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太子是只猫》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怀疑太子是只猫》作者:黑糖茉莉奶茶【完结+番外】 文案: 苏家庶女苏锦瑟有两个秘密不为人知,第一,她是穿越的,第二,她有一只来历不明的猫。 未出嫁前,她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苏家庶女。 为了活命,她被迫与一只脾气暴躁的小猫做交易。 出嫁后,她是无依无靠,无人喜欢的皇家太子妃。 为了活命,她不得不抱紧太子大腿。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太子有点像她养的的那只猫。 一句话简介:两个捂住马甲结果双双被扒的故事。 1、女主前期惨但不软,性格佛系,有点欠揍。 2、太子做人做猫两面套,对外凶残,对内闷骚,前期凶女主,后期火葬场。 3、猫可撸,太子不可摸。 4、本文细水长流,无虐,甜宠 5、求求你们看我一眼TAT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锦瑟;盛宣知 ┃ 配角: ┃ 其它:宅斗,宫斗,甜 一句话简介:养着养着就把自己养成太子妃 立意:不屈不挠,才能收获爱与生活 第1章 锦瑟遇猫(已修) 鲜花团簇的庭院中,一位衣着单薄的少女木着脸跪在生硬的青石板上。 苏锦瑟脑袋昏昏沉沉,距离她发现自己世界颠倒,鸠占鹊巢不过三日。 她事情都还没摸个囫囵,只清楚自己如今处在太原长乐侯府中,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 还未探听到更多的消息就被据说是长乐侯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提到这个鹤柏堂前,在瑟瑟深秋中受罚。 太原秋日的风能冷到人的骨子里,今日又是阴天,没有一丝日光。 苏锦瑟只穿着一个薄衫,跪在夹霜的地板上。不过十三岁的少女,跪一会只觉得寒气从膝盖上冒了上来,顺着奇经八脉,人骨血液冷得她面色惨白,唇色发青,几欲眩晕。 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布,屋内却是暖炉香薰,金香暖玉,欢声笑语盈耳不绝,热热闹闹,当真有侯府三代同堂的风范。 外面站着的丫鬟小厮目不斜视,对台阶下跪着的人视若无睹,自顾自地端着茶水果脯入了屋内。 苏锦瑟闭上眼,舔了舔嘴唇。 她已经跪了一个时辰,昨夜开始便没有吃饭,一大早被拎了过来,现在饥寒交迫,只有胸前那块玉佩散发着热意,护着心胸,才没有让她晕过去。 屋内大概是散了,有丫鬟殷勤地掀了帘子。 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少女走了出来,她披着白狐大氅,小脸紧紧绷着,骄纵的眉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跪着的人,冷哼一声。 紧接着是绣着岁寒三友祥云纹雪青色衣袍的女子走了过来,她高高仰着头,也不屑说什么,远远绕过她便走了。 跟着她后面出来的粉色衣衫的高挑姑娘,站在门口,匆匆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不敢说话,也冒着秋寒消失在院中。 三位姑娘的离开闹了半响动静,很快院中又安静下来。 直到她意思模糊之际,隐约感觉到有人掀帘而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苏锦然已经冷得浑身没了知觉,膝盖上的刺痛顺着血液流淌,带着秋日瑟瑟寒风,完全僵住了她的五官,让她浑身漂浮在阴森冷漠的苏府上空,听不见众人说话。 直到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倏地响起,把意识模糊的苏锦瑟从混沌中扯了出来,好似一根针扎着她脑子,一针捅了进去,让她清醒过来。 “我之前便说绞了头发送去庵堂即可,到底是大哥血脉……”那声音颇为温和,轻柔如风,瞬间安抚了苏锦瑟毫无知觉的躯干。 那个声音尖利刻薄的人狠狠啐了一声:“就是要罚给全府看看,省的不省心的贱蹄子不安分。” “这可是七姑娘!”声音温和的人冷冷说了句,“丫鬟是丫鬟,姑娘是姑娘,丫鬟没了礼数,打死或者撵出去,让众人看看是因为我们苏府家大业大难免看管不住,可姑娘是苏家的女儿,不过五指长短,这般罚,是要给哪个姑娘看。” “三弟妹,倒是维护我院中人。” 苏三夫人脸色一沉,她身后小姑娘面色大变。 “闭嘴,身为长乐侯府主母说话越发不像话,与老三媳妇道歉,本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中间一直不说话的苏老太太厉声呵斥着。 苏家大夫人神情一僵,对着冷着脸的苏三夫人,讪讪道了歉。 “起来吧,既然三夫人为你说话,此事便掀了过去,今后好自为之。”老太太捏着手中的佛珠,敛下眉,居高临下地看着跪着的人,神情淡淡说着。 她一说完,早已等在一旁的侍女立马上前扶起摇摇欲坠的苏锦瑟。 那侍女身形略大,模样粗鄙,竟也不跟三位主子说话,带着人就直接出了院子。 “倒是忠仆,令人无法苛责。”三夫人擦擦眼角感慨着。 这话一出,大夫人脸色微变,到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看着两人暗自争锋,摇了摇头。 几人重新入了屋内,热闹一时的鹤柏堂陷入沉静,谁也没发现,不远处的假山上,有一只橘色的猫蹲在那里,一双琥珀色/瞳孔遥望远方,最后冲着苏锦瑟离去的方向跑去。 -- 第2页 扶着苏锦瑟出去的乃是她目前的贴身丫鬟翠华。 翠华是原主随波院中的外院粗实丫鬟。 原主据说是私会外男被侯爷当场抓住,闹出不少动静,被老太太重打三十大板。 也许是老太太不愿背上杀后辈的罪名,只把她扔到如今住的那个东西院交叉的简陋小院中,任由她自生自灭,至于随波院中的其他丫鬟更是早早找好下家,人往高处走,也怨不得她们势利。 老太太的目的达到了,不然外来户苏锦瑟也不至于成功来到这个异世,成了任人搓园揉扁的苏家庶女苏锦瑟。 “姑娘,我来背你。” 翠华比苏锦瑟年长几岁,见姑娘脸色毫无人气,青白交加,即将昏厥的样子,心中着急,不由分说,把她一把背在背上,快步向着院子走去。 年轻侍女的体温隔着衣服传了过来,让她冰冷僵硬的身体微微暖和起来。 她长舒一口气,趴在那人身上,触摸到翠华单薄的肩膀,毕竟也才十五岁。据说是当年苏锦瑟的生母云姨娘与她有一饭之恩,这才一直跟在苏锦瑟身边。 她意识朦胧,隐约听到身/下人轻声啜泣的声音,伸出手胡乱地摸了一把她的脸,小声说道:“哭什么。” 翠华哑着嗓子,闷闷说着:“就是难受。” 苏锦瑟笑了笑,在另外一个世界她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大概这是第一个为她哭的人,哪怕有了些欺骗的成分。 苏府本是江南人,府中多为假山流水,加之雕梁画柱、丹楹刻桷,沿途朱栏曲槛,假山流水,花蕊奇葩,奇花异兽,入目处处是美景,哪怕是萧瑟秋日也风景无二。 就在她快进院子的时候,突然心有所感地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隔开东西院的一座连绵假山,正中的乃是从泰山拉来的聚运石,三边兼种梅兰竹三物,只留下西面通道供人行走,形成天然屏风之势。 只见那高高的泰山石上蹲着一只弱小的橘色小猫,小猫身形瘦小,毛发被吹得随风而动,琥珀色眸子居高临下注视苏锦瑟。 它倒是一点都不怕人,被人抓了个正着,依旧面无表情地与人对视着,浅色瞳孔毫无波动,似水中金玉,精致却冷漠。 “咪咪。”她突然对着假山上的猫咧嘴笑了笑,张了张嘴,小声喊了一声。 她眉目舒朗,配着病弱的模样,一扫之前的怯懦之色。那猫在身后摇晃的尾巴不知为何僵在原处,紧接着转身下了石头。 “姑娘说什么?”翠华听到声音,连忙问着。 苏锦瑟看着那猫消失在眼前,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是一只猫呢。” “猫?苏府怎么会有猫,老夫人最讨厌猫了。”翠华疑惑说着。 “是吗?”一直趴着的苏锦瑟眼角闪过一团橘色,突然低下头,忍着笑说着,“那你脚下的是什么?” 翠华听话的低下头,被突然出现在脚后跟那团橘猫吓了一跳,差点摔下苏锦瑟,失声说道:“怎么有猫。” 那猫紧紧跟着苏锦瑟,抬起头来突然娇娇软软地喵了一声。 苏锦瑟眼睛一亮,要知道她平生没什么爱好,唯有宅与猫,尤其是这种三四个月的小猫,小小一团,抱在手心,软软糯糯,好似一团糍粑。 “我们抱回去吧。”她叫住翠华小声说着。 翠华皱着眉,盯着一直跟着她们的小猫,反驳道:“老太太不喜欢猫,若是被发现了……” 老太太在长乐侯府积威甚重,所以她不喜欢猫,苏府别说养猫了,连野猫也没有。 苏锦瑟因着生母云姨娘是花楼中人,被侯爷强行纳入府中,平日里就对苏锦瑟不假颜色,格外不喜,若是再被发现她养了猫,只怕越发厌恶。 苏锦瑟有些犹豫,她才来三天自然不好触这位老太太的霉头。 据说这位老夫人有三厌,厌妓子,厌庶女,厌不安分者。 不巧的是苏锦瑟运气不好,照着这三样标准长大的,难怪老太太格外憎恶她。 “那,还是算了吧。”苏锦瑟闷闷不乐地趴回她肩膀上。 她是喜欢猫,但是更喜欢自己的命,猫可再找,命可就一条了。 那猫身形一僵,突然绕着翠华喵喵喵地叫着,最后心一横眼一闭,躺在他们面前,露出雪白肚皮。 肚皮上细小的雪白色绒毛顺着呼吸上下起伏着,秋风吹动着那点毛发,好似芦苇上那丛尖尖的毛发,挠的人心口直痒,小猫粉色的小肉爪暴露在暗淡的天光下,形状小巧可爱。 苏锦瑟不知为何觉得鼻子热热的。 不说这主仆两人如何手忙脚乱,这只猫最后还是被苏锦瑟揣在怀里抱回院子里去。 路上,苏锦瑟满足地抱着猫,神情舒朗,振振有词道:“猫中带橘,必属精品,如此招财进宝之像,不叫发财可惜了。” 小猫狠狠拍了她一下,闭上眼不理她。 “也不知道是公猫还是母猫,我给你看看。”苏锦瑟回了屋子也不歇息,反而抱着猫颠了颠,这猫身形估摸着有三四个月大小。 这个年纪的猫已经有了雌雄之分。 只见她露出猥琐笑意,挤弄着眉眼,拨开猫的后爪子要看个仔细,动作粗鄙活似油头粉面的郎君要一探究竟。 没想到原本一直乖巧的小猫突然剧烈挣扎,软绵绵的小后腿蹬得格外有力,直朝苏锦瑟的脸冲过去。 -- 第3页 苏锦瑟拖着病体撸猫,反应不够灵敏,一时间被踹得直后仰身子,连连说道:“不看了,不看了。” 说来也神奇,她话音刚落这猫就收了神通,扭着头不去看她。 还好小猫未伸出利爪,不然苏锦瑟的脸只怕要被挠花。 她心有余悸地把猫继续捧在怀里,摸着留下白印的脖子,讪讪说道:“这般阴晴不定,定然是个小母猫。” 话音刚落,迎面一只利爪。幸好这猫还小,再敏锐的动作也耐不住身量小,苏锦瑟也是眼疾手快之人,一把薅住它凌空而来的爪子。 一人一猫手爪相交,被迫对视着。 小奶猫圆目怒瞪,苏锦瑟谄笑连连。 苏锦瑟色胆包天捏了捏那爪子,梅花爪子好似前世的棉花糖,连抓一下都觉得要溺死在这片柔软中。 软乎乎的爪子瞬间露出利爪。 小野猫野性难驯,苏锦瑟是知道的,反而一点也不恼,顺势亲了亲小猫的头,脑袋拱着它开始新一轮的吸猫。 小猫的爪子被抓着,脸上露出生无可恋之色。 当夜,翠华伺候苏锦瑟涂药,苏锦瑟伺候小猫喝翠华去隔壁院偷来的羊奶。 小猫一改之前的卖萌讨好,高冷地直接用屁股对着她,苏锦瑟一点也不生气,又是摸耳朵,又是顺尾巴,又是挠下巴,一个人玩得格外开心,恨不得整个人埋在它肚子上。 深秋苦寒,睡觉时即使团成一团也觉得不太暖和,苏锦瑟色胆包天,偷偷把睡在矮几上的小猫抱在怀里去取暖。 三四个月的小猫,毛发蓬松,手感极佳。那猫瞬间惊醒,挣扎着,奈何被拎着命运的后脖颈,无法动弹,最后和她共盖一条棉被,就着夜色睡了下去。 夜色笼罩着太原,苏府陷入黑暗中,月明星稀,夜色辽阔。 躺在苏锦瑟身边的小猫睁开眼,它睁着眼,看着苏锦瑟怀中闪着微光的玉佩,猫爪子犹豫片刻后,小心探上少/女/胸/前,用爪子灵活地勾出发光的玉佩。 它的爪子刚刚碰到玉佩,那玉佩中的血丝似水波流动,红光未闪,紧接着一只如白玉般的修长手指若隐若现。 红光消失之后,只见苏锦瑟床上坐着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那男子眉尖微挑,似不可置信,最后看向身旁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女。 苏锦瑟是被一口气憋醒的,她觉得喘不上气来这才睡意朦胧地睁开眼,但是很快她又闭上眼。 ——草,有鬼! 任谁一觉醒来看到有一个人站在自己床头都觉得阴森可怕,哪怕这是一个绝世大美男。 “睁开眼睛。”那双掐着她脖子的手微微用力,迫使她仰起头,再一次睁开眼睛。 “我,我没钱,我长得也不好看,你能不能换个人杀啊。” 苏锦瑟拿不准这个男人是新仇还是旧恨,欲哭无泪地说着。 那个男人实在好看,哪怕只是不屑地扬了扬眉,可剑眉飞扬,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面如冠玉君子端方之姿偏偏被一双邪气的眼睛使得气质浑然一变。 “可我今日就想杀了你。”这人声音也非常好听,低哑优雅,似浮云柳絮扫过他人心尖,又似空山凝云低沉回荡。 苏锦瑟心如死灰,不再挣扎,咸鱼一般躺在床上,闭上眼说道:“那你能快点吗?我怕疼,还有……杀人不劫色,日后好想见。” 那视死如归的模样也不知哪里逗笑了这位杀人如麻的仁兄。 只见他松开手,随手坐在那张破旧的圆凳上,手里捏着那块玉佩,琥珀色的眼睛随意扫过苏锦瑟瘦弱的身体,淡淡移开视线。 眼中的嫌弃倒是昭然若揭。 他这一施施然坐下,神情冷漠矜贵,让这个原本破旧灰败的小院子不知为何突然多了些华贵的滋味,原来蓬荜生辉这词竟然是真的。 “起来说话。”男子见她还躺着,皱着眉说着。 苏锦瑟仰头看着被红丝描绘勾勒出轮廓的床幔,说不害怕是假的,那人刚才是真的想杀了她,那般犹如实质的杀气把她四肢牢牢禁锢着,连动一下手指头都觉得会被杀气割伤。 她现在浑身发软,可这人不杀她,就有留着她的理由,有活命的机会自然是好好把握的,所以她深吸一口气,一跃而起抱进被子躲在床角。 “你想做什么?”她颇为警惕。 那人见她没有放声尖叫满意地点点头。 苏锦瑟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屑说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等我喊到人,尸体都凉了。” “倒是拎得起。”他赞了一句。 苏锦瑟撇了撇嘴。 “我想与你做一笔生意。”那人见她配合,收了逼人的杀气,漫不经心地说着,说是与人商量,口气却和命令一般。 苏锦瑟越发紧张,后脑勺紧紧贴着墙面:“我不会做生意,也没钱,没货物,你找错人了,我只是一个庶女。”她顿了顿,特意补充道,“特别不受欢迎的那种。” “我来找你做生意,自然是把你了解得清清楚楚,苏锦瑟,长乐侯府七娘子,乃是云姨娘所生,如今寄养在良姨娘膝下。” 他眉目清冷,浑然无所谓的模样。 “一月前私会外男被苏映照发现,打了二十板子被送到这里养伤,说是养伤,大概是想让你自生自灭。” “你倒是命大,那陈嬷嬷家中出过宫廷中专掌刑罚的先辈,没想到在她手中你也能苟活下来。你如今身边的丫鬟叫翠华,倒是一个忠心的人,我说的对吗?” -- 第4页 他说得慢条斯理,风轻云淡,可眼神锐利,似盯着老鼠的猫,一瞬不瞬,把人牢牢禁锢在自己的视线中。 苏锦瑟冷静下来后,挑了挑眉:“打听出这些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做生意就开诚布公,你需要我做什么,你可以给我什么?不说的清清楚楚,如何做生意。” 那人对苏锦瑟打算反客为主的算盘看得一清二楚,丝毫不接招,把玩着玉佩的手指纤细白皙,骨节分明。 “我听闻你喜欢斐大郎君。”斐大郎君就是与苏锦瑟私会的外男。 苏锦瑟睁大眼睛,没想到私会这事还有这种内幕,不知道原主与那个斐大郎君有没有什么实质进展。 那人看着她不可置信的样子,轻笑一声,似羽毛扫过心尖,那双邪气的眼睛微微弯起,在莹润玉色的微光照亮下如百花盛开,一瞬间迷了苏锦瑟的眼。 ——这人是真好看。她移开视线,再一次在心底感叹道。 “我让他娶你做正妻可好,而且这苏府你本就待不下去,你若是帮了我,我可以给你钱,给你权,给你全部想要的,让今日欺负的人都跪在你脚下向你臣服。” 他口气平淡,可剑眉飞扬,脸上骄傲自信之色,睥睨众生,无一能入他眼。 有些人说起话来天生会让人沉迷,让人挪不开眼。苏锦瑟下意识盯着他看,随即惊醒,艰难移开视线。 “空口白牙,谁不会吹牛,我还说你若是喜欢,我送个皇位给你,你如何能保证给我这些。”苏锦瑟生怕自己被美色所误,只好盯着被子一角满嘴胡诌。 只是没看到她说出这话时,那人瞬间阴沉的脸。 “大胆!”他杀气横生,眼角上扬。 突如其来的威压惊得苏锦瑟连忙抱紧被子,瞪大眼睛不知道哪里惹他生气。 “孤……我说的自然都是真的,倒是你姑娘家一张嘴就能惹下滔天祸事。” 苏锦瑟紧紧抱着被子,怂怂地顶了句。 “可你确实口说无凭啊,我怎么帮你,而且你许下这么丰厚的条件,要我办的事自然艰难,可我,什么都不会啊,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她简直是要哭了,高收益高风险,而她不想担风险,她只是一条咸鱼啊。 “一诺千金,我许诺你的,自然不会骗你,作为我的诚意,我有一法,可教你如何摆脱如今困境。” 他挑了挑眉,他已经观察这位七娘子三日之久,三日的时候足够他了解一个人,自然也明白她如今的窘境。 给人再多的饼,不如先叫她咬上一口才知道滋味。 果然,苏锦瑟瞬间心动。 这屋子乍一看有墙有屋顶不算太寒碜,可墙面开裂,床沿漏风,时不时能感受到秋风飒飒的威力,冷到骨子里的寒冷,而太原快入冬了,这地方实在不是过冬的好地方。 苏锦瑟怕冷,怕疼,怕苦,偏偏现在三样都占了。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她犹犹豫豫地说着。 男子露出了然的笑,淡淡说道:“帮我做一件事情,具体做什么,我随时通知你。” 这约等于卖身契,苏锦瑟躁动的心瞬间凉了一半,谨慎说着:“那你若是叫我去死我也去吗,我不想死啊。” “自然会留你一条性命。” 那就是会流血会受伤,只负责结果活着不负责过程去死。苏锦瑟颇为计较地算了算这笔买卖,觉得自己亏了。 但眼前之人不是好相处的人,直接拒绝怕是不行,果然,只听到他阴森森地问着:“你想要拒绝?” 苏锦瑟谄媚地笑着,犹犹豫豫地说着:“如果……我拒绝呢?” “那明年的今天我会替你上一炷香。” 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让人一点都不会觉得是在开玩笑。 “嘤。” 苏锦瑟咬着被子,想了半响发现自己根本是被赶鸭子上架,成了强扭的那个黄瓜,只好含泪应下。 “对了,我的猫你看到了吗?”苏锦瑟突然问着。 她小小软软的发财哪里去了。 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突然把玉佩递还给苏锦瑟,紧接着男子人影逐渐虚晃,最后变成一只猫。 猫发财! 那猫趴在床上,神情高傲地看了她一眼,圆滚滚的琥珀色眼睛好似冰冷艳丽的浅色水晶,而那不屑一顾的神情简直和刚才那个男人如出一辙。 “古人说的对,路边的野猫不要采。”苏锦瑟看着窝在正中间的猫,恨恨敲床。 作者有话要说:  顶级绿茶路杳杳柔软娇嫩,美人细腰,一手茶艺出神入化,人茶合一。 预收文《长安第一绿茶》求收藏 顶级绿茶路杳杳柔软娇嫩,美人细腰,一手茶艺出神入化,人茶合一。 她背靠奸臣爹在京都兴风作浪,辣手摧草,终于长大到了议亲的年龄。 一张圣旨,官家直接赐婚给新回京的太子。 新太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看上去不像一个狠角色。 被绿茶折磨了十六年的贵女们每天一边吃醋,一边暗戳戳地等着后宫大戏。 看看这盏绿茶能熬到什么时候翻车。 只是她们等着等着,却发现绿茶不但没有被嫌弃,反而越发醇厚了。 “殿下,都是臣妾的错,让几位姐姐不高兴了。” 绿茶泫然欲泣地扑倒太子怀中。 -- 第5页 “此事和杳杳有什么关系,无须妄自菲薄。” 太子一脸爱意地搂着她,安慰着。 围观全过程的贵女们:“呵呵,绝配。” 小剧场 路杳杳扶着腰,咬牙切齿:纳妾,必须纳妾。 太子委屈又可怜:昨天你朝顾相的儿子笑了三次,还让那些女人入宫,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绿茶多年的路杳杳难以置信瞪大双眼——这,这是遇到对手了啊?! 绿茶戏精娇气女主x白切黑深沉腹黑男主 第2章 锦瑟发威(也修) “发财是真喜欢姑娘呢,连出门都要跟着姑娘。” 翠华为苏锦瑟挽着头发,看着在她膝盖上趴着的小猫笑说着。 苏锦瑟困得两眼直打架,嘴里发苦,还未说什么,倒是怀中的猫发财眼皮都不掀一下,尾巴尖淡淡地扫过苏锦瑟大腿,警告顿现。 可真是连口头便宜都沾不得的祖宗。 昨夜两人‘相谈甚欢’,苏锦瑟被迫与他敲定强买强卖的细节,最后这位祖宗甚至还格外好心地为苏锦瑟指点了目前如何破局。 苏锦瑟当时已经困得直打哈气,只记得他自称孟识,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一只猫,是虚心要与苏家娘子合作这类的鬼话。 此外所有话都是两人大漫天胡扯,他们心照不宣地扯了几句有的没有的,随口撒谎毫不心虚。 彼此对这个脆弱的利益关系心知肚明,一阵风都能把那根线吹断。 苏锦瑟本就是好吃懒做之人,加上大病初愈,困得眼角直泛泪花,抱着被子把变回猫形的孟识推到一边正打算睡下去。 没想到猫祖宗一爪子拍到她脑门上,威风凛凛地瞪着苏锦瑟,之后更是任由苏锦瑟嘴皮子都说破了,孟识也不许她睡觉。 两人被迫大眼瞪大眼,活生生耗到启明星升起,苏锦瑟囫囵眯了一会,又被猫发财拍醒让她去叫醒翠华。 “姑娘昨日刚被罚跪,就算休息几日也无事,为何一大早起来就要去请安。” 翠华磕磕巴巴给她梳着头,皱眉问道。 苏锦瑟睡意朦胧,忍不住伸手撸了撸猫,果不其然被猫张嘴咬了一口,讪讪地收了手,手指摩挲着,回味着刚才触及的美妙感觉。 “自然是无事献殷勤。”她含糊地说着。 这是昨日和孟识商量的结果。 苏锦瑟如今在苏府孤立无援,苏老夫人重利,苏大夫人擅妒,只有隔壁苏三夫人对她有些善意,只是这点虚无缥缈的善意不知道到底几斤几两。 今日便是要苏锦瑟去试探一下斤两,也好开始筹划之后的事情。 翠华一头雾水,但她总是听话的,乖乖地为她梳了发髻,看着姑娘头上空无一物,心酸地叹了一口气。 “姑娘头发这么顺滑,这么黑,就是随意簪上一根都好看得紧。” 苏锦瑟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十三岁的小姑娘正是丰容盛鬋,乌发如云的年纪,虽然身形瘦弱但是发质光泽,可见遗传之好。 一直窝在她腿上的猫发财抬头扫了一眼,小耳朵抖了抖,没一会儿继续低下头状若无事。 苏锦瑟双膝受伤走起路来慢慢吞吞,翠华扶着她的手,闷闷说道:“这猫,老太太若是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原来,猫发财非要跟着人走出来,他不愿让人抱着,便亦步亦趋地跟再她后面,不远不近地保持三尺距离。 苏府假山树木繁多,要藏一只小猫并不是什么难事,猫发财为了避免奴仆发现,机警地沿着树木小林走。 苏锦瑟斜了一眼若隐若现的橘色身影,心中又爱又恨。 恨得是捡的猫成精了,爱的是这只成精的猫未免也太美貌了些。 小猫皮毛厚实,小脸圆鼓,一条狸花长尾灵活顺滑,骄傲地走起路来小屁股一颠一颠的,猫眼不屑看人的时候,琥珀色眼珠好似容纳了旭日水光,在眼波中乱人心神。 ——怎么偏偏里面住了个杀/人不眨眼的祖宗! 苏锦瑟恨恨地想着,视线不由自主溜到那个圆滚滚的屁股上,还没停留三秒,就接受到一道杀人的视线。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神情间颇为遗憾。 ——这样圆滚滚的屁股,不摸可惜了。 “谁都能被抓就这猫不可能。”她愤愤说着。 苏锦瑟早早来了鹤柏堂屋外等着,外院侍女视若无睹,自顾自地打扫园子,更不见有人迎她入屋休息。 翠华面露愤怒之色。 姑娘原先在随波院的时候,送到她手边的东西都是最差的,布匹都是各房姑娘不要的边角料,若不是七姑娘自己手艺极好,勉勉强强做出几身衣服来,只怕连拿出手的衣服都没有。 这些的衣服都不是什么好料子,深秋的衣服不带夹棉,走在路上能感受到透到骨子里的冷,这样冷的天气,这些踩低捧高的下人竟敢这样晾着她。 苏锦瑟笼着袖子,眼角看到那只猫蹭蹭几下就跳到一处假山的凹穴里,猫尾巴呲溜一声滑了进去。 倒是会找地方。 没一会,苏家六娘子苏锦彤就带着两名丫鬟来了。 外院的侍女眼尖,远远看到那抹红色裙角,争先恐后地入内禀告。 很快便有一个长相艳丽,细腰丰臀,名叫倚翠的丫鬟亲热地请人入屋等着老太太洗漱好,这才把等了半炷香的苏锦瑟顺带带了进去。 -- 第6页 苏锦彤穿着时下流行的彩绘山茶纹窄袖短衣,下着百蝶翩跹的长裙,边缘绣着折枝花纹,莲步轻移见,花枝颤动,秀美娇嫩。 只是不知为何,前头先走的苏锦彤突然跌了一跤,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她看到身后沉默的苏锦瑟后突然把怒火直接对准她,大喊着是苏锦瑟推了自己一下,不依不饶,闹得动静极大。 这可真是无辜,苏锦瑟虽然想找个机会闹一下苏府,可也绝不会是挑苏锦彤这块硬骨头。 苏锦彤可是大夫人唯一的女儿,与苏锦瑟年纪相仿,出生不过相差三天,乃是长乐侯爷腰子甚好的一个铁证。 自幼骄纵,性格跋扈,破一点皮都能闹出大动静,可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垫脚石。 当时苏锦瑟虽然离她不远,但若是伸脚绊她,光是伸出去腿的动作就能引起别人注意,这院中丫鬟如何会视而不见。 奈何苏锦彤素来霸道,一向看苏锦瑟不顺眼,又是听说她竟然私会斐郎君,只觉得浑身恶心,暗恨她与她那个早死的狐媚子姨娘真是克她,现在自己在她面前跌倒,必定是这人害的。 最后还是老夫人身边的女使雪柳姑娘出来才平息了事态。 苏锦瑟全程木着一张脸,只在她冲上来挠脸的时候避了一下,但苏锦彤最后临走前恶狠狠的一眼倒是让她心生警觉。 不过苏锦彤好端端摔倒也是一件怪事。 她低下头仔细看着,果然在这条路上看到一粒光滑的石子。 她抬头瞄了一眼猫发财,只见他严肃地蹲在洞穴中,被横出的树枝挡住身体,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猫眼。 那眼睛很快就和苏锦瑟对上,眼波平静,神情无欲,它突然歪了歪头,举起毛爪子晃了晃。 苏锦瑟笑容一僵,之后入了屋内一言不发,期间面对苏锦彤的几次明嘲暗讽充耳不闻,倒是三房家的八姑娘仗义执言,维护了几下。 这样闷葫芦的人很快就引不起人兴趣,转而彻底抛弃了她,讨论别的事情去了。 果然,在姑娘们各自回屋的时候,苏锦瑟就被人拦下了。 她被堵在东西院交接的小花园中,距离自己的院子不算远。 四郎君苏仲年不过十五,却是爱美的年纪,穿着汴京最流行的衣料服饰,真丝衣袍边缘纹着彩绘花边及金粉印花,花纹颜色中都掺杂着金粉,奢华之极,一阵风刮过,带来半斤香风脂味。 “你推了我妹妹。”他吊着眼,上下打量着面前瘦小的苏锦瑟,不屑说着。 他伸手去推苏锦瑟,冷笑道,“快跟我妹妹道歉,不然我就把你腿打折。” 身后的翠华立马上前,挡在她面前,紧张说道:“不关姑娘的事情,是六娘子自己摔的。” 一身鲜红衣服的苏锦彤大声呵斥道:“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婢说话,荷香,给我掌嘴。” 她身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婢女气势汹汹要上前打翠华的嘴。 只是还未碰到翠华就被苏锦瑟一把抓住。那动作虽不算有力,却让荷香的手瞬间软了下来。 这一个动作,让原本眼高于天的苏仲年和怒气冲冲的苏锦彤都愣在那里。 苏锦瑟说是一团任人搓园捏扁的面团都不为过,平日里一声不吭就是被欺负了也不会说话,可她今日竟敢抓住荷香的手。 像是被人打脸的苏锦彤下意识呵斥道:“苏锦瑟,你好大的胆。” 苏锦瑟长长的睫毛微微扬起,露出一双眸色黝黑的眼珠,那双眼珠好似秋日湖水波澜不惊,没有半点害怕胆怯之色。 她扫了一眼苏仲年,最后直视着苏锦彤,平静问道:“敢问四郎君和六娘子,我姓甚名谁?” 苏仲年愣愣地回了句:“苏锦瑟啊,你糊涂了吗?”他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眉心皱起,大声怒斥道,“又要发疯病了吗?给我放开荷香的手。” 苏锦瑟也不知是抓了哪里,那荷香疼得眼泪鼻涕直流,期期艾艾地呻/吟着。 “我姓苏,那便是苏家的人,还从未听过有奴婢可以爬到主人头上的。苏家礼仪世家,这点规矩还是要有的。” 苏锦瑟微一用力,荷香尖叫一声,人都软了下去。跌坐在地上。 她神情淡淡地收回手,冲着二人行了一礼说道:“今日这事确实与我无关,两位找错人了。” 都是那只会变人形的猫作的死,有本事去把它宰了啊。 没曾想,苏锦彤突然怒起,要去抓苏锦瑟的袖子,被苏锦瑟机警地退后一步。她抓了一个空,重心不稳,就要摔倒,苏仲年护妹心切,一把抓住她,同时也伸手要把苏锦瑟留下。 苏锦瑟看着不远处有人影来,动静不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着对面居高临下看着这边动静的猫发财,挑衅地勾了勾嘴角。 猫发财猫瞳一缩。 只见苏锦瑟抓住苏仲年伸过来的手,紧接着一用力把这个脚步虚浮,眼袋深重的少年用力朝着地面贯下去。 同时自己向前一步,借着宽大的裙摆,悄悄伸腿绊倒他,让他俊脸朝地摔了下去,最后顺势借着苏仲年的力气,一跃入了秋日寒潭。 “救命啊,四郎君把七姑娘推到水里了。”翠华见状,大声惊呼着。 苏大夫人并着三夫人一同入了众人视线,两位夫人携手不知要去哪里,突然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住了心神。 -- 第7页 只看到的湖中少女在扑腾,岸边只有她的侍女在呼救,而四郎君苏仲年满脸是血,六姑娘愣愣地站在岸边看着水中的人,而保护他们二人的侍女小厮皆是不知所措地站着。 苏三夫人看清水中之人,脸色大变,温和的面容瞬间凌厉起来,厉声呵斥道:“狗奴才,还不去救人。” 这一呵斥,湖边的众人这才动了起来。 大夫人看到自己儿子满脸是血,尖锐地叫了起来,连忙找人请了大夫入府,也顾不得今日的事情,满心跟着苏仲年走了。 苏锦瑟心中松了一口气,借势浮了起来。 苏三夫人站在岸边,看着婆子下水把人抱了上来,紧捏的手指才微微松开,连忙脱下身上的大氅盖在她身上。 “仔细别冻着,回去让侍女给你熬碗姜汤。” 她神情颇为温和,一点也不见之前骇人之色,说话间梨涡深深,气质典雅。 “谢三叔母。”苏锦瑟脸色惨白,少了暗淡的起色,眉眼轮廓的深邃感被苍白的肤色深刻地凸显出来。 原来这个十三岁的少女竟然长了一副极为艳丽的五官。 苏三夫人失神地看着她,片刻后露出温和的笑来,嘴角的梨涡越发深了。 “好孩子,去休息吧。” 苏锦瑟咬着唇,讷讷说着:“那四郎君……” 四郎君可是大夫人的心尖宠,一张嘴整日花言巧语,哄得府中人心花怒放,可比府中其他郎君娘子会来事多了。 今日四郎君摔得头破血流,分外凄惨,大夫人必定是要拿人开刀的。 苏锦瑟也没想到苏仲年这样不经摔,这样绊了一下,竟然能摔得如此凄惨,一时间五分的凄迷之色,顿时成了九分。 苏三夫人嘴角笑意一敛。 “四郎君推你入水,众人都看见了,是他自己不小心跌倒的,如何怪得了你,莫怕,我等会让然儿给你送些姜茶来。” 苏三夫人说话轻轻柔柔却格外能安抚人,苏锦瑟本就借今日之事试探一下三房,闻言便低头道谢,被翠华扶着回去了。 “夫人,天冷了,莫伤了身体。”一个嬷嬷站在她边上,打断她的沉思。 “像吗?”欧阳雪盯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 那嬷嬷敛眉,轻声应道:“母女连心,自然是像的。” 欧阳雪笑了笑,清朗的眉目瞬间展开,如三月春桃盛开,多了几丝娇态,她拢了拢鬓间的碎发,直看到苏锦瑟身影完全消息,这才收回视线,脸上恢复了平日里温和却有距离的三夫人。 “走吧,去看看四郎。”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要作死,那就一起作啊,谁怕谁 第3章 两人争锋(已修) 苏锦瑟被翠华哆哆嗦嗦地搀扶回院子。 秋天的太原早已有了寒意,池子的水结了薄冰,入水是刺骨的寒冷,更别说她还在水中泡了一会。 此时连牙齿都忍不住在哆嗦,身体不由自主在颤抖。 早已回了院子的猫发财蹲在院中合欢树上,浑身掩藏在树枝内,只留下一抹橘色痕迹。 稳若泰山,不动声色。 只是它小巧的耳朵不经意地动了动,或者尾巴时不时摇着,擦过树枝带来簌簌响动。 这颗百年巨树枝繁叶茂,猫发财没事撩拨树的行为引起的动静不小,可它偏偏充耳不闻,不仅如此它如此,树下的一对主仆更是似若无睹。 翠华完全是心不在此,没有别的想法,而苏锦瑟则是心里冷笑一声,故意晾着它。 直到猫发财听到木门关上的声音,苏锦瑟入了屋内,这才睁开眼,琥珀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禁闭的门,恨恨地拍了拍树干。 他今日本想绊倒苏锦彤让她在堂内发难,逼的苏锦瑟难堪,看苏三夫人会如何解救,可苏锦瑟倒好,入了屋内闭嘴不说,几次把祸水东引落得个清静。 他虽愤恨其胆小不经事,但想着此人本就是懦弱之人便打算另寻办法。 没想到这个在他眼中羸弱瘦小,不堪一击的小娘子竟敢把一个受宠的嫡次子贯到地上,让他摔了个头破血流。 那四郎君一张嘴整日跟摸了蜜一样,深受侯府众人喜欢。今日苏锦瑟得罪了他,只怕此事没得善了。 他趴在树枝上开始想着如何去寻找下一家。 树叶摇动,偶尔金色圆晕落在它身上,暖洋洋的,这院子僻静安宁,除了屋内窸窸窣窣的响声,只剩下树叶婆娑…… 那只橘色小猫猛地起身,爪子狠狠拍了拍树枝,惊地几片枝叶落了下来,甚至有一片细叶落在它脑门上。它用力地抖了抖身子,猫眼瞪着那扇禁闭的门。 “今日这事,老太太会责罚姑娘吗?” 翠华把人塞回床上,连棉被都抱了出来,严严实实地把她包裹好,这才拿着干手帕,擦着她的湿发紧张说着。 苏锦瑟倒是镇定,一张小脸雪白,闭上眼任由翠华给她擦着头发,闻言,笑了笑。 “老太太最好面子,这明明是四郎君好端端要为自己妹妹出气,推我入河自己却不慎摔倒,怪我做什么。” 一道橘色身影灵巧地爬下树,推了推门见门被锁了,胡须翘了翘,尾巴不高兴地甩了甩,朝着窗台走去,最后蹲在窗台前。 它姿态高傲,神情严肃,尾巴盘在自己腿边,小耳朵支棱着,听着两人说话。 -- 第8页 “可,可四郎君……”翠华又想笑又觉得害怕,只好小声抱怨着,“牙齿都掉了一颗了,摔得满脸是血,捞姑娘上来的时候,大夫人那眼神……”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那是要吃人的眼神啊,这个四郎君可是大夫人的心尖宠,一张嘴整日花言巧语,哄得府中人心花怒放,可比沉稳的大郎君和骄纵的六姑娘讨人喜欢多了。 “你看都这样了,她都没有冲上来直接把我溺死。”苏锦瑟擦着头发,眼角下垂,长而浓密的睫毛掩住神色,笑说着。 “那必定是要秋后算账的啊,而且当时三夫人还在,必定也顾及着三夫人的面子。”翠华还是害怕,紧咬着唇。 如今七姑娘在侯府孤苦无依,无人给予倚靠,别说老太太和大夫人发难,便是几个受宠子女的教训都扛不住。 “你也说三夫人在啊,我是大房庶女就是有三夫人在,她作为嫡母惩戒我完全说得过去,何必顾忌。”苏锦瑟眯着眼。 刚才三夫人看她的眼神不似叔母看着侄女,而且在她离开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徘徊,萦绕不去。 她接过翠华的帕子说道,若无其事地说着:“这次只怕三夫人要为难了,我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女而已,也不知为何几次三番助我。” 翠华叹了一口气,起身要从柜中拿出干净的里衣。 “据说云姨娘在时,与三夫人关系破好。云姨娘天人之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时三夫人嫁入苏府许久,这才怀上八姑娘,后来与云姨娘花园中偶遇,之后便有了来往。” 苏锦瑟疑惑地挑了挑眉,看着翠华问道:“你怎么好似亲眼看到一样。” 她口气调笑,可眼波闪动,嘴角露出笑来。 翠华背对着她翻着里衣,耳朵微红,不好意思说着:“姑娘就知道笑我,也都是听人说的而已,而且王嬷嬷……”她突然停了嘴,不说话,抱着里衣低着眸,扫了苏锦瑟一眼。 苏锦瑟心中疑窦丛生,触及翠华的视线微微低下头,同样沉默着。 “都是奴婢不好,没事提了这个话头。”翠华红着眼,自责不已。 “不说这个了,这水好冷好臭。”苏锦瑟笑着岔开话题,把这个王嬷嬷记在脑海里。 翠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立马抖开衣服,要伺候苏锦瑟更衣。 “姑娘快换了里衣吧,小心冻着。” 窗台上趴着的那团橘色/猫团,耳朵一抖,身形一僵,立马起身就要走。 没想到窗台年久失修,它不过是稍稍用力了点,那窗台上的窗户竟然连窗带框脱落,猫发财猝不及然整只猫跌拉进来。 它还未气得龇牙,一抬头就看到苏锦瑟已经脱下湿漉漉的外衣,只剩下一件单薄的中衣帖在身上,被打湿的衣服顺着身体的曲线露了出来。 少女未张开的身体,青涩消瘦,沐浴在亮堂的天色中,好似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触之令人发颤。 屋内两人受惊地看着狼狈的猫发财。 苏锦瑟惊讶地看向猫发财,亮堂的秋日落在她漆黑的眼珠里,亮得宛若黑玉沉水,漆黑秀发凌乱地散落在背后,露出几丝脆弱之美。 猫发财刚刚站起突然四肢一打滑,炸了毛一般,一跃而起跳出屋内,急忙跑回树上假寐。 “原来一只色/猫!”翠竹笑说着。 苏锦瑟眼睛一眯,神情不善。 到晚膳时间,翠华去大厨房端饭时,苏锦瑟溜达到树下,抬起头来看着树枝丛中只露出一条尾巴的猫发财,面无表情说道:“我们聊聊。” 猫发财探出小巧圆润的猫脑袋,头上顶着一片树叶,琥珀色大眼睛圆溜溜地俯视着树下的人,小耳朵抖了抖,耳朵尖上的容貌一颤一颤的。 苏锦瑟瞳孔一缩,心跳加快,又觉得鼻子痒痒的。 没曾想猫发财缩回脑袋,脑袋垫在爪子上,不理会苏锦瑟。 苏锦瑟心中对刚才猫颜暴击产生的万千柔情瞬间消失不见,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恨恨说道:“你故意找上我,也是深思熟虑,今日之事本就是你错在先,我将你一军又如何,再说我们的关系不至于如此脆弱吧。” 昨日他们商量好的事情可不是那苏锦彤这位大小姐下手,而是选择了同样庶女出生。 生母乃是侯爷贴身侍女被老太太做主抬上来的良姨娘之女苏锦光,也是当日苏锦瑟跪在台阶下时,那个迟疑最后又离开的粉衣女子。 孟识断言此人不似外表那边与世无争,拿她做筏子利大于弊。而且两人同样是庶女,哪怕最后苏三夫人没有帮苏锦瑟,她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戒。 没想到橘猫心,海底针,不过一个晚上,竟然敢把主意打到苏锦彤身上,而她想着既然能闹大为何不闹的大些。 既能看到苏三夫人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也能试探一下这个奇怪的孟识的态度。 两人的关系岌岌可危,双方心知肚明。 只是如今两人又不得不绑在一起,为了各自的利益还是各自做出些让步才好。 猫发财大概也是想通了,顺着树干爬了下来,小小一只蹲在树下,猫眼微斜,绒毛随风而动。 苏锦瑟的视线一溜烟地从它尾巴滑到它脑门上,皮滑毛厚,花色漂亮得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 她的手又有些痒了。 -- 第9页 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桌子上,大眼瞪猫眼。 苏锦瑟皱眉说道:“你先变成人。” 和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猫讲话太容易迷惑心神了。 猫发财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慢吞吞地跳下桌子,一步一步,沉重地靠近苏锦瑟。 苏锦瑟眉心皱起,不明所以地看着脚下的猫团。 猫发财抖了抖耳朵,跳上床,慢慢吞吞伸出爪子扒拉上苏锦瑟的大腿,在苏锦瑟瞪大眼睛的视线中,生无可恋地钻进她怀里。 苏锦瑟的手不由自主摸了上去,舒服地长舒一口气。 这毛,也太软了吧! 猫发财视死如归地躺在她怀里,整个人靠在她怀里,任由苏锦瑟的猫从猫尾巴摸到脑袋,屈辱又隐忍。 苏锦瑟沉迷地摸了一会,突然惊觉不对,低头看着膝盖上的喵,正好和发财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对上。 “你……” 苏锦瑟还未说完,突然觉得膝盖一沉,一道红光闪过,面容冷峻的男子坐在她膝盖上,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着。 第4章 两人坦白(已修) 屋内有些尴尬。 哪怕孟识已经离开苏锦瑟的膝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峻神色,可耳朵好似在火中滚了一圈,热得他有些头晕。 在此之前他已经想好无数对策,来应付与女子独处时的尴尬场景,想着无非是与谋士下属平日里一般相处即可,最重要的是保持些礼节距离,尤其不可坏了女子名节。 可如今才第四天,他已经接连遭受暴击,这些尚能安慰自己是在猫身体情况下完成的,乃是多有不便照成的误解,可刚才变成人形后坐在苏锦瑟膝盖上的那一刻,他一直波澜不惊的内心突然崩塌。 他眼角瞟了眼对面坐着的苏锦瑟,深邃轮廓下的黑色瞳孔,因为刚才猝不及防的骤变惊吓而湿漉漉的,眉梢眼尾烦着红晕,面前这位枯黄瘦弱的女子在不经意间隐约露出艳丽姝色。 这人倒是长得颇为好看。他冷静地想着,不过片刻时间,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设想,最后眉心微微蹙起,神情阴郁。 苏锦瑟同样红着脸倒也不是羞的,只是近距离直面孟识惊为天人的美貌,一时间晃了心神。 当时她的手还搭在孟识的背上上,因为在此之前她的手还撸着猫的脊背,谁也不曾想孟识会突然变成人,两人都反应不及,呆愣在原处,而当时场景乍一看,好似两人相拥在一起。 亲密又无措。 这人长得可真是好看。她忍不住回想。眉眼轮廓,多一分阴沉,少一分死板,连抿着唇的严肃模样都好似金雕玉琢,从弧度到纹路,不偏不倚,好似深夜的星空看久了便会失神。 “你……” “我……” 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倏得一齐停下。 “我先说。”孟识咳嗽一声,颇为强硬地说着,他收敛刚才窘迫尴尬的异色,一本正经说道,“今日之事,是我的错,我不该事先不与你打招呼就行此事。” 即使是道歉的话,孟识也说得振振有词,居高临下,颇有‘我知道错了,但是我不会改’的臭毛病。 苏锦瑟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而且今日确实反将了他一军,还害他差点另寻下家,不过也琢磨出一点不一样的事情,这事做的不亏。 比如态度奇怪的苏三夫人。 “今日也怪我,多此一举。”苏锦瑟借杆子往下爬。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露出假惺惺的笑来。 孟识咳嗽一声,继续硬着头皮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互相指责已经没有意义,不如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如何是好。” 事情一旦开了头,好似一本书强势地翻过尴尬的一页,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多了,只听到他接下来说道:“我观苏三夫人对你的态度不同寻常,她对你的关注与喜爱远超你的其余姊妹,今日这事有她周璇,想来你只会受些罪,而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说的风轻云淡,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模样。苏锦瑟闻言,脸上笑意一僵,掀了掀眼皮,凉凉地看着她,原本心里勉强维持平衡的杠杆被他的话顿时压了个倾斜。 “我家孟发财好生气派啊,不是自己受伤就可以把被人挡在前面,明明是某人发错在线,倒要让我这个弱女子受苦。”她一开口从第一个字开始就让孟识眉头紧皱,脸色不虞,听到最后,他只是沉默不语。 “此事,你也有些过错,好端端把人弄得如此惨状,这个苏仲年最好面子和容貌,你这一下可不是让人记恨在心里,就算三夫人能劝得住你祖母和大夫人,还能约束大房这边的小辈吗。”他不冷不淡地反驳着。 “与其如此不如让大夫人先重罚你几下,不过是身体上吃些苦就可以把这事掀了过去,若是下次他们在挑衅,也是无礼在先,自有你报复的时候,到时候你即使不小心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其实这话已经把前应后果和之后可能发生的对策都算得一清二楚,也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严谨周全却也冰冷无情。 苏锦瑟微微眯着看着面无表情的孟识,孟识脸上波澜不惊,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两人的微薄的友谊又一次在巨浪下岌岌可危。 “我们是在做交易。”苏锦瑟冷笑道,“不是我身为马前卒,为你这个主子办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她说的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 第10页 孟识气质不凡,言行举止自有章法,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且不说他现在是如何落到这个地步的,可如今凤凰遭难不收收翎羽就算了,一个劲地啄着人去送死,怪不得她心狠手辣给他醒醒神了。 “如今我看你这恢复人形的方式有些特别。”苏锦瑟一旦进入战斗模式,脑海中的绮丽想法顿时一扫而空,一根弦绷得紧紧的,眉峰上扬,咄咄逼人,眼尾似冷剑出鞘,在天光下闪出锐利光泽。 “我观我全身上下没什么特别的,倒是你前夜掐我脖子的时候,有一个细节让我有些奇怪。” 她前倾身子,黝黑晶亮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神情自若的孟识,嘴角微微上扬,拉出自己脖颈间挂着的一块玉佩,放在手中把玩,“我的玉佩最近也有些奇怪,之前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原本浑身布满血丝的羊脂玉佩如今玉身只剩下中心那团细小的红色血丝还在玉中盘桓,浓郁的血丝似玉中有水,随着她的动作在微微流动,闪着妖艳的光泽。 孟识邪气眼尾不经意一挑,线条锐利的眉眼瞬间露出杀气,单薄的眼皮因为他肃杀神情而紧绷,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琥珀色瞳孔好似惊艳的宝石在亮光下闪着水波。 苏锦瑟倒是不怕,握紧玉佩抬起头来,小脸绷紧,义正言辞道:“是你先不把我的命当命的,我不过是想活着出苏府,你许诺的那些条件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钱和平安,是你先违背誓言的。” 孟识手指微微一动,只是这一个动作,苏锦瑟立马警觉地抱紧玉佩,整个人缩上床,戒备警惕地看着他,见他没有动静便继续之前的话。 “你之前是真的想杀了我,可你没有,因为你发现玉佩不能没了我,我说的没错吧。”孟识的性格绝对是和温和好相处搭不上边的,苏锦瑟这样破坏他的计划,他第一没一刀砍了她,第二没去找下一家,说明苏锦瑟对他而言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 孟识冷下脸时,连严寒冬雪的严酷都比不上他目光来得刺人冰冷,他眼睛好似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猫,看着人类不带一丝情感,残忍血腥,不沾情/欲,不论是谁被盯久了,只觉得战栗从后脖颈处升起。 苏锦瑟紧抿着唇,看着自己腿上落下的几根猫毛,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话锋一转,强势的口气瞬间弱了下来:“也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假装猫骗我。”还知道撒娇卖萌送肚皮这种恶劣操作,对她一颗少女心照成严重摧残,她颇为愤愤地说着。 养一只猫一直是她的一个心愿,可如今这个心愿被这人残忍地打破了,导致她现在一想到猫就想到那人凌厉美艳的眼神,瞬间没了撸猫的心思。 孟识脸上冰冷神情一僵。 变成猫后对着小姑娘撒娇然后迷惑她,把自己带回家,绝对是他人生中最不能说的秘密。 “那你想如何?”他盯着苏锦瑟手中的玉佩,最后落在眼前十三岁的少女身上。 十三岁的女孩还未张开,青涩稚嫩,含苞待放,哪怕如今是落魄憔悴的模样,也带着不能磨灭的少年气。 她眉心倔强,眼神坚毅,宛若不屈的小草,即使狂风暴雨,悬崖峭壁也不能使她屈服,更难得的是危难间思绪也格外清晰,譬如交还玉佩,譬如绊到苏仲年,都是几个瞬间的事情,也能顺藤摸瓜,抓出敌人软肋。 这样的性格,即使是身为男子也是极为出色的。他虽然愤怒苏锦瑟胆大包天的威胁,但还是不得不敬佩其果敢胆大。 “我知你不是凡人,你助我平安无事,到时揣金带银高高兴兴离开苏府,我帮你顺顺利利,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自己的身体。”苏锦瑟立马提出要求,特意强调平安二字。 孟识沉默着,打量着眼前的人,直到把苏锦瑟看的头皮发麻这才矜贵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着:“这事便依你。” 等我回到自己的身体,看我怎么收拾你。孟识想。 等我出了苏府,看我还理不理你。苏锦瑟想。 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相假笑着。 院子的大门被打开,紧接着传来脚步声,两人脸上的假笑瞬间绷不住了。 翠竹推开门的时候,脸上愤怒的表情顿时僵住,看着屋内凌乱地场景,谨慎又疑惑地说着:“姑娘……这是怎么了。” 只见苏锦瑟一把掐住猫尾巴,脸上怒气不减,再见猫发财张牙舞爪地挥着爪子,一人一猫气势汹汹,好似要大干一场,而不远处的地上,孤零零地躺着那块玉佩。 “姑娘怎么把玉佩扔了,这可是云姨娘唯一留给姑娘的东西了。”翠华眼尖,一早就看到被扔到角落里的东西。 苏锦瑟捏着猫尾巴的手一松,尴尬地笑了笑,而猫发财对着她呼噜一下就跑到自己的猫窝上趴着,脸上又是高傲的神情。 翠华捡起玉佩,叹了一口气,生气地看向桌子上的饭菜。 那托盘里不过是两碗看不见米的粥和一叠发焉的青菜还有一块不见瘦肉的大肥肉。 苏锦瑟其实半个月前就有了意识,可一直迷迷糊糊,醒不过来,好似有千人万语在耳边说话,凄厉的哭声和刻薄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虽然她听不清梦中的话语但也明白这是原主短暂十三年的岁月。 她被那个不甘柔软的女孩在苦闷痛苦的岁月中彻底走了一遭,直到四天前才逐渐清醒过来,可那时浑身无力,毫无滋味地吃了几口便又匆匆睡下,要靠着睡眠把这十天经历过的大起大落的心伤彻底弥补回来。 -- 第11页 在彻底清醒过来后的第一顿饭之后,她就早已对自己的饭食早已不抱期待,只想着等日后看有没有回转的机会。 “气什么,一起吃吧。”苏锦瑟收敛了心神,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活动几下筋骨,无所谓地说着。 既来之则安之,苏锦瑟一向是得过且过的性子。 “他们,那些人,实在太过分了。”翠竹咬着嘴唇,愤愤说着。她嘴笨,说不出恶毒的话,但这群下人如此踩地捧高,如此磋磨人,姑娘之前住在随波院,一日三餐算不上精细但好歹都是能入口的,如今这东西越发不像样了。 苏锦瑟摸了摸翠竹的脑袋,在她惊愕的目光下,无所谓笑说着:“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些事情急不得,想多了伤身又伤心。” 翠竹感受着那只手的力量从自己脑袋上移开,突然红了眼,哽咽着:“姑娘想得开就好,莫要再钻牛角尖了。九郎君如今还养在凤娘子那边,姜姨娘必定是舍不得的。” 凤娘子是目前长乐侯府最受宠的姨娘,生下一儿一女,说是个姨娘,但衣食住行并不比主母差,可谓是风光无二。 多年来靠着侯爷恩宠与大夫人斗法斗得不亦乐乎,自然不是心善之人。 翠华口中的另外一位姜姨娘原是农家女,家中穷得揭不开锅,这才把长女买了换些银两维持生活,她本就是长姐做人也算实诚,云姨娘去世后便抚养苏锦瑟,对她还算不错,小产两次后开始一心一意照顾苏锦瑟,直到两年前生下庶九子苏季元时不幸难产血崩而亡。 苏锦瑟把这三个人记在心中,九郎君是姜姨娘拼死生下的,她既然如今成了苏锦瑟,必然是要保护好这个小孩的。 “知道了,既然重活了一次必定是好好活下去的。”苏锦瑟意味深长说着,扫了眼猫发财,奈何猫发财眼皮也不抬一下,把屁股对象苏锦瑟。 他算是发现了,苏锦瑟可不是娇弱的小猫,而是会挠人的大猫。 大猫,是会吃人的。 两个落魄的主仆坐在瘸腿凳子上就着冷风吃完晚饭,苏锦瑟刚刚放下筷子就听到大门口有人掐着嗓子,尖锐出声嘲讽。 “七娘子这日子过得好生舒服,大夫人为了四郎君可把眼睛都苦肿了。”说话的人是一个面容消瘦的老嬷嬷,正是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她一双狭长‘的眼睛恶毒地盯着屋内衣衫不整的苏锦瑟,冷笑看着屋内两人,嫌弃厌恶之色直跃上眉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两张要修!标了已修的可以看,没标的都在修改中,照成不便很抱歉。 第5章 锦瑟脱陷(已修) 苏锦瑟一天两入鹤柏堂,一想到老太太阴森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猫发财迈着轻盈的脚步跟在两人身后。 其实苏锦瑟的猜测有一半多是对的,孟识不论是作为猫还是人都不能离不开苏锦瑟,不仅是因为猫需要玉佩才能便成人,更多的是,孟识作为一只猫不能离开苏锦瑟太久,变成人形时,更是不能离开三尺以上。 总而言之,他被迫跟苏锦瑟绑在一起。 恕猫直言,他比苏锦瑟还要愤怒。 不论他现在如何愤怒不甘无力,在苏锦瑟离开没多久还得捏着鼻子,垫着脚跟了上去,而且他必须掩盖好马脚,不能再被苏锦瑟这只吃人的大猫发现,不然还不是得蹬鼻子上眼,借机要挟他。 苏锦瑟不知道孟识的心理活动,心中惴惴不安,脚步沉重地来到鹤柏堂,身后的翠华更是面色惶恐,脚步虚浮。 即使是晚上的鹤柏堂依旧灯火通明,一盏盏绘有福禄寿三星的吉祥纱灯自院门口延伸至大堂门口,游廊似繁星点点,一路延伸至远处远处。 外院的丫鬟看到陈嬷嬷带着苏锦瑟走进来,都露出嘲弄看戏的神情,斜着眼偷偷看着低头走路的苏锦瑟主仆二人。 一入内院气氛便热闹起来,角门里站满了大夫人和三夫人的丫鬟嬷嬷,鹤柏堂的丫鬟看到陈嬷嬷带着人来了,连忙掀了帘子入内禀告老太太。 屋内比外面还要热闹,老太太喜欢热闹,鹤柏堂内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加上两位夫人带来的一等侍女和贴身嬷嬷,请来的大夫和药童,零零散散挤满了人。 苏锦瑟进来的时候,屋内气氛浑然一僵,一直趴在四郎君身上的大夫人哭得更加大声,三夫人不知在想什么,冷着脸坐在一侧,看到她来了,仔细打量了一番后眉心微微皱起,对着她摇了摇头。 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中堂的位置,捏着佛珠,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之色。 她让苏锦瑟在下首坐下,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大夫人哭了许久,除了自己的丫鬟嬷嬷搭理外,老夫人一直不曾说话,她闹了一会就歇了动静。 老夫人这才抬起头来,对着尴尬的大夫和药童和蔼说道:“有劳叶大夫了,陈嬷嬷送叶大夫出去,深夜寒冷,让门房套马车送他们回仁福堂。” 叶大夫捏着手中的银袋子,连声说不敢。在贵人府中最重要的就是会看眼色,苏府这架势明显是要三堂会审,他自然是巴不得要提早离开,背起药箱马不停蹄地走了,不敢多留一会。 “你们也都下去吧,围着这么一圈人,像什么样子。”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对着屋内的丫鬟嬷嬷们说着。 那些嬷嬷丫鬟不敢多呆,连忙退了下去。 -- 第12页 “让人把四郎君送回自己屋里,好生养着,一应药材从我屋内走,让丫鬟们好生照顾着,不要闹他,这几日便免了功课。”老太太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四郎君身边几个貌美丫鬟瞬间白了脸。 大夫人听着要把人送回去,又如此敲打了一番,咬了咬唇,敢怒不敢言。 她婆母的手段,她还未出嫁时便早已听母亲耳提面命过,是个刀不见血不收刃的主,是以,她入府后一直唯唯诺诺,以她为先,不敢越过半步雷池。索性她对嫡系格外宽容,也不揽权,她这个大夫人做得还算体面。 只是她知道,她的体面完全是因为她生了一个出息的嫡长子苏伯然。这位苏府大郎君年纪已经十八,三年前不过十五却是得了太原州试第一,也是太原最年轻的魁首举子,远近闻名的大才子。今年入汴京赶考,老太太寄予厚望,特意在成蹊院的书斋里单独辟了一间静室给他温习功课,一日三餐都是亲自照顾着。 所有后辈中,她只疼这一个大孙子。 大夫人看得清清楚楚,与其说她疼这个孙子,不如说她疼的是苏家嫡长子这个头衔,尤其是这个嫡长子敏而好学,能为苏家带来荣誉。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老太太,两位夫人,苏锦瑟并几个体面的丫鬟。 苏锦瑟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那时靠门的位置,格外的偏远,与老太太隔了三张椅子。 “你可知我今日叫你来所谓何事。”老太太拨了一颗佛珠,眉也不抬一下,冷淡问着。 被点名的苏锦瑟倒是不慌,心中有了片刻计较后,怯怯起身,低声说道:“知道,因为四郎君今日推我入水一事。” 大夫人面色突变,涂着丹凤颜色的指甲猛地捏住扶手,狠狠说道:“一派胡言,明明只是把他绊倒,害他摔了一跤。” “母亲何出此言,明明是四哥哥好端端拦住我,说我早上给祖母请安时绊倒了六姐姐,之后六姐姐拉住我,我躲了一下害六姐姐摔了一跤,四哥哥生气便伸手推了我,没曾想湖边石头结了霜,四哥哥自己也摔了一跤。” 苏锦瑟红着眼,软软地说着,一张小脸苍白,楚楚可怜。 趴在屋檐凹陷处的猫发财闪了闪猫眼,趴在原处纹丝不动。 大夫人气得直拍桌子,厉声呵斥道:“好一张巧嘴,明明是你绊她,自己摔进湖里,丫鬟们都可以作证。” 苏锦瑟擦了擦眼泪,瘦弱的肩膀抖动着,嗡着声音哭道:“那……那些……都是四哥哥和六姐姐自己的丫鬟,母亲治下严厉,自然不敢说是自己照顾不周。” 这话说得大夫人面色微变,她对三位儿女身边的丫鬟小厮格外严厉,有一点照顾不周轻者非打即骂,重者赶出府内,这是府中都知道的事情。 “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个贱蹄子如此会说话,给我……” 老夫人的茶杯咯噔一声敲在茶几上,这声轻微的声音却让大夫人像被扼住脖子的鸭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色微微发白。 她犯了婆母禁忌,虽然婆母在府内对庶子庶女格外苛刻,尤其是生母不体面的苏锦瑟,但对外却都是说一视同仁,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她对待庶子庶女也不会用言语凌/辱他们,只会漠不关心,从心理上对他们照成威压。 她最不喜欢失态的人。 刚才大夫人便是失态了。 “你今日也累了,若是在如此,便去歇息吧。”老夫人神情平淡地扫了她一眼,却让她汗毛立起,讪讪地坐了下去,不敢多话。 “母亲莫气坏了身子,既然双方都有理,不如请丫鬟们来对峙,当时不仅有三位郎君娘子身边的丫鬟,还有不少打扫的粗使丫鬟,几方对峙,事情也就清楚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三夫人开口轻柔地说着,她说话慢条斯理,说得头头是道,颇为在理。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不虞之色也缓了缓,对这个三媳妇她一向是满意的。 一旁的大夫人狠狠地咬着牙,她自然是清楚老太太想的,若不是老三家的乃是商户,自然就要顶了她的位置。 不多时,屋内就站了十个丫鬟,各自立场分明地站好,只有翠华一人孤立无援地站在一处,神情不安,颇为可怜的样子。 “一群贱/婢,你们可得给我仔细说话。”大夫人刮了苏锦瑟一眼,狠狠撂下狠话。 三夫人眉心皱起,但也没有发作,只是对着老太太笑说着:“母亲,此事原本轮不到我发言,只是对母亲而言,这四郎君和七娘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论如何都是不能伤及母亲的面子,失了侯府的体面,而嫂子今日也颇为劳累,不忍她再受累,这问话之事,我便越俎代庖替嫂子做一回,母亲意下如何。” 大夫人连忙说道:“不可,谁不知道你对这小贱……不可,这是我大房的事情,轮不到你们三房来说。” “闭嘴,坐下,越发没了体统。”老夫人皱起眉来,嘴角两道深刻的纹路深刻印着,冷着脸直接呵斥着。 “老三媳妇说得对,此事你就不要参与了,不论如何,这事做决定是我,少说些其他伤感情的话,让人平白听了笑话。”老夫人最后一次警告着。 大夫人再也不敢说话,坐在椅子上神情灰败。 “诸位都是苏府的丫鬟,也知我苏府治家严格,断不会留撒谎之人,今日我问的问题一定要认真谨慎回道,且不会胡言乱语,我也不会给你们第二次机会,必须要一次给我答案。”苏三夫人神情严厉,注视着下跪的丫鬟。 -- 第13页 一众丫鬟连呼不敢。 “今日你们一个个说出在远岸湖看到的事情。” 果不其然,四郎君和六娘子身边的人都是说是苏锦瑟绊倒了四郎君导致四郎君摔得。 而翠华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不知为何鼓足了勇气大声反驳道:“明明是六娘子要去抓我家姑娘,被姑娘躲了过去,四郎君便伸手推我家姑娘下湖,自己却不慎摔倒。” 几个粗使丫鬟也是都说不清,其中有人看到四郎君伸手,有人看到七娘子裙摆动了动,具体如何都说不清楚。 大夫人面色阴沉,盯着其中几人,那是几个说四郎君伸手的人,只把那几个丫鬟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三夫人摇了摇头,挡住大夫人杀人的视线,目光看向四郎君和六娘子身边的丫鬟,低声说道:“你们可看到七娘子伸出腿来绊人?” 那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其中有一个人那眼睛觑了大夫人一眼。 “既然你们没看到又是如何确定是七娘子摔的人。” 那个拿眼睛看大夫人的丫鬟哭着说:“三夫人明鉴,那地虽滑,可四郎君好端端站着如何会摔倒,那必定有人使坏啊。” 三夫人不理会她,反而看向翠华:“你亲眼看到四郎君伸手推人。” 翠华猛地一磕头,额头红了一片,大声说道:“自然是亲眼所见,六娘子伸手去抓我家姑娘没抓稳,摔了一跤,四郎君心生怨恨便伸手推了我家姑娘一下,我家姑娘挣扎了一下,奈何被四郎君摔开,这种动作我如何能忘记。” 她双眼通红,一脸悲怆,紧接着连磕十来个响头,额头冒出血来,大声说道:“奴婢若是有半句谎话,就天打雷劈,下辈子做畜生,姑娘柔软,多年来一直不曾做过半点错事,还请老夫人,两位夫人明鉴。” 一直沉默的苏锦瑟脸色一惊,一把扶住她,不让她自己磕下去,拿出手帕捂住她流血的额头,心底突然被刺一下。 翠华泪流满面,抱着苏锦瑟大哭起来。 事情到底如何苏锦瑟自己最清楚。可今日有个小丫鬟以为她受苦委屈了,以为人人都在欺负她,竟然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眼眶微红,不过是四日时间可在她心中好似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她是初到异世的外来者,与这里格格不入,可偏偏为了活命先是和一个奇怪的猫做交易,再任人践踏,日子过得毫无盼头。 她想多了也觉得委屈,却强忍着眼泪不流出来。 翠华这一连番动作惊吓了屋内众人,连老夫人都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主仆,站在她们面前的三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悲痛,可很快便收敛了神色,继续问着其余几个粗使丫鬟:“你们可看到四郎君伸手的动作,或者七姑娘伸脚的动作。” 她沉默片刻后强调道:“一定要亲眼看到,而不能凭空猜测,若是胡说,便拔了舌头发卖出去。” 此话一次,丫鬟们便都有些犹豫,许久之后,有个瘦小的丫鬟低声说道:“我没看到七娘子伸脚。”紧接着,这些丫鬟们连连表示没看到七娘子伸脚,她们说完低下头,皆不敢看大夫人的神色。 大夫人被身后的嬷嬷牢牢抓住袖子,不让她冲动,老太太摇了摇头,看着抱头痛哭的苏锦瑟和翠华,突然怔怔地看了好一会没有移开视线。 三夫人见状看了过去,心中猛地一颤。 “看来此事是个误会,不过是小儿打闹罢了,明日锦瑟去仲年那边赔礼,此事便掀了过去。”老太太收回视线,开口说道。 “不行,秉心牙齿都落了一颗,此事不能如此。”大夫人再也按耐不住,大声喊着。 老太太捏着佛珠,面无表情地看向大夫人,冷冷说道:“那大夫人打算如何?” “我……我,反正定不能轻饶。”大夫人虽然害怕,但是一想到是自己的儿子受伤,又忍住不退步。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那便差人把四郎君抬过来,之后在扔到水里。” “母亲。”大夫人惊呼。 老太太手中的佛珠磕到桌角,冷声说道:“如何不可,秉心不好好读书出了成蹊院,还肆意欺负自家妹妹,传出去别人都要笑掉一颗牙,可不冤枉他掉的那颗牙,你这个做母亲的既然非要争出个好歹,便也让他受一受秋日落水的苦楚。” 大夫人面色一白,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她把愤怒转嫁到三夫人身上,没曾想三夫人眉心皱起,沉默地站在那里,令人看不清神色。 苏锦瑟抱着翠华没想到此事竟然被重拿轻放,心底突然涌现出一丝不安。 刚才老太太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屋顶的猫发财站起身来,抖了抖耳朵。 ——这事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太困了!!明天早上再修,其实后面的都是差不多了,就是把所以剧情连贯起来,把bug修一修。 第6章 可疑赏赐(已改) 不论如何,此事最后大事化了,在老太太的见证下,三位郎君娘子互相道了歉,便把此事掀了过去,老太太各自赏了些东西安抚三位孙子孙女。 苏锦瑟关起门来和孟识大眼瞪小眼,说了半天,谁也没想出老太太到底为什么如此重拿轻放。 “老太太真的没什么异常?”孟识皱着眉确认道。他作为一只猫只能在屋顶徘徊,这几日了解情况只能通过只言片语,而异样的事情往往更多是眼色神情。 -- 第14页 苏锦瑟摸着手边的绸缎胭脂摇了摇头,最后犹犹豫豫地说着:“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她摸了摸脸,谨慎说道,“她好像看了我好几眼。” 这种看,不是随意扫过一眼的目光,而是有意地打量,像是毒蛇的信子黏在自己身上,让她生生地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孟识闻言,打量了一下苏锦瑟,突然皱眉。 他开始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苏锦瑟时,她的模样又黄又瘦,像是一根泡不开的黄豆芽,连老太太身边的侍女都比她要来的娇嫩体面,可如今他细细打量着这个少女,却能明显发现她有些不一样了。 半个月的修养,让她的皮肤逐渐露出白皙之色,暖色日光照在她初显丽色端倪的脸庞上,一双又黑又亮的眼角上扬着,随着笑意微微弯起,不知何时,原本怯弱软弱的少女眨眼间好似灰扑扑的石头在狂风暴雨后终于被磨出一点温润玉心,杨波流动间神采飞扬。 含苞待放的鲜花终于露出妍丽之姿。 苏锦瑟被她看得发毛,警惕问道:“干什么怎么看我?” 孟识移开视线,修长白皙手指捏着一块形状特别的粉盒子,六边形形状,木盒表面阴雕着一朵盛开的牡丹,盒子中间一个凸起的猫爪形状的按钮,按下去就会露出里面的一块被压实的粉饼,盒子盖子上方还镶嵌了一小块颇为清晰的铜镜,方便女子梳妆打扮。 细腻的粉质在日光下闪着金光,这是汴京寻香阁才有的粉盒子,在汴京大为流行,是以他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案桌上的料子是前些年流行的款式,流云暗纹的浅淡花色,清雅中带着鬼泣,颜色布料很有讲究。这几年汴京成流行团花纹的花纹,又喜欢轻盈,细长的富贵绸缎,太原城中的女子便也随着潮流穿起印花绫纱料子的衣裙。 老太太给的是过时的料子。 给时下流行的水粉却给了过时的料子,老太太的做法有些奇怪。 孟识的眼角微微下垂,漆黑修长的睫毛敛住眼底的光泽。他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让他冷峻的脸上多了丝不可靠近。 “去弄些锅灰来。”孟识突然放下手中的粉盒子说着,只是他还未说完,就突然听到翠华的脚步声。 两人对此已经轻车熟路,孟识变成猫后主动越到苏锦瑟膝盖上,尾巴甩了甩,勾着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忘记自己说的话。 翠华从鹤柏堂的小厨房里端来今日的晚食,看到屋内突然多了如此多的东西,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 虽然听说老太太赏了不少东西来,可没曾想东西这么多。 她惴惴不安地站着,拘谨地摸了摸料子,虽然说不出来,但入手丝毫,自己粗糙的手指不小心勾出一条细丝来,丝毫没有被安慰到的欣喜,反而诚惶诚恐说着:“这……这……送这些来,是做什么啊。” 要知道哪怕原先苏锦瑟还未干出私会外男的事情,随波院的东西都是最差的,不要的边角料,索性七姑娘自己手艺极好,勉勉强强做出几身衣服来。 今日送来的东西明显矜贵得很。 苏锦瑟抱着跳到自己膝盖上的猫,难得猫发财没有反抗,抖了抖耳朵,暂时容忍这双手的放肆。她眼睑微微眯着,上扬的眼尾越发翘着,漆黑的睫羽在眼睑下投下一道浓黑的阴影,她笑说着:“大概知道一些,给我弄些锅灰来。” 这个院子是有小厨房的,出门不远处就有水井,平日里烧水洗澡倒是不会太麻烦。 翠华心里紧张但还是听话地去挖了点锅灰出来。 她沉思片刻,挑出那盒精致的粉末放在空盖子上,又斟酌着放了点锅灰。 “啊,姑娘这是做什么,这粉盒子看上去好贵啊,而且粉质细腻,为何要浪费啊。”翠华见她如此浪费,忍不住劝着。这可是苏锦瑟平日里能拿到最好的粉盒子了。 被苏锦瑟放到床上的猫发财轻而无声地落在苏锦瑟腿上,伸出脑袋张望了一下,奈何被迎面而来浮在空中的□□呛得鼻子发痒,立马转向她的怀里,打了个细细的喷嚏。 苏锦瑟抽空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含糊说道:“小可怜见的,别被呛到了。”小猫的喷嚏声又娇又嗲,她下意识地安抚了一句。 猫发财张嘴咬了一下她的手心,乖乖趴在她腿上。 苏锦瑟谨慎又小心地磨着白/粉,直到它露出一种黄灰色的样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对着镜子上妆,她不是用传统的棉布做成的团在脸上按压上妆的,而是直接用手在脸上画着。 原本开始露出白皙面容的脸颊在苏锦瑟有意上粉后,变成一张略带枯黄憔悴的脸。 一旁的翠华早已目瞪口呆,震惊说着:“这,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苏锦瑟看着完全看不出一点白皙之色的脸,又拿着棉布团对自己的脖子不停地拍着,把纤细的脖子染成和脸一个色系。只是这粉实在太细碎,掉落下全都落在猫发财身上,猫发财气得直接跑到床上躺着。 “没事,做美人难,做丑女就简单多了。”苏锦瑟最后抹了一把手,只看到镜中的自己有成了第一眼见到的模样,枯瘦发黄。 “姑娘,这是做什么啊。”翠华越发摸不着头脑。 “你觉得,是我长得漂亮,还是苏家另外几个姑娘漂亮。”苏锦瑟抬起头来,眼睛弯弯,笑问着。 -- 第15页 翠华楞了一下,以为是七姑娘自卑自己的模样,小心说道:“二姑娘素雅,三姑娘高洁,六姑娘娇艳,都是各有千秋之姿,但姑娘,云姨娘乃是天人之姿,奴婢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般漂亮的人,七姑娘眉眼轮廓极像云姨娘,细心养下去必定也是出尘之姿。” 苏锦瑟的手又开始摸向猫尾巴,入手光滑的手感还没细细品尝到,猫发财抽出尾巴目不斜视地走到一旁。 苏锦瑟颇为遗憾,最后视线落到矮桌上的铜镜里,镜中倒映出一张小巧的脸颊,她刚来时大病初愈,那二十板子几乎要了她的命,那时的她身形枯瘦,脸颊发黄,一双眼睛死气沉沉,毫无出众之处,可这半月外来户苏锦瑟心宽体胖,把这个少女养的颇为精细。 这个原本平淡无奇的少女今日乍一看,好似风干的石头某日突然脱落下来,露出里面惊为天人的艳丽一角。 这样的模样若是落在父母娇宠,嫡系出生,前途坦荡的苏锦彤身上自然是锦上添花,但若是落在苏锦瑟这种嫡母厌弃,祖母重利,不受宠的庶女身上无意是雪上加霜。 她隐约能感觉出孟识刚才未尽的意思,她也不是没有感觉,老太太打量她的眼神好似打量着一个物品,毫无情感只有利益掂量,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了,奴婢今日去端晚膳的时候,看到成蹊院的夫子来告状,老夫人让你明日便去上课。”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苏锦瑟,果然看到苏锦瑟脸色大变。 竟然要读书? 苏锦瑟晴天霹雳,呆若木鸡。 “竟然还要读书?”苏锦瑟看着趴在床上安然小憩的猫发财,甩着尾巴,睡得安宁,一时恶向胆边生,一把把猫发财抱住疯狂地撸着毛。 猫发财身形一僵,剧烈挣扎着。 奈何身为一只弱小无助的小猫咪,他没法完全没法反抗,心里狠狠记了一笔苏锦瑟。 女子读书有女子读书的规矩,请完安后便直接去东跨院的成蹊院上学,下午便是琴棋书画或者女红刺绣,原主之前学的是刺绣。 “为什么没有算盘课,我可是获过进算盘奖的。”苏锦瑟活似恶霸欺负小娘子,捏着小猫的爪子,闷闷说着,“我连衣服都不……”她突然住嘴心虚地瞄了猫发财一眼,猫发财挣扎累了,趴在她膝盖上不动弹,心里舒了一口气。 猫发财生无可恋地躺在膝盖上,小尾巴卷了卷她的手臂,也不知是安抚还是嘲笑。 “而且我捡的猫我不能撸,这日子能不能过了。”她怔怔的看着怀中被她强制抱在怀里的猫,突然升起悲凉之感。 这个日子没法过了啊。 “不如你变成猫的时候,就当自己是只猫,给我摸一下如何。”苏锦瑟突发奇想,语出惊人。 回敬她的是,猫发财的一记爪子。 苏锦瑟讪讪地收回了手。 翠华也去随波院收拾好以往常用的笔墨纸砚回来了,一回来就闷闷说着:“娘子,院子都无人看护,笔锋都劈叉了,砚台也都坏了,只剩下这套了。”其余几套稍微好点未拆分的早已经被眼尖的下人拿走了,剩下的乃是做工粗糙的笔和石头做成的砚台。 苏锦瑟正是难过之际,看了一眼翠华手中灰扑扑的物件,懒懒挥手着:“我猜那个夫子也不太喜欢我,随意就好,反正是打发下时间。” 第7章 入学小事(已修) 成蹊院坐落在东跨院西花园中一个小院丛中,由三间一进一出的小院组成,每个院子被竹子隔开,安静清幽,非常适宜学习。 前面一间是给苏家郎君读书用的,请的夫子都是当世大儒,郎君们平日学习非常刻苦,卯时起来读书,申时才能休息。一月只有三日可以休息,所以苏锦瑟除了见过那个闹事的苏仲年,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其他的兄弟。 后面那间则是女学,两间学堂中间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苏家本是一名太原官吏,祖父苏宽碌碌无为,虽然花心但府中只有老太太一位妻子,膝下三个子女皆是嫡出。 大儿子便是如今的长乐侯,当年太原大乱,景王造反时,无意救了官家一命,这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二女儿远嫁入了汴京,现下已经是刑部尚书的大娘子。三儿子爱好风月,无心仕途,一心扑在字画上,也免了兄弟争锋,眼下住在长乐侯府另一侧。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苏锦瑟不过刚刚起了个头,翠华便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这个女学里如今有娘子五位,除了苏映照膝下的四位娘子,便剩下隔壁三伯伯唯一的嫡女苏锦然。 苏锦瑟本着咸鱼不怕开水烫,起得晚,出发时便已经是下午了。 早学早已结束,现下都是在各干各的事情。 苏锦光正在与一位面容严肃的女子下棋,与她对弈的是一位专门教授棋艺的女夫子,乃是汴京出名的棋手。她原本是回家守孝,被长乐侯三请才入了苏府。 苏锦雨正在学石雕,石雕乃是太原特色,考的是极致手感,一笔错便废了余下全部石头,需要极大的耐心和高超的审美。 苏锦彤在学画画,画的是远山寒雨图,几笔笔墨就要勾勒出意境,也是汴京正流行的画风清雅廖远的画风。 苏锦然坐在学堂最后面,凝神屏气,提腕定笔,正在练着大字。她边上还有一个空位,应该便是苏锦瑟位置。 -- 第16页 每位娘子中间都用八扇绣屏隔开,既不会吵闹也给了几位娘子空间。 苏锦瑟半月未来的事情,昨天才被人发现告知老太太,说起来也是颇为讽刺。这事要从苏锦瑟学的刺绣说起。 刺绣于大家闺秀而言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玩意,她们需要的时候自有一大帮丫鬟上来帮忙,平日里她们闲情时绣上几针,余下的皆是专业的绣娘为她们完成,所以苏锦瑟想学刺绣时,老太太便没有跟其他姑娘一样请人专门教授,只是让她不会去请教府里的绣娘,这也是苏锦瑟不见半个月无人主动去提此事的原因之一。 苏锦瑟用布袋兜着猫发财贴着墙根,悄咪咪地溜了进去,倒也没有人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坐在矮桌上,那矮桌蒙上了一层薄灰,她动作利索捂住猫祖宗的鼻子,然后掏出手帕随意擦了擦桌子,把桌上的灰掸干净。 被兜着去学堂是猫发财自愿的,他一直被困在后院之前,成蹊院翻一堵墙就到外院了,他自然是要去看一下的,看看有没有机会。 他到了不认识的地方格外安静,乖乖缩在苏锦瑟怀里,动了动嫩红的鼻子,小声打了个喷嚏,团着尾巴趴在她膝盖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一旁的苏锦然写好最后一笔,休息间看了苏锦瑟一眼,苏锦瑟还是之前枯黄瘦小的样子,不见有丝毫变化,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最后她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那只小猫身上。黄色小猫小小一只,软软地团在哪里,苏锦瑟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即使闭着眼还是张嘴龇了她一下。 猫! 苏锦然满脸震惊,紧接着脸上浮现出喜色,连忙挪了过来,捂着嘴,八卦又雀跃地说着:“哪来的!给我摸摸啊!好可爱!” 老太太不喜欢猫,几位娘子自然是不能养猫的。 她一连发出三声感叹,痴迷地伸出手来要撸一下猫,猫发财自然是不许的,对着伸出手的人龇了龇牙,露出桀骜不驯的野性。 苏锦瑟连忙撸着它的下巴,颇为用力地按住他脑袋,警告之味立显,转头对着苏锦然抱歉说道:“它胆小得很,平日总挠我,也是凶得很。” 苏锦然倒是心大,毫不在意,笑着挥了挥手。 苏锦瑟对三房那边的人印象很好,三夫人虽然对她态度奇怪,但关键时刻总能帮助良多,苏锦然也是仗义执言之辈,说话快人快语,常常解了苏锦瑟的困境。 苏家八娘子虽然是个长相秀气的姑娘,性格却颇为直接,不给人留面子,加上是三房那边孩子,与侯府的三位金贵娘子很少来往,倒是和不受待见的苏锦瑟关系不错。 两人一同坐在学堂最后面,成绩一般无二得烂,倒也清静。 “刚捡的,有点凶。”苏锦瑟笑着补充,赶紧岔开话题,“练字练好了吗?” 苏锦然果然低下头,委屈极了,大眼睛泪汪汪,委屈又迷茫地低喃着:“太难了,真得太难了。” 练字磨得是一个人的耐心,而耐心是八娘子打小就没有的东西,可她爹爹每日拿着鞭子追在她后面,父女总是因为练字的事情闹得鸡飞狗跳。 苏锦瑟见她这样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同样看着篓子里的绣棚,心中叹了一口气,也觉得陷入僵局。 这花样精致复杂一看绣花之人手巧得很,可不是她这种连衣服都不会缝的人会接着绣下去的。 “再过来半月便是祖母生日了,你这百鸟朝凤还有一小半没有完成,这可如何是好。”苏锦然从悲戚中回过神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落在那副还未完成的绣品上,小心问道。 苏锦瑟心中一沉,没想到这刺绣还有这个来历。 想来是因为原主浑身落魄,身无长物,连日子都过得如此拮据,更别说准备生日贺礼,大概只有刺绣这个技艺了,只需要花点时间就能弄成的一件可以拿得出手的礼物。 没想到,这个礼物最后还是送不出去。 她沉思片刻,冷静地把绣篓中的东西收了起来,压低声音,故作愁容地说着:“算了,不过是不值钱的东西。” 才不会给对自己有不良企图的老虔婆送一针一线。 她心中存了疑就开始回想之前的事情。 老太太一开始对她的厌恶之情是毫不遮掩的,她甚至没请大夫给打得半死的苏锦瑟治疗,活生生拖死了她,之后请安的日子也是冷眼无视,极近冷漠,可到了四郎君之事却是高拿轻放,甚至给了赏赐,态度转变之大。 苏锦瑟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异样,唯一有的就是逐渐露出肖像生母的容貌。 苏家女孩如今都大了,大姑娘苏锦光开始准备议亲,为了充实姑娘们的嫁妆,这半月来也算赏赐不好。 苏锦光的是一些金银小玩意,苏锦雨的是笔墨纸砚,苏锦彤的是贵重的玉石物器,而给苏锦瑟的便是衣物药膳等一次性消耗的物件。 恩威并济,软硬皆施。 她和孟识一致认为,苏家也许是要借她来攀龙附凤之心。他们寄希望于她可以出落得如同她早逝的母亲一样惊艳众人。 只是不知苏家到底是如何算计她的价值,或者到底要让她去攀哪枝高枝。 不论如何,这刺绣已经不能绣下去了,已经有人在她头上悬好了刀,她才不会洗干净脖子等人来砍。 不过苏家高门深闺,她也不能像原主一样,一朝失足,早早沉寂。 -- 第17页 一条路慢慢走,总会找到分叉口的。 “我想换个东西学,刺绣学了……也没什么用。”她收了绣品,神情恹恹说着。 苏锦然露出了然神色,犹豫说着:“换课业需要告知老太太,但最近好像有贵人要来,前院忙得很,爹爹最近也被大伯拉出去采购东西,说是贵人爱好风雅,整日都在外面掌眼物件。娘到了下午也一直在东苑帮忙。也不知是哪位贵人要来,竟然这般隆重,苏府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太原是边境重地,虽不曾发生过大规模战乱,但小规模骚乱与大规模流民流动总是时不时发生,是以很少会有贵人来太原。 再者长乐侯的职位在重要边境会显得格外尴尬,前头文官刺史打头,后有武将节度使压阵,一个虽富但不贵的侯爷称号,虽然有着圣眷但权利不大的爵位,自然不会太高调。 这次如此隆重,可见来的人确实尊贵。 苏锦瑟一醒来就已经在不尴不尬的院子里,靠近仆役院,远离东苑,竟然不知道有贵人要来。 她默默把这个消息记在心里,却没注意手下的猫发财迎着日光的瞳孔微微缩起,毛茸茸的猫尾巴微微圈住苏锦瑟的手腕。 圆嘟嘟的猫脸露出一丝沉思的神色,小爪子揣得紧紧的。 可惜谁也没发现。 “那倒是难办了。”苏锦瑟垂下眼,摸着猫脊背上的长毛,模凌两可地应着。 “不过换了也好,学习女红哪是长久之计,苏家到底不会亏待你。我们要学的这些是以后与人交际的底牌,你这门手艺放在寻常人家可以养家糊口,可,在苏家却是……”她和苏锦瑟关系不错,可这几句话说得又深了些,小眼神犹豫不决地看着苏锦瑟,生怕触及其敏感的内心。 苏锦瑟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戚戚之色,忧郁应着:“经此一难,我算是明白了。” 苏锦然撇了撇嘴,看了眼前面,意味深长说着:“你这事必定没完,你下次可得眼睛放亮点。” 苏锦瑟眯了眯眼,撸着猫毛的手一顿,纤细的手指被长毛覆盖,安静地被发财的毛发淹没。 她就知道,一个纤弱敏感的姑娘本就有自知之明,不敢冒头,不敢拔尖,连寻常姑娘的爱美都能压抑住,哪能做出私会外男的情况,而且唯一一次出格,好巧不巧被一直不关注内院的侯爷发现,这才导致原身惨死。 “算了,你说我这次学什么好呢。”苏锦瑟不敢深问,只好岔开话题,假意询问着。 苏锦然直接坐在她边上,拿着她案桌上干涸的毛笔,隔着绣篓虚虚指了指某个方向。 “她与我们皆不一样,学得也多,往后必定是高门大娘子,比不得,这画画的夫子也是汴京那边特意请来的。”她趴在苏锦瑟耳边咬着耳朵。 那方向指的是苏锦彤。苏锦彤乃是苏家嫡系嫡女,身份尊贵,吃穿用度自然是最顶尖的,连课业都是老太太亲自安排的。 “这个,傲得很,你没点基础也学不了,且雕刻最废石料,你如今也不太合适。”这话说的便是三姑娘苏锦雨。 苏锦雨生母乃是凤娘子,侯爷的亲梅竹马,落魄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苏家三姑娘更是承其长处,一手丹青已有大家风范。 “我这个练字倒是不错,不过你字一向写的不错,可不像我一样是个狗爬字,练多了出了风头也不是你所愿,倒是那个下棋还不错,学的人一般,而且这几年汴京最是流行下棋,听说宫内的贵人也喜欢得很,太原流行得很,所以某人才会早早做了打算,你不如学这个也好有些资本。” 苏锦然头头是道地最后分析着,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与人对弈的苏锦光身上。 苏锦光同样也是不受宠的良姨娘生的,只是原本是侯爷的贴身侍女,还是老太太做主抬上来的,所以日子还算可以,而其余两人都是高傲金贵之人,若是苏锦瑟与她们打交道,必要吃大苦头。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猫发财,转了转耳朵,拍了拍她的手臂,猫眼睛亮晶晶的,示意苏锦瑟赶紧同意。 “吵什么,整日自己不务正业还耽误别人。”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学堂内骤然响起。 苏锦瑟抬头看去,只看到一张如冰雪般俏丽的侧脸,她睫毛微微下垂,也不看着两人,但莫名觉得火气是冲她们两人而去的。 距离她们最近的苏锦雨放下刻石刀,眉心蹙起,神情极为不悦,而她原本在刻的孤舟独钓章也停了下来。那方章还未画完,但已有意境产生,瘦山清水,生阔辽远。 苏锦然吐了吐舌头,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苏锦瑟见众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便笑说着:“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 “学堂也吵闹,果然是没半点规矩的人,上不得台面。”远处正在画画的苏锦彤头也不抬,冷笑嘲讽着。 猫发财透过矮桌的缝隙,眯着眼看着说话的人,猫胡须抖了抖,猫瞳微微眯起。 “自然比不上六姐姐好涵养,画画间隙还能说上两句。”苏锦瑟安抚着炸毛的猫发财,淡淡回着。 “咳咳,莱嬷嬷见笑了,这边请。”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女学门口响起,众人心中一惊,皆投去视线。 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带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门口,少年如沐春风,笑容满面,老人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 第18页 第8章 惩戒刁奴(已改) 来人正是苏家大郎君苏伯然,他今日难得休息去鹤柏堂请安时,正好碰到刚入府拜访老太太的莱嬷嬷。 莱嬷嬷乃是官家身边的奶嬷嬷,如今已有七十高龄,管家体恤其年迈,放出宫后安置在汴京,只是莱嬷嬷乃是太原人,多年不曾返乡,便求了管家允其回太原养老。 苏老夫人年少时曾跟随父亲入长安赴任刑部侍郎一职,跟母亲赴宴时有幸见过几面跟在皇后身边的莱嬷嬷。应着是同乡的关系,且莱嬷嬷也有一个亲妹妹,年纪性格与老夫人相仿,多年来一直有些来往。 这次老太太请莱嬷嬷教导苏家几个姑娘官家礼仪,顺便开阔姑娘们的眼界与见识,这也是为了以后议亲做准备。莱嬷嬷思考良多,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请求。 苏家到底不会永远留在太原的。 “这是汴京来的莱嬷嬷,祖母请她为妹妹们授课,还不见过莱嬷嬷。”苏伯然咳嗽一声,打破屋内诡异的沉默。 屋中五位姑娘神情一敛,皆放下手中物件,乖乖起身行了小辈礼。 在宫中摸爬滚打,浸染多年,能活到现在的人,一双眼睛最是犀利。莱嬷嬷看着屋内容貌各异,气质迥然的五位姑娘,下垂的利眼扫过众人,不过片刻时间便把众人心性摸清了一些。 她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苏家小辈心性各异,想必之后的日子有得热闹。 “诸位姑娘多礼了,老身虽说有幸被请来教导各位姑娘,不过仍是一介白身,担不起官家娘子这礼,以后执师生礼即可。”莱嬷嬷谦卑说着,对着她们回了半礼。 “嬷嬷哪里的话,我们不过是寻常闺阁女子,哪里比得上嬷嬷侍奉管家来得体面。”苏锦彤整了整裙摆上前恭敬说着。她神情高傲又不失礼节,言行举止颇有章法。 “姑娘便是六娘子吧。”莱嬷嬷并没有因为苏家嫡女的示好而露出得意之色,依旧不卑不亢地说着,“人生漫漫,老身能走到如今,第一条便是守规矩。六娘子客气了,今日来不过是看看学堂,就不耽误各位娘子学习。” 苏锦彤脸上笑容一僵,身后的苏锦雨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苏锦光见状,低着头不敢抬起,至于最后面的苏锦然和苏锦瑟皆是面无表情,没有半点神情变化。 苏伯然带着莱嬷嬷离开后,屋内五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苏锦彤本就是脾气不好之人,等人完全走远这才彻底阴下脸,她恶狠狠转身,瞪着其余四人,嘴角勾起冷笑道:“少给我露出阴阳怪气的样子,尤其是你苏锦雨,这莱嬷嬷可是祖母特意请来给我的,你们不过是沾光。” 苏锦雨纤长的睫毛微微扬起,露出浅淡的不屑笑意,直接反驳道:“六妹妹好大的口气,只要是高帽就要往自己头上戴,也不嫌脖子累得慌。” 苏锦瑟抬起眼来不经意间扫了三姑娘一眼。三姑娘的傲是看得见的,矜贵自持,对人淡漠高傲,有时比苏锦彤这个嫡女更有派头,加上她身负才名,侯爷宠爱,一向自诩不凡。 她虽然争,但是光明正大地争,从不遮遮掩掩,满身写着野心,倒也显得极为大方。 她与苏锦彤的斗争也可以看作是大夫人多年来与凤姨娘的明争暗斗。一个是正房大娘子,祖母扶持,一个是受宠妾室,侯爷宠爱。 多年来,双方各有得失,不分胜负。 苏锦彤向来是说不过苏锦雨的,闻言气歪了鼻子,凌厉视线转向最后面的苏锦瑟,怒而呵斥道:“上次绊我的事情还没和你算,少给我得意。” 站的这么远还被殃及的池鱼苏锦瑟无辜抬眉扫了前方两座失火城门,无声叹了一口气,淡淡说到:“三日前祖母让我们互礼致歉,前事不提,六姐姐莫不是忘了。” 苏锦瑟一向觉得苏锦彤是个拎不清的小孩,有时候被烦多了,自然不会步步后退,不软不硬地刺了一句便低下头躲在苏锦然后面。 苏锦然脾气暴躁,性格爽朗,最不喜欺负弱小之事,偏偏还有些聪明,像她那个多事的母亲一样,在祖母面前颇有面子,所以哪怕是苏锦彤也不会在她面前太嚣张,免得被当众落了面子,也讨不得好。 “六妹妹不过是快人快语,哪有这般心思。”角落里一向沉默的苏锦光打着圆场。她姨娘乃是良姨娘,是祖母提上来的丫鬟,自然是站在苏锦彤这边。 苏锦雨眼角斜了她一眼,嘴角弯起似含笑意,眉梢却是带着冷意,面若寒梅的清淡脸颊露出讽刺的笑意。 “如何想的,你们自己清楚。”她示意丫鬟春兰把东西收拾一下,让丫鬟夏荷理着裙摆,抬起下巴,高傲说道,“爹爹今日找我,现在已是申时三刻,各位失陪了。” 她带着两个丫鬟昂首挺胸地出了女学,翠竹花纹的裙摆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丝线里揉捻着金丝,看似浅淡高贵却又格外华贵。 猫发财趴在椅子后把众人脸色尽收眼底,那双浅色瞳孔似一块琉璃毫无波动之情,最后把视线落在门口,陷入深思。 那个莱嬷嬷,乃是管家身边得脸的人,性格最是刻板,汴京多少高门想把她请过去教导内院娘子,没想到最后是苏家把她请过来,当真是稀奇。 大堂内,纷争还在继续,苏锦彤冷笑一声,推开靠近的苏锦光,冷冷说道:“滚开。” -- 第19页 苏锦光尴尬地站在原地,她手足无措地看着苏锦彤,眼角视线看到苏锦然和苏锦瑟回到角落里,交头接耳地说着,她面色倏得一下涨红,燥得她心里发热,羞愤之情滋生。 “过来,站这边发愣做什么。”苏锦彤呛着呆立不前的苏锦光。 苏锦光不敢迟疑,立马迎了上来,低声说道:“怎么了。” 苏锦彤示意丫鬟琉璃捧上一个物件,随意说道:“我看你棋子都磨旧了,这副紫英石棋子给你的,可得好好学,切不可给我丢脸。当初就说了你合适学琴,乐感出众,好端端学什么汴京人来下棋。” 苏六姑娘总是跟炸/药一样,一点就炸,一张小嘴跟个小炮弹一样哒哒个不停。 不远处的苏锦瑟也是听得颇为头疼,深吸一口气,拿出毛笔打算练几个字。 “你之前的笔墨哪里去了!”苏锦然也是头疼地揉了揉脑袋,视线一转,突然看到苏锦瑟手中拿着的破笔,皱眉问道。 苏锦瑟眨眨眼,捏着笔,小心回着:“这是翠华从随波院里拿过来的,只剩下这支了。” 苏锦然脸色一变,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好一群恶奴。” 趴在苏锦瑟腿边的猫发财被这一声吓得弹了起来,瞳孔紧缩,他现在是一只猫,耳朵极为灵敏,常人的细微动静与他而言好比惊天之雷,非常容易受到惊吓。 苏锦瑟下意识摸着怀中的猫发财,抬起头来看着愤愤不平的苏锦然,一时摸不到头脑。 “跟翠华没关系。”她以为苏锦然说的是翠华私吞了笔墨,小声解释道。 苏锦然冷笑一声。 “自然不是说她,我观她还算忠心。我说的是私吞你笔墨的刁奴,走,我带你去出气。” 苏锦彤也看向这边,眉心皱起,幸灾乐祸地质问着:“爹爹送你的文房四宝怎么不用。” 苏锦瑟摸着怀中的发财,发财探出脑袋看着她案桌上那根劈叉的笔端,龇了龇牙,把笔甩了下来。 “不知道哪里去了。”苏锦瑟心思一动,眉宇间露出一丝惆怅,顺手把炸毛的猫发财按了回去。 “怎么这样没用,连赐礼都守不住,可惜了爹爹特意找的端石桐叶砚,这可是景王爷府中流出的。“苏锦彤嘲笑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云海旭日砚得意说道,“不过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我这个可是绿端石,可遇不可求。”她神情颇为自得,移开视线,不再管苏锦瑟这个无用的人。 原来,苏家自诩书香世家,族中子孙诞生,不论男女,父辈都会准备一套笔墨纸砚交于刚出生的孩子。其中,苏锦瑟的便是一套据说从景王府中流出的物件,一打宣纸玉版宣,一条徽墨金膏水碧,一套湖笔贺莲青,一块端砚桐叶砚,足见其珍贵。这套是当时还处在情爱迷雾中的长乐侯爷亲自寻来送与云姨娘的。 这是苏锦瑟之后从翠华口中得知的。现在她摸着一点事情的轮廓,突然心生一计。 “刺绣也刺不好,连东西也保不住,也是我没用,没第一时间去拿回那套物件。”苏锦瑟低下头,垂下眼,泫然欲泣地说着。 苏锦然嘴角一抿,冷冷说道:“本就与你无关,苏府留不得刁奴,走,去鹤柏堂。” 猫发财抖抖耳朵,知道苏锦瑟又要开始坑人了。 苏锦瑟兜着猫祖宗跟着苏锦然去了鹤柏堂,刚到鹤柏堂时,人声鼎沸,热闹极了。 祖父苏宽是独子,生下两儿一女,如今女儿远嫁,所以长乐侯府人员简单得很。 鹤柏堂挤满了人,可算来算去只有三个主子。苏老太太端坐其中,苏大夫人和苏三夫人分列两侧。两人来的时候只看到两位妯娌正捧着账本与老太太说着话。 “然儿,瑟儿,你们怎么来了。”苏三夫人刚放下账本就看到她们来了,嘴角抿开笑来,嘴角两个梨涡显得亲切十足。 老太太扫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倒是苏大夫人看了眼沙漏,皱眉说着:“如今正是上课时间,怎么来这里了。” 苏锦然拉着苏锦瑟走进来,乖乖行了一礼,脸上露出爽朗热情的笑来,落落大方说着:“祖母,大伯母,娘,我这人你们也是知道的,有话直说,我可不遮遮掩掩。 她一说完,苏三夫人就摇了摇头,无奈说着:“可是又惹了什么祸事,到底是年纪最小的,整日没个正形,若是做错事了,娘可别心软。” 苏锦瑟偷偷抬眉扫了一眼苏三夫人,只看到她眉眼含笑,言语间是一个严母姿态,嘴角梨涡闪动,明艳动人。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会闹事,是锦瑟啦,锦瑟你说。”苏锦然推出身后的苏锦瑟催促着,可又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嘴快地替她说道,“锦瑟那套笔墨纸砚被人拿走了,这可是大伯父送给她的礼物,这些刁奴真是该死。” “竟有此事。”三夫人脸上笑意一敛,严肃看着苏锦瑟。 苏锦瑟对着她行礼,低声说着:“昨日叫翠华去随波院去取,发现东西皆不见了。” “岂有此理。”苏三夫人呵斥道,继而把视线看向苏老太太。 只见苏老太太抿了一口香茗,淡淡说道:“若真是如此,苏家留不得手脚不干净的人,华嬷嬷去看看。” 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华嬷嬷便揪着两个丫鬟和一个嬷嬷走了进来。 “这三位贱婢竟敢拿了七娘子的东西私自去发卖,东西已经被卖,钱财全部在这里。”她扔下一个包裹,跪着的三人立刻哭了起来,大声求饶。 -- 第20页 苏锦瑟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下跪着的三人,这三人原本是苏锦瑟的贴身丫鬟和嬷嬷。 苏老夫人抬起眉来,不动神色地说着:“那便按规矩办事,随波院其余丫鬟都打发去外院吧。” 一句话把随波院二十几个丫鬟的命运全部定下。 “老太太饶命,是……呜呜呜……” “拖到前院,让所有丫鬟来看着,背主的下场便是乱棍打死。”华嬷嬷刻板着脸大声说着。 老太太等院中清静了,这才看向苏锦瑟,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摸着手中佛珠,淡淡问着:“下次有事便自己来,总是麻烦锦然还以为大夫人亏待你,明白了吗?” 苏锦瑟心中翻了个白眼,脸上恭敬应下。 “还有什么事情吗?”三夫人见两人还没有抬起屁股,了然问道。 苏锦然推了推苏锦瑟的胳膊,眨眨眼,这是两人路上说好的,借这个机会把换课的事情也料理干净。 “我……我想学下棋。”苏锦瑟起身低声说着。 屋内陷入寂静,大夫人脸色微变。 苏三夫人率先回神,抚手笑道:“我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换课而已,你的刺绣本就不错没必要再学,下棋确实不错,这事母亲还会不恩准吗?” 大夫人捏着账本,苦恼道:“可如今下棋已经是锦光在学,只请了一位夫子,这可如何是好?” 苏三夫人抚了抚鬓角,嘴角露出笑来,善解人意道:“下棋而已,再请一个夫子罢了,苏家总归不能亏待姑娘。” 一直不说话的老太太打量着苏锦瑟良久,最后说着:“老三媳妇说得对,下棋罢了,而且我看锦光学的也一般,不如让锦瑟先跟着学,到底是汴京最流行的东西,大家各凭本事。” 第9章 小猫发威(已修) 猫发财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橘色小猫气呼呼地用屁股对着苏锦瑟,谁碰一下都要龇牙威胁,深刻诠释了小猫的屁股摸不得的真理。 苏锦瑟无奈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霸占着矮几中间的猫发财圆滚滚的屁股,那颗小脑袋圆溜溜又气呼呼地趴在毛爪上,好似一尊泰山,稳然不动。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先变回来,行吗。”苏锦瑟磕着瓜子态度敷衍地哄着,瓜子壳漫不经心地朝着它的屁股扔去,大眼眯起,眼神流连在猫发财拱起的猫屁股那上,手机不经意地搓了搓。 ——可惜了这个屁/股。 猫发财的脑袋被瓜子壳蹦得一下弹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它红嫩的鼻尖,惹得它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一直沉默的猫发财猫瞳竖起,突然拱起背来,怒气冲冲转身,瞪着不知死活的苏锦瑟,犬牙咧起,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苏锦瑟立马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态,面上秒变成认真忏悔的模样。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她脸上诚恳歉意嘴里却是胡说八道,眼底弥漫着笑意,沉痛谴责着,“那个倚翠实在过分,还害你受伤了,让我们一起来严厉谴责。” 猫发财一点都没有被安抚下去,反而更加生气,后脖颈的毛倏的立起,尾巴下垂,愤怒地盯着苏锦瑟。 苏锦瑟摸摸下巴,讪讪地露出笑来。 这事还要今日苏锦瑟入鹤柏堂的事情说起。 去鹤柏堂的路上,苏锦然随口说了句:“你这猫得放好啊,祖母可不喜欢猫了。” 老太太的性格强势霸道且冷漠,苏锦瑟停住脚步,推了推怀里睡得死死的猫发财,见他毫无醒过来的动静,到底是一直只有四个月的猫,爱睡觉是天性,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怎么推都推不醒。 苏锦瑟没办法也不能耽误时间,便把他放在鹤柏堂外面游廊的一个小花园的空花盆里,甚至还拿了两片树叶遮住猫发财的肚子,这才随着苏锦然去了鹤柏堂。 谁也没想到,睡得迷瞪的猫发财最后是被一阵浓郁的香味熏醒的,它还未睁开猫眼只触及一团柔软,等它彻底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双上扬的媚眼。 那眼睛似水含情,微微眯起便流露出一股媚态,那双眼睛的主人摸着它的肚子,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掐得它疼。 它还未说话,便被冲天的香薰味冲得连打三个喷嚏。猫发财错失先机,没一会儿就被鹤柏堂一群娇艳的侍女围住。圆圆的猫脸一脸蒙地被人揉着,直到尾巴屁股都被摸了个遍,这才反应过来,剧烈挣扎着,奈何猫发财猫轻体瘦根本挣脱不了束缚。 被紧紧束缚住的发财被那个容貌娇艳的女人用指甲抓着肉,疼得它只好祭出利爪和尖牙,对着那人脸上狠狠抓了下,趁乱逃走了。 猫发财仗着体积小,在盆栽假山中流窜,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那群侍女忙着安慰被抓了脸的倚翠,根本没空把这只猫抓回来教训一顿。 逃出生天的猫发财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好躲在假山上面,舔了舔掉了毛的前腿,秋风瑟瑟,吹得他毛发凌乱。它恨恨地用爪子拍了拍脚下的石头,向外张望着。 其实他今日睡不醒也是有理由的,他不知为何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躺在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可胸膛还在轻微起伏,床边跪着一人,拿着湿漉漉的手帕擦着他的嘴唇,那是一直照顾自己的欧阳太监,只见他眼带红血丝,神情憔悴。 “那个邹明恩又来了。”一个坚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说话的乃是拱卫太子的龙卫军都军指挥使夏及晨。 -- 第21页 “不见。”欧阳太监说话尖锐阴冷,一双细长眼睛流露出杀气,但他动作小心地拿着参茶一点点喂到床上之人的嘴里。 “但是太原官吏迟迟见不到太子恐怕会生变。” 夏及晨有着顾虑。 “滚出去。”欧阳太监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宛若毒蛇一般盯着门口的人,“太子在太原遇刺,我没有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严加拷问已是仁慈,若是这些人都打发不出去,太子当年便白救你了,出去。” 之后他还未仔细看,便觉得前腿一痛,被迫惊醒,之后就是险象环生地逃命史了。 其实苏锦瑟一开始没找到猫发财的时候也是格外着急,直到看到那个倚翠的女使用手帕包着脸,怒气冲冲地支使着叫丫鬟们把花园翻得底朝天,那范围便是从苏锦瑟放猫的小花园里找起。 她心中一惊,深怕猫发财出事。猫发财虽然里面住着一个人,但现在到底是一只四个月大的小猫,遇到人类毫无办法,所以便跟在他们后面。 他不是普通的猫遇到危险知道往高处跑躲起来,所以苏锦瑟把注意力放到层层叠叠的假山上。 等走到一处做群山绕水模样的花院时,她怀中的玉佩突然热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后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一条一闪而过的橘色尾巴。 那群丫鬟根本没想到猫会在最上面的假山上,匆匆找过草丛花坛没见到踪影便离开了。 苏锦瑟站在假山下,仰头,低声喊着:“发财,发财。” 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探了出来,正是众人遍寻不见的猫发财。 猫发财毛发蓬松凌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锦瑟,面无表情背后露出一丝委屈与愤怒。 “别气了,真的,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把你一个人放在不认识的地方了。”苏锦瑟不知何时跑到发财后面,戳了戳她的猫屁股,讨好地说着,嗡着声音,软软糯糯,像是屋内化不开的灯油。 这事她确实有些问题,不应该把猫性的孟识放在不认识的地方,见他如此生气也算认了,所以这次道歉颇为诚恳。 一直炸着毛的猫发财动了动耳朵,尾巴不由自主晃了一下。 她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猫发财脊背上的毛,原本愤怒的猫发财倒是没有对着她龇牙,苏锦瑟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它抱在怀里,摸着它脑袋,不知为何突然解释着。 “我也不是故意要把你放在那里的。我可不受苏家老太太待见,她整日想着要如何打压我,若是知道我还养了她不喜欢的猫,必定是要把你打死的,她不是心慈之人,我觉得我们好歹现在是联盟,保护一下你还是要的,虽然好像不成功。” 苏锦瑟摸着它的脑袋,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感受中手心下的温热。烛光的阴影在她眉目间留下一层浅淡的轮廓,这张还未完成张开的脸庞在昏暗光泽下露出一丝惊心动魄美感。 她还很弱小,很脆弱,是一朵还未完全绽放的鲜花,可心底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善良。 猫发财趴在她胳膊上,睁着一双猫眼看着倒影在地面上的弱小身影,这身影在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无依无靠,柔弱可怜,可又不见自怨自艾之象,显得柔软不可欺。 一直发呆的猫发财鬼使神差地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靠近她纤细的脖颈,感受着脉搏地跳动。 他突然觉得有些寂寞,他二十年来一直都是独自一个人走,所有人都要依靠他,需要他来保护,人人都告诉他不能倒下,所有人的期望都在他身上,可今天有个弱小的姑娘说,想要保护他。 他一直冷漠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寂静中,地上的黑影好似相互偎依的两人。 谁也没发现,苏锦瑟怀中的玉佩在发出微弱的盈润光芒。 一人一猫难得安静平和地坐在一起,外面是沙沙秋叶声,苏锦瑟无聊为猫发财做的竹筒水车,发出细弱的水声。 寂静又安详。 “七姑娘。”翠华出现在门口,咬着下唇,打破了沉默,“这,棋子,只有苏二姑娘磨坏的一副棋子。” 苏锦瑟要换课业,没多久苏家的几位姑娘便都知道这事。 要读书便要棋子,大夫人说棋子没有现成的,便让苏锦瑟去问苏锦光借,最后落到苏锦瑟手中的便是这幅磨坏了点棋子。 苏锦瑟从沉默中回神,摸着猫毛,无所谓说安慰着:“没事,练棋而已,又不是比棋子谁好看。” 猫发财看着案几上那盒缺斤少两,表面被磨得没了颜色的棋子,猫瞳微微眯起,胡须抖动几下。 “明明去外面买一副就好,为何……”翠竹闷闷不乐地说着。一副棋子而已,苏家又不是买不起,何必要七娘子去求别人呢。 苏锦瑟笑了笑。 这个举动必定是苏大夫人自己的意思,若是老夫人做这事,一定是选个比苏锦光贵的棋子送来,然后引起两人的好胜心,要她们斗个高低。 苏锦光不似表面一般与世无争,想必老夫人心里也是清楚的。 “不必了,也少些麻烦,你去的时候,苏锦光是不是还挺高兴的。”她扭头问着。 翠华点了点头。 二娘子甚至还邀请她进来吃杯茶,甚至要给七姑娘一本她自己整理的心得。 “我若是今日拿了好的棋子,只怕这位苏二姑娘可不会对你这般还没好,又是请吃茶又是送心得的。” -- 第22页 翠华愣愣地看着她,傻傻问道:“为什么啊?” 苏锦瑟捏着发财的爪子,看着尖尖的猫爪子时隐时现,眯着眼,意味深长道:“有些人总是见不得原先比自己差的人开始过得比自己好的。” 苏锦光与苏锦瑟都是不得宠的姨娘出生,两人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苏锦光生母犹在,好歹能靠着老太太和大夫人在苏府求生,而她自己紧靠苏锦彤,在苏府至少能过得体面。而苏锦瑟生母乃是下九流之人,苏锦瑟又是赶着苏锦彤后面出生的,与大夫人一房早有隔阂,不受后院两座大山待见,日子过得甚至不如老太太身边的大女使来得体面。 猫发财窝在它怀里,耐着性子任由苏锦瑟折腾,它今天也是累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一个乖巧的玩具。 “下去吧,明日还要早起去请安呢。”苏锦瑟笑着把翠华打发下去。她抱着猫坐在椅子上翻看苏锦光的心得。 苏锦光字体倒是秀气,和她人一样,文文雅雅,字体纤细。怀中的猫发财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爪子趴在边缘看着本子上的字,嘴角不屑地撇了撇,伸出毛爪子一把把册子打落在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重新趴会她怀里眯眼睡觉。 “不是不生气了吗。”苏锦瑟无奈地揉着它脑袋,她抱着猫要去捡那个册子,一直迷瞪的猫发财突然一跃而下叼着册子直接扔到脸盆里,站在架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锦瑟,甚至伸出猫爪子踩了踩被水浸湿的书,胡子一翘一翘的,最后把视线落在桌上的棋子上。 苏锦瑟竟然秒懂它的心思,连忙举起手,连连摇头,头疼说道:“不看了不看了,这个不能丢,使不得使不得。” 猫发财皱皱鼻子,踩着高傲的步子回到自己的猫窝。 “真是祖宗啊!”睡前,苏锦瑟盖着被子无奈尴尬道,奈何不远处的那堆小山丘充耳不闻,稳如泰山地趴着。 深夜,一道微光自苏锦瑟怀中亮起,一直沉睡的猫发财突然起身,警惕地看着那道光。 那光自床上之人怀中亮起,微弱但温润,照的苏锦瑟的脸在微光中发亮。 猫发财鬼使神差地走上前,跳到苏锦瑟怀中,猫爪子摸了摸脸犹豫片刻后再一次探上少/女/胸/前,用爪子灵活地勾出发光的玉佩来。 它的爪子刚刚碰到玉佩,孟识的身影便清晰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一样了,他犹豫地走了几步惊奇地发现自己没有便会猫身,脸色大喜,只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便有扑通一声重新变回一只猫。 小猫愤怒地拍了拍地面,最后无奈地回到苏锦瑟边上,他再一次便会人性后,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玉佩,见它玉佩上的血丝少了许多,心里闪过一丝大胆的念头。 “倒是睡得香。”男子捏着那块玉佩,玉佩照得他手指莹白,骨节分明。他冷笑一声,嘴角微扬,伸手颇为用力地捏了捏苏锦瑟的脸,狠狠出了一口气才罢休。 竟敢把他一个人丢下来。 奈何佳人睡得深沉,根本没有苏醒的迹象。 那玉佩离了苏锦瑟光芒暗淡了不少,血波都缓慢流动着。 那个男子沉思片刻,弯下腰来细细打量着床上的佳人,想着自己身体的处境和来太原的目的,冷静说着:“苏家未尝不是侧妃的人选。” 他无聊地拨了拨苏锦瑟的睫毛,把玉佩放回她怀中,自己变回一只猫,睡在她脑袋上,和逐渐熄灭的玉佩光芒一起陷入黑暗中。 第10章 锦光暗询(已修) 苏锦瑟诡异地发现猫发财或者说猫身里的孟识对她的态度有点不一样。 平日这个时辰,天还未亮,苏锦瑟已经起床,让翠华梳妆打扮准备去鹤柏堂请安。猫发财这位大爷只会把脑袋埋在爪子里,嫌弃烛光刺眼,自顾自地睡着,可今日苏锦瑟一醒它也跟着醒过来,并且主动跑到苏锦瑟腿边。 这种诡异的情形要从今天苏锦瑟一觉醒来,发现猫发财四仰八叉地睡在自己身边说起。 猫发财骨子里也是一个人,讲究男女有别,要不是特殊情况,根本不会靠近苏锦瑟,脸被苏锦瑟摸一下都要气上半天,可昨夜不知为何出现在苏锦瑟床/上,一觉醒来也没有任何异样,可不是奇怪之际。 苏锦瑟手痒,把腿边的猫发财谨慎地抱在怀里。 果然,猫发财僵硬了一下,却没有反抗。 苏锦瑟大喜过望,摸着毛茸茸的皮毛取暖,只是她还发困,眯着眼,神情倦倦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猫。 “你好好睡觉,我今日要上早课,鹤柏堂那边是去不了了,倚翠还在找你呢,玉佩留给你,不会有事的。”苏锦瑟趁着翠华出去了,挠着它的下巴,小声说着。 她突然发现,猫发财被挠下巴应该是很开心的,哪怕他竭尽全力要维持冷静的样子,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眯起来,耳朵抖了抖,细长柔韧的尾巴不自觉勾着苏锦瑟的手。 苏锦瑟无奈把玉佩递到它手中:“一定不要跑出去了,外面都在找你。” 它抓过玉佩直接塞到肚子上,整个人趴在上面,脑袋枕在爪子上,舒舒服服地躺着。 “奴婢怎么看发财好似母鸡抱窝的姿势。”翠华抿着唇,笑说着。 猫发财突然抬起头来,瞪着翠竹,龇牙吓唬着。 今日一大早心情很好的苏锦瑟立马反驳道:“别胡说,我们发财虽然性格大小姐了点,可是实打实的公猫,再大一点可是要阉掉,免得乱发情。” -- 第23页 这话一出,也不知哪里怔住了小猫,小猫愣愣地看着苏锦瑟,难得露出懵懂无知的样子,与平日飞扬跋扈的样子相差甚远。 苏锦瑟今日不知为何只觉得神清气爽,一时不慎,把心里话讲了出来,心中警铃大作,连忙闪身出去,对着翠华小声说道:“门窗关紧点。”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出猫发财愤怒的叫声,猫爪子在木框上刺啦地划着,可见其愤怒。苏锦瑟抿着唇,带着翠华施施然走了。 “发财好像能听懂人话一样,真是聪明。”翠华跟在后面感慨着。 “呵呵。”苏锦瑟笑了笑。 可不是里面住了一个傲娇的人吗,一有不如他的意就开始放冷气,也就是能在他变成猫身的时候挤兑它几句。 苏锦瑟笼着袖子走在深秋的路上,如今她的衣服布料都是从老太太屋内支出,虽不是最新款式,但料子极为暖和,一点也不见初来时的窘境。 秋枝料峭,园中寂静沉默,白日里络绎不绝的虫鸣鸟叫声还未充斥主仆二人的耳中。现在辰时未到,天色还雾蒙蒙的,旭日还未冒头,只有零星几个仆人开始打扫园子。 她经过几个小院时,里面华灯初亮,丫鬟小厮人来人往,郎君娘子们才刚刚起床。 “那院子实在太远了。”翠华心疼地收回视线,咬唇说着。 处在东西院交叉口深处的院子,独立又隐秘,距离内院人住的东跨院极远,七姑娘要足足比别人早起半个时辰才能按时请安。如今太原已是深秋,早上冷得很,若是能晚些起床,白日里也精神些。 苏锦瑟收回视线,眉宇间没了往日的怯弱谨慎,也少了几次不经意露出的锐利锋芒,即使脸上蒙上一层灰蒙蒙的白/粉,走在寂静冷清的小径上,眼波流转间露出一丝清冷无畏之意。 “我倒是觉得不错,清净。”苏锦瑟敛下眉,淡淡说着,“以后不可再说这种话,免得被人抓住话柄。” 翠华脸色一白,连忙点头。她原先不是精挑细选入内院,专门伺候姑娘郎君的女使,学过许多规矩。她本是一个外院粗使丫鬟,只要勤快老实便可以。现在七娘子身边无人,老太太和大夫人也不知道指派个大丫鬟来,翠华只好硬着头皮充当这个位置。 她时常感觉力不从心,又深怕给姑娘惹麻烦,加上许多事情都不会,甚至需要姑娘提点。每日请安时,她都不与那些衣着艳丽的大丫鬟站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人坐在远处的游廊上吹风。 惶恐又自卑。 “七妹妹。” 苏锦光今日穿的颇精致,浅色的窄袖棉衫,外罩了一件真红长褙子,甚至用了一块玉佩来压裙角,脸上擦了细腻的白/粉,整个人亮眼不少。 “二姐姐。”苏锦瑟低头喊着。 “怎么这般早就来了,想来也是深得祖母喜爱,日日与妹妹说贴己话,好生羡慕。”苏锦光与她并肩走着,手中的帕子捏在手心,斜眼看着苏锦瑟,笑说着。 苏锦瑟沉默地走着,并不搭话。 苏锦光打量着一旁的人,见她穿着普通衣物,浑身上下没个装饰,料子也不是最新的,头上只带了一根莲花碧玉簪,倒是素得很。 她本对今日妆容格外满意,可突然看到苏锦瑟这般打扮,心底莫名生出一丝不舒服。 苏锦瑟好像有点不一样。她想着。 “听说祖母送了许多精贵首饰与衣物给七妹妹,今日难得父亲回来,怎么不见七妹妹带上。” 她谨慎又带着不经意的口吻问出此事,眼角看着沉默的人,明明依旧是暗沉怯弱的脸,可偏偏眉宇间没了以往的卑惧。 苏锦瑟闻言,笑了笑,不好意思说道:“二姐姐说笑了,祖母不过是送了一些布匹来,我身上这尺棉衣也是,我也看不来好坏,姐姐若是喜欢,我便让翠华送些给你。” 这衣服布料都是过时的料子,苏锦光一眼就认了出来,颇为不屑。 “妹妹说笑了,既然是祖母赏赐给你的,作为姐姐如何能拿,这衣服可真衬妹妹容貌。”苏锦光脸上笑容不变,想着也许是下人谣传,祖母一向厌恶此人,怎么好端端给她好东西。 她笑意加深,转而跳过此话,又是夸了几句苏锦瑟。 苏锦瑟笑着应下,高兴地摸了摸袖子,认真地说着:“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苏锦光笑容一窒,不自觉得撇了撇嘴,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也是面露不屑之色。翠华抿着唇不说话。 两人来到鹤柏堂屋前站了一会,不多时便见一名二等丫鬟请她们入了内院,屋内银丝炭熏得温热,暖和了苏锦瑟冰冷手脚。一炷香后,其余两位娘子同苏锦然一同踩着辰时沙漏走进来。 一直沉默的大堂才热闹起来。 苏锦然坐在苏锦瑟对面,对着她眨眨眼,颇为调皮,苏锦瑟笑了一下,继续低头装木头。 今日乃是初一,长乐侯与二叔父都会来给老太太请安,四位小郎君今日也请安再上课。一家三代同堂,是以原本冷清的鹤柏堂一下子热闹起来。 活泼的苏锦彤叽叽喳喳地说着,长乐侯长得极为高大俊朗,面带笑意地点点头,一直高冷的苏锦雨也是难得多话,引经据典,才气斐然,其余人或多或少都插了几句,连苏季元都会呀呀叫了几声,大概只有苏锦瑟一直沉默着。 苏锦瑟被安排在最后面,她也乐得坐远远的,自顾自在那喝着茶。她的对面坐着九郎君苏季元。 -- 第24页 不过两岁的九郎君,小小一只窝在特制的椅子上,脸庞白皙稚嫩,懵懵懂懂地看着众人,时不时露出一颗小米牙笑着,见牙不见眼。 他穿得颇为严实,小脸圆嘟嘟,可见凤娘子还是有用心照顾的。只是凤娘子若是居心叵测,八郎君不过幼子毫无还手之力,还是早日换个出路为好。 “这几日想必大家也知道,府中要来贵人,前后院都忙得很,半月后贵人便会入住苏府,半个月也是母亲六十大寿,言信你身为嫡长子,应该做好表率,需好好准备贺礼,也不可冲撞贵人。” 苏伯然起身应下。今日他穿着湛青色常服,十八岁的少年腰杆如青竹挺立,眉眼端正,温润如玉,看的众人颇为满意。 “锦彤如今内院来了莱嬷嬷,切不可怠慢,你作为嫡女,可要好好学习。”老太太一句话说完,苏锦光和苏锦雨脸色顿时不好,苏锦彤骄傲地抬着头,大声应下。 苏锦瑟敏锐地感觉到长乐侯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浑身一震,但脸上无动于衷,只是捧着茶喝了一口,状若无事。 第11章 学礼争端(已改) 众郎君娘子请安后结伴去成蹊院去读书,一直听话的九郎君不知为何也要跟着一起走,黑漆漆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众人,扑腾着小腿要跟上来,惹得众人发笑。 苏锦然小手一挥,捏着苏季元圆嘟嘟的脸颊,看着他懵懂无知的样子,爽快说着:“倒是一个好读书的,让姐姐先带你去见识见识。” 最后连长乐侯都笑眯了眼,示意嬷嬷抱着两岁的小奶娃跟着众人一起去成蹊院。 因着大郎君要备考,四郎君,五郎君也要抓紧学业,所以小奶娃最后跟着娘子们去了成蹊院的竹楼,分配桌位时,被苏锦然抱到她和苏锦瑟中间坐着。 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苏季元乖乖地坐在两人身边,黑黝黝的眼睛也不知在看什么,滴溜溜地转着,最后落在隔壁苏锦瑟的脑袋上。 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碧玉簪晃得小孩子眼里好似落了星星,兴奋地蹒跚着脚步,伸出肉嘟嘟的手要去摸那个簪子。 苏锦瑟看着苏季元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这是良娘子唯一的孩子。惊鸿略过的记忆中良娘子生的极为温婉,杏眼琼笔小嘴,是典型的南方女子,性格温和,做事稳妥,苏锦瑟虽不是亲生的但对她还是极好。 这是苏锦瑟生前在苏府唯一的光。 两岁的苏季元的眉眼已有了良娘子的影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天真无邪,总是笑眼看人,很少哭闹。 他扑到苏锦瑟怀中,伸出手要抓她的碧玉簪,扑空了几次开始转向她的头发,揪着一撮就往自己嘴里塞。 苏锦瑟连忙把头发□□,一低头便看见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小嘴扁着,泪光闪闪,就把还未完成的百鸟朝凤图收拾干净,理出绣面给他玩。 那百鸟朝凤图虽然还未绣好,但用线大胆,绣工多变,色泽极为艳丽出彩,绣面上的凤凰与鸟雀栩栩如生,灵动非常。 “你就这样剪了啊,当真是可惜。”苏锦然看着她干净利索地剪了针线,颇为惋惜。这绣面,苏锦瑟三个月前就开始筹备起来,针线布料花了她全部的月钱才弄到手的,如今被她一剪刀全毁了,潇洒如苏锦然也觉得可惜。 苏锦瑟抱着苏季元,看着他小手高兴地捏着绣品看着,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笑得极为开心。 “可惜什么,既然选了下棋,这刺绣便是过往云烟,剪了便剪了。”她颇为随意地说着。 苏锦然仔细打量着苏锦瑟,看着笼罩在日光下的眉眼,那是十三岁的少女青涩的模样,含苞待放,可这双还未完全张开的羞怯模样又带出这个年纪没有的淡定。 不过半月未见,这个少女好似蒙尘的明珠露出光辉的一角。 她突然皱了皱鼻子,嘟囔着:“我怎么觉得你变了。” 苏锦瑟是不会露出这般风轻云淡的神情,以前的她怯弱,卑微,战战兢兢。哪会是眼前这个抬眉沉默皆大方的人。 苏锦瑟摸着苏季元脑袋的手一顿,还未说话便听到她继续说着。 “变了也好,你以前,太过善良,总是吃亏。”她扫了前面的人,撇了撇嘴。她是隔壁二房的人,有些事终究是不好说出口的。 她自小与苏锦瑟交好,相差不过一月,她母亲也是心善之人,但手却不能伸到大伯内院中。当年时时救济良娘子一房人也都是暗地里的事。明面上,祖母与大夫人处处针对这位庶女,余下的郎君娘子和底下的丫鬟小厮也是落井下石,她们却是不能管的太多,免得伤了两房和气。 苏锦瑟抿着唇,笑了笑,这才接下去说道:“没有什么变不变的,以前不过是想着忍一时海阔天空罢了,现在,现在总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她看着坐在她腿上傻乐的苏季元,把塞进嘴里的绣品连忙掏出来,无奈地轻掐他的小脸,奈何只收到苏季元乐呵呵的笑脸。 苏锦然闻言却是高兴地拍了拍手:“就该如此,你想通了就好。” “莱嬷嬷来了。”竹楼外,苏锦彤门外伺候的丫鬟烟雨掀开帘子,小声说道。 众人纷纷起身,屋内伺候的丫鬟们赶忙替姑娘们整理好衣物,不远处站着的嬷嬷赶紧把苏季元抱走了。 “莱嬷嬷安好。”五位姑娘起身行礼,行的是师生礼。 -- 第25页 莱嬷嬷穿着松花绿的袄裙,外罩同色褙子,一直板着的脸因为严肃神情,嘴角的两条深痕紧紧绷着。一时间,竹屋因为她的到来瞬间陷入沉默,连一直笑眯眯的苏季元都乖乖依偎在奶娘怀中,大眼睛滴溜溜的,不敢说话。 “坐吧,半个月后便有贵人光临,老太太心忧诸位姑娘失了礼数,便让老身占了这半月的经文课,给诸位上礼仪课。”莱嬷嬷坐在上首,不苟言笑,眼尾微微下垂,态度不卑不亢,刻板有礼。 诸位姑娘端坐在下面,不敢大声喘气。 “礼,体也。言得事之体也,学礼不外乎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五事,今日老身教姑娘们的便是贵贱之礼,何为贵贱,便是如何应上,如何启下,姑娘们都是官家娘子,今后出了门见的都是大人物,应上之法便是今日要学的主要内容……” 莱嬷嬷说话一板一眼,混着深秋难得的和煦日光,熏得人昏昏欲睡,可偏偏嬷嬷一双利眼,好似刀剑带钩,落在谁身上,谁都忍不住哆嗦一下,连忙正襟危坐,不敢懈怠。 “行礼最重要的是腿要直,腰要停,不可卑躬屈膝行谄媚之色,二姑娘需平静神色,七姑娘双腿并拢,六姑娘腰停直,三姑娘不可过分僵硬……”莱嬷嬷手中拿着一根空心芦苇做成的戒尺,哪里不对便打哪里。 这本是一个管家娘子都会的简单行礼姿势,可今日被这个嬷嬷随手摆弄着,哪哪都觉得奇怪,那根戒尺不过是轻轻落在她们身上,但诸位只觉得火辣辣地疼。 “姿态端庄,形容镇定,讲究的是一个恰到好处,不可媚上,不可怯懦,不可胆小,眼睛下垂,眼珠不可乱动……”莱嬷嬷格外严格,丝毫不因为如今面对的是长乐侯府的姑娘而念情手软。 倒数第二的苏锦瑟摇摇欲坠,只能咬着牙坚持着。这姿势实在别扭,蹲久了只觉得头晕目眩,可偏偏莱嬷嬷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那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能刮出她一层皮,那根戒尺在身后晃着,吓得她一身冷汗。 那戒尺打人有点疼却不会留下印子,尤其是对着腰,膝盖等地方抽去,那真是能让人当场卸了力气。 “二姑娘不可卸力,轻柔无力,扭扭妮妮最是难看。” 五位姑娘的位置是根据年纪来排的,莱嬷嬷虽然站在苏锦瑟后面,可眼角犀利,一眼就看到最那边的苏锦光在偷懒,便毫不客气地呵斥着。 苏锦光面色一红,连忙提了力气不敢偷懒。 “三姑娘姿势最为端正,姿态轻盈,只是这头扬得太高了,与人交往,最忌高傲自持。”莱嬷嬷的戒尺放在苏锦雨的脖子上,微微使力,迫使她的头低下一点。 苏锦雨咬着唇,不说话。 “待人接物不可眼神飘忽,六姑娘切记,八姑娘姿势太过随意,不够端庄。”莱嬷嬷一个个说过去,最后视线落在苏锦瑟身上,难得叹了一口气。 “七姑娘可要勤加苦练。” 这话便是对苏锦瑟的行礼姿势哪哪都看不上的意思。苏锦瑟难得红了脸,低声应下。 她是半路出家,这礼都是现学的,能做对姿势已是万幸,做得好不好看,得不得体还真不是她要考虑的范围。 五人好不容易熬完一个时辰,个个都是被丫鬟们扶着出了成蹊院,苏锦瑟只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从脖子开始到脚后跟,没一处是能灵活转动。 翠华做惯了粗使,力气大得很,见她走得哆哆嗦嗦,二话不说,直接把苏锦瑟背了起来,闷声说道:“奴婢背娘子回去吧,回去烧些水热敷一下,不然明日更难受。” 苏锦瑟趴在她背上,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嘴角不由露出笑来,半张脸压在她背上,庆幸说道:“有翠华,万事足,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翠华红着耳朵,健步如飞,低声说道:“娘子又开始胡说了。” “我一想到明天还要练,还要看嬷嬷这张脸,我就害怕,晚上可要自己琢磨一下,你在门外看了一会,晚上记得给我指点指点。”苏锦瑟整个人瘫在她背上,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小声念着。 翠华耳朵更加红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红着脸低声说着:“奴婢看了也不会。” 背上的苏锦瑟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一个走出院子的主仆二人没看到竹屋身后,严肃的莱嬷嬷站在窗户前怔怔地看着她们的方向,眼底流露深思之色。 她看着被日光笼罩着眉眼的苏锦瑟,稚嫩青葱的少女模样,嘴角含笑,整张脸瞬间娇俏生动起来,一时间不由失了神。 “嬷嬷在看什么?”一直滞留到最后的苏锦光缓慢上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空荡荡的院子,便疑惑问道。 莱嬷嬷收回视线,淡淡说道:“侯府真是好风景,处处是景。” 苏锦光本就是随意问一下,起个话头好说接下来的事情,便绕过这个话题,温和问道:“既然如此,不如嬷嬷多住几日,锦光早听闻嬷嬷深得管家喜爱,且与祖母是多年闺友,祖母时常挂念……” “不过是伺候人的奴婢而已,不敢与老夫人称为闺友,二姑娘客气了,若是无事,下午还有各自的课程要学,切不要耽误休息时间。”莱嬷嬷直截了当地拒绝她的话,惹得苏锦光尴尬之极,只好匆匆行礼退下。 出门前,只看到苏锦雨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原本凌乱的衣裳早已收拾干净,不见课上的狼狈之色,她目光冷凝,神情高傲地注视着她,最后不屑地移开视线。 -- 第26页 苏锦光脸上火辣辣地疼,只好咬着牙扭头离开。 第12章 尴尬变身(已修) 苏锦瑟让翠华去烧水,自己一屁股坐上床上就觉得不对劲,掀开被子一看,就看到昨日借来的棋子全部散在床上。 她立马把视线投向屁股对着她的猫发财,猫发财稳如泰山地趴着,小耳朵倒是机警地抖动了几下。 “猫发财,给我过来。”她挥开棋子,理出一块地方,没好气地冲着猫发财喊着。 猫发财趴在自己的猫窝里纹丝不动,小尾巴倒是晃了晃,对苏锦瑟视若无睹。 苏锦瑟简直是要被气笑了,都说猫是记仇的动物,没想到里面换了个人也不假。这孟识也是绝了,不过是早上随口不着调地说了几句,把棋子撒在床上不说,还知道拿被子盖起来骗人。 “再不过来,晚上就不要上床睡觉了。”苏锦瑟威胁着,大概是天气冷了,猫窝不太暖和,猫发财一到就寝的时间就主动跳到床上,甚至还会自己乖乖盖上被子。 猫发财尾巴一僵,猛地怒气冲冲地转身,对着她龇牙呼噜着,见她神情无动于衷,威胁之意不减,只好不高兴地下了猫窝,跳上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锦瑟,态度傲慢丝毫不减悔改之意。 苏锦瑟突然笑了笑,招招手,温和说着:“我不生气,来,抱抱嘛,宝贝。” 这声音软软糯糯,好似化不开的果糖,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真,似羽毛扫过心尖,令人发颤,猫发财尾巴尖一怔,耳朵不由抖了抖,琥珀色/猫眼闪动着,不由自主跳到她怀里。 没想到,风云突变,苏锦瑟脸色大变,抓着猫发财的后脖颈向着床上散落的棋子怼去,恶狠狠地说道:“说,是不是你干的,你一只小公猫这么大小姐脾气,明天我就阉了你,让你做小母猫,下午给我收拾干净。” 猫发财被突然扼住命运的喉咙,一时间挣扎不得,看着近在咫尺的黑色棋子,心中震惊过后只觉奇耻大辱,愤怒地喵喵大叫,利爪亮出要给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颜色看看。 “叫什么叫,你做错事情还有理了。”苏锦瑟仗着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张口就是嘲笑着。手底下的猫发财挣扎着厉害,好像一直上了橘色的乌/龟,四肢划动着。 她眯着眼,懒洋洋地说着:“赶明我叫你大小姐得了,这脾气可不是深闺中的大小姐吗。” 猫发财扑腾得越发厉害,叫得也越来越尖利。 “大小姐。” “大小姐。” “大、小、姐。” 苏锦瑟叫上瘾了,一连叫了十几声,直到手下挣扎的力度小了些,这才咳嗽一声,软着嗓子,故作娇弱,好声好气地与它商量着。 “好了好了,别闹了,我松手了啊,不过这事确实是你不对,你这样不知悔改,我被罚了一早上超级累的,呜呜,你别生气啊,我也是累糊涂了,给个机会。” 她突然醒悟过来,眼前这只猫不是一只简单的小公猫,里面住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孟识。刚才自己的举动可不是把他得罪死死的,把两人好不容易平衡的感情瞬间打破,倒是他一愤怒,直接拧断她脖子可不是动动手指的事情,所以连忙硬着头皮,给了棍子又忙不迭给了糖哄着。 “喵~” 猫发财虚弱地应了一声。 苏锦瑟见它确实累了,连忙松开手要去撸顺它的毛,没想到刚才在她手中虚弱的小猫瞬间来了精神,好似一条橘色小肥龙飞身腾空而起,伸出爪子要去抓她的脸。 那动作又快又急,利爪在空中闪过银白光芒。 苏锦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它的爪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猫身的发财突然变成人形,两人皆是措手不及。 谁也没想到,因为情绪愤怒骤然成了人的孟识竟然是以直接坐在苏锦瑟身上出场的。 两双眼睛面面相觑,孟识紧抿着唇,白皙脖颈处泛着一圈红痕,可见苏锦瑟掐他也是用了些力道,两人沉默一会,活像触电了一般,互相推开对方, 孟识瞪着她,杀人的视线凝固在她脖颈处,杀意激生。 羞涩之情还没来得上头的苏锦瑟顿时被这个视线看得头皮发麻,还未说话只听到翠华的脚步声,孟识闭上眼,最后瞟了一眼重新变回猫蹲在床脚, 一口气骤然放下的苏锦瑟咧嘴笑了笑,连忙把它摸了摸它的下巴,果不其然,它紧绷的脸微微送了送。 只是没一会,回神的猫发财一把推开她的手,神情镇定自若地趴在她边上,只是猫耳朵红了起来,猫眼闪闪,不去看她脸色,但尾巴也不由自主地卷着苏锦瑟的手腕。 “姑娘,水烧好了,敷下腿吧,免得明日难受。”翠华端着热水拿着白巾走了过来。 她一进屋就看到凌乱的屋内,没关严的柜子里甚至露出一角衣料,顿时大怒,瞪着神情淡定的猫发财,恨恨说道:“又是你这只捣乱鬼,整日把姑娘的衣服弄乱,好生可恶。” 苏锦瑟一直没穿大夫人送来的衣物,虽然样式老旧但色泽艳丽,若是肌肤雪白之人倒是能衬得人比花娇,但苏锦瑟如今涂得面色枯黄,身形瘦小,穿起来肯定像个唱大戏的。 “坏了就坏了,反正我也不喜欢这些衣服,送我些金银珠宝不行吗?”苏锦瑟连忙借机表忠心,假笑着与斜了她一眼的猫发财对视着。 -- 第27页 虽然苏锦瑟如此说,翠华却是有些心疼的,虽然都是过时的花纹颜色,但料子还是好的,七娘子一手好绣工,未尝不可拆了重新做一条。 她蹲下身,撩起苏锦瑟的裙子,露出两条纤细的小腿,原主的底子本就好,这一个多月来的调养,身上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已经露出白皙模样。少女莹润的秀白,即使是不太亮堂的天光中依旧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 猫发财琉璃色瞳孔微微眯起,下垂的尾巴尖不经意地扫了一下,顿时像被烫了一下,火速卷去,放到自己脚边。 它抖了抖耳朵,团起尾巴,不再作妖。 翠华把白巾弄湿,叠成豆腐形状,敷在姑娘膝盖上,又把剩余毛巾拧干只剩下热气,摊开包裹住苏锦瑟的小腿,自己的手轻重有度地按着苏锦瑟酸胀的小腿。 “那嬷嬷也是心狠,竟然让娘子们站这么久,姑娘的腿都硬了。”翠华心疼地捏着苏锦瑟僵硬的小腿。 到底是长乐侯府的千金,娇生惯养,这连站一个多时辰哪里受得了。 苏锦瑟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猫,上半身直直地躺在床上,舒服地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毛孔都在四条白巾的热气下舒张开,翠华的手不似一般女子柔软,反而格外有力气,按得她飘飘欲仙,舒服地眯起眼来。 “好舒服啊。”她好似餍足的猫儿和猫发财搂在一起,“我要是男子,我就娶了翠华。” 翠华脸色一红,啐了一口又开始胡说八道的七姑娘,没好气地说着:“姑娘真是整日没个正形。” 一直团在她怀里的猫发财,尾巴一僵,猫瞳不自觉得落在下面给人按腿的翠华身上。 翠华原先是个粗使丫鬟,相貌不会太突出,平淡无奇的脸,不说话的时候木木讷讷,时常抿着嘴,显得有些严肃。 真是跟好看一点沾不上边。 猫发财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伸出爪子狠狠拍了下苏锦瑟的额头,怒气冲冲地转身屁股对着她。 被猫爪子莫名拍了一脸的苏锦瑟一脸茫然,与猫大小姐的屁/股面面相觑,大眼瞪屁/股,完全没琢磨出哪里又得罪它了。 第13章 发财消气 下棋不仅是个脑力活更是个体力活,教棋的女夫子脾气倒是不错,耐心十足,做事慢条斯理,一点点把棋子精髓掰开讲,饶是如此也听得苏锦瑟头晕目眩。下课后,一脸呆滞地被翠华扶出棋室。 其实夫子脾气真不错,没曾想苏锦瑟好似不开窍的葫芦,期间厉声呵斥了几句。对于老师,苏锦瑟自带惶恐之情,战战兢兢之色,被老师一训斥就焉哒哒地低下头。 “七妹妹别急,我第一次听也是如此,什么尖长立爬,听得我也是一头雾水,可这三年学下来也算得心应手。昨日的东西乃是我心得,不知妹妹可有仔细看看。”因着夫子要教她入门,所以今日苏锦光便是独自一人拿着棋谱对弈,下课后看到苏锦瑟萎靡的神情,便抿着唇笑说着。 有些人说话天生阴阳怪气,哪怕是说着安慰人的话都觉得高高在上,没由来听得人心情烦躁。要是一个心气高的只怕早已怼回去,奈何遇上苏锦瑟这等磨刀石性子。 她懒懒掀了掀眼皮,扫了一眼得意的苏锦光,打着哈欠随口说道:“可今日夫子夸得可都是三姐姐呢。” 小辈中,有些人欺负她,她是可以还手的,比如苏锦光,不过是狐假虎威,有些人欺负她,她暂时是没法明面上反抗的,比如苏锦彤,苏锦雨,他们背后都是内院中响当当的人。 苏锦光闻言脸色一变。 苏锦雨可是长乐侯的心头宝,每每挂在嘴边。凤娘子能在后院中如此得势,和这位高傲冰冷的三姑娘不无关系。 苏家书香世家,出学霸不稀奇,若是出了个女学霸那就值得津津乐道。 要知道如今这世道,私塾都为男子开放,最好的资源也都倾斜在男子身上。比如长乐侯府,最好的资源必定在嫡长子苏伯然身上,其次是苏仲年和苏叔同,最后才会落在女子身上。 世人对于女子的要求也不似男子这般苛刻,男子被要求精通经义,学富五车,最好能状元及第,荫庇宗族,而对于深闺中的女子往往懂些道理,识些字便可。 可苏家出了一个女才子,三姑娘苏锦雨,三岁识字,五岁便已通读四书,八岁成诗,十岁入画,如今长成十五岁这般亭亭而立的年纪,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这下棋,十岁开学,不过五年时间,棋路行风以颇有大家风范。 “你……”苏锦光咬着唇,扫了一眼苏锦瑟。 以前就属她和苏锦瑟接触得最多,对她还算了解,没想到出事之后,这人便有些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譬如现在,若是以前的苏锦瑟只会更加惶恐,哪会更现在一样,神情疏懒,出言顶撞。 “三姐姐自然是谁都比不得的。”苏锦然学的是大字,在最里面的墨室学习。 她性格爽朗,最为活泼,但练字却是极为磨性子的事情,她今日被夫子训斥了许久,直到现在才被准许离开,没想到一到竹楼大堂就看到苏锦光与苏锦瑟说话,深怕苏锦瑟为难,立马上前维护。 苏锦光连忙露出笑来,抿着唇小声说道:“三妹妹才智双绝,自然是好的。”此时,她的侍女冬梅抱着一个包裹匆匆赶来,苏锦光连忙与她们告别离别。 -- 第28页 苏锦然撇撇嘴,看着人走远,对着苏锦瑟警告道:“少与她来往,惯会装模作样,还不如苏锦雨呢。” 苏锦瑟心思一动,与她并肩而走,漫不经心地说着:“她在你面前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这般生气?” 苏锦然撇了撇嘴,挽着苏锦瑟的手,张嘴讽刺着:“出事前,我见她与你关系还不错,出事后,撇得倒是干净,我那日明明看她与你一起的,怎么就变成……”她顿了片刻,没有继续说下去,扫了一眼身侧的苏锦瑟,最后斩钉截铁道,“好歹是官宦女子,如此捧高踩低,趋炎附势,失得可是我们苏家的面子,而且我就是不喜欢她,可怜兮兮给谁看,看得我就烦。” 苏锦瑟眉心一抽,恍然大悟,怪不得苏锦光总是找她说话,整日说些有的没的,原来是来探听消息,怕她把这个消息捅出去。 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说她了,一想到明天还要去见到莱嬷嬷我就害怕。”苏锦然垂头丧气地说着。 苏锦瑟一听这名字也打了个哆嗦,不得不承认,她对老师天生有害怕情绪。莱嬷嬷的眼睛盯谁谁死,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更别说她这个差生了,第一节 课被批得一无是处,莱嬷嬷最后就没从她背后离开过,那眼神一直定格在她身上。 两位姑娘一说起莱嬷嬷皆沉默片刻,对视一眼,匆匆回去,准备晚上回家苦练。 猫发财是掐着时间回到院子的。 自从那日夜里他发现身体有些异样后,便发现自己可以以猫身远离苏锦瑟一个时辰,所以今日便是他自己踩着点去外院看看,直到估摸着苏锦瑟要下课了这才提早一步回来,假装无事地半眯着眼,看着主仆二人进来,下巴垫在爪子上,最后看着苏锦瑟走向自己连忙闭上眼,状若无事。 出去踩点的事情倒不是怕她责备,只是有次它晚归片刻,回家的苏锦瑟没找到他,一时间着急坏了,以为它被倚翠找到了,在外面找了许久。 那日她急得满头大汗,模样不似作伪。 猫发财踏着夕阳,踩着屋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抿了抿嘴。 原来她还真的挺关心他的。 “你今日怎么没出去玩啊。”苏锦瑟自从那日和他大打一架后又发生尴尬事情后,对他颇为低声下气,奈何猫发财一直不与她说话,也不在变成人形,就像现在一样,极为冷静,神情严肃,小手揣在一起,不为所动。 苏锦瑟也是习惯他阴晴不定的样子,与它自顾自地说了几句,又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对着翠华说道:“你还记得早上莱嬷嬷教的动作吗?” 翠华抱着收进来的衣服尴尬地摇了摇头,低下头颇为不好意思地说着:“奴婢当时站得有点远,而且奴婢笨,看了也记不住。” 苏锦瑟唉声叹气地低下头,闷闷说道:“我也笨,要死了,我大概明天要被莱嬷嬷打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虽然姑娘做得不太好,但我看莱嬷嬷打姑娘的次数可比其他人少许多,都只是口上说了几句。”翠华虽然站得远,但基本情况还是看得清的,莱嬷嬷虽然一直站在姑娘身后,但也打了她三次而已,就是做得很好的三姑娘,可被打了五次。 “那嬷嬷定然是嫌弃我榆木脑袋不开窍了。”苏锦瑟完全没有被安慰道,垂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猫发财的尾巴。 “既然要弯膝行礼,这腿为什么还要直啊。” “这手一直摆在这里不动就是会很僵硬啊。” “这神情镇定是怎么个镇定。” 苏锦瑟一连问出三个问题,每说出一个,主仆二人脸色就越发沉重。 背对着他的猫发财窝在猫窝里翻了个大白眼。 “你看看,我这个姿势腿直吗?”苏锦瑟放下猫,摆了个行礼的姿势,对着翠华僵硬地说着。只见她宛若一根木桩,牢牢扎根在地面上。 翠华着急地看了好几眼,也分不出直不直,脸色涨红,只觉得自己好生没用,苏锦瑟一看就不为难人了,只好故作轻松地打发出去,让她去端晚饭来,打算自己对着镜子练一下。 苏锦瑟对着镜子比划着,这个动作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万福,可是要做起来优雅柔美,端庄大方就变得格外复杂。 莱嬷嬷授课讲究的是悟性,知识点只讲一遍,要求自己在学习中领悟要点,苏锦瑟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越是被人盯着越是僵硬,只能回家自己给自己补课。 就在她对着镜子艰难地自我纠正时,没看到原本不动的猫发财不知何时踱步到自己身后。猫发财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猫脸不自觉严肃起来,耳朵抖了抖,微微发红,移开视线,伸出爪子快速地对着她不自觉撅起来的屁股拍了下,落到地上后,又踩了踩她的脚。 苏锦瑟猛地受惊,瞬间夹/紧屁股,挺起腰来,连脖子都下意识往回缩,紧接着因为脚吃痛,又把微微分开的脚合拢。 就在苏锦瑟气得要骂猫的时候,到嘴的呵斥声突然僵在远处,看着镜中的自己,神情一震,把一瞬间被猫发财拍/屁/股产生的羞耻感抛诸脑后。 这姿势好像就是莱嬷嬷说的那样,而且这动作做起来也没一开始那样累。 她眼神诡异地看向脚边的猫发财,只见猫发财翘着尾巴溜溜达达地从她身后绕出来。 苏锦瑟突然伸手把走在路上的猫发财抱起来,单手高高地举在半空中,眼睛眯起,与猫发财对视着,神经兮兮地说着:“你是不是不生气,那你变成人形与我说说话,算了算了,还是不变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神情不断变化着。 -- 第29页 被高高举起的猫发财顶着一头乱毛,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苏锦瑟看着这双琥珀色的眼睛又莫名觉得脖颈发凉,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咳嗽一声,抱在怀里,胡乱地顺着毛,谄媚说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苏锦瑟怂怂地抱着猫唉声叹气,小声嘟囔着:“猫发财的心,海底的针。” 猫发财把下巴靠在她肩膀上,闭上眼不说话。 他这几日出门看到赖在苏府不走的斐善和,心中有了计较,对于苏锦瑟的以上犯下颇有容忍度,而且恕猫直言,有些人实在太欠揍了,生气是生气不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回复正常更新!! 第14章 嬷嬷解围 孟识睡前不过是无意看了一眼大晚上不睡觉,正在咬着笔杆子奋笔疾书的苏锦瑟一眼,顺便把视线滑到她课本上,瞬间对苏锦瑟读书之差叹为观止。 那歪歪扭扭的大字,那狗屁不通的策论,那空口白话的论调,可她偏偏身上还有种天下第一的自信,洋洋洒洒,下笔如有神,反差之大令人啧啧称奇。 他也不知道哪里发了神经打算开始重头捉起苏锦瑟的学问,逼得苏锦瑟白日要受女夫子折磨,晚上要遭孟识摧残,几日下来,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孟识作为一个老师极为严厉,一点不行都要重头来过。他本身极有学问,一手颜体即使是苏锦瑟这等学渣都能感觉出字体浑厚强劲,筋骨饱满,笔锋内敛。 无论是经义还是棋艺甚至是礼仪指导,孟识都颇有心得。教学时引经据典,更是能清晰抓住苏锦瑟迷茫的点,所以即使苏锦瑟总是提出哪些似而非似的问题,也能一点点掰碎了塞到苏锦瑟嘴里。 这样一位优秀的老师原本应该是高兴的,奈何孟识总喜欢拔苗助长,一点都看不得苏锦瑟成绩落后他人之下,这几日的白日里整日蹲在屋顶听着她哪里被骂,晚上就开始连夜教学,苏锦瑟打个哈欠都要开始发眼刀,冷冷注视着苏锦瑟,吓得苏锦瑟瞌睡虫都被咽了下去。 不过半个时间,成绩突飞猛进。 原本下棋一窍不懂的人好像被人突然点了一下,棋艺进步飞速,师傅颇有捡到宝的感觉,这几日赞不绝口,经义策论也从满嘴胡说到自圆其说,有了章法,不苟言笑的女夫子称赞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就连一向苛刻的莱嬷嬷都忍不住夸了好几次。 一时间,苏锦瑟脱胎换骨到连请安时,老太太都闻到风声夸了几句。 其实这事也是因为之前苏锦瑟的基础太差了,每每都是垫底,所以只要有一点变化就会很明显。 苏锦然趴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地抱怨着:“以后夫子只会骂我一个人了。”苏锦然的成绩与苏锦瑟半斤八两,如今苏锦瑟上了道,只剩下她独自一人面对夫子的怒火。 一旁的苏锦瑟没空搭理苏锦然,趁着休息时间抓紧时间练习大字。孟识当老师颇为上瘾,还布置了课堂作业,要求她今日交一张字帖上来,临摹的内容乃是孟识自己写的五页多宝塔碑文。 “你在写什么啊。”苏锦然见她写得脸颊通红,凑上去看了看,没一会儿惊呼道,“这是谁的帖子,蚕头燕尾,气势雄伟,好字。” 她父亲苏映明一生沉迷字画古董,最喜收藏字帖,一手柳体棱角分明,笔力俊逸潇洒,字体骨力劲拔,体态俊朗,字画墨宝在大梁也是颇有名气。苏锦然虽不务正业但眼力毒辣,一眼就看中了苏锦瑟临摹的帖子。 苏锦瑟两耳不闻,一心扑在贴在上,谨慎地写好最后一个字,小心翼翼地吹干叠好放在一旁,这才懵懂抬起脸来,只见脸上挂着明显的黑眼圈,一脸憔悴,当真是不用化妆也能有落魄的感觉。 她这半月,每日都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天写两份作业被磨得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尤其是有个老师总是对她恨铁不成钢,她一有松懈的时候就眼如冷刀,口吐莲花,让她几欲奔溃。 “你说什么?”她喝了口冷茶,冲天的涩味把她的困意驱散地一干二净,这才打起精神,看向苏锦然。 激动的苏锦然捏着那张帖子,眼睛发亮,高兴说道:“这是哪来的,这字,这字,绝了啊。” 她激动地甚至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琴棋书画她唯一拿得出手,也是最肖像其父的便是一手柳体,有乃父风范,一双眼睛跟着父亲看遍珍宝墨迹,鉴赏能力出众。 苏锦瑟看着被她如奉至宝捧在手心的纸张,扣了扣下巴,眼睛下意识地往屋顶看去。 屋顶上,晒着太阳的猫发财,瞳孔微微眯起,胡须一翘一翘的,尾巴漫不经心地晃着,满心写着得意二字。 正在用软布摩擦刀具的苏锦雨听着动静漠不关心地斜了一眼,不过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突然脸色大变。 “你怎么会有斐郎君的墨宝。”她冷下脸呵斥道。 “啥?”苏锦瑟一头雾水。 “啊!”苏锦然大惊失色。 “什么!”苏锦彤勃然大怒。 “喵!”猫发财后背毛发弓起。 一时间大堂内众人的视线通通落在这张薄薄的纸上。 斐郎君,斐善和,燕云十六州州牧的嫡长子,乃是边境响当当的人物。十岁从军杀敌,十二岁便单刀入敌营取敌军将领首级,十五岁名震四方,声名赫赫,如今不过二十年纪,一双桃花眼勾得无数郎君娘子倾心,尤其是眼角下的一滴红色泪痣,总是肆意飞扬。 -- 第30页 笑时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战时威风凛凛,锐不可当。如此惊艳绝伦的儿郎如何不是大梁闺中少女期盼的良人。 苏锦光一双眼睛紧盯着苏锦然手中的纸,咬着唇。苏锦彤放下手中的笔,双眉皱起,一脸惊疑。 “七妹妹难道还不死心?”苏锦光敛下眉,犹豫说着。 苏锦彤噌的一声站起来,怒气冲冲,劈手夺过苏锦然手中的纸张。 她书法造诣一般,只看出是颜体,但斐郎君曾在太原十里长亭外的马上坡写了一副从军行的墨宝,同样是颜体书写。 边境风气多开放,颜体豪迈自在,博大恢弘,即使是娘子们也有不少人学习。苏家五位娘子除了苏锦然和苏锦瑟学的是柳体,其余人也都学颜体,其中苏锦雨造诣最好,常得夫子夸奖。 可之前学柳体的苏锦瑟竟然开始学颜体,她心中一时间闪过无数猜测,一把捏住那张纸,又看着被苏锦瑟临摹好后被折叠起来的纸张,怒火中烧,直接拿起来撕了。 苏锦瑟忍不住骂了一声,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闪着愤怒的光芒。为了临摹这帖子,她天未亮就爬起来写了,结果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事情被撕毁了,顿时脸都气红了。 她紧抿着唇,澎湃怒气在眼底闪烁,紧盯着苏锦彤,深邃的眉眼因为怒气而锐利十足,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珠宛若出水的乌金抱剑,在上扬眼尾中露出咄咄逼人之色:“你做什么?” 其实苏锦瑟对苏锦彤的态度就好像是看着十三岁被宠坏的小女孩,所以这位任性的小姑娘事事冒尖,嚣张跋扈,总是针对她的时候,她也可以视而不见,对待她的挑衅也总是视若无睹。 可她不能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把别人辛苦写好的东西撕毁,好比自己好端端吃着饭,有人突然把她碗掀了,甚至还踩了一脚,这不是浑身都写着欠收拾吗。 苏锦然没想到自己无心一句话竟然引起如此大的风波,站在苏锦瑟面前,厉声反驳着:“这不是斐善和的字,你发什么疯,跟锦然道歉。”她语气态度强势,一张圆圆的脸沉下来和三夫人格外相似。 苏锦彤红着眼大声质问着:“哪里不是,谁不知道她之前私会斐郎君,而且她不是跟着你学柳体的嘛,今日又好端端写这颜体,难道还不能说明她贼心不死吗?” 身后的苏锦光怯怯说着:“而且这也不是夫子的字,七妹妹哪来这个帖子。” 坐在座位上观望着这边动静的苏锦雨猛地捏紧手中的帕子。 “若不是你不许她跟着学颜体,不然锦瑟好端端不跟着正经夫子学颜体,跟着我这个半吊子学什么柳体,你身为苏府嫡女整日莫名其妙,礼义廉耻都被狗吃了吗,还有你整日委委屈屈好似一朵白莲花,也不害臊。”苏锦然气急,一把推开苏锦彤把她手中的字帖抢回来。 苏锦彤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屋外的丫鬟们慌成一片,苏锦彤一把挥开琉璃的手,自己站起来,杏眼瞪着屋中诸位,冷笑道:“我莫名其妙,既然都说到这个地步我也就敞开说,你们几位都是受苏府恩泽长大,自小锦衣玉食,当以苏府为己任,虽说少女怀春,可那都是闺阁里的事情,闹到外面丢的可是我苏府的脸。” “你私会斐善和,若不是祖母雷厉风行捂住消息,我们以后出门都捂着脸算了。”苏锦彤愤愤说着,紧接着把视线落在一直沉默的苏锦雨身上,嘴角泛开嘲讽,不屑说道,“装什么清高,你偷偷临摹从军行的拓本,还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吗?” 苏锦雨脸色一白,随即骄傲地抬起下巴,淡淡说道:“斐郎君笔力出众,我练上一练又如何,少血口喷人。” 苏锦彤嗤笑一声移开视线,最后落在自己身后之人身上:“还有你,母亲瞒着不说是为你好,你也少些歪心思。” 苏锦光瞳孔微缩,脸色一僵。 屋顶上的猫发财踱到众人的头顶,脸色严肃,气势吓人。它眼尖,远远看到一行人走了过来,愤愤地走到屋顶背后躲起来。 苏锦瑟鼓起掌来,打破屋内死寂,笑说着:“六娘子好厉害的嘴,几乎话说的众位无话可数,可我只问六娘子一句话。”苏锦瑟冷下脸来,压迫十足地逼问道,“你如何认为这事斐善和的字。” “因为隔着这么远的苏锦雨的一句话,还是苏锦光似而非似的一句话。” 苏锦然立马说道:“我父亲屋中就有斐善和的字画,锦瑟手中字帖的字虽然与字相似,但绝不是他的字,两者字体皆是骨力劲拔,体态俊朗,可斐善和性格狂浪,笔锋颇为潇洒,而这人的中锋浑厚强劲,端方峭劲,虽相似却依旧不是一人。” “不可能!”苏锦雨猛地站起来,拿过她手中的帖子,指着其中某一个字,“这字明明和石碑上的字一模一样。” “你也说了斐善和墨宝天下闻名,有人模范笔锋也不为奇怪。”苏锦瑟反驳着。 猫发财龇了龇牙,气得瞳孔竖起。 “那这帖子哪来的。”苏锦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质问着。 “你若是叫苏锦彤先与我道歉,我便告诉你。”苏锦瑟电光火石间想了个借口。 她总不能说这是一只猫写的吧。 “与我何干,你若是不心虚为何不直接说出。”苏锦彤自然不会给自己厌恶的人道歉,矢口否决。 -- 第31页 “可你做错了为何不与我道歉。”苏锦瑟寸步不让。 “胡闹,全给我跪下。”老太太不知合适站在门口,也不知听了多久,突然呵斥着。 五位娘子没想到祖母门后,脸色大惊连忙跪了下来。 苏锦瑟心中一沉。 老夫人今日本是来跟着莱嬷嬷来检查功课的,没想到还未进门就听到屋内的吵闹声。她一生最好面子,之前在莱嬷嬷面前盛赞自己的几位孙女懂礼听话,可今日却大大打了脸丢了面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老太太坐在上位,看到苏锦然手中的纸,眉心皱起,示意雪柳拿过来。这字一看就不是府中之人写的,她掀开半阖着的眼皮露出阴沉的眼睛,盯着最后面的苏锦瑟。 “锦彤你先说。”她把那张纸甩在地上,冷冷说道。 苏锦彤自幼怵祖母,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紧接着其余其余三位姑娘也都被一个个问了过去,几人也非常老实,如实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苏锦然颇有良心,一直把事情揽过去,生怕祖母重责苏锦瑟。 她是三房唯一的女儿,自幼父母疼爱,无忧无虑,母亲乃是太原首富独女,十里红妆都是说得少了,可以说苏府如今这般体面日子未尝没有她母亲和外祖父的支持,所以祖母对他们三房态度很好,对她也极为宠爱。 “锦彤说得对,苏家女儿自然要以苏家为己任,肮脏的心思要不得,锦雨,等会回去便把字帖扔了,留着污了你的名声,锦光,以后切莫做无畏猜测。”老太太平静吩咐着跪下的三人。 她把视线落在最后的苏锦瑟身上,捏着佛珠,脸皮紧绷,一双阴霾眼睛毫无情感地注视着她。 七娘子,自一出生她便不喜欢。 不喜欢得很。 可偏偏,苏家到了需要一个貌美女儿的时候,所以她必须要在此之前把这个她不喜欢的人牢牢捏在手心。 “你呢,还不如实交代这字是谁的。” 屋顶上的猫发财浑身一僵,毛发竖起,颇为不安。 屋内的苏锦瑟头皮发麻,心不住地往下沉。 苏锦雨、苏锦光都在偷摸摸的打量着她。 苏锦然紧张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只听到茶杯咯噔一声敲着茶几上,那时老太太警告的意思。 “让她自己说,整日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苏锦瑟咬着唇,不知道如何瞒过这件事情。苏老夫人这双利眼一看就是不好哄骗的。 屋顶上的猫发财迎着日光,正打算跳下去,引起骚乱,把这事岔开。 “是……”她张着嘴,只觉得自己头上悬着的这把刀终于要落下了,嘴唇苍白。 “是我给七娘子的,不曾想闹出如此大风波,真是该死。”一直在下首坐着的莱嬷嬷盯着那张纸平静说道。 苏老夫人锐利的目光倏地移到她身上,似不可置信,似打量,随即又立马把迫人的视线掩藏起来,恢复平日里慈祥模样,问道:“嬷嬷怎么好端端给七娘子字帖。” 莱嬷嬷小心捡起这张字帖,把上面的折痕落灰仔细抚平掸净,闻言不紧不慢回着:“我与七娘子有缘,一见如故,甚是喜欢。得知她想学颜体,便送了一位故人的字帖给她练习,未想到出了这种事情。” “傻姑娘,我虽叫你谨慎些,不可声张,可今日这种情况你为何不早说,平白受了委屈。”莱嬷嬷神情难得温和,注视着地下面色惨白的人。 苏锦瑟没想到一向严厉的莱嬷嬷竟然会帮自己把这事圆了过来,心中大惊,可顶着老太天骇人的视线,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下头不说话。 屋顶上的猫发财揣着手趴在屋顶上,胡须一颤一颤地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这个莱嬷嬷,他是认识的,不仅认识,甚至还算得上熟悉,只是两人立场不同,几次交锋都是以沉默尖锐为主。 她应该是认得他的字迹的。 苏老夫人没想到这事的最后结果会是这样,一些话就憋在嘴里说不出来,只好沉默片刻,笑说着:“我看这字颇有风骨,可是你家晚辈所写,如此惊艳之辈,也该带出来让我们见见。” 莱嬷嬷摇了摇头,不欲细说,只是含糊拒绝道:“不敢托大自尊。” 老太太也是人精,见此也知道此人身份不简单,心中有了计较,便对底下跪着的娘子们说道:“虽说是虚惊一场,但姑娘们尚属同宗同祖同根之人,却因为一张字,一点猜测就捕风捉影,高声呵斥,连和睦有爱,孝悌廉耻都抛之脑后,无风之浪也能掀起家中风波,可笑又可气,今日审思堂五位娘子都要走一遭了。” 几位娘子脸色发白,苏锦瑟偷偷抬头看着莱嬷嬷,只看到她的视线依旧凝在那张纸上,心中疑窦渐升。 ——她认识孟识? ——孟识到底是谁? 屋顶上的猫发财正准备离开,突然被一只手捏着后脖颈凭空拎了起来。 “苏府怎么会有猫,倒是干净,像是有人养的。” 说话的人,语带三分笑,漫不经心似微风拂面拨人心弦。 猫发财面无表情地和对面之人对视,一双琥珀色/猫眼微微紧缩,紧盯着面前面如美玉,笑如春风的男子,只见他眼底的细小红痣在日光下闪闪发光,风流肆意,正是屋中姑娘们说了半天的斐善和。 -- 第32页 斐善和也是极为喜欢猫的人,他在对面屋顶等着苏伯然下课,眼尖地看到这边屋顶上团着的橘色小猫,见它颇为生动活泼,一只猫神神叨叨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这才偷偷溜过来,手贱地把猫拎起来。 他与猫对视一眼,笑容突然僵硬,乖乖把猫放回地上,讪讪说道:“看你这双眼,我怎么突然想起一张死人脸,怪可怕的,看你心情不好的样子,还是改日见吧。” 猫发财看着他正打算蹑手蹑脚地离开女学,猫瞳眯起,亮了亮尖爪,突然一跃而起,直冲那人脸面而去,一击得手后,迅速顺着屋檐离开。 第15章 祠堂朦胧 审思堂乃是苏府祠堂,三进三出的院子,正院大堂中间的四座神龛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排位,堂内两排细脚高瘦的长明灯自门口一路延伸,头上吊着十盏硕大莲花灯,亮堂的烛光被偌大的厅堂所分割,只在地面上落下散开的圆晕。 五位娘子一人一个蒲团跪在一起,苏锦瑟跪在正对着门的靠窗位置,那个位置又冷又阴,靠近窗边,秋风能挤着门缝吹进来,没一会她就脸颊发僵,膝盖发疼。 “冷不冷啊,没事的,等会夜深了,母亲就会给我们送被子了,到时候就可以睡觉了。”苏锦然自小就淘气,虽然受宠但是挨过的跪也不少,审思堂来得勤快,心里早有小算盘,见安苏锦瑟闷闷不乐,这才小心翼翼地安慰着。 苏锦瑟低着头嗯了一声,她早上卯时未到就爬起来练字,昨夜亥时已过才草草睡下,今日白天闹了一场,此刻眼睛都眯了起来。 天色刚刚黑下,守祠堂的仆役调暗烛光,关进门窗,大堂内的众人一开始还跪得笔直端庄,此时等门窗关上,瞬间跪得歪歪斜斜。 苏锦彤盘腿坐在蒲团上,苏锦光靠着墙,整个人依靠在墙上,苏锦雨算是里面姿势还算正常的,松懈了紧绷的姿势,只是低着头,清冷的脸上显现疲倦之色。 “别睡,现在睡会受凉的。”早已一屁股坐下的苏锦然见苏锦瑟眯着眼,推了推她,没想到一推就把人推到了,吓得大惊失色,连忙要去扶她。 苏锦瑟迅速地卷着蒲团靠着墙根,眯着眼含含糊糊地说着:“没事,我眯一会。” 苏锦瑟身形娇小,半个身子缩在大蒲团上,昏暗的灯光斜映在她毛茸茸的眉毛上,落下的半截阴影与眼底的阴影相互交织,让她多了一丝疲态,大堂高悬的烛灯落在她脸上,深刻的眉骨,高耸的鼻梁,深邃而艳丽的五官越发明显。 苏锦瑟其实是个勤奋的学生,对学习抱着虔诚的态度,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坚信勤能补拙但依旧要付出极大的时间。 猫发财蹲在角落里看着苏锦瑟的睡脸陷入沉思。他早早就蹲在这里。祠堂向来是罚跪人的好地方,阴冷潮湿,寂静阴森。 他没想到自己揠苗助长的事情,竟然平白给苏锦瑟找了一顿罚,心里也是颇有恼怒,恨自己得意忘形,更恨老夫人徇私偏向,本就是苏锦彤先闹出这一出事,结果却是让众人一起受罚。 一月时间,苏锦瑟竟然被受罚三次。他一想到这里,心底莫名生气一股恼意。 夜色渐沉,连虫鸣鸟叫都歇了下来,只听到一阵吵闹声,紧接着大门被打开,在外徘徊许久的寒风对着正对着门的苏锦瑟一股脑地吹了过去,睡意朦胧的苏锦瑟冷得打了个哆嗦。 猫发财猫眼微眯,脸色阴沉。 “儿啊,我的儿啊。”大夫人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她眼睛通红,分明是哭了一顿,苏锦彤一看到母亲也瞬间红了眼睛,母女两抱头哭着。 大夫人怨了一句老太太心狠,最后瞪了一眼苏锦瑟,骂了一句灾星,这才让嬷嬷把被褥在地上铺上,心疼地抱着她安慰着。 这番还未弄好,外面又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女人面容素雅,一声浅绿色衣裙衬托着她面容娇艳,姿态艳丽,行走间摇曳生姿,好似一朵醉人的莲花。 来人正是凤姨娘。 凤姨娘入了屋内先是把苏锦雨扶了起来,苛责她几句,又言明已把拓本烧了,又见女儿面容憔悴便红着眼说着:“你这性子到底是烈了些,你祖母也是为你好,这帖子若是过了你父亲的手定然是不会错的,我知你一心好学,可也要掌握分寸。” 她说话如黄鹂轻啼,慢里斯条,清脆温柔,如今紧握着苏锦雨的手,一脸痛心。 苏锦雨低下头,哑着嗓子,低声说道:“孩儿知错了。” 大夫人抱紧撒娇的苏锦彤,见此场景冷哼一声。 一旁的凤姨娘脸色纹丝不动,丝毫不理她的挑衅,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痕,厉声说道:“我来已是违规,若是大张旗鼓为你打点,驳的是你祖母的面子,不过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平日被烫了手指我都要难受半天。你今日虽是错了,但打在儿身上痛在娘心里,即使是错事,我也不得不做,但你需跪足两个时辰后,才能歇息。” 凤娘子身边的嬷嬷爆出一条被子,叠好放在苏锦雨身边。 她边上的苏锦光露出羡慕之色,抬眸向外张望了一下。 众人虽然都压低声音,可大堂辽阔,如此多人窸窸窣窣地说着,只觉得烦人吵闹,吵得苏锦瑟睡梦中眉头皱起,她下意识朝着角落疙瘩里爬了过去。 猫发财看着倏地靠近的人,后脖颈毛发下一秒就耸了起来。它站起身,贴着墙角盯着苏锦瑟看了一眼,见她睡得颇深,这才讪讪地放下前爪,哒哒跑到苏锦瑟脑袋边上。 -- 第33页 温热的气息瞬间被沉睡的人捕捉到,苏锦瑟右手一抓就把猫发财抱在怀里,嘴里含糊地说着:“好冷……大小姐……抱……” 少女特有的清香随着距离的靠近而逐渐清晰,微微起伏的/胸/脯/近在迟尺,猫发财僵硬地靠在她怀里,耳朵下的皮肤瞬间红了起来,耳朵不安地抖动了几下,尾巴下意识地盘在自己腿边。 苏锦瑟整张脸埋在它怀里,嘴里也不知含糊地念着什么。 屋内中又一次安静了下来,苏锦彤躺在铺好的床垫上得意洋洋,苏锦雨乖乖跪好,苏锦光抱着胳膊瑟瑟发抖,苏锦然一向心大,扑在蒲团上,撅着屁股睡得香甜。 大殿内很快又一次陷入安静之色,苏锦瑟微微呼吸的声音好似扩大一样落在猫发财的耳朵里,猫的瞳孔不由缩了缩。 安静祥和却也弱小可怜。 猫发财琥珀色的眼珠安静地注视面前的人。 生母早逝,父亲荒唐,他从未与人这般近,连呼吸,连体香,连心跳都在他的触手可及的空气中,无孔不入地包围着他,让他沉寂的心在这一刻猛地跳了起来。 他缓缓团起身子靠近苏锦瑟,贴近那一刻与他同步频率的心跳。 就在此时,门再一次打开。 猫发财眯着眼,只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拿着一个毯子溜了进来,那人身形娇小,小心绕过正中间的苏锦彤和苏锦雨,靠近苏锦光。 苏锦光面露喜色,可一触及她手上的毯子脸就阴了下来。 “我……我冷。”她懦弱又不甘地说着,视线不由落到睡得香甜的苏锦彤身上,还有苏锦雨身边的那床崭新的棉被上。 太原的深秋已经是能结霜的,即使是一条带毛的毯子也是抵御不了寒冷的。 “团团乖。”良姨娘早已不复美貌,苏府严苛的规矩把曾经也美貌的侍女磋磨成如今的老态。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在想什么,可苏锦彤是谁,苏锦雨是谁,那时她们可以比的,而她不过是不受宠的庶女,她生母更是不受宠的姨娘。 给姑娘们送棉被不仅需要棉被,也需要丫鬟在天未亮时就把被子抱走,就算老太太对这些事情睁一眼闭一眼,可也不能太过分。 良姨娘自己日子过得就拮据,棉被是需要新棉的,差人把棉被抱回去也需要给丫鬟钱银的,她哪来这么多银子,若是毯子,她明日自己早起就能带回去。 苏锦光抱着被子沉默着,没一会就笑说着:“没事的,熬一熬就过去了,母亲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良姨娘疼惜地摸了摸苏锦光冰冷的脸颊,心酸地笑着,最后贴着墙角,如来时一般悄咪咪地走了。 苏锦光抱着毯子披在自己身上,报膝靠在墙上,盯着地上一处幽幽的圆晕,只觉得浑身疲惫。 猫发财见众人都有衣物,只除了苏锦然和苏锦瑟,想着苏锦然会有三夫人来送,到时候只剩下孤苦无依的苏锦瑟连被子都没有,真是可怜。他甩着尾巴想了想,最后把角落里一个蒲团咬了出来塞进苏锦瑟怀里,自己推开窗户小缝溜了出去。 它站在房顶上观望了一会,目标明确地想着外院客人住的地方飞奔而去,浅色月光下的小猫被温润的月色覆盖住皮毛,迎风而动的橘色长毛在空中留在道道痕迹。 就在猫发财走了没多久,只看到三夫人带着如嬷嬷悄悄走了进来,她先是捏着苏锦然的耳垂,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叫醒,伸手嬷嬷连忙展开被子,给她盖严实了,心疼地喊了句:“真是祖宗啊。” 苏锦然睡得迷迷瞪瞪,抱着被子翻了个,继续趴在蒲团上睡着。 三夫人站起来张望一下,最后看到神龛角落里露出的半截小腿,急忙上前掀开安神幡,看到里面睡得眉头紧皱的苏锦瑟。 苏锦瑟浑身蜷缩着,眉宇因为皱着,越发显得深邃,她抱着一个破旧的蒲团,睡得脸色发红。她心惊,练满蹲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没有起热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接过嬷嬷手中的被子,亲自为她盖上。 三夫人看着她良久,目光深沉,最后在嬷嬷的催促下离开。 苏锦光看着三夫人离去,大堂内的众人除了她一人,其余人都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她嫉妒地看着苏锦瑟身上的被子,那被子绣着春江夜月,纹路紧密,一看便是绣娘用心绣的。 她紧抿着唇,下意识地伸了手,可还未碰到那床棉被,冲天而来一记猫爪把她的手抓伤,她心惊却不敢大喊,瞪着那只四爪抓地毛发尽竖,龇牙咧嘴的橘猫。 苏府突然来了一只猫,这是下人嘴边流传的话。小猫来无影去无踪,神秘得很。苏家因为老夫人不喜欢猫,从不在明面上养猫,可私底下总有几个侍女救济入冬后流浪的猫,大家心照不宣,只要不捅到老太太眼前,便都是没有的事。 养猫,稀奇,却也不奇怪。 只是没想到这猫是苏锦瑟养的。 苏锦光是非常喜欢猫,可祖母不喜欢,她母亲怕惹了嫌也是极力阻止,她每看到侍女抱着猫心里总是羡慕的,她规规矩矩地长大,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要看着别人的脸色才能展现,心底一直压抑着一团火。 可没曾想苏锦瑟这般惹了祖母厌弃的人,竟然养了一只猫,这猫还如此护主。 她心中升起怨恨之情,恨得牙齿咯咯直响。 -- 第34页 猫发财见她神色,后背弓起,獠牙尽显。 苏锦光本就心虚,突然被一只猫如此盯着,恐吓着,只觉得心底一颤,那猫的眼睛冰冷毫无感觉,比人的目光还要骇人,好似她再有动静,便会直接伸出爪子要了她的命。 她小声啐了一句:“小/畜/生。”之后找了个角落,抱着毯子躲在平安幡的后面也睡了下去。 猫发财见她走到了另外一边,这才收了爪子踱到苏锦瑟边上,他颇为不高兴,跳上最靠近苏锦瑟的窗台,那位置正对着神龛,只要动静不大就不会被人发现,他借着幡布的遮掩,拖着一条披风走了进来。 那披风浑身雪白,乃是白狐皮毛所制,领口的那一圈毛更是洁白无瑕,面上的绣着百花开满园的绣面,金丝勾边,银丝糅在绣面里,极尽奢华。 猫发财本着既然借都借了,那就不能浪费的原则,见苏锦瑟睡得香甜,却是半个身子落在蒲团外,便站在角落中变成人形。 那角落不大,并排躺不下了两个大人,孟识成了人只能蜷缩着,勉强站在角落里,随意地把披风摊在地上,然后把睡得深沉的苏锦瑟抱在披风上,最后笨拙地用棉被把她包起来。 他看着被裹成一团的苏锦瑟还颇为满意,恢复猫形,团成一团,趴在披风上,枕着苏锦瑟的脸颊睡下。 祠堂终于完全安静下来,夜色朦胧深沉,苏锦瑟怀中一道血光闪过,转眼即逝,警觉如猫发财也毫无发现。 天还未亮,苏锦瑟就被热醒了,好像有一个火炉源源不断散发着热量,一股巨大的桎梏把她牢牢禁锢着,让她完全不能动弹。 她被闷着,完全不能呼吸。 所以,她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一件衣服,窥其眼前一角,只觉得华丽金贵,她手掌抵住的是坚硬的胸膛,肌肉清晰富有弹性。 平的,没有胸。 她忍不住手贱摸了一下。 “别动。”脑袋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声音,沙哑低沉,贴着她耳朵边,轻若羽毛,说话的气音都贴着她的耳廓,冲着她脑门澎湃而去,瞬间软了她防备的姿势。 苏锦瑟心跳不由加快,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昨夜不知为何玉佩失了控,我现在变不回来了。”大堂里有人,孟识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耳边讲的,呢喃细语,好似情人低语。 红意从脸颊不可控地蔓延到耳朵。 那角落若是要躺下两个人只能手搭着手,腿挤着腿,稍有动静都能触碰到对方。 “现在还不能变吗?”苏锦瑟娇小,整个人埋在他怀里,含糊地说着。 孟识沉默一会,摇了摇头。 “等会就来人了!”苏锦瑟也不知是热得还是急得,甚至可能是羞的,鼻尖冒出汗来,把声音都含在嘴里。 “藏起来。”孟识也没想到自己会变不回来,可自己的尸/体还躺在那里,现在这个又是什么情况,一时间,他也极为迷茫。 他发现异常比苏锦瑟还早,毕竟如果有人直往你怀里钻很难保持清醒。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无意识变成人形且变不回来,而苏锦瑟胸前的玉佩彻底只剩下中心一点红血丝,那血丝比以往来的都要鲜艳,好似一滴血滴落在玉佩中间。 “别怕!”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苏锦瑟的肩膀,算是安慰。神龛巨大,角落阴影处巨多,若是来人,躲一下即可,只是不知道之后如何是好。 他拍了下苏锦瑟的肩膀,又向后紧贴着神龛,为两人之间的距离露出一点位置。他们如今即使想要避嫌,可眼下情形却是赶鸭子上架谁也不敢动弹。 苏锦瑟正要说话,一阵冷风便顺着细缝灌了进来,她哆嗦一下,猛地被身下的披风吸引,那披风一看就非凡品,眨眨眼,小声说道:“好漂亮的披风啊。” 可以买好多钱啊。 孟识不屑地撇了撇嘴,价值千金的披风可不是漂亮的。他突然看着眼前恋恋不舍摸着披风的姑娘,眉头微微蹙起,狭长邪气的眼睛随着皱眉而敛下眼尾,显得极为不高兴。 “这是斐善和的。”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眼角看着沉迷摸披风毛的苏锦瑟。 苏锦瑟一心扑在珍贵的披风上,喃喃自语:“真好啊。” 孟识脸色一沉。 他突然想起眼前的姑娘是喜欢斐善和这个花花公子的。 突然门口有人走动声。 苏锦瑟脸上痴迷之色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瞬间没了血色。 孟识动作麻利地把苏锦瑟用被子裹起来,单手直接抱在怀里,紧接着脚尖一点把披风扬了起来,用手一把抓住。 “我先走了。”他从小窗那边像一只猫一样无声地跃了出去,速度之快,眨眼就消失不见,让人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进来的是三夫人身边的奶嬷嬷如兰嬷嬷,嬷嬷看着苏锦瑟裹着被子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神龛,懵懂瘦弱,站在高高的台阶前,像缥缈的烛火,即使风再大也依旧坚强地亮着。 “七娘子,夫人叫我来收被子。”嬷嬷上前低声说着。 苏锦瑟连忙回神把被子还给如嬷嬷,低声道谢。 “都是我家姑娘惹事,七娘子不必多谢。”如嬷嬷扶起她笑说着,她眼角看向睡得脸色红扑扑的苏锦然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祖宗,醒醒。”她捏着苏锦然的鼻子才把她弄醒,苏锦然抱着被子愣愣地坐了一会,一跃而且,脱下被子赶紧跪下,自欺欺人,假装无事。 -- 第35页 如嬷嬷忍着笑,带着两床被子悄无声息地出去了,没多久,良姨娘也偷摸摸地走了进来,没想到苏锦瑟醒了,连忙捋了捋鬓角碎发,抿着唇小声说道:“七娘子起得好早。” 苏锦瑟点了点头,拿着蒲团,坐在苏锦然边上。 紧接着大夫人和良娘子踩着喜鹊上枝头鸣叫的时间派人收了被子。 五位娘子又如一开始的样子排排跪好。 苏锦瑟跪了一会,开始自顾自地坐在蒲团上,脑海中不由想起绝色五官下那双邪气横生的眼睛,以及跃出窗台时那截精瘦的腰肢…… 她,大概是嫌命长了。 苏锦瑟叹了一口气,孟识一看就不是简单的人,而且他应该杀/过/人,那种宛若实质的杀气不是强撑的。 绝非良配。 祠堂外,一张巨大的披风落在地上,中间一团鼓鼓的东西开始往外移,紧接着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是重新变成猫形的孟识。 猫发财抬起头来看着在眼中变成巨物的祠堂,狠狠地拍了拍地面,最后叼着那个披风直接扔到附近的水潭中,颇为忧郁地趴在石头上。 ——不对,他好像可以离开苏锦瑟三尺远了! 第16章 嬷嬷之事 斐善和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能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今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他坐在苏伯然书斋的屋顶上眺望远方,遥遥望见一坨白色的东西飘在湖面上,心中好奇便下去看了眼,没曾想那水中飘得竟然是自己最爱的一件白狐披风。 晴天霹雳! 一大早就被人拉起来的苏伯然捧着这一季新出的诗集看得津津有味,斐善和则是一杯茶僵持了许久,忧郁地一口都喝不下去。 “到底是谁?我这辈子为什么要遇上第二个煞星。”斐善和气得心肝疼,他实在想不出会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的披风扔在水里。 这狐裘披风价值千金,乃是集了上千只雪狐的腋下才做成的,大梁不过是三件,两件在宫内,另外一件现在正挂在他院子的晾衣绳上。 “第一个煞星是谁?”斐家乃开国良将世家,驻守燕云十六州数十年,曾几次在危难中力挽狂澜,牢据北方连绵战线,不曾让辽军铁骑入侵大梁一步,所以在燕云十六州亘连太原一带,斐家声望之高,众世家难以企及,连历任官家都以安抚为主,不肯坠了贤名。 斐善和年少成年,战功赫赫,八年前,十二岁的少年将军入汴京授封,后暂居汴京一年,期间更是大出风头,成了大梁无人不知的小郎君。 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也会露出牙疼的表情,苏伯然敏锐地察觉出裴如端的异样,难得出声问道。 斐善和笑了笑,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他脸上有着明显的几道抓痕,如今涂了药收了狰狞的痕迹,倒也不在和昨日一般恐怖,这也是他这几日闭门不出,窝在苏伯然屋顶的原因。 如端郎君那最是注重仪表的人了。 他闻言抖了抖,讪讪说道:“不提他,不提他,怪可怕的。” 苏伯然倒也没继续问下去,只是在捧起书后淡淡说道:“你的披风,我倒是有点线索。” “什么线索?”斐善和不疑有他,果然接了下去。 “告诉你当然可以,可你也得与我交换不是吗?”苏伯然笑得温尔尔雅,极为温和。 斐善和犹豫不决,挣扎良久,一边是说不得的灾星,一边是心头宝披风,可想想灾星还没来,披风却是惨遭蹂/躏,他思索出答案,这才捂着嘴偷偷指了指东边。 “太子殿下。”苏伯然面色平静地说着。 “别提他,我有点心跳加速。”他瘫在椅子上,心如死灰的模样。 东宫太子,盛宣知,中宫所出嫡长子,长相酷似夏皇后,年少有为,才智双绝,性格果敢,一出生就被顾命大臣请旨立为太子,十三岁入朝听政。南到江南水患,西到大理通商,北到大辽之战,大梁各处皆有他的身影。他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太子,尤其是当今圣上并不贤明的时候。 苏伯然跳过这个话题,转而抿着唇笑了笑:“我看披风上有几根橘色的猫毛,想必是哪只贪玩的猫咬了出去,又随口丢在湖中。” 斐善和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只整日窝在女学屋顶上,异常凶横的小猫。他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伤疤,只觉得脸颊生疼。 若是其他猫,他必然要是给它点颜色看看的,可碰上这只猫,他没由来的想到那双琥珀色眼睛,从而联想起至今昏迷不醒的煞神身上去。 他与太子关系不似常人所认为的这般差。太子生母夏皇后乃是武安侯之女,夏家祖辈都是威武将军,镇守边境,战功赫赫,奈何被官家猜忌,祖父辈入了汴京被封武安侯,自此后辈皆被束缚在汴京。 斐家与夏家祖上有过联姻,两家祖父更是莫逆之交,只可惜此生一人身在燕州,一人地处汴京,至死都无法再见一面,乃至当年夏家落难,斐家无能无力,只能派斐善和南下借着授封的时机留在汴京。 两人性格各异,大相庭径,一个不近女色端方自持,一个风流成性张扬肆意,两人在场面上甚少交流,导致大家都以为他们互相看不顺眼。 斐善和想起太子来太原的目的,也想起自己如今蜗居苏府的原因,一时百感交集,竟然舍不得下手去揍一只弱小可怜的小猫。 -- 第36页 一边是酷似故人的猫,一边是心爱的披风,斐大郎君只觉得心气不顺。 “我去青屏巷了。”他眼不见为净,直接出门寻欢去了。 等斐善和出去,苏伯然收了卷子,点着手边棋盘上的残局,沉默着。棋面上的黑白二棋在胶着,白棋庞大却是尾大不掉,黑棋弱小却是异军突起。 苏锦瑟被翠华背回院子,小侍女眼眶通红,一晚上没睡生生熬出了红血丝。她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像被点了尾巴的小炮弹,走得气势汹汹。 她一回到院子就开始忙着烧水,苏锦瑟环顾一圈没看到猫发财,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抬头看向院中大树,果见一条毛茸茸的橘色小尾巴在树荫丛中一闪而过。 “你这么怎么喜欢躲在树上,下来。”苏锦瑟席地而坐,拖着嗓子懒洋洋地说着。 隐藏在树叶群中的猫发财不为所动,晃了晃尾巴,晒着太阳舒服地眯上眼。 “古有陈世美,现有猫发财,真是人间怪谈,长见识了。”苏锦瑟捡起两片叶子盖在眼上,靠在门框上,嗓中带笑,颇为戏谑。 猫发财身形一僵,它透出缝隙向下看去,只看到少女放肆地坐在地上,整张脸沐浴在日光下,柔和小巧的下颚,微微上扬的唇角,即使是遮住眼睛也能感受到她的豁达。 她随意,自在,无拘无束,哪怕是这个破旧简陋的屋子也不能消磨其内心不屈的火苗。 他是羡慕的,羡慕这样性格的人,哪怕前方艰难险阻依旧大笑走去。 不知不觉它从树下走了下来,轻巧地站在苏锦瑟身边。苏锦瑟一把把它搂在自己身边,笑说着:“抓到你了吧。” 被猛地撞到她腰间的猫发财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趴在她身边。 “那个玉佩你看到了吧。”苏锦瑟摸着猫发财被太阳照得蓬松温暖的毛发,舒舒服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猫发财尾巴甩了甩,点了点苏锦瑟的手腕。 苏锦瑟也不知突然哪起了兴头,摘下盖着眼的树叶,兴奋说道:“反正你现在不说话,认同我的左爪放我左手上,不认同的右爪放我右手上。” 她还伸出捏了捏猫发财的揣在一起的爪子,左手捏了捏左爪,右手捏了捏右手,如此示意一番。 猫发财愤愤地抽回手,转个身,直接猫屁/股对着她。 苏锦瑟看着眼前毛茸茸的猫屁/股像个小山丘一眼蹲在这里,突然想起早上那个温热富有弹性的胸/膛,手指捏着个树叶不由自主地用树叶撩了下毛光皮滑的猫发财。 猫发财好似被触电一样,突然对着她喵喵叫了许久,没一会儿又猛地闭上嘴,瞪着她。 要知道,猫发财是从来都不叫的,被气急了,只会咧嘴露齿呼噜,今日突然对着苏锦瑟狂喵一会,后又急冲冲地跑了出去,连最爱的合欢树都不待了。 苏锦瑟愣了一会,看着猫发财跟吃了火/药一样冲了出去,突然摸了摸鼻子,想着自己刚才确实做得不厚道,毕竟猫发财不是真的猫,里面不知为何塞着一个人。 她刚才的行为无疑是耍流氓。 可,猫发财实在是长得太可爱了,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短而小巧的下颚,蓬松的毛发,琥珀色眼睛晶亮富有生气,他总是姿态傲慢,俯视众生,带着猫特有的傲娇与慵懒。 这是一只任谁看了都会心动的猫。 苏锦瑟时常会忘记这里面住着一个人,忍不住像逗猫一样逗它,惹得他炸毛,看着他瞪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又愤怒,可爱到能让人把它撸秃。 “姑娘怎么坐外面去了。”翠华烧水回来就看到苏锦瑟坐在地上,着急上前扶起她。 “没什么,晒晒太阳,屋内有点冷。”这个院子背阴,入了冬只会越发得冷。 翠华眼睛一红,闷着鼻子说着:“随波院的丫鬟如今都被发卖了,老太太和大夫人也不知道重新找些丫鬟来。” 苏家每位姑娘都有四位一等丫鬟,八位二等丫鬟,余下至少十位粗使小丫鬟。六娘子与三娘子的院子就有足足五十位丫鬟嬷嬷,就算是二娘子院中也都有二十人,可如今自己姑娘院中竟然只有自己一人,她忍不住替姑娘委屈。 “哭什么,她们愿意来,我还不愿意呢,而且我这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就这么大的院子能挤下几个人。”苏锦瑟捏了捏翠华的脸,笑眯眯地说着。 她笑起来,眼尾上扬,眉宇间露出天真之气,眼睛盛着日光,好像碎星落在人间,连破旧的小院都徒然亮丽一起来。 翠华看着她,记忆中和当年递给自己一个馒头的少女蓦然重合在一起,那少女抱着三岁的姑娘,笑脸盈盈地站在她面前,那双眼睛落满光泽,瞬间点亮了她灰暗的世界。 原来姑娘长得和姨娘这么像。 “哎哎,别哭啊,谁给你委屈了。” 苏锦瑟看着翠华突然泪流满面,哭得喘不上气来,手忙脚乱地哄着。 翠华只是哭着摇头不说话,她六岁跟在姨娘身边,七姑娘七岁时,云姨娘骤然去世,她被波及成了外院的粗使丫鬟,至此只能远远看着自己姑娘在别人手下过日子。 “别哭了。”苏锦瑟抱住她,拍着她肩膀安慰着。 “哭什么。”一声呵斥声自厨房间传来。 苏锦瑟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嬷嬷站在门口。 -- 第37页 她电光火石间想起翠华无意间说过的王嬷嬷,她迟疑片刻,小声喊了句:“王嬷嬷。” 她声音一出,只看到王嬷嬷身形晃了晃,眼眶红了起来,她踟躇着,不知是否要上前,神情欣慰。 “好姑娘,真是我家娘子的好姑娘啊。”她喃喃自语,像是看着苏锦瑟又像是看着其他人。 翠华奔溃地大喊道:“姑娘你就原谅王嬷嬷吧,王嬷嬷不叫你去救姜姨娘也是为你好啊。” “胡说八道什么。”王嬷嬷厉声呵斥着,“还不过来端水。” 那嬷嬷发起火来,瞪着眼,很快就镇住了翠华,翠华委屈又不甘地闭上嘴,小心翼翼地看着苏锦瑟。 “好久不见嬷嬷了,不着急水了,都进来说话吧。”苏锦瑟看着嬷嬷笑说着。 她浑然一变的态度,翠华大喜,连忙起来拉着王嬷嬷入内。 “去扶姑娘。”嬷嬷推开翠华的手呵斥道。 翠华又慌忙去扶苏锦瑟的手,苏锦瑟摇着头自己入了屋内。她昨夜其实睡得挺好的,后半夜完全把变成人形的孟识当床垫了。 她心思一恍惚,不由又回想起手指触摸的感觉。 “姑娘。”翠华见她怔怔的,小声地喊了一句。 苏锦瑟回神,看到像是两根柱子一样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王嬷嬷身形僵硬,翠华一脸欣喜。她敛了敛神思,笑说着:“都坐下吧,仰得我脖子疼。” “翠华你说吧,你把没说完都说出来。” 她与翠华相处过一个多月,对她还算了解,性格单纯,一向是有话憋不住,她说的未必是真相,但可信度却是可以的,这个王嬷嬷一看就是被磨砺过的人,说出来的话苏锦瑟也不好判断真假。 翠华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话都说了出来:“姑娘是因为两年前嬷嬷阻止你找人去就姜姨娘,认为她冷血无情,才把嬷嬷赶出去,可这事嬷嬷也是委屈,不让你去找人救助的是姜姨娘的意思,只是她没了力气,这才让嬷嬷阻止你,而且当时府中有贵客,老太太一向……注重男女之防,姑娘若是出门必定会遇见外人,到时候大夫人便会借机惩罚姑娘了。” “可我当时不是还出去了吗?”苏锦瑟只知道姜姨娘去世后,她曾出门找大夫,碰巧遇上斐善和,虽然最后等她带回大夫,姜姨娘早已撒手人寰。这也是为什么苏锦瑟会去私会外男的原因,是去多谢当年斐郎君随手之恩。 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对苏锦瑟而言却是雪中送炭。 “姑娘偷偷溜了出去,没想到会碰上迷路的斐郎君,这才找到大夫。”不论哪个苏锦瑟其实都不是怯懦之人,她们沉默不敢争锋不过是这世间对她们实在太过苛刻残忍,让她们深知只要露出锋芒,必定会受伤。 苏锦瑟垂下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那嬷嬷为何不说?”她问的是姜姨娘不让她去找大夫的事情。 “当时姑娘气得直发抖,认为是嬷嬷延误了时机,直接把嬷嬷赶走了。”翠华大哭。 “确实是老奴延误了时间,若不是老奴拖着姑娘,姑娘便能早点带回大夫。”王嬷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可姑娘若是早点出去了,也遇不到斐郎君啊,还会惊扰到贵客,老太太岂会放过姑娘。”翠华也紧跟着跪下。 “起来吧,别说了,让我想想。”苏锦瑟只觉得脑袋疼,挥了挥手,把两人打发出去,复又说道,“不知嬷嬷现在在何处当值。” “浆洗院里。”王嬷嬷轻声回着。 苏锦瑟一怔,这个王嬷嬷到底是姨娘房中出来的嬷嬷,怎么会沦落到给人洗衣服吗,最不济也应该打发出去才是。 她抿了抿唇。 “知道了,嬷嬷便先留着吧。”她抬起头来,看到窗台上的猫发财,猫发财不知何时出现在哪里,感应到苏锦瑟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翠华脸色一喜,连忙拉着王嬷嬷退了出去。 房门被关上后猫发财跳下窗台踱到床边,轻轻一跃便跳到她腿边。 “你觉得是真的吗?”苏锦瑟半张脸埋在棉被中,闷闷说着。 猫发财沉默着,突然伸出左爪搭在苏锦瑟的左手上。 苏锦瑟低声笑着,肩膀都抖了几下,趁着猫发财还来不及炸毛,一把抓住他的爪子,眯着眼笑说着:“那我就听你的。” 她露出的一只眼睛盯着手边的猫,抿唇笑着,嘴角晕开一个浅浅的漩,黝黑的眼珠倒映着猫发财毛茸茸的身体,瞳孔中充满了他的模样,连毛发都清晰可见,深邃的眼睛好似把他放在心上一般。 它的耳朵不由自主抖了一下,默默移开视线。 远在百里外的客栈里,一直昏睡不醒的盛宣知突然动了动手指,不过是微不可闻的动静,瞬间吸引了欧阳太监的目光。 欧阳太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紧接着大喊道:“快,快,请御医来。” 一直抱剑站在门口的夏及晨抬起头来,小心又带着盼望地说着:“太子有动静了。” 欧阳太监恢复了刚才的失态,一双下三角触之令人心寒。 “动了一下手指,还有我叫你找的道士有结果了吗?” 这事还要从昨夜说起。 夏皇后曾给自己独子一枚玉佩说是他还未出生时,有个游方道士送给夏府的,指明要给未出世的皇子,果然当夜皇后变生了盛宣知,这枚玉佩也就被送往皇宫。 -- 第38页 这玉佩似雪皎洁,没有任何雕刻花纹,但妙的是冬暖夏凉,颇为神奇,皇后便一直让太子带着。 没曾想昨夜这玉佩突然闪过一道红光,他心中震惊,拿出玉佩再看时,只看到原本洁白无瑕的玉佩突然布满血丝,血丝在烛光下流动,鲜艳灵活,好似鲜血一般。 夏家查过送这玉佩的游方道士乃是太原人,送了玉佩便回了太原,欧阳便让夏及晨派人去私下寻找。 “正在加紧搜查,听说太原城西有做道观格外灵验,若是找不到那位道士需不需要去那边请人来。” “务必要找到,太子重伤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欧阳阴冷地说着。 第17章 发财异样 昨夜五位娘子被罚跪一晚上,老太太便免了她们一天的课,苏锦瑟昨夜睡得香甜,根本不需要补觉,于是一天的好时光悠然拉开帷幕,最重要的是好事成双,七娘子这个月的月钱终于发到她手上。 大夫人还不算太过分,月钱还是按时发的,只是银子成色不好,一看就不是足银。可一直苦于手头没银子的苏锦瑟摸着刚到手的五两银子,嘴角笑就没有停下来过,眼睛眯成月牙形,兴奋地数了好几遍,最后紧张兮兮地藏在枕头底下。 猫发财颇看不上她的财迷样,眯着眼,晃了晃尾巴,继续无精打采地趴着。 苏锦瑟放好银子,扭头见猫发财连尾巴都不晃了,戳了戳他耳朵小声问道:“你今天怎么了。” 猫发财平日里虽然也是闷声不说话,可时不时还会晃晃尾巴抖抖耳朵,可不像今天一样,宛若一个毛茸茸的玩具趴着,一动不动。 猫发财感受着放在耳朵上的温度,抖了抖耳朵,眯着眼继续趴着。 “你说我要不要求三夫人,我这边确实需要一个人呢。”苏锦瑟捏着它的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若是她直接求老太太或者大夫人,只怕未必会如她的意,而且王嬷嬷会入了她们的视线,只怕不太安全,可若是通过三夫人,只怕会给她添些麻烦,毕竟是大房这边的事情。 可她身边确实缺一个经验老道的嬷嬷,翠华虽然忠心,可毕竟只比她大三岁,且早早做了外院的粗使丫鬟,许多事情她完全不会处理。 猫发财看到床头放着一本棋谱,这是苏锦瑟的课本,乃是最基础的围棋课本,这本书被孟识补充了许多注解,一本书写得密密麻麻。他随意搓开几页,爪子落在某处拍了拍。 苏锦瑟顺着视线望去,正好看到毛茸茸的爪子落在‘腾挪’二字身上。 孟识给她开小灶已经开到这一个下棋技巧了,远比女夫子的进度要快很多。 腾挪是指对弈双方在局部战斗中处于敌强我弱,弱势一方采用轻巧而有弹性的下法,用来处理孤子,摆脱困境。 重点在于处理孤子,孤子便是如今的王嬷嬷。 苏锦瑟沉默片刻。孟识教过,腾挪的手法必须要一击必中不能拖延,若是被敌方发现从而回转只会使自己陷入更深的险境。 求助三夫人固然可靠,可时间长且结果不可控,而且三夫人不好插手给大房庶女选嬷嬷的事情,平白让她受累坏了情分。 “那就是让我自己来,不破不立,也许我可以直接些。”苏锦瑟喃喃自语。 猫发财拿出左爪拍了拍她的手,满意点点头,它似乎不舒服极了,很快又趴在原处闭上眼不动弹。 苏锦瑟是聪明的,而且一块璞玉雕琢是需要时间的,只要过了那段时间,必定会散发出耀眼的光泽。 “一个姑娘为什么需要一个嬷嬷。嬷嬷是比丫鬟还要来的体面的。因为姑娘的饮食起居,都由其经管,而且姑娘们自小生活在内院,多不更事,丫鬟年少,嬷嬷沉稳,让嬷嬷照料生活更有利于以后出嫁管家。” 这些话都是苏锦瑟凭着这一个多月的见识才摸到一点嬷嬷存在的意义,几位姑娘身边的嬷嬷都是几代家生子,苏家一步步培养起来才放到姑娘身边。对于管家内务,调/教丫鬟,整治小院都有些手段,这些都是苏家姑娘出嫁做大娘子时需要的技能。 “嬷嬷对姑娘来说是必不可缺的,可我没有嬷嬷,至今也不见老太太和大夫人有反应,她们也许是觉得不需要,或者是在等我主动,也有可能是故意的。” “而且我觉得老太太对我……”她顿了顿,抿着唇,敏锐地说着,“也许没让我嫁给正常人做大娘子的打算。” 苏锦瑟是一个敏感的人,她自小就能感知到别人对她的情绪。 老太太是算计打量的,大夫人是憎恶嫌弃的,三夫人是善意弥补的,几位姑娘情绪更为鲜明,苏锦光攀比炫耀,苏锦雨不屑冷漠,苏锦彤厌恶高傲,苏锦然喜欢亲近。 她在苏府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也许是因为生母出身卑贱,或是因为自身性格软弱,又或者是两者皆有,可偏偏她随她母亲生了一张美艳的脸。 这张脸在唯利是图的苏府只怕会被利用殆尽。 “可我不想给人做妾。”苏锦瑟抱着被子闷闷说着。她的生母云姨娘,养她的姜姨娘,以及在苏府边缘化的良姨娘,她们好似台阶上的青苔,只要主人家看了不喜欢随手就能铲去,根本无人会去考虑她们的想法。 她们譬如空气,诸位皆能视若无睹。 她到底是现代人,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婚姻状况,虽然她做了许多心理建设,可若是事到临头依旧会胆怯,会彷徨。 -- 第39页 那双漆黑狭长的睫毛半阖住她的眼睛,下垂的眼尾,沮丧的眉眼,初冬浅薄的日光艰难地透过窗棂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落在一层阴影。 今日休息她的脸上变没有涂发黄的□□,素着一张脸,穿了件自己喜欢的棉料衣服,随意披散着头发,赤足盘腿半坐在被窝中。 这是她喜欢的状态。 猫发财越发觉得难受,也不知是心里那团不知名的灼热在加重,还是因为苏锦瑟的那句话,他烦躁地露出爪子,龇了龇牙,尾巴不由自主地缠上苏锦瑟的手腕。 “不破不立,不如明日去请安的时候直接提出来,老太太最好面子,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她未必会拒绝,只要不拒绝,我自己带回王嬷嬷也无人可说,大概也就是被骂几句,算不得太难过的是。” 猫发财不安地转了转耳朵。 “总的来说,还是太缺钱了,养不起丫鬟嬷嬷,昨日的披风看上去就很值钱,哎,也不知道你扔哪里去了。”她摸着猫发财的小尾巴,叹了一口气。 猫发财的爪子猛地露出,勾坏了被子,又面无表情地假装无事甩了甩爪子,站起身来,避开苏锦瑟的手,向外冲了出去。 苏锦瑟喊了一声想要追出去,送王嬷嬷回来的翠华一把拉住她,着急说道:“姑娘怎么赤足,这天已经入了冬,小心邪风入体。”她一边说一边拉着苏锦瑟入屋。 “发财怎么好端端跑了。”苏锦瑟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不解问着。 翠华冷哼一声:“猫是养不熟的,昨夜一夜不在家,一点也不担心姑娘,今日又好端端跑出去让姑娘担心,扔了算了。”她颇为不忿。 苏锦瑟尴尬笑了笑,摸了摸鼻子不好继续说下。 “说起来,隔壁厨房李姐也养了一只小母猫,前几日发/情了,大冬天怎么也发/春。”翠华怪异地说了句。 苏锦瑟闻言,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怪异情绪。 再说,猫发财跑出小院,溜达了一会无事可干,继续趴在湖边的一块背风的石头后面晒着太阳,初冬的太阳照下来暖洋洋的。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猫发财的耳朵动了动,颇为不屑地转了个脑袋继续趴着。 “冬日苦寒,没了你如何安然出门……是你!”猫发财的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愤怒的声音。 它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算是打了个招呼。 “好你一只贼猫,偷了我披风,还把它扔水里,我看你是欠收拾了。”斐善和撸起袖子打算给猫发财一个教训看看。 奈何他的手还没碰到猫发财,就被心情郁闷的猫发财一爪子拍开,猫发财换了个位置继续趴着,不理会发神经的人, 斐善和的性子他是最清楚不过了,吊儿郎当,和苏锦瑟一样欠揍。 猫发财身形一僵,一直憋着的火气,突然想开了一道口子,越发不高兴。 苏锦瑟喜欢斐善和,刚才还侧面打听他的披风下落。 “看你能跑哪里去。”斐善和狰狞地要去抓他。 没曾想,猫发财凌空跃起,对着他的脸又是打算来一爪子,斐善和急急后退,一个不留声被猫直接逼到岸边,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斐家大郎君此生最恨狼狈,看着站在石头上高傲看着他的猫发财,也是来了火气,非要上前教训这只猫不可。 一人一猫在岸边打得激烈。猫发财猫小体轻,在石头上来回躲着,岸边的石头湿滑,斐善和抓起猫来也颇为艰难。 “斐郎君。” “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女声在岸边骤然响起。不知何时,苏锦光和苏锦雨左右两边同时出现在湖边。 苏锦光粉面含春,眼带柔光,娇娇地喊了一声。苏锦雨眉心皱起,冷冷质问着苏锦雨。斐善和一身落魄,颇为狼狈,一时间也是极为尴尬。 猫发财站在远处,居高临下地看着气氛诡异的三人,琥珀色/猫眼不屑地打量着他们,最后翘着尾巴,光明正大地走了。 斐善和这种纨绔子弟,必定是三妻四妾,燕瘦环肥,于某人必定是没有结果的。 猫发财突然不生气了,那团火也不知何为突然消失不见,一时间神清气爽,愉悦地踩着瓦片向着苏锦瑟的小院子走去,准备去找她指导一下功课。 第18章 锦瑟设计 且不说斐善和那边如何修罗场的故事,这边猫发财迈着骄傲的脚步趾高气昂地回到小院,骤然发现小院中空无一人,着急找了一圈,连翠华都不见踪影。 距离他离开院子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苏锦瑟之前还窝在被窝中懒散过日。现在突然离开,叫她走的人要不是有急事,要不就是来人拒绝不得。 猫发财站在合欢树下沉默良久,最后轻轻跃到树上闭眼小憩。 这里到底是苏府,苏家人若是留不得她办法多得是,如今要拿她做垫脚石更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他现在不过是一只猫,自身难保,自然也救不了苏锦瑟。 猫发财如是想着。 我得去看看又是那个王八蛋把苏锦瑟叫走,打扰我上课。 猫发财趴了一会愤愤起身,琥珀色/猫瞳竖起,颇为不忿地遥望东苑。它跃上屋顶快速向着老太太的院子跑去。 第一嫌疑人就是那个无事生非的妖婆子。 其实猫发财离开没多久,老太太身边的华嬷嬷就出现在院门口。 -- 第40页 原本翠华拦着她,借口姑娘在睡觉,不让她进姑娘的屋内,因为苏锦瑟今日未敷面,模样和平日出现在众人面前大不相同,若是被人发现,自家姑娘的处境将会更加不妙。 但华嬷嬷何人?她跟随老太太身边四十年,从老太太还是姑娘起作为教导嬷嬷跟随在她身边,陪她嫁入苏家,无儿无女,一生都侍奉在老太太身边,乃是老太太身边第一人。从内院人数繁多的韩府到了家主花心无能的苏府,多年整治内宅的手段经验,岂会是一个翠华拦得住的。 她面无表情地越过翠华,推开门站在门口,看向背对她穿衣的苏锦瑟,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太太请七娘子去鹤柏堂有事商议。” 苏锦瑟背对着她低声应下。 华嬷嬷盯着她许久,视线从她的后脑勺到肩脖颈,最后移开视线,淡淡说道:“本不该如此唐突,只是来之前老太太特意叮嘱过,昨夜跪了一宿,要老奴亲自看一下七娘子才安心。” 苏锦瑟抿着唇,华嬷嬷今日好端端推门而入这个举动让她惴惴不安,与其说她来传信,不如说她来打探。老太太身边如此得脸的嬷嬷来给一个不受全府喜爱的娘子传口信,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翠华把华嬷嬷送到门口,这才一脸惶恐地进了院子。她看着苏锦瑟已经坐在梳妆台前,这才惊慌说道:“华嬷嬷怎么亲自来了。” 迟钝如她也觉得华嬷嬷来得动机很奇怪,她知道自己不该露出如此慌张的神情,可华嬷嬷在苏府连侯爷都敬重有加,怎么会来给苏锦瑟递个话,这也太奇怪了。 苏锦瑟看着她慌里慌张的脸,叹了一口气:“你太慌张了,没事也觉得有事。”她一边说着一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脸摸上粉。 原主脸的底子实在太好了,不过好好调养了半个多月,原本灰黄阴沉的脸褪去斑驳阴沉的阴霾,露出白皙细腻的肌底。 她上粉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眸扫了一眼门口的位置,微微皱起眉来,起身,背对着大门站在床边,对着发愣的翠华问道:“你站在门口,你能看到我哪里。” 翠华被支使着站在门口,盯着苏锦瑟的背影,突然愣了一会,明明七娘子还是七娘子,也没有露出正脸,可单单这个背影看去,姑娘却是莫名大不相同。 苏锦瑟回头,一看到翠竹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 “你看到什么了?”她紧盯着翠华,冷静问道。 是她疏忽了,两个陌生人之间如何能完全相像,尤其是两个性格迥异的人。这半月里,她在孟识有意识的训练下,单从体型姿态就与原先唯唯诺诺的苏锦瑟完全不同,华嬷嬷这般人物岂会看不出。 “有点说不出的不一样,而且姑娘脖子这块露了出来,好白,好似会发光。”翠华嘴里发苦地指了指后脖颈。 苏锦瑟今日在家穿的宽松,那脖颈处的领口颇为松垮,她当时为了遮住脸背对着门,却不小心忘了遮挡住脖颈处的皮肉,露出一直隐藏的秘密,迟钝如她也觉得不太妙。 即使站在冬日暖阳落下的方格中,翠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惴惴不安地说道:“姑娘,老太太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看着手中的粉盒子,冷静后说道:“先别慌,一点后脖颈肉而已,你去拿些炭来,再刮一点猪油来,务必要快。”一旦有了对策心里就安定许多,她盯着镜中人的脸庞,微微叹了一口气。 十三岁的少女正处在年少青涩与成熟妩媚之间,深邃的眉眼,饱满的双唇,这是极为娇媚的长相,可偏偏脸上还带着少女还未张开的圆润,两相极致的美感集中在一张小巧的脸上,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这样的脸对苏锦瑟来说是一把双刃剑,不论结果如何,她必定会受伤流血。 “姑娘。”翠华捧着油和炭回了屋子。 灰粉虽然可以遮挡但是冬日冷风吹一吹就很容易肤色不均,在老太太有了疑心的情况下,这样斑驳的脸色是瞒不过老太太的眼睛。 她动作麻利地磨出碳灰来,又化了点猪油,把贴在额头的花黄粉末刮了下来,最后掺上点白皙细腻的粉盒子,调出一种略微暗沉的颜色。 这个和之前调制的粗糙的灰粉极为不同,这颜色更偏向灰黄,且不再是单纯的粉末,偏向膏状。 只见苏锦瑟捻了一块,颇为嫌弃地伸手往自己脸上抹去,很快她脸上就露出一种暗沉之色,颜色极为自然,好似原本的肤色就是这样。 翠华看的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说道:“姑娘,姑娘,好厉害。” 苏锦瑟满意地转了转脸,紧接着用那盒粗糙的粉盒子给自己打了一层巨白的粉,最后拍手把那层粉拍掉,脸上的肤色越发真实。 “厉害什么,不过是一时之计,而且这个用料复杂,根本供养不起。”苏锦瑟把最后一点扣扣搜搜地挤到脖子上,逐渐颜色变浅,边缘用粉盒子晕染开,不至于格外突兀。 “姑娘与以前一样不就好了,为何今日格外复杂。”翠华扶起苏锦瑟,给她挑了件素净简单的衣服换上。 “我想大概是脖子上的刀要见点血,检验一下我这个货物的品质了。”苏锦瑟漫不经心地说着,黝黑的眼珠微微眯起。 老太太是她头上悬着的刀,一触即发,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可如何脱离困境与她而言却是毫无头绪,如今走一步算一步,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被当做垫脚石。 -- 第41页 孟识说过,隐忍不发是如今处境的最好选择,她是羔羊,毫无还手之力,既然没有方向,不如蛰伏等待。 一击必中,才能成功脱险。 在此之前,她必须要让自己显得无害可控,免得哪里不如老太太的意,平白受了折磨。 翠华被她说的面色惨白,给她整理衣衫的时候,手都在抖着。 苏锦瑟一把握住她的手,认真说着:“我有一句话一定要与你讲,遇事不可慌张。” “不过是还未发生的事情,自乱阵脚只会让结果越来越坏,而且即使刀架在脖子上,没有最好一刀,都有回旋的余地。你一慌,就什么都结束了,命在你自己手里,自己不把握谁也救不了你。” 她说话的口气太过认真,眼神直直地看着翠华,漆黑深沉的眼睛中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稳重与镇定,那眼神格外能安抚人,把翠华一直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姑娘说得对,是我太没用了。”翠华沮丧着,片刻后打起精神来,坚定应下,“我一定会保护好姑娘的。” 苏锦瑟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眯眯地说着:“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走吧,看看老太太找我们有什么事情。” 猫发财踩着瓦砖来到鹤柏堂的屋顶,小耳朵抖了抖,仗着体型娇小,艺高人胆大地跳到一处开着窗的窗台缝隙上趴着,透过缝隙,清晰地看到屋内的情形,猫瞳微微缩起。 ——莱嬷嬷怎么也在? 只见大堂正上方坐着老夫人,右下首的位置正是莱嬷嬷,左下方的位置坐着遍寻不见的苏锦瑟。 猫发财龇了龇牙,不高兴地把尾巴盘在自己腿边,猫眼从老夫人身上移开,落在苏锦瑟身上转了一圈,确认她没受伤就趴在原处听着里面的动静。 “只是例行检查功课罢了,嬷嬷说你礼仪进步很大,夫子也夸你棋艺开了窍,经文上面也有了自己的见解。”老夫人捏着佛珠淡淡说着。 苏锦瑟坐在下首低着头轻声应下。 “如此甚好,自当勤勉,女子也应懂礼识大体,不堕了苏家门楣。”老夫人说话不咸不淡,连眼角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苏锦瑟一直紧绷的心迟迟不肯下落,让华嬷嬷亲自叫她来,却是说些无光紧要的事情,实在与老太太的性格不符。 “如此,你便回去吧。” “祖母教训的是。”苏锦瑟起身行礼说着,动作行云流水,舒张大气,丝毫看不出之前的怯懦之色。 老太太的眉心微微皱起,手中一直波动的佛珠停在原处,抬起眼眸来细细打量着面前低眉顺眼的人。 “说起来,你生母肤若凝脂。七娘子之前养了许久,怎么肤色不见白。”老太太继续拨动着佛珠,状似无意地与莱嬷嬷笑说着。 苏锦瑟心中咯噔一下,很快冷静下来:“锦瑟也不知为何没有变化,想来是没有抓着云姨娘的好。” 莱嬷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沉默刻板的眉宇不带一丝变化,四平八稳地说着:“虽黑了些,但肤质细腻,七姑娘年岁还小,好好养养定然能出落得不错。” “多谢嬷嬷指点。”苏锦瑟行礼,她眉心蹙起,紧抿着唇,欲语还休。 老太太一见她这种神色,神情不由沉了下来,她素来讨厌女子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云姨娘整日蹙眉捧心,弱不禁风的模样,这个七娘子也是学得十足像,原本以为她有长进,没想到故态萌芽,令人生厌。 她手中的佛珠不轻不重地磕在茶几上,下垂的眼皮微微掀起,露出一阵冷光,盯着苏锦瑟说道:“有话边说,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一直沉默站在后面的翠华突然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说着:“老太太冤枉七姑娘,七姑娘也想好好将养,可如今院子,院子只奴婢一人伺候,许多事情都要姑娘自己弄,这人,自然是养不好的。” 大厅内倏地安静下来。 窗户夹缝中的猫发财盯着沉默的苏锦瑟,翻了个白眼,可胡须不由抖了抖,眼底露出满意之色。 小院子里就属苏锦瑟最懒,连猫发财作为猫身时都会被不知情的翠华拎起来作为固定器压住被子和负责叼着绳子给他们挂绳索,就苏锦瑟整日懒洋洋地躺着,即使面对落灰的地面也不觉得脏,完全能做到视若无睹。 翠华这一番话想必是苏锦瑟来之前教的。老太太最好面子,莱嬷嬷又是官家身边能说得上的话的教导嬷嬷,最是重视这些礼节问题,往日在宫内可是一点错都不能见,严苛之名闻名汴京。 苏锦瑟这一棍,正好打在七寸上。 老太太神情一僵,莱嬷嬷眉心皱起,几位丫鬟噤若寒蝉。 “贵人要来,大夫人整日忙着前院后院的时候,七娘子搬去小院也没多久,想必是忙忘记了。”华嬷嬷开口解释着。 她一说完,老太太脸色缓和了一些,莱嬷嬷却是依旧神情不虞。 “既然是无心之过,你亲自去请大夫人好生配好人数,苏家的姑娘沦落到自己收拾院子,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老夫人顺着台阶下去,心里暗恨大夫人真是怎么都教不好,这点小事上面都能克扣庶女,斤斤计较,这才会让苏府今日在莱嬷嬷面前落了面子。 “莱嬷嬷见笑了。”老太太对着她歉意笑着。 -- 第42页 莱嬷嬷的视线落在苏锦瑟身上,摇了摇头不说话。 她闻言便接过话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夫人客气了,早听闻大夫人乃是殿前都指挥使倪擅之女,兄长乃是翰林学士,都是最守礼仁爱之人,深得官家喜欢,这般家风下教出来的姑娘如何会失礼,定然是忙忘了。老太太也不必自责,素闻尊公克己复礼,乃是一等一的人物,此事如何能与老太太有关。” 老太太猛地握紧佛珠,脸上勉强挂着笑。 窗台上的猫发财差点笑出呼噜声来,莱嬷嬷说话的风格他是领教过好几次的,一本正经地朝人心窝子上捅,偏偏又站着大义,谁也挑不出错来。苏锦瑟也没想到这个莱嬷嬷这张嘴好生厉害,强忍着上扬的嘴角,死死低着头。 “莱嬷嬷说的是。”老太太一口血往肚子里咽。 “祖母不必自责,都是锦瑟不够勤勉。”苏锦瑟抬起头来,眼含泪光,楚楚可怜地说着,“如今府中要来贵人,大夫人正是用人之际,锦瑟不敢打扰大夫人,之前随波院的丫鬟又都被遣了出去,若是此时抽用,只怕会害的大夫人捉襟见肘,左右为难,到时候在贵人面前失了礼,锦瑟万死难辞其究。” 她说的极为动情,神情诚恳,眼眶含泪,老太太原本还疑心是她下套,可见她又是这副摸不清北的蠢样子,心中疑窦渐消,想来是这个翠华的无意之举。 “云姨娘之前有个王嬷嬷,自幼照顾锦瑟,如今受了锦瑟牵连落在浆洗院里,锦瑟有心不忍,如今院子里也放不下这么多丫鬟,只需一个王嬷嬷便足矣,还请祖母怜悯。” 老太太恨不得把这事翻过去,见她要求简单,便点头说道:“那便是她了,也不要麻烦大夫人了。” 苏锦瑟眼眶含泪,盈盈而拜。 猫发财眼睛亮晶晶的,尾巴晃了晃。处理这件事上苏锦瑟比他想象的还要果断聪明,找准时间,一击出手。 “下去吧,昨日跪了一宿,今日也好好休息。”老太太挥手,示意她退下。 苏锦瑟神情无异地退了出去,不曾想,一个冒冒失失的丫鬟端着一盏茶直接扑到苏锦瑟身上,浇湿了她的衣服。 原本正打算离开的猫发财瞳孔眯起,弓着背站了起来,这侍女分明是故意撞上来的。 老太太身边的华嬷嬷厉声呵斥道:“不知规矩的小蹄子,冒犯七娘子拖下去仗责十板,还请老太太体恤,让老奴带七娘子去厢房换身衣服吧,冬日风寒,小心伤了七娘子身体。” 站在门口的苏锦瑟被冬风一吹,浑身战栗,心中直直下沉,原来今日目的竟在此。 第19章 惊险一日 厢房内,翠华抱着颜色艳丽的衣服站在门口,双腿害怕地直抖,可依旧硬着头皮说道:“还请嬷嬷止步,奴婢会伺候好姑娘的。” 华嬷嬷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她的视线越过翠华,最后落在屋内的苏锦瑟身上,平静说道:“若是七娘子不愿意,不如亲自和老太太说。” 苏锦瑟咬了咬牙,脸上却还是露出笑来,对着翠华说道:“既然是老太太心意,锦瑟作为晚辈自然不能推辞,只是我想顺便沐浴,不知嬷嬷是否同意。” 华嬷嬷眯了眯眼,脸上深刻的皱纹倏地下垂,在斜照的日光中留下刻薄的痕迹。她深深打量着面前娇小的七娘子,仔细回想起之前的苏锦瑟是什么模样,可实在是想不起来。 那个老太太厌恶的庶女整日躲在黑暗中,低着头,唯唯诺诺,战战兢兢,不论如何也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她是一块璞玉,正在露出一点惊艳的光泽,而这点光泽,苏府未必压得住。 华嬷嬷是从韩府出来的,老太太是前任宰辅韩章的嫡幼女。韩府内院复杂,老太爷宠妾灭妻,嫡系艰难求生,不然老太太也不会嫁给苏宽这等无用的废人。韩家乃是百年书香门第,盘根错节,人员复杂,绝世美貌者,才华横溢者,心机深沉者,比比皆是,在这样的内院生存,小白兔都能染黑。 她的一双眼看人极为准确,苏家几位孙辈是她亲眼看着长大,可能有出息的只有嫡长子苏伯然。 六娘子骄纵,今后难以高嫁,三娘子清高,少了些自知之明,二娘子深沉,自卑又心气高,八娘子活泼,日后必定不会太差,而眼前的这个七娘子怯弱,在苏府没人会关注她,可这样的人突然间浑然一变,哪怕竭力掩盖,可终究还会露出光来。 苏锦瑟被她看的汗毛直立,不得不低下头,默不作声。 “自然可以。”华嬷嬷淡淡应下,她拦住翠华对着一旁的丫鬟说道,“去给七娘子烧点水。” 丫鬟连忙跑了出去。 厢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和华嬷嬷,华嬷嬷气势之强,令屋内鸦雀无声,翠华不安地站在门边,华嬷嬷堵在门口,而苏锦瑟低着头坐在椅子上。 其实苏锦瑟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她一直不肯露出真面目,让自己停留在灰扑扑的瘦弱模样,无非是为了让老太太和大夫人放松警惕,也是因为自己现在弱小无能,不想多惹是非,可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也做好了用自己的美貌为自己寻一条出路。 无论如何,只要结果对了,过程并不重要。 屋内,寂静无声,沙漏滴答落下,逐渐在地步汇聚成一个小山丘,冬日暖阳斜/射进屋内,在她素净的斜面上留下一点光晕。苏锦瑟盯着鞋面上的圆晕,放空大脑。 -- 第43页 她看着毛茸茸的阳光在鞋面上漂浮,不由想起猫发财毛茸茸的尾巴。 这条尾巴,我还没仔细/摸/过 “水来了。”门口,丫鬟低声说着。 “抬进来。”华嬷嬷侧开身子,粗使婆子就抬着浴桶走了进来。热气腾腾的烟雾瞬间缓和温暖了冰冷僵持的房间。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站在浴桶边上,翠华死死咬着后槽牙,牢牢记住苏锦瑟说的话,脸上不敢露出丝毫恐惧,可双手还是不由紧紧握着。 “嬷嬷是祖母身边第一人,锦瑟素有自知之明,从不敢叨扰祖母,因此与嬷嬷不曾好好相处。” 苏锦瑟站在浴桶前,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无辜又娇小,袅袅升起的薄雾笼罩住她的脸庞,不久额头就冒出薄汗,她扬起脸来,胆怯又欣喜地说着,“祖母这次让嬷嬷莱陪锦瑟换衣服是开始喜欢锦瑟了吗?” 她眼神天真,面容稚嫩,一扫之前的阴沉灰败之感,眉宇间露出一丝灵气,一个十三岁少女对祖母的濡慕之情跃然而上。 欣喜又不安。 华嬷嬷被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然判断不出这事真话还是假话,看着毫无畏惧与她视线相交的七娘子。 她嘴角带笑,眸中欣喜,不似作伪,可渐渐的,看着华嬷嬷面无表情的脸,笑容逐渐隐去,慢慢地低下头来。 “那,嬷嬷今日来是为何。”她深深地低下头,声音沮丧难过,好似喵叫一样。这一瞬间,她又恢复了之前沉默不引人注意的模样,手指拧着,背影佝偻。 “七娘子不如先行沐浴。”华嬷嬷岔开话题,上前一步说着。 苏锦瑟的手放在腰带上,不一会儿脸耳朵都是红的,好似能滴出血来,蚊蝇一般低声说道:“平日里我都是一人沐浴的,连翠华都不曾靠近。” 翠华连忙说道:“娘子性子腼腆,不喜她人贴身伺候。” 华嬷嬷眉头皱起,打量着面前的人,见她满头大汗,脖颈间都冒出汗来,可脸上依旧没有露出斑驳的痕迹。 她沉默片刻,老太太心底的打算她是知道的。苏锦瑟是苏家上升路上的垫脚石,可这颗石头之后的机遇却是祸福难倚,老太太不愿把她直接抓过来如往常一般责骂逼迫便是存了一丝后路,她自然也不能逼得太紧。 苏锦瑟的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脖颈耳朵红成一片。 华嬷嬷后退一步,亲手拧干毛巾递到苏锦瑟手边,淡淡说道:“七娘子的难处,老奴不是不体谅,但老太太叫老奴来伺候七娘子,若是什么也没做也不好交代,不如就伺候七娘子净脸,七娘子净脸后,老奴便在门口等着七娘子。” 那块热气腾腾的毛巾出现在苏锦瑟面前,氤氲的热气朦胧了苏锦瑟的脸颊,翠华一颗心提在喉咙口。 华嬷嬷看着苏锦瑟,见她毫无戒心地拿起毛巾往自己脸上敷,舒服地长舒一口气,闷声说道:“好舒服。” 她拿下毛巾,露出湿漉漉的脸颊,因为水色而发光的脸,黑中透红,一颗水珠停留在脸上,少女的肤质还算细腻,可肤色却是黄黑之色。华嬷嬷仔细看了一眼,眉心微微蹙起,接过毛巾,低声说道:“那边不打扰七姑娘了。” 她一走,苏锦瑟脸上的笑立马阴沉了下来,翠华迎了上来,紧贴着她,小声说道:“姑娘,怎么办?” 她手中拿着那套艳丽的衣服,这衣服不是立领而是圆领,势必要比苏锦瑟现在穿的这件衣服要露出更多的肌肤。 “七娘子怎不沐浴?可需要让婢子们帮忙?”华嬷嬷的声音站在门口,她竟然一直盯着屋内的动静。 苏锦瑟一咬牙,嘴里的话却还如往常一样卑微,小心应着:“不劳烦祖母院中的人,不过是刚才水有点烫,现在差不多了。” 她一咬牙扯了腰带,坐进浴桶内,热气腾腾的热水没一会就惹得她脸颊通红。她伸手捏了捏脸颊,原本服帖在她脸上的油脂粉底开始露出斑驳之色。 “要不奴婢借机溜出去。”翠华附在她耳边,小声问着。 苏锦瑟摇了摇头。翠华必定是出不去的,而且这一来一回中间变化太多,她身边没了翠华打掩护,也是极为不便。 “若是逃不过去,就算了,反正迟早有这一天。”苏锦瑟闭上眼淡淡说着。 翠华咬着唇。 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咯吱声,紧接着一道橘黄色挤了进来。苏锦瑟睁开眼就看到猫发财哒哒哒地跑到浴桶边上,三下五除二地跳上翠华的膝盖,紧接着爬上她的肩膀,在主仆二人紧贴在一起的脑袋中间生生挤了进来。 没事靠这么近做什么。 猫发财的尾巴抵住翠华的脑袋,作势要把她推开。 “天哪,你怎么在这里?”翠华压着嗓子激动说着。 猫发财矜持地翘了翘胡须,耳朵抖了抖,尾巴灵巧地拍了拍翠华的脑袋,态度一如既往的傲慢。 “可你来又没什么用,你只是一直小猫咪啊。”翠华嘟囔着。 大概是许久没见到姑娘,顺着气味照过来,倒是机灵。 猫发财嫌弃地用爪子把她推开,自己半个身子站在苏锦瑟的肩膀上,尾巴若有若无地擦过苏锦瑟披散下来的头发。 苏锦瑟一见到它,眼睛发亮,一只手把它固定在自己的肩膀上,扭着脸靠近它,几乎是贴着它的小巧耳朵,温热的鼻息吹得猫发财头顶的绒毛动了动。 -- 第44页 “去找些猪油,碳灰,还有花黄来,我屋内的那盒□□也给找来。”那声音是贴着猫发财的天灵盖发出来的,好似自己的尾巴没事拨撩自己的耳朵一样,听的他后脖颈毛发直立。 他圆滚滚的眼睛不敢往下看去,奔腾的热气烫得他四肢发软,只觉得鼻子热热的,见她说完就直接连跑带滑地滚了出去。 “怎么好似醉了一样。”翠华看着他的脚步没好气地嘟囔一声。 苏锦瑟也是没想到它突然跑得这么快,迷瞪间,灵光一闪,原本就被蒸得通红的脸,一瞬间连露出水面的部分都红了起来。 “水很热吗?”翠华看着七娘子瞬间红起来的脸,用手拨了拨水,疑惑地说着。 “闭嘴。”苏锦瑟呵斥道。 翠华不明所以地闭上嘴。 一炷香的时候,猫发财背着一个小包袱轻巧地跃了进来,这次他没有跳到苏锦瑟的肩膀上,而是用爪子推了推翠华的腿,把背上的小包裹递到她怀里。 翠华莫名其妙地打开,突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包裹里的东西。 “别说话。”苏锦瑟先行一步呵止了翠华到嘴边的惊呼,正准备起身,突然看到蹲在椅子上的猫发财。 一人一猫,目目相觑。 一时间,气氛又是莫名的尴尬。 苏锦瑟稳着嗓子,斜了斜眼:“出去。” 猫发财眨了眨眼,突然抖了抖耳朵,见鬼一般地跑了出去。它刚刚出了窗台,只觉得心中那团熟悉的火骤然升了起来,他深感不妙,但待猫发财刚落到窗台下,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猫发财竟然当初在窗台外化成人形。 孟识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没一会突然觉得鼻子热热的,他下意识伸手抹了一把,竟然抹出一点血来。 那双邪气的眼睛微微眯起,紧盯着手指上的血迹,脸色阴沉。 “七娘子好了没?”华嬷嬷正打算敲门的时候,门被突然打开。 只见苏锦瑟穿着老太太给的艳丽衣裳,露出的脖颈微微发黄,虽然不似脸颊上发黄发黑,但肤色依旧是不是苏家姑娘们特有的雪白,是以这身衣服穿她身上极为怪异。 华嬷嬷颇为遗憾地收回视线,低声说道:“七娘子这边请,老太太歇息了,七娘子不必再去请安了。” 苏锦瑟失落地垂眸,沮丧地出了鹤柏堂。 “如何?”屋内,老太太问着华嬷嬷。 华嬷嬷摇了摇头:“五官倒是出众,身形修长,骨架极好,只是肤色确实黑了些,露出的脖颈也不是雪白之姿。” 老太太眉心皱起。 “云姨娘姿色出众,侯爷也是万里挑一,想必确实是如七娘子所言,平日里吃了些苦,日后好好调养便会好些。”华嬷嬷谨慎说着。苏锦瑟的眉眼比苏姨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是换了一层白皮,只怕模样更加出挑,这也是老太太在众多姑娘中选中她的原因之一。 “真是一个拿不出手的主母。”老太太恨恨说着。大夫人为人处世私心极重,平日里也需她好生提点才能不丢了面子,可没想到连仆役之事都能行手段磋磨庶女,真真是上不了台面。 “那可需要多派些人过去?”华嬷嬷问道。 老太太摇了摇头:“那院子太小,她既然选了那个王嬷嬷便算了,平日里你也多看着些,大事上不能出错。” “她选择了那个王嬷嬷,倒也念旧情,老太太不必恼,这样看来七娘子到底是念旧情的。”华嬷嬷见她还是生气,紧绷着脸,开口安慰道。 苏锦瑟好不容易回了院子,心如死灰地打发翠华把王嬷嬷带回来,自顾自地推开门,没想到看到孟识正端正在椅子上,吓得赶紧关上门。 “你青天白日怎么变成人了?”苏锦瑟压低声音,疑惑问道。 一直沉默的孟识抬眉扫了苏锦瑟一眼,飞斜入鬓的剑眉,邪气横生的眼睛在日光下陡然露出一股妖冶之色。 “月黑风高变成人才不妥吧。”他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句。 ——这位大小姐又怎么了。 苏锦瑟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翠华派直球招招要命 文中那个变黑的东西,纯属瞎编 第20章 孟识杀心 孟识一说完,就后悔了,嘴角抿得紧紧的。 他不该失态,不该冲她发脾气。 这事本就与她无关。 他是盛宣知,是大梁的太子,一生注定要朝着一个位置走下去,坚定执着,无路可退。如今变成一只猫大概成了他人生中唯一的不确定因素。 作为太子,他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怎么做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知道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知道怎样才能利益最大化。他的一生承载着无数人期盼的目光,每一步都谨慎而战栗,二十年的克制才长成了众人眼中克己复礼端方周正的太子殿下。 可不曾想,如今有一件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如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等他醒悟过来时,这件事情堂而皇之地刻在他心尖。 谁都会喜怒哀乐,但他不能有。大仇未报,前途坎坷,他的一生注定充满坎坷险阻,只需要一个分神,一个软肋,围伺在他身边的饿狼就会一扑而上,把他撕碎,咬得骨头渣都不剩。 年少时,他喜欢猫,后来东宫再也没有一只猫;读书后,他不耐经文策论,可太子殿下经文之出众人人称赞。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手斩断的,太子之路哪有一步是好走的。 -- 第45页 孟识不说话的时候,眉眼笼着灰蒙蒙的阴郁,邪气上扬的眉梢微微下垂,琥珀色的双眼在亮堂的日光下闪着水波潋滟的光泽,锐利,阴沉,不可一世。 苏锦瑟眉心皱起,警惕地站在门口。 孟识脸上露出深沉的神情,眉眼似刀剑,与他视之便会受伤。这样的他让苏锦瑟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 那双冰冷修长的手紧握住她的脖颈,轻而易举地控制她呼吸的关口,好似一块化不开的冰块,令她浑身战栗,充满恐惧,即使那双眼睛含情带笑却掩盖不住心底奔腾的杀气。 当时的孟识是真的想杀了她,只需要轻轻用力就能取她性命。 只是最后他没有,也许是出于那块奇怪的玉佩,也许是他自身莫名地化身。他选择饶苏锦瑟一命,两人心照不宣地跳过这个事情,平安无事地走到今天,也算共患难过的交情,只是不知他今日为何有露出一丝掩藏不住的杀气。 孟识不说秉性如何,可他博学多识,才智双绝,苏锦瑟孤身来到这个时间一月之久,前半个月昏昏沉沉,惶恐不安,后半个月才感觉一直漂浮的脚落在地上,而牵着她的人正是这个喜怒无常的人。 屋内,沉默在空中弥漫,那缕透过窗台投射进来的日光落在两人中间,好似一条分界线,隔开阴阳二地。苏锦瑟站在落满尘埃的阳光里,孟识坐在阴森寒冷的阴影下。窗外,沙沙作响的合欢树在冬日寒风中瑟瑟发抖,成了两人耳边唯一的声音。 “姑娘,姑娘,王嬷嬷来了。”门口传来翠华激动的声音,好似一把刀瞬间破开令人窒息的空气。 孟识冷淡自持的眼睛对上苏锦瑟漆黑的眼珠,两人一瞬不瞬地对视着。 谁也不肯后退,谁也不会移开视线。 孟识起身缓慢靠近苏锦瑟,那道身影在日光的笼罩下自他脚下,逐渐被拉长,最后落在更深的黑暗中。 苏锦瑟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的脸庞,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微微下垂,在日光下专注地倒影着她的身影,显得深情而依恋。 两人连呼吸都能相互感知到,各具特色的强烈气息在试探地前进。 暧昧却冰冷。 “姑娘,你要吃什么,嬷嬷厨艺极好。”院中,翠华像只高兴的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孟识微微低下头,不曾束发的漆黑长发自他肩头滑落,落在苏锦瑟耳边,与她松垮的发髻交缠在一起。 他伸出手来,朝着面前娇小女子的脖颈方向而去,那双冰冷毫无温度的手落在少女纤细的脖颈上,激得苏锦瑟肌肤上的毛孔陡然冒了出来。 “姑娘,你在睡觉吗?”隔着一扇门的翠华谨慎惊疑的问着。 苏锦瑟的呼吸骤然一顿。 孟识的手出乎意料地下滑,扯出苏锦瑟脖颈间的玉佩,用力握住,一道微光在他指缝中闪现。 猫发财轻巧地落在苏锦瑟脚边。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跳上窗台,自己拨开窗户,头也不户地跑了出去。 “姑娘,姑娘。”翠华见屋内久久没有动静,着急地拍着门。 苏锦瑟眨了眨酸软的眼,突然发现后背湿了一片,连站都是靠着一股不知名的毅力才不至于丢脸地跌坐在地上。 “没事,不小心眯过去了。”她哑着嗓子,双手握住门栓,脸色冷静地说着。 “没大没小,姑娘正在小憩如何能打扰,与我一同去厨房烧水。”王嬷嬷掐着她的耳朵,把她拉去厨房。 苏锦瑟打开门,更热烈的日光瞬间倾斜下来落在她发寒的身躯上,让她的唇角更加苍白,涂了灰黄色的粉底也盖不住她惨白的脸色。 一把刀横在你脖颈,刀锋让你战栗,杀意笼罩着你,那人的视线让你无处可逃,恐惧之下连惊慌都被挤在角落里,所有的一切退步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怀中。 苏锦瑟眯着眼,摸着脖颈,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可眉宇间逐渐冷静下来。她垂下眼,把所有情绪一点一滴收敛起来,视线轻轻落在床边的猫窝上。 “姑娘,你醒啦。”翠华站在厨房门口看到苏锦瑟裂开嘴,笑问着。 她是高兴的,喜悦连眉梢都遮挡不住,显而易见的情绪顺着日光一步步蔓延到苏锦瑟身上。 “翠华,把猫窝扔了。”苏锦瑟把树下的躺椅拉到阳光下,神情冷静地闭上眼,在微醺的日光下冷淡说着。 “啊?”翠华愣愣地说着。 她看着窗口露出来的一点猫窝样子,这猫窝可是姑娘自己亲手搭的。猫发财也不知什么毛病,不是七姑娘做的猫窝都要咬出去丢了,如今睡得这个窝,模样简陋,倒深得猫发财喜欢。 这猫脾气差了点,要他压个被子都能气得龇牙,粘倒是粘七姑娘得紧,连老太太那边都敢闯过去。 “发财惹姑娘生气了吗?”翠华颇为不好意思地开口说着,“他就这个脾气,整日阴阳怪气的,一点也没有隔壁厨房李姐家的小母猫乖顺可爱,不过它还小,教教就听话了。” 苏锦瑟闭上眼,面无表情地想着:若是能把他教乖顺,那真是见鬼了。 “扔了吧。”苏锦瑟毫不顾忌地从地上捡起两片叶子盖在自己眼睛上,含糊地说着。 王嬷嬷拉着还要说话的翠华,对她打了个眼色。翠华讪讪住了嘴,与她进了屋后小声说道:“姑娘可喜欢发财了,整日没事拨撩着它,发财对别人凶得很,也就对姑娘好点,任她折腾也不亮爪子。” -- 第46页 王嬷嬷看了眼外面,小声说道:“猫脾气怪得很,姑娘也还小,都是小孩子,估计也就一时气不顺,你先把猫窝搬来小厨房,明日消气了再搬回去。” 翠华听得连连点头。 屋顶上闭眼小憩的猫发财抖了抖耳朵,不屑地把脑袋换个方向趴去,用毛茸茸地猫脑袋对着小院。 鬼才需要你的猫窝。猫发财冷漠地想着。 小院静悄悄的,冬日响午特有的安静祥和,在空中弥漫。苏锦瑟的意识朦朦胧胧,好似随着冬日的风在漫无目的地飘着。 她飘到不知名的地方,耳边是剧烈厮杀声,兵器交接金戈之声。她被困在一个不能动弹的地方,视线所及之处,血流成河,刀光剑影。 一道血溅射在她脸上,温热地血腥味让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屏住呼吸。 不知何时,声音渐歇。她失重地向后倒去,惊恐间看到一双邪气横生的上扬眼尾,杀气并着煞气,残忍交织冷漠,那双似野兽般无情的眼睛突然看向她。 苏锦瑟倏地被吓醒。 ——那是孟识。 她心有余悸地坐起来,加速的心跳震得她耳鼓一阵一阵的发蒙,不过是短短几瞬息的事情,她却好似身临其境完全经历了一遍。 “姑娘,你醒啦。”翠华从厨房探出脑袋,轻快地笑说着,她笔尖染上一点黑灰,显得越发呆愣。 苏锦瑟眨眨眼,闻到了久违的饭菜香。 翠华每次去端菜拿的都是冷饭剩菜,别说香气了,连味道都不咋地,她虽将就着吃了几口,但今日骤然闻到这股令人食指大动的味道,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今日王嬷嬷去端的午膳,厨房可不敢以次充好,足足有三盆菜呢,嬷嬷在热菜呢。”翠华得意地说着。 “去端菜,伺候姑娘用膳。”王嬷嬷把她提溜回来,自己摘了围裙来到苏锦瑟边上,见她睡得头发蓬松,眼神朦胧,神情柔软下来,恭敬又不失温和地说着:“今日的菜都是姑娘爱吃的,姑娘醒醒神就可以吃了。” 苏锦瑟仰着头看着王嬷嬷,笑了笑,嘴角抿出一点小漩涡,点点头:“有劳嬷嬷了。” “姑娘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了。”王嬷嬷扶起苏锦瑟,把她带回屋内,亲自给她挽上头发,那手极为灵巧,没一会就梳出一个少女款式的发髻。 “姑娘长得真像云娘子。”王嬷嬷看着铜镜中的少女,嘴角露出怀念的笑来。十三岁的少女青涩又妩媚,姣好的容颜令人心折,移不开视线。 第21章 发财回家 入夜,孟识站在苏锦瑟床头,平静的视线落在床上的少女身上,好似一把刀顺着皮肉一点点切了进去。只见她背部紧靠着墙壁,睡得毫无知觉,半掩在被褥中的脸颊,微微起伏的胸/脯,消瘦笔直的肩胛骨,清浅的睡眠呼吸声。 孟识冷笑一声,弯下腰来狠狠捏了苏锦的脸,冷静说道:“别装睡了,你以前睡觉都打呼噜的。” 苏锦瑟尴尬又无奈地睁开眼。她其实是沾枕头就睡的人,本来是睡得很熟的,奈何孟识的视线实在是太过浓郁,侵略性太强,宛若凝成实质的一把刀,冰冷毫无生机地搁在她身上,就是一头猪都能垂死病中惊坐起。 “你怎么又来了?”她被捏着脸含糊不清地说着。这祖宗做人做猫性格上毫无区别,一张脸说翻就翻,说走就走,气势凌然的大小姐脾气可真是令人难以消化。 孟识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手指背在身后摩挲了一下,细腻柔滑的触感好似上好脂膏在手上停留,留下美妙的滋味。 “我怎么就不能来。”他气势汹汹地质问着,反客为主,活像苏锦瑟才是那个白日里突然耍脾气的人。 苏锦瑟决定顺毛撸猫,机智地跳过这个话题:“那你大晚上不睡觉做什么?” “我青天白日不能变成人,大晚上还不行吗?”孟识居高临下的看着苏锦瑟,阴阳怪气地借着苏锦白天的话倒打一耙。 苏锦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孟识性格睚眦必报,只是是平日里显山不露水,端的是翩翩温润,矜贵有礼,但是一到关键时刻总能出其不意挠一下,爪爪见血。 “不敢。大、小、姐、是需要我陪你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吗?”苏锦瑟困壮怂人胆,这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孟识眼睛微微眯起,眼角露出几丝杀意,苏锦瑟顿时惊得立马蜷缩在角落里,仰着头瞪着眼。 “就你那点水平。”孟识见她这幅怂样,嗤笑一声,不屑说着。 苏锦瑟肚子里的那点墨水都是他手把手教的,正经的经文跟个榆木脑袋一样不开窍,哪有半点会读书的样子。 “姑娘怎么起身了?”门口传来王嬷嬷惊疑的声音。 小院只有两间房,稍大的一间给了苏锦瑟,剩下一间就分配给了翠华和王嬷嬷,翠华睡得比苏锦瑟还死,雷打不动那种,之前孟识和苏锦瑟在这里闹出不小动静,隔壁翠华睡得浑然不知。 没曾想来了个警觉的王嬷嬷。 两人对视一眼,孟识干净利索地掀开帷帐钻了进去,苏锦瑟连忙轻声应着:“起来喝杯水,惊扰到嬷嬷了。” 王嬷嬷的身影倒影在门窗上,略微发福的影子被黑夜所笼罩模糊了轮廓,她站在门口沉默片刻后说道:“姑娘可要热水,老奴去厨房烧些热水来。” -- 第47页 苏锦瑟的床不算大,她又怕冷,床上叠了许多被子和枕头,四周像是垒猪窝一样叠起来,位置顿时又小了些。如今孟识冷不丁上/床,他身高手长,一下子就占据了不少地方,苏锦瑟缩在角落里欲哭无泪,只好故作困倦地说道:“不用劳烦嬷嬷了,我马上就要睡了。” 她模仿地倒是那么像回事,声音又软又糯,好似困意真的把她喉咙堵住一样,撒着娇,软绵绵的样子,王嬷嬷吃这一套,苏锦瑟一早就抓住了这一点。 门口的王嬷嬷果不其然叹了一口气,温和柔软地说道:“姑娘好生休息吧。” 等外面再一次安静下来,帷幔中的两人面面相觑。 “下去。”苏锦瑟压着嗓子呵斥道。两人的距离不算近,但是却莫名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大概是被帷帐蒙成了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所有的空气都慢慢染上别人的气息。 孟识坐在床尾,颇为憋屈地卷起身子,没好气地说道:“这个王嬷嬷可比翠华要来的机警,再被听到肯定是要直接闯进来的。” 夜色本就黑,帷幕一遮,这方小天地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孟识只能看到苏锦瑟隐约的轮廓,以及露出的一点好像会发光的雪白肌肤。 他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镇定说道:“我来找你拿下玉佩的。” 苏锦瑟疑惑地皱起眉,挤眉弄眼道:“你平日不都是自己拿的吗?”这玉佩确实有些古怪,孟识不论是做人还是做猫,有事没事都要拿出来看看,而且一向是不问自取,苏锦瑟抗议了好几次,每次都被他无情怼回来。 ——“你睡得跟猪一样,捏着鼻子都醒不过来。” 这倒是真的,苏锦瑟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沾枕头不过三秒就能听到她的呼吸声,之后是雷打不动,今日这么晚了还不睡也是奇怪。 苏锦瑟扯出玉佩,随意地往前递了递,没好气地说着:“给你给你,看好了赶紧下去,明日还要上课的。” 黑夜中那枚玉佩闪着莹润的微弱光泽,那光芒太弱了以至于好似被黑暗吞没一般,再美的光也平淡起来,定睛看去,只看到玉佩中的红血丝越发稀少。 孟识伸手,顺着那道微光靠近,黑暗中他的手在空中摸索了几下,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一双温热的手。 一闪而过的温热触感,宛若在上好羊脂玉上点碰一下。 苏锦瑟倏地收回手,眼珠子尴尬地动了动,只是没想到她刚一动,孟识原本停在她手边的手瞬间伸出来,好似一把出鞘的长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说道:“别动。” 那双冰冷的手顺着她的手腕,似滑如点一般落在她手心,最后拿走了她手中的玉佩。两人触电一般松开手,各自端正做好。 “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变身的频率频繁了一点。”帷帐内很快就陷入安静,苏锦瑟只能看到孟识的轮廓,没话找话地说着。 “心情起伏大,容易不受控制,这枚玉佩之前就有红血丝吗?”这玉佩他一直觉得莫名的眼熟,直到玉佩中的红血丝只剩下正中的一点,他才骤然发现,这枚玉佩不正是夏家送给他的玉佩嘛。 苏锦瑟摇了摇头,心不跳脸不红地说着:“不记得了。”她仗着夜色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大病一场少了些记忆。”这话一说话来,就好像把一个秘密露出一角,一直压制地内心骤然松了下来。 孟识抬起头来,打量着黑暗中的人,眉心皱起,没一会揉揉额头说道:“我信,不过我看你不是少了记忆,是少了脑子。” 其实他早有疑心苏锦瑟的反应,与其说对苏府沉默不如说在试探苏府,只是一个月来一直隐忍不发,今日见她说出这话,心中便有了解释。 苏锦瑟一口气送了下来,见他讽刺自己,只是呵呵两声,嘲讽十足。 “我今日是变成猫从老太太院中走出来的。”孟识突如其来说了一句。 苏锦瑟一脸迷茫地问着:“你不是一直是猫吗?” 沉默,尴尬。 孟识尴尬地住了嘴,想起当时自己变成人的事情,这等事情如何能让苏锦瑟知道,不然还不是得爬到他头上撒野,所以很快强硬说道:“不许插嘴,听我说。” 苏锦瑟乖乖哦了一声。 “我不能离开你太远,这一点你应该很早就知道了吧。”孟识确定说着,苏锦瑟也嗯了一声。发现这点不是难事,孟识可不是粘人的猫,他这种性格若不是没得选择是不会一直窝在苏锦瑟身边的。 “鹤柏堂距离你这个院子可不近,我先你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你可以离开我了。”苏锦瑟惊讶着,“你是变成人形走回来,还是猫?” “离开你大概百米远就要变回猫性。”孟识简单解释了一句。 “也就是说你作为发财的样子可以离开苏府了。”苏锦瑟睁大眼睛,心底不知涌现出什么滋味,她握紧被子,强忍住一样,状若无事地说着。 孟识手指翻转着玉佩,准确无误地把玉佩丢到她怀里,把一直蜷缩的大长腿舒展开,半条腿搁在床/中央。 “差不多吧。” “哦。” “哦什么,你傻吗,离开你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去外面有什么用。”孟识嗤笑一声,那声音从喉咙口里溢了出来,漫不经心,随意调笑,在朦胧夜色中瞬间模糊了气氛,听的人刹那间觉得耳朵发软。 -- 第48页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孟识对自己身体的情况了解一番后,心中压力骤减,白日里吹了一日的冬风,对于心理隐秘的情思也有了决断,眨眼又变成了好说话的样子。 苏锦瑟最会读气氛,见两人气氛恢复到之前的随意,偷偷舒了一口气,随意开口说道:“碰到那个斐郎君了,也不知哪里回来,好不狼狈。” 孟识脸上笑容一僵。 “你们有说什么吗?”他的耳朵好似猫发财一样不由动了动。 苏锦瑟毫无知觉,摸着下巴,颇为遗憾:“自然没有,他一见到我更见鬼了一眼,匆匆跑了。” 这事她第一次见到斐善和,一双上扬的桃花眼,眼角一点泪痣,即使浑身狼狈也不减通体肆意风流之姿,怪不得原主会喜欢他,这副皮囊确实非常诱人。只可惜还没仔细看清楚,那人一看到她拔腿就跑,遗憾。 孟识紧抿着唇,冷哼一声:“算他识相。你未嫁女子如何能见外男。” 苏锦瑟掀了掀眼皮,抱紧被子,胆大包天地踢了他一脚:“滚啊,外男。”孟识这人的双标大概能不要脸到天上去,好意思教训她。 重新变成猫发财的孟识用脑袋顶出帷帐,溜达到窗前,突然看到空荡荡的矮几,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气得眼睛不高兴地下垂,尾巴不由点着地面,转身就离开屋子。 一大早,猫发财睡得正香就听到小厨房内翠华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 “发财回来了,还把猫窝叼回去了!” 猫发财耳朵动了动,不屑地扭个头继续趴着。 ——大惊小怪!丢不丢人! 帷幔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作者有话要说:  翠华:直球达人,招招毙命。 预收文《长安第一绿茶》 满级绿茶路杳杳柔软娇嫩,美人细腰,一手茶艺出神入化,人茶合一。 她背靠奸臣爹在京都兴风作浪,辣手摧草,终于长大到了议亲的年龄。 一张圣旨,官家直接赐婚给新回京的太子。 新太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看上去不像一个狠角色。 被绿茶折磨了十六年的贵女们每天一边吃醋,一边暗戳戳地等着后宫大戏。 冷眼看这盏绿茶能熬到什么时候翻车。 只是她们等着等着,却发现绿茶不但没有被嫌弃,反而越发醇厚了。 “殿下,都是臣妾的错,让几位姐姐不高兴了。” 绿茶泫然欲泣地扑倒太子怀中。 “此事和杳杳有什么关系,无须妄自菲薄。” 太子一脸爱意地搂着她,安慰着。 围观全过程的贵女们:“呵呵,绝配。” 小剧场 路杳杳扶着腰,咬牙切齿:纳妾,必须纳妾。 太子委屈又可怜:昨天你朝顾相的儿子笑了三次,还让那些女人入宫,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绿茶多年的路杳杳难以置信瞪大双眼——这,这是遇到对手了啊?! 绿茶戏精娇气女主x白切黑深沉腹黑男主 第22章 锦彤抢猫 莱嬷嬷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在冬日学堂里幽幽响起:“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诸位娘子今后都是当家主母,这等闲情逸致之事虽可交给女使,可不失为闺中乐趣。” 坐在最后面的苏锦瑟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夜未睡得安康,眼底不可避免地出了青黑之色,看上去颇为憔悴。她强撑了片刻,脑袋不受控制地向下冲下去。 莱嬷嬷的视线从只露出半个脑袋的苏锦瑟身上轻描淡写地晃过去,给她望风的苏锦然偷偷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运气极好。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苏锦瑟撑着脑袋的手咣当一声落了下来,脑袋紧接着趴在手上,一呼吸的时间就睡了下去。与此同时,原本一直蹲在屋顶的猫发财悄摸摸地从屋顶上溜到苏锦瑟身边,用脑袋拱了拱苏锦瑟,奈何苏锦瑟睡得死,毫无知觉。 猫发财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苏锦瑟养的猫?”猫发财身后突然响起苏锦彤的声音。她不知何时来到猫发财身后,看着猫发财圆滚滚的猫屁/股,眼睛一亮。 苏锦彤爱猫,院中偷偷养了两只,一只滚地锦,一只乌云盖雪,养的肥嘟嘟,整日窝在院中晒着太阳,慵懒闲适,日子过得可比人都舒服。但她一直想要一只狸花,念了许久今日乍一见美貌的猫发财一下子就被俘虏了。 “好可爱。”她伸手就要把它拎起来。 猫发财警觉转身,毛发竖起,前爪着地,对着她龇牙呼噜。 苏锦彤身边的琉璃生怕这猫抓伤了自家姑娘,连忙指挥着仆役上前把它抓起来。猫发财左跑右躲,最后躲在横梁上,愤怒地看着地下的人,最后的视线落在依旧睡得香甜的苏锦瑟身上,恨恨的咬了咬牙。 回过神的苏锦然大声呵斥道:“做什么,这是锦瑟的猫。” “也许以前是她的,不过现在是我的了。”苏锦彤霸道地说着,她信誓旦旦地看着猫发财,不屑说着,“她连自己都养不好,怎么能养好猫,把猫送给我,猫可是脱离了苦海。” 苏锦然被这个歪理气得绝倒:“抢人家东西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好生不要脸。” “你说什么,苏锦然,别以为我不会打你。”苏锦彤怒气冲冲。 “来啊,你看我打不打你。”苏锦然不甘示弱。 -- 第49页 两位在苏府受宠的娘子在学堂上红着脸,互殴一触即发,两方丫鬟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今日若是两位娘子闹起来,她们身边的女使第一个就要被老太太发卖出府。 苏锦瑟睡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眉心安然,睡得香甜。恨铁不成钢的猫发财溜了下来,哒哒地跑到她膝盖上,伸出爪子狠狠地拍了拍她的脸,用力之大,能看到脸颊微微向下凹了下去。 第一下,苏锦瑟皱了皱眉,第二下,苏锦瑟睫毛动了动,第三下,苏锦瑟抓住猫发财的爪子,哑着嗓子随意安抚道:“别闹。” 猫发财被抓着爪子,耳朵不由转了一下,大眼珠闪了闪眼波,最后一咬牙,直接上嘴咬了苏锦瑟的耳朵。 ——是猪吗! 他气得眼睛越发亮。 苏锦瑟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猛地看到身边围了这么多人,三分的清醒也变成十分,下意识把猫发财抱在怀里,眨眨眼,颇为无辜地说着:“怎么了?” 她怀里的猫发财甩了甩尾巴,闭上眼,假装自己只是一只弱小无助的小猫。 “你的猫我很喜欢,给我。”苏锦彤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说着。 苏锦瑟捏着猫发财的耳朵,闻言,脸上露出恶劣的笑来,漫不经心地捏着爪子说着:“哦,那送你了。”她把扒拉在自己身上的猫发财扯下来,单手递到苏锦彤面前。 “锦瑟!”苏锦然惊讶地劝着,“别……啊……” 猫发财的爪子果断在苏锦彤伸出的手上抓出一道血痕,在众人的惊呼中,翘着尾巴跳到案几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苏锦瑟。 但凡猫发财现在能说话,嘴里已经在口吐芬芳了。 “看来你是拿不走了,你看我家发财不喜欢你呢。”苏锦瑟把猫发财揽在怀里,揉着它的脑袋,扬了扬眉,随意说道。 猫发财张嘴咬了咬,不过到底没用力,推开她的手趴在她怀里。 “你,苏锦瑟,你竟敢……我定要祖母狠狠惩戒你。”苏锦彤捂着手,推开女使,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是你问我要我猫,可猫不愿意啊,你确定要把这事捅/到祖母面前。”苏锦瑟一扫平日的怯懦,眉宇间淡定一片,捏着猫发财的耳朵,笑眯眯地劝道,“昨日师傅教了一句诗,今日想着极为贴切。”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六姐姐,莫强求。” 猫发财猫身一僵,一句明明非常正常的话,突然蔓延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高冷的猫呼噜一声,耳朵红了。 学堂内一片寂静,众人的神情活像见了鬼一样。 现在出言顶撞六娘子的可是七娘子! 是连话都不敢多说的七娘子啊! 苏锦然第一个鼓起掌来捧场说道:“你说得对!” 苏锦彤瞪大眼睛,气得脸都红了,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学堂内另外两位娘子也都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苏锦瑟这边。苏锦雨不屑地看着苏锦彤,最后落在苏锦瑟身上,苏锦雨惊疑不定地看着旋漩涡中的两人,紧抿着唇。 “六娘子在做什么?”门口莱嬷嬷嘴角紧抿,目光落在高扬起手的苏锦彤,眉心皱起。 那目光好似寒冬大雪,苏锦彤不由面色发白。 此事以苏锦彤被罚抄书十遍落下帷幕。 猫发财透过案桌边缘看着莱嬷嬷,尾巴不由卷上苏锦瑟的手腕。 ——莱嬷嬷一向讲究一视同仁的坐连,今日怎么这般赏罚分明。 翠华被王嬷嬷捏着耳朵拉去厨房教训,苏锦瑟抱着猫发财回了院子。猫发财拍了拍案几,抬起猫下巴示意她解释今日的买猫行为。 苏锦瑟笑眯眯地说着:“这有什么好的,给了她你不是也跑得回来吗?” “别挠我的书,我是故意激怒她的,苏锦彤这人就是小孩子脾气,把她吓到了,能安生好几天,而且我以为莱嬷嬷会一起罚人的,我看你今天心不在焉,往外面看了好几次,还打算带你出去晃晃。” 猫发财斜了她一眼,爪子落在书本上。 “对不起,下次买你的时候一定主动和你说。”苏锦瑟诚恳地道着歉。 猫发财:“……喵!” 一句喵代替一声滚。 “姑娘总是喜欢和猫自言自语?”陈嬷嬷听着屋内的动静,皱眉问道。 翠华委委屈屈地站在她面前,被训斥地焉哒哒,点点头:“姑娘很喜欢发财,发财也很黏姑娘。” 王嬷嬷盯着屋内的动静,紧抿着唇,陷入深思。 作者有话要说:  猫发财:你竟然敢卖我!!! 第23章 仇人相见 因为猫发财,两位娘子差点发生冲突的事情最后还是传到老太太耳中。 老太太本就对大夫人之前不给苏锦瑟配备女使的事情已有微词,又见被她教导的苏锦彤整日盛气凌人,毫无大家娘子风范,骄纵任性。一时间气得重罚了苏静彤,连带警告了大夫人一番。 苏静彤手都被打肿了,躲在母亲怀中,哭得凄凄惨惨,大声喊道:“我就知道祖母不喜欢我了,整日给苏锦瑟东西,这次明明她也有错,为什么不打她。” 老太太闻言气笑了,摸着佛珠淡淡说道:“你觉得七娘子哪里不对?” 苏锦彤说不出来,大夫人抱着苏锦彤狠狠说道:“她竟敢刚当众落锦彤的脸,不过是一个娼/妇的女儿……” -- 第50页 “放肆!”老太太猛地拍了下桌子,瞪着眼前哭得没了体统的母女,只觉得心气越发不顺,可偏偏大夫人是她亲自挑的,六娘子也是她同意养在大夫人膝下的,没想到十三年过去了,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她是娼妇生的,那侯爷是什么,你是什么,苏家的儿女是什么,别人家里都是死死捂着,唯恐被发现,只有你恨不得挂在嘴边,你也别怪侯爷往梧桐苑跑。” 老太太这话说得诛心,大夫人脸色瞬间发白,被她抱在怀里的苏锦彤也不敢说话,憋着眼泪,脸颊涨红。 “有些事我睁一眼闭一眼,一视同仁,其中门道,小辈们不知道也罢,你作为当家主母都分不清轻重的话,下次便回汾州老家祠堂照顾其他宗室吧。”老太太淡淡说着,衰老下垂的眼皮不经意掀起,扫了一眼呆怔不可置信的大夫人,嘴角泛开冷笑。 “今日前院来了贵使,大夫人不舒服便让三夫人去吧,锦彤也好生休息,这几日的课程就免了。”老太太一言定下母女二人的命运,风轻云淡地说着,说完便施施然起身离开。 不论屋内动静如何,老太太敲打一番后,目不斜视出了凤仪苑,带着华嬷嬷回了鹤柏堂。 华嬷嬷扶着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位倪家兄弟来?” “我本以为殿前都指挥使的女儿必然不会太差,不要求她秀外慧中,可基本内院手段还是要有的,没想到还比不上一个商户之女。”老太太紧抿着唇,恨铁不成钢。 “可也得看在大郎君的面子上啊。”老太太今日这般敲打一番,大夫人肯定是要掀出风浪的,如今大郎君为明年开春入京赴考整日读书,这样一闹只怕又没得安心了。 “我就是太看言信的面子了,我看她敢叨扰言信。”老太太话虽这么说,但心思一转又忧虑起来。 大夫人是拎不清的,若是能教的好,这么多年早就能拿出的手了,华嬷嬷说的不无道理。 “阳曲不是要办诗会吗,言信这几个月辛苦得很,如今斐大郎君也在,两位都是才子,不如让他们去阳曲松快松快。” 莱嬷嬷附和道:“那还是早些安排吧,这事也瞒不住,闹的动静不小。” “那你亲自去安排,让他们在阳曲好好与那些书生打好关系,都是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疏忽不得。”老太太这话就是要账房支银子给两位郎君。 “五郎君回来了,侯爷今夜要开宴,特派恩来请老太太今夜入席。” 倚翠掀开帘子恭敬说着。 五郎君是凤娘子的儿子,虽说不如大郎君聪慧能干但读书上也是刻苦努力,深得侯爷喜欢,三月前想出门游学开拓眼界,侯爷心中大喜,自费让他游历河东路。为了这事,大夫人和凤娘子还斗了一会。 老太太嘴角不高兴地下垂:“这等小事有什么好开宴的,罢了,手有五指长短,说我身子不适就不去了。” “你觉得七娘子如何?我觉得她这几个月大有不同,可到底是老了,眼神不灵光了,有时觉得她眉目灵动,有时又觉得木讷无趣。我开始怀疑选择她是不是正确的选择,锦彤的性子,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苏府的未来若是靠她们只怕前途坎坷。”老太太揉了揉额头,头疼说着。 “六娘子还小,老太太若是真想管教,不如亲自接到身边教导,最坏的性子也能给拧过来,至于七娘子,恕老奴直言,七娘子并不想表面这般怯弱无知,但也不是大智大慧的人,可若是没点聪慧,今后也帮衬不了六娘子。” “可若是有了异心呢?没了笼子束缚的鸟注定难以控制。” “不是还有九郎君在苏家吗。”莱嬷嬷继续说着,“听说七娘子好几次偷偷去梧桐苑看九郎君被凤娘子看到了,凤娘子好声好气地请人进来呢。” 凤娘子惯会做人,面子上对苏家子女一视同仁,可比大夫人会来事,不然也不会让侯爷宠爱十年而不衰。 老太太半阖的眼睛睁开,挥了挥手示意雪柳退下,这才皱眉说着:“如此说来九郎君不可养在凤娘子膝下,若是出了异心,多生事端。” “大夫人那边也不行,稚儿娇嫩,受不得她磋磨,良娘子性格软弱,养在她那里和大夫人那边无二,其余几位姨娘更是上不了台面,难道只能放在凤姨娘这边。” 凤姨娘装的再温良恭谨,可也逃不过老太太的眼睛,披着羊皮的狼才是最值得警惕的。 “老太太为何不给七娘子自己养,给足了恩惠才能威恩并施啊。” 老太太沉默,这个办法长远来看,确实是个好办法,她转了转佛珠,点点头:“有些道理,让我再想想。” 这边被人惦记的苏锦瑟因为苏锦彤被禁足放了两日假,这两天都是自修,猫发财便颐指气使地指挥着苏锦瑟去前院看看。 他今早在屋顶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打算亲自去看看。 苏锦瑟为难地看着那堵墙,前往前院的回廊都是有仆役把守的,内院女子出入最后都会报备到老太太耳中,苏锦瑟可不想看到那张脸。 “太高了,我爬不上。”苏锦瑟仰着头看着蹲在墙角上高高在上,看着她的猫发财,苦恼说着。 猫发财摇摇尾巴,转了转脑袋,最后抬起下巴踱步到一个角落里,示意她跟过来。 苏锦瑟不明所以地跟过来,突然捂着嘴小声说道:“斐……斐郎君。” -- 第51页 “呵,你的猫啊,呵呵。”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斐善和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墙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拎起猫发财的后脖颈,与猫发财脸对脸,眼对眼,面带微笑地说着。 猫发财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墙下的苏锦瑟蓦然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预收《长安第一绿茶》 顶级绿茶路杳杳柔软娇嫩,美人细腰,一手茶艺出神入化,人茶合一。 她背靠奸臣爹在京都兴风作浪,辣手摧草,终于长大到了议亲的年龄。 一张圣旨,官家直接赐婚给新回京的太子。 新太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看上去不像一个狠角色。 被绿茶折磨了十六年的贵女们每天一边吃醋,一边暗戳戳地等着后宫大戏。 看看这盏绿茶能熬到什么时候翻车。 只是她们等着等着,却发现绿茶不但没有被嫌弃,反而越发醇厚了。 “殿下,都是臣妾的错,让几位姐姐不高兴了。” 绿茶泫然欲泣地扑倒太子怀中。 “此事和杳杳有什么关系,无须妄自菲薄。” 太子一脸爱意地搂着她,安慰着。 围观全过程的贵女们:“呵呵,绝配。” 小剧场 路杳杳扶着腰,咬牙切齿:纳妾,必须纳妾。 太子委屈又可怜:昨天你朝顾相的儿子笑了三次,还让那些女人入宫,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绿茶多年的路杳杳难以置信瞪大双眼——这,这是遇到对手了啊?! 绿茶戏精娇气女主x白切黑深沉腹黑男主 第24章 一唱一和 苏锦瑟最后还是从回廊拱门处堂堂正正走出来, 把她带出来的正是苏家大郎君苏伯然。 苏伯然穿着翠绿色圆领袍,眼神温和,看着垂头丧气走过来的七娘子,言辞温柔地问着:“怎么跑这边来了。”他说话斯斯文文, 好似一汪泉水笼罩着翠竹, 毫无攻击性。 “找发财。”算起来这还是苏锦瑟第一次和这位大郎君接触, 一时间也不知道他的性格如何,只能诺诺地把锅甩到猫发财身上。 此时猫发财正被人揪着后脖颈, 四肢垂落,一张猫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斐善和, 琥珀色眼珠好似冬日的湖水不带一丝波动。 “呵, 你扔了我的披风,还害我颜面尽失,现在摆这张脸给谁看。”斐善和晃了晃猫发财, 一边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 一边恶狠狠地威胁着。 苏锦瑟看的心惊胆战, 眼睛不住地往猫发财身上瞟去, 见他被遏住命运的咽喉,像个毛绒玩具一样一动不动的垂着,又好笑又害怕, 生怕猫发财变成人形,一刀把斐善和砍了,连连说道:“发财还小不懂事, 平日里也不敢出门,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胆子还小,我看它胆子大得很。”斐善和狞笑。 “别,别, 别晃了。”苏锦瑟见猫发财瞳孔微微眯起,尾巴不自觉得卷了起来,知道他是恼了,连忙出声阻止着。 “这是你养的猫?”苏伯然看着面前着急的少女,细声询问着。 苏锦瑟连连点头,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把猫发财接回来。猫发财作为一只猫其实不过四个月大小,换成人类也就是七八岁的小孩,小小一只的猫仔被人捏着脖子,在寒风中毛发飘动,怪可怜的。 苏锦瑟的猫奴之心忍不住泛滥起来。 “如端,把猫还给七妹妹,你一个大人与猫置气什么。”苏伯然见苏锦瑟黑黝黝的眼珠一直盯着猫发财,嘴巴不自觉抿得紧紧的,好似被人抢了玩具的孩子,笑着摇了摇头。 “这什么猫,我看这猫成精了,坏得很。”斐善和愤愤不平地说着。 苏锦瑟顿时心虚,也许猫发财真的没事招惹斐善和了呢,不得不说,猫发财的性子真的巨欠收拾。 就在此时,一直不动地猫发财突然伸出后腿对着斐善和的脸直直踹去,见他手中力道松懈,前爪一挥勾住斐善和的衣服,猫身灵敏地转了个圈,直接趴在斐善和脑袋上,忿忿地用爪子拍了一下他脑袋。 动作之大,直接把翩翩公子的发冠拍散了些许。 苏锦瑟震惊地张大嘴,连苏伯然也惊得睁大眼睛。一时间这个角落安静地连风声都显得格外喧嚣。 斐善和一时不查被猫钻了空子,眨眼时间颜面尽失,气得立马要把头顶上的猫抓起来狠狠教训一顿。猫发财在他胳膊肘还未抬起,只是肌肉微微一动的时候,猫尾巴立刻扫过斐善和眼前,晃得他瞬间失了神,紧接着四肢用力冲着苏锦瑟跑去。 苏锦瑟连忙上前一把抱住猫发财,警惕地跑到苏伯然身后,探出小脑袋对着正在抓狂的斐善和,见他身心狼狈,抿着唇憋着笑说着:“发财平日里怪得很,只有被人捏着后脖颈的时候才格外保证,刚才多有得罪,斐郎君乃君子之风,还请郎君见谅。” 怀中的猫发财尾巴一甩一甩的,趴在苏锦瑟怀里装着柔弱无助小奶猫。 苏伯然看着胳膊边上探出的脑袋,摇了摇头。 男女七岁不同席,他是家中长子规矩甚多,肩负家族希望,自小与家中姊妹弟弟相处不多,尤其是这个七妹妹苏锦瑟,大都是在家宴和祖母那边才会碰上,印象中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唯唯诺诺,可今日一见却是大不相同。 “所以你觉得都怪我。”斐善和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锦瑟。 -- 第52页 苏锦瑟缩回脑袋,躲在苏伯然身后不再说话,低下头盯着抬头看着她的猫发财,眯了眯杨,颇有警告意味的捏了捏猫发财的爪子。 猫发财一双猫眼睛阴阳怪气地盯着她,见她颇为无辜地回视着,毛茸茸的长尾巴环住苏锦瑟的手腕继续闭上眼趴着,一动不动的。 “自然是怪你的,七妹妹性格柔和,养的猫自然不会太差。”苏伯然笑眯眯地维护着,全然无视之前这只猫的凶狠劲。身后的苏锦瑟眨眨眼,对于这个苏家嫡长子起了好奇之心,他的行事风格和大夫人完全不同。 斐善和被这个光明正大的维护之意气得一个踉跄,忿忿说道:“哪里柔和,凶得很,出来,我好歹以前帮过你,你这么这般无情,你这猫实在欠打。” 苏锦瑟想起斐善和确实帮过原主,不过后来原主命丧黄泉也是拜他所赐,自己还背负着爱慕斐郎君的罪名,今日乘着苏伯然在此,不如一次性解决。 只见他探出脑袋,无辜地笑了笑,口齿伶俐地反驳:“帮我之事我已谢过斐郎君了,一来一回不是早就扯平了吗,斐郎君说话还需谨慎些,不可坏了我清誉。” 苏伯然挑了挑眉,对于她的言下之意倒是出乎意料。斐善和少年才俊,样貌出众,苏锦瑟若是爱慕他并不奇怪,不然也不会好端端去私自见他,可今日看来好像却不是这样。 也许当时真的是为了道谢。他叹了一口气,祖母原本就不喜欢庶女,只怕当时也是下了狠手。 斐善和也没想坏了人家闺名讪讪地住了口,不过依旧狠狠说道:“你这猫实在可恶。” 苏锦瑟点点头,赞同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猫发财头也不抬,爪子倒是准确地拍在苏锦瑟的胳膊上。 “你看看,他都这么凶,你还养他。”斐善和挑拨离间。 苏锦瑟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那也没法,毕竟要负责的啊。是的吧,发财,快去给斐郎君道个歉。”她捏着发财的爪子挥了挥。 猫发财脾气上来了,趴到苏锦瑟的肩膀上,直接屁股对着众人。 “你看看!” “好了,你一个大人与一只小猫做什么。”苏伯然温和地安抚着,眼中那汪清泉轻易地能平复他人内心。 “是价值千金的狐皮大氅,和我、的、脸!”斐善和义正言辞地强调着。 “是是是,可它只是一只猫啊,说起来,祖母让我们去阳曲诗会,你还不去准备准备,苏府呆了一个多月只怕也闷得慌。” 苏伯然笑眯着眼,温温柔柔地岔开话说着。 没想到一向爱好风雅的斐善和摇了摇头:“不行,太子三日后便到了,今日欧阳太监来苏府,我等了一月可不能半途而废。” 苏锦瑟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被猫爪子一爪子拍了下后背,吓得她弹了一下,顿时吸引了正在说话的两人视线。 “七妹妹还有何事吗?怎么不回内院,今日前院有贵人,不得随意前往。”苏伯然见苏锦瑟抱着猫站在他们身后,认真地解释着。 猫发财的尾巴在苏锦瑟眼前一甩一甩的,小爪子不耐烦地在她肩膀上拍着。 苏锦瑟一边摸着猫发财的毛,胡乱地揉着,一边硬着头皮,脑中闪过无数理由,最后一把把猫发财薅下来,双手地上,认真开口:“我想了想斐郎君确实损失惨重,猫发财实在可恶,不如斐郎君打一顿出出气。” “啊!” “嗯?” “喵!” 蹲在苏锦瑟手心的猫发财茫然了片刻,突然一爪子拍开苏锦瑟的手,迅速地跑了。 苏锦瑟立马大声说道:“发财,发财,我的发财。”边喊边紧跟着它朝着前院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猫发财:又卖我?? 第25章 发财冒险 猫发财蹲在屋檐缝隙上看着地下躲在假山后面的苏锦瑟, 尾巴不高兴地点着瓦片,时不时在苏锦瑟眼前晃一晃,显示自己的存在,耳朵不由自主地转了转。 它的视线时不时看向高处凉亭上的两人, 只见苏家家主苏映照卑躬屈膝地与对面之人说话, 对面之人面白无须, 身形微微发福,下盘沉稳, 一看就是练家子,那人正是太子殿下心腹欧阳太监。 它不过是微微翘了翘尾巴, 心中的小心思刚刚升起, 树下一直盯着它的苏锦瑟立马摇了摇头,把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猫发财从瓦片后探出小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假山后面的苏锦瑟。 “是你先把我卖了的, 我也没有直接把你递到斐善和手中啊, 不是给你跑的机会了吗, 再说了你一只猫有手有脚跑一下怎么了?”苏锦瑟压低着嗓子, 强行解释解释着,不过在猫发财的强力威压下越发心虚,扣扣下巴, 果断开口,“对不起,我错了。” 猫发财喉咙呼噜一声, 从屋檐上利索地跳到苏锦瑟身边,步步踩着苏锦瑟的脚尖,把她逼得躲进假山缝隙中。 “那个……我错了。”苏锦瑟被一只猫的气势逼得连连惨败,讪讪地说着。 “所以, 下次还敢是吗。”没想到,猫发财挤着那点空间变成人形,不甚开阔高大的假山缝隙中,修长挺拔的身子不得不低下头,狭小的空间瞬间没了多余下脚的地方。 寒冷的北风被假山遮挡,只在门口擦着吹过,触手可及的空间内顿时浮现出一丝燥/热。苏锦瑟的手抵着孟识的胸,尴尬地笑着。 -- 第53页 孟识低着头,那双邪气横生的双眸紧紧盯着贴着墙壁的苏锦瑟,斜飞入鬓的剑眉不高兴地上挑着,一只手捏着苏锦瑟的脸颊,恶狠狠地揪了下。 苏锦瑟连连摇头,把他地手薅了下来,一本正经保证道:“必不可能。” “呵。”一声轻笑在她耳边炸开,苏锦瑟的耳朵不由自主浮上一丝红晕,好似被人用羽毛刮了刮,那点红意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你,完,了。”睚眦必报的孟识温柔地捋了捋她的头发。这番动作吓得苏锦瑟后背汗毛竖起,阵阵冒着冷汗,一把拉住他的手,诚恳挽留道:“你听我解释。” “不听。”孟识冷酷无情地拒绝了。 “不行,你稍微听听。”苏锦瑟抓住他的手认真地说着。 孟识眼角微微下垂,嘴角抿着,和猫身一样的琥珀色眼珠清莹秀彻,不高兴地垂眸看着面前的人。 小姑娘小脸俏生生的,被他之前捏过的地方被抹去了灰,露出费劲掩藏的白皙肌肤,大眼睛眨巴眨巴,黝黑的眼珠好似浸在水中的黑珠,黑白分明,乖巧可人。 “哼。”使用美色可不管用,孟识冷硬地想着。 苏锦瑟眼睛转了转,衡量着两人的距离,和自己逃出去的机会。假装无意推了推离自己极近的人,发现孟识纹丝不动,一双锐利的眼睛好似猫看老鼠戏弄地看着自己,颇有看她怎么编的嘲弄。 苏锦瑟见自己被围的严严实实,这才继续硬着头皮说着:“其实吧,你这么想,斐郎君这等人物哪会真的于一只小猫计较啊,你反正也要是要偷溜出去的,这样多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万一你需要帮助,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出现不是吗。” “最重要的是,你看斐郎君其实性格还好,你做了这么胡闹的事情想也见他真把你咋样,君子人物,把你送出去不会出事的。所以吧……”苏锦瑟也不知为何越解释孟识气压越低,到最后简直一张脸都黑了。 “所以什么……嗯?说下去啊。”孟识见她小蚌一样闭着嘴眯着眼,威胁道。 苏锦瑟也不知哪里撸了逆毛,孟识活跟猫发财炸毛时一样,只是抬起头来看着他傻笑。 孟识看着装傻充愣的人冷笑一声,弯下腰来,几乎要和苏锦瑟脸对脸,深邃的眼睛把苏锦瑟整个人映在瞳孔中。 “我胡闹?斐郎君君子?斐善和嫣红柳绿数不尽数,汴京城内至今还有念念不忘的小娘子呢。”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少女的脸色,见她面露迷茫之色,哼哼补充道,“不、是、君、子!” 苏锦瑟灵光一闪瞬间秒懂他的意思,连连点头,认真附和道:“这么花心定不是君子。” 孟识满意地点点头,扶了扶苏锦瑟头上唯一的碧玉簪,呵斥道:“背后说人坏话不好,下次不可以了。” “……”苏锦瑟翻了个白眼,见孟识的气莫名其妙地消,奇奇怪怪地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嘴上就随意了许多,“那你是君子吗?” 孟识一愣,突然凶巴巴教训着:“一个未婚小娘子问这些做什么!”他说完重新变回一只猫,顺着假山边缘哒哒哒地跑走了。 苏锦瑟懵了一会,愣愣地看着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滋溜一下消失在在自己眼前,突然气笑了。 ——到底是谁先开的话题!双标猫! 猫发财在寒风中冷静了片刻,看着假山后的苏锦瑟理了理衣角在张望,晃了晃尾巴,吸引下面人的注意力。 “别惹事啊!我救不了你的。”苏锦瑟看到那条尾巴小声说道。 猫发财尾巴拍了拍,也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探出脑袋对着苏锦瑟小声地喵了一声,脑袋探出假山,紧接着把脑袋缩回去,伸出爪子把边缘的树叶扒拉过来挡在自己面前,这般清新脱俗的表演一番后又探出脑袋喵了一声。 苏锦瑟犹豫说道:“你……叫我躲起来。” 猫发财点了点头。它扭头向着那个凉亭看去,眯了眯言情,顺着蜿蜒而上的假山,向着凉亭跑去。 苏锦瑟见她消失在自己面前,皱了皱眉。 “七妹妹,猫找到了吗。”身后突然传来苏伯然的声音。 苏锦瑟心中一紧,不知道苏伯然何时来到她身后,她心思回转千回,转身,低着头小声说道:“好像听到猫叫了,可眨眼就不见了。” “前面凉亭,父亲正在接待贵人,七妹妹还是不方便出面,若是信我,不如让我去找,找到了送还给妹妹。” 他说话斯斯文文,端方如玉,一双眸子温和冷静,苏锦瑟下意识点了点头,只是脑海中突然想起猫发财的话,就把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故作焦虑地说着:“不如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苏伯然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这猫能碰上七妹妹这个主人也是幸运。”他盯着苏锦瑟的脸,温和地笑说着。 苏锦瑟心想着:可不是吗。可脸上还是露出羞怯的笑来,小声说着:“发财很好的。” 再说这边猫发财刚刚艰难地爬上最高的假山,蹲在草丛中看着近在咫尺的凉亭里的人。 “太子先不入住苏府?这,可是苏府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苏映照大惊失色。 欧阳太监笑得一团和气:“侯爷布置得如此妥当自然,可……哎,太子也有太子的难处,侯爷此事如此妥帖自然是极好的,如今太子在太原只能依仗侯爷了,入住侯爷也是迟早的时候,不急于一时,等风平浪静之时自然是可以的。” -- 第54页 他说得模棱两可,态度不明,苏映照心中疑惑渐生,只好点头应下。 “既然如此自然是太子心意为重,府中已备下晚宴,太监不如畅饮一杯。”苏映照开口邀请着。 “岂敢叨扰侯爷,天色也不早了,太子那边可离不得咱家,苏府便不久留了。”欧阳太监笑脸盈盈地回绝了,看了眼假山下站着的两位少年郎说道,“不知哪位是大郎君,大郎君名满太原,太子早有耳闻,只等入府一叙呢。” 苏映照神色大喜:“青衣那位便是。” “果然是青年才俊,气度不凡。”欧阳太监打量着假山下的人,笑眼中多了番打量。 凉亭下的苏伯然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抬起头来,正好和欧阳太监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人脸上瞬间露出温和的笑来,对视一眼皆移开视线。 “那位白衣少年乃是吾第五子,今日刚游学回来,读书见地也颇有见地。”苏映照紧接着说着。 欧阳太监敛下眉,附和了一句:“苏家书香门第,教出的郎君自然是优秀的。”他自然明白苏映照这番话下的深意,心中讪笑不已。 世人皆是鱼目混珠,金石不分,嫡子已经如此优秀,可偏偏宠爱庶子,好似非要落得一个深情的名声才肯罢休,殊不知祸起萧墙都是自己愚昧所为。 他视线一转,突然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中露出的一截毛茸茸的黄色尾巴,一张小巧的猫脸从树叶中探出来,琥珀色眼睛好似不畏惧人群,直勾勾得和他对上。 欧阳太监神情一愣,盯着这双眼睛。 “喵~”猫发财轻轻叫了一声。 苏映照大喝一声:“哪来的猫,给我抓起来打死。”半山腰的仆役闻言冲上来要去抓猫发财。 欧阳太监皱眉,一直笑着的脸沉下,冷冷阻止道:“不过是一只小猫何必如此阵仗,若是不喜欢赶走便是,说起来东宫一直缺猫,不如送给我。” 苏映照没想到欧阳太监竟然喜欢猫,谁不知东宫一只猫都没有是因为太子讨厌猫,没想到这个欧阳太监竟然要抱回去。 “太监,夏将军派人传来急信。”一名黄门急匆匆地站在半山腰高声说着。一名武将附在欧阳太监身边低语几句,只见欧阳太监脸色大变,不曾与苏映照告辞匆匆而下。 “侯爷这猫,还抓不抓?”管家看着被他们逼到假山顶的猫发财请示道。 “自然是不能抓了,欧阳太监明显看中了这只猫,若是等日后入住苏府问我们讨要该如何是好?”苏伯然不知何时站在半山腰的位置,轻声说道。 “欧阳太监贵人多忘事,只怕也想不起来,倒是这只猫无故跑到这里害爹颜面尽失,打死才能消恨。”一直游学在外的五郎君苏叔同背着手,神情高傲地反驳着。 “五弟怎知会贵人多忘事,欧阳太监对这猫明显态度不一样,今日若不是有要事要走,只怕就要把猫带走了。”苏伯然和气地反驳着,说话温温和和,有理有据。 一旁的仆役忍不住点了点头,被管家斜了一眼,吓得连忙低下头。 苏映照沉思片刻,点点头:“言信说得对,这猫先留着。”苏叔同脸色一僵,咬了咬牙。 猫发财看到欧阳太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收回视线,心中不安渐生,他垂眸看着下面心思迥异的父子,最后在刚回家的五郎君身上停留片额。 苏家的浑水比自己想的还要深。 “还不回去,七妹妹等你许久了。”苏叔同和侯爷一并离去后,苏伯然仰着头看着蹲在假山上的猫发财。 ——那个女人几次三番要买了他,让她吹点风冷静冷静。 猫发财撇开脑袋不屑一顾。 “七妹妹穿的单薄,吹久了只怕会风寒。” ——管我什么事。 “发财,你回来啦,好快。”苏锦瑟坐在避风口的假山后无聊地玩着蚂蚁,突然被落在自己眼前的猫尾巴吓了一跳。 “喵~”猫发财蹲在她身后的岩石上,仰着头,矜持地喵了一声。 第26章 插花小事 “你认识今日来府的贵客?”苏锦瑟趁王嬷嬷做饭的时候, 拎起猫发财的前爪子,眯着眼试探着。 猫发财把爪子抽出来趴在床上,纹丝不动,假装自己是一只无辜的小猫咪。 “你是认识的吧, 我还听见你叫了一下, 你是不是想让那个没胡须的白面团带你走啊。”苏锦瑟抓着尾巴戳了戳猫发财圆鼓鼓的屁/股。 猫发财宛若毛绒玩具一样趴着, 耳朵都不带动一下的。 “那算了,我本来听到了一个关于太子的消息的, 我看你好像对太子很关心的样子,看来你不想知道了。”苏锦瑟揪着猫发财的猫抛出诱饵。 猫发财的耳朵动了动, 不过身影稳如泰山。 “贵客是太子身边的人吧。” “明日的贵客应该就是太子吧?” “按理太子明日入住苏府, 苏府怎么也得热热闹闹,敲锣打鼓,可怎么不见动静啊?” “以消息换消息, 说起来你都不亏啊,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下而已。” 一直不动的猫发财转了个身, 一人一猫面对面地坐着。只见猫发财伸出左爪放在苏锦瑟的左手上, 仰着头,神情高傲。 苏锦瑟愣了一下,猫发财放在她手心的爪子不高兴地拍了下, 尾巴不高兴地点着床单,满脸的不耐烦之色。 -- 第55页 “你,还记得啊。”苏锦瑟恍然大悟, 想起之前和猫发财约定的,变成猫身后,左爪放在左手上表示同意,右爪放在右手上表示不同意。本就是苏锦瑟整日满嘴跑火车的不着调言语, 没想到猫发财竟然还记得,苏锦瑟心中惊喜。 猫发财猫身一僵,猛地抽回手,背对着她继续趴着。 ——真是信了苏锦瑟的邪。 苏锦瑟一把把他薅在怀里,高兴地揉着他圆滚滚的脑袋,捏着他的左爪,兴奋地说着:“我只是太开心了嘛!我偷偷跟你说啊。” “我之前不是站在假山里等你吗,然后听到一个声音尖细的男人和一个士兵说话。” ——“邹明恩带着圣诏来了,夏将军请太监速回。” “邹明恩是谁?”苏锦瑟捏着猫爪子,好奇问着。 猫发财趴在她腿上,猫眼敛下,带出深思之色。 邹明恩乃是现任河东节度使,卖主求荣之辈,可偏偏爱民如子,用兵如神,即使性格猜忌如圣人也不得不在太原这个军事重地重用这把伤人的双刃剑。 “姑娘问他做什么。”王嬷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听到这人的名字,眉心皱起,圆润的脸因为沉默而敛起,眉心露出一道深刻的痕迹。 苏锦瑟连连摇头,把锅全部甩到猫发财身上:“今天为了找猫发财去了前院,不小心听一个声音尖细的少年讲的。” 王嬷嬷神情渐松,生怕刚才的表情吓坏了姑娘,缓和神情:“邹明恩不过是一介武将,姑娘闺中女子不可于他发生关联。” 苏锦瑟小鸡啄米地点点头,猫发财从沉思中醒来,抬起头来看着门口的王嬷嬷。 ——听口气,这个深闺之中的王嬷嬷认识邹明恩? “午食都准备妥当了,姑娘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下午是莱嬷嬷的插花课,衣服可以换成湖蓝色的那件束袖,动作方便些,姿态也能好看一点。”王嬷嬷和蔼地说着。 “啊,忘记了,原来下午要上课。”苏锦瑟抱着猫发财一脸沉痛。 因为苏锦彤被罚导致早课没了,可莱嬷嬷的礼仪课却还是有的,莱嬷嬷不过来苏府住三个月,自然是不会浪费一节课的。 王嬷嬷笑意加深,慈爱地看着七娘子,眼底的柔色简直是要溢出来了。 “莱嬷嬷乃是宫廷教导嬷嬷,姑娘多学点没有坏处的,若是哪里不会,不好意思问,便记下来晚上老奴来教你。”莱嬷嬷的严厉众人有目共睹,她家姑娘又是内敛之人,只怕不会也不好意思问。 “嗯嗯。”苏锦瑟抬起头来,用力地点点头。 “吃饭吧,别饿着了。” 没了苏锦彤的课一下子安静了不少,苏锦雨又是高傲的性子,从不与一旁的姊妹说话,苏锦光想与苏锦瑟说话就会被苏锦然打断。 猫发财这次倒是光明正大趴在苏锦瑟腿上,尾巴一甩一甩的,悠然自在。 “胆样银瓶玉样梅,此枝折得未全开,如今也是冬季,今日要求是花中有梅,其余诸花乃是苏家园中所有。凡折花枝皆需用槌柄用盐筑,实柄而下直到满到花瓶,诸位可看上方案桌上的插花,乃时以大红山茶为主花,兼几篇绿叶,配上绿萼梅、白水仙、腊梅、瑞香,花叶皆又处而放,清疏自然。” “娘子们不拘一格,不必拘泥于我的样式。插花不仅可以清丽疏朗也可以富丽堂皇,只要搭配得宜皆是瑰宝,一个时辰为限,都开始动手吧。” 苏锦瑟对着桌上一堆水灵灵的花麻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所以胆大包天地把睡在一旁的猫发财戳醒。 猫发财毛发上被戳处一个洞来,身子也被戳出一点距离。睡得沉的猫发财猛地惊醒过来,懵懵地睁开眼,茫然地睁开眼张望了一会。 苏锦瑟睁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暗搓搓地把他拖过来抱到自己腿上,捏着耳朵小声奉承道:“你最厉害了,我不会啊,帮帮我呗。”她把猫发财提起来,把他的小脑袋提到茶几上,迫使他看着桌上繁多的鲜花,讨好地摸着他的下巴。 插花考得是一个动手能力和审美能力,需要长久的熏陶和培养,在花、枝、叶的分布上注重线条清晰,脉络分明,条例有序。苏锦瑟作为一个不足两月的外来户,对这些怡情项目完全没有概念。 猫发财被拎着脑袋架在浓郁扑面的群花面前,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不高兴地缩回脑袋。 苏锦瑟连忙摸了一下他的脸,讨好之意扑面而来。 猫发财伸出猫爪拍了拍压在中间的梅花,苏锦瑟连忙把梅花抽了出来,又见猫发财的眼睛瞟向一边的剪子,机灵地拿住剪子。 她的手犹豫地放在其中一根枝丫上,被猫发财一爪子拍开,赶紧放在另外一根树枝上,见猫发财没有动作,自己琢磨着花枝长短,这才一剪子剪下去,整个过程虚心求教,格外好学。 猫发财审美优越,讲究素雅错落,哪怕是苏锦瑟这样的审美灾难,在他的调/教下,花瓶上的花丛顿时高雅起来,横斜疏瘦、老枝怪奇。以梅花为中心,竹枝斜插三分,松枝为背景,错落而开,不过几枝气质顿显。 苏锦瑟眼睛一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手插/出来的花束。 “梅以疏为美,密则无态,七娘子这插花意境高远,已有高洁意志。”莱嬷嬷不知何时来到苏锦瑟身后,赞赏道。 -- 第56页 学堂中的众人皆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最角落的苏锦瑟。靠近苏锦瑟最近的苏锦然插花不成,头上倒是插了一朵红牡丹,配上她今日的大红衣裳,到有艳丽娇嫩的富贵感。 “好好看。”她眼睛一亮,又看着自己面前的花瓶,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弄都不好看。” “八娘子心中已有章法,只是缺了些经验,既然用牡丹做了主花,梅花这样便多了些,斜插一只便是刚刚好了。”莱嬷嬷把其中一只梅花抽了出来,在万花丛中斜斜露出一点花苞头,恰到好处,适当留白,苏锦然整瓶花丛突然多了份闹中取静的意味。 “好厉害。”苏锦然佩服地只能鼓鼓掌。 “嬷嬷,能看下我的嘛?”苏锦光在前方怯怯开口。 莱嬷嬷扭头看向苏锦光面前的花瓶,苏锦光面前的那盆花花团锦簇,颜色各异,连苏锦瑟的菜鸟都感觉出怪异,但莱嬷嬷面色不变,淡淡开口评价道:“鲜花俏丽,若是多了便喧宾夺主少了主次,插花最忌多而不减,二娘子不如安静下来,减些花束。” 苏锦光面色一红,低下头应着。 “嬷嬷,能否看下我的。”苏锦雨的插花和苏锦瑟相似,都是以梅花为主题,几枝斜发,幽怨意境。 莱嬷嬷打量片刻后点点头:“三娘子已有心得,只是梅花有四贵‘贵稀不贵繁,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含不贵开’,三娘子取其两意,另外两意还需仔细琢磨。” 苏锦雨的视线落在苏锦瑟插得花上,咬了咬唇,移开视线。 一节课后,苏锦瑟顶着屋内众人若有若无的视线,下课钟声一响,立马就抱着猫发财打算离开。 “七娘子稍等片刻,老身有话想与娘子说说。”上首的莱嬷嬷放下插花的手,出言挽留道。 苏锦然安慰地拍了拍苏锦瑟的肩膀,逃难一样跑了出去,苏锦雨的视线移过呆怔的苏锦瑟,仰着头高傲地离开,苏锦光面露诧异之色,磨磨蹭蹭地直到最后离开。 “七娘子不必紧张,老身听闻你棋艺不凡,想与你手谈一番,娘子虽是姨娘出声,但谈吐见识皆是不凡,想必姨娘也曾细心教导过一番。” 苏锦瑟下意识抱紧手中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基友的文:《帮神仙种地的日子》 走过路过的朋友不要错过啊!!!!! 宋榴儿勤快能干,唯一的亏心事就是曾经偷了一棵水灵灵的大白菜。 不幸当天晚上,菜园子的神仙主人就找来了。 神仙威胁她帮忙打理菜地,否则就要帮大白菜报断头之仇。 宋榴儿羞愧又害怕,小鸡啄米式点头。 一年后她按照约定赶去菜园,才发现需要她打理的不只有神仙的菜园子,还有意外受伤失忆的神仙本人。 —————————— 失忆后的微似每日过得很悠闲,但见宋榴儿要管着这么大一片地,甚是辛苦。良心煎熬之中,他开始满三界为宋榴儿寻找种地好帮手。 受仙界通缉万年的魔头来向微似求助:“你帮我这一次,他日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微似磕着宋榴儿精心炒制的瓜子儿,含糊问道:“会种地吗?” 魔头:“?” 九天上的清荷仙姬倾慕微似数万年,红着脸来示爱。 微似咽下一口宋榴儿新制的红豆糕,神色真挚地望着她:“会种地吗?” 清荷仙姬微微一笑,有备而来:“会。” 微似满意地点点头,又将宋榴儿提溜过来,邀功道:“看,我又为你寻了个帮手,你瞧瞧地里还缺人吗?” 宋榴儿一愣,看了看左边给白菜捉虫的魔头,又看看右边给土豆浇水的仙君,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才在他充满鼓励的眼神中声如蚊呐道:“缺……缺个挑粪的……” 第27章 争锋相对 在精明的莱嬷嬷面前, 猫发财也不敢造次,趴在苏锦瑟腿上乖得像一只玩具,苏锦瑟的棋艺是孟识手把手教的,他也还算有信心。 “不必紧张, 不过是闲聊片刻。”莱嬷嬷下了一黑子, 神情难得温和。 苏锦瑟战战兢兢下了白子, 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左手紧张地揪着猫发财的毛, 难得猫发财没有咬她一口。 “七娘子七岁后便养在姜姨娘膝下,听闻姜姨娘女红出众, 没想到棋艺和书画也颇有见解。” “姜姨娘并不会棋艺书画, 这些都是这一月跟着夫子学的。”苏锦瑟谦虚说着。 “那七娘子也是天赋出众之人,好生培养才是。”莱嬷嬷敛眉低语,神情平淡, 如她之前说的一般只是寻常闲聊。 苏锦瑟尴尬地笑了笑。 “嬷嬷若是想找人下棋, 三姐姐素有才名, 二姐姐学了多年也有心得, 可都比我这个半吊子水好多了。”苏锦瑟落下一子,堵住黑子的围攻,瞬间给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莱嬷嬷笑了笑, 不接她的话,转手堵住了苏锦瑟埋下的伏笔,断了她一臂。 两人棋风相差甚大, 苏锦瑟胆大突进,战线延绵四周,莱嬷嬷谨慎防守,死死牵扯一角。黑白棋子如两条巨龙, 焦灼在一起,在方格中激烈厮杀,各有损伤,两人皆是沉默,神情认真地下着棋。 猫发财被她们所吸引,脑袋趴在棋盘边缘猫眼随着黑白棋子闪动。 “你这猫也颇有灵气。”莱嬷嬷看着那个毛茸茸的猫脑袋出声打破沉默。 -- 第57页 猫发财不高兴地缩回脑袋继续趴回苏锦瑟腿上,甩了甩尾巴。 “脾气也挺大。”她随意地评价了一句。 苏锦瑟安抚着莫名炸毛的猫发财,笑说着:“小猫脾气总是奇怪的。” “小猫就像小孩,少了母猫的教导,总是莫名其妙。”苏锦瑟按着躁动的猫发财,眨眨眼笑了笑不说话。 猫发财张嘴咬了下苏锦瑟的手,闷闷地把脑袋钻进她怀里。 “我听老太太说过你生母,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可是太原人士?”莱嬷嬷漫不经心地说着。 苏锦瑟突然心生警惕,下子的手一顿,错失先机,下错一棋。她的生母是苏府的秘密,老太太这种恨不得家丑捂得死死的人怎么会莫名对莱嬷嬷说起此事。 “有没有人说过七娘子眉目深邃,不大似汉人。”莱嬷嬷截了她的生路,把她的一整条龙骨逼到角落中。 苏锦瑟棋面上的情形瞬间紧张起来。 “七娘子不必紧张,只是老身有一位知己乃是太原人,与七娘子眉眼相似,年少时总是被误认为是辽人,可她却是纯正的汉人,太原这片土地总是充满新奇。”莱嬷嬷难得解释着。 “嬷嬷如此想念这位故人,为何不去见她。”苏锦瑟在角落中下了一子,开始重新找时间盘活棋面,态度不骄不躁,冷静之际。 莱嬷嬷点了点头。 “故人命薄,娘子这般年纪大时便已逝去,可惜我当时在汴京之中,无力回转,无缘再见一面。”莱嬷嬷抬起头来,注视着苏锦瑟,神情柔和起来,在朦胧的日光下连犀利刻板的面容都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泽。 苏锦瑟脑中回转千遍,想着莱嬷嬷背后深思。若是把云姨娘和她的故人画上等号来比较,可算来算去,那位故人若是她这个年纪逝去,现在应该也才二十六岁,可云姨娘若是活到现在不过已经二十八岁,年纪对不上。 那今日嬷嬷说这个话题做什么。 “你在想我为什么好端端说起这个。”莱嬷嬷语气柔和可下手很烈,直接把苏锦瑟好不容易救活的一条路生生掐断。 “今日是她的忌日,触景生情罢了。” “看见你就好像看见她一样,可你们性子明明差很多。”莱嬷嬷的脸上露出充满人气味的缅怀,一点点的悲伤掩于眼角,一直未曾露出一点悲痛之意。 苏锦瑟没有继续下子,叹了一口气无奈说着:“嬷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是啊,嬷嬷节哀,故人长辞焉知哀乐。”三夫人的柔和的声音突然在窗边响起,一席淡蓝色长裙的三夫人站在窗边,笑脸盈盈。 这笑容却是让苏锦瑟不由打了个冷战,同时心中升起疑虑之情。 三夫人和莱嬷嬷……有冲突? “三夫人说得对,人间之事福祸相依。”莱嬷嬷收了脸上所有神情,平静说着。 欧阳雪站在日光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莱嬷嬷,连笑容都吝啬地挂在脸上,只见她缓步走进屋内,站在大堂中间,看中屋中最上方的插花。 鲜艳的大红茶花在花篮中鲜艳夺目,在冬日的学堂中亮眼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我以为嬷嬷此生都不会碰山茶了。”欧阳雪移开视线落在莱嬷嬷身上。 莱嬷嬷开始一点点收着棋盘,嘴角一挑:“你以为,三夫人总是这样自以为的嘛?” 屋内的□□味不知不觉弥漫开,苏锦瑟紧张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喘一下。 “瑟儿,我让锦然与你一同去我院子,没想到她竟然自己跑了,我让丫鬟带你去找她,三婶婶做了好吃的,去吧,等会就冷了。”三夫人走到苏锦瑟身边,摸着她头,神情温柔地说着。 苏锦瑟哪敢停留,抱着猫发财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跑了。 屋内瞬间陷入死寂,屋内外除了三夫人和莱嬷嬷,空无一人。 “你找她做什么?她不是你要找的人?”欧阳雪的脸阴沉下来,冷冷说着。 “我自然知道不是她,只是觉得似曾相识来叙叙旧罢了。三夫人这般紧张,我还以为是我猜对了。”莱嬷嬷眉梢上扬,针尖对麦芒。 “嬷嬷的叙旧,可是次次要人的命,锦瑟不过是侯府庶女,举步维艰,受不得嬷嬷喜爱。” “不是我告的密,你何苦咄咄逼人。” 欧阳雪眉峰一跳,一张脸瞬间凌厉飞扬,戾气从这个温柔的女人躯干上不可遏制地散发出来。 “不是你,难道是邹明恩,还是苏映照,甚至是我,不过太原到处都是探子,嬷嬷完全可以推到别人身上去,当年之事一场雪埋得干干净净,可谁也别想干净。” “你,我,那些混蛋。”欧阳雪面无表情,“以死赔罪,才能罢休。” 第28章 夜探小院 “姑娘不如早些休息, 棋谱明日研究也行。”王嬷嬷端着热茶,见苏锦瑟还在奋笔疾书,研究面前的棋盘,忧心说着。 苏锦瑟眼珠子飘到一旁趴着睡觉的猫发财身上, 见他纹丝不动, 尾巴都不带甩一下的, 只好愁眉苦脸地低下头,闷闷说着:“不用了, 我这盘看完就去睡。” “那姑娘早些歇息。”王嬷嬷怜爱说着,目光柔和似海, 触之泛起涟漪。 猫发财猫瞳不由一缩, 一股怪异的感觉又一次升起。 这个府中对苏锦瑟的态度总是出奇的极端,厌恶如老太太、大夫人,恨不得让她死却又不捏着鼻子忍着她。爱护如三夫人、王嬷嬷, 疼爱溢于言表可依旧护不住她。 -- 第58页 白日里, 他避开丫鬟躲在屋檐上听着屋内的对话, 三夫人和莱嬷嬷的话再一次浮现心头。 太原是个牛鬼神蛇之地, 燕云十六州拱卫大梁最北境,却偏偏绕过太原,因为太原有一个直达圣听的河东节度使, 同时汉辽夏融合,人口复杂,宛若一滩浑水, 谁也不敢轻易涉足。 今日三夫人有一个话让他印象深刻——“她不是你要找的人?” 莱嬷嬷来太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们都在找谁? “你看这个复盘如何?”苏锦瑟戳了戳猫发财的屁股,小声说道。 猫发财被惊醒,尾巴下意识甩了甩,缠着苏锦瑟的手, 屈尊降贵地扭头,放了点心神去看棋盘,这一瞟,只觉得猫气不顺,师徒缘浅。他伸出猫爪子把棋盘打乱,猫爪子按在棋盘上,认真地打量着苏锦瑟。 ——这个徒弟要不要立马断了师徒关系。猫发财认真地考虑着。 “啊,我的棋盘。”苏锦瑟大惊失色,气恼地捏着猫发财的爪子,猫发财倒是没缩回爪子,只是看着苏锦瑟,这一看,突然觉得莱嬷嬷说得对,苏锦瑟确实不太像汉人,但也不太像辽人和夏人。 “我本来就不太会啊,揠苗助长没好结果的,莱嬷嬷一看就是学棋子,比不过的。”苏锦瑟冷静地收起棋子反过来安慰着生气的猫发财。 猫发财翻了个白眼,收回视线。太原地带,乃至整个北方,汉辽,汉夏通婚并不少见,苏锦瑟的生母极有可能是混血出生。 不过,与我有何关系!猫发财冷静地想着。 “明天有课的,我要睡了。”苏锦瑟收拾好棋盘,把猫发财送回猫窝,吹灭蜡烛准备睡觉。 “你了解你生母吗?”深夜,谁不知道的猫发财不知何时变成人形,掀开床帘,机敏地上了床,缩在角落里,唤醒苏锦瑟。 苏锦瑟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摇醒,一辈子盖住脑袋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下去。 孟识见她睡得小呼噜直起,皱了皱眉。 “也不全是为了她。”孟识煞有其事地安慰着自己,“不然我也不会来太原这个鱼龙混杂之地。” 他来太原一半是官家逼迫,一半却是自己顺水推舟的。一场看不到硝烟的战争是需要以退为进的,而且太原地理位置优越,早先入手往往可以出其不意。这块被圣人牢牢掌握的地方,未必没有可以回转的余地。 孟识重新变成猫发财从窗户间挤了出去,站在屋顶上张望片刻,最后朝着苏锦瑟原先居住的随波院跑去。在他离开后不久,苏锦瑟隔壁屋子的王嬷嬷收回视线,关上窗,一张嘴紧紧抿着。屋内苏锦瑟睡得四仰八叉,安然香甜,浑然不知外面之事,胸前闪出一道微光。 猫发财在黑暗中踩着猫步来到随波院主屋上。这个院子比他之前踩点苏家其他娘子和郎君的院子都要小很多。地势偏僻,是个一进一出的小院子,除了娘子自己居住的地方,便只剩下三间丫鬟住的地方,中间庭院狭小,落满灰尘。 这个随波院,简陋,随意,无视,简直不敢相信苏锦瑟作为一个苏家娘子竟然住在这样的院落中。猫发财心底突然冒出一股冲天怒气。 不论如何,苏锦瑟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懵懂无知,流着苏家血脉,这样糟践一个女孩,枉费苏家还自称礼仪之家。 猫发财敏捷地下了屋子,顺着门缝挤了进来,屋子比想象中的还要小,空荡荡的屋内只放了几个主要家具,案桌上还有未写完的字帖,字迹秀气小巧,笔锋都不敢太过突出,干涸的笔墨孤零零地放在桌面上。 他站在空旷寂寥的屋内,有些茫然地巡视着四周,这个屋子是如此小可又是这样空旷,没有一点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年幼的苏锦瑟七岁前随着生母云姨娘居住,生母去世后随着良姨娘居住,最后良姨娘去世后独自一人搬来随波院,好似一颗没人要的石头,别人一踢就不得不滚去哪里,没人喜欢她,也没人能帮助她,在十三年的岁月里颠沛流浪,没有安生之日。 “喵~”猫发财轻轻叫了一声,心绪澎湃,令他毛发炸起。 “你再叫什么?”没想到原本应该在睡觉的苏锦瑟居然狼狈地顺着窗户爬了进来。她穿得严严实实,把能裹身上的衣服都过了上去,依旧冷得嘴唇发寒。 站在地上的猫发财蒙蒙被她抱起来,顺手塞进一个玉佩,只听到头顶上有人喃喃自语:“先别变,给我抱抱,好冷,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做什么。” “一定好奇我怎么来的。”苏锦瑟暖了一会,得意地炫耀着,“我也不知道,玉佩突然烫了一下,把我弄醒了。” “后来我听到隔壁有动静,又看你不在,就出来找你了。”苏锦瑟也不知道哪来得意洋洋,眼尾都带着笑意地站在空荡荡的屋内,满脸写着‘感动吗’的神情。 外表灰扑扑的石头,也许曾经伤痕累累,可今日站在这里,眉眼含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润玉光泽。 璞玉浑金,终见天日。 猫发财从苏锦瑟怀中跳出,没一会屋内便出现了孟识的身影。 “你来找什么?”苏锦瑟怀中温度骤少,怅然若失。 猫,真好撸! 人,真是烦! 孟识一见她表情就不由啧了一声,狠狠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苏锦瑟端正神情,严肃岔开话题:“很早就发现你对莱嬷嬷很感兴趣,你认识她?你今天偷溜回去是不是偷听到什么了?”她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在一个箱匣中翻找的孟识问着。 -- 第59页 孟识头也不抬,神情自若地嘲笑着:“你当我是顺风耳吗,她们说话这么小声我怎么听得到。” “那你大晚上不睡觉过来做什么?”苏锦瑟锲而不舍地问着。 翻箱倒柜的孟识换了个地方继续翻看着,振振有词地反驳着:“我自然有我的事情要做。” “所以你的事情与我有关?”苏锦瑟语出惊人,继续逼问。 孟识的手一顿,扭过头来凶巴巴地质问着:“女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 “言辞闪烁,果然有问题。”苏锦瑟步步逼近,颇为得意。 ——苏锦瑟真是打算反了天了。 站在原处下不了台的孟识愤愤想着。 “你在找什么,我这屋子没东西,我醒来的第一天就来找过了。”苏锦瑟吊儿郎当地坐在床沿上,心情顿好。 有人能为你出头,在这世上本就是令人欢喜的事情,哪怕只是微小的,随意的,可还是让人有种被放在心上的感觉。 “你母亲的东西也不在这里?” 苏锦瑟摇了摇头,脸色微微冷了下来:“没有,还在原来的屋子,没人愿意替我搬,想来现在也都没有了。” 孟识抿着唇,把苏府大大画个个叉。 “算了,本就没什么好东西,姨娘当年入府,大夫人说嫁入侯府不可留有过往旧物,把她的东西全都强制充公了,所以姨娘这些年的积蓄也都在苏家库房呢,留在她身边没有什么值钱的。”苏锦瑟抬起头来,看着孟识,神情随意地说着。 “倪擅居然交出这等子女。”记仇的孟识把倪擅也画上一个大叉。 “啊!”苏锦瑟突然大叫起来,整个人跳到孟识身上,紧接着,只看到一只老鼠刺溜一声跑到黑暗中。 苏锦瑟惊吓过度,连骂脏话。 “不许胡言!”孟识刚升起的红晕瞬间被苏锦瑟出口成脏的话给淹没,板着脸,呵斥道。 “太可怕了,我害怕。”苏锦瑟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吓得眼角都沁出泪花,可怜兮兮,“你看好了吗?我们回家吧。” 孟识的耳朵在黑暗中瞬间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喝了两杯奶茶,可以说后悔,非常的后悔 第29章 小院外人 苏锦瑟最后抱着猫发财翻墙回去, 直到回屋躺下听到隔壁毫无动静这才舒了一口气。王嬷嬷是个警觉的人,一有动静就会惊醒,今日这么顺利苏锦瑟吊着的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我睡啦。”苏锦瑟探出脑袋看着黑暗中一坨黑乎乎的猫发财小声说着。 猫发财晃了晃尾巴,示意自己知道了。 苏锦瑟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猫屁股上移开, 愁眉苦脸地钻回自己的被子。 冬日的被窝总是睡不暖, 而且她分到的炭不太好, 入睡熏起来格外的烟,别说矜贵的猫发财受不了, 苏锦瑟自己也觉得呛,所以一到晚上苏锦瑟就睡得不安心, 手脚冰冷。 如果此时有一只猫可以暖脚, 那必定是不一样了。 苏锦瑟躺在床上悲愤地想着,不过话到嘴边想起猫发财到底不是真的猫,这样问出口只怕猫发财能把她的脸抓花。 ——什么时候能有只真正的猫!她哀怨不甘地想着, 但又很快就陷入梦乡中。 原本一直趴着的猫起身踱到床边, 仰着头, 看着缩成一团的少女, 少女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一只小红虾蜷缩着。 他轻轻一跃蹲在苏锦瑟床头,伸出爪子摸了摸她的脸, 果然是冰冷一片,一张猫脸严肃地皱着,尾巴盘在身后, 注视着睡得香甜的人。 “冷……猫……”苏锦瑟嘟囔着,转了个身,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猫发财到底没有钻进苏锦瑟的被窝里,只是咬着被子把她漏出来的肩膀盖好, 整个人团成一团在她边上睡下。 苏锦瑟神清气爽地睡醒,瞥见猫窝里神情萎靡,毛发凌乱的猫发财心中大惊。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憔悴,昨天又去哪里了吗?”苏锦瑟替他梳着乱糟糟的毛,看着虚弱地趴在窝中的猫发财,不解问着。 猫发财面无表情地斜了她一眼,移开视线不做声,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任由苏锦瑟给它梳毛。 ——有些人睡觉最好把手脚都给我绑起来。 “姑娘,该准备梳妆了。”王嬷嬷站在门外敲门。 “进来吧。”苏锦瑟应着。 “昨夜睡得可好。”王嬷嬷为她梳着发,柔声问着。 苏锦瑟眨眨眼,几乎以为王嬷嬷是知道她昨夜深夜跑出去的事情,可透过铜镜又见她一片平静,毫无异色,便有怀疑是自己多想了,只好含糊说着:“很好啊。” “那便好,天气逐渐冷了下来,人的精气神便也虚了些,夜间需要养精蓄锐才能应付白日之事。” 做贼心虚的苏锦瑟连连点头,膝盖上的猫发财不屑地甩了甩尾巴,架势之大,完全做到做事不慌走路嚣张,心安理得的地步。 “这猫是姑娘捡的吗?”王嬷嬷看着苏锦瑟膝盖上的猫。 “是他……”猫发财咬了一口她的手,苏锦瑟立马变了口紧接着说道,“太可爱了,我捡回来的。”猫发财这才松了口,转若无事地继续趴着。 苏锦瑟捏着它的爪子,没好气地想着:有些猫,敢做不敢当,刚出卖色相欺骗小姑娘不敢承认。 渣猫! -- 第60页 “发财机灵得很,日日出门但都能跟着姑娘按时回来,也不自己跑去,都说猫咪有灵,想来是被姑娘遇上了。” 苏锦瑟心思一震。 王嬷嬷竟然敏锐地觉得发财不对劲,这话便是在暗地里提醒她,若是苏锦瑟毫不知情可能真的会放在心上,可偏偏苏锦瑟作为被迫卷入这个灵异事件的当事人,只觉得浑身毛发炸开,被人当众抓住的感觉。 她冷静下来,面上毫无变化,继续冒着猫发财的手,假装懵懂无知的样子,眯着眼笑说着:“发财就是很聪明的,猫聪明一点总是能活的久一点,人不是也一样的嘛。” 对付王嬷嬷需要攻心为上,她对苏锦瑟是毫不遮掩的疼爱,这是对苏锦瑟最大的温暖,可在必要时刻却也可以制约着王嬷嬷。 年少青涩的苏锦瑟凭借着一点直觉,轻轻放下这个话题。 王嬷嬷扫了一眼苏锦瑟膝盖上乖巧的猫发财,笑着摇了摇头:“姑娘说得对,聪明点总没坏处。” 苏锦瑟吃完早饭带着翠华,逃一样离开院子。翠华领着苏锦瑟的包裹,精神萎靡地跟在后面。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没睡好的样子?”苏锦瑟见她也这样,开口问着。 翠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苦着脸说着:“也不知为何,昨日嬷嬷起了三次身,还开了窗,甚至还出了门,屋子本就冷,这样折腾几次,醒了好几次。” 苏锦瑟和她怀中的猫发财皆身形一僵,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怎么了?”翠华看着站在原地的七娘子,疑惑地问着。 “没……没,对了,嬷嬷最近有和你说过什么吗?比如关于猫发财的事情。”苏锦瑟故作轻松的捏着猫爪子笑问着。 翠华歪头想了想,疑惑说着:“也没什么,就是问了发财是怎么来的,还问了下发财和姑娘平日是如何相处的。” “我就说猫发财是自己跑过来缠着姑娘的,然后姑娘很喜欢发财,两人总是黏在一起。”翠华脆生生地回忆道,完全没看到苏锦瑟怀中羞愤的猫发财。 苏锦瑟憋着笑哄着猫发财,算是敷衍地为他反驳道:“其实是我先看中他美色的。” “啊,可是,不是他一直缠着姑娘的嘛。” “喵!”猫发财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 苏锦瑟连忙安抚地捏着他后脖颈,安抚着:“不说了不说了,下次不许再这么说了,嬷嬷那边也不要提猫发财的事情,我觉得嬷嬷好像不喜欢猫。” 翠华摸了摸脑袋,皱着眉突然说道:“好像是的,我总是看嬷嬷盯着发财看,大概是想把他扔掉,而且嬷嬷嫌弃发财掉毛。” “别别别,别说了。”苏锦瑟一把按住猫发财要跳出去的脑袋,阻止直肠子翠华往发财身上捅刀。 苏锦瑟来到学堂的时候,莱嬷嬷已经坐在上首,她恍若昨日无事发生,对着苏锦瑟点了点头,独自一人在互搏。 苏锦然凑近她说道:“你昨日怎么不来,我差点被娘打死。”她小脸皱着委屈地说着。 “是你先把我抛下的。”苏锦瑟反驳着,至于后来为什么不去,大概是怕麻烦,三夫人对她的好总是让她惴惴不安。 “那你今日一定要来。”苏锦然心大,抱怨过这个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跳了过去,继续发出邀请。 苏锦瑟不好推脱正打算答应,猫发财的爪子按住她的手腕,到嘴的答应便换成了拒接:“之前夫子布置的棋局没破,明日上课就要用,下次再去吧。” 苏既然啊了一声,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再三说道:“下次一定要来啊。” 苏锦瑟点点头,把猫发财又一次提溜到自己腿上挡风。 “各位娘子开始上课了。”莱嬷嬷见人来齐后,淡淡宣布着。 一节课平安地度过后,苏锦瑟下了课不敢久留,抱着猫发财第一个走了出去。 靠近门边的学生放学时间总是最早的,没出息。猫发财没好气地想着。 莱嬷嬷看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身形纤细,步履匆匆,十三岁的少女身姿轻盈,蓬勃不息的小草在日光中昂扬生长。 “嬷嬷,锦光有一事请教。”教室只剩下苏锦光一人,她看着走神的嬷嬷,咬了咬唇,果断上前请教,“锦光总觉得这书看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可否单独请教嬷嬷。” 莱嬷嬷收回视线,见她手中拿着一本棋谱,眉心倏地皱起,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口气还是颇为寻常地说着:“二娘子说笑了,蔡夫子乃是汴京出名的棋手,又是二娘子手弈夫子,若是不懂,请教她便可。” 这番话便是直接拒绝苏锦光,一点都不给苏锦光留有余地。 苏锦光尴尬地站在原处,心中骤然生起一股怨气。 嬷嬷对苏锦瑟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对自己就是这等高高在上的态度! 她是不是也看不起自己。 嫉妒像是一根藤蔓死死缠住她跳动的心脏,让她神情骤然微变。 “下棋时忌人心不足,得此失彼,二娘子谨记。”莱嬷嬷端起茶喝了一口,之后低下头继续看着对弈。 苏锦光面色一白,一团火混着嫉妒自心底开始蔓延开,最后落在苍白的脸上,连屋外的虫鸣鸟叫都觉得刺耳极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过没东西了吗?”苏锦瑟像是被人赶着走的老母鸡被猫发财亦步亦趋地赶到一个荒废的院子里。 -- 第61页 这个院子是曾经七岁前苏锦瑟居住的院子,反而距离苏锦瑟现在住的院子格外得近,都在东院最西边的位置,如今已经荒芜一片,野草横生,落满灰尘。 猫发财顶着苏锦瑟的小腿把她推进小院中,院中的草比猫发财还高,苏锦瑟无奈地把猫抱起来:“真的没东西了,苏……我七岁的时候来找过她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 云姨娘之前所在的红楼在太原是数一数二的大楼,那老鸨对她也算不错,出嫁时给了她不少东西,可一部分早就充了公,一部分早就在这个苏府大院中被消磨干净了,剩下的在云姨娘去世后,七岁的苏锦瑟也根本保护不住这些东西。 苏锦瑟在昏迷的十天中曾清晰地感知到七岁的稚童悲伤难过,无处可以的惶恐,好像天空骤然塌下,而下面只有她一人。 猫发财走到一处地方突然停住脚步,苏锦瑟定睛看去,眉头皱起:“有人在这里烧过东西。”即使残渣已经收拾干净,可地面上依旧留下一点黑色的痕迹。 “看样子还很新。”苏锦瑟蹲/下来来抹了一把,手指上清晰留着灰烬。 “喵!”顺着窗户进入屋内的猫发财突然尖利地叫了一声。 苏锦瑟立马上前推开门,只见屋内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那男人鬓角泛白,面容刚毅,眼角一道伤疤擦着眼尾而过,一双眼睛不带感情地看向门口,让他整个人露出铁血冰冷的味道。 “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这里虽然靠近西苑,但到底是苏家内院,怎么会出来一个不认识的高大男子。 “你是……苏锦瑟?”那人声音低沉,思索一番后开口。那视线放肆地打量着苏锦瑟,最后落在面前少女的脸上,眼睛微微眯起,压迫性十足。 猫发财毛发炸起,挡在苏锦瑟面前。 “你也喜欢猫。”那人轻笑一声,视线落在发怒的猫发财身上,“和你母亲真像。” 苏锦瑟睁大眼睛,眉头皱起,抱起猫发财,冷冷说道:“你是谁?我母亲并不认识你,不要仗着死人不会说话胡说八道。” “你说得对,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那人也不恼,摇着头自嘲着,一步步靠近苏锦瑟,猫发财猫眼眯起,苏锦瑟瞬间明白他的心思,一把按住他。 那人走到门口,背对着苏锦瑟,一点也不畏惧苏锦瑟会背后来一刀。这人身形挺直,下盘沉稳,腰间配着弯刀,是一个练家子。 “门外的东西你烧的。”苏锦瑟冷不丁地开口。 “自然不是我。”那人闻言嗤笑一声,“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认错。”态度狂傲,眉眼不逊。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一边是死不认错,一边是暗自忏悔。”苏锦瑟一针见血地嘲笑着。她一把推开门口挡着的人,目不斜视地离开这个荒凉落魄的小院。 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苏锦瑟这才松了一口气,松开紧紧掐着猫的手,背后冷沁沁一片。 “云姨娘,是不是死得有蹊跷。”苏锦瑟喃喃自语,“其实本来就有鬼,七个月的肚子为何好端端血崩,之后众人不闻不问,好像无事发生。” “可我觉得不仅仅是这样的。也许一开始就有问题。”苏锦瑟好似喘不上来气,眼睛失神。一直沉默蹲在膝盖上的猫发财紧张地站起来,伸出爪子,拍了拍她肩膀。 第30章 偶遇八卦 “太子为何不醒?”一直坐在黑暗中沉默的欧阳太监倏地抬起头来, 眼中布满红血丝,乍一看极为狰狞。 战战兢兢收回手的道士,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哆哆嗦嗦说道:“我, 我真的不清楚啊, 按照师父说得,玉佩, 玉佩没了血丝,人就会醒的。” “我问你, 太子为何还、不、醒。”阴霾狠厉的眼睛把瘫软的道士死死钉在地面上, 毒蛇一般的视线把人紧紧缠住,令人无法呼吸。 那道士留着八字胡,脸颊瘦长, 一颗痦子长在下巴处, 眼神畏缩, 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可偏偏被那个骇人的视线盯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捶地大哭都做不到,只好凄凄惨惨地咬着袖子落泪。 他, 后悔啊,就是非常后悔。 怎么好端端地行骗到煞星头上。流年不利,出师不利, 下山的第一宗生意就砸了。 “嘭”的一声,水杯砸在那道士脚下,把他的三魂六魄瞬间都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尿了裤子。 “别杀我, 我真的不知道,玉佩……啊啊啊啊啊……” 逼人的视线带着凌厉杀意,欧阳泛流的手握着马鞭发出恐怖的嘎啦声音,特质的金制长鞭发出暴烈的颤动。 那道士心有所感向前一扑,没想到马鞭竟然出奇的长,好似一条蛰伏在黑暗中的巨蟒腾空而出,尖锐的鹤唳之声,在烛光缥缈的屋内扑向那个吓得面无人色的道士。 只这一鞭,带着暴戾杀气,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那道士疼得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地上打滚,发出惨烈的嘶吼声。 “不要在太子屋内见血。”门口的夏及晨抱着剑冷漠地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屋内大床上,面容冷峻的太子消瘦了一大圈,锋利的眉峰即便昏迷不醒依旧紧紧皱着,样貌憔悴的太子殿下即使昏睡不醒依旧可以看见惊人的俊美之色。 “把你师傅叫来。”欧阳泛流极为冷静,注视着地上涕泪横流的人,面无表情地说着。 -- 第62页 道士一身冷汗趴在地上,唇色惨白,大声求饶着:“我师傅,真的,真的,驾鹤西去了啊,坟碑我都可以带你们去啊,各位相公饶命。” “既然如此,便拖下去吧。”欧阳泛流嘴角抿出杀气,冷冷说道。 门边两个做内侍打扮的人很快就冲了进来,抓起他的手臂往外拖去,那道士垂死挣扎抱着柱子不松手,在生死存亡之际,脑中灵光一闪,大声说道:“玉佩,还有另外一块玉佩。” 欧阳太监眼睛一抬,那两个太监很快就松开手,那个道士跌坐在地上,摸着一把脸上的冷汗,仔细回想着。 “师傅当年回太原定居七年后,也就是十三年前,那天雪下得很大,那日师傅突然说要出门,当时回屋拿了个盒子,我偷偷看过是一块被白布包着的玉佩,那日半夜才空手回来,那玉佩花纹和贵人的这块玉佩一模一样。” 屋内陷入沉默,道士的一颗心都吊了起来。 夏及晨敛眉看着他:“一模一样的东西你为何现在才想起来,若是骗我……”他手中长剑倏地露出一点冰冷锋芒,剑锋锐利在昏暗的屋内炸开一朵白光。 道士哭丧着脸,喊冤道:“第二块玉佩比贵人这块小许多,而且那块玉佩在日光下好似有雪光闪烁,贵人这块之前布满血丝,虽然现在血丝褪去可还是光泽沉闷,其实除了花纹相似,两块玉佩其他的并没有很多相同。” 他也是真怕了,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事情都倒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吓得面无人色。 欧阳泛流和夏及晨对视一眼。 “送去哪里了。”夏及晨继续问着。 道士不敢说话。身边两个小太监腰间长剑出鞘架在他的脖颈上,剑锋逼压,血丝顷刻就沁了出来。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师傅总是神神秘秘的,捡到我的时候也说是什么天意,自己有些真本事,可对我却是放养的,平日里总是把我拘在身边,不肯让我下山,我现在这点手艺还是自己偷看书自学成才的。”道士欲哭无泪。 “带下去,好好看管。”欧阳太监下令。 九死一生的道士被人连拉带拽地拖了出去,屋内很快就重新陷入安静中。 “你觉得可信吗?”夏及晨冷静地询问着。 “去查一下十三年前,在大雪天出生的人,然后你带人立马偷偷潜回汴京。”欧阳泛流做两手准备,冷静吩咐着,“邹明恩那边快瞒不住了,他是官家的人,太子出事的消息一传出去,汴京那边就会有动作,太子这个位置谁也别想拿走。” “太原这边?长乐侯和那位强势的老太太本就是墙头草,若是有了苗头,只怕也不好对付。”夏及晨皱眉,苏家左右摇摆的功力也是深得官家喜欢,若是放任太子在这边,也是极为危险。 欧阳泛流冷哼一声,摸着手中的马鞭:“那就要问问我手中的金蛇鞭了。事不宜迟,两件事情不得耽误,若玉佩事情为真,那太子昏迷不醒必定和第二块玉佩有关。” 被人大肆寻找的苏锦瑟抱着猫发财无语地看着面前的场景,躲在假山后面,冷得浑身发抖。 苏伯然和斐善和明日便要去阳曲参加诗会,老夫人兴起开了晚宴,甚至拿出了极为稀罕的虾作为席面,一人一席地安排下去。不受宠的苏锦瑟坐在最后面的位子,开开心心地吃了顿饱的,甚至还剥了一点虾喂给自己脚下的猫发财吃。 晚宴一结束,一桌子几乎全进肚子的苏锦瑟感觉东西已经堆到喉咙口了,冷静地抱着猫发财等到最后才慢吞吞地出了鹤柏堂,打算沿途慢慢逛回去,没想到没走多久就碰到这等尴尬的事情。 事情还要从被猫发财盖章为“不是君子”的斐善和身上说起,今日斐大郎君也出席了晚宴,而且就坐在老太太下首的位置,连大夫人都得坐在他后面,更别说一干庶女庶子连主位都上不去。 苏家有两位娘子心仪英俊潇洒的斐郎君,一位是自诩清冷孤傲的苏锦雨,一位是温柔小意的苏锦光,趁着大夫人拉着大郎君说话,两人紧跟着费大郎君的脚步出门,这才好死不死被苏锦瑟撞上了。 月光下,容貌出众衣着素雅的苏锦雨一张芙蓉俏脸光彩照人,相比较面容平凡的苏锦光就逊色不少,更别说一身华衣的斐善和,天生含笑的眉眼在月光下泛着涟漪美色,俊秀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湖边美景根本没法和眼前的情景比好看。 三人面面相觑,都没预料到会碰上这等尴尬的三人会面的事情。苏锦光先行碰上斐善和,手帕刚刚扔在地上,就被后来赶上来的苏锦雨一脚踩住。 场面顿时不可言喻起来,两个丫鬟也是脸色微妙。 “你怎么在这里?”苏锦雨先发制人地质问着苏锦光。 没曾想,一向胆小的苏锦光这才哑着嗓子,低声反驳说道:“这是苏家花园,为何妹妹能来,我不能来。” “你的院子可不是这个方向。” “妹妹的也不是多走了一个岔路口。” 斐善和一张笑脸端不住了,对着两位争锋相对的娘子行礼说道:“是某唐突了,不该久留内院,这便离去。” “斐大郎君。”苏锦光下意识地喊住他,声音婉转千回,“听闻阳曲已经下雪,为郎君……和哥哥做了两副手套……” “二娘子有心了,不过男女有别,手套还是给伯然即可。”斐善和虽然面如桃花之色,但拒绝起娘子来倒是毫不手软,面色平静地拒绝了。 -- 第63页 苏锦光脸色一白,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女子的羞愤让她跺了跺脚直接跑走了。 假山后的苏锦瑟耳朵都立了起来,脸色发红,兴奋地看着不远处的场景,大力地撸着猫。怀中的猫发财猫瞳懒懒一扫,又不感兴趣地闭上眼。 斐善和拒绝过的女子若是要跳水,大概能把汴京的护城河填满,区区一个苏家,他自然是看不上的。 身后的苏锦雨冷笑一声,上前低声说道:“小女也有一事请求。”她声音清雅若寒雪冷梅,自带一段清幽。 斐善和后退一步,面露警惕之色。 “自然不会是什么物件,男女授受不亲,小女还是懂的。”苏锦雨对苏锦光之前的行为毫不掩饰地嘲笑着,转而露出崇敬之色,“诗会人才辈出,会后有诗集流传,不知能否请斐郎君为小女带回一本。” 斐善和再也挂不住笑容,再一次回绝道:“这事请你大哥便是,今日晚宴之后,某不会踏入内院,还请三娘子恕罪。” 苏锦雨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快,一向矜贵骄纵的脸上露出错愕之色,眼睁睁看着斐善和拐入假山之中,消失在自己眼前。 苏锦瑟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倒吸一口气,连连后退,可又不敢出声,只好与斐善和大眼瞪小眼,又把莫名炸毛的猫发财一把薅住。 外面终于再一次安静下来。斐善和倚靠在假山上,眼眸下垂,懒洋洋地看着面前娇小的苏锦瑟,正打算开口,就听到对面女子冷酷无情地说道:“别乱想,真路过,打扰了。” 第31章 花纹风波 猫发财叼着玉佩, 踩着瓦砖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煮茶小憩的斐善和,廊檐下的灯笼高高挂起,把整个小院照得亮堂。堂堂燕云十六州嫡长子未带一支燕云卫,空荡的小院就显得冷冷清清。 燕云十六州的嫡长子, 这个头衔注定他在整个大梁都备受追捧, 哪怕只是一个名不副实的称号。 风流肆意的斐善和不像黄沙漫天, 贫瘠战乱地燕云之地养育起来的郎君,更像汴京琼林玉树浇灌下的贵公子, 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皆精致奢华。乘肥衣轻, 呼朋引伴, 令人侧目。 猫发财轻轻一跃落在他面前。 斐善和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手中捻着含苞待放地梅花枝,听到动静眉眼稍稍抬起, 扫了一眼面前的小猫, 懒散说道:“怎么, 来认错吗?” 经过十来天的冷静, 现在看到猫发财倒是少了一开始气急败坏,毕竟狐氅已经多日逝去再和一只猫计较,斐郎君就觉得失了自己的面子。 猫发财跃到茶几上, 尾巴尖乖巧地落在脚边,背靠着红炉小火,暖洋洋地温度舒服得他微微眯起来。他张了张嘴, 一直叼在嘴里的玉佩便咣当一声掉落在斐善和腿上。 “什么玩意,送我来赔罪的吗?”斐善和吊儿郎当地接起玉佩,放在烛火下打量着,“有些讲究, 雕刻水平一般,有点像五行八卦的模样,材质看上去跟白羊脂玉佩一样,倒是这内里流光溢彩,好似活物一般,稀奇。”斐郎君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玩意,见状脸上露出喜色。 “没想到你这只猫倒是有些良心,这东西还不错。”他喜欢极了,正打算收进怀里。 话音刚落,猫发财一爪子把茶几上的茶杯打翻到他身上,在他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时候,似一道黄色的闪电,凌空一跃,叼起玉佩就跑。 “你死定了!”扑了一身水的斐善和怒吼道。 “喵~”猫发财把玉佩按在爪子上,站在屋檐上不屑地叫一声,继续叼着玉佩跑了。 “……成精了啊。”斐善和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可一触及自己的衣服面露悲痛之色,“我新买的衣服啊!” 猫发财踩着月色正打算偷偷溜回苏锦瑟的屋子,突然站在窗台上扭过头去,只看到王嬷嬷沉默地站在隔壁屋的窗口,冷冷注视着他。 “不要给姑娘惹麻烦。”嬷嬷语气嫌恶,不带丝毫感情地扫过猫发财,最后停留在嘴巴上叼着的玉佩上。 猫发财尾巴小心翼翼地顶开窗户,毛发炸起,警惕地看着王嬷嬷,最后滋溜一声滑了进去,紧接着动作迅速地用爪子关上窗。 ——惹不起,惹不起。 屋内,苏锦瑟睡得香甜,王嬷嬷不知从哪里弄回了两个汤婆子,苏锦瑟再也不会半夜被冻醒,一觉睡到大天亮。至于原本暖手作用地猫发财已经被抛到一边了,苏锦瑟整日抱着汤婆子,根本没空抱他。 猫发财跳到床上,把玉佩放到枕头边上,看着苏锦瑟睡得红扑扑的脸颊,一脸闲适安逸,被子没盖住的半截汤婆子在黑暗中幽幽散发着热气,他的尾巴拍了拍汤婆子,最后团成一团,挤着汤婆子睡觉。 ——根本没有我暖和。 临睡前,猫发财冷静地分析着。 “太监,这些都是衙役这边调来的名册,嘉城二十年曾发生过一场罕见大雪,便是二十月一号,太原城花名册上登记在册的小孩共有三十个,其中男孩十七个,女孩十三个。”黄门内侍恭敬地捧着名册递到欧阳太监手中。 “有没有大户人家的子女。”欧阳泛流一双眼睛通红,太子遇刺昏迷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共三位,刑部侍郎告老还乡居住在城北小二巷,十三年前嫡次子生下嫡女,同样是城北张员外生下第十七个庶女,还有一个是城南一名赖姓富商生下儿子,已派人查询姐没有人送过玉佩。” -- 第64页 “其他呢。” “都派人问过,当日并没有异样,而且韵道大师在太原颇有名气,若是出现在谁家门口讨杯喜酒喝,这个消息很难瞒下。” 黄门措辞颇为谨慎,小心翼翼地盯着欧阳太监,一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脸心中一颤。 “太原常年战乱,册子登记未必准确,属下已经派人散布在大街小巷,探听消息。” “你做得对。”欧阳泛流看着册子上的名字,眉心皱起,摸着手中的玉佩,“找人拓下花纹,让人散布出去,有线索的重赏。” “是。”黄门顺声应下。 没多久,太原城就流传出一组神秘花纹,说是有个富商夜间做了一个梦,说是临近神诞,菩萨入梦,菩萨留下一段花纹若是能解释其具体含义就能得到十两黄金。 一时间城中人心浮动,人人都在传这个花纹的图片,一夜之间,风靡大街小巷,企图暴富的人都盯着这段花纹,获得十两黄金。 可来揭榜的人都是打酱油的,一张嘴胡说八道,连后半段花纹都说不出来,欧阳泛流不得不耐着性子,苏家那边再三派人来请,邹明恩也几次三番来府邸,事情已经火烧眉毛,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太监,邹将军昨日去了苏府,今早才回将军府。”小黄门匆匆而来,伏在欧阳泛流耳边低声说着。 欧阳泛流翻书的手一顿,眉心簇起。 邹明恩武将出身,原先是景王爷手下副将,后背主求荣投靠圣人,这才一路走到这个位置,苏家自诩是书香门第,自是不屑与这等卖主求荣的人为伍,且官家忌讳文武官员相交,所以两家关系并不好。 “可有什么消息?” 小黄门摇了摇头:“只知道与苏侯爷在书房谈了许久,之后是邹将军主动要求留宿苏府的。” “下去,继续盯着。”欧阳泛流继续翻着揭榜人的话,挥了挥手。 那边被人惦记着的苏家,应贵人没有及时入住,苏家便开始忙碌另外一件事情——恭迎菩萨寿辰。 老太太信佛,每年这个时候全家都要去天兰寺居住五日,所以一大早苏府便热闹起来了。苏锦瑟衣物很少,三个包裹就收拾好了。现在她蹲在矮几前,犹豫地看着正趴在猫窝上睡觉的猫发财,捡了一根树枝戳了戳,猫发财的耳朵动了动。 “你和我一起去天兰寺吗?” 猫发财睁开眼睛,湖泊色的猫眼盯着角落里的一点圆晕,露出沉思之色。 那日欧阳泛流来苏府已经让他感觉出自己自身状况的不安全,可现在自己不能脱离猫身,行动受阻,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先接触自己的身体,必要时刻完全可以把这个秘密暴露给欧阳太监。 他甩着尾巴,看了眼身后神情紧张的苏锦瑟。 看样子,很想我陪她去的样子。 可,关我什么事,这么大的人出门都不会吗。 猫发财无情地用尾巴晃开她的手,继续安心睡着。 苏锦瑟愁眉苦脸地收回手,叹了一口气。 沿途寒冷,自己的衣服也不多,汤婆子握在手里冷的快,哪有猫发财来的暖和,看来他是有事情不打算去了。 她悻悻地收回手,听到门外王嬷嬷在叫她,就推门出去了。 猫发财揣着手手,严肃地思考着什么时候走,苏家众人马上就要出发去庙里了,也许他现在就可以出发去找欧阳泛流。 他心思一动立马付诸行动,推开窗户,看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和王嬷嬷说笑的苏锦瑟,最后消失在小院中。 他顺着假山想着前院走去,路过一处假山后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大门大户偷奸耍滑之辈,猫发财踩着石头准备路过,就听到底下有人说道:“这个花纹我好想在六娘子身上见过。” “六娘子,她?怎么可能?”有人反驳道。 “我也不确定,十三年前云姨娘生产的时候,我看到她身边的王嬷嬷捧着一枚玉佩,云姨娘哪来的玉佩的啊,不都上交了吗?你说会不会是……偷来的。”有个年迈的老妇人刻薄尖酸,疑惑中带着嘲讽。 “不可能吧,云姨娘温温柔柔的,怎么会干这些事情。”年轻的小伙子弱弱反驳着。 “哼,你们这些男人就是喜欢这种狐媚样的人,这种肮脏地方出来的人几个温柔,还不是都是骗你们男人的。”有人嫉妒说着。 “再说了,当时大夫人都不肯给云姨娘找大夫,她若真是小白花哪来的钱调理身子。” 猫发财听得火气直冒,探出脑袋,盯着底下说话的四个人,猫眼一个个扫过去,把他们的样子记在心中。 “那也是在六娘子身上,我们怎么去看看。”被众人嘲讽的年轻男子小声说着。 年纪最大的老妇人狭长鼠眼微微一眯,冷笑道:“偷的东西自然是要换回来,到时候只要把玉佩不小心掉在老太太面前,她一个不受待见的小姑娘哪来的玉佩,自然是要还回来的,我们擒拿他的时候再记住花纹,便可去兑换十两黄金了。” “那七娘子……” “怎么?心疼了,心疼完她姨娘,心疼她,全是狐媚子,人家再不受宠也轮不到你。”有人大声嘲笑着。 草丛中的猫发财气得尾巴竖起,后脖颈毛发炸起,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呼噜声。 “什么声音!”有人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恐怖的声音吓了一跳。 -- 第65页 众人还未回神,只看到一个橘黄色身影冲天而降,对着其中年纪最大的老虔婆直扑而去,尖爪露出,直接在她脸上划出三道血痕,动作又狠又急,大家都来不及反应,只听到李婆婆大声地尖叫。 猫发财好似一条黄色闪电,在四人中间穿梭,眨眼间尖叫连连,众人脸上皆是血淋淋的惨状。 最后它居高临下地站在假山上,一双琥珀色的兽眼冷冷看着地下惊魂不定的人,明明只是一只小猫可气势汹汹,目光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是,是,七娘子的猫。”唯一的男子颤颤巍巍地看着猫发财,瞳孔紧缩,发出惊恐的声音。 猫发怒见血是不详的预兆,尤其在临近神诞的时候,他们在背后算计着七娘子,没想到七娘子养的猫冲天而降,这种突然状况显得格外惊悚,让他们打了一个寒颤。众人惶惶不安,根本不敢与暴怒的猫发财对视。 猫发财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想着苏锦瑟的院子跑去。 “啊,你回来了啊。”苏锦瑟郁闷的脸上骤然绽放喜色。 猫发财跳到石桌上看着懵懂无知的苏锦瑟甩了甩尾巴,颇为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最后用左爪子勾住她的左手,整个人跃到她怀里。 苏锦瑟愣了愣,突然眼睛眯起,整张脸露出璀璨笑意,一双滚圆杏眼在日光下熠熠生光,好似一块白玉散发出华贵光泽。 猫发财移开视线闭上眼,自暴自弃地想着:美色误人,诚不欺我。 作者有话要说:  猫发财回家倒计时开启 第32章 赏梅怪事 出行时, 苏锦瑟和苏锦然坐同一辆马车,等苏锦瑟把猫从大氅里掏出来的时候,苏锦然眼睛发亮,羡慕说道:“你的猫好喜欢你啊, 一刻都离不开你呢。” 猫发财恹恹地躺在苏锦瑟的膝盖上, 再一次对自己一时脑热打算跟着苏锦瑟来的决定感到深深的后悔。 老太太不喜欢猫, 苏锦瑟不好直接把猫抱在怀里,但是自己的行李又不多, 不像其他几位郎君娘子箱匣子大箱小箱堆满马车,可以把猫瞒天过海地送过去, 只好把猫发财藏在大氅里面, 偷偷抱进来,到了马车内才把猫放出来。 “怎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苏锦然眼馋地看着猫发财毛茸茸的脑袋,除了苏锦瑟猫发财不给其他人摸, 苏锦然只好干看着流口水。 苏锦瑟尴尬地笑了笑, 大力撸着猫头。 “对了, 你带什么吃的来。”苏锦然兴趣转移地很快, 立马换了个话题,她看到苏锦瑟迷茫的眼神,惊讶说道, “你没带啊!” “等会吃不饱看你怎么办?”苏锦然压低声音心有戚戚地说着,吃惊的塞了一嘴果脯。 苏锦瑟看着苏锦然神神秘秘的样子,一头雾水。 猫发财甩了甩尾巴, 颇为幸灾乐祸。 很快,苏锦瑟就知道苏锦然的话要从何说起。 天兰寺作为太原城中最有名的寺庙,一手斋菜极为出名,往往年初就能被贵人预定到年尾, 苏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预定席面,包了一个小跨院。 吃斋菜可是有讲究的,讲究焚香沐浴,心平气和,更多的是点到为止,想想你一早上天还么亮就被迫起来诵经祈祷,饿到头晕眼花的时候,端到你面前的可能就是几小碗素碟,老太太一双眼睛紧盯着各位娘子郎君,生怕他们失了礼数。 这几碗素碟,还不能一口气吃完,要慢条斯理,虔诚膜拜,最重要的是,寺庙里一日只有两餐。 不过三天时间,苏锦瑟小脸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她饿,她真的饿了,她饿得看到池塘里的锦鲤眼冒金光,吓得锦鲤意见她就跑。 “太可怜了,给你给你。”苏锦然抱着一小包肉干偷溜到苏锦瑟屋内,摸着苏锦瑟的脸颊,一脸沉痛外加幸灾乐祸地说着。 “我看隔壁院子都是大桌饭,吃得欢天喜地,怎么我们这里就……”苏锦瑟狼吞虎咽地说着,隔壁这几天的香味,大半夜还能勾得苏锦瑟迷迷瞪瞪间流口水。 苏锦然挤眉弄眼,努了努嘴:“各有各的求法,祖母觉得饿其体肤磨其心志更为虔诚。” 趴在苏锦瑟身边的猫发财甩了甩尾巴,不屑地撇了撇嘴。 “你这猫饿不饿啊,要不要给他吃一根。”苏锦然看着毛茸茸盘成一团的猫发财,手痒极了,忍不住扣了下蓬松柔软的毛发。 猫发财一尾巴把她的手推开,挪了一下身子,跑到苏锦瑟背后继续无动于衷地趴着。 “吃过了。”苏锦瑟颇为嫉妒,“人家凭着一张脸,到处有送他小鱼干的人。” “怪不得苏锦彤念念不舍,整日惦记你这只猫,我早上过来找你还看到她对着苏锦光发脾气说要橘色的小猫,点名道姓要跟你的一样。”苏锦然不屑地撇了撇嘴。 苏锦瑟漠不关心地‘哦’了一声,吃了半袋肉干喝了一壶水这才堪堪住了口。苏锦然大惊失色,目瞪口呆地说着:“你,你,这么吃的这么快啊,等会小心肚子难受的。” 一把抹干净嘴的苏锦瑟皮笑肉不笑地回着:“若不是还有三天时间,我现在能把他马上吃完。” “这么饿啊!”苏锦然怀疑地说着。 身后的猫发财翻了翻白眼。 其实苏锦瑟的胃口出乎意料得大,平日里在苏府也是都是半饥半饱的状态,今日也是饿晕了,这才没刹住,露出大胃一角。 -- 第66页 “你今天怎么来了?”苏锦瑟小心翼翼地收好肉干,开口问其来意。 苏锦然仰面躺在她床上,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着:“老太太好像有事瞒着我们,这几日我看到邹家那个烦人精整日出现在祖母屋内呢。” “烦人精?”苏锦瑟疑惑问着。 苏锦然翻了个白眼,嘟囔着说道:“就是邹节度使的幼女邹雁归啊,每次一来都要和我抢吃的。”她忿忿不平地抱怨着。 “嗯?只是这样?”苏锦然的性子,苏锦瑟还是有些了解的,不过是一些吃的,断然是不会计较的,只怕有更深的纠葛。 苏锦然斜了她一眼,嘟着嘴,凶巴巴地威胁道:“反正我不喜欢她,你也不许喜欢她。” 苏锦瑟摇了摇头。 “啊,山上的梅花开了,我们去看梅花吧。”苏锦然想一出是一出,过一会又兴致勃勃地邀请着。 猫发财睁开眼,伸出爪子推了推苏锦瑟。 “那好吧,整日呆着也无聊。”苏锦瑟到嘴的拒绝瞬间咽了下去。 苏锦然一跃而起,笑得眉眼弯弯,拉起懒洋洋躺在床上的人,高兴说道:“天兰寺的梅花乃是太原一绝,大家早都去看过了,只有你整日抱着你家猫我在床上,门也不见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会男人呢。” 苏锦瑟被呛了一下口水,咳得满脸通红。 “胡说什么,还不赶紧带路。”苏锦瑟抱着猫发财催促着她。 “这么激动做什么?”苏锦然嘟囔着。 两人很快来到后院赏梅的地方,没想到梅林中已经有人坐在凉亭内,苏锦然眼尖,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珠帘挡风的凉亭内正是坐着苏家的几个姐妹和客人邹雁归,一行人围着红炉小火,烹茶赏梅,热热闹闹地聊着天,欢声笑语不断。凉亭外站了十来个侍女嬷嬷,齐齐站在不远处的背风口,等着主子们的吩咐。 “走走走,晦气。”苏锦然当机立断拉着苏锦瑟扭头就走。 没想到邹雁归眼尖,一转头就看到梅林外的两人,出声喊道:“七娘子、八娘子,好久不见。” 背对着她的苏锦瑟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邹雁归竟然会认识她,她印象中可没和这位大小姐打过交道。 苏锦然嘀嘀咕咕了好几句,深吸一口气,这才拉着苏锦瑟慢吞吞移到凉亭外。 “几位姐姐在此聚会,我和锦瑟就不打扰了。” 苏锦彤的视线落在苏锦瑟怀中的猫发财身上,嘴角紧抿,随后移开视线淡淡说着:“说的也是,我们聊得你身边那位未必插得上嘴。” 凉亭内的气氛陡然一变,邹雁归眉心皱起,苏锦光面露幸灾乐祸之色,苏锦雨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凉亭外的侍女嬷嬷打量嘲笑的视线顿时落在苏锦瑟身上,不过其中两人突然看到苏锦瑟怀中的猫脸色大变,见鬼一样躲在人群后面。 一直在假寐的猫发财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苏锦彤,猫瞳冰冷媲之寒霜,杀意渐起。苏锦然面色大变,张口呛道:“就你这张臭嘴,能和你聊下去的都不是什么好鸟,我们走。” 邹雁归连忙起身,出了凉亭迎上前说道:“此事是锦彤言语过失,七娘子切不要放在心上,伤了姐妹和气,你们二位要去哪里,我年幼曾在天兰寺住过几年,对寺庙颇为熟悉,若是想要赏梅,不如由我领路带你们去看看。” 苏锦瑟抬起头来,仔细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她长得颇为英气,马靴红衣,脸颊圆润,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一看便知道是个开朗健谈的人,腰间挂着一个大红色鞭子,手柄处摩挲严重,可见并不是摆个样子的。 “走开,我们自己去找,不劳烦你们这些聊得来的人。”苏锦然咬牙切齿地说着。 邹雁归嘴角一挑,视线落在苏锦然身边,颇为苦恼地小声询问着:“我今日去请安怎么听老太太说八娘子被禁足了,原本还想邀请你和七娘子呢,都被老太太回绝了。” 苏锦然脸色一噎,突然心虚,脸都气红了。 “不劳烦邹娘子了,我和锦然随意逛逛而已。”苏锦瑟出言维护着。 “不劳烦,听闻七娘子绣工一绝,正想讨教讨教。” 苏锦瑟不肯接下这个台阶,只是笑着回绝着:“恐怕邹娘子要失望了,我早已不在刺绣,也身无长物,不劳邹娘子惦记,告辞。” 一直气鼓鼓的苏锦然不知为何趾高气扬地跟着苏锦瑟出了梅林。 “我与邹雁归认识?”苏锦瑟问道。 “啊,不知道,应该不认识吧,她来苏府的次数都不多,几次过年来访,祖母都不曾叫你出来,而且邹雁归性格跳跃,之前女扮男装去学院求学,混了个才子名声后被揭发女儿身就被赶回来,之后常年在外游历,边境紧张时甚至还会和父兄一起出站……勉强算得上文武全才。”苏锦然最后的评价说得心不甘情不愿,斜了一眼苏锦瑟凶巴巴地说着,“你可不许喜欢她。” 苏锦瑟忍俊不禁,合理猜测道:“你这么讨厌她,是不是因为别人家的女儿,说起来叔父平生最好字画,这位邹娘子既然能得到才子称号,想来书画一绝吧。” 苏锦然的脸彻底臭了下来,哼哼几声移开视线不离苏锦瑟。 “这些都是才女的事情,与我们这些学渣毫无关联,学霸和学渣在一起是没有前途的。”苏锦瑟安慰着。 -- 第67页 苏锦然抬了抬头,随即问道:“学霸,学渣是什么意思?” “学渣读书特别差的意思,学霸就是特别好。” “啊,那我不是特别差啊,你才是学渣。”苏锦然不肯接锅,弱弱反驳着。 怀中的猫发财脸色变得严肃。苏锦瑟是个学渣不容置疑,可他读书习字天赋出众,勉强算个学霸,这不着调的女人整天胡说什么。 “刚才凉亭外站着的侍女有两人面部带伤,你可知是谁的侍女。”苏锦瑟捏了捏猫发财的爪子,专做无意地问着。 猫发财无辜地晃着尾巴,恍若无事发生。 苏锦然啊了一声,摇了摇头:“我没注意,凝秀,你注意到了吗?” “好像一个是二娘子的奶嬷嬷,一个是六娘子的丫鬟。” 凝秀犹豫说着。 “那个年纪大的,脸上血淋淋的就是二娘子的奶嬷嬷,平日里风一吹都抖的人,竟然还去惹猫,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要出来,也是可怜,还有一个是六娘子身边的二等丫鬟来月,不会是被六娘子院中的猫抓伤的吧。”翠华脆生生的补充着,口气中是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那猫胆子小的很,也不知招惹了那只厉害的猫祖宗,这爪子划得,专挑脸去,没一两个月是好不了了。”凝秀疑心道。 苏锦瑟长叹一口气,低下头看着猫眼滚圆,假装在赏梅的猫发财,没好气地想着:可不是一只猫祖宗吗! 第33章 内奸被抓 猫祖宗理直气壮挠了人, 苏锦瑟问了半天也不说为什么,最后霸道地推着苏锦瑟去睡觉,自己趴在枕头边直接闭上眼。 “你挠了她们,她们甚至不敢伸张, 说明是做了坏事, 她们是欺负你了, 还是背地里骂我了?”苏锦瑟不依不挠地合理猜测。 猫发财抖了抖耳朵充耳不闻。 “那你说邹雁归今日好端端找我说话做什么?”苏锦瑟转移话题,躺在被窝里, 伸出手戳了戳猫发财的耳朵。 猫发财用尾巴把烦人的手推开,不耐烦地伸出爪子拍了拍她的脸, 示意她闭嘴。 “算了, 兵来将迎水来土堰,晚安,大、小、姐。”苏锦瑟临睡前最后反击, 一裹被子滚到最里面睡去了。 夜深后, 猫发财懒洋洋地睁开眼, 看着睡得香甜的苏锦瑟, 伸了伸懒腰,最后挤着窗户跑了出去。 他站在屋顶上看着偌大的天兰寺,最后向着东边而去, 那里是主持和沙弥们住的地方。 没多久,东边庙宇,火光冲天。 夜, 瞬间热闹起来。 欧阳泛流红着眼看着进来的斐善和冷冷问着:“你不是去了阳曲诗会了吗?” 斐善和也不计较他的态度,自来熟地捡了张椅子,神情倒是颇为认真:“我听说你在找一个花纹?” 欧阳泛流一直翻开册子的手倏地停下,抬起头来, 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不请自来的人。 “你最好不要耍我。”他咬牙切齿地警告着。 斐善和拿起一旁的笔直接在一张白纸上画着,冷静说道:“下面的花纹是不是这个?”他画工出色,虽然寥寥几笔但已有轮廓,只是和欧阳泛流之前散出去的合不上,但两者又隐隐有着诡异地相似,让人不得不犹豫。 “你在哪看到的。”欧阳泛流呼吸加重,死死盯着白纸上的花。 “苏家七娘子苏锦瑟。”他放下笔,揉着鼻子,“十三岁,与六娘子生辰前后脚,六娘子生辰你应该查得到,十一月二十七号,性格孤僻一直不被老太太喜欢,藏在深闺中,这花纹是她手中的一块玉佩。” “玉佩?你可有曾仔细看过玉佩?”欧阳泛流心中一惊。 “看过,没什么特别的,有点像白羊脂,可中间有一块好似流沙玉,水波流动,不知什么料子,只是这花纹其实细看有点像阴阳八卦,她的是阴卦,你给的应该是阳卦。” 斐善和一反平日里的温和,前倾着身子颇有压迫感地质问着:“和太子有关对吗?” “与你无关。”欧阳泛流翻脸不认人,立刻冷下脸来,对着一旁的黄门吩咐道,“把这个苏锦瑟带来。” 斐善和冷笑一声:“来不及了,苏家女眷和小郎君一起去了天兰寺,寺庙上还有邹明恩的幼女邹雁归,你说邹明恩那块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好端端与长乐侯这种长袖善舞的文人纠结做什么?” “你为何不早说!”欧阳泛流倏地一下站起,怒声呵斥着。 “我如何说,我等到花纹消息的时候苏家的人早已去了天兰寺,太子为何遇刺,难道真的是几个内侍能出卖的?外有强敌内有宵小,邹明恩前脚就去了苏府,后脚苏家七娘子就被带了出去,据我所知,此前这种礼佛,老太太从不带这个庶女出门,也许花纹的事情也许有人比我们知道的还要早。” 欧阳太监脸色巨变。 “我本不该多嘴,可我如今之下场,欧阳太监也是能看到的,一时心软成不了大器,若太子不加以警惕,也许下一个就会是太子殿下。太监,好自为之。”斐善和一旦沉下脸,杀伐果断的气质浑然而生,杀气澎湃,一扫平日里的儒雅之气。 屋内显示死寂,欧阳太监坐在案几前,好似一尊阴冷狰狞的雕像,屋内烛火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风吹的微微晃动,把人脸上阴暗明灭之色照得越发可怕。 “那日在太子屋内的所有黄门侍卫全部关押起来。”欧阳泛流冷冷下令,目光盯着角落里的少监,“曾全,我连夜要去一趟天兰寺,太子的安全……” -- 第68页 “属下誓死守护殿下安危。”曾全扑通一声跪下,视死如归应下。 “我是信你的,太子最是念旧,你我这等皇后身边的老人从不曾亏待,哪怕来了太原都要我们带上,当日若不是太子身先士卒吸引走大部分主力,只怕你我便要当场折在这里了。” 曾全眼眶微红,哽咽说道:“属下定不负太监所托。” 欧阳太监临走前看了眼层层帷幔下遮挡住的太子,最后落在跪倒在地上的人身上,神情匆匆地踏进黑暗中。 曾全起身吩咐黄门守卫好府邸,自己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直到一个小黄门匆匆入内小声说道:“太监走了。” 静坐的曾全睁开眼,看着黑沉沉的夜空,逼仄小院被黑幕压着,沉默地令人喘不上气来。在他的印象中三十五年的天空好像都是这样,东宫更是如此,偌大的东宫却让人觉得窒息。 他累了。 挥退小黄门的曾全怔怔地看着那一方天空直到微光亮起。 天,终于要亮了。 他入了内屋,掀开层层帷帐,看到里面露出的一张憔悴却依旧俊美的脸。 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长得极为相似,一张出尘绝色的美人脸,即使如此憔悴也令人觉得矜贵优雅。 “我的命是皇后娘娘给的,小人此生应该效忠殿下至死,可我……实在撑不下去了。”他手中握住一把匕首,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一咬牙伸手刺了下去。 凌空一阵鹤鸣之声,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就想被一条巨蟒缠住腰,被甩了出去,砰地一声摔在柱子上,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门外出现的人。 “背主求荣,说得如此可怜,真是脏了太子的耳朵。” “太……太监……” 黄门口中早已出去的欧阳泛流脸色冰冷地站在门口,一旁是之前闹得不欢而散的斐善和。 “你,你们……” “匡你的,曾少监。”斐善和面对微笑地上千,眼底却是露出杀气,“太监说得对,卖主求荣,说什么撑不下去,只是你无能的借口罢了。” 长剑出鞘,抵在他脖颈处。 “你是谁的人?” 曾全突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你们说的对,是我无能。” “我不能说,太监说得对,但背主未必可恨,太监谨记。” 斐善和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抽手,鲜血撒到他手背上,滚烫,炙热,鲜红。 曾全竟然以死谢罪。 “算他死得早,不如内监的十八般酷刑定要给他上个遍。”欧阳泛流看着那双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人,恨恨说着。 “现在如何是好?” “劳烦斐郎君守住太子,我带人速去天兰寺。”欧阳太监细心地放下帷帐,遮挡住一屋狼藉。 “可,不过事已至此,我还需替太子引荐一人。” 欧阳泛流眉心猛地皱起,心思百转,隐隐有了些猜测。 “谁!” “东宫办事,速速开门。” 东宫内侍监出行办事,红衣红马,气势汹汹,在天光乍亮的大街上一闪而过,马蹄在青石板上紧促响起,零零散散的路人躲闪在一旁,根本守卫士兵不敢阻拦,连忙吊起城门目送铁骑远去。 “去,告诉刺史和邹将军,内侍监总管欧阳太监出城。”将士对着一个小兵严肃吩咐着。 与此同时,一行黑衣人同样翻山越岭自险境小路出了太原城,同样向着东边快马而去。 第34章 姐妹相争 昨夜天兰寺偏殿大火, 幸好被起夜的小沙弥及时发现。当时火势连绵不绝,印的半边天都是红的,庙中沙弥和各家仆役急忙打水救火,山下的军巡铺及时观察到火势, 派了三队潜火兵前来救火, 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但还是烧了几间偏殿。 寺庙中休憩的几家贵人心有余悸,冬日天干物燥, 起火的架势气势汹汹,烧红了半边天, 看的家中有老太太的人心里发慌。 “这菩萨神诞在即, 好端端起了火,还好烧的是偏殿,不耽误明日夜醮之事。”大夫人心有戚戚地说着。 昨日刮的还是东南风, 火助风势, 风借火势, 看得众人人心惶惶, 可不是把常年住在内院的夫人娘子们吓坏了。 老太太昨夜受惊没睡好,现下绑着头巾,撑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听着自家夫人娘子说话。 下首的几位娘子也是兴致缺缺, 大半夜被嬷嬷丫鬟叫醒,心中惴惴不安,一大早来请安自然神情差了些。倒是苏锦瑟昨夜睡得不错, 她本来也被吵醒了,正打算睁开眼时,迷迷糊糊间孟识拍着她肩膀在她耳边低声安抚着,那声音好似冬日暖风拂过心尖, 她很快地又睡了过去。 ——“睡吧,不碍事。” “母亲若是不舒服,我们今日不便旧扰,母亲歇息才是。”三夫人见老太太神情倦倦的,出声说着。 老太太点点头。 大夫人的脸微微敛起,眉梢不高兴地吊着。明明她才是当家主母,可苏家众人对三夫人确实服气许多。 苏锦瑟神清气爽地出了院子,站在一处角落里张望着,很快就发现橘黄色尾巴一闪而过,一抬头就看到猫发财蹲在梅花树上低着头注视着她。 “下来,今天可以早点回家。”苏锦瑟笑眯着眼,歪着头开心说着。 猫发财一跃而下,扑进她怀里,苏锦瑟一扭头就看到苏锦光带着两个丫鬟堵住她的路。 -- 第69页 “七妹妹的猫很通灵性,怪不得六妹妹如此喜欢。”苏锦光见了刚才那一幕,笑着开口。 苏锦瑟挑了挑眉,几个姐妹中如果论不喜,苏锦光必定是排在第一名的,苏锦彤虽骄纵,但也轮不到令人生厌的地步,但苏锦光却是令人实打实的恶心。有些人看似温柔可欺,可总是在背地里给人下绊子,眼神阴霾,充满心机。 “她为什么喜欢,真的是因为我家发财聪明吗?”苏锦瑟捅破那层窗户纸,直截了当地说着,“你与六姐姐说过什么,难道不记得了,苏锦彤什么性格,好端端怎么会看上我的猫,按理应该唯恐避之不及才是。” 苏锦光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片刻后无奈笑说着:“七妹妹在说什么?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苏锦瑟哂笑一声,视线落在身后的嬷嬷身上,眯着眼,波澜不惊地问着:“那二姐姐今日来做什么,急匆匆在老太太院门口堵我。” 被苏锦瑟盯着的嬷嬷悄咪咪抬起眼,一触及苏锦瑟黝黑发亮的眼珠倏地打了个寒颤,视线一落又看到那煞星猫祖宗身上,那双琥珀色眼珠好似高泉深潭,幽深得令人害怕,激得她背后汗毛直立。 “不过是找七妹妹聊聊天而已。”苏锦光不想立刻进入正题,扭扭妮妮地叉过这个话题。 苏锦瑟翻了个白眼,推开她就要走。 “七妹妹,事情还未发生,一切都来得急。”苏锦光见她不吃自己一套,一反常态的冷漠,急匆匆地开口说道。 苏锦瑟脚步不停向外走着。 “你要是这样执迷不悟我就告诉祖母去。”她神情痛惜地质问着。 猫发财的脑袋放在苏锦瑟的肩膀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锦光,目光森冷,不寒而栗。 苏锦光被一只猫的目光吓了一跳,到嘴的话猛地咽了下去。 “姑娘。”那个脸部划伤的人低着头紧张地喊了一声。 苏锦光回神,心中越发厌恶这人和这猫,紧咬着牙大声呵斥道:“你偷了别人的玉佩,如今大街小巷穿得沸沸扬扬,若是被人发现,你让苏家颜面何存。” “七妹妹回头是岸,不要做出错事令苏家蒙羞。苏家好歹生你养你,若是污了苏家门楣,祖母一定会失望至极的。” 尖利的声音在小院前回荡,老太太身边的侍女张望一番后急忙入内禀告着。 苏锦瑟眉心皱起。怀中的猫发财毛发尽龇,目光幽冷。 “你又在胡说什么?”苏锦瑟声音发冷,冷冷注视着她。那目光太过冰冷厌恶,无情地落在她身上,平日里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苏锦瑟倏然变成了高不可攀,凌然不可直视的七娘子。 苏锦光心中愤怒自卑之情油然而生,三夫人多年来的偏爱,莱嬷嬷的莫名关心,苏锦然肆无忌惮的喜欢,连祖母都开始若有若无的关注,明明应该是被人轻贱到泥土里的人,可不知为何突然冒出可望而不可即的光芒。 苏锦瑟在发光,在黑暗中的尘埃中让人离不开视线。 嫉妒令苏锦光日日如蚁噬心,夜夜辗转反侧。 “我没有胡说,你的情况苏府谁不知道,你哪来这样珍贵的玉佩,外面都在传闻这块玉佩乃是菩萨赏赐给那位富商的,而且昨夜突降大火,天兰寺建庙多年不曾有过祝融之患,七妹妹难道没有一丝心软之色嘛。”苏锦光痛心疾首地说着。 “嬷嬷,你细细说说外面的传言。”苏锦光见人越来越多,开口说着。 那脸上已经结疤了的老嬷嬷上前把之前的传言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人群中发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苏锦光眼角看到雕梅画竹的窗棂上有人影攒动,立马声泪俱下,柔声安抚着:“七妹妹若是老实跟祖母交代,祖母会原谅你的,祖母心善,你若是哪里有困难,完全可以找祖母说啊,何必做这些偷窃宵小之事。” 苏锦瑟看着她一番唱做俱佳的表演,眼泪说下就下,心中有点佩服又有点厌恶,不过人群已经越来越多,她不能逞一时口是之快就把锅背了下来,所以义正言辞地反驳着。 “首先,我不知道你哪听来的消息,不经证实就捅到你妹妹面前要人改过自新,不知是歹毒还是单纯。再者,寺庙失火是天干物燥,烛台引起的,这是军巡铺亲自确认的事情,子不言怪力神语,你若是有疑问直接去山下找军巡铺的人询问即可。最后,你这演技不去说书可惜了。” 苏锦光没想到一向胆怯的苏锦瑟竟也会众目睽睽之下条理清晰地反驳道,心中一慌,立马说道:“七妹妹你怎么还如此倔强在狡辩。你非要说的如此难听吗,云姨娘能留下什么好东西给你,你那块玉佩花纹明明和街面上流行的半边花纹一模一样,那富商重金求赏,如何能是你的。” “那你会花下面的花纹吗?”苏锦瑟反问。 苏锦光大义凌然地说着:“我又不认识这块玉佩自然是不会的。” “你既然不会,那街面上流行半边花纹你如何能知道下面的花纹是什么,你是看过我的玉佩还是富商的玉佩,我于那富商素不相识,二姐姐路子倒是广。” “还有,你空口白牙上来就污蔑我偷了东西,你嬷嬷也拿不出证据,就凭着一块你自己也画不出来的纹路,那我不是也可以说你腰间配的玉佩是偷来的,还是说你一个二姑娘眼馋自己妹妹的东西想要借机生事。青天白日竟还有这等奇事,依我看二姐姐才是平白抹黑苏家脸面的人。” -- 第70页 苏锦瑟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说话又急又狠,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锦光,冷漠不屑,好似看着地上肮脏的一团泥,冷冰冰地说着。 “你,你,你今日还不知悔改,于我去见祖母。”苏锦光抿着唇,拿出最大的杀手锏。祖母最是厌恶苏锦瑟,见她身上有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论结果如何必然是要惩戒她的。 “我为何要与你去见祖母,你今日所说不过是你一时兴起想出的事情,凭什么要我给你配合。你若是有真凭实据拿出证据那便送到直接送到祖母面前,不必顾忌什么姐妹情深,若是没有也不要一张嘴上下嘴皮子一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小心闪了舌头。”苏锦瑟避开她的手,冷冷说着。 她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下,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苏锦光尴尬地站在原处,雕梅画竹的窗棂后早已没了人影,她从未想过一向不被她放在眼里的苏锦瑟竟然有这等口才,把她所有的话全部反驳了一遍,信誓旦旦,气势汹汹,让她设想中的情节陡然翻了个面。 她狠狠地咬了咬牙,强忍着羞耻和愤怒之情,愤愤而去。 “苏锦瑟倒是不一样了。”老太太坐在罗汉椅上听着华嬷嬷一字一句地复述着两位娘子的对话,漫不经心地感慨着。 华嬷嬷坐在一旁为她煮着茶,袅袅茶香,幽幽而起:“是有些不一样了,若是以前哪会这般给人下不了台,只怕话都说不清,就知道哭。” “怎么会有人变得怎么多,是之前那事受了打击,还是原本就如此。”老太太抿了一口香茗,疑惑说着。 “云姨娘可不是这样能忍的人,想来是跟姜姨娘学的。”华嬷嬷加了点水,继续研磨着茶沫。 “是了,云霓也不是这样能忍的人。”老太太神情淡了几分,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罢了,姐妹口角,让下人们注意些,还有那个花纹你也去打听一下。”老太太是不信苏锦瑟会去偷东西的,且不说如何出苏府内院,光是这等入富商府邸拿东西的本事就是万万没有的。 “是。” “老太太,侯爷来了。” 倚翠站在门口疑惑说着。长乐侯此事按理应该是太原才是。 第35章 遇险惊险 回到院子后, 苏锦瑟被猫发财磨着读了一会书,猫发财也不知哪里发的神经,非要盯着她读书,态度之坚决令人无法拒绝。 没曾想, 刚刚吃完晚膳, 王嬷嬷匆匆赶来说是苏家决定明日一大早就启程回太原, 今年的菩萨神诞不再参加。 苏锦瑟和猫发财面面相觑,早上老太太的态度还是坚持要参加, 怎么一下午就换了态度。 “下午有什么事情发生吗?”苏锦瑟问着。 王嬷嬷神情谨慎,犹豫说道:“之前出门去端饭菜时, 看到侯爷身边的侍卫言恩站在老太太门口。” “侯爷怎么来了?” “应该是不关我们的事, 姑娘不必慌张,也许是府中有急事,需要老太太回去掌局。”苏家许多事情都是老太太做主。王嬷嬷这话说得并不无道理, 可苏锦瑟心跳得极快, 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知道了, 嬷嬷和翠华先去收拾其他东西吧, 我的衣物不多,到时候天黑了也好收拾。”苏锦瑟笑着打发走王嬷嬷,回了屋内, 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和玉佩有关吗”容不得苏锦瑟多想,早上请安老太太求佛之心强烈,可下午就决定要回太原, 中间发生了苏锦光质问玉佩的事情。 若是寻常玉佩也就罢了,偏偏这个玉佩还真的有点玄机。 猫发财严肃地趴在汤婆子上面,揣着手手,尾巴在桌面上持续地点着。琥珀色/猫眼落在一旁的诗集上, 突然伸出爪子拍了拍书页。 “梅花?”苏锦瑟眨眨眼,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猫发财晃了晃尾巴,跃到苏锦瑟怀中,伸出爪子指了指东边,又做出一个折花的手势,之后伸手指了指自己,做出一个面目狰狞的表情。 表情丰富,动作多样,颇有表演天赋。 苏锦瑟抿着唇,强忍着笑意,眼睛亮晶晶地说着:“让我借机去折梅花,带你去老太太屋内。” 猫发财点点头,突然眯起眼,抬起头来注视着笑脸盈盈的苏锦瑟,威胁地咧了咧嘴,露出尖牙。 “还是你聪明呢。”苏锦瑟摸着他的下巴,一本正经地夸着。 猫发财冷哼一声,扭开头,不再说话。 ——真是太纵容这个女人了!猫发财咬牙切齿地想着。 “姑娘去哪?”出门前,王嬷嬷抱着一堆物件,站在矮房门口问道。 苏锦瑟抱着猫发财天真笑着:“明日就要走了,折根梅花来。” 王嬷嬷的视线落在背对着她的猫发财身上,尾巴晃来晃去的猫发财身形一僵,尾巴滋溜一声转进苏锦瑟的臂弯中,假装自己是一只无辜的小猫。 “夜深了,姑娘小心,早些回来。”王嬷嬷移开视线温和地吩咐着。 “嬷嬷怎么不让我跟着。”翠华探出脑袋,看着姑娘的身影逐渐远去,纳闷极了。 王嬷嬷收回视线,拍了拍翠华的脑袋呵斥道:“做好自己的事情,对了姑娘的玉佩现在还一直带在姑娘身上吗?” 翠华吐了吐舌头,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带着的,姑娘说玉佩很暖和,戴起来一点都不冷。”翠华笑说着。 -- 第71页 “这是云姨娘给的羊脂玉,洁白无瑕,冬暖夏凉。” “啊,不是啊,玉佩里有红色的东西呢,可神奇了,会动!”翠华动作麻利地收拾着包裹,心直口快地说着。 王嬷嬷系包裹的手一怔,眉间倏地狠狠皱起。 苏锦瑟抱着猫发财来到靠近老太太院子的一侧梅林,苏锦瑟谨慎地走到一处巨石嶙峋的假山后,把猫发财放在地上,紧张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吗?” 这里已经非常靠近老太太的小院,护卫小厮极多,稍有不慎就有被发现的危险,最主要的时候,这个距离若是猫发财想要便成人也方便些。 猫发财挥了挥手,示意她走远点。 “不行,我等你!”苏锦瑟不肯走。这里距离老太太很近,万一猫发财也有危险她还可以冲进去遮掩一下。 猫发财无奈,只好伸出左爪晃了晃,紧接着把苏锦瑟推到假山凹陷处,环顾四周,在苏锦瑟惊叹的目光下,在模样稀奇古怪的假山上如履平地,瞬间消失在她视线中。 这里的梅树稀疏,地方偏僻,天色黑了下来,虬结的树影倒影在褐色地面上露出狰狞的影子,苏锦瑟有些害怕,还好假山内侧有一个狭小的空间,身形瘦小刚好可以躲在洞穴中避风。 她一边搓着手一边等着猫发财,百无聊赖间,她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沉闷的脚步声自头灯传来。 有人站在假山上说话。 苏锦瑟心中一震,连忙闭住呼吸。 “通知了吗?”说话的是一个声音沙哑的人,好似被火烧过,声音刺耳地好像在砂石地上拖着。 “人已经在路上了。”是侯爷身边的侍卫言恩,言恩是个练家子,常年不苟言笑。 “务必要拦住,必要时可以……”那声音极为阴冷,好似冬日阴冷的毒蛇,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死了人,苏家可就知道玉佩的事情了,那位老虔婆可不是好相处的。”听口气言恩竟然不是苏家人。苏锦瑟大冬天生生吓出一身汗,紧紧掐着手,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小小苏家!”那人冷哼一声,态度睥睨,不屑一顾。 一双牛皮靴出现在她视线中,这靴子样式奇怪,后脚跟竟然带铁质模样的东西,在泥泞的土地上留下一个正方形痕迹。 “这假山怎么有洞穴。”那人倏地转身,露出半个身子,一双被烧伤的手展现在苏锦瑟面前,狰狞如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藏在黑暗中的苏锦瑟呼吸一窒,头皮发麻,只觉得大事不妙。 “你也太过小心了,速速离开,等会便有人要出来了。”言恩也下了假山,闻言,皱了皱眉。 那人沉默地站在洞穴口,沉默片刻,冷冷说道:“小心点,出了事谁也担不起责任。” “我会检查的,快离开,有人来了。”言恩听着耳边有人走动的声音,立马催促道。 那人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立刻转身离去。 一滴汗顺着苏锦瑟的额间滴落,落到她眼中,疼得她死死扣住手,可眼睛却不敢眨一下,连喘气都不敢喘一下。 言恩身形瘦小,据说师出名门,手上功夫不弱,是个刀刃见过血的人。 耳鼓剧烈的响声在耳边回响,她甚至不敢一直盯着他,只能落在地面上,那双沉默,站在远处的靴上。 破空而至的尖锐叫声。 冰冷的剑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空而来,落在她耳边,冷酷如霜刃的长剑贴着她的耳朵不过是毫米之间,她能清晰感受到剑锋锐利冰冷的杀意。 她的耳膜发出刺痛,直冲她脑海汹涌而去,疼的她眼前血红一片。苏锦瑟死死咬着唇,手指扣住一旁的石壁,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一瞬间死亡的恐惧浮现在她心头,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脑海中又骤然浮现出孟识的模样。 ——不耐烦又偏偏忍耐坐在一旁教自己下棋的样子。 “猫呢,猫呢,那只该死的猫呢。”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倚翠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梅林中响起。 “给我找,找到那只猫,我定要把她剥皮抽筋……言……言恩侍卫,你怎么在这里。”怡翠恶狠狠的声音骤然停下,脸上瞬间换上娇媚的笑容,娇滴滴地上前问着。 言恩收回剑,面无表情地说道:“无事,有一只耗子。” “耗子,在哪!”倚翠大惊失色。 “死了。”言恩冷淡地说着,他微微侧首看了眼黑暗处的树丛,见树叶摇摆,沙沙作响,而里面空无一人,这才避开那一群丫鬟女侍出了院子。 苏锦瑟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满头大汗,一直撑着的眼睛酸涩疼痛,好似有针刺在眼中,让她红了眼睛,双腿僵硬地好像灌满铁水,僵硬地支撑着发软的自己,她死死按住墙壁,才没有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猫,猫在那!”越走越近的侍女们突然被停下脚步,顺着其中一人指着的方向,又一次呼啦啦地全部跑了过去。 苏锦瑟听着外面没了动静这才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一声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裳,在寒风中不由哆嗦着,轻微谨慎的呼吸声在狭小沉默的空间中回荡。 月光落在她脚边,却照不进她所在的位置,刺骨的冷风,冰冷的夜晚,紧绷的神经,让她好像是在大海中独自飘荡的一叶扁舟,无依无靠,无处可去。 -- 第72页 一只橘色小猫顶着草碎泥土,迎着月光狼狈地出现在洞穴门口。 猫发财蹲在苏锦瑟面前,伸出爪子握住苏锦瑟垂在一旁的双手。 冰冷、僵硬。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不会再留你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危险。 孟识伸手把浑身颤抖的人抱紧,紧紧地感受着怀中之人瘦弱的身躯,冰冷却富有生机。 她在害怕。 她到底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姑娘。 她弱小又勇敢,迟钝又聪慧。 孟识紧紧抱住她,心里一层迷雾被刚才那把凌冽的剑锋彻底挑开。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雪白光芒在他的瞳仁中留下一道刺眼的痕迹,让他心脏骤停,大脑空白,几近撕心裂肺。 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认为眼前之人是可以随意处置的人,是他过往生活中不相干的女人,是与他无光紧要的恩人,是他可以反复利用的女人。 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个名叫苏锦瑟的姑娘已经走到他心中。 “我一定好好学下棋。” 良久的沉默后,埋在孟识胸前的苏锦瑟闷闷开口。 第36章 太子苏醒 苏锦瑟焉哒哒地坐在马车内, 神情倦倦地靠着车壁睡觉,猫发财窝在她腿上闭眼小憩。 车轮子在青石板上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车内安宁沉静。 “怎么好好的感冒了。”苏锦然给她盖好被子,忧心忡忡地说着, “咦, 你的猫这里怎么秃了。”她指了指猫发财背上的一小块脱皮的地方, 疑惑询问着。 苏锦瑟闭着眼,发出一声轻笑, 无所谓说着:“难消美人恩啊。”鼻音浓重,满心调笑。 猫发财眼睛也不睁, 伸爪子就是拍了下苏锦瑟的手。 “啊?”苏锦然眨眨眼, 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就是我家猫超级勇敢,勇斗十大蜘蛛精。”苏锦瑟睁开眼,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猫发财早就知道苏锦瑟这张嘴就别指望能吐出好话, 面无表情地趴着, 伸手把一个手炉扒拉过来, 垫在肚子下。 苏锦然恍然大悟, 敬佩地说着:“我最怕蜘蛛了,发财真厉害,一个能打十个。”她真心实意地夸奖着。 苏锦瑟笑得直咳嗽, 猫发财生无可恋地撇开头。 “是啊,真是厉害呢。”苏锦瑟笑得脸颊通红,捏着猫发财的爪子, 煞有其事地附和着。 猫发财恨恨地抽回爪子,揣在自己身下,当一只沉默的小猫。 “你知道吗,我听到一个消息。”苏锦然突然挤了进来, 紧贴着苏锦瑟小声说道,“你知道我们这次突然回府因为什么吗?” 苏锦瑟撸猫的手一顿,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 猫发财瞬间炸了毛。 “听说太子要来苏府了,祖母要赶紧回去准备。”苏锦然一点也没注意到猫发财的异样,“你知道的,祖母总想苏家再进一步。”她冲着前面的马车点了点下巴。 苏锦瑟竭力安抚着明显不安的猫发财,稳着嗓子接了下去:“太子看得上苏家吗?” “谁知道呢。”苏锦然耸耸肩无所谓地说着。 “对了,我还听说,太子之前一直不来是因为受伤了,受得很严重,外夷勾结内贼,差点就……”苏锦然愤愤说着。太子乃是国之重器,一旦出事,大梁必乱。 “你怎么知道的。”苏锦瑟索性抱起焦躁愤怒的猫发财,安抚地摸着他的耳朵,继续问着。 苏锦然撇撇嘴,不甘心地回了句:“听烦人精跟母亲说的。” “她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她怎么知道?”苏锦然不高兴地说着,“我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整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这天又不是没了她不会亮,没日没夜地操心。” “你知道太子昏迷的消息是谁先传来的?”苏锦瑟犹豫问着。 苏锦然犹豫说着:“好像是……大伯伯带来的。我昨日在祖母院中玩,无意间听到的。” 马车内陷入古怪的沉默。 苏锦然大咧咧地挥挥手,大声说道:“算了,不关我们什么事,早些回去也好,我是受不了饿肚子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饿肚子了。”她长叹一口气,小心地抱怨着。 一直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苏锦然的贴身嬷嬷荣嬷嬷掀开帘子说着:“马车刚好途径秀禾镇,镇中有一家新开的南红店分店,金银首饰在汴京就极为有名,老太太请各位姑娘下店一看,从中馈中为每位姑娘挑一副头面。” 苏锦然一扫颓废之色,喜上眉梢:“南红店,是汴京那个南红点吗?随便挑吗?” “来时不是不经过这条路吗?怎么绕了远路。”苏锦瑟开口询问着。 荣嬷嬷摇了摇头:“不知,是老太太定的路线。” 苏锦瑟心中一咯噔,明明是加急回太原怎么好端端绕路。 “管她呢,走,我们去看看。”苏锦然拉着苏锦瑟的手要下去挑首饰。 苏锦瑟推开她的手,唉声叹气说道:“算了,头疼得很,若是加重了就麻烦了,大夫人又要烦我了。” 苏锦然犹豫着,不知道是要陪她还是下去挑首饰。 “你去吧,若是看到好的,就给我拿一副。”苏锦瑟笑着把她劝下去,苏锦然连连点头,连蹦带跳地下了马车,势要给她挑副好看的的。 外面很快又安静下来,喧嚣声渐行渐远。苏锦瑟抱着猫发财坐在马车上,猫发财的尾巴不安地晃着。 -- 第73页 “姑娘为何不下去。”王嬷嬷走到马车边,问道。 苏锦瑟掀开帘子,看着热闹的南红店叹气说道:“身子不适,嬷嬷可知道为何停车,不是说要加急赶路吗?” “前方的路被人堵住了,也不是是谁横行霸道,弄撒了一路的摊子,刚好六娘子嚷着要去南红点买东西,老太太便同意了。” 苏锦瑟的视线落在门帘后幢幢人影上。 “姑娘若是不去就放下帘子,小心病情加重。”嬷嬷担忧地看着她。 “内侍办事,速速让道。” “内侍办事,速速让道。” “内侍办事,速速让道。” 一骑红衣铁骑自远而近,气势汹汹,沿途商贩避之不及,纷纷跌落在地,领头之人红衣红马,面容阴冷邪气,面白无须,阴柔之像在极大的威压下好似一尊煞神。 苏家的马车占了半边道本就惹了不少人不满,可这行人气势汹汹,好似杀神降临,沿途摊贩皆被长鞭掀起,百姓瞬间乱了起来。 “是谁啊,好大的胆子。”苏锦彤愤愤质问着。 “闭嘴,让人把马车全部拉开。”老太太一眼就认出领头之人,怒声呵斥道。 苏锦瑟没想到那队人马竟然真的丝毫不避人,对着苏家的马车直冲冲而来,她的马车位于正中避之不及,她正准备下车避开,没想到原本安静的马不知为何突然躁动起来,她还未来得及下车就被马狂奔带了出去。 “姑娘!”王嬷嬷大惊失色。 “锦瑟。”三夫人看到门外被马带飞的少女,花容失色,大声惊呼。 她怀中的猫发财立马扯出玉佩,那马一个拐弯,竟朝着那队铁骑直冲冲而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苏锦瑟再一次摔进马车,额头磕到车厢上立刻流出血来。 那血流到猫发财的爪子上,染红了手中的玉佩。那玉佩发出一道红光,最后一点红血丝完全消失不见了。 欧阳泛流看着那马车上的标志,恨得眼睛都红了,长鞭出手,发疯的马瞬间一分为二,马车猝不及防地停下,把苏锦瑟又一次甩出来。 “别变。”苏锦瑟死死压着猫发财,满脑子都是不能变身,若是变了就完了。他怀中的猫发财瞪大猫眼,不可置信的抱着玉佩。 她滚落在地上,一时间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脑袋疼得要命,晕得她根本看不清人。幸好翠华连跑带滚地跑到苏锦瑟身边,一把把她抱起。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走。”苏锦瑟一手抱着猫,一把扶住翠华的手。她直觉有些不妙,可此事依旧头晕眼花,连呼吸都觉得脑袋疼。 翠华把她扶到一旁,拿出手帕细心地抱着。 欧阳泛流冷冷注视着南红店内的苏家众人,杀气凌然,苏家女眷被一闪而过的杀意吓得怔住了,唯有老太太转着佛珠,面色苍白但神情镇定。 就在此时,一堆黑衣人冲天而降,他们目标明确,冲着欧阳泛流而去。 尖叫声瞬间响起。 那黑衣人人多势众,很快就纠缠住欧阳泛流一行人,最后三个黑衣人把目光落在苏府众人身上。 “关门,关门。”苏府管家连忙指挥仆役把门关上。 “锦瑟还在外面,去接她啊,去接她啊。”苏锦然一把把管家推开,大叫喊着。 “还管她做什么,关门关门!”大夫人看着黑衣人飞扑而来,大声尖叫。 迟钝如翠华也立刻察觉不对,立马背起苏锦瑟向着南红店而去。苏锦瑟晕乎乎地躺在她背上,手里一直抱着猫,意识迷糊间,只感觉到猫发财诡异的沉默和翠华粗重的喘息声,也不知对翠华还是对猫发财安慰道:“别怕。” 翠华咬着牙,坚定说道:“不怕,姑娘,我会保护你的。” 一直发呆的猫发财倏地一醒,瞬间从惊疑中清醒过来。 “不许关!”三夫人持剑挡在门前,王嬷嬷一把把苏家仆役推开。 “你们疯了吗,不过是一个妓子生的庶女。关门啊,关门啊。”大夫人看着家丁节节败退,黑衣人越发逼近,发疯似得呵斥道。 “母亲说话啊。” 老太太闭上眼,淡淡说道:“关门,留着缝。”这便是要生死有命的意思。 三夫人紧咬着牙:“母亲何必要逼死一个庶女。” “苏家不止一个庶女,你也不只是老三媳妇。”老太太冷漠地说着,看着垂着头的苏锦瑟,好似看着一个陌生人,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 三夫人把剑捏得咯吱作响。 管家指挥着把门堵上,只留下一道小小的缝。 “祖母,你在做什么,锦瑟还在外面呢。娘,娘。”苏锦然奔溃大叫。 苏锦雨面色苍白,紧紧握着手,看着翠竹的身影越来越近,与此同时,黑衣人逐渐露出清晰的身姿,她一张俏脸惨白。 苏锦彤面色茫然地看着如今的乱局,恍惚地看着疼爱自己的祖母,一时间竟觉得陌生。 苏锦光站在门口,看着大堂内忙碌的众人,惶恐不安。 翠华咬着牙,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腿脚飞快,背着苏锦瑟跑了半天街,可背后凌厉的刀锋已经越来越近,索性店面也越来越近。 苏锦瑟意识越来越模糊,猫发财心中杀气渐生,看着苏家众人冷漠旁观的态度,又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衣人,猛地挣脱苏锦瑟的束缚,冲着黑衣人而去。 -- 第74页 “发财。”苏锦瑟朦胧的意识瞬间清醒,看着短暂缠住黑衣人的猫发财。 被桎梏住的王嬷嬷把看着她的嬷嬷一把推开,把门缝打开,大喊道:“姑娘,姑娘,这边。” 翠华脸上松一口气。 “回来。”苏锦瑟看着猫发财逐渐缓慢的身影,瞪大眼睛,眼眶通红,“回来啊。”她满身是血,紧握着玉佩,声音哽咽。 王嬷嬷把翠华拉了进来,与此同时,一个不知从哪来的黑衣人从天而降,手持利剑朝着苏锦瑟而去。 苏家女眷顿时混乱起来,王嬷嬷被人拉了下去,众人七上八下地要去堵门,气竭的翠华刚在门口停下,还未进去,不知背后哪里的一双手把她背上的苏锦瑟直接推了出去。 苏锦瑟猝不及防跌落在地上,那把剑直冲冲地冲着她门面而去。 “姑娘。” 翠华提着一口气,扑身而去,一道橘黄色身影更快地挡在苏锦瑟面前。 温热的鲜血溅满了苏锦瑟的脸颊,让她茫然又清醒,心脏猛地跳动一下。 黑衣人一把甩开猫,狞笑着朝着苏锦瑟走去,被摔落在地上猫发财尖利地大叫一声,挣扎着冲过去,冲上来的翠华,红着眼,抱着掉下来的木板对着黑衣人拍去。 苏锦瑟抱起流血不止的猫,只觉得脑袋剧痛,可意识却是再清醒不过,她紧紧捂住那个伤口,把玉佩贴在他身上,喃喃自语,:“变啊,变啊,便成人伤口不就大了。” 她心里好像破了一个洞,冬日的寒风呼啸而过,把她的喜怒哀乐,温度血液统统带走,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所有的感知都好像被烈火烹油,抽筋拔骨,让她连呼吸都是疼得喘不上起气来。 猫发财琥珀色的猫眼看着上方惶惶不安的少女,少女离他这么近,却不能触手可及。他遗憾地把她的模样牢牢记在脑海中,抱着那块玉佩,眼中的亮光逐渐暗沉,最后掩于黑暗。 “孟识。” 一身狼狈,浑身是血的少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远处的欧阳泛流一身是血仓皇间不可置信地回头。 --------- 院中,两边对峙许久,可谁也不看退让一步,剑拔弩张之势越演越烈。 斐善和的脸上不再挂着温和的笑意,冷冷质问道:“太子不见邹将军,将军却非要想见,到底想做什么。” “太子来太原一月有余,至今不曾出现,某曾听闻,太子途中遇刺,如今不过是来一探虚实,也好杜绝太原城中流言蜚语。”一声盔甲的邹明恩煞气十足。 “将军要来看人完全可以轻车独行,何必带着大队人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行刺太子。”斐善和咬着牙,寸步不让。 好一个邹明恩,先是借着苏家人调出欧阳太监,又带大队人马围住院子,一手调虎离山使得好啊。 太子昏迷不醒之事是万万不能让人知道,只能期盼太监可以平安地带回苏锦瑟。 “太子……太子有请两位入内。”小黄门面露惊恐之色,跌跌撞撞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上线! 第37章 请罪缘由 “孤无大碍, 只是路上病了一场,一路上想起了许多往事,这才一直不曾见客。”帷帐内太子声音响起,他声音冷静又虚弱确实像是大病初愈。 邹明恩一双鹰眼盯着幕后之人的声音, 神情恭敬又强势:“殿下生病, 太原臣属理应伺疾, 如今殿下一月有余不曾见人,微臣寝食难安。太原上百余官吏早已备好酒水恭请太子殿下, 若是太子今日不给微臣一个准话,只怕微臣不好与各位同僚交代。” “知道的人明白这是邹将军一心为民, 不知道地还以为这是在威胁殿下呢。”一旁的斐善和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斐都尉多虑了, 且不说斐都尉也在太原恭候太子圣驾,卑职等不过是一心敬慕殿下亲临太原,也是盼望心切。”邹明恩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 帷幔后的太子厌恶地闭上眼, 捂着心口, 欧阳太监生怕留下印子, 原本的伤口早已结痂, 露出光洁肌理,可他只觉得这里还残留着擦拭不去的血迹,冬日的寒风顺着空荡荡的伤口贯穿进来, 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诸位不必多言,孤既已痊愈,择日便宴请太原同僚。”盛宣知掀开一角帷幕, 露出苍白的脸,一双酷似先皇后的上挑桃花眼精亮有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底下的邹明恩,神情高贵矜持, 斯文有礼。 虽然脸色虚弱却不是久病不愈的症状。 “邹将军身为一方节度使,手握重权,孤亦钦佩万分,只是文武不想交,上下不想及,将军做好本分之事才是太原百姓之福。”盛宣知放下帷帐,淡淡说道,“下去吧。” “是,微臣谨遵太子教导。”邹明恩面无异色地抱拳退下。 寂静昏暗的太子屋内缥缈的烛台在寒风中坚强燃烧着,黄门内侍只剩下两个自小贴身照顾太子的心腹。斐善和再也端不住,上前掀开帘子,打量着脸色苍白,脸颊消瘦的太子,大逆不道地伸手捏着太子殿下的脸,谨慎说道:“你三岁干过什么事情?” 盛宣知不耐烦地一挑眉,剑眉斜飞带出一丝邪气,把斐善和的手啪得一下打开,强忍着心底涌现的烦躁冷冷说道:“我没干过什么事情,你倒是三岁还在尿床,给我滚。” 他这般肆意嘲笑反而让斐善和舒了一口气,讪讪地收回手:“你之前一直不醒,我还以为中邪了,欧阳泛流连方士都关了一堆,前夜匆匆去了天兰寺……” -- 第75页 “让欧阳泛流给我滚回来。”不知哪里触了逆鳞,盛宣知勃然大怒。 斐善和立马正襟危坐对着一旁的小黄门吩咐着:“去把你们太监叫回来。”他吩咐完,自己也顺势离开,没曾想,刚一抬起屁股就听到盛宣知阴恻恻的声音。 “你在苏府住一个半月做什么。”那声音颇为咬牙切齿。 斐善和还以为他要问责自己偷溜出去的事情,没想到是这个事情,眉梢一扬,兴致勃勃地说着:“苏家几个小辈可真有意思,说起来我还要为你引荐几人呢。” “哦,几人?具体说来听听。”盛宣知面色平静地问着。 “首先就是苏家大郎君苏伯然,年纪轻轻学富五车,君子品行,是个难得的人才,我已经引荐给欧阳了,明年春闱太子或许可以考鉴一番,或能收为己用。” 苏伯然的品行,太子作为一只猫的时候早有耳闻,之后观察许久,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最主要的是人品心智与长乐侯天差地别。 “还有呢?”太子殿下突然笑了笑,温和地笑说着,“我听说苏家娘子各有千秋,太原民风与汴京大不同,想必性格也不多见。” 斐善和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说道:“怎好评价未嫁女子,不是君子之风。”他振振有词,不过很快话语一转,“倒是那个苏家七娘子有点意思,年少时的举手之劳竟然能记到现在。” 盛宣知眯着眼,冷笑一声。 “我已经让人飞鸽传书给你姨母,让她带你回燕云。”太子殿下冷酷无情地说着。 斐善和笑容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背后捅刀的人,抖索着手,结结巴巴地质问着:“你,你,你……” “我怎么了,你不在燕云待着,来趟太原这浑水,嫌汴京和你父亲给你的活路太多了吗,让你姨母教训你一顿,整日招蜂引蝶,不务正业。”太子殿下义正言辞地呵斥着。 “可我听说,管家有意让你在太原选妃,你二十年不进女色,我来给你掌掌眼啊。”斐善和委屈巴巴地反驳着。 “不、需、要。”太子殿下咬牙切齿地拒绝了。 斐善和泫然欲泣,忿忿而去。 “不识好人心,你等着被女人骗吧。” 盛宣知磨着怀中的玉佩,玉佩光洁雪白透亮,对于太子来说这算不上好的玉佩,天下惊奇稀有之物尽归皇室,而他得其中三/四,他弃之如草芥,唯有对这块玉佩格外郑重。 因为这是她母后送给他的,是她灭门的母族送给他的贺礼。 “殿下,欧阳太监到了。”小黄门替太子掀起帘子,低声说着。 “宣。” 欧阳泛流一身狼狈,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他是快马加鞭,跑死两匹马才赶回府邸。 “殿下。”他一入内看到靠在靠枕上喝药的太子殿下,眼眶通红扑通一声跪下,再抬起头来涕泪纵横,心有戚戚之色。 “你可知你这次犯了什么错。”盛宣知放下药碗,冷静问着。欧阳泛流是他身边的老人,皇后亲自选给他的内侍,自小跟在东宫,一心为主,是一个纯臣。 纯臣,便是要求忠心,这种忠心是没有底线的,他可以为这个忠心做出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结果于殿下有益便是最大的要求。 盛宣知多年来都不曾觉得这种做法有错,前朝风云,后宫诡谲,他前无屏障后无依靠,而太子这条路注定是要用血腥铺就而成,他从一出生就背负了众多人的期望,只能一往无前,不能回头。 可今日遭此劫难,他眼睁睁地看着苏锦瑟孤立无援,而自己无能为力,那种窒息感比濒死前的无力还要让人绝望。 他憎恶苏家人的冷漠无情,也不喜欧阳的利用抛弃,甚至对自己当时的无能感到愤恨。他只能在恍惚间只来得及听到苏锦瑟撕心裂肺地尖叫,却不得不回来这里,虚弱地躺着。 欧阳太监沉默地跪在地上,他对太子殿下是无尽地奉献,这种奉献包括了自己的性命。 “自罚三十鞭子。”刚苏醒的盛宣知还处在暴怒情绪,可随着沙漏转了一遍又一遍,再多的愤怒也渐渐熄了下来,总归而言,这个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倦倦地挥了挥手,神情疲惫。 一旁的黄门欲言又止。 “第一,孤如今在汴京眼中是被贬出京,你不该如此扰民,惊动四方,唯恐不乱。秀禾镇上的事情,你自己去处理干净。” “第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叛徒之事迟迟不处理干净,这才酿出后面祸端。” “第三,为人处世,方寸大乱乃是大忌,孤尚有一吸之存,却闭门不见,惹得太原恐慌,也留下诸多事宜。” “第四。”太子沉默片刻,咬着牙尖才把耳边回荡不散的尖利哭声散去,“苏家七娘子不论如何都只是无辜幼女,不应牵连其中。” “殿下教训得是。”欧阳连磕三个响头,低声应下。 “叛徒处理干净了吗?” “曾全已以死谢罪。” 盛宣知沉默。 曾全是皇后身边人,皇后去世后被太子收入东宫。他多年来信任有加,万万不曾想内奸会出现在他身上。 “罢了,各有各的选择。”太子殿下望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际,一方小小的天地,在巨大黑幕的笼罩下。 若是在苏府,苏锦瑟应该散学了,眉飞色舞地同翠华和王嬷嬷讲着今日的趣事,而他,大概趴在一旁闭眼小憩。 -- 第76页 他多年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安详宁静,烛光闪烁,气氛微醺,连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都成了最为动人的乐声。 “下去吧,准备一下,五日后入住苏府。”盛宣知握紧手中玉佩,圆润的边缘,光滑的质地,握在手心微微散着热意。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 欧阳泛流身形一顿,到嘴的话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苏家七娘子的猫为何会在他之前入苏府就特意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猫为何叫孟识。孟识乃是太子出门在外最常用的化名,太子乃是嫡长子故为孟,学识乃太子的字,这样的巧合,如何不让人心疑。 可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问出口,只是恭敬地应下。 太子要在三日后宴请太原官吏的消息不胫而走,瞬间传遍太原,有人欢喜有人忧,更有传言,五日后太子入住苏家,一时间苏府地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可事情无论如何,都传不到苏锦瑟耳边。 因为她病了。 她病得很重,病得昏昏沉沉,整个人好似在狂风巨浪中颠簸。她脑袋中绷着的一根弦总是随着颠簸而作痛,可她却无法清醒过来,只能被迫随着滔天巨浪漂泊。 直到有一个人出现,那人看不清面容站在她触手不可及的地方,白雾中的人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清晰地看到他唇间挪动了几下,却什么也听不到。 就在她犹豫要出声时,一道森白剑光自上而下对着那人劈来,刺眼的剑光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刺得她双眼生疼,而一直漂浮的身躯骤然下沉,有人拉着她的脚把她拖向黑暗无边的深海。 她不想死,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苏锦瑟倏地睁开眼。 第38章 锦瑟失忆 今日太子入住苏府, 整个苏府空前热闹。艳丽红毯铺满了苏家门口的那条鹊踏街,老太太连夜让人去找大郎君回府,又拨出中馈给各位娘子郎君们发了新衣服新首饰,小主子们焕然一新, 苏家的下人们甚至分到一两银子沾沾喜气。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等待着贵客, 唯有苏锦瑟所在的院子一如既往的安静。 五日前苏家遇上这等事情, 老太太报了案又不许众人声张其中细节,一行人在黑夜中入了太原城, 而唯一受伤的七娘子浑身是血,一路上昏昏沉沉, 最后被人送到小院后便关了起来。 苏锦瑟站在窗前, 捏着手中散发出暖意的洁白玉佩,越看越觉得奇怪,她怎么总觉得这个玉佩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具体如何又说不出来样子。 院中有那棵庞然大树, 树下有个小土包, 据说那里埋着一只她很喜欢的猫, 名叫猫发财。 猫发财英勇救主,不幸丧命,据说那日她意识不清唯一会做的, 就是紧紧抱着那只早已冰冷的猫,然后亲自埋在土中才晕了过去,最后高烧到今早终于退了烧。 苏锦瑟如今一切正常, 生龙活虎,好得不能再好了,唯有一点不好。 她失忆了。 准确的说,有些人, 有些事她都记得住,唯有忘记自己曾经有一只猫,有一只很喜欢很喜欢的猫,但她觉得她好像还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她努力回想就心如刀绞,疼的她喘不上气来。 “姑娘醒了,不要坐在窗前,小心受了风寒。”翠华一出厨房就看到坐在窗前的苏锦瑟,连忙上前忧心道。 “没事,我真的很好了,甚至能跑上十圈。”苏锦瑟被撵着上了床,无奈说着。 翠华倔起来谁也不听,把窗户关上,送苏精神上床休息。 “外面好热闹,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苏锦瑟裹着棉被好奇地问着。 翠华不屑地撇撇嘴:“太子殿下入住苏府,现在应该进门了吧。”她把药碗放下,脸色一喜,高兴地掏出怀中的油纸包,眉飞色舞,“今天守门的小哥好好啊,竟然给我送了一包糖,我不该笑他的脸被划伤的。喏,这样吃药就不苦了。” “嬷嬷伤好了吗?你也好了吗?”苏锦瑟今日素着脸,一张小脸素净雪白,仰着脸说话,天真无辜。 “我才不怕那三十板子,早好了,嬷嬷昨日就能下床了。”翠华脆生生地说着。她左手捧着碗右手拿着糖,眼睛盯着苏锦瑟,“都是小事,姑娘喝药吧。” 苏锦瑟苦着脸,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苦兮兮地皱着脸,翠华眼疾手快的把糖塞进她嘴边,笑眯眯地说着:“甜吗?吃了糖就不苦了。” “祖母为什么打你们?”她嘴巴里鼓着糖,眨着眼,疑惑地问着。 翠华脸上笑容一怔,很快又岔开话题:“姑娘怎么好端端看棋谱啊,姑娘不是最不喜欢下棋吗?” “大概是突然想学了吧。”苏锦瑟捏着那本棋谱,笑眯着眼,“我这里有三本棋谱,你都知道是谁的吗?” “大概是夫子给的吧。” 苏锦瑟闻言笑了笑,三本棋谱字体各有不同,尤其是她手中拿的这本字体飘逸兼顾稳重大方,书里的内容与她的思路不谋而合,她看一眼就便觉得得心应手。 书页都被磨花了,想来之前很喜欢这本棋谱,只是忘记这本棋谱是谁的了,她颇为遗憾地想着。 “你还没说祖母为什么打你和王嬷嬷呢?”苏锦瑟话锋一转,没有被翠华绕开话题。 翠华愁眉苦脸,耷拉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说着:“嬷嬷不让我提这事,我不敢说。” -- 第77页 “那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苏锦瑟退而求其次。 翠华的脑子转了转,没觉得有啥不对,只好傻乎乎地点点头。 “你们是我的丫鬟和嬷嬷,被打的事情必定与我有关。” 翠华点点头。 “我丢了一段记忆,为何受伤的记忆刚好也丢了,我印象中我是去天兰寺过神诞,之后就没有记忆。”苏锦瑟有条不紊地分析着。她没有常人缺少记忆时的不安感,因为她莫名觉得她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恰巧是太过重要,她不得不慎重地对待它。 “在这段空白的记忆中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与我有关,所以你们受牵连了。” “是钱财?” 翠华狂摇头。 “姐妹摩擦?” 翠华依旧摇头。 “男人?” 翠华的头再也摇不动了,僵硬地梗着脖子,眨眨眼,见了鬼一样。 苏锦瑟笑了笑,摸了摸自己额头的布条,自己身上有不少伤口,但包扎都随意得很,一看便是不熟练的人包的,而且她醒来到现在也没有大夫来过,完全处在不管不问的地步。 她印象中自己上一次这样被人不闻不问的时候,是因为她私会外男被长乐侯当场抓获这才被扔到这里自由生死。 “是谁?你不与我说,下次我还要掉这个坑里去。”苏锦瑟雪白小脸笑眯眯着,看上去娇憨又天真。 “老太太说你私会一个叫蒙氏的人,我日日与小姐在一起都不知道是谁,她张口就来也不嫌折寿。”翠华一说起这个,她又突然咬牙切齿起来,“那个老不死一向阴恻恻的,必定是借机又来生事。” “蒙氏。”苏锦瑟听着这个读音,脑袋中奇异地冒出这个名字。 ——孟识。 她脑海中一想起这个名字,心里突然像是被刺了一下,心口突然漏出风来,那冷风吹得她心里漏风,疼得她喘不上气来。 “蒙氏?孟氏?”翠华嘟囔着,“我听都没听过,那老太婆无事生非的本事,长舌妇,死后都给我去拔舌挖眼,下地狱。”她想起猫发财又看着姑娘惨白的模样,红着眼,恶狠狠地诅咒着。 她对苏府的怨恨已经到了顶端。 “孟子的孟,知识的识啊。”苏锦瑟喃喃自语。 “啊?姑娘说……” “你与姑娘胡说什么,还不给我下去。”门口,王嬷嬷暴怒声响起。 翠华吓得一个哆嗦,抱紧碗筷,盯着王嬷嬷杀人的视线,悄咪咪地顺着门缝走了。 王嬷嬷余气未消,一张脸板得紧紧的,吓得翠华躲进厨房内瑟瑟发抖。 “嬷嬷别生气,是我诓她的,你知道她总是很好骗的。”苏锦瑟笑着宽慰着,漆黑的眼珠在苍白的面容上越发显眼。 阳光下,少女不加修饰的艳丽五官露出惊艳的美貌。 王嬷嬷看这张肖像旧主的脸,眼眶一红,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柔和起来。 “姑娘如今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事情。”王嬷嬷怜惜地看着她。 “真的生龙活虎了,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今日想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她摇头晃脑地哀求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嬷嬷。 陈旧破败的屋子中,少女纯真的眼睛好似明珠落在蒙尘的盒匣中。 王嬷嬷的心倏地一软。 盛宣知扫视着大堂内苏家众人,原本兴奋的脸瞬间阴了下来。 ——这群盛装华丽的苏家人中没有苏锦瑟。 他嘴角紧抿,琥珀色眼珠微微向下,虽面色无异,但姿态紧绷,气氛倏地冷了下来。 身后的欧阳泛流立马就知道自己殿下是不高兴了。 长乐侯看着不说话的太子,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是哪里触了太子霉头。 “侯爷好生福气,几位郎君娘子,风姿仪态万里挑一,大郎君名满太原,当真是羡煞旁人。”欧阳泛流连忙出面圆场。 苏映照露出得意之色,很快又恭敬说道:“太监哪里的话,殿下才是人中龙凤,犬子才名不足一提。” 盛宣知的视线落在纱账后的五位娘子身上,苏锦瑟模样身姿他极为熟悉,这里分明就是没有她的影子。 他想起之前苏锦瑟浑身是血的样子,心中一抽,面色更加阴沉。 ——她是不是伤得很重,这样的日子都出不来。 屋内气氛逐渐安静下来,太子殿下不说话,气氛自然热不起来,被苏家请来的诸多太原官吏也都渐渐不敢开口。 太子的视线竟然失礼地落在苏家女眷身上,一时间众人心思浮动,老太太眉心一簇后有松了下来,露出得意之色。不是她说,太原之中苏家几位姑娘不论是谁都是艳姝之辈,太子会移不开眼不稀奇。 “殿下,殿下。”欧阳太监点了点太子殿下的后背,咳嗽一声,轻柔地叫着,“侯爷请殿下入座呢。” 盛宣知回神收回视线,心中兴意顿减:“开席吧,苏家装扮不凡,南北兼顾,颇有章法。” 苏映照按捺不住笑意,矜持应下:“是大家刘唐亲自设计的,他与我三弟娴熟,这才给了薄面。”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随口夸了句:“不错。”他一发话,沉默的气氛瞬间活络起来,众人众星拱月地围着殿下,向着开宴的水波阁走去。 长乐侯煞有其事地为他介绍一路上的种种景色奇光,盛宣知耐着性子听着,知道入座后满脑子依旧都是苏锦瑟到底去哪了。 -- 第78页 她是不是受伤了,她那日摔了好几次,流了一身的血。那个老虔婆是不是又不管她,任由她自生自灭。 他越想越生气,苏锦瑟的处境他是最清楚不过,今日不出来,必定是有大事发生,这么一想,他就忍不住开口打断长乐侯的话。 “如今暂住苏家,苏家盛情款款,孤也不好空手而来,特意备了些礼物给几位娘子郎君。”他一说话,大堂内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欧阳,去拿来。”太子殿下盯着自己的贴身内侍,一本正经地说着。 欧阳泛流心中迷茫,太子入住苏府乃是苏家的荣耀,哪有还送礼的道理。不过不亏是照顾太子二十年的人精,瞬间明白了太子这句话的重点在哪里,连忙开口问着:“是的,礼物早已备下,很快便会送来,听闻苏家共有五子四女,足足有四个好字,福气满满。” 欧阳泛流话都说完了,也不见太子移开视线,不耐烦的目光像一把钉子盯着自己,心中直犯嘀咕,突然不知哪来的灵感一闪,瞬间又接了下去开口:“说起来,今日怎么少了一人。” 这话一出,太子的视线终于移开了。 欧阳泛流松了一口气。 这话一出,苏家人脸上的笑瞬间敛下,众人脸色各异,最后面的苏锦然露出愤愤不平之色,被三夫人拉了拉衣袖,这才移开眼。 盛宣知眉心倏地皱起。 “是我家七娘子,前几日受了惊吓,身子不争气一直病着,不好出门传染殿下。”老太太临危不惧,接过话头煞有其事地说着,她看着欧阳太监微微点了点头。 五日前的事情,众人心照不宣但都掀过不提。 欧阳泛流觉得太子的视线又一次钉在自己身上,这次他头脑清醒极了,立马接了下去:“此事略有耳闻,说起来也是某办事粗暴,惊扰了娘子,太子随行有一位杏坛圣手,今日就在外院等着,不如请来为七娘子请脉。” 苏映照不由看向自己的母亲。 老太太神情不变,淡淡回绝了。 “七娘子福薄,担不起太子重恩,只是普通风寒不足为挂。” 太子殿下眉眼微微弯下,唇角紧抿。 ——太子非常不高兴了。 欧阳泛流心中一紧,对着苏家众人的笑脸微微一敛,态度间颇有威:“老太太客气了,不过是去看一下,那日也是某的缘故,总要给些机会赔罪的。” 他说话言语低微,可语气凌厉高傲,苏家众人不敢再拒绝。 老太太身边的华嬷嬷瞬间接着人群挤了出去,盛宣知立刻对着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个太监伶俐地跟了上去。 “不过是聊表心意,不必紧张。”盛宣知终于再次开口,神情平淡地说着,“开宴吧,诸位陪了一日也是累了。” 宴会起始,鸾歌凤舞、鼓乐齐鸣,盛大热闹,杯觥交错间,那个匆匆而去的太监附在太子耳边耳语几句,太子脸色微变,手中的酒杯差点被捏碎,暴虐在心中澎湃而生。 ——他们,他们竟敢不给苏锦瑟请大夫。 第39章 欧阳赔罪 “失忆了!”盛宣知蹭得一声站起, 不可置信地说着。 太医擦了擦额间的汗,战战兢兢地说道:“是,回太子的话,据七娘子身边的嬷嬷说, 七娘子忘记了一段记忆, 说是因为她养的一只猫去世后病了许久, 醒来之后所有关于猫的记忆都记不清了。” 盛宣知愣愣地站在原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她把猫忘记了!她把他忘记了! 原本踌躇满志的太子殿下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触, 失魂落魄地站着,茫然地想着:怎么就忘记了呢。 欧阳泛流见殿下神情心中一紧, 立刻问道:“为何会如此?可有什么办法?” “微臣不知, 七娘子应答自如,不似脑中有碍。”太医冷汗流了一脸,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屋中气氛越来越压抑, 欧阳泛流都闭上嘴不肯再说话。 “你太医院院首连病都把不准脉了吗。”盛宣知阴沉地开口。 “有可能是七娘子悲伤过度这才忘记这段往事。”太医竭力回想着医书, 最后抖着嗓子说着。 “如何医治。” “微臣……微臣不知。” “不知,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孤要你去请什么脉。”太子突然冷静下来, 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地下的人,那眼神充满杀意。 太医抖如筛糠,几乎要趴伏在地上,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喘着粗气,大声喊道:“可能, 可能是之前七娘子高烧五日才退。” 他感觉到太子震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一下子打通了奇经八脉,立马说道:“七娘子之前一直不曾有大夫医治,虽身上无大碍,但她的猫死了让她大受打击,之后一病不起,高烧昏迷了五日,今日早上才醒来。” 太医重复事实时避重就轻,特意点出她不曾有大夫医治这才延误了时机导致失忆,把事情偷摸摸盖到苏家头上。 ——她竟然病了这么久。 ——苏家竟敢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个院中任由她自生自灭。 盛宣知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响声,紧紧咬着牙才没有把心中骤然升起的暴虐情绪宣泄出来,掌中玉佩发出痛苦的吱呀声。 众人沉默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屋外的冬日寒风显得屋内越发安静。 -- 第79页 许久之后,炭盆里银丝炭砰地一声,发出一点火苗,这点细微的动静却把陷入沉思中的太子殿下唤醒。 “下去。”太子殿下冷静的声音响起。 太医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一出门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完全湿透,风一吹冷得他一个哆嗦,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太医觉得今日阴沉的天都美妙极了。 欧阳泛流眼观鼻子,鼻观心地站着。 他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何如此关注这位苏家庶女,但心里也有一根称,隐约明白太子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和这个七娘子也许有着联系,如今想来太多的巧合被搅和在一起,把黑暗中的庞然大物拉出些许模样。 “你给七娘子赔礼道歉了吗?”太子殿下开口问着。 欧阳泛流心思一凝,摸不清殿下的心思,但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之前冲撞的店铺村民都安排妥当了,苏家不敢收老奴的礼,把它们都退回来了。” 盛宣知冷笑一声:“你送于他们做什么。”他一想起那日情形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让她们都在那条马路上滚上一边,把苏锦瑟遭过的罪全部受一遍。 欧阳泛流心里突然冒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去,你亲自给苏锦瑟赔罪。”太子殿下下了死命令,“东西不收你就别回来了。” 名震汴京的欧阳太监面色一僵。 他,欧阳泛流,出自内侍省,乃是宫中三品太监,太子心腹,风光时也曾挂帅出征大破辽军,就连政事堂和枢密院的诸位相公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今日竟然要去给一个长乐侯中的小小庶女赔罪,这若是传出去,欧阳太监的赫赫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不、去?”盛宣知见他不愿神情,一双凤眼斜看着他,阴沉地威胁着。 “去,当日不小心破开七娘子车厢才导致马车再次失控,害的七娘子受伤,理应亲自去赔罪。”欧阳太监能屈能伸,立马应了下来。 盛宣知点了点头,思索着借机送些过冬的物品去才好,那院子破败背阴,苏家又克扣她的东西,天气一冷起来只怕苏锦瑟又要受罪。 他坐下沉思片刻后拿起笔来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纸。 “这些东西都要放进去,其他的你自己准备,对了她喜欢银子,你准备点现银给她,还有她喜欢吃糕点,你让御厨给她上几样,酥油鲍螺,尖塔冰酪,蜜糕等等都让人做一点送去,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让人多准备几套。” 盛宣知一本正经地吩咐着,越说越觉得那个院子哪里都不顺眼,恨不得把她提溜到自己眼前看着才好。 欧阳太监捧着那三大张纸,手都抖了起来。那纸上写的都是一些细碎东西,比如银丝炭,厚棉被,暖手炉等等,这放在平时殿下是想都想不起来的东西,今日竟然列出如此多的物品,还是为一个女子。 “老奴斗胆,敢问殿下。”欧阳太监小心地收拾那三张纸,冷静下来后问道,“老奴该如何对这七娘子。” 盛宣知摸着玉佩,漫不经心地眯了眯眼:“汴京的打算原本觉得无聊,现在想来倒也不错。” 欧阳太监浑身一震,扑通一声跪下,视死如归说道:“老奴定不负殿下所想。” 鹤柏堂内,长乐侯坐在老太太下首,屋内除了莱嬷嬷伺候便再也无一人。 “昨日太子殿下非要送苏家几位小辈礼物已经很是奇怪,最后还闹得要请太医给锦瑟治病,母亲觉得这是为何。”长乐侯心事重重。 他能走到这个位置和老太太不无关系,当年太原大乱,也是老太太当机立断选择站队邹明恩,救下那个假装来路不明商客的管家,这才给了苏家无边富贵。 老太太坐在首位,手中捻着一块佛珠久久不曾拨动。 “我曾以为是太子想要拉拢苏家。”老太太言语不无道理,苏家虽早年站队官家,可被官家放置在太原许久了,这样的放任使得苏家若是想在进入汴京越发困难,所以老太太的目光放在太子身上。 汴京这趟深水连太原都有所耳闻。 太子年幼失母,母族被灭,靠的是嫡长子的身份和先帝的一诏圣令才得以住在东宫。杨贵妃所生的邕王深得官家恩宠,背靠荣国公,无数引路人。 官家废黜之心昭然若揭。苏家若是依附邕王只能作为牵马人,即使邕王最后成功登顶。苏家依旧是一个三流官宦之家,而若投靠孤立无援的太子,成了便是护龙之功,败了,苏家也有一件利器可保家族无忧。 这笔买卖无论如何苏家都不会亏。 “是我们小瞧太子了,太子能再官家手中护住太子之位二十年,确有些本事。”老太太冷哼一声,“不过敲山震虎可不管用。” “何为敲山震虎?”长乐侯迷惑。 “太子初来乍到为何晚入苏家一个半之久?”老太太对着大儿子摇了摇头,耐心解释着。 “说是病了。” “病了?你今日看太子模样,可像大病初愈。” 长乐侯摇了摇头。 “那为何不来?邹明恩是官家扶持上去的人,太原刺史毛禾出了名的三不沾,算来算去也就我们苏家最为合适,为何迟迟不入住。” “自然是拿乔,他在试探苏家,看看苏家之心。之前你太心急了,不该与邹明恩来往,不然今日太子也不会用苏锦瑟来敲打我们。”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呵斥着。 -- 第80页 长乐侯脸色讪讪的,连忙问道:“这,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先把锦瑟现换个地方。” 老太太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必,太子今日不过是故意拿她作筏子,想必是用过就扔。苏锦瑟如今私德有亏,那个奇怪的男子名字不查清,若是贸然把她放出来,只怕事倍功半。” “查的如何。”她问着身后的华嬷嬷。 “翻过七娘子的两个院子,没有任何男子的物品,字帖和棋谱被莱嬷嬷认领了,说是她送于七娘子的。” “继续查,只要活动过必定会有痕迹,她的那只猫是哪来的?” “说是捡的。” 老太太眼中闪过厌恶之色,冷冷说道:“把府中所有的猫都赶走,看着便恶心。” “六娘子院中的……” “全部赶走,这几日的夫子反映她课堂上极为不用心,整日不务正业抱着几只猫算什么体统,给她谋划了路都不会走,无用。”老太太嘴角下垂,不高兴地训斥着。 “老夫人,欧阳太监抬着十来箱箱子说要……”门外倚翠掀开厚布帘子入内,咬着唇,不知是嫉还是慕,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着,“说要送给七娘子赔罪。” “让太监抬回去吧,当日不过是误会而已,七娘子小小贱命不足挂齿。”老太太嘴角勾起,矜持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淡淡吩咐着。 她心中讪笑,暗道太子果然嫩了些,不过一日就低了头。 倚翠低着头,盯着绣面上的小花,硬着头皮,小声回着:“欧阳太监带着东西亲自去了七娘子那边,并无经过这里。” 老太太动作一僵,瞪大眼睛。 “什么!何人给他带路,不识规矩。”一旁侯爷气得站起来呵斥着。 “太监马鞭握在手中,谁敢不带。”倚翠欲哭无泪。 第40章 太监送礼 欧阳泛流嫌弃地站在小院内, 东宫的马厩都比这地方要大上数十倍,心中暗笑苏家做的也忒不厚道,礼义廉耻都吃到到狗肚子里了。 那十五台箱子把这个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一群小黄门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只好退到门口守着。 苏锦瑟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一时间怀疑自己的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这些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不得而知,可这箱子却是用乌木做的, 单是箱子就可以买十两银子! 欧阳泛流见她不说话,一张脸上堆满了笑, 喜气洋洋地上前问好。 翠华还记得此人之前气势汹汹的阴沉模样, 下意识挡在苏锦瑟面前,警惕地看着他。 从未被人拦过的欧阳太监大开眼界,可也没法对她生气, 只好慈祥地看着面前翠华:“你就是那个忠心护主的丫鬟, 当真是颇有胆识, 不错不错。” 翠华莫名抖了一下。 欧阳太监长相颇为阴柔, 一双狭长双目冷着不说话时威风凛凛,可这般谄媚地笑着,实在是可怕至极。 “你, 你,你做什么。”翠华磕磕绊绊地质问着。 “胡闹,下去。”王嬷嬷端着茶水出了厨房门, 冷冷训斥着翠华,后又不卑不亢地对着欧阳太监行礼说道,“太监屋内请坐,乡下丫头未多加管教, 还请太监恕罪。” “哪里的话,这丫头的性子某还是欣赏得很呢。泼辣护主,是个好丫鬟。” 苏锦瑟把吓懵了的翠华推倒身后,行了一礼后侧身说道:“太监这边请。” “七娘子仪态端方,当真是大家闺秀呢。”欧阳泛流赞赏地点了点头。汴京行礼讲究的是行云流水,袅袅婷婷,多少名门闺女三岁起便开始学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可要做到出众随意又不失贵气可不容易。 “不知太监今日来所谓何事。”苏锦瑟直截了当地问着。 欧阳泛流叹了一口气,接过那杯茶水,看着里面不过是一碗白开水,摇了摇头:“某今日来可谓是赔罪,那日听闻太子召见脾气冲了些,惊扰了七娘子马车,特送来礼物道歉。” 本就不大的院子被堆得连走路的地方都没有,不仅连黄门内侍被堵在门口,不少苏家的仆役嬷嬷也在门口张望着。 “太监客气了,既然是误会便算了,小女也并无损伤担不得如此重礼。”苏锦瑟收回视线,直接拒绝着。 “哪里哪里,听闻七娘子受到惊吓后病了许久,昨日太医回禀时,某不甚惭愧。”欧阳泛流说得极为自然,好像真的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懊恼。 苏锦瑟突然明白翠华为何抖了一下。 这个来自汴京东宫的欧阳太监自来居高临下惯了,眉梢眼尾都带着倨傲,可偏偏这次低眉顺眼地说着话,就像把带爪的老虎硬生生的塞进猫笼子里成为一只乖顺的猫,自然看得人是古怪可怕。 “小女自小体弱,此次生病与太监并无太大关系,太监重礼实在不敢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锦瑟自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庶女掺和不到东宫和苏家的恩怨中,自然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苏锦瑟也自然而然地认为是欧阳太监这次来是与苏家在对弈,只是恰巧挑中了自己作为旗子而已,自然不愿意掺和到其中做马前卒。 欧阳泛流有苦说不出,太子威胁的语气还萦绕在耳,只能苦口婆心地劝着:“不过小小的赔罪,担不得重礼两字,虽说娘子体弱但难免没有某之缘故,若是推脱了,某坐立难安。” -- 第81页 苏锦瑟突然弥漫了片刻,从未见过肇事者上赶着认错的,一时间态度诚恳到令苏锦瑟乍以为眼前的太监真是心善之人。 可翠华明明说过面前之人是策马行凶,利鞭绕手的狠人,手起刀落杀人见血之辈何曾是个心善之人。 他越是这般温和善意,苏锦瑟心中的越是警铃大振,态度越发坚决。 欧阳泛急得心知直犯嘀咕,突然一个小黄门艰难的挤了进来,附在太监耳边低语几句。太监面容青白交加,流破罐子破摔,噌的一声站起来,撕下温和的面具狠狠说道:“这东西你不收也得收,某留几个人给七娘子收拾院子,不必当心其他事情,告辞。”眉梢吊起,气势汹汹,倒也符合他凌厉的长相。 被凶了一脸的苏锦瑟突然觉得收下也许不是坏事,毕竟欧阳太监好像真的蛮着急她收不收的事情。 欧阳太监扔下这句话直接出了院子。 他出了院子没多久就看到从汴京匆匆回来的夏及晨抱剑站在假山下面,他看到欧阳泛流用剑指了指上面。 “太子怎么来了?” “不知。” “心情如何?” “不妙。” 欧阳泛流哎了一声,连忙上了假山。假山内有一八角凉亭,凉亭造型独特,居高而下,半边苏府之景收入眼中。太子殿下披着白狐大氅,迎风而坐,那方向正是苏锦瑟院子。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收吗?”盛宣知捏着一杯冷酒,突然笑说着。 欧阳泛流低眉顺眼地站在身后,谦卑地说着:“老奴不知,还请殿下示下。” “因为她总能认清自己的位置,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处境。你是谁?她是谁?你突然低声下气地求她收东西她自然是不要的。”盛宣知的目光落在院中的大树上,大树郁郁葱葱,遮挡住半边风雨,“你看,你只要清晰露出一点实际意图,她就知道如何处置这批礼物。”他笑着摇了摇头。 “老奴认为她既然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处境,面对东宫示好为何避而不接,也许可以带她脱离困境呢。”欧阳泛流不解。苏家这么多子女,七娘子苏锦瑟过得日子连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都不如,若是给了攀藤的藤条为何不借力上青天呢。 盛宣知手中冷酒一饮而尽,不知是心疼还是赞赏,看着那扇大门被打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淡淡说道:“因为她会自己争。” “那……倒是有些魄力。”欧阳泛流心中一震,敛眉说着。 “殿下不自己去看看。”欧阳泛流看着冷风中的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问着。 “病恹恹的,有什么好看的。”盛宣知收回视线起身,“走吧,太原刺史毛禾终于来了。” 太原刺史毛禾,出了名的三不沾,不沾军务,不沾汴京,不沾风月,最爱做的就是拍马屁和装死,坐在太原刺史这个位置上四十余年,屁股都不带动一下的。 盛宣知最后看了一眼小院,苏锦瑟正在指挥几个小黄门搬东西,冷清寂寥的院子瞬间随着走动瞬间热闹起来。 “派人守着院落,不许苏家人随意靠近。” “是,殿下。” 苏锦瑟打开第一个箱子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翠华小声嘀咕着:“不至于这么穷吧,连银子都不给送点来。” “胡说八道。”王嬷嬷拍了下翠华的脑袋,呵斥她退下。 第一个箱子里装的是一床棉被,蓬松洁白的棉被安静地躺在里面,最上面放置着一层绒毯,浓密纤长的绒毛在微风中晃着。 “浚州的长毛毯闻名大梁,一毯千金。”王嬷嬷皱眉说着,“苏府也只有老太太那有一床。”那还是当年景王爷被抄家时,长乐侯抱回来孝敬老太太的。 “我以为只是送人金银,没曾想还真有雪中送炭之人。”苏锦瑟掀起第二个箱子百思不得其解。 “翠华你去开吧,能用的就抱进来,若是金贵的器物就放起来,嬷嬷,你等会带着太监留下的黄门们把隔壁那个储物间收拾起来,放置这些烫手的山芋。”苏锦瑟抱着手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兴趣全无地坐在树下的躺椅上,半阖着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可要和老太太那边说一声。”王嬷嬷拿出长毛毯盖在她身上,长长的绒毛触及她脸颊,温暖惬意让她长舒一口气,舒服地半个人埋进毯子里。 “太监守着门不让我出去呢,我一个弱女子哪出的去。”苏锦瑟眯着眼懒散地说着,“再说了,她们比我们还急,我急什么。” “哇,哇。”翠华打开一个柜子时,突然大叫一声,又立马警惕地看着周围,小心翼翼地盖上盒子,跑到苏锦瑟耳边压抑不住兴奋地说道:“银子!银子!一箱的银子呢!” 苏锦瑟早有预料,闷闷的声音自杯中响起:“给我搬到我床下面。” 翠华连连点头。 “怎么就不能进了,我可是老太太派来的。”门口传来嚣张的叫唤声。 翠华站在角落中紧张地看着门口,来人正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嬷嬷陈嬷嬷。 “太监吩咐,谁也不得入内,请回。”守门的黄门冷冰冰地说着。 “什么不准入内,是七娘子的祖母让我来的,还不让开。”陈嬷嬷大声呵斥着,她的视线落在院内十几口大箱子上面,面露贪婪之色,最后又想起院中的主人不屑的弯着嘴角,“七娘子,七娘子你在吗,老太太让老奴来寻你。” -- 第82页 她喊了片刻,院中依旧没有动静,王嬷嬷面不改色地带着几个小黄门收拾偏屋,翠华把几个盖子都盖了上了。 “七娘子好大的胆子,你若是再不放老奴进去,老奴这就去禀告老太太。”陈嬷嬷下不了台,恶狠狠地威胁着。 “陈嬷嬷若是还不明白太监的话,不如请祖母直接去找欧阳太监来得快,找我有何用。”苏锦瑟漫不经心地声音在安静的小院中响起。 “你!你,你……”陈嬷嬷没想到苏锦瑟竟然会暗戳戳地顶撞老太太,气得脸都扭曲了。 “嬷嬷还不明白吗?”苏锦瑟披着长毛毯从树后转了出来,黝黑的眼珠盯着门外一杆众人,冷冷说道,“或许祖母已经明白了。烦请黄门帮我送下客。” 众人呆愣地看着眼前的苏锦瑟,一时间开始怀疑自己的目光,眼前这个面容美艳姿态妍丽的少女真的苏家那个瘦弱矮小没有存在感的七娘子,可她们还未来得及细看,苏锦瑟已经重新回到树后躺下。 守门的那个黄门得了话,连打带撵地把围观的一群人都赶走。 “姑娘之前都遮遮掩掩不愿露出真面目,今日为何突然不加掩饰地示人。”王嬷嬷来到她身边,为她点了一盆银丝炭,不解问着。 苏锦瑟感受着热意,舒服地眯着眼:“我以前总以为我不惹事,事不惹我,总想着只要一直沉默,低调行事,我总会找到机会逃出去的。” 她张开眼看着一旁的王嬷嬷,弯着唇角无所谓地笑了笑:“可你看,好像事情并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过去,我丢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你们为此受了罚,没人会在意我们的死活,也许我会等不到我要的时机便会丧命于此。” “所以我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王嬷嬷心疼地捋了捋苏锦瑟的碎发,低声应着:“姑娘不管做什么都一定是对的。” “谁知道呢。”苏锦瑟闭上眼淡淡说着。 “嬷嬷,你知道我的那只猫吗?我是不是真得很喜欢它。”沉默中的苏锦瑟突然开口问着。 王嬷嬷脸色一僵。 “嬷嬷,我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样很重要的东西。”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就是难受。” “姑娘别难受,过去了便过去了。”王嬷嬷蹲下/身,温柔地握住苏锦瑟的手。 “可我刚才听陈嬷嬷说话,心中突然涌现出怒气,心里有个人告诉我,我要为我的猫报仇,不然我的心太疼了。” 王嬷嬷看着苏锦瑟眼角沁出的泪花,呼吸一窒。 看来她的姑娘真的很疼。 第41章 屋顶会面 天色渐黑, 院子摆满东西,完全插不进脚,十五个箱匣装满了东西,从金银珠宝到衣食住行, 精细到上好的银丝炭, 奢侈到金银珠宝, 应有尽有。王嬷嬷和翠华忙了一天,正在准备晚膳, 而同样搬了一天的黄门们却不知那里去了,苏锦瑟一时兴起找了张扶梯爬到屋顶上坐着。 璀璨的日光逐渐在天际洒下余韵, 太原地势平坦没有群山环绕, 那抹夕阳落在广阔无垠的地面上,璀璨闪耀令人炫目。 苏锦瑟披散着头发,裹着毯子, 抱膝静静地坐在屋檐上。她脑海中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好像以前总有人坐在这里, 站在院中的她一抬头就能看到。这场景实在太过熟悉, 催使着她鬼使神差地爬上屋顶,看着从前从未见过的风景。 “你在看什么?”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苏锦瑟吓了一跳,差点滚了下去, 被那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按在原处。她回头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眉心皱起,突然鼻尖耸了耸, 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正是今日给她搬东西的黄门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 “你是来换班的小黄门吗?”苏锦瑟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坐回原来的位置,报着膝, 慢吞吞地问着。 身后的盛宣知见她面无表情地移回视线,呼吸一窒,呆怔地看着她瘦弱的背影,一颗心止不住地下沉,冬日夕阳的北风吹得他哆嗦了一下。 他突然接受了这个事实,苏锦瑟是真的忘记了他了,她甚至不是失忆,只是单纯地忘记他了,忘记她有过一只猫,有一个人曾经陪伴过她一个多月的事情。 他失落地站着,暖色的夕阳落在他身上却丝毫暖和不起来,无边无际的风在广阔的平原上游荡,所有的过往都散得一干二净。 “嗯?!”苏锦瑟见他不说话,扭着头疑惑着看着他。 “是,你怎么上来了,太危险了。”盛宣知咽了咽口水,坐在她身后的位置,平复着心情问着。 苏锦瑟笑着眯了眯眼:“看夕阳啊,长河落日,看不了万里黄沙的夕阳,看看太原平地落下的余晖也不错。” “是,是很好看。”盛宣知作为猫的时候也曾一直趴在屋顶望着夕阳落下,人间陷入黑暗,而树下的苏锦瑟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拖着嗓子叫唤着它的名字。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散发乘夏凉,荫下卧闲敞。 他的一生再也不曾有过这般闲适的日子,连呼吸都带着懒散惬意的滋味。 两人无声地坐着,苏锦瑟看着一群鸟在自己面前飞过,鸟羽在天空中掠下光泽,璀璨的日光落在鸟羽的尖端露出绚烂的光泽。 盛宣知一直沉默地看着她,明明看不到正脸,可苏锦瑟的模样依旧深深刻在她脑海中。他作为猫时,两人一上一下可依旧觉得极为靠近,可如今他成了人身,可以保护她时,与她一同坐在屋顶上,却好像咫尺天涯,再也触摸不到眼前的少女。 -- 第83页 “我们见过吗?”苏锦瑟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顶响起。 盛宣知眼波闪动,答案在他嘴边滚动许久,最后他轻声说道:“不曾。” “也对,小郎君如此美貌,若是见过了自然是记得住的。”苏锦瑟眯着眼笑说着。 被调戏了的太子殿下也不知是喜还是恼,喜得是苏锦瑟对他还有印象,恼得是这个女人又开始整日不着调。他一张嘴抿得紧紧的,移开视线,呵斥道:“胡言乱语。” 苏锦瑟也不恼,心中也奇怪自己怎么就调戏起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大概是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心里一直流淌着的疼痛竟然稍微缓解了些。 “是我冒失了,还请黄门恕罪,不知这位黄门贵姓。”苏锦瑟转移话题问着。 身后是良久的沉默。 苏锦瑟疑惑地侧着脸看着一旁的人,眨眨眼。 盛宣知注视着她漆黑的双眼,喉咙动了动,低声说道:“我姓孟,名识……” “姑娘可以吃饭了。”翠华大咧咧的声音瞬间盖过盛宣知的声音,苏锦瑟只听到一个他的姓就看到小丫鬟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朝院中张望了一会,大惊失色,“姑娘,姑娘,你在哪里。” 苏锦瑟无奈地出声吸引了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翠华:“我在这。” “姑娘怎么上了屋顶,多危险啊,我来接姑娘下来。”翠华一见她孤零零的坐在屋顶上,脸色大变,着急说着。 “不是还有一人吗?”苏锦瑟笑说着。 “姑娘说什么呢,这小院就我们三人呢,你可别吓我。”翠华爬在扶梯上害怕地嘀咕着。 苏锦瑟笑容一僵,扭头往身后看去,后面果然空荡荡的,再无一人。 那个孟黄门走了。 她蓦地升起怅然若失之感。 “姑娘走吧,太危险了,而且要起风了,小心生病了。”翠华的脑袋冒了出来,苦兮兮地劝着。 苏锦瑟下了屋顶,出声问道:“今天帮我们搬东西的黄门有一个姓孟的嘛?” 翠华愣愣地听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没问啊,若是姑娘想知道我明日去问问。” “不用了,算了。” 盛宣知的身影落在小院旁的那一排排竹林上,翠绿的竹林丝毫不受冬天的侵扰依旧郁郁葱葱,物是人非,可竹林依旧茂密如初。作为猫时,竹林高耸好似巨物降落,可如今他却能轻巧地落在竹枝上,不费吹灰之力。 苏锦瑟主仆三人入了屋内,木门咯吱一声关上,昏黄的烛光在门窗上倒映出三个人影。 其乐融融,笑声满堂。 “殿下,长乐侯第五次求见殿下了。”欧阳泛流鬼影一般出现在盛宣知的树下,恭敬问着。 欧阳太监毫不遮掩地带着十五箱东西去给苏锦瑟赔罪,绕过老太太和长乐侯,可不是要引起苏家两位当家人的震动。 “晚膳时间到了,给长乐侯一家人赐膳吧。”太子殿下的视线落在门上投射的一道身影上,面无表情地说着。 苏映照心惊胆战地接过欧阳太监递来的食盒,勉强笑着:“多谢殿下美意,微臣感激涕零。不知殿下可曾用膳,水波阁以备下薄宴,今日又是圆月,赏月畅饮当时痛快之事。”他边说边往欧阳泛流的袖中塞进一张银票。 欧阳泛流哎了一口气,一边接过银票,一边苦着脸说着:“今日毛刺史面见殿下,发生了些龌蹉,殿下正不快的呢。” “既然这般,那就不叨扰殿下了。”苏映照擦了擦额间冷汗。 “侯爷哪里的话,苏家礼仪世家,忠孝仁义,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翘楚,殿下也是敬佩之极,明日气消了自然也会同苏家一同畅饮赏月。” “自然自然。”苏映照点头哈腰地应下。 “太监,殿下唤你呢。”一个小黄门匆匆而来,神情惊恐说着。 欧阳太监一拍手,一脸惶恐:“坏了,殿下正气头上呢,侯爷,那就不多留了,侯爷慢走。”他话刚说完就甩着拂尘往回赶去。 苏映照一天见不到人,只好讪讪地提着篮子去了鹤柏堂,而按理早已远去的欧阳泛流从假山后转了出来,一张脸阴沉沉的,狭长眼角微微下垂,神情阴冷。 鹤柏堂内,老太太盖着长毛毯坐在罗汉床上,听着长乐侯的抱怨,眉心蹙起,越发觉得这个大儿子不可教也。 “慎言,殿下心意如何要我等臣属置喙,不过是太监自己送了一个庶女东西赔罪罢了,苏锦瑟与太子素未谋面,苏家内院之事也轮不到太子插手,不过是借着垡子,如今意图都未露出,慌个什么。” 老太太一番训斥,只把长乐侯说得面红耳赤,尴尬地坐在原处。 “这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我今日让陈嬷嬷去了苏锦瑟的院子,没曾想这院子如今已经有黄门把控,不准她人入内,太子想的是用苏锦瑟做两方博弈的棋子,可苏锦瑟到底是我苏家的女儿,如此一来我们占得先机。”老太太捏着佛珠,慢条斯理地分析着。 “母亲的意思是,拿住锦瑟为我们所有。”长乐侯搓着手,为难道,“我听说她今日顶撞了陈嬷嬷,不知是否与太子达成共识。” “哼。”老太太冷哼一声,不威自怒,“一个庶女,还不是任凭内院拿捏。” “明日便让苏锦瑟去女学读书,到时候莱嬷嬷亲自把她带过来。” -- 第84页 “这,太明目张胆了些吧。”苏映照惶惶不安。 “苏家惩戒一个庶女,殿下不论管不管,我们都能看出殿下对我们苏家的态度如何,苏锦瑟究其底是一个棋子而已,太子还能为其顶撞苏家吗。” 苏映照看着自家母亲笼罩在烛光下的神情突然打了个寒颤。老太太之手段,即使长乐侯作为她儿子也觉得心惊,他不知一个庶女到底哪里惹得老太太不痛快,自出生起便一直被针对。 “下去吧,这几日你也累坏了,好好歇息。”老太太闭上眼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好声好语地安慰着。 莱嬷嬷送走了长乐侯掀了帘子入内。 “老太太觉得陈嬷嬷说得有几分可信。”今日陈嬷嬷从小院中回来收到惊讶,连比带划地说着苏锦瑟如今容貌大变,娇艳出众,言语间谈及云姨娘,竟言比她生母还要艳丽三分。 “明日太子去边境军查勘,到底可不可信等明日她出来不就知道了。”老太太冷笑。 苏家老太太做姑娘时便一辈子要强,到如今成了苏家说一不二的当家人,自然把所有东西都紧紧握在手中,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能被自己看不起的孙女蒙了眼,也不知是不是如今有了靠山才这般嚣张。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我家花落的种田文!《替神仙种地的日子 》超级沙雕,好好笑的 宋榴儿于饥肠辘辘时偷了一棵大白菜,还被抓包了。 当天晚上菜园子的神仙主人找来,扬言要帮大白菜报断头之仇。 ——除非她答应一年之后去帮他种地。 宋榴儿羞愧又害怕,小鸡啄米式点头。 一年后她按照约定赶去菜园,才发现需要她打理的不只有神仙的菜园子,还有意外受伤失忆的神仙本人。 —————————— 失忆后的微似每天过得很悠闲,但见宋榴儿要管着这么大一片地,甚是辛苦。良心煎熬之中,他开始满三界为宋榴儿寻找种地好帮手。 受仙界通缉万年的魔头来向微似求助:“帮我这一次,他日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微似磕着宋榴儿精心炒制的瓜子儿,含糊问道:“会种地吗?” 魔头:“?” 九天上的清荷仙姬倾慕微似数万年,红着脸来示爱。 微似咽下一口宋榴儿新制的红豆糕,神色真挚地望着她:“会种地吗?” 清荷仙姬微微一笑,有备而来:“会。” 微似满意地点点头,又将宋榴儿提溜过来,邀功道:“看,我又为你寻了个帮手,你瞧瞧地里还缺人吗?” 宋榴儿一愣,看了看左边给白菜捉虫的魔头,又看看右边给土豆浇水的仙君,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才在他充满鼓励的眼神中声如蚊呐道:“缺……缺个挑粪的……” 第42章 堂间对峙 苏锦瑟特意穿了件艳丽的衣服, 这衣服还是之前老太太假惺惺送来的衣物,款式老旧,模样艳丽,若是穿在寻常人身上只觉得俗不可耐, 可这般过时的衣服穿在苏锦瑟身上, 即使小脸不施粉黛, 依旧娇贵富贵,艳丽无边。 “姑, 姑娘,真好看。”翠华痴痴地看着苏锦瑟, 傻傻说着, “比云姨娘还好看。” 在翠华眼中云姨娘已经是天人之姿,可苏锦瑟比她还好看几分。大抵是眉眼灵动,带着少年人的活力, 而不似云姨娘一般年纪轻轻却早已心如死灰。 王嬷嬷跪坐在苏锦瑟身后, 看着铜镜中的少女, 嘴角露出怀念的笑容, 轻梳着她漆黑如鸦羽的青丝:“姑娘打算今日梳个什么样式,这般艳丽的衣服,若是发髻高耸, 佩戴金玉最好不过,昨日太监送来不少首饰都是极好的。” “嬷嬷看着办吧,我连梳个头发都会打结。”苏锦瑟看着铜镜中温和注视着自己的人, 从昨日送来的首饰匣盒间特意挑出一个金丝勾边的金钿,浅笑说着,“给我带上这个。” “姑娘到底未及笄,梳个简单版的双环结鬟, 再配上玉簪与这个金饰最好不过,不失体面也不太过分。”王嬷嬷打量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一旁的翠华咬着手指犹豫说着:“姑娘怎么不涂那个灰扑扑的东西,好端端这样打扮,只怕老太太那边要出事的。” “姑娘做事还要与你商量吗,越发没大没小。”王嬷嬷瞪着她一眼怒斥着。 翠华怂怂地低下头,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 “无事,与她说清楚了,到时也好随机应变。”苏锦瑟看着王嬷嬷一双手灵巧地穿梭在发丝间,很快就露出发髻的轮廓。 “从今以后我便都是这番打扮,既然我一直退缩不能争取到自己想要的,为什么不主动一些,暴露出自己的优势,让苏家以为可以利用,一旦有了价值,老太太这等重利之人自然不会置我于死地。”苏锦瑟淡淡说着。 翠华咬着唇,害怕说着:“只怕老太太知道姑娘之前欺骗她她的事情会勃然大怒,姑娘又该受罚了。” 苏锦瑟笑了笑,指了指院门口的黄门小声说道:“不是还有他们吗。再说了罚一罚出了气,这事便掀了过去,总归不会出人命的。” 翠华还是畏惧老太太的手段,可有不得不点头,一咬牙大声说道:“若是那个老太婆罚你,我陪你一起。” “胡言乱语。” “骂得不错。” 王嬷嬷梳头的手一顿,无奈说着:“姑娘不要惯坏了翠华,我看她整日无法无天都是姑娘太宠着了。” -- 第85页 “哪有,翠华多可爱。”苏锦瑟笑眯眯地说着。 翠华有了苏锦瑟撑腰挺了挺腰杆,可一触及王嬷嬷警告的眼神又怂怂地低下头,玩着手中的玉簪。 苏锦瑟一出门就有两位黄门跟了上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她今日特意踩着时间去鹤柏堂请安,一路上众人看到她无不停下脚步痴痴地看着她。 一袭桃红色长裙,高耸的发髻,鬓间摇曳的发簪,深邃艳丽的五官,白皙透亮的小脸,行走间摇曳生姿,步履轻盈,花飞蝶舞。 这哪是原先气质怯怯懦的七娘子,这通体气派比嫡女六娘子还要来得耀眼夺目。 “七……七妹妹。”后面传来苏锦光犹豫不决的声音。 苏锦瑟漫不经心地回眸看到后面的苏锦光大方笑道:“二姐姐早安,今日怎么这样晚。” 苏锦光站在远处,她今日也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衣服,配着那日去南红店买来的头面,都是时下最时兴的东西,原本还自觉光彩照人。直到看到面前之人穿着过时的衣服,带着简单的头饰,只是这般随意地站着,眉眼含笑,眼波流转,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挪不开眼。 “七妹妹今日怎么这样打扮。”苏锦光盯着苏锦瑟鬓间的金钿,这是汴京最流行的首饰,价格极为安贵,那日只有苏锦彤买了一副,价格已是昂贵可模样还是一般,绝不像今日苏锦瑟头上这个样式精细。 她想起昨日的传闻,那个气势凌然的欧阳太监抬了十五大箱的东西送给苏锦瑟,这东西必然是那里的。 嫉妒,愤怒,不甘像蚂蚁一样爬上苏锦光的心里,一点点撕咬着她的血肉。 为什么又是她,她怎么还不去死。 “不行吗,我看众位姐姐也都是这般打扮,昨日太子送来这般多东西放着也浪费了,为何不戴起来呢。”她故意把太监换成太子,笑脸盈盈,一张脸在微光中越发夺目。 只听到咣当一声,一个仆人端着的水盆掉在地上,砸在他脚上,他却忘记叫唤,只是盯着苏锦瑟看。 苏锦瑟被这个不敬的目光看的眉心蹙起,微微扫了一眼,见他脸颊上有这三道正在结疤的伤痕,好似猫爪留下。 “太子,太子给的,不是说是欧阳太监给的嘛。”苏锦光连笑都端不住了。 “整整十五箱的东西,若不是太子示意,如何能直接送到我这里呢。”苏锦瑟睁眼说瞎话,一点也不心虚。 苏锦光的笑再也绷不住,冷冷说道:“七妹妹慎言,祸从口出,太子之事岂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议论,这些东西妹妹还是小心为好。” “自然要小心,切不可丢了。”苏锦瑟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回了一句。 苏锦□□得咬紧牙齿,可有不好继续说着,只好吞了这口气,不再说话,推开苏锦瑟自己先行一步。 等苏锦瑟招摇过市穿过半个苏府来到鹤柏堂的时候,大堂内早已坐满了人,只剩下苏锦瑟一人未到。 她掀帘一入内,原本热闹的气氛倏然一僵,所以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震惊,嫉妒,惊喜。 苏锦瑟面不改色,脸上笑脸盈盈。 “见过主母,大夫人,三夫人。”苏锦瑟行礼,宽大的袖子高举轻落,姿态行云流水,矜贵优雅,大方自信。 “锦瑟,你,你……你怎么变好看了。”苏锦然惊喜地站起来,惊讶地问着。 “一向如此。”苏锦瑟笑得眉眼弯起,黑珠白水,沉静透明。 她最是知道怎么的笑容是最好看的,这样的角度是最惊艳的,为此她练习了许久。 一时间,屋内众多丽姝容颜都比不过她的微微一笑。 老太太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我们七娘子倒是有本事了,连张脸都要藏着掖着,我苏家还是吃了你不成。”大夫人阴阳怪气地说着。 苏锦瑟一点也不害怕,笑脸盈盈地看着面容倨傲的大夫人,黝黑眼眸在亮堂的屋内好似珍贵的黑珍珠在浅淡水域中闪着温润光泽。 “大夫人哪里的话,锦瑟与苏家如鱼入水,那有什么吃不吃人的话,再者,云姨娘样貌如何大夫人应该更为清楚才是,儿女肖像生母,就如六姐姐肖像大夫人,按理并无不妥之处吧。”苏锦瑟一张嘴就把大夫人气得仰倒,自己正房夫人,她女儿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如今在她口中沦落到和姨娘庶女一起比较,如何不让自诩身份的大夫人气得火冒三丈。 “一来便耀虎扬威炫耀自己得势吗?”苏锦彤怒气冲冲地呵斥着。 “六姐姐说笑了,何来耀虎扬威,不过是穿了身新衣服,六姐姐今日穿得也是新衣裳如此说来也是耀虎扬威。” 苏锦彤面色大变,看着她小人得志的模样,忿忿瞪着她。 “倒是没想到你这般好口才。”老太太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祖母谬赞了。”苏锦瑟依旧笑脸盈盈地应着,她态度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出乎众人意料。 三夫人的视线一直看着她,几日不见她憔悴了些,一直带笑的脸颊微微敛起。 “坐下吧,一来就搅得众人不安生。”老太太磕着茶碗盖冷冷说着。 “祖母说笑了。”苏锦瑟皮笑肉不笑地做到原先的位置,原先透风的位置今日因穿得暖和倒也不会冷得哆嗦。 “七娘子可别以为有太子撑腰就了不得了,不把我们长辈放在眼里。”大夫人气急攻心,口不择言。 -- 第86页 苏锦瑟惊呼一声,小声说道:“大夫人何出此言,小心祸从口出,太子之事岂容苏家内院之人议论,不可妄言,这话可是二姐姐亲口教训我的呢。” 苏锦光面色大变,吓得连连摇头。 大夫人气得双手都在哆嗦。 苏锦然悄咪咪地靠近她,扯着袖子对着她比了个大拇指,狭促地眨眨眼,苏锦瑟矜持地笑了笑。 “若是无事便都退下吧,锦瑟留下。”一盏闲茶的时间,老太太放下茶碗发话。 “那我等锦瑟一起走。”苏锦然放下茶碗天真地说着,“她拉下许多功课,我可以给她补补课。” “你这成绩补得了谁的课。”老太太一眼就看穿她的目的,半阖着眼,淡淡说着,“女儿家家修身养性最为重要,切不可被人教唆带坏,好好上你的课去。” 苏锦然眨眨眼,假装听不懂,屁股就黏在凳子上不起来。 苏锦瑟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出去,一直沉默的三夫人此事也开口说道:“去吧,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添乱,昨日你父亲为你布置的大字还未练好,你且回去好好写着。” 苏锦然迷茫地盯着自己的母亲看了一会,突然跳下椅子,一本正经说道:“母亲说的对,儿这就回去练字。”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四人,苏锦瑟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颇有兴趣地吃了茶几上的糕点,果然比不上昨日太监送来的十几笼糕点。 祖母不开口,余下两位儿媳皆是沉默,三夫人沉稳地喝着茶,敛眉不语,大夫人时不时看着老太太,抓耳挠腮的着急模样。 “昨日之事我已听说了。”老太太摇了摇头,放下茶杯率先说着,她看着苏锦瑟,见她依旧慢里斯条,不慌不忙的样子,心中冷笑,“太监绕过苏家直接给一个庶女东西,说出去丢的是苏家的脸,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苏锦瑟一小口一小口地嚼着糕点,等慢吞吞地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点了点头:“怎么会绕过苏家呢,太监昨日还说是先递给祖母,祖母不收,他心中难安这才特意越逾送到我手中,若不是得了太子首肯又怎会入苏府,说起来也是太子对苏家重视,不然只是一个小小庶女又岂会特意赔罪。” 苏锦瑟左一个太子右一个太监,扯起棋子当令牌的模样气得老太太握紧佛珠才能勉强压抑着怒气。 “太子与苏家的事情岂容你来置喙,不过今日不是与你说这些事情的。”大夫人见老太太气急,连忙开口说着。 老太太捏了捏佛珠,冷静下来,半阖着眼沉默着,默认大夫人的话。 漆黑的眼珠好似黑水沉珠,沉默看着大夫人,突然让人感到一阵压力。 大夫人心虚地移开视线,落在她鬓角的金钿上,如此精巧的首饰便是在太原也少见:“苏家的女儿养在深闺一律费用都由中馈支出,统一分配,断没有自己放置金银的前例。” 苏锦瑟眨眨眼,无辜说道:“大夫人言之有理,苏家一向嫡庶不分,一视同仁,大夫人掌管中馈自然是最为公平的。”她说的颇为真情实感,言辞恳恳。 大夫人脸色一僵,恨恨地瞪着苏锦瑟,可苏锦瑟还是一副极为诚恳的样子,她心里顿时像吞了只苍蝇,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少给我油嘴滑舌,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昨日欧阳太监给的十五箱物件都应收归中馈,女儿家养成收集金银的恶习,再好的容貌也会变得市侩。”大夫人索性不再委婉直截了当地质问着,意图堂而皇之地暴露出来。 苏锦瑟笑了笑,抚了抚鬓间的金钿,伸手拔了出来,放在茶几上,认真地说道:“怕是大夫人误会了,昨日太监并未送来金银,也就这一只金钿算得上金银,大夫人若是喜欢便收去吧。不过说来也奇怪,太监送的东西一些细碎物品,虽说金贵但都是小物件,譬如银丝炭,暖手炉,棉被等等,都是锦瑟目前需要的入冬东西,太监实在是体贴。” 三夫人手中茶杯紧握,抬起头来盯着大夫人,面无表情说道:“这些都是苏家入冬必备的东西,为何锦瑟那边会没有。” 大夫人被三夫人凌厉的视线盯得心中一虚,紧接着理直气壮地说着:“东西我都是分下去了的,为何没有我怎么知道。” “大夫人既然不知,不如请掌事的嬷嬷来,若是有偷奸耍滑之辈应当打发出去才是,免得毁了苏府清誉。”三夫人擦着嘴角,淡淡建议着。 掌事的嬷嬷正是大夫人的陪嫁嬷嬷,这些事情大夫人岂会不知。 “今日本就不是说这事,为何被这个丫头扯到这里。”大夫人僵硬地扯开话题。 “既然说到这里为何不先解决此事。”三夫人据理力争,“若是传出去苏家苛待庶女,该叫别人怎么看我们苏家,锦光已经在议亲,这不是要坏了她亲事吗。” “三夫人怎听信七娘子一人之言,东西我家夫人确实是送了过去,至于东西最后怎么处置还不是七娘子自己说的算,怎好赖夫人东西未给。”大夫人身边的陈嬷嬷出言维护着。 三夫人凌厉的视线瞬间落在陈嬷嬷身上,陈嬷嬷心中一惊,下意识移开视线。 “嬷嬷真是冤枉我了,既然大夫人不信便可唤人来对峙,再不济嬷嬷也可以让人去锦瑟院中搜,看看是否有金银珠宝。”苏锦瑟泫然欲泣,可怜兮兮地说着。 -- 第87页 大夫人气得紧咬牙,恨恨说道:“搜便搜,给我……” “闭嘴。”一直不说话的老太太呵斥道,扫了三夫人一眼,最后落在气昏了的大夫人身上,冷冷说道,“你一个嫡母平白无故去搜一个庶女的院子,还显脸丢的不够吗,既然锦瑟说是过冬物品那便是过冬物品。” “可是……”大夫人的视线落在茶几上的金钿上,不甘心地想着:太监是东宫的人,送的的东西怎么会差,这些金银首饰若是给了锦彤做嫁妆…… “可是什么,那些都是太监给的,苏家嫡庶一视同仁,给锦瑟的一样都不能少,既然七娘子没收到,该有的东西都再送一份过去。” 大夫人倒吸一口气,被陈嬷嬷拉了拉袖子只好委屈应下。 “都下去吧,锦瑟留下,今年菩萨神诞苏家来不及尽心意,我年纪大了,你便替我抄写经文吧。” 三夫人眼波微动,笑脸盈盈地说道:“七娘子还要读书,不如让儿媳代为母亲尽心。” 老太太眉也不抬淡淡拒绝道:“三媳妇好意了,让孙女尽尽孝心也不为过,你这几日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可好,锦然也需要你多加教导,这些闲事便少参与了,下去吧。” 苏锦瑟挡在三夫人面前,连忙行礼,高兴应下:“能为祖母尽孝,锦瑟自然是求之不得。” 屋内只剩下祖师二人,苏锦瑟脸上笑意骤失,老太太也阴着一张脸,无边的沉默在亮堂的大堂内流淌。 虚伪的面具在瞬间被撕下,两人都不在端着人前的和善的面容,凌冽的寒风被尖锐的气氛所闭嘴,屋内安静地连呼吸都听不见。 “原来是我一直看错你了,到底是下三滥生的女儿,再好的教导也拧不回来的恶劣性子。”老太太闭着眼厌恶说着。“只是七娘子到底是苏家的姑娘,外人再好也是外人。” “满口仁义道德,行事汲汲名利,这般行事如何教育女儿,既然自己教不好自然胡乱攀扯她人才是,再者,我今日若不是苏家娘子也不会站在这里听祖母教诲。” “你一个内院女子只怕不知道你攀上的人只是在利用你对付苏家,苏家可是生养你的地方。” 苏锦瑟笑了笑,嘴角露出浅淡的笑容,分外薄凉:“为何不可,我又何尝不是能汲取到好处,苏家,也不是我最后的容身之处啊。” “苏家不是,难道东宫就是嘛?”老太太勃然大怒。 “为何不可,即使不是东宫,还多的是地方,无论如何都不是要置我于死地的苏家。” “那是意外,你跌了出去这才救援不及。” “是跌了出去还是被人推了出去。”苏锦瑟抬起头来冷冷说着,漆黑色的眼珠冷冷地注视着老太太的眼睛,她的眼睛太过冷静,好似一切都在她的瞳孔间。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老太太移开视线嘲讽着。 “是与不是,我自然会查的清楚。”苏锦瑟面无表情地说着。 “你当真要如此,苏家养你十三年,到底没有亏待过你。”老太太话锋一转,转为怀柔语气。 “如果这都不是亏待,是不是只有人死了掉上几滴泪才算完事,若是没有我的猫,只怕祖母心中的一根刺才算彻底拔了出去。”苏锦瑟漫不经心地插回金钿。这是她今日特意挑的,足够华贵,足够分量,足够让人红了眼,原本还以为能激得大夫人去撞一撞太监留下的南墙,把事情闹大,到底是低估了老太太。 “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老太太没想到苏锦瑟对死去的猫执念颇深,竟然要与苏家为敌。 “与祖母而言不过是一只猫,可与我却是艰难岁月里的一道光啊。”苏锦瑟对着光滑可鉴的镜面花瓶上照了照鬓间的金钿,细碎的金光闪着温和的光芒,她唇间露出温柔笑意,“我的人,我总该护着吧。” “胡言乱起,给我滚去祠堂抄一百遍经文。”老太太狠狠甩出手中佛珠扔到她脚下,冷冷说着。 苏锦瑟浅笑着捡起佛珠,放到老太太手边,叹了一口气,嘴角露出无奈笑来,轻声低喃着:“杀人,总该偿命吧。” 老太太生生激起一声汗毛,倏地睁大眼睛。 第43章 家宴赏赐 太寒山早已大雪隆冬, 白雪覆盖住连绵苍山,太子殿下巡视边防军,边境诸将领自然是重视万分,校场内热火朝天的演练, 气势澎湃, 群山中飞鸟走兽无不避退。 邹明恩有意威吓这个汴京来的太子殿下, 连重型火炮都搬了出来。炮火连天,硝烟弥漫, 遍地都是喊杀声,大山中反复回荡着将士们的嘶喊声。 烽火台上的盛宣知面不改色地看望演练甚至对行军中的几处漏洞提出纠正, 最后被人心服口服地送上马车。 “殿下, 苏家有急信。”欧阳太监贴着车窗低声说着。 盛宣知从行军图上抬起脑袋,眉心皱起:“宣。” 一名小黄门爬上马车,跪坐在门口把苏锦瑟一大早的言行举止完完整整地复述出来。盛宣知愣愣地听着黄门重复着苏锦瑟与老太太在堂内的对话, 一字不差连语音语调都极为相似。 雪落在车棚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盛宣知听到苏锦瑟威胁着老太太的最后一句话, 手指轻轻捏紧图纸。 “她……”太子殿下突然捂着脑袋大笑了起来。 这是他苏醒以来心情最为畅快的一次, 一直郁结在心头的乌云瞬间被吹散。 -- 第88页 他想,如果不认识了,那便以重新的面貌再认识一遍。 如此想来, 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送行的将领远远听着殿下的笑声,皆是迷惑不解,又见太子近军与黄门皆是沉默之色, 只好按捺着疑惑之色,目送太子车辇远去。 “可是今日演练有何错处,不然太子为何大笑不止。”边防军一名副将谨慎问着邹明恩。 “某早早就说过不可拿出重器,想必太子以为我们是故意的, 气极反笑了吧。”有个脸上有疤的人阴阳怪气地说着。 邹明恩的视线落在队伍最后一匹马上,那是匆匆而来的黄门换下的汗血宝马,一日可行三千里。 “胡说什么,不给点厉害的看看,只怕要生事。”明显是邹明恩心腹的人出声怒斥道,“再说了,太原乃是边境,战况险恶,不给殿下看太原如今凶险之端,若是殿下好大喜功,伤的可是我太原将士的性命。” “那姜副将认为,这般吓唬就能把吓唬回去。”那个刀疤将领冷笑。 “别吵,这几日辽军有动静,各自做好防卫,若是哪边出了差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邹明恩收回视线严厉吩咐着,最后落在那个脸上有疤的将领身上,“吴参军,今日演练上的疏漏自去领罚,一味口角之争只会失了军/人气魄,若是有其他想法,不如先坐到我的位置上。” 诸位将军脸色大变,连呼不敢。 “为何不敢,将军之位本就是能者居之,各自散去吧。”邹明恩接过附近递来的缰绳,“我这几日陪同太子身侧,军务就交给诸位了。” “保卫太原安宁才是将领第一要务,其余诸事推至其后。”他的视线划过起其中几人,最后利索地翻身上马朝着大部队策马而去。 大雪纷飞,瞬间没了踪影。 “忘恩负义,装什么仁义道德。”吴参军啐了一声转头回了军营。 “你……”姜副将一把握住剑柄。 “算了算了,陈年旧事根本就理不清,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有人上前拉架,苦着脸劝着。 盛宣知回苏家时天色已黑,苏家两盏大红灯笼高高亮着,长乐侯早早等在一旁,等人下了马车,立马殷勤地迎了上去。 “殿下,微臣已在水波阁备下薄宴还请殿下赏脸。” 盛宣知笼着大氅,停下脚步,扭头问道:“可是家宴?” “自然是。犬子仰慕殿下已久,早已等候多时。”长乐侯笑得见牙不见眼,殷勤之极。 “家宴。”盛宣知重复了一句,似笑非笑,矜贵地抬了抬下巴,示意长乐侯带路。 他来太原的目的汴京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太原这边意有所耳闻,这几日他总能碰到各家官吏带着家属前来拜见,所行意图不言而喻。 长乐侯请了三次,次次都是家宴的名义,想来也是抱着能一女得道,全家升天的想法。可说来也好笑,苏家是官家提拔上去的人,如今蛇鼠两端,摇摆不定,竟抱着让苏家女嫁入东宫的打算,不知远在汴京的天子有何感想。 水波阁早已用屏风隔开内外两席,盛宣知的视线落在屏风后影影绰绰的影子,果不见苏锦瑟的影子,他垂眸落座,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欧阳泛流。 欧阳泛流神色一紧,扫了一眼大堂,立刻明白殿下意图。 酒过半旬,气氛始终不太热烈,五郎君苏叔同表现活跃,时不时起了风雅的话头,只是总是被四郎君打断,苏仲年性格风流最喜风花雪月之色,两人总是唱着反调,被长乐侯阻了好几次,这才没闹上台面。太子对席中之事一直冷淡应和着,只在一开始时对大郎君苏伯然细细询问了一番明年春闱的事情。 “言信腹有诗书,明年定不会让侯爷失望。”盛宣知满意地点点头。 苏映照一张脸不知是喝酒喝得通红,还是被太子一番话激励的,兴奋地搓着手:“承蒙殿下美誉,犬子定当不负殿下厚望。我这五郎明年秋闱也会下场试水,不如请殿下先行考察一番。”长乐侯素来偏爱这位庶子,总是时不时带上他,把他推到众人贵人面前。 盛宣知的视线扫过那位挺起胸膛的五郎君,淡淡说道:“秋闱而已,相信苏家书香门第,五郎君自然是手到擒来。” 苏叔同不知是失望还是兴奋,连连拱手谢殿下金口玉言。 “这梅花糕倒是不错。”盛宣知夹起一块梅花糕夸了一句,身后的欧阳泛流精神一震,“欧阳你昨日不是还在问哪里有卖梅花糕吗,不如去请教请教苏家大厨。” 太子殿下起了话头,欧阳泛流立马接了下去,笑说着:“可不是老奴喜欢吃,昨日殿下让老奴亲自去给七娘子赔罪,见她桌上放着吃了大半的梅花糕,老奴想着既然要赔礼自然是要送到人心坎上的,便想着去哪里,买些回来送去。” 苏映照心思一提,眼睛瞟向屏风后。 “这碟就不错,送去吧。”太子殿下用自己的东西赏赐自己家人,苏家还得感恩戴德地谢恩,只是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七娘子出来道谢。 大堂内的气氛倏地安静下来,太子殿下垂眸不语,欧阳太监脸上的笑也敛了下去,淡淡说着:“七娘子怎么还不出来谢恩啊。”那声音似雪含冰,目光凌厉,扫过屏风后众人。 老太太捏着佛珠嘴角泛起冷笑。太子会知道今日之事本就不奇怪,欧阳太监手下内侍监人才众多,把控一个苏府还是绰绰有余,而且老太太要的就是太子出手,试一试苏锦瑟这颗棋子到底多少分量。 -- 第89页 事情走到这一步,长乐侯哪还不明白太子是知道今日的事情了,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他一跪下,酒桌上的其余人也都跪了下来,一下子就只剩下太子一人坐着。 盛宣知冷冷注视着发抖的人:“侯爷好端端为何下跪,天寒地冻伤了侯爷可不好。” “殿下恕罪,恐怕今日小女无法出来谢恩了。”侯爷磕头直接认错。 “嗯?本王不曾听闻七娘子今日出门远游。”太子殿下明知故问。 “老太太一心向佛,对于错过几日前的神诞念念不忘,今日便特意留了七娘子在祠堂抄写经书。” 欧阳泛流悄悄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果不其然见到他阴沉的脸色,锐利的眉峰微微敛起,怒气在眼眸中回荡,在暗淡的夜空中便显得格外面无表情。 “今日开家宴,诸位郎君娘子都位列席位吃酒,七娘子却还在抄佛经,可真是孝心可鉴啊。”盛宣知摸着玉佩,感受着玉佩带来的暖意,似笑非笑地说着。 “锦瑟心诚自己要求留了下来抄写经书,我苏家子女自然是最为孝顺的。”老太太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替着长乐侯爷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她一出声,苏映照惶恐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自己留下。”盛宣知舔着后槽牙一字一字地说着,才勉强压抑着怒火没有爆发出来、这个苏家老虔婆就凭这一点血缘关系,用道义用仁孝死死拿捏住苏锦瑟,怪不得以前苏锦瑟总是沉默,不敢反抗。 “这般孝心更是要好好赏赐才是,某还以为是昨日行事无状,得罪了苏家,这才迁怒七娘子呢。”欧阳太监笑着开口,嘴角放开弧度,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殿下昨日赏赐七娘子,苏家今日就敢把七娘子赶进祠堂,可真是不把殿下放在眼里。 “太监何出此言,锦瑟性子顽劣,自然是要好好管教的。”老太太镇定说着。内院管教之事岂容外人插手,尊贵如太子也不能太过分。 “那真是太巧了。”盛宣知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漫不经心地笑说着,“孤还以苏家对昨日之事心怀怨恨,把怨气发到七娘子身上。” “微臣不敢,殿下息怒。”苏映照连连叩首请罪。 “侯爷敢不敢自己清楚才是。”盛宣知捏着酒杯敛起笑容。 “某本不想插手苏家内院之事,只是与七娘子一见如故,甚是喜爱,不知七娘子所犯何事,连家宴也不参与,若是小事便看在某的面上,饶了她吧。”欧阳泛流盯着帷幕后的老太太,笑脸盈盈地说着。 “锦瑟素来顽劣,今日竟然公然顶撞长辈,自然该罚,不过既然太监求了情,那就让人把她放出来吧。”老太太的视线落在太子殿下身上,垂垂老矣的眼角微微下垂。 太子殿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关心苏锦瑟。这可是为什么?这两人明明素不相识。 老太太突然响起苏锦瑟如今的容貌又思及太子来太原的目的,心思一震。 苏锦瑟这等容貌自然是一大利器。 老太太沉默,开始寻思着对苏锦瑟的态度是否要改变一些,就算不能成为助力也不该成为阻力。 “你亲自去接,去请太医来看。”盛宣知吩咐着。 “我给你带路啊。”屏风后苏锦然探出脑袋眨眨眼,天真地问她。她才十二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一张小圆脸笑眯眯地说着,可爱无邪。 “那便有劳八娘子了。”欧阳泛流谢道。 欧阳泛流走后,苏家众人这才起身继续入宴,大郎君苏伯然眉心微微皱起。 “侯爷几次三番相邀,今日难得入宴,奈何本王初次来太原诸多事务不通,还需勤勉,无心风月,还请侯爷体谅,今日便到处为止吧。”太子殿下仰头喝了一杯酒,月色皎洁,天高风清,是个饮酒的好日子,可殿下坐不住了。 他还未等苏家回神,便起身离宴。 苏家众人面面相觑。 “祖母为何今日又罚七妹妹。”苏伯然看着屏风后绕出来的人恭顺问着。 “自然是做错事情了,就算是小事也要受罚,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大夫人扶着老太太呵斥着。 “母亲相岔了,今日开了家宴请了殿下,祖母明理识体就不会因为小事责罚七妹妹,既然不是小事,我作为长子为何不能得知。”苏伯然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大夫人被亲儿子的话堵了嘴,一时间气得绞着手帕。她的儿子她最是清楚,秉持君子之风,行事素有章法,不受任何人控制。 “你母亲说得没错,不过是小事,言信过了锦彤的生日便要入京赶考,这几日好好歇歇才是。”老太太温和地看着大孙子安抚着。 没曾想,苏伯然撩了衣摆直接跪下,棱角柔和的脸上满是坚毅,他注视着祖母认真说道:“孙儿不敢揣测祖母心思,只是为人处世行事作风当以正为先,太子乃国之重器,万民敬仰,非常人可控,苏家行事当以国家大义为先,不可辱没礼仪门楣。” 大堂内众人沉默,老太太拨动佛珠的手停在远处,站在角落里的三夫人注视着苏家长子。 少年单薄但坚毅的脊背虽不是顶天立地的模样,却会在未来扛起苏家牌匾,庇护苏家平安,处在这样的位置,能有这样的性子是苏家之福。 “大哥说什么呢,祖母自然是为苏家好。”苏叔同站在长乐侯身后幸灾乐祸地添油加柴。 -- 第90页 “我哥做什么要你管。”苏仲年立马老母鸡一样维护着自己大哥。 “闭嘴。我与言信说话,你们插什么嘴。”老太太拍了拍桌子,怒斥其他两位孙子,只把他们吓得跟鹌鹑一样闭口退下,紧接着扶起苏伯然,叹了一口气,“你既能看得清形势就该明白苏家的处境,你要的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一步一行,可苏家等不起了。” “你一直是好孩子,有些事情祖母来做,你是君子,自有光明前程,好好准备春闱吧,我们苏家许久没有喜事了。”老太太把手中的佛珠套到苏伯然手中,拍着他的手温柔地安慰着,眼底泛着柔光。 第44章 棋子之争 “多谢八娘子今日为黄门开门送信。”去往祠堂的路上, 欧阳泛流对着苏锦然认真谢道。 苏锦然装傻的啊了一声,眨巴眨巴眼,抠着手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知道太监说什么啊。我今日都在练字, 父亲可以给我作证的。” 她还是有点畏惧欧阳太监的, 任谁看过他当日打马过街的冷厉模样都会被吓得做噩梦。今日要不是实在担心锦瑟, 也不会自告奋勇给人带路。苏锦然一边说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欧阳太监,见他没有继续追问这才舒了一口气。 欧阳泛流摇了摇头, 能留下来看护苏锦瑟的小黄门自然都是七窍玲珑之人,苏锦然虽然找了一个小丫鬟递字条, 可只要几个黄门一对消息就能把送字条的人猜出来。 “前面就到了。”苏家祠堂格外地绕, 苏锦然平日都是被人提溜过来罚跪的,路也记得不太清楚,慢吞吞地看清路才刚带路, 直到看到那角尖尖的屋檐, 这才拍了拍手高兴说着。 祠堂在黑暗中阴森森地伫立, 大堂内漆黑一片, 守门的灯也极为微弱。 “七娘子不是跪着吗,怎么都熄了灯。”欧阳泛流不解。 苏锦然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地说着:“我们自来罚跪都是黑灯瞎火的, 祖母特意吩咐的,可吓人了。” “看样子八娘子经常被罚跪。”欧阳太监漫不经心地笑着。 苏锦然皱皱鼻子,颇为不高兴:“祖母对我还好啦, 倒是锦瑟经常跪着,祠堂真是太可怕了。锦瑟那个时候才七八岁祖母就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还是母亲去求情才把她抱出来的,后来她还病了一场。”她闷闷不乐地说着。 祖母对几个嫡子嫡女都比较宽容, 就算是苏锦光和苏锦雨也维持着祖孙之情,唯有对苏锦瑟极为针对,有时她甚至怀疑祖母想要锦瑟去死。 欧阳泛流心中一紧。 “七娘子可是犯了什么错。”他紧着嗓子问着。 苏锦然摇了摇头:“不记得了,祖母可严厉了,动不动就罚我们的。” 两人说话间,苏家祠堂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黑漆漆的庞然大物立在遮天蔽日的树林中,苏锦然提起裙摆,敲着大门:“开门,祖母让我接锦瑟回家,快开门。” 说话间,烛光亮起,守门老嬷嬷阴沉沉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现,她一双衰老的眼睛暮气沉沉地看着苏锦然,无奈说着:“八娘子莫要开玩笑了,上次偷偷带七娘子回去,老太太可是罚得老奴,今日若是不罚了,怎么会让良娘子来送被子呢。” “她假惺惺来做什么,我说真的,那个……”她眼角瞟向后面沉默不语的欧阳太监,咳嗽一声,“祖母让太监亲自来带锦瑟回去的,对吗,太监。”苏锦然眨着眼睛看着身后的人。 欧阳太监冷着一张脸出现在烛光下,姿态高傲,神情淡淡:“苏老夫人让我们带七娘子回去。” 那嬷嬷一看来人,立马笑着开了门,紧张地搓着手解释着:“原来如此,是我误会八娘子了。” 苏锦然兴冲冲地要跑进去找人,突然被欧阳太监一把拉住,堪堪止住脚步。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最后双双移开视线。 “怎么了?”苏锦然讪讪地说着。 欧阳泛流咳嗽一声,冷静说道:“太医还未来不如让黄门先扶七娘子起来,也烧点水来暖暖身子,我们在此处等太医来。” 苏锦然弱弱地说着:“不如去里面等……外面也可以。”她盯着欧阳泛流慈爱的视线抖了一下,怂怂地说着。 漆黑的祠堂内只隐约露出几丝月光,正中间的位置并未有人影。 苏锦瑟并没有老老实实罚跪。 匆匆而来的盛宣知站在偌大的神祠前,他曾经来过一次,那时作为一只猫,高高的祠庙层层递进,乌木牌位冷漠而阴森地立在那边,在黑暗中只留下浓重的阴影。 他顺着记忆来到帷幕遮挡后的小角落里,果不其然看到苏锦瑟蜷缩着睡在蒲团上,一床薄毯盖在她身上,窗棂旁溜进来的月光落在她被些许乌黑发丝遮盖的脸上,乌金白玉,妖冶安宁。 那位置这般小躺下一个苏锦瑟便只剩下一个落脚的地方,盛宣知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这一动静瞬间惊醒苏锦瑟。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整个人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蹦起来,睁大眼睛看清来人才犹豫喊着:“孟黄门。” “是殿下让你来的吗?”她迷瞪地看了他半天,沉默片刻后问着。 盛宣知看着她,点点头:“回家吧,这里太冷会感冒的。” “你们殿下与祖母商量好放我出去了吗。”苏锦瑟裹着毯子,打了个哈欠随意开口笑问着。那态度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浑然不觉,好像今夜睡在这里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 第91页 “你,是故意的。”盛宣知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 苏锦瑟把落在地上的披风抱起来还给盛宣知,笑说着:“不然呢,我今日好端端以卵击石,祖母还不是能把我弄死。殿下既然选择了我,应该不会这么快把我放弃的,我今日露出一手,他日也好便宜行事,不再束手束脚。”她浑不在意地说着,一双黝黑眼珠在月光下熠熠生光,点点笑意明亮狡黠。 “我真是受过了这样的日子。” “若是太子不救你呢。”盛宣知拉住她向外走的手冷冷问着。 “那就再多睡一晚上,明日起了烧,三夫人一定会把带走的。”她背对着盛宣知口气平淡无奇,她口中的筹谋竟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吗。”盛宣知咬牙切齿。 “可要得到什么总的付出什么。”苏锦瑟皱着眉,沉默片刻,“好像有人教过我做事要一击必中,算了,忘记了,总的来说,我觉得我这步棋子走的还不错。” 她推开盛宣知的手,摊开手得意笑着:“你看不是赢了吗。” 盛宣知隐在黑暗中,盯着前方的苏锦瑟,沉默着,最后开口问着:“也许你去找太子帮忙,太子会助你一臂之力?” 苏锦瑟笑起来,好笑地说着:“殿下为何帮我一颗棋子啊,我是他对付苏家的棋子,哪有为棋子铺路的,再说了,这条路本就是要自己走啊,何必牵连其他人。” 一脸震惊的太子殿下在那一瞬间想把所有事情都摊在她面前,告诉她:你不是一个棋子,你要的,我都能替你完成。 可他目光注视下的少女笑着推开大门,眯着眼感受着突如其来的烛光,懒洋洋地伸着懒腰。 “锦然,你怎么来了。”他临走前听到苏锦瑟爽朗的声音,最后视线中只看到她唇间弯弯的弧度。 “啊,锦瑟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等太医来吗?”苏锦瑟吹了一盏茶的冷风,脸都吹僵了,看到苏锦瑟眼含热泪立马,离欧阳泛流远远的。 ——太监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啊。 她苦兮兮地低着头,看到苏锦瑟手中的披风立马披到自己身上,吸了吸鼻子:“你觉得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要是没问题我们回家吧。”言辞陈恳,神情认真,就差拉着苏锦瑟直接走了。 苏锦瑟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好得很,良姨娘送了被子,我刚才睡了一觉。” 苏锦然撇撇嘴,她抱紧手中披风,突然问道:“咦,那你这个披风哪来的。” “不是你们让黄门送进来……” “是是是,是某让黄门送进来的。”欧阳泛流生怕说多露馅,连忙岔开话题,“夜色也深了,不如让太医明早再来给七娘子请脉,不耽误两位娘子休息了,披风就先放在七娘子这里,他日来取。” “那我们回家,我今天和你一起睡。”苏锦然挤到苏锦瑟的被子里,抱着她手臂可怜兮兮地说着。 “今日有劳欧阳太监了。”苏锦瑟下了台阶谢过欧阳泛流。 欧阳泛流的视线落在苏锦然的披风上,笑着避开了这礼:“七娘子说笑了,也是某拖累了你,好好休息吧。” 欧阳泛流见人走远了擦了擦额尖的汗,一转身果然看到树荫下站着的太子殿下。 “殿下,回去吗?”他小跑上前问着。 “给汴京传消息,说我正妃人选已定。”长久的沉默后,盛宣知笼着袖子淡淡嘱咐着。 欧阳泛流浑身一震。 “我听闻官家身边的莱嬷嬷如今也在苏府?明日请她一叙。”盛宣知紧接着下了第二个命令。 “半月后召开赏梅宴,请太原三品以上家眷参加。”太子下了第三道命令。 “走吧,希望能赶上母后冥祭带人回去。” 欧阳泛流一晚上被三个消息砸晕,蒙蒙地跟在他后面,犹豫片刻后说道:“殿下确定了吗……身份低了些,只怕官家不会同意。” “他不会同意算什么,杨贵妃喜欢不就好了,而且……”盛宣知笑了笑,“苏家嫡女的头衔也能堵住御史台的嘴吧。” “啊,嫡女?”欧阳泛流一头雾水。 七娘子不是庶女吗,若是嫡女那不是只有六娘子苏锦彤了吗。 殿下被气疯了吗? 第45章 大堂对峙 苏家到底是有求与太子殿下, 那日不欢而散后,苏家没有选择直接讨好太子,而是从苏锦瑟身边入手,给了她不少好东西, 甚至答应让苏锦瑟搬回自己原先的随波院。 “姑娘为何不回去, 随波院可比这里要大一些。”翠华吃着欧阳太监送来的糕点, 整张脸都开心地皱着,腮帮子鼓鼓的, 刚准备去拿下一块时被王嬷嬷啪的一声打了手,讪讪地收回手, 规规矩矩的站着。低眉顺眼地问好, “王嬷嬷好。” “还好,并未被你气死。”王嬷嬷端着姑娘的小食冷静地回了句。 翠华垂头丧气地垂着手,小眼睛瞅了瞅七娘子, 嘟着嘴不说话。 “是我让她吃的, 这几日送来的糕点都把我吃饱了。”苏锦瑟笑着为她说话, 翠华小鸡嘬米一眼点点头。王嬷嬷板着脸, 对翠华的小眼神视若无睹,冷静说道:“姑娘总是惯坏翠华。” “吃吧吃吧,再不吃, 这碟点心就要坏了。”苏锦瑟对着翠华促狭地眨眨眼,翠华看了一眼王嬷嬷,见她没有反驳, 继续开心地吃着。 -- 第92页 “这个好好吃,我见都没见过。”翠华一口一个小点心,那东西头纹溜的像螺蛳儿一样,粉红、纯白两色, 入口即化极为好吃。 为苏锦瑟布菜的王嬷嬷闻言嘲笑着:“是个挑嘴丫鬟,尽挑好吃的的拿去,这东西名叫酥油鲍螺,把乳酪与蔗糖霜混在一起,熬之滤之,之后倒在酥油塔尖上,漉之掇之印之,形成山间白雪之状,有至味之称,乃是宫内特供,你倒是一口一口吃得欢快。” “啊。”翠华捏着那个酥油鲍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神情震惊,“嬷嬷好厉害,连这个都知道。”她崇拜地说着,把手旁的点心碟子殷勤地送到王嬷嬷手边。 苏锦瑟也捏了一个点心放进嘴里,果然入口即化,奶味十足。 “去去去,别耽误我做事。”王嬷嬷板着脸呵斥着。 苏锦瑟裹着长毛毯,披头散发地坐在椅子上,不用读书不用去请安,这几日她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大病一场消瘦后的脸颊慢慢丰腴起来,露出一点少女的娇憨。 “姑娘这般倦懒若是以后嫁入夫家可如何是好。”王嬷嬷为她梳着头发,怜惜地说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在指尖轻轻滑落,轻轻一刷就能梳到尾,好似一匹上好的绸缎,炫亮光滑。 “那就不嫁了,等我有了足够多的钱就带着你们去江南定居。”苏锦瑟豪爽地挥了挥手,随意说着。 “好啊,我想住在苏州,都是好吃的!”翠华连连点头。 “胡言乱语!”王嬷嬷瞪着翠华,翠华讪讪地住了嘴。 “姑娘整日说不着调的话。”王嬷嬷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吃吧,都冷了。” 这几日的菜色极好,有鱼有肉有素菜,厨房足足为她做了六道菜让人送过来,奈何欧阳太监也会按时送吃的来,都是没见过的菜色,白炸春鹅、煎肉、八糙鹌子等等美味,皆由御厨所做,菜色品相极为用心,苏锦瑟自然优先御厨做的菜,若是那日御厨做的不是她爱吃的,就会选苏家送来的菜肴。 “饱了,太监刚刚送了一道山煮羊实在太好吃了。”苏锦瑟仰着脸无辜地说着,小扇一样的睫毛微微闪动着,好似两团绒球落在眼敛下,纯真娇羞。 王嬷嬷摇了摇头,笑说着:“那今日的饭菜又要便宜老奴和翠华了。”翠华咧嘴笑着,捧起碗筷开吃。 “嬷嬷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搬去随波院。”苏锦瑟撑着脑袋无聊地问着。 “姑娘自有姑娘的打算,我身为奴婢跟着姑娘就是了。”王嬷嬷镇定说着,“这院子住久了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清净。” “对,就是清净。”苏锦瑟笑说着,“随波院离他们太近了,我嫌烦,而且我已经彻底与祖母撕破脸皮,现在离这么近也太假惺惺了。” 王嬷嬷一提起此事就忍不住叹气:“姑娘也太冲动了些,毕竟还要在老太太手中讨日子呢。” 苏锦瑟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说着:“我有分寸,我只是逼老太太在秀禾镇的事情上不要轻易站队而已。再说了,如今太子正是利用我的时候,哪会这么快就让我死啊,你看我之前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殿下怎么好端端挑中姑娘了。”王嬷嬷不解。两人之前素未谋面,苏家也从不会把苏锦瑟介绍出去,世人皆知苏家有个七娘子却不知到底是谁,什么模样,性子如何,可太子竟然在一开始就选择了苏锦瑟如何不让人警惕。 太子若要拿乔苏家,凤娘子一脉更是合理的选择。大娘子和凤娘子斗了一辈子,各有胜负,若是太子襄助凤娘子,让她稳住苏家后院就能完全控制苏家,相比较大娘子殿前都指挥使倪擅嫡女的身份,无依无靠家道中落的凤娘子更为好控制。 反过来讲,苏锦瑟确实什么都不沾,她在苏家不过是渺若蝼蚁的人,给任何人都形不成压力,很多时候甚至会被人桎梏,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作为筏子的好人选。 可太子还是选择了她,甚至还能为她和苏家翻脸,明确告诉苏家自己的态度,之前老太太惩罚苏家想必也是这般想法,想看看殿下能为这颗棋子做到什么地步。 苏锦瑟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点心,无所谓地说着:“谁知道呢,大概是觉得我好控制吧,无依无靠,给点恩惠就能被勾走,而且,你觉得太子知道当日秀禾镇的事情吗?” 王嬷嬷犹豫:“你是说,太子拿准了姑娘对苏家憎恶的情绪才选择了姑娘。” “我和东宫好像也只有那一鞭子的牵绊吧,除了这一点我真想不出殿下选择我做什么。”软骨头苏锦瑟裹着长毛毯自顾自地爬上床,主动盖上被子拿出棋谱准备研究一下。 “那太子……心机颇深。”王嬷嬷皱眉。牵一发而知全身,胆大心细,这样的人本就不会是好相处的人,“罢了,这些都是大人物的事情,再过五日就是我们姑娘的生辰了,不知道姑娘想吃什么。” 苏锦瑟的脑袋从书本中钻出来,眨眨眼:“想吃长寿面。”她眯着眼笑,“不说那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事了,太监最近一直送东西过来,也未免太殷勤了些,希望我生辰可以给我送点金银来。” “哎,我家姑娘真是财迷啊。”王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了。 “嬷嬷,我看太监看姑娘眼神颇为慈爱,我昨天看的话本里最后女主成了恩人的义女呢。太监是不是想收姑娘做义女。”一直沉迷吃饭的翠华抬起头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说着。 -- 第93页 欧阳泛流扑通一声跪下,面色惊恐,大呼冤枉。 盛宣知从太原军报中抬起头来,笑得乐不开支:“我都与你说了,不要日日去献殷勤,你看你没事害人家误会。” 欧阳太监觉得冤枉啊,只要苏家实在不是东西,那院子太过简陋,他真是哪都看不上眼,又想着殿下惦记着七娘子,不想她在生活上有困顿,这才想起什么就往那边送,没曾想竟被翠华这个蠢丫鬟想岔了。 这可是未来太子妃,他哪敢这般不要命啊。 话本真是害死人。 “起来吧,她身边那个丫鬟就是嘴上不牢靠的,不必放在心上。”翠华的性子他还是知道一点的,胆子又大又怂,做事毛毛糙糙,说话粗鲁不过大脑,可千不好万不好唯有一点就胜过其他无数,那便是忠心。 她能在苏锦瑟众叛亲离时依旧固执地跟在她身边,会一个人执拗地陪着她,维护她,尽自己所能保护她,只这一点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丫鬟了。 “五日后就是她的生辰啊,十二月一日,看日子过几天就要下大雪了。”盛宣知沉吟。 “十二月一日吗?真奇怪,老奴之前为寻殿下的时候翻查了县衙登记的十二月一日出生的孩童,里面没有七娘子。”欧阳太监疑惑。 盛宣知脸上笑意顿失,没在县衙县衙这代表苏锦瑟是个黑户,没有通信凭证,这辈子都出不了太原城,她终生都将被困在这囫囵之地。 “可是要让县衙重新照册。”欧阳泛流也知道没有登记意味着什么,谨慎问着。 “罢了,反正是要换地方的。”太子殿下淡淡说着。 “殿下,莱嬷嬷来了。”门口小黄门恭敬请示着。 “请进来,欧阳,奉茶。” 太子来苏家之事莱嬷嬷是知道的,只是太子对她素有怨气,她便一直避而不出,没曾想昨日竟然派人来找她。 她与太子的渊源大概能追溯到先皇后身上,是一笔说不清的烂账,可每个人都各有各的活法,各为其主,会有冲突实在不奇怪。 “殿下安康。”莱嬷嬷下跪行礼请安。 “没想到汴京一别,会在太原见面。”盛宣知看着跪在地上的莱嬷嬷。 在他的印象中莱嬷嬷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古板不苟言笑,待人处事极为严厉,就是自己那个昏庸的父皇看到这个奶嬷嬷都会心中一颤。 “老身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殿下。”莱嬷嬷低眉顺眼,嘴角微微勾起。当朝太子被宠妃庶子挤兑到边境太原实在令人大跌眼镜,可她印象中的太子不是无能之辈,他机智果断,能谋善断,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得朝中大臣庇护,牢牢把持住太子之位二十载。 “孤自有孤的原因,就像嬷嬷也有嬷嬷的原因一样。”盛宣知不动神色地说着,剑眉飞斜,露出了然之色。 莱嬷嬷面无表情,镇定模样:“太子说的对,各有各的原因,老身思乡心切自然要回家养老,殿下雄才大略,自有一番计较。” 盛宣知轻笑,莱嬷嬷能在性情多变的官家手中平安度过五十年,自有她的本事,几句话根本诈不出来她千里迢迢来太原的原因。 “算起来嬷嬷也算母后身边老人了,大婚后被官家派去照顾母后日常起居,这一去就是十年。母妃十年冥祭就要到了,嬷嬷离开延熹殿也有十年了。” 莱嬷嬷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她是官家的奶嬷嬷,是心腹人,官家对皇后厌恶至极,恨她占据了自己宠妃的位置,恨武安侯功高盖主威胁到自己,恨先帝临死前还要摆了他一道,所以派了心腹之人阴恻恻地候在皇后身边,准备随时磋磨她。 可事情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可怕,十年间,皇后与莱嬷嬷相处甚欢,莱嬷嬷克己有分寸,幼年时的太子殿下敬畏这位德高望重的嬷嬷,不像现在一样憎恶。 “是,承蒙皇后照顾,在延禧殿的日子非常愉快。”莱嬷嬷面不改色地回道。 “嬷嬷的愉快就是母后人前敬你,你却在人后捅她一刀吗。”太子殿下抬眉,眉峰尖锐,面如寒霜,琥珀色眼珠因为发怒微微紧缩,下颚紧绷出凌厉线条,年轻的太子在沉默中露出锐利的锋芒。 “此事早已盖棺定论,只是皇后以死保全殿下,殿下也应谨言慎行。” 屋内是令人窒息地沉默,无端的死寂顺着铜炉里幽幽的香茗逐渐蔓延开来,欧阳泛流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阴霾的脸色,太子与莱嬷嬷的谈话再一次不欢而散, “谁定的棺?是真相还是权利,是国家大义还是党/派纠纷。这口棺孤迟早要掀开,孰是孰非还未有定论。”盛宣知冷笑着,锋锐慑人的眉峰在大堂乍亮的天光下显出不加掩饰的血腥,冰冷讥诮。 莱嬷嬷闭唇不言,她知道太子今日找她来不是叙旧的,有些话多说无益,每个人的立场不同便会有各自的选择,他人的憎恶或者欢喜都无济于事。 “嬷嬷也因略有耳闻孤来太原之缘。”太子殿下生硬转开话题,正式切入正题。 莱嬷嬷点头,眉心微微皱起。 “我不需要嬷嬷做什么,我只需要嬷嬷替我给官家的人递一句话。”盛宣知摸着手中的玉佩,意有所指,他神情信誓旦旦,对这位未来之事抱有志在必得的信心。 “殿下多虑了,老身已告老还乡,官家不会再寻老身。”莱嬷嬷无意参与他与官家之间的争夺,面色平静地拒绝了。 -- 第94页 “嬷嬷天宝十三年冬至日入的宫,那年太原发生长垣一役,死伤过半,内宫人手紧缺,这才对外大招宫女。孤当真是好奇,嬷嬷当年是如何怎么千里迢迢来到汴京入了采选的。”盛宣知换了个话题,意有所指。 “搭了商队的车侥幸来到汴京,恰逢内宫采选宫女这才入选。” 这事很多年前皇后也曾问过莱嬷嬷,当时谁也不曾生疑过缘由,年少时候的苦难都是令人不忍触及的伤口。 没曾想,当日盛宣知作为一只猫时曾在屋顶上听到她和三夫人的对话,这才隐约觉得不对。 他让夏及晨回太原前去内宫调了莱嬷嬷的档案,惊奇地发现天宝十三年那年,太原来往汴京的路上,曾有山贼扰乱,断了不少商路,后老景王爷出兵平乱,直到天宝十四年开春才得以重新开通商路,在此期间只有一支队伍安然度过那条官道,便是携带妻儿幼子入京述职的老景王爷。 “官家若是知道她的奶嬷嬷与世代就藩的景王爷有关又是如何反应。”盛宣知清亮的眼眸充满恶意地盯着下首的莱嬷嬷,语带三分笑地开口质问着。 “他一生懦弱,疑心甚重,软弱念旧,是非不分,偏好大喜功,紧握权利,最恨有人环势左右,前有就藩的景王爷后又强权的武安侯,用自己阴暗不安的心思去揣测光明正大的别人。”盛宣知诋毁起自己的父皇,言辞犀利,语调阴狠,酣睡的老虎在苦寒偏远的太原露出獠牙利爪,尖锐地令人不安。 莱嬷嬷突然抬眉,一双垂垂老矣的眼睛直视太子清亮的眼眸,她已经七十高龄了,可依旧精神矍铄,面色红润,历经沧桑的眼睛深邃沉暮,如此冷冽看人时,阴森毒辣,似能把人的脸皮一点点挑破,看到内心深处所有阴私险恶之处。 “殿下多虑了,你也说了官家多疑,难道不知道老身来处吗?”她嘴角一挑,嘲讽着。这些底细官家早已了然,且内宫无秘密,哪有什么真正看不见的东西。 盛宣知眉峰一挑,嘴角笑意加深,瞳孔眯起,似容纳青天日光,胸有成竹地盯着下首之人,漫不经心地说着:“可你来太原的目的圣人也知道吗?知道你为了……” “故、人。” 莱嬷嬷紧盯着盛宣知,两人宛若角斗中的勇士各不后退半步,隐隐锋芒逼人,突然莱嬷嬷勾了勾唇角,笑道:“官家不知,殿下,也不知。” 盛宣知瞳孔微微眯起,他的话模棱两可,就是为了逼得莱嬷嬷自乱阵脚,露出破绽,却不知道刚才那里出了破绽。 “罢了,老身曾答应皇后护殿下三次,今日算最后一次,之后就算两清了。”莱嬷嬷移开视线,落在某一处,神情怀念。 “母后临终前就与你说了这些。”盛宣知拦住她的脚步,冷冷问着。年轻的太子殿下一旦不笑眉宇间好似累累雪山,刺骨寒冷。 门口的夏及晨瞬间长剑出鞘,抵在莱嬷嬷脖颈间。 “娘娘说了许多。”莱嬷嬷面不改色,仰着头注视着太子,神情竟然颇为温和,刻板面容下的衰老面容在冰冷剑锋下意外柔和下来,“殿下会知道的。” 第46章 果壳之礼 苏家众人都知道苏家六娘子和七娘子不过相差三日生辰, 可情形却是天差地别。今日是苏锦彤的生辰,苏府大摆筵席,宾客盈门,车水马龙, 贺喜的客人络绎不绝。太原城中叫得上名号的人都出现在苏府, 一时间云鬓衣香, 鼓瑟吹笙,一时胜友如云, 高朋满座。 长乐侯红光满面地站在厅堂前迎客,今日主角苏锦彤一席大红色曳地长裙, 珠围翠绕,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端得上是富贵奢华。 苏家有一揽月阁, 今日众位娘子的设宴就在此处, 苏锦彤被围绕其中, 苏锦光站在她身后, 今日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众人虽不屑一个庶女挤在这里,但看在苏锦彤格外看中她的份上也都虚以蛇尾地维持着面上的和平。 姑娘家聊得话题自然是胭脂水粉, 金银首饰,时不时欢声笑语。 姑娘总是分开扎堆的。苏锦雨自负才名,自然是不屑与这些只知道绫罗绸缎和胭脂水粉的姑娘家说话, 与她围坐在一起的人大都是颇有才气的姑娘,零零散散地坐着,手捧诗卷,偶尔讨论着。 即使是苏家嫡女的生日, 她依旧是一身素色,一根碧玉金簪,脸上胭脂淡淡,只扫了些许在脸颊上,姿色已经如雨后天晴,清隽文雅,在一众才女中格外突出。 至于被迫出门的苏锦瑟早早寻了个位置躲起来清净,往年这种情况都是不允许她出门的,奈何她如今入了太子的眼,若是再被太子揪出什么错处只怕苏家的打算就要彻底落空了,这才今日让她出门。 “天哪,你怎么这么能躲。”掀帘而入的苏锦然找的满头大汗,终于在阁楼的夹层中找到苏锦瑟。 楼上是莺莺燕燕极为热闹的苏锦彤一派,楼下是琴诗书画文雅消遣的苏锦雨一派。无论哪个都是苏锦彤避之不及的人,所以干脆抹了一把脸一屁股坐在苏锦瑟身边,没好气地说着,“我找了你许久,怎么翠华也不带出来。” 苏锦瑟腿边放了一个八宝盒,半靠在栏杆上,一只手悬挂在外面,从她的方向,远远望去能看到热闹的前院,算得上是一个偷懒的好位置。 “翠华说什么城中有人重金收花灯呢,正在做花灯呢,哪里顾得上我,王嬷嬷去给我端茶去了,还没回来。”苏锦瑟懒洋洋地说着,边说边扔了个瓜子到嘴边,姿态慵懒, -- 第95页 “好香啊,不像厨房做的东西啊”苏锦彤脑袋扑在苏锦瑟的食盒上,盯着里面的八宝盒,不无嫉妒地说着,“又是太监给你送的,据说太子带来的都是御厨,我还没吃过御厨煮的东西呢。” 苏锦瑟大方地把八宝盒塞到她怀中,豪气说道:“随便吃,等会儿来我院中一起吃糕点。” 苏锦然挑了个果脯塞进嘴里,随即幸福地闭上眼,感叹道:“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好好吃啊。”她连吃了好几个才不舍地放下手,跟着苏锦瑟一起趴在栏杆上。 这位置被前面的树林挡住风,倒也不嫌冷,一眼能看到苏府半个景色,高低起伏的假山,青葱浓郁的竹林,鲜花遍地的花园,红绿交错,楼阁相间,一个个惊鸟铃依次而去,好似能绵延至群山深处,惊起世间涟漪。 “好漂亮,这个苏家有一半是父亲设计的,可我好像都没仔细看过。”苏锦然看着面前的景色不由感叹着。 太原地广人稀,不少豪强府邸占地面积极大,假山流水,瀑布小船,从南到北的景象皆能集中在一处领略到无限美景,苏家也是如此。 “那便好好看好。”苏锦瑟手边那条长毛毯不离身,把自己团团围住,整个人神情疲倦,打了个哈欠,眯着眼靠在围栏上。 她昨日下了一晚上的棋,原本以为今日可以不出门,没想到天未亮就被祖母派来的人唤醒,不得不强打着精神起床,拖到这个点已经困得上下眼皮子都打架了。 苏锦然凑近她,摸着那床长毛毯,羡慕地说着:“浚州的长毛毯呢,就我外祖父家中有一床,还有祖母那边有,太监出手好大方。” “这个没法给你,实在是太喜欢了。”苏锦瑟迷迷糊糊地说着,用被子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困倦疲懒的模样。 她大病一场后,精神一直就不太好,若是无事便是整日卧床休息,唯有对下棋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兴趣,棋艺突飞猛进,像是一个只会刚刚走路的幼儿一眨眼就成了能快速奔跑的青年,教棋的夫子赞不绝口。 苏锦然看着她闭眼小憩的样子,脸上雀跃的神情突然暗淡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凑近她,挤在她和栏杆中间,半个身子趴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脸颊,盯着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你,你是不是怨我和我娘啊。”大圆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苏锦瑟,揪着她身上的毯子,垂头丧气,看上去极为沮丧。 “嗯?”苏锦瑟半睁开眼,疑惑出声。 苏锦然把自己挤进毛毯中,像一只无辜的小狗,拱着苏锦瑟,最后露出红通通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苏锦瑟:“那日在秀禾镇……”她犹豫地说了半天也说不出口,小脸急得红扑扑的。 “我不知道祖母与娘说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也想等你回来的,没想到后来那个杀手会突然出现。” 苏锦然扣着长毛,死死地揪着。 她懊悔,不甘,又带点伤心,她印象中的祖母虽然严苛古板对她和苏锦彤却是极好的,苏家最好的东西都是往她们屋里送去。她知道祖母宠嫡厌庶,也知道祖母不喜欢苏锦瑟,可她从未想过祖母竟然会选择牺牲一个庶女。 都是苏家的女儿啊,怎么能厚此薄彼到这种程度。 祖母是真的想要苏锦瑟去死。 苏锦然打了个冷颤,她自幼深受宠爱,父辈疼爱,母亲温和,从未有人在她面前展露过一丝恶意,她的人生明媚而坦荡。 她无法想象当时苏锦瑟心中的绝望,可那日猫发财死得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苏锦瑟血迹斑斑的脸上露出的悲恸之色,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好似一把刀狠狠插在苏锦然年幼的心中,令人在无数深夜蓦然回想起来时都觉得心悸。 “娘回来还大哭了一场,后来也病了呢。”她小心翼翼地勾着苏锦瑟的头发解释着。 苏锦瑟闻言,无奈地睁开眼,捏了捏苏锦然肥嘟嘟的小脸,入手细腻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又捏了一次。 苏锦然睁着无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苏锦瑟。 “王嬷嬷给我买药还不是三夫人找人放她出去的吗,翠华和嬷嬷也是三夫人救得,要也是她给的。”苏锦瑟揉着她的脸,笑眯眯地说着,“这么多年来,三夫人对我照顾良多,那日不过是一个插曲,与你和你娘都没有关系。祖母做事说一不二,你娘退步是有她的顾虑,再者,你水盆都端不稳,能帮得上什么忙。” 苏锦然被捏着脸,皱着眉严肃地想着,杏眼圆瞪,娇憨天真。 “可娘好像很难过呢。”她晃着脑袋,把苏锦瑟的手甩开,不高兴地嘟囔着。 苏锦瑟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地问着:“三夫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三夫人对她确实投入太多关注。 无论是在祖母面前为她解围还是平日里送东西救济,甚至是那次刺杀事件后的自责。她为苏锦瑟操心许多,可她身为苏家三夫人,在一个出生卑贱的庶女身上不该投射太多的目光。 苏锦然心思单纯,被苏锦瑟安抚后又开始没心没肺的吃了果脯瓜子,闻言,毫无芥蒂地眨眨眼:“好像云姨娘之前帮过我娘呢,我娘很喜欢她,房中还有云姨娘画像,不过,不准我碰,说我毛手毛脚,看都不给我看。” “他们都说云姨娘长得很好看,天人之姿,我都没见过呢。”苏锦然大大咧咧地说着,扭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苏锦瑟激动说着,“我本来不信,但现在信了,你都这么好看了,云姨娘肯定更好看。” -- 第96页 苏锦瑟眉目深邃妖冶,脸皮雪白细腻,眼波流转间好似黑珠入水,清澈干净。 苏锦瑟无奈地笑了笑,抓起果脯塞到她嘴里。 “少说点话吧。” “说起来,秀禾镇那日情况危急,还有人冒死堵门也是勇敢。”苏锦瑟捏着瓜子,漫不经心地夸赞。 苏锦然撇撇嘴,小声说道:“管家在后面站着呢,哪个仆从敢不上去,守门的七八个仆役最后都受了伤,得了不少钱呢。”苏家管家是老太太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对待下人极其严厉,下人畏惧十分。 “你当时害怕吗?”苏锦瑟擦了擦她唇角的糖渍。 苏锦然用手粗鲁地抹了一把,仰起头来得意地说着:“我才不怕呢。” 她塞得腮帮子鼓鼓的,过了一会突然唔了一声:“苏锦彤这个胆小鬼早就跑到祖母边上了,苏锦雨倒是胆大,一直站在门口,不过她胆子素来大,说起来,我倒是没想到苏锦光这个胆小鬼也敢站在门边,不过她站在门口呆呆的,说不定是吓傻了。”她嘲笑着。 “她们胆子倒是大。”苏锦瑟垂下眼眸附和着。 这话一说也不知哪里激起了苏锦然的八卦之心,突然坐直身子,整个人趴在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着:“苏锦雨回来不知为何大病一场,她素来病恹恹的柔弱模样也不奇怪。不过苏锦光胆子真是大,我看她那日眼睛都不带眨地看着外面,回府后大家都神情怏怏的,只有她精神得很,每日去祖母那边请安还要询问你病情如何,整日一张友善的面容。” “那她来看过我吗?”苏锦瑟问。 苏锦然嗐了一声,不屑说道:“就她那张嘴大概是随便问问吧,后来祖母搜你的屋子,她站在你院子门口,突然跟见了鬼一样跑出来。” “真奇怪,我之前还严防死守,生怕她偷拿你东西。”苏锦彤小声嘟囔着,“她就爱占别人小便宜。” 楼上突然传来喧嚣声,苏锦瑟懒洋洋地抬了抬眉,楼上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不知道聊到什么,欢声笑语,娇笑连连,飘扬的纱窗露出微微一角垂落在夹层上方,带来阵阵香气。 “楼上的都是嫡女贵女,也不知道苏锦光怎么呆的下去。”苏锦彤几句话的时间已经把果脯吃了一半,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那叠模样新鲜的糕点上。 她一边吃着,一边耳朵竖起听着上面的动静。 “殿下如此重视苏家,六娘子又如此出众,这还有什么可带商榷的。” “诸位可曾见过殿下。”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先是一片寂静后穿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上面的娘子们大都是见过殿下的,太子初来太原曾开了大宴,各家都带了嫡女来赴宴,或远或近都见过殿下一面。 苏锦然撇撇嘴,咽下果脯,捏着糕点,抽空说道:“这群大家闺秀整日想着攀高枝,也不想想这根高枝合不合适她。” 她见苏锦瑟神情懒懒的,无心在这个话题上涉及就不再提及这话,很快换了个话聊着:“你最近棋艺突飞猛进,得了什么秘诀进步这么快。教教我,爹爹要考我对弈,我这脑子最不会的就是这种弯弯绕绕了。” 苏锦瑟正在无聊地剥着瓜子,手中揣了一把瓜子壳,闻言懒洋洋地抬了抬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道:“我那日睡了一觉好似神仙点过脑袋,瞬间拨云见雾,这才进步良多。” 这等不着调的话按理是没人会相信的,也不知苏锦然哪里不对劲,冷静地想了想后附和道:“我觉得也是,我看你之前学得还跟榆木脑袋一样,死活不开窍,现在这般厉害,要是没神仙敲了敲你脑袋,我是不信的。”她说得极为认真,显然在想着要不要用这个借口敷衍自己亲爹。 苏锦瑟笑得前仰后合,整个人趴在围栏上,眼角笑出泪花,泛着微醺的红意,艳丽的眉眼越发明艳,大红色袖子微微下垂,在风中飘荡,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她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到楼上楼下同时发出惊呼声,不少人涌现在栏杆前,一时间香风涌动,隐秘的喧闹声在楼中浮现。 勉强止住笑意的人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向外面,只看到一行人绕过假山出现在阁楼前,为首一人身着紫色襕衫,金丝勾勒的生色折枝花纹,金玉带束在腰间,矜贵如高山之雪,触之不可及。 “殿下长得真好看。”苏锦然小声嘀咕着。 为首那人剑眉飞扬,眉如翠羽,面如冠玉,一双琥珀色眼睛眼角上扬,带出一丝微不可见的邪气。 “殿下,这就是臣弟设计的揽月阁,欲上青天览明月,高三层,乃是最好的赏月之处。”苏映照激动地介绍着。 盛宣知不耐烦地抬起头,突然看到中间夹层中露出的一人面容,目光恰好对视着着,他嘴角笑意刚刚露出,突然被什么东西撒了一脸。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原来苏锦瑟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呼吸一怔,满脸震惊,手下意识一松,捏了半天的瓜子壳直勾勾冲着太子殿下脸上撒去。 ——这个孟黄门竟然就是太子。 ——殿下是不是话本看多了。 ——我死了,我死了。 “啊!锦瑟!”苏锦然目睹苏锦瑟放手的全程,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顺带把苏锦瑟直接带到地上,原本挤坐在一起的少女跌成一团。 欧阳泛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连忙接过帕子擦着殿下尊贵的脸,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敢说。 -- 第97页 揽月阁的空气几乎凝滞,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上,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瑟瑟发抖。 盛宣知笑容僵在脸上,突然恨得牙痒痒。 ——每次遇见苏锦瑟就有惊喜,可不是有惊无喜。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算不算正式见面 第47章 夹层之争 苏锦瑟低着头, 视线只敢落在下方那双乌皮方头靴上,心如死灰地趴在地上,心中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一百个死法,欲哭无泪, 尤其是太子殿下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脑袋上, 大概想着这么砍更加泄愤时越发悲愤。 太子殿下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 大庭广众之下一大把瓜子天女散花一样洒在自己脸上。 “殿下恕罪,小女无状冒犯殿下。”苏映照大脑一片空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任他想破头也想不到这么尴尬的事情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现在只要一想到瓜子就觉得心跳加速, 恨不得当场昏倒,逃避现实。 盛宣知看着上面恨不得躲在栏杆后面的小脑袋, 乌压压的发髻用一根乌木簪随意地绾着, 贴着两片对称的银色花纹钿,大红色裙摆小心谨慎地笼在自己腿边,围栏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八宝盒, 此时恨不得把脑袋埋在地上。 ——当初用自己磕的瓜子皮扔猫发财/屁/股的嚣张劲倒是不见了。 “起来吧, 苏卿膝下几位娘子各有特色, 七娘子活泼开朗, 不拘小节,颇有太原女子之范,倒也少见。”他瞪了苏锦瑟一眼, 最后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淡淡说着。 他若是露出一丝不悦之色,苏家那个老太太大概马上就要借机发作苏锦瑟, 天寒地冻,苏家那个阴森的祠堂没必要整日去逛,他也嫌整日翻窗累人。 苏映照一时把不住殿下的意思,不知是否需要当面惩戒一下苏锦瑟, 眼睛不由看向一旁的欧阳泛流。 欧阳太监对苏锦瑟如此照顾,每日不仅送去一日三餐,点心水果也是餐餐不落,院落中更是有黄门保护,可谓是关怀备注。他拿不准这是殿下的意思,还是太监对苏锦瑟当真是青睐有加。 欧阳泛流心里啧了一声,暗想这个长乐侯当真一点眼色都没有,殿下都给了台阶还不知道自己麻溜地滚下去。 “殿下说的是,这就是老奴一直与您说的七娘子,性格模样都是极好,也是说侯爷当真有福气,几个儿女各有各的出色,羡煞旁人。”欧阳泛流顺着台阶笑着奉承着,他不敢直接把矛头对准苏锦瑟,只好把苏映照推出来当挡箭牌。 这话一出,一直死寂的气氛瞬间热闹起来,随伺的官员都是有眼色的人,主动跳过这话题,开始疯狂赞美苏家子女,一时间夸得成了只因天上有的浮夸程度。 “苏大郎君明年春闱定能折得金桂。” “听闻六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真是令人倾羡不已。” “几位娘子秀外慧中,及笄之时,只怕媒婆踏破门槛啊。” “这位七娘子行为不羁,颜色艳丽,她日定有大成。” 也不知是哪位憨憨官吏马屁拍到马腿上,话题又朝着苏锦瑟身上扯去,气氛倏地一窒。 太子殿下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他身上,随即看不清喜怒之色地说道:“素问左陵台令看相一流,来日有空还得请教一番。” 被点名的左陵台令神情讪讪,连连拱手大呼不敢,躲在同僚背后不敢吭声。 “殿下这边请,揽月阁早已做好开席准备,殿下与众位同僚入内畅谈才是。”苏映照的脑子总算是转过来了,连忙岔开话题,恭敬地请了殿下入内。 苏锦瑟见人入了揽月阁,这才松了一口气,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吓死我了,我这辈子都没被这么惊吓过,我连死前要吃什么断头饭都想好了。”苏锦然面色苍白,也跟着她姿势随意地坐在地上,摸着头上冷汗,嘴唇还在不由颤抖,“你胆子也太大了吧,那瓜子壳……” 她哆嗦了一下,一想到那个瓜子壳好似春日飘扬的柳絮对着贵气英俊的殿下脸上飘去,再令人难以接近的冷峻模样都在瞬间沾了凡间俗气。原本高冷不可近的殿下,好似雪山之巅也是有嶙峋巨石的,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亲切。 “又可怕又好笑。”一向心大的苏锦然贴着苏锦瑟耳朵小声嘀咕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苏锦瑟没好气地瞪着她,腿现在还在发软,脸颊潮红,心中憋了一股抒发不出的郁闷,她想和人呢抱怨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谁能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然没事喜欢扮成一个太监,而且还装得有模有样,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晃了两次,可不是有些毛病。所以欧阳太监这般热情殷切,好像脑子被门夹了,现在也都解释通了,可不是有其主必有其奴吗。 “你刚才胆子这么大现在被吓傻了吗。”苏锦然捏着她的脸,大声嘲笑着。 苏锦瑟拍下她的手,没好气地说着:“可不是差点吓死。” “苏锦瑟,你怎么整日拖累苏家。”不知何时来到夹层的苏锦彤冷笑着,“觉得很光荣吗?前头太监撑腰,后能引起殿下注意,还做着一跃飞上枝头的梦吗?” 苏锦彤语气嘲讽,一声艳丽束腰红衣让年轻的姑娘露出少年尖锐之气,她高昂着头,不屑又厌恶地质问着。 苏锦然啧了一声。 “是啊,我做的光明正大,可不是有太监撑腰就不得了了,太子这般英俊令人心折,我可真是心悦已久呢。”苏锦瑟一股气终于有了发泄口,对着苏锦瑟就是冷嘲热讽着,活力十足。 -- 第98页 她说得理直气壮又信誓旦旦,眼眸微微斜着,艳丽上挑的眼尾带出志在必得之色,黝黑色的眼珠落下半缕日光,在逼仄狭小的屋内露出潋滟之色。 这般婊/里/婊/气的模样气得苏锦彤牙痒痒,口不择言说着:“也不看看你的身份,妓子生下的庶女,攀龙附凤,你也配。” “住口,你胡说什么。”苏锦然面色大变,厉声呵斥着。 “是啊,六妹妹,这话若是被祖母听到了又是生气了。”她身后的苏锦光也劝着。 “可不是,祖母最重颜面,你这样宣之与口,可不是打了苏家的脸。”苏锦瑟火上浇油,嗤笑着,“我是什么出生不要紧,六姐姐正房嫡女,不端着身份替苏家做脸面,对我一个庶女破口大骂,惩姐姐威风。”这把火简直是能把苏锦彤烧得眼睛都红了。 “我身为苏家嫡女就是要管教你们这些不知羞的人,苏家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苏锦彤逼近苏锦瑟怒骂着。 “我看苏家的脸是被你丢尽了,大声嚷嚷什么,让人看笑话吗?”原本在楼下风花雪月的苏锦雨也出现在众人后面。 一时间,狭小的夹层内齐聚苏家诸位娘子。 苏锦雨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性子高傲,苏家所有子女中只和苏伯然说话和气些,其余人全都得不到她的好脸色,偏偏背后长乐侯,即使是大夫人也不能拿她如何。 苏锦彤原本最是讨厌的就是她,可不曾想一个苏锦雨还没解决,又出来一个恼人的苏锦瑟。 “你来做什么,大才女不去诗会出风头,来这里看人吵架。”苏锦彤抬起下巴高傲说着。 苏锦雨推开苏锦彤,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闻言,眉也不抬一下反声嘲讽着:“我的风头是好事,你们的可就不一样了。”她的视线落在躲在一旁看热闹的苏锦瑟身上,嘴角一挑,“你倒是有本事,这等吸引人的手法都做得出来。” 苏锦瑟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 反正大难不死,殿下又奇怪地不追究此事,不仗着这点作威作福,简直对不起之前吃的亏。 “可不是,爹爹亲自教导三姐姐,祖母请了嬷嬷教养六姐姐,你们都有各自的出路了,我可不是要为自己寻条路吗?你说是吧,二、姐、姐。”苏锦瑟绕着手帕,目光落在最后面一声不吭的苏锦光身上。 “二姐姐可是今年就要议亲了,不然也不会主动和斐郎君说上几句话,那日在南红店挑的首饰可真不错,听说斐郎君最喜欢竹了。”苏锦瑟直接把火烧到沉默的苏锦光身上,只把她说的脸色青白交加,只能惊恐地盯着苏锦瑟,瞬间落了下风。 “你胡说。”苏锦光紧握着拳,色厉内荏地呵斥着。 “我哪个胡说,说起来三姐姐可能都知道的,是吗。”苏锦瑟看向清冷的苏锦雨笑脸盈盈,看着苏锦雨深究的视线,话锋一转,漫不经心地询问着,“诗集也不知道带回来了没有。” 苏锦雨盯着她片刻,最后冷冷看着收回视线,讽刺着:“背后窥探,小人行径。” “遮遮掩掩,庸人之为。”苏锦瑟意味深长。 “你,你们,丢人,竟敢……”苏锦彤瞪大眼睛,来回看着苏锦光和苏锦雨,“你不是自诩风骨吗,才女都是这般不知羞的嘛,还有你,这般丢人的事也要做,和苏锦瑟有何差别,苏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苏锦光紧抿唇,低下头不敢说话,心中恨极苏锦瑟。 苏锦雨呲笑一声,理了理鬓角:“六妹妹当真是心系苏家啊,你存了为苏家奉献的心,可不能要求人人都是这样,我追求自己想要的,若是得到了无愧于心,若是没有也是了无遗憾好,有何不可。” 苏锦瑟鼓了鼓掌,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三姐姐说得对。” “无耻,不要脸。”苏锦彤气得脸都红了,指着两人,“我要叫祖母惩戒你们。” “整日就知道叫祖母和大夫人,吃奶吗。”苏锦瑟嘲笑着,“若是叫了祖母,你这个生日大概要再祠堂跪着过了。” 一旁的苏锦然听得目瞪口呆,见苏锦瑟一人打三人,还能得意洋洋地处在上风,不由露出钦佩之色。 “七娘子说得对,诸位娘子都是体面人,失了和气只怕老太太震怒。”不知何时,莱嬷嬷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着。 她一出现,只怕祖母就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都有畏惧之色。只有苏锦瑟冷淡地看着莱嬷嬷的眼睛,神情镇定自若,莱嬷嬷深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最后竟被苏锦瑟黝黑眼珠中的冷意所击退,移开视线,继续说着:“快开宴了,老太太请诸位娘子凤仪端庄,姐妹恭敬地赴宴。” 苏锦瑟理了理鬓发,露出八颗牙齿,对着苏锦彤体贴温柔地恭喜道:“今日姐姐生辰不该惹姐姐生气呢,现给姐姐陪个不是,说起来,姐姐也是,气性太大了些。” 这话说得苏锦彤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气得一把推开苏锦瑟,气冲冲地走了。苏锦光犹豫一会紧接着追了上去。 莱嬷嬷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老太太的潜台词,六娘子一句话都没听懂。她不经意抬眸间,见到苏锦瑟打量的目光,心中一冽。 ——七娘子确实开始令人看不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听说你心悦我已久,我有一个好建议…… -- 第99页 苏锦瑟:没有,闭嘴,吓唬人的,告辞。 第48章 假山败露 苏锦彤作为苏家嫡女, 她的生辰宴会自然是奢华无比。歌女舞乐,锣鼓喧天,样样都能拿得出手,最值得吹嘘的就是当日太子出席生辰宴, 赏了一冠白角冠, 自此作为主角的六娘子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这件事情的潜台词不仅在于此, 更多的是殿下与长乐侯关系亲密,一时间苏家要出一名太子妃的消息在太原官场不胫而走。 不过这些都与苏锦瑟关系不大, 她兴致缺缺地坐在角落里,因着白日里冲撞了殿下的缘故, 导致无人敢与她说话, 个个恨不得理她十丈远,深怕被牵连了。 不论情况如何都影响不了她,她乐得一人吃得欢快, 被御厨养叼了的嘴对着一桌子的菜挑挑拣拣。 宴席中途, 歌舞表演开始, 苏锦瑟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妙曼舞姿, 看的眼睛发亮,面色惊艳,痴迷之色顿显。突然她觉得脖颈一凉, 顺着视线悄咪咪地看了一眼,倏地看到太子殿下黝黑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太子还在记仇吗,眼神也太可怕了点。 她心中一跳, 想着这么惹不起那就不如先溜为敬,所以飞快地提起裙摆直接开溜。 首座的盛宣知视线一凝,看着红衣裙角在圆拱门出消失不见,气得心气不顺,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台上玲珑身姿的舞女。 这个太瘦,这个太矮,这个容貌一般,这个腰肢不过纤细。一眼望去,没一个好看的,这个女人刚才津津有味在看什么。 他一想到苏锦瑟看女人的目光可比看他来得热烈,就觉得胸闷气短,更是没由来地想起苏锦瑟身边的那个翠华。 一个整日姑娘真好看,一个满嘴翠华真厉害。 欧阳说得对,翠华这个丫鬟太不像话了。 再说被太子惦记的苏锦瑟悄咪咪地溜出晚宴,王嬷嬷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两人顺着林荫小道向着院子走去。 太原夜色寂寥,星河荡漾,黑幕下璀璨夜色发出微醺地光泽。苏家前院热闹喧嚣,灯火通明,后面的花园则安静地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沿途宫灯盏盏蜿蜒而去,苏家花园即使被夜色笼罩依旧妍丽辉煌。 “姑娘白日里为何与几位娘子发生龌龊?”王嬷嬷憋了一下午,终于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蹙眉,不解问着。 苏锦瑟指尖绕着一朵花,闻言眯着眼笑了笑:“和她们随便聊聊,主要了解一下每位姑娘的性子,才好做打算。” 王嬷嬷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姑娘。玉色月光落在她脖颈处泛出温润之色,丝毫没有白日里揽月阁上的伶牙俐齿模样。 “今日府中大办宴席不仅是因为六娘子生辰,若是坏了苏家大事,只会讨不得好。”王嬷嬷委婉说着。今日明面上是为七娘子庆生,实际目的却是上首的太子殿下。 太子入了太原,如石投入湖中,自然是搅混了一池浑水,湖面下的魑魅魍魉出没,借着浑浊的湖水企图摸鱼,苏家自然想要捕获大鱼,这才连连出面,闹得人尽皆知。 “他们都是要大鱼,而我只是想抓一只小虾米,小虾米这种胆小见不得光的东西,必须得借着群鱼游走才能迫使他们出来啊。” 苏锦瑟随手把花插在自己鬓角,艳丽大红色的衣裳中隐约勾勒出修长挺直的肩钾骨,白净秀气的脖颈微微低下,大红色艳丽花朵贴在她乌黑的发髻上,在风中摇曳。 “姑娘想抓谁。”王嬷嬷不由提起心来,第一次越逾地问出口。 苏锦瑟笑了笑,扭头,对着王嬷嬷莞尔一笑,竖起手指放在唇边。 王嬷嬷看着被月色笼罩的面容心中一震,倏地闭上嘴,不再说话。 两人悄无声息的坐在无人的花园内,直到走到一处拐角出,听到几声窸窸窣窣声,苏锦瑟本不愿停留只是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六娘子这生日宴可真是大出风头连太子都来了,就不知道三日后七娘子的生辰怎么做。”有个嬷嬷幸灾乐祸的声音在假山后响起,“这几日耀虎扬威也不见贵人给她这般体面。” “游嬷嬷好了伤疤忘了疼,这脸上的猫爪子还没好彻底呢,怎么就开始消遣起七娘子了。”有人肆意嘲笑着。 苏锦瑟拦住王嬷嬷,依靠在假山上,盯着倒影在自己脚边的四个影子,她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一个脸上也有猫爪印的男子的脸颊,这人当初看着苏锦瑟震惊的眼神令她印象深刻。 苏府丫鬟仆从无数,各有分界线,被猫抓伤嬷嬷和小厮竟然聚在一起,不可谓不奇怪。据她所知,苏家胆大包天敢养猫的,除了苏锦彤就是她了。 苏锦彤的两只肥猫,别说抓人了,连跳起来都很困难,整日趴在花园上小憩,人来了也不怕,实在不像是能在人两人留下这么深印记的神猫。 至于被自己忘记的猫发财据说是一只狠猫,出格的事干了不少,看样子就是他的杰作了,听其中一人说话也是剑指猫发财的架势。 “什么消不消遣,我就是有话直说,说的风光有什么用,你看她这几日去请安时耀虎扬威的样子,呸,上不了台面的赔钱货。”游嬷嬷呲笑,得意洋洋地吹嘘着,“我家姑娘自南红店回来后,老太太赏赐了不少东西夸她勇敢,这几日六娘子过生辰我家姑娘也沾光。” 众人笑而不语,有鄙夷也有钦羡,王嬷嬷听得火冒三丈,若不是被苏锦瑟拉着只怕早早掀起袖子给这些嚼舌根的杂碎好看。 -- 第100页 “那日七娘子为何跌了出去,明明八娘子已经把人拉进去了。”一直沉默的小厮突然开口问着。 话音刚落,原本叽叽喳喳说话的人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大概是摔了吧。”有人不确定地说着,“那日乱得很,手碰手,脚磕脚,难免有摩擦。” “是的啊,还不是贱命不好,这样都能摔。”游嬷嬷不耐烦地说着,“再说了,又没发生什么,只是死了一只该死的猫而已。那猫还抓了你,你倒是忘了。” 那个小厮气得面色潮红,结痂的脸上露出狰狞之色,他红着眼等着游嬷嬷,大声质问着:“你那日好端端站在门口做什么。” 游嬷嬷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大声说着:“我家姑娘胆识过人,站在门口要保护老太太,这可是老太太亲口说的,我作为她嬷嬷自然是跟在她身后。” “胆识过人?说保护人胆识过人,还是推人时胆识过人。”小厮冷笑,“张口闭口老太太,你可知老太太给你二娘子的赏到底是什么意思。” 游嬷嬷脸色涨红,上前就要撕烂他的嘴,被他后退一步,机警地避开了。 “你记恨那只猫抓伤你的脸,迁怒七娘子做什么,她什么都不会,你推她出去,若是没有那只猫,她可就死了。”小厮愤恨说着。 “死了便死了,当时老太太都不想救她了,可不是要她去死。再说是她自己跌出去的,与我们有何关系。”游嬷嬷冷笑,不接小厮甩来的罪名。 那个小厮半个身子落在假山外,微微侧脸就能看到隔壁的苏锦瑟,奈何他实在是沉浸在自己情绪中,根本没有发现,这方独特的小天地中混入了不速之客。 黑暗中的王嬷嬷面色大惊,脸色由红转白,最后露出铁青之色,牙齿紧咬,眼眶通红,手指紧紧扣住假山一角,这才没有露出一点声响。 “倒是你,以前整日想着攀高枝,也不想想这是高枝吗?如今你那高枝成了这般狐媚模样,以后定是要给人做妾的,也轮不倒你。”游嬷嬷冷嘲热讽地挖苦着。 “我就是喜欢七娘子,那又怎样,你差点害死她。”小厮阴冷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对着那个游嬷嬷狞笑着,“她差点就死了,你也去遭这个罪去吧。” 那方被假山围起来的小天地顿时乱成一团,游嬷嬷被她的姐妹顶了出去,很快肩膀上就中了一剪子。小厮体型瘦弱被三个嬷嬷联合制约住,三人争先恐后地挤了出去。 她们惊慌失措刚准备逃跑,就看到十步远外含笑而立的七娘子,活像见鬼一般瞪大眼睛,脸色瞬间惨白。 原本应该在宴席上的苏锦瑟竟然出现在这里。 苏锦瑟啪啪鼓了掌,半个身子倚靠在假山上,眉眼含笑,蒙上轻盈的月光,清华飘逸,琥珀色眼珠微微落在游嬷嬷身上,最后停在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厮身上,漫不经心地笑说着:“倒是一处好戏。” “跑什么,我记不住你们吗。”苏锦瑟轻柔说着,却好似一根钉把众人蠢蠢欲动的脚瞬间定在原地。她们双腿瑟瑟发抖,面露惊恐之色。 “与老奴无关啊,与老奴无关啊。”没受伤的两位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大叫着。 “误,误会,都是大胡这缺爹娘养的,胡说的。”游嬷嬷扶着假山才没有瘫软在地,强笑着开口说着。 苏锦瑟眼珠微动,好似月华倾斜,半点月光落在她深邃眼中中,她站直身子,鬓间的大红花微微颤抖了一些,更是风姿绰约,如花仙下凡,美艳不可直视。 “我曾听说内侍监有一百零八道刑法,罪大恶极之人若是能都挺过去最大的罪也都能一拍两散了,不如几位嬷嬷随我走一趟,孰是孰非自有公断。” 她的意思竟然是要直接面呈殿下,游嬷嬷的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下。 苏锦瑟的眼睛落在后面呆呆望着她的小厮身上,脸上笑容倏地一收,冷冷说道:“你也走一趟。” 小厮的匕首咣当一声落地,扑通跪了下去,用力磕了一个头。 “殿下,殿下,不会……”游嬷嬷被愤怒的王嬷嬷领着脖子拖起来的时候,垂死挣扎着。 苏锦瑟看着前院辉煌灯光,眯着眼,笑说着:“倒是提醒我了。” 第49章 祠堂审问 一个小黄门神色匆匆入了酒意阑珊的晚宴, 神情严肃地附在欧阳太监耳边低语了一句,瞬间让欧阳脸色大变。 一直神情淡淡的太子殿下若无其事地斜了他一眼,欧阳泛流连忙传着黄门的话,殿下闻言, 不由眉峰一挑, 露出几丝锐气。 坐他下首的苏映照立刻感觉到太子眉宇间气氛不对, 端起酒杯借机问道:“可是酒菜不够,还是谁惊扰了殿下。” 盛宣知眉心的一点暴虐早已被掩盖得干干净净,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映照,黝黑似点漆的眼眸落在长乐侯的眉心, 不着边际地说了句:“侯爷倒是厉害。” 长乐侯不明所以, 但很快他就知道太子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的贴身小厮恩来面色凝重地出现在他身后,同样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音刚落, 苏映照脸色大变, 手中的就被晃了晃, 洒出几点清酒在手心, 冬日冰冷的温度让他不由抖了一下。 “这,这,微臣马上把她……”长乐侯的话到嘴边又倏地停下, 因为殿下虽然嘴角含笑,可注视着他的神情却是冰冷刺骨,宛若冬日寒霜, 让他心中一颤。 -- 第101页 是了,如今苏锦瑟可不得了,作为苏家和太子博弈的棋子,苏家众人岂能轻易动手。 “毕竟关乎苏家颜面, 侯爷也不想闹大,不如随孤去看看,七娘子以血破开苏家祠堂大门,也是维护苏家的面子。”盛宣知语气平淡,可饶是如此平静随意,还是让苏映照心惊胆战。 他不由看向欧阳太监,可欧阳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欧阳泛流沉默地站着黑暗中,暴怒中的太子谁敢触其霉头。 说来说起还是因为那个苏锦瑟。太监在宫中沉浮四十载,觉得太子这次是认真的。他会为七娘子生气,高兴,会站在竹林中偷偷去看她,翻窗去给她送披风,假装黄门接近她,甚至为她准备了无数惊喜。 苏映照本想去找老太太,奈何被两个小黄门一左一右挡着,只能随着太子去了苏家那个偏远的祠堂。 太子一走,宴席便更加热闹了,酒意微醺,贵人离席,所有人借着醉意,看着月色,听着靡音,宴会彻底热闹起来。 原本正在喝酒的邹明恩抬起头来,他虽然喝得多但酒量很好,灌了不少酒依旧眼神清明。他看着垂头丧气被黄门带出去的苏映照,不由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酒杯,拒绝来敬酒的官员,对着身边的副将耳语几句,那副将神情一冽,马上借故也跟了出去。 太原夜色寂寥,热闹歌舞声在耳边逐渐远去,原本热血上涌带来的燥热被寒风一吹,突然发现汗流浃背。 苏映照打了个哆嗦,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殿下的侧脸,那脸冷若寒霜,媲之凌冽冬日风霜,浓密的睫毛敛住神色,让人窥探不得他心中所思。 “殿……殿下……都是内院纠纷,不值得殿下……”苏映照呐呐开口劝阻着。他心中怨恨苏锦瑟当真是害人精,仗着如今处境微妙,竟敢如此爬到苏家头上放肆。 盛宣知笑,浓黑挺直的眉毛微微挑起,眉尾却落了下来,微微掀开的眼帘侵入几丝月光,戾气在琥珀色的眼珠在酝酿,可又在清透的月光中被稀薄地只剩下少许。 “杀人放火,律法所束,如何是内院之事。”盛宣知咬着舌尖才能平复心绪,慢慢地说出口。 他一直以为秀禾镇有问题的只有那队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那群黑衣死士目标明确想要拦住欧阳泛流回太原的脚步,幕后黑手并不难选,光是太原便有三个。 可他不曾想,当日苏锦瑟竟然是被人推出来的。 一想到这里,盛宣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被人燃烧,愤怒自大脑中奔涌而出,落在僵硬的指尖,连轻轻弯曲都觉得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才能消磨澎湃的戾气。 苏映照冷汗淋漓,刚想说也许都是胡闹,突然被盛宣知眼角狠厉又不动声色地眼神给逼了回去,宛如掉落在冰天雪地的洞窟中,一瞬间遏制了他的呼吸。 一行人沉默且忍耐地来到苏家祠堂,黑暗中的祠堂只有中堂的长明灯幽幽亮起,在无尽夜色中倔强又坚强地燃烧着灰烬。 守门的仆役远远看到一行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就大喊:“侯爷息怒,都是七娘子逼着老奴开的门啊,都是七娘子的错啊,与老奴无……”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人一脚踹开,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狼狈地趴在地上,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 只看到一尊冷面煞神站在自己面前,面如白玉,眼似黑玉,神情冷厉,锐利锋芒的下颚紧紧绷着,眉梢眼尾俱是寒意。 “御前失仪,拖下去仗责三十大板。”欧阳太监面无表情开口说着。 两个小黄门动作麻利地捂住守门管事嬷嬷的嘴,把人拖了下去。 苏家余下的仆役顿时鸦雀无声,再也不敢放肆,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苏映照更是被随后传来的闷哼声吓得满头冷汗,不得不眨了眨眼睛把滴入眼中的汗珠眨个干净。 盛宣知低下头,青石板上几滴鲜红的血渍落在上面,朦胧皎洁的月光笼罩着,模糊了血色阴沉之色。 苏映照这回眼尖极了,脑子也转得飞快,擦了一把汗,大声呵斥着:“还不把地面收拾干净,没有规矩的东西。” 底下人慌乱成一团,有人捧着白巾就要上前,只听到殿下冷淡地拒绝道:“不必了。” 他的视线从血渍中收回,率先跨过地面上地血珠入了院内,修长挺直的背影入了祠堂大门,坚定认真,站在斑驳森冷地祠堂面前,脸色不辨阴晴。 苏映照见状,也管不得那血不血了,连忙抬脚跟了上去,一脚踩着血珠上,在地面上留下狰狞斑驳的痕迹。 欧阳泛流摇头叹了口气,对着地下黄门低声吩咐道:“擦干净些,再去请太医来。” 大堂内,王嬷嬷早已把三个嬷嬷捆在一起,那三个嬷嬷衣裳凌乱,被人搜身检查过,袖子粗鲁地撸着,另外一个小厮主动跪在苏锦瑟面前。 王嬷嬷心疼地掏出手帕包扎着苏锦瑟血淋淋的掌心。姑娘手嫩,哪怕只是轻轻一划就露出狰狞的痕迹,血顺着手腕早已湿了袖口,染上裙角,让大红裙摆越发艳丽。 苏锦瑟神情倦倦的,自苏醒后,她精神一直不好,这身子不过两个月的时候,身心接连受到巨创,直到今日也没有缓过神来,不过等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有了疲惫之色。 她用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撑着额头,受伤的手心放着那块玉佩,玉佩散发出暖意,温暖着失血的手心。那洁白玉佩染上血丝,越发显得妖冶。她半低着头坐在椅子上,那朵大红花在鬓角微微低垂,昏黄灯光下,娇嫩的鲜花不在入花枝般鲜艳,穿堂而过的风吹乱整齐的花瓣。 -- 第102页 “玉佩放起来吗?”王嬷嬷低声说着。 “不了,放着我安心。”苏锦瑟温柔地笑说着。 众人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一步又一步,坚定而缓慢,一道修长的人影自黑暗中逐渐清晰,露出挺拔锐利的轮廓,先是那双乌皮方头靴出现在灯火下,然后是一角绣着金丝的衣角,最后是那张龙章凤姿的俊脸。 苏锦瑟没想到殿下会来的这么快,一时呆愣着。王嬷嬷机警,立马叩头而拜,苏锦瑟这才回神,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吧。”盛宣知的视线从她手心渗满鲜血的手帕上最后慢慢移到她脸颊上,看着她苍白脸庞上越发漆黑的眼珠。 这眼神太过炽热,一瞬让苏锦瑟坐立难安,不知如何应对,只好低下头不再说话。 “去搬几张椅子来。”欧阳泛流看着空荡荡的大堂,指挥着身后的黄门。 “对对,多拿一些来。”苏映照连忙附和着。 不多时,一张黄木梨花椅就被搬到大堂上,苏锦瑟连忙把自己的椅子拖到一旁去,只是刚刚移了一小段距离,只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扶手上,微微用力,遏制住苏锦瑟的动作。 “既然是七娘子叫我们来,自然是七娘子也在上首坐着。苏家事,苏家了。”殿下屈尊降纡地弯下腰,按住椅子,风轻云淡地说着。 苏锦瑟把不准太子的意思,连连摇头:“殿下尊贵,小女不敢,上首还请父亲与殿下就坐。” 盛宣知微微用力,苏锦瑟就跟再拉一块巨石一样,不论如何使劲,椅子纹丝不动。 此时,欧阳早已搬着椅子安置好殿下的位置,见状,连忙笑说着:“殿下厚爱七娘子,七娘子只管谢恩便是。” 苏锦瑟顶着苏映照杀人的目光,哪敢应下,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盛宣知注意到苏映照的目光,视线从苏锦瑟头顶挪开,淡淡说道:“三堂会审,侯爷也请上座,今日决策依旧是侯爷为主,孤不过是做个见证。” 苏映照这才擦着汗坐在殿下右手边,苏锦瑟无奈,只好接受这个结果。她不过偷偷把椅子挪了一小点距离,就觉得太子的视线落在自己脖颈处,心中一惊,只好讪讪地住了手,假装擦椅子,谨慎地坐了下去。 太子心思难测,今日能把他叫出来,不过是借着秀禾镇的事情。奈何秀禾镇那日她记忆全失,只听说有黑衣人袭击,推测出黑衣人应该是冲着欧阳太监来的,这才借着那点由头把殿下诓来。 递苏家把柄给太子,想必太子也是很乐意凑这个热闹的。 “开始吧。”盛宣知看着底下面色惨白的人,冷冷开口。 游嬷嬷率先喊了冤,另外两位嬷嬷也不甘示弱,跟在后面哭诉,哭声震天撼地。 欧阳泛流眉心一拧,大声呵斥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先说。” 他点了哭得最为起劲的游嬷嬷。欧阳作为内侍省首领,掌管东宫多年,这些底下人闹什么哭什么,一看便知,这游嬷嬷边哭边打量上首三人的神色,定然是有鬼。 游嬷嬷被人厉声呵斥一句,又见欧阳泛流脸上阴狠之色,哭声一顿。 她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地说着:“今日六娘子生辰,阖府大喜,老奴不过是吃了酒和几个姊妹在假山后面闲聊,也不知为何七娘子突然发了疯一般,把我们揪出来说我们害她。” 她扫了一眼苏锦瑟,见她神情疲惫,半低着头,没有反驳的意思,以为小姑娘家到底是胆怯了,立马添油加醋说着:“奴婢是真的不知七娘子为何好端端冤枉老奴,当日秀禾镇老奴与我家二姑娘守在门口是为了保护老太太,这事得了老太太夸奖,侯爷也是知道的。” 长乐侯闻言点了点头,恭敬说道:“当日事危,我家二姑娘临危不惧勇气可嘉,极有孝道。” 游嬷嬷一听,更觉有人撑腰,大胆说着:“就是此事,七娘子非说当时我们推她出去,且不说是亲姊妹,就是陌生人也断然做不出这等伤人之事。老奴本不该多嘴,可自从七娘子在秀禾镇死了那只猫以后,言行举止颇有针对,二姑娘隐忍多时,今日更是如此污蔑老奴,当真是鬼迷心……” “掌嘴。”盛宣知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扶手,神情一冷,淡淡说着。 游嬷嬷呆滞的看着殿下,不明白哪里说错。欧阳亲自上前,见她毫无悔意,冷笑着:“一个奴婢也敢非议娘子们的事情,当真是想要拔了舌头。” 他话刚说话,就啪啪两个巴掌下去,游嬷嬷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十根手指印赫然出现在脸上,嘴角露出鲜血,一张口就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来。 苏映照吓得瞳孔一缩,苏锦瑟也抬起眼来,眉心皱起。 游嬷嬷一动嘴就疼得眼泪直流。 “你们说。”盛宣知看着其余两位嬷嬷,另外两位嬷嬷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涕泪横流,看着欧阳的目光活似见了鬼一般。 “老奴不知道啊,老奴真的不知道。”两人又是磕头又是尖叫,早已吓得不成人形,魂飞魄散。 盛宣知眉心不耐皱起,最后看向角落中一直沉默的小厮。 “你来说。”他沉声说着。 那个小厮出了阴暗处,露出消瘦的身影,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人叫阿全,乃是管后门的小厮。”阿全也被欧阳太监那两巴掌吓得够呛,一张脸惨白,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 -- 第103页 “听说是你今日起的头。”殿下居高临下看着地下蜷缩在一起的人,面无表情地问着。 阿全浑身颤抖着。 苏锦瑟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神情冷淡的太子殿下。 假山处发生的具体事情她根本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殿下是如何得知。 她倏地想起之前被罚跪时,他匆匆而来,中间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比她之前预想的时间短许多。 她的目光落在门口那些黄门身上。 大堂内,寂静无声,阿全也被吓住了。 “你若是吓住了,便由我来说。”苏锦瑟摇了摇头低声说着。她声音轻柔,回荡在寂静的大堂内。 阿全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模样艳丽的苏锦瑟。 他印象中的苏锦瑟瘦弱胆小却温和善良,她在苏家像一根细弱的小草,坚强却渺小。他是家生子,父母都是外院得宠的掌事,自己也捞了个看后门的轻松位置,郎君娘子为了偷偷溜出去,不免与他多打了些交代。 六娘子与他来往却都是为了一些生活琐事,让他买针线,布匹,连给的赏赐都很少,可不知不觉他心中还是有了贪念。 他本以为七娘子是漂泊无依的浮萍却不想眨眼间露出尖锐带刺的娇花,他看的眼热又自卑。 “我,我说。”他磕磕绊绊地开口。 “今日之事全都是我引起的,七娘子只是路过并无参与。半月前有富商求一花纹,游嬷嬷说七娘子身上有一枚玉佩与花纹相似,曾和小人四人商量,想夺取花纹但不曾想被七娘子养的那只猫听到并抓伤,一直怀恨在心,扬言要给七娘子好看,之后在秀禾镇时,我曾看到游嬷嬷站在七娘子身后……” 他的视线落在苏锦瑟手中的半截玉佩上,眼神波动。 “所以你是亲眼看到了吗?”苏锦光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她跟在老太太身后冷冷质疑着。苏家老夫人,两位夫人,三位娘子竟然都来了,“不曾亲眼看到就断口污蔑,好大的胆子。” 阿全脸色一白,犹豫地看着苏锦瑟。 “当日情况慌乱,人人自危,游嬷嬷何种性子,府中之人都不陌生,胆子大概也就比芝麻大一点,如何能堵门口,分明就是怀恨在心。”阿全大声反驳着。 “这都是你的片面之词。”苏锦光断然说着。 “七妹妹就凭着一个奴才口说无凭就如此虐打我奶嬷嬷吗?”苏锦光眼眶发红,摇摇欲坠。 “是不是被人推出来的,我自己最清楚。”苏锦瑟的目光落在苏锦光身上。 “凭胆子断人生死吗?” “自然不能。”苏锦瑟坐直身子,注视着苏锦光,“我只是在质疑胆小的人堵在门口护人一事极为可疑。” “游嬷嬷乃是家生子,一向忠心,危机之下自然是老太太/安危为主。”苏锦光大义凛然地说着。 游嬷嬷见二姑娘来了,哭得凄凄惨惨,眼泪混着血水,格外可怜。 “那我问你,嬷嬷脸上的伤是哪来的。”苏锦瑟沉声。 嬷嬷哭声一窒,随即哭得更加大声,牵动了脸上的伤,又只能呜呜的抽泣着。 “我膝下曾有一只猫,想必在苏府也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这猫是我捡的,性格恶劣,脾气暴躁,是不是他挠的你。” 游嬷嬷犹豫不敢说话。 “阿全说当时有四人,不如把剩余两人叫来对峙。”苏锦瑟咄咄逼人。 “是,就是那只猫抓的。”游嬷嬷肿着脸,恨恨说着,“但当时不过是老奴一时气话,如今说老奴害七娘子真是冤枉。” 盛宣知看着这张狼狈的脸,微微眯起。 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眼前这个刁奴到底是谁了。 “那便让当时秀禾镇的人出来指正,游嬷嬷当时可有什么异样。守门人都有武器,那时人仰马翻都有受伤,请了大夫医治,可我看嬷嬷面色红润,不像受过伤的样子。”苏锦瑟早就听翠华说过当时情形,把人搬来后也发现游嬷嬷身上毫无伤痕。 “够了,当时情况混乱,难免有误伤,你不是也没有受伤吗?如此兴师动众,叫人笑话。”老太太手中拐杖往地上一响,冷冷说着。 苏锦瑟心中一冷,不由冷笑,知道老太太想要息事宁人,庶女七娘子不过说苏家可有可无的人物,不值当为了她闹出如此大动静。 “什么叫没人受伤。”苏锦瑟脸上冰冷一片,挺直腰杆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口的老太太,眼神坚定,“我今日举刀杀人仅仅是因为没人死亡就可以判我无罪吗?” “我今日能活是命大,若是明日呢,若是未来呢。”苏锦瑟心中升起悲凉之色。当日昏迷时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之前是我的猫为我死了,后来又能是谁,我与祖母说过,他不仅仅是一只猫。” “那你如今是想要为一只猫,把我们苏家搅得天翻地覆吗。”老太太怒气冲冲地质问着,眼神憎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同样也是一条生命,为何我今日不能为他讨回公道。”苏锦瑟质问。 “那日情况复杂,祖母为何不信没有看到的人。”苏锦瑟的视线很快扫过某人身上,强硬说着。 大堂内的气氛再一次僵持,苏锦瑟步步紧逼,老太太寸步不让,无论是谁都不能在两者中间说上话来。 作壁上观的盛宣知摸着手指关节,心中是说不出的酸软,今日有一个人,弱小纤细却能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面前,扬言要给他讨回公道。 -- 第104页 多稀奇啊。 盛宣知突然想起他做猫的时候,曾有一晚上苏锦瑟抱着猫发财无奈又心酸的说着‘我也想保护你啊,可好像不成功。’ 那时的她是一朵还未完全绽放的娇花,可今夜她破开束缚摇曳生姿,只是为了实现当时那个她也许已经忘记了的承诺。 他捂着头笑了起来,瞬间打破僵局。众人的视线聚焦在太子身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今日本来做个见证,既然事情僵持不下,老太太也不愿做个恶人,那便由孤来吧。”盛宣知抬起头来,颇为温和地说着,“内侍监刑罚素有威名,想来苏家并未见识过,今日不如就给苏家开开眼。” 话音刚落,众人脸色大变。 不论是谁,一入内侍监有去无回,断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这是苏家的事,殿下尊贵,闲事只会污了殿下圣名。”老太太企图夺回主动权。 “杀人,便是大梁的事。”盛宣知冷冷说着。 说话间,游嬷嬷被两个黄门强硬地拖了出去,守门的黄门甚至体贴地替众多女眷关上大门,免得血腥冲突了贵人。 苏锦光面色苍白,不甘说着:“这是严刑逼供。” 她突然抖了一下,太子面容俊美,可不曾想冷下脸的太子如此骇人,那双不带如何情感的眼睛恍惚间令她想起苏锦瑟养的那只该死的猫。 平静无波,藐视众人。 北风发出凌冽的呼声,门外是凄惨的叫声,游嬷嬷胡乱地喊着,那声音由高到低,最后只剩下几声嘶哑的声音。 “够了,够了,七妹妹若一口咬定是游嬷嬷动的手,那我们便认了,七妹妹高抬贵手,嬷嬷年纪大了,饶了她一命吧。”苏锦光突然泪流满面地冲了出来,神情凄迷,就要在苏锦瑟面前跪下。 欧阳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二娘子如何使得。”他借着巧力,把苏锦光推了出去。 苏锦瑟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平静极了,好似能把人看破,顺着人的眼睛一直看到人的内心。 “她求得不是我,是你。” 苏锦光面色大变。 “她自然是求我救她,可我如何救她,救她的只能是你啊。”苏锦光白着脸抽泣着。 “是我,是我。”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门口的动静停了下来,门外传来窸窸窣窣之声,是专精审讯的黄门在低声询问着。 很快一身是血的黄门推门而入,跪在门口,手捧一张白纸,低声说着:“招了。” 屋外那浓烈的血腥味冲的人作呕,外面黑乎乎一片,只能看到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地趴着,不知死活。 欧阳捧着白纸递到盛宣知手中,盛宣知看着那张白纸,猛地扔到地上,抬起头来看着苏锦光:“老太太自己看吧。” “不,不,你们这是屈打成招。”苏锦光大声反驳着,“祖母,祖母,你信我啊。” “妒人之能,幸人之失。侯爷,恶果还是早日摘了为好。”盛宣知平淡无奇地说着。 老太太颤抖着,手中的纸飘然落在地上,她突然反手打了苏锦光一巴掌。 “不论如何,你管教仆从不严都应该罚,索性没有酿成祸事,便禁你的足,日日来祠堂抄经。” 苏锦光心中一松,扑通一声跪下认了这个惩罚。 “我定当日夜反省,也为七妹妹那只枉死的猫祈福。” “当真是恶奴行凶,岂有起理,把游家人全部赶出去,锦瑟也受了委屈,好好的猫也没了,我明日让人抱一只回来赔你。”苏映照见事情有了回转的余地,连忙出声安抚着。 咣当一声,苏锦瑟拔出发髻中的玉簪猛地摔在地上,在光滑可鉴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身影。 那盏莲花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簪身滚落到苏锦光腿边。 苏家众人脸色大变。 “并不只是一只无光紧要,人人可替的猫。”她笑,琥珀色瞳仁在长明灯下微微发光,清浅的色泽不经意间流转,唇角的笑美艳且尖锐,“祖母您该知道的,它、不、是。” 屋内气氛僵硬地连呼吸都极为困难,苏锦彤躲在大娘子身后,茫然地看着众人,苏锦雨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 “你们是姐妹。”老太太沉声。 “我一不杀她,二不打她,顾忌的就是姐妹之情,今日她能对我动手,明日呢,我如今只要祖母也还我一个公道。” “公道,一面之词哪来的公道。”老太太紧咬着这点,不肯松口。 苏锦瑟只觉得脑中紧绷的一根筋涨得她头疼如裂,可她不能倒下。 昏黄灯光下,她的脸色照得比祠堂上的白玉雕像还要雪白,脑海中,似有似无的画面一闪而过,她隐约能想起来那只被她遗忘的猫的模样,可她下意识觉得还有一样东西被忘记了。 “今日祖母不为我做主,来日,依旧不会为你。”僵持间,苏锦瑟莫名其妙地开口,又莫名其妙地笑,受伤的手紧紧捂着脑袋,渗出的血丝染上她的鬓角,露出决然阴冷之色。 “锦瑟。”苏锦然满眼含泪。 “去请大夫。”三夫人对着自己的嬷嬷打了个眼色。 “你看你是疯了。”大夫人被她突如其来的阴森语气吓得头皮发麻,怒声呵斥道。 大堂内,是死般沉默,谁也不敢在说话,苏锦瑟盯着破碎的碎玉,紧咬着牙。 -- 第105页 “遮遮掩掩,庸人之为。”苏锦瑟低喃着。 “我看到是二姐姐推的人。”长久沉默间,一个细弱的声音开口。 苏锦雨抬起头来,站在灯光下,她本就是柔弱之像,如今面唇皆白,更是弱不禁风。 苏锦彤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不要扯进这些是非来。” 苏锦雨挺直腰杆,目光落在苏锦瑟身上,咽了咽口水:“我没有,我亲眼看到的,我回来后病了,根本就不是被黑衣人吓得,而是被二姐姐吓住的。” “不要说了。”侯爷怒声呵斥着。 “不,我要说父亲,大哥说得对,为人处世当以正为先,苏家行事不可辱没礼仪门楣,七妹妹也并非要二姐姐如何,只要祖母做出公正判决,我相信七妹妹完全可以接受。” “我,亦不能接受闺中姊妹有杀人之心。”她面色冷静极了。 “你们,好一个闺中姊妹。”老太太怒斥着,“如此得寸进尺。” “是非曲直,岂能掩耳盗铃。”苏锦瑟镇定说着。 “两位妹妹说得对,并非得寸进尺,孙儿也请祖母公正。”大郎君苏伯然面色潮红,显然是匆匆跑来,这才突兀地出现在大门口。 他跪在祖母前面,大义凌然之姿。 “祖母,祖母救命,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苏锦光垂死挣扎,抱着老太太的腿,大声惊慌失措地喊着。 屋内只有苏锦光的哭泣声,众人连呼吸都不曾放重,老太太站在大堂中间,看着神情冷淡的苏锦瑟,知道她心意已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拉起来,闺中女子做出如此不耻之色,索性没有酿成大祸,莱嬷嬷,绞了头发送去天兰寺静安堂。” 静安堂就是不少妇道人家犯了事,官宦之家又生怕坏了面子便都会送去静安堂,对外说是为家中祈福,实则却是关了起来,再也不能见天日。 老太太当机立断,未免此事再蔓延开,扯出更多事情,直截了当做出决断,苏锦光发出凄厉惨叫,莱嬷嬷捂了她的嘴,把她强硬地带了下去。 “你满意了。”老太太冰冷地注视着半撑着头的苏锦瑟。 苏锦瑟抬起头来,唇色苍白一片,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满意的。祖母公正。” “孽障。”老太太再也不给她留了面子,直接转身离去。 她一走,不少人看向上首的太子,太子沉默不语,身后的欧阳连连挥了挥手,不少人只好紧跟着走了出去,即使是不愿走的,也都被人拉走了,不愿惹祸上身。 苏锦瑟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自苏醒后一直泛着疼的心口也终于缓了下来。 她突然有种酣畅之感,只是这头实在太疼了,好像有样东西一直要破土而出,要生生从她体内钻出来,到现在,连喘一口气都觉得头疼入裂,身如刀割,鼻腔间带着血腥味。 “姑娘,走吧。”王嬷嬷轻轻说道。 苏锦瑟睁开眼,这才恍然,自己已经汗流浃背,手中玉佩被血染得通红妖冶。 “走吧。”她自以为自己回了一句,突然眼前一黑,竟然一头栽了下去,那朵娇嫩的红花最终还是颤巍巍地落了地,只是没想到那疼痛不曾来到。 她被人搂在怀里。 “姑娘!”王嬷嬷惊慌失措地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 苏锦瑟昏迷前,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那脸上的慌张不似作伪,冷静自若的瞳孔溢满惊恐。 ——这张脸她好熟悉。 ——她好像真的见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想明天更不更新……毕竟我今天写了这么多,写了这么久,快九千了,你们说对吧!! 第50章 花灯小事 “姑娘好像话本里那些被精怪夺走血气的人啊, 上次醒来后整日病恹恹的,前天竟然晕了过去,还好那日有御医在,没出什么大事, 大概是太累了, 姑娘整日看棋谱也不知是不是要看出一朵花来。”翠华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絮絮叨叨的,像夏日的知了, 聒噪极了。 “姑娘怎么还不醒,今天可是姑娘生辰呢。”翠华嘴里喊着什么, 含糊着, “那群没良心的不给姑娘做好吃的,不过还好嬷嬷买了排骨和鱼,晚上会做好吃的吗, 对了天黑前, 我得把花灯送去, 不然没法结钱。” 王嬷嬷实在是烦极了翠华, 像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直叫,不得不从神思中回过神来,呵斥道:“整日就知道吃吃吃, 像什么话,去看看厨房水烧开了没,等会姑娘醒了要喝水的。” 翠华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 讪讪起身,垂头丧气地去了厨房。 王嬷嬷放下手中的花灯,脑海中还是前夜的画面。姑娘突然昏迷倒地,人前矜贵的太子殿下竟然把姑娘一把抱起, 轻车熟路地回了院子,甚至很有先见之明地请了太医。 若这些都能解释为太子为人宽厚,乐于助人,可他当日脸上的着急神情却不似作伪,他是真的担心苏锦瑟,那种担心超乎了素未谋面的关系。 她心中惊疑不定,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可实在想不出什么思绪来,最后只是把目光落在院中那棵大树下的小山包上。 那里埋着苏锦瑟毅然挑起苏家主子怒火的原因,是一只性格稀奇古怪的猫,是一只她觉得有些奇怪的猫。 猫太过聪慧,总觉得令人不祥。 -- 第106页 她知道她家娘子有秘密,可谁不是有秘密,又如何能拆穿,可不曾想这个秘密会给姑娘带来这么多事情。王嬷嬷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嬷嬷叹什么气。”苏锦瑟睁开眼,这一次,她没有以往醒过来地疲倦感,反而觉得轻松许多,她的脑海中走马观花地闪过无数人,那些人或熟悉或陌生,最后定格在太子邪气横生的眼眸上。 她蓦得笑了笑。 “姑娘醒了,身体如何,头还疼吗,可是要喝水。”王嬷嬷连问三个问题。 “一觉睡醒精神好得很。”苏锦瑟抱着被子,披散着头发坐了起来,一张小脸雪白素净,大眼睛黑白分明,她喝了一口王嬷嬷递来的水,眯着眼笑了笑,纯良无辜地好似一只小白兔。 “今日是我生辰,嬷嬷打算做什么好吃的。” 王嬷嬷怜爱地看着她,为她送来外衣披上:“姑娘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什么都想吃。”苏锦瑟认真说着,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夸张地说着,“我现在大概能吃下一头牛。” “我,我也是。”翠华捧着水,眼巴巴地说着,眼睛看向王嬷嬷,可怜兮兮。 王嬷嬷无奈摇了摇头:“伺候好姑娘,我这便去做饭。” 翠华把做花灯的材料挪到姑娘床边,自己搬了个矮扎坐在一旁,抬起头来,皱着脸:“姑娘前日可吓死我了。” 苏锦瑟拿起一个半成品的花灯看着,框架已经被搭建好了,只剩下糊上外面的一层纸,便大功告成。 “胆子怎么这般小。”苏锦瑟也开始帮忙,拿起红纸开始笨拙地糊着,“这灯笼我看你做了快十天了,那人还收吗?” 翠华抬起头来,眼睛发亮,猛地点点头:“收的,收的,还高额收呢,说是盏数还差很多,如今太原城各家各户都在做花灯呢,我看到殿下的身边的几个小黄门一有空也捏着手指在做呢,生怕我笑他,一见我就藏起来。”她说的颇为得意,像是看破了别人的笑眯眯,带着心照不宣的自得。 苏锦瑟笑着摇了摇头,不经意问道:“祠堂那日,剩下的两个嬷嬷和阿全如何了。” 翠华撇撇嘴不高兴的说着:“不知道,只知道游嬷嬷当夜就去了,再说了我关心那些人做什么。不说这些了,今日可是姑娘生辰,可是喜庆事情不说那些烦人的事情。” “你说的那户人家收这么多花灯做什么,最近有什么节日吗?”苏锦瑟笑着转移话题。 她还未糊过灯笼,那纸脆的很,浆糊又湿哒哒的,一碰就戳坏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又拎起一张纸继续附上去,磕磕绊绊地粘了三张纸才做出一个沉重磕巴的花灯。 “不知道啊,说是他家郎君想为娘子庆生,手下的人便想了这个法子。”翠华羡慕地说着,“不知是谁家姑娘这般好福气,今天可是最后一天。” “好丑啊。”苏锦瑟不由感慨着。 翠华动作麻利,手脚利索地做了好几个,一抬头就看到自己姑娘对着手中花灯沉思。 花灯讲究轻盈或者华贵。这种样式简单的灯一般都是要放到天上去的,不能太重,纸张也不能太厚,免得光透不出来,少了些星星闪闪的美感。 姑娘手中的这张花灯,糊了三层纸,整个灯笼被闷得密不透风,看上去沉闷又死板,别说上天了,连灯芯都烧不起来。 “这盏灯姑娘还自己留着吧,只怕他们不收。”翠华直愣愣地说着,低下头又开始哼哧哼哧地干活。 “那我便自己留着。”苏锦瑟皱皱鼻子,娇娇地说着,她把玩着说中的花灯,突然笑了笑,“给我拿纸笔来。” 翠华捧来一支笔,苏锦瑟沉思片刻,在花灯山洋洋洒洒,只见花灯山出现一只活灵活现的狸花猫。那猫体态幼小,四肢修长,圆滚滚的脑袋高高扬起,尾巴却调皮地卷着花灯的手柄。那画不过寥寥数笔却是栩栩如生。 “好像发财啊。”翠华抬起头来惊叹着。那嘚瑟骄傲的模样可不是猫发财往日里的模样,现在看来也欠揍得很。她心情愉悦地哼了不知名的调子,突然停下手,眼睛眨了眨,觑了苏锦瑟一眼,小心说道,“姑娘记起猫发财的模样了吗?” 苏锦瑟笑而不语,把花灯挂在床头,那猫眼睛传神,好像真的能透过这层纸看到苏锦瑟一般,她移开视线,捧着棋谱随意地翻看着。 翠华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两人各干各的,消磨着悠闲地午后时光。 院门口传来敲门声时,翠华也粘好了最后一个花灯,兴冲冲地起身张望着:“来了来了,小黄门送花灯的时候,都会帮我一起送过去呢,可真是好人啊。” 翠华手脚麻利地把做好的花灯搬到院中去,在小院中和黄门内嘀咕了几句,最后兴高采烈地回了屋子。 “他们给我算了一下,可以得到五两银子呢。”翠华捧着银子一脸满足,“所以我托小黄门回来时给姑娘带个如杏坊的糕点。他们家的喜饼可有名了,六娘子生辰就是找她家定做的。”她说话间眉宇飞扬,不甚出众的面容因为说到吃的熠熠生光,手舞足动地比划着。 “与姑娘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去厨房烧火。”王嬷嬷站在门口呵斥着,手中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和一碟蜜饯,“御医开的药,姑娘吃了就药到病除了。” 苏锦瑟皱着眉,撇开眼,不高兴地说着:“我好了,我不吃。” -- 第107页 “不行,太医说姑娘血气两口,可要好好调理,不然以后可要落下病根子的。”王嬷嬷难得强硬地说着,“吃吧,太监送来的蜜饯格外香甜,配药是最好的。” 苏锦瑟皱着脸喝了药,捧着那叠蜜饯塞了两个进嘴里才驱散了点药味,苦兮兮地说着:“我觉得我现在身体再好不过了,能跑好几圈呢。” 王嬷嬷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着:“今日天色不错,姑娘想去外面晒晒太阳吗。” 苏锦瑟被裹得严严实实安置在躺椅上,那盏丑丑的花灯挂在她正上方的枝丫上,风一吹,花灯摇摇晃晃,那根猫尾巴好似真的能晃起来一样。 她姿态闲适地躺在椅子上,耳边是风刮过竹林的沙沙声,鼻尖是饭菜即将入味的酱香味。她手边一旁残局至今还未解开,凌乱的棋子随意地扔在案几上,被翻开半页的棋谱覆盖住半张棋面。 澄亮的日光悬挂在山头,小院极为安静,翠华的叽叽喳喳声偶尔传来,王嬷嬷的训斥声紧跟而来,空气中是冬日特有的凌冽之气。 昨夜大梦一场,过往经历悉数归于脑海,虚幻与真实交织不清,一时间竟分不清什么是真是假。 她的猫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东宫太子,与她相依为命的猫发财自己发了财,回来救济原主人了。 这猫养的不冤。她如是想着,盯着日落西山的夕阳,长虹千里,日照万千,她心里突然梗了一根刺。 ——他都记得吗?还是跟自己一样丢了相同的记忆? ——他还是她的猫发财,她的孟识吗? 苏锦瑟嘴角露出苦笑,整个人埋在长毛毯中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眼睛。 罢了,给你报了仇,也算还了你的情,大家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苏锦瑟安慰着自己,苏家庶女与东宫太子终究是云泥之别,不是她拍马就能追上的人,有些人注定要往庄康大道走,留不得,追不上,念不了。 苏锦瑟闭上眼小憩,等待着今日的晚膳。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声细弱地咩叫,隔壁奴仆偷养的小母羊大概也被嬷嬷做的饭菜吸引了,发出渴望的呐喊,娇滴滴的喊声,欲语含羞。 苏锦瑟倏地睁开眼裹着毯子坐起身,大喊一句:“翠华,帮我把这盏花灯扔了。” ——辣鸡猫发财,骗我感情,滚! 她愤愤想着,他作为猫的时候不说出实情就算了,作为人时候多少次机会也不见他露出一点风声,可不是怕自己缠上他。 哼! 愤怒的七姑娘冷笑一声,扭个身背对着那张在风中摇曳的花灯。翠华不明所以地把灯摘下来,放在门口准备稍后去扔。 “姑娘,吃饭吗?”翠华趴在厨房门口,看着团成一团的七姑娘,不解地问着。 苏锦瑟掀毯而起,握紧拳头,大声说着:“吃,给我上大碗米饭。” 第51章 漫天绚烂 太和十年, 十二月初一,太原城作为边境城市,沟通夏辽,夜市繁华, 灯火通明, 宛若不夜之城。 苏锦瑟与翠华和嬷嬷开开心心地吃完饭, 甚至喝了一壶梅花酿,让酒意醺上脸颊, 雪白小脸红扑扑的。她趁着嬷嬷和翠华收拾碗筷,再一次偷偷爬上屋顶, 看着远处灯火煌煌的热闹景象, 锣鼓喧嚣,灯火连天,漆黑夜色下的繁华鼎盛。 “姑娘, 下来啊, 危险。”翠华一转头姑娘就消失不见了, 一抬头果不其然看到她又坐在屋顶上, 立刻尖叫着。 “我不下,我看看。”苏锦瑟皱皱鼻子,长毛毯裹在身上, 看着远处地热闹场景,唉声叹气道,“我还未逛过太原夜色呢。” 翠华搬了张小马扎坐在屋檐下看着苏锦瑟, 苦兮兮地捧着脸,苦恼说着:“我也没逛过,听说夜市里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 苏锦瑟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她也没见过啊,大梁夜市之繁华,只需远远看上一眼都能感受到无边热闹。 “太原不是多战乱吗,为何夜市如此繁华,听闻集市上各国互通有无,一点都不逊色汴京夜市。”苏锦瑟抱膝,看着翠华耐不住寂寞也偷偷顺着杆子爬上来,屋檐上露出她黑漆漆的发髻。 “我听说是景王爷在世时一手促成的。”她捂着嘴神秘兮兮地说着,害怕紧张又跃跃欲试。 苏锦瑟不解地看着她。 “景王爷,就是那个景王爷!”她附在苏锦瑟耳边小心翼翼地说着。 苏锦瑟一脸迷惑,丝毫没有理解翠华为何这般奇怪的模样。 “谋/逆的那个。”翠华看着苏锦瑟的眼睛,眨眨眼,捂着八卦悄悄露出一条缝给你张望地谨慎模样。 苏锦瑟瞪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感慨景王爷谋/逆,还是感慨翠华当真是有十八个胆子。 “不过我才不信呢,两代景王爷都好得很,年年开棚布粥,他掌管太原的时候,太原从不曾多收税费,治下极严。”翠华闷闷不乐地嘟囔着,半侧着脸看着辽阔星空。 “我家就是因为苛税太多了,爹爹养不起弟弟了,才把我买进苏府的,签的是十年活契,等我有钱了就能回家了。我还算好的,苏家到底是大户人家不会随意打杀下人的,我邻居那个柳姐姐不知被她那个黑心父母卖哪里去了。” 这是翠华第一次讲其家人,言语神情颇为眷恋,一直笑意盈盈的脸上露出沮丧之色。苏锦瑟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 第108页 “你入苏家多少年了?”苏锦瑟问。 翠华抬起头来,眼睛眯成一道缝,掰着手指高兴地伸出两根手指:“就差两年了,等姑娘及笄后,我就满两年了。” 苏锦瑟捏着她的发髻,笑了笑。 大街上不知发生何事,突然传来热闹喧嚣之声,人群涌动,灯火移动,好似有一条火龙在人群中穿梭。 “不是要吃如杏饭的喜饼吗,还不下来,夜间风大,姑娘仔细别冻着了。”王嬷嬷一抬头果然看见主仆两人坐在一起伸着脖子朝远方张望着,不得不提高声音,无奈地说着。 翠华啊了一声,拍了拍手,兴奋地说着:“喜饼!姑娘,超级好吃,我们快去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她一说到吃的就活力满满,动作麻利地下了扶梯,站在屋檐下,抬起头,大力地挥着手,“姑娘快下来,别怕。” 大街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大,远处的护城河突然亮起点点星光,好似天上银河落在地上凡间,遥遥望去,湍转则日月似惊,浪动而星河如覆,隐隐传来琵琶弦乐之声,清新动人。 苏锦瑟笑着摇了摇头,正打算下去,突然抬起头来。 只听到一声爆竹声冲天而响,在漆黑的夜空绚烂绽放,宛若火树绽放落下万千星火,随即又很快归于沉寂,天空倏地一静。 倏地一声响箭之声,不远处突见十里长灯腾空飞起,远远望去数千盏花灯宛若萤虫落入凡间,瞬间照亮黑沉夜空,星光低垂,倾落人间,像一簇簇盛开的花,桂魄澄辉,让人梦觉月如昼,误惊天欲明。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哎哎,花灯,花灯,是不是我们之前做的花灯啊。”翠华见苏锦瑟抬头也不由仰起头张望着,眼睛突然一亮。 那群好似天上落入凡间的花灯顺着北风的推攘幽幽飘来,竟然飘到苏家大院上空,繁星点点,月华避让光芒。 苏家寂静的府邸瞬间热闹起来,无数人走出房门,仰着头看着头顶的人间星河,发出惊叹。 苏锦瑟不由站了起来,一盏花灯颤巍巍地朝着她飞来,荧光点点,星光灿烂,好似触之可及的天幕,好似唾手可摘的星辰,一切都离她这么近,只要她微微垫脚就能伸手拿到。 她起身,站在黑沉叠加如鱼鳞的瓦片上,悄悄伸出手来。手指白皙纤细,动静温柔舒张,身姿纤细挺直,乌发如云地披散在身后,洁白的长毛毯披挂在身上。她好像是一个追星人,只要她垫垫脚,那花灯就能被她拽在手心。 “啊,姑娘,姑娘小心啊。”翠华看到她起身伸手的动作,冬日晚风毫不留情,吹得七娘子裙摆猎猎作响,身姿羸弱,弱不胜衣,不由吓得失声尖叫。 苏锦瑟收回手,眼睛微微眯起,亮如黑玉的眼珠映出万里夜空的闪闪金箔,长而浓密的睫毛柔顺地敛下,虚化了上扬艳丽的眉眼。 她歪着头,嘴角露出开心笑来:“你看,好美。”花灯的微亮似乎还停留在她嘴角,让她的笑容灿烂不可直视。 说话间,那群花灯已经悠然飘过苏家,绚烂星河消失不见,天空又剩下深蓝之色,浓郁近乎黑色,视之令人眩晕。 “姑娘……”翠花看苏锦瑟站在这里,着急地大喊,爬上屋顶要把她扶下,可刚喊了一句,只听到震天之响,瞳孔瞬间便染上绚烂之色,余下的话全都被这个声音盖住。 护城河上空,无数烟花依次绽放,奇花次第悬,千枝随地生,连湖上都腾起烟浪,朦胧了半边天际,人群中的兴奋喊声随着冬日北风传到苏锦瑟耳边。 苏锦瑟站在屋顶上,痴痴地看着那团团烟花绚烂绽放又消失不见,只在空中留下细烬金沙,所有辉煌的一切在最美的时候绽放,在极致的时候退场。 她闭上眼感受着太原特有的冷风,这份裹挟着细碎的风沙,战争的残酷让这片土地荒凉寥落,遍地黄沙。可今日,这片沉默饱受战火的土地竟然满城花灯,遍地烟火,如何不让人惊艳。 竹林沙沙作响,花灯悠悠在其上空经过,留下斑驳阴影,空灵的声响混着漫天烟花,让竹林越发寂静。 黑暗沉默的竹林中站着两个人。 盛宣知仰头看着屋顶上的苏锦瑟,凭风而立,姿态随意。他身边/蹲/着欧阳泛流,欧阳泛流手中捏着一张小花灯,仔细看去和今日放飞的花灯模样极为相似。 那花灯极丑,关是外壳就糊了三层纸,透过微光可以看到纸上还画着一只小猫,画法极为不同,可小猫依旧活灵活现,调皮捣蛋。 这灯竟然说苏锦瑟做的那盏花灯。 他只要一把灯油塞进花灯里,没一会这灯便会熄灭,来来回回三四次都没有点上,自诩冷静自制的欧阳太监急得大冬天额头直冒汗。 “七娘子这灯把通风口堵死了,烧不起来啊。”欧阳泛流最后没法,只好重新提起这张灯,讪讪地说着。 盛宣知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罢了,收起来吧。”苏锦瑟会什么手工活,一手针线烂得难以想象,绣出来的花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只肥鹅,能把纸糊上就不错了。 一直喧闹的夜空终于再次归于平静,所有的一切好似镜花水月不见踪迹,喧嚣声隐约传来,告诉众人这一切真的发生过。 屋顶上,苏锦瑟被翠华连哄带拉的带下屋顶,王嬷嬷大概在训斥翠华,苏锦瑟又一次劝架,很快,七娘子的小院又一次恢复宁静,那个屋顶空无一人,再也不见那个妙丽身影。 -- 第109页 “殿下走吗?”欧阳捏着花灯,小心翼翼地说着。隔壁的小院安静下来,这片竹林也跟着静了下来,太原的冬夜一向如此寂寥。 “汴京那边如何,圣旨出京了吗?”盛宣知的视线还是落在屋顶上,好似那人刚刚还在屋顶艰难蹒跚的坐着,又慢吞吞地做下去,最后好似凌风而去地站着,可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地印在他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出了些波折,范相公极力反对,政事堂一日上了三道折子,连荣院长都不肯点头。”欧阳泛流啧啧称奇。 盛宣知眉心一挑,惊奇说着:“怎么连荣长玄这个老狐狸都不同意,杨贵妃不是他的人吗。怎么父女出现分歧了?”他冷笑,捏着手中扳指,浓密剑眉微微下垂,在眼角留下一道黑色阴影。 “加把火,把我在太原的事都递到宫中,尤其是今日的事情,务必让全汴京的人都知道我千金博佳人一笑,非娶苏家女不可。”他接过欧阳泛流手中的胖花灯,看着上头的小猫图案,皱了皱眉,“太医可有说她何时会恢复记忆。” “不曾,太医只说她气血两空,为内虚之像,需好好调理。”欧阳泛流摇了摇头,嘀咕着,“七娘子养在深闺的姑娘家怎么会好端端内虚呢,他不曾流血受伤,怎会如此虚弱,好似大病初愈一般。” 盛宣知心神一震,突然说道:“你之前抓的那个道士还在吗?” 欧阳泛流啊了一声:“坏了,让人一直关在地牢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知名太太给的章推,爱她! 第52章 朝堂博弈 大梁汴京素有八荒争凑, 万国咸通的美誉,这般闲适富裕的生活,让汴京生活安逸又奢靡,人人都向往这块肥沃土地。 可这般悠闲的生活气息却是没有传到今日的朝堂上, 小朝会气氛紧绷, 人人自危, 不过是因为难得按时早朝的庆延帝宣布要给太子赐婚,赐婚的对象还是远在边境的一个小侯家中庶女。 太子乃是国之重器, 太子大婚乃是举国同欢的大事,自来都是慎之又慎, 太子妃乃是他日入住后宫之人, 作为天下女子表率,说是千挑万选,大浪淘金也不为过。不曾想庆延帝竟敢如此随意, 草率地定下一人。 朝堂上大臣跪满一地, 恳请官家收回成命, 不少亲太子派的人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朝堂上的氛围期期艾艾,凄惨万分。 庆延帝年轻时还能算得上英俊,初登基时也算兢兢业业, 但随着后宫人数越来越多,行事越来越荒诞,沉迷酒色让他整个人慢慢浮肿起来, 没了一点帝王的精神气。 在今日上朝之前,他已经半月不曾上朝。 “苏家女行为贤良,言行端庄,苏家也曾救过孤, 乃是忠良之辈,为何配不上太子。”庆延帝一双被肉挤压的眼睛瞪着大殿上跪满一地的人,冷笑,“还是你们也像那些酸儒之辈一样觉得什么嫡庶之分也极为重要,高低门楣才能匹配。” 众人大呼不敢,心中暗凛官家是真的气急攻心了,连这话都说了出来。 庆延帝虽是先帝嫡子,但前有文武全才的哥哥,后又才智过人的弟弟,先帝在世时被封为莱王,去了太原封地,无事不得入京,这也说明若无意外,莱王此生都无缘皇位,被人笑成还不如庶出的皇子。 不曾想先帝去的匆忙,皇位之争向来充满血腥,皇后连同两位嫡子皆被人毒死在中宫,原本有能力竞争的几位皇子刀戈同向,汴京乱成一团,众人胶灼间,当时谁也不在意的莱王勤兵入京。 莱王在汴京有荣国公荣长玄开道,在太原有执掌大权的景王扶持,除了襁褓中的十三弟存活于世,其余兄弟皆命丧其手,这位莱王算得上是踏着血腥入了汴京,成了如今的庆延帝。 这是他最忌讳之事,毕竟当日中宫太子的死因至今不明,是以忌讳嫡庶长幼。 至于忌讳门楣,则要从后宫有个杨贵妃说起,她乃是太原渔家女,被当时的莱王看上纳入后院,生下崇王殿下后被封为贵妃,至今盛宠无双。 皇后仙逝后,管家曾想把贵妃抬为皇后,被当时的御史大夫宋毅一头撞死在大殿上而被迫中止此事。 大梁开国立下勒石三诫,第三诫就是不杀上书言事者,今日上书言事者未免官家坏了祖宗规矩,在朝堂上毅然赴死,以此明志,自然将杨贵妃通往帝后的路彻底封死。 宋毅慷慨赴死时,大义凛然,侃侃而谈,至今被封为佳话——王后帅六宫之人,宫闱内政全全资皇后综理,理事在德不在险,事理洞明,修仁、修德、修明才能共治天下,世间乌有圣后逊渔女之礼,且此凤阳宫,自祖宗相传是皇后之居。今鸠占鹊巢,居凤阳官不移耶,礼法何在,名分何在。 “此事不要多言,朕心意已决。太子妃之位在贤不在高,苏家世代忠良,镇守太原,不可寒了边疆之心,太子为人储君更该做好表率,诸位都言太子贤明圣德,如今边疆不稳,不是更应该牺牲自己吗。”官家难得强硬地说着,嘴角微微勾起,故意把太子婚事与国家大事联系起来,带出□□裸的恶意,“可还有谁以死谏言,朕,都等着呢。” 殿中御史台诸位同僚心中一凉,脊背发凉,知道这是官家给出的最后的警告,不曾册立杨贵妃为后是他最大的心病,他至今怀恨在心。 -- 第110页 报复太子,报复所有与他作对的士大夫。 “荣国公意下如何。”管家见底下之人不敢吭声,露出畅快的笑来,神情温和了些,最后把视线落在为数不多站着的人身上。 荣国公已到知命之年,发须洁白,脸颊消瘦,腰杆挺直地站在远处,神情不动声色,好似浑然无关。 “官家所言极是,太子乃是国之根本,太原是大梁咽喉之地,两者极为重要,苏家更是官家亲口所言的忠义之辈,乃是天作之合,美满姻缘。”荣国公不亏是历经两朝的元老,一听风向不对,立马换了说辞。 要知道,之前荣国公即使身为崇王党,也是极为不赞同此事的。 太子娶一个庶女,可不仅是要笑掉天下人大牙,这丢的不是太子的脸,而是官家和大梁的脸,奈何他如今也是约束不了越发膨胀的杨贵妃,杨贵妃的枕头风可是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厉害。 杨贵妃铁了心要给太子好看,不给他妻族助力,虎视眈眈惦记着东宫之位,被人撺掇着就草草决定苏家那个庶女。 他这么一说,上首官家的脸顿时好看起来,越发和善地说着:“那不如就请荣国公代孤拟旨。” 荣长玄立刻露出感激涕零之色,跪地恭敬应下,随后话锋一转忧心忡忡说着:“能为官家分忧自是微臣的福气。”他说的言辞恳恳,脸上却是不由显出一丝忧心忡忡的为国为民之状,可有闭口不语,极为谨慎的模样。 官家这些年来,因着杨贵妃的原因对荣长玄宠爱颇多,许多时候都会跳过政事堂直接与他商议要事,放任荣国公与政事堂针锋相对,甚至是堂而皇之的偏袒。 “荣国公若是有话便直说。”官家笑容渐收,直接说着。 荣国公神情凝重,大义凌然说道:“那请恕微臣失礼,太原到底偏僻,苏家虽是礼仪大家,但到底与汴京相差甚远,太子肩负国之大任,礼祭四方,庶女终究是少了气度,丢了官家脸面,官家丢脸便是大梁丢脸,文武百官丢脸,微臣如此一想不忍猝读。” 官家看着他擦了擦眼角,脸上也露出沉思之色。 “臣本不该多言,官家圣断自然是极好的,太子理应为国为民分忧,婚姻之事本就由不得他做主,只是微臣听闻那庶女性格极为泼辣强势,几次三番顶撞长辈,打骂姊妹,闹得家宅不安,只怕不是良配啊。” 庆延帝一听就皱起眉来,他此生最怕女子强势,他母亲静安皇后就是极为强势的女人,给他选了个妻子,已经仙逝的慧宁皇后也是刚强果断之辈,可以说,他一听女子强势就忍不住心生厌恶。 荣长玄见他神情微动,立马拍马上前献策:“但官家打算长远,安抚边境乃是大事,若是太子娶了边境家族只怕大有裨益。” 庆延帝点了点头,不由顺势问了下去:“那荣国公意下如何。” “臣听闻苏家第六女性格娴熟,温柔可人,性子柔弱,与太子这般刚强之人正好相互匹配,还请官家两厢抉择后慎重考虑才是。”荣长玄趁热打铁献计。 另一位首位的大臣政事堂同平章事范知春闻言,眉心皱起。 他已是花甲之年奈何一直无法归隐回家,官家不准其辞官,又给予高官厚禄,乃是大梁文人脊梁,荒唐如庆延帝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那嫡女当真如此性格?”官家惊疑问着。 只是荣长玄还未回答,就见一个小黄门自角门处溜了出来,光明正大地上了九阶台阶,附在官家耳边耳语几句。 几句过后,官家竟然直接跟着那个小黄门走了。 朝堂哗然,有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气得红了脸,捏着手中的笏板,被旁边的人死死拉着才没有把管家拦住。 这把管家带出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杨贵妃身边极为得宠的黄门多宝。 “荒唐。” 人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混在人声怒斥着。 “慎言。” “闭嘴。” 荣国公和范知春同时出声呵斥道。 骚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不多时就看见官家又一次匆匆回来。 荣长玄一见他表情,心中一咯噔,立马觉得不妙。 “荣卿说的极对,庶女陪东宫太子确实上不了台面。”他慢悠悠地开口说着,可谁也轻松不起来,脸上皆露出凝重之色,果不其然,只听到官家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就把那庶女立为嫡女,明日就让人送旨出京。” 众人心中一凉,知晓再也回天无力。 范知春嘴角冷笑扫了眼荣长玄,率先行礼扣恩。 士大夫向来是制约贤明之君的,面对早已破罐子破摔的庆延帝竟然毫无办法,如今的庆延帝毫无顾忌之人,可谓是肆无忌惮。 散朝后,几堆人簇拥着各自的中心骨向外走去。 范知春面色冷静,抱着手炉慢吞吞地走在路上,几个心腹围着他,有人低声问着:“今日荣国公怎么回事,竟然选了个嫡女?” 荣国公当真奇怪,按道理给太子婚配一个庶女应该是他拍手称绝的事情,没曾想他一直都反对,今日竟然还给太子提高了点门槛,选了苏家嫡女,毕竟事情若真的毫无还手办法,嫡女也比庶女来得体面。 年迈的同平章事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场景。 杨贵妃身边的黄门多宝弯腰哈背地谄媚与他说着话,荣国公一脸严肃,推开他直接走了。 -- 第111页 “老东西,狗咬狗一嘴毛。用着太原的玉佩也不嫌把肾子压坏了。”范知春长了一张清高的文人脸,对外是文人楷模,只有熟知的人才知道,这位同平章事的嘴可是毒得可怕,能当场把人骂得悬梁自尽。 “管他做什么,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吗?”范知春收回视线,拉着脸骂着身边的心腹,“拟旨的饭碗都被端走了,以后都给我用手吃饭。” “如今册立的只是太子妃而已,你们如此慌张,出门被狗辇了吗?” “如丧考妣,回政事堂奔丧吗?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范知春中气十足,一路呵斥着,把几位年轻的同僚骂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辞官回家种地。 等今日朝堂的消息传到太原的时候,消息已经支离破碎,落在众人耳朵已经转了好几手,唯有太子抬起头来,露出意味深长地笑来。 “你该准备开宴。”他对着欧阳泛流笑说着。 欧阳泛流听着汴京暗探传来的消息不由倒吸一口气,早朝发生的事情就已是一波三折,令人提心吊胆,可最后还是朝着殿下所想走了下去,只怕殿下私底下做出的谋划更为惊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星大侦探实在太好看了,太耽误我码字了,哈哈哈哈 第53章 开宴前夕 苏锦瑟兴致全权地坐在铜镜前, 打着哈欠,抱怨着:“怎么整日这个要办寿宴,那个要开梅花宴,大家无事可/干/的话, 窝在房中睡觉不好吗。” 王嬷嬷为她梳着一头乌黑秀发, 闻言笑说着:“姑娘还小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宴会啊,如何办, 怎么办,为什么办都是有讲究的。” “闺中女子到了适龄的年纪自然是要出去见识见识的, 那不就得借着由头。仲春办桃花宴, 初夏办荷花宴,深秋是落红宴,寒冬梅花宴。外面是男人的天下, 内宅可就是女人的天下了。”王嬷嬷意味深长, 说话间依旧为她挽起一头青丝, 露出发髻雏形。 苏锦瑟百无聊赖地坐在绣椅上, 耷拉着脸,怀中抱着一个暖手炉,神情不耐烦, 忍不住又开始抱怨。 “真是麻烦,说来到底也没谁真心为自己闺女打算的。再说太子开便开,还要太原三品以上家眷都去, 偏偏选在苏家办宴,这架势闹得像是要选妃一样。”苏锦瑟冷笑,不屑地撇撇嘴。 “姑娘慎言啊。”王嬷嬷忍不住扶额低声阻止道。 原来太子说入太原如此之久不曾大宴过群臣,特选了今日开一场梅花宴, 广邀三品以上官吏家眷出席,消息一出瞬间荡起风浪,众人回想着三日前从汴京隐隐传来的消息,心神一冽。 一时间,太原金店绸缎店香风店货物脱销,众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殿下这个时机办宴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老奴昨日见斐郎君又来了,是一场热闹的宴会,姑娘等会入了宴,自己躲起来清净便是。”王嬷嬷见她闷闷不乐,出言安抚着。 “太子办宴也会有好吃的嘛?”翠华坐在一旁,仰着头好奇地问着。 王嬷嬷抿着唇笑了笑,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嘲笑着:“没见识的小丫头,殿下这般人物,这宴会如何会差,就是寻常士大夫家,也都讲究酒非内法,果肴非远方珍异,食非多品,器皿非满案,不然都不敢会宾友,殿下这个梅花宴更是不同寻常。” “嬷嬷懂得可真多。”苏锦瑟抬眉看着铜镜里映出的嬷嬷模样,漫不经心地夸着。 王嬷嬷面不改色地笑应着:“不过是看多了,苏家秉持汴京的生活派头,每旬月的宴会都开得热热闹闹的,姑娘不曾参加过这才显得老奴都懂,不过是门外汉而已。” “对哦,大夫人总有几天像春天的蝴蝶一样在苏家飞来飞去。”翠华学着大夫人的样子,仰着头,翘着兰花指,尖着嗓子,“谁把这花放这里的,搬走搬走。” 苏锦瑟噗呲一声笑了起来,王嬷嬷用梳子打了一下翠华的脑袋,翠华捂住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胡闹,去看看姑娘的药煎好了没。”王嬷嬷把不着调的翠华支出去,“姑娘就是太纵着她了,你看看连主母都敢打趣,今后惹出事,只怕会连累姑娘。” 苏锦瑟又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挑了挑眉,眉锋嘲讽,随意说着:“现在苏家人你看我哪个没得罪,走到这一步大家都在等一个时机罢了,翠华这种角色,老太太是肯定看不上眼的,余下的还不是来一个我怼一个。” 王嬷嬷叹了一口气,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嬷嬷会问我为什么那日一定要逼老太太做决定。”她看着铜镜中嬷嬷的脸,眯着眼笑问着。 “姑娘自有打算,若是需要老奴便可直吩咐,不需要与老奴解释。”王嬷嬷理好发髻,平淡说着。 苏锦瑟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撒娇着:“你看这就是翠华好了,我即使不这么问,翠华也会扒着我问下去。” “因为她整日胡闹。”王嬷嬷不客气地贬低着翠华。 “是因为她满足了我的倾诉欲。”苏锦瑟为自家丫头辩解着,“我这步棋下得这么奇怪,你问都不问,明显是不关心我啊。”她强势夺理,泫然欲泣地强调着。 王嬷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体贴地问着:“那姑娘为何现在就与老太太撕破脸,等殿下离开太原,只怕老太太第一个事情就是要收拾姑娘呢。” -- 第112页 苏锦瑟敛起表情,高深莫测地说着:“自然是借着太子这股东风扶摇而上青天,顺风而去。” 王嬷嬷动作一顿,敏锐察觉姑娘未尽之意。 “路引可不好弄,更别说前往汴京。”王嬷嬷的声音含在嘴边,含糊地质疑着。 苏锦瑟挑着妆盒里的簪子,面不改色:“不是有太子吗?我做了他手中的一把利刃,他给我做把刀鞘总是要的吧。” 王嬷嬷抿嘴不语,她蓦然发现,原来她家姑娘都懂,不仅懂,甚至还学会推波助澜,借力为自己谋划。 “姑娘长大了呢。”她欣慰又心疼。 若是出生在受宠人家,姑娘这般年纪只需和六娘子一样整日为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发愁即可,何须烦恼这些人间腌脏之事。 苏锦瑟得意地笑着:“与你说话可比翠华舒服多了,翠华整日就知道问‘为什么啊’,丝毫领略不到两三言语尽在不言中的感觉。” 王嬷嬷笑,她抬了抬眼,看到翠华站在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在与人说话。 “有个小黄门来了。”她眼尖,看到门缝处露出的衣角花纹,皱眉说着。 “姑娘,姑娘,太监送了一支发钗来。”翠华兴冲冲地跑进来,手中恭敬地捧着一个乌木盒子,眼巴巴地看着苏锦瑟。 苏锦瑟懒洋洋地接过盒子,打开扫了一眼,又啪地一声盖上,面无表情地说着:“无事献殷勤,今日心情不爽不陪他玩了,到时候见招拆招好了。”她把盒子往梳妆台上一扔,懒洋洋地说着,“今日素一点,毕竟等会要躲起来的,免得太美了,又被事黏上了。” 这般骄傲得意的模样,可把翠华抖得直笑。 太子殿下不曾想眼巴巴地送了东西过去,那人竟然不接招。而此刻,距离开宴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他正对着落地铜镜打量着今日衣服。 “殿下这衣服……”欧阳站在身后欲言又止。 盛宣知皱着眉打量着,一本正经,严肃之极,好像在思索国家大事:“这衣服配金腰带俗了点,把那条犀角白玉带拿来。” 欧阳哎了一声,身后的小黄门立马出门而去。 盛宣知沉迷自己的衣服,突然抬了头,看到欧阳泛流的脸色,脸色一顿,扯了扯衣袖,谨慎又状若不经意地问着:“不好看吗?大红色穿起来很奇怪吗?” 欧阳的话在嘴边徘徊不知如何说出口,脸色沉重又犹豫。 “哈哈哈哈,不是,殿下你怎么了,好像我家的孔雀开屏了,哈哈哈哈,你这衣服是不是太艳了点,哈哈哈,不是,你这个人不是想来就穿黑蓝青三色吗,今日怎么穿起红色了,哈哈哈哈,好奇怪,好可怕,哈哈哈哈。” 不知死活的笑声在空荡的屋内骤然响起,斐善和爬窗爬到一半,一抬头就笑得直不起腰来,蹲在窗棂上拍着窗花直笑。 欧阳心中咯噔一声,悄咪咪地看了一眼脸色黑沉的殿下,为冒死撩虎须的斐郎君鞠一把泪。 “夏及晨。”盛宣知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 原本守在门口的夏将军拔剑而出。 “等等!有话好好说,我今日来是有要事的。”斐善和猝不及防对上大内第一高手,不由叫苦连连。 盛宣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在院中缠斗的两人:“先打他整日不走正门就爱爬窗的腿。”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有事,是姨母叫我来的,是姨母。”斐善和大叫。 等斐善和被夏及晨提溜着回来时,一脸颓废萎靡之像,整个人趴在夏及晨身上,一见到盛宣知挣扎着,扑倒他身上,揪着他衣服,可怜又委屈地说着:“你怎么叫人打我,你果然变心了。” 盛宣知把他推开,小心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眉也不抬一下:“还想被打?” 夏及晨长剑叮的一声露出一点锋芒。 斐善和从善如流地站好,嘴里不正经地调笑着着:“我听说太子妃有了人选,特来给你把关一下,免得你整日沉迷正事,分不清人间绝色。” 盛宣知随意一笑,轻轻一声:“嗯?” 直觉敏锐的斐善和立马嗅出杀气,眨眼就一本正经地收敛着笑,认真陈恳地说着:“汴京的事情,姨母听说了,气得大骂官家好几天,把我打发出来,让我来问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太子殿下接过小黄门递来的腰带,神情淡淡的,无所谓地说着:“海将军费心了,如今燕云十六州局势紧张,内忧外患,无需操心汴京这等没齿之事。若是无事,你便回去帮海将军吧。” 斐善和的眼睛黏在那条腰带上,脸上眼睛写满八卦二字,一双脚黏在原处挪不动,最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求生欲。 “你真的要娶苏家那个七娘子啊。”他不怕死地问着。 燕云十六州虽远离汴京,却因地势特殊对朝堂风向极为敏感,更别说太子汴京所布之局,海家推波助澜,搅乱风云。 太子所做的打算,他清清楚楚。 盛宣知手一顿,突然响起一件事来,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眯着眼,抬起头来看着一脸八卦的斐善和。 “你,觉得七娘子如何?”他神情温和地问着,态度突然转变,好似兄弟闲谈,瞬间给了斐善和蹬鼻子上脸的梯子。 “背后如何能议人长短。”他自己拖了张椅子坐下义正言辞地说着,不过很快话锋一转,“不过听闻七娘子已被殿下收入麾下,如今也不算外人了,不过是日常聊天罢了。” -- 第113页 “七娘子绝色。”他摸着下巴认真说着,完全忘记去看殿下的脸色了,“当真是千秋绝色,悦目佳人,世间少有。” 欧阳太监想着毕竟也照顾过斐郎君几年,救人如水火,用拂尘轻轻推了推他的背,没曾想二愣子斐善和疑惑地抖了抖背:“太监推我做什么?” 欧阳脸色一黑,盛宣知眼神轻轻扫了一眼他,他立马眼观鼻子地站好,再也不理这个自寻死路的人。 “还有呢?”太子殿下继续温和问着。 斐善和摸着下巴认真说着:“就是凶了些。” “我每次见她好像都没有好脸色。”他突然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是可怕,见到她不知为何总是想起政事堂的范相公,这张嘴真是令人敬谢不敏。” 也不知这话哪里戳中太子了,不可思议地让太子脸色阴霾渐散,露出一丝笑来,不由附和一句:“这嘴确实有两把刀子。”招招戳人心肺子,时常气的人侧夜难眠。 斐善和拍手:“可不是,明明是那婢女含糊其辞说她要找我道谢,没想到她捡到我跟见到鬼一样,张口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殿下噌得一声站起来,一时不察连人带椅摔在地上,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脸色阴沉的殿下,突然捂住嘴:“我不是,我没有,我胡说。” 是的了,之前苏锦瑟被打就是传闻七娘子心悦斐郎君多年,不论是不是真的,其中一个当事人可不是落在他手中了。 屋外守门的黄门听着里面的尖叫声,抖了一下,又想着这次斐郎君又是为何惹了殿下生气。 第54章 梅林偶遇 苏家有一园子名叫清平乐, 专门用来赏梅观竹,在太原城中很是出名,五日前,院中梅花全部都开了, 太子便把宴会的地点定在这里。 苏锦瑟为了避开事端, 早早来到院子。苏家仆从见到她都极为尴尬, 不知是否行礼,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园中乱晃。 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二姑娘身边的游嬷嬷深夜暴毙,两位嬷嬷一个丫鬟外加后门看守的阿全皆被杖毙, 二姑娘被人连夜送了出去, 三姑娘被禁足,老太太更是让七娘子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一夜之间, 这个往常根本入不了他们眼的七娘子, 搅得苏家大乱, 风声鹤唳, 人人自危。 若是七娘子被彻底厌弃也就罢了,偏偏今日宴会也有七娘子的位置,这就为难底下做事的人了, 把不住当家人是如何对待这位七娘子的脉。 一众仆役眼睁睁地看着苏锦瑟穿着素色长裙,抱着一个手炉懒洋洋地从她们面前走过去,直到她远去只能看到纤细背影才回过神来。 “这可如何是好?”有人迷茫嘟囔。 “要不要派人跟着。”有人小声询问。 “还不去干活, 这般话多,要赶在过年前投胎吗?”一个年纪大点的管事站出来把人驱散,等人各自去干自己的事情后找来一人,低声吩咐着, “去鹤柏堂说一声,七娘子来了。” 老太太得知这个消息时,屋内还坐着一位从汴京来的女客。那人马脸细眼,穿着湛青色袄子,手上戴着汴京最为流行的雕花玉镯,挺直腰板,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看派头比莱嬷嬷来的那会还要大。 “这就是那个顶撞长辈的七娘子苏锦瑟。”客人说话间,言行举止颇为傲慢。 “姜嬷嬷说得对,正是此人,与她那狐媚子娘一般会惹事,这几日已经搅得全府不得安宁。”与她对坐的大夫人绞着帕子,狠狠说着。 那嬷嬷眉尾一动,神情颇为不屑,压着嘴角,矜贵说道:“也就大夫人心善,这种娘子放在汴京可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汴京人家果然最重礼数,嬷嬷多住几日也好教导教导家中子女。” “好说好说,大娘子仁厚不忍苛责庶女,某却是不怕的,若是得见那个刁蛮的七娘子正好替夫人教训一下。” 大夫人一听不由喜上眉梢,正欲说话,就听到老太太手中茶杯发出咯噔一声,下意识一惊,抿着唇把所有话都咽了下去。 “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哪里需要姜嬷嬷出手。”老太太抿一口茶,温和说着,继续之前的话题,“既然圣旨已经送出汴京了,不知何时会送到?” 姜嬷嬷被人打断了话题自然面色不好,只是面前的老太太是自家夫人的亲娘,再多的脸色也不能摆出来,只好恭敬应下:“大概今日就能送到。” 大夫人脸上的喜色再也藏不住,前倾身子,着急问着:“可确定是苏家嫡女?” 姜嬷嬷嘴角一挑,矜持又得意说着:“我家大郎乃是荣国公门生,当日亲自去荣国府送的礼,相公亲自接待的,这事必然是要成。再者那日大郎虽不曾上朝,可汴京如今早已传遍了太子要娶苏家嫡女的消息,这是路途遥远,苏家偏远,还未传到太原而已。” 她说得得意自满,浑然不把苏家放在眼里,老太太神情微冷,大夫人倒是被喜悦冲昏了脑袋,兴奋地满脸通红。 “这事也是多亏了荣相公,官家原本定的可是苏家一位庶女,乃是殿下亲自上折求的人,若不是荣相公力挽狂澜,只怕这事还不知落在苏家哪位庶女身上。”她邀功之心明确,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看了一眼沉默的老太太,又矜持地强调着,“也亏了大郎送了那块紫脂玉佩,不然也就难说了。” 她斜眼看着大夫人,希望突然飞上枝头的苏家也该表示表示,弥补姜家的损失。 -- 第114页 老太太心中冷笑,拨了课佛珠,淡淡说着:“劳姜侍郎破费了,既然事成苏家自然也不会亏待嬷嬷,这些银子就先消消嬷嬷舟车劳顿的辛苦钱。” 身后的华嬷嬷捧着红托盘上前,只见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块大锭银子。 姜嬷嬷眼前一亮,掐着自己的手指,这才没有造次地伸手去拿,反而点点头,矜持谢道:“老太太有心了,怪不得我家夫人时时念叨您。” 老太太笑,温和和蔼模样。 “嬷嬷客气了,今日清平乐开宴,也给嬷嬷留了位置。嬷嬷赏脸也去吃杯酒。”老太太热情相邀。 来自汴京,自持甚高的姜嬷嬷越发得意,起身点头谢道,丝毫没有发现对面大夫人脸上异样。 “母亲何出此言,姜嬷嬷今日才来,宴席中根本就没有她位置啊。”大夫人等人出去,这才错愕问着。 老太太附在华嬷嬷耳边说了几句,华嬷嬷笑着点头退下,之后闭上眼不再理会大夫人。 大夫人神情尴尬,脸上的笑逐渐退了下去,脸色青白交加。 屋内更漏咯噔一声翻了个面,继续发出沙沙响声。 “一个嬷嬷,就是官家身边的莱嬷嬷都不曾如此倨傲,她不过是连小朝会都上不去的四品侍郎家的嬷嬷,来苏家这般耀虎扬威,你身为长乐侯夫人还舔着脸上去,你说丢不丢人。”老太太冷哼。 大夫人脸上露出羞愤之色。 “苏锦瑟的事,闹得再大也是我苏家内院之事,即使是太子也无法插手,你今日竹筒倒豆子全部吐给外人听,这不是站在门口大喊家门不幸,跟人嚼舌根添油加柴嘛。”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一个人但凡能教早就该教起来了,奈何大夫人比之榆木脑袋,打了如此多重锤,依旧是一窍都不通。 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人什么态度,至今都拎不清。 “我,我也是想着,礼待客人,毕竟是侍郎的奶嬷嬷,小姑子在姜府中生活自然是不能怠慢。”大夫人弱弱辩解着。老太太最是心疼这个嫁到汴京的小姑,她也是看在那个小姑面上而已。 老夫人一听就不由拍了拍桌子,恨不得把手中的佛珠敲到她脑袋上,看看这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渣豆腐,竟然能糊涂到这个地步。 “她是什么身份,再好的身份也是一个奴,我们苏家是什么,圣人亲封的长乐侯,你去看便是莱嬷嬷,官家如此信任的奶嬷嬷,出宫后被赐予官身,来我们苏府也是客客气气,贵人来访深居简出,哪里给我们惹过事。” 老太太见她还是一脸不服气,只好冷笑道:“你且看着,今日宴会有她好看的。” “那苏锦瑟连你我都不放在眼里,还会惧怕这么一个眼高于天的奴才,也不看看是谁教训谁。” 被不少人惦记的苏锦瑟寻了个偏远位置,在一处偏远假山后的凉亭,连梅花都稀稀落落的,只有成片竹林沙沙作响。 这凉亭背风,风头前有一整片连绵不绝的假山,假山入口的位置又有梅石遮挡,不太常见,是以极为寂静。 “等会若是开宴了,姑娘不就不知道了。”翠华嘴里吃着糕点,心里馋嬷嬷说的美食,见姑娘选了这么个地方,不解地问着。 苏锦瑟头也不抬地研究地眼前的棋盘,闻言,一心二用地问着:“我不在这里,我该去哪里?” 翠华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犹豫说着:“去找八娘子?” “不合适,二夫人对我如此好,此时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苏谨慎神情严肃,端详棋盘片刻,果断下了一子,可这一下让眉心皱得越发紧。 这个残局还未解开。 翠华啊了一声,又问着:“那去其他地方看看,不看人,看梅花也很好啊。”她看了一眼眼前空落落只有几树梅花和一片竹林的地方,哎了一声,“这里一点都不好看。” 苏锦瑟抬起头来,扫视眼前风景,笑说着:“哪里不好看,闲竹疏梅,奇山怪石,疏枝横玉瘦,露华生笋径,这才是赏梅的最好地方啊,不然为何这里会有一个凉亭,那些扎堆去其他地方的都是庸人,附庸风雅你知道吗?” 翠华把最后一口糕点吞进肚子里,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回着:“我不知道啊,姑娘,我不识字的。” 这耿直的话,只把苏锦瑟呛得一愣,顿露痛苦之色,哎了一声,匆匆下了一子。 “七娘子说的在理,这里才是最佳之处。” 苏锦瑟抬头看向假山入口,不由瞪大眼睛。 “是你。”她指着那人皱眉说着,“你到底是谁。” 来人鬓角泛白,面容刚毅,眼角一道伤疤擦着眼尾而过,穿着玄色衣袍,脚蹬牛皮靴,正是那日在云姨娘屋内出现过的陌生男子。 “我是谁,七娘子聪慧,不如猜一下。”那人竟然笑了起来,眼角的伤疤向着鬓角斜冲而去,显得狰狞煞气。 翠华倏地站在苏锦瑟面前,瞪大眼睛,不忿地呵斥道:“我家姑娘管你是谁,见到女眷还不避开,好生无礼。” “可不是我要来的,是有人请我来的。”他脸上那个古怪的笑顿时敛下,紧抿着唇,整张脸又露出冰冷铁血之色。 这般反差极大的模样,不由让人打了个寒颤。 “是老身请邹将军来的,不知七娘子在此,多有得罪。”入口处,紧接着转进第二个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莱嬷嬷。 -- 第115页 苏锦瑟心思一震,猛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太原只有一名姓邹的将军,便是如今的河东节度使邹明恩。 她正打算偷偷打量着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却不曾想那将军也正光明正大看着她,又露出那日在云姨娘院中的古怪神色。 没想到云姨娘可能与这位邹将军认识,看今日态度,连莱嬷嬷都与这位将军认识。 好生奇怪的事情,这位大将军怎么都认识内院之人。 她紧抿着唇,不敢细想下去,只好移开视线,打算避开两人:“既然二位有事商议,锦瑟便不打搅两位了。” 翠华快速地收拾好棋盘,拎起食盒。 出口的门只有假山入口这一处,如今被两个人堵住,苏锦瑟只好半低着头,面不改色地说道:“让让,谢谢。”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邹明恩身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煞气,还有他落在她身上打量的目光,不由头皮发麻。她不得不紧紧低着头,把视线牢牢黏在地上,不经意间扫过两人略带雪渍的靴子,依旧被靴子踩出的方块印记,突然心跳骤停。 ——邹将军的这双靴子,竟然和天兰寺那个要杀她的人所穿的靴子一模一样。 直到苏锦瑟的身影消失不见,莱嬷嬷面无表情地说着:“你认识七娘子?” “自然不认识,不过是觉得有些眼熟而已。”邹明恩四两拨千斤地应付着。 莱嬷嬷嘴角下垂,但也没继续追问。 “七娘子性格纯真,虽行为乖张但至情至善,邹将军身为外男还是要持身自立,切勿瓜田李下。”莱嬷嬷颇为刻薄地说着。 邹明恩呲笑,嘴角泛起不屑:“能被嬷嬷喜欢也真是少见,不过也希望七娘子小心些,嬷嬷喜欢的人最后可都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杀人是你,可不是我。”嬷嬷冷笑。 “透露消息的是你,也不是我。”邹明恩嘲讽。 莱嬷嬷脸色一白,狠狠闭上眼,平息着心中怒气,最后才冷静开口:“我今日找你不是要与你扯这些陈年旧事的,苏家行事你也有所有耳闻,攀龙附凤之心不死,之前能拿旧主开刀,以后未必轮不到将军。” “我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邹明恩傲然笑着。 莱嬷嬷脸色极差,似夸似讽:“将军自然不是,恩人都是手起刀落,苏家不过是一条狗,在你眼中算什么。” “看来你今日就是要与我争论出胜负,兜兜转转不见结果。”邹明恩神情不耐,冷冷质问着。 “我知道那块兵符的下落,你助我回汴京。”不曾想,莱嬷嬷竟然提出个奇怪的要求,而邹明恩听到她的话,眉心倏地皱起,露出凌冽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我高估自己的,今天本来要把宴会写完的,奈何舞蹈风暴太好看了,开始码字的时候已经九点了,周末真是令人堕落。 第55章 大堂之争 苏锦瑟心不在焉地在园中乱晃, 心绪不宁。 她满脑子都是那双模样奇怪的靴子。 那靴子太过奇怪,导致苏锦瑟当时不过是惊慌失措下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至今依旧牢牢记脑海中。 “姑娘怎么不高兴的样子。”翠华抱着东西,跟在她后面小声问着。 “那个邹将军真是无礼, 好端端闯进来, 还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爹爹说得对,军队的人都是军蛮子。” 她不高兴地抱怨着, 对这个气势汹汹而来的将军观感极差。 苏锦瑟脚步一停,倒吸一口气。 是的了。 军民官三者鞋子制式都有规定, 官员穿方头靴, 百姓穿布鞋,军官自然也有军官的制式,这种制式奇怪的鞋子也许是军人的鞋子。 “今日应该也有其他军/官来赴宴, 快开宴了, 我们顺便去外宴看看。” 苏锦瑟脚步一转, 突然向着热闹的地方走去。 “外宴如何去啊。”翠华啊了一声, 紧跟着她脚步紧张说着,“三娘……啊,姑娘。” 拐角不曾想有人突然出现, 两人撞成一团。 翠华吓得立马扔了手中东西,一把扶住苏锦瑟,助她稳住身姿, 对面与她相撞的竟然是刚刚被放出来的三娘子苏锦雨。 苏锦雨身形越发消瘦,小脸尖尖,细白脸庞画着清淡,头上也只簪了一根涅蓝色琉璃簪, 小巧簪头精细地用金液绘着鲤鱼戏荷图,素雅幽静。 她被人扶住身子,眉心紧皱,抬起头来,看到苏锦瑟后转身背对着她,淡淡撇开眼:“走吧。” 她身边的丫鬟瞪了苏锦瑟一眼,连忙扶住苏锦雨就要离开。 苏锦瑟回神,懒洋洋地说着:“之前的事,谢谢你了。” 苏锦雨停住脚步,背对着苏锦瑟的挺拔身形微微僵硬。 她微微侧首却没有转过身来,只能让人看到她头顶发簪那根发簪如同她的人一样,挺直却脆弱。 “若是他们为此为难你,你都推到我身上就好。”苏锦瑟混不吝地说着。 之前早早就听说苏锦雨被祖母关了禁闭,一直不曾出现,想来也是今日刚出门。 祠堂之事若是她避祸不说,完全可以免了这等难事,据说长乐侯在梧桐苑大发雷霆,差点牵连她们母女。 “此事还请七妹妹避过不提,也不全是帮你,人性之恶,若不及早遏制就会如奔腾黄水,一发不可收拾,你说得对,恶意不除终会蔓延到我身上。” -- 第116页 苏锦雨拢了拢肩上的大氅,冷淡拒绝着苏锦瑟的好意。 “既然如此,是我打扰了。”苏锦瑟笑,态度随意自然,顺着她意,把事情轻飘飘带过。 “若是我当日不出面,你当如何?”没曾想,苏锦雨沉默片刻,背对着她,压着嗓子终于问出口。 苏锦瑟当日如飞蛾扑火,气势汹汹,带着破釜沉舟之势,不然也镇不住苏家一干人等,即使强势如老太太也不得不被她震慑,最后被迫推出苏锦光才熄了此事。 她目标明确,动作惊人,且雷霆一击,一击必中。 在此之前,七娘子虽改头换面,却依旧是懒散态度,游离众人之外,让人掉以轻心,谁也没料到当夜竟会掀起滔天巨浪,惹得苏府震动。 苏锦瑟笑,微微眯了眼,看着背对着她的苏锦雨,随意笑道:“自然是算到你会出面。” 不料,一直沉默的苏锦雨猛地转身,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别给我油嘴滑舌,我利用我,也该告诉我吧。” 她一转身,这才发现她眼尾有一道还未完全褪去的伤疤,长长一条,自眼角蔓延至鬓角。 苏锦瑟见状,收起脸上不正经的笑,站直身子,严肃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祸害根子,姑娘不要与她说话了。” 她身边的小丫鬟红着眼狠狠呸了一声,拉着苏锦雨就要走。 “侯爷打的,还是祖母打的,不会是祖母,她不会做这些毁人脸面的事情?”苏锦瑟沉声问着。 苏家老太太的算盘她还是清楚得很,苏锦雨只要还有价值就不会浪费她的价值一点一滴,她的脸是,她的才同样也是。 “我怎么受伤与你无关,你只需告诉我,你当日若是没了我,还有什么后招。”苏锦雨面色不变,冷静问着。 她身形高挑纤细,穿了一声淡青色宽衣,衣裙摆下的水波纹被风吹着,如行云流水,翩翩而起。 “不是还有太子吗,当日黑衣人来的不寻常,只要把两件事情强硬地联系起来,太子必将纠察到底。” “苏锦光只是弱女子,太子如何会牵扯到她。”苏锦雨不信。 苏锦瑟笑了笑,神情随意,姿态傲慢:“他可是太子,东宫之主,这辈子只有敌人和陌生人,苏家当时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和此事分不开了,你觉得太子会如何处理,我只需要推波助澜即可。” 苏锦雨沉默。 年少成年的才女心思细腻,胸有沟壑,也许是在嘲笑她太过自信,也许在笑她不自量力,也许也是同意了她的说法。 她脸上露出悲凉又寂寞之色,喃喃自语:“你是对的,苏锦瑟,是我小瞧了你。” “罢了,今日不要说见过我。”最后,她抬眉是冷冷说着。 “自然。”苏锦瑟点头。 翠华愣愣地看着走远,抱起地上的乌木盒子,好奇地嘟喃着:“姑娘真的能掐会算啊,连太子都能算着。”她捂着嘴,不可思议地说着。 “不过没想到三姑娘冷冰冰的,没想到竟然也这般好心,还好她先帮了你,太子阴晴不定的,谁知道会干什么。” 苏锦瑟笑了笑没说话,直到苏锦雨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这才一本正经地掐着手指算了算。 “可不是,本山人神机妙算,还算出你今日肯定是要被嬷嬷骂的。” 翠华哇了一声,脸色大惊。嬷嬷可比七娘子还让她害怕。 苏锦瑟看着她污秽的裙角和怀中摔破一角的木盒子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也不继续说,抬脚向着宴会方向走去。 宴会设在一栋二层小楼中,现在还未正式开始,厅内空无一人,只有丫鬟仆役穿行其中,二楼内阁倒是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娘子,此刻正隔着纱帘对着底下一处指指点点。 原来一群仆从丫鬟围簇在正中央,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苏锦瑟刚踏进大厅,只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 “放肆,放肆,明明你们老太太都说给我留了位置,你们这群刁奴却拦着我不让我上楼,好生无礼,这就是苏家家规吗?” 那人说话好似被吊着嗓子的鸭子,又尖又凶,不少人厌恶地放下帘子,起身离去不再看热闹,也有几个胆子大爱热闹地留在这里继续观望着。 “楼上的都是大家闺秀,嬷嬷如何能上桌。”说话的人是管家苏元家的婆子赖嬷嬷,如今也是内院有实权的管家婆子。 她说话斯斯文文,声不在高却极有威严,让人拦着要闯上楼的人,认真说着。 “呸,你什么身份也敢配我说话,我可是你家姑爷的奶嬷嬷,请你们管事人来。”原来站在这里的人是从汴京远道而来的姜嬷嬷。 只见她插着腰,双腿岔开,仰着头,不屑地看着眼前一圈人,气势凌人地怒斥着。 苏锦瑟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和翠华一起躲在角落里,等着这出闹剧散。 苏家的事她可不想参与。 “我便是今日管事嬷嬷。这位嬷嬷若是也想蹭蹭今日喜气,后院也开了宴,嬷嬷不妨去那边。” 赖嬷嬷不卑不亢,好声好气地劝着。 “不过是一个乡下嬷嬷,也敢叫我去那些肮脏地方吃饭,呸。看到没,这是你家老太太给的东西,不长眼的东西,我可是正四品侍郎的奶嬷嬷。” 她挺着胸露出一点银子痕迹,格外自豪地炫耀着。 -- 第117页 楼上不知哪家姑娘脾气暴,闻言呛道:“我看汴京也不过如此,出来的人好似披上人皮的狗,逮着人就咬。” 这话说得刻薄。 姜嬷嬷气得脸色涨红,抬起头来怒骂:“谁家姑娘这般无礼,太原果然是荒凉之地,这般刻薄在汴京可是掌嘴的。” 她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推了赖嬷嬷一下,尖锐喊道:“你家六姑娘呢,你家大夫人呢,我可是给你家姑娘带来泼天富贵,你知不知道太子……” “七娘子,七娘子。” 赖嬷嬷突然提高声音,打断姜嬷嬷的话,一转脸冲着苏锦瑟的方向,出声喊道。 一直躲在角落中的苏锦瑟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事情竟然冲着自己来,心中顿时泛起冷笑。 ——闹大了可别怪我。 姜嬷嬷一听到七娘子的名字,扭头看着角落中的人,突然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眼前之人哪怕略施粉黛,依旧美艳动人。 楼上原本兴致缺缺打算离开的人立马来了精神。 苏家出了这么多事,即使捂得再紧,可还是有些风声传到外面,众人早已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消息,此时见到话题中心人物出现不免都向下看去。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角落的苏锦瑟身上。 惊艳有之,嫉妒有之,不屑有之,种种不一而同。 苏锦瑟懒洋洋地抬眉,扫了风暴中心的人群一眼,随意说道:“你们继续,与我无关。” “这位嬷嬷非要来找七娘子的。”赖嬷嬷出声为难说着。 苏锦瑟笑容不变,冷静说道:“别人说来找我就让她来我,我看她还想找大夫人,还问了六姐姐,你怎么不把大夫人和六姐姐叫来。” 赖嬷嬷笑容一僵。 “这,这如何……” “怎么,我现在已经不算苏家娘子了吗?叫不得大夫人,还比不上六姐姐了吗,祖母不是一向说嫡庶不分,一视同仁吗?” 苏锦瑟笑脸盈盈,眼尾微微上扬,一双黝黑的眼珠在浓密的睫毛下露出一点寒光,令人如芒在背,不寒而栗。 翠华此时颇为上道,突然仰着头,扯开嗓子大喊:“六娘子六娘子,这位汴京来的老太婆说找你,还说给你带来破天富贵,你在哪啊,快出来啊,荷香你不是在上面吗,你家姑娘呢。” 翠华找准位置,大声喊着,声音震耳欲聋,那架势恨不得把全部人都叫过来才罢休。 楼上的帘子动了动,只见里面的人愤而起身离去。 赖嬷嬷没想到七娘子这样破罐子破摔,连忙上前劝道:“今日苏家办宴,七娘子如此可不是闹了笑话。” 苏锦瑟笑,眼尾微微下垂,略带无辜地说着:“我以为是赖嬷嬷找不到人这才病急乱投医呢。” 她笑得温柔,好似温柔可欺的小白兔,诚心诚意地给着建议:“你看人都在上面了,嬷嬷若不想闹大,单独找个房间谈谈便是了。” 莱嬷嬷尴尬地笑着,搓着手。 “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不过七娘子碰巧也在这,七娘子同为苏家娘子替着六娘子解决也不碍事,六娘子昨日得了风寒,这一上一下只怕要感冒了。” 她神情恳切。 苏锦瑟一拍手,高兴说着:“那真好,殿下身边有一太医,我作为妹妹自然是要为姐姐分忧的,我亲自去给六姐姐请来便是。” 她说完,抬脚就要往外走。 赖嬷嬷一把拉住她的手,吓得声音都劈叉了,连连摇头摆手:“不可不可,不过是小事,看了大夫了。” 苏锦瑟一直含笑的脸倏地一收,冷冷甩开她的手:“既然是小事,为何不能亲自解决自己的事情,好没道理的事情。” 被人遗忘的姜嬷嬷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鄙夷又厌恶地说着:“这就是苏家七娘子,百闻不如一见,好一张伶牙俐齿,你这个丫鬟真是无礼,大庭广众吵吵闹闹,毫无规矩。” 翠华这回嘴皮子极为犀利,张口就骂道。 “一只老鸟飞久了还以为自己是凤凰呢,走哪都翘着尾巴,也不看看有没有尾巴,是不是光/屁/股,自己叫得如此大声听不到,转头就指责别人,可别是年纪大了,耳朵也听不见了。” 这等市井骂人手段,张口就能气死人。 姜嬷嬷被人捧惯了,今日接二连三受气,想着自己为苏家带来这等好消息,苏家确实如此待客,气急攻心。 “两个小丫头片子,你这个丫鬟尖嘴猴腮,嘴上无德,欠收拾,还有你母亲是个狐媚子,生下来的人果然也不是好货色,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翠华突然阴沉下来脸色,拿起手边的水果盘子对着她脑袋咣当一声砸下,盘子瞬间四分五裂。 她虽然容貌一般但总是笑眯眯的,平日里娇憨爱吃,看上去没心没肺的样子,可今日猛地沉下脸,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赖嬷嬷,粗犷的五官瞬间变得冷硬蛮气。 “啊啊啊,你你你……”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砸晕了,所有人都沉默,直到姜嬷嬷发出惊天尖叫。 人群这才乱了起来,赖嬷嬷没想到会有这事发生。 虽说教训教训这个口出狂言的姜嬷嬷,又点了一句七娘子,她这才敢把两人牵上,没想到这个叫翠华的丫鬟竟把人打得头破血流。 “你你,给我把她打死,抓起来。”姜嬷嬷满脸是血,惊恐又愤怒地躲在赖嬷嬷后面。 -- 第118页 “你们苏家,好一个苏家,我回汴京定要跟我们侍郎一五一十说,亏我们侍郎为你们活动,白眼狼,白眼狼。” 赖嬷嬷心中一惊,毕竟老太太的亲闺女还在姜侍郎府中生活,这一下打伤了侍郎的嬷嬷,确实不好收拾。 她眼神一动,立马有几个仆从围着翠华,只等赖嬷嬷一声令下,就把人拿下。 “真是精彩。”苏锦瑟拍这手,站在翠华身前,掏出手帕,细心地为翠华擦着被瓷器片划出血丝的手指。 她虽低着头,可眉梢却是带出冷厉之气:“自己捅的篓子还要别人背锅,依我看今日所有人都一并抓了去才是,大庭广众之下老太太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赖嬷嬷神情讪讪,随即又强硬道:“七娘子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翠华打伤贵客,若不抓起来,外人只怕会说我们无礼。” 苏锦瑟手指一顿,闻言笑了下,她歪着头打量着身后头破血流的人,嘴角泛出恶毒笑意。 “一个奴籍都能成苏家贵客,天大的笑话,那今日楼上娘子算什么,与这位奴仆平起平坐吗?” “再退一步,若她真的是贵客,你之前拦着不让上楼,才是今日祸事的最根本之事。依我看你该是第一个被罚的。” “那我再退一万步来说,今日有人大庭广众之下辱骂苏家姨娘,你们不仅不劝阻还要把忠心护主的人抓起来,传出去也不知外人是不是苏家人可以随意践踏,既然如此不如现在把苏家的牌匾摘下来放大街上给人踩算了,做什么豪门大户。” 苏锦瑟收了帕子,步步紧逼,只把众人说得哑口无言。 “你你,你,强词夺理。”姜嬷嬷磕磕绊绊地说着,不久又痛苦□□着。 她搬出自己侍郎压在苏家头上:“我的头,我的头好痛,我定要禀告我家大郎。” “可确实是翠华先打伤人啊。”赖嬷嬷无奈只好放软态度,低声说着。 “出言不逊,辱骂妾侍,这等人不都教训,苏家礼仪都去哪了。”苏锦瑟寸步不让,针锋相对。 “这是汴京二姑娘的府中人,二姑娘在汴京不易,还请七娘子多多着想啊。”赖嬷嬷低声哀求着。 苏锦瑟笑,嘴角扬起,眉峰上扬,黑珠入水的瞳孔中倒映着富丽堂皇的大堂,收纳了在无数人的注视,在眼尾露出一道清纯又妖艳弧度。 “关我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上周综艺全部补完了,写迟了TAT,不过我今天这章很肥哦 第56章 汴京来旨 翠华沉默地跟在苏锦瑟身后, 两人一路出了园子依旧不曾说话。 “坐吧,手疼吗?”苏锦瑟在一处游廊下随意地坐了下来,望着太原灰蒙蒙的天,慢悠悠地问着。 翠华低着头, 只是站着, 哑着嗓子说着:“我给姑娘惹麻烦了。” 苏锦瑟笑, 眼睛眯起,还像以往随意漫不经心的样子:“是挺麻烦的, 我的手帕就一条了,还都给你了, 我可不会绣花, 你得赔我。” 翠华抬起头来,抿着唇:“姑娘不怪我。” “你说,是你惹得多还是我惹得多。”苏锦瑟把她拉倒自己身边, 让她坐下, 肆无忌惮地笑着, “你比得过我吗?” 翠华歪着头想了想, 认真说道:“那是比不过的。” 姑娘连老太太都敢怼,大夫人都被气得手抖,几位娘子从未讨到好处, 这么一想,自家姑娘自猫发财死后性格大变,再也不避着苏家人, 所到之处,处处把苏家众人吊打了一遍。 “那我怪你做什么,你做得对,有些人不打一下都不知道挨打的滋味。”苏锦瑟捏着翠华的手。这手粗糙干瘦, 硬邦邦的,一点都没有女子的柔软和细滑,如今手上填了几道血丝,越发显得丑陋。 “以后不值得为我受伤,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苏锦瑟轻轻握着她的手,捏着她的指尖,笑说着,“我打人也很疼的。” “我可要保护姑娘。”翠华不好意思地动了动手指,闻言冷哼一声,骄傲说着,“那个老太婆我一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她说的信誓旦旦,一本正经,拍着自己胸脯,发出啪啪地响声,显得格外有力气一样。 苏锦瑟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是个傻丫鬟。”她笑,眼睛弯起好似皎洁明月。 她伸手摘了一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攀附着游廊红柱而生娇嫩柔软的花。那花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曳,花瓣哆哆嗦嗦地紧紧抓着花萼。她把花放进翠华手中,那花瓣依偎着她的手指,细软滑腻的触感。 “云姨娘是天上的太阳,我这辈子都不曾见过这样好看又善良的人,她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不准别人这么说她。”翠华感受着手中花瓣的触感,看着苏锦瑟单纯的笑脸,突然低着头,声音哽咽。 苏锦瑟一愣,一滴泪落在苏锦瑟手心,乍热的温度瞬间被太原冬日的风所冷冻,很快就顺着手背肌肤滑落。温暖骤然所失的感觉在她心里留下难以形容的滋味。 “你已经在保护她了。” 翠华压抑的哭声在小小游廊中回荡。 盘桓无依的童年,背井离乡的痛苦,也许在云姨娘心中不过是一时心软的善意,但当时的举手之劳却让失去希望的稚童重新学会把希望扎根心底,自此那张精致惊艳的容颜便深深烙在记忆中,此生不再忘怀。 -- 第119页 不知何时,盛宣知站在游廊拐角处,大红色圆领袍在黑暗阴影下闪着金色光泽。他沉默着,难得艳丽的服饰衬得一双琥珀色眼珠流转潋滟光泽,眼尾上扬,神情凝重。 清平乐的事很快就传到他耳朵里,他匆匆而来只看到苏锦瑟带着翠华离去的身影,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可好像已经与她无关。 苏锦瑟好像从来不需要别人帮忙,她向来有决断,有谋划,即使被逼得蜷缩在那个阴沉狭小的小院中,落魄到三餐不继,可依旧心有光明,胸有沟壑,自谋出路。 他的视线落在那队主仆身上,看着苏锦瑟摸着翠华的头,神情轻松,动作随意地把手边中的嫩黄小花插在翠华鬓角上,嘴角弯起,笑脸盈盈。 灿烂一笑好似天光乍破,嫣然灿烂。 “殿下。”欧阳泛流迈着无声的脚步出现在盛宣知身侧,“只剩下一口气了。” 寒风吹来,这才发现太监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乌皮鞋尖上还有一块浓黑的污渍。他眉宇间还带着来不及消散的狠辣和辛辣,令人不寒而栗。 “姜侍郎对太子妃一事如此尽心竭力,孤也该给他送个大礼过去才是。”盛宣知收回视线,淡淡吩咐着。他说话平静,好似今日天黑下雪,风大加衣一样随意平常,连杀气都触摸不到。 欧阳泛流浑身一震,连忙掩盖住震惊之色,低头应下。 “圣旨到哪了?”盛宣知的视线重新落在苏锦瑟身上,突然皱眉,“你的玉簪没送过去。” 欧阳泛流心中一惊,连忙说道:“送了送了,怕七娘子察觉,特意找了个不起眼的黄门送去的,还特意吩咐不要多话,老奴也是亲眼看到的。” 他说话间扫了一眼面前的苏锦瑟的发髻,惊觉七娘子头上朴素极了,只带了一根银簪,连衣服都极为素净,不复往常的大红之色。 完完全全与以前张扬妖艳的模样大相庭径。 太监心中突然咯噔一下,眼角看到太子殿下这身鲜艳衣服,心里又惊恐又发笑。 殿下也会失算。 “殿下,圣旨要到了。”一个小黄门跑到两人身后,小声地说着。 盛宣知一张脸阴晴不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拿这身衣服如何是好,只好恨恨瞪了一眼苏锦瑟,这才愤愤转身离去。 ——就知道苏锦瑟不靠谱! 苏锦瑟突然抬起头看向一个阴处的角落,只看到一个影子闪过,隐隐有着红色的痕迹。她漠不关心地低下头,对平复心情地翠华说道:“回去吧,这饭我看你也不想吃了。” 翠华睁着红彤彤的脸,不高兴地说着:“不吃了,让嬷嬷给我们做好吃的。” 两人向着安静的小院走去,没想到此时的清平乐乱成一团。 太子近臣突至,带着一卷明黄圣旨,一时间把闲适赏花饮酒的众人吓了个踉跄。 隐约知道内情的人不由看向正中间的苏映照,不知情的懵懂不解地看着浩浩荡荡而来的汴京使者。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当真是天大的喜事。”黄门一进来就满脸喜气,一眼看到满脸红意的长乐侯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不少人瞬间反应过来,围着长乐侯,口如莲花,赞不绝口,只把侯爷夸得心花怒放,可不得不端正着脸,谦虚地说着。 端坐在二楼的苏锦彤身边早已坐满了闺蜜和手帕交,一行人屏息听着楼下的动静,一时间突然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有人嫉妒,有人羡慕,还有人不屑,不论如何,苏锦彤被人团团围着,不少人打趣,恭喜着她。正中间的苏锦彤看着楼下朦胧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欢喜还是紧张。 她是知道祖母和母亲的打算的,她自认自己作为苏家嫡女,苏家生养她,教养她,她也该回报苏家,为此她也一直努力学习各项才艺,如今看着只差这临门一脚又突然有些慌张胆怯。 她做不好太子妃的,她脾气差得很,连苏家人都管不住,何况是偌大的东宫,可祖母期望,母亲喜欢,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六娘子鸿运,来日还请多多关照。”有人眼尾看着苏锦彤,眼睛弯弯,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是啊,是啊,我们太原也要出凤凰了。” “我早就觉得六娘子与众不同,果然如此。” 众人七嘴八舌地围着苏锦彤,把她捧得高高的,苏锦彤一下子被阿谀奉承迷了眼,正要说话,只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 “各位娘子好本事,黄门都还未宣旨,大家却都知道了一样,揣摩圣心好本事。”角落里一直沉默的苏锦雨突然开口。 这话如一盆冷水瞬间熄灭苏锦彤说话的心思,她心思复杂地看了一眼苏锦雨最后抿着唇冷静说道:“是啊,圣心难测,太原如今是多事之秋,想来是军事。” 有人笑,有些撇嘴,但都掀过此事不提。 苏府管家很快就摆好接旨的香炉物件,长乐侯带着一群人跪在长香前。 “……太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苏家女待宇闺中,淑和端婉,妇德昭然,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苏族映照,上柱社稷,下拯黎民,朝廷赖为肱骨,特遴选东宫正妃为苏家嫡女苏锦瑟。承天继运,嗣我神裔,内修外攘,国祚绵长。恢恢皇天,弘弘后土,斋沐告之,静听天命。恭喜侯爷,还不请未来太子妃出来接旨,感谢浩荡天恩。” -- 第120页 园中是一片死寂,嗡嗡声逐渐响起,苏锦彤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楼下宣旨黄门手中明晃晃的圣旨。 “圣旨,圣旨给谁?”长乐侯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说着。 传旨的黄门以为长乐侯是乐晕了头,眯着眼高兴地重复着:“侯爷没听错,给苏家七娘子苏锦瑟,恭喜侯爷贺喜侯爷,苏家门楣高洁,官家甚为欢喜,不亏为大梁文人楷模,保家卫国之心自然会得到回报。” “给,给苏锦瑟……”侯爷喃喃自语,不可置信,脸色苍白活像见了鬼。 那个黄门突然察觉出不对,皱着眉质问道:“七娘子呢,还不速来接旨。” 苏家管家绕了一圈,满头大汗地出现,慌张地连连摇头。 ——七娘子不在这里。 “黄门先歇歇脚,我家七娘子今日病了,我去让人请她来。”不知何时,老太太被人扶着走了出来,她虽然收拾过了依旧可看出眉宇间残留的震惊之色。 “不必了,蔡黄门这边走,七娘子今日不曾赴宴。”欧阳泛流出现在强压着喧闹混乱的宴会中,笑脸盈盈地说着。 蔡黄门心中一惊,笑着扭头看向来人,结果猛得看到不远处太子殿下艳丽的着装,一时间愣在原处,连笑都僵在嘴角。 ——殿下不会是气糊涂了吧,平日只穿黑白灰三色,今日怎么穿了这种衣服。 欧阳泛流咳嗽一声,冷静挡住他的视线:“蔡黄门,走吧。” 欧阳太监可是内侍省的太监,蔡黄门在宫中打滚十几年,最会看气氛。苏家人气氛古怪,一向不理他事的欧阳太监好端端出现。他惊醒过来,瞬间知道要往那条路如何走。 “那便有劳欧阳太监了。”蔡黄门假装视而不见苏家人阻止的面容,热情地迎了上去,顺着他的意走了。 长乐侯脸色大变,苏锦瑟的院子可不是什么正经院子,被黄门看见可不是要捅出篓子。可他根本不敢劝阻,心中早已大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向着苏锦瑟的院子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圣旨参考清朝的,最近总是在加班,更新有点慢,见谅! 第57章 圣旨之事 苏锦瑟的目光落在案几上被高高摆起的圣旨上, 一股不止从哪冒出来的荒谬之情。 她的耳边左一句是欧阳太监的恭喜恭喜,右一句是宣旨黄门的大喜大喜,还有王嬷嬷极为上道地给院外远道而来的黄门和侍卫派发赏钱。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王嬷嬷手边根本没有红封, 只好拿出一匹红绸子, 做了个布囊的样子, 把喜钱放进袋中塞进各位黄门和侍卫手中。 人群喜气洋洋,未来太子妃给的喜钱沉甸甸的, 把黄门侍卫高兴地一时间好话跟不要钱一样涌了出来。 热闹声中的苏锦瑟神情怔怔的,眉心不由微微蹙起。站在他身旁的欧阳泛流一早就注意到她神情变化, 突然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出声说道:“可有哪里不妥。” 他一说话所有动静都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注意都落到苏锦瑟身上。 苏锦瑟低下头敛下眉,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带笑,嘴角微微弯起, 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模样。 “院中简陋, 没法更好招待各位来使, 心中惶惶不安。太原城中有一家来凤居甚是有名, 不如请各位来使移步来凤居。”苏锦瑟笑,眼角眉眼下垂,张扬妩媚的妍丽之姿露出一点娇憨无辜之色。 蔡黄门闻言顿时笑得越发灿烂, 暗想这位未来太子妃当真是好上道,连忙谄媚摆手,笑着大呼不敢。 苏锦瑟如此体贴的建议却让欧阳泛流心中不安之色越发浓郁。 他咳嗽一声, 笑说着:“不急,想必苏家早已准备盛宴,如何劳烦七娘子破费?” 他话音刚落,果不其然, 只见苏府管家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喜气洋洋说道:“苏家大喜,老夫人在清平乐加了席面,请诸位赏脸入席。” 蔡黄门早就发觉苏家今日诡异情形,一时间拿不准如何应对,只好把目光落在一旁的欧阳太监身上,恭敬说道:“不如太监与某等一同入宴。” 欧阳泛流笑着摇了摇头:“这是款待诸位的,某就不参与了,殿下还等着某回去呢。” 听太监这样一说,蔡黄门越发摸不准殿下的意思了,他可不愿得罪未来太子妃,但苏家也是能上达天听的人,如今也是得罪不得,一时间只觉陷入两难境地。 “蔡黄门不必为难,老太太相邀乃是苏家招待来使,惯例如此,但来凤居乃是小女对诸位的款待,为远道而来的诸位接风洗尘。”苏锦瑟神情认真,言行举止不卑不亢,虽然衣着朴素,发髻无簪,但态度诚恳感激。 蔡黄门心思一转看着这个简陋的院子,又蓦地见苏府管家至今不曾与七娘子交谈,而七娘子也一直没有把视线落在他身上。他顿时觉得自己悟到苏家古怪的原因。 苏家与这个庶女有大矛盾! 难怪杨贵妃一直…… “黄门这边请。”管家满脸含笑,坚持不懈地邀请着。 蔡黄门嘴角微抿,不敢继续想下去,心中瞬间计较一番,见苏锦瑟态度温和,眼神纯真,行事有理,又看了眼一旁一直沉默的欧阳太监,心思一动。 “那某便失礼了,多谢七娘子款待。”他行礼谢道。 苏锦瑟避开身子,笑着点了点头:“黄门请便。” -- 第121页 管家原本以为七娘子会大吵大闹,拦着蔡黄门不让他们赴老太太的宴,没想到七娘子倒是主动让人去赴宴。 想来也是念起得势后没有娘家扶持只怕难以在汴京立足,这才顺着台阶下了。 蔡黄门走后,苏锦瑟一直挂在嘴角的温婉笑意瞬间消失不见,一直躲在厨房里的翠华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一脸不可置信地贴着墙角,一张嘴一直没合上过。 “姑娘怎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翠华嘀嘀咕咕地贴着门框不解说着。 苏锦瑟看着远去的背影,眯着眼,无辜地说着:“弱小可怜无辜,总该有人给宣扬一下吧。” “啊。”翠华挠了挠脑袋,不过很快注意力就被案桌上的甚至吸引,磕磕绊绊,哆哆嗦嗦地说着,“太子……太子妃。” 她露出见鬼又震惊的神情,一双眼睛一时不知道落在那卷尊贵的圣旨上还是自己姑娘的脸上:“我不会做梦吧。” “我看你是欠打。”王嬷嬷一个蒲扇大手挂到她后脑勺,怒斥道,“就知道躲起来,一点事都顶不住,还不去给姑娘端饭去。” 翠华内心久久不能平复,只好同手同脚地走出门。王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院简陋,只有一杯薄茶招待了。”王嬷嬷为一直不曾走的欧阳太监奉上一盏茶。 欧阳太监连连摆手:“客气客气,也是殿下怕七娘子不会接待黄门,这才让某来一趟。”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瞄了一眼苏锦瑟。 却见苏锦瑟的视线落在屋外大树下,那里有一个小土包,小土包攀上一点细绿的青苔,安安静静地伏在原处,像是一只肥嘟嘟的猫弓起来身子。 她为她的未来想好无数条路唯独不曾想过这条。 ——东宫太子妃,明显不是一条明智的选择。 冬日细碎的阳光穿过窗棂落在灰扑扑的屋内,小院安静极了,好似刚才热闹到极致的喧闹只是黄粱一梦,一睁眼就能清醒过来。 “七娘子。”苏锦瑟太过安静的,细白的面容落在灿烂的日光下,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翘起,收敛半眸日光。欧阳太监一时也猜不透她的想法,这个小娘子聪慧,自有章法,且性格果断。 以他站在东宫的角度而言,苏锦瑟慧而不落,敏而好学,该断则断,心志坚定,这样的人是如今最合适太子,最适合东宫的。大梁太子的处境若真算起来也和今日的苏家七娘子如出一辙,相同命运的人总能惺惺相惜。 “殿下呢。”她侧首,轻声问道。 欧阳泛流身躯一震,连忙说道:“七娘子想见殿下。” 苏锦瑟点头,笑说着:“我从马前卒变成车马帅,总该有个说法才是,实在不行,酬劳也该涨点吧。”她笑,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睛微微眯起,姿态放松,动作随意地拿起这卷圣旨放在手上打转着。 “殿下。”欧阳泛流还未想明白要如何是好,只见盛宣知的身影自树后绕出,出现在三人面前。 苏锦瑟看着站在树下的人,剑眉飞扬,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当真是十足十的好相貌,单单只是站着就如皎洁皓月高冷矜贵。 “你找我。”太子殿下声音低沉,注视着门口的苏锦瑟。 “正是,若是方便的话,我想与殿下详谈。”她笑说着,目光落在屋内的其他两人身上。 王嬷嬷立刻摇了摇头:“不妥,姑娘。” 虽说下了圣旨,可到底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惹人非议。 “无碍,我大门敞开,问心无愧。”她把圣旨扔到欧阳泛流怀中,吓得欧阳泛流差点心脏骤停,动作慌乱地借住圣旨。 “殿下请。”苏锦瑟侧身站在门口恭敬又认真地说道。 王嬷嬷欲言又止。 欧阳泛流的脑子活络起来,立马把她拽出来:“无事无事,我们就在树下看着,七娘子的门也是打开的,怎么会说不清呢。” 王嬷嬷见苏锦瑟态度坚定,只好哎了一声,随着他出去了。 盛宣知再一次踏上这个狭窄的屋子,一如既往的简陋朴素,可在精细处又隐隐透出一点生活过的痕迹,窗口矮几上土质花瓶插着的梅花,书桌上还未破局的棋盘,甚至是墙上都挂着苏锦瑟练的字。 这些细微处的生活痕迹是他作为猫时一直不曾见过的。 她是真的不一样了,可好像细节处又没什么不同。 “殿下喜欢这幅字,随意临摹的,登不上大雅之堂。”苏锦瑟见他的视线落在墙上的画上,笑着解释着,“屋中有一本不知名的字帖,跟着练的,殿下觉得如何。” 她看着盛宣知,看着那张脸毫无波动,极为冷静,陌生极了,心中失望之情顿生。 ——他是不是也不记得了。 她想着,之前早已想过这样的预感,可今日直接感知到这个事实,让她突然喘不上起来。 “雕虫小技,只怕污了殿下的眼。”苏锦瑟不等他回答,把墙上的字拿了下来,也把盛宣知到嘴边的话吞了进去,让他的视线暗了下去。 “很好看,临摹最忌死板,你自有风骨,很好。”盛宣知看着她卷字轴的时候还是出口夸着。 “能让殿下喜欢自己是最好的,不然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苏锦瑟把字卷放在高几桌上,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太子殿下一直看着自己,那双澄亮幽深的琥珀色眼眸在日光下熠熠生光,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 第122页 盛宣知的眉心因为她的话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不喜欢苏锦瑟这样自暴自弃的态度,所以不由纠正道:“不会不好过的。” 我会爱你宠你敬你,作为夫君该做的事,我都会做到。 “是吗,那殿下一开始为何就不如实相对,你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苏锦彤,甚至不是太原一个小小苏家,你的目标远在千里之外,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而我是你做给别人看的马前卒。”苏锦瑟神情温和,语调轻柔,可说出的话却譬如惊雷,惊起风云。 “你想要娶一个苏家庶女来麻痹太原,也麻痹更多的人,一个无依无靠的太子妃总比一个深受宠爱的嫡女要方便迷惑他人的警惕心,也更好控制在殿下手中。” 盛宣知的眉皱得越发紧了。 “殿下深谋远虑,这步棋走的云里探花,令人惊叹。” 苏锦瑟佩服极了,脸上的笑也极为真切,若不是身在棋盘中成为一颗任人宰割的棋子,谁不会惊叹太子的谋划,每一步走得都极稳,又极刁钻,难人难以捉摸。 盛宣知嘴角紧抿,露出一丝怒意,那双眼珠盯着苏锦瑟,恨不得把她脸上的笑给抹掉。 “若是如此,我为何几次救你。”他压抑着怒气说着。他又生气又无奈,气她把自己想得这样不堪,又无奈自己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摊在她面前。 苏锦瑟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这确实令我不解,不过殿下君子之风,大概是出于同情吧。” 盛宣知咬牙切齿地说着:“我不是君子。” 苏锦瑟一本正经地哄着:“那便不是了。” 盛宣知被这几个字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想不明白,这张嘴怎么这么厉害,怎么气人怎么来。 “你今日找我来就是来跟我说这些。”专门来气我的嘛?他恨恨想着。 苏锦瑟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说着:“那倒不是,我觉得我们应该稍微了解一下,殿下想要我做殿下的一把刀,我自然要找准位置,不可乱了殿下大计。” “不是一把刀,是……”他在一瞬间想把所有事情不管不顾地全部告诉面前的人。 从来都不是一把刀,是他想要照顾的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无忧无虑的人。 可到嘴边的话还未说出来,只听到翠华这个二愣子兴高采烈地说着:“哇,斐郎君说是给我们定了来凤居的饭菜……啊,殿,殿下……” 斐如端! “我不是,我没有,不认识。”苏锦瑟见人脸色不对,求生□□速上线,难得认真地解释着。 兴高采烈躺在摇椅上的斐善和青天白日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新人作者,我一直有个疑问,希望大家可以解答一二:大家喜欢狗血的,还是直接点,比如就这章而言,大家喜欢两个人被互相蒙在鼓里,还是坦诚相待。(有意见的话,大家可以友好讨论吗,新人作者进不去摧残,毕竟我是一只无辜的可可爱爱小猫咪啊) 第58章 字卷失踪 一大早, 苏锦瑟睡得模模糊糊间听到王嬷嬷与人小声议论的声音,便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 “七娘子如今大有不同,老夫人想要让七娘子迁出这个院落回随波院, 还把原先与她毗邻的如花阁都划给姑娘了。”说话的人真是管家, 斯斯文文, 客客气气。 “如花阁?那良娘子如何是好。”王嬷嬷惊疑问着。 管家停顿一下,随即无所谓说道:“一个姨娘而已, 自然是比不得七娘子的,迁出去再寻地方便是, 王嬷嬷过虑了。” 屋外是沉默, 想来王嬷嬷也觉得这样不妥,不愿回答。 “劳烦管家与祖母说声,我不搬。”苏锦瑟的声音隔着窗棂落在两人耳中。 管家心中一惊, 连忙说道:“这事老太太美意, 如今七娘子身份尊贵如何能屈就这样的小院, 随波院和如花阁已经收拾干净了, 只等七娘子入住。” 苏锦瑟从棋谱中抬起头来,看着窗户上印出的身影,不咸不淡地说着:“我看着挺好的, 要是祖母实在愧疚,不如把隔壁的院落给我便是。” 她虽然说话平淡,但语气不容置疑, 管家不敢强硬,只好后退一步:“七娘子稍等,小人去请示老太太。” 苏锦瑟见人离去,视线重现落回到棋谱上, 突然啧了一声,把棋谱往床底一扔。 管家走后,没多久翠华就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洗漱用品,一张脸耷拉着,看上去心不在焉。 “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心了。”苏锦瑟笑问着。 这几日翠华可是风光坏了,苏锦瑟被册封为太子妃后,一下子门可罗雀的偏远小院瞬间热闹极了。苏家仆役不敢打王嬷嬷的注意,便盯上了翠华,一见到她都极为热情,翠华出门一趟回来手上的东西可不会少,翠华嘴里期期艾艾地说着话,奈何什么都没应下,像一块石头又臭又硬。 翠华放下脸盆,给姑娘绞了帕子,犹犹豫豫,又没有说话。 “你不是替我送使者回去了么,怎么,是谁给你气受了。”她接过翠华的帕子,认认真真地擦了脸,疑惑问着。 翠华嘟着嘴,小心翼翼地觑了自己姑娘一眼,咳嗦一声说道:“我今日看到良姨娘了。” 苏锦瑟动作一怔,抬头看着她。 翠华捏着手指,一咬牙:“我也很讨厌二娘子,一向都不喜欢她,可良娘子却是好的。”她也不再看苏锦瑟,低着头继续说着,“我今日看到她被老太太赶到东跨院的小湖边上的院子了,那院子潮得很。良娘子当初为了救姑娘,冬日入了水腿脚落下病根子,只怕要受苦。” -- 第123页 她说完,悄咪咪地看了一眼姑娘,见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心中打鼓,心里发怂:“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只是觉得二娘子自作自受便罢了,还连累生母,真是可恶。” “我冬日怎么落水了。”苏锦瑟皱眉问,她的记忆力根本没有这个事情。 翠华摇了摇头,捏着手指说着:“我不知道啊,我当时只是外院丫鬟,不过良姨娘若是端来一碟糕点,一向是平分的,只是轮到她的本就没有好东西,二姑娘在屋内素来霸道,姑娘能得到的自然很差。” “与良姨娘没关系的。”她补充着,“二娘子素来会装脸子,装可怜。” 苏锦瑟噗呲一声笑了起来:“那你打算如何?”翠华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住苏锦瑟,她故意吊着话,看翠华抓头挠腮的着急样子。 翠华果然又急又说不来话,啊了好几次,最后看到苏锦瑟含笑的眉眼,这才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抱怨着:“姑娘好坏啊,我就是想着良娘子年纪也大了,二娘子长大了心思哪里能由娘,她做的坏事追究不到她身上,现在这个下场怪可怜的,她身边的丫鬟都走了,只剩下一个如雨一直跟着。” “那你就让良娘子搬回去吧。”她捏着翠华的脸,笑眯眯地说着。 翠华脸色一喜,可很快又沮丧着:“老太太一定不同意,管家也不同意。” 苏锦瑟神秘兮兮地说着:“你现在是谁,你现在是未来太子妃的正房大丫鬟,怕什么,出门尽管横着走。” 翠华还是不放心,奈何苏锦瑟神情太过笃定,犹豫又疑惑。 “姑娘叫你就去,扭扭捏捏做什么,顺便也带些炭火绸缎过去。”王嬷嬷端着小食入内,闻言呵斥道。 翠华顿时有了主心骨,高高兴兴地去挑东西了。 王嬷嬷伺候苏锦瑟穿上衣服,为她简单束了发,沉默片刻问道:“姑娘为何要入这个圈套,老太太就是在试姑娘反应,姑娘走了这步只怕要受到桎梏。” 良姨娘对苏锦瑟还不错,这事王嬷嬷也心知肚明,看她被老太太作为试探的棋子如此磋磨也是心有不忍,弱者总是毫无还手余地,可到底关系到自己姑娘,所有事情便都要退到后面再谈,她可不是翠华这个二愣子。 苏锦瑟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豆浆,舒服地眼睛都眯了起来。 “是苏家有求于我,又不是我离不开苏家,我可以破罐子破摔,老太太一生心系家族,尾大不掉,谁怕谁。”她吊儿郎当地说着,咕噜噜喝完一碗豆浆,这才捏着一块饼慢吞吞地吃着。 王嬷嬷却是神情凝重,不乐观地说着:“姑娘毕竟要从苏家大门出去,若是苏家在嫁妆上做手脚可如何是好。” 苏锦瑟一提到钱,眼睛一亮:“你给我算算我还有多少私房钱,既然逃不掉了我也得做点打算,屯点店铺土地,靠人不如靠自己。”末了,她不由真心实意地感谢太子殿下,“殿下还是好人啊,知道送人银子。” “姑娘真的想嫁给太子。”王嬷嬷眉心紧皱。 “去哪不是活下去,至少太子还不坏不是吗,再说圣旨都在呢,你看。”她随手一指,突然大惊失色,“嬷嬷,我的字哪里去了。” 那日与太子对峙被她随意放在高几案桌上的字竟然消失不见了。 王嬷嬷想了片刻:“那日好像就没看到字。” “我亲手放的,就放在放圣旨的架子上。” 苏锦瑟和嬷嬷面面相觑。 这院子如今里三层黄门外三层侍卫,寻常人根本进不了院子,当日只有太子和欧阳太监有机会接触到字轴。 苏锦瑟咽了口口水,一脸怪异地说着:“不至于吧,是不是放哪了,赶紧找找。” 两人在屋内翻箱倒柜,可依旧一无所获。 “大概是太监以为是殿下的东西顺手拿了回去,说起来,殿下的字与小姐临摹的字帖还挺像,太监会认错也不奇怪。”王嬷嬷脸上的笑都挂不住,勉强解释着。 苏锦瑟心中一个激灵。 “屋子怎么这么乱。”翠华一脸喜气地入内,看着凌乱的屋子,摸着脑袋不解地说着。 “没事,姑娘挂在墙上的字丢了。”王嬷嬷随意说着。 没曾想翠华突然一拍手,怒气冲冲地说着:“果然是太子偷得。” 苏锦瑟猛地抬头。 “我刚才去找良姨娘的时候,撞到一个小黄门,那小黄门怀中掉出一个卷轴,我虽然不识字,可就觉得像是姑娘的东西,那小黄门还骗我说是太子的,说是现在要去装裱起来,你说过不过分。” 苏锦瑟和王嬷嬷二脸震惊。 王嬷嬷立马圆场:“大概是姑娘的字太像太子的,连太子都认错了。”这个理由敷衍地连她都觉得站不住。 翠华啊了一声,不高兴地嘀咕着:“我看这些太子和这些小黄门都很奇怪啊,说起来我那日把姑娘做坏了的花灯放在院门口,吃完饭打算去扔的时候竟然发现不见了!” “屋外都是小黄门守着,我当时就说是他们拿的,他们还死不承认,非说是被猫叼走的。” “别胡说。” “哪有胡说,苏家哪来的猫,猫发财还在的话我倒是觉得还有可能。”翠华一说起这事就愤愤不平。 这么大的一个灯笼,被姑娘浪费了这么多纸和浆糊,重量颇重,一只猫哪里咬得起来。 -- 第124页 “不过他们拿姑娘做坏掉的灯笼做什么。”翠华古怪地想着,“又换不了钱。” 苏锦瑟听着两人对话,视线盯着屋外的那堆小土丘,各种头绪千转百回,最后眉心不由一挑,沉默片刻后突然冷笑:“可不是猫发财叼走的,这么能演怎么不去唱戏,还敢骗我。” 苏锦瑟噌的一声站起来,撩起袖子环顾四周,突然看到被她收到一旁角落里的一堆东西。 其中最上面是一个竹制水车做工粗糙,样式简陋,是以前猫发财喝水的东西,最下面的是一个被抓的发毛的毛垫子。这些都是猫发财死后,翠华怕姑娘触景生情,统统收拾起来放在角落里。 “去,把这些都给我洗干净,统统送给太、子、殿、下。” 盛宣知手中拿着装裱好的字,斐善和鼻青脸肿地坐在他边上,伸出脑袋不怕死地看着,神情古怪:“这字好像你写的,可又稚嫩许多,你偷偷背着我收了徒弟。” “你又想找打。”盛宣知立刻收了字卷,不给他看,冷冷问着。 斐善和大叫一声:“跟我没关系啊,我无辜的,没别的心思,我就是庆祝一下你如愿以偿啊,我看你每次提起那七娘子脸色都不一样,我这不是祝你得偿所愿嘛。” “殿下,七娘子送了一堆很奇怪的东西说是要感谢殿下,请殿下务必全部收下。”欧阳太监面色怪异地走了进来。 “什么东西,拿进……”他手中的画卷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知道后面要怎么写了,你们想看甜甜的恋、爱,是不是!!!! 第59章 入京谈判 苏锦瑟站在鹤柏堂面前, 这次再也没有人敢把她晾在外面半个多时辰,外院的丫鬟远远看到她的身影就站在门口热情地迎接着,态度天差地别,连打帘子都抢着打。 里屋格外暖和, 一入内暖气迎面扑来, 底下木板下装有地龙, 烧的旺盛的银丝炭把屋内哄得暖洋洋的,与外面的寒冬腊月天差地别。 苏锦瑟舒服地眯着眼, 脱下肩上大氅交给翠华,面不改色地对着上首的祖母行礼问安。 “好久不见七娘子, 七娘子如今容光焕发, 倒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上首的老太太捏着佛珠,神情冷淡地说着。 苏锦瑟笑,眉眼弯弯, 胭脂淡淡, 自己选了一个位置坐下, 漫不经心地说着:“祖母说的是, 如今可不是苏家大喜,一跃从太原偏远小侯成了汴京新贵。祖母难道心里不高兴。”她说的风轻云淡,与有荣焉, 好似真的与苏家为荣。 老太太嘴角紧抿,可又不得不忍着怒气,厌恶地撇开眼, 盯着一处,半阖着眼说道:“七娘子是聪明人,我便不与你浪费时间,太子妃花落你身上, 即使我再不愿也毫无办法,你与苏家恩怨我们便放在一旁。” 一向说话留人三分余地的老太太这次说话倒是直截了当,倒是让苏锦瑟刮目相看。 “我与苏家有什么恩怨。”苏锦瑟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弯下,语带三分笑地说着,抬起眼来,颇为无辜地问着。 屋内沉默,老太太已经看不透这个孙女到底在想什么,她好似一瞬间变成了谁也不认识的样子,或者她一直压抑的内心终于露出狰狞一角。 她不清楚苏锦瑟是真的不知道她话中的意思,还是等待着她暴露出更多的内容。如今坐在这里的七娘子不是唯唯诺诺的小庶女而是成了蛰伏在暗处的的大猫,随时给你致命一击。 “闺阁恩怨于你而言不是天大的事情吗?”老太太嘲讽着。 苏锦瑟眼睛微微一眯。 她还算了解老太太的性子,若是这种在她眼中上不得台面的恩怨这位苏家掌权者只会冷冷一笑,根本不会搭理她,可她不仅说出口了,甚至还用了这种低级的理由。 她端起案桌上的茶,盯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突然笑道:“祖母说笑了,虽然二姐姐一时迷了心智,但祖母公正,再大的不怨都烟消云散了,至于其他诸位姐妹,都是闺阁好女,这等小事哪里谈得上恩怨。” 苏锦瑟说话慢里斯条,彬彬有礼,言辞诚恳,看模样便是连二娘子所做之事都不放在心上。 老太太神情不变,根本窥探不出一点心思。苏锦瑟有些失望但面色不显依旧笑脸盈盈。 “你若是真放得下便好。”老太太半阖着眼岔开话题,“如今苏家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会助你平安当上太子妃,成为太子不可缺少的臂力。” “祖母错了。”苏锦瑟放下手中茶杯,无奈说道,“为何祖母如何笃定我需要苏家,祖母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太子选择我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苏家吗?若真是这样苏锦彤哪里不比我好。” 这话也不知哪里触了老太太逆鳞,老太太脸色一沉,被沉沉皱纹遮掩的眉眼瞬间阴沉下来:“我便是太明白太子为何来太原,却一直想不到太子为何下这一步棋,活像是被美色所误的庸人。”她的视线落在苏锦瑟脸上,不甘愤怒又无能无力。 苏锦瑟突然冒出一点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心虚。 “太子自有后路。”她认真地解释了一句。 老太太捏着手中佛珠,一颗一颗地拨着,直到心情平复,这才继续说着:“不过是邹明恩而已,且看看这位两姓家奴如何助他。” -- 第125页 邹明恩?苏锦瑟想起那个脸上有疤,言行举止奇怪的人,不由皱了皱眉。 这位河东节度使看上去极为矛盾,既有身为/军/人的冷血刚毅,又有阴谋家的狡诈圆滑,他看苏锦瑟的目光太过奇怪,最后是那双令他记忆深刻的靴子。无论如何,这位大将军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怎么,你不知道。”老太太见她皱眉,冷笑着。 苏锦瑟也不恼,闻言笑着:“自然不知道,我与太子的关系,祖母也不是不知道,大家各有各的打算,哪里能面面俱到。” 老太太嘴角紧抿。苏锦瑟的利嘴大部分都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令人恼怒又无从下手。 “罢了,你既然不与我们苏家合作,就别怪苏家无情,只是有一事还是需要做的,官家圣旨上已经把你定为嫡女,过几日便让你爹回祖宅,带你开堂祭祖,把你记在大夫人名下。” 苏锦瑟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能有个更好的身份,何乐为不为。 “祖母说完了。”苏锦瑟收了漫不尽心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着,“我倒是有些事情想要与祖母谈一下。” 老太太眉心皱起,冷冷说道:“没什么好谈的。” “有的。”苏锦瑟信誓旦旦,“祖母为何不先听我说,未必不利于苏家。” “那你说吧。”老太太阖着眼淡淡说着。 “短时间内,苏家是回不了汴京的,祖母也应该知道,但大哥却要开春后入京备考,汴京那边,姜侍郎想必也是不能为祖母所用了,大哥这条路可不好走。” 一谈起苏伯然和姜侍郎,老太太就不耐地皱起眉头可又得耐心听着。 “我可以保大哥平安备考。”苏锦瑟自信说着。 “你,莫不是去求太子,别忘了太子也不知何时能回京。”老太太冷笑。 苏锦瑟摇了摇头:“自然不需要劳烦太子,祖母别忘了还有一人。” “斐善和。” 老太太失望地闭上眼,冷笑:“你可知斐郎君是何许人,且不说他愿不愿意陪大郎君入京,单是他的身份就不可以随意入京。” “我自然知道,燕云十六州嫡长子,官家忌讳,文人指责,可如今苏家可是被推到风尖浪口,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护住大哥啊,燕云卫可不是吃素的。”她清晰地分析着,“祖母为何笃定斐郎君不会入京,只需要一个契机,斐郎君这等性子想必也是乐意得很。” 老太太心中一动,问道:“什么契机。” “九郎君。” 老太太沉默片刻,突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之人。 “九郎君年幼,尚不会说话,只需让大哥带着九弟入京,斐郎君以保护好友入京的名义即可。” “这个名义太过单薄了。” “为何单薄,苏家现在可是太子妃娘家,苏大郎君名震太原,入京赶考只需要路上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斐郎君见义勇为,不就完全合适。” “即便如此汴京城门斐郎君只要靠近就会被请进宫内。”老太太不是没有心动,但还是冷静分析着。 “那就看斐郎君自己的本事了。祖母真的觉得汴京对燕云防备已久,燕云难道在京中毫无根基。”苏锦瑟抛下一个大饵,如湖边垂钓一般诱惑着。 “怎么受伤?”老太太捏着佛珠,沉思后淡淡说着。 “自然是真的受伤。”苏锦瑟笑说着。 “不可。”老太太断然拒绝。 “苏家不想在汴京立足了吗?大哥才学如何祖母比我更清楚,只要大考之际扬名立万,他日太子接苏家入京顺理成章。” 老太太沉默,苏锦瑟每句话都戳着她心肺,字字说到她心坎里。 “你为了一个姨娘生的庶子也是煞费苦心。”老太太舒了一口气,嘲笑着,“苏家不会亏待他。” “可我怕祖母用他制约我啊,影响我的发挥啊,我自幼念旧,姜姨娘于我有大恩,她的孩子我自然是要保护的,大哥端方如君子,苏家我是信他的。”苏锦瑟毫不遮掩,她歪了歪头,恶意又无辜地笑着,“你看,一个与我不过是小恩的良姨娘,祖母都能利用到极致,我可不是要防备一些。” 苏锦瑟笑,老太太沉默。两人对视着,最后都移开视线。 “斐郎君那边如何去劝。”老太太退让一步,算是默许了她的要求。 苏锦瑟自信保证着:“祖母听着消息便是。” 屋内沉默,沙漏沙沙作响,守门的都是心腹,今日的话止于帷布后便戛然而止。 “七娘子还有什么对策要献的嘛?”老太太咬重两个字问道。 苏锦瑟摇了摇头:“还有一件小事,当真很小,管家之前与祖母说过我的要求吧,我不搬回随波院,良娘子也住回如花阁,不要再赶出去了,我只要我现在所在院子的隔壁院落。” “说过了,然后呢。” “我想要自己挑一些仆从。”苏锦瑟笑,无辜极了。 老太太怀疑她又要作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给你们安插眼线的时候到了啊。”她煞有其事地感慨了一句。 “滚出去。” “当年那场落水,何为没把她淹死。”老太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恨恨说着,“若是死了,苏家再也没有后顾之忧的。” 一直沉默的莱嬷嬷低声说道:“在太原护着的人多了些,只要去了汴京,这些人鞭长莫及,七娘子自有苦头吃。” -- 第126页 “罢了,这步棋到底走到这一步了。”老太太一直强撑的背佝偻了下来,眨眼憔悴了许多。 苏锦瑟出了院子的时候,翠华一脸崇拜地说着:“姑娘在里面说什么,真是厉害,我回头看老太太的脸跟锅底一样黑。” 苏锦瑟抱着暖炉,懒散地低垂着眉眼,随意说着:“随便聊聊而已,祖母年纪大了,真是不禁逗。” 翠华啊了一声,突然说道:“肯定是姑娘说话气人,虽然气得好,不过姑娘总是气人。” “啧,怎么说话……” “她说得不对吗?” 苏锦瑟猛地抬起头,看向出声的地方。 只见太子殿下穿着月白色毛领长衫,肩罩狐氅,面如美玉,宽肩窄腰,一双琥珀色眼珠看向站在远处的人。 “太……太子……”翠华尖叫,话还未说完,就晕了过去。 身后的欧阳泛流无奈地拖着她的身子说道:“对不住了七娘子,你这丫鬟不好安抚。” 苏锦瑟的视线落在盛宣知身上,把他和记忆中的孟识连在一起,好像哪里一样,好像又不一样了。 偏远的小院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两人皆是沉默。梅花淡淡的幽香包裹着两人,两个人明明不久前才见过,可如今突然有种好久不见的唏嘘、 盛宣知眉心蹙着,苏锦瑟刚才还伶牙俐齿的很,以前教训猫发财也是嘴巴灵活,对着孟识也是嘴上一套动作一套,甚至早上还敢把那些物件还给他,可现在怎么像个傻子一样站着。 他刚一动腿,苏锦瑟下意识撒腿就跑。 盛宣知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拽住苏锦瑟,他的手指触及眼前之人温热的手腕,突然心神激荡,无数事情在眼前回荡。 是她懒洋洋地披散着头,抱着猫发财的无聊样子。 是她读书做小抄都考不好的狡黠样子。 是她浑身是血跌坐在地上的无助样子。 是她陌生看着自己的欠打样子。 最后是她刚才愣愣看着自己的样子。那双黑色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可都掩于唇口,不再诉诸与人。 “跑什么,我说过我会保护好你的。”盛宣知把娇小的七娘子抱在怀中,闭着眼,死死地掐着她的胳膊,恨不得把她整个人糅在怀中,才能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漫不经心,浑然无所谓的混蛋竟敢把他忘记。 苏锦瑟闭上眼,伸手环住盛宣知的腰,清晰地感到他逐渐僵硬的身体,温热的躯干,清晰的气味,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真实,她的猫发财终于出现了。 她嘴角露出笑来:“我现在下棋学得可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猫发财好像被渣女骗财骗色的委屈模样 第60章 望雪心思 苏家老家在寿阳, 曾曾祖父从一介商贾考中太原小吏后举家迁到太原,一步步促成苏家这个大家族,荣归故里后便把苏家祠堂立在寿阳老家。 寿阳更加靠近边境,地广人稀, 因着景王/事/变后这个越发冷清, 可房屋道路井井有条, 规划整齐,所有的一切都显得粗犷豪气。这座城池早早便已是大雪纷飞, 笼罩在白雪细沙中为它添了素净之美。 苏锦瑟盘腿坐在罗汉塌上,捧着一本书无聊度日, 开祠的日子定在后日, 这几日她便整日房中不出门。 昨日他们到的时候寿阳下了三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城门口的官吏一脸喜色,把这功劳帽戴到苏锦瑟身上, 夸她乃是天命所归, 万福之人, 只把苏映照都夸得得意洋洋, 与有荣焉的样子。 “我家姑娘真是大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还瞒着我,我差点被吓死了。”翠华蹲在她脚边的矮椅上吃着糕点, 唉声叹气。 苏锦瑟充耳不闻,漫不经心翻过一页书页,笑说道:‘我已经给了你一锭金子, 这么多糕点了,怎么还堵不住你的嘴,都说是小事了。你再这么嚷嚷被嬷嬷听到了,可别怪我让你把吃的都给我吐出来。” 翠华捂着嘴看了眼外面, 见嬷嬷还未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哪里是小事,姑娘,姑娘,怎么会和太子认识的,而且你们……你们怎么把我打晕了。”说起这个,翠华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还觉得脖子疼得厉害,龇牙咧嘴了一下。 说起这个,苏锦瑟也不由放下书卷,一本正经倒打一耙:“说起这事,我也得问问你了,你怎么好端端把欧阳太监得罪了。这事你得去问他,我看欧阳太监凶得很,你得罪他了,可吃不了兜着走。” 她连哄带骗,把翠华骗得一愣一愣的,捂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绞尽脑汁地想着到底哪里得罪过这个可怕的太监。 “我,我不知道啊。”翠华低着头,垂头丧气,可怜兮兮地说着。 苏锦瑟紧抿着唇,忍着笑,移开视线,一本正经说着:“那可得好好想想了。” 翠华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 终于把翠华转移视线的苏锦瑟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话本。边境地方的话本少了些儿女情长缠缠绵绵,多了些生死报国轰轰烈烈,看起来又是惨烈又是痛快。 “七娘子。”帷帘外一个黄门声音响起,“族中有娘子办了赏梅宴,给娘子下了请帖。” 苏锦瑟眉眼也懒得抬一下,漫不经心地说着:“就说我昨日舟车劳顿,身子乏得很,不去了。” “是。”黄门是欧阳特意放在她身边的,极为听话,不过也只听苏锦瑟一个人的话罢了。 -- 第127页 “姑娘这两天怎么一个宴会都不去,侯爷不是说要和族人打好关系吗?”翠华抬起眼懵懂问着。 这一支的苏家人虽只是一个简单的寿阳县令,可世代守护族庙,在家族中地位不可小觑。 苏锦瑟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可不想惹麻烦,要是在这里惹了麻烦,可不得了,我的事情还没办好呢,即使无聊也不得不呆在屋内看看书。” 翠华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对了,姑娘既然无聊不如去外面逛逛,寿阳县中有一座三层阁楼,据说原本是景王爷为了王妃修建的,用来看雪最好不过,如今这阁楼被苏家拿走了。今日雪已经停了,正是好天气,姑娘可以去看看,再说了寿阳很多好吃的。”翠华重点强调了后面一句,认真诚恳地建议着。 “你怎么知道?”苏锦瑟心里痒痒的,她来这个异世快半年了,却一直不曾好好领略过这里的风土人情,闻言也不由心动。 翠华得意地皱皱鼻子:“黄门聊天时偷听到的。” “走。”主仆两人给外出办事的王嬷嬷留了口信就命人套了马车离开苏家。 那阁楼叫望雪阁,就位于北城门不远处,远远看去就能看到尖尖的一角,走近了,才看到恢弘的建筑拔地而起,正中那座阁楼角柱斗拱,构造奇特,尤为精湛,两旁各有两座小阁楼,一左一右,模样造型一模一样,好似缩小版的主楼。 苏锦瑟站在阁楼面前,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高大的阁楼,不由眉心一挑。 “你确定这是赏雪景的。”苏锦瑟失笑。 眼前这个建筑造型再华丽独特也掩盖不了这是一个军事堡垒的事实。这个军事基地面朝北方,只怕是用来盯着蠢蠢欲动的辽军。这个建筑集美观与使用与一体,建造人的审美当真是令人敬佩。 “啊,那是什么。”翠华傻乎乎地问着。 “是瞭望台。” “太……太子……”翠华大惊失色,下意识捂住脖子,神情警惕。 “走吧,小丫头,再不主动自己走,等会又要被某抬着走了。”欧阳笑脸盈盈地看着翠华,神情温和极了。 翠华挣扎片刻,那眼睛瞅着苏锦瑟。 “笨蛋,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这个时候了苏锦瑟还有什么不明白。翠华之前说偷听到小黄门讲话,这哪是偷听,分明是别人把这话递到翠华耳边的。 她只好无奈地对着翠华点点头:“去吧,你不是要去吃东西吗,让太监陪你一起去。” 翠华和欧阳双双面色一僵,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最后还是欧阳太监能屈能伸,热情地拉着翠华去逛街,一时间亲亲热热,好似多年未见的好友。 苏锦瑟抱着手炉,披着大氅,俏生生地站在远处,她身后是随处可见被大雪覆盖住的素雅之色,可只有她穿着艳丽衣裙,即使是略施粉黛的脸颊已经美得惊心动魄,好似一幅绝世名画在雪地中缓慢展开。 “太子倒是整日欺负我家的笨丫鬟。”苏锦瑟笑,眉眼弯弯,笑脸盈盈。 盛宣知上前,替她拢了拢大氅,无奈说着:“谁叫你整日呆在屋中,连娘子们的宴会都不参加,没机会偶遇只好自己创造机会偶遇了。” 苏锦瑟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天的宴会如此之多,原来是面前之人捣的鬼。 “殿下不在太原来寿阳做什么。”苏锦瑟随他一起步入望雪阁,随口问着。 “平定军有一支分支驻扎寿阳,我前夜便来巡查军务了。”盛宣知说的简单,却让苏锦瑟脚步一顿。 “要打仗了?” 盛宣知没想到苏锦瑟这般敏锐,低头看着面前之人小脸紧绷,一脸紧张,无奈说着:“太聪明了实在不好,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你都能猜出来。” “若是日常巡视军务,殿下何必深夜才至,太原距离寿阳千里之远,太子匆匆而来必定是是有要事,再说了殿下前夜就至,拖到现在才来见我,还约在这个地方,可见等会行程很赶。” “这个望雪阁面朝西北,居高而下,若是□□或者炮火架在阁楼上,杀伤力极大,是一个出色的军事壁垒。”盛宣知和苏锦瑟并肩站在高楼,这个位置可以望得很远,远远看去,这片辽阔的土地寂静无声,白雪茫茫,一切都归于苍茫大地。 “辽军蠢蠢欲动,若不能先发制人,这个年太原不会好过的。”太子低声说着,“整个河东道生活着七百万百姓,太原至寿阳连绵至平定生活着三百万,这里乱不起也不能乱。” 苏锦瑟抬头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清晰感知到身边之人的身份,是一朝太子,是国之储君,是大梁重器。他忧心的是黎明苍生,是国家大计,是生死存亡,而自己能被他放在心中一角,何其有幸。 “不与你说这些了,你后天换谱时我想必已经在军营,不能为你庆贺大喜,所以今日提早送你礼物,后日安心受礼,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还有我。”盛宣知收回视线,岔开话题,看着苏锦瑟坚定说着。 苏锦瑟放肆笑道:“那些人若是寻事,我自己也能解决,殿下不必过于担忧。” “殿下心忧百姓,锦瑟甚是欢喜。”她歪着头,同样认真说着。 盛宣知把面前之人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中,眼前还未及笄的少女她的目光早已不被拘束在内宅,而是更广阔的天地,如此郑重,如此认真。这个总是懒洋洋瘫坐着的小娘子看似漫不尽心可心有乾坤,他并没有看错。 -- 第128页 他突然笑了笑,锐利冷峻的眉眼似高山积雪骤然融化,花开遍地,惊艳非凡。 “所以你之前一直是扮猪吃老虎。把自己弄得这般惨兮兮的。” 苏锦瑟笑而不语,眼波流转,笑眯眯地说着:“礼物呢。” 盛宣知见她岔开话题,摇了摇头,突然咳嗽一声,低声说道:“闭上眼。” 苏锦瑟听话地闭上眼。 她清晰的感觉到一双手轻轻触碰上自己的脸颊,温热的手指覆盖在自己的脸颊上,紧接手指温柔地触碰着自己的耳垂,一股酥麻之意顺着尾坠直冲脑门而上。 “不要睁开眼。”殿下捂住她的眼睛,彻底的黑暗让她好似浑身笼罩在充满他气息的手掌中,这个味道莫名令人安心,她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连带耳朵都染上红意。 她听到耳边一声低沉的笑意,好似羽毛冲着耳廓扫去。紧接着发热的耳垂处传来一股清凉之意,一样东西挂在她耳垂上,冰凉中带着一股细微的温热,可见别人捂在手中良久。 “好了。”他移开手掌。 苏锦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是一对珍珠耳环。她看着脸颊微红的太子殿下,突然报复心起,眯着眼笑了笑,不务正业地说着:“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殿下的心意锦瑟收到了。” “闭嘴!”盛宣知恼羞成怒,“姑娘家如此大胆,不知羞!” “那等殿下平安归来,锦瑟也送殿下一个礼物如何。”苏锦瑟懒洋洋地拖着嗓子,语带笑意地说着,“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不知殿下可满意。” 盛宣知颇为不满:“你怎么告诉我了,不是保持神秘的吗?” 苏锦瑟立马端正神情,认真忏悔:“我错了,那我不送了。” “不行!”盛宣知神情一窒,快速否定着,“口言之,身必行之,如何能反悔。” “你这只小狐狸,坏得很。”太子殿下一看她含笑脸庞就忍不住咬牙切齿,伸手狠狠捏了捏苏锦瑟的脸颊。 耳边传来翠华的声音,有人顺着楼梯正在往上走。欧阳太监连哄带骗也拉不住翠华的脚步。 两人皆是沉默对视着,脸上带笑,眉眼柔和。外面是凌冽寒风,再外面是敌人环视,可此刻站在这片辽远的土地上,心中却是无比平静,无上欢喜。 “去吧,锦瑟等殿下平安归来。”苏锦瑟低声说着。她知道前路并不会像他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 可前途叵测,只待君归。 “嗯。”盛宣知把所有喜悦缱绻归于心底一处,最后看了她一眼,冷静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谈恋爱不忘谈正事 第61章 寺庙求签 寿阳虽比不上太原人口密集, 交易繁华,且越是靠近边境,各国混居的人也越发多,模样高大的商客比比皆是, 街道规划极为整齐, 鳞比栉次, 店铺的招幡整齐划一地挂在屋檐下,远远看去, 颇有气势。 至于沿路摆摊的位置则是被规划到固定的位置上,大小间距相同, 井然有序。主干道道路平整, 中间可供两辆马车行事,两侧又留有小路给百姓行走,最外面的是两侧的排水沟, 低矮的水沟被安置在略低的位置, 融化的雪顺着下滑的坡度, 安安稳稳地排放到河水中。 “设计这座城的人好厉害。”苏锦瑟坐在马车上看得叹为观止。这样的道路规划已经有规整分流意识, 人马分开,店铺和商贩隔开,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拥堵和冲撞。 翠华一边心不在焉地盯着苏锦瑟的耳环, 一边回答道:“是前任景王爷亲自规划的,景王爷是世袭爵位,不会降爵, 寿阳是景王爷族宅府邸所在,世代景王爷对寿阳规划非常整齐,太原许多地方也是照搬寿阳的。” 苏锦瑟闻言,扭头盯着翠华, 皱眉说着:“你不是说景王爷是谋逆而死的嘛?可你们好像都不避讳提起他。” 谋逆在哪都是大罪,继任者应该恨不得把他的痕迹删除得干干净净才是。先不说景王爷祖宅所在的寿阳,便是千里之外的太原,关于这个王爷的痕迹却已经清晰可见,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明显。 大开夜市,融合异族;修路减税,整顿吏治;修建堡垒,巩固边境,甚至大城市全部留下驻/扎/军,拱卫百姓。 无论哪一样都可以说是功在千秋的功劳,却不曾想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一个谋逆的罪臣身上。 翠华艰难地把视线从姑娘的耳环上拔开,严肃皱眉想了想:“不是我说的,是官家下圣旨说的。” 苏锦瑟皱眉:“什么意思?” “景王爷怎么会谋逆呢,整个河东道都是他的啊,再说了官家的位置都是他不要的。”她歪着头,天真又不解地嘟囔着。 这话听得苏锦瑟倒吸一口气,一把捂住翠华的嘴,沉下脸说:“这话不准再说。妄议政事可是诛九族的。” 翠华眨眨眼看着她,突然拿下她的手,一板一眼说着:“不是我一个人再说,所有人都在说。” 她紧抿着唇,严肃又认真:“历代景王爷镇守河东道,到了这任景王爷开创先举,开通商道,边境早已没有兵荒马乱的战乱。我爹说过这是太原最好的日子,没有人会因为战乱而牺牲,只要勤奋,每个人都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 苏锦瑟没想到这个王爷竟然在民间威望如此之高,哪怕换了新的执/政人,依旧堵不住众人的嘴。 -- 第129页 “姑娘,我不明白为什么好人会死,我也不懂为什么有人说景王谋逆,这些都是大人物的事情,可与我们百姓而言,谁给我们饭吃谁就是我们的恩人。历任景王爷都是曾救太原出水火的人,这样的家族不该这个下场。” 她说得惆怅不解,这是太原许多百姓的疑问,他们不管上面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只关心今天吃什么,有没有的吃,他们只关心明天能不能活下去。 苏锦瑟叹气,摸了摸翠华的脑袋:“我也不懂,不过有句话我也要与你说,虽然两年后你的卖身契就到期了,可谁也不知道你家姑娘什么时候前往汴京,汴京不是太原,有些话连眼神都不能给,比如你口中的景王爷。” 翠华丧气地低下头,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嬷嬷与我说过的,我只是忍不住,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苏锦瑟再也没有逛街的念头,岔开话题问道:“你知道这里那个寺庙最有名吗?” “寿阳就一个寺庙,是一个观音庙。”她一边说一边悄咪咪地看着苏锦瑟,神情不明。不过苏锦瑟早已习惯翠华的脑子,不指望她能正常思考。 “那便去观音庙。”苏锦瑟当机立断。 不过很快当马车来到观音像前,苏锦瑟陷入沉思,她沉默着,在想现在换个侍女还来得及吗。 原来这个寿阳唯一的观音庙竟然是送子观音庙,来来往往的都是梳着妇女发髻的人,未出阁的娘子也都由长辈陪同,像苏锦瑟这样独自一人来的还未及笄的姑娘独此一份。 翠华见姑娘脸黑地厉害,紧绷着嘴,低眉顺眼,不敢说话。 苏锦瑟只好硬着头皮朝着角落里的一个走去,那位置挤满了梳着妇女发髻的人,她们围着一个解签和尚,那和尚头花花白,衣服洗得发白,说话斯斯文文,看上去就极有高深佛性。 “小娘子……”和尚抬起头来,突然楞在远处,盯着苏锦瑟看,眉心不由皱起。 好不容易轮到的苏锦瑟咳嗽一声,强忍着尴尬:“我求一个平安福。” 和尚收回视线,低下头整理着被风吹乱的纸张,递过去一个筒签:“娘子心诚摇签即可。” 苏锦瑟跪坐在蒲团前闭着眼摇着签,没曾想那签迟迟不掉,她悄悄睁着一只眼,把竹筒倾斜一点,加大力气用力摇着,这一下又一下摇出三个竹签。 原本骚动的角落安静下来,解签的和尚抖了一下,苏锦瑟也所料未及,一时间场面格外尴尬。 苏锦瑟状若无事地放下竹签筒,打算从掉落的三个竹签中选上一个。 “既有三个竹签,那三根都拿上来吧。天意如此,不能忽视。”和尚盯着那三个竹签低声说着。 那和尚看苏锦瑟小心翼翼捡起竹签,规规矩矩地排好顺序。 三句诗签整整齐齐地落在和尚眼中,一向不动声色的大和尚倒吸一口气,苏锦瑟紧张地盯着他,身后的大小娘子也都好奇地看着。 “娘子稍等片刻。”那和尚起身,用经文盖住签文,匆匆向着内室走去,没多久就带出一个稍显年轻的和尚。 “这是我师弟,尤为擅长捡签,余下的签文皆由他为诸位解。”稍微年长的和尚对着身后之人歉意说着。 “不行啊,我们可是特意等明灯师傅的。” “是啊是啊,凭什么啊。” “我可是特意从外县来的。” 虽然人群议论纷纷,颇有不满,但年纪稍长的和尚脸色毫无波动,恭敬地请了神情发蒙的苏锦瑟入了内屋,消失在众人眼前。 “大师。”苏锦瑟犹豫地跪坐在明灯师傅面前,好奇问着,“为何单独为我解签。” “娘子让我想起一个故人,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小沙弥被师傅推出来为人解签,故人也曾摇出三根签,陈年旧事还历历在目,故人却已不再,今日心有所感,也许这就是天意。”明灯师傅神情怀念,捏着佛珠,视线落在签文上。 苏锦瑟笑,开玩笑道:“不会和我一样的三个签文吧。” 她一说完就觉得不对劲,因为明灯大师猛地抬起头来,一脸震惊地盯着她,再也没有平静之色。 “怎……怎么了。”苏锦瑟尴尬地笑了笑,“我不会猜中了吧。” 明灯大师很快收敛失态,带笑的脸上露出落寞之色:“是的,完全一样,连摆放的顺序都一样,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如此令人震惊。” “那真是巧了。”苏锦瑟一时不知改露出如何神情,淡淡说着。 “不说了,各有各的不同,是小僧癔想了。”明灯大师恢复了平日高深之色,看着桌面上三张签文,“娘子的平安福为谁求?” 苏锦瑟窘迫了一下,耳朵微微泛红,强撑镇定:“未婚夫。” 明灯大师的手按在签上僵硬片刻后才继续说着。 “阳道合总由天,女嫁男婚喜偎然;但见龙蛇相会合,熊熊入梦喜团圆,阴阳道合之象,说明娘子姻缘为天定,只需顺其自然就能白头偕老,事和大吉。娘子好福气。” “后面两个呢。” “东边月上正婵娟,顷刻云遮亦暗存;或有圆时还有缺,更言非者亦言。此乃中签,祸福相依,前途未卜,娘子还需当心。” “至于这个,奔波阻隔重重险,带水拖坭去度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乡万里未回还,乃是下下签,凡是守旧则吉,退身可得,进步则难。遇事不要冒进,若是艰难处不如选择放手,与婚姻,与人生。” -- 第130页 “这与我今日求的平安符有什么关系?”苏锦瑟不解。 “并无,三卦都是算给娘子的,娘子的未婚夫贫僧无法看透。”明灯大师笑着解释着,“平不平安求得不过是娘子心安罢了,事不可说尽才有一线玄机。” 苏锦瑟沉默,复又问道:“大师当年也是和故人如是说。” 明灯大师摇了摇头:“自然不同,各有各的机遇与缘法,当年故人落魄连口水都没得喝,一心求死,贫僧与她说她今后是有大富贵之像,遇事隐忍不发,便会如蛟龙潜水,积土为山,积水为海,她日必定不可同日而语。” “她信了大师的话?” “没有,但她还是听我的话选择活了下来。” “为何?” “她说‘命是靠自己争的,可不是靠别人给的。’,她素来是个果敢坚定之人,凭着自己的手艺开了一间雕刻玉石的店。” “那她后来……” “无双富贵,姻缘美满。” “听上去很圆满。”苏锦瑟舒了一口气,笑道。 明灯大师沉默,摇了摇头:“何谓圆满,她确实是圆满地走完一生。” “她走了?” “人的一生岂能处处圆满,罢了,娘子走吧,她日望能听到娘子消息。” 翠华扶着苏锦瑟除了内屋,皱着眉说着:“这个老和尚怎么神神叨叨的。姑娘听听就好,好端端姑娘给殿下求平安符,跟姑娘说这个做什么,晦气。” 苏锦瑟沉默,她摸着手中的玉佩,喃喃自语:“他想和我说什么。 ” “嗯?夸姑娘啊。”翠华愣愣地说着。 苏锦瑟笑,不再说话。 “你这个师父装神弄鬼倒有一套,还敢诈死骗人,还会灯下黑,一个和尚还会一手好丹药,做个算卦的大师可惜了,赶明,某就把他抓来和一起。”欧阳太监阴测测地说着。 跪在正中间的人,面色消瘦,瑟瑟发抖,哽咽着:“我,我不知道啊,师父连我也骗,呜呜呜,师父骗的我好苦啊。”原来是当日第一次下山装神弄鬼,结果撞到欧阳手上的神棍。 “算了,要你研究的东西如何了。”盛宣知摸着手中玉佩打断欧阳的威胁,高深莫测地问着。 “炼丹与炸/药如此相似,自从老王妃去世后,炸/药的配方就消失不见了,呜呜呜,我,我……”他眼尖看到一旁将军微微出鞘的剑,到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了下去,“我一定加紧研究,呜呜呜,求殿下给我个机会。” 盛宣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斜长眉峰飞入鬓角,锐利眼眸微微眯起,不带感情地注视着底下之人,气势凌然:“若是年前还毫无头绪,他日辽军来袭我就把你们师徒二人挑在军旗上迎敌。” 道士打了个寒颤,连连磕头应下。 “把那个寺庙关了,整日胡言乱语,惑乱人心,那个明灯大师当年与老王妃关系甚好,把他抓来关起来与他的徒弟一起研究。”太子殿下冷冷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猫发财:这和尚这么算卦怕不仅不想要钱,还不想要命了 第62章 寿阳浑水(万字章) 苏锦瑟开祠记名之事非常顺利, 虽然众人的视线总是忍不住往她耳垂上的鎏金百合花蕊珍珠耳坠看去,但也不敢问出声,哪怕是苏映得了一句明显敷衍的话也不敢继续问下去。 现在这个庶女……不对是嫡女苏锦瑟可是个刺头,谁对上都讨不得好, 如今又有太子妃的头衔, 更是开罪不起。 礼成后, 不曾想寿阳又下起雪来,大雪封道, 大闭城门,一行人只好滞留在此, 等雪化后再走。 苏映照约了几个友人踏雪吟诗作对, 苏锦瑟拒了外面的宴会,只参加了本家举办的一场闺阁宴。 今日她躺在屋内看闲书的时候,黄门送来一则帖子:“七娘子, 邹家大娘子下了帖子, 言寿阳今年饱受雪灾之苦, 今日在北城门开棚施粥, 不知娘子是否愿意一同做善事。” 苏锦瑟放下手中的话本,心里升起一点疑窦。 她与邹雁归关系并不亲密,只只见过一面, 好端端来邀请她一同救灾做什么。 “啊,是八娘子很讨厌的那位邹家娘子吗?”翠华捏着针艰难地绣着花,忙里偷闲地问着。 嬷嬷嫌她太聒噪, 给了她绣棚子让她今日绣出一挑手帕。她刚一说话,她对面的王嬷嬷一抬眼,立马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 “姑娘去吗?”嬷嬷问。 苏锦瑟想起邹明恩如今是河东节度使,太子还在巡视军营不知去向, 这个邹大娘子自小军营长大,去探探口风也没什么不好,便坐直身子说道:“烦请张黄门帮我去买一百担大米一同送去,价格不要太高便都收了,不要起冲突,若是实在没有便买些其他救灾物品也行。” “是。”门口黄门悄无声息地离去。 “姑娘要出门啊。”翠华动作麻利地扔了绣棚,兴冲冲地站起来说着。 “你不许去,没大没小,整日坐不住,一心往外面跑。”王嬷嬷板着脸呵斥着。 翠华鹌鹑一样缩着肩膀,小眼睛悄咪咪看了一眼苏锦瑟。 苏锦瑟咳嗽一声:“嬷嬷说得对,你也不小了,整日疯玩太不像话了。”她严厉谴责,只把翠华说的垂头丧气,“不过,今日布粥忙得很,就罚你去煮粥。” “姑娘。”王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翠华兴高采烈地去准备出门的东西,“姑娘真是太宠她了。” -- 第131页 “算了,她也还小,我身边就她一个丫鬟,拘着她也太难了。”苏锦瑟换了件保暖的衣裙,又被嬷嬷披上大氅,笑问着,“嬷嬷昨日去哪了,回来这么晚,给你买的烧鸡都没吃上,都被翠华这个馋猫吃光了。” 王默默细心地为她系上大氅,低声说道:“去祭拜故人了。” 苏锦瑟没想到寿阳有嬷嬷故人,连忙说道:“提起嬷嬷伤心事了,若是嬷嬷今日不适,让翠华陪我去即可。” “算了,翠华那个傻丫头哪能让人放心,济灾人群混乱,若是让人冲撞了如何是好,老奴可要亲自照顾姑娘。”王嬷嬷对翠华恨铁不成钢。 北城门早早搭起两个大棚子,邹雁归穿着极为干净利索,她身边还站着一位女子,面容圆润,嘴角一个梨涡,看上去颇为眼熟。 苏锦瑟的马车刚停,原本围着木桶说话的人皆迎了上去,其中那个颇为眼熟的人也跟着邹雁归上前,走进才发觉那个青衣姑娘更加眼熟。 “这人七娘子虽不认识,但也算亲戚,乃是苏家二夫人的表妹,欧阳璟。”邹雁归笑着迎了上去,为她介绍身边的女子。 “你便是表姐说的七娘子,早有耳闻,幸会幸会。”欧阳璟笑容灿烂,握着苏锦瑟的手,激动地晃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苏锦瑟,好像打量没见过的物件好奇得看着她。 苏锦瑟笑容一僵,把手抽了回来,温和笑道:“二夫人最为和善,一直惦记家中姊妹,令锦瑟极为感动。” 那欧阳璟闻言皱了皱鼻子,撇着嘴,小心翼翼又委屈巴巴地说着:“我姐姐可不是好相与的人,就你夸她,姐姐说你最温和不过想来也是真的。” 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吐槽的苏锦瑟果断岔开话题:“米够用吗,我已经让人去收购一百担大米送来,只是不知到底能买到多少。” “只怕城中愿意卖米的商户不多,许多人都屯着米价准备雪停后高价卖出,现在的米还是小璟从私库中拿出来的。”邹雁归颇为无奈地说着。 “县令不管?”苏锦瑟问,后知后觉想起来县令不就是自家人,所以咳嗽一声圆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买不来换个棉被之类也行。” “寿阳城内不准以权压人,不然抬出你的身份还不是吓死他们。”欧阳璟挤到苏锦瑟身边,自来熟地抓起她的手,像是玩着玩具一样捏着,苏锦瑟只要手指一动就立马抓紧手指,睁着大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苏锦瑟无奈地把手放在她手心,继续说道:“以权压人本就不对,他们自愿交出才是民心所向。” “七娘子自有分寸即可,不以权压人是寿阳心照不宣的规矩。”邹雁归意味深长地说着,英气挺拔的眉毛微微扬起,脸颊露出些许探究之色,她偏偏又圆脸带笑,红衣鲜艳,给人足够警示又不会让人觉得难受。 苏锦瑟笑,不接她的话,只是来到那木桶前,里面的白粥煮的软糯,粥明显盖过水,是以米香格外浓,不过令苏锦瑟意外的是来这里拿粥的人并不多,且各个衣服整洁干净,不似受苦的样子。 “这里的人并不多,怎么煮这么多粥。”苏锦瑟好奇地问着。 欧阳璟捏着她的手指,回答道:“等会还要去送到养济院的,这几桶只是给这里家中有困难的人救济的,北城门这边家境贫寒者巨多,所以救灾点设立在这里。你看这个是我们城中的户籍官,寿阳十万户籍皆记在他脑海中,有神通之称。” 被她点到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子,头顶一圈白头发,对着苏锦瑟笑着行礼:“欧阳娘子谬赞了,不过是小官职责所在。”他说话慢吞吞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听的人心里直痒痒。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看着些,不要让那些懒汉闲人浑水摸鱼。”欧阳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户籍官赶走。 她见苏锦瑟迷惑,神情颇为得意,解释道:“你不了解寿阳吧,寿阳许多政策都是历任景王爷留下来的,等会我们要去的养济院,是仙逝多年的老景王妃完善的,分为孤老院和慈幼局,鳏寡孤独贫乏者、癃老废疾贫乏不能自存者,无父无母失牯者都可入住。” “不仅如此,她还改革户籍制,把寿阳所有人都登记在册,根据家境贫寒程度,建立档案,若是寿阳要修建建筑或者疏通河道这些吏务,便从家贫中选人,甚至联系各大学堂建立奖学制,只要读书好便都可以免除学费,甚至可以凭成绩去衙门领钱。”邹雁归语带敬佩,尤为崇敬。 苏锦瑟心中突然一怔,冒出一丝怪异的错觉。她既觉得这个老王妃言行举止太过超前,又觉得今日这话出现的时机不对。 景王妃。 她沉默,把这个名字在嘴边过了一遍,抬起头来,发现邹雁归看着自己,便面不改色,笑脸盈盈地说着:“当真是厉害,怪不得寿阳如此不同。” “可不是,人人都念着……” “闭嘴。” 欧阳璟话还未说完就被邹雁归低呵一声打断。 苏锦瑟把两人脸色记在心中,心中暗忖:好奇怪的态度。 “排队排队,一个个来,王大伯你家有两个小孩,给你两碗仔细端着。”一个衙役大声吆喝着。 这声今天敲锣大喊惊醒了角落中怪异的安静,邹雁归立马说道:“先去看看吧,等会再去养济院,寿阳一个三个养济院,其中最大的那个是官府办的,另外两个是几大富商联办的,规模较小。”她为苏锦瑟解释着,最后补充了一句,“管理尤为严苛,不用担心克扣之事。” -- 第132页 等苏锦瑟去了哪里才发现为何如此说,因为管账的人竟然是官/兵。 原来军中十多年前便推行识字教书计划,甚至分门别类特选了一些有专门特长的兵分派到专职,而这三个养济院便是从邹明恩的亲卫中提拔出算账能力一流的士兵。 苏锦瑟听着管账士兵井井有条地汇报账目,视线不由落在他的脚上的靴子上。 那是一双鞋面揉旧了的牛皮靴,他身后是被他踩出来的一个个正方形印记,雪水化去,清晰地留在地面上。 “七娘子,七娘子。” 苏锦瑟回神,只听到邹雁归继续说道:“你看我们是否能把你送来的粮食放一些在这边,虽然仓库目前准备得非常充足,但不知这雪要下多久,且又快过年了,多备一些有备无患。” “邹娘子说得对,便按你说的来吧。”苏锦瑟附和着。 “还有王校尉,适龄孩子的功夫也不要拉下,尽快操练起来,还有院中一些尚能活动的老人也让他们多动动。”邹雁归合上账本的时候多提了一句,王校尉冷着脸点头应下。 “你看是否还需要备一些红布给院中,瓜果蔬菜不如也送来一些,好不容易平安无事过个年,还是热闹一些才是。”苏锦瑟心中咯噔一声,漫不经心地说着。 欧阳璟连连拍手附和。 邹雁归笑容微僵,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还是让苏锦瑟心中一沉。 “七娘子想的周到,王校尉就这样安排下去。” “好了,这是最后一个养济院了。我们等会去外面玩吧,雁归,你知道观音庙中那个明灯大师去哪里了吗?我听闻昨日有人摇出三个签被他请到后面解签,我今日也想去碰碰运气,不过发现观音庙关门了。”欧阳璟站起来好奇又不解地说着。 “明灯大师一向云游四海,想必又是挂牌出去了。”邹雁归敷衍一句。 雪下得越发达了,不一会儿,原本扫干净的路面又积起一层厚雪,窗外鹅毛大雪严严实实。 欧阳璟趴在窗前,时不时伸出手来接一下雪花,发出咯咯笑声。 大堂内,苏锦瑟和邹雁归在对弈,苏锦瑟执白子,邹雁归拿黑子,两人就着四方棋盘开始厮杀。 白子守着右下角,稳中求进,在前端和黑子胶州着,而黑子如腾云长龙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战况激烈,难分难舍。 “锦瑟也太谨慎了,不出反进,节外生枝。”邹雁归的棋子破开苏锦瑟的防守。 “白子乃是客人,守着规矩即可。”苏锦瑟把领头破局的黑子堵住,抱着手炉,慢悠悠地说着。 “失了先机,再谨慎也翻盘无望了。” “邹娘子小心尾大不掉。”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到底谁要赢了,输了的人陪我去摘个梅花。”欧阳璟凑到两人面前,不高兴地说着。 在她说话间,两人快手连下十子,整个棋盘占满棋子,白子被黑子团团围住,邹雁归正要露出笑来,只见苏锦瑟的棋子不紧不慢落在一处,她瞳孔倏地一缩。 “尾大不掉,尖锐突进必有缺口。”苏锦瑟慢吞吞地说着,随机歪着头对着欧阳璟无辜地笑着,“我赢了,让你的邹姐姐陪你去吧。” 欧阳璟再也不管棋子了,欢呼一声,拉着邹雁归就往雪地里冲。 两人一走,苏锦瑟脸上笑容顿失。 “姑娘与邹娘子打什么机锋。”王嬷嬷担忧说着,“今日不该出来的,意图不明总是令人担忧。” 苏锦瑟看着不远处梅树下的两人。 邹雁归鞭法了得,抽出鞭子精准地找到欧阳璟要的那一枝梅枝,一用力便折断落到她手中,动作干净利索,姿态潇洒无畏,一旁的欧阳璟高兴地连跑带跳,笑容灿烂。 “我听闻这位邹雁归自小生活在军中。” “听说是的,十岁便随父兄上阵,鞭法了得。” “我本以为行军之人都是大而无畏的人,不曾想也有这等七窍玲珑心的人。”苏锦瑟摇了摇头。她看着的那个红衣身影,不曾想她也突然回头。两人触不及防地对视,又都匆匆挂上得体的笑来,最后状若无事地移开视线。 这个邹娘子当日在天兰寺就极为热情,一开始以为是性格如此,又觉得是因为苏锦彤,现在想来也许当时便是因为自己。 可她们两人再次之前并无任何交集。 “姑娘在想什么?” 苏锦瑟把棋盘上的棋子一颗又一颗地放回棋娄中,长叹一口气说道:“再想这个寿阳可真是一滩浑水。” “不对,应该说整个河东道都暗藏杀气,防不胜防。”她手一松,一把黑子如玉石落水发出咚咚响声。 “兵家之地,素来说不清。”王嬷嬷感慨了一句。 “嬷嬷说的是,只希望不要打仗了。”苏锦瑟想起如今不知在何处的盛宣知,脸色阴沉。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听表姐说你们苏府之前请了一个御前嬷嬷来教导娘子礼仪,插花相比也学过,七娘子给我露出一手吗?” 欧阳璟抱着一堆花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着。她身后跟着身上落满雪的邹雁归,眉宇英气丝毫不会因为寒冷而折损半分,她的靴子掺上雪渍发出嘎吱响声,在干燥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印记。 “你说的是莱嬷嬷吧,据说官家甚是想念嬷嬷,早早启程回汴京了,按理现在应该回宫了。”苏锦瑟脸上笑盈盈地说着,“我只学了一个棋艺,其他的都不甚精通,欧阳娘子要失望了。” -- 第133页 “自己去一边玩,还使唤起别人了,还有去换双鞋子都湿了,小心病着。”邹雁归把她打发走,“你不用管她,家中幼女,二房就她一个女儿,被宠得无法无天惯了。” “自然不碍事,天真烂漫。” “邹娘子不换鞋吗?”苏锦瑟的目光落在她的鞋子上。 “我看锦瑟一入门就盯着王校尉的鞋子看,现在又来看我的。”原来邹雁归早已把苏锦瑟的异样看在眼中,只是一直不曾说,她伸出自己的靴子颇为得意。 她的靴子比王校尉的要精致些,牛皮方头靴被保养得皮光油亮,鞋边用防水的布料包裹着,脚后跟是一处铁质的方形鞋掌。 “军中特制,独此一份,也不是水边士兵都可以穿的,要有品阶才可,我可是上战杀敌过的人。” “那我今日学会了,便偷偷去做一份。”苏锦瑟打趣着。 邹雁归神秘地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的。”她伸脚敲了敲地面,发出哒哒响声,“精铁,坊间哪来精铁。” 苏锦瑟的手指猛地捏紧暖手炉,指骨弓起,指尖发白。 “是的啊,我之前求了邹姐姐许久都不曾赏我一双。”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插花的欧阳璟大声帮腔,哀声叹气。 “也不是我不给,实在是金贵,再说了你又不上阵杀敌你要这个做什么,这是又来踩尸体,跨血海的,可不是你们娇滴滴的小娘子赏花看雪的。” “别说了别说了,怪可怕的,你看你把七娘子也吓坏了。”欧阳璟捂着耳朵拒绝聊这个话题,并且机智地把话题引到苏锦瑟身上。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昨日睡得晚,今日又奔波了一天,有些乏了。”苏锦瑟笑说着。 “天色也不早了,这雪也停了,姑娘不如早些回去。”王嬷嬷附和着。 “累了就好好休息,可别病了。”欧阳璟抬起头来,担忧说着。 苏锦瑟被王嬷嬷扶着上马车,驾车的是一个小黄门,小黄门马鞭一甩干净利索地驾车走了。 “姑娘,姑娘,没事吧,脸色为何如此之差。”一如马车,苏锦瑟身体一软差点扑倒在车垫上,被王嬷嬷眼疾手快抱着。 苏锦瑟面色惨白,额间冒出虚汗,她深吸三口气,这才把急速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她坐在角落里,抱着暖炉仔细想着当日情形。 她能确定当日侯爷身边的侍卫恩来是有意放过她,可恩来明明与那个脚穿军靴的人是一伙的。 他们对苏家有所图谋,是以一个蛰伏在苏家传递消息,一个负责接头动手,如果进入邹雁归与欧阳璟没有做局下套,那她们说的关于军靴的事情便是真的。 ——那日秀禾镇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是邹明恩派去的。 她们今日提议约她出来是为了给她下这个套? 苏锦瑟冷静地想着,手指死死掐着暖手炉,把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要从庞大繁杂,延时之长的时间中分析今日这张帖子到底是为何。 “不会的,她们不知道我与殿下关系。”苏锦瑟喃喃自语。 彼时那个生命受到危险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七娘子,众人目光聚集在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身上而不是她身边那只脾气暴躁的猫发财身上。 “姑娘,说什么,姑娘,你这么了。”王嬷嬷见她冷汗淋漓,焦急说着。 苏锦瑟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冷静说道:“烦请嬷嬷去驾车,把张黄门换进来,我有事要说。” 王嬷嬷不敢多问,掀开帘子与驾车的张黄门耳语几句,马车停在路边,很快就换了个人驾车。 “你知道殿下现在在哪吗?” 张黄门跪在一侧,摇了摇头:“奴才不知。” “你有办法联系到欧阳太监是吗?”苏锦瑟又问。 张黄门沉默。 “那便好,我昨日求的平安香囊,边关紧急,还请黄门替我转交给太监,务必让他亲自交给殿下。”苏锦瑟闭眼,写了一张字条塞进锦囊中。 张黄门恭敬举起锦囊,磕头应下。 “我很想殿下,请殿下细细品读。”苏锦瑟盯着他强调着。 “是。” “殿下当真好福气,远隔千里之外也有佳人送信。”形容粗犷的副将大声调笑着,笑声震落树枝积雪。 盛宣知依旧是矜贵的模样,穿着汴京特有的织金交领彩绘长袍,袖口领口缀着雪白厚狐裘,外罩千狐大氅,闻言微微一笑,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搭在欧阳手中的香囊上。 全国寺庙统一的款,一看就是苏锦瑟随意挑的。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又是嫌弃又是欢喜,可面上不显,只是伸手,慢条斯理地拆开香囊,把那张薄薄的字条展开。 眼角微微上扬,高冷矜贵如天山之雪的面容瞬间融化出一角,剑眉斜飞,张扬落入鬓角。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他轻声念了一遍,手指随意地卷着纸条,脸上看不出任何欢喜或者不屑,把纸张扔进香囊中,又重新扔回欧阳怀中。 欧阳眼角一抽,手忙脚乱地接着,妥帖小心地放在怀中。 “是好诗,邹将军觉得呢。”他微微扭头,露出半张俊俏挺拔的侧脸,在白雪皑皑的军营中依旧白到发光,好似天神下凡,落入凡间略通俗务。 “自然。”邹明恩笑,眼角的疤便皱着,露出彪悍血腥之气。 -- 第134页 “将军也喜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望着校场里训练的士兵,随和地说着。 “殿下喜欢才是,卑职不敢。”邹明恩诚惶诚恐地推辞着。 盛宣知眯着眼看着远山,白雪覆盖群山,人鸟踪迹全无,大地安静地只剩下这一片大雪。 他现在已经位于大梁与大辽的边境雁门,雁门的驻扎军/队在雁门山上。多日来辽军小动作不断,雁门山鹅毛大雪依旧覆盖不住军队来往痕迹。 “将军谦虚了,如今年关在即,可边境隐隐不安,若是不能杀杀他们的锐气,只怕这个年大家都不会喜欢了。”盛宣知背手而立,神情凝重,语重心长。 “自然,□□早已准备妥当,若是辽军一有异动,我方将士定当以一敌百,保家卫国。”邹明恩信誓旦旦。 校场那边传来阵阵欢呼声在山谷中回荡,激昂斗志,经久不散。 “河东军共有三军,一为晋安军拱卫河东道南部,一为平定军驻扎在中部,最后是宝兴军是大梁对抗大辽的最直接的一支军队,铁血英勇著称。”盛宣知赞叹道。 “殿下记忆超群,确实如此。”邹明恩面不改色地应下。 “今日就孤与诸位站在这里,孤也就有话直说。”太子殿下眉峰一挑,露出一丝凌厉之色,让他如玉脸庞瞬间多出杀意。 他注视着巍峨群山,眉目沉静,说话不急不缓却又清晰有力。 “景王当年找出十门大炮,三军各有三台,剩下一套由王妃做主赐予宝兴军,是以宝兴军共有四门利器,如今利器只剩其三,消失的一门真的被景王销毁了。” 邹明恩同余下将士单膝跪下,邹明恩眼眶微红:“是,罪臣景王知东窗事发,早早销毁其中一台,甚至把余下□□皆带走,至今不见踪迹,这也导致我方多年来只能保守出击,不敢深入虎穴,保百姓平安。” “正是如此,景王在世时我军一直是进攻状态,示意布局规划都以攻为主,后内乱贼子哗变,武器□□皆丢失,我军被迫变攻为守,损失掺重。”说话的人发须洁白,脸色红润,颇有老当益壮之色。 盛宣知面色如山中之雪,冷漠冰冷,听着下面的人支支吾吾陈情,可却一个人都没有直面他说的问题。 ——那门消失不见的大炮究竟去了哪里?可是亲眼所见销毁了? 大雪封山已久,隔着山的大辽和山这段的大梁都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可以乘虚而入的时间。 端看这场雪到底要下多久了。 大辽和大梁交接多年,生活习惯早已融合,年关将至,按理不该兴兵,可如今边境重兵云集,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事情。 “既然如此,多加追究也无益,战事便有劳诸位将军了。”盛宣知甩了甩袖子,面无表情地走了。 大梁重文轻武,军队掌握在管家手中,若是官家是贤明自然能万众一心,所向披靡,若是官家自己本身就是拎不清的人,权利四分五裂,无法掌控。与国家,与民众而言,如稚子握刀,伤人伤己。 如今的大梁正处在伤己阶段,外有猛虎虎视眈眈,没有毒蛇伺机盘桓,不知不觉中,这艘大船行驶到危机之处。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刚才调笑殿下有佳人来信的将军,横肉下沉,呸了一声:“胭脂粉中养出来的人不去汴京来这里做什么,还关心什么大炮,假惺惺。” “闭嘴。”邹明恩呵斥道。 那将军冷哼一声,狞笑着:“怎么,邹将军这是又看上殿下了,只怕殿下不敢信你吧。” “太子乃国之储君,统辖你我属实正常,信不信我是我自己的事情,张将军管好自己的嘴才是。”邹明恩斜了他一眼,冷冷说着,抬脚就往校场走去。 “呸,两姓家奴。” “慎言慎言,他如今可是节度使了。” “果然还是会拍马屁爬得快,恶心。” “都去做事,少叽叽歪歪。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人劝了架,也让他们都散去。 “是,秦帅。” 等那山头只剩下寥寥几人,一切又都恢复平静,枝头重新落满大雪,脚印再一次被埋没。 “那香囊可查过了?”那个秦帅低声问着。 “查过了,确实只有一句诗,这诗翻遍古籍也不见踪影,看字面意思也无深意,应该是那个苏娘子胆大传来情诗而已。”回答他的是秦帅的副将,神情不屑鄙夷。 “无事便好,如今情况紧张,最好什么事情都别出。”秦帅摸着胡子,望着训练得热火朝天的人,语气平静说着。 “香囊。”盛宣知坐在椅子上,伸手,“她可还有说什么?” 欧阳掏出香囊递到他手中,沉默片刻说道:“七娘子说很想殿下,请殿下务必细细品读。” 盛宣知捏着那张纸,嘴角露出笑来:“她那日在做什么?” “太子离开寿阳没多久,便又下了大雪,七娘子与邹家娘子和欧阳家十六姑娘一同去北城门布粥。” “玩的开心?可有受欺负?” 欧阳嘴角抽了抽,七娘子的性子哪是被人欺负的人,连连摇头:“没有,诸位娘子都很客气。” “那便好,催她们赶紧回太原,若是必要先带她回太原,太原兵力充足,地处腹部,若是太原都守不住了,哪去都是一样的。”盛宣知嘴角露出嘲弄之色。 -- 第135页 “是。”欧阳应下,眼睛落在那条被殿下握在手中反复看着地诗句,小心翼翼问道,“这诗?” “写的还挺好,可见确实是想我了。”盛宣知颇为得意,“就是香囊丑了些,自己缝一个也好。” “是是是,听闻七娘子绣工了得。” 盛宣知笑容一僵,突然不说话。 “这,恕老奴多嘴,这千里送诗岂是只有相思意啊,是不是重要的东西被那些人收走了。” 有些事情,太子这边未必不清楚,只是如今情况不明,只得睁一眼闭一眼,不好起冲突。 “就一张字,你太小瞧她了,我知道他与我说什么。”盛宣知晃了晃纸条,挑了挑眉,为两人心心相惜而感到得意。 “说什么?” “局中局而已,罢了,你传口信,跟她说黑白胜负无已时,目送鸿雁过北山,让她好好练棋子,不可因小失大” “啊,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啊。”翠华替七娘子试着首饰,一边在她头顶比划,一边疑惑说着。 “这红玉玛瑙衬姑娘肤色。” 苏锦瑟捏着一直翠鸟发簪,摇了摇头,最后递回到翠华手中,笑说着:“无事,打一个嘴炮而已。” “啊?那殿下好无聊啊。”翠华皱皱鼻子无语说着。 “可不是,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准备回太原。”她随手插了一只步摇,散了闺阁搭配宴,懒洋洋地说着。 翠华跪坐在一旁收拾着首饰,眨眨眼:“这雪刚停,地面湿滑,不是启程的好时机。” 苏锦瑟沉默片刻:“不让他无辜担心了,走慢一些便是。” “那侯爷呢?”侯爷沉迷温柔窝可有乐不思蜀的前兆,已经三天不曾回府了。 “与我何干。”苏锦瑟眉眼一挑,面无表情地说着。 三天后,苏锦瑟收拾妥当,张黄门驾车停在门口,苏锦瑟轻装上阵,只抬了一个箱子就准备离开。 不曾想却被人拦住。 “侯爷不见了。”来恩拦住她的路,面无表情地说着。他神情匆匆,肩头带雪,可见在外面奔波了一路。 苏锦瑟眉心皱起,移开他的剑,冷淡说道:“报官,找我没用。” “七娘子觉得有用吗?”来恩挡在车前,手指微微用力,张黄门脸色大变。 苏锦瑟抬眉看着他,视线落在他脚上,是一双普通的布鞋。 “上车。”苏锦瑟垂眸,冷淡说着。 “七娘子。”张黄门大惊。 “无事,我与来恩有话要说,烦请移到无人角落中去。”苏锦瑟安抚着。 马车内,来恩跪坐在门口,神情恭敬,腰板挺直。 “拦着我不让我走,是因为侯爷被劫,与我有关。”苏锦瑟为他到了一杯茶,索然无味地说着,“想来我没这么大本事,与太子有关?” 来恩沉默,复又轻声应了一声。 “把我留在寿阳?”苏锦瑟笑,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弯起,眼角下垂,无辜又纯真,“太子与我并无太多感情,寿阳距离边境尚有距离,就是此刻战事起,一时半会儿也蔓延不到这里,可我却不得不留在这里?” “太子妃的位置可真不好坐啊。”苏锦瑟摇头。 来恩嘴角紧抿,异常沉默。 “你应该知道我身边有人保护,若是要出寿阳不是难事。”苏锦瑟自信说道,颇为自傲有带着娇气,鲜艳如枝头梅花,生动骄纵。 “侯爷会死。”来恩冷声说道。 “那便让他去死,你在苏家十年,应该知道苏家与我本就不是相融以沫的关系。” “侯爷与我有恩,那我会杀了你。”来恩眉宇一抬,杀气澎湃。 车外刀剑出鞘声瞬起。 狭小阴暗的角落中好似被紧绷着弦,微微一动就能银瓶乍破,铁骑突出。 车内的苏锦瑟穿着翠色衣裳,头戴翠鸟玉钿,姿态慵懒闲适地靠着软枕上,笑眼微眯:“你不会,你若是要杀我,天兰寺便杀了我,不会等到现在。” 来恩紧抿唇角,手握长剑发出咯吱利响。 苏锦瑟笑,对来恩知道当时是她并不意外。 “我可以留下,但是你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苏锦瑟亲手递了一杯茶给她,好似雪中看花,湖中看雨,随意问道,“是当日与你说话的人劫走了侯爷对吗?” 来恩瞬间抬眼看向苏锦瑟,眉宇锐利,杀气凛然,苏锦瑟手中茶杯倏地破裂,碎片割破苏锦瑟手心,露出几滴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掉落红包,爱你们哦 第63章 锦瑟出城 北城门的雪刚刚扫净就有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城门口。 驾车人带着斗笠, 脚蹬一双牛皮靴,守门的将士正打算询问,只看到车帘被微微掀开,露出一双素净小手, 手中有样东西一闪而过, 雪地微光照得将士眼睛微花, 瞳孔一缩。 将士神情大变,转身连连挥手大喊:“开门, 速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很快就被吊了起来,马车一骑绝尘消失在众人眼前。 “老大, 刚才是谁啊, 你这脸色都变了。”守门的士兵打趣着。 “是啊,大冬天的,老大还流汗了, 是不是嫂子炖的鸡太补了啊。” “闭嘴。”那将士目送马车远去, 擦了擦额间的汗, “今日打起精神来, 务必要仔细,我去寻县令。” -- 第136页 他只来得交代一声就急忙离去,神色深沉, 步履匆匆。 他刚来到县令府上,就看到堂中竖起一扇大屏风,里面隐约可见坐着一位娘子, 那姑娘身形纤细,此刻低头饮茶,姿态慵懒。与此同时,他发现今日守东门的将领也站在这里, 紧跟着他脚步的而来的是今日南城门和西城门的将领。 四人面面相觑地站着,堂中有娘子自然不能随意进出,只好拱手站在门口,朝内行礼说道:“属下有事想寻苏县令,烦请这位娘子帮忙通报一声。” 屏风内的苏锦瑟懒洋洋地抬起头来,扫了眼外面四人,柔声说道:“诸位可是因为有人手持龙纹玉佩而来。” 将士们大惊失色,不敢多话。 “此事,县令已经交由我处理。”屏风内,一位丫鬟转出,手捧一番大令,正是县令印章,四人神情一敬,拱手下拜,“还请诸位各自言明守在何处。” “属下守东门。” “属下守北。” “属下为南。” “属下是西。” “还请诸位仔细描述一下那辆奇怪的马车。” “东门马车极为华丽,驾车的乃是一名小童,言道为贵人办事,让我们速开城门,玉佩属下仔细检查过了,不似作伪。” “北门马车一般朴素,不曾说话,匆匆而去。” “南门马车虽朴素但颇为不同,特意做了防震器,驾车是为姑娘,因为无法仔细检查马车和玉佩,一直僵持,直到是一名军官出使军牌属下才放行。” “西门马车同有防震器,布置颇为华丽,检查过了,只放了许多箱子,属下本想打开,驾车车夫给属下看了玉佩。” 苏锦瑟手捧茶杯,手指摩挲着杯中花纹,仔细听着四位将领的话,闭上眼,想着那伙不知来历的人会把长乐侯带去哪里。 “可还有其他异样?”她最后确认着。 守北门的将领沉默片刻,拱手说道:“不知是否眼见为实,北门驾车人穿得是一双军靴,后跟被拿掉,只留下牛皮靴样子,但军靴本就制式特殊,头大跟细,利于登马鞍。” “那必然是北门了。蒙放最喜欢穿军靴。”来恩捏紧手中长剑,狠狠说道。 苏锦瑟皱眉。 “往北,北边便是大辽,带着一无是处的长乐侯去大辽做什么,投诚也没人要啊。”苏锦瑟嫌弃说道。 “那你说哪边,实在不行就四面追击,总能找到的。”来恩直接说道。 “你有多少人,若是有这么多人,把我扣在寿阳做什么。”苏锦瑟嗤笑,把手中温度渐失的茶杯放回茶几上,双手笼着,黝黑的眼珠落在一处高几花瓶上,“好奇怪的事情,劫谁不好,劫走我一个未来太子妃都还有点说法,要一个百无一用的长乐侯。” 来恩看着她懒散模样,万般怒气都不得不压在心中。 “长乐侯不论为人如何,若是没了她只怕七娘子回太原不好交代,老太太必是要第一个问责七娘子的。”来恩语含威迫。 “我虽不怕各种麻烦,但有时也烦得慌。”苏锦瑟黝黑的视线落在门口四位将领身上,“有劳诸位了,今日之事还请诸位守口如瓶,嬷嬷。” 翠华拿出四个香囊递到四位将领手中。 四位将士早在她们说出长乐侯的时候就恨不得当场甩袖离去,此刻拿了银子自然是争先恐后告退。 “不论你找不找侯爷你都回不了太原,若是找到侯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来恩剑身发出咯吱响声。 苏锦瑟交叉的手指微微一动,嘴角露出笑来:“找到一个废物还能有一线生机?真是奇怪了,那是不是也可以说明这个废物身怀巨宝,才能导致你们倒戈相向。” “你!”来恩瞪大眼睛,手指倏地握紧剑鞘。 张黄门手中寒光一闪,阴测测说道:“来侍卫可别动,某带七娘子回不了太原,可在七娘子面前杀个人还是可以的。” “你一直不肯说长乐侯为何被抓,要我如何帮你。”苏锦瑟起身,看着大堂的冬出旭日图,嘴角露出笑来,笑脸盈盈地看向来恩,姿态闲适,模样淡定,“就像你说的,无论如何我都是回不了太原,那为何你认为你能成功追回长乐侯,只怕适得其反,连你都要折在那边了。” 来恩沉默。 “但现在也不是什么都不敢,坐以待毙。”他咬牙切齿地说着,开始深深后悔来找这个苏锦瑟了,平白给自己气受。 “怎么会坐以待毙,明明是螳螂捕蝉,以静制动。”来恩抬头看着堂中央的人,看着她嘴角含笑,信誓旦旦,“四辆马车,东面的太高调了,还检查过玉佩,生怕别人不知道车里有东西,恐怕是个陷阱,南门神神秘秘,看似低调实则就是为了引起我们注意,不然守门将士也不会来此。” “那便是北门和西门,可西门有人检查过了,是箱子。”来恩心思一动就要起身,目标落在北门上。 “如果是箱子装什么防震器,再说了不是没检查过箱子吗,箱子带人或者带尸体都极为方便,而且北门的车夫确实奇怪,一双本来可以藏起来却没有藏起来的靴子。”苏锦瑟一时也想不道到底哪边有问题。 “那边两边都去追。”来恩再也坐不住了,嚯得起身说着。 苏锦瑟并没有阻止,只是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突然说道:“是邹明恩叫你保护长乐侯还是其他人?” -- 第137页 来恩脚步一顿,不愿搭理苏锦瑟。 “你若是不想清楚,只怕今日出了这道门,你便再也回不来了。”苏锦瑟眉心一片冰冷,冷冷说着。 “背主是没有好下场的,你应该知道。” 苏锦瑟的话轻飘飘地落到他耳边,却依旧没有留住他的脚步,来恩很快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一直躲在角落里不出声的翠华哆哆嗦嗦地说着:“现在如何是好,把姑娘强留在这里肯定没有好事,寿阳离边境很近的,不然景王爷也不会建瞭望台。” 张黄门一脸戾气,冷冷说道:“实在不行就闯出去,往西走到平定,平定军中殿下的人,必定可以保七娘子安全。” 苏锦瑟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半阖着眼,眉心不由一皱:“你知道太子为何一定要我回太原吗?” 张黄门摇了摇头。 “若那你所说,平定军中有殿下的人,殿下吩咐你直接带我去平定即可,不紧不慢走三日便可到底,若是赶回太原,彻夜不眠也需要五日,无论如何都是平定方便也安全些。”苏锦瑟握着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心,冷静说道。 张黄门神情微变。 “啊,为何不去平定,那我们去平定吧。”翠华焦虑说着。 “不可。”张黄门厉声说着。 “想必黄门也想明白殿下之意。”苏锦瑟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掀起,露出一丝冷艳之色,漆黑的眼珠宛若白水黑珠一般沉静,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军中有变。” 翠华脸上的焦虑僵在脸上,一时间滑稽极了,哆哆嗦嗦地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来。 “若我想的没错,不止是平定军,只怕邹将军身边也有了变数,不如也不会现在的局面,一个绑走长乐侯一个千里援救,只是不知道邹将军自己是如何想的,也不知太子一直留在军营到底是不是为了这个变数。” 张黄门一时间也乱了想法,如今军中有变,有危险的便不止是七娘子,如今身在军营的太子更是危机重重。 “为什么留我在寿阳,是为了制约太子。”苏锦瑟沉默,心中涌现出不安,“可凭什么觉得太子可以被我制约,万一我只是一枚弃棋呢。” 翠华手心紧紧握住,惶恐之色顿生。 “那,那我们偷偷出去……” “真要走也是可以走的,但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苏锦瑟垂下眼角,淡淡说着,“不如顺着他们的棋子走。” “什么意思。”张黄门问。 说话间,王嬷嬷匆匆而来,伏在苏锦瑟耳边低语几句。 “你看清楚了?”苏锦瑟神情严肃。 “确定,那箱子极为沉重,一放上马车,车辕都往下沉了一点。”王嬷嬷确定说着。 “张黄门,清点人手,有一队歌姬舞团正打算从北门出发,目标……前往雁门。”苏锦瑟当机立断说道。 原来她刚被来恩拦下,听他说明来意,心思一动有了想法。 人是在红楼丢的,红楼虽往来众多,但运出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却有难度。再者来恩也不是粗心之人,相反他极为谨慎,若是红楼本身有异早就会察觉,而不会等侯爷失踪才发现,既然如此,侯爷应该不会这么快被运出,所以就让王嬷嬷去之前长乐侯风花雪月的地方蹲着,看着有什么异样。 “那之前为何让来侍卫分开去追错误的人。”张黄门谨慎说道,“即使如此,可奴才只有一个命令便是保护七娘子。” 苏锦瑟沉默。 “因为我不确定来恩到底是那一边的,我要给他们一个我会留在寿阳的假象。”她叹了一口气,如今寿阳宛若笼罩在黑暗中,她只能一头抓瞎,对谁都不敢信任,“而且我不可以离开,我一走他们必定会知道。”不确定暗处的敌人到底想要做什么,自然也不敢轻易有所动作。 “那长乐侯便让他生死有命,怨不得七娘子。”张黄门冷漠说着。 “不,你必须去,太子就在雁门,如今长乐侯被人送往雁门,黄门不觉得太巧了吗,只怕他们的目的是太子。你只需要跟在他们身后就好,摸清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苏锦瑟眉目冰冷,脑中似有头绪又一团乱码。 张黄门犹豫。 “可放七娘子一人在寿宴,实在不安全。”他低声说着。 “不会不安全的,邹雁归还在寿阳,无论如何,邹家不会放她不管的。”苏锦瑟极为冷静。 “这,这不行啊。”张黄门气得敲了敲桌子,茶几发出咯吱声响。 “姑,姑娘,要不你跟着张黄门走吧。”一直沉默的翠华磕磕绊绊地说着,“我虽然比姑娘高些壮些,但姑娘整日歪坐着,团成一团,外人远远看去很难发现,等你们走远,我就再找个借口病了,整日躺在床上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不行,我们尚不知道暗处敌人是谁,若是被发现你就危险了。”苏锦瑟想也不想就拒绝着。 翠华连连摇头。神情坚定说道:“事情再坏不过是我死了,姑娘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翠华说得对,若是如此我便留在翠华身边,这样他们起疑的可能性就更小了。”王嬷嬷帮腔着。 “我的命是云姨娘给的,而且我说过我要保护姑娘的。姑娘听我的,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一百岁呢,我肯定死不了。”翠华眼睛瞪得滚圆,捏着拳头用力挥了挥,认真说着。 -- 第138页 “就是不知道如今到底是谁在背后,姑娘跟在张黄门身边才安全。”王嬷嬷突然起身说道,“我去给翠华拿姑娘的衣服,姑娘换上翠华的衣服赶紧走。” “嬷嬷和翠华说得对,如今敌我不分,他们二位手无缚鸡之力且都是丫鬟,即使被抓只要逃到人群中,那些人也不会大动干戈去追。”张黄门也劝着,“而且奴才打打架还可以,动脑子实在不行,即使跟上运送侯爷的人也无济于事,还需要七娘子相助。” “姑娘,你听我的,你说过路要自己走的,怎么别人叫你留在这里你留了,你应该把他抓出来,狠狠打一顿才是。”翠华恨恨说着。 苏锦瑟突然笑了起来,捏了捏翠华的脸颊,沉默片刻说道:“无论如何,谁都不能信,谁都不可以,等我回来找你们。” 翠华用力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啊,新的一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可可爱爱哦!! 还有,昨天的疑问今天解开了吗!! 第64章 换装远行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北城门口, 驾车的人一脸无可奈何,拱手对着将士言明:自己娘子要去北边打雪狼,招了一局镖师。 说话的人大概是个年轻的管家,面白无须, 说话间拿出一袋银子往军/官手中塞, 动作老练, 神情殷勤。 “好了没,还不走。”马车内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不耐烦地响起, 里面的人伸手掀开帘子怒气冲冲地说着,“墨迹什么, 我爹可是县令好友, 再不放我出去,我就让他们砍你们的头。” 掀开帘子的娘子刁蛮任性地撂下狠话,又狠狠瞪了一眼围聚过来的人, 随即怒气冲冲地甩了帘子, 坐回马车内, 踢了一脚车壁, 马车晃了晃,动静很大,催促意味浓重。 管家弯腰哈气地对着马车小声安慰着, 转头对着守门将士又谦卑说着:“我家大郎就娘子一个独女,性格骄了些,这个军爷不要计较。” 北城门的将士捏了捏手中的银袋子, 满意地笑了笑,这户人家出手豪爽,那姑娘掀帘的动作很大,也让他看清马车内并没有其他人, 后面的镖局旗帜是县中有名的大镖局。这样对照下来,心中更加不觉有异,便挥了挥手。 “大雪还未彻底停歇,雪狼还没出来呢,你家娘子可真是着急。”将士收了银子态度自然很好,笑说着。 “年关将至,我家娘子一片孝心想为大郎做一条狼毛大氅。”管家上马车前得意地吆喝着。 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城门,远处茶寮里,一桌坐满四个人,其中一人抬起头来嗤笑:“人虽丑了点,孝心还不错,这伙镖师下盘沉稳,眼中有光,功夫不错,应该花了不少价钱。” “做好自己的事。”为首一人,压低草帽厉声呵斥道。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四个城门都派人守着,老大未免也太小题大用,听说那位长得尤为漂亮……”这人还未说完便讪讪住了嘴,戴草帽的领头人眼神一冽,顿时噤声,讪讪不语。 入夜后,一处四进四出的民宅内,六位壮汉围坐在一起,今日北城门坐了一天的人赫然在列。 “没异样,在屋内带了一日,谁的帖子也没接。” “东城门没异样。” “北城门也无。” “西城门无。” “南城门也没有。” “好好盯着,不可让人跑了。”最中间说话的人说话腔调与大梁官话大有不同,带着捋不直的舌头语气,鼻音很重。 再说苏锦瑟正大光明地出了城,正蹲在河边,用冰冷刺骨的河水把脸上的油脂洗净,狠狠搓了几下才把眼角那团红胭脂洗干净。 “七娘子将就一些,等出了寿阳范围再找间客栈洗刷一下。”张黄门递上干净的抹布安抚着。 “无事。”苏锦瑟用抹布擦干净脸,皱眉说道,“你看到我们出城时,城门口茶寮处的一桌人吗?” 张黄门点了点头。 “眼眸精亮,四肢鼓起,是练家子。”张黄门果然也察觉道。 “他们眉目深邃,身形高大,不像大梁人。”苏锦瑟疑问说着。 张黄门见她疑惑的表情,以为她久居内宅,不懂这些小儿皆知的故事。 “太原以北地区,汉辽夏多年混战,三国边境早已居民混住。尤其是寿阳在先帝在时,三次大规模混战,几大州县几番易主,人员迁居十分厉害,原本各族皆是水火不容,后来还是老景王妃改革户籍制,把所有愿意居住在大梁的外邦人全部登记,且五人相互担保,还给予各族平等地位,这才平息了这场民间混乱,让河东道从战乱中快速走了出去。” 苏锦瑟听得肃然起敬,把手帕递还给张黄门,漫不经心问道:“不知道这个老景王妃出自哪家闺秀,见识胸襟不输男子,好生令人佩服。” 张黄门笑了笑:“七娘子可猜错了,老景王妃民间女子,无父无母,极为擅长雕刻,在寿阳以开玉石店发家,开遍大梁的南红店前身便是老景王妃所创,只是不知如今落到何人手中,当真是可惜了。” 苏锦瑟摇了摇头,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不知这位景王妃如今葬在何处,如此能人锦瑟当真是仰慕。” “景王妃未到四十便早早仙逝,此后老王爷也消失不见,匆匆传位给独子,世人皆不知所踪,可惜了。”张黄门唉声叹气地说着。 -- 第139页 苏锦瑟知道他在可惜什么,这位未及弱冠的少年终究没有护住祖辈偌大的家业,家破人亡,不留半点踪迹。 怪不得明灯大师说,于景王妃而言,她是圆满地走完这一生。 “景王一脉可留下血脉。”苏锦瑟回到马车内最后问道。 “只有一女,后来如何姑娘也该知道了。” 政治的残酷不会给一个小女孩一丝喘气的机会,可怜景王一脉随高祖开疆辟土,异姓封王,镇守边境近百年,到最后连血脉都不曾留下。 苏锦瑟抿了抿唇,摇摇头,不再说话。 “我怕翠华瞒不了多久,那些人迟早会发现,你让几个人驾着马车,深入雪狼出没的地方,留下钩子,迷惑他们,为我们拖延时间。”她掀开帘子突然想起正事,赶紧吩咐着。 “可只有一辆马车。”张黄门犹豫。 苏锦瑟看着一旁的高头大马,笑了笑:“我好像还会一点骑马,毕竟等会儿追上人后马车不方便,不如现在就换马。” 张黄门站在冰天雪地间,至今还在恍神,尤其是看着一声男装的苏锦瑟从树林中走出。 年纪尚幼的少女,身形还未完全张开,可又带着一丝年轻的青涩和少年气,束起头发,穿上男装,好似一位翩翩而来的美少男,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现在我是一个不怕死的富家子弟,姓……姓盛好了,家中排名第六,唤我盛六,此次专门来边境历练。你是我的管家,他们都是我的侍卫,知道了吗。”苏锦瑟对着铜镜描粗自己的眉毛,压低声音说话,眉飞色舞间,原本五分的少年样,瞬间又多了三分。 “是,盛郎君。”张黄门含笑说着。 “出发。”新出炉的盛六利索的翻身上马,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冬日凌冽的寒气,大喝一声。 “殿下,寿阳有变。”欧阳泛流匆匆入了账内,伏在盛宣知耳边低声说着。 盛宣知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手中毛笔滴出一滴浓重的黑墨,瞬间晕染了字迹。他脸色阴晴不定,紧抿着唇。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张黄门说得对,寿阳如今已经不能留了,城中混入许多陌生面孔,七娘子在那边并不安全。” “直接带回太原便好,往战乱之地跑什么。”盛宣知又急又气。 “谁也想不到寿阳局势竟然如此紧张,竟有人冲着七娘子而去,去往太原的路上只怕更加不安全,若是牵出苏家,殿下所谋之事只怕会提前暴露,七娘子一向聪慧,想来也是为殿下着想。”欧阳泛流叹气。 盛宣知沉默。冲着苏锦瑟而去目的,不外乎是跟他有关。 “不过毕竟侯爷被抓了,到底是亲父。”欧阳不敢再说这个话题,也不敢看向太子阴沉的脸,只得愁眉苦脸安抚着,“七娘子到底是有孝心的。” 盛宣知嘴角紧抿,苏家这摊子烂事,若不是时机不到,他当真要一个个把他们解决掉,免得整日拖苏锦瑟后腿,若是到了汴京城中,还不知要如何受人攻讦。 “若是七娘子到了雁门,只怕殿下的计划要修改一二。三方对垒,必生波澜,外有强敌,内有忧虑,只怕还需要一股力量来震一震,就算殿下不为自己考虑,也改为七娘子考虑一下。”欧阳泛流趁机谏言。 盛宣知沉思,神情敛下,眉目清冷,浓密剑眉不由地皱着。 如今事情有了变动,自然要重新布局,只是如今雁门行事紧张,风吹涟漪都能引起警惕,那伙不知为何劫走长乐侯的人到底是为什么。 可毕竟,苏锦瑟可能会误入险境,若是她受伤是他不愿看到的。 “以你所愿,去送信吧。”盛宣知叹了一口气。 欧阳泛流连连点头应下。 “太监要去哪里?”欧阳出门前和邹明恩撞上。 欧阳泛流面不改色地扯谎着:“殿下饿了,某去给殿下端些饭菜来。” “只怕殿下是吃不下了,秦元帅手下有一能人,说是研制出火/药来了,特邀殿下与卑职一同前往观看。”邹明恩笑,眼角那道皱纹皱了起来,好似要朝着眼角蜿蜒而去,看上去狰狞邪气。 “火/药。”盛宣知果然皱起眉来。 “来者不善,用意不明,殿下小心。”邹明恩意味深长地说着。 火/药,大梁如今龟缩在雁门不敢动弹,就是因为少了这样东西。 二十年前老景王妃一鸣惊人,研制出这种杀伤力极大的利器,配合她设计的大炮可谓是锐利无边,一反大梁被动挨打的局面,压制边境两国不敢动弹。可随着老王妃仙逝,老王爷消失不见,军中大乱,河东道人鬼浮现,火药配方未能流传于世,原本军中库存的火/药也不翼而飞。 河东军中一直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那便是谁能掌握火/药,谁就能最后真正掌握这支河东军三军。 “无妨,火/药不是什么难弄的东西,合适的火/药却不好做。”盛宣知眉心倏地松开,施施然起身,慢里斯条地说着。 “殿下说的是,是微臣慌了。”邹明恩拱手谢罪。 两人出了营帐,山中大雪已经停了,厚雪能覆盖到人的小腿,军中士兵只能扫出一条两人并行的路,把雪高高堆在两侧,只待天晴后自然化去。 盛宣知和邹明恩一前一后,错开半个身子走着。太子殿下的营帐在最中间,两侧皆是亲卫队的营帐,旁人皆不能靠近。 -- 第140页 “孤一直有一事不明,还请邹将军解惑。”盛宣知漫不经心地说着。 邹明恩拱手:“不敢,还请殿下示下。” “将军如何确保辽军不会乘虚而入。”盛宣知皱眉微微不解,真心实意地问着。 “不过是声东击西而已,区区奸计,只怕污了殿下的耳朵。”邹明恩诚惶诚恐,一脸诚恳,却是丝毫不肯说出一点风声。 盛宣知脚步微微一顿,肩头突然一沉,树间落雪不堪重负落到他肩膀上。太子殿下停下脚步,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细心地用手指一点一点掸开,动作温柔缓慢,只看到细小的白雪在空中无助跌落。 他笑,矜贵高冷的眉峰微微扬起,浓黑乌眉斜飞入鬓,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在皑皑白雪映衬下未成冷光意先融。 “将军多智,不过孤有一言也请将军谨记。”盛宣知注视着面前的铁甲将军,嘴角含笑,眼底却是冰冷一片,“事不过三,有些人,你碰不得。” 邹明恩面不改色:“殿下说的是,微臣自有分寸。” “望你心有分寸,若是她伤了一根毫毛,当年你如何对景王爷,孤便加倍奉还到你身上。”盛宣知目光森冷,如霜似冰。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我基友的文《替神仙种地的日子》,多多支持,超级甜萌。 宋榴儿于饥肠辘辘时偷了一棵大白菜,还被抓包了。 当天晚上菜园子的神仙主人找来,扬言要帮大白菜报断头之仇。 ——除非她答应一年之后去帮他种地。 宋榴儿羞愧又害怕,小鸡啄米式点头。 一年后她按照约定赶去菜园,才发现需要她打理的不只有神仙的菜园子,还有意外受伤失忆的神仙本人。 失忆后的微似每天过得很悠闲,但见宋榴儿要管着这么大一片地,甚是辛苦。良心煎熬之中,他开始满三界为宋榴儿寻找种地好帮手。 受仙界通缉万年的魔头来向微似求助:“帮我这一次,他日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微似磕着宋榴儿精心炒制的瓜子儿,含糊问道:“会种地吗?” 魔头:“?” 九天上的清荷仙姬倾慕微似数万年,红着脸来示爱。 微似咽下一口宋榴儿新制的红豆糕,神色真挚地望着她:“会种地吗?” 清荷仙姬微微一笑,有备而来:“会。” 微似满意地点点头,又将宋榴儿提溜过来,邀功道:“看,我又为你寻了个帮手,你瞧瞧地里还缺人吗?” 宋榴儿一愣,看了看左边给白菜捉虫的魔头,又看看右边给土豆浇水的仙君,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才在他充满鼓励的眼神中声如蚊呐道:“缺……缺个挑粪的……” 第65章 途中突发 苏锦瑟一行人终于在代州境内追上那辆花车, 那花车出了寿阳城没多久便伪装成押送粮食的商队。 