子跟着扬了起来,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裳,身子都僵了。 落地后,他依然没有要放下我的意思。 侧身用一侧胳膊顶开,径直走进屋里,一路扛着我到了书案前,站住脚,这才将我放下来。 “今日沏的茶,味道十分好喝。我留了一盏给你,也请你尝尝。” “不。”我拒绝他。 “为何?”他问,故意露出不解的目光。 我不做声。 他坐回到圆椅上,手肘搁在桌上,合起的折扇抵在下颌。 “所以无端下这样一味药给我,目的为何?” “是许炤要这么做的。” “那你也算是帮凶了。这壶茶,是你亲自送来的。” 我自认理亏,说不过他,干脆就闭嘴,什么话都不说。 他微微扬起眉,“你若不言语,那我只好按我的方法解决。” “什么方法?”我斜眼看他。 他倒是镇静得很,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慢条斯理将腰间的系带解开。 我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本不是个被欲望支配之人,只是曾经有人同我讲,双修是能大幅提升道行的事,有机缘就应当试试。” 我听他这样讲,莫名觉得最后几句十分熟悉…… 不会是我说过吧? 忽然,头如同裂开了一般剧痛,几个片段自脑海中闪过,似乎是前世的记忆浮了上来。 陆拾云眉头微蹙,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贴到了我额头上。 他手心冰凉,能感到有股股气传递过来,痛感渐渐不那么剧烈了,如同有一扇羽毛,不经意地安抚着躁动的地方。 那句话,我想起是谁说的了。 “你这道士,怎的如此不解风情!这双修啊,是能大幅提升道行之事,因是门禁术,你那祖师才没同你讲……” 的确是…… 出自我口。 同时,我也从那段记忆里看到了许多不该看到的东西,顿时面红耳赤起来,羞得我立马睁开了眼。 恰好,他也正睁眼看着我。 我一把推开他。 天……敢情当初,是我设计强上了他…… 敢情是我当年觊觎这臭道士的样貌……才有了今日这孽缘。 想着,忽然就感觉身体有些发热,额上渐渐沁出一层汗,脚也不由得弓了起来,我皱着眉看他。 “啊。”他神色有些茫然,“似乎,是把那药的气也一同渡给你了。” “……” 药效生得很快,我已开始泛滥,私处一收一缩,腿跟着交错磨蹭,就快要站不住了。 “那怎么办?”我问他,“有的法子治么?” “有。” “什么法子?”我连忙问他。 原以为会有什么草药,结果他冷不丁蹦出俩字:“双修。” “……” 我与他双双沉默一阵,最终还是顶不住那一阵要命的难受,靠着墙蹲了下来。 他神情专注地盯了我一阵,随后笑了:“不如试试转移一下思绪?” “如何转移?” “从前的事,我同你讲一些,如何?” 我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又撇过脑袋:“你讲吧。” 他转过身,走上前把窗打开,风灌入吹起他头发时,恍惚间,只那么一瞬,我感觉外头竹间的雪静止了。 他转过身,露出半张侧脸,灯光半明半昧之下,五官轮廓时而模糊时而分明。 忽而那一笑,我呼吸停住。 “你说,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于是我便种了这一庭院的竹。现下你看着,可否喜欢?” -- 玖. 初夜(h) 我盯着窗外,看着他指向的纷飞的雪花,刚感到注意力分散了一些,突然一阵热流急速窜过我体内,四肢瞬间没了力气。 我蹲着的身子一下子就坐倒在地上。 脸上一阵潮红,微喘着气。 这药,真该死。 “怎么了?”他问,手扶着窗棂。 “别管我。” 等一会儿稍微好些,我就出去。 不然一直看着陆拾云,真怕自己忍不住就…… “你若实在难受,我有个法子可以缓解。”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我,似乎丝毫不受那药效的影响,“只是怕你介怀。” “说。” “我将体内一部分气传给你,使气逼出药气,就会使你好受些。” 