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以瑾年》 第1页 [古装迷情] 《时以瑾年》作者:叔于【完结】 文案: 清君侧,改年号光定,世人皆道他心狠手辣,冷漠淡薄,却不知那么多年来他如履薄冰,忍气吞声,只是为终有一日不再为人鱼肉。 权力之下,天家凉薄,九五之位,却如临渊俯望,孤寂一人。 从唤第一声“长姐”开始,她便把这个名字刻入骨髓,自此成为了她的执念。 入宫查明真相,只为还长姐清白,不曾想一双深眸撞进了她的心底。 他寡情冷漠,她重情倔强, 一次次试探,一次次想靠近,却似渐行渐远 九重宫阙,能否执手相守? 第1章 光定 祁国光定三年,今年初雪较往年来得早些,大雪如絮,一夜间天地仅留一抹白,黄草枯枝披银衣。往日飞翘的琉璃檐角,现也挂上束束冰柱,细碎的阳光洒下,倒更炫彩夺目。 一向繁华热闹京城也瞬间沉静了下来,长街巷外只余雪花轻盈下落的声音,偶尔三三两两走过,脚步声细软绵长。 孟长瑾轻轻地呵了一口气,团团热气瞬间凝成层层霜花,胜雪的面庞染上了一层微红仿若染上了淡淡的胭脂,如新月生晕,好不娇俏。雪白绒毛簇拥在颈边,披风下的长裙漾着若天空青蓝的色泽,不甚寒冷。 “孟夫人久等了,奴才在这给您赔个不是。”一个尖锐的声音瞬间将这宁静打破,一个身材消瘦太监满是谄媚地做了个揖。 “公公辛苦。”孟夫人从长袖中拿出几锭银子递了过去。 清瘦太监假意推迟,“为难”地接过银子,一边把银子塞进腰包,一边半弓身子引着她们走进这朱红的宫门。 寒风中站久了的双腿有点发麻,孟长瑾几不可察地轻扭了下脚踝,就立马抬脚跟在孟夫人身后。 孟夫人稍稍偏了下头,低声对孟长瑾道:“切记不要四处张望,紧着跟我。” “母亲,我省得。” 越往里走,好似看不到冬日的影子,楼阁被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古色奢华,使人油然而生庄重之感。 一路上可以碰到清一色淡青色宫服宫女,低头无声地清扫宫道中的积雪。有时会有一两个着夹桃色宫服面容姣好的宫女,领着一排青服宫女疾步走过。 孟长瑾第一次入宫,难免有些好奇,稍稍抬眼看着从眼前闪过的一幕幕景象,不免啧啧称奇。只是眼前这景象完无法联想到五年前的宫变,那时人人自危,天空也许久不放晴,阴暗灰幕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新帝姓李名洵时,是景惠帝第六子,也是崩逝不久的景明帝李玄拥异母兄弟。乾丰七年,惠安太后曹英华压下景明帝李玄拥病危之事,在朝中扶植自己党羽,并于暗中选立新帝。乾丰八年,景明帝驾崩,李洵时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发动兵变,手刃太后胞弟——当朝太傅曹延华和太后选立的未来新帝李渂。新帝即位改年号“光定”,尊称文宣帝。文宣帝年仅二十有三,但手段老辣,做事雷厉风行,在位虽才两年,但行新政,肃官吏,安臣民,民间对他交口称赞,朝野无不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 不过,这位文宣帝也不尽是众口传道的冷漠手辣。 文宣帝登基两年,后位却一直空悬。文宣帝登基之日曾是册封过一位皇后,皇后名徐字蕙芫,乃是当朝左丞相徐穆之女。徐皇后与文宣帝乃青梅竹马,二人两情相悦且相互扶持,然红颜薄命,于乾丰七年早殇。文宣帝登基之日,便册立徐蕙芫为皇后,谥号英烈皇后,任徐穆为左丞相兼知枢密院事,加赐九锡。册封诏令一出,举朝哗然。 而英烈皇后,这个天下女人仰慕的女子,她的故事也成了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其中传得最多的当属英烈皇后早殇,孟长瑾在长街便听过几版本,莫衷一是。有说当年瘟疫肆虐,英烈皇后菩萨心肠,辟了间别院用于救助患瘟疫百姓,不幸染上,不出半月便殇了;也有说,先帝当年肖想英烈皇后许久,借徐太傅生辰,行下作手段玷污英烈皇后,英烈皇后羞愤自缢;更有甚者道,当年惠安太后忌惮仍是淮安王的文宣帝,派文宣帝赴思陵州平乱,暗地里却命思陵州知州谢永年泄露军情于敌军,致使文宣帝被困,英烈皇后率兵杀入敌阵救出文宣帝,自己却身受重伤,最终药石罔效。 不论市井传言如何,英烈皇后皆是忠贞刚烈、智慧聪颖的形象,让人敬佩。而文宣帝也因此,被百姓成为痴情帝王。 有一女子能被心上之人这样念着、记挂着,也可谓是她的幸福罢。 孟长瑾望着眼前随脚步变换的宫殿楼宇,不禁蹙眉轻叹。帝王真心已尽托付此一人,纵使那人已归于尘土,然于这满宫的妃嫔,却仍是渴求而不可得。 抬眼望了望,万里无云,天空一片灰白,将这轩昂的琼楼衬得越发孤寂。 可能是天气太过寒冷,领路太监的步子也愈发急促。凛冽的寒风直钻广袖,孟长瑾拢了拢袖口,气吁吁地紧赶着太监的步伐。 第2章 长庆 老远望得廊下立了几抹倩影,待走近仔细一看,立于众人之中的一位女子清雅高华,她身着鹅黄绣金边华衣裹身,外披白底绣金丝竹纹大氅,头插碧玉七宝玲珑簪,明媚的不可方物。 -- 第2页 “奴才给庆昭仪请安,这么冷的天您怎么站在宫外,这可折杀奴才了。”清瘦太监急匆匆赶上去做了个揖,转头望了望身后,笑嘻嘻道:“奴才把孟夫人和孟小姐接来了。” “辛苦安公公了。”孟长庆朝着身后的宫女看了一眼,宫女立刻心领神会,拿着银锭放到了安公公手中。 孟长庆的目光越过身前的安公公,望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顿时眼泪盈眶:“母亲,阿瑾!” 孟夫人瞧见几年未见的女儿,快步上前拉着孟长瑾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庆儿……”望着女儿的脸,竟是无语凝噎。 “长姐!” 孟长庆听得这一声呼唤,猛地抬起头,只见眼前的妙龄少女,朱唇皓齿,亭亭而立。眼前的少女与她记忆中一抹熟悉的倩影重叠起来,她缓缓伸出手抚过孟长瑾的青丝,轻声呢喃道:“两年未见,阿瑾出落得越发标志,长姐适才差点认不出来。” 家人重聚的伤感情绪也感染了周围的,几个小宫女站在一边偷偷地抹起了眼泪。这时一个大宫女擦干了眼角的泪珠,站在旁边轻声提醒道:“昭仪,夫人和三小姐远道而来,怕是一路受了寒,屋内升了地龙,还是赶快进屋叙话吧!” 这时有宫女打了帘子,一行人簇拥着向屋内走去。一道门帘把严寒都挡在门外,屋内的地龙也烧得更旺盛了。 宫女们拥过来,接过孟长瑾的外氅,端上刚泡好的茶。新沏的茶香顿时扑鼻而来,一扫之前的寒意。 “看来瑾小姐很喜欢这茶呢,这是特贡的古址曦茗,是陛下特意赏给昭仪的。”那位在门口提醒她们的大宫女走了过来,笑吟吟地看着她。 孟长瑾这才看清来人的容貌,这不正是姐姐入宫时带的丫鬟玲珑。 孟夫人打量了一眼玲珑,转头望着孟长庆,十分欣慰,“玲珑也越发出落得水灵了,如今把你这宫里操持得也井井有条。”她轻轻放下茶杯,语气也渐渐放缓,“你身边有个得力又忠心的人,陛下又对你恩宠有加,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一个娇俏的宫女放下点心,眉飞色舞地笔划道:“昭仪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知道我们昭仪思念家人,这不,赶着年关之前,就把夫人和小姐接了过来。” “采苓,就你嘴贫。”孟长庆笑睨了她一眼。 采苓做了个鬼脸便退到一旁,立在一旁的宫女便跟着娇笑起来。 一时,笑语盈盈,茶香满室。 孟夫人拉着孟长庆的手,絮叨着家中近两年发生的事情,虽不是什么大事,孟长庆也一直坐于一旁微笑着倾听,从未打断。旁边的宫人也听得入神,不时惊叹,不时发笑。 孟长瑾也随着她们的话语,思绪慢慢飘走。 孟长瑾并非孟夫人所生,而是孟广蔚妾室兰姨娘所出。人人都道兰姨娘好福气,头胎就生了孟府的长子,也是孟长瑾的二哥孟长延,接着就是她。但是兰姨娘却的好福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她一直被父亲养在孟府京郊的院子里,孟长延一出生就被接回孟府,而兰姨娘也在生第三胎的时候与肚子里的孩子一同去了。兰姨娘走后,便只留她和一个侍奉丫鬟碧溪在那个院子。 她也知道,父亲总会有一天把她接回孟府的。 “长瑾,我唤你阿瑾可好?” 那日,阳光和煦,清风拂面。她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门口,一个穿着比水绿如柳叶烟衫的女孩推门而入,阳光洒在她脸上,似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耀眼夺目。 孟长瑾到现在都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的笑,比春日的阳光更温暖,比炎夏的骄阳更夺目。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声音,和初见时的那一抹绿。 从此,她便每每跟着她身后,“长姐,长姐”地喊着。 她的书法便是她所教,如今虽能把长姐的字临摹个七八分,风韵却远不及。 她还手把手教她弹琴辨音,知礼明事,待人处事…… 有她的地方便有她。 第3章 离宫 芦花般的雪,肆意落下,一遍又一遍遮盖深深浅浅脚印,不厌其烦。 宫女们端着宴后的碗碟鱼贯而出,屋内腾腾的热气随着门帘的打开,化成了一股股凉意,覆在宫女的袖口处、衣领上、发簪里。 美目巧盼,红唇微启,说话间,七宝玲珑簪摇摇曳曳,明媚不可方物。 孟长瑾痴痴地望着长姐,片刻也不敢挪开眼睛。 感受到她的目光,孟长庆抬头看向她,捂着唇笑道:“阿瑾过完年就要及笄了,可是寻到了哪位好人家的公子?” 孟长瑾却不似寻常女儿般娇羞,正经道,“二哥还未婚配,怎能轮得到我,况且我的夫君也要我自己看得过眼,才……” “女儿家这般不害臊!”孟夫人声音尖锐,打破了这一室温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孟夫人清咳了两声,才接着说,“瑾儿的婚事,自有你父亲做主,凭我们孟家的声望,即便瑾儿是庶女,对方家世也不至太差。” 屋内顿时陷入了沉默,一旁的宫女们也瞧着主子的脸色,大气不敢出。 孟长庆伸出手轻握了下她的手,“阿瑾放心,有长姐在,你不愿的没人会逼你。” 这话虽是对着孟长瑾说,但却是说给孟夫人听的。 一股暖流划过心间,握住的那只手仿若有无尽的力量,一如幼时,为她遮挡风雨。 -- 第3页 孟长瑾深吸一口气,把眼眶的眼泪吸回肚里,轻轻地回握了那只手。 孟夫人也不想让这短暂的母女团聚以这样的氛围告终,张口欲言。 “陛下驾到――”一阵长而尖的太监声音打算了孟夫人欲脱口的话。 屋内众人皆被这声音惊了魂,一室的宁静变得稍显慌乱。 不过宫里的宫女明显是经历过这种事情,很快地扶起孟长庆和孟夫人,有条不紊地跪拜在地。 采苓拉住了尚未反应过来的孟长瑾,急急道:“三小姐,快别愣着了。” 孟长瑾来不及收回思绪,就被拉着跪伏在地上。 这位新帝手腕毒辣的故事孟长瑾倒是听过不少,因此这位新帝在她心中也一直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角色,这次来也想着不会遇见,哪曾想…… 随着门帘的打开,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夹着屋外的寒风,跨步入内。 “臣妾参见陛下!” “奴才参加陛下,陛下万福!” “臣妇参加陛下,陛下万福!” 不同的叩拜声齐声响起,竟也不显得突兀。 因跪伏在地上,孟长瑾的手臂微微发抖,掌心也沁除了细密的汗。目之所及,只能瞧见一双金线云纹靴,而仅仅这一望,却让她莫名其妙地胆寒。 “平身。”低沉磁性的声音好似闷雷,响彻在跪伏一众的头顶。 满屋的人恭敬有礼立于一旁。 “朕来了反倒让你们拘束起来,这倒是朕的不是了。”话语虽亲昵,语气却透着清冷与稍许的疏离。 孟长庆对身后玲珑使了个眼色,轻言道:“母亲和妹妹也来了多时,这眼看宫门就要下钥了,臣妾正打算唤安公公送她们出宫呢。” “嗯,昭仪与令堂想必还有些许话未道尽,便去送送罢,朕在此等等也无妨。”顿了顿又道,“屋外寒凉,切莫冻着。” “臣妾谢陛下体恤。” “臣妇、臣女告退。” 玲珑快步上前打着门帘,孟长瑾至始至终都未曾抬头看过一眼那位新帝,紧着步子随孟夫人一行走了出去。 分别在即,心中仿若有太多的话要倾诸于口,话至嘴边却只闻周边宫女洒扫声。 孟夫人拉着孟长庆的手轻轻摩挲,抬手一抹泪眼,终是不放心道:“庆儿,在宫中不比其他,事事顺陛下意,固得盛宠方能安身立命。娘亲知你玲珑剔透,却仍是不放心叮嘱于你。” 望着孟夫人鬓角的些许银发,不禁垂泪,道:“娘,万事还有阿瑾,自己切莫过多劳心费神。女儿在宫中自会万分谨慎,您莫挂念。” 看到安公公正顺着石板路快步走来,孟长瑾知道已是分别将近,小步跨前,紧握住孟长庆的手,语气坚定道:“长瑾定连同长姐那一份一起侍奉母亲和父亲,不让双亲烦忧,请长姐也勿担忧。” 孟长庆听到孟长庆的话语,微微一怔,旋即释颜,欣慰道:“吾妹长大了。” 在安公公的轻声催促下,孟夫人渐渐放开不舍的手,咽下千万句叮咛,转身三人便踏上那雪迹斑驳的青石板路。 走不过几步,孟长瑾立身回望,只见她清秀身影立于廊下,一如来时。 顿时泪凝眼前。 直至人影消失于眼帘,那清秀身影才转身缓步入内。 第4章 年关 年关已至,天气也愈发得寒冷。 似乎是沾染了年节的喜庆,长街上围满了来往的行人,沿街的叫卖声、行人询价声、相互问好声、时不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相互交织,好不热闹。冒着腾腾热气的小吃店也早早开张,长街笼在这薄薄烟雾中,朦朦胧胧,好不真切。 时辰尚早,孟府门庭大开,丫鬟小厮忙碌地挂着灯笼、贴着对联,喜庆的红色衬着这天地的白,分外分明,耀眼夺目。 孟长瑾拢了拢披在肩上的长氅,望着孟府忙碌的景象出神。 “想什么呢?”身后传来如春日般温润的声音。 她一回头,一身姿俊逸的男子,身着石青锦袍,腰束黑色缎带,一古朴环佩别于身侧,嘴角微弯,如四月暖阳,柔和温暖。 看清楚来人,她微微挑眉,忍笑道:“二哥,今日不是应卯,怎得这么早回来?” 此人正是孟长瑾一母同胞的哥哥,孟府长子孟长延。 孟长延跨步走近,带着晃眼的笑意。 他伸手拂去她发丝上沾染的一丝雪花,开口道:“今天年节,手头的事也不多,各部都早早地散了职。”不待她回答,俯身在她耳边继续说道,“你不是想吃北街玉香铺子的馄饨吗,我特意去瞧了,今日开了铺,走,二哥带你去吃馄饨去。” “好。”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炉,随着孟长延向北街走去。 此时的北街人头攒动,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沿街各式的杂耍、奇能异术引得众人围聚道好,更兼诸多赶市买卖,唤着叫卖声倍添热闹。 人流穿行在缭绕的烟雾中,如置身仙境,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寒凉。 孟长延宽厚的大手拉着孟长瑾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身旁不时有两三个熟人碰面,相互作揖,“事如意,平安罩”各种拜年祝语不绝于耳。 玉香铺子门口排满了等候的食客,门口的小二老远就看到了他们二人,道了声新年好,便引他们入内。 -- 第4页 孟长瑾轻跺掉鞋上的雪渣,顺着小二的指引上了二楼。 玉香铺子二楼较于底下稍显宽敞,窗边的座位虽算不上雅座,倒是视野宽阔。极目望去,可将半个长街收于眼底,在底下看不太清的杂耍,在此处倒可以观得一清二楚,好不惬意。 因为是这里的常客,小二熟知二人的口味,只询问了句:“还是如往常一样?” “一如往常。” “得嘞!”小二高声叫喊着走下楼去。 孟长延带着笑意盯着孟长瑾,却不言话。 孟长瑾好笑又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样盯着我,可是要把我盯出个窟窿出来?” 轻吹开些许茶沫,茶叶的香味就扑鼻而来,萦萦绕绕,沁得满室清香。 “年关一过,你就要及笄了,可有什么想要的物件?” “我道是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倒没什么想要的……”孟长瑾望着长街思忖了好一会,“唯有一样,可惜已是求取不到。” 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无奈。 孟长延将她这副姿态看在眼里,故作神秘地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淡黄色宣纸包好的物件。 看起来是一本书的大小。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物件,有点好奇地望着他。 “打开看看。”孟长延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品起茶来。 小心翼翼地打开外层宣纸,一本青墨色装订齐整的书本,上面四个大字引入眼帘。 《琅玕细韵》 孟长瑾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曲谱,低喃道:“《琅玕细韵》不是几年前宫变中不幸被焚毁,据说也无抄本留下,这是?” 对面的人不由得笑起来:“你也道是据说无抄本留下,现下你手上这本却正是当年未被焚毁的抄本。”看着她惊讶万分的表情,他也不再打趣,稍稍凑过去轻声问道,“你可知这是谁人所赠?” 孟长瑾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经他这么一问,也是毫无头绪。 “苏允” 这两个字如同一个闷雷在她耳边炸开。 手上拿着的曲谱顿时滚烫起来。 一个眸如晨星,缎带束发,英姿勃发的少年形象在她眼前渐渐清晰。 “阿瑾,你可愿等我归来” 少年清秀的声音,和他那坚定的神情,让她内心小鹿乱撞。 可惜事与愿违,最终一别三载。久到他仿佛未曾出现过。 她轻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将曲谱合上。 一只通亮雪白的梅花白玉簪伸直她的眼前,泛着白玉的荧光,色泽微弱,却将周围颜色都比了下去。 “这根簪子是她母亲留给他的白玉玉佩所打造,是他给你的及笄礼,也是他给你的聘礼。” “他问,这么多年,你可还愿?” 他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飘渺余空,不太真切。 你可还愿? 这几个字却又清晰有力地撞击着她的心底。 刚端上来的馄饨冒着热气,香味四溢。 隔着这雾气,她的眼前好似都不真切。 仿若那少年坐在对面,长街的喧闹声都安静下来,耳边只余他的轻诉。 你可还愿? ------题外话------ 哦也~叔于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开更开更! 承蒙各位海涵,望收藏! 现在开始每日更新,欢迎吐槽评价~ 第5章 及笄 光定四年初春,路上雪迹渐渐消融,天空也久违地放晴,风吹在脸上也不似冬日那般刻骨,更添几分和煦。 丫鬟们捧着盘子站立一排,盘子里呈的都是及笄的衣饰。 孟长瑾穿着朱红锦边短褂和浅素色襦裙,腰间系着普通细布带,双手张开,又加曲裾深衣,深衣贴身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两个丫鬟拉举着大袖长裙礼服走来,孟长瑾回头一看,眼角亦是一跳。 “为何还有,添上这么多件衣服,倒显得臃肿了。”被抓着打扮了一早上的孟长瑾不满嘟囔。 大丫鬟碧溪于盘上取出一只钗笄,走过来笑道:“女子及笄都要三加采衣,是祝愿小姐去童真,修美德,一生平安顺遂。”说完,细心地将这钗笄插入她的发丝。 孟长瑾由着丫鬟给她穿上大袖长裙礼服,此时她身上的少女风姿被这深色长裙一盖,倒是姿形秀丽,容光照人。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竟有些认不出来。 身边的几个丫鬟看着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小姐竟是看着自己痴了。” “别说小姐看得痴了,连我也是看痴了去。” 打闹中,外面有人传孟长瑾去外堂行及笄礼。 丫鬟们有条不紊地替她整理裙摆和发饰,一切妥帖,碧溪便扶着孟长瑾,几个丫鬟立于两侧,缓步而行。 行至房门前,孟长瑾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声对碧溪说:“妆台上有支梅花白玉簪,你且替我取来。”刚至堂外,便听得乐声响彻,旁边已经候着一黄衣女子,她笑吟吟地站在门边望着她。 “敏芝恭喜堂姐了。” 女子正是孟长瑾的堂妹,孟敏芝,也是她今日及笄的赞者。 孟长瑾走至她身边,握了握她的手:“今日辛苦敏芝了。” 此时,堂内孟长瑾父亲已讲完致辞,有丫鬟示意孟敏芝入堂。 孟敏芝款款走出,于丫鬟递来的盥中洗手,洗毕,立于西阶。 -- 第5页 孟长瑾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出,至场中,向观礼宾客作揖,眼角撇到孟长延立于人群中,正含笑注视着她。孟长瑾的姑母孟广玟作为此次及笄礼的正宾于一旁奉上罗帕和发笄,一旁有人高声颂祝词: “盈盈女瑾,始加元服。尔承慧智,秀毓名门。望如皓月,久昭淑德。” 方才颂祝词的人,取木梳,轻梳孟长瑾垂下的青丝。礼毕,孟长瑾随着碧溪回东院,换上襦裙,再入堂内,向堂前父母行正规拜礼。祝词再次响起: “少而及往,贵至荣和。恭俭宽谦,以成厥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孟敏芝为孟长瑾去发笄,她伸手去取发上发笄,一抹白玉光泽刺入她眼帘,手微微一顿,方才轻缓取下发笄。 三加三拜,孟长瑾已是觉得天旋地转,腹空无力,只盼着速速礼毕。 孟广玟轻步走来,慈爱地注视着孟长瑾,方启唇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嘉宁甫。” 孟长瑾低头恭谨道:“瑾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孟广玟满意地点点头,便转身复位。 “自此,你便不再似曾经恣意妄为,姑母为你取嘉宁二字,也是希望你一切平安顺遂,此与为父之愿无二也。” 孟广蔚望着跪于身前的女儿,如今的她,与自己记忆中的一个人慢慢重叠。竟是如此相似。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孟长瑾俯身再拜。 孟长瑾站在堂前与参礼宾客一一作揖,待宾客散完,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般重担。 “嘉宁。”孟长延走至孟长瑾身边,负手而立,似是好笑地偏头看她。 孟长瑾侧头目光微低落至他负于身后双手处,随后收回视线,莞尔一笑,却也不看他:“又卖什么关子?” “喏!” 话音刚落,一个小巧精致的妆奁落在她眼前。她有些疑惑看了眼孟长延,才伸手接过。 孟长延收回手,眼中含着笑,“打开看看。” 孟长瑾笑着斜了他一眼,伸手从妆奁中捏起一对碧玉菱花纹金耳坠,耳坠在她指尖一晃一晃,映着冬日的暖阳,萦光流动。她一把将耳坠攥入手心,攥拳的手举至他眼前摇晃了两下,语笑嫣然:“那我便收下了!” 第6章 惊雷 时光飞逝,转眼及笄礼已过去二月有余。此时春光暖人,鸟鸣清脆,娇艳欲滴的花朵已傲人盛放,春色满庭院。 一室袅袅青烟悄悄从窗口轻探了身,缕缕琴声如空谷悠扬,绕梁回旋,抱竹而诉。 屋内聚了几个着青缎薄衫的小丫鬟,双手托着腮,微晃着小脑袋,竟也好似伴着这旋律晃动。 “三小姐,老爷传你速速去偏厅。”一阵急促的声音,打乱了一室的静谧。 孟长瑾青丝如瀑,随风起时轻扬,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白玉般的十指缓缓抚于琴弦之上。 碧溪快人一步回过神来,起身取下孟长瑾指上义甲,着急地问道:“老爷可说有何要紧事情?” 传话小厮立于门廊,低头回答:“小的也不知,只是老爷语气十分焦急,让小的唤三小姐速去偏厅。” 碧溪将义甲收于木匣中,不满嘟囔:“准时相亲之事,这两月来唤小姐皆是为此,既是这事,便也不用这般着急。” 碧溪的抱怨孟长瑾也深感无奈,自从及笄礼一过,往来说亲者便是络绎不绝。母亲每每传她过去,若是男子亲自登门,便让她坐于帘后观望。若是媒人或是女性亲属,便让她入室,听她们谈论男方如何,家世如何,云云。 她每次都用一些借口避过去,却不告知苏允和白玉簪之事。 毕竟这只是孩提时代的许诺,如今赠她此簪,或许仅是心中的执念,即便是情深依旧,隔了这些岁月,也可能变得不确定起来。 她收下这个簪子,虽也有着对对少年的情愫,更多的却是有着自己的打算,毕竟如若嫁与自己未曾蒙面之人,倒不如等一等他。 孟长瑾怕碧溪的话语被外人传去,正欲假装厉声喝斥,便听得小厮低低的声音:“小的被老爷唤进去时,看到屋内有一个身着官服的人,但小的也来不及细看。其余的小的一概不知,碧溪姐姐也别再问我了,三小姐还是快随小的一道过去吧。” 一听是宫里来人,孟长瑾的心就悬了起来。 宫里,难道是长姐? 来不及细想,连衣鬓也未整理,就随着小厮快步走去。刚走到偏厅廊下,便看见一个着身着官服的男子跨门走出,步履匆匆。 “我不答应!” 孟长瑾准备抬脚踏入偏厅时,就听到孟长延怒不可遏的声音,还有母亲低泣的声音伴着父亲的叹息声。 待她一走进偏殿,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屋内的人都望着她,让她顿生不适之感。 她稍微顿了顿,便对着坐在偏厅正中的孟广蔚作揖,问道:“父亲急传女儿来,有何要紧之事?” 话语如同掉进深井的石头,没有回响。 孟长瑾侧身看着何氏,她正半靠在椅子上抽抽噎噎,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精神丝似的,从入孟府到现在,孟长瑾还未曾见她有过这副模样。 右眼不经一跳,让孟长瑾好不心惊,试探性地问:“可是长姐?刚才我见到……” -- 第6页 话语未完,便手臂便被孟长延一把拽住,拽得是那么用力,孟长瑾轻呼了一声。可孟长延置若罔闻,拽着她的手臂就往门外走去,双唇紧抿,却是一言不发。 “阿瑾,你可不能不顾长庆的性命啊!”何氏尖锐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 声音刺痛了孟长瑾的耳膜,她用力地挣开孟长延的铁钳,直直地盯着他,好似要将他看穿。 孟长延被她的眼神看的有些心虚,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过了好一会儿,孟长瑾才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何氏,一字一句问道:“母亲,此言何意?” 何氏好似看到了救命稻草,冲过来抓住她的双臂,眼泪不断地从她昔日美丽的眼眶里流出:“庆儿,庆儿她,你救救她!她与你是那么要好!她……” “宫里的阮婕妤孩子没了,说是被庆昭仪从高阶上推下所致。”孟广蔚打断了何氏颠倒的话语,双眸暗沉,看不出喜悲。 这句话炸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孟长瑾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是长姐,无凭无据,怎可污长姐清白!” “阮婕妤昨日醒来亲口说的。”这一句话好似抽去了父亲的所有力气。 孟长瑾欲待反驳,孟长延不可置疑的声音传来:“阮婕妤亲口说,是长姐亲手将她推下!” “啪”一声清脆的掌声打在孟长延左脸,何氏冲过来抓住他怒吼:“你凭什么这么说庆儿,你有什么资格!你当时又不在场,凭一个阮婕妤的话,你连你的亲姐姐都不相信!” 孟长延站在那里任何氏捶打,却是动也不动。 站在一旁的丫鬟忙小跑过来拉住何氏,何氏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被丫鬟扶上宽椅。何氏借着丫鬟的扶衬瘫坐一旁,气若游丝,仿佛刚才那般撒泼的人不是自己。 孟广蔚冷眼看着这一幕,偏过头直视着孟长瑾,开口道:“皇上降庆昭仪为才人,褫夺封号,将她打入冷宫。” 孟长瑾身止不住地颤抖,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唇却未发出声音。 孟广蔚缓缓从圈椅上起身,向着孟长瑾缓步走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是吃力。待走到她面前方开口道:“宫中若无人替你姐姐说话,恐怕她时日也无多了。长瑾啊,你可愿入宫,成为你姐姐于宫中的依靠,也成为我们孟家在宫中的臂膀!” 父亲的话那么坚定有力,否则她一定怀疑是自己幻听。 这一句话让她看不到前路,也无了归途,好似立于崖边,飘飘欲坠。 “不可!”孟长延听到父亲将这句话说出口时又惊又恨,看着孟长瑾单薄的背影,他的舌尖都在颤抖。 若说长姐去害别人腹中的孩子,她是万万不会信的,那不是别人,是她的长姐啊,像母亲一样照顾她、陪伴她的长姐。 孟长瑾双眼微闭,脑海中回忆起与长姐一起的一幅幅片段,在京郊院子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她想怎么有人的笑可以那么好看;一起去逛花灯;伴着灯烛诉说心事;手把手教她弹琴…… 这么想着想着,心绪慢慢平复,再睁眼是已是一片清明。 “我愿!” 两个字掷地有声,满室俱静,连一旁抽噎的何氏都止住了声音。 他们看着她,身形那么单薄,可她的背脊却挺地笔直,好似立于狂风中的幼小树苗,孤独无助,却又坚定顽强。 第7章 入宫 转月间,已是春末夏初,午后芳草夹香,夏虫切切。时光好似缓缓流淌的小溪,步履缓慢。 自那日之后不久,她每日在院子里抚琴、阅书、与丫鬟们闲话,日子跟往常一般闲淡,除开宫里便每日会派教习嬷嬷来府里教授她宫里的礼仪这个事,好似也并无什么不同。 只是这段时日却难见孟长延的身影,每次去寻他皆是不在府中,她知道他是刻意避而不见。她又怎会不知他为何如此,那日她不顾他的劝阻,说出那两个字之后,一切已无回旋之地。 孟长瑾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便转身一望,见碧溪带着一抹愁容向她快步走来,立马了然,轻叹道:“二哥还是未在府中?” 碧溪听到她略微失望的发问,只得低低地“嗯”了声。 明日辰时,宫里就会派人来接她入宫,留在府上的日子已是不多了。 至此之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聚,便是如此也不愿见上一面么?第二日,卯时便要起来梳洗,府里也因此事而早早地忙碌起来。 碧溪替她插好珠钗时,忽瞥到台上静静摆放的一个妆匣,取出里面的蝴蝶白玉簪,在孟长瑾的发髻上比了比,小心问道:“小姐,这个要戴上吗?” 孟长瑾透过铜镜将碧溪的举手尽手眼底,沉默良久,启唇道:“你将这个交给二哥,若是他不在,便交到他院子的小厮手上,让他们转交给他罢。” 碧溪拿着白玉簪再望了望铜镜里的人,终是将簪子放入妆匣,低垂似是在自言自语:“便是一点念想都不留了么?”未待她回答,对着她福了一福,便拿着妆匣出去了。 用过早膳,宫里派来的人已至孟府,一太监持手谕入内,孟广蔚忙令小厮摆案接旨。 屋内众人跪伏在地上听太监宣读陛下手谕: “太常寺正卿孟广蔚三女孟长瑾,静容婉柔,丽质轻灵,着封为正五品宝林,即日入宫,钦此。” -- 第7页 “臣妾,孟长瑾,谢陛下隆恩!” 孟长瑾接过太监手中的手谕,方与众人缓缓起身。 孟广蔚早已将银子备好,示意身边小厮将银袋递过去,复笑道:“刘公公辛苦,小小心意公公笑纳,小女日后在宫里还劳烦公公多多照料。” 刘公公拿到银袋,用手掂了掂,心满意足,顿时满面笑容,微微作揖,道:“孟大人放心,我心里敞亮着呢!”说完,便转头笑吟吟对孟长瑾道:“孟宝林,随我上路吧,可别误了吉时。” 孟长瑾拜别父母,便随刘公公向着府外等候多时的马车走去。 “孟宝林,请吧!”刘公公一手打着帘子,一手平立于车前,头微微低垂。 孟长瑾一脚踏于木阶,右手覆在刘公公手臂上,欲上马车,忽一顿,回身。 一袭木兰青双绣缎裳于风中,宛若一只碧青蝴蝶,迎风振翅。一束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肩头,照得雪颈莹白通亮,青丝撩动。 孟广蔚与何氏一道立于廊下,阳光隔开了她的视线,看不太清。望了望大门,却未曾等来那道熟悉的身影。她回身,撩了裙摆,借着刘公公的力上了车。碧溪随后上来,随她身侧而坐,一时无言。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程,忽闻车外一阵急促马蹄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孟长瑾!” 孟长瑾闻到这个声音心中一惊,立马撩帘倾身望去。只见一人催马渐近,一身官服在阳光中愈加刺眼。 马车渐渐停下,那人策马已至车前,与她四目以对。 她张了张干涩的嘴唇,只吐出二字:“二哥!” 孟长延俯身,双眸忽亮,嘴角轻牵:“二哥不曾恼你,今后一路,不愿你富贵荣华,惟愿你平安康乐。” 这几个字敲击着她的心房,温暖如斯,便又闻他再道:“好自珍重!” 马车继续前行,那一人一马立于原地,只见距离渐渐拉开,孟长瑾两手攀上窗沿,探出身子对身后那人喊道:“二哥,珍重!” 身影渐渐变成黑点,直至不见,孟长瑾才回身落座,泪水悄声落于手背。碧溪亦靠过来,轻臂相拥,掩泪低泣。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已至北门。此时北门人声嘈杂,碧溪掀开帘子一看,惊呼道:“小姐,北门前停了许多官家女子。” 孟长瑾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抹抹俏影立于北门,便想起今日是选秀的日子。太监在车前掀开车帘轻唤二人下车,碧溪便放下帘子,扶着孟长瑾下车站定。 孟长瑾望着身周的妙龄少女,个个面若桃花,娇艳欲滴,各种花色的服饰交错在一处,好似斑斓的蝴蝶,令人眼花缭乱。心下便想:这皇帝陛下可真是艳福不浅,又不禁替陛下发愁,这些女子个个娇态万分,又不尽相同,可真叫人难做出选择。 刘公公见她站着愣神,便轻声提醒:“孟宝林,您不必同她们一道在此处等候,且随奴才入宫。” 孟长瑾听着有些许疑惑,却也不做多想,只随着刘公公的脚步往大门走去。 周围的女子一同将目光投向缓步走入北大门的三人,皆有些诧异。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疑惑,刘公公放缓了步子,用她能听到的声音轻道:“陛下已封您宝林,自是不用同外面那些秀女一样参与选秀。” 听完刘公公的话语,孟长瑾已心中了然,便只轻轻“嗯”了声。 言语间,已是过了北门,眼前一片明亮。只见红墙绿瓦,青石板路笔直延伸,不见尽头。沿着青石板路走了不到一刻钟,一座座巍峨大殿现于眼前,刺眼的阳光洒在琉璃瓦上,好似金影浮动,气派辉煌。 据上次入宫不过半年,彼时她初入宫,一切便只觉得新奇与威严。如今再入宫,心境却大不一样。 如今的她眼前清明,步伐轻却坚定。 第8章 玥覃 “孟宝林,到了。” 刘公公的声音陡然传来,孟长瑾和碧溪顺着他视线望去。一座精巧庭院立于眼前,红墙青瓦,墙头还冒出几树枝叶,高高低低,翠绿掩映,增添了不少颜色。正中朱红大门敞开,青石台阶下垂首站着一个淡青色宫服的宫女和一个身形高瘦的太监,似是听到刘公公声音,二人便抬头正好望见了她们,便恭敬地走过来。 “奴婢芹香,奴才安达,给孟宝林请安。”二人跪地伏身,齐声请安。 孟长瑾面对二人的跪拜,一时有些局促不安,竟忘了之前宫中嬷嬷的教导,愣在原地。碧溪见了,小步上前,轻扯了下她的云袖,低低地说了声:“宝林,该唤他二人起身了。” 孟长瑾这时才反应过来,与碧溪一道将二人轻扶起来,和善道:“快快请起。” 芹香和安达心下一惊,二人皆听传言,这孟宝林是由当朝太傅袁执京亲自向陛下举荐,连选秀都省去,直接被皇上封为宝林。心中认定这孟宝林即便不是娇宠蛮横,也定是不好相与,可今日一见却是如此和善,这道大大出乎了二人的意料,一时间面面相觑。 刘公公打量了二人一眼,眯着眼道:“你二人可是好福气,遇上了孟宝林这么宽厚的主子,日后可得更加尽心伺候着,听清楚了吗?” 二人躬身连连称是。 刘公公又侧身,脸上立马堆上笑容,道:“孟宝林,殿下钦赐这”玥覃苑“给您居住,虽然地方偏僻了些,离陛下平日休息的文德殿稍有些距离,但胜在清净,环境雅致。” -- 第8页 孟长瑾听得他这么一说,倒也是挺满意这个“玥覃苑”,回身看了眼刘公公,客气道:“刘公公有心了,我瞧着这庭院也挺好的。” 刘公公一听她这么说,心中大喜,忙道:“孟宝林日后在宫里若有任何需要我刘晋的,唤芹香或安达来吩咐奴才即可,奴才定当为孟宝林排忧解难。若无别的事,奴才便不打扰孟宝林了,奴才告退。” 孟长瑾听明白了刘晋话里的意思,顿了顿,便点头示意他退下。 刘晋一走,芹香和安达便领着二人入内。 “玥覃苑”的内院虽小,但花草成簇,中间还环着一涧池水,莲叶荷花满池,实是雅致。 一入屋内,一阵幽香扑鼻而来,清雅,且不腻人。 孟长瑾刚坐下,芹香便端了两杯茶上来,一杯轻放在孟长瑾身侧檀木桌上,一杯递给了碧溪,开口道:“宝林一路过来想必也是累了,先喝杯茶。” 碧溪第一眼见到芹香便觉得很和眼缘,刚接下芹香端来的茶水,便伸出一个手拉住她,笑嘻嘻道:“芹香姐姐沏的茶可真是香。” 芹香性子文静聪敏,做事也很沉稳,遇到碧溪这么个主动的性子,当下面上一阵潮红。 孟长瑾瞧见碧溪这般模样倒是止不住笑了起来,也知碧溪真心是欢喜芹香的,便只好半做无奈神色对着芹香道:“碧溪这丫头性子太野,我又不曾约束过她,如今与你也是投缘,你便替我好好管教下这个丫头!” 话语虽然好似在责怪,但是语气却十分宠溺,神色也不见半点怪罪之意。 芹香顿时了然,心底也升出一丝羡慕,垂首道:“芹香初见碧溪姐姐也是心生亲近之感,管教之说不敢,只道是今后一起当差,相互提点罢了。” 好一个玲珑剔透的丫鬟! 孟长瑾朝她点了点头,便看向一直垂首立于一旁的安达,不管周遭多么热闹,他倒似不受其扰。 这边安达一直恭敬站在一旁,虽未插话,但也在心底打量着这位孟宝林。孟宝林不似一般官宦小姐高高在上,也不似心机颇重之人,虽容色清丽,但也称不上倾国倾城,比起她姐姐孟长庆由且不及,袁太傅为何会将她安置宫中。思量中,安达感受到了似有一束目光注视着他,他抬头正好对上孟长瑾的目光,心下一惊,但表面上仍是镇静。 孟长瑾当下便唤他:“安达。” 他立马躬身上前,回答道:“宝林有何吩咐?” 孟长瑾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头对着香芹道:“你二人从此便是我宫里的人了,日后不必如此拘束。” 说完,便示意了碧溪一眼。碧溪反应过来,立马从腰间钱袋里拿出银子,一边分给二人,一边道:“我们孟宝林是极好相处的人,从不苛责下人,只要我们尽心伺候,便不会亏待我们。” 二人收下银子立马点头称是,心下却还是有些许计较,面上却不流露出来。 孟长瑾示意安达起身,轻声道:“我们四人在”玥覃苑“,打开门是主仆,关了门就是一家人。在外本宫必会为你们遮风挡雨,在内也会将你们与碧溪一视同仁。” 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震得二人心中一片涟漪。 芹香和安达自小被卖入宫中,在宫中每日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对宫里贵人来说,他们只是小小的奴才,而一起当差的也都是各有各的心思。如今孟长瑾所说的“家人”二字,正是二人最想也最不敢希冀的。 芹香望了望孟长瑾,即便只相处了半日,但她也愿意去赌一次,立马俯身叩地,一字一句道:“香芹必当尽心侍奉宝林,绝不会有二心!” 安达胸口处似响鼓四起,手也抑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心道:好手段,便抬头注视着孟长瑾的眼睛,那么纯净,无一丝杂质,又好似完看不透。 孟长瑾的余光瞥到安达,也知常年筑起的戒备心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松懈下来,开口打断了安达要俯身的动作:“都说了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你们总是这么下跪,便是将我的话当作耳边风了。” 碧溪立马将跪伏在地的芹香扶了起来,顺着她的话道:“这点你们还得跟我学学,怎么没大没小。” 她的话将屋内众人逗笑起来,气氛一下放松,不再那么拘谨。 第9章 结伴 入宫第一个夜晚,一夜好眠。 昨日本是要去向太后请安,但因昨日选秀,因此今日便随入选的新人一同去请安。 虽然昨日未能亲去观看,但从一些宫女和太监口中也知是盛况非常。今年是新帝登基第一次选秀大典,因此内务府也是尽心尽力,只盼能龙心大悦。而且此次恐怕京都身份显赫的适龄少女都参加了选秀,除了身份显赫,个个也是风姿绰约,环肥燕瘦,不尽相同。 此次选秀人数众多,但仅有五位入选,着封位分。其中有四人均被封为宝林,只有一人被特封为才人。 “那位被封才人的名唤叶容卿,听闻是绝色之姿,才情亦是过人。”芹香一边对着镜子替孟长瑾绾头发,一边道。 碧溪捧着衣服走过来,蹙眉问道:“当真是绝色之姿?” 芹香看到碧溪的表情低低一笑,只道:“外面都在这么传,我也未曾见到过呢!” 碧溪将手中衣服放下,立马跑到孟长瑾身旁,央求道:“宝林,你今天请安带我去吧,我还真是想见见那叶才人呢!” -- 第9页 孟长瑾和芹香看到她这模样对视了一眼便一齐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止住,孟长瑾点了点碧溪的额头,没好气道:“你还好是个女子,要是个男子,定是个好色之徒。” 碧溪被她们这一笑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听到孟长瑾这么说,便小声嘟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男女!” 芹香笑着轻搡了她一下,耐心道:“这是宝林第一回 去请安,如今众人皆注视着我们这边,因此万万不能出错。你对宫里的诸多规矩还不太熟悉,我自小便在宫里,由我陪着宝林去,你大可放心。” 因为芹香的话不无道理,碧溪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只得“嗯”了声,乖乖地走到旁边理衣服去了。 见到碧溪有些失落,芹香便宽慰她:“日子还长着呢,日后总会见着的。” 孟长瑾也没好气催促她:“我还要不要更衣?” 碧溪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马赔着笑脸来替孟长瑾更衣。 因“玥覃苑”位置偏僻了些,要去太后所住慈德殿尚有些距离,孟长瑾和芹香未免去迟了,便早早出门了。 正直初夏,早晨仍有微风拂面,一路上花香醉人,路虽长,倒也因此变得有趣了些。 绕过一面假山,一水池映入眼帘。这水池比“玥覃苑”起来倒是大得多,池上也跨了一玉石拱桥,池水微微流淌,倒映如美人长袖轻拂在桥身。几棵柳树高高低低立在桥周围,柳叶拂动。 有三三两两人影正向着玉石拱桥走去,好似有人往她们这边望了一眼,人群便在拱桥前止了步。 还未等她二人走近,就听得一娇媚的女子声音:“确是孟宝林。” 孟长瑾心中一紧,抬头看过去,便看到三个身着华美曲裾宫装女子立于桥头正注视着她。 一身着月白蝶纹长裙女子先开口道:“孟宝林可是去向太后问安?” 孟长瑾心中思忖,这三位应该就是昨日入选的秀女,只是自己不能将她们对号入座,为何她们知道她的名字? 先开口的女子见她的神情,心下了然,指了身边一着水红云锦女子道:“这位是贺宝林。”又指了身边另一侧,身着串枝莲曳地长裙女子,“这位是罗宝林……我名戴字秋苓。” 孟长瑾见这位戴宝林为人直爽,心中不适也随即消散,微微一笑,回答道:“正准备去向太后问安,便遇见诸位姐妹了。” 戴秋苓见她倒是没什么架子,便道:“既是如此,便与我们作伴,一道过去吧!” 贺月岚瞥了她一眼,发出一声冷哼。 孟长瑾也不理会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戴秋苓转身提裙踏上玉石桥台阶,大家也随着她一同上桥。 这玉石桥桥身长,且有些陡,走完便觉吃力。 孟长瑾望了望她们,开口问道:“怎得只见三位姐妹?” 众人旋即知道她的意思,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戴秋苓才道:“叶才人道是这时的花开得漂亮,一大早便与刘宝林一同去园子里采花去了。” 贺月岚冷笑了声:“叶才人可是有雅兴呢!” 她话里讽刺意味明显,众人哪里听不出,却不去接她的话。 贺月岚见大家不接她的话,愈发生气,道:“不过是个区区才人,倒叫你们如此惧怕,我看怕不是个罗刹吧!”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罗梓颜望了望四周没人,小声地劝阻道:“贺宝林,这话可不要乱说……” 贺月岚横了她一眼,又转身对身后的孟长瑾和戴秋苓道:“随你们一道走好生憋闷,我先行一步。” 说完扭头就大步向前走去,罗梓颜望了望贺月岚的背影,又焦急地看了身后二人,看她们好似不着急,只能提裙去追。 戴秋苓和孟长瑾对视一眼,道:“她性子是这样,倒不是有什么坏心眼,你莫见怪。” 孟长瑾微微点了下头,皱眉道:“这性子倒是让人不讨厌,快人快语,只是……” 话到这里便止住了,戴秋苓旋即明白,也只皱眉不语。 ------题外话------ 我们的皇帝陛下终于要出场啦!翘首以盼! 第10章 请安 慈德殿与一路上看到的宫殿不太一样,更显肃穆一点。只是宫殿前立着几根廊柱,每根上均刻着栩栩如生的飞凤,虽未镀金,却气派非凡。 孟长瑾和戴秋苓走近时,殿中的檀木宽椅尚空着,而殿内左右两边的座椅已是坐了些许妃嫔,莺莺燕燕,轻声交谈,环佩叮当。 许是一行人进来太过瞩目,一时交谈声渐止,目光聚集在她们身上。 香芹悄悄靠近孟长瑾说了几句,孟长瑾便携戴秋苓一道向首座走去。 只见坐在首座的女子气度华贵,身着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头戴翠翘金雀玉搔头,青丝如墨,峨眉淡扫,略施粉黛,明艳不可方物。只是双眸清冷,神色淡漠,令人生畏。 新帝如今仅册立了二位,一位是容妃,据传是新帝最信任之人;而另一位是敬妃,这位敬妃来头可不小,她便是已故英烈皇后的表妹。 孟长瑾恭身行礼,缓缓道:“嫔妾孟宝林,见过容妃,万福。” 戴秋苓听完也连忙跟着行礼。 容妃的眼睛在她们脸上轻扫过去,开口亦是冷淡:“免礼。” -- 第10页 孟长瑾和戴秋苓转身,欲落座,便闻得身后传来一阵尖锐女声。 “孟宝林?才走了个姓孟的庆昭仪,现在又来了孟宝林,孟姓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孟长瑾身子一怔,指尖微微发凉。香芹感受到她的异常,立马扶她的落座,手心感受到她手指的凉意,低低唤了声:“孟宝林。” 孟长瑾透过前排人影直直看向刚刚尖锐声处,与此同时,那女子目光如刀直投向她。 “她便是阮婕妤,如今已是阮修容了。” 香芹的声音低低地从头顶传来。 阮婕妤! 果然是她! 孟长瑾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眼前阮修容的面容也变得更加清晰。 阮修容没想到孟长瑾竟然如此盯着她,气血上涌,正准备发难,却被一声惊呼所打断。 孟长瑾也随着众人的目光转向大门处,一女子立于门廊处,丝丝日光从砂绿软烟罗裙中细碎透出,耀眼夺目。杏眼中微波流转,似秋水盈波,灿若星辉。手持几簇鲜红紫薇,朱唇微扬,若谪仙般倾世而脱尘,满室娇燕在她面前皆暗淡下来。 屋内安静地出奇,偶耳闻得一两声抽气和切切私语声。 如此天姿国色,定是那位美名远播的叶容卿叶才人了。孟长瑾回过神,却仍移不开目光。 叶容卿入内便向首座的容妃问安后才转身落座,这时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是刘宝林。 这刘宝林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眼睛都不太敢抬起,大家觉得无趣,便继续当她透明。 约莫过了一刻钟,一侧帘子被人撩起,一雍容华贵妇人在宫女的簇拥中走了出来。 众人立马起身,躬身行礼道:“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缓步落座殿中央,于高台处俯视底下妃嫔,轻抬手笑道:“平身吧!” “是。”一片莺声燕语响起,众人方才落座。 太后的视线在下首处打量了一圈,开口问道:“昨日新入选的秀女呢?” 登时,六个身影从人群中走出,跪伏于地。 “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六人缓缓起身,微微扬起脸。太后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心中一阵舒爽,又似勾起了什么往事,向身旁嬷嬷靠近了些,叹声道:“哀家看到她们颇多感慨,仿佛看到当年哀家刚入宫的模样。” 那嬷嬷立马出言安慰道:“太后风华不减当年,又何必感怀。您不是时常感叹陛下后宫仅四位妃嫔,太过冷清。如今这几位入选的秀女个个姿色俏丽,奴婢瞧着宫里很快便会热闹起来了。” 太后听得她安慰,一扫之前感伤情绪,跟着点头笑道:“是是是,如今哀家瞧着这几个真真是愈瞧愈欢喜,赏!”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宫女捧着红木匣子走出,嬷嬷正准备去打开匣子,便听得门外太监传报: “皇上驾到!” 这一声波动了满屋宫嫔的心弦,众人有些慌忙起身,对着走进来的皇帝欠身行礼:“陛下万福金安!” 那人一身玄色衮服,金丝龙纹图案逼真至极,大步跨入,带动云纹袍角扬起,身形修长英挺,竟是遮住了大门的日光。 一双剑眉英气勃发,乌木般的黑色瞳孔带着锐利的精光,仿佛雕刻出来的面容棱角分明,孤傲冷清却又盛气逼人。 “儿臣请母后安。”李洵时拱手躬身而立,开口道。 太后看见皇帝,慈爱的目光便掩不住,忙吩咐身旁嬷嬷:“快给皇帝摆座。” “儿臣给母后请安后还得去上朝。不过,儿臣今日至此还有一事……”李洵时低头扫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六人,才开口问道,“孟宝林何在?” 众人俱惊,掺杂着多种情绪的目光随即投到孟长瑾的背影上。 孟长瑾撑在地上的手心渗出了汗,心挑如擂鼓,脱口而出的话带了些颤意:“嫔妾,孟宝林。” 她的头埋得很低,所以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李洵时顺着声音,目光停在在一个清秀的背影上,目色微凛,一字一句道:“今晚候驾!” 声音不大,却如平地惊雷。 孟长瑾手下差点打滑,脑中警铃大作,一时竟忘了如何回话。 李洵时未等她回话,对着太后拱手一揖:“儿臣告退。”说罢,便转身撩袍而出,留下满室惊愕的妃嫔。 太后深深望了孟长瑾一眼,对众人道:“平身罢!” 众人起身回座,个个心里都揣着些许小心思,一时连低语声都未有,倒是格外安静。 阮修容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的氛围:“太后,这孟宝林妹妹可真是好福气呢,还劳驾陛下亲自过来,让嫔妾可好生嫉妒呢!” 语气似是撒娇,有道不尽的妩媚,但言语中的针对意味却藏不住。 太后似是未闻阮修容的话语,抬手掀开青瓷茶盖撇了撇茶沫,轻抿一口,再将茶杯递于身边的嬷嬷,良久,才开口道:“皇帝后宫人丁稀少,如今新人入宫,希望你们和睦相处,为皇帝绵延子嗣,排忧解难。” “是。”众人低应。 太后与诸位妃嫔闲话了几句,道了声乏了,众妃嫔便行礼告退。 孟长瑾对皇帝今日的举动疑惑不已,即便是要召自己侍寝,也应派人去玥覃苑宣旨,又或者是派个太监到太后宫里传个话便可,此番亲自过来,还特意选在众人向太后请安这个时间,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 第11页 孟长瑾这边心下一番计较,感受似乎有几束目光正打量着自己,扭头便与那几束目光撞在一起。 这边叶容卿和刘宝林正站在大门处望着她,好似要将她看穿。那边贺月岚正提裙跨门而出,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不屑。孟长瑾心下叹气,转头欲走,便看到容妃正回头在她脸上轻扫了一眼,眼神虽透着清冷,却也掺杂了些打量的意味。 孟长瑾看到各处向她投来含义不同的目光,好似突然明了这个皇帝今日做这个举动的原因了。 第11章 候驾 还未等孟长瑾二人回玥覃苑,宣旨的内侍就已经把今晚侍寝的旨意带到了玥覃苑。孟长瑾和香芹刚踏进大门,就看到在洒扫忙碌的二人。 碧溪看到她们回来了,立马放下扫帚,快步走近,扶住孟长瑾的手臂,笑吟吟地开口说道:“刚刚陛下身边王公公来传旨,说是陛下今晚会过来。” 孟长瑾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嗯”了声。 香芹知她情绪不佳,便给碧溪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宝林您先休息,我和碧溪给您去备午膳。”说完,立马拉着碧溪走了。 站在一旁的安达立马走上去,替她打了帘子,待她进去后才放下帘子抬脚入内。 安达进屋从沏茶到端茶递于孟长瑾,心底虽然有疑惑为何孟宝林知道要侍寝后会是这副模样,但仍旧不发一言。 孟长瑾看了他几眼,知道他心中定有疑惑,便开口问道:“若我不想侍寝,你可有法子?” 听到她的话,安达身体一震,抬眼与她视线相撞,立马低下头道:“装病即可。” 安达心里思忖,孟宝林入宫是为了被打入冷宫的那位,眼下侍寝便是个大好的机会,为何她要避开。 “我未做好准备。” 安达未料到她会这么说,眼中一丝惊讶转瞬,便听到她又开口道:“况且,要救长姐,未必只有侍寝这一条路。” 安达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似是越来越看不透她,可她又好像不需要去看透,因为她一直就未曾对他有所掩饰。 天尚未黑,玥覃苑便点起了灯烛。桌上尚未用过的晚膳,已渐渐冷却。 孟长瑾瞧了瞧铜镜中略带“病容”的脸,嘴角微微莞尔。 香芹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宝林,还是进一些粥食吧。” 孟长瑾从长凳起身,摇头道:“虽是装病,但也要装得真一点,免得被人察觉出。” 香芹知是拗不过她,只好再去将桌上凉茶端来,仔细叮嘱道:“茶水太凉,宝林已饮了几杯,再多便真的伤身了。” 孟长瑾点了点头便接过凉茶,一饮而尽。 香芹刚准备将桌上凉茶收走,便听得门外安达通传的声音,只好捧着茶具对门俯身跪拜。 一人踏月而入,墨色长袍轻扬,长身而立,英气逼人。 “嫔妾孟宝林,陛下,万福。” 孟长瑾欠身行礼,眉眼低顺,视线处只能瞧见那人飞扬的袍角,一双金线云纹墨靴若隐若现。 对面那人久未开口,孟长瑾半蹲的姿势有些僵硬,心下不知如何是好,微微抬眼便撞进了一双深褐瞳孔中。 李洵时目光停驻在她眼帘处,很熟悉的双眸,只是那双更加柔和恬淡,这双眸子却倔强清澈。 许久,方开口道:“平身。” 这是孟长瑾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位皇帝,与自己心中的形象相差甚远,仅一双深眸便能将人魂魄勾去。 李洵时撩袍落座,碧溪奉着热茶走进,小心翼翼端置于桌上,便退向一边站立,眼角时不时往孟长瑾身上瞄。 芹香见状,只好端着茶具起身,与碧溪一同往角落一站。 孟长瑾这时才回过神来,假意捂嘴轻咳了两声,故作姿态地柔声道:“嫔妾偶感风寒,还望陛下切莫怪罪,咳咳……” 李洵时闻得她这话,微微挑眉,漫不经心道:“朕巳时见你时,倒不像是偶感风寒的样子。” “偶感风寒”四个字咬得极重,孟长瑾心中一跳,忙解释道:“向太后,咳咳,请完安,回来的路上,咳咳,贪凉玩了会水,便染上这风寒了。” 李洵时轻扫她一眼,便看向身侧茶杯,手指在茶盖上轻轻摩挲。面上看不出喜怒,心中却是生出一种轻蔑与嘲讽之感。 眼前女子的病态,他一眼就知是装出来的。她父亲是现任右丞相袁执京亲信,袁执京膝下只有一子,如今孟长庆被打入冷宫,再送进来一个孟长瑾,他如何不知那个老狐狸是在打的什么算盘。眼前女子这偶感的“风寒”,在他眼中无非是欲拒还迎。 孟长瑾瞧见他不言语,心下亦是打鼓,这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过来。”良久他才开口道。 孟长瑾硬着头皮走近了几步,此时二人一站一座,距离不过一尺。 “你们都退下吧。” 碧溪和香芹听到他的这句话,看着孟长瑾有些不放心,也只好遵命退出屋内,带上门。 屋内只余他二人相对,气氛一时变得微妙起来。 孟长瑾看着眼前这人,沉默无话。 许久,他才继续开口道:“袁太尉举荐你时,说你自上次入宫见过朕一次,便对朕情根深种,自此茶饭不思。” 说完,便嘴角半带轻笑,挑眉望她。 孟长瑾心中大惊,一时没掩饰住自己的神情,慌张地跪伏在地,张了张嘴,半天才说道:“嫔妾,嫔妾那日初见龙颜,陛下不怒自威,英气逼人,便……” -- 第12页 李洵时听她说到一半便止住了话语,伸手轻抬起她下颚,微微俯身,与她四目相对,缓缓开口问道:“嗯?便如何?” 孟长瑾与他如此近距离相对,顿时面如红潮,心中一横,索性道:“心中便只有陛下一人。” 李洵时盯着她,虽然有小女儿似的娇羞,可从她眼里半点看不出爱慕之情,心中冷哼,旋即将手收回,身子端坐,开口道:“如此看来,孟宝林入宫仅仅因为心中有朕。” 他语气便似蒙了一层霜,叫人感到寒凉。 孟长瑾感受到他情绪反复,却不知为何,只好咬牙回答:“是。” 他撩袍而立,一眼都不看向她,冷声道:“孟宝林记住自己今天的话,莫要让朕失望。” 语毕,便抬脚而出,步伐太大带起一阵风,直打在孟长瑾身上。 “恭送陛下。” 七月的夜晚,却让她感到一丝阴寒,俯在地上的身子也愈低了。 ------题外话------ 这一幕在写的时候画面感好强,之后二人对手戏也要正式拉开序幕啦~撒花~ 最近写得不太多,每日只能一更,之后会尽量多写一些,争取能二更! 第12章 敬妃 皇帝未留宿玥覃苑的消息不胫而走,接连几日,满宫上下都在议论此事。 孟长瑾却好似此事与自己无关,神色如常地用过早膳,现下正端坐在书案边练字。 “宝林!” 香芹与碧溪一道打了帘子进来,孟长瑾听到二人声音,于是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她们。 碧溪上前一步,急急道:“霞倚宫刚刚来人,要传宝林过去。” “霞倚宫?” 孟长瑾不解,这是何人宫殿,为何要传她。 香芹看出她的困惑,立马解释道:“霞倚宫乃敬妃所居。” 敬妃? 这才想起,宫中是有二妃,那日给太后请安,只见到容妃,却闻敬妃那日身子不适,未去请安。 孟长瑾将桌上宣纸叠好,问道:“可有传其他人?” 香芹走上前帮着她一起整理桌面,点头道:“传了新晋的几位宝林和叶才人。” 这是要见见新面孔。 知道那位的意图之后,心中也有了底。 孟长瑾看了眼碧溪,笑道:“这次碧溪同我一道去吧,你不是心心念念着那位叶才人吗,今日便让你见见。” 香芹听了她的话,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碧溪被她们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啐了她们一口:“奴婢也只是好奇这绝色美人到底长得怎么样而已,你们莫拿这事取笑我!” 香芹被她的模样逗得乐不可支,但也怕她恼了,只好过去拉住她的手,忍住笑,开口哄道:“好好好,我们不笑你。” 安达走到门边听得里面的欢笑声也脸上也浮起笑意,稍定,开口对屋内道:“宝林还是快些着,霞倚宫的人还在院里等呢。” 