商队人数众多,为首的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身姿婀娜,面容娇艳, 出手倒是狠辣, 弯弓打猎的姿势尤为熟练, 当然杀起人也是。 张黄门带着苏锦瑟远远站在山坡上,看着地下血流成河, 浓郁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顺着冬日寒风四处飘散,最后远远飘到苏锦瑟鼻尖。 血腥味好似化不开的浓墨, 在落满大雪的地面上散开团团红花, 鲜艳刺眼,令人炫目,一望无垠的大地上宛如雪白画轴上被污上残梅点点, 触目心惊。 苏锦瑟面色苍白, 手指紧紧扣着面前的巨石边缘。 那群人自寿阳而出便弃花车重新伪装成商队, 但苦于没有押送的物资便起了歹念, 截杀各中小商队,这支商队已经是苏锦瑟看到的第三支队伍。 尸体被人凌乱地堆成一堆,所有人有条不紊地处理善后之事, 细雪再一次楼下,把凌乱的血迹重新掩埋于尘埃之处。不多时那块空地上浓烟弥漫,风中带来刺鼻味道, 皮肉烧焦的滋味让人作呕。 远处有野兽远远望着,不敢上前,兽类直觉令它们对这个血腥之地望而远之,很快它们选择离去, 这片土地又陷入寂静。 人群中有人被拖了出来,苏锦瑟身形一动,眉心皱起,认出此人便是被人掳走后的长乐侯。 那个眉眼艳丽,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的女人走到瘫坐在雪地上的苏映照身前,脚上还留有血迹,款款而行间在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血痕。 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气定神闲地站在长乐侯身前,手中薄薄的刀刃在指尖翻转,铮亮刀面在亮眼的雪光中露出刺眼的光点,晃动的光圈时不时落在苏映照眼中,吓得他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她裹得严实但依旧遮挡不住妙曼身姿,细/腰/丰/臀,韵味十足,这般俏生生的站着好似踏雪寻梅,可偏偏寻得是一株有毒的梅花,触之胆寒。 “侯爷还是不说吗?”说话的声音妙曼动听,说不尽地温柔缱绻,手中带血的尖刀都成了一把琵琶在漫天大雪中呢喃燕语,笑意连连。 不过四五天时间长乐侯已经面黄肌瘦,再无平日里文人风骨的读书人模样。他惶恐不安,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只能低着头,盯着那双带血的绣花鞋,颤颤巍巍,惊恐地大喊着:“我真的不知道,那方子我真的没有啊,我真的没有,没有啊。”他吓得涕泪纵横,瞳孔涣散,胡乱地挥着手。 那把刀倏地一声贴着他的脸颊一闪而过,叮的一声落在他身后的雪地上,只露出漆黑的狼头刀柄,苏映照呆了片刻突然捂着脸大叫起来。 -- 第141页 “侯爷说笑了,您是当日最后一个见到景王的人,如何会不知,我等奉命而来自然不能空手而归,侯爷真的没有,也得想想到底谁有吧。” 那女人一脚踩在苏映照胸前,足尖用力,疼得苏映照不能动弹,她弯下腰来,注视着脚下惊恐不已的人,梨涡浅笑,温柔小意,好像还是红楼中那个可人的头牌娘子。 “我,我,真的,不知道。”苏映照瞪大眼睛,不只是冷汗还是雪水倒流到他眼中,疼得他眼角疯狂抽搐,嘴唇不停地抖着。 那女人收回脚,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脸上的笑倏地一收,一双上扬的丹凤眼眼尾绷紧,冷冷说道:“在我们到达雁门之前,我们还有的时候,侯爷若是实在想不起来,那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了。” 长乐侯被她脸上凌冽杀气吓得瞳孔紧缩,脸色惨白。不等他继续说话,一个大汉就扯着他的腿直接把他拖了下去。 “收拾干净,走。”美艳的女人环顾四周,平静说道。 雪地上很快便又白茫茫一派,只留下角落里的一堆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尸体,那堆分不清面容的焦尸很快就覆上微雪,大地重新归于寂静,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 苏锦瑟干呕了几声,才把鼻尖萦绕不去的恶心感散去。 “离得太远,没听到他们说的话。”张黄门递上一壶水懊恼说道。 “你武功与那群人相比如何。”苏锦瑟吐了几口清水,这才抿了抿嘴,小声问道。 “那女人武功极高,某与她尚有平手之势,但那女子队伍中还有三个武功与某不分上下的。”张黄门观察地极为仔细,谨慎说道。 苏锦瑟沉默。 这就意味着她们不能打草惊蛇,不然很有可能陷入险境。事情一下变得棘手起来,张黄门的武功她原本以为极高了,没曾想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队伍中竟然有这么多高手。 “派出这么多高手只为了一个文弱的长乐侯。”苏锦瑟露出怪异之色。 长乐侯在太原文不成武不就,前有太原刺史毛禾,后又河东节度使邹明恩,吏治和兵权全都轮不到他,要说他之所以在太原还有所威望便是救过官家一命,被特赐为长乐侯,不过多年来也无所建树。 “某不知有些话该不该说。”张黄门犹豫说着。 苏锦瑟点头:“但说无妨,如今一团乱麻,也许黄门无意之话便能解开关键。” “那些人虽然一直隐藏武功招数,但某还是看出些端倪。”张黄门深吸一口气,眼皮掀起,盯着苏锦瑟,小声说道,“他们使得似是辽人招式。” 苏锦瑟眼珠瞬间紧盯住张黄门,黝黑眼珠在乍亮天光中闪出寂静幽光。 张黄门心中一颤,慌忙低下头来:“确实是辽人招式,辽人以拳脚见长,多以短兵交戎,生死相搏,兵刃以五寸为主,还以狼纹为尊荣,刚才那女子拿的便是这样大小的狼头兵刃。” “辽人?”苏锦瑟喃喃自语,“辽人在寿阳城中守我,并且抓了长乐侯,他们的目标难道是苏家?” 苏家,一个长于投机的家族,多年来都没有长进。有一个汲汲名利的祖母,扶不上墙的侯爷,妯娌中一个是官家娘子,一个商人长女,只能维持表面和平,还有各有心思的子女,这样看来与寻常家族并无异样。 苏锦瑟回到原地休息的时候,依旧没想明白,为何辽人会抓走苏映照。 “七娘子不必多思,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跟紧他们不怕露不出破绽。”张黄门捧着一块烤饼递给苏锦瑟,宽慰着。 “这个方向是通往雁门的嘛?”苏锦瑟接过烤饼随口问了一句。 “正是如此,当年景王爷便是在这里兵败,从而逃亡太原,最后落得……哎。” “你说什么!”苏锦瑟突然抬起头来,脑中闪过一丝大胆的念头。 ——苏家为何起家,不就和景王有关。 张黄门一怔,愣愣地看着苏锦瑟,磕磕绊绊说着“说,说什么。” “景王爷起/兵/造/反,为何会选择在这里,景王爷起兵为冬季,冬季的代州冰天雪地且是是商道必经之处,各族人流混杂,不是作为战场的地方。” “这,这某就不知道了,众人都是这样说的。”张黄门不解地眨眨眼,突然也产生一点疑问。 “不过代州作为边境州县曾多次易主,至今都是各族混居最为复杂的地方,七娘子身边那个翠华便是来自代州。他们都说当时这边有辽人奸/细/唆使辽人造/反,造成大规模混乱,景王爷上奏朝廷,谁知王爷不仅没有平压战乱,反而起/兵,听说临死前还屠了一个村。” 苏锦瑟手中捏着烤饼,沉默地想着。 “屠村?为何屠村?”苏锦瑟皱眉问着。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张黄门摇了摇头。 “去查,景王爷屠了什么村,为何屠村。”苏锦瑟吩咐道,她把手中的烤饼放到一旁,拿出舆图认真看着。 雁门位于代州最上方,前往雁门只有一条官道,在这里起事,不就是把弱点放到辽军手中,大梁一旦内乱,必有可乘之机。 所有的事情都太巧了,到了寿阳,好像所有人都把景王爷挂在嘴边,所有围着她的人都在若有若无地提起这位英年早逝的王爷,哀悼这支突然断绝的血脉。 ——有人想引起她的注意,让她注意到景王爷。 -- 第142页 可为什么要她注意,是要她注意,还是她身后的太子注意。 “张黄门,他们发现我们了。”一个身着紧身衣的黄门浑身是血,被两人几乎拖着而来,说话那人满脸忧色。 “走,他们……有□□。”身受重伤的黄门瞪大眼睛,喉咙中发出咯咯声响,头一歪,彻底断了气。 “□□!”张黄门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当机立断说道,“所有人就地散去雁门见,刘生马上传信给殿下。” 说话间,只听到空中划过一声呼啸声,一股浓重的刺鼻味在空中突然弥漫。 苏锦瑟瞳孔一缩,大喊一声:“趴下。” 巨大的爆/炸声在众人耳边响起,天动地晃间,苏锦瑟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耳朵发蒙,浓重的烟雾腾空而起,呛得她不能呼吸。 “全部杀了。”娇媚的女声好似催命判官的声音远远传来。 “殿下,七娘子一行人在代州官道上失踪了。”欧阳泛流此刻脸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 盛宣知写字的笔一顿,瞬间在写好的奏折上划开一道浓重笔墨。 “探子来报,有打斗痕迹还有□□黑痕,目前未发现七娘子的……,代州探子已全部出动。”欧阳泛流看着殿下越来越阴沉的脸,突然不敢说下去。 盛宣知紧紧握住笔,忍住天旋地转的感觉,死死咬着牙,突然被鼻腔中的血腥味惊醒。他闭上眼,动作坚定地放下笔,合上奏折。 “去查。”他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此时女主死了,那大概就是全剧终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个危险想法油然而生。 我的预收文《重生后前夫跪在我脚下》求收! 舒云宜身为苏家捧在手心的嫡女,容貌姝丽,夏日送药,冬日施粥,是以名满长安,无数求娶之人。 等她嫁给长安才子温如徐,本以为会过得和睦顺遂、人人艳羡,直到舒家真正的女儿被找回。 她的枕边人一杯毒酒灌进她嘴里,转身娶了那个真正嫡女,而就连一向疼爱她的父母也对此无动于衷。 回归舒家的舒云柳依偎在温如徐怀中,面露微笑地说道:“这一切本就该是我的,你个冒牌货,死了才干净。” 一朝重活,舒云宜毅然悔婚,挑明便宜妹妹龌蹉心思,揭开养父母伪善面具,最后决心远离纷争,做一个普通低调的老百姓。 知道某日,一队人马停在自己面前,为首将士一脸激动跪在她跟前:“属下奉太傅之名,恭迎娘子回府。” 最可怕得是她发现,当初一时心软养着的可怜狼崽子,竟然是从边疆威名赫赫但在归途中失踪不见踪影,令人闻风丧胆的晋王世子。 感谢在2020-01-02 21:49:46~2020-01-03 22:3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寸雪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寸雪 5个;焦糖布丁不加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火/药之谜 苏锦瑟是在迷迷糊糊中醒过来, 一动便浑身酸疼,大脑还晕乎乎的,睁开眼还觉得天旋地转,分不清南北。 她不过是略略一动, 身边便有一人围了上来。 “七娘子觉得如何?”说话的人是张黄门身边的一个得力小子。此时也是形容狼狈, 浑身是血, 一见她醒了就端来一碗清水,“地方简陋, 还请七娘子见谅。” 苏锦瑟朦胧间,只听得到他嘴巴一张一闭, 但什么也听不到, 只好忍着疼指了指耳朵,摇了摇头。 那小子发了愁,宫中内宫娥和黄门一般都是不识字的, 若是有些学问的出处一向很好, 像他这种跟着张黄门在外跑的, 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 “七娘子被火/药重击, 耳朵短时间失鸣了,打盆清水给七娘子擦擦耳朵。”门外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正是为掩护苏锦瑟杀出重围而深受重伤的张黄门。 只见他胸口一道长长的伤疤, 字前胸贯穿自后腰,伤口外翻极为狰狞,另外一个受伤较轻的黄门半跪在地上地上为他包扎伤口。 这些其实都是皮外伤, 养上几天就好,最严重的却是那六颗火/药/弹在他们身边突然爆/炸造成的内伤。 如今他们躲到一个不大的县城里,外面不知道有多少耳目,自然也不敢随意请大夫诊治。他死了便死了, 里屋躺着的人可不能有事,不然派来保护七娘子的十五个黄门皆要以死陪葬。 苏锦瑟挣扎地起身坐了起来。变故发生在瞬间张黄门便替她挡了大半炸/药冲劲,又在混乱起始,在心腹包围下带她冲出重围。这具身体到底是从小在深闺中长大,连跑几步都喘,这番惊吓奔波中,自然早早没了感觉,晕了过去。 她拿起旁边的小碗,也不管是不是凉水,咕噜噜往自己嘴里倒,等嗓子没这样火辣辣地疼了,这才出声喊道:“张黄门可有大碍?” 张黄门连忙提气说道:“某没事,七娘子可有大碍?” “没什么事情。”苏锦瑟打量着这个屋子,狭小低矮泛着霉气,想来是匆忙之下选的一间屋子。 她又见几个黄门皆缩在门口不愿进来,心知他们的顾虑,又想着他们身上都有伤,在外面受冻只怕伤口恶化,便起身理了理衣襟,整理干净才继续说道:“如今我们还有几人。” -- 第143页 “连同娘子还有五人。”张黄门声音虚弱说着。 “都进来吧,外面冷,我也正好有话与你们说。”苏锦瑟扯了个由头让他们入屋带着,这屋子虽破,但至少能遮风挡雨。 张黄门不敢应下,连声推脱。 七娘子毕竟是未来太子妃,今日落难,他们已经是罪该万死,若是主仆不分,共处一室,他日只怕是要被千刀万剐的。 苏锦瑟皱眉,又要说话,只觉得喉咙痒得厉害,忍不住又弯起腰来咳嗽起来,动静惊天动地,可把外面的人吓坏了。 那个负责打水的小子终于打来水,捧着水匆匆而入。 “进来!”苏锦瑟点了点门外的人,态度坚决,只是她只来得及说这一句又咳了起来。一张素白小脸咳得满脸通红,耳朵尖都冒出血意。 张黄门见状不敢犹豫,拢了拢衣裳,收拾妥当这才被人搀扶着进了门,在角落里站着。 “你们都有伤,坐着吧。”苏锦瑟止了咳,随意说着,“我们现在在哪?” “在代州的清水县。”张黄门身边的小子出声说着,“现在在铜炉街,这边各族信仰交杂,最能掩人耳目。” “距离雁门远吗?”苏锦瑟皱眉问着。 “快马加鞭还需两日。”张黄门靠在墙壁上不安说着。这距离太不凑巧了,若是距离太子再近些,则可联系欧阳太监救人,实在不行,若是距离寿阳再近些也好。 苏锦瑟接过帕子把脸擦了一遍,又在耳廓边缘擦了擦,手帕马上就黑了。她叹了一口气,忧愁说道:“只怕我已经出了寿阳的消息瞒不住了。” “为何?娘子一路女扮男装,并无露出马脚。”张黄门不解地问着。 “我们人马有折损,那些人一查便知是黄门,如今这混乱之地,谁会有黄门自然不难猜想。”她下了床,微微推开窗户,只见小院格外破旧狭小,空荡荡的,外面隐隐传来叫卖之声,还有一丝香烛细烟的味道,竟然是一处闹市。 灯下黑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苏锦瑟关上窗户,冷静想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你们可有办法联系上殿下。” “有,只是如今情况不明,不敢贸然联系。” “你做得对。”苏锦瑟点头,不知对手到底有几手,静观其变是最为合适的,最好便是等着殿下知道消息后找到他们。 可这一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忧愁地摸着下巴。 “那些人来势汹汹还有火/药开道,那火.药弹当真是凶猛,威力不小。” “自然,梁辽争锋多年,早有各自利器,这火/药弹本事大梁所有,乃是老景王妃所制,威力格外大,后来不知被那个奸佞小人献给辽人,如今大梁早已没了秘方,辽人却是大肆制造。”张黄门说的咬牙切齿,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苏锦瑟心中一动,她本就对老景王妃的来历存疑,如今进人提起便说道:“我们要是也有火/药便好了,也不会这样狼狈,诸位可有配方。” 张黄门摇了摇头:“自然是没有的,这种□□独有一份,乃是机密。不过七娘子如何得知□□。” 苏锦瑟不曾想这样年代竟然连□□都还未正式问世,自己不知不觉中也露了馅,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只好讷讷说道:“无意听人说的,据说威力很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确实如此,不过□□本就起源于河东军,虽大梁储备不多,但七娘子略有耳闻并不稀奇。”张黄门也算欧阳泛流心腹,內宫出生,最会察言观色,见苏娘子脸上露出的瞬间尴尬之情,心中便知不能多问,连忙递了台阶下去。 不过虽然露出一点点小马脚,却也找到如今破局的关键。 毕竟□□她也会一点点。 果然是学好物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她心中微定,又看了看屋中四人惨状,最轻的是给自己断水的那个小黄门,但也瘸了一条腿,更别说张黄门,浑身是血,不能久拖的模样。 “你们平日里如何给殿下传信。”苏锦瑟心中有了计量便出口问道。 张黄门与她相处久了,心思也算是能揣摩一二,一见她这样问就知道她的打算,连连摇头说道:“七娘子不可冒险,我们失踪的消息殿下必定得知消息,回来救我们的。” 苏锦瑟摇了摇头:“坐以待毙,殿下现在只怕要事在身,能自救的事情何必劳烦他。” 张黄门还要说,苏锦瑟沉下脸来,严肃说道:“不必说了,此事我自有分寸,而且此地险恶,探探虚实心底也有计较。” 清水县虽然已经是战争州县,但如今多年无战事,早已借着商道发展起来,各类首饰铺子也是开满大街小巷。 年关将至,胭脂水粉极为畅销,清水县有一家老牌胭脂点名点胭斋,半月前闭门许久,这几日终于重新开业,今日大门敞开,人来人往,跑堂的忙得脚不沾地,大声吆喝着。 “你好,我想要一两海棠红,一盒山枝醉,还有一壶温泉水。”柜台前,一个模样娇艳的少女娇滴滴地说着,深邃眉眼,狭长的眼尾,上扬的嘴角,嘴角点着笑靥,一看便是梁辽混血的小娘子。 这等异域面容在清水县可不少见,跑堂的自己便是辽人长相,此刻笑脸盈盈地应着:“娘子稍等,客满人盈,还需等一炷香的时间,内堂有点心茶水伺候,娘子不妨去歇歇脚。” -- 第144页 “有劳了,我点一壶清明茶外加一块核桃酥,速速端上来。”那姑娘递上一两银子,笑盈盈地说着。 跑堂的一溜烟地跑出柜台,站她面前恭敬吆喝着:“娘子这边请,内堂伺候。” 那娘子脚步摇曳生姿地掀帘入了内堂。 她入内坐定打量着这个明亮的屋子,屋中墙壁不甚讲究地挂满书画,一边三幅,对面五幅,连画上内容都没有讲究。这屋子明显是新上漆的,味道极重,甚至还有些刺鼻。 她细细打量着,甚至掀开手边的那副字画,只是还没仔细看着,就见有一老者自内院而来,谨慎地打量着她:“娘子久等了,不知娘子哪边而来,所谓何事?” “汴京而来,为明珠之事。”她手指一僵,很快便放下字画,笑容不变地说着。 说话间,一块小小的金质令牌被放在茶几上。 那老者倏地倒吸一口气,连忙下跪:“敢问可是苏家七娘子。”他颤巍巍地问着。 “正是。”苏锦瑟点头,“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明珠下了大令,如今代州遍地在寻七娘子。”那老者自称廖老解释道。 苏锦瑟笑,眼睛眯起:“你们动作慢了些,我落地已有三日,至今没有找到我们。” 廖老尴尬说道:“实在怨不得我们啊,代州突然涌进许多夏辽人,我们不敢暴露太多,进度自然慢了些。” “玩笑罢了,都是小事。麻烦传信给殿下,我想回太原了,年关将至想看烟花了,让殿下派人送我回去。”她不再为难这个老人,笑着嘱咐着。 “自然如此,不知七娘子现在在何处落脚,代州如今不安全,不如来我这里歇息。”廖老热情邀请着。 苏锦瑟摇了摇头:“不必了,我那边人员众多,一来一回引人注目。” 廖老又劝了几句,奈何苏锦瑟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那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必,我还要去其他地方,你的人跟着我出去太显眼了。” “也罢,娘子还请小心。” 苏锦瑟一出点胭斋的门,这才发现浑身冷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廖老远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眯了眯眼,和煦的脸上露出阴沉的杀意,与刚才模样截然不同。 “为何不派人跟着。”原本接待苏锦瑟的跑堂人冷冷问着。 “打草惊蛇。你先传信给寿阳那边,看一下七娘子还在不在,一群废/物,连个娘们都看不住。”老者阴测测地说着。 “那口信还传吗?”跑堂的问着。 “传,自然是传的,还要一字不落地传,若能抓到大鱼那真是一石二鸟,再好不过了。”廖老冷笑,露出得意之色。 “快走,那个点不对劲。”苏锦瑟在外晃了许久,甚至拿了一身男装换上,这才赶在天黑前回到落脚的院子。 张黄门本就等得惴惴不安,闻言更是心神大惊,变了脸色说道:“如何说?” “这家店之前闭店半个月,现在重新装修过去了,跑堂的是一个辽人长相的人,招待我的内室有血腥味,墙壁上用字画挡着的地方有刀剑痕,而且我刚去的时候,他竟然认出我是七娘子,殿下必定不会把我的身份传下去。” “代州就一个传信点,若是这里都不可靠我们能去哪里?”张黄门露出绝望之色。 苏锦瑟倒是冷静极了,给自己的脸上重新画上锅底粉。 “我们隔壁是一座小道观,也许可以去借住几日。” 她回来前特意看了一眼这条街,一眼就相中那座落魄的道观,观中就师傅一人,徒弟两人,守着一件一进一出的院子,前门出去是大街,后面是小巷,就算被发现,逃哪里都能逃出去。 “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便突围出去,日夜兼程赶往雁门。”苏锦瑟目光沉沉地盯着四人,黑沉沉的眼珠带着破釜沉舟之气。 作者有话要说:  陪姐姐和妈妈逛了一天的街,身心疲惫,更新迟了,不好意思,明天我一定多写点(目标六千!) 明天男女主角见面。 第67章 千里救援 “殿下, 清水县传来密报,说有消息。”欧阳泛流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七娘子失踪几日,殿下的脸便阴沉几日。这几日体察军情甚至一改往日温和做法,雷厉风行处罚了不少军官将士, 邹明恩首当其冲遭了不少罪。 案桌前的盛宣知眉眼不抬, 看着案桌上的舆图, 冷冷说道:“不是说这个据点有变吗?” 这几日边境时有摩擦,辽军那边竟然出现大规模火器, 一时间大梁军中大乱,连连后退, 若不是太子督军只怕人心大乱, 作为定海神针的太子殿下忙得焦头烂额,偏偏苏锦瑟失踪至今没有消息。 几日焦虑下来,磨得人生生瘦了一圈不说, 嘴里也长了几个火泡, 真是心力憔悴。 欧阳泛流恭敬递上字条, 颤抖的声音说着:“是七娘子的消息, 清水县出现七娘子踪迹。” 盛宣知猛地抬起头来,接过那张字条细细看着,认真斟酌翻看许久这才皱起眉来。 ——清水县有七娘子踪迹, 七娘子言:想回太原,年关将至思烟花。 “殿下担忧的,正是老奴担忧的, 明面上七娘子还在寿阳坐着,对下说的是张黄门失踪,清水县倒是厉害,直接传回消息说找到七娘子了, 只怕其中有诈。” -- 第145页 盛宣知摸着手中字条,沉思良久,这才说道:“代州其余暗探可有消息。” 欧阳泛流摇了摇头。 “四天了。”盛宣知放下字条,盯着门帘上一处花纹,慢慢说着,神情不变,眼珠沉静。 欧阳泛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捡起那张字条,放在手心又仔细打量了一遍,最后放在火盆上,任由火苗把它席卷成为灰烬。 他沉默,视线落在案桌上摊开的卷轴舆图上。这摊乱摊子发展到现在变成了到处都是需要太子的残局。河东军三派分立,事事争锋,若是无事之秋便算了,任由他们分出一个胜负,可如今可是多事之秋,是一点乱子都不能出。 “你亲自去清水镇一探究竟。”他闭眼,冷静说着。 “是,若有七娘子踪迹,老奴定当拼死带回七娘子。” 盛宣知看着欧阳泛流离开的背影,微微掀开的冷风吹的他毛孔直立,深山的冬风干燥锐利,只需一小会就能吹的人脸色发疼。 “殿下,清水县发现大批辽人伪装,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门口邹明恩拱手,恭敬说着。这几日军营中三位高位将领可是被太子无名怒火烧了好几次屁股,殿下手段拿捏得到,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把众人都震住了,宝兴军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可以说事事都要通禀这个太子殿下一声才会实施。 原本还沉闷的太子殿下眼睛一亮,当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他倏地一声站起,甚至失态地把案桌上的军卷扫到地上,惊起不少动作。 “孤,亲自去。” 邹明恩原本打算借着剿匪避开殿下一阵子,免得天天吃殿下眼刀子,可不曾殿下要亲自去清水县,一向冷静自制的脸色也不由露出错愕之色。 “哎哎,怎么会放这个呢,不对吧,不对不对,这个比例是不是少一点,木炭粉会不会太多了。”一个抓着道士头,穿着深蓝色道袍的人蹲在苏锦瑟身边,见她又捏了点木炭,期期艾艾地伸手阻止着。 只是他还没靠近,就被一个瘸子用木棍挡了一下,只好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随意扎起的头发,雪花屑纷纷而下。 那瘸子眼神一利,伸出棍子就要去打道士,老道士老当益壮连连躲了过去。 “别激动,别激动,代州这些东西都是严控的,只有我们道士能买到一点,还都是限量的,不能随便浪费啊。”老道士头花黑白交加,脸上爬满皱纹,因为常年与炼丹打交道,皱纹好似都是黑的,可怜兮兮地说着。 说起来也是冤枉,老道士是铜炉街中一家极为不起眼的道观,只有观主他自己,两个七/八岁的道童,平日里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连打秋风的小猫都不愿意经过,三个人都瘦的跟竹竿似得。 昨日他正端坐在药炉前研制药方,拿着一只劈叉的毛笔在纸上涂涂写写,急得抓耳挠腮之际,突然有一伙人翻墙而入直接落到他面前,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郎君。 郎君说话斯斯文文,温温柔柔,笑起来眉眼弯弯,好似春日里的墙头的红杏,娇娇嫩嫩,可说出话的却有些可怕:“这位观主打扰了,某和几位仆从想要在这里暂住几日。” 老道士极有眼色,一见这五人入门方式,心中就有了计较,闻言连连点头,一副大门敞,仙风道骨地开道:“小庙虽破但贵人不嫌弃,那真是蓬荜生辉,老道的三生荣幸。” 苏锦瑟笑:“真是打扰了,这几日打扰观主,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观主可否答应。” 老道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后退一步,认真说道:“不是老道不愿去侍奉三清真人,实在是老道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吃口都系在老道一人身上啊,马上就要年关了,老道还想留着嘴巴吃一口荤菜。” 苏锦瑟皱眉,不认同说道:“出世之人不一心向道,整日想着俗世,想来也是六根不清净,不如送你去侍奉三清真人也好断了断俗世的念头。”她的表情太过认真,身后已有人拔剑而出,寒光凌冽,刺得人睁不开眼。 杀气凌然做不得假。 再也不顾的六根不清净是隔壁寺庙里的说法的老道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着:“郎君饶命,郎君饶命啊,求郎君饶老道一条命,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啊。” 张黄门很体贴地把大堂中唯一一把椅子搬来,伺候苏锦瑟坐下,苏锦瑟大马金刀地坐下,身后五个黄门一字排开,还真有逼良为娼的恶霸模样。 “那观主不如说说是什么重要的事,若是举手之劳,我也是很乐意代劳的。若是难的,想来观主也很难办,不如就算了。下辈子找一个不重要的事情好好活着。”苏锦瑟拔过一人的长剑,像是玩具一样在手中把玩着,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老道大概是真的被吓住了,白着脸哆哆嗦嗦说着:“重要的,重要的,我,我还没见过我儿子呢。”这话大概是他伤心事,他提了一个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我只抱过他一次呢,我,我还想见他呢。呜呜呜,我还没见过他呢,呜呜呜。” 他哭得太大声了,这院子又小,把两个在隔壁睡觉的小道童也惊醒了。 两个缺心眼的小子一跃而起,直接越过苏锦瑟一行人,啪嗒啪嗒地跑到他面前,大人样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别哭了师父,狗子哥回来的,不要怕了,你也可以研究出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的。” -- 第146页 “是啊,师父不要哭了,隔壁秃头又要笑我们了,昨天他们那边来了五个客人呢,可骄傲了,再说了狗子兵可是去当兵啊,好威武的。” 两个小大人你一言我一语,突然回神,歪着头看着正上方的苏锦瑟,脸色大变:“招贼……” 一个黄门一跃而出,一手夹着一个,死死捂住他们的嘴巴,一时间把他们勒得直翻白眼,呼吸不畅。 “他们他们都是小孩,不懂事不懂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老道士也顾不得哭了,抱着连个小孩的脚,也不敢大声说着,只能哽咽着。 苏锦瑟见人吓唬到了,也不愿真的杀/人,把剑收了回去,给张黄门使了个眼色,之后便懒洋洋地挑了个屋子睡了。 今日在外奔波了一天,她早累了,只是一直撑着不愿示弱。 “师父,外面好乱啊,我走了好久才买到饭菜。”最大的萝卜头叫小小,趴在后院大堂的门后,小心翼翼地说着,眼珠子都不敢瞟到苏锦瑟身上,扣着门边小声地说着。 一直紧张盯着苏锦瑟动的老道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就给贵人端上。” 小小抬头看了一眼监视着他的人,对着手指无辜说着:“你自己去送嘛。”使唤起人来倒是天真无邪,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跟着他的黄门心中无奈,脸上严肃极了,点点头说道:“去和你弟呆屋里,不许乱跑,不然我就……” “杀了我,我知道,我知道,烦死了。”小小一见没有差使了,就脚底抹油跑得飞快,这些人看起来凶巴巴的,还给他们买了风车和玩具,还挺好。 他捂住兜里的风车开心地想着。 可比小气的师父好多了,师父就知道整日买那些黑乎乎的东西。 苏锦瑟未来到这里前,物理化学的不错,对于火/药的配方更是轻车熟路,如今大梁并不是没有□□,烟花爆竹这些都有火/药的影子,只是没有可以运用于战场上的杀伤力极大的黑火.药。 那日他们被人突袭时,让他们还未开始交锋时便落了下风的便是因为对方有装有黑火/药的蒺藜,内在的火/药一炸开,外面的铁片便是杀人利器,威力极大。 硝石、硫碘和木炭是最主要的成分,还可以加一些金属进去。在研制过程中火/药比例极为重要,苏锦瑟现在正是在调配比例。 硝石、硫碘的纯度与现代大为不同,原本记住的比例也不太适用,虽然有个大致的范围,可还需要仔细琢磨一下。 “你之前做过这个。”苏锦瑟招了招手,老道士立马跟猴子一样窜了过来。 “做过做过,不是炸不起来就是太炸了。”老道士心有戚戚地说着。 火/药本就起源于道家伏火法,是炼丹之用,老道士会这招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老道士在研究这个。 “我都有记录的,我已经把比例一点点缩下去了,但还是不对。”老道士一说起这个就很兴奋,从怀中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摊在苏锦瑟身边。 苏锦瑟眼睛一亮,立马和他两人研究起来。 张黄门站在门口,看着两人讨论地激烈,收回视线等着门口一角。 一旁心腹小子见状大着胆子问道:“小的有一事不明白,还请张黄门指教。” 张黄门不抬眼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冷笑一声:“少关心与你无关的事情,如今我们被分到七娘子身边自然是以七娘子为先,她不想见血便不见血,不过是三个老弱而已。” “可,可万一走漏消息,毕竟只是三个小道士而已。”被戳破心思小子嘻嘻一笑,可还是颇有担忧不解。 张黄门的视线轻轻一扫苏锦瑟,突然叹了一口气:“你还不懂,这样的主子才是好的。”动不动杀/人的主子,也许那把刀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头上了,对于做奴才的人来说,心善总比心狠要来的好。 “对!就是这个。”苏锦瑟拍了拍手,也顾不得张黄门递上来的饭菜,挥了挥手,随意说道,“我等会再吃。” 苏锦瑟小心翼翼地把比例调好,放到丹炉中,这里是闹市,动静不能太大,所以调得分量也很少,只等听一听是不是这个声音。 很快丹炉中就传来一声清脆的爆破声,这一点点的分量,动静却不少,整个丹炉瞬间裂了。 这个动静吓得两个小道士探出脑袋一脸惊恐,隔壁小寺庙里的小沙弥很快就搭了梯子爬到墙头大声喊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小老头被炸死了。” 两个小道士不甘示弱大声骂着,老道士心潮澎湃,哪里会计较这等小事,大声吆喝着:“滚滚滚,小秃驴,你爷爷马上就要羽化成仙了。” 小沙弥还想说什么,被小道士已经用竹棍把他捅了下去。 “呸,小扫把星。”他骂咧咧地回了寺庙,“这么破的地方还有人去上香,也是瞎了眼了的。” 一条街不少大小寺庙,各路神通层出不穷,代州就这么点人,香火有限,个个都是对手。 “小师傅,隔壁有人?”有一个形容美艳的女子娇滴滴地拦住他,眼珠子落在他脑袋上,极为温柔地说道。 小沙弥还没见过这么美的人,一时间闪了神,不知不觉点了点头。 “都是什么人啊。”那女人笑问着,态度温和极了。 小沙弥不敢说话,他突然有些害怕,只好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说着:“上香的人罢了。” -- 第147页 那女子抚了抚头发,拿出一个荷包小声说着:“不瞒小师傅,奴家今日是找人来的,来找的是一个负心汉,大概这般高矮,身边也只有几个随从而已,他就在这条街上可我们是在找不到他啊,哎,当真是让奴家芳心错付啊。” 小沙弥年纪小,见她说得可怜,也努力回想了一下:“施主别难过,都是过往云烟,隔壁那屋确实是个男子,但身高大小贫僧离得远看不清。” 那女子直起身来,温婉地笑着。 “有劳小师傅了。”清水镇暗探给的消息就是这条街,只是这条街人口纷杂,找几个人宛若大海捞针。 小沙弥很快就转身离去,只是很快就停住脚步,低下头看着自己眼前带血的尖刀,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扑通一声倒下。 “主子,那五个入住的都是普通商户。”一个大汉在角门处低声说道。 那女子弯下腰拔出刀来,低声说道:“那就处理干净。”她眯着眼看着隔壁的院落,鼻尖是那股熟悉的味道,红艳的嘴唇勾了勾,露出艳丽笑来。 “你说你儿子当兵的?”苏锦瑟放下心中大石头,一边秤着比例,一边闲聊。 “是啊,是啊,他就在炮兵营呢,就在宝兴军呢。”老道士的眼睛至今还是亮晶晶的,他随意地扒拉着凌乱的头发,兴奋地说着,“就是弄火/药的,我们成功了,万一要打仗了,他一定就安全了。” 他捧着那张破烂烂的本子,双手惨淡,突然红了眼眶,沉声说着:“这位郎君我不知道你是谁,这张配方你不会送给辽人吧。” “自然不会。”苏锦瑟摇了摇头。 “我看郎君也不像凡人,那几个护卫一看就不是普通护卫,你,你可以好好好对这个方子啊。”他舔了舔舌头,犹豫着要不要讲明白。 苏锦瑟倒是很快就明白她的潜台词:“我会交给军中的。” 他笑了笑,眼中带泪。 “我们大梁已经挨打很多年了,别看外面说的好像现在很安全,我在代州看的最清楚了,辽军夏军铁骑根本就是如无人之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前景王在的时候还好,他们忌惮我们的火器,可如今大梁没有□□,别人不清楚我可是清楚得很,不然为何不像景王在的时候一样打回去。” 他长叹一口气。一双眼睛通红:“我,我我儿子,我们老梁家就他一个独苗苗了,我对不起他,以后……” 大门被人突兀地敲响,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有人在吗。小女子想要上柱香。” 院中黄门瞬间警惕起来,手扶剑鞘,蓄势待发。 “观主在吗?若是不再可别怪我自己开门了。”那个声音依旧娇媚,透过小小的前院传到众人耳边,可瞬间让人汗毛直立。 前院很快有人破门而入,张黄门带人冲了进去,外面很快就缠斗在一起。 老道士突然把苏锦瑟推起来,推到三清真人泥塑下的矮座下,瞪大眼睛,盯着苏锦瑟:“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我知道的,我这辈子就是眼光极准,我儿子叫梁瑞,叫梁瑞,你替我跟他道歉。这个给你,一定要给他,就说我对不起他们娘两。” 紧接着他把匆匆而来的两个小子也塞到苏锦瑟怀中:“我捡的,若是……姑娘把他们送到养济院就好,都是命硬的好孩子。”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连脸上的皱眉都被他瞪眼的动作撑开了,露出黑乎乎的黑痕。 苏锦瑟一连被他塞了两个小孩和一个玉镯子,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老道士顾不得说话了,一屁股坐在帷帐面前的蒲团上,面对着破旧的丹炉,闭眼打跌。 “原来是个老道士啊。”过了影壁的女人手提带血的利剑,娇娇地笑着。她扫了一眼眼前的场景,突然目光一凝,狠厉质问着,“你在研究火/药。” 老道士睁开眼一看到她们,脸上警惕:“我不会火/药,我就是一个炼丹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子用带血的剑挑了挑地上的粉末,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嘛,你院中刚才的爆炸声是什么?” 老道士长叹一声:“我也是被那伙人逼得,不过是胡乱糊弄他们的。” 苏锦瑟躲在黑暗中看着,隔着一层布帘听着外面的人打机锋,心脏跳得很快,前院已经没有动静了,不知道剩下的四人情况如何。 “既然没有,那你留着也没有意思了。”那女人也不废话,提剑上前。 老道士入定一般坐着,不肯再动。 “我再问你一遍,配方是不是研究出来了。”女人的声音就在眼前,轻柔却恶毒。 “没有,大梁这么多人都没有研制出来,贫道如何有配方。”老道士四平八稳地说着。 那女子娇笑,好似银铃脆响:“那便,得罪了。” 刀剑入皮肉的声音,血腥味顺着帷帐的缝隙留到苏锦瑟手边,烫得她红了眼睛,她看到老道士被人随意拖到一旁,一双眼睛不甘心地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的嘴巴张了张。 ——梁瑞。 苏锦瑟死死镇大眼睛,两个小子一声不吭地抱在一起,小小紧紧抱着弟弟,双眼含泪,看着不远处的师父,把弟弟的脑袋死死捂在自己的脖颈间。 那双绣花鞋出现在自己面前。 苏锦瑟一颗心好似被人拽着。 “观中没人。”有人说道,“是不是跑了。” -- 第148页 “不可能,逃了五个人,刚才前院四人,必定还有一人,都派人去追了吗?”那女人声音狠辣,恶狠狠说着。 “追了。会不会半路就死了。”那人犹豫说着。 “给我找仔细了,床底水井都给我找。”那女人的视线突然落在脚边的矮座上。 苏锦瑟看着捏着帷幕的手,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不曾想,小小出其不意地冲了出去,趁着她不注意,一把把她撞飞,大声喊道:“你杀了师父,我要杀了你。” 那女人被撞了一下,很快就稳住脚步,反手就把手中利剑对着他脊背插了下去,小小也不知哪里的力气,把人推了好几米远,这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怀中的风车掉了下来,落在他手边。 苏锦瑟把那个小点的小孩的嘴紧紧捂着,眼眶似乎要冒出血来。她第一次如此直面失望,第一次发现原来血是这么热,热得她浑身筋脉奔腾至被染红的掌心,连惨淡都显得吃力。那个普通的玉镯被她死死握在手中,硌得她手心露出血丝。 “晦气。”那女子厌恶地说着。 “实在没有,就连着隔壁庙一起烧了,动作干净点。”那女人踢了一脚老道士,走回帷幕前,她一向直觉极准,倏地掀开帘子。 四目相对。 只是她还未说花,一声凌厉鹤唳之声,一支长箭凌空而来,直入她心脏。 温热的血瞬间溅到苏锦瑟脸上,烫得她下意识闭上眼。 “别怕。”有人蹲在她面前,用手擦着她脸颊上的血迹,那股熟悉的气味包裹着她,冷冽的味道驱散了令人心颤的血腥味。 第68章 帷帐之事 殿下去剿辽人暗探营大获全胜, 还带回一个小谋士,据说小谋士英勇杀敌揪出无数暗探,功劳极高奈何也因此负伤。 殿下恩典,亲自把他接到自己账中养伤, 御医一天跑三次, 次次被人提溜着走。 小谋士也就是女扮男装的苏锦瑟当夜一回营地就烧了一夜, 请来的太医是殿下自己人,一把脉就觉得不对劲, 可再不对劲也得假装无事,捏着山羊胡子冷静冷静说道:“小娘……郎君受了惊吓, 开几贴凝神药, 休息几日便好。” “可有内伤,小郎君曾被火/药余波所伤,可有后症。”欧阳太监仔细问着。 宫中出来的御医向来会说话, 什么病该说什么病不该说, 心里都有杆秤, 最讲究审时度势。欧阳生怕他拿这招糊弄人, 平白耽误七娘子,被火/药所伤可不是小事,好多人外表看上去好好的, 可没过几日便去了。 他可不敢现象若是七娘子有个好歹,自家主子得有什么举动。 他眼角看了一眼帷帐内坐在床头的殿下,已经坐人姑娘床前一晚上了, 话也不讲一句,脸色倒是平静极了,可谁都觉得骇人,御医这种鼻子一闻就知道如何开口, 不踩雷。 御医闻言,更是用心把了把脉,捏着胡子仔细斟酌着:“小郎君并无内伤之症,那火/药炸时,离得可近?” 欧阳泛流犯难了,招了招手,让侍卫把张黄门找来。 半刻钟后,张黄门一瘸一拐地出现在营帐门口,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帷帐内的殿下一动不动,欧阳心中一跳,可人都已经在门口了,再加上七娘子都烧得滚烫了,一咬牙便把人唤了进来。 御医不过是略一抬眼,眼皮子一抖,感觉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 这进来的人看上去比床上躺着着还需要大夫看看。这脸白得去穿身白衣都能去当鬼了。 “你且细细把当日情形回忆一下,小郎君可又被火/药波及到。”欧阳泛流咳嗽一声,严肃问着。 张黄门扑通一声跪下:“当时事出突然,还是七……小郎君先回过神叫我们趴下,奴才等人见状便围住小郎君,之后趁乱逃了出来,那蒺藜距离娘子大概有一角之远。” 欧阳泛流看太医,把问题抛给太医,太医心中骂娘,脸上却是和气慈祥的。 “那火/药威力可大。”太医捏着胡子温和问着。 “蒺藜能炸开外圈铁球,铁片如体能有半片之深。”张黄门即使慌乱也看得极为清晰。 “当时小郎君醒来可有异样?” “头晕眼花,且听不见人说话。” 这状况就有些严重了,太医捏胡子的动作一窒,但是很快感觉到欧阳太监落在他身上紧张的视线,立马继续捏着胡子,沉吟片刻后说道:“今日小郎君脉象还算平和,但劲波伤人与无形,往往需要些时间,还需日后在细看。”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帷帐内一直沉默不动的太子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浑身汗毛竖起,脸上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每日三次复诊,都退下吧。” 欧阳太监极有眼力见地带着余下两人飞快地离开帐子。他先是客客气气威胁了太医一句,警告他不要多话,然后安排小黄门送太医回自己的营帐。 最后带着张黄门一步步向着他的营地走出,直到快到营帐的时候,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半个身子后低着头的张黄门身上,一直带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张黄门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欧阳太监冷冷问着,他一旦不笑便显得阴狠,狭长眼睛微微下垂好似毒蛇盘桓在眼前一般。 “护主不力,事不尽心,技不如人。”张黄门是欧阳太监一手带出来的,搁在以前他看着还算满意,也算当着接班人来培养,可现在看来却是差点酿成大错。 -- 第149页 若当日殿下稍晚一步,七娘子情况危矣,只怕就是连他自己都不能站着和人说话了。 欧阳太监突然长叹一口气,颇为惋惜地看着雪地上跪着的人。他是个好苗子,不然也不会被他挑中,照着心腹培养起来,可如今到底是留不住了。 “错了,若是这些,我还能为你周转几句,至少能免一个死字。”欧阳太监摇了摇头,低头注视着他,神情颇为温和地问着,“七娘子研究……那物的时候,还有多少人知道。” 张黄门身形一震,脸色白得跟雪地里的雪一样。 “太监。”他抬起头来,颤巍巍地喊着。 欧阳亲自扶起他,理了理他鬓角的碎发,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的,如九,这是殿下的意思。” 他怜惜地看着手中发抖的人,是他养大的小子,如今亲手送他去死,他自己也是心痛不已。 “那里面躺着的,谁也不能动。你护不住她便是你错了,跟别人人多势众,装备优良没有关系,这事轮到你头上,就是你学艺不精,技不如人,便是你没用,东宫如此之大,却是容不下一个没用的人。” “东宫也有很多秘密,但是不能知道的,连一个字都不能听。” “罢了这些都是虚的。” 张如九喘着粗气,眼眶通红。他看着欧阳太监决然的眼神,便知此事再无退路。 “我们殿下若是要护一个人,那可是连头发丝都要稳妥照顾好的人。当日那么多人,殿下处理了一路,只剩下你们了,殿下也算体贴,给你们一个体面。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密,如九,这趟差事我不该指你去的。” 欧阳太监也是动了真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唏嘘道。可开弓的箭是没有回头的路的,这青天白日哪有妖风能把利箭吹落。 “你的那些兄弟你自己动手,体面送他们走吧。” 张如九若不是有欧阳泛流扶着,只怕早已跌坐在地上。 虽者上下关系,可却有着父子感情的两人四目相对,皆看出对方的悲痛之色。 “是,是如九不能再报效义父了。”张如九知道此事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跪了下来对着欧阳泛流连磕三个响头,悲壮说道。 “好孩子,起来吧,给自己收拾得体面一些,这一趟也不算亏,我大梁总算有了一条出路,你也算……也算是个英雄了,去吧,好孩子。”欧阳泛流內宫沉浮几十载,早已冷情冷心惯了,可今日也被逼出几滴泪来。 张如九一步一步地想着自己的营地走去,寒风凌冽,可他却有些贪恋,这是他能感知到的最后一缕风,虽然冷但是真切。 “张黄门呢,张黄门呢。”黑暗中,一个小黄门提着灯,急匆匆地跑上来,“小郎君醒了,说要谢谢张黄门救命之恩,殿下特赐了伤药。” 张黄门猛地转身,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欧阳泛流愣愣地看着那个跑得满脸通红的小黄门,直到看到他手中的白瓷瓶,这才突然笑了笑,大声呵斥道:“殿下恩赐,如九,还不谢恩。” 张如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磕在雪地里,埋在雪地里的脸庞上,一直强忍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帷帐内,盛宣知摸着苏锦瑟还红彤彤的脸,把她乱动的手臂按住,提着被子给她塞到枕头底下。 “你这吹枕头风的功力还不错。”他摸了摸苏锦瑟的额头,吃了药丸,温度是下了一些,可脸颊还是有些热。 苏锦瑟笑了笑,把脑袋靠在殿下腿边,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笑说着:“你难道不信你自己的人吗?培养出一个张黄门一定不容易,而且此事也不怪他啊。” “人心易变,他若是变了,伤的不是我,是你。”殿下无奈说着。 培养一个张黄门确实不容易,可火/药配方,可苏锦瑟,他更是不能不顾安危。 他留不得张黄门是因为他知道了苏锦瑟会火/药配置,知道了苏锦瑟的身份,若是他日反水,毫无还手之力的苏锦瑟便会成为他维护自己利益的第一块石头。 他不想这个结果出现,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苏锦瑟不在乎地说着:“不会的,我相信殿下会保护我的。”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盛满星光落在漆黑的夜幕中,少女脸上的信任是做不得假的。 盛宣知放在她脸上的手一顿,抿了抿唇,低头看着她眼睛,认真说道:“不会有下次了。” 不会再让她置身危险之处,不会再让血溅到她身上,不会让她露出那样难过的神情。 “嗯。”苏锦瑟从被窝中伸出手来,一把握住盛宣知冰冷的手,手心滚烫的温度激得殿下脊背一僵,下意识地抽回手来。 “你都不是猫了,还整日傲娇。”苏锦瑟牢牢拽住他的手,不高兴地嘟囔着。 盛宣知再多的感动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只手任由他握着,一只手弹了弹她额头,没好气地说着:“这么久了,还是整日说话不着边际。” 苏锦瑟笑,眯着眼,突然低声说道:“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她神情惆怅,露出害怕难过之色。 盛宣知放在她手心的手一僵,喉咙发紧,那句‘想什么’在嘴边滚了许多次都没有说出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这么近,只要他伸出手来就能触摸得到她。 -- 第150页 可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一瞬间,他心里疼得他几乎要滴出血来,至今回想都喘不上气来。 她是不是害怕与他在一起了,他带给她的都是危险与血腥,也许当日苏醒时,送上一箱金银才是他们之间最安全的路。 盛宣知不由握紧苏锦瑟的手,死死攥着,没有露出一丝缝隙。 “我在想,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死前看不到他,奈何桥我都走得好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天气忽冷忽热,本咸鱼成功中招……小可爱们还是多穿点吧。明天要是还在发烧就挂请假条了,多多见谅哦。 第69章 营帐养伤 屋子里放了个养病的人, 若是听话安静的也就罢了,若是闹腾事多的,那真是能把人吵得头大。 苏锦瑟怎么看都不像安安静静窝在床上休息的人。 她如今女扮男装入了宝兴军营,未免露馅, 只能和太子一个营帐, 索性殿下营帐够大, 议事区和休息区被一扇八开大屏风彻底隔开。 有人议事,苏锦瑟就躲在这里当哑巴鹌鹑, 无人议事,她就捧着一本话本, 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着。 北地话本不是文字形式的, 图文并用,极为生动,贵点的话本甚至还会用上颜料绘色, 已经初具后代漫画的雏形, 苏锦瑟捧着一本, 看得津津有味。 “……万一这破庙里不是珊珊是女鬼可咋办, 这个书生色胆包天可真会找借口……” “嗯……女主是真是缺心眼啊。” “这个和尚……身材还不错……” 欧阳泛流听着里面七娘子一本正经地点评,只觉得比外面说书先生还要逗趣生动,忍不住笑了声。 没曾想看军报的太子殿下咳嗽一声, 欧阳立马敛笑,低眉顺眼地站着,屏风后面的苏锦瑟也是止了声。 “说了这么久怕是渴了, 喝点川贝水润润喉咙。” 欧阳识趣,立马叫人去伙房端川贝水,让他们多备些蜂蜜来,他眼角一扫就见太子去了屏风后面, 脚步一顿,守在帐门口。 “我现在很精神,一点事都没有了。”苏锦瑟眨眨眼,无辜地说着。 太子殿下收了她的闲书,往封面看了一样——荒庙□□。封皮大胆露骨,欲语还休,露出雪白香肩的妖媚女子展眉一笑,他捏着书的莹玉手指微微一动,嫌弃地扔到矮桌上。 “整日看这些不着调的。”他用手背量了量苏锦瑟的额头,再也没有昨夜滚烫的温度,在看她眼睛晶亮,精神抖擞的样子,心知这烧算是彻底退下来了。 “这书妙啊,图文并茂,文采飞扬,可比密密麻麻的文字,看起来舒服多了。”苏锦瑟一点都不心虚,尽管被太子殿下裹着被子像个粽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依旧认真地夸赞着。 “这些都是明年赶考的文人世子匿名写的,多了你这等捧场的人,明年的路费不就有了。”他解释了一句。 边境风俗与边境大异,单是民风开放程度就非他处可比,话本香艳程度略见一斑,各家闺秀就是要看也是藏着掖着,可没见谁不仅看了,还会对此点评一二。 苏锦瑟闻言眼睛一亮,大笑道:“想出这个主意的,胆子真大。” “可若是被发现,轻者禁了当年科举名次,重者连秀才身份也会剥夺。”盛宣知摇了摇头,“饿了吗,早食就吃了一碗粥,起来填下肚子。” 苏锦瑟突然作起妖,像一条毛毛虫拱着盛宣知的腰,谄媚地笑道:“不吃粥了行不行。”她眨着大圆眼镜,好似一只雪白的小猫在床上打滚。 盛宣知低眸不语,看着一缕头发落在她的脖颈间,乌发雪肤,那缕发丝好像落在他心尖,让他多了一丝微妙之情。他心中叹气,怪不得都说难消美人恩。 他伸手给她缕了下头发,好像给猫顺着毛一样,细滑的发质让他留恋不舍。 当初明知道猫发财不是一直纯正的猫,苏锦瑟可看到猫发财还是移不开眼,背地里不是扯猫尾巴,就是偷摸猫脊背,假装没人发现戳猫耳朵,后来他越来越明白自己的心意,对苏锦瑟颇为纵容,更是被她整日抱在怀里,但一旦变成人形,她倒是规规矩矩,一点都不会僭越。 之后变会太子入住苏府,两人见面有限,中间也是历经坎坷,她也是规规矩矩,直到刚才,两人之前的气氛好似与他还是一只猫的时候莫名相似,温馨恬静。 “我想吃肉,一路上都没吃到好吃的肉,我想吃烤羊腿,想吃炸鸡腿,想吃卤牛肉,我想吃啊,我能吃下一头牛。”她哀嚎着,一边说一边自己开始咽口水,活像被人饿了许久,又是委屈又是惆怅,伸出两胳膊比划出一个大圆。 盛宣知叹气,把她的手塞回去:“明知道辛苦,当日叫张如九偷偷带你回太原即可,先保证自己小命能活下去,去追什么侯爷。” 一说起这个,殿下的脸就阴沉下来,眼眸中的一丝阴霾,但是被长而浓密的睫羽遮住不曾露出分毫。 苏锦瑟从满脑袋的美食中回神,脸上露出怪异之色:“谁说我去追侯爷的?” 她追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做什么,而且她已经给来恩指了路,虽然绕了远路,可还是会追上的,顶多侯爷再受些苦罢了,可这又与她何关。 太子殿下眉心皱起,不悦说道:“那你跟着出来做什么?” -- 第151页 苏锦瑟睁着眼睛,看着他,半个脑袋大咧咧地枕在他大腿上,眉眼弯弯,眼睛亮晶晶的,一本正经说道:“我是觉得他们会对你不利,特意来救你啊,一片真心如沧海东流啊,殿下怎么好凶我。”最后那话好生委屈,还带着几分戏调,委婉曲折,期期艾艾。 她这番不着边际的话,却让三岁开始启蒙,读了十七年圣贤书的太子殿下,一时间被这话震得耳朵瞬间红了起来。 苏锦瑟说话不着调,他早就知道了,他还是猫发财时,就能看到她有事没事趴在扶梯上对着隔壁一只小羊羔都能念上一会,什么胡言乱语都要说上两句,就连对着他也是满天不着调的话。 若是寻常女子这样同他亲密说话,这般说话无状,他定然会生气,可这人换成了苏锦瑟,他却是心中又软又无奈,一点火苗都冒不上来。 “怎么又来了。”他笑,凌厉的眉眼瞬间柔和起来,低眸,与大腿上的人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眼珠在亮堂的大帐内闪着点点波光,他双手虚扶在她肩膀上,把她按回枕头上,无奈说道,“你我到底尚未成亲,这几日是特例,去了外面万万不能说起,免得坏你清誉。” 七娘子对于男女大防的意识实在太过浅淡,风一吹都能散。殿下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劝着。 苏锦瑟眯着眼笑了笑。 “不过,婚约在身,只要不太出格也行,但有些话也不要在外人面前说起。”盛宣知怕她多想,咳嗽一声,耳朵微红地补充道。 “那我可以吃肉吗?”苏锦瑟借杆子往上爬,快速提出要求。 “当然不行。”盛宣知笑着拒绝了。 “对了,我让你找的人找了吗?”苏锦瑟把脸从被窝中移出来,岔开话题,冷静问道。 此时,欧阳泛流正端着饭菜入内,闻言笑说着:“找到了,小郎君可是要去见见。” 他一说完就觉得殿下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笑容一僵,心知自己说错话了,放下饭菜快速地去门口守着。 “你不想我去看他嘛。”苏锦瑟敏锐地感觉到他落在欧阳泛流身上警告的视线,小心问道。 盛宣知为她拿来可以自由伸缩的矮几,放在床上摇了摇头:“我怕你看了他又会伤心。” 苏家的女儿养的再不好,到底是不曾见血杀生的人,面对道观中为维护她而惨死的两人,心中悲愤交加,这才昨夜半夜起了高烧,若不是他昨夜在隔间留了心眼,只怕她要烧一夜。 苏锦瑟睁眼看着纱质床顶,嘴角露出笑来:“可我不看他,也是难过啊,他爹的东西我还没亲自交给他呢。” 盛宣知摸了摸她的脑袋,岔开话题:“救下来的小道士一心想要从军,这几天快把人折腾死了,我打算让邹明恩先带着他,若是可以成才便编到军/队中,若是不行,给一份钱银送到养济院也行,你觉得可以吗?” 苏锦瑟吃饭的手一顿,抬起头来,打量着他,问道:“你和邹将军……结盟了?”她试探地问了一句,没曾想看到殿下爽快地点点头。 “啊,我可真是傻子,我还以为你腹背受敌,这才跟着那伙人出来的,以为他们挟持苏映照威胁你,好狠的人啊,把我骗的团团转,我这几日的苦全白吃了。”苏锦瑟哀嚎,顿觉口中的白粥越发没有味道。 盛宣知笑,给她分析着:“不过是暂时结盟罢了,我们各有利益冲突,关系其实岌岌可危。” 苏锦瑟愣愣地看着他。 “那不是很危险。”她咬着筷子,皱眉说着。 “不危险,目前我们短暂的利益是一致的。”他怕她担心,安抚着。 苏锦瑟没有继续问下去,卡着一个点就住了嘴,斤斤计较地说着:“你没骗我?” “自然没有,再说了,若不是你及时传信,我都不知道他背后到底打什么算盘。”盛宣知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带笑的脸也收敛了三分。 苏锦瑟恍若无事,得意地笑着。不客气地接下这个功劳:“可不是,都是我机智过人。 ” “是是是,都是七娘子巾帼不让须眉。”太子殿下一本正经的附和着。 “对了,你快派人看看翠华和嬷嬷怎么样了,我被发现了,我总是不放心她们。”她壮士断腕地把白粥逛了进去,舔了下嘴,琢磨不出一点滋味,越发觉得凄苦。 “已经让人去看了。”他笑说着。 苏锦瑟再一次被人按着头睡觉的时候,突然问了句:“我被围困寿阳与邹明恩有关?” “邹家娘子出现得太巧了。”她抿着唇说着。 盛宣知笑着摇了摇头:“太聪明可不是好事。” “还行吧,跟你们比也就一般般聪明。”苏锦瑟非常认真地比较着,然后得出结论,至少这些三路十八弯的阴谋阳谋她可不能一点即通。 “你在寿阳的消息是他放给辽军的。” “什么!” 苏锦瑟惊吓地噌得一声坐起来,不料和殿下的下巴撞了个正好,一时间捂着脑袋,眼角泛出泪花,疼得她一时间忘记要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错字明天改,这感冒药吃得我昏昏欲睡。 第70章 火/药之事 两位将军进来汇报军况的时候, 秦安目不斜视,状若无事,而邹明恩却是眼睛不住地往太子殿下的下巴看去。 -- 第152页 要知道殿下为人冷淡端方,对外见人一向大大方方, 端端正正, 从头到尾, 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出纰漏,可今日这下巴明显红了一块, 看痕迹还是消不下去的那种。 “知道了。”殿下听完他的话,冷淡地说着, 说话简洁明了, 倒也符合殿下说话的一贯风格。 邹明恩说完话利索告辞,一向守规矩的秦安却是没有动静,继续坐着。太子从军报中抬起头来, 不解地看着他, 嘴角微微抿起。 “殿下送来的小子年级小小倒是有志气, 开口就要去炮兵营, 邹将军也是儿戏,七/八岁的小儿送去这等紧要地方。”秦将军为人古板,一步步从小兵走到这个位置, 最是看不得邹明恩这种随意乖张的性格,对他行事不满多日。 “殿下带回的小郎君,虽救驾有空但毕竟军中要地, 还请殿下三思而行,速速放人下山才是。”他忧心说着。 盛宣知嘴角带笑,眉眼确实微微下垂,敲了敲案桌:“秦帅有话直说无妨。” “我听闻殿下在代州缴获了一批火/药。”他沉默片刻后果断地交代来意。 一说出话, 帐内倏地安静下来。 “殿下不要误会,卑职今日提起这事只是突然想起当年老王妃留下的火/药成分极为特别,只有为它量身打造的炮具需要核实的火,药,才能发挥其真正的威力,因为特殊,所以至今没有研究出其真正配方。”秦安齐声拱手,恭敬解释道。 “你想看?”盛宣知点破其潜台词,面无表情地问道。 “卑职想要。” 账内又是沉默,沙漏沙沙声此刻被放大,连绵不绝的声音落在心尖,越发让人不安。 太子殿下总是一副贵气斯文模样,嘴角含笑,眼眸微垂,可相处过了才知道他性格强势极难相处,秦安更是出了名的倔强古板,若不是带兵打仗确实很有一套,早就被对家轰下台了。 总的来说,两个人都不是好伺候的人。 “将军当真是好大的胆啊。”盛宣知嘴角露出清浅的笑来,眼睛却是冰冷。 秦安出人意料跪下,对着殿下磕了三个头,坚定说道:“辽军近在咫尺,宝兴军已经禁不起任何损伤了。” 宝兴军作为大梁对抗大辽的第一道防线,由弱到强再到弱,不过短短三十年间,可其中滋味足以令人唏嘘。 当今天子高坐庙堂,不识民间疾苦,不知战事艰难,每逢战败问责诏书雪花般下降,如何不让人齿寒。宝兴军已经很难再进新军了,没人会主动进一个必败的军队,三十万的储备军如今只剩下十万。 他们是为保家卫国而战斗的勇士却一直背负污名,能历经三十年依旧留在这里的将士寥寥无几,无人能承担孤寂不被理解,注定失败的痛苦。 盛宣知神情动容,他亲自来到这里才明白这里的情况远比汴京听到的,太傅告诉他的,世人所说的,还要来得严重,大梁北边的防线好似纸糊,在敌军面前不堪一击。 这片土地残留着数十万将士的鲜血和信念,可黄沙漫漫,白雪皑皑掩盖了一切,传到纸醉金迷的汴京只剩下不值一提的败绩。 “秦将军所言,孤皆明白,可不是孤不给,而是事关重大,还需上折后请官家判决,再者,辽军火/药威力之大令人侧目,这批火/药关系重大,不能浪费一点。”盛宣知亲自上前扶起秦安,颇为温和地解释着。 火/药成功问世后,秘方一直被大梁严加看管,大辽能出现火/药本就已经很奇怪,更何况是这等杀伤力极大的火/药,自然是要细细查它来源。 “殿下难道不想知道那门大炮和剩余的□□去哪里了。”一直秉性言多必失,安分守己的老将军,突然抬头质问着,一说话便是石破天惊,震得人差点连表情都绷不住了。 盛宣知扶着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动作微不可闻。 “殿下难道真的信了邹明恩那个刺头的话,一门重达千斤的大炮说丢就丢,看守库房的大门突然消失不见,三百斤火/药不翼而飞。”秦安红着眼,手中剑鞘被握得咯吱响。 “那秦将军有何见解。”盛宣知避而不接他的话,冷着一张脸,看不清任何神情,神情幽思地看着面前之人。 “我听闻那辽军的□□威力极大,装在蒺藜中能炸开外圈铁球,碎铁片入体半片之深,卑职聘请了诸多大师,研制出上百余种火/药种类,偏偏没有如此威力的,卑职乃是炮兵营出身,有幸见过老王妃的火/药威力,与辽军极为相似。” 秦安脸色微微涨红,眼睛发亮,忍不住露出兴奋之色,不论如何,这是重整梁军风采的希望,如何不让这个一生都奉献在边境的人感到激动。 盛宣知沉默。 “秦老良苦用心,等孤考虑一二。”盛宣知没有马上答应他,但坚决的态度隐隐有松动之像。 “卑职代宝兴军十万将士谢殿下解救生死之恩。”秦安话也说了,情也求了,自知他只能走到这一步,再往前便是僭越了,利索告辞离去。 盛宣知坐在案桌前,半阖着眼,他的面前是代州军报,不过一夜时间,暗探的邸报能堆满桌头。 辽军陈兵十万聚集与雁门山外,小动作不断,与此同时,麟州也传来夏军集军的消息,一时间,大梁腹背受敌。 这是一滩烂摊子,可他不得不收拾。 他从怀中拿出那张带血的纸张,那是老道士一直藏在衣袖夹层中的火/药配方,笔锋凌乱,斑斑血迹。 -- 第153页 老王妃的□□他只见过一次。 年幼时,官家为了让博杨贵妃一笑,取出了內宫为数不多的火/药,示范给她看,当真是天地震动,日月变色,被余波波及到的一颗百年老树被炸得粉身碎骨。 这样充满杀伤力的东西,与大梁大有裨益的东西,却因为政治斗争而失踪,甚至可能流入敌军,如何不让人痛惜。 “这方子确实可用?” “是,明灯大师带着他的徒弟反复试验后确认,确实与老王妃的配方无异。”一直隐没在他身后的欧阳说着。 “与暗探营相比呢?”他捏着纸,冷冷问道。 “一模一样。”欧阳泛流眼观鼻子鼻观心,极为冷静地说着。 盛宣知闭上眼,冷笑一声:“好啊,当真是好啊,祸起萧墙当真是古训不欺人。” “这张秘方不能被人知道与七娘子有关。”盛宣知手指一松,那张带血的秘方轻飘飘地落在火盆上,火苗噌的一声冒了起来,把纸吞噬干净。 “只剩下之前保护七娘子的张如九等四人,其余人皆处理干净了。”欧阳泛流躬身回禀着。 盛宣知不知想起什么,笑了笑:“让张如九恢复好了,继续保护七娘子。” “若再有意外,谁求情都不管用了。”他笑容一敛,冷淡说着。 “是。” “让明灯大师收拾干净,敲响军鼓。”太子殿下笼着袖子,面无表情地说着,“献方子。” 欧阳泛流心中一颤,知道这是太子以防万一给七娘子找得替死鬼,往后的腥风血雨自然只能冲着他去,与七娘子再无瓜葛。再者,他与老王妃乃是旧识,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这样的方子在这个时间献上来才更有说服力。 “七娘子呢?” “扮成小黄门,去找那道士的儿子梁瑞去了。” 盛宣知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找人看着些,不要被人冲突了。” 梁瑞,宝兴军一名小小的小卒,在炮兵营里打杂,主要任务就是维护军中那三门大/炮。虽然这三门宝贝一直没有发挥他的作用,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宝兴军众人对其的喜爱,这可是大梁也曾经辉煌过的象征啊。 据说这个大炮射程有百米之远,可以百米外取敌军首级,威力巨大,一门可以抵一万军马呢。 今日他又开始例行检查大门,拿着一块抹布仔细地擦着,摸着它身上斑驳的痕迹,感怀着过去辉煌的岁月。 等他把三门大炮擦得干净了,一扭头,就看到一个小黄门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他,那黄门不知道站了多久,肩头已经落上一层细雪。 小黄门,那时太子带来的人。他是知道的。 可小黄门站这里做什么?他歪着头疑惑地想着,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走不走。 没想到小黄门冲着他走过来,他下意识站直身子。 ——小黄门长得可真好看。他天马行空地想着。 “你是梁瑞。” ——声音也很好听啊。 他连忙咳嗽一声,连连点头:“是的,是的,黄门找我又什么事情吗?” 到底是太子身边的人,虽然军中众人在背地里总会这些黄门开玩笑,可当面谁也不敢露出怪异之色。 苏锦瑟看着面前高大的人,他长得与老道士一点都不一样,老道士面容细长愁苦,可他儿子确实憨厚老实。 “这个给你。”她紧抿着唇,掏出怀中的玉镯递到他面前。 那玉镯不过是简单的碧玉玉镯,成色不好,连花纹都没有,但是表面极为光滑,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细心养护着。 梁瑞脸上的笑容一僵。 “啊,给我做什么啊?”他受宠若惊地接过玉镯。 “你爹叫我给你的。”苏锦瑟刚开一个口,就见他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我没爹,我是我娘养大的,我爹……早死了。” 他抿着唇,很快恢复情绪,勉强笑道:“我不是对你发火啊,我,我,我就是烦,你说这么会有人这么烦,我娘死前念了这么久他还整日跟他的狐朋狗友一起不知去向,我找了他许久都找不到。我都投军了,还能见到他,一时间失态了。对不住,对不住,不是对你发火的。”他脸上不知是哭是笑,尴尬地解释着。 苏锦瑟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突然不知道要不要把他的死讯告诉这个对他有敌意的儿子。 良久的沉默,梁瑞突然说道:“你怎么遇上他的,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你娘叫绣娘吗?”苏锦瑟问。 他点了点头。 “这个玉佩应该他买来给你娘的。”苏锦瑟指了指玉镯的内侧,“有你娘的名字。” 梁瑞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冷笑:“死后假惺惺。”他把手中的玉镯往地上一扔,面无表情地说着。 玉镯咣当一声孤零零地落在雪地上。 苏锦瑟捡起玉镯,一咬牙,憋着气说道:“你爹……死了。” 这话一出,后面的话也就好说了:“他临走前一直念你,叫我来找你。” 她说完,见梁瑞呆呆地站着,提着木桶的手微微颤抖。 “你骗人,他可是祸害啊,怎么,怎么,怎么会死呢。”梁瑞瞪着眼睛,凶声恶煞地看着她,看架势恨不得把她打死。 苏锦瑟把玉镯放到他手中:“他之前如何我不知道,但至少临死前,他不是祸害,他听说你投军了,进了炮兵营,所以一直在研究火/药,觉得这样才能让你活下去。” -- 第154页 “至少,当时的他不是祸害。” 苏锦瑟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去。 “真的吗!”背后传来哽咽之声。 苏锦瑟没有转身,迎着稀薄的日光,眯眼笑着,点了点头:“他会是大梁的英雄呢。” “多年之后。” 第71章 千里送策 苏锦瑟放下一件心事, 又远远看了一眼那个小道士,小道士长得可爱,小脸圆眼睛举着一个小棍子刷来刷去,练得不亦乐乎, 一旁看着他的士兵对他也颇为照顾。 她心中大定便溜达达回太子营帐, 只是快到太子营帐时, 远远看到邹明恩走来,连忙低下头躲在一旁。 邹明恩走得又快又急, 一角军袍在眼前一闪而过,苏锦瑟低着头不说话, 不曾想邹明恩走了两步, 突然回到他面前。 “我怎么没见过你?”邹明恩的声音在脑袋上响起。 邹明恩不仅见过她甚至还有不太愉快的经历,苏锦瑟额头冒出冷汗。而且按理苏家七娘子苏锦瑟应该还在寿阳呆着,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雁门军营, 这事闹开了对太子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尤其是她想到昨夜殿下说的话, 更是心跳加速。 “抬起头来回话。”邹明恩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要不是自持身份大概能把苏锦瑟的脑袋提溜起来。 “奴才一直在膳房伺候呢。”苏锦瑟硬着头皮,掐着嗓子说着。 “那来这里做什么?”邹明恩目似闪电,紧紧盯着地下的这颗黑黢黢的脑袋。如今军营戒备森严, 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管饭的小黄门出现在太子营地附近如何不可疑。 苏锦瑟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欲哭无泪, 一时间也想不到好的推辞,可人就在眼前又不能说话,只好继续尖着嗓子磨磨唧唧说道:“让殿下点菜。” 话一说出口,两个都沉默了片刻, 苏锦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进去,邹明恩的手放在自己身侧刀鞘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杀气凌然。 银白色的刀锋在雪白的大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欧阳泛流刚准备去找七娘子,眼尖地看到不远处的一幕,吓得倒吸一口雪天冷气,只灌得五脏六腑都是一哆嗦,也管不得殿下帐前不得喧哗的规矩,大声说道:“将军住手。” 他火燎眉毛一样跑了过来,挡在苏锦瑟和邹明恩中间,连忙说到:“使不得使不得。” 邹明恩气势不减,冷冷注视着躲在欧阳泛流身后的人,皱眉问道:“不过是一个膳房小黄门,鬼鬼祟祟,如何使不得。” 欧阳泛流脑子活络,立马接下去说道:“殿下最近胃口不是很少,很喜欢他的手艺,想来是误会,无意冲撞将军。” 苏锦瑟生怕露馅,戳了戳欧阳的后腰子,小声说道:“太监不是寻我来给殿下点菜吗?” 一口大锅咣当一声砸在欧阳泛流脑袋上,一时间让他嘴角发苦,可又不得不满脑子憋着理由圆谎。 “是是是,是我叫他来的,因为吧,这事是这样的……” 邹明恩眉心不耐皱起,忍气暴虐说道:“殿下安危乃是首要,能可错杀千人不可放过一个,欧阳太监为何如此维护一个小黄门。” 苏锦瑟没想到邹明恩如此强势,面对欧阳泛流底气还这么足,不过想到邹明恩手握军权,在河南道做久了土霸王,自然是蛮横得很。 “是孤叫他来的。”没想到一直在帷帐内的太子殿下踱到不远处,修身长立,面色温润地说着。 三人急匆匆下跪。 “邹将军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太子都这么说了,邹明恩就是满脑子疑问也说不出口,只好行礼告辞,临走前,狠狠刮了一眼躲在欧阳泛流身后的小黄门。 等邹明恩走远了,欧阳泛流也识趣远远走开,不远不近地缀在两人身后。 盛宣知带着低着头的苏锦瑟一同入了账内,慢慢踱步坐回位置上,摇了摇头:“怎么连说谎也不会。” 苏锦瑟抬起头来,谄媚地笑着,殷勤地为他端茶送水,润笔研磨:“多亏殿下解救,殿下英明。” 盛宣知嘴角含笑,也不理她,继续翻看着军报,之情不过是听到欧阳失态又想起苏锦瑟还未回来,怕她被刚出门的邹明恩逮住,这才出门看了一眼。 他不问是否交代好故人的事情,心中郁结是否疏通,苏锦瑟也不主动说,只顾着低头研磨。 一时间,帐内格外安静,苏锦瑟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耐着性子磨墨。 “你打算磨出一池水来?”盛宣知看好手边的一叠邸报,挑眉问道。 苏锦瑟倏地回神,啊了一声,连忙住了手。 只见那方荷花莲叶方砚上墨光粼粼,为首装饰用的荷花早已被墨水掩盖,满砚台的墨差点就要满出来了。 “饿了吗?早上只吃了一碗白粥。”盛宣知问,避而不谈她所思的事情。 苏锦瑟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军资紧张,除三餐外不开火,破了例倒叫殿下为难了。”苏锦瑟跟着他在营帐内住了几日,早就摸清了规律。 “吃些糕点倒也无妨。”盛宣知见她手指上染上一点墨痕,掏出手帕托起她的手,细细地擦着。 “不吃不吃,吃了就不能吃饭了。”苏锦瑟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眼睛盯着那台砚,耳朵微红,想抽回手。 盛宣知微一用力就按捺住她的手,无奈说道:“别动,没擦干净。” -- 第155页 他唤欧阳打盆水来,欧阳目不斜视,放下温水继续去门口守着。 太子殿下做事一向稳重,连给人擦个手也一样,一根根地擦过去,从头到尾,连指甲盖都没放过,好像是捧着一个玉挂件,在细细擦拭把玩着。 苏锦瑟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冒出来的想法震了震,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好尴尬地举着手,视线落在给她擦手的殿下的手指上。 这是一双常年握笔,养尊处优的手,从手背到手指,修长莹白,在幽黄的灯光下好似汉白玉雕成的摆件,触之令人心动。 这是一双拨弄风云的手,苏锦瑟身在其中自然能清晰地感知到,静如皎月动如雷霆,恩威并重,太子殿下可不想他表现出的这般好糊弄。 她的视线不由落在太子殿下微微下垂的侧脸上,黑而狭长的眉毛斜飞入鬓,半敛住眼睛的睫毛黑羽般浓密,挺直的鼻梁,含笑的嘴唇,组合在一起变成了恰到好处的美色,让他多了一丝说不出的矜贵高傲之色。 “在看什么?”盛宣知给她擦好手,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睛都直了,只好无奈问道。 “美色。” 此话一次,两人倏地沉默。 苏锦瑟蓦然从美色中回神,立马嘴角扯笑,敷衍笑了几声,紧接着认怂,立马认错:“我胡说的,我错了,我道歉。” 盛宣知收了帕子,扔到水盆中,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大的胆子。” “我错了。”苏锦瑟乖乖在一旁做好,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拉链的姿势,心底再一次为自己沉迷美色哀嚎。 美色误人,诚不欺我。 “欧阳,把她的话本子全扔了。” “别啊别啊,殿下三思啊,它是我的命啊,呜呜呜。”苏锦瑟一把抱住盛宣知抬起的手,哭哭啼啼,眼角含泪,凄凄惨惨地为话本子求情。 军营有多无聊,话本子就有多有趣。她如今出不去了,话本子可是她消遣时光的唯一动力啊,可不是她的命。 欧阳目不斜视地站在门口不动,嘴角泛开得意的笑,他才不会此刻进去踩雷呢。 盛宣知被她拦住手,见她光打雷不下雨的干嚎,无奈地伸手点了点头:“整日不着调,可不是话本看的。” 苏锦瑟委屈,觉得不能让话本背黑锅:“可我之前没得看话本的时候,也很不着调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用她妈的话来讲她就是满嘴跑火车,寝室深夜摆龙门阵的性子。 盛宣知想起她之前在小院子里,也是整日打趣人,翠华木愣愣的被打趣了也不知道,后来王嬷嬷来了有个辖制她的人,她在人前收敛了点,再后来跟他熟悉后,背地里又开始旧态复发,把人气的半死。 “你还有理了。”盛宣知新仇旧恨,狠狠说道。 “也不是很有理。”苏锦瑟一本正经地做好,也不肯松手,笑眯着眼,“但是我不是知道错了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眼尾那处的睫毛格外得长,随着笑意落下而下垂,娇憨无辜,好似一团暖玉,内泛光泽,妖而不艳。 她在耍赖,他一眼就看穿了。 “撒手,等会还有事。”他看着她,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偏偏他对她的无赖无可奈何。 苏锦瑟打量着他,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立马松开手,殷勤地为他理了理袖子:“您忙,您忙,不耽误您。” 说话间,只听到鼓声阵阵,一声接着一声,在山谷中回荡。 “殿下,人来了。” 门口,欧阳泛流恭敬说道。 苏锦瑟茫然地抬起头,脸上露出紧张之色:“怎么了,出事了吗?” 盛宣知把她扶起来,借机捏了捏她的脸,这才出了一口气,这才说道:“走吧,换身衣服,随我去看看热闹。” 苏锦瑟穿着小郎君的月白色圆领袍,也不知欧阳泛流是如何神通广大,这衣服与她整整齐齐,刚刚好能穿,又为她递上一个鎏金面具,把一张脸遮的严严实实的,这才跟着太子殿下去了校场。 她狐假虎威地跟着殿下入了高台,看着地下站着两人,她细细打量,不由大吃一惊。 因为其中一人她认识,还给她算过卦,正是菩萨庙里的明灯大师。 “边境战事岌岌可危,大梁危矣,老衲夜感心象,天狼夜动,七星微弱,唯北方启明星璀璨,深受感化故来为宝兴军献上一策,已解大梁之危。” 明灯大师神情悲天悯人,双手合十,他身后的徒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碰触一本书,双手恭敬向上。 校场围了不少训练的士兵,可谁也不敢上前,众人面面相觑。高台上的将军面色各异,有人神情不耐,也有人陷入深思。 这人宝兴军将领中也是有人认识的,老王妃的故友,王妃故去后消失不见,再也无人探寻其踪迹。 他为何而来? 这个念头徘徊中众人心中。 殿下让欧阳太监亲自下台去拿的东西,这才递到太子手中,太子神情逐渐凝重,递给一旁的邹明恩,邹明恩神情一怔,很快就掩盖下去。 “秦帅看望还请交还殿下。”邹明恩递东西过去时,冷淡说道。 秦安不明所以,略一翻看,立刻神情大变。他捏着手中的册子,一时间惊疑不定,最后把视线落在太子身上。 -- 第156页 “请两位大师入营休息,好生照顾,不可出错,两位将军帷帐一叙。”盛宣知当机立断。 “善哉善哉,启明大亮,乃是大梁之福。”临走前,老和尚慈悲地闭眼念了一声。 苏锦瑟眨眨眼,诡异地感觉出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好像再拍殿下马屁,可再仔细看去,见众人面无表情,又疑心自己猜错了。 第72章 反被调戏 太子和将士们在主帐中议事, 苏锦瑟虽然满肚子疑问,但也不会凑这个热闹,跟着一个小黄门回了太子营帐,捧着欧阳泛流新送来的话本子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 这一看就着了迷, 等门口传来喧闹声她才从故事中回神, 抬头一看发现时间不早了。她刚放下话本子, 就见太子掀帘而进,还不等她说话, 就看到有人跟着殿下后面走了进来。 正是明灯大师。 那明灯大师穿着粗布麻衣却依旧有高深莫测之气,瘦长脸颊, 肤色偏白, 低眉顺眼的样子完全是一个得道高僧的模样。 可不曾想这位高僧一入内就扑通一声,吓得苏锦瑟刚刚触地的脚瞬间缩回床上,下意识盘腿坐着, 严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殿下~” 明灯大师刚吼一嗓子, 就被身后的欧阳泛流呵斥道:“轻声。” 只听到, 那一声‘下’就被捏碎在喉咙中, 连一个尾音都不带动的。 明灯大师如丧考妣地跪在地上,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泪,小声说道:“小人都按照殿下说的做了, 殿下饶命啊。” 盛宣知端坐在上首,闻言温和地笑说着:“大师哪里的话,大师如今可是宝兴军的功臣, 以社稷来算,也算是大梁的功臣,名垂青史才是。” 太子说话不急不缓,浅笑温语, 一双剑眉斜飞,修长白皙的手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明灯大师献上来的册子,看得仔细。 这话说得明灯大师脸色大变,连连摆手,忍不住提高音量:“不敢当不敢当,殿下提供的方子本就已经成型,小人不过是为他添砖加瓦……” “胡言乱语,殿下怎么会给你提供方子。”身旁的欧阳泛流冷冷呵斥道,一双利眼紧盯着明灯大师,一字一句警告道,“大师慎言。” 欧阳太监掌管內宫三千宫娥黄门,死在他手上的人自然不少,冷面无情的样子甚是骇人。 明灯大师被吓得面色惨白,连连点头。 “是是是,是小人心忧大梁战事,潜心多年研究而成,这才排除为难研制火/药,是我一人的事情,是我的事。”大师被吓得立马自我纠错,认真忏悔,看模样显然被吓得不清。 他一说话,屋内便陷入沉默,屏风后的苏锦瑟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话,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可听动静又觉得是殿下布的局,不敢出面搅局。 “明日我就派人护送你去汴京,关于你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官家也是想见你许久,大师未来的日子可要好好走。”盛宣知出声打破沉默,语气温和地宽慰着。 明灯大师听着后半句的话,心中大苦,忍着眼泪,哽咽道:“我,我那个小徒弟,啥也不会,样样都学,样样不精,殿下不如放他走吧,我一人赴京即可。” “孤自然是愿意放他走的,只是今日看到他样貌的人不知几许。”盛宣知看着他,摇了摇头,像是看着迷路的人,善意地为他指点迷津,“若是放你身边,大师惊人之才还能护他一条命,不然你的徒弟就会像犯到欧阳手中一样,落到别人手中。” 明灯大师吓得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额上冷汗淋漓。 “那就生不如死了。” 那话说得平淡,却又在入耳之后陡然升起一股阴森之气,自耳廓瞬间落到心底,令人浑身战栗。 屏风后的苏锦瑟不争气地抖了一下,胳膊上冒出寒毛,头皮炸开,下意识咬紧牙。 后知后觉的苏锦瑟突然惊醒,原来她看到的盛宣知和外人看到的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样子。 她面前的盛宣知就像是一只懒洋洋猫,会生气但不会有杀气,会浅笑但不会有煞气,人畜无害,而此时的太子殿下像一只老虎,谈笑间定人生死,严寒刀剑迫人命运,人人战栗。 她捏着手边的话本子,手心落入实物才稍微安定一些,她小声地吸了一口气,默默裹上被子,把这个问题放到一旁再去思考。 盛宣知的视线状若无事地落在屏风后,这屏风是实木打造的,八扇门展开,自然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他这一微小的动作后很快就收敛浑身煞气,又恢复了平日里矜持模样,面不改色地说着:“若是无事便下去吧,你的营帐就在孤的附近,这几日孤会保你无事。” 明灯大师早已坐在地上起不来,两条腿跟面团一样发软,欧阳泛流嫌弃地拎着他打算拖出去。 不想明灯大师突然抱住欧阳的腿,满脸的鼻涕眼泪蹭到他的裤腿上,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死也想死个明白。” 他抬起头来,看着上首的太子,低声说道:“这个方子是和她有关的人递上来的嘛?”他脸上露出似喜似悲的笑,殷切地看着太子殿下,好似要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一丝波澜之色来验证自己的答案。 被他热切注视的盛宣知面不改色,连眼波都不曾闪动,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落在乌木案桌上,莹白肤色泛出玉质光泽。 -- 第157页 他笑,笑容之下却是带着无情之色。 “自然不是。” “不可能。”明灯大师也不知哪学来的本身,一把薅住欧阳的腿,竟然让身经百战的欧阳泛流动弹不得,只能着急地掰他手指,企图把这人拖出去。 “那张纸张,有一串符号,旁人会以为是鬼画符,可我认得,景王妃的秘方也有这个标记。”他咬牙切齿地说着,瞪大眼睛,死死掐着欧阳的腿。 “李波。”盛宣知轻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一字一字,“别把自己的路堵死。” 盛宣知那双琥珀色眼珠牢牢盯住他的眼睛,眉眼锐利,平静说着。 “这世上已无景王一脉了,是你替他们收的尸。”他直起身子,挺直腰杆,平淡说着,好似聊得不过是寻常风花雪月,天气晴暖。 “死了,才是最安全的。” 李波怔怔地松开手,突然扑在地上大哭起来,哭声悲戚,余音绕耳,好像要把积压了数十年的痛苦不甘都要宣泄出来,连着血泪,带着筋骨,一层层剥下来在粘回去,才能把融于身的苦楚全部倾泻出来。 帷帐内,回荡着李波隐忍的哭声,但依旧化不开令人沉默的窒息,连眨眼都觉得费劲。 苏锦瑟怔怔地坐在床上,眼神不由放空,视线落在屏风上的一处雕花上,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那串鬼画符是化学符号,她当时随手写下的,后来事出紧急便来不及擦掉。 原来景王妃真的同她一样,是从异世而来。 苏锦瑟突然证实了这个消息,不但没有喜悦之色,而是心底突然泛出恐惧。 年纪轻轻便去世的王妃真的只是重病无药可治,才去世的吗? 是天意还是人心。 明灯大师哭得这般狼狈,地下的地毯都湿了一块,欧阳泛流只好拿了一个披风,把人包裹着,连抱带拖地带出殿下大帐。 盛宣知端坐在上首,许久没有说话,地下换地毯的小黄门头也不敢抬起,动作麻利地把那块毯子换上新的,就迫不及待地滚了出来。 “殿下。”苏锦瑟推开沉重的屏风,探出一点点身子,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小声喊了一句。 盛宣知回头,一双琥珀色精亮眼眸盯着她看,那一眼带着冲天煞气和凶狠,可很快,他脸上便露出温和的笑来。 “闷了吗?” 只是那一瞬间好像蛰伏的大猫盯上猎物的心悸,让苏锦瑟不由缩回脑袋。 没曾想盛宣知突然大步朝她走开,隔着那道被苏锦瑟推开的缝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从头打量到脚上。 “怎么不穿袜子就下来。”他眉心皱起,“他们怎么伺候你的,连炭没了都不知道。”太子殿下沉下脸来。 大帐虽然铺了地毯,但雁门冬日严寒,赤脚站一会便觉得寒气从脚底板冲上来。 “不冷不冷,我们年轻人……啊……”苏锦瑟被人突然打横抱起,把话都咽回肚子里,看着他紧绷的下巴,扣了扣自己的下巴,不说话了。 天子殿下把她抱回床上,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苏锦瑟的一个脑袋。 “寒气入体,不是开玩笑的。”他碰了碰她的脸,见她脸颊都带着凉意,顿时怒极,隔着屏风,把刚踏入大帐的欧阳泛流大骂一顿。 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欧阳泛流屁/话也不敢讲,麻利地滚出去骂其他人。 殿下雷霆大怒,底下的人动作迅速,没一会就端着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盆入内,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一出门才发现浑身冷汗。 内室,盛宣知坐在床边,见空气中逐渐暖了起来,便起身说道:“我去处理军务,你喜欢看什么就让欧阳给你去买。” 苏锦瑟仰着头,无辜地看着他,艰难地抽出手来,顺手扯住他的腰带。 “等等,那个方子的事情……”她开口说道。 “你大病初愈,好好歇着,其余事不用管了。”盛宣知背对着她,打断她的话,安抚着。 苏锦瑟用力拉着他的腰带,认真说道:“不行,我要说,你坐下。”她用了几分力气,把人拉了过来。 “你觉得孤用他人姓名做挡箭牌做错了吗?”盛宣知突然低声问道,带着一丝恼怒,但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苏锦瑟心思一动,瞬间摸清他为何别扭,咳嗽一声,一本正经说道:“当然……” 她拖长语调,盯着盛宣知的耳朵,果然见他动了动,和猫发财傲娇的样子一模一样! “当然没有!” “毕竟死贫道不死道友。” 苏锦瑟毫无心理负担地说着:“而且我看明灯大师就是长寿之人,殿下又给了他人,凭着他的活络心思,想来能活很久。” 盛宣知心中一块巨石猛地落地,那把悬在他头上的刀慢慢收敛锋芒,乖巧地落在地上。 他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来。 大梁的太子若是和善之人,只怕早已被狼啃得骨头都不剩了,他手上的鲜血也许比苏锦瑟见过的人还要多,他做的事远比她看到的还要阴险凶狠。 太子殿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撕开虚伪温柔的面具,内在的他沾满血腥,一身险恶。 他害怕苏锦瑟对他露出恐惧之色,更怕她因为害怕而离开。 “殿下刚才简直威武极了,九天战身,雷霆万钧。”苏锦瑟见他不动,立马拍着马屁,用哄猫发财的耐心,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简直是令人倾心啊。” -- 第158页 “女孩子不要整日胡说。”盛宣知无奈,捏住她的手,让她放开自己的腰带,转身无奈说着。 他的视线落在苏锦瑟脸上,细细打量着,想要看她是不是在害怕,在掩饰,在欺骗他,可落在他眼中只有笑意,还有脸上显而易见的敷衍哄人脸色,那漫不经心的笑意,连夸奖的话大概也没过脑,懒散地夸着。 “我就是想说,明灯大师怎么来的,你抓的?”苏锦瑟毫不畏惧地仰头看着他,随意问着。 “若不是你,我还抓不到他呢,明灯大师能在众多搜寻暗杀下活这么多年,本事大得很。” 苏锦瑟受宠若惊。 “这么厉害,殿下是如何抓到他的。” 盛宣知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来,简单说了句:“我与他做了个交易。” 苏锦瑟哦了一声,也没追问。这交易一听就不是好事,她自然不太像掺和进去。 “你不想听?”盛宣知不解问着,他抛出一个饵,没想到小鱼不上钩。 “不听,谢谢,没兴趣。”苏锦瑟抓起腿边的话本子,懒洋洋地说着,撇开太子,自己专心致志地看着。 “我脸上有让殿下依依不舍的东西吗?”她盯着太子的视线,随意开口调戏着。 “美色。” 苏锦瑟翻书的手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没曾想,一抬头就撞进一汪清浅深潭中,水潭幽深,粼粼波光,琥珀色瞳孔完全倒映出她的身影,深邃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反被调戏的苏锦瑟不争气地红了脸。 第73章 小事怡情 自明灯大师来了之后, 军营一直不太平静,苏锦瑟即使整日蹲在太子大帐中也能感觉出气氛不太一样。 太子早出晚归,军营戒备森严,光是太子营帐门口守卫就多了一倍, 来往脚步声每一刻钟就能经过门口, 铁甲森森, 气势肃穆。 她只在明灯大师走的那日远远站在在山顶上,看着明灯大师带着他的小徒弟外加一队卫兵风萧萧兮地出了大营, 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大雪寂寥,再也不见其踪影。 倒不是她不愿最后送他一程, 只是太子布局深谋远略, 既然没有露出这个意思,自己凑上去只怕会坏事,而且她对明灯大师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排斥。 她总觉得那次她去菩萨庙里求签是被明灯大师牵着鼻子走的。 “小郎君, 山顶风硬, 该走了。”身后站着张黄门。 张如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被打了三十军棍, 养了七八天才能下床,一下床就跟在苏锦瑟身边。 太子面无表情训斥了几句,波澜不惊, 把他吓得两股战战,倒是苏锦瑟一见到他就笑眯了眼,拉着他问了半天, 最后还塞给他一瓶药让她安心养伤。 一红脸一白脸,把张如九混乱不安的心定了下来,也明白太子究竟想让他做什么。 可以说太子用自己的狠厉给苏锦瑟磨出一个忠仆。 苏锦瑟拢了拢披风,看着天色又是要下雪的前兆, 整了整脸上的面具,抱着手炉点了点头,闷着声音说道:“走吧。” 她刚走到太子营帐不远处,只见迎面走来邹明恩,忍不住在心底骂一声晦气。 实在是邹明恩这人太难缠了。 果然邹明恩一看到他,原本拐弯的脚步就直接撵了上来,苏锦瑟只好停在原地,对他行礼。 “邹大将军。” “孟郎君。”苏锦瑟对外名叫孟识,这个假名是太子亲自说的,苏锦瑟头一回听,那脸上的表情不忍猝读。 论闷/骚,太子殿下还是很有一手的。 两个互相打了招呼,面面相觑,也不说话,苏锦瑟恨不得拔脚就走,可邹明恩拦在前面又走不了。 “孟郎君脸上的伤可有大碍。七尺男儿脸上有点疤算不上什么。”他开口寒暄着,视线落在她的面具上,目光如炬,恨不得用眼刀把这张面具破开,看看里面到底是谁。 苏锦瑟不接招,只是懒洋洋地拱了拱手,扫了一眼邹明恩眼角的痕迹,笑说道:“将军义薄云天,令人钦佩。” 邹明恩摸了摸眼角的伤疤,露出怀念之色。 这表情实在稀罕,可苏锦瑟也无心深究。天寒地冻,她不耐烦和这个满肚子心眼的人打交道,找了个借口也不等他挽留就直接溜了。 邹明恩看着她的背影,眉心微微皱起。 这个小郎君来的时机太巧了。 听说,汴京那边有宣太子回京的苗头。 是汴京的人?还是燕云十六州的人? 完全想岔的邹明恩一肚子心思回了自己的军营,很快招了自己的心腹:“寿阳那边可有动静?” “之前殿下破了辽军暗探营,各州县都在戒严,寿阳因为有苏家七娘子的缘故,越发戒严,我们的人根本探听不了,但是这几日听说七娘子病了,她身边的嬷嬷请了不少大夫。” 姜副将谨慎说道。 “那群暗探如何?可有动静?”他敲了敲桌面。 “没有,看模样是要看着我们这边的动静才选择动手。” 姜副将说话小心翼翼,犹豫说道,“毕竟是官家亲诏的太子妃,若是出了差错,太子那边如何交代。” 邹明恩摇了摇头:“只怕太子猜到一二了。” 他话一出,姜副将神情惊骇。 “殿,殿下如何……” “无碍,你看殿下不是也没动静吗。苏家七娘子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棋子罢了,之前在苏家捧她也是为了竖起靶子,警告苏家,也给汴京营造不务正业的错觉,如今既然有个更大的甜头,用七娘子作为诱饵岂会不可。”邹明恩见他一脸苍白,出声安慰了几句。 -- 第159页 姜副将还是惊魂未定之色,低声说道:“殿下,真是好手段。” “毕竟是河东道兵权,汴京情况日益紧张,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我们的太子可是一只酣睡的猛虎。”邹明恩笑,姜副将吓得连连摆手,不肯在议太子是非。 “下去吧,这边快收网了,你加派人手去寿阳,务必要保护太子妃和雁归的安全。”邹明恩收敛神思,认真吩咐道。 姜副将点头应下。 那边,苏锦瑟快步回了营帐,一入内就看到太子正看着军报,一叠厚厚的军报埋住他半个身子。 这一定是今天新送来的邸报,昨天那叠军报,可是她亲眼看着殿下睡前看完后让欧阳送回去,才歇息的。 她蹑手蹑脚地贴着角落,准备去屏风后继续看话本子,刚刚走了一步,就听到太子的声音自军报中响起。 “来这里看书,里面暗,小心伤了眼睛。” 太子营帐虽然极大,但之前隔出地方是为了养伤,靠近角落,有没有窗户,日白里也极为昏暗。 苏锦瑟站在原地,小声说道:“那不是太打扰你了。” “你在里面碎碎念难道不打扰了吗?”盛宣知抬头笑。苏锦瑟看话本子总是对里面的人物事情评价一二,高兴就笑,不高兴就骂,一本书看下来堪比听了一场生动的说书。 “欧阳新找了很多话本子,给七娘子送上来。”盛宣知见苏锦瑟耳朵微红,转移话题安抚着。 欧阳很有眼色,送上一摞话本子就主动退了出去。 苏锦瑟坐在他边上,翻了翻封面,惊讶地发现里面已经不是情情爱爱或者家长里短的故事,更多的像是木兰从军或者书生报国这类的故事。 “你不喜欢那些缠绵的情爱故事,我就让他们找了其他的,你看看喜欢那类,以后就让他们送来。” 苏锦瑟没想到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竟然能发现她看书的爱好,一时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可心底却是不由泛出一丝感动。 这是一种被人这么捧在手心的感觉,她如何不欢喜。 “看吧。”他交代了一句,继续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公务,手中朱笔在结尾处写着几句,便又合上去拿另外一本。 苏锦瑟眨眨眼,嘴角泛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低下头看着新买来的话本。 雪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落在牛皮搭成的大帐上,发出沙沙响声,外面除了规律的脚步声再也没有其他响动,绵长的时间慢悠悠地经过这片雪山。 战事纷飞的雁门山难得多了一次宁静祥和,洁白的雪覆盖住苍茫大地,即使不远处就是蠢蠢欲动的辽军,可还是忙里偷闲,半日浮生。 新送来的册子实在好看,少了些情爱多了些波澜壮阔的故事,苏锦瑟不由看迷了进去,等她听到殿下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看了半本多。 “看久了歇歇,坏了眼睛就麻烦了。”盛宣知递过来一杯茶,茶香袅袅,带着悠然香气。 沉迷书中的苏锦瑟抬头,正好撞上盛宣知含笑的眼睛,水光潋滟,眉眼盈盈,含笑流眄。她微微移开视线,咳嗽一声,接过那盏茶看也不看就直接仰头喝了下去。 “烫!”盛宣知阻止不及。 苏锦瑟含着这口烫嘴的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张脸皱着,委屈又可怜。 “赶紧吐出来。”盛宣知大惊失色,连忙拿着茶杯递到她嘴边,“小心伤了喉咙。” 一时间,帐子里乱了起来,欧阳泛流拿着膏药退了出去。 “打开嘴,我看看。”盛宣知哄着。 苏锦瑟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连连摇头,一时间又是羞又是囧。 美色误人,诚不欺人。 这口热水可是给了她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她现在一张嘴就觉得有股血腥味。 “都是我不好,倒了一杯热茶给你,这是太医院的药,你给我看看伤得如何,若是厉害就一定要请太医来看看。”盛宣知已经坐到她身边,好声好气地哄着。 其实这也怪不得太子殿下,毕竟这是殿下第一次伺候人,不知道刚从炉子上拿的水这么烫,没想到她看也不看就直接喝了下去。刚才她都吐出一点血丝,可把他吓坏了,急忙要喊太医,被苏锦瑟捂着嘴阻止了。 苏锦瑟可怜兮兮地摇头,一双黝黑的眼睛水汪汪的,小脸红扑扑的,低眉瘪嘴,丧气又委屈。 “你自己看不清地方涂的,给我看看,刚才都有血丝了,一定是哪里破皮了,我给我看看,若是晚上难受起来可不舒服。”太子殿下轻声细语地哄着,眉眼柔和,所有的棱角都被包裹在极致的温柔中,好似一趟清泉倒映着几簇寒梅,能把人的魂勾过去。 苏锦瑟一时不察,迷了心智,小小地张了张嘴,还好迅速反应过来闭上嘴。 没曾想盛宣知眼疾手快捏着她的脸,无奈说道:“我又不笑你,给我看看伤势也好让我安心,乖。” 这声乖说得太无奈又温柔了,激得苏锦瑟从尾椎到脑顶一震酥麻,当真乖乖张开嘴。 ——嘤嘤,色字头上果然是一把刀,刀刀入骨,醉人心魂。 盛宣知靠得近,看得仔细,连身上的香都顺着呼吸飘入苏锦瑟鼻腔中,从鼻尖一直蔓延到心中,蓦地泛出一股羞意,一时间面红耳赤。 “还好不太严重,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伤了喉咙。”他长舒一口气庆幸说着,想着明日还是再请御医来看看才是。 -- 第160页 苏锦瑟连忙闭上嘴,悄悄坐远一点,捧着发红的脸颊,眼神飘忽,也不知想什么。 盛宣知这才发现她面若桃花,两眼盈盈水光,他突然觉得手中的药瓶有些滚烫,不由敛眉移开视线。 灯花发出啪嗒一声,把帐中的气氛徒然衬出一丝暧昧之色,摇曳光泽照在两人的侧脸上,外面的动静在耳边骤然放大,连欧阳吩咐小黄门的低语都能听到零星语调,可偏偏谁也没有说话。 苏锦瑟一颗心跳得极快,耳畔中都是她的心跳声,她半垂着头甚至不敢去看盛宣知的反应。 最后还是盛宣知开口说道:“我等会叫欧阳给你上药,晚上怕是吃不了什么了。”他收拾好自己的脸上的失态,坐直身子,岔开话题,一本正经。 苏锦瑟回神,整张脸皱着,连连摇头。 张嘴丑态叫别人看了多不好意思。 “你自己上不了药。”盛宣知见她固执,无奈说着。 苏锦瑟抬起头来,一双黑珠入银水的漆黑眸子盯着太子殿下的脸,脸上露出犹犹豫豫的神情,最后一咬牙,又悄悄挪了位置,靠近他,张了张嘴含含糊糊地说道:“你。” 第74章 深夜混战 苏锦瑟是被远远传来的喧闹声吵醒的, 那声音中包含着脚步声,呐喊声,还有兵戈交错声,她心中一惊, 刚坐起来, 屏风前就亮了灯。 “七娘子安心休息, 殿下说不会有事的。”张黄门的声音隔着屏风传了过来。 太子营帐设在山顶,营帐占地极大, 隔了苏锦瑟和太子休息的空间,剩下的地方还能隔成四个空间分别作为不同的作用, 中间还留有供人行走的通道, 为了保护苏锦瑟,她休息的地方被安置在最里面。 “太子不再帐中?”苏锦瑟发现张黄门正站在自己屏风入口,殿下歇息不喜欢外人伺候, 即使是欧阳也是在账外伺候的, 张黄门更是不可能入内。 “是, 殿下子时未到就出去了。”张黄门是搬了站椅子坐在门口的, 闻言恭敬应道。 苏锦瑟的屋子没有留透气的窗户,所以也看不清外面的天色如何,揉了揉额头问道:“现在几时了。” “丑时三刻。” 苏锦瑟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神情愣愣的。 竟然已经走了三个小时。 她知道太子在下一大棋,可不曾想,这盘棋竟然走到了兵戎相见的一步, 也不知道这一步是他早就想好的,还是不得已走到这一步。 若是早就想好,她自然是不担心殿下安危,最怕是不得不走上去的最坏打算。苏锦瑟思及, 连忙下床穿好衣物,戴上面具准备去看看。 她一动,外面的张黄门立刻起身,紧张说道:“七娘子不必担忧,殿下临走前特意交代,七娘子在帐中安心等待即可。” 苏锦瑟动作迅速,张黄门话还未说话,就见七娘子推开屏风,头发随意打了个辫子,笑说道:“我不出去,我就是在前面议事堂看一会。” 张黄门不敢多加阻挠,只好紧张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站在议事堂对外的一处窗户前,向下看着。 宝兴军驻扎在雁门山的千山岭中,太子的大帐就位于览山之上,大概是取自一览众山小的意义,从她的位置可以看到下方的军营已经点起篝火,星星点点的火光似火龙游动,而太子的营帐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一个个铁甲士兵沉默的站着,好似黑暗中的雕塑,在无月色的夜晚连倒影都不曾落下。 看下面的架势也许是开始收尾了。她松了一口气。 张黄门看着七娘子站了一会窗外,慢吞吞地点亮议事堂的八根立地长灯,最后在殿下平日里看军报的地方坐下。 “欧阳太监也出去了吗?”苏锦瑟神色不动,跳动的烛火落在她艳丽的眉眼上,长长的睫毛阴影半掩住她的漆黑眼眸,一向含笑的嘴角微微抿起。 一瞬间让人觉得眼前清丽的女子格外陌生。 张黄门心惊,他原以为苏家七娘子应该是柔软的性子,养在深闺中,被祖母厌弃,姐妹欺凌,孤身一人长大,这样的人不会是强势的性格。哪怕她之前千里追踪辽人最后不幸被追杀,可也不曾露出一点锋芒之色,整日笑脸盈盈,温柔似水的模样。 可他刚才恍惚间以为是殿下站在他面前。 “出去了。”他听到自己示弱恭敬的声音。 他对七娘子自然是忠心的。因为太子对他之前的事情高举轻放,让他死里逃生也是为了让他彻底效忠七娘子,但更多的是,他知道七娘子是宽厚的人,他们这等做奴才的,若是能遇上这样温和性子的人是大幸。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盛怒的殿下手中救下人命的。 也许七娘子只是温和却不怯弱。 “同殿下一起出去的?” “是。” 除此之外,苏锦瑟便坐在原处沉默不语,八根长灯把大堂照得亮堂,苏锦瑟的面前是今日殿下不曾批改完的军报,一叠叠垒起占满案头。 案几的边缘放着一本还未看完的话本子,这是白日里苏锦瑟陪他一起办公时还未看完的。讲的是一名边境出身的女子为保家卫国女扮男装,一路屡立奇功的故事,白天的时候,她才看到她被揭穿身份,就被太子殿下拉着去外面醒醒神,免得坏了眼睛,所以也不知后来情节如何。 她听着外面的响声忽大忽小,不只是哪里起了火,冲天火光,即使她不曾出去,也能看到大红色的火光混着拱卫大帐的士兵身影倒影在营帐上。 -- 第161页 “帮我倒杯冰水来,再加几颗话梅。”苏锦瑟抬头,笑说着,嘴角露出浅笑。她之前被滚烫的茶烫了嘴巴,索性不太严重,涂了几天药就好了,但也落下不喝热水的毛病。 冰水加话梅,酸酸甜甜又冰冰凉凉,有点可乐的滋味,苏锦瑟养嘴巴的时候,嫌白开水没味道,厨房那边也不知怎么鼓捣出这个饮品,苏锦瑟一喝就迷上了这个味道。哪怕伤好了也要趁殿下不注意就喝。 “殿下交代过不能喝冰水,冬日饮冰伤胃。”张黄门硬着头皮说道。 苏锦瑟拿起话本继续看着后面的结局,不在意地说着:“没事,等他回来我早喝完了,他没看见,不就等于我没喝。” 张黄门无言以对,七娘子的谬论总是令人无法反驳。 “殿下交代要紧紧跟着七娘子,不可离开一步。”张黄门又想了一个借口。 “不碍事,茶水间就在隔壁啊,外面都是人,也不差这一点距离。”苏锦瑟从话本中露出半个脑袋,威胁道,“殿下说你必须听我的,你怎么不听我的。”她带着三分抱怨,三分不高兴。 张黄门无奈,打算速战速决,咬牙说道:“七娘子不可随意走动,奴才去去就来。” 苏锦瑟看人离开,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手中的话本,原本极为吸引人的故事,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知道太子让她留在这里,是保护她,她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贸然出现,只会成了殿下的软肋。 这里是军营,是大梁的边境,殿下在这里发难肯定和宝兴军的军/权有关,虎符自来便是淌着血,没有和平交接的说法。 她早就怀疑,太子来太原也不单是他人口中的流放,若是这样心智的人也能被逼到这种困顿无能的地步,那汴京的情况真的已经很差了。 可,听传闻今上并不是智勇双绝的人物。 她盯着这一页的四格插图,画的是女主在副将的帮助下逃出军营的场景。 ——暗度陈仓。 她脑海中猛地冒出太子的意图。 ——太子来太原就是为了今日的军/权。 突然,外面的喧嚣声骤然放大,喊杀声惊天动地响起,宝兴军的军营本就是在山岭中,回音惊人,紧接着大地晃动一声,连她都差点坐不住,一盏长灯灭了下去。 她心中一惊,起身站在窗户前看着,只见军营大门大开,一杆苍狼大旗被高高挑起,人群瞬间混乱起来。 是大辽的军旗。 张如九掀帘入内,脸上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冷静说道:“七娘子不必担心,殿下临走前说过不会有事的。” 大辽以骑兵为主,此刻装备齐全,士兵整齐,可见早有准备,此刻如入无人之境,血腥味瞬间顺着东风飘了过来。 “殿下身边多少人?”苏锦瑟捏着手指问道。 “主要兵力都在殿下身边。”张如九捧出大氅披到苏锦瑟身上。 说话间,只见山下阵营中一杆明黄色大旗竖了起来,金丝绣成的三爪金龙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闪闪发光,紧接着战鼓响起,混乱的人群瞬间集结起来。 原本被动挨打的局势,瞬间找到主心骨,围着大旗开始列队。 山下喊杀声接连不断,马嘶声惨烈。 她不由裹紧大氅,出了营帐,站在高处紧紧盯着底下混战人群,想要看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太子的身影,可天色昏暗,篝火早已被人踢灭,大辽和大梁的火/药接连响起,浓烟弥漫,根本看不清下面的状况。 “小郎君,还请入内。”负责保护苏锦瑟的将领见山下情况惨烈,唯恐惊吓到人,上前劝道。 奈何苏锦瑟充耳不闻,眉心皱起。 “小郎君,还请回去。”那位将士不耐烦地喊了一句。留下来保卫一个不知来历的小郎君本来就足够恼火了,没想到这人还不听劝非要。 “七娘子走吧,别让殿下担心。”张如九也站在后面低声劝道。 苏锦瑟面具下的眉眼一冷,扭头扫了两人一眼,漆黑的眼珠映出漫天血色,只听她轻声说道:“下去。” 这一眼,好似雪刀割在他们脸上,冰冷不带一声感情,宛若被人大冬天被劈头盖脸浇上一桶冰水,令人胆寒。 张如九瞬间噤声,那将领也愣一下,不敢再劝。 烟雾缭绕,大梁和大辽各有火/药,大地震动,浓雾四处飘荡,只能看到两面大旗高高扬起,随风而动,耳边的鼓声时快时慢,急促地好似敲到她的心中。 就在此时,明黄的大旗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大旗摇摇欲坠,就在要倒地之际被人一把抓住,牢牢握在手心。 ——是他! 大风凌冽,乌云密布,一场大雪马上就要不期而至,苏锦瑟透过散去的薄雾,十分确定最后握住大旗的人就是太子殿下。 此时鼓声骤停,擂鼓的人也不知为何停了下来,战场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可单单是这个一眨眼的沉默,原本势均力敌的战斗立马变了样。 “怎么回事!”苏锦瑟捏紧大氅,深吸一口气,冷静问道。 那将士紧紧盯着下面,脸色突然大变。 “有人叛变。”张如九白着脸,强装镇定地说着。 大梁军中有人叛变,斩杀了举旗的士兵,若是战旗倒下,这场站不战而败。 -- 第162页 原本气势相当的人马,大梁军队因为突变乱了起来,大辽如饿狼入羊群,鲜血横飞,就在此时只看到太子殿下举着那杆大旗一马当先入了人群。 “去敲鼓。”军营几位将领迎战前都有战鼓,这是用来传递消息的,苏锦瑟见状当机立断说道。 “让他们与殿下集合。” 没了军鼓,这些大梁士兵因为骤变而混乱,如无头苍蝇乱动,损失惨重,一时间跟着太子冲上去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原本保护苏锦瑟的将领从惊惧中回神,很快就明白苏锦瑟的意思,打了三长一短的鼓声,连续三遍,这才停下。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冲啊。 混战中,两面大旗靠得极近,只见两个手持大旗的人,坐在马背上交手。 “还要敲吗?”那将士低声问道。 苏锦瑟摇了摇头:“你派人去看看敲鼓那边的情况。我们不知作战计划,还是不要贸然加入。” 那将士点头,快速地点了十来个士兵去探听情况。 “大辽拿军旗的那个人是谁。”苏锦瑟紧紧盯着盛宣知的情况。大辽那边的人身高八尺极为魁梧,两人缠斗在一起不分胜负,不由担心问道。 “是大辽王麾下护国将军长子述律宝。”那将士同样紧张地看着下面,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以神武著称。” 苏锦瑟不错眼地看着底下的情景。那述律宝一杆格外长的大刀在手中耍得虎虎生风,所到之处皆是肢体横飞。 “殿下可有说过,什么情况会护送我离去。”苏锦瑟低声问道。 那将军愣一下,犹豫说道:“殿下不曾说过。”他盯着面前的白衣小郎君,以为他被吓破了胆,想要逃跑。 苏锦瑟沉默,他这样说是因为他留有后招,还是他根本不清楚会发生内外勾结的情况。 她突然灵光一闪:“邹明恩呢?” 那将士眯着眼仔细看着地下的人,竟然没有邹将军的人影,心中大变。 ——难道叛变的人是邹将军?他一夜之间,心思上下起伏,几番惊惧。 “还有一个秦将军呢?”苏锦瑟突然又问道。 那将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双手都忍不住抖起来。 众人惊疑间,只觉得大地突然震动,群山发出颤抖,雁门山的一切都在战栗,马蹄声铺天盖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只见不远处,一面展翅而飞的苍鹰旗帜迎风而来。 它身后是黑压压的玄甲战士踏马而来,白雪皑皑,黑衣战马扬起的雪沙带出惊天动地的气势。 “是燕云军!”将军惊呼。 领头一人身骑高头大马,大红色披风随风而动,一杆银色长/枪锋芒逼人,那人策马而来,长/枪耍了个枪花,大喝一声,竟然是一个女子。 而她身后跟着正是消失不见的邹明恩。 第75章 战事收尾 燕云军专职保卫燕云十六州安全, 燕云横贯边境,与辽夏正面交锋,乃是铁血之兵,从不离开十六州范围。 今日却如天降神兵出现在雁门山上, 不仅连宝兴军都乱了手脚, 跟更说是与她常年交手的辽军。 只见那个红衣将士快马而来, 所到之处无人刚拦,长/枪挥舞, 在暗色天空中划出耀眼光泽。 “述律宝,吃你姑奶奶一枪。”她大喝一声, 声音清亮, 好似当头一棒,众人心中皆是一晃神,述律宝面上闪过恐惧之色, 慌忙撤退乱了阵脚。 盛宣知借机一砍, 拦腰斩断其手中军旗。与此同时, 那红衣将军手中□□凌风而至, 对着那人心胸处而去,气势凌厉,杀气凌然, 如银龙腾空而起,咆哮奔腾,她交手的述律宝面露惊惧之色, 一时不察被当众挑下马来。 “好厉害的枪法。”苏锦瑟叹。 “这可是玉面罗刹海飞飞海将军啊。”她身后的将领抑制不住激动地说着,“这可是燕云军的领头人啊!” 入侵的敌/军见战旗被砍,主帅被抓,气势大减, 马上就被重整士气的宝兴军和外围等候的燕云军合力包抄,不到一炷香的时候,辽人全部抓获,姗姗来迟的邹明恩开始清理战场,清点伤亡。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海飞飞翻身下马,干净利索地请罪。 “海将军请起。”盛宣知一把扶起她,“孤的营帐在上面,海将军不如随我入帐详谈。” 海飞飞点头应下:“听殿下吩咐。”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雁门军营,连绵不绝地军营随着山势起伏,这片接连梁辽两国的大山隐藏在双方数十万将士。 千山埋忠骨,白雪凉热血。这一片土地处处都是血腥。 苏锦瑟见火光自下而上,蜿蜒而来,想来是殿下带着那位海将军上来,便拢了拢袖子吩咐道:“去烧些热水,让厨房备下酒菜。” 那将领大概是海将军的狂热崇拜者,竟然打算亲自去盯着厨房热酒烧菜,脸上不自觉挂着痴汉笑容,幸好被副将拉了一把。 “还未与殿下说明情况,让底下的人去。”副将的脑子勉强还记得正事。 “对对对,还要复命,你还有你,去厨房给我亲自盯着。”他蓦得回神,点了两位士兵义正言辞地吩咐着,态度之慎重,哄得那两人活像捧着机要文件,严肃地去了厨房。 他心一散,手底下的兵也抑制不住心潮澎湃的情绪,开始议论起燕云军来。 -- 第163页 苏锦瑟对这些事情不甚感兴趣,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着:“各位自便,辛苦一夜了,某回去补眠了。” 她拱了拱手,自顾自地走了,临走前抬头看了眼天色,天空已经泛白,熬过了黎明初现前的黑暗,那抹天光便显得弥足珍贵。 张如九自然是一步不停地跟在她后面,随她入内。 “小郎君可要休息,忙了一晚上,不如吃点清粥,垫垫肚子,免得等会心中发慌,睡不着。”张如九体贴问着,之前七娘子被烫了嘴,殿下严格控制她的饮食,到现在都还没解禁。 苏锦瑟摇了摇头。 她入了内,张如九就止步在外面,低下头不敢朝里望去。 “那奴才就在门口守着,小郎君若是需要便喊一声。” 只听到里面模模糊糊的一声嗯,很快就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苏锦瑟紧张了一晚上,现在自然是沾枕头就睡。 她这一睡,就睡到下午才醒来。 “几点了?”苏锦瑟睡得木木愣愣,嘟囔着。 “睡了这么久也不见饿,欧阳,端些清粥小菜来。”隔壁传来,太子殿下无奈的声音。 苏锦瑟睡得还不清醒,闻言不高兴地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半卷着身子,含含糊糊地声音自被窝中传出来:“肉,我要肉。” 盛宣知一直忙到中午才歇了一会,安顿好海将军,粗略浏览了一下伤亡名单,这才被人劝着休息一番。 没想到,他都睡醒了,苏锦瑟还未睡醒。 她不仅没睡醒,甚至在太子接待完海将军和邹将军时,都不曾醒来,一觉不知岁月长地睡了下去。 “不能吃肉。”盛宣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苏锦瑟也不知是被那个字触动了神经,猛地一跃而起,抱着被子愤怒说道:“凭什么啊!” 之前发高烧说不能吃肉,要清淡,后来嘴巴被烫伤说不能吃肉,要清淡。她总计来军营也不过半个月,可她吃了十三天的粥呢。 十三天呢! 她立马委屈巴巴地说着:“不要大肉,要小肉,可不可以,就一点点,就一口,让我舔一下也可以啊。”她垂头丧气地坐着,可怜兮兮地讨价还价。 她想吃肉! 能吃下一头牛的想吃! 张如九端着殿下特意让厨房做的膳食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进去,他后面还跟着三个提膳小黄门呢。 欧阳嘴角憋笑,脸庞都涨得通红。 穿戴整齐的盛宣知站在她的屏风前,眼睛眯起,眉眼温和,睫毛在眼尾微微落下阴影:“那你还不出来。” 苏锦瑟愣了一会,嘴角裂开笑来。 “慢点吃。” 盛宣知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看着苏锦瑟整张脸都埋在碗里,见到肉眼睛都亮了起来,她吃得津津有味,他看得不亦乐乎。 “这个红烧肉好吃。” “那便赏他。” “这个芦笋炖鸭好好吃。” “那也赏。” “这个素三鲜也挺好的。” “赏。” “别赏了,我有种这顿饭吃得好贵的感觉。” 盛宣知坐在那里束手笑,听她嘟囔了一句,便不再开口,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她吃。 苏锦瑟吃得肚皮滚圆,不得不站起来扶着落地长灯才能喘气,欧阳给她端了一盏消化的陈皮茶,收拾了碗筷,这才退下。 大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怎么吃这么少?”苏锦瑟刚才收拾的时候发现他面前的饭只吃了几口,颇为心虚地问着,她很久没看到肉了,一闻到肉味就吃得狰狞了些,不会是吓到人了吧。 “之前吃了许多,现在都还饱着。”他简单解释了一句。先是和海将军吃了一顿,后来众位将领商议事情又吃了一顿,自然是不饿的。 苏锦瑟扶着腰,绕着柱子转圈,一时间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讲,但她总觉得现在不是时机,她也问不出口。 “你昨夜击鼓很及时。”没想到是盛宣知先开了口。 他笑脸盈盈,倒不像是生气的。 “哪里哪里,情势所迫,而且是那个将军击鼓,我哪会你们的暗号。”苏锦瑟四两拨千斤地绕过这个话题,把所有功劳推到昨夜保护她的将军身上。 “我已经赏他了,昨夜有吓到吗?”盛宣知见她如此谨慎,嘴角露出笑来。张如九早就一五一十地把昨夜的情形复述给他听了,他赏将士不过是把这事掩盖过去。 苏锦瑟摇了摇头,见他绕着这个话题,不排斥她去询问,立马来了精神:“没有!殿下救旗那一幕真的好帅。” 她非常诚恳地夸了一句,完全不吝啬夸奖,连连拍手。 “昨夜有人盗火/药配方,被当场抓住。”太子殿下叹了一口气。虽然所有布局都是他一手促成,可真有人落网,他心中还是失望愤怒。 “辽人吗?”苏锦瑟大惊失色,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昨夜那个述律宝抓起来了吗?” “抓起来了,邹将军派人看护着。”盛宣知淡淡说着,眉眼倒是露出一分喜色,“述律宝是一名悍将,与大梁对战多年,擒住他也算斩大辽一臂,有此收获也算幸事。” 此人不能杀,却有许多用途。太子殿下心中早有打算,保证能把人利益最大化。 苏锦瑟心中一动,见他跳过第一个话题,便知道第一个问题问不得。所有顺着他的话,脸上露出喜色:“那真是太好了,昨夜那个女将军好生威武。我看那些士兵一见到她就两眼冒光,恨不得刚才跪下膜拜。” -- 第164页 盛宣知弯了弯嘴角,骄傲说道:“海将军乃是大梁第一将军,接替家业镇守边境,多亏有她镇守燕云十六州才保住大梁北境。她是大梁的英雄,是北地的战神。” “巾帼不让须眉,怪不得北地话本如此崇尚女将军。”苏锦瑟赞了一句。大梁对大辽早已没有优势,燕云军能盘踞十六州多年,确实是极有本事。 “对了,侯爷你送回太原了吗?” 殿下在这里的事情恐怕完成地差不多了,这里毕竟是军营重地,不能多留,而且再过十天就过年了,她有点想翠华和嬷嬷了。 盛宣知点点头。 “翠华和嬷嬷接过来了吗?”苏锦瑟站累了,扑通一声坐在盛宣知边上,吃饱犯困,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路上耽搁了,快了。”他看着苏锦瑟的眼睛都要迷上了,把她抱起,送回床上休息。 盛宣知看着她一沾上床就主动裹上被子,眼睛已经完全迷上了,只剩下模糊的意识。 “我想……睡了……”苏锦瑟睡眼惺忪,半张脸埋在被子里。 太子殿下坐在床边看着她天真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表明她还没有完全睡死过去,只是处在意识迷离中。 他看着床上又娇又懒的苏锦瑟,好像回到了太原那间矮小破旧的院子中。她披散着头发懒洋洋地躺在老旧的躺椅上,晒着太阳,一本书盖在脑袋上,浑身透着懒散的劲,连岁月都好似在她身边停留,不肯离去。 这样懒散性格的人,若是养在花团锦簇的宫殿中,那便是一朵永不凋谢的花,她应该生活在阳光下,出现在光明处,而不是阴郁诡谲,魑魅魍魉的阴暗中。 “我要回汴京了。”他点了点苏锦瑟的眉心,笑说着。 他心有期盼,却又不忍诉之于口。 “什么!”原本应该进入睡眠的苏锦瑟突然清醒,猛地睁开眼,一把攥住盛宣知放在她眉心的手指。 那双漆黑纯真的眼眸完全倒映出他的身影,在这一瞬间,盛宣知以为自己是她的全部,她的一切都落在自己跳动的心尖上。 “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有些话就这样控制不住地说出口。 第76章 帐中交心 深夜, 寿阳城,苏家大院。 翠华睡得迷迷糊糊间突然心有所感,心中一惊,猛地睁眼, 就看到一个黑衣人站在自己床前, 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只是她还未喊出来,就被人一把捂住嘴巴。 “噤声, 是我。”蒙面下的声音格外熟悉冷静,竟然是邹家娘子邹雁归。 邹雁归一身黑衣, 长剑佩腰, 凑近翠华仔细打量了一番,叹了一口气。黑暗中,只听她闷声说道:“七娘子果然不在这里了。” 翠华心生警惕, 手悄悄伸到枕头底下, 那里放着一把匕首。 七娘子已经离开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里, 这间小院看似平静,可张黄门留下的三个小黄门却说至少有三拨人,而且这个一进一出的院子已经被人夜探十回, 只是大家都是在门口盘桓,不曾有动作,算是今日的邹雁归便是第十一回 了。 她怕极了, 只好在枕头底下放着一把匕首,才能安心睡觉,而王嬷嬷甚至一直睡在外间,两人形影不离。 “嬷嬷呢!”翠华猛地想起今天外间竟然毫无动静, 心下大惊。 “我打晕了,别弄出动静,外面有人。”邹雁归挑开帘子上了床,严严实实地盖好帷帐,小小床榻间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隔壁的三个小黄门呢。”隔壁留下的三个黄门皆是武功高强之辈,现在毫无动静,当真奇怪。 “都迷晕了,一时半会醒不来。”邹雁归怕引起翠华的慌张,小声解释着, “现在外面全在找你们,等会随我走。”邹雁归低声说着,“我带你们回太原。” 翠华想起姑娘领走前说的话——无论如何,谁都不能信,谁都不可以,等我回来找你们,顿时心生警惕,拒绝道:“我不去,我要等姑娘来找我。” 邹雁归笑:“你知道你家姑娘去哪了吗?” 翠华摇了摇头。 “这里太危险了,辽军不知不觉竟然混了数十人进去,劫持一个未来太子妃还是绰绰有余的。”邹雁归恨铁不成钢,寿阳县令实在太过无能,但凡手段严厉点,寿阳也不会如此暗波汹涌。 “他们为什么要劫持姑娘?”翠华一听辽军二字就脸色大变,急忙问道。 邹雁归抿了抿唇,轻叹一声:“大辽王麾下护国将军长子述律宝被抓。” “这跟姑娘有什么关系。”翠华眉心皱起,心中不解。 “别问了,跟你们没关系,收拾一下,随我……”邹雁归的话突然停住,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 说话间,门栓轻轻一动,床上两人顿时一句话也不敢说。 房间内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停止了,邹雁归手握腰间佩剑,翠华也从枕头抽出小刀来。 悄无声息间,一道身影印在帷帐上,露出狰狞一面。 邹雁归长腿扫出,一把踢开迎面劈来的大刀,顺势滚了下去,反手向着来人刺去。屋内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紧接着,外面刀剑之声顿起,火光骤亮。 翠华只听到邹雁归厉声大喝道:“七娘子躲起来。” 她连滚带爬地跑向外间,见嬷嬷一动不动地摊倒在床上,立马扑了上去,连掐带摇:“嬷嬷,嬷嬷,醒醒,醒醒。” -- 第165页 有人破门而入,屋内的火把光亮顿时照了起来。 翠华不知道来者何人,嬷嬷又昏迷不醒,就只好顺势带着嬷嬷滚到床榻下,一动不动地趴着。 外面来了两伙黑衣人,只见长剑料峭,鲜血横飞,小小的院子竟然挤了三十几个人,人人带血,刀刀致命,血腥味早已弥漫开,呛得令人作呕。 不远处的苏府,灯光逐一亮起,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 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三伙人在厮杀,不知是谁的火把掉在地上,点着家具,火光冲天而起。 翠华心中大惊,再也趴不住了,等火大起来,这个屋子的路会被彻底封死,她们就逃不出去了。可偏偏外面的打斗根本没有离开的迹象,尸体越来越多,不知从哪里的人一窝蜂地涌过来。 “翠……翠华。”王嬷嬷虚弱的声音响起。 翠华心中大喜,连忙捂住她的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都是来劫持姑娘的,外面着火了,嬷嬷可以动吗?我们走。” 王嬷嬷强忍着恶心,连连点头。 两人爬出床底相互扶持着,贴着墙角,门口已经堆了无数的尸体,血液凝稠到下脚有种滑腻感。 “苏锦瑟跑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幸好翠华早已把苏府逛了个遍,苏家园林走的是江南水乡路线,处处是假山和游廊,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走不出。 三拨人一边打一边追着翠华和王嬷嬷,他们不知是拦还是追,各有各的打发,皆被拖延了速度,翠华带人在假山中绕来绕去,喊杀声和刀剑声在自己耳边不停回响,震耳欲聋,倒也让她越发清醒,她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回到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早已遍地尸体,尸体青白,冰冷,血腥味迎面扑来。翠华的手无意碰到假山上的一具尸体,被冰冷的温度吓了一跳。 “回这里做什么?”王嬷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知道信谁。姑娘说过,谁也不可信,之前他们都不敢进来,现在一窝蜂地全要抓姑娘,一定是出事了。”翠华还算冷静。她扶着嬷嬷向着三个小黄门住得地方走去。 三个小黄门是苏锦瑟特意留下来保护他们的,平日里就住在她们隔壁,刚才情况如此激烈,里面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翠华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坚持去看一下,若是还有得救,就带着他一起跑。 隔壁大门敞开,三具尸体躺在大堂内,胸口皆被捅了一大刀,屋内毫无挣扎打斗的痕迹,温热的鲜血流到门边,沾湿了翠华的鞋面。 “行一,行八,行十。”翠华连忙扑上去,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在他们的鼻尖,他们尸体温热却再也没有呼吸。 “行一,行一,你怎么样了。”翠华试到第三个人才隐约摸到一点呼吸,连忙拍了拍他的脸,“我带你走,撑住啊,我的蝈蝈还没给我抓呢。” 行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双眼睛瞳孔已经扩散,一张脸煞白,虚弱小声说道:“小……心,去雁……”他话未说完,就不甘心地睁着眼,双手滑落,彻底没了呼吸。 “行一,行一。”翠华哆哆嗦嗦地把手指放在他的脖颈间,温热的皮肤却是再也没有跳动的脉搏。 王嬷嬷扶着门框才勉强站住,双眼通红。 “他刚才说什么……”王嬷嬷问。 翠华控制不住的颤抖,合上她的眼睛,摇了摇头:“叫我小心,然后叫我去什么燕的地方,还未说完就……” “七娘子,王默默,你们在这里啊。”有一个形容狼狈的苏家下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一见到她们就高兴说道:“快快,大郎叫了马车,要带你们离开。” “啊,怎么,怎么死了。”他看到屋内的三具尸体,尖叫着。 “闭嘴。”王嬷嬷怒斥道,“你怎么在院中,刚才怎么没看到你。”王嬷嬷谨慎,之前翠华可是跟放风筝一样溜了一大圈人,几乎绕着苏家大院跑了一圈才回到这里。 “我,我是大郎特意来找你们的,呜呜,好多死人,府中死了好多人。”那人不经吓,整个人哆嗦着,蜷成一团,害怕惊恐说着。 那下人看着背对着他的七娘子,强忍着恐惧劝道:“走……走吧,不知道为什么苏家进了好多人,已经彻底乱了。” “我不走。”翠华紧紧捂住行一胸前的伤口,强忍着悲愤说着。 那人跌跌撞撞跑到翠花身后:“不行啊,我必须……” “带你走!” 一把尖刀猛地从他袖中滑出,狠狠扎向翠华。 翠华不知哪来的勇气,转身一把扑倒他,手中的小刀握在手中,对着他刺了过去:“是你杀了他们对不对。”那人手中的长刀跌落在翠华手边,刀中带着斑斑血迹。 “外面的尸体都冷了,他们的确实热的,是你刚杀的对不对。”翠华红着眼睛,脸上溅满血迹,死死钉着他的胸口,一双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这个一向笑眯眯姑娘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煞气。 她比三个小黄门还要大上三岁,半个月来相依为命,兢兢战战,早已把他们当成家中弟弟。邹雁归只是迷晕他们而不杀他们,那群后来的黑衣人也没杀他们,他们本来可以活下来的,跟着她一起回到姑娘身边,可现在却在昏迷中被人杀死。 那人瞪大眼睛,被身上的姑娘压制地动弹不得,一时惊恐万分。 -- 第166页 “那你去就陪他们。”翠华双手一用力,一把刀没入胸膛,彻底断了他的呼吸。 王嬷嬷脸色煞白,一把拉起翠华,不敢看向那个不甘睁着眼睛的人,一双手哆哆嗦嗦地牵着翠华沾满血腥的手,反复搓着,嘴里不停地念着:“翠华,冷静冷静,我们去找姑娘,去找姑娘。” 翠华狠狠抹了一把脸,伸手把地上的长刀捡了起来,紧紧握在手中:“走,我们去找姑娘。”她反手握住王嬷嬷哆嗦的手,坚定地向着外面走去。 她得找到姑娘,然后把他们好好安葬起来。 “我们去哪?还是回太原?”王嬷嬷年纪大了,一晚上连番惊吓,只觉得脑袋乱成一片,头疼欲裂。 “不回太原,姑娘若是在太原肯定接我们回去了。”翠华打算去外面躲躲,苏家实在太乱了,而且苏家已经不可信了,“既然今天晚上有辽人,我们就去辽人最多的地方。” “什么!”王嬷嬷大惊失色,但是冷风吹久了,心中逐渐冷静下来,认真说道,“对对,你说得对,姑娘一定遇上麻烦了,不然我们这边不会突然乱起来的。” “辽人最多在哪里?”王嬷嬷问。 翠华脚步一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往北走就是边境,那里的辽人应该是最多的。”她也是犹豫,她五岁就被父亲买到苏府,之后一直不曾出过苏府,这是她第一次出了太原来到寿阳。 她第一次头脑如此清醒,哪怕前途迷茫,但她必须找到姑娘。 苏府如今空无一人,遍地都是尸体,大门被人破开,露出空荡荡的一面,两人趁着夜色摸到小门口,打算连夜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身后脚步声不断,他们又追了上来。 她带着嬷嬷绕了一个又一个的圈,根本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浑身发抖可又不愿放弃,只能躲躲走走,躲开不知是敌是友的人。 前后左右如此多的人,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连苏府的人都不能信,更何况是其他人。 脚步声在漆黑巷道中混乱而行,翠华扶着嬷嬷,高度紧张,突然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面色大变。 苏锦瑟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她一动,隔壁的盛宣知立马醒了过来:“怎么了?” “我,我刚才心跳得很快。”苏锦瑟抹了一把额头,一手的冷汗。 幽幽烛光在黑暗中响起,外面守夜的张如九立马恭敬说道:“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给七娘子端一盏温水。” “是。” “翠华什么时候回来,不是说快了吗?”苏锦瑟叹了一口气,看着屏风后递过来的一只手,怪不好意思地问着,黄门到底也算男人,白日里跟着她还好,晚上根本没脸找他。 对面传来一阵沉默,但是很快便说道:“路上有事,我已经让欧阳去接了。” 苏锦瑟喝了一盏茶,重新躺下,盯着漆黑的屋顶,睡意全无:“不好意思啊,打扰到殿下睡觉了,殿下继续睡吧。” 那盏烛光熄灭,屋内重新陷入寂静,张如九站在账外。 屋内许久没有声响。 “殿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苏锦瑟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是不是寿阳出事了。” 盛宣知叹了一口气,认真保证道:“不会有事的,你不信我吗。” 苏锦瑟转了个身,盯着屏风,大帐的屋子都是用屏风隔成的,外面用帘子隔开,她的隔壁就是盛宣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阴狠起来令人胆颤,可温柔起来又让人完全无法抗拒,他做什么都气若神闲,胸有成竹。迄今为止,她能感觉殿下不论步哪一步,他都走的艰险却淡定,与他而言,只要成功了,路上的苦难都将灰飞烟灭,为了成功,他可以做许多常人不敢相信的事情。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无所畏惧,强大自信。 这样的人今夜无奈又温柔地问她信他吗? 苏锦瑟紧紧抓着被子,忍住心中的颤动,闭上眼,轻声说道:“我信的。” 一个人如果愿意把最柔软的一面毫无保留地露给你看,哪怕你知道隐约露出的阴暗是试探,可试探背后却是更深的含义,这样的小心谨慎,爱欲纠结,如何不让人心动。 隔壁的盛宣知轻轻舒了一口气,前夜军中大乱,三股势力交锋却是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寿阳被波及,一夜之间,苏家血流成河,城中风声鹤唳。 他的丫鬟和嬷嬷下落不明。 欧阳已经连夜赶了过去,希望来得及。她们两人若是出了意外,只怕苏锦瑟要伤心许久,她这般重情,身边只剩下这两个对她好的人了。 他不该任由邹明恩声东击西,用寿阳做饵,外面腥风血雨与他而言不过是一步棋子,却不料牵扯苏锦瑟入局。 若是让她伤心,便是他之过。 太子殿下从未有这般揪心的时候,他第一次学着把人放在心中一角,不愿她受到伤害,却不料还是不能保护她,甚至是他自己亲手伤了她。 “殿下,你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我想好了。”隔壁,苏锦瑟蒙着被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她在被窝中紧紧握着手中温热的玉佩,借此给自己提供无穷的力量。 她性格一向懒散,从未有如此主动走出一步的时候,可她觉得,她应该做点什么,毕竟有人已经为她铺了路,她若不是迟疑后退,那他会难过的。 -- 第167页 盛宣知看着屏风后的人,心中咯噔一声,心里好像漏风,吹的他浑身僵硬,他手中紧紧握着玉佩,脸上沉默着,嘴里却是温柔地说着:“你说。” 他想,我应该晚点问出口的,不该让她这样为难。 “我可以带翠华和嬷嬷去汴京吗。” 他原本以为一把刀落下,刺得他遍体凌伤,却不曾想是一缕清风,轻轻穿过他僵硬的心,让他瞬间恢复生机。 他想,自母后死后,他再未这样开心过。 第77章 离开前夕 山上不知岁月长, 苏锦瑟现在整日吃了睡睡了吃,空闲时就捧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今日日光正好,苏锦瑟捧着那本书名极为香艳的话本子——霸道女将军与神秘副将不得不说的两三事, 坐在盛宣知的不远处看书看得迷迷糊糊, 酣然入睡。 睡得香甜时, 她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不高兴地转了个身, 整个人埋在毯子里,意识恍惚地喊了一句:“别闹, 发财。” 耳边传来一声噗呲笑声, 苏锦瑟倏地睁开眼,一睁眼就看到一张脸极近地看着她,连呼吸声都清晰落在自己脸颊上。 她吓得尖叫一声, 下意识地连滚带爬躲到盛宣知身后。 “呦, 你不是说她胆子很大吗?这么一吓就躲你后面了。”那作怪的人有恃无恐, 毫无悔过之心, 占了苏锦瑟的位子,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话本子,眯着眼, 唔了一声,语带三分笑,“霸道女将军与神秘副将不得不说的两三事。” 她说话的口气倒是颇为缠绵, 可神情又极为古怪,似笑似讽,捏着那本书,饶有兴趣地看着盛宣知, 嫌弃说道:“怎么久了,这故事还这么流行啊!” 苏锦瑟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一席鲜艳红衣,面容依旧露出风霜之气,可眉梢眼尾皆俱万般风情,姿态随意大气,如今这样随便一坐露出大马金刀的彪悍之气。 “海将军。”她从盛宣知背后挪了出来,咳嗽一声,行礼问安。 军营是没有女人的,除了苏锦瑟这个女扮男装的冒牌货,敢这样穿出来的人只剩下那日深夜而来的海飞飞海将军了。 宝兴军对她的盲目崇拜,哪怕苏锦瑟没有亲眼所见这位女将军英姿,如今也算是能倒背如流她的英勇事迹。 海飞飞闻言笑着眯了眯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锦瑟,最后停留在她脸上,满意地点点头:“确实是个美人,小兔崽子说的不错,殿下有福气。” 苏锦瑟低眉顺眼地坐在盛宣知边上,耳朵都不带红一下的。 盛宣知从一桌子的邸报中抬起头来,解围道:“我从汴京带了不少伤药,等会启程时,我让欧阳送去。” 海飞飞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中的话本,一边应下,一边对着话本内容啧啧称奇:“知道了,太好笑了,我最讨厌的便是梅花了,还梅花定情,哈哈哈,太扯了。” 苏锦瑟悄咪咪抬眼打量着形容恣意的女子。只见她翘着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的,虽然满脸嫌弃,张嘴吐槽,可她脸上倒是不见厌恶嫌弃之色,一颦一笑间,眼尾露出艳丽之色。她浑身揉杂着男子的豪迈和女子的风情,让她只需坐在这里,便能让人移不开眼。 “看什么?好看吗?”海飞飞突然抬起眼来,直勾勾地和苏锦瑟对视,把偷看的人抓个正着。 那一瞬间,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露出一点凌厉的光芒,如她长空当夜持/枪而来,月辉在枪/尖闪烁,眨眼间就能要人性命,夺人心魂。 “好看。”苏锦瑟大方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说着。 这位女将军确实长了一张绝色容颜。 海飞飞眼睛一亮,一把扔了书,三步并作两步,蹲/在苏锦瑟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开心说道:“好有趣的性格,配殿下刚刚好。殿下平日里三句话直说半句,哪有七娘子这般坦荡。” 苏锦瑟摸了摸脸颊,黑白分明的眼睛弯了弯。 “当真可爱,不如随我回燕云,燕云你去过吗?”海飞飞最喜欢漂亮的人和物,她挑选贴身侍女和护卫时,都是以外貌为第一选择,苏锦瑟的长相显然很和她口味。 盛宣知从邸报中抬头,扫了一眼海飞飞,最后看了眼身旁的苏锦瑟,见她一侧红彤彤的脸颊,眉心微皱,掏出一个白瓷瓶,低声说道:“你把她捏疼了。” 海飞飞指尖摩挲了一下,讪讪地收回手:“七娘子这脸跟豆腐一样。”真是只用了一点点的力气。 苏锦瑟仰着脸,任由盛宣知在她脸上涂上一点冰冰凉凉的东西,不甚在意地说着:“不疼的。” “就是皮肤嫩,嘻嘻,你以后可要小心了,别给人掐红了。”海飞飞嘟囔了一句,突然笑得猥琐,视线落在苏锦瑟的腰间。 正在给人涂脸的盛宣知抬眼,警告地扫了一眼海飞飞,一双琥珀色眼珠不动声色时,最为吓人,海飞飞连连摆手,连忙端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假装无事发生。 苏锦瑟没看到两人的眼神动静,眨眨眼,露出无辜懵懂之色。 海飞飞嘻嘻地笑了两声,坐回位子上,捡起那本被她踩了一脚的话本子,随意翻看一页,只见首页端正加粗地出现一行字——“锦被红浪鸳鸯嬉,花腮酒面终相对”。 她忍不住拍着案几大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来:“这本书写的不错,要赏。” 苏锦瑟涂好脸,闻言眼睛一亮,赞同般点头:“我也觉得写的很好!你觉得哪里写得好。” -- 第168页 “自然是床……”她的话落在嘴齿间,突然感觉到太子殿下落在她身上略带深意的视线,立马敏锐地把之后的话咽了下去,话锋一转,一本正经说道,“传递出的报国之心。” “啊!”苏锦瑟眼珠子动了动,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书本上。“是……是吗……”这本书讲得道德境界这般高深的嘛。 她扣了扣下巴,一时间接不下去话,扭脸看着盛宣知。 “别听她胡说。”盛宣知替她解围,复又想起什么,脸带笑意,“与你一般的性子,可算让你撞到铁板了。” 苏锦瑟抬头看着他,不高兴地说着:“才没有。” 自从昨夜两人那场莫名开始又莫名结束的对话,原本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阻碍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 两人相处时好似大雪露春光,深渊逢天色,一言一行尽在不言中,连说话的口气都带出几分亲密。 “噫噫,去去去,真是酸死我了。”海飞飞见两人视线黏在一起,两人之间的气氛任谁都插/不进去,像是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酸溜溜地说着。 “那便去找你那位副将去。”盛宣知把茶几上的点心端到她手中,又拿出一本新的话本,动作熟练利索,一看就是做过好几回了。 海飞飞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一边丧气地说着:“害,提他做什么,好不容易离他远一点。” 苏锦瑟坐在一旁乖乖地吃着糕点,闻言,耳朵不由抖了抖。 ——话本说得都是真的! “你下午便要启程,三日后便能见到他了。”盛宣知笑。 海飞飞长叹一口气,眼睛一转,看到苏锦瑟按捺不住的兴奋,眼珠子一转,露出长辈慈祥之气地说着:“我实在是喜欢七娘子,反正她还未及笄,不如先让我带回燕云养两年,刚好学学规矩。” 苏锦瑟抬起头来,脸颊还泛着通红,大眼晶亮地看着海飞飞。 ——我搞到真的了! “这么激动,可是同意了?”海飞飞毫不知情,自己已经在话本中打滚了一圈,嘴上打趣着。 盛宣知按着她的脑袋,把她的脑袋转了回来,神情温和地说着:“不用,我已经与她说过,随我回汴京了。”说话的口气颇为骄傲,可脸色倒是平静极了,只有眼角微微上扬。 海飞飞抬起头来认真打量着盛宣知,见他面不改色,倒吸一口气:“你要带她回汴京?留在太原不是挺好的嘛?两年后你再去接她。” 盛宣知摇了摇头:“苏家非和善之地。” “那你可以把她送到燕云,我照顾啊。”海飞飞贼心不死,出了一个主意。 太子殿下笑了笑,态度平静极了,就是说的话也干脆极了。 “做、梦。” “害,我还能吃了她不成吗?燕云可是有女子卫队的,各色美女都有,她在里面一定很开心。” 海飞飞的话,让苏锦瑟眼睛一亮,还未说话就被盛宣知塞进一块糕点:“新做的梅花糕,冷了就好吃了。” 入口的甜糯清香的味道果然很快就把苏锦瑟想说的话给打消了。 “是我不放心她。”盛宣知想起苏锦瑟对女人总是轻易地暴露出好感,对女孩子的模样倾注更多的注意力,张嘴就能说出娶人为妻这等不着调的话,一个翠华就足够令他头疼了,若是让她入了燕云女/军,只怕连汴京的路都不认识了。 “那倒是,燕云边境之地,是乱了些。”海飞飞叹气,毕竟是未来太子妃,若是除了差错,正好给官家插手燕云事务的借口。 “算了算了,你们都别靠近我燕云,看着就烦。”海飞飞不耐烦地挥着手。 “对了,你何时回汴京,圣旨下了吗?”海飞飞想起正事,脸上难得露出认真之色。 苏锦瑟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三日后便启程,官家不情愿,是枢密院发了三道枢密令请我入京主持事务。”他笑,脸上毫无意外之色。 海飞飞摸了摸下巴,点点头,对此也不意外,赞同道:“那便好,你的人护送你回京也够用,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有事就像之前一样传信,虽然你入太原是为了宝兴军,但这番这样折腾到底有害你在汴京的根基,早日回京才是正事。” “你打算把秦安如何,通敌叛国,贩卖火器,诛九族的罪。”海飞飞语气沉重,最近紧抿。 苏锦瑟捧着点心盒,毫无滋味地嚼着嘴里的糕点,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面无表情,心中惊涛骇浪。 ——叛变的竟然是秦安大元帅。 宝兴军的第一人物。 “那夜之事不能如实报上去,我赐他全尸,全家自尽,不株连他人。”盛宣知平淡说着,十几条人命眨眼便灰飞烟灭。 “是该如此,不能再让外人插手河南军了,明面上留一个邹明恩便够了,秦安猝死只怕官家才是最高兴的,毕竟他一直是景王余党,只是为了安抚河南军才不得不留在这里。”海飞飞叹气。 秦安乃是老景王副将之一,小景王为表示自己无反叛之心,主动上交兵权,官家为了安抚河南军,也为了表示相信小景王赤诚之心,就把兵权交给了这位铁面无私的秦安,算是为自己留下后路。 不曾想,这步棋不仅绊了官家一步,也为边境战事埋下伏笔。 “他可有说为什么?”海飞飞问。 -- 第169页 盛宣知沉默,良久之后才说:“他为景王不甘。” 海飞飞叹气。 营帐内陷入沉默,寂静无声。 “算了算了,不说了,说这些事情可把我们的七娘子吓坏了,这些事情你自己处理干净即可,那个述律宝你可得换个好价钱。”海飞飞起身,甩了甩头发,随意说着,“我要走了,等你大婚我便请旨入京,后会有期。” 盛宣知不说话,盯着一旁一脸忙着吃着糕点的人,腮帮子鼓鼓的,让人看得就极有胃口。 苏锦瑟看着他,抹了把嘴,认真说道:“我不害怕,不论如何,做错事情都需要承担后果的。” 她看向盛宣知,视线无畏地落在他浅色眼眸中:“殿下做得对。” 盛宣知微微垂眸,注视着她,嘴角露出温柔笑意,掏出手帕,擦了擦苏锦瑟嘴角残留的糕点残渣。 动作温和轻柔,手心的温度甚至能传到她的脸颊上,瞬间让她红了脸。 苏锦瑟呼吸一窒,眼神慌乱起来,不敢再和他深邃如汪洋的眼瞳对视,耳朵不由发红,吞下嘴里的糕点,接过帕子胡乱地在自己脸上抹着:“自己来,我自己来。” “啊,烦死了,我走了,告辞。”海飞飞打了个哆嗦,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就走。 第78章 清理寿阳 寿阳全城戒备。 三日前, 苏家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幸好苏家几位主子没有受伤,就是听说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如今正全城搜捕, 只能进不能出, 城中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 因为这等大事, 哪怕七日后便是过年,可忙碌的气氛却随着寿阳城中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而不断沉默, 原本热闹的街巷也因为时不时列队而过的卫兵而逐渐冷清。 守门的士兵冷得跺了跺脚,抖落一身白雪, 哈着气说道:“这天真是冷死老/子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消停一下。” “闭嘴,去喝碗热茶。”小头领用刀鞘拍了拍他的脊背,严厉呵斥道, 对着余下两人说道, “谨言慎行, 不要嫌自己脑袋重。” 那士兵龇牙咧嘴地去了一旁的茶棚, 倒了碗热茶喝下去,浑身才觉得暖洋洋的。 “到底丢了什么啊,不见讲一下, 就叫我们盯着,盯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士兵抹了把嘴,不高兴地说着。大冬天守城门可不是好差事, 寿阳地处北地,外面站一会,手脚就冷得像个冰块,动一下都费劲, 哪有回家躺炕上舒服。 “我听说不是丢了东西,是一个人丢了。”随他一起换班下来的人,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八卦着。 “什么!” “可别胡说。” 三人面面相觑,还未说话就听到他们身后的小头目咳嗽一声,厉声骂道:“小兔崽子,我看你们的舌头是不想要了。” “不是,这不是无聊好奇嘛?”有人讪讪喝了一口茶,掩饰尴尬。 小头领坐在他们边上,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冷冷说道“别好奇,城中多了这么多贵人没看到吗,想死得快些,别连累我们兄弟。” “是是,老大说得对。”他突然晃了晃,扶了下桌子,看向城门口。 只见茶碗里的水晃了晃,茶水撒到桌面上,地面的黄沙石子微微抖动着,扬起一阵尘埃,小头目脸色微变,立马握刀去城门口张望。 只见有一队人马自远而近逐渐逼近,身后扬起大量灰尘。 小头目站在原地,手指紧握刀鞘,看得仔细,直到领头一人的面貌逐渐清晰起来,突然脸色大变,大声喊道:“快快快,放下吊桥,贵人来了,贵人来了。” 士兵不疑有他,立马放下长长的吊桥。 眨眼间,只看到有二十几骑快马入城,为首那人,面容阴冷,眼尾狭长,异于常人白皙的脸庞微微下沉,猩红披风随风而动,露出腰间鲜红的长鞭,如煞神一般入了寿阳,所到之处宛若无人之地,众人皆是避退三分。 “我的老天爷,这是谁啊,老大怎么见鬼了一样。”坐在茶棚里的士兵直到那人走远了,这才收回长大的嘴巴,吃惊说道。 “好像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欧阳太监。”有人犹豫说着。 “什么!”之前说话的士兵倒吸一口冷气,嘴唇哆哆嗦嗦几下,最后只敢轻声问道,“看来是大事。” 太子身边的欧阳太监乃是内侍省三品太监,特许可身着紫衣,曾在三年前替殿下挂帅出征,就连政事堂和枢密院的诸位相公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这样的风光人物从不曾离开殿下身边,如今竟然来势汹汹到寿阳。 托了这几日静街的福,欧阳泛流一行人快马加鞭,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苏府。 苏府大门紧闭,门口的落雪都不曾清理。 欧阳泛流坐在马上,冷冷注视着朱红大门,大门上色泽斑驳,门环倒是擦得精亮,几日前的血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眼底闪过一丝戾气,狭长的眼尾下垂,带出狠毒之色。 “敲门。” 有人翻身下马,气势汹汹地扣着门环。 “不见客,不见客。我家老爷不见客。”门内,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让开。”欧阳泛流眉心下沉,捏紧腰间马鞭,冷漠说道。 只见一道凌厉长鞭伴着尖利鹤鸣凌空而响,鲜红长鞭宛若巨蟒腾空而起,冲着苏府大门咆哮而去,紧接着厚重的朱红大门砰地一声,瞬间一分为二,大门落地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 第170页 守门人捧着茶壶,面容惊惧两腿站站,坐在角门的矮凳上,呆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大门,一时间僵在那里,眼睛不由看着逆光处马上的人,只觉得煞神将领,让人胆寒。 大门倒地的巨响引来不少人,其中苏府管家一见到倒地的大门,立马尖锐说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位不长眼的……啊,你们是谁啊,做什……” 欧阳身边的人纷纷下马踏入苏府,长剑出鞘,抵在管家脖颈间,剑锋凌厉,管家的脖颈瞬间出现一道血痕。 欧阳泛流背着手踏入大门,冰冷的视线落在强忍恐惧的管家身上,嘴角露出冷笑:“带我去见苏林童。” 管家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说着:“你,你是谁……啊……” 他脖子上的刀尖地处几滴血来,鲜血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眨眼就流满了他的衣襟。 “带路。”拿刀之人冷冷威胁着。 管家脸色煞白,几欲晕倒,两条腿不自觉地抖着,若不是被身边之人提着,只怕早已跌倒在地。 “无用之人。”欧阳泛流的视线落在管家身后站着的人,冷冷说道,“杀了便是。” 凌然杀意让管家面色惨白,只闻到一阵尿骚味,而被欧阳盯着的人脸色大变,不过还是哆哆嗦嗦地说着:“这边,这边。”他连滚带爬地给人带路,头也不敢回。 苏林童是被人从床上衣衫不整地拖下来的,他穿着一件白色中衣被扔到雪地中,小院早已被人围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与此同时,他的屋内还抬出三箱银子和无数珍宝。 他战战兢兢抬头,只看到面前坐在椅子上的人,脸色大变,跪爬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着:“欧,欧阳太监。” “事出紧急,某只问县令四个问题,第一:贵人哪里去了,第二:辽军如何大规模入城,第三:苏家是否参与此事,第四:何来的钱财。”欧阳泛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神情冷漠阴冷,一双眼眸毫无温度,好似面前的人只是一只无关紧要的小虫,伸只手就能把人捏死。 苏林童浑身发抖,涕泪纵横,连连磕头:“这些都是卑职家私啊,不是来历不明的啊,贵人失踪之事当真与苏家无关啊,太监明鉴啊,贵人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城门至今没开,人一定还在寿阳,一定还在,至于辽人为何入城,卑职真的不知啊……” 欧阳泛流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这般轻微的声音却让苏林童瞬间噤声,额头磕在冰冷的雪地上,浑身战栗。 “苏县令当真是谦虚了,你身为寿阳父母官,文不成武不就也就罢了,如今连城门都守不住,歹人入城祸及百姓,你却一问三不知。”欧阳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人,嘴角露出冷笑。 “卑职真的不知,当时卑职带人去救人,贵人便消失了,至今没有消息啊。”苏林童颤抖着嗓子说着,只觉得寒气顺着膝盖四肢慢慢涌现到心中。 他害怕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未来太子妃在自己管辖范围呢,甚至是在自己家中失踪,如何不让他胆颤。 “不知,贵人院中有一具贵府下人的尸体,这么多的黑衣人偏偏就着一具与我留下保护贵人的小黄门躺在一起,刀伤与其余三人皆不相同,你说多奇怪的事情。” “你管辖范围内,持有兵器的大辽人未经登记便能如能,甚至敢堂而皇之入府劫人,你说奇不奇怪。” “三日了,寿阳不过这点大小,你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让我如何信你。” “一个苏家旁支,祖宗十八代都不见一个有钱人,拿来这么多银子,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就是有事所图贿赂你的。无论哪种都是杀头大罪。” 欧阳起身,一只脚踩在苏林童肩膀上,微微用力,让他全身跪爬在地上,弯下腰,皮鞭定在他的肩甲处。 “县令,你说是不是!”他阴冷问着,垂眸注视着脚下的人。 “啊!”苏林童疼得要打滚,却被死死按住,连动弹都动弹不了,额间瞬间冒出豆大冷汗。 “卑职,卑职真的不知啊。”他趴在雪地里,尖锐地喊着,吓得连嗓子都劈叉了。 “孰是孰非,过了内侍省三百七十八道刑罚才知真伪。”欧阳起身松开脚,冷冷说道,“某封殿下手谕,暂时全部接管寿阳全部事物。” “不,不,太监饶命,殿下饶命啊。”苏林童被人拖着脚,带回自己的屋子,脸色雪白,挣扎地说着。 内侍省三百七十八道刑罚,只见人入,不见人出,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欧阳泛流看着天边阴沉天气,嘴角紧抿。 殿下在他走之前早已下了死命令。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殿下,我们要去哪里啊。”马车内苏锦瑟掀开帘子,小声问道。 海将军离开当日,太子下旨启动炮兵营,分发出一大批早已研制成功的火/药,紧接着宣布要离开大营,把所有事务交给邹明恩解决。 出人意料的是,军中少了一个主事大元帅,掀起的波浪并不大,邹明恩借着太子威势雷厉风行那些几人,把所有风言风语全部消灭得一干二净,很快就稳住局势,把军权一分为二,主动送到殿下面前投诚。 宝兴军的虎符她还摸过一下呢,冰冰凉凉地被太子扔在案几上,毫不知情自己带来的腥风血雨。 -- 第171页 马车旁的盛宣知把她的脑袋按回到马车内,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快回去,小心冻着。我们回太原,准备回京事宜。” “哦,那我们是不是要在路上过年啊。”苏锦瑟掰着手指头数着。 她从太原到寿阳花了七天的功夫,后来从寿阳逃难一样来到雁门花了十天的工夫,那他们从雁门回到太原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而过年就在五日后,这样他们过年是一定会在路上过的。 “你想去哪里过年,提早通知过去,当地会做好准备的。”盛宣知神情随意地说着。太子在当地设宴过年,对于官吏来说可是年底述职的一大笔功绩,提高吏部考核不止一个档次。 苏锦瑟小心嚼着一旁的糕点,唉声叹气:“我都不认识。” “代州崞县北地糕点极为有名或者原平梅花独树一帜,忻州定襄河鱼一绝,秀容花灯绝色,五日的路程只能经过这些地方。” 盛宣知隔着窗帘为她提供了四处地方,每个地方都有可取之处,也都是苏锦瑟喜欢的东西,单看苏锦瑟如何选择。 苏锦瑟眼睛一亮,探出脑袋,仰头注视着他:“殿下想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我便去哪里。”盛宣知低头注视着她,笑说着。 “可我哪里都想去。”苏锦瑟还未好好逛过这个世界,眼睛亮晶晶地说着。 “那便都去。”太子殿下嘴角露出柔和笑意,纵容到,见她脸颊被风吹得通红,又一次伸手把她重新按回去马车内。 外面已经重新下了大雪,北风呼啸,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苏锦瑟脸嫩,可受不起摧残。 苏锦瑟连忙握住他的手,阻了他的动作,拿出灌好热水的小汤婆子,塞到盛宣知手中,眨眨眼,无辜说道:“外面冷,你拿着暖暖。” 她说完便主动放下车帘子,看着车帘上的倒影,嘴角露出笑,打趣道:“过年可不是挑地方而是挑人啊,殿下你说对吗。” 盛宣知握着手中滚烫的汤婆子,低头嘴角勾了勾。 “嗯。” 第79章 冰雕闲事 原平除了梅花独树一帜, 还有一个赏冰雕的传统。 临近年关,夜市喧嚣,全县放灯,原平县每年的冰雕大宴都会延续到十五元宵节。大街小巷上处处摆满冰雕, 有的高达十尺, 有的不过是袖中小物。县衙专门聘请高人在最繁华的木布街当场雕刻, 价高者得。 苏锦瑟披着百树落梅大氅,脚蹬鹿茸高地长靴, 目不暇接地看着街道两侧的冰雕,眼睛亮晶晶的。 “哇, 好好看。”苏锦瑟指着一个冰雕而成的巨大梅树, 梅花枝丫晶莹剔透,花朵精致娇媚,在一侧酒楼高高悬挂的灯笼映照下, 透出艳丽光泽。她眼睛一亮, 拉住一旁的盛宣知的袖子, 用力地扯了几下, 叹为观止。 盛宣知穿着月白色圆领泡,袖口衣领缀着狐裘,黑发被一顶玉冠束起, 露出精致眉眼,此刻他顺着苏锦瑟的视线看去,三层高的酒楼边角悬挂的花灯微光落在他琥珀色瞳孔中, 俊秀的眉目瞬间温和起来,他点了点头:“确实好看,喜欢吗?” “喜欢,但是不买。”苏锦瑟自然是明白他的潜台词, 连忙堵住他的嘴,拉着他顺着人流继续向前走着。 她笑,微抿着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落在远处的冰雕花灯上。她靠近盛宣知,缓慢地伸出手来,小心又慎重地勾着盛宣知的手指,那双手滚烫修长,骨节分明,好似玉雕洁白莹润。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长长的衣袖下滑,盖住十指交缠的双手。 跳动的脉搏隔着薄薄的肌肤,透过温度和距离,清晰地传到两人心尖,染红了两人的耳尖。 能被太子放在心尖上的人,自然是有求必应,恨不得把最好的都捧在喜欢的人面前。她喜欢的,她想要的,她心动的,也许是眉眼不经意的耸动,眼睛不经意地一撇,他都会牢牢记在心中。 苏锦瑟想,再也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欢喜的事情了。 ——她喜欢的正好喜欢她。 他们走在这条热闹的大街上,没有阴谋规矩,没有看不清的前路,没有纠纷不断的俗世,只有两颗相互跳动的心在欣赏大美人间。 “明日便过年了,过年要吃团圆饭,要放鞭炮,要看花灯,还要守岁,对了还要准备礼物呢,殿下可有想要的东西?”苏锦瑟掰着手指头一件件数着,突然抬头问着,恰巧和盛宣知低头的视线撞在一起。 低垂的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万千灯火容纳在那双清浅澄亮的琥珀色瞳孔中,眼波流转,火树银花都为之逊色。 他笑,嘴角露出淡淡的弧度。 “你送的我都喜欢。” 苏锦瑟听着耳边低沉平静的声音,那声音顺着风落在自己心尖,她被紧握的手不由一僵,脸颊瞬间滚烫。 她想,殿下太过分了,整日使美男计岔开话题。 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沉默,只看到一家酒楼前面搭起一个巨大的擂台,台上有一玄色长衫的人走了出来。 “兴盛阁今年请了冰雕大师,只要有人猜对五个谜底,就可以免费挑选看台上的冰雕。”那人高声炫耀着,地下起哄声不断。 冰灯是原平县的特色,小巧玲珑的冰雕打扮成花灯的模样,中间内置特有的荧石,石头发出的亮眼光泽让冰雕熠熠生光。 -- 第172页 只见一个个侍女捧出冰雕,放置看台两侧,有的不过是手掌大小,精致秀气,也有一丈高的猛虎,栩栩如生,凛然正气。 “啊,你看有一只猫。”苏锦瑟站在人群外,看着一个个被捧出的冰雕,高兴地指着其中某个冰雕,兴奋地喊着。 盛宣知也看到那中间的小猫,小猫不过手掌大小,蹲坐在那里,一条长长的尾巴绕过身体,尖尖地翘起,姿态高傲,神情冷艳,颇有睥睨众生的骄傲。 “好像猫发财哦。”苏锦瑟笑眯眯地说着,眼角打量着盛宣知,却不见他又一点尴尬的异样,遗憾地移开视线。 盛宣知失笑,他的视线落在人群中,点了点头,隐藏在人群中的保护他们的侍卫立刻走到他身边,他附在他身边耳语几句。 “你想猜灯谜吗?”盛宣知低头问着。 苏锦瑟摇了摇头,非常具有自知之明地说道:“我可不会。” “那我们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走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盛宣知牵着她的手入了兴盛阁。 一入内,热意扑面而来,丝竹喧嚣声不绝入耳。跑堂的立马上前应着。 “一间能看到外面的雅间,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全部上来。”一个侍卫紧跟在他们身后,直接扔出一锭金子冷漠说着。 跑堂的捏着银子,脸上的笑都殷勤了不少:“大吉大利,过年好啊,客官福运满堂,落上的花落厅刚刚空出来,小的这就带你们去。” 苏锦瑟一入内,惊奇地发现花落厅的窗户上竟然罩着一层透明玻璃,既能挡风又能看到外面的美景。 “是玻璃耶。”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下,很快就在玻璃上留下两个手指印。从这里往下看,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的动静,连声音都听得见。 盛宣知见她对玻璃惊奇万分的样子,整张脸都贴在玻璃上,看着泛出薄雾的玻璃瞬间印出她的脸颊,她大笑,眉眼舒展。 他伸手把她拉了回来,拿出手帕细细擦着她脸颊上的水渍,笑说着:“我那有一套刻画玻璃酒盏,你若是喜欢我便让人送来。” 苏锦瑟眼睛一亮:“那可以再给我送坛红酒吗?”红酒就是葡萄酒,在太原极为流行,乃是招待贵客的饮品,苏锦瑟只听过却一直没喝过。 “可。”盛宣知摇了摇头,“但不可以喝醉,红酒味甜但后劲大,一日最多三杯。” 苏锦瑟笑容真挚,自然是忙不迭先应下,心中却想着:到时候到我手里,还不是我说了算。 下面热闹起来了,玄色长袍的人或是捧出对子或是捧出谜语,甚至还有画图识物的。看台下的人跃跃欲试,争先恐后地回答,唯恐被人比了下去。 “殿下怎么不去试?”苏锦瑟盯着地下的那只小猫,突然看见有一个侍女捧着猫下了看台,一双眼睛都移不开,直到人消失了才神情遗憾地收回视线。 这个情节怎么不按往常故事发展,她明明看中了这只猫,殿下不替她赢下来就算了,还带她看着别人赢走了。 殿下好狠的心啊。 苏锦瑟有的没的想着,看了会台下又看了眼太子,最后见猫没了,一时间郁郁寡欢,对下面的比赛失了一大半的兴趣。 “吃吧,这里很有名的玉楼梅花包子。”盛宣知夹了一个麻将大小的包子放到她碗里。 那包子就一口的分量,苏锦瑟拿起筷子放入口中,瞬间把注意力放回到餐桌上,眼睛亮晶晶的,高兴地说着:“好好吃啊!” “这道圣旨骨酥鱼最是正宗。”盛宣知介绍着,“骨酥刺烂,鱼肉香鲜。” “好酥软。”苏锦瑟眼睛都眯起来了。 “炉焙鸡,要做的酥熟要经过七道工序。” 苏锦瑟好吃得只知道点头。 盛宣知介绍那个,她就吃那个,等桌上十几盆菜肴都被她过了一遍,她早就把之前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而此刻,盛宣知不过是喝了一杯酒而言。 她扣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的,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殿下怎么不吃啊。” 盛宣知为她倒了一杯果酒,递到她面前:“看你吃得开心我也很开心。” 苏锦瑟眨眨眼,捧着果酒,果香浓郁,酒味扑鼻,微饮人先醉。她的视线落在下面的看台上,耳朵微红,咳嗽一声:“殿下还是吃点吧,空腹喝酒可不好。”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盛宣知真的如她所言,拿起筷子仔细品尝着。他吃相斯文,苏锦瑟撑着下巴,看着他加了三次糖醋鱼,眼睛一亮。 “殿下喜欢吃糖醋口味的嘛?”她笑眯眯地问着。 盛宣知点点头,倒也不遮掩。 “我的拿手菜是糖醋里脊呢!”苏锦瑟兴冲冲地说着。 “那不知何时能吃到七娘子的手艺。”即使面对如此美食,盛宣知也只吃了几口放下筷子,笑问着。 苏锦瑟拍拍胸脯,豪爽说道:“我明天就弄个你吃。” “那就静候七娘子佳音。” 门口的侍卫恭敬说道:“主子,人带来了。” 苏锦瑟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只看到侍卫身后站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穿着大棉袄,双手套着大手套,低着头,怯弱害怕的样子。 “做好了吗?”盛宣知扫了一眼,平静问着。 “做,做好了。”那个中年男人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门口,磕磕绊绊地说着。 -- 第173页 苏锦瑟被吓了一跳,满头雾水,拿起酒杯挡住脸,小声说道:“这人是谁啊?” 盛宣知视线一扫,门口的侍卫一个激灵,立马那人拉起来,虎着脸厉声说道:“站好,好好说话。” 中年男人吓得双腿抖了一下,弯腰驼背地站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额头布满冷汗。 “那便去吧。”盛宣知对着苏锦瑟安抚地笑着。 他起身,亲自为她系上大氅,自然地牵着苏锦瑟的手出了落花厅,向着客栈内院走去。 苏锦瑟迷迷糊糊地被人牵着走,越走越冷,只觉得迎面的风越来越冷,两侧的灯笼却是越来越密集。 “好冷,我们去哪……啊!”苏锦瑟一抬头,到嘴边的话被憋回口中,张着嘴,露出惊艳之色。 只见庭院中,一株数十尺的梅树高高耸立在正中间,树枝交错,而其中一枝树枝上窝趴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猫,小猫尾巴绕着树干,神情懒洋洋的。梅花树下或站,或跑,或蹲,站着七/八只大小不一,姿态各异的小猫,各有各的特色,栩栩如生。 庭院四周的灯笼高高挂着,昏黄的灯光落在正中的冰雕上,流光溢彩,光华肆意,好似一瞬间踏入仙境。 “喜欢吗。”盛宣知握紧她的手,低声笑问着。 苏锦瑟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来,用力点了点头:“喜欢!” “这里没有合欢树,便找人把你之前看中的那颗梅树买了下来,这些猫都是兴盛阁今年请的冰雕大师现刻的。你喜欢的那只猫也买下来了。” ——怪不得这树看上去极为眼熟,苏锦瑟想着。 一旁的侍卫立刻从地上的小猫中把那只买来的小猫捡起来,用苇叶捧着那只入了主子眼的小猫,恭敬地递到苏锦瑟面前。 小猫蹲在树叶上,那双眼睛好似能看到她一样,憨态可掬。 苏锦瑟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猫,感受中手中传来的冰凉感觉,大脑不经思考,煞风景地说了一句:“原来有钱人的世界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放灯就是城门大开,没有夜禁,可以嗨到天亮 第80章 过年礼物 今日从辰时开始就炮竹声不断, 苏锦瑟睁开眼睛,瞪着床顶,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而来几下,可外面不间断的炮竹声实在是恼人, 她气恼地睁开眼, 长叹一声, 唉声叹气地起床穿衣服。 “这种天气不睡觉太可惜了。”她躲在被窝里,懒洋洋地穿着衣服, 垂头丧气地嘟囔着。 今日是年三十,外面阴天寒冷, 下了细雪小雨, 屋内却是升着火盆子,烘得人暖洋洋的,恨不得赖在床上呆一天。 “喵~”一声细弱的猫叫声。 苏锦瑟眼睛一亮, 掀开帘子张望着, 只看到窗台上映出一个圆鼓鼓的身影, 一声娇软缠绵的喵叫声隔着窗户再一次响起、 她快速穿上衣服, 不敢推开窗户唯恐惊吓到小猫,悄咪咪地打开门,向着窗户的位置张望着。只见一只油光水滑的狸花猫趴在窗户前。 它倒是一点都不怕生, 见人来了,一条长长的尾巴翘起来晃了晃,舔了舔爪子, 歪着头看了眼苏锦瑟,竟然主动跳下窗台,翘着尾巴,蹭了蹭苏锦瑟的小腿, 毛茸茸的尾巴绕着她的小腿,娇滴滴地叫了一声。 “乖乖,我的小可爱,给妈妈抱抱。”苏锦瑟一颗心都化了,蹲下来正要抱它,没想到那猫闪身入了屋内,站在屋子中间对着她又是娇娇的喵了声。 苏锦瑟简直像是被美色勾引的纨绔子弟,一脸痴笑地入了房间,还体贴地关上大门,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咪咪,咪咪,给妈妈摸摸,这小圆脸也太可爱了。” 她看着蹲在火炉前的小猫,小心翼翼地靠近,蹲在它身边,悄咪咪地伸出手打算摸一下,没想到那猫倒是警惕瞬间就跑到另外一个火炉前。 她不死心地再一次靠近小肥猫,小猫倒是警惕,不仅对着她龇牙,甚至挥了挥爪子,滴答滴答地跑到第一个火炉前,整只猫都贴到火炉上,尾巴尖垂在地上,要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这等情况,苏锦瑟还能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吗。 原来是一直陈世美猫,她伤心欲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泫然欲泣地说道:“好狠的心啊,竟然利用我,我再也不喜欢你。” “你说什么。”门口,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是盛宣知。 他长生而立,听着屋内的动静,蹙眉,不解问道。 苏锦瑟立马开门,愤怒地告状道:“我碰到一只坏猫了,它骗我感情,摸都不让我摸,比你还要过分,你以前都给我摸的。”苏锦瑟又是沮丧又是伤心。 盛宣知嘴角一僵:“你喜欢猫?” 苏锦瑟不高兴地低着头:“我要是不喜欢猫,你怎么骗我把你带回家,你当时还会美猫计,很是过分啊。” 太子殿下脸不红心不跳,摸了摸她的脑袋,把视线落在屋内,琥珀色的眼珠微微凝神,似水寒冰,正好和屋内的霸占着火盆的小肥猫不经意地对视着。 那猫毛发炸起,活像见鬼一样,喉咙里发出呼噜之声,跳起来,像个小炮仗一样,从两人脚边倏地跑开。 苏锦瑟瞪大眼睛,一头雾水,看着那猫消失的尾巴尖,疑惑说道:“刚才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现在跟见鬼了一样。” 罪魁祸首盛宣知倒是一脸平静,一抬眼打量着她,见她衣裳单薄,只穿了一双雪白罗袜便站在地上,眉心一蹙,把她打横抱起,吓得苏锦瑟连忙抱住他的脖颈。 -- 第174页 “天冷,穿这么少,若是伤风了如何是好。”他把人放到床上,替她盖上被子,摸着她被风吹得冷冰冰的脸颊,不悦说道,“等会喝完姜茶,免得病了。” 苏锦瑟最怕姜味,无所谓地笑了笑,不在意地说着:“不喝不喝,我身体好得很,壮得跟牛一样。” “之前御医说过你气血两空,心肺俱损,需好好修养,好不容易养出一点成色,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吗。”盛宣知见她神情随意,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面露恼意,嘴角紧抿。 苏锦瑟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立马露出谄媚地笑来,伸出手牵着盛宣知的袖子,撒娇地晃了晃,神情狗腿,张口奉承着:“不是还有殿下吗?殿下爱惜我的身体,那还不是药到病除,如殿下所愿。”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波流转,一脸无辜。 盛宣知心知不给她一点教训,她总是这样无光紧要的样子,看得人恼火,整日就知道敷衍别人,对自己身体也不爱惜,便伸手握住她捏着自己衣袖的纤细手指。 苏锦瑟瞪大眼睛,只看到盛宣知那张过分俊秀的脸逆着日光逐渐放大。她缩着耳朵,整个人都要窝到被中,黑珠入银水的眼睛完全倒影出盛宣知如画眉眼,一时间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吐纳。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年轻的太子身上有着好闻的熏香味,顺着他的姿势无孔不入地入了她的五官,让她埋在被中的半张脸好似火烧一样滚烫起来。 “爱、惜。”他强烈锐利的视线从苏锦瑟的眉心落在她被被子盖住的嘴角上,慢条斯理,一字一字,最后一双眼不经意扫了一圈转回她眼中,眉眼上扬邪气横生。 苏锦瑟背后寒毛直立。 “我的人自然是爱惜的。”他的视线紧紧黏着苏锦瑟的眼珠,一扫平日里温和的模样,侵略感十足,捧起与苏锦瑟相交的手,在她手背落下一吻。 一个蜻蜓点水的细吻,温热的触感带出十足的占有欲。 苏锦瑟细细喘了一口气,被盛宣知握住的手连手指都好似不是自己的,她一双眼睛一时间不敢与他对视,慌乱地转着。 ——殿下刚才好性感。她咬着唇又开始不着边际地想着。 盛宣知捋了捋她的碎发,又变回温和模样,好似刚才邪性模样不过是阁楼一梦,恍惚所见,笑问道:“知道错了吗?” 苏锦瑟整个人滑进被子里,闷闷地说道:“殿下使诈。” “嗯?”外面是殿下不知心绪的回应,他握着苏锦瑟的手,煞有兴趣得把玩着这双纤细白皙的手指。 “知道了,知道了。”苏锦瑟不知是被这个动作拨撩地头皮发麻还是被这一声嗯吓得背后发毛,连忙认怂,抽回收,裹着被子,像个蚕蛹一样滚到角落里,连脑袋都没有露出来。 盛宣知手指摩擦了一下,坐直身子,恢复君子身姿,含笑问道:“不是昨日说要给我准备礼物吗,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不起身。” 苏锦瑟咬着被角,愤愤想着:你一个太子还缺我一个礼物。 虽然她这么想但还是谨慎地探出脑袋,见他还坐在床边,一本正经说道:“殿下,我们虽然有婚约,但男女有别,殿下还是避嫌一点为好。” 盛宣知见她双目含水,脸颊通红,怕逼得太紧,适得其反,便起身说道:“门口摆满了冰雕,你记得穿得暖和点。” 苏锦瑟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盛宣知出了门口,门口的侍卫很快跟了出来,他的视线落在一只猫性冰雕上,那是苏锦瑟昨夜小心翼翼捧回来的,雕冰的人不敢懈怠,用心维护着,现在来看和昨日模样毫无差异。 “院中有猫?”他站在冰雕前,神情平静地问道。 他们现在住的是一处三进三出的民宅,苏锦瑟不愿惊动县令,一行人便乔装小心入内,住了这间民宅。 侍卫神情紧张,连连点头:“隔壁家就有一只肥硕的虎皮猫,胆子大得很,窜过来好几次,其他的倒是少见。” 盛宣知心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正好和一双绿油油的眼珠对视着。 那只小肥猫躲在屋檐上悄咪咪地盯着地下的人,一见到盛宣知的视线,颈背毛发炸开,立马跑回隔壁的院落,脚步不停,连头也不带回的。 “是不是这肥猫冲撞殿下和七娘子了,属下这就把它赶走。”侍卫见状,提着心,连忙说道。 盛宣知收回视线,淡淡说道:“看隔壁生活颇为清苦,想必屋中寒冷,这猫才跑出来蹭暖,你给隔壁送几匡银炭。” 侍卫一头雾水。 “七娘子怕猫,院中伺候的小心点。” 侍卫神情一冽,忙不迭点头应下。 盛宣知冷淡的神情突然一柔,只看到门被打开,一张小脸伸了出来,她这才穿得倒是严实,雪白狐裘绕着她白皙的脸颊,好似糯米团子。 “我打算给殿下做糖醋里脊吃!”苏锦瑟见殿下站在门口,深知是躲不过了,长吸一口气,一脚踏出门口,撸着袖子,拍着胸脯保证着,“殿下不许跟来。” 殿下的视线落在她撸起的袖子上。 苏锦瑟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视线,连忙放下袖子,谄媚地笑着。 盛宣知坐在饭桌前,看着面前糊成一团的东西,脸上平静倒是看不出喜怒。 -- 第175页 一脸狼狈的苏锦瑟站在他面前,十指缠着,期期艾艾地说着:“别吃了,这个看不上不太好吃。” 她伸手要把那盆看不出东西的糖醋里脊端下去,却被盛宣知拦住。 “怎么不找厨房的人帮忙?”盛宣知拿回那盆看不出形状的菜,笑问着。 苏锦瑟本想小露一手,企图征服殿下金贵的胃,没想到出师不利,不好控制的灶台的大火把她的第一步就掐死了。 她低着头,垂头丧气地说着:“给你的礼物如何能假借别人之手。” 盛宣知盯着她,看着她黑漆漆的脸,衣袖都被燎了几道口子,神情柔和,嘴角露出笑来,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 苏锦瑟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说道:“别吃了,不好吃的。” 太子殿下胃大概是金养玉雕的,昨日那等体面的席面都只是初略的吃了几口便不再下筷,之前在军营中,殿下饭量也吃的不多,欧阳每日都寻思着做好吃的,可依旧没什么起色,可见是看不上那些食物。 她做的糖醋里脊,第一步炸里脊就折戟沉沙了,虽然她最后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可肉都老了,第一步就不好吃了,后面也不会化腐朽为神奇,而且这里没有番茄,都是用红糖熬得糖浆,光是这一步就把她折腾地手忙脚乱。 盛宣知咽下口中的东西,看着她手上烫出一个小水泡,眉心皱起:“下次让厨房做就好了,等会记得涂膏药。” “没事没事,不……”苏锦瑟头皮一麻,大大咧咧的话突然咽了下去,严肃说道,“我一定一日三次,好好涂,殿下不必担心。” “张黄门,盛碗饭来。”门口的张如九听到里面殿下的话,连忙小跑着去了厨房。 “你让他们在准备点菜来吧。殿下午膳还未吃呢。”苏锦瑟不好意思地说着,本来就为了等她这道菜,殿下至今未开席,现在菜还做坏了,平白耽误人时间。 盛宣知把她拉住,无奈说道:“其实,还不错,只是卖相不太佳而已。” 苏锦瑟半信半疑,盯着那碗糖醋里脊拿起筷子准备自己尝一下。 “给我吃的东西,你怎么可以偷吃。”盛宣知严肃阻止道,直把她看得面红耳赤,讪讪放下筷子。 张如九除了端来一碗饭,还端来一盅药膳,这是厨房每日给七娘子准备。 苏锦瑟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药膳,一边看着殿下一口饭一口糖醋里脊,直到把盘里的东西吃完。 “怎么都吃完了,你这几日都还不曾吃过这么多呢,我去让他们拿消食丸。”苏锦瑟突然回神,着急说道。 “不急。现在几时了?”盛宣知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角,问道。 “午时要过了。”一旁伺候的张如九恭敬说着。 盛宣知沉默片刻,对着苏锦瑟说道:“院中摆了许多冰雕,不如陪我去逛逛。” 苏锦瑟连连点头,见他出门后,连忙伸出手指摸了下剩余的糖醋酱,只觉得一股齁人的甜意直冲脑门,她皱着脸,吐吐舌头。 “还不走。”门口下起薄雪,盛宣知撑着伞,白衣而立,风度翩翩。 苏锦瑟连忙抹了抹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盯着他的肚子看了好几眼,最后落在他脸上,不好意思地说着:“委屈殿下了,真的好难吃。” “也不算难吃,就像你说的过年不看地点看人,吃饭也一样。”盛宣知语带三分笑,神情温柔,眉梢眼尾都带着暖意。 苏锦瑟盯着他的侧脸,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眉眼,他笑起来好似天光乍亮瞬间吸引别人的视线。 “殿下……”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苏锦瑟眨眨眼,只是话刚刚起了一个开头,却是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只是紧紧勾着太子的衣袖。 走到一半的盛宣知停下脚步看着一处,低头看着她,眼中盛有涟漪水光:“我送你的礼物到了。” 苏锦瑟懵懵懂懂地看向他目光所及之处,突然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姑娘!”拱门处,一人飞奔而来,绿色的裙摆在雪白的大地上旋转开一片片生机的绿叶。 第81章 翠华叙事 苏锦瑟拉着翠华上了床榻, 把帷帐放下,密闭的小空间内只剩下微光透过床帷露出的轻微光亮。 翠华瘦了许多但也白了不少,一张脸都尖了下来,显得眼睛越发得大, 但她还是以前笑眯眯的样子, 冒出一丝傻气。 “你怎么到这里了吗?寿阳情况如何?谁带你来的?”苏锦瑟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 兴高采烈地捏着翠华的手,一摸手就觉得不对劲, 连忙碰到亮处看。 只见翠华一双手布满伤痕,纵横交错, 其中一道自手背划到手腕虽然已经结痂, 但还是能看出当时的惨烈。 “你的手。”她捧着翠华的手脸色大变。 翠华抽回手,大大咧咧地说着:“没事,小伤, 当时忙着带嬷嬷逃出苏府都没在意, 一点都不疼。” “怎么伤到的?有人要杀你们吗?”苏锦瑟抓着她的手, 手指小心牵着她的手心, 心中一紧。这样的伤口,必然是翠华拿手挡了一下。 翠华盘腿坐在床上,眼睛精亮, 听到这话倒也没有害怕之色,她倒是不想以前一样莽撞地开口,反而想了想才继续说下去。 “不知道, 来了好几拨人,有那个邹雁归,她是第一个来的,说要带我回太原, 然后很快来了黑衣人,邹娘子说是辽人,两拨人打起来,我就带着嬷嬷跑了,后来绕回小院的时候发现有一个苏家打扮的小厮,也不知到底是那边的人,我这伤就是被他划到的,后来我们趁乱逃出来了。” -- 第176页 她说得风轻云淡,好似有神人庇护,一切都化险为夷,可苏锦瑟却是听得浑身发颤,一颗心紧紧悬着,手指不由握住翠华伤痕累累的手心。 翠华虽然力气比一般女子要大,可到底不会武功。那夜情况听着便是惊险万分,人在其中只怕更加慌乱,后有追兵,前途未卜,身边无一人可信之人,她带着嬷嬷在黑暗中逃命一定非常害怕。 “我不怕的,我当时想着我一定要见到姑娘,我得给那三个小黄门敛尸呢。”她笑眯眯地反手握住苏锦瑟的手,一本正经地说着,一直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暗淡下来。 苏锦瑟想起离开时,张如九留给他们三个小黄门,皆是武功高强之辈。听翠华的语气却是没能活下来。 她心情沉重,一时间两人皆是沉默。 “不碍事的,那个害人的,我已经杀了。”翠华仰着头,故作轻松地笑说着。她扬起手掌,指着这道狰狞的伤疤,得意说道,“我给他们报仇了。” 她倏地闭上嘴,一脸懊恼地低下头,把那只手悄悄藏了起来,用袖子遮住手,沮丧说道:“我不该跟姑娘讲的。” 这等血腥之事不该污了姑娘的耳朵。她垂头丧气地想着。 苏锦瑟连忙握住她的手,认真解释道:“你不跟我讲你跟谁讲。那人既然杀了人,也应该做好被杀的准备,那日不是你动的手,也会有其他人,那人没完成命令,就算回去也是死,能下这等命令的人必然不会是良善之辈。 “我不会害怕,你也不必自责。” 翠华歪着头,想着姑娘的话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盯着姑娘看了一会,见她没有露出害怕嫌弃的神情,小心地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姑娘胆子大得很。”翠华咧嘴笑,没心没肺地说着。 苏锦瑟摸着她的手,问道:“嬷嬷还没来吗?” 翠华突然神神秘秘地说着:“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和嬷嬷吗?”她捂着嘴,眼睛睁大,神秘兮兮地问道。 苏锦瑟配合地凑过脑袋。 “她们被苏映照的侍卫言恩救了?”盛宣知端坐在案几上,听着欧阳泛流的话,眉心皱起。 “正是,据他所说是找不到苏侯爷回来找七娘子求救。”欧阳泛流也是颇为不解,不明白他好端端找苏锦瑟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盛宣知眉心一冷。他想起当日在天兰寺时,他凌空一剑,内力深厚,差点要了苏锦瑟的命,还有当时与他说话的人,双手布满狰狞烧伤,两人言语皆是不把苏家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会因为苏映照的失踪如此着急来回寻找,本就很可疑。 “去查军中有没有一人双手烧伤或者整日呆着手套,不拘泥于将领士兵,谋士内僚都要查。”盛宣知点了点桌面,冷静吩咐道。 “那言恩查不查?”欧阳泛流谨慎问道,神情有些忌惮。 “你们找到的他?”盛宣知沉默片刻后问着。 欧阳泛流脸色一变,恨恨说道:“五日前他特意找到我们。我看这小子不简单,我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人,却是被这厮藏了起来。倒是手段了得,有点暗探风范,租了一处门面开店,隐于人群中,一日三餐,衣食住行皆无异样。” “想必是一直在等邹明恩的命令。”盛宣知眼神一冷,语气冰冷地说着,“五日的时间,足够雁门传信到寿阳,宝兴军兵权一半在手,其余人都是废子,不如做顺水人情讨好我。” “他,他是邹将军的人?”欧阳泛流一脸吃惊。邹明恩派了一个高手监视苏映照,而苏映照说的好听是风流才子,难听点便是酒囊饭袋,一点本事都没有。 邹明恩杀师背主做到这一步,可不是一个会好心保护废物的人,没把这种人当踏脚石已经是格外宽容的事情了。 “那扣着翠华她们做什么。”欧阳泛流不解,突然神情一变,“想要把七娘子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七娘子回老家祭祖并没有遮掩,知道的人不少,之后翠华假扮七娘子也一直呆在寿阳,只要翠华彻底失踪,七娘子就再没能光明正大出来的理由,若是把她一直跟在殿下身边的事情说出去,别的不说,只怕苏家老太太那边就不好交代。 “可这是为什么?”他只觉得谜团一个接着一个。 “去查邹明恩与苏家的关系,尤其是与苏映照的,言恩说是监视我看倒像是保护。”盛宣知捧起茶杯抿了一口,突然动作一怔,手指在茶杯上不经意一滑,茶杯差点跌落出手心,晃出的茶渍污了他袖口。 “去查邹明恩与锦瑟生母的关系。”他手心烫出一点红痕,可他恍若无事,冷冷说道。 他突然想起,当日在天兰寺,苏锦瑟躲在假山凹陷处偷听到他和另外一人的对话。当时言恩本是可以杀掉苏锦瑟的,可他却没有,而是虚晃一剑给隐在梅林中的人看,卸了另外一人的杀心。 要知道凭他这样的功力,苏锦瑟的存在是瞒不过他的。他不仅没有杀了她,甚至还保护她。 苏锦瑟在苏家可不受欢迎,常年深居简出,言恩这类冷血冷清的暗探对这位毫无存在感的七娘子怎么会存有仁慈。 也许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邹明恩。 “那苏映照找到了吗?”盛宣知闭上眼把这件事隐在心中,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情,修长白皙的手指敲了敲了桌面,压下疑窦横生的心思,继续问道。 -- 第177页 欧阳泛流露出怪异之色,一脸纠结开口:“这事当真玄乎,我们出城门时还没有苏侯爷的踪迹,可出了寿阳不久就遇到一伙流窜的辽匪,侯爷正巧在他们手中。” 盛宣知神情一凝,眉眼微微下沉。 书上总说无巧不成书,可现实中,所有巧合之下必定是人为。 苏侯爷消失了这么久,劫走他的人早就被盛宣知一网打尽,这人当时就失踪了,可现在突然出现在寿阳,可不是故意扔给欧阳他们。 “苏侯爷受伤不轻,一路上禁不起奔波的折腾,奴才又收到殿下的信件,这才带着翠华连夜赶来,余下的人,还有那个言恩都跟着大部队三日后到达。”欧阳泛流交代着余下人的行踪。 在寿阳十日,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带来的内侍监的人几乎要把寿阳地皮掀了,没想到差点平地跌跟头,一张老脸都没处搁了。 “去吧,辛苦了,好好休息吧。”盛宣知抬眉,神情温和地挥了挥手。 欧阳泛流见他心思沉重,不敢多留,直接退了出去。 盛宣知一张脸不笑时,眉眼凌厉,眼神锐利,好似锋利出鞘的宝剑,不寒而栗。 邹大将军是个怎样的人,坊间皆有传闻,不论功过都能写上一大本书,他作为东宫太子自然更了解一点。 这样的人把注意力放在一个庶女身上,如何不让人多想。 邹明恩年幼时被老景王爷收养,王爷当成半个儿子养在府中,与小景王爷情同兄弟,甚至与当时被放逐到这里的莱王如今的官家也是好友。可这样的人为了向上爬却和管家联手,为了河南道兵权不惜亲手把景王府推向深渊。 但当时动杀机的其实是他父皇,他父皇一生自卑怯懦,不敢正视比他强大的人,当时听闻汴京事变,动了贪念,不知如何搭上如今的荣国公,说服景王保驾,入宫勤皇,却在最后一刻亲手编织罪名送景王一门上路。 世人都道景王沟通外敌屠村,却不知当时他是在抵御外敌,却被人抹黑,百官弹劾,为景王覆灭埋下伏笔。 这事也是他无意中知道的,荣国公作为官家器重的左膀右臂,平日没什么爱好,唯有饮酒颇为痴迷,最爱大饮至醉,这事还是他某一日酒后吐真言,才上到殿下桌头,之后被殿下一力压下。 “邹明恩。”他低声念着,他手边是半块宝兴军的虎符,冰冷闪着暗光。 虽然他来太原的目的已经达成,可心中谜团却是越来越多,一个邹明恩,一个苏家,一个景王,好想个个都没什么联系,可所有一切却又都露出一丝蛛丝马迹。 太原是一趟浑水,却不像这水却是如此深,连不知事的苏锦瑟都可能牵扯其中。 屋内的日光偏到一角,沙漏发出叮咚一声,倒转一圈,开始重新计时。 盛宣知蓦地回神,竟然已经未时了,早已过了午膳时间。 他起身,问着门口的侍卫:“七娘子如今在哪?” “还在屋内。” 盛宣知眉眼不高兴地下垂,不动声色地问着:“还和那个婢女在一起。” 侍卫虽然莫名觉得脖子冷,但还是点了点头补充道:“七娘子不曾出屋子,连午膳都和侍女一起在屋内用的。” 盛宣知眉心忍不住一跳,甩着袖子去了苏锦瑟的院子,侍卫加快脚步连忙跟了上去。 殿下走的实在有点快。 七娘子门口,张如九恭敬地站着,低眉顺眼。 “七娘子睡了吗?怎么没动静。”盛宣知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皱眉问道。 张如九突升出不妙之情,谨慎说道:“七娘子刚和翠华一起睡下。” “一起。”盛宣知重复了一句,盯着屋内,最后平静吩咐道,“七娘子身边还有个嬷嬷,算着日子也快到了,你在隔壁收拾出一间房子。” 张如九不解:“院子还挺大,一间……” 盛宣知眉眼一扫,眼风凛冽,比冬日大雪还要酷寒。 “是,奴才这就去收拾出一间。”张如九立马变了口风,咬重‘一间’二字,神情认真说着。 ——也不知这个叫翠华的婢女哪里得罪殿下了。 盛宣知出门想着。 ——王嬷嬷性格古板,一向能约束住不着调的翠华。 第82章 启程试探 太子一行人在原平呆了十日这才启程离开准备直接回太原。 队伍还多了一个形容虚弱, 神情恍惚的苏映照,殿下直接在当地买了一个丫鬟伺候他,就把他扔在队伍后面,至于来意不明的言恩早就被欧阳看管起来。 苏锦瑟穿得严严实实, 坐上马车的时候, 笑眯眯探出脑袋对着不远处的太子殿下招了招手。盛宣知骑马走了过来, 她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暖壶塞到他手中。 “骑马冻手,殿下拿着。” “嗯。”盛宣知收下披风, 伸手把她推到马车内,“小心冷, 我们今日要赶快车, 路上颠簸,有事及时喊张如九。” 驾车的张如九神情一冽,端正姿态。 苏锦瑟仰着头看着他, 一脸笑意地点着头:“知道了, 要是暖壶冷了, 记得拿回来我给你重新添碳。” 盛宣知握紧手中的暖壶, 眉目柔和,点了点头。 苏锦瑟收回脑袋,就见翠华一脸八卦地盯着自己, 眼睛亮晶晶的。 “怎么了?早饭没吃饱吗?”苏锦瑟捏着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嚼着,打趣道。 -- 第178页 翠华摇了摇头, 扣着手指犹豫问道:“姑娘,好像和殿下关系很好啊。”刚才姑娘给人递暖壶的态度可一点都不生疏,眉眼含笑,宛若春日桃花, 娇艳出众,她的姑娘好似在那瞬间长大了,再也不是平日万事不在心上的模样。 她谨慎又犹豫地看着自家姑娘,见她神情无异,颇有兴致地吃完一整块糕点,这才抬起头来,无所谓地说着:“是还不错,怎么了,你发现殿下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了?” 苏锦瑟突然放下糕点,打量着翠华,警惕问道:“是隔壁那个书生家的女儿给殿下送荷包了,还是前面那户员外家独女给殿下表白了?” 自己侍女这般纠结的神情,可不怪她能想歪,她脑中的小马达瞬间亮了起来。 ——说到底还是殿下太诱人了。 不过是住了十日光景,大门整日都有香囊和手帕出现,守门的侍卫值一日班下来浑身香喷喷的,昨日陪着苏锦瑟逛一趟街都有人拦住搭话。尤其是隔壁书生家的女儿和前面员外家独女尤为积极,一见到殿下眼睛都挪不开就算了,还很不得扑到他身上。 翠华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殿下见到他们表情可恐怖了。” 她也是给姑娘买吃的时候,无意撞见过一次,当时抱着给姑娘考察一下殿下的心态,谨慎地藏在人群后。 只见那两个女子连靠近都没靠近殿下就被人拦住,殿下一张脸面无表情,冷得令人害怕。 苏锦瑟打量着她,见她脑袋都要摇掉了,这才放过她一马,漫不经心地靠在车壁上,捧着手炉,懒洋洋地问着:“那你好端端问这个做什么?” 翠华低着头,盯着手指,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去问。 明明在太原的时候,姑娘一副和殿下不太熟的样子,甚至还得罪利用过殿下几次,怎么一个月不见,姑娘和殿下两人相处起来,其他人好像连呼吸都挤不进去。 最要紧的是,她好几次看到殿下总是偷偷看着姑娘,那神情与对待常人极为不同,那双眼睛好似有光,更别说姑娘看着殿下,那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而且她听张黄门说这一院子的冰雕都是殿下特意给姑娘安排的,姑娘逛街回来,殿下还会帮姑娘提东西。翠华不太机灵的脑袋也敏锐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姑娘这一个月都和殿下在一起吗?”王嬷嬷用手肘推了下翠华,为七娘子倒了一杯茶,心疼说道,“姑娘都瘦了。” 苏锦瑟捏了捏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腰,苦恼说道:“哪有,之前欧阳太监整日给殿下做好吃的,殿下都不吃最后都进了我的肚子,哪里会瘦,感觉肚子大了一点。” 王嬷嬷心中一惊,面上不显:“姑娘怎么吃殿下剩饭,毕竟男女有别,姑娘虽然和太子有了婚约,但还是要避开一点为好。” 苏锦瑟打了个哈气,神情倦倦,抱着软枕,眯着眼靠在榻上。 “没事,我之前一直是女扮男装,从不出殿下的营帐,没人知道的。” “什么!”翠华大惊失色,脸色再也端不住,惊慌失措地问着,“姑,姑娘和殿下,殿下住,住一起。” “是,是,是啊。”苏锦瑟学着她结巴的样子,半睁开一只眼,打趣道,“当时情况特殊,我被人追杀,殿下从天而降把我带回军营,那时军营如沸油之锅经不起水花。我为了能在军营待下去就只好扮男装,住殿下营帐了。” “追杀!”翠华一脸要晕过去的神情。 苏锦瑟不愿意透露更多,只好随意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也许殿下知道,你可以去问他。” 翠华一听殿下的名字就想到他平日待旁人冷淡的神情,那双眼睛好似一把刀,落在人身上就腿软,她下意识地连连摇头,活像要去见阎王一样的神情。 “怕什么,殿下又不会把你吃了。”苏锦瑟大声嘲笑着她没出息的样子。 翠华不甘示弱,不高兴地说着:“殿下只对姑娘好而已,殿下看姑娘……” “住口。”王嬷嬷出声低声呵斥道,翠华捂住嘴,眼珠子滴溜溜转着,“非议殿下,牵连姑娘,你这一个月把规矩都忘记了吗。” 翠华苦着脸,缩小身子,假装自己不存在。 苏锦瑟扫了一眼王嬷嬷的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笑说道:“嬷嬷别担心,殿下营帐极大,我住在最里面,殿下不会经过我那里。而且,你们总该相信殿下吧,殿下不算良善却还算君子,再说了,我当时可是男装,素颜朝天,没人会认得出来。” 王嬷嬷为她盖上毯子,没好气地说道:“太子品信端方,大家教导,老奴自然信得过,只是姑娘到底还未与殿下成婚,这般行径老奴怕会被殿下看轻。” 她忧心忡忡,担心姑娘往后会被轻忽。世人都爱女子矜持,姑娘性子又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她怕殿下只是一时贪图姑娘的性子,若是久了,人心难测,厌弃了姑娘,姑娘如何在偌大的东宫生存。 苏锦瑟睁开眼,笑了笑:“嬷嬷不必担忧,船到前头自然直,若真是到了这一步未尝不能是柳暗花明,此事我自有分寸。” “可他是太子啊。”王嬷嬷不改忧心,沉默说着。太子的未来便是帝王,他注定不会只属于姑娘一人。 这门亲事,当真是下下策。 她歪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宛若落入雪光,碎光点点,带着天真又坚定的神情。她明明是个稚女,却多了几分成熟。 -- 第179页 “我信他。” “我也信我自己。” “这条路既然已经不能回头,为今之计我的主要目标是把他迷得神魂颠倒才是。”苏锦瑟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窗户上很快就转了回来,落在面前的茶几前,一本正经地说着。 翠华噗呲一声笑出来。 “姑娘这般好看,任谁都会喜欢姑娘的。” “可不是,每天都要陶醉一下自己的美貌。”苏锦瑟摸着脸,煞有其事地附和着。 马车外,盛宣知怀中抱着一只小兔子,小兔子怯生生肥嘟嘟的,窝在他怀中耳朵都不敢竖起来,浑身僵硬,一双红扑扑的眼睛好像大哭过一场,可怜兮兮。 不知哪来的小兔子跑到侍卫马蹄下,被那人悬马救下,盛宣知怕苏锦瑟在车内无聊便要了过来,打算送给她当路上的消遣 他低垂下眉眼,摸着手中的兔子,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唯恐惊扰到它,却发现它还是惊恐模样,连动都不敢动。 年幼时,他母亲总是念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神情落寞,到头来却是独守中宫,凄凉死去,后宫欢庆,无人悲伤。 他一直对这句话懵懵懂懂,不曾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可今日听到屋内三人的话,当时母亲的神情再一次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条路我已经走不通了。宣儿以后若是喜欢一个女孩子,一定要慎重,不要让她伤心,女孩子的心受一次伤就会死去的,你是太子,爱情于你是选择,于她却是命运。” 那是极为认真的神情,好似通过眼神交汇,把自己心中的不甘和期望落在他心尖。 ——他还是让她不安吗? 太子沉默地想着。 “殿下,你怎么来了。”苏锦瑟的脑袋突然探了出来,惊讶地说着。 盛宣知瞬间收敛心中情绪,眉眼带笑,温柔地把怀中的兔子拎了出来,兔子在他手里简直像个毛绒玩具,动也不会动。 “啊,好肥的小兔子啊,等会烤兔头吃吗!”苏锦瑟眼睛一亮,流着口水,眼睛都粘着兔子身上剥不开。 盛宣知摇了摇头:“给你路上解闷的。” “不能吃啊?”她遗憾地收回视线,不高兴地瘪着嘴。 那兔子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横在两人中间,对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毫不关心。 “到了太原,你若是还想吃就吃。”盛宣知摇了摇头,把兔子塞进她怀里。 苏锦瑟捧起兔子,一脸怜爱地说着:“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那兔子一脱离盛宣知的范围,顿时后腿直蹬,朝着苏锦瑟的脸就是气势汹汹。苏锦瑟连忙把兔子递得远远的。 “啊啊啊,这兔子疯了吗!”她奔溃地喊着。 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按在兔子的脑袋上,活像点了它的穴,原本一直挣扎的兔子像个风干的小毛皮,又一次直溜溜地不动了。 “殿下好厉害。”苏锦瑟见他一根手指就把这兔子制服了,不由钦佩地说着。 “去玩吧。若是实在不乖就提早给你做烤兔肉吃。”盛宣知笑说着,眉目柔和,视线淡淡一扫装死尸的兔子,漫不经心地说着。 “嗯嗯。”苏锦瑟抱着兔子回了马车内,乐此不疲地捏着兔子玩,那兔子也是乖,这次也不挣扎了,乖乖地握在她腿上。 盛宣知骑着马走远了,马蹄声滴答滴答地远去,她掀开帘子偷偷看去,只看到风霜裹挟着那人挺直的背影,如青竹如巨松。 苏锦瑟摸着兔毛的手一顿,一直含笑的脸微微敛下,捏着兔耳朵,附在它耳边低声问道:“你说在感情中,掺杂试探我是不是太卑鄙了。” 她是这么喜欢一个人,连他轻声靠近时的气味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第83章 送妾风波 一行人走走停停, 花了快一个月路程才回到太原。 期间队伍后面又多了一辆马车,全是殿下回程路上经过沿途州县的时候给苏锦瑟买的小玩意,或是美酒,或是玉石, 甚至还有几抬布匹, 几盒糕点, 一把梅花种子,种类繁多, 虽不甚名贵却都是丝丝情意。 “殿下,好像还挺好。”某日翠华趴在姑娘耳边小心翼翼地说着。 苏锦瑟摸着怀中的小白兔, 只是笑着不说话。 都说兔子胆小, 这只倒是胆大,这一个月来老老实实地蹲在苏锦瑟怀中,嘴巴还贪吃得很, 一个月时间足足胖了一圈, 如今蹲在一旁好像一团蓬松的毛球。 话本里都说是礼轻情意重, 可什么是轻, 什么是重却是最讲究的,殿下送的东西却是偏偏送到姑娘心坎上了。 姑娘喜欢喝酒,喜欢甜食, 喜欢大红色的布匹,甚至还喜欢没事种种花花草草。翠华知道这些是因为与姑娘朝夕相处,可没曾想, 殿下竟然也知道。 翠华懵懵懂懂地想着。她曾从姑娘的话本上看到这样一句——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那殿下会是姑娘的良人吗。 她不敢想,也想不明白。 “这些事情小孩不要管。”苏锦瑟捏了捏她的小脸,笑眯眯地转移话题, “等会回苏府知道怎么讲吗?” 翠华掰着手指一件件说道:“姑娘一直在寿阳,外面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不知道,侯爷在花楼失踪我们不知情,如何被太子捡到也不知道,太子是顺道护送我们回太原的,反正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姑娘一直在院中休息,外面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 -- 第180页 “啊,姑娘还没跟嬷嬷交代呢,万一嬷嬷说漏嘴了怎么办?”翠华想起和侯爷一起先行回了苏家的嬷嬷,忧心忡忡地说着。 苏锦瑟嘲笑道:“嬷嬷可不是你,我看谁也别想从她嘴里套出一句话。”王嬷嬷想来守规矩有分寸,不该讲的自然是一句都不会透露,打太极的功夫可是了得。 原来苏映照早已被秘密送回苏家,王嬷嬷也自请提早回去收拾小院子,欧阳特意送了两个黄门给嬷嬷带回苏家撑场面。 至于苏锦瑟则随着大部队慢悠悠地入了太原城,殿下入了城门就和她分道扬镳,回了太子别院,欧阳泛流则亲自把苏锦瑟送到苏家大门。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张黄门在马车前恭敬说道:“七娘子,苏家到了。” 翠华掀开帘子灵活地跳下马车,苏家大门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是两个月没见,这扇朱红大门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一名身着绿衣的内侍黄门早已叩响大门,大门许久才打开,探出守门人的脑袋。 “你家七娘子回来了,还不速开大门,让七娘子的马车进去歇息。”小黄门气势十足,吊着眼,颐指气使,态度嚣张。 苏家仆役看了一眼门口的三辆马车,脸上笑容都虚假了几分,苦恼说着:“大夫人没说可以开大门啊,要不我先去问问管家。” 马车要进苏府可是要拆大门,一府的大门哪能随便开,平日里也就老太太的马车能直接到鹤柏堂,不然即使是侯爷也是下了马车自己入府的,而且有些人便是正门都不能进,都是从偏门进的,以前七娘子便都是偏门出入的。 那内侍黄门闻言两条眉毛竖起,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厉声呵斥道:“混账东西,我看你不是眼睛不想要了,连脑袋也不想要了,你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吗?” 这个绿衣内侍黄门是被欧阳特意分给苏锦瑟的,都是宫里出来的人精,那眼神简直像是淬毒的尖针,落在他人身上,能把人的皮都活剥下来。 那仆役吓得脸颊上的肉都在抖,可还是不敢放下门板,强撑着一口气地说着:“黄门虽然是宫里的人,可也不能为难我们这些下人,开大门就是要大夫人同意的,我已经让人去问了,七娘子不妨稍等片刻。” 身后与他一同看门的小孩一见情况不对,立马跑向内院请示。 内侍黄门素来都是伶牙俐齿,见状冷笑道:“苏家大娘子好大的派头,连管家的圣旨都能被排到后面,今日这门若是不开,我东宫的脸可往哪里搁。” 仆役被他阴森森的口气吓得两股战战,勉强扶着门才站了起来,他的视线落在那辆马车上,只见七娘子身边的丫鬟面无表情地站着,车帘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马上,马上就来了,诸位先等等。”他又看了一眼面前黄门不耐烦的神情,谄媚地说着。 苏锦瑟坐在马车内,捏着兔耳朵,心平气和地捏着一根萝卜漫不经心地喂着小兔子,小兔子吃的两腮鼓鼓的。 这是太子给她撑腰的,她自然是欣然接受。 “原来是七娘子回府,如此不懂事,还不请七娘子下马车,帮着收拾行礼,当真是不是规矩,黄门内侍监出身,最是规矩,刚才教训的是,新来的就是不懂事,还请黄门多多管教才是。” 苏锦瑟听着来人说话,眼睛微微眯起。 大门口,终于赶过来的苏府管家笑容热烈地迎了上去,谴责了看门的人,又奉承了一句内侍监,连带夸了下内侍黄门。 黄门素来都是逢人便是三分笑,见管家也是满脸带笑,也不再板着脸,不过眼角却是微微下垂,眼神冰冷:“苏管家说的是,这人不规矩自然是要管教的,这人如此不是礼数,三十大板还是要的。” 他说的信誓旦旦,风轻云淡。 一说完,身后两个小黄门一人一边站在看门人面前。 管家脸色一变,看门人两腿一软,直接瘫软了下去。 “黄门说的是,我等会就拖下去好好教训一番。”管家搓着手,硬着头皮说着。 内侍黄门笑脸盈盈地打断他的话,平静说道:“教训这等不识规矩的人,我们内侍监最有法子,先是用细竹编沾上盐水对着大腿内侧抽去,然后再用冷水浸过的藤条继续叠上去,保证只废了腿,留人一条命,也能让人记住。” 看门人吓得动也不敢动,看着管家大声求饶:“管家。管家救命啊,我不想死啊。” 管家摇摇欲坠,强笑着说道:“不过是一个苏家下人怎敢劳动内侍监的人,还不给我拖下去。”苏家仆人挤在门口,闻言战战兢兢跑出两个人要把人待下去。 “慢着,如何是苏家下人,七娘子官家亲命的太子妃,算起来以后也算太子妻族,为了以后,这等没有眼力见的人可不是要好好校训教训。大小柳。”原本在他身后的两个黄门立马上前拖起看门人。 两边人僵持着,谁也不松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两人也不就事论事,而是对着一个看门人较量起来。那个看门人好似冰火两重天,浑身止不住地在抖。 “怎么磨磨唧唧的,老太太和两位夫人已经等了许久了。”大夫人身边的陈嬷嬷冷着一张脸出面质问。 管家满头大汗,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立马精神起来,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 第181页 陈嬷嬷看着内侍黄门不卑不亢说道:“黄门多虑了,我家七娘子到底还是苏家人,苏家乃是大家,自己人不论如何也轮不到外人来教训。这事想必说到殿下面前,殿下也不会在意的。”她的视线落在门口的马车上,四平八稳地说这话。 陈嬷嬷一句话就把所有事情都分得干干净净,也暗自警告苏锦瑟不要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马车内的苏锦瑟冷笑,只是拿着一根萝卜逗着小兔子,对这番话毫无作为。 “陈嬷嬷说的是,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下人,就算是现在乱棍打死,自然也是无话可说,这些都是小事,让老夫人和两位夫人等久了可就不好了,依某看还是速速开门,让七娘子进去请安才是。”中间一辆马车上有人掀帘而出,正是欧阳泛流。 原本给苏锦瑟掠阵的绿衣黄门立马小跑过来,伺候着他下马车。 欧阳太监面带微笑,神情温和地下了马车,站在苏府大门前:“七娘子舟车劳顿也是累了,之前照顾侯爷颇为用心,早些请安也好早些休息,某也好早些给殿下回禀去,免得伤了殿下与苏家众人的和气。” 陈嬷嬷没想到欧阳泛流竟然也在马车内,一时间也压不住阵,她身后的一个小丫鬟见状连忙跑向内院。 “跑什么,不论如何,七娘子这辆马车都是要从大门进的。”欧阳泛流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着众人,最后嘴角一弯,自信说道,一力降十会,再多的借口也顶不住苏锦瑟面前有个为她撑腰的太子殿下。 “即使是侯爷入门也不……” “陈嬷嬷既然如此说,那某不得不说句不太好看的话,长乐侯不过是三品侯爷,七娘子皇命加身,钦天监昨日来了三分密函,已经在挑选吉日了,教养嬷嬷也在来的路上,陈嬷嬷说这能比吗?”欧阳泛流笑说着,和蔼可亲。 陈嬷嬷脸色一白,不敢搭话。 欧阳太监已经把官家搬出来了,谁敢说一句不是。 “说来也是你人不中用,不过是叫他们开个门而已,弄得人心惶惶,也是该打。”欧阳泛流拍了拍身旁的人,恨铁不成钢地说着。 那绿衣内侍黄门立马笑着认错,对着苏锦瑟的马车连连告罪。 “去,帮苏家众人一起开门,把人吓坏了,耽误众人时间。”欧阳泛流身居高位,他一出现好像所有人,所有事都围着他转,说不出一个反驳。 一众等候多时的侍卫忒有眼力,动作麻利地拆了大门。 张如九看了一出好戏,牵着马车吆喝道:“七娘子坐稳了,要进府了。” 两侧侍卫和黄门把苏家人挤到一旁,也不管苏家人到底什么脸色,只是一脸喜色地看着七娘子和她后面的那辆马车入内,最后又殷勤地替他们把大门重新竖起来。 入了苏府的张如九动作娴熟,对着内外院的下人的打量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直接驾车内外院交界处,停在路口。 “姑娘可要回去。”他隔着车帘问着。 “去鹤柏堂。”马车内,苏锦瑟笑说着。如果此刻不去请安,孝道上说不过去,而且她也想去探探苏家众人现在的口风。 “是。” 马车很快就来了鹤柏堂之前,鹤柏堂坐着的人早已收到消息,上首老太太面色沉静,拨着手中的佛珠,大夫人早已阴沉下脸,三夫人一如既往地笑着。 “母亲,这个苏锦瑟实在是过分。”大夫人绞着帕子恨恨说着。 老夫人停下拨动佛珠的手,睁开眼淡淡扫了她一眼,平静说道:“早就与你说过,有些事若是不能成功便不要做,忍一时风平浪静,人家如今屋内还供奉着圣旨,从大门入也算堂堂正正。” 大夫人紧抿着唇,手指掐着手心,愤怒又不甘。 被一个一直踩在脚下的人打了脸如何不让她生气,她得意了十多年,如今一时间换了位置越发觉得不能忍。 老太太闭上眼不愿再和这个不开窍的榆木说道,淡淡说道:“若是七娘子来了,便直接迎进来吧。” 一旁雪柳恭敬应下,退了出去和一众内院小婢一起,等候七娘子的马车,另外一边的倚翠则是眼睛一亮,理了理鬓角。 是以,苏锦瑟刚下马车就被人热情地迎了进来。 苏锦瑟神情淡淡,不见喜怒地入了院子,对身边一众丫鬟的话视若无睹,翠华挤都挤不进去,只好抱着兔子,委屈地跟在后面。 三夫人的视线几乎在苏锦瑟刚刚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就落在她身上。 两个月不见,七娘子好像变了许多,明明长相没有一点变化,可她身上确实再也没有以前苏家七娘子怯懦期期艾艾的神态,她穿着一席艳丽的红裙,外罩雪白的狐裘大氅,缓慢走来姿态随意,气定神闲。 大堂内众人一时间都愣在原处。 “见过祖母,大夫人、三夫人。”苏锦瑟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请安着。 “起来吧,寿阳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父亲路上多亏了你照顾。”老夫人倒是没为难她,为她赐了座,平静开口。 “照顾父亲本就是为人子女该做的。”苏锦瑟毫不心虚地应下这话。 “寿阳乱的那几日,你可都在屋内呆着,你父亲不在可曾乱了手脚。”老太太一反常态,颇有耐心地问着。 苏锦瑟笑着摇了摇头:“表叔照顾地很好,不曾有过慌乱,连父亲不见了也不曾与我说过。”她四两拨千斤,把所有事情都推到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大肚子表叔上。 -- 第182页 “哼,连父亲不见了也不知道,可知也是不孝的。”大夫人拍着桌子愤怒说道。 苏锦瑟笼着手,脸色平静,一板一眼说道:“大夫人说笑了,打探父亲行踪有偷窥之意,为不孝,锦瑟哪敢胡乱打听,再者父亲一早就说过是和友人相聚,我哪会怀疑。” “那你父亲为何病得如此重?”大夫人擦着眼角,状似伤心地问着。 “锦瑟不知,父亲是太子救回的,御医也不曾与我细讲,大夫人若是担忧,把大夫找来细细询问一番不就知道了。”苏锦瑟蹙眉,认真地给出建议。 大夫人脸色一变,绞着手帕,几乎恶毒地盯着苏锦瑟。 “大哥如今在梧桐苑歇息,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好。”三夫人解围着。 苏锦瑟恍然大悟又突然露出不可思议之色,没想到苏映照连养伤都选择在梧桐苑,宠妾灭妻到这个程度,可见对凤娘子自然是真爱。 “算了,都是大人的事情,你一路辛苦了不需要管这些。”老太太今日也不知什么脾气,格外好说话,却让苏锦瑟心中警惕起来。 “殿下一路照拂也是累了,太子别院清冷,我身边的倚翠一手好推拿,你在挑几个丫鬟一并送过去,也是苏家对殿下的报答。” 倚翠一身粉嫩衣服地走了出来,娇滴滴地冲着苏锦瑟行礼,行为举止颇有闺秀风范,祖母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是精细养起来的人,教养程度也不必外面的大家闺秀差。 苏锦瑟心中一冽,没想到老太太打的是这个主意。 ——明面上是送丫鬟,可实际上却是给人送妾侍。 这不是存心恶心苏锦瑟吗。 三夫人眉心皱起,笑说着:“这个倚翠可是母亲使唤顺手的人,如何能送出去,苏家还有不少会疏通筋骨的嬷嬷,挑这些过去即可。” 老太太抿了一口香茗,扫了三夫人一眼,淡淡说道:“那些粗使如何能入殿下的眼,就是因为在身边长大的,若是能得了太子青睐,可是她的福气,我也高兴。” 这话说得直接,话虽然是对三夫人说得,可眼睛却是看向另一边的苏锦瑟。 苏锦瑟看着面前的倚翠,蜂腰蚁臀,肌肤雪白,眉梢眼尾风情流转,确实算得上是尤物。 “你便是倚翠,确实长得很好。”苏锦瑟像是打量货物一样上下扫视这个这个丫鬟,见她面露得意之色,这才淡淡说着,“若是祖母想给殿下送去,便自己去送,何必使唤我,怎么,我长得很贤良淑德吗。” 她眉峰一跳,嘴角微微弯起,面露嘲笑之色,把手中的茶杯磕在茶几上。 “放肆!长辈赐不可辞,母亲赏你的东西你也敢不要。”大夫人在一旁煽风点火,大声呵斥着。 苏锦瑟笼着袖子,漫不经心地说着:“大夫人说得有理,那看来我是要收下的。” 大夫人神情一喜。 倚翠面泛喜色,连忙下跪磕头。 苏锦瑟面无表情地盯着底下喜不胜收的人,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敛住满眼冷气,冷淡说着:“你既然有一手推拿的好手艺,我也是一个有孝心的人,还请大夫人允许,让这人先去伺候侯爷。侯爷腿骨俱裂,若是没有好好恢复只怕以后不良于行了。” “正好派的上用场。”苏锦瑟抬眉,无辜笑着。 倚翠一张脸血色尽失。侯爷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去伺候他,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大夫人气得手指直抖:“你你,你,这是祖母给太子的。” 苏锦瑟蹙眉,不解说道:“祖母又不是太子的祖母,如何能以长辈身份赐人,既然人给我了,我一片孝心,便是说出去也挑不出错误。” “胡言乱语!”大夫人被她这番不着调的话,气得脑仁疼,被人扶着坐了下来。 “你确定要如此,殿下可是太子,苏家不过是打算多给你一个助力。”老太太转着佛珠,不动声色地劝着。 苏锦瑟打量着倚翠,嘴角挑起,不屑地说着:“祖母是觉得这个丫鬟比我还美?” 倚翠吓得直摇头,深深低下头,不敢多话。 “自然不能。”老太太打量着苏锦瑟又看了眼倚翠,不得不摇了摇头。苏锦瑟之艳,冠盖太原,已经很难找出比她还要好看的人,她是好看的,甚至比她的生母云姨娘还要好看上几分。 “那便是了,如果我都留不住太子,其余人不过是胭脂俗粉。”苏锦瑟自信说着,眼波流转,黑白分明的眼珠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这些都不过是以防万一,殿下的身边迟早都是人,何不为自己行个方便。”老太太难得耐心说着。 “可这与我而言并不方便。”苏锦瑟无畏地与老太太对视。让她亲手给自己喜欢的人送妾侍,她可做不到。 “你会后悔的!”老太太嘴角弯下,冷冷说着。 苏锦瑟脸上的笑容顿失,眉眼露出几丝锐利,声音平静地说道:“我不会。” “善妒要不得。”老太太步步紧逼,嘲笑着面前天真无知的人。 “那也是殿下说得算。” 作者有话要说:  内侍黄门比黄门稍微等级高一点,太监最高,小黄门最低。 最后大家出门记得戴口罩,注意休息,不要去人群密集的地方啊,平平安安过新年,么么哒。 第84章 信笺传情 一只苍鹰落在窗台上, 黑豆眼珠看着屋内,一旁伺候的欧阳泛流连忙上前,那苍鹰颇通人性,见人来了, 歪了歪脑袋打量一番后, 抬起一只爪来。 -- 第183页 欧阳泛流用手托着苍鹰放在架上, 让人端来一旁鲜肉喂它,自己捧着密报递到太子殿下面前。 盛宣知张开字条扫了一眼, 嘴角露出笑来,打开熏香的盖子把那张纸扔到里面, 火舌把那张纸席卷而去, 只能在火光中隐约可见‘汴京’二字。 站在一旁的欧阳泛流眼观鼻子,目不斜视,只是捧着熏香让人在换一炉新的来。 “七娘子回了苏府可有被人为难。”殿下继续下着棋, 随口问着。一个白子落在左上方, 被逼到角落上的白棋一扫颓废之势瞬间露出一点生机。 “即使有为难, 可有殿下保驾, 谁也不敢给七娘子挂落吃。”这话说得有技巧,既说了有人为难七娘子,又奉承了殿下, 是靠着殿下的面子才化险为夷,最后说明七娘子没有被人为难。 盛宣知打趣道:“就你人精。鹤柏堂那边有什么消息。”苏锦瑟一开始没有回自己小院,而是规规矩矩去了鹤柏堂请安的消息, 第一时间就送到他案头。 苏锦瑟这样做无非是不想落人口舌,也给了苏家人对外的体面,把一开始的入门纠纷化成下人的不识抬举上。 欧阳泛流笑着接下第一句话,对着第二句话皱了皱眉:“老太太好手段, 趁着我们离开整顿了苏家,我们安插的人被清出了一半多,剩下的接近不了老太太的屋子。” 盛宣知了然地笑了笑:“能挣下这份家业,博出一个从龙之功的人,那里会是一个简单角色,之前不过是一时疏忽大意了而已。” 欧阳泛流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老太太再厉害不过是深居内宅的妇人,早与时事脱轨,苏家第二代,从苏大郎君到远在汴京的二夫人在到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三大郎君,几乎个个都是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 能出一个七娘子这般眼界气度的实属少见,不可谓不是歹竹出好笋。 盛宣知笑着摇了摇头,又是落下一个黑子,黑子庞大,几乎占据了一半多的棋盘。 “轻敌是大忌。老太太这种性格得不到不如就毁掉的烈性,还能掀起波澜。” 欧阳泛流神情一窒,不解问道:“老奴有一事不明,恳请殿下赐教。” “说吧。” “苏家于太原不过如鸿毛,哪怕苏家是个爵位,可只是一个三品边境侯爷,太子想要拿捏还不是轻而易举,可殿下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欧阳太监不解。 殿下对苏家忍让颇多,从入太原选择住在苏家,后来在苏家几次三番落殿下面子的情况下也没有发落苏家。虽说大梁对士大夫忍让颇多,可那也是针对正经考上来的人或者是根基颇深的大家族,怎么也轮不到苏家这样一个人丁稀少的小家族。 盛宣知推开棋盘,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掺加在一起,已经成了一盘无解的死局。他接过欧阳泛流递来的茶杯,盯着袅袅茶气,笑说着:“你真的觉得苏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家族?” “自然,一无功名,二无军功,三无盛名,四无巨富。” 盛宣知摇了摇头:“这些不过都是虚名,有了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伤大雅。是不是无关紧要,主要看上面的人。” 欧阳泛流神色一紧,嘴巴张了张——官家。 “自然,除了他还有谁,这里没外人,不过是随口讨论一下。”盛宣知见他如此谨慎,淡然笑说着。 “可若是得了官家青睐,难道不是早早搬去汴京吗,为何一直留在太原。”欧阳泛流不解地问着。 “是啊,按照他多疑又耳根子软的性子,若真的喜欢早已被他捧在手心了,可为什么苏家还在太原。”盛宣知抿了一口香茗,笑着反问着,姿态随意,眉目闲适,好似聊得不过是风花月夜,不是朝堂心术。 欧阳泛流一脸懵懂,既不明白太子的问题又不懂他为何把问题抛回来。 他努力想着苏家为何特殊。 太原苏家籍籍无名,在汴京连名字都不曾出现过,在太原也被屈居于河东节度使邹明恩和太原刺史毛禾之下,文武皆不沾,哪哪看都不过是富贵闲人。如今爵位紧张,苏家能占得一席之地实在是莫名其妙。 他突然神情一冽,握紧手中拂尘。 “想到了?”盛宣知满意地点点头。 “老奴不过是妄测,还请殿下指正。”欧阳泛流小心翼翼地把心中猜测说了出去,“官家早些人大肆封爵安抚人心,可后来慢慢找借口一个个罢免,可奇怪的是,苏家毫无功绩但官家至今没有任何动作。” 盛宣知放下茶杯,半阖着眼靠在椅子上,双肩下沉,神情慵懒。 “苏家当年如何救了官家至今是一桩密案,官家御驾亲征太原,可当时苏家不过是一个刀笔小吏,谁也不曾亲眼见过苏家如何力挽狂澜,可官家在大肆封爵,镇压人心时还是带上苏家,甚至给了正三品的长乐侯爵。” 他手指搭在扶手上,指尖漫不经心地点着椅面,梨花木的温黄色扶手映着殿下的手指白皙精致:“可见,苏家有鬼。” “那为何官家不把苏家召见入汴京,不是更好掌控。”欧阳泛流不解。官家疑心之重,甚至是如今深受宠爱的荣国公也时常被猜忌。 “连苏家也是这么想的,可官家并没有这么做,不如也不会搭上我这根线。”盛宣知眉宇严肃,剑眉飞斜。 “那便是苏家不得不留在太原。”太子歪着头看着飞到自己手边的苍鹰,摸了摸它的脑袋,模样凶恶的苍鹰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心。 -- 第184页 “可如果苏家这般重要,殿下与七娘子的联姻,官家又如何会同意?”欧阳泛流不解。 盛宣知摇了摇头:“我怀疑官家让我入太原选妃,一开始的目标便是苏家,不然苏家无权无势如何能提前布置院落,胆大包天地越过邹明恩和毛禾邀我入府。” 欧阳泛流大惊失色。 “苏家和官家有联系?” “应该不是,不然太子妃轮不到七娘子。”盛宣知摸着苍鹰的脊背,漫不经心地说着,“给苏家递个话而已,多得是人愿意给官家传话。” “那苏家是一边承着官家的情,一边企图搭上殿下,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人。”欧阳泛流不齿,厌恶嫌弃着。 “可见苏家是不知道官家为何要留他们在太原,不如也不会行如此危险之事。苏家这种情况依我看,像是自己留了一手被官家发现,但官家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晾着他们,不如苏家二娘子也不能嫁到汴京去。可见苏家如果要去汴京,要不就是对官家投诚,要不就是另寻他路。” 很显然,苏家选了第二条路,可见苏家未必不知道官家真正的的意图,可还是冒死如此,不得不令人猜测,他们离开太原之心的急迫。 太子殿下抽丝剥茧,把苏家这团隐藏在后面的迷雾拨开一点迷雾,露出狰狞的轮廓。 “您说,这事七娘子知道吗?”欧阳泛流谨慎说着,小心翼翼地抬眉看了眼殿下。 太子殿下的手盖住苍鹰的脑袋,眼角视线轻轻一扫,不偏不倚地落在欧阳泛流眼睛里。那双琥珀色眼珠露出锐利光泽,警告之意顿显。 欧阳泛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自己的脸扇了四个巴掌,脸颊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她是你未来的主子,我选她自然是信任她。”盛宣知笼着手,半敛着眉,认真说着。 “是,奴才谨遵殿下教诲。”欧阳泛流磕头认错。 “起来吧,让人盯着苏家,还有注意汴京动向,若是和七娘子有关让他们扣下来,迅速来报。”盛宣知起身来到窗口放飞苍鹰。 “是。”欧阳泛流起身退下。 盛宣知一颗颗捡着棋子放在棋娄里,神情平静。棋盘边上放着一叠话本,都是之前路上给苏锦瑟买来解闷的,如今还有一部分在他手中。 她现在在做什么? 今天天气这么好,一定是躺在小院大树下晒着太阳看着书,慢悠悠地过着日子,也许还会缠着王嬷嬷点着今日的午膳。 他不由笑了起来。 其实太子殿下有点想见她,可如今回了太原,处处都是眼线,他不愿苏锦瑟受到世人指点。 没多久,一个黄门站在门外低声说道:“殿下,张黄门传信。” 一张带着幽香的纸张放在太子案桌上,那纸上的字体一看便是苏锦瑟亲自写的。毕竟七娘子的字可都是学着太子亲手写的字帖临摹的,她学得也颇为认真,两人的字体有些相似。 ——窗间梅熟落蒂,墙下笋成出林。听说富贵楼的竹笋炒肉和梅花糕正是入味的时候,奈何我囊中羞涩,不知殿下可否抽空前来品尝,顺带带我一程,还有一个消息也需与你商量,大概是我可能要给你纳妾了。 他读着这句话便能想象出苏锦瑟写这封信时的神情,前半段一定口水直流,眼带亮光,后面一句大概是皱着眉不甚高兴的模样,纸张边上还带着油渍,说不得是她一边吃着鸡腿一边写的。 想来是之前在鹤柏堂遇上麻烦了,不过看她写信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大概只能算得上让她不痛快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入内的欧阳泛流笑说道:“把那件红色衣服拿来。”殿下的红衣服就那么一件,欧阳泛流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件被压箱底的衣服。 欧阳太监神情一怔,眼珠子一转,看到桌上的信笺,顿时嘴角含笑,笑着下去准备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错字明天改!我终于放假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85章 坦白陈情 富贵楼位于太原最繁华的九口街正中间, 九口街顾名思义就是由这条街有九个口可以进入,九口街贯穿太原主要干道,乃是太原第一大街,各大商户高楼节次鳞比, 其中富贵楼便是最高的一幢三层酒楼。 盛宣知刚一下马车, 跑堂的眼尖目明立马迎了上来, 连声招呼着。 “客官里边请,可有位置?”跑堂的殷切地问着。 盛宣知站在大堂上环视一圈, 只见一人从楼上跑下,一见到他就立马冲着他的方向跑来。 来人正是张如九, 他穿着侍卫的衣服, 腰间挂着佩剑,一见人就卑躬屈膝地行了一礼,手指朝上, 恭敬说道:“大郎君这边请, 我家七郎君已经等了许久了。” “啊, 是落花阁客官的贵客啊。”跑堂小子眼睛一亮, 立马殷勤起来,大声说道,“客官三楼请, 三楼梅花阁来客一位,好生伺候。” 盛宣知站在梅花阁前,只听见里面琵琶乐起, 还有少女娇羞声,张如九眼观鼻子站在门边,欧阳泛流也沉默地站在另一边。 他眉心皱起,听着里面吴侬软语不断, 搭在门板上的手微微用力,大门瞬间敞开。 团在屋内的暖气混着芳香扑鼻的香风扑面而来,所有声音都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只见苏锦瑟穿了一身桃红色圆领泡,玉带束腰,乌发高束,露出精致眉眼,此刻正躺在一名歌姬的腿上,一只手绕着她垂落在面前的乌发,笑容满面。那歌姬捧着一本话本,视线不经意地落在门口,脸上娇媚的笑顿时僵住。 -- 第185页 屋内弹琵琶的,围着她做的歌女停下手中的动作,全都看向门口,不约而同露出害怕之色。 苏锦瑟动作一怔,瞬间觉得不妙,立马一跃而起,理了理衣袖,压低声音说道:“你来啦,进来坐啊。” 盛宣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站在门口不动。 “你倒是舒服。”他漫不经心地笑着,视线落在一屋子莺莺燕燕的脸上,长而浓密的睫毛下,凌厉如刀剑的冷意转瞬即逝。 苏锦瑟脑中小马达立马启动起来,一本正经地盘腿坐好,一本正经地介绍着:“里面也有我给你点的,富贵楼自己培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嗯?”盛宣知背着手,抬眉一笑,寒星横波,眼角露出一丝邪气,眉峰上扬,琥珀色的眼珠打量着她,笑而非笑。 苏锦瑟头皮发麻,觉得自己玩脱了,立马挪了挪屁股,对着那些不知所措的歌女正经说道:“都退下吧,不用来了。” 她感到盛宣知的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脸上:“你若是喜欢,不留几个?”她听到盛宣知体贴地说着,立马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抬起头来,刚正不阿地说道,“不用不用,我原本以为你会喜欢……我的意思是,是我自作主张了。” 深知不小心摸了猫屁股的苏锦瑟非常深刻地做了自我检讨,神情诚恳,认错态度良好。 “走吧,走吧,都走吧,钱等会结。”苏锦瑟硬着头皮开始赶人。 若是平时歌女们还会扭捏一番,可今日看着门口的煞神,虽然面如美玉气质如松,可刚才扫视她们的目光却令人胆寒,听到苏锦瑟的话皆是直接起身告退。 “啊啊,我的话本。”苏锦瑟眼疾手快拦住那个顺走自己话本的人。 那歌女只觉得捏着话本的手好似要被火点走了,立马扔了话本转身就走,唯恐迟走一步就走不出去了。 原本满屋子的人瞬间就空了,只剩下正中间坐着的苏锦瑟。她仰着头,手中捏着那本打开一半的话本,笑得谄媚,动作殷切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让人上来收拾一下,要竹笋炒肉和梅花糕还有梅花酒,再上一席席面来。” 张如九也不敢往里看,只是立马拉铃唤人,忙着和人一起收拾。 等他们收拾了雅间重新上了席面,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期间,苏锦瑟被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只顾低着头吃着糕点喝着茶,心不在焉地吃着,像一只小鹌鹑一样蜷缩着。 她对面端坐着品茶的盛宣知,太子殿下一言不发,端着茶,不知喜怒,视线落在苏锦瑟的头顶,好似一把刀悬在她脑袋上。 后面的窗户大开,散着胭脂味,这冷风吹得苏锦瑟心如死灰,不由抖了一下。 “欧阳关门关窗。”盛宣知看着上菜的人都走完了,吩咐着门口装木头的欧阳泛流。 欧阳泛流立马关上门窗,重新送上两盆火盆,也推到门口等着。 随着大门咯吱一声关上,苏锦瑟心中一沉,嘴里的糕点突然食不知味咽在喉咙里,她吓得立马伸手去拿茶杯,结果扑了一个空。 “吃咽住了?”太子的声音在她脑袋上响起。 苏锦瑟的面前多了一盏温热的茶。 茶香袅袅,温度适宜,正好下口。 苏锦瑟艰难地咽了下去,抬起头来,眼角含泪,眼眶微红,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说着:“我错了。” 遇事不决,先道歉。 盛宣知一见她模样,就忍不住想起她每次坑猫之后,永远都是最快认错的人,浑身散发出无辜两字。 他又气又想笑,可不得不板着脸,把手中的茶递了过去:“别噎着了。” 苏锦瑟摸不准他到底生气没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了茶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随意地往嘴里倒了一点茶水,润润嗓子,然后战战兢兢地放下茶杯。 ——严肃的殿下好可怕,嘤嘤嘤。 “错哪了?”他背着手,挺直腰杆,居高临下地问着。 苏锦瑟哪里知道自己错哪了,但现在不得不一脸悲壮,一本正经地说着:“都错了!” 盛宣知笑,沉默地看着她,视线落在她脸上:“嗯?继续啊。” 这话可把她问得抓耳挠腮,伸出手来,认真掰着:“把殿下骗来付钱。” 她觑了一眼太子殿下,见他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耽误殿下正事了?” 她见殿下脸上神情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知道自己猜错了,继续扣着下巴想着。 “殿下不喜欢这家店。” 盛宣知半敛着眉眼看着她,依旧看不出喜怒之色。 “找的歌姬模样,殿下不喜欢。”苏锦瑟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着。 盛宣知掀了掀眼皮,眼神波动,被苏锦瑟立马抓住。她立刻来了精神,看着他,赶紧说道:“殿下喜欢什么样子的,太原多大气之人,殿下喜欢江南文弱女子还是汴京艳丽之人,反正迟早要……啊,我就是随便说说的。” 苏锦瑟见他面色不对,机智地闭上嘴。 屋内沉静,熏香袅袅,火盆发出噗呲一声的爆裂声,沉默的空间能隐约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喧闹之声,热闹的盛景,太平之景。 一直沉默的太子殿下突然长叹一口气,他盯着面前的人,女扮男装的少女青涩眉眼中已有艳丽之色,深邃的轮廓,一双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 第186页 “打人不打脸,日后好想见。”苏锦瑟见他神情不善地弯下腰来,吓得立马拿出话册子挡在自己脸颊上。 太子殿下衣物上总有独特的熏香味,此刻那股气息包围着这张椅子,让她坐立不安。 她能感觉到那双视线正透过话本落在她身上,从头到尾,好似要破开她的皮囊,看到她里面跳动的心脏,眼刀锋利,让她战栗。 紧张的窒息感让苏锦瑟不由闭住呼吸,她好似被人钉在原处等待着审判。 “于你而言,她们不过是胭脂水粉罢了。” 她听到耳边是有人轻声低喃,好似春日破冰的风在耳边回荡,从她的耳廓直冲脑顶,盘桓在耳边,使她头皮发麻。 “殿……殿下说什么……” “因为我是太子,你祖母跟你说我迟早会三妻四妾,所以怂恿你给我送妾。” 苏锦瑟原本平缓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睁大眼睛,盯着书中的一行字,可却是什么都看不进。 “你当日一定拒绝了,不然那人早就来我那边了。” 苏锦瑟眨眨眼,突然觉得眼酸。 “你当日既然能信誓旦旦拒绝你祖母,为何今日又要设局来试探我。” 她听到隔着一本书的人轻声问道,听不出是安慰还是责备,一颗心好似被人浸泡在盐水中,难受地喘不上起气,只能不停地眨着眼睛。 盛宣知注视着面前的那本书皮。看着那双白皙的手指微微泛白。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入手的冰凉温度让他忍不住攥紧手心。 “人,总是要迈过这一步的。” 苏锦瑟平静的声音隔着话本传来,一些话一旦开了头,剩下的也就不难了。 “我若是能选择,我的良人怎么也轮不上殿下啊。” 他听到里面的人笑说着,手指不由握紧掌心的手。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为什么最后要我这样委屈,我想要的你给不了。”苏锦瑟面无表情的说着,她的视线落在那一行行的字上,那些字落在她眼中却不曾印在她心上。 话本上的故事总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现在落在她身上怎么就怎么困难。 她感觉到太子的气息逐渐散去,那人就这样站在她面前,那张眼睛就落在她身上。 “可我没办法啊。”苏锦瑟死死睁着眼,瞪着面前的那行字,紧紧咬着牙。 ——恨不得当初未相逢。 