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擦了擦前额:“好,那就不妨试试。” 说罢,他蹲下身,伸出手,抚上我半边脸。 四目相对,那双凉薄的眼里,我感到有什么地方突然不一样了,却也说不清。 他轻俯下身,几缕头发掉下来,同时侧过脸,呼吸交错,唇贴上我的。 不知该如何去形容,那一瞬的感受。 心尖先是一颤,随后冰凉的,带着沁人心脾的气息,涌入了我的口鼻中,身体里的躁动跟着渐渐消融。 如同炎炎夏日,浸泡在泉水之中。 可不消半晌,那一股躁动又升腾了起来,气焰烧得更猛,比起原先过之而无不及。 这下,完全控制不住了。 他似乎也没料到,这么一来会变本加厉,更没料到,我会主动去解他的衣裳。 在宫中伺候得久了,各式各样的衣服都会解,我手解得飞快,几下就将他一整个身躯剥了出来,衣裳散落在身下。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在那白得有些病态,却依然结实的胸腔上,我看到了一个同我一模一样的,被穿透的巨大伤痕。 药效催使,我也没多在意,伸手解下自己的衣裳,与他相拥着。 头脑昏昏沉沉,我支不住力,又躺倒在了地上,他抱起我,一路走到床边,将我放到了床上。 冰冷丝滑的被褥使我又清醒了些,我低头去看,自己已然一丝不挂。 因那药依然还在身子里窜动,腰肢开始不自觉地扭动,高耸起的双乳跟着微微颤动,两点红樱娇俏得如初春尚未绽开的花苞,诱人得紧。 他俯下身,含住其中一粒,轻轻吸吮,我瞬间感到魂儿都快被吮出窍了,伸手紧紧抓住被单,咬紧下唇。 而我的腿不经意顶到了他胯下,只觉硬邦邦的,如同磐石。 他松开口,又在乳尖上轻轻一吻,我浑身缩了下,他看向我,纤长睫毛下目光带着醺意。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有手在我的身体上流连,拂过之处皆燃起欲火。 随后那手向下缓缓移去,触碰到阴阜的那一瞬,我打了一个激灵,身子骨都酥麻下去。 身下的花瓣被剥开,那一粒花芯被浅浅揉弄着,我用尽力气憋住了,却还是难忍,呼出一声:“啊……啊啊……” 手攀上他的后背,扬起下巴,伸直了脖子。 一股一股蜜水从肉穴里淌出,湿了身下一大片被褥,空虚自深处传来,神智都因此迷离,只想要得到肉体的填充。 他的手抚弄得我极舒服,使我禁不住回想那段记忆中香艳的画面,喉咙就跟着一紧。 再看陆拾云,因情欲缠身,他的面庞微微泛红起来,原本一双皎洁如月的眼,此时也化成了一滩春水。 “我进来了。”他温声询问我。 我抿着唇,点点头。 闭上眼,忽地就感到身下被什么顶了一下,接着肉穴口就被什么封住,有什么巨物一点点挤进去。 总听人说,女子初夜见血,疼得打紧,我却没有这痛感,许是那药物的作用,吃着那肉棒,反倒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全部没入后,他开始有规律地抽插,一下一下,突破一层层肉褶,顶向我那敏感地带。 我高昂着头,花道随着他一收一缩,舒服得忍不住连连呻吟。 他提了提速,抽插地愈发猛烈,身下肉体与肉体撞击着发出噼啪声,我感到被磨蹭的那一敏感处仿佛就快达到极致,就快要决堤了,可他却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样子,依然九浅一深地那样插弄着我。 “不行,我快要不行了……”我强忍着,浑身都在颤抖,手紧紧的嵌在他的肩膀上。 “坚持不住了吗?”他在我耳边问。 “嗯……” -- 拾. 街市(h) 最后一下,我缴械了。 一股一股的蜜水自花道深处涌出,浸湿了身下的床褥,我大喘着气,感觉魂魄飘在云端。 而他似乎也快了,喉咙深处发出几声低吟,身下忽然朝深处一送,一股灼热的气浪跟着涌了进来。 温存半晌,他将肉棒拔出来,我微微弯起身,看到自己的小穴口还张开着,一些乳白的液体断断续续淌了出来。 我又躺回去,在床上调整气息。 身子骨里已经舒适许多,虽还有余热未消,但我足以应付。 正准备起身回去,被他叫住:“去哪?” “回去。” “还未结束。” “……” 他将扔在一旁的袍子拾起,披在身上,走到桌前,静静站了片刻。 