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前未婚妻[穿书]》 第1页 [GL百合] 《穿成反派前未婚妻[穿书]》作者:虞二两【完结+番外】 文案: 崔小酒看了一本名叫《夺天》的小说,里面的反派妹子肆意骄狂,美颜盛世,苏得她嗷嗷叫。 她小脸红扑扑的,想,如果有一天,她能和反派妹子喝上一壶酒就好了。 世事无常,一睁眼,她真的穿到了这本书中,成了反派妹子的恶毒前未婚妻。 然而和想象当中的场景相差甚大,她发现自己正踩着反派妹子执过剑的手,一低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 她吓得缩成一团:“……”qwq还、还喝什么酒,会被报复死的吧? 为了挽回心爱的“女神”,崔小酒赚钱养家,给反派妹子治伤,投喂亲手做的桂花糕。 不成想,反派妹子看她的眼神好像……越来越可怕了? 崔小酒:“不要吃我啊TAT” 灵钧笑了,把她抵在墙角,声音很轻:“不吃你,我只想……疼疼你。” * 灵钧重生了。 她重生到最废物的那段时光,半妖血脉暴露,遭亲近之人背叛,修为尽失,沦为阶下囚。 本以为会重复上一世的苦痛折磨,遍尝人世冷暖。 但是她……遇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还会亲手给她做桂花糕。 她想:不论你是谁,来自哪里……我抓住了。 偏执缺爱武力值爆表半妖攻x炼药专精暖心迷妹受 【ps:不会有血腥描写,内容积极向上,是破除迷茫,拥抱光明的故事~】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崔小酒 ┃ 配角:很多嗷 ┃ 其它:穿书 一句话简介:她的女孩她的光 立意:真心会换来真心,双向救赎 第一章 崔小酒仿佛知道,自己在做一个梦。 荒原尽头,女人安静伫立,背影纤长,猩红薄纱随风扬起,冷寂又妖冶。枯黄的草有人的膝弯那么长,头顶苍鹰飞旋不去,平添几分苍凉。 而自己似乎就站在女人的背后。 像是察觉到有人到来,女人转过身。 她面目不甚清晰,乌发遮住小半张脸,只隐约能瞧出姣好的轮廓。 她感觉到自己杏眼微弯,熟稔的走过去,和女人并肩而立,唇齿间吐出一个名字。 “灵钧——” …… 崔小酒艰难睁开眼皮,入目是苍白的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儿。 刺鼻的消毒水味涌入鼻端,单人病房并不吵闹,也正因如此,显出一种寒入骨髓的静谧。 护士姐姐过来换吊瓶,有些好奇的问道:“是做了个好梦吗?” 什么? 崔小酒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的投去眼神。 护士姐姐轻声说:“看见你一直在笑呢。” “……我在笑吗?”她的声音沙哑微弱。 的确是个好梦。 梦中的女人,是她自十岁起就喜欢的一个角色,在梦里她与那个人比肩而立,像是相熟多年的老朋友。 想起那道绯红的身影,崔小酒眼中流泻出细碎的笑意,却扯动了衰败的腑脏,一阵剧痛,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芃芃!” 旁边椅子上的美妇人忙站起来,向来齐整的发髻微堕,也顾不上整理。 冰凉的手被小心握住,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 好烫…… 崔小酒嗓子里挤出沙哑细小的声音:“妈妈……” “没事了,妈妈在。”崔母为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和缓的声音如潺潺水流,安抚不安跳动的心脏。 “嗯!”崔小酒眨眨眼。 这次醒来之后,眼前所见就有些模糊,像笼了层纱。 一周前,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她身体的各个器官无可回转的衰败下去。紧急送往医院,专家会诊开了一次又一次,始终找不出病灶。 昨天经过和家属商量,她被转回普通病房,安稳享受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光。 女护士眼中闪过不忍,换好药瓶就悄然离开了。 这时门口传来些动静,一个穿着广袖长衫、拿木簪束发的中年男人在病房前止步,无视过往小护士奇异的目光,朝崔母招了招手。 崔母瞳中亮起微光,对小酒柔声说:“妈妈先离开一会儿。” “是爸爸吗?”崔小酒攥着崔母的手紧了紧。 崔母以为她是害怕,哄道:“对,是爸爸来了。妈妈去看看爸爸带回来了什么好消息,我们芃芃那么勇敢,一个人呆一会儿也可以的,对不对?” 崔小酒静了片刻,轻声说:“好。” 病房外。 崔母走到一个能看顾到崔小酒的位置,压低声音,有些急切的问:“怎么样了?可有找到法子?” 崔父面色绷得很紧:“找到了,找到了……北方的一个道友愿意出借法器给芃芃续命。” “那……” “只消等上一个时辰!” 颤抖着的手泄露了崔父心底的激动与忐忑。 “一个时辰……”崔母听了这话却不见欣喜,眉头微蹙,看向病床上的女儿。 崔小酒正偏头看窗外的蓝天。 她出生于现代修真世家,生来是至尊至贵的命格,也正因这个命格,不得不半生缠绵病榻。 -- 第2页 历代共出过四位这种命格的人,他们惊才艳艳,但其中寿命最长的一个,也没能活过十八 。 事实也是如此,拥有这个命格的崔小酒,耗尽无数天材地宝,甚至求助于现代科技,也依旧没能挽回她的性命。 父亲应当是带回了好消息吧? 只是……她的身体她自己更清楚,已经没有时间了。 思维断断续续,崔小酒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整个人像是沉进了水里。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从她有记忆开始,母亲强作的笑颜、父亲为自己奔忙的身影,以及从狭小窗子里窥到的一方天地,就是她单调生活的全部。 她不能动怒、不能过喜过悲,连外面的一阵风,都可能让她染上风寒。她就像一个易碎的洋娃娃,被精心养在雕花镂空的笼子里。 十岁那年,旁支堂姐来探望她,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拨开裹着的黑布,是本书。 烫金的大字,近乎刺眼。 那时她想不到,这会是她一生的转折点。 “夺……天?”崔小酒轻声念出来。 堂姐笑着说:“是我喜欢的一本,翻开看看吧。” 崔小酒细嫩苍白的指尖按着封皮,有些迟疑。 她的父母,向来是不让她看这些东西的。 “怎么了?” 崔小酒回过神,发现堂姐一直在盯着自己瞧,像是在期待。 她有些赧然的垂下头,无法推拒这种好意,咬了咬下唇,随意翻开一页。 【“还在执迷不悟么,”封北略微笑了笑,正气凛然道,“没有用的。从你堕入非道,攻上圣山,掀起血雨腥风的那一刻起,便已是站在天命对面……” 风簌簌而过。 “人,怎么可能对抗天命?”】 封北就是这本书的主角。 人,怎么可能对抗天命? 崔小酒在心中默念这句话,忽然感到一阵悲凉。无法对抗天命,这说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堂姐还在一旁看着,她敛了心神,接着往下看去。 【四处埋伏了法阵。话音刚落,数道光柱往黑袍女人身上射去,比天光更加耀目,锁住所有空门。 硝烟散去。 女人左手执剑,竟没有退避半步,身上的黑袍破损,再遮蔽不了她的模样——她半边脸被蜈蚣似的疤痕覆盖,状若鬼神。 “怪不得藏头藏尾,原来是个……” 封北话未说完,便见眼前剑光闪过。 忙提刀格挡。 “锵”的一声响,还未等他吐出一口浊气,忽然胸腹一痛,整个人倒飞出去,在山壁砸出一个大坑。 “天命?那是什么。”女人嗤笑一声,“如果它真的存在,非要磋磨我、戏弄我……” 她眸子黑沉:“那我就闹个天翻地覆来看看。” 自天边射来一道白色匹练,阻住女人去路。 封北见帮手赶来,松了口气:“我比你晚数百年入道,今日我打不过你,不代表以后不行,你且等着。” 女人说:“是么?”她也不执着,身形如鬼魅般隐去了。】 崔小酒感觉脑袋“嗡”的一声,盯着那一句“闹个天翻地覆看看”,反反复复的看。 心底有一块最隐秘的地方被刺中了。 指尖不可自抑的有些颤抖,眼眶微红。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望得到尽头的人生,习惯了寡淡如白水。但看到那句话时,她忽然明白,其实还是不甘心。 “小酒妹妹?”堂姐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崔小酒按住嫣红的眼尾,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我只是……太高兴了。” 她向堂姐道了谢,堂姐走后,她把书藏起来,悄悄的仔细的看了好几遍。 她知道了这个反派叫灵钧,知道了灵钧曾经也是天之骄子,却被命运一再捉弄。 她明白了什么叫我命由我——不是男主那样的“争夺天命”,夺取气运和天道的宠爱,而是如灵钧那般,任风如何摧折,我自巍然不动,他日归来,把命运踩在脚下。 崔小酒看着自己瘦削苍白的手掌,心想:或许我这辈子都对抗不过天,但是我必须要有与之对抗的勇气,以及行动。 于是她去做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说服自己的母亲。 过程不算难,也不算容易,最终她还是让母亲理解了自己。母亲给了她阅览族中藏书的机会,让她可以去自学一些知识。 她选择了炼丹和药理。开始她仅是想为自己谋条生路,但真正学下来,她发现自己爱上了炼药——她从中窥到了一个更加广袤的世界。 原来那些很普通的灵药,用好了也有很大的功用,毒草能杀人,亦可救人, 到最后,她虽没有找到救治自己的法子,却运用自己所学,研究出其它的药方,帮到了一些人。这辈子并没有白走一遭。 而这一切,都是灵钧带给她的。 耳边有人在急切的呼唤,但好像离得很远,隔了层膜一样。 她迷迷糊糊的想,今天的天空好蓝啊……不知道外面更广阔的天是什么样的呢? “芃芃!” 这声小名唤回了她些许神智,意识艰难的转动,她忽然明白即将发生什么,眼神空茫的望向门口的方向,努力扯出一个笑。 -- 第3页 这一刻真正到来,除了不舍,她还有些轻松。 以后她的父母不会再被她拖累,不用一直奔忙,也不用再被其他四大门耻笑了。 …… 【想活下去吗?想拥有健康的身体吗?我给你一个机会。】 漆黑的穹顶,赤红脉络遍布其上,汇聚成八个狰狞龙头,怒目圆睁,栩栩如生。 崔小酒睁开眼,正对上其中一个。 什么东西?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身旁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说:“阁主……” 茫然往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雪玉可爱的童子手奉一柄利剑,战战兢兢垂着头。 除童子之外,周围还有不少侍女,也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脑子艰难转动,她想起自己之前朦胧听到的那句话。 难道说,那并不是幻觉或者异响,她真的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正疑惑着,蓦地,陌生的记忆直冲入脑海。她痛的直打抖,另一个人的人生,如同画卷一般铺展在眼前。 她是尊贵的仙裔后人,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虫,她害怕,她利用,她不择手段,她背信弃义……她现在只想抹杀掉那不光彩的过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处理掉当事者,那个曾经救她于水火、永远光芒万丈的女人。 许久,崔小酒把捏着额角的手放下去,目光落到正前方不远处,脑子里一阵轰鸣。 巨大的圆台,四方奔涌着岩浆。 数条锁链从岩浆里面伸出来,捆缚在一个女人身上,又有两条锁链从顶上垂下,穿刺琵琶骨。看起来就很疼。 这个人是灵钧。 崔小酒怔怔看着。 …… 饮河是圣山丹阁的一个普通弟子。 名义上他算丹阁阁主崔酒的徒弟,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实际不过是供驱使的杂役。 今天,崔阁主又去了地底的熔岩牢。 潮湿阴暗的隧道,一行人顺着阶梯往下走,饮河迈着小短腿缀在崔酒身后,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他知道崔酒最喜欢他这个样子。 隧道内静 的可怕,让人喘不过气,饮河忍不住跑神借以缓解压力。 听说这监牢里囚禁着的,曾经也是位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和崔阁主有过婚约,离结成道侣就差种一个道侣印。 只是和传闻似乎不太一样,崔阁主对待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情人,倒像仇人——饮河每每想起崔酒施用的种种手段,都不由打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气。 不知道今天,崔阁主又想做什么? 这个当口,已是到了。 巨大的石门挡住去路,崔酒凝神结印,抬手一抹,门上浮现火红的咒印,石门向两边大开,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 岩浆洪流之上,窄窄的岩桥指通向圆台,一个女人沉静的跪坐在那儿,她身披白色素衣,其上透出的殷红血迹如同雪地寒梅,水一样质地的乌发曳地,远远看去,不像个囚徒,倒像只无意间停驻于此的精魅。 走近了才会发现女人脸上印着狰狞的疤痕,红色的凸起横亘了大半张脸,可怖的很。 那无疑是崔酒的杰作。 饮河垂下眼。 今天崔阁主要更加暴躁,拿鞭子抽打了一会儿,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咯咯笑起来,踩上那个人的手,用力碾起来。 “你说……我把它踩断好不好?这样,你一辈子都没法用剑了。” “啊不对,‘那些人’早晚要处决你,还有什么一辈子?哈哈哈哈!” “那天快来吧,快来吧……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心!” 发泄了一通,崔酒心情似乎好些,喝道:“傻站着干什么?把剑给我!我要挑断她的手筋!” 饮河不敢反驳,麻木的奉剑立着。 静,佷静。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他立了半晌,一直没等到崔酒来取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崔酒捏着额头,满脸痛苦之色,嘴唇紧咬,显得唇色有些苍白。 饮河以为崔酒的头疼之症又犯了,忍不住抖了抖——以往每逢这个时候,崔酒满腔暴戾无处使,就会发泄到他们这些道童侍女身上。 他战战兢兢等在一旁,然而等崔酒清醒,他眼中恶鬼一样的女人并不理会他,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径直自他身前掠过,在视野里留下一片翻飞的衣袂。 于是他胆子大了一些,抬起头小心窥视。 ——那个喜怒无常的阁主、性情乖戾的疯子,居然蹲下身,小心翼翼捧起被囚者的手。 第二章 为什么书中的灵钧一直都是左手用剑? 因为她右手筋脉早就被原身挑断了。 心被揪的生疼。 崔小酒拿指尖轻轻拭去砂砾和尘土,捏着灵钧的手细细检查一遍。 只是皮肤蹭破了些许,筋络无碍。太好了。 紧绷的背脊微松,脑子这才恢复转动,灵钧的体温顺着指尖蔓延过来。 温热的。 鲜活的。 崔小酒烫到一般松开手,近乎狼狈的站起来,背过身去。 她看到面前的童子奉着剑,侍女整齐的站成两排,他们都垂着头,恭敬又温顺,像一群没有灵魂的木偶。 崔小酒捏了捏自己微红的耳尖,学着原身的语气吩咐。 -- 第4页 “都下去吧。” 童子和侍女很快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整个空旷的底下牢狱只剩下二人,熔岩之下,岩浆静静流淌,不时冒出些滚烫的气泡。 曾经的偶像就在她身后,崔小酒深呼吸两次,鼓噪的血液这才平复下来。 在心底默念几遍早就准备好的话,感觉不会怯场了,她这才转过身。 映入眼中的是灵钧脸上狰狞的伤疤,和原著中描述的一般无二。 从记忆中得知,崔酒看不惯灵钧,想要把灵钧所有宝贵的东西都毁掉。一次发疯,崔酒把滚烫的铁压在灵钧脸上,又调制了特制的药膏覆在焦红的伤口,这样即使愈合也会留下永久的不能消去的疤痕。 一定……很疼吧。 崔小酒不能想象出那有多疼,眼眶有些潮,几乎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 原著中,正道人士每逢遇到灵钧,必定要嘲笑她容貌丑陋,嘲笑她的疤痕。可谁又知道,灵钧脸上的疤,就是一个正道人士弄出来的呢? 崔小酒咬了咬下唇,更加明确自己的想法。 要告诉灵钧自己是谁……然后倾尽自己所能帮助灵钧,为她正名,为她复仇。 “其实我……”我不是崔酒,我喜欢了你好多好多年,我一直想见见你,我…… 嫣红的唇瓣张张合合,吐不出一个成型的字,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束缚着她。 崔小酒怔住了。 她没有办法讲出来! 是因为“规则”不允许? 而灵钧正看着她,眸子黑沉沉。 原身做过的事泄洪一般涌进脑海,顶着崔酒的身份,小姑娘指节蜷起,如芒在背,眼眶几乎要红了。 “我”在灵钧眼里,以后只能是那个恶徒了吗? 三米之隔,二人对视。 一立一坐,一个主人一个囚徒,竟然是地位高的那个狼狈别开了眼。 崔小酒偏头盯着流淌的赤金岩浆,细汗划过白嫩嫩的脸颊,牙齿无意识的咬住下唇:怎么办?快说些什么呀! 可是,还能说什么?在灵钧眼里,自己是一个无耻的施暴者,就算是关心的话,也会显得很奇怪吧…… “扑棱……” 僵持中,身后忽然传来细碎的声响,打破了静寂。 转头看去,一道流光自尚未关闭的石门处飞进来,簌簌生响。 原来是只纸鹤。 崔小酒伸出手,小纸鹤围着她飞了一圈,化作信纸,落在她手中。这种纸鹤是传讯鹤,由灵力捏造,传递信息安全又便捷。 灵钧看起来不太想理她,复又垂下眼,崔小酒如蒙大赦,像鸵鸟一样埋下头信上的文字。 是圣山山主发来的传讯,叫十二位阁主去议事厅,商量宴请诸方清谈会的事。 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终于原著的某段剧情联系了起来。 记得好像是魔修混进了清谈会,在 圣山大闹一场,然后在离开时顺便把看大门的男主给掳走了? 再然后…… “哗啦!” 锁链碰撞的响声。 崔小酒一怔,她赶忙看过去,入眼的画面让她呼吸一紧。 灵钧双眼紧闭,面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身躯像折翼的蝴蝶一般,不可自抑的往前倾,却因为琵琶骨上的两条锁链,被生生禁锢在半空。 她昏迷了。 “灵钧……灵钧!”崔小酒一下子慌了,扑过去俯下身,抖着手触上冰冷的锁链。 这种姿态拉扯到伤口,该有多疼? 灵钧眉头皱起,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仍未能醒来。 “该怎么办……怎么办……”崔小酒手足无措,眼眶都是红的,她狠狠掐一把大腿,尖锐的疼痛蔓上大脑,唤起仅剩的冷静,“对了,这个!” 她指尖碰到腰间悬挂银铃的彩绳,一把扯下来。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触碰到山壁,不断回荡,灵钧眉心的沟壑渐平,像陷入黑沉的梦乡——“摄魂铃”原本是用来折磨人的法器,到了崔小酒的手上,却成了镇痛的良物。 随着铃声响彻,崔小酒紧绷的肩膀微松,重重跳动的心脏以及沸腾翻涌的情绪,也逐渐和缓下来。 “稍等一下,很快就好了。”崔小酒低声喃喃。 她站起身,往石门的方向一挥,沉重的巨石拢起,鸾鸟虚影重重印上,再无人能窥探这一方空间。 然后从储物袋中找出原身收藏的唐刀,握住其中一条锁链,灌输进灵力,铮然砍下! 灵钧怎么看她都无所谓,哪怕她在灵钧眼里一辈子都是那个“崔酒”,她也希望灵钧可以好好的。 唐刀是由天外陨铁锻造而成,削铁如泥,锁链当即断成两截。 依法处理完剩下的一个,崔小酒把两条锁链从灵钧身体里小心抽出来。 雪白的素衣上,鲜血红的刺目。 “得止血才行……” 她极谨慎的掀开素衣,因为伤得太久,血肉和素衣已经有部分黏连,她只得把衣料剪开。 崔小酒上辈子出身有名的修真世家,生病卧床根本无法修炼,同龄人一般参与的捕猎妖兽或者比斗,她从未去过。 因而,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血,这么可怕的伤。 但这一刻,她奇迹般的不觉得怕,忧虑和恐惧仿佛脱离了她的大脑,接下来该做的每一步,都条理清晰的列在脑海。 -- 第5页 崔小酒看向灵钧。 女人睡颜很安谧,四周的火光为其卷翘的睫毛打下浅浅阴影,看起来竟有些童稚的味道。 “没事了,再等一下下……” 崔小酒翻找储物袋,拿出一瓶圣品地元丹——原身是个宗师级别的炼丹师,丹阁阁主,最不缺灵药。 “等等,这是……” 对比记忆,崔小酒忽然发现,书中世界和现世的一些东西都相通,比如这地元丹,在现世是什么功效,配方是什么,在这里分毫不差! 这是她来到这个异世遇到的第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她的一身所学,可以派上用场了! 很多时候,并不是拥有知识和记忆就可以的,还要理解消化,转化为独属于自己的独特的经验。崔小酒现在可以少了这一步。 “地元丹药效温和,可以促进凝血,修复伤势,固本培元。”这个丹药,很适合这种境况下的灵钧。 她把丹药给灵钧服下,认真且仔细的检查灵钧全身的伤口,除却那两个大血口,灵钧身上还有不少细碎的伤,旧的刀伤、剑痕,新添的鞭伤,层层叠叠。 做出这些事的有原身,也有和灵钧素来不对付的人。 原著中,仅用寥寥几笔记叙了这段剧情。 闭关多年的十二圣首忽然传下密令,指出灵钧为妖族奸细。灵钧不成想自己会“暴露”,在诸人围攻之下被擒拿,关入熔岩牢中,等候审判。 而从原身记忆中,她得知更多。 崔酒向山主讨要来“监管权”,掌管熔岩牢的钥匙。她放纵那些嫉妒灵钧、憎恨灵钧的人进出熔岩牢,还同那些人一起“取乐”。 想起那几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崔小酒简直气的发抖。 曾经的对手、仇敌、上司,忽然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自己宰割,这样的情况下,“人”的丑恶被放大了无数倍。 “不想了不想了……”崔小酒红着眼捏着瓷瓶。 还是给灵钧处理伤势要紧。 赤金的岩浆舔舐着岩石,汗淌到线条美好的下颌,啪嗒一声落到地上,还没流下水迹便已蒸干。 终于处理完所有伤势。 崔小酒给灵钧伤处缠上一圈又一圈的干净布条,随后寻出原身未穿过的干净衣物,给灵钧披上。 这才有余裕去看灵钧的脸。 如果不看布满伤疤的脸,灵钧的样貌其实十分好看,在美人辈出的修真界仍属上乘,用赛花欺雪来形容也不为过,难怪会使原身生出嫉妒之心。 崔小酒闭眼回忆了一下原身给灵钧涂的药膏,几种成分在心底过了一遍。数息后,她从储物袋中拿出臼和杵,量出数份药材,鼓捣起来。 现代炼药技术发展多年,能人辈出,她站在巨人肩膀上,加上本身的天赋,也可与崔酒这个浸淫丹道多年的宗师比上一比。 至少在有丹方的情况下,配出解药来不难。 灵力注入,做的膏体很快成型。 崔小酒看着绿油油的“糊糊”,又看了看灵钧的脸,默默道:“得罪啦。” 拿手挖出一块药膏,涂抹在灵钧面上。这药膏加入了辅料,落在皮肤上清清凉凉的,一点刺激性都没有,崔小酒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赞。 如无意外,下次再见灵钧的时候,就能看到她恢复原来的样子啦。 一切忙完她,崔小酒这才松下一口气,整具身躯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一样,瘫坐在地上。 她大概是反应慢半拍,后知后觉的,手像是痉挛了一样,不受控制的有些抖。 说到底这半天过得实在太刺激了。 崔小酒没有去管,看着灵钧的侧脸出了神。 【沙沙……定位宿主身份,您好,“恶毒女配翻身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耳边响起一道机械音,打断了崔小酒漫无目的的思绪。 第三章 【您好,“恶毒女配翻身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 她警惕的站起戒备。 机械音兀自道:【载入人物关系,载入恩怨模块——】 这道声音唤起崔小酒不久前的记忆,似乎是……之前说“想活下去吗”的那个? 恶毒女配翻身系统又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迟疑的问:“你想做什么?是你把我拉进这个世界的?” 【是。】机械音道。 还未等崔小酒再问些什么,就听到机械音说:【叮,发布引导任务:杀死灵钧。】 随着机械音的话音落下,一把黑红短匕在崔小酒眼前凭空浮现,只要伸手便能握住。 ……杀死灵钧? 崔小酒怔住:“什么!?” 机械音重复道;【请完成引导任务:杀死灵钧。】 崔小酒抿了抿唇:“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 【抹杀。】系统的声音冰冷无情。 崔小酒身侧垂落的手无意识攥紧。 她曾经偶尔也会看一些,知道里有那种系统流。系统把现世的灵魂带到异界,穿越者只需要按照系统的指引,一步一步完成任务,便可以获得奖励,走上人生巅峰。 但灵钧是她的底线,如果要让她杀死灵钧才能有重活一次的机会,那么她宁可从未来过。 机械音看出她抗拒的意思。 【还记得《夺天》中崔酒的结局吗?】 -- 第6页 一个透明光屏浮现在崔小酒眼前。 【灵钧终究还是回到了那个毁她的人面前。她笑着削下崔酒的一条手臂,鲜血四溅,崔酒身体疯了一样弹动,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灵钧就这么垂眼看着,笑意不达眼底。 “无趣。” 她把崔酒踢入蛊坑,拂了拂袖上沾染的尘土,转身离开,就像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机械音淡淡道:【这也是为了你好。杀人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能者为王,不要被那些浅薄的道德观所束缚。何况这只是为了自保。】 这叫为了她好?太荒谬了! 崔小酒垂下头:“崔酒落到那个结局,不过是恶有恶报。” 【是啊,恶有恶报,可这与你这个外来者有什么关系?】 【灵钧不会知道你是一个夺舍的孤魂野鬼,她只会以为你是崔酒,原著中的结局也会在你身上上演。】 【你甘心吗?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还没肆意挥霍享受生命,你甘心吗?】 【不过是一个书中角色,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抛却心里那点可笑的正义感吧,你是我选中的宿主,你有登顶大陆的潜质。】 这是教唆,是诡辩! 听着系统以毫无起伏的声音说出这些话,崔小酒胸中横了一口郁气。 系统带她来到异世,她确实欠了系统一些东西,但对于说出这种话的家伙,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赞同,甚至想驳斥,想离得远远的! 因为教养,她默默听着没有回话,这时,听到末尾,她忽然注意到系统讲的话中的细节。 系统对她似乎有着认知上的错误。 系统只觉得是她良善,是有着无用的懦弱,但系统并不清楚,灵钧之于她的意义——灵钧曾是她无边黑暗的一生里,一道微弱却长久存在的光。 她动了动唇,下意识把这个信息隐藏掉:“你不要劝我了。” 为了不让系统深想起疑,她抛出其它的问题,引走系统注意力:“劝我这么多,你其实也不想换宿主?是因为挑选宿主麻烦,还是无法抹杀我?” 系统静了片刻。 崔小酒拿神识检视四周和躯体,试图找到系统依附在哪。最后在识海中找到了它,金色的小小的一团。 系统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不要做多余的事,你无法摆脱我。】 它在对崔小酒之前的问话避而不谈。 崔小酒心中微动,心想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这时忽然听到系统道:【冥顽不灵,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系统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冷冷道:【我命令你,把这只短匕捅入灵钧胸膛。】 话音刚落,崔小酒便感觉整个身躯不受自己驱使了一样。 她看着自己蹲下身,拾起那柄短匕。 短匕漆黑,血红邪异的纹路如同蠕动的血管,爬满匕身,只消看上一眼,灵魂都仿佛为之震颤。 《夺天》中似乎有提到,灵钧血脉特殊,寻常方法不能伤及她的本源。 但崔小酒毫不怀疑,如果是这把匕首刺进灵钧心脏,灵钧必定会自此身死道消,连魂魄都不复存在。 不行……不可以…… 拿着匕首的手颤抖着,似是经历着很艰难的角逐,然而仍是一寸一寸朝灵钧靠近。 灵钧安静的躺在那里,无知无觉,像是做着一个安谧的美梦。 系统说:【你看,让她就这么死去,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吗?她的丹田和灵脉都已经被人为破坏了,就算再醒过来,就算治好了伤势,也只能是一个废人。】 【天之骄子会愿意看到自己变成废人吗?】 【你了结她,也是成全了她,是在做好事。】 崔小酒感觉自己的吐息都是冰冷的,胸中一片腥甜,仿佛浸着血海。 匕首离灵钧的心脏只有几寸,她的手颤得厉害。 锋刃的冷光映着灵钧无所觉的脸,崔小酒恍惚间在其中,看到了自己蹒跚而行,质询生命、摸索光亮的那些年。 “你……凭什么……”她居然说出了话来,嘴巴一张一合,吐字艰难,声音沙哑,就像是被线缝着又生生扯开了一样,声声泣血,“凭什么……替别人做决定!!” 匕首悬在半空,再不能寸进。 系统像是被人类的死心眼和荒谬给镇住了,滔滔不绝的灌输停了下来,一时间,崔小酒只听得到岩浆翻腾滚涌的声响。 她听到自己平静的说:“滚出我的身体。” 就像是按下了开关键,她感觉到神识之中有什么在剥离。 很神奇,在这一刻她能听到世界的絮语——这是“规则”对于系统的约束,如果她不愿意,系统便无法留在她身边,亦无法支配于她。 只是她将来要偿还留在这个世界的因果。 ——没有关系。崔小酒想。 在彻底离开她之前,系统不甘心道:【你疯了吗?这是明明对你最有利的选择!】 “这是最糟糕的选择,”崔小酒沉下嗓子,“不,对我而言,根本没有这种选项。” 【傻子!蠢货!!】系统平稳的机械音,忽然像人一样,有了几分气急败坏、歇斯底里,【我怎……沙沙……怎么会选……你这个…呲啦……】 它就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收音机,信号越来越不好。 -- 第7页 然后彻底没了响动。 得回身体的控制权,崔小酒猛地后退两步,瘫坐在地上。 “叮!” 黑红匕首上的血色黯下去,像失去支撑一般摔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崔小酒用神识再次检视识海,那团东西消失的干干净净,了无痕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刚刚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梦。 可地上的匕首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按了按眉心。 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回来?看来以后要警惕一下。 崔小酒蹲下身,拾起匕首,对着它犯起了愁。 要不要丢进岩浆里?还是留在自己手中? 最终她把匕首扔到储物袋的角落。 “还是收起来吧。万一这东西不会熔断,将来被其他人捡到就糟了。” 算算时间,也到了去议事厅的时候。灵钧仍昏睡不醒,恐怕短时间也很难醒来。 崔小酒想了想,留下一个小纸条,然后走出这座囚牢。 石门缓缓关上,她不舍的凝视着灵钧。直到再看不到灵钧的身影,这才布下重重封印离开。 她不知道,在石门关上的那一刻,本该昏睡着的灵钧睁开眼,神色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 灵钧是在不久前回来的。 是的,“回来”。 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已经步步蚕食,领手下攻上圣山,在血与火的哀嚎中,了结那些渣滓的性命。 没想到一睁眼,她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她的神魂被禁锢在这具失去修为的无用躯壳,无法入魔,更无法脱困。 多可笑啊。 崔酒踩上她的手,她不觉得疼,只觉得疲惫。 还要把曾经的事再经历一遍吗? 灵钧闭上眼,听崔酒喊人奉剑上来,颇为平静的等待利器划破皮肉的刺痛……可是她没有等到。 她的手被捧起来,她睁开眼,看到“崔酒”垂着头,笨笨的翻看是否有损伤。 灵钧眸子黑沉,审视一样的看着不顾形象半蹲下来的少女——是崔酒也重生了,她在讨好我?还是另有玄机? 于是她决定装作昏迷,试探一下这个行为奇奇怪怪的崔酒。 “崔酒”给她用了摄魂铃,但她是重生回来的,神魂强大,几乎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她屏息等待着这人露出狰狞的獠牙。 可“崔酒”只是给她上了药,动作都是轻柔的。 就好像,好像是真的关心着她。 再然后,她便听到了“崔酒”和一个未知的存在说话,她听不到那个存在说什么,但能通过“崔酒”的话猜个七七八八。 “崔酒”似乎是被那个存在带过来的,而那个存在叫“崔酒”杀她。 悬浮在半空的匕首名为“戮憎”,上一世,这柄匕首没入她心口,当时那种仿佛要摧毁□□、湮没灵魂的感觉,现在还残留在她的神识中。 那个存在怎么会有“戮憎”?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匕首朝她而来,她已经做好反制的准备。 可这个“崔酒”,居然生生挣开控制,停了下来。 她听到“崔酒”说,“凭什么替别人做决定”。 灵钧经历过最痛彻心扉的背叛,后面的几十年被鲜血和杀戮浸透,自以为早已经心如止水。 没想到在听到小姑娘嚷嚷的这句话时,心中竟略微波动。 就像是已经愈合的伤,有人在狰狞的疤痕上轻轻摸了一下,不疼,但被狠狠挖去又结痂愈合的地方不如之前敏感,只能感觉到一种隔着隔膜的微妙触感。 可以相信吗? 一同长大的师弟师妹、亲切可靠的师长尚能因莫须有的缘由背叛,一个漠不相识的人…… 灵钧撑起身,略一垂首,便看到拿石块压在地面的雪白字条。 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有点像小孩子的随笔涂鸦:【不要担心,等我。】 原来的那个崔酒字体娟秀,这张纸条上的字却像是头一次拿笔的人所书写。傻傻的。 静谧的囚室,半晌,只听得一声轻嘲。 灵钧闭了眼,随手把纸条掷进火海。 第四章 崔小酒走在中心山脉的石阶上。 议事厅在山顶,她之前所在熔岩牢位于山腰,乘灵鹤走了段距离,快到山顶之后,她便下来步行。 这个角度,略一抬头,便可以看到广袤蔚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之上那道金色的光柱——肃穆的,圣洁的,仿若流淌的金箔。 “圣山”之所以被称为圣山,便是因为这道光柱的存在。 光柱名为“天之书”,在禁地排行榜上位列第一,接通天地,据说是世界规则所化,由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构成,靠近的生灵都会因“大不敬”身死。 曾经为了争夺天之书,大陆起过不少刀兵。 后来十二个圣人来到此处,愿以身饲虎,隔绝禁地。于是十三座仙峰拔地而起,中间的是主峰,外面的是支脉,它们共同构成一个大阵,由十二个圣人分别镇守。 “圣山”由此而建成。 崔小酒闭了闭眼,神情轻讽——现在那十二位圣首早已不在人前显像,最近传出音讯的一次,就是给包括崔酒在内的十一位阁主下达旨意,叫他们抓住灵钧处死。 至于理由?身为丹阁阁主的原身清楚内情——根本没有什么理由。 -- 第8页 没走太久,葱郁的林子便遮蔽了天空。光线略微昏暗,却有各种颜色的光点在四周游动,像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 这种小东西是圣山主峰的特产,名叫山精。 它们介于生灵与死物之间,有时会凭喜好予以旁人“祝福”。因为自带属性,炼器师常捉它们用来锻造武器。 淡红的光点在她眼前游过,崔小酒好奇的伸出手戳了戳,小东西似是不好意思的颤了颤,从她指尖溜走了。 这时,不远处的树丛“簌簌”的响,有个淡黄的光点冲出,从她眼前倏地飞过去了。 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姑娘手忙脚乱的从树丛钻出来,紧随其后。 崔小酒注意到,这姑娘脚底踩上了根滚圆的树枝。 “小心!”她提醒道。 “砰!” 姑娘痛呼一声,跪坐在地上,因为刚在草丛里待过,头发显得有些乱,还沾了几片枯叶,一撮发丝俏皮的往上翘。 崔小酒伸手去扶她:“没事吧?” “没事。”姑娘搭住她的胳膊,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但待抬头看到崔小酒那张脸,她神色蓦地沉下去,打偏崔小酒的手,避如蛇蝎。 “是你……走开!不要你假好心。” 崔小酒手一顿。 和原身有仇吗?可她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这个人。 “崔阁主!崔阁主!得罪了……”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转头望去,矮小精瘦的中年男人从石阶底下跑来,径自往姑娘那里走去,把她拎到崔小酒面前,怒道:“顾三刀!我是这么教你礼数的吗?还不快给崔阁主道歉!” 崔小酒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动。 在《夺天》中,男主白月光的名字便是顾三刀。 原著里,顾三刀性情豪爽磊落,最看不过肮脏龌龊之事——这么以来就说得过去了,她厌憎原身的所作所为,自然不会接受她的帮助。 崔小酒并不讨厌这样的姑娘,如果不是身处于这具身躯,她还要给顾三刀称一声赞呢。 听了中年男人的话,顾三刀满面屈辱,却难抗师命,嘴唇动了动。 崔小酒说:“不必。” 中年男人却不太满意,边朝她谄笑,边斥责顾三刀,叫顾三刀跪下。 崔小酒不悦的皱起了眉,中年男人窥着她的面色,这才作罢。 还没完,见崔小酒不追究了,中年男人眼珠子滴溜转,掏出一只金丝楠木做的盒子,道:“我是器阁的岭舟道人,这只灵簪是我近来得意之作,小徒今日冲撞了阁主,还请阁主千万收下!” 任谁都瞧得出来,顾三刀冲撞只是个筏子,他的真实目的是和崔酒结交。 在圣山,像中年男人这样数不出名号的炼器师多如牛毛,若想打出名头,扒上一位阁主长老什么的,是最好的方式。 顾三刀在一边撇了撇嘴,但是“尊师重道”刻在每个修真者的骨子里,也不能说什么。 崔小酒心中黑线,她不喜欢中年男人的所作所为,也不想何其扯上关系。想了想原身平日的做法,她看也不看中年男人手中的盒子,转身径自离开。 彻彻底底的无视。 中年男人感觉自己被人一巴掌糊在脸上,神情在一瞬间煞是难看。 可圣山就是这样,等级森严,莫说是把他的面子往地上踩,就是当场对他动手,他也得生生受着。 他不敢表达不满,生怕再触怒那位喜怒无常的丹阁阁主,于是转头大声呵斥看热闹的顾三刀:“看看你给我惹的什么祸!我当初真是疯了才会收你这个弟子。” 顾三刀垂着头。 教训一通,中年男人心里舒服些,冷哼一声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顾三刀站在原地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叹出一口气。 “山精……山精……刚刚的山精跑哪儿去了?还是得找啊……” 另一边,崔小酒已经离开密林,视线豁然开朗。 她拍了拍自己脸颊,一张冷脸略松,颇有点不好意思——但不得不说,原身的凶名,在这个时候还有点好用。 眼前苍穹广阔,议事厅的全貌落进眼底,只见它气势恢弘,不像“厅”,倒像个五脏俱全的宫殿。 陆续有仙友进入,崔小酒神色如常应对各种问好,走进去,坐在其中那个属于她的位置上。 山主早已在上首等着了,待人都到齐,便说起关于清谈会的事。 清谈会是三年一度的修真界盛事,其实就是论道会。 山主在上面布置琐碎事宜,崔小酒在下面跑神。 ——也不知道被留在监牢的灵钧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忽略自己留的纸条?醒之后她看到被救治过的伤,又作何感想? 这时,耳边忽然听到有人提及“灵钧”的名字,崔小酒回过神,发现换了议题,心中一凛,竖起耳朵细听。 山主说道:“已经请摘星楼的楼主算过了,十日后,便是日食之日。” 坐在山主右方的白衣女子美目微亮:“那岂不是说,十日后就要举行仪式了?” 也有人皱眉:“十日,那也太仓促了。” “有什么仓促的?反正也不需要准备什么东西。赶快把那妖物处理掉,想想她曾经也坐在阁主的位置上,我就浑身难受。” “我们还未能找出她有外心的证据,恐怕不能服众,现在已有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词。” -- 第9页 “哼,证据……还需要什么证据,她是半妖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崔小酒心中一沉。 竟然是这个时间点! 曾经十二圣首传讯诸人,提示说,灵钧血脉特殊,非寻常方法可以斩杀,需得在日食之日,将其推入罪渊。 什么是罪渊?罪渊中流淌着恶水,是污浊之地,是世间最纯粹的“恶”的化身,每一个进去的生灵必遭侵蚀,好的出来之后半人不鬼,失去属于“人”的灵智,坏的直接尸骨无存。 十二圣首说,如果是罪渊的话,一定能消泯那罪人。 原世界线里,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的灵钧,带着沉重的镣铐,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到悬崖边,一跃而下。 漆黑粘稠的“水”将她淹没,侵蚀,自始至终,没有人来救,所有人都盼着她死。 在黑水中发生了什么,书中没有写到。崔小酒只知道,灵钧并没有在罪渊死去,再后面出现时,她已经靠武力一统西洲魔修,性情大变,残暴冰冷,那些恶名在外的魔修老怪,都不敢触她的霉头。 ——这个仪式,是崔小酒计划中一定要叫灵钧避开的东西。 她宽大衣袖中手悄然攥紧:那日食之日,竟然就在十天后! 这意味着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之后会议没有什么重要内容,在场的诸位阁主宣泄一番心中不满,山主宣布:“散会。” 崔小酒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有两位阁主态度自然的走到崔小酒身边,容貌娇美的女子熟稔道:“今天怎么这么沉闷,可不像你。” 另一个三角眼吊梢眉的干瘦男人幸灾乐祸:“是在灵钧那里吃了瘪?” 崔小酒往外走的动作一顿。 从记忆里翻出这俩人的身份,他们一个是花阁阁主,叫湛霖,掌灵田灵草,性格善妒。 一个是在灵钧之后继任剑阁阁主的人,叫晁文光,心思狭隘,因为常被和灵钧做比较,对灵钧心怀怨恨。 她们和原身臭味相投,经常结伴去熔岩牢折磨灵钧。 “有事说事。”崔小酒冷冷道。 湛霖也不恼,咯咯笑着:“今儿个结伴去看看我们的笼中鸟?十日之后就是仪式,她定十死无生,可摆弄玩乐的时间不多了。” 晁文光没说话,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崔小酒被恶心的有点反胃,神情看起来更家冰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把那么残忍的事,说的很理所当然? 她沉默片刻,道:“湛霖,三日后的清谈会,灵米灵食可备好了?” 湛霖一怔,一时没明白她为什么说起这个。 崔小酒又主,我记得你道侣被妖兽袭击,尚在卧床养伤,这就急着来寻乐?” 晁文光:“……” 两人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崔酒的意思,脸色不太好看。换做平时,崔酒装腔拿调一番,便带他们去了,今天这摆明就是拒绝他们啊? 晁文光直接就问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面对质问,崔小酒不急不躁,淡淡道,“我这是关心你们呢。坐在这位子这么久了,还用的着我教?非要在这种当口落人口舌?” 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两人对视一眼。 这段时间有了灵钧,众人的恶念借这个口子泄洪,圣山空前一致的团结,他们几乎忘了,底下还有那么多人看着,随时准备拉他们下去。 只是,崔酒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爽利? “我……”晁文光还想说些什么,转头一看,崔小酒已经走远了。 湛霖咕哝:“不去就不去。崔酒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 第五章 崔小酒乘仙鹤飞离中心主峰,回到自己位于丹峰的洞府。 晁文光和湛霖已经被崔小酒记到心里的小本本上,不止是这两人,还有许多在记忆里对灵钧做了不好的事的家伙,她迟早要为灵钧讨回个公道。 但不是现在。 此时已经将近深夜,崔小酒挥退童子,走入洞府。里面一片漆黑,她拿了火折子,点燃桌上的灯。昏黄的暖光笼住四周不大不小的空间,给了她一点安心感。 十日之后就是日食,对比整个圣山,她和灵钧的力量何其渺小。 无法对抗,便只能逃。 等逃出去之后,想法子为灵钧恢复修为,再然后,才能考虑复仇的事。 “只有十天的时间了啊……” 问题已经摆在眼前——该怎么带灵钧离开? 圣山是一个传承数千年的大派,拥有完备的防御体系,哪怕崔酒是一阁之主,也很难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灵钧离开山门——一旦发生冲突,很容易惊动阁主和长老。 更何况她没有任何的对敌经验。 崔小酒在桌边坐定,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必须要找出一个机会,一个众阁主和长老无暇他顾、不能时时监控圣山的机会。 “要怎么做呢……”她一下一下敲着桌延,忽然眼睛一亮。 比如……清谈会? …… 顾三刀滚进草丛,眼疾手快攥住闪动的浅黄色光点,把它放进预备好的封盒,松出一口气,身上沾满了草屑也顾不上。 终于抓到了! 她脱力趴在树丛里,小东西在里面撞得封盒砰砰响。 -- 第10页 “也不知道为什么炼器一定要加这些玩意。”顾三刀有些纳闷的小声嘀咕。 师父说,炼器这行当,要有顶级的材料和祭物,名气也至为重要,可是,仅真的是那样吗? 她曾经是普通铁匠的女儿,因为机缘才来到这圣山。在家打铁时,父亲告诉过她,无论干什么事,最重要的是心诚,外物多了反倒累赘。 名气……祭物……这些东西不都是外物吗? 顾三刀忽然想起在白天,师父强行让她给蛇蝎心肠的丹阁阁主磕头,握住封盒的手紧了紧。 在入圣山之前,她一直怀着对对圣山的憧憬,进来之后才发现,这地方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比如说剑尊的事。 就顾三刀的认知来说,她所在的村子就曾受过剑尊的恩惠,剑尊是一个好人,断不可能是什么奸细。 可圣山却不由分说给剑尊定下那样的罪,谈起证据来支支吾吾,能拿出来的只有一个“妖族血脉”。 妖族又怎么了?东洲有名的散仙“子骞道人”,不也是妖族吗? 不仅如此,对于崔酒恶鬼一样的行径,圣山却持漠视态度,任凭她对剑尊做出种种恶事。 “怎么会这样……”她叹口气。 她也曾在同门面前为灵钧辩解两句,可人微言轻,改变不了旁人的固有想法,还被孤立在小圈子外面。 是她错了吗? “沙沙……” 忽然听到践踏草木的脚步声,且愈来愈近,顾三刀回神,仔细辨别了一下,应当是两个人,一前一后。 她心里咕哝,该不会是对道侣? 谁这么异想天开,来主峰这么荒僻的地方谈情说爱? 正要出去,免得听壁角,其中一人说的话,却让她陡然停住动作。 “山主,您让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那是一个沙哑粗噶的声音,辨不清男女。 顾三刀屏住呼吸:另一个人是山主?他们没有发现我在吗?我要不要出去? 压在怀里的封盒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动静,微光一闪而逝,她没有发觉。 就是这么犹豫的空当,那两位密谈的话语已经流入她的耳朵,她瞪大双眼。 居然是……有关那位剑尊。 山主和另一位交谈着逐渐行远,顾三刀僵着不敢动,直到露水打湿衣衫,身体冷的发抖,这才谨慎的看看四周,猫着腰往外走。 她心中愤怒又惶惑,还隐约有点绝望:这个消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整个圣山还有谁愿帮她?谁能帮她? “铮!”耳边剑鸣声似有似无。 顾三刀忽然心有所感,像被野兽盯住一般,忍不住战栗。她只来得及略一侧身,恰好躲过自背后射来的剑光,整个人却被余波掀飞出去,痛的脸色惨白。 大宗师的一击何其可怖,她的右臂展开血花,伤势深可见骨。 …… 崔小酒收笔,看着写满一整篇宣纸的计划,有些苦恼的敲了敲额头。 都不算完备,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太多了。 这时,洞府外有童子求见,崔小酒回过神,把纸叠了叠,收进储物袋中,这才撤去禁制。 来的人是一个叫饮河的道童,算起来是原身的徒弟,性格沉默乖巧,只可惜原身从没有把他当徒弟看待过。 “什么事?” 饮河垂着头进来,恭恭敬敬道:“阁主,这是今日的糕点。” 崔酒调动记忆,恍然。 原身曾经命童子给她搜罗各种不同的糕点,傍晚呈上来,且每日不能重样。一旦令她不满意,她便会“小施惩戒”,鞭尾划开布料,在童子细嫩的皮肉上留下一道狰狞伤痕。 今天饮河带来的是桂花糕。 玉质的碟子上,淡黄糕点小巧饱满,莹润可爱,还做成了桂花的样式,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 崔小酒前生体弱,每日与苦涩的草药为伴,这种精致小食,向来是能看不能吃的。见饮河端上这盘糕点,她才恍然,现在和以前是真的不一样了。 “以后不必再送来了,退下吧。”崔小酒模仿原身的语调,淡淡吩咐下去,就像是取消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饮河垂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恭恭敬敬应了声,退出洞府。 见四周无人了,崔小酒看着小巧的桂花糕,弯了弯唇,小心捻起一块放进嘴里。糕点还是热的,入口酥滑,甜而不腻,吃完口中仍满是桂花的清香,好吃的让人想哭! 还想吃……嫩白中透着点粉的指尖刚碰到糕点,动作一顿,又收了回去。 崔小酒想起了灵钧。 这个时间,灵钧已经醒了吧? 那个人在熔岩牢,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修真者能辟谷,可她被废了修为,会不会觉得饿?一个人在那里,会不会觉得孤单? 她……会喜欢吃桂花糕吗? 这么一想,崔小酒就坐不住了。 她手忙脚乱的把桂花糕拿油纸打包,揣进怀里,又忽然想起来自己有储物袋,拍了拍额头,把油纸拿出来放进特制的储物戒里——这储物戒中空间虽小,时间却是近乎静止的,到时候桂花糕拿出来还热。 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偷偷驭灵鹤前往主峰,不知是因为动作太急还是因为激动,小脸微红,像个即将熟透的桃子,莹润可口,似乎掐一把就有汁水流出来。 -- 第11页 叫灵鹤停在半山腰,崔小酒让它在原地听命,自己往监牢所在的方向走。 今日的主峰静的有些反常,连值守的弟子都见不到。她心中升起疑窦,走动的脚步都要更小心些,警惕留意着周围。 树丛沙沙的响,崔小酒绷紧身体,这时,一个人从树丛中跌跌撞撞跑出来。 “谁!?” 凝神一看,这人浑身是血,高高梳起的马尾有些歪斜,因为脱力,最终摔倒在她前面。 不是顾三刀又是谁? 这也太有“缘分”了吧? 崔小酒眼皮忽然一跳。 下一秒,一道凌厉的剑光破开树木的掩映,崔小酒下意识往前两步,挡在顾三刀身前,运起灵力,构筑成半透明的护罩。 剑光锐利无匹,凝着怒气,崔小酒成功挡住了剑光,却难免气血翻涌,喉中涌起腥甜。 她咽下这口腥气,面上平静无波,看向来者。 成排树木遭拦腰折断,往下滑去。灰尘散,一道纤细身影显现出来,她着墨绿衣袍,模样温和大气,正是这座圣山的山主——戴雨薇。 她朝崔小酒笑道:“原来是崔阁主。夜里漫步到这儿了?还是来看灵钧?”如果单听语气,不看地上那浑身是血的人,还以为这是长辈在同晚辈闲聊。 顾三刀虚弱的声音几乎叫人听不到:“救……救我……” 崔小酒看着戴雨薇,没说话,也没动。 风卷着寒气。 见崔酒不动,戴雨薇笑容微淡,平静的主,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久居高位的人,仅一眼便予人沉重的压力。四周静的可怕,连山间的虫鸣声都没有,空气仿若凝固。 “您过誉了,”崔小酒装作不懂,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我以为,圣山是禁止私刑的,您说呢?” ——这话从崔酒手上说出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然而戴雨薇不见生气,面色反而柔和下来,温声细语的:“你说的很对,不过我也只是想教弟子些规矩……崔酒,你不是一直想去密库看看?” 她指尖微抬,一个黄铜色的钥匙随着她的动作,往崔小酒那边缓缓飞去。 这钥匙仿若凝聚着星辉,足以勾起人潜藏心底的贪念。 只是它还未靠近,便像是被什么阻住,只能停滞在半空。崔小酒眨眨眼:“您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她道:“地上这姑娘我认识,据我所知,她的师父似乎不是您?您虽贵为山主,这么教训……是否也太越俎代庖了些?” 戴雨薇不语、 崔小酒又道:“小惩大诫,这惩的也差不多了,她就暂留我这儿,若有什么规矩不懂,我再劝诫两句……您看?” 黄铜色钥匙悬在半空,因两股力道的角逐,不断颤动。 罡风掀起落叶,如刀般倏然四散。 半晌,戴雨薇抬手,钥匙落回掌心,她深深的看了崔小酒一眼:“带她走罢,只怕她告诉你的东西,并不如你的意。” 语毕她袍袖一振,身形隐没入山林,留下的话在原地回响,颇有些意味深长—— “人啊,过于贪婪,可是会丢了命的。” 圆月高悬,崔小酒盯着戴雨薇离去的方向,面庞在月光下显出一种冷白的质感。 “咳……咳咳!”痛苦的咳嗽声拽回崔小酒的神思,她转过身蹲下,借着月光看清顾三刀的模样,倒吸一口气。 那近乎是个血人了。 “提住一口气,不能散。”她在顾三刀耳边提醒。 果断点了顾三刀的穴止血,顾三刀神智昏聩,牙齿紧闭,崔小酒便强行撬开下巴,给顾三刀喂下丹药。 吞咽下丹药,顾三刀似乎清醒了些,只是眼神还有些涣散。 “山主……她……在和魔修密谋,他们要……谋害……谋害……”顾三刀嗓音沙哑微弱。 “谋害谁?” 顾三刀动了动唇,崔小酒侧耳去听,只听得些不成语调的气音。 似乎说的是……“剑尊”? 然后便是死寂的沉默。 “……顾三刀?”崔小酒猛地抬头,见顾三刀眼睫合上,头无知无觉的垂下。 崔小酒心脏重重一跳,扣住手腕探入灵力查看,发现其体内仍有一股生机留存,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又一股脑的给其喂下两颗灵药,稳定下顾三刀的伤势,崔小酒吐出一口气,转头静静看了熔岩牢的方向一眼,而后果断唤来灵鹤,把顾三刀安置上去,两人飞离主峰。 桂花糕仍静静的躺在储物戒中,只是今日是没有办法送出去了。 救人要紧。 仙鹤在云海遨游,微风拂过脸颊。 崔小酒边监察顾三刀的情况,边回想原著。 原著中,顾三刀似乎就是在这个时间点死的,且死的不明不白。 男主猜出其中有猫腻,发誓变强为顾三刀报仇,即使后面他成了一代宗师,身旁燕瘦环肥,不缺佳人相伴,心底也一直有那么块干净的位置,留给在他微末时对他好的白月光。 原来这劫应在这里。 清谈会……魔修……山主……灵钧…… 崔小酒闭上眼,散落的线索在眼前浮现,如同珠子一般串联起来。 十日后,圣山便要处决灵钧。但那样草率的决定,势必无法服众,会影响圣山在整个大陆的威望。 -- 第12页 那要怎么办呢? 最好是办法是主动制造一点灵钧是奸细的证据。 可以想象,戴雨薇找到魔修做了一笔交易,叫他们在清谈会上大闹一场,把锅扣到灵钧身上。 难怪原著中灵钧落了一个“勾结魔修”的罪名,原来都是戴雨薇在背后做的手脚! 一路回了洞府,没惊动他人。 待在四周布下禁制,把顾三刀安置在石床上,崔小酒这才松下提起的那口气,内腑一阵翻江倒海,哇的吐出口污血。 在与山主的交锋中,她其实也受了不轻的伤。 第六章 顾三刀悠悠转醒。 “唔……” 睁开眼,入目是淡蓝色床帏,刺目的光自窗子投射进来,应当是到了清晨。 浑身都在痛,她艰难撑着身子坐起,不远处的石桌旁,一个女孩子背对着她,手中提笔写着什么。 似乎有点眼熟。 是救了她的人吗? 许是听到了她这边弄出的动静,石桌旁的姑娘转过身来。 “多谢这位……”看清恩人模样,顾三刀满腔感激卡在喉咙里,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这个眉眼,这个身量,不是崔酒又是谁!? 崔酒救了她??? 崔小酒把写好的符箓放到一边,转过身,便看到顾三刀呆愣愣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沉默片刻,她问:“感觉好些了?” 顾三刀显然没有接受到她的善意,煎炸油烹、老虎凳、辣椒水等等在心底转了一圈儿,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我若想做什么,你还会好端端躺在这儿吗?” 顾三刀一怔:“倒也是这个道理……不对!你还可能有其他图谋。” 崔酒劣迹斑斑,她才不会相信。 经历山主这一遭,她才真正体会到,这些修真界大人物对他们的生杀予夺,就和吃饭喝水一样轻松。 这么想着,顾三刀冷着一张脸,虚张声势,身体却诚实的往墙角缩了缩,像只可怜巴巴的草食动物——对面站着的则是能把她生吞活剥的大饿狼。 崔小酒心中无奈更甚,但没有时间同她细细解释了:“先同我走,今日是清谈会,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三……三天!?” “嗯,你伤的很重,”崔小酒扔给顾三刀一个手环,“神识探进去就能用,里面有丹阁的侍女服和一个易容|面具,你换上。” 顾三刀见崔酒没有立即处置她的意思,略微放松了一些,面对吩咐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麻利的照做。 先看看“崔酒”想要做什么,反正她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崔小酒在这个空当,把桌上的符箓折叠好,想了想,在桌上留了小玉瓶和纸条。 “饮河,饮山,你们进来。” 童子和侍女垂着头进入洞府,崔小酒一挥袖,他们便软软倒了下去。 顾三刀正和丹阁繁琐的配饰做斗争,见状瞠目:“你!?” 崔小酒垂目道:“无碍,只是让他们睡一会儿。” …… 清谈会上。 与会者在美貌侍女的带领下进入场地,席地而坐,流觞曲水,饮酒论道。 崔小酒带“饮河”“饮山”出席了清谈会。 席间,山主戴雨薇没对她表示出特别的关注,就好像那晚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 约过了两柱香时间,开场仪式结束后,她直接提前离席。 没有人对她的这种行为表示惊异——因为丹阁阁主崔酒本身就是这么一个肆意妄为的家伙。 沿石阶走下山路,崔小酒带着两个童子到了熔岩牢。 值守弟子向她问好,她略微颔首,拿“钥匙”打开牢门。 走入熔岩牢,封闭大门。崔小酒身后走着的“饮山”肩膀垮下来,拍了拍胸脯,后怕道:“我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吧?” 这声音,不是顾三刀还能是谁? “你做的很好。” 另一个“饮河”,在踏入熔岩牢的那一刻,便化作傀儡符,飘到了崔小酒手中。 两人沿着石阶往下走。 顾三刀是第一次进这熔岩牢,牢内阴冷潮湿的感觉令她很不舒服。 她不无忧虑的说:“我们一会儿该怎么揭穿山主的罪行?带灵钧出去指认吗?会不会有波折?” “不揭穿,”崔小酒淡淡道,“戴雨薇不会动手了,就算她要做点什么,也不是今日。” “啊??”顾三刀傻了眼,“那我们这是来?” “来带灵钧离开。”说话间石阶已是到了头,崔小酒目光坚定的直视石门,双手结印,轻声说,“离开这里,离开圣山。” 离开这座可怖的囚笼。 顾三刀磕磕巴巴道:“离、离开?” 崔小酒转头看顾三刀:“你想留在这儿吗?我先说好,戴雨薇今天没做什么,是因为整个圣山是她的地盘,不急在一时,等她筹谋好……” “当然不当然不,”顾三刀忙道,“我跟你们一起离开!” 这时门上浮现火红咒印,轰然大开,铺面的热气。 顾三刀挡住脸:“好热!!!” 崔小酒已经走了进去。 圆台之上,灵钧安静的垂目坐着,披着的暗红外袍上,鎏金凤鸟纹饰活物一般流动,阻住了四周高温的侵蚀。 -- 第13页 崔小酒穿过长长的狭桥,走到灵钧前面。 之前的药膏发挥了功效,灵钧脸上再看不到狰狞的疤痕,只是肤色仍有些苍白,使她多了几分羸弱之美。 崔小酒犹豫片刻,伸出手:“灵钧,我带你出去呀。” “现在外面有人对你不利,虽然我没什么信用,还有前科,但……你且信我一次!” 小姑娘声音脆脆的,如玉石相击,又透着点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所特有的诚挚与理所当然。 灵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盘踞在穹顶的火龙逶迤交缠,像燃烧的烈火,刺目又耀眼。。 她说“好”。 久未说过话,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崔小酒反倒怔住了——居然这么容易?容易的让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愣愣的说:“你不再犹豫一下?” 灵钧没有碰她伸出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这时听到她的话,抬眼问:“犹豫什么?” “噢……不、不犹豫什么。”崔小酒不好意思的挠挠烧红的脸颊,还是有种恍惚感,“那我们走吧!”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哀呼。 “哎呦!阁阁阁阁主,帮帮我……” 转头看去,顾三刀蹲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扒着桥沿,路才走了少半部分,两边就是万丈岩浆。 “你怎么了?”崔小酒扬声问。 “我腿软!!!”顾三刀快哭了。 注意到灵钧的一名弟子。三日前她撞破了山主和魔修的密谋,如果留在这儿,山主不会放过她,所以我想带她一起离开。 “她听到了……山主密谋要陷害你。” 灵钧未做评价,问她:“去哪儿?” 这时崔小酒已经走上窄桥,去接顾三刀,闻言回过头,眸子闪亮:“去圣山外边,去……东洲!” 如今大陆三分,东洲正统,西洲魔修,圣山位于二者中心的岛屿上,四面环海。 东洲偏向圣山,上面圣山的势力要更多,但崔小酒还是选择了它——因为灵钧恢复修为的契机或许在那儿。 能够说服灵钧和自己一路,哪怕即将面临强敌和追捕,崔小酒依然很高兴。她大步走过去,把顾三刀扛起来,往石门那边走。 顾三刀:“诶诶诶?” 灵钧沉默的缀在后面。 走出窄桥,崔小酒把顾三刀放下来,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颗金红的珠子,对灵钧说:“这是幻珠,里面储存了‘饮河’……就是我那童子的影像,可以改换成他的样貌,方便逃离。” 除此之外,这幻珠还被她做了些手脚,如果灵钧独自离开,其位置也会反馈……可以说是一个二五仔珠子了。 崔小酒轻声说:“伸出右手好不好?” 因为珠子额外的定位功能,她说出口的语气有几分心虚。 灵钧没有表达异议,伸出手臂。 崔小酒捏着她苍白消瘦的右腕,把珠子系在上面,灵钧沉默着任由她摆弄。 系好红线,崔小酒道:“需要你的一滴指尖血……哎!” 她还没拿出取血的玩意,灵钧就已经咬破左指,滴了上去。 十指连心,不会很痛吗? 崔小酒想这么问,可是想起灵钧在牢中遭受的那一切,忽然明白过来,或许对于灵钧来说,这种程度已经不算痛了吧。 做完这些,灵钧姝静的站在一边,白的惑人的手腕自然下垂,衣服的掩映下,缀着红绳串着的珠子若隐若现。 崔小酒忽然有些脸热,别过头去。 顾三刀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见两人弄好,这才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出去啊,走正门?” “嗯,只能这样了。”崔小酒叹口气,“我找到了一个能避过大多数人的路线,但正门的盘查避不开,之所以选在清谈会当日,也是因为人多眼杂,那些阁主长老事务繁忙,无暇顾及这边。” “只要逃到海边,我们就安全了。” 为了这次逃离,崔小酒三天里还准备了很多阵符和法器。毕竟她在战斗这方面,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 顾三刀重重点头,脸上还是难掩忧虑。作为圣山弟子,她自然也清楚,为了守护“天之书”,圣山设置的防御机制有多变态。 灵钧在一边一言不发,抬起手腕看了一会儿珠子,在两人愁眉苦脸的当口,忽然出声:“我知道一处密道。” 崔小酒和顾三刀的目光纷纷投注过来:“密道?” …… 明珠飘在半空指路,崔小酒踏在圣山底下的密道内。 她提着镂花长剑开路,顾三刀留在末尾断后,没有修为的灵钧走在中间。 密道经年失修,有地方已经坍塌,四周破败的壁上,不时有石头碎片发出反光。 崔小酒有心想加快速度,但黑暗隐匿着危险,她不得不谨慎。 前世的时候,她看过不少杂记,知道幽闭的空间呆久了容易生出恐惧烦躁,于是一直有意找话题闲聊。 因此她们这一个“小队”,总体来说气氛不算沉闷。 聊着聊着,顾三刀逐渐放松下来。她犹疑了一下,提起她之前撞破戴雨薇密谈的事。 “我觉得奇怪。你说,像我这样修为的弟子,会听到山主那种大人物密谈而不被发现吗?而且在追杀的时候,总是很巧的避过要害?” 说到这里,她忽然后知后觉的想到一种可能,悚然一惊:“她会不会是诈我们的?” -- 第14页 崔小酒皱起眉:“你是说……戴雨薇在给我们设圈套?” 那这就很恐怖了,兵不刃血的解决她与灵钧,灵钧也会因畏罪潜逃,有了被处决的理由。 她细想了一下,吐出一口气:“安心,应该不会。我那天本不该去熔岩牢,而且,在戴雨薇的眼里,我也不会与灵钧站在一路。” 如果不是她穿过来,那个恶毒的崔酒,怎么会带灵钧逃离? 哪怕是戴雨薇也想不到这种事。 那便是有别的缘由了。 崔小酒试着分析:“确实……不只是单纯的幸运能概括的。可能是有外来的力量在帮你。当时你在做什么?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吗?” “我当时……”顾三刀抓了抓头,回忆,“我当时奉师父之命,在抓山精,山主和那人来的时候,我刚刚捉到,把它放到封盒里。还有,就是那晚似乎比平时更安静一些……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了。” 她心中一动,想起一种可能:“山精……会不会因为是山精?” 崔小酒回忆起圣山流传过的传闻:“据说山精会给它选中的人施加祝福。如果这传言为真,它说不定真有让你避过结界的力量。” “对啊……我怎么忘了,是它救了我……”顾三刀喃喃,“当时山主的剑风直朝我砍过来,却只砍中了我怀里的封盒。” 封盒被劈开了,淡黄色的光点四散,如同微弱的萤火,很快便杳无形迹。 而她毫发无伤。 山精消失了,她当时却只知道庆幸。 明白这些,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与愧疚感包裹了她,压在她心上。 “它……不见了,它救了我,它消失了,我……”顾三刀的声音梗在嗓子里。 半晌,她轻声说:“……我是不是没有办法报答它了?” “它不该帮我的……”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山精连生命都算不上,根本不值得为其上心,可对顾三刀而言,这是她错过的朋友、来不及道谢的伙伴。 顾三刀语无伦次,崔小酒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有些沉默下来。 她也算是间接承了山精的情,才能得知山主的阴谋。 最后她只能宽慰顾三刀道:“它帮你便是因为喜欢你,最后出事责任也不该在你,而在那些动手做出恶事的恶人。” “可如果不是我,它还在林间自由的……”顾三刀攥紧拳,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等我变强,我要给它报仇。” 这时,崔小酒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聚集灵力到你的右腕。” 是灵钧。 顾三刀愣了一下,连忙照做。 她感觉右手腕内侧一阵刺人的滚烫,低头看去,金色的火焰形状印记赫然印于其上。 “这……这是它吗?”她有些小心翼翼的问。 “是也不是。”灵钧说,“如果一定要形容,它是火焰燃尽后残余的灰。” “啊……”顾三刀肉眼可见的沮丧下去。 灵钧话音一转:“不过,灰烬中或许掩埋着火种。这天地广阔,待出圣山,你可以去寻觅看看。” “您的意思是……圣山外面可能有关于这个的记载?”顾三刀升起些希望。 灵钧并未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但对于顾三刀来说已经足够了。 听到有希望,崔小酒为顾三刀松了口气,她又想:灵钧还是很温柔啊…… 很快到了密道尽头,清理开阻塞的石头,外头的光亮涌进来。 头顶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天空,昏暗的光线昭示着已近黄昏。 这个时间,清谈会约莫已经结束了。 崔小酒皱眉:“不好,耽搁的太久,我们必须快些。” 如她所料,还未行至太远,便正撞上搜寻的人。 “谁!?” 第七章 搜寻者想要从怀中掏出传讯焰火,崔小酒动作比他更快,掷出一叠昏睡符。 “走!” 砰砰两声,搜寻者倒地。 解决的这么快,顾三刀有些愣神。 灵钧垂着袖子,默不作声的越过她,她挠了挠头,忙跟上:“诶等等我!” 这么一路解决了几小波人,崔小酒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 就像是头顶上高悬的剑愈往下降。 她边行进边警戒四周,很长一段路程内,没有碰到搜查的修真者,安静又祥和。 可这种祥和本身就意味着危险。 顾三刀也察觉到不对,不断往周围看去。 风吹动树叶,簌簌的响。 这时,灵钧忽然出声:“有人。” 崔小酒眼中微寒,毫不犹豫掷出一叠符箓,它们在空中组成符阵。下一刻,阴寒狠辣的刀光劈来,笼罩住了阵法。 “沙沙……” 与此同时,茂密的草地,毒虫自四面八方涌来。 敌人有两个! 到这个时刻,崔小酒反倒冷静下来,掐动法诀,符箓在空中变形。刀光无法突破符阵,毒虫也像是被迷了方向,难以真正靠近三人。 “咳咳咳,”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自漆黑的树影里走出,她脸上没有什么肉,瘦的像只骷髅,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想不到啊崔阁主,向来懂得审时度势的你,居然会办出这种傻事。” 另一个方向,走出一个提着阔刀的黑衣刀客,满脸的孤傲与不屑。 -- 第15页 “难道是这女人允了你什么好处?” “是啊,天大的好处。”崔小酒冷笑。 她认出来,那老妪是毒阁的一个长老,黑衣刀客她不太熟,可能是圣山找来的外援。 老妪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便欲捏碎,崔小酒早有预料,提着长剑念了一串什么——长剑看上去是个花架子,实际也是,它会被原身收藏,是因为其可以隔断传讯。 无形的场铺展开来,老妪也感受到了,掀起眼皮:“崔阁主果然做足了准备。” 崔小酒颔首:“自然。” 老妪:“哼,不过无妨,一个炼丹师……” 炼丹师以不擅正面斗争而闻名,这是整个修真界的常识,顾三刀不由担忧的看了一眼崔小酒。 崔小酒动了动唇,无声回应她:“没事。” 顾三刀于是从手环中拿出把刀,姿势生疏的戒备上,身体紧绷,低声说:“你放心,我死之前,绝不让这些人碰到剑尊一片衣角。” 这便是要拿命相护了。 