她若是没有抱回那只猫,若是看不见那个叫孟识的人,甚至她若是没有恢复记忆,更甚至,她能管住自己的心,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样难过了。 她只需要离开苏府,然后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平淡地过完一生。 她可以对着苏家老太太信誓旦旦,大放厥词不过是仗着他们对太子不了解,可她看着跟着她回来的倚翠,看着面前模样美丽的女子,不知不觉中陷入惶恐中。 她知道感情禁不起试探,当日马车上的话语试探已经逐步演变成今日的行为试探,她厌恶自己的多疑,可还是做了出来。 太子推门的那一刻她便后悔了,她应该信他的,殿下对她的好,连迟钝的翠华都能感知出来,可她看着盛宣知,看着外面容貌娇媚的姑娘又不由惶恐。 ——他好像从未说过喜欢她。 “明明是你骗我的。”盛宣知当时有这么多时间可以跟她表明身份,可他却只字未提,“明明是你先觊觎我美貌的。”她说了一个笑话却又咧不开嘴嘴角来附和自己笑。 她动了动嘴角,却没有在说话,她看着那本薄薄的书想要看清与她咫尺距离的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可她没有勇气放下这本书。 “我母后与我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告诉我若是喜欢一个女孩子,一定要慎重,不要让她伤心。情爱与我是选择,与你是命运。” 盛宣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锦瑟感觉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一分,锋利刀锋逼得她不由颤栗起来。 这一步是她先选择踏出去的,可到头来也是她先还害怕的。 盛宣知感觉手中的手在颤抖,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容她再此刻有一丝退却。 “苏锦瑟,你与我来说同样是命运啊。”盛宣知伏/下/身来,掀开挡在两人中间的那本书,对着那人的唇轻轻印了上去。 ——即使你想逃,我也不会放手。 ——你是我的,矢志不渝。 苏锦瑟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近在咫尺,瞳孔中倒映着出自己的声影,一直藏在眼眶中的泪顺着脸颊倏地一下滑落在两人相交的手中。 “别哭,都是我不好。”盛宣知贴着她的唇,伸手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声音沙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放假第一天,被令人着迷的电视勾引走了,忘记码字了。太堕落了,我忏悔,不过明天,哦,是今天了今天了,还是会更的。 第86章 汴京弹劾 苏锦瑟这次回来后发现原本落魄的小院已经被翻修扩充, 周边小院外带隔壁的竹林全部都被规整成苏锦瑟院落的一部分。她如今的小院子已经成了苏家第一大院落,甚至超过苏家老太太的鹤柏堂。 她回来第二天,管家就抬来牌匾让她给小院提名,还未进去就被黄门拦在外面, 言明七娘子受之有愧, 还请祖母把院子收回, 如今的小院子已经够住了。 -- 第187页 这些黄门都是殿下的人。苏家人嘴皮子都说破了,他们也不见得让步, 只好搬着牌匾回去了,只是苏家七娘子的院子比家中长辈还大的消息还是悄咪咪地在苏家传开了。 不过苏锦瑟一向是关门不理世事, 对于新进来的那些丫鬟也都没有见过一面, 更别说是那些隐秘的流言了。 原来新修的小院被借机送进不少人,个个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毕竟七娘子身边只有一个丫鬟翠华,还是粗使出身的, 按理她这样的身份, 身边应该有大丫鬟四个, 后面再是八个二等丫鬟, 和十六个小丫鬟。 七娘子如今又是未来太子妃,现在身边伺候的人确实少得很,那些人个个都有着小心思, 整日往主院里窜,后来王嬷嬷雷厉风行整治一番后都歇了心思。 只是在七娘子回来第一天,她就带回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倚翠, 院中一下热闹起来,不少容貌姣好心思活络的丫鬟瞬间老太太的意思,心思浮动。 王嬷嬷一直冷眼旁观,按捺着不动手, 任由她们在院中走动。 只是今日她们午时过后没多久,刚准备再去串门,原本只负责守在七娘子院落前的小黄门突然出动,把最近最为活络的十几个人连同倚翠全都抓了起来,不顾众人劝说直接压上马车,各院得到消息时,人早就不知所踪。 翠华抱着小兔子站在门口张望着:“是嬷嬷动的手吗?”她捏着兔耳朵高兴地说着。这些人表面上翠华姐姐地叫得殷勤,可背地里还不是嫌弃她不是内院出来的人。 她可不喜欢这些不怀好意的人。 王嬷嬷在树下缝着兔子衣服,闻言嗤笑着:“我哪使唤得动这些小黄门。”这些小黄门是太子殿下直接留给苏锦瑟使唤的,除了七娘子谁也使唤不动他们。 七娘子至今未归,想必是之前鹤柏堂的事情传到太子耳中。她缝衣的手一怔,盯着树下的一处圆晕。 ——殿下的动作倒是比她想的要果断。 “啊?那是谁啊?”翠华歪着脑袋,睁大眼睛,不解地问着。 王嬷嬷回神,咬断手中线,对着她招了招手,接过她手中的小白兔:“不论如何,不安分的人都走了,这事便算了,姑娘问起便说,若是没问不许多嘴。” “哦。”翠华坐在矮脚凳上,和小兔子大眼瞪小眼,百无聊赖地应了一声,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姑娘现在在做什么呢。”翠华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摸着小兔子脑袋,“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这事还真怪不得苏锦瑟,毕竟她一心沉迷美食。她把富贵楼的招牌菜全都吃了一边,煞有其事地点评了几句,最后看向一旁喝酒的盛宣知。 “要回府吗?”盛宣知放下酒杯笑问问。 苏锦瑟捧着肚子,苦恼地摇了摇头:“不想回去,小院子来了好多人,去哪都不方便,再说回去也无聊。” 盛宣知点点头,抬头扫了一眼欧阳泛流,欧阳泛流对张如九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地去了门口。 “红酒后劲大,你倒是爱喝酒。”盛宣知一低头就看到苏锦瑟又悄咪咪地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酒,无奈地说着。 苏锦瑟红着脸,一本正经说道:“百事尽除去,唯余酒与诗,我不会作诗那便饮酒好了。”她歪着头,高举手中酒杯,笑眯眯地说着。 若不是眼角微红,好似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盛宣知温柔的注视着她,迎着日光的浅色眸子好似容纳了旭日光芒,眼波点点似星光,触之能让人深陷进去。 苏锦瑟看着他,不由再一次感叹:殿下真是好看! “谁与你说百事尽除。”他握住她的手腕,拿下她手中的酒杯,嘴角笑意加深,目光落在她不解的脸上,轻声说道,“你我明明尚未成亲。” 那视线肆无忌惮,落在她反应不及的诧异瞳孔中,温润的眉眼不经意露出一丝邪气。 苏锦瑟突然红了脸,脸颊红云密布,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 ——殿下这样也好好看。 她满脑子都是盛宣知的模样,从一开始以孟识之名认识时的冷漠不耐烦,到后来的两人相认后的温柔体贴,再到今日的放肆邪气。每一个都是他,就像集市上的多宝盒,不论露出哪一样都足够令人惊喜。 苏锦瑟一把握住盛宣知的手,捏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声说道:“你过来点。”她也不等他有所动作,直接半直着身子,靠近太子殿下,眼一闭心一横,对着殿下俊秀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下/身去。 她嘴碰嘴,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殿下的唇柔软地像果冻,她离开前忍不住舔了舔。 “反正都是我的。”她小声又得意地说着,眼睛也不敢盯着殿下,只是盯着桌子上的残羹冷饭。 她感到两人相交的手,殿下突然使了力气,她还未回神,便发现自己跌坐在殿下的膝盖上。 “都是你的,仔细检查一下也无妨。” 苏锦瑟感觉自己的耳廓似有擂鼓震动,瞪大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心好像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张如九匆匆回来,看着欧阳泛流沉稳地站在门口,停住脚步行了一礼。 “别进去,事情处理好了?”欧阳泛流看着自己徒弟,颇为好心的提醒着。 张如九点点头:“那些人不止是苏家人,还有太原各府送来的,都是打算借着七娘子为跳板,冲着殿下来的,苏家老太太送的那个倚翠,说是老太太想做她作为陪嫁入东宫,我已经把她单独关起来了。以防万一,我让人过几日都带到南方后发卖。” -- 第188页 “做的不错。那个倚翠先别卖,汴京如今有动静,也许留着有用。”欧阳泛流先是冷笑,后满意得点点头,随后严肃说道,“下次还有这种事要主动替主子分忧,这次若是闹大了,太子追究起来,七娘子也保不住你。” 张如九神情一冽,行大礼谢道。 “免了,七娘子念旧是你的机遇,你也不再只是保卫安全的内侍黄门,这些事情以后只多不少,惹了七娘子伤心,机遇便杀机,别怪我这个做干爹的没提醒你。”欧阳泛流虚扶起张如九最后提醒一句。 “谨遵太监教诲。”张如九低声应下。 盛宣知亲手扶着苏锦瑟上了马车,苏锦瑟一张脸红彤彤的,动作麻利地上了马车,车帘子甩了甩,很快就没了身影。 “回苏府?”欧阳泛流问着。 “嗯。事情办妥了。”盛宣知上马前扫了一眼张如九。 欧阳笑了笑,满意地点了点头:“都抓起来了。” “二十鞭子。”盛宣知不笑时,眉眼锋利,冰冷无情,“好好教。” 这句话便是高举轻放的意思,但也算认可张如九在七娘子身边的位置,往深讲张如九是入了殿下的眼,成为殿下保护七娘子的一枚棋子。他必须要把所有事情都提早替七娘子解决,这个位置虽然责任大可诱惑也大。 欧阳泛流轻舒一口气,点头称是。 太原素有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的美称,汇聚各地风土人情,是北方中枢汇聚之地。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若是平日里这般热闹的景象,苏锦瑟早就趴出去张望了,可现在坐在车内严肃地盘腿坐着。 她摸着自己的嘴唇,嘴唇热热的,胀胀的,也不知道肿了没有,她翻了下马车却没发现镜子,只好讪讪地住了手。 调戏人不成反被调戏,这也太冤枉了。她捏着手指,瘪着嘴想着。 殿下原来真不是正人君子。 她气呼呼地喝了一口茶,可嘴角还是不由露出笑来。 车窗被敲响。 “新的话本和如杏坊的糕点要吗?”是盛宣知的声音。 苏锦瑟眼睛一亮,立马探出脑袋:“要要,我想要有插话的话本子,糕点我每样都要一份。” 她眨眨眼,眉梢眼尾俱是笑意。 “那便把所有带插画的本子都买回来。”盛宣知极为纵容地说着。 “那倒不必。”苏锦瑟摇了摇头。 “无事,这几日你就留在院中练练字看看书,谁叫都不要出门,剩下的事张如九会替你做的。” 苏锦瑟乖巧地点点头,也不问为什么。 盛宣知摸了摸她的脑袋:“都是小事,怕别人惹你不高兴而已。” “才不会,我可凶了。”苏锦瑟皱皱鼻子,极为认真地说着。 “嗯,是挺凶的。”他摸了摸嘴巴,眯着眼,促狭的说着。 苏锦瑟猛地脸色涨红,活像窗帘烫手一样甩开,自己躲回马车内。 太子亲自给人送到门口,看门的人虽然都换了一波,可机灵极了,见是七娘子的马车,也不墨迹,二话不说立马开了大门。 盛宣知没有亲自送人回校园,目送苏锦瑟的马车消失在自己眼前,最后在看门人战战兢兢的视线中离开。 “殿下,汴京又来信了。”刚到官驿,欧阳泛流匆匆而来附在殿下耳边说话。 “和她有关?”盛宣知皱眉,立马反应过来。毕竟一天前汴京的信刚到,不会这么快又来第二封。 “正是。”欧阳泛流眉眼低压,露出一丝戾气,“刑部尚书上了弹劾折子。” 刑部尚书姜如平正是苏家二娘子嫁入汴京的夫君。 弹劾苏家七娘子性格叛逆,不敬长辈,纵容仆从,骄奢淫逸,无能无得,不能担任太子妃之位。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留言发红包!!!祝新的一年大家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美美满满。 第87章 远程操控 庆延帝今日依旧没有上朝, 但是却破天荒的请了范参知和荣国公来御书房议事。 两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坐在下首,沉默地喝着茶,殿内寂静无声,精神萎靡, 面容浮肿的官家一双眼眯着, 看上去昏昏沉沉的, 比范知春的年纪还要大的样子。 一炷香的时间,满桌子的奏折依旧一本都没变少, 官家捧着手中的折子已经看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了。 这些奏折都是枢密院和参知政事共同讨论后附上黄条子意见给官家做最后审阅的,虽然官家不一定会看, 但该上报的奏章, 枢密院和参知政事还是会呈到官家案桌前。 “姜如平一手楷体倒是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 庆延帝见两只老狐狸皆是极能沉住气, 茶水都续了三杯还是一声不吭, 好似来蹭暖气的。 姜如平是荣长玄主持那届科考的探花, 做人极为圆滑, 会打交代,也算他小半个门生,所以他闻言放下茶杯, 恭敬说道:“姜侍郎当年还是因为字体优美被管家钦点为探花的。” “哦,是吗。”庆延帝漠不关心的说着,他做事全凭喜好, 记不住也属正常,不过起这个话头不过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 “他奏折上说的是你们商量出什么了吗?”庆延帝倒是直接抛出问题。 姜如平上奏折弹劾未来太子妃,倒是古往今来破天荒头一遭,且不说外臣弹劾内眷, 再者太子妃还是一个未落实的头衔,怎么也担不住一个弹劾的罪名,但姜如平不仅弹劾了,甚至在早朝上光明正大的弹劾。 -- 第189页 这一下,原本只能算得上是宫闱内院的小事瞬间就变成撼动超纲的大事了。 天家无小事,太子是国之重器,自然没有小事。 这件事自然就被闹大了。 范知春又是喝了一口茶,脸上不动声色。范参知很少说话,可一旦开口,说的话就不太好听,可即便如此官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受了,谁叫他是三朝元老又是文人之首,最重要的是,他是制约荣国公的重要利器。 朝堂平衡之术,是庆延帝能高枕无忧沉迷后宫的原因。 荣长玄无奈只好继续开口:“这事若是属实,太子妃之位确实应当慎重。”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可也跳不出错来。 “范参知觉得如何?”庆延帝看向范知春,一脸和蔼地问着。 范知春放下手中的茶杯,眯着眼,吊着一口气说道:“姜如平好歹一个刑部侍郎整日盯着人内院后宅隐私,女人裙摆下看,依老臣看不如去御史台发挥作用去。” 庆延帝脸色微变,捏着手中的折子,按捺住怒气再一次问道:“虽不是御史但百官皆有弹劾之责,虽行事小气了些,但提出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荣国公搭在茶杯上的手指一动,他是官家身边老人,也算能摸清一点官家的意思,官家这意思是想换太子妃了。 可这个太子妃不是他亲手选的吗? “解决,自然是要解决的,姜如平空口白牙,好似趴人床底亲眼所见,弹劾之事也是讲究证据的,不如让人去太原仔细看看,不过不过太子妃名声坏了,不堪重任。”出人意料的是,范知春这次倒是直接,不仅给出了意见,甚至顺着官家的意思,要求废黜太子妃。 荣国公沉默,范知春这个决定倒是不难猜,之前选这个苏家七娘子作为太子妃,范知春便是抱着反对意见,只是见官家态度强硬这才息事宁人,如今有了踏脚石,未必不会顺驴下坡,趁机促成此事。 太原苏家成为太子妻族身份实在太低了些。 荣长玄也是不赞同这门婚事的,但是原因倒不是苏家身份低,还是太原位置独特,且官家对苏家有种莫名的重视。 这是隐患,他自然不能让这种不受控制的人出现在太子身边,不论是好是坏,太子殿下都不是简单的人,只怕要坏汴京平衡。 “荣公也觉得要换太子妃吗?”庆延帝双眼眯起,放下手中弹劾折子,和颜悦色的看向荣长玄,语意不明地问着。 荣长玄心中衡量几番后,最后谨慎说道:“全凭官家意见。” 如今大梁两大肱股之臣都对苏家七娘子担任太子妃持有意见,也算顺了官家心意,可官家突然不说话了。 殿内又一次陷入沉默。 “太子去太原多久了?”官家转着手中的祖母绿扳指,漫不经心的问着。帝王家的矛盾远比常人想象的还要来得深。后宫内杨贵妃一手遮天,三皇子风头正茂,而官家宠妾灭妻,太子是被官家逼/到太原的。 范知春谨慎回道:“快七个月了。” 殿下仲夏出了汴京,今年更是过年都在太原,文武百官年前上奏请殿下回京的折子全部都按下不发,官家态度明摆着要给三皇子造势,今年过年大祭都是由三皇子出面。 “是久了些,御史台上了折子说太子大婚在即,恳请太子回京准备大婚之事。”官家精准地抽出御史台的折子,打开一眼,眯眼笑了,“怎么两部意见没同意,没写上黄条子。” 范知春又开始装死不说话,捧着茶好似喝着人间美味,只顾低头平常。 荣长玄骂娘,可他不能端起茶也专做没听到,范知春这么做还仗着自己是三代帝师,大梁三代皇帝皆是他的学生,没看到做事如此不着调的庆延帝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嘛。 “太子先前冲撞官家,顶撞贵妃,不敬兄弟,官家仁慈让他去太原悔过,若太子有悔过之心,自然事要召回,彰显官家仁心,可太子至今不曾上折子。所以召不召回太子乃是官家私事,外臣无法定夺。” 荣长玄说的义正言辞,每句话都挑着官家心里话说,没一会官家脸上就露出满意之色。 “太子脾气是倔了些。”官家神情惋惜地说着。 荣长玄不接话了,开始捧起茶杯假装喝茶了。 “范参知意下如何?”范知春的性子庆延帝也是知道的,绝不掺和到宫廷纠纷这种事情中,说得好听是一心为民,说的难听是和稀泥,问他不过也是图了心安。 范知春放下手中茶杯,半垂着眼尾,冷静说道:“荣国公能言善道,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出人意料的时,此刻他话锋一转,冷静说道:“只是,此事已在民间有了颇大反响,太子殿下久居太原,如今太子妃又来自太原,坊间流传官家有进击之嫌,辽军已在边境陈兵数日。” “此事不妥。” 庆延帝先是面色不虞,后来逐渐严肃,最后面露沉思。 大战是一件伤筋动骨的事情,除了高祖好战,大梁历任皇帝一向以和为贵,皆不是主动发起战争的人。 “太原的折子在哪?”庆延帝问。 “邹明恩大将军三月前亲自上的折子,大辽集兵二十万,已有不少村庄遭遇屠杀,大辽暗探甚至深入寿阳和雁门等地,照成百姓道观寺庙损伤极多。”范知春一扫迷瞪不清醒的样子,条例清晰地说着。 -- 第190页 “邹明恩。”庆延帝匆匆扫过折子,惊讶地说道,“秦将军重伤?如此重要的事……”他突然不说话了,这折子一直放在最重要的右手边,只是他不曾看而已。 不过秦安重伤未尝不是好事。 庆延帝捏着奏折,最后想到,秦安一直是老景王的人,多年来把持河南道兵权,导致邹明恩身为河东节度使依旧指挥不了河南道兵力。 “秦老将军河南道领军之人,现下伤势如何?”庆延帝一脸心痛地问着,“快派太医去看看,一应药物从宫中出。” 殿下两人只是谢过,不再多言。 “退下吧,这两件事情朕心中已有计较,麻烦两位安抚好其余人等,明日便会有消息。”庆延帝看着面前的两个折子,陷入两难。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结果,如果不废黜太子妃,朝堂上叫太子回朝成亲的响声越来越多,太子成亲不放在东宫确实不能安抚谈众人,可若是废黜太子妃,世人便会同情弱者,太子先是被流放,太子妃之位也是几经波折,若不是把他召回来,民间书生的唾沫就能把他淹死。 他的视线落在邹明恩黄条加封的紧急奏折上。 打仗! 那是万万不可的,他和爱妃的摘星楼还未建成,哪来的钱给前线浪费。 此事竟然成了一个绝境,他不得不把太子召回京。 “那太子妃到底废不废?”庆延帝眉心皱起,仔细考量着。 苏家是他在太原的一步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这步棋,可这个弹劾的折子是姜如平上的,姜如平后面未必没有苏家的意思。 也就是说苏家不想要太子妃。 官家的脸一沉,苏家小心思多得很,对他发誓效忠转眼就贴上太子,这些年做的事情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真是要教训教训才知分寸,再者太子不在太原娶妻,之后回了汴京势必在汴京高门中寻人,这可不和官家心意。 庆延帝冷笑,让人铺开黄布提笔下旨。 “去,下旨吧。”他挥了挥手,神情露出疲惫之色。官家身边伺候的容太监恭敬地捧着圣旨,笑说着:“贵妃娘娘炖了乌鸡汤亲自送来了,正在偏殿候着呢。” 庆延帝眼睛一亮,立马呵斥道:“怎么不早些说。” 那荣太监不怕反笑,一脸谄媚地说着:“老奴想着官家做好事情,才有心思和贵妃娘娘共饮汤品啊。” “就你滑头,就你亲自去宣旨吧,不如显得我对太子不重视。”庆延帝对身边伺候多年的人总是宽容一些的,闻言笑说着,起身想着偏殿走去。 “殿下,成了成了,官家让姜侍郎闭门思过,罚薪半年,只字不提太子妃的事情。”欧阳泛流脸上到没有喜气,而起沉重地继续说道,“只是官家竟然让七娘子入京待嫁,同殿下一同启程,不知为何。” 盛宣知放下手中的书籍,脸上露出笑来,手指敲了敲茶几。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他笑。 作者有话要说:  走事业线,下章收尾太原,下下张启程汴京。我明天一点多更,在家使人堕落,电视剧真好看,爱情真让人上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第88章 入京抉择 苏家七娘子要入京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太原了, 苏锦瑟知道这个消息还是苏锦然溜到她窗前询问时才知道的。 “啊?你不知道啊?”苏锦然捏着半块糕点,仰着头,一脸震惊,“我以为殿下早跟你说了。”她捂着嘴小心翼翼的抱怨了句。 苏锦瑟啧了一声:“你日日来找我, 活像管教嬷嬷一样看着我, 什么时候见我与殿下见面了。” 这话说得苏锦然面色一红, 放下手,讪讪地糕点塞进嘴里:“这也不能怪我啊, 最近不是事多吗,娘叫我照顾点你, 我自然是日日和你在一起的嘛。” “确定不是因为糕点太好吃。”苏锦瑟严肃着脸, 扫了一眼座上的糕点。八碟干果点心,外加两叠水果全都被一扫而空,只剩下零星几样, 全是她不爱吃的。 苏锦然面色一红, 下意识去拿糕点的手如被针扎, 瞬间缩了回来, 义正言辞地说着:“怎么会,我又不是翠华。” “你当然不是翠华,你们两个各有千秋, 一个爱吃咸的一个爱吃甜的,厨房里的糕点师傅都要被你们累死了。”苏锦瑟皮笑肉不笑得说着。 苏锦然状似认真地拿起桌上的话本,盖在自己眼前, 津津有味地说道:“这插画真是好看。” “八娘子,你书是不是拿反了。”翠华捧着洗干净的橘子,皱着眉好奇的说着。她虽然不识字,可书本是正是反还是知道的, 这书明显是拿倒了。 苏锦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苏锦然小脸涨红,扔下手中的书,大喝一声:“好你个翠华,竟然敢消遣我,看我不打死你。” 翠华高高端着果盘子,动作敏捷,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没有,八娘子的书就是反了的。”她特意加重语气强调道,“那一行字在下面。” 苏锦然无奈,一屁股坐在圆凳上:“你这丫鬟……也就你受得了。” 翠华不高兴:“我怎么了,我可好了,是吧,姑娘。” “是是,你最好了,你去找下嬷嬷,我有话与她讲。”苏锦瑟出声把她支开,翠华不疑有她,放下果盘子立马跑了出去。 -- 第191页 苏锦然自来熟地捏着樱桃:“把她支出去做什么,这樱桃甜,不错啊,娘总说这门亲事不好,可我看这么多好吃的,哪里不好了。”她撑着下巴,笑眯眯的说着。 八娘子作为三房嫡女,自来就是过得锦衣玉食,人生光明,不见黑暗,以为生活只要吃好睡好就可以安然度过。 苏锦瑟笑,这个年纪的少女的天真本就不该被莫名戳破,她不接着话,反而捏着一樱桃塞进她嘴里:“想让你跟三夫人递句话,烦请她在老太太面前说一句话。” 苏锦然眨眨眼,见她一脸严肃,也收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说什么,要是重要的话,你亲自与娘说吧。” “我不方便与她见面,你与她一样的。”苏锦瑟笑着摇了摇头。她现在身份敏感,如果真的要随太子回汴京,那最好不要和苏家人再有接触,甚至是冲突。 “说什么?”苏锦然捏着手,像是捧着一簇微弱的火苗,靠近她,小心翼翼的问着。 苏锦瑟眼波流转,一双黝黑眼眸落在门外的大树上,最后定格在某处,淡淡说道:“不要激怒太子。” 苏锦然面色一僵,嘴角僵硬,她犹犹豫豫,看着面色冷淡的苏锦瑟,突然发现面前的人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什么时候原本羞怯安静地七娘子竟然能露出波澜不惊,平静淡然的神色。她好似在这一瞬间身体剥落出另外一个人,不再是温柔浅笑,文静斯文的小姑娘。 那场差点要了她的命大病让她在破旧的小院中倏然成长。 “你,你是不是……”不喜欢祖母啊。 她嚼着手指,咬着唇,迷茫地看着腿上的花纹,没有继续问下去。 祖母对苏锦瑟一点都不好,冷眼、责备、严苛,一点小错就要被罚跪,甚至当日在秀禾镇能看着她去死,苏锦瑟没恨死她就不错了,怎么会喜欢呢。 可祖母待她却是极好的,冬日嘘寒夏日问暖,苏家最好的东西都会落到她的院子里,祖母虽然严格,但她却不害怕甚至依旧很喜欢她。 一边是祖母,一边是从小一起玩的姐妹,两个人几次发生矛盾,她夹在中间都极为为难。她一边害怕两人真的决裂,一边对苏锦瑟越发粘,希望能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不喜欢她,却也知道她是苏家的顶梁柱,苏家可以没了侯爷也要有她。”苏锦瑟明白她未尽之语下的潜台词,笑说着。 苏锦然懵懂到看着她。 “只要她先不动手,我也不会主动拨撩她。”苏锦瑟见她双眼蒙着水汽,鼻尖微红,可怜兮兮的样子,伸手捋了捋她的碎花,冷静说道。 “那你们可以……和好吗。”苏锦然低声问着,她一说出口就沉默地闭上嘴,像是初识愁滋味的少女,吸了吸鼻子,自暴自弃地说着,“算了,你们不会好的,我知道的,我就是随口问问。” 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她不傻,不然也不会整日缠着苏锦瑟,既怕祖母找她麻烦,也怕如今的苏锦瑟反将祖母一军。 苏锦瑟笑,没有说话,纤细的手指搭在书面上,看着失落的人,却没有说出违心的安慰话。 苏锦然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来就没有苦闷地神色:“算了,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苏锦瑟如今已经不来鹤柏堂请安了,祖母也好似忘记这个孙女不再提及,也许僵持的情形就挺好的,她埋着脑袋自暴自弃地想着。 “那这个院子咋办?你一直不肯提名,管家日日来,不过是提名罢了,你写不出来翻一下话本,借鉴一下而已。”苏锦然转头另起一个话题,又恢复了平日里开心模样,摇着脑袋好奇地问着。 “这院子我不能要。”苏锦瑟捏着一颗樱桃塞进嘴里,随意说着。 “为啥?”苏锦然睁大眼睛,“你现在是未来太子妃,拿一个大院子不碍事的。”她以为苏锦瑟上不好意思要这么大的院子,毕竟这个院子可比鹤柏堂还大。 虽然她的回答打了个擦边球不过依旧没有直接点出问题,苏锦瑟不愿意解释太多:“没事,我刚才说给你听的话祖母听了,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苏锦然眉心皱起,严肃地看着苏锦瑟。 “祖母,祖母是不是,这院子是不是对你不好啊。”她敏锐的想到之前府中的流言。 说苏锦瑟得意忘形,授封为太子妃却不谦卑谨慎,得了这么大的院子还不满足,迟迟不肯题字是为了想要更大的院落。 她自然知道苏锦瑟不是这样的人,她一向是知足常乐的人,原先的随波院现在的这间小院,她一直都安然接受。 苏锦瑟倒是没想到苏锦然这么快就想到这一点了,毕竟苏锦然在她眼中一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懵懂天真,开朗阳光,哪怕家人宠爱却没有骄纵性格。 “倒不是不好,不过传出去与苏府名声不好而已。”苏锦瑟没有在她面前直接揭露祖母的险恶用心,反而打了个掩护。 “是吗。你别骗我。”苏锦然惶惶然地抬头,盯着苏锦瑟,认真说着。 苏锦瑟苦恼的皱着眉头:“骗你做什么,真的没什么大事。倒是你,吃了我这么多东西,叫你去传个话怎么这么多问题。” 苏锦然被她说的不好意思,立马起身,瞪着她,脸颊微红,怒气冲冲说道:“小气鬼,哼,我先去找娘,晚上一起吃饭。” -- 第192页 御厨的手艺当真是好。 苏锦瑟目送她离开,脸上的笑逐渐浅淡笑来。她扫视着原来越大的院子,嘴角弯起,露出薄凉之笑。 老太太的算盘,她虽然不能摸得一清二楚但也算能找出个轮廓,先是违制大修院落,后又送人膈应她,哪一件不是冲着她来着。 她是晚辈,即使是太子妃,这个未出阁前的院落却是不能扩充地比鹤柏堂还大的,这为不孝,若是往高处说甚至能说她不仁不义。 送来丫鬟,即使长辈赐,又何尝不是抱着更好拿捏她的想法,左右东宫的妄想,可殿下哪是这般好糊弄的。 她的每一步看似对着苏锦瑟,背后未必没有算计太子的意思。 五日前,太子叫她不要外出,想来汴京与太原局势紧张,既然紧张她就不能落下话柄,拖殿下后腿的。 “姑娘。”王嬷嬷出现在门口,恭敬行礼说道,她身后跟着翠华。 苏锦瑟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来:“来了,坐吧。” 翠华和王嬷嬷入内。 “我要入京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你们要随我上京,还是我把你们安置在太原。”苏锦瑟看着跟着自己半年多的人,温和问着。 汴京叵测,留在太原或许能平安生活,汴京却不一定了。不过这条路她既然选择和盛宣知一起走,就不得不安排好身边的人。 王嬷嬷神情一变,扑通一声跪下:“老奴自然是愿意跟着姑娘的,姑娘去哪我就去哪。”她生怕苏锦瑟不要她,膝行到苏锦瑟身边,红着眼说着。 苏锦瑟扶起她,无奈说道:“嬷嬷愿意留下来自然是好的,不过既然选择留下来,以后的路可不好走。” “与姑娘齐进退。”王嬷嬷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她视线落在沉默的翠华身上,“你的卖身契管家已经给了我,你若是走我可以替你烧了再给你一大笔银子衣锦还乡。”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回家。”苏锦瑟怕给她太大压力,温和地提起这话,“抛开所有顾虑,我只想问你要去汴京吗?” 翠华嚼着手指,抬起头来,迷茫说着:“按理姑娘去哪我就去哪,可,可我想家了。”她低着头不敢看向苏锦瑟。 若是姑娘一直留在太原那她可以一直留在姑娘身边伺候,可姑娘要去汴京,他们说汴京很远,她不认路,她以后可能就回不来了。 她想爹了,想娘了,想弟弟妹妹了。她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舍不得家人也舍不得姑娘。 苏锦瑟摸了摸她丧气的脑袋,笑说着:“难过什么,你若是留在太原未必不好,不必沮丧,不用难过,过几日我让人送你回家,让你体体面面,高高兴兴。” 她掏出卖身契直接丢在火盆里里,笑说道:“你我主仆一场,你这性子我得多给你点银子伴生,以后遇事不可冲动了。” 翠华红着眼眶,磕了三个头。 “姑娘,保重,翠华会一直记得姑娘的。” “我也会一直会记住翠华的,谢谢你几次三番维护我。”苏锦瑟眼角露出一点湿意。 翠华是她来到异世后睁眼见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对她满怀热枕的人,她用不甚强壮的肩膀为她扛起一片天空,带她逃过明枪暗箭,是第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 她与翠华名义上虽是主仆,情谊却更像姐妹。 第89章 最后交锋 苏锦瑟手边放着一盏早已没了热气的香茗, 她坐在空荡荡的小院中,背靠着大树,神情淡淡的。 外面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院中不少人都被遣散了, 一堵堵墙重新沏了起来, 扩建的小院早已被收回, 每日都要来的管家,今日也没有来了。 她知道, 老太太这是暂时让步了。 翠华三日前便移开苏家,苏锦瑟派人亲自护送她回家, 第一是为了旅途安全, 第二也是为了震慑一下她的家人,免得他们动歪心思。 王嬷嬷蹑手蹑脚的来到她边上,小心问道:“姑娘要吃什么, 明日就出发了, 今晚饭菜可能不太丰盛。” 苏锦瑟摇了摇头:“随意些吧。送翠华的人回来了吗?” “还没回来, 张黄门说他们若是明天一大早没回来, 也会自行追上大部队。”王嬷嬷为她盖上长毛毯,不经意扫了一眼苏锦瑟的脸。 少女还未展开,却已经有了惊艳的面容, 这样的面容落在偏远太原的苏家都能带来灾难,更别说上繁华诡谲的汴京。 “嬷嬷这几日总是心事重重,是因为要上汴京的事情的嘛?”苏锦瑟半阖着眼, 抱着小兔子,笑问着。 王嬷嬷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自然是担心的,更担心照顾不好姑娘。” 苏锦瑟笑, 露出雪白的贝齿,嘴角抿出一点小小的酒窝:“怎么会呢,嬷嬷这么厉害,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我时常觉得嬷嬷不应该呆在苏家。” “姑娘谬赞了。”王嬷嬷摇了摇头,“姑娘去了汴京见识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苏锦瑟摸着小白兔的长耳朵,手指埋在长毛中,只能零星露出一点皮肤的痕迹,如玉的肌肤配上雪白的长毛,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她眯着眼,漫不经心地笑着:“嬷嬷一直生活在太原吗?” “是。” “那嬷嬷知道汴京吗?” -- 第193页 王嬷嬷沉默,随即小声说道:“知道。” “汴京是大梁的中心,谁不知道,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日日都要向往,谁不知道。”她补充着,但神情却不热切。 苏锦瑟叹气,算是摸清楚嬷嬷的脾气了,要是从她嘴里套话真是比从翠华嘴里抢吃的还困难,所以她直接问道:“嬷嬷不喜欢我去汴京是吗?” 其实她更想问嬷嬷不喜欢她这段姻缘是吗? 王嬷嬷沉默,她来苏锦瑟院子的之前是在外院做苦力嬷嬷,日子过得艰苦,人也憔悴,再加上她整日不苟言笑,穿着深色衣服,两鬓斑白,年纪看起来比实际要大许多。 “姑娘喜欢我自然是喜欢的。”王嬷嬷低声说着。 “我喜欢的自然是好的。”苏锦瑟笑,眉眼弯弯。 王嬷嬷看着她的小脸,越发沉默。若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满眼是他,满心是他,连提起来都是带着笑的。 “殿下于我很好,嬷嬷不必太过担心,人生换条路走未必是坏事。”苏锦瑟安慰着。 王嬷嬷笑着点了点头:“姑娘说得对,是老奴多虑了,我去让厨房备菜。”她转身离开想着厨房的方向走去,脸上的笑容骤然失去。 苏锦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摸着小兔子耳朵,小声嘟囔着:“嬷嬷好像瞒了我好多事情。” 她叹气,王嬷嬷来历她一直没有深究,只是管家后来交给她两张卖身契中——翠华和王青鹤。王青鹤就是王嬷嬷,十八年前入的府,那时云姨娘刚刚入府,苏家借机多招了一批下人,王嬷嬷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这张卖身契和寻常地没有什么奇怪的,可苏锦瑟反复看了许久,还是觉的不对劲。 时机不对,年纪也不对,地点也不对。 嬷嬷竟然是寿阳人,卖身入府已经二十八岁,这个年纪在外面孩子都一箩筐了,可嬷嬷纸上写的却是独户,也就是说嬷嬷一直不曾成亲,也没有家人。 这年头,女子可比男子抢手,看嬷嬷谈吐举止斯文有理,知道的东西甚至比苏家人还要多,当时这一点便不像普通人家出生的女孩,这样条件的人能拖到这个年纪本就奇怪。 她一入府就去伺候云姨娘做了大嬷嬷,之后发生变故去了外院后来又被苏锦瑟带回内院,这前半辈子起起落落,若是寻常人早就性格大变,可翠华总说嬷嬷还是以前一般的性子。 可嬷嬷对她是好的,她能感觉出来,那种爱护保护之意,就像是老母鸡把小鸡塞到翅膀下,日日看着才是,她甚至对那些黄门靠近苏锦瑟都会警惕一二。 “姑娘,殿下送来鲈鱼,说是让人给你做糖醋鲈鱼吃。”有个小黄门殷勤上前打算了苏锦瑟的思绪。 苏锦瑟笑:“有劳小黄门了,替我谢谢殿下。”她说着,摸了把茶几上的小银角扔给他。 小黄门接了银角,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们一圈人随着殿下跟来的人都说太子妃和气,看来所言不虚。 人都走后,苏锦瑟也没有继续探究的想法。到底是谁,时间久了自然能看得更清。 明日要早起厨房,所以今日晚膳便吃得早,王嬷嬷刚刚带人把晚饭端上来,就看到老太太身边的华嬷嬷被人拦在门口。 苏锦瑟挑了挑眉:“放进来吧。是祖母有事吩咐吗?”这话是对着华嬷嬷说的。 华嬷嬷恭敬行礼,脸上一点也没有被人拦下的不虞之色。 “老太太想请七娘子说话。” 王嬷嬷面露警惕之色,明日姑娘便要启程去汴京了,此时是出不得差错的。 “老太太单独一人见我?”苏锦瑟阻止了王嬷嬷,冷静问道。 “是。” “孙女即将远行,见见祖母未尝不可。”苏锦瑟沉思片刻,把兔子交给王嬷嬷,笑说着。 “姑娘。”王嬷嬷担忧地说着。 苏锦瑟笑着安抚着,神情平静:“不碍事的。”她起身,对着华嬷嬷说道,“我去换身衣服。” 苏家最近安静了不少,少了一个姑娘,侯爷重伤,梧桐苑闭门不出,凤仪苑没了争锋相对的人自然也安分了,小辈们被禁足读书,长辈们都躲在院中不出来,再加上,明日七娘子就要走了,苏家一反热闹场景,越发安静了。 苏家要出一个太子妃了。 这个消息就像是油锅里投入一块石头,沸腾却又不得不一直隐忍着,可这颗石子又如此明显,任谁都想议论一句。 所以苏锦瑟一路走来,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只多不少。 鹤柏堂还是一如既然的安静,连鸟雀声都没有,院中干干净净,虽然来往的都是颜色娇嫩的丫鬟可众人皆是莲步轻移,说话细声细气。 外院的丫鬟看到苏锦瑟后都纷纷低下头去,不久前老太太送给七娘子的倚翠姐姐消失不见后,她们看见苏锦瑟脸色一变,再也没有之前的殷勤神色。 谁都想攀高枝,可也要把活命啊。 苏锦瑟一脸平静地入了大堂,老太太依旧坐在老位子上,手中捏着佛珠,佛珠长年累月被人捏着,光滑圆润,在不甚亮堂的大堂内闪着幽光。 “请祖母安。”苏锦瑟行礼。 “坐吧。”老太太倒也没有为难,她一向不屑于在这些地方给人下脸。 苏锦瑟依旧挑了老位置坐下,拿起丫鬟递来的茶盏,沉默地喝了一口。 -- 第194页 “太子最后会选择你,我是没有想到的。”老太太喝了口茶,挥手示意下人退下,冷淡说道。 “我也没想到。”苏锦瑟笑着附和了一句。 “其实你的婚配我是想好了的。”老太太语出惊人。 苏锦瑟皱眉,眉峰一挑:“给苏锦彤做滕妾?然后让苏锦彤嫁给太子?”老太太一开始的打算,她是知道的,这般□□裸的打量计较,连送的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胭脂水粉。 老太太斜了她一眼:“我不愿苏锦彤嫁给太子,但侯爷铁了心要攀上殿下,苏家在太原太久了,换个地方未尝不可,所以后来我同意了。” 苏锦瑟嗤笑,胆大包天地嘲笑道:“就侯爷这等脑子,留在太原是救他。”太原刺史三不沾,出了名的好脾气,不会拿捏苏家,邹明恩脾气大但战事繁忙,也不会无缘无故折腾苏家,这样算下来苏家在太原还算地头蛇,可若是去了汴京,便是连蚂蚁都算不上了。 “是,他确实是不聪明,甚至愚笨,给苏家带来滔天祸事。”老太太颇为赞同地符合了句。 苏锦瑟笑着不说话。 “你若是成不了滕妾,我原本打算在太原本地给你找一户人家的。”老太太话锋一转,继续刚才的话题。 “做妾?” “你这张脸若是不能攀龙,便只能做妾。”娶妻娶贤,娶妾娶色,苏锦瑟这张脸太招摇了,若夫家护不住她,今后便是为她带来祸事。 苏锦瑟冷笑:“难道不是你们苏家的垫脚石吗?” “是,自然是,苏家救了你们,你们自然是要回报的。”老太太一双眼睛睁开,年迈垂老的眼睛好似一双蛰伏在黑暗中的大蛇,紧盯着门口落在半个微光下眉心蹙起的苏锦瑟身上,“你们见不得光与苏家利益一拍即合,各取所需,不算过分。” “那如何算过分?”苏锦瑟毫无畏惧的回视着她,“没有人注定要在黑暗中生存,更没有人可以觉得一个人在黑暗中生存。” 老太太低哑地笑了一声,她盯着苏锦瑟,阴狠说道:“你以为这仗你赢了,但你会后悔的,汴京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地方。” “不是好地方你们还挤破脑袋要进去?”苏锦瑟嘲笑着。 老太太摸着手中的茶杯,恢复了平日里高深模样:“与我们尚有利益,与你却一路荆棘。” “荆棘之后未必不见鲜花。” “鲜花,只怕会是鲜血。”老太太恶意地笑着。 “可我不后悔。”苏锦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落在日光下,好似裹挟着碎光,能照亮所有人的阴暗之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些,可你动摇不了我。” 她冷静到看着她,嘴角一弯,自信说着。 “就像你信誓旦旦说你不后悔。” “苏锦瑟,你会后悔的。” “你与你的母亲注定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太太的佛珠线骤然断了,一百零八颗佛珠散落满地,震得苏锦瑟心中一动。 等苏锦瑟出了鹤柏堂才发现天黑了,王嬷嬷提着灯笼站在院门口等着。她见到苏锦瑟,连忙展开大氅给她披上。 “起风了,姑娘小心冻着。” 苏锦瑟和她一路无言的走向小院,路上只有灯笼悬挂,没有一点人影。 “我娘是如何入的苏府。”苏锦瑟紧抿着唇,小声问道。 她紧紧握拳,她终究是被老太太这番话影响到了,无论她说的是对是错,这件事情会如石头一样,一直压在她心尖。 王嬷嬷觑了苏锦瑟一眼,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皱眉说道:“侯爷因她怀着姑娘,便带回来了。” “我娘,是哪里人?”苏锦瑟盯着王嬷嬷的影子,随意问道。 王嬷嬷提灯的手一顿,影子也僵了下。 “自然是太原人。”她听到嬷嬷这样说着。 她沉默地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王嬷嬷:“嬷嬷入苏府是为了我娘,是吗。” 第90章 哄人喝药 天未亮, 苏家就忙了起来,苏锦瑟要赶去官驿于殿下汇合然后一起启程。苏锦瑟上马车时精神不太好,昨日她和王嬷嬷的谈话堪称顺利,王嬷嬷把自己交代底朝天。 王嬷嬷原名王青鹤是寿阳王家人, 家中小富, 后来家道中落, 认识云姨娘不过是机缘巧合,她无处可去流浪到太原, 被当时养在作为摇钱树养在花楼的云姨娘救济,最后听说云姨娘入了苏府便索性卖身为奴做了嬷嬷。 这些话逻辑上毫无错误, 王嬷嬷认错态度诚恳, 可她没什么错,若是真如她所言,不过是报恩, 所以对苏锦瑟也格外得好, 可苏锦瑟一开始决定收下她也是因为她是云姨娘身边的老人。 她相信王嬷嬷与云姨娘确实关系不一般, 在苏府互相扶持, 她接近自己是善意,如果这个结论到处为止,不论如何都不是苏锦瑟能对王嬷嬷发难的点。 可她还是觉得憋屈极了, 因为她要听的答案不是这个。首先王嬷嬷那番话一定是事实,所以让人逃不出错误,但是也一定隐瞒了不少事实, 这才让她听得憋屈。 这具身体之前受过不少伤,好不容易补了一点回来,可还是一夜不睡就有些熬不住,偏偏她精神很好, 满脑子都是昨日老太太和王嬷嬷的话。 她长叹一口气,把脑袋埋在靠枕上打滚了几下:“算了,船到前头自然直,来事了再说。” -- 第195页 因为翠华走了她身边还没有选中新的丫鬟,太子那边传信说去直接汴京选,让她路上先使唤张如九他们。一群小黄门得了信整日在她面前晃,毕竟太子妃身边的小黄门位置也空得很。 一旦精神放松下来,身体本就有些困了,再加上马车摇摇晃晃,火盆暖洋洋的,不多时她便也靠着马车睡了过去。 等她再一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她迷迷瞪瞪盯着上面繁琐的花纹,倏地睁开眼,一跃而起。 “醒了。”耳边是含笑的声音。 苏锦瑟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换了个马车,身边的赫然是太子殿下。 “殿下。”她睁大眼睛,震惊,“我怎么换了个马车!” 我怎么完全没印象。 盛宣知笑,锋利的眉眼瞬间融化,放下手中信件:“昨夜没睡好吗,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醒,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苏锦瑟有些不好意思,她拥着被子起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一向睡得有点沉。” 她其实是被饿醒的,早上迷迷糊糊起身,饭也没吃多少,睡了一觉才发现肚子饿的咕噜直叫。 “你身体一直没养好,现在暂时看不出异样,若是他日有个缺口只怕会一拥而上。”盛宣知看着她往嘴里塞糕点,皱眉说着。 睡得沉但也不至于如此大的动静都醒不过来,而且她脸色总是泛不上血色,如今年纪小还能折腾,上了年纪就有的受了。 苏锦瑟喝了一口茶,咽下口中的糕点,垫了垫肚子,斜了他一眼,不高兴地嘟囔着:“我不想吃药,太苦了。” “良药苦口。”盛宣知摇了摇头,为她续了一杯茶。 “你又不喝,站着说话不腰疼。”她皱皱鼻子,毅然拒绝道。 盛宣知看着她,叹气:“那我陪你喝。” 苏锦瑟动作一顿,连连摇头,是药三分毒,哪有陪人喝药的道理。 “太医说你体质偏寒,年幼时受过伤落下寒气,怎么会受伤。”盛宣知之前见她连换马车的动静也不醒,便找了太医请脉。 苏锦瑟仰着头想了想,犹豫说道:“我忘记了,我只记得我冬日落下过水,具体什么情况也忘记了。”这还是上次听翠华和王嬷嬷无意中说起才记住的。 “怎么会落水的。”盛宣知立马皱眉。冬日太原冷得很,湖面早就结冰了,苏锦瑟一个小女孩怎么会掉入湖水中。 苏锦瑟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五/六岁的的时候吧。” 她见盛宣知脸色不好,眼疾手快塞了块糕点进他嘴里,大大咧咧地安慰道:“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盛宣知眉心松开,但眼底依旧深沉。 他知道苏锦瑟在苏家可能从小就过得不好,她太独立了,眉目冷清,心绪冷淡,寻常这个年纪的姑娘哪个不是娇滴滴的黏人,可却不曾想还有这一出,不论为何掉水,身边的人定当是照顾不仔细。 他叹气,把苏锦瑟的手握在手心,马车内如此暖和,但苏锦瑟的手心依旧冰凉。 苏锦瑟被人握住手,抽了抽手没抽出来,非常不解风情地说道:“我还没吃饱呢。” 盛宣知眯着眼笑:“我喂你。” 苏锦瑟耳朵倏地红了起来,又热又麻,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着:“那倒不必。” “那等会再吃,马上就要准备午饭了。”盛宣知把玩着手中的白皙手指,葱白如玉,捂久了冰凉中透出一股暖意,好似上等的白玉羊脂。 苏锦瑟瞪大眼睛,喃喃自语:“我睡了这么久!” 太子殿下看她这等迷糊样,无奈说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会请太医来。你体虚,累了便需要加倍补回来。” 苏锦瑟郝然,脸颊微红,不好意思的扣着脸颊。 “昨晚没睡好,让你担心了。” 盛宣知认真地看着她,一双眼睛落满她身影,琥珀色的眼底盛满缱绻温柔:“那便好好吃药。” 苏锦瑟笑容一窒,气得猛地抽回手,脸上红云瞬间退散:“不吃,别给我使用美男计,不管用,我跟你说。” “是吗。”盛宣知把人拽到怀里,捏着她的下巴,眉眼带笑,漫不经心地靠近她,两人呼吸交错,四目相对,空气中的暖意瞬间带上朦胧旖旎的气氛。 ——妈/的,犯规。 苏锦瑟隔着帘子,愤愤地想着。 车队已经停下,准备午饭,她脸上红晕至今没消下,拒绝了太子殿下出门活动活动的要求,抱着被子在马车内打滚。 “姑娘,可要出来走一下。”马车外是王嬷嬷的声音。 苏锦瑟起身,拍了拍脸,深吸几口气,这才掀开帘子说道:“不用了,嬷嬷上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王嬷嬷恭敬地上了马车,低眉顺眼地坐在马车外沿。殿下的马车极大,做工精致,想睡觉时可以把茶几都放下,若是读书也会升起小书桌。中间一道竹帘子,又可以隔成内外两侧。 “嬷嬷还记得我小时候什么时候落得水吗?”她随口问着,她之前就觉得奇怪,但翠华当时还是外院粗使,知道得并不多。 “六岁的时候,那日快到冬至了。姑娘从祖母院中请安回来,不小心落入水中。”王嬷嬷简单说道。 苏锦瑟惊讶:“嬷嬷记得倒是清楚。” -- 第196页 王嬷嬷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那是云姨娘第一次发火,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都被她打杀了,小院里换了一大批人。”之后没多久云姨娘便难产而死。 云姨娘的性子,苏锦瑟也是有所耳闻的,但凡她心里有点小心思,凭当时侯爷对她的迷恋,能把苏家搅得不安生。这样安静不理世事的人,能生气那必定是触及逆鳞了。 苏锦瑟叹气。 “我怎么会掉水里?”苏锦瑟疑问。冬至的太原湖面硬得跟冰块一样,拿脑袋都不一定能撞开一个洞。 “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忙着跟其他人说话,没顾忌姑娘,姑娘走湖边自己摔下去了。” 苏锦瑟一脸荒诞,似笑非笑的感慨了一句:“那我脑袋还挺硬。” 马车外传来轻笑。 不知何时,太子殿下已经站在马车外,他嘴角带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眉峰锐利好似长剑出鞘。 “去查。” 欧阳泛流头也不敢抬起,领命退下。王嬷嬷见状也连忙行礼退下。 盛宣知站在马车边上,身上裹挟着冷气,眉目冷峻,苏锦瑟挪到边缘,小心翼翼的递过去一个暖炉给他暖手。 “别生气了。”她讷讷地安慰了一句。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可眼前的人却比自己还要生气,她心里有点暖又有点不好意思。 盛宣知粲然一笑,握紧手炉,仰着头看着车上的人,笑说道:“不生气。” 他一笑,好似冬日化雪,天气骤晴,让苏锦瑟顿时移不开眼。 “进去吧,外面冷。”盛宣知劝道,放下外面的厚帘子,也把自己的脸彻底挡住。 苏锦瑟一脸神魂颠倒地模样,挪回里面,捂着脸坐在马车内,长叹一口气。 ——殿下真好看! 对面突然震动了几下,外圈巡视的哨兵急匆匆跑来,原本正在修整的军/队瞬间把马车围了起来。 苏锦瑟掀开窗帘看着外面。她眯着眼看了一会,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翠华!”她连忙爬出马车外,站在车辕上凭高眺望。 “姑~娘~”远远的,传来翠华的声音。 苏锦瑟激动地要跳下来,一旁的盛宣知看得心惊胆战,连忙把她拦腰抱下,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眉心皱起。 突然而至的人马竟然是原本应该早已回家的翠华。 护卫将军把人拦在外面盘问,不过是五日不见,翠华竟然瘦了一大圈,人也黑了不少。 “先回去,外面冷。”盛宣知把她抱上马车,强势说着。 苏锦瑟被人拎小鸡一样抱回马车内,扒住车框:“等会,我先问问怎么回事。” “回去。” 她觑了一眼盛宣知发现他面色冰冷。 “鞋子也不穿,披风也不带,若是病了我第一个把你家丫鬟炖了。” 苏锦瑟讪讪地低下头,对着他讨好地笑了笑,自己乖乖上了马车。 盘问的将士对着欧阳泛流低声说了几句,欧阳泛流脸色大变,站在马车前沉重说道:“翠华所在的村被一伙流窜的辽人所灭,全村无一生还。” 马车内的苏锦瑟倒吸一口冷气。 第91章 太子入京 翠华憔悴了不少, 寿阳回来她也瘦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这几日的时间又瘦了下去,刚做得新衣服一下子就空荡荡起来。 苏锦瑟递过去一杯热茶,看着翠华不言语的脸, 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倒是翠华先开了口, 口气冷静地说道:“姑娘不用担忧, 其实我早有预感,毕竟我家可在百井寨呢。” 她笑了笑, 一向大大咧咧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悲伤的情绪。 “姑娘知道百井寨吗?”她歪着头,笑问着, 脸上露出迷离之色, “百井寨在太原和忻州交界处,赤塘光距离我们不过是两个时辰的教程。” 苏锦瑟沉默听着她说着话,手掌覆盖在她手背上。 “忻州之上还有代州, 只要代州还在, 辽军就不能大规模进来, 不过太原本来就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 时不时有辽军出没。”翠华握紧手中的茶杯,面容冷静。 太原本就多战乱,大梁和大辽已经斗争多年, 大大小小的战役不计其数,大梁也就在景王爷一脉在世时辉煌过,之后都是败绩居多, 损失惨重。 “所以太原人员混杂,你根本不知道你身边的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景王妃的户籍制明明这么好,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好好用起来。”翠华喝了一口茶, 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如今太原也有户籍制,但只是把景王妃用来融合各族不愿意战争的百姓的户籍制沦落为最简单的登记注册而已,所以太原涌进越来越多的人,敌我不分,那些人散在太原边缘隐隐有失控的现象。 “百井寨就这样鱼龙混杂,还藏着许多黑户,户籍都没有,户籍官每次来查都要躲起来,都是战乱后留下来的人。”翠华盯着茶杯中水波,冷淡说着,“这样乱的地方,只要大辽打了进来,你永远不知道对着你的屠刀是谁。” 苏锦瑟心中一紧,握紧翠华的手。 “景王代州落败后逃亡太原,最后就是在百井寨附近被伏诛的,他不单单是被大梁军队围困死的,中间还有辽军,后来那些辽军被人反水再也回不去了。”翠华盯着自己姑娘白皙的手指,深吸一口气。 苏锦瑟心中一跳,眉心皱起。 -- 第197页 “姑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翠华扭着一张脸看向苏锦瑟,黑瘦了不少的脸颊上,大得出奇的眼睛紧盯着苏锦瑟,眼神空洞。 “百井寨辽人居多。” 翠华笑:“对,辽人比汉人多,其实这些辽人在大梁呆了这么久早就同化了,我以前的玩伴就是一个混血小姑娘,就是我跟你说邻居柳姐姐啊,可漂亮了。”她露出怀念之色。柳家小姐姐只比她大一岁,可她站的漂亮,面红齿白,极为好看。 “那伙人怎么下得了手,里面还有很多小孩。”翠华低着头哽咽着,压抑着声音,极为痛苦得嘶吼着,“若是我不回去,他们只能这辈子都埋在雪中了。” 所有人都死在寨中大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大雪已经覆盖上一层,所有的鲜血都凝结在地上,露出狰狞丑陋的痕迹。 苏锦瑟被她按在肩膀上,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翠华推开她,自己一抹脸,坚强地说道:“我没事,姑娘不必担忧,我既然死里逃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你是辽人后代吗?”苏锦瑟捏着她的手,打量着翠华。翠华面容普通,身材也比一般女子要来得大,手长脚长,但脸上却没有更多的辽人的痕迹。 翠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其实是爹在井边捡来的,我也不知道生我的是谁,不过我爹娘都是汉人,那边被抛弃的小孩太多了,我算是幸运了的,最后能活下来。” 苏锦瑟叹:“只要你一心向善,不管是辽人还是汉人,去哪里都有立足之地。” 翠华用力点了点头。 另外一辆马车上,欧阳泛流跪在一旁低声说道:“伤口检查过了,确实是辽人短刀所杀,一寨两百六十三人全灭,这是他们整理出的名单。县令不知道有一伙辽人出没,已经上了折子上报刺史,奇怪的是,黄门检查的时候发现他们没有挣扎的痕迹。” 盛宣知接过欧阳泛流手中的册子翻看着,从牙牙学语的稚子到年逾古稀的老人,无一幸免,生死接在这本册子上。 “辽人犯下如此大的动静,周围丝毫没有动静。”盛宣知皱着眉问道。 欧阳泛流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这是当年景王爷伏诛的地方,周围只有这个村未来得及被屠村,周围早就没人了。” 盛宣知放在册子上的手一僵。 “翠华的身世查清楚了吗?”太子殿下皱眉。 “翠华原名叫王二丫,是百井寨王瘸腿在井边捡到的孤儿,六岁那年因为家中生计所迫被卖到苏府,在云姨娘院中做外院粗使,后来云姨娘死后,又跟着七娘子在姜娘子院中生活,后来姜姨娘去世后便又去了良姨娘的院子,再后来也就七娘子落势了,就只有她跟在姑娘身边了。”欧阳泛流最后又说了一句,“详细的还在查。” “仔细查。”盛宣知合上册子,脸色冷淡地说着。 “是。”欧阳恭敬应下。 “让邹将军全面接受百井寨的事情,务必查出这伙最后辽人去了哪里。” “是。”这是罢了百井寨县令的官,也警告了太原刺史让他不许插手。 “让人仔细看着七娘子。” 欧阳泛流一顿,随后问道:“可要和七娘子说一下。” “不用。”盛宣知摇了摇头,“不过是谨慎一些而已。” “是。”欧阳泛流明白这是殿下怕七娘子难过,打算查清楚了再做打算。 盛宣知把册子放在一旁,问起了汴京的事情,欧阳泛流一件件记在心中,最后犹豫说道:“殿下去汴京是打算快点还是慢点。” “慢点,不急,汴京还有好戏,没必须这么快赶上去。”盛宣知意味深长的说着,眼睛里露出深思之色。 欧阳泛流点头。 “就这样吧,七娘子还和翠华在一起。”殿下转了转脖子,问着。 “对,还在说话呢。”欧阳泛流收拾着案桌上的东西,笑说着,“翠华哭了,七娘子在安慰呢。” 盛宣知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若是好了人,让她去后面马车上休息一下,让张如九注意一点。”太子殿下冷淡地吩咐着,也就说道七娘子时眉目柔和了一些。 太子回京的路程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路上圣旨已经接了三道,太子殿下皆以路上滑作为借口,一行人花了一个多月的时候才缓缓入了汴京。 而这时,天气已经从深冬变成了初春,春暖花开,殿下的御辇赶在汴京护城河的桃花开了第一支的时候入了城门。 三皇子站在城门口迎接,紫色衣裳,金色腰带,玉色头冠,三皇子今年刚及冠,赶巧殿下那时还在太原,官家大手一挥仗势比太子及冠那年还要大。 御史台的折子全都被压下,范参知和荣国公也都沉默不言,这场闹剧只能这样狂欢下去,成了汴京城中人人乐道的事情。 “殿下,是崇王殿下在门口迎接。”欧阳泛流低声说着。 盛宣知放下太原来的邸报,揉揉鼻梁,冷清说道:“更衣。” 城门口早就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围观的百姓站在禁军后面张望着。太子要回汴京的消息两个月前就在汴京疯传了,一开始大街小巷都在说这事,过了一个月太子还没回来,众人的情绪便淡了许多,再过了一个月,众人都要遗忘这件事的时候,太子回汴京的消息瞬间传满整个汴京城。 -- 第198页 太子殿下的马车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禁军拱卫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驷马马车,很快就有人跪了下去三呼殿下千岁。 崇王殿下面色矜持地站在原地,看着马车停在自己面前,拱手倨傲说道:“臣弟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众人的视线落在马车上,一时间气氛各异,各有心思。 太子和三皇子不和的事情已经是明面上的事情了。这次官家派三皇子出来迎接殿下众人可不是铆足劲要看看谁打谁的脸。 “辛苦了。”马车内,殿下矜贵冷漠的声音响起。 崇王殿下起身,从身后之人拿出明黄色圣旨高声说道:“还请殿下下马接旨,臣弟有陛下圣旨。” 人群发出嗡嗡响声,意味不明地看着崇王殿下高举的圣旨。 官家让崇王殿下给殿下宣旨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车帘被掀开,露出太子如玉般精致脸颊,太子穿着明黄色具服,这是太子的官服,没多久人群中发出大动静,原来是后面一辆马车上下了一个身形婀娜的姑娘,那姑娘穿着青竹色衣服,带着白纱斗笠。 这就是未来太子妃! 崇王殿下瞳孔一缩,手指紧捏圣旨。 “宣旨的黄门怎未来?”殿下站在他面前,挡住他往后看的视线,平静地说着,琥珀色眼珠漫不经心的落在他身上,不知喜怒。 “官家让我代为宣旨。” 崇王殿下笑说着,嘴角一挑,露出一点恶意的笑,“殿下,跪下吧。” 盛宣知哪会不知道他的心思,这个弟弟总是想着要压自己一头,这个时候给自己下绊子一点也不奇怪。 “崇王现在就打算宣旨吗?就站在这里?”太子殿下平静地问着。 崇王殿下一扬下巴,看着他最后落到他身后的太子妃后面:“对,就在这里,那也不动。” 盛宣知笑:“那崇王殿下站好不要动。”说完,他侧转着身子对着东边跪下,他一跪下,后面的苏锦瑟也学着他的样子对着东边跪下。 “你!”崇王殿下瞪大眼睛。 “还不宣旨。”太子殿下半垂着眼,冷淡说着,“官家的事耽误不得。” 圣旨上的话都是不痛不痒的话,只在最后提了一句太子妃放在范知春府中教养。 太子殿下口头谢恩,接旨的时候,抬眉扫了崇王殿下一下:“你倒是清闲,还在给父皇做做跑腿的事情,天寒地冻,倒是辛苦,户部的事情还没着落吗。” 崇王殿下面色一变。 他今年刚及冠,父皇本来打算给他去户部,那里清闲油水多,但却遭到联名反对、 官家想着年前及笄大礼已经引起轰动,就一直安抚他,让他缓缓,所以户部的事情至今没有成功,今日被太子如今漫不经心的说出此事,好似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又热又疼。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胸口不舒服……我不会……艹,我现在要去医院了,错字也来不及改了,明天能更新就是平安,要是不能,就…… 第92章 锦瑟醉酒 太子虽然悄无声息地回了东宫, 但好似一颗石头入了水面,瞬间荡开波纹。 朝堂上气氛浑然一变,各派人马破水张望,平静之下是波涛汹涌, 人心浮动, 原本热闹的內宫也瞬间安静下来, 日日笙歌的御花园重新归于沉默。 盛宣知身着湛青色常服端坐在书房正中,书房依旧是离开时的模样, 汴京繁华奢靡的日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大殿金砖上,支棱出刺眼的光芒。 夏及晨单膝跪在下方, 把太子离京后汴京六个月的大小事务一一汇报上去。他原本就是殿下留在汴京的一颗棋子, 在太子苏醒后重新镇守东宫。殿下远在太原遥控指挥地便是这位龙卫军都军指挥使。 “斐善和早早递了牌子想要入宫面见殿下。”最后,夏及晨说道。 “他还没走?”盛宣知不解。他让斐善和入京是为了保护苏伯然,苏家在汴京根基不深, 苏伯然贸然入京赶考若是被人下了绊子, 会让被册封为太子妃的苏锦瑟徒增波澜。 就算那时苏锦瑟不让他派人保护苏伯然入京赶考, 他也会让斐善和上京一趟。 斐善和是谁, 出了名的刺头,京中一霸,往汴京城里一站, 敢惹他的还没出生,就算是圣宠如三皇子崇王殿下看到他都要面带三分笑,满汴京的贵胄子弟敢当着他的面给苏伯然难看的还真没有。 夏及晨就直接严明斐善和整日和苏伯然同进同出, 别人说一句难听的,都能被斐郎君怼得下不了台面,久而久之,众人见到他们都夹起尾巴做人, 把人都要捧到天上去了。 “不仅如此,科举结束后,苏家大郎君也尚未启程回太原。”夏及晨说道。 盛宣知手指敲了敲桌面:“依旧和如端住在一起吗?” “苏大郎君考完试就搬出别院自己住了客栈。” 盛宣知点点头,斐善和身为燕云十六州的嫡长子,身份敏感,太子不在京时有些来往,还能睁一眼闭一眼,如今太子入住东宫,两人明面上就不能有往来。 “七娘子住进老师家中了吗?”盛宣知盯着窗棂上的那束光逐渐落在自己手边,嘴角泛起笑来。 “范家单独辟了一栋小院给七娘子,张如九已经把人都安排妥当了,就等宫中的教养嬷嬷入府教导。”夏及晨扫了一眼太子殿下嘴角的笑,欧阳泛流一回来就对着他疯狂眨眼间,看来殿下对这位太子妃还算满意。 -- 第199页 “让人看着点,哪里不周到的地方,直接让张如九从东宫内库支出。”盛宣知吩咐道。 庆延帝会把苏锦瑟安置在范知春家中倒是出乎众人意料,范知春历任两届帝师,如今也是太子太傅,最贵的不是如今参知政事的头衔或者身家,而是那份众人可望不可即的清贵。 范家本就是书香门第,每一代都出了知名墨客或者文官,到了范知春一代,少年成年,正经科举出生,翰林院带了十年,下放历练十年,最后平步青云找到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天下文人的出世的典范。 苏锦瑟出嫁前能入住到他府中,大婚时从范家大门抬出去,无疑是给她来自太原苏家的身份上多加了一层光芒,等于提高了她现在的地位。 “官家怎么会让七娘子入住范家。”盛宣知不解地问着。就算官家良心发现,后宫的杨贵妃还不是要闹得不得安生才是。 夏及晨面露惊诧之意,不解说道:“不是殿下让范家出面向官家求这道旨意的嘛?” 盛宣知抬眉,难得露出惊讶之色:“是老师主动提出来的。” 之前盛宣知不是没想过让苏锦瑟入住范家,但一来会给范家带来猜忌和麻烦,二来范知春向来是中立派,他也不愿给老师带来烦恼。 “是,殿下回京五天前,范老在朝堂上亲自提出来的,官家也同意了。” “之后没动静了?”盛宣知挑了挑眉笑着。 夏及晨点点头,无奈说道:“自然是有的,贵妃闹了好大一通脾气,后来荣国公出面才安抚住,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属下看范家小院子收拾得很快,物件人员一应俱全,想来早已准备好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盛宣知沉默。 娶苏锦瑟为妻,范知春是第一个反对的人,太子是大梁储君,那太子妃就是未来皇后,身份容貌品行才学缺一不可,汴京各大家族中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不少家中有女儿的,更是打小照这个培养的,希望能望女成凤。 殿下不论选了谁都是今后的一大臂力,可偏偏殿下谁也没选,去了趟太原,真的顺着管家的意,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原苏家。 太原苏家在太原说是能排到第三,可文有太原刺史毛禾武有河东节度使邹明恩,是一个毫无实权的家族。这样的妻族对太子而言跟娶了个平头百姓一般无二。 这才是听说太子娶妃的人选时候之所以引起轰动的原因,连平日里政见相左的几位重臣都持有反对意见,其实心中也都有这样的想法:如今官家越发昏庸了,所有人的希望都在太子身上,希望这位从小进过正统教育的太子最后能顺利继位。 可太子这招实在是令人震惊了,偏偏官家在背后顺水推舟,太子远在太原,两个主要的决策者都漠视这种情况发生,下面的众位官员也只能干着急。 三皇子年前刚及冠,据说杨贵妃已经为他选了不少汴京的世家女子,只等太子大婚后马上就让官家赐婚。这样一来,殿下在妻族一事上就输了一大截。 “可要备礼送去范府。”夏及晨低声问着。 盛宣知摇了摇头:“不必了,老师的脾气看到礼物大概能把你骂到羞愧欲死。” 别看范知春一直是文人长相,年轻时是也是白皙斯文的模样,说话慢条斯理,可若是惹了他不高兴,这张嘴能把人骂得狗血淋头,恨不得当场入土为安。 “殿下是准备休息一下,还是直接去政事堂。”夏及晨看了眼天色,已经快到午时了,殿下前日回来一直忙到现在才能喘口气。 盛宣知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急,三皇子户部的事情为什么一直没有着落。” 一听太子问起这个,夏及晨的脸瞬间露出笑来,他嘴角微弯起,忍笑说都:“此事还跟斐郎君有关系。” “这事你问对人了,你得夸我啊。”斐家别院里,苏锦瑟穿着男装和苏伯然坐在一起,斐善和拿着酒壶,一脚踩在石凳上,得意洋洋地说着。 苏锦瑟从一桌饭菜上抬起又来,脸颊微红,双眼泛着水光,显然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她非常给面子地捧场道:“斐郎君神通广大,不如现在说说,给我们掌掌眼。” 苏伯然侧首,把苏锦瑟的酒杯拿走,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能喝了,三杯了。” “嗨嗨,三杯怎么了,给她喝,难得从老古董那里逃出来,喝,喝个痛快。”斐善和高举酒杯大声说道。 苏锦瑟瞄了苏伯然一脸,不过在汴京带了三个月的大哥少了些书生意气,倒是已经有了一丝威严。她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喝了,你继续说啊,你把那个三皇子怎么了?” 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说,还一个敢听。 “那个怂货不是要去户部吗?呵,我怎么能让他去这么好的地方,那下次见到我还不是要打我脸。”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姿势随意,态度嚣张,斜着眼骂着。 “我当时就请说书先生在各大酒楼说了出褒姒烽火戏诸侯的话本,我们大梁的言官啊,个个都是趴人床底下的,我再找人散布几句不清不楚的话,那些言官的折子一大早就顺着北风摞的比人还高。” 他眯眼笑着,喝光手中的酒,一抹嘴,丝毫不觉得心虚。 周幽王宠爱褒姒,废掉了王后申后和太子宜臼,立褒姒为后,立她的儿子伯服为太子,最后又因烽火戏诸侯导致亡国,可不是和目前太子的处境格外相似吗。 -- 第200页 他借力使力,打的人浑身都疼,可偏偏被打的人一点都发泄不出来。 苏锦瑟百忙之中,翘起大拇指夸道:“高,实在是高。” “可不是,之后就那边就派人反驳了,我一想,得拖到殿下回京啊,你猜我干了什么。”他已经有了些许醉意,弯下腰,逼近苏锦瑟得意洋洋地问着。 苏锦瑟连忙地上酒杯,把人轰走。 “还请斐郎君赐教。” “我找人给他仙人跳,哈哈哈哈,被王墨那个死驴亲手抓住,光着身子被拖到官家面前。” “王墨是御史大夫。”苏伯然见她张着嘴,一脸迷茫,呆呆愣愣的样子,无奈的解释了一句,嘴角翘了翘,又说了句,“最是刚正不阿,看不得官宦人家寻花问柳。” 苏锦瑟不太灵光的脑子瞬间明白他的潜台词,不由叹为观止,一抹嘴,抱拳:“厉害厉害,这招狠。” “捅出这么大篓子还不滚,在这里得意什么。”门口,传来盛宣知平淡的声音。 苏锦瑟本来酒意已经不轻,半个身子趴着,可一听到来人的声音,还是瞬间站起来,扭头看到站在游廊上的人,眼睛一亮,举起手来高兴的挥了挥手:“殿下!” 她穿着青竹色圆领袍,头发利索地冠起,露出干净饱满的额头,眼角眉梢带笑,嘴角大大地咧开,脸颊泛着红意,好似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站在阳光下笑,院中美景顿失三分颜色。 盛宣知紧抿的唇不知不觉中弯了起来。 “呵,那阵东风啊,把我家大忙人吹过来了。”斐善和还有点醉意,眯着眼不知死活地打趣着。 苏伯然起身行礼,顺便把他的脚打落下来。 “你怎么打我,你变了。”斐善和扭头不高兴的抱怨着。 盛宣知点了点下巴,后面的欧阳泛流早有准备,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走了过来,动作熟练地捏着他的嘴灌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盛宣知来到她面前,低着头笑问着,完全无视隔壁的鸡飞狗跳。 苏锦瑟大眼眯着,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听说大哥还在汴京便来找他了。” “范家呆的可好?”他打量着脸颊通红的苏锦瑟,她身上还弥漫着淡淡的酒味,眼角带着红意,露出一丝不知的媚意,他眼神一敛,看不清神色。 “好啊,范家人很温和,就是范老不爱说话,感觉不太喜欢我。”苏锦瑟大概是醉意又涌了上来,拉着盛宣知的手贴向自己滚烫的脸颊,嘟着嘴说着。 “他会喜欢你的。”范知春喜欢直来直去的性子,苏锦瑟刚好也是,相处久了,必定会喜欢的。 苏锦瑟用力点头,认真说道:“我知道,他是你老师,我一定会让他喜欢我的。” “让你不为难。” 她一张白皙的脸埋在他手心,歪着头,看着盛宣知,天真地说着。 盛宣知手指微微收紧,入手是细滑的脸颊,他心中一软,长叹一口气。 “你醉了。去给七姑娘端碗醒酒汤来。” 一直在苏锦瑟身后伺候的张如九领命下去了。 苏锦瑟皱眉,耍赖一样,整张脸埋在他手心,大声说道:“我没醉!我不喝!” “我没醉,我也不喝。”一个苏伯然也压不住一个发酒疯的斐善和,那边打翻了醒酒茶,瞪着众人大声嚷嚷着。 正哄人吃醒酒茶的盛宣知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斐善和好死不死和他对了个正着的视线,嘴角的笑逐渐消失,最后被苏伯然按到椅子上,垂头丧气地说道:“又来,不公平,人家也要殿下喂喂。” 苏锦瑟闻言,朦胧着视线,瞪着他,大声怒斥道:“你不行。” 她气呼呼地挥开盛宣知的手,一把端起茶碗,咕噜咕噜地往里灌了下去,没一会就抱着栏杆吐得昏天黑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关系,目前拍片验血没多大事,不过医生说要观察十来天,不用担心,么么哒! 第93章 锦瑟安抚 等把两个醉鬼都拉下去收拾干净时, 地点也换到了室内雅室,苏伯然把两人喝酒的原因简单说了几句。 无非是闲不住的斐善和听说苏锦瑟初入汴京,住进范参知家中,怕她被范家严谨的家风吓住, 又见苏伯然把人约出来, 就插了一脚把人带到别院来招待,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中喝了不少酒。 盛宣知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相谈甚欢’四个字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才被咽下去,一张脸崩得紧紧的, 锐利的眉眼随着紧绷的神情越发凌厉, 殿下手边的茶茗碰也不曾碰一下,袅袅茶烟最后归于沉寂。 苏伯然坐在下首,不再开口。他素来是个安静文雅的性子, 不然也不会和人来疯的斐善和做朋友, 而且他敏锐地觉得太子心情不妙, 这种不妙可比一开始看到苏锦瑟和斐善和喝酒时还要来的强烈。 丫鬟换了三盏茶, 斐善和才姗姗来迟,他穿着绯红色的蜀锦,柔软而有光泽, 大团大团紧密有序的花纹,边缘缀着金丝,是汴京目前最为流行的穿着。 斐善和虽然收拾干净了, 但精神上还带着大醉初醒后的疲惫,他半耷拉着眼皮,一屁股坐在苏伯然身边,喝了一口茶, 醒了醒神,这才垂头丧气的说道:“殿下怎么来了。” 盛宣知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从头到尾,露出一丝嫌弃之色:“你在汴京便是整日这样醉生梦死的。” -- 第201页 斐善和连连摇头,用手肘推了推苏伯然的胳膊肘,连忙打着眼色:“我就今日第一次醉了,不信,你问言信,对吧,我之前可没耽误事。” 苏伯然被人推得手都落下茶几,旁边的人眼角都要抽搐了,这才低声给他证明:“确实是第一次。” “那便是耽误过事情?”盛宣知敏锐地抓住漏洞,淡淡说道。 苏伯然低下头,不说话。 斐善和见状长叹一声,愤愤说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木讷了。”不会撒谎,是他的唯一缺点啊! 苏伯然喝了口茶,继续不说话。 “惹了什么事情?”盛宣知平静无波的视线落在斐善和身上,逼得斐善和不得不低眉顺眼地坐端着。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看来惹了不少的麻烦。” “我都是为你好啊。” “惹得事情还不小。” “不过事情也都解决了。” “用了不好宣之于口的办法。” 斐善和圆滑地申辩一句,盛宣知毫不留情地戳破一句,逼得他不得不臭下脸来:“我像整日做坏事的人吗?” 此话一出,连一直低头装死的苏伯然都抬起头来,惊奇地打量着他,盛宣知的目光更是直接,冷静评价道:“像。” 苏伯然嘴角不由露出笑来,忙不迭地再一次低下头。 “说吧,到底做了什么时候,自己交代总比别人捅到我面前为好。”盛宣知端起茶,抿了一口,随意问道。 斐善和眼珠子一转,嘟囔着:“其实也不怪我的。” “我把三皇子的侍卫打了。” 盛宣知动作一顿,手指扣在茶杯上,冷静问道:“哪个?” “就那个啊,就那个……杨沉。”他低着头小声说着。 盛宣知打量着他,活像第一次见到这人,吸了一口气,放下茶杯,认真说道:“是我低估你了,你竟然还能全须全尾地坐着,看来此事也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斐善和吓得连连摆手。 杨沉不过是六品带刀侍卫,在偌大的汴京实在不值一提,但有些人哪怕官位不高还是能让无数人奉承,杨沉便是一个,杨家也算一个。 杨家平平无奇,朝中连一个实权人都没有,族中更是连读书都没读出一个举人,爵位也只是一个二等伯爵,奈何人家女儿生的好,一跃成了官家爱妃杨贵妃,官家为了博美人一笑,斥巨资建造的摘星楼还在內宫里热火朝天地建着呢。 汴京看人下菜,看得都是背后的势力,杨家背靠杨贵妃,杨贵妃圣宠无双,自然是风头无二。 杨沉是杨家唯一的儿子,算起来和三皇子是堂兄弟,三皇子五/六岁时就把人接进宫中一起读书习武,是在皇帝面前也挂上号的人物。 “怎么回事?”盛宣知叹气,说话间,就看到小院门口有一个脑袋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正是换好衣服的苏锦瑟,他伸手对着她招了招手。 苏锦瑟已经换上桃红色女装了,见状,嘴角露出笑来,提着裙摆跑了进来。 “殿下。”她娇娇地喊了一声,坐在殿下右手边,笑眯眯地,她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再也没有之前醉酒的痕迹。 “还难受吗?”盛宣知柔声问着。 苏锦瑟连连摇头,比划着手指,一本正经说道:“我其实没醉,就喝了一点点。” “嗯,没醉,饿了吗,吃点糕点。”盛宣知一说完,张如九刚好端着新出炉的糕点和茶水送到苏锦瑟面前。 斐善和看得目瞪口呆,连忙推了推一旁的苏伯然,眼睛都要眨抽筋了。 苏伯然扫了一眼便自顾自地低下头,心底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虽不是苏锦瑟的亲大哥,两人关系平平,可到底是苏家出来的姑娘,若是能过得好自然是让人开心的。 而且他心中更多的是释然,毕竟殿下对苏锦瑟的态度,苏伯然在苏家就有所察觉,尤其是那日在祠堂上,殿下明晃晃地偏袒,那双眼睛都没从苏锦瑟身上挪开过,只是当时众人气氛紧张,谁也没有发现罢了。 他甚至怀疑官家把太子妃属意给苏锦瑟都不一定是巧合,里面必定有太子的手笔。 他收回手,不理会整日在作死边缘徘徊的斐善和,自己端起茶,状若无事地喝着茶,北地的茶叶清冽冷香,冬日畅饮别有一番风味。 “殿下,人家也想吃糕点。”斐善和掐着嗓子,煽风点火地说着。 苏锦瑟从糕点中抬起头来,扭头对着太子疑惑问道:“他还没醒酒,你怎么不让人去睡觉。” 苏伯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他一直脑袋不清醒,你慢慢吃,吃完了我送你回去。”盛宣知斜了斐善和一眼,格外冷酷无情,等视线落在苏锦瑟身上又多了几分柔情。 变脸速度之快,令人侧目。 “盛郎好狠心啊。”斐善和戏瘾发作,捂着脸,哭哭啼啼地说着。 盛宣知敲了敲桌子,冷酷打断他的话:“先把你的破篓子老实交代了。” 一说起正事,斐善和就坐起身子,咳嗽一声,无奈说道:“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是三皇子自己技不如人啊,我之前不是使出一计美人计不是让盛宣坤那傻子栽了个大跟头吗,他这么蠢,自然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害的。” 他一说起这事就颇为得意,洋洋得意地摇着头:“然后我就去他面前刺激他一下。” -- 第202页 苏锦瑟竖起大拇指,认真夸道:“作死好手,佩服。” 斐善和毫不客气地收下这句话,继续说道:“然后三皇子这破脾气就要来教训我,然后我能被他教训吗。” “然后你们就打起来了?”盛宣知挑了挑眉。 “比这个还严重。”他脸上笑容一僵,眼角瞟了盛宣知一眼,低下头垂头丧气地说着。 盛宣知的视线落在一直沉默的苏伯然身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把杨沉……打废了。” 屋内陷入沉默,苏锦瑟瞪大眼睛。 苏伯然连忙说道:“不怪如端,是杨沉先用了刀捅伤如端,后面双方都打出血气,这才下了重手。” “如端当时受伤挺重的,官家都让太医住了半个月才离开。” 盛宣知长叹一口气,没想到还有这个大篓子。 “如今伤如何了?”他看向一旁的人,问道。 斐善和立马蹬鼻子上脸,捂住肚子,痛苦呻/吟着:“好疼。” 盛宣知眉也不抬一下:“看来好得差不多了。”能吃能动还能吹牛,酒都能喝一缸了,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你不会好端端去挑衅三皇子,老实交代。”盛宣知敲着茶几桌面,神情冷静地问着。 斐善和这人确实是蛮欠揍的,阻止崇王入住户部成功后就算后续嘲讽也肯定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这么大的动静他竟然没收到消息,被人捂得严严实实的,可见后面的原因必定不是他说得这么简单。 斐善和这次倒是不说话,大咧咧地挥了挥手:“就是口头之争,杨沉没用,没事,你看杨家人也不敢拿我这么样。” 盛宣知半阖着眼沉默着不说话。 “言信,你说。”在他回京之前,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苏伯然又不是糊涂之人,必定是知道什么事情的。 苏伯然露出为难之色,看了一眼斐善和又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微微叹气,谨慎说道:“杨侍卫言语间提到先皇后,如端气不过这才下了狠手。” 话音刚落,盛宣知脸色一沉,剑眉斜飞,杀意在脸上一闪而过,屋内的气氛陡然低压了下去。 杨家人如今顺风顺水,喧嚣一时,风头无二,可谁都知道他们头上还压着一个人,那便是先皇后。 哪怕皇后在世时不受宠,可她是先皇亲自下旨册封的太子妃,也平安诞下太子,更令他们气愤的是,太子文武全才,自小被寄予厚望,而大梁最重长幼嫡庶,只要太子一日压在他们头上,杨家只能成为一个宠妃的外家。 所以皇后就算死了,也依旧是杨家头上挥之不去的阴影。 “干得漂亮。”苏锦瑟伸手握住盛宣知垂落在一侧的手,对着斐善和夸道。 斐善和回神,立马得意说道:“可不是,要不是言信拦着我,我让他把命交代在这里。” “这个结果是最好的,出了人命,那些最重伦理孝道的人可不会这么拼命压下这件事情,也不会搅黄了崇王殿下入住户部的事。”苏伯然极为冷静地分析着。 这种要死不活,不能宣之于口的伤才是最能借题发挥的,毕竟是杨家人先挑衅,就算官家要维护,可自己这边只要放出一点似而非似的消息,闻风而动的士大夫却是一个都不会消停的。 杨家不能把自己做的事情,受的伤广而告之,但斐善和却可以,借着血淋淋的伤把这个事情闹大,逼得所有人都站在他这边。 盛宣知的视线落在两人交缠的手指上,那双纤细的小手覆盖在他手背上,细小白皙,好似春日郊外的小白花,柔软却坚韧。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暴虐之气。 “言信说得对。”他半阖着眼,冷静说道。 斐善和偷偷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也揶揄了几分:“呦呦呦,大嫂果然是可以啊,我果然没看错人啊。” 盛宣知抬起眉来,眉目清冷锐利,冷冷说道:“你看谁?” 被眼风扫到的斐善和心中一激灵,立马捧起一旁苏伯然的手,一脸深情地说道:“自然是我家小然然啊。” 第94章 游园簪花 斐善和的别院是官家赏赐的, 规格照着一等公爵的份例建的,虽然不合规矩但也没人敢说什么。 苏锦瑟还是第一次看到非常具有汴京特色的庭院,临水植柳,湖面植合荷渠, 竹林松柏层次分明, 梅树桃树色彩鲜艳, 牡丹琼花千姿百态,纵目而去岩壑幽胜, 峰峦隐映,松桧荫郁, 秀若天成。 范家虽大但是她一直没有逛过, 今日入了斐善和的院子喜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盛宣知带着苏锦瑟逛了一大圈,直到看到一处名叫“披凤亭”的地方才停下,带着她上了凉亭休息。 斐家的下人极有眼色, 很快就端着茶水点心入内, 又把人撤到五尺之远背对着凉亭。 “老师家住的还习惯吗?”盛宣知侧首询问。 苏锦瑟手中还碰着一朵被风垂落的牡丹, 牡丹娇嫩, 鹅黄色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娇弱绝色。 她闻言,笑说道:“很好啊, 范家人都很和善,一应物件都准备齐全,比我还苏家过得还舒心呢。” “那便好, 若是有什么不喜欢,可以告诉张如九让他去东宫支取。”盛宣知为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你喜欢牡丹?这朵花捧了一路了, 眼睛都舍不得挪开。” -- 第203页 苏锦瑟仰脸,露出雪白的贝齿,眼睛亮晶晶的,不好意思地说道:“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你看这花多好看。” 盛宣知摇了摇头,伸手把苏锦瑟手中的花举起,看着花瓣在风中细弱地摇晃着,仙冠重叠,花心春色:“玉玺映月,你若是喜欢我挑几盆送来。” 苏锦瑟皱皱鼻子,笑说着:“名字真好听。我又不会养给我多浪费啊。”她笑眯眯地看着那朵花,突然睁大眼睛,鼻息间闻到一股熟悉的麝香味,太子的袖见的花纹用金丝勾边,复杂繁琐的花纹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的鬓间突然多了一朵嫩黄色的牡丹。 “不浪费,我送个花匠过去。”盛宣知欣赏着那朵花,收回手,笑说着。 苏锦瑟下意识摸了摸鬓间的花,入手是细嫩的触感,花蕊缠绵地绕着她的手指。她仰着头,眼神纯真带着无限羞意,看着面前的人,笑问道:“好看吗?” 盛宣知收回落在花上的视线,重新落在她眼中,含笑点头:“好看。人比花娇。” 苏锦瑟黝黑的眼珠在清浅的眼波中微微颤动,抿了抿唇,移开视线,低着头,耳廓微红。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下次出门带个丫鬟出来,翠华若是太忙了,就再提拔几个丫鬟上来,张如九有时也会不太方便。”盛宣知牵着她的手下了凉亭。 汴京娘子出门至少都要带七八个婆子丫鬟出门的,哪像苏锦瑟带了一个张如九就敢跑出来。 苏锦瑟苦恼地皱着眉,不由靠近他,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说着:“那我以后的丫鬟可以带入宫吗?” 她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从太原来到汴京与她而言不仅是换了个地图,更多的是命运的情景好似骤然开了数十条路,条条都弥漫着浓雾,让她不知所措。 盛宣知像是明白她的惶恐不安,闻言握紧她的手,仔细回答着:“自然可以,太子妃入宫可以带丫鬟十,婆子二十,到时东宫还会配给你其他人手,黄门那边你若是不会挑就交给张如九,他不敢欺你,等入了宫,你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婆子还需要各添三十。” 苏锦瑟听得咋舌,小声嘟囔着:“好多啊。” 盛宣知笑:“这只是在你内殿中伺候的人,外面的人我会给你选好,不过内殿中这么多人,如何使唤分配却要你自己把握。” 人这么多,可重用谁,使唤谁,却是要苏锦瑟自己考量的,自己带入宫的人,和內宫分配的人,如何平衡调控都是一门学问。 “好难。”苏锦瑟轻轻晃了晃脑袋,头上的牡丹也跟着晃了晃,娇憨可爱。 “实在不会就交给张如九,他跟着欧阳学了这么久,总该有些长进的。”他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转念又想到,张如九本就是他留在苏锦瑟身边的挡箭牌,自然是要把他调/教成能文能武的人,苏锦瑟年纪小不会,初来乍到,自然要张如九主动为主子分忧。 苏锦瑟咧嘴笑,心里忍不住乐。 “那范家给我的丫鬟,我要收吗?”苏锦瑟又问。她入住范府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和嬷嬷,倒是小黄门不少,看上去格外势单力薄的穷酸样,范家第二日便挑了十个丫鬟送到小院中。 “你若是挑中喜欢的自然可以收下,入宫的丫鬟有十个名额,入宫后,你以后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就需要十个,多些信任的人总是好的。”盛宣知不厌其烦地教着她,听着身旁的人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嘴角笑意加深。 盛宣知与她说得这些不过是常识,若是苏锦瑟常年生活在汴京,耳融目染自然会知道。她和汴京中的诸位娘子相比缺的不过是时间而已,如今她还有一年时间,凭她的聪慧自然能快速追上。 两人出花园后,就看到斐善和扯了苏伯然拿着千里眼站在假山上张望,苏锦瑟歪着头,犹豫喊了声:“大哥,你们在干什么。” “在看铁树开花……呜……” 苏伯然面不改色地捂住斐善和的嘴,转身,目不斜视,神情恭敬,请安:“殿下。” 斐善和立马收了千里眼,扯下苏伯然的手,双手背在后面,一脸严肃:“你们这是要回去了吗?”他的视线不由落在两人交缠的手心,眼睛一亮,嘴角露出揶揄的笑来。 苏锦瑟不好意思地想抽回手,奈何盛宣知握得紧,她又不好动作太大,只好低着头躲在他后面。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盛宣知皮笑肉不笑地问着。 斐善和捏了捏手中的千里眼,露出得意的笑来:“姨妈来信,叫我等你成亲后再回去。”要说无法无天的斐善和还有谁能治得了他,那必须是他的姨妈海飞飞海将军了,一个眼神就能让大猫变小猫,乖乖趴在那里不敢动。 他对着盛宣知露出意味深长地笑,一只手架在苏伯然的肩膀上,眼角下的一滴红色泪痣,少年人锐气肆意,神情飞扬。 盛宣知了然一笑:“海将军打算动手了?”燕云十六州发展到现在不再是一块铁板,尤其是如今的十六州州长斐仁济不是一个良才,十六州四分五裂之心越发明显,但所幸十六州还有一个核心人物——海飞飞。 斐海两家一堆糟心事,所幸海飞飞性格强硬,意志坚定,牢牢把控十六州军/事要务,斐仁济多年来一直被压,自然是心生怨恨,这几年小动作不断。斐善和作为夹在俩人中间的人,浑身不得劲,如今被姨妈支出来,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 第204页 “不好说,姨妈没和我讲,但是我看也差不多了,秋后的蚂蚱蹦跶起来我也嫌烦。”斐善和嘴角露出薄凉的笑意,眼神微敛,无情讽刺着。 斐家父子的关系可以说针尖对麦芒。 “那边好好呆着,不要给我惹事。”盛宣知冷下脸来教训着。 斐善和连连点头,眼珠子一转,又继续刚才的问题:“你要回去了吗?七娘子你亲自送回范府吗,不太好吧,不然还是让言信送回去,对吧言信。” 被拉下水的苏伯然低着头沉默,自然不会和斐善和一同找死。 “我等会修书一封给海将军,把你最后的所作所为……” “对不起,我的错,您请。”斐善和能屈能伸,立马让开身子,右手伸直对着门口,半弯着腰,认真道歉。 苏锦瑟看得叹为观止,没想到还有人能屈能伸到这个地步。 “等会直接回范府吗?”大门口,盛宣知为她披上大氅询问着。 “回去吧,出来也挺久了,嬷嬷该担心了。”苏锦瑟一大早就被大哥接出来了,现在都已经是下午了,再不回去不好交代了。 “你身边这个王嬷嬷,你查过她的来历吗。”马车内,盛宣知问道。 放在盛宣知手中的手一僵,苏锦瑟半低着头,小声说道:“我问过了。”结果不尽如人意,还平白让自己心烦。 “她不简单,你自己留心点,不会就去找张如九。”盛宣知摸了摸她脑袋,交代着。 苏锦瑟点了点头,犹犹豫豫地把当日和嬷嬷的对话小声重复了一边,苦着脸问道:“你说嬷嬷说的是真的吗?可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虽说良禽择木而栖,但王嬷嬷的选择也并不奇怪,忠心的人本就值得人高看一眼,但你有这样的直觉确实不奇怪,王嬷嬷言行举止不像一般人家能教出来的人,这事不急,我让人去查,你自己注意些。”盛宣知捏着她的手嘱咐着。 苏锦瑟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若是在范家选不好丫鬟,也没关系,不必心急,再者,王嬷嬷看人比你准,你可以交给她办。”他捏着她的手指,一件件叮嘱下去。 “范家几位娘子都很好相处,若是喜欢不如多多相处。” “我明日送个通晓汴京事务的嬷嬷来帮你理通人际关系,若是过几日外面有送帖子送来,想去便去,没有什么忌讳,但要带足人手。” “若是想出门,可以让人来寻我,我若是有空会带你出去。” “总感觉好像哪哪都处理不好。”她听着他慢条斯理地说完,把她接下来的日子安排地妥妥当当,心生升起沮丧之情,不由小声叹气。 来汴京之后才发现汴京比她想得还要复杂,在这里她面对的不再是家里矛盾的苏家人,心怀叵测的人总在暗处窥探着她,让她难受。 盛宣知手指轻柔地捏了捏她的耳朵,笑着安抚着:“还有我呢,别怕。” 苏锦瑟耳朵抖了抖,耳廓不由自主的涨红,想躲开又被人拉着手,只好不甘心地晃了晃脑袋,小声应下:“我不怕。” “嗯,乖。” 苏锦瑟心头好似炸开了烟花,懵得她眼前一片五颜六色,鬓间的花瓣擦着她耳朵,连带着脖子都红了一圈。 第95章 挑选丫鬟 范府收拾出来的院子偏安一隅, 空间却不小,苏锦瑟自己只带了一点的人,加上范府塞得内院丫鬟嬷嬷,外院的粗使小厮, 零零总总也有五十几人, 这个院子竟然住的一点都不拥挤。 之前阴雨绵绵数日, 今日是难得艳阳天,苏锦瑟坐在小院中看着殿下送来的十五盏牡丹, 侍花小黄门正在她面前摆弄手艺。 大梁人种牡丹,赏牡丹, 每年都有牡丹盛会, 有专门的手艺人专门培养牡丹,爱牡丹之心浓郁可见。苏锦瑟为此看了几本牡丹经,从基础的开始看, 如今也能和小黄门讨论上几句。 “姑娘, 人带来了。”翠华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说道。 苏锦瑟抬头, 视线落在拱门外一排娇俏的侍女上, 这些都是范府送来的内外院丫鬟,苏锦瑟一开始是不知如何处理,后来便是想要压一下这些丫鬟的性子, 冷落了一个多月这才让翠华把她们全部都找来。 院门外恭恭敬敬地站着三十个丫鬟,第一排容貌出众,衣着精致, 第二排容貌上稍逊一些,衣服也随意一些,到了最后一排容貌衣服皆为下品。 她们低眉顺眼地站着,但气氛隐隐有躁动。 这位太原来的未来太子妃之前一直没有动静, 安静沉默地呆在空旷的小院里足不出户,今日突然把院中所有的丫鬟召集起来,众人心中都有些想法。 ——主子要开始挑人了。 若是能被她挑上,未来的路说也说不准到底谁走得远,有野心的丫鬟信誓旦旦地想着。 “内外院的丫鬟一共三十人,姑娘可要让她们依次进来。”翠华经历父母骤亡的大事故,有被王嬷嬷狠狠磨砺了一番,人也变得沉稳一些。 苏锦瑟挥了挥手,示意侍花小黄门先退下,小黄门立马行礼退下,眉也不抬一下,对着外面的丫鬟视若无睹。 “都宣进来吧。”苏锦瑟淡淡地说着。 院子宽敞,三十个人依次散开也不显得拥挤,有些丫鬟都是特意打扮过了的,香气扑鼻,有些丫鬟确实格外地朴素,一进来就往角落里钻。 -- 第205页 各有各的心思,苏锦瑟坐在上首看得格外清楚。 “王嬷嬷,你先开始吧。”苏锦瑟抿了一口翠华递来的茶,对着王嬷嬷点点头。 王嬷嬷冷着一张脸,一双利眼扫过众人,落在谁身上都觉得如坐针毡,头皮发麻。 “报到名字的,以后都去外院做事。”王嬷嬷话音一落,人群中发出议论声。 “住嘴!”苏锦瑟身后的另外一个绿衣嬷嬷冷冷呵斥道。这是殿下送来给苏锦瑟通晓汴京人情世故的温嬷嬷,宫里出来的嬷嬷,气势最足,不轻不重的一声就把所有声音都压了下去。 “秋竹,碧霜,春云,语巧……”王嬷嬷平铺直叙地念着丫鬟们的名字,一个月的时候足以让她认清底下的人,每念到一个人名就能把视线准确落在那人身上,被点到名字的人皆露出惶惶不安的神色。 “……总计十人。”十个人的名单中有内院也有外院,有好看的也有一般的,看似毫无规律,却让不少人脸色一变。这十人算是心野的,这一个月来小动作不断,一个劲地往七娘子身边钻。 有人大着胆子抖着嗓子大声问道:“不知奴婢哪里惹了七娘子不快,要把我们赶到外院。”说话的人是内院的人,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因为害怕眼尾微微颤抖,说不出得楚楚可怜。 苏锦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神情没有一丝波动,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却是飞快地成长起来,如今这般沉默看人的模样,带出一丝威严。 那丫鬟低着头,不敢继续说话。 “心术不正,下去吧。”苏锦瑟淡淡说了句,很快就有小黄门把人拖了下去,剩下的人再心不甘也不敢闹腾也跟着出去了。 院中只剩下二十人,苏锦瑟细细打量了一番,她打算先挑四个,和翠华一起凑成五个,到时入宫后从宫内再挑五个,不偏不倚的做法,也留了退路。 苏锦瑟很快就挑了四个人,两个内院两个外院,内院两人性格文静,且都识字,外院两人一人性格沉默,一人性格活泼。 “剩下的八个嬷嬷,还请两位嬷嬷自己挑选吧,至于这四位丫鬟还请两位嬷嬷再教一下。” 苏锦瑟坐了一会便累了,宫内的教导嬷嬷五日前便来了,性子极为规矩,也不管教的是谁,对苏锦瑟态度严苛,却也很少打骂,不过即使如此,连日教下来,苏锦瑟累得不行。 王嬷嬷和温嬷嬷行礼应下。两人都明白姑娘大张旗鼓挑人是为什么,也存了尽心竭力给姑娘效命的想法。 温嬷嬷虽然是东宫的人,但太子把她放在这里态度不言而喻,要的就是对七娘子忠心,王嬷嬷更别说,对七娘子素来忠心,千里迢迢跟着她来了汴京。 “姑娘歇歇,等会尚衣局的人要来为姑娘量尺寸。”王嬷嬷恭敬说道。 苏锦瑟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回屋躺一会去了。 “还以为是个性子软的。”范家主屋内,范老太太捂着嘴对着看书的范老笑说着,“倒是能自己立起来的。” 范老看着书,眉也不抬一下:“少管那边闲事,殿下派人亲自看着呢,不会出错的。” 范老夫人和范知春是年少夫妻,院中也只有她一个内院人,所有孩子都出自老夫人膝下,家风清正,夫妻恩爱。 “还不是你多事接回来,我不得看着点,现在能教可见殿下眼光还是不错的。”老夫人嗔怒的推了推他,两人在一起已经四十六年了,枕边人眨个眼睛老夫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也别整日木着脸,我看七娘子怕你得很,一见人都不会笑了。” 苏锦瑟没有仗着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恃宠而骄,而是规规矩矩的每日一大早就来主院给老夫人请安,算是全了一年后从范府出门的情谊。 “哪有。”范老不高心了,拉着脸说着,“胆子这么小,入了宫我看她怎么办。” “孩子还小,不是要教吗,我看她还不错,我就很喜欢,不许你吓她。” 老夫人膝下就一个女儿,远嫁后不幸难产而亡,剩下的两个儿子也只生了两个闺女,一个整日就知道读书,和她祖父一个样子,一个皮的爬树抓鱼,没一天不捅出篓子的,剩下的全是皮猴子,当日苏锦瑟一入范家大门,她的眼睛就亮了。 一个人时好时坏,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苏锦瑟眼睛黑白分明,澄亮透明,谁看了不欢喜。 “是是是,夫人喜欢就好。”范老不走心地敷衍着。 范老夫人也不理她,招了个丫鬟说道:“等教导嬷嬷教好七娘子,去给她送些药去,不是新选了丫鬟和嬷嬷吗,送几匹布去让她赏下去,免得压不住。” “多余,等会肯定有人成箱成箱抬进来,而且这事肯定没完。”范老捏着胡子,不屑地说着。 东宫内,太子刚从政事堂回来,刚坐下没多久,欧阳泛流就把苏锦瑟选丫鬟和嬷嬷的事情绘声绘色地复述了一边,说完还笑眯眯的夸了一句:“七娘子当真是厉害。” 盛宣知原本一脑门的事情,闻言也笑了起来,嘴角露出轻松地笑来:“做的不错,这几日也不曾出门赴约吗?” “帖子倒是多,七娘子都没应下,只答应了范三娘子的读书会,就在范府内呢,范老夫人亲自看着。”欧阳泛流条理清晰地说着。 “这几日宫规学得如何?”苏锦瑟的教导嬷嬷是他亲自挑的,面冷心软,能力极好,也抱着若是苏锦瑟喜欢,他日就把她调过来的想法。 -- 第206页 “好极了,七娘子聪慧,学得很快,嬷嬷也很高兴呢。”这嬷嬷是知道殿下存的心思的,虽说宫内两股势力拉扯,可谁不想更进一步,若是赌赢了那便是无边富贵。教导嬷嬷教苏锦瑟的时候极有分寸,偶有责备打骂也不敢打狠了,一般以嘴上教导为多。 太子殿下满脸含笑,早已没有刚入殿时的阴沉,一双琥珀色眼珠盛满日光,眼尾上扬,带出无言喜悦。 “后日便是汴京牡丹宴,让人请七娘子出府一叙。”太子殿下想着已有七八日不见人了,一直压抑的思念心绪突然随着欧阳泛流的描述不可抑制的涌了出来。 “是。” “还有那些被踢到外院的丫鬟处理干净,既然心思不正就不要留在她身边。七娘子心软,张如九要自己看着办。”盛宣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脸上笑意渐敛,淡淡说着。 “是,这就让张如九去办。”欧阳泛流为张如九捏了一把汗。 “送些布匹首饰过去,她来时苏家也没备什么东西,你多送些过去给她防身。” “那以后便挑着汴京城中流行的送去。”欧阳泛流体贴地说着,果然见太子殿下满意的点点头。 “钦天监请了何期?”盛宣知喝了茶,填饱了肚子,换了身衣服,出门前突然皱眉冷淡问道。 “下午便会送来吉时给殿下挑选。”欧阳泛流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 “嗯,放定的时候记得把礼单拿来。”放定便是送聘礼的时候,如今苏锦瑟已经住在范府,太子妃的聘礼便会送往范府,在备一份薄礼送往太原,太原再把嫁妆送到汴京。 殿下惦记礼单便是怕内务局看不起苏锦瑟太原苏家出生,给她使绊子,让她难堪,宫中要是想要给人难堪实在太容易了,而且根本让人挑不出错来,单是这个礼单便能大做文章。 他要苏锦瑟是一个体面盛大的婚礼,光明正大,富贵无双地把人接进宫内,自然不能让人拖他后腿。 太子殿下上马前眼睛微眯,眉眼半敛,看不出喜怒。 跟在后面的欧阳泛流打了个寒颤,希望内务局这次长点眼,不要惹殿下生气。 第96章 苏家来人 汴京繁华, 岁月悠悠而过,苏锦瑟随着范家两位娘子和老太太出入汴京各大宴会。 从一开始众人的打量不屑到如今的羡慕吹捧,闺门女子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这位未来太子妃,可即便如此, 这位太原苏家来的人也不曾出一点差错。 苏锦瑟在汴京平静无波地生活了一年, 汴京的第一场大雪终于翩然而至, 而此时,苏锦瑟刚刚下了马车。 “下雪了, 姑娘。”如意撑了一把伞上前,为苏锦瑟遮挡住大雪, 司棋连忙扶住她的胳膊。 给她撑伞的人名叫如意是苏锦瑟后来挑的四个丫鬟中的一个, 乃是外院出身,年纪最小,过了年才十三, 说话叽叽喳喳,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剩下的三个丫鬟, 内院出身的两个分别叫司棋, 司画。 两人都识字,尤其是司棋,祖辈还是官宦人家, 家道中落后入了范府为奴,容貌娇嫩,尤擅下棋, 另外一个外院出生的名叫吉祥,年纪最大,如今已经十七了,做事老道, 性格沉默。 苏锦瑟拢了拢披风,这件披风是前几日殿下派人送来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穿上身脖颈间银灰色的那圈毛绒衬得她愈发面色清冷,别有风情。 “可不是,终于下了,对了我刚才听说苏家来人了,锦瑟你还是赶紧去看看。” 紧接着下马车的时候范家五娘子范如霜,她性格活泼最是捣蛋,今日就是她陪着苏锦瑟赴了梅花宴。 她连下马车都是自己跳下来的,惹得她的丫鬟尖叫连连。 苏锦瑟闻言,对着她弯眼浅笑,黑白分明的眼珠潋滟出冬日清丽的光泽,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微微下垂:“多谢姐姐告知,那恕锦瑟先行一步了。” 范如霜看着远去的背影,突然长叹一口气:“怪不得殿下如此上心,真是好看啊。” 丫鬟梅儿拉了拉自己姑娘的袖子,捂着嘴无奈说道:“姑娘少说两句吧,如何能议论殿下的事情。” “知道了,知道了。”范如霜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大步向着内院走去。 “去看看祖母,今日可真有意思,刑部侍郎家的那个姜三娘子还想在锦瑟面前拿乔,被人怼得连花都赏不下去了,半道就走了,我可要和祖母说道说道。” 苏锦瑟不知后面的动静,慢条斯理地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一直含笑的脸微微下敛,她姿态从容,神情平静,身后的人也不敢说话,只顾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这位七娘子是个好相处的人,可她身边的张黄门和两位嬷嬷却是不好惹的,只要你有一点不好的小心思都会被赶出去,谁也不想被赶出去,整个院子被保护地滴水不漏。 苏锦瑟踩着薄薄的雪地,沉默地想着。 她及笄在即,及笄之后便是大婚,苏家三个月前已经送来嫁妆,出人意料,竟然是整整两百台的嫁妆,一时间惹得众人羡慕连连,范家不得不另开了一个院子给她专门放嫁妆。 今日来的人应该就是来参加她的及笄和大婚的。 也不知是谁会来。 苏锦瑟很快就看到自己小院门口的黄门,张如九和温嬷嬷站在门口,远远看到苏锦瑟一行人,便撑着伞迎了上去。 -- 第207页 “今日来了谁?”苏锦瑟挥了挥手,笑问着。 温嬷嬷接过司棋的位置,扶着苏锦瑟的手,低声说着:“来了三位娘子和一位郎君,分别是三娘子、六娘子和八娘子,外加一位九郎君。” 苏家小辈竟然都来了,苏锦瑟停在院门口,隐隐能感受到里面的热闹:“有谁作陪吗?” “二娘子在里面,翠华和王嬷嬷也在里面陪着。”温嬷嬷扶着人小心跨过院门。 范家二娘子范如云标准的汴京大家女子,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说话轻声细语,言行举止没一处可以挑出错来。 苏锦瑟刚进入大堂,丫鬟掀起帘子,就看到坐在最后面,无聊吃着点心的苏锦然猛地起身,挥着手大声喊道:“锦瑟你终于回来了。” 她一说话,众人的视线就落在入了大堂的人身上。 苏锦瑟穿着大红色衣裙,裙边缀着汴京如今最为流行的水波裙摆,随着走动好似鲤鱼破水而来,摇曳生姿,头戴着一顶小梅花冠,兼之珠钗,梳成高髻模样,艳丽又不失华贵。 苏锦然眼睛一亮,拍着手夸道:“锦瑟这个花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花冠了。” 苏锦彤的视线落在她裙摆上,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裙子,抿了抿唇,扭过头去。 一直玩着张如九送来玩具的苏季元抬起头来,一张病弱的小脸露出怯生生的模样,小猫一样的眼睛盯着人。 “锦瑟你终于回来了,玩的如何?如霜可有给你添麻烦?” 范如云本在和苏锦雨讨论汴京新出的诗集,见主人回来了,便起身迎了上去,嘴角抿出温柔的弧度。 “很好,就是宴会上又要斗诗,我和如霜实在头疼。”苏锦瑟被她牵着入了走,一脸苦恼地说着。 范如云嘴角的笑越发温柔,眼睛微微弯着,好似一滩春水缓慢流动带来一室春光。 “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便走了,你们姐妹好好聊聊。” 范如云很快就起身离开。她本就是今日苏锦瑟不在才出面替她招待贵客的,如今人回来了,自然是功成身退。 “你们几时入的汴京,没有长辈陪同吗。”苏锦瑟送人离开口又一次坐下,笑脸盈盈的问着苏锦然。 她和苏家的关系处得并不好,也就和苏锦然还不错,自然一开始就问着苏锦然。 苏锦彤揪着帕子面色一变,苏锦雨倒是依旧淡淡的模样,捧着茶细细地抿着。 苏锦然咧嘴笑:“昨日呢,祖母和娘,还有大伯和大伯母也来了,还有两位哥哥,我们本来打算住在驿站里,昨夜殿下连夜安排我们入了别院。” 她依旧是太原时天真无邪的模样,说起话来脆生生的。 苏锦瑟一见她的模样便不由笑着:“那便好,我让人去准备席面了,你等会少吃点,免得吃不下。” 苏锦然连连点头:“听说汴京的菜和太原极不同,我一定要大吃一顿的。” 她边说着,边把最后一块糕点吃完了,眼睛一转看到抱着玩具的苏季元,推了推他的手:“哎哎,这是经常给你送玩具的七姐姐啊,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那些玩具吗,去给七姐姐道谢。” 苏季元一张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他生来带病,身体一直不好,被养在凤娘子膝下,一直不曾出过门。四岁的孩子还长得尤为瘦弱。此刻被众人盯着,连耳朵尖都是红的,抱着玩具不知所措地坐着。 “来姐姐这里。”苏锦瑟一见他心底就放软,对着他拍拍手,唯恐惊吓到他。 “去嘛,别不好意思。”苏锦然点点他的胳膊,“你以前不是还很喜欢她抱你呢,一年不见怎么就生疏了。” 苏季元抬起头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珠湿漉漉地扫了她一眼,好像一直小瘦猫孤零零地坐在这里,两腿僵硬地悬空着,又可怜又可爱。 “算了,过几日熟了就好了。”苏锦瑟不愿他为难,笑着缓和着。 一旁的苏锦彤啧了一声,不高兴地说着:“你一个男孩子胆子怎么还这么小。” 原本神情缓和了一点的苏季元瞬间又紧张起来,抱着玩具扣着手指,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你凶他做什么。”苏锦然把人抱在怀里,呛道,“胆子小怎么了,谁说男孩子胆子要大的,你自己这么大的时候爬个树也不敢。” “都四岁了,话也不会说,也不知祖母把她带回来做什么。”苏锦彤嫌弃地说着。 苏季元被说得越发低下头,整个人都埋在苏锦彤怀里。 “他自幼体弱,开窍慢一些怎么了。”苏锦彤拍着他的脊背安慰着,不高兴地抱着人坐到另一边,“别哭了,到了汴京我们去找最厉害的大夫看看。” 苏锦瑟眉心不由皱起,她打量着苏季元瘦弱的肩膀,这才发现怪异之处,虽然汴京的已经入了冬,但他穿得实在太多了,屋内又点着火盆,可他穿得不仅严严实实,而且依旧脸色惨白不见血色。 苏锦彤嗤笑一声,苏锦雨放下茶杯,冷冷斜了他一眼:“不会说话怎么了,苏家难道养不起一个哑巴吗。” “原本好好的人养在你们梧桐苑结果哑了,谁知道怎么回事,你自然随便说。”苏锦彤嘲讽着,眉眼挑着,不屑地说着。 苏锦雨脸色一变,大喝一声:“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什么你自己清楚。” -- 第208页 “好了别吵了,当真季元的面说什么呢。”苏锦然打断两人的争吵,拍着苏季元颤抖的身子。 苏锦瑟这才开口说话,说话冷冷清清的:“这事我自然会安排的。” 她扫了两人一眼,最后落在苏季元身上,叹了一口气:“别怕,翠华,把我之前给八郎君整理的玩具送上来。” “你看,有玩具了,好了,没什么难过的。”苏锦然晃了晃他,像模像样地哄着。 “对了,你及笄是不是在范府办啊。”她看翠华带着苏季元去玩了,又问道。 苏锦瑟点点头。她如今算得上范家的养女,范家待她很好,老太太悉心照料,教会她不少东西。 不久前,殿下也传信说了此事,便把地址都定了下去,连请帖都发出泰半了。 苏锦彤盯着她,不甘问道:“女子及笄都是在家办的,你不回太原便算了,选在范家是看不起苏家吗?” 这事虽然抬了苏锦瑟的身份,却是打了苏家的脸。 苏锦瑟淡然笑道:“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许多事情不是我要如何,苏家要如何就能让如愿完成的,而且范家对我也并无不好,今后的路是我自己走,我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对我有利的条件。” “对对对,我娘也这么说的。”苏锦彤连连点头。 苏锦彤深吸一口气,恨恨说道:“你可是苏家的人。” “自然,不如我也不会请你们入汴京,殿下也不会连夜给你们安排别院,不是吗。”苏锦瑟笑说着。 苏锦彤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 苏锦雨扫了她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 “对了,你婚期定下来了吗?”苏锦然眨眨眼,促狭地问着。 苏锦瑟抿着唇笑了笑:“殿下说及笄之后再说,请期的环节不急。” 苏锦然哦哦了几声,脸上写着大写的八卦:“看来殿下对你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听说你定下人家了。”苏锦瑟扭头问着苏锦雨。 她对苏锦雨态度复杂,一方面是因为那日祠堂上的苏锦雨的帮忙,一方面确实她母亲和良姨娘的死可能和凤娘子有关系。 苏锦雨点头,冷淡地说着:“是,太原宣抚使的三儿子,母亲不愿我远嫁,父亲便定在太原了,等你这边成婚后,我便要回去准备了。” “还不错,出嫁时,我会记得给你添笔嫁妆的。”苏锦瑟笑说着。太子妃给她添嫁妆无疑是给她撑腰的意思,让她在娘家好过些。 苏锦雨点头谢过。 苏锦然笑道:“我也要!我娘这次可给你添了三十箱嫁妆,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你可得给我撑腰。” 苏锦瑟笑着点点头。两百台嫁妆中自然有好有坏,三夫人添的三十箱嫁妆无疑是顶尖的东西,就连范家人都大吃一惊。 一旁的苏锦彤孤零零地坐在一侧椅子上,紧抿着唇,手指揪着衣服,明显觉得自己与她们格格不入,可还是挺直腰杆地坐在椅子上,状若无事地喝着茶。 苏锦瑟及笄的日子眨眼便到了,范家早已人山人海,今日为她及笄的人乃是范家老太太,正一品的夫人,参知政事的夫人,这样的身份可是极有面子的,苏锦瑟一席黑衣被人牵着入了大堂。 大堂正上方坐着范知春和范老太太,右下首坐着苏家老太太和苏侯爷,之后以此坐下去,汴京中有头有脸的人今日全都聚集在范府。 有了品阶的夫人才能入大堂,剩下的人只能在外面等候,凑个热闹,即使这样,苏锦瑟发出去的一百三十张帖子都有人来赴宴,送礼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门前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苏锦瑟目不斜视,一脸平静地随着赞者的话三拜三加,一件件穿上礼服,最后跪在蒲团上,看着范老太太为她插上发簪。 “好孩子,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格外喜欢,聪敏却不桀骜,温柔却不怯懦,便赐你的字为朝岁,朝朝岁岁平安乐,切不可失了本心。”老太太摸着她的头温柔说着。 苏锦瑟眼眶一热,拜首应下。 “走吧,带你家姑娘下去歇一会。”范老太太对着翠华低声说着。 翠华红着眼睛扶起苏锦瑟。 “礼成。”司仪高声唱道,原本安静的人群瞬间热闹起来。 翠华扶着苏锦瑟出了正院,她今日一大早就起床准备及笄的事情,折腾到现在早就又累又饿又困。 “可惜殿下不在。”她低声说着,殿下作为外男自然是不能随意进入她的及笄大礼,她心知却又遗憾。 苏锦瑟的院前有一大片竹林,是殿下特意找人栽种的,郁郁葱葱,苍翠欲滴,平日里竹林口便有小黄门守着,今日却无人守着,只是入口站着一个身着青绿色衣裳的人。 苏锦瑟眼睛一亮,嘴角不由露出笑来,推开翠华的手。 “殿下。” 她飞奔而过,桃红色裙摆在白雪皑皑的地面上划开艳丽的痕迹,鬓间珠翠叮咚而响,她像一只乳燕扑进盛宣知怀中。 等候多时的太子殿下一把接住她,眉梢眼尾俱是笑意,凌厉的眉峰都因为此刻而柔和下来,如玉的脸颊清俊温柔。 “朝岁。”盛宣知牢牢扣住怀中之人,轻柔又满足的叫了一声。 两人在沙沙竹林中无声相拥,漫天雪地竟再也融不进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朝(zhao)岁 -- 第209页 下一张大婚! 第97章 大婚出府 绿杨烟外晓寒轻, 红杏枝头春意闹,汴京的春天不期而至,护城河上的桃花一夜之间开了花,柳叶发出嫩芽。今日灰蒙蒙的天色还未露出旭日的阳光, 东城门的一声鞭炮就划破天际, 彻底拉开热闹的序幕。 今日乃是太子大婚。 这一声巨响, 原本沉默的街道瞬间热闹起来,不少百姓穿戴整洁地站在门口张望, 向东是皇宫的方向,向南是范家的位置, 今日这条朱雀主干道上铺满了红布。 苏锦瑟寅时刚到就被翠华碎碎念地叫醒了, 范家今日从上到下全都穿了新衣服,翠华得了一身绿色的衣服,衬得人越发黑瘦了, 但她还不自知, 涂着大红胭脂趴在苏锦瑟面前,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姑娘, 起床了。喜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苏家人也来了,外面来了好多人, 花园里很热闹。”翠华比她还兴奋,一张小嘴嘚吧嘚吧地说个不停。 “嬷嬷,给翠华端碗糕点。”苏锦瑟虽然神思还迷糊, 还未完全清醒,但依旧下意识地要把翠华的嘴堵住。 ——太吵了,下次给她改名叫翠鸟得了。 王嬷嬷听着姑娘软软的撒娇声,斜眼看了一眼翠华, 翠华眼珠子一转,立马捂住嘴,去外面冷静冷静了。 苏锦瑟懒懒散散地坐在圆凳上,屋内灯火通明,梳头婆子是范老夫人身边的老人,梳头发的本事汴京圈中闻名,今日被老夫人特意送来给苏锦瑟梳头。 “七娘子的头发真好。”梳发婆子拿着牛角梳笑说着,“一点都不打结。” 温嬷嬷在一旁打下手,笑说着:“殿下送来的雪花膏,每次洗完头发都要抹上去的,自然是好的。”她笑,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来,这一年她算是看明白这位太子妃在殿下心中的位置了,连头发丝都要亲自过问才放心。 梳发婆子笑着不说话:“和和睦睦,千依百顺。七娘子好福气。” 苏锦瑟看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影,乌黑秀气的长发,在梳发婆子的巧手下很快就露出一个发髻的形状。 太子妃的礼服早已送了过来,青绿色的颜色在烛光下闪着内敛的光泽,上好的蜀绣借着自带的质感好似一团娇嫩的花落在众人眼中。 大团大团的并蒂莲用金丝绣成,喜服上绘绣着凤、日、月、星等十二种图像,金粉、珍珠粉洒在绣面上,栩栩如生,艳丽多姿,下裙摆如莲花般闪开,微微一动,裙角边缘的水波纹好似活了一般,裙角缀着九十九颗雪白的珍珠,大小颜色一模一样,随着苏锦瑟的走动,好似一汪皎洁湖面浮现在众人眼前荡漾摇曳。 喜服用料极多极贵,所以也极重,内外六层的装扮让苏锦瑟穿上去没一会就觉得闷,不由伸手扯了扯袖口,低声说道:“先虚扣上,有些热。” 专门给苏锦瑟上妆的嬷嬷跪坐在她边上,细细地用青黛勾勒出眉形的轮廓。 “七娘子的眉毛整齐浓密,都不需要再修。”嬷嬷夸道。 说话间,门口传来声响,竟然是苏家人来了,苏锦瑟虽然没能从苏家出嫁,但苏家主要人物还是都上了京,就连四岁的苏季元也都带了上来。 苏家老太太被两位媳妇扶着入了内,她穿了深紫色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入内就低声说道:“我想和七娘子说句话,你们先退下吧。” 温嬷嬷笑容不变,强硬又不失恭敬地说道:“还请老太太莫要为难我们,吉时快到了,耽误不得。” 扶着苏老太太的大夫人双眉一竖,不忿说道:“我家老太太就是想和亲孙女说个话那容外人说三道四,还不给我退下。” “大夫人,不要失礼。”三夫人皱眉说着。 “我说错了,说几句怎么了,还能把人吞了吗。”大夫人吊销着眼,不屑地说着。 屋内喜悦的戏份徒然一怔,温嬷嬷笑容微微敛下,但依旧恭敬地说着:“大夫人哪里的话,老太太是七娘子的亲祖母,自然是最疼七娘子的,今日大婚,耽误了吉时,殿下那边如何说得过去。” 大夫人被这人气得仰到,恨恨说着:“还未嫁人就敢以权压人……” “大夫人慎言。”苏锦瑟手中的发簪轻轻扣在桌面上,在寂静的屋内发出叮咚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声清冷冷的声音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位沉默的太子妃身上。 “你们先下去吧,一炷香后再进来。”苏锦瑟面色平静地抬眉看了一眼苏老夫人,冷淡说着。 屋内众人的神情各有各的异样,唯有人群后的苏老夫人面色平淡,好似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引发的纠纷与她毫无关系。 温嬷嬷欲言又止。今日七娘子出了一点差错,她便是难辞其究,死不足惜,殿下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苏锦瑟点点头,安抚着不安的众人:“无事,去吧,我会注意时间的。” 众人只好退了出去,连大夫人都被老太太赶了出去,屋内只剩下端坐在铜镜前的苏锦瑟和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的苏老夫人。 老夫人衰老的脸颊出现在铜镜内,她掀开褐色斑点布满眼皮的眼睑,注视着铜镜内的人,神情冷静,苏锦瑟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着,谁也不曾先移开视线。 “祖母想与我说什么?”苏锦瑟问,老太太年纪是真的大了,据说年轻时也受过苦,老了的时候全部都反馈回来,显得苍老腐朽,好似珍贵的金丝楠木在浑浊的水中浸泡了一辈子,已经露出腐败空洞的模样。 -- 第210页 老太太双手拄着乌木拐杖,眼神锋利像是一把刀一点点破开苏锦瑟的皮囊,好似黑暗汇总的一点幽幽荧光,触之令人胆寒。 “我希望你能写一张字据,既然你从范家出门,便算范家女,以后出了事便不关苏家的事。”老太太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苏锦瑟眉心皱起,打量着铜镜中的人,心中一沉,但嘴角却是挑起,笑问着:“祖母何出此言,祖母费尽心思要把苏家人嫁给太子,如今心想事成,又来这一招,是来威胁我吗?今日只是出了范家门,不是上了范家牒,如何能脱离苏家。” 苏老太太打量着她,那目光简直是要在她的字句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分析过去,她看得是一个货物,从来都不是人。 “这桩婚事,我想过许多人,卑贱如苏锦光也曾让我考虑过,唯独没有你,与她们而言是破天富贵,于你而言却是深渊地狱。”老太太收回视线盯着她裙角处的花纹,那花纹连贯起伏,好似把天地万物的灵气收归而来按压在这条裙摆上。 “所以祖母的意思是为了救我?”苏锦瑟倏地一下齐声,裙摆上的珍珠金玉发出清冷的撞击声,玉石珠砾叮咚作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圆凳上的人,嘴角微微挑起,艳丽的脸上露出一丝清冷之色,黑白分明的眼珠浸润在满屋的微醺烛光中露出惊人的锋芒。 “各取所需,当不上救你的虚名。”苏老太太不动声色,眉也不抬一下,平静说着,“你不值,苏锦瑟,无知者永远都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阴谋者永远都是利刃悬颈,日日难安。”苏锦瑟冷笑。 “你不让我来无非是你觉得我见不了人,这样的原因无非两点。第一,最为浅显,因为我见不了人,娼妓出身,身份地位,可如今我已近挂在大夫人名下,这点说不通。” 苏锦瑟盯着面前的人,她面色平静,好似分析地根本不是自己一样,眉眼神情俱是冷意。 老夫人面无表情。 “或者,我会给苏家带来麻烦,这个麻烦对于苏家而言是灭顶之灾,来源……”苏锦瑟下巴微微挑起,睫毛下敛敛住满心思绪,“便是汴京。” 老夫人冷笑一声:“胡言乱语。” 苏锦瑟心中却是舒一口大气,她收了满身的攻击,施施然的坐会圆凳前,注视镜中自己的脸,平静说道:“在太原,我从不曾出过苏府,所以缘由不一定是我。与我有关,与苏家无关的人,身边算来算去变剩下我早逝的母亲。” “你们藏了她一辈子,甚至杀了她,就是为了这个秘密是吗?” 老太太抬眉,盯着苏锦瑟,却不料视线被苏锦瑟抓了个正着,只见铜镜中的人影露出一抹笑来,清淡薄凉:“祖母,你老了。” 苏老太太沉默,随即露出一抹恶意的笑来:“我老了又如何,只怕是你要死在我前面。你不过是炸我,炸出一点只言片语,只能在偌大的皇宫抓瞎,可我不一样,苏家有不死的秘诀。” “皇、宫。”苏锦瑟轻声念道。 她低下头注视着手边的九树九钿礼树花冠,闭上眼,淡淡说道:“够了,祖母,你确定这件事情你也一清二楚吗?也许你知道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 “字据我是不会写的,我与苏家的恩怨还未了解,等我抽了空自然是要一笔笔算会啦的。”苏锦瑟的眼珠看着铜镜中的人, “你……” 大门就在这个瞬间被打开,范老太太被人扶着站在门口,她穿着大红色裙子,白面团一样的脸上带着和气,见人就露出笑来:“祖孙两人怎么聊了这么久,别是耽误了吉时,还不给七娘子梳妆打扮,今日定要美艳动人。我幺女十八年前远嫁江南,两个孙女都还未出嫁,没想到今日还有体会一把嫁孙女的心态,当真是欢喜。” 后面这话上对着苏老夫人说的。 温嬷嬷立马顶了小丫鬟的位置,上前扶着她入了屋内,笑说着:“老夫人谦虚了,这一年里,我家姑娘可一直把您当长辈敬爱呢。” 范老夫人连连点头,欣慰说道:“说的是,七娘子最是孝顺。”她笑说着,不顾苏家众人黑了的脸色,笑脸盈盈地对着丫鬟们呵斥道,“没眼力见的,还不扶苏老夫人去休息。” 苏老夫人起身,她虽然年纪比范老夫人大,但身上品阶不过三品诰命,见人自然是要行礼的。 “不敢不敢,赶紧扶起来,你是锦瑟的祖母,与我而言便是亲戚,我也有些话与锦瑟说呢。”范老夫人避开,笑着扶起她。 “锦瑟桀骜顽劣,这一年多亏范老夫人教导。”苏老夫人平静说着。 “锦瑟乖得很呢,最是贴心。”范老夫人捂着唇笑说着。 “既然如此,就不耽误老夫人了,锦瑟之后在汴京也请老夫人多多照顾。”苏老夫人出门前温和说着。 “自然,我与她时短缘浓。”范老夫人目送她出门,得体地应下。 “还不给七娘子上妆梳头。”范老夫人在她一旁紧挨着坐下,握着苏锦瑟冰冷的手,嗔怒道,“屋子怎么暖和,手这么这么冰,这一年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要给你调理身子,你现在这样,殿下还以为我怠慢你了呢。” 苏锦瑟笑了笑,反手握紧范老夫人的手,笑说着:“老夫人待我这样好,殿下早已知晓,刚才不小心碰了冰的了,不碍事,一会就暖了起来。” -- 第211页 老夫人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鬓角,面带怜惜:“好孩子,你这样好自然值得更好,无需为她人介怀。我幼女早逝,两个儿子携妻带子在外地为官多年,只留下两个孙女留在府中伴我膝下,府中冷寂许久,那日我一见你就格外欢喜。” 苏锦瑟敛眉。范老夫人对她极好,那种好不仅仅是看在殿下面上照拂她,更多是把她当做亲孙女照顾,一点点教会她在汴京生活,从言行举止到诗书礼乐,让她能迅速融入汴京生活,她是她的引路人,是一位温和的长辈。 在她身上,苏锦瑟感受到家的温暖。 “我见老夫人也格外得喜欢。”苏锦瑟低声说道。 范老夫人注视着她,看着她的眉毛画上青黛,脸上铺上珍珠粉,脸颊点出胭脂,她转身接过丫鬟手中的糕点,笑说着:“来,吃口糕点,大婚累人得很,我当初饿的把喜被上的干果都偷偷拿来吃了。” 苏锦瑟抿唇笑,没想到范老夫人人前仪态大方,人后还干过这样的事情。 “我以前和你一样,也是乡下来的丫头,不过是选择了范知春作为我夫君,才慢慢变成这个样子而已。”范老夫人露出一丝得意之色,盯着苏锦瑟吃了两块糕点,又喂了她一点水,让她润润唇,不敢让她多喝。 “老夫人和范老很恩爱。”苏锦瑟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羡慕地说着。 范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细声细气地说着:“夫妻之道是要靠自己走的,两个人都要做出让步。我嫁个他所以我愿意变成这个样子,所以他宠我敬我,从不让我伤心,我们两个能走到这一步是经历了磨合和岁月,这个道理你懂吗?” 苏锦瑟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傻孩子,怕是耳朵听懂了,脑袋还不懂。”老夫人宠溺地笑了句,见她不好意思到低下头,继续说道,“不碍事,你只要记住这个道理就好,切记不可吵架,不能意气用事,有时候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解决才是。” 苏锦瑟点点头。 外面敲锣打鼓声骤然响起,小丫鬟脆生生地在门口喊着:“来了来了,轿子来了。” 苏锦瑟已经装扮完毕,结果范老夫人手中递来的却扇,听着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小声念叨:“驱邪平安,长长久久,儿孙满堂,事事如意。” 苏锦瑟停在门前,对着翠华低声说道:“扶着老夫人坐好。” 她自己后退一步,不顾众人惊呼,移开扇子,面带恭敬地对着面前的老人跪下,双手垫在额头,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老夫人之恩,锦瑟没齿难忘,我敬夫人如祖母,还请夫人受锦瑟一拜。”苏锦瑟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哽咽说道。 她出了门便是太子妃,从此一生只跪君王、夫君和天地,这一拜她是心甘情愿献给这位老夫人的。 范老夫人上前扶起她,一双眼睛通红,疼惜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凤冠沉重,这么一磕,白皙的额头便留下一道痕迹。 “好孩子,好孩子,你愿意叫我一声祖母,我便受着,我与你一见如故,好似故人来。殿下若是以后欺负你,你与我说,我叫范知春教训他。”她捏着苏锦瑟的手,好似寻常人家的长辈扬言给晚辈撑腰。 苏锦瑟眼中含泪,认真地点了点头。 “哎呦,大好的日子,姑娘可不准哭花了妆呢,殿下看了要心疼的。”温嬷嬷上前安慰着,“姑娘与范老夫人亲若祖孙,范家谁不知道,日后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是啊,去吧,赶紧去吧。”范老夫人竖起她的手中的却扇,遮住她的脸,慈祥地拍了拍手背。 重新收拾干净的苏锦瑟出了范家大门,范家热闹极了,连角落里都围满了人,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她身上。范家大门敞开,苏家和范家的人分列两侧站着,她目不斜视,跨出门槛,入了凤轿。 鞭炮声瞬间响起,锣鼓喧天,她只听到斐善和笑眯眯地大喊着:“起轿。” 苏锦瑟感觉自己晃了晃,伸手扶住轿壁,轿子向着东边巨大的皇宫走去。 摇摇晃晃的轿子莫名让她原本平静如水的心瞬间紧张起来,耳畔所有吵闹的声音都离得远远的,像是天边传来一般虚无缥缈。 她晕乎乎地下了轿子,被塞进一根红绳,她的不远处就是一袭红衣的太子殿下,两人的裙摆都是如出一辙的花纹,并蒂莲摇曳生姿,晃花了她的眼。 ——她结婚了。 ——和一个她喜欢的人。 ——他们的一生就此连在一起了。 苏锦瑟深吸一口,坚定地迈出了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没写完,下一张的话,开车是开不了的,儿童车都被锁家里了,不过骚/话还是可以说说的(也许) 第98章 洞房花烛 苏锦瑟能看到汉白玉石阶两侧站着密密麻麻的人, 这么多人庄严肃穆地站在那里,在还未被旭日吹散的白雾中好似一尊尊石雕伫立。 汴京城八大城门,十六口晨暮鼓,声声震耳, 她牵着那根红绸, 温嬷嬷在一旁扶着她, 而身边的那人带着她向前走去,熟悉的气息裹挟着初春的薄雾笼罩着她。 苏锦瑟的视线落在自己脚尖, 那颗洁白浑圆的东海珍珠随着步伐在日光下熠熠生光。盛宣知带着她一步步迈过九龙台阶,旭日终于破开清晨的薄雾, 微醺的日光落在汉白玉石雕上, 围栏上昂首的兽首冰冷瞳孔中突然有了刺眼的光芒。 -- 第212页 她听着耳边声乐不断,眼角不经意间落入那点微光,一颗散漫的心好似被人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戳醒, 猛地一跳, 瞬间紧张起来。她握紧手中的却扇, 眉眼微微下垂, 在鼓声中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终于在大庆殿前站立。 雕栏玉砌、丹楹刻桷的正殿金碧辉煌,高高挑起的琼顶, 十八根擎天大柱,浓郁的熏香过着炭火的热气阴面而来。 这是她从不曾想过的一条路,现在只要跨过这个门槛便再也回不了头, 她犹豫不是害怕,只是迷茫紧张。 一旁的太子殿下的手像是感觉到她的迟疑,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温柔又有力地握住她的手, 清浅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别怕。” 苏锦瑟举着扇子侧首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和他四目相对,殿下沐浴在阳光下,昏黄色的日光落在他的发丝上,好似闪着和煦的光。 苏锦瑟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珠中,透过这双眼睛看到殿下的内心深处,可那双眼中依旧透出坚定认真。 她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瞬间安定下来。 她想,这条路上有殿下,也许并不难走。 “取扇。”大殿门口的司仪唱和一声。 一旁的温嬷嬷正打算替姑娘拿下扇子,还未动手,就见殿下伸手,握住她的手心轻轻拉了下来,露出扇后面的脸颊,水沈为骨玉为肌,端得上是倾城绝色之姿。 苏锦瑟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微微低下头来,她觉得手中的红绸被人攥紧,微微侧首看了盛宣知一眼。 “走吧。”他把扇子交给他人,轻声说道。 锋利俊秀的眉眼在春日暖阳下露出一点温柔之色,如冰上峭壁上冒出一点娇嫩小花,瞬间迷了人的眼。 苏锦瑟不知为何红了脸,不得不移开视线。 太子大婚冗长庄重,司仪手中的表章又长又华丽,把人念得晕晕乎乎,大庆殿内的熏香香软醉人,成功让原本就早起的苏锦瑟脑中升起困意。 到最后强撑着昏睡脑袋的苏锦瑟只是麻木地跟着殿下,他跪她也就跟着跪下去,他磕头她也学着磕头。 直到她听到司仪一声:“礼成。”这才回了神,掀开睫毛,露出迷茫迷糊的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殿下。 “我让人送你回东宫。”盛宣知趁着人群闪开,低声说道。 苏锦瑟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在满脑困意中找出一丝清醒之色,小声嘟囔着:“可以离开了吗?” 盛宣知摸了摸她的脸颊,细腻柔滑的质地令人爱不释手。 “自然可以,这只是开始,后面的事情要在东宫完成 。”盛宣知见有小黄门匆匆跑来,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苏锦瑟脸色大变,瞬间清醒过来:“还有!” 她可是从天还没亮就折腾到现在,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她只吃了两块糕点,现在饿得浑身不清醒,看着新跑来的小黄门,穿着绿衣裳,浑身圆鼓鼓的,好似一块成精的绿豆糕对她迎面而来,招呼她赶紧咬一口。 盛宣知打量着垂头丧气的人,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可惜苏锦瑟陷入打击中一点也没发现。 “送太子妃回东宫歇息。”盛宣知对着温嬷嬷吩咐道。 一直沉默站在身后的温嬷嬷立马扶着太子妃点头称是。 苏锦瑟最后被塞进马车中,马车摇摇晃晃,带着不甚清晰的喧嚣,耳畔是醉人的春风,她一双眼都睁不开了,被温嬷嬷牵着入了椒房,靠着床柱竟然直接睡了下去。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站在软绵绵的垫子上,四肢发软,脑袋昏沉,意识也模糊起来,人也陷入黑暗中。 盛宣知来的时候,只看到温嬷嬷弯着身子小声的叫唤着人,殿内寂静无声,谁也没想到太子妃还未完成最后一步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温嬷嬷额间露出几点冷汗来,暖洋洋的内室让她背后衣裳都湿透了。殿内站了不少丫鬟嬷嬷,有太子妃自己带来的,更多的是东宫自己的。 她们看着殿下,又看着太子妃,心思浮动,有人担心,有人鄙夷,更多时候是沉默。能站在这里的丫鬟嬷嬷个个都不简单,明日过了太子妃的眼,便都成了东宫的内院人。 “不用叫了。”盛宣知低声说着。 温嬷嬷老脸涨红,尴尬地搓着手,露出里面睡得香甜的苏锦瑟,一张如玉小脸睡得粉扑扑的,嘴角还带着笑意,想来是一个好梦。 盛宣知坐在她边上,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从眉梢到嘴角,冷漠的脸上露出笑来。 他一笑,屋内的气氛就松快起来了。要知道殿下一向不苟言笑,御下极严,容不下一丁点的错误。 众人何曾见过他的笑脸,他今日一笑,不少丫鬟瞬间红了脸。 “罢了,礼仪从简,不要打扰太子妃休息。”盛宣知对着喜婆低声说着,昏黄烛光下,俊秀的脸上依旧带着零星笑意,斜飞的剑眉都卸去三分冷峻。 喜婆连连点头,算是明白这位太子妃在殿下心中位置不清,也不多做纠缠,嘴皮子麻利地说了吉祥话,只挑了剪发作为礼节,笑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装着两人头发的红色荷包被太子握在手中,这荷包要求新娘子自己绣,苏锦瑟绣功一般,只捡了最简单的并蒂莲绣着。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欧阳泛流激动地压低嗓子说着。 -- 第213页 众人行礼贺喜,但都不敢大声说话。 “退下吧。”太子让人卸了苏锦瑟的凤冠后便挥了挥手,最前面站着的的六位丫鬟对视一眼后皆退了下去。太子身边一直没有丫鬟伺候,除了太子妃带来的五个丫鬟,其他还未过太子妃眼的人,今夜在殿内都留不得。 屋内只剩下苏锦瑟带来的五个丫鬟和欧阳泛流带着三个小黄门站在一旁伺候着。 苏锦瑟半个身子靠在床栏上,谁的脸颊上都出了雕花的印记,可她丝毫不觉得难受,睡得依旧香甜,之前如此多的动静竟然也没能吵醒她。 “今日太子妃何时起的床?” 翠华压低嗓子:“寅时刚到就醒了,只吃了两块糕点呢。” “让厨房备咸粥和清汤面,再准备软和的糕点来,要甜的。”这些都是苏锦瑟爱吃的东西,站在最后的吉祥心中一惊,但面上不变,恭敬地领命出去。 盛宣知捏了捏她的脸,见她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微微撇开脸,小嘴嘟着,浑然像一只纯真无辜的幼兽在安心地小憩。 “好生伺候着。”他笑了笑,起身去屏风内换了衣服。 等他换好衣服就见苏锦瑟清醒过来,她一个人低着头坐在床上,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肩膀上,青绿色的喜服压得她柔弱娇小。 “醒了。”盛宣知站在她面前柔声问着。 苏锦瑟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右脸颊上还带着雕花压痕,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下垂落在眼尾上,一副柔软可欺的模样,只见她嘴巴一憋,双手抱着肚子,委屈地说着:“肚子饿了。” 盛宣知弯下腰来捏了捏她的脸,脸上的笑意都要兜不住了。 “那便吃饭吧。” 苏锦瑟还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把他的手拿下来,抱在怀里蹭了蹭,乖乖地点了点头。 厨房那边很快送来殿下要的东西,苏锦瑟早已换好衣服,一见到吃的眼睛都亮了,趴在桌前狼吞虎咽。 盛宣知坐在一旁看着她吃东西,屋内只剩下她和殿下两人。 苏锦瑟吃了一盘糕点,一碗粥,几口面这才停下筷子,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一看到盛宣知只吃了一点,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 “殿下不饿吗?” “刚在外面吃了酒席。”盛宣知笑说着。 苏锦瑟皱脸,不高兴地说着:“那就只有我一个人饿肚子了。” “原本你也要出去的,但是你睡着了。”盛宣知皱眉,一本正经地说着。 苏锦瑟顿时心虚,收敛了脸上的不高兴,眼珠子转了转,讨好地说道:“那咱们扯平了。” “也没有扯平。”殿下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放下酒杯反驳道,“我在外面喝酒你却在睡觉。” “可你也吃饭了,我在饿肚子啊。”苏锦瑟不甘示弱地反驳着。 “那你现在肚子饱了吗?”盛宣知问道。 苏锦瑟摸摸肚子,眨巴眨巴眼,小声说道:“饱了啊。” “你看你又睡了又饱了,我却只是喝了酒还没睡,你说是不是没有扯平。” 苏锦瑟迷迷糊糊地盯着殿下的话,也不知是屋内太暖和还是殿下的表情太正经,她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又隐隐觉得殿下说的有道理。 她心虚地起身,站在殿下身后给他捏肩膀,奉承道:“殿下威武,我给殿下按按肩膀,殿下辛苦了,殿下真厉害。” 盛宣知按住她的手,问了句:“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苏锦瑟不明白为何话题转到这里,仰着头想了想:“我都喜欢啊。” “那你喜欢两个?” 苏锦瑟把到嘴的‘是啊’咽了下去,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盛宣知见人清醒过来了,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倒自己生前:“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 苏锦瑟警觉,后退一步,懵懂中萌生出一种危机感。 盛宣知打量着她,她如今穿了舒适的衣物,柔软的料子贴在她身上,隐约露出一点曲线,在昏黄的灯光下多了丝朦胧的琦思。 他对面的苏锦瑟突然浑身战栗,寒毛炸开,脸颊不由热了起来。她挪了挪脚步,避开那股视线,冷静说道:“殿下要不先吃饭。” “倒也不急。” “饿肚子对胃不好。” “过来。” 苏锦瑟像一只可怜无辜的小白兔,小耳朵都要竖了起来,警惕道:“不过去。” 盛宣知拿起被推到一旁的两个酒杯,酒杯被一根红线系着,他微微侧首,神情似笑非笑:“我就与你说过话本少看些,过来,我们交杯酒还未喝。” 苏锦瑟愣了一会,脸色爆红,一双眼睛都不知落在何处才好,慢吞吞的挪了过去,低着头,接过盛宣知手中的酒杯。 相互交缠的两只手,越来越贴近的脸颊,鼻息间的呼吸都清晰可闻,苏锦瑟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酒杯中的水在不受控制地晃动。 这个距离让她战栗,让她心慌,让她一双眼瞬间失了神。 那杯酒毫无知觉的落到她肚子中,明明是一口的量,她却像喝了一壶酒,人都有些醉晕晕的。 太子殿下慢慢地靠近她,盯着她泛红的脸颊,伸手捏着她的耳垂,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都在寂静的屋内清晰可见。 “其实你想的也对。” -- 第214页 苏锦瑟还未回神,就突觉得天旋地转,她瞪大眼睛,活似受惊的猫咪,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直到被放到床榻上时都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卑鄙!”一只修长的手把床幔放下时,大红帘子如水般落下,只能隐约能听到一声似娇似奴的声音。 月色如华,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嘟嘟…… jj:本处禁止开车 作者:哦,告辞 第99章 敬茶风波 苏锦瑟迷迷糊糊间被人捞出来, 浑身酸软整个人挂在太子身上,说一句话打了三个哈气,眼角都泛着泪花。 “干嘛去?”她整个人埋在盛宣知的脖颈处,含含糊糊的嘟囔着。她本就是爱睡的性子, 昨夜睡得晚, 一大早就被拉起来, 就跟脚踩棉花似得,哪哪都不舒服。 盛宣知捏着她的后脖颈, 不轻不重地按着,舒服地让她长叹一口气。 “请安回来就继续睡。”他半抱着人坐在床上, 小声地哄着。 苏锦瑟闻言, 强撑起眼皮,先是不高兴地嗔怒了一句:“都怪你。”后来揉了揉眼皮,慢吞吞地扶着腰, 挪到圆椅上坐着。 吉祥连忙绞干毛巾递给苏锦瑟, 苏锦瑟捂了一把脸, 温热的水汽照在脸上, 她舒服地长叹一口气,眼神这才清醒过来。 “你和我一起去吗?”苏锦瑟虽然听过礼仪嬷嬷教过一遍,但还是不太了解皇宫的婚后生活, 歪着头问着盛宣知,神情忐忑。 太子殿下站在她伸手,看着司棋给她梳头, 目光柔和,神情温柔,摇了摇头:“我带你去来仪殿给父皇请安,若是无事贵妃会带你去见其他嫔妃, 你若是不愿也可以不用去,不碍事。” 来仪殿是杨贵妃的寝宫。 苏锦瑟透过铜镜看着盛宣知,犹豫问道:“我要给她请安吗?” 按理,太子妃第二日是要给皇后请安的,她是太子嫡母也是后宫之主,可皇后仙逝多年,杨贵妃迫于种种压力一直登不上后位,只能屈居贵妃之位,但占了妃字便注定上不了台面。 苏锦瑟是太子正妃,见她只需行半礼,也不需每日与她请安,今日一大早的第一次见面自然也轮不上她。 “随便聊聊而已,你开心便好。”盛宣知摸了摸她的脑袋,随意地开口说着。 苏锦瑟见他转身去了屏风后换衣服,半敛着眉,想着他说的话。 她自然是不能给杨贵妃行礼,她是殿下三媒六娉,明媒正娶的正妃,身份上就占了一个贵字,而且殿下与杨贵妃的恩怨就算是她也略懂一二。她低了头,打的是殿下的脸,她不愿让殿下难看。 “不用为难,没事的。”盛宣知换好衣服见她还愁眉苦脸,捏了捏她的脸安慰着。 苏锦瑟握住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温热的手指,抬起头来皱着鼻子:“我可不能给你丢脸。” 他笑,眉梢都带着笑意,琥珀色的眼珠好似盛满清透的蜂浆,带着化不开的浓稠柔情。 殿下颇有兴致,接过司棋手中的玉簪,站在她身后,对着她的发髻打量了一下,把那柄金丝碧玉蚕的簪子慎重严谨插/到她发髻中,好似手中的不是一个女子的发髻而是一本举国大事的奏折。 “好看吗?”他皱着眉,认真地打量着。 苏锦瑟转了转脑袋,沉默了片刻,老实地说了句:“不好看,你这个手艺不行,打扰到司棋了,快给我让开,要来不及了。” 这话说的不客气,进来伺候的大小丫鬟和黄门都倒吸一口冷气,越发低着头不敢说话,唯恐殿下大怒,连司棋都脸色泛白,跪在地上埋着头。 没曾想殿下只是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是不太好看,我下次学好了给你簪。” 这话一出,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越发觉得太子和太子妃真是恩爱,太子妃真是厉害。 跪在两人身后的司棋一颗心放了下来,拆下簪子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太子,见他的视线落在太子妃身上,连忙低下头,只看到太子妃脖颈间露出一点红色的痕迹,脸色一红,不敢多想只好动作麻利地重新给苏锦瑟插簪。 两人打扮好天色也亮了,盛宣知带着人上了马车向着来仪殿走去。 杨贵妃独宠后宫,庆延帝二十年来基本上都歇在来仪殿,很少踏足后宫。来仪殿的规格制式是宫中最华丽宏伟的,连皇帝的寝宫也比不上。 两人刚刚下了马车,庆延帝身边的容太监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一见人来了就连忙迎了上去。 “给太子,太子妃请安。” 容太监在前面带路,喜气洋洋地笑说着,“官家和杨贵妃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锦瑟心中一惊,悄咪咪看了眼殿下,见他神情不变,连嘴角都不曾动一下。太子殿下面对她总是笑脸盈盈的,可她知道殿下不是这样温柔的人。 她第一次见殿下时的样子应该是他真实的性格。殿下那日掐着她的脖子,面容冷峻,杀气凌然,他是真的想杀他,高高在下,似她人生死如无物。 哪怕后来两人单方面达成协议,殿下骗她说他叫孟识,刚开始他也是神情淡淡的,半敛着眼,让人看不出深浅,就好像现在,清俊的脸上是捉摸不透的情绪。 盛宣知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扭了扭头,冷漠的脸上露出安抚的笑意,苏锦瑟下意识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只见殿下嘴角弯起,眼底笑意加深。 -- 第215页 “到了,容老奴去通禀一声。” 容太监猝不及防地转身,恭敬说着。 苏锦瑟活像变戏法一样,立马收了笑,遮掩着低下头,盛宣知脸上那点浅薄的笑意瞬间隐了下去,淡淡嗯了一声。 容太监没看到两人脸上的变化,但莫名觉得殿下今天格外好说话。 庆延帝也是难得早起,被杨贵妃早早拉了起来,打着哈欠坐在首位,听人来人,皱了皱眉随意地挥了挥手:“请进来吧。” 盛宣知进门前,借着宽大的袖子,捏了捏苏锦瑟的手安抚着她。 “儿臣给父皇请安。” “儿臣给父皇请安。” 苏锦瑟挨着太子殿下对着庆延帝毕恭毕敬地下跪磕头。 “都起来,坐吧。” 庆延帝懒洋洋地声音响起,这是苏锦瑟第二次听到这位大梁最高位的声音,昨日是第一次,奈何当时苏锦瑟已经昏昏欲睡根本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这位皇帝神情虚浮,但音色低沉,说话间带着漫不经心的劲,好似底下跪着的人是无关紧要的人。 盛宣知带着苏锦瑟坐在一旁,也不开口说话。 “太子妃可真是好看,敲着水灵灵的样子。”一旁的杨贵妃开口说道,说话的声音娇媚温柔,好似杨柳拂面。 苏锦瑟悄咪咪抬头扫了一眼杨贵妃,果然是清丽无双的模样,一双水汪汪的清纯大眼睛好似能滴出水来,万千柔情藏在眸间,眼尾上扬,漆黑的睫毛微微下垂,眼波流转中又带出一股媚意。 “你喜欢便好。”庆延帝已对上杨贵妃,说话都轻柔了不少。 杨贵妃轻笑,娇笑着推了庆延帝一下,她的视线落在太子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苏锦瑟身上。 太子妃低着头,黑如鸦羽的睫毛微微下垂,掩去了艳丽的眉眼,白皙的脸颊还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怯。 “赶紧开始吧,太子妃真是好模样,臣妾可要带着她去给诸位姐妹看看。”杨贵妃捂着唇笑说着。 庆延帝连连点头,哪会逆着爱妃的意思,连连点头,对着容太监说道:“端上来吧。” 容太监立马奉上茶,茶托一出来,苏锦瑟就感到身旁的太子殿下气压低沉,她悄咪咪地抬起头来,只看到容太监的托盘上放了两盏茶。 这态度不言而喻,就是要苏锦瑟给杨贵妃也奉茶的意思。 苏锦瑟心中倒吸一口气,没想到皇帝竟然能糊涂到这个地步,或者说竟然能宠杨贵妃到这个地步,几乎要把殿下和皇后的脸扔到地上踩。 ——这也太欺负人了。 她嘴角不高兴地微微抿起,又悄悄侧首看了眼太子殿下,见他只是沉默,脸上看不清神色,可苏锦瑟还是觉的他生气了,因为他的眉尾下垂了点。 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她垂眸,起身借着温嬷嬷给她整理裙摆的时机,趁机拍了拍太子的手背,对着他调皮地眨眨眼。 “祝父皇安康。”苏锦瑟接过温嬷嬷递来的茶杯,对着庆延帝跪下去奉茶请安。 庆延帝见她神情无异,接过她手中的茶杯,细细打量了一下太子妃,见她温顺恭敬顿时满意地点点头。 他这辈子就烦强势的人,皇后是,太子也是,如今来个太子妃倒是温柔,他对自己的指婚很满意。 “有心了,今日要尽孝心之道,多陪陪贵妃,也要给太子开枝散叶。”庆延帝喝了一口茶便放下。 苏锦瑟心中冷笑,可面上不显,依旧恭恭敬敬地听着,官家身后的容太监立马托着红绸盘子奉上。 里面是一树玉雕的珊瑚树,样式精美。 苏锦瑟面色无异地接了过去,这种礼物算得上寒碜,便是一般的官宦人家都不会如此敷衍地选这个。 一旁看了全过程的杨贵妃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她又见太子神情平静,没有任何反应,手指捏着帕子,坐直身子。 能压太子一头,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没想到这个太子妃倒是好拿捏。 她的笑突然僵在嘴角。 只见苏锦瑟接过温嬷嬷递来的茶杯,起身,直接面朝外面跪了下去,嘴里恭敬说道:“请母皇安,母后千秋。”她面朝日光,白皙的脸颊落上日光,艳丽的眉眼瞬间露出耀眼的锋芒,她端着这杯茶,脊背挺直,面容认真,好似对面真的坐了这么一个人。 盛宣知侧首看着她,视线落在她身上,好像要把人都纳入怀中一般,嘴角露出一丝笑来,又是欣慰又是好笑。 苏锦瑟手中的茶杯微微倾斜,所有的茶水尽数到落在地上。 殿内众人皆被她的动作震惊了,庆延帝瞪大眼睛,嘴角哆嗦。 “大,大胆!” 温嬷嬷扶起太子妃,苏锦瑟一脸无辜地大惊失色道:“父皇怎么了。” “你,这茶谁教你这么敬的。”庆延帝握着杨贵妃的手,狠狠到刮了一眼太子。 苏锦瑟皱着眉,天真又不解地说着:“不是给母后的吗?一杯敬官家,一杯敬皇后,难道不是吗?礼法嬷嬷可是这么说的。” 她懵懂无知,一副真的不知道错哪里的表情,一时间让杨贵妃开始动摇,她是真傻还是假傻。 “自然说得对。”一直沉默的太子殿下起身把人扶到椅子上坐着,又对着上首面容扭曲的官家,冷静说道,“既然敬茶都已经完成了,太子妃身子不适,还请父皇准允,太子妃先行回去休息,日后在于贵妃闲话。” -- 第216页 苏锦瑟立马娇弱地靠近太子殿下,脸上不由泛出红意,一手扶着腰,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官家已经被两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听太子殿下说话就心烦,又见爱妃眼眶微红,委屈极了的样子,连连挥手把人赶走。 太子殿下面色平静地带着苏锦瑟出门时,突然说道:“你得罪了她,她以后定要为难你了。” 苏锦瑟皱了皱鼻子,仰着下巴得意说道:“我才不怕。”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一旁的太子殿下含笑的侧脸,伸手勾着太子殿下的手指,撒娇似得晃了晃,笑说道:“再说了我还有殿下呢。” 第100章 内院选人 太子大婚, 按理是有三天假期的,奈何政事堂那边政务繁忙,庆延帝又是不是管事的人,许多政事就压倒这位储君身上。 盛宣知把人送回东宫就马不停蹄去了政事堂, 苏锦瑟目送人远去, 好奇问着一旁的张如九:“殿下都是这么忙得吗?” 张如九连连点头, 敬佩说道:“殿下一般都是辰时去申时回,中午就在政事堂和各位同僚一起用餐, 日日如此,从不会懈怠。” 他见苏锦瑟面容严肃, 眼珠子一转, 又说道:“有时候忙起来连饭都会忘记吃呢,今日一定很忙,政事堂来来回回好几拨人。” 苏锦瑟吃惊, 忙问着:“欧阳就没提点一下吗?” 张如九笑, 深知太子也就是对太子妃和颜悦色, 对他人可一向不假颜色, 骇人得很。他摇了摇头,无奈说道:“殿下做事不喜欢他人打扰,欧阳太监也不敢多加劝慰。”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太子妃的寝殿——安朝殿。安朝殿距离太子寝殿百福殿很近, 距离太子书房也不远,处在两者中间。 按理太子妃的正殿应该在正东边,可殿下一年前好端端划了这个位置要给太子妃, 一时间弄得人仰马翻,内侍监连夜赶工这才赶在婚期前完成,所以安朝殿是新扩建的大殿,建筑装饰极为贴近太原风格, 多假山竹林,大殿门口有一株百年合欢树,郁郁葱葱。 昨日兵荒马乱苏锦瑟也没好好大梁这个大殿,现在得了空便带人逛了一圈。 安朝殿占地极大,甚至划了一小片湖泊进去,湖泊上内置了一座假山,人造了一泉瀑布,水面激起水花,荡开的花纹在日光下闪着凌光。 “这湖是殿下亲自要求划进来的,几日前已经种下莲花种子了,等夏日到了就开荷花给娘娘看的。” 苏锦瑟歪在栏杆上,手里捏了把鱼食,看着地下肥美的鲤鱼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笑说着:“你这一路上都在夸殿下,这才走了五个地方,回回都说是殿下吩咐的,你直接说还有哪些是殿下亲自吩咐的。” 张如九伺候苏锦瑟快两年了,她的脾气算是摸得八九不离十,知道她这不是恼了的意思,笑意加深,继续说了下去:“这事原本是轮不到奴才说的,但今日娘娘问起,奴才就大胆说一句。” “整个安朝殿的舆图都是殿下亲自设计的。” 苏锦瑟手中的鱼食不经意地从指缝中全部漏了出来,湖面上乱成一片,五彩缤纷的鲤鱼一股脑地涌了上来,瞬间把湖面上的漂浮的鱼食吃得干干净净,扎堆的鱼群簇拥在这里,半露出的鳞片闪闪发光。 她沉默着,直到底下的鱼见吃不到好吃的,纷纷离去,眼前的混乱的场景归于平静。她扭着头,看着张如九,笑说道:“你到会说话。” 张如九被刚才太子妃的沉默惊了惊,也不敢继续明目张胆为太子说话,越发恭敬地说着:“殿下待娘娘真心,奴才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苏锦瑟接过司棋手中的帕子,仔细擦着手指,直到十根手指都擦干净了,这才起身,嘴角露出笑意:“嗯,我一直都知道。” “回去吧,殿下的人我还未见过呢。”她转身向着安朝殿走去。 太子妃下午要召见东宫的人,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内外院都乱了起来,这可是第一次见太子妃,个个都想在太子妃面前落下好印象,人人都在拾掇自己。 苏锦瑟也有些发愁,她本来以为只要管好内院的人就好了,没想到殿下一大早就早早下令说外院的人也见见,不需要大调整,只要熟悉熟悉脸即可。 这是殿下让她借着太子威势立威,苏锦瑟不得不应了下来。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把自己殿内的人安排好。她身边空余的位置还不少,所以得保证自己的内院不起火,所以挑选时要格外慎重。 这些人一半是东宫原有的丫鬟黄门嬷嬷,通过内坊局挑选进来的,一半是后宫内选拔上来的,通过内侍省送来的。零零总总将近一百多人。 外院的丫鬟黄门和嬷嬷,她都交给温嬷嬷和张如九亲自去挑选调整,也就是把外院的事情放权给他们,若是以后外院不论是谁出了错也找的是他们算账。 她交代事情的时候说的话有点重,就差把外院众人奖赏生死压在他们两人身上。选人一事压力这么大,她原本以为温嬷嬷和张如九会害怕推辞,没想到他们竟然感恩戴德,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事情。 “这是娘娘器重他们,他们自然是高兴的。”王嬷嬷笑着解惑。 张如九和温嬷嬷他们和王嬷嬷和翠华他们有一点不一样,王嬷嬷和翠华是太子妃从太原带来的人,在他们眼中算得上是太子妃心腹,就连太子对她们也高看一眼。 -- 第217页 而他们两人却是殿下送给太子妃的人,来之前被耳提面命地训诫过,一切都以太子妃为重,他们的命运早已和太子妃连在一起,算得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锦瑟器重他们还好,若是不重用,他们就再也没有出头的日子。 再说回来,苏锦瑟不是爱找事的人,也没有狐假虎威的爱好,有事没事就是窝在榻上看看话本过一天,吃吃糕点,赏赏花,性格极好相处,所以她身边使唤得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重要的是基本上都是交给翠华和王嬷嬷。 现在突然给了他们两人挑选外院人员的重任,可不是把他们激动坏了,恨不得立马大显身手,把外院拾掇得干干净净,水油也泼不进来。 苏锦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扭头问道:“我就是觉得他们都是宫里出来的,外院要选的人这么多,他们看得更准一点。” 王嬷嬷点点头,温和地说着:“娘娘这么想也是对的,只要结果是对的,前面的都不重要。” 苏锦瑟眨眨眼看着王嬷嬷,可到最后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有些话若是问出去了就有点伤人。 没曾想王嬷嬷倒是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娘娘做得对,我和翠华都是娘娘带来的人,娘娘对我们如何我们一清二楚,不需要这些虚名,他们以前是太子的人,现在娘娘的人,以后是安朝殿的人,娘娘应该学会用其他人才能平衡内院。” 苏锦瑟看着她,抿着唇笑了笑:“我就说嬷嬷很厉害,去哪里都很厉害。” 王嬷嬷的眼界见识她早有感觉,可之前问都问过了却一点破绽也找不到,可她还是莫名地信任她,大概是王嬷嬷对她的好真的是肉眼可见。 “娘娘打算如何挑齐身边的人,您还差五个贴身丫鬟和十个一等嬷嬷,再加上内院伺候的还有丫鬟名额三十个,嬷嬷五十个,黄门除了张如九和他的四个小徒弟,一般人入不了人。”王嬷嬷岔开话题问着苏锦瑟。 苏锦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思片刻后这才谨慎说道:“我就选我的五个贴身丫鬟和十个一等嬷嬷,剩下还未配齐的人就交给你看着办,内院的人务必要求忠心,身份不明的不要,太过跳脱尖锐的不要,呆板愚昧的不要。” 王嬷嬷点点头,犹豫片刻后又问道:“长相方面可有要求。” 苏锦瑟愣了一会,端着茶杯歪着头,最后摇了摇头:“不需要,我信他的。” 王嬷嬷欲言又止,可看自家姑娘嘴角不由带出的笑,还是把话都咽了下去,姑娘新婚燕尔,自然满心都是太子。 “先选内院的丫鬟吧。”苏锦瑟放下茶杯吩咐着。 如意和吉祥立马出门喊人,内院人早已准备良久,丫鬟们很快就排成一排站在殿外,一眼扫去竟也有七八十人。 王嬷嬷搬了站椅子给苏锦瑟在门口坐着,苏锦瑟粗粗一眼望去发现内院的都是千娇百媚的美人,不论何种类型都有。 “这是内侍省送来的册子。”翠华递来名册,脆生生地说着。她心大,丝毫没有一点忧心,倒是剩余的四个丫鬟都露出警惕之色,唯独她乐呵呵的。 苏锦瑟泛着册子看了一会,她心中有了计较,她身边已经有五个丫鬟了,使唤得都颇为顺手,但都是宫外带来的人,和內宫格格不入,她现在选的五个人必须要熟知宫内事务的,还不能太有背景,性子也要好一些,年纪最好也小一些。 她这般想着,心中有了计较,便看着花名册先勾了一批人出来,这样循环几次,院前的人不停地在减少,最后只剩下八人还站着。 这样轮了三轮,苏锦瑟就觉得有些受不住了,她挪了挪腰,只觉得酸疼,又觉得有些困了,可事情进行到最后了,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她看着面前站着的八个人,个顶个的漂亮。 她原先的丫鬟中司棋最漂亮,柔柔弱弱的模样,原本是官家小姐带着书卷气,她已经觉得很好看了,没想到现在院中站着的八人比之她丝毫不逊色。 “你们各自介绍一下吧。”苏锦瑟笑眯了眼,论起美色,她大概比太子还喜欢美人。 八个人压抑着心中激动,口齿清晰地介绍着自己,力图给太子妃留下好印象。 “奴婢点翠,汴京人士,六岁入宫,今年十四岁,一直在内侍监学习,擅长女红、糕点……” “奴婢丰茶,泰州人士,八岁入宫,今年十三岁,原在璀璨殿整理古物,擅长计数……” 苏锦瑟听八个人各有特色地介绍了一遍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娘娘选好了?”王嬷嬷低声问着。 “选好了,就她们五个吧。”苏锦瑟一边说一边点了五个人,“名字也不用改了,就这样吧。”被点名的五个丫鬟皆露出兴奋之色,连连磕头谢恩。 她动了动身子,长叹一口气,对着王嬷嬷长叹一口气:“剩下的事交给你了,这些丫鬟你也先教一会,我实在困了,那十个一等嬷嬷也要麻烦你了,我信嬷嬷的。” 翠华和司画连忙扶起她,苏锦瑟只觉得腰都僵了,一步步挪回屋里。 选人真是太麻烦了,应该一开始就给王嬷嬷的。 是床上睡觉不好睡吗,还是塌前话本不好看! “对了,午时快到了记得叫醒我,我要给殿下送饭。”躺下前,苏锦瑟又吩咐了一句。 王嬷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转身对着还跪着的五个丫鬟,脸色冷了下来:“先回去收拾一下,规矩到时候一起教。” -- 第218页 政事堂的盛宣知听了苏锦瑟选人的事情,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嘴角露出笑来,摇了摇头:“就知道她嫌麻烦。” 欧阳泛流不敢说话,只是笑着奉承着:“娘娘眼光好极了,那五个丫鬟,清白的很,年纪又小正好调/教。” “虽然她交给王嬷嬷了,但你先看这些,宫内出来的都是滑头,别让人在她面前惹她不高兴。” 这话便是要欧阳泛流亲自去提点那些得了大运入了安朝殿的人。欧阳太监是殿下的人,殿下这样警告了一番,他们自然会明白苏锦瑟这个初来乍到的太子妃在殿下心中的位置,使幺蛾子时也会想清楚后果。 “殿下,崇王殿下来了。”门口黄门恭敬说道。 第101章 锦瑟送饭 政事堂囊括门下省、中书省和尚书省三大部门的主要职权, 与枢密院分掌政、军,号称“二府”。其中政事堂为参知政事议事办公处,设于内外宫交接的禁中,防卫森严, 无旨意不能随意外出。 因为无旨无权的人不能入内, 所以日日都在门口站着的崇王殿下一直都进不来。 盛宣知的视线还落在黄条上, 上面是分管此事的阁老对这封奏折给出的意见。奏折上言明江南立春之后滴雨未降,不少地区已有蝗虫出没, 恐有大旱风险,这是两浙路刺史上的请罪折子。 传话的黄门见殿下没有反应, 也不敢多说话, 继续缩肩弯腰地站着。 欧阳泛流不动声色地为殿下研磨,崇王每日都来,都来了三个多月, 殿下一直没有动静, 就派户部的人出去和他磨嘴皮子。 太子及冠后就有了辅国职能, 他第二日就入了政事堂, 此事就算是官家有意见,也说不出理由反驳拦截,加上太子监国一事, 两府意外地一致口径,热烈欢迎太子入政事堂参与朝政。 他原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政事堂所有批改后的重要奏折再看一遍,然后在递交给官家最后决定。奈何庆延帝心思多疑叵测, 送上天子案头的奏折只是挑拣着看,看了也不发表意见,只把分管这个折子的阁老宣到书房谈话,至于剩下的便都要太子自己做决定, 只是结果如何也要太子一力承当。 庆延帝如此放权,意图明显,无外乎想要看着太子犯错,之后大做文章,尤其是现在崇王及冠一年多,可迟迟进不了户部,自请的折子就被压在政事堂。 太子压下不发,政事堂的老狐狸自然也就当没看见。官家那边假意询问过好几次,他们一问三不知,谁也不敢多嘴。 今日崇王殿下来也是为了这个事情。 日晷的影子落在正中,已经是午时了,欧阳泛流见殿下还捧着奏章,头也没有抬起来,只好苦着脸,上前小声说着:“殿下,午时了,是否传膳。” 盛宣知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批礼部的折子看完先。” 欧阳泛流张嘴还要说什么,就见太子冷淡的侧脸,一肚子话又被咽了下去。殿下做事最忌他人打扰,说多了只会惹得殿下盛怒。 “太监,欧阳太监。”门口的小黄门小碎步地跑了进来,一脸激动,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欧阳泛流脸色一惊又一喜,最后视线落在案桌钱的太子身上,一咬牙又一次上前,低声说道:“殿下,太子妃来了。” 盛宣知原本冷下来的脸倏地露出一点意外之色。 “她怎么来了,可是宫中有人找她麻烦?”盛宣知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这才觉得胃隐隐开始不舒服。大梁地域辽阔,人员复杂,边境有外地,内部有乱党,兼之各地多变的天气,事事都需要拿注意,政务格外繁忙。 官家不管事,大臣做事摸不准圣意便战战兢兢,索性太子是众人期望中长大的人,一入政事堂就被寄予厚望,重要的政事都会被送到他的案头。 盛宣知又是不服输的认真性子,他自幼被教导要对得起君臣,百姓,要做一个合格的储君,他自从入了政事堂一直废寝忘食,不敢懈怠,也不愿被人抓住把柄。 太子是政事堂最尊贵的人,可偏偏也是堂中来的最早走得最晚的人。每一件送到他桌头的政务,他都会反复琢磨,力图找到一个最好的办法,所以经常忘记吃饭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欧阳泛流见他眉心皱起的不悦模样,连忙笑说着:“太子妃是来给您送饭的,东西就在门口了,她还给殿下捎带了一句话。” 一说是吃饭的事情,盛宣知脸色转霁,重新拿起一旁的折子,随意说道:“太子妃有心了,孤等会便吃。” 他说完还不见欧阳退下,皱眉说道:“还有什么事情?” 欧阳泛流低下头,小声说道:“太子妃说吃饭耽误不了多久的时间,还说殿下什么时候吃饭,她也什么时候吃午膳,又说半个时辰后亲自来取饭盒。” 他一说完就紧紧低下头,不敢往上看一眼,生怕看到殿下阴沉的脸。要他说太子妃也实在大胆,殿下虽然宠她,但她也应该有个限度,这话不是威胁殿下吗,殿下最不吃威胁这套…… “那就端上来把。”盛宣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欧阳泛流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一回神连连点头,连忙招呼人摆膳。 午膳很简单,三菜一汤,其中一碗就是糖醋酥肉,汤则是简单的白玉翡翠汤,刚刚好全是殿下爱吃的东西。 殿下平日宴会上虽然看似什么都会尝上一口,但实际上却是挑食得很。 -- 第219页 不吃内脏,不吃鱼腥,不吃葱蒜,太辣太咸太甜太苦都不吃,种种忌口不计其数,唯偏爱糖醋滋味和清淡口味的膳食。 虽然今日太子妃今日只端上来四样菜色,却全都符合殿下的口味。欧阳泛流一边布膳一边啧啧称奇。 盛宣知看着四个菜嘴角不由泛起笑意。 “太子妃走了吗?”他问。 之前传话的黄门机灵地回道:“禀殿下,娘娘把膳食亲自递到奴才手中就走了。” 盛宣知点点头,虽然已经过了立春,可汴京天气却很少见明媚之姿,大婚前几日还下过大雪,这几日最是阴冷的时候。 “在门口,可曾遇见崇王。”太子殿下今日难得胃口不错,吃了不少这才放下筷子。 小黄门犹豫,看了一眼欧阳泛流。 欧阳泛流心中急得直拍大腿,暗骂小黄门没眼力劲:“还不回答殿下问题,吞吞吐吐。” 小黄门被他凌厉的视线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低下头,慌张说道:“碰见了,崇王和太子妃说了几句话,后来奴才去拿东西,太子妃就直接走了。”意思就是我看到他们说话了,但是说了啥我也不知道。 盛宣知面色平静不见有异。 “崇王还在外面。” 小黄门连连点头。 崇王每日风雨无阻地站在门口,前几日大雪还差点冻出病来,官家借此发了好大一通火,门口的侍卫和黄门都被打了三十大板,几个阁老也被借机训斥了一顿。 可事件中心的太子殿下却是一口咬定崇王德行有失,难堪大任,户部关乎万民安家立业,不可随意让人高位介入。 简而言之,要不就不要去户部,要不就从底层做起。太子说得有理有据,压着不发这份奏折,朝堂上大部分大臣也是沉默之姿,这事就只能胶在这里。 崇王每日来这里显然也是得了点拨的,要给别人看一下自己的落魄,借机给太子泼脏水,暗指他欺压弟弟,以权谋私。 点播他的人不言而喻,杨贵妃能霸占官家如此之久,除了自身魅力外,还多亏了荣国公荣长玄的扶持。 “今日掌管户部的张阁老可在。”殿下起身,修身长立,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眉心敛起,云淡风轻地问着。 欧阳泛流摇头:“张阁老半月前就上了病假。” 张阁老可是目前六个阁老中最年轻的一个,知天命之年就入了政事堂,身子骨极为健朗,这个时候上病假折子十有八九就是为了避开这个祸事。 “户部舍人呢?总不能一起病假吧。”太子眯着眼笑问着。 政事堂下设舍人院,设孔目、吏、户、兵、礼和刑等六房,专门负责撰拟诏旨,每房都有两到四个舍人,户部阁老正值壮年,所有只有两人名额。 欧阳泛流摸摸鼻子,憋着笑无奈说道:“户部如今就叶舍人一个了,汪舍人告了长假,为母亲守病去了,叶舍人五日前自楼梯上众目睽睽之下摔断了腿,每日上值都是被黄门背过来的。” “倒真是不巧。”盛宣知的视线落在一只无意落在此处的麻雀上,琥珀色瞳孔不经意间和麻雀对视一眼,那麻雀活似被火撩了尾羽,抬起的腿也不见落下,展翅就飞走了。 “找个软轿把叶舍人抬出去。”盛宣知毫无同情心,冷漠地吩咐下去,“再请两个御医给张阁老和汪舍人送去看病,久病不愈,孤心中焦虑。” 欧阳泛流为户部三人掬了把同情泪,点头退下传旨,至于看到叶舍人一脸心如死灰地被人抬了出去也只好假装视而不见,匆匆去太医院找御医了。 苏锦瑟再去政事堂的时候,先是看见有人要哭不哭地被人架着,一只脚绑着严严实实的绷带,那张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就差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不过她无心探究这些,接过黄门递来的食盒,看着里面的东西少了一大半,心满意足得点点头,准备打道回府。 只是她想避事,事情却直勾勾冲着她飞过来。 “我也知道舍人为难,但太子如此行事,宁愿见一妇人,也不愿搭理正事,传出去有损太子清誉,舍人只需替本王通报一声即可。” 叶舍人见他如此说话,脸都白了,整个人都晃了晃,要不是有黄门架着,只怕要当场砸到雪地上。 “不不不,崇王多虑了,太子妃不曾入内。” 苏锦瑟站在轿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闹剧,嘴角泛起冷笑。 当日殿下回京这个崇王殿下狐假虎威的模样,她就看着碍眼,刚才送饭的时候,打量她的眼神更是让她浑身不舒服,还假惺惺地要上前请安,摸她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这种人就是欠教训。 苏锦瑟拢了拢披风,抱紧手中的暖炉,在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打爆小叔中犹豫,可事实证明这个小叔确实欠打。 “就算不曾入内,那太子有空吃着美人送饭,却没空看一下本王的折子,好大的架子。”崇王殿下大声嚷嚷,“我这折子递上去也有三月了,殿下再忙也得看一下了,沉迷温柔乡不愿搭理正事枉负圣名。” 叶舍人要不是瘸了一只脚,现在大概能跳起来,一双眼睛简直不知落在哪里才合适,只能连连摆手,嘴里只会说着:“不是的,别说了,殿下冷静些。” 苏锦瑟捏了捏怀中的暖炉,眉眼上挑,长而浓密的睫毛扬起,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珠,在清冷的政事堂前露出凌冽的光芒。 -- 第220页 “崇王殿下连话都说不清,也难怪这折子现在还没着落。”苏锦瑟说话温温柔柔,却格外犀利。 崇王殿下瞪着眼,大声说道:“妇道人家出现在这里,可不是惑乱人心。” 叶舍人一张脸涨得通红,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涨了好几次嘴,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急得直拍胸脯,恨不得立刻咳死在这个寒冷的初春。 他越发后悔没直接把脑子摔一跤了,被迫留在这里看仙人打架,凡人遭罪的戏码。 苏锦瑟站在马车前,姿态随意,嘴角微微弯起:“崇王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我给殿下送饭是尽妻子之责,期间我一没进去二没干涉正事,殿下空口白牙就说我惑乱人心,如此说来,殿下一无实权,二无圣旨,现在站在这里是不是叫窃听机密。” “胡说。”盛宣坤没想到这个太子妃如此伶牙俐齿,气得脸色发白。窃听机密可不是小事,若是宣扬出去,就是父皇也保不住他。 “我是不是胡说只有你知道,这位……” “微臣叶青乃是政事堂户部舍人院舍人。”叶青见太子妃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立马递了话过去。 “叶舍人几番劝说殿下,殿下都不愿离去,多奇怪的事情。” 苏锦瑟慢里斯条地说着,眉梢也不动一下,只是看着盛宣坤抽搐的嘴角,手指搭在暖炉上慢慢地摩挲着,继续说道:“听说殿下已经来了数日了,这般执着当真是为了一封折子。” 说话最忌说三分猜七分,无事也能给你掀起三尺浪,苏锦瑟扔下一个钩子,好似丢下一个炸/弹,若是传出去,只怕能演绎出十八个版本。 “我,我不是为了太子能同意我的折子,我还能为什么。”崇王殿下心里晃了一下,但随即咬牙切齿地说着。 苏锦瑟脸色一变,脸上漫不经心地笑容顿时消失:“殿下与太子是亲兄弟,有话不好好说,这番姿态做给谁看,你若是好好说,殿下一向宅心仁厚,亲爱兄弟,还能驳了殿下的面子不曾。” 盛宣知站在门口听着苏锦瑟的话,脸上的冷意微微散去,嘴角露出笑来,一直紧提着心的欧阳泛流松了一口气。 “开门吧。”盛宣知侧首低声说着。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门外的众人看到太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刚才窒息的气氛徒然松了松,但是很快比刚才还迫人的压力迎面而来。 “崇王日日站在政事堂门口,导致户部公务已无法正常运行。”盛宣知的目光冷淡地落在盛宣坤身上,虽然没有居高临下的俯视,可他看人的视线好似眼中的不过是一只蝼蚁,连停留在他心中的分量都不存在,矜贵高傲,高高在上。 崇王其实是怕太子殿下的,他小时候被太子殿下教训过无数次,可没一次有人信他,连一向宠爱他的父皇和母妃也觉得是他无理取闹,那种疼和惶恐是烙在他心上的,导致他触不及防地看到他,就觉得浑身都疼。 就像现在,他这般平淡地说这话,那双眼睛连眼尾都不曾动一下,冷峻的眉峰却无一处不显出嫌弃之色。 “孤已经打算三日后召集阁老议事,你的折子便在其中。”盛宣知踏出门槛,站在台阶上,狭长的眼皮微微拢着眼珠,半点锋芒遮得严严实实。 “你的事情……”他停顿了片刻,嘴角露出笑来,眼皮掀起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不敬长辈为大忌。” 盛宣坤脸色一变,没想到他和斐善和之间的纠纷竟然被太子知道了,太子一直压着不看他的折子是挟私报复,惩戒他不敬死去的皇后。 “你身为太子竟然以权谋私……”他一边愤恨一边惧怕,话说到一半就被他冰冷的眼神逼回到嘴里,心中打了一个颤。 盛宣知笑,嘴角弯起,神情薄凉,却不言语。 他撇开崇王殿下,漫步走到苏锦瑟面前,拢了拢她的披风,注视着她被风吹得通红的鼻尖,那薄情的笑顿时温柔起来。 “回去吧,好好歇着。” 苏锦瑟仰头,丝毫不惧他身上拒人千里的冷意,天真娇憨地笑着,扯住他的袖子,低声说道:“晚上回来吃饭吗?我想和你一起吃。” 盛宣知搭在她手背上的指尖微微一动,含雪的眼眸也化了几分:“事情有点多,若是回来我会提早让欧阳通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姨妈了,我的腰大概是要断了…… 第102章 哄人吃面 “殿下今日怎么回去这么早。”有人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 惊奇地发现殿下匆匆离去的身影,扭头看了日晷,酉时还差一刻钟,不由吃惊地瞪大眼睛。 太子一向勤勉, 底下的人也不好偷懒, 导致政事堂的工作时间是从宫门开启到宫门落钥, 往往天黑了才被禁军送回家中。 “是回东宫了吧?毕竟新婚燕尔。”他对面的人探出脑袋张望着,眨眨眼, 促狭地说着。 “也是,中午我就听说太子妃亲自来送饭呢?”第一个说话的人摸摸胡子。 “可不是, 据说还和……发生冲突了呢。”他们隔壁的一个舍人也不耐寂寞地出声, 交流着新鲜的八卦。 “咳咳。”正上首的范知春捧着奏章,咳嗽一声,“这么多问题, 我看你们也不用在这里了, 出了宫右转御史台合适你们。” 孔目舍人院中说话的三个舍人倏地噤声, 连忙正襟危坐地坐好, 拿起笔奋笔疾书。 -- 第221页 御史台的人常年被范知春嫌弃说是趴人床底下,不务正业,碰上硬茬子就退, 遇上软柿子就使劲捏,整日盯着家长里短看,最是丢读书人的脸。 范知春的视线微微一抬, 就看到太子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前,嘴角不由露出笑来。太子太过勤勉于大梁是好事,于他本人来说却不是好事。官家生性多疑谨慎,太过锋芒毕露更容易令他忌惮。 “等会派人知会一声张阁老, 若是明日身子还未痊愈,就不用来了,他的桌子也别留了,国家栋梁好好养病才是,心思不放在政事上,这路也就走到头了。” 范知春是政事堂资质最老,古稀之年还稳坐大阁老的位置,历经三帝,文人魁首,种种盛誉加身,就算是官家也得礼让三分。 他这一开口,明日张阁老就算真的有病也得带病入宫上值了。 张阁老是政事堂年纪最小的阁老,但才气出众,十六便高中状元,之后背靠荣国府,官运亨通,年纪轻轻就到了这个位置,为人处世极为圆滑,最是能左右不得罪的性子。 这次张阁老告病假在家就是为了躲太子和崇王的祸事,累得底下的两个舍人也纷纷效仿,如今户部工作堆积如山,各部早有怨言。不过碍于荣国公的关系和这件事情的尴尬性也只能压下不说。 政事堂和枢密院多年来关系微妙,范知春和荣长玄皆是庆延帝心腹,只是两人一人是太子太傅,一人与崇王关系紧密。 太子和崇王之间更是两个阵营,一直多有摩擦,只是太子性子冷漠,背靠礼教大法和天下文人,崇王再高调也是还未及冠没有实权的受宠皇子,两人冲突一直没有爆发。 直到去年崇王及冠,气势汹汹打算入主户部,虽有同僚苦劝,可官家一意孤行,不曾想最后爆出崇王夜宿花柳后怒骂先皇后的丑闻,激起群怒,弹劾的折子如雪花般传来,再到后来太子回京压下崇王的折子,这事便拖到现在还未解决。 这场斗争中崇王虽背靠官家,但依旧没有明显优势,不少人的心思活络起来,太子大婚那日便能看出,几乎算得上是百官齐贺,不少外地官员也连夜赶来送礼。 当日范府到皇宫的朱雀大街,抬礼的黄门从天未亮忙到夜深才把太子聘礼和苏家的嫁妆,再加上各家送的贺礼全部送进东宫,可见壮观。 范知春一想起这事就叹气,盛极必衰,太子如今太高调了,这并不是好事。 盛宣知出门没多久又下了雪,他站在东宫门口,沉默了片刻,春日下雪并不是好兆头,只怕两浙刺史的折子所言非虚。 苏锦瑟很快就得到太子朝着安朝殿来的消息,当时她还在听温嬷嬷与她讲外院的事情,手中的花名册只看了一半,小丫鬟兴冲冲来传消息时,殿内还乱了一下。 新来的五个丫鬟没想到能这么快见到殿下,一时间都忍不住面带喜色。王嬷嬷眉眼一抬,把殿下所有人的神色都收归在眼中。 “那就传膳吧。”苏锦瑟放下手中的册子,翠华和吉祥理了理她的裙角,这才起身去了门口,刚一到门口就看到盛宣知撑着伞迎面走来。 “进去吧,外面下雪了。”盛宣知快步都带她面前,握着她的手,把她带回屋内。 苏锦瑟这才发现他肩膀上还落在细雪,外面地面上不知何时铺了一层薄雪。 “怎么现在还下雪。”苏锦瑟拍了拍他衣服上的雪,不解地问着。 盛宣知抓住她的手,摸着她的脸,见她脸颊冰冷,仔细嘱咐着:“我去换衣服,外面冷,仔细冻着。” 等两人都收拾妥当,外面的晚膳也都端了上来,是两碗热腾腾的面,外加十六叠小菜,面点糕点也都上了两碟,外加两道硬菜——糖醋鱼和烤乳鸽,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我听张如九说你总是不按时吃饭,我看你中午吃的也不算多,所以晚上就让人备了面食。”苏锦瑟上桌前解释了一句,“虽然没有以前东西多,不过里面的汤汁可是我的独家秘方。” 因为她下午吩咐的时候才发现太子每顿的饭菜碗数都是有规定的,每餐十道荤菜、十道素菜、三碟甜品、两碟面食和三道汤。 苏锦瑟点菜的时候可把内厨的人吓了一跳,死活也不敢同意,后来还是掌管膳食的嬷嬷一压众意答应了太子妃的点膳。 别人不知,内外殿重要的管事嬷嬷黄门中午的时候可都被欧阳太监亲口训诫过,耳提面命要好好侍奉太子妃,不能有一丝差错。嬷嬷自认在宫中带了二十几年,眼力不会太差,这位太子妃不简单。 盛宣知见她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捏着她的手,笑说着:“面食刚好,我正好饿了。” 苏锦瑟露出大大的笑来,殷勤地给介绍着:“我给你调味道啊,你喜欢吃什么小菜,这个萝卜酸酸甜甜的,还有这个菘菜在高汤煮过,很鲜甜的……” 盛宣知按住她的手,似笑非笑:“你怎么了解这么多?”他捏着苏锦瑟的手指,纤细白皙,十指不沾阳春水,细腻柔滑。 被抓包的苏锦瑟放下筷子老实说道:“我怕你觉得不好吃不吃,所以一开始找人教了一下这些菜色,打算等会哄你吃下去。”毕竟平日里这么多的菜才吃这么一点点,现在一下子缩减成这样,怕他吃不饱,只好提前做些功夫。 “饿肚子不行,我听说你每次吃饭都不准时,这样对胃不好。”她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 第222页 盛宣知闻言,笼在昏黄烛光下的眉梢都柔和起来,笑声闷在胸腔里,低沉回旋,连抓着苏锦瑟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莫名被嘲笑的苏锦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你说得对,我确实吃不下去。”盛宣知好不容易止了笑,一本正经地说着。 “不行,你必须吃。”苏锦瑟见他这样说,苦恼地皱着眉。 “那不如,你喂我。” 苏锦瑟一时间,捧着碗呆呆地看着他,没想到堂堂太子不仅挑食,甚至还会耍无赖。 “你不是要哄我吃饭吗?”太子严肃着脸,好像嘴里说的是国家大事,一脸正色。 苏锦瑟脸色不由泛红,眼睛扫了一眼外面低头站立的丫鬟和黄门,虽然没人看着,但她还是觉得莫名羞耻。 “等会面冷了就不好吃了。”苏锦瑟不管不顾地把碗匆匆递到他手中,自顾自拿起自己的面,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盛宣知捧着碗,又笑了起来。 苏锦瑟听了一会,见人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不高兴地抬起头来:“不许……”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唇角,浅尝辄止的温热气息一闪而过,可却让她连呼吸都忘记了。 “确实好吃。”盛宣知漫不经心地笑说着。 苏锦瑟嘴里的你说了半天,也没吐出后面的话,只好继续埋头吃面。 ——殿下变坏了。她郁闷地想着。 之后两人吃饭就格外平静,苏锦瑟饭量一如既往的好,半桌子的东西都是她一个人吃的,难得的是盛宣知也吃了不少,欧阳泛流看的心里极为服气。 饭后两人换完衣裳,很快就移到暖炕上休息,伺候的人也只剩下翠华和吉祥两人在门口候着,暖炉被重新升起,菱纱放下,隔开一个闲适的空间。 盛宣知拿起茶几上的花名册,随意翻看着,见苏锦瑟还不与他说话,装模作样地夸了句:“今日辛苦你了。” 苏锦瑟有点心虚,她就选了五个一等丫鬟,后来的人全都脱手给人了,刚才还在捧着花名册认人呢。 “也没有。”她低声说了句,不过随即抬起头来,犹豫说着,“我今天骂了那个崇王不碍事吧。” 盛宣知的视线没有从花名册里移开,闻言,随意笑道:“无事,他就是欠骂,你是长嫂,自然可以教训。” 苏锦瑟一脸愤慨地点点头:“我也不喜欢他,我一开始下马车的时候,他还打算摸我手,被我躲开了,太过分了。” 盛宣知点在册子上的手一顿,舌头舔了下后槽牙才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下次还这样无理直接打过去。” 苏锦瑟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放心我有分寸,他欺负你,就是欺负我,我下次定要给他颜色看看。” 她见盛宣知在看她新选的五个丫鬟,立马爬了过去,得意洋洋地说道:“我跟你说,这五个都很厉害,” “这个叫点翠的,女红和糕点都很厉害,还有这个丰茶擅长计数,一百内都是心算的呢,还有这个雾水竟然还是一个才女,我原本是看她字写的不错才招进来的……” 盛宣知微微侧首,视线中就全是这个圆滚滚的脑袋,乌黑的秀发松松地绾着,月白色内裳露出一小节雪白的脖颈,几点红色的痕迹突兀地落在他眼中。 他伸手摸了摸她雪白细腻的脖颈,苏锦瑟专心夸着自己的丫鬟,忍不住缩了缩脖颈,抱怨着:“别动,好痒的,还有,我发现宫内的丫鬟都好好看,哎,我本来以为司棋就已经够漂亮了。” 盛宣知的脑袋靠在她的脖颈间,苏锦瑟忍不住蹭了蹭。 “你选了这么多漂亮姑娘在身边也不担心。”盛宣知的声音就靠在她耳廓间,好似一股热流冲着耳道直冲脑袋而去,苏锦瑟下意识地动了动,不曾想被人抓住后脖颈,挣脱不得。 “放手啊。”她反手抓住盛宣知的手,想把抓住她命运后脖颈的手挪开。 盛宣知轻声说了句:“别动。” 苏锦瑟不由僵在原地,不曾想一眨眼,翻天覆地的视觉变化,她被人隔着茶几提溜到盛宣知的怀中。 她瞪大眼睛,一脸见鬼了的神情盯着突然消失不见的茶几。 “这个茶几会动!” 她被人紧紧抱在怀里,那人的笑声隔着她的衣裳传来,震得她心跳加快,一时间忘记是先生气还是先震惊。 “你不担心吗?”她听到脖颈间太子略带笑意的声音。 苏锦瑟被人抱在怀里,一脸迷茫,反问道:“担心什么?”她刚才太过震惊了,导致刚才太子殿下说的话一个字都没记住。 盛宣知终于止住了笑,从她脖颈间抬起头来,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无奈说道:“没什么,我之前听说你在汴京找大夫,怎么了?” “说起来,苏家回太原了吗?”苏锦瑟坐在他腿上,捏着他的手指,郁闷地说着。 “不曾,不过听说三日后就要离开了,苏映照毕竟是地方侯爵不能长留汴京。”盛宣知低头注视着怀中人,“你要给苏映照找大夫?” 苏映照自从寿阳大劫后身子就垮了下去,缠绵病榻,整个人精神都差了许多。 “我给他找什么,我看他现在病恹恹的挺好的。”苏锦瑟格外冷漠地否定着,紧接着话锋一转,愁眉苦脸。 “是我良姨娘生的小孩,苏季元,四岁了还不会说话,我看苏家对他也不上心,我就是想找人看看是先天的还是什么,别耽误了,可是唯一一个擅长给小孩看病的人被邕王请到府中了,其他的大夫又看不出所以然,我有点害怕。” -- 第223页 她长叹一口气,整个人趴在盛宣知怀中,闷闷地说着:“我不想让他跟着苏家回太原,苏家老太太知道我在意他,我现在怀疑我母亲的死不单纯,我怕她那苏季元要挟我,可我把他留下来能放到哪里去呢。” 盛宣知摸着她的长发,细腻光滑,好似一匹上好的绸缎。 “苏季元以前还抓过你尾巴记得吗,还要咬呢,我看你一见他就跑。”苏锦瑟情绪跳得快,很快就笑了起来,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殿下。 猫发财作为一只猫的时候依旧貌美如花,皮毛光滑,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总是晃来晃去。苏季元当时也就才两岁,平日里都很乖巧,可就是喜欢猫,一见到猫发财就要追上来,可把猫发财吓了一跳,见人就跑。 盛宣知脸色一黑,威胁地拍了拍她的背:“嗯?” 苏锦瑟接受到他的视线,立马见好就收,止了笑,只是话语中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撒着娇:“殿下快想想办法啊。” “知道了,会办好的。”盛宣知笑着应下。 “殿下最好了。”苏锦瑟拍着马屁奉承着。 盛宣知笑,把人按在怀里,眼神落在她脖颈处,纤细雪白的脖颈微微弯起,在烛光下闪着细腻的光泽。 “琐事说完了,我们该干点正事了。”盛宣知的手落在那截脖颈上,似笑非笑地说着。 苏锦瑟一愣:“正事……”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横抱起,一脸吃紧地抬头,一触及盛宣知半敛在睫毛下的幽深眼神,突然红了脸。 第103章 惩戒崇王 苏家走的时候苏锦瑟没有亲自去送, 只让王嬷嬷带着一车的礼物送她们出城,不论苏家有没有怨言反正也传不到她耳边。 只听最后王嬷嬷回道:“大郎君和九郎君留了下来。大郎君考中状元后便进了御史台。”至于九郎君则是谁也没多提,因为他被太子带走了。 不论如何,苏锦瑟这几日都忙着其他事情, 根本无暇他顾。 其中一件大事便是要调理一下殿下的胃。 之前给殿下送饭的时候, 她就知道殿下吃饭不准时, 打算调一下殿下的生物钟,所以把欧阳叫来询问了一下太子的一日三餐情况, 不曾想问出大事,殿下竟然因为胃疼宣过好几次太医。 为此, 她兴师动众地调了太医院的案首记录查看, 更加加深了殿下不仅挑食而且不按时吃饭的印象。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给殿下治治这个毛病。 今日她惯例亲自送饭给殿下时,还未下马车就听到政事堂人声鼎沸,看动静, 人数不少, 其中崇王那惹人厌的大嗓门也不知道在嚷什么, 隔着门都能感觉到里面一片热闹。 ——“你这是在报复, 盛宣……呜呜……” ——“我都说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拦着我……我要去告诉父皇……” ——“不要以为你是太子就可以为所欲为……” 苏锦瑟面无表情地坐在轿中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喧嚣,脸色逐渐泛冷,不由冷笑一声。虽然她从不问殿下政事堂的事情, 可之前已经有过一次和崇王的纠纷,加上崇王恨不得把太子压了他折子的事情闹个天下皆知的态度,所以这件事情也算明白个大概。 崇王殿下为了逼殿下让步先是坚持三个月, 风雨无阻地站在政事堂门口给太子施压,又在民间大做文章,连庆延帝也借此为他做了一通文章,大发雷霆, 没曾想太子如此强硬一步不退,事情不得不发展到现在僵持的地步。 这事崇王有错在先,但他死不认错,加上官家有意遮掩一直秘而不发,难怪太子恼火。崇王那边的人想做文章又碍手碍脚,毕竟关系到崇王的声誉。 所以崇王殿下一边想要宣扬太子打压弟弟的恶名,一边又要把侮辱先皇后的事情压得严严实实,可民间到底是露出一点风声,士子间早已怨声四起,讨伐声不断。 最严重的是为了此事,政事堂官吏户部的阁老和舍人纷纷告假,不敢掺和此事,户部堆压的政事严重拖了后腿。 这个后果照成的影响岂是一个毫无实权的崇王可以承担的,大梁是个庞大的帝国,无论哪一部都是极其重要的部门,机要重事一刻也耽误不得,如今户部已经是被逼得只剩下喘息的机会了。 今日殿下请六位阁老一同商议此事,崇王若是知趣,干净利索地道个歉,凭着官家的偏心,太子未尝没有放他一马的意思,可崇王这样大闹一场,谁也下不了台,这事算是彻底黄了。 大梁士大夫为尊,一旦六个阁老意见一致,哪怕是官家都无法翻案,就如当初官家要立杨贵妃为后一样,逼得御史大夫宋毅一头撞死在大殿上,此后就算有打算给官家面子的人也和六位内阁统一意见。 杨贵妃终生与后位无缘。 沉思间,政事堂的大门被人砰地一声打开,崇王殿下骂咧咧地声音响起,很快那声音就停在苏锦瑟轿前。 “大嫂倒是勤奋,日日来送饭。”崇王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 “崇王殿下倒是用心,不曾想一件小事都办不成。”苏锦瑟笑说着,无情地嘲讽道。 “伶牙俐齿,到底是小户人家……” “算了算了,欢怡,殿下来了。”说话的人说话细声细气,把暴怒的殿下死死按住。 盛宣坤看到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狠狠甩了甩袖子,对着太子殿下恶声恶气地说道:“哼,小人得志,这事没完,我们走。” -- 第224页 “且慢。”苏锦瑟见他出言不逊,眉心一跳,压住要打人的手,慢条斯理地出声止了崇王殿下的脚步。 “崇王说得对,我确实来自太原苏家,与汴京而言出生不高。”苏锦瑟掀帘而出,歪着脑袋看着面前两人,脸上带着微微笑意,倒也不见拘束羞怯之色。 崇王依旧是之前的老样子,不合规格的金玉带悬在腰间,一席紫红色的蟒袍,下巴高高扬起,他一旁站着的另外一个男子倒是面容斯文,脸颊圆润温和,见到苏锦瑟便是微微一笑。 苏锦瑟笑起来时,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微眯起,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娇艳明媚的姝色便如明珠暴露在日光下,能瞬间迷了人的眼。 崇王殿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又嗤笑一声,冷笑着:“知道便好,不夹紧尾巴做人,仗着势如此得意,以后有你哭的……”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政事堂门口骤然响起。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脸色发白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苏锦瑟收回手,脸上笑意顿失,嘴角抿起,神情冰冷,竟有几丝殿下凌然气势的影子。 盛宣坤得意了一辈子,哪被人打过耳光,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他挥着手要扑上来,被身后的人一把抱住,那人从震惊中回神,死死抱住盛怒的崇王。 “政事堂前闹事仗责三十。”太子走到苏锦瑟身后,眼含警告地看着对面两人,琥珀色瞳孔微微眯起。 “你,好啊,你们,你们联手起来,可是她先打我的,殿下记得一视同仁。”崇王殿下气得手都抖了。 苏锦瑟平静说道:“殿下不必恼,你这巴掌受得可不冤。”她冷冷淡淡到说着话,眉梢也不抬一下,她的眼中印着这两人,却又好似不把面前两人放在眼中,清清冷冷的模样。 “其一,崇王殿下行三,太子殿下为嫡长子,出自大梁中宫,皇后亲子,崇王殿下离开时却气势汹汹不敬兄长,是为不悌。” “其二,你长兄为太子,监国之能,是为辅君,崇王殿下并无官身,对着太子不恭敬甚至口出恶言,是为不敬。” “其三,我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为你长嫂,你几次三番举止不恭,行为不检,言行有失,是为不爱。” “其四,政事堂乃是高祖设立的要地,无事不进,小事不喧,你干扰正事数月,今日又大闹政事堂,传出去君家天威何在。” “我虽来自太原苏家,如崇王所言地处偏僻,爵位不高,但苏家也算礼仪世家,书香门第,对崇王此类行径也是绝不容许。” “崇王殿下要给太子道歉之后行礼离开。” “诸位以为呢?” 苏锦瑟抬眉一扫,政事堂门口围了不少人,甚至还有三位穿着紫色衣袍的阁老也在,其中范阁老被人扶着,脸色严肃。 没人敢接她的话,许多人甚至避开她的视线。更多在院中观望的人甚至关上窗视而不见。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谁也不想当那个池鱼。 盛宣坤先是被怼得哑口无言,后见围观的人毫无反应,脸上又是露出冷笑:“早说太子妃伶牙俐齿果然如此,可惜无人迎合。” 苏锦瑟紧抿着唇,抬眉冷冷扫过崇王殿下,漆黑的瞳仁蕴含着无数冷光,迎着阴沉的天气中微弱的日光发光:“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自谋不诚,则欺心而弃己。崇王殿下,一个人的错误从不因外人避退而消失。” 政事堂前,年轻的太子妃好似一株青翠欲滴的修竹,虽瘦弱却傲立于天地间,不折风骨,不避锋芒。 盛宣知注视着面前如此维护自己的人,触手可及的距离,甚至能感受到她瘦小身躯下散发的盈盈微光。 她是这样耀眼,这般无畏,连日光落在她身上都要逊色三分。 盛宣坤被她的视线逼得节节败退,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强势锋利,就想把那句话一字一字地砸在他身上。 “你,我没做错,是盛宣……”盛宣坤梗着脖子强硬地说着。 掌声突兀地响起,只听到一直沉默的范阁老拍了拍手,慢吞吞地说着:“太子妃有理有据,所言非虚,今年状元乃是你兄长苏伯然,不亏是家风一脉相承,苏家好啊。” 苏锦瑟收敛了脸上锐利的神情,对着范知春行了半礼说道:“阁老谬赞。” “是个好孩子,苏家虽地处太原,却是栋梁之家,抗敌有功,家风仁义,吾辈楷模。”范知春慢条斯理地说着,抹了把胡子再也不看众人,颤巍巍地离开了。 这是当初官家把苏家指婚给太子时说的话,金口玉言,即使是受宠如崇王也不敢反驳。 他一走,政事堂的人也紧跟着离开,不敢在这个地方久留。 “道歉一下就走吧。”崇王殿下后面的那人拉着崇王小声劝着,“阁老都发话了,闹大了,父皇那边不好交代啊。” 盛宣坤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按着头道的歉,最后气势汹汹到甩着袖子离开了。 很快,政事堂的大门口只剩下苏锦瑟和太子殿下两人。 “别气了。”盛宣知的手放着她的脖颈上,微微用力的揉着,低声哄着,“我都饿了,乖乖。”他笑,笑声低沉,隔着两层布料都能感觉到他的愉悦。 苏锦瑟反手牵住他的手,一张脸不高兴地拉着:“他对你都这样无礼的嘛?太欺负人了,我看他就是欠教训,我过两天要给他套麻袋打一顿。” -- 第225页 盛宣知是当朝太子,名正言顺,众望所归,又身兼重任,可这些年来却和一个毫无实权的皇子打个平手,这个皇子有的,不过是父皇宠爱,却能一直为所欲为,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 若是庆延帝对太子有一丝舐犊之心,崇王也不敢如此落太子的面子。 这几日相处之下,她只觉得心疼,盛宣知这个太子有哪里做的不好,早起晚归,战战兢兢,不曾有一丝懈怠,他优秀勤勉,心忧百姓,所作所为任谁也挑不出一丝错来。 “他们对你都不好。”苏锦瑟捏着他的手,替他感到委屈。 盛宣知低着头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人,心里蓦地化了一片,又酸又软。 他想告诉她,其实崇王殿下在他手中从未讨到好处,他只是不计较这些虚礼,若是要拿捏崇王这等记吃不记打,骨子软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想告诉她,母后死后,他便再也不在乎他父皇的态度。 他想告诉她,他一点都不委屈,他距离他要的东西,不过一步之遥。 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只变成三字。 “傻姑娘。” “不过没关系,我会对你好的,比他们好一千倍一万倍。”苏锦瑟握紧他的手,一字一字,坚定地说着。她是这样认真,满眼都倒映着殿下的影子,从她漆黑的瞳孔中能一眼望到她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编辑叫我们自查有没有吃野味的环节,应该没有吧,有的话,那我要解释一句了,别吃野味害人害己,再说了,猪鸭鱼肉牛羊鸡,不香吗! 说的我饿了!想吃火锅,烧烤,蛋糕,奶茶,呜呜呜 第104章 束手无策 苏锦瑟盯着坐在自己膝盖上的小人, 小孩小小一只,虚岁才四岁,脸颊还带着婴儿的肥润白皙,一双黝黑小鹿眼无辜地看着苏锦瑟, 软软一团好似棉花, 见着她便羞怯地笑着。 她对面坐着的斐善和抱怨得口干舌燥, 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咕噜咕噜喝干净后, 一见苏季元的笑就打了个寒颤,惊恐说道:“可怕, 他每次这么一笑就没好事。” “明明是你见人家这么可爱, 人家一笑你就什么都答应了,这才弄得这么累,现在反过来怪我们九郎君, 真是倒打一耙。”苏锦瑟无情地嘲笑着, “再说了, 我可听说, 你玩的比他还要疯呢,昨日买的东西一半多都是你的。” 斐善和停顿了片刻,这才讪讪说道:“胡说八道, 再说了男孩子要什么可爱。” 苏季元比一般三四岁的孩子要瘦弱一些,坐在膝上一点都不重,因为至今都不会说话, 显得人格外文静乖巧,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看人时专注无辜。 “怎么不可爱,你看多可爱啊,好像棉花糖, 软乎乎的。”苏锦瑟心生怜爱,捏了捏苏季元的脸,见他笑得越发灿烂,圆嘟嘟的小脸皱在一起,小孩脾气倒是好,任由她捏着,也不生气也不哭,只是不舒服地皱着眉。 “捏疼了啊,姐姐揉揉。”苏锦瑟一脸心疼,小心的揉着他的脸,不禁露出笑来。 又乖又可爱的孩子谁不喜欢。 斐善和看得啧啧称奇,吊儿郎当地说着:“这小鬼在你面前还挺乖的,你这么喜欢他,不放在自己身边养,扔给你个哥做什么,你哥一个大老爷们,小娘子小手都没摸过一个,能养什么孩子。” 苏锦瑟叹了一口气,把人抱在怀里:“这样才名正言顺留下季元了,大哥对于苏家来说是不一样的。” 苏伯然作为苏家的嫡长子,是苏家骄傲,作为苏家能往上走的最大倚靠,连老太太对他都极为宠爱,百依百顺,事事以他为先,而大郎君本人也是从才学到人品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任谁见了不夸一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这样的人若是开口留下九郎君,苏家众人无一人会反对,九郎君才能顺顺利利地留在汴京,即使是老太太也不会多加干涉。 斐善和翘着二郎腿,手中捏着一粒花生:“那把人带到别处养啊,你看看现在怎么回事,言信的院子连个女的都没有,如今得了状元每日去御史台上值,御史台那种鬼地方,事情没几个,忙到死挺忙的,就把这小兔崽子就给我照顾,我这每日都要围着他打转呢,感情是我弟弟啊。” 他不高兴地啧了一声,苏季元虽然小却非常敏感,他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委屈地瘪着嘴,一声不吭地钻到苏锦瑟的怀里,背对着斐善和,看上去可怜极了。 “你当着孩子面说什么呢?”苏锦瑟连忙抱紧怀中的苏季元,抓起一旁的瓜子就对着他扔过去。 斐善和见状扔了颗花生米到苏季元的脑袋上,撇开眼连连哄道:“没有没有,我很喜欢照顾你啊,你长得多可爱啊,你看我平时对你不好吗?哎哎,别哭啊,哎,我看你也别叫苏季元了,你叫苏哭包吧。” 苏季元低着头,眼睛都红了,小脸红扑扑的,可也不出声,憋着眼泪在眼眶,越发的小可怜。 苏锦瑟看得心都碎了,怒瞪着斐善和,恶狠狠说道:“我看殿下说的没错,你就是欠揍。” 斐善和连连摇手,苦着脸,挪到苏季元边上,戳着他的小脸,不耐烦又小心翼翼地说着:“我就是随口说说,你看看我平日待你如何,你说抓鱼就抓鱼,你说爬树就爬树,我昨天带去你逛街不开心吗?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 -- 第226页 苏季元眨巴眨巴眼,黝黑的眼珠经过泪水的浸染越发晶亮,懵懂无辜。 “他要是欺负你,你跟我说,我跟他姨妈可好了,我叫他姨妈来教训他。”苏锦瑟摸摸他的脑袋,信誓旦旦地说着。 “冤枉啊,我没啊。你快去和你姐姐说说,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斐善和一听到姨妈就耳朵疼。斐善和这辈子没什么怕的人,海将军绝对算得上第一个,自小被海飞飞打到大,见到她就觉得浑身都疼。 苏季元嘴角抿开一个小小的笑,摇了摇头,把脑袋埋在苏锦瑟肩膀上不说话。 “你这摇头是什么意思啊。”斐善和戳戳他耳朵,不高兴地问着,“我就说你很坏的。坏小孩。” 苏锦瑟不耐烦地扫下他的手:“你幼不幼稚,别闹他了。” “姑娘,太医来了。”两人说话间,翠华掀开帘子小声说道。 “请进来。”苏锦瑟脸色一喜。 她今日乔装出宫本就是打算带太医来看苏季元的喉咙的,不曾想,太医又被邕王先叫走了一步,这才先行一步先来看看苏季元。 “邕王家的小孩怎么总是生病啊。”苏锦瑟把人放在椅子上,疑惑地说着。 斐善和懒懒散散地敲着腿,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就一个儿子,可不是要捧在手心,生怕别人把他害了,疑神疑鬼。” 邕王是当今圣上唯一还活在世上的弟弟,出了名的闲散王爷,前面生了十个女儿,终于在去年五十大寿时得了一个儿子,没曾想小妾早产,留子去母,儿子好不容易才救了下来,不过孩子一直身体不好,邕王府中就养了十来个大夫。 苏锦瑟没说话,门帘被人掀开,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御医,御医对着两人颤巍巍地行礼:“拜见斐世子,太子妃娘娘。” “免礼。”苏锦瑟摆摆手,“石御医精通儿科,这是舍弟苏季元,如今已经四岁了,可至今不会说话。” 石御医长得极为和蔼,笑起来两眼弯弯,他靠近苏季元时没有直接诊脉,而是笑眯眯地夸了他一下,又从袖子中拿出一只草做的蚂蚱,递到苏季元手心,和他一起玩了一会。原本见到陌生人紧贴着姐姐的苏季元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拿着蚂蚱咧嘴笑着,眼睛亮晶晶的。 “来,让老夫给小郎君看看,不怕啊。” 石御医轻柔地握着他的手,苏金元紧捏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石御医捏着胡子,手指搭在他买上,后又看了下他的舌头,最后试图让他发出声音,苏季元突然神情惊恐地摇了摇头,往椅子上躲去,小小一团发着抖,可怜兮兮。 “不怕不怕,这个爷爷就是看看。”苏锦瑟把他抱在怀里,细声细气地安慰着。 斐善和一旁看着,眉心紧紧皱起:“怎么回事,是不是有谁欺负过你。” “季元饿不饿啊,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从宫中带了许多糕点,很好吃呢。”苏季元的手紧紧捏着苏锦瑟的衣服,眼中惶恐之色不减,显然是吓坏了。 他低着头不说话,手指微微松了松。 “我让翠华带你去吃糕点,好不好。”苏锦瑟拍了拍他的脊背,温和说着。 “是啊,糕点很好吃呢。”门口的翠华机灵地附和着。 苏季元眼睛微微睁大,羞涩地点点头,翠华立马抱着他出了屋子,给屋内的人腾出说话的空间。 “说吧,怎么回事?”苏锦瑟脸上笑意骤减,冷冷问道。 石御医沉吟片刻后谨慎说道:“咽喉并无损坏,脉象有凝滞之像,像是体弱之脉,只是小郎君不愿意说话,不让能更好的判断,若是能出声便是还有得救,若是不能出声,只怕药石无医。” “可有中毒之像。” 太医犹豫。 苏锦瑟眉心倏地皱起。 斐善和一拍桌子,恨恨说道:“胆敢隐瞒,剪了你舌头。” 太医哭丧着脸,谨慎说道:“微臣才疏学浅,小郎君舌苔红润细腻,不像有中毒之症,可脉象却有些许异样,也许是体弱所制,也许是……”他磕头不语,不肯继续说下去。 “好狠的心,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斐善和咬牙切齿。 “他的嗓子还有得治吗?”苏锦瑟沉声问着。苏季元过了年刚刚四岁,断奶不过一年,这般小的年纪都有人下得了手,当真是狠心。 石御医不敢说话。 “救不了你就陪我家小郎君一起当一辈子哑巴。”斐善和阴森地说着,把石御医吓得哆嗦一下,扑通一个软在地上。 苏锦瑟心烦意乱,揉了揉眉,没好气地说着:“暴力解决不了问题,闭嘴,让石御医想想办法。” 石御医浑身冒着冷汗,斐世子的话带着杀气不想作假,可他确实没有个头绪,又不敢乱吃药,生怕治坏了小郎君,命不保夕。 “微臣……微臣,认识一人也许会有办法。” 石御医急中生智,连忙说道。 “说。”斐善和冷冷出声。 “汴京有一儿科大夫姓元命千清,如今被请到邕王给小世子看病,他最是擅长疑难杂症。” 苏锦瑟打断他的话:“回春堂的大夫?” “正是,想必娘娘也早有耳闻,此人专精儿科,师从医圣,小郎君这等奇怪的脉象他也许会有办法。” “可他如今在邕王府中。”苏锦瑟半阖着眼,面无表情地说着,“邕王乃是殿下亲叔,小世子体弱多病,你叫我如何去找。” -- 第227页 元千清是她第一个想请的人,奈何邕王把人藏了一年,他人根本见不到这位神医高徒,民间早有怨言,可谁也奈何不了邕王。 太医满头大汗,瑟瑟发抖。 邕王虽是一个闲散王爷但也是个混不吝的王爷,朝中就连御史台都不敢惹他。 “我看你跟那个神医关系还不错,这事就落在你身上了,希望三日后有法子,不然就别怪我无情了。”斐善和冷着脸说话,眼底的那滴多情的红色泪痣都泛着冰冷的光芒。 苏锦瑟这次没有说话。苏季元还小,他的一辈子还很长长,石御医明显是不想惹祸上身,宫中的御医一向是这种风格,她早有耳闻,这也是她一开始选择一个民间大夫的原因,这样退而求其次的后果,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落在那个民间大夫身上。 “下去吧,你时间不多了。”苏锦瑟抬眼,脸上的露出一丝笑来,“起来,季元回来了。” 石御史颤巍巍地爬起来,刚站好,就看到门帘被掀开,苏季元抱着一叠糕点,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他捏着一块糕点塞到苏锦瑟嘴里,一张脸带着羞怯的笑意,眸中闪着微光,像一朵刚刚露出花骨朵的鲜花,鲜嫩天真。 “我也要。”斐善和凑过去,凶狠地说着。 苏季元瞪大眼睛,黑色的眼珠带着微微笑意,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 “乖。”斐善和叼了过去,粗鲁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含糊不清地夸着。 第105章 中毒疑云 苏伯然中了状元后, 苏家在汴京给他买了一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子,院子虽然颇大,但院中却没几个人,内院更是连个丫鬟也没有。 苏锦瑟牵着苏季元逛了一圈, 院中空荡荡的, 初春之际却有飘零之感, 假山枯树满目都是,没有姹紫嫣红的鲜花, 到有几朵孤单的小百花在夹缝中生存,带来春天的气息。 “这个院子买来是怎么样的, 现在还是怎么样的, 他就带了一包衣服直接入住,其余的都没有任何变化,还是我后来给他补上的。”斐善和溜达达地跟在苏锦瑟身后, 唉声叹气地抱怨着。 他最是会享受, 这院中的落魄景象明显是入不得他的眼, 他每次来都要念叨几遍, 希望苏伯然能放在心上一点。 “御史台很忙吗?”上一户人家搬得够空的,几乎没什么留下,地面上还有花盆留下的印记, 一点也没给后面的人留下东西。 斐善和摇了摇头:“没得吧,御史台……啊,不对, 忙的吧,不过应该和他没关系,他应该避嫌的。” 苏锦瑟挑挑眉,见他意有所指, 直截了当地问道:“跟我有关?” 斐善和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突然大声拍了拍手,把正在乖乖吃糕点的苏季元吓一跳,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斐善和。 “别理他,少吃些,等会可以吃晚饭了。”苏锦瑟摸摸他脑袋,温声细语地说着。 他们如今正坐在凉亭上休息,苏季元一个人乖乖地坐着,捧着一块糕点细细地吃着,闻言把最后一口糕点塞进嘴里,两颊鼓鼓的,好不可爱。 斐善和为他到了一盏茶,继续之前的话,促狭地眨眨眼,一本正经说道:“我听说你前几天把盛宣坤打了?” 苏锦瑟点点头。 “打得好啊!”斐善和连忙鼓掌夸道。 “不过你算是惹上麻烦了,要知道杨贵妃就盛宣坤一个儿子,当年生他的的时候被人下了药,坏了身子,对待独子可是放在眼珠子上疼,你打了她眼珠,可不是要和你拼命。”斐善和对这些皇家密史也是如数家珍,说起来好似亲眼所见。 他见苏锦瑟一脸迷茫,一副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模样,笑容一窒,谨慎问道:“难道杨贵妃没找你麻烦?” 苏锦瑟摇了摇头,比他还惊奇地反问着:“她要怎么找我麻烦?是他儿子有错在先,还能教训到我头上不成。” 斐善和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不对啊,杨贵妃的性子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就算你的错,但你打了她儿子,在她眼里应该是你的错才对,怎么没把你叫过去给你小鞋穿。” 苏锦瑟嗤笑,手指曲起,敲敲桌子,一本正经地说着:“首先我是太子正妃,明媒正娶,太子又是嫡长子,如今后宫无皇后,按理我身份最高,而她是官家的内院人,越不过后宫,而我在东宫,管不到我头上,她能奈我何。” “第二,崇王自己身上就一堆幺蛾子,闹大了崇王比我难看,且折子如今被政事堂六个阁老意见一致驳回,她此时选择闹大事情,崇王只怕这辈子都要做个闲散王爷了。” “第三,殿下说我体弱,东宫如今不见客。” 苏锦瑟说道最后时,一张脸不由笑开,眼睛微微眯起,开心,得意,炫耀,皆能在她脸上看到。 “主要是第三招厉害。”斐善和一脸麻木地拍拍手,被迫塞了一大口狗粮。他都忘了太子殿下护起短来那才叫一个厉害,直接把最重要的路径都封死了。 进不去东宫,见不到太子妃,再多的小鞋也穿不进去。 “一般一般。”苏锦瑟谦虚地说着。 “哼,没事,内部打不着你,外面也有人蠢蠢欲动,杨贵妃能在后宫立足多年,可不单是靠自己,这些年来,依附杨家和荣家的人可不少。”斐善和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御史台可是蠢蠢欲动。” -- 第228页 “这事跟御史台有什么关系。”苏锦瑟迷茫。 斐善和坐直身子,来了谈性,磨拳搽掌,一肚子的话想要分享给苏锦瑟听,毕竟苏伯然不是善谈的性子,他已经憋了许久。 “当然有关系,当年范阁老朝堂怒斥御史台——今御史大夫,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之辈。可见御史台的职责早已发生变化。” “如今御史台早已分成两派,一派是守旧派,便是高祖设立御史台的初衷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人数稀少,多为保守派,一派为革新派,也不知从何时起,御史台开始越管越宽,开始朝着别人内院床笫伸手,被人戏称为粉红派。” 斐善和说起八卦滔滔不绝,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继续说着。 “大梁每三年一次大考,前三都会被授封为六品以上官吏,前十为九品以上,之后的进士进入国子监等待替补,或者有关系的选择外放。其中前三名都会下放到御史台和翰林院。这两个地方最是磨人,你哥今年就入了御史台做了侍御史,带他的人就是粉红派的领袖人物——黄晃。” “黄晃你大概不认识,不过荣国公你应该认识吧,黄晃是他那届考生,算得上是荣国公的弟子。” “大哥怎么去了他手下?”苏锦瑟闻言皱眉。 她就算再不知实事也知道,太子和荣国公不和,荣国公是杨贵妃的人,背后扶持的是崇王殿下。 “不知道怎么安排的,这事问殿下比较清楚。”斐善和遗憾地喝了一口茶。 “然后呢?这些与我之前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苏锦瑟沉默片刻后说道,“他们要弹劾我?” “聪明,怪不得殿下如此喜欢你。”斐善和欣慰地点点头,“此事便是黄晃牵的头。” “那我哥怎么办?” 苏伯然是太子妃娘家人,让他弹劾太子妃那是万万不能的事情。此时他夹在两者中间,只怕格外为难。 “别担心,你哥坏得很。”斐善和安慰道,“他一听说你的事情后,立马借口要整理御史台近年来的入閤承诏,避了出去。再说了凭他的本事,黄晃这个马屁精还奈何不了他。” 苏锦瑟松了一口气,复又无所谓说道:“那便无事了。” “怎么会无事,御史台可真是苍蝇啊,被他们盯上了不脱层皮,也要被烦死了。”斐善和比她还要忧心。 毕竟他也是御史台的常客,虽然官家每次都按下不说,但御史台不论是新旧派的人见了他都没好脸色,也是怪闹心的。 苏锦瑟拿起手帕擦着苏季元的手,漫不经心地说着:“朝堂的事情,殿下会解决的。” 斐善和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住了嘴,讪讪说道:“你说得对。是我多虑了。” 依照殿下护短的性子,那折子大概能在他案桌前生灰。御史台只有御史大夫可以面呈官家,可御史大夫应天顺最是避祸,这事大概是躲都来不及躲。 “殿下。”凉亭外传来婢女的请安声。 苏锦瑟抬头,只见盛宣知和苏伯然一同走来。 “殿下办好事情了。”她起身笑道。她今日是跟着殿下偷偷溜出来的,等会回去也只能搭殿下的车回东宫,这样才能不被发现太子妃出宫的事情,圆了殿下说的‘太子妃体弱’的借口。 盛宣知风尘仆仆,见到她,冷峻的脸上不由露出笑来:“嗯。” “啧啧,成了婚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啊。”斐善和撩闲一把好手,语气神情写满了欠揍两个字,“瞧瞧这笑,我与他过了十多年,都没对我笑过,真的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啊。” 盛宣知冷眼一扫,冷淡说道:“你什么时候回燕云,我什么时候对你笑。” 斐善和得意地笑着:“姨妈说让我留在汴京的,我是不会回去的。” 太子殿下冷笑:“我若是把你在汴京的所作所为让海将军知道,想必她会亲自来接你回家的。” 斐善和倒吸一口气,没想到盛宣知怎么狠,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视线一转,看到苏伯然正牵着苏季元离开,立马转移话题:“你有新欢我也有新欢,走,我们带季元去往。” 他抱起苏季元,连撵带赶地把苏伯然赶出凉亭,逃一般离开。 “殿下在你妹妹面前,活像一只大猫,可不是咬人的老虎。”下了凉亭,斐善和勾着苏伯然的脖子,小声抱怨着。 苏伯然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凉亭,只见殿下正低着头,神情温和得和苏锦瑟说话,眉眼如春水,荒凉的庭院也瞬间温柔了许多。 “殿下以前到过太原吗?”苏伯然接过要他抱抱的苏季元,小声问道。 斐善和还在逗着傻乎乎的苏季元,随意说道:“没有啊,他十岁就被政事堂要求参政,最远的地方不过是汴京郊外,他被困在汴京十多年了,两年前去太原之举,明面上是官家盛怒驱逐的,其实殿下未尝没有去太原的想法。” “你们太原与官家而言有着心照不宣的隐秘,殿下不会放过探查的机会的。”他虽然笑着,可脸色薄凉,带着煞气,这一瞬间他脱离了纨绔子弟的不羁放荡,身上露出一丝燕云十六州嫡长子的锐气。 苏伯然点点头。 “怎么了?好端端关系这个,你今日去御史台那个黄晃没找你麻烦吧。”斐善和又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笑问着。 -- 第229页 苏伯然摇了摇头,依旧不说话。 斐善和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地走到暖阁。 “你不觉得殿下对锦瑟太好了吗?”苏伯然进入暖阁后,低声说道。 那种□□的,堂而皇之的宠爱,殿下的眼睛瞒都瞒不住,甚至他根本就不加掩饰,可在太原殿下也只见过锦瑟三面,而今日距离他们大婚不过半月。 他们之间的气氛不仅仅是新婚燕尔的宠爱,更远一些,殿下第一次见苏锦瑟的眼神就不对,那种欣喜的一瞬间他是不会忘记的。 这等突如其来的盛宠,苏伯然不知是好是坏。 “对你妹妹好还不好啊,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事情,正室和睦才是家庭安宁。”斐善和似嘲非嘲地感叹着。 “是太好了。”苏伯然摇了摇头。突如其来的温柔不是春风便是刀剑,于情于理,他都不想苏锦瑟受伤。 “殿下和锦瑟……有秘密。”还是大秘密。他把苏季元放回椅子上,淡淡说道。 斐善和眨眨眼,揶揄地说道:“小夫妻哪里没有秘密,你这个哥哥管得还挺宽。” 苏伯然没有理会他,他沉思着坐在,有些事情一旦起了怀疑的苗头,之前所有奇怪的事情,便都有了不一样的解释。 “郎君,门口有人求见,说是来治病的。”看门的小厮跑得满头是汗,激动说着。 “今日御医怎么说?”盛宣知牵着她的手,低声问道。 苏锦瑟叹气:“不太好,他给我推荐了元千清,可是元千清被邕王带回府中安置。不过斐善和倒是非常符合纨绔的作风,直接把事情扔给太医了,太医出门的时候,腿都在抖。” 她笑,不过很快还是又叹了一口气:“若是被人下毒,那真是烦不胜烦,只有千日做贼,哪有日日防贼的。” 盛宣知捏着她的手安慰着:“有苏伯然呢,可别小瞧他,苏家这宝确实没压错,你的大哥确实是不简单。”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扬起笑来,点点头:“嗯,殿下说的对。” “太子妃娘娘,大郎君有请,说是有一名叫元千清的大夫拜访。”小厮跪在远处高声喊着。 苏锦瑟和盛宣知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喜气。 元千清出乎意料的年轻,一张娃娃脸不说话时显得格外吓人,苏季元整个人缩在苏伯然怀中,紧紧握着他的手,要哭不敢哭的样子。 “怎么样?”苏锦瑟等他收回把脉的手,期冀地看着他。 “中毒了。”元千清说话冷冷清清,眉也不抬一起,“自小开始服用的,剂量比较小。” 苏锦瑟脸色大变。 “可有办法?严重吗?会不会……”再也不能说话了。 苏锦瑟不敢问下去,盛宣知握紧她的手,安抚地晃了晃。 元千清已经从药匣中拿出一根一指长的银针,银针在日光下颤巍巍地发光,他放在火则上过了几遍,银光亮得吓人。 苏季元吓得脑袋直往苏伯然的胳膊里钻。 “别怕,让大夫看看。”苏伯然温柔地安慰着他。 苏季元不敢抬起头来,张着嘴无声地流泪,小脸湿哒哒的,看上去越发可怜。 “男孩子不要娇气。”在场最为冷静的元千清把人强硬地抓过来,对着苏伯然说道,“按着他的胳膊,别乱动。” 苏季元吓得脸色惨白,小小一团在发抖。 斐善和连忙伸手把他的眼睛捂上,安慰着:“没事没事,等会看好了,我给你买花灯玩,你昨天不是喜欢那个小屋子花灯吗,我等会让人给你去买,还有你喜欢的糖葫芦……” 他与苏季元说话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元千清眼睛也不眨一下,极为冷静地把银子对着他咽喉处插了进去。 苏季元身体一僵,苏伯然抱紧他的小身子:“忍一下,乖,好了,让斐哥哥带你出去玩。” 银针被拔出,针尖雪亮,元千清看了片刻:“还未深入到喉咙,若是带了咽喉处就回天无力了。” 苏季元被吓得一声冷汗,小脸惨白,焉哒哒的窝在苏伯然的怀里,黑色大眼睛湿漉漉的,可怜兮兮。 “这个毒是怎么下的?他才断奶一年,之前都是奶妈喂的。”苏伯然不亏是苏家大哥,一年不在苏家依旧对最小的弟弟情况了如指掌。 元千清这是犹豫了片刻:“母乳和食物都可以,正常孩子一岁多就会说话了,他虚岁四岁,也就是至少两年了。” 苏锦然骇然:“你的意思是奶妈就有问题,奶妈是不是在太原,不如我们让人把人带回来。” 苏伯然抱紧懵懂不知的苏季元,冷冷说道:“她就在府中。” “之前我见她对季元不上心,每日只把他关在屋内不准他出去,就让人把她关到柴房了,去把九郎君的奶嬷嬷带来。”他神情平静地说着,语气却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怪不得把他交给我带,我还以为你没把他奶嬷嬷带来呢。”斐善和戳戳苏季元的脸颊,恍然大悟。 奶嬷嬷很快就被带了上来,她长得颇为年轻,被关了五日,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憔悴落魄。 苏季元还记得她,一看到她就拉着苏伯然的袖子,嘴角抿出笑来。 “请元大夫看一下吧。”苏伯然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元千清上前,把脉看喉咙插针,最后面无表情地说道:“中毒一年,已经伤及喉咙,情况比这个小郎君的差。” -- 第230页 奶嬷嬷突然抬起头来等着元千清,眼睛死死睁大,消瘦的脸颊徒然露出狰狞模样。 “你胡说什么。”她沙哑着声音,冷冷说道。 “嗓子都哑了,下毒的剂量很大,百日默不算严重的哑药,你才服用一年已经伤了嗓子,下毒的人分量很大。”元千清冷静说着。 屋内陷入沉默,谁也没有说话,知道病,目前也不算严重,苏锦瑟先是松了一口气,可下毒之人没找到,也没有人任何显示,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不是在邕王府中吗?邕王怎么舍得放你出来。”盛宣知开口问道。 元千清冷冷抬眉扫了他一眼,像是打量了他一下,最后直接说道:“找人,找下毒的人。” “我父亲与他有约。” 第106章 姨娘疑云 “你父亲是谁?”盛宣知反问。 元千清收拾药箱的手一顿, 他抬首冷漠地看着屋内众人,平静说道:“与殿下无关,与朝堂无光,纯属私事。” “无关?”太子殿下的脸上露出笑意, 清清淡淡, 带出春日料峭的寒意, 那两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嘴里说出,带出一丝凉意。 “苏家从未置身朝堂之外, 苏家众人亦不能独善其身。”盛宣知言语咄咄逼人,可神情态度依旧是平静的模样, 一双琥珀色眼珠带出强势冷漠之感。 “孤素闻元大夫清高, 行为孤僻,做事最为讲究。”盛宣知话锋一转,笑说着。 “那又如何?”元千清清冷回着, 他做事有条不紊, 药箱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放着, 不能忍受一点凌乱。 “第一, 你如今被邕王请回府中,邕王早已放话不准你接外客,可你现在出现在苏府。第二, 石御医早上才来,你下午就来了,可见你心情极为急切。第三, 你跑得很急,鞋边都是淤泥,说明你是自己匆匆而来的。”盛宣知慢条斯理地说着,锐利的双眸, 露出深思之色。 屋内众人沉默,苏伯然抱着苏季元坐在自己膝盖上,苏季元低着头,玩着苏伯然的手指,一根有一根地分开,又一根接一根地捏在手心,懵懂无知。 年幼单纯的孩子不知道从他身上掀开黑暗的一角已经露出狰狞的姨母,只是顺着心意地无聊地坐着。 斐善和也不由坐直身子,严肃地看着堂中的大夫。石御医被斐善和威逼利诱去请元千清,元大夫不仅没有抗拒之色,甚至下午便冲冲跑来,现在想来确实很奇怪。 元千清盖上药箱,手指按在箱子上,沉默片刻,眉心露出不耐之色,可没有立刻爆发出来,只是深吸一口气冷静说道:“我听闻跟石御医描述的症状与我追查多年的病症相似,这才同邕王告假出来的。” “邕王怎么会同意?”斐善和抱胸冷笑。 邕王什么狗脾气,斐善和打过几次交代还算了解,典型的欺软怕硬,元千清算不上硬茬,现在自己儿子生病了自然是把人牢牢拽在手中,之前早早放话出去不准其他人来找元大夫,现在怎么会同意让他出来诊断。 元千清眉心蹙起,点点头:“我自己翻墙出来的。” 斐善和肃然起敬,鼓励地拍了拍手:“是我小瞧你了,看来你确实挺急的,好身手。”邕王家的墙可是出了名的高,墙头也是家丁不间断巡逻,安保极为森严,元千清竟然能逃出来,身手胆量都不一般。 “那你怎么回去?”苏锦瑟震惊地瞪大眼睛,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不回去了,这几日呆在苏府,这位小郎君好了然后找到下毒的人,我就收拾收拾会太原找师兄去。”元千清无所谓地说着。他收拾好药箱自己提到一旁,自顾自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太原?你去太原找谁?”苏锦瑟眼睛一亮,“苏家在太原有些影响力,你若是把小郎君治好,自然可以帮你一起找人。” 元千清犹豫了片刻,众人都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竟然苦恼地回道:“不知道,师兄这辈子人缘不太好,每次都会改头换面,三年前说自己去了一个寿阳庙里装神弄鬼去了。” 苏锦瑟脸上笑容一僵,心中突然弥漫出一丝不妙之情,和盛宣知面面相觑,谨慎问道:“你那个师兄原名叫什么,你知道吗?” “如果他没有连我也骗的话,应该叫李波吧,在什么观音庙里挂职。”元大夫长叹一口气无奈说着。 苏锦瑟心虚地看了眼盛宣知,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你不用去太原了,李波人在军/营。”太子殿下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元千清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不可能吧,师兄躲你们官家人躲得厉害,怎么会去军/营。” “因为我抓了他。” 斐善和一口茶卡在喉咙里,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苏伯然也是面露惊讶之色,只有苏锦瑟端着茶杯,低着头,专心地看着茶叶。 元千清一直冷静的脸上露出吃惊之色,惊讶说道:“你抓他做什么,他得罪你了?不应该啊,师兄胆子最小了,碰到太子还不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本来是发现苗头不对的,正打算跑得时候被我们抓了个正着。”盛宣知冷酷无情地说着,甚至补充了一句,“翻墙被抓的。” 这个意有所指,让元千清脸色一僵。 “没事的,殿下开玩笑的。”苏锦瑟打着圆场,解释着,“我们找你师兄是知道你师兄会黑/火/药的配方,这才把他带回军营为国效力的。” -- 第231页 “师兄整日不务正业,怎么会知道黑/火/药的配方?”元千清怀疑地看着殿下,“你们抓错人了吧。” “你先治好九郎君,之后会带你去看的。”殿下一笔带过,显然不愿意多说。 苏锦瑟小鸡啄米地点点头。 她现在看着元千清就有点心虚,毕竟李波会不会黑/火/药的配方她不知道,但李波是怎么被殿下强制送到军营的,她还是知道的。 毕竟进献的黑/火/药配方是她,李波完全是殿下拎出来给她挡灾的人。 “笔润,先带元大夫下去休息,换身衣服。”一直沉默的苏伯然让自己的小厮带人去休息。 元千清直截了当地提起药箱,临走前看了眼苏季元,苏季元原本正在玩苏伯然的手指,突然心有所感地抬起头来,一看到元千清的眼睛立马被吓得弓起脑袋往苏伯然胳膊里面钻。 “明天开始治疗,晚上酉时后不要喝水吃饭一直到明天早上我来扎针。” 苏伯然安抚地摸着他的脑袋,点了点头:“知道了,元大夫辛苦了。” “小可怜,明天就要扎针吃药了。”斐善和捏捏他的脸,无不可怜地说着。 苏锦瑟拿瓜子打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着:“不要吓他,幼不幼稚。” “殿下,我有些话想与我妹妹说一下可以吗?”苏伯然抬头对着盛宣知请求着。 盛宣知低头看了眼苏锦瑟,又看了眼苏伯然:“很重要的事情吗?” 苏伯然冷静地点点头:“很重要。”这话是看着苏锦瑟说的。 苏锦然茫然地看了眼苏伯然,最后推了推盛宣知的手,小声说道:“没事的,我也许久没见过大哥了。” 等太子殿下和斐善和带着苏季元离开后,屋内变剩下苏家两兄妹。 “大哥要和我说什么?” “七妹妹认识那位李波道长吗?”苏伯然脸上带着笑意,温和而不具有侵/略/性。 苏锦瑟笑容一僵,避重就轻地说道:“认识啊,在寿阳的时候去了观音庙祈福,他给我算了一卦,就认识了。” “当时殿下在吗?” 苏锦瑟摇了摇头。 “殿下抓他你知道吗?” 苏锦瑟顿一下,立马摇了摇头。 她去雁门军营的时候不能告诉别人,黑/火/药的事情也是那个时候发生的,李波也是那个时候被扯出来当靶子的,按理她应该住在寿阳叔舅家,不应该知道此事。 “殿下可与你说过此事。” “自然不会。”苏锦瑟讪笑地否定着。 苏伯然叹了一口气:“那为何你说你们知道元大夫师兄知道黑/火/药的配方,所以殿下把他带回军营。” 苏锦瑟笑容一僵,一时不知道是真的无意说过这样的话,还是被苏伯然在套话,愣在原处。 “殿下刚才恐吓元大夫,你打圆场的时候无意中说的。”苏伯然的手搭在茶几上,读书人的手指修长白皙,“无意中说的话一般都不是骗人的,所以你是知道的是吗?” 苏锦瑟低着头不说话,只觉得后脑勺一麻。苏伯然的直觉太过敏锐,她被他的视线打量着,只觉得要把深藏在心底的秘密都要暴露出来。 “我不需要你给我答案,我也知道你和殿下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你太容易放松警惕了,有些事你既然也知道不能诉诸他人,那越是人少越要守心,泄露秘密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苏伯然语重心长地劝解着。 苏锦瑟抬起头来,双眼微睁,苏家让她有好感的除了三房一家,便只剩下苏伯然了。这位苏家未来继承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次祠堂上仗义执言便能看出其君子品行。 今日他这样的一番话,让她更加清晰的了解面前的人。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大哥说得对。”她低头应下这番话。 “你若是能和殿下一直这样和和睦睦也算良缘。”他笑,看着苏锦瑟温和说着,“不是为了苏家,苏家的前程不需要压在一个女子身上,你的婚姻应该纯粹是为了你自己。” “你大婚那日我大病一场,不便上门贺喜,今日见你与殿下和美心中欣慰,可苏家今后给不了你任何助力,你日后需步步小心。” 苏锦瑟点点头:“我知道。” “对了,我备了一礼,本来打算大婚的时候送于你,后来耽误了,一直无缘碰到你,等会回去的时候让马车跟着载回去。” 苏锦瑟睁大眼睛,连连摆手:“不需要,不需要,苏家当时的嫁妆准备了两百台,已经够多了。” “与苏家无关,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苏伯然摇了摇头,“你母亲快要临盆前找到我说想给你留下嫁妆,自己无力保管,便托到我身上。她不幸去世后,我便把她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之前借着嫁妆一起送来的。” 苏锦瑟大脑空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我,我娘,她,她怎么找到你的。”云姨娘去世已经八年了,那个时候苏伯然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少年,怎么会托付到他身上。 苏伯然摇了摇头:“我把她给我的一台箱子,外加之后她去世后屋内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一共四台箱子,你等会都带回去吧。” “你母亲……”苏伯然叹气,“是苏家对不起她。” 苏锦瑟瞳孔微微缩起:“你知道我娘什么事情,她是不是……”苏家人害死的。她嘴角紧抿,强忍着才没有把最后的质问问出。 -- 第232页 苏伯然注视着她,一双眼睛温和宽广,好似容纳了春日暖意。 “我现在还不知,但若和苏家有关,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你信我吗?” 苏锦瑟看着他,注视着他无畏的双眼,一时间心乱如麻,完全不知如何开口。 “我会自己查的。”苏锦瑟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淡无情在耳边回荡,“不论和谁有关,我都会自己去查明白,不需要任何人给我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自己房顶塌了,我家附近有个毒王从重灾区回来一声不吭,隔了十四天才去医院,然后隔离然后今天确诊了,就在我家隔了一条街,呜呜呜,我废了,不知道明日z f会做什么处理,呜呜呜呜。 第107章 远方来信 苏锦瑟面前放着四口大红箱子, 箱子上红漆斑驳,带出陈年旧物的荒凉,箱子上被人新缠上红绳,一朵大红花颤颤巍巍落在箱盖上, 鲜艳的红布衬得那四口箱子越发陈旧落魄。 殿中空无一人, 只有翠华和王嬷嬷守在门口, 暖炉带着幽香混着热气笼在昏暗的大殿内,沉闷的空气一时让人恍惚。 云姨娘, 她虽然一直不曾见过这具身体的生母,但她的耳边总有人提及。 她是苏家三夫人的好友, 是王嬷嬷和翠华的恶人, 是大夫人口中的狐媚,是老太太眼中的祸水,也许邹明恩也认识她, 因为苏锦瑟第一次与邹明恩相遇便是在云姨娘荒废的院落里, 甚至还有可能是对她格外注目的莱嬷嬷。 她到底是这个这样的人? 让喜欢她的人, 能把所有的爱衍生到她的女儿身上, 让恨她的人,也把所有恨意发泄到她的女儿身上。 苏锦瑟站在第一口箱子面前,伸手打开盖子, 里面装满了字画书本,封面上的字迹清秀缠绵。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发现这是一本手写的诗集, 开篇第一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纸上带着微微被水打湿后的泛黄和褶皱,可见写下这句话与她而言是锥心之痛。 这个箱子里都是云姨娘在世时看过的书和临摹过的字画。笔迹行云流水,落笔云烟, 画工匀红点翠、醉墨淋漓,挑不出一丝错来,唯有内容委婉缠绵,带有悲凉之感。 唯有一副山河落日图壮阔波澜,落日西悬,悲壮中带有一丝热烈。苏锦瑟把这幅画单独拿了出来,其余的都仔细收好。 她在苏府过得并不开心。苏锦瑟平静地想着。 想来也不好,正房不是能容人的性子,老太太心思叵测,夫君又是花天酒地的性子,举步维艰,处处为难。 第二个箱子放着云姨娘的生活用品,苏伯然细心,连她以前用过的帕子都保存下来,十几块帕子的右下角都绣着一枝红梅,绣工整齐复杂,正反两面都是红梅的形状。 苏锦瑟正打算关上第二个箱子,突然眼睛顿住,伸手翻出一件衣服,那衣服的裙摆也绣着一枝红梅。 红梅鲜艳,在这件鹅黄色的裙角中格外突兀。 衣服上的花纹都是点睛之笔,切不可喧宾夺主,若是拿了衣服的注目,令人的注意力在一个花纹上,这件衣服就废了。 她心中闪过怪异,很快就在里面翻出不少奇怪的东西。 云姨娘所有衣物上都绣了红梅,不论是不是合适,与其说她在绣花纹,不如说她在留下执念,那执念太深,导致她根本纾解出去,只能借助边角不太显眼的小红梅。 苏锦瑟嘴角微微抿起,打开第三个箱子,第三个箱子与其说是云姨娘的,不如说是苏锦瑟的。 全都是小孩子穿的衣服汗巾和鞋子,各类玩具零零散散地放着,玩具有一些是外面买的,更多是手工做的,年代久远,纸折的花灯甚至有些散架,可怜兮兮地躲在角落里,草藤扭的蚂蚱蜻蜓灰扑扑地卧在红/色/肚/兜上,甚至还有苏锦瑟练的大字,歪歪扭扭,笔墨横飞,惨不忍睹。 她盯着这些东西,莫名有些失神。 喜欢是瞒不住的,哪怕故人远去,哪怕时光飞逝,所有的依恋欢喜都将在岁月中留下深刻痕迹。 苏锦瑟小心翼翼的捏着这个纸灯笼,坐在地上沉默许久,心底突然涌出一阵阵难过,战栗心酸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 原来有人曾这么喜欢过她,只是她不小心忘记了。 她不过才看了三个箱子,可却好像把全部的力气都抽走了,无力感让她脑袋发蒙。她趴在第三个箱子上,鼻息间是年代久远带来的烟灰气,可心跳却逐渐平静下来,发麻的手脚从悲伤中回过神来。 她打开第四个箱子,也许是云姨娘预感到命运,这才孤注一掷地把东西压在苏伯然身上。 