霞倚宫气派恢弘,雕梁画栋,宫殿云白光洁,让人如坠云端。 殿中一女子慵懒侧躺在矮榻上,着了深兰色织锦长裙,墨蓝丝线绣成大朵怒放的牡丹,从腰际向裙摆蔓延。侧身而卧更显身段婀娜,一双丹凤眼光华万千,尽显妩媚妖娆。 身侧围坐着四个妙龄女子,正是贺月岚、刘宝林、戴秋苓、罗宝林四人,只是未见叶容卿。 孟长瑾走上前,欠身行礼,垂首恭谨道:“嫔妾宝林孟氏,敬妃,万福。” 椅上那人眯了眯眼,挥手勾唇道:“孟宝林,看座。” 旁边的宫女立马抬了张矮凳过来,孟长瑾走过去落座。 敬妃抚了抚手腕处的玉镯,眼睛却是看向孟长瑾,檀口轻启:“最近宫里倒是一直在传一件趣事,不知孟宝林可有听闻?” 这一句话问出正盘绕于在座众人心底的疑惑,一时皆抬头望向她。 孟长瑾怎会不知她说的是何事,却摇摇头,面上疑惑道:“嫔妾这几日未出苑门,并未曾听到什么趣事。” 一旁的贺月岚倒是坐不住了,冷笑反问:“莫不是连上次陛下到你那去都不记得了?” 孟长瑾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莞尔道:“那日嫔妾染上了风寒,陛下亦是顾惜嫔妾的身子,仔细叮嘱了嫔妾好几句才离去。” 孟长瑾怎么不知这宫里是怎么传的,虽是众多版本,但都是说她如何被皇帝厌弃。现下这几位即便是听了这么多流言,但不若从她口中听来得真切。 敬妃仔细地端详着她说话的表情,不似作假,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玉声道:“再过月余便是七夕,太后令我与容妃一道承办宫宴,诸多事情,诸位妹妹可否愿替我分担?” 此次宫宴敬妃与容妃一道承办,却唤她们这几个新人分担,言下之意便是试探她们心属哪一方,叶才人此次有意未至意思也是很明确了,看来宫中传言敬妃与容妃水火不容,乃是所传非虚。 戴秋苓当下也明白敬妃的言下之意,斜眼望了望孟长瑾,恰时,孟长瑾也朝她看了过来,视线相撞立即分开,双方意思已是了然。 孟长瑾正欲起身回答,却被戴秋苓抢先一步:“我们才来宫中不久,诸多规矩还不甚清楚,更何况是宫宴这等大事。” 敬妃容色微沉,冷声道:“凡事都有个第一次,本宫也会派人教导诸位妹妹。” -- 第13页 贺月岚立马起身道:“承蒙娘娘厚爱,嫔妾定当尽心为娘娘分忧。” 随即,罗宝林和刘宝林也跟着起身附和。 孟长瑾心底无奈,面上也装得恭顺,随几人一道躬身而立。 徐芳浵瞧见众人低顺的模样,心中甚是满意,见目的已达到,闲话了两句便挥手让众人告退。 孟长瑾刚出殿门便被戴秋苓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我瞧见你目光分明也是不愿入敬妃一党,为何刚才在殿内不随我一道回绝了她呢?” 孟长瑾抬头望了望周围,见无其他人,便轻声回答:“我是不愿,但刚才那种情况我们态度若是太过强硬难免不被敬妃视为眼中钉。”顿了顿,又道,“便是假意先应下,之后多的是法子推却。” 戴秋苓轻点了下头,释颜道:“倒是我误会了孟宝林,无事我便先走了,若闲暇可来吟秋苑寻我。”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 孟长瑾望了望她的背影,未几,扭头唤碧溪:“我们也走罢。” 第13章 宫女 池中荷花半掩在碧绿的荷叶中,嫩蕊摇芳,清香袭人。清晨的第一阵风夹着蕊香拂开轻帘,漾得满室醉人。 安达带着急促的脚步,掀帘而入。 一入内室,淡淡的檀木香夹杂着一缕蕊香扑鼻而来,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也慢慢缓和下来。安达眼睛在屋内环视了一圈,目光忽定在西侧窗前一抹淡蓝上,稍顿了顿,便轻步走去对那人躬身道:“宝林。” 听到身后来人的声音,孟长瑾轻手将剪子放在花盆盆沿,转身看着安达,似是不经心地问道:“安达,你前几日托刘公公带出宫的信,近日可有收到回信?” 安达一听,心下立道不好,当即跪伏于地,头紧贴地面,开口声音却冷静如常:“奴才宫外有一婶婶,自小将奴才抚养大,奴才每月拿了银子和赏赐便会托刘公公带给婶婶,奴才微贱,只能以此报答婶婶的养育之恩。” 安达心中也疑惑不已,自己平时已经格外小心谨慎了,为何还会被孟宝林知晓,孟宝林心思剔透,自己这一番言论即便她当下不再起疑了,日后也很难再信任他。 孟长瑾望着伏在地上这个人,即便是被她如此突然地发问,他面上却也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慌,反倒是格外镇静,却是让她刮目相看。 她又如何不知,当初的姐姐和如今的她,均是父亲为了巴结当朝右丞相袁执京而用来表现的诚意。她们在宫中若能获宠,便是袁执京在宫中的助力,而为了防止棋子生变,她们身边自然会安插眼线,好时时报备行踪。 自己入宫既是为了助长姐,而袁执京的目的也是为了她或者长姐能得到皇帝的恩宠和信任,自会竭力护她们周,既是如此二人也算是殊途同归,那眼前这人…… 她已是下定决心,索性开门见山:“安达,我入宫仅仅是为了救我长姐,对于别的事情断无半点念想。不论你被人派来监视我,又或者是有其他目的,我对你说过的话不曾有过半句虚言。” 之前她的发问虽是让安达心中一惊,但仍能镇定应对。然而她现在说的话,字字句句敲击着他的耳膜,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在这云谲波诡的深宫中,他自负尚且能应对自如,这是第一次,他脑中一片空白。 她轻俯下身,伸出一只手握住安达的手臂,一字一句道:“我的一切行踪你皆可传与那人,你在宫中做的任何事,只要不伤害到我长姐,不伤害孟家,我都不会限制你,我只要你助我一件事。” 他望着她明亮的双眸,心底巨浪狂涌,又闻她开口道: “助我救她!” *************************** *************************** 安达抬头望了望前方,侧着身子,轻声道:“宝林,潇湘殿到了。” 孟长瑾止住了脚步,抬头看向前方。 半年前来时,即便大雪纷飞仍遮不住它的气派华贵,一身着鹅黄绣金边华衣的女子立于廊下,身旁围了几个娇俏的宫女,正翘首以盼。而如今,大门紧闭,门上悬挂着一把大锁,台阶上的落叶也是好长时间没人洒扫,一地萧条。 香芹注视着眼前的这个清秀的背影,脑海中自己那尚未及笄的妹妹的身影同她重叠,若是自己有什么意外,妹妹也会这般惦念吧,一时之间,泪眼婆娑。 碧溪正四下打量的眼睛忽然一顿,她立马上前两步,凑到孟长瑾耳边,有些警惕提醒道:“宝林,前方那女子古怪得很。” 孟长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得一个身形娇小宫女正对着殿门,因为身形是背对着的所以不清楚她在做什么,倒显得鬼鬼祟祟。 安达心下顿时了然,轻步上前,待走到那个宫女面前时,瞥见她低头叹息抹泪。那宫女感受到身边异样,刚回头视线正好撞上安达靠近的脸,一时手足无措,又转身一望,看到有三个女子站在身后不远处似乎正望着她,心下大急,抬脚欲走。 安达开口唤住她:“不知是哪宫的宫女,这么不知规矩,见到孟宝林也不行礼问安?” 宫女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又往女子所在之处望了去。只见三个俏丽女子正站在不远处,其中一女子淡紫色华衣裹身,肌如白雪,眸若清泉,即使隔得较远,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漫上她心头。 宫女盯着她看了半响,才小心翼翼地低头向她行礼:“奴婢,见过孟宝林。” -- 第14页 孟长瑾走上前,看了看这个宫女,觉得有种好似在哪见过的熟悉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宫女似乎被她打量得有点紧张,道了声自己还要去给敬妃去领夏季的料子,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安达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皱了皱眉头,走到孟长瑾身后道:“这宫女是敬妃宫里的,却站在潇湘殿门前抹眼泪,怕是与当日庆昭仪被污蔑一事脱不了干系。” 孟长瑾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身,抬头看了眼安达,眼波流转,安达心底突然好似漏了一拍,怔在原地,忽然听到她的声音传来:“查查这宫女名字,看她之前是否一直在敬妃宫里当差。” 安达这才回过神来,抬脚跟了上去。 孟长瑾提起裙摆,缓缓踏上潇湘殿的台阶,落叶在脚下发出清脆而有萧瑟的声响,微风一吹,一层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她的裙脚上。 第14章 调查 这几日安达忙着调查那日潇湘殿前宫女一事,因为此事需隐秘进行,以免打草惊蛇,所以需要格外的谨慎。 入夜,安达回到玥覃苑的偏房,刚坐在长凳上,一时身体完放松,疲惫感顿时涌来,连抬手都觉无力。 突然传来几声轻叩门声,安达听这声音便猜到是谁,无奈起身打开门,望了望来人,道:“进来吧。” 香芹端着一壶茶,也未抬眼看他,径直走到桌前,将茶水轻放在桌上,轻手拿起桌上茶杯,将茶水注入杯中,一股热气袅袅升空,伴着一丝茶叶的清香。 安达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心里好似知道了什么,但也不开口问她,只是在旁边坐下,眼里盯着香芹递过来的茶杯,一言不发。 香芹这才抬眼看着他,递过茶杯的手还未收回便道:“诺,宝林特地要我们给你泡的甘菊茶,清热降火。” 安达缓缓地抬起手,指尖触到茶壁时,一股暖意流向身,心中有一处好似有什么也随之被点燃。 香芹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是疲惫极了,也不好再打扰他,说了一句好生休息便走出去将门带上。 杯中映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眼波流转,好似在看他。他望着那眸子,突然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升腾而出,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他重重地将茶杯摔在桌上,反倒的茶杯沿着桌子滚落,碎裂一地。 看着满地碎片,安达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床头,拿出信笺与笔墨,走到桌前,写下: “助查真相,寒宫可复” ** ** 第二日一早,安达将这封信交给了刘公公后,便往尚药局走去。 时辰尚早,尚药局院内比较安静,只有几个打理草药的宫女和太监在院中。 安达推门进入,明亮的光线随着门推开的缝隙透入,将屋内一角映得亮堂起来。屋内有两人,正靠着椅背闭目休息,因那一束刺眼光线,那两双眼才稀松睁开。 安达眯着眼睛扫视了一下面前二人,目光定在一个唇上蓄着胡子的脸上,面上立马涌起焦急的神情,急急道:“朱太医,我家孟宝林身子不适,烦请朱太医赶紧随我去瞧瞧!” 对面一人立马惊醒,身子都还没站稳就问道:“可知是哪里不适?” 安达立马过去扶住他,声音也愈发着急:“清早起来,就腹痛不止,朱太医劳烦快些着!” 朱太医立马拎起药箱,便随着安达快步走出。 二人刚一踏进玥覃苑大门,安达看见正准备走进屋内的香芹,便扯着嗓子大声道:“朱太医,我家孟宝林清晨起来便腹痛不已,可要麻烦您仔细瞧瞧了!” 香芹听见安达的声音,心中道奇,从未听安达如此大声说话。回身一望,只见安达带着一太医正向她走来。心念一转,便是明了,立马掀了帘子进屋。 安达带着朱太医进屋时,孟长瑾正躺在床上小声地呻吟。碧溪立马给朱太医在床头摆了张矮凳,朱太医抹了下额头的汗水,坐在凳上隔着帘子问道:“孟宝林,可否将手伸出来与臣请脉?” 帘内缓缓伸出一双玉手,搭在床沿上。朱太医从药箱中拿出薄纱,覆在手腕处,这才伸手去把脉。 孟长瑾在望了望帘外的人影,故作病态声问道:“请问朱太医,我这是何病?” 朱太医沉默半响,愈发觉得奇怪,这孟宝林脉象正常,不似有任何不适之处,但听她这气若游丝的声音,一时又拿不定注意。 香芹在旁看得真切,担忧问道:“昨夜宝林吃多了冷食,晚上又吹了冷风,可是这缘故?” 朱太医一听立马舒了一口气,连忙答道:“生冷食物多食易造成腹痛,晚间又吹了冷风,怕是会加剧,我这就给宝林开两幅方子,一副治这声冷引起的腹痛,一副调养身子,以后切记莫再贪凉。” 语罢正欲起身,帘内又传来声音:“多谢朱太医了,之前庆才人也是多亏了朱太医照拂,您可真是我们姐妹的贵人。” 朱太医动作一停,看了看声音处,隔着厚厚的床帘,里面的人怎么也看不清楚,便起身道:“这是臣的本份,但臣只替庆昭仪请了两次脉,何来照拂之说。” 孟长瑾一听眉头紧蹙,从床上撑着起身,正欲再问。安达注视到她在帘内的动作,立马侧身问朱太医:“哦?那敢问之后皆由哪位太医给庆昭仪诊脉的?” -- 第15页 朱太医心中一紧,面上却摇头,道:“这个臣就不知了。” 安达知道一时也问不出什么,便引着朱太医出去写药方。 二人一出内室,香芹立马撩起床帘,碧溪也忙走过去扶她。 孟长瑾向碧溪拂了拂手,示意她不用扶自己,双眼紧盯着门口,心里不禁迷茫起来。 到底是谁? ** ** “清行!” 日落西山,一人影清瘦,正疾步向前方而行,听到身后有声音似是在唤自己,便顿足回身。 身后走来一人,眉骨陡峭,双唇上蓄着胡须,脚步亦是着急,来人正是朱太医。 待朱太医走近,那人方开口问道:“启山兄,何事如此着急忙慌?” 朱太医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周围没人,便凑过去低声道:“今日有人打听当初是哪位太医常为庆才人请脉。” 那人眉头一紧,正欲发问,便听朱太医道:“孟宝林。”顿了顿,似不放心,又作叮嘱,“她必会打听到是你,你且早做打算,切莫再为了……那位,而连累了自身。” 朱太医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 那人看着朱太医离开的背景,直至消失,半天才转过身,朱太医方才的话还在他心里打转,一个名字缓缓从他嘴里吐出: “孟宝林,孟长瑾?” 日暮西斜,人影也慢慢没入这暮色之中。 ------题外话------ 清行大人上线~ 喜欢叔于的这本书不要忘记收藏哦! 第15章 线索 夕阳慢慢爬上窗沿,给窗前晃动的人影镀上一层晕黄的光圈,发簪上的流苏随之轻微晃动,搅碎了一室光影。女子娇俏的低语声,低低切切传来,竟像弦上的音符,美妙动听。 安达急促的步伐不由地停了下来,他看着窗后蒙上光晕的人影,低眉轻诉,那一声声敲击着他的心房,缓慢而有力。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掀帘入内。 “宝林。” 这一声打断了屋内三个女子的低语,纷纷抬起头望向他。 碧溪抬头看了他一眼,刚准备继续手上的绣花,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抬头瞧了瞧他,笑着问道:“安公公今日是遇上什么喜事了吗?” 安达有些不解地看向碧溪,刚触到她的眼神就一下明白过来,好似被戳破秘密一般手足无措,慌乱中感受到那双眸子投来的目光,面上大窘。 香芹看到安达这模样也觉得稀奇,便笑着打趣道:“平时见安公公都是镇定自若的样子,今日却被碧溪的一句话弄得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看来倒是被碧溪道中了。” 说完,还拿着眼睛斜了一眼碧溪。 碧溪难得见到安达这副模样,更不会放过今天这个机会,又开口道:“我看啊,安公公十有八九是犯桃花,要我说这也不奇怪,我们安公公生得一副好容貌,有小宫女被迷倒了也是情理之中。如果不是桃花,那就是有了心上……” 安达的面色霎时变得苍白,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孟长瑾看到安达脸上的变化,顺手拿起桌上一块点心便往碧溪嘴里一塞,瞪了她一眼,道:“好了,有吃的还不能堵上你的嘴!”转过头,对着安达呵笑道:“方才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听到她的话,安达才慢慢回过神,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又立马恢复到往常淡漠的表情,躬身回答:“上次的在潇湘殿前见到的那位宫女已经打听出来了。” 三人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一齐屏息望向他。 安达又往前走了两步,方开口道:“那宫女名唤采苓,之前……”抬头看了眼孟长瑾神色如常,复道,“是在潇湘殿当差。” 碧溪听到后面几个字,不由地发出一声低呼,似是不敢相信地看向孟长瑾。 “采苓,采苓,采苓……” 孟长瑾口中不断重复这个名字,好像有什么记忆被翻了出来,但是又太过虚无,一时抓不住。突然,一个身影从她脑海中闪过! 原来是她! 她早该想到的! 香芹看到她的神情,有些担忧地问道:“宝林可是想到什么了?” 孟长瑾轻轻点了点头,回答道:“我年前入宫见长姐时便见过她。” 香芹当时看到那个宫女见到孟长瑾后神情古怪,现在听她这么一说,便了然了。 安达看了眼孟长瑾,想了想才开口提醒:“她如今在敬妃宫里里。” 说完,又不放心地看向她。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三人一听也都恍然大悟。 那日在府上初听这件事的时候她是疑心阮修容,即使父亲那么告诉她,但是她心中至始至终都相信长姐。今日知道当日在潇湘殿门前哭泣的采苓是长姐曾经宫里的宫人便更加证实她的想法,采苓定然是知道阮修容坠楼的些许事宜的。可是安达今日带来的这个消息,虽然更加坚定地告诉她长姐是清白的,但是这个采苓为什么会在敬妃的宫里。 虽然向前迈了一步,但事实真相却又变得更加模糊,她原本快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安达看着她脸上神情的变化,便知道她听完后心中必定是百转千回,自己的情绪也好似受到了感染随她一道起起伏伏。 -- 第16页 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安达沉了沉心,方开口道:“还有一事,今日朱太医给奴才捎了句话。” 孟长瑾心中一跳,抬眼问道:“什么话?” “让奴才明日一早去太医院找宋清行太医。”顿了顿,又道:“说这句话宋太医让他务必带到。” “宋太医?”孟长瑾眉头微微一皱,眼底水光忽明,转头看向安达,勾唇道:“既是如此,明日便要会一会这个宋太医了。” “是。” 说完这句话,安达正欲转身退下,但又不放心,遂站直了身子,注视着她,轻声道:“我们定能查明真相,还庆才人清白,宝林……切莫太过劳心伤神。” 感受到她移过来的目光,安达立马垂下头,眼睛虽然盯着地面却能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这种感觉让安达有点不太舒服,不待孟长瑾开口便低头退门而出。 孟长瑾注视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暖,旋即莞尔。 原来,不只有自己相信长姐的清白。 第16章 来人 “宋太医,里面请。” 随着这一声,两个身影掀帘入内。 宋清行刚刚入内的时候,就看到一女子独靠矮榻,一袭水绿长裙衬出肌肤如玉,虽不是倾城之姿,倒也算得上清秀佳人。 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双眸处,不由一怔,这双眼睛似一泓清水,心底忽地升出一种熟悉感。 孟长瑾觉察到他的神情异样,嫣然道:“宋太医可是见过我?” 宋清行一听,恍然回神,低头揖道:“今日是臣与孟宝林第一次见面。” 香芹从一旁拿过矮凳,轻放在矮榻一侧后便退到一旁。 孟长瑾素手一指,道“宋太医,请坐。” 宋清行看了一眼矮凳,才上前几步,撩袍落座。他从药箱里拿出轻纱,抬头看向她,开口道:“劳烦孟宝林伸手与臣请脉。” 孟长瑾听到他的话,仍是靠在矮榻上,眼睛直直盯着他,一言不发。 宋清行对上她的目光,面色如常,连嘴角勾出的弧度都未曾变化。 良久,孟长瑾收回目光,将手伸出,平放在身侧方桌上。 宋清行将轻纱覆于她手腕处,正欲举手探脉,便听到她声音在耳边响起:“宋太医可是觉得我与长姐长相相似?” 他举起的手微顿了一下,但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三指轻放于她手腕处,闭目沉思。 孟长瑾看他并未回答自己刚才的问话,也不恼怒,只斜眼看了一眼立于一旁的安达。 “孟宝林脉象如常,若说身子不适,应该也是这天气愈发炎热导致体乏,臣给宝林开个解暑的方子。”宋清行将轻纱收回,并未起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有什么担忧环顾了一下四周。 孟长瑾方才心中还在纳闷,这宋太医主动找上她,如今来了,却是问话不答。现在看他的表情,心下也了解,便开口道:“屋内并无外人,宋太医但说无妨。” 宋清行迎上她的目光,少顷,神色从容道:“专门为庆昭仪请脉的便是臣,只是不知道孟宝林为何想要寻臣?” 碧溪在一旁听了这么久,心中已经很是焦急,再听到他这句话,便认定他是装模做样,急急道:“宋太医何必明知故问,若你真不知道为何寻你,干嘛自己巴巴地主动找上门!” 香芹看到碧溪这样子,立马伸手扯了扯碧溪的衣袖。 安达覆手站在一旁,冷眼打量着宋清行,不发一言。 “碧溪!”孟长瑾看向碧溪,双目肃然,语气隐有严厉。 碧溪听到她的声音,知道她的不悦,悻悻地退到后面。 孟长瑾再转向宋清行,淡然开口道:“我不愿与宋太医说暗话,我找宋太医只是为了确认,你是否是我长姐家书上常写到的那位她所信任的太医。” 她话音未落,宋清行猛地抬眼看向她,目光炯炯,面上不复方才的镇静,惊讶和一些不知名的情绪爬上他清秀的面庞。 “臣也不知。”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这几个字。 看到他的表情,孟长瑾心中已经猜得十有八九,紧盯他道:“我长姐家书里常提到一位太医,虽未道名,但字里行间都是对那位太医的信任。” 宋清行双目微闭,许久,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睁眼望向她,叹声道:“孟宝林找臣和臣主动来找您的目的看来是一样的。” 看来正是此人! 孟长瑾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大定。 “当日之事,臣虽未曾亲眼所见,但至始至终都未曾相信过。”宋清行目光锐利,语气坚定,又道,“孟宝林想必也是怀疑阮修容遇喜一事,但却找上臣,而不去找当日为阮修容诊脉的太医,是怕引起阮修容的警惕,从而毁灭证据。” 孟长瑾心中不禁道好,不想这位宋太医心思深沉,居然能想到自己为何不去找给阮修容请脉的太医,那自己找他是想他做什么,恐怕也不必挑明,他亦能明白。 “是。”她低低地应了声。 宋清行打开身旁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好的有些发黄的纸张,递至孟长瑾手边,道:“臣当初也疑心于此,便去查阅了阮修容诊脉的记录,这是臣手抄下来的。阮修容体质阴寒,本就不易有孕,即使有孕也极易滑胎。” 孟长瑾听到他的话心中一紧,手有些颤抖地打开那张纸,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她眼前,如一把刀直刺双目,她一把将那张纸死死地攥在手里,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 第17页 安达跨步上前,倒了一杯清茶轻递至她面前,孟长瑾抬眼看了他一眼,攥紧的手缓缓松开,将那张被她攥得皱巴巴的纸递给安达,再抬手接过那杯茶。 安达接过那张纸,握在了手心里,侧身看向宋清行,问道:“那么宋太医可有找到阮修容遇喜之后的诊脉记录?” 宋清行摇了摇头,眉头紧皱,道:“阮修容遇喜后,定时给她请脉的杜太医以自己母亲病重为由,不久前也请辞回乡了。” 他这话让众人陷入了沉思,好不容易的线索到这里突然又断了,心下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安达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如此巧合,倒像是做贼心虚了。”思忖了一会,又问:“可知杜太医家乡在何处?” 宋清行看了眼安达,又转向孟长瑾,沉声道:“我已经暗中派人去打探了,一寻到他人在何处,便将他秘密带回。” 他这话让众人一喜,孟长瑾郑重向他道:“那便辛苦宋太医了,你为我长姐所做的,孟长瑾必定铭记于心,他日必定会报答。” 宋清行抚了下衣袍,提起手边药箱起身,望了望孟长瑾,摇头道:“事情恐怕不一定如我们想的能这么顺利,现下并无实证,也切莫在陛下面前提起。我不便时时过来,有什么事我会带话给安公公。”说到这句时,与安达对视了一眼,又开口道,“宫中暗箭难防,孟宝林务必处处小心,她,一定也如你担心她一般牵挂着你。” 语毕,便转身跨步向门口走去。 孟长瑾望着他的背影,身姿挺拔,脚步带动青袍一角,飞扬地一如他人一样清秀冷傲。 刚走到大门边的身影一顿,少顷,听他声音缓缓传来: “你与她是极像的。” ------题外话------ 2019希望我们的愿望和期许都能成真,今日二更!哈哈! 回顾2018,做过最有意义的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着手写了这篇文。 我会很用心地写下去的,孟长瑾,李洵时,一起加油鸭! 第17章 月夜 宋太医走后,孟长瑾便一个人坐在屋内思考,越想越觉得心烦难抑。晚膳也无心思用,挥退欲跟随的碧溪和香芹,独自出去了。 仲夏的夜晚暖风轻拂,月明耀眼,繁星满天与远处阑珊的灯火相互交织,夜间人影稀少,安静地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孟长瑾感觉自己入宫月余,也没有好好看看这个自己将要度过一辈子的地方。 夜风习习带着甜丝丝的花香,一扫她方才苦闷的情绪。越走灯火越暗淡,孟长瑾踏着清冷迷蒙的月光缓步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竟走到当日与戴秋苓她们相遇的地方。孟长瑾缓步走上石桥站定,池中缀满繁星倒影,月影迷蒙,阵阵暖风,吹碎了这一池光华,天地间一切随之荡漾。 孟长瑾素手轻放在桥沿上,美眸轻闭,夜风、池水、树叶、蝉鸣……,周遭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 突然身后穿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立马回身望去。 黑暗中缓步走出一人影,昂扬挺拔,纵使夜色掩住了他的面目,也遮不住这人的风华气度。 那人也抬眼望见了她,风带起他的袍角,也轻拂过她衣裙,月色清涟,二人就这么相视对望。 忽得一束暖光飘至他身侧,映得他轮廓忽明忽暗。 孟长瑾这才看清,那是一内侍持着一盏宫灯躬身在侧,再看那人,五官深邃立体,剑眉入鬓,双眸中映着火光的跳动,灼亮耀目。 待看清来人,孟长瑾心中一惊,由不得多想,便提裙快步走下石桥,走至那人面前,侧身行礼,恭敬开口道:“陛下,万福!” 内侍将手中的宫灯往她脸上靠去,借着宫灯的光亮,李洵时这才看清来人。 火光中她的面容映入他的眼眸,暖黄的灯火打下更显柔和的面庞,双目流转,灵气逼人。但都不及刚才隔着夜幕的那一望,月色轻朦下,她的眼眸灿若星辰。 想到此处,他挥手让内室退下。一时之间,火光隐去,夜月余辉,朦胧洒在二人身侧。 他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向石桥,开口声音微冷:“这么晚你在此处做什么?” 孟长瑾抬头看着他的侧颜,此时笼着月色,他的面容看起来也不如之前那么严肃,倒让她没那么拘谨,开口也是大胆了不少。 “那么陛下是在此处做什么呢?” 她如此回答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嫔妾看这月色醉人,便出来走走。陛下也同嫔妾一样么?”他的双眸如昼,深邃迷人,这么一对视,让她刚升出的勇气瞬间消失无踪,立马撇开眼看向别处。 李洵时看向她,倒觉得比上次顺眼很多。上次让她候驾,原也只是证实她入宫目的是否如自己所想一般,后见她欲拒还迎的姿态,便知自己所料无差。但是今日在树下看到她站在桥上的模样,与那日倒是判若两人。 “嗯。”想着便低低地回应了她的话。 听到他的回答,孟长瑾有些诧异,她刚才还有些懊悔自己一时冲动说出的话,有些怕惹恼了他。但他并未恼怒,还回应了她,现下便觉得这皇帝也不尽如外人口中所道的那么冷漠苛刻。 这么一想,心中越发胆大起来,眉心微动,便又开口问道:“陛下方才在想什么?” -- 第18页 李洵时觉得眼前这女子这样才是真的她,当下也不恼怒,反问:“你呢?” 孟长瑾听他这么一问有些错愕,突然想到自己刚才也是这般反问他的,便觉得好笑。 “明月皎皎照床帏,忧愁不寐起徘徊。今日嫔妾望见这当空明月,便思念起了自己的亲人。”抬眼望了他一眼,接着道,“嫔妾想到了自己宫外的家人,也想到了在冷宫的姐姐,心中便不是滋味。” 李洵时俊眉轻挑,方才还奇她今日怎得话这么多,原是想为冷宫那位求情。 孟长瑾见他许久都未开口,心里开始打起鼓来。 她笃信眼前此人并非薄情寡义之人,自方才打探他想法开始,便想求个明白,想知道长姐在他心中的分量。 “陛下方才是否也在想她?” 话一出口,她便惴惴不安地望着他,好似这样就能看清楚他心中所想。 李洵时面色微冷,声音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凉:“孟长瑾,你好大的胆子,如今也敢揣测朕的心思!” 话音刚落,孟长瑾心中便感到一丝寒意。 “嫔妾惶恐。”孟长瑾忍住心中不快,半蹲福道。 李洵时闻声看向她,眼前这女子虽是做行礼之态,口中说着“惶恐”,可看她清眸中透出的倔强,哪有半分惶恐的模样。 心中怒气渐起,伸手向后一挥,立马内侍提着宫灯疾步走来。灯火瞬间将这夜色点亮,照得人无所遁形。 “孟宝林揣测上意,狂妄自大,罚抄《女则》一百遍,非抄完不得外出!”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完便拂袖而去。 “嫔妾遵旨!” 孟长瑾望着那孤傲挺拔的身影消失于夜幕之中,只余那一束灯火,越行越远。直到那束光消失不见她才起身,半蹲的姿势维持太久,双腿微微发抖,一时起身太快差点站立不稳。 突然一双大手将她扶住,她回头一望,却见安达立于身后,目色深沉,却不看她,只道: “宝林,我们回去罢。” 第18章 季夏 季夏一至,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炎热,风夹杂着滚烫的热流吹得檐角清铃叮当作响。 孟长瑾端坐书案前,一手执笔,一手轻按于宣纸一角,宣纸上的小楷清秀隽丽。香芹立于一旁,低眉研墨,浓郁的墨香伴着屋内燃起的檀香,盈盈一室。 因着天气炎热,不多时,握笔的手心已是沁出细密的汗珠。孟长瑾拿起桌上准备好的帕子,拭去手心和笔上的汗珠,挥笔落墨。这样的动作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已是手腕酸痛,额角香汗密密。 碧溪接过那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宣纸,轻吹了两下,平摊于书案一角,再用镇纸压上。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再看孟长瑾握笔之手已是微微颤抖,心中不忍道:“宝林今日便抄到这儿吧,这抄写《女则》一百遍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抄完的,况且陛下也未限制时间。” 孟长瑾想了想,也觉得甚是如此。从那天皇帝说要她罚抄已是过了三日了,她每日抄写二十来遍,如今也是完成了一大半了,剩下的便也不急于一时。 孟长瑾挥了挥有些发酸的手腕,起身望了望窗外。虽是未时,但窗外依旧烈阳高照,唯有池边的树木投下斑驳的阴影。 香芹走过来收拾书案,一边收拾一边道:“天气愈发燥热了,这一算七夕也是快了呢!” 碧溪一听双目一亮,笑盈盈凑上去:“香芹姐姐,七夕那天宫里一定很热闹,你替我跟宝林说说好话,让她也带上我吧!”说着,拉起香芹的手轻晃了两下。 香芹被她晃得头晕,赶紧笑着讨饶:“好碧溪,你快饶了我罢!” 孟长瑾拿起案的书轻挥在碧溪头上,扑哧一笑:“我要是不带你去,你还不把这房顶都给我掀了!” 碧溪闻言立马手收,欢天喜地地往门外跑去,跑至门口,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笑道:“我这就去盛莲子汤来!” 孟长瑾和香芹看到她这副模样,也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刚看到碧溪欢喜地跑出来,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孟长瑾闻声抬头,正是安达打着帘子走了进来。 “安公公可是有口服了,她呀,正是给我们盛莲子汤去了。”香芹正低头整理案上宣纸。 孟长瑾打着团扇,指了指窗边月牙桌旁的圆凳,安达瞧见了也不推诿,径直落座。 孟长瑾看了一眼安达,又看了看香芹,问道:“我们方才在聊到七夕,你们家乡过七夕有什么习俗吗?” 香芹回答道:“奴婢家乡七夕大多是穿针乞巧,不过也有个特别的,那便是种生求子。” “种生求子?”孟长瑾第一次听到这个习俗,不免有了兴趣。 “便是在七夕前几天,先在小木板上敷一层土,播下粟米的种子,等它生出绿油油的嫩苗,再以红、蓝丝绳扎成一束,称为”种生“,象征着多子多福。” 听完香芹的话,孟长瑾点了点头,又转过去问安达:“你呢?” 安达双手覆于膝上,回答道:“奴才自幼离乡,对此记忆也是模糊的,不过宫中七夕习俗倒有些不同。”看到孟长瑾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复解释道,“宫中在七夕前后会挑个晴朗的日子晒书。” “冰镇莲子汤!”孟长瑾刚想再问,便被风风火火走进来的碧溪打断了。 -- 第19页 一小口莲子汤下肚,便觉一扫燥热。四人一边饮着莲子汤,一边闲话,倒也是一室温馨,悠闲自在。 ** ** 顺着窗口透进的光亮,细碎地遍布大殿四角,殿中的金漆青龙八窍香鼎里升腾起氤氲雾气。殿中一侧二人身着紫服,头戴朝冠,正襟危坐。此二人正是当朝左丞相徐穆、右丞相袁执京。 “哗”一声,奏呈横飞至二人脚下,二人不做思量,上前拾起奏呈,摊开端详,又闻上方传来充满怒意的声音:“好个洮州暴乱,好个钟兆谦!” 袁执京看着手中的奏呈眼角大跳,立马跪于殿中,急急道:“钟兆谦乃是臣举荐,臣荐人不察,请陛下降罪!” 李洵时眸中闪过一丝不为人觉察的冷意,叹声道:“袁相起来罢,此事又与你何干,乃是钟兆谦一人之过错。” 语气虽不复之前的盛怒,却让袁执京感受到一丝寒意,伏于地面的手也不受控地微微颤抖。少顷,才起身恭敬道:“谢陛下明察!” 徐穆皱眉看着手中奏呈,大惑问道:“陛下,洮州原只是饥荒,开仓放粮安抚灾民即可,为何会引起暴乱?” 李洵时怒道:“钟兆谦这个蠢货,洮州好几万灾民,他却只设四个粥棚,每日申时一过便不再放粮。见灾民哄乱,这个钟兆谦竟命人斩杀带头六人,真是愚不可及!” 徐穆将手中奏呈合上,道:“当务之急是朝中需委派得力之人奔赴洮州,平息动乱!” 李洵时靠入銮座,双眸微眯,半响才看向袁执京问道:“袁相可有举荐之人?” 话音一落,袁执京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曾改色,正色道:“臣不敢,但凭陛下圣意。”抬眼向上望去,心中一横,“只是臣以为若要平息动乱,钟兆谦不得不严惩!” “哦?袁相认为怎么个严惩法?”李洵时剑眉一挑,不怒而威。 袁执京躬身上前一步:“就地斩首示众!引起众怒的是钟兆谦,斩首钟兆谦,便是让暴民感受到朝廷于此事上的重视,再派人前去安抚,如此恩威并施,洮州暴乱一事也可得以解决,更能震慑其他州。” 李洵时双眸一凛,身子微微前倾,转向徐穆,问道:“徐相认为如何?” 徐穆低声答道:“臣以为袁相此法甚好。” “好!便依袁相所言。” “谢陛下!” 李洵时侧身一手撑额,双眸轻合。许久不闻声音,袁执京与徐穆相视一眼,正欲开口。只见正殿上方之人撩袍走至龙案,石青色衮服衬得他更加气宇轩昂,执笔一挥,在札子落下几个苍劲大字。 李洵时将札子一合,内侍总管王裕从暗处走出,垂目接过札子,再退于一旁。 “钟兆谦滥用职权,昏聩无能,引发洮州动乱,着令罢职,就地斩首。任向昆为洮州知州,一月内必安洮州暴乱,若有延误严惩不贷!” 声若洪钟,响彻整个大殿,袁执京和徐穆二人跪下领旨,齐声道:“陛下圣明!” “退下罢!” 二人垂首退至殿门,方转身离去。 殿门缓缓关上,刺眼的光束随之变窄直至被阻隔在外。 第19章 不及 前几日霞倚宫那边两次派人来请孟长瑾过去为七夕宫宴做准备,皆被她以抄书为由推脱过去了,因此这几日也没有再派人过来,倒也是清净。 今日上午那一百遍的《女则》算是抄完了,中午用过午膳,小憩了片刻,孟长瑾便带着香芹往文德殿走去。 虽已过午时,太阳依旧似火,滚滚热浪迎面扑来,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从月覃苑到文德殿要走一段很长的距离,期间也没有什么可以遮阳的地方,孟长瑾和香芹走到文德殿的时候已是香汗淋漓,面上一片潮红。 王裕老远看到二人,立马将二人迎入廊下,一面急道这么热的天为何过来,一面又命人端了降暑的甘草茶过来,方入内通传。 孟长瑾喝了一口茶,有点眩晕的脑袋终于缓慢地回过神了,此时只觉面如火烧,太阳穴急跳。 王裕进去了好长时间,待他出来时,已是一杯茶喝完。 “孟宝林,陛下宣你入内。” 一入文德殿,便觉有一丝凉意。王裕领她们走进内室,示意她一个人入内。孟长瑾顺着王裕的目光向帘幔里望去,只能模糊瞥见书案后有一人影,接过香芹手中的宣纸,掀帘入内。 李洵时此时正在批复札子,听到脚步声也并未抬头。 孟长瑾走上前行礼道:“陛下,万福!”许久未闻声音,便抬头望去,只见他挥笔动作未有一丝停顿,似乎不知道她的到来,又轻唤了声,“陛下。” 李洵时将笔置于笔搁上,身子懒懒地向后靠去,一手拿着札子,却也不抬头看她,只冷声问:“何事?” 孟长瑾将宣纸打开,道:“陛下罚嫔妾抄的《女则》,请陛下过目。” 李洵时眼眸微抬,目光从她手中奉上的宣纸上,慢慢移到她的脸上,问道:“脸为何会这么红?” “嗯?” 孟长瑾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发问,一时未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面色如常。这句话在脑袋里又过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急急地抽出一只手抚上面颊,刚一触碰到,手心便觉滚烫。一时察觉到自己失态,立马将手放下,低声答道:“许是嫔妾方才一路走来,晒后落下的。” -- 第20页 她方才的动作落到他眼里,却觉得与那晚所见又是不同,这手足无措的模样倒也不失娇俏。 打量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回手中的札子上,大手一挥,道:“抄书放下便退下罢!” “是!” 孟长瑾将宣纸放在书案一侧,便向门外退去。 李洵时斜眼瞥了下她刚放下的宣纸,随口一问:“书法是何人所授?” 孟长瑾正欲转身,便听得他这么一问,胸口顿时狂跳如擂,站在原地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答道:“嫔妾的书法师从嫔妾的长姐,也就是如今尚在冷宫的庆才人。” 说完,抬眼望过去,只能透过折子看到他半露的双眸,似无波动。半响,才听得上方传来:“你二人字形相差甚远。” 不曾想他会这么说,她不敢再去看他是何表情,只垂首恭谨道:“嫔妾愚钝,这么多年聚萤积雪,却也不及长姐万分之一。” 李洵时将手中札子扔回书案上,起身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宣纸,仔细端详,少顷,开口道:“你便是你,为何要及她?” 她听得这话,猛地抬头望向他,正与他投射过来的目光相撞。微一晃神,却觉眼前这人剑眉轻扬,褐眸深邃,冷傲孤清却又胜气逼人。 一时之间,她只这么望着他,也不知如何答话。李洵时将宣纸放下,复坐回榻上,翻看札子,好似方才的话也不是出自他口中。 孟长瑾眉心微动,话至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告了声告退,便退下了。 李洵时抬眼看向她离去处,只见帘幔轻动,人影已是不见。 ** ** “宝林可是有心事?”从文德殿里出来,香芹就觉得孟长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因不知发生了何事,便担忧问道。 听到声音,孟长瑾回过神来,只笑着摇了摇头,未答话。 二人走不多远,便见道路左侧闪出几个人影来,定睛一看,正是阮修容与罗宝林。 孟长瑾知道避无可避,只好上前行礼道:“阮修容。”再向一侧的罗宝林点头道,“罗宝林。” 阮修容打量了她一眼,又看向她身后,便知她方才是从文德殿走来,打着团扇冷笑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孟宝林吗,真是难得一见的贵人呢!” 孟长瑾听她这尖酸刻薄的语气,心中便是怒意大起,又不好发作,面上也冷了下来:“今日天气太热,下次再与二位姐妹叙话。” 说完,抬腿便要走。 阮修容走上前侧身一拦,半带轻笑道:“妹妹因何事如此匆忙,我难得与妹妹遇上,便是似火的骄阳也是无碍的。” 孟长瑾知道她专心来找茬,轻易不会放她走,索性站着不动,也不言语。 “孟宝林从何处而来。”罗宝林看到现在的气氛也是尴尬不已,只好找点话题缓和一下。 孟长瑾对罗宝林虽无太大的好感,却也不讨厌,正欲答话,便被阮修容尖锐的声音所打断。 “还能从哪来啊,喏,她身后不正是文德殿吗?”说着,一边围着孟长瑾转了半圈,一边带着嘲笑的目光打量她,“这毒日当空的,陛下也不留妹妹在殿内休憩片刻,待这骄阳落下再回去,这白嫩的小脸蛋被晒得这样红,我都看了心疼。” 阮修容举起右手,一手指轻轻从孟长瑾面上划过。孟长瑾来不及思考,立马向后退了一步,正色道:“不劳阮修容费心!” 阮修容的右手还停在半空中,眼中怒意渐起,将手收回,方厉声道:“孟宝林几次借口推脱敬妃的邀请,原是来这里勾引陛下来了!” 孟长瑾眉目肃然,昂头直视阮修容:“请阮修容注意言辞!” “今儿天可真热啊!”阮修容拿出手帕在额上轻拭了两下,向前一步走至孟长瑾身侧,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入宫的目的是什么,孟长庆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是你!” 孟长瑾一听,瞬间勃然变色,怒目瞪向她。阮修容轻摇着团扇,冷笑了两声,扬长而去。 阳光洒下一片金黄,远去的人影被拉的老长。只余二人留在原地,透过刺眼的阳光,似要将那人影看透。 第20章 试探 “敬妃,万福” 敬妃由宫人扶着方一入内,便瞧见孟长瑾在下首行礼问安,轻靠于榻上才开口道:“不必多礼,倒是让孟宝林好等。” 孟长瑾回身落座,莞尔道:“是嫔妾来的太早,倒是扰了娘娘的清梦。” “这天气便是想睡也睡不着了,有你过来陪我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敬妃眯着眼睛打量着她,之前两次派人去请都推脱不来,今日却主动找上门,叫她不得不思量。 而孟长瑾这边也有自己的计较,那日与阮修容见过,她便觉得于此事更不能等了,而那个名唤采苓的宫女为何会在敬妃的宫里,而阮婕妤一向巴结敬妃,此事,恐怕与敬妃也脱不了干系。 敬妃轻抿了一口茶,问道:“陛下让你抄的《女则》可是抄完了?” “抄完了。”孟长瑾看向坐在上首的敬妃,告罪道,“陛下罚嫔妾抄写,这几日夙兴夜寐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但是嫔妾愚钝,即便是如此也是抄了十来天。因此此前不得不拒了娘娘的盛情,今日特来请罪。” “哦?”敬妃嘴角含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也是难为你了,只是不知陛下缘何罚你?” -- 第21页 孟长瑾立马答道:“嫔妾嘴笨,惹得陛下不高兴了,也是嫔妾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敬妃瞧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快意。 “陛下每日朝事繁忙,我们作为妃嫔理应让陛下舒心,断不能徒增陛下的烦恼。你进宫时日尚浅,但是这些也需谨记。” “是。”孟长瑾低低应道。 旁边的宫女端上来一些册子,敬妃从中拿过一册,仔细端看,一边道:“再过几日就是七夕了,这是新拟定的歌舞单子,你也替我看看。” “是。” 孟长瑾从宫女手中接过册子,打开来双目一扫,便觉敬妃是花了些心思。 “只是还有些枝微末节的小事,这几日你便过来帮本宫处理吧。” 孟长瑾低低应了一声,再看那册子,心中打定了主意,便道:“嫔妾虽不敏,但自幼也在长姐那习得音律,倒也会弹秦筝三两曲。如若娘娘不弃,嫔妾也愿在宫宴上弹得一曲,庆贺佳节。” 敬妃听她这么一说倒也起了兴趣,凤眼微眯,朱唇轻启:“之前你却是推诿自谦,今日怎得毛遂自荐?” 孟长瑾故作娇羞模样,低声道:“嫔妾失心于陛下,想着佳节一曲也能让陛下怜惜嫔妾,不再记得嫔妾的过错便好。” 敬妃盯了她半响,旋即妩媚一笑,道:“如此,你可得好好准备,勿让本宫失望。” 孟长瑾正欲起身道谢,斜眼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惊问道:“这位宫女看起来甚是眼熟,我们可是在那里见过?你唤什么名?” 敬妃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目光微凛。 宫女颤颤巍巍走上前几步,却是一眼都不敢抬,小声回答:“回孟宝林,奴婢名唤采苓。” 孟长瑾低低念到:“采苓?” 敬妃眉心微动,很快面色如常,似是随意将采苓唤过去,笑道:“这采苓原是庆才人宫里的,因着庆才人被打入冷宫,本宫宫里又正好缺了人手,便要了采苓过来。妹妹又是在何处与采苓见过呢?” 语意虽柔和,又带着笑意,却是含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孟长瑾起身上前一步,恍然道:“原是如此,嫔妾年前与母亲一道入宫来探望长姐,那时便见过采苓罢。”又对着采苓柔声道,“采苓,这半年来你过的可还好?” 采苓本以为她会说出那日在潇湘殿外相见一事,心中大乱,不料她说得含糊,却只字未提那日之事,心下大定。听她问道,便回答:“回孟宝林,奴婢安好,敬妃待奴婢很是宽厚。” 孟长瑾听她这么一说也是放下心来,却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拿起手帕抹了眼泪,声音微颤:“我见到你,便想起我那尚在冷宫的长姐,不知她是否也如你一般过得安好呢?” 采苓被她这一句话带得也似动了情,却不敢抹眼泪,只能咬着唇,泪凝于眶。 敬妃瞧着这一幕,却是心中憋闷,沉声道:“孟宝林与庆才人可真是姐妹情深啊,只是这庆才人乃是宫中禁忌,切莫再提及!” 孟长瑾一听,立马收了眼泪,止住哭声,待情绪平复后才开口道:“嫔妾思念长姐一时情绪失控,望娘娘莫怪罪。如今见到这采苓在娘娘这当差,我也是极为放心的。” 敬妃有些不耐烦应了声,少顷,才又道:“今日便到这了,你先回去。” “是。”孟长瑾起身行礼,垂首退至门边而出。 刚出霞倚宫宫门,便觉气结却又无法发作,步子也是愈走愈急。 安达薄唇紧抿,一言不发紧跟身后。 走了许久,孟长瑾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安达,低声问道:“你可知,冷宫是在哪个方向?” 她这一声带着些许凄凉,安达听进心里,似是被一双大手握住胸口,透不过气。他抬头看着她,却见她目光飘忽,心口一痛,偏过头不再看她。 “那边便是冷宫。” 孟长瑾顺着安达的手势看过去,只见百尺红墙绿瓦,碧空万里。 她呆呆地望了一阵子,似是自言自语地低喃道:“她如今是否安好呢?” 安达深深地看着她的侧颜,半响才柔声道:“是,奴才想,她在那儿也是这般挂念着宝林吧。” 第21章 秘谈 一连几日,孟长瑾早早都会去到霞倚宫,每日只需帮敬妃打点一些七夕宫宴的琐事,事情虽不多但却有些杂乱,因此每日一待也是大半天。每日去也经常能见着罗宝林与贺宝林,有时也会与阮修容遇见,期间除了被她出言讥讽几句,倒也没什么。只是从那天之后,便不再见到采苓,本想向宫人打听打听,但想到会给她惹上麻烦,还是作罢了。 因着天气太过炎热,尚衣局也赶了一批新的夏季薄衫出来,孟长瑾一早就派香芹去领夏衫。大抵是早上还不怎么热,香芹去的时候,已是有许多宫的宫女在尚衣局大门等候领料子。宫人依次而入,眼看就要轮到香芹了,中间阮修容宫里的人来了两次,因着料子的事情闹了许久,生生等到日晒三杆的时候香芹才领到夏衫。 香芹捧着夏衫,顶着骄阳在宫道中边走边想,还好今日是自己来领夏衫,要是碧溪的话,依着她的性子估计会与阮修容宫里的人闹起来。香芹无奈地笑了笑,想到这个时辰孟长瑾她们大概从霞倚宫出来了,脚步也不由地加快了。 一列宫人与香芹擦肩而过,香芹赶着回去也不曾留意,其中一人侧脸往香芹方向看了眼,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回头望去。 -- 第22页 “采苓,怎么了?”身后一宫人出声问道。 “没什么。”采苓对她摇了摇头,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至队列前端,对着领队宫人低低道:“我的一块帕子不见了,想必是方才走的时候落在路上,我现在转过去找找,等会儿再赶过来。” 领队宫人看了她一眼,步子未停,正色道:“快去快回,免得被掌事姑姑责骂了!” “是。”采苓回了声,便转过身,沿原路返回。 采苓加快脚步,转过两个宫门却不见香芹的身影,正焦急地左顾右盼,便见一熟悉身影从右边宫门转出。 采苓提起裙摆,踩着急促的步子,追上前去,眼见那人在前方不远处,喊道:“姐姐可是孟宝林宫里的人?” 香芹一听这声音,停下步伐回头望去,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采苓快步走上前,环顾下四周,声音有些急促:“我名唤采苓,最近几日辰时会去尚舍局。” 香芹听到“采苓”这个名字便有了印象,正欲再问什么,采苓只看了她一眼,便匆忙离去了。 ** ** “采苓?”孟长瑾正在用着午膳,听到香芹的话便停箸又问,“她确是说这几日辰时会去尚舍局?” “是。”香芹一回来便告知孟长瑾方才之事,手中夏衫都没来得及放置。 碧溪正站在一旁布菜,听到香芹的话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笑道:“宝林,想来她是有话要与我们说。” 香芹将夏衫放置一旁,一边整理手中衣料,一边问道:“宝林,我明日辰时便假托我们玥覃苑的摆设太过老旧,去尚舍局去要些摆设回来可好?” “明日便辛苦你了,只是记住要掩人耳目,不要给采苓惹上什么麻烦便好。”孟长瑾提箸欲食,看到香芹在一旁忙碌的身影,轻声道,“这边有碧溪呢,你先去用了午膳,午后再来领夏衫罢。” 香芹听她这么说,只好停下手中的事情,打着帘子出去了。 第二日早早用过早膳,香芹便去了尚舍局。香芹到的时候刚至辰时,想着采苓会晚些时候过来,故意左挑右选。过了两个时辰采苓与一位宫女一道走了进来,香芹与采苓对视了一眼,立马错开视线,那个宫女随内监去库房清点物什了,留下采苓在此处等候。 此时屋内只余下采苓与香芹二人,采苓往身后门处望了望,确定一时半会没人进来,便快步走至香芹身边,附着香芹耳朵后低声诉话,眼睛时不时还撇向门口。因为怕中途会有人闯进来,采苓说得很急,香芹在一旁也仅是倾听并未打断她。 待采苓说完,香芹也不询问,低低地看了她一眼,便欲去拿自己方才挑选好的花瓶。蓦地,采苓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香芹的胳膊,香芹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望向她。采苓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的声音带着极大的气喘,似是收到了极大的惊吓:“让……让宝林,莫要再查下去了!” 香芹因为她的这句话心也不住地颤抖起来,正欲再问什么,听到门外渐进的脚步声,二人立马分开老远,方才一切好似未曾发生过。 待门外有人打帘子正欲入内,香芹抱着花瓶先一步走出,扔下一句话:“今日未瞧见好的,我家宝林的摆式就先挑这么一样吧,改日有新鲜的我再来瞧瞧。” ** ** “她真是这么说的?”孟长瑾从书案中抬起头问道。 香芹接过碧溪倒过来的茶水,急饮了一口,顿觉燥意无,才继续回道:“是,她确是说事发当日,庆才人是收到萍儿传来的口信才去的披星楼,而且当日庆才人与阮修容确实是在披星楼发生了争执,只是她隔得远,并未听清楚是在争执什么。直至两月前,庆才人身边侍奉的萍儿失足溺水而亡,她才觉得事情恐怕有蹊跷。” 孟长瑾眉头微蹙,思忖了一阵,才开口问道:“若她不是做贼心虚,为何会在长姐宫门前偷偷哭泣?” 香芹将手中茶水放下,答道:“她是这么与奴婢说的,事发那日萍儿过来偷偷找过她,告诉她要想让庆昭仪平安,只能说庆才人是自己去的披星楼。陛下着人审问她的时候,因为记着萍儿告诫她的话,自己又实在是太过惧怕,所以只能照着萍儿的话说。奴婢认为,她事后知道萍儿溺亡,因此开始疑心之前之事,又念及自己当日在陛下面前做的口供,心中有愧才会触景伤情吧。” 孟长瑾拿册子的手不由紧攥,声音也随着微颤:“可阮修容的嘴里说的却是长姐派萍儿传口信约她去的披星楼!” 碧溪看了眼香芹,急道:“可是萍儿已死,即便是采苓当日所见也不能成为证据啊!” 孟长瑾眉心一动,接着问道:“她可知当日是谁让萍儿传口信给长姐,让她去披星楼的?” 香芹摇了摇头,道:“所有线索到萍儿这里都断了,如今只有看宋太医那边是否能找到杜太医了。” 屋内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香芹突然想到什么,又开口道:“香芹最后与我说,让宝林……”快速抬眼看向孟长瑾,发现她眉头紧皱,只好继续道,“让宝林莫再查下去了。” 孟长瑾合上双眼,未置可否,香芹和碧溪瞧见了只好先退下去了。 萍儿莫名溺亡,替阮修容诊脉的杜太医又告老,这一切巧合都在告诉她,她的长姐确实是被冤枉的。明知长姐是被冤枉的,她怎能袖手旁观?即使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要继续走下去! -- 第23页 第22章 夏影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朝阳透过低低掩映的树枝,映出一片细细密密的斑驳,随清风浮动。敬妃在众人簇拥下,踩着一地斑驳,明媚而来。绕过清池,只见水榭亭楼下对坐的两个身影分外刺眼,一行人浩浩荡荡,却不曾引起那二人注意。 今日一早便有宫人来报,皇帝与容妃在琼华楼下棋,敬妃便命人替她速速穿戴,一刻不停地赶往琼华楼。 “陛下,万福金安。”敬妃侧身行礼,每一个动作都拿捏地极好,又转向旁侧一人,娇媚一笑,“容妃姐姐。” 李洵时手执黑子,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棋盘,只低低应了声。 “敬妃。”容妃神色从容,也并未起身相迎。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这时一旁的内侍搬来一条矮脚软凳,敬妃极快地掩饰住面上的怒气,语笑嫣然:“还是陛下和容妃姐姐好雅兴,在这傍水楼台下棋,晨风舒爽拂面,叫人好不畅快呢。”边说边向身旁宫人示意,宫人立马心领神会,将软凳搬至李洵时身侧,方才落座。 容妃将手中白子于棋盘一落,莞尔道:“臣妾输了。” 端着水盆立于一旁的内侍一听,立马上前跪地将水盆递于二人面前。 李洵时净手后,拿过内侍递来的巾子,在手上擦拭两下,再将巾子扔回盘中,淡然道:“朕也输你一局,今日便到此。” 宫人听得皇帝的意思便知道今日不再下棋了,便上前将棋盘收拾整齐后收了下去。 敬妃从随侍手上拿过册子,灿然笑道:“陛下,再过不久便是七夕了,臣妾忙了大半个月终是将七夕宫宴的节目安排妥当了,请陛下过目。” 李洵时满不在意:“这些事你做主便好。” 敬妃深知皇帝性子冷淡,也并不在意,举着团扇向李洵时轻拂,撒娇道:“陛下也是偏心,今日这好风光也只带了容妃姐姐来,臣妾心中好生吃味呢!” 敬妃这一声娇媚无骨,让人一听心都是融化了。只看对面二人,李洵时仍旧端坐一侧,面色却是微冷。而容妃,饮着宫人端来的茶,似是未听见一般。 容妃将茶杯轻放于桌上,斜眼望向敬妃道:“敬妃这不是不请自来了么?” 语气中的讥讽意味明显,敬妃一口气堵于胸中,也不愿再惺惺作态,正欲发难,便瞧见李洵时含了冷意的眸子,话至嘴边又只好吞了回去。 敬妃入宫两年,对皇帝的脾性也知一二,虽从未见他真正发怒过,但他浑身散发着不怒而威之势,叫人胆寒。 敬妃饶是再心有不甘,也只好暂时先忍下,待到来日,再一并与这容妃算算。 李洵时目光从册子上快速扫过,几个字突兀地撞进他的视线,抬手拿起册子,深褐眸子在册上逡扫,当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面色微沉,问道:“这节目可是她们自己报备与你的?” 李洵时将手中册子扔回桌上,容妃有些疑惑他为何会这般发问,便拿过册子细细看去。 敬妃一听皇帝发问,心中很是高兴,微微含笑,回答道:“是,这些均是她们自个报与臣妾的。还真别说,这些新选上的秀女不仅个个容貌出色、才情过人,还不扭捏拘泥。臣妾之前派人去问时,还怕她们入宫不久,脸皮薄不太敢于人前表演呢!” 说完,执扇掩面轻声而笑。 容妃看了一遍这册子上的名单,目光在“叶才人”名字上稍作停留,哂笑问道:“这新人名字都在这册子上了,陛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李洵时垂眼,脑海中突然浮现起那晚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耳边也想起那句――“明月皎皎照床帏,忧愁不寐起徘徊”。深眸随回忆搅动,忽明忽暗。 “陛下?”容妃瞧见他的神色,却是不曾见过的,心中渐起疑惑,又见他半响未有反应,于是低低唤了一声。 李洵时被这一声唤回神来,再看已是神色如常,道:“往年都由你们负责宫内晒书事宜,今年既然入了新人,便将此事交由她们。”顿了顿,又问,“可好?” 容妃和敬妃一齐低声应道:“是。” 敬妃眼波一转,接着问道:“那她们各自负责的宫殿,陛下可是有计较?” 宫中每年七夕前后都会挑选几天作为晒书日,将宫殿的书籍、册子都拿出来晒一晒,也好去去书中的湿气。往年由容妃、敬妃、庆昭仪和阮修容四人负责时,何人负责哪个宫殿可是有大学问。其余的宫殿倒是不打紧,太后所居的慈德殿和皇帝处理政务的垂拱殿、休息的文德殿这两处的分配就极为让人眼热了。 如果是去太后的慈德殿,倒也能时长与太后亲近,若是得到了太后的青睐,自身在宫中也就多了个稳固的靠山。而去到皇帝的垂拱殿或文德殿,就是日伴君侧,对于嫔妃们来说,这个就是能时时见到皇帝最好的时机。 