今晚没有月亮,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光辉。 树林里极暗,唯有那颗明珠晃来晃去,带来一丝光辉,映得崔小酒的面容晦暗不明。 刀者提刀杀上来,携着呼呼的风声。 崔小酒把长剑挂到腰上,手指不断掐诀,勉力抵挡。 这时,老妪拿枯木杖点了点地,顿时瘴气弥漫。 崔小酒不得不又抽出一叠符箓,任由它们自行运转,捏碎几颗丹药,暂时阻绝瘴气。 真正作战实施起来,比计划时要困难的多,更何况一下子面对两个高手,哪怕她借助符箓等外物,做好完全准备,也只能做到不被一下子秒掉。 汗顺着脸颊淌下来。 “哼,太生疏了。”刀客冷哼一声,灵力聚成罡风,窥到崔小酒法阵生涩之处,挥出一刀。 利,极利。 这刀一往无前,似乎没有什么能阻住。 符阵被破开一个大口子。 崔小酒紧咬下唇,面色苍白目光沉静,手中掐诀,丹火自脚底升腾,如同一只凤鸟,阻拦了刀客的下一刀,并燃尽符阵之外觊觎的毒虫。 趁此时机,她再次抽符箓布好阵,把几人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刀客好整以暇。 双方都有一个认知,那便是——拖下去,会赢输。 崔小酒只要不想等大部队来了被一网打尽,就势必不能龟缩在一处。 有风呼啸过山林,正是风雨欲来之势。 倏然,刀客动了。 刀与符,利器与护具,转眼间比过了几个来回。 符阵中蕴含奇门八卦之力,令刀客的每一次进攻,都如同泥牛入海。而刀客繁乱猛烈的刀势,也使符阵变阵有些滞涩。 几处空门乍现。 崔小酒与刀客对视一眼。 是力有不逮,还是故意设就的陷阱? 另一边,老妪放出更多的蝎子蛇虫,它们围绕在符阵旁边,总有几只能凭着运气挤进里面。顾三刀提着刀,谨慎以对,忙着把涌入的毒虫一个个砍死。 灵钧神色淡淡,拢袖立着。 刀客刀锋携着雪亮的光,砍向符阵上的诸多空门,符阵勉力支撑一会儿,便被暴力破开。 更多的毒虫涌入,顾三刀外放灵力阻拦,哪怕有崔小酒的丹火相助,依旧左右支绌。 崔小酒拿起那把镂花长剑比在身前,像是已经没有符箓存货——这是她故意表现出来的。 “你一定不常用剑,”刀客哼笑一声,“全身破绽。” 崔小酒面色不变,心里却在打鼓。 情况比想象中要更棘手,她只能选择换血的方案三。可面对刀客这样经验丰富的对手,小聪明有用吗? 她不太乐观。 刀客笑完,垂下长刀拖到地面,一步步走来,崔小酒绷紧神经,以应对刀客从每一方向递来的刀。 再靠近些……只要给她一个机会…… 刀客出刀。 崔小酒不用卖,空门便已在,可刀客竟然越过她,直直刺向后方。 “灵钧!”她惊道。 灵钧黑沉的眸子映着雪亮的刀锋,避也不避——无灵力者对上修真者,避与不避,差别不大。 是白刃没入皮肉的声响。 灵钧的瞳中,映入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人挡在她身前,鲜血濡湿了淡蓝色外袍。 刀者收刀。 一滴,两滴。 血顺着刀锋流下。 顾三刀:“崔阁主!!!” 天空惊起一声闷雷,雨点子砸下来。 刀客似乎也颇为惊异“崔酒”会舍身挡在灵钧身前,一时没有使出下面的动作。 雨愈下愈大,而崔小酒似乎连隔开雨水的灵力都没有了。有雨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流经失血苍白的唇,流经形状优美的下颌。 令人心惊的绮丽。 她唇角还残留有刚刚流下的鲜血,倏然,她唇线勾起,露出一个张扬的笑。 雷霆如龙,映得天地一片白。 她手指自储物袋一引,无数只纸鹤呼啦一下飞出来,淹没了刀客和老妪。 刀客首当其冲,下意识拔刀劈开纸鹤,碎纸乱飞。 崔小酒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破损的符阵忽变,四散的碎纸停滞住,然后竟如镜片一边,往刀者身上激射而去。 -- 第16页 那刀者根本没想到这种变故,碎纸又离得近,匆忙之下只挡住部分。 噗—— 纸张锋锐的边角扎破血肉躯壳,刺目的鲜红涌出来。 他痛的嚎叫。 老妪那边分去的纸鹤较少,但她只会驱使毒虫,不擅长应对这种东西,也被阻下来。 “走!”崔小酒朝着顾三刀和灵钧大喊。 灵钧盯着她肩上洇开的血色,眼中暗色更沉,不知道想些什么,崔小酒管不了那么多,拉住她的手,拽着她往远处奔去。 丹火是品级最高的地火,遇水不熄,很快蔓延出一片,火星纷纷扬扬。 …… 灵钧想不明白,“崔酒”为什么会为她挡下那一刀。 她血脉特殊,不会轻易死去,自愈能力很强,被刺一下也没什么,否则她早就折在了那长达数月的折磨中。 “崔酒”应当也知道这一点,她本不必救她。 是为了攥取她的信任和感激吗? 还是想要别的什么? “崔酒”拉着她往林子深处跑,灵力隔开雨幕,灵钧感受的到,手心传递来的温度冰凉。 这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小姑娘已经给自己服下丹药,但再好的灵药,也没法使人一下子愈合伤口。剧烈运动下,伤处不断渗出血。 红的刺眼。 灵钧垂下眼睫,忽然说:“停一停。” “灵钧?”小姑娘转过身,苍白的脸颊涌上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双眼神色也不甚清明,一看就是在强自支撑。 灵钧深深的看她一眼,蹲下身露出后背:“上来。” 小姑娘明白了她的意思,愣住了:“诶?不、不行!你伤才刚好,还很虚弱,而且你没有灵力傍身……” 她掰着手指一个个细数着理由,灵钧唇角绷紧,起身抄住小姑娘的膝弯,一把抱起。 “啊!”小姑娘下意识搂住她的脖颈,窝在她怀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受惊不轻,半晌,磕磕巴巴道,“要、要不还是背……” 灵钧面容清寒,唇角却微不可查的弯了弯:“不必。” 顾三刀站在一边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她想上前说要不我来背吧,被剑尊一个眼神定在原地,欲哭无泪。 崔小酒身体悬空,小心靠在灵钧的肩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给灵钧带来负担。她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轻声问:“我会不会很重?” 小姑娘靠的很近,几乎皮肤与皮肤相贴。灵钧能感觉到,呼吸间有小口的热气喷吐在脖颈。 她淡淡道:“很轻。” 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噢……”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又问:“灵钧,你的胳膊酸不酸?” 灵钧说:“我是个武人。” 哪怕失去灵力,她的躯体依然经历过锤炼。 剑峰上有一棵巨大无比的槐树,曾经的时候,无论寒暑雨雪,她都会在那里练剑。 刺、劈、撩…… 自五岁练剑至后来,仅是基础的剑术,每日都重复过成千上万遍。 这样锻炼出的好体魄,“崔酒”怎么就把她想象成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废人? 大雨倾罩着,世界都仿佛变得佷静。 灵钧忽然问:“为什么?”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崔小酒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赧然的抿了抿唇。 “不想让你疼。” 哪有那么多原因,不过是太喜欢一个人,不舍得她受半分委屈。 雨幕像是把二人同整个世界隔开了。 灵钧眸色幽暗,觉得心底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微小的细弱的种子,悄悄发了芽。 上一世她经历太多东西,对人的内心极其敏锐,小姑娘的话不似作伪。 还能再相信一次吗? 良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崔小酒窝在灵钧怀里,指尖不自觉的捏住自己衣角,她看着雨纷纷而落被灵力罩隔开,忽然觉得这一方小空间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是压抑,不是畏惧,而是一些别的什么特殊的东西,让她的心脏跳动的都更加快了。 “崔阁主!” 这时顾三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贴过来打断二人莫名的氛围。 崔小酒:“……”呼。 顾三刀在一边有些担忧的问:“崔阁主,之前我看到你嘴角流血,是不是伤到了腑脏?” “啊?不,我……”崔小酒一怔,抿起唇,半晌小声答道,“我一着急,把嘴里的肉咬破了。” 其实是疼的。 刀尖入体,原来是那么疼。她咬紧牙关,不愿露怯,一不小心咬到了嘴里的嫩肉,出了血。 “原来是这样……”顾三刀松了口气。 灵钧沉默,握着她膝弯的手紧了紧。 顾三刀继续跑到前面开路,崔小酒忽然听到灵钧拿清清冷冷的声音问:“疼吗?” 疼吗? 这句话不知怎的,就那么戳到了崔小酒心窝子里最酸软的那个点,初入异世的恐慌,孑然一身的空落落,以及这段时间殚精竭虑的疲惫,忽然涌了上来。 她眼眶红了,要努力控制自己,才能让眼泪不掉下去。 不想让灵钧发现异常,她把脸埋到灵钧肩上,收着嗓音闷闷的说:“不疼。” 灵钧想:小骗子。 -- 第17页 明明就很疼。 第八章 又走了半柱香时间,崔小酒动了动耳朵,忽然道:“有海的声音,快到了!” 顾三刀听闻,精神一振:“太好了!” 拨开掩映的树丛,视线豁然开朗,海风递来腥咸潮湿的气息,入眼是蓝黑的夜幕,雨不知不觉停了,黄色的圆月高悬。 顾三刀好奇的跑过去查看,发现这地方是一处断崖,下面便是望不到边际的深海。 崔小酒这时也被灵钧放下来,她有些不自在的活动了一下身躯,脸颊、脖颈的热意散了些。 海面幽邃阔大,波光粼粼,紧紧攥夺她的视线。 前世她一辈子困锁在病床上,读过壮美的文字,看过父亲照回来的照片,却从没有这么切身亲临的、真正的看过海。 原来它是这么的……漂亮,神秘,令人心折。 灵钧立在一边,悄无声息的观察小姑娘。 这个人不是崔酒。 崔酒的眼睛是污浊的,充满了尘世的不甘、贪欲、嫉恨,而这个人的眼中很清澈,就像是初入尘世的雪。 洁白又无垢。 小姑娘看着海,眼睛亮闪闪,就好像看到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儿,雀跃又满足。 崔小酒很快收回眼,给二人分避水珠:“含进去,入水的时候,水就能自动分开了。” 顾三刀看了看她的伤,崔小酒说:“没关系,有避水珠,海水渗不进去。” 顾三刀松了口气,这才跑到悬崖边,跃跃欲试:“那我们,跳?” 崔小酒弯了弯唇:“跳吧,趁着那些人还没赶来。” 听了这话,顾三刀就像一个得了家长准许的小孩,含住避水珠,跃了下去。 而崔小酒和灵钧也往前一步,面前是深海和悬崖, 这几天崔小酒经常忍不住去想,灵钧跳下罪渊的时候,究竟想着些什么呢?她会不会觉得痛苦,会不会……害怕? 于是她转过头,认真看着灵钧,说:“不要怕。” 灵钧想,有什么好怕的。 她轻轻“嗯”了一声,转而又想,会不会是小姑娘自己害怕?这个小骗子,经常口是心非。 于是她主动过去,握住小姑娘的手。 崔小酒怔住了。 灵钧看她:“不走吗?” 崔小酒攥着灵钧的手紧了紧,唇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走!” 那一瞬间,灵钧仿佛看到,小姑娘眼中盛满了星星。 …… 下面是蔚蓝的深海,风在耳边呼啸。 往下急坠,灵钧想起来,这个情形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眼熟的。 前世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她也做过一样的事。 只不过跳的是罪渊。 那时的她抱着一些执拗的可笑的坚持,觉得正义与公理真的存在,相信自己一定能沉冤昭雪。 多可笑啊。 她身上戴着沉重的锁枷,挺直背脊如一柄剑,没等任何人驱赶催促,维持着体面与傲骨,只身坠了下去。 落入罪渊的时候,躯壳其实是不怎么痛的。 她感到刺骨的冰寒聚拢过来,刺入识海,刺入灵魂。她听到万千人的号库,属于她、不属于她的恶念不断翻涌,一点一点,填充满这个躯壳。 下坠,不断下坠。 这时,丝丝冰凉自手掌交接处传递过来,灵钧回过神,下意识偏头看去。 小姑娘认真的盯着水面,发丝飞扬,紧抿的双唇泄露她本身的紧张。 她告诉她,“不要怕”。 不怕。 扑通入水。 避水珠发挥作用,隔开周围的波涛,几人像是被装入了一个“泡泡”里,周身有一层看不到的膜。 崔小酒好奇的抬手贴上去:“啊,冰冰凉凉的!” 顾三刀就在不远处等着。 深蓝的海底,不时可以看到鱼群游过,它们成群结队,色彩斑斓,简直是梦幻中的景色。 …… 而此时的圣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第一日的清谈会谢幕后,山主发现熔岩牢空,大为震怒,发动全峰的人寻找,从日渐西斜到深夜,所有的峰上灯火通明,处处有弟子奔走。 来自东洲的各大派以及有名的散修都还没走,纷纷目睹这场闹剧。 圣山的阁主们也颇为恼火,其中以湛霖和晁文光最甚。 湛霖咬着自己指甲,恨恨:“怪不得她不肯放我们去见灵钧,原来是计划着这个!” 晁文光沉着张脸,这让他显得更加刻薄了:“各大派近来本就对我们有异心,不太服气,现在搞这么一出……这是让整个圣山变成笑话!” 可事情都发生了,人也找不到了,还能怎么办呢? 望月亭外松柏簇拥,亭中,山主轻抿一口茶,喜怒难辨,听老妪和刀客汇报。 “……就是这样,您看……是否要组织人手去寻?”刀客垂着头,提议道。 “寻?”山主轻笑,“寻不到了。” “把人都叫回来吧,这些日子找人留意一下东洲西洲。” 刀客:“那是否要额外注意一下西洲?” 在他看来,西洲是魔修的地盘,崔酒一行想要躲避圣山,最好的选择就是西洲。 山主不语。 老妪教训刀客:“山主吩咐什么照做便是!少动小心思!这里哪轮的到你来添乱?” -- 第18页 刀客不太服气,但想起自己想要加入圣山,只得闭了嘴,恭恭敬敬应一声“是”。 山主把茶盏放到一边,笑道:“下去吧。” 崔酒洞府内—— 饮山与饮河送走搜查的人。饮河手中攥着那从石桌上取下的小瓷瓶,和饮山对视一眼,眸中俱很复杂。 瓷瓶中装的是解药。 崔酒多疑,连最亲近的童子都不信任,给他们下了毒药。这毒药和蛊近似,服用者无法生出不臣之心,也无法把这件事说出去,且每过一个月便得服下崔酒给他们的东西,不然就会以稀奇古怪的方式死去。 这次崔酒留给他们的,竟然是完全解除毒性的解药。 她是想做什么? 以崔酒的个性,哪怕是叛逃出圣山,也不该管他们的死活才对。 饮河数了数,解药的份数,刚好是丹阁中服用毒药的人数。 “我们该怎么办?”饮山有些拿不定主意。 饮河捏着瓷瓶神色几变,最后叹口气:“发下去吧,具体怎么给还要想想办法,这东西容易引起贪念。” …… 在深海潜行是一件枯燥又很有意思的事。 曾有只小鱼撞到崔小酒眼前,红底金纹,它胆大的绕着崔小酒的手指转了几圈,崔小酒小心戳了戳,小鱼儿张嘴吐了个泡泡。 崔小酒大为惊奇,叫灵钧过来看,可惜灵钧刚靠过来,小鱼儿就像受了惊一般,抖了抖尾巴,游到远处去了。 第三天,顾三刀有些撑不住。 海底世界虽有趣,但呆久了不免头昏脑涨,于是崔小酒提议去浅海看一看。 浮到浅海,顾三刀吃惊看着头顶:“那是什么!?” 一块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不知不觉四周的小鱼小虾都不见了踪影,令人恐惧的寂静蔓延。 顾三刀喃喃:“它在动……这么大,这得是一座岛?会移动的岛?” 崔小酒也有些惊奇的看着。 “是岛龟。”灵钧说。 两个脑袋转过来,眼巴巴的等着解释,灵钧接着解释:“一种寿数悠长的灵兽,性温和,喜漂流。因身形庞大,其上伴生着诸多生命,有移动岛屿的称号。” “哇……”顾三刀仰着头惊叹。 崔小酒则想到别的方面去了:“也就是说,我们说不定可以去岛上歇息一下,搭个顺风船?” 看灵钧没有表示反对,崔小酒就知道岛上没什么风险,拉她往上游。 浮上海面,久违的碰触到阳光,顾三刀差点哭上来。她小心翼翼的摸上岛龟的边缘,那处覆着黄沙,看上去和一般岛屿也没什么不同。 “这样不会惊动它吧?”顾三刀小声问。 “不会。”灵钧说。 于是顾三刀放松下来,哒哒游上岸,跑到海滩上。 “有贝壳!” 崔小酒和灵钧也上岸,灵钧自然而然松开崔小酒的手。 手心空落落的,崔小酒有些不习惯。她拍拍脸颊,甩开这种感觉,朝灵钧递过去一枚戒指:“储物戒,给你,我在里面放了些换洗衣物什么的。” 灵钧没有推辞。 那是一枚通体银白的戒指,蕴含空间力量的矿石被打造成镂空树叶的形状,戴上去,就像一个个玲珑的小叶片包裹住指节。 “好啦,”崔小酒走到边上,捡起一枚贝壳看了看,说,“我们尽量不要散开,岛上说不定会有其他未知的生物。现在先去捡些柴?傍晚快到了,我们需要生上火。” 夜幕降临。 沙地升起了篝火,火里烤着兽肉和捡到的贝类,上面悬着支架,支架上挂着煮了浓汤的锅,三人围坐,不远处矗立着简易的矮屋。 顾三刀不愧是炼器师,在很短时间内就搭出几人过夜的房子。 逃离前,在顾三刀昏迷的那三天,崔小酒考虑过可能遇到的诸多情况,在储物戒中遇险准备了许多东西。 其中就有铁锅,还有现在烹煮的养殖灵兽肉。 贝壳则是灵钧捡的,崔小酒觉得每个人都要参与进来,于是主动问灵钧能不能捡些冲上来的蛤蜊,烤着吃一定很鲜香。 灵钧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沙滩上捡了。 崔小酒被看的心里毛毛。 四周一片漆黑,暖烘烘的篝火给人予万分安全感。 崔小酒悄悄偏头看灵钧。 灵钧举着一串肉正烤,她新换了一套衣服,黑色劲装,窄袖,束腰勾勒出纤细劲瘦的曲线,胸口、衣摆上绣了朱红的寒梅。 冷极,艳极。 肉烤的滋滋冒油,扑鼻的肉香,顾三刀拿起一串,不怕烫的放进嘴里:“嘶……别光看着,快吃啊!” 崔小酒抱膝坐着,把半边脸埋进手臂里,偷偷笑了。 真好。 前世,在长大之后,她在药理中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不再需要从一本里寻求出路与慰藉,但仍会经常翻一翻《夺天》。 每当读到有灵钧的片段,扫到这个名字时,她会忍不住脸颊微烫的挪开眼,拿手指遮住。 很快视线又移回来,做贼一样的从指缝看。 怎么办,好喜欢啊。 没想到她有一天,她真的能和灵钧遇到,还同灵钧一起,看到了这么多、这么美的景色,更结识了新的朋友。 一旁,暖色的火光似乎消融了灵钧身上的冷意,在崔小酒看来,就像是刚破开的云层,在边角处露出个小缝隙,金色的光小心从缝隙里探出一个头。 -- 第19页 她想:时间还有很长,她愿意陪着灵钧,直到灵钧再不需要自己。 蛤蜊很鲜,仔细品还带着点甜味,肉汤完美的保留了食材的鲜香。 正吃着,崔小酒一抚掌:“啊,想起来了,我还有这个!” 顾三刀嘴里咬着块肉,含混道:“什么?” “饭后怎么能少了点心呢?”她从储物袋中拿出那盘桂花糕。它依然是放进去之前的样子,小巧玲珑,带着点桂花的清香,在周围馥郁的肉香中如涓涓流水般悄然占据一席之地。 “锵锵,桂花糕!” 这原本是她之前想带给灵钧的,不过,现在由大家分享也不错。 顾三刀眼睛一亮,咽下嘴里的肉,拍拍自己的小肚子,眉毛打结到一起:“嘶……早知道我就不吃那么多肉了,快塞不下了……” 崔小酒笑成一团。 …… 借着岛龟漂流了两天,三人再次含着避水珠上路,没过几天,便摸到了岸。 预料到圣山可能已经在东洲派人追捕,上岸前,三人都进行了易容。 顾三刀伪装成一个容貌普通的女人,崔小酒则给自己捏了一个和前世相同的脸——杏眼,弯弯的眉,有点婴儿肥,笑起来右颊会有一颗梨涡。 三人避开可能有盘查的港城,随意找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直接上了岸。 担心下通缉令之类的东西,他们没有到附近的渔村,直接走野路,去了离海岸线较远的一座小城池。 站在林荫里,仰头便可见到远处恢弘磅礴的城门。顾三刀忽然停住脚步,提出辞行。 崔小酒有些意外。 顾三刀挠了挠脸颊:“淖城附近有一个季县,我打算去那。我们三个人走一起也挺惹眼的对吧,容易暴露,而且……” “跟在你们身边太|安心了,一直这样的话,我可能永远都无法思考该怎么生存,怎么在这世上行走,因为有你们挡在前面。” 这姑娘经历这么多天的冒险,渐磨去身上的青涩,整个人沉稳许多。 她下意识摩挲了一下右腕,其上的金色印记灼人:“正好我打算四处转一转,看其他地方有没有关于‘它’的传闻。你们应该也有其它的事做吧?” 崔小酒这便明白顾三刀去意已决,叹出口气,笑了笑:“那你一定要小心啊,记得保护好自己。” 能有自己的目标,她自然为朋友感到开心。 顿了顿,她又不放心的说了一些叮嘱的话:“不要轻信陌生人,遇到祸事一定要避开,不要乱凑热闹……” “嗯!”顾三刀重重点头,“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你……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 崔小酒认真的说:“传闻是真的,曾经的‘我’是个坏人。” “我知道。”顾三刀好像已经看出了什么,心照不宣的朝她挤了挤眼,“对了,我的俗世名字是顾漪,顾三刀是我那个……憨憨师父给起的,你就记住我叫顾漪就行了,虽然这名字以后估计也没什么机会用……” “好!”崔小酒轻声说,“我会记住的。” 顾漪后退两步,以手枕头,看着远处的城池,有些感慨道:“以前觉得仙途遥不可及,觉得圣山是传说中才有的仙域,现在想想,原来也不过如此,都是浸在红尘中罢了。” “如今的炼器师过于注重外物,我却觉得并不该如此,我想试试走自己的路,不知道能不能走通……这次一别,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了。” 顾漪说着说着,自己反倒有些伤感。 崔小酒给她几枚传讯符:“以后你若有困难,或是想我们了,可以用这个来联络。” 见顾漪还是愁眉苦脸,她安慰道:“好啦,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偶然在某处地方重逢。又或者等我们可以正常的行走在阳光下时,你过来找我们。” 顾漪吐出口浊气,半晌,扬起大大的笑脸:“好!” 她就这么往官道上走,崔小酒静静的看着,直至再看不到远行人的背影,才收回眼。 苍鹰自头顶掠过,她同灵钧向城门走去,仰头看这座岁月侵蚀过的城池。 第九章 淖城是一座较古老的小型城池,位于大陆之西。 废了番功夫,崔小酒变出路引,通过了城门。迎面而来的便是熙攘的人声。 挑着货的小贩打眼前走过,不时听到有人叫卖,远处立着些店铺,卖胭脂的、卖杂货的,还有卖古董的,什么都有一些。 这是崔小酒到异世以来,第一次和人类文明这么近——之前在圣山不能算。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一双眼睛亮闪闪的。 正准备往前走,旁边有人叫住了她,那人说自己是牙行的:“外乡人,第一次来淖城?” “啊……是。” 这人吸了口烟袋:“淖城可是个好地方,四季如春,交通便利,很适宜居住。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在淖城定居?咱这儿有上好的宅院。” 原来是推销房子的。 崔小酒礼貌道:“不了,我只是过路,没有定居的打算。” 这人也不放弃,立马改了话:“那要不要咱推荐些上好的客栈?物美价廉,住到就是赚到!现在往来商客多,要找个有空房的客栈可不容易哩。” 听到这,崔小酒倒是有些心动了。她初来乍到,要找客栈确实有些麻烦。 -- 第20页 灵钧很轻的拉了下她的衣袖,淡声对牙行的人道:“不必。” 崔小酒眨眨眼,顺着灵钧的力道往一边走。 牙行的人在后面唤:“喂,真不去看看吗?省时又便捷……” 走出一段,崔小酒看着灵钧,小声问:“不去吗?我看他说的挺好……” “宰客的。” “咦?” 灵钧顿了顿:“我以前便受过这种骗。” 崔小酒:!!! 两人往街道深处走。 “曾经历练的时候,”许是崔小酒脸上震惊太甚,灵钧解释说,她偏了偏头,似是在回忆,路边柳枝在她眼中印下斑斓的色彩,“当初下山什么都不懂,约莫是和周围显得太格格不入了,被骗过很多次。” 崔小酒欣喜于灵钧肯和自己分享过去,忙翻找原身的记忆。 灵钧原本是剑阁阁主玉轩子收养的孤儿,五岁开始学剑,修炼十六载,而后突破入先天境,成为当代弟子中的第一人。 圣山弟子在第五十个年头便要下山历练,灵钧也不例外。众人口中,在历练时她简装出行,当自己是一介只会粗浅剑术的凡人,体会人间百味。 洒脱又强大。 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事! “连你也会这样吗?”崔小酒有些好奇的问。 “当然。”灵钧淡淡道,“甚至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骗,直至最初置换来的银钱全都没了,不得不去客栈打杂赚钱,才从旁人口中听说这事。” 崔小酒不由想象了一下,灵钧初出茅庐、囊中羞涩的样子。 还……有点可爱。 灵钧轻咳一声:“好了。我带你找客栈。” 直接越过那些离城门近的大客栈,崔小酒跟着灵钧,很快找到了一家中型规模的,问了下,还有上房。 果然……不愧是有走江湖经验的人! “一间上房。”赶在灵钧之前,崔小酒忙道。 她还是挺怕灵钧不声不响走的,虽然有那颗金红珠子定位,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灵钧。 还是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谨慎一些好。 掌柜的:“好嘞!天字四号,就在二楼。阿庆,你带二位贵客去看看。” 付了钱,在房间里歇下,灵钧半倚在榻上假寐,崔小酒好奇的东看看西看看。 她以前的家族是修真世家,隐居在山中。虽然是到现代了,宅子还是古制的,里面的陈设也是。 现在住进这种客栈的房间,倒也没有陌生的感觉。 看够了,崔小酒走到窗子前,俯视街景。 “真好啊……” 这时她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灵钧起来了。 灵钧走到她身旁,亦垂目看着窗外。 崔小酒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这时灵钧问:“我以后要怎么称呼你?” “怎么称呼?” 崔小酒想了下,到底是怀着自己的私心,小声说:“叫我崔小酒便好,或者叫我芃芃。” 这时,灵钧忽然冷不丁道:“是你以前的名字吗?” 崔小酒:! 崔小酒:!!!!! 她磕磕巴巴的:“什、什么意思,什么以前……”是她想的那个吗?灵钧发现了? 灵钧转过头来看她:“不是吗?” 大概是黄昏时的日光太过柔和,崔小酒居然觉得灵钧眼中含了笑意。 她奇异的从这种目光下汲取到一点儿勇气,问道:“你知道我不是……”后面的话像是消了音,她又感受到了那种被规则束缚的感觉。 看来比较隐晦的说可以,直接讲就做不到? 好在灵钧似乎明白的她的意思,说:“是,我知道。” 崔小酒觉得自己心里,好像绽开了一朵烟花。 她拍了拍脸颊:“我、我做的很明显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偶像心里是什么形象,但能在偶像面前小小的证明,这已经是对崔小酒无上的褒奖了。 …… 很赶巧,晚上似乎是淖城的什么节日,有烟火可看。 崔小酒征得灵钧的同意后,拉灵钧上了街。 在这个世界,修真者与凡人奇异的共存着。就说东大陆,有五个大城池、十二个小城池是修真者与凡人混居的。 当然,在那些个城池里,修真者才是主流,是上上人,里面存在的凡人,大多是为服务修真者而存在,愿意留在那里的,都是为了搏个仙缘。 原身去过这种城池,崔小酒翻看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不喜欢那样。 好在淖城只有凡人。 崔小酒得以和灵钧混入其中,感受独属于普通人的快乐与祥和。 就说这焰火,其实凡是后天的修真者都可以打的出来,但是那能和现在这种万人空巷的节日一样吗? 街上有些挤,崔小酒要紧紧拉着灵钧的手,才使两人不致分开。 街边多了许多有趣的玩意儿,有白天没有见到的杂技、戏班子,还有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的,琳琅满目。 她带着灵钧走到一个卖面具的小摊贩前,拿起一只狐狸面具,比在脸上:“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好看。” 面具底下,崔小酒笑弯了眼。 “你要不要选一个?” -- 第21页 卖面具的老汉笑呵呵的,也道:“来一个吧?咱这儿什么样的都有!” 灵钧没有推辞,她上去端详了一会儿,素白的皓腕抬起,在架子上揭下一个。 面具被漆成黑色,顶上长着两只尖尖的角,模样狰狞——这是个鬼面具。 老汉对于这个姑娘家的选择也颇为惊讶,迟疑道:“确定要选这个吗?这种样式的,我只见一些男子买过,用以证明其勇武……” 崔小酒也怔了一下,却道:“有什么不好?世上又没有框定女儿家一定要什么样的,可爱的挺好,酷一点也不差。两个面具一共多少钱?我买下了。” 告别老汉,两人又流入街中。 崔小酒把面具斜扣在头上,转眼又被新鲜玩意吸引了过去,把刚才的插曲抛在脑后。 灵钧面上覆着恶鬼面具,跟在崔小酒后面,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其实她选择面具的时候,是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丑陋如恶鬼,声名也如恶鬼。 摊子上还摆了其它面具,可爱的、鲜亮的、搞怪的,兔子、猫、金鱼……但那些都与她格格不入。 所以她沉默片刻,拿起了这个。 结果,小姑娘好像一不小心把这当成是她的喜好了。 不过,感觉还不坏。 小姑娘一说,这个面具看着也没有很狰狞,说的那个词叫什么,“酷”? 难得过一次节日,就不拿那些陈年旧事扰乱心情了。 这么想着,手上有力道传来,看来小姑娘又寻到了什么“猎物”。 崔小酒把她拽到一个胭脂铺面前。 小姑娘已经完全不怕她了,垂首拨弄那些瓶瓶罐罐,还央着要给她涂口脂。 她默默把面具扣的更紧了些。 这时,“砰”的一声响,背后的天空绽开烟花,崔小酒眼睛亮亮的,把涂胭脂的事放在一边,跑出去看。 深蓝的夜幕下,流光绽开又坠落,无数个像她们一样的人抬起头,或安静、或喧闹的赏看这盛景。 第十章 初秋的风裹挟着细雨,茶楼里传出喧闹的烟火气。 绛红纸伞下,蓝衣少女和黑衣女人并排而行,踏上木质的阶梯,一路拾阶而上,推开茶楼门扉。 斜雨落入门内。 “客官,来点儿什么?”小二把汗巾甩到肩上,热情的上来招呼。这二位客人穿着华贵,气度非凡,一看就是世家出来的子弟。 蓝衣少女很有礼貌的说:“劳烦来壶上好的灵茶,二两牛肉,哦,再来盘桂花糕。” 她声音如黄鹂出谷,带着点笑意,让听着的心情都明媚起来。 小二笑容更加真诚,引两人到一处空桌:“二位是外乡来的吧?您点的这可就对了,这时节新摘的桂花鲜嫩,做出来的桂花糕啊,唇齿留香,余味无穷!二位这边坐,稍等,马上就好!” 这二人就是崔小酒和灵钧。 自入淖城之后,两人又辗转去了许多城池,最后来到这个被誉为“桂花之都”的栾城。 栾城是一座凡人和修真者混居的城市,在东洲,这样的城市不算多也不算少。崔小酒之所以选择来这座城市,是因为原著的剧情。 原著中,男主被魔修掳到东洲,危急时刻唤醒古戒中的老爷爷,在随身老爷爷的帮助下逃脱,一路隐姓埋名到栾城。 在栾城的这座茶楼里,他被一伙人盯上,出去之后遭截杀。最后他黑吃黑,反杀了这伙人,战利品丰厚,里面有两块不知名的石碑碎片。 那两块令牌,就是崔小酒这次的目标。 不久以后,这种石碑碎片会忽然发生异状,被证明是成为进出某个秘境的令牌。到时,令牌大部分将会被各大门派收罗走,剩下的那些,也被获得机缘的散修偷偷藏起。 仅有零星几个,流落到拍拜会上被炒到天价,万金难求。 崔小酒拿食指轻叩杯沿。 那个秘境里有她想找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灵脉被废几乎无解,如无意外,以灵钧这种情况,余生只能当一个不能修炼的普通人。 但在崔小酒那个世界,已经有先人研究出了恢复灵脉的丹药,并且把方子传了下去。崔小酒就有幸看过那道方子,决定试一试。 方子里的一味主材料,就在这秘境当中。 现在因为她救下顾三刀,蝴蝶扇动翅膀,山主的阴谋暴露,魔修没有造访圣山,更没有顺手掳走男主,男主现在还在圣山看大门呢。 这份机缘已是无主之物,能因此少一些波折,她当然不会放过。 “哎,你们听说了吗?”邻桌的人高谈阔论,打断了崔小酒的思绪。 “听说什么?” “那个谁,从圣山的监牢里跑了!这下算是证据确凿了吧?如果真的没问题,她为什么逃?” 有个壮汉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那个谁’?说话不要支支吾吾说一半,听得老子想打人!” “你还不知道啊。”另一人笑嘻嘻的,“就是剑阁的前任阁主,‘寒霜剑’灵钧!” “是她啊,我怎么不知道了?我清楚的很!”壮汉咬了口牛肉,满嘴油光,“不就是个小半妖?听说长得可俏呢。” “嘿嘿,不知道被关起来时候,她有没有被卒子们……” 有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 第22页 “砰!” 崔小酒手中使力,指尖青白,瓷器炸开几道裂缝。 那桌的男人们恍然不觉,话说的越来越难听,间或有几声笑。那笑高高在上,充斥着脏污的幻想与鄙夷。 而这,其实也代表着修真界普遍的看法。 崔小酒下意识转头去看灵钧。 灵钧神色淡淡,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好像完全不因这些话而愤怒或痛苦,在崔小酒看过来时,还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 崔小酒一时五味陈杂,在酸涩之后,心底烧起无穷无尽的火。 怎么能这样? 没有人关心真正发生的是什么,他们以此为谈资,标榜自己的聪明,实际上是在沾沾自喜的喝别人的血、吸别人的髓! “客官,您的东西好了!这是牛肉和桂花糕,灵茶马上就来!”伙计吆喝一声,把两个盘子摆上来。 崔小酒低声说:“谢谢,我不慎弄坏了一个茶杯,钱在付账时一起很。” 伙计:“诶……好嘞!” 灵钧从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原身的记忆里,可以找到答案。 在圣山待过一百年之后,她入人间历练。 据说一次在人间村子借住,她听闻湖边水怪经常来村子骚扰、吞吃人类,心中不忍,打算前去查看,恰逢有修士前来村子猎恶妖,便主动加入。 有年轻修士因她穿着朴素、又是女性而轻视了她,甚至出言讽刺,逼她离队。 她淡然置之,缀在不远处。 直至到了镜湖旁。 巨怪比想象中的要更加棘手,一个照面,这群年轻的修真者便伤了大半。巨怪张开大口,口中的尖利牙齿密密麻麻,众人绝望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冰冷又凛冽。 再睁开眼,那怪物身首分离,断口处还冒着殷殷寒气。 等到众人回过神,灵钧已不见了,他们惊骇的发现,明明是夏日,附近草木却皆染上寒霜,这个年轻女修竟仅凭剑意,把整个镜湖全冻结住! 寒霜剑之名自此响彻整个修真界。 后来灵钧走遍整个大陆,帮助了许多遇上困难的凡人、修士,最终在历练中成就宗师——这是史上最年轻的宗师。 回山后剑阁正经历动荡,剑阁阁主玉轩子,也就是灵钧的师父身死,于悲痛中,她继任阁主,一桩桩事压在肩头。 也有人闲言碎语,觉得她年纪尚浅,资历不够。 但过了数十年,这位年轻的阁主用行动证明自己,拿脊梁撑起整个剑阁。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开始被人尊称一句“剑尊”。 崔小酒盯着桌子出神,这时,一个黄橙橙的桂花糕在面前晃了晃,递到嘴边。 “不吃吗?” 她下意识咬了一口,察觉到是谁喂给自己,呆了一下,脸腾的红了:“我我我,我自己吃就可以了!” 崔小酒接过桂花糕,小口咬着,左手垂在桌下,悄无声息的给邻桌做了个记号。 她可是很记仇的。 这时,也该进行原定计划的事了。 原著中,对于这次反杀事件,只记述了发生的地点,参与截杀的人皆用“高瘦男人”、“壮汉”、“矮个胖子”代称,一句话总结就是——没什么特点的路人脸。 扫过整个茶楼,果然,兼具以上三种人的就有好几桌,根本没有办法主动去寻。 于是崔小酒又回忆了一下原著。男主初出茅庐,看起来很生涩,这才被那伙人盯上。她为什么不能装成傻白甜,让那些人自动来找她? 她看灵钧一眼,故意用稍大的声音,有意无意拨弄自己颈间名贵的璎珞,雀跃道:“这就是修真者和普通人混居的城吗?真有意思!” “是啊,”灵钧一脸平淡的棒读念台词,“芃芃,小声一点,听说这里很乱的,不要被坏人盯上了。” 因为“崔小酒”和“崔酒”名字很相似,容易让人联想到,每次在外面的时候,灵钧都会称呼她为“芃芃”。 小名叫起来实在太过亲昵,崔小酒每次听到心脏都会漏跳一拍,耳尖红了,看上去很可口。 不过她还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忍下去摸一摸发热耳廓的冲动,捂住嘴,装作一副不小心失言的模样:“会有坏人?不说了不说了……”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些其它东西,给人的感觉就是偷跑出家族去外边体验生活的大小姐。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样的角色在某些人看来就是肥羊——油水多,只要处理得当,能薅不少羊毛还不留后患。 感觉表演的差不多了,崔小酒招呼来小二结账。 小二拿了茶钱,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水,忙道歉俯身去擦,崔小酒说“没事”。 她起身欲走,忽然听到小二借擦茶水的动作,低声说:“出去之后,多走大道,你们被盯上了。” 崔小酒微怔,这时小二已经擦好桌子,扬着热情的笑去迎门口走来的另一位客人了。 走出茶楼,雨下的大了些。 灵钧撑起伞,崔小酒自然的躲进伞下。 因为下雨,街上行人少的可怜,两人走了一会儿,灵钧不着痕迹的轻轻扯了一下崔小酒的衣袖。 崔小酒略微颔首,示意知道有人跟上。 神识不着痕迹的扫视过去,她神情多了几分古怪。 无他,她之前不是给那桌大放厥词的人,留下了神识印记吗?现在她竟然在身后的随行者身上,感知到了那个印记! -- 第23页 引诱的截杀者,以及之后想惩戒的人,居然是同一批。 崔小酒想:也好,一起解决了。 两人如原计划那样拐入窄巷,没走多久,身后便有一道劲风激射而来。 崔小酒早有准备,自储物袋中抽出一柄剑挡下。只听利器堕地的声音,原来是两把飞刀。 第十一章 巷口处,四个蒙面汉子走进来。 巷子本来就窄,他们四个往里一站,马上就满满当当,压迫感十足。 为首的人身材壮硕,声音沙哑粗噶:“发现了我们在跟着?有点意思。” 旁边一个小弟搭腔:“不过还是经验不足,望着窄巷子里钻……哼哼。” 崔小酒没吭声。 首领见状眯了眯眼:“两位仙子生的花容月貌,我们也不想动粗。识相就把身上的储物袋、灵器都交出来,放心,到时绝不为难二位,拿到便走。” 小弟:“别想着跑,也想耍花招,你玩不过我们!” “对!” 崔小酒眯了眯眼:“如果我说不呢?” 首领掂了掂手中的铁钩:“哼,那可就别怪我……” 说着,这闪着寒光的利器朝崔小酒递去。 他不准备杀二人。 这种高门子弟,不像那些无权无势的女修,若是伤及性命,很容易就招惹来无穷尽的麻烦。 一般这个时候,他们最先是威吓一番,吓得她们胆子破了,就可以提条件了。 ——都不敢反抗了,之后做什么可不就容易吗? 灵石灵器,应有尽有……如果好运些,还可以去试一试那些女修的腰有没有那么细,腿有没有那么滑。 淅沥的雨幕笼罩着世界,石板缝隙生着些青苔,在雨水的滋润下更加葱绿。 灵钧为崔小酒撑着伞,雨水顺着绛红纸伞滑落。 利器的寒光都快递到眼前,两人却都没动。 头领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是吓傻了?就这? 不,不对! 他一抬眼,便瞥到蓝衣少女唇角带着笑,心中警铃大震。 怕是入套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近在咫尺,首领自知退走已是来不及。 他心中一横,手中变式用出杀招。 这时崔小酒长剑却已在手,铮然挡住首领的攻势。 一触即分。 随后又过了两三招。 首领心中大骇:刚刚他用了巧劲儿,且灌输入足够的灵力,却撼动不了这个女孩分毫! 要么是这个女孩剑技卓然,要么,是她的境界远胜于自己!! 无论是其中哪一种,都不是他该招惹的。 而另一边,崔小酒悄悄吐出一口气。 ……还好没露怯。 这段时间她们一路去过很多城市,行进的过程中,灵钧给她布置了练剑的作业,还拿木剑亲自教导她。 这次是她首次与人切磋,看来学习已是初见成效了。有境界的加持,对付这种三流的修真者已是足够。 不过,她此时的目的并不是切磋。 ——虽然想找些机会磨砺自己,但现在,不把人放跑才是摆在首位的。 默默的扫视周围,那些手下们也冲了过来,来势不减。 她想:距离差不多了。 垂下的小手指动了一下,就像是开启了什么东西的开关,所有人的动作都像是放慢了倍速,最后他们停滞下来,双眼无神立在原地。 首领目光也变得有些呆愣愣,只是还挣扎着残余些许清明。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成了浆糊,鼻端似乎嗅到什么好闻的香气,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哐当。” 铁器落地的声音,分外刺耳。 他陡然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处在什么处境,挣扎着从储物袋中取出另一件兵器,警惕道:“该死!你做了什么?” 崔小酒冷冷道:“当然是打劫你啊。你做得,我便做不得?” “你!”首领头一次在肥羊上着了道,脸涨的有些红。 他几乎就要提刀砍上去了。 不过他在道上沉浮已久,很快冷静了下来,知道这人自己惹不起,权衡了一下,服软说:“那您看看您想要什么,我和兄弟们都给您!要是我们没有,砸锅卖铁也要给您凑出来!” 崔小酒没想到他转变的这么快,一时有些瞠目。 虽然这样说她有点心动,但是…… 灵钧替她说了回答:“如果说,是要你的命呢?” 如果饶过他们,这些人就会继续做恶事。如果现在在场的人不是崔小酒,而是别的初出茅庐的女修。 那么结果还会如同现在这样吗? 场面静了一瞬。 首领突然暴起,大吼着提刀朝崔小酒砍去。 这刀是九环刀,厚厚的刀身,首领用起来大开大合,虎虎生风。 崔小酒没想到会遇此变故,不过在灵钧的操练下,她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身体快于思维,躲开了首领一击。 她暗道:这就是修真界吗…… 这时她听到灵钧低低的声音,给她指示:“打败他。” 崔小酒便知道,这是灵钧给予自己的试炼了。 首领刀用的非常霸道,刀刀直指要害,力求尽快处理掉敌手。比起铁钩,他似乎更擅长用刀。 崔小酒在心里默默分析。 -- 第24页 贼人首领的刀法霸道酷烈,且非常娴熟,远非自己能比。若是真比斗下来,不出十几回合,自己定是要露怯,不如先做躲避。 她先调动灵力护体,随后凭借身法躲开首领的刀——在灵钧的锤炼下,她的身法已经及其灵动,躲招没有问题了。 接下来只要找出破绽…… 这时,她布下的幻阵似乎起了作用,那些被迷住的手下们,开始有了动作。 有人面色酡红,哈哈大笑,不时说些荤话,一看就是沉浸在了温柔乡。 有人神情扭曲,双目大张满脸嫉恨,大声嚷嚷着什么,且提着刀往身旁的人砍去……旁边那人沉浸在功成名就的幻梦中,躲也不躲,被砍中了手臂,鲜血四溅,却如同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 首领余光看到这些,目眦欲裂:“你做了什么!!” 灵钧替崔小酒做了解答:“让他们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而已。” 首领只感觉血气上涌——那可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这样下去他们不死也残! 必须要阻止,这个阵的核心在哪里…… 他刀势微顿,往四周看去,在墙角发现了一个紫金香炉,这香炉之前大概是被什么掩盖住了,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 香在香炉里静静燃着,这香由蜃珠磨成粉炮制而成,甜的有些腻人。 人心底深藏的欲念被激发出来。 破坏掉它! 首领聚灵力于刀上,欲砍翻这香炉。这时却感觉心口一凉。 “咯……你!”他低头看见刺入胸膛的白刃,抬头对上崔小酒的眼。 生机不断的流逝,他发狠一般,朝崔小酒砍去。但受了重伤的他,所用出的刀已经没了章法。 崔小酒疾退几步,首领欲追,却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直至这时他还没死。 这是崔小酒第一次直观的亲手把白刃送进另一个人的躯体,那种利器入肉的手感,让她有些缓不过神来。 也正是因为第一次,她没有对准要害,使得首领现在还有一口气在。 有人走到她近侧,是灵钧。 崔小酒有些茫然的转过头,然后她就感觉自己手中的剑柄被灵钧握住了。她甚至还能感受到灵钧微凉的体温。 “给我。”灵钧道。 她如梦方醒,松开手。 灵钧要剑做什么呢? 这么想着,她看到灵钧走到首领近侧,首领不甘的挣动着,灵钧抬起手,斩下一剑。 鲜血喷溅。 挣扎的身体没有了动静。 崔小酒垂下的手蜷了蜷,但固执的没有移开眼。 一个人到底该不该死? 这个问题没有律法很难判定,而修真界恰恰没有约束修真者的律法。 她布下这个幻阵的根本缘由,也是为的让这些人自己“审判”自己。若是干尽了肮脏腌渍事,必定会受其反噬的。 首领已死,那些下属还没有,他们自相残杀,画面越来越不堪。 崔小酒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吐出口气,抬手摄来那几人的储物袋,搜出石碑碎片和一些灵石——这才是她布置这些本来的目的。 那几人沉溺于幻境中,斗的血肉横飞,储物袋上满是血水,崔小酒拿到的时候,指尖也沾染上了一些。 “伸手。”灵钧说。 “欸……噢。”崔小酒抬起沾上血的那只手。 灵钧一手执伞,一手拿洁白的帕子,从指缝划过指尖,将那些血迹一点一点拭净:“觉得可怕吗?” “……有一些?”崔小酒有些迟疑的达到。 灵钧:“修真界就是这样的。” 她顿了顿:“感受到了吗?在这个世界良善没有任何意义,力量才是唯一的公理。” 她声音低而沉,像是一只引诱稚嫩雏鸟跌跌撞撞离开巢穴、步入漆黑泥沼的魔。 “你看,如果你实力不及宗师,刚刚等待你的便是万丈深渊,没有一个恶徒会因为你善良而放过你,他们只会觉得可笑,只会把你看做待宰的羔羊。” 崔小酒在灵钧眼底看到了陌生的神色,那是掺不进一丝光亮的黑,是高山之下化不开的冰。 她指尖颤了颤。 灵钧原本是个坚信公理与正义、秉性正直温厚的人,她曾经那么认真的去除邪荡魔,一点点的把遇到的不平事全部解决,甚至也不在意损着自己的利益,去帮助别人。 是这世道对她太差了。 原身是怎么成为灵钧未婚妻的? ——两人交集并不多,也没有感情,能结成契印,其实也不过是因为灵钧的一点善念。 当时,灵钧成为剑阁阁主已有百年,原身就在这个当口来到圣山。 她刚到圣山上时,还是一个孩子。因为是仙人后裔,她的体质十分适合用来双修,圣山里面并不纯粹,有很多人在暗处拿贪婪的眼光盯着她, 原身明白自己的处境,等长成一个大姑娘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请求灵钧,纳她为道侣——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她成为别人的双修炉鼎。 那时灵钧审视一般的看了她半晌,叹出口气:“我可以先纳你为未婚妻。” 这样那些人顾忌灵钧的名声,便不会对崔酒做什么,而等崔酒羽翼渐丰,不再需要被保护,也可以随时接触这种“婚约”。 -- 第25页 原身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时光荏苒,百余年过去了,那个曾经卑躬屈膝求人的姑娘,在蛰伏之后,终于露出尖锐的爪牙。 她暗中毒杀了上一任丹阁阁主,并用药物控制了整个丹阁核心弟子、长老,继任丹阁。 悲剧也从这里开始。 原身攀上了权势的巅峰,再也不是那个命运不由己的孩童,照理说已经没有什么缺憾,但她的心性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蛰伏中扭曲,每逢夜晚,毒草便会在心里疯长。 如果那不堪的过去消失就好了,她常这么想。 时间久了,这念头便成了执念,有了执念便容易疯魔。有时在旁边无人的时候,她会拿淬了毒一样的眼神盯着灵钧,想:如果这个人不存在,那自己不堪的过去,是不是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灵钧地位尊崇,且实力强悍,她本没有这个机会。 直到上面传来一道奇怪的旨意:灵钧是潜伏的妖兽,务必擒住,待日食之日诛杀! 原身心道,她的机会来了。 为擒灵钧,原身献出自己研制的无色无味迷药,灵钧对他们防备不多,没费什么功夫就成功了。 然后就是熔岩牢的那段往事。 …… 灵钧捏着她的力道有些重,崔小酒感觉到了痛,但她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做出抗拒的动作。 她只注意到了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 因为被废去修为,加上那么长久的折磨,灵钧的根基受损,体温一直偏低。 而灵钧,本不该遭遇那些。 崔小酒轻声说:“你说的话,我大部分都赞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绝不会成为那种天真又柔软的笨蛋。” 灵钧所说的,又何尝不是她自己? 当时事情爆发,灵钧的长辈、同门、友人纷纷撕开虚伪平和的假面,落井下石者有之,冷漠旁观者有之。唯独没人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而那些看不惯灵钧的人,并没有因为灵钧的坚持而放过她,反而觉得她可笑。 “但是,我觉得善良一定有意义,力量也不是衡量万物的准则。” 崔小酒认真的说。 这是曾经的灵钧一直追寻并坚信的东西,崔小酒不觉得它是错的,灵钧只是被辜负的太多,以至于……不敢再相信了。 灵钧抬眼看她。 “是么?” “是的。”崔小酒觉得,灵钧这时的眼神像是忽然有了压迫性,她没有回避、和灵钧对视着。 许多零散的念头在脑子里成型又散开,崔小酒动动唇,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足够有说服力的辩词。 说到底,她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半个月,在前世也只活了十八年,看过的太少,经历的也太少,一切不基于现实的理论都是空话。 但是她不愿那么算了。 崔小酒最熟悉堕魔的灵钧,最初喜欢并崇拜的也是那个灵钧,但她更希望,灵钧能成为她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 半晌,小姑娘眼睛温柔又明亮,坚定的、铿锵有力的说:“现在我给不了你答复,但是,我会证明给你看!” 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所做的不是没有意义,那些经历过的事,所帮助的人,一定在什么地方存在着,就像细小的种子,在某一天会生根发芽。 灵钧闭上眼,没有说对这个答案说是或否。 崔小酒明白,这已经是默许,。 她微不可查的弯了弯唇:“那……我们走?” “嗯。” 崔小酒没有放开灵钧的手,沾血的帕子飞落在空中,在落地前被丹火焚烧成灰烬。 两人走入斜斜的雨幕,消失在了青石板街上。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不用崔小酒动手,他们就算能活下来,在醒来之后也会变疯变傻,再也没人能说出今天发生了什么。 拿到秘境的“入场券”,她们接下来要去搜集其它的灵材,直到时间临近,再去北域。 …… “咯吱。” 靴子踏在雪面上的声响。 结满雾凇的林子里,身着层叠衣衫、披着狐裘的少女四处张望,像是寻找着什么。她一张乖巧的娃娃脸几乎整个埋进狐裘里,只露出双漆黑明亮的眼。 走过雾凇林,入眼是开阔的雪地,白茫茫一片。在某座雪丘上,少女终于看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灵钧!” 少女一双眸子亮起来,小鹿似的跑过去,留下一串雪窝。 安静坐着的人闻言转过头来,露出半张清丽的侧颜。 那奔过去的少女,正是崔小酒。 自那日离开茶楼,两人又去了许多地方搜寻灵材。 三天前,她们到达这东洲北域的大雪山中,等待将要开启的雪山秘境。 近了,崔小酒放缓脚步,看清灵钧穿的什么,她脸颊生气的鼓了鼓,走到灵钧近侧,脱下狐裘裹到灵钧身上:“怎的又穿这么少。” 此时距茶楼那会儿已经过了几个月,时间到了冬季。北域比平日更冷,寒气顺着骨头缝儿往里钻。 崔小酒是修真之人,不惧寒暑,灵钧却不同。她根基被废,若受了寒气,是会落下病根的。 听了崔小酒的埋怨,灵钧不答,垂眸拢了拢狐裘。 美人坐的乖巧,模样也乖巧,看得人心软,不忍再逼问下去。 又是这招。 -- 第26页 崔小酒无奈的跟着坐下,把灵钧的两只手拢在一起,用自己的小手覆上去,试图传递一星半点的温度。 垂眸一看,在外面这么久,灵钧的指尖已被冻的通红。 和灵钧相处这几个月下来,崔小酒对她了解更甚。这位曾经的剑尊、原著中的西洲霸主,其实有着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洁癖、喜静、挑嘴,嗯……还有最令人可憎的,不爱穿厚衣服。 为此崔小酒去寻了块暖玉,给灵钧打造成项链,随身佩戴,但时间久了,灵钧仍会手脚冰凉。 “王姑娘和我说,明天就是‘冬猎’的时候了,要不要去看看热闹?”崔小酒说。 捂得差不多了,她松开手。 “没什么好看的。” 灵钧看起来兴致不高,捏了捏变得温热的指节。 “诶等等,别收回去,”崔小酒忙拉住灵钧要缩回去的手腕,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对东西,唇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像憋着什么坏水。 “暖玉虽好,却不能暖手脚。我近日向王姑娘请教,做了这件小玩意。” 小玩意儿? 灵钧垂眸看过去,待看清那对小玩意是什么,神情僵住了。 崔小酒眼中闪过笑意、 哼哼~ 她边把那东西往灵钧手上戴,边瘪着嘴做出一副可怜模样:“我从未做过针线活,指腹扎了好几下呢。” 谁不会装可怜呢? ……虽然也确实是事实。 于是灵钧欲抽回去的手,顿在原地。 崔小酒手脚麻利的把东西戴好,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点头。 “大功告成!” 那赫然是一对手捂子,被制作者故意做成小兔子模样,毛茸茸的,很是可爱,和这漫天白雪是一样的颜色。 灵钧挪开眼神,默默把手掩在狐裘下。 第十二章 崔小酒和灵钧借住的村子名叫雪户村,它坐落在雪境中,不大不小,约有几十户人,是这方圆百里仅有的人烟。 雪户村的村民靠山吃山,以打猎和捕鱼为生。为感谢大地的恩赐以及祈求丰饶和好运,他们会在入冬的第三周,举行“冬猎”仪式。 崔小酒有些不死心的问灵钧:“真的不去看看吗?很有意思的。” 灵钧反问她:“你很想让我去吗?” 很想让灵钧去吗?当然想的! 自那日茶楼,崔小酒对灵钧说“我会证明给你看”之后,她就一直试图让灵钧多接触普通人,引她去看这芸芸众生里一些微末的善意,可惜灵钧要么视而不见,要么退避开来。 就比如到了雪户村的这三日,灵钧要么自己一个人闷在房里,要么在崔小酒给村民帮忙的时候,偷偷走出来看雪景。 这么多天了,别说认识人,一共见到的村民也不超过三个。 在灵钧的目光下,崔小酒顺从自己的心意,点点头。 “我们去看看好吗?远远的站着就好,不靠近。”她眨巴着眼睛,声音软软的。 灵钧这个人太冷,崔小酒有些时候觉得,她是一阵风、一片云,稍有不注意就会跑掉,再也找不到了。 软磨硬泡到灵钧同意,她松了口气,把脸埋到膝盖,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安静的看雪。 风拂过山丘,拂过谷地,把地上的雪吹起来些许,纷纷扬扬。 …… 第二日便是冬猎。 一大早,崔小酒便拉着灵钧走到村外的冰湖上,许多村民早就在那里候着了,好不热闹。 村长在场地上转悠,检查祭祀用的道具和祭品。辰时一到,祭祀正式开始。 长者立于冰做的圆台上,恭恭敬敬的把祭品一一摆到三个供桌上,点燃三柱香,插在最中间的那个供桌。 圆台之下,九名自族中选出的精壮小伙子,朝着供桌的方向跪下,叩拜天地。 长者以一种肃穆悠长的语调喊着祭文,他年纪大了,嗓子不免有些抖,但言辞间俱是对这片浩瀚雪境的感激与热忱。 崔小酒带灵钧穿梭在祭台之外的人群中,怕灵钧跟丢了,她一直拉着灵钧的手,不,准确来说,是攥着兔子外型的手捂子。 “来这边。”她回头看灵钧,双眼亮晶晶的,“这里看的清楚。” 灵钧皱眉躲过几乎碰到她肩膀的陌生人,面上有种无奈的纵容。 周围的人神情放松,嘴里不时念着古语。 对这片雪境的“神灵”,他们尊敬但不畏惧,爱戴而不拘谨。 到地方站好,崔小酒看到熟悉的人,眼睛一亮:“王姑娘!” 不远处,王姑娘听到崔小酒的声音,转过头笑着冲她招手。这姑娘生了一张小圆脸,白里透红,弯弯的眉上满是自由与肆意,区别于大家闺秀千篇一律的婉约精致,有种别样的魅力。 崔小酒对灵钧小声介绍道:“这就是之前我经常跟你提到的,王姑娘王姣,她性格可好了,主动教我针线活。” 王姣打过招呼,继续低头拿古语“祈祷”,用雪户村人的话说,就是与山间的神灵沟通。 灵钧看了眼王姣的背影,眸光微动,随即垂下眼,不知想些什么。崔小酒介绍了一会儿别的,发现灵钧有些心不在焉,打住话头,有些担忧的问灵钧:“怎么了?” 灵钧摇摇头。 崔小酒以为灵钧是累了,拉她到一边的空地休息。 -- 第27页 祭文念到头,老者动作缓慢却坚定的跪下,对供桌方向叩拜三下,这意味着下一环节即将开始。 姑娘们给儿郎戴上猎具,另一些人抬来巨大的渔网,长者指挥着,将其下到早就凿好的冰洞。 到了空地,崔小酒找出垫子铺在地上,叫灵钧坐下——初来雪户村的时候,她没有掩饰自己修真者的身份,因此现在没有人对她凭空取物感到惊奇。 她自己则好奇的凑过去,看怎么下网,还上去帮了把手。 人们有说有笑的往来忙碌,轻松欢快的氛围很有感染力。 太阳很快升到头顶,已经是正午,婆婆们从家里拿来饭食,与大伙分享。 诸人围坐了一圈,婆婆笑眯眯的朝她们招呼:“女娃们,来一起吧!” 崔小酒拉着灵钧过去,被一个群体接纳是很神奇的感觉,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饭团。 人们高声谈笑,边吃饭边侃大山。村口李二家养的大黑狗也在,崔小酒掰了块饭团给它,大黑狗就过来,亲昵的蹭着崔小酒的手。 这时有小孩满怀希冀憧憬的问崔小酒:“姐姐,我听外面的卖货郎说,像你们这样仙人,是住在天上的,天上有什么呀?” “仙人?”崔小酒摇头笑笑,“像我们这样的可不是仙人,只能说是修真者。” “修真者?” “嗯。通俗来讲,修真者是追寻飞升大道的一群人。”崔小酒也有些向往,“我想,那些走到尽头、坐地飞升的大能,才能算是仙人吧?” 在崔小酒的世界,也有飞升的传说,她虽不能修炼,却也像每一个踏上修行的修真者一样,对仙人有过憧憬。她道:“天上有什么?或许是琼楼玉宇,或许是奇珍异兽,只不过这些东西,大概只有上去过的人才知道了。” 小孩有些失望,一旁的王姣拍了拍他的头,也有些好奇的问崔小酒:“那你们这些修真者,平时住在哪?和我们一样吗?” 崔小酒托着下巴点头:“差不多吧,散修基本上是往深山老林里一钻,建个洞府闭关清修。要点面子的名门大派,则在灵脉上建立山门,由珍器阁的灵匠铸造宫殿,也算是巍峨雄奇。” 听了崔小酒所描绘的场景,小孩哪里顾得上失望,张大了嘴,出神的听着。 王姣听得也有些神往,她犹豫了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王姣迟疑问道:“你是修真者的话,那你认识……其他的修真者吗?数百年前,我们村子遭妖物袭击,险些蒙受灭顶之灾,一位仙长路过帮助,我们还得以延续下来。我听着这位仙长的故事长大,一直对她很向往。” 其他的修真者? 崔小酒:“你且说说。” 王姣:“她叫灵钧,灵姑娘。你听说过她吗?你知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崔小酒怔住了。 不过路过帮助村人,倒是曾经灵钧的作风。想必这段应当是灵钧当初下山历练时的事了。 她下意识看向灵钧。 灵钧面上也有几分意外之色。 其他人跟腔:“对对,你有听说过吗?” “恩人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吗?” “恩人那么好,又那么厉害,现在肯定在她那边威名远扬,受大家爱戴!” “别打岔,听人家讲。” 一双双或好奇或期待的眼神看过来,崔小酒舔了舔干燥的唇,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是个不擅长说谎的人。 说灵钧现在过得好,那是假话,自欺欺人。但实话实说,也不过是给村人们添堵,在热闹的氛围上泼盆冷水。 不如……说自己不认识? “她过得很好。”耳边响起冷凉的嗓音。 崔小酒眼微微睁大,看向身边的人。 灵钧恍若未觉,垂着眼睛,看覆了一层霜雪的冰面:“她后来又去过很多地方,懂得了很多东西,一生虽有波折,却也无愧于心。” 崔小酒回过神来,弯了弯唇,看村人们听得云里雾里,补充说:“她很厉害啊!因为很强,做过很多善事,后来还被冠以‘剑尊’的称号!” “这样啊。”村人们挺高兴。 王姣还想问更多,这时听得一声哨响,吃饭闲聊的时间结束了。 崔小酒松了口气,再追问下去,她可不好说更多。 村人们意犹未尽的收拾东西。 吃过饭,便该开始出网,这可是项大工程。 等出鱼后,崔小酒也跟着去摘网上的鱼。大家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地,鱼腹上细碎的鳞片映着天光。 趁着没人注意,崔小酒跑到灵钧身边,撞了撞她的肩:“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还好。”灵钧拢袖站着。 崔小酒知道,灵钧的“还好”就是“很不错”的意思。 “那……”她于是得寸进尺的试探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之前所说有几分道理?” 不必细说,两人都知道,这指的是茶楼的那场争执。 因为灵钧态度的松动,崔小酒胆子稍微大了些,这几个月来头一次提起那天的事。 灵钧没有立即回答,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许久,才轻声道:“很多时候,人平时的面貌不一定能证明什么,我见过很多。” “如胶似漆的道侣大难临头一拍两散,过命的兄弟在灵宝面前反目成仇,人性禁不过考验。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听,他们现在很好,但是有些时候会变了样子。” -- 第28页 她这话听不出什么负面情绪,就像是一个前辈对晚辈谆谆教导。 经过这几个月的行走,崔小酒已经不觉得世上非黑即白,她眸光黯了黯,随即又明亮起来,带着几分平和说道,“你说的很对,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讲,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背弃,不是吗?” 灵钧不语。 这就是两人最本质的分歧。 崔小酒同意千人千面的看法,也知道世上存在的阴暗面,但她觉得,与之对应的,人性之中也有许多闪光点。 而灵钧因为自己的遭遇,仅能看到其中一面,也仅往坏的方向考虑,再不相信世间的花与雪。 于是崔小酒总想带灵钧领略一切的热闹与美好——那是灵钧本该拥有的东西。 不过现在,崔小酒本意不是为了争论这个,她轻松的笑了笑,促狭道:“你最后还是给她们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灵钧蹲下身,拨弄了一下鱼:“不算谎言。” 崔小酒眨眨眼:“嗯?” 不知不觉日渐西斜,忙碌接近尾声。 这时,崔小酒忽然感受到灵力波动,由远及近。 就像是陡然坠入现实,她雀跃的心冷凝下来,眉头微蹙,抬首往灵力传来的方向望去。 黑色的小点自天边来,慢慢变大,竟是踩着飞剑的一群人。 算算时间,秘境已经快开启,这些人想必是来参与秘境的修真者! 很快也有村人看到这异状,拉着身边的人去看。这些修真者放出的威压,让他们感觉有些不安,像是被什么猛兽盯着一样。 “好大的排场。”崔小酒低语。 灵钧安抚一般的捏了捏她的手,小兔子形状的手捂子一张一合,滑稽又可爱。 按照书中时间推测,雪山秘境开放也就在这几日。接下来,估计还有更多的修真者造访这个村镇。 第十三章 (捉虫) 夜沉了。 村子挂上大灯笼,外面摆了流水席,人们往来穿梭,好不热闹。 崔小酒和灵钧与王姣等人坐在一桌,旁边的桌位则坐满了修真者。 这时村人们也已大概知道,这些修真者过来,是为了大雪山深处的一处宝藏。 ——应这些修真者的要求,他们的席位被设在了正中央。其余桌位离得老远,衬得这一桌位鹤立鸡群。 修真者们很受用。 这做法很无礼,但村人们不愿横生枝节,大多默默忍下了。 也有些人不太会掩饰自己,比如小男孩就不满的朝那边瞪视,但被他姐姐王姣拍了下脑袋,愤懑低下头。 这一切收入崔小酒眼中。 她无奈笑了笑,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糖葫芦,递到小男孩眼前,红彤彤的糖果子,晶莹的糖浆,看得的食指大动。 “给。” 小男孩没立即接,眼巴巴的看着大家长王姣。 糖葫芦对于在偏僻雪村的孩子来说可是好东西,平时要去镇上采买时才吃得到呢。 王姣没好气道:“出息!” 崔小酒弯了弯唇:“这么特殊的日子,就不要管得那么严啦。” “你对小孩太心软了!”王姣佯怒,又轻敲了一下小男孩的头,这才放软语气,“小馋猫,既然是崔姐姐给你,你就收下吧。” “谢谢崔姐姐!”小男孩大呼一声,喜笑颜开,接过糖葫芦,啊呜咬下一口,也不计较那些修真者的事了。 崔小酒坐回自己座位,托腮看着,脸上带笑。 在晚宴前,她四处走动了一下,了解到这次来雪境的修真者,其实分为两波,泾渭分明。一边是各大派子弟,一边是散修。 大派子弟根本没进村子,在村外一处树林驻扎。来村里蹭饭的是散修,他们没有大门派的自矜,尤其喜欢在凡人面前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不过以崔小酒对修真界的了解,二者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惯于把凡人当做蝼蚁,只是一个高高在上不屑于接触,一个喜欢碾压蝼蚁以获取快感。 菜已经上满,大家开始动筷。食材是用的白天捕的鱼和野兽,因为是用劳动换来的,吃起来格外让人满足。 崔小酒夹了一块鱼放到碗里,转头看灵钧迟迟未动筷,凑过去低声问:“怎么了?” 灵钧像是刚回过神,说没什么,这才拿起筷子。 …… 王姣。 灵钧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姑娘,细细咀嚼这个名字。 在上一世,她有一个鬼修手下,性情残忍暴虐,名唤罗刹女。 其模样和王姣一般无二。 “罗刹女”原本是一介凡人,生活平凡而幸福,本不会走上非人的路途。只是世事无常。 某一日,修真者来到她的家乡,进入秘境探宝。最后秘境因某些人的篡夺坍塌,余波掀起雪崩,掩埋掉村落——凡人的力量在天威面前不堪一击。 但修真者对村子的陷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村落里的所有人在绝望下被雪潮活活埋葬,只有罗刹女因为外出采买逃过一劫。 回村之后,看着面目全非的家,她在雪地里疯了一样的找、挖,手冻得通红坏死,却只在大雪之下找到村人和弟弟僵掉的尸体。 她彻底疯了。 “怎么不吃?”王姣见灵钧握着筷子迟迟未动,点了点盘子,笑着给外乡人介绍,“这是我们雪境特产的黄鱼,肉质鲜嫩可口,牛婶的手艺也是一绝,虽然比不上你们修真之人的吃食,但我敢说也是别具风味,要不要尝尝?” -- 第29页 灵钧便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果然味道鲜美、入口即化。 “不错吧?” 灵钧“嗯”了一声。 王姣就开心起来,对崔小酒说:“吃完这顿晚宴,冬猎日就算圆满结束了。家里的东西快用完了,我打算明日去镇上采买,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要带的东西?”崔小酒点了点下巴,“我想想……” 大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曳,隔壁桌酒至正酣,散修们高谈阔论。 “你们说,这次秘境圣山会来吗?” “应该不会吧?他们最近因为‘那事’焦头烂额,还腾的出手过来?” “可不一定。一个秘境而已,用不了多少人手。这些年大陆上的事,哪一次圣山不插上一脚?” “说的也是。” “那什么,都好几个月过去了,圣山还没找到人?” “哪那么容易!嘿,要从东洲西洲找到两个人,就好比在大海里捞一滴水……除非那二人主动现身,圣山也不见得有什么办法。” “嘘……敢妄议圣山,不要命了吗?结果如何,过两天就知道了。” “好好,不提圣山,我们说说那‘剑尊’!”肌肉虬结的光头大汉灌下一口酒,“这娘们不知道怎么想的,弄出一个叛逃,乖乖等审判结果不好吗?” “怕是心虚。”刀客讽笑一声,苍白的指节轻叩刀柄,“不然为什么要逃?” 他们声音不小,传到邻座的崔小酒耳中,让她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崔小酒没打算横生枝节,却忽略了身边的王姣,那些修真者们没掩饰声音,普通人也听见了。 王姣撂下筷子,突地站起来。崔小酒这才注意到她,心里一咯噔:“王姑娘!” 伸出的手抓了一个空,崔小酒眼睁睁看着王姣噔噔跑到那群散修面前,竖起柳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的是谁?” 那群散修对视一眼,满脸莫名,哈哈笑起来:“是谁?就是那失格的剑尊大人嘛。” “光正的形象崩塌咯!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没想到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些大人物啊……” “内里腐朽的蛀虫!” “怎么,你认得她?” 王姣紧咬下唇,拳头攥得咯咯响:“你们怎么证明,证据确凿了吗……” 她实在不相信,族人们口耳相传的大英雄,会在这群修真者口中成为这个样子。而且,崔姑娘今日可不是那么说的,她更相信这件事有隐情。 “要是你们说的是假的又该如何?”她道。 那可就是污蔑! 长者一早就留意这边的动静,见王姣和散修起了冲突,颤颤巍巍踱过去:“几位,这是做什么呢,女娃不懂事,有话好好讲……” 其他村人们小声交头接耳。 “刚刚发生了什么?王家姑娘怎么突然……” “唉,这个我听到了。刚刚这群修真者好像说到了灵姑娘,说的不大好听,王家姑娘性子又直……” “什么?他说了我们雪户村的恩人!?我艹,这狗娘养的!” 村人中不乏如王姣这般狂热的崇拜者,对于从小听着灵钧故事长大的人来说,灵钧就是通天彻地的大英雄。 这是不容旁人轻言污蔑的。 有人拽了拽他:“小声点,这群修真者一看就很横。” 这人一瞪眼睛:“你怕什么,横竖就是一刀!” 另一边,那光头大汉根本没把村人放在眼里,哈哈笑着朝王姣说:“证明?你要我证明?蝼蚁可没资格叫老子证明,老子说的就是理!” “你!”王姣气的涨红了脸。 怎么会有这种人! 光头大汉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兴味,拿一种极其让人不舒服的目光,上下打量王姣,“那剑尊与你有过什么因果?” 王姣瞪着他。没答话。 光头大汉兀自道:“噢……我懂了。你这种人我可见得多,也难怪,好不容易攀上一个修真界的大人物,自以为有仙缘,现在却成了空,定然是不愿意相信的。” 王姣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不是这样! 光头大汉却以为自己是料中了,摸了摸下巴,滑腻腻的笑起来:“不过嘛,小妹妹,你若是真的想往上爬,哥哥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到哥哥这儿来,哥哥来安慰安慰你。咱也不比什么剑尊差,哈哈哈哈哈。” 他目光更加放肆,似乎想要扒开王姣的衣裳往里瞧 这时,旁边有散修事不关己的调笑:“沈盟,你怎么又动这种良家姑娘,很难收场的。” “能有什么事。”沈盟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和那剑尊有关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姑娘,我倒是要探探她的虚实,看是不是也通了魔!” “我呸!”王姣再也忍不住了,“那你觉得你就是什么好东西?油嘴滑舌、装腔拿调,我看修真者的名声怕就是被你这种人带坏的!” 沈盟第一次遇到敢和他顶嘴的凡人,脸沉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站起来,高壮的身躯都可以俯视王姣,极具压迫力的走到王姣面前,伸出大手,就要一把抓过去。 王姣心中一跳,倔强的没有后退。 “刷刷——” 有什么东西在空中朝沈盟打去,沈盟止住脚步,抬手一抓。 那“暗器”速度慢的很,他根本没放在眼里,抬手摄来,手上黏黏的。 -- 第30页 低头一看,居然是啃剩下的鱼骨! 那黏黏的触感,就是鱼骨身上还黏连着的些许碎肉! 他出离的怒了:“谁!?” 刚吼完,又见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拿鸡骨头要掷过来。 “好哇!”他便要过去打杀这个小孩,这时,在场的村人竟也纷纷效仿,朝他扔手边的东西。 什么碎骨头、菜叶子、鸡蛋壳…… 沈盟脸都被气成了猪肝色,他何时受过这种侮辱! 王姣见状避到一边,避免因和沈盟站的近而被波及到。 她本没想让事情到这个地步,自责于自己的莽撞,然而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只希望最后大家不要因她而受牵累。 而此时,村人们已经彻底被沈盟的所作所为激怒。战局扩大,村里年轻力壮的男人到家里取来猎具,把散修众围了起来。 雪户村民风淳朴,向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种大家庭式的村落,得罪一个就相当于得罪了一群——更何况除了王姣,沈盟还侮辱了他们的恩人。 该忍的时候要忍,不该忍的时候也不能憋着。 人活着,不就为了争口气吗? 当然,也不是所有散修都想淌这趟浑水。 一直没有说话,别着鞭子的女修略显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夜深了,我就不奉陪咯。”说完,曳着婀娜的身姿走入夜幕。 此外,还有一个满脸冷漠的剑客,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沈盟看着这两人离去的方向,对比一下村人那边的团结,再看看自己这边,愤懑的啐了一口:“懦夫!” 村人们可不管这么多,他们举着棍子敲击地面,以作威慑:“滚出村子!向王家姑娘道歉!” “对!滚出我们村子!” “还有,为你之前的言行道歉!” 沈盟满脸荒谬。 ……之前的言行?他之前说了什么? 一些荤话,议论了一下圣山,还有圣山近来发生的那件事。 对了,这个臭女人之前似乎提到了那个剑尊? 这个村子和那剑尊有联系? 怪不得。 崔小酒被晚宴接二连三的变故搞得措手不及,精神紧绷时刻准备出手。 她下意识觑着灵钧,灵钧面色是一惯的苍白,垂着眼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但和她相处久了的崔小酒知道,灵钧这样的表现其实是在茫然。 灵钧在茫然什么? 而另一边,沈盟旁边还剩下四个修者,他们看上去不打算离开,也不打算插手,静看沈盟怎么处理。 沈盟冷哼一声,管他有什么联系,这个村子的人今日别想就这么过去! 至于道歉?他沈盟字典里就没有道歉这两个字! 剑拔弩张。 村民们的喊声越来越响,加上一个个棍子踱地的声响,沈盟竟有一种错觉,仿佛地面也在震颤,大山震怒了一样。 ——而这当然不可能。 沈盟回过神,忽然意识到自己沉默了太久,竟像是被震慑住了似的。 他有些恼怒的想:得给这些凡人一些教训看看。 再怎么说,仙人也不该被蝼蚁挑衅。 沈盟往前两步,运起灵力,那些投掷来的东西悬浮起来,再不能近身。他径直走到王姣面前,冷着脸举起拳头:“凡人,这世上谁能惹谁不能,你可得看清楚了!” 王姣心中一凉,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在心头——雪户村的女孩和儿郎都很骁勇,王姣参与过围猎,看到过两人高的棕熊浴血倒下,那时给她的危机感也不及现在。 一瞬间她脑子里许多念头纷杂,电光火石间,她凭本能拿起身旁一人的铁质长矛,大睁着眼,往前刺去。 她没错,雪户村也没错,那便不该后退。 哪怕因此殒命—— 长矛没有刺到对方,但意料当中的疼痛却没到来。 沈盟的拳头高高举着,就像是砸在了一个无形的屏障上,再不能寸进。 与此同时,“刷刷!”两声,有数枚冰寒的灵气小剑从她身旁掠过,刺向沈盟。 “什么东西!想偷袭?” 沈盟眯起眼,眼中有精芒闪过。 这个村子里有修真者! 他冷哼一声抬臂格挡,没太把对方看在眼里。 他是修炼有成的体修,在散修这一块上算是好手,因为修炼的功法特殊,后天境界的修真者无法对他造成伤害,哪怕到了先天,也要有看家的本领才能伤到他。 这就是他横行的本钱。 ——可这次和他料想中的不同。 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啊!!!”沈盟又惊又痛,大吼一声。 那小小的气剑,碰触到他如铜墙铁壁般的身躯,竟然只被阻了一下,便扎入臂膀,切断他的肌肉筋络。 他的防被破了、 “谁做的!?”沈盟运起灵力,震断留在皮肉里的小剑。 崔小酒推开椅子站起,一步一步走上前,把愣住的王姣拨到身后:“是我。” 沈盟赤红着眼,上下打量她:“你是谁?” 众人视线汇聚于此,崔小酒轻声说—— “无名之辈。” 第十四章 “装神弄鬼。”沈盟撇了撇嘴。 他逼视着崔小酒,曾经有许多人在这种眼神面前落荒而逃,可这女孩眉毛都不动一下,一双眼幽静明亮,衬得他像个笑话。 -- 第31页 崔小酒不语,一抬手,聚起气剑,这次数量是之前的几十倍,澄蓝的光暗蕴危险。 沈盟心里有点虚,嘴倒是很硬:“想威胁我?可不要太得意,刚刚只是我疏忽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 他还想说什么,气剑倏然动了。 “刷——” 那一柄柄小剑,犹如满蓄的弓,暗藏无匹的威力朝沈盟激射而去。 沈盟接下来的话卡进嗓子里,不过他早就暗中有所戒备,很快把功法运转到极致。他大吼一声,双臂护在头前,皮肤呈现赤金色。 玄金真卷,东洲防御最厚的功法之一,因为实在太恶心人,有“王八壳”的美誉。 崔小酒静静的看着他。 气剑这招,是这几个月来灵钧教给她的。 她境界继承原身已是宗师,虽然是以丹入道,但灵力到达这一境界,自然而然会发生蜕变,和先天阶段不可同日而语。 腿脚功夫无法速成,因此这种凭依于灵力的气剑,就成了最适合她的攻击手段。 没有出乎崔小酒所料,灵力凝聚而成的利器,轻而易举破开壁垒,沈盟的防御如同露孔的破纸。 不过片刻,沈盟便萎顿在地上,身上多处伤口,汩汩的冒血,有一处伤口距离要害仅有两寸。 “你、你……”沈盟咽了咽口水,腿肚子都在打转。 娘的!为什么这么诡异!怎么可能防不住!! 这人到底是什么修为? “不是威胁。”崔小酒淡淡道。 沈盟:“啊?” 崔小酒:“不是威胁,也不是偷袭。” 这是回应沈盟之前的话。 不是威胁,也完全不需要偷袭,她只是想教训他而已。 沈盟领会到她的意思,面色十分难看,但求生欲叫他不得不做出服软的架势,一时间脸都有些扭曲。 他也算是天之骄子,靠着一身蛮横的功法和天赋,在东洲都是横着走,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硬的茬子! “肯听我说话了?”崔小酒问。 沈盟努力半天,把脸部定格成一个略显弱气的表情,讷讷点头。 他已经不当对面的人是可欺的弱者,是“女人”,而是把她当做可怖的前辈对待,诚惶诚恐。 崔小酒把眼睛挪开。 一个大汉露出这种被欺负的表情,噫,辣眼睛。 背后的村人们有人笑了,低声嘀咕:“刚刚还硬气的很,一脸死不道歉的样子呢?” 旁边有人小声应和:“欺软怕硬呗。” 沈盟敢怒不敢言。 崔小酒看那余下的四个散修,有人暗自戒备,也有人事不关己的拨弄花生米,唯独没人出来帮一帮沈盟,修真界的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她开口说:“我的意思是,你扰了我吃饭的雅兴,原本我是没那么容易放过你的。” 沈盟听出崔小酒的言外之意,忙道:“前辈,您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 崔小酒笑了笑:“先给你冲撞的这位姑娘,还有被你污蔑侮辱过的那位剑尊道歉吧。” 沈盟神色一僵,他从没有低声下气的道过谦。 他其实是不太服气的。但在崔小酒的目光下,他只能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说:“我……我道歉!我不该轻薄恐吓这位姑娘,也不该、不该说剑尊的坏话!” “不够诚恳。”崔小酒找了个空椅子坐下,撑着下巴看他表演。 “不……不够?”沈盟结巴了一下,然后如醍醐灌顶一般,猛扇自己巴掌,“是我不好!我不该!我……” “好了好了,”崔小酒遮住自己眼睛,“有碍观瞻,下一项。” “到别人家吃席也不能白吃,这样……你叫什么来着?沈盟……对,沈盟,你把自己,顺带还有你这些兄弟们的份,都给交上吧。多交些,给姑娘家压压惊。” 沈盟瞪视身后这群“兄弟们”一眼,憋屈的解下储物袋。 …… 宴会有惊无险的结束,桌上摆满残炙,一片狼藉。 村人们张罗着收拾,沈盟等人早就灰溜溜走了,也没提借宿的要求,囫囵在荒野寻觅个地方憩下。 王姣上头的热血冷却下来,忽然感到后怕。 她垂首拾掇盘子,终究是有些不安,低低的问身旁的崔小酒:“你说他……会来报复么?” 崔小酒在帮王姣收拾,嫩白的指尖不小心沾染上盘子上的污渍,也完全不在意。她已想过这个问题:“秘境开启的时候,四方势力都会过来,沈盟不敢在这时生事,暂时没有危险,不过……” “我唯一担心的是,他会把灵钧与雪户村的关系告知圣山,到时就麻烦了。” 王姣眉头皱起:“圣山……到底是什么?” “圣山啊……”崔小酒偏头看向远处,灵钧站在雪地上,只留下一道清寂的背影,“那是灵钧曾经归属的地方,是凌驾于整座大陆之上的庞然大物。” “不久前,圣山污蔑灵钧勾结邪魔,将其关入灵牢之中,灵钧自然不会任由他们泼脏水,便离开了圣山,以便为自己讨回公道。” 更详细的情况,诸如失去修为之类,崔小酒并没有说,她不想把灵钧的伤口生生撕开来给别人看。 不过仅凭这个,王姣也足以窥见其中的诡谲凶险:“圣山和灵姑娘有仇?怪不得……” -- 第32页 大红灯笼被一一取下,这片被照的灯火通明的街道,也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王姣担忧的问:“那灵姑娘……现在还好吗?” 她觉得白天的时候,自己新认识的朋友可能是怕她伤心,给她编织了一个美梦。 “这个你不必担心,”崔小酒朝灵钧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眼神说不出的温柔,“我那位朋友……说的都是真话。就算不相信我们,也要相信剑尊阁下的能力,是不是?” 这时,长者颤巍巍走过来,一旁的村长赶忙搀扶。 “这位崔姑娘。”待在崔小酒面前站定,长者右手扣肩,背脊弯下去,“感谢您方才的帮助,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崔小酒认出来,这是雪户村的大礼,忙止住长者的动作:“使不得!” 长者还是坚持行完这一礼:“若不是您,我们村子定是要有伤亡了。” 崔小酒半是无奈,半是不好意思的笑笑:“您继续叫我小崔就好,不必用尊称。” “雪户村这些天来的善意与帮助,我与友人都能感受的到。若袖手旁观,那真是连兽类都不如,更何况……” 更何况还是因为灵钧的事,村子才会和沈盟起冲突,于情于理她帮忙都是应当的。 只是这些,她却不好说出来。 因为长者那一礼,忙完了的村里人都渐渐聚拢过来。 他们对这个同他们相处两三日的修真者朋友,忽然多了些敬畏和好奇——直至亲眼看到他们才发现,在力量上,普通人和修真者隔着怎样的天堑。 崔小酒主动谈及她的担忧:“我刚才同王姑娘谈到,沈盟会把灵钧与雪户村的关系告知圣山,圣山现在颇为偏激,万一……我担心它会把你们当做邪魔余党看待。” 这种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我愿意竭力为诸位提供帮助。” 静了一瞬。 长者:“确实,发生冲突的时候,这种事就不可避免了。”他捋了捋胡须,眼皮耷拉着,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王姣咬紧下唇,脸上满是内疚:“如果不是我一时冲动去问……” 村人们倒是看得很开:“这也不是你的错啊,明明是那家伙太混账!” “对!而且他这么议论咱的恩人,咱也不能当缩头乌龟啊?” 大家交头接耳讨论,四周嘈杂起来。 “什么几把圣山,亏它还带了个‘圣’字,搞那么龌龊肮脏的一套!” “偏偏还有权有势,啧……” “通过之前那个瘪三散修我就明白了,这修真者啊,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昂……不包括恩人和咱的这两位朋友。” 长者跺了跺拐杖,场面倏然安静。 他道:“如您所讲,圣山是一个庞然大物,我等无法对抗,只能暂避锋芒。” “二百三十九年前,灵姑娘路过我们村镇,一剑荡平崩裂雪体,斩杀作乱妖兽,我们雪户村才得以延续至今。” “如今,也是时候换一处地方生存了。” 换一处地方?这是要举族迁移? 崔小酒哑然。 “这……或许还没到那个地步呢?大家世代生活在这里……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长者摇摇头,感怀的看着不远处的大雪山,眼底沉着岁月积淀的智慧:“我等能借您一时的力量,还能借一世吗?自身弱小,强行留下不过害人害己。” 崔小酒想到一个法子,犹豫要不要提及——如果极力撇清和灵钧的关系呢?说不定可以保存村子,一切都能够不改变…… 可是……可是她在情感上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还有一事,”长者看着她,打断了她的思考。老人左手拄杖,咳嗽了两下,“崔姑娘,我这个老东西年纪大了,终究比小辈要细一些、敏感一些。在此冒昧的问一句,您千万不要生气。” “您请讲。” “您应该和灵姑娘有些联系吧,或者是灵姑娘的熟识?”长者恳切道,“刚才您和王家丫头的话,我稍稍听到一些。所以我想问一问,灵姑娘现在如何了?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崔小酒预料到了前面,没预料到长者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她神情动容,动了动唇。 “……你们尚且自身都难保,还在担心她的安危?” 这时身侧响起一道清冽沉冷的嗓音。 欸? 崔小酒一惊,转头看去,灵钧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旁边,刚才这句话,就是灵钧说的。 老者还未说什么,就有人抢着说:“那是我们雪户村的恩人!恩人有难,我们装作没有看到,不闻不问,那和白眼狼有什么分别?” 灵钧:“她害你们落到这种地步。” “害我们的不是她,是沈盟,是圣山!你怎么连这个都看不明白?”那人觉得她有些笨,不想和她说话了。 “就是就是!”在场人跟着附和。 崔小酒觉得心里又酸又痛,眼底有些湿。 灵钧顿了片刻,道:“现实一些罢,你们和她撇清关系还来得及,毕竟她是帮助了你们,而不是和你们结成一个战线,只要做出态度,圣山不会往深里计较……” ——这也是刚刚崔小酒犹豫的东西,现在就这么被灵钧问了出来。 -- 第33页 听了灵钧的话,村人不假思索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不会做白眼狼!” “对!” 有人皱眉:“虽然是个办法,但是底线在那里,有些事情做了以后,就回不到以前了。” 有人高喊:“我们良心还在呢!” 老者跺了跺手杖,嘈杂声小下去,很快四周恢复以前的安静。 “您看,这是我们大伙的意思。”老者眼中含笑,“这么选择,我们情愿的。” 第十五章 眼前一片喧闹,灵钧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小时候,剑峰最高的那棵树下,每逢日头西斜,师父总会给他们讲故事、讲处事的道理。 师兄师妹们挤作一团,她仰头看着师父,夕阳的余辉从师父肩头照下来,又暖又亮。 师父讲到:“徒儿们,为师问你们一个问题。我辈修真之人,最应追求的是什么啊?” “这个题我知道,论道堂的长老讲过!”扎丸子头的师妹举起手,她摇着脑袋,压着嗓子,换成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辈修真之人,当追求飞升之大道,摒弃外物,抱元守一……” “不对!” 师父嘀嘀咕咕埋怨:“鸿信师弟怎么老教这么些个东西。” 片刻,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修真者修得是通天之道,修为至大成者可移山填海,我毫不怀疑,在座的大部分未来可做到这一点。但为师要告诫你们,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万不可迷失自己,失了为人的本分。” 有师弟问:“什么是为人的本分?可我们是修真者啊?” “混话!修真者就不是人了?”师父瞪了他一眼,“我辈修真之人,当惩奸除恶、匡扶正义,为师丑话可说在前头,你们之中要是有人为了进阶突破、不择手段,为师就当没有过这个徒弟!” 见大家害怕又不解的样子,师父有些无奈:“也罢,转变也并非一朝一夕。” 他缓下嗓子:“换一个你们比较好理解的说法,种善因自有善果,种恶因则会有恶报,冥冥间,因果早就缔结而成。你们想想,是不是种下善因比较好啊?” 师妹嚷嚷:“我懂了!为了得到好报,我们要做个好人!” “你啊……”师父笑着拿戒尺拍了一下师妹的头,师妹眼泪汪汪,捂着头上的包。 灵钧一直文文静静的坐在一边,这时开口问道:“那为什么要做好人?为了修己,为了立心?” “你能思考到这一步,为师很欣慰。”师父沉思了一会儿,说,“这确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每个人聚在一起组成了世界,我们的一言一行,也在影响着世界。若每人能做到这些,世界将会有大改变。”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 她一直笃信着老师的教导,要正直,要与人为善,哪怕被诬陷囚禁,她的同门、她所帮助过的人对她冷眼以待,折磨她、欺侮她,她也这样笃信着。 直到她被推入“恶川”,她所期待的正义并没有来临。 太疼了,实在太疼了。她茫然的想,师父,好人不一定是会有好报的。 这时,手心到指尖忽然感受到一片温热,灵钧垂下眼,看到崔小酒的手与她相握。 暖的发烫。 “我这个朋友没有恶意的,”崔小酒朝长者笑笑,“这么晚了,大家先去休息吧。到时候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同我讲,我与友人定竭力相助。” 灵钧闭了闭眼。 师父说,人的一言一行都在影响着这个世界。种善因便会有善果。 曾经她是不信的。现在她明白了,她只是得到的太晚。 或许在前世,曾经也有这么一些人,真正的为她打过抱不平,只是她没有来得及看到,便已被时光所掩埋。 她做过的事,帮过的那些人,并不是没有意义。 “就算圣山不插手,也务必尽快完成迁移,离开这里。”她忽然道,“雪户村位于雪山之中,届时秘境若生出波动,必然引发积雪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从得知王姣是罗刹女、雪户村是前世被掩埋的村子之后,她便在考虑,如何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现在说出来虽不是什么好时机,但这种事情,是越早做出准备越好的。 村长瞪圆了眼:“此话当真!?” 灵钧略微颔首,道:“一般而言,秘境相对稳固,但也有灵力外泄,闹得天翻地覆的例子。总之,做好防范。” “不,是一定要搬!”崔小酒说,“有一个人……有一个人是冲着秘境基石去的!万一阻止不及,秘境会塌!” 在原著中,男主的目的便是那秘境基石——这件事对于常人来说天方夜谭,但封北毕竟是世界的主角,在随身老爷爷的帮助下,他阴错阳差就把秘境基石拿到了。 封北之后为了避免惹到麻烦,直接离开了雪境,再然后的事,书中便并未描述。 如果灵钧所说成真,那这座村落岂不是…… 村长气的手都在发抖:“那群……那群……” 老者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如今得知,能预防便是好的。二位,那所谓的秘境会持续多久?我们好做准备。” 崔小酒想了想:“如无意外,秘境将在后天开启。秘境内外时间流速不同,外界的话,大概会持续三日吧。” -- 第34页 老者叹了口气:“三日……” 聚集的人群散了,老者和村长等主事的准备彻夜详谈。 崔小酒朝灵钧伸出手,说:“我们回家吧。” 她什么都没有问,就仿佛是像往常一样,抓到不穿御寒衣物、偷偷去观雪的灵钧,然后拉着灵钧的手,一步一步往家中走去。 灵钧说“好”。 她眼皮垂下,形状姣好的眼尾委婉,弧度像是在笑。 四周都是雪,本该是冷的,可同崔小酒双手相连处,灼热的温度传递过来,驱散了寒意。 她就好像头一回来到这世间,头一回这么真切的感受到周围的温度。 清瘦的腕上依然缀着那金红珠子,现在的她大概能理解,这颗珠子的存在不是为了束缚,而是为了保护。 就如同曾经崔小酒把那个匕首收起来,也只是为了不被其他人得到。 只要摒弃偏见与狭隘,原来这些都是那么容易看见的东西。 “你是对的。”她忽然说。 崔小酒微怔,随后会心的一笑:“嘘,我们今天不谈这个哦。待会儿想吃点什么?今天晚上发生这么多事,你一定没吃好……” “啊!下雪了。”她有些惊奇的抬起手,接住一片雪花,冰冰凉凉。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世间恢复静谧,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 或许是日有所想,当晚灵钧很少有的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上辈子发生过的事。 那是和西州众一起攻上圣山的时候。 遍地都是血。 手下们死的死,走的走,她身边也只剩下一个罗刹女,而圣山的阁主连同长老还有八位。 宗主戴雨薇以为胜券在握,垂下眼怜悯道:“师侄,何必走到这一步呢?” 灵钧没有与其交谈的兴致,身后黑紫魔焰高涨,像是能吞噬万物。 这一战打到天地变色。 罗刹女燃烧精魂,阻住三名阁主,灵钧得以没有损耗的处理掉在场所有敌手,扫清障碍。 血水染红了主峰峰顶,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宗师们,最终还是坠在了脏污的泥里。 戴雨薇尸首横陈,双眼暴睁,像是想不明白,她最终怎么会到了这一步。 “罗刹。”灵钧低低道。 魂与魄是鬼修之基,燃尽了精魄,鬼修便会消散于世间,再难入轮回。 罗刹女倚坐在断壁旁,魂体已经消融到了大腿根部。 她熟视无睹,右手扣肩,艰难欠身行了一礼,朝灵钧说:“尊座,障碍已经尽除,您可去往圣山的核心 了。” “嗯。” 漫天火海,灵钧一身黑袍,如化不开的浓墨。她微微偏头,像是在疑惑:“你本不该如此拼命。封北已死,你之仇恨已销,为何助我。” 罗刹女笑起来,笑的无比开怀,半晌才答道。 “许是有您不知道的渊源吧……” 她气息微弱,魂体渐透明。 “到如今还不忘同我开玩笑么。”灵钧神色不辨喜怒。她足底悄无声息的蔓出黑水,如影如墨,那是罪渊底下流淌的东西,是世间最为纯粹的“恶”。 接触黑水的人或者魂,但凡有思维者,皆会被其同化——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灵钧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算是被同化了一半,凭借强悍的意志保有自己的思维,在某种意义上占据主动权,因而能在世间行走。 黑水快要触上罗刹女的时候,罗刹女似有所觉,艰难睁开眼。 “尊座不必为我费心了……” 她视线空茫的看着暗沉的天空,喃喃:“罗刹现在只愿作为‘自己’,作为‘人’死去。” 她惨笑:“之前疯疯癫癫,到死时反倒清醒……” “罗刹这一生杀人无数,其中可憎者有之,无辜者亦有之,如今落得这样的结局,无非是因果循环罢了,尊座不必烦忧。” 黑水止住蔓延,灵钧静立着,不知有没有在听。 罗刹女轻声道:“尊座,我早就想说,您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请您……放过自己吧……” 魂体透明的接近虚无,点点金光散逸,断壁旁再看不到鬼修的影子。灵钧收回眼,看向圣山拱卫着的、接连天地的光柱。 放过自己。 什么叫“放过”? 灵钧睁开眼,些许晨光自窗子透进来,太阳穴突突的疼,她抬手掩住额头,有些痛苦的□□一声。 “怎么了?” 崔小酒正在一旁假寐,闻言睁开眼,担忧的为灵钧查看。 他们所居住的小屋是村人们所闲置的,条件比较清苦,只有一个小榻。两人这么多天来,都是憩在一个榻上。 崔小酒让灵钧枕在她膝弯,蕴灵力于指尖,轻轻按揉其太阳穴:“是神魂出了问题?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崔小酒的按压下,灵钧蹙起的眉头渐渐舒缓下来,她低语:“不是什么大事,可以自行恢复。” 崔小酒松出一口气:“怎么忽然这样?” “大约是因为忽然回想起了一些往事吧。”灵钧叹道。 “往事?” “嗯,一段……让人有些遗憾的往事……” 比起这个,梦境里有一处细节让她很在意。 罗刹女说,她可以去圣山的核心了。可是……在她记忆里,明明在屠戮完圣山众人便止步了。 -- 第35页 是梦境中的联想,还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这个疑惑暂且放到一边。 灵钧忽然道:“芃芃。” 骤然被叫到小名,崔小酒指尖微颤,心脏咚的重跳一下——灵钧并不常这样叫她。 小名这种东西,长辈可以叫,挚友可以叫,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超乎寻常的亲昵。 “怎、怎么了?” “若你眼前有一个改变一切的机会,”灵钧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很生疏的吐露着,“你会去做吗?”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反倒觉得有些好笑。诚惶诚恐,畏首畏尾,都不像是自己了。 意识到自己重生是真的,那些糟糕的未来还未成真,还可以改变,她就像一个习惯了孑然一身的人,手中忽然捧了易碎的宝物。 会担心会不会把一切搞砸 。 “当然会去做了啊,”崔小酒挠了挠脸颊,“嗯……这句话里是不是少了什么前提,譬如会粉身碎骨什么的?” “那便加上,一样的。” “也是,如果真的想做成一件事,也就没有所谓的前提了,”崔小酒点点头,有些好奇的问,“你要改变什么?” “这个啊,”灵钧眼睫颤了颤,闭上眼,“要先保密。” 崔小酒并不强求,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隐私:“好。那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讲啊。” 天光已大亮,二人起床梳洗穿衣。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崔小酒连挽发都不熟练,要靠灵钧帮忙,现在已经可以自己独自完成了。 窗外一阵喧闹。 崔小酒撑开窗子往外看,原来又有一行修真者到了雪户村。 看清这些修真者身上所穿的服饰,崔小酒心里一咯噔,她回去扯了扯灵钧的袖子:“圣山的人来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灵钧眉头微蹙:“走。” 村口围了一圈村人,崔小酒走到后排,不着痕迹的打量。 圣山为首的是一少年,器宇轩昂,剑眉星目。他有礼的朝村长一抱拳,道:“在下封北,接下来可能要叨扰几日了。” 崔小酒心中一惊:封北?那不是《夺天》的主角吗? 上一次清谈会的时候,封北还是不受重视的守山弟子,如今才过了短短半年,他就成了这次秘境之行的领头者? 也未免太夸张了! 第十六章 旭日初升。 封北没寒暄太多,便带着圣山弟子离开了。 崔小酒总觉得,封北临走的时候,似乎是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她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不过,大概是错觉吧,封北并不认识自己啊? 村长应付完圣山的人,浑身都出了一层虚汗。见崔小酒和灵钧二人也在,整个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您看……” “不用太担忧,”崔小酒道,“我已经遣灵傀监视沈盟,至少在秘境开启之前,他无法同圣山告密,也就是说,只要按原计划搬离就可以了。” 村长松了口气:“那便好!我这就召集村人们先做准备。” 说完村长便匆匆离开了,其余村人也散去。 这天果然安稳度过,第二日,天空突现异象,霞光阵阵,仙音渺渺。来到雪境的修真者们纷纷升到空中,令牌在手中发出湛蓝微光。 崔小酒也混在其中,她拉着灵钧的手,若仔细去看,会发现两人腕上均系了金色锁链。 ——这枚锁链是一个灵器,进入秘境时,可使两人进入一个地方,不致迷失走散。 手中令牌发出的光愈来愈亮,空中显形出一座仙宫虚影,如梦似幻。崔小酒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束光、一道洪流,在令牌的牵引下,往那座仙宫撞去。 刹那间,眼前和脑海俱是一片空白。 崔小酒眨眨眼,入目是素蓝的纯色窗帘,透过现代化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柔软洁白的云。 “芃芃。” 那是一道很熟悉的声音,音色柔婉,浸满了温柔,带着些激动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崔小酒如遭重击,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妈妈?” “妈妈在呢,”叶伊女士朝她安抚一般的笑了笑,“芃芃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崔小酒迷迷糊糊:“我……这是在哪?我不是已经……” 叶伊拍了拍她的手:“别说傻话。还好赶上了,老崔从道友那里借来法器,为你施了续命的术法,感觉怎么样?” 顺着叶伊的目光看去,崔小酒看到了广袖长衫、拿木簪束发的男人。 她嘴唇动了动:“爸爸……” 风沿着窗子溜进病房,把浅蓝色的窗帘吹得扬起来。 “还有一个好消息。”叶伊见她眼圈红了,以为她是难过,忙哄道,“我们找到了为你改换命格的法子,等你出院,我们就去试试。如果成功的话,以后我们一家人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一直在一起,真是个让人挪不开眼的承诺。 崔小酒喃喃:“……妈妈。” 她两臂张开,像是在讨一个拥抱。 “又撒娇。”叶伊把女儿抱进怀里,轻抚她黑软的发,有些感慨的说:“我们芃芃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还好,还有时间。妈妈要看你长大,看你嫁人,一辈子和和美美……” -- 第36页 崔小酒搭在叶伊后背的手颤了颤,头埋进叶伊肩膀。 叶伊问“怎么了”,崔小酒再也抑制不住,瘦小的身躯就像伶仃的落叶般颤抖起来。 “妈妈……”有一种庞大的无力的悲恸亘在胸口,她先是小声抽噎,到后来连一声哭号都发不出,只能揪紧叶伊的衣服。 叶伊察觉到不对,把她从怀里挖出来,看清她的模样噗嗤一笑,用白腻的指腹擦了擦她的脸颊,语气宠溺:“小花猫,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不是。”泪水大滴大滴的涌出来,模糊了叶伊的模样,“我……我不想再也见不到您,不想没有家,我还想再吃一次您做的饭……” “等芃芃好了,妈妈回家就给你做。” “回不了家了。 ”崔小酒似哭似笑。 她看着投来疑惑目光的母亲,终究是松开手,眼圈红红抬起头,下颌骨绷紧,辰光勾勒出坚定而不容情的线条。 她的声音带了些哭过的软糯,但能让听者明白她的认真:“……梦都是要醒的,您说对吗?” 她看到叶伊脸上带着明显的错愕。 随后眼中的画面分崩离析,寸寸碎裂,什么病房、什么父母,全都不见了,紫红的瘴气从心口剥离开来,消散在空气中。 她看了看四周,广袤无垠的冰原,风怒号着,雪茬子纷纷扬扬打在脸上,麻麻的痛,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泪珠子顺着颊边滑落,还未堕地便化作冰晶。 崔小酒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还有些脱离不出刚才的情绪:“是心魔……刚刚的难道是,心魔幻境?” 这是她离开家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六个月,偶尔夜里会梦到从前的事,醒来颊边湿润。 几个月间,她走的越远,见过的风景越多,便越是想念梦境里那小小的一隅,想念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庞。 无怪乎在心魔幻境里会看到那样的画面,大概还是想家吧。 崔小酒拍了拍自己脸颊:“振作一点,振作一点。” 人要向前看,雏鸟总会飞离巢穴,崔小酒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最终才能从那个幻境中出来。 “不过也好,趁这个时候做了了结,总比以后爆发出来要强……等等,”她动作一滞,“坏了,灵钧!” 因为有灵器相连,两人落地的地方并不远,崔小酒顺着指引,很快找到了灵钧。 灵钧还没有从心魔幻境中出来,闭着眼眉头微蹙,眉宇间隐约笼着一股戾气,使她看起来多了几分陌生感。 心魔幻境会让人看到心底最渴望的东西、最憎恨的东西、最恐惧的东西。处在心魔幻境中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心魔侵蚀内心,或耽溺于美梦,或沉浸于杀戮复仇。 而对于有那种经历的灵钧来说,一不小心就会陷在里边。 崔小酒从储物袋中拿出件刻了保暖法阵的狐裘,给灵钧披上,眉头皱着。 “不行,得想想办法……” …… 灵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矗立在一处荒原。 鼻端充盈着腥甜的气息,枯黄草叶上可以瞧见尚未干涸的血珠,一滴一滴往下淌,土壤之中仿佛饱蘸了血,呈现一种脏污的黑红。 遍地都是尸体。 “魔头!” 那是一个穿着圣山服饰的弟子,赤红着一双眼,提刀朝她砍来。灵钧微微偏头,不假思索的一剑递去,刺进那人胸膛。 鲜血喷溅。 “这里是……”由不得灵钧细想,半人高的草窠中站起一个又一个人,他们嘴里喊着“除魔卫道”之类的词汇,悍不畏死的拥上前来。 “尊座,我来为你扫清这些路障!” 灵钧提剑的手一滞。 偏头看去,“罗刹女”不知什么时候立在她的身侧,挥着节鞭,悍勇无匹的荡开一条血路。 罗刹女? 这不对。灵钧想。 耳边喊杀声冲天,“罗刹女”为她浴血而战,右肩被灵器贯穿,魂体飘忽了血多。 灵钧却立在一旁,苍白面庞如不化的寒霜,剑尖随意的点在地面,就像是一个无关的过路人。 “尊座!!”罗刹女急道。 灵钧好似这才注意到她,抬起眼,顿了顿,温声道:“那你想要怎么样呢?” 罗刹女几乎喜极而泣:“我们攻进去,去圣山里面,去……唔!” 她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心口,那里刺进去一节笔直雪亮的剑锋,动手者是她口中的“尊 座”,她最尊敬的人。 “睡吧。” 灵钧掩住她的眼。 罗刹女的身形渐渐透明崩解,就像曾经在圣山的残垣上一样。灵钧眼睫颤了颤。 下一刻,眼前所见忽然变得扭曲,黑与红混杂在一起,像是被打乱了又重新组合一样。 等扭曲静止,还是那篇荒原,天地一片昏黄,自空中落着血雨。 手中的剑往下滴着血,遍地都是尸体。 灵钧垂下眼,眼尾透着些讥讽、 我不杀,便直接把结果摆在我面前吗?真是…… 抬起手,手中沾满了血污。这东西如影随形,像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沙沙……” 身后传来些脚步声,灵钧神色漠然,提剑转过去,却在看到来者的那一刻,剑尖一颤。 穿着蓝衫的少女怯生生看着她,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恐惧和失望。 -- 第37页 “灵钧,你怎么能这样呢?”她抖着嗓子说,“我以为你可以变好的,我以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灵钧动了动喉咙,声音有些嘶哑,像骤雨前的宁静。 她一步步朝“崔小酒”走去,脊背挺直如劲竹,带着无匹的压迫力。 “崔小酒”像是被恐惧攥住心神,回答的话卡在嗓子里。 灵钧讥讽的笑了。 重生是她最大的秘密。 ——就像之前崔小酒对她小心翼翼、关照备至一样,如今的情形反了过来,她不敢对崔小酒提起重生的事,她……怕崔小酒失望。 她知道,崔小酒喜爱并憧憬的是那个剑尊,那个救人无数、正直热忱、哪怕性格变得偏激也还有回头路的“自己”。 “剑尊”和崔小酒志趣与性格相投。而真实的她却是那个让整个大陆生灵涂炭、手中沾染无数杀孽的西州魔尊,二者天差地别,就像是永远不会交汇的两条线。 她没有办法把碎掉的那个自己拼回去,没办法把“剑尊”还给崔酒。 而这个幻境,把她心底里最不愿看到的景象投射了出来。 灵钧走到“崔小酒”面前,垂下眼。 面对幻境造出来的伪物,灵钧替她说了下去:“嗜杀,暴虐,残忍,没有人性……你想说这个吗?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就是这样的人。 “崔小酒”抖了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灵钧却已经扬起手,剑尖映着天光,一瞬间划过冷寒的线。 “冒充她,你也配。” “崔小酒”惊恐之色愈重,往后退了一步。可她躲不过那剑。 灵钧手臂垂下,背转过身去,剑尖淌下刺目的血。 眼前的景象,犹如镜花水月一般散了,什么荒原,什么尸山,都没有了踪迹。 灵钧立在一片虚无中,眼皮垂下去,瞳里带了点厌弃——不知道是对刚刚那个伪物,还是对自己。 脚下所踩的地方不知何时起成了一片水镜,灵钧这么垂着眼,正好能看到水镜中的人。 那人身着一身黑衣,其上绣着反复邪狞的花纹,模样和灵钧一般无二,只是脸颊上不知何时印上了可怖的疤痕,覆盖了大半张脸,层层叠叠,丑陋的令人作呕。 这是前世西洲魔尊的模样。 灵钧漠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没能从幻境里出去。 反而陷得更深了。 要破开幻境,不是简单的杀死境中人就可以的。若无法离开,归其根本,还是放不下,堪不破。 便在这时,心底有个声音开始喋喋不休,讨嫌的很—— 【说到底,还是没有人在意“你”,真正 的那个你。】 【怎么会有人喜欢你呢?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满手鲜血的恶徒?】 灵钧攥剑的手无意识使力,手背暴起青筋。 那道声音仿佛无所觉:【曾经罗刹女或许真心效忠过你,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所有人都不在了。你将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戴着假面孤零零的活下去,直到生命走到尽头!】 【你甘心吗?】 灵钧:“聒噪!” 她运起灵力朝水镜轰去,水花四溅,整个水镜都四分五裂。 可是等恢复寂静,一切又变回原样。 水镜中的人双唇紧抿,眸子黑又沉,眼底积着从前世带来的、经年累月的疲惫。 灵钧想:不能留在这儿,要出去,可是…… 可是什么呢? 这么想着,耳边忽然想起清脆的银铃声,一声又一声。 似乎有些耳熟…… 在悦耳的有节奏的银铃声中,灵钧静静立在水镜之上,闭了眼,沉郁的、焦躁的心忽然被安抚下来。 是啊……现世还在有人等我回去。 再睁开眼时,来自外界的冰寒顿时席卷了全身,并不刺骨,反而让她有种活在现实的真实感。 她呕出一口污血。 漫天风雪之下,小姑娘担忧的看着她,一双眸子如剪水般,温润又明亮。 “灵钧!你没事吧?” 灵钧静立片刻,唇角弯了弯,安抚一般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没什么,只是听了些疯话。” 没等崔小酒再问,她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也没探索呢,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崔小酒很自然的牵住灵钧的手,给她手上戴了那只毛茸茸的兔子形状的手捂子。 “灵钧灵钧,你说这座冰原上会不会有奇遇秘宝什么的?我还是第一次来秘境呢。” “会有的。” 她说。 第十七章 冰原广阔的似乎没有边际,风雪漫天,神识所及看不到自己以外的人。 开始崔小酒还兴致勃勃的走,在雪地里印下一个个深窝。 后来就不行了,再美的景色,一成不变的看上半天,也会觉得无聊,她拖着长音往灵钧那里靠:“还要走多久喔。” 灵钧:“修行本就是枯燥的旅途。” 她这么说着,还是任由崔小酒靠了过来。 崔小酒把灵钧水一样质地的发捏在手里把玩,在食指上卷出几个卷,然后放开,数次重复,像是找到什么乐趣般,乐此不疲。 就这么一路行进,采灵药,寻找材料的踪迹。 -- 第38页 后来也碰上过几个人,不过崔小酒都远远的避过了,没有发生冲突。 值得一提的是,途中她们还遇到了沈盟。 当时沈盟看上去过得不如意,像是被伏击或围攻过,浑身破破烂烂的。远远见到她们,像见了鬼一样,掉头就跑,很快连个影子都没了——不愧是体修。 日上中天的时候,两人碰上了一列人。 “那是……” 白底金线,是圣山弟子服的颜色。 崔小酒双颊崩的紧紧的。 怎么这么不巧,正好就遇上圣山的人了? 对面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崔小酒正想往旁边走避过去,圣山的领头人竟然朝她们走来。 什么情况啊? 这时候再执意躲避,就显得有鬼了。崔小酒吐出一口气,停下来。 见招拆招,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么想着,圣山一行人很快到了她眼前,为首的那人是男主封北,早上时候,崔小酒曾经远远的看过他一眼。 只见封北温文有礼道:“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姑娘,真是缘分。我是封北,还不知姑娘名姓?” 被封北看着,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崔小酒维持表面的客套,道:“我叫崔芃芃,道友认识我?” 因为“崔小酒”和“崔酒”仅有一字之差,容易造成联想,所以崔小酒在外都是报的这个名字。 “一面之缘,”封北笑的滴水不漏,“在雪户村的时候。” 他随即称赞崔小酒的名字道:“芃,草木繁盛,有遒劲的生命力,好名字!那身边这位呢?” 灵钧眸色暗沉,淡淡道:“微不足道之人,就不和道友互通名姓了。” 崔小酒感觉灵钧捏着自己手腕的力道重了些,这时灵钧说:“芃芃,我们走。” 封北和灵钧对视。 两人都是略微上挑的眼型,只是一个看着多情,一个看着清冷,崔小酒觉得,自己仿佛在两人的眼中都看到了敌意。 于是她朝封北假装歉意的笑笑:“那我们便不打扰封道友了?” 一般人到这时就该识趣的让她们离开了,可封北像是没看出来这暗流涌动的氛围,多情的桃花眼弯了弯:“崔姑娘要去哪?如果顺路的话,不如同行?” 崔小酒心中一跳:这么执着,这人不会别有目的吧? 她警惕更甚:“封道友等人要去哪?” 封北笑了笑,诚挚邀请道:“在进秘境之前,我得到消息,冰原中心有一道巨大的冰裂,破境关键许是就在那里,我等准备前往那个地方。崔姑娘要不要一起?” 崔小酒摇了摇头,婉拒说:“那里竞争一定很激烈吧,我和朋友就不去凑热闹了,在这冰原外围转一圈足矣。” 她其实是要去那里走一圈的,但是是为了阻止封北毁坏秘境。如果跟着封北一同进入,显然就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封北遗憾:“可惜了。” 崔小酒:“人各有志而已,那我们就……” 她正准备再次提出请辞,这时一阵地动山摇,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抓紧灵钧的手:“怎么回事?” 转头望去,但见地平线那边用来一群黑压压的东西,探出的神识反馈回来,那群东西应该是一群妖兽。 “暴动的……妖兽群?”她喃喃。 地上飞的,天上跑的,黑乎乎一片。 太快了,太多了,没办法完全避过去。 封北面上很快的闪过一丝愕然,随后他回过神,当即立断道:“圣山诸位听令,结乾坤子午阵!往冰原边缘移动,避开妖兽行进的中心,快!” “是!”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圣山弟子对他的心悦诚服,他们没有半分耽搁,身形挪移,摆出阵型。 封北对崔小酒又说:“崔姑娘,这妖兽潮威力非凡,人多力量大,你一个人也危险,不如和我们一路,协力出去。” 崔小酒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凭一人之力扛过去,这是互利互惠的事,应下来:“好。” 于是在滚滚而来的妖兽潮面前,乾坤子午阵法以万钧之力冲向冰原边境。 崔小酒和灵钧置于阵中,驭飞剑跟上节奏。 不出片刻,阵法便与妖兽潮相撞,崔小酒把灵力灌输入其中,只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洪流之中,被妖兽潮淹没,四周一片漆黑,见不到天光, 阵法摇晃,在强悍无匹的冲击中如一叶扁舟,堪堪维持住阵型。 一只妖兽何其渺小,那么千只、万只呢? 崔小酒觉得自己知道答案了,那是一种“势”上的差别。 她心脏砰砰跳,下意识攥紧灵钧的手,同时加大了灵力流的输入量。 如果阵法破碎的话,一定会死的吧? 她陡然生出这么一个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倏然止息,四周白的刺目,没有了黑压压的兽群。 周围的白雪如同针刺一般,刺入她有些昏沉的脑子,带来些许清明:“结束了?” 灵钧安抚一般的捏了捏她的手:“结束了。” 探看周围,只偶尔有落单的妖兽游荡在兽潮之外。 他们是真的走出来了。 崔小酒撤去灵力,飙升的肾上腺素渐渐往回落,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种生死一线的体验,和逃出圣山那次又是不同的感受,她默默回味着,在心底问自己,下次能不能做的更好,再遇到这事要如何应对。 -- 第39页 而另一边,封北查看完圣山弟子的情况,到崔小酒这边。他有些关切的问道:“崔姑娘,没事吧?” “没有大碍,”崔小酒按了按抽痛的额角,“你那边呢?” 封北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仅有几个弟子灵力枯竭,休整一番便没事了,万幸。” “那便好。” 封北忽然郑重道:“还要多亏崔姑娘注入灵力及时,不然我们也无法坚持到离开兽潮。” 崔小酒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封北的意思。 圣山这次出来的弟子大多数为先天,还有几个后天圆满,崔小酒却是宗师。在灵力方面,如果说宗师是浩瀚江涛,先天则是涓涓细流,二者天差地别。 以封北的敏锐,怕是已经看出她是宗师。这话应当也是暗示。 只是不知道封北接下来会怎么做。 种种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这时听到封北笑着提议:“崔姑娘现在状态应该也有下滑,不如和我们一同进山里歇息?也好有个照应。” 崔小酒检视了一下自己的灵力,虽然剩余不多,但也到不了会遇到危险的程度。 不过,她很好奇封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要怎么做? 她和灵钧对视一眼, 最终还是应下来:“好。” 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如主动出击。 于是休整片刻,诸人便上了路。 因为妖兽潮的缘故,一行人现在算是快走到冰原的边缘、 不远处便是一处大雪山,封北说山中可能会有些山洞什么的,如今夜晚将至,他们打算去寻一下山洞,在那里生火过夜。 现在封北和圣山打前,崔小酒和灵钧缀在后面,不远不近。 崔小酒悄然放了一个隔音结界,对灵钧说:“你说……封北想做什么?” 灵钧想了一下:“从表面上看应当是亲近拉拢。” 她想起了上辈子的封北,那是一个野心勃勃、颇有心机的人,顿了顿补充道:“小心些,这个人有些手段,勿要轻信。” 崔小酒点点头。 她摸了摸心口,那地方还因为刚刚的妖兽潮有些余悸。 在原著中并没有描述过妖兽潮的事,这是因为她的到来而引发的蝴蝶效应吗? 她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问灵钧:“你知道什么情况下,妖兽才会暴动吗?” “确实有些蹊跷,”灵钧道,“历来妖兽发生暴动的原因有三,一是辰宿地壳变动,引发魔气上涌迷惑妖兽心神,二是人为,据说有种禁药可刺激妖兽失去理智,只会横冲直撞。还有一种……是此地的境主发怒了。” 崔小酒:“这个秘境是小界碎片,没有接连地气,所以第一项基本可以排除。后面两种都有可能,无论哪种情况,对我们来说都有些不利……” 灵钧看着沉沉的天幕:“嗯,我们小心些。” 一行人抵达了雪山之中。 山中有不少松柏,积雪压着墨绿,瞧上去颇为壮美。绕过树的掩映,几人终于找到山洞。 这时天也渐沉,夜幕降临,收拾完山洞,生了火,诸人开始原地休整,准备度夜。 忙活的时候,崔小酒还听到一些圣山弟子的闲言碎语:“封北师兄莫不是瞧上这女人了?频频示好……” “瞧上怎么了?嘿嘿,也没什么不好啊,脸蛋长得美,修为也不错,师兄又不吃亏。” 那弟子看上去颇为不服气,争论道:“怎么不吃亏?那女人看上去就不安分,对我们师兄欲拒还迎的,师兄要选这个女人,还不如选咱剑峰的安莲仙子,你想想,峰主女儿,天纵奇才,百年就入了先天境,又对师兄一往情深……” 崔小酒有些无语,默默离这些人远了一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如果要找道侣,她肯定会选那种和她价值观一致的、能合得来的人,外形啊物质啊、资质之类的反倒是其次。 封北肯定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不过说起合拍,如果是灵钧的话其实……咳咳,似乎有些不恰当?毕竟灵钧是女孩子。 只是一个假设,嗯,对比的例子。 生火所用的燃料,是圣山特制的香木,燃起的篝火要更旺更大一些,还带着些醒神的香气。 圣山弟子们打坐的打坐,修炼的修炼,崔小酒觉得还是要抱有基本的警惕,没有入定,抱膝看着篝火发呆。 这时她忽然听到封北传音入密说:“崔姑娘,出来一下,我有话单独对你说。” 抬头一看,封北就在洞口外站着,见她看过去,还有些俏皮的眨了眨眼,显出完全不同于白日时沉稳形象的模样来。 崔小酒呆了呆。 她扯了扯灵钧衣袖,支开隔音结界,有些茫然的对灵钧说:“封北刚刚跟我说出去谈谈,你说,他想干什么?” 灵钧正闭眼假寐,闻言睁开眼:“他确实有种反常的热情。” 崔小酒:“是啊……”总觉得封北这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他实力不及我,也奈何我不得,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灵钧看着她,片刻之后垂下眼,低声道,“无论他说什么,不要轻信。” “好!” 崔小酒心中突地闪过一个念头,灵钧似乎对封北很熟悉…… -- 第40页 不过她没有多想,只是感慨灵钧看人看的好透彻,随后便站起身,往洞府外走去。 走出洞府,封北正等在不远处的一棵松树旁,见她过来,轻轻一笑。 崔小酒客气道:“封道友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第十八章 封北站在松霭里,针叶的掩映下,他的神色有几分模糊不清。 崔小酒走过去,不知为什么心中突地一跳。但走到近前,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她客气又疏离保持一段距离,问:“封道友找我有什么事吗?” “确实是有一些事……” 封北忽然朝她眨眨眼,少年老成的脸上,多了些俏皮:“奇变偶不变?” “啊?”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也很少网上冲浪的崔小酒,脸上写满问号。 封北面上神情滞了片刻,又道:“天王盖地虎?” 崔小酒摸不着头脑:“宝、宝塔镇河妖?” 风簌簌而过,封北的笑有些撑不下去。 崔小酒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封北的意思,双眼睁大,捂住嘴:“你……你是说?” 封北忙点头。 崔小酒心中震惊:这个封北……居然也从现世来的吗? 世界规则不允许外来之人说出他们来自另一个地方的事实,于是便只能拿这种方法来暗示。 如此说来,封北这段时日的亲近和热络,便有原因了。 可新的疑惑又来了,崔小酒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身为一个在深山宅邸中长大、身边人都遵循古礼的人,崔小酒身上几乎看不出什么现代痕迹。那么封北怎么认出是她? 封北像是早预料她会问这个问题,笑了笑:“因为带你来的那个东西,也是带我来的。” 听到这话,崔小酒心中浮现两个字—— 系统。 原来如此。 她对这个系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强迫她做她不愿做的事,还冠以为她好的名义……哪怕知道这个东西只是一个冰冷的死物,也叫她很不舒服。 只是不知道,封北对系统怎么看? 这时,封北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壶酒来,揭开盖子,浓郁的酒香弥漫开:“不提这个,介意和我来一杯吗?唉,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们两个一样了。” 崔小酒想了想,摇头:“还是算了。那妖兽潮不知会不会卷土重来,还是保持清醒为妙。” 而且她还记得灵钧之前的那句“不要轻信”,哪怕是老乡,也不一定就是心怀善意。 灵钧看人应该还挺准的? 封北看起来有些遗憾,但并未坚持:“只是果酒,运转灵气就能消下去了。不过也对,这个时候还是警惕些更好,尤其我还是领队,要把他们都带回去。” 崔小酒和他不熟,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 月光在雪地上洒下银霜,松林的气息冷凉。 封北看上去还想再说什么,这时,不远的松林里忽然惊起一群飞鸟。 不详的气息席卷过来。 两人齐齐看向右侧某一处。 封北:“遭了,有情况!” 二人急忙回山洞叫起还在休整中的圣山弟子,灵钧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眉头蹙起。 走出外面。 这时已经可以明显看出异状,先是簌簌的声音从松林远处传来,再然后大地都有些颤动,就像……之前兽潮来袭的时候。 天幕变得黑沉,仿佛下一刻就要倾轧下来,白月被黑云所遮蔽,很快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崔小酒喃喃:“好像……什么存在震怒了一样。” 所有人往相反的方向撤离,崔小酒心中的危机感却越来越浓重。 这时灵钧在她耳边道:“去空中。” 崔小酒相信灵钧的判断,没有犹豫,对封北说:“我们去空中!留在地面可能……” 圣山弟子反应各异,他们大部分人觉得,在空中岂不 是成了活靶子? 封北沉思片刻,说:“去半空,结阵!” 圣山弟子便只能敛下种种思虑不满:“是!” 事实证明,灵钧所说是对的。 升上半空还未过十息,巨大的洪流便将山上的树木全都撞断,如果他们在里面,恐怕很快就会被吞没了。 这个地方不像之前,他们没头没脑找不到边界。如果撑不到兽潮过去,怕是会真的折在里面。 众人还未来得及生出后怕,变故又生。 那地上的洪流中竟然向半空飞射出几道黑影,并成倍数递增,转瞬把数人淹没——这似乎昭示着它们想要把擅入者留在此地的决心。 剑阵刚刚成型,还未稳固。 “啊!” 崔小酒刚输入一点灵力,淡金色的防御膜便如脆弱的玻璃般碎成片片。 众人被冲散。 崔小酒只来得及给她和灵钧罩上灵力组成的屏障,便被洪流裹挟着冲到更远的地方。她咬咬牙,往飞剑中注入灵力,向某个方向直冲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黑压压的东西终于稀疏了。 崔小酒这才分得出一点精力看周围——包围她们的这些东西,竟然是千奇百怪的鸟,又或者说,用鸟类妖兽来形容更加恰当。 有的模样狰狞,有的羽毛艳丽,姿容秀美。 经脉因为灵力输出太猛,已经有些刺痛,她无暇顾及,注入更多灵力进飞剑。 -- 第41页 倏然,沉沉的夜幕涌入眼底。 出来了。 崔小酒回头看去,黑压压的一片,早不见了封北诸人的身影。 她眉头皱起,还未来得及细想,那片黑压压里又冲出些黑影。其中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当头,往崔小酒这边重开,其余飞兽为后,如出鞘的利剑般,悍勇无匹。 她忙催动飞剑避去,与妖兽群做的“剑”擦肩而过。 妖兽一击未中,便四散开来,似乎想要逐渐收紧,制成一个“网”。 崔小酒这时候也无暇顾上圣山的人了,封北有系统在应该也不会有事,她吐出一口气,往兽潮相反的方向,如一道流光往天边疾驰而去 “怎么办?”她拉着灵钧,乌黑的发被风吹到脑后拢成一束,“它们这次好像是有理智的!它们恐怕会一直追着我们!” 灵钧:“找地形复杂的地方,先试着甩开。” 被灵钧沉稳的态度所感染,崔小酒心脏剧烈跳动着,她深吸一口气,冷静找回些许,遵从灵钧的提议,往一处山脉聚集的地方飞驰而去。 “真没想到。和圣山众分开的计划还没实施,就遇到这种事。”她低低道。 在山脉之中,崔小酒操纵飞剑时高时低,时入林时升空,没有时间往后看,但身后的危机感如影随形,告诉她这次的敌人并不容易甩掉。 正思索着到什么地方才能甩开这些“追兵”,眼前突然有黑影闪过。。 崔小酒心中一突,转向已来不及,忙驭起灵力抵挡。 狡猾的妖兽,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她的前面! 而且不止一个,而是……一群! 妖兽接连不断的朝灵力盾撞来,崔小酒她前进的速度受阻,后面追兵也一致。两面夹击,灵力盾剧烈的震颤,从四周不断传来细碎的裂响。 无法脱困,离不开这里! 也不过是瞬息的事,经脉里再也挤不出一丝灵力,灵力盾碎裂成片,剑亦脱手。 她眼前一黑,脑子里忽然漫无边际的闪过一个想法:如果能死在一起,是不是也不算孤单? 随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因而也没见到那惊天的一剑。 时间仿佛都为之陷入泥沼,扑来的 妖兽成了一帧一帧画片。无边剑意成型,组成幽闭的一方空间。 ——那是“域”。 灵钧把崔小酒揽在怀里,接住脱手的剑——这是她久违拿右手握剑的时候。 握剑的时候,她很神奇的什么都没有想。 忘记筋脉被生生刺断的痛苦,忘记曾经的遭遇。 忘记了自身是否负有灵力,忘记了曾经所学的那些反复剑招。 本能让她护住怀里的小姑娘,挥出一剑。 一剑而已。 灵钧黑色衣袖被风鼓起,发出猎猎声响,领口绣着的寒梅比血还要艳。 天地变色。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仅有瞬息。 聚拢的妖兽嘭的四散开,像炸开的糖果,血雨纷纷落下,两人周身再无一只妖兽。 在达到“宗师”境之后,还有一个笼统的境界叫“宗师之上”,达到此境界者,必定参透了部分天地至理,超脱于俗世。 灵钧前世位及剑阁阁主、名列宗师之位时,甚至已经摸到一点边。 可惜还未来得及往更深处参悟,她便被诬为奸细,堕入黑水。 受黑水影响,她的神智其实并不是一直那么清晰,有时会被杀念所控制,有时会更加暴躁酷戾——她的力量空前暴涨,她的时间与境界却仿佛停留在了跳下罪渊的那一刹。 直至现在。 剑已成。 失去崔小酒灵力支撑的飞剑变回原来大小,灵钧把崔小酒护在怀里,后背朝下,一同坠落下去,坠入墨绿的松林。 边界处残存的妖兽们在松林外盘桓几圈,然后像是忌惮着什么一样,振翅飞走了。 “唔……” 崔小酒头痛欲裂,沉重的疲惫感浸满了四肢百骸。 她睁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墨绿的针叶,以及松针之上覆着的白雪,些许晨光从枝杈旁探进来。 “这里是……”昏迷之前的记忆在脑海闪过,她蓦地清醒过来,艰难坐起身,“灵钧?” 灵钧就躺在她身侧,闭着双眼,胸口微弱的起伏。 还活着。 崔小酒心神微松,身子一软险些又要倒下去。她甩甩头,稳住身体,小心翼翼的探出神识,扫视灵钧身体的状况。 ……骨头碎了好多,内脏也有一些破损,身上还有许多树叶刮出的血口。 反观自己,除却灵力耗尽,就没有其它的伤了。 崔小酒怎么可能猜不出,灵钧是拿身体做了垫子,护住了她? 她咬紧下唇,运转心法,榨出点可怜巴巴的灵力,直到经脉疼痛不堪才停止,并将这些灵力送到灵钧身躯,修复滋养受损的脏器,然后找出修复伤势的丹药,给灵钧喂下去。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因为灵钧在昏迷中把牙关咬得死紧,她不得不尝试了许多法子,比如托着灵钧的下巴,拿拇指按压苍白的唇瓣,叩开紧闭的牙齿。 等把几种丹药不要钱一般喂下去,灵钧的情况稳定下来,她这才松下一口气,看了看自己的拇指,后知后觉的,耳尖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她甩甩头,把这些热意甩开,专注看回自己的情况。 -- 第42页 此时经脉已经干涸的发痛,再不处理就真的会有问题了。她吞下几颗回灵的丹药,随后目光掠过笔挺的松柏,触及植株掩映之下的山洞。 太冷了。 没有灵力护体的她,都能感觉到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那灵钧呢?灵钧的伤比她还重…… 崔小酒伸手触了一下灵钧的皮肤,冰的骇人,她拧起眉。 必须要找一个足够暖和的地方。 灵力此时已经恢复些许,她为灵钧撑上防护罩,独自一 人提剑去了山洞。 冰蓝色的小气剑盘旋在身侧警戒,她小心翼翼探进去。 山洞里没有其它妖兽居住过的痕迹,里侧的山壁上刻了些看不懂的符号,崔小酒猜测可能是先人留下来的,许是一种文字。山洞深处有扇紧闭的不知通往哪里的门,因经年没有人到来,石块快把它掩住了。 没有什么危险,可以暂居。 崔小酒把山洞收拾好,生上火,回到雪地把灵钧抱起。 身躯入怀的重量比想象中要轻,在圣山的遭遇到底是坏了灵钧的根基,哪怕崔小酒这些时日用心调养,也没能让她长上几两肉。 刚刚在山洞的时候,崔小酒削石做了石床,又在石床上铺了柔软的垫子。走进山洞,她直接把灵钧安置在石床上,为其覆上兽皮做的毛毯。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生怕会加重灵钧身体的负担。 “应该就会很暖和了。” 洞口处的防御结界早已做好,那是一个幻阵,就算修为不高的修真者或妖兽靠近,也发现不了山洞的存在。 崔小酒坐在石床旁的那块地上,这样一趟忙碌下来,她疲惫极了,猫一样的蜷缩在石床旁,寻一个舒服的姿势,右手撑着脸颊,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搭上灵钧的手腕,灵力如同涓涓细流,和缓轻柔的输入进灵钧的经脉。 灵钧丹田已毁,经脉阻塞,这些输入的灵力虽不能在其体内待长久,却能让灵钧舒服些许。 那便是值得的。 她看着灵钧安谧的睡颜,心神飘忽去了别处,杂七杂八的想些东西。 曾经在圣山的时候,她也曾这么看着灵钧,如今数月过去,心境已是不同。 最开始她初临异世,四面楚歌,没有来处亦没有归处,唯一熟悉的、崇拜喜欢的人敌视于她。 现在虽然也是被追杀,在圣山的天罗地网下藏匿生存,但有灵钧陪伴,漂泊无依的心就像是有了归处。 或许她当初能从心魔幻境里很快出来,也有灵钧的缘故。 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不再是随处飘荡的蓬草了。 她吐出口气:“如今当务之急,还是为灵钧恢复修为。” 刚刚在妖兽潮中,如果是灵钧,一定不会像她这么狼狈——而在那种险情中两人能够活下来,怕是灵钧做了些什么。 她还是成长的太慢了。 倒不是她不努力,而是修真一事本就是靠时间堆砌,她要成长为能和圣山对抗的人,还要经历很长很长的时间。 反应能力和战斗经验要在一次次险象环生中累积,完全适应并达到宗师的心境,也要世事练达,于红尘中磨砺。 但是,现在敌人哪会给她一步一步成长的时间? 所以目前两人最终的破局点,便是灵钧的修为上。要活下去,要向圣山复仇,便要加紧时间修复灵钧的灵脉。 “只是第一味主材料,还完全没有头绪啊……” 为灵钧重塑灵脉所需的辅料这些时日已经找齐,还差两味主材料,其中之一便在这个秘境里,叫无相玄冰。 无相玄冰是炼药的顶级材料,亦可用作锻材。原著中提过一嘴,男主曾用无相玄冰锻制出他的爱刀。可惜这无相玄冰具体怎么来的语焉不详,只说是男主打碎秘境,获得秘境之基后的副产物。 而崔小酒又不会为此打碎秘境,波及旁人。 思绪漫无目的的放飞,这时,她忽然听到灵钧口中低吟:“嗯……” 指尖微颤,她收回输入灵力的手,看灵钧鸦羽般的长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灵钧你醒啦!”她惊喜道。 “嗯,这里是……” 见灵钧想要坐起来,崔小酒忙将其按住:“再躺会儿。 这里是处山洞,我已经清理过了,很安全。” 灵钧没再坚持,略微偏了偏头看她,黑漆漆的眼瞳聚焦,瞧上去格外专注,认真。 崔小酒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火焰舔舐着柴火,发出劈啪声响。 无边的静谧蔓延开来,而这静谧之中,像是夹杂了什么东西,让崔小酒的手脚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摆放了。 她捏了捏耳廓,低着头说:“以后,不许你那样了。” 灵钧:“嗯?” “我说……不许让你这么护着我。你不知道你现在……”崔小酒顿了顿,“总之我现在有修为在身,不会怎么样的!” 她声音低下去:“我希望在刚刚那种情况下,你能首先保全自己。” 灵钧伸出手,穿过崔小酒散落在肩头的发:“好。” 她眼中染上浅浅笑意:“我们芃芃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去做。” 崔小酒别过头去,从灵钧的角度,在乌发的掩映下,可以看到其右颊上一颗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 第43页 这时山洞深处忽然传来异响,轰隆隆如惊雷。 崔小酒身体倏然绷紧,弹起来。 灵钧也撑起身子:“怎么?” 崔小酒神情凝重:“山洞深处,那地方有一座石门,兴许是出了问题。我以为不会有异动的……” 灵钧说“无妨”。 两人等了一会儿,没有其他变故发生。崔小酒说:“要不,我去探看一番?” “我也一同。”灵钧下了石床,“放心,伤势好些了。” 崔小酒犹疑片刻,点点头。 迈过乱石,只见那道石门竟然已打开,之前掩住石门的乱石落了满地,之前轰隆隆的声音,想必便是来源于这些乱石。 石门之中,一道幽蓝的光静静淌在那里。 似乎是无害的。 崔小酒喃喃:“那是什么?” 蓝光瑰丽又神秘,似乎引诱着二人上前。 但在这修真界沉浮数月的崔小酒已经知道,越是无害、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是潜藏着无尽的危险。 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前进,转头看向灵钧。 却见灵钧有些失神的看着这蓝光,崔小酒心中一紧,试探道:“灵钧?” 灵钧眸光颤动了一下,视线有了聚焦,回神道:“无事,我只是觉得这道蓝光……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熟悉?” “嗯。”她神情有些古怪,“不是曾经见过,而是那种……源于血脉,源于灵魂,甚至追溯到更深处的东西。” 崔小酒迷惑的眨了眨眼,心中忽然想起一种可能。 原著中曾对灵钧的身世一主玉轩子外出云游时,意外捡回来收养的,生父生母不详。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个山洞里的东西,是她的父母留下的?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灵钧摇摇头。 她看上去对于这个答案并没有十分执着,触及崔小酒不解的目光,她说:“我自幼跟随师父长大,也算顺遂,虽偶尔会想起未曾谋面的父母,但对他们的念想并不深。” 其实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念想。 幼时师父虽宠她,却也赏罚分明。有一次她犯错挨了戒尺,手心缩进袖子里,又热又疼。 师弟师妹们闲聊的声音飘进耳朵,她听她们说起父母,说起父母对她们如何疼宠,给她们带镇子上的点心,做竹蜻蜓给她们玩。 灵钧心中便陡然升起一种好奇与渴望。 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呢? 手指蜷缩,不小心碰到伤处,麻和痒席卷上来,如同蚂蚁啃噬 着手心。她想:会是像师弟师妹们的父母一样,把她放到蜜罐子里宠吗?还是像师父一样严厉,督促着她成龙成凤? 于是她晚上辗转半天睡不着,便偷偷的叩响师父房门,师父让她进屋,问她怎么了,她支吾了一会儿,小声说:“师父,您知道……我的父母吗?” 师父那一瞬间的神情是什么样的呢?应当是很复杂,复杂到当时的她看不懂。 那晚她终究没有得到答案。等到长大后她才从师叔师伯的口中得知,师父是从荒野里找到的她,这也就意味着,是她的父母不要她了。 他们不会宠她,也不会严厉待她,因为他们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渴望她的降临。 修真者本就讲究断亲缘,得知这事的时候,她已经过了十几岁的年纪,没了孩子心性,幼时对父母的渴望早已淡了。在意识到自己被抛弃时,也只是怔愣片刻,便回到日复一日的对自己的锤炼中去。 崔小酒窥着她的神色,小声问:“那……我们要去看看吗?” 要去吗? 灵钧也说不上是渴望还是抵触,还是如白开水一般的寡淡。在答案抵在舌尖时,她惊异又茫然的发现,竟然很难吐露出来。 崔小酒见她久久不语,大着胆子替她做了决定:“那便去看看!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就当做个了断。我以前错过什么事,就老会去想,越想越难放下,你想呀,这个秘境再开启便不知在以后何时了,总不能等以后想看了再后悔,是不是?” 灵钧想反驳,可目光触及女孩柔婉的唇角和浸润了水一般的诚挚眼眸,什么都说不出来。 幽蓝的光如同焰火,静谧的燃着。 她哑声说“好”。 防御符箓和法器在刚刚与妖兽潮的对决中已经用掉,崔小酒想了想,还是要保险一点,放出一只机关鸟。 她放开手,机关鸟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羽翼便尽数展开,小巧敏捷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飞进去,落在地上,小爪子微动,啪嗒跳两下。 没有反应。 崔小酒摸了摸下巴:“看来不会对死物造成伤害……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机关,可惜我们现在找不到活物实验了。” 她看向灵钧:“我们进去吗?” 灵钧说:“我进去。如若真是与血脉有关,你进入恐有危险。” “可……”崔小酒张了张唇。 灵钧在她之前道:“在这里等我。” “……好。”崔小酒吐出口气,没有坚持。 如果因为所谓“共患难”的理由,把自己、把灵钧置于不妙的境地,实在是不太明智。 灵钧走了进去,崔小酒看着她的背影,精神紧绷,手指抚上右腕的金色细链。如果有危险,她可以通过这个灵器把灵钧拉回来。 -- 第44页 …… 山洞中干净的几乎纤尘不染,灵钧迈步进去,不动声色的扫视四周。 空荡荡的,看不出什么人存在过的痕迹,唯有右侧有一片小小的花田,鲜花娇艳,长久的开着。 在这座冰雪砌成的秘境里,在这间小小的密室,居然还有这样的鲜亮的颜色。 蓝光见灵钧进来,雀跃的蹦了两下,像是等来了它长久企盼的人。 它颤动着,最后化作流光,投入灵钧眉心。 灵钧并未抗拒。 她想看看,这个在灵魂深处吸引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蓝光没入眉心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变暗了。约莫过了几息,视野蓦地亮起来,灵钧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她的对面。 这个女人长得眉目英气,瞳色漆黑如点寒星,只可惜气色不太好,面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瞧上去就命不久矣。 灵钧对她想说什么有几分预感,果不其然,过了片刻,女人道:“我是你的母亲。” 忽然之间多了个娘,灵钧心情有些奇妙。 她今年已五百岁有余,这副年纪放在凡人的世界,已经足够一个家族繁衍六世了。 她没有回应,女人也没有等她回应,说到底这只是一段留影,而留影的两边差了五百多年。 “我未来的孩子?这样称呼似乎有点怪,略过吧。该怎么自我介绍一下呢?