身份地位,人品才学,苏伯然无疑是苏家最好的选择。 第四个箱子是云姨娘给苏锦瑟准备的嫁妆,这份嫁妆若是放在苏家那两百台嫁妆中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寒碜,只有几件瓷器和字画,还有一些成色一般的珠玉宝石,零零散散装满了半箱。 可这已经是云姨娘的全部,是她能交给自己女儿的全部爱意,是她至死难以消磨的牵挂。 一封发黄的书信贴着箱壁,上面写着“吾儿亲启”的字样。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拿起那封轻飘飘的信封。 “吾儿锦瑟: 见字如面,为娘不知你是在何种情形下得到此信,却惟愿你安康喜乐。阴阳千里,常恨见伊难。若你幸福,为娘喜不胜收,若是不幸,望你勇敢坚强,不可重蹈娘亲覆辙。吾儿自幼聪慧,三岁识字,五岁练字,才气惊人如外祖父,若是男儿自有一番天地,如今虽不能声张但为娘依旧为你高兴。吾儿长途漫漫,为娘却不能参与,深感遗憾,凭儿入梦报平安。为娘无语多言,只愿吾儿谨记,往事如云烟,惟有平安事,吾儿谨记,为娘死而瞑目。” -- 第233页 苏锦瑟一颗心就像被人死死捏着,连呼吸都觉得上奢望,只能死死盯着最后一行字,最后四字字字泣血,笔锋凌乱,带着万千眷恋,百般不舍。 ——云姨娘知道!她知道自己会死,她甚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所以她让苏锦瑟不要为她的死报仇。 不是报不过,就是不能报。两者于云姨娘而言,都不愿自己的女儿冒险。 她脑海中浮现出大婚之日老太太的话,皇宫与她而言是万丈深渊。殿下曾说过苏家从未脱离朝堂。 所以苏家行事必定不单是内院琐事,女子纠纷。 她有些迷茫,脑中莫名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惊得她双手颤抖,呼吸急促。 一股心酸心疼之情突如其来,直冲心脏头顶,猝不及防打湿她手上的纸张。她作为外来人不仅接受了苏锦瑟的身体,自然也全盘接纳了她的记忆,她的感情。 浓烈如烛油的悲痛,瞬间席卷了她的心脏,让她疼得喘不上气来,再也没有比这种还要撕心裂肺的痛楚,三年前逼死她的那三十大板都没有这样令她眼前发黑,涕泪纵横。 盛宣知站在门口,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哭声,尽夜哭泣,气不属声,沙哑的声音在长夜中回荡,哀哀欲绝。 底下的人跪了一地,谁也不敢抬头。 “都下去。”盛宣知盯着屋内的昏黄的烛光,低声说道。 人群很快就散去,盛宣知站在门口,脸色平静无波,他自然知道今日苏伯然给了她四个箱子,说是云姨娘留给她的东西。 云霓,他不由想起让人查过云姨娘的事情,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便不能停下去。云姨娘出身知春楼,八岁时候被卖入花楼,十三岁成为花魁后挂牌被苏映照买下。 可不曾想查到最后发现当时竞争到最后的人是邹明恩和苏映照。两个身份如此敏感的人在十五年前,官家清理太原的时候不夹紧尾巴做人,反而为了一个花魁大打出手,如何不令人起疑。 可他再查下去,竟然发现云姨娘的线索就这样断了,她好像凭空出现在太原,又莫名消失在苏家,不曾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踪迹。 能把一个人抹得这样赶紧,在太原中能办到的人屈指可数,恰巧苏映照是一个,邹明恩也算一个。 暗探还在太原,可他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太原是一趟浑水,能让一滩浑水起波澜的人,必定不是简单人。而全部的事情如今竟然悉数落在苏锦瑟,这个她唯一的血亲身上。 屋内哭声渐停,难言的沉默混着黑暗的夜色传来,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中无言地跳动。 春日夜色的喧嚣在缓慢流淌的起风中逐渐平静下来,合欢树沙沙作响,枝叶晃动,宽大的阴影落满半片宫阙。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苏锦瑟沙哑的声音:“翠华。” 盛宣知抬手推开门。 只见苏锦瑟背对着大门,坐在地上,发髻凌乱,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背上,屋内燥热沉默的气氛笼罩在面前消瘦的女子身上,依旧驱散不了她身上的孤寂之色。 “翠华,给我端杯水来。”苏锦瑟的手搭在箱子上,大概是想站起来,只是还未完全起身就被人抱个满怀。 她大惊失色,扭头看去,正好和太子殿下四目相对。 温热的爽唇落在自己冰冷的唇角上,浅尝辄止的温柔,连离开时都带着一丝缠绵眷恋。 “殿下。”苏锦瑟喃喃自语。 “我及冠时,太师为我取字怀识,希望我虚怀若谷,孜孜不倦,勤勉为君,你叫我的字吧。”盛宣知把人抱在怀里,紧紧抱着她,脸色平静说着。 “那你之前骗我说你叫孟识也不算骗我。”苏锦瑟笑说着,“孟为长,你取字的最后一字,组合为名字,算起来也算你的名字。” 盛宣知低笑声在耳边回响,低沉如春日回流,在耳边回荡,让屋内的气氛瞬间暧昧起来。 “范老夫人给你取字朝岁,希望你岁岁平安,今日我便叫你朝岁,你也叫我怀识。” 屋内是沉默,苏锦瑟被人楼在怀中,只能握着他的手,最后轻声喊着“怀识。” “朝岁。” “若是难受便来找我,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我难受。”盛宣知把人抱回床榻上,牵着她的手,半抱在怀中,满目深情掩在浅色瞳孔中,好似闪着一簇烛火,令人着迷。 苏锦瑟盯着床顶上的帷幔,半阖着眼,低声说道:“怀识,我好疼。” “不疼,朝岁乖,你若是为难我便替你做,你若是难受我便替你疼。”盛宣知细细的吻接二连三地落在她脸颊上,轻柔细腻,宛若他的吻落在珍宝之上,视若珍宝,待之虔诚。 苏锦瑟笑了一声,睁开眼,和他目目相对,轻声说道:“我要自己来,我得自己来。” “那便自己来。”两人的额头相抵着,盛宣知温柔地说着,瞳孔中盛满苏锦瑟的人影,连微光都要退居一地。 苏锦瑟双手圈住他的脖颈,认真说道:“怀识,我有没有说过。” “我喜欢你啊。” “遇见你真好。” “我也是。”盛宣知俯/下/.身来,余下的言语掩于唇齿。 烛光漫漫,阴影磨灭,交缠的身影被层层落下的帷帐所遮挡。四口红色大箱在烛光下闪着斑驳的光泽,那封被苏锦瑟落在箱匣中的信,泛黄的纸张轻飘飘地被阴影盖住。 -- 第234页 第108章 贵妃邀人 苏锦瑟睡得迷迷糊糊间, 隐约听到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猛地惊醒过来,睁开眼看着床顶,一跃而起, 突然又龇牙咧嘴地坐着。 “翠华。”苏锦瑟清了清嗓子, 喊了一声。 殿外动静一怔, 不多时,翠华推门而入, 司棋和司画跟在身后走了进来。 “娘娘醒了,可要起身。”翠华站在帷幕后问道。 “刚才外面在吵什么?”苏锦瑟探出半个脑袋, 殿外隐约能看到不少人站着, “怎么这么多人?” 苏锦瑟看人先看脸,内殿伺候的丫鬟都是千娇百媚的模样。 她平日里无事时也总是召了一堆人开始打马,这是汴京极为流行的东西, 有点像麻将, 她还做了许多扑克, 五子棋, 闲着没事就下约人一起玩,和殿中丫鬟黄门处的不错,日子过得开心又飞速。 不过内殿实际伺候的就只有十个丫鬟和嬷嬷伺候, 王嬷嬷和温嬷嬷早已三申五令没有太子妃的命令,谁不准其他人往太子妃面前凑,所以安朝殿平日里也算安静, 众人做事也是蹑手蹑脚,不会随意聚众。 翠华眼珠子扫了一眼外面,眉心皱起,不悦地说道:“杨贵妃派人来请, 张黄门给拦下了,现在人正在和王嬷嬷僵持呢。” 苏锦瑟愣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挪了一下,露出整个脑袋:“殿下不是说我病了吗?” 殿下怕她在后宫讨不得好,给她找了无数次借口挡了后宫的事,她也就在那日敬茶的时候见过,之后就没见过面。 即使苏锦瑟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她的宝贝儿子,但所有风波传到东宫就像一阵微分了无痕迹,无人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事。 翠华点点头,眉心倏地皱起,阴沉地说着:“娘娘昨日出宫的事不知为何传了出去,贵妃娘娘听说了,今日一大早便派人来请娘娘去来仪殿一叙。” 苏锦瑟原本微微带笑的脸瞬间阴沉了下去。 “娘娘别怕,温嬷嬷和张黄门已经下去查了,昨日殿下带着娘娘出门,知道的人就这么几个,很快就会查出来的。”翠华以为自家姑娘害怕了,连忙出声安慰着。 昨日太子带她出门动静不大,又有几位心腹打掩护,等她回来时时悄悄从殿下的马车内下来的,众人只以为是殿下给太子妃买了四箱东西,所以马车直接到了安朝殿,迫不及待去献殷勤,压根没想到车里还藏了一个人。 两人说话间,外面的动静大了起来,只听到有个尖利的声音传来:“是娘娘醒了吗?娘娘,奴婢是杨贵妃身边的孟嬷嬷。” “贵妃娘娘几次相邀太子妃,娘娘皆置之不理,贵妃好歹掌管凤印,算娘娘长辈,于情于理,娘娘都该去见一下啊。” 苏锦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孟嬷嬷的话等于把苏锦瑟架起高处晾着,她若是去了就应下贵妃是她长辈的话,打了太子殿下的脸,可她若不去,贵妃代为掌管后宫,这样便是公然抗旨,殿下那边势必又有风波。 王嬷嬷的声音大声响起:“贵妃娘娘邀请太子妃赴宴,我家娘娘自然是不会推辞,只是这几日天气乍暖还寒,娘娘自幼体弱,殿□□恤,这才亲自退了帖子,这事也是过了明面的事。” “孟嬷嬷真是贵人多忘事,连这些事情都忘了。” 她一说完,底下的丫鬟立刻附和着,如意的一张嘴叽叽喳喳,誓要把孟嬷嬷记性不好的事情板上钉钉。 苏锦瑟要起身,翠华立马上前扶她出了帐子,司画递上烘热的衣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人穿上,不该看的一点也不看。 司棋早已等在一旁,只是她总是时不时扫着太子妃,直到苏锦瑟坐下这才回神,要给人上妆打扮,不曾想她还没动手,太子妃自己就选了一盒白/粉:“这个。” 大梁以白为美,那盒粉又加了南海珍珠又加了不少草药磨成,粉质细腻白皙,这样的好东西在外面是求都求不来的,奈何太子妃不喜欢,嫌它太白了,就一直把她搁置了,当时司棋就格外心疼。 “弄得白些。”苏锦瑟吩咐着,她见司棋懵懵懂懂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自己伸手结果粉盒,动作干净利索地上妆。 司画小声惊呼一声,连忙上前说道:“奴婢知道娘娘的意思,奴婢来吧。” 苏锦瑟麻利地给自己抹上□□,又伸手沾了点青雀头黛涂在眉心处,咋一看当真有种体弱多病大病初愈的感觉。 “要是有锅灰就好了。”翠华一见苏锦瑟选了不常用的白/粉就知道她想做什么,见她对着镜子打量着,打破殿中沉默笑说着。 苏锦瑟点点头,见收拾妥当这才起身:“还行吧,你说下次要不要准备一些放着。” 翠华扶着她的手,摇了摇头:“哪有诅咒自己生病的,这事有这一次就够了,想必殿下会有办法的。”最后一句,她促狭地眨眨眼,意味深长地说着。 跟在身后的司棋扫了翠华一眼,最后落在苏锦瑟身上,咬了咬唇,她一旁的司画低着头,一言不发。 孟嬷嬷和王嬷嬷僵持的时候,安朝殿的大门打开,苏锦瑟穿着月牙白的衣服,被人扶着出了门,脸颊苍白,眉心灰败,看起来极为憔悴。 王嬷嬷一见她脸色,立马上前扶着她,心痛地说道:“娘娘怎么不多休息啊,可别在操心了,都是小事,殿下知道又要大发雷霆了。娘娘身子还未利索,可要好好休息啊。”字字锥心,声声泣血,好似苏锦瑟真的大病未愈,内心极为心痛。 -- 第235页 吉祥最是七窍玲珑,很快就想明白了娘娘的打算,立马接了下去,唉声叹气地说道:“孟嬷嬷也算看到了,实在不是我家娘娘驳了贵妃娘娘的面子,是这几日天气大变,入了夏却还倒春寒,娘娘自幼身后在太原,一时水土不服,这才照成了误解。” “是了,不过贵妃娘娘最是大方,想必也不会埋怨太子妃的吧。”如意也隐约摸到了一点路子,立马上杆子逼着人递话,可一张小圆脸又是天真无邪的模样。 王嬷嬷看在眼底,在心底满意地点点头。她眼角一瞟,见司棋司画低着头,站在身后,木柱子一般愣愣的,眉峰一耸,有些不悦。 吉祥最是沉稳,如意最是机灵,两者互补按理是最合适照顾自家姑娘的,奈何姑娘喜好美色,司棋司画不仅长得好,而且一个下棋好,一个打牌好,平日里往姑娘面前凑,竟然悄无声息地占了姑娘身边的位置,可这两人的性子却是让她看不上。 孟嬷嬷被两个小丫鬟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咽下一口气,对着苏锦瑟恭恭敬敬地说着:“贵妃娘娘不知娘娘体弱竟未备礼,实在失礼,还请娘娘恕罪。” 苏锦瑟压着嗓子,低声说道:“不碍事。”声音沙哑低沉,确实像大病了一场。 “娘娘的病可请了太医来看,太医院的张太医最擅长风寒,不如请张太医来看看。”孟嬷嬷今日是典型不打听点什么不会撤的厚脸皮,自顾自地说着。 苏锦瑟假意咳嗽一声,摇了摇头:“不必,我请了擅长儿科的石太医看了一下。” “儿科?”孟嬷嬷一惊,眼睛下意识地往苏锦瑟的肚子上看。太子和太子妃成婚也是一月有余,太子勤勉政事,所以东宫是没有妾侍的,而且据说太子日日留宿安朝殿,太子妃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了,艳而不妖,纯而不幼,太子又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一月的时间,算算也是可是的。 她这么一想,眼睛就止不住往苏锦瑟肚子上滑去,嘴里小声附和着:“这倒是,石太医也最擅长女子之术。” 苏锦瑟抿着唇羞涩地笑着,倒也不说话。 “等我痊愈,自然会亲自去拜访贵妃娘娘。这是嬷嬷看我今日确实身子不利索,若是传了病气想来也不好。”苏锦瑟文文弱弱地细声说着。 微微下垂的睫毛,苍白无辜的脸颊,软软弱弱的样子。 “那还不是昨日娘娘听了一些小/贱/蹄子的胡言乱语。”孟嬷嬷状似无意地笑说着。 苏锦瑟茫然地抬起头来,无辜说道:“什么胡言乱语,我昨日在床上歇了一日,殿下送来的玩具都不曾仔细看过呢。”她羞怯地笑着,眼中露出点点笑意,新婚夫妇的羞涩悸动展露无遗。 孟嬷嬷眼珠子一转,又看了一眼太子妃的肚子,想着也算得了一句话,而且太子妃的肚子也算重要的事,必须早些带回去跟娘娘说。 她这么一想,立马行礼告退:“都是那些碎嘴胡言,待奴婢回去定要撕烂她们的嘴。娘娘凤体金贵,此事不急,等娘娘凤体安康才是,奴婢会仔细与贵妃娘娘说的。” “孟嬷嬷多礼了,起来了。”苏锦瑟使了个眼色给王嬷嬷,王嬷嬷立马扶起孟嬷嬷,顺手给了她一个香囊,香囊鼓鼓的,一看就有不少银子。 “我家娘娘年纪尚小,刚入宫没多久,有些事情还请嬷嬷多担待,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王嬷嬷把着孟嬷嬷的手臂,和气地说着。 孟嬷嬷袖中的手一捏银子,至少五两,心中一喜,立马应承下来,笑容真切地说着:“自然自然,娘娘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日后可都是好日子呢。” “嬷嬷,替我送送孟嬷嬷。”苏锦瑟温柔地笑说着。 等王嬷嬷把人带出了内院拱门,苏锦瑟脸上的笑立马收敛起来,她站直身子,没有病歪歪的感觉,对着翠华说道:“拿着我的牌子,赶在贵妃面前去找石御医,告诉他,三日前为我出诊,身子虚,并无大碍。” 翠华严肃着脸,立马接了差使,匆匆而去。 苏锦瑟冷眼扫视面前众人,只把众人看得心中惶恐不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王嬷嬷送完人匆匆赶来。 “王嬷嬷,这些人就交给你了。”苏锦瑟闭上眼冷冷说着。 王嬷嬷脸上闪过戾气,跪下磕头:“是。” 丫鬟们躁动不安,可又不敢说话。 苏锦瑟突然有些累了,她才睡下没多久,就被人吵醒了,现在只觉得胃里极不舒服,深吸一口气,冷淡说道:“让温嬷嬷和张黄门好了来我这边。” 再说温嬷嬷和张如九正在因为此事焦头烂额,太子妃的行踪被泄露,还好死不死传到杨贵妃耳中,自己这边却是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昨日靠近过安朝殿的人都在这里了,宫女三十人,黄门六人,六个黄门是给娘娘搬东西的。”张如九把册子摔在温嬷嬷面前,敛着眉,狠毒地说着。 温嬷嬷过了慌乱,也算镇定下来。 这些事情在皇宫并不少见,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能露出去并不奇怪,可他们不能毫无办法,甚至抓不到人,这面漏风的墙应该掌握在主子手中,而不是不安风的眼线手中。 “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不说娘娘那边,殿下回来定是要个交代的。”温嬷嬷翻看着册子,冷静问着。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张如九阴冷地说着。 -- 第236页 “正有此意。娘娘信任我们,把内外院的人放在我们手中调/教,如今不过一月就出了岔子,不论如何这事都绕不过去一顿罚,只愿我们后面办得好,能捉到人,将功抵过。”温嬷嬷合上册子,不过是翻看了一遍,册子上的名单便已经悉数记在她脑海中。 “这名单上可没算上内院的人。”张如九突然出声说着。 温嬷嬷扫了他一眼,冷笑着:“若真是内院出了事,这事算是闹得更大,就连王嬷嬷和翠华都要被太子种种责罚。” 殿下是把人放在心尖上疼的人,内院出了错,那就是在太子眼皮底下闹事,到时照顾太子妃的一干人等没一个逃得过去的。 张如九抹了一把脸,长叹一声:“那最好只是外院那些不长眼的杂碎见钱眼开。” “把这些人都叫来吧,既然有了嫌疑,便是死了也不打紧。”温嬷嬷起身,面无表情的说着。 没多久,东宫慎思堂那边便惨叫连连,掌管刑罚的黄门都是从内侍监里出来的,最擅长审讯之术,三十六个人被分别关押着,间间都是惨不忍睹的尖叫声,大哭声。 温嬷嬷和张如九面色平静地坐在两侧,不多时,就有个浑身带血的黄门捧着几张纸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个小黄门颤巍巍地出现在门口,一张脸煞白,忍着耳边的尖叫声,提着气说道:“温嬷嬷,张黄门,欧阳太监有请。” 张如九和温嬷嬷对视一眼,没想到殿下这么快就知道此事,甚至把欧阳太监拍了过来,不由脸色惨白,身形都晃了晃。 温嬷嬷捏着桌角,冷静说道:“我们抓住了人,也是将功折过,只愿娘娘能……” 张如九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太子妃心善,他是知道的。 他看了一眼纸张,冷笑道:“好一对亡命鸳鸯,拿了脏钱还想好好过日子,呸,把人收拾收拾带到欧阳太监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一早到有个救护车把那个害人精的两个邻居借走了,说是发烧了,太可怕了……我现在一想起来就胸闷,太可怕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09章 怀孕疑云 苏锦瑟没等到温嬷嬷和张黄门回来, 倒是等到太子殿下冲冲入了安朝殿。 当时她正歪在软塌上看着新出的话本,这些话本都是使库下设的印书局连夜送来的,他们很快就摸准太子妃看话本的喜好,送来的册子生动有趣, 诙谐幽默。 “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起身, 错愕地看着太子朝着自己走来。这天色还未暗下来, 按理他都还没下值才是。 今天夏天来得早,天色渐热起来, 倒春寒也不过是几天的时候,就被炎热赶走了, 盛宣知快步而来, 额间冒出汗来。 盛宣知站在不远处,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面色无意, 这才笑说着:“今日没去政事堂, 从外面回来, 一声汗, 我先换个衣服。” 苏锦瑟放下书等了一会,后来就跟在他身后进了屏风后面,司棋司画早已准备好殿下的常服低眉顺眼地站着, 等待着给殿下更衣。 “你怎么进来了。”盛宣知换到一半衣服,见人坐在自己面前,笑问着, 眉目轻柔似微风,“还是打算给你夫君更衣。” 苏锦瑟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也不会。”她说得坦坦荡荡,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 “那你跟进来做什么。”盛宣知失笑,本也不指望她给他更衣, 不过是随口调/戏一句而已。 “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没有头绪就算了,我还觉得我好想有件事情做错了。”她撑着下巴,愁眉苦脸地抱怨着。 盛宣知挥了挥手,原本正在给他系腰带的司棋动作一顿,动作迅速地给人扣上腰带,然后和司画一起退到一旁,沉默站在角落里。 盛宣知上前抬起她的下巴,手指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早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孟嬷嬷气势汹汹传入东宫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 来仪殿在皇宫地位超然,就是杨贵妃身边的黄门多宝也曾多次擅闯朝堂,官家却是视若无睹,听之任之,孟嬷嬷在后宫更是狐假虎威,宫中众人敬畏之深,闯宫之事做得熟门熟路。 只是之前他们一直不曾在东宫撒野,盛宣知积威深重,背靠清流,又握有实权,杨贵妃很少会直接触太子霉头。 最重要的是,杨贵妃归根结底是官家的内院人,太子是官家亲子,崇王可以和殿下有冲突摩擦,但杨贵妃不行,毕竟人言可畏,而且庆延帝性子多疑自私,若是坏了帝王恩宠就得不偿失了。 这次算第一次,也是借着请太子妃入来仪殿的名义,直接来了安朝殿,不敢去其他地方乱闯。 这是试探也是炫耀。 太子殿下自然不会任由这种心态再一次出现,所以欧阳太监一回来就几乎给前院下了死命令。 还不知前院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苏锦瑟拉下他的手,把他的手握在双手中,长叹一口气,和人一起出了屏风。 “我没想到石太医竟然还精通妇科,我这要是自己给自己打脸了。”苏锦瑟坐在罗汉床上,一脸苦恼地说着。 可也不怪她啊,太医院她就认识一个石太医啊。 盛宣知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她的肚子上。 下一秒就见苏锦瑟火速捂住肚子,凶巴巴地质问着:“你在看什么!” -- 第237页 “那你这几日有找太医来请过脉吗?”盛宣知移开视线,视线落在她故作雄核的脸上,嘴角忍笑,岔开话题。 “我又没病请什么脉。”苏锦瑟瞪着他,虎着一张脸,状若凶残地反问着。 “你年幼冬日落水伤了身子,在范家一年多,范老太太一直给你调理身体,入了宫自然也要接着看,而且太子妃请平安脉是很正常的事情。”盛宣知坐在她边上,有模有样地解释着。 这事倒是真的,不说年幼落水无人照顾,落下病根的事情,单是盛宣知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就足够令人心疼。之前在太原先是挨板子后又跪祠堂,紧接着经历一系列伤身又伤心的事情,每每接踵而来,让人措手不及。 调理身体之事很早就放在盛宣知心中,可是太原环境烦乱,苏家不是养身体的地方,这才一直拖到住进范家才提上日程。 范老太太是民间女大夫出生,擅长女子之事,得了殿下请托也是细心照顾,三日把一次脉,想要把苏锦瑟身上的毛病统统调理干净。 后宫之中,女子争夺第一要比的就是谁的身体好,谁的命长。若是命短福薄之人,便是泼天恩宠也是无福消受。 “哦,是吗。”苏锦瑟不疑有他,立马信了他的话,“那明天请石太医来看看?” 盛宣知捏着她的手指,即使天气入了夏,可苏锦瑟的手指依旧没有热气,好似玉雕的纤长手指,细腻却冰冷。 “不必,你今天刚说了他,明天便传唤,太过欲盖弥彰了。” “那杨贵妃那边如何是好,万一他们当真了怎么办?”她今日故作柔弱姿态只是为了避退孟嬷嬷,但是孟嬷嬷显然是为了套取更大的消息。 太子妃疑似有孕。 这个消息就明显比邀请太子妃入来仪殿一叙要来的冲击力大。太子及冠多年一直不曾大婚,大臣请求太子大婚的折子一直被官家压着不发,假装无事发生。 去年崇王及冠,今年太子才堪堪大婚。寻常人家,他的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众人明白这一巧合背后的深意。 如今太子名声如日,民心所向,若是早早成婚诞下嫡长子,便是在胜利的筹码上又加一筹。这对崇王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这也是为何崇王还未及冠,杨贵妃就开始议亲的原因,赶在今年年底也要把婚礼办了。 他们想赶在太子面前生下第三代,在官家面前增加筹码,而在此之前,太子妃不能有孕。 据说杨贵妃再选崇王妃的时候,不看重容貌和家世,特意找了道士选了一个很好生养的人,这才看中了刑部尚书的孙女。 这事,范老夫人出嫁前便暗中提点过几句,这些话让她心底不知不觉中多了丝焦虑和惶恐。 “怕什么,迟早会有的。”盛宣知把她冰冷的手捂在手心,漫不经心地说着。 他见苏锦瑟依旧愁眉不展,不解地问着:“这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如此焦虑。”苏锦瑟对这个小谎的反应太大,“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盛宣知把人抱在怀里,双手盖在她的肚子上,皱眉问着。 “没,我就是胡思乱想。”苏锦瑟双手覆在他手上,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说着。 “老实交代,你不说,我也迟早会查出来。”盛宣知在她耳边,语带威胁,“给个机会让你主动坦白。” “没有啦,我就是觉得到时候真相大白,岂不是很丢脸,那这种事情骗人总不好吧,弄巧成拙,给人留下话柄。” 盛宣知见苏锦瑟明显不愿再说这个话题,便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把这事记在心中,松开腰间桎梏她的手臂,轻松说道:“饿了吗,不如先吃饭。” “吃!”苏锦瑟一听到吃得就来劲,狂咽口水,“我今天让厨房烙了咸菜饼。” “咸菜饼?”盛宣知牵着她的手入了座,配合地问着。 苏锦瑟的脑袋里关于吃的奇思妙想简直是层出不穷,总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冒出。厨房那边一开始还不敢动手,掌管厨房的嬷嬷倒是大胆,对于她的无理要求都应了下来,甚至完成得还不错,得了不少赏赐。 “就是酥油饼里包着咸菜,然后沾点油在锅里烙起来,咸菜使用菘菜做的,这几天天气不错,我让人加紧做的。”苏锦瑟说起吃的就滔滔不绝,最后强调道,“很好吃的。” “嗯。”盛宣知有求必应,笑着点点头。 等黄灿灿的咸菜饼端上来,金黄的色泽,微微深黄的焦脆,咸菜中加了剁碎的羊外脊肉,又加入茭白碎,菌菇碎,用秘方卤了一个时辰,滋味鲜美,馅料被火烙开后传来阵阵香气。 苏锦瑟不由咽了下口水,但她还肩负着监督殿下一日三餐的职责,只好艰难地移开视线,盯着盛宣知看。 “很好吃,你吃吧。”盛宣知见她眼珠子都要黏在他的饼上了,嘴角含笑。 “你下次想吃可以早点吃,不用等我。”咸菜饼用苇叶包着,可以直接用手拿着,让矜贵的太子殿下在烛光中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这饼做的不大,苏锦瑟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一个,饱了口腹之欲,这才扭头认真说道:“不行,我要盯着你吃饭,自己先吃了,等会就吃不下了,若是和你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又吃了点,会胖的。” “可我听说你最近叫人研究什么蛋挞,每日的甜点吃的不重复,也还挺多的。” -- 第238页 苏锦瑟眼珠子一转,一本正经地反驳着:“那能一样吗,甜点和正餐不冲突的,甜点可以顺着肚子滑进去的。” 盛宣知笑意加深,眼尾微微下垂,锐利的眉峰都瞬间温柔起来,夏日星河都不及他眼中带笑水光来得璀璨。 苏锦瑟看着他愣了一下,突然红了脸,低下头又拿起一个饼来吃,不过瞬间没了一开始的滋味。 ——原来秀色可餐是真的。 她没滋没味地咬着饼,漫天胡想着。 “对了,我叫欧阳处置了你院中的一批下人。”饭后,盛宣知端着茶漫不经心地说着。 苏锦瑟还在和新研制出的炸牛奶奋斗,嘴角还残留着一点奶痕,闻言,抬起头来,愣愣地嗯了一声,盛宣知无奈,伸手把她嘴角的奶渍轻柔擦去。 “怎么这么能吃。” 过了一会儿,等把那叠炸牛奶吃完了,这才满足地眯了眯眼:“是因为太好吃了。”她捧着杜子开心地说着,“处置就处置了吧,温嬷嬷和张黄门也在你这里吗?” 盛宣知垂眸:“看在你的面子上,各打了三十大板。” 苏锦瑟愣了愣,颇为为难地说着:“这事也怨不得他们吧。” “你给了他们权利,就是要他们能把安朝殿保护得水泄不通,可现在你的消息却是能传出去,这是她们失职。”盛宣知温柔地说着,“你是主子,切莫太过心软。” “是谁传的消息。”苏锦瑟换了个话题问着。 “掌管马车的马夫和你外院的一个扫地丫鬟。” “哦。”她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没问这两人的下场,太子殿下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印书局送来的话本喜欢吗?”他牵着她的手回了里屋。 苏锦瑟连连点头:“好看!” “你若是喜欢可以选一出让梨园那边排戏,等他们好了就可以召进来看看,不比你看书来得开心。” “还有这种玩法!”苏锦瑟一脸吃惊,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盛宣知笑着把人抱在怀里,拿着他下午还未看完的话本子,与她一同看了起来。 “殿下对太子妃真温柔。”昏黄走廊上,刚刚和吉祥如意换了班,司棋坐在回廊上,倾羡地说着。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原来书中说的也是真的。”司棋拧着帕子,咬着唇,脸颊通红。 “殿下吃饭时,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殿下真高,我给殿下换衣的时候,只到他胸口。” “殿下喜欢吃那个咸菜饼吗?难得吃了不少,所以殿下喜欢吃重油重咸的东西啊。” 司画忍了一路,最后不得不在入门前,冷冷说道:“那个小丫鬟的尸体还在外面晾着呢,殿下只是对太子妃温柔而已,收起你的小心思,别连累我。” 司棋闻言,脸色阴沉下来,恨恨地绞着手帕:“你不是也有小心思吗,何必这样说我。” “入了东宫谁没有小心思,端看是大是小。”司画嗤笑,“我奢求的只是偏安一偶,可不是你这般大野心,你如今与我搭班,可不准连累我。” “你。”司棋甩着帕子,推开她,入了门,坐在床沿上,“殿下如今新婚,谁知道以后如何,娘娘的身子你也是知道的……” “够了,会死人的,闭嘴。”司画不等她说完,冷冷呵斥着,越发后悔选了她一起搭班。 丫鬟身,娘子心,迟早会害了她。 司画不再理她,司棋以前是大家闺秀,一直有傲骨,在范府的时候也是格外自傲,幸好范府家风正,没有心思歹毒之人,不然司棋哪里活得到现在。她自顾自地洗脸刷牙,准备上床休息了。 明日早班,殿下起得早,可要早早去做准备。 黑暗中,司画睁着眼看着屋顶,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你以前吃了不少苦,伤了身子,若是调养的不好,今日不易受孕。 这话是范老夫人和娘娘在闺房中说话时,她们无意听到的,当时两人心中是说不出的又惊又喜,惊得上娘娘竟然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喜的是,太子成了人人可攀的高枝。 殿下在意吗? 昏睡前,司画皱着眉想着。 第110章 丫鬟识字 来仪殿素有万殿之殿的美誉, 层台耸翠,飞阁翔丹水晶宫殿五云飞,烟香云绕似蓬莱。 杨贵妃是江南人虽然随着父母流落太原成了渔妇,但不论如何都是和水有关。庆延帝为讨她欢心, 在来仪殿挖了一个千波湖, 还造了艘花船停在湖面, 日日笙歌,湖上鹤汀凫渚, 群鸟百鱼,极尽奢华。 杨贵妃穿着新进贡的缂丝紫地花卉鸾鹊春罗, 花边沿边的刺绣是工序繁琐的一年景, 就是将一年四季的各种花卉组合而成的花饰,处处都不一样,每每都是风景。 此刻, 她半躺在檀香木软塌上, 脚边两个丫鬟正跪在一旁敲腿, 还有一个丫鬟跪在她上方, 轻轻地用手按着她的太阳穴。 孟嬷嬷拿着一个小扇子跪坐在一旁,细声细气地说着:“娘娘放心,老奴查仔细了, 不过是乌龙。” 这话一出,杨贵妃紧绷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挥了挥手, 那些忙活的丫鬟就都停了手。孟嬷嬷伺候她多年,立马出声:“都下去。” 杨贵妃起身,捋了捋头发,她在殿内一向披散着头发, 只是松松地梳着发髻,艳丽无双的眉眼,带着成熟的娇媚和柔情,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 -- 第239页 她懒懒散散地坐起,十指蔻丹,鲜红娇艳,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没有最好,不如动起手来也麻烦。” 孟嬷嬷连连点头:“东宫一向管得严,太子目前对这个太子妃可是宠得很,夜夜留宿安朝殿,虽说花无百日红,以后的事不好说,现在若是有了,怕只能等生产的时候动手了。” 杨贵妃笑了笑,眼波一转,捂着唇:“太子大婚也快两个月了吧,看来是太子妃不太争气啊。” “可不是,看着还小,也是没这个命啊。”孟嬷嬷轻轻扇着风,刻薄地说着。 她素来会讨好杨贵妃,知道她爱听什么,便又说道:“也不知太子妃如何想的,内殿伺候的丫鬟一个比一个好看,我看心气也一个比一个高。” 不止宫中,各家府邸的受宠妻妾都会在自己身边备上一两个模样鲜嫩的丫鬟以备不时之需,这些人不论最后是否得宠,是否有孕,都是掌握在主人家手中的,但选这类侍寝丫鬟也是有讲究的。 第一,不能太漂亮,压了主子模样可不行,第二,不能太有性格,这样的人不好控制,第三,不能太心高气傲,会坏事,会给自己树敌。 “我们的人是不是被太子都拔去了。”杨贵妃话锋一转。 孟嬷嬷神情严肃,一张老脸皱着,狠厉说着:“太子这次下了狠手,内外院都整治了一遍,我们的人本就不多,这次全折了,大意了。” 太子殿下心狠手辣,大梁能与之比肩的人不多,多年来他在她们母子面前露出血腥狠厉的残忍却次次刃不见血,无人知晓。那些士大夫也不知是视而不见,还是真的一无所知,人人夸他仁义君子。 可她却知盛宣知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太子妃年幼,小门小户想必也是管不严手下的人,你找个机会试探试探。”杨贵妃沉默片刻,冷笑着,“若能在太子妃身边下手,太子也就不足为惧了。” 孟嬷嬷连连点头,奉承道:“娘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办,我看那太子妃文文弱弱,怯懦得很。” “怯懦?我看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杨贵妃一想起当日敬酒时的场景,不由气得攥紧帕子,恨声说着。 孟嬷嬷安抚着:“我听闻那太子妃在太原就不得宠,性子文静,在姊妹中最不讨人喜欢,这样的人能是几个聪明的。” 杨贵妃闻言不由点了点头,若是聪明哪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依我看,这事十有八九是那位教的。”孟嬷嬷一双绿豆小眼盯着贵妃娘娘,意味深长地说着。 “我看那太子妃是提不起来的人,若是可以的话,还不是早早被放出来在后宫与娘娘打擂台了。”孟嬷嬷信誓旦旦地说着。 太子一直不曾娶妻,身边就是连一个女人也没有。 杨贵妃多次借着官家的手给他送了好几次巧鬟美婢,每个都被他束之高阁,连见都没见过一面,那些女子在东宫都能塞满一个院子了,可送进去就不见音讯,官家有意苛责都说不上话来。 这些琐事归根到底就是殿下在后宫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若是有了太子妃就不一样了,明媒正娶的嫡妻,身份尊贵,内院人的事情是收是放都有个说话的人,当然背锅也有个人选。 “可她那日竟敢打我坤儿,好大的胆子。”杨贵妃怒气冲冲地说着。 盛宣坤可是他的眼珠子,当时怀孕的时候中了招差点一尸两命,好不容易生下坤儿,却坏了身子不能生育。多年来她一直战战兢兢,唯恐有妃嫔爬了上来,幸好自坤儿之后,宫中只生下两位公主,官家不知为何全都去母留子,新人老人也一直没有出头。 “不过是狐假虎威,娘娘也不想想,当日政事堂除了太子还有范阁老呢。”孟嬷嬷伸手安抚着她胸口,“太子妃从范家出的门,范阁老可最是护短了。” “当真是欺人太甚。”杨贵妃咬牙切齿。 “娘娘可要保重龙体,这后宫还不是娘娘说的算,太子能宠爱太子妃多久,若是没了太子,太子妃还不是任由娘娘拿捏。” “说的也对,等她出了东宫就会发现,后宫到底是谁在做主。”杨贵妃捋了捋头发,冷冷笑说着,眉目张扬妖冶。 “那是,可不是人人都是娘娘这般好福气,官家圣宠数十年,把娘娘放在手心宠。”孟嬷嬷奉承着。 杨贵妃脸上笑容一怔,盯着面前的胭脂玉牡丹上,那是殿下前几日刚送来的。 官家宠爱杨贵妃天下皆知,人人倾羡,也有人口诛笔伐,大骂妖孽,杨贵妃处在这样风暴中心四十年,从一开始的洋洋得意到现在的惴惴不安。 可无人知道她内心的惶恐不安。 官家,是真的喜欢她吗? 随着岁月流逝,她至今没有想明白。 “娘娘,舒王殿下求见。”门口丫鬟低声说着。 杨贵妃敛眉,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说我休息了。” 舒王盛宣炀,是官家二皇子,比三皇子崇王殿下不过大半个月。 当时她嫁给还是莱王的官家一年多,还对爱情抱有天真浪漫的想法,却苦于一直无孕,心理压力极大,官家一边嘴上说爱着她,不介意她生不生孩子,一边却宠幸别的女人让她们怀孕。 与她同时有孕的那人甚至下毒害她,官家却舍不得处死她,只把人关在院中不出,最后甚至把那人孩子寄养在她膝下。 -- 第240页 她每次看到盛宣炀只觉得当时生产时的痛苦与心碎,还有当日官家安慰她时的模样。 ——“别胡闹,都是谣传,空口白牙如何定罪。” 那日起,她便明白有些路谁也靠不住,她要的,只能自己亲手去争取。 盛宣炀听到传话嬷嬷的话笑着点点头:“那请母妃好好歇息。”他身形微胖,一张白面团一样的脸笑起来格外有亲和力,看见不到人就直接转身离去。 门后的小黄门摇了摇头,舒王殿下日日都来,可从未见过一次贵妃娘娘,孝心可嘉,可娘娘不喜。 “舒王爷,太子殿下有请。”他走到花园时,一个小黄门匆匆而来,跪在他面前低声说着。 盛宣炀面露惊讶之色。 他和崇王一样,都是空有爵位,却没有实权的人,太子不愿意给,政事堂也不愿惹事,崇王有实权是早晚的事情,毕竟上面还有一个官家拉着,可他却是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处境。 父皇不重视他,杨贵妃厌恶他,兄长是太子,高高在上,文人追捧,走的是庄康大道,弟弟是崇王,父宠母爱,背靠荣王,走的是富贵荣华路。 “殿下。”传话的小黄门见人愣着,不由着急地又喊了一句。 “起来吧,去哪里?”舒王殿下温和说着。 “政事堂。”小黄门在前头带路,匆匆说着。 盛宣炀眉心一跳,直觉今日不应出门。 东宫安朝殿,苏锦瑟正在和王嬷嬷学打一种绳结,名叫团锦结,原是取了春天花团锦簇的意思,不过现在是初夏倒也不晚。 苏锦瑟手忙脚乱,顾得上这头顾不了那头,不是穿错地方,就是大乱线结。 “太难了吧。”苏锦瑟看着书中松松垮垮的半成品,不得不长叹一声,感慨自己没天赋,“不打了,你们谁打得好,我就拿去借花献佛献殷勤去。” 司棋翻花绳的动作一怔,很快就更加用心地编织花结。 如意和翠华闻言,对视一眼,动作整齐地放下手中的花绳,如意脆生生地说着:“其实我也不会,交给殿下这么慎重的事情,还是交给其他人吧。” 翠华赞同地点点头:“同意。” 翠华和如意都不是坐得住的人,一双手也是僵硬地很,翠华更是连缝衣服都不太会,如意年纪小,最是活泼闹腾的性子。 “我叫你们这几日练的字,练得如何了,不会打绳结没事,字写得难看可就丢脸了。” 苏锦瑟身边的丫鬟不少,司棋司画都是官家子女幼年时发配进范府的,范家内院丫鬟小厮也都是自小就开始学字的,入宫后选的人也都是在内侍监或多或少读过书,只有吉祥如意和翠华大字不识几个。 苏锦瑟没事干,只好捡起这三位丫鬟功课充当起了先生,其中如意最是勤勉,如今已是有模有样,翠华最是懒惰,斗大的字写得会爬。 翠华和如意地低着头沉默。 “去去,赶紧去练字,女孩子还是要有点笔墨的,小心被人骗了也不知道。”苏锦瑟头疼,这些丫鬟年纪都小,她自诩活了两辈子,看不得小孩目不识丁,就赶着两人去练字。 “吉祥你也去吧,我看你手工活也不咋地,你最近是不是迷上画画了,让司画或者去内侍监找个嬷嬷教你。”苏锦瑟看向角落里最沉默的吉祥,先是无情嘲笑了一句,后又笑问着。 吉祥瞪大眼睛,不明白自己哪里露了底。她性子沉稳,做事利索,唯一的缺点就是闷葫芦,不爱说话,此刻大惊失色的样子,倒是多了几分稚气。 “我看你无事的时候盯着堂中那几幅画看,眼睛都要瞪上去了。你们想识字学画画是好事,多个本事多条出路,再说了,我以后要给你们找婆家的,多点本事,选择的余地也多些。”苏锦瑟突然语重心长,说起婚配的事情就有些沉重。 肩负给人做媒,压力还是很大的。 吉祥眨眨眼,看着笑眯眯的太子妃,起身,深深行了大礼:“娘娘大恩,吉祥没齿难忘。” 太子妃是主子,她们是奴婢,各家内院中多得是主子打死奴婢的事情,最后那些枉死的人却连一卷草席都得不到就消失在尘世间,做丫鬟的最希望就是能找到一个好主子。 她是穷苦孩子出生,四岁就卖身入了范府,范老太太待人温和,管家却极严,府中人员却依旧有纷争,嬷嬷欺压丫鬟的事,小管事猥亵丫鬟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她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死得不明不白。 生如浮萍,飘忽不定。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好好活着。 从她开始伺候当时还是苏家七娘子的时候,就知道太子妃是个好主子,宽厚善良又不失手腕。 她模样比不上司棋司画,亲厚比不上翠华,活泼比不上如意,甚至连点翠、丰茶、雾水等人也都是各有各的长处,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角落里的小草,存在却不受重视。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慎重跟她说以后的事,教她读书写字,告诉她可以有新的未来。 她有未来,也许还不会太差,她面前一直茫然不知的路好似突然有了明灯。 苏锦瑟叫如意把人扶起来:“你这人就是太爱较真了,下去吧,好好练字。” “你们也都下去吧,今日不用伺候了。”苏锦瑟见屋内还围着几个丫鬟,笑眯眯地说着,“今天日头好,去外面放放风筝。” -- 第241页 王嬷嬷等人都走了,暗自叹了一口气。 “嬷嬷是觉得我太温和了。”苏锦瑟见人都走完了,这才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躺在罗汉床上,笑问着。 王嬷嬷停下编结的手,犹豫片刻后才说道:“姑娘一向仁慈。”她叫了姑娘便是不赞同但也不反对的意思。 “殿下那日是不是很凶。”苏锦瑟眯着眼看着落在空气中的日光,突如其来地问着。 王嬷嬷沉默。 “我看那日翠华都被吓坏了。”她扭着头看着王嬷嬷笑说着。 孟嬷嬷来的当日,在她们还未吃饭前,殿下曾下令让东宫所有丫鬟黄门嬷嬷聚集在前院,整整一个时辰,血腥味顺着夏日的风终究还是悄悄落在她鼻息前,刺鼻的味道让她作呕,心跳加速。 可当殿下来到安朝殿,站在不远处笑着说要去换衣服时,她就明白殿下不想让她刚才外面发生的事情,便也跟着他装着糊涂,不过问此事。 此后的几天,丫鬟们都无精打采的,她看着那些年轻娇艳的丫鬟,便开始教她们读书,给她们换个心情。 “我有时觉得,我大概就是命好,投了个娘子命,她们……还很小,性子也不坏,若是能帮一些就帮一些。”苏锦瑟笑眯眯地说着,“而且我总觉得不给她们读书,显得我虐待未成……小孩,读书识字总没坏处。” “可会把她们惯坏的。”王嬷嬷语重心长,她深深地看着苏锦瑟,苏锦瑟笑起来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眉宇间坦然而真诚。 她的姑娘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天真善良,好似从不曾被世俗所玷/污。 “姑娘不是命好,姑娘每一步走得都不容易。”王嬷嬷抿着唇,心疼地低下头反驳着。她看着苏锦瑟长大,自然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步履维艰,险象环生。 她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自己坚韧隐忍,而不是虚无缥缈的运气。 苏锦瑟笑,有些观念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说,她根深蒂固的教育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做一个旁观者甚至是参与者,力所能及的事情为何不推一把。 “让丫鬟们识字不坏的,益处大于弊处。”她沐浴在闲适的日光下,舒服地半眯着眼,困意涌了上来,不由困倦地说着,“再说,不会惯坏的,有嬷嬷呢。” “还有殿下呢。” 她在热烈的日光笼罩下喃喃自语。 第111章 阁老争执 听说舒王殿下当了闲散王爷两年, 终于能拿到一个实职的,职位还不低。 这事还要从刑部有个侍郎官运不济说起,考上进士年纪已经不小,当了没几年又连着三个丁忧, 好不容易服完丧, 自己莫名其妙大病一场, 落下病根,不到花甲之年遗憾退出官场, 官家还算给面子,让他表面风光的致仕回老家养老了。 舒王殿下就是顶的这个职位, 能进入六部都算实权单位, 且刑部算执法单位,在六部更有分量。 这个位置本来是庆延帝留给崇王的,位置好, 分量好, 上有能臣尚书顶着, 下有酷吏同僚办事, 能得到的名声和功绩不会差,正好可以给刚及冠的崇王刷脸,奈何分管刑部的阁老冉阁老, 名字叫冉温,别看名中带个温,性子却是强烈的。 他倒也没有御史台要血溅朝堂的壮烈, 而是不紧不慢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态度不言而喻。 ——崇王进,他走! 冉温可是在政事堂中除范阁老外资历最老的,两人都是同年进士, 年纪相当,范阁老占了一个帝师的头衔,这才大了他一头,且他掌管刑部多年,雷厉风行,手段高超,甚至在任多年请了数不尽数的陈年旧案,在三法司中威望极高。 为了崇王赶走他,这事不能善了,也是断了崇王的路。 庆延帝再糊涂也不敢批下这个折子,连忙遣人问疾送药,把人强留在汴京中。最后思索数日,才把主意打到阁老中最年轻的的张阁老身上,户部虽然做不出什么功绩,但胜在有油水。 等冉阁老的折子递到他案桌前,庆延帝随意扫了一眼折子,脸都黑了下来,手指紧紧捏着折子,深吸几口气,不得不耐着性子问道:“阁老怎么推荐了舒王,国子监还有不少待任的进士呢,年前还有一批述职的官员还未离开,都算是经验的官吏,选了他们,阁老也能舒心些。” 大概是久待刑部这等鬼魅魍魉之地,冉阁老身上自带一身正气,就算现在他坐在下方,即使头发花白,依旧腰杆挺直,眼中清亮,坦坦荡荡。 “刑部共有六位侍郎,皆是正经官路出生,甚至还有两位状元之才,皆是心高气傲之辈,不易与晚辈相处。刑部又是是非曲直辩真伪的地方,养的他们性格各异,各有各的想法,刑部现在唯独没有温和之人。” 舒王的性子最是温和,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毕竟爹不起娘不爱,若再是骄纵的性子那就要吃大亏了,而且他时常会被官家派去做一些和稀泥的差事,就是因为脾气好,任劳任怨。 其实这种性子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便是一个巨大的优点,唯独不能出现在一个皇子身上。 “朝中不乏脾气好的人啊,我看年前述职回来的武候县令就不错。”庆延帝建议道,捏着折子越发觉得胸闷气短。 那个刑部侍郎是他给崇王准备的,那侍郎也是他精心踢走的,没曾想最后落到舒王身上。 -- 第242页 对舒王,他心绪是复杂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不喜情绪占大数。 “压不住。”冉阁老淡淡说着,“舒王殿下到底是一个亲王。” 庆延帝沉默。 “政事堂已经拟定让崇王进户部了,只是没有职位,直接跟着张阁老入职。”冉阁老看着面色阴郁的帝王,浅浅叹了一口气,换了话题开口说着 他看着官家突然露出的惊讶神情。 “阁老们一致同意的,太子殿下已经盖章了,不日就会送到官家案头。”冉阁老淡定说着。 他见官家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样,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官家多虑了,太子殿下最识大体,两人毕竟是亲兄弟。只是那日崇王殿下先是对殿下挑衅无状,后又对太子妃出言不逊。自古长幼有序,不同意他入户部的折子是我和范阁老压下的。” “崇王的脾气只是差了些,太子与他计较什么。”庆延帝不悦地说着。 冉阁老半垂着眼,不接话。 天家家事最是麻烦,沾了就脱不开手。这些人精从不轻易站队,免得伤了自己。 “那舒王的事情,也是太子……”官家试探地问着。 “是阁老们一致商议的。”冉阁老替太子掀了黑锅,无奈说着,“官家三思,舒王及冠后被封为舒亲王已有两年时间,可至今不曾入职锻炼。崇王还未及笄就已封王,及冠一年就已经定下位置,可若是还不确定舒王的职位,世人该如何设想。” “长幼有序,不可废啊。”冉阁老语重心长地劝着。 虽说手指有长短之分,但官家实在太过了。崇王是弟弟,还未成年就被封王不说,现在挂职磨炼也要越过舒王,实在说不过去。这也是五个阁老同意的原因,官家不想遮掩,但他们要替官家遮住一些脸面。 庆延帝沉思片刻,最后长叹一口气:“寡人不过是怕舒王不堪大任,乱了刑部章法而已。” 官家递了台阶,自顾自地解释着,冉阁老低着头不说话。 冉温出门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天际黑云翻滚,群山沉寂,隐隐有大雨的迹象,突如其来的大风迷了他的眼。 “阁老,走吧,要下大雨了。”扶着他的是刑部的舍人。 冉温站在原处,盯着东边低压的乌云,黑云摧城城欲摧,夏日的暴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走得无声无息。 “这碗水终究是翻了啊。”冉阁老精气神一下子衰了下来。 他是一条路走三法司上来的阁老,一直沉迷庶务,不理朝堂正事,有些事他不问不代表不懂,可懂了又如何,这朵云终究是飘过来了。 “范阁老今日来了吗?”冉温扶着舍人的手,长叹一口气。 舍人不敢多问,落后他一步,恭敬说道:“来了,一大早上就和殿下在孔目堂议事。” “那便去找他。” 舍人听到冉阁老冷硬的声音,心中一惊,微微抬起头来,只看到轿帘一闪而过后面冷冽愤怒的脸。 盛宣知和范阁老把最后一件事情商榷后,只见冉阁老气势汹汹地走来。 冉温名字听着斯斯文文,却也是一个习武之人,算得上文武双全,年轻时一对双刀使的虎虎生威,打退不少不法分子,如今年纪大了,依旧身体健朗,面色红润。 “冉阁老。”盛宣知行了一个晚辈礼。 冉阁老侧身避开,对着太子行礼请安。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范知春抬了抬眼皮,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平静地说着。 冉温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知礼识趣,立马退了出去。 “怎么了,又闹什么脾气,说说吧,早上吃了炸/药,瞧你这火气,打个雷都能着火了。”范阁老的嘴自然是温和不起来的,没把你损出半条命已经是看在多年好友的面上。 冉温深吸一口气,掏出怀中的折子,扔到他怀中:“官家准了。” 范知春看也不看,直接扔到案桌上,并不意外。 “你,你那日是不是……”故意的。冉温难得踯躅地问着。 其实十天前的议事折子里是没有舒王殿下的时候的,舒王的情况,年轻点的人不知道,他们这种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精还能看不清吗。 官家不喜欢舒王,这已经不是隔成纱的事情了,阁老们也都是人精,哪会自己触霉头,可范知春提出来就不一样了。 这样历经三朝而不倒的人,若不出意外,太子继位,这位帝师名望将更加如日中天。他的所作所为可不仅仅是可怜这个没人爱的舒王殿下。 “殿下太盛了,他是我学生。”范知春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却让冉温脸色一变。 “你活腻了吗,天家事天家了。”冉温没想到他倒是直接,咬牙切齿地说着。 朝臣参与夺嫡是大忌,尤其是本没有利害关系,本就足够明哲保身的人,随意站队只会殃及后辈,祸及家族。 “是……他,先僭越的。”范知春掀了掀眼皮,如针毡般锐利的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冉温身上,只把人看得坐立不安。 冉温楞在原处。 他?官家? 官家僭越的嘛?显而易见,他是。 一年前让崇王去接太子,还让他带了圣旨,要给太子一个下马威,之后为了户部的位置接二连三逼迫太子退步,再是给崇王选妃,汴京流言蜚语,最后到了那日政事堂的冲突,官家视而不见……一桩桩一件件,背后都是官家的手笔,他在给他宠爱的儿子铺路。 -- 第243页 至于为什么? 不言而喻。 冉温在闷热的夏日,冷汗淋漓。 “我们为什么一直保太子你还记得吗?”范知春手指捏着茶盖,无奈说道,“谁不想当忠君王……” “不要说了。”冉温一拍桌子,厉声呵斥道。 范知春的意思他懂,他太懂了。 大梁如今露出进退两难的地步,先皇治世能力不足,性格懦弱,爱好风月,幸好手下能臣干将居多,能护得住大梁安宁,无功无过的政绩,唯一的败笔便是驾鹤仙去时的夺位之争。 这个败笔留下了一个隐患,当时朝中看中的皇子无一人上位,最不受重视,最没有受过朝堂熏陶的莱王上位。 这样的帝王若是心态平和之人便罢,可庆延帝最是好大喜功,多心猜忌,刚愎自负,逼死皇后,盛宠贵妃,扶持佞臣,打压忠臣,他精通的不是治国之道,而是帝王之道。 为君可以有不少缺点,唯独不能没有仁义人性,这是天下的不幸。 众人战战兢兢,唯恐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可就在此时,备受冷落的太子露出惊人的治国天赋,使得一众老臣如获至宝,精心呵护,恨不得把太子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让他安然成长,而太子不负众望,勤勉稳重,礼贤下士,年纪尚轻,已露出贤君端倪。 这可是大梁的希望啊。 这是多年来,几位老臣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们都等着太子安然继位。 “我不说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范知春冷下脸,眉眼带着讥诮,明明是一句平常随意的话,偏偏带出一丝刻薄冷嘲。 冉温手指紧紧握着扶手。他长相刚毅,实则最为心软,多亏了三法司多年的磨炼,让他至少面上能遮一遮这个致命的缺点。 “这事,不能是你啊。问细,你糊涂啊。”他低哑地说着。 范知春听他的话,面上一软:“如何不能是我,武安侯死的那年,我就知道这事必须我来办。” 武安侯便是皇后母族,皇后仙逝后,官家借着战事不利革职查办,御史台整理了十八条罪证,其中一条勾结景王叛/国,就活生生把人逼死。 “如何能怪你,你不是救……”冉温不说话,痛苦说着。 范知春步履蹒跚地坐到他边上,扶起倒在一旁的茶杯,笑说着:“自然不怪我,不过是我不安心而已,而且,太子如此举步维艰你不是不知,君子之道最是无用,要提防小人作恶还要提防自己左右为难。” 冉温笑:“世人都道范阁老最是知书达理,文人典范,不曾想内里如此离经叛道。” “殿下不能倒下。”范知春喃喃自语,“景王,武安侯,宋毅……大梁已经禁不起折腾。” “殿下知道吗?”冉温盯着那双满是斑点的说,低声说着,他抬起头来,一脸平静地说着,“君子不行,但阴险诡诈又如何能成正道。” “所以他是君子,我是诡道。”范知春笑眯眯地说着。 冉温愣了愣,怒斥一声:“混账。” “你这脾气。”范知春拍了拍他的手安慰着,“我虽没于殿下说,但殿下聪慧你也是知道的,他想必已经察觉除了,今日借着法子说了好几次。” “可我不会听的,我的固执你是知道的。”范知春洋洋得意。 “是挺固执的,把自己固执到棺材里才开心是吧。”冉温气得手在发抖,见他死不悔改,双眉一竖,“你得意个/屁。”被气急的冉阁老可没有礼义廉耻的束缚,张口就骂了一句。 屋内两人沉默,等待许久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瓦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殿下。”两人静坐听雨,茶烟终于慢慢消散开,最后归于沉寂,“他不是躲在别人身后的性子。” 太子殿下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人,不敢说对他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但也不算朦胧。 盛宣知不是一只养在深闺的猫,他是奔腾于天地的老虎。他露出的不过是让人容易接受的一面,就像猫只会露出厚实的皮囊和无辜的眼神,让人放松警惕,却能在关键时刻给人致命一击。 崇王迟迟不能入住户部就是一个例子。 “所以他提早一步把舒王叫来了。”范知春笑说着,“五日前。” “要……”冉温就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划了一道横。 合二为一,也就是结盟的意思。 “不知,他要想藏着一样东西,我们这些老头哪知道,就像太子妃一样,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范知春又是生气又是骄傲。 “你们这样只会出事。”冉温冷冷说着。 虽然朝着同一个事情努力,但最忌有角斗之力,这样只会停滞不前,甚至坏事。太子和范知春如今就是这样。 “不会出事的,我欠他的,自然看他的。”这话便是以他为主的意思,但也代表这位名震天下的阁老正式入了这趟浑水。 冉温失神地看着一角,静静没有说话。 “至于你,原本如何就如何。”夏日的大雨下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停了,外面露出艳阳之色,“就是以后不能找你喝酒了,哎。” “谁要和你喝酒,酒量差酒品也差,嫂子每次看到我,都要拿着银针扎死我了。”冉温不屑嗤笑着。 第112章 数字出现 盛宣知回了自己办事的院舍, 欧阳泛流刚带人从外面提着午膳回来,刚下了场大雨,台阶还湿漉漉的,提膳的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走着。 -- 第244页 “今天的盒子怎么不一样。”盛宣知如今也养成了准点吃饭的习惯。苏锦瑟为了盯着他按时吃饭, 可是每日都亲自来送饭, 在亲自拿回去, 就是要检查吃了没有,还时不时把他身边的伺候的小黄门拉过去轮番问着。 等他吃饭时间固定下来了, 又开始突击检查,这几日变得神神秘秘的, 送饭也不积极了。 欧阳泛流摇了摇头, 笑说着:“大概是换了新饭盒吧,看样子还是新编的呢,说不定是太子妃新选的呢。” 盛宣知趁机打量了一下饭盒, 皱了皱眉。 这不是苏锦瑟喜欢的类型, 苏锦瑟喜欢的东西大都简约干净, 不会太繁琐, 而且她不会在这些无用的小细节上多做纠结。 之前的饭盒不过是普通的攀花五禽盒,今日的饭盒却异常华丽,并蒂莲鸳鸯戏水, 用上等的酸木枝雕成的正反双面图纹,栩栩如生,说是饭盒倒不如像一件观赏品。 “怎么了, 可有不妥?”欧阳见太子不说话,布菜的手一顿,谨慎地说着。 盛宣知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饭菜, 饭菜倒是没变,一如既往是他喜欢吃的东西,也是昨日睡前苏锦瑟让他自己点的饭菜,只是这个菜不再冒着热气,看上去也就少了些食欲。 新换的盒子虽然好看却不实用,不过是从大门口提到太子办事的地方就已经没了热气。 “无事。”盛宣知不欲多说,简单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这饭菜没了热气,就是差了点滋味,他吃了几口就没有胃口了。 欧阳泛流看着只动了几筷子的饭菜,面露犹豫之色:“可是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不如让厨房再做一点。” “今日是谁来送饭的。”盛宣知端着茶漱口,随口问着。 “是太子妃身边的大丫鬟,司棋。”欧阳泛流愁眉苦脸地看着小黄门收拾饭菜,菜基本上没怎么动,殿下吃了一点米饭就停了筷。 盛宣知不说话,目光落在那个饭盒上,眉心不由皱起。 “你这苦着脸还以为是我饿着你了,无事,我今日酉时便会下值。”太子见他愁眉不展,不由笑骂着。 这几日就三个大事,第一个就是南方旱灾严重,流民失所,人心晃动,政事堂已经商议减免三年税收,各地积极赈灾,还准备安排钦差下江南督查。 第二个便是大辽突然陈兵边境,意味不明,太原多次交涉无果,如今已经进入紧急戒备中。 第三便是两位王爷入职之事,以及崇王准备大婚的事情,外加舒王至今还未定下王妃人选。 这三个事情后两个与他无关,一个是枢密院的事情,一个他不能插手。 至于第一个事情,早上和范阁老商议后也定了人选,只等大朝上讨论即可。虽说已经没有值得操心的事情了,可他坐在案桌前捧着折子却依旧看不进去。 他忧心的是范阁老这几日的态度。 他一出生就被人捧上太子的位置,年幼时,母后便告知她这条路不好走,可他忍了下来并且一路走在现在。 这条路,他得益于嫡长子的身份,得益于天下文人的追捧,得益于教条框架,更得益于诸位老臣的暗中扶持照顾,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背地里的,不能放在明面上,可范阁老迈出了第一步。 他主动推出了舒王殿下。 盛宣知想起那日他召舒王入政事堂的时候,舒王无奈惶恐的神情。 在他琢磨出范阁老的心思后,抢先一步在政令发出时,特意在御花园中光明正大把人请来,让人误以为是他的举动,不会扯出范知春。 当日他坐在上面看着折子,舒王殿下就坐在下首沉默喝茶,也不知过了过久,只听到舒王无奈苦笑着:“殿下当真要如此晾着着我。” 盛宣知看着底下坐着的弟弟,突然发现这个弟弟有些不一样了,那张温和的面具好似黏在他脸上一般,再也看不清他内里的想法。 舒王能活下来要多亏当时还在世的皇后,把怀孕的李妃接到自己殿中抚养,杜绝了一切意外可能,这才平安生下舒王。 可孩子出声没半个月,官家却突然把李妃囚禁,把舒王寄养在杨贵妃膝下,哪怕此时的杨贵妃已经生下崇王。 官家不想皇后身边再多一个儿子,这样就表明皇后身边多了砝码,就是对杨贵妃也就多了一分威胁。 这事众人心知肚明。 就算有人想要仗义执言,但很快皆没了心思,因为没多久皇后突然病逝,年幼的太子殿下顿时风雨缥缈,举步维艰,两厢抉择下,便无人再顾前途未卜的舒王了。 “崇王的位置下来了。”盛宣知放下折子,淡淡说着。 舒王脸色平静,一点也不吃惊,甚至嘴角带笑:“殿下仁厚。”当时崇王在政事堂面前闹得如此难堪,太子还能同意这事,不得不说心胸开阔。 “没有正式职位。”盛宣知把崇王的折子找出,随意地扔到他怀里,漫不经心地说着,“给了行走的位置,跟在张阁老身后学习。” 这位置比之前的户部侍郎的位置相比有些微妙。行走户部,说明他没有实权,做不得主,可他本身就是权势滔天的皇子,张阁老都要避让一二,职位与他而言没有实质作用,但他又不能插手户部的事情,只能旁观学习,又有点被架空不得劲的感觉。 但直接跟在张阁老身边,只要张阁老愿意,不少功劳便能轻而易举落在崇王身上,完全顺了官家一开始的意图。 -- 第245页 ——为崇王殿下造势。 舒王看着折子的朱笔,这不是太子的字。 “张阁老提出的,政事堂与孤都同意了,这是张阁老的拟笔。”盛宣知像是明白他的所思所想,难得解释着。 舒王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他一向如此,沉默温和,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的喜怒。 张阁老之前躲崇王殿下不算秘密,不过他夹在太子和崇王面前也是极为为难的,如此避之不及也算说得通,现在想了这个妙招自然是高高兴兴来上值。 “你没什么想说的嘛?你比崇王早半个月及冠,如今还是空无职位。”盛宣知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只见舒王合上折子,盯着折子上的崇王二字,脸上苦笑一闪而过:“殿下何必嘲讽我,能得一个亲王的位置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哪怕这个位置是父皇挨不过群臣死诫,而群臣抵不过天下流言才为他讨来的。 父皇赤/裸裸的偏心天下谁不知,年幼时还会争一争,希望能得父皇欢喜,可一次次的冷漠无视,打骂呵斥让他明白,这事争不了。 因为他不是杨贵妃生的。 因为他是多余的。 他不是太子,嫡长子的身份就注定会吸引数不尽数的人围着太子,他也不是崇王,官家的偏心,也会让剑走偏锋的人臣服于崇王。 舒王,盛宣炀,不过是一个弃子,天下皆知,可不得不给他盖着一层遮羞布。 上首的太子殿下从成山的奏折中,很快找出一个折子扔到他怀里,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打开的。 盛宣炀不解其意,随即瞪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是一封为他请封的折子,落笔的是太子殿下。 “这……殿下……”他脸上再也端不住温和的神情,露出惶恐震惊又透出喜悦的神情,嘴里反复说着几个字,却是不成整句。 “政事堂同意了,过几日便会递上去。”盛宣知慢条斯理地说着,他脸色平静,好似说着一件寻常的事情,“你行二,断没有弟弟入职你还是空闲的说法,政事堂到时会派一个阁老过去亲自与官家说。” 这个意思便是说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错不了。 舒王失神落魄地看着那几行字,可那些字从他眼前飘过,落不到他脑海中,让他整个人好似悬浮在半空中脚踩棉花,带着恍惚不真切的虚晃。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得到一个实职,甚至比崇王还要体面。 他想笑,可眼睛模糊,心中茫然。 “机会只有一次,出了错没人会保你。”盛宣知的手帕落在他面前。 “大哥。”舒王恍惚间抬起头来,喃喃自语。 “你不努力,李妃这辈子都只能在冷宫受人磋磨。”太子殿下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却好像一道惊雷在他心底猛地炸开,震得他头脑发昏,手脚发麻。 李妃,他的生母。 他连见一面都要偷偷摸摸,要看那些冷宫奴才的脸色。 “殿下,想,要我做什么。”舒王捏着那本折子,低着头,平静问着。 盛宣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随意地笑了笑。 薄凉自信,矜贵冷淡。 长而浓密的睫毛落下浅淡的殷勤,眼皮微微下垂。这是他一贯在外人面前的模样,可要说不一样也有点不一样,这样随意坐着的人带着锐利的攻击性,不需言语就能逼得人喘不上气来。 “不需要。” 舒王震惊地抬头,虽然眼眶微红,已经克制了万般情绪。 太子殿下漫不经心地抬眉,露出浅色的眸子,琥珀色的眼珠在亮堂的日光下明亮深邃。他在笑,嘴角微微弯起,脸上却又是毫无笑意。 “你已经入了局,之后的事情由不得你我。”太子殿下难得解释了一句。 舒王猛地一震,突然想起崇王,以及他身后的庆延帝,不由打了个寒颤。 “想明白就自己下去,政事堂不留外人。” 那日盛宣知坐在屋内许久,他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引起怎样的风波,可范阁老已经迈出第一步,他不得不紧着他的脚步。 最重要的是,范阁老这一步是对的。他必须在太子和崇王间推出第三者,不然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舒王是最好的选择。 “殿下,酉时到了。”欧阳泛流出声打断了盛宣知的沉思。 盛宣知揉了揉脑袋,这才发现户部去年核算的折子不过才看了几行,繁琐紧密的数据小而端正地记在格子里,看久了只觉得头疼。 他一抬头看到殿下还盯着手中的折子看,欧阳以为自己来早了,再次小声说道:“可要再等等。” “不必了,都是不重要的事情。”盛宣知合上折子,平静起身。 欧阳泛流见殿下神情不对,心中咯噔一声,不再说话,只是跟着他起身离开政事堂。 安朝殿接到殿下回来的消息,苏锦瑟正在核对东宫的账目,管事嬷嬷密密麻麻站了一屋,手捧着自己管辖的账本,等着太子妃叫到自己。 殿下无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各位掌事嬷嬷皆是脸色一变,跪倒在地上。 苏锦瑟吃惊地看了眼沙漏:“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盛宣知脸上带着笑意,踏入屋内,接过她手中的簿子,随意翻了翻:“怎么现在才开始交账。” -- 第246页 太子妃嫁入东宫已经三个月了,按理早该交接了才是。 殿下问得随意,底下的人却都是选了一颗心,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东宫众人俯视多年自然明白殿下向来不是好说话的人。 苏锦瑟笑眯眯地接过账本,对着底下的人说着:“先把东西放下吧,若有问题我再来找你们。” 等人都退下,无赖地把账本放在太子手上,长叹一口气说道:“其实这事吧,不怪她们,我嫌麻烦而且这些嬷嬷都在东宫生活多年,随意调换多生事端,我让她们每三个月的月初上交总账,数据不对或者金额不对,再把她们叫来。” 盛宣知拿起茶几上一张写着歪歪扭扭笔画的纸张,纸张边上还有用白布过着细长木炭类似笔的东西。 “这是什么?”殿下看着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好奇地问着。 苏锦瑟语塞,瞪着面前的阿拉伯数字的数据,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你用来算账的东西。”殿下看着账本上还沾了一些炭粉,试探地问着。 苏锦瑟大惊失色,她知道太子聪明,没想到太子凭着点蛛丝马迹就能猜对。 盛宣知失笑,随口一答没想到还真答对了。 “这是什么算法?你确定算的准吗?”殿下质疑。 苏锦瑟不服气,坐在他对面,捧着账本,翻开一页,对着殿下念到:“这个二月的丫鬟衣服支出一共一百三十六两,这是黄门的支出一共两百二十两,一共三百五十六两,你看对不对。” 她一边读一边用数字写出而来,最后长长的一堆数据,最后指着一万三千两的数据,得意地翘了翘下巴:“你去翻下一页看看,最后是不是这个一万三千两的数字。” 盛宣知没有动作,他摸着下巴,突然开口说道:“这个一条杠对应的是壹,这个三条杆对应的是叁,这个曲线下面带一个圈的是陆,对吧,你把所有数字换成这种简单的符号,然后进行计算,确实比写字要方便一些。” “你这样隔了一个空位,是因为要满十要加一的意思吗?倒是有趣。”盛宣知心中有了想法,不由拿起那张鬼画符赞道。 “不过你为什么不写拾,有什么讲究吗?” 盛宣知每说一句,苏锦瑟脸上惊悚便多一分,最后只剩下目瞪口呆。 她知道太子聪明,可这样看了一遍就能全部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也太可怕了。苏锦瑟头皮发麻。 “问你呢,你这表情是什么鬼。”盛宣知捏着她的脸失笑。 “因为第二个位置就代表十了,第三个位置就代表百了,第四个位置……” “仟。”盛宣知信誓旦旦地接了她的话。 苏锦瑟愣愣得看着他,突然闭上嘴,嘴角一憋,趴在茶几上,哀嚎着:“殿下到底能不能给我们这些学渣留条活路啊,我的金手指被破解的也太快了吧。” “学渣是什么,金手指又是什么?”盛宣知的手盖在她脑袋上笑问着。 苏锦瑟抽泣着,扭着脑袋,闷闷地说着:“不告诉你,你自己猜。” “学渣,学是学习的意思吗?至于渣,你这个词指你自己,那就不是从水的意思,这样就还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俗字,今人谓糟滓为苴作,侧加反,乃沮之形变也。第二种有破碎残渣的意思,若木于是乎倒覆,折扶桑而为渣。”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学习变形或者学习破碎,结合你刚才的语境和口气,看起来都不像褒奖的词,大抵是说你读书差是吗。” 苏锦瑟不知何时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他引经据典,说文解字,一点点把这个词拆得细碎,可偏偏说的竟然是正确。 “都是假的,假的,那些靠着现代知识大杀四方都是假的。”苏锦瑟失神地看着他,一脸悲愤地喃喃自语,“这些人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学渣的渣字的解析参考了渣字的百度百科。 说起来我记得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是这么学不认识的词语和文言文的,我后来学文言文入门很快,就是我看文言文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看的,古人一字抵一个词,精辟,我是废话大王。 第113章 夏日划船 最近宫内的气氛一直紧绷着, 各家殿门紧闭,连探头的人也没有。连日天气晴朗带来的初夏美景被无数人辜负。 来仪殿侧门再一次悄悄打开,一块白布蒙面的担子再一次被抬出,露出的一截手臂鲜血淋漓, 伤痕累累, 守门的黄门头也不敢抬, 两股战战,颤巍巍地拿着拖把把地面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这已经是来仪殿抬出的第八具尸体了, 宫娥黄门皆有,全是崇王殿下身边的人, 来仪殿众人战战兢兢, 唯恐触了霉头,白白丢了性命。 此刻唯一热闹的地方大概就是没有任何风波传入的东宫了。太子妃趁着好时光,集结不少丫鬟, 打算去游湖。 东宫内也是有一处湖泊, 名叫如镜湖, 虽然比不上来仪殿的碧波万顷的千波湖, 湖上也没有那艘镶金戴玉的花船,但苏锦瑟想了个竞争性游湖的花样,自然也是玩出了锣鼓喧天的气势。 队伍抓阄分成三队, 苏锦瑟亲自下场的一队,翠华一组,如意一组, 每组五个人。从湖这头到湖那头一个来回,不仅要把尽头的那朵红色荷花摘回来,而且还要把湖面上飘着荷花花灯尽可能多的捞回来。 -- 第247页 摘得荷花一分,花灯多一分, 若是平局就看时间长短定胜负。 苏锦瑟摩拳擦掌,信誓旦旦,她穿着褐色夏日短衫,灰扑扑的长裤,乌黑浓密的头发被高高束起,乍一看好似民间种田的妇女。 “还不错啊,还是没遮挡住美貌啊。”苏锦瑟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自恋又得意地说着。 “可不是,娘娘自然是最好看的。”翠华笑说着。 翠华也换了身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是她皮肤略黑,但看上去十分精神,笑起来一口牙极白。吉祥是她们中间年纪最小的,脸颊还带着肥润圆滑,穿着这身粗布麻衣像是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 “你们真的不参加吗?”苏锦瑟准备就绪,出门前又看了眼屋内忙着打花结的司棋司画。 她身边的一等丫鬟除了她们两人都参加了,毕竟都还是十几岁的女孩,最是爱热闹的时候,报名极为积极。 司棋穿着青绿色的衣裙,俏生生地站在原处,笑着讨饶道:“这殿里总要有人看着才是,奴婢给娘娘守着安朝殿。” 一旁的司画也附和着:“奴婢小时候被水淹过了,最是怕水,这热闹实在是有心无力啊,还请娘娘恕罪。” 苏锦瑟不强求,无所谓地耸耸肩:“那我们走吧。”翠华和吉祥欢呼一声,兴高采烈地跟在她身后。 等人走后司棋脸上的笑尽数收了起来,捧着娄子直接坐在圆木椅子上。 司画惊呼一声:“温嬷嬷还在呢,若是被她发现了,我们就死/定了。” 这是太子妃的屋子,宫娥便是连站着的地方都有规定,不能逾线,更何况是这些椅子,根本是碰也碰不得的东西,更别说自己坐下去了。 司棋斜了大惊小怪的人一眼,细长的眼睛带出一股傲气以及嘲笑之意,根本不理会她的惊讶之情。 只见她拿起娄子中打到一半多的花结,放在眼前打量着,嘴角露出笑来:“好看吗?殿下会喜欢吗?” 司画看着那个已经露出雏形的花结,花型里编进金丝银线,又掺了不少彩色香绳,整个花结极为华丽出彩。 “整日白日做梦。”司画收回视线冷笑着。 司棋低下头继续编着花样,冷冷说着:“我白日做梦,你也不逞多让吧,日日算着娘娘的月信带做什么,不也指望着娘娘良心发现送你去侍寝吗?” 司画脸色一红,被戳破心思的恼怒让她狠狠地瞪着司棋,恼羞成怒地说着:“我只是不想再早起贪黑的伺候人了,随意什么位置都可以,你却是异想天开,指望着取而代之,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罪臣之女还能上天不成。” 提起这个话题,若是平日里司棋定是要生气的,可今日确实抬起头来,嘴角抿开笑来,像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和喜悦,低声说道:“罪臣之女又如何?后宫还住了位渔家女呢,还不是让天下女子都羡慕。” “你那日跪在下面抬头看了吗?多贵气啊,她随手不要那块帕子可是千金难求的蜀锦。” “我父是罪臣又如何,不过是贪墨十万两,我若是抓住了殿下的心,指鹿为马,为我父翻案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司棋捋了捋鬓间的碎发,陷入回想中,嘴角不由泛出得意的笑来。 本朝之前,后宫之主皆是名门贵女,贵不可言,就算是宠妃也都是官宦之女,一般女子谁也不敢奢望这份泼天富贵,可如今世道不同了,虽然后宫中位空悬,可谁不认宫中第一人是杨贵妃,是一个原本人人可欺的渔家女。 “你疯了,你……你能和贵妃娘娘比,不,不对,你要投靠……”司画没想到她竟然还做了这么一个异想天开的梦,大惊失色,脸色惨白。 “闭嘴!”司棋抬起头来,冷冷注视着她,一向清冷绝色的脸上露出狠辣之色,原本狭长的眉眼被戾气压着,让人不寒而栗。 “这事若是传出去,你我,都得死。”司棋捏着竹篓子厉声警告着。 等她见司画被吓住了,眼角一弯,低下头继续打着络子,语气平静地说着:“这事我有分寸,不会搭上你我,而且你可是我妹妹,若是我有了出路,你的愿望不就实现了,娘娘一看便是打算霸着殿下不放的人,你的痴心妄想不如寄托在我身上。” 司画听得脸色青白交加,最后沉默着,视线落在一角。 “娘娘的这月的月事还未来,你说会不会……”沉默中,司画低声问着。 司棋闻言嗤笑着:“女子的问题那是这么容易解决的,范老夫人这么擅长妇科的人都说不行,娘娘哪有这般好运,再说了娘娘的月事一向不准,再过五日不来再说。” “你说对。”司画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低下头,不再说话。 司棋见状,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 当盛宣知刚朝着安朝殿走去,就有小黄门献殷勤地说了太子妃正在如镜湖和宫女们划船玩呢,引得太子殿下也极为好奇地要过去看看。 等太子朝着如镜湖走去不久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小黄门急匆匆朝着安朝殿走去,不多时,司棋司画就匆匆跑了出来。 “快啊,快啊。” “小心啊,翠华姐姐小心啊。” “啊啊啊啊,娘娘小心啊,不要站起来啊。” “吉祥胆子好大,要抢荷花啊,娘娘小心啊。” -- 第248页 盛宣知还未靠近湖边,就能听到湖边震天响地的喊声,不当值的丫鬟围满了湖边,对着湖面大声地喊着,湖中养着鸿鹄和鸳鸯等各类珍奇异兽早就被吓得躲到一旁,只敢伸着脖子张望着。 只见湖中有三叶扁舟飘着,前后两个宫娥划船,中间一人负责把靠过来的船推来,剩下连人忙着捡飘在湖面上的花灯,热火朝天的热闹模样。 湖面上水珠四溅,绚烂的日光落在波光凌凌的水光中,连尖叫声都被柔和了几分。 正中的苏锦瑟一手捧着一朵鲜红的荷花,一手耍着船桨,反手就把靠近她的翠华推开,不曾想吉祥从侧面插进来要去抢花。 岸上的人群中很快就爆发出剧烈的喊声,有喊吉祥冲啊,有喊娘娘小心的,更多的只会发出尖叫声,不少嬷嬷更是害怕地站了起来,生怕站起来的娘娘发生意外。 混乱中心的苏锦瑟腰肢下垂,以柔软不可思议的弧度躲了过去,又在众人尖叫中颤巍巍地站稳了脚步,最后她得意地举起荷花晃了几下。 那模样别提有多骄傲了。 盛宣知满脸含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殿下可要去看看。”欧阳泛流见他脸上带笑,心情不错的样子,上前低声说着。 盛宣知看了眼湖边热闹的模样,若是自己过去想必众人也不敢这样放肆,没了这般热闹的气氛,她玩得也不尽心。 “不打扰她的兴致了,回去等她吧。”盛宣知正打算转身离开,却不料看到司棋司画站在身后。 “殿下。”司棋司画红着脸,齐齐行礼。 盛宣知点点头,绕过她们就要离开。他对苏锦瑟身边的丫鬟从不多看一眼,有事吩咐也大都叫得是翠华。 “殿下。”司棋咬了咬唇,不甘心地叫了一声,等到盛宣知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脸色紧绷,声音微微颤抖,低下头露出柔软乖顺的一面,“殿下不去看看娘娘吗?” “不用了,让她安心玩吧。”盛宣知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他对司棋司画有些印象,只是因为长得好看,苏锦瑟很喜欢用她们两个,美其名曰: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老实说,殿下心中极为不开心。 有一个翠华他都有些头疼了,若是再多几个,他怀疑自己可能会爱上吃酸的东西。 殿下一不高兴口气就有些冷。 司棋听着他冷淡的声音,以为殿下是看不惯太子妃粗鄙的行为,心中一喜,越发温柔顺从,语带三分羞的说着:“娘娘已经玩了一下午了,很是开心,若是看到殿下只会更高心呢。” 盛宣知眉心皱起,他打量着面前的人,只看到一截雪白的脖颈,不由移开视线,把视线落在不远处欢笑的苏锦瑟身上,眸中一冷,半阖着眼,冷淡说道:“不用了,娘娘在看你呢,去伺候娘娘吧。” 说完 ,便甩袖离开了。 “殿下,可要……”欧阳泛流一双慧眼看遍宫中百态,对刚才那两个小丫鬟的招数一眼就看破了,见殿下面色冷得掉渣,体贴问道。 盛宣知正要点头,突然想起苏锦瑟好像很喜欢这两个丫鬟,便摇了摇头:“让她自己解决。” 苏锦瑟不是傻子,这两人心思如此赤/裸裸,她可能一时没发现,时间久了也会察觉的,到时候是生是死交给她自己决定。 大抵是喜欢一个人,只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便很快就能察觉,然后找到他的位置,只是等她找到盛宣知的位置,只看到不远处假山前太子在和自己身边司棋司画说话。 司棋体态柔媚,司画脸色羞红,姿态温顺地站在太子面前,而太子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苏锦瑟站在扁舟上,抱着那朵大荷花,眯了眯眼,突然没了笑容。 “吉祥捡了二十八盏花灯,娘娘队捡了三十盏花灯,翠华捡了二十五盏,虽然吉祥队快,但娘娘摘了荷花又拿了最多的花灯,所以娘娘赢了。”岸边一个小丫鬟数着船头的花灯,脆生生地宣布了结果。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 苏锦瑟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上了岸,她把花交给数花的小姑娘,脸上恢复如常,笑说着:“你叫夏荷对吧,鲜花配美人,给你了。” 数花灯的姑娘没想到太子妃能记得自己一个二等丫鬟的名字,捧着那朵巨莲,激动地说不出说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王嬷嬷连忙拿出毯子裹住苏锦瑟,又见她湿了头发,忧心说着:“娘娘湿了衣服,赶紧回去换了吧。” 苏锦瑟点头,突然看着站在湖边的司棋司画笑问着:“你们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她笑脸盈盈,好似刚才那一幕没有看见一般,心无芥蒂。 司画心中一惊,看了一眼司棋 司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来:“想着娘娘一定会赢的,给娘娘来贺喜的。” 苏锦瑟看着她的笑,司棋是好看的,带着孤傲清冷的模样,笑起来又如春日化雪,带了丝娇柔的模样。 “娘娘。”司棋见苏锦瑟盯着她不说话,抬起头来疑惑地喊了声。 苏锦瑟笑了笑:“我当初选你就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现在看来确实很好看。”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朝着安朝殿走去。 翠华距离她们最近,她床上的丫鬟一个个被人扶着上了岸,只剩下她孤生一身站在扁舟上。 -- 第249页 她眯着眼看着苏锦瑟离去的背影。 姑娘不高心了。 她抿了抿唇,突然挥了挥手中的船桨,漫不经心的一个动作,乌木船桨朝着司棋司画的腿上扫过去,只听到扑通扑通两声,紧接着翠华的船也翻了,翠华动作麻利地扒住船,像个猴子一样爬上岸。 岸边沉默片刻瞬间发出惊叫。 只见司棋司画狼狈地在水中扑通。 “救……救命……” “救命……” 翠华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岸上,手中握着船桨,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我不是故意的啊,你们好端端站这么角落做什么啊。” “啊,司棋姐姐,司画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啊,没事吧。”懵懂不知的吉祥趴在岸边,用力地伸着手,又急又好气地想要拉回抱着她们会岸上的嬷嬷。 第114章 哄人开心 苏锦瑟脸色阴沉地回安朝殿的时候, 就看到殿下坐在合欢树下的软椅上,拿着她之前还未看完的闲书,看得颇为认真,姿态闲适。 “这本异神录倒是不错。”盛宣知起身跟在她身后入了屋内, 手中还拿着那本看了一半的闲书。 “毕竟妖魔鬼怪这么多, 先看点书提提醒。”苏锦瑟被人伺候着洗了手, 闻言意味深长地笑说着。 盛宣知坐在椅子上,打量了她一眼, 见她笑脸盈盈,眉目温柔, 心中一沉, 摸了摸鼻子,把书放到一旁,不吭声。 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殿下还是能认出来的。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今日可能哪里惹人不高兴了, 最后转了一圈发现唯一可能有交集的就是刚才去湖边转了一圈却没有上去的事情。 苏锦瑟接过点翠递来的茶, 抿了一口, 下了下莫名涌上来的邪火,觉得自己这个撒气撒得不对。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 哦,这个头就是殿下长得太招引花蝴蝶了。 本想着息事宁人, 不曾想这口水咽下去没下火,反倒让火气蹭得一下冒了出来,烧得她背后直冒火, 这口水下去瞬间就被蒸发掉了。 盛宣知见苏锦瑟开始不知不觉地拉下脸,拉着人坐在自己身边,显示假装无知无觉地问着:“刚才玩得不高兴吗?” 苏锦瑟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殿下不是看到了吗?” 盛宣知立马接过苏锦瑟递来的台阶,拉着她的手, 非常主动地解释着:“刚才湖边这么热闹,不想打扰你才直接回来等你的,你若是喜欢,下次我陪你一起玩,在过几个月的就有莲蓬了,可以一起去摘。” “算了,身边这么多人,我不耽误你做事情了。”苏锦瑟半敛着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撩着盛宣知的手指。 心底的那股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她心平气和地坐下时,那股邪火也就无影无踪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陪你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盛宣知捏着她的手不让他作妖,轻柔地哄着,见她情绪低沉,突然说道,“我听说言信那边有好消息了,有空我带你出门。” 苏锦瑟眼睛一亮:“是小九的消息吗?” “言信太忙了,现在小九都是如端在带,早上兴冲冲地让人传信给我的,邀我过府一叙。” 苏锦瑟噗呲一声笑起来。 斐善和嘴上说着嫌弃,带小九倒是积极。 “他自己性格就跟没长大的小孩一样,让他带刚刚好,言信太沉闷了,别把小九也带的不爱说话。”盛宣知见她开心了,这才温和地说着。 他的视线落在苏锦瑟身上,笑问着:“这衣服哪来的,有模有样,还挺像采莲女的。” 苏锦瑟高兴地站起来,转了一圈,得意说道:“好看吧,特意做的,这样做事还利索一些。” “好看。”盛宣知一双眼满是笑意,斜飞的剑眉微微挑起,风流肆意的潇洒蕴含在眉尾,肆无忌惮地散发着魅力。 苏锦瑟心跳快了一拍。 “我去换衣服。”她秉着美色误人的想法,匆匆离去。 盛宣知无声地笑起来,嘴角弯起。 太子妃一走,殿下的笑容便逐渐消失,继续看着那本未看完的闲书,不再说话。 大殿内格外安静,点翠和丰茶跟着太子妃去更衣,雾水和吉祥如意在殿内伺候,皆是站在昏暗的角落里,低眉顺眼宛若木甬。 熏香朦胧,烟雾缥缈,把刚才热闹的场景瞬间隔离开。 东宫规矩森严,也只要太子妃在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喧闹的人气。 翠华站在温嬷嬷面前,无辜地低着头不说话。在一旁是早已换好衣服的司棋司画,两人形容狼狈,头发还湿漉漉地披散着,小脸惨白,可怜兮兮。 “怎么回事?”温嬷嬷厉声呵斥着。 翠华抬起头来,瘪着嘴讪讪地说着:“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没看到两位妹妹啊,我一向是这样上岸的,娘娘都知道的,再说了,两位妹妹不是说不去湖边凑热闹吗,怎么会如此不巧。” 温嬷嬷瞪眼:“两个大活人你说没看见。” 翠华眨眨眼,认真说道:“好多人也没看见呢,吉祥不是也震惊地大喊着吗。” 吉祥铜锣成精,那个大嗓门喊得震天动地,半个东宫的人都能听到,当时喊的话也落到了温嬷嬷耳边。 温嬷嬷噎了一下,无言反驳,毕竟翠华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吉祥也是,当时岸边人多口杂,说不得真的没看到。 -- 第250页 “胡说,明明之前娘娘与我们说过话的。” 司画是范家家生女,父亲是范家二总管,自小便是顺风顺水,脾气不好,便是对着司棋也不假好脸色。若不是被她老娘撺掇着去搏一把,也不会去了七娘子的院子争当一个不上不下的大丫鬟。 如今不仅当不成心腹,还如此这般狼狈,她一股脑地委屈涌了上来。 翠华眨眨眼,越发无辜地说着:“当时岸边这么吵,我又在船上,娘娘被一堆人围着,我那听得到娘娘在和你们说话啊。” 当时岸边情况混乱,王嬷嬷更是紧紧护着苏锦瑟,大小丫鬟围了一堆,翠华说听不清看不见确实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司画气得咬唇。 要说她最讨厌谁,那就是这个翠华莫属了。 长得丑不说,人也木愣愣的,茶米油盐都不进,整日只对着娘娘一人拍马屁,偏偏娘娘最是喜欢她,重要的事情都交代给她,这么多美貌丫鬟中就连太子也只使唤她。 翠华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们身上,又随意地转开,半敛着眉,低眸看着地面。 温嬷嬷扭头又看向司棋司画,严肃地说着:“你们又是怎么回事,说好呆在殿内,好端端出来做什么。” “胡乱走动仗责二十,罚俸三月。你们可要老实说话,不让定要你们好看。”温嬷嬷口气不善。 若说翠华那个不过是丫鬟间的纠纷,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司棋司画犯的错就更加严重了。 不受宫规随意外出,便是被打死也是挑不出错的。 司棋咬了咬唇,低眉,恭顺谦卑地说着:“嬷嬷恕罪,原本奴婢真的不想去的,可后来听着外面的动静实在按耐不住了,这才和司画一起悄悄出门的。” 她一说完,就扑通一声跪下,神情惶恐不安,两眼泪汪汪的娇柔模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司画也紧跟着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认错。 温嬷嬷看着哭得惨兮兮的两人,面无表情,长满皱纹的眼尾因为不高兴拉着,紧绷的皮肉,看上去格外冷酷无情。 她在宫中当差四十几年,这些小宫娥就是转个眼珠她都知道是为什么,眼前的两位若是寻常丫鬟她早就拖出去打死了,可偏偏是太子妃身边的大丫鬟,甚至还颇为受宠,以后宠辱难辨,这事便卡在这个身份上。 这事真要处理得往太子妃面前凑,别的不说,太子妃成婚不过三月,这种事情送上去就是打脸太子妃。 她在宫中多年看得可比这些小丫头清楚,太子妃身边的丫鬟个顶个的漂亮,若是太子有一点琦念,太子妃也是拦不住的。 即使盛宠如杨贵妃,在她之后,官家还生了三个公主呢,宫内的小主更是多不胜数。 可殿下没有,殿下的视线至始至终都落在太子妃身上,对于太子妃身边的这群美貌丫鬟视若无人。 殿下为太子妃做的事情远比众人看到的多,单是安朝殿周围的拱卫便不逞多让,能进入太子妃眼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被查了祖宗十八代才被放进来的,外面的腥风血雨从不曾落入太子妃耳边。 “仗责五下,禁足十日,罚俸三月。”温嬷嬷意味深长地说着。 这个惩罚不算过分,甚至算得上是高举轻放,不过温嬷嬷要的深意却不在这里。 此事现在还了结不了,毕竟两个受宠的丫鬟同时被罚,只要娘娘问起,透出一点消息,就可以摸着娘娘态度做事,而且以后这种事不会少,不如就先拿这两个丫鬟开刀。 “还有你,罚俸一月,做事如此不仔细,如何伺候主子。”这话对着翠华说着,翠华一直跟在太子妃身边,即使是她也不敢多罚,只能意思意思惩罚一下。 司棋司画松了一口气,连连磕头谢恩。 “你若是有话便与我直说,你这样憋着,憋坏了又是自己难受我心疼。”饭后,盛宣知拉着苏锦瑟在花园中散步。 苏锦瑟吃得肚皮滚圆,她这几日胃口好,今天又运动过,更是吃了两碗饭,只把盛宣知看吓住了,拉着人不给继续吃下去,又拖着人来消食。 “没什么,今日看到你和我身边的两个丫鬟说话,心里突然不高心而已。”苏锦瑟漫不经心地说着。 “我若是说我们就说了两句话,你信吗?”盛宣知就知道这事绕不过,当日太原客栈上,她就敢把事情挑开来讲,就不是能容人的性子。 苏锦瑟点点头,自信地说着:“那我还是信的,不瞒你说,毕竟我觉得我长得应该比她们要好看,没理由我才嫁给你三个多月,你就移情别恋了,这也太快了。” “嗯,有理。”盛宣知轻轻吻了下她的指尖,笑着点头,一本正经地说着,“不过你我结婚才三个多月,你却现在就想着我移情别恋可是要罚。” 盛宣知肆无忌惮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没由地让她浑身冒出战栗,脸色发红,下意识移开视线,拿回自己的手。 “明明是你的错,还罚我。”苏锦瑟像是炸着毛的小猫咪,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着。 “那你现在还不高兴吗?”盛宣知可不想把她惹炸毛,重新牵着她的手,笑问着。 “不高兴!”苏锦瑟站定,严肃地看着盛宣知,胆大包天地捏着他的脸,“哼,花蝴蝶。” 花蝴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摇曳的烛光落在他眼中,漆黑的眼珠含着一团摇曳的心火,眼波流转,水光潋滟。 -- 第251页 被美色眯了眼的苏锦瑟不知不觉松了手。 “别不高兴。”太子殿下把人抱在怀里,掐着她的柳腰,紧紧地锢着,附在耳边低声叹着,“你是我矢志不渝的命运。” 被人紧紧抱在怀里的苏锦瑟小脸爆红,一瞬间连耳朵都红了起来,在灯光下似要滴出血来,一颗心突然失控,在扑通扑通地乱跳,堵着喉咙连话也说不出来。 盛宣知好似能感觉到她扑面而来的热气,不由埋在她脖颈间,低声笑着,笑声低沉,在耳边无尽回荡。 “所以你得保护好我啊。”盛宣知状似委屈地说着,一个轻巧的吻落在她耳廓上。 第115章 花结疑云 “你这趟自己出门, 以后可就有逃不开的麻烦了。”今日天色不早了,盛宣知却还未离开,衣着整齐地坐在一侧,看着她被人梳妆打扮, 仔细地与她分析着利弊。 今日一大早苏锦瑟突发奇想说要自己出门, 掀开盛宣知为她遮掩的病弱理由, 正式走到台前。 苏锦瑟透过铜镜打量着,指挥着如意头发扎:“简单点, 等会肯定要乱的。”司画被禁足了,温嬷嬷提了如意扎头发, 她心知肚明。 “我总不能一辈子躲在东宫不出来。”苏锦瑟唉声叹气地捏了捏自己的肚子, “我怎么觉得自己肚子大了点,一定是被养胖了。” “没有,你这样刚刚好。”盛宣知笑说着。 在苏家的苏锦瑟是太瘦了, 消瘦的身体让她艳丽的五官格外尖锐, 带出一丝惊心动魄的美感, 但同样还有令人心惊的脆弱, 如今的苏锦瑟被精细地养着,细白的皮肉每一寸都浸满了水脂,细软滑腻, 肌肉玉雪,让人爱不释手。 苏锦瑟撇了撇嘴,哼哼唧唧地说着:“哼, 就你喜欢。” 每次都喜欢掐着她的腰折腾,可不是非常喜欢。 “就是胖了,我要减肥,晚上我要少吃点。”苏锦瑟义正言辞地说着。 盛宣知笑着不说话。 “那等会与我一起出门吗?”他换个话题问着。 苏锦瑟从屏风中探出脑袋, 眨巴眨巴眼,好奇地问着:“你今日不用去政事堂上值吗?” 这个天都亮了点的是属于苏锦瑟的,按照平常的惯例,太子殿下天不亮就要出门,踩着夕阳的夜色再回来。 “去外面见个人。”盛宣知喝着茶,含糊其辞,“不过与你同路。” 苏锦瑟了然,假装没问过这个问题,入了屏风后收拾衣物,最后选了身四色百花孔雀锦,金丝勾勒出的多边几何形作图案作为骨架,在裸露的重要部位绣上各类姿态各异的孔雀花纹,在预期小部分辅以各种细巧的几何形小花。 “好看吗?文绣院前几日送来的,我还没见过呢。”苏锦瑟站在太子面前得意地转了一圈,裙摆上绣着的白色小花好似凌空绽放。 “是成都锦院上贡的八答晕锦,你若是喜欢再让人给你做几身。”盛宣知拉着美滋滋的人,往外走去。 “快走吧,你这起床起的都能赶上吃午膳了。” “春困夏乏,夏天来了,本就会赖床,我就这几天起晚了一点。” “那还有秋盹冬眠呢。” “做什么!睡觉都不让我睡了吗?” “没有,小心脚下。” 沿途丫鬟黄门低头垂眸,沉默不语,太子妃和殿下的斗嘴渐行渐远,太子语气中宠溺浓得化不开,众人神色各异,有开心的就是会沉默的,有嫉妒的,也会有愤恨的,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 专宠一事,对太子妃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与一些暗藏心思的丫鬟而言却不尽如此。 王嬷嬷站在安朝殿门口冷淡地看着丫鬟们的神色,今日娘娘出门难得带走了三人,翠华和如意吉祥。 她伺候太子妃多年,也算多少摸清了点脾气。 太子妃做事不是雷厉风行的人,却也算快刀斩乱麻的人,一旦明白身边藏了不轨之心的人,自然不会多加宽恕,而且她甚至能迅速理出不被这个事情所牵连的人,决定以后丫鬟间的位置,也是令人敬佩的。 今日带出的三个丫鬟都是本分的人。这种本分不仅是对自己本分,也是对伺候的主子本分。 早上温嬷嬷特意没提及司棋司画,只是让吉祥学着梳头给娘娘整理妆发,太子妃也没有多问一句,甚至还夸了吉祥手艺不错。 两位伺候的嬷嬷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太子妃的意思。 司棋司画的心思到底是露了出来,在宫中越是不动声色的人越能走到最后,这样拎不清的人才是最好的杀鸡儆猴的例子。 “可是要把远氺居的几位也请出来看看。”温嬷嬷匆匆而来,低声闻着。 太子及冠多年,光是管家送的女子就是十几个,更别说邕王或者乐大长公主所赐,满满当当二十个人,塞满了远水居。 王嬷嬷也是入了宫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他们不是普通婢子,长辈所赐的美婢可不是一般召进来的人可比,不可随意打骂责备,就连殿下也都是远远放着,好生伺候着。 “殿下可有……”王嬷嬷谨慎问着。 温嬷嬷连连摇头。 “殿下见都不曾见过她们。” “这些人虽是丫鬟但也不算丫鬟,我们处理不得,不如借着每旬月俸禄开支明细的源头交给娘娘处置,温嬷嬷觉得如何?”王嬷嬷皱眉询问着。 -- 第252页 温嬷嬷沉思片刻,慎重地点点头,复又犹豫地说着:“娘娘可曾听过此事。” “按理是不知的。”王嬷嬷不敢完全保证。 苏锦瑟看似娇懒,不理世事,其实心里未必不清楚。 “那此事还得徐徐来,先是那两个贱/蹄/子的事,又是远水居,我怕娘娘心里不好受。”温嬷嬷小心建议着。 王嬷嬷沉重地点点头:“我已让人把今日不当值的人都召唤过来,劳烦嬷嬷把那两人带来,我再去请张黄门来震场。” 等所有丫鬟惴惴不安地聚集在一起,被人扭送过来的司棋司画更是狼狈,她们是被人从床上拖下来的。 “放开我,我要去告诉娘娘……还搜我屋子。” “嬷嬷果然是偏心翠华,昨日打了还不够,今日还要如何。” 温嬷嬷手中握着一个盒子,脸色冷得掉渣,她眼神一厉,示意两个粗使把人嘴巴堵上,司棋司画面露惊恐之色,却挣脱不得。 温嬷嬷快步上前,对着张黄门和王嬷嬷低语了几句,紧接着把手中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珠光宝气的四件首饰。 “这不是东珠和红珊瑚吗。”张黄门眼睛毒辣,一眼就认出了来历,脸色一冷,原本冷淡的脸上顿时露出杀气。 东珠和红珊瑚可都是主子才能分到的贵重东西,而且因为后宫中杨贵妃偏爱此物,进贡的贡品一半多都入了来仪殿,各殿中也就东宫还能分到一些。 最重要的太子妃赏过不少东西,唯独没有这些东珠珊瑚。 “好,好,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张黄门一双狭长眼睛微微眯起,压着一股戾气,狠狠瞪着被人禁锢住的两人。 掌刑的是慎思堂出来的黄门,小黄门动作利索的把人按倒在长椅上,不顾两人挣扎,直接双手双脚绑在椅子上。 “今日把你们绑在这里,你们也别不服气。”王嬷嬷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下目眦尽裂的两人,面色冷酷无情,“第一心怀二主,第二心思不正,其罪当诛。你们的性命等太子妃回来处置,现在就是给诸位看看,若是背主或是动了歪心思就是这种下场。” 那板子声沉闷干净,是招招狠辣的招式,原本还在挣扎嘶哑的人逐渐没了动静,等候在一旁的人,立马拿了桶冷水扑在昏了的人身上,把昏迷的两人冻醒,这才继续开始打板子。 血腥味逐渐弥漫开,长凳上的两人血肉模糊,没了一点动静。暗红的血迹顺着冰水流到两侧丫鬟的下跪的膝盖上。所有人低着头,不敢抬头,跪在一侧,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台阶上的两位嬷嬷和黄门皆是面无表情,视若无睹。 这边,苏锦瑟坐着马车光明正大出了皇宫,去了苏伯然在汴京买的苏宅。 苏宅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人少,她经过花园就听到有大笑声传来,还隐隐有小孩的呀呀声。 苏锦瑟脚步一转,直接朝着发声的地方走去,这一看气得要把斐善和丢下去喂鱼。 只见斐善和倒抱着小九的双腿把他往湖面上送,小九手里捏着一把鱼食,脑袋堪堪顶着水面,脑袋下垂,伸着手臂用手指戳着围上来的肥硕鲤鱼,咯咯地笑着。 “斐善和!”苏锦瑟怒吼一声,急匆匆地提着裙子跑过来。 “你做什么,还不把小九放下。”她气得咬牙切齿。 奈何斐善和气死人的功力更胜一筹,抱着他的腿来回抖了一下,小九的鱼食洒了一湖面,那群吃货鲤鱼一跃而起,水花四溅,泼得小九一脸水。 小九听到苏锦瑟的声音,扭着头笑得小嘴都裂开了,不料被突如其来的水呛了一下,挣扎着咳了一起。 斐善和连忙把人提上来,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心虚地哄着:“没事没事,小孩子摔摔打打很正常的。” 这话明显是对着苏锦瑟说的。 苏锦瑟冷笑一声,抱过小九,用帕子小心擦着他脸上的水,小九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乖巧地坐在她怀里。 “你平日里都是这样和他玩的。”苏锦瑟见人这么高兴,一腔怒火也都泄了下去。 斐善和连连摇头。 “就今天,这小家伙非要喂鱼,我看他整个人都要趴下去了,所以……” 苏锦瑟简直要听笑了。 “大哥也不管你?” “言信好久没回家了,你问小九是不是好久没见到他哥了!”斐善和义愤填膺,扭头拉着小九作证。 小九抱着苏锦的抱着,点点头,小鹿大眼可怜兮兮地垂着,小声又含糊地喊了一声:“哥。” 苏锦瑟眼睛一亮,大喜过望。 “他会说话了!” 斐善和闻言,顿时得意极了:“可不是,要不是有我这样精心照顾,哪能恢复的这么快,那个古里古怪的大夫要的东西可真奇怪,好多东西都要去村落里找人特意收才行。” “来,会喊我姐姐吗?”苏锦瑟激动地问着小九。 “别指望了,白眼狼可没良心,就会喊一个哥,而且只对着言信喊,也不看看是谁照顾他这么久的。”斐善和愤愤地捏着苏季元的脸颊,简直要把人吊起来打一顿才能消气。 苏季元不高兴地挣扎着躲开他的手,自顾自地抱在苏锦瑟的脖子,又是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哥。” “能说话就行,不急,肯定是你太没大没小了,他觉得你一点都没有哥的稳重。”苏锦瑟心疼揉了揉苏季元的脸,大声嘲笑着。 -- 第253页 一直乖乖趴在苏锦瑟脖子上的小人,突然直起身子,大声地嗯了一声。 凉亭中突如其来的安静。 斐善和活像被雷劈了一样,苏锦瑟沉默片刻,忍不住大笑起来,至于懵懂无知的苏季元也跟着咧着嘴笑。 “苏、季、元!”斐善和大喝一声,只把人喊得愣了一下,无辜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又黑又亮,潋滟的水光落在眼底,纯真不解又茫然,干净地连夏日清透的日光都黯然失色。 这一眼把斐善和看的心都化了。 “我就知道!白眼狼。”斐善和最后只能气得捏着他的脸摇了几下才泄愤。 苏季元只是咧嘴笑着。 “别笑了,够了啊。”斐善和黑着脸,幽幽地说着。 苏锦瑟笑得直不起腰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忍了片刻才说道:“不笑了,我们说些别的。” “不想说。” “我哥很忙吗,怎么连家都不回了,小九还多亏了你的照顾呢。”苏锦瑟捏着小九的手,对着斐善和挥挥手,奶声奶气地说着,“小九谢谢哥哥啊,哥哥照顾你也很辛苦的。” 小九坐在苏锦瑟的膝盖上,像个毛绒小玩具一样,一边笑着一边被挥着手,又乖又软。 “别以为这样等会我就不收拾你。”斐善和虚张声势地教训着,最后移开视线看着苏锦瑟没好气地说着,“你哥忙还不是太子使唤的。” “殿下给他事情了?”苏锦瑟好奇。 “你不知道?”斐善和见她迷茫,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不可思议地惊呼着。 苏锦瑟和他面面相觑。 “绝了,你家太子厉害了,一点风声都没透给你。”斐善和心思转了一圈,瞬间明白太子的意思,但还是不由感叹着。 他见苏锦瑟眉心皱起,连忙说道:“邹明恩偷偷入京。” “跟我有什么关系?” “正事是没关系的,倒是有一件私事与你有关。” “他不知从哪里知道言信把你母亲的遗物送给了,先问你要一样东西,顺便还想见见你。” 苏锦瑟沉默。 邹明恩和她母亲必定有关系,不然也不会忌日那天特意去苏家小院烧纸。 “这人心思一向深沉,殿下不让你见他也是为你好。”斐善和解释了一句。 “算了,殿下觉得应该告诉我的时候会告诉我的。”苏锦瑟收起心思,笑说着。 斐善和突然抽了一口冷气,嘟囔着:“酸的我牙疼。” “那就疼死算了。小九之前的事情有进展吗?” 之前的事情便是指小九为何迟迟不会说话的事情。 “言信在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不过他的那个奶娘嗓子好不起来了,这几日越来越严重了,元大夫说是之前用药太猛,现在全部反噬了,这几日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锦瑟叹气,摸着苏季元的脑袋,苏季元正低着头,捏着她腰间玉佩上的花结,开心地晃着。 “喜欢吗?喜欢给你。”苏锦瑟摘下腰间玉佩递到他手中。 苏季元摸着手中的花结抱在怀里开心地笑着。 “咦,这花结哪来的,小九也有一个差不多的呢,就是没缠着玉佩,很小的一个。”斐善和趴过去,手指勾勾,看着玉佩上的花结惊讶地说着。 苏锦瑟一脸惊讶:“这是我身边的王嬷嬷给我编的,是不是因为都是太原那边的花样啊,王嬷嬷也是太原人,小九身边的人也都是太原人。” “是的吧,小九的花结是他奶嬷嬷打给他的。”斐善和随口说着,眼睛还落在那个花结上,脸上露出一点点疑窦。 “这个纹路走向这么会一模一样。”斐善和走在一半的时候,突然惊讶地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喝了两杯奶茶,现在简直是亢奋! 辣个……你们有没有收藏我的作收和预收啊,求个收藏啊! 第116章 可疑相邀 苏锦瑟坐在大堂里, 手中拿着两个绳结,一个花结因为年代久远花边早已被磨损得厉害,一个是崭新鲜艳的新花结,整整齐齐地包裹着玉佩。两者仔细看纹路确实一模一样, 连最后收尾的结也都是内扣的样子。 虽说团锦结不是什么稀奇的花样,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打法, 哪怕纹路大致一样,可从起手到收尾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习惯, 但这两个从头到尾却是完全一样,更像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艺。 “得出什么结论了没?”斐善和领着焉哒哒的小九回了大堂。 小九无精打采地整个人蜷在一起的, 细弱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白布, 窝在斐善和怀中闷闷不乐,又乖又可怜。 “没,不过我感觉很明显是上一个人编的, 小九出生的时候按理王嬷嬷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这个奶嬷嬷为什么会这个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之后依旧有来往。”苏锦瑟合理猜测。 年幼的苏锦瑟因为王嬷嬷对良姨娘见死不救, 心怀怨恨就把人赶走了,但依照王嬷嬷这等性子,未必不会时常回来看一眼, 和这个奶嬷嬷打好关系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九的奶嬷嬷一直是良姨娘身边的人,早就选好照顾小九了,我七岁便跟在良姨娘身边, 王嬷嬷一直照顾我,所以这个奶嬷嬷和王嬷嬷认识并不奇怪,也许就是交流一下。” 苏锦瑟暗叹自己宫中呆久了,连一些无光紧要的事情都能想出几个阴谋诡计来。 -- 第254页 斐善和显然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颠了颠垂头丧气的小九,拍了拍他脑袋,颇为柔情地哄着:“午睡也没睡,要不先睡一会吧,等会吃点心叫你。” 小九焉哒哒地靠在他怀里,听话地闭上眼。 苏锦瑟的心思顿时全都收了回来,心疼说道:“那个扎针还要多久才结束啊,每次都这么疼可怎么好。” “他现在能发声了就是靠银针把淤血一点点清理开的,要把淤堵的地方全部疏通才行,依我看还要一个月多的时间。”小九的治病进度是斐善和亲自看着的,自然非常熟悉进度。 听闻还要这么久,苏锦瑟叹气:“这也太久了。” 那银针又长又粗,扎到脆弱的喉管上,看着都难受,跟别说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了。 斐善和笑了笑:“不算久,他的奶嬷嬷不说治好,能开口说话都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他见苏锦瑟垂眸,还是心疼的模样,话锋一转,调笑着:“你以后肯定是个好娘亲,会心疼人。” 苏锦瑟脸色一红,瞪了他一眼。 “有什么羞的,再说了你们都结婚三四个月了吧,有消息也不奇怪。”斐善和古怪地笑了一声,他捏着小九软绵绵的手,对着她挥着手,嗲着嗓子地说着,“有小外甥或者外甥女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个小舅舅呢。” “我看你是真的闲,都开始关心这事了。”门口突然传来盛宣知不善的声音。斐善和立马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一本正经地做好,搂着小九当挡箭牌。 “哪里忙,照顾小孩不累吗?你以后有了就知道了。”斐善和虚张声势地给自己撑腰,就差要把忙这个字刻在脸上了。 盛宣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坐到苏锦瑟边上。 他身后的苏伯然也走了出来,半个月不见他倒是消瘦了不少,神情疲惫地捡了个位置坐下。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斐善和抱着小九,好奇地问着。 现在不过未时三刻,苏锦瑟来这里才两个时辰没到,按理他们不应该现在回来才是。 “有点棘手,太原有异,而且他坚持要见……”苏伯然疲惫地揉着额头,最后一句话落在苏锦瑟身上。 盛宣知握着苏锦瑟的手一紧。 “没事没事,他是要见我?”苏锦瑟安抚拍了拍盛宣知的手背,对着苏伯然了然说着,“他有透露过什么吗?我和他大概……只见过四五面的样子,话也没说过几句。” 苏伯然摇了摇头,无奈苦笑着:“他很谨慎,想要和你当面讲。” “不能去。”一直不出声的盛宣知直接拒绝着,一对浓黑挺直的剑眉紧绷着,脸上含着冰霜。 苏伯然不再说话,斐善和让人抱着已经睡过去的小九去自己的院子午睡,之后也抱胸站在一侧沉默。 邹明恩是谁?一个文武双全、战功赫赫、心怀百姓,却又因背主一事这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优秀将领。 他本可以光辉的走完这一生,且偏偏因为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寄托在背主之上才得到的,所以他身上的所有荣耀都不复存在。 “太原究竟如何了?”斐善和开口打破沉默。 他看了眼盛宣知,脸上也没了一贯的嬉皮笑脸:“太原很重要,关乎燕云十六州,也关乎大梁。” 盛宣知沉默,抬头看了眼苏伯然。 苏伯然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大辽军中有了大规模的黑/火/药。”他见人挑了挑眉,加重语气补充道,“是汴京炮兵营三个月前才刚刚改良的火/药,河东军甚至都没有普及。” 斐善和脸色一沉。 “现在有头绪?”火/药泄密是大事,从上往下能牵连出一片的人。 “邹明恩就是因为此事偷入汴京的。”苏伯然意味深长地说着。 偷入汴京这四个字就值得深思了。 说明邹明恩是瞒着官家入京的,甚至可以说他不信任官家。现在这个烫手山芋转寻太子殿下,有了投诚的信号,可又因为其背主的前科而让人犹豫,无法信服。 “殿下打算如何?”斐善和扭头看向一直阴沉着脸的盛宣知,“你前年与她打过交代,合作的还算愉快,你觉得可信吗?” 盛宣知的手一直握着苏锦瑟的手,脸色阴霾,闻言沉默片刻,冷静说着:“心机深沉,神机妙算,就算和他有共同目标,行事上也要小心谨慎,但和他合作。成功率上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是个评价极高但也极其矛盾的人。 斐善和低着头不再说话,苏伯然半敛着眉,手指搭在早已冷却的茶杯上一动不动。 “殿下为何不借着元千清的身份去问一下李波。他不是一直在军/营吗,若是军/营有异动未必不清楚。”苏锦瑟出声询问着。 李波等于殿下埋在军/营的暗器,而且他就是研究火/药的,他又是机灵的人,有了异常未必不会知道。 空气越发沉默,苏伯然摇了摇头,解释着:“大辽陈兵太原的折子上来没多久,官家就宣布把军营封了,如今无诏不能入。不过这是正常操作。” 若有大战来袭的风险,汴京三处军营都会提早封锁操练,营中各部皆不能随意走动,处于一级戒备,这样是以备不时之需,随时增援前方,这是枢密院贯彻几十年的规矩。 这是这个正常操作现在看来也太巧了,巧到不得不令人怀疑。 -- 第255页 ——军中是否出了内/奸? “殿下不觉得前年辽军陈兵雁门就很奇怪吗,一般战事不都是在秋收后吗,那个时候正是粮仓正满,秋高气爽的时候,那次却是在寒冬腊月出来的,行军之后众人出一身汗,被寒风一吹极易受寒,当时距离过年不过半月,天寒地冻,人马都极为脆弱。” 苏锦瑟在沉默中出声说着:“现在的情形也就时间不对,其他的也很想啊,陈兵示威带来慌乱却不更进一步。” 斐善和一抬脑袋,接了下去:“现在也不合适,夏初粮未熟这时候开战粮草不济,而且那时也并未开战,只是和雁门山的人发生冲突,殿下和邹明恩索性釜底抽薪,抓出内贼。” “那他们几次三番陈兵恐吓是为什么。”苏锦瑟抛出问题,这确实是一个不得不让人捉摸的事情。 从上一次而言,辽军明显没有占到一点便宜,甚至损失了一名大将,败兴而归。 她握紧盛宣知的手,借机说道:“邹明恩在太原数十年,肯定比我们都了解辽军,不如让我去看看。” 盛宣知抬眸看着她,那双浅色的眼珠在极黑的睫毛映衬下折射出一点凌冽的冷光,冷光锋利逼人。 “去看看而已,事关太原安危,大哥你说对吧。”苏锦瑟见他坚定的目光,便知道没希望了,就扭头企图把苏伯然拉倒自己的阵营中。 不曾想,苏伯然摇了摇头,坚定说道:“你说得对,但你不能去。” “你自幼长在苏家,不曾外出,更是与他素未谋面,可他却坚持要见你,实在可疑。”苏伯然冷着一张脸,和太子殿下一般态度。 苏锦瑟眉心皱起。 就是因为不认识,他执意找她才奇怪,而且两人见面的地方就在汴京,到时候派人保护她不就行了,为何一个两个都如此坚决地反对。 斐善和也不解,但他看到另外两人面色阴郁,把口中的话都咽了下去。 苏锦瑟迷惑间突然灵光一闪。 邹明恩和她不认识,但他却可能和她母亲认识,早上斐善和无意间说过,邹明恩问她要的是她母亲的东西。 关乎太原数百万人的姓名,母亲的遗物又大多不是忌讳的东西,给他未必不可,可他们如此坚决,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想邹明恩见到她,他们害怕邹明恩与她说话。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邹明恩会和她讲她母亲的事情,她母亲的事情并不简单。 苏锦瑟看向苏伯然,瞬间涌到嘴边的话突然犹豫下来。 苏伯然是苏家长子,自幼背负着苏家荣耀,若用她母亲的事情质问他,便是在用苏家事情打他的脸。 她不动声色地敛下眉,拉着盛宣知的手说道:“我们回去吧,既然邹明恩的事情无从下手,不如想着如何进入军/营。” “有理,不如兵分两路,我去找找野路子。”斐善和站直身子说着,“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等两人走远,斐善和收回视线,对着一旁的苏伯然突然问着:“七娘子的母亲……到底是谁?” 苏伯然抬眉扫了他一眼,四目相对,他闭上眼,喃喃自语:“我不曾想过我那个胆怯的父亲竟然还能掀起这样一层浪。” 马车上,苏锦瑟靠在盛宣知身上,平静问道:“殿下查过我是吗,你已经知道邹明恩找我到底要说什么是吗?” 盛宣知把人抱在怀中,紧紧箍住:“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你母亲一事太过太复杂,给我点时间,让我处理干净再跟你说。” 怀中的人沉默,盛宣知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惶恐。 沉默间,苏锦瑟握紧腰间的手,低声说着。 “我以前以为只是内院争斗,恨人不争气,连凤姨娘和大夫人这等战力都打不过,可后来她的痕迹被苏府抹得一干二净,老太太的厌恶,侯爷的无视,三夫人的关怀,再到后来邹明恩出现在我母亲的小院,一切的一切都太反常了。” “她是我母亲,我总该要给她一个交代,可那日那些遗物中她劝我不要查,向前看。” “我听她的,可事情还是追到我眼前,这说明这个事情若要解决,只能是我,或者说,这事你解决不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信你,可你也要信我啊。” “我想和你牵手一起走,而不是躲在你后面。” 苏锦瑟感觉腰间的手臂越发用力,恨不得把人按进自己身体里,与他共呼吸,同生死才肯罢休。 “这是你说的,不论如何都要和我在一起。”身后的太子殿下紧咬着牙,用尽力气才能说下去。 第117章 殿下投喂 最后邹明恩和苏锦瑟的见面还是定了。 三天后在斐家别院。 地点和时间都是太子殿下亲自选的。 斐善和那日亲手接到太子来信, 笔力穿透纸张,隔着纸都莫名觉得压力大,焦急地让人燕云军把别院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 “你说殿下为什么放在我的别院啊,太可怕了, 要是出事了, 我大概真的会死。”斐善和抱着小九忧心忡忡地碎碎念着。 小九没心没肺地玩着小风筝, 闻言还露出小白牙笑了笑,活脱脱一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 斐善和气得咬他脸, 小九呀呀了几声,笑得更开心了。 苏伯然端着一盏茶坐在那里, 半天没喝一口, 若是平时斐善和还能早早发现,但今日实在是太焦虑了,就忽略了苏伯然的异样。 -- 第256页 苏锦瑟见邹明恩之前, 特意抽空去处理司棋司画的事情, 这两人若只是想要攀龙附凤便算了, 偏偏还有一个投靠杨贵妃的蠢事, 这事就闹大了。 之前苏锦瑟偷偷出东宫的消息被人用着小恩小惠就能传出去,当时殿下震怒,处置了一大批人。 不过那些还只是外院人, 本就挖不倒多少消息,可司棋司画不一样,她们是太子妃的贴身大丫鬟, 只要透出一点消息,就能让苏锦瑟危险一分。 苏锦瑟本不想见司棋司画,但司棋着实硬气,几番酷刑下来, 一直撑着一口气说要见她,见了太子妃本人,才把那日见贵妃娘娘时的情景都交代清楚。 审讯的小黄门没办法,又要留着一条命又要结果,是在为难,这才求了王嬷嬷。 王嬷嬷想着司棋司画到底伺候了娘娘一年多,知道不少事情,虽然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但被人知道了事情然后颠三倒四宣言出去,到后面还是娘娘为难。 当苏锦瑟跨入东宫小角落的慎思堂时,阴冷潮湿的空气顺着那扇龇牙打开的铁门,迎面扑来,鸡皮疙瘩倏地冒了出来,潮湿腐烂的血腥味让她一阵阵反胃,脸色微微发白。 守门的小黄门最是懂眼色,连忙递了个药包过去,谄媚地说着:“娘娘小心,这是特制的香包,能祛祛污秽。” 苏锦瑟闻了好几下才压下心中恶心的感觉。 “带路吧。”她哑着嗓子低声说着。 小黄门见人脸色好了些,立马带着人向着地牢深处走去。地牢格外安静,空荡荡的牢房里依稀还有血迹残留,司棋司画分别被关押着不同的地方。 司画熬不住大刑,很快就都招了出来,只是关于司棋的问题,却直说贵妃娘娘是单独见两人的,司棋那边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这也是司棋为什么能见到苏锦瑟的原因。 苏锦瑟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人,姣好的面容如今布满伤痕,血迹在她身下弥漫开,在地上留下暗色痕迹。 她一直睁着眼看着潮湿阴暗的屋顶,即使有人来,眼珠子也转一下。 “别装死啊,娘娘来看你来了。”小黄门站在门口大声吆喝着,生怕太子妃以为他们把人打死了,赶紧让守门的黄门把人戳醒。 “不必了,下去吧。”苏锦瑟挥了挥手。 张如九早早就搬了张椅子过来,伺候着人坐下。 司棋眼珠子微微动了动,看到门口坐着的人,她穿着大红色衣裙,艳丽的色泽让她面容越发娇嫩,即使在这个肮脏阴暗的地牢里,深邃精致的眉眼都带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娘娘。”她笑,脸上的伤疤狰狞起来,她似乎疼得直喘气,又或者是愤怒极了,这让她伤痕累累的身躯重新冒出一点血丝来。 苏锦瑟平静无波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也有些恍惚。她是在苏家的时候收了司棋作为婢女,两年时间的相处下来还算愉快。 司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前是个官家小姐,被家族牵连才被分配到范家为婢。范老太太曾经与她说过这不是婢女的好选择,有才气又有傲气,甚至还有美貌的人容易出事。 但她对待丫鬟就像上司对待下属,虽然她人有些傲气,但只要把事情办妥了,不出岔子,这点傲气也不算大事。 可不曾想,还是出了事。 “娘娘。”司棋挣扎着爬过来,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血迹,看上去狰狞又恐怖。 “做什么,滚回去。”张如九厉声呵斥着,腰间的鞭子就要甩了出去。 “无事。”苏锦瑟看着爬在自己面前的人,不过两日时间,却好像花儿失去水分,饱满的鲜花瞬间黯淡下来。 司棋狼狈地趴在她脚下,血迹斑斑的手握着栏杆,盯着太子妃鞋面上的东珠,东珠在黑暗中依旧散发着柔光。 而她得到的那颗东珠不过是这个鞋面东珠的三分之一大小,她却稀罕极了,连摸都舍不得摸一下。 “娘娘是不是很得意。”司棋沙哑着嗓子质问着。 “得意什么?”苏锦瑟低下头看着她,冷淡地说着,“得意我守住了殿下,没让你有可乘之机。” 她说话声音太冷,太过随意,就好似平日里捡着话本里的段子无声地嘲笑着。 司棋恨恨抬头,一双眼睛通红,手指死死扣住木栏,留下暗红的血迹:“难道不是吗?娘娘现在能守着殿下不过是仗着新婚,颜色鲜艳,若是时间久了,你还能守一辈子吗。” “那你应该等久一点,就像你说的也许时间久了呢。”苏锦瑟漫不经心地笑着。身后的嬷嬷和黄门低着头一声不吭,恨不得躲在阴影中装死。 司棋瞪大眼睛,她意识到太子妃这话不是炫耀,不是敌意,是真的非常认真地建议着。 “不过殿下若真的有心收你,今日你也不会在这里了。”苏锦瑟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未染色的指甲粉嫩纤长,随意地落在乌木椅上,就像一截玉在暗色中微微发光,“所以时间长短的条件对你来说并不成立” “殿下不过是顾着你的面子罢了。”司棋咬牙切齿,神情癫狂,恨不得要把眼前高高在上的人狠狠拽下来,“再说没了我,还会有很多人扑上来,娘娘打算每次都这样假公济私,大动干戈吗,殿下看了只会觉得娘娘心狠手辣。” “你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你今日遭遇的一切是背主,而不是窥侧殿下。”苏锦瑟失笑,她平日里觉得司棋有想法,没想到此刻这种有点变成了难以沟通的固执。 -- 第257页 “不过都是你的借口,你让那些不要脸……” “那你去过来仪殿吗,拿了杨贵妃的赏赐吗,泄露过东宫的秘密吗?”苏锦瑟冷冷打断她的话。 司棋沉默。 “你若只是惦记殿下,与我而言不过是将你打发出宫,你甚至不会再次见到我。”苏锦瑟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下的人,漆黑色的眼眸在跳动的火把下闪着光,“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司棋像是突然被僵化,整个人扭曲又僵硬地趴在地上,羞愤,不甘,害怕纠结地暴露在她脸上,这句话好似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让她的脸火辣辣的疼。 “你,你胡说八道,不过是一个上不台面的庶女,贱/人,不/要/脸。”司棋疯了一般要用手去抓苏锦瑟的腿。 张如九上前一把踩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司棋发出撕心裂肺地喊声。 “你交代完当日在来仪殿说的话,我让人给你一个痛快的。”苏锦瑟起身看着地下面容扭曲的人,那些层层叠叠的伤口因为挣扎而渗出血来,在地面上落在斑驳痕迹。 “我,我说了什么。”司棋放声大笑,声音沙哑尖锐,她停下挣扎的动作,抬起头来,刻薄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只看重翠华那个乡下丫头,去哪都带着那个贱/蹄/子,我能知道什么,不过说你善妒心机深,还未大婚便日日与殿下见面,说你与苏家不睦,大婚那日还有摩擦,说你……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放肆!”张如九面色一冷,脚掌用力,只听到咔嚓一声,她的手指顿时无力地趴在地上。 她恶毒的尖叫着,眼睛死死盯着苏锦瑟,企图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慌张。 可苏锦瑟脸上平静极了,半垂的眸子都不带动一下的。 “其实你说什么不重要。”苏锦瑟抬眉浅浅笑了笑,眉眼弯弯,“问心无愧,自然不惧风雨。” 司棋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来见你不过是看在两年情谊上,送你一程而已。”苏锦瑟转身,冷淡说着,“送她走吧。” “不,不,救命,救……”很快那声音就消失不见了。 “娘娘,娘娘救我,我都交代了,我都交代了。”司画一直躲在角落里,此刻突然冲了上来,扯着她的衣角,恐惧大喊着。 小黄门大惊失色,连推带拉,要把这双手扯开,唯恐惊扰了太子妃。 “迟了,迟了,她错了,呜呜呜,她错了,我不想死,呜呜。”司画跌坐在地上,瞪着她,突然奔溃大哭。 苏锦瑟看着明显已经疯了的人,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张中贵,您老行行好,告诉小子,这太子妃是什么意思啊,这人可怎么处理啊。”张如九被慎思堂的黄门拉住手,苦苦哀求着。 张如九见人走远了,这黄门还不撒手,气得仰到:“你是猪吗,那人什么处理,这个自然也是什么处理,给我滚蛋,耽误事。” 他一把推开小黄门,连赶着追了上去。 苏锦瑟站在大门口,夏日热烈的日光落在她高高耸起的发髻上,那张惊艳的脸在日光下发光,地牢中所有的污秽不堪都随着灼热的日光消散去。 太子妃不走,众人便都沉默地站在她身后。 “嬷嬷,你说她知道,她的表哥等了她十五年吗,也不知哪找的关系求到我哥面前了。” 身后的王嬷嬷低眉顺眼。 “人可以有向上爬的心,却不能留下作恶的手。”王嬷嬷平静说着,“路歪了,谁也拉不回来。” 苏锦瑟笑,点点头,一路无言地回了安朝殿。还未如殿内,就远远看见,翠华和如意正举着粘杆子站在合欢树下粘蝉,叽叽喳喳围了一堆丫鬟,三五成群,好不热闹。 “围在一起做什么,还不快快散开。”温嬷嬷见太子妃站在门口,立马呵斥着。 苏锦瑟眯着眼,看着合欢树下绚烂的日光笼罩着一群活泼的丫鬟,摇了摇头,笑说着:“让她们闹吧。” 温嬷嬷瞪了她们一眼,点了丰茶和吉祥入屋伺候。 “娘娘实在太宠她们了。”温嬷嬷突然明白了王嬷嬷整日念叨的话。 ——娘娘对丫鬟太不像娘娘了。 “因为我给不了她们其他的了。”苏锦瑟张开手盯着屏风上的比翼鸟,漆黑的眼珠微微下垂,冷淡地说着。 温嬷嬷噤声,瞬间明白娘娘的意思。 这些丫鬟未必没有司棋司画的心思,可经此一事谁也不敢冒头,再说了,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日日防贼,殿下就是一块香饽饽,惦记的人只多不少。 娘娘的意思是:殿下她是不会推出去的,所以就在力所能及的地方让她们心中的其他欲/望得到满足。 温嬷嬷心中叹息,太子妃总是捧着话本懒洋洋地坐着的,毫无攻击性,温和好说话的样子,可她心里却都是明白的,也拎得清自己的位置。 这样人若是被辜负了,只怕不会再回头。 “娘娘放心,老奴会替娘娘看管好这些丫头的。”温嬷嬷低声说着。 苏锦瑟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清亮无畏,娘娘很少无事时会把视线落在人身上,她笑,却也不是真的在笑。温嬷嬷的脊背突然冒出一层薄汗。 “那就有劳嬷嬷了。”她听到太子妃含笑的声音,心中紧绷的弦突然松了一松。 “我之前门带回来四个箱子,都收库了吗?”苏锦瑟更完衣,喝了一杯茶后才问着。 -- 第258页 “还未收库,殿下说要等娘娘亲自吩咐再打算,现在正在外库放着呢。”温嬷嬷解释着。 “嗯,晚膳后给我抬上来吧。”苏锦瑟吩咐着,“殿下可说今日什么时候回来。” “殿下刚刚传话回来说,要和范阁老一起用膳,让娘娘自行用膳。” 苏锦瑟兴致缺缺地点点头。 “那晚上给我上碗甜粥就行。”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夏天到了,也到了减肥的时候了。 “可殿下已经让厨房做了三脆羹,主菜是莲花鸭签和荐鹑子,还准备了西京鹿脯和葱花包,对了娘娘之前让厨房研究了许久八宝四喜丸子也做出来了,殿下让厨房今日也端上来。” 苏锦瑟随着温嬷嬷的报菜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论投喂,殿下是专业的。 “那晚上先不减肥了。”苏锦瑟义正言辞地说着。 第118章 身世之谜 一辆马车低调地驶入斐家别院, 苏锦瑟被人领着入了一个院子。 作为主人的斐善和倒是躲在屋内不出来,只是伸着脖子,张望着,他焦虑地在屋内踱步, 坐在床上的苏季元吃着糖葫芦, 歪着脑袋看着不停走动的人。 “你怎么不紧张啊?”斐善和扭头控诉着不动声色的苏伯然。 苏伯然抬起头来, 揉了揉额头:“别晃了,晃得我头晕。” 斐善和像是闻到肉味的小狗突然粘了上来, 神经兮兮地问着:“我突然发现你最近很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坐好, 你若是真的好奇不如派人去看一下。”苏伯然把靠近自己的脸推开, 冷静地说着。 “那我不是赶着上去找死吗?”斐善和不高兴地说着。 “那便等着消息吧。”苏伯然波澜不惊地坐着,把再一次粘过来的斐善和推开,“小九的糖葫芦掉床上了。” 斐善和大惊失色:“苏、季、元, 跟你说不要再床上吃糖葫芦。” 苏季元捧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一只手捂住掉在床上的糖渍, 一手一脸无辜地指着苏伯然, 笑眯眯地喊着:“哥,哥……” “苏伯然,我欠你的, 帮你养小孩就算了,你还唆使他在我床上吃东西。”斐善和健步如飞,把小九提溜起来塞到苏伯然怀中, 喊人来收拾屋子。 苏伯然和苏季元大眼瞪小眼,苏季元小心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口齿清晰地说着:“吃,吃。” 虽说两人是兄弟, 但苏季元来了汴京基本上都是跟着斐善和,虽然天然地亲近苏伯然,但还是不敢太放肆。 “不吃,小九乖,自己吃。”苏伯然温柔地擦了擦他的嘴角。 “你确定没瞒着我,看着我说话,苏言信!骗人是不对的。”斐善和虎着脸,盯着苏伯然看。 苏伯然什么都好,就是不耻撒谎一事,平日里连撒个谎给他打掩护都不会说,简直是古板死了。 “我瞒着你不少事,但是你也没问过我啊,你不问,我不答,自然不算我在骗人。”苏伯然笑说着。 斐善和把这话琢磨一下,发现自己成功被说服了,讪讪说着:“我就问这个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和我说。” 没曾想,苏伯然自然地点点头:“自然是有的,毕竟是涉及我苏家的事情。” “你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什么秘密都很你说,还给你带小孩,你过分了啊!”斐善和气得仰到,愤愤不平地说着。 “糖糖,吃,不气。”小九半个身子趴过去,把手中添了一半的糖葫芦递过去,一双黑色润亮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斐善和。 斐善和看着鼻尖下的湿漉漉的红色糖葫芦,简直是要被气笑了,点了点懵懂的小九又看了看冷静的苏伯然:“你们兄弟俩这是打算联合气死我是不是。” 苏伯然把小九抱回来,招呼门口的嬷嬷把人抱走,这才扭头看向生气的斐善和:“这事我还不确定,所以我不于你说,而且此事牵扯甚广,我若是要和你说,必定要经过殿下同意。” 斐善和一双耳朵早已立起来,听人这般解释着,这才哼哼唧唧地扭头。 “苏家的事情什么时候和殿下有关了?不对,你觉得不能绕过殿下是因为苏锦瑟还是苏家。”斐善和板着脸敏锐地问出关键。 “苏家。”苏伯然轻声说着。 斐善和倒吸一口冷气,沉思片刻:“那算了,不要和我说了,债多压身。” 苏家可是麻烦事,谁插一脚都是一身骚。 “不过殿下今日怎么没陪她一起来。”斐善和起身,在窗前张望了一下,疑惑地说着。 “崇王殿下和舒王殿下昨日大闹了一场,不小心闹到乐大长公主面前,被大长公主关了起来,官家就让殿下去捞人了,目前脱不开身。”苏伯然无奈地解释着。 官家怕乐大长公主不算什么稀奇事,毕竟乐大长公主是他嫡长姐,先皇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孩,特设府卫一千,公主府极尽奢华,宠爱之盛无人能及,史记,大婚之日甚至因为城门太小,不得不拆了城门才能让婚车游行。 不过大长公主命途多舛,早年丧夫,中年丧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孩儿,放在手心宠爱,体型彪悍,性格泼辣,至今还待字闺中。 官家是怕了这对母女,所以即使是自己的宝贝儿子被逮住了,也只敢让太子过去捞人,毕竟大长公主也就对太子有些好脸色。 -- 第259页 斐善和啧啧称奇:“殿下大概能杀了他们。” “不要晃了,让人去院前看着,有事记得叫人。”苏伯然不得不再次打算斐善和的乱晃,提醒着。 被人惦记的两人正沉默地坐着。 对面的邹明恩打量着她,目光锐利直接,带着凌厉杀气,在入夏闷热的天气中,生生激起人的鸡皮疙瘩。 被打量的苏锦瑟柳眉不由一挑,嘴角泛开冷笑:“邹将军千方百计约我出来就是这样看我一眼。” “你这脾气与你母亲可真不像。”邹明恩失笑,冷峻的眉心微微耸起,化了眉宇间的冷意,多了几分铁血柔情。 苏锦瑟漫不经心地坐着,眉峰一扫,冷淡地警告着:“将军可真会开玩笑,我母亲与你无亲无故,故作熟稔,传了出去,只会两边都落下话柄。” “母亲仙逝多年,将军可不要往死人身上泼脏水。”苏锦瑟今日画的眉形略长,让原本就深邃精致的五官无端带出一丝锐利,抬眉间的冷淡神情更是加深她的锐气。 气氛陷入沉默,屋外蝉叫尖利,可屋内却是弥漫着死寂。 邹明恩突然大笑起来,笑声肆意,盖过了连绵的蝉叫,让这个难捱的气氛瞬间有些无言的尴尬。 “笑什么。”苏锦瑟颇为不高兴地皱眉质问着。 “我说错了,你不像你母亲,倒是像你太奶奶。”邹明恩止住笑,脸上竟然露出颇为高兴的神情,让眼角的那道伤疤在还未消散的笑意中带出一丝狰狞。 苏锦瑟低眸,嘴角微微抿起。 “你今日找我就是要说这些似而非似的话吗?”苏锦瑟嘴角一挑,嘲讽着,琥珀色的眼睛无畏地看着他,冷笑,“我以为将军应该还算个枭雄,是个宁叫我负他人,不叫他人负我的人,不曾想行事如此畏畏缩缩,说话做事还要迂回一二。” 邹明恩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一旦褪去善意的眉眼露出凌厉的煞气,低压的眉眼和那道狰狞的伤口令人望而生畏。 “枭雄?”他笑,笑意冰冷不达眼底,“太子妃说得对,邹某人做事只求问心无愧,不计较对错,负不负自有后人评说。今日找你来不过是感怀故人,想要问你要个东西。” 苏锦瑟抬抬下巴,冷淡而矜贵,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倒要领略下邹将军不问对错的做事风格。” “我要你母亲留给你的玉佩。”邹明恩直接起来倒是令人招架不住。 苏锦瑟失笑,一字一字,嘲笑着:“凭、什、么。” “凭这块玉佩只会给你带来灾祸,在我手中却是能保卫一方百姓。”邹明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扒皮抽筋的窒息感迎面而来。 “你说保家卫国就保家卫国,这是我娘亲的遗物,你说要我便给,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苏锦瑟的手落在腰间的玉佩上,玉佩落在她手心,莹润银光即使在热烈的夏日依旧不失色泽。 “我可以用你的身世与你换这块玉佩。”邹明恩的视线落在玉佩上,提出条件。 “我的身世?”苏锦瑟摸着下巴思考着,眼角是似笑非笑的笑意,“右手的东西换左手的东西,将军倒是会打算。” “你的东西?太子妃都不知道的东西也算你的东西吗?”邹明恩冷笑。 “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迟早会知道,凭我这张脸,凭我苏家的身份,甚至凭我手中的玉佩,而且我入了汴京就没有一无所知的道理。” 苏锦瑟慢里斯条地下个钩子,不急不缓地浅笑:“这事的主动权在我,而不是你。” “将军,今日的谈判是你有求于我。” “虽然是我先提出条件,却不是我有求于你,而是你的身世除了我没人会告诉你,我若是不说,哪怕你临死前也不知道全部真相。”邹明恩身上的那根弦倏地松了下来,信誓旦旦地说着。 苏锦瑟手指微微一动。 邹明恩见到玉佩那一刻明显是姿态紧绷的,现在却又自信满满,可见她刚才有话说错了。 是哪里?她想了片刻,却不解其意。 “我不烦告诉娘娘,娘娘若是已经窥探到一点秘密,就会知道你的事情,没人敢当面告诉你。玉佩在你手中不止没用甚至还有杀身之祸,拿烫手的山芋与我交换一个困扰了你很久的秘密,想来是不亏的。” 循循善诱的邹明恩少了些将军的冷冽之色,倒是多了些商人的市侩,把鱼饵一点点扔下,让水底下沉默较量的猎物,不知不觉中浮了上来。 “这玉佩与我而言并不算华贵,将军若是想要做生意,不烦先透露一点吧?”苏锦瑟低眉,像是妥协一般,脸上露出一点犹豫之色,“做生意钱货两清,你总得拿出诚意来。” “不过我母亲之事,我不是全然无知,将军总要先给出消息让我确认真伪吧。”苏锦瑟见他不为所动,加重语气,紧接着说着,“我问你答的形式,将军并不吃亏。” 邹明恩沉默地看着她,若是苏锦瑟这么快上钩,他一定是报以怀疑的态度,但她现在的态度在警惕中咬饵,让他心中的疑云消散一点。 “你问吧。” “你与我母亲认识?什么时候?” “是,很早。” “多早?” “她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邹明恩似笑非笑。 ——所以他也许认识的不是云姨娘,而是云姨娘的父母。 -- 第260页 苏锦瑟在心底留下一个问号。 “那她落魄后,你为什么没有把我娘带回去,反而让她跟着苏映照回了苏家。是不能带回还是不敢带回。” 邹明恩沉默,他脸上有片刻的失神,但是很快又盖上冷漠的面具:“是失误,苏家使诈,我当时去了前线,回来之后你母亲就入了苏家。” “我听说知春楼不是挂牌才能赎人,只要及笄都可以赎人,母亲挂牌已经及笄一年了,你为何等了这么久。”苏锦瑟嘲笑着,“说到底还是不敢,不过是借着与苏映照争斗的名义,让输赢盖住你内心的胆怯。” 屋内的气氛猛地阴沉下来。 “十六年前,官家清理太原的景王余孽,我被征调除叛,不如苏映照岂会得手。”邹明恩紧握扶手,冷笑。 苏锦瑟轻笑:“官家只要你除叛,难道还会管你找个女人不曾,不过是你胆怯的借口而已。” 她冷笑,面容不屑。 “说到底,不过是我母亲的身份让你不敢上前,唯恐被人诟病,你心中最重要的依旧是你自己,所以哪怕你知道我母亲在苏家过得并不好,也并未做什么,当然你也做不了什么,苏家老太太不是好相与的,你也是知道的。” 邹明恩几乎被这几句话逼得要失态,但是他却忍了下来,双拳紧握,冷冷注视着她:“激怒我,对你并没有好处。” 苏锦瑟见他冷静下来,耸了耸肩,放弃这个话题,无奈说着:“也许你怒急攻心,口不择言呢。” “所以苏映照身边的言恩是你的人是吗?” “你连这个也知道。”邹明恩倒是真的有些吃惊。 “寿阳的时候试探出来的。言恩不算太聪明,倒是与他接头的那个人还算聪明,只是我很好奇,那人劫走苏映照是你指使的嘛?” 邹明恩微微抿着唇:“不是,这事与你母亲无光,你的问题都问完了?” 他深沉地打量着苏锦瑟,开始思考她到底知道多少。 苏锦瑟见目的没打成,没问出另一个接头人的信息,也不失望,脸上笑脸盈盈:“自然还有的,不过是突然想起这事而已。” “你和莱嬷嬷认识?” 邹明恩眉心一扬,在她的注视中,点了点头。 “因为我母亲?” 邹明恩沉默。 这个态度让苏锦瑟微微敛眉,她并不认为这事难以启齿的事情,除非他们认识的是,作为中间的当事人已经去世! “你们,在她去世后才认识的是吗?可你们态度并不融洽,没有酒逢知己的痛快,倒是相看两相厌,你们中间因为我母亲有隔阂,也许隔阂就是她的死因。” 苏锦瑟谨慎地把一个裹着蜜糖的饵扔了下去,混在全盘混乱的棋局中,只等着对方一个不慎就踩下去。 “我只能说我与她认识,也与你母亲有关。”邹明恩揉了揉额头,继续说道,“不该你问的,你太狡猾了,每一句话都是坑。” 苏锦瑟脸上笑容一窒,心中警铃大作。 “你在不知不觉中把你母亲背景的所有可能都问了出来,是我大意了。”邹明恩看着他,坚定地说着,“如果你还想过这样简单平静的日子,你的身份我不能告诉你。” 苏锦瑟咬了咬唇。 又是这样,只要探寻到关键时刻,所有人都告诉她,不能说,说了就是害你。 “那你还想问我要玉佩,就凭这样的三言两语。”苏锦瑟愤怒地说着,“我看你根本就不想要玉佩,也对,你连背主都能毫无芥蒂,若真想要玉佩,有的是办法……” 她的视线落在邹明恩身上,见他平静无波,脑中思绪一闪而过,突然住了口,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你,你,邹明恩,你有没有毛病,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见我一面,来看看我这个故人之女过得好不好。” 是了,邹明恩何许人,这等心性手腕的人,及冠之年就敢杀主背誓,上阵杀敌,能年纪轻轻就走到河东节度使位置的人,正想要一个东宫太子妃的玉佩,何等简单,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甚至骗过太子。 “你若真是这等怀念我娘,为什么不救她,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只是因为她的身份,因为你放不下的欲望。” “她不是死于妇人之手,而是被卷入无辜的政治斗争。” “她因为你的沉默,所有的记忆只能停在二十二岁。” “你若真的喜欢她,就不该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事情发生,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我感动而已。” 苏锦瑟气得脸颊通红,厌恶地看着面前之人。面对她的时候,邹明恩总是说着似而非似的话,做出怀念的神情,可到底还是见死不救,这般惺惺作态给谁看。 “不是二十二岁,是二十一岁,差十五天便是她的二十一岁的生辰了。”邹明恩摇了摇头,怀念地说着。 苏锦瑟见状,嗤笑:“记这么清楚……” “二十一。”她脸上的笑突然沉默下来,脸色大变。 云姨娘在知春楼待了八年,十五岁挂牌,十六岁生下她,六年后,怀着弟弟死于大出血,按理应该是死于二十二岁。 若是所有事情不变,把时间往前推一年,那便是知春阁在她还未及笄的时候就让她挂牌出来。 她的手微微颤抖,所有的事情都瞬间塞满了她的脑袋。 -- 第261页 及笄挂牌是红楼惯例,知春阁没必要特意为了一个人破例,那便是有人逼着她这么做,邹明恩说苏家使诈,而苏家在太原压迫一个红楼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是苏映照逼着知春阁把我娘的年纪说大了,匆忙挂牌,然后在你上前线的时候买下她。” 苏映照虽然不是人,但他的身份地位,没必要强要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他这样急迫且大费周章买下她,声势浩大,必定是因为再不买下她就来不及了,也是在制造迷/雾/弹。 ——十六年前,官家清理太原的景王余孽。 ——苏家是官家一手扶持起来的。 她突然想起,寿阳之时,张如九与她说过,据传景王当时只剩下一个六岁的女儿不知所踪。 莱嬷嬷曾经说过她像一个故人,而那个故人正是死于二十一岁。莱嬷嬷是官家身边的人,自小在宫中长大,不曾离开过汴京,她能觉得眼熟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寿阳的时候,邹雁归的出现,一直在她耳边意有所指地说着景王和寿阳的故事,根本就是在试探她知道多少真相。 老太太几次三番的阻止她入京,甚至在大婚前要求她割裂与苏家的关系,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三夫人来自欧阳家,欧阳家正是景王一手扶持的。 那套云姨娘难得为她求来的笔墨纸砚,是出自景王府的。 三箱旧物匣里衣服上的突兀的红梅花纹,寿阳时,就有人说过景王家徽便是红梅。 其实还有很多细节,她母亲书信上的话,苏伯然的欲言又止的神情,殿下显而易见的紧张。 她现在想来,其实答案每次都已经很靠近她了。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可被层层繁杂的信息所阻拦,只能在浩瀚烟海中沉默。 “所以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娘的身份是吗?你们一开始也许都是瞒着这层身份才这样为所欲为,可后来我娘还是死了,为什么,因为瞒不住了,有人一定要她死。” “也许那个人还不知道,但是苏家按耐不住了,怕消息泄露,动了杀心,所以只死了一个云姨娘,而不是连我一起死。” 苏锦瑟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邹明恩。 “别问了,我让人送你回宫。”他上前要扶住摇摇欲坠的苏锦瑟。 苏锦瑟紧抿着唇,冷笑着,明白他的意思:“那个人你也拦不住是吗。” “你当时已经是河东节度使,你也拦不住那便是……”那个答案在她口中呼之欲出,她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好似燃着光,触之令人震动。她死死扣着邹明恩的手臂,“是了,我出嫁那日苏老太太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不就是直指那人吗。” “别说了,苏锦瑟,你现在过得不开心吗,而且你娘只想你好好活着。”邹明恩厉声呵斥着。 “我本来过得很开心的,但你们,苏家,包括那些幕后的人一次次在我面前出现,一边告诉我不要管,一边去推着我往前走。” “邹明恩,我不是我娘。” “要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邹明恩脸色大变,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虎目怒睁,脸颊上的伤疤顿时狰狞凶狠起来:“胡说什么,你不会死的。” “为何不会。” “如果是那个人发现了呢。” “如果……” “他发现我是景王余孽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这一大截!本来我可以蛮早就发文了的,奈何炸小黄鱼太好吃了,耽误我码字的速度,2333 第119章 凉亭解结 盛宣知匆匆而来的时候, 扑了一个空,一张脸顿时阴了下来,跟着他后面走来的斐善和非常有眼色地不说话,对着守卫狂打眼色。 看守小院的守卫硬着头皮说着:“太子妃不曾出过院子, 应该就是在这里的。” 斐善和立马呵斥道:“那还不去找。”紧接着, 他贴着墙角悄咪咪地溜出院子, 决定先去避祸。 侍卫忙不迭地加派人手出去寻找,很快就传来消息说, 太子妃在凉亭中闲坐。 盛宣知匆匆走去,只见苏锦瑟趴在栏杆上, 半个身子落在外面, 一只手拿着一根柳枝对着湖面一点一点的,湖面水波层层荡开,石头上趴着的乌龟群们稳如不动, 安然自在。 他站在不远处, 迟疑着, 心中的恐慌逐渐如湖面上的水波散开。 邹明恩于她说了什么? 她知道全部的真相了吗? 她是不是会心里怨恨他? 嫁给了杀父仇人的儿子, 她会不会后悔? 所有的疑问在心里急剧成团瞬间塞满他的心脏,让他沉重地无法呼吸,连靠近她都觉得寸步难行。 不安与惶恐, 让盛宣知在夏日喧嚣的空气中沉默。 他可以有无数种理由,数不尽的办法为自己开脱,可一想到面对的对象是她, 那些谎言与欺骗都在日光下无处遁形。 太子殿下第一次犹豫不决,他的心向着凉亭中的人走去,可脑子胆怯得又让他却步。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无声沉默。 “你到底还要看着我多久,太阳不晒吗?”苏锦瑟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盛宣知抬头, 见她依旧趴在栏杆上,只是收回了半个身子,手中的柳条开始无聊地拨弄着不动如山的乌龟,柳条有一下每一下地甩到乌龟身上,那些乌龟烦得纷纷入了水,去了更远的地方避暑,水面涟漪纷纷荡开,整面湖都动了起来。 -- 第262页 “就这只乌龟最冷静了,我怎么弄它,都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苏锦瑟盯着大石头上正中间的一个小乌龟。 这只乌龟应该是刚出生的年纪,龟壳还带着一些嫩绿,四肢软踏踏地摊开,只把脑袋躲进去,对面前的柳枝视而不见。 “你喜欢,我让人捞上来来,带回宫养。”盛宣知来到她身后,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是一直落在她身上,一刻都舍不得离开。 苏锦瑟笑,眼角微微下垂,柳条垂落在水面上,好似钓鱼的鱼线,无饵之绳引着不知情的鱼儿上钩。 “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我可没法给它做决定。”苏锦瑟漫不经心地说着。手中的柳枝被她松手落入水面,嫩绿色的柳条顺着水波温柔地沉了下去。那只一直不动的乌龟,突然爬了几步,朝着柳条下垂的位置下了水。 “你看,他不愿意。”苏锦瑟指着消失不见的乌龟,大笑着。 盛宣知心中一沉,疼得他在瞬间眼前一黑,只能低头看着笑容满面的人。那张脸距离他这么近,只要他伸手就能触摸到,可那脸上的笑却好似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让她瞬间变得遥远起来。 “那,你愿意吗。”他沙哑着声音,声音飘忽宛若夏日的微风,微不可闻,炽热可见。 问出去的瞬间他便后悔了,他的心下好像被夹起一堆火,让他每一下的跳动都带着煎熬的折磨。 他看着苏锦瑟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收敛起来,那种冷静的沉默,在此刻无意成为一把杀/人的刀,在阳光下闪着锋利的光泽。 “别说了。”他下意识伸手捂住苏锦瑟的嘴。他从未如此害怕过,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不论愿不愿意,他都不会放手。 盛宣知看着她,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阴暗的想法,他有千百种可以留下人的方法,只要能和她在一起。 ——不,不可以,她会讨厌你,恨你的。 ——可我也不能失去她。 就在他陷入痛苦挣扎的时候,只觉得一双温暖柔软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紧接着一个馨香的身子靠在他怀中。 “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你们从来都不一样,我分得清。” “而且你看,我牵着你的手呢。”苏锦瑟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她一双眼睛黝黑明亮,带着莹润水光,眼角微微弯着,柔软温和,坚定认真。 只这一眼,盛宣知心中攀藤的黑暗欲念瞬间崩塌,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那双含笑的眸子带着一道光热烈地挤进他黑暗的内心,扎根绽放,熠熠生光。 身后盛宣知紧紧抱住苏锦瑟,被人死死地抱在怀里,恨不得镶在骨血中,连呼吸都共同沉沦。 “松手,勒到我了。”苏锦瑟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这事说完了,还有其他事情还没问你呢,不要企图逃避。”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苏锦瑟一本正经地科普着。 盛宣知把人抱在怀里,捏着她的手,冷静说道:“你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锦瑟冷哼:“马后炮,瞒着我很久了吧,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从寿阳回来就开始查了?” “这么早!”苏锦瑟从他怀里一坐而起,只是还没坐直就被人抱回去了。她一口气背在喉咙里被倒咽了回去,气势汹汹地掐着他的手,“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盛宣知神情纵容,无奈说道:“当日在寿阳曾被辽军围困你还记得吗?” 苏锦瑟点点头。 “邹明恩的女儿邹雁归莫名出现,借着三夫人那边的亲戚与你有了交流,还有印象吗?” 苏锦瑟点点头。 “后来你去了雁门与我会合,翠华和王嬷嬷假装你还在一直躲在院中,最后辽军突然出现,邹雁归也紧接着出现替你消灭了辽军。” “说重点!”苏锦瑟气得直拍他手。 “你的动向是邹明恩泄露给辽军的,邹雁归是邹明恩派来保护你的。”盛宣知老实交代。 苏锦瑟脑袋上冒出三个问号。 “邹明恩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吧,怎么又当又立,先是害我又派人保护我。还有苏映照那事,先是把人抓走送给辽军,差点死在边境,后来让言恩千里迢迢地去找回来,要不是我机灵,我还得服丧三年。”苏锦瑟被气笑了。 盛宣知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邹明恩是绝对利己的人,他为了得到河南军的军/权出卖你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派自己亲生女儿保护你的举动便很突兀。” “若是保护我,完全可以让副将或者其他人来,他让自己的女儿来明显还有其他目的,当时邹明恩和辽军有协议,只要有邹雁归在,而我和她在一起,辽军就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好狠的心啊。” 苏锦瑟接过他的话,摸着下巴,疑惑地说着:“只是不知邹雁归当日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是出自邹明恩之手,还是自己的意思。” “应该是自己的意思。”盛宣知解释着,“邹雁归极为聪明,虽是女儿身却深得邹明恩喜爱,当着继承人培养的。但这种事情,邹明恩恨不得把你藏起来才是,不会让多余的人知道。” “所以邹雁归其实当时在试探我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苏锦瑟头疼地说着,“弯弯道道这么多,太复杂了。我那时还觉得奇怪,毕竟邹家好歹是反水景王的人,怎么一直都在说他,还以为是要陷害我呢。” -- 第263页 “以后不会有人陷害你的。”盛宣知把人抱在怀里,轻柔地说着。 “别给我扯开话题。”苏锦瑟强迫自己从温柔乡里拔出来,严肃着脸,一本正经地审/讯着,“还有呢,你那时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盛宣知摇头:“我没查你,只查了你母亲和邹明恩的关系,但你母亲的身份在太原被抹得太干净了,我只知道苏映照和邹明恩曾在十七年争夺过你母亲。” “邹明恩想要的东西会失手实在是太奇怪了,此人论心狠,论智谋,论财富,论手段,碾压一百个苏映照都绰绰有余,没理由输了这事。” “这事遇到了瓶颈,我就换个方向去查,查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他这样的人能失败,必然是发生了巨大的变故,连他都着招架不住。” 苏锦瑟不由敬佩地点点头。 太子殿下这个思维转换确实非常敏锐。 “所以查到了景王身上?”苏锦瑟问。 盛宣知叹了一口气:“当年有人密报景王尚有余孽,官家最是谨慎多疑的性子,下了死令让邹明恩彻查。当时的邹明恩反水,投靠皇帝,是杀死景王的首要功臣,官家最是信任他。”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苏锦瑟身上,一感到怀里的人的沉默,只是默默收紧手臂。 “也许他只是因为不想顾此失彼,选择了先帮官家做事呢。”苏锦瑟低声问着。 “你不了解他,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要的东西是一定会到手的,能让他放弃的只能是因为这个东西会真切地威胁到他,而且景王一直有传言说有个七/八岁的女儿被奶嬷嬷用自己的女儿替换她,带着人逃了出来。” 苏锦瑟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奶嬷嬷。 “邹明恩的性子,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那年太原血流成河,可唯独没有全程搜查十来岁的小娘子的举动。” “可我娘当时不是年纪不对吗?”苏锦瑟不由对于盛宣知看人分析的能力战栗。 见微知著,不仅讲一个人的眼力,更多的是惊人智慧和远见。 “红楼为了赚钱,把人的年纪早报一年,不是什么稀奇事。” 苏锦瑟了然地点点头,突然眯了眯眼,转身,掐着盛宣知的脸:“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谁跟你说的?你去过?是不是还参与过?是谁?” ——好气,我家白菜是不是被拱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吃的! 第120章 暴露金屋 斐善和晚上设了宴, 想留盛宣知和苏锦瑟一起吃饭,奈何苏锦瑟今日没心情,玩了会小九就准备回皇宫了,盛宣知恨不得整个人黏着苏锦瑟, 她要走自然也跟着要走。 “大哥。”马车要走的时候, 苏锦瑟掀开帘子喊了一声大门处站着的苏伯然。 她这一喊, 他边上的斐善比苏伯然还紧张,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 苏伯然抬起头来, 盯着车窗里探出脑袋的人,脸上露出浅笑:“怎么了。” “过五天就是小九的四岁生日了, 我有些话要和大哥说, 大哥有空吗?”苏锦瑟慢吞吞地说着。 苏伯然笑容清浅,点了点头:“那日我会早些下值的。” 马车悠悠出了巷子,苏伯然脸上的笑慢慢消失, 斐善和戳了戳他手臂, 张了张嘴却又没问出来, 最后背着手, 施施然地转身回去的时候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着:“那天我陪你啊。” 苏伯然笑了笑,温和的眉眼带着笑意, 跟在他后面谢道:“那就麻烦如端了。” 斐善和得意地笑了笑,没多久不由大喝一声:“苏季元,你在干什么!” 只见苏季元甩开丫鬟嬷嬷, 独自一个人光着小脚坐在小池边上,细白的小腿没入水中,半个身子前倾,一只小手向前伸着, 要把旁边石头上趴着歇息的乌龟捞过来。 那乌龟身形巨大,龟壳墨绿深刻,露出的一点尾巴皮肤有着深深的褶皱,苏季元手指抓着他一侧的龟壳,小脸憋得通红,身影摇摇晃晃,奈何那龟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这边上演教训熊孩子大战,那边苏锦瑟的马车刚刚入了中庭,向着东宫走去。 盛宣知正躺在苏锦瑟膝盖上闭目养神。他今日本来要陪苏锦瑟一起去见邹明恩,天未亮就起来处理奏折,奈何马车刚刚出了宫门就被官家身边的容太监拦了下来,让他去乐大长公主那边捞人。 他马不停蹄地把人带出来后也不管他们等会会不会继续打起来,便朝着斐善和的别院走去,一日之间心情大起大落,此刻心情安定下来,便觉得有些累了。 “你这头疼一定是之前累的,全年无休地早起贪黑。”苏锦瑟给他揉着脑袋,不高兴地说着,“等会回去,让太医院的人给你看看。” 盛宣知闭着眼,一只手握住苏锦瑟放在他太阳穴的手,慢条斯理地哄着:“都听你的,你这个月的平安脉是不是还没请。” 太子妃每个月都会请平安脉,太子殿下对此格外看中,太医也上道,每次都会把太子妃的请脉折子与殿下的一同递上。 “最近不是太忙了吗,等下个月一起吧。”苏锦瑟无所谓地说着。请平安脉就是每月例行公事,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车轱辘话。 盛宣知睁开眼,盯着上方的苏锦瑟,突然笑了笑:“你知道为什么太医每月如此准时地要请平安脉吗?” -- 第264页 苏锦瑟睁大眼睛,不解地摇摇头。 “因为……”盛宣知拉长语气,眉眼带着笑意,“太子妃若是有孕,可是大事。” 苏锦瑟脸上的疑惑逐渐僵硬,一张脸又红又青,耳尖不由红了起来,瞪着笑脸盈盈的人,胆大包天地伸手捏着他的脸:“闭嘴!” 盛宣知笑,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仁中影满了她的身影,任由她放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安抚道:“这事不急,你还小,太医是自己人。” 苏锦瑟收回手,状似冷静撇开脑袋说着:“我不急。” “你是不是看过的我的院诊。” “看过了,之前你在太原受过好几次重伤,又莫名失过忆,我怕你有隐患,而且你现在还小,身子可以再养养,并没有别的意思。”盛宣知生怕她误解,认真地解释着。 “我就随便问问。”苏锦瑟被他认真地眼神看得颇为不好意思,咳嗽一声,继续揉着他的太阳穴,“范老夫人原来是医女出生,我在范府一年身上的陈年旧病都给我调理得差不多了。” “范老夫人擅长医治孩童和女子,是汴京出了名的圣手,年轻时还在芝春堂挂号治病,如今已经很难请得动她了。”盛宣知说着,“她很喜欢你。” 苏锦瑟闻言得意地点点头:“可不是。” “你若是在宫中呆久了,无聊了,也可以去看看范老夫人,老夫人两个儿子离京多年,女儿早逝,膝下就两个孙女,你可以去陪陪她。” “那我过几日带些礼物过去看看她,就当是回门。”苏锦瑟没心没肺地笑说着。 盛宣知笑而不语。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容太监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奴才求见太子殿下。” 苏锦瑟看着已经起身,冷下脸的太子殿下,不明白官家身边的大太监一天来找殿下两次是为何。 “何事。”盛宣知没有掀开车帘,只是靠近窗户,冷淡问着。 容太监以膝着地立马冲着她说话的方向跪着,恭敬说道:“官家有请。” 短短四个字,让盛宣知不由皱起眉。 庆延帝一天找两次太子可是破天荒的事情,苏锦瑟一脸警惕,握着盛宣知的手。 马车内的盛宣知沉吟片刻,安抚地拍了拍苏锦的手,对着她点点头,小声说着:“我先走,你自己回去,若是我没传消息回来就自己先吃饭。” “他找你做什么啊?”苏锦瑟贴近他,用气音犹豫地问着。 盛宣知冷笑,眉峰冷峻:“除了那对母子还有什么事情。” 苏锦瑟一听是这种事情,心中厌烦,但悬着心的却上松下一大半:“那也要小心一点,你若是晚上不回来,我就少吃点,等你一起回来吃夜宵。” “不用等我,还有不准减肥。”盛宣知捏了捏她的脸威胁着。 苏锦瑟面容乖巧地点点头。 盛宣知也不指望她听话,摸了摸她额头就下了马车。 “殿下这边请,官家已经等您许久了。”容太监见人下了马车,也不计较跪了许久,立马殷勤地迎了上去,送人上了轿子。 苏锦瑟掀开车帘看着人逐渐走远,直到看不见人影这才说道:“走吧。” 坐在马车前的翠华示意小黄门继续前进,一直在后面跟着的吉祥如意也爬上车,入了马车伺候。 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前走着,苏锦瑟有些饿了,吉祥拿出车厢内的九宫格糕点,支起夹子,放在苏锦瑟面前。 “我怎么觉得今天的糕点有点腻。”苏锦瑟拿了块绿豆糕,疑惑地说着,“你们吃吃看。” 如意拿了一块,三下五除二地就吃完了,俏生生地说着:“没有啊,和之前原来的口味。” 苏锦瑟兴致缺缺地嚼着绿豆糕,精神萎靡。 一旁温着茶的吉祥突然抬起头来说道:“娘娘这个月的月事是不是吃了。” “大概吧,我本来就不太准。”她把最后一口绿豆糕塞进嘴里,等嘴里这股甜味下去,突发奇想,“晚上想吃辣的,让厨房做个麻辣香锅吧。” 麻辣香锅是苏锦瑟特意让厨房根据她干巴巴的描述,然后自行研究出来的菜,极具香麻辣的特色,最合适夏日吃得浑身是汗,一身舒爽。 如意点点头,不曾想,此时再一次停了下来。 紧接着响起翠华的声响:“崇王殿下。” 苏锦瑟放下刚拿起的糕点,眉心皱起。 官家前脚把太子殿下叫走了,后脚崇王就来拦马车,未免太巧了些。 “给嫂子请安。”崇王轻浮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苏锦瑟可不打算下去见他,只是坐在车内懒洋洋地说着:“崇王殿下多礼了。” “听闻嫂子身体大愈,今日难得巧遇,特来问安。” 盛宣坤假惺惺地说着。 在东宫门口巧遇?说出去谁信。 苏锦瑟冷笑着,脑中快速闪过崇王堵她的目的。奈何傻子出手没有套路,实在琢磨不清楚。 “崇王有心了,若是无事我便先行一步了。”苏锦瑟打算速战速决,以退为进。 盛宣坤好不容易逮住她,哪会这么轻易让人离开,恨不得掀开帘子看她一眼。 “嫂子慢走一步。” 盛宣坤拦住马车,看着车帘不动的马车,一双眼睛紧盯着马车,目光放肆邪佞。 他昨日看了母亲给他挑选的未来王妃,那刑部尚书的孙女面容普通,神情木讷,他当时就不由想起太子妃,太子妃当真是人间绝色,身段模样皆是倾城。 -- 第265页 当真是便宜太子了,什么好事都轮到他头上。他心中气得直咬牙。 翠华面色阴沉地挡住他的视线,一张脸能黑得滴出水来。 “崇王还有何事?”苏锦瑟忍着火气问着。 盛宣坤甩开扇子,故作潇洒地说着:“太子妃来自太原,太原民风多彪悍,太子妃却是温婉可人,我这里有人送的出自太原的美酒,嫂子想必也是怀念之际,不知嫂子有没有兴趣尝一下。” 苏锦瑟冷下,温婉可人,她当初打他巴掌的事怎么不记得了,可真是一个欠虐的。 她不愿与他多说,便直接说道:“崇王慎言,你们男女有别,若是今后崇王妃入宫还可妯娌一叙,不然你我无话可说。” 这话说得又冷又硬,苏锦瑟也不等他回答,又对着翠华说着:“回宫。” 盛宣坤被拨了个大面子了一时拉不下脸来,又见她提起崇王妃,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心中恨得牙痒痒,恶狠狠说着:“嫂子别气,只是我听闻东宫有一处金屋,名叫远氺居,嫂子有空不如去看看。” 他恶意十足地说着。 太子和太子妃生活美满,他看着碍眼,能把他们弄得鸡飞狗跳,自己也算有可乘之机。 苏锦瑟面无表情,微风吹过,只看到崇王殿下令人生厌的嘴脸。 ——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天一定早点开始码字!!吃瓜吃忘记了,错字明天该!!爱你们 第121章 打探美人 王嬷嬷一进门就感觉苏锦瑟脸色不对, 心中咯噔一下,偷偷抬头看了眼翠华,一旁伺候的翠华对着她眨眨眼,努了努嘴比划了一下西面。 ——远氺居。 王嬷嬷心中一咯噔, 眼角一瞟又看到太子妃手中捧着的账本, 边角有一圈红色, 是上个季度关于各殿衣物的账本,但她面上不显, 没有露出一丝异样,利索地上前请安。 苏锦瑟把手中的账本递过去, 指着一处的数据, 和气问着:“嬷嬷,这一处写着‘远氺居夏衣,一千八百两’, 与其他地方数目支出差别较大, 那里住了多少人, 这里的支出是包括丫鬟的, 还是都是主子的。” 太子妃查账速度不快,只要赶在下一个三个月后把前一个季度的账本看好就行。之前还在看厨房的采购支出,这几日事多, 账本才看了一半。 厨房中有独立灶的只有太子和太子妃,太子又是一日三餐都和太子妃一起用膳的,所以两人的明细都是写在一起, 剩下的人都是大锅灶,远氺居那边的人每日派人来拿,但是支出都是统一支出的。 这也是太子妃看了半本也没看出问题的原因,但布料开支却不行, 是根据一个殿一个殿列明细的,远氺居偏居一隅,人数却不少,支出是一笔大钱,太子妃只要看到就会发现问题,但那也应该是看上上一本账本才会翻着本。 太子妃今日突然拿出布料的账本,明显是有人嚼了舌根,而且说了远氺居的事情,所以太子妃才会问出丫鬟和主子的区别。 “是全部人的支出,远氺居共有十五位小主,三十个丫鬟,主子一百两,丫鬟十两,一个主子配备两个丫鬟照顾,所以远氺居一个夏季需要支出三千两。”王嬷嬷事无巨细地说着,甚至还拿出首饰的例子继续说着,“头面首饰方面也是,主子一个月一百两,丫鬟五两。” 苏锦瑟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账本,脸上不动喜怒,看不清心中所想。 太子妃没说话,王嬷嬷一肚子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沉默地站着,翠华和吉祥如意一口气屏着,不敢大声露出来。 远氺居的事情在丫鬟中不是秘密,毕竟东宫就一个男主子,有心思的人数不胜数,但敢于行动的没几个,尤其是被王嬷嬷和温嬷嬷用司棋司画杀鸡儆猴警告一番后,更是泄了不少心思。 不过,还是有人例外的,毕竟她们这是普通的丫鬟,生死掌握在主子手中,动一个手指头都能轻易捏死,可远氺居的人就不一样了,她们可都是太子的长辈送来的人,容貌气度学识又皆不同,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随意处置她们。 不过,这事一直瞒着太子妃,太子大婚前把人都赶到偏僻的远氺居呆着,又派人看着,婚后更是日日留宿安朝殿,下人最懂眼色,自然明白不能在太子妃面前乱嚼舌根子。 所以太子妃会知道,一定是外面的人见不得人好才胡乱说的,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 “她们的册子有吗,给我一份。”苏锦瑟淡淡说着,她见王嬷嬷一脸沉重,不由笑了笑,“没事,我就是看看,不用想多,既然知道了哪有掩耳盗铃的做法,知己知彼才是。” 王嬷嬷打量着她,见她确实是轻松的模样,心中松了一口气。 远氺居的人就像一块牛皮糖,粘上了就甩不开,一直冷落着,才会不失和气也不会让两人难堪,太子如今和太子妃正是如胶似漆,没必要为了这些人伤了感情。 “在的,因为那十五位主子,太子都没有召见过,收了进来就一直放着,所以一直是奴婢身份,所以册子也登记在一等丫鬟的花名册里,只是单独开了三页。” “吉祥,去把那本花名册拿过来。嬷嬷,这些人你都了解吗?”苏锦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着。 王嬷嬷闻言,明白太子妃要问那十五人的详细资料,便摇了摇头:“温嬷嬷是东宫的老人,而且远氺居算外院,隶属温嬷嬷管辖,所以比奴婢要更清楚一些。” -- 第266页 苏锦瑟点点头:“那就把温嬷嬷请来吧。” 王嬷嬷起身退下。没多久,温嬷嬷就一脸紧张地走了进来,看着苏锦瑟翻看着奴婢的花名册,深吸一口气,低着头上前行礼。 “起来吧,远氺居的那十五个人平日里都是你管着的。”苏锦瑟把那三页纸看了几遍,最大的是十年前送来的,已经二十五了,最小的是婚前几个月送来的,不过十三。 “是,都是奴婢看着的,殿下派人把路口把着,不准随意外出,所以远氺居的人从不曾出来过。”温嬷嬷下意识替太子说着好话。 苏锦瑟把册子一扔,扔到温嬷嬷怀中,笑说着:“坐吧,我就是随便问问,这是殿下一直冷处理也不行,关久了迟早出事。” 温嬷嬷硬着头皮接下书,如意拿着一个小圆凳放在她身后脆生生地请人坐下,她战战兢兢地只坐了一点边缘。 “那个年纪最大的人是谁送来的,入东宫的时候,殿下应该才十三岁,是官家送的吗?”苏锦瑟问着那个年纪最大的人。 温嬷嬷点头,抬起眸来,轻轻扫了太子妃一眼:“第一页的似云、棉雾、杏雨、飘雪、清珞这五个全是官家送的,宫中的皇子十三岁都要启蒙了,这是官家送给殿下的。” “那殿下可曾……”十三岁就性/启/蒙,苏锦瑟不得不为古代的性/教/育事业哭笑不得。 温嬷嬷吓得连连摆手。 “不曾不曾,当时大宗正司就有安排专门的宫女来引导那些事,这些事官家另外赏的,殿下收了就一直安置着,一个人也见过。” “那其余几个人呢?” “熙春、念夏、敛秋、拂冬是乐大长公主在殿下及冠时送的,芸香、袭香是双生子,是邕王有次设宴后,殿下带回来的,紫兰、敏儿、丁香奴婢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殿下赴宴后带回来的人,丽人是杨贵妃送的。” 丽人便是年纪最小的那位。 苏锦瑟讥笑,婚前两个月还送人来,来仪殿真是擅长上赶着给人添堵的事情,从她结婚到现在,那母子可真是没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 “这些人殿下带回来后从不曾见过,所以没有封位,名字也不曾改,一直是之前的丫鬟名,奴婢登记的时候才把人登记在一等大丫鬟的花名册里,只是份例按着孺人发放的。毕竟都是长辈所赐,传出去苛待,于殿下名声有碍。”温嬷嬷为殿下为难地解释着。 丫鬟是奴籍,奴籍的人皆无名无姓,只有主子赐下的称号,若是太子收了那些人,那十五个人便没了奴籍,就可以恢复自己原有的名字,称呼也就成了名字加称号。 “是这个道理。”苏锦瑟点头赞同,但是很快她话锋一转,“嬷嬷是觉得殿下想把人一直留到老。” 温嬷嬷不明所以点点头,宫中女子向来生不由己,这些人既然没福气那自然是只能蹉跎到老,官家偏宠杨贵妃数十年,他的的后院这样的女子数不尽数,不少人被人送进来可能见都没见过官家,只能一辈子都耗在宫墙中。 苏锦瑟沉思片刻,最后点点头。殿下既然有计较,那她就不要多加干涉。虽然同情她们,但是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也空不出手来为她们打算。 虽然是一个隐患,但目前还算安分,等有空了再处理未必不可。苏锦瑟摸了摸肚子发现自己有饿了。 “就这样照常吧,我就是今日被人提醒这才问问,殿下有回来说用膳吗?” “不曾。” “那晚上我自己吃,让人准备点麻辣香锅,再烙两张葱饼,之后你们的自己看吧,让厨房甜点少加点糖,最近吃的有点甜。”苏锦瑟办好正事就整个人软骨头一样的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吩咐着。 温嬷嬷一边听着今日的晚膳要求,一边背后一身冷汗地走了出去。 太子妃的态度太过冷静了,就好像今日东宫进了几个丫鬟,她作为主人随口问问,可那些人到底不是真的丫鬟,太子妃作为女人真的能忍得住吗。 內宫就有一个杨贵妃是活生生的例子,官家最后生的三个公主皆是去母留子的典型,那些被官家宠幸过的人,哪怕只有一次,第二日都要去来仪殿听规矩,来回折腾的,能把人去三层皮才肯罢休。 “娘娘真的不管。”翠华上前给人垫垫子的时候,小声问着。她皱了皱鼻子,一脸郁色。 虽然这事她早就知道了,但是王嬷嬷三申五令不能多言,她就只能一直憋在心里,幸好那些人不能出来,来不到娘娘面前晃,时间久了她也就忘记这个事情了,今日被崇王殿下恶意地捅到太子妃面前,可不是恶心坏了。 “管什么,反正你家娘娘最近没空啊。”苏锦瑟捧着账本继续看着,心里想着要给账本条目数据改/革势在必行,这些数字看的人头疼。 “崇王殿下特意说出来也太恶心人了。” 苏锦瑟笑:“她们母子不恶心人那就不是她们了,不用管她们。”她虽然这么说,但眉心微微皱起,沉默了片刻对着翠华说着,“这事,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翠华一张脸顿时露出心虚之色,连撒谎都说不来了。 “哼,下次要是再瞒着我,我就……”苏锦瑟捏着她的脸威胁着。 翠华被掐着脸,委屈巴巴地抱怨着:“奴婢也不想啊,嬷嬷不让奴婢说的,这事我也不高兴的。” -- 第267页 “嬷嬷好凶的。” 苏锦瑟失笑,在苏家的时候,翠华就被王嬷嬷教训怕了,一见她就像耗子见了猫。 “下不为例。”她故作冷漠地警告着。 翠华忙不迭地点头。 “去帮我悄悄打探一些事情。”苏锦瑟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 “娘娘是怕她们……”翠华谨慎地说着,“那不如直接叫殿下赶出去好了。” “不是说了不能朝她们动手吗?”苏锦瑟拍了下她脑袋,无奈地说着,“而且里面的人年纪都不大,何必把人逼得太紧,你去打探一下,等我这边事情解决了,再去解决她们的事情。” “我还以为娘娘不管了呢。”翠华摸着脑袋嘟囔着。 “我的不管,是不要把她们简单的打打杀杀,只是想换个方式化解这个事情而已。”苏锦瑟摇了摇头。 既然知道了这些人那便是她心尖的一根刺,而且这根刺还是□□,古人最讲究长辈赐不可辞,要是官家一时脑热,不如曾现在风平浪静,平淡无声地消化掉这个事情。 ——论吃醋,苏锦瑟可是专业的。 第122章 小九生日 苏季元是良姨娘亲子, 良姨娘在云姨娘死后,对苏锦瑟一直照顾颇多,甚至挡了不少风雨如今良姨娘不在独留幼子一人于世,所以对苏季元的生日, 苏锦瑟很上心, 一早就开始琢磨送什么合适。 她特意从库房册子上精挑细选, 这才拿定了礼物,一块和田冰河深处出来的羊脂灵玉籽雕琢而成的卧龟吊坠, 模样小巧精致,雕工栩栩如生, 最重要的是入手温而不凉, 给小孩子极为合适。 “剩下的也都仔细打包起来,下午一并给人送去,再叫厨房准备奶酪和蛋挞也一起送过去。”苏锦瑟一边指挥着宫女把其他礼物也都收拾起来, 一边对着翠华说道。 “娘娘, 这事厨房新做好的蛋糕。”如意捧着厨房新鲜出炉的蛋糕入了屋内。 蛋糕是苏锦瑟口头叙述理念, 厨房实际操刀苏出来的东西, 厨房做甜品的大厨终于得了机会,磨拳擦掌,一定要在娘娘面前大展拳脚, 带领手下十来位小黄门,花了三日终于磨出这个东西。 这是一个两层水果蛋糕,蛋糕坯柔软蓬松, 雪白的奶油抹在表面,用各色糖酥做成的小圆豆洒在切片水果的表面做装饰,最上面是一层鲜艳欲滴的草莓点缀着。 苏锦瑟眼睛一亮,这个蛋糕已经和她记忆中的生日蛋糕相差无二, 蛋糕圆润平整,奶油绵软浓郁,等蛋糕放在自己面前,蛋糕特有的奶香和焦香芬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娘娘可觉得满意?”如意的视线落在蛋糕上舍不得移开,精致美丽的东西总是能让人多看几眼。 翠华惊讶地喊着:“好好看,感觉很新奇。” “切一块来吃。”苏锦瑟看得眼馋,口水都不由咽了一下。 “这个怎么切着吃,厨房的师傅给了羊皮袋,说是可以套在手上抓着吃,和吃饼一样掰着吃。”如意发愁地说着,其实这样吃实在不好看,但大厨也没想出要怎么吃,只好参照隔壁做饼的吃法。 苏锦瑟恍然大悟,这里没有塑料刀,那壮硕菜刀切东西画面太过奇怪。 “用手吃,蛋糕会便得很难看啊,坑坑洼洼的。”苏锦瑟看着蛋糕发愁,东西就到嘴边了可还咬不下去,多抓心啊。 “不如跟吃芸豆糕一样,用鱼线绞着吃。”一直不说话的吉祥笑说着,“这蛋糕高,用刀或者手都不方便,鱼线锋利轻便,切起来也方便,也不会破坏形状,便是要吃也可以放到碟上吃。” 苏锦瑟连连点头:“对对对,有理。” 如意也俏生生地夸了声吉祥,立马去厨房要跟干净的鱼线和碗碟筷子。 蛋糕很快就被切成好几份,如意动作麻利地用切出来的蛋糕放到碟上,苏锦瑟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入口即化,香而不腻,奶味芳香。 “好好吃!”苏锦瑟三下五除二吃完手中的蛋糕,对着翠华几人说道,“再给我切两块,一块用冰块镇起来,中午给殿下送去,其余的你们拿下去分了吧,这东西容易坏,赶紧吃,然后和厨房说一声,小九生日的时候就准备这个,表面可以一层奶油一层水果片,口感更佳酸酸甜甜一些。” 如意小声耶了一声,被吉祥瞪了一眼,眼珠子一转,对着苏锦瑟讨好地笑了笑,“娘娘最会心疼人了。” “油嘴滑舌,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苏锦瑟挥了挥手,神情倦倦的,真像太子说的,春天犯困夏天打盹,苏锦瑟的睡意说来就来。 “娘娘,这个月太医的平安脉还没请,可要这几日请来。”出门前,吉祥低声询问着。 罗汉床上,苏锦瑟一本书盖在脸上,一只手耷拉在一处,落在日光下,晶莹洁白如玉发光,只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书后传来:“不用了,下个月一起吧。” 吉祥还想说什么,就见如意和翠华顶着那蛋糕撒欢一样跑了,眉心一跳,咽下口中的话,起身告辞,追着如意去教训了。 三日后,苏锦瑟带着吉祥如意和点翠奉茶除了东宫,翠华和雾水就留在东宫看守。 司棋司画事件后,温嬷嬷和王嬷嬷连同张如九又理了一批内外殿的丫鬟黄门。 她身边的丫鬟抓出不少说不清关系的人,两个不起眼的大丫鬟也有波及,她索性大刀阔斧把那两人也都赶出内院,之后也不填补空位,就这八个压阵,严明人少好管理。 -- 第268页 出门队伍浩浩荡荡,大小婆子丫鬟就有四车,厨房的小黄门像是抱着祖宗一样,抱着一个精致的大盒子,连走路都不敢迈开走。 声势浩大除了东宫,入了玄武街,来仪殿那边小黄门去禀告的时候,杨贵妃正站在屋檐下逗着笼中的鸟雀,鸟雀娇俏可爱,拖着长长的尾巴站在栏杆上,绿豆小眼黑亮无辜。 “太子妃刚才又出门了,看方向是去苏家大郎君在汴京购置的院子去了。”小黄门跪倒在台阶下口齿清晰地说着。 “这不到十天的时候,去了两次,还有一次是兴师动众地抬着箱子出门,就是为了给一个庶子过生辰。” 杨贵妃不屑地笑着,艳丽的眉峰不屑地下垂,小拇指上的黄金雕花镂空指套微微翘起,一旁伺候的丫鬟立马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逗鸟棍。 孟嬷嬷半弯着腰,扶着杨贵妃的手让她移步到一旁的软椅上休息着。 “病愈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找个招呼,乡下地方上不得台面。”杨贵妃眉梢眼角俱是冷笑,接过嬷嬷递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手指一翻,猛地把茶盏摔在地上。 青瓷牡丹花纹茶盏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水波四溅,染湿了台阶下跪着一人的衣摆,碎片落在她的不远处,细碎的残渣划过她的手背,瞬间流出一道血来。 底下的人跪倒一片,以头磕地颤颤巍巍,不敢多言。 杨贵妃沉默地盯着那片水渍,许久没有说话。 “景怡,是何人惹你生气,我一定要他好看,给你出气。”窒息的沉默间,官家爽朗的声音突然在宫门处响起。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来仪殿的人高声喊着。 庆延帝身穿玄色常服快步而来,目不斜视地越过那个抬起头殷勤看着他的女子,直朝着杨贵妃而去,见她阴沉的脸忙不迭地安慰着。 杨贵妃见状嘴角泛起冷笑,见官家来了也不起身,只是半倚着身子靠在栏杆上,半捂着脑袋:“昨日受了风寒,不便起身,还请三郎恕罪。” 庆延帝一脸心疼地把人搂在怀里,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发:“这些奴才是这么照顾人的,要好好教训他们才是。” 底下跪着的人连忙讨饶着,欲哭无语。 “怪他们做什么,他们待我好得很。”杨贵妃靠在官家怀中,掀开浓密的睫毛露出的一双媚眼此刻冷冷地看着地下跪着的人,冷淡说着,“三郎的狠心拿下人出什么气。” 被她盯着的女人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是我的错,我昨日不该与你赌气,别气了,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哪里比得上你的,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我要心疼了。” 杨贵妃嘴角微微弯起,如水双眸居高临下地睨看着面无人色,跪倒在地上的人,最后冷冷地移开视线,闭上眼靠在庆延帝的脖颈间温存。 “这是三郎说的,三郎可不能负我。”杨贵妃娇嗔着,声音轻柔又甜腻,可日光落在半边脸颊上照出的是冷漠无情的神情。 看不清她脸色的庆延帝听得心都化了,抱着人直哄着,甜言蜜语,柔情小意,谁敢说这是朝臣眼中阴晴不定的管家,直到两人入了殿内,也没有再看一眼跪下的女子。 “回去吧。”一道身影挡在浑身冷汗的女子面前,那女子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了一会这才看出眼前的人是谁。 是管家的奶嬷嬷——莱嬷嬷。莱嬷嬷在宫内可是传奇人物,请辞回乡后又突然莫名回宫,不仅没有失宠,依旧深得官家信任,宫中谁不敬佩。 她张了张嘴,才发现在太阳下跪了两个时辰,喉咙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惶恐不安又怯懦可怜,一双杏眼失神落魄地看着紧闭的殿门。 “送曹贵人回去。”王嬷嬷挡住她的视线,视线落在她受伤的手上,冷淡地说着。 一旁的丫鬟粗鲁地把人扯起来,拉着人就往门口拖去。 “往常都是要跪倒大中午的,现在还差一个时辰呢。”孟嬷嬷站在屋檐下冷笑,“莱嬷嬷就是心善。” 莱嬷嬷面无表情,不于她争辩,走到另一侧的殿门口站着,等待官家传唤。 孟嬷嬷见她又是如此,一副不屑与你多言的样子,脸皮一抽,牙齿都要咬碎了。 这宫中嬷嬷成千上万,但第一的位置只有一个。 之前莱嬷嬷未走时,仗着是管家的奶嬷嬷,一直是领头人,可后来明明年纪大了请辞回乡,自己才真正做了半年的大嬷嬷,不曾想竟然杀了回来,还把官家哄得团团转,破格赐了她紫衣金腰带,生生顶走了她的位置。 好不容易熬出头,如今又被人压了一头。孟嬷嬷在杨贵妃面前如此得脸,何曾有这样被人打脸,以前对她的温和谦卑再也装不住了,这几个月来摩擦不少,只是莱嬷嬷从不接招。 “还不把这里收拾起来,没用的东西。”孟嬷嬷不敢对莱嬷嬷撒气,就对着底下的丫鬟黄门低声呵斥着。 莱嬷嬷恍若未闻,半低着头,一声不吭。 那边苏府难得热闹起来,苏季元穿了一身新衣服,兴高采烈地跟在苏伯然后面当小尾巴,斐善和嫉妒地浑身不是滋味,慢溜溜地跟在苏季元后面,絮絮叨叨着。 “你哥不理你,你这个跟屁虫怎么这么卑微啊。” “你哥也不理我,所以你别老缠着他。” “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我。” -- 第269页 “你哥坏得很,故意不理你的,你赶紧跟我走。” 苏季元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听见,还是一脸傻笑着跟着苏伯然跑前跑后。 其实今日苏季元生日,苏伯然并不打算大办,只请了几个好友来庆祝一下。奈何现在苏伯然实在太火了——太子妃的大哥,又是新晋状元,前途不可限量,多得是人想要打交道。 哪怕苏伯然明确了不备席面,还是有人派家中仆人源源不断来送礼,表达礼轻情意重的意思,连带着苏季元从早上就被人夸到现在,夸到害羞就抱着苏伯然的大腿躲在后面不说话。 “走了一上午也累了,让斐哥哥带你去玩一会。”苏伯然抱起苏季元哄道。 苏季元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亮晶晶的大眼睛笑说着:“不累!” 他已经能简单清晰地说断句了,喉咙恢复大好,只是之前没说过话,说话不太利索,而且说久了喉咙疼。 “我累了,跟我走,我给你准备了这么多礼物,你竟然看也不看一眼,就知道跟着你大哥走,小狼崽子,我生气了!”站在后面斐善和气极,把人一把抱走就跑。 小九抱着他的脖子,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家大哥。 宴席选在中午,就开了两桌,苏锦瑟是内眷不便出席,只高调送了礼物,自己却是带着蛋糕偷偷冲后面进去。 等他们散了宴,斐善和带着小九兴冲冲地摸了过来。 “我听怀识说你准备了没见过的东西,上次那个名字奇怪的蛋挞还不错。”他也就仗着是大人,哄骗懂事的苏季元,十个吃了八个而已。 斐善和毫不心虚,是以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放的巨大盒子,眼睛一亮。 苏锦瑟把小九抱过来,颠了颠体重,笑说着:“倒是有些重量了。” 小九有些羞赧,小声询问着:“很重吗?” “不重,男孩子这么小,打人都只能给人垫刀。”斐善和扭头厉声说着。 “什么打不打人!斐善和,你别教坏小孩啊。”苏锦瑟奔溃地喊着。 “不打人,不打人。”小九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安慰着,“他,也不打人,很好的。”他指着斐善和细声细气地说着。 斐善和因为苏季元维护他,得意极了。 苏锦瑟捏了捏小九的脸:“不说这些了,翠华,给他们长长见识。” 翠华在一旁早就憋不住要笑了,动作利索地打开盒子,盒子也是特质的,只要开了盖子,盒壁的四块木板就会自动呈莲花状散开,露出了里面精致香甜的蛋糕。 “哇。”苏季元和斐善和没出息的齐齐哇出声来。 吉祥拿出早已准备好鱼线把蛋糕切出一块,放到小碗碟里,递给苏季元和斐善和。 “有点甜,不过小孩一定喜欢。”斐善和吃了一口评价着,他看了苏季元,只见他大大咬了一口,鼻尖上都蹭上一点奶油。 “好吃!”苏季元一张脸都好似在发光。 斐善和虽然说是小孩吃的,自己吃的也不少,半个蛋糕都进了他肚子、 “给大哥留点。”苏锦瑟无奈地说着 “给我留什么。”送走了全部客人的苏伯然笑着入内。 吉祥手脚麻利地又切了一块递给他,脆生生地说着:“娘娘让厨房做的蛋糕,说是给九郎君过生辰的时候用的。” 苏伯然用筷子挑了点奶油,笑说道:“滑而不腻,甜而不涩,有点像奶酪倒是浓稠了一点,里面晃晃的是有蛋味,是鸡蛋和面粉烤制出来的。” 苏锦瑟是见过古代知识分子的厉害,蛋糕本就是不复杂的东西,被他们一说更显得简单,自己刚才的炫耀也是多余,连忙打住:“别说了,大哥你爱吃我把配方给你。” “我看小九爱吃,你看他这张脸。”斐善和笑说着,指着苏季元笑得前仰后合。 苏季元懵懂茫然地抬起头来,只见一张小脸沾满了奶油,鼻尖嘴角甚至连额头都是奶油的痕迹。 如意拿出帕子给九郎君温柔地擦着:“郎君可以用勺子吃。” 小九乖乖地坐着,乖乖地点头。 等屋内的人吃饱喝足,小九倒在斐善和怀里困倦地眯着眼,斐善和抱着人去午休。 屋内只剩下苏锦瑟和苏伯然对坐着,桌面上是一片狼藉的蛋糕,坐着的两人却是干干净净。 “你不是爱吃甜食吗,今日怎么不吃。”苏伯然率先开口温柔地问着。 苏锦瑟闻言,长叹一口气:“大概是夏日了,吃不下这些甜甜的东西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 “你之前不是说有话与我说吗,不妨现在来问。”苏伯然又一次打破沉默。 苏锦瑟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下,露出苦笑之色:“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我满脑子问题,也有满肚子怨愤。” “那便一一对我说。”苏伯然看着她,目光温和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打奶油真的很费劲,我强烈推荐买个电动的,虽然我的蛋糕是一个糊糕,但我很自豪 2333333 第123章 兄妹坦白 苏家是一个表面花团锦簇, 实则内里是一摊收不起来的烂摊子,这事在苏伯然心中不是秘密。 他年少早慧,敏而好学,再加上在苏家地位超然, 许多事情落在他眼中, 旁人雾里看花, 他却能一阵见血。 苏家大郎君坚韧隐忍,颖悟绝伦, 却改变不了苏家长辈的决定。 -- 第270页 父亲偏宠待他冷漠,祖母给予他殷切希望, 母亲望他一鸣惊人, 无数人地期望落在他身上,年幼时曾让他痛苦窒息,可时间久了便适应了那份责任, 也逐渐明白自己到底如何去做。 他有心改变苏家的困境, 可不曾想越来越深入只发现苏家陷入的泥潭早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是以, 但苏锦瑟问他是何时知道她的身份时候, 他恍惚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七妹妹。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成现在的性格,自信开朗, 聪慧狡黠,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抬眉间露出的深思又总是令人忽视不得。 印象中, 她总是唯唯诺诺地躲在角落里,许多时候都是低眉顺眼,不言不语,面对祖母和父亲异常严厉的苛责也只是沉默, 这种逆来顺受的日子曾让她吃过不少苦头,尤其是云姨娘逝世后。 “很早就有疑惑,你大婚之前祖母入京,我曾与祖母深入交流过。”苏伯然隔着满桌狼藉,为两人沏了茶。 茶烟燎绕,蝉鸣燥人,闷热的气氛中除了聒噪的蝉音再无一点声响。 “祖母不会亲口告诉你的,她一直希望你与苏家不同。”苏锦瑟笑说着,眼角微微下垂,敛住眸底光泽。 “那不重要,事实上而言,我最后的真相是从祖母身上得知地。”苏伯然目光悠远。那日祖母谈话稀疏平常,就连最后几句话地逼问都显得极为温和,可口气再随意,气氛还是凝固起来。 ——“你不该问的,言信。” ——“我若没了,苏家靠不住你父亲,只能靠你了。” ——“苏家从一个小小吏民走到现在,每一步都呕心沥血。” ——“牺牲在所难免。” “成功不能建立在牺牲他人的前提上。”苏伯然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苏锦瑟,坚定温和地说着。 苏锦瑟睁大眼睛,她打量着面前的人,尖锐深刻的目光要从那张皮囊上看出些许伪装的痕迹。 苏伯然平静地任他打量,巍然不动,他一如既往像一潭春水,温柔平和,令人心安。她想起太原祠堂里那个黑夜之中匆忙而来的少年,一样的坚定,一如既往的温和。 苏家大郎君本就与苏家不同。 “我母亲的死是韩燕楠示意的是吗?” 韩燕楠便是苏家老太太的名字。 “是。” “为了避祸?他们已经把人藏在苏家大院这么多年,现在才知道避祸?” 十七年前,苏映照既为了一己之私,又为了提前摘出云姨娘,就把还未及笄云姨娘从知春楼里带出来,藏了六年之久。 “有人举报景王还有一女逃出,隐藏在太原高门之间,当年被邹将军法外开恩放了一码,所以当时官家调走邹将军,派了心腹亲自潜伏到太原查询。” “你们怎么知道这事的?苏家的手伸不到官家身边吧。” “不知,当日有人留了纸条,祖母心惊,花了大价钱才查到消息准确。” “是谁?”苏锦瑟疑声问着。 “不知,真的不知,祖母咬牙不说。”苏伯然无奈苦笑着。 苏锦瑟冷笑,薄凉的笑意笼罩着深邃的眉眼,不带一丝感情,触之令人胆寒:“所以韩燕楠怕苏家出事,便先下手杀了云姨娘,连再等几日,让我娘平安生下孩子都等不住了是吗?” 一尸两命,好狠的心。 “是。”苏伯然沉默片刻,咬着舌轻声应下。 “可苏映照抬我母亲入门虚报一岁,苏家又有从龙之功,如何能查到他们身上。”苏锦瑟的声音从牙齿间挤了出来。 苏伯然注视着她。他向来能言善辩,可此时却觉得连说话都是多余的,巧言只会令人愤怒,可真相同样如此。 可现在,他坐在这里,坐在苏锦瑟对面,无力与痛苦交织着,他选择坦白。 腐肉不挖,终将溃烂。 “因为害怕,祖母谨慎,父亲胆怯。”苏伯然闭上眼。他从不言人是非,今日却不得不把祖母和父亲的卑劣放到青天白日下。 苏锦瑟冷笑,笑得几乎要岔气。 “害怕,是应该害怕的,亏心事做多了,可不是要害怕。”她笑,大声的嘲笑着。 “你都知道,却一直瞒着我,你一边说着君子,一边却做着小人的事情。”苏锦瑟好不容易止住笑来,看着面前的人无情地嘲讽着。 苏伯然沉默,目光露出一丝哀切,稍纵即逝,脸上带出一丝苦涩。 “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云姨娘是受害者,你更是无辜,苏家于你们亏欠良多,但事已至此,难以回头,沉舟可补,覆水难收。” 夕阳的日光斜落在苏伯然脚边,刺眼的阳光随着时光流逝不得不慢下脚步,变得温柔许多。 “所以你打算逃避?假装不知这样的血泪发生?”苏锦瑟步步紧逼,琥珀色的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澄亮愤怒。 “苏家罪不可逭,与世浮沉,一瞑万世不视最为不可取。”苏伯然注视着苏锦瑟,眼波平静,神情自然,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在温尔尔雅的躯壳中,只在略微沙哑的声音中透出他的痛苦,“可我思考到现在,依旧没找到办法来弥补你。” “我是苏家长子。” 苏伯然轻声说道。 苏家长子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以苏家为先,他日夜勤勉入了汴京,就是为了苏家,可他同时又是苏家人,他无法忍受自己脚下踏着无辜人的鲜血,他知道这事不能这样掩盖下去,舍人成己,祸及两代,君子不齿。 -- 第271页 “那我娘怎么办?苏映照……”苏锦瑟压抑着嘴边的恶心,一提起这个名字就浑身发抖,头疼欲裂,多讲一个字都觉得作呕,那三箱留给她的嫁妆那日看来有多深情,今日便有加倍的痛苦与愤怒。 “我娘知道全部事情,你知道吗,她什么都知道,她身处地狱却劝我向前看,她痛苦却只能隐忍,甚至被逼着给一个杀害他父亲的帮凶生儿育女。” “你们苏家吸血吃肉,敲骨敲髓,恣意妄为,她最后连死都被榨取最后一点价值。我娘做错了什么,从生到死连自由都没有。” “苏映照色欲熏心,胆大包天。”苏锦瑟手指紧紧握住那杯茶盏,骨节发白带来的尖锐的疼痛让她冷静,“韩燕楠自私自利,冷血自私。” “我恨不得杀了他们,让苏家不复存在,才能告慰我母亲在天之灵。” 苏锦瑟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当所有真相赤/裸裸摊开在自己面前,交织着血腥冷酷,色欲权力,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冲深渊拽到悬崖,观局人已觉得难以呼吸,却深知尚不及局中人分毫。 她本是人人倾羡的大家闺秀,却落到了生死任由践踏的贱妾地步。她也许可以更好的生活,在忠仆的庇护下隐姓埋名却因为自己美貌和男人的私欲不得不伏低做小。 与她而言,自她痛失双亲后,生命路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加害者,甚至是她,无一人幸免。 她神情太过悲痛,眼眶微红,睫毛微颤,不堪其重。 “对不起。”苏伯然一字一字沉重地说着。 “与我说有什么用。”苏锦瑟茫然地盯着只剩下些许烟气的茶盏,茶汤微微荡开,无处可倚。 “苏家成名得益于举报景王,背后捅刀,固民于清除余孽,是非分明,刀刀落在要害,如今若不是我,便又能接女儿婚配攀附太子,另谋高枝。”她喃喃自语,心底的愤怒怨愤终究是慢慢冷静下来。 “我母亲与我,不过是你们苏家向上走的一块垫脚石,无关紧要的人。” “可是没关系。”苏锦瑟脸色逐渐冷淡下来,平静地说着,“我母亲的仇我来报。” 若她还是太原苏家朝不保夕的苏锦瑟,那她这辈子都只能仰人鼻息,冤,可现在她成了太子妃,苏家的一切在她眼中不过如巨人玩具,玩弄指尖。 从她知道真相时便站到了苏家对面,两者留一,你死我活。 “我曾觉得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却终究是鞭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苏伯然冲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到苏锦瑟面前,“苏家多年来做了很多错事,我一直知晓却无能无力。” “你和你母亲便是苏家第一大错,狼吞虎噬,贪心不顾。”苏伯然平静说着,“事已至此,我依旧帮不了什么,所以我把决定权交给你。” 苏锦瑟看着手中的那张纸,里面字迹清晰,条理分明,证据确凿,整理了苏家十种罪证。 “苏家起家便是吸他人血而生,不仁不义,视为不齿。”他继续说着,平静无常,“本就是聚沙之物,泼水倾倒,你不必顾忌。” “我自然不会。”苏锦瑟冷笑。 苏伯然笑了笑,他注视着苏锦瑟,露出两人谈话以来第一个笑来:“嗯。我已经上呈了辞官表,我只希望最后你能留苏家人一条命。” “凭什么,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我父亲和祖母最要面子,没了苏家这顶大伞,便能痛不欲生,走在没有光明的路不是比死亡更可怕吗?” 苏锦瑟愕然地看着他。 “我也不愿如此劝你,这是我第一次撒谎。”苏伯然深吸着一口气,连说话都觉得心尖疼。 “我恳求你能放过他们一条性命,与你是滔天仇人,与我而言是血脉至亲。我大义灭亲不是为了求你原谅,而是希望他们可以停止错误。”他苦笑。 苏锦瑟抿着唇,她心中恨及,可苏伯然的脸上太过痛苦,那种隐忍压抑的苦楚,让他温和的眉眼都露出挣扎难过之色,她突然沉默,只好拿了那张纸,不再回头,起身离去。 “这是我的事。”临走前,她冷冷说着。 “我不是故意听见的,你们都没看到我,我也不是来给苏家求情的,我是为了我的朋友,苏伯然。” “你大婚之日,他曾大病一场,烧得迷迷糊糊,他身子一直很好,我与他相交多年不曾见他生病。我不是想为他开脱博你同情,只是他,是个君子,从不曾撒谎,也不曾害人,他和苏家不一样。” “这场祸事中,他同样无辜,你知道苏伯然本来是要去崇文院的嘛,崇文院是历来状元去的地方,也是最好升官,他最后选择了御史台。” “他怕你树大招风,怕你出事,他想着言官可以死谏,想要保你。” “他,不是没有努力补偿过你的。” 第124章 养猫小计 盛宣知回安朝殿的时候发觉有点不对劲。 今日的安朝殿格外安静, 虽然往日殿中也安静,但这种安静里众人都是面带笑意,脚步轻快,可今日远远便看见翠华一人守着门, 愁眉泪脸。点翠和奉茶见太子来了, 立马迎了上去。 “太子妃呢?”盛宣知问。 “太子妃刚出苏家回来, 正在屋内休息呢。”点翠接过盛宣知带来的盒子,没想到盒子里竟然有东西在扑腾, 不由瞪大眼睛,透过盒子的小细缝发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 第272页 ——猫崽子。 一人一猫对视了一会, 默契地移开脑袋, 点翠提着盒子默默地跟在太子身后。 盛宣知入内的时候,苏锦瑟还躺在藤塌上,一只细白的手落在薄毯外。她听到人进来人, 眼珠子微微一动, 眼睛却还未睁开。 “范老太太仲春去上香的时候捡倒一只母猫, 那猫饿的骨瘦嶙峋, 唯有肚子很大,倒也不怕人,一直粘着老太太, 寺庙的姑子说此猫于她有缘,把老太太说心动了,便带了回来。半月前那母猫生的, 太多了,范老师今日送了一只来。” 盛宣知坐在她身侧,握住她挂在外面的手,慢条斯理地与她说着家长里短, 矜贵沉稳的太子殿下在这一瞬间多了几分烟火气,低沉缓慢的声音莫名平息了夏日的燥热。 点翠把手中的盒子递到一旁的圆桌上,沉思片刻,又打开盖子,没一会儿,小猫细弱的喵喵声传来,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搁在边缘,紧接着小脑袋顶了出来,整个人半挂在边缘叫着。 是一只橘色的小奶猫。 “范阁老送猫的时候,说这母猫生了孩子就跑了,范老太太气得不行,第一天扬言要把小猫也扔了,治治这个不道德的母猫,第二天却还天未亮就叫人准备羊奶,亲亲热热地给一窝的小猫喂了奶。今日他把猫塞衣服里面,偷出来给我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老夫人。” 盛宣知说得生动简单,配合着没断奶的小奶猫撕声裂肺地叫着,范阁老偷摸摸的形象跃然纸上,苏锦瑟嘴角不由泛开笑意。 “喜欢吗?”他低下头注视着藤塌上的人,温和地问着。 苏锦瑟懒洋洋地睁开眼,拖着嗓子语带笑意地说着:“那母猫应该是范阁老捡回来的吧。” 她笑,眼睛弯弯,睫毛贴着眼尾落下,风轻云淡。 她在范家住了一年多对两位老人还算了解,外人皆说范阁老杀伐果断,正义凛然,殊不知家里的小猫小狗都是范阁老心软自己捡回来给范老太太救治的。范老太太人人都说温柔和善,柔情似水,在府内却是在冷静不过的人,作为医者看透生死,不是随意捡东西回府的性子。 而且最重要的,范阁老在外板着脸却是莫名地招动物喜欢,范老夫人见人就是笑眯眯的样子,却是出了名的猫见愁狗闻风的体质。 这母猫只怕一开始黏上的就不是范老夫人。 盛宣知笑着点点头:“你说的对,但猫在老师那,老师说如何就如何。” “你说得对。”苏锦瑟要起身,点翠和丰茶要把人扶起来,她挥了挥手,自己就着太子殿下的手,借力站了起来,看向圆桌上的猫。 这一看,瞬间乐了。 “和你好像。”她走到桌前,把猫熟练地抱在怀里,小猫软绵绵的,只有她手掌大小,趴在她手心可怜兮兮地叫着,“你老师眼光真好,果真是师徒呢。” 盛宣知笑了笑,但是很快就只剩下黑着脸,掐着她的腰,面无表情地说着:“胡说八道。” 苏锦瑟笑眯眯地躲开他的手,把猫搂在怀中,“去准备羊奶来,让厨房热过了再送来。翠华,去把我从太原带来,以前给猫发财的东西拿来。” 殿内伺候的丫鬟见气氛好转,皆有默契地转身离去,留下两人守门即可。 乍一听闻的盛宣知站在后面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那些东西你怎么还留着!”他颇为不可置信,“你之前不是失忆了吗?你入京还呆了这些东西?” 苏锦瑟闻言,奇怪地看着她:“我失忆了又不是傻了,我那屋子就没什么值钱的,那些小玩意一看就是我的手工艺制品,怎么会扔掉。” “至于我入京为什么要带。”苏锦瑟站在远处,面无表情地说着,“我还以为殿下知道的。” 可不是知道,骗她骗的好苦,可不是要照着机会好好教训教训他。 太子殿下无言以对:“你有一点点记仇。” “还行吧。”苏锦瑟不以为耻,痛快地点头应下,“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不如也叫猫发财吧,反正长得这么想。” 盛宣知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呵,好一个口是心非的男人。”苏锦瑟瞬间明白他拒绝的点在哪里。一边不愿提及自己变成猫的事情,一边却不愿新猫占据自己的名字。 男人!麻烦! “那你取一个。”苏锦瑟把取名大仁甩给他。 太子殿下直接去了罗汉床上坐下,摆出棋盘,一副仙风道骨,事不关己的模样:“这猫给你了,你抱在怀里了,你要自己负责的。” 苏锦瑟气急,眼珠子一转,凑上去,靠在他耳边,一本正经地说着:“那必须负责,我抱过猫发财现在可不是对猫发财负责了,如今我抱了这只猫发财叼给我的小猫,也是要负责的。” 盛宣知执棋的手一顿,落在日光下的耳尖不由弥漫上血色。 苏锦瑟见大获成功,得意地笑眯了眼,心里美滋滋地起身,却不料刚刚站直身子,就被人抓着手腕拖了下来。 人叫,猫叫,混在一起,短促尖锐。 盛宣知的手锢在她腰间,把人牢牢抱在怀里,伏在她耳边,轻笑着,声音低沉,瞬间令人失神:“所以我的小猫已经在这里了吗?” 那双手搭在她的腰间,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夏衫落在她的腰腹间,灼热,沉闷,占有欲十足,让她脸颊瞬间爆红。 -- 第273页 苏锦瑟在眩晕中失神又蓦地回神,低下头看着被人细细咬着的指头,小猫太饿了见没人理它,只好咬一口人显示一下存在感。 盛宣知见状,提着猫的后脖颈把它拎起来,小猫下意识四肢蜷缩,懵懂无知地低着头:“不许咬人。” 他怀中的苏锦瑟,动作迅速地夺下小猫,逃一样回到圆桌前,背对着他,远远坐着,带有深意地嫌弃地说着:“欺负猫算什么本事!” 太子殿下适可而止,只是对着她笑了笑。 “娘娘,羊奶和东西送来了。”翠华隔着门低声说着。 苏锦瑟揉了一把脸这才正常说道:“进来吧。” 翠华带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箱子进来,里面放着不少太原带来的东西,甚至连猫发财之前的猫窝都被仔仔细细地收藏着。 羊奶被放在苏锦瑟面前,苏锦瑟抱着猫,拿着一根小竹管,唉声叹气,语重心长地说着:“你爹之前也不会喝羊奶的,都是我用这个小竹管亲自喂得,你可要争气点,你爹可是笨了,翠华每日给它去隔壁偷奶,它都不喝。” 这番指桑骂槐把她自己都说愣了,盛宣知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奶猫可不管其中诡异的气氛,整只猫都要朝着温热的羊奶爬去,可怜兮兮得叫着。 苏锦瑟把猫喂饱,又把奶猫放在猫窝中,任由他在猫窝中挪动,最后站在箱子前,看着里面的东西陷入深思。 “怎么了。”盛宣知不知不觉来到她身后,弯下腰把人抱在怀里。 苏锦瑟沉默,把脑袋靠在他怀里。 “不知道真相,尚可以浑浑噩噩,可遮羞布依旧没有了,我却依旧不知所措。”苏锦瑟疲惫极了。 苏伯然那张轻飘飘地纸好似一座大山落在她心尖。 他是故意的,她看到那张纸的时候心中瞬间知道。 苏家上百条人命一旦落在她手中,再锋利的刀都会迟缓。 看似温和的苏伯然早已把她的性子看得清清楚楚。苏家行事不计后果,以己为先,脚踏尸骨鲜血,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牵扯无辜,可她不行,她做不到。 若她这样,和苏家又有何区别。她痛恨苏家的所作所为,所以更不能重蹈覆辙。 “你若是不敢,我便替你做选择。”盛宣知弯下腰抱紧她,贴着她耳尖,温柔缱绻地说着。 若是太子殿下出面,苏家必定血流成河,无人生还,殿下手段狠厉,她早有耳闻。 “让我帮你,别难过。”盛宣知轻轻吻着她的耳尖,极近温柔。 苏锦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苏家有很多人有罪,却也有很多人无罪,我是欲望的受害者,所以更不能放任杀欲传递下去。” “我希望每个人都可以有自由活下去的权力。” “孟阁老为你取名怀识不仅是要你怀抱知识,更是要你怀抱仁义,所以以后等你站得更高,切不可重蹈官家手段。” 一国之君应该学的是治国之道,而不是权术平衡,勾心斗角,格局小了,所有的事情便都乱了。 “嗯,所以你要牵着我。”他的手和苏锦瑟的手十指交叉,紧紧依偎。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岔开话题:“大哥说他给你递了辞呈?” 盛宣知点点头:“我压下了,这事的决定权在你。” 苏锦瑟若是想要倾覆苏家,苏伯然的官位自然保不住,若是她心软,对苏家网开一面,苏伯然的位置就能继续做下去。 “斐善和说,大哥本来要去崇文院的,他自请去了御史台。”苏锦瑟的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某处,低声问着。 “是!”盛宣知残忍又冷静地说着,“苏伯然是聪明人,他去了崇文苑虽然可以从编撰一路清贵高升,但这样他便与你失去联系。他选择御史台是他投效东宫,愿意做东宫的一把刀。这样的刀东宫不少,与你今日的选择并无冲突。” “你要顺着自己来。”盛宣知心疼安慰着。 苏伯然的厉害就是走一步想十步,步步精准,无人逃脱。这样的让人若是友军便是如虎添翼,若是敌人便是泼天麻烦。 领走前,斐善和的话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中。 ——他不是没有选择努力想要补偿过你。 “你送他去外地为官吧。”苏锦瑟睁大眼睛,冷静说道,“我因为喜欢你,所以选择你不牵扯你,所以我不能偏心,他只是一个是晚辈,苏家的事他拦不住,我不能迁怒于他。” “我不能被仇恨蒙了眼,这样和苏家那群人并无区别。”苏锦瑟冷静极了。 “你想清楚,你若是杀了他祖母和父亲,他未必肯继续为官,他是个聪明人,同时也是一个世家子。”盛宣知为他分析着。 世家子家族命运休戚与共。 苏锦瑟转身,和他面面相对:“他会是一个好官的,会是你的左膀右臂,苏家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好吗。”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轻柔不带一丝欲/望。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问题来了,这猫真的是范阁老随意抱来的吗! 第125章 舒王亲事 苏伯然的外放令很快就放了出去, 这政令是太子亲自签的,范阁老也没有异议,政事堂其他人那怕好奇地直抓心还是不敢上去多问一句。 这事在朝堂不曾引起轩然大波,好似平淡无奇, 但私底下任谁不会多问一句:可是知道些内幕。 -- 第274页 苏伯然不说是太子妃的兄弟, 又是去年的状元, 苏家在汴京算不上什么,在太原却是实打实的名门大族, 这等资历完全可以留在汴京,安安分分地等待上升, 只要不出错, 未来只高不低,何必去吃外放的苦,日子遭罪升迁缓慢。 可这事谁也打听不出来, 能进政事堂的人各比各的人精, 一听到有人提了这个话, 要不立马装死要不转移话题, 愣是没有一点内幕消息透出来。 再说当事人得了诏令,神情平静,带了四个护卫呵斐善和强塞给他的燕云卫, 第二天便赶赴上任了,上任的地点是河间府辖下沧州南皮县。 河间府和大辽比邻,常年战乱, 不堪其扰。南皮县靠近边境,更是深受其害,百姓流离失所导致悍匪豪强四起,偏又靠近沿海, 有水患侵扰,三面夹击,可谓是民不聊生。 据说上一任县令倒是有些本事,奈何性格强硬,好不容易安置好流民,半月前莫名死在任上的。有说被辽人暗杀的,有说是被悍匪杀死的,也有说是累死的,种种不一而论。 这种地方让一个细皮嫩肉,自带背景地新科状元赴任,可不是让人去送死,太子的想法无人知晓。 太原苏家那边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赶上慌乱的时候,原来一直被关在尼姑庵里的苏锦雨竟然消失不见了。 而那时,苏伯然已经到了南皮县准备上任,燕云军亲自护送的人,自然是平平安安,动作迅速。 老太太震惊之余一边立马写信呵斥太子妃,一边让远在汴京的二女儿打探消息。不料,这两封信还未送出,太子妃的书信便先一步到了老太太手中。 那信中夹杂着苏伯然给的那张写满苏家罪证的薄纸,以及苏锦瑟只写了一句的信。 ——告知官家暗访之人是谁? 老太太当初撅了过去,大夫人和三夫人手忙脚乱去喊大夫,鹤柏堂顿时乱了起来。 这一封信在苏家掀起轩然大波,就连不管事的苏映照也被人从花楼里提了出来,直接压来鹤柏堂议事。 没多久,苏家宣布闭门。 凤仪居的院子被团团围起来,就连苏锦彤也被人单独看着,不能外出。 “娘,家里出事了吗?”苏锦然坐在圆椅上,心神不宁,抬起头来犹豫地问着。 三夫人的视线落在东边鹤柏堂的位置,瞩目良久,这才嘴角泛开冷笑,带着些许快意:“敲门的鬼来了。” 就在这种被按捺住的平静里,有人以为太子妃失宠了,心里蠢蠢欲动,借着办事的名义送了太子殿下两个眉眼胡姬。殿下眨眼就阴沉着脸,当场把那个官员一脚踹开,愤而离去,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第二日,殿下带太子妃去相国寺上香的事情就不经意地传开了。 苏锦瑟虚弱地趴在他腿上,忍着恶心,无语地抱怨着:“你这人心眼也太小了,我都说了我不吃醋,你今日还非要我一起出门上香。” 太子殿下不高兴,捏着她的脸:“为什么不吃醋,别人送女人给我,你这么大方。” “吃吃吃。”苏锦瑟甩开脸上的手,仰头看着幼稚的人,“我昨天晚上狂吃醋,吃了一晚上,吃到我反胃呢,我就是不告诉你而已。” “敷衍。”盛宣知嗤笑,对她安慰人的话格外不满。 “要我说的是你,说了不爱听的也是你,你怎么这么烦。”苏锦瑟不耐烦地坐起来,瞪着他。 “还不是你整日抱着你的猫,都不理我。”一说起这个,殿下就觉得自作孽不可活,好端端给人送什么猫,现在人眼中连他都没有了,每天第一句话就是招财起来了吗。 苏锦瑟闻言,不由叹为观止殿下吃醋的能力,短短五天时间,竟然能从人变到猫,格调下降不止一点。 “你幼稚吗,殿下,猫多大,你多大,再说了招财一见你就跟见了鬼一样,拦都拦不住地往外跑。” 盛宣知,前任猫发财,出人意料得不受同类待见,猫见愁的属性和范老夫人如出一辙。招财脾气如此温顺,傻白甜,给奶就给摸,只是一见到太子殿下立马炸毛哈气,一个屋子都不愿待,扭头就跑,不带一丝犹豫。 “那也才三岁多一点而已。”盛宣知颇为较真地说着。 “什么三岁……”苏锦瑟说到一半,突然回神,他说的是猫发财的年纪,嘴角不由露出笑意,无奈地哄着,“那你可以和猫吃醋的,毕竟我家猫发财三岁了呢。” “你今日怎么有空,我听说舒王准备大婚,时间匆忙,要赶在崇王大婚前完成,官家不是把事情托付给你了吗?”苏锦瑟岔开话题,这个话题让她莫名有些羞耻,不得不抬出正事缓缓气氛。 这事官家做得实在是打脸舒王。要知道舒王也是去年及冠,比崇王还早一些,但婚事一直没有着落,杨贵妃视若无睹,官家不上心,到现在崇王日子都定下来了,御史台一拍脑袋觉得事情不对。 舒王为长,婚事连人都没有着落,崇王如何能越过兄长先行成婚。 这事没办法绕过去,杨贵妃明摆着不愿接手,官家更是一心向着来仪殿的母子,就把此事抛给了太子殿下,连人选都是让太子自己定,摆出了事不关己的敷衍随意。 苏锦瑟听了直叹气。一是为舒王,二是为太子。 舒王名义上母妃仍在,父母双全,哪有作为哥哥给自己挑弟媳的,这话传出去太子和舒王都不好做人,但是朝臣都知道这已经是官家最大的让步了,要求再多了只怕舒王的亲事就要毁了。 -- 第275页 太子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好捏着鼻子把这个事情接了下来。 “就是为了舒王的事情来的。”说起这事,盛宣知也得无奈叹气。 朝堂政务多且繁杂,北边大辽蠢蠢欲动,西边吐蕃势不两立,南边诸番水火不容,东边又遇大旱,四周不得安宁,内部又时不时有小规模动乱。这只是国家政事的一小部分。吏治之事小到巩固堤坝,大到军/事战/争。 太子已经为此焦头烂额,偏偏官家不按常理出牌,把舒王大婚的事情压倒他头上,更是让他忙得脚不沾地。 “舒王怎么了?崇王十月大婚,现在已经五月了,只剩下五个月的时间了,人还没选下来,后面赶得很。” 亲王大婚自然是隆重之际,杨贵妃如此着急崇王的婚事,但还是留了一年的时间,更别说太子殿下,婚礼准备就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舒王只有五个月可不是太过赶时间。 “我之前给你送的那十三家娘子,舒王没有中意的嘛?” 太子作为男子于礼不能随意挑选各家娘子,选舒王妃这事就不得不落到太子妃身上。苏锦瑟当时看着那一叠叠资料就手麻,但还算冷静,让太子细细询问了舒王的要求,这才硬着头皮挑选。 没有读过书的不要,家世太过显贵的不要,容貌不佳或太过好看的不要……种种要求下来,最后只剩下十三叠资料还在案桌上。 “有中意的。” “那不是很好,是谁?” “太医院副院杨益的嫡次女三娘子。” 苏锦瑟和盛宣知对视一眼,见他一脸认真,这才吃惊说道:“真的啊!她的资料我不是没放上去吗?她是这批娘子中年纪最大的,和舒王同岁,而且据传言性子孤僻,一心扑在药房里。” 皇家选妻,选贤为第一要素,之后是家世,最后才能是才貌两项。 苏锦瑟能进来还是当初不知为何汴京传满了她贤良淑德,温柔可人,闺中典范的传言,杨贵妃信以为真,以为是性格软弱,好拿捏的人,这才让官家定下这桩婚事。 “是舒王自己选的,他自己想要的。”盛宣知也无奈。 太医院副使正四品,官位等级可以,但不显贵不显荣更不显富,最不出彩的一个,且听闻那娘子年纪大,性格单板。舒王选她未必没有避嫌躲祸的意思。 苏锦瑟叹气后沉默:“那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我派人去询问的时候,没想到杨益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但舒王又坚持只要杨三娘子,杨家每月初五就会去相国寺收购一批出自相国寺后山的草药,舒王想亲自和杨益谈谈。” 苏锦瑟听得目瞪口呆。 “我今日把你带来,是去你给他们打个掩护,此事若是传出去,女子声誉必定受损。” 苏锦瑟听得只知道点头,脸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马车入了相国寺,下车前突然问道:“舒王是不是见过这位杨家三娘子。” “杨家女误打误撞救过李妃一次。” 扶着车框的苏锦瑟神情一怔,也不多问,直接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是回去还是等我?” “自然是和你一起进去的,相国寺可能不放你一个人去。”盛宣知义正言辞地说着。 苏锦瑟满头雾水,被人牵着进入寺庙,直到遇到第四只猫的时候,这才恍然大悟。 相国寺原来都是猫! 猫对苏锦瑟有着纯天然的亲近感,基本上先是看到苏锦瑟就打算蹭过来求摸摸,不过再看到一旁黑着脸的盛宣知后又灰溜溜地跑走了。 “人在哪?”苏锦瑟憋着笑,看着盛宣知瞪走了第五只猫,忍笑问道。 “在后面天字号的禅房。”盛宣知紧拽着她的手,带人朝着左边走去。 苏锦瑟走到一半实在忍不住了,站在远处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你是认真在吃醋的耶,原来真的有人会因为猫吃醋,不是情趣啊,哈哈哈……醋精吗……呜呜。” “不准笑!” 盛宣知霸道无情地捏住她的嘴,冷漠的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了片耽美娱乐圈,缓解一下最近的心情,你们有兴趣吗(TAT)沙雕甜文,一周三更(这篇依旧日更),周六发文,喜欢的小朋友点点小手指收藏一下,令人头秃的文案,改了三千遍,爱你们! 顶流姜江,绝顶皮囊,人形锦鲤,深夜网吧惨败,怒而嗦粉,无意被星探发掘,一夜爆红,风光无限,不曾想为人生中的第一部 戏剃头后,头上寸草不生。 姜江:不碍事,转战电竞圈而已。 霸道庄总,英俊冷酷,人形自走金库,商业金手指,寻找爸爸进军娱乐圈,意外开启追星之路,为爱氪金,窥屏打榜反黑彩虹屁,样样不落。 庄总:有钱,男朋友也可以到手。 结果,两个人双双被打脸。 #我一点都不想做明星,我想打电竞。# #我一点都不想做金主,我想睡你。# 不做电竞选手的吃货不是好爱豆 不会追星打榜的痴汉不是好总裁 酷炫狂霸拽总裁(痴汉)攻vs傻白甜吃货锦鲤(菜鸟)受 重点:无原型,源于一个脱发的噩梦和明星地中海照片集(没映射!没别的意思!纯属脑洞!),娱乐圈内容全靠搜索,沙雕甜文,巨甜。 -- 第276页 第126章 寺庙交谈 这是苏锦瑟第一次见到杨益的嫡次女杨依柳。还未出阁前在范家的时候略有耳闻这位三娘子, 性格孤僻,说话粗鲁,喜着男装。在奢华艳丽的宴会上诸位娘子皆会把她贬低得一文不值。 可今日一见又觉得本人与传闻截然不同。她穿着青竹色圆领袍,清秀寡淡的眉眼, 和贩卖草药的僧人说话也是细声细气, 条理清晰, 模样清清冷冷,倒是站她一旁附和着的杨太医, 一张圆脸笑眯眯,极有亲和力。 相国寺的僧人把药材价格都商议妥当, 叫小沙弥带人去天字号禅房休息。苏锦瑟从另外一条道出发, 在三岔口和人偶遇,见机上前,假装不经意巧遇, 手脚麻利地把杨依柳拐走了, 让早就在天字号禅房等待的舒王可以单独和杨太医说话。 夏日林荫茂密, 生机勃勃, 虫鸣鸟叫,不绝如缕。杨依柳不亏是锯嘴葫芦,走了一路一句主动的话也没说, 苏锦瑟不停扯着话题,最终不得不讪讪地住了口。 “去凉亭里歇息下吧。”苏锦瑟看到不远处的凉亭,眼睛一亮, 忍不住深吸一口沉闷的空气,兴奋地询问着。 再这样一路无言地走下去,气氛大概能让人窒息。 杨依柳点点头,她一贯沉默, 面对太子妃也是木讷的样子。 苏锦瑟只带了翠华和如意出门,杨依柳也只带了一个小丫鬟出门,三人远远地跟着,一听到两位主子要歇息便小跑着去收拾凉亭。 “娘娘今日来找我,是因为舒王的事情吗?”两人站着等待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杨依柳出乎意料,直接问道。 被当场抓包的苏锦瑟悄咪咪瞅了她一眼,在宫中说惯了话留三分的话,一时间面对这样直截了当的问题竟然无从回答。 杨依柳见她不说话,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父亲与我说过这事,这门亲事是我自己拒绝的。” 苏锦瑟眨眨眼,看着她,她发现面前女子面容寡淡,但神情平静,丝毫不觉得讨论自己的婚事有何羞愧之处,更不会在意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又有何流言。 她站在这里却好像和这个奢华聒噪的汴京夏日格格不入。 “为何拒绝?其实我原本没有把你的资料放到备选人选中,是舒王殿下亲自选择了你。”苏锦瑟轻声问着,“他先做的决定,若你嫁给他,以后待你不会太差。” “救人是我的本职,我自幼学医,秉承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的家训,不论是谁我都会去救,我思来想去,这是我唯一和舒王有交集的原因。” “我这不是殿下要娶我的原因,希望娘娘可以劝舒王殿下放弃这件亲事。” 苏锦瑟瞪大眼睛,更加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很聪明,而且说话太过直接,一旦决定把事情摊开讲,就会毫无顾忌,丝毫不怯,并不会因为对话的人和内容而产生犹豫。 因为直白所以更加令人难以招架。 只是她一口气说完,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懊恼,咬了咬唇,忐忑地看着苏锦瑟见她不说话,丧气地低下头来。 苏锦瑟眨眨眼,突然明白为何汴京闺秀对这位三娘子风评不佳。 汴京女子那个不是说话含蓄,欲语还休,规矩人家最讲究给人留体面,哪有这等简单简直,自顾自说的人,好似这话我就撂下了,你接或不接,尴尬与否都于她没有关系。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你父亲叫你说的。”苏锦瑟无奈开口问着。 杨依柳抬头看了她一眼,垂头说道:“是我自己要说的,我父亲与我说不要再管这事。” “那你为何刚才突然这样莽撞开口。” “我与娘娘素不相识,娘娘就算来相国寺上香也轮不到我作陪,而且往日小沙弥都是带我们去西边地字号的厢房,今日却带我们去了东边。”杨依柳倒也老实,交代地清清楚楚,“在我眼中,舒王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当年李妃重病,太医院迫于杨贵妃压力,无人愿意出手救治。若他是轻易放弃的性子,也不会一直站在太医院门口,更不会遇到偷偷溜进宫偷师的杨依柳。 杨依柳面冷心热,心思单纯,见一个皇子为救生母如此可怜,也理不清那些內宫纷争,便一时心软与他一起偷偷入了冷宫。 苏锦瑟不由重新打量着面前的人,只把人看得脑袋低垂。 “这事我也做不得主,舒王坚持这门婚事,我与太子……不能过多干涉。舒王性格温和,你是个聪明人,而且与他相处过,应该更清楚他的性子,就像你能一眼看出舒王不是会放弃的人。”苏锦瑟无奈地解释着。 杨依柳沉默片刻点点头,抬起头来认真说道:“娘娘说得对,这事还得要舒王殿下自己想清楚,不然就是为难太子殿下。” 苏锦瑟不由噗呲一声笑起来。 ——这个杨依柳性子倒是有趣。 “娘娘,凉亭收拾好了。”翠华站在不远处行礼请示着。 “走吧,去坐坐,舒王大概也快了。”苏锦瑟笑说着。 杨依柳木讷地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入了凉亭,之后两人一直沉默,直到杨太医出现在凉亭外。 “与你父亲回去吧。”苏锦瑟免了老太医的礼,对着杨依柳和颜悦色地说着,“这事太子倒也不是完全做不了主,只是你要自己想清楚,关乎未来的事情马虎不得。” -- 第277页 杨依柳点点头,抬起头来懵懂地问着:“就像娘娘和太子妃一样是吗?” 下首的杨益一听自己的傻女儿又在说胡话,吓得要晕过去,立马呵斥道:“胡说什么,还不给娘娘道歉。” 父亲的不安传染到杨依柳,让她知道自己又犯蠢了,脸色一白,正要下跪认错,被苏锦瑟一把扶起。 “是,这问题并不令人难堪,而且作为过来人,我更希望你看事情能看得更长远一点,给自己和未来一个机会。”苏锦瑟拍拍她的手心,多说了一句,“回去吧。” 杨依柳一脸沉思地跟着她父亲离开相国寺。也不知过了多久,就看到太子殿下从另一边缓步而来。 见缝插针撸猫的苏锦瑟还未反应过来,怀中的猫倒是机警,耳朵一转,猫眼一眯,尾巴一抬,火速消失在众人眼中。 苏锦瑟无语地看着逐渐走进的人,摸着下巴,不着调地说着:“你说猫这么怕你,是不是在他眼中你也是一只猫,比如身上还保留着猫发财的耳朵和尾巴,然后见到你竟然这么大还会直立行走,所以见了你跟见了鬼一样。” 她把那个形象代入到太子身上,突然抖了一下,觉得略萌还有点莫名羞耻。 盛宣知虽然听不懂她到底想说什么,可这人不着调的语气,一开口就能气死人,不由捏着她的脸狠狠地揪了一下。 “叫你别看那些山海志了,现在整日胡言乱语。” 苏锦瑟被人揪着脸,斜眼看着他,含糊不清地说着:“那你说怎么回事!” “有什么好说的!你这么吸引猫难道是因为你在他们眼中也是一只猫吗,也有猫耳朵猫尾巴……” 他说了一半,突然被苏锦瑟捂住嘴巴。 “算了,这话题到此为止,我错了,我道歉,对不起。”苏锦瑟神情诚恳地说着,决定替太子殿下把不小心打开的大门赶紧关上。 万一争到最后给太子打开新世界大门,可能只会自己受累,那就没必要了。 “我们说正事吧,舒王殿下呢。”苏锦瑟立马机智地转移话题。 “说是还有一句话要对杨三娘子说,追着马车出去了,还说还在在相国寺多住几日,之后自己回去。”盛宣知说起这事就忍不住叹气,“你和杨三娘子聊得如何?” “沉闷孤僻但善良。” “走吧,杨益说要再回家商量一下,我看他被舒王说服了一点,第一次知道原来舒王口才还不错。”盛宣知牵着人的手漫步在寺庙中。 相国寺是大寺,除了庆延帝亲至才会闭庙,而且这次太子殿下只是私人而来,低调礼佛,所以相国寺只是限制了人流往东边的天字号走而已,外面的寺庙依旧非常热闹。 今日又是初五,是相国寺一月两次中的采购日,即使东边没人来,依旧有僧人搬动东西来回走动。出了小树林,只听到一阵慌乱声,僧人们一见到他们,原本慌乱的人立刻停在原处,双手合十,低眉顺眼。 原来,小僧人手边的马车上放着四口大箱子,箱子太重导致车轮留下深深的痕迹,路上又高低不平,导致三口箱子倾翻在地上,夏日的布匹衣物撒了一地。 “我看舒王对相国寺还挺熟的。”苏锦瑟走远了,这才随口说着。今日她能成功拦截杨依柳的位置,路线便是舒王规划的。 盛宣知点点头。 “李妃以前爱好礼佛,舒王所有的俸禄都捐到相国寺了,不过无人知晓,我也是上次无意间知道的。”他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苏锦瑟沉默片刻:“舒王成婚后,可以把李妃接回自己府中吗?” 李妃的处境不用问也知道不好,而且舒王还未成婚,每日都主动去来仪殿门口候着,等待杨贵妃召见请安,所以现在出入后宫还不算麻烦,可一旦成婚了,没有母妃召唤,便很难入宫。 杨贵妃显然不会把舒王召进宫聊天。 舒王罩着李妃,李妃依旧如此难熬,舒王若是出了宫,只怕李妃的日子越发难过。 “不行,凤印在杨贵妃手中,她哪会同意。”她恨不得李妃早点死。 苏锦瑟怅然若失地点点头,长叹一口气。 “那杨贵妃以前欺负过你吗?”苏锦瑟仰头看着太子殿下,生怕他骗人。 “没有,母后还未去死我便住在东宫,我身边的人都是母后亲自选的,母后仙逝后我也有六岁了,范阁老整日把我留在凤阳殿读书,杨贵妃不敢在他面前撒野。”盛宣知安抚着。 “那怎么一样,范阁老还能住在后宫不成。”苏锦瑟见他避重就轻,愤愤说着,“我看她待舒王就知道了,对你肯定在小事上给你小鞋穿。” 盛宣知安抚着愤慨的人,无奈地说着:“真的,后宫不是单看宠爱就能为所欲为的地方,我生活上还有莱嬷嬷照顾着。” “莱嬷嬷!”苏锦瑟震惊,小声说着,“那不是官家的奶嬷嬷吗?” 官家不喜欢太子,已经不加掩饰了,不然也不会任由崇王势力无限扩大起来。 “莱嬷嬷不一样。”盛宣知视线逐渐遥远,“她曾在母后身边呆了十年,直到母后死后才回到官家身边。” 苏锦瑟一脸懵逼。 “可我看你好像不喜欢她。”她加入东宫只见过莱嬷嬷两次,一次大婚前,一次大婚七日后,官家送礼代替太子妃回门礼,这才知道莱嬷嬷离开太原后竟然再一次回到官家身边,而且本事过人,依旧是官家心腹。 -- 第278页 当时太子殿下连碗茶都没留她,就让她直接走了。 盛宣知不再说话,牵着她的手微微攥紧,直到上了马车这才低声说道:“她诬告母后连同夏家勾结景王余孽,三日后,母后大病不起,半月时间便撒手人寰了。” 这番平静,时间清晰的话让苏锦瑟一口气顿时留在胸腔内,耳膜咚咚作响,心里突然刺痛一下。 要多难过,才能让六岁的孩童把所有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把所有的苦难化作平静。 “算了,这事复杂得很。”盛宣知摸了摸她的脸,阴沉的脸上露出笑来,“别多想,我不难过。” 苏锦瑟捂住他的手,用脸蹭了蹭他的手掌,心疼说着:“他们都太不是东西了。” 盛宣知注视着她,温柔缱绻,满目春水。 第127章 贵妃相邀 天还蒙蒙亮的深宫内院, 九重宫阙,十里楼台都笼罩在灰暗的日光下,透出一点微光的清晨日光在琉璃瓦片上滑行。 脊兽蹲在屋梁上沉默地看着偌大宫殿中的烛光一点点自各处亮起,黑暗中沉默的巨兽露出隐约的轮廓。 屋檐翘起, 风铃叮当, 微光乍亮的天色中, 阴暗的角落里早有人窃窃私语的人。 “这药拿着……放心……来仪殿……保你平安……” “抖什么……嬷嬷会保你们……” “切记……泄露出去……死……” 寂静的假山后,只听有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假山后, 只见一个模样高壮的嬷嬷面无表情地和一个身体瘦弱的宫女说话,那宫女低眉顺眼, 不敢抬头, 手中紧紧握着几包药,神情惶恐不安。 “小心点,不要被人发现了。”嬷嬷嘴角紧抿着, 忍住眼底的不屑, 冷淡说着。 小宫女早已被吓的双唇发抖, 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那嬷嬷见人走远, 这才张望周边片刻,抄着小道消失不见了。 宫内最不缺秘密,能成的终究是秘密, 不能成的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谁也不知道谁在自己悬挂了利刃,只等不经意间给自己致命一击。 东宫随着天色渐亮也逐渐热闹起来,安朝殿的侍女恭敬地站在门口等着, 屋内刚刚有一丝响动,吉祥便敲了敲门,低声说道:“殿下可是起了?” 里面传来太子殿下清醒的声音。 “进来吧。” 如意动作麻利地去隔壁把温在茶炉上的水倒在脸盆里,悄无声息地跟在吉祥后面入了大殿, 有条不紊地伺候殿下梳洗穿衣。 床幔紧紧捂着,没露出一点痕迹。太子妃一向晚起,殿下要赶着去上朝,天刚刚亮就得起床准备上朝,是以众人都是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午膳叫太子妃不用送了,自己先吃。”出门前,盛宣知低声嘱咐着。 吉祥点了点头,亲自提着灯笼送太子殿下出了安朝殿,等她回来的时候,竟然看到太子妃裹着被子探出脑袋,一双大眼睛目光清明,一看便是完全清醒。 “娘娘可要起身。”她上前挽起床幔,低声询问着。 苏锦瑟裹着被子不愿意起来,披散着头发,懒懒散散地靠在床上:“肚子饿了,想吃辣的,早上让厨房给我烤几串羊肉串来,撒点辣椒面,再煮一碗甜粥来。殿下中午既然不回来,那就简单一点吃吧,我想吃个火锅,酸菜汤底的,配菜让厨房看着办,调料给我自己调。” 她说得肚子更加饿了,垂头丧气地捏着肚子细滑的肉,叹气道:“我怎么这么能吃,怪不得胖了。” 如意早就机灵地往厨房跑去了,她最喜欢去厨房传话了,还能平白混到一点吃的。 “娘娘这个月的月信可推迟了半个多月。”吉祥皱着眉说着。 “那下个月让太医请脉的时候看看,我之前在范家就不是很准,老夫人之前开的药不是挺好的嘛?药方我还有,不如你去太医院抓点。”她从枕头下揪出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开一页,无所谓地说着。 “范老夫人医术高超,娘娘很久没有不准过了。”吉祥见人完全不当回事,有些焦急。 苏锦瑟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她,犹豫片刻,后又说道:“好像是的哦,可我以前都是不准的,而且之前在范家都有吃药才一直很准的,是不是因为我入宫后就断药了啊。” “万一不是呢。”吉祥一咬牙,压低声音,直接说道,“若是有喜了呢?” 苏锦瑟震惊地瞪大眼睛,手中的书都扑通一声掉在被子上。 “而且娘娘不觉得这些日子饮食上很奇怪吗,一会很容易饿,一会又是口味不佳。” “而且好几次,娘娘看着书,听着曲就睡过去了。” “娘娘仔细想想之前是这样的嘛,所以不如今日就请石御医来看看。” 苏锦瑟对吃东西之前可是一点都不挑,各种各样的口味和菜品都喜欢去试试的性子,挑食只是太子殿下的专利。 至于多困倦的问题,原本以为只是天气热了的原因,这样算起来,她突然好端端胖起来了的事情也有些可疑。 苏锦瑟和吉祥面面相觑,她突然火烧屁股一般回了神:“你说得对,那等中午吃完饭就去请石御医来。” “中午?”吉祥对于太子妃拖延的决策不解,疑惑地问着,“会不会晚了些。” 苏锦瑟老实交代:“若是无事发生,我大概会焦虑得吃不下饭,若是真的,那我大概也是食不下咽,不如等我吃完了再来接受命运。” -- 第279页 吉祥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娘娘,孟嬷嬷来了。”两人说话间,翠华掀开帘子,皱眉说着。 孟嬷嬷可是杨贵妃心腹,她一来准没好事。 苏锦瑟打了个哈欠,果断地重新盖上被子,冷静说道:“请她去偏殿坐着,等我再睡一觉。” 东宫谁不知道太子妃倦懒,每日起身都是天大亮的时候,然后才欣欣然地吃饭逗猫读书习字,这是便是在內宫也是略有耳闻的,宫中羡慕嫉妒恨的不少。 翠华忍笑,一脸笑意地点点头,转身带人去了偏殿,好茶好点心地招待着,至于其他的则是一问三不知。 寝宫内的苏锦瑟在床上赖了一炷香的时间,实在觉得肚子饿,就果断起身。 此时,如意正好带着早膳入殿,烧烤特有的味道焦香味混着微微辣意,隔着食盒都能令人食指大动。 她饥肠咕噜,看着一桌满当当的早点,从甜糯的紫米粥到香辣的牛羊肉串和素菜串,厨房还准备了各种口味的酱料以供备用,再到形状各异,咸甜都有的糕点和小菜形形色色,五味俱全,一大早就把人看饿了。 苏锦瑟吃得双唇通红,嘴角泛油,把烧烤的食物一扫而空,又喝了一碗粥和几块糕点,这才住了嘴,又开始有的没的吃着其他小菜,直到吉祥忍不住开口提醒着,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最后她吃饱喝足抱着招财玩了一会,招财粘人得很,恨不得整只猫赖在她怀里,黏黏糊糊地完全不像一只公猫。 直到翠华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笑说着:“孟嬷嬷已经坐不住了。”她枯坐了一个时辰,茶续了三杯,糕点水果重新上了一叠,伺候的小丫鬟有求必应,除了太子妃什么时候回来的事情。 苏锦瑟这才耸了耸肩,无奈说道:“那走啊。” 等嬷嬷上了第三次茅房,正打算拂袖而去的时候,姗姗来迟的太子妃终于来了。只见她穿着大红色衣裙,挽着发髻,珠钗环鬓,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艳丽矜贵。 “给娘娘请安。”孟嬷嬷脸上立马露出谄媚的笑来,对着太子妃恭敬说道,“今日奴婢前来是替贵妃娘娘传句话。” 苏锦瑟坐在上首点了点头:“有劳孟嬷嬷亲自跑一趟了。” “不敢不敢,能给太子妃娘娘传话那可以三生有幸。”孟嬷嬷拍着东宫的马屁丝毫不觉得心虚。 上首的人谑笑,深邃的眉目微微舒张,也不接这话。 “不知贵妃娘娘要孟嬷嬷传什么话。”她手指搭在一处,指尖下垂,丹寇鲜艳,随口问着。 “瞧奴婢这记性。”