不仅敬妃有这一问,容妃心里也是有如此疑问。往年因为敬妃、容妃位分最高,因此这两处皆由她二人负责。如今她二人甩手,权交由新人,那么能分到垂拱殿和文德殿这二殿的,必定是此次新人里拔尖的,那么恐怕恩宠也能超过昔日的庆昭仪。 敬妃的话没有得到回应,一时间亭楼寂然无声,倒显得晨风拂过树枝絮絮簌簌的声音格外清晰。 -- 第24页 李洵时修长的指节轻叩在册子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击声。半响,才开口道:“宫殿安排交由敬妃去打理。”敬妃一听,心中大喜,正欲起身谢恩,又闻他道,“只是垂拱殿和文德殿的晒书事宜,便分与孟宝林。” 声音不大,却字字落进周围人耳里,铿锵有力。 敬妃有些怀疑自己未听清楚,望了望容妃,只见她一扫平时事事淡然的模样,一丝讶异留于眼底。再转头看向皇帝,却见他将册子扔回自己面前,淡漠凉薄,一如常态。 敬妃刚拿过册子,便听他道:“无事,便退下吧。” 敬妃拿着册子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再回头时又是那般笑靥如花,妩媚动人:“是,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容妃看着敬妃远去的身影,才开口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李洵时起身反剪了双手,长身立于亭边,望着这一池鎏金碎光,夏影疏斜,与那日满地星辉,玉桥柳絮却是不同景不同时。 容妃走至他身侧,望着他入鬓的眉角,高挺的鼻梁,像夜空般深邃的眼眸,棱角分明的嘴唇,视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上逡巡,心底泛起了阵阵涟漪。素手缓缓伸起,在要触到他衣袍时,却停了下来,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又收回身侧。 眼眶略微泛酸,不由地在心中轻笑自己,怎么做起如此小女儿姿态。如今他在自己身边,能够时时见到他,她已别无所求。世人皆言她是宠妃,深得皇帝心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世无人能再走进他的心,自己于他而言,她是忠心可信的,如此尔尔。别人入宫为家人、为荣宠,而她,仅仅是为了他。 “陛下是疑心孟长瑾?”思忖半日,方开口道,“陛下因为她父亲是袁丞相一党,便觉她入宫如她姐姐一般?” 李洵时眉目肃然,开口亦是严厉:“遑论她入宫是何目的,皆是在朕身边有所盘算。” 容妃深知他疑心颇重,轻声道:“臣妾倒是和她交道不多,但也能感觉到她与庆才人姐妹情深,或许她入宫仅是为了救她姐姐出冷宫。” 李洵时目光锐利,冷声道:“朕倒要看看她是如何救她姐姐的!” 容妃心底轻叹,道:“陛下是想将她拘在身边,好盯着她有何动静?” “朕没那个闲工夫,既然她要救她姐姐最快的方法便是从朕这边下手,既是如此,朕如若不助她,岂不是浪费了她的一番苦心?”嘴角轻扬,又道,“朕也不能浪费了袁执京的一番苦心啊!” 李洵时嘴角笑意明显,方才的话语却是一片寒凉,纵是这炎炎夏日,也让人闻之胆寒。 第23章 晒书 敬妃刚回到霞倚宫,一旁的宫人看到她面色不善,心里也开始打颤,一时也无人敢凑上前。 “本宫真真是见不得容妃那个嘴脸,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本宫看了就来气!”敬妃将手中的团扇重重地拍在四方桌上。 她的贴身宫人琼芳端着茶盏走上前,讨好道:“娘娘莫气,她不过是仗着皇帝的宠爱,论家世可是连娘娘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敬妃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哼道:“陛下心思重,对谁都防着几重,你以为陛下真是宠幸她?不过是因为她背后无可依仗的家世,又对陛下忠心耿耿,才给她几分信任。” 琼芳听到她这么说,也知她心中的火气去了大半,陪笑道:“是是是,哪日陛下不再信任她了,她还不是任凭娘娘处置。” “你这张巧嘴!” 敬妃拿起今日呈给皇帝的名册,目光扫到一个名字的时候,顿时觉得眼前火辣辣一片。再看一眼,已是怒意上涌,大手一挥将册子扔至地上。 琼芳心中惊吓不已,也不知道自家娘娘又被什么给惹恼了,只好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册子,一时不知是站在原处好,还是将册子再递给敬妃好。 敬妃凤眼一眯,半带嘲讽道:“本宫还是小瞧了这孟宝林,本想着去陛下宫里晒书这等好事即使不是落在那个叶才人身上,怎么也轮不到她。”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急急示意琼芳走近,方沉声道,“平时陛下也没见对这孟宝林多上心啊,上次侍寝据说还是怒气冲冲拂袖而去,是不是这孟宝林私底下勾引过陛下,否则,否则……”语气渐渐低了下去,好似深深地陷入了某种思考。 琼芳看到她的模样,心中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册子放置桌上,安抚道:“陛下的心思娘娘还不了解吗?平时也没见过真正对哪个妃嫔上过心,之前对那个庆才人虽有些许宠幸,如今还不是打入冷宫不闻不问。” “陛下性子凉薄,之前还当他是对庆才人上了心,这样一下也是我杞人忧天了。”敬妃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地点了点头,转念一想,突然问道:“我叫你盯紧点那个采苓,近日来她与孟长瑾可有接触?” “奴婢这几日派人紧紧地盯着呢,这丫头还算本份,未曾与玥覃苑那边有什么接触。娘娘若是不放心,大可……”说到此处,琼芳将手放至脖颈处,比划了个动作。 敬妃看了眼她,微微摇头:“不可,那日孟长瑾来我宫里,特意让采苓入内服侍,就是为了试探她一二。要是这孟长瑾摆出一副没见过她的样子倒是装模做样了,可她那日直接认出了采苓,还当着本宫的面与采苓叙话,倒不像是在作假。如果现在将那采苓杀了,倒是平白引人怀疑。” -- 第25页 ** ** 过了几日,便到了宫中的晒书日。往年晒书日一般需要五六天,若是像皇帝的文德殿文献、藏书汗牛充栋,所需要的时日便更长了些。 今年的晒书由宫里新晋的宝林和才人来负责,众人不免多加勤勉了些,自己的宫殿倒是还好,若是分配到的宫殿有半点差错,落下话柄倒是其次,若是失去了君恩便是得不偿失了。众人入宫第一次负责宫中的节日事宜,心中难免紧张,循规蹈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罢了。 只一人除外,那便是叶才人。宫人众口纷传,那叶才人的晒书与常人不同,她会将采摘的新鲜花瓣放置于书本周围,清雅撩人的花香伴着暖融融的阳光,竟将那书本也沁得扑鼻。宫人皆倒新奇,寻着时间便三五成群地拥去绛澜苑前瞧个新奇,一时间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孟长瑾一行人也想去凑个热闹,只是皇帝身边的王裕已是派人来传,而且这绛澜苑与垂拱殿、文德殿不是一个方向,于是这顺路的心思也只好打消。 待孟长瑾赶至垂拱殿,王裕已是等候多时,远远瞧见便迎了上来做了个礼。 孟长瑾瞧见觉得让人等候已是无礼,心想着这王裕是皇帝的心腹,今日晒书也要多烦扰他,语气间便带着歉意:“我脚程实在是慢了些,倒让王公公等候多时。” 王裕方才还有些许不满,现下见她态度亲和,眉目间也有歉意,思量着从她那处过来确是远了些,面色微霁:“奴才等一等倒是无妨,只是孟宝林冒着日头过来,要不要休息片刻后,奴才再领孟宝林将这垂拱殿和文德殿各走一遍?” 孟长瑾看了下这时辰,已是辰时,这时太阳尚掩在云后头。再晚些便至正午,那时日头最毒,那个时辰再晒书易中暑。 想到这里便笑道:“无妨,劳驾公公现在便带我们先走一遍吧。” 王裕先带着她们去的垂拱殿,这里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宫殿,大多堆放的是奏折、文书之类的。王裕告知她们,这些文册较为重要,拿的时候要轻拿轻放。而有一部分则是朝廷机密,是万万不能碰的。孟长瑾与身后香芹紧跟王裕脚步,对他所说的牢记于心,倒是碧溪头一回来到这大殿,又觉气派辉煌,不免环顾不暇。 垂拱殿的文件不多,不出半个时辰便将事宜一一交代清楚。按王裕所说,文德殿的书籍较多,现下过去再回到垂拱殿会浪费不少时辰,倒不如先处理完垂拱殿晒书事宜,这边晒书至多两日,之后后再领她们去文德殿。她们也觉此法甚好,便应下了。 王裕因要服侍于皇帝身侧,不便长时间待在此处,便留下身边一内侍和几个宫人从旁协助。那内侍名唤高童,面相白净,身量瘦小,王裕交代事宜时便安静立于一旁,倒是一个稳重的。 高童身量较小,碰到架格上端的书册,便由安达去取。这边几个宫人列着队一一将书传递给碧溪,碧溪再将书递给室外的香芹,香芹接过书册便与孟长瑾一齐将书平铺摆放于事先摆好的长桌上,这样一来也是有条不紊,不出两个时辰,垂拱殿左面架子上的文册已是都摆至室外晒置了。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众人瞧见今日的书册已经摆放妥当皆松了一口气。 高童躬身走至孟长瑾身侧,笑着道:“往常晒书贵人们都只是坐着旁观,有时最多稍加指点几句,今日难为孟宝林还事事亲力亲为。” 孟长瑾起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被他这么一说,心中已是了然,哂笑道:“今日人手不足,又恐日中太阳太毒,便想着多一个人可加快着速度,赶在日中之前将这书先摆布好,倒是让公公见笑了。” 高童笑着恭维几句,便引着孟长瑾去殿后用午膳。 待到申时,日头渐沉,众人便将书籍整理妥当,一一归回原位。一干事情整理妥帖之后,孟长瑾一行人方回玥覃苑,待明日再过来将右侧架子的文书同今日一般晒置即可。 ** ** 文德殿,高童迈着碎步入内,至书案前俯身跪拜。 少顷,方传出一清冽而低沉的声音:“如何?” 高童忙恭谨回答道:“禀陛下,孟宝林今日无不妥之处,陛下放置龙案上的机要文册,她未曾翻阅,她宫里的人也不曾往那边瞧一眼。” 李洵时将手中最后一笔缓缓收尾,道:“退下吧。” 王裕在一旁对着高童挥了个退下的手势,高童低低应了一声,便躬身退出。 王裕见高童将门掩好,方上前将李洵时批完的册子整理好,恭敬道:“奴才今日瞧见那孟宝林也是谦恭和顺之人,不过才一面也不知真假,这几日奴才会让高童仔细盯着点。” 李洵时冷声道:“谦恭和顺?王裕你对她评价可是过誉了?” “奴才不敢!” 王裕作势要下跪,李洵时撇到他的动作,便抬手制止。王裕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忽想到今日发生的趣事,赔笑道:“陛下,这孟宝林也是资质平平,倒比不上绛澜苑那位。”抬眼看了下李洵时,见他未露出不耐烦之色,方接着道,“奴才听说,这叶才人将鲜花瓣与书一起晒置,待正午过后,将那晒干的花瓣夹于书内,如此一来,书上便沾染了花香,让人翻阅便能闻到芳香,清雅又不刺鼻。那叶才人真真是个慧智兰心的妙人,想出这么个新奇的方式。” -- 第26页 王裕这么说,本是觉得他每日处理公文政务,劳心劳神,自己不免也担忧一二。正好想到这个事情,便想让他明日有暇去观赏观赏,也好放松一下。只是现在瞧见他听了自己的话,却未有一丝的兴趣,便立马止了口。 第24章 百念 宫中热闹非凡的晒书日已是过去两日,垂拱殿的晒书已经完工,剩下的便是文德殿了。 孟长瑾此次虽是第二次去到文德殿,之前是过来交誊写的《女则》,来去亦是匆匆,并未好好打量这座宫殿。文德殿与垂拱殿不同,垂拱殿更显空旷清冷,光线暗淡,有一种威严之感。而文德殿内布局简单,以花草盆栽居多,光线自四面窗桕落入,照得整个殿内十分亮堂,倒是清雅别致。 高童领着众人入内,前后两间内室的书册让人叹为观止。众人掐指一算,那垂拱殿的书册仅需两日便能晒完,文德殿这满当当两屋子书,便是加多五日恐怕也是不够的。 孟长瑾缓缓走过一侧紫藤龙纹架格,指尖轻抚上那一册册书目,有些书已是书脊发白,深深浅浅折出了些许印子,一看便知是时长翻阅的。不禁感叹,这满室书籍,便是一一翻阅一遍也是需要些许时日的,更不论这些被反反复复翻阅的。 安达与香芹领着宫人们,如之前在垂拱殿那般传递,连续两日的相处,众人也是有了些许默契,谈笑间,这种重复性的晒书也不似那般无趣。 李洵时刚下朝归来,远远便闻得这欢笑声,驻足而望,只见几抹身影至文德殿大门蜿蜒而出,那些书册在她们手中如同传花一般,轻巧而落,自己却像是隔雾看花之人。忽而,一个身影撞进他视线,为了看清一些,他深眸微眯,却只余一道浅浅身影。待辨得那人后,他目光微松,却是眉头紧皱。 那人于人群中并不是那么醒目,即使仔细看过,也不至于留下那么深的印象。可为何他一眼就能辨得出,一如那晚,即便天地只余浅白月光,她那眸子亦能穿过夜幕,忽至他眼前。 王裕抬头看了他几眼,心中疑惑非常,思忖了片刻,方开口唤道:“陛下!” 李洵时回过神来,缓缓收回目光,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王裕之前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便知他所问何事,答道:“这是孟宝林领着宫人晒书呢!”又补充道,“昨日垂拱殿晒书已毕,因此今日奴才让高童领着他们来文德殿了。” 说完,将头低低垂下,只是余光微微地看下他,知道他并未动怒,只是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即使是自己跟了他这么久,却也看不透。 李洵时又抬眼望向那处,注视了片刻,转身欲走,王裕在身后问道:“陛下这是去那儿?” “垂拱殿!” ** ** 叶容卿这边热热闹闹了两日也不见皇帝驾临,就想着亲自去见他。于是亲自选了几朵制作成干花的白菊,将白菊夹于书内,满怀期待地往文德殿走去。 走至文德殿大门处,看着这来来往往的宫人,心中立即了然是孟宝林在此晒书。看众人这欢声笑语的模样,便知皇帝定是不在屋内,正想着自己到底要不要过去,便闻有人唤她名字。顺着声音望过去,才知方才唤她之人正是孟长瑾。 叶容卿走上前几步,见孟长瑾和宫人对她行了礼,方寒暄道:“孟宝林,许久未见。” 孟长瑾见眼前此女子较初见时,愈发明媚动人,便想到之前碧溪说过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今心中也是不能更苟同了,原来还有女子能美到让身为女子的自己都倾慕不已。 想至此处,看了看叶容卿手中捧着的书册,便笑问道:“叶才人是要去何处?” 还未等叶容卿回答,便听到身后一阵吸气声,随后传来碧溪窃窃的声音:“这便是那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叶才人了?我之前还以为是传言夸大,如今一看……” “碧溪!”孟长瑾听到碧溪的话语,面上微微发窘,立马出声喝止,又转头向叶容卿告罪道:“我宫内人没上没下惯了,望叶才人莫要见怪。” 叶容卿容色如常,也未将碧溪的话放进心里,淡淡道:“无碍。”清眸环视周围,又道,“不叨扰孟宝林了。”说完携宫人飘然离去。 孟长瑾看了眼她离去的背影,才转过头好好责备了碧溪几句。 ** ** “陛下,叶才人来了。”王裕入内轻声禀报。 案后那人头也未抬,半响,方问道:“何事?” 王裕眉目上带着喜色,瞧着叶才人不仅天香国色,而且心思奇巧,又有讨皇帝开心的心思,他心中也很是欢喜。他是在皇帝还是淮安王时就跟随在侧,与皇帝一起度过那段韬光养晦的日子,也知他生性多疑,喜怒不行与色,于手足亲信颇重情义,然于男女一事却寡薄。除却已故的英烈皇后,这么多年都未曾见他将哪个女子真正放在心上。 想到皇帝这么多年孤寂一人,不由一声轻叹。若是这叶才人能有幸蒙得君恩,于他也是莫大的安慰了。 李洵时见王裕半天未有回应,沉声唤道:“王裕!” 王裕一听,立马收回思绪,躬身答道:“叶才人近日晒书时也一道晒了些鲜花,她精挑细选几朵色泽、大小均是上乘的白菊夹于书内,正在外恭候欲献给陛下呢!” 李洵时抬眼瞧这王裕喜上眉梢,也知他是什么意思,只觉无趣,随口道:“呈上来便是。” -- 第27页 王裕听他这么一说,早已喜不自胜了,往殿外退去的步子也不由地轻快起来,退至门边,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开口问道:“那叶才人?” 李洵时埋首案中,不耐地反问道:“此事还要问朕?” “是!”王裕急急答道,心中算盘却是落了空,不免有些失落。 王裕从殿内走出,望向廊下等待的叶容卿,感到喉头干涩,轻咳了两声,才和颜道:“叶才人,陛下连日来国事繁忙,今日还请叶才人先回宫吧!”说到此处,抬眼看见叶容卿面上浮出一抹失望的神色,又出声宽慰,“陛下说叶才人的心意他感受到了,一有空暇便去绛澜苑看望您!” 叶容卿听他这么一说,微微怔神,旋即回过神来,目泛柔情,莞尔道:“劳烦王公公转达给陛下一句话。” 王裕凑上前几步,躬身倾听:“叶才人请说。” 翦水双眸微抬,朱唇轻启: “犹记当初,芝兰玉树,蓦然回顾,辗转百念。” 第25章 暴雨 宫里的晒书日已经过了了五日了,刘宝林、罗宝林、贺宝林、叶才人所负责宫殿的晒书前两日已经结束了,戴秋苓因为是负责太后所居的慈德殿,因此到今日才收尾。 文德殿这边已是完成大半,仅剩下东面一隅的两面架格。文德殿是皇帝下朝经常用来看书休憩,有时也会用于处理政务的宫殿,因此平日待的时日也是最多。孟长瑾一面觉得每次与皇帝见面都拘谨异常,多说恐怕又要被罚抄书,若是不见着也是好事;一面又觉得自己要救长姐出冷宫,恐怕也要讨得皇帝的欢心,平日里一面都难得见到,这次在文德殿晒书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任凭她怎么想,一连三日众人在文德殿都未曾见过这位皇帝一面,就连他身边的王裕也一面都未见到过。 皇帝一面都未露,对宫人和内侍来说也是好事,毕竟皇帝在时,他们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孟长瑾在此处晒书,并不怎么使唤他们,他们也因此乐得个清闲。 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昨晚就下了场阵雨,虽是阵雨,却来势汹汹,狂风卷着瓢泼大雨像无数条鞭子似的狠命地向四周抽打。众人看着这场暴雨,不由地担忧起明日的晒书。可是日尚瞳曚,天便放早早放晴了,日头倒是比前几日还大,众人的担忧倒显得杞人忧天了。 今日众人也同往常一般,早早将书册传出去摊开晒置,今日的书册部摊好后过了一刻钟,正午的太阳才正当空。 碧溪看着室外整齐摊放的书册,一边揉了揉胳膊,一边不满道:“再有一日,这文德殿的书册便都晒完了。宝林,以后有这等好事莫再叫我了,我倒想跟香芹换一换,今日她来文德殿,我留在我们玥覃苑。” 孟长瑾也知道这晒书虽然不是什么复杂的活,但每日重复取书、递书、摊书,书晒完又要把书整理摆放回原处,但连续几日下来,手酸腰痛者皆有。 孟长瑾拿起团扇轻点了下碧溪的额头,扑哧一笑:“今日想着文德殿未晒的书册已是不多了,这两日就让香芹留在玥覃苑,将我们宫里的书册也拿出来好好晒一晒。我知道我们碧溪这几日定是累极了,等下你尽管休息,手书我和安达来便好了。” 碧溪被她这么一说,面上微窘,跺脚急急道:“宝林,我不是这个意思。等会收书我定是要帮忙的,哪有坐在旁边休息的理!” 站在一旁的宫女玉荷笑着开口道:“孟宝林,您这几日跟着奴婢们一道晒书,片刻都不曾休息过,您现下休息片刻,晚点收书有奴婢们呢!” 这个名唤玉荷的宫女从第一日晒书便随同他们一起,做事勤勉也不抱怨。孟长瑾心中对她很是欢喜,听她这么一说,便笑道:“我先去用午膳,你们也先去休息罢!” “是。” 午膳过后,孟长瑾在一旁拾了张矮案,拿了本书盘腿坐在团垫上。正午时分,人也正是最乏力的时候,加之暖风轻拂,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安达走进来时,见到她正单手托腮,双目轻合,头微微摇晃。另一手正放于翻开几页的书上,暖风阵阵,轻托起书角,带着翻页的“沙沙”声。安达不由怔神,呆立片刻,方走上前,拿起一侧的薄毯展开,轻盖在她的身上。此时他与她靠得很近,他从未这么近距离看过她,她的睫毛根根分明轻翘如翼,随着呼吸轻微地颤动,一下一下拂过他心底。他就这么痴痴看了她许久,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所有情绪仿佛仅随眼前这人睡梦中的一颦一蹙而起伏。 孟长瑾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给唤醒的,她眼还未睁开,便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睁眼一看,唤她之人是玉荷。 玉荷瞧见她睡眼朦胧的样子,心知是扰了她的午睡,一时杵在那儿,垂首不敢开口。 孟长瑾轻按了下太阳穴,待思绪恢复过来,方问道:“何事?” 玉荷听她发问,方上前答道:“戴宝林宫里来人说有事请孟宝林过去一趟。” “戴宝林?”孟长瑾重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才想起来。 戴秋苓? 她找自己是何事? 孟长瑾撑案起身,玉荷立马上前扶住她,便听她又问:“她可说是何事?” 玉荷低低答道:“奴婢不知,只是来人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 第28页 这段时日与戴秋苓从未见过面,上次见面还是在敬妃的霞倚宫,离去的时候,戴秋苓也说过一句,若自己有事可去吟秋苑去找她。自己当时听过便罢了,如今她唤人来请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孟长瑾心里是百转千回,但脚步却未曾慢下来。走至外殿,碧溪见她出来时脚步急促,立马起身问道:“宝林可是要外出?” 孟长瑾接过一旁玉荷递来的纸伞,点了点头道:“不知戴宝林那边有什么事情,我去去就回。” 安达抬头望了望外面,却见云层遮蔽了大半个太阳,光亮也被渐渐收入云中,只有几束穿过缝隙透出,已不似正午那般刺眼,倒像是要下雨的前兆。 看见孟长瑾正欲抬脚往外走,安达立马走上前来,皱眉道:“宝林,看这天色,恐怕又有一场暴雨。”再侧眼看向屋外,问道,“若是真下雨,这晒的书便要提前收进来了。” 玉荷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道:“若是真会下雨,香芹一人在玥覃苑应付不过来。” 孟长听她这么一说,漠然片刻,转头看向安达和碧溪,嘱咐道,“安达你快快赶往玥覃苑,不管会不会下雨也先帮着香芹一道将书收回来。文德殿就交给碧溪你们几个了。” 碧溪上前几步,急急道:“奴婢陪宝林一道过去吧。” 孟长瑾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道:“我和安达一走,你们这边已经是少了人手了,你再一走万一真的下雨,凭他们几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碧溪心中有些着急,气恼道:“这个高公公,平时都能见着人影,今日偏这么不巧,整日都见不到人!” “高公公今日被尚衣局那边唤去了,碧溪姐姐也别太着急,看这天也不一定会下雨。”玉荷又宽慰道,“宝林请放心,我们现在便先把书收进来,若是没有下雨,晚些再拿出来晒便是。” 孟长瑾知道玉荷是个沉稳的人,只是对碧溪有点不太放心,再嘱咐了她两句,才举伞离去。 孟长瑾前脚一走,安达后脚也离开了。余下的四五人,赶紧去室外去收书,即使再着急,这书本是皇帝之物,也不敢慢待,因此收的时候虽然手脚快了些,也是要整理得齐整才抱入室内。 孟长瑾走了不过半个时辰,抬头却见天已渐渐阴沉,重重地压在大殿的顶上,像是随时要崩塌下来一样,倒让人生出无端的压抑之感。眼看吟秋苑就在眼前,孟长瑾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刚踏入苑门,见一宫人正在廊下洒扫,便唤住她:“戴宝林在何处?” 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去,宫人一见立马放下扫帚,因不知孟长瑾身份,只是见她穿着打扮便知是宫里贵人,上前行礼道:“戴宝林今日辰时便去了慈德殿,至今还未归,若是……” 孟长瑾听她这么说,心中便涌上一阵不妙之感,立马打断她的话头,问道:“她今日辰时便出门了?她今日可有说要请玥覃苑的孟宝林过来?” 宫人摇头,有些不解,回答道:“奴婢未曾听戴宝林说过此事。” 孟长瑾心中急跳,立道不好,立马转身疾步往回走,留下一副不明所以的宫人站在原地。 孟长瑾刚离开吟秋苑,滚滚乌云从天际滚滚而来,轰然一声响雷,一瞬间,天似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倾盆大雨狠狠地打下来。撑着的纸伞也好似要被暴雨击穿,雨水打湿了鞋袜和裙摆,阵阵凉意从脚底袭来,她握着伞的手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边安达走至半路,越想越觉得奇怪,伴着一声雷鸣,几滴雨珠打在他额头,顷刻暴雨倾盆,他猛地想起什么,立马扭头往回走,连握在手中的雨伞都忘了撑开。 第26章 陷害 文德殿这边起初大家还很卖力地收着书,不知道是谁抱怨了一句无非是云遮了日头罢了,怎么可能下暴雨,众人一听手中的动作也渐渐慢下来,又见没有主子在周围,干脆躲进屋内休息去了。 碧溪一见急得跳脚,指着他们鼻子骂也不见他们有所动,知道平日玉荷在众人中说话还算是有力量的,便扭头去找玉荷。可当她走到殿外,哪里还有玉荷的影子,又急又气,眼泪簌簌地就落了下来。又想到孟长瑾走之前的嘱咐,只好一把抹掉眼泪,抬脚便冲到室外去搬书。 远远地跑来一个宫女,焦急地喊道:“碧溪姐姐可在?” 碧溪手中抱着一大叠书,书叠得很高,又有些重量,只能偏头看向她,不耐地问道:“何事?” 那宫女见她就是自己要找之人,立马上前从她手中抱过一叠书放回桌上,拽她道:“孟宝林出事了,就在吟秋苑,再晚恐怕就见不到她了!” 碧溪脑中轰地一声,四肢凉意渐起,开口已是牙齿打颤:“说,说,清楚!可,可是我家孟宝林,玥覃苑的孟宝林!” 宫人用力点了点头,又去拽她:“碧溪姐姐,你快些吧!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 碧溪哪里还听她说什么,将手中书本往桌上一扔,提起裙子便往吟秋苑跑去。一边跑一边想,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想着想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落。 碧溪跑得很急,天空下起暴雨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雨落在脸上混着泪水,道不知道哪里是泪水,哪里是雨水了。 碧溪感觉自己跑得都快断气了,雨像瀑布一样打在四周,让她完辨不清前方的路。正准备抬起自己湿漉漉的袖子抹脸上的雨水时,与前方的人撞了个满怀,差点摔在地上,只听对方一声惊呼,是个女声。此时碧溪也是不管不顾,不管是哪宫的贵人,即便是太后,她都不管了,她心里只知到刚刚那个宫女告诉她,孟宝林出事了! -- 第29页 碧溪抬腿就要跑开,听到一个声音喊她,声音是那么熟悉。碧溪抹了一把眼睛,看到眼前的人好像是孟宝林,又用力揉了揉眼睛,才敢相信真是孟宝林。 “宝林!”碧溪一声惊呼,顿时又惊又喜,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孟长瑾看到碧溪身湿漉漉的样子,发髻也被雨水打散,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侧,眼睛肿得如一个核桃一般大小,心也被揪起,难受极了。孟长瑾连忙将手中伞往她头顶伸过去,一边伸手替她擦拭脸上的雨水,心疼问道:“你怎么伞都不打就跑过来了,文德殿那边呢?” 碧溪将孟长瑾上下都仔细打量了一遍,见她只是裙摆湿了一大片,其他并无不妥,断断续续抽噎道:“有宫女说……说,宝林你在……吟秋苑出……出事了,宝林你无事吧?!” “糟糕!”孟长瑾听她这么一说便知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把拉住碧溪,急道,“文德殿那边书可是收好了?” 一提到这个碧溪就来气,一顿抱怨:“那些腌臜!看到宝林你和安达都不在,便只想着偷懒,我气得去找玉荷,可是怎么也找不着,就听到有宫女过来告诉我宝林你出事了!” “快回文德殿!” 孟长瑾心急如焚,一把将手中的伞扔下,拉起碧溪就往文德殿跑去。刚跑到文德殿不远处,便见到一些宫人抱着一堆书往殿内跑去,还有一些宫人手忙脚乱地拾捡散落在地上的书本。孟长瑾看到眼前这个景象,脚上便像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安达从内殿跑出来,身已是湿透,正准备再去抱书的时候,抬头便看到站在雨中被淋透了的孟长瑾和碧溪。他手中的动作一停,心头好似被一把握住,立马疾步上前,抬起自己的手臂遮在她头顶,焦急唤道:“宝林,为何伞都不打?”又气恼地看向碧溪,斥道,“你是怎么伺候的!” 孟长瑾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幕,拽起裙摆便向前跑去。她望着满地狼藉,不管不顾地蹲下去,将散落在地上的本书一本一本拾在怀里。 碧溪也跑上去,蹲在孟长瑾身边,拾捡地上的书本。 安达冲上去抓住孟长瑾的胳膊,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厉声道:“你快去殿内,这里有我!” 因为心中太过着急,安达忘记了称呼和尊卑,却浑然不觉,只死死地盯着孟长瑾。 孟长瑾浑身湿透,嘴唇紧抿,看向他的眼神充满着无助却又坚定。这一眼看得安达心烦意乱,拉起她便要往殿内走去。 孟长瑾怎么也不从,用力挣开他的手臂,又蹲下去拾书。安达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劝她不动,便蹲在她身旁,一把抓过落在地上的好几本书,扔到孟长瑾手中,一字一句用力道:“快把这些抱进去!” 孟长瑾看了他一眼,抱起怀里满满的书,便往殿内跑去。 此时殿内一地被打湿的书本就这么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身旁不断有宫人跑进跑出。她这才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出来,不由地打着哆嗦,每走一步都有水从鞋里渗透出来,一路蜿蜒。 孟长瑾也顾不得许多,只好将怀里的书放在地上,放好后又向屋外跑去,脚刚迈到檐下,便有一双大手将一叠书推向她怀里。孟长瑾来不及思考,伸手接住那叠书,再抬眼时就看到安达转身又跑入了雨里。 就这么匆忙了几个来回,殿外的书被抱了进来,连掉落的纸页也一和不落地被拾了进来。 一群被雨水淋透的人都站在外殿,呆呆地看着满地狼藉的书册,水从他们身上落下,殿砖仿佛也被雨淋过一般,湿漉漉一片。 寒意上涌,孟长瑾低低地打了个喷嚏,手也不住地颤抖。安达见到正欲上前,又收住了脚步。 碧溪上前握住孟长瑾的手,焦急道:“宝林,这里的书册左不过这个样子了,要不先回玥覃苑换身衣服再过来?” 未待孟长瑾开口,便听安达便正色道:“此事闹得这般大,想必陛下那边也已知晓,恐怕半刻钟内便会赶来,宝林此时离开,到时候陛下问起便是百口难辨。”又看了眼孟长瑾,忍住心中涌起的异样滋味,道,“如今宝林被雨淋过的模样,落在陛下眼里,恐怕还能引起一丝怜悯,不至于大发雷霆。” 孟长瑾见安达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便不再言语。 碧溪本来只顾难过,听到安达这么说,内疚和悔恨的情绪从心底升起,面带愧色,急急道:“宝林,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立马跪到地上,扯着孟长瑾的裙摆,泪流不止,“您就罚我吧,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孟长瑾本就不怪她,见她这么一跪,心中也是大急,立马伸手去扶她,顿时感觉力气好像被抽走,脚下一软,便半跪在殿砖上。 安达正准备去扶她,就见她摆了摆手,无力道:“我没力气了,让我坐一会儿。”又抬头轻拭去碧溪的眼泪,轻声道,“傻碧溪,哭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被骗,我不也被骗走了吗,要错便一起错,你瞧见我哭了吗?” 碧溪心头一酸,立马拥住她,将头埋在她颈间,只小声地啜泣。 “陛下驾到!” 这一声在殿内炸起了一层浪,殿内众人都胆战心惊地叩跪在地上,头触冰凉湿漉漉的殿砖,即便觉得湿寒也无人敢吭一声。 孟长瑾听到这一声,焦急地扯着裙子便欲站起来,安达立马伸出手准备去扶她,只见一影子斜斜漫入,他只好将手收回,跪伏于地。 -- 第30页 孟长瑾这边本就腿脚无力,起身的动作又大了些,身形不稳,“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碧溪和安达在一旁余光瞥见摔在地上的孟长瑾,心中焦急,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沉稳的脚步声渐近,蓦地声音在孟长瑾耳畔停住。她闻声,将手臂撑于身体两侧欲起身,因太过用力,手臂不住地发抖。手掌下殿砖冰凉湿滑,一个不小心一手脱力,整个人正要砸向地面,此时一个大掌紧紧将她手臂握住,发力一带,将她拉起。她的视线随着这个动作慢慢上扬,起初只见金色的墨靴和石青色的袍角,慢慢地又看到腰间金带和别在一侧的羊脂白玉,再入目的是金丝暗纹的衣襟、削薄轻抿的唇、细长深邃的褐眸、入鬓的剑眉。 孟长瑾看得迷迷糊糊地,紧拽她手臂的大手却不曾松开,靠着这股力量,虽身形不太稳,但也是站立起来了。 李洵时斜着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人身上下均被雨水淋透,那些被打湿的青丝凌乱地贴在额前,一丝丝雨水顺着额发流过脸颊、惨白的嘴唇,滑入脖颈。 李洵时感到手掌中,那湿漉漉的衣衫下手臂在瑟瑟发抖,双目一凛,开口道:“先将孟宝林带回玥覃苑换身衣裳。” 一旁的宫人应了声垂首走过来,见宫人搀扶住了她,李洵时才将手缓缓松开。直到宫人将她扶出去,不见身影,才将视线收回,再回头时,掌中已是冰凉湿漉一片。 第27章 审讯 香芹见到被宫人搀扶进来的孟长瑾,见她身上都湿透了,浑身发抖,又见安达和碧溪并未一道进来,便知文德殿那边恐怕是出事了。 香芹立马将孟长瑾扶至椅上,嘱咐宫人在一旁照料,自己去内室烧热水替她沐浴驱寒。 当身浸入热水中,孟长瑾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满足的轻叹,几捧热水淋过,眼前逐渐恢复了清明。孟长瑾让香芹匆匆替自己擦洗后,穿上备好的宫服,头发也草草地擦了一遍,再让香芹随意给自己绾了个发髻,便急忙往文德殿赶去。 还离文德殿有些许脚程,便听得杖责声和哭喊声四起。孟长瑾心中一紧,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走近便见到一排长凳上架着今日侍奉在文德殿的一干内侍,两边行刑的人手持棍棒,毫不留情地一下一下挥棒,打得一干内侍惨叫连连。孟长瑾快步向前走了几步,便见到最前面一排被架在长凳上受刑中有一人正是安达! 孟长瑾正欲上前,香芹拉住了她的手臂,并对她摇了摇头。孟长瑾心中不忍只好将头偏过去,余光扫到跪在廊下的一干宫人,未寻到碧溪的身影时,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当孟长瑾踏进殿门时,殿内的地砖已经被擦拭干净,不见一丝水渍。宫人见她进来,便领她向内室走去。 孟长瑾走进时,只见玉荷、高童和碧溪一齐跪在地上,李洵时正端坐在正中央的一把紫檀扶手椅上,浑身透着一股凛冽之气。 两侧分别坐着容妃、敬妃、阮修容,三人见她入内,纷纷抬首望向她。 孟长瑾看着碧溪单薄的背影,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尚来不及换,心也好似被揪了起来。面上却如常,一一行过礼,才于一侧落座,香芹也紧随她脚步,立于一侧。 李洵时见她落座,方冷声道:“继续说。” 玉荷跪在地上,惶恐道:“碧溪说孟宝林派人传她去吟秋苑,又说,又说……” 阮修容见她吞吞吐吐,厉声道:“快说!她到底说什么!” 玉荷偏过脸瞧了眼碧溪,低低回道:“她说不会下雨,我们不用做这种无用功。难得孟宝林不在,要我们松快松快,还让奴婢去尚食局领些新鲜的李子过来,就说是孟宝林要用。” “你胡说!咳咳!”碧溪开口声音已是沙哑不堪,又因为回得急,带起一阵咳嗽。 敬妃一掌拍在长椅扶手上,呵斥道:“大胆贱婢,这里哪有你插嘴的地方!”向身边琼芳送了个眼色,“给本宫掌嘴!” “是!” 琼芳福了福,便走至碧溪面前,手一扬便要落下。孟长瑾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把抓住琼芳的手,将她推开几步,随后跪在地上,头触手掌交叠处,正色道:“陛下,碧溪是我宫里的人,尚在审问就动刑是否不合规矩。难道只准许玉荷平白冤枉我二人,却不准我宫人辩驳一二?” 李洵时见孟长瑾身子低伏于地,双肩瘦窄看似无依浮萍,言辞却如此犀利。双目微沉,不理会她们争辩之辞,只问道:“为何去吟秋苑?” 孟长瑾一手指向玉荷,抬头与他对视道:“正是此宫人传信与嫔妾,道戴宝林有急事请嫔妾去吟秋苑,因此嫔妾才急忙赶过去,至于是何事也未告知嫔妾。” 敬妃眉头一挑,接着问:“不知道是何事,你便急忙赶去?” “是。”孟长瑾自问心中无鬼,坦然道:“嫔妾与戴宝林一同入宫,性子投缘,比其他人走得是亲近些。之前戴宝林也有让嫔妾有空去她宫里走走,只是最近事物杂多,便一直耽搁下去了。今日听这位宫人这么说,觉得定是什么急事,才会如此着急请嫔妾过去,因此也未多想什么,如此才入了别人的圈套!” 孟长瑾表面上句句直指玉荷满口语言乱语,并且是有意引她入套,但一个宫人哪有这般权力,实则是指责她背后定是有人指使。 -- 第31页 容妃在一旁冷眼看了许久,再看向皇帝,轻声道:“陛下,要不将戴宝林传来,一问便知。” “嫔妾赶到吟秋苑被告知戴宝林整日都未回,方知是玉荷撒谎诱嫔妾过去。”孟长瑾摇了摇头,再道,“恐怕戴宝林也不知,只是被人利用了她的名头罢了。” 阮修容眼中精光一现,假意安慰道:“妹妹稍安,只要有人能为你作证,是这宫人向你递话,说吟秋苑请妹妹过去的便无碍。” 孟长瑾手心冒出细细的汗珠,心中想到,玉荷来唤她时,身旁近一点的也只有碧溪和安达,他们是她宫里的人,说的话自然不作数。而其他的人,恐怕早就被人收买,再去问他们也是无用。想到此处,只佩服对方手段高明,恐怕是见自己得了陛下宫殿晒书这等好事,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罢了。 见她久久无回应,阮修容叹息道:“如此便无人能证妹妹清白,也只好委屈妹妹了,毕竟妹妹失职造成文德殿损失确是属实。” 碧溪听她这么一说,知道定会连累孟长瑾,急急叩头道:“这是奴婢一人的错,与孟宝林无关。孟宝林是信任奴婢才将事情交予奴婢,奴婢却连这点小事都未能办好,是奴婢的错!” 孟长瑾知道碧溪是认为今日之事我们百口莫辩,于是这么着急地替自己担责,心里又急又难受。可阮修容说的却也没错,今日一事即使是被人蒙骗,他们失职确是属实,责罚今日是逃不过了。 敬妃拿着团扇轻拂了两下,勾唇道:“好个忠心护主的奴才,你肯定是有错。”少顷,又冷怒道,“但是,驭下不严,孟宝林也难辞其咎!” 碧溪摇头如拨浪鼓,忙喊道:“是奴婢,奴婢愧对孟宝林的信任!是奴婢的错,要罚就罚奴婢一人!” 容妃见此情景,开口劝道:“陛下,此事各执一词,不若调查之后再做决断好了。” 敬妃横了容妃一眼,冷声道:“容妃是如何看出各执一词的?这贱婢不是承认了是她所为,倒是个忠心的,为了自家宝林,竟将一干责任部揽到自己身上。”又对着孟长瑾,半是讥讽,半是斥责,“不知孟宝林许了她什么好处,让这贱婢对你如此忠心。” 孟长瑾心中怒气渐起,转头望向她,肃然道:“她尚是嫔妾宫里的人,为何敬妃一口一个贱婢唤她,嫔妾只知她名唤碧溪!” 碧溪听她为自己抱不平,心中一暖,又恐她因此被刁难,伸手扯了扯她衣袖,轻唤道:“宝林。” 香芹在一旁已是动容,她这时才明白为何碧溪会对孟宝林这般忠心不二了。 李洵时听得众人一番辩论神情中已是透出不耐,现在听孟长瑾这么一番话,倒是对她另眼相看,这般袒护自己宫里人,公然与敬妃叫板,也是有几分风骨。 敬妃不想孟长瑾会这么顶撞自己,一时气血上涌,正欲发难,被身旁的琼芳拉住了。她顺着琼芳的视线看了眼皇帝,顿时气泄大半,只是拂扇的动作大了些,只好将此当作泄愤了。 容妃因孟长瑾这番话,也是颇有好感,便想着替她说句话:“孟宝林入宫时日不久,她宫里人跟着她想必也未曾经历过此等凶险之事,心中害怕非常,即便不是自己的错,也不敢不承认吧。” 敬妃的怒气恰好无处发,瞧见容妃一味偏帮孟长瑾,冷哼道:“不知容妃是何意思,当我们是傻子还是聋子不成!她自知事情败露,自己主动承认受到的惩罚便会轻些,我看她是精明能算,怎么到容妃口里倒变成胡言乱语了!” 李洵时听得二人争论,面上已是一片冷寒,众人见他脸色也不敢再开口,一时噤若寒蝉。 “今日先是玉荷借戴宝林之名将嫔妾支开,之后又来一个宫人支开碧溪,最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那一屋子的宫人竟无一人去搬书!”说到此处,孟长瑾将目光转向阮修容,眼中冷意渐起,“只是仅凭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可能布下这整个局?况且嫔妾与这玉荷素无冤仇,值得她花费这么多的心机来陷害嫔妾?还望陛下明察!” 阮修容放在扶手的手不由一紧,旋即又慢慢松开,似笑非笑道:“孟宝林真的是好厉害的一张嘴,可在妹妹来之前,陛下已经严刑拷问过那些宫人,无一人听到玉荷说戴宝林寻你一事,而你口中所说支开你贴身丫鬟的宫人,除了你这丫鬟竟也无一人见到。而你方才所说,除了你宫里人,今日在文德殿的宫人却无一人替你作证。陛下,嫔妾听妹妹说得这么真切,都不知道要信谁了。” 阮修容说完看向李洵时,眼眸间净是犹豫之色,竟真似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在看一眼敬妃,见她眼底满是笑意,心中大定。 “陛下!”孟长瑾知道那人既然布了这么个局让自己跳,那么定是有完准备,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追究不到幕后之人了,瞥了一眼眼前的玉荷,心一横,索性道,“今日之事是嫔妾一人之过,安达是得了嫔妾的命令才离开的,而碧溪纵是疏离职守,也是护主心切!嫔妾受罚心甘情愿,只是这玉荷空口白牙,将所有之事皆推至嫔妾乃至嫔妾宫人身上,嫔妾是一概不会认的!” 玉荷一听立马磕头大喊冤枉,梨花带雨,声嘶力竭,叫人闻之心碎。 阮修容正欲再开口,却瞧见敬妃在一旁朝她使眼色,只好将话吞进肚子里。 李洵时仔细地瞧着跪伏在地上的孟长瑾,眸色忽动,却深不见底。 -- 第32页 一时满屋俱静,就连玉荷的哭喊声也渐渐地弱了下来。 “高童,擅离职守笞杖五十。碧溪疏忽大意、办事不力,笞杖三十。另一宫人,攀污他人、推卸责任,笞杖五十,以儆效尤!”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惊惧不已,但也无人敢出言反驳,只能低头领命。 他目光落在孟长瑾身上,漠然片刻,又道:“孟宝林,办事疏忽,宽纵下人,罚你一人将今日损毁的书籍一个月内部还原,若有延误,严惩不贷!” 第28章 如饴 安达和碧溪是被宫人抬着回来的,二人刚被抬回房,香芹就带着宋清行进来了。 碧溪淋过一场大雨,加之三十笞杖,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不太清醒,一路哼哼唧唧,浑身滚烫。孟长瑾和香芹焦急得不得了,又见安达虽然挨了五十笞杖,但人还算清醒,抬回来的时候一声也未吭,便让宋清行先去看过碧溪。 宋清行给碧溪诊完脉,再去瞧她背脊上的伤势时双眉紧皱,看得孟长瑾和香芹胆战心惊。而碧溪已经烧糊涂了,嘴里不断嘀咕,香芹凑上去听,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宋清行再去另一屋看过安达的伤势,出来只开口宽慰她们:“安公公只是皮外伤,即使淋了雨,但好在身子骨还算硬朗,并无大碍。”转而叹息道,“只是碧溪的情况不太乐观,伤口还是其次,如果这烧不退,怕是……”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止住了,但她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玥覃苑统共才四人,如今两人已是这副模样,只剩她们二人,千万不能乱了马脚。 宋清行开了几副方子,便让香芹拿着药方跟他去尚药局抓药。 孟长瑾先进了安达的屋子,见他趴在那里满屋子都是药味,心头一酸,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安达见她进来,挣扎着准备起身行礼。孟长瑾快步走上去,一边扶他趴好,一边责怪道:“你都这个样子还起身作甚?”又见安达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来,心中一软,柔声道,“你好好休息,万事都有我和香芹呢!” 孟长瑾举起手帕轻轻替他擦拭额头的汗珠,安达感受到她手下的动作,带着她手帕上好闻的清香,顿时身僵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安达将头往后缩了缩,躲避道:“何必为了奴才脏了您的帕子。” 孟长瑾感受到他的抗拒,心中感到十分不好受,口里也泛起一丝苦味。她将帕子收回,紧攥在手里,硬扯出一丝笑容:“第一天我便说了,在这玥覃苑里我们便是家人,没有主仆之分。”看着眼前只剩半条命的安达,又想到如今高烧不退的碧溪,心里就像被巨石压住了,喘不过来气,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道,“这又怎么能怪你,是我失信在先,我说会为你们遮风挡雨,我又何尝做到了呢!你和碧溪今日都是为我所累,现下都成了这副模样。” 说着说着,有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孟长瑾自顾低喃,浑然不知。 安达欲抬手替她拭泪,手举至半路又收了回来,嘴唇动了动,一片干涩,好半天都未发出声音。 孟长瑾突然很严肃地盯着他,正色道:“无故连累你们替我受难,我之前让你助我救长姐一事可作罢,等你伤好之后去哪里都好,只是莫再回玥覃苑了。” 安达未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情急,紧紧拽住她的袖口,用力道:“宝林在哪,奴才在哪,宝林莫再说这种傻话!” 孟长瑾有些气恼,低斥道:“你要知道,往后像今日之事恐怕只多不少,救长姐是我一个人的事,不可再连累你们!”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窗外的蝉鸣一阵一阵,竟是如此清晰,倒像是在耳边一般,扰得人心烦。 安达看着她的眸子,看得很深很深,像是将她的眼眸印在了心底里,半响,才一字一句吐道:“奴才,甘之如饴!” ** ** 孟长瑾刚从安达屋里出来,便远远地见到刚进门的香芹,而宋清行跟在香芹身后,一前一后地向她走来。 宋清行走至她身边行礼道:“孟宝林。” 香芹见宋清行似是有话要与孟长瑾说,便去里屋熬药去了。 孟长瑾问道:“宋太医可是有事?” 宋清行见她面带倦容,伸手示意先入内,待二人进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递至她面前,方道:“这是臣特意拿来的金创药,对于皮肉伤是有奇效,用法已经告知香芹。只是……若有人问请,宝林莫说是我拿来的便好。” 孟长瑾接过瓶子,点头道:“多谢宋太医,宋太医于我之恩必不敢忘,来日必会相报。” 宋清行摆了摆手,又从药箱里取出轻纱,看着她道:“臣替您把脉。” 孟长瑾并不伸手,只道:“我并无大碍,只是安达和碧溪要劳你多费心。” 宋清行只看着她,并未回答。孟长瑾见他态度强硬,叹了口气,将手伸了出来。 宋清行替她把过脉,将轻纱收回药箱,道:“好在孟宝林只是着了点凉,我会再开个温和的方子,晚点再让香芹照着方子去尚药局抓药便可。” 孟长瑾点了点头,正欲起身,又闻他道:“今日之事臣也有所耳闻,恐怕不只与阮修容有关。” 孟长瑾苦笑道:“宋太医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宋清行听她这么一说,便知自己所料不假,当即问道:“可是敬妃?” -- 第33页 “这宫里的妃嫔拢共才这么几个,不是这位就是那位。”孟长瑾收回目光,轻拂了下袖口,苦笑道,“也不难猜。” 宋清行眉头紧皱:“臣之前从安公公口中已知,你们已经知道采苓在敬妃宫里。难道,是敬妃已经察觉到你们在调查阮修容坠楼一事?” 孟长瑾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今日之事应该是她和阮修容给我的一个教训罢了。” 宋清行不解,问道:“为何?” 孟长瑾看了他一眼,也知这深宫中许多事,即便是整日待在宫内的太医也未必知晓,答道:“陛下特指让我负责他宫殿晒书事宜,落在她们眼里便是皇恩,如何能不畏惧,便想趁我如今根基不稳,借此事警告我一二罢了。” 宋清行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松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倒也无妨。”似是想到什么,紧声又道,“只是若她们察觉到我们在查阮修容坠楼一事,恐怕……” 孟长瑾早知后宫妇人手段的可怕之处,本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准备,只是如今亲身经历,不免心惧。 “日后事情也难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清行将她神情看在眼里,也知她经今日之事才是真正地知道了后宫的可怕,若是她为今日之事所惧,不敢再去查那日的真相…… 想到此处,他便开口试探道:“只是因为争宠而给孟宝林使的下马威便如此毒辣,若是知道您在查那日之事,恐怕宝林无法再像今天一样身而退了,而……”宋清行往碧溪所躺的里屋看去,“玥覃苑的众人也会被连累。” 孟长瑾怎么会不知道宋清行话里的意思,他害怕自己被今日之事吓破了胆,因此半途而废,从而打消了救长姐出来的念头。 孟长瑾双目轻合,心里低叹道:宋清行啊,宋清行,你对长姐意思我怎会不知呢。我从不曾惧怕过自己的生死,只是让无辜的人同我一道冒险,若是他们出了什么意外,于心难安。 “奴才,甘之如饴!” 安达方才说的话仍在耳边,脑海里缓缓浮现出安达说那句话的神情,脸上无一丝血色,惨白如纸,眉眼间却透彻前所未有的坚毅,却也传达了一股力量给她。即便前方险恶重重,她也不能退缩! 孟长瑾看向前方,嘴唇勾出一抹摄人的笑: “如此,我也甘之如饴!” 第29章 忆往 碧溪高烧不退,浑身滚烫如炉,加之背脊上的伤,病情不容乐观。宋清行临走前特意叮嘱,每隔半个时辰必须喂她喝药,香芹和孟长瑾便轮流照看药炉,半点都不敢懈怠,直至第二日丑时病情才稳住,身体的热度终于也是慢慢地退去了。 孟长瑾正握着碧溪的手反复摩挲,感受到她的体温已不似方才那般滚烫,微微感到心安。此时听到香芹进门的脚步声,轻轻一叹:“这病情真是凶险,好在稳住了。” “是啊。” 香芹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孟长瑾正欲接过她手中的药碗,香芹微微错身,拾起汤匙轻吹了两下,往碧溪嘴边喂去:“宝林,您去休息吧,我来喂碧溪喝药就成。” 孟长瑾拿起帕子,轻轻将碧溪嘴唇边的药渍拭去,摇了摇头道:“我还好,倒是你也忙了一宿了,先去歇息罢。” 香芹并未接话,只是一勺一勺往碧溪嘴里喂去,待碗里都空了,才半坐在床沿,盯着着熟睡中的碧溪,满脸柔和:“奴婢第一次这么仔细看过她,往日她即便睡着了也不安分,这么一看,碧溪也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呢!” 香芹微微偏头,嘴角轻弯,仔仔细细地瞧着碧溪。 孟长瑾听她这么说,也是觉得稀奇。平时最闹的就是她,满院子都是她的身影和笑声,半刻都停不下来,如今这么安静地躺在这里,才发现自己也未曾好好地瞧过她。 一室烛火轻曳,将两个昏黄的身影映在纱帐上,轻轻叠复。 “宝林,可否说说你与碧溪以前的事呢?” 孟长瑾听她这么问,眉心一舒,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烛火在她脸上放肆跳跃,光影交错。 时间过了好久,仿佛过了一天那么久长,声音才缓缓响起,却不突兀。 “我被接回孟府不到一年,碧溪就来了。”孟长瑾双眸半合,嘴角笑意明显,“她是被人伢子卖到孟府的,她来的才七岁,只有这么高,不,应该是这么高。” 她陷入那个时候的回忆,一边说,还一边比划。 “她那时面黄肌瘦的,来得时候身上还带着伤,那些伤还是在看不到地方。母亲见我身边没什么服侍的人,便将她拨给了我。她进府第一天,吴嬷嬷带她去洗澡,她疼得直打哆嗦,但是一声都不吭。” 她说到这里突然一停,好像想到了什么,弯唇轻笑道:“那时吴嬷嬷可凶了,教她们规矩时出了一点错就会打手板,那些年纪稍长她的姑娘都吓得不敢吭一声,只敢躲起来偷偷地哭。只有她,支起个脖子跟吴嬷嬷争辩,即使每次都以她挨打而告终,我那时好像就明白了她为何入府会带着那一身伤。” 香芹眼眶中闪烁着若有若无的水光,扑哧一声:“倒像是碧溪的作风。” “我被接回孟府后,父亲也不准我随意出门,因此即使回到京城两年也不知道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碧溪每次随吴嬷嬷出门,回来便会告诉我她那天的所见所闻,我从未听过那么生动有趣的故事,也从未见过能将故事讲得那么有趣的人,在我眼里她就跟二哥时常挂在嘴边的说书先生一样。” -- 第34页 香芹有些疑惑,轻声问道:“宝林之前不是住在孟府?” 孟长瑾微点了点头:“是啊,以前都是和兰姨娘一起住在父亲给我们安置的京郊别院里。那时管我们的嬷嬷和小斯看得很紧,一步都不准我们出去,要买什么要用什么,都是他们置办好了拿回来给我们,所以我六岁以前见过最高的便是那堵院墙了。” “有一次,我实在憋闷极了,便哄了碧溪带我出去,那天我们逛遍了长街,还去了园子里听戏,玩着玩着竟忘了时间,被府上小斯寻回时已近日暮。父亲十分生气,问我们到底是谁出的主意,碧溪想也没想便跳出来说是她怂恿我偷溜出府的。我被罚闭门思过,而碧溪却被打了三十戒尺,打完后还要将她发卖,最后还是长姐和二哥求情才留下来的。” 碧溪在睡梦中突然一声轻哼,可能是伤口又开始疼了。香芹和孟长瑾立马起身,小心翼翼将她后背的纱衣掀起,轻手替她打着扇子。 “就如现在一般,做错事的是我,受罚的却是她。”孟长瑾看着碧溪,声音很轻很轻,却掩不住那深深的自责。 香芹一直听着孟长瑾的低诉,也回忆起自己还未入宫时的时光,如今听她这么说,立马动容道:“碧溪定是心甘情愿的。” 孟长瑾听到香芹这么说有些惊讶,在她印象中,香芹一直是一个识得大体,体贴入微却低眉顺目之人。现在眼前的香芹,眼中烛火跃动,眉目中透着一丝坚毅。 “奴婢有个妹妹,从小就爱闯祸,我爹爹每每问我们到底是谁闯的祸,我都会替她揽下错事。爹爹的藤条打下来很疼,但我那个时候只想着,还好不是打在妹妹身上,不然她肯定会疼得大哭的吧。”香芹转过脸看向孟长瑾,伸出手覆在她手上,含笑道,“碧溪一定是将宝林看作是自己的亲妹妹,所以她宁愿那些戒尺是打在她自己身上,也不愿您受一丁点儿的伤。” 孟长瑾好似被浇了一桶滚烫的热水,身体轻微一颤,一股暖意缓缓涌起,将她紧紧包裹。 一直以来,都像姐姐一样护着自己的碧溪。 那么在乎她的碧溪,那么傻的碧溪。 “所以宝林无须自责,如若今日受罚的是您,她心里一定不会比今日好受。”香芹深深地注视着孟长瑾,半响,才又道,“此前,我一直不懂,为何碧溪会对宝林您如此忠心耿耿,只要是您的话她从不会有半点的怀疑,您要做什么她都无怨地追随您。那日在文德殿,她更是不顾一切地豁出性命去维护您。也是那日在文德殿,奴婢好像就知道了,她……为何会对您这般忠心了。” 孟长瑾似是不解地问:“为何?” 香芹深深呼了口气,才缓缓道:“因为宝林也是如此待她的,您在敬妃面前一直故作无知,可那日却为了她对碧溪十分轻慢的口吻顶撞于她,仅为了这个也值得碧溪对您的付出。” 孟长瑾想到自己当日的话语摇头笑了笑,却不答话。 香芹仿佛猜中了孟长瑾的心思,坚定道:“想必宝林也去问过了安达,不管宝林有什么顾虑,香芹的回答也同安达一样。”不等孟长瑾回答,立马起身去推她,“宝林莫忘了还要天亮还要去文德殿抄书呢,这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赶紧去歇息吧!” 孟长瑾被她推至门外,望着合上的门,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也仿佛被什么给塞满,无法言说,却又异常安心。 东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晨风清甜,盈盈满袖。 第30章 轻触 孟长瑾和衣眯了一会儿,天便亮了起来,想着香芹整夜未睡很是辛苦,便自己梳洗穿衣,出门前再去碧溪和安达房里瞧过方才感到安心。 孟长瑾到文德殿的时候,瞧见文德殿侍奉的宫人已换成了生面孔,昨日发生之事还历历在目,想起也仍是心悸不已。 被雨水打湿的书册已经被捡至一边的长桌上,因是潮湿过久,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味道,那味道闻起来就好似一堆腐烂了的菜叶。 孟长瑾拨了一下杂乱的书堆,那股味道便似打开了一道窗口,肆意地飞散。孟长瑾用力挥了两下广袖,想将这味道扇走,可这味道不淡反浓。本来安静立于一旁的宫人和内侍,此时也忍不住捂住鼻子,偷偷地向后退了几步。 书册的数量本就不少,又经过一场大雨,已是残破不堪。一些较为轻微损坏的,只是书面皱如树皮,又或者是破了些书脚。而一些损毁比较严重的,书页已是散得七七八八了,有些能寻得回完整的,但有些已是残渣一片。 孟长瑾叹了一口气,忍住胃里强大的不适,开始将书一本本翻出来,按照损坏程度整理在一旁。因着皇帝的口谕,一旁的宫人无一人上前,只是冷眼旁观。 堆成山的书,又只有她一人,因此单单将书册归类,都用了大半天。 当孟长瑾将书册于室外摆放好后,已是正午刚过,宫人过来问膳,因着没什么胃口,便只传了一小碟点心。 孟长瑾用完午膳,便跪坐在矮案旁拼凑那些散落和残破的书页。午时的风带着暖意,阳光从窗沿溢出,暖黄一片。此时,她双手拨弄书页的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眼皮也似灌了铅般重,头也似无支撑般轻晃。为了让头不再晃动,曲起一只手托头,另一只手梦游般在纸页上轻划。 王裕随着李洵时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一女子发髻微散,几屡青丝从额鬓落下,在她白玉无瑕的脸颊上来回摆动,倒显得娇俏可爱。