咳咳……” 女人装模作样的理了理鬓发,使她瞧上去比起最初冰雕雪砌一样的模样,多了几分亲近之意:“我名为灵潇,是这片大陆的‘监察者’,亦是圣山的最初创立者之一。” 灵钧原本只是以为会听一些往事,没想到和圣山还有关联,神情有些莫测起来。 还有,“监察者”是什么? 女人看了看洞口的方向,神情不见畏惧:“现在外面四处都是追兵,我躲入这个秘境,求得一丝喘息之机,以和未来的你对话。” 她手无意识的捂住腹部,灵钧这才注意到,女人的腹部微微隆起——这段留影,可能是在女人怀她的时候录的。 灵钧这才有了一种,女人是她血脉亲人的感觉。 女人眼中闪过浅浅的悲意:“你的父亲为了我,在之前的围剿中已经……可惜不能让你见一见他啦。” 随后她弯了弯唇掩饰过去。 “我的孩子,或许妈妈没能在接下来的浪潮中保存下你,或许你终其一生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个秘境,看到我留下的东西。” “但是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讲给未来的你听。” 她说:“你的父亲是人族,你身体里流淌着一半人族的血脉,而另一半……则是来源于我,来源于‘监察者’。” 灵钧微微蹙眉。 灵潇像是看到她心中所想,笑了笑说:“每一个位面都有监察者,监察者制约‘世界’,即天道,使天道不能徇私,一直秉持公正。” “不要意外,万物相生相克,天道亦然,监察者亦然。要怎么说呢,监察者制约天道,天道管理众生,而众生之力亦可摧毁监察者,便是这样的闭环。” 她摇了摇头,似叹息:“原本三者互相制约,可近来,天道似乎有了异动,并控制利用了人族,试图灭除监察者。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她看向灵钧的方向:“你是我血脉的继承,也是唯一能继承‘监察者’身份的存在,如果被圣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到时候我会掩盖住你在世上来过的痕迹……” 原来是这么回事。灵钧想。 上一世与这一世,圣山十二阁得圣首命令,以妖族奸细之名把她抓捕关押,他们想抓的哪里是妖族奸细? 分明是想抓“监察者”的后代,以莫须有的罪名,把她置于死地。 圣人创立圣山,止杀伐兵戈,没想到这样的信条,最终被他们亲手毁去。 灵潇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在这时,视线一阵动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轰击着山洞。灵潇皱了皱眉,叹出口气:“本以为可以和你多说一会儿的。” 她想了想,灵力凝于指尖,贫瘠的空地上便破土、生出些鲜花。这似乎亦是监察者的能力:“妈妈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只能做出些这种东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花?” “你一定有许多疑惑。我把剩下的内容一并灌输入传承,我的孩子……”灵潇站起身,握起一直放在边上的刀,刀身漆黑,背脊与刀一般笔直。 她轻声道:“保护好自己,妈妈爱你,你的父亲依然。” 画面到这里就此中断,于此同时,灵钧能感知的到,有团蓝色的光静静躺在她识海, 其上几道灵气锁链若隐若现。 这就是灵潇留下的“传承”。 灵钧鸦羽般的黑睫颤了颤,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 命盘上的线交汇,指引他来到这个地方,看到血亲留下的一切。 血脉亲情真是神奇的东西,哪怕她与这位母亲从未谋面,也从未真正受到其照料,甚至心里怨馁过释然过,但在看到其离开赴死的那一刻,心里仍泛起浅浅悲意。 可惜往事不可追。 之后的发生的事她大致能够猜到,灵潇与圣山再次刀兵相交,逃与追交替上演,最后灵钧在某个地方生下她,她的师父恰巧路过,把她捡回了圣山。 -- 第45页 ——说不定她的师父也是知情者,灵钧想起自己曾经问起父母的事时,玉轩子脸上复杂的神情。 偏头看那簇花田。 花儿的寿命只有短短半载,但在灵潇的残余灵力加持下,却长久的留存在这儿,一直活了数百年。 灵钧静立了一会儿,这才试图拿神识去触碰那团蓝光,虚化的锁链牢牢挡住她神识的探入,反馈回来一道信息——修为必须到达宗师境,才可接受传承,否则于性命有损。 她眉头微蹙。 若说神识,她已经淬炼到了宗师之上,可惜肉身境界跌落。看来要打开传承、获得当年真相,便要等修为恢复之后才行了。 她捏了捏眉心,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崔小酒正等在那儿,眸子灼灼。 “没事吧?”小姑娘关切的问。 她摇摇头。 坐回石床,燃起的篝火已经有些疲了,崔小酒又往其中投了些柴火。灵钧为她说起在石洞内所见到的东西。 “你怨她吗?”崔小酒轻声问。 灵钧摇摇头:“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而且她最后并没有让我为她报仇,而只是……让我保护好自己。” 崔小酒点点头:“那……那簇花田你准备怎么处理?” “我亦不知。” 崔小酒一抚掌:“那便移栽吧!我这里有储物戒,其中置了灵田。” 灵钧没有异议,两人一同把那些鲜花挖出来。 崔小酒拿神识操纵,把花儿都移栽到了储物戒:“没有这股灵力的加持,这些儿花开到颓靡,便可能会衰败,但我们可以把它的种子存下来,种下去,这样就能长久的有这么一个花田了。” “嗯。” 封北灰头土脸的躲在一道冰裂里,系统帮助他遮掩气息,让他不致被铺天盖地的妖兽发现。 但他带来的圣山弟子已经全部折损在刚刚那场妖兽潮里。 虽然他是被十二圣首亲口认定之人,但待回到峰中,可以想象他背地里会怎么被人指指点点。 ——“哈,圣首指定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个人?” “散了吧散了吧,嗐,哪怕换了我,表现也能比他好上百倍!” “整队只剩下了他,他怎么有脸回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阴着一张脸,在心底质问系统:“到底怎么回事?原著里可没有妖兽潮!” 系统:“经检测,雪山秘境出现剧情之外的变数……” 封北:“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系统不慌不忙的拿平板机械音继续道:“……具体位置,应为——中央冰裂。” 封北闭了嘴,拧起眉,半晌道:“冰裂里……这不就是那位?” 系统:“嗯,秘境之主。原因未知。” 封北吐出口气,略微伸展身体,靠在冰裂上:“好不容易把人哄骗到,接下来只需要徐徐图之……结果突然来了这个。” 系统:“有分别就有重聚,到时再施展你的本事也不 迟。根据我选取的样本分析,她把你抛下,心里必定存在愧疚、不忍等因子,届时再接近,成功率比原计划要更高。” “这么说还算因祸得福?”封北讽笑一声,“老乡情老乡情……但愿如你所讲,会一切顺利吧。” 系统:“你觉得不行?” 封北没说话。 半晌,系统感慨道:“你们人类可真难懂。” 等彻底休整好已是第二日,崔小姐和灵钧踏着晨光走出山洞。 不知道那些妖兽还会不会出现,以防万一,崔小酒和灵钧还是吞了隐蔽气息的灵丹。 两人朝着雪原的中心,也就是封北口中那个冰裂进发。 崔小酒猜测,如果封北无事,大概会去那儿——之前初遇时,封北就说要直奔那道冰裂。 原著中对于这座冰裂,亦有记述。 男主遭遇伏击,且战且退跌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冰谷。他本以为必死无疑,最后却被一层膜给阻了一下,平平稳稳落地,没受多大的伤。 抬头一看,恢弘的宫殿就在眼前。 没错,冰裂中存在一座冰雪砌成的宫殿,宫殿之中藏着的,便是这座秘境的基石。 原著中男主阴错阳差、险象环生击败“不怀好意”的境主,秘境基石崩裂,从中取得无穷尽的宝物。 只是不知道,她这位穿进男主身体的“老乡”,为什么也要去那儿? 日向西斜的时候,两人终于到了那座冰谷。 望不到底的黑黢黢的巨大冰裂,从里往外冒着寒气,崔小酒站在裂缝边缘,心脏砰砰直跳。 对于黑暗与幽闭的恐惧,从远古时代开始,便刻入了人类的基因。 她犹豫着要不要跳,这时,冰裂忽然一阵动荡,外面的冰层片片龟裂,并像周围辐射,很快没有了落脚的地方。 崔小酒拉住灵钧,御剑浮在空中。 只见原来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成了虚空,一座巨大巍峨的宫殿矗立在那里。 第十九章 “这……”崔小酒抬眼看这座巍峨的宫殿。 总不可能突然变成这样子,应当是在她们之前,有什么人进去了。 会不会是封北? 她偏头看向灵钧:“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灵钧蹙着眉头,说“好”。 -- 第46页 宫殿只有一个入口,两人驭飞剑到入口面前,小心踏进去。 并没有预想中的攻击袭来,宫殿安静的出奇。 令崔小酒讶异的是,在踏入宫殿的那一刻起,她全身流动的灵力被封住了,只能在丹田打转,储物袋倒是能打开,但是里面需要灵力驱动的物品,都几乎成了废物。 ——这意味着,无论是宗师还是后天,在这个宫殿里一视同仁。 她眉头微皱。 这对她有些不利,她只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和剑术,如果遇上不怀好意的人,可不太妙。 但既然已经进来,就没有后退的道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蝴蝶翅膀把剧情扇成这样,但她想要进入到核心,阻止其它人毁坏这座秘境——村人们已经决定搬离,但那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家园啊。 崔小酒希望等圣山事了,村人们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故土。 于是两人继续前进。 整座宫殿都是由冰雪砌成,地板光滑的几乎要照出自己的样子,走过几条回廊,面前是两个岔路,两人商量了一下,走了左边那条。 行了一阵,赫然又是两个岔路。 崔小酒捏了捏眉心。 岔路太多了,崔小酒自己数的都有些晕,一路走过十二个岔路,穿过直直的回廊,面前忽然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面积颇广的大厅。 “这也……太好看了。”在逼仄之中骤然看到一个开阔宏大的厅室,崔小酒感觉心神都放松了些许,由衷的发出感叹。 小心翼翼探查了一下是否有危险,她踏上雪做的地砖,在大厅里查看线索。 ——刚刚走过的一路上,都没有碰上其他人留下的痕迹。这让崔小酒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推测错了。 会不会宫殿里并没有来其他人? 倏然,她瞥到某处角落有一小滩鲜红:“有血迹!” 有人来过,而且发生了争斗。 灵钧拧着眉走过来。 这时,脚下忽然剧烈的颤动,整座宫殿都在战栗着。 “什么?”天旋地转的感觉,崔小酒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朝灵钧伸出手。 “灵钧!!” 灵钧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此时眉心一跳,跃过来。 两人指尖相碰,还未来得及握紧,崔小酒便感觉脚下一空,相触的指尖分离,她整个人坠了下去。 地砖纷纷破碎重组,四周有如万花筒一般,千罗万象,五光十色。 急剧的下坠与眩晕感笼罩了她,她不适的闭上眼,四周很静,能听见自己在剧烈的喘息。 不知什么时候,震动停了。 崔小酒感觉后背很痛,像是重重摔过,睁开眼皮,她艰难撑起身子坐起,环视一圈。 “这里是……一处小室?” 看不到灵钧。 她忙把神识探进灵器锁链,好在感应到了灵钧的位置,就在离她不算太远的立方。 这让她小小松了口气。 不过这宫殿错综复杂,和迷宫似的,真正找起来会有些麻烦。 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心有余悸:“刚刚的那又是什么?” 冰面很滑,她扶着墙壁站起来,往灵钧所在的地方摸索。走出一段距离,忽然听到什么响动。 “哒、哒……” 是靴底敲击冰面的声音。 她心中一沉。 不是灵钧,那便是进入宫殿的其他人! 要逃吗?不行……距离太近了。这样简直是摆明了对自己的实力不自信,露了怯一旦被对方抓到,恐怕…… 倒不如营造出气势。 她吐出口气,换上一张平静的面孔,提着柄剑,挺直背脊往前走去。 对方的脚步声滞了滞,还是往她的方向走来。 迈过一个拐角,双方终于互相见到了真面目。 “崔姑娘?” “封道友?” 这个进入宫殿的人,竟然是封北!果然是封北! 在崔小酒怔愣的时候,封北已经换上一副笑容:“真巧,崔姑娘怎么也在?是外面发生什么了吗?没事吧?” 崔小酒:“嗯……外面冰原忽然塌陷,出现了这座宫殿,我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便来一探究竟了。我们边走边说?” 然后崔小酒便从封北口中得知,他所带出的弟子在之前的兽潮中全部身陨,他料想是境主搞的鬼,便遵循原著来到这冰裂,打算为圣山弟子报仇。 崔小酒不希望秘境因此崩裂,但封北的理由合情合理,她没有立场劝说,只得点了点头。 事实上,她也不是没有负面情绪的。兽潮的时候,差一点点她和灵钧就要折在那了。 这时,她忽然听到封北问:“你还记得刚来的时候,那谁给你的匕首吗?” 崔小酒怔了怔。 匕首? 她当然记得。 系统想让她用那把匕首杀死灵钧,她不愿意,系统最后脱离了她,而那柄匕首则留在了她手上,现在还躺在储物袋里呢。 “还记得,怎么了?” 封北缓声说:“这把匕首可弑魔戮神,它在你手上吧?我想借它一用,除去这座秘境的境主。” 崔小酒短暂的沉默。 这把匕首是系统除去灵钧的关键,她不可能把其交给别人。 封北像是看出了她抗拒的意思,叹道:“崔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忌惮,但我也是真的想为我带出来的弟子们讨一口气,帮帮我,好吗?” -- 第47页 崔小酒偏头看去,封北正拿一双狗狗眼看着自己。 很少有人能抗拒这样的请求、 更何况封北还是她的“老乡”,在遇上之后便没有亏待过她,没做对不起她的事。 封北:“崔姑娘……” 崔小酒喉头动了动,半晌吐出一口气:“它先留在我手里,等见到那秘境之主,我们再做打算。万一是误会……”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妥当的方法了。然而封北听到这话,却倏然停了下来。 崔小酒也跟着停下,茫然看过去。 封北脸上的笑忽然不见了。 他面无表情,略长的刘海在眼睑投下阴翳,令他看起来多了些酷戾和不近人情。 崔小酒心中一跳,某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翻腾:“怎么了?” 封北扯了扯嘴角:“既然你不配合,那就没办法了。本来不想这么做的。” 崔小酒觉得封北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沉,极具侵略感的扫遍她全身。她在这种陌生的眼神下后退两步,忽然有些害怕。 什么啊? 这时,她感觉一股大力袭向她,她躲闪不及,被推到墙上。 是封北做的。 “你!” 封北撑在她身上,居高临下,俯身捉住她的手。 崔小酒毛骨悚然,往后抽手,可这具身体自小养尊处优,没有什么力气——自然是没挣动成功。 崔小酒:“你想做什么?” “我 想做什么?”封北低声喃喃,“我想做什么……你不清楚吗?” 崔小酒心里一凉。 在原著中,男主有正宫,四妃,还有很多露水情缘,哪怕是看他不顺眼的敌人,在男主的手段下,最后结果都是干柴烈火,芙蓉暖帐。 可这个人不是她的老乡吗?她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那柄匕首? 她强自镇定,冷着脸说:“就算你……你真的做了,我也不会把匕首给你。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封北面色变都不变,气定神闲:“你听说过……傀儡印吗?” 崔小酒喃喃:“……傀儡印?” 封北:“一个让人臣服的好东西,只要我们交合,印便算是成了。” 崔小酒心中一凉,忽然明白过来,原著中那些真切恨着封北的人,为什么后来突然变了一副态度。 竟然是“傀儡印”! 封北垂眼看着眼前的小女人。 他原本不想这样的。 可是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利益与风险相权衡,还是这样做比较好。 在外面“崔酒”有宗师之境,他是绝对没有办法做这些事的,所以,如果要让崔酒彻底为他所用,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一个宗师级别的战力,一个继承原身记忆的炼丹师,还有那柄匕首。 而且……到最后,说不定都不用傀儡印上场。 女人真的是一种很可爱的生物,她们温柔、容忍,并且善于自我欺骗。男人占有了她们,便等于得到她们的青春、灵肉、爱与全部。 “崔酒”将会成为他的利器、财产、温柔乡。 崔小酒想后退,可她后背早已经抵到墙上,冰面的温度传递过来,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不对,不行,不能这样……她还没找到喜欢的人,还没有…… 不知为何,她眼前忽然浮现了灵钧赛雪欺霜的脸。 封北俯身上来,大手抚上她的面颊。崔小酒闭上眼,睫毛乱颤,右膝狠狠往上一顶。 一个男人,哪怕是修士,也抵御不住这种攻击。 “唔!”封北猝不及防,疼的像虾子一样弓下腰。 崔小酒趁着封北放松桎梏,矮身钻出去,储物袋中的刺激性丹药统统捏碎,扔到封北那边,以图多拖延一些时间。 然后她往回廊的另一个方向跑。 心脏几乎要跳破胸腔,这一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跑,跑的远一些,再远一些。 回廊错综复杂的像迷宫,面前的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又是一个岔路口,突地,像是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 不对,不是“像”。 是真的撞上了什么东西。 耳侧闷哼一声,声音有些熟悉,鼻端可以嗅到松雪般的淡香。 崔小酒抓紧手中的布料,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灵钧!” 她心中一松,眼圈红红:“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灵钧沉声问:“怎么了?” 在灵钧眼里,自己宝贝着的、恨不得好好保护的小姑娘,现在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 崔小酒没有答话,把头埋进她的肩上——小姑娘很好强,以前哪怕是受了伤,也是一声不吭的,从没有这么明显的示弱。 灵钧垂下眼,摸了摸崔小酒的头,轻声说:“我来了,不怕。” 不需要再询问,她看到远处的封北,转瞬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冷下脸,眸中一片阴戾。 这是那个自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西州魔尊,才 拥有的眼神。 封北看到她便止住了步伐,他头发凌乱,眼中布了些红血丝,看起来非常狼狈。此时他站在远处并未靠近,扯了扯唇,换上一副无辜的面孔。 -- 第48页 “误会……误会……” 他边说边往后退,真是会审时度势极了。 灵钧拍了拍崔小酒的头,轻声说:“站到我身后。” 第二十章 宫殿这个特殊的场,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见灵钧提着剑堵在前面,封北脸色都有些发青。 ——偏偏是这个在剑道上登峰造极的人。 不调动灵力的话,他和灵钧战斗,哪怕是系统接管,都不一定打的过! 他眸光微动,扯了扯唇:“如今这个宫殿里情况未明,我们还是不要起内讧为好。不如我们坐下来谈谈,协商一下如何?” 灵钧寒着脸不置一词,崔小酒在她身后怒道:“谁和你是‘我们’?花言巧语!你刚刚……” 封北脸变得倒是很快,双手合十,躬着身做道歉状:“刚刚是我鬼迷心窍,我不该!说起来,你们不觉得这宫殿很蹊跷吗,它可能是故意把我和崔姑娘投放到一起的,你说它到底在想什么?” 崔小酒皱起眉:“你想表达什么?” 封北:“我想说,这个宫殿有可能是有思维的!它在注视着我们……” 崔小酒顺着他的思路一想,忽然有点毛骨悚然。 自入宫殿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一举一动就被什么存在注视着,更重要的是,这个存在可以自由打散宫殿的位置,它可以掌控她们。 就像是之前她和灵钧分开。 就像是……她被投放在了封北旁边。 这么想着,她忽然看见封北后退两步,毫不犹豫的转头跑去。 崔小酒震惊了。 封北……跑了? 她转瞬明白过来,这家伙的原本目的就不是谈和,而是故意引她思考分神、趁机逃走! 这也太无耻了吧! 但灵钧似乎早有预料,封北转身的时候,便已经提剑追了上去,衣袂翻飞。 …… 封北黑着一张脸,往冰廊的另一个方向跑。 系统在他耳边感叹:“不愧是你。” 封北反唇相讥:“不然我能怎么办?” 这当然十分的损害他的形象和尊严,不过在老早的时候,自赶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他便不能再在意这个了。 为了生存,他曾经当过乞丐、去勾栏院做过奴仆,现在临阵脱逃又算的了什么? 能活到现在,他靠的就是不要面子、谨小慎微。 而且他刚刚说的也不全是错。 这座宫殿的主人确实正注视着他们,猫捉耗子一样的逗他们玩! 在遇到崔小酒之前,他就已经被耍弄了半天了。 封北在心底腹诽,这时在他眼前却忽然出现一堵半透明的墙,是的,忽然出现!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只来得及减速,让自己撞得不那么狠。 鼻尖先碰到墙壁,又冰又痛,他眼前一花,咚的一下摔下去,只觉得脑子里有一群羊在跳。 冰面很滑,他踉跄几下才站起来,对面站着提着剑的剑尊。最为可怕的是,他没有退路了,他的退路变成了一堵墙!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该死!又是那个境主!” 没等他生出更多怨气,他便看到当头一剑刺来。 …… 崔小酒到的时候,面前只有一堵冰墙,还有冰墙上、地面上残余的血迹,一片狼藉。 “封北呢?”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逃了吗?” 灵钧立在一旁,拧着眉:“凭空消失。” 这显然不合常理。 瞬移的灵器也有,但在这座宫殿中是禁止使用的。这里连灵气都无法勾连,更不要说需要灵气驱动的器具! 崔小酒想到一个可能:怕不是……系统? 只是这东西没法同灵钧说,她甚至不敢告诉灵钧,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其实是 杀死她。 她动了动唇:“那我们……” 这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崔小酒心中一跳,有了前车之鉴,她赶紧扑向灵钧。 世界颠倒,天塌地陷,碎成一片片散落的镜像,每一个镜像里都映着她们相拥的身影。崔小酒感觉自己被冷凉的馨香拥了满怀,忽然感到无比的心安。 她有些茫然的想:如果灵钧自己到来的原因,会不会很难受?会不会……觉得被背叛了? 这点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她就感觉空落落的脚底落到实处,四周又重组为平滑的冰墙。 没有外界未知的迷雾,灵钧的手箍着她的腰,触感忽然鲜明的无法忽视。 什么忧虑、什么害怕,都顾不上了。 脸颊忽然开始发热,崔小酒闭了闭眼,卷曲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颤了颤,开口想说什么,又有点舍不得。 怎么会这样?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灵钧的手臂就已经撤开来,崔小酒隐约生出点失落,甩了甩头,把刚才那种热意甩开。 灵钧问她:“怎么了?” 崔小酒张了张唇,说:“有点晕。” 四周没有什么危险,不必急着离开,崔小酒感觉灵钧的指尖触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揉按:“现在好些了么?” 她心脏冬冬直跳,垂落的指尖颤了颤,忙道:“可以了可以了,就刚刚那一会儿。” 灵钧这才收回手。 崔小酒刚舒出一口气,这时忽然听到灵钧说:“刚刚他碰你什么地方了?” -- 第49页 灵钧的声音有些低沉,比之平时带了点儿强势和压迫感,但和封北不同,并不让人讨厌。 崔小酒垂眼盯着地砖,沉默片刻。 方才的记忆被唤起,那种膈应的感觉确实还亘在心头,只是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犹豫片刻,她期期艾艾的伸出被封北捉住的那只手。 “他碰了这里?” 崔小酒点点头。 白嫩娇小的手背被另一双略大一些的手覆住,修长有力的手指强势的插入她的指缝,十指相扣。 十分的,给人安全感。 “还有其他地方吗?” 崔小酒抿了抿唇,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她点了点自己脸颊,看起来又乖又可怜:“他还摸了这儿……” “摸了这儿吗?” 灵钧倾身下来,太近了,崔小酒几乎能感觉到吐息喷洒在自己脸颊。 对方水似的发尾淌在她肩窝儿,痒痒的。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崔小酒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脱了轨,应该后退的,但精神懒懒的,一点都不想动弹,不想……打破这种氛围。 她闭上眼,感觉灵钧的指尖触碰到侧边的脸颊,眼睫忍不住颤了颤。 这时,冰室中凸起的装饰似乎融化了,晃晃悠悠,从底部淌下一滴水珠儿,“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身前的人忽然退开来。 脱了轨的东西又恢复原样,崔小酒睁开眼,心里忽然冒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在遗憾什么? 失序的心脏暂时回不到原位,砰砰作响,她吐出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的看四周。 ——冰室是真的开始融化,水珠接二连三的砸在地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思维艰难转动,崔小酒仔细看周围的环境。身后是看不见尽头的长廊,面前则矗立着一扇巨大的门扉。 如果真如封北所讲,这座宫殿背后有一道意志注视着她们,那么现在这种情况,那道意志的意思恐怕是——叫她们从这扇门中 进去。 不止为什么,灵钧也一直没有说话,沉默的空气中,仿佛还带了点儿别的东西。 崔小酒捏了捏自己发热的耳廓,主动打破这种寂静:“宫殿有灵的话,它现在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开始把我和封北放在一起,在封北逃走的时候,又弄出冰墙把人阻拦下来?” 灵钧注视着这扇门,半晌才发出声音:“还有一件事,如果把它加进来,或许就容易理解了。当时我朝你那边赶去的时候,亦感觉到了空间动荡,走廊的距离似乎变短,而且没有那么曲折。” “啊?”崔小酒茫然的摸了摸发顶,“那它……是希望你救下我?” 灵钧摇摇头:“更大的一种可能是,它希望我们自相残杀。” 崔小酒一惊。 灵钧上前两步,抬手抚上冒着森森寒气的门扉:“所以最开始把你投注到封北那里是试探,见你和封北起了冲突,又无法抵御,便让我也过去。” 崔小酒点点头,有些恍然:“原来如此……可封北最后还是逃走了。” “对,”灵钧略微颔首,“现在它现在又拉我们到这里,你说是为了什么?” 崔小酒一抚掌:“因为封北在这个地方!” 灵钧弯了弯唇:“或许不止。” 手下轻轻使力,门扉大开。 …… 门里存在的或许是一处虚空,这地方没有地,也没有天,仅有一些星屑,巨大的冰蓝色的“圆球”杵在其中。 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这“圆球”介于虚与实之间,里面偶尔会显出精灵般的女人身形。 封北的身影就在“圆球”前面,对比双方体型,封北就像大象面前的一只蚂蚁。 哪怕二人打开门,封北和圆球也未动,似乎正在角力。 崔小酒:“是封北!他果然在这儿!” 灵钧声音寒凉:“方才他伤重的几乎站不起来,如今竟完全恢复了。” 崔小酒自然知道这又是系统的杰作,她舔了舔唇,岔开话题:“这个圆球,是不是就是那个把我们……” “嗯。”灵钧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这方域里似乎是不禁灵力的,崔小酒感觉自己的整个身躯都忽然轻盈起来,灵力流从丹田涌出,欢快的在四肢百骸流淌。 封北这时也注意到了她们,心中一惊。 他在心底叩问系统:“雪灵这是疯了吗,把这两人拉了过来?它不怕这两个人攻击它?不怕我们联合?” 这无疑使战局更复杂了,一切都成了未知数……这对于封北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刚刚的事,系统不太想理他:【约莫是想死马当活马医吧……】 修复封北的身体、在这种领域里进行空间挪移,又耗费了它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力量,更为重要的是,它受‘秩序’的桎梏更深了! 封北听出系统责怪的意思,吐出一口气,软下语气:“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我们没拿到那柄匕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不如先想想,要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全身而退。” 另一面。 灵钧仰头看那庞大的圆球,低低道:“果然,它费尽心思设计这一切,是因为没有余力正面与人对抗了。” -- 第50页 没有力量,只有调动这座宫殿的权柄,于是把她们引进来,自相残杀。 但它没有想到,封北竟然能直接跳到它眼前。于是它又不得不改变策略。只是不知道,它为什么对封北有这么深的恶意? 是的,它的恶意是针对封北,她们只能说是附带品。 崔小酒有些犹豫:“那我们该怎么做?” 她不喜欢这个圆球,可是她更不想帮封北。 只要想想之前在那 小室发生的事,她 就如鲠在喉。 灵钧安慰的抚了抚她的头:“再看看。” 她眸子暗沉,看着那道圆球:“想让我们帮忙,可必须要拿出些诚意出来。” 第二十一章 “圆球”没对灵钧的话产生什么反应,就好像并秉持着某种顽固的坚持。 于是灵钧和崔小酒也未动。 封北见此松了口气,拉着系统暗地里打小算盘:“你检测到那件东西了吗?” 系统:【马上,已缩小目标范围,应当就在这片‘域’里……】 自和雪灵胶着时,他们就已经在寻找破局点。 雪灵再衰弱,那也是一方域主,拥有权柄,像封北这样的要靠系统加持和能量供应,才可以勉强抗衡一段时间。 这样持续下去当然不行。 好在系统确实找到了雪灵的弱点——它在有意无意的保护某个东西,如果找出那件东西,说不定就可以翻盘! 过了半盏茶的光景,系统终于给了封北回复:【找到了。】 无需封北做什么,系统已经操纵着灵力往那个地方打去! 这片域里蕴藏着十分复杂的空间规则,系统凝力为线,越过一个个浮隙,像光在镜面上折射一般,最后击向一点。 雪灵察觉出他们想做什么,但是腾不出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块区域被击中。 龟裂密布,伪装尽失,一方椭圆的空间从周围剥离出来。 那里藏着的,赫然是一群人! 这些人都是普通猎户打扮,有男有女,有的手里还攥着行李,此时正卧在地上,睡得正酣。 崔小酒见到这些人的模样,声音讶得卡在嗓子里——这些都是雪户村的村民,他们怎么会在这儿?这个“圆球”到底想做什么? 雪灵震怒。 “圆球”越来越浅淡,里面的“人影”渐渐凝实,不过片刻,包裹祂的壳彻底消散,雪灵紧闭的双眼睁开,尖啸一声。 祂剔透的眸子锁定封北,抬起手,雾状的灵力流更加磅礴、浩瀚,直直轰过去。 封北见状只得又往嘴里嗑了一瓶丹药,躯体因为庞大灵力的灌入,毛细血管都炸开,成了个血人:“该死!” 他在心底催促系统:“快把他们掳过来!我要坚持不住了!” 系统沉凝片刻:【需要时间,虽然打破了伪装,但境主对这块空间的防御很重视,它似乎在里面倾注了半数的力量。】 封北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他狠狠咬了下舌尖,脑子一清:不行,必须想办法把崔小酒她们拉拢过来! 要怎么办呢? 双方有仇,利诱显然不行,那就只能威胁了。 崔小酒最怕什么?灵钧最怕什么? 倏然,他唇角微不可查的弯了弯,朝崔小酒放声道:“崔姑娘,你应该不想自己的秘密被身边那一位知道吧?” 崔小酒便是一怔。 她转瞬明白了封北的意思。 她不想灵钧知道自己因何而来,而封北拿捏住了这一点。 雪灵看向她,虚空之中,存在一些星屑。此时这些星屑高速旋转起来,似乎显示着境主灌输进了全部力量。 空灵的声音灌入耳中:【助吾退敌,吾把心核给你。】 雪户村的村人们,王姣、村长、长者……他们毫无所觉的睡着。 崔小酒咬了咬牙:“小人行径!” 封北不以为耻:“崔姑娘,我只给你十息时间。十息之后,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可就……” “不必。”这时,耳侧忽然响起清冷的声音。 崔小酒微怔,偏头看向灵钧,只见灵钧懒懒的垂下眼皮,唇角带笑:“如果你想说小酒是为杀我而来,那么我可以说,我已经知道了。” 封北愕然。 崔小酒也不可置信的睁大眼。 她知道了?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知道了之后还对我 …… 灵钧微微躬身,凑到崔小酒耳侧,鬓发垂落下来,轻声说:“现在,打败他。” 崔小酒眼眶一热,心中提着的种种疑虑忽然都落回了肚子里,她重重点头。 磅礴的灵力携着丹火,化作一只庞大凤鸟,清唳一声,直冲向封北。 封北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吞没进去。 他的神情定格在惊愕与后悔的刹那。 星屑流转,两股灵力流以不可阻挡之势,直接摧毁了他的防御罩,丹火直接舔舐上他的身体,只听得一声非人的哭号。 崔小酒头皮发麻,觉得有些瘆人。 待收回灵力,原地已没有了封北的身影。之前那道空灵声音再次在脑中响起,从中能听到一股冰冷的愤怒:【他逃走了。】 逃走了。 对于这个结果,崔小酒其实不算意外。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封北有系统在,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死,要彻底对付他,恐怕还是得找出系统的弱点才行。 -- 第51页 更何况也不算亏,刚刚封北直接被丹火焚烧,就算被系统复原了身体,心理创伤恐怕也巨大。 活活的感受被真火焚烧身体,那种暴烈的痛。 崔小酒吐出口气,心里微妙的有些平衡了。 这时,这方空间忽然开始坍塌,崔小酒心中一紧,第一反应是这个境主又做了什么。 她凝灵力于手中,随时应对发生的情况,却见境主的身体也开始寸寸崩裂。 她一怔。 雪灵声音空灵威严:【也罢……待吾处理完剩下的事,吾允诺的东西,会如数给你,】 不远处,雪户村的村民们开始苏醒,王姣最先醒来,迷迷糊糊的站起,看到境主的身形,又看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她看到崔小酒,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忙挥了挥手:“崔姑娘!” 雪灵顿住:【……你们认识?】 “认识啊……”崔小酒皱起眉,“你把她们掳来到底是做什么?他们只是普通的凡人而已,你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雪灵沉默片刻:【原是如此,是吾想差了……吾要向汝等致歉,把汝等当成了那个恶徒的帮凶,让吾的孩子袭击了汝等。】 崔小酒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位境主想通了什么。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这时雪灵忽然道:【吾送汝等离开。】 四周剧烈的摇晃,包裹住这里的虚空寸寸龟裂,带着星光的碎屑往下落。 话音刚落,崔小酒就觉得自己被一股温和又强大的力量包裹起来,送到这方空间的外面。 她看到巨大的正在龟裂的黑色外壳里,雪灵的影子若隐若现。 有什么东西从壳中激射出来,没入她的眉心。 她眼前一黑,耳边风声呼呼,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团黑暗包裹住了。 耳边似乎听到些絮语。 低缓的、温柔的。是神明对子民的爱,是天地对孩子的包容。 “灵钧?灵钧?” 听不到回应。 絮语停了,耳边忽然静的可怕,是那种听不到一丝噪音的静,她几乎怀疑自己进入了真空中,到了另一处地方。 ——这一切应该是刚刚那个东西带给她的,是境主的手笔? 这么想着,眼前之景蓦地变了。 满目的漆黑已不见,崔小酒觉得自己应当是坠入了一处蜃景。她仿佛成了天地,以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着地上一个个小人。 这一刻她忽然通晓了,这一切其实是境主曾经所见到的……不,不是境主,或许用神明来称呼祂要更合适些。 世界上确实有神明,原身的记忆里 记载,上古时期就 是神明的时代,可惜现在神代已经过去,神明销声匿迹,消弭于天地间,仅存的一些,也因为缺少信仰,力量渐衰弱。 雪境的这位守护神就是这样的。 画面流转。 小人们诞生于天地之初,羸弱又渺小,一场普通的天灾便能夺去他们的性命。 于是小人们依托于神明,在神明的庇护下,打猎、生火、建造、繁衍,每年都为天地奉送祭品与感激。 一年又一年。 雪山贫瘠,数千年过去,有许多小人离开,前往外面更广阔更繁华的地界,但也有少部分小人留了下来,坚守着祖先遗留下来的传统。 神明时睡时醒,看着自己庇护的子民一个个走出去,心中怅然,但也平静。 直到某一天,天上飞来好多踩着剑的小人。 小人们在神明之域大打出手,一个小人被暗算,恰好坠入了神明所居之所。 崔小酒看到这里,心中一惊。 这不是这个时间线应有的发展!更像是……原著中的样子。 原著中就是男主受人暗算,坠入冰原中央的那道巨大冰裂里,没想到却在其中看到一座巍峨的宫殿。 画面还在继续。 神明亦有怜悯之心,联想到自己的子民,收留了这个小人。 然而这个小人包藏了祸心,在神明正值虚弱之期,袭击了神明,夺走了神明最重要的东西。 神明陨落。 神明所居之所碎裂,天地动荡,余波激起天威,终年的积雪坍塌,掩盖了神明的子民。 崔小酒心中震动。 真的是《夺天》中的内容!唯一不同的是,《夺天》隐去了雪崩的事实! 崔小酒以为画面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眼前又亮起。 神明又拥有了意识和形体,祂发现自己仍居于宫殿之中。再看周围,那些踩着飞剑的修真者才刚刚进入祂沉眠的居所。 祂自时间的缝隙穿沿而过,拥有了改变这些的机会。 于是祂首先想到的便是把自己的子民保护下来,再然后……便是除去那个卑鄙的贼人! 崔小酒陷入沉思:这么说,现在的这个世界是《夺天》原著回溯过一次的平行世界? 这么想着,她听到雪灵的声音:【吾推测,世界之命盘可能有过变动,致时间往前拨动数年。】 【若有像吾这般身处缝隙之间、亦足够幸运的,便可留存有未来的记忆,以诸多方式回忆起来。】 【吾本想在殒落之前,把一切都处理好,没想到还是搞砸,牵连了汝等。】 【为表谢意和歉意,吾为汝等准备了一些东西,待汝醒来便可看到了。】 -- 第52页 画面暗下去,崔小酒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四周开始渐渐变亮,烦杂细小的声音重新回到她的耳边。她嘴唇动了动,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灵钧?” 耳边听到灵钧的回答:“我在,怎么了?” 崔小酒便明白,是只有她看到了那些东西。 “我看到了……”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个东西给予她的影响终于消失,外界鲜亮的光彩映入她的眼膜。 她们正在一个泡泡里,王娇等人则悬浮在另几个泡泡内。 不远处,那座巍峨的冰殿正在坍塌,不止宫殿,这方小天地也是……崔小酒能感觉的到,它正在跟外界环境接轨。 手中沉甸甸,崔小酒低头看去,各种东西居然躺了满手,其中之一赫然是她不知道该从何寻觅的炼药材料——无相玄冰。 除此之外还有雪莲、妖兽内丹等形形色色的药材,以及一个暗红色的玉片。 ——这显然便是雪灵的赠礼。 大概是雪灵植入的东西发挥效用,每看到一个赠礼,她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具体的功用。 唯有那个暗红玉片不清不楚,雪灵的介绍里只说这和她的命盘产生了些许交集,以及这个东西一共有几片。 或许等她集齐就能清楚了。 崔小酒和王姣众人待在泡泡里,被好好的保护着,其他修真者就没有这么幸运。他们只能操纵着飞剑东躲西躲,以免被两个空间的缝隙吸进去,再也出不来。 环看四周,这些狼狈躲藏的修真者里,果然没有封北的身影,想必已是被系统带到了其它地方。 不止是封北,她也没见到沈盟——那个在雪户村耀武扬威,最终被她教训了的体修。 想必是已经折在了秘境了。 “我们算不算是……见证了一位神明的殒落?”崔小酒看着秘境消泯,低低道。 “嗯。”灵钧顿了顿,“万事万物终有尽头,不必太过伤怀。” 居于半空的冰雪之域渐渐陷落,消弭无踪。 崔小酒她们被泡泡带往远方。 在秘境彻底消失的时候,从里面激射出两道光,一道印上王姣的手腕,一道没入灵钧体内。 第二十二章 在那道光没入灵钧体内之后,她便闭上眼,像是睡了过去。 崔小酒忙把灵钧接住,温软的身体撞入她怀中。 料想这也是雪灵的馈赠,她心里紧张一瞬,便放松开来。 这时,泡泡已经把她们带入雪境边沿的隐蔽山洞内。一入山洞,泡泡便碎裂开来,崔小酒和王姣她们都恢复了自由。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唯有王姣摸着手腕上的印记,泪流满面。 村长拍了拍她:“王家姑娘?王家姑娘?” 王姣的弟弟也怯怯拉了拉她的衣角,她这才如梦方醒,抹了抹脸上冰冷的泪水:“没什么,是……神明大人告诉了我一些东西,我这边讲给你们听。” 许是经过了境主祝福,寒风不再凛冽,冰雪不再刺骨,崔小酒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在山壁上,让灵钧倚在自己怀里。 山洞外面,鹅毛似的大雪簌簌往下落,天地一片白。 王姣她们对崔小酒并没有避讳,崔小酒于是也听了几耳朵。 雪灵叫他们离开雪境,再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去,还赐予了他们可以保护自己的仙器——万兽图。 也就是王姣手腕上的东西。 这件仙器由秘境中妖兽的万千精魂凝聚而成,妖兽就相当于雪灵的孩子,它们会代替雪灵守护村人们。 崔小酒欣慰道:“这样万一有人想要找你们的麻烦,便也不用担心了。” 王姣拭了拭眼角湿意,重重点头。 崔小酒偏头想了想,从储物戒中拿出几个玉牌:“怀璧其罪,自身的力量也要加强,我也帮不了太多,这里有一些功法和丹方,给你们。” 王姣知道,这是自己这位朋友的珍贵心意,咬了咬唇,收下来。 这时,崔小酒感觉怀里的身躯微动,低头看去,灵钧黑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她惊喜道:“你醒啦?” 灵钧自她怀中坐起,抬手按了按眉心,看起来似乎还有些晕。 崔小酒忙问:“感觉怎么样?没事吧?” 灵钧摇了摇头:“没什么,境主把祂的心核……也就是整座秘境的基石给了我。它融入我的躯壳,可以暂时替代我的灵脉,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灵潇……我母亲给我的传承有些松动,我看到一些画面。” 她吐出一口气:“短时间内神识接受了太多信息,有些头晕。” 崔小酒也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她双手抱膝,把头枕在膝盖上,偏着头,乌发曳地,有些好奇的问:“传承里有什么?” 灵钧看着眼前的山壁,洞外飞雪似乎给她眼睛蒙上一层莹润的光:“有一些庞杂的知识,还有我母亲和父亲的往事。” 说到这,她顿了顿。 王姣意会的笑了笑,领雪户村村人们到山洞更里面,把地方留给二人。 崔小酒布下一个隔音阵,灵钧这才说下去,接下来的事情确实不是普通人能听得。 “监察者自亘古起便只有一位,那便是我的母亲。她的原身是一只庞大狰狞的黑色巨兽,因此许多人也把她当做妖兽看待。” -- 第53页 崔小酒点点头,心想:怪不得圣山那群人会诬陷说灵钧是半妖。 “监察者无心无情,也因而强大。之前她说,她负责监管‘天道’,其实这个‘天道’指的是那个承接天地规则的载体——‘天之书’。” 听到这儿,崔小酒就有些迷糊了:“天之书?是那个圣山中央,接连天地的光柱!?这要监管什么啊?” 据传言说,那道光柱由三千规则组成……原来这不仅仅是传说? 灵钧看着她迷糊的模样,微微一笑:“监管它,不要让 它生出私心。怎么说呢……它就像是世界的代行者,掌管气运和因果,但这些并不是它所拥有的,而居于这个位置,它一旦有了私心,世界就会乱套。” 崔小酒这会儿有点明白了:“世界和它,就像大老板和有管理权的员工?” “……倒是一个有趣的说法。”灵钧点点头。 崔小酒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笑笑:“那后来呢?” 灵钧接着道:“后来大地上人类日益壮大,我母亲为了方便监管,便和几位知道内情的修真者联合,设立了圣山。” 于是十三座山峰拔地而起,是隔开天之书与外界的墙,是对人类的守护,亦是对天之书的禁锢。 “再后来,岁月蜿蜒而过,我母亲长久的居于圣山主峰,有时清醒,有时沉睡,一日无聊,她突发奇想去往人界……”灵钧唇边带着些感慨,映着山洞外柔软又冰凉的雪,“这便是她和我父亲的初遇。” “也是她最终结局的伊始。” 崔小酒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灵钧眉目倒是一派平和,摇了摇头:“只是一个老套的故事罢了。监管者因为爱上了人,所以有了致命的弱点。” “当时恰逢她怀了我,力量衰弱,天之书便设计下重重天罗地网,借助人类之手,除去了我的母亲。” “是她太大意了,被天之书瞒了过去,以为天之书不会有异变,以为一切都如往常。” 崔小酒把手覆上灵钧冰凉的指节,灵钧道:“无事。剩下的部分,因为我并未完全恢复,便看不到了。‘世界’对于监管者殒落这件事,似乎也有些猝不及防,因为没有先例,便把这个责任落到了我身上。” “要取得监察者的力量和权柄,或许就要等到我获得全部传承,再找到母亲的尸身……” 崔小酒坚定道:“我们会报仇的,为你也为你的母亲!”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我们的其它辅料都备好了,无相玄冰也有了,我算算,据那个丹方的记载,我们还差一位主材料,一簇三昧真火,和一个夺天地造化的鼎!” 她非常乐观:“反正天之书和圣山是一伙的,我们的敌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只要练出丹药,恢复修为,我们就可以打开传承……” 灵钧道:“然后获得击毁天之书的权柄。” 崔小酒:“把它打的粉碎!” 两人静了一会儿。 崔小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问灵钧:“之前在那处虚空的时候,你说你知道了!” 灵钧无辜的眨了眨眼,像是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崔小酒鼓了鼓脸颊,心里最后那份犹疑倒没了——看来灵钧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对于她的到来就是为了杀她这件事。 她盯着灵钧的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平时没有显露过什么吧?” 灵钧神情淡然,弄得崔小酒都好像成了理亏的那一个。 不过崔小酒这次很坚定,她一定要弄懂发生了什么,眼睛眨也不眨,倒真弄出一点气势来:“说!” 灵钧垂下眼,捏了捏耳廓,淡声说:“最开始的时候。” “嗯?” 灵钧:“我没有晕。” “啊……” 灵钧抬起眼,眼含笑意:“所以你说的那些,我全都听到了。” 崔小酒想起“那些”到底是哪些,脸颊爆红。 这这这,这简直是社会性死亡! 灵钧抬起莹白皓腕,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崔小酒发间:“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们芃芃是个好姑娘。” 崔小酒愈发羞愤。 灵钧眼中笑意清透。 其实那时她并未 全然交付信任,只 是以一种旁观者的眼神,看着这个小姑娘能坚持到哪一步。 ——人总是会变的。 可小姑娘骨子里仿佛藏了一股谁都掰不断的韧劲儿,稚嫩,却又强大。她不知不觉就挪不开眼,不知不觉就拒绝不了小姑娘的任何请求。 直到现在,仿佛互为一体。 只是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为什么偏偏是她。是曾经那个身为“剑尊”的自己,曾经帮过小姑娘吗? 时间还很长,总有一日她会弄清楚的。 最后事件以崔小酒勒令灵钧闭嘴结束,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休整了一会儿,崔小酒和王姣众便要各自上路了。 崔小酒给王姣了几个传讯符,说有困难就可以通过这个联系她。 天空浩瀚,崔小酒和灵钧踏上飞剑,与雪户村和雪境做了道别,便驶入天际——她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灵钧垂下眼,看着那个前世失去一切,因仇恨投身鬼道的属下。 -- 第54页 王姣与“罗刹女”的形象逐渐分割开,成了两个个体,最终“罗刹女”的身形淡去,只剩下原地温暖明媚的姑娘。 灵钧收回眼。 这样就很好了。 封北感觉自己在死生走了一个来回,在看到圣山弟子房的陈设时,还呆愣愣的,有些回不过神来。 系统在他耳边冷冷道:【你可真是做的一手好任务啊。】 封北根本无暇顾及系统的冷言冷语,腾的站起来,摸了摸全身上下,后背都是冷汗。 “我没死……我……” 【是,你没死。】系统说,【可是你很快比死还要难过了。】 第二十三章 柿县外四十里地有群山, 叫牙山,山势险奇,鲜有人至。 崔小酒现在就走在进山的小径上。 那甚至称不上是路, 只是野兽们经常踩踏过的地方。 在离开雪境之后, 为寻下一味材料六道果, 她去找了原著中提及的神算子。神算子为她卜卦, 说她心愿所成之地就是此处。 因此她和灵钧来到了这个地方。 山里像是刚下过雨,崎岖泥泞, 崔小酒小心捏着灵钧的手。 她抬眼看这山,只见每一块山石都怪异、锋利, 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柿县里的人都说, 这山, 邪性。 “灵钧, 你有没有觉得……” 每进山中一点,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多一点。 她微微蹙起眉。 灵钧轻声安抚:“不舒服是正常的。这种洼地四面环山,是聚灵地,也是聚凶地。” 她给崔小酒上课:“散修爱在山林灵力浓郁处隐居,却不会选择这种地方, 你说是为什么?” 答案已经说出来了嘛。 崔小酒不假思索:“因为聚凶!修真者最忌心生杂念, 在这种地方呆久了, 会心浮气躁,影响修炼进境, 甚至生出心魔。” “对。” 灵钧微微垂着眼皮,看向林深处, 声音几不可闻:“可如果是人长久居于此处呢……” 崔小酒没听清:“什么?” 灵钧摇摇头,把脚下险些打滑的崔小酒拽住:“小心,看路。” “噢……” 行了约半炷香的时间, 崔小酒忽然隐约听到一些人声,夹杂着鼓乐,锣、角的声响。她有些惊讶:“这山里有人住?” 之前在县里打听的时候,她可没听说这个地方还有人烟。 这么想着,小径已是到了尽头。 拨开树枝,视野变得开阔些,待看清画面,崔小酒明白过来,之前的那些人声、乐声究竟因何而来。 只见数人手举鼓、锣、角,正合着乐声舞蹈,余下还有几十人正虔诚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看来这地方正在举行山民的祝祷仪式。 这种舞蹈合着乐声,虽然简陋,但似乎有种别样的吸引力,崔小酒看得微微出了神。就在这时,为首的那名祭祀动作忽然顿住,往她们的方向看来。 崔小酒心中一惊。 这时她才发现,这名祭祀带着鸟脸面具,乍一看有几分凶戾。 “外来人。”鸟脸祭祀嗓音沙哑粗嘎,他声音听起来不算大,却在喧闹的环境中分外明显。 乐声戛然而止,舞蹈的人亦停下来,几张脸齐齐看向崔小酒她们。 那些念叨的人声也停止了,不止什么时候虫鸣都不见,山间静的可怕。 崔小酒吐出一口气,歉意道:“您、您好,打扰到你们非常不好意思,我和我的朋友只是路过……” 鸟脸祭祀像是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没等她说完,顾自道:“外来人,要交贡品,不可出声,不可破坏祭祀……” 崔小酒忙把嘴闭上:她已经说过话了怎么办呀? 因为困惑茫然,她没有动。 鸟脸祭祀也没动,他像是一个被反复播放的影片,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外来人,要交贡品,不可出声,不可破坏祭祀……” 崔小酒看着他,他也看着崔小酒。 风簌簌而过,初春了,有点凉。 崔小酒忽然觉得,自己要是不做点什么,这位祭祀先生能把这句话在重复一遍。不能出声……等等,他说贡品? 不知道什么算是贡品,只能随便试一试了。 她解下腰间用作装饰的玉佩,往前递了递,鸟脸祭祀仍没动。崔小酒想了想,硬着头皮把玉佩轻轻扔了过去。 一秒、两秒过去。 鸟脸祭祀微微颔首,就像是卡带的录像又重启了一样,他和其他祭祀转过身,继续刚才的事。 乐声,人声…… 崔小酒松了口气。 她也不敢再动,生怕说是“破坏祭祀”,在一旁静观至祭祀结束——还好时间不长,原本应该也快到了尾声。 鸟脸祭祀拿柳枝沾了钵里的水,在半空点了三下,从供桌上拿起铜铃一晃。 就像触发了什么开关。 跪着的山民们站起,有说有笑,鸟脸祭祀脱下面具,居然是个面相和蔼的中年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崔小酒总觉得,整个画面有种不搭调的违和感。 中年男人过来,朝她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个仪式不能出错,外乡人来了都要上交贡品,不然是会给你们、给整个村子带来灭顶之灾的。” 崔小酒也只得点点头,说明自己来意:“我和我这位朋友,是准备来山里找点东西的。” -- 第55页 她想了想:“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空余的住处?我们会支付报酬的。” 谁知一说这个,中年男人还没说什么,其他的山民倒翻脸了。一旁的婶子皱着张麻子脸:“不能让外乡人进来!” 旁边有老人应和:“会给村子带来灾难的!” 崔小酒大致扫过去,竟都是带着敌意的脸,张张是凶相。 中年男人歉意道:“你们看……” 唱白脸的唱红脸的,崔小酒还能怎么办? 她无奈道:“那我们不住在村里,在村外寻个地方呢?这进山太费时间了。” 山民们在底下又嘀嘀咕咕一阵,看上去还是不大愿意。 最后崔小酒好说歹说,才得以在村外较远的地方,获得居住权——当然,屋子得自己搭。 村子是进不去的,崔小酒和灵钧往相反的方向走,待离得远的,崔小酒皱眉说:“你说……这地方是不是不大对劲?习俗太怪了。” 灵钧:“他们很忌惮生人。” 崔小酒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我们要找的六道果就藏在村子里?” 灵钧点点头:“有可能,不过我更倾向于,他们背后有些联系。” “也是……”崔小酒吐出口气,“不管怎么说,先在山里找找看吧!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时间已近黄昏,夜晚的丛林可不好受,两人决定先找个地方憩下。 来山里之前崔小酒早有准备,去炼宝阁买了个树屋。 她寻了块空地,挖个小坑,把刻有繁复法阵的种子种了下去。口中念咒,轻轻一声响,深绿色的芽从土壤中钻出来,很快长成十几米高的大树。 精巧漂亮的树屋妥妥的安置在上面,还细心的做了阶梯。 这才是修真者手段嘛! 崔小酒小心走上去,炼器者像是生怕屋子不够用,一下子炼了好几间,上下斜着分布在树干上,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在现代这就算是豪宅了吧?还可以分厨卫浴什么的…… 和灵钧草草收拾了一下,天已渐晚。 这样是没法找什么东西的,加上在山间行走半天也累了,两人便直接歇下——灵钧有了雪灵馈赠的心核,现在也无需再进食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出门去搜集线索。 可惜山间太大了,兜兜转转直至正午,也没获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只绘制了半幅村庄附近的地形图。 村子四面环山,有半条河环着它,整个成一个凹形。 崔小酒正想说要不要去河边看看,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惨叫。 是人声!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她急忙跑过去看。 就在河边,模样凶悍的中年妇人拎着一个小姑娘的耳朵,令一手拿着柳枝,往小姑娘脸上身上抽,道道血印,一点都不留情。 只听妇人骂道:“你这个败家的东西,干比指甲盖还少的活,一天天就知道吃吃吃,叫你去挑些猪食来都能给我办砸!当初就该把你许给村头的赖老二,还能拿到几吊钱!” 旁边七八岁的男孩拍着掌喊:“把姐姐嫁过去!嫁过去!” 地上陈着个破烂篮子,野菜撒了一地。 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大小,垂着眼,一句也不反驳,像具没有灵魂的偶人。 崔小酒心中有些不忍,走上去劝阻。 中年妇人见她是外乡人,放下她女儿,一脸凶相的看着崔小酒。 崔小酒心脏鼓了鼓,毫不相让的对视! 劝当然是劝不住的,最后还是崔小酒拿一锭银子,把小姑娘买了下来。 ——她不太看得这些,而且小姑娘这么被打下去,是会死的。 灵钧全程没说话,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中年妇人见到钱,倒是没那么排外,痛痛快快的把人一放,拿着银锭就带着小男孩回家了。 崔小酒在原地和小姑娘面面相觑。 这下该怎么处理? 让小姑娘回村子显然不行,钱就白花了,小姑娘也没有回去的地方。 于是乎到最后,两人带着小姑娘去树屋。 小姑娘不太爱吭声,崔小酒问了半天,才得知她姓柯,她父母没给她取名字,村里人都叫她小柯。 到了树屋,小柯愣愣看了一会儿,崔小酒觉得山林里忽然有这么个树屋,是有点怪异,想安抚一下她,却见小柯蹬蹬跑到灵钧面前,拉了拉灵钧衣角:“我怕。” 崔小酒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么不给人安全感吗? 灵钧轻轻把自己衣袖拽了出去,对崔小酒说:“今日还探查吗?” 小柯抿着嘴,垂下头,看起来有点受伤。 崔小酒看看小柯,又看看灵钧,最后拍板:“先把小柯安顿下来吧。” 第二十四章 小柯在树屋分得了一个房间, 崔小酒给了她药膏,嘱咐她别太担心,好好休息。 储物袋里没有现成的食物, 崔小酒准备下了树屋去做, 灵钧也想跟着, 崔小酒没让。她捏了捏眉心:“你稍稍照看一下她, 初来乍到不适应,别摔下去什么的。” 灵钧“嗯”了一声, 待在卧房,从储物戒找出本书看。 等崔小酒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上去, 却没在小柯的房间找到人。 “哒哒……” -- 第56页 屋外传来平稳的下楼梯的声音, 崔小酒转头看去, 灵钧寒着一张脸, 一手捧书,一手垂在袖子里。小柯拽着她的袖子,跟着往下走,脸上神情怯生生的。 崔小酒眨了眨眼:“来吃饭啦。” 吃饭时小柯也黏人,坐在灵钧旁边不肯挪窝, 崔小酒叫她放松些, 这样就没法吃了, 小柯眼圈红红的,嗫嚅道:“不好意思……我怕……” 崔小酒无奈的松下眉眼:“这里没有坏人啦, 不要怕。” 小柯垂着头不说话了。 灵钧冷声说“放手”,小柯这才挪了挪地方, 拿起筷子,闷不吭声的吃。吃了两口,她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 转头拿黑黝黝的眸子看灵钧:“你不吃吗?” 崔小酒托着脸颊,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她看着灵钧,嗯……姣好的眼型,眼尾微微上翘,眉如远山黛,瞧起来清冷不可攀,举手投足间仿佛笼着他人看不透的岁月荣枯,配上今日的一身白衣,就和天上的仙人一个样。 灵钧是会被很多人喜爱崇拜的。她陡然意识到这一点。 “我好看吗?” 冷不丁听到灵钧的声音,崔小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灵钧是在对自己说话,她刚刚的偷看被发现了。 不,那甚至不叫偷看,是正大光明的看……怎么偏偏刚刚跑神了呢? 她捏了捏自己发热的耳根,红着一张脸,半晌,小声说:“好看。”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崔小酒借透气之名出去。清爽的风拂过来,她刚松一口气,便听到身后有了动静。 脚步轻,却稳。 一听便是灵钧。 崔小酒松下的那口气卡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她把胳膊撑在栏杆上,装作随意问道:“怎么也出来啦?” “不喜欢里面。”灵钧走到她身侧,淡淡道。 崔小酒微微偏过头:“觉得她太黏人?” “不,”灵钧垂下眼,“不讨厌黏人的。” 崔小酒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来,自己当初在灵钧身边,好像就挺黏人的……不,不止是当初,现在也是…… 刚刚消下去的热意仿佛又冒了出来,烧得她近乎手足无措,挤去她心底的那点小不愉快。 她没话找话道:“你说等我们走了该怎么办,不能把她留在村子,也没法带着她。” 灵钧随意道:“那便找个人养。” “喔……那她会不会……”崔小酒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头被灵钧拍了拍。 灵钧声音很淡:“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她比你想象中的要更聪明。” 崔小酒垂下头,红意都要蔓上纤长的脖颈。 半晌,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白天一天都在哄孩子中度过,晚上,等小柯睡沉,崔小酒和灵钧出了树屋。 她们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打算连夜去村子里看看,村外寻找线索太渺茫了。 踏着夜露,两人来到村口。施了遮隐气息的术法,崔小酒率先进去。 今夜月亮被云层遮蔽,整座村子黑黢黢的,一扇扇木门,像悄然张开的血盆大口。 不太对劲。 村子里太静了。 修真者耳清目明,能听到极其细微处的声音。可这村子里竟然一点杂音都无,像闲语声、梦呓声、翻动声等等……统统没有。 就好像这里存在着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死尸一样。 崔小酒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比喻。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不敢再胡思乱想。 除了没有声音之外,这个地方还有一处怪异……她鼻尖动了动。 “灵钧,”她设了一个隔音结界,“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焦糊的味道?” 灵钧顿了顿,摇头。 “没有?”崔小酒又嗅了嗅,那股焦糊味没有了,“大概是我的错觉吧……这地方太怪了。” 两人小心探查了一番村中角落,还有祠堂,都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处处怪异,又挑不出错处。 一无所获。 等探查完村里最后一部分,天光已近大亮,崔小酒和灵钧悄然退出村子。 待太阳冒出地平线的那一刹那,村子就像是静止的画面突然流动起来,有妇人自屋里打着哈欠走出,养的家禽也开始活动起来,人声充斥了整个村庄。 崔小酒静静看着这一切,忽然打了个寒颤。 “灵钧你说他们……知道自己这样了吗?” 灵钧摇摇头:“许是不知道吧。” 回到树屋,小柯已经起床,瞪着一双大眼,小心从树屋往下窥。 崔小酒又忍不住想:昨晚的小柯是不是和那些村民们一样呢?还是出了村庄就会有变化? 白天在休息和找线索中度过。 崔小酒直觉破局点和村子有关,回想了一遍从进入山中起和村子发生的交集,感觉那次的祝祷有些问题。 于是她又折返村子问了问,村民们对此大多讳莫如深,最终只得到些只言片语。 “不能违反,不能有差错……” “会遭灾祸的!” “外乡人不要打听这么多。” 其它的再问也不肯说了。 崔小酒想了想,又找来小柯询问。 小柯约莫是看在救过性命的份上,迟疑了一下,应了下来。 崔小酒便问了:“这个祝祷的目的是什么?祈祷风调雨顺吗?” -- 第57页 小柯在第一个问题上就卡了壳,她偏了偏头,片刻后迟疑道:“应该……是吧。办不好就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崔小酒微微蹙眉:连本村人都不清楚那个仪式是做什么的?还是说……村人们的记忆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偏差? 她接着问:“祝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嗯……我的意思是,这个仪式从什么时候就有了?” 小柯微微张着嘴,可爱却痴呆,半晌她道:“大概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了?奇怪……好像不是这样,不是这种的……” 她语无伦次了好一会儿,忽然语气肯定道:“是祖辈传下来的。” 崔小酒暗忖:才怪。 然后无论她如何问,都只能得到“祖辈传下来的”这种回答了。 把问傻了的小柯送回房里,崔小酒按了按抽痛的额角,灵钧过来:“如何了?” 崔小酒摇摇头:“问不出来太多,这些山民的记忆绝对有问题,只是不知道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灵钧温沉道:“别想太多。” “嗯。” 灵钧又说:“或许等时间到了就能知悉了。” 崔小酒弯了弯唇,说“好”。 她本来是把灵钧的话单纯当安慰的,没想到成了真。 当晚她们没有出去,准备看看小柯离了村子,会不会有什么异动。 约莫到了子时,小柯没什么动静,木屋外倒是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崔小酒跑出房门去看,整个人愣在原地,头皮发麻。 ——那发出声音的,正是一个个村民! 他们像一个个僵尸一样,木着一张脸,没有意识般直挺挺往树屋这边走,最后被灵器自发的防御法阵拦住。 哪怕被拦住,他们却也没有停止,仿佛不知疼一样的拿手去挠,拿头去撞。 后面的叠到前面,密密麻麻的,一层又一层。 “怎么回事……” 崔小酒怔怔看了半晌,忽然想起来,村民都这样了,那小柯呢? “灵钧!”她跑进屋子去看,小柯却已经被制住了。 只见她被绳子绑成长条,像只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拱。始作俑者倚在墙旁,抱肩冷漠的看着。 崔小酒:“她是不是也……” 灵钧点点头:“忽然发疯往外走,没法打晕,只能用绳子把她捆住。” 崔小酒坐到桌旁,灌了口凉掉的茶,给自己压惊:“外面糊了一层村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发疯……如果不是有防御阵在,他们怕是要爬进屋子里了。” 哪怕就在此时,村民们也在锲而不舍的往前撞。 灵钧跟着坐下来,目光投向被绑着的小柯:“大概是因为这里有‘属于’村子的东西吧,他们迫切的想要原物归位。” 原物归位? 一瞬间,崔小酒好像抓住了点什么东西。 村子不喜欢外人,意味着不喜欢变化,小柯被带走也意味着变化。 变化了会什么样? 想不出来。 半晌,她拍了拍桌子,不满的嘟哝道,“我花了钱的,一个银锭呢。” ——这当然是玩笑话。 灵钧很给面子的弯了弯唇。 崔小酒听着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趴在桌子上,叹出口气:“这才是我们来到这儿的第二个晚上啊,也太刺激了吧?” 那第三天晚上呢?又会发生什么? 第二十五章 屋外不断传来细小却不容忽视的噪音, 屋内还有一位同志不甘示弱的挣扎。 崔小酒觉得头都大了,叹出口气,这时蓦地听到灵钧说:“我们入境了。” 她一怔, 很快反应过来:“……入境?什么时候?” 所谓境, 大约可以概括为灵力聚合后, 在某种特殊的条件下激发出来, 形成的一个独立于世的特殊的场——就像是雪灵的那座冰雪宫殿。 一般在进入这种境时,外来者的神识至少会稍有触动。可这次, 崔小酒居然完全没有感觉。 灵钧猜测说:“或许从我们进山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 既然已入境, 便要寻找破境点。 破境点指的是整个境的核心、结, 又或者说是基石, 像之前的冰雪宫殿, 雪灵的心核便是破境点。 那这个境的破境点又在哪儿? 崔小酒把目光投向小柯,又觉得不太可能。 “真是……完全没有头绪啊。”她头疼道。 灵钧忽然说:“如果让一切回到原轨,任由它发展下去呢?” 回到原轨? 崔小酒明白了灵钧的意思,有些迟疑:“你是说让小柯回去?可是……” 可是这对于一个刚从魔爪中逃出来的姑娘,实在是太残忍了。哪怕这个姑娘可能已经不是人, 只是她自己还没有察觉到。 灵钧没有强求:“那便再等等, 看明日会如何。” 第二日。 两人直接不用纠结了。 出门找了一圈儿线索回来, 树屋空荡荡的,小柯房间的门被风吹的晃晃悠悠, 屋里没有一个人。 崔小酒里外找了个遍,杵在门口, 错愕道:“她去哪儿了?” 依小柯的个性,主动踏出树屋是不可能的,顶多眼巴巴趴栏杆上看, 等着灵钧回来。 除非……有了什么不可抗力。 她和灵钧异口同声说:“村子。” -- 第58页 …… 大太阳底下,村子看起来一切如常。 野草葱绿,篱笆上的藤花鲜艳,人们忙碌又充实,有外出农田耕作的、有在家喂牲畜的,也有聚在门口闲聊的。 一派祥和。 崔小酒和灵钧踏入村子,立即收获一圈或警惕或敌视的目光。 “……” 崔小酒已经对这种情形麻木了, 径自去寻了个看起来好说话的,问:“你知道有个叫小柯的姑娘住在哪吗?” 这个山民一开始装聋作哑,崔小酒好说歹说,漂亮话都说尽了,山民最后才松口:“那边,村口往里数三户就是了。这家……唉,作孽哦。” 走到山民所说的地方,这户大门开着,能从门外看到里面的情形。 小柯坐在门堂角落,略微垂着头,略长的刘海底下,一双眸子黑黢黢的,直勾勾盯着旁边的水缸。 崔小酒注意到,她的脸上和胳膊上,又多了许多乌青。 垂下的手略微蜷了下,崔小酒站在门口,小声唤道:“……小柯?” 她唤了好几声,小柯才慢吞吞有了点动作。只见她动作有些怪异的走过来,仰起头,以一种毫无起伏的死气沉沉的声线问道:“你们是客人吗?”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就好像她们不曾见过,和陌路人一样。 崔小酒想起了一种可能,哑声道:“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我身旁这位吗?” 小柯直勾勾看着她,没说话。 崔小酒便知道答案了。 她怔立片刻,这时里屋的中年妇人骂骂咧咧走出来,待看清她们的脸,面色一变,啐了口:“哪来的外乡人!” 说罢,中年妇人拧着小柯的胳膊,把小柯拖了回去。 那一瞬间崔小酒几乎想要冲进去,但被灵钧死死拉住了。 