孟嬷嬷谄笑着,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娘娘明日举办插花宴,听闻太子妃在太原时插花一绝,连莱嬷嬷都夸了一句,所以娘娘特来相邀。” 苏锦瑟在太原插花时多亏了猫发财的指导,太子殿下审美一流,眼光独到,就是随口赴宴的东西也都别有风味,而她自己的审美大致无限趋等于零。 之后没了猫发财,莱嬷嬷又回汴京,这事就一直没被人发现,不曾想当时误打误撞出来的名声竟然还没被人揭穿。 她思及,有些头疼。插花品茶这些文雅的事情,她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娘娘。”孟嬷嬷见她不说话,心中有些忐忑,要是完不成任务,贵妃又要重责,只好硬着头皮说着,“明日不仅有几位后宫娘娘,还有三位未出嫁的公主,娘娘去了只怕有说不尽的话呢。” 苏锦瑟自从入宫以来,就婚后第二日敬茶的时候见过一次贵妃娘娘,之后先是装病后又忙着处理苏家的事情,一直没再去拜访杨贵妃和太子殿下的几位妹妹,其实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说的不好听。 不敬长辈,不悌姊妹。若是再一次推辞,杨贵妃那边有了兴风作浪的借口,对太子殿下舆论不好,自己也平白遭骂。 她点点头:“自然是去的,之前大病初愈一直没能再见一次娘娘,也甚是想念呢。”她面带笑容,语气真诚,姿态神情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嬷嬷等会与我的丫鬟说说,明日到底要来几日,第一次见面,我作为晚辈和长嫂,总要备些礼物的。” 孟嬷嬷被她热情自然有不失大方的态度震了震,一时间没分辨出太子妃是真的很欢喜,还是假的好像真的一样欢喜。 “是是,定不负娘娘所托。” “还请孟嬷嬷多多指教呢。” 孟嬷嬷刚说话,就被雾水和点翠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簇拥着,笑着拉了下去。 她一走,苏锦瑟脸上的笑瞬间落了下去,手指抵着茶杯,面无表情地对着翠华说着:“你去看看明日到底有谁,什么章程,去前殿找张如九跟你一起去。” 翠华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脸色一凝,慎重退下。 明日这宴若是平静度过就罢了,若是杨贵妃要给她使绊子,可别怪她把来仪殿搅得天翻地覆。可她想着杨贵妃的性子,明日的宴会怎么看都是一场鸿门宴。 一直在安朝殿候命的吉祥突然带了一个小黄门,小黄门低着头,跪在地上。 “娘娘,殿下让人来传话了。”吉祥解释着。 “太子传话说说杨家已经同意了,让娘娘跟大宗正司那边多费心一二,时间虽然紧了点,但礼单务必要合规,礼数不能出了错。” 苏锦瑟猛地恍惚了一下,点了点头。 -- 第280页 ——看来杨依柳同意了。 她松了一口气,毕竟舒王妃也算以后的妯娌,若是不好相处的性子,只会苦了自己。 “知道了下去吧。”她挥了挥手,小黄门机灵地走了。 殿内只剩下如意和苏锦瑟两人,苏锦瑟见如意并没有跟着一起走,反而神情严肃:“怎么了?” 只见如意从怀中掏出一份信,一张小脸崩得紧紧的,递到苏锦瑟手边:“太原来信了。” 第128章 诊脉疑云 苏家的这封来信是苏映照亲笔写的, 文笔斐然措辞优雅,却看得人一股火气冒上来。 苏家把所有事情都推脱为无意冒犯,在他们口中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哪怕是他们最后为了避祸杀害云姨娘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信中, 苏家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想要用无能为力的词汇给自己洗白, 试图干扰苏锦瑟的思路。他们依旧保持着侥幸,傲慢地认为一切皆在掌握中, 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苏锦瑟早已一清二楚。 至于那个给苏家告密的人,他们只字不提, 一笔带过。 苏锦瑟沉默地坐着, 午时的光亮照亮富丽堂皇的大殿,艳丽的大红裙摆在日光下闪闪发光,金光耀眼, 却丝毫没有照亮太子妃阴沉的脸色。 那双眉眼微微低垂, 在白皙的眼睑下落在浓重的阴影, 含住内心奔腾的情绪, 不露出半分情绪。 “让张如九过来。”苏锦瑟手指搭在那张纸上,面无表情地说着。 没多久,张如九就跟在如意身后入内, 两人低眉顺眼,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半月苏家有何举动?”原来苏锦瑟之前派人送信的时候,就让人盯着苏家的一举一动。 “说来奇怪, 娘娘那份信送去的时候,苏家似乎有事情发生,出动了不少人,当时鹤柏堂把两位夫人都召了过来, 之后娘娘信到的时候,苏老夫人便晕了过去,苏家内院乱了,说是良姨娘不见了。” “苏家乱成一团,三夫人只好让人把侯爷从花巷里接出来,只好老太太和侯爷就在鹤柏堂商议事情,两位夫人均没有参加。” “之后,苏家便宣布大门紧闭,没有允许不许外出,还把凤姨娘的梧桐苑给锁了,又把几位未嫁娘子禁足了,后来苏家一直平淡无奇,原本准备要给三娘子的议亲也耽搁了下来。” “之前是什么事情查到了吗?还有良姨娘为何要跑?”苏锦瑟挑眉。 张如九跪伏在地砖上,低声请罪:“还请娘娘恕罪,这两事尚未查清,若是有了消息马上就会传回来。” 苏锦瑟点点头,不再追究,毕竟老太太整治下人手段了得,鹤柏堂那边要藏点消息轻而易举。 “为何要锁凤姨娘的梧桐苑?” “理由是五郎君苏叔同不敬长辈,流连声色,被老太太狠狠责备了一顿,说是凤娘子管教不严,亲自下令锁的院子。” 苏锦瑟眉心一跳,嗤笑一声。 苏映照共有四个儿子,除了九郎君苏季元年纪小,还未启蒙,看不出未来,其他三位也就大郎君苏伯然有出息,出淤泥而不染。四郎君苏仲年纨绔子弟,烂泥扶不上墙,五郎君苏叔同心比天高,半吊子水的学问,没一个拿得出手。 偏偏一个是嫡次子,上有优秀兄长,背后又溺爱的大夫人。一个虽是庶子,却深得侯爷喜爱,自诩人中龙凤。 但论起花天酒地,绝对是苏仲年更有可能,毕竟游手好闲,膏粱子弟,苏叔同好高骛远,爱惜名声,说沉迷绝对是不可能的。 “让人看着梧桐苑,里面的人不能出事,在让人把凤姨娘的背景调查一下,还有盯着鹤柏堂和苏映照的动静。”苏锦瑟叮嘱着。 老太太这事做得太明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可她了解这位祖母,论心思诡谲常人难及,所以不知道这事苏家故布疑阵还是慌不择路。 张如九恭敬应下。 “苏映照身边有一个侍卫叫言恩,武功高强,是邹明恩身边的人,另外有一人于言恩接头,不知底细,但心思狠毒,武功不弱,也要留意一点,最好查一下是谁,但不可打草惊蛇。”苏锦瑟对那个接头的人身份极为好奇。 她第一次在天兰寺遇见两人时,虽见两人气氛怪异,但没有多想,以为都是邹明恩的人,可在寿阳的时候,那个接头人却背着言恩绑走苏映照最后交给辽军,言恩彻夜寻找,最后不得不找上她求助,然后被她套出话来。 可见这两人关系并不融洽,甚至还有点各自为政的感觉。 “你再派人去盯着刑部侍郎姜如平,还有苏家在汴京关系好的几乎官吏也都要仔细看着。” “下去吧。” 苏锦瑟疲倦地挥了挥手,张如九火速退下,安排事项。 “孟嬷嬷那边如何说。”苏锦瑟处理完苏家的事情,便把雾水招了进来。 “明日贵妃娘娘确实办了插花宴,插花宴也不是偶然兴起,而是每年入夏的时候都会办一次,邀请的也都是宫中交好的各宫娘娘,今年还特意加了三位未出嫁的公主,说是要给娘娘看看。点翠已经出门,去了受邀的各宫再去打探一二,免得明日出错。” 当今圣上子嗣颇受人诟病,能平安长大的竟然只有三子三女,其他的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幼年早夭。 崇王殿下之后,宫中三千佳丽愣是没有一个皇子平安落地,只有三位公主奇迹般地一致生母难产而死,被养在另外三位稍有体面的娘娘膝下才活了下来。 -- 第281页 外面流言蜚语,宫中也是人心惶惶,可官家自己不在意,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浑然不觉,众人只能有口难开。 如今太子大婚已有半年,舒王和崇王皆定下婚事,年内都要完婚。宫中只剩下三位公主还未出嫁。三位公主也是性格迥异,柔兰公主,爱月公主,安平公主。 柔兰公主的养母是沐贵人,是杨贵妃身边出来的丫鬟,所以柔兰也是一心向着杨贵妃,加上牙尖嘴利,最难相处。爱乐公主的养母是温贵人,温贵人武将出生,性子豪爽,爱乐也是爽朗之人。安平公主的养母娴贵妃是不理世事的性子,安平便养成了温柔娴静的性格。 “让王嬷嬷跟着名单准备,再多准备几分礼物,无功无过就行。”苏锦瑟吩咐着。 雾水点头应下。 雾水走了没多久,翠华拿着一本大红色折子也出现在门口。 “娘娘,大宗正司把舒王殿下的聘礼准备好了,誊写了一封礼单送给娘娘过目。”翠华递上手中的折子。 苏锦瑟结果厚厚的一本折子,惊疑道:“这么快?” “宗正司来的那个小黄门说亲王大婚的规格就在这里,且早已准备妥了,娘娘今早给他们传话,他们立马誊写一封送过来了。”翠华也是奇怪,特意多问了一句,神情无辜。 她打开看了几页,眉心很快就皱了起来。 “你可知崇王的礼单是什么?”她翻了几页,合上折子问道。 翠华摇了摇头,复又八卦地说着:“但我之前听说足足有三百抬呢,宗正司的折子写了两本,贵妃娘娘自己又添了一本礼单,具体多少就不知道了,而且礼单还在修改,没有出具体的章程。” 崇王的聘礼一看便知道是逾制了。 太子作为储君,聘太子妃也不过给了三百抬嫁妆,苏家回礼两百台,范老夫人格外喜欢她,聘礼一个都没要,甚至又自己多添了五十台,诸位贺礼的官员加起来也就五十台,所以当日从范府抬出的箱子足足有六百台,走了一天的时间才全部送到宫中。 至于亲王的规格不过两百台,宗正司那边一开始就逾制了,但事关杨贵妃的事情,她不愿多言,而且这事只要露出一个苗头,只怕御史台就会先热闹起来,上折子或者哭谏,多得是办法磨人。 “把这个给温嬷嬷看一下,让她跟着亲王的礼制,一点也不能错。”苏锦瑟把折子交还给翠华,冷淡吩咐着。 舒王的礼单乍一看挺像一回事,若苏锦瑟刚入宫没多久肯定会糊弄过去,可她已经上手东宫的内务,这一看就看出问题了。 都是以次充好的东西,原本乌木的家具全都用梨花木替代,给了许多华而不实的瓷器,锦帛被褥更是拿了去年的款式来,这份礼单真要是拿出去,只怕要丢太子的脸。 毕竟谁都知道,舒王的婚事是太子一手操办的。 苏锦瑟有些恼,宗正司敢光明正大不给舒王面子,背后哪会没人撑腰,有恃无恐,丝毫不惧。 “娘娘。”吉祥行礼,板着身形地出现在门口。 “又有什么事啊?我难得早起,竟然这么忙。”苏锦瑟见又有人来了,头疼地捂住脑袋,不高兴地抱怨着。 这可是她加入东宫以来第一次早起,没想到竟然忙到现在,连口茶都没得喝,体验感极差。 “自然不是。”吉祥闻言,上前笑说着,“是快到午时了,殿下早上说不用送饭,娘娘自己先行用膳。” “午膳是娘娘早上点的酸辣小火锅,厨房备了十荤十素,八碟小菜四荤四素,还有娘娘爱吃的蛋挞和甜汤。” 苏锦瑟咽了咽口水,一扫混沌的大脑,兴奋说道:“走,去吃饭。” 等她敞开肚皮吃得浑身是汗,嘴角麻木,这才捧着肚子,满意地放下筷子。 “娘娘,等会想请石御医还是太医院的院首。”吉祥扶着人在花园里,散步消化时笑问着。 苏锦瑟脚步一顿,麻了麻爪,心底突然冒出一丝紧张:“那就石御医吧,威胁过好几次了,是个好脾气的。”她最后一句嘟喃着。 捏柿子,自然要挑个软的下手。 要是无事,只好当做例行检查了。 她挺了挺腰,状若无事地安慰了自己一句。 石御医战战兢兢被人请进来的时候,心底又慌又乱。他不是给各宫娘娘例行检查的太医,他是专治孩子和女子的,但因为庆延帝內宫的特殊,他很少出诊,在太医院是个边缘人物。 不曾想今日竟然要给太子妃诊脉,还是太子妃亲自点的。 他一见太子妃就觉得脑袋疼,之前因为苏家九郎君的问题还被人轮番威胁了几次,吓得他第二天告假在家,开始想着辞官的事情。 “太医这边请。”吉祥把人引进殿内,细声说着,“听闻石御史擅长妇人之术,娘娘这几日胃口时好时不好,困顿乏力,而且月事已推迟半月有余了。” 石太医一听,眼睛便是一转。 “若是好事,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无事,也请太医好生调养。”吉祥平静地说着,“只是我家娘娘不喜己事外知,若是有了流言,还请太医多多担待。” 她说得冷静,可听的人心一慌。 石太医不由弯腰,连连称是。 吉祥把苏锦瑟的手从帷帐后拿了出来,放在药枕上,石太医明白今日来是做什么的事情后,战战兢兢地把着脉,又问了句月信的事情和这几日身体的状况。 -- 第282页 “如何?”帷幕后苏锦瑟的声音传出。 石太医一脸喜色起身,跪伏在地上,复又谨慎着:“娘娘可能已有身孕,只是如今月份稍短,孕脉较轻,可等一月后再来确诊。” “可能?” 苏锦瑟自己裹着脑袋探出来不高兴地问着。 她等了半天给她来这个答案,好像有人就在她眼前吊了一块肉,跟她说半个月后才能吃,你说气不气人。 石太医擦了擦汗,连忙补充道:“其实已有喜脉痕迹,只是月份较小,再等一月才能确定下来。” “为何?”她不甘心地问着。 石太医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着:“微臣观娘娘有体寒之兆,但也有调理过的痕迹,虽然现在身体健康但毕竟情况特殊,且娘娘还年轻,新婚燕尔,有时新妇心有所想,也会有些许症状,所以至少要等一月才能完全确定。” 寝殿突然弥漫开沉默的气氛。 苏锦瑟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缩回脑袋,闷闷地说着:“知道了,吉祥送太医回去。” “其实,娘娘喜脉不弱,只要一月后,胎像稳了,那便是大喜之事了。”石太医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 大概是太子妃刚才的那一身哦,太像自加幼孙女沮丧时的腔调了,平白无故让人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脉象纯属胡扯,百度发现都是各说各的,我就自己瞎琢磨了一下! 三八快乐!!!么么哒! 第129章 深夜喜讯 夜色深沉, 太子殿下依旧未归,欧阳太监递话说朝中有要事让太子妃先行休息。安朝殿早早上了晚膳,又早早放下竹帘避暑。 往日里早已堆起的冰鼎今日难得没有搬出来,苏锦瑟躺在竹摇椅上, 吉祥拿着扇子给她扇风, 翠华捧着作业, 磕磕巴巴地背着书。 “床前……明日光……地上……有个霜……” 吉祥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最近一心就想着玩了,你这个功课做得比如意还差啊。”如意年纪小坐不住还能给自己读书差扯出一个遮羞布, 翠华可比苏锦瑟还要大两岁,书能读成这样也是令人咂舌。 好好一首朗朗上口的诗, 竟然能改成这样。 翠华委屈, 哀怨地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吉祥,一本正经地说着:“读书也要花时间的,很明显……” “你没时间吗。”苏锦瑟满脸写着不信。 “不是, 是我没脑子, 娘娘, 你放过我吧, 不是说只要识字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背诗。”翠华果断求饶,理直气壮, 有理有据,“我以后也不会和什么文绉绉的人交朋友,学诗, 没必要。” “所以你现在觉得自己已经识遍天下汉字了,这两天往外跑了好几次,被王嬷嬷逮住三次,还有昨日没当值, 和几个宫女一起花了个鬼画符风筝,结果风筝没放牢,当场砸到张如九脑袋……” 翠华扁扁嘴,深深地低下脑袋,垂死挣扎:“误会,误会……我跟张黄门已经冰……冰释前嫌了。” “还不错,连成语都记住了,我看脑子还有得救。”苏锦瑟冷笑着。 身后的吉祥也笑着附和着:“其实翠华姐姐也是认真的,这几日一有空就是在看书写字呢,虽然也不知道在写什么。” 翠华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超级认真的!”她强调着。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婢女整齐的请安声,紧接着太子殿下带着一身暑气出现在众人面前。 苏锦瑟眼睛一亮,动作麻利地起身迎了上去:“吃饭了吗,厨房热着粥,还准备了凉拌面和凉拌凉皮。”她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啪啦啪啦地说着。 “吃了,政事堂那边直接开火了。”他牵着苏锦瑟入了屋内。 “哦。”没蹭到吃的苏锦瑟讪讪地应着,颇为失落。 盛宣知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捏着她的手,笑问着:“好像也有些饿了,不如与我一起吃夜宵,你想吃什么?” “葱油拌面和凉拌凉皮,面要劲道一点,胡瓜和胡萝卜过水再切条,胡荽、胡葱外加芝麻过油在放上面,葱花切丁,对了两个都不要姜丝,凉皮的配料厨房自己定,最后给我加点醋。”苏锦瑟明显等了许久,两道菜张口就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她说完又猛地回神,想起自己是陪人吃饭的,心中略一心虚,扭头盯着盛宣知,假装淡定自如地说着:“你要和我吃的一样吗?” 太子殿下笑脸盈盈,自然是无比顺她意的点点头:“自然是一样的,不过我只要面就好了。” 陪吃的比主吃的东西还多,若是其他人早该不好意思了,但苏锦瑟岂会因为这点脸面就不要吃的人,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赶紧去,趁现在时间还早,吃了也不会胖。” 吉祥去传话,翠华也机灵地退了下去。 “我听说你今日请了太医,哪里不舒服吗?”盛宣知把人搂在怀里,簇拥着,像是怀抱着一捧跃动的火光,小心又珍重。 苏锦瑟闻言叹气,扣着他怀里衣服上的金丝,想了片刻最后丧气说着:“算了,先不和你说。” “你现在不说,我明日还是会知道的。”盛宣知笑说着。 他在宫中经营了十五年,打听一个太医院的消息并不难。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苏锦瑟毫无志气,立马退步,一张脸皱着,做着最后的挣扎,“主要是太医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我怕是我想多了。” -- 第283页 “那你说出来,我给你分析分析。”太子殿下哄着,“太医都滑头,你第一次接触难免把握不准。” 苏锦瑟欲言又止,眼珠子转了好几遍,这才一咬牙附在他耳边嘀咕道:“石太医说我可能有喜了,但月份太小了,说要等一个月后才能确诊。” “我问了半天,他都不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那我怎么好意思跟你说,要是一个月后证明是我多想了,我不要面子啊……松手松手,勒到我了。” 盛宣知猛地把人扣在怀里,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不论苏锦瑟如何挣扎都不放手,最后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 怀中的苏锦瑟傻眼了,她被桎梏着不能动弹,目之所及处,只能愣愣地看着面前那只泛出红意的耳朵,感受着与她紧紧相拥的胸腔里发出的低旋回转蜂鸣声。 她突然感到身边的人身上有一种喜悦铺天盖地而来,同步的心跳和喘/息声在突如其来的安静中被放大,笼罩在相拥的两人。无言的气氛裹挟着难言的惊喜在微凉夏夜猝不及防地来到。 “若是太医不确定,根本不会和你说有疑似有喜。”盛宣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声音平静极了,宛若平日里运筹帷幄时的态度,面对的也不过是一点波澜起伏的事情。 可他却又紧紧抱着怀中之人,一边说手指用力,紧箍在怀中,一边却又是克制浑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把人揉进血肉中。 两厢争锋搏斗,在心里打了个头破血流,让太子殿下勉强维持在一个表面的平静下。 苏锦瑟心跳加速,瞪大眼睛,良久无言。 “那……那他为何不直说。”苏锦瑟一边惊疑,一边嘴角不由裂开。 “在宫中当太医最重要的是谨慎,他是想提醒你注意一点,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唯恐你成了万无一失里的一。” “那万一我是呢。”苏锦瑟退却。 “那总有下一次。”盛宣知笑,笑容清浅,浅色的眼珠半敛着烛光,温柔平和。 两人沉默,直到翠华进来布餐依旧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她嘴角微微抿起,果断退了下去。 “那这事这么处理啊。”苏锦瑟闻着面色的香味,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有些坐不住了,挣扎着想离开。 “别动。”盛宣知把人重新搂紧,活想抱着一个大型布娃娃,四肢交缠,温柔缱绻。 “你身边现在谁知道?”他问。 “就吉祥,是她先发现不对的,太医也是她亲自去请的。”苏锦瑟见无法挣脱,索性趴在他怀里不动弹了。 “那再告诉王嬷嬷和温嬷嬷,还有翠华。其他的等一个月后太医确诊了,然后告诉贴身丫鬟和张如九他们,等三个月后胎位稳了,再大贺东宫,递折子到大宗正司去。”盛宣知有条不紊地说着。 他难得多话,说话的语速都快了一些,继续说道:“这几日出门也要注意一点,你若是同意不如明日请范老夫人来,让她指点你一下,而且她之前一直调理你的身体,现在让她看一下最好不过了……” 他的话突兀的停在那里,显得人有些僵硬。 只见苏锦瑟轻轻一个吻落在他耳边,耳廓边缘就是她的笑声:“盛宣知,盛怀识,猫发财,你说你能不能稍微冷静一点,一张嘴怎么不会停,吵死了,我肚子都听饿了。” “吉祥笃定我有喜了,晚膳都不准我多吃,说到时候胎位太大了,不好,可我真的好饿啊,等着你回来吃饭的。”苏锦瑟抱怨着,伸手揪住他的耳朵,不高兴地扯着。 盛宣知微微侧首,能看到一点怀中之人的脸颊,细腻光滑的肤质在温润的烛光下散发着莹白的光泽。 “我太高兴了。”他低声说着,“我会做一个好父亲的。” 苏锦瑟错愕,这个抱着她的人口气太过郑重,这九个字在他口中成了一个会认真贯彻的承诺而不是今日喜上眉梢的随口之言。 她突然想起太子殿下的童年,生母早逝,父亲无情,所到之处四处觊觎,恨他的人恨不得他死,护他的人也不过是无奈之举。不曾有人真心地爱护他,照顾他,冰冷的皇宫让年幼的太子快速成长起来。 一股难以控制的难过情绪蓦地泛了上来。 “那我可要凶一点。”她搂着他脖子,忍住情绪,干巴巴地威胁着。 盛宣知闻言笑了起来,埋在她的脖颈间,捏着她细白的皮肉,笑得直抖。 苏锦瑟莫名羞耻,怒斥道:“不准笑,我不凶吗!起来吃饭!我饿死了!” “嗯,不笑了,我也饿了。”盛宣知直接把人抱到夜宵前,看这亲力亲为的架势甚至想要当场给她喂饭。 大惊失色又心中羞涩的苏锦瑟当机立断,趁机弯腰跑了出去,自顾自地坐到他对面,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明日不能请老夫人来东宫,我要去来仪殿参加插花宴,还有你的三个妹妹我也没见过,打算一起送了礼去见见。” 盛宣知眉心皱起:“一定要去?” 苏锦瑟风卷残云地吃了一碗才巴掌碗大的拌面,意犹未尽,目光盯上了盛宣知面前的拌面,心不在焉地说着:“我答应了啊,反正迟早要去的,早点去也好……啊,你要吃拌面啊。” 她看着盛宣知端起碗筷,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给你吃的,眼睛都要掉进去了。”盛宣知把面递到她面前。 -- 第284页 苏锦瑟眼睛一亮,一边快速地接了过去,一边不好意思地说着:“那你不就没得吃了,那你吃个煎包吧。”她把面前的一小碟煎包推到他面前,假惺惺地劝着。 “我不吃,你吃吧。”太子殿下是没有吃夜宵的习惯的,只是之前见苏锦瑟满脸写着失落这才陪着她演一下的。 “那你明日注意些,带嬷嬷和吉祥去,翠华太粗心了,吉祥细心点,还有不要碰他们给你吃的东西。”他见苏锦瑟没心没肺地继续吃着,颇为无奈地嘱咐着。 “我知道!我明日早去早回,不会有事的。”苏锦瑟端起凉拌凉皮吃时,抽空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看的盛宣知心中一紧,脸皮一抽。 “我是叫你小心,来仪殿的手段你明日让温嬷嬷跟你讲一下,你也上点心。”他不知不觉来到苏锦瑟身边,摸着她乌黑的秀发,无奈说着。 “我知道了,你吵死了,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苏锦瑟觉得要让太子殿下回到正常的位置,机智地提起正事。 “辽军五日前攻城,虽不曾攻下但损失惨重,政事堂让邹明恩临危受命战时掌管整个河东道。”盛宣知简单说着,这一句话就包含了今日朝堂上的剑拔弩张的气氛。 苏锦瑟不由停下筷子,紧接着问着:“然后呢,情况严重吗?” “战事无情,等邹明恩的折子上来才知道,还有你今日出门也要小心,有辽军潜入到汴京城了,出门一定要带侍卫。”盛宣知突然开口说着,“那些人很奇怪,入了汴京不安分一些,昨夜杀了一家富府满门三十余口人,只留下一个幼女带着嬷嬷贪玩逃了出来。” 苏锦瑟倒吸一口冷气。捧着面条陷入深思。 “我近日都比较忙,你不用等我吃饭了,也不用费心准备午膳了,我应该都是在政事堂用膳,之前浙江的旱情越查事情越大,一股脑的事情,你现在是先要照顾好自己。”盛宣知摸着她脑袋,温柔注视着她,眸中盛满光亮在水波中摇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一波三折,稿子丢了三次,我好蠢啊啊啊啊啊啊! 第130章 插花赴宴 苏锦瑟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准备赴宴, 翠华昨夜被王嬷嬷耳提面命,扶着她的动作活像捧着一个金贵的瓷器,严肃又慎重。 吉祥一脸喜色地站在身后给她梳头,温嬷嬷就站在一旁, 有条不紊说着来仪殿的事情, 事无巨细, 宫中隐秘皆能窥一角。 杨贵妃自然不是大度的人,不然管家膝下也不会只有三男三女存活下来。她整治人的手段倒也光明正大, 你前一夜受宠第二日便要去来仪殿罚跪,跪上一个上午, 中午再请你喝杯茶, 这才让人离开。 “只是让人喝茶?”苏锦瑟疑惑地说着,杨贵妃让人跪了一早上又假惺惺请人喝茶,照她的性子和官家的宠爱, 直接让人喝避/孕/药都没人敢说话。 温嬷嬷冷笑:“如今朝堂上早有怨言官家子嗣单薄的问题, 杨贵妃可是被御史台摆过一道的人, 官家在护着又如何, 御史台的臭脾气,她在深宫无人可以奈何,难道崇王在外不需要脸面吗。” 御史大夫宋毅一头撞死在大殿上彻底绝了杨贵妃通往皇后的路, 这件事就算过去十多年,依旧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让她不得不开始忌惮这群只会用笔杆子和嘴皮子惹事的人。 “那茶有用吗?”苏锦瑟下意识摸着肚子虚心求教。 “不一定有用, 宫中之后也有过不少受孕的妃嫔,但这杯茶会给人心里压力,有些人年纪小,胆子小, 自然被镇住了,但来仪殿提供的茶都加了红花麝香等,娘娘最好还是不喝为好。”温嬷嬷扫了一眼太子妃的肚子,慎重说着。 苏锦瑟点点头,看着铜镜中收拾妥当的人,云鬓朱钗,乌发高髻,不笑不语地时候长相颇为柔弱,极有欺骗力。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说道:“知道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来仪殿的那位在后宫有恃无恐,花样百出,防不胜防,但娘娘也不用担心,殿下早已做好准备,而且今日老奴会陪同娘娘一起赴宴,娘娘若是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知老奴。”温嬷嬷深觉今日责任重大,一张脸崩得紧紧的。 苏锦瑟倒是冷静,被翠华扶起来的时候笑说着:“那就有劳嬷嬷了,时间不早了,走吧。” 太子妃的轿子到来仪殿门口时,门口原来心不在焉的小黄门立马来了精神,拍了拍袖子迎了上来,弯腰屈膝殷勤之极。 苏锦瑟出轿子的时候,正好和三个结伴站在门口的梳着未出阁少女发髻的女子碰了个正着,正是宫中还未出嫁的三位公主。 三位公主容貌各有千秋,她们见到苏锦瑟皆是一怔,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穿着粉色裙襦的人很快回神,率先对她行了半礼。 她穿着嫩粉色的长裙,裙面舒雅简单只修了简单的桃花,边缘下摆缀着霜色碎花,行礼时微微散开,颇有蜻蜓点水的美感。 公主与太子妃其实是平辈关系,按理不需要行礼,但在庆延帝宫中,三位公主实在不受宠,除了过年。其余时间根本就见不到父皇,而太子却不同,嫡长身份,如今又是风头正劲,无人可比,太子妃水涨船高,谁都要给她一点脸面。 “都是自家人,使不得。”苏锦瑟笑着上前,不动声色地扶起三人,拉着中间粉色衣服那人的手,笑说着,“你是安平吧。” -- 第285页 安平震惊地瞪大眼睛,没想到太子妃今日认识自己,愣愣地点点头。 她是三位公主中年纪最小的,柳眉杏眼温婉可人,养母性子平和,也让她的脾气最为绵软。 “一起走吧,今日第一次见面,我备了一些见面礼,等会让丫鬟给你们送去。”经过两位嬷嬷的打磨和管理东宫的经验,如今应付这些场面也是熟门熟路。 她身侧的安平公主细声细气地谢道:“多谢娘娘美意。” 走在她另一侧的人穿着穿着天蓝色裙摆,有点不同的是裙摆没有随着今年汴京的花样如花般层层散开,反而是多打了写褶子,收拢了裙摆大小,衣服的袖口扎紧,贴着手腕,露出一双纤细的手,样式灵巧新奇,衬着活灵活现的眼睛,也有几分古灵精怪。 苏锦瑟今日已经看过三位公主的画像,也听温嬷嬷说了一点三位公主的事情,很快就认现在正在时不时打量她的人,正是爱乐公主。 “你这衣服倒是好看,颇有心思。”苏锦瑟抬头,正好逮到她偷看的视线,对着她微微一笑,眉目舒张,眼尾下垂。 爱乐倏地一下红了脸,尴尬地扯了扯裙摆,不好意思地解释着:“是母妃给我裁的,我爱动,这裙子方便。” “真的很不错,我听闻你喜欢舞刀弄枪,准备了一把大红色的九节鞭给你,若你想学鞭法,可以来东宫找我。” 爱乐眼睛一亮,巨大的喜悦从她的大眼睛中涌了出来,嘴角不由咧开,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谢谢大嫂!”她嘴甜极了,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一些。 站在安乐公主一侧的是穿着鸭黄色衣服的柔兰公主,她自始至终都一直不曾说话,即使边上说得热烈,她也是低眉顺眼地走着,甚至离得有些远,显得格格不入。 柔兰的养母是杨贵妃身边的贴身丫鬟出去的,性格也比较强势,不/插/进的对话中情有可原。 四人很快就来到今日设宴的有凤殿面前,殿前摆满了各色兰花,泣露光偏乱,含风影自斜,千娇百媚,各有千秋。 门口早有丫鬟入殿禀报,也有宫女掀起帘子,笑脸盈盈地迎接四位主子入内。 安平自觉得退到苏锦瑟身后,爱乐见状扣了扣下巴,也跟着安平退到一旁,至于柔兰一直在后面站着。 苏锦瑟入内的时候,兰香扑鼻,清凉的风吹走了一路而来的燥热,屋内坐了不少人,看位置只剩下她们四人还未到。 杨贵妃今日穿了一声海棠红色的衣裙,落座时的裙摆如花般散开,裙角是用金丝勾勒出的海棠花形,散开时,宛若花开裙角,艳丽无双。 她斜靠在椅子上,发髻上插着的一根镶嵌着三颗东珠的碧玉细链水滴长钗微微垂落在耳边,随着她动作不经意的晃着,越发衬着面色白皙,纯洁无瑕。 “瞧瞧,可不是我们的太子妃姗姗来迟吗,被太子精心养在东宫,这半年不见,越发可人了。”杨贵妃见人来了,嘴角微微挽起,眼睛却是不带一丝笑意。 殿内的气氛陡然僵硬起来,三位不曾入座的公主不敢出声,只好站在门口沉默着。 苏锦瑟笑了笑,眉眼微微挑起,身姿盈盈地站着:“多谢娘娘关心,朝岁体弱,太子怜惜这才一直在宫中修养,不曾见客,今日特备了一些薄礼给诸位赔罪。” 她说得轻描淡写又真情实感,最后送上一波礼物,把杨贵妃其余的话都堵了回去。 “太子妃客气了,不如赶紧入座吧。”其中一位年纪颇大的妃嫔开口说着,是抚养柔兰的沐贵人,算是杨贵妃的心腹。 苏锦瑟朝着右边第一个位置走去,今日杨贵妃设宴,作为东道主坐在上首自然没有问题。 今日受邀的妃子都是贵人嫔位,三位公主有没有实封,算来算去,这殿内竟然苏锦瑟辈分高。她心中有数,也不愿落了脸面,自然毫无心里顾忌地走到那个位置坐下。 杨贵妃手中帕子一紧,但也不做声,只对着沐贵人点点头,剩下的人也都各自做好。 宫女重新给诸位主子上了茶水点心,杨贵妃指着茶水,笑说道:“我新研制的花茶,不如尝尝。” 苏锦瑟端起茶来,茶香扑鼻,混着殿内的兰香竟然让她有些反胃,她不敢有所表现,只是把茶杯抵在嘴边,润了润嘴皮,就放了下来。 一直盯着她看的杨贵妃见状问道:“太子妃不喜欢这茶吗?” “不喜欢。”苏锦瑟直截了当地说着,“花茶甜腻,便是平日里的茶水也不爱多喝,太过醒神,喝了容易睡不着。” 她想起温嬷嬷之前说的事,索性直接把茶水的路堵死,干净利索,也不给人留点情面。 杨贵妃笑容一僵,一时间分不清,她到底是真不会说话,还是装不会说话,毕竟她这话说得太过直接,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不喜欢也无事,花茶是汴京特有的东西,你自幼在太原长大,喝不惯也是正常的。”杨贵妃擦了擦嘴角,神情自若地嘲讽着。 “自然比不上娘娘,娘娘也是在太原长大如今已是汴京少女的学习楷模,朝岁可要和娘娘好生学着才是。”苏锦瑟皮笑肉不笑地附和着。 杨贵妃最忌讳有人提起她的出生,现在被人当众捅出来,脸色一变。 可见苏锦瑟又是笑脸盈盈,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者太子妃的身份又摆在这里,不能随意打骂苛责。 -- 第286页 她身居后宫高位多年,许久没这样难受过了,被人顶着一口气,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时间气氛僵持着。 “娘娘今日插花宴,选的是兰花吗,殿外那株寒兰当真是好看,叶姿优雅俊秀,花色艳丽多变。 要说这兰花中有不少品种,可只有这寒兰能从夏日开到冬日,长久不衰,人人称羡,这才是花中魁首呢。”沐贵人连忙打着圆场,点了兰花捧了杨贵妃,这才让殿中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 “自然是兰花,这时节除了兰花,自然还有什么花能上得了台面。”杨家族徽便是兰花,就是因为杨贵妃爱兰花痴迷,官家还在御花园中特意开了兰园,请了天下巧匠,专门培育兰花。 宫女很快又撤了茶水点心,摆上了今日插花的道具,十几种兰花娇嫩欲滴,露珠清晰可见。 屋内顿时暗香浮动,苏锦瑟脸色微微一变。 兰花花味清淡,但若是如此多的兰花聚集在一起,数十种味道交至在一起,花香顿时浓郁起来,苏锦瑟只觉得胃中翻滚。 温嬷嬷立刻注意到苏锦瑟脸色一变,心中焦虑。 “我听闻太子妃在太原曾学着莱嬷嬷学习插花,手上功夫了得,今日可要给我们见识见识。”就在此时,杨贵妃开口说着。 苏锦瑟摇了摇舌尖,这才咬下恶心感,抬起头来,笑脸盈盈地说着:“都是众人吹嘘而已,兰花这等娇花,便是只插一朵也足以楚楚动人。” 她拿起一株橘红色的春兰,花瓣有兜,唇瓣大而反卷,枝叶下垂划开圆形弧度,簇拥着五朵的兰花。她面色如常地比划了一下长短,干净利索地剪了一刀,便直接插进花瓶中。 “花中君子,一枝足以梦潇湘。”她笑说着。 莹白瑟的长颈白玉瓶中,盈盈站立着橘红色的兰花,碧绿枝叶温柔地下垂,如水波般散开,当真有夏浅春深蕙作花,一茎几蕊乱横斜的美感。 这是昨夜盛宣知提前猜到今日的插花主题,给她作的弊,果然从瓶子的挑选到兰花的选择,每一个都完美锲合,让她成功瞒天过海。 “还真的不错。”有个年纪稍大的娘娘笑说了一句,是抚养爱乐的温贵人。 温贵人出自武将世家,父辈镇守东南,算是请来的七位妃嫔中家世最高的,所以和苏锦瑟处在对面的位置。 “谢温贵人夸奖。”苏锦瑟笑脸盈盈地说着,眼珠一转,对着杨贵妃笑说着,“虽说我这插花是提前完成,可诸位还未完成,朝岁不愿打搅诸位雅兴,可坐着也是无聊,今日已入殿,便眼馋娘娘殿前的兰花许久了,还请娘娘同意让朝岁去看看才好。” 她露出女子娇态,好似和杨贵妃格外亲热,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 杨贵妃今日本想给她点颜色瞧瞧,给她来个下马威,不曾想这个太子妃看着柔软,可行为做事却不按常理出牌,她早已气的牙痒痒,见她要去赏花,自然是同意了,免得她又语出惊人,气死自己。 温嬷嬷立马上前扶起她,苏锦瑟搭上她的手,慢悠悠地出了大殿。等她们两人出了大殿,呼吸了新鲜空气,苏锦瑟深吸一口气,反胃感才被压了下来。 “娘娘可要回去?”温嬷嬷带着人去了花园的位置,低声问着。 “殿下有说怎么接我回去吗?”她捏着温嬷嬷的手臂,询问着。 温嬷嬷的视线朝西边看了一眼,对着她比了比口型——崇王。 “怎么找他,我和他见面可不愉快,而且她现在应该不在来仪殿吧。”苏锦瑟嘟喃着。 “不知道,殿下是这样说的,只要娘娘若是想离开,让翠华去找他便可。”温嬷嬷摇了摇头。 “呦,这不是大嫂吗!”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油里油气的声音。 说曹操曹操到。 苏锦瑟要做借口的靶子自己送上门了! 第131章 脱身之法 盛宣坤一张脸拉得老长的, 眼底下的阴影黑得吓人,骨瘦如柴,整个人显得萎靡颓废,偏又喜着华服, 看上去像是一具骷颅顶着衣服在走路。 听闻崇王虽然年级尚轻, 但色欲极重, 身边美婢姬妾数不胜数,就连貌美的小黄门都深受其扰。 此事, 他双手抱臂,邪佞的视线落在苏锦瑟身上, 他带人堵在两人后面, 把田径小路完全堵住了。 温嬷嬷眉心皱起,伸手苏锦瑟拦在身后,厉声呵斥道:“今日贵妃娘娘设宴, 崇王殿下却带人堵住太子妃, 是何居心。” 盛宣坤冷笑, 嘴角挑起, 眼底的阴霾落了下来,消瘦的脸颊僵硬地挂着笑,一点弧形皱纹深刻阴郁,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却让人倏地心底冒出寒意。 “太子妃不在殿内呆着,出来做什么?”他步步逼近, 如今在来仪殿的地盘,他更放肆了一点,越眼神发肆无忌惮。 温嬷嬷脸色一变,起身挡在太子妃面前, 脸色一沉,挡住他的路:“崇王殿下止步,这可是贵妃娘娘的地方。” 盛宣坤见她拿杨贵妃出来压人,脸上嘲讽地笑意更甚,高高在上地注视着面前的主仆二人,好似看着低贱的蝼蚁,嗤笑道:“就是因为在我母妃的地盘啊,距离东宫这么远,若是传出流言蜚语,我看你和太子的好日子是不是也到头了。” 他恶毒地看着苏锦瑟,邪佞的视线留恋在她的脸颊上,细腻白皙的肤质,深邃美艳的眉眼,不说话时带了丝柔弱天真,可今日这般面无表情看着人的时候,眉梢眼尾惧有冷艳的风情。 -- 第287页 他屋中美人不少,可长成她这样的却是一个也没有,原本还算娇嫩的容颜,在她面前一文不值。 他看越发心痒痒,心中也越发愤恨盛宣知。不过是仗着一个出生贵族的母亲,逼迫父皇这才得了一个嫡长子的位置,如今更是压在他头上,为所欲为,甚至连娶个妻子都能被他碰见这样一个绝色。 今日不过是因为户部账目上理不清的一万两银子,甚至敢当场呵斥他,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不了台面。 太子殿下耍了好大的威风,让他这样没脸,他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还以为自己好欺负得很。 这位太子妃就不错,牙尖嘴利又如何,到底是个女人,在他的地盘还能反了天不成。 盛宣坤带着无限恶意,越发放肆,步步逼近,温嬷嬷厉声呵斥着,企图把外面的人喊进来,崇王殿下不耐烦地把人推开,温嬷嬷挣扎着,底下的黄门立马上前,替主分忧,制约住温嬷嬷。 温嬷嬷被人钳制住双手,肝胆俱裂,挣扎着喊着:“殿下若是执意如此,置贵妃娘娘名誉何在。” 她没有选择抬出太子,而是继续扯出杨贵妃。外面多的是人想要拉下杨贵妃,若是崇王闹出丑闻,杨贵妃首当其冲,无法推脱责任。 崇王殿下脚步一顿,他扭头看向温嬷嬷,眉峰挑起,笑脸盈盈地说道:“这事你说错了。” 温嬷嬷一愣。 “若真有事,应该是你们千方百计瞒着才对,倒是是你们求我,可不是我求你们。”盛宣坤理直气壮地嘲笑着。 世间对女子苛刻,明明是男子的错误,却也是一股脑推倒无辜的女人身上。温嬷嬷横眉怒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到崇王继续走向苏锦瑟。 苏锦瑟看着步步紧逼的人,退后一步,避开盛宣坤伸出的手。 “崇王殿下执意如此?”苏锦瑟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神情邪佞的人,冷静地问着。 盛宣坤看着她冰冷的神色,眉梢都带着冷艳,漆黑的眸子好似勾人的钩子,连下垂的睫毛都在引诱着他。 “盛宣知这人冷冰冰的,你这么一个可人儿跟着他多可惜啊,而且我听说苏家对你也不好,你跟了我,我也可以跟你说个秘密啊。”盛宣坤鬼迷心窍,忍不住再一次走近,伸手靠近苏锦瑟。 苏锦瑟眼波流动,水光潋滟,漆黑的眼珠容纳了耀眼的夏日阳光,几乎能把人看痴了。 “你这样随口一说,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苏锦瑟巧笑嫣兮,眉眼弯弯。 盛宣坤见状,心跳加速,口干舌燥,眼中只看得见苏锦瑟笑脸盈盈站着的样子,夏日热烈的光落在她身上,好似镀上一层明亮的光圈。 “你可别激我,你让我摸摸我就告诉你。”盛宣坤忍不住再一次上前。 “那你不先透个底,口说无凭啊。”苏锦瑟温柔极了,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那只手靠近自己。 那双手落在她的不远处,就差一点就能触碰到,可面前之人俏生生站着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人,能把人看的心痒痒,恨不得什么都答应她。 他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眯着眼,得意地说着:“苏家握有官家的秘密,官家派了个人一直监视苏家,不然为什么你一个太原苏家能入皇家的眼,我听说苏家对太子都不甚恭敬,你说是不是很嚣张。” 他扬着眉等待着苏锦瑟惊讶的目光,却只看到苏锦瑟越发温柔的笑意。 “是挺嚣张的。”苏锦瑟笑着点了点头。 那笑容漫上眉梢,如同在深邃的轮廓中散落的绚烂的日光。 “是,是啊,不如就……”跟了我吧。盛宣坤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此刻满脑子都是苏锦瑟的模样,恨不得当场抱在怀中。 盛宣坤那双手近乎虔诚地靠近面前之人,温嬷嬷瞪大眼睛,小黄门屏住呼吸,就在那双骨瘦嶙峋的手正要贴上苏锦瑟脸颊的时候,突然被一直沉默的苏锦瑟一把抓住。 温热细滑的手感,修长白皙的手指,这么轻轻碰触,能瞬间软了腿脚,也蓦地迷失了崇王殿下的心神,让他舔了舔唇,心跳加快。 “可还是对不住了。” 还处在迷瞪的崇王殿下还未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视线天旋地转,手腕剧痛无力。 只见苏锦瑟一把擒着他的手,把人反扣在自己面前,手指死死掐着他的脉搏,让他浑身无力,无法挣扎。 “污言秽语,吃泥巴去吧,傻/逼。”苏锦瑟嘲讽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紧接着是一阵惊呼声。 苏锦瑟出其不意放了手,紧接着一脚狠狠踹在他屁/股上,让他猝不及防滚下楼梯,滚落的身躯把沿路的花盆全部带落打碎,噼里啪啦地一路响起,架势惊天动地。 伺候崇王的黄门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苏锦瑟和温嬷嬷,连滚带爬地跑了下去。 盛宣坤面朝下地倒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身上全是打碎的泥土和兰花,狼狈又可怜,也不知伤到哪里了,被人扶起来的时候,还在破口大骂。 苏锦瑟带着温嬷嬷大摇大摆出了小路,向着二道门走去。 “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苏锦瑟状若无事地拍拍手,笑眯眯地说着。 温嬷嬷小心翼翼地瞅着她,不敢相信刚才刚把崇王退下台阶的人竟然是面前和气温柔的太子妃。 -- 第288页 那楼梯可有十几个台阶,边上又都是花盆,几乎都朝着崇王砸下去,看着都疼。 翠花靠在栏杆处早就等烦了,来仪殿规矩多,插花宴又不能多带人去,太子妃选了温嬷嬷,翠华一干人只能等在二道门。 二道门的角屋里全是叽叽喳喳的宫女,翠华对外向来是不好惹的样子,加上今日得了太子的密令,坐立不安,呆了一会就出门吹风了,结果没一会就看到自家娘娘带着温嬷嬷施施然地走出来了。 “结束了?”她惊讶地问着。 苏锦瑟理直气壮地点点头:“结束了吧,无聊得很,我们走吧,今日天气不错,等会我们回去去游船吧。” 翠华不疑有她,立马招呼其他宫女出来回东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面不改色地出了来仪殿,等杨贵妃听说太子妃走了的消息还没大怒就听到崇王受伤的消息。 孟嬷嬷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杨贵妃听了花园的冲突一事,面色一变,立马匆匆离开。 被撂下的一殿人面面相觑,杨贵妃最重面子,很少会有这样的失态,即使稳重如沐贵人也忍不住和温贵人对视一眼。 爱乐最为直接,对着门口张望着,惊讶地说着:“这不是崇王殿下身边伺候的小黄门吗?” 殿中气氛一窒,沐贵人很快回神说道:“看来娘娘又要务缠身,今日的插花宴看来是办不下去了,不如都先行回去吧,免得给娘娘添麻烦。” 众人连连点头,恨不得立刻消失在来仪殿。 只要是牵扯到崇王殿下,贵妃娘娘的脾气可不好,谁也不想无辜被牵连。 等众人离开来仪殿的时候,来仪殿西边的小角门抬出了四具小黄门的尸体,血止不住地往下流,把看门的小黄门吓得几乎要跪倒在地上才能擦干净血迹。 就在后宫慌乱的时候,苏锦瑟正好回到东宫,一入门就被人报了个满怀。 “你今日没去政事堂。”苏锦瑟看着面前的太子殿下一脸惊讶。 “我刚把崇王殿下骂回去了,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盛宣知牵着她的手,笑说着。 “原来你骂了他,怪不得他的脸色跟涂了墨一样。”苏锦瑟了然地点点头,“不过,你骂他跟我要回来有关系吗?” “盛宣坤脾气不好,每次发脾气身边伺候的人都要换一匹,也会闹得来仪殿不得安宁,今日杨贵妃特意借着插花宴的名义请了你,自然不会让盛宣坤破坏。” “一旦崇王那边有事情,杨贵妃就会让孟嬷嬷出面,可孟嬷嬷一向溺爱崇王殿下,事情不会简单平息,到时候安插在来仪殿的人只要动动嘴,就能掀起风浪,之后凭你的聪明一定可以平安脱身的。” 苏锦瑟听得咋舌,仔细打量着盛宣知:“你这都能算到!这都是什么脑子!不过这个剧本不是按你这个来的。” 她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晃了晃脑子,神气地说着:“今日是我出门单独碰到盛宣坤,还套了个苏家的秘密呢。” 苏锦瑟把刚才的事情简单地说了几句,但绝口不提自己差点被调戏的事情,只把自己勇敢制服盛宣坤的事情大肆宣扬着,得意地握紧拳头,显示自己武力值。 盛宣知笑着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夸着:“真聪明。” 苏锦瑟一说完就后悔了,太子殿下可不好忽悠,可幸好殿下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悄咪咪地松了一口气。 第132章 出宫寻人 张如九得了苏锦瑟的指示, 把苏家诸位大大小小的背景都翻了个底朝天,也不知张如九到底在苏家安排了多少人,一小本资料很快就递到苏锦瑟手中。 打头的便是苏老夫人,韩苏氏, 韩燕楠。祖父是前任同平章事副使韩章, 做事平庸, 性格风流,花甲未到就被告老还乡回了太原, 家中子弟竟无一人出息,韩章一倒, 整个韩家顺势而倒。 韩燕楠是幼嫡孙女, 等她到了要配亲的年纪,汴京的大都看不上她,只好回了太原选人, 竟然最后挑中了当时还是小官的苏家。 就算韩家落魄了, 倒也不至于让韩家幼嫡孙女如此下嫁, 而且韩燕楠明显婚后过得并不好, 苏家祖父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在世时可闹出不少笑话,可韩家却是充耳不闻, 甚至她从未在苏家见过韩家人。 苏锦瑟眉心皱起,在韩燕楠名字上打了个问号。 再往下便是苏映照的名字,烂泥扶不上墙, 和他父亲如出一辙,花柳巷常客,在太原有钱无权无势。 大夫人倪文宣,殿前都指挥使倪擅嫡幼女, 兄长倪克礼是翰林学士,可是前途无量的家族,子弟优秀,长辈稳固,而大夫人未出嫁前在倪家极为受宠。 这样的家族怎么会把幼女嫁给太原一个徒有其表的长乐侯府中? 苏锦瑟一点点看下去,越发觉得神奇,比如苏家二姑娘,竟然能直接嫁到姜家,姜家虽不是名门望户,却也是书香门第,世代为官,苏家何止是高攀啊,简直是一步登天。 这样看下来,三夫人欧阳雪作为太原首富独女的身份,当时嫁进来时已经算是高攀,毕竟士农工商,商为末等,而她的妯娌姑婆都是官家背景,甚至都是汴京叫得出名字的士族。 苏锦瑟看到姨娘一栏的时候,良姨娘和姜姨娘格外简单,都是良家女卖身入了苏府为妾,是大夫人为了分凤娘子常年不断的宠爱而选来的人,家庭人员简单,世代太原人,父辈皆没离开过太原。 -- 第289页 至于凤娘子,凤娘子原名章汐凤,原本是前任长乐侯挚友章柳的独女,章柳为保护长乐侯不幸去世,孤儿寡母孤苦无依,苏家就一直照拂着,没想到苏映照肥水不流外人田,直接把人收进内院了。 凤娘子的条目被放在最后一条,占了三行字,乍一看没有特别的地方。苏锦瑟的视线却不由落在章柳这个名字的身上。 章柳?她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也该听人念过一声,可事实上,在苏家却不曾听人说过,就连苏锦雨也不曾念过这人。 “去把张如九叫来。” 没多久,点翠就带着张黄门入内。 “起来吧,你们先退下。”苏锦瑟对着剩余伺候的人说着,奉茶和雾水跟在点翠后面离开。 “这个章柳怎么回事?为何而死?”苏锦瑟直截了当地问着。 张如九垂手立在一旁,低眉顺眼:“说来也奇怪,前任长乐侯身边确实有一位护卫叫章柳,死于一次暗杀,暗杀人和缘由至今没找到,暗探还在太原追查。” “护卫?不是挚友吗?” 张如九意味深长地说着:“这是苏家对外宣称的,牌匾上立字也是如此。” “章柳的背景调查过了吗?”苏锦瑟扬了扬眉,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查过了,毫无所获,但是之前太子妃曾叫奴才小心注意的那名叫的言恩护卫和与他接头的那人,两人曾在章柳墓前祭拜。” “可有查过这两人 。” “言恩是邹将军手下姜副将的心腹,言恩是化名,原名叫黄恩来,河东军查有此人,容貌已经对上,至于那个与他接头的蒙面人,武功高强,还未完全查清,但此人曾在深夜单独见过凤娘子。” 张如九有条不紊,虽然是还未成型的消息,但被他细细整理了一边,从容不迫地客观地说出事情,是非判断便都交给太子妃自己。 “又是凤姨娘?凤姨娘可解禁了?”苏锦瑟手指一动,手指盖住章汐凤的名字。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凤姨娘的时候,还是那日被罚跪时候,凤姨娘来给苏锦雨送毛毯的时候,说话轻轻柔柔,极有水准,那话当时是说给门口站着的祖母身边的嬷嬷听的。 第二个和她有关的事情就是祠堂那日,苏锦雨出面指正苏锦光,最后被凤姨娘罚跪的事情。 这两件事情之后,她竟然对这个侯爷宠妻毫无印象,这实在不科学。毕竟宫内也有一个宠妃,骄横跋扈的样子可是世人皆知。 凤姨娘不闹的太原皆知也就罢了,在苏府还这么低调,实在有些奇怪。 “不曾,但侯爷日日留宿梧桐苑。几位娘子也一直禁足,倒是三夫人那边前几日娘家来了人,到了深夜才离开。” “欧阳家的人,说起来,欧阳家在汴京是不是也有产业。这几日有异样吗?”欧阳召生意遍布全国,腰缠万贯,是出了名的富商。 张如九沉默片刻后说道:“也不知是不是异样,因为每年这个时候,欧阳家都会派人来汴京查账,只是今年主事的人来得是欧阳召的侄子,也是欧阳家下任继承人。” “他以前没来过?”苏锦瑟察觉到他的潜台词,挑了挑眉。 “欧阳家的产业在南边铺的极大,所以每年查账,欧阳玄徐都是南下,来汴京的都是欧阳家的大管家,今年两边对调了一下,也有可能是为了轮流查账,以防谋私,只是这个时候突然换人,时机上有些可疑。” 苏锦瑟点点头:“你们之前一直盯着欧阳家吗?怎么以前的事情都知道。” 张如九笑了笑:“娘娘想必没好好看账,殿下的私账上有一本南红店的账目,南红店便是太子和欧阳家共同经营的,奴才也是托娘娘的福,刚知道这事的。” 自然知道苏锦瑟有孕之后,太子殿下显然比本人还紧张,把她的公账都收了,私账也让她晚点看,甚至让欧阳泛流给下面的管事嬷嬷紧紧神经,不要偷奸耍滑,给太子妃添麻烦。 所以张如九说的私账,苏锦瑟还没翻过,她愣了一会,突然大惊失色:“南红店!就是那个买金银首饰很有名,开遍全国的南红店,引领汴京潮流的那个?” 张如九虽然没听懂后面的话,但前面的话还是知道的,连连点头:“独一无二,自此一家。” “这家店不是老景王妃所创的嘛?景王落败后,殿下才几岁,这么会收购这家店。 张如九摇了摇头:“这事还得问殿下才是,不过奴才听说是欧阳家主动投诚,送来的一半地契。” “所以殿下之前才说苏家脚踏两船,一边拉着官家的袖子,一边给殿下递了树枝,这也就说明了为何之前殿下入太原时去的是苏府,因为他以为是苏家在投诚。”苏锦瑟灵光一现,喃喃自语。 “可现在看来,这未必是苏家的意思,也是……”是欧阳家自己的心思呢。 三夫人本就对苏家的态度格外奇怪。 “今日欧阳玄徐在店里吗?”苏锦瑟起了试探的心思。 “在,一早便在店中查账。” “那我们现在就去南红店。”苏锦瑟打算亲自去会一会欧阳玄徐,试探欧阳家的最终意图,“苏家如今重点盯着凤娘子,查清楚章柳和那个蒙面人的关系,还有盯着三夫人。”她有条不紊的吩咐着。 “还有老夫人和韩家,她一直没动静实在太奇怪了,韩家多年不曾来过苏家也很奇怪。”苏锦瑟猛地想起老夫人这号人,又想起那个奇怪的韩家,越发觉得苏家有鬼。 -- 第290页 不出意外,理清这几件事情的关系,苏家的告密人很快就能冒出水面。 “对了,我之前踹了崇王殿下,怎么现在都没人找我麻烦。”更衣前,苏锦瑟突然想起这事,好奇地问着。 “娘娘回来第三天范阁老面圣时怒斥崇王殿下心术不正,不堪重用,贪污受贿,死不悔改,言辞激烈。官家大怒,把崇王殿下禁足一月了。御史台那边的奏折半个月来,也是雪花一般直达天听,指桑骂槐,来仪殿如今自顾不暇。” 张如九忍笑说着。 这种手笔一听就像是太子殿下的报复,毕竟单单普通御史的册子也到官家案桌上,这种操作明显是殿下同意的,再说了崇王殿下犯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范阁老这次如此动怒,时机太过巧合,要说没太子推波助澜也不太可能。 苏锦瑟不由咧嘴笑了笑,压抑着心中的喜悦,高高兴兴地换衣服准备出门。 南红店坐落在最繁华的白虎街上,占据了三间店面,二十四扇大门齐齐打开,露出宽敞明亮的大堂。三层楼高的楼房红墙灰瓦,恢弘气派,壮丽奢靡,用金丝绣着的南红二字,幡子高高扬起,随风而动。 她一下马车,早等候一边的小子见她衣着华贵,身后丫鬟仆人众多,立马殷勤地迎了上来,礼貌又不失热情地说着:“这位娘子里边请,是想要看金银首饰还是玉器宝石,本店新进了一批番国的绿翡,晶莹剔透,冰清玉润,非常合适夏天佩戴。” 苏锦瑟打量着这家汴京总店的南红店,一进门就能看到数十架博物架一字排开,摆放着流光溢彩的古董玉器,看得人眼花缭乱,震撼不已。 博物架后面便是有许多隔间,每一个隔间都是用屏风隔开,保持隐秘性的同时也格外有序,每个隔间里隐约可见有个小子在介绍物件。 “娘子可要买什么物件。本店一楼首饰玉器都是本店特有设计的,又图集可供挑选,二楼是娘子心有所想,自己设计的,鄙点帮忙打磨,料子可以自带也可以去店中挑选,三楼则是鉴定宝物或者寻求合作的。” 一进门就带着她的小子见人打量着店面也不说话,只等她收回视线,这才适当地递话,耐心地解释着。 苏锦瑟听明白这人的潜台词,要买现成的,在一楼,要自己设计的,在二楼,做生意的,在三楼。 她是来找欧阳玄徐的,第一二两层显然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第三次可能还有点机会。所以她对着小子说道:“去三楼,谈生意。” 小子眼睛一亮,立马吆喝着:“娘子里边请,三楼梅花雅间。” 苏锦瑟被人领着上了三楼,不曾想二楼有个冒失的小丫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对着她撞了过来,速度之快,猝不及防,苏锦瑟下意识退了一步,却不想踩了空,差点跌落下去。 幸好站在她身后的翠华眼疾手快,先是一把推开那个丫鬟,再迅速拉住踉跄的苏锦瑟。 变故只在一瞬间发生,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便结束了。 苏锦瑟紧紧拽着翠华的手,脸色惨白,站在最后面的张如九更是差点腿脚一软,那丫鬟被翠华推了个踉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迎着苏锦瑟的小子一脸急色,连忙问道:“娘子可有伤到。” “你做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丫鬟先声夺人,盛气凌人地怒斥着。 翠华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扭头呵斥着:“我管你这个睁眼瞎是谁,两条腿不会走路就不要出来祸害人。” 那丫鬟见翠华瞪着眼,表情极为凶狠,一肚子的火也憋了回去。 “你,你,我可是邕王家大娘子的丫鬟,娘子叫我办事,耽误了事情你几个脑袋,担待的起吗?”那丫鬟被小子扶起,张牙舞爪地威胁着。 张如九两条眉毛都竖了起来,太子妃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那真是有十条命也禁不起死了。 “七娘子不如先上三楼压压惊,这里交给奴才便是。”张如九压低着嗓子,低声说着。 苏锦瑟下意识摸了摸肚子,点点头,手一顿,惊讶地说着:“我的玉佩不见了。” 那玉佩是云姨娘留给她的东西,她平日里在宫中很少带,后来王嬷嬷打了个花络子把玉佩缠了进去,她这才出门的时候带出来压裙摆。 吉祥如意立马低下头找玉佩。 “在这,在这。”客人丢了东西,小子也着急地找着,最后在角落里找到那块玉佩,玉佩孤零零地趴在地上,幸好又花络子缠着,没有损伤,小子庆幸地摸了摸玉佩。 这一摸玉佩,手不由停住。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邕王家的丫鬟见没人理她,脸色又红又白,怒气冲冲地呵斥着。 “这世道真奇怪,狗咬人还怪人走路,难道成精的狗都这么不讲道理的嘛?”翠华伶牙俐齿地嘲笑着。 “你,你……”丫鬟气得直跺脚。 “七娘子先上楼吧。”张如九挡在苏锦瑟面前,低声说着。 苏锦瑟捡回了玉佩,也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示意小子继续带路。小子犹豫片刻,便带着苏锦瑟上了三楼。 那丫鬟要追上去理论,却被几个便衣黄门拦住,张如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带我去见你家娘子。” “我家娘子岂是你们这些人可以见的。”丫鬟心里害怕,但还是捏着手怕,强忍着恐惧说着。 -- 第291页 张如九使了个眼色,两个小黄门把丫鬟桎梏住,顺手把丫鬟自己手中的手帕拿过来堵在嘴里,轻轻松松把人擒住。 一行人竟然自己去找邕王大娘子的屋子。 丫鬟吓得面无人色,用力挣扎着。 再说这边,苏锦瑟入了梅花雅间,立刻有丫鬟奉上上好的茶水糕点,小子站在门口恭敬地说着:“小子这就去管事来,娘子稍等片刻。” 苏锦瑟打量着这件布置低调奢华的雅间,笑着点点头。 没多久,有人敲门而入,只见一个衣着华丽,身形微胖的高大男子踏步而来,这位男子的面容竟然有几分像三夫人。 ——欧阳玄徐。 第133章 玉佩真相 欧阳玄徐不过三十出头, 眉目间与三夫人有些相似,带着北地人特有的粗犷深邃,但他又面容微胖,笑起来极为温和, 和气生财的模样。 “欧阳玄徐。”苏锦瑟手中平静地端着茶, 茶水纹丝不动, 她似早有预料所以不动声色,冷静平和。 “草民叩见太子妃娘娘。”欧阳玄徐同样面不改色, 恭敬行礼。 “起来吧,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苏锦瑟晃了晃手中的茶杯, 水波荡漾, 茶香四溢。轻描淡写地问着。 “娘娘刚下马车时,草民正在三楼对账,不小心看到的。”欧阳玄徐悄悄打量了一眼太子妃, 很快就收回视线, 恭敬地坐在下首, 低声答道。 苏锦瑟手中的茶杯咯噔一声敲在茶几上, 几滴清茶滴落在乌木桌面上,瞬间晕湿了漆黑的桌面,露出斑驳的纹路。 屋内的气氛倏地僵硬起来。南红店的三楼格外的安静, 金银珠宝做到他们这个地步的,执金银牛耳之辈,能和他们坐下来谈生意的极少, 再加上背后有太子殿下压阵,都会掂量几分。 “那我若是没上三楼,欧阳先生是打算避而不见,还是打算屈尊降贵。”苏锦瑟半阖着眼, 眉目低垂却遮挡不住锐气,淡淡质问着。 欧阳玄徐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若是真如欧阳玄徐所,在三楼就看到她下来,那他要不就是直接视而不见,要不就是当场下来,断没有人在三楼入座才来的道理。 欧阳家一向微小谨慎,断不会做如此失礼的事情。 他现在来只能说明是中途知道她来的,而这中间只发生了二楼的冲突,只是不知是他自己看见的,还是有人跟他说的。 苏锦瑟半低着眸,视线落在腰间的玉佩上,刚才磕在地上却毫发无伤,只是边缘鲜红的花络子沾上点灰尘,灰扑扑的一点,显得格外刺眼。 玉佩?当时带他来的小子摸到玉佩时,神情有些不对。 她脑中灵光一闪,这个价值不菲的玉佩是云姨娘留给她的,云姨娘当时有这么一块玉佩,明显可以自己赎身,可她并没有选择这样做,她甚至在自己感觉会死之后把玉佩留给了苏锦瑟,可见这块玉佩很重要。 这块玉佩,苏锦瑟想了许久,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她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好下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的纹路。 “是草民失礼。” 欧阳玄徐叩首制歉。 苏锦瑟眉心不耐烦地皱起,她突然笑说道:“你和邹明恩认识吗?” 屋内有些沉默,熏香袅袅而起,在空旷明亮的屋内飘荡,很快就消失在日光中。上首坐着的苏锦瑟目光冷淡地落在跪着的欧阳玄徐身上,漆黑的眼珠被眼波微微荡着,露出疑点锐利的光泽。 “不曾。”欧阳玄徐被看到背后冷汗淋漓,太子妃年纪尚轻却气势逼人,凌厉的视线钉在人身上只觉得战栗。 “那真是巧了。”苏锦瑟的手指搭在玉佩上,玉佩特有的质感在炎热夏日透过指尖轻而易举地熄灭了她心中腾起的怒火。 “我以为欧阳家来汴京是有自己的打算,不曾想是我想多了。”她冷淡说着,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当日邹明恩好端端抛下诱饵,用太原异样逼她赴宴,结果最后引出自己的生死之谜,结果不欢而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而掀起风浪的人却全身而退,即日就走,之前的诱饵石沉大海。 苏锦瑟至今都在怀疑,当日邹明恩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要说出太原的异样,火/药泄密肯定也只是他的借口,他身为河东节度使,统领河东道三军,岂会不知一有战事汴京军营便会封营的事情。 太子和斐善和不过是被太原一事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火/药失踪一事乱了手脚,这才让落入陷阱。 他入汴京,所谋多事,其中一个是要借机揭穿她的身世。 至于为何,仍无头绪。现在回想起来,邹明恩当真是步步精准,所行不错,同时也是肆无忌惮,胆大妄为。 这事已经让苏锦瑟心里憋了一团火,不曾想竟然今日欧阳玄徐便撞到枪/口/上了。 若欧阳玄徐入京真的只是为了查账,根本不需要出现在自己面前,南红店处处都是贵客,根本不需要这位少东家出面应酬女子,可现在他却出现在自己面前。 苏锦瑟可不认为自己的面子能这么大。 他来这里肯定说有话要说,可为什么见了她却选择不再开口。苏锦瑟沉默,把之前的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一点点回想起来。 ——玉佩。 不过是一个照面,比如不会是言辞举止出了问题,她身上的衣服首饰也极为普通,都是內宫之物,并不算稀奇,唯有这块玉佩,是她自己的所有的。 -- 第292页 是了,当日去见邹明恩,也带了这块玉佩。 苏锦瑟的视线重新落在欧阳玄徐身上,意外地发现,这人竟然在偷看她。 “起来吧,你想看这个,不如大大方方地给你看。”苏锦瑟把腰间的玉佩拿了下来,动作随意地朝着他扔过去。 玉佩在空中荡开一个圆润的弧度,白玉制造闪着亮眼的光泽。 欧阳玄徐脸色大变,激动起身,甚至掀翻了手边的茶盏,这才接住差点落在地上的玉佩。他一接下玉佩,心中一沉,抬头一看果然看到苏锦瑟似笑非笑的脸,一张脸瞬间白了下来。 “果然。”她笑,眉眼微微弯起,眼睛却是不带一丝笑意。 欧阳玄徐捧着玉佩站在远处,一颗心还未从刚才的慌乱中缓过来,又被太子妃的反将一军而吓得手脚发软。 临走前,欧阳雪就说苏锦瑟聪明,今日一见更觉的聪慧数百倍。 他颓然地坐下,脸色灰败,低声说道:“我说,但请太子妃退下身边的人,此事,草民只于太子妃一人说。” 一直装柱子的翠华立马看向苏锦瑟,严肃说道:“不可,此人敌我未分,娘娘不可与他独处。” “此事事关重要,不能说与外人听。” 欧阳玄徐坚持着。 “不可,娘娘慎重。”翠华瞪着他。 苏锦瑟示意翠华把玉佩拿回来,摸着玉佩上的纹路,思索片刻后说道:“你们去门口。” 翠华大惊失色,一脸不愿。 “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苏锦瑟安抚着她。 翠华这才不甘不愿地带着吉祥如意出门,关上门后,站在门口守着。 屋内只剩下苏锦瑟和欧阳玄徐两人。 不曾想,欧阳玄徐竟然直接跪了下来,再抬起头来时,眼眶微红。 “娘娘可知如今太原情况。”他平静地问着。 “只听说辽军莫名出现在边境。”这事之前邹明恩来之前,她就知道的消息,如今已经上了政事堂讨论了许久,苏锦瑟自然也有所耳闻。 “确有此事,娘娘可知辽军突然为何陈兵边境?甚至选在了不恰当的时间上。”他又问。 苏锦瑟摇了摇头。 “因为有人泄密。娘娘不知,太原共有三军,各司其职,乃是老景王妃所创立,互不干涉,只听王爷军令和虎符号召。” “只是如今太原早已没了景王爷,三军群龙无首,自领其责。” 苏锦瑟皱眉:“太原不是还有邹明恩吗?” 欧阳玄徐冷笑,那张温和的脸骤然冷了下来:“背主求荣,狐假虎威,军中诸位何人会服。” 苏锦瑟沉默,邹明恩的上位史确实充满欺骗和血腥。 “如今太原濒临战火,却无力量对抗。” “为何?”苏锦瑟一张脸阴沉下来,“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而不是为了争权夺利。” 欧阳玄徐看着她,那双眼中几乎要露出仇恨的目光:“就是邹明恩投靠官家,编织莫须有的罪名,陷害景王,这才害的娘娘家破人亡,难道娘娘不恨他吗?” 苏锦瑟搭在桌面上的手指一僵,他看着欧阳玄徐冷冷说道:“你知道我的身世。” “所以三夫人也知道的身世是吗?”所以才会对苏锦瑟这样好,因为她和苏家人一样,早就知道她母亲和她的身世。 欧阳玄徐面色一白,惊恐地看着她,想要摇头,可被她冷漠尖锐地看着时,所有狡辩的话瞬间消失不见。 “好,好极了。”苏锦瑟看着他,怒极反笑,“你口口声声看不起邹明恩,可实际上和邹明恩有何区别,蛇鼠一窝,邹明恩甚至做的光明正大,野心勃勃,成王败寇倒也直接,可你们呢?” “欧阳家生前多靠景王世代扶持,这才成了如今的地位,可当日景王落难却无人出手,袖手旁观和杀人放火并无区别,都是诛心之作。”苏锦瑟咬牙切齿,充满恨意地看着面前之人。 欧阳玄徐连连摇头:“景王当日被截杀正是邹明恩领头,我们千里迢迢根本赶不及……” 砰地一声,茶杯落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娘娘。”门口的翠华紧张地叫了一声。 “别进来。”苏锦瑟哑着声音制止着。 门口的翠华犹豫片刻,这才低头称是。 “这事,我日后自然会一笔笔算,是非曲直,不需要言语争辩。”苏锦瑟揉了揉额头,把欧阳玄徐之后的话全都堵了回去,“继续说太原的事情。” 欧阳玄徐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手指微微颤动,强忍着镇定这才说道:“辽军得知太原三军不和之事,这才出兵边境,但不知为何一直迟迟不肯动武,邹明恩如今正在雁门僵持,且飞鸽传书,想要和燕云十六州联合抗辽。” “辽军如何得知?”这种事情也能泄露出去。苏锦瑟诧异。 “有人泄密,之前邹明恩入京就是为了此事,他应该是查到是谁了。” 欧阳玄徐冷冷说着。 “是谁?”苏锦瑟追问着。 欧阳玄徐摇了摇头:“一定是汴京高位着,不如这等事情不会有人知道的。邹明恩不肯说谁也问不出来。” “若战/争开始,河东道其余两军也按兵不动,任由生灵涂炭。”苏锦瑟沉默后问道。 “自然是要的,不过是各自为政罢了,景王不在的岁月里,早已把他们的心养大了。” 欧阳玄徐闭着眼,神情不屑。 -- 第293页 苏锦瑟坐在椅子上,一双眼微微敛起,也不知是为何同样不说话。 巨大的信息量让她大脑一片混乱,自然解开她的身份,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要重新认识,所有人都要重新看待,她身边充斥着的全是秘密。 “不,你还有件事情没说,我的玉佩?”苏锦瑟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说着。 这块玉佩并无出奇之处,可邹明恩和欧阳玄徐都对这块玉佩有兴趣,两人一个是景王的对立面,一个是景王一边的,而她又恰巧是景王的后人。 所有人的事情都证明这块玉佩关系到景王,且极为重要。 欧阳玄徐身形一僵,脸上露出挣扎之色。 “你不说,是因为它很重要,还是你不信任我,或者你怕它给我带来威胁,又或者三者皆有。”苏锦瑟挺直腰杆,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漆黑如墨的眼珠紧盯着面前的人。 “你刚才提到它的时候,开的头是军/队,可见这个和军/队有关。”苏锦瑟在庞杂的信息中,灵光一现,突然抓住了一点轮廓,猛一扯,竟然发现能一眼望到头。 “你说‘太原共有三军,各司其职,乃是老景王妃所创立,互不干涉,只听王爷军令和虎符号召。’景王去死多年,所以……”她一点一点,像是钝刀切肉,慢慢地摸出来,却清晰地捕捉到欧阳玄徐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是虎、符。” 苏锦瑟的手指搭在玉佩上,突然觉得有些烫手,因为她已经看到欧阳玄徐遮盖不住的惶恐和惊惧,不得不闭上眼,才能平复瞬间混乱的心情。 是了,只有这样她母亲即使以及如此险地也不愿买了玉佩,所以知道自己要死,便把玉佩给了她,她要的是传承。 至于邹明恩每年都要去云姨娘小院祭拜,想必也不是为了怀念,而是在找东西,而她也是因为带了这块玉佩在天兰寺被言恩放过一马,甚至她能在苏府靠着三夫人活下来,也多亏了这块玉佩。 也许还有许多事情,可在今日混乱的局面中,竟也让她一时想不起来。 最后,便连邹明恩和欧阳玄徐两人千方百计要看到她,最根本的就是要确定玉佩是不是还在她身上,因为双方谁也不想玉佩出现在对方手中。 苏锦瑟笑,漆黑眼珠汇聚千道寒光,令人战栗。 “你们当真是为了景王在争吗?” 第134章 打探秘密 等张如九带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匆匆而来的时候, 太子妃正独自一人坐在雅间中,欧阳玄徐早已退下,翠华和吉祥如意则守在门口。 张如九指了指里面,翠华摇了摇头, 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刀, 神情严肃。她的视线又落在被人团团围住的锦衣女子身上。 “邕王家大娘子。”张如九神情自若地说着, “给娘娘赔罪的。” 翠华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随意地嗯了一声。 邕王家大娘子盛鸾被人团团围住, 被那个面容黝黑的宫女视线随意地一扫,脸上顿时火辣辣得疼, 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惊惧。 可她脸上不敢露出来, 她知道若是今天她惹了太子妃不高兴,她的父王是绝对不会帮她的,甚至会推她出来送死。 众人在门口站了许久, 张如九和翠花她们低眉顺眼, 面色平静, 唯有盛鸾站得浑身酸软, 疲惫渐生,眼睛不住地看向门口或者楼梯。 整个三楼除了他们一行人沉默地站着之外,空无一人, 冷冷清清,一楼二楼的热闹被一段楼梯所隔开,喧闹的气氛戛然而止。 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 苏锦瑟面无异色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娘娘可要回宫?”翠华问道。 苏锦瑟摇了摇头:“去范府。”她说话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盛鸾身上,面露疑惑之色。 另一侧的张如九上前恭敬说道:“是邕王家盛大娘子,为了刚才在二楼手下的婢女惊扰了娘娘, 特意来请罪的。” 盛鸾咬了咬唇,上前,柔顺地行礼请罪:“刚才是臣女得罪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苏锦瑟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一会便移开了,漫不经心地说着:“无事,起来吧。”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眼睛落在走廊的另一端。 ——欧阳玄徐就在那个屋子里, 欧阳家是景王扶持的人,他们此次入了汴京是来向她投诚的,可她还未做好准备接下这个棒子的准备。 景王这个名字于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她只是一个外来者,缓慢地融入这个世界,可她又占着这个躯壳,自然也要为这个躯壳上复杂的血海深仇负责。 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中,苏家,庆延帝,甚至那些落井下石,无动于衷的人实在太不是东西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愿多想,绕过盛鸾直接下楼离开。 被人从头到尾都忽略过去的盛鸾脸色青白交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病的人一个个离开,目光至始至终都不曾看她一眼。 她心中恨及,紧咬着唇,恨恨的闭上眼,这才压抑住眼底的泪水。 汴京处处都是贵人,邕王虽是官家亲弟,却还是夹着尾巴做人,谁不知道邕王家的郡主都是纸糊的体面,在富贵如云烟的汴京不值一提。可这次被一个奴才这么压着丢脸,太子妃又是如此高高在上,视她如蝼蚁,如何不让她怨怼。 若她也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就好了。 -- 第294页 她心里蓦然冒出这句话。 苏锦瑟上了马车,马车很快就往范家赶去。 范府在东大街的罗儿马巷中,跟南红店隔了两条街。她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翠华正襟危坐,蜷缩着手脚坐在一旁,盯着被风扬起的薄纱往外面热闹的大街看去。 “咦,那不是九郎君的奶嬷嬷吗?她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九郎君跟着大郎君去了南皮县吗?”翠华惊讶地倾过身子,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苏伯然被突然外放,苏季元去处就为难了,虽然斐善和说可以带他,等他哥回来,太子殿下明显也同意了,奈何不同意的是苏季元。 年纪小小的九郎君明明还是不知事的年纪,可还是敏锐地觉得事情不对劲。在他被斐善和抱回别院的第一天就哭着要哥哥,哭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养好的嗓子都要哭坏了。 元千清当时不耐烦地警告着:“再哭嗓子就救不好了,以后要当哑巴了。” 不曾想苏季元也不只是被吓到了还是如何,当天晚上就起了高烧,昏迷中迷迷糊糊都哭喊着要哥哥。斐善和无法,只好连夜和东宫那边商量打算把人送到南皮县去。 所以只好等苏季元退烧后,斐善和不得不抱着一点都省心的苏季元去追苏伯然,千里送烫手的娃娃。 按理现在苏季元已经和苏伯然在一起才是,那他的奶嬷嬷怎么还在汴京。 听到动静的苏锦瑟向外看去,只见人群涌动,奶嬷嬷已经没了踪迹:“看到她进哪里去了吗?” 翠华点点头,得意地说着:“那三个字我认识,红线阁,好像是买针线的地方,姑娘玉佩上的红线就是这里买的。” “让张黄门去查一下。”她吩咐着,“再去斐家别院问问,为何奶嬷嬷没有陪着九郎君去南皮县。” 翠华趴在窗口,唤来骑马的张如九,对着他把苏锦瑟的话重复了一边。张如九领命退下。 马车晃晃悠悠,很快就到了范府门口,小黄门早早通报过范府,范家大门敞开,范府管家恭敬地站在门口 “不必多礼,老夫人现在在佛堂吗?”苏锦瑟下了马车笑说着。 管家笑脸盈盈,和蔼地说着:“听闻娘娘要来了,早早就在屋内等着了。” 苏锦瑟加快脚步朝着范老太太的院子走去,还没走近,就看到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半夏远远看见她,就迎了上来。 “老夫人知道娘娘要来,特叫奴婢在外面候着,特意吩咐厨房那边准备娘娘爱喝饿绿豆汤了。” 半夏和如意同岁,十三四岁的如花年纪,说话脆生生的,老夫人年纪大了,就喜欢身边热闹一点。 “有劳老夫人费心了。”苏锦瑟笑说着,门口的丫鬟一掀开帘就能感受到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范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她来了挥了挥手,似嗔非嗔地抱怨着:“可算见到你了。你家殿下联合范问细这老不休,两只大小狐狸从我这抢走了一只橘色小猫,说要送你解闷,送就送你,我还会拦着不成。” 别说不拦了,冷酷无情的老夫人大概会把猫全部都送人,关键是范阁老会心疼,即使不着猫咪喜爱,但还是整日要粘上去摸一下,而且太子殿下可不愿意太多东西分了苏锦瑟的注意力。 刚入座的苏锦瑟端着茶的手一顿,嘴角不由露出笑来。想来也是,范阁老怎么看也不想操心一只猫的人。 她嘴角低下头,不由抿开笑来。 范老夫人见她真心实意地笑了,眉宇间的阴郁逐渐散开,这才又说道:“今无事不登三宝殿,好端端怎么来我这了,可别又想骗我东西。” 苏锦瑟抬眉看了眼范老夫人身后的人。 “你们都下去吧。”范老夫人明白她的意思,贴心地说着。 等屋内只剩下两人,苏锦瑟起身坐在她边上,眨眨眼,颇为不好意思地说着:“之前宫中太医说我月份太小,不敢断定,但殿下却是笃定这事,所以想让您看看。” 范老夫人愣了一下,脸上突然冒出不加掩饰的喜意,抓着她的手腕,仔细地把着脉,沉思片刻,笑意再也遮挡不住,满意地点点头:“那太医有些本事,是有了,一月左右,脉搏有力,不错不错。” 苏锦瑟嘴巴不由裂开。 “天大的好事,也算我家那老头能放下一件心事了。”范老夫人高兴地摸着她的手,欣慰地说着。 “之前未出嫁前一直吃药,会不会有影响?”苏锦瑟摸着肚子,迟疑地说着。 范老夫人神情凝重,看得人苏锦瑟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 “想什么呢,这么不信我的医书,吃了我的药那可是药到病除的。”老夫人拍了拍她的额头,假装恼意地说着。 “信信信,最是厉害了。”苏锦瑟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哄着。 “就是不知道是何人如此歹毒。”范老夫人呸了一声,申请不屑。她性子刚正不阿,最看不得对弱小下手。 苏锦瑟身上的内寒在身上已潜伏十年之久,对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下手,真是令人不齿,听太子说之前还收过好几次重伤,甚至吐过一次血,她接手的时候当真叫纸糊的身子。 “是我祖母。”苏锦瑟沉默片刻,轻声说着,“她想要掩盖一个秘密,便打算斩草除根,所以当时把我推入冬天的池塘中。” 范老夫人冷笑:“就知道是她,你家祖母当年还在汴京时便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般行事一点也不例外。” -- 第295页 “祖母是挺厉害的,苏家被她整治地宛若一块铁桶。”苏锦瑟借机说着。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拐弯抹角,都被殿下教坏了。”范老夫人斜了她一眼,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苏锦瑟连忙靠近她,谄媚极了:“哪里敢啊,就是好奇而已。” “你说祖母这样厉害的人,怎么就选了苏家祖父呢,苏家祖父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苏锦瑟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范老夫人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心思真不少,从我这套话,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对,这是要从她祖父韩章说起。” 这位前同平章事副使别的不行,拍马屁的功力确实一流,导致族中没一个拿得出手的人,倒是这个嫡长孙女韩燕楠模样性格都极为出挑,脑子也聪明,在汴京待嫁贵女中格外显眼。 韩章若是聪明就该知道好好培养这个孙女,他日为她挑选乘龙快婿,给韩家留一线生路,抱住一方富贵。 可偏偏,韩章此人宠妾灭妻,耳根子软,而那个妾侍性格极为恶毒,撺掇着把这位天子娇女嫁给了一无是处的苏宽。 这件事不仅害了韩燕楠,也让韩家彻底没落了下来。 “怪不得,在苏家这么多年,没见过一个韩家人来。”苏锦瑟喃喃自语,不可思议地说着, “那……太蠢了吧,害人又害己。” “韩章能走到这一步是祖荫庇护,可他丝毫看不清前路,这才花甲未到就被人赶下台了,韩家在汴京彻底没了生路,这才被迫回了太原老家。”范老夫人神情冷淡。 “韩家是蠢了点,你看看祖母可真有办法,嫁的女儿和娶的两个媳妇都很厉害啊,有官有商。”苏锦瑟叹气。 范老夫人沉默,突然开口说道:“说来也奇怪,你家二姑姑和你家大夫人可是官家亲自指的婚,虽然没有下旨赐婚,可都把人召进宫内提点了的,之后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苏锦瑟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范老夫人。 “老头子说的,我就是听了一耳朵,为何我也不清楚。”范老夫人见她瞪圆眼睛的样子好似自家的猫,不由失笑道。 “怎么和……有关系。”苏锦瑟倒吸一口气,“之前崇王悄悄与我说,苏家有官家的把柄,难道是真的。” 她附在老夫人耳边,震惊地说着。 “少给我演戏,这就是你今日来的目的。”范老夫人沉默片刻,仔细看了她一眼,突然冷笑一声。 两人对视一眼,范老夫人面无表情,苏锦瑟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可怜兮兮地说着:“我也只是好奇,老夫人见多识广,就是想见识见识而已。官家可是被……两次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怎么知道。”范老夫人嗤笑,“我可不管这些朝堂之事。” 苏锦瑟讪讪地哦了一声。 “你这人,平时挺聪明的,现在怎么犯糊涂了。”范老夫人见她泄气,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脑袋,“不会自己去查吗?” “查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现在想想祖母这手段,想要挖出秘密,难。”苏锦瑟唉声叹气。 范老夫人一时间看不透苏锦瑟现在是真傻还是装傻,怒而反笑:“笨死了,你不能,别人还不能吗?” 苏锦瑟的耳朵不由微微竖起。 “苏家大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  减肥的第一天:饿 第135章 深夜马车 天色刚刚黑下的时候, 苏锦瑟和范家两位娘子陪着老夫人在范府吃了晚饭。等四人换到湖心小筑打马的时候,盛宣知便同范阁老一同回了范府。 “好了不耽误你们回宫了,走吧。”范阁老也不等人喝口水就开始直接赶人。 盛宣知牵着苏锦瑟的手,温和说道:“那老师好生休息。” “休息什么, 气都要气死了……夫人你揪我干嘛!”范知春前一句还愤愤不平, 后一句看向夫人又颇为委屈。 “我不仅要揪你, 我等会还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跟小辈摆什么威风。” 范老夫人斜着眼, 气势十足,冷嘲热讽, 把范阁老训得一声不吭, 耷拉着脑袋,哼哼唧唧地抱怨着:“明明是他过分的。” “那老妇人,我们先走了。”苏锦瑟忍笑着, 拉着盛宣知的手, 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看你, 在小辈面前这么落我面子。”范阁老不高兴地喝了口茶。 范老夫人伸手给他揉揉肩膀, 没好气地说着:“你也收着点脾气,到底是太子,以后要做父亲的人了, 你总得给他点面子。” 范知春沉默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什么!你是说……” “别声张, 小两口另有打算,看吧,这事你不知道吧,叫你整日板着一张脸, 都没人和你这个小老头说。”范老夫人捏着他肩膀,得意地说着。 马车晃悠悠地朝着皇宫走去,车内苏锦瑟一口一个吃着小巧的酥油泡螺,味道清甜,入口即化,好奇地问着:“你怎么惹范阁老生气了。” “舒王的婚事。”太子殿下老实交代着。 “他的婚事怎么了?他的礼单我让大宗正司重新草拟了,这些人连皇子的东西都敢偷工减料,温嬷嬷对着礼单算了一遍,能拿出手的东西整合起来连二十箱都没有。”苏锦瑟说起这事就有些生气。 “气什么,他们做的不好你就去罚他们,等他们怕了,自然就做得好了。”盛宣知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说着。 -- 第296页 苏锦瑟张了张口没说话。宫中的规矩,只要是主子亲自开口的罚那必定是见血要命的,这种把人命看成薄纸的规矩,对她压力太大。 “礼单的事情交给温嬷嬷就好,我原本怕你无聊才把事情交给你,现在你最重要的养好自己的身子,舒王的事情不必操心。”盛宣知心知她在心软,笑着把人抱在怀里,闻着她鬓发间的荷花香,清浅幽香,让人心旷神怡。 苏锦瑟靠在他怀里,耸了耸肩,摊开手,无赖地说着:“早就给温嬷嬷了,礼单那么厚一本,我可看不来,交给会做的人做会做的事,不是两全其美吗。” “聪明,你今日让老夫人给你把脉了吗?她可有叮嘱什么。”太子殿下转移话题,一只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脸上的冷峻肉眼可见地柔和起来。 “一个多月了,没什么忌口的,倒是叫我少吃一些,说我怎么胖了,怕我吃的太胖,对自己和小孩都不好。”她捏捏自己的脸,又捏捏自己的肚子,长叹一口气。 她身后的盛宣知看的眉心直跳,捏住她乱拍肚子的手,恶狠狠地捏了捏她的指尖,晃着她的手,教训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棉花,你能不能上心点。” 苏锦瑟被吊着手,整个人越发萎靡,视线落在矮几上的点心上,郁猝应着:“哦。” ——这么多吃的只能看不能吃,实在是折磨。 “你可以给自己定个目标,比如今天就吃五块糕点,吃一个蛋挞,就像你说的少吃多餐,而且你最近是真的吃很多,就算不是因为孩子也有控制一下,不是吗?” 盛宣知把人连手带脚团在怀里,下巴窝在她肩颈处,态度诚恳地说着。 苏锦瑟握紧放在她肚子上的手,心中的郁闷突然一扫而光,从他怀里爬起来,拿起一颗酥油泡螺,高兴说道:“那我今天还可以吃一颗!” 盛宣知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再也控制不住。 “朝堂的局势很紧张是吗?”苏锦瑟满足地吃完今日的最后一个份额,自己转回太子殿下的怀中,敏锐地问着,“你们想让舒王走在前面是吗?” 一个在朝堂上无光紧要的舒王不应该会让太子和阁老发生巨大的争议,甚至还闹出了脾气。 “很紧张。”盛宣知深吸一口气,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官家借着太原紧张的气氛,把崇王推到枢密院,而荣长玄是杨贵妃的人。” 苏锦瑟牢牢握住他的手。 “你的意思是官家打算让崇王……”掌兵权。苏锦瑟心中震撼,没有继续说下去。 身后的盛宣知沉默。 “没人有异议吗?”苏锦瑟想起御史台的职责,这种事情,按理不该如此风平浪静。 “自然是有的,可大梁毕竟姓盛。”太子殿下意味深长。 苏锦瑟眼神一瞬间露出迷茫。是了,庆延帝不是庸俗无能之人,不然也不会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相反他性格格外刚愎自用,残暴多疑。 杨贵妃做不了后位是因为他当初一时心软,没有防备,导致御史大夫宋毅命丧朝堂,血染红柱,若是继续强捧杨贵妃上后位,反弹只会越来越大,到最后谁也讨不得好。 所以如今借机送崇王殿下如枢密院,官家说一不二,直接找了几个微不足道的理由,把所有持反对意见的人,抓到大牢里关了起来或者直接禁足在家,动作之快,不过一个早上的时间。 “那你怎么办?”她突然有些紧张,小声问着。 “无事,不过只是开了一个头,不用自乱阵脚。”盛宣知笑,安抚地摸了摸她脑袋,“老师打算先发制人,先让人直接提高舒王在刑部的权力,并且打算把他的婚事拖到于崇王大婚同日,两位亲王一起举办。” 苏锦瑟瞠目结舌。 “不是没有先例,前朝公主和太子大婚同一日,万人空巷,举国盛宴。”他解释着。 “可这样,舒王还不是要被崇王和杨贵妃弄死。”苏锦瑟捏着自己的手指,脑海中浮现出舒王白皙温和的脸颊,常年带笑,谦卑有礼,只有夹缝求生的人才能轻易看懂别人的脸色。 “老师说我风头太过,如今时机正好,只好推出舒王,让舒王和崇王两相争斗,也给自己留一口气。” 苏锦瑟在他怀中转了个身,半个身子靠在他一侧的手臂上。 “但我拒绝了。” 她瞪大眼睛。 盛宣知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子:“我拒绝并不是因为对舒王的兄弟之情,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选择推出舒王挡灾,后面的事情便难以控制。” “因为舒王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苏锦瑟眨眨眼,惊疑道:“我以为,你们给舒王一个刑部侍郎的位置,是为了收买他。” “这个还真不是,这个位置必须给他,因为刑部八个侍郎个个都是有本事人,谁也不服谁,缺的就是一个身份高贵又性格温和的人,冉阁老当时说这话是真心的,不然依照冉阁老的性子,谁也按不下他脑袋。” “那范阁老为何有这个想法,他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个。”苏锦瑟皱眉,一脸严肃。 千年狐狸修成人,范老夫人总是把这话挂在嘴边,嘲笑他,这才是猫猫狗狗见他就跑的原因。 盛宣知摇了摇头,无奈说道:“老师觉得这件事情的目的是把我摘出去,而不是考虑舒王,至于后面可能会发生不利于我的事,不可能翻出大的水花。总的来说,舒王有个最大的弊端。” -- 第297页 “他的权/力基石来源你们。”苏锦瑟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低声说着。 “聪明。”盛宣知不吝啬地夸了一句。 “在范阁老眼中舒王是一个翻不出手心的棋子,可能会带来麻烦却不会带来祸事。”苏锦瑟叹气,一时间,突然有些迷茫。 原本舒王的印象还如此清晰的留在她脑海中,可在短短几个对话中,那张脸逐渐模糊,只留下一个孤单的身影。 谈权/力,谈政/治,总是伤感情的。 “那你为何不同意。” 她抬起头,注视着盛宣知。 “因为这件事可以做,却不能由老师来做。”太子殿下神情微冷,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锋芒,在这一瞬间,她隐约能捕捉到太子殿下对外时的模样。 冷酷无情,杀伐果断。 “哎,下次不问你这些事情了,你也别和我说了。”苏锦瑟叹气。 她不敢对这个事情发表意见,因为她知道自己可以影响到盛宣知,可太子殿下的事情是朝堂的事情,她不懂,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无知和同情大乱太子的布局。 盛宣知把人抱在怀里,点了点头:“那你今日和师母说了什么。” “说了可多了。”苏锦瑟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说着,“打探了点苏家的秘密,苏映照和苏映雪竟然是官家赐婚的!你说神不神奇。” 不曾想盛宣知了然地点点头。 “你知道?”苏锦瑟噌的一下坐起来,满脸不可思议! “我去太原之前肯定都是查过的,你这么一下聪明一下奔的。” 苏锦瑟闭上嘴,悻悻地哦了一声。 “那你知道原因吗?”她不错眼地盯着人,警惕又认真地问着。 盛宣知摇了摇头,嘴角忍着笑,非常配合地问着:“那你知道了吗?” 苏锦瑟不知为何有些满意,果断摇了摇头:“我自然不知道,不过老夫人给我出了一个主意,你猜是什么?” 她像是拿着笑眯眯洋洋得意炫耀的小姑娘,若是平日盛宣知肯定会真的去哄一哄,可今日看着她灵泛的眼珠,心生恶意,忍不住打击着:“叫你去找言信。” ——又来了,这该死的智商碾压! 苏锦瑟脸上笑容一窒,逐渐消失,最后自暴自弃地把自己埋在他怀里,愤愤不平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累了!!我明天改错字!!走了一下午了,呜呜呜,我现在沾枕头就能睡下去。 第136章 苏家秘密 夏日炎炎, 安朝殿右侧的空地上搭着的葡萄架子早已郁郁葱葱,竹架正中是一眼清泉在玉砌的圆井中缓缓流动,清澈的泉水驱散着夏日炎热。它边上是一架青竹做成的摇椅,空荡荡的摇椅在斑驳的日光下微微闪光。 宁静又闲适。 安朝殿的殿宠猫招财懒洋洋地团在架子上, 躲在藤叶的下面, 只有橘黄色的长尾巴时不时从葡萄架子的空隙中露出一点毛茸茸的尖尖。 一个月的喂养, 足以把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养成一只染色的小猪。 夏风微醺,隔壁合欢树上的蝉叫显得安朝殿越发安静, 只是很快就听到一阵喧闹之声自远而近地传来。 猫发财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微微顺着树叶缝隙向外看去, 只看到一群人远远走来, 领头之人一席竹绿色衣裙,眉眼弯弯,笑意绚烂如夏日。 一群人缓缓走进, 喧闹声此起彼伏, 逐渐染上了安朝殿宁静的气氛。猫招财耳朵微微一动, 尾巴一甩贴着身子, 整只猫团在一起趴在藤叶下,拱成一个毛茸茸的圆球。 “招财,来, 给你带了小银鱼。”树下,苏锦瑟笑眯眯地站着,手里拎着一个小桶, 桶中是胡乱扑腾着的小银鱼。 招财的脑袋从藤蔓中探出来,琥珀色的猫眼滴溜溜地看着那桶鱼,眼睛微微一亮,胡须抖了抖, 顺着竹架,动作敏捷地跳了下来。 它蹲在清泉中间的假山上,居高临下地对着苏锦瑟娇娇嗲嗲地叫了一声。 “喵~” 苏锦瑟一大早就去如镜湖划船喂鱼喂乌龟,这些小银鱼便是厨房准备喂鱼喂龟的饲料,她特地嘱咐多留了一桶招财。 翠华把小银鱼倒在猫盆里,敲了敲盆沿,但招财的眼睛只是看着苏锦瑟,小毛脸迎风招展,神情稳若泰山,直到苏锦瑟笑眯眯地把猫抱下来:“吃吧,特意给你留的。” 猫招财这才拱了拱她手臂,跳到猫盆前狼吞虎咽。 “真听话,比猫发财听话多了。”翠华看着招财无知无觉,不由开口比较着,“我记得猫发财当时还要娘娘亲自喂呢,还时不时还要踢翻奶碗呢。” 苏锦瑟摸着猫招财的脑袋,突然听乐了,笑得不可开支。 “可不是吗?论挑食,我家猫发财是专业的。” 翠华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可随即又敏锐地觉得不对劲,眼珠子转了转,见娘娘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副站了大便宜的样子,可没琢磨出哪里不对劲,但还是机智地闭了嘴。 猫招财吃的很快,吃好了就钻到苏锦瑟脚边,蹲在一边自己给自己舔毛。 “小奶猫还是黏人的可爱,猫发财那种太高冷了,摸都不给我摸。”苏锦瑟把招财抱起来放在自己怀中,使劲地撸着它脑袋,只把招财舒服地眯着眼,摊开四肢,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娘娘中午吃什么?今日可是也要先和殿下一起准备。”翠华笑问着。招财等苏锦瑟坐下后,喵喵了两声,就跳出苏锦瑟的怀抱,晃着尾巴,自己一只猫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 第298页 “让厨房弄点凉皮来吧,醋倒多一点。”苏锦瑟怀中空落落的,恹恹地说着,“殿下早上说中午可能会回来,与我一起做好了,菜色让厨房自己看着办吧。” “娘娘胃口不好,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苏锦瑟昨日还嚷着要吃火锅烤串,中午甚至吃了两碗饭,胃口很好,被人劝了好久才放下筷子,今日才点了一碗凉皮。翠华忧心忡忡。 “不用了,就是有点热,没胃口,而且老夫人跟我说要少吃点。”苏锦瑟打了个哈欠,神情倦倦的。 “这几日总是犯困,我去眯一会,吃饭了叫我。”苏锦瑟说话间又是连打了三个哈欠,眼角渗出泪花,睡意说来就来,一下子就模糊了她的眼睛。 “这个月怎么又轮到你给厨房传话了?”苏锦瑟睡前突然迷迷糊糊地问着。 不知何事跑进来的招财在床边打转,翠华一边避开它,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娘娘盖上毯子,心不在焉地说着:“和吉祥换了。” 苏锦瑟也不知听到没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在眨眼就睡了过去。 翠华看着瞬间陷入昏睡的苏锦瑟,站在床边沉默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抱起闹腾的小奶猫,放下帘子,这才出门。 距离娘娘从范家回来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娘娘处理了舒王的聘礼,又主持了先皇后的冥祭,亲自去相国寺吃斋,日子过得平静。 昨夜殿下召集了一批人,把娘娘有孕的消息点了出去,顿时人人喜上眉梢,可只能把喜悦先往肚子里咽,不往外说,东宫内院一片祥和欢腾。 可翠华却敏感地察觉出外院的紧张,太子回来越来越晚,有时甚至直接住在书房,娘娘捧着话本,看着戏台上的戏也时不时会失神。 平静温和的东宫下面却是一汪波涛汹涌的暗涌。 日晷匆匆走到了最中间的位置,日光越发热烈,照得地面都能发射出耀眼的光,吉祥把苏锦瑟叫醒,翠华则带着宫女布膳。 苏锦瑟迷迷糊糊间,瞪着眼问着:“殿下还没回来吗?” “欧阳太监刚传话回来,殿下在政事堂和阁老们一起用膳了。” 吉祥这话让苏锦瑟瞬间清醒,她坐在床上愣了好一好,才哦了一声。其实这事也不奇怪,因为殿下这几天早出晚归,苏锦瑟又因为孕事嗜睡,两人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地见一面了。 “娘娘,用膳吗?”吉祥见人在发呆,小声地问着。 苏锦瑟回神,把溜溜哒经过她的招财懒腰抱起,颠进怀里,脸上露出笑来:“吃!” 猫招财是真的好脾气,被人这么惊吓了一番,也还是乖乖地窝在她怀里,陪人吃完饭,期间自己混到了几块肉吃,越发满足地抖抖胡须。 “娘娘,张中贵求见。”张如九被欧阳太监调/教了许久,终于入了殿下的眼,前几日被提拔成了中贵,一步高声,成了东宫出了欧阳泛流外最有地位的黄门。 张如九求见的时候,苏锦瑟正吃好饭,拿着鸡毛和小铃铛做成的逗猫棒跟猫招财一起玩的时候。她动作一顿,被招财猫爪一把扑住,整只猫压住了逗猫棒,对着翘出来的鸡毛尖尖,张嘴就咬了下去。 “请进来吧。”苏锦瑟扯不出逗猫棒就索性扔了棒子,招财一愣,猫眼觑了一眼苏锦瑟,自己吊着逗猫棒再一次撵了上来,把玩具往苏锦瑟脚边一扔,娇娇嗲嗲的喵了一声。 “招财啊,招财,你可是男孩子啊!怎么这么会撒娇。”苏锦瑟笑着抱起猫招财无奈地说着。 “喵~”猫招财自顾自地瞄了一声。 “娘娘。”张如九站在门口恭敬地请安,等他听到娘娘的召见,入了屋内,见一毛一人的情形,也是低着头目不斜视的样子。 苏锦瑟捡起逗猫棒随意地挥着,猫招财猫眼再也离不开那几根湿哒哒的鸡毛,冲着它上蹿下跳,天真无邪,无忧无的傻样。 “是太原那边有消息了。”苏锦瑟脸上笑意微敛,眉目却是不动声色,神情冷静温和,她颇有节奏地甩着逗猫棒,好似在询问一件无光紧要的事情。 张如九面如凝重,从怀中一封信,平稳说着:“是苏大郎君传回来的信,东宫在太原的密探这几日一半多被发现,无法再靠近苏家。” 苏锦瑟惊讶地看着张如九,手中的逗猫棒被招财一把咬住,拽了下去。 “怎么会被发现?” “不知,一夜而已,已损失七/八位兄弟。”张如九脸色凝重沉痛。这样的速度要不就是早就被盯上了,同时出手,要不就是有内奸,甚至他们的下脚处,一网打尽。 “那让他们先停手,保护好自己。”苏锦瑟皱眉吩咐着。 她打发走张如九后自己打开苏伯然的信封,那封信写了很长,足足有三页纸,苏锦瑟面无表情地看了下去,直到最后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范老夫人说的没错,老夫人会被所有人设防,却不会对自己信任有加的苏伯然太过防备,且苏伯然本身聪慧,若他要打探一个消息,便是自家祖母也能撬出一二消息来。 这封信写了很多,从苏家的发家,祖母为何低嫁到苏家,再到苏家两次奇怪的官家指婚,最后是苏家和景王的关系,把苏家的发家史和血型史一点点全部掀开,露出里面狰狞的一角。 苏家在官家和景王争权中充当了马前卒的作用。韩燕楠为报复韩家与官家做了交易,让官家永不录用韩家三代人,之后自己一边出面用钱和青白的家世打入景王阵营,一边作为间/谍传递消息给官家。 -- 第299页 苏家和所有被官家收买的太原官吏,开始用文字编撰景王谋/反的十三条罪证,史称‘十三诏罪’。 是真是假,孰是孰非早已无从考证,但等景王拥兵自重的消息传回汴京时,让朝堂大惊,官家大怒,下令讨/伐。 可事情并不顺利,官家的讨/伐之战屡屡挫败,最后不知为何竟然能撬动邹明恩这员猛将,内部反水,这才把景王逼到绝路,倾覆景王府。 苏家确实救过一次官家,那是战事紧张的时候,官家御驾亲征,却被打得军心涣散,当时的韩燕楠一反常态没有随着官吏跑出太原,反而冒死救出躲在马厩中的管家,借着苏家的名声把人带了出去。 ——“至此苏家得到了官家的一块免死金牌。” ——“但事情也许并不至此,金牌并非不可见人之物,苏家却从不曾炫耀,吾等也一直不曾见过,是以怀疑此事真伪。” ——“也许苏家所有的不是金牌,而是十三诏罪。” “娘娘,欧阳玄徐手持范老夫人手令在宫门前求见。”门口宫女的轻言细语,活生生惊起她背后的一阵冷汗,令她打了个寒颤。 第137章 欧阳入宫 这是欧阳玄徐第一次进东宫, 东宫位于皇宫的最东边,占地面积极大,层台累榭、雕栏玉砌,亭台流水, 小荷尖尖。 安朝殿内冰雾缭绕, 窗明几净, 金碧辉煌,太子妃身边美婢环绕, 铃铛环佩,泠泠作响。 苏锦瑟换了身浅粉色大袖衣裙, 头发慵懒地堆起高鬓, 斜插三只珠花,艳丽深邃的眉目半敛着,看不出喜怒之色, 怀中一只橘色小奶猫用爪子勾着一根模样奇怪的扳指, 昏昏欲睡。 “草民叩见娘娘。”欧阳玄徐目不斜视, 恭敬地跪地行礼。 “坐吧, 你怎么会有范老夫人的令牌。”她不动声色地摸着招财脊背上的长毛,脸色平静。 欧阳玄徐半个身子坐在椅子上,微微侧身, 低眉顺眼:“是草民向范老夫人求来的。” 苏锦瑟漫不经心地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草民手中有一物,想要呈给娘娘。”欧阳玄徐不缓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 是一张深褐色的牛皮纸包裹着厚厚的一叠纸张,纸张厚度有半个大拇指的长度, 这个打了蜡的牛皮纸在高挑亮堂殿内泛着细碎的光。 “是什么。”翠华递过来的东西,苏锦瑟并没有马上去接,甚至连视线都没有落在那包牛皮纸上,“你们都下去。” 她看着面前之人, 突然意识道,欧阳玄徐光明正大地入宫,所谈之事必定不能被外人知晓,所以挥了挥手,翠华等一干丫鬟嬷嬷接二连三退下。 欧阳玄徐拱手,端正地坐回原位,那张一向逢人便带三分笑的脸,今日竟然从他入殿到现在都不曾露出一丝笑意,沉默而严肃。 “是欧阳家送给娘娘关于苏家的投诚礼。”他眉眼低垂,露出的一截半弯的脖颈佝偻着,朝下的脸庞令人看不清神色。 苏锦瑟猛地瞳孔一缩,放在招财身上的手微微曲起。 苏伯然的那封长信上的内容还清晰地应在她的脑海中,字字诛心,声声泣血,她的心中还在翻腾着心中的内容,岂料就在此时,有人递上一个苏家的罪证。 她看着那叠看不出内里的牛皮纸,那叠厚重的东西似乎要透过牛皮纸爬出来,带着血腥和黑暗把一切都暴露在热烈的天光之下。 “为什么今日来送,半个多月前的见面难道不是好时机吗?”苏锦瑟不敢看到手边的牛皮纸,生怕多看一眼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掀开最后一层薄纱。 “今日你众目睽睽来,引人注目,他日那些人迟早会查到欧阳家身上,得不偿失。”她声音平静,云淡风轻,好像此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夏日的一缕风,虽然存在但不甚在意。 欧阳玄徐抬起头来,大胆地看着苏锦瑟,双唇微微紧抿,随即开口说道:“当日娘娘问我,欧阳一族所做是否真的是为了景王?这事,我思考良久,在还未确定之前一直不敢把东西交给娘娘。” 苏锦瑟清亮的眸子无畏地与他对视。 “答案是是。娘娘也知,景王之事在今上有生之年必定不能翻案。” 欧阳玄许神情倏地激动起来:“政治朝堂之事永远大于人命正义,只是因为今上的自私狭隘却要让景王一族三百五十六人付出性命,景王又做错了什么。” “景王唯一做错的就是不该年少心软救了官家一命,不该把他庇护在太原的羽翼下,安然长大,不该大难临头依旧心存善念,不忍百姓生灵涂炭。” 他神情冰冷,嘴角紧绷,整个人被愤怒所笼罩,和善的面容被狰狞所替代,让他露出一股血腥之气。 常年积压的沉默被愤怒所点燃,汹汹燃烧的烈火让所有人都不由被卷入,被炙烤,被消亡。 “娘娘身边的王嬷嬷便是当年大娘子身边的奶嬷嬷,当年她用自己的女儿偷天换日,给景王留下血脉,可等我们赶去的时候,大娘子却音信全无,等我们再一次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入了苏家为妾。” 一提起苏家,欧阳玄徐的脸上便露出掩不住的不屑厌恶之色。苏家行事完完全全占了一个小人诡计,一层层的遮羞布都掩盖不住内里的肮脏和恶臭。 “刚好苏家当时要为苏映明选亲,我们便送雪儿嫁入苏家,进入苏家借机照顾大娘子。” -- 第300页 苏锦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面容微微僵硬。 “韩燕楠疑心过重,若不如此,我们根本就接近不了苏家。”欧阳玄徐苦笑着解释着。 “三夫人就……没有异议。”苏锦瑟想起在苏家时三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当时只觉得热情异常,现在不由焕然大悟。 “我不知道,这事是小叔做的决定,等我赶回太原时,二妹妹已经嫁给苏映明,索性苏映明不似他大哥,荒淫奢侈,对二妹妹格外体贴。” 苏映明在苏家默默无闻,沉迷书画,但性格沉默,不善言辞,在当时太原的各世家未娶儿郎中,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太原第一美人的欧阳雪。 苏锦瑟冷笑。 “我们原本有机会救出大娘子,事情本不会这么急,但不知为何,官家察觉景王还有一女尚在人间,便派了大量暗探入太原,其中有一支便是深入太原官宦之家。” “当时你母亲生产在即,暗探不日就要来到太原,情况危急,我们不得不和邹明恩合作,想让他拖一拖暗探,同时希望苏家能看在大娘子腹中胎儿的份上,保下大娘子,而我们打算借着你母亲生产时机,假死把人送出苏府。” 不过是只言片语,可苏锦瑟突然觉得胆颤,原来当时的事情如此危急,便连时间都好似只剩下尾巴尖这点长短。 “不曾想苏家这群白眼狼,竟然提前知道了消息,直接让你娘在生辰时大出血,而雪儿也差点暴露,邹明恩被困在雁门,所有人在那一瞬间都被牵绊住,事情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欧阳玄徐紧握拳头,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地咒骂着。 苏锦瑟脑海中猛地回荡起八年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所有人都在走动奔跑,血顺着床榻流了下来。她看到自己呆呆地站在门前,床上一直闭眼的人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漆黑的眼睛在混乱和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只见她嘴角微微嚅动,青筋暴起,狰狞又不甘。 ——走。 她瞬间读懂了她的话,也倏地从慌乱的梦境中抽出,回神时只觉得背后冷汗淋漓,手指微微颤动。她怀中的招财睁开眼,舔了舔她的指尖。 “这与你选择今日高调来送我东西有何关系。”指尖湿漉漉的,也拉回了她的神思,苏锦瑟把自己从那段陌生又熟悉的回忆中剥离,揉了揉额头,冷静问道。 “自此我们便知道,这事靠不得被人,邹明恩重权,雪儿重情,苏家重利,所有人都是逼死景王后人的一把刀。草民今日前来是听说苏家大郎君苏伯然前几日回了太原,想必是娘娘授命,小人知道有件事情的时机到了。” “求人不求己,老景王妃说过一句话,‘自己足够强大了,就会发现原本要仰视的人不过如此’。娘娘是景王唯一血脉,我们必须要保住,所以小叔选择了一条剑走偏锋的路。” 欧阳玄徐也许是足够冷静了,也许是愤怒之下的平静,他脸上的怨愤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不出喜怒的平静。 “用太原百姓逼迫官家翻案。” 苏锦瑟眼皮一掀,漆黑的眼珠看着他,寒光山东,刀剑出鞘。 “百姓?你们用一城百姓的姓名去逼迫官家,景王泉下有知,只怕恨不得杀了你们。”苏锦瑟不知是笑还是怒,眼中窜出火苗。 “不会有人出事,河东道军队虽然分裂为三军,却都是出自景王,敌军来袭必定一致抗敌。” “你曾说过没有兵符,三军各自为战,不堪一击。”苏锦瑟冷冷说着。 欧阳玄徐意味深长地说着:“可娘娘有。” 苏锦瑟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大骇:“你们疯了,我若是拿出了兵符,那便是找造/反,景王身上的污水就彻底洗不干净了。” 欧阳玄徐激动起身,挥舞着双手,大声说道:“不会,太原民众心中早有断论,沉重的杂税早已让他们苦不堪言,您的出现不是造/反,是大势所趋,他们一定会向着娘娘的。” 苏锦瑟冷笑,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暴怒,无畏地抬起头来,残忍又直接地说着:“他们拥/护什么,一个给他们带来战/争的人,同胞刀戈相向,故土支离破碎,亲者痛仇者快,太原百姓生活只会越来越水深火热。” “不是的!不是的!太原本来就是景王的。”他面色潮红,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不,太原是太原人自己的,是一千万百姓的。”苏锦瑟坚定地反驳着,掷地有声。 欧阳玄徐激动的神情突然沉默下来,他盯着苏锦瑟,一双眼眼角下垂,带出一丝戾气,好似要看透她冷淡神情的内心,破开皮囊看清她真正想说的。 可他终究是失望了。 苏锦瑟冷静得好像再听被人的故事。 “娘娘,您难道不想给您母亲,给景王家报仇。”欧阳玄徐哑着嗓子质问着。 血海深仇,半生苦难,难道真的可以一笔勾销,往事不计。 苏锦瑟不说话,她突然抬起头来,视线落在大门上,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那身形她看一眼就知道是谁。 “自然是要。”她听自己冷静地说着,无视着欧阳玄徐不掩惊喜的模样,盯着门口不动如山的身形,继续说着,“可不是拿着万千百姓的命。” 她收回视线,看着面前之人,笑说着:“我想我母亲,我外祖父也不愿看到太原生灵涂炭。” -- 第301页 景王是一个世袭的称号,景王一脉世代守卫太原,保护一方宁静,百姓安居乐业,因一己之私而闹得民不聊生,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惨状,与景王一脉而言更是诛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你等等,下章就有了 第138章 深夜交心 深夜, 烛光明亮,婴儿手臂粗的烛火在幽幽燃烧,苏锦瑟抱着招财躺在摇椅上又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招财的尾巴眷恋地缠着苏锦瑟的手腕, 趴在她怀里安然自得。 殿内静悄悄的, 丫鬟们都在殿外候着, 唯一有动静的是冰山鼎炉上飘着的冰气,袅袅而上。 太子殿下白日回来一趟, 两人隔着欧阳玄徐对视一眼,夏日骄阳热烈似火, 耀眼的光芒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 让殿下深邃的五官落在旭日的余光中,看不清神色,遮不住眉眼。 欧阳玄徐也许本就没抱着可以安然走出东宫, 欧阳一脉为了景王之事也许早就疯魔了, 他今日的目的也许只是为了给苏锦瑟送上这包牛皮纸, 所以当殿下把人带走的时候, 他格外冷静。 那包牛皮纸一直不曾被拆开,一如白日里放的位置,动也不曾动过, 它沉默突兀地出现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内,格格不入,又引人注目。 苏锦瑟觉得自己好似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前面是高不可攀的壁垒,视之令人省委,后面是步步紧逼的敌人,长情又兼具残忍。她孤立无援地站着原处, 眼睁睁地看着黑暗一点点积压着她的空间,血腥逐渐弥漫开,目之所及血流成河。 她的身世,景王府惨状像一个重担压在她身上,每一个人的出现都能逼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如今只有两个选择。 要不沉默,安心呆在东宫,做个无忧无虑的太子妃,毕竟官家开始老了,熬也能熬死他,景王之仇如黄沙如海,缥缈无依。她本就是一个外来户,二十几年前的恩恩怨怨,于她而言陌生极了。 要不她选择站起来。走出东宫,顺着众人的期望与殷切,走上一条她想都不敢去想的路,一条在她眼中注定会失败的路。 她的视线落在那包牛皮纸上,牛皮纸安静地躺在那里,正大光明地任她打量。 不论如何,苏家这件事情就是景王这条路上的第一个绊脚石,她必须要做出选择,杀人偿命,利欲熏心,是让他付出代价还是和景王之事一样深埋众人心底。 她的手搭在牛皮纸上面,细白纤细的手指落在深褐色的光滑牛皮表面上,越发显得手指如玉莹润。 只需要轻轻一用力,里面的东西就能落到她视线中,堂而皇之,有恃无恐。 不得不说,欧阳玄徐选择在苏伯然的信封送达当日,当机立断送上这块探路石,恰到好处到让苏锦瑟根本没有后退的选择。 只是在她选择这个动作之前,有个问题却是不得不思考的。她与太子这段婚姻关系之后要如何处理。 盛宣知。 她闭上眼,一只手搭在桌子边缘,一只手落在招财身上,浑身懒洋洋地躺着,随着藤椅的摇晃而晃晃悠悠。 太子殿下对外的脾气绝不会像对她一样温和,她是知道的,毕竟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完全是被殿下掐着脖子带着走的。 能对着一个不熟悉的人就释放出杀/意的人本就不会是一个温和良善的人,几次睡梦中那双冰冷的手落在她的脖颈间,她不是没有知觉,只是恐惧令她下意识地闭上眼,不敢露出一点清醒的迹象。 可两人的关系是什么时候便好的。 她摸着猫招财的脊梁,想了许久才不确定的想着,大概是当日猫发财被倚翠抓伤后,她冒险在鹤柏堂招他的那日夜里。 她还在摸不清事情的苏家摩挲,镇定面容下的是无边无尽的恐慌,她抱着猫发财坐在角落里,脑袋发热,好像讲了许多胡话,一人一猫坐在角落里许久,直到烛光燃尽,直到天际泛白。那夜之后,猫发财就好像有一点点转变,至少她偷偷撸猫的时候,不会直接上嘴咬人了。 盛宣知对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差,虽然骗了她许久,在她失忆时没少看她笑话,可除却这两点,他给她带来的绝对是愉悦大于苦恼。 殿下吸取了自己父母身上的悲剧,在婚姻一事上一直以高要求约束自己,作为一个夫君,他是极为合格的。 当然,作为一个太子也是。 苏锦瑟笑了笑,她的手从牛皮纸上,慢慢地缩了回来,重新搭在招财毛茸茸的脊背上。浓密柔软的触感,让她恍惚间以为是猫发财坐在自己怀中。 招财作为一只敏锐的猫,早早就发现自家主人情绪不对了,等她把另外一只手也放回自己身上,立马积极地舔着她的手。 “殿下。”门口,吉祥和如意行礼请安。 猫招财抬起头来,猫眼紧缩,耳朵微微竖起,盯着大门。 竹帘刚刚被掀起一角,猫招财耳朵一抖,眼睛瞪圆,果然翘着尾巴一闪而过,急如闪电,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苏锦瑟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这场景虽然每天都见,但每次见着都会忍俊不禁。 盛宣知穿着玄色衣袍,蜂腰猿背,高大俊秀,侧首看着她,烛光落入眼眸中,潋滟微光摇曳生姿。 “我听说你晚上没吃饭。”盛宣知走到她边上,见她连毯子都不愿遮一下肚子,贪凉快地把冰鼎放在自己手边,不由弯下腰来,把人拦腰抱起,向着床/榻走去。 -- 第302页 苏锦瑟打了个哈欠,趴在他怀里,兴致缺缺地说着:“天热,吃不下。”她像只小狗一样趴在他脖颈边嗅来嗅去,“你去寺庙了,檀香味有点重。” 盛宣知移开脑袋,把人放回床/上,挽着头发的发簪被他顺手抽走,原本就松垮的头发瞬间落满床铺。他弯下腰来,摸了摸床/上之人的脑袋说道:“下午去了相国寺。” “去那边做什么?”苏锦瑟乌发铺满大红色的床垫,一张素净小脸被印的白里透红,仰着头不解地问着。 盛宣知坐在床边,眉目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注视着她:“两浙大旱,蜀中地动,代天子去了相国寺点了十六盏天灯。” 苏锦瑟沉默地眨了眨眼。 “睡吧,你最近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盛宣知把她的手放到被褥里,顺手把床边挂着的帷幔放下。 落在两人中间明亮的光线,瞬间黯淡下来。 苏锦瑟眼疾手快抓住盛宣知的手,把要离开的人一把扯住,紧接着自己一骨碌地坐起来:“你去哪?” “还有一些奏折没看完,明日一大早就要和阁老们讨论,要先去你看一遍。”盛宣知反手握住她的手,笑着解释着。 “那你晚上回来吗?”她步步紧逼,黑黝黝的眼珠在昏暗飘忽的越发明亮,“什么时候回来。” “自然是要回来的。”太子殿下想把她的手放回被子中,却被苏锦瑟牢牢抓住,“看完就回来。” 苏锦瑟死死扣着他的手指,哼哼唧唧着,见他一直沉默,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着:“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盛宣知注视着她,朦胧的烛光柔和了他锋利冷峻的眉眼,风尘仆仆的衣摆都瞬间涤荡灰烬,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味。 “有,但我还没想好。”他的视线落在两人交缠的手指上,十指相交,她指腹上的温度清晰地传到他手背上,逐渐顺着呼吸流到他心底。 苏锦瑟整个人别扭地钻到他面前,迫使他抬起头来。 “小心伤到腰。”盛宣知另外一只手搭在她腰上,把她扶正,无奈地说着。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苏锦瑟一本正经地严肃质问着。 “渣男!知道吗!”她愤愤不平,“有问题不解决,就知道拖延,是喜欢我失忆还是你忘记,还有,你现在整日就知道问宝宝的事情。” “你不喜欢我了!” 苏锦瑟掷地有声地斥责着。 被人盖了无数顶大帽子的盛宣知哭笑不得。 “你知道渣男是什么意思吗?”苏锦瑟气势汹汹,一鼓作气地质问着。 “隐约觉得不是好话。” 盛宣知已经摸清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了,这种明显没见过,是她自己创造的东西,若是他表现地太过聪明,她就会莫名生气嫉妒,说话语气都是酸溜溜的,所以就算自己其实已经知道了,但也要假装不太懂。 听到这个答案,苏锦瑟算是舒服一点了,颇有指点一下的意思,翘着下巴:“就是说你很坏!畏畏缩缩,敢做不敢当,坏蛋!坏人!没良心!” 盛宣知点了点头:“若是这件事情,我确实做得不好,你骂的也没错。” 苏锦瑟脸上笑容一窒,见他一本正经,自己给自己带上渣男的帽子,到嘴的不着调的话又咽了下去,话锋一转,干巴巴地继续说着:“也不对,其实你就这一件事情上处理的不好。”刚打击完人的苏锦瑟心中不安,颇为善解人意地安慰着。 “可我没想好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盛宣知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句,心中一软,柔情泛滥成灾。 苏锦瑟哼哼唧唧,小心眼地说着:“你这么聪明,想了一下午了还能没一点想法。” “你肯定是想好了,但是没打算告诉我,你之前骗我做太子妃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说的冠冕唐欢,一点都不诚实,还有做猫的时候,骗我说你是普通人……还有挺多的,但是我忘记了。”苏锦瑟一向记吃不记打,吵架翻旧账时就显得极为辛苦。 盛宣知见她苦恼又心虚的样子,忍俊不禁,忍不住伸手打算摸她脑袋,结果被她凶巴巴地躲开:“不要给我使美男计!你给我坦白从宽!” “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盛宣知把人强硬地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 苏锦瑟被人抱着,看不见盛宣知的脸,只能听到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 她挣扎的动作瞬间停下,抱着他的人在生气,在难过,在压抑,只是这样被他抱着,就能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所以,她靠在他怀中,沉默下来。 “母后是武安侯嫡女,被先皇赐婚给当时还是莱王的圣上,大婚没几日就直接去了太原封地。母后向往的是浪荡不羁的江湖,宫廷内院束缚了她,也把她推下深渊。” 莱王不满意这场被逼迫的婚事,大婚之夜不顾众人劝阻,拂袖而去,去了当时还是孺人的杨景怡院中。繁琐恶毒的后院争斗,夏如珠看不上。 只是迫于先皇压力,且正妃未能诞下嫡子,其余妾侍皆不能受孕的规矩,莱王大婚三年后,终于还是担不住压力,最后夏如珠生下嫡长子,两人恶劣的关系却奇迹般地逐渐缓和下来。 没多久,莱王顺利入汴京,当时的武安侯出了不少力,可不曾想登基后的莱王翻脸不认人,扶持了荣长玄入住枢密院,打脸般闲置武安侯。 -- 第303页 五年后,借着景王之事,派出武安侯平叛,不曾想他竟然找了个借口诬陷他们勾结景王,最后夏家满门抄斩,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嫡孙,被范知春一力保下,暗中抚养。 苏锦瑟倒吸一口冷气。 “这一切都是要给杨贵妃登后妃让路而已,若是武安侯还在,掌握一方兵权,母后的后位便无法撼动。”盛宣知冷笑,摸着她的长发,面色薄凉。 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母族失事,牵连皇后,迁出凤阳官入了延熹殿,一年后,母后莫名大病一场,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苏锦瑟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眨眨眼,不可置信。 她明白盛宣知这番话的潜台词,官家为了扶持杨贵妃入住凤阳殿,竟然连发妻也残忍杀害。 他根本就不顾及夫妻情谊,不顾忌当时不过六岁的殿下,不顾及满朝的非议,只是为了一个他心爱的女人。 “他疯了。”苏锦瑟低声说着。 盛宣知笑了声,似笑非笑地嘲讽着:“是疯了,之后御史大夫宋毅以死为鉴,杨景怡此生无缘后位,圣人和她都疯了,不然为何宫中崇王之后,再无皇子出世,就连公主也都是齐齐的去母留子。” “他不管吗?”苏锦瑟忍不住抖了一下。 “杨贵妃被他放在心尖上,他一直觉得自己有负与她,一步退,步步退,到了最后,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苏锦瑟迷茫地看着床幔上的一角,不知如何接下去,只能紧紧抱着盛宣知。 “我与他们早有血海深仇。”盛宣知感受到她的力量,嘴角不由抿开笑来,眼底的冰冷血腥瞬间烟消云散,“我一直不曾告诉你,是不想你在他们面前露出愤懑的情绪。” “我不知此事如何与你说,不仅因为你是景王遗孤。景王受污之事满朝皆知,只是众人都在为官家扯着遮羞布,大梁礼仪仁义,不能被一个昏庸无能的君王毁了。” 苏锦瑟长叹一口气。 “所以景王之事只能被人遮遮掩掩地走向史书吗,连死后都要被泼满脏水。”她在这一瞬间心中苍凉。 镇守太原的英雄,不是死于战场,马革裹尸,而是死于同室操戈,政治暗流。 英雄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当日邹明恩找你的时候,你便答应过我,‘会信我’,你现在不愿信我了吗?”盛宣知低声问着。 苏锦瑟茫然地看着一处,她发现她的每一步后面都不再是空无一人,背后是所有于景王有关的人,不论何种选择与她而言都是负担。 “我说我信,”苏锦瑟听到自己疲惫地说着,“可你信吗。” 便连她自己也不信,时至今日,她还会这样无条件的信任他。 盛宣知沉默,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应该抱紧他,告诉他要相信他,可很快心底涌现出一股惧意,嘲笑他,不要自作多情。 景王一事,终究成了两人心中无法绕开的大山。 “你在害怕吗?”苏锦瑟感觉到桎梏着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盛宣知苦笑,坦白着:“害怕,我害怕你会因为官家所行之事迁怒于我,也害怕你背负太大的压力,更害怕你陷入危险之中。” “我无法劝你不报仇,我希望你可以把一切交给我处理,可又怕你生气难过,甚至害怕我们最后会跟我的母后和父皇一样。”渐行渐远,新同陌路,甚至刀剑相向。 苏锦瑟一颗心简直是要被人掐得喘不上起来。 这样卑微的太子殿下,她没有觉得一丝欣喜,反而是越发难过。 两个人在一起若是能一起成长最好,若是安然无忧,那便一起快乐,若是两个都没有,余下的只有惶恐与害怕,那实在是太令人心碎了。 “我和你一起拆那封牛皮信封。”苏锦瑟从他怀中出来,眼尾带着一丝红意,坚定地握住他的手,“我信你,所以你也不要瞒着我。” “这不该只是你一个人的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困了!明天改错字,爱你们! 第139章 中伏闹剧 欧阳玄徐最后还是被太子秘密送出东宫, 听说送出去的时候精神不太好。不过苏锦瑟没空关心这个,因为她突然开始孕吐,加上夏日天气逐渐炎热,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 短短十日时间, 原本冬日养的肉一下子全都清减下来, 衬得一双眼睛越发清亮, 可把伺候她的人忙得团团转。就在此时,欧阳泛流就捧着南红店的账本笑眯眯地入了安朝殿。 “欧阳家把南红店全部盘给殿下了。”苏锦瑟惊讶地翻看着账本。这本账的结尾最后写的数字是南红店整月的收益, 南红店开遍大江南北,大大小小地店面共有三十二家, 每月送上来地册子, 殿下所得为四。 值得一提的是,殿下当日从苏锦瑟这边学会了数字的写法,很快就在自己的产业中施行下去了, 现在送上来的账本最后都是苏锦瑟熟悉的阿拉伯数字。 “正是, 欧阳玄徐也是昨日就离开汴京, 赶回太原了。”欧阳泛流说话的时候, 一脸笑容,格外地和蔼。 “自己一个人回去的?”苏锦瑟扬了扬眉。 “自然是怎么来,怎么回去的。” 苏锦瑟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 合上账本,随手扔到矮几上,把躺在矮几边上小憩的猫招财吓了一跳, 猫眼转了一圈,最后动作轻盈地跳到苏锦瑟怀中。 -- 第304页 “知道了,还有事吗?”苏锦瑟收敛了脸上的神思,再抬眉时, 依旧是以前笑脸盈盈的模样。 “还有一事,殿下说明日舒王家的内眷回来拜见太子妃,让娘娘早些做好准备。”欧阳泛流道。 她点点头:“知道了,日子定了吗?”之前殿下和范阁老就舒王婚事产生分歧,现在看来是解决了。 “就定在一个月后。” “这么赶。”她诧异地看着欧阳泛流,“大宗正司那边排得开。” 大宗正司那边那个那份滥竽充数的礼单之事,她还印象深刻,现在一个月就要定下舒王婚礼,只怕不糊太上心。若是因为婚礼一事,落下舒王脸面,平白伤了兄弟和气也是无妄之灾。 欧阳泛流脸上讥笑一闪而过,笑说着:“娘娘不必为此多加忧虑,大宗正司里不少欺软怕硬的滑头,此事殿下已经吩咐奴才和温嬷嬷一同照看了,不会落下舒王脸面。” 苏锦瑟点点头,欧阳泛流的手段,她还是清楚的,他说没问题那必定是没问题的。 “夏日炎哭,有劳欧阳太监亲自跑一趟了。”苏锦瑟点点头,“王嬷嬷,送太监出门。” 王嬷嬷笑着点了点头:“太监真是太客气了,这些小事让手下的小黄门跑一趟就好,盯着大太阳出门,平白受了累。” “给主子办事,哪里说累。”欧阳泛流接过王嬷嬷递来的香包,不动声色地放进袖中,忧心忡忡地说道,“只是我看娘娘消瘦了不少,殿下也是极为担忧。” 殿下何止担忧,一边忙着朝堂的事,一边想着要如何请范老夫人入宫一趟,这几日把嘴皮子都说破了。 范老夫人哭夏,一般夏日基本上不出范府,范阁老自然是死活也不松口,苏锦瑟现在又做不得马车,这下就僵持做了。 王嬷嬷叹气:“娘娘症状来得急,这事情也只能熬着了,这三日已经好多了,每次都能吃上一点,过两日等太医来请平安脉,让太医再看看。” 两人客客气气说了几句,便各自朝着两个方向回去了。 王嬷嬷是太子妃身边的心腹,欧阳泛流也是,且两人分别管着内外院的一千来号人,是实打实的实权人物,所以两人站在内外院的拱门处说了半柱香的时间,没多久就传遍了东宫。 远水居靠近湖边,夏日阴凉,十五个小院子以此错落排开,原先院中是有二十个人的,后来有五个郁郁而欢,自请出宫,殿下给了一大笔抚恤费,她们高高兴兴的走了。 剩下的人,要不就是自小就在宫中长大,出宫后更加没有活路,要不就是还有其他心思的,蛰伏其中,蓄势待发。 殿下大婚的时候,把这十五个人统一安排到远水居,欧阳泛流让人在门守着,除了每次提膳丫鬟能走动,她们只能在远水居内活动。 “我听说,东边那位,有了。” “那又如何,殿下又不来我们这边。” “可不是,那位可是尚妒的,之前不是说把两个大丫鬟活生生打死了吗?” 说话的三人名叫紫兰,敏儿和丁香是官家从杨贵妃殿中挑选的三个丫鬟,原本是杨贵妃身边的贴身伺候的丫鬟,这种能和杨贵妃扯上关系的身份,虽然入东宫资历不算早,但还是让她们在远水居一干人中出尽风头。 “殿下不来,你不会自己出去啊。”丁香是个长相柔弱的人,说出的话却是极为尖锐的,眉梢扬起,细白的脸颊上多了几分刻薄, 紫兰和敏儿面面相觑,敏儿胆小,小心翼翼地说着:“欧阳太监可不好相处。” 丁香整了整鬓角的碎发:“是不好相处,可如今那位有孕不能伺候殿下,看她当日对身边两位丫鬟的做法,可不会主动送人给殿下,而且这事着急的可不是殿下,而是那位和伺候殿下的欧阳太监。” 她讥笑着,神情不屑高傲,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不说话的两人,移开视线,幽幽说着:“富贵险中求,我们自己得争气啊,不然要一辈子都躲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吗,再说了,殿下的模样,你们也是看过的,这等人中龙凤,谁不向往。” 这话说得另外两人心中一动。 她们来东宫又呆了这么久,可不是抱着能摆脱丫鬟身份的想法,想要成为被人伺候的人,如今这样尴尬的位置,谁看了不沮丧。 “可我们要怎么出去?外面都是欧阳太监的人,严得很。”紫兰喏喏地说着。她在三人中性格最是懦弱,基本上都是跟着她们两个走的。 敏儿点点头。 丁香视线扫过两人,抿着唇笑了笑:“西角门有个小黄门我已经打点好了,过几日便是中伏,倒是娘娘会来如镜湖采莲祭酒,不如就选那天。” “若是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敏儿有些害怕,欧阳太监的手段他们是见识过的,带出去的人回来之后可都……。她打了个寒颤,面露惊惧之色。 “怕什么,这院子又不是只有我们三人,其他人未必没有心思,消息放出去响应的人多得很,年纪最小的丽人,还有那两个双生子,野心就不小。再说了我们都是各有来头的人,殿下杀不得,到时候法不责众,不过是挨顿骂罢了。不过若是成功了呢,两位妹妹这般容貌,比之那位也毫不逊色呢。” 丁香循循善诱,言辞恳恳,看着对面的两人脸上逐渐露出惊喜之色,便又和风细雨地说道:“两位妹妹想想吧,不过是去花园拦一下殿下,成与败都在诸位一念之间了。” -- 第305页 “六月正中伏,水轩气常凄,中伏的日子很快就来了,当日苏锦瑟难得有精神,一大早就兴致冲冲地把自己采荷女的衣服拿了出来,兴致极高。 如镜湖早已摆上三艘乌篷船,岸边摆着长案桌,桌上放着各色糕点,其中一盘是莲子糕,叠成荷花形状,格外瞩目。 “娘娘打算亲自下水吗?”王嬷嬷忧心忡忡地问着。 苏锦瑟撸着袖子,点点头:“肯定是要亲自游湖摘荷花的啊,之前和翠华如意她们比赛都没事。”她颇为大大咧咧,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身后的翠华如意对视一眼,连忙低下头避开王嬷嬷杀/人的视线。翠华和如意疯起来连娘娘的船都敢撞,最要命的是当时娘娘已经有了身孕,若是出事,只怕个个难辞其咎。 “那娘娘等会只管坐在远处就好了,让宫女们给娘娘划过去。”王嬷嬷退而求其次地劝着。 苏锦瑟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哀怨地说着:“我想划船。” 王嬷嬷冷静地看着她:“殿下要娘娘好生歇……” “别说了,我知道了。”苏锦瑟打断她的话,焉哒哒地说着,眼睛悄咪咪地向后看着翠华。 翠华拉着如意出声说道:“我和如意去厨房看下药,等娘娘这边结束了就端来。”之前请平安脉的时候太医说胎位还未坐稳,要好好调养,太子殿下就把人看得牢牢的,如今这药还在厨房煎着呢。 “没良心。”苏锦瑟愤愤地说着。 “开船吧。”王嬷嬷站在岸边,看着苏锦瑟乖乖坐在正中间,满意地点点头,吩咐着一旁的宫女点香计时。 这边采莲活动热火朝天,太子殿下这边脸色却是冷得吓人,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五个女人,一张脸简直能冻出冰渣来。 那五人便是从远氺居里逃出来的敏儿、紫兰、芸香、袭香和丽人。五人浓妆艳抹,假意赏花扑向殿下,奈何媚眼抛给瞎子看,殿下一见到她们,眉眼顿时凌厉起来,浑身散发着杀气。 “带走。”他收回视线,直接绕过她们离开,“不要让太子妃看到。” “殿下。”远氺居逃出来的人面露悲戚之色,想要伸手抓住太子的衣角,却不料被欧阳泛流一个拂尘隔开。 “别闹出动静,带走。”欧阳泛流脸色冰冷,挥了挥手,身后的小黄门动作麻利地一把捂住她们的嘴,把那突然出现的五人强制带走。 “把远氺居包围起来,谁也不准走动。”欧阳泛流紧接着吩咐着。远氺居一直是他在看管的,今日被这么多人逃出来,这就是活生生打他脸。 看他不把吃里扒外的挫骨扬灰。欧阳泛流眼底泛出一丝戾气。 盛宣知快到如镜湖的时候,远远看到苏锦瑟被人扶下乌篷船,手中捧着一朵巨大的蓝色荷花,脸上的笑意简直是能飞了出去。 他站在假山阴凉处等着片刻,直到祭酒的环节也都完成,那朵蓝色荷花被供奉在案桌上,而苏锦瑟意犹未尽地被王嬷嬷强制带走。 “湖水冰冰凉凉地很舒服啊,我一点都不觉的热了。”苏锦瑟据理力争,想要和宫女们在一起玩水。 “夏日贪凉,水汽入侵,容易伤了身子。”王嬷嬷绵中带刚地直接拒绝道。 “不会,我穿得多,而且太热了,等会吃饭也没胃口了。”她机灵地换了个说法。 “今日又娘娘爱吃的酸菜鱼和凉拌豆腐,厨房都准备妥当了,娘娘回去吃了药,歇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开膳了。”王嬷嬷一下就抓住重点。 苏锦瑟果然咽了咽口水,放弃了游湖,打算去吃饭了。 “我现在这么能吃,会不会胖……殿下!”苏锦瑟一抬眼就看到盛宣知站在假山边上,笑脸盈盈的样子,高兴的挥了挥手。 太子殿下牵着她的手,笑说着:“一点都不胖,你这几日瘦了许久,多吃点才好,若是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去做,现在厨房大火十二个时常都开着。” “我让厨房研究出了酸辣粉!下午吃!又酸又辣,巨好吃!”她本来想诱惑太子殿下,自己倒是给面子地咽了咽口水。 “嗯,那我晚上回来也吃。”他忍笑,给面子地说着。 苏锦瑟一本正经地想了想,拒绝道:“不行,你胃不好,不能吃重口味的!” “嗯,那就不吃了。”盛宣知墙头草地附和着。 “你刚才是不是在敷衍我?”他拒绝地这么爽快,苏锦瑟又有些不高心。 盛宣知嘴角的笑都要压不住了,只好连连摇头:“没有,我真的特别想吃,所以我要养好自己的胃。” 苏锦瑟浑然不觉他的反应,认真地点点头:“对!下次让太医给你开药吃。” “那就和你一起吃。” “不行,我这贴药吃完就不吃了,我监督你吃。” 两人一唱一和,苏锦瑟单方面无理取闹地回到安朝殿的时候,宫女正好端着药进来,苏锦瑟一看到药,脑袋一转,视若无睹。 “最后一贴药了,等会就开饭。”盛宣知端着药递到苏锦瑟嘴边,温柔地哄着。 苏锦瑟这几日脾气怪得很,前几日闻着药还不觉得难受,今日一闻这药味就觉得胃中翻天倒海,脸色微变,推开药。 盛宣知拍着她的背,心疼说着:“那要不等会再喝,让厨房端碗蜜水来。”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压下不舒服的感觉,这才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吃饭要紧。”她端起药碗,一脸苦色,捏着鼻子就要灌进去。 -- 第306页 “别喝!”翠华尖锐的声音在夏日喧闹的蝉鸣中几乎要大到劈叉。 盛宣知心中一跳,眼疾手快打翻了苏锦瑟的药碗。 咣当一声,殿内瞬间陷入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求问拖延症怎么治!!!废了废了 第140章 药碗之事 殿内一片寂静, 苏锦瑟被突如其来打翻药碗,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脸上瞬间露出紧张之色。 翠华扶着大门满头大汗, 狼狈不堪, 她满脸惊惧, 眼睛瞪得极大,还未从刚才见到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深吸了几口气:“药里有红花。” 殿内众人脸色大变,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额头磕在地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尤其是给苏锦瑟端药的宫女,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 苏锦瑟面色一白,她突然不记得刚才有没有喝下一口, 她茫然地看了眼盛宣知。眼神中露出惊惧之色。 她身后的盛宣知感受到她的恐惧, 把她紧紧搂在怀中。他脸上的狠厉几乎只存在打翻药碗的一瞬间, 杀意澎湃, 几乎能凝出实质,但很快所有的暴戾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紧绷冷峻的脸, 等到苏锦瑟看向他,便又把脸上的冷厉收敛了几分。 “欧阳,封锁东宫。”盛宣知冷淡地吩咐着。 跪趴在地上的欧阳泛流忙不迭地起身, 花也不敢多说,立马出了安朝殿。 “王嬷嬷,你拿着孤的令牌,去范府请范老夫人入宫。” 王嬷嬷绷着脸, 不吭一声,起身离去。 “温嬷嬷,把今日去过厨房的人全都看管起来。” 温嬷嬷一张脸雪白,默默离开,可出门后脸上的神情又露出一丝庆幸和后怕。 现在能被殿下委以重任,便是信任她的意思,可今日得到这份信任的前提却是东宫出了有人下毒要害人的太子妃,让安朝殿瞬间变成一根一点就炸的炮竹。 张如九显然也得了消息,等温嬷嬷出来的时候,一张脸阴云密布,手中的拂尘几乎要被他捏碎。 两人都是太子妃客居在汴京范府时才入了太子的眼,得以在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和地位独特,却不怎么管事的王嬷嬷不同。两人平日里也都是一人管内一人管外,相处时间最久,极为默契,今日对视一眼便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查今日去过厨房的人,我去查内院,张中贵去查外院。” 张如九点点头,指了指东边:“太子那边?” “欧阳太监会亲自去查的。” “拿走吧。”两人各自感觉到头顶上的压力,也没心情闲说,很快就散去。 安朝殿内,翠华跪在地上,恢复冷静后说道:“中伏前奴婢和如意结伴去厨房给娘娘看午膳的菜色和中药,却发现看守药炉的小黄门不见了,药炉还在烧着,我和如意觉得不对劲,如意便去找看守药炉的小黄门,我就负责守在药炉边上。” 还未到午膳时间,厨房里的人不太多,厨师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了,守灶边的小徒弟也大都心不在焉,摇着扇子蹲在紧闭的冰窖边上。整个厨房极为安静,只有火柴噼啪的声音起此彼伏。 被撇下的翠华独自一人在角落里坐着,药炉边上热极了,没一会就扯着一张小板凳一屁股坐下,晃着大扇子也不知是给自己扇风还是自做多情的给药炉加把火力。 药炉里的药逐渐要熬成一碗的分量,水位在一点点降低,药味越来越浓郁,逐渐弥漫在她鼻尖,熏得她不由后仰一下,但是这一下,让她突然觉得鼻子里闻到的药味有些不对劲。 苏锦瑟的安胎药极苦,往日里端到苏锦瑟手边的药早已气味冲天,久久难以散去,泛着无法言喻的腥苦味,可今日的药却有些诡异的香味,混在浓郁的药味中微不可闻,若不是翠华坐得近,也不会闻得到。 翠华虽然大大咧咧,可一碰到太子妃的事情就格外上心。心中一起疑,在看这个药炉就觉得很多细节有些奇怪。 这药炉边上怎么有一根红色的小细条,好像是药。 这个药炉边上包裹着的毛巾怎么像是被人动过。 药炉边上的是不是有个脚印! 翠华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她熄了火,把药炉里的药倒了一点到碗中,盯着那碗要沉默了一会,把药炉边上的小红条,小心翼翼地扣起来,又端起药向着慎思堂走去。 慎思堂是东宫的刑堂,里面都有通识药理的老人,翠华打算先去问问,这药到底是自己疑心还是真的有问题。 “贵黄门说是药炉上粘着的小红条是番红花,药里那股奇怪的味道也正是上等番红花的味道,奴婢匆忙赶回厨房的时候,却得知那药已经被人端道安朝殿了,这才匆匆跑回安朝殿。” 翠华说完,殿内陷入沉默,难捱的无言让每个人都觉得窒息,脸颊深埋,脊背深深弯下,不敢动一下。 送药的小宫女是苏锦瑟身边的二等宫女,此刻满脸惊惧之色,几乎要跌坐在地上,带她的点翠脸色煞白,也是几欲昏厥过去。 盛宣知的视线落在殿内的丫鬟身上,锐利的目光几乎能刺透在场所有人的皮囊,但他收回视线,把苏锦瑟扶到罗汉床上坐着,一摸手才发现她双手冰凉。 “不会有事的。”他把人的脑袋埋在自己肩膀上,把人抱在怀里,认真安慰着。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迷茫和躁动。 -- 第307页 她在东宫过得太过安逸了,盛宣知把她保护的很好。她身边除了翠华和王嬷嬷,其他的人都是他亲手安排调/教的,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她开口,就有一大堆人主动替她做了。 懈怠和疲懒让她对宫中的生活丧失了基本的警惕,就像放在高台上被精心供养的花瓶,美丽却无自保能力,谁也预料不到会是哪里伸出手来置她于死地。 “把地上的药收起来,让石御医来。”苏锦瑟沉闷的声音自盛宣知肩膀上响起。 距离她最近的吉祥立马上前把碎茶碗里的残渣收起,放到新的一个茶盏中。安朝殿寂静无声,一点细微的动作都被外面的蝉叫声所遮盖,安静得好似殿中空无一人。 “你们都下去吧,派人去找如意。”苏锦瑟低声吩咐着。 两人相拥片刻,苏锦瑟从他怀中出来,摸着杜子,长叹一声,苦笑道:“是我太不小心了,之前王嬷嬷就建议应该偏殿煎药的,我嫌它味道冲,又觉得东宫安全得很,不曾想今日差点出事。” “今日,远氺居有人逃了出来。”盛宣知突然说起另外一件事情。 苏锦瑟迷茫地看着他。 “时间太巧了,远氺居情况复杂,我只是看管着不动手,今日先是她们逃了出来,后是你的药出了问题,若是事情拉得长久一点。”盛宣知动作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可眉目冰冷,似雪寒霜。 “两浙大旱,官家不愿出钱救灾,之前的钦差只带了三百石粮食去了两浙,不过到底是个能人,最后让富商出钱救灾,去了北方卖粮,这才没产生大规模流/民,本一个月就可回京,官家突然要让崇王带着圣旨出使两浙。” “被我阻止了。”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当时朝堂的情况却是紧张万分,政事堂和枢密院几乎要吵翻天,他们背后站着的太子殿下和崇王殿下态度却是大相庭径。 崇王激动万分,太子却是沉默不语。 太子的身份在这一次几乎能把崇王压死,官家即使想要强制崇王出使,可面对朝堂一半多的阻力也是毫无办法。 这种涉及黎明百姓的政事本就不能是官家一意孤行,想要把两浙的成果让崇王摘取是他的私心,若是执意如此,后宫不堪设想。 庆延帝贪恋权势,万万不会走到这一步。 “我不同意这事,不是因为宫闱内斗,嫡位之争,而是因为不能寒了天下学子的心,入两浙的钦差是贫穷学子出身,一步步走到现在,当初救灾官家不愿出钱出粮,他千难万险才不辱使命,若是让崇王光明正大摘取他的荣誉,大梁学子该如何看朝堂。” “而且大梁虽是继承儒家之道,却也吸取商君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崇王的性格入了富裕的两浙必要犯事,两浙遭遇天灾再遇人祸,事情只会越来越糟,而官家的性子是不可能推出崇王的,到时候背锅的只能是这位钦差。” 苏锦瑟突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太子作为辅君,仅次于官家之下,地位超然,而崇王之事,尽管政事堂的阁老四反对两同意,但资质最老的范阁老和冉阁老几乎是一力反对,此事几乎无力回天,毫无办法。 杨贵妃几乎恨得牙痒痒。崇王本就在出生上差了太子一大截,如今他好不容易成年后,她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堆到这位爱子身上。 官家的性格,欺软怕硬,对着两位资历崇高的阁老不敢做什么,但仗着是太子的父亲,总是肆意打压责备,容不得一点错误。 “是他……”苏锦瑟喃喃自语,心底涌现出愤怒之情。 官家的性格古怪到了极点,在他眼中好似只有杨贵妃一人,就连崇王也不得不排在他生母后面,只要是杨贵妃说的话,官家没有不同意的,放纵到枕边人近乎放肆。 但她看得清楚,在杨贵妃心中,崇王绝对排在官家面前,官家必然也是发觉了,所以才会尽心尽力给崇王铺路,可见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情。 “不知道,希望是我多想了,欧阳已经去审问了。”盛宣知眉心敛下,看不清喜怒。 “可若是我出事,与这事又有何关系呢。”苏锦瑟有些生气又有些不解。 盛宣知笑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当然有关系。”他没有把心中的话继续说下去,反而岔开话题问着,“现在可有哪里什么不舒服?” 苏锦瑟摇了摇头。 “没事便好。”盛宣知的脸色微微温和起来。 “有些事情我本想着慢慢来,徐徐图之,可现在觉得这样太过谨慎,对你而言不安全,你现在就像是一个活靶子,随时都可能受到伤害,这些糟心事我必须速战速决。” 作者有话要说:  没得感觉的咕咕精道歉,六千实在来不及写了,拖延症害人,呜呜呜 第141章 处理远水 远氺居共有十五个人, 出入口都被人严格看守着,除了一日三餐的取餐,其余时间都不能外出,看门的都是欧阳泛流精挑细选的人, 管理森严。 他原本以为只逃出了当时在花园里拦截太子殿下的五位, 却不曾想紫兰和敏儿一口咬定丁香也出来了, 等欧阳泛流亲自去远氺居提人的时候才发现,丁香竟然消失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在东宫, 在层层包围中诡异地消失了,这事情简直是重重打了欧阳泛流的脸。 -- 第308页 他眉宇间几乎能凝出血气来, 手中长鞭被捏得咯吱作响。 一大批人替换了之前的看守远氺居的黄门和嬷嬷, 紧接着远氺居每个人都很快就被人控制起来,惶恐不安的情绪在这个湖边小院中弥漫开,有人恐惧, 有人迷惑, 也有人了然。 无数人被带走, 之后了无音讯, 原本还有些拥挤的院子,短短几天就空了一大半。这些被送来的女子惊慌数日,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直到十天后, 一直不曾在人前露面的太子妃,突然出现在紧绷气氛的远氺居。 范老夫人那日感觉到严重性,难得出府, 跟着王嬷嬷悄悄入了宫,她替苏锦瑟仔细诊断了许久,随便把她之前的毛病也都一手理了出来,让她在静养几日, 不要太受凉,最后开了五贴药,这才匆匆离去。 苏锦瑟被迫在安朝殿休息了十日,好不容易养出了一点肉,最后眼疾手快借着远氺居的事情火速逃出来。 远氺居如今只剩下九人,所有丫鬟在前三日都被人突然带走,至今下落不明,如今九位小主身边都没人伺候。 苏锦瑟进来的时候,九个容貌出众,各有不同的女子穿得整整齐齐地站着,虽然脸上精心打扮过,但还是露出一丝憔悴之色。 她们被禁足在自己的屋内已有十日之久,期间没有一个人会和她们说话,除了日常吃食会有人走动,之后所有人都笔直地站着,好似一尊木雕的雕塑,冰冷无情。 十天时间足够她们成为一个战战兢兢的兔子,连别人的一个眼神都要思考许多,不敢随意出头,身边照顾自己多年的丫鬟被人带走,成了压断她们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今日看到太子妃终于来了,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苏锦瑟对着她们微微颔首,平静说道:“都坐下吧。” 她手中拿着一封名单,是之前早早就叫翠华私下打探整理的册子,把远氺居所有人的背景和性格以及家世都查了一遍。 “之前东宫混进了几个内奸,发生了不少事情,现在终于都处理干净了。”苏锦瑟冷淡说着,把书中的册子往茶几上一翻,细微的沉闷响声,却让她们惊惧地抬起头来。 “我今日来不是来秋后算账的,也不是来迁怒诸位的,各位的来历我都已经调查清楚了,之前问了你们身边的丫鬟,对你们的心中所想也有所了解。”苏锦瑟不急不缓地说着,视线一一落在下首之人身上,把众人的神情落在眼中。 “话不多说,诸位可有离开皇宫的想法。”苏锦瑟开门见山,“东宫因为丁香等人出了如此大的祸事,眼下状况已经容不下你们,是去是留都要有个说法,不过若你们想留在皇宫,我会让欧阳太监遣返你们回内侍监。”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猜透太子妃的意思。 年纪最大,坐在最前面的似云谨慎开口问道:“不知娘娘所言的出宫是如何出宫?” 宫女出宫有两种,一种是年纪大了,在宫中可有可无所以被放出宫,若是有父母投靠尚好,不让日子过得还不如宫内,另外一种是主子恩赐,给了良籍,出宫嫁人,嫁妆丰厚,良人可倚。 两种出宫方式,对于女子而言后果是截然不同的。 苏锦瑟打量了一下她,想起面前之人的身份,平静说道:“你们好歹是诸位贵人送给殿下的人,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凡是答应出宫的,免除奴籍,给一笔费用,至于出宫之后的路如何走,端看你们自己了。”苏锦瑟认真说道。 “若是不出宫呢。”似云长相柔弱,可行事颇为稳重,不会被几句话就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应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剩下的人都是自小生活在宫内的,出宫未必有活路,我会让欧阳太监和内侍省打声招呼,让你们不会因为年龄到了被赶出去。” 苏锦瑟认认真真地回答着。 她也是真心为这些被蹉跎了时光的女子考虑。若是外面有父母可倚,自己又有一技之长,给一笔钱出宫自然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对外面早已没了指望,自己也是身无长物,被迫出宫只会断送未来,不如安安心心呆在自小长大的地方。 屋内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这两个选择都太过丰厚,让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她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似云脸上露出迷茫之色,迷茫中又带着丝不可置信。 她来东宫最早,已有十年时间,从一个对太子满怀希望的怀春少女到现在沉默寡言的柔软女子。年少情思也曾让她对镜贴花黄,直到后来的泪湿罗巾梦不成。 她看过太多事情,朦胧又模糊地感觉到太子的变化,感觉到东宫的变化,也是所有人中最早断了对太子奢望的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入太子内院,只因为她是官家送来的人。 太子大婚之时,不少人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也有不少人惴惴不安,可谁也不曾想到,太子妃从不曾来到这里,殿下甚至把她们全都禁足在这个院子中。 后来她们失望了,再后来,她们听闻太子如何盛宠这位太子妃,內宫上下无一人不倾羡,然后是太子妃打死了身边两个宫女,直到不久前,听闻太子妃有孕的消息。 她们是东宫最为边缘的人物,可依旧随着众人感受着东宫的变化,太子的变化,心中起伏不已,心绪万千。 -- 第309页 丁香的小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丁香是贵妃娘娘亲自送的人,性子高傲,所以她避其锋芒,不与她发生冲突,却不曾想竟然闯出如此大的祸事。 “我,我想出宫。”一直坐在似云身后的棉雾,起身跪下,低声说着,“我父母当年把我送进来是不想我饿死,我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们了,我想出宫看看。” “我,我也是。”长相最为年幼的拂冬也怯生生地站起来,“我有个奶奶在乡下,前几年婶母来信说身体不太好了,我想回家。” 苏锦瑟点点头:“可以。出宫的人每人十两银子,一匹布匹,一副头面,就当是我送你们今后的嫁妆。你是拂冬吧,我记得你奶奶应该已经八十了,实属祥瑞,我便多给你五两银子,回家后好生孝顺老人。” 拂冬瞪大眼睛,嘴角抖了抖,红了眼眶,磕了三个头:“谢娘娘恩典。” “起来吧,你们还有谁要出宫的嘛?”苏锦瑟的视线落在其余人身上。 一直沉默的似云起身叩首拜下:“奴婢也请出宫,还请娘娘恩准。” 苏锦瑟有些惊讶:“你也出宫,你家中还有人?” 似云不惊讶太子妃自己的身世,脸上露出淡淡一笑:“早已无人,可奴婢想去外面看看。” 六岁入宫,只记得最后听到的是糖葫芦的叫卖声,之后十几年的岁月中,她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个声音。 “那便依你,出了宫记得保护好自己。”苏锦瑟点点头。 似云开了头,很快接下来的人都出来选了自己的出路,只有熙春、念夏因为家中亲属不仁不义,选择留在宫内,其余人都选择出宫。 “雾水,先带熙春、念夏去领十两银子,然后去找欧阳太监。”苏锦瑟有条不紊地吩咐着,“点翠,带其余人去挑东西,让人准备送出宫去。” 雾水和点翠行礼应下。 “娘娘,奴婢斗胆,还有一事想和娘娘说。”似云出声说道。 苏锦瑟疑惑地看着她。 “丁香之前曾说过西角门有个小黄门是她同乡,两人关系很好,时常有来往。后来有次,奴婢看到那个小黄门和孟嬷嬷身边的一个得宠丫鬟说过话,虽不知说过什么,但看到那个丫鬟给你小黄门一个香囊。” “奴婢之前因为是两人的私事,便没有多想,今日听娘娘说起丁香之事才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不知这两件事情是否有关联,还请娘娘明察。” 宫女和黄门常有私情,此事并不奇怪,苏锦瑟自己也不小心撞见过两次,点了点头:“不论事情如何,你能想起来也很值得嘉善,点翠等下再给似云五两银子。” 苏锦瑟出了远氺居的时候,没多久就看到盛宣知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脸上露出笑来,快步迎了上去。 盛宣知见她走的急促,丝毫不顾及自己现在特殊的情况,不由眉心一跳,一把把她扶住,无奈说道:“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是不会跑,但是我怕有人把你叼走了。”苏锦瑟义正言辞地胡说八道,后知后觉太子殿下实在显眼,到处都是情敌,“说起来,我情敌给你提供了一个消息,说管西角门的小黄门和孟嬷嬷身边的小宫女有过来往,就是不知为何。” 身后的欧阳泛流神情一敛,收到太子殿下的示意,立马无声地脱离队伍,向着慎思堂走去。 不过苏锦瑟只正经了一秒,很快话锋一转,神情间颇为遗憾地说着:“远氺居的几位娘子长得可真好看,那个似云,说话温温柔柔的,也太好听了,还有那个拂冬一张娃娃脸也太可爱了吧,肉嘟嘟。” 太子殿下眉心皱得更紧了,捏了下苏锦瑟的胳膊,颇为捏醋地警告着:“好好看路,今日的事还没和你算呢,还整日盯着别人看,叫你好好休息还非要出来。” “我都躺十天了,发霉了!你闻闻我是不是霉了!”苏锦瑟声音比他还大,愤愤不平地说着,“我好得很,我现在强壮地能泡个八百米。” 苏锦瑟生气地碎碎念着。 “范老夫人的药超级苦,还不准我吃糖。” “我昨天看个话本,他们都不准我看。” “我想去划船,张如九堵着门,脸都白了。” “厨房今日做了十种凉糕,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让厨房多做点。”盛宣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果断转移了话题。 “都吃啊!”苏锦瑟眼睛一亮,咽了咽口水。 “那你多吃点,过几天大概就没法吃了。”盛宣知极为冷静地说着。 “嗯?!” 第142章 凉糕之事 岁月悠悠而过, 安朝殿恢复了往日宁静的日子,苏锦瑟对太子软磨硬泡终于把禁足取消了,整日在东宫逛来逛去,不是指挥着丫鬟去如镜湖捞鱼拔花, 要不就是带人去放风筝, 玩得不知岁月长, 消瘦的脸颊逐渐圆融红润起来。 “翠华还没来?”苏锦瑟坐在乌篷船上,假装渔民垂钓, 躺在船蓬里,慢悠悠地问着。 翠华这几日迷上了画画, 虽然画得丑, 但是不曾想她画得高兴,没上值的时候就窝在屋里画画。 今日恰巧她没上值,连最爱地钓鱼都不来了, 窝在屋内捣鼓着。 “可要奴婢去催催。”吉祥笑说着。 苏锦瑟半睁开眼, 估摸了天色, 摇了摇头:“算了, 等会就要回了,对了如意好点了吗?” -- 第310页 之前如意和翠湖一起去厨房时,如意去找不见了的煎药的人结果被人从背后打晕, 扔到井边,等到那日天黑,如意还没回来, 吉祥急得去找温嬷嬷,最后才在荒凉的水井边,找到昏迷的如意。 “好得很,昨天就已经蹦蹦跳跳了, 翠华让嬷嬷给她排班了明天的班,和她一起,这几日画画也都和她一起呢。”如意细声细语地说着。 “我们今天钓了几条鱼。”苏锦瑟打了个哈欠。水波悠悠,晃得人摇摇欲睡,乌篷船上改了不少遮阴避暑的蓬草,朦胧水汽腾空而起,日子安逸极了。 “三条,今日可要做一条送给殿下。”吉祥问道。 苏锦瑟睁开眼,脸上的笑容微微敛下,等着乌篷船上隐约可见的细碎日光,她长叹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哼哼唧唧道:“算了,殿下大概又很忙。” “我听外院的小黄门说,昨日殿下去城外迎接两浙钦差回宫,路上和崇王发生冲突,崇王要来打殿下,被殿下一脚踹下护城河了。”吉祥说这话的时候,喉咙都不敢开,细声细气,话都含在喉咙里。 “严重吗?”苏锦瑟睁开眼,来了精神。 吉祥一见她恢复了神气,心中舒下一口气:“不严重,就是听说来仪殿的那位大发雷霆。” “那怎么没来找麻烦。”苏锦瑟也不由跟着他压低声音,小声问着。 “据说,宫内之前有位被殿下管家宠幸的小昭仪,不知为何竟然瞒天过海,肚子大了起来,太医院说已经有四个月了,据说还是个双生子。” 苏锦瑟吃瓜吃得一咕噜坐起来,满脸兴奋之色,这突如其来的东西让小船被惊得摇摇晃晃,吉祥连忙扶住太子妃,一脸惊色。 “娘娘小心!” “没事,小事,然后呢!”苏锦瑟盘腿坐下,脸上洋溢着八卦之色,兴冲冲地搓着手。 东宫太过祥和了,殿下洁身自好,一点绯闻都没给人留下,管家的后宫倒是乱的很,可天子父子没什么感情,太子妃手伸的太长容易招惹是非。 至于妯娌之间的交流,太子的两位弟弟都还未大婚,这也导致了苏锦瑟一点家长里短的八卦也没有。 现在好不容易听到一个这么劲爆的八卦,可不是激动的眼睛都亮了。 “然后呢,来仪殿那边什么反应,官家呢,那个昭仪最后怎么样了?”苏锦瑟也是早已听闻杨贵妃对待后宫的手段,还有官家对这种事情无所谓的态度,简直能脑补出八百出大戏。 吉祥无奈地把人扶稳,继续说道:“这事若是放在寻常,孩子必定是保不住了,只是不知为何后宫之事被外面的朝臣知道了,沸沸扬扬,舆论极大,御史台连夜上了十三道折子,最厉害的是御史大夫应天顺,竟然上表了葡萄颂,高歌夏日炎热,为冰湃葡萄最为动人,还请官家品尝。” 苏锦瑟听得啧啧称奇,哇了一声,突然想起:“应天顺不是说最不会得罪人吗?这种事情怎么也凑上去。”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娘娘不如去问下殿下。”吉祥笑着打趣着。 “然后呢,官家屈服了,来仪殿也就这么算了?”苏锦瑟胡乱地点点头,继续问着。 “具体如何奴婢也不清楚,如今这位昭仪在莱嬷嬷身边照顾着,杨贵妃只在之前召见过那位昭仪一次,官家也不曾见过这位昭仪,前几日带着杨贵妃去了行宫避暑了。” 苏锦瑟吃了一口大瓜,心满意足地松了一口气:“啊,好想知道内幕啊,殿下呢,中午回来吗?打道回府。” 她兴冲冲地挥着手,乘船的宫女立马调转小船,向着岸边划去。 “肯定是有人施压了,来仪殿那位才不能动手,不过內宫的消息怎么传到外面去的,应天顺这封折子有点意思。”苏锦瑟摸着下巴,意犹未尽。 “对了,宫内还有啥八卦吗?说来我听听。”苏锦瑟脑瓜子一转,扭头问着吉祥。 吉祥见她兴致高,不忍让她失落,思索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其他的倒也没大事,就是听闻崇王已经下了三定,刑部尚书的孙女八娘子入宫祭拜,不知为何和崇王身边的几位丫鬟起了冲突,闹得颇大。” 苏锦瑟听愣了一会,突然焕然大悟,握着嘴巴,小心翼翼:“是崇王后院的人?” 吉祥只是笑着不说话。 “刺激啊。”苏锦瑟瞪大眼睛,拍拍手,看热闹不嫌事大,痛快地笑着。 “之后呢,崇王有什么反应?”她摸摸下巴,“这人肯定做不出好事,脑子不好使,没救了。” 一旁的吉祥依旧笑着不说话。 苏锦瑟见状,了然地比了个手势:“懂了,是个蠢货,核查无误了。” 乌篷船刚刚靠岸,就看到温嬷嬷急匆匆赶来,先是扶着苏锦瑟上了岸,紧接着才恭敬说道:“杨太医家的三娘子杨依柳拜访。” 苏锦瑟一扬眉,不解:“她来这里做什么?” 温嬷嬷笑脸盈盈,扶着太子妃小心翼翼地走着:“舒王的三定半个月就下了,之前来仪殿一直不曾见三娘子,今日好不容易见了一面,所以三娘子今日也特来拜谢娘娘的。” 舒王的婚事是太子一手操办的,如今平平安安地走到这一步,只差最后的行大礼,太子的功劳不言而喻,太子又是长兄,未来弟媳来拜见长嫂也不奇怪。 三娘子来拜访苏锦瑟于情于理也不奇怪。 -- 第311页 “那边见见吧。”苏锦瑟不得不压抑着心中的八卦之情,面色如常地说着。 杨依柳穿着青竹色衣服,脸颊低垂,一个人沉默地坐在大殿内,好似夏日凉风,外面的炎热在她身边消散。 苏锦瑟对她印象很好,笑着迎了上去,她抬起头来,露出略施粉黛的脸颊,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 “起来吧,再过两月便是妯娌,不必如此多礼。”苏锦瑟打趣着。 杨依柳面色如常,一板一眼地说着:“娘娘厚爱,还有两月时间,礼不可废。” 哦,忘了,是个木愣子。 苏锦瑟被人有理有据地怼了回来,摸了摸鼻子,突然想起那日相国寺的见面,简直是尴尬。 “是我失言了,难得你有这份心,难能可贵,不过我也不能久留你,免得你以后为难,这边备了一些礼,等会你带回去吧。”她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开门见山地说着。 杨依柳点点头:“娘娘说的对,不过此事是父亲和舒王殿下让我来的,父亲十分感谢太子。”她认认真真地解释着,也把杨太医的话老实地传达出来。 苏锦瑟噗呲一声笑起来,再一看到她抬起头来,露出的迷惑的眼神,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就是发现你怪可爱的。说起来你怎么会答应这么婚事?你之前不是一直不愿意吗?” 她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 杨依柳目光澄亮清澈:“因为父亲说兜兜转转,也许这就是命,让我不如试着去接受他,娘娘也说过让我想清楚到底要什么。我想了许久,突然想起那日殿下追了出来,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直看着我离开。” 她说起这些私房事倒也不羞怯,面无表情地好似重复着别人的故事,眼底却是露出一丝迷茫:“我一直不信命,不信神佛,只相信自己,相信真相。” “这是我第一次选择顺从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希望不要后悔。” 她说得认真又坚定,目光中的神采一时间让苏锦瑟看着她愣住了。 直到猫招财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蹭着她的腿,又娇又软地叫了一声。苏锦瑟倏地回神,突然有些后悔提起这事。 这话说得有些深了,面前的人不是诡谲多谋的阴谋者,只是一个医术仁心的医者。她借故抱起招财,捏着他的爪子对着一旁的杨依柳挥挥手:“喵一声,打个招呼。” 招财听话地瞄了一声。 杨依柳的视线落在猫身上,一向粗神经的脑袋瞬间反应过来,觉得刚才自己说的话不合适,连忙尴尬地笑了笑,扯开话题:“这猫好可爱,和相国寺的一只猫好像,那猫倒是凶得很,被一个女施主养在后院里。” “相国寺有女的?”苏锦瑟惊讶地问着。 杨依柳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两个月前来的姑子,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姑子,只是当日看她穿了一件姑子的灰衣服,她一见到我就自己先跑了,我后来问了卖药的啥米,小沙弥说是方丈替人安置的人。” “两个月前。”苏锦瑟撸猫的手一顿,眯了眯眼。 两人聊了几句,杨依柳便规矩地行礼告退了。 苏锦瑟抱着猫招财坐了一会,才说道:“把张如九叫来。” 张如九问询赶来,恭敬地跪倒在地上。 “苏家最近如何了?殿下如何处理这事?”她问。 “听闻三夫人带着八娘子会欧阳家住了,至今没回来,老夫人也一直没派人去请回来。几位娘子还是在禁足中。欧阳太监把当年秘密传信之人锁定在苏家的凤姨娘身上,正在查她的背景,苏家大门一直不曾开启,老夫人也没出过鹤柏堂。” “欧阳家那日之后有什么动静吗?”她问。 “欧阳家主病重,全族回了寿阳老家,至今不曾外出。” 寿阳,是景王爷府邸所在之地。 苏锦瑟心中恍惚了一下,只得慢慢地摸着猫毛,不知何时,苏家,欧阳家,景王这些之前让她为难,甚至是痛苦的陈年恩怨,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远离她,让她如今蓦然回想起来,却是心中平静了许多。 最后她敛下眉,平静说道:“算了,殿下说过让他来。” 她拍了拍猫招财的屁股,把人赶下膝盖,伸了个懒腰:“走,去吃凉糕去!” 夏天来了,凉糕简直是人间瑰宝! 张如九依旧跪在地上,恭敬说道:“两浙之前大旱多日,凉糕的材料极为稀少,一路流民还没清理干净,所以做凉糕的材料全汴京都没了,东宫昨日已经全部都没了。” “嗯?!”苏锦瑟蒙了一下,突然大惊失色,心如死灰,茫然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  此情此景好像今天我以前去kfc点餐,然后告诉我鳕鱼堡不生产了,心如死灰,四顾茫然TAT 第143章 殿下布局 盛宣知回宫的时候, 远远就看到苏锦瑟整个人趴在葡萄藤架下,焉哒哒的,活像失去了水分的鲜花。原本握在她手边的猫招财耳朵一转,猫瞳瞬间捕捉到她的声音, 尾巴一甩, 火速跳上葡萄藤架子, 贴着架子头也不带回地离开了。 “怎么了?”盛宣知一入葡萄架下,迎面而来的清凉水汽瞬间驱散了浑身的暑气, 夏日的炎热消失殆尽。 他伸手把人从藤椅上翻了个面,见她软哒哒地像跟面条, 一动也不动地任他折腾, 仰面躺下的时候也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 第312页 “哪里不舒服吗?”他担忧地摸了摸她额头。 苏锦瑟从失魂落魄中回神,突然扭头恶狠狠地瞪着他,面露凶恶之色:“你混蛋!” “我怎么混蛋了?”盛宣知把人抱在怀里, 不解地问着。 “凉糕。”苏锦瑟坚强地扭过脸, 一定要和他四目相对, 幽幽地看着他, 哀怨极了。 盛宣知被她看地嘴角的笑都压不住了,忍笑说道:“看来比我预想中的早一日。” “凉糕。”她喃喃自语。 “两浙大旱,官家急急召回钦差, 导致流民问题至今难以解决,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等物件还可委托沿途县衙看护,一路北上, 其他的东西很难平安到达汴京,制造凉糕的材料便是如此。” 盛宣知摸着她脑袋,笑着安抚她。 苏锦瑟被他摁在怀里,哼哼唧唧地好了一会, 这才发现他刚才说的有句话不太对,一骨碌坐起来,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地说着:“我怎么觉得不对劲!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她捧着盛宣知的脸,瞅着他地目光又是谨慎又是狐疑:“我怎么感觉你是故意的。” “那天你还叫我多吃点!”她小脑袋瓜子一转,像是抓到了关键证据,义正言辞地指责着。几天前,太子殿下莫名其妙地一句话,奈何当时自己被美食冲昏了脑袋,把这事就这样略了过去。 “你在笑!”苏锦瑟揪着他的脸,越发笃定。 “你不是说不想听朝堂之事吗。”盛宣知扬了扬眉,把人固定在腿上,反驳着。 苏锦瑟咳嗽一声,颇为矜持有礼地强行解释了一句:“今天破例一次。”她很快眼珠子一转,立马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我今天听到了一个八卦,和杨贵妃有关,我们来交换一下。” “不亏哒。” 盛宣知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笑意,把人按在怀里,放声大笑起来。 苏锦瑟一脸懵地被人按在怀里,听着头顶之人的笑声,胸腔在颤动,不解地眨眨眼。 “其实两件事情都是我做的,你想和我交换什么。” 苏锦瑟:“!”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拔出脑袋,一脸震惊,对这种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事情表达震惊,但是很快她就调整过来,一脸殷勤地替太子捏着肩膀,谄笑着:“我就说这事情做的这么天衣无缝,一看就是高人手笔。” “花里胡哨。”盛宣知拿下她的手,微微偏开头,注视着她,“你想问什么?” 苏锦瑟眼珠子一转,终究是风花雪月的八卦占据了上风,靠近盛宣知,指了指上面,又比划了一个大肚子的手势,眼睛亮晶晶,捂着嘴巴,小心翼翼:“第一个问题,孩子真的官家的?” 盛宣知颇为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没想到这个脑袋瓜子里还能有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语塞。 “真的不是啊!”苏锦瑟见他不说话,紧张又兴奋地搓了搓手。 太子殿下伸手蹦了她脑门,没好气地反驳着:“內宫之中不是官家的,还能是谁的。” 苏锦瑟捂着脑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谨慎又小心地扫了他一眼。 盛宣知一见她眼神,简直不用想都知道她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气得捏着她的脸摇了两下泄愤:“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不是不是。”苏锦瑟心虚地拉下他的手,抱在怀里,左顾右盼地解释着,“没有说你的意思,宫中不是还有其他人吗?” “老实交代,哪来的胡思乱想。”盛宣知不为所动,板着脸问着。 被当场抓包的苏锦瑟格外心虚,总不能说以前看电视看多了吧,只好把甩锅给了话本。 “印书局敢印这种东西。”他挑了挑眉。 “我自己去外面买的。”苏锦瑟扣扣下巴老实交代,“印书局的书太一板一眼,形式单一了,外面的书倒是风格多变,措辞精彩。”简称内容非常热辣火爆,引人入胜。 “嗯,下次注意点,不要被人发现了。”盛宣知摸了摸她脑袋,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笑说着,“那个孩子是官家的。” 避开一难的苏锦瑟舒了一口气:“那这事你有什么关系啊?” “人是我选的,日子是我挑的,孩子是我保下来的。”盛宣知捏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着,抬眉,眉宇间露出笑意,“你说有没有关系。” 夏日暖风徐徐,可入了这个葡萄架下又被吹散,藤架下是凉爽的凉意,让人在炎热的夏日偷得半日闲。 苏锦瑟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带笑的眉眼在热烈的天光下微微扬起,突然寒颤了一下。 殿下依旧是殿下,可收起阴谋诡谲的殿下平白令人汗毛直立,她摇了摇头,连忙抽出手,给面子地用力鼓掌:“厉害厉害。” 她看着人时候,又是诚恳又是殷勤,连把手掌都拍红了。 “马屁精。” “希望宝宝机灵点,把你的聪明抓过去。”苏锦瑟摸了摸肚子感慨着。 “你也不笨。”他安慰着。 苏锦瑟倒也借杆子往下爬,认真说道:“我知道,可智商这东西还是要再往上走走的。你继续说你的,我这几日总觉得不论是内院还是朝堂都不对劲!” “你留这个孩子做什么?那孩子保得下来吗?孩子是无辜的。”苏锦瑟睁大眼睛,忍不住说道。 -- 第313页 “我已经让人去保护她们母子了,没有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而且那人你也认识。” “谁?” “莱嬷嬷。” 苏锦瑟短短一炷香的时候,已经小小的脑袋里出现大大的问号无数次,导致这回已经冷静多了,平静地哦了一声。 “真是太刺激了。”她沉默片刻,憋不住地感慨了一句。 “至于为何选择这个昭仪和她的孩子。第一舒王长大了,如今比崇王早婚,又拿了实权,崇王便开始忌惮他,但两者势力实在不匹配,所以只好让崇王那边多几个绊子。第二,你也可以安全一些。” 后宫一乱,杨贵妃必定无法全身心把注意力放到崇王身上,又是涉及子嗣的事情,必定又会怨恨官家,甚至无心关心苏锦瑟的肚子,而官家关心则乱,自然也无暇顾及崇王。 而且这样一来,崇王最重要的两股倚靠的势力就会被大大削弱,再加上崇王又不是一个聪明的,和聪明的舒王倒是能打个平手。 苏锦瑟想了一会,小声说道:“你是不是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盛宣知点了点头:“果然聪明。” “我如今风头正盛,退出一点并无坏处,而且这次两浙事情落幕并不完美,汴京一直有辽人暗探出没,却一直寻不到人,官家必定会选择发难,我便可以借机退出去,给他们留位置。” 苏锦瑟听得脑壳发麻,那小昭仪已有三月身孕,由此可见殿下谋划此举必定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而殿下从太原回京也不过两年时间。 “那你会如何?”她担心地问着。 如今他确实留了一手错处给官家,官家抓住把柄可不会如此轻易放弃,殿下的借机退出必定不会毫发无伤。 若是官家胆大任性一点,寻机要罢黜太子也不为过。 “大概率会禁足,不得入政事堂。”盛宣知平静说着,神色不动。 “真的,你可别骗我,哪有这么好糊弄。若是我,那不是要曾你病要你命,网开一面只会给自己徒留祸害。”苏锦瑟没有被糊弄过去,严肃地分析着。 盛宣知不曾她如此敏锐,笑说着:“只是最后结局而已,中间过程虽有起伏,但结局不会错的。” “罢黜太子是大事,大梁士大夫治天下,官家已经任性过无数回了,景王之事便是士大夫中内有矛盾,没有及时劝阻,才导致北边边境步步退让,生民涂炭。这样的错,他们不会犯第二次。” “而太子之位是所有士大夫的底线,他一旦动了,那些杀人不见血的士大夫就会把刀转向他最为看重的杨贵妃和崇王,别小看那些文人,官家不一定付不起代价,而且我之前力挺平民出生的钦差两浙,有替他保下功劳,民间威望也不会任由官家做出此事。” 太子殿下挑了两个最有说服力的理由,苏锦瑟仔细想了想没找出错处,只好点点头,勉为其难地说着:“信你一次,骗我你就死定了。” 她故作凶狠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好了,消气了吗?” “一点点消气了,没有凉糕气消不下来。”苏锦瑟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殿下的讨好,非常有骨气。 潜台词非常明显,想让殿下去两浙偷偷运点回来。 “那你再气一会,就会发现过几天,自南边的其他东西也都会一、一、没、有。”太子殿下不为所动,冷静地扔下炸/弹,直把苏锦瑟炸得头晕眼花,摇摇欲坠。 “太过分了!”她愤怒地摇着盛宣知的肩膀,咬牙切齿。 “这个夏天过了,一切就就好了。”盛宣知把人抱在怀里,小心地哄着。 苏锦瑟心如死灰,面色惨白,嘴唇微微颤动,眼角甚至微微渗出一点泪花:“距离夏天结束还有四十天呢。” 要过四十天没有凉糕的日子! 生不如死! 盛宣知嘴角露出笑来,视线不经意和小心翼翼挪过来,要偷吃冰乳酪的猫招财对视一眼。 猫招财琥珀色猫瞳注视着他,尾巴竖起,虚张声势地大叫一声,叼起乳酪上的小樱桃拔腿就跑,速度之快,连风都要望尘莫及。 “你这人未免也太不招猫喜欢了。”苏锦瑟目睹一切,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啧啧称奇。 “殿下,官家有请。”欧阳泛流快步走到藤架下,恭敬地说着。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想到官家的发难竟然如此之快,有些措手不及。 “看来我不止不讨猫喜欢,人也不行。”盛宣知把人从膝盖上松开,起身打趣着。 苏锦瑟吸了吸鼻子,又是委屈又是坚强地安慰着:“没事,我也不喜欢他,现在二比一,不对是三比一,算起来,是我们赢了。” 没有凉糕,真的很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减肥中,好想吃披萨,汉堡,冰激凌,嘤嘤嘤 第144章 东宫遇刺 苏锦瑟这一等就等到天黑, 太子殿下还未回来,欧阳也没有一如既往地来传话。苏锦瑟虽然已经知道盛宣知的计划,但眼皮子开始莫名地跳起来,便让张如九去前面打探一下。 张如九急匆匆地去了, 直到饭前才回禀。说是垂拱殿那边突然来了许多大臣, 政事堂的所有阁老也都被人接走了。 垂拱殿是历任大梁皇帝正儿八经处理政务的地方, 轮到庆延帝手中,大门都没开过几次, 这次竟然如此兴师动众,十有八九不是好事。 -- 第314页 “娘娘不必担忧, 这几日前朝不安定, 边境四处都有纷争,朝堂重事一向来得急,殿下有事累了也会直接歇在政事堂。”张如九安慰着。 深夜的东宫格外安静, 起伏连绵的宫殿被黑夜笼罩, 零星而起的灯光在夜风中缥缈而动, 整个东宫安静地只有蝉鸣虫叫。 苏锦瑟不安的情绪蔓延到猫发财身上, 猫发财有些焦虑地舔着毛,又时不时舔了舔苏锦瑟的手,猫尾巴卷在她手臂上, 整只猫趴在她怀中,可耳朵却是时不时地抖了抖。 “嗯,下去吧, 把前院看好,不要让人随意走动,之前黄门中的空缺填补上来了吗?” 遣散远水居之前,似云交代了一个小黄门和来仪殿有关的事情, 欧阳泛流雷厉风行,把前后殿都整治了一遍,揪出了不少人,黄门之中尤其多,导致了前殿的黄门出现了空缺。 “还未补上,殿下便叫夏将军直接补上禁卫军,顶了各个关卡的位置。”张如九解释着。 夏将军便是夏及晨,乃是武安侯唯一尚存人间的孙子,灭门之祸中被范阁老暗中救下,后又接着给殿下挑选伴读的时机,换了个身份借机送了回来。 殿下早已说过,东宫若真有问题便去找夏及晨。 “你这几日约束好黄门,让他们不要和别人起冲突,温嬷嬷,你也一样,让小宫女们不要到处走动。”苏锦瑟吩咐下去,“这几日若是和外人有接触便直接抓起来。” 张如九和温嬷嬷一脸正色,起身退下。 “去请夏将军来。”她把猫发财抱在一旁的小盒子里,起身准备见客的衣服。 “娘娘是担心殿下了。”王嬷嬷给她梳头的时候,低声问道。 苏锦瑟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目光放空,虚无的落在一点上。 她突然发现今日殿下来的时间不对,殿下是午后才回来的,来时行色匆匆,衣服都不曾换过。 殿下行程是很满的,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才回宫,中午若是回来便会让欧阳太监传话,厨房便会准备两人的午膳,若是不会,厨房就分两批准备,苏锦瑟找人送过去。 只是半月前政事堂突然戒严,不能随意进出,苏锦瑟为了不给殿下惹麻烦就停了这事,只吩咐欧阳泛流盯着殿下用膳。 她嫁入东宫一年,从不见殿下有过午后回来的时候,她今日也是被凉糕迷了眼,一时间忘了这些事情。 “半月前宫内有发生什么事情吗?”苏锦瑟垂眸,低声问道。 王嬷嬷想了想:“东宫内的话,就是欧阳太监整顿内外殿的事情了,牵出不少和外面有勾结的人,但那个丁香至今还未找到。东宫外的话,除了那个昭仪的事情也就没什么事情了,哦,还有一件,太医院有些药不见了,说是有小药童监守自盗,不过丢的药都是不起眼的药随,所以没闹出什么火花。” “太医院药童偷药碎?”苏锦瑟沉吟片刻。太医院的药方都是有备案的,月底统计药材的时候,少一两都会被发现,所以偷药碎并不奇怪,只是既然是无人要的药碎又怎么会被发现。 “那个人是怎么被发现的。” 王嬷嬷想了想,谨慎回道:“只听说是一个太医闻到了他身上的有个奇怪的香味,后来也不知怎么查到这事身上的。” “去查一下随便去问问都是什么药,再去打听一些半个月到现在,宫内有什么异样,只要是奇怪的事情便都报上来。”苏锦瑟吩咐道。 “是 ,娘娘。” “娘娘,夏将军来了。”如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苏锦瑟理了理鬓角的头发,起身说道:“请进来吧。” 这是夏及晨第一次入夜后进内院,除婚后太子殿下为她引见过太子妃,之后便一直没有机会再见一面。他入了安朝殿,只管自己低头行走,眼角都不乱飘一下。 “卑职拜见娘娘。”夏及晨行礼请安。 “赐座,不必紧张,我只是有些话问你。”苏锦瑟安抚着。 夏及晨还未和苏锦瑟相处过,太子妃在太原的时候,他在汴京替殿下掌控汴京行事,太子妃入了汴京,便客居在范家,不轻易出门,每次和殿下见面也都是带着欧阳泛流。严格来说,他第一次见太子妃还是她出嫁那日。 “殿下午时被宣,至今未归,我心里惴惴不安,虽然他同我说了大半的事情,但事到如今,已非人力可控。夏将军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苏锦瑟面容平静地看着面前之人。 夏及晨腰杆挺直,身上还穿着戎装,整个人身子紧绷。 “卑职明白。”他低头恭敬说着,“可殿下今日并未特别交代卑职,卑职也不清楚前殿的情况。” 苏锦瑟手指微微曲起,眼睛下垂,平淡说着:“今日,那昨日呢,前日呢,甚至半月前呢。” 面前之人握剑的手不由微微一动,银色铠甲上的光泽在烛光下闪动一下。 他猛地僵在原地,意识到自己露馅了,有些懊恼。 “我不需要知道殿下全部的计划,我只需要知道关于我的。”苏锦瑟见状,微微后退一步,冷静分析道,“我心里有数,也好比慌乱之中出错要好不是吗。” 夏及晨反复斟酌了许久,这才低声说道:“殿下并无特殊交代,只要求卑职保护好太子妃,在他未回来之前东宫不准出入。” “若有了意外呢?” -- 第315页 他抬头注视着苏锦瑟,剑眉微微蹙起,仔细看去,笼在烛光下的他的眉眼有几分太子模样,可眉宇间却没有殿下的淡定自如,倒是多了几分武将的凌冽刚直之气。 “带太子妃离宫,前往范家。” 范家!也就是说,若是真有意外,管家的人不敢进入范家。 范知春虽然是文人之首,可毕竟是臣子,掺和内院之事未必能讨到好处,殿下这么做的原因,便是笃定此事闹不大。 她心中一松,困意便涌了上来,脸上浮出几丝笑意。 “既然如此就不耽误夏将军了。” 夏及晨果断起身告退。 苏锦瑟心中一松,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她意识模糊间,她隐约熟悉地感到床头有个人站着,她以为是盛宣知回来了,嘟囔了几句,主动向着床里面滚了进去。 但是她刚刚面朝墙壁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那人身形矮小,分明就不是太子。 她朦胧的意识瞬间清醒,强忍着战栗,背后冒出冷汗,一颗心提到喉咙口。 耳边是刀剑出鞘的细微动静,冰冷的刀锋擦过皮质的刀鞘带来的摩挲声。 背对着他的苏锦瑟紧紧抓住被子一角,心脏在剧烈跳动,耳鼓间都是心跳的声音。 刀剑划过风的声音,几乎能瞬间到达苏锦瑟耳边。 苏锦瑟就势往里一滚,贴着角落站起来,大声尖叫起来,眼疾手快地把被子甩到那人身上。 安朝殿的灯瞬间亮了起来,那刺客很快就地一滚,贴着窗户消失在窗户前。夏日的风瞬间吹了进来,带来一股幽香。 苏锦瑟见人离去,这才发觉手脚发软,脸色惨白,回过神来,不由捂着肚子弯下腰来。 “娘娘。”安朝殿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急匆匆跑来的王嬷嬷发髻凌乱,衣服皱巴巴地裹着,脸色惶恐惊慌。 苏锦瑟睡相很好,基本不会起夜,所以隔壁小殿也没人住着,只有门口有两个小丫鬟守着,而她就一向是睡在娘娘寝殿不远处的偏殿中,睡梦中一听到尖叫声就猛地惊醒过来,不带停地向着娘娘寝殿跑去。 等她一进门就看到翠华和如意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吉祥脸朝下地倒着,翠华闭着眼倒在门口,而寝殿的一扇窗户竟然打开着,她眼前一黑,差点跌坐在地上。 她推开门,透过走廊上的幽光,看到苏锦瑟靠着墙壁,低着头坐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娘娘可有受伤。”她急忙上前要扶起苏锦瑟,刚一入手,心中咯噔一下,入手的温度竟然一手冰凉。 “肚子疼。”苏锦瑟咬着牙,抽着气。 此刻温嬷嬷和张如九也闻着声响来了,还未进门就听到苏锦瑟的话,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一颗心沉了下去。 “我去拿牌子请御医来。”张如九当机立断。 却不料一直低着头的苏锦瑟猛地抬起头来,厉声呵斥道:“不许去。” 张如九僵在原地。殿内陷入难言的沉默中。 苏锦瑟沉默片刻,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细声说道:“让所有人都呆在屋内,没有命令不许出来,请夏将军来。” 张如九和温嬷嬷行礼退下。 说话间,夏及晨一脸急色地出现在安朝殿,他已经听闻有刺客行刺太子妃的事情,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东宫守卫密不透风,这样都能来去自如,简直是可怕至极。 “卑职失职,还请娘娘赐罪。”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是你的错,是里面的人。”苏锦瑟疼得几乎要厥过去,额头布满冷汗,身子细微地颤抖着。 王嬷嬷拿着手帕心疼又着急地擦着太子妃源源不断的汗。 “别说了娘娘,快去请御医吧。”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夏及晨这才发现太子妃异样,一张脸煞白。 “不,去范府。”苏锦瑟冷静说道,“封锁消息,悄悄去范府。” 第145章 范府修养 范老夫人睡得浅, 丫鬟刚在门口站定,她就醒过来了,听着门口丫鬟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听到太子妃三字, 便起身掀开帘子喊道:“怎么了, 进来说话。” 伺候老夫人的大丫鬟半夏推门而入, 站在中门处行礼说道:“夏将军带着太子妃拜见老夫人。现人已经在偏角门口等着了。” 老夫人心思一凝,很快就起身掀开床帘:“更衣, 请太子妃进来。让管家把所有人都看好,不准随意走动, 看好四处大门, 现在起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外出。 “还有,今夜只是友人深夜拜访而已。”范老夫人静静地看着半夏, 眼皮子下垂遮住眼眸, 不动声色, 警告十足, 范老夫人在范家的威严丝毫不逊于范阁老。 半夏连忙跪下应下,很快范家就如同周边的府邸一样,陷入黑暗的沉默中, 唯有西角门悄悄打开。 黑夜中有人抬进一顶小轿,等候多时的两个提灯丫鬟快步疾走,漆黑的范府只有这点幽光如萤火虫一般移动, 顺着内院深处走去。 苏锦瑟大夏天竟然披着一条厚披风入内,几乎半个身子靠在王嬷嬷身上。老夫人一抬头,看到她惨白脸色,脸色一变, 立马上前摸着她的手。 “把她扶到床上去。”她简单把了下脉,眉心皱起,严肃吩咐着,很快又扭头对着屋内的丫鬟说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半夏在屋内伺候,门外不用留人。” -- 第316页 王嬷嬷几乎是把人半抱着扶上床,大门也悄然关上。 “怎么回事。”范老夫人动作麻利地解开披风,露出的青竹色裙摆上已经晕开大片血迹,在昏暗的烛光下触目惊心。 苏锦瑟躺在床上痛苦地低/吟着,豆大的冷汗布满额头,嘴唇毫无血色,脸色惨白如纸。 “有刺客行刺,惊扰到娘娘。”王嬷嬷嘴角紧抿,神情自责后怕。 范老夫人不敢多加耽误,一边问一边吩咐半夏去把床头抽屉里的大红色瓷瓶拿来,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 “半夏,你去如霜那边那一套干净的衣服来,动静不要大,然后去药房照着之前给娘娘的药方煎一副药来,王嬷嬷让你的人去厨房扫热水来,给娘娘擦擦汗,免得冻着了。” 很快,范府内几个角落接连亮了起来又逐渐熄灭,动静平常的好似娘子起夜喝茶一般寻常,连树上的虫鸟都不曾惊动。 苏锦瑟全程意识模糊,任由旁人折腾,睫毛上都挂着泪珠。 “她之前的药有带吗?”等一切处理得差不多了,苏锦瑟睡了过去。范老夫人带着王嬷嬷去了隔间,低声问道。 王嬷嬷摇了摇头,脸上很快露出警惕之色:“药有问题?” 范老夫人沉吟片刻,点点头:“娘娘性子不是柔软易受惊吓之辈,而且她的身子是我一手调理的,万万没有只是被人刺客惊扰过,就有如此强烈的流产征兆。” “不可能!”王嬷嬷断然否决道,“老夫人有所不知,之前东宫就有不安分的人下了红花,索性被丫鬟发现得早,没有酿成祸事,后来殿下整顿了内外院,不过半月时间,怎么会又有奸/细。” 王嬷嬷生怕自己说得不够仔细,又把丁香之事,从头说了一遍。 范老夫人眼皮半阖着,年迈的脸庞因为严肃而微微敛着,屋内格外安静,灯花的爆裂声在两人耳边突兀地响起。 她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宫中之事,多为诡谲。奸/细之事,又涉及颇多。那个丁香也许只是一个幌子呢。” “幌子?”王嬷嬷恍惚了一下。 “嬷嬷平心而论,东宫守卫如何?” 东宫守卫极为森严,第一道防线便是夏将军阻止的一万禁卫军拱卫东宫,之后是欧阳泛流的黄门牢牢把控每个角落,等到了安朝殿内外殿又被温嬷嬷和张如九牢牢守着,可以说一只苍蝇飞进来也格外得难。 这也是今日太子妃遇刺,安朝殿众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的原因,谁也没想明白,这个刺客到底是哪里来的。 “那个丁香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东宫守卫便是江湖侠士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来去无踪,这个小宫女又是如何在层层守卫中消失不见的。” 范老夫人盯着王嬷嬷,脸色平静:“要不还苟活在东宫内,要不就被东宫中藏得更深的人给杀了。” 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隐患,或者的隐患更加大。 王嬷嬷被这个猜想吓得倒吸一口气,顿时坐立不安,一双手不安分地捏着。 “可东宫已经到处搜过一遍了,连一些无人居住的宫殿此次都派人查了一遍。”王嬷嬷又是解释又是安慰地说着,“也许是来仪殿的那位手眼通天。” “若是后宫女子都能在东宫手眼通天,殿下这个太子之位如何能做到现在。”范老太太冷笑,“嬷嬷确定是所有人都查过了。” 王嬷嬷点点头,但是很快脸色一僵,脸上的皱纹几乎被心中的恐惧紧紧绷着,手指不由颤抖起来。 “不,不,这些都是娘娘和殿下身边人。”她抖着嘴唇,低声辩解着。 那次没被查到的人,都是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亲信。时间最长如欧阳泛流自小跟在太子身边,最近也是娘娘入宫后提拔的贴身丫鬟。 “且不说故人心易变,利益面前见人心。”范老夫人冷冷嘲讽着。 “再者嬷嬷刚才的话中,就有三个地方没有检查过,第一是厨房,翠华已经到了一半的药为何还是被人端了上来,第二是检查药的慎思堂,慎思堂地位特殊,直属欧阳太监,第三便是那口找到丫鬟吉祥的枯井。” 王嬷嬷神色一紧,瞬间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这三个地方因为在这个事故的正中心或者边缘反而被人忽视。 所谓灯下黑正是如此。 “娘娘出宫之事不能被人知道,嬷嬷等会回宫还需遮掩一二,至于老身之前说的话,嬷嬷若是不信,不如亲自去查看一番。” 她起身,长叹一口气,慢悠悠向着寝屋走去。 “汴京如今魑魅魍魉横行,內宫也是鬼魅横行,娘娘身子现在不易移动,便留在范府由我亲自照顾。” 苏锦瑟睁开眼,只看到一顶深蓝色的帐子,心中茫然片刻。很快她想起昏迷前的事情,突然起来锥心之痛,身体逐渐变冷带来的恐慌,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肚子。 三个月大的肚子微微凸起。 她闭上眼,松了一口气。 “现在知道怕了。”床边传来范老夫人嘲笑声。 老夫人端着一碗药,坐在一旁的矮椅上:“喝吧,孩子很争气,也很喜欢你呢,所以不愿意走。” 她伸手摸了摸苏锦瑟的额头,叹了口气安慰道。 苏锦瑟睁开眼,扭头看着老夫人的脸,笑道:“嗯,以后会是个好孩子的。” -- 第317页 “和我家七娘子一样乖呢,这几日就在范家住下,我已经让你的人回去了。”范老夫人骂了一句,见她脸色还是不好,便舍不得继续骂下去,只好捏捏她的脸,笑说着。 范老夫人有个女儿行三,嫁入南边后不幸难产,至死都没见过一面,是她毕生遗憾。 “跟殿下说了吗?”苏锦瑟起身,细细吸了口气,靠在枕头上,接过药碗,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等殿下能平安回东宫后自然就知道了,现在也送不进消息。”范老夫人拿过空荡荡的药碗,细心地给她擦擦嘴,“现在是关键时刻,可不能分心。” 苏锦瑟黑漆漆的眼珠看着老夫人,细声细气地说道:“阁老也还没回来吗?” “嗯,殿下什么时候回来,他就什么时候回来。”她又扶着苏锦瑟躺下,掩了掩被角,“没关系,会平安的,你现在只管好好休息才是。” “殿下走这一步,阁老同意吗?”苏锦瑟拉住老夫人的手,直接问道。 “你知道太子要做什么?”老夫人惊奇地看着她,没想到太子连这些话都会和她说。 苏锦瑟无奈地叹气说道:“隐约能猜出一点,发了很多事情,一时间也讲不清楚,大概能琢磨出来。” “殿下是不是想要借着两浙钦差的事情,退居幕后,他之前突然开始扶持舒王,必定是有用意,我听闻舒王和崇王的关系如今日益恶化,想必也不是巧合。”苏锦瑟盯着深蓝色的顶幕,喃喃自语。 “聪明!殿下正是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老夫人不禁满意地点点头。 “难道没有弊端吗?”苏锦瑟问。 “自然是有的,你觉得会是什么?” “退居幕后,代表放权,若是权力不再受控制,后面的事情也许就由不得殿下了,走向一旦不对,牵连的不止是政事还有人。”苏锦瑟躺在这里,沉思片刻后才开口。 昨夜的种种情况才有了思考的空间,也想明白殿下到底为何让夏及晨选择范家作为最后的避难所。 因为范家实在太特殊了。 范阁老地位卓然,门生遍布,老夫人医术高明,心思巧妙,范家至始至终都是权/力的中心,而且与其说让她来这边,还不如说是让她和夏及晨一起来这边。 夏家遗孤,这个身份一旦曝光,必定带来滔天大祸,于此同时,还有她景王余党的身份也不能暴露。 “你想对了,但是不要想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你知道昨夜有多凶险吗,再晚一会不仅孩子,还有你都会受伤。”老夫人心疼说着,“反正时间也快了,再睡一会殿下他们就回来了。” 苏锦瑟嘴角露出笑意,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果断闭上眼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吃了一百块的烧烤,吃到差点来不及码字,忏悔!减肥大计突然遭遇危急 第146章 禁足生涯 苏锦瑟再一次睡醒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小院静悄悄的,连夏日的蝉鸣都没有。她一睁开眼就看到盛宣知捧着一本书坐在自己边上。 他还穿着昨日午间见面时的那件衣服,袖子带着褶皱,眉宇间有些疲惫。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感知道苏锦瑟的清醒, 很快就回过头来, 看着她。 “饿了吗。” 苏锦瑟眨眨眼, 把脑袋凑了过去,靠在他身边, 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着:“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事情办好了吗?” 盛宣知放下手, 替她理了理被角,脸色如常:“办好了,起来吗?” 她打量了一会他, 实在没能从平静的脸面上看到什么, 只好裹着被子朝内滚了一圈, 空出一大片床位, 露出半张脸,用力拍了拍床铺:“不如一起睡一会,你昨晚肯定也没好好休息。” 盛宣知放下书, 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热情地邀他一起上/床之事,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才无奈地笑了笑:“嗯。” 他把书整整齐齐地理好放到一旁的矮柜上,这才合衣躺上/床,规规矩矩地躺着。 苏锦瑟很快就挤了过来,闻了一下, 皱着鼻子:“有点臭臭的。” “那我去换身衣服?” “不用了,睡吧。”苏锦瑟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胸口,整个人窝在他怀中,“睡醒了,我们在吃饭,现在闭上眼。” 盛宣知闭上眼,感受到苏锦瑟传来的温度,嘴角露出笑来,抱紧怀中的人。 相比较在清晨天光微亮时,他走出垂拱殿后听到苏锦瑟遇刺受惊的消息时,那一瞬间的失神,现在把人抱满怀的感觉让人格外安心。 苏锦瑟一向嗜睡,很快就又睡了过去,听着她的呼吸声,一夜未睡的太子隐隐有了睡意,很快也顺着清晨的日光睡了过去。 老夫人在门口站了一会,挥挥手,示意欧阳泛流不必伸张,自己去了隔壁的院子,去见同样一夜未归的范阁老。 范知春比太子更早出宫,寅时未到便被官家身边的小黄门亲自送回府了。 他回府后一头扎进隔壁院子补觉去了,期间连夫人都不曾见一面,下人更是一句话也没说过。 在睡梦中,他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吓得睁开眼,就看到老夫人坐在自己边上,手中捏着一根银针。 他蓦地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夫人。”他讪笑着起身,默默往床内挪了一下,“为何突然拿针,我最近身子可好了。”他信誓旦旦地强调着。 -- 第318页 “见你睡得打呼噜,怕是口鼻不通,上了年纪的人,可是一点都不能耽误的。”范老夫人拿着针靠近。 范阁老闻言,吓得后仰身子,一手挡住她的手,忙不迭地解释道:“没事没事,就是昨夜有些累了,睡得有些沉。” 范知春怕吃药扎针在范府可不算秘密。 “给你看病,瞧把你吓得,没出息,锦瑟就听话得很,要扎针就扎针,要吃药就吃药,一点都含糊。”范老夫人一脸嫌弃地收了针。 “对了,我昨夜就看到夏家那小子在你院子门口守着,想着就是太子妃来了,可是东宫有事情?”范知春被那枚银针一下,也瞬间清醒过来,起身穿好衣物。 范老夫人在一边打着下手,最后把人按在椅子上给他梳着头,面无不改色地回道:“昨夜东宫来了刺客,她之前吃的药有问题,一受惊差点流产,昨夜被夏及晨送了过来,现在还在睡着呢。” 范知春吓得一扭头想要看看自家夫人是不是又在骗人,结果扯得头发一痛,被老夫人一手板正脑袋,盯着铜镜后的人,满脸震惊:“怎么可能,东宫怎么会有刺客,怀识肯定是派人重点保护太子妃。” “激动什么,怀识肯定派人查了,而且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太子妃的药被换过,想必又是内奸一事。”她叹气,手脚麻利地给人梳好头发,带上玉冠,满意地打量着铜镜中的老头。 “好了,不说这事了,太子那边如何了?”范老夫人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放下手中的梳子,叹了一口气,“锦瑟如今可不能再折腾了,本来底子就弱。” “这事小兔崽子比你还担心,所以瞒着我做了这么多事。”一说起这事,范阁老就气得直哼哼,用力拍了拍桌面,“都算好了,一点都没给我这个老头添麻烦。我就知道……” 他沉默片刻,长叹一声:“是个好孩子。” “可听话的孩子总是过得比别人苦的,我有心帮他,但他实在太聪明了,一点都不给我机会。”他说得生气,可眉宇间却是流出骄傲之色。 范知春是寒门子弟,心怀天下,肩负苍生,一生为国为民,心血全都奉献给了大梁。他也是亲手教出太子的太傅,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才,看着他遭受苦难,看着他被迫从少年到青年,甚至现在看着他结婚生子,看着他走到现在这一步。 太子所走的每一步都带着血腥和痛苦,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孤寂和重压。 “他被……”废了? 范老夫人一颗心提在心口,那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两浙的事情他确实留了一手,流民和灾后重建都是一个大问题,还有汴京大辽暗探至今没有找到,之前地动的事情,钦天监那群应声虫见风使舵栽赃他,甚至还扯上太原苏家的事情,苏家还有脸上折子。” 范知春啐了一口。 官家所行之事,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找个冠名堂皇的借口想要扳倒太子而已。 “列了十大罪证,严明太子无能无德无才,要求政事堂废太子,扶持崇王上位。”官家之心不加掩饰,哪怕范知春多年来早已知晓,当时见状,依旧觉得心惊甚至难以忘怀的心凉,而大殿中间的太子却依旧是面无表情。 可众人皆知,这样的场景,太子殿下作为当事人亲身经历了二十年,也许内心早已波澜不惊,这才是如今面色上的不为所动。 范老夫人气得握紧手指。太子年幼时,身边没有长辈扶持,一群黄门也不能照顾的面面俱到,是她一次次入宫照顾。可以说放在太子身上的心思可比自己儿孙辈的还要多。 官家的行径她早就看不上眼,所以太子成年后就不再入宫,今日只是听着他又是如此对待太子,就觉得心中难受,怒火丛生。 “呸,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没见过狗穿上衣服还能变人的,平白糟蹋我家怀识。” “咳咳,别动怒夫人。”范阁老见她气得脸都红了,咳嗽一声,拍着她的手安慰一下,“虽然你说得对,但是不应该浪费精神在他们身上。” 范老夫人抽回手,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怒气逐渐熄灭,冷淡说道:“继续说,然后呢,要是你随了他的意,我就……”她斜了她一眼,不经意露出腰间的药袋子。 “自然没有!”范阁老脸皮一抖,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不过政事堂敢说话的只有我和老冉,老冉这个暴脾气你也是知道,当场就砸了茶盏,直言崇王不能受此大任,差点被人赶出去。”他颇为恨铁不成钢。 “说重点!”范老夫人气得拧他的手。 “我不松口,冉阁老也同意我的意思,没想到张阁老那个墙头草这次也出声声援了太子,其他阁老也是沉默不出声。不过我没想到荣长玄这个老匹夫也出言说是‘动摇太子便是动摇国之根基,不宜轻易变动’,算是彻底打消了官家的念头。” 庆延帝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太子依旧拉不下马,气得脸都红了。 不过大梁建国便是士大夫治国的理念,一旦政事堂和枢密院十位高阶位的士大夫决定一致,便是太子也不能一意孤行。 “最后只能是革职禁足了,只是不知道太子之后如何打算,国之储君远离政事太久,不是好事。”范知春忧心忡忡,不过他很快转念一想,“这个小兔崽子是不是偷偷来范府了。” -- 第319页 “嗯,现在已经和锦瑟一起休息吧。”范老夫人脸色沉重,叹了一口气,“太子哪里不好,我便是哪哪都觉得好,连头发丝都极好的,为何他,就是不喜欢呢。” “爱人之爱,官家对崇王未必上心,只是背后还有一个杨贵妃罢了。”他历经风雨,对于这等事情自然也看的灵清,不由冷笑,“他们盛家倒是祖传的长情,上又官家,下有太子。前脚叫太子禁足,后脚就敢给我溜出来,让他给我赶紧滚。” 范老夫人不理他,懒洋洋地起身说道:“我去看看厨房炖的鸡汤如何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哦,有鸡汤喝!”范知春眼睛一亮,范老夫人的炖鸡汤可是一绝,如今年纪大了越来越不爱下厨了,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得偿所愿。 范老夫人站在门口,理了理发髻,扭头冷笑道:“想什么呢,给锦瑟和怀识吃的,哪有你的份,自己滚去找饭吃。” 等苏锦瑟和盛宣知再一次醒来时,已经快到午时了,喝了范老夫人及时送来的鸡汤,两人决定打道回东宫。 “既然你们要回去,我也拦不住,回去可要好好休息。”范老夫人出门前叮嘱道。 苏锦瑟笑眯了眼,手里拎着一大提零食,高兴地点点头。 两人都是偷偷出来的,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去,幸好盛宣知在宫中经营多年,一顶小轿抬着两个人直接从西角门顺着车马道,悄无声息地回了东宫。 苏锦瑟做贼一样回了安朝殿,踏入殿内这才松了一口气,拿出一直抱在怀中的点心盒子,交给吉祥,开心说道:“我现在就要吃!” 吉祥担心了一晚上,现在见她神采奕奕,脸上也不再一片雪白之色,这才放下心来,笑着提过点心,轻松地说道:“娘娘稍等,可要吩咐厨房送来午膳。” 她摸了摸肚子,满足说道:“不吃了,就这些糕点吧。” 吉祥提着食篮离开,顺便把屋内的人也都带走。 “你听说昨夜翠华和如意都受伤了?”盛宣知喝了一杯茶,这才问起昨夜的事情。 苏锦瑟跟着喝了杯茶,不过她的是特质的无糖奶茶,奶味浓重,不由点点头:“昨夜走得匆忙,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意真可怜,半个月不到受伤了两次,次次都是脑袋,可别把人弄傻了。” “可以让太医来看看。”盛宣知的手搭在茶杯上,眉眼微微敛下,看不清神色。 “昨夜的事情,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你不用挂心,接下来的日子养养肉才是。”他看着苏锦瑟的脸,叹了一口气。 之前还有些肉,现在进入孕吐,又加上酷夏都快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他今日把她抱在怀里都觉得有些心惊。 “你现在是不是可以一直陪我了。”苏锦瑟咕噜噜喝完一杯奶茶,舔了舔嘴,一双眼笑眯眯地弯着。 “嗯。”盛宣知掏出手帕,细心地替她擦着嘴角,“大概有段不算短的假期。” 苏锦瑟斜了他好几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 “你现在是失业了,还是被禁足了?”苏锦瑟小心翼翼地问着。 “失业是什么意思?” 苏锦瑟一见他不会就来了精神,神秘兮兮地说着:“你猜猜,你不是很聪明吗?” 盛宣知挑了挑一侧的眉,压着笑容:“你确定要我猜?” “你猜!猜对了糕点分你一般!”她喜上眉梢,好像已经信誓旦旦笃定他不会。 “想问我有没有失去太子之位是吗?”盛宣知嘴角露出笑来,忍俊不禁,他看到面前之人又气又急的神情,不由解释道,“倒也不是猜这个字得出的,毕竟‘业’的字义太多了,只是猜中了你的心思而已,你看我赢了,你糕点只能吃一半了。” 苏锦瑟是个聪明人。昨日午时他突然回来,她必定会有所警觉,到时候让人去打探一番,再结合之前和她说的事情,准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无趣!耍赖!”她气红了脸,范家的糕点可是出了名的好吃,而且她之前为了矜持,只要了一笼,给了太子一半,她都吃不饱了。 盛宣知无辜地看着她:“词可以达意即可,我直接说出了你的潜台词,按理也算是对的。” 苏锦瑟抱胸,气得不说话。 “怎么小气,都给你吃还不行,不过我现在被禁足了,只能在东宫里面陪你了,委屈你了。”盛宣知把人拉倒怀里,笑说着。 “游湖!放风筝!抓知了!看孔雀!”苏锦瑟作为一个现代人,完全不觉得只在东宫玩有什么问题,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毕竟东宫放到现代,完全是一个超大规模的旅游景点,且布置奢华,四季美景各有不同,同景不同观,来都来不及看,根本不会看腻好吗! “嗯,都听你的。”盛宣知把人紧紧抱住,吻了吻她的脸颊。 不过第二天,苏锦瑟就知道殿下说的话也不算话,他根本就是换了个地方办公,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这已经是夏及晨第三次来河边等他了,游到了一半的船不得不第三次折返回岸边。 “有些事情不得不处理,今日不能陪你划船了!”盛宣知听完夏及晨的话,站在岸边,一脸歉意。 苏锦瑟眼珠子一转,立马得体又大方地说着:“殿下有事就先忙,我完全可以自己划的,不用担心我哦。” -- 第320页 太子殿下完全把她管得死死的,她玩得一点也不开心,现在好不容易有借口,可不是要把人赶走。 盛宣知哪会不知道她想的,可也不想之前等了许久没有动静的消息竟然今日全部都有了眉目,内线就在偏殿等着回复的消息。 “可以玩,但是不可以感冒了,乖。”盛宣知摸了摸她脑袋,顺着夏及晨匆匆离开了。 苏锦瑟目送他远去,脸色一喜,挥舞者竹竿,动作麻利地离岸,笑道:“走,划船去。” 王嬷嬷看得心惊胆战,连忙指挥丫鬟跟上去,大部分丫鬟都没有太子妃划船这样流畅,磕磕绊绊地向前走着。 “嬷嬷,我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原本是应该还在休息的翠华匆匆而来。 “你怎么来了,脑门上的伤还没好就赶来玩,不像话。”王嬷嬷看着她额头裹着白布,脸色还是雪白,板着脸呵斥道。 翠华一张脸还有些白,把原本掩盖在黝黑肤色下的五官都衬得深邃不少,她挑了挑眉,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水面摇摇摆摆的几艘小船,得意说着:“嬷嬷看,这群小丫头哪有我划船利索,这样可跟不住娘娘,再说了,玩水哪里没有我的份。” 她动作麻利,解下岸边的的小船,竹竿一推,小船破水而去,荡开层层涟漪,又平又稳地朝着苏锦瑟的小船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七八万就要完结了!姐妹们,开心吗!看看我新文啊,你们不喜欢吗,嘤嘤嘤 第147章 再次出宫 太子被禁足的消息终究是从朝堂蔓延到民间, 先是士林间议论四起,紧接着是茶楼酒馆也开始有窃窃私语之声,到最后便是贩夫走卒互相遇见了都要唠嗑上几句。 大梁对民间议政,一直抱着不干涉、不支持、不鼓励、不反对的态度, 所以这个讨论的风波很快就甚嚣尘上, 街头巷尾皆有议论。 民间对太子的最后印象还停留在他力保两浙钦差一事上。 太子力保钦差不愿让崇王摘了钦差救援两浙的果实, 在民间博得一片喝彩。 两浙钦差也是寒门子弟出身,一无背景, 二无后台,三无钱财, 可谓是大部门人晋升仕途后的惨烈模样。 太子力保他, 在诸位寒门眼中便是力保自己,谁不想自己的未来能遇到这样一位明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民间舆论越发热闹, 几乎到了沸反盈天的地步, 只差一滴水落入滚沸的油锅中, 谁也不曾想, 这滴水来得这么快。 某日坊间突然传出,崇王殴打一名士子的消息,只因为士子仗义执言, 怒斥他不尊储君,不爱兄长,不孝不忠, 竟然被扔下水,最后落得遍寻不到尸身的下场。 文人大都有着唇亡齿寒的理念,这一下就像是捅了马蜂窝,请愿折雪花般地飘向政政事堂和枢密院宫所在的西宫殿口, 不到一个时辰就叠到小山这么高,侍卫清理都来不及清理,甚至连御史台都收到不少民间士子的谴责书,门房甚至都堆不下了。 崇王殿下在民间的威望如黄河入水,瞬间就掉了下去,谁不以隐晦打趣嘲讽崇王为乐。 “我说了我没有,我没有叫人把他推下去,是他自己跳下去的,那疯子嘴里疯疯癫癫地就知道嚷着太子,穷酸奴才,破烂玩意,死了便是死了,外面的人再闹什么,迟早把他们都杀/了。” 崇王气得在来仪殿来回踱步,面露狰狞,眼角都泛着血色,大声地怒吼着。 太子被禁足,他又得了官家的授命,入了政事堂顶了太子的位置,协助处理政务,只是他还没得意多久,就有了这出闹剧,越演越烈,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 范阁老和冉阁老两个老匹夫竟然直接叫人把他拒之政事堂门外,那张椅子他只坐了十日就被赶了出来,当真是奇耻大辱。 “一定是盛宣知那小人在背后捣鼓,那些人也一定是他煽动起来的,我看那个跳水的书生也是他指示的,丧家之犬不安安分分躲在东宫就算了,还敢放狗出来咬我。”盛宣坤气得咬牙切齿,一脚踢飞脚边的椅子。 杨贵妃看着地面上被砸得七零八落椅子,不耐地叹了一口气:“慌慌张张做什么,你进政事堂是你父皇下的旨,那些老不死谁敢拦你,至于那些穷酸秀才不必理会,闹几天消停了就好。” 盛宣坤气得喘着粗气,一双眼睛通红,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 “你这几日也收收心,大婚在即,父皇给你备了崇王府,也要仔细看着点,免得下人偷工减料,失得可是你的面子,至于那些肮脏地方也不要去了,收收心,别给颜家落面子。” 颜家就是刑部尚书,刑部尚书的小孙女便是杨贵妃特意挑得未来崇王妃。 自己儿子到底什么性子她是最清楚的,这才有了点压制太子的苗头,便整日花天酒地,寻花问柳,日日不回宫,她又气又急,气他上不得台面,又急他弄坏身子,只好再一次苦口婆心地劝着。 盛宣坤眉心皱起,强忍着不耐,冷冷说道:“知道了,我走了。” 他甩了甩袖子直接出了宫,一看就是没把杨贵妃的话放在心上。 杨贵妃见状不由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后宫现在也是一团乱,太医们都说那个昭仪怀的是龙凤胎,她使了几次手段都被那贱/人躲了过去,官家也不知是被谁眯了眼,以前都顺她意,这次竟然一直沉默,隐隐有维护之意。 -- 第321页 她恨极,又惶恐之极。 “娘娘可要歇歇。” 孟嬷嬷上前,轻柔地按着她的额头。 “不了,等会颜家小娘子就要来了,给我收拾收拾。明日去杨家请我母亲来,我留她吃午膳。” 杨贵妃挥了挥手,自己起身,深吸一口气,把脸上的疲惫之色掩去,再出现时,依旧是美艳骄傲,不可一世的贵妃娘娘。 那边崇王一出门就碰到舒王带着一个小黄门正从小道中转了出来,两人狭路相逢,竟然在同一条路上碰见,他脸色一沉,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舒王也很快看到面前等着他过去的的崇王,脚步一顿,脸上很快露出笑来,侧开身子让道:“三弟。” “不敢应二哥一声三弟,毕竟也只有太子是个能人,我可是没驯狗的能耐。”崇王殿下一张嘴就让小道的气氛倏地冷了下来。 舒王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下,平静地说着:“三弟说笑了,三弟若是有事,三弟先走。”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崇王被身后的小黄门连连拉了拉袖子,小黄门一张脸都绿了。谁不知道现在舒王水涨船高,颇受政事堂阁老的信任,在太子不在的十日里快要顶了太子的位置了。 杨贵妃都叫他不要和舒王殿下起冲突了,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拉什么拉,滚开。”崇王见他又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舒王看着他离开,这才扭头对着身后的小黄门说道:“没被吓到吧。” 小黄门抬起头来,赫然是杨家三娘子杨依柳。 “没有,回去吗?”她冷淡地问道。 舒王殿下点点头,感激道:“今日辛苦你了,只是我母妃病得实在太重了,我等不及了。” 杨依柳摇了摇头:“娘娘的病确实拖不得。” “我送你回去,药方我等会自己去抓药。” “殿下,你知道为什么重要为何要放三碗水再煎出一碗水吗?”出了宫门,上马车前,杨依柳低声问道。 “因为煎药过程中水会少?”舒王不明所以,谨慎地回着。 杨依柳认真地看着他:“是因为要保持药性,平日里药材遇水则潮,遇火则干,只有煎药的时候,水和火却能让它真正成为良药。” “没有一碗良药是可以随便被人糟蹋的。” 盛宣炀愣愣地看着她,直到马车消失在眼前,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消失,温和圆润的脸颊在沉默下露出从不曾显露的冷漠。 “殿下,他们来了。”他的侍卫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低声说道。 “你说我是良药还是毒药?”他收回视线,轻声问道。 身边却是无一人回答。 这边被许多人惦记的太子殿下正盯着一只猫,那猫被他看得瑟瑟发抖,尾巴紧紧夹着,整个人躲在石岗边缘,毛发都炸开了。 “好了吗?”太子无奈地问着。 “好了好了,别移开视线!”苏锦瑟撸起袖子,借机从后面跑出来,戏精一般地大喊着:“招财别怕,妈妈抱抱。”眼疾手快掏出猫来,直接在他身上打泡沫。 原来是苏锦瑟要趁着今日天热给猫招财洗澡,猫招财来这里都两个月了,一直不曾洗澡,苏锦瑟借着今天日头大,太阳热烈,打算顺便洗个澡。 不曾想猫招财宁死不屈,一群丫鬟都抓不住,被它找准手机要从大门窜出去,结果被跨门而进的盛宣知一把薅住,重新拎了回来。 结果猫狗杀的太子殿下肩负起了做恶人的使命,让苏锦瑟作为白脸,把吓傻了猫抱起来洗了澡。 “不怕啊!妈妈爱你哦。真可爱,瞧这个大眼睛。”苏锦瑟见猫发财浑身湿漉漉了,湿哒哒的毛发贴着肉,显得格外小只,平日里耀虎扬威,现在只知道傻乎乎地站着,还时不时扭头看了眼盛宣知,心中怜爱之情顿生,搂在怀里又亲又摸。 盛宣知咳嗽一声,冷静说道:“你让丫鬟擦,自己去换身衣服,免得冻到了。” 苏锦瑟根本舍不得离开猫招财,连毛巾带着猫裹起来,兴高采烈地回了内殿,小心翼翼地把猫放在升起的炉火上烘干毛发。 猫招财倒是机灵,自己张开爪子,主动趴在炉火上面,浑身摊着一动不动。 “太可爱了吧。”苏锦瑟换衣服前,忍不住摸了摸它脑袋。 猫招财稳然不动,自顾自的烘毛。 安静的安朝殿里,一猫一人隔了很长一段距离,各自占据冰柜和火炉,安然无事地各干各的,等苏锦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一看到猫招财露出白肚皮躺着,毛发蓬松油亮,如同一只小豹子,眼睛一亮,下意识要朝着猫招财走去。 盛宣知在人进过自己的时候,动作自然地把人拦下,拉到身边坐着:“等会出门吗?” 一颗心落在猫招财身上的苏锦瑟终于挪出一点心神放在太子身上,茫然地看着他:“可以出门了?” “偷偷出去。” 苏锦瑟瞪大眼睛,捂着嘴,做贼一样:“偷偷啊。过半月崇王就要大婚了,我手边的礼单还没整理好呢?” 虽然太子被禁足,可舒王的婚事若是他撂下担子,可没人有资质接手,所以太子和太子妃还得负责舒王的婚事。 舒王的婚事再一次被提前了,半个月后就要大婚,所有的一切都要赶着来,大宗正司见人下菜,见现在舒王得势,那就忙得一个脚不沾地,恨不得把事情风风光光地给人办好了,留下一个好印象。 -- 第322页 “那些东西让温嬷嬷去弄,你去吗?”他挑了挑眉。 “去!”苏锦瑟飞快转移立场,脸上露出激动的笑来,搓了搓手,“有点想吃外面的东西了,上次吃的醉仙居的烤鸭可真好吃。” 至于猫招财见他们走了,慢吞吞踱步来到之前被太子殿下霸占着的冰柜,轻轻一跃,整只猫就盖住冰柜,眼睛舒服地眯了起来,尾巴开心地晃了晃。 “招财是不是成精了啊,也太聪明了吧。”如意推了推一边的翠华,神奇说着,“翠华,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脑袋还没好啊,感觉最近有些恍惚。” 翠华回神,懒洋洋地扫了一眼猫发财,打了个哈欠:“我可是见过更成精的,这只只能说有点聪明吧。” “还有,我为什么心不在焉,还不是某人每天都说梦话。”翠华又打了个哈欠,斜了她一眼冷笑。 如意眼珠子一转,瘪了瘪嘴:“可能两次都打到脑子了,脑子坏掉了。” 翠华神情一噎,无语地看着她。 “胡说八道,娘娘还请了太医给你看,少给自己找借口。” 今日是她们两人守殿,自然不会跟着苏锦瑟出去,在偏殿等候多时的吉祥和点翠早已跟了上去,两人打打闹闹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那边苏锦瑟跟着太子溜出宫,脸上兴奋之色不减,没多久,马车内便堆满了小玩意和小糕点。 “少吃点,等会去醉仙居吃。”盛宣知劝道。 苏锦瑟拆荷叶的手一顿,立马端端正正地重新包好红糖麻薯,放回到隔间里,一本正经地说着:“可以,吃烤鸭要紧。” 结果她兴冲冲一进雅间,就看到两张熟悉的脸庞,吓得停下脚步,扭头惊疑地看了眼殿下。 “他们只是借机来说个事情,等会你自己吃自己的,他们说完自然会走的。”盛宣知搂着人的肩膀把人带进来,顺手关了门。 “呦,连饭都不留一顿,啧,无情。”其中一人捏着山羊胡子,盘腿坐着,模样颇为仙风道骨,说话却是三五不着调。 第148章 军营泄密 醉仙居里坐着的人, 赫然是好久不见的假道士李波和大夫元千清,两人乔装打扮成富商模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汴京最为热闹的醉仙居里。 “大骗子,你们怎么在这里?”苏锦瑟晃了晃脑袋, 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 李波一向说话三五不着调,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这么一对比元千清就听话许多,端端正正地坐着, 悠闲地喝着茶。 “呔,什么大骗子, 叫道长。”李波捏着山羊胡子, 正正经经地解释着,小眼一眯,溜到苏锦瑟的肚子上, 笑眯眯地说着, “我就说你是有福气的人, 你说对不对。” 苏锦瑟嗤笑一声, 赤/裸裸地揭穿道:“分明就是你心怀鬼胎,钓/鱼/执/法。” “什么叫钓/鱼/执/法?”李波疑惑地问着。 “笨死了,当然是这样。”苏锦瑟拿着一块糕点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李波的视线下意识地跟着那块糕点走。 “给鱼饵引诱小鱼上勾。”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元千清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锦瑟的动作,歪着头,一本正经地说着。 “还是元大夫聪明啊。”苏锦瑟把糕点塞进自己嘴里, 一点都不浪费。 说话间,醉仙居的上菜小子敲了敲门,一水的美味佳肴被送了上来。 “这家的鲜笋红烧肉极鲜美,这道烤鸭是招牌菜, 还有这个八宝肉取了鹿牛养猪最为鲜嫩的两块肉做成的,还有这里的桃花酒,哦,你不能喝,可惜了。”李波拿起筷子,颇有主人范的介绍着。 苏锦瑟质疑:“你不是出家人,怎么还吃酒肉?” 李波义正言辞地反驳道:“谁说的,无量天尊在心中,酒肉穿肠过,这些不过是人间假象,当不得真。” “果然假道士,大骗子,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苏锦瑟快速抬杠道,“而且你上次去的时候和尚庙!” “好了,吃饭吧。”盛宣知终于开口说话了,给她到了一盏清茶,润润嗓子。 李波擦了擦额间的汗:“这丫小头可真难缠。” 元千清也不知从哪里回神,斜眼冷笑一声:“还不是师兄到处坑蒙拐骗,这次撞到铁板上了。” 苏锦瑟听得直笑,李波挂不住脸,虎着脸,打了下元千清的后脑勺:“怎么和师兄说话的。” “师父叫我投奔师兄,结果师兄给自己剃了头。另寻歇脚不说,还被人抓住了,我回去就和师父讲。”元千清虽然性格老臣,但实际上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年轻,又记仇又爱告状。 “啧!小兔崽子。”李波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骂着。 元千清浓眉竖起,差点要破口大骂。 盛宣知喝了一盏酒,扫了两人一眼,原本还要吵架的两人活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顿时噤若寒蝉,苏锦瑟眼珠子一转,低下头,非常认真地嚼着烤鸭。 “你在军营里查到了什么?”盛宣知慢悠悠地开口。 “查了下火/器营,只有三人有接触记录,分别是一位将军手下的一个副将和左右将军,这三人本就是研制黑火/药的高手,查阅配方并不奇怪。还有出营记录的人,自从官家封营,就在也没有人出入。” “邹明恩说他得到辽军手中有黑火/药配方的消息,要远远早于军营封营,所以这才入京探查,只是不知道他在汴京中到底有多少人脉,离京时又查到什么。”盛宣知眉心敛起,手指点在茶壁上。 -- 第323页 如果邹明恩的这个消息没有错,那就是军营中的内奸早早就潜伏着,甚至有可能在黑火/药入京没多久就泄露出去了。 李波摸了摸胡子,耸了耸肩膀,无奈地说着:“那就不好查了,虽说是军营,可人数众多,每人每月都要休息两天,每天都有不少人出去,就算有人夹带私货也宛若大海捞针,很难揪出。” 事情僵持在一个进退维谷的境界,时间线一旦被拖到漫长的李波入京的时间,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出卖大梁的奸细。 “不过,其实接触过火/药方子的人没几个吧,既然抓鱼抓大的不就好了。”苏锦瑟从佳肴中抬起头来,好奇地问着。 “对,你说得对。”盛宣知摸了摸她的脑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琥珀色的眼珠带着清冷之色,莫名觉得心惊。 苏锦瑟被人摸了脑袋,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盯着面前的烤鸭骨头架子。 “傻丫头,能看到火/药方子的都是要臣,你是希望是一个无名小卒叛/国还是一个身居高位的大臣叛/国。”李波笑着,嘴角裂开,露出一丝嘲讽之色。 苏锦瑟反手巴拉下盛宣知的手,紧紧握在手里,理直气壮地说着:“可是既然是毒瘤为什么要追究是长在高处的还是低处的,拔了就是,虽然短时间会流血,可迟早会恢复的。我们的目标是为了救树,而不是怕一时的流血。” 李波愣了一会,翘了大拇指,连连赞道:“是个有魄力的姑娘,有点像你曾外祖母。” 苏锦瑟嘴角的笑还没翘起来,突然凶巴巴地说着:“你果然知道!你是不是一见到我就知道了,你死定了,大骗子。” 被人指着鼻子的李波眼珠子一转,移开视线喝了一口酒。 看了半天热闹的元千清冷笑一声:“活该!” “你说得对,都是毒瘤一把割下就是。”盛宣知低下头温柔地注视着她,反手同样握紧她的手。 “我第一天入京后就直接见了官家,那天见了不少人,方子也轮了不少人手中,到底有谁也记不清了,之后我借着改良火/药的名义一直住在火/器营里,后面来来回回借阅的人我倒是都记得,不过老实说我觉得不像他们,都是研究方子入迷的痴儿,而且都没出过营。” 李波思索了半天,这才仔细说着。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被太子送进军营能活命就靠着这张方子,自然是看得比命都重要,谁扒拉一下方子他都能放在心里反复琢磨许久,然后再仔细观察他,判断有没有威胁性。 那几个整日研究黑火/药方子的人都是火/器营的老人了,经历过辉煌,也跌入过尘土,比他这个靠方子保命的人还看紧这个方子。 “这个方子配方到材料颇为复杂精细,若不是常年和他打交道的人,要不就是誊抄过了?道长觉得是符合这其一条件的有谁?”盛宣知眉眼一挑,提出假设。 “誊抄应该不可能,药方子每次都是好几个人一起看的,就是不准他们誊抄,至于常年打交道的那就是火/器营里的那几个……不对,有人誊抄过。”李波突然抬起头来,一张脸倏地冷了下来,摸着山羊胡子的手一顿。 屋内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他身上。 “谁?”盛宣知心中冒出一股不祥之意,让他不由握紧手中的茶盏。 “官家身边的容太监。” 苏锦瑟瞪大眼睛。 “等我想想到底是什么回事。”李波捂着额头,仔细回想起那日的场景,“官家那日是单独召见我的,我入了屋,屋内只有官家和容太监两人,后来说了一会无光痛痒的话,然后官家开口说……” ——“朕早年也得了一个火/药方子,可惜还是个哑炮,荣昌,去看看我那方子差在哪里了。” 屋内是骇人的沉默,元千清不敢抬头看盛宣知的脸色,李波也是说完这话就低着头不说话。 盛宣知的脸色实在太可怖了,斜飞入鬓的剑眉低压着浅色的眸子,说不清的情绪在他眼底酝酿着,让他的眼眸带着凌厉的寒光。 “万一是官家那边弄丢了呢?也许是火/器营的人泄密的呢?”苏锦瑟硬着头皮打破沉默。 “是不能冤枉他。”盛宣知冷漠地开口。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小心一点,元大夫你打算继续跟着你师兄回军营,还是继续游历江湖。” 元千清看了眼李波,无奈说道:“打算跟着师兄,这件事了,打算带着师兄和师侄回去找师傅。” 军营一旦闭营寻常人见不得,之前为了让元千清治苏仲元的哑病,只好让人传话让李波装病,军营中的大夫束手无策,又让元千清恰巧出现,太子殿下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就能正大光明地入了军营。 至于怎么留下来,那就是这两个师兄弟要考虑的事情了。 “早些回去吧,雁门那边昨日深夜辽军进行小规模攻城,现在还不知胜负,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这边来,之后在军营里保护自己最要紧。”盛宣知透露出消息,提醒两人。 李波和元千清严肃点头。 “多谢。”李波抱拳致谢。 “殿下,太原这次……会输吗?”元千清起身前,犹豫地问道。 盛宣知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影着夏日的骄阳,也深深地倒映着元千清瘦弱的身影,他沉默片刻这才轻声说道:“我希望不会。” -- 第324页 元千清呆呆地坐着,他本就是沉默寡言,一旦沉默越发显得孤僻。 他不是那种会看人脸色的人,甚至不算聪明,可他刚才在那一瞬间读懂了太子话中的潜台词。 ——太原必输。 敌军已经有了黑火/药的配方甚至已经大规模生产,而大梁众将士甚至还在内斗中,汴京的风暴迟早会刮到太原去,到最后只会导致士兵无甲,百姓无倚,世人皆苦。 “我是师傅从战场中捡回来的。”元千清喃喃自语,他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能说出这句平淡无奇的话,“师兄,我不能陪你了,你,你在汴京照顾好你自己,师傅还要靠你养老呢。” 李波脸色一变:“不准去!” “你又拦不住我。”元千清抬起头时,嘴角轻蔑地笑着,“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本就是吾辈要做的事情。” 李波的手在微微颤抖,小师弟的脾气最是执拗,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是师傅也改变不了,他说要去边境那就真的去最前线。 “你不准送他。”他瞪着盛宣知,一双眼几乎要沁出血来。 “殿下不送我去,我就自己去。”元千清站起来,笑说着,“说起这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还是想说出来。”他的视线落在苏锦瑟。 被点名的苏锦瑟怔怔地看着他。 “你弟弟的那个奶妈有问题,是个辽人,我见她和一个辽人说过话,不过太原多辽人,所以我一直没在意,不过我后来跟在我师兄身边后听说那个火/药方子其实是你的,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苏锦瑟脸色大变。 苏家是不可能有辽人的,苏老太太最是厌恶辽人。 她想起那日回宫看到九郎君的奶嬷嬷拐进一个名叫红线阁的地方,她没有跟着九郎君去南皮县,说明她就是要留在汴京的。 一个辽人掩藏身份留在汴京,这一点足够令人警惕。 “祝诸位安康,告辞。”元千清不再管众人的脸色,潇洒地拱手告别,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李波立马拔脚追了出去,临出门前,他背对着屋内两人,低声说道:“殿下,祸不及百姓。” 屋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他这话说着直接,就差把厌恶二字刻在脸上。 高高在上的贵胄不动声色的争权夺利,也许到最后依旧是握手言和的僵持,可带给百姓的确实战争之痛,血腥之灾。 大辽之所以选在昨夜深夜进攻太原,定是知道远在天边的汴京城中发生的事情,天家内乱不止,自顾不暇,抵抗外敌的力量便要弱几分。 大辽灭梁之心不歇,自然是时刻把握没一个机会。 “殿下。”苏锦瑟握紧盛宣知的手,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他,“太原会输是吗” 太原驻军三十万,百姓数百万,牵一发而动全身,雁门失守,敌军入太原如履平地,百万生灵涂炭。 盛宣知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沉默不语。 第149章 太原祸事 太原急报在日头正当头的时候骑快马而来, 那个时候苏锦瑟还坐在醉仙居里吃着饭,窗外马蹄声急促而来,百姓惊惧躲避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 她漫不经心地向下看去,只看到骑马士兵的背影, 以及那面高高扬起的旗子。 鲜红的太原二字, 格外醒目。 “太原的战报?好快。”苏锦瑟喃喃自语。 盛宣知喝完手中最后一杯酒, 这才回神淡淡说道:“差不多这个时间了,邹明恩想必早已知晓汴京状况, 雁门一被攻城就派人快马入京求救,若是连夜不休直取官道, 是这个时间到的。” 苏锦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吃好了吗, 我们该回去了。”盛宣知放下酒杯,笑问着,笑容依旧完美, 再也窥探不到之前一闪而过的迷茫。 苏锦瑟靠近他, 起身说道:“走吧, 会东宫吗?” “你想去范府住几天吗?”上马车前, 盛宣知平静地问着。 “不去。”苏锦瑟一把薅住他的手,紧张说道,“我要和你一起回东宫。” 盛宣知微低着头, 注视着她,浓密睫毛掩下眼底的三分光泽,锐利的眉眼在热烈的日光下都削弱了几分。 “那便一起回去吧。”盛宣知看着她笑, 眼角弯起,扶着她上了马车。 苏锦瑟舒了一口气,动作利索地爬上马车。 马车滴嗒嗒地向着深宫内院走去,隔了一扇车帘的玄武大街上人来人往, 熙熙攘攘之声不绝如缕,汴京之繁华,一眼望去就能窥探几分。 两人轻车熟路回东宫没多久,太子就被夏及晨叫走了,苏锦瑟招来翠华,问了九郎君奶嬷嬷的事情。 翠华扭着红线的手一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家店就是普通的红线店,没发现什么异常,专门做针线生意的,在汴京颇有几分名气。” 苏锦瑟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红结上:“你这小笨手怎么开始学这个了?” 翠华楞了一下,扫了眼苏锦瑟的肚子,耳朵尖突然红扑扑的:“嬷嬷说小孩子要打个平安结压在床边呢,我现在先练习一下。” 那平安结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哪里打错了,已经落得三不像的样子,可翠华还是端端正正地捋直绳子,一丝不苟地继续打下去。 苏锦瑟笑,眉目柔和。 -- 第325页 “没事,随便打一个,不论怎样,宝宝一定都很喜欢。”她注视着翠华,温柔地安慰着。 她对翠华的感情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对殿下是倾慕是爱恋,对王嬷嬷是敬重是依赖,对余下的丫鬟是随和是威压,而对翠华却是欢喜是相伴 她来到这个世界一睁眼就看到那双担心害怕的眼睛,那种担忧是掩饰不住的,连后来的欣喜也是由内而外的,发自真心的,自此这个不太聪明的丫鬟就入了她心里。 她记得被她背上一步步走回小院时的感觉,记得和她一直蹲在小院树下吃饭的场景,记得雁门后突如其来相见的欢喜,更记得南红镇里她背着自己逃命时的惊魂。 这个只比她大两岁的姑娘用自己全部心力在保护自己,只是因为年少时的一饭之恩。 “再说了还早呢,你现在打起来时间久了,颜色就不鲜艳了。”苏锦瑟笑着拿着她的红绳结打趣道。 翠华红着脸把红绳夺回来:“不早了,等会哪里不行还要再改改的。我这个打的不好看,练练手的。” 苏锦瑟耸了耸肩,靠在软塌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那你努力一点,我和宝宝等你的平安结啊。对了,你喜欢怎么样的小郎君啊。” 翠华上一秒还在呆怔后一秒脸色爆红,忍不住提高嗓门:“娘娘你又在胡说什么?”嗓门大的脸一旁小憩的猫招财都猛地弹了一下,惊恐地看着她。 苏锦瑟被震得耳朵一聋,吓得拿下书,无辜地看着她:“我没胡说啊,你不是二十了吗,王嬷嬷之前也给我提了好几遍,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嗯?你这表情,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翠华愣在远处,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真的有喜欢的了啊!”苏锦瑟一激灵,呲溜一声坐起来,瞪大眼睛,想了半天也没从脑海中筛选出这个人是谁。 “是谁!”她活像自己白菜被猪拱了,一脸震惊。 翠华无奈辩解着:“没有!娘娘不要胡说。” “那你刚才的表情是什么回事!”苏锦瑟光着脚踩在白毛毯上,眯着眼逼近她,语带威胁地说着,“给我老实交代。” “我真的没有,我就是……就是太过震惊了。”翠华解释道。 苏锦瑟哼哼两声,表示不信。 “真的!都是娘娘整日说话不着调吓得。”翠华扶额,再一次无奈说着。 苏锦瑟站直身子,低着头看着她,不高兴地反驳着:“哪里不着调,明明是你神情太可疑,你明明是有事瞒着我,你变了!” 翠华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看着她笑了笑,嘴角依旧是大大地裂开,少了些没心没肺的滋味。 她放下手中的竹篮,起身,扶着人重新坐下:“地面冷,就算铺了毯子还是会寒气入体的,太伤身了。” 苏锦瑟乖乖地把脚放回在软塌上。 翠华跪坐在她面前,拿起一旁雪白的罗袜,捧起苏锦瑟的玉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苏锦瑟下意识想要缩回脚。 “我给娘娘穿袜子。”翠华小声说着,“娘娘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穿袜子的时候吗?穿的不合脚,还把自己绊倒了,是夫人把人抱起来亲自给你穿的。” 苏锦瑟沉默,她隐隐有些印象,可终究不是自己的记忆,让她一切都变得恍惚遥远起来。 “后来娘娘会自己穿袜子,会自己穿衣服,会自己梳头发,所以夫人走后,娘娘也可以照顾自己。” 苏锦瑟的童年是不幸的,一开始便注定是错误的选择,让她被迫在错误的路上不断前行,孤苦无依,最后死在空无一人的小院中,让异世的苏锦瑟有了容身的地方。 “现在看娘娘过得这么好,翠华真的很开心,想来夫人若是知道了也会很开心。”她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 苏锦瑟眼眶一红,眨了眨眼才逼回眼底的水汽。 “我不想离开娘娘。”翠华抬起头来,笑了笑,那一瞬间,苏锦瑟莫名觉得心酸。 “我没喜欢的人,我也不会喜欢别人,我这辈子只要娘娘一个人。”她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给她穿上袜子,认真说道,语气天真又坚定。 苏锦瑟呼吸一窒,眼底的水汽弥漫了上来。 “不要哭啊,嬷嬷看到了要打死我了。”翠华一看她眼底的水汽,大惊失色,连忙掏出手帕,胆大包天地往她脸上擦去。 苏锦瑟被她惊恐的脸色逗笑,噗呲一声笑了起来,连连往后仰去:“你的帕子什么味道,好奇怪的香味。” 翠华讪讪地收了帕子:“很奇怪吗,我倒是觉得蛮好闻的,我换了种香料。” “好闻好闻,大概是怀孕了,最后的口味和嗅觉很奇怪。”苏锦瑟自己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笑说着。 “娘娘,午膳好了,可要传膳?”吉祥站在门口笑脸盈盈地问着。 苏锦瑟摇了摇头:“晚点吃吧,现在肚子很饱,端一碗甘枝杨露上来就好,还有让人去前面问问殿下下午什么时候回来。” 吉祥应声退下。 盛宣知坐在书房中,一张脸不带笑,眉眼锐利,令人不敢直视。 欧阳泛流和夏及晨低眉顺眼,沉默地站着。屋内的气氛紧绷地几乎能令人窒息。 “官家当真按下不发?”他再一次问道。 “是。”欧阳泛流抖着嗓子回道。 -- 第326页 咣当一声,上好的红丝砚在地上滚了一圈,磕得四分五裂,最后沉默地躺在光滑的地板上。 “为君者死于社稷,千古流芳;助纣为虐,青史昭昭。他行之至今,早已不求他开疆扩土,却也需无惭于前贤典型。” “他却连这点也做不到。” 盛宣知深吸一口气,才咽下心中骤然升起的暴虐。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百万太原百姓竟然会被大梁至高之君出卖。 他根本不在乎黎明百姓,不在乎大梁未来,他心中只有心心念念的风花月夜,情爱缠绵。 与君,不仁;与夫,不忠;与父,不慈。 当真是大梁灭顶之祸。 盛宣知沉默地看着案头上的邸报,高高垒起的紧急邸报不过一夜之间,就高过他头颅。 ——敌军有城防图。 随着邹明恩军报送来的,还有一份给太子的密信,其中便有一张黑火/药的配方,里面的字体赫然是官家的笔记。 那个昏聩无能,狭隘多疑的人竟然敢把大梁万里江山拱手相让,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他笑,笑容冰冷嗜血。 “去政事堂。”太子殿下起身,冷冷说道。 “殿下,官家就是为了逼您犯错啊,您现在去政事堂,只怕正好落下话柄。”夏及晨硬着头皮挡在他面前,“阁老那边一定也知道消息,他们会解决的。” 盛宣知眉眼半敛,面无表情地说道“如何解决,面前的人可是大梁之主,再威逼一次?你猜他这次还是会像之前一样退让,而且他们都不了解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去了就是中计了啊,不如让人先去打探一下阁老的口风。”欧阳泛流跪下哀求着,“阁老不会什么都不知情的。” 盛宣知长叹,盯着夏日落在地上的耀眼日光,日光刺眼,几乎要晃闪他的眼睛,他平静说道:“祸起萧墙,连根拔起,诸位阁老便是纵读史书,也找不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第150章 未来之路 太子殿下光明正大入了政事堂, 顺手把喋喋不休的崇王扔了出去,舒王倒是机灵,自己出了大门,倒也不太狼狈。 “狗不能守门倒也怪可怜的。”崇王狼狈极了, 衣裳凌乱, 玉冠歪斜, 东宫的人可不会给崇王殿下面子,说是把他拖出去, 那就是实打实地拖出去,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盛宣坤毫无还手之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盛宣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神情冷漠,高高在上。 他被关在政事堂大门后,气得浑身发抖, 门口高树上的秋蝉越发的嚣张, 要趁着这几天尽情喧嚣, 吵得他越发火气大, 又见舒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气到口不择言地骂着。 老实说,盛宣炀已经躲了好几天崇王殿下, 没想到还是直接撞上了。 他这几日瘦得厉害,还有十日便是大婚,而他身上还有不少事情亟待解决, 脸颊一下子消瘦下来,一双眼睛越发晶亮,让他多了份沉稳。 盛夏时节已经快走到头了,但是天气却依旧是异常的燥热。树上的秋蝉吵得人越发头疼, 烈日落在人身上几乎能照得人生疼,炙热的风在空气中弥漫着。 政事堂外站着的侍卫黄门噤若寒蝉皆深深地低下头。 “三弟知道为什么即使秋天了,蝉还总是在叫吗?”舒王殿下抬起头,不再像以前一样避让,而是站在原地笑脸盈盈地问着。 盛宣坤一愣,不知是被他突然大胆的态度,还是被他此刻冷淡的神情。 “托生高枝,目不容物,但是要变天了啊。” 盛宣坤知道他走后才突然明白他是在骂他,一张脸又青又红,最后只能气得攥紧拳头,泄愤地一脚踹到身旁的黄门。 他临走前恨恨看了眼政事堂紧闭的大门,嘴角紧抿,一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气来:“去来仪殿。” 一墙之隔的政事堂此刻却是难得的安静,太子被禁足已有半月之久,众人也是许久没见过太子,不曾想今日竟然在政事堂看到太子。 范阁老一见他,脸色一沉,不悦地说着:“因为太原的事情来的?糊涂,区区小事大惊小怪,现在立刻回去。” 盛宣知看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珠落进明亮的光,在亮堂的大堂内几乎像是燃烧着火焰,他在沉默却也在愤怒,皮囊包裹着浑身奔腾的血液,可眼睛却是遮挡不住满腔的热忱。 范知春教了他二十年,深知这个学生的性格和城府,见他这个神情心中突然咯噔一下,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人都出去。 “出事了?”他低声问道。 太子身形挺拔,如松似竹,眼神恍惚了一下,最后从怀中掏出一份信,低哑着嗓子说道:“邹明恩连夜送来的密报。” “直接送到东宫的。” “除我之外无人知晓。” 范知春看着那封薄薄的信封,心中莫名开始慌得厉害。他了解太子,朝堂内斗已经进行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若不是惊天大事,他根本不会自己破局,甚至留下如此多的把柄。 他坐着,盯着那封信片刻后这才起身,从太子身边接过那封信,里面是两张薄如羽翼的纸。 那张字太过轻薄绵软,字迹甚至是潦草,墨迹晕湿了纸张,让纸张落在手中毫无硬度,软绵绵的信上却写满了骇人听闻的秘密。 他就这么站着,腰杆挺得直直的,把两张纸来来回回看了三遍,这才仔仔细细地叠好,重新放回到信封中。 -- 第327页 屋外的蝉鸣越发让人心烦意乱,屋内冰炉上的寒气袅袅而上。 外面是炙热,屋内却是森冷。 盛宣知只觉得浑身冰冷,却又不得不端端正正地坐着。 “你信他?”范阁老好似一下老了十岁,面容灰败,脊背佝偻。 太子殿下和他目光相对,两人各自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荒谬啊,大梁百年大业不曾闻如此荒唐之事。”范知春双手微微颤动,一只手扶着案桌才能站稳,“虺蜴为心,豺狼成性,包藏祸心。” “他残害忠良,近狎邪僻,我不曾阻止,他杀姊屠兄,弑君鸩母,我也未出一声,却不料人心之大,蛇象尤不足。天地不容,其心可诛。” 范知春痛心疾首,字字泣血,眼睛通红,像是要淌出血来。他辅佐大梁一辈子,从弱冠少年到古稀老人,兢兢业业,不曾出错一步,却不料当朝坐着的人却是这种狼心狗肺的无德无能之人。 “我不相信,可我不得不信”盛宣知来到他身边,一张脸崩得紧紧的,伸手扶住他,把人安置在座椅上,“我今日去了火/器营,李波说过只有他一人抄录过火/药方子。” “邹明恩来信中也早已说明,大辽一年半前就有了火/药配方,老师不是也怀疑过,辽军此次进军为何时间如此奇怪吗?” 盛宣知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在收紧,甚至能听到手指摩擦衣服的刺耳声。 可他丝毫感觉不到疼,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 “如今大梁内乱起于萧墙,大辽算准我们无暇北顾,这才悍然发动战争,而且他按下不发折子,未必是已经投敌,也许只是想先腾出手来扶崇王上位。” “国之将亡,老而不死,大梁不幸。”范知春闻言嘲讽,他已经收敛了脸上愤怒的神情,平静说道,“大厦将倾,岌岌可危,还盯着这一亩三分田,可笑。” 盛宣知眉眼低垂,他对官家本就不抱希望,听闻他卖国也不过是愤怒大过悲凉,从东宫到政事堂心绪也都平复下来了。 “雁门一旦攻破,汴京便可长驱直入。”盛宣知指着墙上的舆图,皱眉说道,“邹明恩说他可以撑十天,那便是十天。” 他这么说实则是给太子十天处理汴京内乱的时间,逼迫太子果断处理好此事,汴京必须让所有兵力增援太原。 “没有政令枢密院也不能出兵,景王遗留下的兵权又是四分五裂,无人可以号令,太原百姓不能因为宫廷内帏之事无辜遭遇战乱。”盛宣知平静说着,“不如让崇王先上位。” “不可。”范知春断然拒绝,“你只要退了这步,他们不会给你机会的。” 他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盯着盛宣知,冷静说道:“皇后给你的玉佩你带着吗?” 盛宣知不解地看着他,点点头。 “和夏及晨马上出宫去珞郊大营。”他起身说道,“这是夏家老侯爷在世时的亲兵令,交给珞郊大营的淳于将军便是。” “淳于将军不是官家亲信吗?”盛宣知脸上一惊。珞郊大营拱卫汴京安全,乃是官家最为信任的人掌握。 “他这种性格,不众叛亲离已经是不错了。”范知春冷笑,“淳于将军性格刚直,最不容奸佞误国之事,你只管把这事说给他听,他知道要怎么做。” “现在就走!”范知春显然心中已有了全盘计划,果断把人推向门口。 “老师要做什么?”盛宣知反手抓住他的手,认真问道。 范知春注视着面前挺身玉立的太子殿下。殿下是这样聪明,只要一句话就能猜到别人的意图。 “不是替你做这事,是替大梁,是替黎明百姓。”范知春把自己的时候坚定地挣脱出来。 “他们只听你的,去吧,太子妃我会让人送到范府的。” 站在门口的太子殿下一双手微微颤动,脸上露出不赞同之色:“若老师要做这样的事,便由我亲自去做,不需要脏了老师的手。” “胡说什么,没有你想的这么严重,大梁现在不能乱。”范知春笑,“之前都让你捷足先登,这次交给我,去吧,速去速决,太原拖不起。” 盛宣知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却一点也看不清他的想法,他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看不清一个人的想法,更令他挫败的是,这个人是教导自己二十年的老师。 “我不去范府,我要在东宫等你。”大门被推开,苏锦瑟站在门口看着盛宣知。 门口都是突然出现的东宫的人,领头的人赫然是翠华提着一根烧火棍,警惕地看着周围 。 她紧抿着唇:“我让吉祥去找你,她说你来政事堂了,我问了欧阳泛流,他告诉我一些事情,我不放心,只好带人来找你了。” “胡闹,你在东宫,殿下只会分心。”范知春怒斥。 苏锦瑟的视线移到他身上:“我若是走了才会令人警觉,我留在东宫才会是一个最好的靶子,世人谁不知太子殿下非常非常喜欢我,他怎么会抛下我,我若是去了范府便露馅了。” 她盯着盛宣知,说的大胆又自信,毫无畏惧或羞怯。 盛宣知迎着她的视线,突然笑了起来。 “你,你个小丫头,不知羞,你现在身子重,不方便,只要让你宫内的丫鬟假扮你,不碍事的。”范知春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才板起脸来教训着。 -- 第328页 苏锦瑟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倔啊。”范知春气急。 “我在东宫等殿下回来。”苏锦瑟把自己的玉佩交给他,“景王的兵符。” “太原就交给你了。”她慎重地说着。 范知春瞪大眼睛,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有这一招。 盛宣知看着这块熟悉的玉佩突然觉得手心滚烫。这块玉佩的来历他查了许久依旧没有头绪,却不料是如此贵重的东西。 大概也只有苏锦瑟这种性子才会心大地挂在腰间随便整日在外面晃来晃去。 “你们的两块玉佩长得好像。”范知春蹙眉看着盛宣知手中的玉佩,惊奇地说着。 “有缘千里来相会吧。”苏锦瑟耸了耸肩,张口胡说。 范知春还没人噎过,瞪她:“胡言乱语。” 苏锦瑟扭头不理会他,看着盛宣知,理了理他的领子:“快去快回。” “你会是个好皇帝的。”她歪着头,天真烂漫地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三四个剧情就结束了!提名番外内容了,想看啥 第151章 君臣交锋 等庆延帝带着崇王殿下气势汹汹闯入政事堂的时候, 政事堂早已恢复以往秩序,六位阁老端坐一堂,每人手边都累着一叠奏折。 上首的范知春抬起头来看向庆延帝,一向沉默低垂的苍老眼皮带着深刻的纹路, 老而不昏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 打量着面前早已没了精神气的帝王。 庆延帝未登基前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莱王, 一及冠就被发配到太原,这是先皇为了压制景王在民间日益增加的威望, 这才把皇子的封地选在太原。 至于人选,成年皇子中自然不会把当时深受宠爱的太子和背后实力强大的端王分到太原, 其余两个有所依靠的王爷也不在考虑范围, 最后便只剩下无依无靠的莱王。 先帝一方面想制约景王,一方面想安抚太原,不仅让莱王去了太原封地, 甚至还给他赐婚, 把战功赫赫但为人低调的武安侯嫡女赐他为妻。 只是谁也没想到, 最后莱王阴差阳错地结识了当时风头正劲的景王, 不仅成功攀附上景王,甚至在汴京夺嫡之际,成功说服景王, 保驾入京,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人生在世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就像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若不成功,大梁未来便不再属于大梁,万人同哭,千古哀愁。 “官家来了。”范阁老被人扶着起身, 慢悠悠地说道。 庆延帝原本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情一听这个沉闷低垂地声音倏地消了下去,心中莫名有些发憷。 范知春不仅是太子太傅,而且也算是他的太傅,历经三朝,三任帝师,便是先皇也曾被他拿起藤条打过。 他在大梁的地位已经不仅仅是位高权重的政事堂阁老,更是天下文人的精神支柱,世人的君子楷模。 “耽误诸位阁老办事了,欢怡还不在阁老身边坐下。”庆延帝亲自上前扶起范知春,对着崇王使了个眼色,崇王脸色一下,正打算在太子的位置坐下。 却不料,范知春笑着点点头:“不必了,事情都商量好了,官家来了正好,有个事情微臣正打算上奏给官家。” 崇王脸色一僵,站在椅子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间脸上不由浮现出愤怒之色。奈何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他一个无实权,刚成年的王爷说话的位置。 庆延帝脸上的神情淡淡有些不悦,只好让人坐下,示意其他阁老也一并坐下,自己随和地坐在范阁老身旁:“可是太原的事情?” 范知春点点头。 “太原失守,汴京危矣。”他拖着长长的调子,年迈而苍老。 “可河东军有二十万驻军接在河东道,不过是昨夜就发生战事,邹明恩便如此急切上军报,其心可诛。”庆延帝信誓旦旦地驳斥着。 政事堂诸位阁老脸色微变,太原驻军之乱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邹明恩叛变导致三十万驻军分崩离析,汴京有心收复却奈何不得铁血之军,他们是太原的定海神针也是大梁的偌大隐患。 河东军共有三军,一为晋安军拱卫河东道南部,一为平定军驻扎在中部,最后是宝兴军是大梁对抗大辽的最直接的一支军队,铁血英勇著称,邹明恩率领的便是最靠近边境的宝兴军,只有八万不到的驻军。 而大辽此时此刻对峙在雁门的军队倾尽全国之力,足有十五万之多。 螳臂挡车,犹如以卵击石。 “军报上言明敌军有大量不明的黑火/药,太原火/器营本就装备不足,邹将军心生惶恐也不为奇怪。”范知春半阖着眼,手指随意地搭在扶手上,神情冷淡地宽慰着。 “哦,还有这等事情。”庆延帝一脸惊讶,“他们怎么也会有黑火/药。” 他说的无辜又震惊。 一直垂眸的范知春倏地抬眉,一直平静的眉眼如绷紧的琴弦在沉默的大堂中瞬间锐利起来,眼角层叠的皱纹在热烈的日光下越发深刻。他的目光太过尖锐,让安静的大殿越发安静,资历尚轻的阁老恨不得躲在角落里不出声。 庆延帝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中微颤。 索性那道视线很快就移开,范阁老又恢复了平日里沉默的模样。 “是啊,为什么呢?”他低声叹道,手指微微收紧。 -- 第329页 “官家今日来时为何而来?”他岔开话题,冷淡问道。 范知春着这种明显不欢迎人的语气官家习以为常,一点也不是生气。 他从小看到的太傅都是这般模样,公事公办到近乎刻板无情的地步,若不是对太子殿下稍微和颜悦色一点,他简直以为太傅是一个无欲无求无情的人。 只是,他的这个问题,官家却明显不太好说出口,毕竟若是来说抓自己儿子错处的,显得太过小肚鸡肠,甚至阴谋十足。 崇王殿下显然没这个烦恼,他打破僵局,率先发难:“父皇禁足太子,太子却带人来政事堂,不尊圣谕。”他冷笑,紧接着话锋一转,朝着冉阁老笑问道,“冉阁老精通大梁律法,素有‘活法典’之称,还请冉阁老赐教,太子这等行为该当何罪。” 被波及到的冉温一张老脸瞬间阴沉下来,瞪着崇王殿下,嘴角紧抿,沉默着。冉阁老久经刑场,杀人无数的目光几乎要露出骇人的光泽来。 盛宣坤心生恐惧,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我就是问问。”他弱声地为自己辩解着。 “对对,欢怡还小,说话无礼狂妄了些,没有别的意思。”官家打着圆场。 冉温捏紧拳头,沉默不语。 范知春叹气,看向崇王殿下:“这事怪我,是我叫太子来政事堂的,太原战况紧急,太子殿下又曾在太原呆过一年,对邹明恩也颇为了解。太原虽不是政事堂的事情,却也是大梁的事情,我心生忧虑,便把太子叫来询问。” 崇王怒喝:“胡说,明明你之前看到太子也很震惊。” “我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太子殿下虽被禁足但心系大梁,令人欣慰。”范知春面不改色地回答着。 “张阁老,你说,你刚才也在,范阁老是不是……”盛宣坤瞪着张阁老,好像他只要说了一句不中听的,就要撕碎他一般。 资历最浅,且背靠枢密院的张阁老被崇王殿下拎到人前,一句话也不敢说,恨不得当场晕过去避开这场是非。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崇王和官家的视线尤为紧迫,但范阁老平淡的目光却比前两者更令人害怕。 范阁老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杀人不见血,最为恐惧。 他哆哆嗦嗦地开口,一句话囫囵地说,也理不清到底想说什么。 “不必为难他,范阁老去请太子的时候,某也在场。”不曾想最后是看上去最为不近人情的冉温替他解了围。 “对对,我真的不知道,还请崇王明察,微臣当日只忙着考虑户部的事情了。”张阁老像是抓住浮水的木头,连连撇开关系。 “你,你们,分明就是维护……”崇王气得口不择言。 “闭嘴,政事堂岂容你喧闹。请来太子不过是两位阁老忧国忧民。此事还是怨你,若是你争气,又岂会让两个阁老忧心,还需努力啊。” 庆延帝看到现在,那会不明白政事堂的态度,嘴角泛起冷笑,意有所指地骂着盛宣坤。 “官家说得对。”范知春面无表情地附和着。 “政务还要烦请诸位阁老多多担待,而且太原之事急不得,朕按下不发,自有道理,范阁老不必忧心。”临走前,官家笑说着,神情冰冷,目无笑意。 “自然,官家为国为民,微臣鞠躬尽瘁。”范知春抬起头来,注视着马车上高傲不可一世的君王,依稀能看清他年轻时的模样,可一腔锐气却早已被奢靡的內宫生涯磨得一干二净,心中悲凉之情刚升起却又很快冷硬下来,坚定说道,“死而无憾。” 马车很快消失在六位阁老面前,范阁老站在最前面,良久之后这才收回视线,背对着对着其他同僚。 “诸位谨记,手中的奏折不是一张张代表个人政绩的白纸,而是大梁数百万黎民,还请同仁们慎重对待,为官为民,治国平家,不为己私。” “阁老教训的是。”背后五位阁老面露敬畏之色,齐齐行礼应下。 “都散了吧。”范阁老长叹一口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被人搀扶着回了孔目房。 “殿下为何而来?”冉温出现在孔目房,赶走了办公的舍人,直截了当地问着。 范知春手中捧着一本书,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看,听闻他的话只是合上书,笑了笑:“太原之事。” “很严重?”冉温警惕地看着他。 “生死攸关。” 冉温脸色一僵,打量着老友的神色,赫然发现他今日不是在开玩笑。 “那你刚才怎么不继续和官家说……”他急道,但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接下来的话,脸色僵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你今日跟官家说话很奇怪,你对官家虽然一向不谦逊但从不无礼。” 范知春噗呲一声笑出来:“我就知道你最懂我,今日还帮着我圆谎。” 冉温眉心皱起,呵斥道:“不要给我岔开话题,太原之事开不得玩笑。” “我不开玩笑,这事我有分寸,你只需帮我一个忙。” “什么?” “不论发生什么,务必同我一起稳住朝堂。” 东宫内,苏锦瑟毫无负担地吃了今日限额的三块糕点,在和王嬷嬷讨价还价再吃两块失败后,不甘不愿地喝了碗补药,这才宣张如九入殿。 “官家走了吗?何时走的?”她问。 -- 第330页 “是,半个时辰前已经带着崇王殿下离开,去往来仪殿了。” “来仪殿现在如何了?” “宫门紧闭,只有崇王休息的地方有惨叫声传来。” 苏锦瑟厌恶地撇撇嘴,崇王心性残暴在內宫并不是秘密,来仪殿丫鬟和黄门换人的速度非常快。 “东宫守好,殿下在书房做事,不喜人打扰,之后的一日三餐我亲自送去,一旦有人靠近,乱棍打死。”苏锦瑟冷下脸吩咐着。 这是她想出的借口,立个靶子给东宫的内线,营造殿下还在东宫的错觉。 “欧阳太监被殿下派去宫外了,东宫内院防卫之事,你可别让他失望。”她难得恩威并重,高高在上,不再是平日里随和的模样。 张如九肩负重任,严肃着脸,跪倒在地,慎重应下。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让杨贵妃没心思留在殿下身上,不然被动挨打太难受了。”等张如九退下,她摸摸下巴思考着。 她突然眼睛一亮,猛一拍手,高兴喊道:“翠华,去库房拿根人参来,我们准备去外面做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扫墓!!不知道几时回来,想要多写点,因为快完结了,想要加紧速度,征求番外的内容在本书正文完结前还有效哦。 祝诸位清明安康吧 第152章 锦瑟出击 怀孕的小昭仪叫章露思, 原是四品官吏家的嫡女,父亲一心扑在官途上,见宫内的杨贵妃年纪已大,不切实际地抱着邀功的心思, 一意孤行要把还未及笄的她送进宫内。 她一开始也是抱着美好的期望, 可入宫多年, 却一直不曾见过官家,也从丫鬟口中得知官家一直流连来仪殿, 多年来不曾看內宫百花一眼。 官家的深情于贵妃而言是盛宠,对內宫诸位女子而言便是苦难。 她也不是没挣扎过, 可根本不需要杨贵妃出手, 多的是人出手教训她,借此用来跟杨贵妃邀功。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早已没內宫折磨地没了半点绮丽的想法。 直到有日,有个嬷嬷给她递了张字条, 她的人生顿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露思躺在躺椅上摸着日益隆起的肚子, 她的肚子已经六个月, 因为里面是两个, 所以格外的大,衬托着四肢越发纤细,身形消瘦。 最近衣物饮食甚至在安胎药上都被查出很多问题, 她心中惶恐,兢兢战战,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人越发纤细。 所以当她知道太子妃前来看望她的时候,消瘦的脸颊下意识紧绷,惶恐不安地看向莱嬷嬷留在她身边的一个嬷嬷。 太子妃和杨贵妃的不对付在宫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太子妃几次不给杨贵妃面子, 甚至打过崇王殿下,杨贵妃也给太子妃找了不少麻烦。 “娘娘,见吗?”说话的小丫鬟身形弱小,怯懦胆小。 “见吧。”莱嬷嬷送来的嬷嬷没有给她任何意见,一张脸毫无变化,她只能咬着牙自己做决定。 章昭仪住的地方一点也不寒碜,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布置的金碧辉煌,只是因为伺候的人实在太少了,走哪里都是空荡荡的,即使是燥热的夏日笼罩着也莫名显得阴森。 苏锦瑟一看到被人扶着章露思吓了一跳,因为她太瘦了,两颊凹陷,肩甲尖锐,好像全部的生命力都给了格外隆起的肚子。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苏锦瑟见状,眉心一跳,吓得连连摆手,让人扶起她:“不必多礼,身子要紧。” 章昭仪请人入内,看她坐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今日为何而来?” 苏锦瑟示意翠华把手中盒子放在一旁,打开盖子,笑说道:“听闻昭仪有喜许久,但东宫一直内务繁忙,无暇恭贺,今日得空特来恭贺昭仪。” 盒中的是一根成型的人参,长须清疏,上缀有“珍珠点”,黄褐色质地紧密有光泽,顶部细绒带着细密而深的螺旋状横纹,一看便是百年老参,异常贵重。 昭仪越发惶恐,一双手不安地来回捏着。 “这,太贵重了。”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拒绝着。 “哪里比得上你现在贵重。”苏锦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肚子。 章昭仪双手不由盖在肚子上,双眸低垂,手足无措。太多人把视线放在她的肚子上,孤立无援的处境,让她对每一个目光都惶恐不安。 她的视线微微一撇,突然落在苏锦瑟薄衫下遮挡不住的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惊奇地发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子妃好像也怀孕了,不过內宫却没有传出这个消息。她抬起头来,犹豫说道:“不曾听说娘娘也……” 苏锦瑟无奈地说着:“刚过三个月没多久,之前还看不出什么,这几日倒是长得飞快。” 章昭仪对这些也算有些经验,下意识地点点头说道:“是三个月过后就开始长了。”她说完又有些后悔,小心觑了太子妃一眼,见她神情平和,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你是过来人,自然说得对,这几月可都是莱嬷嬷在照顾你。”苏锦瑟安抚着宛若惊弓之鸟的章露思,温和地问着。 “是。”她小声说道。 “莱嬷嬷做事最为稳妥,从不曾出错,宫中现在三位皇子,其中两位都是经过她的手呢,对了,现在可在殿内。” 章昭仪摸着肚子的手一顿,低着头眨了眨眼睛。她入宫年纪小,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入宫时內宫已经处于无后且杨贵妃盛宠的情况,宫中秘闻早已被掩盖得干干净净,谁也探听不到一点消息。 -- 第331页 太子妃说的两位,自然不可能是崇王殿下,那边只剩下太子殿下和舒王殿下了。她隐约能知道自己这次能走到这一步,毕竟是依托这两位其中之一,现在看来也许是太子殿下。 她眨眨眼,一直不安的心隐隐镇定下来。 若是太子,她便安心多了,太子在內宫风评不想不错,除了娶了一个善妒的太子妃。 “不再,莱嬷嬷每日来两次,平时都是梁嬷嬷照顾我。”章昭仪不敢多想,也不敢乱看太子妃,只好就着话题,细声细气地说着,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梁嬷嬷。 梁嬷嬷是莱嬷嬷的好友,年纪不大,但性格沉稳,做事稳妥,是莱嬷嬷为了照顾章昭仪特意请出山的。 苏锦瑟视线落在梁嬷嬷身上,梁嬷嬷动作严肃刻板地行了一礼,幅度姿势和莱嬷嬷如出一辙,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嘴角露出笑来,点了点头。 “起来吧,照顾好章昭仪,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去东宫找我即可。”她叮嘱着,看着梁嬷嬷,一字一句说道,“皇嗣贵重。” 梁嬷嬷面无表情地行礼应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了许久,最后苏锦瑟留下一大堆东西,这才施施然起身离开。 且不论殿内的章昭仪是如何想的,出了大门的苏锦瑟舒了一口气,低声问着守在门口的张如九:“怎么样?” “走了三拨人。”张如九比了三的手势。 “三波?”苏锦瑟扬了扬眉。 “一个往西,一个往东。”张如九指了指方向,苏锦瑟点点头。 往西的一个是杨贵妃的来仪殿,往东的应该是去往官家的福宁殿,莱嬷嬷在那里。 “还有个是哪里?” “那个就奇怪了,往南走了。”张如九指了指南边,冷笑道。 “南?”南边一般都是荒废的寝殿,甚至是冷宫,别说有什么大人物,便是人都没几个。 “奴才已经派人跟上了。” “嗯,盯着点,等会派人也让人看着点章昭仪,别出事了。”苏锦瑟吩咐着。 太子留着章昭仪必定是有作用的,她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而且现在把胆小的章昭仪推倒东宫面前挡灾她其实颇为不好意思,但是关系到太子安危,她又不得不如此做。 苏锦瑟刚刚走出內宫,在拐角处看到舒王殿下正带着一个小黄门朝着小路走去,那小黄门身形瘦弱,模样眼熟,低着头,只露出半张脸。 ——杨依柳! 她一眼就认出那个背影是谁。 舒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太子妃,脸上的笑容一僵,但是很快就上前行礼。 “大嫂。” “好久不见,过几日便是大婚了,怎么现在宫里闲逛。”苏锦瑟的视线从低着头躲在舒王殿下背后的杨依柳身上移开,笑脸盈盈地问着。 “正准备去看望母亲。”舒王倒是直接交代了自己的目的地。 他虽在杨贵妃膝下长大,但一直称呼她为娘娘,他现在口中的母妃大概是被关在冷宫多年的李氏。 苏锦瑟闲来无事,素来恶趣味,眼珠子一转,点点头,口出惊人:“说起来也是惭愧,操办了二弟的婚事,却还未拜访过你母亲,碰巧今日巧遇,不如一起去看看。” 舒王脸色一僵,眼珠子下意识朝右扫了一眼。 “怎么了,不行吗?”苏锦瑟笑脸盈盈,转若无事,视线落在身后的小黄门身上,把悄咪咪看着她的杨依柳抓了个正着。 舒王殿下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只好无奈说道:“母亲之前风寒了许久一直不见好,我才让她来看看的,不是故意隐瞒大嫂的。” “你做得对,你们虽然快要成婚了,但是人言可畏,有损三娘子闺誉,两个人毕竟惹眼点,加上我不是更好好打掩护。”苏锦瑟笑说着,对着杨依柳招招手。 杨依柳慢吞吞地走出来。 “半个月不见,好像又瘦了点。”苏锦瑟捏捏她的脸,缓解她紧张的心情。 “臣女有点苦夏。”杨依柳一边应着,一边视线不由落在苏锦瑟身上,因为她走进了才发现太子妃的肚子竟然有些凸起,不由微微睁大眼睛,一扫脸上平静的脸色,“娘娘您是不是……” “三个月了,走吧,正是多走动的月份。”苏锦瑟把她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舒王殿下连忙拱手道喜。 “不必多礼,殿下还没打算大肆宣扬,你们自己知道便好。”苏锦瑟拉着杨依柳向着南边的冷宫走去。 舒王殿下慢悠悠跟在两人身后,听着杨依柳一板一眼跟着太子妃说着孕期该注意的事情,半低着眸。 李妃住的冷宫很偏僻,大门只剩下斑驳的红漆,连个守门人也没有,直到走进去了才看到几个懒洋洋躲在阴凉处避暑的嬷嬷,个个五大三粗,面容粗犷。 她们听到有人来了,也不动,背对着来人,只是拖着嗓子懒洋洋地说着:“贵妃昨日说了,不准舒王探望,殿下请回吧。” 苏锦瑟眉心一跳,冷笑:“张如九。” 张如九得令,带着几个黄门直接把那三个偷懒耍滑的嬷嬷拖了出来。 那嬷嬷先是尖叫,后被人堵住嘴巴,一脸惊恐地看着骤然而至的太子妃,瞪大眼睛。 “倒是不知宫中的规矩现在变了如此多,一个末等嬷嬷也敢对亲王无礼。”苏锦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 -- 第332页 那三个嬷嬷连连摇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拖下去。”苏锦瑟也不愿听她们狡辩,冷冷说道,“拖远点。” 张如九直接把人拖到冷宫的偏僻角落里,把人吓得脸色煞白,连站都站不住,几乎是被人拖走的。 杨依柳看着被拖下去的人,脸色微微发白。 “走吧。”苏锦瑟拉着杨依柳的手走入冷宫,平静说道,“你是主她是奴,万万没有被她们压在头上的道理,而且刁奴越退让越嚣张,别指望她们退让。” 杨依柳听着越来越微弱的声音,低下头不说话。每次舒王来也都是要塞钱才能进去的,她差点忘了这些在內宫不过是最末等的嬷嬷。 冷宫格外安静,偌大的宫殿即使笼罩在烈日中都格外阴冷,李妃住在最里面的宫殿,伺候的她的人只有两人,一个年级尚轻的黑面丫鬟,和一个满头白发的嬷嬷。 李妃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直到舒王上前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眼波这才波动起来。 “炀儿。”她两鬓斑白,面容憔悴苍老,但说话轻柔,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她的视线显示落到杨依柳身上,最后才落到苏锦瑟身上,面露疑惑之色。 苏锦瑟容貌精致,衣服繁琐,一看便是在宫中极为受宠的人。 “这是太子妃。”舒王介绍着。 那个黑脸丫鬟上前,几乎是半抱起李氏,李氏慌忙起身行礼。 “起来吧,听舒王说你病了,便来看你一下。”苏锦瑟温和地说着,看着李氏手足无措的样子,识趣地说着,“让三娘子给你看病吧,我去外面看看。” 她也不等人挽留,直接朝着大殿外走去。 “娘娘这么来这里?”翠华好奇地问着。 苏锦瑟摇了摇头,对着吉祥说道:“去看看,别让人怠慢了李氏,派个人去东宫取点药材来。” 吉祥行礼退下。 苏锦瑟找了张干净的椅子坐下,沉默着不出声。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杨依柳才匆匆出来,脸色微红,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李氏被关在冷宫关久了,脑子时不时犯糊涂,现在正缠着殿下,殿下也想陪李氏说两句话,让我先陪娘娘回东宫。” 她一如既往的直肠子,一点也不忌讳这是她未来婆婆。 “不碍事,我来了,耽误母子叙旧,走吧。”苏锦瑟失笑,挽着她的手直接出了冷宫。 “李氏的病如何,比之前你看的好些了吗?”她漫不经心地问着。 杨依柳摇了摇头:“我五日前去过一次,和今日比并没有好太多,李氏身子有许多陈年旧病,年纪上来了便越来越明显了。” 苏锦瑟点点头:“那是要多照顾一些,我看她身边就两个人,一个嬷嬷已经上了年纪了,还有一个丫鬟倒是年轻,虽然照顾李氏已久,但是看上去不太机灵,若是需要,可以从内侍监挑几个机灵点的过来照顾。” 杨依柳眨眨眼,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那个黑脸丫鬟其实是舒王刚送进宫没多久的,做事还算认真,应该是不需要了,多谢娘娘好意。” “原来如此,那还是舒王细心,不过是哪里找的丫鬟,不想是宫中出来的。”宫内的丫鬟也都是要精挑细选的,李氏身边的丫鬟明显不合格,即使放在宫外,也一般也都会安排做粗使。 苏锦瑟说话间,一直没有影子的张如九不知不觉悄悄跟上队伍,动作格外小心,好似本来就在后面跟着一样。 “臣女不知,入夏时就看到她在李氏身边伺候了。”杨依柳摇了摇头。 苏锦瑟点点头。 “你是在东宫等舒王来接你,还是宫门口有车,直接回去?”走到分叉口,苏锦瑟体贴地问道。 “门口有马车,殿下叫我直接先回家。” “倒是细心。”苏锦瑟打趣道。 两人虽然聊得来,但也是泛泛之交,若是去了东宫,只怕杨依柳只会束手束脚,满心不安。 杨依柳眨眨眼,脸上的笑意不知为何敛下一点,也不知是不是羞了。 第153章 风雨欲来 苏锦瑟去了章昭仪那边绕了一圈, 紧接着又光明正大去了趟冷宫,最后高高兴兴回了东宫,动作之大,內宫中无人不注意太子妃的动静。 来仪殿自然是最快就收到各方的消息, 杨贵妃一张脸阴沉得吓人, 手中的帕子都要被撕碎, 宫人内侍噤若寒蝉,头也不敢抬一下, 哪怕是最后官家来了,哄了半天, 贵妃也依旧没有给他好脸色, 不冷不淡嘲讽着。 “娘娘,这是官家差人送来的樱桃。”没多久贵妃身边伺候饮食的大丫鬟怯生生地说着。 杨景怡紧绷着的脸下意识一松。 杨贵妃酷爱樱桃,天下闻名, 各道进贡的樱桃十之八九都会来到来仪殿, 多年来一直不曾变过。 “让厨房做个樱桃奶冻送给官家, 孟嬷嬷等会你亲自去送。”杨贵妃脸色微微好转, 淡淡吩咐着。 来仪殿的气氛瞬间松弛一些,孟嬷嬷脸上也露出真切的笑来。 “官家当真是把娘娘放在紧紧要的位置啊。”她安抚着。 杨贵妃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视线落在水灵灵的樱桃上, 脸色平静:“真的是我吗?” 孟嬷嬷笑容一窒,不再说话。 那边官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只好讪讪地回了福宁殿。 -- 第333页 “景怡真的这么在意那个孩子吗?”庆延帝唉声叹气, “我还不是为了欢怡,欢怡还小,不说政事堂,便是枢密院也看不上他, 太出风头便是人人都看着。” 他又长叹一口气,许多话他也不能直接跟景怡说,景怡心思重,说多了想得越多,最后事情未必能顺利。 “那些士大夫哪个好惹的,舒王毕竟年纪大了容易养虎为患,小孩年纪小,等欢怡历练好了,找个地方打发出去就好了。” 一旁的莱嬷嬷和容太监低着头静默不语。 “官家,药来了。”门口小黄门低着头低声说道。 庆延帝年纪上来了,被年少时浪荡掏空的身子越发差,前几日突然头晕目眩,把莱嬷嬷吓了一跳,连忙请了太医请脉开了安神药。 “娘娘会明白的,官家身体要紧。”莱嬷嬷端上药来,宽慰着。 庆延帝接过药放在鼻尖闻了下,挑了挑眉:“怎么有点不一样了。” “官家之前不是一直说苦了些吗?昨日太医来诊脉的时候,奴婢跟他们说了这情况,太医去了黄连加了些甘草,所以药味中少了些苦味。”莱嬷嬷解释着。 庆延帝点点头,端起药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对了,太子可曾再出东宫?”这话是问容太监的。 容太监谄笑着上前说道:“没有,官家前几日去政事堂震慑后,东宫一直闭门不出,就今日太子妃去了趟章昭仪那边,送了一些补品。” 庆延帝冷哼一声,困意突然涌了上来,打了个哈欠说道。 “官家可是困了,不如午休片刻。”莱嬷嬷顺手把岸边的碗放到身后丫鬟的托盘上,上前询问着。 “小憩片刻吧,下去再去景怡那边看看,若是她还在生气,便实话实话了吧。”庆延帝说话间又打了三个哈气,无奈说道。 莱嬷嬷站在他边上,给他盖上毯子:“官家说的是,好生歇息吧。” 屋内很快就传来庆延帝沉重的呼吸声,莱嬷嬷和容太监对视一眼。 “嬷嬷早上起得早,不如也去休息片刻,官家这边老奴照看便是。”容太监体贴地说着。 按理两位都是官家身边的红人,也都是自小跟着官家长大,辈分都应该是一样的。奈何莱嬷嬷还占了个奶嬷嬷的名头,且二次被召官家回宫依旧盛宠不衰,宫中最不乏趋炎附势的人,即使是容太监也对她礼让三分。 “那便有劳容太监了。”莱嬷嬷笑着点点头,带着丫鬟出了大殿,顺手关了大门。 一直恭敬站在床边的容太监看着寂静无声的寝殿,殿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和昏睡的管家,眼睛微微眯起,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子。 孟嬷嬷来送樱桃奶冻的时候,却发现福宁殿格外安静,管家身边的两大红人莱嬷嬷和容太监都没有出来迎接,只有容太监身边的一个干儿子沐黄门谄笑着迎了上去,众多的小丫鬟小黄门沉默地站着,笔直而僵硬。 她心中疑窦丛生,当面上不显,把手中的樱桃奶冻递了过去:“天气热,娘娘担心官家日理万机,让奴才赶紧端了过来。” “有劳嬷嬷亲自跑一趟了,不如去喝口茶歇歇。”沐黄门殷勤地说着。 福宁殿的情形实在太奇怪了,她站在这里已有半炷香的时间,依旧不见莱嬷嬷和容太监的身影,这让她心中越发忐忑不安,摇了摇头婉拒道:“有劳沐黄门了,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呢。” “那可是大事,那就不耽误嬷嬷了。”沐黄门诚惶诚恐地送孟嬷嬷离开。 孟嬷嬷心神不宁,快步走向来仪殿,突然发现不远处莱嬷嬷贴着墙角,低着头,形色匆匆地想着东边走去。 东边正是东宫的位置。 她心中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午时的烈阳突然被远处飘过来的乌云所遮挡,燥热的空气却丝毫没有被驱散,反而越发干燥。 偌大的皇宫人来人往,却安静地不像话,好似一座无人的空城。午后的阳光落在众人的脚尖前,映出宫中低沉丫鬟黄门僵硬刻板的脸,连呼吸中的空气中都是令人窒息的沉闷。 苏锦瑟热得恨不得整个人扑在冰炉上,奈何被翠华死死看着,连稍微靠近一点也不可。 “不行,我心跳得好快。”苏锦瑟摇着扇子,烦躁地说着。 “可能要下大雨了,云都飘过来了,所以现在就很闷热,要不等云过了,要不等雨下了就好了。”翠华一边用力摇着扇子给苏锦瑟送来凉风,一边干巴巴地解释着。 苏锦瑟躺不住了,看了眼天色,天色阴沉下来,可燥热却是丝毫不减。 殿下已经离开三天了,她每日端着饭菜假装去送菜,实际就是自己坐在太子的位置替他把菜全吃了,再装模作样地端出来。 不知情的人都在传太子和太子妃当真是恩爱,便是连吃饭都是要黏在一起,吃得干干净净。 苏锦瑟仔细算了算,她总共和殿下分开过三次,第一次是殿下从猫变成人,但那段时间她失忆了,并不觉的难熬,第二次是殿下去雁门,她千里迢迢赶过去,心有目标并不觉的负担。 这是第三次。 一个看不清前路的分开。 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未来。 她今日睡醒,突然心中不安,几乎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娘娘,杨贵妃突然去了福宁殿。”张如九面色不安地跑了进来。 -- 第334页 福宁殿是官家偶尔宠幸后宫女子的地方,杨贵妃入宫多年从不曾踏入福宁殿,也不准被人提起这个名字,这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 “就她一个人,还有谁吗?进去了吗?”苏锦瑟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连忙问着。 “只带了孟嬷嬷一人,进去了,因为福宁殿中莱嬷嬷和容太监都不在,所以畅通无阻。”张如九也是惊魂不定,惊讶万分。 苏锦瑟眨眨眼,没想明白杨贵妃怎么好端端来来那里。 “让人继续看着,顺便盯着政事堂那边。”苏锦瑟动作粗鲁地扇了几下扇子,嘴角微微抿起,谨慎地吩咐着。 “让人把东宫看好,不准随意走动,让守卫打起精神。” “是。”张如九躬身退下。 翠华站在她身后,手中的扇子捏了捏,脸色也有些紧张:“我听说杨贵妃从不踏足福宁殿,今日好端端怎么去了?” 苏锦瑟摇了摇头。 “对了小昭仪那边谁去看着的。”苏锦瑟生怕是自己之前特意去看小昭仪的事情激怒了杨贵妃,让她兵行险着。 “是温嬷嬷手下的碧玉。” “嗯,让温嬷嬷和王嬷嬷进来一下,翠华,你去看看冷宫那边今日有没有人进出。” 苏锦瑟的脸色实在太过严肃,翠华被吓得也不由紧绷着脸,不敢多耽误,连忙跑了出去。 “娘娘,太医院的院首去了福宁殿。”没多久,张如九再一次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苏锦瑟脸色微变。 东宫这边率先闻到不安的气氛,紧急部署起来。 政事堂那边,范阁老终于喝完了手中的那盏冷茶,天色阴沉地好似马上就要下大雨,可空气还是干燥地令蝉都只能有气无力地叫唤着。 隔壁屋子有舍人推开窗户,东拼西凑地吟诗一首,韵脚全无却也格外应景:“满座顽云黑压城,风雨欲来风满楼,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这场雨下了只怕秋天要来了。” 欢笑声络绎不绝,安静的政事堂顿时热闹起来,不少年轻的舍人皆探出窗户搭着话。 “阁老,成了。”一个身形瘦小的小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磕在地面上,低声说道。 范知春脸上闪过一丝失神。 小黄门沉默地跪着,一言不发。 “下去吧,出了宫就不要回来了。”范知春淡淡的声音响起。 “是。”小黄门如来时一般退了出去。 早过花甲之年的范知春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堆在眼尾嘴角,不笑时,让他多了一份威严,此刻他脊背微微佝偻着,原本硬朗的精神气早就被抽空,徒留年迈的沧桑。 屋外依旧热闹非常,舍人是政事堂特有的职务,找的都是锐气进取的年轻人,为的就是打磨这些天之骄子,将来可以更好地为大梁服务。 大梁,不仅仅是官家一个人的天下。 “官家请范阁老和冉阁老一同去福宁殿议事。”政事堂前,一个黄门尖锐的喊声打破了政事堂热闹盈盈地斗诗大会,在热闹中扑上一盆冷水,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逐渐消失在嘴角。 来人正是杨贵妃身边得宠的黄门——多宝。 范知春搭着杯壁的手微微一颤,但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起身,抬手认真地理了理自己的官帽和衣服,直到铜镜中的自己是一丝不苟的模样这才平静地出了屋子。 “喏。” 第154章 太子回宫 福宁殿都是人却偏偏鸦雀无声, 跪在床边的太医低着头不敢抬起头来,政事堂两位阁老和枢密院院士,大梁的三座大山沉默地站在一侧,杨贵妃和崇王殿下站在他们对面, 贴身伺候官家的莱嬷嬷和容太监跪在大门口。 “官家为何昏迷不醒?”杨贵妃坐在床边, 抖着嗓子出声问道。 太医背后一声冷汗, 额间布满细密的小汗,几乎要晕了过去:“官家脉象微弱, 脉搏凝涩却无明显中毒之兆,至于为何昏迷不醒微臣……微臣也不知道。”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嘴里才吐出来的, 瑟瑟发抖, 几欲昏厥。 杨贵妃的脸瞬间阴沉下来,紧紧握着庆延帝的手。 那双手不再是温暖富有弹性,不再会第一时间紧紧握住她的手, 现在躺在床上的人面色发白, 手指冰冷, 只有细微起伏的胸膛在告诉世人他还活着。 屋内更加安静, 人人站如针毡,谁也不敢先行出声。 “你们都是怎么照顾官家的,给我拖出去打死。”杨贵妃红着眼, 睚眦目裂,恶狠狠地瞪着门口跪着的容太监和莱嬷嬷。 莱嬷嬷跪地低声说道:“管家遭此大罪,奴婢愿以死谢罪, 但此事若不查清,奴婢死不瞑目。” 容太监也紧跟着喊冤叩首。 不只是谁发出压抑的哭声,殿中很快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如缕不绝。 “哭什么。官家昨日还精神十足, 好端端如何会出事,今日可曾吃了什么东西。”一直沉默不语的冉阁老厉声责问道。 殿内的哭声倏然一断,鸦雀无声。 “早上吃了御膳房准备的早点,单子都在起居吏人手中,中午只吃了一碗面和一碗药就说累了,要躺下歇息。”莱嬷嬷眼眶微红但格外镇定。 “把今日接触过官家吃食的人都带过来。”冉温一旦先出了声,打破僵持的局面,便注定要肩负起这件事情的推动。 -- 第335页 莱嬷嬷正要出门时被杨贵妃身边一直沉默地孟嬷嬷断然阻止。 “虽说莱嬷嬷是官家身边的老人,但毕竟被牵扯进此事,还是不宜出面为好。” 莱嬷嬷站在门口,面不改色,半低着头:“孟嬷嬷说的是,那便请孟嬷嬷代劳吧。” 孟嬷嬷嘴上说着推辞,但身体还是诚实地走了出去,嘴角不由带出笑来。能压这个宫中第一嬷嬷一头,对她而言格外有面子。 被人推到一边的莱嬷嬷低头站着,脸上看不出丝毫变化。 “一旦调了这么多人事情便闹大了,现在也该商量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一直沉默的枢密院荣长玄扫了眼殿中诸位,冷静说道。 杨贵妃紧握着庆延帝的手微微一动,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崇王殿下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庆延帝并无治国才能,却也算大梁的定海神针,威吓四方,若是贸然失踪也会引起强烈动荡,更别说大梁北面正在遭受大辽猛烈攻击,一旦庆延帝昏迷不醒的消息传来,只怕其余边境也会瞬间动荡。 大梁危矣。 殿中再一次陷入沉默。 冉温也不再开口,事关皇家传承,他从不参与。 “去请太子来。”三人最中间的范知春压着嗓子出声打破死般寂寞。 盛宣坤脸色一变。 “太子还在禁足,贸然请出只怕驳了官家圣威。”杨贵妃不紧不慢开口反驳着。 范知春抬了抬眉,满是褶皱的眼皮微微掀开,露出精亮清明的眼珠,面无表情地看著杨贵妃,面色平静,好似面前的场景也丝毫动摇不得他心神半分:“太子乃是国之正统,此事关系大梁未来,只要太子还是太子,就必须来。” 一字一字,铿锵有力,不容辩驳。 崇王站在杨贵妃一侧,闻言咬着牙,捏紧拳头,眼底冒出血丝。 “不如先请太医来集体诊断,若是好了呢。”杨贵妃转移话题,看向一直跪着的太医,语带狠厉,“若是治不好官家,太医也不用回去了。” 太医浑身抖得厉害,整个人埋在地上。 “话虽如此,可国不可一日无君。”谁也没想到,一向最懂分寸和退步的此次范阁老寸步不让。 冉温看着他,连与他最不对付的荣长玄也不由惊讶地看着他。 杨贵妃冷笑,握紧庆延帝的手,冷冷质问着:“官家尚在,阁老这般咄咄逼人,寓意何为。” 范知春颤巍巍上前,竟然直接跪在官家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紫色衣袖散在冰冷的地面,身形低伏,脊梁笔直。 “微臣十五入朝,至今已有五十年整,初入朝堂时有幸得文惠帝青睐,得以施展抱负,为民请命,年至不惑又得宣威帝提拔入了政事堂,战战兢兢唯恐辜负圣意,知天命时有幸成为太子太傅,教导太子储君之道,如今已历经三朝,微臣不敢言功,却也不曾出错,自认一生只为大梁。” 冉温眼眶微热,紧抿着唇,掀了衣摆跪了下去。 他一跪,殿中诸位也都跪了下去,只剩下盛宣坤突兀地站着,他犹豫片刻,这才缓缓跪下。 范知春一生二起二落,最低时更是被发配到太原做一个小小的县令,度过了艰难却传奇的五年。 他的人生充满辉煌,世人凯歌,是大梁文人的巅峰,是读书世人的脊梁,是黎明百姓敬仰的青天,但最让人敬佩的是,他这一生不曾出错,不曾对不起身上这身官袍,不曾顾府肩上的黎明百姓。 “娘娘深处內宫不知如今大梁处境危险,大辽兵强马壮,窥探大梁许久,战报片刻也耽误不得,官家如今不能理事,这封战报又该如何?”范知春解释着。 杨贵妃紧咬着不肯松口:“正是因为有阁老镇守政事堂,大辽又有何惧。更何况还有枢密院与政事堂一同处理政务,诸位都是大梁栋梁,必能逢凶化吉。” 她的目光落在荣长玄身上。 荣长玄低垂着眼眸,低声附和着:“官家清醒时便成说过太原之事不可发兵,阁老多虑了。” “置之不理当然可以,邹将军素来用兵如神,万一守住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失守了呢?” 范知春看着他,一双眼睛格外平静,衰老的眼皮耷拉着,只能让人看到一抹光亮,“这事院长打算,一力抗下。” 荣长玄瞳孔一缩。 太原失守,通往汴京之路便失重要关隘,此后大辽骑兵如入无人之境,两日便可到达汴京,汴京危矣。 两人斗了三十年,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坚持。 荣长玄是官家一力扶持力保杨贵妃的,范知春是太子太傅只认正统,两人早已处在对立,不肯轻易退让。 “太子及冠后便监国,多年来不曾出错,虽说之前犯错被官家禁足,可如今情况危机,太原战况需日日变化,若是官家苏醒,此事自然可以掀过不提,太子自然也要继续接受惩罚。”冉温出声,这话算是附和了范知春的意见,一张脸紧紧绷着。 他突然明白那日范知春跟他说的‘稳固朝堂’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不明白这是他早有预料或者是脑海中更为骇人的想法,他不愿想也不敢想,可事情已经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作为政事堂副阁不得不出声。 他相信阁老不会害了大梁。 范知春的一生早已给了大梁。 -- 第336页 殿中因为三位大梁忠臣的僵持而沉默,突然间,紧闭的大门被人推开,所有人不由看向大门,只看到盛宣知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神色,匆忙却又充满冷静。 他后面赫然是东宫将军夏及晨以及东宫精锐,依旧被人压着的孟嬷嬷。 “你怎么来了。”盛宣坤失声喊道。 盛宣知入内,他上前扶起范知春,低声说道:“宫中如此大的动静,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我如何能不来。” “不可能,我早已让人不准外传了。”盛宣坤不可置信,警惕地瞪着他。 “三弟怕是不知道,越是镇压越是流言,宫中早已传得以讹传讹,不然我也不会来。”盛宣知慢条斯理,把范知春扶到椅子上坐下,对着他微微一笑。 范知春闭上眼不再说话。 “你带东宫的人做什么?”盛宣坤失态地喊着。 “东宫禁卫本就跟随我左右,不是我今日才带来,三弟不必疑神疑鬼。”盛宣知解释着。 两人神情态度高下立判,便是荣长玄也动摇了几分。 太子殿下确实是非常完美的储君。 “官家如何?”他转头问着太医。 太医颤颤巍巍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烦请张太医去把太医局提举和判局请来,其下九科的首要太医也都请来。”他把吓得几乎跪爬在地上的太医打发了出去。 太医一抹额间冷汗,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 “找这么多太医,你想让官家情况人尽皆知吗?”杨贵妃紧紧握住官家手,厉声质问着。 盛宣知的目光落在床上躺着不动的庆延帝身上,微微敛眉:“娘娘多虑了,太医局乃是大梁医学精华,不集体诊脉如何能让官家恢复,按理娘娘该高兴才是。” 杨景怡呼吸一窒。 所有人都觉得杨贵妃走到这一步都是依托官家,她比所有人都想要官家活着。她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今日看着官家无知无觉地躺着,又看到身边早已及笄的儿子,心中突然想到若是官家一直这样躺着也未必不可。 “自然,我自然是希望官家早日康复。”杨贵妃再一次握紧官家的手,挺直腰杆说着。 “官家有娘娘照顾,孤也放心。”盛宣知的目光一扫而过,隐隐带着洞悉一切的嘲笑。 杨贵妃点头,可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太子殿下掌控一切的语气,莫名让她心惊。 “殿下绑着我的嬷嬷做什么?”杨贵妃抿着唇,转移话题。 孟嬷嬷被人狼狈地压着,一张嘴严严实实地被堵住了。 “此人胡言乱语,散播留言,我让夏将军把人绑着,想着好歹是娘娘身边的大嬷嬷,就带回来交给娘娘。”盛宣知解释着。 “胡说八道,孟嬷嬷去拿今日接触过父皇吃食的人,被你无辜拿下,若是让歹人逃跑又如何是好?”盛宣坤愤恨地等着盛宣知。 “放肆,孟嬷嬷一个人不知道要去哪里,被殿下发现这才抓起来,何来拿人一说。”欧阳泛流驳斥着。 孟嬷嬷呜呜地更加大声。 夏及晨把她嘴里的布团拔了出来。 “娘娘冤枉,娘娘冤枉啊。”孟嬷嬷尖声喊冤,一股脑地全部吐了出来,“奴婢是午时看到莱嬷嬷端着一个空碗离开,心中疑惑便跟了上去,发现她把空碗埋了起来,刚才正准备去挖,就被殿下抓了起来。” 莱嬷嬷震惊地看着他:“为何跟着我?” “不跟着你,哪里会知道是你包藏祸心。”孟嬷嬷冷笑。 “你是不是看错了,我埋碗是因为那碗被一个小宫女摔坏了,宫中规矩摔坏了碗可是要受罚的,我不过是心疼小宫女,这才替她把这件事掩了过去。”莱嬷嬷好笑地解释着。 “不知殿下一并带回那口碗?”她看向太子问道。 夏及晨点点头,从伸手属下手中拿过一口布满尘土的华丽小碗,小碗还散发着药味盒土腥味,只是边缘确实磕了一个边,坏了好端端的釉面。 “是坏了一点。”夏及晨说道。 “不可能,不可能,那个碗明明是好的。”孟嬷嬷尖叫,“药就是有问题!有问题!” 夏及晨皱着眉,把人的嘴重新堵上。 “为何不让她说,别是太子做贼心虚。”崇王殿下冷笑。 盛宣知看着他,嘴角一挑反问着:“既然如此,等会太医来了再请太医看一下吧。只是孟嬷嬷信誓旦旦说药有问题又是为何,若是知道为何不阻止官家喝药,若是不知道又为何如此激动。” 孟嬷嬷瞪大眼睛,连连摇头。 “她定是看到了,心中疑惑这才下了判断,殿下不怀疑贴身照顾官家的莱嬷嬷,来怀疑我的嬷嬷做什么?”杨贵妃气急,她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毫无头绪,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孤听说官家今日来找过娘娘,众所皆知,官家去来仪殿吃喝都出自来仪殿,不假身边宫人之手。如今孰是孰非尚不清楚,孟嬷嬷一口咬定莱嬷嬷倒是最可疑了。” 杨贵妃蹭的一声站起来,大声呵斥道:“胡说,今日官家根本不曾在来仪殿用膳。” “那可曾用茶?或者闻过什么?”盛宣知紧接着问道,几乎有些咄咄逼人,锋芒毕露。 杨贵妃沉默,自然是喝了一杯茶。 “不过孤不曾怀疑娘娘对官家的心,只是身边的人却不得不查,既然莱嬷嬷要查,那孟嬷嬷自然要查。”他说,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崇王身上,“来仪殿和福宁殿的人全都都要查。” -- 第337页 盛宣坤脸色大变:“你,你胡说什么,我母妃不会伤害父皇的,胡言乱语,我看你是假公济私,公报私仇,分明是报复,你个小人。” “崇王慎言。”冉温呵斥道。 一声惊雷平地起。 盛宣坤下意识闭上嘴,只能恨恨地瞪着他。 “不论如何三弟如何说,此事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东宫头上不是吗。”盛宣知摇了摇头,“事关重大,不能轻忽,父皇还未苏醒,事情还未水落石出,还请娘娘和三弟留在福宁殿。” “你要软禁我。”盛宣坤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双手微微颤抖。 “不是软禁,官家需要照顾,娘娘不如就在官家身边伺候着,三弟平时也深受官家喜爱,自然也要侍奉汤药。”太子殿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并肩站立的两人,不喜不悲,平静又强势地解释着。 杨贵妃冲茫然中突然回神,咬着唇,看着莱嬷嬷又看着太子殿下:“原来,原来是这样,太子不亏是太子,好谋略。” 一开始就是一个局,把她们娘俩赶着入局,只是不知道开局的官家昏迷是有意主动还是顺势而为。 她恨得几乎要咬碎牙齿,可也不能说出半句,凭空猜测的事情,太子如今站着有利的位置完全可以颠倒黑白。 而且,他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太子,如今只要凭借这个身份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雨,把她们母子俩捏死。 无凭无据,只能等待官家再次苏醒了。她咬牙想着。 盛宣知一如既往的神情,不见任何波动。 “既然如此,官家便有劳娘娘和三弟照顾了。”他说的不容拒绝,也不给人反驳的余地,欧阳泛流带来的黄门说是照顾实则控制住她们两人。 盛宣知无声无息掌握了主动权,最后看向站在一旁的荣长玄和冉温,恭敬说道:“今日之事还请两位保密,政务要紧,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这两位人精哪能不明白,荣长玄再有想法也只能徐徐图之,对着杨贵妃轻轻摇了摇头,对上太子的目光,坦然一下,顺着太子给的台阶下,和冉温一起拱手告辞。 福宁殿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崇王殿下愤怒怨恨的目光。 盛宣知扶着范知春走在路上,身边围满了人。 “还以为你要再迟一些,可是带人来了?”范知春慢悠悠说着,他是真的有点老了,说话做事都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 “日夜兼程赶来的。人带了,不过没进城,安置在外面了,怕动静太大。” “嗯,你说得对,军队一进城,百姓的心就乱了。”范知春点点头赞许着。 “太原打算让谁去?” “夏及晨,本就是夏季后人,可以锻炼一下,邹明恩并不可信。” “可以,你做的很好,殿下,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老师。”盛宣知心中咯噔一下,看着范知春的满是皱纹的侧脸 “这事了,我就要辞官了。你已经很好了,老师也教不了什么了,往后的路要自己走下去,只需一点要谨记‘为君之道,始于立志,渡众生,平天下,方为志。无志,不君’。” 范知春紧握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说‘你记住了’。” 太子心中一直有头野兽,他明白,这些年一直时时拉着他,不敢懈怠,今日他打算教他最后一课。 为君为民,民心先行。 这会是他往后牵制他心中野兽的一根最重要的枷锁,无法挣脱,也不敢挣脱。 这番话好似波浪让旋涡中的太子殿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能让她沉默着,最后认真说道:“我记住了。” “好孩子,回去吧。”范知春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慈祥温和,“去看看太子妃吧,你不在的日子,她就差把我盯起来看了。” 盛宣知脸上不由露出笑来。 第155章 锦瑟投喂 东宫的气氛明显地送了下来, 连王嬷嬷的脸上都露出笑来。苏锦瑟跟屁虫一样跟在盛宣知身后,他走到哪里都跟着,最后太子殿下无奈地把人抓到一旁:“跟了一上午了,不累吗?去歇一会。” “不去!”苏锦瑟捧着一碟樱桃跟在他后面, 见缝插针地给他塞进去一颗, 紧盯着他, “你怎么不吃啊,抓紧时间吃啊。”她胆大包天的伸手捂住他的嘴, 忧心忡忡。 太子离开东宫不过五天时间,再回来却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可偏偏一回来就忙得脚不沾地, 苏锦瑟只好自己端着吃食跟在他后面,见空就投喂。 “我都吃饱了。”盛宣知咽下口中的樱桃,无奈地说着。 他一早上吃了两碟糕点甜点, 一串葡萄, 一碟樱桃, 之前忙着没知觉, 现在一停下来就觉得撑,奈何身边的人还一直瞪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真的饱啦。欧阳说你在外面都不吃饭。”苏锦瑟把手中的水果碟交给后面的翠华, 不高兴地抱怨着。 “没有不吃饭,就是吃的少了点。”盛宣知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葡萄藤架下。蹲在泉水边上的猫招财许久不见太子殿下一时间有些恍惚, 竟然被他摸了脑袋,惊慌失措后急窜而行,不料脚底打滑,连滚带爬, 极为狼狈地消失在两人眼前。 “哈哈哈,笨死了。”苏锦瑟指着一溜烟消失不见的猫招财笑得前仰后合。 -- 第338页 “倒是挺软。”盛宣知回味着猫招财的触感,笑说着。 “没有你软,你以前毛特长,又特别软,简直是太原娇俏一只猫。”苏锦瑟笑得直擦眼泪,眨着眼,调笑着。 盛宣知把她胡闹的手拉下,板着脸,伸手揪着她的脸,恶狠狠地威胁着:“你那时有事没事盯着猫/屁/股看,胆子挺大。” 苏锦瑟被揪着脸,含糊不清地大放厥词:“圆滚滚的,还不给我摸,摸/一下怎么了!” “你当时只是一只猫而已!” 圆滚滚的猫/屁/股不/摸多可惜啊。 她义正言辞,信誓旦旦,一点也不心虚。 盛宣知看得不由放声大笑,把人按在怀里,脑袋埋在她肩膀上,揉着她的脖颈,笑得直不起腰来。 “笑什么!”苏锦瑟被笑得一脸懵,不得不虚张声势地威胁着。 “那你/摸/够了没有。”盛宣知贴着她耳朵低声,轻声细语,好似一股风直勾勾地对着她耳朵眼里钻进去。 苏锦瑟瞪大眼睛,浑身一僵,脸颊迅速爆红,耳朵尖都是要滴血的红,张牙舞爪要从他怀里钻出来,奈何被人禁锢地紧紧的,一点也动弹不得,只能又凶又气弱,输人不输阵地叫嚣道:“白日淫宣,胡说八道,小人作风,君子不齿。” “嗯?我说把猫招财抓来给/你/摸,你在说什么?”太子殿下无辜又疑惑地说着。 苏锦瑟到嘴的话一骨碌全都咽了下来,气得要仰倒。她深吸一口气,恶向两边生,伸出爪子,露出邪恶的笑来。 “没有!”她用力地拍了一下太子殿下无人拍过的/臀/部,趁着他震惊之时,一弯腰,直接跑了,站在远处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得意地走了。 盛宣知摇了摇头,无奈地起身,视线落在不知不觉再一次蹑过来的猫招财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它毛茸茸的屁/股上,直把猫看的毛发炸起,尾巴下垂,龇牙咧嘴地威胁着。 “殿下,夏将军在宫门口拜别。”欧阳泛流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猫发财水果也不偷了,直接跑了。 盛宣知敛起脸上的笑意,点点头说道:“走吧,去送送他。” 太子在取得大梁政务的实际控制权后第一件事就是下旨让夏及晨带着苏锦瑟的玉佩,捎带上李波和元千清两师兄,直接领兵去了太原。 夏及晨是夏家遗孤的事情所知之人不出五人,他如今能顶着的名声不过是太子骁卫指挥使首领,率领三万大军驰援太原。 太子来的时候,乌压压的城门口寂静一片。夏及晨穿着乌黑玄甲,一向冷淡的脸上难忍激动之色。 这是将军上战场才会穿的战袍,和平日里软绵绵的官袍完全不一样,穿在身上冰冷的触感和厚重的质感让不真实的感觉被沉重的玄甲压在躯体中,在沉默中,心脏被喜悦和心酸所冲刺。 “殿下。”他俯身深深拜下。 “起来。”盛宣知快步上前,扶起他,理了理他的衣领,笑说道,“很精神,很像母亲画中的外祖父。” 夏及晨眼眶微红。 那是他的亲祖父,是他血脉相连的人,今日的盔甲便是他遗留的物品,披甲在身,心潮澎湃。 “走吧,我也不留你了,你此番去太原总共两件事,其一是守卫太原,其二便是解决苏家。”盛宣知拍拍他的肩膀,满脸欣慰地宽慰着。 “谨遵殿下教诲。”夏及晨拱手应下。 “上酒。”盛宣知接过欧阳泛流递来的酒杯,“祝将军凯旋,祝大梁必胜。”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夏及晨仰头饮尽手中温酒,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 两人齐刷刷摔了杯子,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大梁必胜!” “大梁必胜!” 先是门口的士兵激动地呐喊着,紧接着外围的百姓也不由跟着喊着。一时间宫门口情绪激昂,呐喊之声,响彻云霄,夏鸟惊走,气势磅礴。 盛宣知目送夏及晨出了城门这才转身离去,结果一抬眼就看到盛宣炀站在身后,宽大的靛青衣袖烈烈生风。他看到太子殿下,侧首,点头微笑。 半月不见,舒王殿下好似春日的柳条抽芽,身形消瘦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颊露出两块高高的颧骨,越来越像官家年少时的模样。 三位皇子中,太子肖像先皇后,男身女相,幸好一双浓密剑眉,斜飞入鬓,消了些阴柔之气,而且日积月累的太子生涯让他身上多了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至于崇王殿下眉目肖像杨贵妃,只能依稀看到一点官家的影子,说话做事百无禁忌,无所畏惧,是三位皇子中活得最为肆意的。 原本的盛宣炀是不像官家的,可如今突然瘦下来的舒王殿下,眉目轮廓却和年少时的官家如出一辙,只是他脸上总是带着笑,让他阴郁的脸庞多了几分亲切之色。 “二弟。” “殿下。” 盛宣炀行礼请安。 “你怎么来了?”盛宣知问,“三日后便大婚,怎么不在府中看着。” 三日后,舒王便要大婚,若是以前的舒王,今日府中想必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可如今众人都知他抱上太子大腿,又是实权王爷,是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母亲久病不愈,带人来看看。”他解释着。 他没有过问三日前宫中突然戒严是为什么,也不问久不见的崇王和杨贵妃,好似一切都无事发生,只做着自己的事情。 -- 第339页 “可要请太医看看。”盛宣知问。 “不必麻烦,都是小毛病,今日之事来复查的。”他连连摇头。 “若是需要不必客气。”盛宣知不再勉强,提点了一句便要离开。 “殿下。”盛宣炀看着太子紫金色的衣角,突然出声拦住他。 盛宣知转身看着他。 “殿下之前说的可曾算数。”他哑着嗓子低声,看着盛宣知。 “自然算数,只是如今时机不到,你且安心成亲,李氏那边我会让太子妃看着点的。” 李氏固然可以跟着舒王出宫,但不是现在。第一舒王还未成婚,第二官家还宾天,贸然放出一个冷宫妃子会落下口舌之实。 盛宣炀眼中期待的光彩微微暗淡下来,半垂着头,漆黑的睫毛盖住眼底的阴郁,低沉应下:“殿下考虑的是。” “去吧,好好准备自己的亲事,若是有空,便去看看官家。” 失母之痛,痛彻心扉,太子殿下年幼时便早已知晓。他能明白舒王的心情,李氏在冷宫受苦,于他而言并不好受,自然想要赶紧接出来。 盛宣炀看着太子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便是遮挡不住的阴郁之色,夏日的风吹在他身上,鼓起的衣袖让舒王殿下多了一丝冷漠之色。 “殿下,走吗?”沉默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穿着小黄门衣服的杨依柳。 “走吧,可曾问清太子妃给了什么。”在转身时,他脸上依旧带着往常的笑意,不见刚才的凌冽之色。 杨依柳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道:“查清了,只是一些补品,按理没什么问题,只是人参燕窝乃是大补之物,李氏体弱不受而已,我已经让丫鬟下次准备的时候,用量减半。” “嗯,我还以为你们要聊一会。” 盛宣炀心中松了一口气,扶她上马车的时候,随意地问着。 杨依柳一直低垂的头微微抬起,自上而下注视着扶着她的舒王殿下,细声说道:“聊过了。” 是她一贯认真,一板一眼的回答,不会隐瞒也不会骗人,这让盛宣炀也不由重视起来。 “聊了什么。” “娘娘在看一本话本,话本中有人因年少时的苦难,做了许多错事,甚至伤害了自己喜欢的人,为此而悔恨万分,临时前想要菩萨给他一个机会,所以去庙中哀求一个重生的机会,但菩萨不允。” “为何?”盛宣炀不由问道。 “因为本就没有来世。”她沉默片刻,干巴巴说道。 盛宣炀和她面面相觑,突然笑了一声:“嗯,菩萨说得对。” 杨依柳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忘了便忘了吧,太子妃总是看些怪力乱神的话本,你若是喜欢我也给你找几本来。” 盛宣炀以为她忘记了安抚着。 杨依柳也就对医术一事智力超群,对于其他事情都迟钝得很,记性极差,处理问题固执又认真,时常让人忍俊不禁。 杨依柳抿着唇进了马车,低着头不说话。 “那你相信来世吗?”舒王见她沉默,以为她还在懊恼,只好岔开话题。 “不信。”她看着舒王殿下认真回道,“重生是为了弥补遗憾,可遗憾岂会被轻易抹去。”她说得一板一眼,眼神格外坚定。 盛宣炀心思恍惚,他看着那双明亮单纯的眼睛,恍惚以为下一秒他肮脏的外皮就要被这个目光一点点掀开。 “是我妄言了。”杨依柳低下头,抿着唇不好意思地说着。 盛宣炀回神,看着熟悉的她,安慰是自己想多了。杨依柳沉迷医学,对于其他事情迟钝极了,未必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你说的很对。”他不冷不淡地附和着。 两人的话题戛然而止,马车内是熟悉的沉默,两个都不是健谈的人,话题一旦终止,最后只能一路无言。 第156章 身份暴露 舒王大婚举办的风风光光, 冲散了太原战争局势下笼罩着的无言紧张感,甚至在太子和太子妃出席舒王府大婚时,汴京城欢庆一堂,格外热闹。 苏锦瑟回安朝殿时不过正午, 可天色却已经慢慢阴沉下来, 风中也带出一丝凉意, 驱散了空气中的燥热。 自从昨夜下了场大雨,夏日好像也有了远行的迹象, 初秋不约而至,看样子, 等会又是一个下雨天。 她如今的肚子已经遮不住了, 太子带她出现舒王的婚礼上未必没有隐约昭告天下的想法。果不其然,等她回宫,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已经传遍汴京。 “太累了。”苏锦瑟仰面躺在软塌上, 一把捞起溜达达凑进来的猫招财, 心满意足地揉了几下, 这才长叹一口气。 猫招财长得飞快, 刚来安朝殿不过是手掌大小的幼猫,眼睛都真不开,走路歪歪扭扭, 像只小耗子,现在只过了三个月的时间,不曾想身形越发圆润, 毛发蓬松,走起路来屁/股滚圆,好似一团毛茸茸的毛球。 过分可爱!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揉着它脑袋, 只把猫招财舒服地直眯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我当日大婚也气得这么早吗?”她眯着眼,迷迷糊糊地问着,“我看三娘子起色很差啊,喜婆胭脂打了两边才稍显得有些气色。” 翠华抱着毯子给她盖上,笑说道:“太子大婚更加繁琐,娘娘可是起得还早呢,不过三娘子确实气色不好,有些无精打采的,想必是之前紧张了。” -- 第340页 苏锦瑟闭上眼,笑了笑。 她大婚前几日也是格外紧张,好几夜都睡不着觉,直到太子托人送了一盒精致的梅花糕点来,心中莫名安定下来。 “娘娘,有份太原急信。”如意捧着一份信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是苏家八娘子的来信。” ——苏锦然? 苏锦瑟抱着猫,坐起来:“拿来,我看看。” 她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从范家出嫁那日。苏老太太闹得大愉快,连带范家对苏家所有人都没有好脸色。但她在最后上花轿的时候,在人群中看到苏锦然对着她歪头笑着,眼珠漆黑,眉眼弯弯,是真心实意的欢喜和天真。 那份信薄薄一张纸,寥寥几行字,苏锦瑟原本带笑的脸逐渐消失,到最后收起纸的时候愣愣地站在原处。 “娘娘,怎么了?”翠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苏精神仔仔细细地把信封叠起来放回去,捏在手心,对翠华说道:“去把张如九叫来。” “吉祥,去问下殿下今日什么时候回来,不用催,今日想吃锅子,我想等殿下一起吃。” 两人齐齐退下,苏锦瑟看着重新被装起来的信封,神情沉默,一言不发,一双手搁在猫招财身上,半敛着眉,看不清神色。 “娘娘。”张如九匆匆而来。 “苏家有什么动静吗?”苏锦瑟冷静地问着。 张如九沉默片刻,低声回道:“奴才也是刚知道的,苏家侯爷昨夜发了疾病去了,凤娘子也跟着去了,老太太关了苏家大门,打算在鹤柏堂礼佛修身,终生不再出来,目前苏家大局由大夫人出面主持。” 苏锦瑟愣愣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才哑着嗓子说道:“那三夫人呢?” 张如九伏得更低了。 “据说三夫人打算和离,具体如何还未知晓。” 苏锦瑟只见过几面苏家三郎君,自己的小叔叔。 印象中他是个温和沉默的人,说话斯斯文文,沉迷书画古玩,也就说到这些东西才会热情一些,每次都跟在三夫人后面一起走着,脸上的笑容都温柔了许多。 喜欢一个人,眼神是瞒不住人的。 苏锦瑟抿了抿唇。 “怎么如此突然?”她想起苏锦然信中的话,心思一沉。 苏家败落得太快了,令人措手不及,三夫人的和离反而成了最不起眼的事情。 越是不起眼的事情深究起来越是心惊,三夫人出自欧阳家,当年选择嫁给突然辉煌的苏家本就可疑,现在又赶在苏家落魄之际选择和离。 与外人而言不过是落井下石却也是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无法强求的事情,可与知情人而言,却是欧阳家见证了苏家的辉煌,也直接推动了苏家的落魄,甚至不惜赔上自家娘子的一生。 张如九偷偷抬起头,不料和太子妃的视线直直地撞在一起,连忙慌张地低下头去。 “据说是夏将军昨日去太原时拜访了苏家,具体说了什么,奴才也不知道。”他被苏精神冷淡的视线吓得低下头。 翠华和吉祥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殿外是猫招财撞坏了花盆,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小宫女压低嗓子把招财赶走。 苏锦瑟被这声巨大的响声惊了惊,心脏猛地加快,肚子也抽动一下,她摸了摸肚子安抚着,放慢呼吸,继续问道:“欧阳家现在还在寿阳吗?八娘子呢?” “欧阳召一直卧病在床,欧阳玄徐不知为何一直闭门不出,只有三夫人因为太原告急,回了寿阳就一直在筹集物资送往前线。八娘子五日前也被她父亲送回寿阳,之后一直不曾出来。” “言恩和那个脸上有疤的人呢?” “侯爷死后他就连夜离开,已经有人跟着了,不过昨夜苏家遣散了许多丫鬟小厮,那个脸上有疤的人至今没有音讯。” 苏家轰然倒塌,树倒猢狲散,一夜败落不过如此。 “苏锦光的消息有听说吗?”苏锦瑟想起信中最后一句话,皱着眉。 张如九愣了一会才想起这个苏家的二姑娘,心思狠毒,三番四次下手害娘娘,太子出面让苏家把她放到尼姑庵了。 “并未看到她回苏府。”张如九以为太子妃想知道苏家是否阳奉阴违把人接回家。 苏锦瑟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又咽了会下去,摇了摇头,暗叹自己想多了。 “下去吧,把盯梢苏家的人也都撤了吧。”苏锦瑟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手中依旧拿着那封信,淡淡说道。 张如九不敢再胡乱张望,低着头退了了出去。 “你觉得老太太如何?”良久沉默后,苏锦瑟开口问着。 这话自然是问翠华的,从太原跟着她入汴京的只有翠华和王嬷嬷,王嬷嬷还在舒王府里帮忙,偌大的东宫中也只剩下翠华的存在告诉她,她与苏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好,她对娘娘一点也不好。”翠华鼓着脸,不高兴地说着,“苏家落到这样的下场是活该,姑娘何必为他们感到难过。” 苏锦瑟笑了笑:“并不是为苏家感到难过。” 翠华瞪大眼睛。 “苏家成名于血海尸山中,踏着无数无辜人的尸骨,会遭到反噬我并不奇怪,太子替我收拾苏家,我很感激殿下还记着这事。”苏锦瑟起身,慢悠悠地向着门口的合欢树下走去。 -- 第341页 吉祥和翠华连忙跟了上去。 “就是觉得这件事终于落下帷幕了。”她坐在藤椅上,闭上眼,感受着初秋温暖而不伤人的日光,“有些,怅然若失,不过总得来说是尘埃落定的欣喜。” “老太太与你是血海深仇,与我却是温柔和煦的亲祖母。”苏锦瑟慢悠悠地念着,竟把苏锦然寄来的那份信中的一句话。她闭着眼,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平静极了。 “娘娘,八娘子靠近你是出于三夫人授意,三夫人则是出自欧阳家授意,他们本就不安好心,与苏家而言您是眼中钉,与欧阳家而言您也不过是挡箭牌。”翠华脆生生地说道,“娘娘又何必记挂八娘子的信,苏家对不起您是事实。” “欧阳家也是。”翠华抿着唇,小声地说着。 苏锦瑟看着树荫下光影明灭的圆晕 ,合欢树高大深绿,树叶沙沙作响,温柔地笼罩着树下的人。 苏锦瑟想起那封信的内容,苏锦然一向藏不住事,直接在信中写明知道了全部事情,不过只写了几句话,却是字迹潦草,笔锋凌乱。 一向心直口快的苏锦然甚至不敢问这是不是她要求太子做的,胡乱地扯了几句往日在苏家的往事,她应该是极难过的,不过也不会写出这样的话。 她知道,她和苏锦然的关系止步于此,就像景王和欧阳家的关系,就昨夜起便也彻底断了。太子亲手给她斩断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和艰辛的往事,让她可以轻松向前走着,不用回头再看。 “算了,吉祥让张如九去打听一下苏锦光什么时候失踪的,怎么失踪的,现在可有消息。”苏锦瑟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心态,对着翠华吩咐道。 翠华见她脸色转晴,开开心心地去找张如九。 不过今日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日子,午后没多久,欧阳泛流就急匆匆地回了东宫,带着殿下的口谕,来到安朝殿门口要拜见太子妃。 苏锦瑟睡得迷迷糊糊,听了吉祥的话,瞬间清醒,坐了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问道:“欧阳太监可有说什么事情?” 吉祥动作麻利地给她床上衣服,摇了摇头:“没说。” 要劳烦欧阳太监传话的都是和太子有关的事情,能闭口不说的更是重要的事情。 “快请进来。”苏锦瑟看了眼沙罗,又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不过未时却已经阴云密布,天黑得吓人。 她心中不安,快走几步到了大殿,刚坐定就看到欧阳泛流走进来,跪在门口直接说道:“王嬷嬷被枢密院的人抓了,罪名是景王余孽。” 苏锦瑟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屋内瞬间跪了一地。 “怎么会这样,可有证据?”苏锦瑟噌的一声站起来,动作之大,只把欧阳泛流看得心跳加速。 “娘娘别激动,殿下已经让人去保下王嬷嬷了。”欧阳泛流对翠华打了个眼色,翠华机灵地上前扶住苏锦瑟。 “是九郎君的那个奶嬷嬷,王嬷嬷本都要回家了,突然抢过王嬷嬷腰间的红绳络子,说这是历代景王府给新生儿设计的红绳,没多久知枢密院事张先从带着苏家二娘子出现,二娘子指认了王嬷嬷。”欧阳泛流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苏锦瑟,生怕她太过激动。 “苏锦光?”苏锦瑟心中一跳,想起苏锦然心中的那句话。 ——苏锦瑟不知为何从庵中失踪,你也需小心。 是有人把她从太原故意带到汴京的! 她身形晃了晃,欧阳泛流动作麻利地上前一起扶着她。 景王身上至今背着谋/逆的罪名,殿下碍于官家的名声,士大夫要掩盖官家的丑事,平/反一时无法得以声张。此事若是轻放便知牵连王嬷嬷一人,若是背后之人用计之深,势必牵连到她,牵连到太子。 “娘娘不要太过担心,殿下就是怕娘娘想多,这才让奴才来告知一声,王嬷嬷会平安回来的。”欧阳泛流赶紧解释道。 苏锦瑟摸了摸有些抽动的肚子,坐下来深吸一口气:“不碍事,劳烦太监帮我看着点王嬷嬷那边的动静,今日殿下下值后回来吗?” 欧阳泛流连忙说道:“使不得,奴才一定把王嬷嬷毫发无损地带回来。回来的,娘娘不是说要吃锅子吗,殿下让人送了不少鱼虾和樱桃来。” 苏锦瑟勉强笑着,点点头:“我没事了,不耽误太监做事了。” 欧阳泛流也没时间久留,利索地行了一个礼就退了出去。 “娘娘。”翠华看着她失了血色的脸庞,担忧地喊着。 苏锦瑟摸着肚子,一张脸崩得紧紧的:“没事,不会有事的。” 她安慰着自己。 “多事之秋果然不是说着玩的。”许久之后,她睁开眼看着合欢树下的阴影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发表了好几次发不出去,不会又崩了吧??? 第157章 流言日盛 如今汴京之中议论最多的大概就是景王的名字, 紧接着舒王大婚的事情出现在众人嘴边。 当日知枢密院事张先从把太子妃身边的王嬷嬷抓起来是众目睽睽发生的事情,众人还在惊疑间,就看到后来有一自称是苏家二娘子的人也一口指认王嬷嬷乃是景王府中一位娘子的奶嬷嬷。 景王在世时只有一个女儿,据说当年也随着母亲去了, 毕竟庆延帝在太原清理过好几次余党,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如何能在复杂的太原生活下来。 -- 第342页 但没过多久, 汴京又开始流传一个流言,说当年的小女孩被太原一个权贵救了甚至纳为妾室, 后来还生下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如今正好十七岁。 众所皆知,太子妃入住范府, 十五及笄, 一年后便嫁给太子,如今嫁入东宫一年,今年正好十七岁。 流言越演越烈, 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这样的议论声。汴京众人对景王大都是闻名却不见人, 毕竟太原太远了, 又是战乱之地, 镇守边疆的景王府守了太原数十年的安稳,间接让汴京繁华多年,所以相比较遥远的战乱, 近在咫尺的生活才是百姓更加关注的。 景王之事许多老人都觉得景王无辜,小人陷害,可不少年轻人又觉得景王是拥兵自重, 罪有应得。 一时间舆论争论不下,而内宫的流言终于不经意间留到了福宁殿。 被禁足多日的杨贵妃依旧精心打扮,大红衣袖,映得眉目冷艳, 闻言,眉眼一挑,露出笑来。 “是了,我就说太子这么看得上了苏家娘子,原来是早就知道了此事,想必看中的就是太原残留的景王人马。”她伸手抚了抚鬓角的碎发,看着镜中不复娇嫩的容颜,眼波流动间早已没了年少时的灵动。 “去看看东宫什么动静,若是没有动静,不如我们加把火。”她冷笑,吩咐着。 现在伺候她的人换成了黄门多宝,多宝梳头也是好手艺,近日颇得杨贵妃信任,可以殿内伺候了。而孟嬷嬷如今在内侍监不知生死,而她不再是在内宫呼风唤雨的杨贵妃,救不出自己身边人。 她的视线落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庆延帝身上,几日时间他已经瘦的脱型,无知无觉地躺着,连眼珠子都不曾动一下,只剩下胸口在微微起伏,显示他还活着。 杨景怡起身来到床边,款款坐在床沿上,大红色裙摆在床踏上散开,她伸手握着他手心,冰冷而僵硬。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一辈子吗,现在就任由太子这么欺负我们娘俩。” “罢了,你一向说得好听,哪一次不是让我失望。” “你说爱我,却纳了这么多女人,你说护我,却让我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你说敬我,却让我的一生备受煎熬。” 杨景怡看着面前的人,娇媚的眼睛带着隐隐泪光,喃喃自语着。 世人皆道她冠宠六宫,圣宠无双,后宫之首,却不知她早已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庆延帝多疑自私好胜心强,对于不喜欢人一向是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如景王,如皇后,便是连最后血脉都不愿给人留下。 一开始她还觉得欢喜,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成了话本中的女主角,可在后宫呆久了心中越发不安,最后直到皇后凄苦死去,她坐在空荡荡的来仪殿突然觉得森冷。 夏家助官家良多,皇后性格温和大方,却依旧落得这样的下场,那她呢,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若是官家不喜欢她了,她的下场又岂会比皇后好。 官家恩宠越重,她心中压力越大,时间久了,她也就放肆了,不知何时走到尽头,不如及时行乐。是以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却不料官家越发纵容她,时间久了,这种畸形的关系就一直延续着。 “三郎早些醒来吧,景怡真的累了。”她垂下眼,像是年轻时一般地撒着娇,说罢,自己都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打算把管家的手放回在锦被中,却发现他的手正牢牢地抓住她。 她面容一惊,俯下身来连声喊道:“三郎,三郎,你若是醒了,便看看我。” 庆延帝眼珠子微微动了动,却一直没有睁开眼,手中的力气也渐渐松了下去,无力地落在锦被上。 她有些失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生休息吧。”她怜爱地摸了摸官家的额头,神情颇为温柔地说着。 欧阳泛流离开时把张如九和温嬷嬷叫来耳提面命一番,流言自然是一点都没传到苏锦瑟耳边。 苏锦瑟虽然心中不安,但没了消息也如无头的苍蝇到处乱飞,最后还是翠华看不下去了,端来几盘吃食,又把猫招财强制抓来递到苏锦瑟怀中,这才把人安抚下来。 “殿下都说没事,那定然是没事的,再说了,单凭王嬷嬷是景王府的人又牵连不到娘娘身上去。”翠华低着头,艰难地打着平安结,动作笨拙又认真。 苏锦瑟撸着猫,吃着蛋挞,咬了一口又放下,唉声叹气地说着:“你说苏锦光怎么会在太原。” 翠华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不简单,这也太巧了,而且王嬷嬷腰间的那个红绳络子不就是直接教你们的团锦结吗?” “是那个,不过那个绳结确实是没见过的样式。”翠华停下手,满脸疑惑,震惊又惊疑地瞅了一眼太子妃,小心翼翼地说道,“不会王嬷嬷真的是……” 苏锦瑟嗤笑,冷冷说道:“你猜!这点都猜不出来,笨死了,亏你还知道我的身份。” 苏锦瑟的真实身份并没有瞒着王嬷嬷和翠华。 王嬷嬷入苏家就是冲着她们母女两人来的,想必是早已知道她的身份,而翠华因为云姨娘的一饭之恩,报恩至今,忠心耿耿,不过日子过得糊涂,若是不直截了当地说,那大概是这辈子都解不出答案了。 翠华吐了吐舌头,摇头晃脑地继续低头打络子。 “对了,之前叫你查的太医院的碎药渣,你查的怎么怎么样了?”苏锦瑟觉得不能再想王嬷嬷的事情了,便转移了话题。 -- 第343页 翠华仰头,扣了扣下巴:“说来也奇怪,太医说那些碎药渣不过是很简答的药物,只是克制的东西很多,其中好几味药混在一起后吃了之后都不能喝茶,不然就会迷昏,最严重的还会晕厥过去。” “那不是算毒物吗?”苏锦瑟挑眉,“怎么不见有人上报。” “其实不算毒物,都是很常见的东西,只是互相混在一起有些问题,而且喝药的人一般都很少喝茶,太医都会交代的,所以一开始都没声张。”翠华解释着。 “那为什么后来闹大了?”苏锦瑟疑惑。 “好像是有个新来的小太医觉得不行,非要查出来,怕有人做坏事。” 苏锦瑟点点头:“那个小太医倒是正直。” “正直有什么用,闹大了,院首觉得丢脸好像罚他给小宫女小黄门看病去了。” 宫中太医都是专门分类的,医术最好的自然是给官家和太子的,之后以此轮下去,至于到了给小宫女小黄门看病的那一般都是收到排挤的人,看病也没有油水,拿着俸禄,日子过得清苦。 苏锦瑟皱眉,不高兴地说道:“去把那个小太医宣来我看看。他考虑的不无道理,在太医院多一份小心并无过错,欺负年轻人算什么本事。” 翠华吐了吐舌头,不过见她心思不在落在王嬷嬷身上也松了一口气,干净利索地出门叫人了。 “娘娘,舒王妃入宫谢恩了。”吉祥掀开帘子笑脸盈盈地说着。 如今內宫身份最高的便是太子妃了,舒王妃大婚三日后入宫谢恩,自然是苏锦瑟接待。 “请到大殿伺候着。”苏锦瑟撤了一桌子的糕点零食,打了下偷吃的猫招财,这才施施然地理了理衣裙。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出门前她问道。 吉祥笑说着:“都准备好了,娘娘不必紧张。” 苏锦瑟嘟囔着:“这都是什么事啊。” 按理她和舒王妃是同辈是妯娌,路上遇见了也是平辈礼,现在这种情况,舒王妃三日后入宫谢恩,能见的人竟然只有苏锦瑟一人。 好生生的平辈,生生高了一截,可不是别扭。 杨依柳只带了一个嬷嬷和黄门就入宫了,她穿着舒王妃的礼服,宽大繁琐的服饰层层压在她瘦弱的身躯上,一张脸精雕细琢,多了分精致,可她神情木木的,让她宛若精致的木偶,美丽却空洞。 “二弟妹。”苏锦瑟一见她就先开口打破僵局。 杨依柳回神,视线先是落在她的肚子上,复又落在她脸上,这才慢半拍地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如今官家病着这才推我出来,非常时期就不用客套了。”她扶起她,引着她坐下,这才打量着她。 “你怎么脸色不太好。”苏锦瑟皱眉,“可是新到舒王府不习惯?” 杨依柳摇摇头:“挺好的,只是我有些认床,这几日王爷也忙得很,王府整顿也费些时间,不敢耽误。” “那些交给手底下的人即可,何必累着自己。”苏锦瑟不赞同地劝着。 杨依柳看着她,眯着眼笑了笑:“我想快点熟悉一下王爷身边的人。” 苏锦瑟了然地笑了笑,以为她想多了解一下舒王,便不再多说,所以话锋一转:“那你做的还不错,不过也不必累着自己。” 她笑着点点头,眼神恍惚了一下,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面色如常地接着话闲聊着。这次入宫,她应该是被舒王教过,难得没有明显的冷场,可谓是皆大欢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小一会,苏锦瑟见她眉目疲倦,便开口说道:“这几日你也累了,等安顿好了在入宫寻我也不迟,今日也不久留你了,我备了一些心意也让人给你放到车上了,回去好生休息。” 杨依柳不多推辞起身告辞。 苏锦瑟备了不少礼,等她上马车的时候,才刚刚装好,人仰马翻了一阵子。等杨依柳的马车离开,跪着的人这才起来。 “刚才离开的人是谁?”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睁大眼睛,惊疑地问着翠华。 翠华没好气地说:“是舒王妃,今日舒王大婚三日,王妃入宫行礼,你一个小太医话怎么这么多,都问了一路了。” 小太医走不动路了,一脸苍白,仔细看额头都是冷汗,一双手抖得不行。 “怎么了!走啊,娘娘等着你。”翠华走了几步路见他走不了,不耐烦地催着,结果一扭头看到她这幅样子,疑惑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一脸汗。” 小太医哆哆嗦嗦,上下牙齿打磕着,视线都不敢看着翠华,只敢落在地上,细弱蚊呐:“那个,那个王妃身边的小黄门……长得很像跟小药童……买……买药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把这件事情写完,姨妈来了,实在坐不住了,肚子疼死了,明天尽量多写点吧 第158章 景王平/反 小太医几乎是被翠华拖进安朝殿, 瘦小的小太医面色青白地跪在苏锦瑟面前,抖着嗓子战战兢兢地说着:“微臣……说得……说得都是真的。” “微臣那日给小宫女看完病,想要早些回太医局,进过冷宫的镜花走廊时, 看到他们两人在交易这才上报给院首, 后来院首压下此事, 那个小药童也被撵了出去,微臣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小黄门。” “你能确定是他?”苏锦瑟皱眉质疑。宫内的小黄门大都是整日低着头, 乍一看都是了无生机的模样,很容易弄混。 -- 第344页 “微臣绝不会认错的。”小太医坚定说道, “那个小黄门嘴角一颗小黑痣, 微臣看得清清楚楚。” 苏锦瑟心中咯噔一下。 杨依柳带来的小黄门确实嘴角有一颗小黑痣。 “下去吧,此事还请李太医保密。”苏锦瑟沉吟片刻后冷静地挥挥手。 翠华干净利索地把站不起来的小太医拖了出去,亲自送他回太医局。 突然安静下来的大殿让苏锦瑟陷入深思。 官家为何昏迷一直是个谜, 谁都想知道原因, 可谁也不敢问, 便连如今被太子软禁的崇王母子都有可能, 要说嫌疑最大的那必然是太子殿下和崇王殿下。 太子受官家制约多年,官家倒下,第一个收益的便是太子。虽然太子之前一直被禁足在东宫, 可东宫在皇宫浸染多年,谁也不能保证其中没个后手,而且这次太子来的时机太过巧合了, 简直是掐着点来着。 崇王殿下嫌疑最大,母妃是盛宠后宫的杨贵妃,迷了官家多年,官家在来仪殿从没有伺膳黄门, 便是给官家下药,也不会让人多加防范,且崇王一直被太子殿下压制,此次曾着太子被禁足,先发制人未必不可。 至于舒王殿下,大概是里面动机最小的一个,没权没势没权,性格温和,自从封了府邸几乎不再入宫。 可不曾想,这位嫌疑最小的舒王竟然在背地里做了这么多动作,但是那些不见的小药渣就非常值得人怀疑。 苏锦瑟沉思间,突然眼前视线一黑,一道阴影落在自己面前,抬起头来,看到盛宣知不知不觉站在她面前,不由惊吓地睁大眼睛。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来了都不知道。”盛宣知见她终于回神,笑着坐在她身边问着。 初秋的日子虽然不再如酷夏般炎热,但太子殿下一路走来还是感受着秋老虎的躁意,入了安朝殿带来了风尘仆仆的秋热。 苏锦瑟体贴地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想了想这才谨慎开口:“殿下觉得舒王如何?” 那个黄门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舒王的人,就怕到最后也只是栽赃,转移视线,耽误事情,所以她不敢贸然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太子殿下。 盛宣知喝了一口茶淡淡评价道:“不容小觑。” 能在善妒狠毒的杨景怡膝下平安长大的人自然不会是外表看上去这般无害温和。 苏锦瑟点点头,思索片刻后看着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觉得舒王会不会……惦记你的位置。” 太子殿下眉心不由皱起,捏了捏她的脸,剑眉微微蹙起,狭长的眼睛无奈地垂着,嘴角带笑,宠溺地说道:“有话直说。” 苏锦瑟被美色闪花了眼,脑中原本坚定的想法瞬间灰飞烟灭,果断抛弃犹豫,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清因后果。 盛宣知陷入沉思,苏锦瑟不错眼地盯着他。 “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去查的。”太子被她热烈的视线看看得失笑,摸着她脑袋安抚着。 “就这样啊。”苏锦瑟失望地移开脑袋,闷闷不乐地坐着。 “不然要如何?”盛宣知笑问着。 苏锦瑟眼睛一亮,异想天开道:“难道不是你听了我的小道消息,马上就可以抽丝剥茧,顺着我的话,推导出所有事情,然后让真相水落石出吗。” 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 盛宣知笑,促狭地眨眨眼:“哦,原来娘子想听这个,可你只提供了这一个消息,那个太医的为人,小黄门的身份都没有告诉我,我怎么给你推导出真相。” 苏锦瑟被一开口的娘子惊得满脸通红,连着后面的话都听不清,耳朵好似被蒙了一层纱,雾蒙蒙的一片,耳朵尖都是鲜红的。 “白日淫宣,胡说八道。”她瞪着她,眼珠子乱转,恶狠狠地说着。 奈何,不务正业的太子殿下只是对着她笑,眉目含情,眼波流动,几乎能让人沉溺在眼珠中动弹不得。 不坚定的太子妃早已抵挡不住美色,率先示弱,咳嗽一声,移开视线,岔开话题:“你今日回来怎么这么早。” 盛宣知收回视线,低头笑了一声,在她的怒视中这才搬起脸来,一本正经说道:“想回来与你商量一个事情。” 苏锦瑟小脸崩得紧紧的,瞪着他,凶巴巴地说着:“什么事情。” 严肃极了,一点也不给太子好脸色看。 “想要公布你的身世。” 苏锦瑟一张严肃的脸没绷着,错愕地看着他。 “替景王翻案。” 苏锦瑟手指不由微微弯曲,眼神放空,一时间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盛宣知没有打破她僵硬的状态,而是任由她沉默地坐着。 替景王翻案不是太子口中一句轻飘飘的话。景王谋/逆是庆延帝亲自盖棺定论的事情,被写上史书流传后世的,莫说大梁便是前朝也没有皇帝还在世,太子把皇帝决定的事情推翻的事情。 这事对太子而言两边不讨好,对内,不尊长辈,仁义不孝,对外,忤逆官家,大逆不道。此事光是想想便知道是千难险阻,太子是士大夫一手推上去的,而这事便是打了大梁诸位士大夫的脸,一旦行有不慎,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便是苏锦瑟,身为景王遗孤也从未想过替景王一案翻案。成王败寇,太原景王一脉早已输了,历史的走向便不再受景王控制,她对此事无力回天,也不愿为了此事,搭上更多人的性命和前程。 -- 第345页 她不敢像对苏家一样对待高高在上的官家,只敢在心中怨恨庆延帝,所以在听闻庆延帝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是痛快的。 “不,不用,不不,我的意思是,不急。”苏锦瑟抿着唇,慌乱地解释着。 盛宣知伸手握住她不受控制微颤的手,温热的掌心温暖了她冰冷的手背。 “不必害怕,此事我已经想过许久,这次不过是把他提早出来而已。”他看着苏锦瑟不安的眼神,认真解释着,“景王之事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景王无辜,史书不过是遮盖东郭先生故事的遮羞布,迟早是要被歇下来的。” “但不是现在不是吗?”苏锦瑟喃喃自语,“若是因为王嬷嬷的事情,还可以与别的办法。” 盛宣知摇了摇头,靠近他,温热的手掌盖住她脑袋,笑道:“我选择这一步是我考虑许久才决定的,王嬷嬷的事不过是一个导火索。” “导、火、索。”苏锦瑟像是一个木偶娃娃只是一字一字重复着他的话。 “第一,太原之所以不稳便是因为官家定罪景王谋/逆之事,虽然让夏及晨带了你的玉佩去太原驰援,但此刻汴京若没有做出表率,那些将军未必肯安心听话。” 苏锦瑟眼皮微微一动,空洞沉默的眼珠泛出水波,显然是把这句话听了进去。 “第二,汴京形势千变万化,一趟浑水若是没人率先扔下一颗石头,水面下的鱼便都蛰伏不动。扔石头的事情宜早不宜迟,且要动静大,景王的事情既然是有人递过来的石头,不如将计就计,也好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盛宣知嘴角泛开冷笑。 王嬷嬷的事如此巧合,还有那个原本应该孤独终老在尼姑庵的苏锦光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汴京,若是没人推动那才是有鬼了。 “第三,我答应过你,景王之事一定会给你一个完整的交代。平/反便是最后一步。” 苏锦瑟眼珠倏地对上盛宣知的眼睛,瞳孔一缩,满脸震惊。 那日太子殿下对她许诺的一句话,与她而言原以为不过是止步苏家为止。如今苏家已经为他的狂妄自大,自私自利付出了血腥代价,此事便也该到此为止,她从未想过,太子的目标远不止苏家。 “那,那可是你……”苏锦瑟的话含在喉咙中不敢说出来。 那可是庆延帝,是大梁至高无上的皇帝,是太子的亲生父亲。 盛宣知半敛着眉,低声说道:“在他下旨赐死母后,灭门夏家时,我与他的关系不过是君臣。” 苏锦瑟心中一颤,心疼地几乎无法呼吸,不自觉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回应她的是比她还要坚定,还要用力的回抱。 幼年丧母,与殿下而言永远是一道无法逾越的伤疤。 “我这几日大概要在政事堂休息,你不必担心,在东宫好好休息,关闭大门,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不用操心外面的事情。”盛宣知在她耳边低声嘱咐着。 两人交缠的身影落在光滑的地面上,秋日的光泽给他们镀上一层光。 “你在外面记得按时吃饭。”苏锦瑟埋在他怀里,叹气说着。 “晚上的锅子要你一个人吃了。”盛宣知不好意思地致歉。 苏锦瑟故作大方地笑着:“你不管着我,我还吃的开心呢。” “嗯,乖。”太子殿下在她额头温柔地印下一个吻,很快就松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安朝殿。 苏锦瑟怔怔地站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失神地落在某一处焦点上,许久之后才回神,揉了揉脸颊,有气无力地喊了声翠华:“晚上的锅子我一个人吃了,让厨房少弄点。” 太子殿下说到做到,给景王平/反的事情,在流言发酵酝酿三天达到顶峰后,赫然发难,而他的契机则是前方传来邸报——太原大胜。 舆论瞬间沸反盈天,大梁群臣分拨成两批意见,激烈反对比比皆是,坚定支持也是层出不穷,甚至在民间也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呐喊。 而东宫,则在当日午时宣布闭宫。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拖延症……没救了TAT,求打醒TAT 第159章 崇王落败 此刻的政事堂安静极了, 各院舍人老老实实窝在院子里,不再和往常一样,时不时隔空对诗几句,这几日他们甚至连脑袋都不探出去张望一下。 至于入政事堂的丹阳门则是跪满了人。 为景王平/反一事, 从一开始便像是引爆了炸/药, 朝中反应激烈出人意料, 奈何太子也是态度坚定,政事堂明白了不掺和其中, 一时间这件事情竟然僵持在这里。 谁都看得出里面有人在推波助澜,原本盛宣知以为只有崇王一人, 现在想来也许一直忽视了一个人。 “查清了。”欧阳泛流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盛宣知放下手中大胜的邸报, 揉了揉眉间,端起手边的冷茶抿了一口,皱着眉咽下这才说道:“如何?” “小药童出了宫就不见踪影了, 已经让人继续去找了。那个小黄门名叫张德胜, 因为小时在太医局待过, 耳融目染, 略通点医理,十岁后被重新安排给舒王,舒王又把他安置在冷宫照顾李氏。” “确定是舒王的人?”太子殿下目光清明, 冷淡问着。 “确定。舒王妃是杨家嫡女,自幼学医,医术高明, 一直帮着李氏看病,如今李氏身体已经大有好转,张德胜也就重新回了舒王府。李太医之前之所以能碰到张德胜,是因为舒王妃想要一个懂医理的人, 舒王这才把人送到她身边伺候。” -- 第346页 盛宣知眉角不由一挑。 “最近舒王在做什么?”盛宣知手指点了点乌木桌子,光滑透亮的桌面映出他修长的手指。 “殿下放了他五天假,这日一直在府中歇息,门房那边收了些文人和官员的帖子,舒王都没有见,这几日府中只来了几个据说是收拾屋顶的人。” “收拾屋子?” “舒王大婚办的急,大宗正司那边只修缮了主屋和重要的地方,一些偏远的屋子都没有修缮。秋日多雨,舒王大概是怕漏雨眼中,便自己找了几个泥水匠和修补匠的人,自己收拾了。”欧阳泛流觑了一眼太子殿下,心中发憷。 舒王的婚事是太子一手操办的,大宗正司之前对殿下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万无一失,现在却被发现窗户只糊弄了纸,完全是做了表面功夫应付。 “此事属实?”盛宣知眉心冰冷,琥珀色眼珠好似清透的琥珀,冷静又无情。 “是,奴才已经核实过了。”欧阳泛流低下头,“崇王和舒王的婚事一起操办的,崇王那边花了太多钱,就胆大包天地把舒王的份额填补了窟窿,所以舒王只能糊个面子盖过去。” 盛宣知冷笑。 “舒王同意?” “说是不为难大宗正司了,便也同意此事,甚至说到时自己修缮便好,也不需他们再出钱。” 盛宣知眉心一跳,眉峰顺着鬓角斜飞,凌厉锐气,几乎要露出寒气。 “愚不可及,给人递了刀子还两边落不得好。”他冷笑,眉眼低垂,冰冷不屑,“让遂司正自己摘帽子滚蛋。” 太子这话压着三分怒气,可以说是咬牙切齿。欧阳泛流虽然不明白太子为何因为此事生气,但还是一言不发地出门传旨了。 “那些泥水匠修补工都去查一遍。”出门前,背后传来太子殿下冷淡的声音。 欧阳泛流心中一冽,突然明白殿下的意思。 舒王之前一直没领实职,又不受宠,而大宗正司又是出了名的踩低捧高势利眼,所以之前那份闲散王爷的俸禄经常被克扣已经不是秘密,日子过得拮据也是有目共睹,就算之后领了职,可那刑部在冉阁老的看管下可以说是六部中的清水衙门,一点油水也没有。 再说舒王初来乍到,岂会这么快就掌握了生钱的门路。 所以舒王现在自信满满说可以自己出钱修补其余破屋的行为就非常可疑,眼中想来这分明是暗度陈仓,声东击西。 “范阁老。”欧阳出门前看着颤巍巍走来的人,恭敬行礼请安。 “欧阳太监多礼了,殿下可在?”范知春被人扶着,眼睛看向半阖着门的屋子。 “在,正在看太原送来的邸报。”欧阳泛流又折身回去禀了太子殿下,恭送范阁老入内,这才匆匆出去了。 “太原情况如何?”范阁老一坐下,水也不喝,门道也不绕,直接问着。 “夏及晨带着景王玉佩很快就集结了晋安军和平定军,最后和余下驻扎在太原的宝兴军三军会和,齐齐奔赴雁门,李波走之前带走了汴京城库存的一半多火/药,及时解围火/药危急,暂时打退了大辽,如今双方在鏖山僵持着。” 范知春沉吟片刻,又问道:“此次可有把握彻底打退他们,我想要他们至少十年不再犯,给大梁一个喘息的机会。” 太原连经战火,若不修生养息十年根本恢复不了元气,甚至百姓会因为恐慌战/乱而被迫背井离乡成为流民,让太原成以北的地方都沦为一座座空城。 盛宣知显然也明白范阁老的意思,视线落在邸报上。 “海将军已经率领燕云十六州精锐奔赴前线,打算与邹明恩前后夹击,以解雁门之危。”盛宣知把邸报递了过去,最后只能这样回道。 “不过邹明恩说有一支敌军不知哪里去了,最坏的打算是朝着汴京来了。”太子殿下补充着,“我打算汴京戒严,以防不测。” 战事千变万化,远不止战斗力这一个要求,战局部署,后方粮草,主事人是否坚定,各方布局,甚至还包含百姓的意愿,处处都是不可控因素。 看似不经意的消息也不能忽视,更别说是一支队伍的突然消失。 屋内陷入沉默,范阁老翻看着只有一页的邸报,叹气:“你做得对。” 他说完便不说话,视线依旧落在已经看完的邸报上。 “老师想说什么?”太子打破沉默,给范知春递了个台阶。 “这事做得太早了,可是因为太子妃,我听说你处置了苏家。” 盛宣知笑着摇了摇头:“老师觉得我是这样意气用事的人。” 范知春啪地一声合上邸报,掀开眼皮,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珠,冷冷地看着他:“我就是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才觉得你走了一步昏招,除了色欲熏心,我不能给你找到借口。” “为景王平/反是为了安抚前线那些景王旧部,朝廷必须做点什么不是吗。”太子殿下盯着阁老打量的视线,冷静地说着。 范阁老冷哼:“办法多得是,你便是说重新修缮景王府都比这个办法来的靠谱,你这样一来,简直给了一些人浑水摸鱼的机会。” “如今朝廷经得起这样的争斗吗?你这个位置还坐不稳。殿下克制一旦下去,汴京必乱,太原必败。”范知春气急,第一次看懂自己这个学生到底想做什么。 -- 第347页 “大梁已经退无可退了。” 盛宣知坐在上首,看着下首痛心疾首的老师,敛眉坚定说道:“我不会被赶下去的。” 范知春抬眉看着他。 “我也希望按着老师的想法走,可大梁耽误了太久时间,再也没有比景王一脉更了解大辽的人,那些人都是曾经跟着景王出生入死的人,若想老师说的现在只是安抚他们,用着修缮景王府的借口,做一些表面功夫,那些人精难道会看不出吗。” 范知春心思一动。 “军心一乱,前线也乱,所以老师,我说这条路只能这么走。”盛宣知一双眼睛倒影着天光,认真地说着,“而且,我也不愿再让英雄被屈辱地泼上脏水。” “景王到底是谋/逆,别人不清楚,老师难道不清楚吗?” 范知春放在案桌上的手不由捏紧。 “保家卫国的人呢却写成通/敌/叛/国,真正卖/国的人却披着黄袍为了争权夺利而篡改历史,后世若是掀开这段历史又该如何评说。” 范知春呼吸一窒,一张脸瞬间灰败下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强撑着的一口气泄了下来,神情疲惫地问着。 盛宣知笑了笑,眼底不带笑意:“挺早的,被发配太原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份信,当时觉得奇怪,那份信的口吻真奇怪,如此颐气指使,官家竟然也不生气,后来知道了官家……与大辽的关系,也就彻底明白怎么回事了,老师也该是那个时候才想明白的是吗。” 范知春失神地盯着屋内的一角。 “嗯。当时一听你说就想明白了。”他低沉地说着。 “当时景王突然仓皇起兵谋/逆,在代州落败后逃亡太原,最后在百井寨附近被伏诛。世人都说他是自尽而亡,却不想他是被人出卖,误信情报,为了掩护代州百姓出城,最后在百井寨被辽军围困而死。” 太子殿下平静的话语地下包含着难以描述的血腥和残酷,一代英雄最后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死于朝堂争夺。护百姓一城安康,却只能冻毙于风雪之中,此事若是传言出去便是动摇国/基的事情。 范知春的手在微微颤动。 “老师,景王之事只能现在平/反,借着太原大胜,主动权尚在我们手中,越迟越会掀开更为污秽的一面,就算大梁此后能有十年安定那又如何,那便是民心不稳,臣心不忠,大梁之后宛若死水,何来发展。” “而且景王遗孤还在世,给她一个交代比给世人一个交代,与后人而言更为体面。” 这番话好似耗尽了盛宣知心力,说完便喘了一口气,沉默地注视着范阁老。 “你说的对,那边动手吧。”范知春叹气,“殿下真的长大了,这番远见老臣自愧不如,而且果然是要做父皇的人了,做个事情还知道扯面大旗。”他勉强地笑着,起身,阻止了太子的搀扶。 “放手去做吧。”出门前,范知春注视着初秋还略显刺眼的太原,眯了眯眼,低声说道。 此后几日,朝中大臣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太子和庆延帝是完全不一样的性子。 当朝太子大胆果敢,性格坚毅,想做一件事情那便是谁也拉不回来,而景王平/反一事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当日早朝,朝堂上御史大夫应天顺出表陈情,要求重查此事,由此拉开了彻查景王谋/逆一事,此后短短半月,民间的请愿表和一份份折子雪花般递到太子案桌前,各有各的意见,甚至也曾有过要求太子下台的说法。 政事堂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身后,范阁老之威无疑影响了大梁文人的站队,那股风声很快就被压了下去,至于太子妃也不是没人去找,但是东宫闭宫也近一月,根本无人可见。 一月时间,景王之事得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官家受奸人蒙蔽,误判景王谋/逆,太子代父当场宣读告罪书,恢复了苏锦瑟景王之孙的身份,战事了后修缮寿阳景王府邸,此事彻底尘埃落定。 至于那个奸人,不知为何竟然扯到杨家人身上,杨家被抄家,全族皆北上流放三千里,终生不得回汴京。 至于宫内的杨贵妃因为要照顾官家,太子仁厚,并没有动她和崇王,甚至安抚她好生照顾官家,但谁都知道崇王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崇王彻底倒下的消息太过震撼,导致舒王在庆延帝还在世时就把李氏接出宫外的消息都被淹没在每天都是一个八卦的汴京城中。 与此同时,太原第二次大获全胜歼敌三千的邸报再一次传到汴京。 “真的!”苏锦瑟在东宫闷了快两个月,抱着越来越大的肚子,早早裹上秋衣,听到吉祥带来的消息,眼睛一亮。 吉祥幸福地点点头:“真的,內宫都传遍了,殿下的表彰和奖赏连夜发出去了。” “太好了!”苏锦瑟拍手。 “好什么。”门口传来盛宣知的声音。 苏锦瑟一跃而起,看着门口站着的人。 这两个月殿下忙得脚不沾地,回东宫的日子屈指可数,每次回来,换了身衣服再看了眼苏锦瑟便又回去了,上一次见他还是五日前,偏偏那日苏锦瑟在睡午休,等她睡醒,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殿下吃饭了吗?”秋日天色黑得快,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苏锦瑟一见他就要笑。 “小心一点,没吃呢,你吃了吗?”他一看苏锦瑟的动作就忍不住叹气,扶着她,温柔地问着。 -- 第348页 “没吃,一起吃吧,今日做了打卤面。”苏锦瑟眼睛亮晶晶的。 “嗯。” 吉祥忍着笑,借机退了出去,去厨房传话了。 “翠华呢?怎么不见她?”盛宣知一路走来没听到叽叽喳喳的嗓门,笑问着。 苏锦瑟咬着蛋挞,含糊不清地说着:“现在没当值呢,晚上就能听到她的大嗓门了,不过我看她最近有点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我一直要给她做媒吓到她了,这几日都有点避着我走的感觉,整日和新来的小宫女待在一起。” 她忍不住叹气,甚至忍不住有些吃味:“虽说我也觉得早了点,不过要入乡随俗啊。” “什么入乡随俗,怎么用词的,夫子要被气死。”盛宣知摸了摸她脑地啊,失笑。 苏锦瑟斜了他一眼,不说话。 “对了,我能问个问题吗?”苏锦瑟眼珠子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神情讨好地给人递了块糕点。 “什么事情。”盛宣知咬着递到嘴边的糕点,笑问着。 苏锦瑟捂着嘴,颇为不好意思:“就是那个杨家的事情,你是……查到的嘛?” 言下之意是证据确凿还是借机报仇。这事已经困扰苏锦瑟很久了,今日终于逮着机会问出来了。 “你不是很聪明啊,你猜。”太子殿下反将一军,学着她以前的口气问着。 苏锦瑟一愣,眨眨眼,见他竟然是认真的,这才讪讪地说着:“其实……也不太聪明的,哪里比得上殿下。” 她话锋一转,谄媚地奉承着,殷勤地把最爱的蛋挞递了过去。 “自然是有证据,这事范阁老和冉阁老盯着呢。”他笑着摇了摇头,“杨家是官家一手扶持起来的,这种时候给官家背锅并不冤枉。” 苏锦瑟虽然没想明白这句话的前后逻辑是什么,但不妨碍她皱着眉严肃地点点头。直到等她吃完饭这才想起来这句话其实涵义颇大,大到她睡前才幡然醒悟被殿下糊弄过去了。 “过分!”她捶着盛宣知的肩膀,气呼呼的骂着。 “乖,睡觉吧,都过去了。”盛宣知搂着她,安抚着。 深夜的东宫格外安静,来来往往的禁卫军把偌大的东宫保护得水泄不通。一间偏远角落的黑暗屋子内却传来窃窃私语之声,说话的声音竟然不是大梁官话,快速而急促的语气,竟然是大辽话。 第160章 锦瑟探望 秋雨瑟瑟,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热闹了两个月的汴京随着昨夜的一场秋雨彻底安静下来。 安朝殿的小宫女中拿着扫帚在扫庭院里的落叶,葡萄架上的藤蔓昨夜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王嬷嬷便让人把藤蔓打扫干净, 只留下一个空架子。合欢树倒是一如既往地郁郁葱葱, 掉落的叶子与它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 树下堆着的落叶正准备收进麻袋里, 却不料猫招财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眼疾爪快, 噗嗤一声落在树叶堆中,原本堆成小山的树叶顿时散落一地, 惊起尖叫声无数。 猫招财在众人一片慌乱中叼着绳子施施然地走了。 原来苏锦瑟给猫招财做了遛猫绳, 是为了牵制平日里总是上蹿下跳不得安宁的调皮捣蛋的猫,不曾想猫招财成精一样,自己叼着牵引绳自顾自地跑了, 没一个人追得上, 越发闹腾了。 苏锦瑟看着猫招财闹出的闹剧, 笑得直不起腰来。 “找人逮住它, 把绳子解了,免得磕磕绊绊,不安全。”苏锦瑟捧着肚子走到合欢树下。眯着眼感受着难得的好天气。 “今日天气都不错, 你们放风筝吗?”苏锦瑟提议着。她现在整日就是看着小丫头玩,自己过个眼瘾。 “嗯?你今天怎么焉哒哒的。”苏锦瑟扭头看着翠华。 翠华抬头笑了笑:“昨夜风雨太大了,奴婢没睡得安稳。” “昨日的风确实大, 门口的树叶摇摇晃晃好像有人站着一样,吓死奴婢了。”如意脆生生地接了下去。 “嗯,那你睡得好吗?”苏锦瑟笑眯眯地问着。 如意哑然,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没吭声。 “睡得自然好,呼噜声震天。”翠华没好气地替她回答着。 如意红了脸,皱皱鼻子不高兴地反驳着:“也没有睡得沉,门口树枝晃来晃去地时候我也是醒了,窸窸窣窣的,真的有点吵。” 翠华低着头不说话:“分明是你睡糊涂了,迷迷糊糊做梦呢。” “没有做梦吧。”如意立场不坚定,含糊不清地反驳着。 “说起来温嬷嬷是怎么觉得把你俩放在一起当值的。”苏锦瑟看着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笑得只摸眼角。 如意摇了摇头,转眼就忘了之前的事情,脆生生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跟着吉祥姐姐一起当值的,后来受伤后嬷嬷就安排我和翠华姐姐一起了。” 苏锦瑟看向翠华。温嬷嬷做事想来仔细,如意年纪最小,没什么定兴,要搭得都是吉祥这样沉稳型的人,而翠华做事也不是考虑周全的性子,这样的换法不太妥当,她不信温嬷嬷看不出来。 “是奴婢要求这样换的。”翠华被太子妃注视着,瞥了如意一样,闷闷说着。 如意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看什么,还不是你太笨了,吉祥这么瘦这么小,有问题也救不了你。”翠华不高兴地嘟囔着,很快又闭上嘴,撇开脸不说话。 -- 第349页 苏锦瑟了然地笑了笑。东宫出过两次针对太子妃但却找不到凶手的事故,事发的时候又都有翠华如意在,而如意恰巧都是受害者,每次都躺了一个月才好。 翠华是个有正义感,是非分明的人,自然看中了吉祥的衰神属性,想关键时刻救一下无辜的小如意。 “好了,翠华让厨房给我做碗奶茶来,多放点奶,那个珍珠要是会做了也给我端上来。”苏锦瑟对着她眨眨眼,把满脸尴尬的人支了出去。 “原来翠华姐姐对我这么好啊。”如意眨眨眼,突如其来地感慨着。 苏锦瑟坐在藤椅上,双手搭在肚子上,闭着眼笑眯眯地问着:“以前给你分零食的时候不好吗?” “好的啊,但是现在她只给那个新来的黑丫头分了。”一说起这个如意就有些郁闷,小声地抱怨着,“那个黑丫头总是缠着翠华,我好几次回来都看到她们两个人在一起说话了,我一来就不跟我说了,那个黑丫头还会瞪我,哎,我觉得翠华姐姐不喜欢我了。”小脸圆嘟嘟的如意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多了点少女识愁的滋味。 苏锦瑟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那个黑丫头不是应该在外院吗?”她好奇地问着。 如意扣扣下巴,也不甚了解:“是在外院的啊,可能是因为翠华姐姐带她回来,她又第一次从冷宫出来,难免黏了点,我第一次和吉祥分开,也是要穿过大半个范府去找她的。”她整张脸笑眯眯的,摇头换脑间露出雪白的贝齿,开心又天真。 那个黑丫头是之前伺候李氏的冷宫里的丫头,看上去木讷讷的,外院的嬷嬷也说她不太聪明。李氏被接出宫后,小宫女却是不能随着她回舒王府的。 眼瞅着就要被发配到肮脏地方去了,翠华有日对她说那个黑丫头是她同乡,心有不忍,就求了苏锦瑟把她带到外院去做个粗使丫鬟,张如九多了个心眼查了一下黑丫头的资料却是和翠华是同乡。 “对了,我今日是不是要替殿下去看望下官家。”苏锦瑟笑了片刻,突然想起正事,一张笑脸顿时收敛了下来。 官家一直昏迷不醒,太医局的大小太医几乎驻扎在福宁殿,已经两个多月不曾回家了,每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瘦了。 再者因为崇王失势,整日醉生梦死打骂小宫女小黄门,两个月六起人命,已经有不少人悄悄来东宫告状了。 苏锦瑟被迫要开始处理这些事情,有些麻爪,想了许久只好听了王嬷嬷的意见,削减了福宁殿的人员,加重士兵守卫。这一调动,福宁殿越发清冷了,人人都是低着头,哭丧着脸,晦气极了。 如意板着手指头算了算,点点头:“是了,距离上次看官家已经五天了。今天娘娘该替殿下去看望一下官家了。” 苏锦瑟头疼揉了揉脑袋,慢吞吞起身说道:“哦,那让厨房不用弄吃的了,我们准备一下,早去早回。” 杨贵妃如今被限制在官家身边,不得随意出殿,苏锦瑟去看望官家就意味着要去看到杨贵妃,而杨贵妃因为太子的事情,一见她就没有好脸色。 虽然殿下没有杀她的想法,但恐惧已经慢刀刮肉般消磨了她的娇艳美貌,也让崇王母子被生不如死的焦虑所折磨。 苏锦瑟等了一会还未见翠华回来,眉心不由皱起:“来不及了,不等了,吉祥如意,我们先走。” 她上了马车,马车很快就到了福宁殿,守殿的是夏及晨手下,一见到东宫的马上立马迎了上来。 “今日可有人来?”官家病了,三位皇子都是要来侍奉的,未出嫁的公主也是隔日便来,苏锦瑟之前也碰过几次。 “舒王带了舒王妃刚刚进去了。” 苏锦瑟下马车的脚一顿,她自从知道官家的昏迷也许舒王也出了一份力后,便一直没见过两人,现在突然听到这两人的名字,一时有些恍惚。 “他们上一次什么时候来的?”苏锦瑟被吉祥扶着向前走去,打量这戒备森严的福宁殿,殿中冷冷清清,寂寞阴沉。 “昨日舒王来过一次。”守门的将士叫沙润,站在她身后恭敬说着。 按理,对外崇王已经是日夜照顾管家了,舒王和殿下五日来一次便可,两人很有默契地岔开时间,舒王不该在今日入宫探望官家的。 苏锦瑟心中疑窦丛生,扫了眼前方紧闭的宫门。 “嗯,这几个月辛苦沙将军了。”苏锦瑟按下心中的疑惑,笑了笑,“福宁殿最近情况如何?” “崇王殿下被太子教训一顿后安分了许多,杨贵妃一直在殿中照顾官家,三位公主每次都是呆到天黑才走,舒王殿下每五日的下午都会来,亲自伺候官家吃饭喝水,直到天黑才离开。”沙润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福宁殿最近的动静。 苏锦瑟点点头:“麻烦沙将军了,这几日汴京城传言有一支大辽军队潜入,如今下落不明,皇宫虽军备严密,但也不容放松警惕,官家安危就靠沙将军保护了。” 沙润严肃地点点头,目送太子妃离去。 福宁殿门窗的帷幔都拉得严严实实的,杨贵妃不想见太阳,殿中的宫女就用帐子把四周都遮起来。 苏锦瑟一入内就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晃了晃眼,最后才借着幽光看清殿中之人。 没想到一直醉生梦死的盛宣坤今日也在这里。 “今日倒是巧。”苏锦瑟心中莫名闪过一丝不安,但还是笑脸盈盈地站在门口打着招呼。 -- 第350页 在她未进来之前,殿中不知在讲什么话,气氛格外僵硬,等她推开门,所有人又都看着她,视线落在她身上,各有深意,令人汗毛直立。 “大嫂来了。”最先开口的是杨依柳,她原本就坐在舒王一侧,手中捧着一碗药,起身淡淡地点点头。 “嗯,准备给官家喂药吗?”苏锦瑟原地不动地站着,“屋内这么闷,秋天容易燥,不如让宫女们打开门窗透透风。” 坐在官家手边的杨贵妃冷笑着:“太医说了官家不能吹风,太子妃一来就要开门开窗,不知情地还以为是太子至官家于不顾了。” 这话说得又冷又呛,苏锦瑟讪讪地闭上嘴不说话,可屋内这么黑,里面又有动不动就发疯的崇王,她也不想进去。 “不如把门开着,屋内药味却是浓了些,散散味道也好。”说话的依旧是最不擅长说话的杨依柳。 苏锦瑟打量着她,没想到大婚两个月竟然治好了杨依柳不会说话的毛病。 “这里都是你们两人说的算,我的意见算什么。”杨景怡扭开脑袋,牵着官家的手,不再说话。 苏锦瑟也不想自讨没趣,自顾自地开着门,这才踏入昏暗的寝殿。 “官家最近可有好转?”苏锦瑟问着角落里的太医院首。 院首一大把年纪,原是可以告退的年纪,偏偏被此事拖累了,两个月不曾回家,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经过这两个月的折磨,老态横生,两鬓斑白如霜。 “已有些意识了,昨日手指动了动,舒王也看见了。”院首沙哑着嗓子回着。 屋内又是陷入沉默,一大堆人围坐着,却是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杨贵妃只是握着官家的手,崇王殿下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瞪着苏锦瑟,而另一侧的舒王温温和和地笑着不说话,至于杨依柳搅着汤匙,低着头。 “挺好。”苏锦瑟干巴巴地说了句。 “舒王怎么今日来看官家?”她又艰难地起了个话,打破沉默。 一直不曾说话的舒王殿下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都真切了几分:“柳儿似乎有喜了,大夫不给自己号脉,我今日其实是来找章太医的。” 苏锦瑟脸色一喜,看着杨依柳欢喜说道:“恭喜舒王,请章太医看过了吗?” “还未,等官家吃了这碗药便去。” “不打扰你们的喜事了,拿来吧,我自己喂。”杨贵妃的视线落在杨依柳的肚子上,眼神粹毒,恶意几乎要溢了出来。 苏锦瑟斜了她一眼,决定不再惯着她,笑脸盈盈地说着:“娘娘说得对,你还是赶紧去看看吧,也好让舒王安心一点,我看他一直盯着你手中的药,坐立不安。” 盛宣炀闻言,睫毛微微颤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杨依柳看了眼舒王又看了眼太子妃,起身,把手中的药碗递给杨贵妃。 咣当一声脆响。 药碗翻到在地上,滚烫的药汁溅了杨贵妃和杨依柳一手,两人的手都红了起来,甚至飞溅的药汁还波及到一直枯坐着的崇王身上。 “搞什么啊。”盛宣坤当场跳了起来,怒骂道。 盛宣炀的脸上闪过一丝控制不住的煞气。 那碗药几乎是对着杨依柳翻过来的,她的手背手腕瞬间就红肿起来。 “刚才手麻。”她捧着手腕揉了揉,皱眉说道,见众人不信地看着她,柳眉竖起,瞪着盛宣炀,“怎么,不信,我打翻这碗药做什么,滚出去。” 她像是被入侵领地的老虎,别人怀疑的目光让她焦躁不安,脸上写满怒气和不甘。 “娘娘大概是累了。”舒王扶住一直低着头的杨依柳,把她受伤的手轻轻笼在手心,皮笑肉不笑地给了台阶,又低头对着怀中的人说道,“你先送太子妃回宫吧,今日这里太多人伺候了,大嫂身子不适,还是不易操劳,然后再去隔壁偏殿找章太医。” 杨依柳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东宫了,娘娘也请保重身体。”苏锦瑟也借坡下驴,果断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两人相携而去。 “不用送了,去偏殿找章太医吧。”出了小门,苏锦瑟就让她留步了。 杨依柳像是从睡梦中惊醒,忽然从迷瞪中醒来,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太子妃。 “我说送到这里吧,你去找章太医看看。”苏锦瑟重复着,促狭地眨眨眼,“可是被这事情吓到现在也没缓过神来。”她的视线落在她尚且平坦的肚子上。 杨依柳抿出一点笑意,视线落在苏锦瑟隆起的腹部上,眼中迷茫一闪而过:“娘娘喜欢他的到来吗?” “一开始也和你一眼迷糊了很久,一直没什么感觉,后来……肯定还是喜欢的。”苏锦瑟摸着杜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才说道。 “喜欢啊。”杨依柳幽幽地重复着,失神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后抬头对着太子妃颇为灿烂地笑了笑,“娘娘说得对。” “我得喜欢他。”舒王妃有些失态,不管还在远处的太子妃,竟然自顾自地转身走了,临走前留下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舒王妃怎么了?”如意蹙眉,一脸奇怪地问着。 “太激动了吧,我之前还做了很多蠢事呢。”苏锦瑟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说着。 她突然觉得今天的福宁殿也太奇怪了,崇王竟然难得没有作妖,杨贵妃也安静了许多,还有诊喜脉而已,为何还要把人亲自带来,如今的舒王殿下召唤一个章太医还是绰绰有余的,还有杨依柳,今日浑身散发着不对劲。 -- 第351页 可殿下吩咐过她,不要再管福宁殿的事情,她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回去一探究竟的想法。只是等她上马车后还未想明白这些事情的怪异之处。 马车走了没多久,就看到欧阳泛流失态地跑了过来,一看到她的马车扑通一声跪下。 苏锦瑟大惊,以为是殿下出事了,连忙停了下来。 “怎么了,可是殿下……” 欧阳泛流先是打量了一下苏锦瑟身边的人,这才低声说道:“殿下有请,娘娘速回。”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以为今天可以完结的,然后我写着写着发现大概还要一万字,不出意外两天时间就可以正式完结,然后再加上两篇番外,一片皇后和太子,一片现代(算的吧,穿越回现代,第一次写现代好激动,为我以后写现代文伸出试探的jiojio),如果我没拖延症这周内完结。 所以,我要宣传一下我的新文了!!你们没收藏的快去收藏一下啊,嘤嘤嘤! 第161章 翠华失踪 苏锦瑟匆匆回了东宫, 发现东宫整个外围多了许多不认识的士兵,他们看到苏锦瑟的马车也只是沉默地分开,目送她离开。 原本热闹的东宫今日格外安静,沿途的小宫女和小黄门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铁甲将士, 三人一队, 五人一行,每隔十米就能看到手持长戟, 如松般挺立,人数众多却沉默森严。 太子妃的马车是东宫唯一的声响, 滴溜溜的车轱辘撵过青石板, 众人屏息静声,不敢抬头四处张望,最终停马车在安朝殿门口。 苏锦瑟一下马车一抬头就看到太子殿下正站在门口看着她, 一见她就快步走来, 打量了许久这才牵着她的手入了安朝殿。 安朝殿更是夸张, 宫女嬷嬷统统不见踪影, 如今在殿中守卫着的都是太子亲兵。 “怎么了?”苏锦瑟被这个紧张的气氛感染了,贴着他,捂着嘴, 神神秘秘地问着。 盛宣知摸了摸她脑袋:“去了福宁殿,见到舒王了吗?” 苏锦瑟点点头,突然醒悟过来:“你怎么知道舒王今天在福宁殿?”舒王跟她前后脚只隔了一炷香, 守殿的沙将军就算让人马上去政事堂告知殿下,殿下再回东宫,来来回回也要将近半个时辰。 太子殿下摇摇头,摸着她的脑袋不说话, 苏锦瑟用脑袋顶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指责着:“那你现在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吓死我了。” 她捧着肚子,想要捏块糕点吃,却猛地发现桌子上空空如也,茶水糕点全都不见了,顿时一头雾水。 “我口渴,让厨房给我送杯奶茶来。”苏锦瑟瞟了一眼太子殿下,疑惑嘟囔着,“殿下在搞什么啊,怪吓人的。” 盛宣知对着欧阳泛流点点头,欧阳泛流这才轻手轻脚地去吩咐厨房了。 “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异常?”他问。 苏锦瑟想了想,蹙着眉:“没得吧,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如意和翠华抢吃的,吉祥给我打了个络子,王嬷嬷盯着我吃药……”她掰着手指头,絮絮叨叨了许久,念出来的都是日常小事。 盛宣知冷峻的脸颊微微柔和下来。 东宫的事情在外有欧阳泛流和张如九顾着,把控得严严实实的,腌臜的事情也落到苏锦瑟耳边,内宫有王嬷嬷和温嬷嬷管着,两位都是不苟言笑的人,对待小丫鬟格外严厉,基本上把事情都扼杀在摇篮里,便连太子也从不把外面的风雨带回东宫。 所以东宫在苏锦瑟眼中是格外安静祥和的,她像是从太原的那个破旧小屋搬到了超级豪华大别墅,对她而言,只在生活的质量上有了提高,其他的毫无变化。 没多久,奶茶就端了上来,香甜的奶味馋得她喝了一大口,苏府地眯起眼来。 “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这么紧张?”苏锦瑟喝完一盏奶茶,这才气势十足地俯身上前,一双黝黑大眼睛紧紧盯着他。 “苏季元的奶嬷嬷招供了。”殿下把人抱在膝盖上,低声说着。 苏锦瑟扭着身子,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把小九的奶嬷嬷抓了啊?枢密院那边让你抓吗?”她一脸惊奇。 这案子一开始就是被枢密院接手的,就算转为三司会审,也没有政事堂参与的说法。最重要的是,随着苏锦瑟身份的真相大白,王嬷嬷被放了出来,那个奶嬷嬷的指责也变得可笑,甚至连苏锦光的出现也格外尴尬。 众人都以为她们不过是贪财而已,举报出一个景王余孽可是能获得不少钱。 “还有苏锦光,我之后就没听到她的消息,也被你抓了?”苏锦瑟警惕地问着。 盛宣知摸摸她脑袋,抱着人转了个方向,侧坐在自己腿上。 “嗯。” 短短一个字,让苏锦瑟眩晕了几下,从波涛骇浪的信息量中扑腾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你在查是谁捅出我身世的人。” “嗯。” 苏锦瑟倒吸一口气。景王之事早已告一段落,太子还抓着此事不放显然是为了她。 “你查到什么了?”她谨慎问着,强烈怀疑太子今日这么紧张是查到不得了的消息,这才把东宫团团围起来。 “嗯。” 苏锦瑟被这三声嗯气得柳眉竖起,胆大包天地揪着他的脸,恶狠狠地威胁着:“倒是说话啊!你想急死我吗!太过分了!” 盛宣知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把她的手抓了下来:“别紧张,事情有点突然,我一时乱了手脚。” -- 第352页 能让一直不动声色的太子殿下紧张说明事情不小,苏锦瑟越发好奇,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 “那个奶嬷嬷是个辽人。她指认你身边有个奸细。” 苏锦瑟愣了一下,下意识瞪大眼睛,往后倒去。 “坐好。”殿下吓得一把把人抱在怀里,板着脸,拍拍她的背。 苏锦瑟连忙起身,拖了张椅子过来乖乖坐好,膝盖对着膝盖,一张小脸乖巧极了。 殿下摩挲了下手指,摇了摇头,这才继续说道:“她虽是个辽人但自小安插在汉人中,进入苏府也是有意为之,特意安排她进去的,辽军从一个人口中得知苏家情况特殊,这才安排人进了苏家。” “可查出什么?”苏锦瑟紧张地捏着手,像是听这个险象环生,跌宕起伏的故事,不由前倾身子。 “没有,还差点被姜姨娘发现,所以人也是她下手害死的,后来苏季元逐渐长大了,两岁的时候怕他乱说话,就给他下了哑药。” 苏锦瑟气得直喘气,连连拍着椅子。 “真是该死,连两岁的小孩都下得了手。” 盛宣知把她的手握住,继续说道:“后来入了汴京就一直留着没和九郎君一起走,他们的联络地点是一家针线店,里面的老板也是生活在汴京多年的辽人,辽人的暗探营也在那里,院中都是辽人生活的痕迹,算得上是证据确凿。” “红线阁?”一直津津有味听着八卦的苏锦瑟突然脸色微变,手指不由蜷紧。 盛宣知眉心微微皱起,摸着她冰冷的手:“你怎么知道?” 苏锦瑟眨眨眼,一口气幽幽地:“有次从范府回家的时候看到她进了这家店,她是小九的奶嬷嬷却没有跟着小九走,实在奇怪,而且我看她衣服穿得还不错,大哥的宅子按理是不留她的,她一个人怎么在汴京生活,所有我找人查了她和这家店。” “谁?”盛宣知敏锐地问着。 苏锦瑟睁大眼睛,眼睛无神,黝黑的眼珠好似蒙了一层纱,灵动水润的眼底光泽被关在迷茫和震惊中,盯着面前的太子殿下,手指微微颤动。 “翠华。”她一口气缓缓吐出,带出两个轻飘飘的字,像是花了全身的力气,连肩膀都耷拉下来。 “她跟我没什么问题,我信了。”苏锦瑟瓮着嗓子,话语含在喉咙里,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来。 对于翠华她几乎是不加掩饰的信任,她甚至说不出现在是什么心情,就连被人捅了一刀都没有现在浑身都疼,疼的她心都在抽搐,眼眶都不由泛红。 “不急,慢慢与我说,是她自己查的,还是叫别人去查的。”盛宣知见她脸色不对,连忙握紧她的手,细声问着。 “不知道,我没问,她要人帮忙大概只能找张如九。”她有气无力地说着,摸着隆起的肚子,不舒服地动了一下。 欧阳泛流立马退了出去。 “肚子不舒服。”盛宣知见她捧着肚子,焦虑地问着。 “没事,今天的药还没吃,我身边的丫鬟呢。”苏锦瑟唇色苍白,皱着眉说着。她突然发现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包括王嬷嬷都不见了,整个安朝殿到处是不认识的人,她眉心蹙起,不安地动了动手指。 “她指证你身边有奸/细,我让人把她们都带下去询问了。”盛宣知感受到她的心绪不宁,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很快就回来的,没事的。”他抱紧怀里的人,认真且细心地安慰着。 苏锦瑟回了神,冰冷的手心搁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嗯。” 随着她心情的平静下来,肚子也不在抽搐,手心也逐渐回暖,整个人靠在他怀里。 “我问过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苏锦瑟半敛着眉,低声说着,“她说因为我娘的一饭之恩。”她笑,笑容难看,眼底逐渐露出泪光。 “她才这么点大,却她背过我三次,一次是我被老太太罚跪,她背着我遇到你,一次在秀禾镇,她拼死带着我跑,一次是我出嫁那日,她说要亲自送我出嫁。她说她不想嫁人,我就想那我就留她一辈子,以前是她保护我,以后还我照顾她。” “其实她有些奇怪很久了,好端端和如意换班在一起,整日心不在焉的,我以为是我身边太多人了,冷落她了,我……” 苏锦瑟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瞪大眼睛,抬头看着走进来的欧阳泛流。 欧阳泛流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中一惊,连忙低下头回禀着:“张如九没听说过这件事情,奴才也问了其他几位黄门和嬷嬷皆不曾听说。” 他犹豫片刻,这才说道:“慎思堂那边传来消息,说是……” “翠华不见了。” 一滴泪顺着苏锦瑟的下颚落在盛宣知的手背,烫得他手指一动,紧抿着唇,抱紧怀中的人。 “已经派人去找了。”欧阳泛流连忙说着。 “她之前从李氏那边带回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宫女,关系亲密。”苏锦瑟搭在他手背的手慢慢缩紧,一双眼泛着血丝,可脸色却逐渐冷淡说着。 “奴才这就去抓人。” 安朝殿陷入沉默,盛宣知紧紧抱着她,一时不知从何安慰。 一把刀如果被自己信任的人/捅/进去,事情便落到进退维谷的地步,安慰不是,任由宣泄也不是,因为不论如何这都太疼了。 -- 第353页 “没事。”苏锦瑟握紧他的手腕,指尖发白,手指微颤,冷静说道,“等抓到人,我要亲自去问她……” 不是说好要陪她一辈子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还打算继续写下去,但是写到这里突然太难过了,明天再写吧,大概还有两章到三章就完结了。 第162章 舒王面目 李氏身边的黑丫头最后是躲在出宫的恭桶中被抓出来的, 她一身狼狈,还有些功夫傍身,差点逃了出去,最后还是欧阳泛流亲手制住了她。 “翠华呢?”欧阳泛流为了找到翠华的下落几乎要翻遍皇宫却依旧一无所获。 黑丫头冷笑一声不说话。 “去准备送你一份大礼去了。”她斜睨着他, 颇为恶毒地说着。 “等到了慎思堂, 看你还嘴硬。”欧阳泛流面色阴霾, 让人把她带下去。 苏锦瑟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看着她, 她挣扎地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屋内又是空无一人。 她起身拥着被子, 有些失神地坐着。 “翠……”她停顿了一会, 抿了抿唇,又哑着嗓子喊道,“吉祥。” “娘娘有何吩咐。”吉祥的声音在门口出现, 很快大门就开了一小道缝。吉祥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几时了?”苏锦瑟揉了揉额头问道。 “巳时末刻了。” 苏锦瑟从昏昏沉沉中一激灵, 看了眼窗户映射出的雾蒙蒙天色。 “今日天气不太好, 一早起来便是一个阴天。”吉祥及时解了她的疑惑, 见她有些发愣,便又补充道,“范老夫人给娘娘换的药里有安神成分, 自然睡得晚一些。” “这么怎么安静。”苏锦瑟侧首听了一下,掀开被子准备起身。 “殿下见娘娘最近睡得不太好,让外面的士兵都撤到外面了。”吉祥拿着烘热的衣服迎了上来。 “娘娘今日可要去福宁殿。”吉祥伺候她穿好衣服, 梳头的时候问着。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要入冬了,太子妃的肚子已经六个月了,行动颇为不便, 也变得嗜睡,平安脉也从一月一次变成了一月两次。 苏锦瑟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困顿地说着:“去的吧,不好给人留下话柄。” “那娘娘现在用午膳吗?”吉祥动作麻利地给她挽了一个发髻,扶着她起身。 “随便吃点吧。”她神情焉焉地坐在桌前,甚至连主动蹭到腿边的猫招财也不是随意地撸了一把。 “你们谁给招财梳毛了,竟然没掉我一手毛。”苏锦瑟撸了几下,突然回神看着手中零星的毛,惊讶地问着。 猫招财长大了,作为了一直长毛猫,一年掉毛两次,一次半年,苏锦瑟每次摸一把就掉毛,所以每次把猫招财放进来地时候,都会让人给她梳毛。 这事原本一直是翠华做的,翠华不见后,便分摊到每日上值的大宫女身上。 “招财一大早就溜出去了,奴婢还没来得及给它梳毛。”吉祥也是一脸疑惑之色,不过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招财向来很得小丫头喜欢。” 猫招财蹲在椅子上,歪着头软软地喵了一声,尾巴一甩一甩的。 “真乖。”苏锦瑟笑着摸了摸它脑袋,原本阴郁的心情突然散开,神情轻松了不少。 “殿下中午回来吗?怎么还不见欧阳太监。”苏锦瑟吃饭前突然想起此事,好奇地问了一句。 吉祥把偷吃的猫招财抱了下去,这才说道:“殿下今日不回来了,说是太原有军报,在政事堂用膳,欧阳太监去了慎思堂。” 她抬头看了一样苏锦瑟,小声说道:“说是那个黑丫头抓到了。” 苏锦瑟拿筷子的手一顿,失神片刻这才说道:“哦,知道了,有她消息了跟我说一下。” 翠华失踪不是秘密,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青天白日,在守卫森严的东宫消失不见了,但东宫对此事讳莫如深。 两位大嬷嬷对太子妃身边的宫女耳提面命,不准她们提起这事,欧阳太监更是对议论此事的人直接杖毙拖了出去。 这也是苏锦瑟半月之后第一次听到这个和她有关的事情。 原本以为依旧会难受地喘不上气来,但今日乍一听到,不过是迷茫了片刻,心绪并未大起大落。 “好了,走吧,我们早去早回。”苏锦瑟随便吃了几句就放下筷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色暗得吓人,远处的黑云不知不觉飘了过来,黑云压着青琉瓦片,脊兽被黑暗所吞噬,压抑得几乎能让人喘不上气来。 “要下大雨了。”苏锦瑟出门前喃喃自语。 “娘娘小心。”吉祥和如意一左一右护着她上了马车。 福宁殿被上空的一片乌云所笼罩着,凌冽的风吹得空荡荡的树枝胡乱响着,宫娥黄门越发稀少,只剩下拱卫宫殿的士兵银灰色铁甲沉默地伫立着,这些人的面容却又和之前见的不他一样。 “怎么今日怎么少人。”迎接她的依旧是熟面孔沙将军。 沙将军低着头,恭敬说道:“殿下调走了一批人,说是汴京有辽军的痕迹,正让人全程搜捕。” “不是说大辽暗探营被抄了吗?”苏锦瑟扭头看着他,不解地问着。 “据说是太原那边有一支辽军不知为何绕过邹将军,且顺利南下,化整为零入了汴京城内,如今汴京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 第354页 苏锦瑟眉心不由皱起。 “那这几日便有劳沙将军了,辛苦一下,事情若了,殿下必有赏赐。”她跨入福宁殿的石门,把心中的疑惑压了下来。她很少过问朝堂之事,虽然听了一点消息但还是绕过此事,安抚着沙将军。 “末将不敢点。”沙将军拱手说道。 福宁殿依旧格外安静,这次进来只剩下杨贵妃一人,她依旧穿着大红色的衣裙,梳着精致华贵的高髻,见到苏锦瑟也只是挺直腰杆,端端正正地坐着,懒懒扫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不是我们身娇体贵的太子妃吗。” 苏锦瑟笑了笑,扬了扬眉,远远地站着:“殿下事忙,照看官家还需有劳娘娘了。” 杨景怡冷笑,她其实有些憔悴了,可依旧每日画着精致的状,一点都没有露出疲惫之色。 “怎么不见太子妃身边的那个黑乎乎的丫鬟。”杨贵妃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嘴角露出笑来,“那丫鬟容貌不算娇艳,放在身边确实不太妥当。” 杨贵妃虽然现在失势了,可到底官家还在,谁也不知官家会不会醒,什么时候醒,所以谁也不敢彻底睬她一脚,而且东宫找人的动静不小,自然会有人给她递话。 她看着苏锦瑟,原本以为会看到她失态的神情,却不料苏锦瑟脸色平静,迎着她的视线,笑着点了点头:“有些小事,难为娘娘操劳官家身体还惦记着东宫了。” “不过,一切都很好。” 她笑,大方得体,无懈可击。 杨贵妃意兴阑珊地转回头,伸手把官家的手放回被子里:“那真是可惜了。” “不过也不碍事。”她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来,“总会有人来替我报仇的。”她的笑容在摇曳的烛火中明暗不定,平添了几分阴森。 苏锦瑟早已见惯了杨景怡的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坐在椅子上打算撑半个时辰就回去。 “殿中怎么无人伺候?”坐了一会,苏锦瑟坐下,这才发现福宁殿格外空荡荡,今日殿中竟然只要官家和杨贵妃两人,若是往日便是太医就跪了七/八人,更别说一溜下去的黄门宫女。 一排排长明灯亮着,在紧闭的殿中幽幽地烧着。 “不是你把人撤走了吗?”杨贵妃嗤笑,“和皇后一样假惺惺。” 苏锦瑟脸色一沉,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我何时撤走福宁殿的人,我只对福宁殿下过一次命令,就是你的好儿子打死了不少宫女黄门,我让人把他身边的人撤了一半。”只留了面容粗糙的宫女和身体魁梧的黄门。 杨贵妃脸色一僵。 “昨日不是你叫舒王把殿中的人都撤走?” “我怎么可能使唤得动舒王。”舒王现在到底是有实权的王爷,苏锦瑟不过是一个身处內宫的太子妃,如何能差事他。 两人面面相觑,终于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 “昨日舒王可有说什么?”苏锦瑟问。 杨贵妃扭开脸,不屑地说着:“不知道,我素来不和他说话。” 舒王对她而言是一根刺,是她彻底对官家死心的转折点,一见到他,她就会觉得年少时的自己有多愚蠢,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矢志不渝的人有多花心。 苏锦瑟摇了摇头,对着吉祥说道:“去请沙将军来。” 只是吉祥出去没多久却又退了回来,瞪大眼睛,脸色苍白。 “大嫂有什么事情不如直接问我。”殿内被人推开,外面阴沉的天色越发灰败,那片乌云几乎要压垮福宁殿。 舒王穿着洗得微微发白的常服站在门口,脸色温和地问着。 与此同时,一道闪电倏地落了下来,狂风四起,殿内的烛火在风中挣扎着,摇晃着,却还是灭了一大半,屋内又暗下几分。 “殿下,人带来了。”刚才还恭敬十足的沙将军此刻正跪在盛宣炀脚下。 说话间,被人五花大绑,口中塞着抹布的盛宣坤被人推了进来,狼狈地倒在地上。 杨景怡脸色一变:“坤儿。” 苏锦瑟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舒王殿下这是做什么。” 盛宣炀一如既往地笑着,温和谦卑,彬彬有礼,可被烛光倒影着的瞳孔却露出一丝疯狂之色,让他一下子和平日里的模样相差甚远。 酝酿了许久的惊雷声终于在耳边骤然炸开,苏锦瑟心跳加速,看着门口围在一起的士兵,身高个个出奇的高,眉目在闪耀的雷光下略微深邃,她终于觉得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了。 “你和辽人勾结?”苏锦瑟紧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他。她曾在雁门远远看过辽人,辽人大都深目,身形也高。 是了,李氏身边的黑丫头是盛宣炀自己亲自选的送进宫,那个黑丫头是个辽人,翠华也是,所以黑丫头得以轻而易举入了东宫,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对她下手。 至于大辽暗探的据点,之前明明已经被太子连根拔起一个。现在又诡异地出现一个,时间恰巧在盛宣炀成了刑部中人之后。 握有实权的王爷想保护一个店面还是绰绰有余的,更别说三法司与刑部牵连过密,真有人报案,他也能第一时间压下去。 “沙将军今日好端端说起辽军之事,依我看,那队消失不见的辽军如今就应该是在这里,你是夏及晨的副将,太原现在三军回合,如铁桶一般,那支辽军如何逃出,不过若是有人假借副将的名义能平安入汴京自然不是问题。” -- 第355页 “你很聪明,怪不得太子如此喜欢你。”盛宣炀仔细打量着她,笑说着。 吉祥警惕地站在苏锦瑟面前。 “那又如何,你想做什么,这里是皇宫,只凭一队大辽士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苏锦瑟冷笑。 “自然不行,可有你就不一样了。”盛宣炀赞赏地看着她,从沙将军的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刀锋凌厉亮堂,在接连不断的电闪雷鸣中闪了众人的眼。 “我等你了许久了。”他悠悠叹着。 苏锦瑟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拖延症,enmmm明天不出意外大结局……不出意外! 第163章 尘埃落定 握在舒王手中的那把刀, 刀锋冰冷,在骤然起风的初冬森冷刺骨,殿内的气氛倏地一沉,几乎能让人窒息。 盛宣坤显然被吓破了胆, 躲在杨静怡身后惶恐地看着他们, 苏锦瑟脸色阴沉, 看着踏入殿内的人。 密密麻麻的人围堵在福宁殿门口却又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便是喘气都微不可闻,北风灌满了每个人的耳朵, 尖锐刺耳, 把每个人的脸都吹得僵硬刻板。 盛宣炀,别人眼中过于温和,好脾气的舒王爷, 谁也不曾把他放在心上, 可今日却露出狰狞的獠牙, 令人不寒而栗。 苏锦瑟瞳孔微微紧缩, 看着逼近她的舒王殿下,厉声呵斥道:“勾结大辽,你对得起大梁百姓吗? “大梁百姓?”他停在远处, 看着她歪了歪头,突然笑了起来,他肖像官家, 管家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俊美,他容貌上更加温润柔和,此刻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一个无关痛痒的笑话, 展眉一笑,惬意无畏。 “这话不该问官家才合适吗?”他的视线落在床上的庆延帝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苏锦瑟严厉的神情猛地僵硬在脸上,嘴角微微抿起,眉峰一抬,漆黑的眼珠直视着舒王殿下,艳丽的眉眼敛着隐忍洞察,甚至还带有一丝试探:“你知道?” 她不敢直接质问出来,这事已经被太子盖棺定论,掩盖在层层案件中,谁也不会知道。她信依太子的性子和手段,做这些做事必定是格外仔细慎重,必定不会留下马脚,。 若是舒王真的知道官家叛/国之事,只能说舒王肯定比太子还要早就知道此事。 盛宣炀笑着迎着她的视线,笑容充满恶意:“你确定我要说出官家做得所以事情吗?把太子好不容易,甚至推出杨家才平息众人怒火的事情全部抖落出来吗?” 苏锦瑟心中咯噔一下。 他知道! 他竟然早就知道了!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各自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盛宣炀微微一笑,苏锦瑟移开视线。 “那也不是你勾结大辽的意图,你给大辽递上自己的把柄,他日又如何能持身自立。大梁百姓又该如何看待你。” 外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殿内却是令人窒息的安静,被繁乱震惊苏锦瑟脑子隐隐作痛,肚子也开始不舒服,她只好扶着桌椅坐了下来,冷静说道。 舒王殿下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想的,可不这样我又如何在大梁立足,太子殿下有范阁老护驾,天下文人拥护,崇王殿下有杨贵妃扶持,官家宠爱,而我却只能一个。”他的视线落在崇王身上,直把人看的浑身激灵一下。 杨贵妃挡在他面前,宛若护犊的母狼,冷漠地直视着他:“那也只能怪你那母亲不争气,既没有显赫家世也留不住帝王的心,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她抚了抚鬓角,姿态妩媚,嘴角却是泛起冷笑:“或者,你有太子的半分本事也不会做了他手中的那把刀,用来对我们我们母子。” “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自己不中用。” 她斜睨着舒王殿下,无所畏惧,崇王却是看着那个面色阴沉下来的人,吓得一直拉着杨贵妃的衣袖。 “三弟若是有娘娘这等魄力,想必又是另外一番局面。”盛宣炀的视线落在那双手上,似笑似嘲地摇了摇头。 杨静怡气得直咬牙,把盛宣坤的手狠狠甩开:“松手,丢人现眼。” 盛宣坤脸色红白相交,又气又恼,可碍于行事也只能强忍着不说话。 苏锦瑟摸着肚子,不理会那边的争斗。 她在拖时间。 之前说过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会,若是安朝殿迟迟等不回她,自然会派人来看。 盛宣炀的注意力继续落在苏锦瑟身上;“大嫂若是肚子不舒服,不如先去隔壁屋子歇歇,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再来带你去见太子。” 苏锦瑟从沉思中睁开眼,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处理干净大梁的内乱,三足鼎立总是难以分出胜负。”舒王殿下转了转手中的钢刀,雪白凌厉的刀锋在昏暗的殿内露出刺眼的光泽。 杨静怡和苏锦瑟蹭得一下站了起来,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弑君弑父,就算你最后成功了也会受到万人唾骂。”杨静怡挡在庆延帝面前,咬牙切齿地咒骂着。 谁也没发现,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庆延帝手指抖动了几下。 “打破三足鼎立?”苏锦瑟扬眉冷笑,“一个只能靠外敌才能立起来的靶子也敢自比三国,自称叁分天下,鼎足而居,当真可笑。” -- 第356页 这话说得嘲讽意味十足,丝毫不顾及舒王殿下当场阴沉下来的脸色。 吉祥紧绷着脸,扶着太子妃一脸担忧,眼神不由向外看去。 “你杀了官家便是彻底的叛君,你难道不替舒王妃想一想吗,她已有两月身孕,你想让她今后被人指着脊梁骨过日子吗。”苏锦瑟口气一柔,循循善诱。 盛宣炀握紧手中钢刀,刀鞘发出咯吱的响声,脸色也越发阴沉。 苏锦瑟心中咯噔一下,舒王的这个神情不对劲。 “别看了,等太子回神来找你,大概事情也尘埃落定了。”他再开口时却没有回答苏锦的问题,而是嘲弄地看着吉祥。 “把太子妃带到隔壁去。”他的视线落在杨贵妃身上,面无表情的眼神直把人看的汗毛直立,浑身发抖。 沙将军上前要带苏锦瑟走。 “盛宣炀,你真的不管杨依柳了吗。”苏锦瑟推开沙将军的手,大声怒吼着,“她为你迈出这一步,你却要置她于不仁不义嘛,难道你娶她只是因为她这身医术吗。” 刀锋划过冰冷的空气,尖锐的鹤鸣在耳边炸裂,吉祥失声尖叫。 那把刀直直对着苏锦瑟,映着盛宣炀的冷酷无情的眼睛。 “我不想为难你。”他的视线落在苏锦瑟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大嫂既然不愿走那就在一旁呆着吧,免得血溅上你。” 他用最文雅,最温和的话,说出最可怕,最血腥的话。 苏锦瑟汗毛直立。 崇王殿下更是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躲在纱幔下。 “即使要杀,你也要杀太子和太子妃才是,何必为难我们。”杨贵妃勉强保持着理智,企图转移视线。 盛宣炀一步步走进杨贵妃,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太子自然有太子的礼物,至于你们,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母亲,无关政事,毕竟……” “你们也配不上。” “当年是李氏先给我下毒,我不过是加倍报复回去,何必扯出这面大面为你弑父弑母弑弟作借口。”杨景怡极度恐惧后倒是冷静下来,捏着拳头,挺直腰杆,嘴角挑起,不屑地说着。 “下毒,你为何觉得是我母亲给你下毒。”盛宣炀眉峰扬起,讥笑着。 “当时我和李妃同时有孕,不是她我又怎么会早产。”杨景怡一想起此事就不由咬牙切齿。 “为何你不猜是皇后,不猜是后宫其他嫔妃,毕竟你张狂了一辈子,得罪了不少人。”他反问着,眉梢眼尾俱是冷意,“也对,皇后素有贤明,不屑如此,后宫其他嫔妃早就被你打压地喘不上气来,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嫉妒我母亲有孕的借口而已。” 杨景怡神情一怔。 “你自卑又骄傲,屈居贵妃之位便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你,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以为所有人都要害你。可你不想想,你除了这张脸,你有什么。” “你有皇后家世,还是皇后品行,甚至是我母亲,出自太原李家,晋阳大族,即使家族落寞,但也是大家闺秀。” “而你,不过是太原湖上的一个渔女。” 杨景怡瞪大眼睛,脸色扭曲狰狞,一双眼睛血红地瞪着盛宣炀,牙齿被咬得咯吱直响。 渔女,是她最不愿听的词,是她不堪懦弱的前半生。 “胡说八道,你不过是报复,报复。” 盛宣炀脸上的笑就没断过,闻言笑意加深,点了点头,眼底疯狂之色越发浓郁:“确实是报复。” “谁让这把刀最后落在我手中了呢。” 他的神情太过诡异恐怖,骇得杨景怡呆怔在哪里。 他看向早已躲在一旁的盛宣坤,提着刀走近她,手中的钢刀在烛光中映照出凌厉的刀光,映出面前崇王惊惧的脸。 “住手。”苏锦瑟紧紧捏着吉祥的手,看着那把刀直冲冲地朝着崇王砍了过去,嘶声大喊着。 就在此时,一双手直接把呆怔着的杨贵妃拉了出来,挡在自己面前。 杨景怡看着近在眼前的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有趣,真有趣,你保护了一辈子的儿子,在生死关头竟然拉你垫背。”盛宣炀放声大笑,眼角都要渗出泪花来。 崇王早已被吓的没了神智,只会不停地低吼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求求你,我不想死……” 杨景怡面无表情地听着身后之人的声音,一时间心哀大于生死,麻木地跌坐在地上,骄傲的脸上早没了一如既往的张狂,露出几丝苍老之色。 “既然如此,我便一起送你们上路。”盛宣炀敛下笑,冷酷说着。 苏锦瑟双手不由颤抖,看着高高举起的刀,几乎要站不住。 一阵巨响,同时献血飞溅到两人的衣角。 杨景怡眨眨眼,眼前血色一片,下意识伸手接住扑到她身上的人。 竟然是原本应该昏迷不醒的官家。 那把刀深深地扎在他身上,没入半个刀身。 “景,景怡,她们都比不上你。”庆延帝伸出满是鲜血的手颤巍巍地摸上她不再年轻的脸,脸上带着笑意。 杨景怡呆愣愣地握住她的手。 “我,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庆延帝张了张嘴却没有再发出声来,只是睁着眼睛依恋地看着她,眼底的光芒慢慢地熄灭了,右手无力地从她手中滑落下来。 -- 第357页 苏锦瑟跌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杨景怡抱着庆延帝,感受着鲜血流满了她地上铺满的大红衣裙上,鲜血让大红色越发鲜艳,几乎到了灼眼的地步。 她猛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官家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郁郁不得志的莱王,泛波湖上,而她早已躲在荷花丛中等待许久,然后轻轻拨开莲花,划船入了他的视线。 他以为的缘分天定,不过是她的精心设计。 而她只是不想再当一个任人欺凌的渔女了。 她的开始充满目的,不过是想过上好日子,可三郎却把除却后位的全部都给她。 杨景怡突然觉得心酸,为什么他不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莱王,为什么爱她却依旧广纳后宫,为什么这句话要到现在才听到。 她抱着逐渐冰冷的尸体张着嘴无声大哭着。 “下辈子我们不要来这个吃人的地方好不好,你下辈子只能是我一个人。”她把庆延帝脸上的血迹认认真真地擦干净,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冰冷的脸颊,脸上露出天真娇艳的笑来。 她纤细白皙的手握紧庆延帝背后的尖刀,紧紧抱紧怀中之人。 沉闷地一声,鲜血顺着她的背部缓缓流了出来。 滚烫的鲜血流到崇王手边,他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场景,眼神迷茫空洞,抱着头,发出尖锐的叫声。 苏锦瑟失神地看着相拥倒在地上的两人,眼眶微红。 “好一对痴心鸳鸯啊。”舒王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奚弄地摇了摇头。 “接下来就是你了,不用怕,下去陪他们就好了。”他看着盛宣坤轻声说着。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苏锦瑟再也受不了这等轻描淡写,藐视人命的语气,心里紧绷的弦好似要崩断一样,“你不是在杀人,你是在折磨人。” “就是在折磨人啊,让他也尝一下我年幼时担惊受怕的心情。”他接过沙将军重新递来的刀,慢条斯理地走进盛宣坤。 “不要,不要杀我……”盛宣坤整个人蜷成一团,靠在床脚上瑟瑟发抖。 “你为何不直接带着我去找太子,崇王不过是一个废物,与你的夺位大事毫无相干。”苏锦瑟从奔溃中冷静下来,冷静问着。 “娘娘。”吉祥着急地低声喊着。 “你同情他?可别忘了,景王之事就是官家干的,你同情杀了你全家的人。”盛宣炀转身,颇为惊奇地问着。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是,景王之事皆出自他的私欲,他该死,该骂,但他现在是庆延帝,坐在大梁主位上,是万民的信仰。景王与大梁百姓,我不得不做出让步。” “后世评说,他可以被定在耻辱柱上,可以被万人唾骂,却不能死在大梁风雨缥缈的时候。” 苏锦瑟睁开眼,压下心中纷乱的心绪:“你在给大辽递刀,你现在无意是自掘坟墓。” 盛宣炀笑着拍了拍手:“果然是太子看重的人。” “你说的都对,我也都知道,但是你知道为什么阁老们都不喜欢官家吗?”盛宣炀突兀地问了个话题。 苏锦瑟一愣。 “不曾受过帝王之术,习过治国之论,读过治世之法,是看不清大梁前方的路的。”他幽幽一叹,无奈地说着。 “庆延帝不是好的选择,而我也不是。” 他笑。 “可命运选择了我们不是吗。” “自作多情。” “荒谬无稽。”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破空的箭羽声,噌的一声划过沙将军的脑边,带出血迹,紧接着眨眼就刺破窗棂,直直地朝着盛宣炀手中的尖刀而去,力道之大,让他手臂发麻,尖刀掉落在地上。 苏锦瑟脑袋瞬间清醒过来,从密密麻麻围在门口的辽军中一抬首就看到黑衣玄甲的太子殿下持弓站在院中。 “你这么在这里?”盛宣炀脸色一变,“你不是去宫外抓暗探营了吗?” 盛宣知站在院中,剑眉飞扬入鬓,桃花眼里凝着冰霜,一张脸冷得能掉出冰渣来。 “是我小看舒王了,放出假消息骗我出宫,借着李氏家族在太原的影响力放出辽兵,最后借着沙威的名义带入宫内,你差点就能成功了。” 盛宣炀被沙将军拱卫着站在门口,笑容温和地问着,脸上的血迹都懒得擦干净:“差点,还请太子殿下指教,差在哪里。” 大梁的两位皇子隔着几米的距离,一人笑脸盈盈,一人面如寒霜。阴沉的天色暴雨即将而来。 福宁殿静得吓人,只剩下崇王的疯言疯语时不时响起。 苏锦瑟被人架着刀站在舒王身后。 “差在时间,差在计谋,差在人心。”盛宣知的视线不曾落在她身上,平静又冷淡地说着。 这番话几乎把舒王之前做的全部的事情都否定地一文不值。 盛宣炀终于变了脸色。 “你再沉住气一些,给官家慢慢下药,就像你之前让容太监找准时间下药一样,等官家御龙归天不是更合适,正是大梁最乱的时候,内忧外患最是脆弱的时候。”盛宣知看着他,视线落在沙威身上,“不过,想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舒王如此能忍,只是后面的大辽忍不了了。” “举全国之力攻打大梁,若是败了便是死路一条。”他冷笑。 -- 第358页 身后的沙威骂了一声大辽话。 “那又如何,反正官家已经死了。”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自然有,因为你今日行事如此匆忙,和之前相差甚远,不过是因为大辽的傀儡,是大辽的狗,这事你由不得你自己。” 盛宣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不想要她活命了吗?”沙威把苏锦瑟拉扯过来,刀架在她脖子上,细嫩的脖颈露出一道血痕。 “自然要。不过我手中的筹码可要比你多。”盛宣知的视线终于落在苏锦瑟身上,脸上神情一柔,安抚着,“不用怕。” 欧阳泛流冷着脸,拍了拍手,冲身后拖出两个不成人形的人,正是黑丫头和小九的奶嬷嬷,还有几个壮汉。 “这就是我为何说你急躁了些,你若是和之前一样把所有的事情和人都收尾得干干净净,这些人也落不到我手中,我也得不到你的消息,那么你所图谋的事情也许真的会成功,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这件事情,主动权不在你手中。”他神情轻蔑嘲讽着。 “都是为你大辽出生入死的人,我用这些人与你交换太子妃,不亏吧。”他果然不再理会盛宣炀,只是看着沙威。 沙威发指眦裂,手中的刀近了一点,苏锦瑟的脖颈处冒出更多的血。 “我数到三,你若是不换,我就杀一个人,你自然可以报复我,可若是你敢伤害太子妃,我便让太原军队杀到大辽……” “屠、城。” 一字一字好似淬过毒,冰冷的眉峰锐利无情。 “你便是放了太子妃,你也逃不出去,让未来储君给你陪葬也不错。”盛宣炀笑着建议着,“太原未必可以打到这么远。” 盛宣知锋利的视线看着他。 “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人群中杨依柳带着李氏出现在众人面前。 盛宣炀脸色大变。 “你停手吧。”杨依柳看着他,木木地说着。 “不是送你们离开了吗?” “我自幼学医,你的药也都是我配的,如何能迷晕我。”杨依柳抿了抿唇,“我是自己回来的。” 与此同时,只听见一声爽朗的笑声,斐善和出现在屋顶上,紧接着无数个弓箭手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总算赶上了,你怎么把人安排在城西,也太远了。不过没想到不叫的狗才咬人,你的三弟倒是厉害,差点把你都骗过去了,还好我赶回家救你一命,欠我一个人情啊。” 斐善和完全无视下面僵硬的气氛,竹筒倒珠子一般打破死寂。 “你输了,不要做无畏地挣扎了。”盛宣知完全不理会屋顶的人,对着沙威信誓旦旦地说着。 “不会,只要我有……” 他低下头看着面前带血的尖刀。 “翠华。” 吉祥轻若蚊呐的声音却像惊雷一般在苏锦瑟耳边炸开。 她被人匆匆而来的盛宣知一把抱在怀里的时候,扭着头看着穿着一身士兵衣服的人。 那张脸明明如此熟悉,可现在看去又如此陌生。 “翠华。”她听见自己喃喃自语,眼眶微红。 “没想到输在一个小宫女身上,我叫她给太子妃下药宁愿暴露也不肯如我所愿,”盛宣炀被人团团围住的的时候,无奈地苦笑着。 他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杨依柳,目光温柔。 “我骗你的,孩子我没流掉。”杨依柳仰着头低声说道。 盛宣炀错愕片刻,紧接着露出狂喜之色。 “父亲教我仁义,教我悬壶济世,教我要无愧无心,忠于自己,我心里告诉我,你杀父杀母是错误的,可我却无能无力。”她痛苦地说着,“我早就知道了你的事情,却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想用孩子让你回头,却不曾想你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那你带着孩子好好活着可以吗。”盛宣炀脸上的柔情几乎遮盖不住。 杨依柳睁着清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我跟你讲过一个重生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说你人生没有遗憾,所以不需要重生。” “嗯,但我后悔了,我发现其实有的。”她伸手摸着盛宣炀冰冷的脸颊,眼底露出迷茫之色。 “殿下答应过我,你若是自尽,便说你是疾病而去,我不想你背负身后骂名,那太疼了,但我也知道你不愿低头。”她踮起脚尖,抱紧舒王,闭上眼,依偎在他脖颈间,“你听我一次好不好。” “好。” “这个药吃了不难受,睡一觉就过去了。” 盛宣炀一点也没有反抗地吞下药,很快就嘴角露出血来。 “你骗人。”他笑。 “我不骗你,我以后一定会先找到你的。”杨依柳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直到怀中之人咽了气,这才阖上他的眼,这才松了一口气,让嘴角露出隐藏已久的血丝,又说道,“你在前面等等我。” 人群瞬间慌乱起来,盛宣知让人把相拥的两人抬了下去,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苏锦瑟身上。 远处的台阶上,翠华被人桎梏着留在原地,她抬起头来看向苏锦瑟,冷漠的脸上突然露出笑来:“七娘子,我叫萧塔德燕。父亲是萧塔大将军的幼子,当年狙击景王后被迫留在百井寨,后来娶了我娘,一个汉人,生了我和三个弟弟。” 她在笑,可脸上的神情极为空洞。 -- 第359页 “我骗了你,很早。” “对不起。” 人群已经散去,原本被禁锢的宫女黄门在士兵的指引下仓皇逃离,苏锦瑟看着她,忍不住上前几步,站在她面前。 “多早?”苏锦瑟哑着嗓子问着。 翠华哑然,最后沉默说道:“娘子随着太子入宫的时候,百井寨确实被屠村,但那是我父亲杀的,萧塔大将军要求他回大辽,他抛弃了我娘和我弟弟。” “那你为何还要替他卖命,我对你不好吗。”苏锦瑟木着脸质问着。她感觉自己被人浸泡在盐水里,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人来人往的人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看着翠华,满瞳仁都是她的影子。 翠华沉默片刻后:“因为我也想真正保护……”她突然瞪大眼睛,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一把抱住苏锦瑟,挡在她面前。 是一声沉闷的刀剑入肉的声音。 行凶的是一个小黄门,太子殿下一箭贯心,连得意的脸色都来不及收回会就仓皇倒在地上。 苏锦瑟被翠华抱在怀里,巨大的冲击里让两人向后倒去,只是她整个人落在地上的时候,被翠华死死护着,翻到在她身上。她茫然地看着胸口源源不断的血迹,嘶声裂肺地大喊着:“翠华。” 翠华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人,脸上露出笑来:“娘娘要小心啊。” “不要说话了。”苏锦瑟把人抱在怀里,按着她胸前的大窟窿,惊慌地喊着,“去叫太医,不会有事的。” “没用的,入了心肺。”翠华咳嗽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脸上眨眼就没了血色,唇色发青,脸色白到吓人,但她神情冷静极了,“我不能背叛大辽……咳咳,因为生养之恩无以为报……我也不能背叛……云姨娘……我答应过她要照顾你……我更不能背叛七娘子。”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留着力气。”苏锦瑟头脑一片混乱,死死抱着越来越沉的人,语无伦次地说着。 “七娘子,你……一定要……好好的……”她艰难地从怀中闹出一枚完成的红络子,模样有些简陋,错位的纹路清晰可见,表面甚至还带了几根橘色的猫毛。 她的眼睛一瞬间在发亮,眸子亮极了,略带恳求地塞到苏锦瑟手中:“给,给,给他……下辈子翠华一定……一定……一心一意……” 苏锦瑟握着尤带预热的红络子,一颗心顺着漫无边际的悬崖直勾勾地落下,破风的速度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来。 豆大的泪水一滴又一滴顺着苏锦瑟的脸颊落到翠华身上,沾湿了手中的红络子。她像是失去同伴的小兽,在风中发出低鸣,悲凉凄苦。 盛宣知让人把翠华的尸体抬下去厚葬,把愣愣坐在地上的人拉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你看,天晴了。”良久之后,他见她止了哭声,这才缓缓说道。 原来一直压抑着的乌云没有落下暴雨,反而一反常态逐渐飘向远处,沉闷许久的天色终于露出一丝天光来。 “嗯,都过去了。”苏锦瑟握紧手中的红络子,抖着嗓子,哽咽地说着。 “我们回家。” “嗯,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长安第一绿茶》 满级绿茶路杳杳柔软娇嫩,美人细腰,一手茶艺出神入化,人茶合一。 她背靠奸臣爹在京都兴风作浪,辣手摧草,终于长大到了议亲的年龄。 一张圣旨,官家直接赐婚给新回京的太子。 新太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看上去不像一个狠角色。 被绿茶折磨了十六年的贵女们每天一边吃醋,一边暗戳戳地等着后宫大戏。 冷眼看这盏绿茶能熬到什么时候翻车。 只是她们等着等着,却发现绿茶不但没有被嫌弃,反而越发醇厚了。 “殿下,都是臣妾的错,让几位姐姐不高兴了。” 绿茶泫然欲泣地扑倒太子怀中。 “此事和杳杳有什么关系,无须妄自菲薄。” 太子一脸爱意地搂着她,安慰着。 围观全过程的贵女们:“呵呵,绝配。” 小剧场 路杳杳扶着腰,咬牙切齿:纳妾,必须纳妾。 太子委屈又可怜:昨天你朝顾相的儿子笑了三次,还让那些女人入宫,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绿茶多年的路杳杳难以置信瞪大双眼——这,这是遇到对手了啊?! 绿茶戏精娇气女主x白切黑深沉腹黑男主 第164章 太子番外 太子三岁之后就被抱到东宫独自一人生活, 便连见自己的母后也都是每十日一次,寻常时间都是在练武堂和书房,倒腾着两条小短腿三点一线地走着。 年幼的太子时常看着空旷高大的百福殿,高高耸立的大红柱子, 看不清模样的穹顶, 对他而言都过于巨大的事物, 让他心中极为害怕,可还是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卷着被子滚到床里面呆着了。 今日是旬十, 他可以去凤阳殿,那时母后还住在凤阳殿, 凤阳殿开满了花, 院中是一颗高大的合欢树,树下总是绕着皇后养得一只橘色大猫,大猫又懒又肥, 整日蹲在树杈上, 给树杈都压弯了药。 太子殿下面色不显, 但脚步飞快地朝着凤阳主殿走去。 他一进大门就感觉出不对劲, 大殿门口站满了人,便连令他发憷的莱嬷嬷也垂首站在门口。他心中咯噔一下,悄咪咪地绕到屋后面, 趴在窗台上,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人正在哭。 -- 第360页 母后是个坚强的人,素来不苟言笑, 情绪鲜少波动,他还未见她哭过。那声音实在太细碎了,他整个人趴在窗沿上都没有听到里面到底是谁在哭,瞪着两条小短腿恨不得整个个人都趴上去。 “管家是不是要……”一个盛装妇人对着皇后期期艾艾地说着, 只是她还未问完,就看到皇后做了个静音的手势,错愕地抬起头来,露出姣好的容颜。 皇后给她递了帕子,自己起身向着北面的一扇窗户走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窗户。 “你怎么在这里。”皇后和太子殿下面面相觑。 皇后蹙眉问着。 太子殿下短手短脚,狼狈地趴着窗棂上,一张笑脸像是红透了的西瓜,眼神只敢往下看,小手扣住窗户沿不住地发抖。 “殿下。”屋内的美妇人看他半悬在空中,神色一惊,急忙上前要把他抱下来。 “我来。”皇后止住了她的动作,单手就把太子殿下提了出来,顺手还关了门。不过四岁的太子被她抱在怀里,依恋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脖颈,皇后给他拍灰的动作一滞,冷峻的脸上也不由柔和了几分。 “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上课偷溜的?”皇后把人放了下去,面色平静地问着。 太子殿下失望地站在地上,双手不安地搅动着,低着头闷闷说着:“太傅说今日休息,我把功课都做好了才来的。” 他强调着,希望得到皇后的表扬。 可皇后依旧是冷淡地点点头,太子殿下脚掌动了动,越发失落。 “嗯,我让莱嬷嬷带你下去吃东西。” “不不不,我吃饱了,我想……想……”太子殿下连连摇头,耳朵尖红红的,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吞吞吐吐,想说什么要自己说出来,想要什么要自己去做,如此扭捏像什么样子。”皇后眉心蹙起,见他这个模样,冷声呵斥着。 殿下身形一顿,小小的一团站在皇后腿边,眼眶微红。 “是不是想和娘娘一起啊,不如让莱嬷嬷把糕点端上来。”一旁看着的美妇人打着圆场,“我也好久没见过殿下了,殿下长大了许多。” “大舅母。”太子殿下抬头看着她,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 “嗯,殿下真乖。”美妇人便是皇后同父同母的亲哥哥的妻子,魏武侯家的遗腹女尤悠,早年便有婚约,之后尤家落寞了,夏家不曾悔婚,等她及笄后便三请六聘把人娶回家,如今育有一子,名叫夏晨。 太子肖像其母,容貌精致,圆润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羞怯看人地时候几乎能把人看得心软。 尤悠母爱泛滥,蹲下/身来,越发轻柔地说着:“殿下已经把功课做好了,好厉害啊,可有什么想吃的,让厨房去做。” 殿下看了眼皇后,见她一言不发,只好抿着唇摇了摇头:“都可以。” “好乖。”尤悠感慨着,起身对着皇后说道,“可比我那个省心多了,写个功课能闹得满府都鸡飞狗跳。” 皇后低下头,正好看到太子怯生生的看着他,便牵着他的手安置在椅子上:“嗯,晚上留下来吃饭,叫人给你做甜汤喝。” 太子殿下眼睛一亮,嘴角不由咧开,重重地点了点头。 殿下毕竟年纪小,吃了糕点,把老猫抱下来玩了会,就歪在皇后怀中睡着了。 “娘娘何苦对他如此严格,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殿下已经非常乖了。”尤悠看着睡梦中紧紧抱着皇后的太子,叹气说道。 皇后注视着怀中天真的睡颜,眨了眨眼:“杨贵妃与李妃同时有孕,我把李妃接到凤阳殿了。” 尤悠脸上笑容一怔,倒吸一口气。 “娘娘,你为何参与此事。” “李妃差点流产两次,求到我殿门口,我总不能不管不顾,官家这几年是真的……疯了。”官家对杨贵妃的宠爱,几乎到了纵容的地步,这也导致宫中除了太子之外,竟然没有一个孩子降生。 “官家对付夏家便是因为如此,想给她腹中的孩子铺路。”皇后也不管尤悠要不要继续说话,只是抱紧怀中的太子,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眯了眯杨。如此热烈的日光却丝毫落不到凤阳殿中。 凤阳殿冷冷清清,阴森寒冷。 “我陪不了他长大的,他以后只能靠自己了,若是不及早立起来,以后吃得苦,摔的跟头只会比现在还多。” 尤悠脸色大变,急忙说道:“娘娘说什么,范阁老不会让您……” 皇后摇了摇头:“这是底牌,我要留给他,让范阁老彻底站在他身边。”她红了眼眶,但神情依旧平静。 殿下睡得迷迷糊糊,听得不真切,但母子连心,他感受到皇后巨大的心绪涌动,不安地动了几下。 那日午后的闲谈,他原本以为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眼既忘,却不料短短半年时间,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夏家被抄家,三族内全部午门斩首,而身处内宫的皇后受到牵连搬到延熹殿。 凤阳殿空了。 太子殿下听到这个消息,放下书就要跑出去找母后的时候,还未出门就被匆匆而来的范知春拦住。 他的老师语重心长地与他说:“你今日出了东宫,便是害你的母亲。” “今后都不要去看她了。” 五岁的太子迷茫地看着他,一张脸憋得通红,良久之后才挤了三个字:“为什么?” -- 第361页 “因为你还小,你保护不了你的母后。”范知春冷静又残忍地说着,“你是她的累赘。” 这话太过沉重,对于殿下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重如泰山,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让他瞬间萎靡下去。 “我可以偷偷去看母后吗?”太子哽咽着,却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便要殿下自己谋划得当了。”范知春半阖着眼,注视着面前的太子殿下,大概也是心软了片刻,便又说道,“我给你带了一个人,你以后可以偷偷带进来陪你玩,但你也需保护好他,他如今叫夏及晨,寓为一定会等到清晨,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做得到吗?” 殿下睁着眼睛,握紧拳头,点点头。 殿下到底年纪小,忍了半个月终究还是带着夏及晨打算偷偷溜去延熹殿,不幸的是,刚一踏进去就被莱嬷嬷抓了个正着。 莱嬷嬷依旧是板着一张脸,眉眼都像是被刻在脸上,寻常不会轻易动一下,看上去格外严肃。 太子殿下爬墙的爪子有点麻,讪讪地踩着夏及晨的肩膀,半趴在墙头上,动也不敢动,只是低着头看着沉默站着的莱嬷嬷。 “娘娘叫奴婢来等殿下,殿下来得倒是准时。”莱嬷嬷仰着头看着殿下,木着脸,冷静说着。 殿下眼睛一亮,手脚麻利地爬了下来。 小小一只的太子,颤颤巍巍地坐在墙头,伸直胳膊勾到一旁的树枝上,这才借力跨到树枝上,慢吞吞地爬下来,莱嬷嬷眉心一跳,终于忍不住上手把人抱下来。 “殿下下次可以从侧门进,奴婢让人给你留门。”莱嬷嬷把两个小孩抱下来,这才低声说道。 殿下抬起头来,惊喜地看着她:“真的吗?” 可惜这个欢喜很快就被皇后打破了,皇后穿着素色长衫,抱着那只越来越老的猫坐在树下纳凉。 “我就知道你等了半个月是极限了,让莱嬷嬷在北门等了你几天。”皇后看着他微微笑着,波澜不惊。 太子站在他边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以后都不用来了,跟着太傅好好读书。” “母后。”太子惶恐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皇后摸了摸他的头,神情意外地温和下来:“今后在东宫切不可冲动,太傅一定与你说过,不要来看我,你偷偷跑来已经是不对了。” “可我想见您。”四岁的太子还是一个哭包,眼睛不由泛红。 皇后笑了笑,牵着他的手,把人拉到身边:“可你也是太子,你不是母后的儿子,而是大梁的储君。” “我是母后的儿子。”四岁的太子还格外倔强,仰着头,坚定地强调着。 “傻孩子,回去吧,今后都不要来了,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的。”皇后看着她幽幽地笑着,最后拿出一块玉佩交给他,“这是母后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这是母后能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了,今后好好听太傅的话,不能出错,不能犹豫,不能害怕。” “你会是个好太子的。” 殿下捏着那块被塞到手心的玉佩,茫然地看着她,他还想和母后说话,皇后却挥了挥手,莱嬷嬷直接把人牵走了。 不曾想一直听话的殿下这次却是脚底生根不愿离开,倔强地拉着皇后的衣袖。 “我,我不走,我不当太子可不……” 皇后举起的手终究没有落下去,她脸上温和的神情消失不见,冷酷而严厉的神情把太子吓愣住了。 “今后不许说这样的话,这个位置必须是你的。夏家三百条命不能白死,你大舅母不能白死,阁老们的心血不能白费,你永远都不是自己。” 太子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皇后,眼眶蓄满泪,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他虽然年纪小,却也早熟,三岁启蒙识字,天下最好的老师都在东宫,他像是一块海绵吸取了超乎常人的知识,见识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成熟和远见。 皇后心软了,抱人抱在怀里,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孩子,听母后的话,这件事,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殿下的手被老猫的尾巴缠上,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在尾巴尖上。 “母后你会离开我吗。”临走前,殿下低着头低声问道。 皇后摸了摸他的头发,笑说着:“自然会,每个人的路多要学会自己走。” 太子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挫败回宫的殿下在东宫开始了日夜苦读的日子,原本有些圆润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而脸上的笑意也几乎再也不见。 范阁老暗中叹气过几次,但转身面对她却依旧是板着脸的严厉模样。 殿下再一次见到皇后则是在他六岁生辰后的第二天,莱嬷嬷悄悄来了东宫,请了太子,太子不再是以往开心的模样,只是一板一眼地穿好衣服,上了马车。 一入延熹殿便能闻到刺鼻的药味,皇后躺在床上骨瘦如柴,一张脸雪白。 “母后。”太子再也端不住脸上冷冽的神色,心中一惊,小跑上去。 皇后睁开眼看着他,沉默注视了许久,这才笑说着:“昨日你生辰,我儿又大了一岁,母后却给不了你什么。” “我不需要。”殿下嘴里冷硬地说着,可眼睛却是离不开皇后,“你怎么了。” 他原本告诉自己要冷酷,可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来。 “无事,有些累了,想换个地方歇息一下。”皇后伸手握住他的手,骨瘦嶙峋,冰冷僵硬。 -- 第362页 太子莫名抖了一下。 “以后若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千万不要伤害她,你是太子,对她而言,你是全部。”皇后看着屋顶的花纹,低声说道。 “后宫的日子太无聊了。”皇后低喃着,“我年幼曾在太原边疆生活,雪山万里,黄沙如海,天空廖远,我时常坐在屋顶,看着旭日东升,夕阳西下,以为自己是一只鹰。” “母后病好了,我带你去。”殿下心中不由乱了起来,前倾半个身子,着急地说着。 皇后无所谓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神色温柔地说道:“母后打算自己去了。” “以后入夜不要害怕,功课写不来不要急,事情想不出不要躁。”皇后一双琥珀色的眼珠温柔又坚定地看着太子殿下,“一个人也要勇敢。” 殿下心中乱极了,只是胡乱地点点头。 “回去吧,母后累了。”皇后低声说着。 殿下不愿离开,可一年时间也让他明白自己就算强留下也做不了什么,只好跪在地上一板一眼地磕了个头。 “母后好好休息,儿子明日来看你。”殿下恭敬说道,“写完功课之后。” 他补充着,悄咪咪地看了眼皇后,却见她只是温柔的笑着,眼睛微微发亮。 皇后笑。 莱嬷嬷带着太子离开,太子没看到在他转身的背后,一直半阖着眼的皇后扭头看着他,目光流连不舍,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苦笑地收回视线。 殿下从后门走的时候,突然看到官家身边的容太监出现在延熹殿,睁着眼睛隐着兴奋说道:“容太监怎么来了,是来看母后的吗?是父皇来看母后了吗?” 莱嬷嬷一时语塞,紧抿着唇。 她长叹一口气,低声说道:“殿下回去小心一点。” 太子心中高兴,也没察觉出哪里不对,脸上带着笑意离开了。 直到半夜,他冲黑暗中突然惊醒,很快就听到一声长长的钟声,紧接着东宫外面有灯光亮起,有人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欧阳?”他突然口干舌燥,高声喊着。 门上倒影出一个影子。 “殿下,皇后夢了。”是范阁老的声音。 范阁老一月总有半个月的时间休息在东宫,说是讲课累了,不愿在奔波劳累了。 盛宣知身形晃了晃,差点一头栽了下去,幸好抓了一把帷幔,这才从惊涛骇浪中站稳心虚。 “你,你说什么。”他喃喃自语。 白日还看到母后,一晚上的时间怎么就…… 大门被打开,范阁老跪在门口,叩首说道:“皇后夢了。” 他眼前一黑,被欧阳一把抱住。 “殿下,不能晕,你不要看娘娘最后一眼吗。”欧阳泛流眼底泛泪,死死掐着太子。 太子也不知是怎么到的延熹殿,延熹殿哭声一片,莱嬷嬷穿着麻衣跪在他面前,床上躺着皇后。 皇后的脖颈一片青紫。 他瞪大眼睛,却不敢说话。 范阁老跪在皇后床前,捏着他的手臂,低声说道:“让莱嬷嬷给皇后换衣服吧。” 太子转头看着他,一双眼含着眼泪,通红一片,他死死睁着眼,牙齿咬的紧紧的,眼神迷茫而震惊,拳头几乎要恰出血来。 “官家呢?”他抖着嗓子问着。 莱嬷嬷跪在原地不说话。 太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官家必然是在来仪殿。 他好似一瞬间突然明白这些年来母后说的话,瘦小的身子控制不住在颤抖,一双眼盯着脖颈处的那道黑紫色痕迹,眼睛不敢眨动一下,唯恐落下泪来,显得自己软弱一般。 “给,给母后换衣。”他知道自己要撑起母后的葬礼,拳头紧紧握着,强忍着悲痛,冷静说道。 门后的合欢树在黑暗中发出沙沙的悲鸣,老猫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屋内的一切,他太老了,整只猫呈现出一个老态,直到今日被烛光一照,好似终于走到了头,全身都散发着暮气,唯独一双琥珀色眼睛在烛光下似乎也在泛着泪。 黑夜的丧钟长长响起,皇宫的黑暗被一盏盏夜灯逐渐照亮。太子殿下像是第一次看清皇宫的模样,看清心中的方向,可他脸上的笑意却是彻底消失不见。 “喵~”老猫坐到他身边,轻轻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尾巴扫过他的肩膀,最后一跃而下,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喵~”一根橘黄色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臂。 殿下躺在合欢树的软椅上,从昏睡中醒过来,正巧抓包正打算偷吃的猫招财。 猫招财一见他撒爪就跑,头也不带回的。 “哈哈哈,你怎么哄小孩哄睡着了。”苏锦瑟大肆嘲讽着。 盛宣知看着摇篮上的小公主,小拳头紧紧握着,睡得安详。 “我本来以为是我喜欢这棵树,没想到原来是你喜欢,人住哪,树也挪过来,这么一大棵书,也怪费劲的。”苏锦瑟喝着核桃调蛋羹,无情嘲笑着。 殿下看着那颗安静的合欢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笼罩着安朝殿,温柔惬意。 他笑了笑。 “嗯,我喜欢。” 他说。 第165章 现代番外 盛宣知一睁开眼就觉得不对劲, 耳边实在太过安静了,只剩下屋外的清脆的鸟鸣,眼前的屋顶不再是寻常高高挑起的穹顶,而是低矮的白色墙壁, 白到他有些晃眼。 -- 第363页 他眉心皱起, 想要起身, 却发现自己动躺不得,只是他刚一动, 耳边突然传来刺耳的声音,没多久, 就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被打开。 “8号床的病人醒了。”穿着白衣服的人匆匆上前,在他边上一堆的铁盒子那边操作了几下,紧接着说道, “简直是奇迹, 快去通知家属。” 盛宣知警惕地看着他, 但沉默地不说话。 “你知道这是几吗?”白衣服的人比划出三个手指头。 盛宣知长久没有说话的嗓子格外沙哑低沉。 “三。” 白衣服的人又问了几个问题, 盛宣知都间断地回了出来,但他脑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他打量着面前之人的模样。 是个年轻斯文的男人, 穿着奇怪的衣服,留着极短的头发,鼻子上架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当然他说的话也格外奇怪。 他躺在床上半阖着眼,沉默地不说话。 白衣服的人见他不愿说话的样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最后说道:“那你先好好休息, 等会家属就来了,看一下是继续住院观察还是回家观察。” 一群人闹哄哄的来,又闹哄哄地走了。 盛宣知闭着眼想着现在自己是什么处境,他记得他已经八十了,漫长的人生中,有一对乖巧可爱的子女,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各有各的生活,大梁打败了大辽,求娶了三十年的和平,他谋求经济所以开了海运,大梁国运蒸蒸日上。他作为帝王战战兢兢,不敢懈怠半分,可以说前半生孤苦无依,后半生幸福美满。 只是在此之中,他先后送走了范阁老和范老夫人,目睹冉阁老闭眼,紧接着把年迈的猫招财埋在合欢树下,最后又亲自送走了自己深爱的皇后,皇后过世三年后便直接退位给太子,在安朝殿度过余生。 他走的那日应该是个春天,天色刚刚转暖,屋外的葡萄架子经过冬日的打磨,在春日不期而遇间冒出绿芽来,叶子郁郁葱葱,一切都如皇后在时一模一样,可殿中早已冷冷清清,没有以前的热闹。 那日他一向疲惫的身子突然利索起来,一个人走到门口的合欢树下,鬼使神差地拿着苏锦瑟在世时不曾离身的玉佩,和自己的玉佩轻轻合在一起,竟然巧妙地发现两块玉佩出乎意料地契合。 他找了许久这两块玉佩的关联,隐约知道是老景王妃留下的两块玉,再往下就不知如何查下去。 苏锦瑟曾大大咧咧地说着:“世上巧合之事又不是没有,只能说我们是缘分天定,而且这两块都是兵符,即使有秘密,也用不上了不是吗。” “你已经是大梁的王了。”他永远记得当时苏锦瑟这话时灵动机灵的模样,黝黑的眼珠在发光。 垂垂老矣的盛宣知宠溺地笑着,握着两块玉佩,躺在苏锦瑟经常躺着的竹椅上,顺着暖洋洋的东风不知不觉睡下去。 不曾想再一睁开眼就来到这里。 一个奇怪的地方。 在他沉思间,那扇矮小狭窄的门再一次被打开。 盛宣知漫不经心地看了过去,随即立刻瞪大眼睛,挣扎地坐了起来。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年轻了几十岁的苏锦瑟。 “你,你醒啦……”门口的人穿着更为奇怪的衣服,露出两条大白腿,一见他激动起来,立马跑上来扶着他,“别激动,还在打点滴呢。” “苏锦瑟。”盛宣知一只手紧紧握着面前之人的手腕,五指紧捏,细白的皮肤立刻泛出血痕。 他看着面前的人,近乎贪婪,他的皇后在他七十岁那年溘然长逝,死时不过六十三,外人看来皇后已是容貌衰老,但他看来却是依旧是年轻时纯真的模样,一颦一笑,清晰可见。 那副容颜,他已经整整十年不曾见过,今日乍一看才发现她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依旧清晰可见,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契机,压抑多年的思念便会倾涌而出。 “怀识。”苏锦瑟脸上露出激动之色,不顾手上的疼痛,伸手抱住他,眼眶微红,“真的是你。” “你……” “你……” 两人相拥片刻后,各自面容复杂,等情绪稳定下来又双双开口,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你先说。”盛宣知一见她,脸上就忍不住带着笑。 苏锦瑟把他扶坐起来,叹气说道:“其实我瞒了你一件事情。” 她悄咪咪地看了眼盛宣知,就看他面色如常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这才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其实,我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之前睡了一觉就出现在苏家了。” 盛宣知眉心皱起,但脸色还算平静,并没有大惊失色。 “你不奇怪?”苏锦瑟惊讶地问着。 “其实,我也有件事情瞒着你。”他想了想又说道,见苏锦瑟警惕地看着她,便笑道,“我在苏家的时候早早就见过你。” “我当时身受重伤,突出重围后昏迷不醒,再睁开眼就变成了猫,出现在你的院子里,当时翠华应该去找药了,然后我看到你躺在床上。” “当时已经是咽气了的。” 苏锦瑟瞪大眼睛,面露惊恐之色,后脑勺直冒冷气。 盛宣知伸手牵着她的手:“翠华一直没发现,以为你睡了,但是晚上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你又有开始喘气了。” “当时,我便觉得奇怪了,不过我一不通医术,二敬畏玄学,只当你是命不该绝,之后发现我不能离开你太远,就找了个机会缠上你。” -- 第364页 他说的平静又自然,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却把听得汗毛直立,不可思议地说着:“那你怎么一直没问过我,瞒得我这么好。” 盛宣知无奈苦笑:“我发觉你越来越不同,我怕我挑明一切,你就会想话本里说的一样消失不见。” 苏锦瑟愣愣地看着他,突然鬼使神差地说道:“原来你也偷偷看话本。” 她横眉竖起,怒气冲冲地说道:“那你为啥一直阻止我。” “我是喜欢你少看,伤眼睛。”盛宣知无奈地说着。 苏锦瑟哼哼唧唧,不说话,小心眼地说着:“双标。” “这是哪?”盛宣知转移她的注意力,温和地问着。 “医院,也就是医馆,我半个月前一开门就发现你躺在我家门口,还穿着以前的衣服,手中只窝了两块玉,可把我吓死了,赶紧叫人送过来了,不过医院也没查出你到底什么问题,就只好一直在医院躺着了。”苏锦瑟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 “那我是继续住院观察还是回家观察?刚才那个穿白衣服的人说要问你的意见。”盛宣知活学活用,几乎立刻明白刚才医生说的话。 苏锦瑟没察觉出异样,迷迷瞪瞪地说着:“那我去问下医生好了,若是没问题了就出院。” 她动作麻利,雷厉风行,很快就回来了。 “回家!” 苏锦瑟带来的衣服他不会传,苏锦瑟就一件件教他。 “倒是方便。”盛宣知看着镜中的自己,扯了扯紧贴的衣料,又有些不自在地感叹道,“就是有些奇怪。” “不奇怪!帅呆了!”苏锦瑟迷恋地看着他,眼冒金光,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裤,清爽而简单的打扮,可偏偏腰间披散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宛若黑色绸缎,“人帅,就是这样不伦不类也好看。” 她再一次忍不住感叹着。 “走,我带你回家,我养你!”她信誓旦旦地说着,挽着他的手臂,兴奋地说着。 “诊费很贵?”出门后盛宣知问道。 苏锦瑟不在意地挥挥手:“小钱,私人医院的单间就是贵了些。” “不对,你怎么知道。”她皱着眉,不解地问着。 “我看到那条白色的长条上最后的价格了,虽然我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但那些数字我还是认识的,说起来还是你教的。” 两人一路走来,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俊男美女,尤其是俊男容貌不逊色任何一位明星,配上一头不常见的长发,每个人都忍不住张望着,甚至有人悄悄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苏锦瑟扼腕:“失策啊,不过没事,不瞒你说,我其实……贼有钱。” 她颇为得意地仰着头,把人带到大门口,指着门口炫酷的红色的法拉利说道:“喏,我的,走,带你回家住大别墅。” “这是什么?”盛宣知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马上掌握了上车的技巧,很快就有模有样地上了车。 “这是车,类似于我们的马车,但是这个快一点,但也威胁许多。”苏锦瑟没了给人指点江山的机会,丧气地坐上驾驶座。 跑车快速地汇入车流,好似一道红色的闪电,快很准地插/了进去。 “好多车。”盛宣知看着窗外的车流,淡淡说着。 一道道车流长而有序地拍着,眨眼的时候,后面的车辆就看不到头。 “等上下班高峰期车更多,就是我们上下值结束后。”苏锦瑟看着绿灯,迅速踩下油门,“过段时间叫爸爸给你弄个身份来,你也去学车。” 盛宣知坐在副驾驶座陷入沉思。 两人很快就进入一个别墅群,车辆拐来拐去,最后停在一扇金色大门前。 苏锦瑟动作利索地倒车入库,扭头对着盛宣知咧嘴一笑,眼睛弯弯,眼尾下垂带出一丝稚气:“走吧。” 盛宣知一见他,冷峻的脸色就忍不住温柔起来。 “嗯。” “小姐回来了,夫人在家里等了许久。”管家给她开门的时候,顺道说道。 苏锦瑟脸色大变:“什么!妈怎么来了,爸来了吗?什么时候来的?来这里做什么?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管家还没说话,就听到楼梯口袅袅而来一个美艳的妇人,眉目间和苏锦瑟有八分相似。 “问李叔做什么,不如问我。”那个美妇人说着话,最后把视线落在苏锦瑟身后的盛宣知身上。 她打量了许久,突然皱起眉:“他是谁?” 苏锦瑟警惕地站在盛宣知面前:“干嘛,问这么多做什么,你不是不管我吗?” 美妇人风情万种地捋了捋头发,闻言冷笑:“你王伯伯说你在医院藏了一个男人半个月,今日那个野男人醒了,你事情也不做了就跑了,我可不是要看看我辛辛苦苦养的大白菜被那头猪拱了。” 被无辜波及的盛宣知抬头看了眼美妇人,眉心一簇一松,然后认认真真拱手,姿态优雅大方,仪态万千。 “伯母好。” 美妇人看着他落落大方的动作,眉心越发皱起,一双黝黑的眼珠犀利的落在他身上,近乎严肃地打量着,最后走下楼梯,想着大厅走去。 “进来说话,官家让厨房多准备一份饭菜。”美妇人把李叔支使出去,姿态闲适地坐在沙发上,点了点下巴。 “坐。”她对着盛宣知说道。 -- 第365页 “瞪我做什么,小狗护骨头吗,这么维护他。给我滚楼上把作业写好,玉石雕到一半就不见了,我看你是皮痒了。”美妇人看着她冷冷嘲讽着。 苏锦瑟瞬间怂了,但还是义无反顾站在盛宣知面前,虚张声势:“我昨天雕了一天了,而且我没天赋,我想做一个好吃懒做的富二代。” 简直是不务正业的典范发言。 美妇人被气笑了:“看不出长得丑想得还挺美,滚上去。” “我和他说几句胡,又不会把他吃了,慌什么。” “我和妈长得一模一样,我妈这么漂亮,我怎么可能会丑。”苏锦瑟眼珠子一转,打了个嘴皮子。 盛宣知在背后戳了抽苏锦瑟,苏锦瑟悄咪咪斜了他一眼,见他点点头,只好话锋一转,干巴巴地说着:“自然也要和妈妈一样人美手巧,我上去了。” 她捏了捏盛宣知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坐吧。”美妇人点了点下巴。 “你到底是谁?”她开门见山地问着。 盛宣知端端正正地在沙发上坐好,抿了抿唇,拿出怀中的两块玉佩,低声说道:“伯母可认识这两样东西。” 美妇人脸上冷艳的神情倏地一僵。 “这东西哪来的?你到底是谁?”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盛宣知拿出其中一块玉佩,“这一块是锦瑟的。” 美妇人紧紧盯着面前的玉佩,咬着牙说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莱王的儿子。”莱王是庆延帝在太原时的称号。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又怎么会和锦瑟认识。”美妇人脸上戾气几乎能凝出实质的深究,气势十足,咄咄逼人。 “这些都是很漫长的故事,我可以以后告诉你。”盛宣知脸上不卑不亢,冷静说道,“恕晚辈貌美,伯母可是消失不见的景王妃?” 咕咚一声,楼梯口有人滚了下来。 “锦瑟。”两人齐齐大喊。 偷听到大消息的苏锦瑟一时不察滚了下来,摔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抱在怀里。 “怎么样了,哪里疼?”有人伸手揉着她的脑袋。 “疼疼疼……不是不是,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谁是景王妃?我妈?我妈!”苏锦瑟顾不得疼了,眼睛瞪大,一脸不可思议。 美妇人也就是章熙再一次被自己的蠢女儿气笑了:“我看你这辈子也只能做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了,是猪吗!” “不是我的,我属狗。”苏锦瑟一本正经地反驳着。 “哈,数学还不错。”章熙冷笑一声,嘲讽着。 “不是!妈,你是是是是……”苏锦瑟从斗嘴勉强拉回神思,绕道原地,活像见了鬼地问着,“不对,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盛宣知见她额头都红了一片,还有点肿起来,心疼极了,把人抱在怀里轻轻呼气:“怎么这么不小心。” 苏锦瑟揪紧他的领子,示意他赶紧交代清楚。 “莱嬷嬷的屋子中藏着景王妃的画像。” 苏锦瑟茫然:“莱嬷嬷的东西你怎么知道?” “莱嬷嬷身后事不是还是你安排的,你没注意而已。”他无奈地说着。 苏锦瑟越发迷茫,勉强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个事情,小脸皱着,悄咪咪打量着自家妈咪,:“这画也太不像了吧。” “气韵眉目至少有九分相。”盛宣知信誓旦旦,苏锦瑟一脸菜色。 “莱嬷嬷,莱芙?可是莱王身边的奶摸摸。”章熙抱胸问道。 “是,伯母认识?” “认识,从辽军手中救过她一次而已。”她随口说着,却也没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她像是想起什么,看着盛宣知冷笑,“莱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吃里扒外。” 盛宣知笑了笑,不说话。 “不对,你们认识?”章熙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的傻女儿,眉峰一挑,眼角微微扬起,艳丽的眉眼越发深邃,似笑非笑地说着。 被注视着的苏锦瑟整个人埋在盛宣知怀里装死。 “苏、锦、瑟。” 苏锦瑟抖了抖,嘤嘤嘤了好几声。 “我与她在大梁便生活四十七年。”盛宣知抱紧她,替她回答道。 章熙眼前一黑,再一次萌生出这个蠢女儿还是不要为好。 “事情原委,也许和伯母给的这两块玉有关系。”盛宣知的视线落在茶几上的两块安静躺着的玉佩上,认真说着。 章熙瞳孔一缩,走到茶几边上,严肃地注视着这两块玉佩。 苏锦瑟悄咪咪地探出脑袋看了眼妈妈,又小声附在盛宣知耳边:“我们走吧。” 他们蹑手蹑脚正打算离开,就听到章熙冷静地说道:“跑什么,让人准备一下,让你家老宋带他去弄身份证。” “好好在这里生活吧。” 她喃喃自语着,目光近乎流连地看着面前的两块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文也不太好写啊!哈哈哈哈,有一、、难! 第166章 舒王番外 盛宣炀再一次睁开眼, 脑海中还残留着临死前五脏六腑都在绞痛时的剧痛,浑身疲惫又心里是说不出的累,脑子都钝钝的,他回顾着自己的一生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一开始便知道最后是必死的结局, 依旧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他没有选择也没有后路。 -- 第366页 在他十岁生日那年, 一共发生两件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他生辰那日,他吃了一碗李氏不知从哪里要来的清水面, 上面只卧了一个鸡蛋,样子简陋却是他第一次过生日, 而当夜他睡在李氏的冷宫时, 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大辽人,知道了大梁最为隐秘而污秽的事情。 第二件事,便是他为了就他母亲跪在太医局门前, 许久之后遇到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只比他大两岁, 性子沉默寡言, 说话直白得罪人,却同时医术高超,慈悲心肠。 那个人不仅救了他母亲, 甚至救赎了他,是他此后黑暗人生中不经意落进来的一道光,是他可望不可求的人。 虽然他最后如愿以偿娶了她, 但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他闭上眼,咽下满心的苦楚,很快又一次陷入沉睡,他实在是太疲惫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屋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也终于有了些精神,他突然意识到现在处境有些奇怪,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当时的疼痛不是假的,杨依柳是个认真的人,她说想要他死,便是真的会让他死,不会做出瞒天过海,移花接木的事情,再者太子也不是吃素了,不会放任他平安出宫。 他摸了摸手下的床,觉得格外的软,那种软不是铺了多少床被子带来的绵软,它更像是一个有弹性的软。 他皱着眉,伸手在床上摩挲了一下,大概是睡久了,手脚无力,他竟然扑通一声摔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动静。 他咬着牙捧着剧痛的手臂坐了起来,不说话。 “怎么了。”一道光突然字黑暗中被照了进来,一个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紧接着,只听到啪嗒一声,屋内顿时亮了起来。 盛宣炀被骤然亮起的灯光刺得眯眼皱眉,看不清来人。 “有事喊福伯就行了,手受伤了吗?”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声音冷静毫无欺负。 盛宣炀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身形一僵,摇了摇发晕的脑袋,眯着眼看着面前蹲着的人,朦胧间,呼吸瞬间屏住。 那人却以为按疼他了,动作一停,语气微微放柔:“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有些疼,你忍忍。” 她虽然如此说着,但说话间已经把他捂着的手臂上下摸了一遍,轻轻舒了一口气:“没收拾,应该是摔疼了。起得来吗?” 她抬起头来,在昏黄明亮的灯光下露出一张寡淡清冷的脸,明明分开看五官都不是出色的样子,可放在这张白皙小巧的脸上却格外雅致素净。 盛宣炀瞪大眼睛,咬紧牙,身形不由微微颤抖。 “很疼?”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眉心皱起,“那我们去医院拍个片。” “不,不疼。”盛宣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微微泛红,紧紧盯着她,连眼珠子都不愿动一下。 “我听福伯说你之前从威压上摔了下来又不愿去医院看,明天我陪你去医院?”那个女人把她扶到床上,面色如常地问着。 她起身,盛宣炀这才看到她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铁灰的颜色,剪裁得体,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高高挽起的头发,干净利索,高高落下,衬托着脖颈纤细。 他躺在床上,仰着头注视着面前的女人。现在看来,她好像又不像她印象中的沉默寡言的杨依柳,她比杨依柳多了几分干练清冷,尽管是一模一样的样子,也好似是截然不同的人,面前的她一看便知道是富贵乡养出来的人,注视着他的视线,平静而冷淡。 他胆怯,到最的话被咽了下去。 “我刚从英国开交流会回来,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她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又生气了,便又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嗯,我没事,我很好。”盛宣炀不知情况到底如何,只好模棱两可地说着。 屋内陷入沉默。 那女人揉了揉额头,有些疲惫地说着:“我听小叶说过两天你要参加一个综艺,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要勉强,若是有人为难你,去找福伯,他会帮你解决的。你现在先好好休息吧。” “嗯。”盛宣炀有些茫然地听着她的话,明明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却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嗯,我也去休息了。”她出门前替盛宣炀关了大灯,开了床前小灯。 盛宣炀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眼前,走廊里耀眼的灯光被一扇门隔绝在他视线中,屋内顿时暗了下来,盛宣炀坐在床上呆愣了许久,这才爬下床,在屋内翻找着,最后找到一个本子和一张卡。 那张卡上的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甚至更为年轻,他皱着眉严肃地看着那张卡的画像把卡面上的东西记到脑海里,最后顺势靠在床脚,捧着那本书一页页地看着,直到翻完全部,这才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盯着本子上的最后一句话发呆。 ——我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不喜欢我。 盛宣炀隐约明白他的处境,他依旧叫盛宣炀,是一个幸运的孤儿,五岁时流落孤儿院,后来孤儿院被杨家收购,杨家收购的理由却很荒谬,说是杨家的独苗苗八岁那边突发奇病,后又好了,为了给大小姐积福,这才资助这家孤儿院,让所有小孩都平安幸福长大。 而他不知为何得了孤僻的杨家大小姐的青睐幸运入了杨家,自小受杨依柳庇护,衣食无忧,甚至无人敢欺负,平安长大读书甚至进入娱乐圈。 -- 第367页 杨家世代学医,是有名的医学世家,人才辈出,而杨家人性格都颇为温和,只有杨家最小一代的杨依柳自小性格孤僻,不爱说话,却又天赋惊人,触类旁通,乃是出名的神童。 原来她也叫杨依柳。 盛宣炀坐在地上,抱着本子,眼睛泛红,手指在轻颤,喉咙间好似被堵了一块东西,让他几欲落泪。 他也不知道是如何入睡的,等他醒过来便觉得头晕目眩,有点鼻塞,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他不甚在意,裹着被子继续睡了过去。 福伯在门口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应,连忙开门进来,一见他还躺着,连忙上前说道:“盛少爷,小姐还在等你一起吃饭呢。” 他一碰到盛宣炀就觉得手心发烫,再见他脸色通红,呼吸沉重,心中一惊,急忙去楼下叫人。 杨依柳正在看医学期刊上新出的论文,只听到福伯急匆匆地下来了。 “怎么了?他还在睡觉吗?” “盛少爷发烧了,浑身滚烫的,我打电话让杨医生来。” 她刚打完电话一转身就看到自家小姐已经不见了,哎了一声,又急匆匆去让厨房备着粥。 杨依柳一进他屋子,就见他全身蜷缩着,脸色通红,一双剑眉紧紧皱着。她立马挽起袖子,上前给他量了体温,一看三十九度,脸色阴沉。 “送医院。”她当机立断地说着。 “哎哎,我去送我去送,今天中心医院有个会还要小姐去参加呢,小姐不如先去吃饭,我带他去医院。”福伯背起盛宣炀一边走一边劝着。 “不用,我先送去圣立医院然后再去中心医院,来得急,跟医生说一下他从威压上摔下来的事情,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杨依柳果断拿起车钥匙,一张脸冷得吓人。 福伯哎了一声,只好跟上,自家小姐的倔脾气决定了的事,就是老爷夫人也改变不了。 等一系列兵荒马乱之后,医生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一旁的人说道:“只是受寒导致的发烧,之前摔的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杨依柳一张紧绷的脸才微微舒缓下来,抬手看了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嗯,那就麻烦张医生了,我先去开会。”她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话,踩着高跟鞋,干净利索地转身离去。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杨依柳啊,天哪,好飒啊。”小护士等她走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兴奋得说着,“那这个就是杨家大小姐小时候一眼相中的人喽,竟然是盛大明星耶。” “对啊对啊,盛宣炀比电视上还好看,杨家那个继承人也太可怕了,一张脸阴沉着,你说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 “一个是大家族继承人,霸道女总裁,一个是炽手可热的大明星,天哪,小说都没这个刺激的,要说没点什么我也不信。”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 “好好做事,胡说八道什么。”医生毕恭毕敬地送走杨依柳,一回来就听到小护士的议论声,脸色大变,板着脸呵斥道,“你们是护士,要准守职业道德,出了这个门再胡说八道,小心断送自己的前途。” 杨依柳八岁大病一场,差点没了,之后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同年又强硬地要求收养一个孤儿院五岁的小男孩的事情在圈子里不算秘密。 幸好杨家世代家风清正,为人正派,众人也大都说是杨家人乐善好施。 众人虽然知道这个事情,但那个男孩子的样子却又很少人知道,杨家很照顾小辈,从不把小辈过度曝光,便是杨依柳如此天才,也是十八岁之后才一步步走到大众面前的。 两个小护士被吓得不敢说话,手脚麻利地给他挂上吊瓶,灰溜溜地跟着医生走了。 盛宣炀迷迷糊糊间听着她们的说话,眼角倏地留下一滴泪来,染湿了白色的枕头。 他再次睁开眼就看到杨依柳正坐在他身旁,对着一样东西敲敲打打。 他一动,杨依柳的注意力就转移了过来,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退烧了,肚子饿了吗,福伯已经去拿晚饭了。” “你怎么在这里。”盛宣炀沙哑着说着,“不是说要开会吗。” 他发烧的时候睡得并不深沉,福伯和小护士的话都听了进去,自然也听到之后福伯在他床前絮絮叨叨的话。 原来他自从入了苏家,生活就是杨依柳一手包办的,虽然只比他大三岁,但她出人意料的早熟,性格沉稳,照顾人来有模有样,给他最好的东西,一点也不会让他委屈。 就算当初他提出想进娱乐圈的要求也是她去找了杨家的世家,在娱乐圈颇有根基的苏家,这安心才让他背靠苏家,在娱乐圈过得风生水起。 “晚上是吃饭,不参加也没关系,你明天要去录综艺,还去吗?”杨依柳相当尊重他的想法,让他坐起来,细声问着。 盛宣炀沉默,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综艺,要去干嘛。 杨依柳以为他不想去,便又说道:“那我去和小叶说推了。” 病房内陷入沉默。 总的来说,这个世界的杨依柳依旧是个沉默的人,说的话都是简洁明了,直入中心,不是会跟人聊家常的人。 大概是大病一场,让盛宣炀的脑子还不甚灵光,原本最是小心谨慎的性子,此刻看着笼罩在日光下的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近乎贪婪。 -- 第368页 “怎么了,脸上有东西吗?”杨依柳摸了摸脸。 “不是。”他哑着嗓子,半敛着眉,迈开第一步,“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我。” 杨依柳闻言,眼神恍惚了一下,皱着眉,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苦恼之色:“不太记得了,我那年也是大病初愈,父亲带我去的孤儿院,有些记忆已经不太清楚了。怎么了?谁在你面前乱说话了吗?” 她脸色微沉,气势吓人。 盛宣炀是个骄傲的人,最忌讳别人那这件事情说事,小时候还因为这个事情闹了好几次别扭,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了他医学毕业,却选了于专业风马不相及的娱乐圈。 “没有,刚才做梦的时候,突然梦到这件事情,有些感慨而已。”盛宣炀失落地低下头。他了解杨依柳,她撒谎时候会浑身不自在,但刚才她面色平静,却是是迷惑时的样子。 不是她,原来不是她。 他心中燃起的希望被一泼水熄灭,整个人都失落下来,他虽然不信神,但发现面前的人只是和她相似的人时,还是被那一瞬间的失望所击垮。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医生。”杨依柳皱眉,起身打算去按铃。 盛宣炀一把拉住她的手。 温热的手心触及冰凉的手腕,两人莫名一震,齐刷刷地移开手。 “不用了,就是还有疲惫,想睡觉了。”他温和地笑了笑,“明天的那个……综艺,我想参加,让小叶来这里接我吧。” 杨依柳点点头。 “那你睡吧,等福伯饭送来了,我在叫你。”杨依柳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笔记本屏幕冷淡说道。 盛宣炀闭上眼躺着,大概真的身体还未康复,没一会便带着纷乱的心思睡了下去。 杨依柳听着耳边平静的呼吸,停下假装忙碌的手,盯着空白的文档沉思着。 娱乐圈一直有个传言,盛宣炀背景不简单,背后有个深不可测的金主。 他五年前一出道就签了赫赫有名的大公司,第一部 戏就是大男主,结果一炮走红,一路被贵人扶持,到现在上门的综艺和代言都是被人眼中的肥肉,就算有人想黑他,想挖他料,最后都会踢到铁板。 他今日要录的综艺也是开年第一步待爆的综艺,请了不少大咖,他虽然资质最浅,辈分最低,但出门的待遇却不差。 “盛哥,这是游戏环节,你先看一下,他们的综艺都是没剧本的,不过要是遇到让你觉得不舒服,你记得及时说,我去沟通。” 原来小叶是一个叫经济人的男人,年纪也不小,今日来接他的时候,对着杨依柳腰就没直起来过,见他也是笑容满面,认认真真地今天的工作仔细地介绍了一下。 他知道,小叶的话是说给一直没离开的杨依柳听的。 原来小叶算是为数不多知道盛宣炀一点事情的,对于他背后的苏家和杨家格外忌惮,知道他不是以前带的暴发富出来的富二代,不敢随意糊弄他。 盛宣炀翻看着他手中的几张纸,虽然看不懂,但是面上不显,极为镇定,点了点头,任由其中一人在他脸上涂涂画画着。 镜中的自己格外年轻,才二十八岁,手指修长白皙,一看就是娇生惯养,不曾吃过一点苦的人。 今天的综艺格外顺利,盛宣炀本就是一点就通的人,过惯了戴着面具的生活,一路不动声色看着,虽然一开始出了一些丑,但后面已经如鱼得水,避开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套路自己的队友,笑眯眯地坑人,总的来说格外顺利,不负众望拿了第一名。 等他回杨家宅子的时候,天都黑了,一进门就看到杨依柳脱了那双铁灰色的西装,换上一件纯白色的裙子,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还带着一丝水汽,正靠在窗前打电话。吊灯柔和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清冷的气质。 “嗯,那就清明后帮我定个机票,嗯,先不说了,挂了。”她看到盛宣知果断挂了电话,“回来了,吃饭了吗,福伯给你留了饭,今年清明爸妈都不能回来,我们两个一起去扫墓。” 盛宣炀几乎要看痴了,也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木木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休息了。”杨依柳打了个哈欠,淡淡说道,转身离去。 两人的日子平静地过着,盛宣炀大明星的日子过得越发如鱼得水,他发现自己喜欢这样在聚光灯下的日子,扮演者一个有一个的角色,抒发着自己的情绪,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个清晰的认识。 杨依柳却是越发忙了,她虽然年纪不大,但顶着杨家继承人,天才医生的名号,二十三岁已经读完博士,已发表SCI论文30篇,中文核心期刊论文15篇,主持国际科研基金2项。 这些都是盛宣炀一点点查出来的事情,他虽然不知道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倒也明白这个世界的杨依柳格外优秀,优秀到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清明那天很快就到了,盛宣炀特意推了工作,打电话过去,却被她的助理接了起来,小声说道:“杨医生今日在中心医院有个会诊,可能会迟点。” 盛宣炀丝毫不意外,耸了耸肩,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开着刚偷偷学会的车,悄溜溜地进了中心医院,打算直接接她去公墓。 医院人来人往,蔓延着消毒水的味道,盛宣炀熟门熟路很快就找到她今日出诊的内科。 -- 第369页 他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见她名字下面挂着二三十个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掏出手机自顾自地玩着。 没一会,他身边坐下一个男人,他随意地瞟了一眼,见那人畏畏缩缩地坐着,两手插在兜里,整个人蜷缩着。 他看了几眼见那人警惕地看着他,便温和地笑了笑,化解他的敌意,随意收回视线。 医院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他见多了也就见多不怪了。 他抬头看了一下门口的屏幕,见杨依柳名字后面都是一排女人的名字,又看了一会时间,已经却是已经快到中午了,看这架势下班的时间又要推迟了。 他打开新学的游戏,打算再开一局。 紧闭的门打开,只见旁边的人突然站起来,冲了进去,紧接着里面传出一声惊呼和一声巨响。 盛宣炀想也不想,扔下手机直接冲了进去,只看到那个畏畏缩缩的男人正举着一把刀,冲着倒在地上的杨依柳刺下去。 他瞳孔一缩,立马一脚踹了过去。 男人扑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咣当一声,一点血自他脸颊处流了出来,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他扶起杨依柳,心有余悸说道:“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一手摸到她后脑勺有点湿润,拿出手一看,竟然是血,脸色大变。 “快快,去找大夫。”他看着手心的血,手指颤抖。 保安很快就赶了过来,制服了那个一脸血的人,一见盛宣炀手中的血,吓得手一抖,扯着嗓子喊着:“来人啊,去找医生,杨医生受伤了。” 杨依柳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恍恍惚惚地看着面前的人,脑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画面中盛宣炀穿着古装躺在她怀里。 她刚想开口就觉得一阵恶心。 “没事的,没事的,别说话。”盛宣炀抱着她,一张脸瞬间青白下来,手指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他第一次如此害怕,害怕她倒在自己怀里,害怕她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害怕她会死。 “我,我……”杨依柳眼睛已经泛黑,她听到脑海中的自己正在轻声说道,一字一句格外简单——我一会一定会先找到你。 “我以后一定会先找到你。”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句话说出口,只觉得这句话很重要,重要到那年第一眼看到五岁的盛宣炀就一定要把他带回家,保护起来。 护他平安长大,护他健康喜乐,护他一世无忧。 盛宣炀瞪大眼睛,嘴唇微微颤动,眼眶迅速泛红。 “是你吗,是你吗,杨依柳,是你吗,你也来了是吗。”他看着怀中的人喃喃自语,手指不由收紧。而杨依柳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不能回答他的话,只是伸手无意识地握紧他的手臂。 他突然抱紧怀中人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尖锐撕裂,想要把心中的悲痛和慌张都要释放出来,像是要把前半生全部的苦难都哭干净。 他的阳光,真的找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些医学相关的都是百度和瞎编,随口瞎写的,不可信,随便说一句无原型,但是写了这个现代番外,莫名想写娱乐圈,哈哈哈哈哈,霸道御姐大总裁和温润腹黑大明星的cp 第167章 翠华番外 我是一只猫, 一直生活极为富贵闲适的猫,让其他猫羡慕嫉妒的猫。没错,我就是猫招财,一只橘色小猫, 虽然年纪小但是承载着无数人的秘密, 所以在深夜的时候时常觉得格外疲惫。 首先, 我的主人,喵喵喵, 一个长相美艳的女人,但性格却是极为跳脱, 可偏偏所有人都顺着她, 导致她整日有事没事就撩闲。最让我讨厌的是,只要路过她的时候,就会被她突然抱起来, 想要一点吃的, 就要做一些很蠢的动作, 比如拜拜或者伸爪子搭到她手上, 才能拿到吃的,可谓是讨厌极了。 但我勉强喜欢她好了,毕竟她对我真的还不错。 再者, 我的刷毛官,喵喵,一个皮肤黝黑的丫头, 据说是我主人的小丫鬟,两人关系极好,我不会看错的人。她是负责给我梳毛和喂吃的人,脾气很好, 怎么闹都不生气,甚至还会偷偷给我带零食。唯一不好的就是整日抱着我乱七八糟说话,什么辽人,大梁,七娘子,烦死了,不应该啊,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但我勉强喜欢她好了,毕竟她对我也真的很不错。 最后,我的天敌,喵喵喵,据说是我主人的相公。烦死了!这年头还有猫能变成人的道理吗!不是说不能成精了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只猫,我的猫观已经崩塌了,一看到他就心中害怕,尤其是他莫名其妙盯着我看的时候。 但我勉强喜欢他好了,毕竟是我主人喜欢的人。 我的日子一直都很平静,我的主人好像很厉害,总能吃到好吃的,所以我也跟着沾了光,给我梳毛的人力道很舒服,那只大猫幸好很忙,我年轻腿脚也跑得快。 我的猫生极为安宁祥和,唯有三件事让我纳闷了许久。 第一件事,就是有一天我的刷毛官不见了。那天我本来是在睡觉的,她突然把我抱起来,闹醒我,给我梳了一炷香的毛,然后抱着我啪嗒啪嗒掉眼泪。 我这只直猫,原本是打算跑的,但是扭头一看她好像真的很伤心,就只好大发慈悲地重新跳到她怀里,敷衍地安慰着她。 “我不能背叛大辽。”又来了。 -- 第370页 我不耐烦地听着,却又下意识地抖了抖耳朵,舔着爪子继续听着。 “我要保护娘娘。”我也可以保护娘娘呢! 我的胡子动了动,骄傲地甩了甩尾巴,一点也不骄傲。 “以后你要乖一点。”我哪里不乖。 我气得磨了磨牙,用爪子拍了一下她的膝盖。 “还有减减肥吧,也太重了。”喵喵用力揉了下我的小脑袋,破涕为笑。 我还来不及生气,就看到她把我放回猫窝,竟然直接转身离开。 “喵喵~”我气得直叫,不服气地一路小跑跟了过去,要和她理论个高下。 我跟了她许久,最后看着她趴在窗沿上,透过一点缝隙,手指扣着窗户看着屋内。我站在高处偷偷看了一眼,是我懒惰的主人啊。 “七娘子。” “我走了。” “照顾好自己。” 我听到喵喵哽咽地说了几句,最后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我的主人,轻轻合上窗户顺着小道走了。 我哪里肯放弃,跟着她走了许久,最后被她发现,把我给甩开了。 哎呦给我气得,我气得立马转身去找我的主人给我评理去了。 我一回来,原本睡着的主人也已经醒了,整个人懒洋洋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我可是一个聪明猫,眼睛一瞧就知道是个女孩子,是个安静的性子,不太像我主人,倒是像那只成精的大猫。 可怕! 我甩了甩尾巴跳到桌子上,对着她喵喵喵地告状着。 主人果然是笨蛋,一点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拿了东西喂我。我只好气得转了个圈,打算继续去找我的梳毛官理论,可是好奇怪,我找了许久,每一寸地方都给我翻过了,却再也没见过她。 老实说我有点想她了,虽然,她有时候真的蛮奇怪的。 第二件事情,便是我的主人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也就是我的梳毛官消失后。 她有段时间总是半夜惊醒在哭,那只大猫就起来安慰她,当然我也想去安慰她,只是害怕大猫威严,只能在门口气得抓扳。 我也很想和主人交流一下对喵喵的谴责! 不过这个情绪走的很快,主人有一天也突然好了,大概是有了小主人吧。小主人真丑,皱巴巴的,主人送了小主人一个很丑的东西。 作为一个有审美力的猫,我做出评价,我可不会喜欢! 不过我那天闻了闻,发现是梳毛官的味道。所以我好几次偷偷叼回去放到自己的猫窝里,结果最后被主人偷偷拿回来重新给了小主人。 好气,我再也不是主人最爱的小猫咪了。 我试过几次都失败后也就算了,不打算和毛都没有的小孩计较,所以我决定整日和小孩呆一起,有空没空就摸一下。 我才不是想她呢。 毕竟可是骂我胖的喵喵。 太过分了! 第三件事,就是我换个地方住,地方更大了,更多的人照顾我了,甚至还有人专门陪我玩。我开心了好久,但我其实还是觉得有些不得劲的,因为总感觉少了一个人,那些小娘子梳毛轻飘飘的,一点也不舒服,我喜欢有人大力地给我梳毛。 但这种情绪很短,我没一会就被吃的和玩的带走了心思,依旧没心没肺地玩着,还是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开心的猫。 后来我年纪也越来越大了,越来越不爱动了。看着主子又多了一个小男孩,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也渐渐有些老了,不过说话还是那种懒洋洋的劲,有时候比我还像一只猫。 唯一让我觉得烦的就是,小男孩果然就是烦人,还没开始走路就知道整日抓我毛。我烦得要命,只好勉强陪他玩一会,把他从作死的边缘拉回来。 我果然是一只好猫啊。 然后我带的第一个毛都没有的小女孩要大婚了,带回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斯斯文文的,我觉得还不错,给他叼了一根小鱼干,希望他以后对我的小主人好一点。 我喜欢小主人,大概是因为她身上有喵喵的味道。 时间过得悠闲自在,直到有一天,我清晰地记着那一天和喵喵不见的那一天是同一天。 我突然察觉到我的日子终于到头了,我开始艰难地起来,准备去见我的主人和小主人,顺便问问梳毛官到底哪里去了。 等我来到那个大殿的时候,我的主人开始抱着我哭,小主人也是,倒数第二讨厌的小主人也哭得撕心裂肺,便是那只可怕的大猫也红了眼睛。 我想了想也不亏,我这一生,可谓是舒服极了。 但是我环顾四周,唯一有个遗憾就是我依旧没见到我的梳毛官,太过分了,都是最后一程了 ,还不来见我,果然是讨厌的人。 我的爪子不由碰了碰小主人腰间的红络子,其实这个丑东西已经没有梳毛官的味道了,但是那是梳毛官的东西,我知道。 梳毛官的味道我还记得,一直都记得,十八年了,还记得。 毕竟我可是非常记仇的。 毕竟她离开前的那段时候总是抱着我说奇怪的话,要不就是哭,弄湿我的毛。 毕竟她消失前还说我胖,真是猫可忍招财不可忍。 我有点撑不住了,眼前一直在发黑,气也喘上来。我的爪子不由自主勾着小主人腰间的东西,突然有点想哭。 -- 第371页 对不起,其实我撒谎了。我真的很喜欢我的主人,很想念我的梳毛官,没这么讨厌那只成精的大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