烛火前,他分明的侧脸线条和如同凝脂的皮肤蒙上一层橘调,有风从未完全合上的窗里透进,不经意吹着他耳边点的碎发,我一时移不开目光,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 呼地一声,他吹灭了烛火。 “还来么?” 这人怎么就不懂适可而止呢? “累了……”我摇头。 “那就睡吧。” “在这?”我语气满是不可思议。 “方才交了阳火给你,现在我冷。这冰天雪地,要我一个人睡,恐怕太没人情了些。” 说着,他又宽衣解带,睡到了我身边。 话已至此,我再无法再推脱。 何况外头那么冷,而我又身子疲惫,再回去,实在麻烦了些。 “沉瑾。”他唤我。 我转过身。 “冷。” 我不理他,又转回了身。 他却伸手从身后抱住了我。 “这样便暖和多了。” 一夜无梦,醒的也早。 爬起身时,身边已没了昨夜的身影,摸了摸被褥,没有温度,似乎已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将衣裳穿好,推门出去,就见到满眼白茫茫的雪。 以及,庭院中央梨花树下站着的,陆拾云。 他穿着一身薄罗长袍,长发自后揽起,一手握着长扫帚,一手悬在空中,手背之上,停着一只玲珑小巧的鸟儿。 见我出来,他偏过头,将那鸟儿放飞,问:“醒了?” “嗯。” “今日,你得同我下山一趟。” 我揉了揉睡眼,好笑道:“你不怕我逃走?” 他倒是满不在意:“若你不惜命,那便尽管跑吧。” 我没再做声,坐在了屋檐下,看他扫雪。 不过这偌大的道府,为何要天师自己扫雪?回忆里,隐约记得这里有不少道士啊。 这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很快我就将心思转移到下山这事了。 “今日几时下山?下山去做什么?”我问他。 “为你添置些东西。” “为我?”我撑着脸,“我有什么可需要添置的?” “道士的衣裳对于你来说,都太大了点,你需要购置些新的衣裳。” 这……也好。 虽说我并不怎么花心思在装扮自己上,但总穿着一两套衣服,确实也不方便。 约好午时下山,提前我就到了说好的照壁前,不一会儿他也到了,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的穿着,又把我拉了回去。 他不知从哪翻出一套大红的衣裳,给我换上,又找出一小盒胭脂,交给了我。 我穿着那衣裳站在镜子前,有些意外,惊觉自己竟也可以这样出挑。 “这鎏金朱云裳,你穿着果然好看。” 他站在门前笑道。 是好看。 只是,为何上面会有淡淡的血腥味?虽有香料刻意掩盖,可依然盖不住那铁锈的味道。 我只心中疑惑,却没去问他。 想必,应该是先前穿这衣裳的人受过伤吧。 下山的路,出乎意料地没有积雪。 走了约摸一时半,就到了山脚下,有一辆马车等着,见我们来了,作势要启程。 赶了一下午的路,最终我们在傍晚赶到了京城,下车时,西边儿是一大片漂亮的火烧云。 寻到客栈后,我与他放下东西,此时天还没黑,进到街市里,远近都还是吆喝声,满是人世间的烟火气息。 站在糕点铺前许久,我挑中一份菱粉糕,陆拾云要结那糕钱,被我拦住,我掏出自己的小荷包,冲他嘿嘿一笑:“姑娘我有的是钱。” 一旁那卖糕的大婶直笑,“那既然你这么说,俺就收你的钱了。好吃就再来,下次让旁边那公子给付。” 离开了糕点铺,我与他接着朝前走,又在这个小摊儿那个小贩儿前晃悠了一阵,再一抬头,天已彻底黑了。 “明天再逛吧。”他说。 我点点头,正要和他一同离开,却被眼前的一个老人家叫住。 那老人家先是看了眼我,又定睛看了阵我一旁的陆拾云,看清楚后,双眼忽然睁大,跌坐到了地上,满眼惊恐地望着他,用干涸的声音道:“你……你……你是当年那个背棺的人么?你……你还活着……” 我轻蹙起眉。 什么背棺? 这老人家和陆拾云认识? 我望向陆拾云。 后者面色不改,平静地与那老者对视,不语。 “杀人,”那老者眼里噙满了泪水,嘴唇哆哆嗦嗦,“可是要偿命的……” -- 拾壹. 罪孽 “你认识他?”我问那老人家。 