灵钧在她耳边道:“不止是小柯,这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忘记了。” 就像是回档重来了一样。 拨乱的指针最终还是回到正轨。 灵钧眸色很沉:“我有一个猜想。” …… 崔小酒和灵钧隐匿了身形,静静的立在柯家门口。 一天过去了。 她们在证实一个猜想。 村里人有说有笑,来来往往。 而另一边,小柯没有从屋子里再出来,只能隐约听到一些拳头入肉的声音,还有闷哼声。 崔小酒默默把脸别开。 她们看着日渐西斜,又看着山林把太阳彻底吞下去。夜幕来临,村子里的灯火一个个黑下去。 面前的柯家也熄了灯,一眼看去黑憧憧的。 今晚的村子和往常不太一样。 崔小酒怔了怔:“……是有声音的。” 这时的村庄就和……真正的村庄一样,并没有前日的那种死寂感。她听到了妇人叱骂孩子的声音,听到男人打女人的声音,听到婆婆刻薄指责新妇的声音,当然还有鼾声。 还挺“丰富多彩”。 崔小酒忽然想起刚到牙山时,灵钧说的聚凶地的事。 这地方聚灵气,更聚凶气,是不适合居住的。修真者尚不敢多待,唯恐染上心魔,那普通人呢?世代居住在此的普通人呢? 怕是性情中的凶戾全都激发了出来。 白天的祥和都是假面,真正反映出村子的样子,还是在夜晚。 只是……村子前两天还和死人村一样,今日怎么就不一样了? 是因为把小柯还回去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正这么想着,柯家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黑影撞出来,跌倒在地上。 是小柯。 小柯晃晃悠悠爬起,一张小脸暮气沉沉,深一脚浅一脚往村口的方向走。崔小酒忽然注意到,她右手像是攥了个什么东西。 通体是白色的,锋利,借着远处的灯火,透出点扎眼的光。 两人缀在小柯后面。 如果灵钧的猜想正确,那么这一切都是在这个村子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小柯走出村口,走到溪边,沿着溪流的反方向往上游走去。她没有什么力气了,一路上摔倒了很多次,可她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偶人一样,缓慢的走着。 崔小酒眉头微蹙:她想去哪,想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灵钧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 两个跟着小柯一直走,走进山间,走到了……一个山洞中。 山洞有个深潭,经年的雨水积存在这里,幽深的望不到底。小柯站在深潭前,偏头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把右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掷了进去。 崔小酒喃喃:“源头……我们之前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找过。” 就像是有意无意忽略了它一样。 明明是很显眼的东西,在没有线索进展的时候,水源尽头是个多么好的突破口啊。可是她和灵钧都没有朝这个方向考虑过。 不过现在纠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们很快就能看到谜底。 小柯回到了村子,像只冰冷的鬼魂一样,飘进自己家里,轻轻掩上房门。 第二日一如往常,村人们起床的起床,忙农活的忙农活。 男人从溪流中挑了满满的一担水,灌进自家水缸,女子在溪流旁净面,顺手喝了一口,妇人用溪水烧好早饭…… 这天,白日的的村子,静悄悄的。 -- 第59页 那些喝过溪水的人一个个睡下,就像陷入沉沉的美梦中一样。 小柯是没有早饭吃的,她知道水里有什么,自然也没有去喝水。 一家人都睡着了。 她立在中年妇人……也就是她的母亲身旁,歪着头看了一会儿。 随后她拿起灶坑里未熄的木柴吹燃,哼着歌儿跑出去,随手点燃路旁的干草,以及村里的木栏杆、谷仓…… 没有人遏制,火苗很快燃烧起来。 大火舔舐着村庄,吞没沉睡着的所有人。 这就是为什么在第一天晚上,崔小酒嗅到了烧焦的味道。 原来那不是她的错觉,焦糊味、还有村民们夜晚怪异的样子,都是……曾经发生的事所残留的痕迹。 崔小酒看的回不过神,被灵钧拉了一下,才想起要躲到村外——这个场景是真实的,被烧到也会受伤,会痛。 火烧了好久好久,直到月亮高高挂上夜幕,也没有停下。 小柯放完火之后就出了村子,她坐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热浪扑面,脸颊被灼的发红。 可是她就像不怕疼一样,嘴角往上扯,衬着她那张瘦得脱形的面颊,看起来有些吓人。 ——说起来,这还是崔小酒第一次看到她笑。 小柯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大火,头渐渐埋下去,没有了声息。 崔小酒看得心中复杂,如今的一切都是昨日重现,她没法评价小柯的行为,没设身处地的经历过说些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快要喘不过气来。 蓦地,眼前一黑。 崔小酒很快反应过来,是灵钧挡住了她的眼睛。 眼睫下意识的眨了眨,扫过温热的指腹。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没事的。” 第二十六章 有雨滴掉落在脸上, 冰凉。 崔小酒抬起嫩白的指尖,抹去水迹,而在不远处, 火势渐渐熄灭下去, 房屋的横梁倒塌下来, 哗啦一声巨响。 就像是盛大的戏剧落幕。 面前的画面陡然停止下来, 然后飞速倒退,焦黑的房子重组, 恢复成原样。太阳打东边升起来,陆陆续续有人自屋中走出。 “走了走了, 今天是祝祷的日子。” “快!可不能迟到。” 崔小酒静静看着这一幕。 果然, 如灵钧所说, 这是一个“轮回”。 在这个境中, 里面的时间和外界割裂。 山民们四日为一轮回,不断重复着生前到死时的过程,永无解脱。 两人施了隐匿符,在村民中间穿行。 祭祀地就在半山腰,和善的中年男人身着祭服, 戴上鸟脸面具, 古怪而阴森, 旁的祭祀跳起祝祷之舞,山民跪地, 一动不动,口中念念有词。 崔小酒在跪地的山民中, 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瘦弱的身形,衬得衣服格外宽大。 她只看了一眼, 便收回目光。 两人并未停留,越过祭祀之地,沿着旁边汩汩而过的溪流,往上游走去。 山路崎岖蜿蜒,因为刚下过雨而显得湿润泥泞。 崔小酒不是第一次走了,不太担心滑倒。这时却有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握住了她, 那是剑客有的手,指节分明但不粗大,纤长但不羸弱,手掌和指腹处略有些薄茧,摸起来有几分粗粝。 很给人安全感。 崔小酒指尖微蜷,心脏跳得快了几分,轻轻回握。 不知道为什么,自那次雪山秘境之行以后,她偶尔便会有这种心跳失序的感觉,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她本能的不想让灵钧知道自己的变化,总觉得灵钧一旦知道了,她们之间默契又平衡的关系就会被破坏掉。她害怕那样,不想那样。 于是她每次都故作镇定,掩饰下来。 努力维持无波的镜面。 就这么往前走,她忽然觉得上山的路有些长,长到她手心都有了微微汗意。 直到看到山洞的影子,她才小小松了口气。 到了山洞里,手还没有松开。 悄悄偏头看灵钧,灵钧垂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小酒小小的咬了下唇。 要自己先松开吗?会不会太刻意了? 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她故作自然的放开手指,往前几步走到潭边,蹲下来:“那么源头就是在这个地方了?” 还好还好,表现的很正常! 灵钧也跟着过来,俯下身:“应当是那个碎片的缘故。” 深潭呈现一种墨绿色,崔小酒拿东西试了一下,探不到底。 看来是得潜下去。 无论是为了寻找六道果、还是让村民和小柯摆脱轮回,这一趟都是不可回避的。 两人对视一眼,含下避水珠,猛地扎下去。 深潭狭窄,为了方便活动,两人没有牵着手。腕上锁链形状的灵器散发微光,延伸成一段可以调控长短的链子,以免二人走失。 崔小酒警惕着随时会冒出来的怪物和危险,可是直到快潜入潭底,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般来说,越进入境的核心,就越会受到阻拦才对。 难道是她找错了? 还是先去找找小柯扔到湖底的碎片…… 这么想着,双脚触到卵石,巨大的吸力陡然传来。那卵石就像是一层幻影,踩上一点感觉没有,反而先了进去。 -- 第60页 崔小酒:! 没有着力点,她猝不及防被卷入,驱动灵力如却同泥牛入海。灵钧手腕上连着锁链,崔小酒只来得及在最后一点时间把锁链断开。 在彻底被卷进去的那一刹那,她看到灵钧朝她这里撞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湖底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黑镜,把两人转瞬吞没了。 …… 崔小酒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了一处山林里。 身边没了灵钧的身影。 锁链刚刚被她主动断掉,但自动寻人功能还在,她把神识探入感知了,面上浮现一丝愕然。 “怎么会?” 感知不到。 这个地方没有灵钧的存在。 崔小酒定了定神。 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地方是一处特别的空间,把她和灵钧隔开了。 二是灵钧也在这里,只是锁链的寻人功能被什么东西遮蔽。 ——不过能被吸入这里,说明她们离境的核心又近了一步。 因为不确定这地方是否有危险,她隐匿了气息,小心往四周搜寻。 眼见所见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越过葱郁的树木,拨开掩映的枝叶,她怔立当场。 “怎么会……”她喃喃。 面前赫然是一座小村庄,里面的人来来往往,和今日在她眼前生生烧毁又复原的别无二致! 她这是又回来了吗? 那灵钧又在哪里? 她这下是真的有些茫然了,怀疑自己和灵钧是不是找错了方向。 “不行不行,这可能是放出来故意误导我们的,”崔小酒拍了拍脸颊,“冷静下来,想想先怎么办。” 她第一反应是转头回山洞看看,脚踏出一步,动作微滞,最后还是脚尖一转,先去了村里边。 直觉告诉她,问题来源不是山洞。 先找小柯。 贴了隐匿符走到小柯家中,她搜寻了一圈儿,都没有小柯的身影,约莫是不在家里。 她想了想,走到村外解除隐匿符,再走进去。 还是得问一下。 刚踏进村中,她便感觉有种微妙的不对劲。她站了一会儿,忽然明白那种违和感在哪里。 平日一进村,她就会收到成堆的注目礼,成为村人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是这回,村人们竟是对她视而不见,好像没见到她这么大个外乡人杵在这儿一样。 她心想:是不是因为出了轮回,所以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使村民们不那么排外了? 种种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儿,她走到一个看起来好说话的村民面前,问:“我是小柯的朋友,请问你有见到小柯在哪里吗?” 没有回应。 崔小酒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于是又问了一遍,那个村民忙着手中编织,根本没有抬眼看她。 不,真的是因为忙吗? 她眉头皱起,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试探性的伸出指尖,拍了拍村民的肩。 ——半个手指穿透进去。 “怪不得,怪不得……” 她喉咙动了动,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于一个怎样的境地了。 她和这个世界可能并不在一个维度,一个时间点上。 也就是说她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一切,也无法与任何人生出交集! 可这个世界又是怎么回事?是另一个时间点遗留下来的往日碎片吗? 崔小酒蹲下身,闷闷的想:不知道灵钧在哪?如果她也在这个地方,应该会来村口或者山洞找自己吧? 这时,村口爆发了一阵骚动。 她就蹲在路边,听到那边七嘴八舌的喊叫声,茫然的看过去。 只见一个裹着黑袍子的女人走了进来,只见她半边脸上都是狰狞的疤痕,漆黑的眸子里仿佛凝聚了世界上所有的恶意,让人见之胆寒。 崔小酒在看到那张脸的刹那,整个人不可自抑的发起抖来。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熟悉。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灵钧!”她忍不住出了声。 ——但是那边的人注定听不到她说话。 这个“灵钧”和那些村民们一样,也是这个场景里的东西,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 崔小酒缓缓站起来,微垂着头,神情隐匿在阴影里。 她想起了雪灵说过的话,现在的这个世界是回溯过一次的。 那么现在这个场景,或许就是原本的剧情线……也就是《夺天》中的内容。 她忽然有些不希望灵钧也在这个世界了,她不想让灵钧知道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糟心事。 仗着没有人能看见自己,崔小酒明目张胆的走到了灵钧身侧,看着这个令她熟悉又陌生的人,身侧垂落的手蜷起。 《夺天》中说,灵钧自甘堕落,和恶念合二为一,成为“恶”在这世上的代言人。 她所过之处,草木枯黄,生机断绝,万鬼号哭,她性情也因此变得残忍嗜杀,失去了所有的人性,胸中只剩冰冷杀意。 然而现在的灵钧却不像。 她所过之处青草仍然葱绿,生机勃勃,面孔虽冰冷了些,身上却并无杀意,也无鬼气。 《夺天》有意无意的略去了一些关键性的东西,灵钧在其中的经历是残缺不全的。 崔小酒想,她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更了解这个人一点。 -- 第61页 面对“怪人”,村民们开始惧的不行,后来见怪人虽怪,却也未做什么事,胆子大起来,有人试着粗声驱赶。 “外乡人,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识相的就赶紧给老子滚出……” 灵钧淡淡看他一眼,这个人就像掐了脖子的鸡似的,声音卡在嗓子眼,下一句难听的话再也不敢说出来了。 约莫是察觉到村人们对她的排斥,灵钧并未停留,她慢吞吞在村里晃了一圈,便又按照原路返回了。 崔小酒连忙跟过去。 她看着灵钧在村外寻了块地方,拿木头给自己砌了一间小屋,竟是住了下来。 崔小酒推测了一下时间,这可能是灵钧刚刚从罪渊离开之后的事,等她去西洲当了魔尊,可就不会来一座小山村隐居了。 这晚过的很平静,灵钧垂着眼睛,看着某个方向出神。 崔小酒在她身上能看出一种内敛的克制,和《夺天》后期出场的她不同,这时的灵钧不弑杀,也不可怕,她像是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融合黑水后的本能,让自己……不要伤害任何人。 看得崔小酒想要碰碰她,再抱抱她。 而这样的灵钧,也让崔小酒陡然生出些疑窦——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灵钧离开这处地方,选择去西洲组建势力呢? 总觉得,不是很好的事情。 转眼到了第二日,崔小酒看着灵钧出了门,然后偶然在溪边救下了一个小姑娘。 那是小柯。 第二十七章 灵钧救下小柯后, 就把小柯带回了木屋。 和两人救下小柯时、小柯对灵钧惊为天人不同,这时的小柯看起来又惧又怕,自被带到木屋就抖个不停。 灵钧给她寻了点可以果腹的东西, 也不管她肯不肯吃, 就把人扔在屋子里, 自己出去了。 崔小酒倚在门边, 这个角度既可以看到灵钧,也可以看到小柯。 木屋立在一块比较空旷的空地上, 清晨的光可以从窗子打进屋里,把屋子照得干净又明亮。旁侧则都是树, 提供了不少荫蔽。 灵钧走到树下, 随意用左手捡起根树枝, 比划起来。 因为不常用左手, 她的动作有几分生疏,可即便如此,崔小酒也能从那剑招中窥出往日的几分风骨。 屋内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轻微的脚步声。偏头一看,原来是小柯走到窗前, 小心探出一个头。 小柯扒在窗沿上, 嘴唇无意识张大, 失声喃喃:“好厉害……” 崔小酒心中有种微妙的自豪:当然了,这可是灵钧。 灵钧感觉到身后窥视, 手中动作微顿,转头看去, 见是小柯,又漠然转过身继续练习。 中午时候,灵钧出去了一趟, 带回了一只活兔子,扔到小柯身边。 小兔子通体雪白,眼睛红红的,看起来还蛮可爱。 小柯看看兔子,又看看灵钧。 灵钧面目表情的回视,什么都没说,又离开了。 崔小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在木屋看着小柯。 木屋里没有床,小柯就那么坐在地板上,和兔子直勾勾的对视。 时间分秒过去,这两只还没什么动静,崔小酒先撑不住了,靠坐在墙上,头往下一点一点。 睡意一点点蔓延上来,她有些后悔没和灵钧出去。 就在半梦半醒间,她陡然听到“吱吱”的尖叫,猛地睁开眼。 鼻端蔓延着血腥味,眼前所见令崔小酒瞳孔微缩。 小柯不知从哪里搬了块大石头,朝被绑住腿脚的兔子狠狠砸去。 血水淌到地板上。 崔小酒下意识别过脸,不去看,脑子还有点木:发、发生什么了? 接下来不应该是感人的饲主和小宠物环节吗?为什么忽然就进入血型游戏现场了? 正在她思绪神游的时候,门口处传来些动静。她一抬眼,就看到了灵钧。 小柯是正对着门的,听到动静抬起小脸。 她一双眸子黑黢黢,脸颊上溅了几滴血,见灵钧回来,哒哒跑过去,嗓音脆生生的,直直划开诡异的寂静:“你看,我可以,教我变得厉害吧。” 灵钧手中提了几尾鱼,扫了眼屋中发生的一切。 片刻后,她垂下眼,什么都没说,把鱼扔到小柯面前,又出去了。 那鱼还是活的,在木质地板上跳来跳去。 小柯低着头,闷不吭声的踢了一脚鱼,手指悄然攥紧,崔小酒看了一眼,觉得这个力道,怕不是指甲都陷在了肉里。 她看着小柯那张脸,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境中时,灵钧说过的——“她比你想象中的要更聪明。” 如果救下小柯的不是灵钧,而是内里和外表一样阴沉可怖的人,或许小柯这种行为可以很好的讨好取悦她。 可这个人是灵钧…… 哪怕是堕入罪渊之后的她,也不会喜欢这些东西。 血腥味在室内徘徊不散,崔小酒也有些呆不下去了,走出去透透气。 灵钧就在不远处的溪流旁,她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托着面颊,背影看起来……多少有些孤独。 崔小酒忽然觉得,灵钧把小柯留下来,或许是想要找个伴吧。 她走过去,在灵钧旁边坐下。 哪怕相隔一个时空,哪怕对方感知不到,她也想用这种方式,稍稍陪一陪灵钧。 -- 第62页 小小的游鱼在溪流里窜来窜去。 崔小酒盯着游鱼,忽然有点想她的那个灵钧了。 一天过去,灵钧没来找她,那灵钧一定是不在这个地方了。 她在这里看到了《夺天》里的世界,那么灵钧呢?和她看到的会是一样的东西吗?还是说…… …… 灵钧醒来后,发现崔小酒不见了。 锁链并没有传回对方的位置,她拧着眉打量四周。 是一处宅邸的模样,只不过制式有些奇怪。 不远处传来人声,有穿着侍女服的人走了过来,她不避不让,那过来的三人对她视而不见,径直从她身上“穿”过去。 原来如此。 她想。 这应该是被“某件东西”记录下来的,曾经发生过的事。“听说小姐最近病情又加重了。” “是啊。” “小姐……唉,她的病本来就需要静养,却偏偏要耗心神学什么丹术,夫人也是,居然由着她胡闹。” 灵钧心中微动。 她凭着直觉缀在着三个小侍女后面,看她们取了汤药,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 然后她就在这个地方,看到了一个卧病在床的小姑娘。 彼时小姑娘正靠坐在床上,手捧一本书,认真的垂着眼在看,听到门口的动静,才堪堪抬头。 熟悉的一张脸映入眼中,明润的杏眼,弯弯的秀眉。小姑娘看着侍女,微微弯了弯唇,右颊上冒出个小梨涡。 ——崔小酒就经常“易容”成这个样子,只是此时,那张讨喜的面颊要更瘦削一些,苍白些,看得让人心疼。 灵钧垂下眼,纤长的手指拨弄腕上的红珠子。 这或许是崔小酒在来到她身边之前,所经历过的事。 侍女把药汤端上去:“小姐,该吃药啦。” 小姑娘略微颔首,抬手拿起药碗。 这药不知道是用什么熬制的,黑乎乎,还散发着难闻的药味,看起来就很苦,然而小姑娘眼睛也不眨,一口气把它灌了下去。 另一边的侍女忙给她喂蜜饯,小姑娘含下一颗,说没事。 灵钧站在阴影处,静静的看着,目光晦涩不明。 她的小姑娘原来并不是娇生惯养大的孩子。 她过得并不好,久病在床,久到喝药汁都不觉得苦,也不能肆意的活,不能干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的事。 侍女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走了,偌大的室内空荡荡的。 佷静。 灵钧走到近前,俯下身,似乎是想给她一个拥抱。 指尖穿过了小姑娘的发梢,小姑娘无知无觉,把手中书本又翻过一页。 说到底,这只是旧事的投影啊。 …… 入了夜,崔小酒看了看不远处的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小柯没有掌灯……不对,屋里根本没有灯。 灵钧似乎没有回去的意思,依旧在溪边坐着。 崔小酒托着腮:“不知道能在这个地方待多久,境里是四日一轮回,那么这里也是四日?四日之后就能出去?等等……”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惬意的神情一滞:“小柯……小柯又被带出来了,那么村民们……不会吧。” 说什么就来什么。 簌簌…… 崔小酒听到某种熟悉的曾经洗脑循环一晚的声音,又在不远处出现,脖子僵硬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 数个摇摇晃晃的黑影从林子里走出来。 村民们来带小柯回去了。 这时灵钧也听到动静,略微转头。 “……” ……接下来的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村民们肯定是打不过灵钧的,但是他们人多啊,跟没人管的羊群似的。灵钧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想伤人,只能变出黑色长鞭驱赶。 画面太精彩,崔小酒捂着脸不忍看。 最后事情以灵钧把人全捆上告终,这位恶念缠身的阁下捏了捏眉心,一时间竟然不清楚到底谁才是带恶人。 这时,木屋里又摇摇晃晃出来个影子,越过灵钧就要往村子的方向走,被忍无可忍的灵钧捏着衣领拎起来。 “幼崽……”大概是太久没说话,她声音有些哑。 “老实一点。” 小柯使劲扑腾着,诠释何谓不老实。 灵钧盯着小柯的眼睛看。 崔小酒很怕她恼羞成怒把人打死。毕竟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村子的人不正常,甚至都可能不是“人”了。 好在灵钧没有。 她看了小柯一会儿,确认其现在没有神智,就把人一捆,又丢进了屋子里。 第二日。 村民们莫名发现自己被捆,不远处又是那个“怪人”的木屋,脸色都不对了。 有人色厉内荏的咒骂,有人懦弱的请求,有人念叨着请山神保佑,嗡嗡闹闹,简直乱成一锅粥。 灵钧像是觉得有意思,偏头看了一会儿,才把人给放了。 这些人一得自由,不管是骂的还是请求老天保佑的,都忙不迭地往回跑。 小柯此时也醒了,揉着眼睛茫然走出来。 一场闹剧这才算落幕。 接下来的每一天过得都这么热闹,灵钧没有把小柯放回去,在木屋周围设了防御阵,一到晚上就丧尸围城一样。 某天,在小柯白日也目光无神走出去的时候,这个阵又成了双向。 -- 第63页 时间在秘境中似乎过的很快,崔小酒看着灵钧每日养花养菜(虽然都被养死了),拿左手生疏的练剑,竟也不觉得枯燥。 小柯后来也不怕灵钧了,有时会央着灵钧,求灵钧教她些东西,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见过非人手段手段的人,大概都不会再甘于做一个凡人。 灵钧不为所动,后来约莫是小柯哭得太可怜,拿树枝给小柯示范,教授了小柯一套剑法。 在小酒眼里,这是最基础也最为重要的剑法,虽然看上去朴实无华,但暗藏精妙,如若练得炉火纯青,对敌肯定不成问题。 但小柯觉得这是敷衍。 崔小酒能看得出来,小柯私底下很是不满,但在面对灵钧时,都会显得很乖巧。 这让她对这个姑娘的观感一下子不好了。 时间倏忽而过,约莫有两个月的光景,崔小酒看到,某一天村子里又来了几个不速之客,白袍绣金线,飘飘然若仙人。 而当时灵钧外出,并不清楚。 是圣山的人。 为首的还是山主戴雨薇。 崔小酒心中咯噔一下,但因为无法干预,只能眼睁睁看着戴雨薇带着那几个穿着白袍金边衣饰的人,缓缓走向木屋。 她们没有走进去,只站在防御阵外。 小柯从木屋中走出,见到她们的装束眼前一亮,怯生生的问:“你们是谁?” 崔小酒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命运不可阻挡。 第二十八章 戴雨薇微微笑起, 说明来意。 小柯知道自己是见到了真正的“仙人”,心中激动:“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她……她对我不好。” 一句话划明自己立场。 戴雨薇笑意更深, 轻声的、近乎是温柔的说:“我知道, 她确实是个坏人。好姑娘, 我们追她许久了, 你可以帮帮我们吗?” 圣山给了小柯许诺,小柯真以为自己可以触到那通天之道, 假模假样的犹豫一番,便把灵钧卖了。 崔小酒胸中冰冷, 看着小柯连同村民们和圣山的人里应外合, 耗费半月布下一局。 竟是要把灵钧困死在这里。 而灵钧无知无觉。 她甚至为小柯的难得乖巧松了口气, 对小柯暗地里关照更多了些。 围杀那天还是来了, 大阵将天地都映成一片滚烫的金色。 灵钧垂眸看着自己养了几个月的小姑娘,脸上神色淡淡,眸子漆黑,深不见底。 小柯终究是心虚,低着头退到了一块石头后面。 崔小酒能看的出来, 灵钧在失望。 她知道村民和小柯的异常, 她什么都知道。 只要梦中人不醒, 那么梦境就是真实的。这是灵钧笨拙的温柔。 或许其中混杂了灵钧想要安定下来、想要人陪的私心,但她确确实实为小柯提供了庇护, 也将不止息的循环定格,中断了四日一次的悲剧。 ——或许这样久了, 阵法会自破也说不定,届时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脱。 可是小柯却从身后捅了灵钧一刀。 崔小酒活刮了小柯的心都有。 村民们对灵钧有误解,因此会勾连外人, 那么你呢? 你受了她那么多恩惠,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才能做出这一切?通天之路就有那么重要吗? 这一战打到天空都染上血色。 崔小酒也在这战中,看到了那柄黑红匕首——就是现在躺在她储物袋里的那个。 监察者只会被“人”所杀死,原来这只匕首是圣山用邪法弄来的、汇聚万万人怨气与血气的结晶。 灵钧以一敌众,崔小酒在旁却帮不了什么。 她提着心,生怕灵钧被那匕首刺中要害。哪怕她其实知道,灵钧的故事并没有在这里结束。 大雨瓢泼而下。 黑色的业火经久不息,似乎要把这个境直接烧穿。 灵钧跪坐在地上,后脊弓起,面前插着一柄断剑,血水混着雨水蜿蜒而下,她的面色比往日更加苍白。 在她的心口处,插着一柄匕首。 崔小酒觉得鼻端都是血腥气,眼前亦有些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不管不顾的扑到灵钧近前,颤抖着手想要拔出灵钧胸膛里的那柄兵器,可却只能每每穿透过去。 ——她左右不了曾经发生的事。 约莫过了有几息的时间。 灵钧终于动了。 她慢吞吞的掀起眼皮,伸手拔出那柄沾血的匕首,鲜血喷涌而出,她却无知无觉似的。 身后的一截影子突地涌出黑水,缠绕住脚踝,并持续往上蔓延。 恍惚间,崔小酒觉得灵钧身上好像有什么改变了。 是啊……是这样…… 她恍然。 匕首有杀死灵钧的能力,但灵钧亦有黑水。她摒弃了心中的最后一分柔软,彻底和黑水融合,度过了这次生死大劫。 圣山上灵钧被杀死了一次,在这个隐居之处,她又被杀死一次。 黑水之力应当也有限,这次应当也是最后一次了。 崔小酒闭了闭眼,脸上一片冰凉。 接下来灵钧将前往西洲,成为《夺天》中那个杀伐果断的大BOSS。再也没有人能伤到她了。 此时,戴雨薇丹田破碎,心脏被洞穿,气息微弱,眼见是不行了,其余圣山来的人正焦急的围在她身旁。 -- 第64页 倏然她抬起眼,见灵钧这边的异象,咳出一口血沫,哑声说:“快,她要逃了……” 圣山众人本以为已经尘埃落定,哪想到还会有这种变故:“怎么会!?‘神器’不是已经把她……” 灵钧周围的草地变得枯黄发卷,似有万鬼哭号。 黑水已经蔓延到她胸口,听到这话,她漠然望过去,朝他们回敬了九道业火。 圣山手忙脚乱的抵挡,等他们处理完业火,眼前哪还有灵钧的影子? 崔小酒原本也想跟着灵钧离开,可灵钧走的太干脆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自然也无从追起。 她坐在一边,手指捏的苍白,憋着一口气,定定看着接下来的发展。 树木横腰折断,半边山体都裸露出来。原本翠意盎然的牙山,如今已和炼狱没有两样了。 戴雨薇伤的太重,黑水予她的最后一击无法修复,昏迷过去,圣山之人仅存两个,拿保命的法器为戴雨薇延续生命之火,之后便要离开。 小柯忐忑不安了许久,见战斗结束,圣山之人要走,忙从远处的大石后走出来。 她怯生生看着那两个圣山的人,半晌,终究忍不住问:“你……你可以带我出去了吧?说好了的,我要学仙法,我要做仙人!” 那两个圣山之人没完成任务,还把山主折在了这儿,脸色阴沉的紧。 见小柯说出这话,其中一人嗤笑出声,另一人面色倒是和蔼,点点头:“行啊,这就带你出去。” 小柯攥紧手指,忽然有些忐忑不安。 但是她太渴望获得力量了,那种渴望压下了她对未知的恐惧。她决定跟随二人离开。 崔小酒冷眼看着她离开牙山。 小柯双脚踏出,双眼亮亮的看着牙山外的世界,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外面。 然后她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脑子变得有些空,手脚也使不上力,垂下眼皮一看,脖子一下已经俱为枯骨。 “怎么会!” 她忽然想起来,她其实早已经死了。 在她放火之后的那个早上,在她报完仇的那个早上,她就因为身上伤势太重死了。 “啊……” 眸中映出的惧是悔恨。 她不甘心啊!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就结束!她…… 脸颊上的血肉抽干,惨白的骷髅头掉落在地上。 崔小酒走到她身侧,垂眸看了一眼,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 圣山中人看也不看小柯的遗骨,乘剑走了。小柯的尸骨就这么暴露在荒野。 崔小酒飞到半空往下看,村子所在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残垣。 就在这时,她感觉头忽然发晕,一道声音似有似无的灌输入她的耳朵里。 【轮回镜可观前世,汝为有缘人……】 崔小酒猛地睁开眼。 四周已是变了,漆黑笼罩下来,低头一看,脚正踏在一处光滑镜面上,黑暗之中,仅有一些小花散发着微光。 轮回镜……六道果……她所求的东西应当就是此处。 “芃芃。”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崔小酒身体微僵,缓缓转过去。 灵钧穿着一身白衣,腕间系着她送的红珠子,面庞没有了那可怖的疤痕,周身的气息清冽平和。 ——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灵钧。 崔小酒眨眨眼,眼中忽然又有湿意。 两人距离不过咫尺。 崔小酒微抬起头,视线扫过灵钧形状美好的下颌,光洁的皮肤,和那双微垂着的漆黑的眼睛。 灵钧微抿着唇,眸光却很柔和,看起来克制又温柔。 她心底一松,抬起胳膊环住灵钧,把头埋进灵钧的颈窝——在幻境时,她就想这么做了。 后腰传来温热的触感,崔小酒腰侧反射性的紧绷,心脏重重一跳,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灵钧也抱住了她。 对于崔小酒来说,二人已是分别两个月有余。 她早就有好多好多话要说,然而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有这么片刻的静谧就够了。 有一种迷糊又莽撞的情绪缠绕在她心头,像沸腾的岩浆和烈酒。 她想:我不要只做灵钧的迷妹了。 仰望灵钧的人那么多,连小柯那种人都是其中之一,她想和灵钧更亲近一点,想要和灵钧比肩,还想…… 还想做什么呢? 做最好的朋友?好像也不够。 因为成长轨迹使然,崔小酒先想的都是别人需要什么,她能给出什么。这是她除了学习丹术之外,头一次拥有这么强烈的渴望。 不要再看着小柯了,她能给的我都能给。 崔小酒想成为灵钧的独一无二。 她因为这种想法生出些忐忑,然而有种更庞然的灼热和滚烫推着她往前。 要变强,要想办法再靠近一点。 下巴传来些力道,崔小酒茫茫然抬起头,她感觉脸颊被灵钧温热的指腹摸索着,灵钧道:“谁欺负我们芃芃了?” 崔小酒闷闷的说:“在幻境里看到了一些讨厌的人。灵钧你呢,在被吸进去之后有发生什么吗?” “我也看到了一些东西。”灵钧说。 崔小酒点点头。 在幻境中看到什么实属隐私,不好多过问,但因为想知道灵钧是否看到《夺天》中发生的事,她耍了下小聪明,带着自己的私心试探道:“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和……你有关吗?” -- 第65页 灵钧眼中含了点笑意和一些崔小酒看不懂的东西,轻声道:“有关也无关,如果我错过,怕是要后悔。” “喔……” 这么看肯定不是《夺天》了,崔小酒松了口气。 她定了定神,把话题拐回正轨:“我们接下来找一找,六道果是不是在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 第二十九章 灵钧蹲下身, 从镜面生长的植株上,摘下一颗果子。 “是不是这个?” 崔小酒呆了呆,仔细查看了一下。 莹绿色的, 散发着微光, 上面若有若无的浮现着一些玄奥符文。 “是六道果没错。” 居然……这么容易! 放眼看四周, 望不到边际的镜面上, 这种植株可真谈不上少,果子的话应该也结了许多。 人总有一种特殊的心理, 轻易得来的东西总担心是假的。 不过想来,其实寻找的过程波折不少, 她也释然了。 崔小酒没有多取, 只拿了炼药所需的部分。 “还有一个问题。”她看着四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们该怎么出去?” 没有路,也没有指向,整个空间浑然一体。 灵钧思忖片刻:“境是围绕着灵物轮回镜而生,若轮回镜碎裂,境也应该不攻自破。” 崔小酒偏头想了想可行性:“那要怎么打破?用灵力轰击我们脚下踩的地方吗?” 灵钧凉凉道:“轮回镜是天生地长的灵物, 要凭人力打破并不那么容易。” 轮回镜中一片寂静。 灵钧又道:“所以关键点还是在那个碎片上, 只要已经破碎过的东西, 哪怕粘好,裂口处都是最薄弱的。” 崔小酒刚想问, 这片镜子这么大,怎么找碎片啊, 就感觉脚底轰隆一声响,眼前满是刺目的白光。 她紧紧抓住灵钧,闭上眼。 等到动静过去, 她睁开眼,四周已经不是那空旷得寂寥的镜面,一汪幽潭横在眼前。 “这里是……我们进来之前的地方?” 水源尽头,山林中矗立的山洞。 她忽然想到,刚刚的那番话,不会是灵钧故意说给轮回镜听的吧? 品级高的灵物大多有灵,懵懵懂懂有些思维。 灵物的天性就是让自己归于完整,碎片是它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它会想尽办法让小柯把碎片送回去,也会在听到灵钧说要再次把它打碎时,将两人扔出来。 灵钧嘴角噙着笑意,慢条斯理道:“芃芃,你说这地方的循环破了吗?如果未破,我们怕是要再潜进去一此,把这片境从根基上打破才行。” 说这话的时候,她悄然 碰了一下崔小酒的小指,充作暗号。 崔小酒却觉得,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皮肤蔓延到心尖尖上。 她立即会意,皱着脸:“是啊,总不能放着不管。” 这时,水潭又哗啦啦几声响。 片刻后,几件东西从潭底扔上来,扔到两人面前。扔完之后,水潭还炸了两下,可以说是十分不耐烦了。 崔小酒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蹲下身去看。 地上躺着几件灵器,可能是其他的修真者遗落下来的,被轮回镜收集保存起来,初次之外,还有一个异常眼熟的暗红玉片。 她把储物袋中的那枚拿出来,和地上的这枚拼合。 “可以拼起来……咦,连在一起了!” 两枚玉片相连的地方发出一点血红的暗光,等光暗下去,两枚玉片已经严丝合缝的拼合上了,看不到一点拼接的痕迹。 她把这东西拿给灵钧去看,灵钧翻看了一下:“应当是枚玉佩,还差一块就能拼合成整体。” 修真界常有这种需要拼合的宝物,倒也不算很稀奇。 崔小酒只是觉得有点巧合,最近跑了两处地方,就都拿到了玉片,像是……有一道线在暗中指引着一切一样。 她甩甩头,把这种想法甩出去。 收好宝物,两人向轮回镜恭恭敬敬道了谢,相携离开山洞。 不知道她们在境中的时候,外界已经过了多久,沿着山路回去,祭祀之处早已没有了人。到山村原本存在的地方,半人高的荒草覆盖了那里,只有一些被熏得漆黑的框架突兀的支楞着。 轮回结束了。 不停回溯的时间被拨回原轨,这个地方存在了不知多久,在外力撤回之后,岁月在其上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些加害的人、枉死的人,转瞬化作一堆枯骨。 灵钧淡淡的看了眼,一挥袖,带起远处的山石。 轰隆隆—— 山石与土木将这个地方彻底掩埋。 崔小酒凝视了一会儿,吐出口气。 不论前生与今生的是非,都已经被埋葬在了土里。 接下来就要考虑她们的计划了。 她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要去哪儿好呢?” 拿到六道果,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找到火和炼制的鼎。 鼎方面她还没有头绪,丹方里说的很玄乎、很抽象,都是些诸如夺天地造化、驭万物之精华之类的词。 说了和没说差不多。 “还是先去找火。” 丹方里的火要求是三昧真火,崔小酒的凤火品级还不够,要另寻。 《夺天》中对于三昧真火有过记载,在不久后的一场海潮里,男主在躲仇人的过程中意外被卷入,最终在海中寻得瀚海幽火,以及其他机缘。 -- 第66页 崔小酒打算去夺男主的机缘了。 反正她和男主的关系已经是不死不休,对待仇人可不用顾忌太多。 “我们走吗?”她率先走向山路。 灵钧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克制的收回眼,轻声说“好”。 她跟在崔小酒后面,把心底滋生的妄念一点点按回去。 是的,妄念。 她对这个姑娘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感。 其实不仅仅是在幻境,追溯到更久的时候,她便对小姑娘滋生过一些不一样的情感。 那时她看着空蒙的天,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会忽然生出一种想法。如果崔小酒能一直在她身边就好了,如果世上只有她们两个人就好了。 曾经她以为那是卑劣的占有欲,是不安全感所导致的渴望。她厌憎那样的自己,一直强自按捺下去。 直到在这场幻境里,她陪着上一世的小姑娘度过许多月,看着小姑娘痛苦的咳嗽,她却连伸手拂去小姑娘眉间褶皱的能力都没有。 她才发觉自己的情感不仅仅是如此。 在幻境里陪在小姑娘身边,她有时会陡然生出一种渴望,想把小姑娘抱进怀里,揉进她的血肉。 有时又觉得,哪怕不是她,来一个能爱惜小姑娘的人,能陪在小姑娘身边也好。 多稀奇啊。 她不是不知事的孩子,她冷眼旁观过那么多人的爱憎、纠葛。她知道这种情绪的生成不止是建立于占有…… 那是爱。 前世她作为剑尊时,眼中所见只有手中之剑,从未想过一生能有另一人相伴,后来堕入罪渊、成为魔尊,许多狂蜂浪蝶涌过来,她只觉得聒噪、肮脏。 她应当是爱无能,与爱这种情感无缘的。 可是啊…… 崔小酒见她迟迟不跟上,驻足停下来,与她比肩:“怎么了?” 手中一暖,小姑娘把手心放进了她手中。 灵钧眼睫颤了颤。 刚压下去的妄念又冒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绪,把声音压成了平淡无波:“没什么。” 看明白了自己的心,她对自己的厌憎却没有少一分一毫。 她的小姑娘该有锦绣光明的未来,她怎么会起这种……龌龊的心思。 不可触碰,不可越线。 她只要看着就好了。 灵钧闭了闭眼。 她已经做好决断,等到她恢复修为、去征讨圣山,小姑娘一定会嚷嚷着跟着去。待到那时她便把小姑娘打晕。 再然后,无论死生,都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崔小酒看着灵钧,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离自己远了一些。 她又开始看不透灵钧在想什么。 怎么会这样? 她抿了抿唇,把手攥的又紧了些。 没有关系。她近乎固执的想。 这次我就要当那个自私鬼,哪怕你讨厌我我也不走。 …… 这天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商船在海上稳稳的飘着,桅杆上旗帜红的刺目。 三日后便是海市,这可是难得的修士与凡人都会参与的盛事,五年才举行一回,打一周之前起,便有商船灵船陆续前往安睢岛。 休息时间,船员们在甲板闲聊。 “这次的船客倒是中规中矩,上一次海市来的人,嗐,披着大斗篷,吓人的紧。”这人刚喝了点酒,大着舌头说道。 另一人小心看了眼四周:“少说点,虽说咱这船这次只载了凡人,但保不准客人里有隐藏身份的仙人呢。” “知道了知道了……”那人嘟囔。 船舱中,两个“仙人”面面相觑。 崔小酒坐在榻上,看着不远处倚在窗前的灵钧,有些头疼。 真的不是她的错觉,自从牙山出来之后,灵钧就一直躲着她。 她去用各种由头找灵钧,灵钧就躲,这么一来一往,还真弄出了点“冷战”的味道。 明明刚从幻境中出来时,还不是这样的,当时灵钧还回抱了她呢。 她纠结着眉头,把锦被攥的皱起,想了想,带着几分锲而不舍的味道,朝灵钧走去。 “我们去年冬日在芥子空间移栽的花,已经开了。”她走到灵钧面前,“要一起去看看吗?”灵钧原本想回避,听到这话顿了顿,说:“折一枝给我吧。” 崔小酒有些失望,不过这是几日来两人难得的谈话,也算赚了。她拿神识探进芥子,从开的娇艳的花儿们中挑了最大最漂亮的那个。 “给。” 柔软的小手上托了朵花儿,花瓣素白,还沾着剔透的露珠水,更衬得捧花人的肤色粉嫩。 灵钧喉头动了动,伸出手,把白花接在掌心。 崔小酒笑了笑,说:“很衬你。” 没等灵钧做什么,她就退开来,往舱门走去——凭她的经验,她知道这时候如果自己不离开,灵钧就要回避了。 更何况,她今天出去确实是有点事。 打开舱门,好像瞟到了地上有什么东西,她漫不经心的垂眼一看。 ……居然是束花? 花地上压着一张馨香的信纸,上面用烫金的字写着: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1] 崔小酒低声念了出来,失笑:“又是那个少爷,这是从哪摘来的句子啊,根本不是这么用的……” -- 第67页 登船的时候,有个富少遇上了点麻烦,她顺手帮了一把,哪成想这少爷竟然看上她了,说非她不娶,还隔三差五送些礼物情诗过来。 把花和信纸随意放到个地方,她心想下次见了一定要说清楚,出了门。 她没有看到,身后的人险些把手中的花儿碾成碎片。 作者有话要说:[1]摘自古诗句 快给阿妈!谈恋爱! 第三十章 崔小酒出舱门, 直奔商船厨房。 她这两天除却修炼之外,一直想着要做点什么,最好是能和灵钧拉近关系的。想来想去, 决定去学做吃食。 昨天她就和船上的一个灵厨说好了, 今天一早报道学习。 如果真的能学成也算是一技之长, 就算以后做不了修真者, 去开一家食肆,也不怕饿死。 现在刚过饭点, 厨房里还算清闲,崔小酒打过招呼探头进去。 唐秋荷擦净手, 转头便看到探进来的小脑袋, 忍俊不禁的笑了, 朝她招招手:“快来。” 崔小酒便走进去, 站到唐秋荷身侧。 唐姑娘就是她找的教授吃食的灵厨,性格温柔腼腆,在厨房里一众糙汉子里面很是打眼。 “九姑娘想先学什么?”唐秋荷声音和缓悦耳,像潺潺而过的小溪。 九姑娘是崔小酒的化名。 这次海市之行是男主的机缘,崔小酒知道, 现在握有剧本的封北一定不会错过, 两人势必会碰上。她想了想, 为了不让封北察觉自己,改换了一番容貌, 还换了名姓。 “先学糕点吧。”崔小酒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说, “桂花糕。” 唐秋荷点点头:“正好船里有新补给的糖桂花。” 桂花糕做起来不难,崔小酒认真的看唐秋荷示范。唐秋荷洁白腕子上的红色珠串很惹眼,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好漂亮的珠子。” 唐秋荷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面颊飞上些红:“未婚夫送我的。” 崔小酒恍然。 两人边做糕点边闲聊起来。 崔小酒了解到,唐秋荷家里自小给她定下了娃娃亲,她原本心里很忐忑,但后来见到未婚夫,发现未婚夫是个很好的人。 “然后就……喜欢上了。”聊得有些熟了,唐秋荷便没有之前那么害羞,安静恬淡的讲两个人之间的事。 崔小酒看着她眼角眉梢都充溢着幸福,心情仿佛都跟随着好了些。 桂花糕并不难做,只是每个步骤都需要间隔些时间,崔小酒看一遍就会了,做起来有模有样。 讲完自己,唐秋荷有些好奇的问:“九姑娘有喜欢的人吗?” 崔小酒手下动作一顿,脑 海中不知怎么的,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她闭了闭眼,有些手足无措的把自己杂乱的想法甩出去:“大约是……没有的。” “这样呀。” 上午的教习做完,崔小酒把自己的作品打包,拎着回船舱。 回去的路上,忽然遇到一个不速之客。 张公子立在道路的一侧,见她走来,眼中微亮,手足无措道:“九姑娘!” 崔小酒心说正好省得我去找了,客客气气道:“张公子。” 张公子一见到崔小酒便脸红:“九姑娘,早上送的花和信……可看到了?” 不远处拐角,两个小孩正在做游戏,见到他们两个,游戏也不做了,趴着看热闹。 其中戴着长命锁的小孩老成道:“你看他们,一个俊俏,一个貌美,知道这叫什么吗?” 另一个小孩思考了片刻:“金童玉女?” “错!这叫郎才女貌。” 崔小酒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这些小孩子的议论,顿了顿:“看到了。” “那……” 未等张公子生出点喜悦,崔小酒果决道:“我知道张公子的心意,只可惜,这份心意实在不能领受,还请……不要再继续了。” 她其实不太明白张公子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地方,面容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只有那次帮忙的善举是真的,但是……那也只是有恩的关系。 两人并不了解,甚至还脾性都不清楚,怎么就能轻言喜欢? 张公子面色由红转白,磕磕巴巴说:“我、我是真心的。” 崔小酒不搭话,拿行动表明了拒绝。 她鲜少有这么冷着脸狠心的时候,但她知道,感情这方面,如果实在无意,拖着反倒对对方不好。 拐角趴着的小孩轻咦一声。 半晌,张公子瞪着一双狗狗眼,仍不死心:“为什么,难道九姑娘有喜欢的人了吗?” 崔小酒不答,张公子又问:“那……九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为了九姑娘改!” 看来不说点什么,张公子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崔小酒不假思索的说:“我喜欢那种看上去冷的,像高山上皑皑的冰雪,但内里要燃着一簇火。这个人要正义,最好和我的处事一致、融洽,而且细心,温柔……” 她说着说着,忽然卡了壳。 因为她发觉这不是择偶标准,而是择友标准,如果换个性别,妥妥的就是灵钧的模样。 张公子脸上闪过恍然的神色,失魂落魄:“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什么啊? 崔小酒茫然,不过张公子能想开放弃便好。她微微欠身准备走了,这时忽然听到张公子说:“祝你幸福。” -- 第68页 她更加摸不着头脑,只能说“好”。 回到客房,灵钧仍保持着靠在窗前的动作,只是手中的白花不见了踪影。 崔小酒把包好的桂花糕拿出来,一一摆放在屋内盛点心的盘子里。 灵钧的目光扫过来,很快又收了回去,崔小酒主动说:“这是我今日特意去厨房学的,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快过来尝尝。” 说完,她自己拿起桂花糕咬了口,嫩白的指尖,橙黄的点心,看着就很让人有食欲。 灵钧没动。 崔小酒心中不知不觉蒙上些忐忑,又邀请了一遍。 这是她第一回 尝试给人做糕点呀。 灵钧看她一眼,又克制的垂下眼皮,哑声说:“不要再这样了。” 崔小酒一怔。 她讷讷道:“不要这样……是什么意思?” 灵钧不答。 崔小酒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本来被自己忽视了的、灵钧这几日有意无意的疏远,忽然放大了数倍,压在心头。 她气闷片刻,软下嗓子:“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灵钧摇头:“你已经很好了,是……我的问题。” 崔小酒咬了咬唇,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又是这样,说了和没说差不多,问不出关键性的节点,自然也无从解决。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 委屈和愤懑一股脑的涌进来,崔小酒看了眼自己精心准备的点心,胸口急促的呼吸两下,小声嚷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呀?” 灵钧看着崔小酒,小姑娘脾性软,连生气都是收敛着的,说出这样剖白的话便已是极限了。 她眸光在小姑娘红红的眼尾、紧抿的嘴唇上打了个转儿,心疼的要命,却只能狠下心来,装出满不在乎、冷心冷情的模样,说:“我觉得,我们需要保持一点距离。” 这样分别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难过。 门“哐”的一下打开,又“砰”的一声合上。 室内空荡荡的,仅剩灵钧一人,用作装饰的花,晃晃悠悠坠下几片花瓣。 她倚在窗子上,久久不动,像化成了一座雕像。 …… 另一边,崔小酒气呼呼的走出老远。 到了处没人的地方,她靠在墙上,吐出口气,身体慢慢往下滑,蹲坐在地上。 横亘在心底的先是慌。 她觉得灵钧仿佛又成了那片捉摸不透的云雾,看不懂,抓不到,握不紧。只要灵钧想,就能随时离开。 这种慌她很久没有过了。两人经历了两个秘境,数重考验,本来已经心神相通,她原本以为,这种关系可以稳固的持续下去。 问题出在哪呢? 蹲了一会儿,脑子渐渐冷静下来。 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不对,虽然灵钧表现的很冷漠,但是也不能因此把她当成陌生人来看。想一想吧……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才会……” 心情正沉郁着,不巧耳边听到些唧唧我我的声音,亲密的紧。她肚子里直冒酸水,抬眼一看,唐秋荷和一个面貌平凡的男人正往这边走,有说有笑,想来那人应当是唐姑娘的未婚夫。 唐姑娘见到她,关切的问:“这是怎么了?” 崔小酒对这两人之间的氛围生出一丝艳羡,站起来,摇摇头说:“没什么。” 差不多也到了下午练习的时间,唐姑娘怼了怼未婚夫的胳膊,未婚夫会意的笑笑,打个招呼便离开了。 唐姑娘说:“走,我们去厨房。” 到了舱里,里面正好没有其他人,恰合崔小酒的心意。 唐姑娘体贴的没有细问崔小酒的事,嗓音柔婉和缓的给她介绍另一种吃食的做法。 可惜崔小酒心不在焉,只记了几个步骤,做的时候一团糟。 看着狼藉的案板,她低低的说:“抱歉。” 唐姑娘关切的看着崔小酒:“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如果心里有苦闷可以同我说说呀。” ……要说说么? 崔小酒拿起案板上的面团揉搓,半晌闷声道:“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忽然与我保持距离,我……有些难过。” 唐姑娘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说:“不难过不难过,是你那个心悦之人吗?” 崔小酒:! 面团“啪”的掉到了地上。 …… 灵钧在桌前静坐。 她面色复杂的盯着那一团点心,半晌拿起一个,放到嘴里,食不知味的咬下。 冷了。 第三十一章 崔小酒问唐秋荷, 什么是喜欢。 有一种朦胧的感觉亘在心头,像张薄薄的窗户纸,她觉得自己快要找到答案了。 唐秋荷看了她一眼, 小声道:“我悄悄的, 只和你说。” 崔小酒点点头, 附耳过去。唐秋荷顿了一瞬方开口, 脸颊像是揉上了胭脂。 “会心跳失序。” “会想和他做更亲密的事。” “会因此汲取到力量,变得勇敢。” “会希望自己成为那个人的唯一, 不想让那个人再看别人。” 崔小酒听着听着,几分恍然几分不敢置信, 但是微妙的, 又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四条里面, 除了第二条, 全中。 不,第二条可能也……有一些。 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 第69页 她喜欢灵钧? 朋友不是形影不离的。 只有恋人才会形影不离。 唐秋荷有些慨叹:“我原本个性怯懦,平日只会闷在家里摆弄些吃食。我那冤家是在海上讨食的,为了他,我头一次鼓起勇气离开家, 来到这船上做灵厨, 现在活得竟也有声有色。” 崔小酒点点头, 小声说:“我亦是……为了那个人努力修习。” 唐秋荷朝她笑了笑:“小呆瓜,早上时候我还以为你晓得自己心意呢。” 崔小酒摸了摸发烫的耳根:“我的情况……有些特殊。” 她早早的和灵钧绑定在一起, 形影不离,所做的事用好姐妹来概括也不算出格, 两人又是相同的性别,因此很难往……恋慕的方向想。 如果不是唐秋荷问上那么一句,她或许在很久之后才能明白关窍。 “可是……”一想到现实灵钧的态度, 她鼓噪的心情又低落下去,“可是她不肯理我了。” 唐秋荷为崔小酒参谋:“那个人有察觉到你的心思吗?会不会是因此故意避着你?” 崔小酒回想了一下自己从牙山幻境出来后的行为,都不出格,是以前也会做的事。 “应当是没有。” 唐秋荷:“会不会是那个人有意中人了,所以避嫌?” “没有!”崔小酒斩钉截铁道,随后她发觉自己反应太大,脸颊红了红,“她这几日一直与我形影不离,而且……以她的情况,大概是不会喜欢 上什么人的。” 灵钧有意中人? 很难把这个词汇和灵钧联系起来。 唐秋荷又想了想:“没有平白无故不理人的,应当是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崔小酒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我也有往这个方向思考,但是……哎,如果她不说,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她几乎可以确定是那个幻境的影响了,只是如果灵钧真心想瞒,凭近日的态度,她是问不出什么的。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和唐秋荷一番话,让她看明了自己的心思,不管怎么说也是好事。 唐秋荷忽然戳了戳她,说:“如果那个人在乎你的话……不如试试苦肉计?” 崔小酒眨眨眼。 …… 这天下午没有学糕点。 崔小酒往自己舱房走,头重脚轻,脑子里盘旋着的都是唐秋荷给她灌输的“驭夫之术”。 真是人不可貌相,知也无涯,博大精深。 “呸呸呸,我在想什么呀。”崔小酒拍了拍自己的头。 站在房门前,她有些忐忑。 中午不该生气的,也不该说那么直白的话。 刚出圣山那段时间,她什么都敢说,什么也不怕,现在想想,太孩子气了。 哪怕心里憋着口气,也应当给自己给对方都留一层台阶下,不然就像现在这样,连推门进去都很犹豫……像灵钧之前那种默不作声的疏远,才是正常的体面的做法。 语言潜藏在行为之中。 呆立半晌,她吐出口气,静静推门垂着眼走了进去。 希望接下来相处不会太尴尬。 这么想着,眼前忽然飞过一只幽蓝色的蝴蝶,她惊讶的抬起眼皮,视线随着这只幽蓝色的蝴蝶往里飞,最终停驻在窗边人的指尖。 是灵钧。 崔小酒喉咙动了动,刚想垂下眼,就见灵钧自窗台上跳下,朝她伸出手。 “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 心中涌起万千疑惑,身体却诚实的往前迈了两步,随着她的步伐,脚边开出一朵朵白色的小花。 崔小酒忍不住低头看去,认出来,这些花和之前的那只蝴蝶,都是灵力的产物。 “是我错了。”灵钧说。 崔小酒猛地抬头,直直看进灵钧眼底。那里还是她熟悉的颜色,没有这几日的冷漠和疏离。 灵力凝聚而成的小花开满整个船舱,九只灵蝶穿梭着飞来飞去。 有一只在崔小酒眼前一直飞,她伸出手,灵蝶便乖乖的落在她掌心。 这种灵力蝶并不好做,需要施术者对灵力有极其精妙的掌控才行。灵钧是真的花费了心思。 灵钧静静的看着崔小酒。 崔小酒走后,她静坐了半晌,才恍然。 是自己错了。 本来只是想慢慢的疏远,可是一不小心就过了头。她明明是想保护小酒,让她少伤心,可最后反倒是自己的行为刺伤了小酒。 本末倒置。 她开口,声音微微沙哑:“是我想错了,芃芃……不要难过。” 维持原样吧。 动心的只有她,只要维持现在这个关系,到时分别了……应当也还好。 崔小酒咬了咬下唇。 仅听到灵钧的这一句话,她的心里就炸开了烟花。太没骨气了,明明之前很委屈、很生气,灵钧都没说清这场莫名其妙的冷战来源于何处,她便已经丢盔卸甲,原谅了对方。 甚至都不想去追究。 这样不行。 她说:“你告诉我,到底在幻境里发生了什么?” 灵钧沉默下来。 崔小酒又感觉到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动了动唇,这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唐秋荷给她灌的一百零八式。 试试? 啪嗒啪嗒的落下泪来。 -- 第70页 ——示弱。 “灵钧……我真的好害怕。”她抹着眼泪,干脆坐到了地上,“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不要我了。” ——坦言恐惧。 灵钧见把小姑娘弄哭了,手足无措,走过去蹲下来,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芃芃不哭。” 崔小酒安安静静的任凭她擦,泪珠子无声的往下掉,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她。 灵力制成的花儿无声摇曳着,飞舞的蝴蝶安静下来。 灵钧克制的闭了闭眼,抬起指腹,抹去崔小酒眼睫上沾着的水珠儿:“不讨厌你。” 喜欢你。 崔小酒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紧紧的盯着灵钧。 灵钧不愿欺骗崔小酒,但也不能说出实情,垂下眼皮,半晌说:“芃芃,我什么都愿为你做。” 还是没有把幻境的事说出来。 崔小酒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弯了弯唇,轻声说:“我骗你的,我不生气,也不难过。” 她站起来,背过身去,拍了拍脸颊,拿术法召出水来清洗了一下:“没想到还是没把你的心里话骗出来。” 灵钧愕然。 崔小酒噗嗤笑了:“我瞒我一次,我骗你一次,就算扯平啦。” 她垂眸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伸出手,拂过灵钧肩头落着的灵蝶:“笨蛋。” “笃笃。”敲门的声音。 崔小酒转过身去开门,灵钧定了定神,地上的鲜花和灵蝶便失去了踪迹,只余光亮见人的地板。 来的是船上的侍女,礼貌询问:“半刻钟将会举行晚宴,宾客要不要来参加?” 第三十二章 冷战这事便算是揭过了。 崔小酒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瞥到半盘点心, 动作一顿,在灵钧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弯了弯。 晚宴自然是要去的, 她们需要打听一些周围船只的情报。 崔小酒穿了身竹青色褙子, 直领, 宽袖, 衬得整个人温雅秀美,拾掇好后偏头一看, 灵钧则是一身藏蓝色齐胸襦裙,臂上搭了披帛。 她头一回看到灵钧做这种女儿家装束,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易容后的面容也掩不住骨子里的清贵, 藏蓝色的衣裙使其看起来更多了几分孤绝。 灵钧不太适应这种累赘颇多的感觉, 理了理披帛, 抬眼一看,发现崔小酒看着她呆呆出神,她有些好笑道:“怎么了?” 崔小酒拍了拍心口,耳尖飞上一抹红,说:“藏蓝色, 很配你。” 这座商船很大, 参与晚宴的宾客不少。 到了地方, 崔小酒便见到唐秋荷朝她挥手,于是带着灵钧在唐秋荷那一桌落座。 唐秋荷在崔小酒近侧只见到了灵钧, 联想到崔小酒所说,眼睛眨了眨, 似有所觉。 “这位是……” 崔小酒舌尖抵了抵上嗓,目光在灵钧身上轻轻扫过,说:“我的好友。” 灵钧朝唐秋荷微微颔首。 菜已经上好, 等人到齐了便开宴。 灵钧余光扫到唐秋荷和爱人打情骂俏,心想,又是一位熟人。 西洲,她的魔宫中曾经有一名鬼厨,原本是普通的修士,因毒杀过一船人被正道通缉,索性逆转功法加入魔修。 鬼厨不像罗刹女,在她一干属下里不出挑,苍白沉默,没什么存在感。灵钧只偶尔听人提起过她的事,据说是曾经有一个恩爱的未婚夫,后来未婚夫为保护她死了,她也因此疯了。 现在应该还是在那事之前。 崔小酒还在热情的介绍:“桂花糕就是请的唐姑娘来教的。” 灵钧说:“味道很好。” 崔小酒笑起来:“因为有名师!” …… 宴会上有歌舞表演,来自蛮夷的舞姬野性妖娆,蓝绿色的孔雀衣服极尽美感。 崔小酒看了几眼,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都没有我的灵钧好看。 “芃芃。” “嗯?”崔小酒回过神,一块 糕点停在了嘴边,是灵钧递过来的,她没想太多,啊呜一口咬下。 甜的。 灵钧没有收回手,崔小酒顿了顿,便借着灵钧的手吃完一整块点心。 垂眼一看,白皙修长的指节上沾了些点心碎屑。 脏了。 大概是周围音乐太喧闹,她脑子不太清楚,鬼使神差的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灵钧指尖微蜷。 发觉自己干了什么,崔小酒耳尖烧红了一片。 镇定,镇定,她悄悄看灵钧,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小声说:“吃好了。” 灵钧似无所觉的收回手,拿筷子夹起一块虾。 唐秋荷默默看着,把“你怎么不剥壳呀”吞了回去。 饭桌上便讲究一个唠字,天南海北,奇闻异事,什么都能拿来说。崔小酒脸上热意渐渐消散,侧耳听船员和宾客们讲话。 听了会儿,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男主搭乘的“长风破浪”号,距离自己所在的这艘船不远。 原著中男主易容去海市淘宝物,中途搭乘的船只遭遇海漩涡。他和一些人被当做“祭品”被推下了船,没想到这海漩涡里却别有洞天,乃是一处小天地! 崔小酒想找的瀚海幽火,就在那方小天地里。 正思索着,邻桌忽然爆发起争吵,崔小酒茫然看过去,那两个人已经从争吵升级为打斗,其中一人的手肘剐蹭到侍女身上,侍女身形不稳,手中托着的菜品倾斜,朝着她的方向倾倒过来。 -- 第71页 在修真界呆久了,她第一反应是御起灵力挡住,然而想起自己还在伪装凡人,又把灵力收回去,一来二去费了些时间,滚烫的汤汁眼看就要撒到她身上。 “咣当。” 一个人挡在了她前面。 “灵钧!”她站起来,捏着灵钧的手,上下检查,“没烫伤吧?” “无事。”灵钧垂下眼,“只是衣裙脏了。” 那闹起来的两人见险些牵连到人,也吵不起来了,过来赔礼。侍女吓得小脸煞白,连连道歉。 整个宴会秩序井然,出现这么个插曲,就显得分外突兀,眼见着快把船主引来了。两人不欲太打眼,灵钧说算了,崔小酒和唐姑娘打了声招呼,两人提前离宴,回去沐浴换衣服。 屏风映着线条优美的身躯,耳边不时能听到水声。 崔小酒身旁散着灵钧换下的衣服,默默转过身,闭上眼。 她忽然明白了唐姑娘口中“想和她做更亲密的事”是什么样的感觉。 太煎熬了! 心上人就在一屏之隔,哪怕闭上眼,脑子里也忍不住去想那到底是怎样的风光,耳侧还都是恼人的水声,更让人静不下心。 不行,不要再想了…… 她小脸红红的,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 “芃芃。” 偏过头,一只洁白的皓腕从屏风后伸出来,指尖还滴着水珠儿。 崔小酒觉得,那水珠怕不是滴在了自己心尖尖上,痒痒的。 她呆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要做什么,忙把准备好的衣服递过去:“我……我去把脏衣服拿去洗!” 说罢也不等着灵钧穿衣,拎着脏衣服跌跌撞撞跑了。 等灵钧换好衣衫出来,整个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拿汗巾擦拭未干的乌发,偏了偏头:“怎么走了?” 崔小酒把衣服包好,闷着头出去,冷不防又遇到了张公子和他的小厮。 虽然之前已经说开,张公子见到她还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倒是他身后的小厮看起来对她有些不满。 她礼貌问道:“张公子没去赴宴吗?” 张公子面色微红,老实回答:“身体有些不适,便未赴宴。” “那张公子便好生休息。”崔小酒略一致意,便打算离开,张公子叫住了她。 “待上岛之后,九姑娘有什么打算吗?”张公子带着点紧张,认真邀请道,“我五年前随父亲来过一次海市,也算有些了解,九姑娘若不嫌弃,可否允我一个做导游的机会?” 怕崔小酒不答应,他又忙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九姑娘之前帮忙的恩情我尚且未还,于心不安……” 常人到海市,人生地不熟容易被宰,有个可信的导游是再好不过的事。可惜崔小酒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海市,只要拿到瀚海幽火,她就要离开了。 正想着该如何拒绝,这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灵钧走到她身前,代她回答:“不必。” 张公子认出来这是和崔小酒同行的人,还想再游说一下,但在接触到灵钧的双眼后,打了个抖,准备的说辞全都忘了。 “那,那就算了。” 灵钧拉着崔小酒往前走,和张公子擦肩而过。 张公子还能听到那个气质清冷的女人问:“怎么不等我?” 小厮撇了撇嘴:“公子也是为的她们好,怎么跟避洪水猛兽似的,忒不领情……公子?公子?” 发觉张公子迟迟不动,小厮觉得奇怪,抬手在张公子眼前晃了晃。 张公子猛地回神,汗从颊边淌下来。 他喃喃:“好……好可怕……” …… 过了两日平静日子,崔小酒心知离海漩涡的时间近了,也收了懒怠的心思,和唐秋荷说:“我接下来有些事情,就不来啦。” 说罢,把余下的一半束脩给了唐秋荷。 唐秋荷接过来,说“好”,神情却有些欲言又止。 她知道有些事如果现在不说,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但万一要是看错了…… 崔小酒看出她似乎有话要说,问:“怎么了?” 唐秋荷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和你的那个心上人,进展怎么样啦?” 一说起这个,崔小酒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恼,低着头捏自己手指:“吵倒是不吵了,还和以前一样要好,但是……哎,这种不是我想要的。” 唐秋荷试探道:“不是你想要的?” 崔小酒吐出一口气,闷闷的:“她只拿我当朋友。” 唐秋荷心说果然是一同赴宴的那位,不怕说错,就怕两人错过,咬咬牙道:“怕是不止。” 崔小酒懵了:“啊?” 第三十三章 乍听到唐秋荷的这句话, 崔小酒整个人是懵的。 “怕是不止”是什么意思? 这四个字她都认识,但和上下文联系起来,就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分不出词义了。 唐秋荷继续往下说:“你心上人应当是你身边的那位吧?那日宴会上, 我便看到她看你的眼神不同寻常。” 崔小酒喃喃:“不同寻常?” “是呀, 我觉得她应当也是心悦于你的, 不要错过,”唐秋荷说, “我家那位看我的眼神就是这样的,我再熟悉不过了。” 崔小酒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可是……眼神的话太模糊了, 做不得准。” -- 第72页 唐秋荷摇摇头:“不仅仅是眼神, 有很多小细节, 你可以留意一下……我都看到她吃醋啦。” 崔小酒杏眼睁大。 之后唐秋荷还说了一些其它的要点, 不过崔小酒听得都不甚清晰了。 如果灵钧真的喜欢自己……那这些天突如其来的冷落就有原因了。灵钧这个固执的家伙,肯定又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偷偷自作主张。 不过,也不能把这个当成既定事实。 万一呢? 唐秋荷看到她面色几变,安慰说:“没事的……” 这时忽然地面一阵晃动, 唐秋荷惊呼一声, 扶住一旁的操作台, 也没忘了拉住崔小酒。 崔小酒眉头皱起:海漩涡来了?又有些不像…… “出去看看。” 两人走出舱门,廊道中空无一人, 警惕着往前走出一段,刺鼻的血腥味涌入鼻端, 刺激着嗅觉。 唐秋荷面色发白:“发生什么了?” 她的疑问很快有了解答。 再行过一段,便能看到地上零星横陈的尸体,唐秋荷面色愈发苍白, 紧紧攥着裙摆才让自己不至于吐出来。 崔小酒低低道:“是为的财物,还是寻仇?” 前面忽然传来些脚步声,听着下盘很稳,不疾不徐,应当不是船上的人。 唐秋荷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拉着崔小酒想要躲藏。然而这地方恰好是处观景的地方,没有其它的房门。 “往回走!”唐秋荷道。 崔小酒被唐秋荷拉着往回跑了几步,这时听到一声惊雷般的厉喝:“站住!” 这谁肯停? 唐秋荷拉着 崔小酒往前跑的更快了,哪成想前面拐角处又出来两人。 这两人都是身高八尺的壮汉,身着短打,臂膀裸露着,上面纹着狰狞的兽首。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唐秋荷忙停住脚步,回头看去,胖子和瘦子不急不缓的他们这边走,显然是刚刚说“站住”的人……恐怕也是这一地尸体的缔造者。 “你们是谁?”她拉着崔小酒退到墙根,退无可退,白着一张脸,冷声问。 “我们?”胖修士笑了一声,“在海上讨食吃的,你说吃什么?专门……吃你们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崔小酒不为所动:“原来是做匪盗的。” 胖修士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朝瘦修士道:“这两个小娘皮模样还挺俏,要不……不杀了?我们分分?” 瘦修士嘻嘻笑道:“那就老规矩。” 唐秋荷闻言气的脸都有些红。但是她是修食道的,灵力微末,虽然也是修士,但绝对打不过周围的这四个。 崔小酒面色冰寒,垂下眼,手指搭上墙边充作装饰的桃花。 “秋荷!” 崔小酒动作一顿,抬眼看去,面目平凡的男人举着一柄大砍刀,红着眼朝胖修士砍过去,是唐姑娘的未婚夫:“秋荷!九姑娘!快走!!” 胖修士轻嗤一声:“凡人。” 唐秋荷意识到未婚夫要做什么,面色煞白:“贺郎!别过来!!” 胖修士抽出腰间窄刀,灌输入灵力,随意的朝贺郎劈过去:“也好,那就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鲜血四溅。 ——只不过那溅出的血不是贺知的。 唐秋荷呆立在原地,偏头看去。 崔小酒细白的小手上捏着柄桃枝,粉色的花瓣上沾了几滴鲜红的血液,娇美又妖冶。 以花作剑,灵力为刃。 胖修士和瘦修士脖颈上多了两道血线,贺知收势不及,大砍刀砍中了胖修士,鲜血汩汩的流出来,这两个邪修噗通两声倒在了地上。 贺知也呆了。 另两个壮汉见势不好要逃,崔小酒捻了只桃花,甩手出去,“噗嗤”几声,花瓣如世上最锋利的刃,无事灵力屏障,没入这两人后心。 唐秋荷:“九、九姑娘……” 崔小酒朝她安抚一笑:“无事了。” 唐秋荷心中微松,点点头。刚刚崔小酒战斗的架势,冰冷的神情,让她陡然感觉到一阵陌生,现在一看,九姑娘还是九姑娘。 “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崔小酒想了想,道:“我们去看看别处,贼人应该不止这四个,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救下些人。” 船上的人都是唐秋荷的同僚,关系都很不错,她当然希望能阻止这场灾祸,忙点头。 走出一块距离,唐秋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微蹙起,问:“那你家那位呢,她怎么样?会不会遇到危险?” “她啊……”崔小酒璀然一笑,“她是远胜于我的修士,不必担忧。” 唐秋荷想了一下。 像四个贼人那样的修真者,已经可以在大海上作威作福,九姑娘却可以轻松胜过他们,那比九姑娘还要厉害的人呢?那该有多强? 解决了好几拨人,崔小酒一行和灵钧遇上了,崔小酒眼中迸出惊喜,随后想起唐秋荷之前的那番话,忽然有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垂下眼:“你来啦。” 灵钧短暂的绽开一个笑:“嗯,没事便好。” 她指尖动了动,还是没把在唐秋荷和贺知身上的标记收回来。如果遇到危险,这标记还能护他们一二。 如此一来,没有意外,两人的生死大劫就算过去了。 -- 第73页 只需把剩下的贼人全部解决。 她说:“我‘问’了一下,贼首掳了船长和副手,他们现在在甲板上。我们去看看?” …… 独龙七是个做生意的,人命生意。 生意人求的是财,他觉得自己也不例外,只是和普通的铜臭商人不同,他若是求不来财,便要取些性命了。 这次遇上的商船,就是求不来财的那种。 “归根到底还是你们船长太顽固。”独龙七垂眼看着那几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耸耸肩,“可不关我的事。” 一旁被绑在桅杆上的船长目眦欲裂,因为嘴被麻布堵着,只能发出愤怒的唔唔声响。 “哒哒。”是靴子触碰楼梯的声响,有人上来了。 独龙七右手悄无声息的搭上腰侧的刀,又悄无声息放了下去。 是他的手下。 这手下大半张脸都被眼罩遮住了,露出来的那只眼死死盯着地板,看起来似乎很紧张。 独龙七笑了,他很享受手下对他的惧怕,悠悠道:“怎么了?” 他是个大老粗,哪怕装出个文雅样子,看起来也不像个好人。 手下抖了抖,紧着嗓子说:“头儿,我寻到了三个活口!” 活口? 独龙七不悦的皱起眉:“我不是说,不许留活口?” “是,是……”手下忙不迭道,“属下胆大妄为了一回,您且看着……” 他半侧过身。 独龙七顺着他的动作往后看,才发现这手下手上牵了个绳,那么一拽,拽出来三个如花似玉、各有千秋的女人。 他不讨厌女人,尤其不讨厌漂亮的女人。 于是他笑了,轻慢的对手下说:“滚吧。” 手下忙退到一边。 独龙七慢悠悠的朝那三个女人走去。 这时,天忽然暗下来。不对!不是天暗了,而是有一大片阴影压了下来。 独龙七抬眼望去,发现那竟是一艘灵船,可以在空中航行的灵船。 “好大的手笔……” 这种可以飞行的灵船,每行一刻钟,所耗费的灵石可是天文数字! 他眯着眼睛细细看去,赫然发现,灵船的桅杆上,飘扬的旗帜分外眼熟。 那是每一个东洲人都眼熟的标志。 “圣山!”他身体僵硬,失声道。 船长和他的副手则是激动的几乎要弹起来,“唔唔”叫着,以图让圣山的目光投过来。 那三个女人里,有两人眼中闪过异色。 这两人自然是灵钧和崔小酒。 原著中并未有过圣山前来海市的事,崔小酒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如果按照原计划击杀这首领,引动的灵力怕是会引起圣山注意。 这么想着,时间过了数息。 圣山的灵船没有停下,竟直直的自众人上方飞过去了。 独龙七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哈哈大笑两声,他也不管崔小酒三人了,转身朝船长那里走去:“哈哈哈,圣山好样的!看到了吗,圣山根本不屑于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人能救你们了!” 说罢他抽出腰间的刀,就要砍了大副。 这时一抹雪色自他身后激射而来,他感受到身后的锋锐之意,忙避去,却避的不够快,冷白的小刀直直没入他右腕的筋络。 “啊!!” 独龙七转头看去,那三个女人手上的绳索不知何时没了,其中一人提了剑,气质如霜雪,朝他一步步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就快能亲亲密密了! 第三十四章 独龙七莽撞, 但却不是个傻子。 能如此轻易的破了他的护体灵力,这人的修为怕是远在他之上! 这种高手易容伪装上来,怕是在投鼠忌器, 唯恐伤了船上人的性命, 他不如捏住这人的弱点…… 这么想着, 独龙七便要转身拿住船长的命门。 下一秒, 他的动作定格住了。 杀意,铺天盖地的杀意, 还有上位者的威压。 这种精神层面的威慑如同细细密密的网,桎梏住了他的动作。 “怎么会……” 他从胸膛里挤出破碎的声音, 随后便感觉喉头一凉。 视野暗下去的那一瞬间, 他想, 原来他的命, 只值得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剑啊。 灵钧收了剑,垂下眼。如果不是为了看清甲板上的状况,避免误伤了人,以她的实力,本不需要来这么麻烦的一遭。 甲板上还有独龙七的其他手下, 见老板这么轻易就死了, 他们怎么敢多待, 忙不迭的召出法器离开。 崔小酒面色一冷,灵力匹练击中好几个小喽啰的后心。随后驭灵剑上去, 雪白剑锋划破苍穹。 这种心狠手辣之辈,死不足惜。 一时之间, 海面就像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掉下好多人。不一会儿,海水的眼神漫上深红。 解决了。 崔小酒立于桅杆之上, 仰头看去。 那之前不曾停留过的圣山灵船,现在现在居然掉了头,朝这艘商船驶来。她讽刺的勾了勾唇角。 “芃芃。”灵钧在下面喊她。 她和灵钧对视一眼,纷纷驭灵剑驶离这艘商船。 没有道别,这种时候不和唐秋荷她们有牵连,便是最好的保护了。 朝圣山灵船相反的方向驶了数里,确信不会牵连到商船,二人便停了下来。 -- 第74页 这战不可避免,在决定救下船上数人的时候,她们便已经做好取舍。 片刻闲暇,崔小酒凝望着灵钧的侧脸。 灵钧今日穿了一身黑色劲装,纹着金边竹叶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尽显混着柔与力量的美感。 她动了动唇:“若是此次海上之行是圣山的圈套,他们预备了许多人手,我们……” 灵钧面色沉了沉。 崔小酒:“我们便要同生共死了。” 灵钧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曾经她不想自己孤单一人,现在却只想让崔小酒离开这个漩涡。 可世间之事总不如她所愿。 崔小酒想的却是……如果这次折在这,如果灵钧真的喜欢自己,却不能心意相通,那岂不是太亏了? 这时却听到灵钧忽然说:“随后如果有危险,你便离开,圣山的目标是我,应当不会牵累到你身上。” 崔小酒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带着点怒意扬起眉。 一股压迫力靠近。 崔小酒心中一紧,转头望去,灵船已经到了近前。这灵船修的气派,拿上好的千年铁木做料子,深海巨怪的膜做翼,其上纹满金色繁复的法阵,使人仅立在这灵船面前,便感到一种喘不上气来的威压。 现在不是和灵钧算账的时候。 灵船侧翼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驭灵器飞了出来:“原本只是来取走我的东西,没想到能遇上意外之喜。” 不是封北又是谁? 自那日雪境之行后,再次遇到封北,崔小酒感觉拳头又有些痒了。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人,面色病态苍白,眼底青黑,背脊也不如初见时那般挺拔,哪里还有丰神俊朗的样子。 任务完全失败,封北定然是会被圣山惩罚的。只是不知他遭遇了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又凭借的什么,继续说服圣山助他。 崔小酒看了封北一眼,神情轻讽:“取回自己的东西还需要出动这么艘灵船?封道友看来不太自信啊。” 剑拔弩张。 像是被戳到痛脚,封北面色微变,提刀朝她攻来。 不愧是钦定的男主,这一刀便如惊鸿的游龙,短短数月不见,其中便已经有了“意”的影子。 崔小酒提剑抵挡。 无论圣山来多少人,有怎样的筹划,到了这个地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进步的可不止是封北。 崔小酒的天赋其实并不逊于他,资质、悟性,如果她愿意,可以在任何领域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这便是那注定早夭的体质的赠予。 更何况她还有天底下用剑最厉害的老师。 一刀一剑相交,瞬间便过了好几招。 崔小酒和封北交战的同时,分出一丝注意力在灵船上。 她要提防袭击。 果不其然,在两人战斗的时候,灵船上又飞出两道影子,一道剑光直指崔小酒,被灵钧拦了下来。 崔小酒和灵钧短暂的默契对视一眼,崔小酒哼笑说:“不愧是圣山,偷袭的勾当做的就是熟练。” “竖子!你!”老者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说,面皮涨红,“可笑!我等修真之辈以命相争,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难道在动手之前还要默念几句礼义廉耻?” 崔小酒道:“是是是,修真者的事那能叫偷袭吗?” 灵钧眼中闪过笑意。 老者微妙的感觉自己被嘲讽了,更为恼怒。他身旁的黑衣刀者没有多言,径自朝灵钧攻去。 灵钧看他一眼,认出这个人是当初逃离圣山时,伤了崔小酒的那个刀客:“晋升宗师了?” 黑衣刀者轻蔑的看她一眼,挺有“宗师风范”。 老者犹豫片刻,在被说以多欺少和完成不了任务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 轰隆一声闷雷。天空之上,不知什么时候聚起了黑压压一片云。 刀客是新晋宗师,老者也是宗师。 而灵钧却只是凭借雪灵留下的心核调动灵力,灵力流甚至不及宗师。 这本该是一个差距悬殊的战局,但当“弱势”的那一方是灵钧,情况便截然不同了。 问:一个拥有灵力的宗师之上有多恐怖? 老者断掉的胳膊、刀客被刺穿的丹田有话要说。 “唔!” 刀客面色苍白惊惶,还有几分不可置信。灵钧这一下直接废了他的丹田,没有丹田的修士是废物,这世界上还没有一种丹药可以治疗损坏的紫府经络,他是一个废物了! 他好不容易、嗑了好多丹药才升上去的宗师啊! 他觉得这是一场梦,十分不真实,可那冰凉的剑身还戳在他的丹田里,剧痛刺激着脑内的神经,他不得不信,这一切是真的。 灵钧微微转动剑柄,在刀客丹田里搅弄了一下,狭长的眼中蕴着丝丝凉意。 “你伤她一刀,我便还你一剑。” 刀客剧烈的打着抖,心想: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不过给她了不痛不痒的一刀,你却坏我修为! 可他却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灵钧收剑,失去灵力的刀客无法滞空,整个人直直坠到了海中。 老者自身都难保,自然不会去救他这么一个废物,他只能怀着愤怒不甘沉进海底。 老者警惕的地方,灵钧却不理他,看向灵船,眯了眯眼,冷声说:“还准备继续试探吗?” -- 第75页 老者原本正思考如何体面的逃跑、又不会被上面责罚,闻言身体一僵,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去。 “试、试探?不可能……” 这是要拿他们的命试探吗? 下一刻,灵船真的动了。 它那金色的反复的阵纹之下,竟然还藏着一副洞天,灵钧话音刚落,船侧便洞开几个小口,浩瀚灵力逐渐凝聚,这一方小天地都仿佛为之变色。 圣山斥无数天材地宝制成的灵船,自然不会只用作观赏。 封北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面色难看,和崔小酒对过一剑,借着反推力瞬间往后掠了好几尺,嘴里恶狠狠骂道:“疯婆子!” 灵钧不再管那老者,御剑到崔小酒身侧,捞住崔小酒的腰,往灵船相反的方向疾驶而去。 那灵力炮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如果打在修士身上,怕是人当场就…… 崔小酒攥着灵钧的衣角,小声说:“刚刚的那些……居然只是试探吗?那老者和封北都是弃子?谁下的命令,这也太……太疯狂了。” 灵钧面容清寒:“是戴雨薇。” 那是一个只要“为了圣山”,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能牺牲的人。 崔小酒还想再问些什么,便在这时,灵力炮蓄能完毕。 灵钧神情一凛,抱着崔小酒身形挪移,灼热的灵力流在他们身边擦过。 “这东西怎么还会拐弯!”崔小酒急道。 灵钧眉头微蹙,往剑中注入更多的灵力,左闪右避,那些灵力弹就跟在她身后。 另一边,老者躲避不及,被灵力弹洞穿了胸膛,双眼圆睁,不甘的坠落下去,只是没有人会在意了。 灵力炮不断的填充、发射,弹道几乎不给她们留下躲避的余地。 封北作为殃及的池鱼,也不得不一直闪躲——系统那种破开空间的能力,每用一次,世界便对系统的禁锢多一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动用。 到后面那种程度,已经到了崔小酒无法处理的地步了,闪躲片刻都不能停歇。她只能小心倚在灵钧怀里,紧张的看着周围一闪而过的“白线”。 噗通,噗通—— 心脏疾速的跳动。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灵钧之前说过的话。 如果真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就叫她走。 原来灵钧顾忌的一直都是这个。 这个傻子,总是自作主张的为她考虑太多。 她喃喃:“我是情愿的呀……” 灵钧不知道,她是曾经一段时间里,支撑她活下去的意义。 无数道白线从前方后方包抄过来,崔小酒闭上眼,紧紧抱住灵钧。 这时忽然听到一阵巨响,震天动地,她猛地睁开眼,往四周看去,竟是大海都翻腾起来。 “……海漩涡!” 灵钧扬起眉,趁着海漩涡涌动、灵力流不稳的瞬间,往侧面避去。 “轰!!” 前、后、斜侧方的灵力流轰然撞在一起,余波把二人掀翻入了海里。 噗通入水。 海漩涡拉扯着二人往深海而去,崔小酒在一片蔚蓝之中,看着上方的灵钧,弯了弯唇,黑亮的杏眸还朝灵钧俏皮的眨了眨——我们安全了。 灵钧接收到了她眼神里的内容,唇角也微弯。 崔小酒想:安全了。 也是时候……清算一下灵钧之前的混账话了…… 她眼中决心一闪而过,目光划过灵钧逶迤的长发,反握住灵钧的手,把人往她这边一拉。闭上眼,将唇送了上去。 我心悦你。 第三十五章 或许是因为隔着水的缘故, 唇上温热的触感分外明显。 像是过电一样,刺激的感觉在四肢百骸流窜,从唇瓣相接的地方到整个大脑, 都有些发麻。 崔小酒心脏砰砰跳着, 忽然升起一点后悔。 如果早点这么做就好了, 之前的犹疑耽误了太长时间。 这么想着, 唇上的触感忽然消失。崔小酒心中升起一点失落,睁开眼, 发现灵钧正蹙着眉看她。 从那漆黑的眸子里,崔小酒读出了不可置信、责备……与克制。 没有讨厌。 果然……她是喜欢我的。 唐姑娘说的没错, 原来只要留意, 细节是这么的明显。 她确实有赌的成分, 赌灵钧对她的保护里是不是掺杂了一些难言的私心。 现在她赌赢了。 她视线下滑, 目光触及到灵钧微红的耳根,喜悦就像膨胀的泡泡充溢了胸膛,忍不住翘起嘴角。 赌赢的人……有奖励吗? 海漩涡的吸力很强,二人很快被吸了过去。 在被吸入的那一刹那,崔小酒双臂抬起, 忽然搂住毫无防备的灵钧的后颈, 整个人往前压, 把唇印了下去。 ——她给自己讨了奖励。 从现世入境,境越强则动荡越大, 入境者受到的挤压也越大。 崔小酒品尝着唇上甘甜,却觉得周遭环境仿佛都成了虚无, 一点都不难受。 她在万丈洪流之中,吻着最最心爱的人。 这样拥抱的姿势,她能感觉到灵钧身体一僵, 但灵钧最终还是迟疑着,没有推开她,闭了眼,反握住她的腰。 崔小酒眼中闪过笑意。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愿管了,劫后余生,她只想和灵钧永永远远在这方寸的小天地里,气息缠绕,滚烫又安宁。 -- 第76页 不知道灵钧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很快,她已经不满足于普通的唇瓣相贴。 还不够…… 她想要更亲密的接触。 灵钧的默许,显然助长了她的气焰。她眼睫颤了颤,想起灵钧这么多天对自己的隐瞒,默不作声的冷战,心中愤愤,咬了一下灵钧的下唇。 虽说是咬,落下去的力道却是轻柔的、带着点珍视的。 灵钧身躯微颤,睁开了眼,像是忽然惊醒般,面颊蔓上红意, 胭脂似的。 这时,四周动荡的空间趋于稳定,她们在境中了。 灵钧推开了她。 乍一分开,崔小酒心中失落,然而很快她就顾不上这个情绪了。因为她发现,她和灵钧被困在一个狭小的洞中。 狭小到什么程度呢?容纳下她们二人都有些勉强。 这样的情况下,虽说是“推开”,也没让二人分开多少距离。 入海的时候,两人都没有撑灵力罩。 崔小酒抬手抹了一下脸颊,湿哒哒的,不仅仅是脸颊,她们的身上也都被海水浸透了。 身躯相贴,没有了海水,温度透过湿漉漉的衣服,从二人相连的地方传递过来。 灵钧微微偏过头去,眼中一片暗色。 崔小酒后知后觉的,居然感觉有些羞赧,两人接触的地方像是有火在烧。 寂静在蔓延,某种微妙的东西悄然滋生。 灵钧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土壁,声音低哑,忽然道:“先探察一下周围。” 竟是丝毫不提刚刚发生的事。 崔小酒回过味来,眉头微微挑起,有些愠怒的看着灵钧。 这个人!又要不认! 不行,不能让灵钧再缩回去,现在可不是羞涩的时候了,人都要跑了! 幸福要靠自己来创造! “灵钧……”她动了动喉头,忽然福至心灵,改了口。 “姐姐。” 轻轻的一声。 灵钧原本正在漫无目的的观察周围,闻言眼睫一颤。 因为身躯相贴,崔小酒能感受的到,灵钧的心脏重重跳了数下,诚实的很。 “姐姐,”崔小酒轻轻笑了。 “我不说服你,我……认定你了。” 灵钧猛地回头看着她,眸光复杂难言。 半晌,她闭了闭眼:“随你。” …… 这地方是处幽深的洞穴,开口在斜上方,不知道境怎么把她们投放进了这种地方。 凡人困在这里,定是出不去的,但对于她们这些修真者来说,倒是不难。 只是……因为狭窄,出去的时候难免会互相蹭到,两人心思都不太纯,喜欢的人就在近前,到洞口时呼吸都乱了。 崔小酒虽然想要和灵钧亲近,但能看不能吃实在太难熬,便要探出头,出去换换气,灵钧却按住她肩头,制止了她。 灵钧道:“不可掉以轻心,先探查一番外面。” 崔小酒心中一惊,有些惭愧。 是啊,光顾着谈恋爱,心思乱了,连保持基本的警惕都忘了个精光。 仔细一听,可以听到外面似乎有兵器交接的声音。 她从储物袋拿出一只木鸟,闭上眼,操纵者它小心飞上去,木鸟的视野成了她的视野。半晌,她捂住嘴,眉头皱成两个小疙瘩,有些不适。 灵钧低低的问:“怎么了?” 崔小酒闭着眼,屏息,好一会儿才睁开。 她喘了口气,这才道:“幸好没有上去……木鸟被毁了。” 灵钧皱起眉:“外面很危险?” 崔小酒点点头,描述她从木鸟眼中看到的:“外面……在进行一场混战,两个修真者阵营之间的,刀光剑影,到处都是血,死了好多人。我放出的木鸟便是被攻击扫到,直接报废。” 看来是不能出去了。 灵钧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下沉,落到两人相距不过几寸的肩头。 不能上去,也不能下去,那便只能维持原状。 崔小酒看到灵钧的眼神,也明白了二人现在的处境,脸慢慢红了,黑亮的眼睛倒是非常雀跃,她慢吞吞道:“我们……要不要说说小话?” 灵钧:“……” 叮,灵钧拒绝了您的密聊请求,并闭上眼,进入自闭状态。 崔小酒忍不住笑了。 …… 等到外面兵戈之声停止,崔小酒又把木鸟放了上去。 她们这地方似乎在被什么保护着,连声音的传入,都是被削弱过的。 确认过一遍,她点点头,对灵钧说:“可以了。” 两人这才上去。 遍地都是残尸,一出去,鼻端便充溢了血腥味。崔小酒早就给自己做了一遍心理建设,险险没有吐出来。 寻常的小规模比斗和战争是完全不同的。 战争血腥又残酷,就像是一台绞肉机,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这次战斗,双方的人数之多已经可以让它被称为“战争”了。 修真者间的战争? 崔小酒舔了舔自己的犬齿:不对,哪来这么多修真者? 对于海漩涡的这场秘境,原著中亦有叙述,描写的是粉墙黛瓦的宅邸,长着青苔的石板路,以及凡人国度中隐藏的修真之人。 和现在看到的可完全不一样啊? 是因为她和灵钧加入带来的蝴蝶效应吗? -- 第77页 只是这些却也无法告诉灵钧。 崔小酒思索片刻,问道:“这些修真者是境中人?我之前放出木鸟,观他们的境界均在先天,甚至宗师,现在的修真界中,怕是也没有如此众多的高阶修真者。” “是境中人。”灵钧蹲下身,查看了一番这些人的随身物品,“他们的穿着和如今时代相差很多,修真者不比凡人,变化是很缓慢的,这些人怕是有些年头了。” 听灵钧的语气,不像是说人,更像是在说“有些年头”的粽子。 崔小酒弯了弯唇:“你是说……这些人,或者说这个境,是好久之前遗留下来的?” 灵钧点头。 因为怕有人过来战场清扫,二人并未久留。 她们去往高处的一座山上,俯视这里的脉络。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幻境中存在的人,打探一番,然后就再做打算。 灵钧垂眸看着,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手理了理,心思却到了别处。 现在她和崔小酒之间……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快刀斩乱麻抽离,可是她的心却一次次违背她的理智,怠懒的任由事态发展。 曾经她想着要保持距离,想要护住崔小酒,可崔小酒一难过她便从容尽失。她又想着,她不会再让小姑娘难过,她可以和崔小酒维持现在的关系,只做崔小酒的友人,她会克制住,可崔小酒的一个吻,便让她丢弃了坚持。 她的小姑娘,竟也是喜欢她的。 如果是曾经的她定会欢欣,可现在她却有些举棋不定,因为和她在一起,并不是一条平顺的路。 站在高处俯视,她忽然感觉自己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无可避免,无从躲避。 她一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可现在,她忽然有些糊涂了。 爱生忧怖。 衣袖忽然被拉了拉,小姑娘故意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姐姐,我们去哪儿?” 胸口像是腾烧起一团野火,灵钧闭了闭眼,想。 去他的克制。 磨磨蹭蹭,黏黏糊糊,让一个小姑娘一直主动,这算什么? 她抬起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嗓音温沉:“走,我们去那边的山隘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存稿的第四天,想它。 第三十六章 崔小酒便发现, 灵钧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在去山隘的路上对她亲近不少,不再是那种故意疏离的态度了。 崎岖的山路上, 灵钧主动握住她的手。 她弯了弯唇, 轻轻回握, 心知不能逼太急, 没有提起太多,甜滋滋的享受这种亲密。 掌心的体温是温热的, 但因为是挚爱的人,这抹温热忽然就多了些滚烫的意味。 风簌簌而过, 晚秋的枫叶在空中划过一抹灼灼鲜红。 崔小酒忽然感觉到, 她握住的手忽然有了动静, 似乎是想要松开。 她略有些失落, 抿着唇把手撤开。 随即她便感觉到,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十指相扣。 崔小酒:!!! 什么失落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她心脏急促的跳动着,一瞬间手脚都快不知道怎么摆。 以前的时候, 灵钧曾经也撩得她心脏砰砰跳, 但那是无意识的情况下做的。现在灵钧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再做出这样的动作,肯定就是……有意的了。 一想到其背后蕴藉的意义, 她就有些冷静不下来。 自己主动的时候勇气万丈,现在对方有了回应, 她心底却忽然冒出一点儿胆怯,生怕这是个一戳就碎的泡泡。 就这么沉默的走了会儿,她垂着头, 红意蔓上耳根,终于还是汲取到一点儿勇敢,张了张唇,似乎想要问点什么。 就在这时,越过层层灌木丛,忽然能瞥到有个人的身影。 是这个境的“原住民”吗? 到喉咙的话又被她匆匆咽了回去。灵钧把食指比到唇上示意噤声,小心行事。 不过刚刚两人来时的动静还是惊扰到了那人,只听林深处的大石那边,传来一声清喝:“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 崔小酒红着脸把手从灵钧手中抽出,道:“我们出去吧?” 灵钧说“好”。 这人是敌是友未知,她们已经做好了短兵相接的准备。 缓缓走近了,崔小酒打量那人,发现是一个长着娃娃脸的男修士,单薄黑衣的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腰间挂着佩剑、酒壶,正闲散的倚在大石边。只是不知修为几何。 在崔小酒打量的时候,这个黑衣剑客也在打量她们。 半晌,黑衣 剑客先开口道:“你们不认得我。” 情况不明,崔小酒没吭声。 黑衣剑客又道:“你们是赤冥哪边的人。” 崔小酒注意到,说到“赤冥”的时候,黑色剑客笑容依旧懒散,目光中却多了几丝不善。她直觉不能认下来,当即道:“你不要乱猜,我和朋友只是……无意来到此地。” “无意?”黑衣剑客笑容多了几分古怪,“无意却到了安射山?” 看来这个地方便是叫安射山了。 联想到那个战场的境况,崔小酒如何猜不出来,这个黑衣剑客已经对她们起了疑。 不该实话实说的。 灵钧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手,直接道:“无意是真,只是个中曲直我们不便明说,若是叨扰到了道友,我和爱人可以立即离开。” -- 第78页 她这句“爱人”咬得很轻,落到剑客耳中可能便理解成了“友人”,但崔小酒离得近,很清楚的听到了这两个字。 爱人……爱人…… 崔小酒掩饰一般的拨了拨自己的鬓发,遮挡住通红的耳廓、 姐姐也,太会了吧! 这算是明码盖章了? 平心而论,她其实不太想灵钧在介绍自己时,仍旧以生疏的友人称呼,可是要让陌生人知道她们的关系,再评头品足一番,她也不太满意。 灵钧的这种做法,正中她红心。 黑衣剑客果然没把注意到放到那两个字上。 灵钧这话进退有度,一般情况下来说,常人也就也就不会深究了。 但黑衣剑客显然不太寻常。 他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抬起头忽然笑了,道:“我觉得还是不行,万一你们是赤冥的细作怎么办?还是随我走一遭罢。” 说罢竟是直接抽出腰间佩剑,朝二人攻来。 那佩剑通体乌黑,剑型细窄,一看便是走的轻灵一路。 崔小酒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不过动作先于思维,抽出长剑便要招架。 转眼漆黑的锋刃便到了眼前,然而在她动作之前,另一柄剑便替她格挡住了。 是灵钧。 崔小酒剑术不算十分精湛,默默退后一步,持剑戒备,紧紧盯着二人过招,以期找到黑衣剑客的破绽,为灵钧帮忙。 她们恰好缺少与这个世界有关的信息,如果能抓住俘虏了黑衣剑客,说不定能问出些二人需要的东西,譬如那场大战、譬如安射山有关的事宜。 不过数息,这二人便过了数十招,招招透着杀意。 剑出鞘,不见血不归。 崔小酒窥着,招招精妙,二人都是剑法上的大师,竟是找不出什么破绽。 她心中暗自替灵钧焦急。 灵钧能施用灵力,便是由于体内那雪灵赠予的心核。这心核离了主人,功用大不如前,灵力量和持久都比不上宗师所凝成的内丹。 黑衣剑客虽没有明显显露出修为,据崔小酒推测,他至少也是宗师。 这么拖下去,灵钧会输。 她能帮到些什么? 过招中,灵钧眼神一凝,冰寒的灵力凝于剑尖,枯黄的野草上凝出层冰霜。 她摸清这个剑客的路数了。 但凡是人,所行剑招便有轨迹,有轨迹便有克制之法,她不例外,这位黑衣剑客亦然。 双剑相交,一触即分。 黑衣剑客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大道血口,轻咦出声。 刚刚若不是他避开,这道血口可能便到了他心头。当然,并不会致命,对方还是留手了。 “真是奇怪,”他上下打量着灵钧,“对于剑意的理解在宗师之上,通体灵力却不过是先天大圆满。怪哉,怪哉。” 崔小酒不爽他的态度,在储物袋中搜寻良久,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雪灵所赠予的一个灵器,可驱使部分兽魂。 以她的剑术只会给灵钧添乱,但用灵器便不同了。 黑衣剑客瞥了眼她拿出的灵器,没放在心上,直至灵器驱动,他捕捉到灵器之中蕴藏的少许神力,才露出愕然的神情。 怎么会有“神”和凡人有接触,还赠予了宝物? “你们究竟是……” 第三十七章 这灵器外形是一只镂花小灯, 崔小酒把它提在手里,注入灵力,小灯里亮起点点萤火般的微光。 九道狰狞兽影从灯壁飞出来, 活了似的愈变愈大, 朝黑衣剑客咬去。 黑衣剑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脸颊上被割出道血痕, 抬手一抹,混杂着额角淌下来的汗液, 刺痛。 他咧了咧嘴:“这还破了相。” 言罢,又有一剑刺过来。 “……不是吧, 又来?” 灵钧凝神, 配合着兽影, 进攻愈发迅捷。黑衣剑客连连后退。 有用! 崔小酒心中略松, 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叠符箓引燃,隐隐有凤唳声。 然而便在此时,她眼前忽然一黑,剧烈的晕眩和困顿感传来。 怎么……回事? 那个黑衣剑客动的手脚吗? 她竭力睁着眼,见灵钧的动作似乎也有些停滞, 心中一紧。黑衣剑客似乎也不想伤人, 惊呼一声, 手上的剑堪堪停下来。 姐姐没有受伤……崔小酒心中一松,失去了意识。 …… 崔小酒恢复意识的时候, 鼻端充溢着苦涩的药香。 这是……怎么了? 等等,姐姐! 昏迷前的记忆回笼, 崔小酒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入目是一个简陋的营帐,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个黑衣剑客。 可不熟悉么, 在昏迷前她和灵钧还正和这个人斗法呢。 崔小酒心说不好,眉头微蹙,下意识去够腰间的储物袋,却摸了个空。 “你可醒了!”黑衣剑客松出口气,见她刚刚的小动作,忙道,“别激动,别激动,我没有敌意,这是个误会。你的储物袋被我收起来了,先听我说完。” 崔小酒弄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是你用了手段把我和……她弄晕的?” 黑衣剑客大呼:“我冤枉啊!” 听黑衣剑客解释完,崔小酒陷入思索。 -- 第79页 之前的昏迷,确实不是黑衣剑客做的,这么一看,如果非要形容,用强制剧情来形容或许更合适。 什么是强制剧情? 以这个境来说,如果她和灵钧绑了这个黑衣剑客,导致剧情无法继续进展,境主便会强行施以外力,让剧情按原定的方向行进。这就是强制剧情。 看来 这个地方是非来不可了。 她点点头,示意接受了黑衣剑客的解释。 黑衣剑客松了口气,自我介绍道:“我叫风自行,如你所见,是个耍剑的。” 崔小酒想了想,报出自己真名:“崔小酒,丹师。” 在进入这个秘境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和灵钧的易容都失效了。反正这里面除了封北也没有其他人,也就不顾及这些了。 风自行笑着邀请说:“要不要加入我们青阳?” 崔小酒偏了偏头:“青阳?”听起来和赤冥挺对仗的,应该是那场混战的一方? 风自行的回答证实了她的判断。 崔小酒道:“你是隶属于青阳的修士。” 风自行耸耸肩:“算是吧,比起赤冥我更喜欢这里,不过……” 崔小酒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不过”了个什么。 风自行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还有其它问的吗?真的不考虑一下加入?” 崔小酒腹诽,这个话题也转的太生硬了,不过说起问题,她确实有:“那场鏖战的参与者是青阳和赤冥吗,还是说有其它势力?到底为什么会发动这么一场站着?利益冲突?” 风自行摸了摸下巴:“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清楚啊,我相信你们是纯路过了。参与者……说是这两个势力也没错,有一些浑水摸鱼的小鱼小虾,不过不足为惧。至于战斗的原因,是为了抢夺一样东西——天之书。” 崔小酒一惊。 “天之书?”她失声道。 风自行奇怪道:“是啊,怎么这么惊讶?争夺天之书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那种程度的机缘和宝物,谁不想要?” 他玩笑道:“你这个反应,我真的怀疑你和那位是从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出来的了。” 崔小酒心虚的垂下眼神。 不是与世隔绝,是来自另一个时间。 会这么惊讶当然是因为,天之书在她所在的那个时代,早已经被圣山圈起来了。而且灵钧的事大概率也是天之书谋划的,她怎么会不惊? 这么看来,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圣山拔地而起之前了。 之前所见证的鏖战也验证了传说,因为天之书大陆上经常起刀兵,然后十二圣人才顶着压力升起高山,把天之书隔绝起来。想明白这些,崔小酒心中又生出点疑窦。 这个境让她和灵钧进到这个地方,到底是为的什么? 风自行不知她心中波澜,顾自说下去:“其实我不建议你中立,这可能会让你们成为赤冥和青阳之间的炮灰。” 崔小酒垂下眼,摸了摸身下铺的棉布:“这个我不好做主,要商量一下才行。灵钧……我是说,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她怎么样了?” “噢,她啊,”风自行挠了挠头,“忘记和你说,她之前已经醒了,守了你好久,刚刚被人叫了出去。” 听到灵钧也无事,崔小酒松了口气,问:“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风自行摇摇头,我不太清楚,不过,你可以问问外面的侍女。 “哎等等,你还没有喝药!” 崔小酒出了帐篷,摆摆手:“我没得病。” 风自行按了按额角:“真是……” …… 崔小酒从侍女那里得知,灵钧应该是和一位大人去了离营帐不远的荒原。 她有些疑惑:她和灵钧刚到这个世界不久,怎么会有人主动找上来?她们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吗? 带着疑惑,她踏上了荒原。 荒原尽头,矗立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猩红的薄纱被风扬起,数只苍鹰在天空盘旋。 踏过膝弯那么高的枯黄杂草,崔小酒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背对她的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寒的面庞——是灵钧。 “灵钧!”崔小酒情难自禁的弯了弯唇,走过去,和灵钧比肩而立。 她忽然记起来为什么眼熟了。 在穿越到《夺天》中之前,她做了一个梦,梦到的就是这个场景。在梦中,她也这么熟稔地喊出了灵钧的名字。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无所谓了。 崔小酒甩去胡思乱想,悄悄伸出指尖,试探一样的碰了碰灵钧修长的指骨,然后一点点开疆扩土,把手指整个挤进去,握住。 “姐姐。”她小声叫道。 “嗯。”灵钧反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崔小酒笑了,右颊露出个可爱的小梨涡:“没什么。怎么换成了红衣服?” 灵钧道:“风自行带我们来营地的时候,弄脏了。” 今日的风有些凉,不过对于崔小酒来说刚刚好,可以抵消和灵钧靠近的热意。 她问:“刚刚是谁来找你?” “是……”灵钧的神情多了几分古怪,“芃芃,你现在应当也知道了,这个境是什么时候?” 崔小酒点点头:“在建立圣山之前?这是记录过去影像的境吗?” -- 第80页 “对,这片大陆还在为争天之书而起兵戈。至于后者……这个境可能不仅仅是记录过去,据我所知,这里的人已经有了一定的自主思维。” 崔小酒:! 灵钧目光幽深:“刚刚把我叫出来的,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崔小酒更好奇了:“是谁?” 灵钧也不卖关子:“是……我的母亲,灵潇。” 崔小酒:!!!! 细想也不是没有可能。灵潇身为监察者,自上古一直存在到《夺天》的那个时代。而且,据那次山洞里灵潇留下的影像,她还参与了圣山的建成。 崔小酒消化了一会儿这个消息,才问道:“那她和你说了什么?” 灵钧嘴角挂起似有似无的笑:“说她在我身上,察觉到了她血脉的气息,吓了她一跳。” 毕竟对于一个按常理不会有后代的监察者来说,在他人身上发现自己的血脉,实在是有些惊悚了。 “她有些好奇的问了我之后发生过什么,我顾念着这里可能和‘时间’有些联系,没有作答,”灵钧道,“她对我表示了理解,还说,如果有困难可以来找她。” 崔小酒为灵钧感到高兴。 不管怎么说,对于灵钧而言,母亲的缺失终究是一块遗憾,哪怕灵潇在山洞里为她留下留影,那也仅仅是一道呆板的死物。 现在灵钧和活生生的母亲有了交集。 崔小酒:“不过,我现在是越来越觉得这个境奇怪了……”刚刚灵钧还说,和“时间”可能有些联系,这意味着什么? 灵钧安抚一般的捏了捏她的手:“想不出来就说明有关键的线索没有找到,莫急。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比灵潇的消息更重要? 崔小酒的神情沉凝严肃下来:是不是和封北与系统有关? 这么想着,她看到灵钧伸手到她眼前,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朵花。 诶? 崔小酒下意识仔细看了几眼,这朵花有九重花瓣,绛红色,嫩黄的蕊尖儿,美得灼人,看起来就很不寻常。灵钧说:“时间仓促,准备不了更好的东西,我又不欲耽搁,只能送芃芃这个了。” 要送我的? 崔小酒茫然的眨了眨漆黑卷曲的眼睫,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下意识转过身看着灵钧。 她看见灵钧的嘴一张一合:“芃芃,我心悦你,想要你,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下去了,这太委屈了你。” 大脑一片空白,怔愣了半晌,她后知后觉的,喜悦从四肢百骸一点点升腾上来,指尖都有些发抖。 凭着本能接过灵钧手里的花,她一时间失去了言语功能,忘记了要回复什么。 于是,只能听到草叶沙沙的声响。 灵钧心脏砰砰直跳,像个莽撞的少年人似的,等待的时间忐忑又难熬,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其实除了正事,之前她和灵钧也谈了一些别的……关于怎么处理自己的感情。 灵潇扬了扬眉,对她说,别自顾自的替别人说决定,更别自以为是的为别人好,喜欢就去追,去把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捧到心上人面前,再由心上人做决断,若是做不到,我瞧你不起。 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了,想,曾经的我是多么混账啊。 半晌,她垂下眼说,我知晓了。 而她心爱的姑娘没有让她久等。 崔小酒接过她手中的花,形状美好的红唇颤了颤,嗓子微哑,说:“我也心悦你的……我一直都,好喜欢好喜欢。” 灵钧觉得,澎湃的潮水涌上她的脚踝,推着她往前。 她拥住了她的小姑娘。 唇齿相贴,心意相通。 崔小酒紧张的捏住灵钧身上的红纱,怕压坏灵钧送她的花,另一只手垂了下去。 花名为九重火,寓意……至死不渝的爱。 …… 赤冥营地。 封北被五花大绑,嘴里堵着块布,绝望的发现自己的灵力被捆仙索死死缚住了,在脑海中怎么呼唤系统,也得不到回答。 “啪!” 身侧,一个样貌狰狞的刀疤男举起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了一记:“说!你是不是青阳派来的奸细!” 封北:“唔唔唔!”你倒是把我嘴里的布拿开啊! 刀疤男和他对视一眼,“嘿”一声:“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 封北:“……”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 第三十八章 封北趴在地上, 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他的脸因为缺氧发紫,喉咙剧痛,脖子上有明显的指痕, 身上也血迹斑斑。 刀疤脸刚刚把他嘴上堵着的东西和捆他的灵器给卸了, 不然他可能真的一口气缓不上来。 缓了几息, 嗡嗡响的脑子终于能恢复思考。封北艰难的撑起身体, 阴狠的盯着那个远去的魁梧背影。 他已经太久没有受过这种侮辱了。 “磨蹭什么呢,废物东西!”刀疤脸见身后久久没有动静, 回过身来叱骂道。 封北连忙垂下眼,遮住眸中恨意, 讷讷应了声。 刚刚这个刀疤脸一脸轻慢的告知, 他以后就是赤冥最底层的血奴, 要为赤冥做事, 还拿走了他的储物袋……该死的,这个鬼地方,怎么遍地都是宗师!逃跑根本不可能! -- 第81页 他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吐出一口血沫,歪歪扭扭的跟上刀疤脸。 还不知道这群人会给他安排什么任务……这刀疤脸上来就对他很不客气, 侮辱戏耍他, 看上去并不忌惮结仇, 恐怕是早就笃定他活不了多久了。 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 他好不容易才熬到如今这个地位, 不能折在这个鬼地方。 …… 天色渐沉,崔小酒不舍的从灵钧怀里抬起头。 她鬓边的发丝微乱, 小脸红红的。灵钧抬手,轻柔又细致的替她理了理,想:多久没看到她这么开怀的笑过了? 崔小酒抬起手, 覆住灵钧替她整理发丝的指尖,拿脸颊蹭了蹭:“真想一直这样。” 灵钧喉咙动了动,低声说:“会的。” “是嘛?”崔小酒弯了弯眼,笑得像个小狐狸,“我记得有个人想一个人去对付圣山呢,咦,那个人去哪了?” 她放开灵钧的手指,装模作样的找了一圈。 灵钧扬了扬眉,一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笼进怀里。 崔小酒哈哈笑着,冷不防被灵钧抬起下巴,吻了上来。 “唔……”她惦念着要回去,一开始还有些推拒,不过在齿关被轻叩开之后,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面颊通红,气息紊乱,崔小酒觉得脑子晕乎乎的,过了许久快要呼吸不过来,锤了锤灵钧的肩膀,才被放开。 这还不 够,始作俑者凑近她的耳朵,拿钢琴黑键般低沉悦耳的声音说:“去哪了?” 这个人!太耍赖了! 崔小酒摸着被灼热气息喷吐的耳廓,双腿发软,小声说:“你犯规。” 她听见身前的人轻笑一声,随后发顶被轻轻覆住了。 “芃芃,我错了。” 崔小酒一怔,抬起眼,发现灵钧眸子里盛满了认真。她看起来不太会这么表达,有点笨拙,崔小酒心里一软。 她原本便不是想兴师问罪的,灵钧这么一说,她心里最后的一点不舒服也没了。 “好吧,原谅你了。”她低声嘟哝。 “你可能不理解……不过,你只要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只为了你……你走了,我绝不会过得很好。” 她的声音很轻,若是不仔细听,怕是已经顺着风的低声絮语溜走了。 这样剖开心思的谈,真有些难为情,不过谁叫灵钧总会胡思乱想呢。说完,崔小酒像是为了掩饰羞怯,一把拉过灵钧的手,凶巴巴道:“走啦,回营帐。耽误这么一下,天都快黑了。” 灵钧微怔,顺从被崔小酒拉着走。 路上的时候,崔小酒和灵钧商量了一下,要不要加入青阳。 崔小酒:“对了,你的母亲也在青阳吗?她加入了人类的这一方?” 据灵钧之前所说,监察者应该是会被人类制约的才对,两方不该有交集。可灵潇又确实是光明正大的从营帐叫走了灵钧。 灵钧答道:“应当也算是加入,她隐藏了身份。” 崔小酒恍然。 两人行走在快半人高的荒草中,绚烂的红霞挂在天边。 灵钧道:“人类近来为争夺天之书闹出许多事端,她苦恼了好久,毕竟像天之书这种东西,是不能被人类所拥有的。于是她便混在人族当中,凭借实力获得了些话语权,以期找到解决之法。” “而比起赤冥的乖张手段,她更看顺眼青阳这一边,于是便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 崔小酒摸了摸下巴,看来这时的灵潇还没有找到拔地为山的方法。 回到青阳扎营的地方,风自行已经在早早等着了。 风自行见到她们两人的身影,直起身,抬起胳膊挥了挥:“来,我给你们安排住处。” 他带二人到一个小帐子里:“最初带来的物资也不太够了,只剩这么个小帐篷,你们两个先对付一下,住在一起。等下次采买完,条件就能充裕些。” 崔小酒想的却是可以和灵钧同床共枕了,摆摆手:“不委屈,不委屈,刚刚好。” 风自行:? 他也没想太多,把事宜介绍完,很随意的问道:“考虑的怎么样了,要不要加入?” 灵钧道:“加入可以,但是她不能上战场。” 崔小酒瘪了瘪嘴,不过她也清楚,自己单打独斗尚可自保,在纷乱的战场就不行了,只能让灵钧分心。她补充说:“我会炼丹,可以去做后勤补给。” 风自行点点头:“我去和主事的说,这个应当没问题,丹师都是不去正面战场的。” 崔小酒听他说起丹师,想起来一件事:“我们驻地的丹师多吗?” 风自行听她改口成了我们,懒散的笑意真了些,点点头说:“有数十人,怎么?” 崔小酒挠了挠脸颊:“我有一味丹方弄不明白,想要找人讨教一下。” 风自行说:“明日我便带你去丹师炼丹的地方看看?不过那些丹师脾性都很古怪,得靠你自己去沟通了。” “这就够啦,”崔小酒真诚道,“多谢。” 送走风自行,崔小酒新奇的跑到营帐里,东摸摸,西摸摸。 她还是第一次住在这种地方,有种……外出露营的兴奋感。“露营”是她家旁支的一个小表妹跟她讲过的,她一直都很想试试。 灵钧也走进营帐,神情柔和的看她走来走去。 -- 第82页 闹够了,崔小酒坐在小榻上歇下,她拍了怕旁边,对灵钧说:“过来,一起坐呀。” 她算是明白风自行为什么说“将就”了,因为这个榻……实在是有些小。两个人躺下去,大概会挨在一块。 “想什么呢,脸这么红。”灵钧坐到她旁边,戳了戳她的脸颊。 崔小酒捂住被戳的地方,心虚道:“没什么。” 只是畅想了一下,两个人贴的很近的场景而已……嗯,还好不是夏天,不会很闷。 晚上两人早早歇下了,在此之前还一起看了会儿星星。 崔小酒穿着里衣,挨在灵钧身侧,身上盖着薄被,忽然觉得有点儿睡不着。看看灵钧,似乎也没什么睡意。 她提议道:“我们要不要做点儿什么?” 灵钧闻言微微侧过头,眸色渐深:“做点什么?” 崔小酒一抚掌:“要不要讲故事!” 灵钧闭上眼,拿右掌盖住上半边脸,片刻后低低的“嗯”了一声。 崔小酒毫无所觉,想了想:“我好像没什么童年的趣事可说,你呢?姐姐,我想听你讲故事。” 灵钧被这声姐姐叫的心脏都快了几分,半晌她无奈的叹出口气,摸了摸崔小酒的头:“童年趣事么,我的童年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些无聊的练剑日常罢了。” 崔小酒失落的点点头。 灵钧不忍看她失落,倒真的仔细回忆了一下。 从小自己似乎就不太合群,和师弟师妹们玩不到一起,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拿起剑的时候。啊对,还有师父…… 她道:“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我的师父很爱捉弄我。” 听到灵钧谈及过往,崔小酒侧过身子,眸光微亮:“捉弄你?听起来不是师父该做的事欸,我还以为师父都是德高望重的样子呢。” 灵钧点点头:“我见过的师长大部分都是那样的,只有师父他……很特别。比起我剑术进步多少,他似乎更希望我能多玩乐一点,有时候他下山回来,还会给我带糖葫芦。” 说到这里,她脸上似有似无的带了点笑:“太酸了,不好吃。” 不过每次她还是吃完了。 “真好啊……”崔小酒平躺回去,看着帐顶,“我也想吃糖葫芦了。” 灵钧弯了弯唇:“等出去了,我们去买。” “嗯!去买。” 不知过了多久,兴奋劲儿过去,崔小酒迷迷糊糊坠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和灵钧互道早上好,作为一天的开始。 今天崔小酒要随着风自行去丹师那边。 既然这个境的时间在上古,上古时期一定有很多惊才艳艳的前辈,她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弄清楚做天地造化丹的鼎要从哪里找。 在这个境里只要拿到瀚海幽火,再找到鼎就可以动手炼制了。 丹师工作的地方在一块谷地,崔小酒跟着风自行,认识了这片区域的“老大”,据风自行说,这是一个脾气十分古怪的老头,但丹术十分厉害,出神入化,若他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其他人更解决不了。 崔小酒直接把目标瞄准了这个“老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 第三十九章 这位丹师头头叫乐兴子, 是个身躯佝偻,骨瘦如柴的老头,因为其古怪的脾气, 人们私下里都叫他“乐兴老怪”。 听完风自行的引荐, 老头打量一眼崔小酒:“你会什么?” 崔小酒没想到还要被问问题, 怔了一下答道:“萃取灵液, 炼制下品到上品丹药,仙品也可尝试一二。” 来到此世的这段时间, 她一直有在闲暇时练习炼丹,现在已经把原身所掌握的、以及自己在现代看到的构想的全都学会了。 老头轻哼一声:“口气不小。我再问问你, 你走上丹道是为的什么啊?” 这个问题有些意思, 崔小酒想了想。 一般而言, 修士选择做炼丹师, 除了根骨契合之类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其容易赚灵石、不用打打杀杀。原身有些不同,她做炼丹师是因为没有选择,而崔小酒…… 她实话实说道:“是为了活下去,也因为喜欢。” 风自行完成任务, 见两人开始攀谈, 便悄然离开了。 老头听到她的回答, 耷拉下眼皮,继续摆弄自己手中的东西:“有其它目的, 你的喜欢便并不纯粹。” 崔小酒摇摇头:“我并不这么认为。” 老头手中动作不停,抬头看她一眼:“很少有人这么逆着我说话了。” 崔小酒失笑:“因为您很强?” 老头哼笑:“因为他们觉得我脾气古怪, 因为他们有求于我。” 崔小酒心道,这位乐兴子前辈看的十分透彻。 她深吸一口气:“如果说……我也有求于您呢?” 老头怔了怔,像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诚实”的人, 有点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 崔小酒:“前辈?” 老头这才回过神来,冷哼道:“别打不该有的小心思。” 他说完便不再理崔小酒了,顾自往丹炉中投放处理好的灵材。崔小酒知道这位丹师是要炼丹,静静的立在一旁,不去打扰。 老头掐诀,丹炉下燃起幽蓝色的火焰,柔和冷邃,像是漾着水波。冰凉的温度扑在脸上,崔小酒微怔,对比各个特征,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原著中提到的瀚海幽火。 -- 第83页 她动了动喉咙,瀚海幽火怎么会在这里? 原著中,封北是阴错阳差打破 整个秘境的时候得到的。此次进来,崔小酒见秘境内容不同,原本没有头绪,正发愁要到哪去寻呢,没想到便在这里碰上了。 不过这也是别人的东西,崔小酒无意夺取,先把此事放到一边。 乐兴子炼丹时那精妙的把控力攥夺了她的注意力,她不再思考其它,全神贯注的看着。 无论是现代还是在这个世界,她见到的顶级炼丹师都寥寥,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细节的处理,灵力流的操控,丹火的火力……她如饥似渴的辨认着那些细微的差别,愈是这种细微之处,愈关系到丹药的品质。 学习这些,也是为她以后炼制那仙品以上的恢复灵脉的丹药做铺垫。 待到天空落下一道惊雷,丹香四溢,崔小酒这才回过神,看着那流光溢彩的仙丹升于半空,雷霆打到仙丹之上,在其上面刻上一道丹纹。 不愧是风自行赞誉有加的丹师,随便一出手,便是仙品丹药。 凡是到仙品的仙丹,都已有了几分灵智,不愿为人所食,这仙丹刚度完雷劫便是要逃。乐兴子对此经验丰富,拿出一个小瓶,这仙丹便被直直吸过来,噗的进了小瓶里。 乐兴子给小瓶盖上盖子,一转头就看到了崔小酒立在那:“你还在呐?” 崔小酒有些赧然的点头,双手抱拳作了一揖:“看得有些入神,受益匪浅。” 乐兴子来了点兴趣:“你说说,看出点什么了?” 崔小酒不假思索,把自己获得的收获一一讲了出来。 乐兴子点点头:“倒是很少有人看得这般细。你先随我来,我将今日的任务交予你。” 他没有提“所求之事”,崔小酒也没再提,跟在乐兴子后面入了山谷内里。 这谷内被人为改造出了许多小隔间,她有些好奇的张望着,不时能看到有丹师走出来领些药草什么的。 最终乐兴子把她待到一个位置偏僻些的隔间,扔给她一块开门用的玉玦,道:“一百份药液,十枚大还丹,今日便要完成。” 崔小酒点头说:“是”。 乐兴子吩咐完,没立即走,杵在那盯着崔小酒看。崔小酒不明所以,也没法就这么进隔间炼丹,沉默了一会儿,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乐兴子跺了跺脚,不敢置信道:“你不讨价还价一下?” 崔小酒愣了下,磕磕巴巴:“讨价还价?还、还行啊……” 乐兴子不甘心的看了她一会儿,才气呼呼走了。 崔小酒回过头想了会儿,才发觉乐兴子指的可能是……任务量太多了? “嗳,新来的,你怎么惹到他了?居然让你炼一百份药液?”有路过的炼丹师见到她呆愣愣站着,还以为她吓傻了,“没事,老头看着脾气差,但是心思不坏,完成不了也没什么的。” 崔小酒回过神,谢过这人提醒:“没事。” 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每日都要兼顾练剑和炼丹,为了节约时间,她刻意的锻炼过自己的炼丹速度,这种任务量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攀谈两句,两人便各自进了自己的隔间,进行炼制。 崔小酒拿玉玦打开门,扫视了一下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 真是……太棒了。 研究了一番,她便直接投入到炼制中去。 嗯……这个配方可以改进一下,这味药材的用量少一些,火再大一些……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身旁已经堆满了小瓷瓶,都是她进行各种试验的产物,最差也是上品,粗略数过去应当不止一百了。 最后的一炉大还丹也将出炉。 凤火在炉底升腾,映得她面容多了几分暖意。她想,自己果然是更喜欢炼丹一些的。 剑法和身法她虽然可以学会,但是它们都没有这种……全身心投入进来、攻克种种难关的快意。 大还丹出炉,她熄了凤火,将其统统装入瓷瓶内,也就在这个时候,隔间的门被打开,转头看去,原来是乐兴子来视察情况了。 “前辈。” 不知不觉一天已经过去了,外面夜色正浓。 乐兴子见崔小酒拿着小瓷瓶站着,也没继续炼制,以为她是放弃了,很善解人意的给了台阶下:“我来看看,一百个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他越过崔小酒,低头看去。 密密麻麻一排小瓷瓶,怎么看怎么都比一百个要多。 不可能! 他不信邪的捞起一个瓷瓶,拔开塞子嗅了嗅,浓郁的药香,倒出来一点,药液色泽剔透,灵气蕴而不漏。 极品! 再打开几个,大多数也是极品! 虽然说这些药液制作并不难,但是要个个都是极品品质,这就很难了! 乐兴子轻咳一声,觉得老脸有点挂不住:“还不错。你的家属在外面等着你呢,快去吧。” 崔小酒一怔。 家、家属? 这个世界能称得上她“家属”的就只有…… 她把盛着大还丹的瓷瓶往乐兴子手里一放,说“回见”,嘴角克制不住的弯了弯,往外面跑去。 乐兴子捏着瓷瓶,半晌摇摇头:“后浪推前浪啊。” 话中竟有点欣赏的意思。 …… -- 第84页 崔小酒走到山谷外,发现灵钧已经在那等着了。 夜深露重,她发现灵钧的衣摆已经被露水沾湿:“等很久了吧?” 灵钧摇摇头。 两人并肩往回走。 崔小酒想起乐兴子代为转达的那句“家属”,耳根仍有些红,忍不住想这两个字从灵钧嘴里说出来是什么样的。 灵钧嗓音有种天然的冷质感,本该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当她放轻了嗓音之后,又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今天过得很开心?”灵钧忽然问。 崔小酒回过神,发现自己确实……少有的有些轻松。是那种把全部精力放到喜爱的东西上,精疲力竭但又快意的感觉。 她点点头。 草叶带着露水,温柔的拂过脚踝,崔小酒忽然觉得,最幸福的时光不过就是这样了。 待此间事了,有机会的话,她就和灵钧寻一处地方隐居,要有一个小药庐,一棵大梨花树,还有今天这样露水深重的草。 崔小酒问:“你那边呢?如何了?危险不危险?” 灵钧道:“还好,发生了一起小争斗,伤亡不重,一众人很早就回来了。” 这样割据的打法很磨人,但也没有办法。 谁都想要天之书,想得到这传说中记录了“规则”的宝物。 到了两人的小帐篷,崔小酒一下扑到灵钧怀里,灵钧略一收力,顺势躺在小榻上,一挥袖,帐中燃着的小灯灭了。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们耳鬓厮磨。 崔小酒眸光迷离,吻上灵钧的指尖。 …… 第二日一早,灵钧随修士们前往战场,崔小酒出了门,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截住了。 和灵钧肖似的面容,崔小酒一见便明白她是谁。 灵潇温和的朝她一笑:“今日你不必去山谷,随我去修真集做些采买罢。” 崔小酒:心上人的妈妈来找我了,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四十章 崔小酒随灵潇来到了海上。 灵船挥动侧翼, 在云雾中穿行。崔小酒从船舷往下看,幽邃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 修真集据说设在这海上的一座岛屿上边,从那座岛屿上, 可以清楚的看见远处接连天地的光柱——天之书。 现在距离那座岛屿已是不远, 崔小酒望着那天边的金色光柱, 心情颇有些复杂。 这个境的“地图”倒是很大, 居然连天之书也囊括了进去。 不知道此时的天之书有没有生出自己的私心,还是说它现在只是一个机械运转的部件。 “如何, 好看么?”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嗓音。 崔小酒回过头,原来是灵潇。她有点不自在, 点点头:“好看。您怎么也上来了?” “下面待得无聊。怎么, 你也对那东西感兴趣?”灵潇随性的往船板上一坐, 朝天之书的方向努了努嘴。 崔小酒也不好意思再站着, 靠着栏杆坐下了,老老实实答道:“感兴趣,不过应当不是您想象的那种。” “哦?” 崔小酒张了张嘴,就要说出未来天之书有意识的事,可是这次, 声音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限制住了。 她怔了怔:在境中不能说?为什么?在现实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啊…… 灵潇看了看她, 笑了:“能被祂限制, 看来你也是个有秘密的人。” 崔小酒:“祂?” 灵潇道:“很难对祂有一个具体的称呼,你姑且可以把它当做凌驾于天之书以上的存在。” 这么一说, 崔小酒就明白了——这是让天之书当打工仔的老板。 时机这么好,不抓住实在可惜, 崔小酒想了想,还是决定尝试问一下关于天之书的其他问题:“您有办法消灭它吗?” 灵潇脸上的笑渐渐消了下去,她直视崔小酒:“那孩子把我的事也告诉你了?” “那孩子”指的是灵钧。 崔小酒被盯得有点怕, 不过她相信,灵钧妈妈一定不是什么坏人,有些忐忑的点了点头:“因为一些原因,我知道了您的身份……您放心,具体的事情我并没有了解太多。” 灵潇看了她几息,忽而笑了:“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你。” 不仅仅是因为喜欢…… 崔小酒在心里小声说:我们有更宝贵的信任。 灵潇撑着脸,微微歪头看着天之书,她在世界之初和天之书相伴而生,对那个冰冷的东西有种超脱于敌对的微妙的情感,凡世中似乎热衷于把这称呼为……姐姐对弟弟的感情? “告诉你也无妨,”她笑了,“身为监察者的我有柄伴生之剑,只有‘我’持着那柄剑才可以做到击碎天之书,单凭你是做不到的。” 伴生剑……崔小酒默默消化这个消息。 灵潇好奇道:“你为什么想要消灭它?一般人族不都是想要得到吗?” 这个问题可不太好回答,经过刚刚的那次“禁言”,崔小酒本能的觉得有关未来的事讲不出来。她沉凝片刻,把关键信息模糊掉,缓缓道:“因为它伤害了我最爱的人,而且……它是许许多多悲剧的根源。” 灵潇只以为是她的亲人被利益之争连累了,微叹口气:“也确实无法再放任下去了,我近些日子一直在考虑如何解决这些争端,你是人族,对人族应当更为了解,可有解决此事的构想?” -- 第85页 崔小酒眨眨眼,没想到问题会转到她头上来。面对灵潇苦恼的神情,她知道自己没法沉默下去,只是……自己能说出来最终的解决措施吗? 她想了想,尝试开口道:“不若设立一个绝对权威的组织与势力,将天之书隔绝起来?他们发现自己得不到,其他人也得不到,便也平衡了。” 居然说出口了? 她有些不可思议。 灵潇点点头:“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我也有类似的想法,只是不好实施,若真要建立一个这样的势力,选谁好呢?要怎么能确信,那些人没有私心呢?” 崔小酒也不知道圣山到底是怎么建立的,只听说拔地而起了十三座高山,十二个“圣人”镇守在高山上。她只能凭借自己的见识结合历史,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给些微薄建议:“人选可以慢慢接触着来,人数愈少愈好,嗯……可以设立成一个大阵的模式?” 灵潇听了眼前一亮:“大阵?倒可以选一些人作为阵枢……” 她垂眸思索一会儿,再抬起眼时,看崔小酒的眼神柔和不少:“我家孩子选的媳妇不错。” 崔小酒喝水被呛道:“咳、咳咳……” 她脸色涨红,磕磕巴巴道:“您,您在说什么啊?” 灵潇撑着下巴:“怎么?还没过门吗?这可不行啊,不若选个良辰吉日成亲,我给你们主持!” 她看上去兴致勃勃,崔小酒心动了一瞬,不过很快回过神来:“您只是想玩吧?” 灵潇哈哈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说来罢。” 崔小酒想了想:“确实是有一事,您听说过回溯时间吗?” …… 封北把怀中的巨大矿石放下,吐出一口浊气。 他此时形貌狼狈极了,皮肤黑了几个度,浑身都是汗水,像是被雨淋过一样,手腕上交错横亘着许多疤痕,最新的一个才刚刚结了痂。 这当然不是他自己划的,他可不愿寻死。 那刀疤男叫他做血奴,这血奴便如字面的意思,要放血供炼器师铸造武器,他手上的伤疤便是这么来的。 这时,背后传来一道劲风,还能听到破空的声音。 “唔!”他后背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火辣辣的痛沿着神经蔓延开来,刺进识海。 “还想偷懒?被我逮到了吧!火云总是给你求情,像你这种低贱的血奴,就该好好的挨一顿鞭子!” 又是一道。 封北把惨呼声吞进喉咙里,这引发了施虐者的不满,又是好几下破空声,他被抽的摔在了地上,身侧的手攥得死紧,细碎额发下,漆黑的眸子里闪过深刻的恨意。 “低贱”、“血奴”……他总有一天会把这些人踩在脚下! 执鞭者见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抬起脚轻慢的拨弄了一下,唾道:“快起来罢,今日还有许多矿石未运,若是完不成的话……” …… 这次采买十分顺利。 修真集设在离天之书较近的地方,照理说很惹人眼红,只是因为里面各大势力共存,盘根错节,竟然没有打起来,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灵潇似乎从中获得了什么灵感,回到营地之后便不知道去哪了。 而物资的充足,对于崔小酒来说又成了苦恼。 修真者比较独,通常情况下,哪怕是至交好友,也很少有那种同榻而眠的,连同个帐篷都不太可能。现在东西宽裕,她就不能和灵钧睡在一起了。 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白天要忙青阳的任务,晚上还不能在一起,这也太难了吧? 为此崔小酒一天闷闷不乐的,灵钧摸了摸她的头,问:“怎么了?” 崔小酒犹豫了一下,嗫嚅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去。 灵钧嗓音和缓:“芃芃担心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也不是担心……” 崔小酒忽的一怔:好像也……没有必要太在意? 这个境再真实,说到底也只是境,而且,她虽然不喜欢被别人评头品足,但是因为害怕别人的眼光而错失了自己的生活质量,岂不是太亏了! 她抬手握住灵钧的腕子,入手的皮肤细腻:“姐姐你担心吗?” 灵钧唇角微弯:“我何时在意过旁人的眼光。” 她眼睛亮了:“那我们就!” 第二日,风自行来找崔小酒,入目的就是一个比原来那个大一倍的帐篷。 放了只灵鹤进去通报,他百无聊赖的在外面等,薅了片叶子含在嘴里吹。约莫过了半炷香时间,他看见……灵钧和崔小酒双双走了出来? 两人间似乎有种……不太寻常的气氛。 具体怎样他也说不出来。 他挠了挠下巴,把种种想法抛到一边,说起正事:“崔道友,你可算回来啦。那老爷子……就是乐兴子,这几天催着我来找你。” 崔小酒:“找我?” “可不是,”风自行苦恼的叹口气,“他来催吧,还不直说,千方百计找我的麻烦!我连蒙带猜指出来吧,他还不乐意,抡着丹炉要揍我!” “那确实……挺难的。”崔小酒想了一下那个画面,“他有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风自行耸耸肩:“你看他那脾性,是会说的人吗?” 于是崔小酒跟着风自行走了一遭。 按理说她是得每天去的,只是忽然被灵潇给借调走了。 -- 第86页 到的时候,乐兴子正在调配辅料,见她过来,把手中的东西一撂,双手背到后面,冷哼一声。 妥妥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不过崔小酒脑子里满是风自行形容的拿丹炉抡人,敬畏之情是生不起来了。 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晚辈被临时借调出去采买,今后不会再缺席。前辈特意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乐兴子轻咳一声:“无事。今日你的任务是五十颗返虚丹,快些去做罢。” 第四十一章 一天的任务圆满完成。 崔小酒抬起手, 揉了揉酸痛的后颈,炼制好的丹药被她神识一扫,全都落入预先准备好的储物袋中。 她拿起储物袋, “吱呀”一声推开隔间的门。 外面天色还亮着, 离傍晚有一段距离。 “看来今天不用让姐姐再等了。”她猫似的伸了个懒腰, 往谷外走去。 乐兴子还在老地方, 正垂着头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崔小酒不欲打扰,把储物袋轻轻放到案上便要走, 乐兴子叫住了她:“急急忙忙想要去哪啊?” 崔小酒老实回答:“任务已经完成了,我正想回去。”说不定还可以去接一下姐姐。 乐兴子眉头一皱, 责备道:“没有进取心!这么沉不下心怎么能炼好丹?”说罢便拿起储物袋, 检查起来。 崔小酒已经摸清这个老爷子的脾性, 并不生气, 安安静静等着检查。 乐兴子一个个检查过去,脸上怒气微缓,等全部检查完,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脸,眼中却含着欣赏。 每一个丹药的品质都很好, 没有发生为了节约时间而牺牲品质的状况。他布置的这个任务量已经堪称恐怖, 而崔小酒能提前这么多完成, 说明其对时间的把控已经炉火纯青! 崔小酒等着放人,这时却听到乐兴子说:“你先前说你有所求?” 莫不是乐兴子愿意帮她了? 崔小酒心中微动, 点点头。 乐兴子道:“你且说来听听。” 崔小酒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掏出一页纸,递给乐兴子——这是她之前就誊抄好的丹方, 隐去了药效部分。 乐兴子垂下眼皮,盯着手中薄薄的那页纸,眉头渐渐皱起:“天地造化丹……好狂的名字。” 崔小酒心里默默赞同, 确实是狂。 乐兴子把丹方细细看了一遍,抬起头,问道:“你是从哪里看来的?” 崔小酒从未在乐兴子脸上看到过这么严肃的神情。 她心里多了几分忐忑,老实答道:“从古书中看来的。” 古书是她那个世界的历史上,一个颇负盛名的丹师留下的。这位丹师年少成名,曾游历天下,帮助过许多人,潇洒纯善。后世的丹师许多以其为榜样,效仿他的丹术、为人。 丹方是崔小酒在古书的最后一页看到,据说这位丹师在完成天地造化丹的丹方之后,便不知所踪,再没有音讯了。 历史上这位丹师的死因也是成谜。 乐兴子看出她不愿多说,叹口气,只是问道:“你确信这个丹方为真,不是创造者拿来坑害人?” 崔小酒迟疑点头:“应当是……您为什么这么说?” 乐兴子捋了捋胡须:“你看这材料、这丹炉、这关窍……这种需要夺天地造化制成的东西,已是违逆了天道,炼丹之人……必定会付出代价。” 崔小酒心中一惊,她从未听过有这样的事:“代价?” 乐兴子点点头:“或是反噬,或是寿命,还有可能作为祭品,总会付出些东西的。若是要逆天改命,那代价,还要看其设计的因果。” 崔小酒陷入沉思:“这么严苛……” 她不由想到一种可能。天地造化丹是那位丹师留下的最后一个作品,那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再无音讯的呢? 乐兴子斩钉截铁:“对,就是这么严苛。” 崔小酒幽幽吐出一口气。 乐兴子窥着崔小酒的神色:“所以,我说这么多,你还没有打消念头?” 崔小酒朝他一笑:“多谢前辈为我解惑,我还有一个疑问。” 是的,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 一方面,她愿意为灵钧做任何事;另一方面,她们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曾经的那些恩恩怨怨,《夺天》中与这一世中圣山的恶劣行径,灵钧的痛苦与挣扎,都该要做一个了结。 乐兴子明白了她的选择,怒其不争,但最后只得无奈道:“你问吧。” 崔小酒歉意的笑笑,深吸一口气:“那个丹方中所说的汇聚天地灵萃的鼎,究竟是什么?” 乐兴子略一思忖:“写下这个丹方的人是个鬼才,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准,我只能给你一些参考。” “您讲。” “这样逆天的丹必定不能用凡鼎,所以,你不要被通常概念上的‘鼎’禁锢住了。炼丹亦需要有开创性,我为你举两个例子,山可为鼎,水亦可为鼎!” 乐兴子缓缓的一席话,就如同巨钟敲在心头。 崔小酒心念急转,感觉迷雾渐渐散开,仅留下薄薄的一层。