阳光悄悄爬过桌角,爬上她单薄的一侧肩膀,她线条优美的颈项暴露在阳光下,那一处肌肤仿若透明,日光流动,光华轻浅。 -- 第35页 “陛……” 王裕站在李洵时身后瞧不见他的表情,又看向那一隅伏案入睡之人,思量片刻,正欲开口,便被李洵时竖起的手打断。王裕眼观鼻,鼻观心,抬眼瞧了瞧身前那人,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便躬身退出。 李洵时将昨日之事交给王裕处理,自己便也不再理会,今日已是忘记还有抄书这事。现下自己常用的宫殿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虽有些不太习惯,却也不觉得突兀。 李洵时并不想吵醒她,不由地放缓了步子走至正案处落座,拿起自己书桌上的一册书,翻到昨日的书页,自顾地翻阅起来。 孟长瑾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面她看到了长姐,长姐正与旁人说着话,自己想张开口喊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突然她看到屋内角落里有点点火星,再去看时,那火星已经变成一股火团,肆意地扩张。她用力地呼喊,可是屋里的人没一个人看她,那火势瞬间倾吞了半间屋子。这时屋里的人四散逃跑,慌乱中长姐被推搡至地上,她感到害怕极了,她想冲上去救她,可是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光冲天,一点点将长姐无助的身影吞噬干净。 突然,眼前的火势不见了,她四处张望都寻不到长姐半点踪影。她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回头一看,碧溪胸口处插着一把刀站在她面前,那血浸透了碧溪的衣衫,蜿蜒至自己的脚下,她连连往后退,那血流也死咬着她不放。她开口问碧溪到底怎么,可是碧溪只是笑着看着她,然后抬起手将那把刀往自己胸口深处扎去,越来越深…… “不要!” 孟长瑾大呼一声,手重重地撞在案角,她吃痛地吸了口气。再看了一眼书案,发现自己是在做梦,不由地放下了心,暗暗侥幸方才眼前所见都只是梦。 “你方才梦到了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孟长瑾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便撞上了一双像沉在深潭下黑宝石一般的眸子,那眸子闪着冷冽的光,叫人视之生寒。 “嫔,嫔妾见过陛下!” 孟长瑾回过神来,正欲起身行礼,一个宽厚有力的手按在她肩上,随之又响起方才那个低沉的声音:“不必行礼。” “是。”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矮案,他微微向她欺身,一手按在她肩上,身子比她高出半个头,她微微仰起头看向他,两张脸只离一拳的距离,仿佛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清冷淡漠,一如其人。 他看着眼前这人眼神迷离,仿佛神游一般,正欲收回目光,却瞥见她眼角处晶莹一片,竟是泪痕未干。他似是着迷般,按在她肩上的大手缓缓松开,轻划至她眼角处,指尖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心底也不由地一动。 她眼角与他指尖相触的那一霎那,她立马回过神来,眉心微动,眼帘扑闪,似是不敢相信地看向他。他却好似感受不到她投来的目光,任由指尖在她眼角处轻轻摩挲。 孟长瑾心底微颤,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周边的声音仿佛都被隔开了去,耳边只余二人交叠的呼吸声。屋内一片寂静,一阵飞鸟振翅落枝之声都清晰可闻。她一眼不眨地望着他,从他幽深的双眸中,能很清楚地看着自己的身影。 她第一次从别人眼中见着自己,这一瞧便挪不开眼去,呆呆地盯了许久,眼前那眸子仿佛变成了三个、四个…… 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声音,叫她渐渐涣散的深思又回复清明,她不敢再看眼前这人,收回目光,脸微侧避开他的大手,低唤了声:“陛下!” 李洵时被她这么一唤,已是回过神来,不留痕迹地将手收回,身子正坐于她前方,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孟长瑾突然想到他之前问自己的问题,现在见他不再提,心中才轻松了口气,突然听他又开口问道:“你方才梦到了什么?” 孟长瑾想起自己刚才的梦,心中寒意渐起,嘴唇微动了几下才开口答道:“嫔妾,忘了。” 李洵时听她这么一说,自是不相信的,只是她既然这样回话,恐怕梦里的也是她不愿被人提起的伤心事,便也不再问。 他将目光移至她发髻处,只见她鬓角微乱,发髻上随意别着一支发簪,再联想到昨日之情景,本已大致了然。照他的性子是不会再问,可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故意开口问道:“今日发髻为何会这般散乱?” 她立马伸手抚向头顶,今日发髻是自己绾的,虽不是那般精致,却也未有他口中“散乱”一说。又想到如今趴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碧溪和安达,而他们今日又是他下的令,不由地冷下面孔。 不过他既然这么问,她只好忍住心中不快,低声答道:“嫔妾今日是自己第一次梳这种发式,太过生疏,请陛下恕罪。” 她面上的变化被他看在眼里,他如何不知现下她心中在想些什么,正欲开口,突然意识到眼前此人竟是如此简单便被自己看透,一时分辨不清这是她真正的一面,还是她故意让自己看到的一面。 想到此处,他面色也变得凝重,丝丝冷意又从他眼底升起。 之前暧昧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此时二人之间只余下微妙的尴尬。 李洵时为自己这莫名的情绪感到烦闷,撑案而起,沉声对外唤道:“王裕!” 殿门轻吱,随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 -- 第36页 “陛下!” “送孟宝林回玥覃苑。” 王裕感受到殿内不寻常的氛围,立马抬眼看向孟长瑾,见她跪坐案侧,却似正常人一般,不敢再多想,躬身答道:“是。” 孟长瑾随王裕走出殿门时,天空已被镀上了一层青色,已是暮色沉沉。 第31章 墨迹 朝阳红得肆意张扬,耀得人睁不开眼,宫檐飞角被拉起了长长的阴影,投在一池荷花上,搅动一池光影。 二人踏着这一抹晨光缓步迈入,一前一后,疏影交错。 “孟妹妹。” 来人走进内室一面环顾,一面唤道。 香芹刚从碧溪房内出来,见着二人走入主室,只从身影尚辨不出来人,便回屋将水盆放下,再向主室走去。 香芹刚入内,见到室内站着的二人,立马上前请安:“奴婢见过戴宝林。” 戴秋苓往香芹身后望去,只能看见她身后敞开的大门,并无其他,问道:“孟妹妹呢?” “孟宝林一早就去文德殿了。” 戴秋苓一听就明了,那日之事她也是事后从贴身宫女口中才知晓,初闻不禁胆战心惊。那日之事虽与她无关,但却有人借她之名将孟长瑾支开,她无端端被人当了剑使,心中也是气恼。又听说孟长瑾及那日在身边服侍的人都受了罚,心中也是愧疚不已,一早就想来探望,偏这两日太后那边事情也多,因此晚了两日才过来。 “浮萍。”戴秋苓唤了声,站在她身侧的那人便向前几步,将手中捧着的朱红色漆盒递至香芹面前,笑吟吟道:“香芹姐姐,这是我们戴宝林特意挑选的上好人参、鹿茸、当归还有阿胶。” 香芹笑了笑,却也不伸手接下,浮萍站在那儿一时有些尴尬,只好回头看向戴秋苓。 戴秋苓向浮萍使了个眼色,待浮萍将手中漆盒放至桌上,再转头看向香芹,笑道:“不知碧溪和安达如今可好些了?我这些药材是特意备给他们的,你收下便是,孟妹妹定是不会怪罪你的。” 香芹面上仍是笑着的,语气却带着疏离:“戴宝林好意我会转告孟宝林,只是这东西……还请戴宝林拿回去吧,我们做下人的消受不起。” 戴秋苓也不恼,只淡淡笑道:“那日之事恐怕多有误会,我定会与孟妹妹当面说清楚。这东西嘛……既然拿来了,也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若是梦妹妹回来也不愿收下的话,那扔了便是。” 说完,抬脚便走,香芹看了眼桌上的漆盒暗暗叹了口气,想着只好等孟长瑾回来再处理这盒药材了。 ** ** 孟长瑾今日在文德殿一整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再与李洵时碰面,昨日回去一闭眼脑中是他的眸子,怎么挥都挥不去,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让她好生不适应。好在今日一天都未见他身影,如今太阳也快落山了,她今日手中的书册也拼凑地七七八八了,可是要复原却是不能够的,想了想,幸好这些书册都不是孤本,也还算好寻,那些缺失和残破的书页只有动手抄写了。 孟长瑾望着自己手中的书册,只剩下最后一页了,暗自舒了口气,不由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伴着殿门的吱呀声,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孟长瑾心里咯噔一声,不用多想便知来人是谁了。 孟长瑾放下手中书页,上前行礼道:“嫔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李洵时径直从她身前走过,目不斜视,曲腿坐于书案前。 孟长瑾心中不禁暗叫不好,认为定是自己昨日冲撞了他,今日才会摆脸色给她瞧的,那边他没开口让她起身,她只好杵在原处,保持着半蹲行礼的姿势。 “磨墨。” 声音突然想起,孟长瑾吓了一跳,她抬眼环顾下四周,这屋内如今只有他二人,他怕不是在唤自己? 视线转到他身上,发现他正抬眼看着她,这才确定他确是在唤她。立马半跪在案侧,取过墨锭,放置砚台中缓缓研墨,眼睛倒是一下都不敢抬起。 李洵时拿起身侧的一本书,半身半靠在矮榻上翻阅。见她墨已磨得差不多,才取过一张宣纸,紫豪沾匀墨汁,大手一挥,疾风走笔,两行刚劲有力的字飘于纸上。 他正欲将那页宣纸拿开,便闻得一个极小的声音轻念道:“去来皆过客,旦夕有归心。” 李洵时循声望去,见她正认真看着自己方才写完的这页纸,手中研墨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他将手收回,问道:“你有话想说?” 话音刚落,便见她抬起头来,双目似是将漫天璀璨星空映进了眼底,那般耀眼夺目,对视这一瞬,他的心好似漏了一拍,才闻得她声音仿佛从很远传来,空灵清亮:“陛下写的这两句倒有种看透人事,从容淡泊之感,可与陛下的笔法却不相符。” 他起了些兴味:“哦?” “陛下的字体劲走如游龙,笔势雄奇华丽,锋芒刚劲。”伸手点了点那纸上之字,“而这两句更适鸾飘凤泊之笔法,可陛下字体却与之气韵相较甚远。” 李洵时眼光忽地一亮,眸光一转,扶额道:“朕纵使是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这二句中的风韵,便只能常以此二句感怀罢。” 孟长瑾借着这西下的日光,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人,顿时感到,原来所有人都有几张面具示于人前,而被掩下的那一面,才是最纯粹的自己吧。 -- 第37页 李洵时突然望向她,嘴角带了抹似有似无的笑:“‘书,心画也’,如今更觉古人此话确是有大学问。” 孟长瑾第一次见他笑,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人能笑起来能这般好看,一时有些恍神。 “可见有人之前说自己于书法上愚钝是做了假。” 他这一声将孟长瑾的思绪拉了回来,听他这句话,却想不起是指的是什么,将他这句放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猛然想起那日自己将抄写《女则》呈给他时所说的话,过了这些时日,自己都记不太清了,可他却记得这般清楚…… 孟长瑾立马打住自己这胡思乱想,敷衍道:“嫔妾只会纸上谈兵罢了,即便是夙兴夜寐,再练上一百年也及不上陛下现下的万分之一。” 李洵时面露不屑,冷哼道:“难不成你从朕的字里行间发觉朕是喜奉承之人,便这般溜须拍马?” 孟长瑾听他言语里虽含着满满的讥讽,却不觉害怕,倒还觉得有趣。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在偷笑,便紧咬了嘴唇,回道:“嫔妾不敢。” 孟长瑾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一时不敢回看过去,便继续低头磨墨,眼睛却不自然地向书案上瞟去。 目光扫到宣纸地下露出一角,几个小字若隐若现,她仿佛觉得在这字体似曾相识,正欲伸出手去翻看。突然一只大手拽住她伸出的手腕,顺势一带,将她拉至身前。 孟长瑾一声低呼,上半身前倾,身形不稳,立马扔了手中的墨锭,将手撑于书案,另一只手被紧拽,半点动弹不得。 李洵时的呼吸就这么覆在她脸颊上,拂得她脸上一阵轻痒,红晕从她脸颊一点一点氤氲开去,一股热流自下而上升腾至她头顶。这么近的距离,近到她仿佛能望进他眼底,那如千尺深潭一般深沉的眼眸,如今却好似一眼便能看透。 他深深凝视她的双眸,薄唇启,压低声音问道:“孟长瑾,你到底有几副面孔?” 声音近到就好像在耳边低诉,暧昧如斯,搅人心绪。 他的手拽得很用力,她感到有些吃痛,在他手中试着将手抽回,可轻抽了几次都未能有一丝的松动,吸了口凉气,不住地轻呼道:“陛下!” 李洵时垂眼看向她手腕处,顿时感到自己用力过重,松了些力道,却不将她手完松开。 孟长瑾感到他手掌有所松动,手腕处当即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她直视他俊逸的面庞,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口吻回道:“不管哪几副面孔都是我,低眉顺目也好,故作姿态也好,蛮横无理也好,与陛下争论时的我也好,如今望着陛下的我也好,都是真实的我,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欺瞒。” 孟长瑾此时与他对话,不再似之前那般恭谨,原以为他会圣心大怒,却不料他竟勾唇一笑:“这般听起来倒是比‘嫔妾’长‘嫔妾’短,来得顺耳多了。” “陛下后宫妃嫔不都是这么对着陛下自称的么?” 孟长瑾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一时有些疑惑。 李洵时竟是被她问住了,无论在脑中如何搜寻答案,却都得不到能让自己满意的,更何况是她。 在他愣神间,孟长瑾突然感到置于案上的手肘处传来一阵冰凉,低头看去,却是砚台打翻在一旁,墨汁自砚台蜿蜒而出,将宣纸的一角浸得发黑。而自己的衣肘处也是被墨汁浸染,透过夏季的薄衫,浸润到她的肌肤,一阵凉意细细密密地传来。 李洵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立马将她被墨汁浸染的衣袖扯起,几滴墨汁从衣衫处渗出,滴至案上。李洵时举起她手,似是玩笑问道:“你将朕案上弄成这副模样,该如何罚你?” 孟长瑾不由气结:“这是陛下拉扯嫔妾所致,为何要罚?不过您是陛下,若是硬要罚嫔妾,嫔妾也只好认了,毕竟……嫔妾已经在陛下手下抄写已是罚过两遍了。” 李洵时俊眉一挑:“那便罚你,明日伺候朕用午膳。” 第32章 好转 “宝林,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先去把晚膳热一下。” 孟长瑾回到玥覃苑时已是夕阳西沉,宫里一片烛火通明。香芹见她回来,立马迎了上来。 “也好,我先去换身衣裳。” 香芹听她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她一侧衣袖墨黑一片,一面随她进内室,一面问道:“宝林,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长瑾思绪正有些紊乱,她摆了摆手不想提这件事,只问道:“碧溪今日好些了吗?” 香芹捧着一套新的常服过来,回道:“是,今日宋太医来瞧过了,说碧溪的风寒已是好了一大半了,只是背上这伤还要好好养一段时间。” “那便好,安达的伤宋太医瞧过了吗?” “瞧过了,宋太医说安公公的身体底子还不错,恢复得也快,估摸着最多三日便可下床走动了。” 虽然听香芹这么说半颗心已是放了下来,但还是想亲自再过去瞧瞧他们,刚将衣服换好就准备往他们屋里走去。 香芹拿着孟长瑾换下的衣服瞧了瞧,惋惜道:“这衣袖上染了这么一大片的墨渍,再穿恐怕是不行了,这么好看的衣裳,倒是可惜了。” 孟长瑾走至门边的脚步停了停,转头看向香芹手中的衣裙,墨迹染在这件水绿色的衣料上尤为醒目,又想到了方才在文德殿发生的事,脸上感到一股热气,立马转身出门,只留下一句:“留着罢。” -- 第38页 ** ** 孟长瑾入内时碧溪还在半梦半醒之间,脑袋昏昏沉沉的,听到脚步声才有些吃力地将眼皮撑开:“宝林。” 这一声沙哑无力,完无了往日的清亮活力,孟长瑾听着心不由得一酸,立马走过去,半坐在床边,轻声回应:“嗯,是我,碧溪……你可感觉好些?” 碧溪爬伏在床上,听到她声音欲起身,孟长瑾立马上前扶她趴好,半是责备道:“你伤成这样起身做什么!” 碧溪低低地抽了一口气,孟长瑾连忙凑到她面前,紧张地问道:“可是伤口又疼了?” 碧溪一眼不眨地打量着她,见她无恙便放下心道:“奴婢无事,今日宋太医也来瞧过了,说奴婢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能正常下地走路了。” 孟长瑾皱眉道:“没有外人你自称‘奴婢’做什么!” “是,我我我,可好?” 孟长瑾见她能跟自己打趣,便知确是无大碍了,这下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完放下来了。 “若是疼就跟我说,别自个忍着,嗯?” “是。” 孟长瑾湿了帕子,拉过她的手小心仔细地擦拭,碧溪也只是睁着眼睛盯着她看,二人半响无话,屋内一时寂静到呼吸可闻。 突然孟长瑾才开口问道:“你可有怪我?” 碧溪不解她为何会这么会,有些着急地翻转身子,一下子牵扯到了伤口低呼一声。孟长瑾立马将她轻按在床上,一面勒令她不许再动,一面又懊恼自己方才说的话,平白引得她着急。 碧溪紧咬了下嘴唇,待缓过来才轻扯出一抹笑:“不就是点皮外伤吗,难道你忘了我小时候常常挨吴嬷嬷的打,你见我那时可曾有过半点害怕?我呀……皮糙肉厚,不就是三十笞杖吗,就是一百笞杖也不在怕的!” 孟长瑾知道她这么说是为了宽慰自己,但瞧着她这龇牙咧嘴的样子也觉得好笑,知道这丫头又是在逞能,便吓唬她道:“那我这就去跟陛下说,他赏你的不够,还要多三十下才行呢!” 碧溪立马讨饶:“我的好宝林,你可别折磨我了,我怕了还不成吗!” 香芹推门而入,听得二人的打闹也不禁被感染,笑道:“还是宝林厉害,两句话就将碧溪逗得这么开心,今日一天我便是怎么逗她,都不见她笑得这么欢快!” 碧溪轻啐了她口:“谁让你在我睡觉的时候一直说个不停,我……” 碧溪话说得太急,带起了一阵咳嗽,孟长瑾和香芹立马过来替她拍背顺气,又顾及着她身上的上,不敢碰触到她伤口,也不敢用半点力。 待碧溪咳嗽止住了,香芹才对孟长瑾道:“宝林,晚膳热好了,先去用了吧,让碧溪好好休息。” “嗯。” 孟长瑾应了声,转头叮嘱了碧溪几句,才同香芹一起出去了。 香芹跟在孟长瑾身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低声道:“宝林先去用了晚膳再去看安公公也不迟。” 孟长瑾将目光收回,与香芹一道回了主室。 孟长瑾刚坐下,香芹便盛了碗汤放至她面前:“宝林,先将这碗红枣山药羹喝了再用膳吧。” 孟长瑾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你同我一道用罢。” 香芹也不推辞,顺着她指的凳子坐下,突然想到一事,便开口道:“今日戴宝林来过。” “哦?”孟长瑾又勺了一口汤,“想必她是得知了那日的事才赶来的吧。” 香芹有些疑惑,问道:“是,宝林不怀疑她?” 孟长瑾摇了摇头:“也不是,只是若真与她有关,她可以寻个别的由头将我支走,干嘛用自己的名号,今日再巴巴地跑来岂不是多此一举。若……真是她,那她有何好处呢?我此后定会对她有所防备,虽然陛下罚了我,但也难免对她起了疑心,真是得不偿失。” 香芹也不由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漆盒,问道:“今日她过来送了好些名贵药材,说是要给碧溪和安公公养身子的,我再三推拒,她却命人放下便走了,我们是否要退回去?” 孟长瑾头也不抬,笑了笑:“既然是她的好意,我们便收下,正好给碧溪和安达补补身子,明日你选两匹我们新分得的料子给她送过去,也算是对她的答谢了。” “是。”香芹看见孟长瑾又走神了,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低声问道:“宝林?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长瑾被她唤了一声,立马回过神来:“没……没什么。” 孟长瑾低头继续用膳,只是心思摇曳,耳边似乎又传来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 第33章 用意 光影夹着树影,缓缓地游至廊下两双墨色靴上,些许落影打在紫色袍角,却是映得深一片,浅一片。 其中一人身形高瘦,墨发高束,透着一股文雅之气,正是左丞相徐穆之子,英烈皇后胞弟,也是当朝礼部尚书徐慕云。而另一人身形更为挺拔,浓眉高挑,眼神刚毅,尽是轩昂之姿,此人是武安侯言袆佑。二人皆着紫色朝服,端正立于垂拱殿廊下。 听闻王裕出来通传,二人便撩袍入内,徐暮云抬脚跨门时身形不稳,王裕知他腿脚不便立马要上前扶他,却被他抬手制止了。王裕也不勉强,将二人引入内室后便退门而出。 一般皇帝单独接见大臣,或与大臣商议事宜都是在大殿,此时在内室接见他二人,可见对他们的重视程度。 -- 第39页 二人入内时李洵时正盘腿坐于案后,二人上前两步撩袍跪地,俯身道:“臣,参见陛下!” 李洵时眉头一舒:“平身。” 二人闻声而起,半跪于左右两侧软垫上。 言袆佑大笑几声,朗声道:“今日散朝那袁执京的脸都黑得跟个包公一样,真是大快人心啊!” 徐慕云听他这么一说也笑了起来,无奈道:“陛下,你可得救救臣,信平把这话在臣耳边念了一早上了。” 李洵时见他这满面春风的样子也颇受感染,笑道:“信平这么多年一直就是这么个性子,不过今日不单是他,朕也畅快,这向昆果然没叫朕失望!” 言袆佑,字信平,原只是李洵时身边一贴身侍卫,当年随仍是淮安王的李洵时平动乱,阻外敌,战功累累。乾丰八年,随李洵时发动兵变,拥他为帝,后又不负李洵时所望,两年收复澶州、蓟州两处失地,被封为武安侯,也是李洵时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言袆佑一手拍在案上,大笑:“向昆这小子可真不错,一个月不到洮州的动乱便被他安抚下来,更妙的是竟无一人伤亡。” 徐暮云点头道:“正是,他也不负陛下所托。如此一来,袁执京便无话可说了,更不敢再在洮州境内布自己的人了。” “袁执京这老头这次栽了个大跟头,他万万想不到向昆把事情不但办好了,而且还办得漂漂亮亮!”言袆佑抄起一杯茶一饮而尽,“哎呀,这可真是今年最让我痛快的事了!” “这下向昆这洮州知州的位置可算是坐稳了。”徐暮云大感欣慰,“袁执京仗着自己是三朝老臣,结党营私,朝廷各部皆有亲附他之人,打压他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如今向昆取代钟兆谦担任洮州知州,已算是大大削弱袁执京在边境的势力。” “袁执京老奸巨猾,钟兆谦一事倒是天助。”李洵时轻轻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眼中冷光精现,“不过,削弱袁党势力不能操之过急。” “那倒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袁执京这种豺狼虎豹。”言袆佑哼声道。 “臣已是好久未见陛下如此高兴了。” 言袆佑听徐暮云这么一说也才反应过来,大手拍额:“还是子山兄细心,我实在是高兴坏了,未察觉到今日陛下竟是与往日不同,看样子我得加把劲多才袁执京这老头栽几个跟头,也多让陛下高兴高兴。” “你呀,你呀!”徐暮云伸出手指了指他,“‘让袁执京多栽几个跟头’这话从你口里出来怎么跟吃家常便饭一般!” “哈哈!”言袆佑拱手大笑道,“倒是我狂妄了,我这不是好久未见陛下这般高兴,一时忘形了。” “信平,你确是狂妄了。”李洵时身子轻靠在椅背上,唇角一弯,“不过朕今日不只是为了此事而高兴。” 李洵时眼前浮现起昨日孟长瑾脸红气结的模样,不禁失笑。 徐暮云和言袆佑转头相视,二人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言袆佑冲他挑了挑眉头,徐暮云只好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 徐暮云和言袆佑视线交战了好一会,二人也没分出个胜负。言袆佑踌躇半响,实在难耐,索性问道:“陛下,到底是何事,竟能引得陛下失笑?” 说完立马对着徐暮云使了个眼色,徐暮云无奈正准备开口,却见李洵时拿起案上一张宣纸,问道:“你们看看,这字有何不妥?” 徐暮云和言袆佑正欲起身,又闻他道:“子山腿脚不便,不用起身,信平你拿过去同子山一道看看。” 言袆佑起身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宣纸,一面拿着看一面走到徐暮云身边。 “去来皆过客,旦夕有归心。”言袆佑将纸上的字念了一遍,十分不解,“臣可看不出有何不妥,子山你看出来了吗?” 徐暮云伸手将宣纸拿过,仔细地看了几遍,摇头道,“臣也看不出来。” 李洵时看向他二人,笑而不语。 “‘去来皆过客,旦夕有归心’,世上能做到这样的人应是凤毛麟角吧。”徐暮云又仔细端详了一遍,“陛下这字刚劲有力,臣……瞧着不无不妥之处。” “可是昨日有人却说……”李洵时指向那张纸,淡笑道,“朕的字锋芒太过,与之气韵相较甚远。” “啊?”徐暮云十分惊讶,“何人这般大胆?” 言袆佑从徐暮云手中将纸抽回来,拿在手里扫了一眼,冷哼一声:“岂止是大胆,简直是胆大包天,若有不满,那叫他写来便是,倒要看看此人能写出怎样的一手好字!” 李洵时自言自语道:“她确实是胆大包天。” 他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言袆佑正走至他身侧将宣纸摆回案上,因没能听清他方才说的话,脱口问道:“陛下说什么?” 李洵时横了他一眼,他便住了嘴,立马转身回到自己的位上。 “看来陛下是为寻得知音而高兴。”徐暮云不禁笑道,“臣还以为是为了澶州旱灾一事。” “历年来,澶州、登州的旱灾本是最让朕烦忧之事。”李洵时面露欣慰,“可今年这澶州却未传来灾情,确是喜事一件。” “确实。”徐暮云接话道,“这澶州知州田复花费大力气,挖通沟渠,建了水利网,确是一套对旱灾行之有效的方法。” “那这件事信平也是有功劳的。”李洵时看向言袆佑,却见他一脸迷茫,于是提醒道,“田复不正是你举荐的吗?” -- 第40页 “哈哈,对对对!我在澶州待的那一年,陛下问我有何人可胜任澶州知州,我瞧着田复不错,便举荐给了陛下。”言袆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徐暮云瞧他这模样便开口打趣道:“信平如今还会不好意思了,有长进,有长进!” “去去去!”言袆佑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不过……这水利网又不是田复他一人的功劳。” “哦?”李洵时和徐暮云齐声道。 “陛下还未看到田复的奏呈?”言袆佑见李洵时摇了摇头,这才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上个月陛下不是要臣派人去打探澶州今年无旱灾是否属实,臣派去打探的人回来时还带回了一封田复的手书,田复在书上说,此次水利网是照着苏谢之子苏允给他画的图纸建的,水利网建造期间这苏允也出了不少力。他说要将苏允的功劳写在奏呈里,也为苏允求得些陛下的恩赐。这奏呈要经过的手续繁多,怕是还在路上。” 徐暮云问道:“苏谢之子?哪个苏谢?” “哎呀,还有哪个苏谢!”言袆佑白了他一眼,“不就是那个忠勤侯苏谢。” “原来是他。”徐暮云朝李洵时看去,见他眉头微拧,“陛下登基时,朝中是以延安侯苏谢、右丞相袁执京和太傅曹延华这三股势力分庭抗礼,苏谢因对陛下不敬,被陛下以边境不宁为由命他戍守澶州,现如今朝中还有许多依附他的党羽。这三年听闻他在澶州还算安宁,如今有这般功绩,怕是……” “苏允可是苏谢带去澶州的那个长子?”李洵时沉声问道。 言袆佑闻言答道:“正是!” “他二人与留在京中的家人也是三年未见了吧。”李洵时眸色一深,略略挑眉:“既然这兴修水利网,苏允居功至伟,便恩赐他今年八月十五过后回京,也可赶上与家人一道过重阳节。这苏谢……便继续留在澶州,替朕戍守边防。” “是。”言袆佑点了点头,“臣认为此法甚好,这功劳既是苏允的,便给只需恩赐于他即可,倒也能堵住朝中苏党之口了。” “只是臣倒是觉得奇怪。”徐暮云皱了皱眉头,不解道,“这澶州自收复便是年年旱灾,苏氏父子到澶州已是三年之久,也不见对这治理旱灾有任何举动。苏谢知道陛下视他为眼中钉,又对陛下多有不满,便也是知道回京自是死路一条,必是不求无过但求无功。只是如今苏允将这水利网建造图献出,陛下定然是要恩赐他回京的,不知是否是苏谢所授意?” 徐暮云这一番话正中要害,让人不得不多加思量。 内室中三人都陷入了沉思,而窗外鸟鸣阵阵,艳阳正当空。 第34章 午膳 徐暮云和言袆佑离开时已是正午时分,李洵时是踩着正午炙热的阳光走进文德殿的。 他走进内室时,就瞧见孟长瑾端坐在案前,窗沿溢出的光线覆在她握笔的半侧身上,尘粒轻扬,顺着光束落了她一肩浅尘。 她瞧见了他,立马放下手中的笔,上前行礼:“陛下!” 他比她高出许多,就这么低头俯视她,深褐色眼眸忽明忽暗,半响才问道:“可用了午膳?” 孟长瑾眉心微蹙,不知他这么问是何用意,明明是他罚自己今日伺候他用午膳的,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 “尚未。”孟长瑾仰头与他对视,笑了笑,“陛下难道忘了昨日罚嫔妾什么了?” 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惊讶,怎么会说出这么暧昧的话,可话已出口就如覆水难收,只好偏过头去,假意在看别处。 李洵时听她这么说竟无一丝怒意,眼底笑意明显:“既如此,便依你所言。” “啊?”孟长瑾听这话从他口中所出,实在是不敢相信,一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一转头,却撞上他含着笑意的双眸,微微恍神。 “王裕,传膳!” ** ** 不一会儿,案上就已经摆好了几盘菜肴。统共五道菜:凉拌鸭丝儿,清蒸玉兰片,什锦豆腐,熘茭白,蒸南瓜。 孟长瑾待李洵时落座后方站在一侧,扫了一眼这案上的菜肴,心想,原以为陛下一日三餐不是?炊金馔玉,也是八珍玉食,却不想陛下的饮食竟是如此清简。 李洵时不抬头也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淡淡道:“王裕,你先退下,这里有孟宝林伺候就行。” “是。”王裕准备去拿筷子的手又收了回来,凑到孟长瑾耳边叮嘱了几句,才退出内室。 待殿门关上后,孟长瑾走上前去布菜,也不知他喜好,只好先随意夹上一样,再看他反应。 李洵时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却不做任何表情,孟长瑾有些拿不着主意,只好去夹另一样,他仍只是提筷尝了一口,又将筷子放下。 他到底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呢?孟长瑾思忖道。 她拿起筷子又准备去夹菜时,就听他声音缓缓传来:“孟宝林,入宫前就没有嬷嬷教过你如何布菜?” 孟长瑾心中一紧,立马将筷子放下,告罪道:“嫔妾无知,但凭陛下……处罚。” “罢了,既然你也未用膳,便与朕一道用了罢。” 他这么一说孟长瑾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只是垂首站在一旁:“嫔妾不敢。” 李洵时瞧她仍然杵在一旁,却也不看她:“是嫌朕这里的膳食太过清淡,不喝胃口?” -- 第41页 “不敢!” 孟长瑾,只好在一侧坐下,心里一阵打鼓,瞧了他几眼,见他神色如常地进食,不敢再多想,夹了点玉兰片在碗里,低着头慢慢地吃了起来。 李洵时用余光瞥了她一眼,也不再开口,二人就这样坐在案前两侧专心地用膳。 因是陪着皇帝吃饭,孟长瑾也不敢多吃,每样也就稍微尝了点,见他放下筷子才敢放下碗筷。 王裕听着传唤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端着茶水和水盆的宫人。 李洵时将擦完手的巾子扔回盆子,似是不经意问道:“吃了这么点,可是吃饱了?” “是。” “朕出去走走消消食。”李洵时撩袍起身,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你可在内室休息,晚点再去抄写也不迟。” 孟长瑾站在他身后,侧身行礼:“是。” 待他身影消失后,孟长瑾立马走到大门往外看了几眼,确定他真的走远才放下心来。 孟长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腹中连半分饱都没有,可见同皇帝一同用膳真是一件辛苦活。 “这位公公。”一内侍从旁边走过,孟长瑾开口唤住他,趁着四下无人,有点为难开口道,“可否……替我去尚食局拿点糕点过来?” 孟长瑾坐在案前,案上摆放着一碟内侍端来的芙蓉糕。 孟长瑾一手拿着一块吃了一小半的芙蓉糕,一手拿着一册书,顿时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门外传来一阵跪安声和衣料悉索声,孟长瑾手一抖,想也没想立马将那一半块芙蓉糕扔回盘子里。此时,传来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孟长瑾捧着盘子朝四周看去,竟没有一处可以藏东西的地方。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这声音已是人就要走进来了。 孟长瑾心里焦急,一下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撇到门口转出一个身影,一时心急,只好将碟子藏在裙下。 “陛下!” 孟长瑾有些慌乱地起身,低头时撇了撇裙摆,好在裙摆过长,将碟子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舒了口气。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贼,不禁觉得好笑。 李洵时走进来时,瞧见她表情奇怪,行礼的姿势也不自然,双眼微眯,便知道她定是做了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按照平时他对这种事情无半点兴趣,今日竟就想着一探究竟。 李洵时反剪了双手,慢慢地踱到她面前,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翻,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处时突然一顿。 孟长瑾被他这么看得已是心虚,想着吃两块糕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遮遮掩掩的。 正当她在左思右想的时候,忽然嘴角感到一丝粗糙的触感,带着些许凉意,视线下移竟发现是一双修长的大手。 她身子不由地一僵,脚底好像生了根,半点都不能动弹。 李洵时的手指划过她的朱唇,在她嘴角轻轻摩挲。她被触碰之处一片滚烫,这种灼热感慢慢延伸至头顶、四肢,胸口处似有万千面鼓齐擂,震得她的耳膜都在发颤,一颗心似乎要从心口处扑了出来。 正当她震惊之际,他缓缓吐出了几个字:“孟长瑾。”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似拨弄的音符流入她耳底,慢慢地触到她心底。 “陛……陛下。”孟长瑾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低低地唤他。 他缓缓将手收回,指尖微搓了两下,她刚好垂眸看到他这动作,这才回过神。 原来是自己嘴角留下了芙蓉糕的碎屑! 孟长瑾暗自懊恼,真是百密一疏。 “陛下!”看着他收回的手,孟长瑾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一股落寞之感,“今日午膳的菜式都是嫔妾喜欢的。” 这话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惊讶到了,不待他开口就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一百遍。 李洵时也未料想到她会这么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低声道:“看来朕这惩罚还是太轻了些。” 转过身时,指尖藏在袖中轻轻摩挲,似乎还留有方才她唇角的触感。 第35章 赏赐 一早,王裕便领了一排捧着金丝檀木盘的宫人走进了玥覃苑,一行人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今日孟长瑾正好起得晚了些,刚坐下准备用早膳,听到香芹来报,立马起身相迎。 “见过孟宝林。”王裕走进来行了个礼,又对着门外喊道,“进来吧。” 一行人鱼贯而入,进到内室整齐站成一排,那托盘上盖着的红绸倒是格外醒目。 王裕瞧见孟长瑾疑惑的神情,上前两步,指了指身后介绍道:“陛下特赐金厢猫睛顶簪、清玉香膏、云燕纹缎、白玉雕绞丝纹手镯……” “辛苦王公公了。”孟长瑾笑了笑,又转过头看了一眼香芹。 香芹正准备走上前又听见王裕道:“这其中有一样,最是特别,可是陛下特地吩咐的!” “哦?” 王裕拍了拍手,一个宫人走上前几步,单瞧她手中捧的是唯一一个没有盖上红绸的,就知道与别的不太一样。她那托盘上摆的是一个青花缠枝纹瓷碗,上面盖着一个同一样式的碗盖。 王裕将碗盖掀开,一股热气蒸腾而出,王裕一笑语气尽是一派恭贺之气:“陛下特赐清蒸玉兰片给孟宝林。” 孟长瑾看着碗里的菜式,却不知道陛下是何用意,王裕上前两步,凑到她面前轻声笑道:“昨日孟宝林与陛下用午膳时,陛下瞧见您这个菜式多夹了两筷子,便知您喜欢,今日特命尚食局做好给您送来。” -- 第42页 孟长瑾心好似漏了一拍,与他这几日相处知道他心思敏锐,却不想在这等小事上,竟会如此心细。 想到此处心中有种莫名的情愫慢慢滋生出来,这种异样的情绪让她感到陌生又忐忑。 “有劳王公公特意跑一趟。” 王裕走后,孟长瑾坐在案前望着眼前这盘蒸玉兰片,出神片刻,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送至口中,却品出和那日完不同的味道。 自那日之后,每日皇帝都会赐好些东西到玥覃苑,还特派了两名太医来替碧溪和安达诊治,倒是恩宠无限,让人艳羡。 叶容卿与刘宝林在园子里散步,迎面碰上戴秋苓、贺月岚、罗宝林一行人,众人打过招呼后也一同路而行。 叶容卿看了眼三人来路,问道:“可是从敬妃宫里出来?” 罗宝林见她开口问,立马回答:“是,七夕将至,一些事宜还要细细商议,以免七夕宫宴上出什么岔子。” “是啊,算算也就几日了。”刘宝林声音嗡嗡的,众人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但也并不在意。 贺月岚眉头一挑:“叶才人倒是好福气,这满宫里的人都在忙着,你倒是独一份的清闲。” 叶容卿听她这么说也不回话,只顾走自己的路。 虽是过了正午,虽然阳光没那么刺眼,这热度也未见的减少几分,一行人走了几步已是香汗淋漓。 罗宝林向周围看去,正瞧着已前方不远处有一处亭子,旁边绿树成荫,倒不失为一个纳凉的好地方,便建议:“我们去那亭子里坐一坐吧,这太阳没正午那么大,但也是晒得人头晕。” 这一说倒是正中下怀,众人立马称是,一行人便往那楼台走去。 众人方落座,刘宝林便“咦”了声,随后问道:“怎么不见孟宝林?” 戴秋苓正在拭汗,听她这么一问,便停下动作,回道:“孟宝林被罚一个月内都要在文德殿抄书呢。” 众人的动作随她的话语一顿。 罗宝林低声道:“是啊,听说她宫里的人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如今还躺在床上。” “戴宝林。”戴秋苓听叶容卿喊她的名字,转过头看向她,便听她又道,“前几日你去看过,可是好些了?” “应是好些了。” 这一问戴秋苓面上就有些窘,回答的时的眼神也是有些躲闪,众人见她表情便也猜到一二,心中百转口上却不道破。 贺月岚将手中帕子一卷,冷哼一声:“她心中定然是记恨你的,既然不是你做的,问心无愧就是了,何必上赶着被人羞辱。” 戴秋苓听她语气极为不适,声音便有些生硬:“我只是过去探望而已。” “秋苓,你也别与她这类人走得过近,免得沾染上她们这种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习气。”贺月岚说着还挑眼看向叶容卿。 叶容卿素来知道这位贺宝林对自己有很大敌意,但也不以为然。贺月岚见她这模样更是恼火,却无处发泄,只好又咬牙道:“我看这孟宝林还要感谢那场大雨呢,说不定那场戏还是她自己亲手策划好的,只是苦了她宫里的人。” 戴秋苓、罗宝林和刘宝林一听,集体一愣,回过神来立马连声制止她再说下去。 “怎么,我说的有错么?”贺月岚眼角微挑,“文德殿是什么地方,是陛下下朝后常常会去休息看书的地方,这日日去文德殿抄书可是我们求也求不来的,你们说是也不是?” 刘宝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至嘴边又吞了下去。 罗宝林被她说得有些动容:“我自进宫到现在,便是单独与陛下相处的机会也没有,只能想着七夕宫宴上能多看陛下两眼便好。” “所以说这惩罚其实是恩赐吧。”贺月岚有些不甘心,将帕子在手中紧了紧,“怕是这几日朝夕相处陛下也是对她起了些情义的,你们看这几日送去玥覃苑的东西如流水一般,都是珍奇宝物、名贵药材,陛下还特地派了太医给她宫里的人诊治。如此一来……怕是再也没有我们半点位置了。” 叶容卿将团扇轻轻在手中转动,那团扇上的图案和字也与周遭的声音一并缭乱。 “若是如此,那也是孟宝林的福分。” ** ** 敬妃正半卧在矮榻上翻看手中的册子,贴身宫女琼芳正站在一旁替她打着扇子。 “真是辛苦娘娘劳心劳神了,我看华宛宫那位可没您这么上心。”阮修容正坐在一旁,看了一眼周围,方凑上去低语:“娘娘可听说,这几日陛下赏赐了好些东西给玥覃苑。” “一提到此处我就来气!”敬妃将手中册子一扔,心中怒气上涌,“那孟长瑾怎么跟她姐姐一样,都是个狐媚子,将陛下迷得团团转。那日明明陛下是动了怒的,短短几日便变了脸,文德殿那日倒是我们成她了?” 阮修容也是气愤不已,咬牙切齿道:“娘娘那日也领略到了,这孟长瑾牙尖嘴利,口吐莲花,怕是再用点手段就将陛下的魂给勾走了。” “这几日陛下连我也不见,更何况是你们。”敬妃揉了揉额角,“这七夕宫宴已经有这么多事让我心烦的了,现在又跳出了个孟长瑾,真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听说这几日陛下整日都是待在文德殿的,倒是连垂拱殿也去得少了。”阮修容将声音压低,“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她得了恩宠去,那我们做的事不仅白费,还成了她上位的阶梯了。” -- 第43页 “陛下当日这么罚她也没什么问题,是我们当时想岔了,白白给她捡了个大便宜。” “若是让她上去了,以后再想动她可就难了。”阮修容走到敬妃身边,耳语道,“当初那孟长庆我们是下了多少功夫才将她除掉,别看这孟长瑾现在没什么动静,要是这她上位了,难保不会去查她姐姐的事。如今她入宫时日浅,又没什么人脉,凭她与孟长庆之间的感情,到时候不查也难。若是……陛下宠爱她,替她翻查那日之事,娘娘,我们就……” 敬妃听她说了这么多心烦意乱,待她冷静下来再细想确实觉得阮修容的话没错,便拉过阮修容再她耳边细细耳语。 第36章 花灯 七夕这天,宫里上上下下都沾上了节日的喜庆,无不热闹。因着此次是晚宴,布置的宫人已是从早便开始忙碌起来,平时较为安静的宫巷也是宫人来往不绝。各宫的妃嫔也早早开始精细挑选宫宴的服饰,盼得此次宫宴上能艳压群芳。 将近半个月的修养,安达已是大好,行走坐立也没太大问题。而碧溪虽背脊处伤疤还未好,但是下床行走已是无恙。 “没想到安公公居然还会做花灯。” 香芹怀里抱着一些彩纸和线团,从屋内走了出来,只见安达手拿竹签,手法灵活如变戏法,几下手中就有了个大概的花灯形状。 “我坐在这里看了快半个时辰,都没看出什么门道出来!”碧溪嘟囔着嘴,“安公公,你可别藏私啊,快教教我啊!” “你可别怪安公公。”香芹讲手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挨着碧溪坐下,将安达用竹签做好的大概花灯轮廓拿在手上仔细端详,“碧溪,你还是放弃吧,这么细致的活你是做不来的。” “好你个香芹,竟然编排我!”碧溪气恼不过,正准备起身,可是动作太大,一阵轻微的疼痛从背脊处传来,又立马坐回凳子上,故意“哎哟哎哟”地叫唤。 这可把安达和香芹吓了一跳,立马放下手中的活,来检查她的伤势。 “哈哈哈哈哈!”碧溪摆了摆手,笑了起来,“故意装出来吓你们,看你还敢不敢再编排我了。” 香芹见她这样连连求饶:“好碧溪,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安达笑了几句,有点无奈道:“碧溪伤还没好,就开始龇牙咧嘴了,要是大好了,我们还不定有多少苦头吃呢!” 碧溪伸出拳头嘴里骂骂咧咧,安达对着她摆手连声讨饶,倒是香芹在一旁看得好笑,有一种祸水东引之感。 风夹着清晨的味道,掠过湖面,掀起阵阵涟漪,一道带着院外三人的欢笑打闹声飞过森严的宫墙。 孟长瑾刚从内室走出,入目处便是这一番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一丝笑意慢慢在她嘴角漾开。 玥覃苑好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安达可愿意多收我一个学生?”孟长瑾在他们之间坐下,拿过两根桌上的竹签,侧头问道。 她来了三人也不见拘束,碧溪快人快语,立马上前打趣道:“宝林来了,这下我可放心了。” “为何?”香芹有些不解,想了一下又笑道,“你的意思是……宝林比你的手工倒还要差些?” “这可不是!”碧溪略扬起下巴,有些洋洋得意,“我们宝林在这个方面完与心灵手巧沾不上边,本来以为今日我的花灯肯定是垫底的,如今有宝林在,我自然是不用担心了!” “就你话多!”孟长瑾伸出竹签朝碧溪挥了一下,“虽然我在绣工方面的确比较笨拙,但做这花灯我们都是第一次,谁胜谁败还未知呢!” 碧溪朝她吐了吐舌头,又对着香芹使眼色,一副要她看好戏的样子。 安达取过几根竹签,小幅度地往孟长瑾处靠了靠,轻声问道:“可是要做什么样子的?” “我要,我要做成貔貅样式的,不不,太复杂了,还是……老鼠样式的吧!” “嗯……就玉兔样式的好了。” “那就翠鸟样式吧。” 安达手中的动作一停,不由地问道:“翠鸟?” “是啊。”孟长瑾轻叹一口气,侧脸望过去,只有高高的红墙绿瓦上,澄空如璧,纤云不染,“这样或许就能飞过这高高的宫墙,浩浩长空,自由自在。” 碧溪和香芹一齐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望着眼前的宫墙,静默无言。 安达偏过头,微弱的阳光映在她无尘的眼眸中,竟好似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 “那我们便先做翠鸟样式的花灯。” 三人的思绪被安达的声音拉回,一时有些失笑。安达却也装作不知,笑了笑便拿起竹签编了起来,只是手中的动作已是比之前缓慢了不少,口里也时不时发出低声指点的话语。 日渐中空,阳光破云而出,已不再似清晨那般和煦,倒是刺目的很。初见雏形的翠鸟宫灯静静地躺在石桌上,细碎的彩纸、竹签散落在一侧,在骄阳的炙烤下也似是没了精神。 “宝林。” 香芹和碧溪手中捧着衣饰推门而入,孟长瑾正在细心擦拭琴弦,闻得二人声音,便抬头望去。 “这是方才尚衣局派人拿过来的衣饰。”香芹将手中的物件放下,“宝林快过来试试,那边说是照着宝林的身形做的,不知是否合身。” “无妨。”孟长瑾并不起身,只转头继续方才手中的事情,“既是照着身形做的,定是合身的。” -- 第44页 “宝林。”碧溪捧着呈衣物的木盘径直走到孟长瑾身旁,“您快看看,快看看呀,刚刚送衣服过来的宫人说这可是今年云州新贡的西风云锦,我还从来没有摸过这么柔软的锦缎,这进贡的果然是不一样啊!” 经不住碧溪的几番推搡,孟长瑾只好放下手中的帕子,起身向碧溪手中瞧去。 香芹立马走上前来,与碧溪一道将那云锦铺展开来,紫红的云锦若那初生的朝霞,丝线在衣襟处勾勒出祥云之形,裙裾仿若漾着翻腾的云海,逼得人移不开眼。 香芹和碧溪拉起那云锦往孟长瑾身上一比,碧溪抬眼一望,不由赞叹道:“这颜色更衬得宝林肤白如玉,仿若天上的仙子,今晚宫宴定将她们比了下去!” “瞧你这得意忘形的样子。”香芹瞧着碧溪这痴痴的模样也笑了起来,偏头看向孟长瑾,却见她面上不见喜色,倒是有些许担忧之色,再看那华贵云锦,心里也是大概知晓,“宝林可是怕穿着这云锦去宫宴过于招摇?” “嗯。”孟长瑾点了点头,“是招摇了些,穿着它去赴今晚的宫宴恐怕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可不成,这可不成!”碧溪立马将这云锦卷起来放回檀木盘里,“如此这衣裳倒是个麻烦了,宝林我们还是换身衣裳好了。” 说完碧溪便急忙转身走进内室,不出一会儿便在里面唤道,“宝林,快进来试试这几件可好?” 孟长瑾看向香芹,无奈笑道:“我们家这碧溪啊,什么时候能将这火急火燎的性子改一改?” 香芹与她相视一笑,听得里面的催促声,只好上前推了推孟长瑾:“宝林快去吧,再不去,我们可要挨数落了。” 第37章 七夕(上) 夕阳西沉,天边晚霞飞扬,将云朵层层浸染,仿若女子的衣裙,耀眼明媚,肆意飞扬。夕阳的余晖尽情洒下,整座宫城好似被镀上了一层金,就连往日森严的檐角,都在这层温馨的光晕里显得柔和起来。 栖梧殿由五座水榭围成,八座雕栏玉桥将五座水榭相连,四周太液池环绕,青松翠柏高低掩映,清波浩渺,俨然一座世外桃源。而栖梧殿不仅环境清幽,夏日可做纳凉之处,更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紧邻举办皇家大典的大庆殿,因此但凡宫里要举办什么家宴和宫宴,都会选在此处。 栖梧殿的中殿铺上了嵌金丝的地毯,两侧桌案已摆列整齐,宫人们端着奇珍八果鱼贯而入。一排排彩绘宫灯高挂,从中殿蜿蜒而出,仿若一条盘旋的巨龙,竟是将整个栖梧殿照得如白昼一般。乐师半隐在兰莘之间,宫灯的光晕洒在身侧,伴着悠扬的丝竹之声,就像是九重天的仙人一般。 “呀,宝林,那不是叶才人吗?” 孟长瑾顺着碧溪的声音望过去,就见叶容卿与刘宝林一同从远处走来。 叶容卿一身淡粉色华服,衣上刺着大片浅色兰花,一袭素雪留仙裙逶迤拖地,兰髻露鬓,远看仿若出尘仙子,待她走近却觉如空谷幽兰,清风吹过,一阵兰香自她身上悠悠而来,让人闻之心醉。 刘宝林今日一身素雅浅白,只在袖口处绣了几朵淡绿的夹竹桃,低髻上只别了一支金崐点翠梅花簪,虽未有叶容卿这倾城之容,但今日这淡雅一身更显得清秀可人,与叶容卿并肩而立也不至于逊色太多。 孟长瑾与二人见过礼后便一同走近中殿。 殿内的宫人引着三人去到自己的位置,叶容卿与刘宝林相邻而坐。不过叶容卿位份较高些,便是坐得离主位近一些,而孟长瑾则是坐在另一面,与二人桌案相对。 “宝林。”孟长瑾刚落座,碧溪就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凑上来有些不满地说道,“宝林,你说尚衣局送来的云锦太华贵了,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才穿了这一身素青色的宫服。可是你看,这叶才人今日这一身比我们那云锦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她就是容色倾城了,今日这打扮可是把这满殿的宫灯都给比暗了下去。” 香芹见有宫人端着酒壶上前,立马向碧溪使了眼色,碧溪虽心中有些不舒适,但也只好住了嘴。待那宫人给孟长瑾杯中斟满酒,起身走远了,香芹故意开口打趣道:“碧溪,你从方才见着那叶才人这眼睛都快长她身上了,宝林说的没错,还好你不是个男子。” “香芹,你干嘛老取笑我!”碧溪脸色微红,腮帮子气鼓鼓道,“叶才人就算了,你看这刘宝林今日这一身打扮定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往日里瞧见她还觉得不起眼,今日再见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今日这人人都知道要精心打扮一番,宝林你倒好,穿得过于素雅就算了,连簪子都不带一个……” 孟长瑾拿起桌上一颗葡萄就往碧溪嘴里塞去,看着碧溪吞下葡萄后又准备开口,便笑着说道:“好了,有吃的还不能堵上你的嘴吗?” 碧溪嘟囔了两声也不再回话,只低下头将葡萄皮剥下,然后将翠绿的葡萄放进水晶樽里。 “孟宝林。” 孟长瑾还想要安慰碧溪两句,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便抬头看去,却见方才唤她的是叶容卿。 “不必行礼了。”叶容卿见孟长瑾一行人起身正欲行礼,便抬手制止,再看向一旁的碧溪,笑问道,“可是孟宝林让你受了委屈?” 碧溪听得她发问,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问自己,闷闷回道:“没,没有,多谢叶才人关心。” -- 第45页 孟长瑾与叶容卿私下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要说像今日这般交谈了,叶容卿突然的亲近倒是让香芹、孟长瑾还有安达都有些不明所以。 “倒是我唐突了。”叶容卿从袖间拿出一个云纹香囊,“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里面放了些晒干的合欢花和决明子,孟宝林时时佩戴在身上可替身醒脑。” “这……”孟长瑾犹豫片刻才伸手接过,“既然是叶才人的一番好意,却之不恭,那我便收下了。只是,我今日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像样的东西可以送给叶才人的……” “无妨,一点小心意罢了。”叶容卿开口打断她,“只是想问问孟宝林平常可有什么喜好?” 孟长瑾将香囊放到安达手中,听她这么一问,便回答道:“倒也不是什么喜好,只是闲来无事就喜欢写写字,抚抚琴罢了。” “如此……”叶容卿点了点头,微微有些失神,“我平日也爱弄弄墨,往后我可要多来你宫里请教请教这书法了了。” 叶容卿在宫中素来冷傲,平时也不怎么与众妃嫔打交道,唯一走得近一点的也只有那刘宝林,今日却主动亲近孟长瑾,倒是让人摸不清她的来意。 安达与香芹相互对视一眼,又不留痕迹地移开目光。 “若是叶才人愿意来我宫里坐坐,我便是求之不得。”孟长瑾眉头微拧,有些迟疑道,“不过……我只是平日无聊写写字,倒是听人说叶才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尤其是这书法,还被当世书法大家曾崇山称赞不已,与叶才人想比,我只是略懂皮毛而已,哪里能称的上请教。” 叶容卿看着她半响不说话,眼中有一丝异样的水波流转,许久才开口道:“只是外人夸大其词罢了。” 孟长瑾只是笑笑也不再答话,二人之间顿时安静下来,只闻那悦耳的丝竹飘飘扬扬,四周倒也是热闹非凡。 “孟宝林这几天在文德殿抄书可还好?”坐在对面的刘宝林见二人交谈许久已是坐不住了,便起身向二人走来。 孟长瑾向她点了点头,正打算回话,就闻得殿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 “三位妹妹可真是来得早啊!” 第38章 七夕(中) 三人闻声回头望去,只见阮修容一身鹦哥绿广袖宫服,水绿织锦束腰,显得腰身不堪一握,头戴碧玉七宝玲珑簪,朱唇微勾,较往常倒更显明媚张扬。 “我说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原来是是三位妹妹啊,这么一打扮倒叫我认不出来了!”阮修容摇着扇子,摆动着婀娜的身姿款款走来,“三位妹妹可是大忙人,平常可是三请四请都不露面的,今日这晚宴倒是来得这么早,看来还是我的面子不够,说的话没什么份量。” “见过阮修容!” 阮修容上上下下将三人打量了一遍,目光在孟长瑾身上停留片刻,眉梢一挑:“这尚衣局是干什么吃的,难道不知道孟妹妹如今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竟然拿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宫服给妹妹!” 孟长瑾看似恭谨,语气却带着疏离:“怎么能与阮修容相比,嫔妾位低人微,尚衣局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 碧溪一见到阮修容就想起那日在文德殿的事,当日的恐惧与愤怒一齐涌上心头,双手紧攥,手背上细小的青筋也因过于用力而根根暴起。安达站在她身后发觉出她的异样,怕她冲动做出什么举动,正准备伸手去拉她,就听到阮修容那尖锐的语调再次响起。 “这不是碧溪么?”阮修容一把拉过孟长瑾的手,故作亲昵道,“姐姐我可是羡慕死妹妹了,有这么一个忠心为你的人,妹妹可要好好珍惜,不要因着自己再连累他人受罪。” “是!”孟长瑾压下心中的不适,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您教会嫔妾的,嫔妾怎敢忘记?” 阮修容轻笑了一声,将手收回,斜着眼看了身旁的叶容卿一眼,便打着扇子向自己桌案走去。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众人的目光也不由向殿外望去。 “你啊,这张嘴就像是抹了蜜一样。” “哪有,太后,您这气色是越发得好了,这些刚入宫的妹妹们都及不上您万分之一!臣妾想向太后讨个养颜的方子,您可不能藏私啊!” “瞧瞧,说了这么多好听的话,原来是想向哀家讨要东西呢!” “臣妾哪有,就想着能向太后偷学两招,这样也能让陛下……更欢喜!” “敬妃姐姐说了这么多,倒是叫妹妹也心动了,太后您可不能偏心,只给敬妃姐姐。” “秋苓啊,这么多眼热的,看来你的秘方不保啊!” “是,改日我便将这方子写给各位姐妹。” 太后在一群莺莺燕燕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一行人锦衣华服,各种色彩交织在一块,就像是一只只明艳灵动的蝴蝶,叫人眼花缭乱。 “太后万福金安!” 众人见太后走进来,立马整理好衣裙起身行礼。 太后今日心情倒是不错,一路笑着走到正上方的桌案,挥手笑道:“今日虽是宫宴,也是家宴,你们也不要拘束!” 戴秋苓扶着太后坐下后就准备起身回自己的位置,太后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笑着吩咐道:“你就坐哀家身旁,正好也可以陪哀家说说话。” 太后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却落在了殿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众人齐将目光投向戴秋苓,脸上虽都是笑盈盈的,可是心里却各自打着不同的算盘。 -- 第46页 一旁的宫人听太后这般说,立马抬了张矮案过来,紧挨着太后桌案而放。戴秋苓有些犹豫,想要开口拒绝,可看到太后那不容置疑的神色也不敢逆了她的意思,只好就着那矮案坐下。 “敬妃!” “是,太后!”敬妃刚整理好衣裙,听到太后唤她,连忙起身。 “还这么拘束,方才打趣我的勇气哪里去了?”太后朝她挥了挥手,敬妃只笑着应了声便坐下了。太后环顾了下中殿四周,凤眼微眯,几丝皱纹也随着她这一动作爬上眼角,“听陛下说,今日这宫宴是你和容妃一道布置的,倒是费心了!” “臣妾哪敢居功啊!”敬妃神色微动,笑盈盈道,“这场地布置和小食点心都是容妃姐姐一手操办的,臣妾倒是个懒的,只知道偷着清闲。只是容妃姐姐还没来,等她到了,太后您再夸夸她!” “今日倒会谦虚了!”太后笑了两声,头一侧看向下方那一空着的桌案,面上的笑容渐凝,“这容妃今日怎么还没过来?” 阮修容立马抢着回答道:“太后,容妃贵人事多,恐怕是有什么事给耽误了。” “她这个贵人倒是比哀家还忙。”太后向身后的嬷嬷招了招手,“珮含,你去请请这个贵人,说哀家正在等着她呢!” 众人感受到了太后似是动了怒,方才在窃窃私语的也立马停了下来,方才还笑语喧哗,丝竹鼎沸的大殿顿时静了下来,连宫人轻巧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太后,吃点葡萄吧!”戴秋苓把刚剥好的葡萄递给太后。 太后斜了她一眼,原本皱起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了,伸出手轻轻在戴秋苓手背上拍了拍:“就你会逗哀家开心。” 众人见太后面色微霁,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方才停下丝竹管弦,也再次悠扬地奏起。 “容妃娘娘来了!” 伴着这一声,一抹木槿紫的倩影夹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而来,孟长瑾抬头望去,只觉她肤色皎若明月,灯火洒在她周身倒衬出她侧颜那分明的轮廓,她踏着众妃嫔的视线而来,消瘦的身形挺直而立,像是一株迎风而生的松柏。 “太后万福金安,臣妾来迟了,还望太后恕罪。” 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落在太后眼里格外刺眼,太后偏过头不再看她,对着敬妃问道:“时辰已经不早了,陛下怎么还没来?” “回太后,”敬妃看了眼容妃,眼神里满是得意之色,“臣妾今日还未见到陛下,怕是政务繁忙要晚些才能过来。” 太后点点头,话语里一派祥和:“那就等等他吧,毕竟国事为重。” “是。” “臣妾方才去文德殿见到了陛下,陛下说他晚些时候过来,叫我们不必等他。”因着太后没有发话,容妃只好站在原地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殿内两侧的妃嫔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都涌起了一阵失落,今日这七夕佳节,如此精心打扮,本就是为了让陛下多自己两眼。如今陛下这么说,十有八九怕是不会过来了,众人的想法落了空,这再迷人的月色,布置地再精美的大殿,在她们也就变得暗淡许多。 “罢了,你也不必站在这里了,回位上坐着吧。”太后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揉了揉额角,对着身边的嬷嬷开口道,“派人去与陛下说一声,事情处理好了,再晚都要过来一趟。” “是。” 珮含嬷嬷应了声便躬身退了下去,容妃得了太后的指令也回到自己的桌案曲腿落座。 敬妃向太后处看了一眼,便扬声吩咐下去:“传歌舞。” “传,歌舞!” 一列身着水葱色游仙裙舞姬踏着悠扬的管弦之声款款入内,长袖整齐一挥,翩若绽放的花蕾,舞姿曼妙,美艳动人,为今日的宫宴拉开了序幕。 只是坐于两侧的女子都心不在焉,再美的舞姬,再动人的舞姿也吸引不了她们的目光。 罗宝林手绞着帕子,双眸间水光忽明忽暗,自言自语道:“不知陛下今日还会不会来。” 孟长瑾与她相邻而坐,倒是将她的话听得真切,轻声问道:“罗宝林今日可是准备了表演?” “嗯。”罗宝林看向孟长瑾,点了点头,苦笑道,“本想着今日能见到陛下,不曾想还是落了空。” 孟长瑾笑了笑,宽慰道:“陛下既然说晚些时候会过来,那便一定会来,你也莫太忧心。” “真的?”罗宝林惊喜间语调不由高了不少,见周围人都望了过来,她立马捂住嘴巴,压低了声音道,“如此那是最好的,不然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见陛下,恐怕到那时陛下早已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孟长瑾心中轻叹一声,正准备再宽慰她几句,就听她又开口问道:“只是孟宝林怎么知道陛下一定会来?难道今日孟宝林见着了陛下?” 孟长瑾被她问到语塞,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要与她说这番话,只好客气笑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再回答。 容妃坐在孟长瑾坐侧,距离不算太远,或多或少将二人的对话听了进去,举起酒盏轻晃,低头沉思,眉心微动。 坐在另一侧的敬妃倒是面色如常,反倒比方才还多带了丝喜色。她扫了一眼坐在正对面的容妃,感觉多年来的怨气在今日都出了,别提多畅快。 几曲舞毕,太后见着众人兴致都不高也不放在心上,只笑着称赞道:“敬妃,这歌舞你倒是有心了。” -- 第47页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太后看了高兴就不枉费臣妾的一番心意了。”敬妃高声笑道,“只是陛下倒是没了这眼福了。” 话还未落音,便听外面通报: “陛下驾到!” 第39章 七夕(下) 月白竹绣常服的男子跨步走进,墨发高束,眉如墨画,眼若寒星,整个人俊秀挺拔,风姿隽爽。 太后一见到他立马眉开眼笑,朝他伸出手去:“皇帝,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耽误你这么久的时间?” 话语看似责备,但却饱含疼爱之意。 李洵时撩袍落座,对着太后侧身答道:“倒是儿臣来晚了,叫母后久等。” “我有秋苓陪着倒是有趣得很,没有心思管你什么时候来。” 李洵时顺着太后的目光望过去,戴秋苓刚好抬眼撞上他的目光,脸上红霞蒸腾,立马将脸埋下。 “倒是有些人望眼欲穿了,”太后拉过戴秋苓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双眼一扫大殿两侧:“只是她们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倒是无趣得很,如今皇帝一来,这殿内的气氛就完不一样了。” “臣妾倒是喜欢陪太后说说话,”敬妃拿着眼睛睨了李洵时一眼,“陛下不来倒也好,本来众姐妹聊天倒还放松,陛下一来看把妹妹们吓得,都拘谨了不少。” 敬妃放下杯盏,语态娇媚,与平常高高在上,飞扬跋扈相较甚远。 李洵时也不言语,只抬眸向大殿两侧扫了一眼,视线在一个素青色身影上停驻,片刻后才将视线收回。 孟长瑾正与身后的香芹小声地说着话,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猛地抬头望过去,却见他正侧头与太后交谈,想着方才恐怕是错觉。她摇头无奈笑了笑,偏头时正巧撞上了容妃投过来的目光,想到刚才那一幕怕是让她看见了,顿时心里有些心虚。 容妃拿起杯盏,向着她举了举,也不待她反应,自顾地抿了一口,不再看她。 孟长瑾有种做贼被人当场抓住的慌乱之感,手忙脚乱地拿起杯盏饮了一口,酒是杏子酒,不烈,但她饮得急,便带起了一阵咳嗽。 正在和李洵时交谈的太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笑道:“这酒虽甘甜,却不宜多饮。” 本来殿内众人不注意孟长瑾这边,可是太后这么一说,众人便纷纷向她投来了目光。 “孟妹妹入宫不久,第一次参加宫宴,”阮修容举起帕子掩嘴扑哧一声,“怕是心里过于紧张,想着借酒壮胆。” “不过是酒太香浓,我也多贪了几杯,”叶容卿斜了阮修容一眼,语调清冷,“哪里是阮修容说的借酒壮胆。” “对对对!”阮修容看了眼叶容卿,连忙摆手笑道,“是我想岔了,还以为上次陛下罚的板子让妹妹有些后怕,这才以为……妹妹别介意,我自罚一杯。”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众人面面相觑,面上的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孟长瑾握着杯盏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朱唇紧抿,心中好似巨浪翻滚,抬眼看向阮修容,眼神锐利如刀。 李洵时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瞧着她檀口轻启,便开口将她的话截住:“敬妃,你安排的节目几时能开始?” “是,”敬妃恭谨应了声,一旁的贴身宫女轻步上前朝她点了点头,敬妃眼角一扬,转头对着殿中众人道,“这便开始吧!” 话刚落音,宫人们抬了四面大鼓入内,在东南西北四面放置。大半灯火被撤走,顿时,殿内陷入一片昏暗。四面大鼓之上,宫灯高高燃起,昏黄光线洒下,半明半暗,灯影交错。 众人都屏气凝神,整座大殿一片寂静,晚风拂过树叶“沙沙”的声音清脆悦耳,倒胜过之前的丝竹之声。 一抹火红如同烈焰从黑暗中舞出,长长水袖落在水墨色金丝地毯上犹为醒目,时间仿佛静止一般,立于两侧的宫人踮起脚尖,直勾勾地向水袖后方看去,只盼着能把那隐于暗中的人看清。 “咚、咚、咚咚”铿锵有力的鼓声激昂而起,那地上的水袖突然飞舞,仿若水蛇般灵动曼妙。鼓声越来越响,鼓点也越来越急切,如密集的雨点般落下。两抹烈焰的身影撕裂黑暗,腾空而出,身姿盈盈舞动,踏着鼓点的步子稳而有力,又有着小女儿的柔情。 整座大殿只有正中央那荧荧之光,李洵时望向那一处黑暗的眸子如鹰般锐利,即使四周漆黑如墨,那一处的一个身影却在他眼里十分清晰。孟长瑾看着眼前惊艳绝伦的舞蹈不禁深吸一口气,一丝莫名的情绪从心头掠过,还来不及品味,目光就不自主地往正上方挪去。 眼前一片漆黑,可她那么真切地感觉到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夜幕与她视线相交,即便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只是错觉罢了,可她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时间在此刻凝固,周遭的声音和锦衣华服都消失无影,就像那一日月夜清蒙,夏蝉切切,天地间只余二人相对而望。 一阵激烈的鼓声将众人都拉回现实,孟长瑾慌乱地收回目光,再看大殿中央,两抹火红从上空缓缓而落,随着停下的鼓声,铺在地面上如两朵盛开的火红莲花。 殿内久久无声,宫人举着宫灯蜿蜒而入,大殿顿时又灯火通明。众人伸颈望去,伏在地上的两个身影此时也终于看得真真切切。 “好!什么是翩若惊鸿,哀家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 第48页 太后的惊叹一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众人也立马跟着点头附和,一时间大殿又是人声鼎沸,弦乐喧天。 “这边这个不用抬头哀家就知道是谁,只是……”太后朝李洵时那边靠了靠,有些疑惑地问道,“这另一位真是认不出来,皇帝可能猜出?” “儿臣一时也猜不到,” “那便抬起头来,让哀家和皇帝都仔细瞧瞧。” 二人闻声缓缓将头抬起,左边那个清秀可人的正是戴秋苓,而右边那个容色艳丽,她高昂下巴,唇角轻勾,高声道:“太后,陛下,嫔妾是宝林贺氏月岚。” 太后仔细将贺月岚打量了一遍,旋即向着身边嬷嬷问道:“珮含,你瞧贺宝林这模样是不是很是熟悉?” “何止是熟悉,”珮含上前一步,恭谨答道,“贺宝林这神态像极了当年的太后。” 殿内众人一听均是一愣,再看贺月岚喜上眉梢,立马叩首道:“嫔妾不敢,要是有万分之一像太后都是嫔妾的福分!” 她这一说竟是逗得太后眉开眼笑:“敬妃,她这巧嘴都快赶上你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赶上我才好呢,”敬妃盈盈一笑,灿若盛放的玫瑰,“这宫里能多个姐妹可以讨太后开心,这可是臣妾求也求不来的。” “瞧瞧这嘴儿!”太后身子向后倾斜,贴着珮含耳侧笑道。 珮含半躬着身子,深深的笑意带出了几丝眼角纹:“太后,还是快让她们起来吧,再跪下去陛下怕是要心疼了。” “瞧瞧我这记性,”太后伸出手连连示意,“快起来,快起来!” “谢太后!” “秋苓,来,过来!”太后朝戴秋苓招了招手,又看向李洵时,笑道,“这孩子今日这般费心,倒叫哀家眼前一亮,之前竟是半点口风也不透露给哀家,白白叫哀家替她操心!” “太后,秋苓哪敢瞒着您啊,今日这舞是贺宝林的主意,我只是跟在旁边伴伴舞罢了!” 太后面带喜色,点头道:“贺宝林确实是有心了,你也别太谦虚,哀家看了你们这舞,眼光也被养刁了,怕是没有心思再欣赏其他的了。” 这一语在在座众人心里掀起千层浪,倒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孟长瑾视线刚好扫过罗宝林那处,只见罗宝林面色苍白,突然想到,接在戴秋苓和贺月岚之后的正是罗宝林。 难怪罗宝林现在是这个表情,太后这话一出就给后来的人巨大的压力,尤其是同样准备舞蹈的人,而罗宝林紧接二人之后,又恰巧也是舞蹈。 方才罗宝林得知陛下可能不会来的失落,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做足了准备的,孟长瑾想到此处不由地为她捏把汗。 李洵时的目光越过太后,直直地打在戴秋苓身上:“确实是翾风回雪,王裕!” “在!” 王裕迈着急促的小步子走上前。 “赏!” 第40章 断弦 罗宝林有些忐忑地整理了衣裙,她经过孟长瑾身边时,孟长瑾动了动唇,还是开口道:“你就想着是为他一人而舞,其他人都不重要。” 罗宝林身子一顿:“多谢!” 罗宝林换上一袭水红流云裙,在一群着月白长裙宫人的簇拥下轻盈而入,殿内众人不由地将视线移向她,之前的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轻悠的琵琶声。 琵琶声低低切切,与她轻盈的舞姿相得益彰,有雨后清风拂面舒适之感。可前一段的舞蹈珠玉在前,太后看了两眼就感到无味,敬妃最是眼尖,故意讲些乐子哄太后高兴。 栖梧殿正殿十分宽敞,且四面临水,琵琶声本就轻细,需要保持十分安静才能听得清晰。太后与敬妃虽是私语,可因桌案隔着些距离,因此音量也不小,不时发出些笑声更是严严实实地盖住了琵琶声。 一旁的贺宝林也将注意力转向那边,开始高声附和起来。一时间,整个大殿都陷入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和笑声间。 原本在伴舞的宫人听不到琵琶声,其间一人的舞步出了些小错误,心里本就有些紧张的其他宫人瞬间乱了方寸,整个舞蹈变成一盘散沙。气馁的宫人索性停下步子,站到两侧一动也不动。 罗宝林意识到周围的不对劲,旋转间,她看到了停下不动的宫人,完没有看向她只自顾欢笑的坐在桌案后的人。她继续舞动着,一面搜寻着那一人的目光,可当她好不容易将他看清,却发现他深眸低垂似是沉思。 终究,还是白费了这么多功夫。 巨大的失落感充斥着她的身,原本支撑她的力量陡然坍塌。几个旋转间脚踩住了裙摆,一个踉跄,身形不稳,眼看就要直直摔向地面,突然一个纤细却有力的手将她扶住。 “怎么是你?”她站稳了身子,沿着扶着自己的手腕向上看去,待看清楚了来人,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太后,陛下!”孟长瑾见她已站稳,这才将手收回,对着坐在正中的两人行礼道,“罗宝林总算是舞完了,嫔妾准备了一曲《梦尽浮华》早已经等不及要弹给太后和陛下听了。” 贺宝林眉梢一挑,话语里数落意思明显:“孟宝林也太心急了些,怎么也要等罗宝林回座……”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阮修容打断:“孟妹妹这般心急,琴技定是上佳,当年庆昭仪也弹过此曲,现在我还记得那日的情景,一曲琴音如九天仙音一般,技惊四座。今日孟妹妹再弹应是别有韵味,这么一说我倒也等不及了。” -- 第49页 太后面上一沉,眉间已是露出了些许的不耐烦:“那便开始吧!” “是。” 敬妃与阮修容相视一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向古琴走去的孟长瑾。 李洵时身子向后靠去,手上拿着杯盏,似是在把玩,只是一双褐眸深如千尺潭,神情难辨。 孟长瑾婉婉落座,水葱似的玉指轻放在琴弦上,双目微闭,眼前浮现出了曾经孟长庆坐在梨花树下弹这首曲子的场景。 那年梨花满挂树枝,一阵风吹来似是下起了一场雪白的梨花雨,洋洋洒洒,肆意飞舞,落在孟长庆被风带动的青丝上,落在轻拂的琴弦上。梨花瓣在风中轻颤,撩起了一阵暗香。 那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画面,时至今日依然在她脑海中那么清晰。 孟长瑾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第一个音符响起,耳边一切的嘈杂都消散。 众人看向大殿中央,只有一个消瘦素青身影的女子和一架古琴,潺潺如流水的音律自她十指间流出,又仿佛女子的倾诉,一曲三叹。宫灯的光线洒下,仿佛星河落于她线条优美的脖颈上,音符悦动,好似精灵在她身侧舞动。而坐在正中的女子,发髻上虽未插珠钗,可那如瀑的青丝更衬得玉肌如花,出尘淡雅。 随着她指尖的变幻,那琴音变得更加急促起来,好似江河翻腾起波涛巨浪,惊涛拍岸。 就在众人惊叹不已之时,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自琴间传出,绕梁的琴音戛然而止,琴弦震动的声音在此时显得尤为刺耳。 “啊!” 殿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将众人的思绪部拉回。 “弦,断了!”贺宝林离得最近,她伸出脖颈往那处仔细一瞧,发出一声轻叹。 孟长瑾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放于身侧,伸出左手抚住了震动的琴弦,脸颊似乎因为震惊而失去了血色,显得苍白如纸。 安达隔得虽有些距离,可孟长瑾这一系列动作却被他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心里涌起一阵不安。来不及多想,他步伐急促地走至孟长瑾身侧,走近他才看出,孟长瑾放在身侧的右手正轻微地颤抖。 安达顺着她的右手向下看去,只见一抹刺眼的猩红顺着她指尖流出,落在深色的地毯上,瞬间隐匿不见。 心口就像是被钝器击中一般,一阵酥麻遍布身,怎么都动弹不得。 “安达,把琴抬下去。” 低若细丝的声音从安达身侧传来,安达拳头紧攥,握出一丝生疼才缓缓放开。他朝着一处看去,碧溪和香芹领会到他的目光,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 三人抬着古琴正准备退下,只闻得身后传来尖酸的声音:“哎,真真是可惜了,孟妹妹拂得一手好琴,方才还给了我一种是庆昭仪弹琴的错觉,只可惜……” “只可惜学艺不精,”敬妃看向阮修容,半是责备道,“如今已经是庆才人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庆昭仪。” “嫔妾入宫时日短,未见过姐姐们口中那位惊世的庆才人。”贺月岚指尖在昆玉瓷盘上划过,似笑非笑道,“只是孟宝林今日这一出,倒是有种东施效颦之感。” “嫔妾不才,”孟长瑾忍着手心传来的阵阵剧痛,右手置于身后,缓缓起身,“自知一丝一毫都及不上孟长庆,让诸位姐姐见笑了。” “既是如此,为何特意要弹奏这首曲子?” 坐在一旁的容妃之前一直仿佛置身事外,如今突然开口,倒是让人费解。 孟长瑾抬头看向大殿正上方,见那人正斜靠在榻上,似是为将方才一幕看在眼里,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少顷,才缓缓启唇道:“嫔妾只是想念当年弹过这首曲子的人罢了。” 在座众人不料她会这么回答,一时都禁了声,或是左顾右盼,或是低头不语,又或是斜眼偷瞄坐在正上方那人的神情。 “陛下,”王裕上前一步,附在李洵时耳边低声问道,“还赏吗?” 李洵时手指在酒盏上反复摩挲,杯中的酒影投在他的眸间,似水光浮动。突然他将脸一扬,眼神间闪过一丝寒芒,冷峻的面部线条在宫灯下更加分明。 王裕见他点头,立马对着殿下众人高声传道:“陛下有令,赏!” 第41章 宴散 殿内依旧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叶容卿几个舞步间,几行大字已行云流水般在两面铺开的宣纸上落成,一阵阵赞叹声如沸腾的水在殿内翻滚开来, “来,走近些,给哀家瞧瞧,这叶才人写了些什么?” 几个宫人拉开宣纸,向着太后和皇帝的桌案走近前几步。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这两行大字正倚交错,笔画如勾,隽秀有力,一如其人。 “好字!”太后抚掌大笑,“珮含你也来看看。” 珮含在一旁附和道:“是是是,奴婢虽然不懂书法,只觉得这字跟挂在殿上牌匾上的字一般好看。” “你啊,”太后有些无奈地朝她指了指,突然想起什么,接着笑道,“哀家倒忘了现下这里正有一个字痴。” 众人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向皇帝,这才知道太后口中的“字痴”是谁。 李洵时仿佛没听到周围的声音,双眸低垂,眉目间都是肃然之色。 “陛下!”王裕见李洵时似是出了神,有些焦急地在他耳侧唤了声。 -- 第50页 李洵时神思被这一声拉回,眸光向大殿逡扫,然后落在那两行大字上,一丝赞赏之色浮于眼眸,再看向站在一旁的叶容卿,开口道:“金勾如月,字如其人。” 叶容卿心间仿佛吃了蜜糖一般,跪地叩首,嫣然一笑:“谢陛下夸赞!” 月上梢头,宴至尾声,今日新入宫妃嫔均一展才艺,轻歌曼舞有之,悠悠弦音有之,而只有叶容卿得到了皇帝的亲口称赞。此时,再看向她的目光,更多了些羡慕、嫉妒或不忿。 孟长瑾坐在一旁已经没有心思欣赏这些莺歌燕舞,放于桌下的右手半屈,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手掌心上那殷红一痕格外得醒目。 “哀家今天是真的高兴!”太后眉眼深弯,“宫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佩含跟着笑道:“今年的新人个个深藏不露,奴婢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敬妃,今日也是辛苦你了。” 敬妃听着太后的夸张,立马从座上起身,受宠若惊道:“这都是臣妾的本分,只要能博得太后和陛下一笑,便是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好好好!”太后再看向容妃,面上虽是带着笑,却不似对敬妃那般亲昵,“容妃今日在膳食上的安排也是费心了。” 容妃起身淡淡回道:“谢太后夸赞。” 太后一直都不喜欢她不冷不热的态度,现在看她这模样心中很是不满。 佩含见着太后面色微沉,便上前提醒道:“太后,时辰也不早了。” “哀家也乏了,皇帝你看这接下来……” 李洵时上前搀住正起身的太后,恭谨道:“儿臣送母后回宫。” 殿内众嫔妃也随之起身侧身福道:“恭送太后!” 太后对他摆摆手:“哀家这有佩含,你留在这里便好。” 李洵时依然搀扶着太后,只笑了笑道:“儿臣也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正好与母后同路。” 太后知他性子执拗,做下的决定便是难改变,也不再劝说。 “秋苓,”太后一把拉住戴秋苓的手,“上次你教佩含她们做的膳食方子她们还有些地方不明白,你便随哀家一道去,也好再指导指导她们。” 太后的这个举动意思很是明显,大家都心知肚明,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戴秋苓领会到太后的意思,飞快地斜了一眼李洵时,面上潮红一片。 太后和皇帝前脚一走,阮修容便朝着孟长瑾这边走过来。 她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与嘲讽,像一阵风一样走到孟长瑾眼前。 “孟妹妹,今日可真是可惜了。” 阮修容故意唉声叹气,语气里满是可怜的意味。 碧溪见她这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心中已是气极,可又想到今日发生的这件事,也知道再呈口舌之快只会为孟长瑾带来麻烦,只好将不满和愤怒吞进肚里。 贺宝林从二人身边经过时停下,碧溪几人认为以她的个性,定会上前落井下石。可不料她只是偏过头深深看了眼孟长瑾,一句也为说便离开了。 孟长瑾欠身一福,冷语道:“我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带着碧溪几人便快步离开了栖梧殿。 阮修容站在原地,鼻尖冷哼一声,得意之色尽显。 第42章 上药 “宝林,忍着点。” “无妨,”孟长瑾将手掌摊开,“只是小伤罢了。” 安达听她说完,拿着瓷瓶的手一顿,才将瓶中的粉末倒在她掌心处,细小的粉末一洒下就能感到她手轻微地回缩了一下。 “好了。” 碧溪和香芹站在一旁,一听到这句话,就上前来拿出细软的白布在伤口处缠上两圈。 “还好伤得不深。”香芹手上一边包扎,一边说道。 碧溪此时的眼睛红红的,把缠好的白布打好结就站在一旁一言也不发。 孟长瑾看出了碧溪的异样,对着安达和香芹使了下眼色道:“我们今日做的花灯还没完成……” 说着就要起身,碧溪一见立马上前按住她,半是焦急半是埋怨道:“宝林你现在手伤着还管什么花灯啊!” “你看,”孟长瑾朝她扬了扬包扎过的右手,“这不是很灵活吗。” 香芹将纱布和药瓶收拾好,走过来攀住碧溪的肩膀,笑道:“我也想去瞧瞧我么上午做的花灯,应该只差涂色了吧?” “嗯,”安达朝她点了点头,转过头又不放心对着孟长瑾叮嘱道,“宝林伤了右手不方便,要涂什么眼色,怎么涂,我来替你做。” “好。” 孟长瑾再看碧溪,见她态度已渐渐缓和,便笑嘻嘻地将她拉了出去。 月色皎洁,月辉如水铺在庭院的青石板上,一片洁白,仿佛笼上了一层轻纱。 碧溪看着眼前老鼠形状的花灯,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手拿毛笔一下一下地在颜色盘里打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孟长瑾也不理会她,只在一旁与安达说着哪里上什么颜色,哪里需要描上轮廓。 不一会儿,翠鸟的大致颜色已经涂好,孟长瑾拿起来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遍。 “剩下就是画上眼睛,再处理一些细节就可以了。”安达接过翠鸟宫灯,又准备继续上色。 孟长瑾眉眼弯弯,左手托腮,嫣然一笑:“等这几个花灯做好了,我们便将它们挂在这个树梢上。” -- 第51页 碧溪瞧见她这副模样一下子气也部消散了,余光落在她包着白布的手上,一时有些懊恼自己方才还对她摆脸色。 “伤口还疼么?” 孟长瑾听到碧溪这么问,心里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从那次晒书到今日断弦,我们防不胜防。而且,今后这样的事情恐怕也不会少,你知道么?” “这些我都知道!”碧溪用力点了点头,“宝林,我不是怕这些,只是,只是……以前在府里再大的事我都能挡在你前面,现在我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一点都帮不上忙!” 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流出,香芹拿起帕子正准备替她擦拭,却见她扯过衣袖往眼周一抹,嘴角一扯,带着很重的鼻音说道:“我不会再害怕了,以后我都陪着你,宝林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好了!” 一直低头沉默的安达突然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一丝赞赏。 孟长瑾被她的情绪带动,水光在眼眶里打转,深吸一口气,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斜了一眼她手中的花灯,故意打趣道:“毛笔的笔头都要被你按散架了。” 碧溪看了眼手中的毛笔,立马破涕为笑:“等着吧,我的花灯一定是最好看的!” 柳树垂下的枝条轻拂在头顶,月光似零星的布条儿挂在树枝上,树下的几人的身影迷迷蒙蒙,时不时传来的笑声荡漾在星月密布下的庭院中,时间在这里也仿佛慢了下来。 “香芹,你这个玉兔的眼睛太大了吧,足有几个铜铃那么大!” “还说我,你那老鼠怎么涂得这么黑,打着灯笼都看不见!” “你怎么一点常识都不懂,老鼠不是大多数都是黑色的吗!” “哈哈哈……” 几人被碧溪的话逗乐了,捂着肚子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孟长瑾擦了擦眼角,将蜡烛递给她:“你现在将你的这个花灯点燃看看。” “点就点!”碧溪一把接过蜡烛,“你们就等着看好了。” 碧溪将蜡烛插进花灯中心,然后用火折子小心地将蜡烛点燃,烛光摇曳而起,可是花灯四面如被黑色的幕布遮住,一点光亮都没有透出来。 一阵沉默过后,接着又传来一阵大笑。 碧溪提着花灯面上微窘,只是周身只有微弱的月光,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香芹点燃了自己手上的花灯,提起往碧溪脸上一照:“这样总算能将你看清了。” 碧溪伸出拳头朝她打去,骂骂咧咧道:“好你个香芹,看你还笑!” 香芹一面笑,一面提着花灯躲闪,碧溪追在她身后不依不饶。远远看去,不辨人影,那玉兔的花灯竟像是活了似的,在空中翻腾、跳跃。 孟长瑾接过安达递来的花灯,定睛一看,青色的翠鸟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 孟长瑾爱不释手地提着花灯把玩了一阵子,将宫灯举至眼前,这样便能看清站在对面的安达的面容,清脆含笑的声音透过花灯传至安达耳畔:“安达,你做的花灯真好看!我们要将它挂在哪里好呢?要不,就挂在这个树枝上?不行,太低了,还是这里吧,这里怎么样?” 花灯流出的荧荧之光洒在二人身上,孟长瑾的脸庞映在灯火下半明半暗,漫天星辉好似落在了她的瞳底。安达呼吸一滞,深深地陷入她的眼眸间,半响才从喉间发出一声“好”。 孟长瑾踮起脚尖,高高举起花灯一端的绳结,可是那一枝条有些高了,怎么够都够不到。 “安达,帮我将那个树枝拉下来点。” 孟长瑾等了片刻也没有见着安达过来,举着花灯的手有些酸了,周围一片寂静,连方才香芹和碧溪打闹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一丝不安涌上心头,孟长瑾刚准备回头,一股淡淡檀香掠过她鼻尖,她轻嗅了嗅,忽然觉得这个味道好似在哪里闻到过。思忖间,一只月白竹绣的衣袖从她眼前划过,骨节修长的大手稳稳地将枝头带下。 第43章 枝头 “可以挂了。”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一股电流从心尖传出,酥麻感瞬间蔓延至四肢。 孟长瑾维持着方才举花灯的姿势,垂下的树枝发出的“沙沙”声落在耳里,清脆悦耳胜过丝竹之声。 失神间,一只大手绕过她后背,放在她举宫灯的左手上,指尖相触间,她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滚烫。 她准备将手缩回,却被他大手紧紧握住。 心狂跳不已,猛烈地到下一秒就好像要将耳膜震破。 “陛下。”她开口轻唤道。 她不用回头已经知道是他,只是他明明陪太后回慈德殿了,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按太后今日的意思,是有心要举荐戴秋苓,既是如此,那他现在也应该是在吟秋苑。 “是挂这里吗?” 他的呼吸温热地打在她露出来的脖颈处,细小的红点随之在皮肤上泛起,她身子一颤,脖子往另一侧缩了缩。 李洵时仿佛没有察觉到她这细微的动作一般,握紧她手一带,花灯上的红绳便牢牢地挂在了树枝上。 王裕伸手示意安达他们退下,碧溪有些不放心地瞧了眼便跟着香芹一道退下了。 安达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刺眼,转过头时脸上阴沉一片。 待三人都走远了,王裕才笑吟吟地躬身离去。 -- 第52页 一时间,整个庭院里只剩下他二人。月辉倾泻而下,透过柳枝细细密密的缝隙落在二人肩头。放在地上的花灯静默地守在一旁,晚风阵起,吹得月白袍角和素青裙摆纠缠难分。 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陛下怎么过来了?” 李洵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来,为什么在送太后回慈德殿的路上脑海里是断弦时她眼底那惊慌的神色和苍白的面孔。 他清楚地看到了断了的琴弦像一把迅猛锋利的宝剑,在她手心里划出深深的一道口子,那断弦上一抹殷红分外醒目,饶是他隔得再远,也清晰地落在他眼底。 他的视线缓缓下滑,落在她用白布包扎好的右手上,一丝怒意从他眼里流过。 孟长瑾抬头看向他,一眼便知他视线落在何处,右手不自在地挪向身后,只是一时猜不透他眼底的怒意是为何。 “陛下怎么过来了?” 怕他没听见,更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于是又问了一遍。 “朕听见了,为何还要再问一遍?” 她听后心中腹诽道:听见了也不回答,谁知道你听没听见。 李洵时收回目光,低声问道:“手伤可还好?” 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啊。 孟长瑾心中轻叹一声,答道:“无事,谢陛下关心。” 她语带疏离,他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何。 “伤的是右手,不便写字。”清冷月辉凝上他眉梢,再开口时已是冷漠如常,“这几日文德殿便不用来了。” 孟长瑾借着树梢上花灯洒下的暖光,就这么直直地注视着他,好似要将他看透一般。 “陛下,今日我出了这么大的错,为何还要给我赏赐?不止是今日,还有这段时间源源不断送到玥覃苑的那些赏赐。” 这个问题在她心头盘旋很久了,从他让她伺候午膳开始,到这段时日每日不断的恩赐,再到今日他在殿上给自己的这无由来的赏赐。她虽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可她知道,她人对自己的嫉妒都来源于他看似给的恩宠。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深意,一些她看不透,也琢磨不透的意味。 他眉眼一斜,故意问道:“怎么,不喜欢?” “是,”他的故作不知让她有些气恼,声音也随之高了几分,“这没由来的恩赐,让嫔妾惶恐。甚至嫔妾在想陛下……陛下莫不是故意为之,难不成是因为……” “因为什么?” 既然说到这里,她也不管不顾了,索性道:“因为陛下还在记恨我长姐,陛下心里一定也相信那日是我长姐亲手将阮修容从楼梯上推下,至使阮修容腹中胎儿不保。嫔妾从入宫第一日便知晓,陛下对我是鄙夷甚至是厌恶的,其实陛下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与孟家入宫的女子,不管是谁入宫都是如此。陛下给我这看似无限让人艳羡的恩宠,实则是将对长姐的怨愤发泄在嫔妾身上,嫔妾只是无端地受了陛下这滔天的怒火罢了。” 李洵时听她说了这么一长串话,从见她第一面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本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来,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想到此处,李洵时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原本微拧的眉头渐渐舒展。 “原来你是这般想的。” “是。”孟长瑾低声答道,却不敢再抬头看他。 他盯了她许久,才收回目光,指了指头顶上的花灯,慢慢道:“如此,那朕应该声势浩荡地来你这玥覃苑替你挂花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千方百计掩人耳目过来。” 她一时语塞,想到他今日过来确实是只带了王裕一人。 如果是这样,那她便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用意。她第一日入宫时他看她的眼神,与她说话的语气她至今都忘不了。可是如今,他还亲手替她挂花灯,短短两个月时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朕也不知道。” 孟长瑾听他这么一说,心中讶异不已,讶异于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所想,更讶异的是他的回答。 李洵时深眸低垂,伸手将她手掌握在手心里,慢慢将她手心按在自己心口,身子一低,侧脸紧贴于她耳畔,他滚烫如火的唇息抚过她的耳廓,引起她的一阵轻颤。 “不如你替朕问问它,为何会这么做。” 他心跳沉稳有力地扑腾在她的手心上,一下、两下、三下…… 孟长瑾手心一颤,似触电般立马将手从他掌中抽出。 他这个回答是她始料未及的,可也能很好地解释这段时日这源源不断的恩赐,竟只是因为他心中有她。 竟然如此简单,原来是自己想得太过复杂了。 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心间滋蔓而出,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题外话------ 耗费心神的一章 嗷嗷嗷~ 第44章 道谢 一晚过后,花灯里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只余花灯孤零零地高挂在枝头。 孟长瑾站在柳枝下,出神地望着眼前的花灯,昨日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似还未消散,掌心处好似还能感受到他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孟长瑾将左手举至眼前,晨光透过指缝,洒在脸上,留下一片斑驳。 “不如你替朕问问它,为何会这么做。” 这一低沉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 第53页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昨晚他走后到现在,耳边时不时便会响起他这一句话。 孟长瑾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慢慢将手放下。 “宝林这样多久了?” 香芹捧着衣料从屋内走出,迎面就碰上了正站在廊下的安达。 “用过早膳就这样了。”香芹停下脚步,有些担忧道,“宝林这样,莫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安达出声打断:“不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尖锐,又放缓声音说道,“别想太多,你先去忙吧。” 香芹嘴唇动了动,又觉得无从开口,扫了他背影一眼就走开了。 安达站在廊下注视着站在柳树下的人影,有一种不适的感觉如破土的种子一般从心底钻出,那瞬间长出的藤曼紧紧地包裹住他的心房,呼吸也渐渐变得不顺畅。 良久,他才迈出脚步,朝着那处走去。 “宝林。” 孟长瑾听到声音后回过头去,见来人是安达便冲他一笑:“晚点将这花灯收起来吧。” “是,”安达抬眼看了下头上的花灯,此时觉得这花灯竟有些刺眼,于是低头问道,“今日文德殿还去吗?” “不去了,”孟长瑾转身往屋内走去,一边朝他比了下右手一边道,“这手今日握笔还有些困难,等明日好些再去吧。” 安达知道以她的性子,只要皇帝不开口,无论如何还是会去文德殿的。听她这样讲,就知道是昨日皇帝开了这个口的。 想到昨天皇帝特意过来,竟只是为了亲口对她说这一句,安达顿时觉得口中酸涩,想到以后恐怕皇帝过来玥覃苑的次数会越来越多,他心里开始不好受起来。 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安达不禁气恼自己。 她若能真正得到皇帝的恩宠,以后在这宫里便不会再像今日一般任人明里暗里各种欺辱和陷害。况且,自己在宫中的任务便有要助她得宠。如此一石二鸟,可他心里却如刀割般难受。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竟让他无所适从。 孟长瑾心中也有些烦闷,自然没有注意到安达那变化的神情,更不要说在短短这几步路间竟是想了这么多。 “孟宝林。” 孟长瑾刚一脚踏过门槛,便听到大门处有人唤她。 罗宝林携一贴身宫女自大门处走来,孟长瑾见是她,便转身走过去相迎。 “罗宝林,你怎么过来了?”孟长瑾与她互见了礼,就领着她往屋内走去,“里屋坐。” 罗宝林也不推辞,应道:“好!” 二人一进内室,安达便走到侧屋去唤碧溪和香芹。 “我还是第一次到你宫里来,”罗宝林一面四处打量,一面道,“你宫里摆式简单,不似那般富贵繁杂,倒给人一种舒适之感。” 孟长瑾屈膝坐在桌案一侧,伸手示意罗宝林落座,笑道:“罗宝林倒是雅兴,我对这摆式一窍不通,只是尚舍局给什么便用什么罢了。” 碧溪掀开帘子,香芹提着滚烫的茶水走近。 “我这里没有什么新茶,”孟长瑾将案上的茶杯掀开,递至罗宝林身前,“还望你莫嫌弃。” 香芹将茶水注入杯中,腾腾热气驾着茶叶那清幽的香气氤氲而上。 罗宝林拿起茶杯放置鼻前轻微摇晃,抬眼时眼底一片欣然之色:“我也不太会品茶,只知闻起来清香阵阵,让人心旷神怡。” 孟长瑾将茶杯举至唇边,轻吹两下,垂眸道:“这点我们倒是相同的。” 孟长瑾没想到今日罗宝林会前来,不过想到昨日自己在宴上替她解围,大概也能知道她过来的目的。 罗宝林抿了一口便将茶杯放下,哂道:“我今日前来是向孟宝林道谢的。” 孟长瑾在一旁专心品茶,听她继续说道:“昨日多亏了孟宝林,不然我怕是要出大丑了,所以,我今日是专程过来道谢的,还望孟宝林不弃。” 说着,罗宝林有些局促地准备起身。 “不必如此,”孟长瑾立马将茶杯放下,伸手制止了她,“只是我离得最近,正好也是要轮到我了,倒是谈不上个谢字。” 罗宝林见她不肯受自己的礼也只好作罢,吩咐身旁宫女一声,那宫女便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兰花青瓷瓶。罗宝林将瓷瓶接过,推至孟长瑾案前,语调轻柔道:“这是我入宫时娘亲给我的金创药,据说对外伤是极好的,小小心意,望孟宝林收下。” 孟长瑾本欲推辞,可见她态度强硬,不好拒绝,只好吩咐香芹将它收下。 “我昨日虽是帮过你,但是现在也收下了你送来的金创药,昨日之事你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是,”罗宝林见她收下金创药,心里的大石也就放下了,“之前我还怕孟宝林不愿意收下我这小小的心意,昨日的事我也不会再提,只是孟宝林的仗义相助我必定不会忘记。” 见她语气诚恳,孟长瑾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片刻才道:“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 罗宝林开口打断她的话:“可这举手之劳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做的,”说着眼圈微微一红,双目低垂道,“我虽是嫡女,可母亲是续弦,而我自小就胆小怕事,因此一直为几个哥哥姐姐所不喜。出了任何事情没往我头上扣就算是好的了,更别提会帮我了。我自知看清人情冷暖,就连血脉亲人都是如此,更何况在宫里各自争宠的嫔妃们。因此,我知道这样的帮助多么难得,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 第54页 碧溪在一旁听了偷偷地抹了抹眼泪,香芹见了立马将手中的帕子递与她。 孟长瑾见她如此掏心掏肺地对自己袒露心扉,便宽慰她道:“我娘亲走得早,我一出生也是受尽了白眼。不过我与你不同,我有个长姐对我很好,陪伴我,关心我,教导我,在我心里她不仅是长姐,更是半个母亲。也是因为她,我才知道对需要帮助的人不能冷眼旁观。” 罗宝林微微一愣,旋即轻声问道:“你那长姐可是之前的庆昭仪?” 见孟长瑾点了点头,接着又道:“我虽未曾见过庆昭仪,但在你口中如此善良的人必定不会推阮修容下楼。” 孟长瑾和站在一旁的碧溪还有香芹心中皆一惊,不曾想这些话竟然会从平时看起来软弱可欺的罗宝林口中说出来。 罗宝林见她神情自知是将她惊吓到了,便拉过她的手,正色道:“自此我们姐妹相称,以后唤我梓菁,我唤你长瑾可好?” 孟长瑾手心微微一紧,虽知她情真意切,可自己却无法完打开心扉,一时间有些踌躇。 “长瑾,”罗宝林知她没这么快接受,倾身靠近一字一句开口道,“我知你定然想救她出冷宫,我虽人微言轻,但若有需要,我定会相助!” 第45章 来访 “此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孟长瑾语带疏离,客气说道。 孟长瑾当然知道自己的罗梓菁的交情还没好到这般地步,救孟长庆出冷宫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自然是含糊带过便好。 罗梓菁仍不放弃道:“长瑾,我会暗中多替你留意,不会让你为难。” 她的目的到底如何孟长瑾不知,或许是真心想助自己,又或许只是过来从自己口中套话,毕竟她目前属于敬妃一党,又与贺月岚走得近。 安达在一旁听了许久,也看到了孟长瑾的为难,脑中一转,弓着身子走上前来。 罗梓菁正准备再开口,余光瞥到过来斟茶的安达,只好将话语吞进肚子。 茶盏里的茶水已经注满了,可是安达却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罗梓菁觉得这个内侍有些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孟长瑾知道安达此时上前的用意,也不制止他。 “罗宝林,”安达有些深意地看了罗梓菁一眼,“庆才人被打入冷宫的原因你恐怕不清楚吧。” “我怎会不清楚,虽然陛下有令不得私下谈论那日的事情,但我也从一些宫人的口里大概知道了那日事情的始末。” 安达“哦”了一声,又接着说道:“那既然这样,罗宝林就更应该避嫌了。” “为何会这么说,我……”罗梓菁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住不再言语。 罗梓菁已经知道了安达话语里的意思了,她是依附敬妃的,而孟长庆被打入冷宫是与阮修容有关,阮修容又与敬妃同气连枝。 如果自己这时候与孟长瑾走得太近,敬妃那边肯定会起疑心,若是被阮修容知道自己背着她们做这件事,以她们的手段,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她的神情开始变得晦涩不安。 安达与孟长瑾相视一眼,知道她已经明白安达话语里的意思,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我知道了,”罗梓菁眼神坚定道,“此事你们想得比我周到,我入宫时日短,又没有家族做靠山,敬妃向我们几个新人伸出橄榄枝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想就接下了。本以为只要老实跟在她们后面,即便没有恩宠,也不会有什么灾祸。可是昨日,敬妃和阮修容竟落井下石,我若还傻傻地跟在她们身后,那便是真的是愚蠢了。” 孟长瑾听她这么说,心里便想,这个罗宝林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还是有些城府的。不过在这宫里有城府不是什么坏事,若她不为自己打算打算,怕是会被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罗梓菁知道依附敬妃只会为她人做嫁衣,更会成为她们的踏脚石,她便回过头来亲近自己,倒也不失是一个好办法。 思至此处,孟长瑾叮嘱道:“你知道要为自己打算便是最好的,万事保自己,其他事情也莫要太过操心。” 罗梓菁微微一愣,半响才点头道:“我省得,日后也不会常过来,免得惹人耳目,有什么事我会派人私下递消息给这位公公。” 孟长瑾知多说无益,也未接话,只端起茶盏自顾地饮了几口。 两人捡着一些不仅要的事情絮叨了一阵子,罗梓菁往门外看了一眼:“时辰不早了,我也不便多留。”说着就起身准备离开。 孟长瑾起身相送,罗梓菁刚走到外院就遇到了走进来的叶容卿。 叶容卿见到对面走来的罗梓菁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二人走近时只匆匆地相互行了个礼。 “叶才人,你怎么过来了?”孟长瑾站在廊下,待叶容卿走近笑着问道。 叶容卿随着她一面往屋内走,一面道:“我得了副字帖,便想着今日过来给你。” 孟长瑾不禁觉得奇怪,今日是什么日子,平日没怎么走动过的人都赶在一块儿到她这来。 碧溪本来对叶容卿就有好感,又因着昨日叶容卿替孟长瑾说了几句话,心里对她便更加欢喜了。一见着叶容卿走进来,又是拿新茶具,又是拿点心的,忙得不亦乐乎。 孟长瑾接过叶容卿递过来的字帖,盯着书皮上的几个字念道:“《洛神赋十三行》。”连忙翻了两页,眼底一亮,惊喜道,“这可是东晋王献之的真迹?” -- 第55页 叶容卿见她这面上的神情,低低笑道:“我就知你会喜欢。” 孟长瑾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字帖放下,收敛了下情绪,感叹道:“这本我长姐与二哥可是心心念念了许久,都说世上恐再无他的真迹,流传于世的均是后人临摹。都说真迹是麻笺本,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是啊,”叶容卿叹了声,看着那字帖眼里流露出的也慢慢都是喜爱,“我练书法时也是深受到他的笔法影响,只是也未能亲眼见到他的真迹,如今也是得偿所愿了。” “既是如此,”孟长瑾将字帖推还给叶容卿,推拒道,“我便更不能收下,如此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能夺人所爱。” “怎么能说夺我所爱,我方才见你捧着这字帖那爱不释手的模样,就知道你同我一样也是十分喜爱这本字帖。既是同道中人,那便值得与你分享这稀世珍宝。”叶容卿笑了笑,仍是将字帖推回给孟长瑾。 “如此……”孟长瑾心里对这多年难寻的字帖也是痴迷的,见推拒不了,只好道,“那我留下临摹几日,过几天再亲自给你送过去。” 叶容卿点了点头:“也好,我也不急着要,你慢慢临摹就是。” “那我便收下了,待还字帖时定要登门好好向你道谢才行。” 孟长瑾收下这字帖,心中自然是十分欣喜的,现在已经在心里盘算着临摹时要用紫豪还是狼毫,要选用哪种宣纸…… “孟宝林不必与我这么客气,”叶容卿眼底笑意盎然,指尖在杯口深深浅浅地摩挲着,“再说,也不是谢我。” “嗯?”孟长瑾有些惊讶,“王献之这字帖确是千金难求,倒不知是何人如此大方相赠?” 叶容卿盯着她,故弄玄虚道:“你忘了,还有一人与我二人于书法上亦是同道中人。” 孟长瑾不解,她在闺中时,倒是有过几个书法上的好友,难道她与叶容卿在宫外还有共同相识的好友? “太后昨天还称他是‘字痴’来着。” 竟然是他? 孟长瑾这才反应过来,面上一窘,嘴里也泛起了淡淡的苦味,有些局促道:“既是这样,那我更不好收下了,若是让陛下知道怪罪下来,可不是连累你了。” 说着,便要唤安达将那字帖拿过来。 叶容卿见她局促不安的模样,连忙出声制止:“你且放心,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怪罪我的。” 她语间充满着暧昧,可落在孟长瑾耳里却突然觉得有些有些刺痛。 本来因得了那本字帖那喜不自胜的心情顿时消散,再想到那本字帖,心里也只有一片苦涩。 这情绪来得奇怪,搅得孟长瑾心烦意乱,不禁暗恼自己这不受控制的莫名情绪,却又不知如何平复。 怕叶容卿瞧出自己的不对劲,孟长瑾好容易才挤了一丝笑容出来:“那便多谢叶才人了。” 第46章 举荐 守在院外的几个宫人远远地就瞧见走过来的李洵时,连忙弓着身子上前请安。 “陛下万福金安,太后在里面等您呢!” 王裕紧跟在他身后,对着一旁的宫人挥了挥衣袖:“得了,快进去禀报吧。” “是。”宫人立马散开,踏着小碎步往正殿走去。 李洵时刚迈上正殿的台阶,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脚步一顿,面上闪过一丝不豫。 “这都是我以前在府里听过几耳朵的趣事,太后若是喜欢,以后秋苓便常过……”戴秋苓正坐在一旁修剪着手里的枝叶,听到宫人进来禀报皇帝来了,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到李洵时跨步走了进来。 “嫔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免礼,”李洵时看也未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旁走过,走到太后面前拱手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快起快起!”太后朝忙他抬了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满面笑容道,“快坐,难为皇儿百忙中还能每日来给哀家请安。” “母后哪里的话,儿臣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陪母后说会儿话。” 太后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对着戴秋苓道:“我这皇儿最是孝顺,只是脾气太执拗,哀家有时候都拿他没有办法。” “嫔妾在闺中就常听父亲说陛下性至孝,当为天下之表率。”戴秋苓又转向太后,笑意潺潺,“陛下孝顺,是太后的福气,也是天下人的福气。” “瞧瞧,瞧瞧,”太后笑睨了她一眼,又看向李洵时,“洵儿,她这可是给你戴了一顶好大的高帽。” 太后与李洵时母子感情深厚,平时当着众人面也是以“皇帝、皇儿”称呼他,私底下才会亲昵地唤他名字。现在当着戴秋苓的面用了这么亲昵的称呼,可见太后确是真心喜欢这戴秋苓。 想到此处,李洵时也不愿驳了太后的面子,转头看着她语气放缓道:“你有心了,三言两语就逗得母后这么开心,以后便常来陪母后说说话罢。” “谢陛下!”戴秋苓受宠若惊地起身要谢恩也被李洵时拦了下来。 太后见他对戴秋苓的态度不再那么生硬,眼底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洵儿,”太后将案上一碟糕点往李洵时身前推了推,“来尝尝,这可是秋苓亲手做的。” 李洵时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英挺的剑眉拧紧,戴秋苓心一下提了起来,连忙问道:“陛下不喜欢?” -- 第56页 太后瞧他神情似是不喜,出声宽慰道:“哀家倒是喜欢,软糯适中,香甜可口。” “母后说的是。”李洵时将手中的糕点放下,嘴角微扬,面色也变得格外柔和,“戴宝林的手艺极好,就连尚食局做糕点最出色的厨子怕也是及不上你。” “陛下谬赞了,嫔妾只是喜爱做些这种……” 戴秋苓得他这般赞赏心中大喜,如娇艳花朵的红霞在她脸颊上绽放,只是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太后嗜甜,定是合胃口的,只是……朕不喜甜,这般好的糕点给朕倒是暴殄天物了。” 戴秋苓的笑容渐渐凝固,脸上青一片红一片,倒是尴尬至极。 她飞快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呵笑道:“倒是嫔妾疏忽了,下次嫔妾依照陛下的喜好,再做些新的糕点来给陛下尝尝。” “不必,”李洵时想也未想便开口拒了她,“这糕点既然是做给母后的,那便要依照母后的喜好,这口感既是母后喜欢,那也无须再改了。” 太后也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这是在告诉她,她看得好的人,未必能合他胃口。 太后心底叹了一口气,自从英烈皇后走后,皇帝再也未曾将谁放在心上,容妃如是,敬妃如是,就连外人皆认为曾经荣宠万千的庆昭仪也如是。 这些年,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希望真正能有一人常伴他左右。 这戴秋苓她是极喜欢的,为人大方得体,懂事且乖巧,她是有意要将她举荐给皇帝的。可是今日再瞧皇帝这态度,竟是半分也未将这戴秋苓放在眼里,倒是枉费了她一片苦心。 “秋苓,”戴秋苓见太后向她招了招手,便起身走上前去,太后拉过她一双手,轻拍了拍,“今日,你陪哀家也说了这么久的话了,想必也是累了,你先回宫,改日再过来陪陪哀家。” “是,”戴秋苓恭谨地应了一声,向着太后和皇帝行礼道,“那秋苓就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 太后看着戴秋苓跨过殿门消失的身影,抬手捋了捋袖摆,眼角低垂,似是有什么心事。 “母后!”李洵时大概猜到了太后支开戴秋苓的意思,见太后这神情,不放心地轻唤了一声。 好半响,才听到太后传来的叹息声:“洵儿,今日之事可有怪母后?” 李洵时双唇紧抿,并不开口答话。 “倒是哀家白操了心,可也希望你能明白哀家的一番苦心。这些年,你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倒真是应了那句孤家寡人。