他揩了把泪,随后面露愤恨的神情,抬起手定定指向陆拾云,“他这模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若不是当年我腿脚快,定然也成了他刀下冤魂。如今眼看老朽就要油尽灯枯,性命已不再那么重要了,也是时候,向天下人揭露他那累累罪行……” 陆拾云依旧不语,眉目间也无半分情绪,似乎并不畏惧他的威胁,就那么直直盯着他。 “当年,你背着头棺材,提着的,就是你背上这把剑……一夜之间,杀了三百多号人,三百多条人命啊,就连老小都不放过……” “你是那时的杂役。”陆拾云开口道。 老人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愣了又愣,露出嘲弄的笑:“呵,你倒是记性好,还能记起我个小杂役。唉,上天不公啊,好人都死了,倒是让你这种恶人活得逍遥!” 此时夜已深,远处响起入三更的敲锣声,多数人都回家去了,原先围在周边看热闹的人也纷纷离去,街上的人零零星星,夜风吹来,稍有些冷。 “走吧。”陆拾云转过身,朝前走去。 “他说的……可都是真的?”我拉住他的袖子,抬头望向他。 他侧目,眸里漆黑一片,如同藏了长驻的冰雪,勾唇笑道:“是啊,我是做过这种事。” “为什么?” 他不语,独自朝客栈的方向走。 我心中无比复杂,快步跟上他,叫他的名字,他也不应,只感觉他又像是我初次见的那样,变得冷漠疏离,不近人情。 一路上相对无言,到客栈后亦是如此,随后我进了我的房,他进了他的。 不知在床上干躺了多久,辗转难眠,正琢磨明日该怎么开口问他,忽然,隔壁有了动静。 我立马踮着脚尖跑到门前,耳朵趴在门前去听,就听到隔壁的门被人推开,有脚步声从我门前经过。我开了个小小的缝去看,看到的了陆拾云的背影。 这么晚了,他要去做什么? 心中满是疑惑,我回到床前穿好鞋,也推门跟了出去。 为了不被他发现,我刻意拉开了距离,就见他原路返回,回到了原先那条街市上,随后停在那个老人家摆摊的地方。 此时摊子已经被收走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左右张望一阵,随后拐进一旁的一条深巷里。 我跟着他走进去,巷子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唯独远处一户人家门前还点着灯,灯下模模糊糊有个人影,正弯腰整理着些什么。 陆拾云冲着那灯光,直直走过去,脚步愈发地轻,最终停在了灯光照不进的地方。 “谁?”那整理东西的人似乎听到了声响,身形一滞,扭过头惊恐地看向黑暗。 我定睛一看,那人的脸,正是昨夜里摆摊的老人家。 陆拾云倒也不再躲着藏着,迈步向前,走进了灯光下,与那老人家对视,语气格外平静:“当年,你是否也看到,那女子被拖入房中,遭人施暴?” “我……我看到了。” “那为何不拦着?” 那老人嗤笑一声,“大少爷要那么做,我们下人哪里敢说些什么!你,你惩罚他一人就够了,为何要将那些无辜的人也牵扯进来!如此大的罪孽,你这一生,偿还的清吗!” “所以,你看到了,却没拦着,是么?” 我听到了剑咔嚓一声出鞘的声音。 “你……你要杀我?” 陆拾云不语,朝他走去,刀尖触在地上,一路拖了过去。 我眼见不妙,连忙冲出来:“陆拾云!” 那刀划过地面的声音忽地停下。 两人俱是一愣。 “够了!” 我冲到他面前,堵住他的去路,抬起头,看着他那双麻木不仁的眼,咬紧了牙。 “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若说是助纣为虐者,那当杀,我不会拦你。”我据理力争道,指着身后的人,“可眼前这人,你为何要杀他?” “你走开。”他作势要来拉我。 我拍开他的手,“你告诉我原因!” “姑娘,你……” “你还不快跑?”我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他。 那老人家愣了片刻,随后拾掇起手里的东西,迈开步子一边踉跄地朝前跑,一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这边。 