只再需一个关窍,便能找到答案了。 半晌,她深鞠一躬,真诚道:“多谢您为我解惑,您还需要些什么?纵是要我赴汤蹈火,我也定为您取来。” 乐兴子坦然受了她一礼,闻言,没好气的朝她摆摆手:“你以为我这个地位还能缺些什么吗?” -- 第87页 崔小酒茫茫然直起身:“啊?” 乐兴子捋了捋胡须:“原本是缺一个徒弟,可现在么……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这个师父。” 崔小酒愣住了。 她没想到乐兴子是打了收她为徒的注意。 若是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她肯定愿意找这么个看起来凶巴巴,实则真心实意关心徒弟的师父,可惜…… 崔小酒又行一礼,低低道:“您很好,只是……我必不能久留。您值得一个更好的徒儿。” 这里终归是境,不管它是虚幻还是……她总是要回到原来的地方。 乐兴子不想再看她,背过身去:“少来这一套。不是着急回去么?现在便回吧。” 崔小酒张了张嘴,最后只道:“……那晚辈便告退了。” …… 因为耽搁了一点儿时间,到最后崔小酒还是没来得及去接灵钧。 出了乐兴子的丹室,崔小酒发现灵钧已在外面倚树等着了。 此时天还未全黑,夕阳在空中留了一抹残晖,紫中透着些红。白色的月牙悄然挂在天边,只待天全黑,便可以大放光彩。 崔小酒挠了挠脸颊,走到灵钧身边:“今日来的怎么这么早?” 灵钧:“那边没什么事。” 两人相携进了林子,石板铺就的路歪歪斜斜。 崔小酒盯着脚下的石子,不时踢一下。明明不久前还走过一样的路,心情却大为不同了。 她有了一个秘密。 一个不能对灵钧说的秘密。 “代价”这个词在她心头蒙上一层浅浅阴翳,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出来,炼成那颗丹之后自己会遭遇什么。 害怕倒也不算,只是……舍不得。 万一……发生些什么,她舍不得灵钧,更舍不得让灵钧难过。 之前她还笑灵钧患得患失,自作主张的决定一人对抗圣山,现在一看,她比灵钧也好不上多少。 为什么没有两全法呢? “芃芃今日不高兴?”耳边传来灵钧低沉和缓的问询。 崔小酒眼眶一热。 她无比感谢树林子的光线比外面要更暗些。 她拿如常的语气,嘟了嘟嘴道:“老大今天又给我了不少活计,累死了。” 灵钧偏过头,看小姑娘这幅娇憨的模样,心头都软了:“我明日去和他说道说道。” “哎别……我过两天就适应了。” 崔小酒心说,罪过罪过,刚刚拒绝了乐兴子,现在又让人家头上扣一口黑锅。 “灵钧……” “嗯。” “姐姐!” “嗯?” 崔小酒偏头看着灵钧,忽然道:“我们今天也亲亲,好不好?” 灵钧险些被地上的藤蔓绊一跤,耳根微红。她在外面面皮似乎要更薄一些:“我们不是日日如此?” 崔小酒点点头:“也是哦。” 她心中却想,还不够。还想……更亲密一些。 可是更亲密是什么样呢? 她又说不上来。 当晚,灵钧便发现,崔小酒今晚像小兽似的,热情,懵懂,东啃啃西啃啃,不得章法。 她哭笑不得,又觉得胸口像是有簇灼热的火在烧,像是在心脏浇了一捧酒,然后点燃。她翻过身,压住了崔小酒。 “芃芃,想不想……试试别的?” 灵钧嗓音低哑,落在崔小酒耳中分外性感。 崔小酒心脏砰砰跳,又忐忑又期待,她看着灵钧漆黑眸子中映出的自己,点点头。 什么忧虑、什么欺瞒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她只想记住这一晌贪欢。 她果然比不上灵钧,她是贪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这部分有点难写 第四十二章 夜幕低垂。 娇嫩的花枝不堪重负, 被露水压弯,绽放出往日不曾展露的娇艳美好。 帐中,崔小酒眼睫颤了颤, 抬手揽住灵钧白天鹅一般的颈子。 “太过了……呜……” 灵钧俯下头, 蹭了蹭她花瓣似娇嫩的唇瓣, 哑声道:“刚刚是谁说, 要试一试别的,嗯?” 这尾音像小勾子似的, 崔小酒觉得耳朵有些痒,心脏不争气的砰砰直跳。在灵钧促狭的眼神中, 她偏过头去:“反正就是, 欺负我。” “姐姐错了。”灵钧低笑一声, 轻轻吻上她的耳尖, “接下来你想让姐姐做什么,姐姐就做什么,好不好?” 月牙羞得藏进了云层,帐中的声音被隔音结界完美的收束住,没人知道。 第二日, 崔小酒睁开困顿的眼皮, 只觉得身上酸酸软软的。 却有一种别样的餍足。 原来和心爱的人做……这种事, 会这么满足。 以前的时间都荒废掉了! 身上清清爽爽的,应该是清理过, 只是太舒服了,她懒恹恹的不想动。不过念及今日未完成的任务, 崔小酒还是撑起身子,抬手按了按酸软的后颈。 随着她的动作,搭在手臂上的被子滑落下去, 白嫩嫩的藕臂上,可以看到嘬出来的几个红印子,很是打眼。 崔小酒看了一眼,便感觉脸颊发红,忙挪开眼神。 可以想象,她的脖颈、锁骨、其他地方……也少不了这样的印子。 灵钧昨天做的太过火了。 说起来……灵钧不在?去战场了吗? -- 第88页 正这么想着,灵钧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怎么这么早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崔小酒摇摇头:“还有任务……” 灵钧笑了下:“小笨蛋,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任务。我刚刚去和乐兴道人那里,替你告了假。” “啊……” 崔小酒心里一阵熨帖,还有点点不好意思。 自己刚刚复工,就因为这种……咳咳的原因,又鸽了一天。不知道灵钧去请假的时候,乐兴子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这么闷头乐着,身旁的床榻凹陷了一块,灵钧坐到她身侧,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 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散出来。 “这是什么?”她好奇道 。 灵钧慢条斯理的把油纸包打开,捻起一块黄橙橙的糕点,递到她嘴边。 “桂花糕!”她高兴起来,啊呜咬下一口。 和她吃过的味道有些不同,要更甜一些,模样也粗糙,但是……有种久违的熟悉感。就好像不是在境里。 没想到在这里能吃到这个。 就着灵钧的手吃下整整一块,崔小酒餍足的眯起眼:“从哪买来的?我在修真集上逛了一趟,都没有找到什么吃食。” 这个时代的修真者太不注重口腹之欲了! 灵钧又拿出一块来,递到崔小酒嘴边:“去人族那边走了一趟。” “不吃啦。”崔小酒摇摇头,“我想去外面透透气。” 她从储物袋中扒拉衣服,昨天的那套已经不能穿了。换衣服的时候,灵钧居然移开了眼,耳根都红了——就好像昨晚那个“禽兽”的人不是她一样。 崔小酒有点羞窘,又觉得有趣,把穿衣服的时间挪长了会儿。 走到外面,太阳已经快挪到正中间,崔小酒看了看,严重怀疑灵钧的“早”和自己不是一个。 “呼……” 现在已是晚秋,午间的风依然有些凉,拂在崔小酒脸上,让她被粉红泡泡包围的脑子清醒了些。 经过一夜的疯狂,和乐兴子交谈过后的压抑感已经不剩多少。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坦然面对。 正这么想着,双肩微沉,低头一看,灵钧给她有披了件衣服。 灵钧:“小心着凉。” 崔小酒抓住衣物的领子,有些哭笑不得:“我也是修真者诶……” 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今日见到的灵钧的所作所为,凑到灵钧面前,噗嗤一笑:“难不成……你是在紧张?” 灵钧略微侧过脸,轻声说:“要去看枫林吗?” 看来答案是肯定的。 崔小酒的眸光在灵钧面颊停留片刻,退后两步:“算了,放过你了。走吧,去看枫林!快冬天了,这应当是最后一次看了。” “嗯。” 比起初见时,红艳艳的枫林已经落了些叶子,铺满了整个地面,显出一种绮丽的颓靡。 崔小酒踩在蓬松的叶上,偏头看身侧的人,忽然体会到了什么叫“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惜这个感慨没发出多久,她就又遇上了阴魂不散的某人。 “风、自、行。”她磨了磨牙。 彼时风自行正靠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打盹,见她们过来,从树上一跃而下。听到崔小酒这么叫,他抱肩“啧”了一声:“怎么叫我大名?” 崔小酒不想理他。 可风自行是个会没话找话的话唠,尤其是对比较熟的人,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哎,你这被虫子咬了?把修真者都叮成这样,这虫子可真凶……” 崔小酒摸了摸自己脖子,古怪的看了风自行一眼。 风自行满脸莫名:“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嘲讽我?” “不是觉得。”崔小酒憋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感叹道,“可能这个问题对于单身剑客来说,还是太难了。” 风自行:??? 两人打了个招呼,便继续逛枫林了,风自行带着满脑子问号,看到女剑修把小姑娘的手包裹住,然后警告般的看了他一眼。 风自行脑子难得灵光了一次。 “嘶……内销了?”他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的嘀咕,“有点惊世骇俗啊。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哎,这么说我以后得避一下嫌?毕竟人家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 休息了一天,第二日生活恢复正轨。 崔小酒过上了每天固定去谷里打卡的生活,丹术有了长足的进步。 秋去冬来,冬去又春归。 眨眼两年过去了。 修真之人寿数绵长,赤冥与青阳间这长达两年的拉锯,实际也只是进度的一角。 这两年来,崔小酒也试图去找过破境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最终她和灵钧商议了一下,决定等待“剧情”进展,看境主会不会主动提供些东西。 两年来她对青阳的人熟悉不少,又和一位特殊的修士做了朋友,这个修士所修之道和主流不同,她……喜欢种田! 其余修真者对她笑话有之,敬佩也有之,崔小酒看着她的修炼方式,心说这不就是后世灵田的雏形吗! 一想到灵田她就想起可口的灵米,一想到灵米她就……忍不住提了一嘴。 于是二人神奇的结为了朋友。 另一边,灵潇这两年倒是神出鬼没,不知道有没有琢磨出什么名堂。 -- 第89页 就当崔小酒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持续很久的时候,一场小战役引发的连锁反应,猝不及防的席卷了整个青阳营地。被卷进去的还有赤冥。 总之,赤冥和青阳全面交战了! 一旦到了战时,可就没有什么丹师炼器师之分了。当时崔小酒正在炼丹,便感觉一阵地动山摇,随即乐兴子便找了过来。 乐兴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炼丹!快,去青阳早就备好的隐匿阵中。” 崔小酒敏锐听出乐兴子的意思:“您不走?难道您是想留下来……不行!” 乐兴子哭笑不得:“哎哎哎,我可没那么傻,我是有别的事要做。” “对,我有事要请他帮忙,你便放心罢。”门口传来一道声音,不是灵潇又是谁? 崔小酒有些茫然,不明白这两位怎么扯在了一起。 乐兴子轻咳一声,走到崔小酒跟前,给她手里塞了两件东西:“这两年你我共同探讨丹术之事,没有师徒之名,却也算是有了师徒之实,照理说我是该给你些好东西的,可惜时间仓促……你且收着罢,日后有机会再为你补些好的。” 像是生怕她拒绝似的,乐兴子语速很快的说完这么大段话,便上了灵潇的船。 那速度和逃难有的一拼。 弄得那么狼狈。 崔小酒攥着那两样东西,满心复杂。 走出帐篷,灵船已经开启,吸引了来犯的赤冥修者的注意。 她心里有预感,或许这次别离,就再也见不到了。 崔小酒嘴唇微颤,片刻后双手比成小喇叭,朝着灵船方向喊道:“师父!” 灵船没有丝毫停顿的离开,不知道乐兴子有没有听到。 知道这声音会引来一些赤冥修者,崔小酒也未停顿,往乐兴子所说的那个隐匿之地奔去。 有惊无险的到了地方,阵中空荡荡的,崔小酒这才有时间看到乐兴子给她塞了什么。 其中之一是块玄冰,玄冰里安静的淌着道幽蓝火焰,不是瀚海幽火的子种又是什么? 另一样则是……一枚暗红色的玉片,和崔小酒持有的样式很相像。 她心中一动,从储物袋掏出自己的那个,尝试拼合在一块, 断裂的地方完美拼合,断口出发出些血红的微光。 成了! 待微光下去,这总共的三枚玉片黏合在一块,组成了一个剔透的血红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大写加粗的HE! 第四十三章 崔小酒捏着玉佩上下看了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尝试着把神识探进去, 这里面空空的,什么信息也没留下。 第一枚暗红玉片来自雪灵的馈赠,第二枚是从轮回镜那儿搜刮来的, 而这一次, 师父的手里居然也有这个。 “也太巧合了吧。”她有些苦恼的喃喃。 雪灵把玉片给她的时候, 说过这个东西和她的命运有交集, 对她颇有益处。可她现在连使用的方法都不知道啊? 隐匿的法阵之外传来些动静,崔小酒把玉佩收进袖中, 抬头看去,原来是丹谷中的其它丹师也过来了。 这么些日子, 她早已和这些丹师们混熟, 忙问:“无事吧?” 为首的丹师叫安阳子, 朝她点点头道:“多亏老大和你引开那些人, 我们才有时间在谷里给他们留下点‘纪念品’。” 话音刚落,崔小酒便听到山谷那边穿来一阵爆裂声,忍不住笑了:“真有你们的。” 爆炸声落,四周一片寂静,天空落下些雨水, 拍打在墨绿的竹叶上。 隐匿阵中, 崔小酒和安阳子等人围坐在一起, 商量对策。 安阳子神情多了些凝重:“这样下去不太妙。既然赤冥已经下决心进攻我们丹谷,恐怕……周围都是他们的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没有直接撤离丹谷, 就是怕赤冥在外设埋伏。 听到这个,众人刚刚设陷阱成功的雀跃也有些沉凝下来。 有人忍不住嘟囔:“老大走的时候怎么也不捎上我们啊, 这下……我们这成天摆弄丹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怎么和那些赤冥修士打?” “别这么说,”安阳子肃容道, “我相信老大是有更重要的事做,再说,与其抱怨,我们不如相信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恶战。” 崔小酒安慰道:“没事,青阳营地那边应该也不会坐视我们被围,只要我们坚持到支援到来就好了。” 众人商量了一下,崔小酒略通阵法,在这隐匿阵中添了几笔,又在周围埋了些小玩意,大阵套小阵,用得好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远不是崔小酒遇到的最危急的情况,在她镇定态度的感染下,众人也纷纷冷静下来,取出自己的 保命法宝。 对方果然在搜山。 一切如崔小酒所预料的,来的是一支小队,对方看不到他们,毫无准备的走入大阵之中。 众人养精蓄锐,有心算无心,一套打上去,赤冥修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击中命门,躺倒了一片。 没有泄露声音出去。 安阳子把阵法恢复成原样,深吸一口气,手后知后觉的有些抖:“我们成了!” 崔小酒点点头:“成了。” 没有意外的话,赤冥必定是要分成一个个小队来搜山,这样他们只要逐个击破,不泄露方位,就可以拖很长时间。 -- 第90页 可惜世上最不缺意外。 又这么依样对付完两队,崔小酒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封北! 他怎么会到这里?他是赤冥的人? 崔小酒忙诺开眼,右手悄然握上腰间的剑。 她知道封北有多敏锐,只要暗处有一点异样的眼光,他都可以瞧出倪端。更何况还有系统在旁辅佐。 崔小酒紧紧盯着地面,脑海中却浮现出刚刚见到的封北的模样。 肤色苍白病态,和鬼一样,像是常年失血过多。那张俊逸的脸上被划了两道疤,其中一道横跨大半张脸。 想必是他在进入这个境之后弄的。 说起来,《夺天》中封北嘲笑过灵钧毁容后的样貌丑陋,现在他自己也被毁了容貌,不知道有没有体会到个中滋味。 “沙沙……” 崔小酒不看,她的队友却不知这些。果不其然,封北的脚步声响起,直直往这边走来。 崔小酒听着脚步声,默念倒数。 封北即将踏进圈里的那一刻,隐匿阵旁边的小阵砰砰砰炸开!崔小酒拔剑出鞘,铮然刺向封北,同时神识扫过腕上的链子法器,给灵钧发送求助消息。 根据入境之前的那场比斗分析,如果单凭实力,她或许能和男主打个五五开,但“男主”是天命所归之人,她不得不防。 万一在这境里有什么奇遇呢? 一击未中,封北提刀格挡住了,不过爆裂的小阵还是让他狼狈不堪。 他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是你!?” 短暂的又过了数招。 封北看着崔小酒白嫩的面庞,一看就没有怎么吃过苦的藕臂,再对比自己进入境之后的日子,心中恨恨。 自从遇到这两人,自己的气运一日不如一日。 这世上的气运只有那么些,恐怕自己的气运是被这两人给夺了去! 这么想着,手中的刀法愈发酷烈。 …… 灵船上,灵潇在内的十三人齐聚。 剑修、丹修、力修、灵修、器修……十二个人,十二种道。 乐兴子看着已经不远的天之书,有些感怀。 说是天真也好,说是异想天开也罢,若是真凭他们几个之力隔开天之书,也是一件好事——那本不该是人族觊觎的宝物。 这么多年为了争这件东西,人族都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数不清了。 “这样就可以止纷争了吧……”一名女子喃喃。 灵潇肯定道:“会的。” 第四十四章 果然不愧是男主。 崔小酒感觉整个手臂都震得发麻, 她这两年大多数时间都沉迷于丹术,为出去之后的炼药做准备,作战方面进步不大, 和封北这么一交手, 这种差距便显现出来。 安阳子那边, 这次来的赤冥修士似乎修为要比之前要高些, 他们只解决了部分,一时有些慌乱。 “别慌, ”安阳子定了定神,“按计划来!” 法器亮出微光, 纷纷打向赤冥修士。 崔小酒左支右绌, 很快现了空门。 封北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刀上镀了一层灵气, 携着无匹的锋锐之意,朝崔小酒砍去。 崔小酒险险避过,面颊上划出一道小口,刺痛。 不仅如此,这一躲, 让她愈发处于劣势。 她仿佛回到了初学剑的时候, 一招一式都变得笨拙, 好似整个苍穹都朝她倾轧过来。 时间仿佛都变得很慢,她在其中步步踯躅, 每一次招架都心惊肉跳。 空门又现,封北往刀上灌输入更多灵气, 漆黑的刃上都仿佛凝出一线白光。崔小酒心中咯噔一下。 便在这时,凌空一剑刺来。 封北的刀偏移了方向,刺到了一旁的竹子上, 整棵竹木都被劈成了两半。 “灵钧!”崔小酒惊喜道。 “嗯,我来了。” 灵钧看到崔小酒脸颊上的伤口,眸光微沉,抬手轻轻拂了一下她的乱发,转头看向封北,提剑攻去。 封北刚缓过冲撞出去的刀势,便要接下灵钧的雷霆一剑,猝不及防虎口都被震裂。 他双目赤红:“就差一点!” 灵钧挑开他的刀锋,砍向他胸腹。封北忙向后闪,却也躲闪不及,被划开一道大口子,血洇湿了衣服。 他的面色看起来更苍白了,眸中满是骇然。 这个人居然……剑术又增进了。 更快、更厉,而且完全找不到突破口! …… 乐兴子抬头看着面前金色的光,心中所想唯有震撼。 这传闻中的宝物就这么安静又冰冷的流淌着,下面接着海水与底陆,上面直通天际。如此美丽,如此炫目。 风自行飘在他旁边,喃喃:“居然真的印着字,不……它就是由这些字组成的。” 这些“字”流动着,不时有一 些浮现在最外层。它们像是由上古神语制成,风自行不认识这些字的形,却能自然而然明白这些字的意思。 “小心,不要被迷了心神。”灵潇清喝一声,众人从满目的震撼里回过神来。 他们都是灵钧从人族中精挑细选的,品行好、自制,更重要的是拥有信念,自然不会被邪念蛊惑。 乐兴子点点头道:“您放心,我们没忘此行来的目的。” 灵潇仰头看着自己的“兄弟”,眸光略微复杂,淡淡道:“那便好,现在按我之前说的来。散开,结阵!” -- 第91页 话音落,十二个修士位居十二方位,将光柱围起来。 灵潇闭眼,眉心浮现漆黑兽纹,黑色的焰火从脚底升腾,最后包裹住全身。 片刻后,一只漆黑巨兽自焰火从飞出,似龙而非龙,围绕金色的光柱飞旋。金色光柱察觉到周围的十二个人族,剧烈的震颤,却被巨兽限制住,不能逸散。 十二个宗师闭眼结印,齐声道:“吾等愿做薪柴、烛火,断绝世间利来利往、纷争忧怖。” 一时间,大海都为之震动。 “画地为牢,以己为山。” 十二座山自海中升腾而起,自半虚幻到真实。而在山之外,无形的阵法构筑而成,以这十二位宗师为核,铺展隔住天之书周围的这片区域。 “永生镇守于此,无畏无怨。” 作为凡人干涉“天”的代价,他们的肉身及灵魂将永远囚于山中,直至寿元走到尽头,亦无法解脱。 阵成。 金色光柱的抖动停止,漆黑巨兽飞到一侧,化为一个英气的女人模样。 灵潇朝天之书的方向一点,一座高大的主峰自海中拔地而起,包裹住天之书的底端,彻底限制住它。 “结束了……不对,我这是……” 她似有所觉,看向陆上的某一点。 以天之书为中心,整座空间正在“剥离”,像是完成了某个使命,被时间的力量往前挪移。 崔小酒正在帮安阳子他们对付赤冥修士,忽然头中一阵眩晕。 灵钧刺向封北心脏的剑也是一滞。 周围的空间变黑,随后崔小酒觉得自己被冰凉的水所包围了。 “海底三千境。”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个境的名字。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还被一股脑的灌输了些东西,关于天地,关于时间,关于空间。 一线灵感划过,她模模糊糊的想:天地……鼎……天地造化丹…… 这么想着,她忽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里,灵力撑开一方干燥空间,灵钧指尖划过她湿透的衣物,很快便蒸干了。 崔小酒猛地清醒过来:“我们这是出来了?” 灵钧点头。 崔小酒奇怪道:“怎么回事,我们没做什么啊?等等……封北!他去哪了?” 灵钧扫了一眼:“上边。” “上边?”崔小酒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们回到外边的话,圣山是不是也在上面?我们先在底下躲一会儿?就像当初逃出圣山的时候……” 灵钧抬起头,神情微肃:“恐怕不行了。” 崔小酒顺着灵钧的方向看去:“封北!?他没有走……他是来引路的!” 封北的后面,戴雨薇以及一众修士提着各式法宝而来,杀意凛然,看来是想把她们留在这了。 这些人无法杀死灵钧,却可以把灵钧击成重伤,无法反抗。届时只要从她的储物袋中搜出那把匕首,灵钧就会…… 崔小酒打消想象。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怎么办?现在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圣山的那艘灵船无法入海。但是……雪灵所赠予的灵核,绝对无法支撑灵钧对抗这么多的人。 那一行人越来越迫近,崔小酒咬了咬下唇。 如果灵钧拥有原本的实力…… 如果灵钧能够恢复修为…… 她抬眸,对灵钧道:“为我争取些时间,我……尝试炼丹。” 灵钧与她对视一眼,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你尽管去做。” 凝灵力于剑上,灵钧荡开万丈碧波。 崔小酒从储物袋中一一拿出材料,并将那颗存放着瀚海幽火的玄冰拿出来,融化掉,往火上打上神识烙印。 瀚海幽火很乖巧,几乎没怎么抗拒便为她所用,是师父帮她省去了收服的过程。 她一直都很疑惑,丹方上的鼎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荟萃天地灵气,在和师父讨教后、在出三千境的时候,她忽然就明白了。 不一定是常规意义上的鼎。 她抽出随身的佩剑往腕上一抹,一串血珠涌了出来。 “我愿以此身为祭,以天地为鼎——” 瀚海幽火呼的燃起,映照着周围那万顷碧波,包裹住炼药材料。 灵钧亦听到她的话,顾不得面前的强敌,转头朝崔小酒那边游去。 这个笨蛋,她…… 崔小酒能感觉到生机在从身体中流失,她扯了扯唇,竭力道:“……以这灵材为料,铸成这天地造化丹!!!” 天上突降惊雷,海中以崔小酒为中心展开一个漩涡,竟硬生生在海里隔开片无水的空间。 灵钧抓住崔小酒:“快!停下!!” 崔小酒从没有见到过灵钧这么惊慌的样子:“已经快完成了。” 她笑了笑,颊边冒出一个俏皮的小梨涡:“没有其他的办法啦……真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封北等人这时也到了近前。 他提刀劈砍过去,可中途却像是碰到了一层无形的膜,被阻住了。 戴雨薇眉头微蹙:“品阶达到一定高度的‘灵物’,其诞生时规则会予以保护,没用的。” 封北不甘的收回道:“可是……我能预感到,这个东西会是她们翻盘的关键,不阻止的话……” 他话未说完,便疼的捂住了头,再睁开眼时,眼瞳已经成了金色,瞳仁中没有任何情绪,冰冷的像一个死物。 -- 第92页 戴雨薇见此,躬身行了一礼:“恭迎神降。” “封北”没分给她半分眼神,对无形屏障中的崔小酒道:“用心至深,可悲可叹。” 崔小酒不理他,专心处理一味味辅料。 天上雷云越来越浓,可以想象等它蓄积完降下来的威势。 灵钧试图把手伸进瀚海幽火中阻止,半路却也被一层屏障给阻住了,她半怒半惧道:“芃芃!” 如果真要阻止,或许……便只有炼丹者主动放弃。 “封北”显然也知道这点,拿一种平板无波的声音蛊惑道:“你想救灵钧?想要让她回正途?哈,你有没有想过……你想救的人,真的是眼前这个吗?” 灵钧猛地回头,心沉下去。 她知道这个人想说什么了。 她的弱点,她的逆鳞,她唯一不敢对崔小酒吐露的事。 ——她是重回过去的人。她是那个残虐无道的西洲魔尊。 崔小酒闻言眸光微动,却是问道:“你是系统?” “封北”不答,顾自道:“这个世上有一时间溯行者,就是你身边的这位。你对她应该也清楚,你看的那本书中……” 一道含着杀机的灵力匹练刺来,“封北”自若的避开。 “看,我说中了。” 天上浓云更重,“封北”这话泄露出的东西似乎惊动了某种规则之上的存在。 崔小酒脑子蒙蒙的:时间溯行者?雪灵说过的那种?灵钧是?这系统的意思是……灵钧是书中的那个灵钧? 灵钧是重生的? 细想很多细节又对的上。 她茫茫然看向灵钧,灵钧此时正看着“封北”,眸中满含戾气与杀意——这是原著中那个“反派”才会有的。 灵钧一直在瞒着她吗? 灵钧察觉到她的注视,转过头来,眸子黑沉:“芃芃,我……” 这不太像是往常的灵钧,但崔小酒能看出来其中深处隐藏的几分无措。她对灵钧太熟悉了。 “封北”道:“你看,她骗你的。这样你还要帮她吗?用自己的命来换?傻姑娘,不值得的。” 这话本该很有人情味,可由这种平板冰冷的声音说出来,却多了几分古怪。 不值得么? 崔小酒垂下眼,感受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我知道了。” “姐姐,我脑子有点乱,不想再想那么多了。”她低低道。 “不论是哪个你,都值得的。” 灵钧怔立原地,几乎是茫然的看着崔小酒。 崔小酒轻声说:“丹成了。” 话音刚落,九霄神雷倾泻而下,灵钧顾不得思考,上前揽住崔小酒,提剑迎上惊雷。 此种灵物的诞生,劫雷十分恐怖。崔小酒倚在灵钧怀里,却感觉无比的安心。 她眼睛眨了眨,看到自己头发已经变成了白色。 反噬开始了。 灵钧似有所觉,低下头,崔小酒意识模糊,仍记得把头埋进灵钧肩膀,喃喃:“不要看……我都……变丑了……” 灵钧是一个剑者,可她执剑的手居然开始抖。 她已经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可她,她没有准备好。 明明早上时候还好好的,明明……她们还应该有更长的时间。 无论是人还是修士,寿命都会有尽头,她早知道这一点,可是……可是小姑娘的尽头怎么来的这么快?她还没有准备好……她不接受! 她把崔小酒扣的很紧,仿佛只要这样,小姑娘就不会离开她。 轰—— 灵钧麻木抵挡,不知劈了多少下,大天劫的劫雷终于歇了。 天空放晴,海水回流。 天地造化丹彻底脱胎换骨,九层丹纹以雷的形状,铭刻于丹壁之上。 未等其他人来抢夺,灵钧抬起右手捏住丹药,放进嘴里。 这丹药入口即化,化为暖流聚拢在丹田,流往四肢百骸,重塑灵脉。 威势节节升高。 灵钧抱着崔小酒,感受到久违的充沛于丹田的灵力,在海水倾轧过来之前,升上半空。灵潇遗留下来的传承中,保护的锁链彻底解开,庞大的信息冲刷着她的识海。 “封北”金色的眼眸注视着她:“可惜。” 灵钧冷冷的看他一眼,无形的“域”铺展开来。 有人心知不好,已经在后撤,却被这层域给拦住,没法回到灵船。 一剑。 这一剑携着冰冷的愤怒,黑焰包裹着,像一只只巨兽扑向众人。 倾轧、撕扯。 一滴、两滴,血淋淋的东西直直坠入深海。 峰主也好,长老也好,在她的域中走不过几回合。哪怕是戴雨薇,也只是多负隅顽抗了一会儿。 灵钧踏在云朵上,朝“封北”一步步走去:“我想起来了。好久不见……天之书。” 时间溯行者会遗忘曾经的部分记忆,她便是忘了最最关键的一段——上一世她打上圣山,根本目的不是屠戮,而是……攻入圣山的主峰之内,彻底摧毁掉天之书。 一切悲剧的源头。 “封北”偏了偏头:“你要杀了我么?你杀不死我的。” 灵钧并不意外:“这只是你的一个□□。” 宗师们的尸首,几乎把这片海染成了血色。 “封北”却没有一丝感怀,淡淡说:“哪怕今日来的是本体,你也无法杀死我。” -- 第93页 “未必。” 剑出鞘又回鞘。 封北额头上多了一个大洞,双眼圆睁。 金色从他的眼瞳中消失,他作为“自己”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痛呼,便坠落进了海里。 他一辈子都想出人头地、做人上人,可到最后,连做自己都做不到了。…… 灵钧拿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些人,松开崔小酒,手中仍输送着灵力。 “芃芃、芃芃!” 没有人回应她。 她喜欢的那个人紧闭着双眼,肤色苍白的近乎透明,连头发都成了雪色的。 “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要留住,必须要……”她手足无措的尝试着,可种种方法,都没有延缓崔小酒消逝的速度。 她眼睁睁看着崔小酒从指尖化作飞灰,在她怀里,一点一点…… 就像握不住的沙。 怀中什么都没有了,她心中只余空茫:天道,你把她带到我身边,仅仅是让她做这样的棋子吗?为什么?凭什么? 她木着一张脸,恨意与暴虐却悄然滋生,一点点侵蚀入心脏。刚刚修复好的灵脉有逆转的趋势,而一旦逆转,便也意味着……入了魔。 无所谓了。 她这么想着,眼角却忽然瞥到一抹血红。 “这是……” 血色的玉佩落入她手中,一滴血在里面游鱼一样的游荡着。 “这滴血……是芃芃的?”她仔细回忆,好像是小酒在划破手腕的时候,有一滴血落入了袖中的玉佩上。 心中微突,她抖着手,几乎是用喊的,念诵出聚魂收魂的咒语。 …… 崔小酒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有什么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刚开始很难过很难过,后来这种难过便淡了,因为好像有一个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游离的五感归位,她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淡红色的纱帐,些许晨光从窗子外投射进来。 “我这是……” 第四十五章 “睡”前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 崔小酒倏然清醒过来,撑着身子坐起。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大得有些空旷的屋子, 绯色的纱幔层层叠叠, 床榻大而柔软。矗立的花瓶中, 九重火炽烈的盛放着, 花瓣上还带了些晶莹的水珠儿,一看就是有人细细打理过。 “这摆设, 非富即贵啊……”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会不会又穿越了? 在一张大床上醒来,周围很陌生, 怎么看都是穿越的必备桥段! 崔小酒忙翻身下床, 哒哒跑到梳妆镜前, 看了看自己的样貌。 “鹅蛋脸, 小酒窝,耳朵这边有颗小痣。呼,还是我的样子,那就是没有穿越……等等!”她察觉到有一丝不对,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这不是易容!?” 现在在这儿的, 是她的本貌。 镜中的面容多了几分惊骇, 种种猜测在她脑海中转了一圈。 她是回家了吗?回到了现世?可也不像……她家里不是这样子的。尝试运转修为,倒还在宗师, 曾经她那孱弱的身躯,是决计到不了这个层次的。 那就是还在书中世界? 这地板是似乎用寒玉做的, 赤脚站得久了,刺骨的冰凉。崔小酒脚趾略微蜷缩,片刻后, 她跑到床边,乖乖穿上鞋子。 低着头看了会儿地板,半晌,她有些低落的想:也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当时发生的事太多,太猝不及防,她甚至没来得及和灵钧说一声像样的道别,也没来得及告诉灵钧,自己最初喜欢的就是那个说要“闹个天翻地覆”的西洲魔尊。 “以姐姐的性格一定会瞎想吧,都怪我当时脑子太乱了,钻了牛角尖,没有说清楚。”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 崔小酒身体略微紧绷,转头看去,一个纤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个女人。 这人见到她醒来,似乎也吓了一跳,手中托盘啪嗒掉在地上,托盘上的花枝散了一地。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想法,崔小酒没动,不动声色的坐着。 那边的女人很快恢复镇定,把花枝都收拾好,走过来,试探一般的问:“您醒了?” 崔小酒点点头。 女人把托盘放到一边的柜子上,露出一个 恭敬的笑,微微躬身道:“初次见面,我是这座魔宫的管事,问雁。您刚醒,一定有很多情况不清楚,尽可以问我。” 崔小酒捕捉到问雁话中的关键词。 ……魔宫? 问雁顿了顿,补充道:“这都是魔尊大人提前吩咐过的,您可以放心。” “魔尊大人?”崔小酒眉头微微皱起,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不会吧? …… 问雁一番解释,崔小酒的猜测被证实了。 那位“魔尊大人”就是灵钧! 就好像冥冥中注定一样,事情的轨迹还是悄然往原著的方向偏移了。 灵钧在海上迎战圣山的那些人之后,便前往西洲,收拢人手,拿武力强行踏平了西洲,一统混乱无序的魔修们,并建立了这座魔宫。 也就是说…… 她姐姐现在已经是个坐拥房产无数、小弟无数的大佬了! 崔小酒感觉十分不真实。 她定了定神,问:“那姐姐……我是说魔尊,她现在在哪里?她在忙吗?我想见她。” -- 第94页 问雁道:“前些日子,熔岩属地的领主生了些事端,魔尊大人正前往处理。您放心,我方才已经向魔尊传递了您已经醒来的消息,想必魔尊大人很快便会归来。” 原来是这样…… 崔小酒点点头:“那我就没有什么别的事了。” 崔小酒思考的时候,问雁一直在不着痕迹的打量。 十五年前的某一天,魔尊大人把这位姑娘“接”回魔宫,下属们议论纷纷,猜测这个被精心呵护的瓷娃娃究竟是什么人。 问雁曾经被魔尊大人所救,是魔尊大人最器重的手下,作为魔宫管事,她从魔尊大人口中得知过一些内情。 这位姑娘……是魔尊大人的一生所爱。 魔尊大人行事亦正亦邪,难以捉摸,很难想象她会心系于某个人身上。 现在看起来,魔尊大人的爱人原来是个气息很舒服的小姑娘,看起来有些涉世未深,不过不令人讨厌。 问雁适时道:“您刚醒,是否需要沐浴一番?” 崔小酒一想也是。马上就要见到灵钧了,自己总不能脏脏的! 她点点头:“那便去吧。” 问雁引她走出屋门,由三匹魔兽拉着的软轿已经在外面候着了:“魔宫北边有一座温泉,这个时候去泡刚刚好。” 崔小酒眨眨眼,有些不确定的问:“温泉?等等……要这么兴师动众……坐轿子?” 问雁一怔,笑着和她解释,这个魔宫有多大。 崔小酒换算了一下,差不多是丹峰从山脚到山顶的距离。 “修成这么大,来去不会很麻烦吗?”她被问雁扶着上了轿子。软垫不知道是拿什么做的,一点都不硌人,让人骨头都要软了去。 太奢靡了! 问雁还是头一次被人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下答道:“确实是不太便利,不过……魔尊大人的宫殿,必定是要广袤恢弘,教旁人畏惧羡艳才行。” “这样啊。”崔小酒点点头。 也是,这大概就是大人物的威势吧…… 到了温泉之后,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奢靡。 在魔宫之内,竟然有一座真正的小山! 软轿停在山外,问雁引着她沿石阶往里面走,路边种植了许多种观赏树,有孤植有丛植,看上去颇有意趣,一点都不无聊。 据问雁介绍,这山中有许多处天然泉眼,能工巧匠人为改造了一部分,供人使用,还有一些野池子则是山中一些有灵智的小动物的。 正说着,温泉便到了。 穿着华服的侍女给温泉撒了花瓣,随后一个个竟然有序的朝问雁行礼,退避出去。 问雁道:“那属下便出去了,换洗衣物放在外边的篮子里,您请随意取用。” 崔小酒被她这种正式的态度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说“好”。 问雁退出去,她才松下一口气,脱掉身上的衣物下了水。 自醒来后便身处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陌生的人,虽然问雁是姐姐的属下,但她还是会感觉到有点点紧张。 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一会儿了。 “还真是……解乏……”她坐在温泉里,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 这时,忽然“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下了水,崔小酒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眼望去,有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浮在水面上,正看着她。 有、有亿点点可爱! 她悄悄盯了一会儿,蠢蠢欲动的抬起手,想要摸一下。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女童的声音。 “你就是老大藏着的那个人?也不怎么样嘛。” 崔小酒看了看四周,最后把目光锁定在眼前的小狐狸身上。 狐狸说话了? 她拿食指顶着下巴,想了想:“你好哇?” 第四十六章 小狐狸:“你好……不对, 我是来……” 它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拿狭长湿润的狐眼瞪着崔小酒。 差一点就随着这个人类的步调走了! 它理直气壮质问道:“我问你!你便是满月阁中睡着的那个人吗?” “满月阁?” 崔小酒没注意宫殿的名字,但一直在“睡”的人除了自己, 好像也没有没人。 她点了点头。 小狐狸来劲了:“果然是你!” 崔小酒含笑道:“我怎么了?” 这小狐狸打一开始□□味就很浓, 然而受限于小巧可爱的身体和奶声奶气的嗓音, 没什么气势, 崔小酒一点都生不起气来。 小狐狸不答,反而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它浮在水面上, 小脖子仰得高高的,狐眼里写满了你快来问。 崔小酒笑了笑, 给面子的问:“是谁?” “我便是狐族的少族长, 未来的一族之主!名为霏霏!” 霏霏骄傲的补充道:“现在已经是五尾了哦。” 崔小酒是知道这世上有妖族存在的, 只是妖族大多数都存在于西洲, 还没有亲眼见过。妖族寿数悠长,听小狐狸的嗓音,它应当非常年幼,这个年纪都有五尾的修为,已经是天赋异禀了。 “非常厉害。”她夸道。 霏霏尾巴都快翘了起来。 崔小酒好奇问道:“你和……魔尊大人, 是什么关系啊?” 朋友?灵兽伙伴? 霏霏闻言一怔, 随后换上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我, 我们,当然是非常非常亲密的关系!” -- 第95页 她顿了顿, 补充说:“和睡了很久的你可不一样!” 崔小酒看出她是在嘴硬,但是心中还是升腾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她当然不是怀疑灵钧, 而是……她忽然意识到,对于自己来说只是睡了一觉,而对于灵钧来说, 已经过了许久。 先前问雁告诉过她,灵钧统一西洲魔修已经有百余年,也就是说,她和灵钧至少已经相隔了那么久。 隔着这么长的时光,灵钧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会不会见面了觉得陌生? 这么想着,忽然就没有再泡下去的兴致了。 崔小酒从池子里站起来,走向岸边。 霏霏:“你你!你怎么忽然站起来了啊?” 它忙转过身,露出五条大尾巴对着小酒的方向,如果脸上没有毛,定能看到它脸上的皮肤红红的。 崔小酒没有答话,取了汗巾擦拭身体,从外面的篮子里拿出衣服换上。 这套罗裙是用织云锦做的,非常昂贵,水一样的质地,云一般的触感。她先将乌云似的发盘起,插上红珊瑚步摇,然后慢条斯理的一层层穿上衣服。 霏霏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小酒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忽然心里生出一点悔意,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可它又好面子,不好意思道歉,憋了半晌,挤出一句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崔小酒束腰的动作顿了顿:“崔小酒。” 霏霏:“噢……” 它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人类怎么这么纤细脆弱! 系好束腰,崔小酒垂眼看着这身衣服。华贵但不繁重,不会阻碍到行动,一看就是下过很多心思,考虑到了自己的喜好。 问雁不知道这些,想必是灵钧叮嘱过问雁,至少提过自己不喜欢太过复杂的衣服。 这么一想,心头的焦虑和郁气好像少了些。 她吐出一口气,回过头,对霏霏道:“我要回去了,要不要去我的住处坐坐?” 霏霏仔细看了看她,见这个人类似乎没有放在心上,才松了口气。随后它意识到自己太过重视这个人类,有点挂不住面子,嘴硬道:“我才不去!” 不过,这个人类确实是它看过的最温柔、脾气最好的人类了——嗯,除了魔尊大人以外——和这座魔宫里的其他家伙一点都不一样。 它顿了顿,见崔小酒真的要走了,忽然道:“老大以前帮过我,我才跟着她的。” 崔小酒回头看它,笑了笑:“知道了。你知道我住的宫殿在哪吧,随时欢迎来找我。” 霏霏哼哼两声,没拒绝。 …… 温泉里彻底没有了人类的影子,只有氤氲的雾气。 小狐狸游上岸,甩了甩身上的水,哒哒跑进一旁的树丛。它顺着树丛到了山林深处的一棵槐树下,黑色的乌鸦早早等在那了。 霏霏甩了甩尾巴,说:“鸦三,这个人不像你说的那么坏,你的消息错啦。” 乌鸦偏过头,拿黑豆一样的圆眼看它,翅膀拍了拍:“少族长,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人族流传的老话,你不会没有听过吧?” 霏霏小脸皱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鸦三道:“人类可是十分狡猾的!” 见霏霏有些不高兴,鸦三软下声音:“我也只是担心你被狡猾的人类骗,我是你的朋友,总是要为你多考虑些的……你要生我的气了吗?” 霏霏见鸦三伤心了,忙道:“没有没有!” 鸦三:“霏霏你真好。” 霏霏挺起胸脯,轻咳一声。 鸦三转了转眼珠,又道:“霏霏,我还是不放心。这样,我有一个方法验证,这个人类有没有说谎,到底是不是装成很好的样子骗你。” 霏霏还是有些犹豫:“什么方法啊?” “你得再试探她!”鸦三把喙伸到翅膀下边,拎出一个小香包,飞到霏霏面前撂下,“喏,这个东西!” 霏霏:“这是……” 鸦三黑豆眼中闪过暗光,解释说:“里面放了能吐真的香料,只要把它放到满月阁的香炉里,那个人类一闻到,就会原形毕露!” 霏霏把香包叼起来,有些不放心的确认:“是无害的吧?” 鸦三故作伤心:“当然啦,你看我随身带了那么久,有出事吗?你怎么可以怀疑你的朋友……” 霏霏最不擅长应付这个:“好啦好啦,我改天去放上。” 鸦三却说:“不要改天!就今日,马上!魔尊快要回来了,她那么护短,会让你有机会是试探吗?我们得帮她,在她回来之前为她解决掉不安定因素。” 霏霏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它:“可现在还来得及吗?” 鸦三:“在那个人类回宫殿之前应当可以,软轿走的很慢的。不过……如果你再磨蹭可就来不及了。” 霏霏听到有时限,就有些急了,和鸦三拜别叼着香袋就跑。 鸦三看着它的身影消失在草丛里,哼哼:“真是蠢!这香料要放到香炉里加热才会起作用。魔尊?哼,区区一个人族,成天摆什么脸子!我倒要看看,等你痛失所爱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 崔小酒走出温泉的时候,问雁还在外面侯着,她点头致意,轻车熟路坐上软轿。 三只魔兽拉着的轿子往满月阁方向走。 她忽然有些乏,撑着脸假寐。不知什么时候轿子停了,她倏忽醒了过来,睁开眼:“到了么?” -- 第96页 撩开帘子,她便要下去,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递到她眼前。 这双手她非常熟悉。 视线一寸寸往上,她见到了那个她忧思半日的面庞。 灵钧的模样比她记忆里要更为恹冷,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却多了种陌生的意味。 她生出点怯意,又忽然注意到灵钧下颌线条绷得很紧,剪裁优美的黑袍都皱了,头发也微乱,一看就是匆忙赶来。 崔小酒明白过来,紧张的又何止是她。 她们分别了百年。她担心灵钧有了陌生的改变,灵钧又何尝不担心,自己的改变会惹她不快?近乡情怯,近乡情怯。 她直直看着灵钧,甚至没有注意到有滴眼泪落了下来,滴到石榴色的裙摆上,洇开一抹暗红。 那双递到她眼前的手便转变了方向,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的眼尾。 “我都没哭,芃芃怎么就哭啦?”灵钧眼角眉梢有了极细微的变化,这种变化让她陡然鲜活起来,就像一个冰寒冷厉的玉像,忽然有了烟火气。 崔小酒握住灵钧的手,从轿子里跌跌撞撞出来,扑到灵钧怀里。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的声音从布料底下传出来,闷闷的。 灵钧抚过她的头发,温柔的拍着她的背脊:“没事,都过去了。芃芃非常勇敢。” 崔小酒心想:我一点都不勇敢,我怕的要死。 怕……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距离满月阁不太远,两人比肩往回走,问雁很有眼色的带着妖兽退下了,把空间留给她们。 一百年的时光终究留下一些痕迹,但好在气氛依旧融洽。 崔小酒觉得这时的灵钧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一种……引人探索的神秘感,就像拆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这种感觉并不让人讨厌。 两人设下隔音结界,聊起崔小酒复生的事。 原来是那块血红玉佩。 玉佩存下了崔小酒的精血和精魄,并且在灵钧不断拿灵力蕴养以后,渐渐凝出薄茧,化作崔小酒的肉身。 灵钧:“它记录的是灵魂本真的模样,于是肉身也按照魂魄来,呈现了你……以前的样子。”原来如此。崔小酒点点头。 这么说着,便看到了满月阁的殿门。 …… 霏霏凭借自己的脚力,终于在崔小酒之前赶到了满月阁。 它身为稀有的天狐,生来便拥有强大的幻术天赋,也正因如此,它能混入问雁清场过的温泉,以及……有结界守护的满月阁。 左右看了几眼,它找到放香炉的桌案,跳上去小心拨弄开香炉,把里面的香拿出来,又把鸦三给的小香袋放入。 接下来只要盖上盖子……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近在咫尺,它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一下子慌了,跳下桌案,跐溜一下钻到床底。 等钻进去它才想起来,好像……没有盖盖子。 那岂不是要被发现了? 耳边听到殿门被打开的声音,它心如死灰,自欺欺人的蜷成一团,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争取宽大处理。 以前它也闹过事,但只要态度摆对,老大都没有追究…… …… 灵钧走入殿中,眸光微凝,一下子便注意到翻开的香炉。 崔小酒也走进去,忽然嗅了嗅,皱眉道:“这个熏香……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好像是种毒?” 其实两种香味差别不大,平常人也就被糊弄了过去,但她是丹师,对于药材的气味要更敏感些。 灵钧略微颔首,轻声说:“我知道了。” 那存放香料的香炉无声燃起黑焰,转瞬便消失掉了。她伸出手,攥拳隔空一抓。 一只雪白的狐狸吱吱叫着从床底被拖了出来,脖子上是漆黑的“魔气”,眼中含泪。 霏霏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被拧了下来。 睁着泪水朦胧的眼,它张了张嘴试图向老大求情,却对上老大漆黑的眸子,心中一凉,有股寒气顺着尾巴一直到天灵盖。 它从没见过老大那么可怕的样子。 老大是真的……想要杀了它。 第四十七章 在自己的殿中看到霏霏, 崔小酒着实愣了一下。 联想到入殿便闻到的毒香,她怎么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是……温泉一行,她感觉霏霏心思并没有很坏啊? “姐姐, ”她轻轻拉了拉灵钧的衣袖, “先把她放下来吧,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听到她的话, 灵钧眉心笼着的煞气渐渐散去,克制的闭了闭眼。小狐狸脖子上的黑气散开, 转而禁锢住它的四肢。 灵钧睁开眼,冷声问道:“你为何在殿内?” 小狐狸不住的咳嗽着, 眼泪汪汪的, 看起来可怜极了, 如果不是有黑气禁锢着, 它想必已经蜷缩成了一团。 缓过点劲儿来,它拿着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小声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试探一下。” 崔小酒疑惑道:“试探?” 霏霏把它和鸦三的话一五一十交代了,沮丧的垂下大尾巴, 不敢看灵钧:“我不该自作主张的, 我只是怕……” “怕?” 灵钧嗓音寒沉:“那你可知, 那香不是什么测谎的东西,而是……可损人性命的毒?” “毒, ”霏霏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睁大眼睛, “可是,鸦三说……” -- 第97页 崔小酒思忖片刻:“如果我没有嗅错,这种香名叫奈何散, 遇热烤炙便有了毒性,接触此香者半刻钟便会魂归黄泉,因而有了奈何之名。” 霏霏眸中神色几度变换,由不敢置信到无措再到悲愤,它也不是傻子:“……鸦三它骗我!!” 它看了眼崔小酒,无地自容的垂下头:还好被发现了……不然她,她就犯下大错了! 崔小酒刚一醒来便遇到这种事,心情有些复杂。看着抽抽噎噎的小狐狸,她终究还是心软,安慰说:“没事了,你也是受人利用。” 霏霏心里更是愧疚。 自己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怀疑试探,还差点……这个人类居然不打它骂它,还给她找了理由。 泪珠子又在眼眶里打转。 灵钧看它一眼,放下对它的禁锢,打断感伤:“把你知道的有关鸦三的事,都说出来。” …… 问出需要的信息,灵钧叫问雁把恹恹的小狐狸带了下去,它脖子上的伤需要处理,此外还要执行处罚。 哪怕它年纪小、是无意,哪怕芃芃原谅了,也得赏罚分明。 崔小酒把温热的手放到灵钧掌心,软声说:“虚惊一场,没事啦。不要老皱着眉头,都不好看了。” 灵钧神色略微怔忪,按了按眉心:“……不好看了吗?” 难道重点不是前一句嘛? 崔小酒笑起来:“逗你的。” 灵钧叫属下来收拾满月阁,以防里面还有其他东西,今晚应当是没法继续住了。 “去主殿睡?”崔小酒听到灵钧的提议,不知想到什么,垂在身侧的指尖有些紧张的蜷起,耳尖有点红。 她已经知道,主殿是“魔尊”平日休憩的地方。 也就是说……她今晚要和灵钧同床共枕了? 真是奇怪,明明之前在青阳的时候,她还会占上风,逗弄得灵钧脸红。现在一觉醒来,面对现在的灵钧,她反而有些放不开手脚,羞怯起来了。 灵钧却以为小酒在犹豫,克制的动了动喉咙,哑声说:“不想去?不去的话还有其他……” 怎么可能不想! 崔小酒有些气恼的抿了抿唇,颊边有一撮发调皮的翘起来。终究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她声音轻轻的,软软糯糯:“也……没什么不行。” 声音太小了,听起来有些像气音。 灵钧没有听清:“嗯?” 崔小酒攥了攥拳,恼得脸颊都有些红,声音大了点,一字一顿道:“我是说,挺好的。” 灵钧微怔,垂下的手指动了动,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把崔小酒抱在怀里,轻笑一声。 崔小酒靠在灵钧胸口,能听到这人胸腔的震颤,加上……她脸不争气的又红了。 她从灵钧怀里挣开:“好啦,再不走天要黑了。” 灵钧看着她,漆黑的眸子温柔的快能把人溺毙:“好。” 四周没有人,灵钧也没有招来属下,崔小酒好奇要怎么过去。正这么想着,她看到灵钧抬起手,些许黑色的雾气从指尖散逸出来,在空中膨胀化形成一个威武的黑色巨兽。 崔小酒怔了怔:“这是?” 巨兽走到她眼前,温顺的低下头,灵钧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监察者的能力,姑且可以当做……我的化身。” 温热的气流打在耳廓,痒痒的。 崔小酒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 灵钧直起身,轻声问:“要摸摸看吗?” 还可以摸!? 崔小酒试探的伸出手,在触到巨兽之前,巨兽的头便朝她这边蹭了蹭,她一下子就摸到了毛毛。 触感微凉,但是软软的,和巨兽威武的外形一点都不一样。 她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灵钧扶她坐上了巨兽,两人乘着风飞往魔宫主殿。 微风吹起发梢。 “那只狐狸是我以前救下来的,”灵钧忽然道,“救下它之后,它便一直跟着我,赖在魔宫不走。我见它心思单纯,亦不想和狐族结怨,便没有再做驱赶。” 崔小酒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灵钧又道:“若你不喜欢,我便让它回去。” 崔小酒:! 她忙道:“这就不用了!它就是太容易轻信人了些,没什么坏心思的。” 灵钧握拳掩住唇瓣:“那便让它留下来。” 崔小酒点点头。 说起来她确实是从这件事中……窥到了一点灵钧在百年之后,身为魔尊的杀伐果断。 她心中一动,问道:“这百年……你怎么样?” 灵钧想了想,答道:“那天我灭掉了圣山来的所有人,包括封北,只可惜毁掉的只是天之书的本体,它的母体还在圣山。” “于是我把西洲魔修整合起来,用以和圣山对抗,母亲留下的传承中记叙了那把可以毁灭天之书的剑,在一个秘境里,我一直等着那座秘境开启……” 崔小酒越听越不对劲,这是在汇报行程啊。 她哭笑不得,又有点心疼,抬起食指抵住灵钧的唇:“嘘。我只是想问你,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灵钧一怔。 她动了动唇,想说我很好,然而话到嘴边,却成了:“不好。” 她成了一片大陆上的主宰,说一不二,尊荣至极,然而……那些日子里没有她的小姑娘。 -- 第98页 “我一直在想。”她起了个头,又顿住了,摇摇头。 崔小酒覆住灵钧的手,疑惑道:“在想什么?” 灵钧却不肯说了:“无事。” 那些日子里,她一直在想,崔小酒醒来之后,会不会因为她重活一世的事生出芥蒂,会不会觉得受了欺骗,会不会厌憎这样的她。 现在气氛这么好,她却不舍得说出来,打破这难得的平静。 反正,她不会再放手。 崔小酒没有深究,往后靠了靠,倚在灵钧怀里。 她略微垂着头,看灵钧形状美好的指节,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我们以后就过好一点。” 灵钧嗓音温沉,在崔小酒看不到的地方,眉眼柔和下来:“好。” …… 到了主殿,这里应当是事先清过场,一个佣人都没有。 崔小酒随灵钧走进去,发现它规格比满月阁大多了。嗯……床也大多了。 累了一天,她感觉身体酸软,一见到大床就有些挪不动步子,干脆脱了鞋子在床上躺下了。 灵钧亦走到床边,随手拿起旁边架子上的小玩意,看了看:“这里我没住过几次。” 崔小酒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闻言微微偏头,疑惑道:“那姐姐平时住哪?” 灵钧把这小玩意递给她:“歇在处理事务的地方,或者……你那里。” 崔小酒心里又酸又软,接过这个小玩意:“雕出来的?咦,这个原料……” “瑰云石,”灵钧坐到床边,“似乎是一个手下贡上来的,喜欢么?喜欢就拿着玩。” 这小玩意通体是红色的,里面雾气蒙蒙,雕工活灵活现。 崔小酒还蛮喜欢,闻言也没推辞。 就是有些感慨的想:姐姐在她这次醒来之后,好喜欢送东西啊。 稍晚些的时候,有手下过来通报,灵钧出去了一趟。 此时崔小酒已经洗漱完了,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见灵钧带着夜露回来,手里拿着一叠纸,才略微清醒一点,问:“是什么事?” 灵钧把那叠纸随意放到架子上:“下午鸦三的事调查出结果了。” 崔小酒讶道:“这么快?” 灵钧点点头:“妖族那边又有家伙不安分了,放心,不是什么麻烦事。” 她把意图起来的崔小酒又按回了床上:“现在,睡觉。” 崔小酒不情不愿的拉起被子,只露出半张小脸:“和我再说说嘛,总归是关系到了我。” 可惜这次灵钧很坚决,似乎是不想让她掺和进去。 她开始还在抗议,后面问不出什么,到底是抵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灵钧坐在床边定定看了一会儿,俯下身轻轻吻了下小姑娘的脸颊:“做个好梦。” 第四十八章 魔宫中侍女闲聊, 不知不觉就讨论到魔尊大人的私人逸事上来。 “嗳,你们说,最近搬进主殿的那位是谁?尊上不是一向不喜人接近?” “搬进主殿啦?那岂不是……未来的魔后?” “魔后?不至于吧。我觉得只是运气好, 这么久了, 你们见尊上对谁特殊过。” “可也没人搬进过主殿啊?而且一待就是好几天。” “那也不……” “别吵了!”有位高个侍女消息灵通些, 喝止住她们, “我倒是听别人说过两嘴,可以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 你们可别到处乱说。” 众人八卦欲望强烈,连连点头。 高个侍女很满意, 压低了声音道:“为什么尊上突然对人上心?听说啊……搬进主殿的人, 就是满月阁里一直睡着的那位。” 话音落下, 一片寂静, 众人都被震得不清。 片刻后,才有人小心道。 “那位?” “啊?已经醒了么……” “难怪……” 高个侍女打断她们:“心里知道就行了,别到处议论,那位可是尊上的逆鳞,以前多少人因为这个……” 她顿了顿:“不说以前, 就说前几天, 尊上就因此换掉了一批人。” 众侍女也是经历过以前那几次的, 听到高个侍女的话,不由回忆起来。曾经有不长眼的人总试图去找尊上的“弱点”, 或者觉得自己能胜过满月阁里那位,结果…… 众人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转移话题,说起其他事来。 还是不要拿自己的命左右横跳了。 而众侍女口中的风云人物现在怎么样了? 对于崔小酒来说,这几天过得都十分平静。 满月阁其实已经收拾好了, 但出于难言的心思,没有人提出搬回去的事。 崔小酒依然住在主殿里。 主殿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崔小酒日常就是炼炼丹、锻炼下剑术。灵钧作为魔尊似乎很忙,这几天只有晚上才陪她一起。 这天正午,主殿终于热闹起来。 因为某只受完罚的小狐狸回来了。 灵钧的默许下,它被问雁带到了崔小酒面前。 彼时崔小酒正在炼药。 西洲尚武,很少人选择做战斗力低下的丹师,高阶丹师更是凤毛麟角。 这种情况下,丹药就十分稀缺起来。西洲经常需要高价从东洲买进丹药。现在灵钧整合了西洲,虽有意培养,但没来得及培养出高阶丹师。 崔小酒合计了一下,西洲每年仍需要从东洲购买不少高阶丹药,也就是说……花的可都是自家姐姐的钱啊! -- 第99页 于是她半是练习、半是帮忙的炼起丹来。 霏霏刚一进殿门,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脑子都为之一清。 现在它比几日前懂事了不少,见人类对着一只炉子发力,便没有打扰,安安静静的走进去,站在一边,带着点好奇的看着。 狐族中人大多精通媚术,无人修丹道,它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 在霏霏踏入殿中的时候,崔小酒便察觉到了它的到来。 炼制过一次天地造化丹之后,她在丹道上更进一步,此次炼制仙品丹药,也能分出些心思到外来者身上。 见霏霏只是安静的看着,她略有些欣慰,手中掐诀,完成丹药的最后一步。 浓郁的丹香从鼎中溢出来,霏霏狐狸眼眯起来,醺醺然的样子,看起来像是醉了。 崔小酒弯了弯唇,把产出的六粒丹药装进瓶子,拿出一粒走到霏霏面前,蹲下:“给。” 霏霏甩甩脑袋,从陶醉的状态里出来,嘴巴微微张开,呆呆道:“给、给我的?” 崔小酒眼中笑意更浓:“这丹药可固本培元、巩固修为,妖族打基础的时候很有用。前几天吓坏了吧?” 霏霏小鼻子动了动,眼中露出些渴望,不过还是挣扎着垂下脑袋,大耳朵动了动,低落道:“那也不应该你送我东西……明明是我做事欠考虑。” 崔小酒失笑:“姐姐不也罚了你,那事便算一笔勾销了。现在我是作为朋友给你送小礼物,霏霏连朋友的礼物都不肯收吗?” 霏霏很吃这一套。 它平日在族中就没什么朋友,因此特别珍惜,不然也不会被鸦三以朋友的名义当枪使。 它悄悄抬眼看了下崔小酒,见小酒眸中神色真诚,压住快翘起来的大尾巴,矜持道:“那……那我就收下啦。” 崔小酒给她找了个寒玉做的小瓷瓶,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保留药效:“不苦的,我在里面加了些调节味道的东西,吃起来应该像糖豆。” 霏霏把小瓷瓶藏到自己的小储物空间里,听到这话咕嘟咽了下口水。 它最爱吃糖了!可惜大长老一直限制它吃,说吃太多甜的会怠惰! 丹药又甜又能帮助修炼,这下大长老也没什么可说的啦。 一人一狐就此达成同盟,之前的芥蒂不知不觉消除了。 小狐狸是个人来疯,崔小酒在殿中无聊久了,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和她玩的活物,也难得起了童心。 她想起自己在现代时看到过的一些打发时间的用具,于是带着小狐狸找来一些硬纸板,做了套扑克牌。 一人一狐开始打扑克。 崔小酒在现代鲜能玩这些东西,来到这个世界后亦没有时间鼓捣,这次好不容易想起玩,玩得就有些嗨。 以至于灵钧不知何时进了殿内,她都没有察觉到。 “咳。” 崔小酒听到背后的一阵轻咳,恍惚间有种被抓包的感觉,带着脸上的三个小纸条,缓缓转过头去。 “姐姐?” 沉迷游戏忘了姐姐,崔小酒心虚的叫了一声。 小狐狸沉吟半天打出一张牌,才注意到周围的暗流涌动,抬起头看到了对面的灵钧。 “吱”的一声,它背后的蓬松的大尾巴和满脸的纸条,都紧张的支楞起来。 自上次差点被灵钧掐死,它对灵钧的感情便由以前的亲近慕孺变为了惧怕。 崔小酒看出它的不自在,提议道:“现在天色晚了,不若明天再玩?” 霏霏如释重负,感激的看了崔小酒一眼,忙不迭点头。 …… 霏霏匆匆跑出去,主殿内又恢复了静谧的氛围。 崔小酒看着霏霏离去的背影,叹口气:“它怕你。” 灵钧倒是完全不在意:“怕我的人很多。” 崔小酒微微蹙起眉。 灵钧却道:“不说这个。芃芃,你没有发现我回来的比往日早了许多吗?” 崔小酒摸了摸下巴:“确实是早了许多。我猜,姐姐是已经忙完一个阶段了?” “我家芃芃真聪明。”灵钧微微倾身,在崔小酒脸颊印下一吻。 崔小酒猝不及防被突然袭击,白玉一般的颈子染上粉色。 灵钧眼中闪过笑意:“这是奖励。” 崔小酒被撩得晕晕乎乎的,无意识抬起指尖摸了摸被吻的地方。等发现自己干了什么,绯色有往脸颊蔓延的趋势。 灵钧看着她的小姑娘,心感觉到久违的安宁。 她这些时日忙着处理那些不听话的妖族,背叛要用血腥手腕来镇压,浮动的人心也要靠鲜血来稳固。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惯于做这种事,但习惯不代表喜欢,比起鲜血和厮杀,她更想待在她的小姑娘身边。 她轻声对崔小酒说:“我们今晚要出去看看么?” “出去?” 灵钧点点头:“对,去魔宫外面。西洲的市集你应当还没有看到过吧?” 崔小酒眼睛微亮:“我们走!” …… 西洲的市集和东洲不同,显出一种异域的粗犷与风情。 走出魔宫,到了常人待的地方,崔小酒才发现西洲大部分地方是由岩石和沙砾组成的。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之上,西洲人搭起特制的帐篷作为房屋。街道两旁,许多小摊贩在一张布上摆了东西叫卖。 -- 第100页 夜幕当空,彩绳上挂了一串灯,把街头照得明亮。 崔小酒被灵钧拉着穿梭在人群中,两人面上都覆着面具,是曾经在东洲那次节日上买的,一个是狐狸,一个是恶鬼。 曾经她带着灵钧,现在是灵钧带着她。 狐狸面具下,她的唇角扬起来。 西洲的集市上,卖的东西和东洲不太一样。很多都是骨制品,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崔小酒走在灵钧后面,边走边看,满足了好奇心。 她悄悄问灵钧:“我们要去哪?” 是的,她能看出来,灵钧似乎是有目的地的。 灵钧侧过头来看她,拿起一点面具。崔小酒能看到她微弯的唇角。 “到了你就知道了。” 崔小酒的好奇心被勾起来,最后跟着灵钧到了一处很大的帐子前。 立在帐子外面,崔小酒便闻到许多混杂的食物香气,狂放,令人胃口大开。 “这里面是卖吃食的?”她问。 灵钧点点头:“外面风沙大,因此吃食便移到了这里面。” 她拉着崔小酒的手,停到一处摊位前,道:“老板,来两串糖葫芦。” 片刻后,她手里举着一个,递给崔小酒一个。 “以前说过要一起来吃,可惜耽搁了。现在补上。” 崔小酒怔怔接过。 那是她曾经在青阳时说过的一句话,说过之后便没太放在心上,经历死而复生后更是快忘了。 而灵钧却记着它,记了百余年。 崔小酒把面具抬起一点,咬下一口糖果子。酸酸甜甜的味道,酸的山楂,甜腻腻的糖汁,顺着味蕾一点点淌到心里。 她现在,特别特别想给灵钧一个拥抱。 她不是一个惯于等待的人。 于是她拉着灵钧走出帐子,走到一处角落,在植物茂密枝叶的掩映下,揭开灵钧的面具。 轻轻吻了上去。 第四十九章 崔小酒揽住灵钧的颈子, 唇舌凑上去,毫无章法的啃着。 满腔的酸软、爱意,似乎只有通过这种方式, 才能宣泄出一些, 叫对面的人知道。 灵钧拿着鬼脸面具, 略微怔愣后, 闭上眼,眼角眉梢笼上柔意, 揽住崔小酒的腰,反客为主侵入进去。 唇齿交融, 密不可分。 崔小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灵钧的气息笼住了, 带着点冷质的香味, 像是落满了积雪的松针。 百余年了, 灵钧的气息和曾经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她把灵钧搂的更紧了些。 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传入耳中,数丈之隔的她们却像是处在一方小世界里。 只有彼此存在。 崔小酒被灵钧放开,小口喘气, 脸颊都被染成好看的胭脂色。 灵钧拿拇指擦了一下她泛着水色的唇瓣:“甜的。” 崔小酒一怔, 才反应过来, 灵钧说的大概是她嘴里残余的糖汁的甜味。 她略垂下眼,耳根烧红。 动了动嘴唇, 刚想说些什么,却在此时, 不远处响起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哟,我当这是谁,险些没认出来。” 崔小酒转头望去, 发现那是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女人。 鹅黄色对襟短衣,红色披帛,裙摆是蓝绿相间的,像孔雀尾羽,腰间佩着柄雪亮长刀。 她本人的神情也像是孔雀,带着点不可一世的骄矜。 “要再来比过一场么,西洲的尊主?”女人看也不看崔小酒,朝灵钧微昂下巴,眸光雪亮道。 崔小酒眉头微不可察的蹙起,女人的语气和行为,让她有种被隔绝在两人之外的感觉。 而且……刚刚的事,不知道被看到的多少。 这么出神的想着,她感觉手忽然被灵钧攥住了,蜷起的手指被灵钧温柔的抻开,十指相扣。 她心中微动,回过头,便撞入灵钧的眼中。 灵钧把手中的鬼脸面具扣到她脸上,系好带子。 她茫然道:“这是……做什么?” 灵钧把她的狐狸面具戴到脸上,狐狸面具天生一副笑眼,眼尾上挑:“交换,还有……不想你被无关的人看到。” 崔小酒觉得,这一刻灵钧和这狐狸面具相配极了。 但不得不说,她很卑劣的有些高兴。 灵钧和那个人认识,这百余年灵钧肯定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但……灵钧更在意自己。 灵钧清冷的声音从面具背后传出来:“接下来想去哪逛逛?” 那女人见灵钧看也不看她,却恼了:“枉我把你看成唯一的对手,没想到你竟……你竟这样耽于小情小爱!” 她看起来对此颇为不齿。说罢,便提刀朝灵钧刺去。 崔小酒没想到她会说打就打,由于对灵钧的实力十分自信,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集市里不是不能动武的么? 面具遮挡了灵钧的神情,她甚至没有松开崔小酒,仅用空出来的那只手,伸出两指一带一送,女人的刀便不受控制的冲出去,直直嵌入一边的树干中。 崔小酒虽然实战不是很厉害,眼力却不错。 她看出来,刚刚灵钧竟是完全预判了女人的刀势,借力打力,藏锋于内,把冲突控制在了极小的空间。 女人面色乍青乍白,“喀啦”一声响,那棵树被刀势整个劈成两半。 -- 第101页 市集喧哗起来,崔小酒能预感到,很快巡逻队的人就要来了。 她拉着灵钧欲走,女人却不依不饶,高喊道:“此前你与我的比斗,俱是没有尽全力吗?” 灵钧脚步微顿。 女人紧咬下唇:“比斗却不用尽全力,这是你对我的侮辱!” 灵钧转过头:“青魇,偏见与骄傲会毁了一个修者。” “言尽于此。” 巡逻队的威吓与叱骂声近了,崔小酒被灵钧拉着往小路走,心中回想刚刚听到的那个女人的名字。 “青魇”,原著中男主的“四妃”之一,出身于西洲之外的一座仙岛,是人与妖族混血,战斗狂,慕强,对弱小的存在不屑一顾。 最后在原著中,她为了男主惹到一个隐世高人,香消玉殒,成了男主心头难以忘怀的白月光。 现在男主都死了,大概……她的结局也会有所不同? 崔小酒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灵钧拉入曲曲折折的小道中。 背后不知道有没有追兵,四周一片嘈杂。 明明那些人最多也不过先天修为,她却久违的感觉到了那种带着点激动的刺激。 就像是很久以前,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偷偷看《夺天》那样的感觉。 跑到市集一边的沙丘后,崔小酒坐在沙子上,心脏跳得有点快。 激动渐渐冷却下来,她吐出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这样跑了,会不会不太好?” 灵钧把面具摘下来,垂下眼睫:“是那个人惹出来的麻烦,和我们没有关系,更何况……” “芃芃,”她道,“整个西洲都是你姐姐我的东西,嗯?” 崔小酒微怔,忽然意识到灵钧和以前的一点儿不同。 好像要更……些。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过的事忽然就冒了出来。 灵钧是重生的。她曾经是那个和世界之恶相通、实力可通神的人,亦是让整个西洲噤若寒蝉、乖乖听命的尊主。 崔小酒抬起眼,发现灵钧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她心中一乱。 