也不知,这天下得了是幸,还是不幸。” 见李洵时正要开口,太后朝他摆了摆手:“洵儿啊,哀家并不是怪你,哀家只是想让你能舒心一些。”想了想,又道,“这戴宝林,你若是真不喜欢,那也不必勉强,就是给她升个位份,也算是成了她对哀家的一番孝心。” 李洵时见太后说得动情,面部线条也渐渐地柔和下来,低声应道:“是,儿臣知道了。只是此事不能强求,还望母后能谅解儿臣。” “为娘的哪会怪自己的孩子,”太后望着他,轻声叹道,“五年了,蕙芫已经走了快五年了,再过两个月就是她的忌日了,哀家亲手抄写了佛经,到时候你拿去祭奠她罢。” 李洵时听太后突然提起英烈皇后的闺名,微微一愣,颔首道:“是,多谢母后。” “洵儿啊,”太后拿过一旁的花枝,将一些枝叶摘了下来,再放回花瓶里,“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题外话------ 就要过年啦,每日马不停蹄码字ing~ 第47章 苦劝 垂下的树枝随着吹过的夏风,轻拍在窗沿,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合着窗外不间断的蝉鸣,扰得人心烦意乱。 李洵时将手中的书册往案上一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王裕端着茶走进来,小声问道:“陛下,奴才派人去把那外面扰人的蝉都打下来?” “不必了。” “是。”王裕把茶放在案上,看了他两眼,似乎是有话要说。 “何事?”李洵时撇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不禁问道。 王裕上前整理案上稍微又些乱的书册:“陛下给戴宝林的晋封,奴才已经让高童去吟秋苑宣旨了。” “嗯。” 李洵时拿起笔尖蘸了点墨水,翻开折子批阅起来。 王裕一见,立马上前,拿起摆在一旁的墨锭细细地研磨起来。 “说吧,”李洵时提笔的手一顿,“还有何事?” 王裕一面研墨一面道:“奴才也没别的事,只是……只是想问问陛下……” “何时说话如此吞吞吐吐了?”李洵时头也未抬,有些不满道。 王裕将墨锭一放,连忙道:“奴才不敢。”又抬眼,察言观色道,“陛下前几日拟的晋封孟宝林的折子……奴才还未去宣,您看?” 说完,飞速扫了坐在案后的皇帝一眼。 “你什么时候做朕的主了?”李洵时将批阅完的折子重重一合。 “噗通”一声,王裕连忙跪在地上,叩首道:“奴才不敢!只是……只是……奴才见陛下已无此意,才……才……” “王裕,你现在可是能耐啊!” 李洵时语气隐带严厉,可那拧起的剑眉已是慢慢舒展。 -- 第57页 王裕是李洵时身边的老人了,对他的脾性也摸的透彻,听他这语气,磕在地上的头缓缓抬起,视线一触到他脸上,立马又垂下。双眼一转,已是知道他办的这事正好合了皇帝的意。 “奴才哪敢,奴才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更应该为陛下分忧。”王裕头触手掌交叠处,“孟宝林七夕宫宴失误是事实,陛下因此不悦也是情理之中。” 李洵时眸底精光一闪,将手中的紫毫置与笔搁上,随口道:“起来吧。” “谢陛下!”王裕谢过恩,缓缓起身。 “晋封事宜暂缓。”王裕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大喜,正想大唤“陛下英明”,就又听他声音缓慢传来,“朕也未因此事而不悦,赏赐照旧。” 王裕一听,心中一紧,连忙唤道:“陛下!” 李洵时伸手断了他的话头:“她依然是那个圣宠不断的孟宝林。” “陛下这是何苦?明明……” “王裕,朕再说一遍,别再擅自揣度朕的心思!”李洵时脸色暗了下来,眼神似刀子般射过来,让人不敢直视。 王裕心底胆寒,可咬一咬牙,心一横,接着说道:“奴才都看在眼里,那日陛下不放心孟宝林才会半路又转去玥覃苑,陛下刻意隐去行踪,就是为了不要让有心人知道,从而给孟宝林带去麻烦。陛下早就知道奴才压下了晋封孟宝林的旨意,却也故意装作不知,半句也未提起,陛下明明已经心有不忍……” “王裕!” 李洵时额头青筋暴起,随手抄过案上的书册一把甩到王裕脸上,王裕虽也是做好了会惹怒他的准备,可还是被吓了一跳,鼻梁被书打得生疼也不敢伸手去摸。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朕给她什么,她都要受着,怎么轮得到你来替她说话!孟长瑾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如此为她?” 王裕见他真的动了怒,想也不敢想就跪在地上,时近正午,也是最炎热难耐的时辰,室内温度虽不似室外那般炎热,可他掌心的汗却怎么也不止不住。 王裕知道他如今是钻进了一个死胡同里,可能他自己还没有完意识到,可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倒是清清楚楚地将他这段时日的变化看在眼里。 他会因她一句话而面露喜色;他会因事涉她而去过多关注;他在看到她手被断弦划伤后而担忧;他会在注视她时眼神变得柔和…… 别人或许不能察觉,可自己每日跟着他,又深谙他的性格,怎会感觉不到? 这孟长瑾是不同的,在他心里,她与之前的孟长庆完不同。甚至是,与已故的英烈皇后也大有不同。 思及至此,又开口苦苦哀道:“奴才与孟宝林无半点交集,奴才为孟宝林说的一切话也只是为了陛下而已!”王裕的头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下,“奴才跟随陛下这么多年,事事只忠于陛下,奴才劝陛下,也只是为了不让陛下为难自己啊,陛下!” 王裕头磕地的声音清晰有力地传到李洵时的耳里,李洵时一拳紧攥,用力到指节发白。半响,握拳的手才慢慢放开,无力地搭在扶椅手把上。 “王裕,你今日说的太多了,退下罢。” “……是,奴才……告退。” 王裕知道自己今日已经是惹极了他,听他现在语气已经放缓也不敢再开口,只好恭谨地应了一声后便老实地退出去。 殿门“吱呀”一声开启,外面刺眼的光线立马一拥而入,将室内照的分外明亮。门沿上的灰尘在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被惊得四散逃离,随着光线又被殿门阻隔在外,也渐渐归于平静。 第48章 撞见 高童前一日才去吟秋苑宣了旨,当天各个宫里都知道了,等到第二日便不约而同地踏进吟秋苑。原本就不是很宽敞的内室,一下子围满了人,虽显得又些拥挤,但也没有影响屋内热络的交谈。 “恭喜了,戴宝林。”罗梓菁笑着祝贺道。 “瞧罗宝林这记性,”贺月岚瞪了罗梓菁一眼,“应该改口称呼戴才人了。” 罗梓菁面上一窘,连忙接声道:“是是是,戴才人!妹妹一时嘴快,姐姐莫怪。” 戴秋苓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道:“我们一同入宫的情谊,哪会因这位份而生分。” “姐姐说的是。”罗梓菁垂眸应道。 刘宝林在一旁并未怎么接话,只随着众人恭贺寒暄几句。 孟长瑾同叶容卿走进来,室内的欢笑声一停,一齐将视线投到二人身上。 “叶才人,孟宝林。”戴秋苓起身同二人一一见过礼,看到二人是一道进来的,不免奇道,“正在念叨你们,刚好你们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只是刚好路上碰上了孟宝林,就一道过来了。”叶容卿有些深意地看了戴秋苓一眼,“恭喜戴才人了。” 说完,叶容卿也不等戴才人开口,就随手捡了张软凳坐下。 本来叶容卿的性格便是这样,与众人不太合,做事也我行我素,可是今日她这动作落在众人眼里意味就同往常不太一样了,因此也免不了多看她两眼。 “戴才人,恭喜。” 本来众人视线都集中在叶容卿身上,没注意到孟长瑾,现在她一开口,才意识到她的存在。 “哪里的话,”戴宝林伸了伸手示意孟长瑾入座,“福祸相依罢了。” -- 第58页 孟长瑾听她这么一说微怔,旋即笑道:“我不便久留,只是过来向你道声喜。” “为何?”戴秋苓见她刚来就要走,连忙上前拉过她双手,低声问道,“可是为那事对我有所芥蒂?那事你听我说……” 孟长瑾双手翻转,盖住戴秋苓手背,带着让她放心的语气道:“我知道,只是我等会儿还要去文德殿,昨日耽搁了一天,今日再不多赶一赶,这一个月怕是完不成了。”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便留你。”戴秋苓深情缓和下来,握着孟长瑾的手紧了紧。 贺月岚坐在一旁奚落道:“孟宝林在七夕宫宴上出了丑,这不再上赶着去陛下面前露露面,扮扮可怜,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恩宠就要到别人宫里去了。” 孟长瑾虽不知这贺月岚为何处处看她不顺眼,不过她也无所谓,既不用相交,若只是入场的几句讥讽,她还是招架得住的。 想到此,她唇角一勾,道:“借贺宝林吉言,若我能固了陛下的恩宠,定替贺宝林美言几句。” “你…” 贺月岚气极,一掌拍在桌上,就势要起身,却被一旁的罗梓菁和刘宝林拉住。 孟长瑾看也不看她一眼,回过头对着戴秋苓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独自生气的贺月岚和若有所思的其他几人。 容妃带了亲手做的早点到了文德殿,李洵时今日不用早朝,用完早膳就与容妃下起了棋。 “陛下,这两日可有烦心事?”容妃一面下棋,一面与他说这话。 “只是朝堂上那些事罢了。”李洵时执白子落于棋盘上。 容妃知他并不打算提起,也不追问,只笑道:“陛下若不专心,今日怕要是我手下败将了。” 李洵时摇头笑了笑:“别的不说,下棋朕倒是未必能赢你。” “臣妾与陛下只是棋逢对手罢了。”容妃见他心情似有好转,担忧的心也缓缓放下。 李洵时这一笑,连带着站在一旁的高童心情也格外好,对着容妃竖起拇指道:“还是容妃娘娘您有办法,陛下这两天心情不好,我们几个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大气都不敢出,您这一来就雨过天晴了。” 李洵时专心棋局,并未理会他。 容妃看向高童正准备开口,突然往他身后看去,见他身后什么都没有,想起从用早膳到现在都没见到王裕人影。 要说这王裕可是李洵时的小尾巴,李洵时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今天这么久都没看到他,再将李洵时这两日面有不豫联系到一起,就知道李洵时心情不好的原因有大半与王裕有关。 不知道王裕犯了什么错,惹的陛下生这么大的气。 容妃对此事虽是疑惑不已,但只要李洵时不愿意开口,她必定不会询问,更不会将自己的疑惑表现脸上。 正在此时,外面有内侍推门进来通报:“陛下,孟宝林来了。” 李洵时执子的手一顿,落下时淡淡开口道:“宣她进来。” 内侍得了令便退出殿内,少顷,一鹅黄色人影就从殿门处闪了进来。 “陛下万福金安。”抬眼时见到他正对面坐了一人,定睛一看才看清那人,心好似漏了一拍,镇定心神方继续道,“嫔妾见过容妃娘娘。” 第49章 棋局 容妃虽只与孟长瑾见过几面,彼此间交集也不深,但容妃却没由来地对她有些好感。 “怎么过来了?” 容妃正准备让她免礼,就听到坐在对面的李洵时带着一副毫不在意的口吻随意问道。 “一月之期快到了,嫔妾的书还未抄完。”孟长瑾见他视线扫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立时了然,立马接着道,“嫔妾手已无恙。” 李洵时转过头,恍若未闻,继续专注于面前略显焦灼的棋局上。 容妃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朝她手看去,问道:“孟宝林手怎么了?” “前日不小心划到了,并无大碍。” 容妃笑了笑,正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时,就听李洵时催促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到你了。” 孟长瑾见二人专心博弈,自己对这下棋也是半懂不懂,只瞧了一眼,便退到平时自己抄书用的书案旁。 孟长瑾刚坐下,正准备拿墨锭,目光在桌案上扫了一圈,才发现桌案的摆放位置仍和自己离开那天一样,只是桌案整洁,不染尘灰,想必是每日有宫人打扫的缘故。 想着,她便抬头看向坐在右斜方的那人,现下他正襟端坐,神情专注,一丝一毫都未察觉到她投过来的视线。 七月末的太阳仍是毒辣,还未至正午,从窗外爬进来的阳光已将窗棂晒得滚烫,室内因置了些冰块,倒是没有室外那般炎热。 孟长瑾看着摆在二人身旁的冰块略微有些失神。 自己在文德殿抄书已是半月有余,却从未见这殿内置放过降暑的冰块,从他平日的吃穿用度上看他确实不是一个耽于享乐的君王,倒可以说是有些节俭了,不置放冰块降暑想必也是因为这一缘故。 可是今日,容妃过来文德殿便用上了冰块…… 眼前的容妃一点粉黛,绾了个较为随意的云髻,髻上仅别了一支红玉珊瑚簪,淡紫色缎织海棠锦衣更显气质稳重,一条深紫色金丝绣的缎带紧束腰间。往日装扮雍容华贵,带着自身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而今日这装扮清雅中带着几分稳重,倒是让人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 第59页 都说宫里真正得了皇帝宠爱的只有容妃一人,现在亲眼见着才知传言非虚。面前二人正对而坐,宛如一对璧人,自己倒像是多余了。 孟长瑾晃了晃头,不禁失笑自己怎么胡思乱想起来,想到自己今天的任务,握笔的手紧了紧,重新摆正坐姿,一笔一画认真誊写起来。 李洵时和容妃也只专心于棋局,不再交谈,一时间,殿内只有清脆的落子声和“沙沙”的写字声,偶尔窗外传来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一室独安谧。 时间在这里也变得缓慢,似也不想打扰这难得的安宁。 李洵时的余光扫到她身上,她正端正坐在那里,细碎的阳光将她的发丝镀成了金色。 这两日她没来,这一角竟显得空落落的,如今她来了,一如往常坐在那里翻书写字,那一处似乎才算是完整了。 才半个月,自己竟然已经习惯殿里有她的存在,这种感觉让他渐生烦闷。 到他落子时,他便是想也未想,就将白子落下,落完子后才意识到自己下错了。 容妃有些惊讶地从棋盘中抬起头来,都说人如棋,通过棋面可以看出下棋人那一刻的心境。李洵时的棋面一如其人,出手凌厉如风,但也目光长远,能权衡利弊。可他刚刚落的这一步棋虽有雷霆之势,却丝毫没有顾及到整个棋面。 容妃自入宫便时常与他下棋,因此一下便能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看来,是有什么扰乱了他的思绪。 容妃不自觉地偏过头去,窗前左斜方角落,孟长瑾正在认真地抄书,莹白如玉的脸庞因着炎热,透出点点红晕,鼻尖也冒出些细细的汗珠,在阳光下泛着晶莹。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参见陛下,容妃娘娘。”高童走上前来对着二人俯身跪拜。 李洵时问道:“何事?” 高童抬头看了眼容妃,犹豫了片刻,将一道折子举过头顶,呈至李洵时面前,答道:“刑部尚书曹大人,太常寺正卿柳大人一道递了折子说要面见陛下。” 李洵时看也未看那折子,手拿着一粒白子在桌案上轻叩了几下,才开口道:“你只管去与他二人说,苏允在治理澶州旱灾一事上有功,既是有功,那定会有赏赐,朕已拟好圣旨,明日早朝讲会下旨恩赏。” “是。”高童刚起身突然看到手中的折子,不确定地开口问道,“陛下,那这折子……?” 李洵时瞥了他一眼:“一道退给他们,该怎么说你应该清楚。” “是,奴才告退。” 高童垂首应了声便退下了。 孟长瑾没怎么听他们的对话,可“苏允”这个名字却清楚地传到她耳里,心仿佛漏了一拍,失神间握笔的手一歪,低头一看,最后一个“秋”的最后一笔偏了出去,在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 第50章 相识 桌上的香丸已经烧尽,容妃将香炉宝盖打开,拿手在炉内感受了下炭火的火气,感受到火气不旺不淡恰好,便从香盒拈取一小块新的香丸放入,放好后盖上宝盖。不出一会儿,氤氲的香气从宝盖空隙里袅袅升空,新香清新带着一丝干涩,香味绵长能消溽暑。 容妃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如行云流水,宝炉宫紫,红袖天香,让李洵时有种远离庙堂,幽居草堂之感。 “让陛下烦心的朝堂之事可是这件?”容妃见他面色舒缓,柔声问道。 容妃这么问一则为忧他所忧,二则是为了证实自己心中猜想。 李洵时与她偶会谈及国事,可都是在二人独处的时候,即便当时恩宠万千的庆昭仪在一旁,陛下也不会提及半句,此事二人已心照不宣。 现在殿内除了他们二人,还多了个孟长瑾,她这么一问,便是想知道,若是一旁多了的人是孟长瑾,他是否会没有这种顾忌,是否会像信任自己这般信任她。 不可能的,应是自己多想了。她在心中笑笑,为自己竟也会有着这种小女儿的患得患失。 “嗯。”李洵时只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额角,再观棋盘失笑道,“这一局朕输了。” “陛下这一局心思不在这棋局上,”容妃将棋子扫回棋盘,勾唇道,“现下事情也处理好了,可以好好与臣妾下一局了吧。” “好。”李洵时笑了笑,低头开始收拾棋盘。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再有开口的意思,容妃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还在心中嘲笑了自己几句。 孟长瑾看着自己写坏了的那一笔,大感懊恼,这下一页已经写了许多字了,现在要撕下重写,真真是心疼不已。 她将纸页一把撕下,在手心里揉成团,扔到一旁,只好认命重新再写一遍。 李洵时听到她那处传来书纸撕碎的声音,便转过头,正巧看到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再看了一眼被她扔到一旁的纸团,问道:“写得好好的怎么要撕了?” 孟长瑾正在想他方才为何会提到苏允的名字,突然听到他传来的声音,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嫔妾……写……写错了一个字。” 李洵时眉心微拧,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投在她身上,似是要将她看穿。 孟长瑾对上他的目光,心间一抖,在他这略带冷意的视线下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 想到自己与苏允相识这事必定是瞒不过他,索性自己主动交代:“方,方才,嫔妾听到陛下说了一个名字,那个名字似乎和嫔妾一认识的人同名,不知是否是同一人?” -- 第60页 “何人?”李洵时俊眉一挑。 “苏允,忠勤侯苏谢长子,苏允!” “朕方才提的正是此人,”他双手撑膝,双目半眯,目露寒星,“你方才说认识的人?” “是!”孟长瑾连忙应道,直迎上他那让人胆寒的目光,“苏允的姨母嫁与我叔父,名义上我也要称呼他一声表哥。” 苏允澶州治旱有功,田复中也在奏呈中为苏允请赏之事早已朝堂皆知,只是他刻意暂时不下旨恩赏,就是为了看看此时会有哪些人跳出来为他求赏。 一时间,朝中许多旧臣都为了此事上了折子,其中大部分都是与苏谢交往密切,或者是受过苏家提携的人,让他意外的是这些折子里没有见到袁执京的,原以为最盼望苏谢回京的就是他…… 这些折子中,还有一人更是他惊讶不已,那人便是孟长延,此人虽只在鸿胪寺任一个小小的奉礼郎,可他却是孟广蔚长子,更是孟长瑾的哥哥。孟广蔚在此事上一句话都未说过,可他的长子却主动上折子为苏氏父子求情。 昨日他派出的人就已查清,苏家与孟家原是姻亲,苏允幼时曾也经常出入孟府,又因着与孟长延年龄相仿,二人感情颇为深厚。如此一来,孟长延这折子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让他更在意的是,既然苏允经常出入孟府,那与孟长瑾应也是熟悉的,只是不知她对这苏允的感情是否也同她哥哥一般深厚。 刚刚他这一问实属故意,只是想看看她是否会如实相告,现在看她的表情倒是镇定自若,他的猜测应是错了。 想到这里,他反而因自己猜测有误而生出一种庆幸。 李洵时眼底的寒意渐渐散去,眼底一丝笑意快速闪过,再开口语气中的冷意也淡了几分:“如此,怪不得孟长延还递了折子提他求情。” “啊?”孟长瑾很是惊讶地看向他,见他面色比方才好了些,可也不知他是否会因此事而怪罪二哥,又开口辩白道,“应是他自小与苏允表哥交好,便什么也没想就向陛下替苏允表哥求情,嫔妾这二哥做事情只会依着自己的性子,一旦是他想做的便不管不顾,还请陛下切莫怪罪他。” 说完,抬眼瞄了瞄他,可瞄了半天也不见他神色有什么变化,悬着的心飘摇不定,连着手心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孟长延上折子说澶州苦寒,苏允又治旱有功,希望朕恩赦他们父子回京。” 孟长瑾拿不准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心中百转千回,却也没想到什么话来回答,突然又听他问道: “那么你呢?孟长瑾,若是你,是否也会求朕下旨让他们不必戍守澶州,回京与家人团聚?” 李洵时的眼神如闪电直直地劈向她,震出了她心底的慌乱。 她确实是等过苏允,也有盼过他能早日得恩赦回京,可这也只是之前的一些念想罢了,自从她下定了主意要入宫,便再也未想过。 她起身一福,眼里一片坦然:“若能回京与家人团聚定然是陛下对他莫大的恩赐,他定会对陛下感恩戴德,还能显出陛下是有功就赏的仁德之君。若是陛下能因此而得一有用之臣,又能获得仁德的名声,嫔妾自然也是赞同的。” 李洵时看向她的眼神里露出一丝快慰,似是对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容妃在一旁夸赞道:“孟宝林知道处处为陛下着想,也是有心了。” “容妃娘娘谬赞了。”孟长瑾很是小心地回话。 “你能看到这一点,倒是让朕有些意外。”李洵时收回目光,取过一枚白子在手中轻捏,“朕已拟好旨意,恩准苏允过完八月十五回京任职,脚程快一些也可赶回与家人过重阳。” 孟长瑾连忙叩首谢恩:“嫔妾替苏允表哥,也替二哥谢陛下恩典!” 第51章 商谈 晚膳过后,天还未黑透,玥覃苑已经亮起了灯火。 孟长瑾倚在窗沿边与碧溪靠在一块小声说着话,傍晚的风穿过低低的窗户,吹散了她们额角的发。 香芹见晚风有一些凉意,于是拿过一条毯子盖在孟长瑾腿上,轻声道:“晚风有些凉。” 孟长瑾一把将她拉住,笑道:“别忙活了,坐下来说会儿话。” “好。”香芹伸手将窗户掩了掩,依着她的话,在一旁坐下,“霞倚宫明日的品茶真的不去吗?” “不去。”孟长瑾立马摆摆手,“你拿我要去文德殿抄书的事回了那边就是。” “我今日也是这么回的。”香芹戳了戳碧溪,“碧溪也听着了,那边只说耽搁一日不去也不碍事,陛下那边敬妃自会派人去说。” 碧溪一提起这事就来气,双手比划道:“宝林你是没瞧见,霞倚宫今日来的那人眼睛都长头顶上去了,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我呸!什么破茶还硬要别人过去品,怕又不是别有用心吧!” “我也不懂品茶,便不去做这种附庸风雅之事。”说着,耸了耸肩膀,“再说,同她们坐在一起聊天喝茶实在是无趣得很,我还不如去文德殿抄书。” “就是,就是,要我也宁愿去抄书。”碧溪连声赞同。 香芹瞧着二人这阵线出奇地统一,摆出一副拿她们没办法的表情,道:“好好好,那便不去,反正也还没答应,明日我便去回了就是。” 孟长瑾和碧溪拉着香芹左一句“好香芹”,右一句“香芹好”,香芹连忙将她们的手扯开,求饶道:“放过我吧,我都要要被摇散架了。” -- 第61页 安达打开刚刚从刘公公那里拿了宫外传来的书信,快速地扫了几行,面上立时露出欣喜之色。再探头一看,正屋此时灯火通明,时不时还有女子的笑声穿出来。 他连忙拿起书信就往正屋走,一踏进正屋,就瞧见正在嬉笑打闹的孟长瑾三人。 安达快一步走上前,将书信递至孟长瑾面前,大喜道:“宝林,奴才委托出去打探的人传来的消息,那日为阮修容诊脉的杜太医找到了!” “什么?”三人齐声惊道。 孟长瑾连忙从安达手中接过书信,匆忙地看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又从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碧溪在一旁已经是急不可耐,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信上是怎么说的?” 孟长瑾将书信递给碧溪,转过头对着安达感激道:“安达,真的是多亏了你!” 安达突然得了她的夸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双眼只好随意看向正凑在一起看书信的碧溪和香芹。 碧溪放下书信,激动地握住孟长瑾的手,语无伦次道:“我们,哦,不,长庆小姐,是庆昭仪,就有救了!” 香芹在一旁偷偷地抹了抹眼角的眼泪。 “宝林!”碧溪握着孟长瑾的手紧了紧,“有了这个杜太医,就能解开阮修容和敬妃的假面具,从此宝林在宫里再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安达皱了皱眉头,出声提醒道:“恐怕此事不会那么容易,头一件,这杜太医躲命还来不及,怎么能让他愿意入宫作证。就算他愿意出面作证,那派谁去将他安接进京,此人必须是信得过的人,也要能时刻保护他的安。” 安达的话让陷入喜悦的三人感到醍醐灌顶,不由得发愁这人选来。 孟长瑾突然眼前一亮,与安达异口同声道:“宋清行!” 话说出口,两人对视一眼,不禁笑了起来。 “宋太医确实合适。”香芹点了点头,“宋太医与杜太医是旧识,又对阮修容滑胎一事甚为清楚,要是他亲自前去劝说,也未必不能劝动。” 孟长瑾看向窗外,语气肯定道:“他想救长姐那急切的心情不亚于我,若是他,定能做到!” 第二日一早,宋清行便跟着安达匆匆走进了玥覃苑,一进内室,就见到早早坐在那里等候的孟长瑾。 孟长瑾见他进来连忙起身:“宋太医,不必行礼快请坐。” 宋清行此时已是心急如焚,听她这么说,也不客套,直接在凳上一坐,开口便问道:“来的路上怕被人听见,安达便未与我细讲,杜太医真的找到了?” “是,信中说已寻到其人。”孟长瑾见他有些气喘,转头吩咐道,“碧溪,给宋太医斟茶。” “不必。”宋清行伸手拒绝了她的好意,不放心地又问道,“可是杜环杜太医,在太医院为官十四载,老家是河西郡的杜环太医?” 孟长瑾知他是不放心,怕寻了个同名同姓之人倒让大家空欢喜一场,一字一句郑重道:“正是杜环太医,他夫人七年前便去世了,仅留下一女,名唤杜润娥,” “正是,正是!”宋清行此时才真正相信寻着了杜太医的下落,随口一问,“我派人到处打听,只说杜太医还乡后便带着老母亲离开了河西郡,问了许多人,都说不知他是去了哪里,安公公是怎么找到的?” 安达笑着回答道:“我这边也是派人找了许久,最后还是去他已过世的夫人家乡才知道,他带着老母和女儿到了那里安家,还在当地开了间小医馆。” “原来如此,”宋清行拍了拍额头,有些懊恼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去他夫人的家乡寻一寻,幸好安公公想到了,不然恐怕还要多花费些时日。” 安达凑近了一些,正视他道:“只是眼下还有一难题,还需要宋太医的帮助。” “但说无妨。” “现下需要一人能劝说杜太医愿意入宫将阮修容滑胎真相禀明陛下,且需一路安将他护送入宫。”安达看向他,正色道,“我们认为,能担任此事之人唯有宋太医。” 安达的目光如炬,灼得宋清行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此事有何难,只要能见到杜太医,我定能将他带出。” 孟长瑾知道他定会答应,只是亲耳听他说出,这种无法言说的欣慰才算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宋太医,此事知晓之人越少越好,以免给杜太医还有你带来无妄之灾。” 宋清行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若是杜太医入宫之事被有心人知晓,传入宫中有些人的耳朵里,定会招来杀生之祸,到时候怕是连京城都未能进。 “是,我必定小心谨慎,此去往返怕是月余,还需向曹院使告假,我这就去太医院。” 说着便起身要走,孟长瑾在身后唤住他:“一路切记小心,要将杜太医安带入宫。” 宋清行回身一揖,面色凝重,肃然道:“臣定不负所托,定安将杜太医送入宫!” 孟长瑾看着破云而出的阳光洒在他身后,他虽是弯着腰,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知道此刻他的心定是坚定地如他笔直站立在地上的双腿一般。 “不仅是他,宋太医也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们……还要一起接她出来。” 他身子一怔,依然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双眼间水光流转,嘴角扬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 -- 第62页 “臣,领命!” 第52章 品茶 霞倚宫庭院南角杏花树下铺着一大块以茜色为底,对角绣着蔓草图案的地毯,一宫妃嫔围坐在坐垫上,她们身旁都立着布好点心的矮案。 两个青衣宫人端正跪坐在正中央,煮茶的炭炉摆在她们左手边,她们身前则是摆放着煮茶齐工具的四方案。 她们一人正拿着火钳拨弄着炭炉里的炭火,冒着红心的炭火慢慢散发出一阵青草的芬香。另一人从炭炉里取过一小块炭火放入香炉里,然后撒上细细的香灰,再铺上一些已备好的“隔火”,待炉中火候足够时,便放入一小块香饼,最后将宝盖合上。 二人煮茶焚香,动作优雅舒缓,让人赏心悦目。而围坐的妃嫔们此时却无心欣赏,目光纷纷看向刚刚向众人行完礼的宫人。 “哦?”敬妃凤目一挑,一丝怒意升起,“这么说你们家孟宝林真真是来不了了?” 敬妃语气里隐含怒意,香芹恍若未闻,依然恭谨答道:“回敬妃娘娘,陛下定的一月之期已近,孟宝林不敢有半分拖延,故遣奴婢过来向诸位娘娘赔不是。” “看来娘娘您的面子不够大,才让孟宝林几次三番推拒您的美意。”贺月岚轻笑一声。 “孟妹妹如今眼里只有陛下一人,我们怕是……”阮修容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都入不了她的眼。” 敬妃本已有些怒意,听得二人如此一挑拨,面上铁青一片。 香芹连忙开口解释道:“娘娘几次相邀我家宝林都记在心里,只是因事耽搁而拒,每每念起心里便愧疚难安,想着一得空便来向娘娘赔礼。” “孟妹妹能言善辩,没想到连她宫里的人也是这般伶牙俐齿,这孟妹妹可真会调教人。”阮修容一面说,一面手里打着宫扇。 “这宫人词真意切,文德殿那边的抄书也实在是紧要,孟妹妹今日才不得空过来。”坐在一旁的刘宝林见席间有些剑拔弩张,低声开口缓和道。 “刘宝林此言差矣!”贺月岚高声打断她,目光一偏,锐利地打在香芹身上,“既是真心实意要赔不是,亲自过来的时间也是有的,随意派个宫人过来,如此敷衍了事,这不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是什么?” 罗梓菁瞥了眼敬妃,见她面色阴沉,心道不好,想给香芹递个眼色,可香芹偏偏没有看向她这边,又怕被别人察觉,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而叶容卿只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前的纷争,没有一丝要参与进来的意思。 “贺宝林,此事若你这么看,那无论如何都是孟宝林不对。”戴秋苓偏头直视贺月岚,淡笑道,“而依我看,文德殿抄书是大事,若是耽搁了陛下怪罪下来定不会怪罪你我,也不会怪罪在座众姐妹,只会开罪孟宝林,若你是孟宝林,你会如何?” 贺月岚面色一怔,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一时又想不出能驳她的话。 阮修容将手中的团扇放下,点点头道:“戴宝林说言极是,只是……”她顿了顿,面露难色,“我听闻前几日她也是隔了两天没去文德殿,不知那两日是有什么紧要的大事耽搁了?” 众人一听将她的话在心里转了几转,在座只有罗梓菁和香芹知道她那两日为何未去文德殿,只是孟长瑾不欲向外人道起,罗梓菁明面上又是敬妃这边的人,因此也不好开口解释。 香芹见事情这么发展下去怕是不妙,也不管孟长瑾是不是不许提及手伤一事,双膝跪地,上身挺直朗声道:“我家宝林在七夕宫宴上因琴弦断了而伤到右手,不能握笔,更别提写字了,所以向陛下告了两日假。休息了两日,手伤还未好,想着一月之限将至,任凭奴婢几人如何劝她休息都是不肯,这几日便是日日卯时出,酉时方归。” 说着,俯首叩地,又很是诚恳道:“望各位娘娘明察!” “啊,孟妹妹手受伤了?”阮修容故作惊讶,假意关心道,“孟妹妹也是,这么大的事也不宣太医,这宫里竟是无人知晓,差点就要冤枉了孟妹妹了。” “说起那日,我怎未瞧出孟宝林手伤着了,那日大家都在场,可有谁瞧见了?况且若真是这样,怎得连太医都不宣?怕不是这宫人情急之下想出的托词?” 贺月岚与阮修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生生把香芹想要辩解的话堵了个干净。 戴秋苓知二人这样是想咬实孟长瑾的不敬,现在孟长瑾既然人不在这里,即便要怪罪也要等她过来才行。 如此一想,便道:“既是如此,就算要问罪,也要等她人来了不是。”指了指那边煮茶的宫人,“听闻这茶是陛下特地赏赐给敬妃娘娘的贡茶黄山云雾,妹妹倒是从未喝过,今日便要沾敬妃娘娘的光了。” 敬妃闻言勾唇一笑:“怪不得太后如此喜爱妹妹,今日听了这么多话,就属你的让人听了最舒心。” 壶中的水已滚开,宫人将滚水倒入烫过的茶杯里,再把杯口的浮沫刮去,如此才端着倒好的茶水一一端至众人桌案上。 敬妃端过茶盏,在嘴边轻吹了两口,招呼道:“众姐妹都尝尝。” 阮修容见敬妃现在并没有追究的意思,此时再品茶她也没了心思,也只好假意喝了一口。 叶容卿闭眼细闻了闻,再浅尝了一口,低叹道:“汤色清浅,嫩香浓郁,回口甘甜,确是好茶。” -- 第63页 戴秋苓掩口一笑;“我倒是没有叶才人懂茶,只知陛下御赐之茶那定是极好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说起了这茶如何如何。 香芹见众人不再抓着孟长瑾一事不放,那自己也不必再待在此处,可没得了敬妃的吩咐她也不好擅自离开。 她抬眼看了下敬妃的表情,现下面上已缓和过来,不似之前那般铁青,正思忖着要不要在这时开口,便撞上了敬妃移过来的目光。 敬妃放下茶盏,视线在香芹身上若有所思地游离着,开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香芹知她是问自己,垂首答道:“回敬妃娘娘,奴婢名唤香芹。” “香芹。”敬妃将名字在口里念了一遍,再侧了侧脸对身旁的琼芳说道:“你将香芹带下去好生伺候。” “敬妃娘娘……” 香芹大惊,立马抬起头来,话还未说完,就被敬妃抬手制止了:“本宫见你喜欢,留你下来喝喝茶,待你们孟宝林回来再到本宫这里将你接回便是。” 香芹见她这么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跟着琼芳进了偏殿。 戴秋苓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面上一片凝重之色。 ------题外话------ 新年快乐,不想上班啊啊啊~ 第53章 报信 “孟宝林,孟宝林在吗?” 一个长相清秀的宫人站在文德殿门檐下,着急地往屋内张望着。 高童压低了声音,生气道:“你小声些,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再瞧了她一眼,见她很是面生,这时来寻孟宝林怕是有事,只好耐着性子追问道:“你是哪宫的人,找梦宝林所为何事?” 那宫人本被他的怒气吓了一跳,见他又开口相问,向他行了一礼,恭谨答道:“回高公公,奴婢是戴才人宫里的贴身宫女素桐,戴才人要奴婢来寻孟宝林是有要紧事,还望高公公转达。” 高童把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突然想到自己因上次文德殿晒书而受罚,也有这戴才人差人寻孟宝林这事。时间虽已过了快一月,可身上受杖责的地方现在一想起还觉得隐隐作痛。 这次难不成戴才人又要故技重施?如今孟宝林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万一因此出了什么事,那第一个要被问责的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高童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不客气:“也不看看这是哪里,随便一点事情就跑过来大呼小叫,万一惊扰到了陛下,你家那位担得起吗?” 素桐听他这么说就知道现在陛下也在殿里,心里很是害怕会惹得他不悦,但又想到戴才人嘱托自己务必将此事办成的神情,一时拿不定主意。 高童见她已是害怕了,便挥了挥手,催赶道:“知道就好,走吧,别杵在这里了。” 素桐向后退了两步,看着高童转身的背影,心里又实在是焦急,咬了咬牙,只好急着步子上前恳求道:“高公公,你且进去转达给孟……” 高童立马站定转身,横眉呵斥道:“懂不懂规矩?刚才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素桐被他这么一看心里发怵,也不敢再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童走进殿内,他身后的殿门缓缓掩上。 她也不敢多留,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才有些无奈地转身离开。 “这可如何是好。” 素桐走出来后也不敢直接回去,只好在文德殿宫墙外徘徊,心里也在思索着,这文德殿她是传不进消息了,还有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 正在想着,有一列宫人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的宫人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宫里新贵戴才人的贴身宫女,走到她面前时特意停了下来,讨笑道:“素桐姐姐安好,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素桐待她走近才认出来人是尚食局的女官,可此刻她正心乱如麻,没有心情客套寒暄,便敷衍道:“许司膳安好,戴才人吩咐我办些事儿。” “那可真是巧了!”许司膳靠近一些,语气很是亲厚,“这不,我正要赶去吟秋苑和玥覃苑送这些新进贡的果子。” 素桐顺着她的话看过去,见几个盘内都装着新鲜个大、颜色深红的荔枝。 许司膳在一旁双眼笑得连缝隙都看见了,继续道:“这个贡果今年宫里也不多,头一份自然是给了太后,然后照惯例也给敬妃和容妃送了些去,其余的赏赐给了戴才人和孟宝林,别的宫里可都没有。要我说啊,戴才人一直深得太后喜爱,如今又得了陛下恩宠,往后这恩赐定是不会少的,日后还要素桐姐姐多关照关照才好呢!” 素桐勉强笑了笑:“借许司膳吉言,我这边也有事要去办,便不打扰你办正事了。” “是是是,正事要紧!”许司膳忙不迭地点头,对着素桐欠了欠身,便领着身后的宫人走开了。 素桐转过身走了几步,猛地停住了步子,拍了下额头自言自语道:“玥覃苑,我怎么没想到!” 话还没落音就急急忙忙地往玥覃苑方向跑去。 素桐再回文德殿时身旁还多了一个碧溪,她在路上已经将事情的始末与碧溪说了个清楚,因为方才被拦在殿外,所以她只好在拐角处等候,见碧溪走了也有一会儿功夫了,悬了半天的心这才放下。 碧溪拐进内室的时候,正好瞧见孟长瑾正坐在靠窗的书案旁写字,环顾了一圈,确认屋内再无其他人后提着裙子急急地跑上前去。 -- 第64页 “宝林!” 孟长瑾听到耳熟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是碧溪,有些惊讶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视线在碧溪面上一移,见她额上挂着晶莹的汗珠,放下手中的笔,取过一张帕子递给她,“外面很晒吧,瞧你这一头大汗,快擦擦。” 碧溪忙摆了摆手,并不接帕子,咽了咽口水道:“宝林,不好了!香芹,香芹被扣在了霞倚宫!” “什么?”孟长瑾一手撑在书案上,作势就要起身。 “方才吟秋苑的素桐特意赶来告诉我的。”碧溪连忙上前扶住孟长瑾,“香芹早膳一过就去了霞倚宫,可午膳都过了还不见她回来,安达一个时辰前说是过去寻她,可也没了消息。” 孟长瑾心里涌起了不好的预感,拉着碧溪就准备往外走,突然想到什么,又折了回去,将案上的笔墨和书册收拾好,碧溪一见也上前帮着收拾。 “高童!”孟长瑾对着屋外高声唤道。 外殿大门一吱,随后传来高童急碎的脚步声。 高童一进内室,对着孟长瑾拱手行礼:“孟宝林。” 孟长瑾见桌案已收拾整齐,直起身子道:“今日我抄书已完成,便先回玥覃苑了,若是陛下问起,你便这么回话。” “是。” 高童刚回完话,头还没抬起,孟长瑾就带着碧溪似一阵风从他眼前走了出去。 “为何孟宝林看起来如此匆忙?”高通有些不解地摸了摸头。 素桐一直在文德殿宫墙外的拐角处等候,一见孟长瑾二人出来,立马迎上前去:“孟宝林,人就在霞倚宫。” “好的,多谢!”孟长瑾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微笑,“改日必登门向戴才人道谢!” 素桐欠身行了一礼:“不敢,只是若是那边问起来宝林是如何得知的,万望莫将我家戴才人说出来才好。” 孟长瑾旋即领悟她话语里的意思,点头莞尔道:“这是自然。” 素桐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轻舒了口气,待她二人身影完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等了好半响才离去。 第54章 刁难 敬妃刚准备去用晚膳,就听得宫人入内传报,道是孟宝林求见。 “娘娘?”琼芳凑上前等着敬妃的指令。 敬妃拿团扇掩口问道:“那边,还是不肯松口?” “是。”琼芳一副为难的样子,“牙口紧得很,怎么都撬不动。” “那些东西也用上了?”见琼芳点了点头,有些不放心地又交代了一句,“可别落下肉眼可见的伤。” “奴婢省得。”琼芳抬眼,有些犹豫地提醒道,“孟宝林还在外头,现下可是去见见她?” 敬妃冷笑一声:“她都不急,你急什么?这些新人一个个仗着陛下的宠爱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如今还是只是小小的宝林和才人就与我作对,若有一日位份与我平起平坐,还不想方设法将我踩下去?” 琼芳赶忙附和道:“娘娘说的是,单从今日这品茶来说,那叶才人从头到尾就没有给过一个好脸色。戴才人也是春风得意,答娘娘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孟宝林更不用说了,人连个面都不露,只打发一个宫女过来回话,这明显是敷衍娘娘。” “这些不能为我所用的,一个一个慢慢收拾,既然孟长瑾今日撞我刀口上了,就先从她开刀。”敬妃伸出一只手,“先去用膳。” 琼芳笑着接过敬妃伸出的手,扶着她往里走去。 孟长瑾和碧溪站在霞倚宫门外,进去通传的宫人也进去快二刻钟了,现在是半个影子也没见着。 碧溪伸着个脑袋往里看着,跺了跺脚,有些焦急道:“宝林,那宫人进去也好一会儿了,怎么到现在连个信都没有?” “话肯定是传到了,怕是那位现在没有见我们的打算。”孟长瑾面色一沉。 “这可如何是好?”碧溪拉住孟长瑾的手臂,紧张问道。 “只好等等了。”孟长瑾伸手拍了拍碧溪的手背,“正是用晚膳的时辰,左不过吃完晚膳便会见我们了。” 碧溪感受到她手掌心的温热,原本有些焦急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了,与她靠得紧了些,便也不再言语。 素桐回到吟秋苑时天色已是有些晚了,戴秋苓一直在内室等着消息,听见素桐回来的声音,连忙走到门口去接她。 “才人。”素桐见她早早地站在门口等自己,心里一阵感动。 戴秋苓拉过她的手,问道:“话带到了吗?” 素桐连连点头;“带到了,想必人现在已经在霞倚宫了,应该是无事了。” 戴秋苓拉着她进了内室,思忖了一会,摇头道:“怕是没那么简单。”在素桐带着疑问的眼神中,又道,“依着敬妃的性子不可能孟长瑾一去就会放人,她既扣下了香芹,定要给孟长瑾些惩戒才肯罢休。” 素桐怕此事连累到戴秋苓,忙劝道:“才人,敬妃既然是冲着孟宝林去的,我们将话带到已是仁至义尽,若是再掺和进去,只怕会引火烧身。” “她这是敲山震虎。”戴秋苓抓住桌案一角,指尖在桌沿上轻轻划动,“我在她眼里与孟长瑾已是一体,如今想要抽身怕是晚了。她今日对付了孟长瑾,明日转头就会收拾我。” 素桐心中大惊,急急问道:“这可怎么办?” “现在只是一个开始,想敬妃下手不会太重,只是给我们这几个新人下马威罢了,以防日后压不住我们。”戴秋苓脸色一变,一片凉意爬上她的眉梢,“若是干等他日必为敬妃所鱼肉,只是敬妃在宫中树大根深,想要一次性扳倒她实非易事,我这边虽有太后这个靠山,可也不能事事都替我挡下,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 -- 第65页 素桐见她已经有了主意,只问:“那现在我们要做些什么?” 戴秋苓嘴角一勾:“孟长瑾现在有陛下的宠爱,敬妃肯定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她只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那我们就把这个事情弄大弄乱,让她不好收场。”她偏头看向窗外,叹了一口气,“希望这次孟长瑾不要让我们失望。” 敬妃这个晚膳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琼芳递过帕子,见她拭了手还没有离座的打算,也不敢开口惹她不快。 “琼芳。” “奴婢在!”琼芳见敬妃唤她,连忙凑上前,再看她眼色就知道她要问自己什么,于是主动答话道,“还在外面候着呢!” 敬妃命人将桌案上的碗盘撤下去,这才缓缓起身,向一旁的矮榻走去,边道:“昨日我看了一半的那个话本子你去替我找来。” 说完就懒懒地靠在矮榻上,不一会儿,琼芳就拿着话本走进来。敬妃接过话本,随手翻开,支着手就好似认真地读了起来。 一旁的烛火在宫灯里轻曳,整个内室一片静默,隔很久才传来细碎的翻书声。 琼芳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她知道敬妃这哪是在看书,明明是为了耗外面那人。 霞倚宫碧溪站久了腿有些发麻,她活动了两下双腿,见一旁的孟长瑾仍像刚才那样站着,弯下腰替孟长瑾锤了锤腿。 孟长瑾把腿往后一缩,一把将她手拉住,制止道:“我还好,不过是多站一会儿,不碍事。” 碧溪抿了抿嘴,一扭头就去叩霞倚宫的大门,只是敲了半天里面也没有半点动静。 站在院里的宫人都听到了叩门声,只是敬妃传了令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一干人只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去传达。 敬妃在内室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见,她看了许久书也有些累了,于是将书合上往榻上一扔,打着哈欠道:“本宫乏了,明日再看。” 琼芳上前搀住她,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娘娘,这孟宝林还在外面呢。” 敬妃斜了她一眼,笑道:“又不是我要让她站的。”走了两步,又道,“就说她宫里那个叫香芹早就回去了。” “这……”琼芳对上敬妃斜过来的视线,心中的犹豫立马烟消云散,只好顺着她道,“是。” 第55章 虚实 霞倚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碧衣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孟宝林,我们娘娘说了,那个叫香芹的早就走了,与其在这门口等着,不如回去看看。” “不可能!”碧溪瞧那宫人态度傲慢,又觉得她是在忽悠自己,声音也高了几分,“我从我们玥覃苑出来时都没见着她回来!” 那宫人扑哧一声,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出来时不在,可能现在在了呢,这位姐姐好大的脾气,自己都没回去看看,就跑了我们霞倚宫来撒野!再说了,就算她不在你们苑里,保不齐从我们霞倚宫出去后去了别的地方也未可知。” “你!” 碧溪实在是气不过,伸长了脖子就要骂过去,被孟长瑾一把拉住。 “你们家宝林倒是个明事理的,我们娘娘也歇下了,就不送孟宝林了。”那个宫人白了她们一眼就扬着个下巴走进大门,“将门关好了,别扰着娘娘睡觉。” 大门在她们眼前又重重地关上了。 “宝林。”碧溪握住孟长瑾的双手,“现在可是怎么办啊,我们要回去看看吗?” 孟长瑾反抓住碧溪的手,目光紧盯着紧闭的宫门,嘱咐道:“碧溪你回去看看,若是香芹和安达都在,便让安达过来。若是她们都不在,你便在玥覃苑等着,不必再过来。” “那宝林你怎么办?若是一夜未归,你就在这等一夜吗?” 孟长瑾对着她笑了笑:“若我也回去了,香芹回去了倒也好,要是没回去,再问她们要人可就更难了。我索性在这里等着,横竖人只会在这两处。” 碧溪一听,拽着孟长瑾不肯撒手,摇头道:“我在这等着,宝林你回去。”见孟长瑾一脸不愿的样子,急急又道,“我在这儿眼睛都不会眨半下,不是宝林来唤我,就是拿着板子赶我也不会走的!” 孟长瑾有些无奈地劝道:“我的好碧溪,你留在这里万一也像香芹一样被她们扣下了怎么办,到时我还得管她们要两个人。” “可,可宝林你在这儿,不……” 孟长瑾开口打断她:“我在这只是站着,她再怎么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见碧溪还犹豫不决,孟长瑾伸手推了推她:“快去,说不定香芹和安达已经回去了。” 碧溪被孟长瑾推了两步,回头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用力点了点头才扭头跑开。 虽还是夏季,但是晚风吹来也有些许的凉意。 敬妃坐在铜镜前,穿着素白色寝衣,头发都散了下来,妆容也已洗净,看着倒是比平日清丽不少。 琼芳站在身后替她取下最后一根簪子,刚将簪子放到妆匣里,一抬头发现敬妃透过铜镜正看着自己,心中一惧,试探问道:“娘娘可是有话要交代奴婢?” 敬妃对着铜镜捋了捋自己的鬓发,娇媚一笑:“看把你吓的,这屋门外还站着一个人,我这就是睡也睡不踏实。” 琼芳松了一口气,回道:“这孟宝林还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在这门外也站了2个时辰了,看来今日没见着人,她是不肯轻易罢休的。” -- 第66页 “看把她能耐的,站着的是她,又不是我。”敬妃扶着琼芳的手起身,看见窗外的人影突然问道,“之前我们收留的冷宫那位庆才人的宫人叫什么去了?” “娘娘说的可是采苓?”琼芳扶着她往床榻走去。 “采苓?她见着孟长瑾这么站在门外可有何异样?” 敬妃靠在床榻上,琼芳替她捻了被子盖上。 “奴婢倒是留意了她几眼,神情瞧着倒是和往常一样。”琼芳想了想,有些可惜道,“早知奴婢就派她出去给梦长瑾传信,也好探探她的虚实。” 敬妃摆了摆手,斜了她一眼:“罢了,你若是事事都想到本宫前头,那本宫也不敢留你了。” 敬妃随时轻言细语的,但是落在琼芳心里头就如有千斤,压得她几乎站不稳。 琼芳立马跪在床边,小心道:“奴婢是个蠢笨的,哪里能想那么多,还不是为娘娘马首是瞻。” “好了好了。”敬妃揉了揉额角,“你去把灯灭了吧。” 琼芳应了声,吹灭了床头几盏蜡烛,仅留了窗前那一盏。房间里面顿时暗了下来,只余那一角的微弱火光。 孟长瑾活动活动了站的有些发麻的双腿,想着碧溪也走了也快一个时辰,想必已经到了玥覃苑了吧。 再抬头一看,已是月上中天,夜色罗浮。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没回头,一件月白色披风已罩下,挡去了背后的阵阵凉风。 梦长瑾看清楚来人,再看肩上的披风,顿时心中一暖。 她拢了拢披风,笑问道:“可是香芹回去了?” 安达看着她有些发白干涩的嘴唇,心中很不是滋味,只好别过头不看她,好久才从喉间发出闷闷的一声:“没。” 梦长瑾转过头看着眼前这紧闭的大门:“看来她今天是不想放了香芹了。” 半响都没等到安达的回话,孟长瑾扭头看向他,故作轻松问道:“怎么,你也想劝我回去?” 见安达摇了摇头,又追问:“那你过来做什么,我明明嘱咐了碧溪,若是香芹在玥覃苑才让你过来告知我。” 安达突然转过头来,双眸直直地盯着她,蒙蒙月辉映入他眸底,晦涩不明。 孟长瑾被他这猝不及防的转头吓了一跳,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宝林现下既然是为了如今安危不明的香芹而特意站在这霞倚宫门外,那奴才也为了宝林……站在这里。” 孟长瑾听得安达的话,一种名唤感动的情绪在心中塞得满满的。 她与安达对视半响,忽而莞尔一笑:“好!” 第56章 要人 琼芳看着敬妃起床时神色恹恹的,伺候时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一个宫人端着水盆上前,敬妃手指刚触到水,像触电似的立马缩回,大袖一挥,整个水盆被打倒在地,洒得那个宫人浑身都是。 “混账!不长眼的东西,是想烫死本宫吗?” 敬妃横眉怒目,吓得那个宫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讨饶。 琼芳连忙拉过敬妃的手,放在嘴边小心翼翼地吹着,一面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取凝肤膏来!” 那宫人一听如蒙大赦,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琼芳一面轻吹,一面哄道:“娘娘也别跟这下贱奴才一般见识,免得气坏了身子。” “还是你最贴心。”敬妃的怒气渐渐平复下来,皱着眉问道,“还在外面站着?” 琼芳被她这么突然一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点头答道:“是,站了一宿了,这孟宝林也是个执拗的人。”见敬妃双目紧闭,似乎仍打算将孟长瑾晾在一边,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我们今日还要闭门吗?” 敬妃将手指从琼芳手中抽出,冷哼道:“这孟长瑾有天大的面子能让我霞倚宫闭门?既然她在我宫门外站了这么久,那就要请进来好好招呼,免得落人话柄。” 琼芳唤了采苓进来,让她去请孟长瑾。 采苓心中虽是不解这事为何要使唤自己去,却也不敢不从。 霞倚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股湿热的风迎面扑来,当采苓看到眼前站着的这两个人的时候,身形一怔。 经过了整整一夜,孟长瑾的发髻已微微松散,额前落下几缕碎发,显得有些憔悴。原本清澈透亮的双眼,如今露出的也只有疲惫与无神,一丝青色浮于眼底,如玉的面庞看上去苍白困倦。 采苓动了动嘴唇,不辨神色道:“我家娘娘起了,正等着孟宝林呢。” 孟长瑾点了点头,正欲抬腿,身形一晃,安达赶忙在身后扶住了她。 采苓领着二人刚走进院内,就瞧见内侍康进搬了条椅子放在廊下,敬妃由琼芳搀扶着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宫人。 三人止了脚步,只好站在院子里向敬妃问安。 敬妃在廊下站了着,盯着眼前不远处的孟长瑾看了好半会儿,心中顿时大快,方才的不豫立马一扫而散。 她抚了抚头上的八宝簪,笑吟吟地就着椅子坐下,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自顾地饮了起来。 孟长瑾见她好似只专注饮茶,正欲开口,就听到她那带着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这不是孟宝林吗,真是稀客,平日三请四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今日怎么一大早就登我霞倚宫的门了?” -- 第67页 “回娘娘,嫔妾昨日酉时就到了。”孟长瑾直直地看向她。 敬妃从杯盏中抬眼,故作不思议道:“哦,这可稀奇了,为何都没人痛传呢?” 康进忙陪着笑脸道:“娘娘昨日一早就歇下了,奴才们哪敢惊扰娘娘啊,奴才自作主张派人去劝孟宝林先回去,可是……”瞥了一眼孟长瑾,支支吾吾道,“可是这孟宝林就是不肯走,奴才……奴才也实在没有办法啊!” 琼芳同康进对了个眼色:“还是奴婢让康公公打发人去劝孟宝林的,想着孟宝林应该会回去,哪想到……” “哎,本宫昨日确实困倦得很,这事也不怪你们。”敬妃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孟长瑾,故意问道,“孟宝林在本宫这宫门外站了一宿,可是有何要紧事?” 孟长瑾见着这主仆三人在自己面前唱起了戏,哪个心里不跟明镜似的,也不打算继续跟她们打哑谜。 “敬妃娘娘。”孟长瑾腿有些颤抖,好在掩在长裙下,不易被人看出,“嫔妾过来是为了向娘娘要一个宫人,那宫人是嫔妾宫里的,昨日到了娘娘宫里就再也没回去。” “孟宝林这是来兴师问罪了?”敬妃不正面回答孟长瑾的问题,反而反问道。 “不敢。”孟长瑾垂了垂眼眸,再抬眼时眼神中透着一股坚定,“不知道嫔妾那宫人犯了什么错,惹恼了娘娘,嫔妾带回去定好生处罚。” 琼芳一面替敬妃打着扇子,一面道:“孟宝林,昨日就同你说清楚了,那个叫香芹的宫人早就从我们霞倚宫回去了,还是奴婢亲自看她离开的,这会子人难道不是在你们玥覃苑里?” 安达上前一步,垂首道:“奴才从玥覃苑出来时香芹尚未归,她既没有回去,自然只能来你们霞倚宫问问的。” 康进眯了眼缝,讥讽道:“这是什么道理?自己宫里的人不见了来我们霞倚宫来要人,连自己宫里的人都看不住,也不怕说出去让人笑话。” “品茶会时众人都看到了敬妃娘娘将香芹留了下来,如今人不见了,我们也只能上你们霞倚宫来问问,只想再问一句……”安达直直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琼芳,“方才那位姐姐确确实实是亲眼看见香芹从你们霞倚宫走了出去?” “我……” 琼芳刚开口就又被安达打断:“既然是这样,倒是我们不是了,只是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若是别人倒也算了,偏是我们宝林最得力的贴身宫人,这没了她我家宝林连饭都吃不下,整日心绪不宁的。陛下昨日还特意派人来问了几次缘由,想必也是担心我家宝林。” 康进尖着个嗓子,指着安达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拿出陛下来压我家娘娘,我们说人不在我们这里就是不在!” “既是如此……看来人确实不在了。”