眼见着那人已经跑远了,陆拾云没追上去,我这才松了口气,靠在了一边的围墙上。 沉默一阵,他开口:“你为何要救他?” “我没理由救他。”我瞥了他一眼,反驳他的话,“我只是,不想你的手,再沾上别人的血罢了。” “可我已不在意了。” “那你在意些什么?” “我在意的……”他吸了口气,“不过是,如何弥补,当年的愧疚。” -- RǒǔSんЦωǔ.Xγz 拾贰. 回忆 听到这我就不免发火了,“说得倒是好听,既然要弥补愧疚,那就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啊!总搞得神神秘秘的,很挠心窝子的!” “啊?”他呆了一下,“你真想听?” “我都叫你全部告诉我了,还问什么问!一个男人,婆婆妈妈……” 原本,我不对他全盘托出抱有希望,毕竟先前试探他时,也没有要告诉我的意思。 可没想到,他真的全告诉我了。 一路上,我与他并肩走着,就听他慢慢地讲。 “那时,你还是只尚且有些道行的白狐,虽是狐妖,却不曾害人,机缘巧合之下,认了对在京中卖布匹的夫妻做义父义母。” “义父义母?”我听得不可思议,这天底下,怎么还会有人收妖怪做自己的儿女,“他们不知道我是狐妖么?” “他们知道。但你们之间有恩情在先,对于你的身份,他们渐渐也就接纳了。” “然后呢?”我问。 “当时京城中有个大户,姓胡,因权势熏天,猖獗一时。后来那大户害死了你的义父,且拒不承认,你义母告上了衙门,也久久没有音信,于是一病不起。” 说到这,他神色也不由得黯然了些许,停了一下,又接着道。 “眼见着那老妇就要活不长了,你看着心疼,便上门去讨理,想着好歹讨些药钱。而那时,你已与我相识,我师祖得知这事,便提前捎了口信给那大户。” “为何?”我睁大了眼,惊异道,“你师祖,为何要伙同那类奸人?莫非是被人收买了?” “非也。”他答道,“因你是妖,而他身为道家,想法保守,如若你一有害人的举动,那他必定要铲除你。” “所以他以为我要害那胡家,才提前跟那家人说,想要阻我的?” “是。” “所以之后……” 才有了他与那老人家对话中的,一女子被拖进房室中施暴。 至此,一切就都连上了,一切,也都顺理成章了。 “我赶去的时候,你手筋脚筋已被挑断了。衣衫上,地上……全是血。人,已奄奄一息了。”他说着,脸上神情愈发淡薄,口中呼出的雾气很浅,很快消散在耳畔。 被他这样一提,我脑海中关于那部分的记忆,仿佛,忽然就被唤醒了。 眼前浮现出了当时那血腥的场景,鼻间隐约有血水的涩味,眉头跟着紧紧皱起。 我记起,那时屋中应该是有四五个男子,和一个妇人的。 而我那时因被下了猛药,头脑昏昏沉沉,一直提不起精神,被锁在地下的牢房中,一丝反手的力气都没有。 四肢筋骨被挑断时的痛苦,我记得尤其清楚。那时我痛得连嘶吼都是无声的,胃里一直翻滚,一会儿被那痛楚逼得十分清醒,一会儿又痛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待陆拾云来时,我已气息微弱。 许炤说的那句,来世再不与他相见,似乎是这样说的。 “你们道家人……道法,终归是立给人的……来世,你还是放过我……再不要与我相见了。” 一个个片段自我眼前闪过,交错着血,爬上脸颊的泪,痛彻心扉的嘶吼,触目惊心。 最后我祈求陆拾云,要他一剑刺死我,因为躯体还在做些徒劳无功的愈合,使得死亡漫长而折磨,不如一刀下去,早些结束得好。 这才有了,胸前这个窟窿。 这才有了,死在他剑下,这一说。 我与他都沉默了,氛围瞬间有些压抑,呼吸都变得沉闷而浅薄。 可是……似乎又有什么地方漏下了。 长长的街道上,冷风瑟瑟,一轮孤月自薄云中显现出来,照下一地寂寥。 他欲言又止了阵,没开口。 他不开口,我也不去问,两人,就这么默默无闻地走着。 最终,在快要到地方时,他停住步子。 沉静了半晌,他开口:“那时,你已怀孕了。” 这几字入耳时,我的双手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 身子猛地停住,再迈不开一步。 “还记得你原先,一直担心会生出个什么四不像出来。”他说着,“可是,那天我见到了。” “那是个……” “人形的婴孩。” -- RǒǔSんЦωǔ.Xγz 拾叁. 