灵钧说故意这么说的,是种……不动声色的试探。 崔小酒想起那次在海上,系统道破灵钧来历时,灵钧脸上的神情。 如果这一次她表现出抗拒或者不舒服,灵钧或许就会把小心伸出的触须又缩回去了吧? 她定了定神,正欲张口,嘴却被灵钧捂住了。 不远处传来些凌乱的脚步声,灵钧默默给两人布下一层干扰结界。 是什么人!? 那群人往这个方向走来,眸光往这边扫视一眼便挪开了。崔小酒凝神看去,发现是两个修士带着一串……普通人? 看起来就不太对的样子。 而且……她在那些普通人当中,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指尖凝起乌光,却被灵钧按住了,灵钧朝她摇摇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再等等。” 待那些人走远,灵钧扣上狐狸面具,带着她缀上去,给她科普这种情况:“西洲这种人口贸易向来昌盛,常从东洲抓普通人或者低阶修士,偷渡过来。我整合西洲以来,虽有意改善这种情况,但屡禁不止。” 崔小酒安慰道:“还是需要时间。” 两人一路随这些人,进入市集的深处。那里也是市集管事所在的地方。 这地方的护卫实力要更强些,不过她们两个宗师,真想要隐匿起来,也不是做不到。 那两人和一个小管事对接,小管事吩咐属下把这一串人,带到地牢中。 崔小酒咋舌,没想到就在魔宫附近,看上去平和的市集底下,竟然存在着这么……藏污纳垢的地方。 她也明白了灵钧之前阻止她的用意。 既然偶然逮到了破绽,不如深入其中,把这个链条一股脑拔起来。 虽然西洲的其他地方也还有这种事情,但此举至少可以做威慑,杀鸡儆猴。 崔小酒看着周围潮湿幽暗的环境,忽然想起了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所在的熔岩牢就是在地下。 那地方也是这般的……让人不舒服。 这么想着,她眉心触到一抹温热,原来是灵钧的指腹,灵钧似乎是想抹去她眉间的褶皱。 崔小酒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走吧,我们去把那些人救出来。” 这对于两个宗师来说,不是什么有挑战性的事。 灵钧召出自己的剑,划开精铁做的牢笼,就像切豆腐一样。 牢笼里的人忽然看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困住他们的牢笼破了。 崔小酒看到,这些人里除了刚被带进来的人,其余的无不面黄肌瘦、面颊凹陷。 灵钧淡淡道:“这些留下来的都是‘品相’不太好的,如果接下来没有客人相中,他们便只能成为最下等的血奴。” 崔小酒听到这个名词,微怔。 “这不就是‘赤冥’爱做的事吗?” 灵钧点点头:“西洲的前身便是赤冥,有些习惯便也延续下来。” 另一边,这些被抓住的可怜人互相对视一眼,新被抓过来的人想动,却被呆久了的人给抓住了。 “不要反抗,没有用的,那位火木管事在这烈焰城只手遮天!唉。” “说不定还会因此挨了鞭子!以前就有人……” -- 第102页 崔小酒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新被抓来的人身上。 这个人面色苍白,看来在路上吃过不少苦头,眸光却是坚毅的。 崔小酒认出来,这是曾经她在谋取雪山秘境的的令牌时,在茶楼遇到的小二哥。 当时店小二出于好心,冒着得罪地头蛇修士的风险,给她们提过醒。 不知道他是怎么流落到西洲这个地方的。 地牢里的动静很快被卒子发现,匆匆报告给上级,上级又调了人手过来,并反应给大管事。 那些管事养的打手过来,便要抓她们,崔小酒还未动手,雪亮剑光闪过,那些人躺了一地。 是灵钧动的手。 身后的一众普通人已经看呆了。戴着狐脸面具的人立在中间,看起来分外显眼。 那火木管事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气得叱骂道:“一群没用的废物!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倒也不必这么苛刻。”灵钧缓缓摘下面具,玩味道。 火木管事看清她的脸,声音卡在了嗓子眼,噎得快翻起了白眼。 崔小酒眼睁睁看着这个胖子两股战战,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第五十章 自醒来之后这么多天, 崔小酒还是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灵钧的威慑力。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太真实。 一般这种暗中搞事的带恶人,不都是该反(挣)扑(扎)一下的吗? 这个胖管事倒是干脆——跪得干脆。 不过转而她便想明白了。 胖管事这个反应其实也潜藏了一层意思,那便是以前或许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有人不太听话反抗过, 结果……比较惨烈。 以至于胖管事看到灵钧的脸, 直接就怂了。 她抬手掩住唇瓣, 眼睛弯了一下,里面像含着清浅的微光。 一旁胖管事的手下们面面相觑, 摸不准要不要继续捉人。 他们倒没人见过灵钧的真容,也正因如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更不明白老大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其中一个手下上前欲扶, 被胖子一把挥开, 胖子欲哭无泪:“你还想害我!” 手下满脸茫然。 胖子挥开手下之后, 小心觑着灵钧的面色,猛然扇了自己一巴掌,哆哆嗦嗦道:“尊上,我错了!我不该!” 尊上!? 众手下听到胖管事的话,总算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片刻后, 地牢内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 跪了一片。 十分的整齐。 这回换成那些被救的普通人傻了。 他们在这地牢被关了那么久, 学会的唯一一个道理便是——绝对不能忤逆,哪怕地牢里的一个普通狱卒都可以掌管他们的生死。 可现在, 比狱卒更高贵强大的城主护卫,居然都跪了下来?看起来那么恐惧? 这个要救他们的, 到底是什么人? …… 没过多久,灵钧的属下便过来了。 崔小酒听胖管事称那位黑衣女人为右护法。 接下来的事宜交由右护法处理,崔小酒告诉灵钧那个小二哥的事, 打算后续处理时尽可能的关照一下。 以她二人身份,小二哥和她们牵扯更深反倒不好。 灵钧也赞同,说会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想回到东洲,便派人送他回去,并为他置办房产和铺子,让他可以作为普通人平稳的度过一生。 如果想踏上修真的路途,便授他魔修的功法,以后如何全凭他造化。 有灵钧在 ,崔小酒就全然放心了。 她回过头,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胖管事:“他以后会怎么样?” 当然,她并不是生出什么恻隐之心。正相反,她看着胖管事那副卖可怜的样子,愈发觉得憎恶。 一城之主可不是什么被诱骗的孩子,他知道人口买卖背后的血腥和累累白骨,但还是因为巨大的利益出卖自己的良心……不,在大多数魔修那里,恐怕都没有良心那种玩意。 灵钧淡淡道:“会死,或者比死还惨。” 听到灵钧的准话,崔小酒放下了心。 灵钧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不必担心,他那种人……刚刚我都没有问他‘错在哪里’。” 崔小酒眨眨眼:“为什么?” 灵钧:“因为没有必要。” 崔小酒对上灵钧的眼,明白她了的意思。 因为胖管事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就算说的再诚恳再合人心意,也是为了让自己脱罪的辩词。 崔小酒:“他现在心里怕是还存有侥幸吧?” 灵钧略一颔首:“人之常情。” 崔小酒轻松的笑起来,怎么办,这样坏坏的灵钧她也好喜欢啊。 两人走出地牢,潮湿与阴暗被抛在身后。 此时已是深夜,走回集市,小摊贩们已经散了,灯倒是还亮着,夜风温柔的拂过面颊。 崔小酒略微转过头,看着灵钧:“姐姐,还记得你之前和我说的话吗?” 那是两人之前对于“重生”一事的分歧。 不,甚至算不上分歧。只是一个心里没底,一个错过了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崔小酒自魔宫中醒来之后,便想过灵钧隐瞒的事,初听时觉得难受,但清醒时一想便明白,灵钧无非是……在怕。 灵钧闻言微怔,半晌低低的嗯了一声。 -- 第103页 脚步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头顶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曳,橙黄的光一晃一晃。 崔小酒突地一笑:“别这么紧张,介意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一个……小姑娘喜欢上话本人物的故事。 她隐去了话本和穿越的内容。 一方面她不想灵钧觉得自己只是一本书中的角色,另一方面,这些东西“世界”也不会允许她说出来。 其实真正说起来内容也不算多,她的整个前生都单调而贫瘠吗,很快她便终止了讲述。 灵钧没有说话,四周一下子静下来。 剖白自己是个需要勇气的活计,崔小酒没有得到答复,小心觑了一眼。灵钧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叫人看不出来,她是在生气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崔小酒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好意思道:“是不是太无聊了?” “不……”灵钧眸光动了动,终于有了动作。 她抬起手,把崔小酒抱进了怀里。小姑娘的气味甜丝丝的。 “我只是……”她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词汇,没有任何一个能确切形容她其实的感觉,只能勉强挑出一个,“只是太惊讶了。” 哪怕是最荒唐的梦里,她得到的回答也不过是——“我愿意接受这样的你。” 可现在小姑娘说,她最初热爱的便是西洲魔尊,是“自己”。 灵钧指尖穿过小姑娘的发丝,水一样冰凉,她喃喃:“可我……我比不上剑尊。” 在灵钧怀里,崔小酒心渐渐安定下来,听清灵钧刚刚说过的话,她哭笑不得:“姐姐,你怎么还和自己较真?” 灵钧:“不一样,不能算‘自己’。” 崔小酒微妙的察觉到了灵钧那点固执,心想:不会吧? 这种在意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难道说灵钧之前就已经……这个人,每天不说话的时候到底都在想什么东西啊。 她把头埋在灵钧肩膀,忽然福至心灵道:“什么比得上比不上,在恰当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就喜欢上了。” 这是说她当初看到《夺天》时候的事。 “而且……”她顿了顿道,“当时我可不知道什么剑尊,就算遇上剑尊,那也是爱屋及乌。” 于是某个钻牛角尖的魔尊大人停下了。 “芃芃。” “嗯?” 崔小酒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亲昵的蹭了蹭,灵钧在她耳边道:“我抓住了。” 崔小酒心中一软,有股难言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她抬起手,捧住灵钧的脸颊,轻轻道:“谁要你抓,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说不清是谁主动,月光下,两人的影子纠缠到一起,合着清风,愈发缠绵。 …… 两人坐在黑色的巨兽上,往魔宫飞去,灵钧的面色有一些黑。 刚刚月色好气氛好,可惜,就是地点不怎么好。 崔小酒拒绝了她的邀请,并表示回魔宫再说。 巨兽上,她不怎么听话的手指又被小姑娘攥住。崔小酒道:“我可不想坠机,我们安全驾驶,好不好?” 话是商量的话,语气却不是商量的语气。 灵钧一个可控万千飞剑,一心无数用的剑修,在这时候也只能乖乖听老婆的话,把下巴搭在崔小酒肩膀上,聊以慰藉。 本该一柱香的时间愣是缩短了一半。 到了魔宫殿内,一道结界直接隔绝内外,把前来的问雁小姐姐关在了外面。 劲风打落燃着的烛火。 崔小酒感觉自己被抵在殿内的大柱子上,眼前蓦地黑了,手腕被禁锢在身后,潮湿柔软的东西舔舐着唇瓣,撬开齿列。 她略微挣动了一下,无法睁开,只能颤着眼睫承受。 事实证明,憋是不能憋的。 反弹的会很厉害。 …… 第二日,崔小酒从沉梦中醒来,感觉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醒了?” 灵钧正倚在窗旁往外看,听到声音收回目光,往桌边走去。 崔小酒坐起来,一低头就能看到身上的痕迹,忍不住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你没有公务要忙吗?” 一开口,她才发觉自己声音有多哑。 灵钧:“这么快就要赶我走了?” 经过昨天那一次,两人的相处方式似乎要随意许多。 她走到桌边,端起桌上的粥,坐到崔小酒床沿,舀了一勺吹吹,送到小姑娘嘴边:“刚好叫厨子热了一次,饿了吧?” 崔小酒就着灵钧的手喝了一口,忽然瞥到灵钧手指上的牙印,想起作业自己是怎么咬上去的,有些脸热,忙把粥碗夺过来:“我有手有脚,就不劳烦了。” 灵钧靠在床柱上,闷闷的笑了。 …… 接下来的日子,魔宫又热闹了些。 因为除却小狐狸,魔宫又添了一位新人物——青魇。 不知道自那日后,她是被灵钧打服了还是怎么回事,申请加入了魔宫。 当然,按照惯例,就算她这种高手,要加入也要从护卫做起。 于是崔小酒在外炼丹的时候,偶尔便能看到青魇“路过”。 她知道青魇大概是好奇,青魇眼神里没有恶意,里面最多的就是不忿和诧异,就好像是在说——这样的人,凭什么能获得魔尊的另眼相待? -- 第104页 崔小酒自认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就任由她看,婉拒了灵钧“发配”的提议。 有一天青魇忍不住,终于问了出来。 彼时崔小酒正在树荫下看典籍,闻言抬起眼,笑出小梨涡:“大概我长得特别好看?” 青魇听出这是敷衍,心头火起,张了张唇正想说什么,这时她听到远处有一道跳脱的声音传来:“崔阁主!” 转头看去,那人一身劲装,左臂上绑了几枚精巧袖箭,右腕上金色的印记醒目。 青魇对这人很熟悉。 顾漪,近来声名鹊起的天才铸造师,其手上的技艺连一些成名许久的铸造大师都自叹不如。 她曾经想请顾漪为她炼制一把武器,可顾漪只为有缘人打造,当时仅看了眼她,便摇头说不做。 后来她再怎么努力的表达诚意,却始终未打动这个古怪的铸造师。 这时却见顾漪眸光亮亮的,远远的就朝崔小酒挥了挥手,道:“听说你醒的消息,我便赶紧赶过来了。如何,身体可有不适的地方?” 青魇脸上满是愕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 为什么?这位天才铸造师居然……对魔宫中这个弱小的小不点青眼有加? 第五十一章 更让青魇难以接受的是, 这两个人居然无视她,旁若无人的去叙旧了! 偏偏她还有值守任务在,只能眼巴巴看着两人离开。 她耳目很好用, 能听到远去的顾漪许诺, 说给崔小酒炼一个鼎, 想镶多少灵石就镶多少灵石! 曾经她捧着那么多极品材料, 顾漪看都不看一眼的。 …… 崔小酒能看到旧友,心里非常高兴。 她想起来顾漪曾经的目标:“现在你已是宗师, 想必已经找到自己的道了?” 顾漪点点头,扬起自己手腕:“不仅如此, 它的事我也有眉目了。” 崔小酒看到那抹璀璨的金黄, 为顾漪开心:“到什么程度了, 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吗?” “意识已经苏醒了, 现在我可以和它交流,只需要再为它制作一个躯体,”顾漪摆摆手,“我自己便可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崔小酒这才放下心。 惊(惊)喜(吓)还不止这个。 当晚, 她又见到了匆匆赶来的王姣。 而且……王姣是以“左护法”的身份过来的, 带着雪户村村民的深切问候。 “之前被尊上派去办事, 不然能更早些见你。” 见到旧友,崔小酒在高兴的同时忍不住想, 灵钧这一百年来到底瞒着她干了多少事? 和顾漪有联系,还把王姣吸纳进了西洲?! 王姣似乎看出来崔小酒在想什么, 笑了笑道:“我们会来到这里,也不全是因为交情。” 她回忆说:“在和你们道别之后,我们跋涉过很多地方。东洲的那些‘名门正派’以及圣山, 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我们,来到西洲,也算是为我们寻了片安稳之地。” 她知道崔小酒出身正派,似乎是怕她对灵钧有意见,又解释了一番:“在尊上整合这片地方之前,西洲很乱,像老魔随意抓低阶修士和普通人炼药炼器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 崔小酒弯了弯唇:“你很崇拜她。” “尊上以铁血手腕在整个西洲建立起秩序,十分令人敬佩。就说这集市,也是以前所没有的。”王姣顿了顿,“尊上从霁月光风的剑尊走到这种地步,也不是她所愿,只是……唉。” 你家尊上之前还在和我讨 论,剑尊和魔尊哪一个好呢。 “我听出来啦,你在替她说话。”崔小酒笑了笑,“不必担忧,无论是什么样的她,我都支持。” 王姣松了口气,凑过来,小声道:“还有一件事,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偷偷告诉你。” 崔小酒一挥手布下一道隔音结界:“什么事?” 王姣道:“尊上她……可能并没有入魔。” 对于西洲来说,这可是一件足够震动整个大陆的大新闻。 崔小酒动作微顿:“这话怎么说?” 醒来后她确实没太注意这个方面,细想,灵钧确实不太像入了魔的人。 她所用的漆黑灵气与黑焰,与其说是灵气,不如说……更像是监察者的能力。 接下来王姣的话也印证了她所想。 “我也说不太好,总之不太像逆行的灵力。” 王姣说:“你和尊上关系那么好,可以去问问。尊上那个人,做了什么事都不爱说出来,要是因为这个错过了一些东西,可太亏了。” 崔小酒不能再赞同。 比如她和顾漪要来的事,灵钧就一点都没有提过! …… 千里之外,灵钧看着堆积成山的妖族尸体,神情漠然。 在这尸山以上,一只乌鸦的尸体已经硬透了,圆溜溜的眼睛,死不瞑目般大睁着。 灵钧指尖甩出一道黑焰,把这一地的尸体与血迹焚烧。 过不了多久,这地方就会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个样子。 如此,之前的那件事才算落幕。 拔出萝卜带起泥,涉及到的不安稳妖族被血腥抹除,其中位置最高的一位便是未来的准妖王。 “果然还是要自己培植势力才最为靠谱,下一任妖王选谁好呢……”她顿了顿,想起自家小姑娘身边那只碍眼的狐狸,“就它吧。” -- 第105页 给这狐狸找点事做,省得没事就来找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太困了,先这些 这两天胳膊终于不疼了!裹紧我的小被子 第五十二章 入夜。 崔小酒送走王姣, 大殿恢复寂静。 她坐到床边,心不在焉的抚弄一旁的花枝,想着一会儿该怎么“逼问”灵钧。 这么想着, 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抬眼望去, 是灵钧披着夜露走来了。 灵钧对于今日发生之事自然不会不知情, 她早有应对,在小姑娘兴师问罪之前, 便俯下身,撑在小姑娘上方, 印下缠绵的吻。 崔小酒忍不住沉迷其中, 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神志, 顺手抽出一支带水的花枝, 拿娇艳的花心抵住灵钧下颌,身子略往后仰,从这个吻中逃离出来。 灵钧模样本是清贵寡素,此时点漆似的眸子盛满欲望,在这只粉白的娇艳花儿映衬下, 竟有些惑人。 然而!崔小酒十分坚定! 她弯了弯唇, 问:“后面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等着我?” 说着, 她花枝上抬。 灵钧觉得下颌有些痒,喉咙动了动, 微眯起的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坦言说:“没有什么了, 还有唐秋荷姑娘,她和她的未婚夫已经完婚,在西洲一处地方做生意……改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崔小酒收了花枝:“唐姑娘也在, 有些想念她的手艺了。” 她和灵钧能互相明晓心意,当初可多亏了唐姑娘。 “芃芃,你就想问我这些吗?”灵钧却欺身向前,纤长素白的指尖没入花枝上的花苞,慢条斯理的捻开花瓣。 崔小酒垂着眼,忽然觉得身子有些软,好像那被捻弄的不是花瓣,而是自己一样。 花枝从手中滑落,花瓣散落一地。 她揽住灵钧的后颈,把唇印了上去,在接吻的间隙低声道:“问的只有这些了,不过……还有做的。” …… 接下来,崔小酒在魔宫中平静的度过了好些日子。 平静到她都快忘了,在世界的另一端,还有一个叫“天之书”的东西在虎视眈眈。 直到某一天,灵钧大清早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说要去一个秘境。 崔小酒愣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里扒拉出来,秘境是怎么回事:“是你母亲藏剑的地方吗?” 灵潇曾经说过,这世上唯有她的本命剑可以击碎天之书。 而灵钧从传承里得知,灵潇的本命剑最 后被她藏在了一个秘境里。 这秘境开启时间间隔很长,灵钧这些年一直在等,等秘境打开,把剑取出来。 “对,就是我提过的那个秘境。”灵钧点点头,“不必紧张,只需走个过场。” 崔小酒原本还有些担心,结果确实如灵钧所说,只是走了个过场……秘境就在西洲,天之书不知道她们这边的动作,没什么阻碍,她带着小狐狸,和顾漪、王姣、唐秋荷她们进了秘境,过程宛如郊游。 灵钧去取剑,顾漪放桌子,王姣铺桌布,唐秋荷把一早准备好的食盒放上去。 崔小酒……崔小酒负责逗小狐狸,以及和大家吃吃聊聊。 遥想之前的那几次秘境,哪次不是历经艰险,崔小酒觉得十分不真实。 莫非这就是有大佬带飞和自己埋头苦干的区别!? 坐在树荫里,她眯着眼看遮蔽了阳光的枝叶,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被她忽略掉了。 可她又确实想不起有什么准备不完全的。 按照之前定下的计划,只要取到剑,她们便可以集合整个西洲之力攻上圣山,深入腹地,击垮天之书。 届时这一场横跨近千年、甚至恒久的阴谋便可以终结,世上再无圣山。 到底有什么忽略掉了? 她捏了捏眉心,回忆这段时间以来,灵钧曾经跟她说过的上一世发生的事情。 最后的时刻,灵钧带着属下攻上圣山,自己一个人拿左手提着邪妄之气凝成的长剑,走到天之书面前。 只可惜她当时只拥有世界之恶的力量,仅能重创天之书,却无法消灭……正如当初天之书无法灭杀她一样。 当时天之书还被野心勃勃的男主背叛了,它当即震怒,发挥自身的权柄,回溯了时间——这也使它在很长一段时间陷入虚弱期,不然崔小酒她们当初绝对无法逃出圣山。 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啊…… 崔小酒抓了抓头发,在她进一步祸害自己发型之前,灵钧从山洞走了出来。 她提了一柄漆黑的长剑,见崔小酒眼也不眨的看着,弯了弯唇:“在想什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第五十三章 面对灵钧的疑问, 崔小酒沉默片刻:“回去再说。” 灵钧察觉到她与往日略有不同的情绪,把接下来的游玩计划推后,一行人离开秘境。 回到魔宫, 灵钧让崔小酒倚在自己怀里, 温声问:“到底怎么了?” 崔小酒捏着灵钧的一缕头发把玩, 笑着摇摇头:“一些毫无来由的预感罢了。” “你讲。”灵钧道, “修真之人的直觉,有时候十分重要。” 崔小酒犹豫一瞬, 终于道:“对于之后攻上圣山之事,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取到了剑, 西洲的势力比之圣山亦不差, 接下来要做的只有进攻了。天之书如今处在绝对的劣势, 它是被固定做那个地方的,不能挪位置。 -- 第106页 可它真的会坐以待毙吗? 灵钧点头,眉头略微蹙起:“确实如此,这一切进行的太轻易了。” 自那次海上圣山失去自己的分|身“系统”之后,便像是蛰伏起来一般。 圣山偶尔会给西洲找些麻烦, 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两人讨论了一下, 崔小酒从储物袋中掏出那柄匕首:“它留在我这的东西便只有这个了, 你瞧瞧,匕首上面有没有它的印记什么?” 灵钧接过来探看一番, 摇摇头。 可若不是在这上面做手脚,还能在哪儿呢? 崔小酒指尖不自觉的卷着灵钧的长发, 陷入沉思。 需要是和系统有接触的……她们这边的…… 她一拍头:“那不就是我?” 灵钧疑惑道:“什么是你?” 崔小酒迟疑片刻,把未受限制的部分说出来:“你也知道,是系统把我带到这儿的, 最初时候,它待在我的识海中,甚至可以短暂操纵我的身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忽然消失了。” 这部分灵钧也知道,她当时装作昏迷的样子,听到了全程。 “消失的话,应当是因为‘世界’的限制,它若想长久居于你的识海,便要取得你的同意。你让它离开的意念强烈,它就无法留存下去。” “原来是这样……”崔小酒长久的疑惑终于解开了,“那你说,它会不会现在还对我有些影响?万一在最后的时候,我无法控制自己……” 灵钧沉吟片刻:“你的躯壳经过重塑,应当不会……但也说不准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她垂下的手悄然攥紧。 一时殿内有些沉默下来,能听到烛线燃烧噼啪,还有清浅的呼吸声。 崔小酒头微微后仰,倚靠在灵钧的肩膀上,忽然道:“不然,最后去讨伐圣山的时候,我便不去了吧?” “嗯?” “我和匕首留在这儿,这样,天之书就算想让我做什么,也没有办法了。”她故作轻松道,“别担心,这还只是猜测呢,只要度过这一次……” “只要度过这一次……” 一切愁怨都能有个了结了。 第二日,两人去了距魔宫不远的一处绿洲赏景,没有旁人。 灵钧居然在这地方豢养了一只五彩灵鹿,她把崔小酒抱到灵鹿上,让灵鹿驼着崔小酒漫步。 玩累了,两人便靠在一处,交颈缠绵。 她们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圣山之事,静静享受这一刻的缠绵。 傍晚,她们回到魔宫。 灵钧连夜带着人手出发,崔小酒看着灵钧消失在天边,静静回到魔宫的大床上坐着。 不知为何,她一颗心还是放不下来。 【沙沙……】 耳边忽然想起嘈杂的杂音,崔小酒心中一跳,警惕的站起来。 她本想唤留在魔宫中的左护法,也就是王姣,不知为何还是按了下来。 静观其变。 这声音让她想起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所听到的系统的声音,莫非…… 【终于联系到你了。】 果不其然,耳边这声音是“系统”,也就是……天之书。 崔小酒漠然道:“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联系的必要。”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崔小酒不为所动。 天之书顾自道:【你不要忘了,你是被我带到这个地方的。】 崔小酒:“那又如何?” 天之书:【你现在也知道,这个地方经历过一次回溯。】 崔小酒不语。 它陷入回忆:【当时我被监察者后代击伤,知道已经错失灭杀她的机会,便拼着被世界禁锢的代价,回溯了时间。】 【然而仅回溯时间是不够的,我之前选择的执行人,实在野心太甚,最后竟然选择了背叛。于是——我借时空之力来到某一个平行世界,我要亲手挑选一个合意的棋子。】 崔小酒眼睫颤了颤。 这个棋子自然就是她了。 天之书:【我所选之人要聪慧,还要格外的渴望活下去,于是我选择了你。我迷惑了一个人类,让她把“世界书”带给你,本以为你可以明白的……】 崔小酒恍然,嗤笑一声:“你却没有想到,我非但没有喜欢上封北,反而……” 反而对灵钧倾了心。 【是啊,你们人类真是奇怪,不喜欢主角,却喜欢上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反派。】 听到天之书说灵钧什么都没有,崔小酒面色更为冰冷:“你这次来找我,不会就想说这些吧?” 【自然不是。】天之书毫不犹豫说,【这次,我要你阻止新任的监察者,我知道,她已经在路上了。】 崔小酒顿了顿,诚恳道:“你是不是还没醒?” 天之书悠悠道:【你只是还不懂。你想想,如果灵钧毁掉我,那么被我带来的你,会如何?】 崔小酒明知不能被蛊惑,却忍不住顺着它的方向思考下去。 那结果……应当算不上好。 天之书直接给了她答案:【我可以直接在规则的见证下立誓。若我消亡,你会回到原本的地方。】 崔小酒心中一跳。 原本的地方,那岂不是……自己待着的那座病房? 【那个世界的你其实还未死,但是也快了,回去之后你便会死。而这个世界的新任监察者也会失去你。】 -- 第107页 天之书见崔小酒沉默,接着道:【所以,目前你只有两种选择。一,成为我的麾下,用那把匕首杀死监察者,永远的留在这里,享受名利荣华。】 【二,劝服监察者,我安然无恙,你便也能留下来,和那位监察者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依你的性格,选二应当更好些。这是双赢的做法,不是吗?】 崔小酒并未作答。 她在榻上静静坐着,直到晨光熹微,耳边的沙沙声悄然隐去,才讥讽的扯了扯嘴角。 “这算哪门子的双赢……” 第五十四章 “哒哒……” 崔小酒循着脚步声的方向看去, 一只雪白的小狐狸正从殿门那跳进来。 这些日子她们早已相熟,小狐狸纵身一跃,跳到床榻上, 小爪子踏上崔小酒的腿, 在腿间寻了个位置卧下。 崔小酒清浅一笑, 不过这笑很快便敛去。她垂下眼, 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着小狐狸的毛。 小狐狸享受了一会儿梳毛服务,小脑袋微偏, 大耳朵动了动:“哎,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崔小酒失笑:“这么明显吗?”连霏霏这个神经大条的都发现了。 “也没有啦, 就是……一种直觉。你是因为老大出去办事不开心?”小狐狸有些来劲, 平日里崔小酒太过淡然, 这下终于有它的用武之地啦。 它安慰说:“安心啦, 老大那么厉害,想必很快就能处理完事情回来。” 回应它的却是崔小酒长久的沉默,它尾巴不安的甩了甩,小心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崔小酒顿了顿,“我只是……面临一个选择。” “选择?” “对。”崔小酒轻抚它的毛毛, 问它, “如果这个选择无论如何都会伤害到你爱的人, 你会怎么做?” “唔……”小狐狸陷入思考,小脸都纠结得皱了起来, “一定会伤害到吗?” “是的。” “如果都不选呢?” “都不选……”崔小酒叹息道,“也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届时灵钧回来, 便会看到空荡荡的魔宫大殿。 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小狐狸崩溃得在崔小酒腿上扭来扭去:“啊啊啊我想不出来!就没有两全的办法吗?” 崔小酒安抚地拍拍它的头:“好啦,不想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的办法呢? 她也得有决断了。 而且……她在想一个可能,一个连天之书都没有想到的可能。 她需要去验证一下。 “你先去玩, ”崔小酒又轻柔地摸了摸它的头,“我有事要去找你王姣姐姐一趟。” “喔。”小狐狸跳下她膝盖,小爪子往殿外走,又犹犹豫豫回头,“如果有问题的话,一定要和大家商量啊……” 崔小酒笑着朝她点头,心想:再见了。 这件事她终究无法 宣之于口,也只能由她自己一人解决。 而后她离开大殿,去找王姣说了一声,王姣虽疑惑她为何这时出门,但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老朋友,为她整理了行囊。 崔小酒御剑离开,先去了一趟东洲。 她要确定的东西便在东洲。 飞剑破开云海,她最后在一处格外险峻的群山中落了脚。 这山叫牙山,位于柿县境内——轮回镜居于此座山中。 曾经她和灵钧陷入轮回镜所做的境中,还“敲诈”过轮回镜一笔。现在她有问题要问它。 走入山洞,面前是幽深的、冒着寒气的深潭,和离开前没有变化。 她把准备好的“礼物”扔进潭中,略有些忐忑的说出自己疑问,这个疑问包含了她想知道的那个“可能”。 静等回答。 深潭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给了她答案。 于是崔小酒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这便够了。 崔小酒御剑化作一道流光,往圣山方向飞去。她一来二去耽搁了时间,如无意外,此时灵钧应当已经攻上圣山了罢。 约莫过了半天时间,她终于看到圣山的影子,金色的光柱静静淌在其中,亘古未变。 踏上圣山,山路的石阶洒满了鲜血,不时可以看到或完整或残缺、或躺或倚在山壁上的尸体。 有圣山的,也有西洲的,还有一些东洲的修士。 鼻端都是血腥味,崔小酒吐出一口气。 若要完成变革,生命的陨去是无可避免的事。 到了主峰,灵钧已经在做最后的清扫了,投降的圣山弟子她没有赶尽杀绝,让手下把人捆起来。 无人能阻她,她于是在山上也找到了一些被天之书掩埋的秘辛。 曾经“十二圣首”下令,说她是妖族细作,要务必捉拿。 可事实却是,十二圣首早已陨落在山中,那交由山主戴雨薇的信息,是天之书假传的。 说起来这十二圣首中,有不少人她也认识,大部分都是青阳的人,如风自行、乐兴子…… 灵钧静立片刻,拿黑焰焚烧了他们的遗骨。 原本他们死后,魂魄也会镇在山体之中,永无解脱,此举至少可以令他们魂归天地。 就是这十二座山可能支持不太久了。 崔小酒过来的时候,灵钧刚处理完这些。见到崔小酒,她面上闪过惊诧,走到小姑娘面前,低声问:“怎么了?” -- 第108页 看着灵钧眼中的关切,崔小酒顿了片刻,乖巧的摇摇头:“无事,我……想和你一起进去。” 崔小酒看着灵钧,灵钧清澄的眼睛直直看进她心底:“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崔小酒心里苦笑着想:这要我怎么回答呢…… 她原本已经预备了好多个版本的谎话和理由,亦预设了灵钧的种种反应,以让灵钧同意她进去。 可当她真正站在灵钧面前的这一刻,她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必须得说谎话才行呢? 她张了张唇,哑声说:“你信我。” 说完她便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特意从魔宫赶来,相悖于原本的计划,怎么想都不对劲。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说了“信我”? 灵钧回答之前,右护法警惕的看着她,道:“尊上,您要慎思啊。” 崔小酒嘴唇轻抿。 灵钧却是抬起手,止住右护法接下来的话。 “我信你。” 崔小酒张了张唇,忽然觉得鼻尖有点酸。她眨眨眼,眨去眼中湿意,握住灵钧的手:“我们进去吧。” …… 她们走入主峰后山,灵钧右手一抹,最后一层封印轰然大开,两人御剑通过那条窄缝。 金色的洪流就在眼前,崔小酒注视一眼,都感觉目眩神迷,无怪乎这东西曾在远古时代引发那么多追逐和兵戈。 天之书:【新任监察者,你来了。】 它的声音竟是直接回响在二人脑海的。 打招呼时,它似乎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崔小酒。 灵钧抬起手,凝出曾经属于她母亲的漆黑长剑,淡淡道:“我来了。” 她抬起眼,凝视着这个在上一世和这一世搅风搅雨、让她曾经堕入深渊的存在:“你还有什么手段么?我给你一个用出来的机会。” 天之书叹息一声,这让它听起来无比的像个人。 令人毛骨悚然。 灵钧不为所动,帮天之书清算:“回溯时间那次,测算天时那次,以及为封北动用空间之力那几次,你受‘规则’的限制应当是越来越深了罢?” 天之书不语。 灵钧像是觉得无趣了,抬起手中的剑。天之书这时却有了点反应:【你还不动手?】 这个“你”说的就有点意思了,肯定不是在说灵钧, 灵钧掀起眼皮,冷冷的看着天之书,手中剑往前递去。自始至终都未看身旁的崔小酒,也未做警惕和防御。 天之书这才有些急了:【你到底是要选哪一项!你……】 崔小酒忽然想,原来这天生地养开了灵窍的神物,在消亡面前,和苟且偷生的蝼蚁也没有什么分别。 一样的从容尽失。 一样的畏惧。 她上前两步,握住灵钧执剑的手。 天之书刚升腾起一点获胜的喜悦,便见崔小酒使力,和那新任监察者一起,带着那柄万恶的剑,朝它刺来。 偏偏它没有腿,没有自由! 它被刺中了。 非常轻易的,和它构想的任何一个结果都不同。 崔小酒看着手中的长剑幻化出巨大的虚影,刺穿面前的恢宏光柱。 结束了。 光柱轰然四散破碎,席卷着不知从何处起的风,崔小酒御剑在半空,下意识抬起手挡住脸。 然后她就感觉,吹往她身上的风骤停,抬起眼,是灵钧在她身前,为她挡住了。 同一时刻。 劳作的凡人农户揉揉眼,茫然的看向天边;帝王恍惚一瞬,朱笔啪嗒摔在案上;修士们闭关、修炼等等纷纷停止,有人吐出一口鲜血,有人泪流满面。 有什么亘古存在的东西消失了,又有新的东西补全。 而在风暴的最中心,崔小酒闭上眼,吻住了灵钧。 我好像……又要让你难过了。 第五十五章 这个吻浅尝辄止。 崔小酒额头与灵钧相抵, 鼻息间缠绕着清浅的冰雪气息。 灵钧眼睫略微垂着,眸光在最初轻微的颤了一下之后,便低沉下来, 如同无波澜的死水, 其中又好像蕴藏了一些危险的东西。 而这些, 崔小酒都没有看到。 她只是觉得, 在她来到圣山遇到灵钧之后,灵钧的态度就好像有些不对劲。 明明她有那么多的破绽, 灵钧却视而不见,而面对天之书的话也…… 不过, 现在思考这些也已无益了。她把疑窦压在心底。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 天之书消亡后, “规则”在排斥她, 就如天之书所言,她马上便要离开这个地方,回到自己的来处。 “天之书要挟你了?”灵钧凑近她耳边,低低道,“你要走了。” “我……”崔小酒刚要说些什么, 便见四周燃起漆黑的焰火, 包裹住这一方空间, 灵钧抬起手,猛然握住, 鲜血从其指缝处淌下来,而受伤的人恍如未觉。 崔小酒骇然睁大眼:“灵钧!你想……住手!!” 她明白灵钧之前的态度是为何了。 灵钧是何等聪慧的人, 就算不知道内情,也能猜测个七七八八。灵钧知道以自己的性情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而灵钧也真的任由自己做了。 因为……灵钧早就打定注意, 要强留住自己。 灵钧睁开半阖的眼,眸中一派冰冷:“我不会让你走。” -- 第109页 她茕茕孑立,一辈子就只等来这么一个人。 一时间,这方小空间都在震动,崔小酒被握住腰不得不倚在灵钧怀中,能清晰的感觉到“规则”的震怒。 或许也不能说是震怒。 “规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无心无情,它希望事情回归正轨,于是往这地方倾注了更多的规则之力。 说也好笑,曾经天之书为了私欲挑动起内斗,忤逆规则,现在监察者的继任也因为私欲,和规则对抗。 规则之力何其恐怖,崔小酒感受到的仅仅是余威,便已经脸色发白。 不过几息,灵钧手中不断的淌出鲜血,滴落下去,像一道道血线。崔小酒眼眶都红了,抖着嗓子说:“不可以,停下!你会死的!” “规则”哪里是那么好 忤逆的,哪怕是曾经的天之书,也只能钻各种漏洞,不敢与之硬抗。 必须要说服灵钧。 她……她曾在轮回镜中问出一种可能,原本是打算在灭除天之书之后说出来的。只是忽然遇到了这番变故。 她不确定原本的说辞能不能让灵钧停下来,但是……她不能让灵钧这样下去,她只能试一试。 崔小酒捏住灵钧衣袖,闭了闭眼,竭力镇定下来,急促道:“姐姐,我并非永远离开你,停下来罢!” 灵钧略微垂下眼,并没有立即收手。 大概是力量运用到极致的缘故,她的眸色很黑,是那种完全透不进光的漆黑,若是旁人见了,怕是会立即胆寒的逃开。 但崔小酒不怕。 她知道灵钧在听她说话。 崔小酒盯着灵钧的双眼,红着一双眼,认真道:“你等一等我,我就在时间的彼岸,我们还会重逢。” 是的,这便是她从轮回镜中问出的结果。 最初是海底三千境给予她的启发,她在魔宫的这些时日通过查证,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十拿九稳的猜测——她和灵钧等人通过这个“境”,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过去。 因为传闻灵潇在决定建立圣山时,曾经有语焉不详的二人辅佐于她。 十分奇妙,有过去才有了她,而她的存在,又在某种意义上构筑了过去。 就像是某种安排。 通过这件事,她在天之书联系她之后,想到了其他。 如果她不是来自天之书口中所谓的其他平行世界呢? 如果……她是来自未来呢? “两个世界”通用的丹方,灵气的运行规则等等…… 于是她去找了轮回镜,她问:“你所能回溯的,是此世之人的前一世吗?” 若答案为“是”,便意味着,无视时间轴,崔小酒是“这个世界”的人。 而轮回镜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这种涉及到时间规则的话,崔小酒原本是不能说出来的,只能暗示。但灵钧阴错阳差撕裂来了这一方空间,让它与外面的规则分割开,崔小酒得以简单说明原委。 灵钧眼睫颤了颤,似乎是消化了她口中的内容,眸中漆黑颜色褪去些许。 崔小酒知道她能想明白,弯了弯唇,眼泪却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灵钧抱住了她,四方血色的帷幕在消退。 崔小酒嗓音沙哑,几乎是在用气音喃喃:“抱歉,又要留你一个人许久了……” 天地之威悄然褪去,万里无云。 原本光柱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围绕天之书而生的山体也轰然倒塌,山上的西洲之人猝不及防,一时狼狈不堪,在坠入深海之前,忙唤出飞行法器之类,将将好维持住体面。 而在半空之中,一道黑色人影静静立在那,看背影竟是有种说不清的孤寂。 她的身侧少了一个人。 …… “芃芃……芃芃!” 耳边朦朦胧胧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意识渐渐浮上水面,耳畔声音也渐渐清晰,崔小酒好一会儿,才把这个声音与“母亲”联系起来。 ……母亲? 她这是回来了?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涌入脑海,她想起发生了什么。 刚刚经历离别,再加上久逢故人的酸楚,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妈……妈……” 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由模糊变清晰,她首先看到的是母亲喜极而泣的脸。 她吃力的弯了弯唇:“我似乎……好多了,这是怎么了?” 叶伊女士忙把她按住:“没事了,先别起来。你爹爹认识的道友……就是这位灵道友,及时把续命的灵器送了过来,甚至还提前了些,多亏了灵道友……” 崔小酒听到这个姓,便心中一跳,不顾母亲阻拦,坐起身来往四周看去。 乌发红唇的女人倚在门口,瞧上去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崔小酒看过去的时候,女人恰好抬起眼来,两人目光相撞。 叶伊女士还在一边絮絮叨叨,说这位灵道友还带来了能彻底改善她体质的法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这些话,崔小酒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她的眼里只剩下这个人。 姐姐。 她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张,拿口型吐出这两个字。 女人薄唇微弯,原本清冷无情的面庞,一瞬间染上暖意。 “我在。” 第五十六章 番外一 -- 第110页 1 崔小酒刚坐起来, 就被她妈又按了回去,叶伊女士不赞同道:“瞎激动什么,好好休息。” 她怎么能不激动! 刚醒来就见到她姐姐, 她还有很多事要问呢! 这时他爹崔之妄崔修士凑过来, 眼巴巴道:“芃芃, 醒来你都没看看爹爹呢。” 崔小酒这才发现自己忽视了父亲, 羞愧地抿了抿唇, 一张小脸都染上了点血色:“看的……您又瘦了。” 崔之妄胡子翘了翘:“就看出你爹瘦啦?” 崔小酒余光瞥到灵钧给她打了个手势, 放松下来,安安心心躺着, 闻言噗的一声笑了:“当然不止,您还是那么丰神俊朗, 风姿俊秀, 这下看起来更精神了。” 她嘴甜,哄得自家老父亲喜笑颜开。 崔之妄喜滋滋了一会儿, 仔细琢磨了一下, 有些嘀咕:“这话说的,好像多久没见了一样……” 不过这都是小事, 人没事就好。 有了灵道友的法子, 他家小姑娘以后也能和普通女孩一样健康了。 2 两天后。 崔小酒终于找到机会和灵钧单独说说话。 两天时间, 足够让她从最开始见到灵钧的惊喜和茫然中走出来,思考其背后意味的东西。 于是在灵钧来找她的时候, 她直接便问道:“姐姐, 你……过去的十几年, 你是不是一直在看着我呀?” 她当然不是责问。 她只是太想知道,灵钧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了。 灵钧没有隐瞒。 “也不是一直,我是在后来才找到你的。” 她坐到小姑娘床边, 素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飞扬起来,阳光趁着这个缝隙钻入病房。 从小姑娘离开之后到现在,她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年。 圣山的故事湮没在了时光里,再无人记得。 天地间生成了新的规则,她身为监察者也被赋予了一些其他的责任,这些年里,她除了寻找小姑娘,便是以各种化名行走世间,处理各种灾厄。 世间之大,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好在曾经轮回镜中所见画面,给她了一些提示,最终她在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时候,找到了人。 那时的崔小酒瘦削羸弱,眼中却盛满了光。 小姑娘的体质棘手,于她而言要医治却也不算难。但为了最终的闭环,她只能隐匿在暗处,静静的看着。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 崔小酒执起灵钧的手,放在脸颊边蹭了蹭:“都结束了。” 3 两人偷偷腻在一起几天,在差点撞上崔父之后,忽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她们还没过明路呢! 4 ……这明路不太好过。 灵钧此时是什么身份? 北部有名的修士,年龄成迷、修为成迷、身份成迷,曾参与过多起危及到华国存亡的事件,论起辈分比崔父还要高。 最重要的是,在旁观者眼中,她和崔小酒在此之前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如果崔父崔母得知她们在一起,第一反应绝对不是高兴! 两人沉思片刻,决定押后再议。 5 纠结纠结着,崔小酒就出院了。 有灵钧在,她恢复的很快,身体衰弱的情况得到遏止,一日比一日好,崔父去办了出院手续,不知内情的医生们啧啧称奇。 不过她体质的情况还未完全解决,据灵钧所说还要准备一套阵法,用以方便施术。 这种施术就不方便再在医院进行了,经和崔父商量,崔父很高兴的把地点定在自家山上。 “多亏灵道友啊,不然我真是……”崔父万分感慨,脸上满是感激之色,“我归鹤山上的宝物,只要是道友喜欢的,尽可以拿去!” 灵钧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不必”。 她心说,我想要的那个宝物,是你家最大最珍贵的那个,你必不会给我。 于是她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跟着崔父等人上了归鹤山,崔小酒趴在毯子状的飞行法器上,看着一旁乐滋滋的父亲,一言难尽。 6 崔父所不知道的是,那可以改变她女儿的术法,其实是同心契。 同心同命,灵钧把自己的寿元和命数共享给崔小酒,自此之后,两人生死与共,再不会分开了。 7 契法结成。 崔小酒恢复健康,彻底摆脱病躯,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生活。 灵钧则借着施术的机会获得了崔家上下一致的好评,进而主动提出成为客卿。 这下她便算是半加入了崔家,平时的任务就是给崔家小辈上上课,教授一下剑法什么的。 崔小酒在和父亲母亲商量过后,决定像同龄的修真者一样进入鹤守——这是崔家的中坚力量,负责除周边邪祟以及守卫归鹤山的安宁。 8 崔家直系血脉进入鹤守是不需要考核的,因而开始的时候,有人暗地里不太服崔小酒。 同情她的遭遇、为她康复而高兴是一回事,觉得她无法胜任鹤守的任务又是另一回事。人家旁支好不容易获得加入的机会,她一个刚好的病秧子凭着血脉就可以进啦? 不过那些人在和崔小酒一同出完一次任务以后,统统闭上了嘴。 9 那次是人数颇多的协作任务,难度中等,有小辈中的佼佼者带队,照理说没什么问题。鹤堂长老便把崔小酒也安排了进去,让她跟随着涨涨经验。 -- 第111页 谁也没想到,那竟然是狡诈妖邪的障眼法。 一行人一到那个村子,便和鹤堂失联了。 领队崔浩察觉不对,回头一看,来时的路已经湮没在了重重迷雾里。他稳重道:“别慌,应当是妖邪作祟,注意不要分开,我们继续往里探查。” 他顿了顿,看向崔小酒:“你走在我们中间,不要乱走。” 崔小酒垂下的手拂过缀在腰间的佩剑,点点头。 崔浩看到她如此表现,松了口气。只要这位大小姐不帮倒忙就行了。 第五十七章 番外二 10 鹤守的弟子都十分靠谱, 遇突发事故也不慌乱,按着特别的阵型往荒村走去,还有人出言安抚崔小酒:“别怕, 我第一次执行任务也出了点状况, 兵荒马乱的, 不过还是平安渡过了。” 崔小酒转头看去, 发现那是个爱笑的姑娘, 名字似乎叫崔南风, 修为在弟子中算得上佼佼。 旁边也有人附和,大概是为了打消一点紧张气氛:“哪次任务不都会出点问题!当鹤守当久了就明白了, 任务描述和任务不符是常有的事。” 另一人接着道:“就和买家秀和卖家秀一样!” 崔小酒不太懂这些梗,好奇道:“买家秀……那是什么?” 这人欲解释, 却被一人不耐烦的打断了:“这是闲聊的时候么?某些人既然是来混资历的, 就乖乖闭嘴待着。” 原本有些松缓的气氛冷凝起来,一时无人说话。 崔小酒抬眼, 认出这人是自己母家那边的人, 名叫叶雪凡,如果按照辈分来说, 自己比她要大一辈。 她对这位母家那边的天才有所耳闻, 旁人对其的评价大多为钟灵毓秀、天纵之才, 却没听说叶雪凡有盛气凌人的毛病。 也就是说……叶雪凡是单纯的不喜欢自己? 崔小酒指尖拂了一下灵钧亲手为她编织的剑穗,嗓音温沉缓缓道:“我倒是第一次听闻, 鹤守有混资历的人, 叶道友不妨详细说说?” 她最近被灵钧和父母养得有些娇了, 不太受得了委屈。 既然是有误会,还是尽快说开的好。 听到她的话,叶雪凡却像是受了天大的挑衅一般, 涨红了脸:“是不是混资历,你自己清楚,在场的所有人也清楚。” 她说到这,像是找回了一点底气:“任你舌灿莲花也没有用,在场诸位不与你计较,那是他们大度,我却不愿意惯着!” 崔小酒见她越说越激动,有些无奈。 正打算说什么,这时崔南风冷声道:“叶雪凡,你自己的私怨不要扯大旗,我们可不给你当枪。我倒是觉得小姐挺好,比你可顺眼多了!” 竟然被回护了。崔小酒心情颇有些奇妙。 崔浩见事态往更乱的事态划,喝道:“你们这是闹什么!别忘了我们是在什么地方。” 崔南风住了嘴,耸耸肩,换成一副笑脸,笑嘻嘻道:“领队,别这么凶嘛,我们都警惕着呢。” 一场事端平息下去,表面看上去平静无波,崔小酒身处其中,却觉得内里的□□味更强了。 也不知是好是坏。 11 到了荒村。 众人精神紧绷的检查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最不正常的就是什么都没有。 五日前,有几个热爱探险的大学生来到这座荒村,就再没出去。他们的父母发现孩子失踪,报了案,辗转传到鹤堂这里,评估为B+,判断危险不大,便把任务派给了他们这些小辈,用作历练。 可他们到荒村查了一圈,别说人,连一点邪祟的气息都没有。 崔浩试着分析:“现在我们看到的应当是假象,千万别分开,我怀疑有东西在暗处蛰伏。” 这时一直安静的崔小酒忽然道:“天要黑了。” 12 入夜。 夜色包裹着凉意,侵袭在场的每一个人。 几乎是在太阳完全落下去的那一刻,在场诸人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阴气,自荒村西头蔓延过来。 叶雪凡目露兴奋:“就是它了!” 崔浩和众人商议片刻,决定过去。 在众人往那边走的时候,崔南风却是略偏过头,看向崔小酒:“怎么了?” 崔小酒没想到崔南风这么敏锐,低低道:“有些不太寻常。” 她握住剑柄,看了看阴气传来的方向,片刻后移开眼:“不过也无妨,去看看便是。” 13 众人循着阴气的方向,来到一处枯井。 枯井里有个女鬼,一身血衣,怨念产生,看起来有数百年道行了。 鹤守们废了一些力,踏着玄妙的步子,利用阵法围住女鬼,将其一点点削弱,最后围杀。 崔小酒没系统的学过这个,便没有插手,抱剑站在边上,眸光虚虚落在某一点。 女鬼消散,深重的怨气便也消除,崔浩从井口往下看,那失踪的几名大学生果然在下面。 令崔小酒有些意外的是,叶雪凡主动要求下井:“我身手最轻灵,如若有意外,也能尽快出来,你们在外面接应我。” 那枯井里满是污泥和青苔,一般人避都避不及。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便见叶雪凡昂着脖子看了自己一眼,白色劲装胜雪,像只高傲的白孔雀。 崔小酒便明白了,叶雪凡这么做,大部分的考量便如她所说的那般,在场众人中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而另一方面,她大概也是隐隐想给崔小酒看:我有做鹤守的决心和能力,你有么? -- 第112页 崔小酒朝叶雪凡朝回以一笑,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和叶雪凡结下梁子的? 14 把人带出枯井的过程比想象中要容易。 叶雪凡把最后一个人拦腰抗在肩上,自己足尖点了几下井壁,左手按住井沿,爬了上去。 在上去的第一瞬,她目光便去捕捉那个身影,却见崔小酒非但没有帮忙,还在一旁的杂草窠那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她心里当即生出一股邪火。 从她小时候起,她便一直听闻这个本家家主嫡女的事。 许多人把她和这位嫡女比对,不乏有人说,如果她拥有更好的资源、更厉害的人指导,会有更厉害的发展。 她觉得这话荒谬,然而不知不觉,还是会关注崔小酒有关的事。 听到崔小酒康复,她本为那人开心,但随之而来的,她便听闻崔小酒加入鹤守,甚至在主事的安排下,很快便参与任务了。 ——以为这是玩闹吗? 而且现在敌人尚未明朗,这人居然就在一边玩草! 当真是被宠坏了。 “这可不是……”散步的地方。 叶雪凡正准备这么说,却感觉身侧突然传来一丝凉意。 “刷……叮!” 她转眸看去,却见自己刚刚救出来的人两眼泛白,摔了个趔趄,指尖尖利的指甲被剑风齐齐削断。 不止她这边,其他弟子那边出了状况。有人警惕性高,勉强当了下来,有人没注意到这些昏倒的受害人,险些被偷袭成功,千钧一发之际,同样被一道剑风救下。 叶雪凡怔怔的转过头,往剑风来的方向看去,崔小酒正皱眉立在那,手中长剑映着天光,剑锋雪亮。 “愣着做什么?”崔小酒清喝。 叶雪凡这才反应过来,拔剑挡住扑来的“怪物”。这“怪物”力气非常大,震得叶雪凡虎口生疼,还好最为恐怖的指甲已经被削去。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囊中抽出一枚符箓,迅捷的贴到“怪物”脑门。 “怪物”尖啸一声,翻白的眼闭上,整个倒下去。 另一边,崔南风和其它两个弟子也解决完一个“怪物”,颇感棘手的咧了咧嘴:“被俯身了,这地方……恐怕不止这些。” 叶雪凡:“不对!” 像是印证崔南风所说,重重阴气骤然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将众人包裹,侵入四肢百骸。 “好冷……”有人喃喃。 然而最可怕的还不是阴气,而是这些阴气背后意味着的东西。 阴气并不会是凭空而来,它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因为……有更为可怕的邪物过来了。 刚刚对付那个厉鬼,他们便耗费了不少力气,现在阴气的浓郁程度,他们能够解决吗? 众人心中隐隐生出对自己的疑虑,而在这时,重重阴雾之中的东西也冒了出来。 头有半个人那么大的怪物滴溜着眼珠子看他们,鲜红的豆蔻仿佛滴着血,而在它之后,枯瘦的老者、浑身青紫的婴儿、拖着肠子爬来的怪物……一个个身影接连飘出。 众人的脸色彻底白了。 他们绝对打不过的……这种程度,大概只有那些长老来才能搞定吧…… 绝望侵袭心头,这种深重的压抑,他们甚至生不出提剑的力气。 叶雪凡扫视一圈众人的反应,咬咬牙:“别放弃!” “没错。” 叶雪凡转头看去,赫然发现这话是崔小酒说的。 “你……”她已经意识到刚刚是崔小酒救了自己。 而且,能在瞬间用出几剑,斩断那怪物身上最为坚硬的指甲,让他们免于重伤,这说明崔小酒的修为比她以为的要强,甚至可以说,比他们在场所有人都强。 叶雪凡为之前的自己感到脸红,忙道:“你有什么法子吗?” 问完她就有些后悔,崔小酒说到底也是和她们一样的同龄人,甚至才在不久之前恢复健康。自己怎么就能把问题推给对方? 崔小酒一笑:“且看着。” 她手中掐诀,几只灵力做的半透明蝴蝶从她指尖飞走,带着盈盈的蓝光,徘徊在附近的草丛中。 温软而无害。 这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么小的蝴蝶就是对敌手段吗?能对付的了这么多恶鬼么? “这是引子。”崔小酒解释道。她又掐了个诀,霎时间,仿佛有无数道无形的线自他们周围迸发出去,割向张牙舞爪逼近的鬼怪们。 鬼怪们身上乍现黑气,像是被什么不断切割伤到一般,他们痛得嚎叫,一时间阴气四溢,叶雪凡耳中只有鬼哭的声音,头都被震得有些昏聩。 她恍惚间忽然想起方才离开井的时候,自己瞧见崔小酒在摆弄那些荒草。对方莫不是早就察觉了在外面伪装窥伺的鬼怪,装作玩乐的样子,实则做出了应对? 倏然,那只大头鬼暴怒,朝他们抓来。 叶雪凡勉强凝神,提剑准备应对,而神奇的是,这只鬼怪竟被限制在原地,仿佛每强行行进一步,便会受到莫大的痛苦。 崔小酒抽剑,眉目间满是清冷,一剑洞穿大头鬼的“心脏”。 叶雪凡忽然觉得她脸上的神情有些熟悉。 就像是……她们崔家那个新加入的客卿长老一样。 生人勿进,不染凡尘。 她这么想着,忽然感觉脚下一阵震动。 -- 第113页 随后她身上的压力一松,四周像是气球破了个口子般,聚拢的浓郁阴气散逸开来。 天边有人踏云而来,一剑荡开阴气,那些环绕的恶鬼们甚至连最后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便不甘的消散了。 崔小酒是一种强,这人又是另一种强。 “灵长老……”叶雪凡喃喃。 灵钧看也不看旁人,走到崔小酒面前:“鹤堂失去你们的讯息,我便赶来了。无事吧?” “无事,应付的来。”崔小酒小声道,“和以前的那些比差的远,而且……我的灵力现在用之不竭。” 叶雪凡站立在一边,总觉得这两人间有种旁人都插不进去的氛围。 听说崔小酒便是被这位灵长老所救,两人关系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好。 15 之后叶雪凡找机会单独和崔小酒道了歉。 ——这机会可不太好找,不知道为什么,崔小酒总和那位灵长老待在一起。 崔小酒表示并不在意:“我知道你误会了什么,原本想早早解释的,但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 叶雪凡更不好意思了。 16 或许是因为“不打不相识”,后来叶雪凡成了崔小酒在鹤守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崔南风一直坚信自己才是第一个。 17 这次荒村之行实际上还真牵扯出一些事。 不只是崔家这边,其他有名的家族门派都遇到了这种事。 只是他们没有崔家这么幸运,折了不少新锐进去。 再深入调查,原来是华国有一个鬼王复苏,谋划了这一切。为的是断了修行者阵营几十年的发展和未来。 毕竟现在灵气日益衰落,有天赋的弟子也越来越不好找。 这些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 后面番外预计还有婚礼什么的 第五十八章 番外三 凡人有婚礼, 修士有结契。 灵钧和崔小酒在重逢后的第七年,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崔小酒原本没想过这个,或者说, 她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在她的计划里, 还要再过段时间才向父母挑明两人的关系, 再然后才是结为道侣的事。 但是……她妈妈叶伊女士那边,催得实在太紧了。 女儿恢复健康,开始的时候还好, 时间长了,叶伊女士不免会犯为人母的通病——总想让女儿有个伴侣,不那么孤孤单单。 凡人那边流行相亲,修士这边……他们也没有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长辈们都爱撮合。像崔小酒这样的, 世家出身、年轻有为、实力出众,还是厉害的丹师,在长辈那受欢迎的很。 如果不是崔小酒发现的及时,她已经被押到前往相亲的路上了。 在叶伊女士的逼问下, 崔小酒意识到, 自己必须要给出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 不然很难过关。 或许是因为迟来的逆反心理,或许是憋的实在太久, 又或许是在至亲面前总有那么一点娇纵任性, 她忍不住吐露了一点实情:“如果说……我喜欢的是女人呢?” 说出板些,但是是个耙耳朵,有叶伊从中调和,虽然有些波折,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不然的话,以父母对她的爱与恩情,她将会置于两难的境地。 还好没有。 * 结契大典在修真界中是值得大办的事,但崔小酒不喜自己的事被旁人指摘议论,和父母商议过后,定下在灵钧所拥有的洞天福地举办,只有至交的好友拿着请柬才可进入。 哪怕是崔家,拿到请柬的也寥寥。 有个长辈自恃身份,想要参加大典又想拿乔,对她们这对同性道侣很是瞧不上,结果被崔父狠狠讥讽了一顿,本就不亲密的来往几乎就断了,让那人成为一时的笑柄。 崔小酒端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一点点染上红妆。 修真界如今也有专门办“婚礼”的团队,崔家请的是最好的。 她的眉毛被精心修饰过,眼尾拿特制的妆品染上一抹红,和灿金色的额饰交相辉映,显出一种和往日不同的姝丽。 化妆师笑了:“来,给你涂口脂。现在还没有上头饰,如果觉得累了,可以闭上眼歇一会儿。” 崔小酒如蒙大赦。 她素颜惯了,不知追捕下躲躲藏藏,到后来在西洲和圣山势均力敌的抗衡,两次的别离。那真的是……很长很累的一条路了。 仅仅是父母的催婚当然不会让她们选择结契。 事实上,崔小酒也期待这个很久了,不然不会在崔父提起这个的时候,一口应下来。 她们现在生命与寿数共享,但道侣印又和那个不同。 它更像是一种仪式,漫长时间赋予其 鼓胀的情绪一点一点在心脏处蔓延,像回甘的甜。 “好了。” 听到化妆师的声音,崔小酒睁开眼。 化妆师问:“还满意么?” 崔小酒仔细端详了一番,确实是比她素颜要好看,点了点头。 她又忍不住想,在前一天她就和灵钧分开了,不知道灵钧此时怎么样了,能不能适应这种化妆? 接下来就要换上凤冠霞帔了,有两个人托着衣服上来,崔小酒偏头去看,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两人的款式是由灵钧着手挑选的,大典的场地也是由灵钧设计的。 -- 第114页 不知道还有什么惊喜等着自己。 * 另一边,崔父身为出席的长辈,也被拉过去做了简单的修饰。 崔父这个铁直 他在家里吹胡子瞪眼是一回事,在外边摆出什么样的态度又是一回事。 其实他看灵钧不大顺眼,其根本原因也是因为灵钧看上去得到的太容易了。他家这么宝贵的被精心呵护的花朵,应该让爱慕者蹚过刀山火海,才能摘下。 这时李家家主过来,羡艳祝贺道:“令爱找的道侣真不错,不像我家丫头,成天只知道在外面瞎野,还把我和她娘介绍的青年才俊一拳一个、全都打跑了!” 崔父一秒恢复“营业状态”,捋了捋胡须,难掩自得的劝慰:“话也不能这么说,小辈们都有自己的主意,你也不能逼着她成家啊。” 叶伊忍笑。 李家家主叹口气,点点头:“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随她去吧。” * 结契的场地是略被人工改造过的洞天福地,林木与巨石恰到好处的组合,幽绿深邃,抬起头便可以看到葱郁的树冠,遮盖了大片的天空,仅有少部分阳光碎金般的投射进来。 灵泉在这片山谷流淌,不时有仙鹿、兔子、狐狸之类的小动物到溪边饮水。 崔小酒缓缓走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在她身后 灵钧低低的问:“怎么手在抖?” 崔小酒也低声回应:“高兴的……你怎么手也有些湿啊?” 两人对视,会心一笑。 十指相扣。 这场大典没有司仪,只有她们的亲朋与天地做见证。 点点萤火为她们铺就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块写满铭文的巨石。 崔小酒和灵钧踏上巨石前的平台,同时伸出另一只手,一滴血珠儿从食指指尖渗出来,升于半空,在半空中碰触、相融,最后没入那巨石之中。 与此同时,崔小酒感觉二人之间出现了一种微妙的联系,手腕有种滚烫的灼烧感,垂眼一看,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纹于其上,然后很快隐没下去。 那便是道侣印。 这就……契成了? 这么想着,崔小酒忽然察觉到,周围的灵气一下子浓郁起来,近乎凝结成了雾,将这里包裹起来,众人仿佛一下子置于仙境。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此种“变故”,议论纷纷。 “这是……”崔小酒下意识偏头去看灵钧,灵钧朝她弯唇一笑。 她便恍然:“姐姐,是你准备的?” 灵钧点点头,拿食指点到唇上:“嘘… 的生物“活”了过来。 待到这些似梦似幻的身影消失,崔小酒心中仍久久不能平静,灵钧拿小指勾了她一下,她才如梦方醒。 “喜欢么?”灵钧凑到她耳边,低声问。 崔小酒微偏过头,看到灵钧眼底含着的一泓光:“喜欢。花了很多心思吧?” “还好,不及芃芃对我付出的万分之一。”灵钧抬起手,把崔小酒垂落的一丝乱发撩了上去,“走吧,你的朋友在等着你。” 一只橙黄的萤火从崔小酒眼前划过,她顺着萤火的方向看过去,叶雪凡、崔南风等人就站在不远处,见她看过来,朝她挥了挥手。 叶雪凡手中还捧着崔小酒之前扔的捧花,看来最后是她接到的,也算是个好兆头。 崔小酒忽然想起了她和顾漪第一次遇到的时候。 现在时光已逾数千年,可惜,过去的旧友再也见不到了。 她微微叹出口气,拉着灵钧向叶雪凡她们走去。 宴会即将开始。 只见藤蔓悄无声息的破土,很快编织出数十只别致的藤桌藤椅,颇具艺术感的分布在溪边、树旁,供宾客随意使用。 数只雪白的鹿走过注入时空之力,可以让我们短暂的前往过去。” 黑沉的镜面蓦然绽出光亮,崔小酒闭上眼,等再睁开,便发现自己和灵钧正站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漆黑镜湖上。 正前方有一道幽蓝色的门。 崔小酒有些犹豫:“过去?那……会不会对你有妨害?” 涉及时间法则的东西,一旦触动,无一不会付出些代价。 “无妨,我为‘世界’打了那么久的工,祂总会给我些优待。” 灵钧拉着崔小酒的手往门处走去:“我们只是去说一会儿话,而且,等她们醒来,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神奇的梦。” 崔小酒这才放下心。 踏过门。 那一瞬的感觉十分奇特,就像是穿过了层膜一样的东西,然后她就看到了故人。 顾漪、王姣、唐秋荷、霏霏…… 对于崔小酒来说,她与故人才分别五年,然而实际上,她们已经相隔数千年。 几人都立在镜面上,看来是被轮回镜一起拉到了这个地方。 顾漪看了一下四周,目光扫及崔小酒和灵钧,又惊又喜道:“灵道友,你找到了小酒了?” 王姣眨去眼中湿意,尊上这 “我没忘……”她嘟囔道。 衣摆不慎垂落到溪水,晕出抹旖旎的红。 灵钧抱着崔小酒,往不远处的竹楼走去。这是二人的新房,也是将来隐居的地方。 日后岁岁年年,她们都将一起走过,再不会分开了。 第五十九章 番外四 崔小酒和灵钧受邀去A市解决域外邪魔的阴谋, 尘埃落定过后,二人暂时留在A市,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 -- 第115页 她们不想中间带着个电灯泡, 便婉拒了官方派遣来的导游, 自己依着手机app瞎逛。 说是体验风土人情, 其实两人而没逛什么地方,大多数时间都在酒店度过。 咳咳,不要误会…… 没怎么游玩的原因在于, 一来A市是一个十分繁荣的大都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游玩的地方,二来崔小酒在崔南风的带领下, 染上了沉迷手游的不良恶习。 绝对不是因为某些带颜色的东西! 嗯……或许, 是有一点,只有一点啦…… “还差一点复活……守家,守家啊!”崔小酒食指焦灼的点着手机屏幕,无意识咬紧下唇。 她坐在酒店的大床上, 上身只穿了件小吊带, 隐隐约约勾勒出腰身, 形状优美的长腿隐没在锦被里。 两秒后,她生无可恋的解放双手, 双眼放空, 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浪费二十分钟的人生。 “又输了?” 崔小酒感觉肩膀一沉,原来是灵钧把下巴搭了上来, 把她整个人拢在怀 不过现在看……如果一起玩,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在凡世体验一番,便也不能一直在酒店待着。 两人看了一下点评,圈定了几处情侣度假圣地。 第一站是情人坡。 单论景其实算不上多么瑰奇,茵绿柔软的大草坪上,铺着鹅卵石做的路,不时有或丛植或孤植的树。 站在小路上,可以看到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相映成趣。 崔小酒和灵钧到的时候正值黄昏,橘色的晚霞挂在天边,映得湖面也是一片暖黄。 两人驻足观看,不时有情侣从她们身边说说笑笑走过,空气都仿佛冒着粉色泡泡。或许这就是这个地方的魅力吧。 路边有卖棉花糖的,拿一根木棍很快就裹出来一大团,崔小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灵钧停住脚步,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便往摊子那走去。 崔小酒说好。 摊子那儿人不少,灵钧一时回不来。 无事可做,崔小酒便把手背在身后踢石子玩,忍不住笑了笑。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荷叶领长袖,配樱粉长裙,鸦羽般的长发披散下来,看上去娇美项目。 由于她们是修士,御剑都是家常便饭,这些项目体验起来比之常人缺少了几分刺激,实在有些可惜。 最后在夜晚时分,她们去体验了游乐园之情侣必备项目——摩天轮。 格子缓慢上升,地上的灯光一点点变得渺小。 崔小酒掏出手机,把手机屏幕给灵钧看:“据说情侣在摩天轮的最高处亲吻,就会一直走下去,永远不分开。” 灵钧微微一笑:“那真是个不错的寓意。” 她们是通晓天地的修士,自然知道这不是真的,但……讨个彩头又有何妨呢。 格子走到最高处,她们在万家灯火的注视下呼吸交融,旖旎缠绵。 嘴唇微分,灵钧抬手拿食指抹了一下崔小酒唇瓣上的水渍,低声道:“哪怕没有这个,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 “这是当然。”崔小酒弯了弯唇,复又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