安达朝着孟长瑾一鞠,小声问道,“宝林,要不我们同陛下说说,要她替我们去寻人?” 安达音量控制地恰到好处,看着是与孟长瑾悄声说话,可廊下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琼芳偏眼打量着敬妃的神色,康进伸长了脖子,正要发作,敬妃手掌一伸,示意他住口。 “我以为好大的事情,”敬妃抚了抚袖口,一字一句道,“人确实是在我这里。” 第57章 对峙 敬妃居高临下地看向孟长瑾,眼里是是不屑。 孟长瑾和安达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承认,知道人确实是在霞倚宫那接下来也就好办了。 “娘娘,这……”琼芳开口想劝阻敬妃,刚开口见她不为所动,也只好止了话头。 “不知所谓何事,娘娘要将嫔妾宫里人留下?” 孟长瑾面上虽看起来恭谨,可语气里却满是质问之意,敬妃立时火冒三丈,手掌重重地拍在案上,怒道:“你一个小小的宝林,竟然敢质问本宫?本宫扣下一个奴才还需要向你说明?真是天大的笑话,本宫得蒙陛下信任,身居妃位,自然是要替陛下管理后宫。别说本宫扣下区区一个奴才,即便本宫今日将你扣下,也不会有人敢说本宫一句!” 敬妃的怒火让周围的宫人部吓得跪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出。 康进垂着头连声劝道:“娘娘息怒,息怒,犯不着为了这么个人气坏了自个儿!” 孟长瑾和安达冷眼瞧着她这无名的怒火,依然站得笔直,看不出丝毫惧怕。 敬妃压了压怒火,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孟宝林可是不服?” “不敢。”孟长瑾不急不慢回答道,“娘娘位高权重,嫔妾有错也是罚得的。” “你清楚便好。”敬妃白了孟长瑾一眼,懒懒地向椅背靠去,“不要仗着陛下的宠爱就目中无人,本宫位高你一日,你就要拿出该有的尊敬,毕竟在这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本宫心里舒坦,才有你好日子过!” 敬妃话音还未落,孟长瑾就接道:“只是……不知嫔妾的宫人犯了什么错,劳烦娘娘出手管教?” 康进扬着个下巴,哼道:“她顶撞我们娘娘,亏得我们娘娘仁慈,只是留她下来稍作惩戒罢了。” “哦?我这宫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特别谨小慎微,即使对着嫔妾也不敢有半点不敬。”孟长瑾眉梢一挑,故作不明问道,“不知,她怎样顶撞娘娘的,竟惹的娘娘如此不悦?” “顶撞就是顶撞,还要问怎样顶撞!”康进一脸不耐烦地抢着道。 -- 第68页 “康公公。”安达向他做了个揖,“不知你方才的话算不算顶撞孟宝林?” 康进被安达这么一说,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正准备骂回去,余光瞥到了敬妃射过来的冰冷视线,饶是在这大夏天里也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让他们踩住了尾巴,面色一下变得青一块,红一块,只好把头埋低,再也不敢抬起来。 “安公公好犀利的言辞,孟宝林身边这一个个的都巧舌如簧,孟宝林真是调教有方啊!”琼芳指桑骂槐道。 孟长瑾毫不在意,笑道:“不管嫔妾的宫人犯了什么错,自然是要告知嫔妾,让嫔妾将人带回宫里好好惩罚。” “谁不知你孟宝林宽纵下人,玥覃苑里也是没有半点主仆规矩,既然你心软,那本宫就替你好好管教,以免目无尊卑,以下犯上。”敬妃拨了拨染了丹蔻的指甲,也不正眼瞧她。 “娘娘治下严明,可方才康公公出言顶撞嫔妾,娘娘是否也会好好管教?” 康进本来听着几人的对话已不再抓着自己不放,好不容易放下心,又听到孟长瑾再提起,一时又惊又惧。他不敢看敬妃的申请,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提起袖子开始胡乱擦拭额上的汗珠。 “本宫的奴才还容不得你来说三道四!” 这话从敬妃口中脱出,她看到孟长瑾嘴角的那一抹笑,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给了孟长瑾反驳的机会。 果不其然,孟长瑾行了个礼高声道:“娘娘,有错当罚,如此才会让后宫众人心服口服。否则上行下效,这才会目无尊卑,以下犯上!” 敬妃手紧紧攥了起来,指甲深深地印进了肉里,一下将头扭过去,看着康进的眼睛里冒出了吞人的火焰。 康进不敢再想,连忙哆嗦地跪下,“啪”得一声脆响,震碎了剑拔弩张的空气。 一个火红的五指印在康达脸上,敬妃收回有点发麻的手,眼底的怒意却没有丝毫平息。 康达突然高声嚷道:“打得好,奴才该打!”一面说着,一面挥着双手,左一下右一下地扇在自己脸上。 清脆的“啪啪”声不间断地传到了霞倚宫每个人的耳朵里,跪了一地的宫人噤若寒蝉,不住地发抖,却一声都不敢哼。 琼芳咬了咬牙,捧过敬妃刚呼过康进耳光的手掌,一下一下地吹起来,还不忘叮嘱道:“娘娘小心些,别打坏了自己的手。” 敬妃气恼不过,一把将手扯出,冒火的目光打在孟长瑾身上,此时即便是把眼前这人生吞活剥都不能平息她的怒火。 康进打自己的耳光一点也不手软,不一会儿,殷红的血从他口中流出,倒是瘆人得很。 他知道如果不对自己狠一点,即便敬妃现在不罚他,时候再找他算账,他不掉一层皮,也要被抽几条筋。 “戴才人到!” 门外一声通报,让大家都注意力都移向了门边。 戴秋苓带着几个宫人走了进来,刚踏进大门,见到眼前这杂乱的一幕心中一紧。 “她来做什么?”敬妃靠着琼芳问了句,不等琼芳回话,露出一丝鄙夷又道,“真是什么猫狗都能随随便便来我宫里了!” 琼芳安慰道:“娘娘莫急,先看看她来是何目的。” 戴秋苓快着步子走到孟长瑾身边,看着孟长瑾疑惑的眼神,戴秋苓只朝她点头笑笑,就与孟长瑾并肩而立。 敬妃见她行礼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着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这个时辰过来有何事?” 戴秋苓笑着回道:“现在整个宫里都传遍了孟宝林在霞倚宫门外被罚站了一宿,嫔妾听闻甚是惊讶,可这越传越凶,只好过来看看是否真有其事。如今见到孟宝林安然站在这里,哪像是罚站了一宿的样子。”说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一脸的无奈,“这谣言实在是不可信,真是越传越荒谬。” “罚站?” 敬妃“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一把抓过琼芳的手低声问道:“你可有听到这种流言?” 琼芳摇头如拨浪鼓:“奴婢一直与娘娘……” 一旁康进呼着的耳光声犹为响亮,敬妃本就心烦意乱,听着这声音更觉得刺耳,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大袖一挥,厉声斥责道:“还不快停下,你这个蠢东西!” 康进的一只手停在了半空中,两边脸红肿地像两颗熟透了的桃子一样,死死血迹从脸颊上渗出,嘴角也不断地流出鲜血,顺着脖颈,浸透了墨色的衣领。 “娘娘这是……” 戴秋苓刚开口就被敬妃尖锐的声音打断:“戴才人,你已亲眼确认孟宝林并未在本宫宫里罚站,既已无事,还不快快退下!” 敬妃语气怒意正盛,戴秋苓只当不知,故作不知问道:“听闻在娘娘宫里做客的那个叫香芹的宫人失踪了,”又转向孟长瑾,关切问道,“那个香芹是孟宝林的贴身宫人,想必你定是心急如焚,可有什么是我帮的上忙的?” 孟长瑾本捉摸不透戴秋苓的来意,现在听她说完才大概能确定,只是这戴秋苓为何会趟她和敬妃这趟浑水,还如此明目张胆地与自己站在一边,这样一来必定会得罪敬妃,她按理不是这种冲动无脑之人。 孟长瑾打量了下戴秋玲,向她道谢道:“多谢戴才人关心,香芹并未失踪。”在戴秋玲“惊讶”的目光下,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丫头不知哪里惹了敬妃娘娘生气,竟是调教了一整日都不肯放人,毕竟是我宫里的人,也是我管教不严之过,因此在这里向敬妃娘娘领罚,就希望娘娘能消消气。” -- 第69页 敬妃气得浑身发抖,看着眼前这两人在自己面前唱起了戏,你一言我一语,竟说的就是自己罚孟长瑾站了一夜。如今也不知道宫里是怎么传的,那些流言要是传到陛下和太后耳里,自己定是要受上些数落,说不定还会落下个刻薄毒辣的名声。 原以为这孟长瑾不过是只小羊羔,吓一吓也会学乖一些,没想到竟是一匹狼,转过身就咬了自己一口。还有这个戴才人,真的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三言两语给自己惹了一堆的麻烦! 敬妃眼睛在二人身上来回逡扫,一丝阴冷从她眼底闪过:“她顶撞了本宫,本宫替你管教这个以下犯上的下人,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咦?”戴秋玲狐疑地呼了一声,“娘娘昨日不是说看着喜欢香芹这个宫人才将她留下的吗?” 孟长瑾目光锐利,只道:“娘娘?” 第58章 证词 夏日的阳光冲破云层,洒在庭院里一片蒙蒙的金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敬妃看着在阳光下愈显朦胧的两个身影似乎重叠在了一块,眯了眯眼,却仍分不清楚谁是谁。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敬妃也不说话,孟长瑾和戴秋苓也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能站在太阳底下等着。伴着太阳一同到来的还有暑热,热气慢慢从脚底升腾而出,她们鼻尖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太阳直晒而变得微红。 戴秋苓看了眼身旁的素桐,见素桐朝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安心了不少。 今日这场戏才真正开始,她看着坐在廊下的敬妃,嘴角勾起了一丝嘲讽。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敬妃话语里已不似先前那般震怒,可每字每句都是满满的鄙夷,“本宫倒想知道此事与你戴才人有何干系?竟大着胆子敢到本宫宫里阴阳怪气地帮着她说话,你是不是以为有太后娘娘给你撑腰,陛下最近又对你诸多恩赏,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戴秋苓有些无力地小声答道:“嫔妾不敢,嫔妾只是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而已,若有言语不当,冲撞了娘娘,嫔妾听凭娘娘处罚。” 孟长瑾听着戴秋苓的声音觉得有些不对劲,见她身形有些不稳,立马上前扶住她问道:“你可是不舒服?” 敬妃瞧着她们这样子,冷笑道:“嘴上刚说完任凭处罚,本宫还没说什么,就故意装成这副弱不经风的模样,说出去倒又是本宫刻薄了!”说着,敬妃起身,冷冷看了她们一眼,由琼芳扶着往屋内走,扔下一句,“你们想要在这里站着本宫也不拦你们,这场戏既然开始了就要继续唱下去,可别让本宫失望!” 敬妃的话音还没落,孟长瑾就感到自己扶着的手臂一重,还没反应过来,戴秋苓的整个身子都倒在了她身上。孟长瑾刚想伸手去扶她,可自己腿一软,两个人一齐往地上摔去。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琼芳先回头一看,立马转过来着急唤道:“娘娘,这……” 敬妃反过头看到院外这一幕,一把将琼芳推开,正准备吩咐宫人去传太医,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她们在做戏,走过几步,嘲讽道:“戴秋苓若是去戏园子里定能是个旦角儿,这说倒就倒,瞧这模样,倒还跟真的似的。” 孟长瑾抖着手去掐戴秋苓的人中,可也不见有半点反应。素桐跪在一旁抓住孟长瑾的衣摆,哭着喊道:“戴才人怎么样了,她一向身子骨弱,孟宝林可要救救她啊!” 孟长瑾沉声道:“还是要请太医来看看,我们先将她挪到阴凉的地方。” 素桐连忙用力点点头,一把扶住戴秋苓的一边胳膊,安达也上前扶着要起身的孟长瑾。 “本宫可允许你们随意乱动?”敬妃一把拿过琼芳手中的宫扇。 四人的身形一顿,孟长瑾稳了稳刚站好的身子,回道:“此乃我与娘娘之间的事,与戴才人无关,戴才人她体弱,还望娘娘莫要为难。” “好一个莫要为难!”敬妃大笑两声,伸手指着她,“孟长瑾,不是你们合在一起为难本宫吗?你,以为站在我宫门外一宿就可以威胁本宫,现在还找来一个帮手,借助流言蜚语,以为本宫会怕?真是天大的笑话,本宫想要做的事,想要除掉的人,没有人能拦得住!” 一阵响亮的掌声从门外传来,孟长瑾回头一看立时愣在原地,敬妃的视线也被这不合时宜响起的声音吸引过去,方才说那一番话涨红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朕没想到,今日竟能听到如此让人惊叹不已的言论,敬妃的口气还真是不小啊!” 李洵时跨过门槛走了进来,碎金似的光洒了他一身,身形昂扬,似降临的天神一般,逼得人挪不开眼。 敬妃大惊失色,嘴角不住地抽动,连忙拉过琼芳,快步走上前向他行礼问安。 李洵时恍若未见,径直从她身旁走过,脚步在孟长瑾几人身前停住。他抬手制止了几人的行礼,视线在孟长瑾身上缓缓移动,眉心也慢慢地拧在一块,面色微沉。 “请陛下为戴才人召太医!”孟长瑾俯首地跪了下去。 李洵时这下脸色更加阴沉,整个院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睛也不敢乱瞟,都低着头看着地面。 李洵时看了高童一眼,高童立马领会,高声道:“召太医!” 朱太医替半躺在榻上的戴秋苓诊脉,素桐焦急地陪在一旁。外屋乌泱泱跪了一屋子人,李洵时面色凝重地坐在正上方的宽椅上,孟长瑾与敬妃正对着坐在两侧。 -- 第70页 跪在地上的宫人都交代完了,李洵时冷冷开口道:“敬妃,你还有何话要说?” 敬妃在一旁听着本就胆战心惊,几次要打断都被孟长瑾挡了回去,突然听到皇帝问自己,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下,跪在地上颤抖道:“臣妾,臣妾并没有罚她们,是她们自愿罚站的……臣…臣妾还让人传话让孟宝林回去,可…可她自己不愿回去,臣…臣妾冤枉啊!” 李洵时的眼神像一把飞刀,深深地刮在敬妃身上,敬妃感到背脊一凉,却始终不敢抬头。 “是嫔妾自愿在霞倚宫外站一宿的。”孟长瑾从椅上起身,敬妃不料她会这么回答,有些惊讶地朝她那边看去。孟长瑾向皇帝欠身行礼,接着道,“敬妃娘娘扣了嫔妾的贴身宫人,嫔妾前来求情可娘娘却始终闭门不见,嫔妾实在想不出什么能救我宫里人的办法,只好站在宫门外,等着敬妃娘娘开门召见 敬妃声泪俱下,一字一句喊道:”臣妾当时早早就歇下了,宫人们也不敢打扰,所以臣妾当时是真的不知啊。臣妾知道这些新人个个身娇肉贵,哪敢要她们罚站,陛下,臣妾说的话句句属实啊!“ ”敬妃娘娘的话也只有您自己能信,若您不敢让我们罚站,那么戴才人为何会在太阳底下晕过去,为何晕过去后您迟迟不愿意召太医,更不许我们将戴才人移到阴凉的地方!“孟长瑾一下跪到地上,头在地面上重重一叩,高声道,”陛下!敬妃已承认嫔妾的宫人在她霞倚宫里,只是迟迟不愿放入,望陛下替嫔妾做主,让敬妃娘娘放了她!“ 李洵时手指在玉扳指上深深浅浅地摩挲,一双褐眸冰冷得如雪山上常年不化的冰雪一般。 ”敬妃,是你主动把人交出来,还是要朕派人去搜?“ ”臣妾,臣妾……“敬妃偏过头看了下跪在身后的琼芳,斥责道,”还不快将人带过来!“ ”是,是,是!“琼芳点头不迭,连忙爬起来退了出去。 这时候太医和被素桐扶着的戴秋苓一前一后从里屋走了出来。 戴秋苓对着要上前来扶自己的孟长瑾摆了摆手,再向着皇帝一福:”陛下,嫔妾愿意替孟宝林作证。敬妃娘娘以莫须有的罪名栽赃给孟宝林的宫人,甚至随意将人扣押,实则是因为孟宝林圣眷正浓心中嫉愤,昨日品茶会上还扬言要像对付之前的庆才人一样……“顿了顿,又道,”收拾了孟宝林。“ 孟长瑾讶异地看着眼前的戴秋苓,她不知道敬妃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可是戴秋苓偏偏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无非是想给敬妃一个沉重的一击。戴才人…对敬妃为何会有如此深的仇恨。 李洵时神情端肃,面色黑得吓人,戴秋苓说完这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陛下,陛下,您别听她们胡说,臣妾…“ 敬妃触到李洵时的目光的时候,心一下沉到谷底,她高傲的头终于也无力地垂下。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感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平时只见过跋扈张扬,不可一世的敬妃,何曾见过她这个样子。 戴秋苓在心底一笑,这下至少挫了敬妃的锐气,让她日后行事也不会再如此肆无忌惮,自己也能空出手来找出一些与敬妃真正有用的把柄,好真正将她搬倒。 琼芳领着香芹走了进来,孟长瑾一见到香芹,立马上前扶住了她,仔细地打量着她身上可有伤痕。 戴秋苓轻声道:”香芹,陛下在这里,你有什么冤屈可告知陛下,定会替你做主的!“ 香芹脸色如死灰一般,嘴唇一片干涩,大块的干皮挂在唇上,她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看着孟长瑾,豆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孟长瑾小心拍了拍她的背,她立马像触电一样弓了起来,孟长瑾连忙收回自己的手,有些无措地揽着她的臂膀。 沙哑的声音从孟长瑾的臂弯里流出:”敬妃娘娘好狠的心。“说着,香芹伸出舌头,泪水从她的眼眶流进嘴里,”为了不留下伤痕,命人给我灌药,奴婢也不知那是什么药,只知吃了腹痛难忍,浑身像火烧一般难受,每隔一刻钟就要痛上一会。“ 第59章 落定 孟长瑾听着心就像针扎一样难受,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香芹忍了忍疼痛,伸手替她擦拭眼泪。 李洵时看着孟长瑾的眼泪有些恍惚,自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她流泪,之前晒书失职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七夕宫宴上手被断弦划伤她也没哭,今日却因为知道宫人所受的折磨而哭。 李洵时思忖片刻,问道:“敬妃有何缘由要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对待你这个小小的宫人?” 香芹收回手,跪到地上,额头顶于手背,答道:“回陛下,敬妃娘娘每隔半个时辰就派人来向我探听孟宝林的情况,并想让奴婢时常替她传递玥覃苑的消息,奴婢自然不从,便将奴婢的脸按在水盆里。” 敬妃的肩膀不住地发抖,她一下直起身来,指着香芹破口骂道:“你这个贱婢,竟敢随口攀污本宫,是不是你主子指使你污蔑本宫的,你说!” “放肆!” 李洵时一把将手边的茶盏扫到地上,茶盏登时碎裂一滴,滚烫的茶水也顺着地面浸湿了敬妃的裙面。 “敬妃骄横跋扈,滥用私刑,罚俸禄一年,这两月就在自己宫里闭门思过。至于霞倚宫一干人,均杖责三十!” 屋子里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求饶声,敬妃呆跪了半响,仍不肯相信唤道:“陛下!” -- 第71页 仅仅罚俸、闭门思过,着实有些轻了,可孟长瑾看到李洵时那不容置疑的神色,也不好再开口,只低声对朱太医说了声:“还劳烦朱太医等下随我一道回玥覃苑替香芹诊治。” 屋内的人陆续散去,跪在地上的宫人也被内侍拖了出去,呼喊声、哭闹声、板子落在皮肉伤的声音在院子上空盘绕,往日尊贵气派的霞倚宫顿时变成了修罗地狱,哭过霞倚宫的宫人都远远地绕开,生怕给自己惹上了麻烦。 琼芳哆哆嗦嗦地上前,准备去搀扶还跪在地上的敬妃,谁知敬妃突然暴怒一把将琼芳甩开,十指狠狠地扣进了地毯里,一双眼睛布满了噬人的血丝,她咬着牙,用尽一切力气从喉间发出声音:“孟长瑾,戴秋苓,今日之羞辱,必将百倍偿还!” 玥覃苑内,朱太医收回替香芹诊脉的手时,低声叹了一口气。 “朱太医,您别叹气啊,您倒是告诉我们,香芹这是被喂了什么药啊!”碧溪被他这一声叹,心都要从嗓子眼蹦了出来。 朱太医起身,摇头道:“是何药微臣尚且不知,还要待我验一验药渣。” “药渣已取来,朱太医这边请。”安达领着朱太医往帘后走去。 孟长瑾嘱咐了碧溪留下来陪香芹,随后也走到了帘后。 朱太医取了药渣,用指尖细细地捻了捻,再放到鼻尖闭眼一闻。孟长瑾和安达站在一旁看着朱太医,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打扰他。 孟长瑾见朱太医睁开了双眼,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忙追问道:“朱太医可是知道了是什么毒药?” 朱太医点了点头,面色慢慢缓和,“此花名为八仙花,虽身带毒,可毒性不强,食用之人只是会出现腹痛、呕吐等症状,不会伤及根本。”说着,朱太医拿起案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交给安达,“我先替她催吐,你按着我的药方去尚药局去抓药,每日水煎一次,早膳服用后。” 安达接过纸条,便出去了。 “如此,便有劳朱太医了。”孟长瑾道谢道。 朱太医摆了摆手就撩帘子走了出去,孟长瑾也准备过去再看看香芹,刚跨出一步,就觉得头晕目眩。 她之前在霞倚宫一直是硬撑着一口气,现下接回了香芹,也知道香芹也没什么大碍,强撑着的一口气也渐渐松了下来。这时巨大的疲倦感如山河呼啸而来,脚步也变得虚无,房间摆设如同扭曲了般在她眼前摇晃。 孟长瑾扶了扶额角,轻晃了下头,试图找回一丝眼前的清明,突然一个重心不稳就向后倒去。 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阵熟悉的沉香味道将她包围。大脑一片混沌,来不及思考,就感觉自己被打横抱了起来,她轻呼了一声,就紧紧地抓住圈住自己的手臂。 沉香的味道实在是太好闻了,让她陷入一种舒适的感觉,她像一只小猫一样在那衣服上蹭了蹭,贪恋着这个让自己安心的味道。 “太困了就睡会。” 一阵低沉的声音从孟长瑾头顶传来,她忍住巨大的倦意,用力地抬了抬眼皮,模糊地看到跳动的喉结,高昂的下巴,她再想往上看清楚,可有一种巨大的阻力压着她的头,饶是她再用力也不能冲破。 她任命似地垂下了头,往那个怀抱里缩了缩,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绵软的呼吸声。 李洵时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孟长瑾,她卷翘的睫毛随着呼吸轻微地抖动着,不安分的手指正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嘴角也带着一丝满意的笑意。 她定是困极了,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睡着。此时的她才是完完放松下来了,不用再带着面具,不用低眉顺眼,完真实地躺在他的怀里。 李洵时小心地将孟长瑾放到床上,看着乖顺安静的她,李洵时缓缓地伸出手,手掌在快接触到她面颊时突然停了下来,这个姿势在空中保持了一阵子,才屈起五指拢成拳,收回到自己身侧。 他有些贪婪地看了她好久,正准备起身,衣袖传来一阵拉扯感。他垂下眸子一看,自己的衣袖正紧紧地握在她手里。 李洵时觉得有些好笑,又不忍心扯开她的手指,只好又坐了回去。被她扯住衣袖的手指一翻,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血管轻微的跳动通过指尖,一下一下地传到他的心底。 “你仍是不信任朕,不然为何不来找朕?”他盯着她,眸底掺杂着怜惜与失望。 孟长瑾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窗户半掩,月色透过缝隙洒下一片清辉。 孟长瑾感到头还有些晕乎,额角也有些发胀,正想抬手揉下额角时,突然发现自己手里拽着一件衣服。 她不解地举起衣服,接着月辉仔细地瞧了瞧,月色有些暗,虽看不太清楚衣服的颜色,但衣服上金线蟒纹却似活了般栩栩如生,晃亮了她的眼眸。 第60章 缘由 不出一日,霞倚宫的闹剧就传至宫里的每个角落,宫人们私下聚在一起便议论此事,妃嫔们明面上虽不敢表露,可心中亦是窃喜不已。 霞倚宫宫门紧闭,平时仗着敬妃的名头不可一世的宫人自知平素得罪了许多人,都不敢迈出宫门一步, 如今人人都在看霞倚宫的笑话,更有甚者传言如今宫里要大变天了,圣眷颇浓的孟宝林和深的太后喜爱的戴才人如今是可是大红人,往日一手遮天的敬妃已恩宠不再。 -- 第72页 孟长瑾看着香芹喝下药,对着碧溪叮嘱道:“这几日有什么事就交给你和安达了,就让香芹好好休息。” “是。”碧溪接过香芹手中的药碗,拍着胸脯保证道,“宝林你就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香芹累着半点的!” 香芹有些无奈地睨了碧溪一眼,笑道:“朱太医这方子倒是有奇效,昨日一喝便不再痛了,老是在床上躺着我可憋不住,有些事情给我做反而舒服些。” 说着,香芹就要起身,碧溪敢忙搀住她,一脸赞同道:“我最能理解你这感受了,那时候我在床上躺了几天,浑身就像猫抓一样难受,就想着出去走走。”看着孟长瑾,试探问道,“宝林,我陪着香芹去院里走走?” 孟长瑾拿她们没办法,只好应下。 陛下方才派人来传,今日许她休息一日,不用去文德殿。 孟长瑾脑中突然闪回一些昨日的片段,还有半夜醒来手里牢牢抓住的衣服,若是今日去与他撞见,不知要同他说些什么。可又想到没有几天这抄书之期将至,若完不成怕免不了又是一顿惩罚。 思及此处,她还是换了身衣裳,整理了好发髻,便去了文德殿。 过了申时,孟长瑾也没有见到皇帝的影子,虽然不太记得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那些零碎的片段拼凑起来,又联想到自己抓在手上的衣服,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有些任性和粘人的自己。她不禁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脑袋是哪里抽了下,竟然做出这种不要命的举动。 虽有些庆幸今日他没有来文德殿,可心里却不可抑制地涌起一阵失落。 她将书合上,轻吹了下刚誊写好的纸张,向一旁服侍的宫人说了声,便离开了文德殿。 回到玥覃苑,用过晚膳,就要碧溪替自己挑了些平日留下的赏赐,带着安达去往吟秋苑。 戴秋苓正在院里散步消食,瞧见来拜访的孟长瑾一点也不惊讶,笑吟吟地拉着她进了内室。 孟长瑾刚坐下就开门见山道:“今日我过来,主要是为了向戴才人道谢。” 安达将手中的盒子递给素桐,戴秋苓见着素桐接过便道:“这既然是孟宝林的一番心意,我也不推辞。” “当时匆忙,也来不及好好谢谢素桐。”孟长瑾指了指叠在上面的那个盒子,“这个便是给你的,也多谢你当日特来相告之恩。” 素桐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对着孟长瑾道:“孟宝林言重了,素桐只是尽了份内之事。” 孟长瑾笑道:“此份内事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去做的。”说着起身对着她们行了一礼,“你们的相助,我孟长瑾定会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戴秋苓和素桐一面扶住她手臂,一面口里道“不必如此”云云,孟长瑾也不多虚礼,便依言落座。 戴秋苓知道孟长瑾心思敏锐,自己也不必同她绕弯子,便道:“孟宝林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助你,便是助自己。” 孟长瑾以为还要多客套几句,戴秋苓才愿意说出来,如今看来是自己低估了她。 自己与戴秋苓虽比起其她几个入宫的新人来说是亲近一些,昨日之事她若只替自己美言几句也在情理之中,可她没必要刻意与敬妃撕破脸皮,如此明目张胆地与自己站同一条战线上,如此对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孟长瑾着实是想不通。 “不知戴才人何出此言?” “孟宝林入宫不过半年,就不知遭了多少明枪暗箭,晒书之痛犹在,昨日在霞倚宫又是这般惊心动魄,若不是陛下赶到,后果不堪设想。”说到后面,戴秋苓的语气也渐渐放缓,“想要在宫中安身立命何其艰难,所以我也不得不为自己找一个靠山。” “太后。”孟长瑾忍不住道。 “不错。”戴秋苓点了点头,“原来我一直以为孟宝林身上发生这些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可自从陛下那日晋了我位份之后,我便感受到一些明里暗里的压迫。有些我借太后做幌子挡了过去,可有些却是怎么都挡不住的,那些敌意,那些暗算,我一想到,夜里都睡不安稳。” 戴秋苓朝素桐点了点头,素桐见了便拿出一小盒茶叶,递至孟长瑾手上。 孟长瑾端起来闻了闻,是普通茶叶的味道,她不解地看向戴秋苓。 戴秋苓将茶叶接过,放置在素桐端来的盛了热水的杯盏里,茶叶的清香徐徐散开,那味道似刚下过雨的树林,清新带着一阵芬芳。 戴秋苓凑过去,深深地闻了下:“这茶可好闻?” 孟长瑾点头:“我虽不太懂茶,只知气味绵长清雅,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茶确实是好茶。”戴秋苓轻笑一声,“可这茶我却不敢喝。” “为何?” 戴秋苓徐徐道来:“这茶叶里掺了蒲黄,这蒲黄啊本是好药,可用于止血化淤。只是……性凉,若长期服用或致妇人难以受孕,或致胎儿畸形,甚至是死胎。” 孟长瑾猛地一抬头,惊讶地看着摆在面前的这一盏茶,此时再闻这冒着热气的茶盏泛出的香味,再没有方才那般清香,反倒带着丝丝血腥的气味。她的瞳孔一缩,顿时明白了个大概。 “这茶叶是那日在敬妃宫里品茶时她赏赐的。”戴秋苓看着素桐将那杯茶端了下去,回答了孟长瑾的疑惑,“若非学医之人是闻不出来的,也真是巧了,我这宫女素桐从小跟着她父亲行医,对这药草也略知一二……” -- 第73页 戴秋苓话没有说完就止住了,孟长瑾已经明白她未尽的意思,只垂首不语。 第61章 自保 素桐和安达都退了出去,屋里就留下梦长瑾和戴秋苓二人。 许久,梦长瑾才深有感触道:“当真是筵无好筵。” 戴秋苓看着她一笑:“你这未去的人,不也是惹了一身的麻烦?” 孟长瑾垂首不语,昨日之事确实让她惊魂未定,原以为敬妃还会在表面上与她虚与委蛇,没想到…… “没想到竟会忌惮你至此?”戴秋苓好似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不理会她略带惊讶的目光,继续道,“我在闺中见惯了那些妇人们之间的争斗,可没想到这深宫中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会下毒害你我,谁知明日还会怎样!她位份比我们高,稍微动动手指,恐怕我们就万劫不复。”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所以……你在知道我在霞倚宫外站了一宿,就已经盘算好要将事情闹大,闹得她不可收拾的地步。”孟长瑾目光犀利,声音虽地,却字字有力。 戴秋苓有些赞赏地看着她,点头道:“没错,只是凭我一己之力尚不能扳倒她,昨日的事情便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 想到刚才的茶盏,孟长瑾有些困惑地问道:”那为何不将茶叶之事说出。“ ”你以为我说出陛下会信吗?“戴秋苓面色一沉,冷哼道,”即便陛下信了,若是别的嫔妃那里的茶叶都没有蒲黄,只有我这里有,那我就给了敬妃反咬我一口的机会。更何况,我是为了你的事情而来,提及茶叶之事,反倒显得我别有用心,倒像是见她稍微落魄就赶着上去踩一脚。这事,落在陛下眼里,会如何看我?“ 孟长瑾不得不佩服戴秋苓的城府,从派人告知自己,到暗地散播留言,再到在霞倚宫的对峙,每一步都安排地恰到好处。 ”你知道我与敬妃是对立面,敬妃既然对你下了手,你必定不会与她一起。可敬妃在宫里多年,背后还有个家族做靠山,又是英烈皇后的表妹…“说到此处,孟长瑾心中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她轻咳了两声,又接着道,”你想要保自身,所以你才选择站在我这边,只是我不知道为何是我,难道仅凭…?“ 戴秋苓开口打断她:”仅凭这一点就够了。“ 孟长瑾死死地盯着戴秋苓,从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那么坚定,甚至带着一些愤怒。 戴秋苓知道她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正常,只是不能理解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 二人都未开口,只这么静静地对视着。良久,孟长瑾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所以你提前派人去通知了陛下。“ ”是。“ ”你特意当天派人通知我,就是知道我一定会赶去霞倚宫要人?“ ”是。“ ”你并非真的中暑晕倒?“ ”是。“ ”你是算准了陛下会来?“ ”不是?“ 孟长瑾皱着眉头,一脸不信地看着她。 ”你是觉得这时间太巧了是不是?“不等孟长瑾回答,她又自顾地讲了起来,”我算好了向陛下报信的时间,算好了路上的时间,只是我并不知道陛下是否会来。“ 孟长瑾眉目肃然,若有所思道:”不对,你若是不确定陛下是否会来,那昨日这一步就太险了,万一陛下没来…“ ”是!我只是在赌!“戴秋苓不等她把话说完便打断了她。 ”赌?赌什么?“ ”赌你!“戴秋苓手从宽大袖口伸出,食指直直地指着孟长瑾,看着孟长瑾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突然笑了起来,”赌你孟长瑾在陛下心中的份量,你看,我果然是赌赢了!“ 孟长瑾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她低低地重复着戴秋苓的话语:”赌我在陛下心中的份量?“ ”敬妃猜到了,所以要除掉你。容妃猜到了,所以才处处维护你。叶容卿猜到了,所以才可以亲近你。而我也猜到了,所以才利用了你。“戴秋苓目光如炬,刺得孟长瑾睁不开眼,”只有你不知道,哦,不对,或许陛下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这才真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孟长瑾感到头被重重一击,震得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昨日的片段飞速地在脑中来来回回,他好像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像风,她听得不真切,拼凑起来,好像,好像在说:什么信任,什么来找朕。 孟长瑾难受地揉着似被钝器击打的头,她双眼紧闭,努力地回想着,可却怎么都是零零碎碎,只能拼凑个七七八八。 ”你仍是不信任朕,不然为何不来找朕?“ 这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孟长瑾似触电一般”腾“地站了起来,整个人呆立住。 戴秋苓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也跟着起身,仔细地打量着她:”孟宝林,可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孟长瑾被戴秋苓这一声拉回了思绪,她慢慢地转过头去看向戴秋苓,盈盈的水光在她眼眶中转动。 戴秋苓心中千百思量也不知她为何这般,回想自己方才的话并无不妥,难道…… ”你和她们一样城府极深。“孟长瑾往前走了两步,”可你与她们不一样。“ 说完,孟长瑾就往门边走去,戴秋苓一时没有想明白她话语里的意思,见她要走,在后面急急喊道:”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自保!“ -- 第74页 孟长瑾走到门边的脚步一顿,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我说过,我欠你的定会报答。“ 戴秋苓有些无力地坐回榻上,看了看人影消失之处,知道自己的这一番毫不遮掩的坦白,她定是信了的,如此再筹谋踩下敬妃之事也多了分胜算。 孟长瑾跟安达一前一后走在昏暗的宫道上,安达举着宫灯,时不时地回头看她。 孟长瑾抬头看着这满天灿烂的星河,不由地感慨万千,戴秋苓的话犹在耳边,她突然有些想快些见到他。 ”安达。“ 安达听她的声音很轻,于是放慢了脚步,走得离她近了些。 孟长瑾好似自言自语般叹道:”你说有些事情是不是身在其中便不能看得清楚,而旁人反而能看得更透些呢?“ 安达知道她话是有所指,也不回答,只默默陪着她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 第62章 心境 初生的早霞碎了一地,铺洒在文德殿的门廊上,孟长瑾推开稍显沉重的大门,在门外立了好半会儿才走了进去。 今日是抄书的最后期限了,所以孟长瑾今日也来的格外早了些。 敬妃被罚闭门思过,起初大家谈论性质颇高,各种流言与形形色色的版本层出不穷。不过几日,宫里的人便也觉得无趣了,谈论的声音渐渐地少了,所有人都好似回到了正轨,只是有一件事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自从霞倚宫那日事之后,李洵时就再也没有在文德殿出现过,他身边的王裕和高童也不见了踪影,干净地好似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孟长瑾突然觉得心空落落的,这整整一个月她待在这里的时间比玥覃苑还长,这里的每个角落,每条窗棂,每个高高的书架… 她四处打量着,视线落到了自己专用的桌案上,那里整齐地堆叠着一摞她写好的书册,笔架和砚台静静地摆放在一旁。她缓缓地坐了下来,手触摸到案角落了墨迹的一处,忽而轻浅一笑,这是她有一日打盹时不小心落下的,那时还蹭了许多墨渍在袖口上。 孟长瑾收回思绪,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书册,像往常一般自己研墨,取笔,舔墨,再铺开有些泛黄的宣纸。 只有这最后几页了,今日之后恐怕再也不会踏足这里了吧,孟长瑾看了看只剩几页的书册。 文德殿里的宫人陆陆续续地进来又陆陆续续地出去,窗外的阳光也从屋檐爬上了正空,洒下了一世间的耀眼。 桌上的檀香也慢慢燃尽,只余最后一缕轻烟还在炉顶上摇曳,宫人上前刚打开炉顶准备新燃一片檀香,孟长瑾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吹了吹墨迹未干的宣纸后,出声制止了宫人的动作:“不用再添了。” 那个宫人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只好重新将檀香放回盒里,一切做完便退到了一边。 孟长瑾最后将那些书册和手抄整理好,一一向那个宫人交代清楚,有些不放心,又让宫人复述了一遍,最后又叮嘱了几句。 孟长瑾起身走到书架旁,手指间从书册上一一轻抚过去,眼前突然闪过自己第一次来到文德殿,好像也是这般抚过这些书册的,那时候还不知自己会因为它们而受惩罚,只觉得这浩瀚的书海令自己叹为观止,更在心中不止一次地揣测过这书的主人。 她的视线落在他常坐的书案上,厚厚一摞奏章,最近常那在手边翻阅的书册,每日练过书法和临摹过字帖的宣纸,砚台镇纸,物件虽多,但一个个摆放地井井有条,纹丝不乱。 她随手拿起几张他密密麻麻练字的宣纸,入目处的字依然遒劲有力,挥洒自如,倒是像极了他的性子。 她看着看着突然觉得眼角酸涩,一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她真正与他共处一室的时间可能10日都不到吧,怎么会对他的字迹熟悉至此。 时间好似东逝的流水,匆匆握不住,却在不经意间留下了些深深浅浅的痕迹,有些在不断流去的时间里慢慢淡了,而有些却会印进心底,怎么也抹不掉。 孟长瑾将纸张放回原处,一一整理好,心中也下定了一个决心,她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宫人,问道:“陛下在哪儿?” 那宫人不料她突然发问,有些惊慌失措:“陛下……陛下……。”又连忙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孟长瑾想她也是不清楚的,不过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既然自己想与他亲口说一声,那便再问问别人。 宫人有些踌躇,盯着自己的脚尖,还是鼓起勇气小声说道:“奴婢……过来时见到了高公公,他问了下您的情况便走了。” 孟长瑾追问道:“你可知他往哪里去了?” “说是……是……校场。” 校场建在一片视野开阔之地,这里人声鼎沸,彩旗迎风招展,满地细沙随暖风而舞,自由而热烈,与森严气派的皇宫形成鲜明对比,叫人不敢相信宫中竟然会僻出这样一块地方。 炙热的太阳尽情挥洒,灼得沙尘滚烫,几骑高大的骏马并排而立,长长的鬃毛在阳光下黑得发亮,两蹄兴奋地刨着地面的沙土,马鼻里不断地喷着粗气。马背上几人,身上薄甲泛着流光,手持长弓,英姿勃发。 一阵箭羽破风的声音刚起,霎时就传来声声坚定入靶之音,靶上弓箭犹在狂颤,箭靶一旁的内侍皆呆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要去拔箭。 -- 第75页 “好!”一人放下手中长弓,脸上豆大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他抚掌朗声大笑,“还是骑在马上射箭比较爽利!” 另一人伸手指了指他,有些无奈道:“武安侯真是个牛脾气,不让骑马还差点要与陛下翻脸。” 言袆佑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休博兄此言差矣,这骑在马上射箭与站在平地射箭那是天壤之别。”说着,转过头灿声问道,“陛下你说是也不是?” 李洵时一身玄甲耀目,俊身挺立,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仿佛明亮的黑曜石,汗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滑下,留下一条晶莹的水线。 他接过高童递过来的帕子,垂首轻拭着弓上的冷弦,听到言袆佑向自己抛来的问题嘴角一勾,扯过一直箭羽,张弓搭箭,三指一放,箭便呼啸而出。还未来得及反应,箭羽已直入靶心,羽镞也深深地没入一寸,可见力道之大。方才立在靶上的一支箭羽被生生地劈成了两半,散落在沙土之上。 李洵时收回右手,眼睛盯着方才射中靶心的箭羽,扬声一笑:“信平说的没错,马上射箭确实比较爽利!” 话音未落,场上响起了一阵如暴雨般的欢呼声和喝彩声。 言袆佑眼睛一亮,奇道:“陛下这骑射之术竟是半点没忘啊,看来臣也不能荒废,不然可要被陛下甩下老远去。” “这骑射之术,你信平称第二,还有人敢称第一吗?”勒紧缰绳,扭头问向身旁众人,“你们说是也不是?” 众人连声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 第63章 校场 马背上众人高声交谈,不时传来的豪迈的笑声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天空万里无云,蓝得似刚洗过的绸布一般,这一列马背上英挺的身影,带着男儿的阳刚之气,洒脱地傲然于这天地之间。 孟长瑾不由地止了脚步,这些爽朗的笑声震击着她的耳膜,她的嘴角也随着不自主地上扬。 如此恣意,才算是人生吧。 风卷起细沙,迷了双眼,她用手遮了遮,眯眼偷过指缝仔细望去,却见一人在马背上英姿勃发,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凌厉,这样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却比任何一次都更让她心神摇曳。 他就在眼前,可刚才坚定的步伐顿时变得踌躇起来,裙摆在风中肆意翻飞,搅了一地的黄沙。 王裕四处张望着,瞧见站在远处的孟长瑾时眼睛一亮,也不上来迎她,只急着步子走向李洵时。 李洵时在马背上弯下腰,王裕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着,不一会儿,他直起身子,转过头,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她这边。 孟长瑾顿时觉得无所遁形,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 走近时,箭羽声落到耳中更清晰有力,她身量高挑,可站在一匹匹高大的骏马身边便显得娇小。 李洵时也没看她,只认真地把着弓,搭着箭,给孟长瑾一种他方才并未看着到她的错觉。 孟长瑾吞了吞口水,提高了些音量:“陛下,嫔妾今日…” 众人也都专心在射箭这事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她,高声谈笑声也并未因此而减弱,马儿的嘶鸣声,内侍的惊叹声,箭镞入靶声,一浪接着一浪。孟长瑾的声音还没冒出头,瞬间就被压了下去。 王裕一时也吃不准皇帝的心思,看了看孟长瑾站在马匹身后有些窘迫,只好朝着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来。 孟长瑾接到了王裕眼神中的意思,挺了挺身子,轻咳一声,一面继续提高音量,一面往前迈着步子:“陛下,嫔妾今日特地前来,是……” 声音比方才高出了不少,虽仍不太能听清,但至少能在喧闹声中听出了一丝丝。孟长瑾紧盯着在眼前的李洵时,正欲再迈出步子,一阵刺耳的马鸣声打在耳畔,声音近得让她心脏骤停。她控制不住回过头一看,骏马的铁蹄高高地扬在她眼前,离她的鼻尖不过一拳距离。 孟长瑾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来不及反应,腰间突然传来一股坚实的力量,身子一下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一个马背上。 孟长瑾只觉天旋地转,她急促地大口喘着气,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箭靶一时有些恍惚。视线慢慢下移,看到了马儿的头顶,和伴着马身甩动时轻飘的长鬃。 她感到背后一片铁甲般的坚硬,沿着背脊传来阵阵炙烤后的滚烫,惊吓过后指尖仍有些发凉,心脏的跳动也似要从耳膜间鼓出。可此时,她忽然感到一阵安心,一股熟悉的气息渐渐将她包围。 刚才惊了马的年轻将领看了眼同皇帝共骑一马的女子,瞬间明白过来,瞬间脸色煞白,吓得赶忙从马背上滚下来,单膝跪地拱手告罪道:“微臣失察惊马,吓着了娘娘,请娘娘和陛下责罚!” 年轻将领虽猜出眼前这位女子是宫中嫔妃,却不知道她的位份,只是从陛下方才紧张的神情中得知,她位份定是不低,因此开口便唤她娘娘。 原本喧闹的校场突然寂静了下来,众人都在内心揣测着这位此时身上散发着凛冽之气的九五至尊的想法,一个着青灰色薄甲的男子正欲翻身下马替那位将领求情,旁边一个年长一些的男子悄悄拉住了他,尽量压低了脑袋对着他摇了摇头。 低空飞过的黑鸦扑腾着翅膀,哑声叫唤,刺激着在场人紧绷的心弦。 孟长瑾看着这个场面有些心惊,见身后那人一言不发,也开始为那个将领担忧起来。 -- 第76页 正当众人暗自揣测皇帝心思的时候,李洵时眉头一舒,反问道:“爱卿何罪之有?”放在孟长瑾腰上的手一紧,将她后背贴得与自己更近一些,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脖颈,“倒是朕的这位孟宝林不懂规矩,随意闯进校场,惊了爱卿的马匹,实在当罚。” 他的声音似咬在她耳边,语含暧昧,孟长瑾脖颈处瞬间一片滚烫,细小的疙瘩一排排地泛起,脸也涨得通红通红的。 马背上众人相互一视,眼神里都透着疑惑,并不太知道皇帝这话语里是否还有别的含义。 言袆佑一阵大笑,抬脚踢了下那个年轻将领弯下去的背,朗声道:“还不快起来,陛下都说不追究你了。” 众人立马会意,齐齐笑着附和。 年轻将领背脊一僵,紧跟着也反应过来,忙叩首谢恩道:“多谢陛下,多谢…孟宝林。” 言袆佑瞥了一眼正踩蹬上马的年轻将领,往李洵时这边凑过来,微眯的双眼带着好笑的意味打量着被李洵时圈在怀里的孟长瑾。 孟长瑾余光感受到了这不太友善的目光,偏过头假装看着别处。 “陛下,您这位孟宝林可真是胆大,半日未见着,竟然巴巴地跑到校场来寻您。”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突然叹了口气,双手一摊,面露无奈之色,“臣现在孤苦一人,平日连个记挂的人都没有。” 李洵时横了他一眼:“朕之前要替你赐婚,你又是耍赖又是跪殿哀求,死活也不愿意,怎么,现在想到要静下心来成家了?” 言袆佑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嘛,现在你们一个个成双成对,就我一人形单影只的,有时想想也怪难受的。” “武安侯这话倒是稀奇。”贺休博催马近了几步,“不知武安侯可有意中人,不然愚兄也可以帮着介绍介绍。” “要有意中人我早就将她抢了过来,还会在这里向陛下吐苦水?”言袆佑激动一阵,又对着贺休博拱手一礼,“休博兄,这可是你说的,老弟的良人可就指望着你了。” 贺休博一愣,旋即伸手朝他点了点,半是无奈道:“你呀你呀……” 众人也被他这一番话逗得大笑的,一扫方才的拘谨,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他。 孟长瑾侧耳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言袆佑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心直口快,完没有其他人对皇帝的惧意,不由得也对他好奇起来,转过头透过光打量着眼前这豪放不羁之人。 第64章 射箭 阳光下的言袆佑笑得灿烂无比,声音如虹,响彻整个校场,带着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 言袆佑发觉孟长瑾正在打量着自己,眼睛一亮,肆无忌惮地对着她高声喊道:“孟宝林既然来了校场,。至少也是也要射一箭的,让臣也好好领略一下孟宝林的箭术!” 旁边的人刚开始还在打量着皇帝的神情,见皇帝也一副观戏的模样,便壮着胆子大声跟着起哄。 孟长瑾在心里啐了眼前这人一口,她生平中有三大难事,一是跳舞,二是骑马,三就是射箭了,这人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还一次两样都占了…… 听着一浪高过一浪的起哄声,孟长瑾连准备好的推脱之词都只能生生地咽了下去。 孟长瑾朝候在一旁的王裕伸出了手,嘴里蹦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词: “弓!” 王裕闻声抬脸,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 话已出口,已是覆水难收,孟长瑾见王裕半天没有动静,又重复了一便:“王公公!劳烦拿弓来!” 这下王裕确定自己听得清清楚楚,收回要掉到地上的下巴,劝道:“孟宝林,陛下御用的追星弓对您来说恐怕太沉了些,您……” “王裕。”李洵时开口打断了他,幽幽道,“去取一把轻一点的弓来。” 王裕听他发话了,也只好应了声,便去取了弓过来。 孟长瑾接过王裕递来的弓,那在手上掂量了下,觉得确实轻巧,摸起来也挺顺手,将弓平举至眼前,对着前方的箭靶比了比。又从箭囊里取过一支箭羽,有模有样地弯弓搭箭。 言袆佑和在场的其他人,见她这架势十足的样子,也起了兴趣,伸起个脖子举首戴目。 孟长瑾紧盯着箭靶上红心一点,微微调整了下弓箭的角度,双手崩得紧紧地,连脖颈上的青筋也跳起。 李洵时为防自己挡着她拉弓弯起的手臂,侧了侧身子。鼓鼓的风穿过,她发丝不安分地四散飞舞,带着她发丝上好闻的清淡气味,一下一下地吹拂于他的面庞之上。 他伸出手拨了拨遮住他眼帘的发丝,指尖瞬间就沾上了她发上的味道,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听到旁边传来的惊呼声和箭羽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 言袆佑单手撑在马背上,探身望去,只见刚才前方的箭靶上没有任何变化,而刚刚射出的箭正笔直地躺在离她不到三寸距离的地上,任风如何吹打,都纹丝不动。 众人都收回了脖子,你看我我看你,个个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哈哈哈哈!”言袆佑双腿夹着马腹,打趣道,“看来孟宝林并没有从陛下身上偷学得一二啊!” 孟长瑾面色微窘,不过旋即回复正常,莞尔一笑:“我未曾说过我会骑射,只是众位大人盛情难劝,不好拂了大人们的美意。众位大人都是纵横沙场的好儿郎,骑马射箭自是无人能及,我也是班门弄斧了。” -- 第77页 方才暗地里和明面上取消她的,现下被她这么一番话弄的哑口无言。 贺休博点了点头,脸上尽是赞同之色:“孟宝林所言极是,正所谓各司其职是也!” 众人只好随着应和笑了两声,后又觉得没意思,便自己玩乐了起来。 突然,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现在这样骑在马上射箭多没意思,不如来个比试?” “好!” “怎么个比法?” “射箭驱球怎样?” “既是比试,那定要有个好彩头。” “哈哈!那就要向陛下讨个好彩头了!” 李洵时见大家兴致都如此高,也不愿意搅了他们的好兴致,一口应允下来,转头吩咐了王裕一声,“将朕的追星弓拿来。”待两个内侍捧着通体鸦青色的追星弓走至众人面前,李洵时指了指这把弓,扬声道,“此乃朕的追星弓,今日便以它作为彩头!” 众人看着这把弓都瞪圆了眼睛,显然不敢相信的样子,追星弓乃皇帝御用,且不论它陪了皇帝多少年,单凭这弓身是用拓木造就,以中青之角贴与弓臂内侧,而这弦是不可多得的虎筋弦,弓臂弹力极大,出箭劲疾,可入木三分。 此等好弓便是对极了众人的胃口,个个双目炯炯,摩拳擦掌,都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言袆佑勒紧了缰绳,眉目飞扬,好不得意道:“臣可是惦记这追星弓许久了,今日只好夺人所爱了!” “武安侯这话也太狂妄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就是,这可是追星弓,我便是拼了老命也要抢一抢了!” 李洵时看着众人争执的画面,嘴角浮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孟长瑾见他们注意力都转到这把追星弓上,终于是吐出了一口沉重的气,举着弓的胳膊有些酸了,她伸出手一面揉着那只胳膊,一面准备将弓递给王裕。 弓就要放到王裕手上时,握弓的胳膊被一只大手托住,有力地往上带动。另一只手从她背后环过来,覆在她手背上,然后拉起她手握住了弓附,缓缓地摆正她每根手指握弓附的位置。 她感受到他的气息贴背而来,顿时身僵硬,一股热流从脖颈出蔓延到脸颊上,再冲到头顶,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剧烈地好似下一秒就要将胸腔撞裂。 李洵时感受到了她心不在焉,握她的手一紧,听到她吃痛地轻呼了声,才沉声道:“再这么不专心,是还想让箭落在脚边?” 孟长瑾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教自己射箭,瞬间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缩了缩脖子嘀咕道:“我又不想学射箭。” 说完立马抬眼瞄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觉得他定是没有听到,也不敢再反驳,只好任由他摆布。 李洵时故意装作没有听见她刚才说的话,又带起了她另一手,拉住弓弦,慢慢将弓拉满。他的侧脸紧贴着她的侧脸,她眼帘轻颤,卷翘的睫毛一下又一下轻扫着他的颧骨,就好像轻柔的羽毛一般,带起一阵轻痒,连带着他有力跳动着的心也酥痒片片。 身后的骑射比试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欢呼声、呼喊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喧天,好似要将头顶这片天都要掀翻。 任凭身边如何喧闹,孟长瑾却只能听到自己那狂擂的心跳声,指尖微微发凉,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第65章 情愫 李洵时轻微地调整了下孟长瑾的姿势,从她的角度沿着箭镞的位置看过去,再三确认后,才缓缓松开双手,改为轻托她的手肘。 他的手一松开,孟长瑾原本纹丝不动的身子开始有了轻微的摇晃,本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现在更是有些慌张。 李洵时手臂上加了些力,稳住了孟长瑾晃动的身子,语气轻柔道:“别动。” 这一声轻柔地似三月春风拂面,吹走了夏日的炎热和躁动,不安定的心随之沉静下来。 李洵时见她身形渐稳,手上的力道稍稍收了些,一脸认真地看着远处的箭靶:“我说放,你便放。” 箭镞反射着太阳刺眼的光芒,不偏不移地投在了孟长瑾眼帘上,阳光好似金色耀眼的碎屑,在空中飘飘浮浮。 孟长瑾被光线搅得看不太清眼前,却还是下意识地“嗯”了声。 他的话语好似神语,给人一种坚定的力量,让她不受控制地去相信。 指尖的汗沿着指缝流出,滴落在尘埃四起的黄沙上,突然,他一声惊起:“放!” “咻”的一声,孟长瑾毫不犹豫地松开勾弦的三指,箭羽好似长了眼睛般朝着箭靶疾去。一瞬间,箭镞稳稳地扎进了箭靶红心的边缘,只留箭尾在空中嗡颤。 孟长瑾惊呼一声,忙放下手中的长弓,支着个脖子看过去,双眼瞪得圆鼓鼓的,嘴唇微张,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她双手一把抓住撑在她腰侧的手臂,不住地摇晃,不敢相信地反复问着:“我,我射中了?真的是我射中的?” 李洵时看着自己怀里的孟长瑾此时高兴地像个孩子,嘴角也止不住地往上翘。 王裕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到了,揉了揉眼睛,忙点头不迭道:“是!是孟宝林您射中的!” 