青楼 那日过后,我与他在房里一连闷了好几天。 到了第四日,我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放晴的天气,忽然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穿好鞋子,到隔壁敲开了陆拾云的门。 进去之前,我满心还以为他跟我一样,在为那日的事郁郁寡欢,到了里边儿,才看到他坐在窗棂上,一边饮着酒,一边吹着风,怡然自得得很。 那天下过雪后,天气不仅没有变冷,反倒暖和了许多,有带着春日气息的风吹来,他转头望向我,黄昏的金光薄薄一层映在他的侧颜上。 “怎么了?”他的声音颇为平静,似乎丝毫不受那晚的影响。 “没怎么……就是看你这几天都没出来,来看看你。” “嗯,”他微微一笑,“我无碍。你若想要出门,那我同你出去便是。可能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碂山了。” “好。” 今日似乎是有什么节庆,许多铺子都张灯结彩,红红的灯笼看着喜庆得很。 天色渐渐暗下去,傍晚时分,街道之上人声鼎沸,踏进人流中,若不跟着朝前走,几乎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 一路上,别的没吸引我,倒是见有不少穿着娇俏的女子偷偷打量陆拾云,使得我兴致盎然。 “瞧,那个,”我拽了拽陆拾云的袖口,指了指,“方才盯着你看呢。怎样,好看么?” “好不好看,与我何干。”他毫不在意。 我对他这反应虽不意外,却也很是不解,“我若是个男子,有那样几个俏佳人儿盯着看,那可不得上去调戏人家一番。为何你一个男子,比起我个女子,还要更不近女色呢?” “说起不近女色。”他低眉看我,又目视前方,“也不完全是吧。” “……” 我脸红了下,抬手蹭蹭鼻子:“那你评评,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依我看是是她好看。看穿着,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气质出挑得很。” “也未必。”他依然是目不斜视,张口道,“鼻梁一颗痣,长得很不是位置,无论乍一看还是细看,都不如你。” “真的?”被他这么一说,我更紧张了,没曾想我在他眼中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挠了挠眼下,“真有你说的,我有那么好看?” “你对自己,见识还是浅薄了些。” 几句话,直惹得我心花怒放。 从前在宫中,虽然也有小太监向我献殷勤,可太监终究是太监,只能当姐妹,不能当男人来算的,现如今有个如此貌美脱俗的男子这样评价我,可不把我得意死了。 他见我脸上喜不自胜,也跟着露出抹淡淡不经意的笑。 “对了,说起这京城,”他忽而抬起头,朝远处眺望,“常听人说有个地方最好玩,却从没去到过。” “哪里?”我好奇道。 “似乎是叫……醉生楼?”他琢磨着,“听说那里的酒,味道很是一绝。” “……” 醉生楼,据我所知,那不是家青楼么。 究竟是谁跟他说那地儿好玩的?定是个老色胚了。 不过,要真把陆拾云送进去,应该是会被里头鸨母她们玩死的吧,毕竟长得这么白嫩,这么秀气,也算是嫖客中的精品了。 “走吧走吧。”我拍了拍他,只觉得他这提议好极了,极力掩饰住自己不怀好意的笑,“我也听人说过,那地方好,今天得空,你我走一起开开眼。” 七拐八绕,终是到了那条灯红酒绿的街,满街飘着的胭脂俗粉味,闻得很是呛鼻,有不少鸨母在外头揽客,见到陆拾云,还朝我们这边吆喝。 很快,我与他就到了醉生楼的门前。 京城最好的青楼,醉生楼当之是无愧,连鸨母都长得颇有几分姿色,那想必里头,更是莺莺燕燕,看得人眼花缭乱了。 刚一脚踏进醉生楼,就闻得一声清亮的“陆大人”,似乎是碰上了熟人,我与他一齐回头,就看到一张我从未见过的,俊逸风流的男人的脸。 来者正从醉生楼出来,身披绣着荷的藏青色羽衣,眼底微微泛红,使得那双桃花眼更撩拨三分。 陆拾云一愣,随后行了个宫中不小的礼:“高大人。” 那姓高的男子牵起唇角,转头看了眼我。 “这地儿,陆大人自己来就得了。”他出声道,“携家带眷,可是有新意得很。” “这位并非我的家眷,而是故交。” “也是,听闻你还未成婚。那你们尽兴,”他说着,转身就要扬长而去,“我就先行告辞了。” -- 拾肆. 招妓 待那男子离开,我转头就问陆拾云:“那人是谁?” “朝臣。” “朝臣还来这种……”话说到一半我止住了,生怕说漏了字眼儿,让他猜到这不是个寻常人来喝酒的地儿。 那老鸨笑眯眯接过话:“小姑娘,话少问些,命就活得长些。还有,身边儿这位公子,既然您与那位大人相识,那妈妈我就不能怠慢,今儿个亲自领您走一遭。” “为何不让我进?”我问,眉头皱得老高,心下很是不满。 “这类烟花之地,你一个小姑娘进来做什么!” 眼看着她就要把陆拾云拉进去,我连忙上手拦她,掏出荷包,取出一个银锭子。 那鸨母“哎哟”一声,“小姑娘倒是财大气粗得很。” “怎样,要还是不要?” “那行嘞,”她瞬间和颜悦色起来,搓搓手,“既然你舍得花钱,那我就给你办,不过你这样的女客,如今这世道不多见了呀。” “老娘我就好这口。”我重重把银锭子砸她手上。 进了醉生楼,先是在大堂看到些喝醉了酒的嫖客,搀着美女东倒西歪,再往深处走,隐隐约约能听闻房内女子嗯嗯啊啊的声音。 整座楼内,都弥漫着浓浓的酒味,和色欲的味道。 上楼时,我看到三楼栏杆上倚坐着个十分窈窕的女子背影,冰肌玉骨,与那些庸脂俗粉给人的感觉很是不一样。 似乎是感受到有人在看她,她缓缓回过头,露出张,神态慵懒迷离,美得令我都不得不为之驻足的脸。 “那位是?”我问鸨母。 “啊,那位不接客的,”鸨母面露丝尴尬,随后连忙打手势让那女子回去,“最近身子不舒服。” 说起这个,我忽然就想起,前段日子里,京中有一重臣惹皇上震怒,下了大狱,其家中男子悉数被斩首,而女子,也就是唯一一个女儿,被送去了青楼。 送到了哪一间我不知道,只听闻那女子的确是国色天香,如若父亲未惹下大祸,皇上还有想纳她为妃的意思。 “所以那位是挑选不得了?”我笑问。 “就算挑,也不能是一枚银锭子就能捡到的便宜。”鸨母回我的话。 “那……有没有类似那样,气质类似,性格含蓄的?” “啊,有,我现在就给你去叫。” 我与陆拾云被送进了二楼一间房,就一直候着。 沉默一阵,陆拾云开口:“这地,我差不多也猜出是个什么地方了。” 被他识破,我躺到床上就笑,“人活一辈子,连个青楼都不知道,你也算是白活了。怎样,来都来了,总不能酒也不喝,人也不摸,就这么走掉吧?” “喝酒可以,要嫖,你自己嫖。” “那你到时候可别来和我争。” 话音刚落,右侧的雕花木门被从外推开,一个看着年龄二十不到,眉目生得妩媚的女子走了进来。 我盯着她那圆鼓鼓的胸脯,又看了看自己。 陆拾云则是不为所动,正襟危坐。 或许是那鸨母和那女子提前安顿了,将我也当成男子伺候,她冲我俩行了道礼,张口就喊我老爷。 “你这有什么好的酒水?”我问。 “醉生楼里,没有不好的酒水。”女子应道,“但在我喝过的那些当中,最合我口味的还是梨花颂。” “那就上一壶梨花颂。” “好。两位老爷稍候。” 那女子推门出去,很快又回来,手上多了壶酒,上头贴着张红纸,以墨水提了个梨字。 酒壶盖儿一开,只一瞬,满屋子都飘起梨花的香气。随着香气愈发浓郁,渐渐便如同置身梨花林,一闭上眼,眼前都是春风拂过,漫天梨花纷飞的景象。 我睁开眼,转头去看陆拾云,此时他的神情已不再那么僵硬,眉目舒展开,正一眨不眨盯着那壶酒。 “那小女给您二位满上。” 酒将眼前三盏酒觞填满,有一粒梨花漂浮在上面,微微打着旋儿。 “你下去吧。”陆拾云忽然开口。 我指着自己下巴:“我吗?” 他摇摇头。 那女子闻言,也不多话,静静就下去了。 待那人走远,他拾起酒觞,小酌一口。 看得出他是喜酒的,从前看他那清冷孤高的样子,完全猜不出他还是个酒鬼。 放着他独酌独饮也不太好看,我也端起酒觞,一仰头喝尽。 “沉瑾。”他将酒觞放回到桌上,突然冒出一句,“你如今,还喜欢梨花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