孟长瑾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支自己方才射出的箭羽,眼中流光溢彩,灿烂一笑。 孟长瑾收回目光,突然想到了什么,侧过身向身后那人看去,正准备开口向他道谢,可目光在触到他眼眸的那一刹那,猛地顿住了。 -- 第78页 此时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原本锋利的眉眼现在看起来柔和了不少,常年带着冷意的眼眸竟含着一丝笑意,如温润泛着波光的山泉水,淌进了她的眼底。 她呼吸一滞,脑袋晕乎乎的,一时间忘了自己方才转过身是要做什么。 一丝灼人的情愫从心底升起,似潺潺的流水,漫过整个心房,顺着血脉,流遍四肢百骸。 “嫔妾,谢过陛下。” 风卷过她的长发,在他眼前飘飘扬扬。 此时的阳光格外刺眼,炎热的气温也持续居高不下,即使这样也挡不住此刻校场上奔腾的群马,马蹄所到之处掀起了巨浪般的滚滚黄沙,气势如虹。 “孟长瑾。” 他突然开口唤她,声音很轻,瞬间就被场上鼎沸的声音盖了下去。可孟长瑾却听得很清楚,他直接唤她的名很少,可每次都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她睁着眼睛盯着他,表示自己在等他的下一句话。 他将她的眸子深深地映进了眼底,许久才开口:“你为何入宫?”见她想也没想就准备回答,又补了一句,“说实话。” 孟长瑾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沉默了半响才道:“这话好像陛下以前也问过。” 李洵时也被她勾起了一些回忆,想起第一次踏进玥覃苑,那是第一次跟她面对面说话,只是那时对她是不屑,甚至是有些厌恶的,可短短几月,这些却好像都朝着他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许多……都发生了变化。 “是。” “陛下当时便是觉得嫔妾说的是不是实话,才会对嫔妾心生厌恶吧。”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苦涩。 他眸光渐渐暗了下去:“朕倒希望是实话。” 孟长瑾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他如墨的眼眸。 原本心底那么明确的答案一下变得摇摆起来,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眶忽然变得有些潮润。 李洵时单手环过她腰间,用力将她一拉,她便腾空而起,还没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稳稳地放在了地面。 “王裕,送孟宝林回玥覃苑。” 说完,李洵时就勒紧缰绳,掉转了马头,双腿轻踢马腹,便催马欲走。 “陛下!”孟长瑾想也没想便疾步上前唤他一声。 李洵时吁马勒缰,他高昂着下巴,目光从她头顶越过,一双深眸不辨形色。 孟长瑾双手在长袖下缓缓握紧,蓦地又松开,终还是打定主意道:“文德殿损毁的书册今日嫔妾已尽数抄写完毕,日后……嫔妾便不再去文德殿了。” 说完,随着马背上的人深深地行了一礼。 “嗯。” 许久,才听到马背上传来这么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 王裕在一旁看的是心急如焚,见着二人之间的气氛好似有些僵硬,上前缓和道:“这点小事孟宝林只需派人跟奴才说一声就好了,校场离玥覃苑这么远,还难为您还特意跑过来。” 王裕将“特意”两个字咬得极重,李洵时如何不知他的这点心思,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也难为你了,王总管。” 王裕登时脸色大变,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口中大呼不敢。 李洵时执辔一挥,骏马前蹄在空中兴奋地划了一圈,绝尘而去。 马蹄扬起阵阵黄沙,漫天铺洒,迷了人眼,那一人一马在黄沙中没了踪影,只余那越来越远的马蹄声还在校场上飘荡。 孟长瑾站在原地忘记了收回视线,清秀的面庞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这飞舞的沙尘之中。 王裕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拉开袖口挡在了孟长瑾脸前,孟长瑾吸了口气,却是黄沙入鼻,忍不住咳了两声。 “孟宝林,奴才送您回玥覃苑吧。” 第66章 暗线 午后的风夹着暖香,让人感到舒服过了头,戴秋苓刚午睡醒来,双眼微耷,精神还有些倦怠。 院外传来一阵宫人们的惊呼声,只是瞬间又压了下去。 素桐刚替戴秋苓梳好发髻,正翻开妆匣挑选簪子,听到这脚步声,忍不住道:“平日奴婢还是对她们放纵惯了,竟这般喧哗,真是半点规矩也没有,我现在就出去管教管教她们!” 说完就讲妆匣一放,提着裙子就要往外走。 廊外急促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素桐还没跨过门槛,就和一个宫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素桐惊呼了一声。 “素桐姐姐,奴婢…不…不是有意的,奴婢……”那个宫人连忙向后退了几步,低垂着头小心地赔着不是。 素桐看清楚来人后,本就心里有些生气,见着这个宫人着急忙慌、没规没矩样子,心里的火气就更盛了,对着宫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骂:“碰到什么事情就着急成这个样子,怎么半点规矩都不懂!平常对你们真是太过宽容了,自己出去跟周公公领罚!” 戴秋苓见素桐管教下人还有几分气势,不由地掩嘴笑了笑,但看到那个宫人吓白了的小脸蛋心有不忍,便开口道:“好了,念你是初犯,今日便不罚了,出去吧。” 宫人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惧意又渐渐涌起了些喜悦,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正要转身突然想起自己跑过来的原因,不敢看素桐的脸色,只好低头结结巴巴道:“奴……奴婢是来……” “才人饶你一命你还不出去,站在这里做什么?”素桐看到她这副胆小怕事又不懂规矩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 第79页 “陛下驾到!” 声音还未落,一个玄色龙腾图案的身影便从大门处闪出。 素桐紧张到手心都在出汗,一下子忘了要做何反应。 那个宫人在一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奴婢就是要进来说这事的。” 素桐无语地瞪了她一眼,就往屋内快步走去。 戴秋苓听到外面的通传,簪子不小心从手中滑落,撞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素桐忙走过来替她稍微整理了下衣饰,二人便赶紧走到门外去恭迎圣驾。 “嫔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奴婢、奴才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李洵时走上台阶,大手一扬:“免礼。”便走过众人,径直往屋内走去。 戴秋苓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素桐吩咐了声宫人准备茶点后,才跟进去伺候。 不出一会儿,茶点便由宫人一一端了进来。 戴秋苓还是不敢相信陛下会亲自到她宫里来,举起茶盏偷偷地多看了李洵时几眼,确定自己真的没有看错,才放下心来。 李洵时掀开茶盖,闭眼闻了闻,才递至嘴边饮了一口。 “陛下可还喜欢这茶?”戴秋苓忙问道。 “这是朕晋封你时,赏赐给你的云南金瓜贡茶。”李洵时点了点头,将手中杯盏放下。 戴秋苓大喜,嘴角含笑:“陛下真是懂茶之人,就尝了一口便知道是什么茶。” 李洵时不置可否,王裕最懂察言观色,指了指高童手中捧着的盒子说道:“上次戴才人在霞倚宫中暑昏了过去,听说这两日身子仍是不太爽利,这些是降暑祛湿的药材,希望戴才人能早日调养好身子,也不妄那日受的委屈。” “嫔妾惶恐,多谢陛下厚爱!”戴秋苓起身谢恩,又转过去唤了声,“素桐。” 素桐走上前,从高童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然后捧着盒子退到了一旁。 “霞倚宫那日是嫔妾莽撞了,陛下可会怪嫔妾?” 李洵时目光探向戴秋苓,缓缓道:“那日你倒是让朕刮目相看了。” 别人可能听不出来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可戴秋苓一下就明白,这下才敢确定她那日布的局算是真正的成功了。 “是陛下对嫔妾了解得太少。”戴秋苓略带苦涩地笑了笑。 戴秋苓懂得见好就收,她知道皇帝心思难测,眼光毒辣,若是自己一味地提霞倚宫之事,会显得刻意,必定会引起他的疑心。 戴秋苓见他听了自己刚才的话语,完不以为意,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可她也是个明白人,转念一想便也不再为难自己。 “不知陛下是否也去了孟宝林那里?”戴秋苓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李洵时本已有些意兴阑珊之态,听到戴秋苓说出的那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光亮,转瞬又消失不见。 戴秋苓自然是没有捕捉到李洵时眼中这转瞬即逝的异样,只是经过霞倚宫那日一事和今日他竟亲自前来,无不证明了她先前的揣测。 李洵时一手支着头,身子靠在椅背上,淡淡道:“你对她倒是挺关心的。” “我与孟宝林投缘,便会时常串门说会儿话,因此也更亲近一些。” 李洵时将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时常有人陪着说话也是好的。” 戴秋苓见他嘴唇微动,可是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好小声问道:“陛下方才说什么?” 李洵时突然起身,眼睛从她脸上扫过,一字一句道:“你聪慧过人,有些事看得比常人通透,既你与孟长瑾亲近,又挺身而出相助于她,日后她但凡有事便派人告知王裕。” 戴秋苓没有想到他今日来吟秋苑的目的在此,原来是想自己做一个暗眼,一旦孟长瑾有事便要第一时间让皇帝知晓,好保她平安。 没想到陛下竟对她用情到了如此地步,不是派人监视她,只是尽他所能保护她不再受后宫的明枪暗箭所害。 戴秋苓在心中低叹一声,到底是自己自作聪明了。 李洵时走到大门处停下了步伐,声音似寒冬的冰霜,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若你真心待她,不再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朕便保你在宫中的位份和荣宠,你父兄在朝堂上也能平安顺遂。至于此事……不必让她知晓。” 戴秋苓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愣在原地出神之际,李洵时早已离开。 她看了看门外,吐出一口浊气,颤声说了句:“是,嫔妾…明白。” 第67章 顾虑 从吟秋苑出来,李洵时一言不发,王裕和高童也只好紧跟在他身后,不敢出声。 走了不多久,两边不再是单调森冷的宫墙,绿树茂密成荫,一株株娇艳的花朵掩在一团团翠玉青松之间,李洵时放缓了步子,一处处看了过去。 王裕见他难得有观赏的闲情雅致,忙指着前面的一座亭子问道:“现在太阳还有些毒辣,不若陛下去那边亭子歇一歇?” 李洵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座有些古朴的凉亭,一面临湖,这面湖虽不是特别大,却有些宽度,因此湖上还架了一座玉石拱桥。 李洵时踱着步子走至凉亭上,看到了湖对面有一棵青翠欲滴的柳树,柳条垂至湖面,随着风划出一圈一圈的波纹。 他看着眼前这棵柳树,这座玉石拱桥,突然想起,有个夜晚,他和孟长瑾便是在这里相遇。那时周围都被夜色隐去,可她的眼眸却清亮如白昼。 -- 第80页 王裕看着有些出神的李洵时,又看了眼湖对面顺过去的一条路,指了指道:“从这条路走过去便能到玥覃苑了,陛下是否……” 话说到这里王裕也不再说下去,只弓着身子站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随时听候差遣。 湖水清澈地将天空都倒映进了池底,不时还有飞过的青鸟,不小心也入了它的画。 “王裕。”李洵时声音极低,带着一股绵长,“你可知我为何贬你又用你?” 王裕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自己点头他看不见,才开口答道:“奴才知道。” “那你就应该知道不要再劝朕去她那里。” “陛下!”王裕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您这又是何苦呢,您之前对孟宝林刻意的赏赐和恩宠是给孟宝林带来了一些麻烦,可您现在既已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还不惜让戴才人成为保护孟宝林的暗线,为何如今又要拒她于千里之外呢?” 李洵时收回目光,脸对着王裕微微一侧,问道:“昨日你送她回去,她可有说什么?” 王裕回忆道:“她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看着是有些失落。” 他自嘲一笑:“朕平生最恨被人欺骗利用,可朕却三番两次欺骗利用她。她最想救她的长姐,几次三番求于朕,这事对朕来说确实是小事一桩,可你知道朕为何不答应她吗?” “庆才人……”王裕嗫嚅了嘴角,终还是说道,“庆才人入冷宫,是陛下您……” “是啊,是朕亲手将孟长庆送入冷宫的,因为……她这颗棋子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寒光在他眸底一现,忽而嘴角一牵,这个简单的动作似抽走了他部的力气,他将手撑在栏杆上,“你说,她若是知晓,是否会原谅朕?” 王裕的心开始摇摆起来,他只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唤了声:“陛下……” “她若是没有进宫便好了,若是她没有进宫……朕也不会遇到她,一切便仍是朝着计划在走。” 他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幽幽扬扬,带着些无可奈何。 “陛下是想放庆才人出来?”王裕眼角一跳,接着道,“陛下是担心?” 李洵时五指用力,一条条青筋在手背上蹦出:“必要时不能留。” “是。”王裕低低应了声,反反复复思量还是继续说道,“庆才人之事陛下也是有苦衷,到时与孟宝林解释,她应该会理解陛下的。” 王裕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 李洵时回过身淡淡地扫了王裕一眼,随后负手走出了亭子,王裕同一直候在亭子外的高童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彼时无风,湖面展平如镜。 李洵时缓步走上玉石拱桥,王裕和高童紧随其后,三人衣影连着这座玉石拱桥一齐清晰地被倒映在湖面上。 “可惜她是孟广蔚的女儿……”李洵时长身而立,声音暗哑低沉。 王裕心中“咯噔”一下,大脑这才一片清明。 按陛下的手段,袁执京必定会锄,并且还要将他的党羽连根拔起。孟广蔚乃袁执京心腹,陛下段不会再留,等到那时……横亘在孟宝林和陛下之间就会是家族之恨,一切终将覆水难收。 还是陛下看得透彻啊,王裕在心底暗叹了一声。 “奴才,明白了。” 李洵时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间依是一片凉意,柔情不再。他转过身往回走,走到王裕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只淡淡地扔下一句:“既明白了,那便不要再背着朕自作主张。” 王裕心里清楚他说的是孟长瑾昨日去校场之事,恭谨应道:“是。” 吟秋苑内,皇帝离开后,宫人们都陷入了一种自我陶醉的喜悦之中,见戴才人与素桐二人在屋内说话,几个宫人便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皇帝今日对戴才人是如何如何关怀备至,戴才人如今是如何如何受宠,说着说着,几个人就一齐“咯咯”地笑了起来。 与院外洋溢着喜悦与欢快的气氛不同,屋内素桐正半跪在戴秋苓身旁替她锤着腿,二人面色皆有些凝重。 想了想,素桐还是开口问道:“才人,陛下今日特地过来说这番话,只是为了孟宝林?” 戴秋苓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轻叹了一声:“是啊,只是为了她。” “那这样孟宝林若再出什么事,陛下不是会怪到您头上吗,毕竟陛下今天说……” “你还是不明白。”戴秋苓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若如你说的一样,陛下这般去警告敬妃哪还会有这么多事。” 素桐有些不确定地小声说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戴秋苓缓缓向椅背靠去:“我在这中间,只有一个报信人,一个让他随时能知道孟宝林安危的报信人。” 戴秋苓这么一说,素桐就更加不明白了:“那陛下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若陛下有心护着孟宝林,这宫里还有谁会想害她?” “陛下确实是用心良苦,只是为何兜这么大一圈……我现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戴秋苓觉得太阳穴正在突突地跳,跳得她思绪一片混乱。 素桐继续问道:“那……才人打算怎么做?” 戴秋苓伸手止住了素桐替她捶腿的动作,随后起身走到窗户旁,看着院子里正嬉笑打闹在一起的几个宫人。 -- 第81页 素桐也走到她的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时气结:“奴婢这就去好好教教她们规矩!” “这样也挺好的,她们现在正是天真烂漫的如花般的年纪,我们也别太拘着她们了。”戴秋苓目光紧随着她们而动,浅浅一笑,“她们有她们要做的事,而我们……也有我们要做的事。” 第68章 转秋 转眼已过月余,已是八月末,告别了炎炎的夏日,就连吹起的风,也是凉意袭袭,吹走了夏日的躁动不安。 自从敬妃禁足霞倚宫之后,宫里便是一派祥和之气,只是这祥和的表面之下,有多少暗流在涌动,就不得而知了。 虽无什么风浪,但这段时日宫里人的谈资却并未有所减少,而这期间谈论最多的便是如今圣眷正浓的戴秋苓和日渐冷落的孟长瑾。 最让人意外的就属孟长瑾了,原以为以她现在的圣宠,不日便会扶摇直上,自是风光无限,甚至会赛过昔日的庆昭仪。可惜这恩宠不过才维持了短短一个月,自从孟长瑾不再去文德殿抄书之后,陛下连半步都未踏足过玥覃苑,往日如流水般的赏赐如今也是再也没有了。 众人对此也是唏嘘不已,甚至还花费了大把时间去猜测这背后的原因,有说敬妃被罚闭门思过后,孟长瑾便更加肆无忌惮,甚至跑到校场去争宠,结果让陛下心生厌弃;还有说孟宝林表面上看起来温良恭俭,实际上心机颇深,最后陛下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失望至极这才冷落了她……真是众说纷纭,各种版本的话本都有。 不过这些流言倒没有影响玥覃苑几人的心情,虽然玥覃苑这一个月以来门可罗雀,唯有戴秋苓偶尔还会上门,但对玥覃苑众人来说却是难得的清净。 趁着闲暇,大家一齐将院子进行了小的修整,香芹和碧溪多开了几处小花坛,种上了些应季的花草。安达在池边的树上架了一个秋千,这也成了孟长瑾和碧溪平时常玩乐的地方。 秋日的阳光没有什么温度,却有着不一样的爽净,一树一树的花悄悄落败,随风来入雨去,树上金黄的树叶打着旋儿纷扬而下,落下满地萧瑟。 孟长瑾双腿蜷在秋千上,身子斜靠着秋千一边的绳索,双目微闭,鼻翼一开一合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垂放在身侧的右手里还夹着一本书,秋千每一次轻微的晃动,书就稍稍在指尖下溜一点儿,一片有些发黄的落叶飘过她的手背,指尖微动,书便随着那片落叶一同落到了地上。 秋风飒飒而来,满院的树木轻抖了抖身子,落叶纷纷落下,好似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一阵“沙沙”踏叶而来的声音越来越近,孟长瑾在梦里好似也听到了这声音,眼帘微颤了下。安达走到孟长瑾身旁停下了脚步,拍掉薄毯上的几片落叶,然后小心地将薄毯盖在孟长瑾身上。正准备直起身子时,余光瞟到了脚边躺着的一本书,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又蹲下身子去拾书。 又一阵风轻起,拂动了孟长瑾垂在身侧的宽大袖口,衣料轻薄,风中猎猎翻飞,无意识地轻拂过安达的鼻尖。 这一瞬间,安达心脏骤停,楞在原地,任由袖口肆意地在他鼻尖上撒野。他眼眸微垂,透过鼓起的衣料看到了孟长瑾稍曲的手指。脑中千万个声音顿时轰鸣,安达突然抬起右手,像着了魔似的向他视线所看处伸去。 碧溪刚跑进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安达半跪着的背影,还有半掩在背影后的碧色身影,碧溪来不及多想,一面跑,一面喊道:“宝林,不好了!” 这一声让安达的手似触电般快速缩回,他“腾”地一下站起来,面色入常,只是心仍快跳不已。这一声也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孟长瑾,她张开手伸了伸懒腰。 秋千随着孟长瑾的动作晃动的幅度也打了起来,孟长瑾这才想起自己是在秋千上,慌乱之间,准备直接从秋千上跳下来。一双大手牢牢地抓住秋千的两条绳索,终是将秋千稳定下来了,孟长瑾抬眼看过去,发现那双手的主人居然是安达,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碧溪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也没看安达,上气不接下气道:“宝……宝林,不……不……” 安达谨慎地观察着碧溪的反应,见她没有注意自己,应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动作,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孟长瑾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道:“你歇一下再说。” 碧溪大口地喘着气,无力地朝她摆了摆手:“是……是……是庆才人……” “什么?”孟长瑾猛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抓住碧溪的双臂,焦急问道,“长姐?长姐怎么了?” “回……回来的路上,听到……有宫人在……在小声地说……”碧溪喉头干涩地轻咳了两声,急吞了一口唾液,接着道,“可能是因为天气……转凉,庆才人在冷宫一病不起,恐怕……恐怕……” “不会的,不会的!”孟长瑾手无力地从碧溪手臂上滑下,“长姐,长姐……” 碧溪十分担忧地看着孟长瑾,自己也没了主意,只能在一旁长吁短叹。 “宝林,先别急着难过。”安达又转过去看着碧溪,神情严肃地问道,“消息可真切?” 碧溪有些迷茫地摇着头:“我也不知,只是刚刚听到有几个宫人在那里窃窃私语。” 安达眉头一紧,有些怀疑道:“此事未免有些太巧了,还不能尽信,若是别人设下的圈套,那我们就正好一脚踏了进去。”安达沉吟了片刻,正色道,“宝林,我先去探听一下,若真有其事我们再筹谋也无妨。” -- 第82页 孟长瑾看了看他,半顷才点了点头,叮嘱了一声:“快去快回。” “是!”安达应了声,便匆忙地走了出去。 孟长瑾捂着慌乱狂跳的心口,面色铁青。碧溪连忙握住她的一只手,想要给她传递一些安心。 “不能一直等安达那边的消息。”孟长瑾回握住碧溪的手,眼神一闪,忙问,“陛下现在何处?” 碧溪大脑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正好这时候香芹听到屋外的响动走了出来,碧溪又将这事与香芹说了一遍。 孟长瑾有些等不及了,抬起脚就要往屋外走去,碧溪和香芹连忙去拉她。 “宝林,你现在去找陛下恐怕不会有用。”碧溪见有些拉不住,忙道。 “为何这么说?”孟长瑾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她。 “陛……陛下本就对庆才人一事心有芥蒂,更何况……”碧溪抬了一下眼,正好撞上孟长瑾略带审视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出来,“陛下,现在……正在吟秋苑。” 第69章 心灰 孟长瑾留下碧溪在玥覃苑等安达的消息,自己便带着香芹往吟秋苑去了。 走在去吟秋苑的路上,孟长瑾脑中不断浮现出最后一次与皇帝见面的情景,那一天是在校场上,黄沙满天,他的薄甲在骄阳下熠熠生辉,他的心跳穿过坚硬的薄甲清晰有力地传递在她的背脊上,以至于她现在还能够感受到。 一转眼,已是一月有余,彼时再见,不是又会是何心境。 想着想着,孟长瑾和香芹就已经站在了吟秋苑的宫门。正端着盘子走过的宫人老远就看到了她们,小声地嘱咐了身旁的宫人一句,便走进了屋内。 宫人小心地将盘子摆在桌上,退下之前附到戴秋苓耳边说了声,戴秋苓脸色微变,挥了挥手让那宫人退下。 李洵时眼角微抬,只扫了戴秋苓一眼:“何事?” 戴秋苓镇了镇心神,捂嘴笑了声:“孟宝林来了。” 李洵时提著的手一顿,那抹碧色身影便踩着宫人的问安声走了进来。 “嫔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戴……” “好了好了,你我姐妹何需客气。”戴秋苓起身一把拉过正要对着自己行礼的孟长瑾,拉着她在身旁坐下,亲昵地问道,“我陛下刚要用午膳,若妹妹没有用午膳,不妨留下来同我和陛下一道用了?” 孟长瑾用余光偷瞄了李洵时几眼,见他一脸淡漠之色,显然是不欢迎她这个不速之客的。 看来他是觉得自己打扰了他与戴才人二人的相处时光,孟长瑾在心里苦笑一声,若是往常她肯定扭头就走,可今日不一样,他是唯一能救长姐的人,在安达还没来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孟长瑾浅笑道:“好。” 这下轮到戴秋玲错愕了,自己原只是客气一下,按自己对孟长瑾的了解,她肯定是不愿意留下来与他们一同用午膳的,这么爽快地应下来,难道真是一个多月的冷落,让她也按耐不住了? “那实在是是太好了!”戴秋苓转身看了眼素桐,“多添一副碗筷。” 戴秋苓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替皇帝布着菜,孟长瑾挑着碗里的白饭,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与李洵时用午膳时,完是手忙脚乱,哪有现在戴秋苓这般从容。 李洵时将孟长瑾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白米饭,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看在眼里,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几样小菜,冷声道:“既是没有胃口,就不要坐在这桌上坏了朕的食欲!” 他这一声让整个屋子的气氛都凝重了起来,戴秋苓举着还夹着菜的筷子愣在原地,她的目光在二人间不断地流转。 孟长瑾被他这么一吼,也是下了一大跳,看着他如寒芒般的视线,忽然自嘲一笑。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他,从第一次见面她就领略过的。怎么能因为短短一月的相处,就被他包裹的柔情冲昏了头脑,竟天真地以为他对自己是与别人不同的。 难测莫过帝王心。 长姐如此,自己也是如此,没有了感情便弃如敝履。 孟长瑾深吸了一口气,隐去了眼角的泪光,莞尔一笑:“嫔妾自是有胃口的。” 说完,便提起筷子随便夹过几个小菜,陪着白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皇帝这一句话明显是赶她走,可不知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竟自顾地吃了起来。 这一下不止是满屋的人,就连香芹在一旁也是惊讶万分。 李洵时眯了眯眼,看着孟长瑾刚才夹的几道菜都是她平素不爱吃的,心中便开始有了计较。 一旁的王裕倒是偷着乐了起来,在他看来孟宝林这一举动别人虽然会不解,可他真的是太了解了,这不就是刻意想拉近与皇帝之间的关系的做法吗。想到这里,王裕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担忧是白费了,这孟宝林心里剔透着呢! “孟妹妹,慢着点儿。”戴秋苓又朝着素桐使了使眼色,素桐立马斟了杯茶端给了孟长瑾。 孟长瑾吃得胃里是翻江倒海,撑到想吐,可她若是逆了皇帝的意思,到时候再想救长姐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虽然照着他对自己现在的态度,恐怕同意放孟长庆出冷宫也不是易事,但她还是要试上一试。 李洵时重重地将筷子拍拍在桌上,起身就要走。 “陛下!”戴秋苓在身后小声地唤道。 -- 第83页 李洵时扯过宫人递来的湿巾,用力地擦了两下手,便扔回了盘子里:“朕没胃口!” 说完就大步跨过屋门,头也不回地走了。王裕见状看了孟长瑾两眼,叹了口气也赶紧追了上去。 孟长瑾忙放下碗筷,对着戴秋苓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姐姐,实在抱歉,我有些事要先走了。” 一旁的宫人忿忿地看着孟长瑾离开,气鼓鼓地上前,道:“戴才人,您也太好的脾气了吧!陛下难得来我们这里用一回午膳,就被孟宝林可以搅黄了。” “你们知道什么,不许胡说!”素桐轻斥道。 另一个宫人也咬着牙,哼道:“素桐姐姐,我们说的没错啊!这孟宝林眼见自己就要失宠,听到陛下来我们这里,便巴巴地跑过来,枉费了才人您还将她当作姐妹。” 戴秋苓带着冷意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了过去,几个宫人只好把头埋得低低的,方才那个宫人还是心有不忿,小声地嘟囔:“奴婢又没说错,现在谁还去那玥覃苑啊,也只有才人您还隔三差五地过去看她……” 素桐无语,扬起手掌就要对着那个宫人挥下。 “素桐!”戴秋苓对着素桐摇了摇头,“她们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是。”素桐依言,只好将手掌放下。 戴秋苓轻手拂过衣裙,悠悠地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空旷的院子,低语道:“原来你也会害怕失宠,我还以为你是不在意的。”抬起手,抚了抚眼角,无声笑道,“你与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第70章 意冷 孟长瑾后脚刚走了出来,奈何李洵时腿太长,三两步便转过吟秋苑的大门,不见了踪影。 不肖多想,孟长瑾忍住翻江倒海的胃,提起裙摆快步追了出去。跑过了一条长廊才见到李洵时和王裕的身影。 王裕老早就发现了孟长瑾,有着犹豫唤了声:“陛下……孟宝林在后面。” 李洵时的脚步慢了下来,不多时便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孟长瑾眼见自己已经追上,这才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后一言也不发。 李洵时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几人有些措手不及,连忙止住脚步,站在原地。 “说吧,何事?”李洵时负手而立,凉薄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 孟长瑾刚要开口,香芹偷偷地拉住孟长瑾的袖口,孟长瑾转过头看到香芹正对着自己摇头,她叹了一口起,回过头道:“陛下午膳未用几口便匆匆离开,是……因为嫔妾搅了陛下的雅兴吗?” 孟长瑾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问他。想要在他身旁插科打诨等着安达的消息方法多的是,可她却偏偏选了最差的一种。 明知道会自取其辱,可她还是想问一问,方才用午膳时,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像是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比此时翻涌的胃还叫她难受。 李洵时背对着他们,一言未发,孟长瑾突然特别想从他口里得到答案,直直望着他的背影,就连王裕也屏气凝神等待他的回答。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此同时,李洵时头也不回,冷冷地开口道:“孟长瑾,你还真是自以为是,你以为你在朕心中的份量是几斤几两?朕做的事情还需要向你解释?” 孟长瑾心口如针刺般疼痛,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豁不出去了,她心一横,大声问道:“嫔妾不求能在陛下心中有丝毫的份量,只是这是嫔妾最后一次问陛下,陛下对嫔妾长姐,曾经的庆昭仪也是如此吗?” 她的声音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沙哑,每一个字蹦出来时,喉咙都如火烧般难受,可她仍是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一个字一个字声嘶力竭地说完。 “奴才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安达走上前来,看到面色铁青的李洵时虽有些费解,也只好按下心中的疑惑,跪地行礼。 李洵时拳头在身后紧握,对安达的请安置若罔闻,再脱口的声音含着极大的讽刺:“朕虽然对庆才人已没有了感情,可经过今日之事,在朕眼里,你及不上她万分!” 虽已是有所心里准备,可这么真切地从他口里听到,胸口仍似压了千斤巨石般喘不过气来,那沉重的挤压仿佛要将她的心碾碎。 四周枝头摇动,树叶驾着秋风,好似翻飞的蝴蝶,凄美而优雅地落得满地皆是。 孟长瑾吸了一口凉气,轻扯出一抹微笑,对着他的背影欠身行礼道:“嫔妾已明了,恭送陛下!” 李洵时背影一僵,眼底浮起一丝落寞,他宽袖一挥,带起一阵凉风,带走了也有眼底那一晃的落寞。 李洵时还没走几步,安达便从地上爬起,他本是准备劝说孟长瑾的,可是听到皇帝方才的那一番话,他心底寒意渐起,完打消了方才的想法。 安达走到孟长瑾身侧,喉头滚动,好半天才说出口:“庆才人确实是一病不起,只是这病的缘由,尚未可知。” 孟长瑾强按下心中的不适,皱着眉头问道:“病的缘由?” “是。”安达点了点头,眼睛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放心道,“庆才人自被打入冷宫后身体就大不如前,入秋后更甚,冷宫又无太医,恐怕积病太久,便……一病不起。” “宝林,现下向陛下求情这个法子已经行不通了,难道……我们只能等宋太医带着人证入宫才能救庆才人吗?”香芹上前两步,扶住了孟长瑾有些不稳的身子。 -- 第84页 孟长瑾指尖微凉,双目肃然道:“自是不能等,宋太医回来顺利的话恐怕也要月余,若是等到那时候,我怕……” 这短短一句话似抽去了孟长瑾所有力气,香芹怕她倒下,扶住她身子的手略一用力,让她整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 “安达!” “奴才在!” 孟长瑾紧盯着安达,一字一句嘱咐道:“你脚程快,现在就去尚药局找朱太医,若是朱太医不在,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我随后便到。” “是。”安达应了一声,面露迟疑,“只是……若将希望尽数放在朱太医身上恐不稳妥。” 孟长瑾觉得安达所言甚是,心生一计:“安达你只管去寻朱太医,我去尚药局取些治寒症的药,快去!” 在孟长瑾的催促下,安达一眨眼便无了踪影。 孟长瑾又拉过香芹,嘱咐道:“香芹,你先去玥覃苑找碧溪,然后你们多拿些银子打点一下冷宫的侍卫,让他们通融通融,随后我会拿药过来。” 香芹有些不放心道:“可若是庆才人不是寒症那药岂不是……” “如今只能盼着朱太医会答应我们的请求。”孟长瑾又想到了一件事,沉声道,“顺便看能否打听出来长姐的病因。” 香芹眼底一亮:“是,我这就去!” 就这样,孟长瑾和香芹在岔道上分别,一人向着玥覃苑,一人向着尚药局。 文德殿正殿大门口,李洵时正欲跨入的脚步一止,一旁的内侍都看出皇帝面色阴沉,心情很是不好,垂首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王裕。” 王裕听到皇帝唤自己,忙上前一步,应道:“奴才在。” 李洵时心里一直想着方才孟长瑾那不寻常的举动,按了按轻跳的眼皮:“你去查查,玥覃苑的人今日去了哪里。” 王裕有些激动地抬起头,连声应道:“是!是!奴才这就去!” 李洵时闭了闭眼,可孟长瑾最后带着疏离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打转,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想象出她当时的神情。 整个胸腔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灼痛,天边寒鸦扑翅而过,发出阵阵哀鸣。 李洵时侧过身子,抬头望去,只见万里碧空若青色的瓷釉,干净透亮,不染一丝尘埃。一排寒鸦列空而上,渐渐化为黑点,再无踪影。 第71章 求医 安达刚到尚药局,便听捣药的内侍说刘宝林身子不适,刚刚派了宫人将朱太医唤走了。 打听了下刘宝林宫殿的位置,安达就马不停蹄地往那边赶去,心想着能在半道上将人截住。 终于在晃过一处假山拐角处,发现了朱太医的身影,身边还跟着个身量瘦小的宫人。 “朱太医,朱太医!”安达一面加快脚步,一面提高了音量对着那个身影喊道。 朱太医仿佛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停下脚步往身后看去,只看到一个绿衣太监匆匆向自己快步走来,待他走得近一些,才看清他的面容。 “你是……”朱太医看着眼前这个内侍,一时觉得有些熟悉,却想起不来在哪里见过。 “朱太医。”安达拱了拱手,不直接答话,看了眼朱太医身后的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太医看着安达伸手示意自己换个地方说话,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那个宫人心中很是着急,忙道:“朱太医,刘宝林现在腹痛不止,您还是快些吧。”又有些气恼地对着安达,“不知这位公公是哪个宫里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便是你们有再急的事,也要等朱太医替我家宝林看过病再说。” 朱太医瞬间面露难色:“这位公公也听到了,若真是急事,尚药局还有几个太医,你可去找他们,大可不必在这里等我。” 那个宫人一听,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笑吟吟地就要引着朱太医离开。 “且慢!”安达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真是不巧,我这急事,还真是只有朱太医您能解决。” “你怎么说话的,我看你是存心找茬!”宫人气恼不过,准备伸手去推安达。 安达双手一收,目光越过他们向后看去,忽然眉头一展,露出如春风拂面的笑意。 宫人很是不解他表情变化的原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一个提着药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太医跑了过来。 “这……这位公公,”那个太医跑到三人面前,一手撑着膝盖,不住地大口喘气,“总……总算是……赶上了。” 安达笑意渐浓,催促道:“快,许太医,病不等人,快随这个姐姐去吧。” 宫人有些无措,目光在几人脸上游离了一下,只好咬了咬牙,领着许太医走了。 朱太医随安达走到一个四面空旷,视野开阔的地方,安达觉得此处极好,若有人走过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再环顾了下四周,确认安后,安达便将今日过来的目的一一说给朱太医听。 朱太医侧耳听着,面色由红变白,渐渐变成了似被人掐住脖子无法呼吸的酱紫色。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此事,万万不可!” “朱太医放心,此事我们已安排得极为隐秘,必不会为人发现。”为了稳住朱太医的心神,安达又说道,“即便,即便事情败露,上面也是孟宝林替您担着,您还有什么顾虑呢?” -- 第85页 孟宝林,这不提孟宝林还好,一提孟宝林朱太医太阳穴就突突狂跳。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败露,我们朱家都恐遭牵连。”朱太医连连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安达哪能不知道朱太医的顾虑,眼睛一转,故作小心道:“您切莫听信外面的流言,这几日陛下才来过我们玥覃苑,只是孟宝林低调,不愿为外人知晓,否则不知道又会惹上什么样的麻烦。”刻意地又补充了一句,“孟宝林在陛下心里的位置想必你在宫里也是有所耳闻,此事即便陛下知晓,顶多责怪孟宝林几句,朱太医且放宽了心。” 朱太医听出安达话语里招揽的意思,态度坚定拒绝道:“我朱家世代在宫中为太医,兢兢业业,从不结党营私,忠于之人唯有陛下尔。我担任医官这么多年,从来也是循规蹈矩,只专注于自己本职,至于后宫着滩浑水,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趟的!” 安达一时气结,觉得这个朱太医迂腐不化,这人怎么会是宋太医临走时特意向他们举荐的人? “朱太医出淤泥而不染,着实令人佩服。”安达双手抱拳,立马话语一转,“只是宋太医一直与您交好,如今一看,却是让人费解。” 安达话里明显讽刺他贪生怕死,眼中只有这些如云的富贵和名利,与嫉恶如仇的宋太医相较甚远。 朱太医如何不知他话语里的意思,可他却毫不在意,鼻子一哼:“宋太医为人正直,莫不是受……牵连,如何现在会到如此地步!” 牵连?安达听朱太医话语停顿时,应是刻意回避了某个名字。他心头一跳,有种莫名的直觉,可现在事情紧急,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听朱太医谈及宋太医时,言语间尽是敬佩,若今日之事宋太医在的话,他必定……” “他怎么可能不会答应。”朱太医一声轻叹,打断了安达的话。他似想起起不堪回首的往事,面色愈发阴沉,再看向安达时,露出了一丝带着嘲讽的笑意,“这孟宝林可真不简单,我常在宫中给贵人看病,也是知道这孟宝林入宫之后便闹的后宫不得安宁,更是仗着陛下的恩宠,把如日中天的敬妃生生地打压了下去。孟宝林这心机和手段,下官是望而生畏,还望孟宝林给下官一条活路。” 安达额头青筋暴起,充血的眼球正宣泄着他的愤怒:“朱太医!请你莫要妄言!流言是最可怕,也是最能杀死人的武器,若非亲眼所见,就别妄加评议!” 朱太医冷冷看了安达一眼,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和宋清行有些些许相似之处:“孟氏姐妹可真能蛊惑人心。” 他轻飘飘甩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安达按下心中的怒火,他心知朱太医此人已经没有指望,但他通过今日也更加能确定,即便朱太医对他们有成见,可能会将近日之事拖出,但凡涉及宋清行的,他必定会圆滑过去。 看来这宋清行太医,真是一个值得深究之人。 安达看着朱太医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也整了整衣容,他想着这个时候去尚药局应该还能再碰上孟长瑾,便往朱太医消息的方向走去。 孟长瑾提着药包刚走出尚药局,一阵风卷起了砂石叶浪,迷了她的双眼。 她伸出五指挡在眼前,这时,翻滚的胃一阵收缩,一股酸味涌上喉头。来不及做出反应,胃立马缩紧,将胃里的食物都挤了出来。 “呕!”孟长瑾再也抑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食物夹杂着胃液,一股刺鼻的气味顿时堵住了鼻头,她呕得愈发大声。好不容易才将胃里的食物吐了个空,那难闻的气味让她又俯下身来干呕起来。 不知是不是吐得太难受了,大颗的泪珠如断了线般蹦出眼眶,她一面干呕,眼泪也一面止不住地流,好似做了一场淋漓尽致的发泄。当干呕终于止住了,孟长瑾慢慢收回扶住红墙的手,从腰间拿出一条手帕,将嘴边的污秽擦拭干净,然后袖口一伸,在眼角泪痕处胡乱抹了两下。 拭过唇角的手帕缓缓落下,落至脚边,她长长吐了一口浊气,瞬间觉得身子轻松舒服了很多。她站直了身子,落叶卷在脚边打着旋儿,背影看上去虽然有些萧瑟与落寞,却也似乎更加坚定。 第72章 暗助 朱太医刚走到尚药局门口,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唤他。朱太医头也没回,只感觉背后冷飕飕的。他对天长叹一声,大骂老天,怎么今日这么多麻烦找上自己,想要独善其身怎么这么难! 他胡思乱想之时,那人已走至他身前:“朱太医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朱太医惊慌地抬起头,待看清楚来人时,嘴唇颤抖了几下,好不容易才从嘴边蹦出几个字:“王……王总管。” “我还以为朱太医已经不认识我了呢!”王裕拢了拢袖口,幽幽开口道。 “不敢不敢。”朱太医忙摆手,“不知……王总管亲临,有何贵干?” 孟宝林那边找他的人打发掉,这边陛下身边的王总管就来了,难不成是陛下那边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认为自己要去冷宫替那位看病? 朱太医暗自庆幸自己拒绝了安达的请求,即便是陛下问起来,自己也是有理的,想到此处他的背脊便挺直了不少。 “陛下召你觐见。”王裕见他出神,又提醒了一声,“朱太医,走吧。” 安达刚拐出墙角,就看见刚转过身的朱太医,他身旁还跟着一个着紫袍的内侍,安达仔细瞧了过去,却觉得这个紫袍内侍背影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 第86页 文德殿内青烟袅袅,一室氤氲,逶迤四散,窗外高树长枝影影绰绰,将阳光剪成地细碎,胡乱地洒了一窗。 隔着清蒙的雾气,书案后那人的面容看得不太真切,但周身散发出的凌厉的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朱太医双膝跪地,头紧贴地面,这样的姿势快将他的肺挤碎,呼吸愈发得沉重起来。 “朱潜茂。” 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声音,朱太医如蒙大赦,带着粗重的气音赶忙应道:“臣在!” “今日你可见过玥覃苑的人?”李洵时声音清寒,目光却似利刃,直直地钉在朱太医身上。 “臣,臣冤枉!”朱太医撑在身侧的双手不住地颤抖,他未敢抬头便觉得如芒在背,一时汗如雨下,“臣,臣今日是见过玥覃苑的一位公公,那位公公说是传达孟宝林的意思,要,要臣去冷宫替那位看病。”生怕陛下怪罪,又连忙补上一句,“臣自是不敢答应,立马一口回绝了!。” 原来如此,李洵时目光微拧,想着孟长瑾今日这些异乎寻常的举动,竟然是这缘由。 她原是想求朕的。 那日的话……终是寒了她的心。 朱太医久未闻案后再传来声音,心好似沉到了谷底,汗水落到他嘴里咸涩无比,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慌张大声呼道:“陛下!臣真的没有答应,没有陛下的口谕,就是借臣十个胆子,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皇帝的沉默显然让朱太医慌了手脚,他恨不得此时多几张嘴,能够让皇帝相信自己。 静默在一旁的王裕此时上前,半蹲在朱太医面前,他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朱太医不住颤抖的手臂,手上稍稍一用力:“陛下的意思是,要朱太医答应去冷宫救人,并且是现在就去。” 朱太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王裕,见王裕朝案后扬了扬眼,便顺着王裕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李洵时正轻靠在椅背上,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正直直地向他投射过来。 这一下,朱太医才完明白过来,他清楚自己现在要做的是什么,头用力一磕:“臣,明白!” “起来吧。” 王裕闻声便将他搀了起来。 李洵时身子微微前倾,面上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仪:“此时,不能再有第四人知道。”知道他已经明白他要怎么做,便挥了挥手,“你是个明白人,退下吧。” “是,臣知道该怎么做了。”朱太医躬身拱手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退出殿后,朱太医才缓缓放下双手,伸直了脊背,此时才感觉到背后已被汗水透湿。朱太医再回望了一眼殿门,即便现在心中疑惑丛生,他也只能将此事嚼碎了咽下。 朱太医退下后,王裕便走到书案旁,端起那茶水已冷透的杯盏。 “王裕。”李洵时目中含意渐深,“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王裕端着杯盏,轻声问道:“陛下是让奴才暗地疏通冷宫守门侍卫?” 李洵时看向窗外,长枝萋萋,低低掩映,而枝头泻出的天色似碧玉般温润,叫人心驰神往。 王裕见他望着窗外出神,垂着手站了会儿,正准备退下,便听到他声音不冷不淡传来:“你不用露面,让容妃派人去。” 自陛下刚封淮安王时王裕便侍奉他左右,如今也有十余年了,亲眼见证他踏着一路的阴谋算计走上这帝王之位,朝堂之上步步权谋,运筹帷幄。却是第一次见到,他会替一个女子精算到这一步。 可惜造化却似一道天堑,生生地将二人隔开。 即便心里已如明镜,王裕仍心怀希冀:“陛下……何苦如此!” 李洵时只一扫广袖:“去吧。” 王裕低叹了一声,终是躬身退了出去。 光和影交错映在李洵时渐失神色的面庞上,忽明忽暗。 冷宫外无人洒扫的落叶堆了厚厚一层,一片萧条枯涩之色。 几个侍卫昂着下巴,将落在脚边的钱袋踢得老远,鼻子里发出一阵冷哼。 香芹弯下腰去捡钱袋时,碧溪已气的插起了腰:“我说你们,不要狗眼看人低!” “你好大的口气,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这里撒野!”一个看上去很是稚嫩的侍卫双手抱胸,言语中很是不满。 香芹捡过钱袋,忙起身拉住碧溪,然后转过头对着这个侍卫很是恭敬道:“几位大人请息怒,我妹妹性子急躁不太会说话。” 几个侍卫见到她说话听了还算舒服,也不想再过多计较,只摆了摆手:“罢了,你们也快走吧,别再在这里纠缠了。” 碧溪挣扎了几下想摆脱香芹压住自己的手,香芹用力死死地将碧溪按了下去,悄悄地用指甲抠了一下碧溪的手背,见碧溪终于安静了下来,才继续道:“若几位大人觉得这些银两不够,我们这里还有……” 说着,香芹就连忙将带来的值钱的首饰拿了出来,碧溪一见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她:“这都是平时宝林赏你的首饰,你怎么都拿出来了,快收回去!” “都是身外之物,当务之急是能让这些大人通融通融。” 碧溪仍是不肯:“那也不能拿你的啊,你宫外还有家人要养,要拿就拿我的!” “行了!”为首的侍卫看着二人你推我搡的样子,脸上已是阴云密布,“若你们再拿钱财来贿赂我们,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 第87页 他对着身后的侍卫一挥手,几个人就一齐围了上来,一人一手地将她们钳制住。 第73章 争锋 “住手!” 几个侍卫看到来人一齐露出了疑惑:“来者何人?” “宝林!”碧溪用力挣了几下。 孟长瑾和安达和这几个侍卫相对而立:“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侍卫打量了几下眼前这两个人,男子是个青衣内侍,女子一身穿戴虽不甚华贵,但从她梳的发髻就可知应是宫中贵人。 刚才这个小宫人唤她什么来着,这个侍卫寻思了一下,对着她拱了拱手:“见过宝林。” 他虽知道孟长瑾的身份,但面上神色无丝毫的变化,很明显宝林这个名衔并不能震慑住他。 香芹看向孟长瑾和安达身后,见空荡无一人:“朱太医,没有一起回来吗?” 孟长瑾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再转向那几个内侍,目光锐利:“这两个丫头是我宫里的人,不知几位这是在做什么?” 钳住碧溪和香芹的侍卫都看向为首那人,等待他发话。 为首的侍卫正要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孟宝林这是都看不懂吗?当然是抓住了两个擅闯冷宫的人,要押给陛下审度呢!” 众人被这声音吸引,齐刷刷地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只见一袭妃色迤地纱裙的阮修容由一内侍搀扶。身后紧跟着八个宫人,款款走来。 阮修容走到孟长瑾面前,突然掩嘴笑了起来:“孟宝林我们可真是好缘分,在这冷宫都能碰上。” 安达眼皮一跳,瞬间明白今日之事是阮修容精心撒的网,现在便是赶着过来收网。 “阮修容。”孟长瑾紧咬的牙齿慢慢松开,横眉道,“这个时辰你来冷宫做什么?” “这不应该是我问孟宝林吗?”阮修容在孟长瑾身旁来回踱了两步,“难不成也是同我一样,过来看看到底是哪两个不知死活的宫人,竟然敢擅闯冷宫?” “阮修容消息倒是灵通。”孟长瑾斜了她一眼,冷冷道。 阮修容摇了两步,穿过几个侍卫,走到香芹和碧溪面前,伸出一个指头勾起碧溪的下巴,碧溪怒目瞪了她一眼,狠狠地将头撇开。 “哟!可真是巧了。”阮修容假装用手捂住嘴,装出一副惊讶地样子,“这不是孟宝林宫里的两个贴身宫人吗?” 几个侍卫偷偷地相互对视一眼,心想着这原来是神仙打架,他们倒是被卷了进来,如今只有装聋作哑了。 孟长瑾看到阮修容这副做作的姿态就气血上涌:“这里没有外人,阮修容何必惺惺作态。” “孟妹妹此话怎讲?”阮修容轻笑了两声,附到孟长瑾耳旁,极小声道,“陛下对冷宫这人很是介怀,今日我倒要看你怎么翻身。” 阮修容这么有底气的话倒是让孟长瑾吃了一惊,旋即了然,既然编了个这么大的网,自然是有备而来。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呢?”一直作壁上观的侍卫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阮修容是在叫他们,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陛下日理万机,这点小事自是由我代劳便可。”说着,瞥了眼身后,“平安。” 那个名唤平安的内侍上前一步:“奴才在。” 阮修容朝着那处下巴一抬:“把人带走。” 平安应了声,捋了捋袖子就带着几个宫人要上前拿人。侍卫们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一时怔住,齐齐看向为首之人。 “阮修容,这……这……恐怕不妥。”为首的侍卫有些为难地看着她。 “有何不妥?”阮修容轻抬了下眼帘,一手扶了扶头上的玉簪,“不就是两个犯了错的宫人,我正好顺路将她们送去内侍省,也省去了你们诸多麻烦。” “阮修容这有不妥吧,她们是我宫里的,怎么……” 孟长瑾话还没说完就被阮修容打断:“诶,按理说,这宫人犯些小错我们关起门来训一训也就罢了,可若是事情较为严重均是要交由内侍省裁定的。今日这事都要闹到陛下面前了,怎么也不是我们能掩下来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阮修容今日是不会罢休的,得想个什么办法化解危局,毕竟还不知道长姐在里面到底是何情况。 孟长瑾看了看四周,大脑极速转动。 阮修容明显已经很不耐烦了,喝道:“还不快动手!” 平安和身后八个宫人搡开钳住香芹和碧溪的侍卫,龇着牙咧着嘴地就要来抓人。碧溪这时像被拔了毛的母鸡,两手在空中发疯了似的胡扫一通,口里还不停地大喊:“走,走开!”香芹知道劝碧溪是无用的,也只好帮着她对抗眼前这四个恶狠狠的人。 阮修容的人手被碧溪这不要命的样子吓了一跳,摆着架势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平安刚才正好凑上去的脸被碧溪生生抓了一道印子,他捂着伤口气急败坏大喊:“快,快把他给我绑起来,再不去,我就把你们的皮给剥了!” 这些宫人很是畏惧平安的这一番威逼,咬了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冲了上去。此时,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 碧溪和香芹四拳难敌十六手,一下子就被这八个宫人牢牢按住。碧溪眼中通红,即便被按住了,身子还不安分地使劲扭动,嘴里还不甘心地继续对着她们破口大骂。 她们现在虽然是按住了碧溪和香芹,可好几个脸上都挂了彩,因此即便身处上风,却面露悻色。 -- 第88页 “孟宝林,你看看你宫里都是些什么人!”阮修容喘着气。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活该!孟长瑾恨不得一巴掌呼在她这一副做作的嘴脸上。 “阮修容,你难不成是想要动用私刑?”孟长瑾目光锐利,带着一丝不容小觑的力量,“若她们真是犯了大错,那便面圣好了!阮修容这么急不可耐地要将她们带走,不知是真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铁面无私呢,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呢?” 阮修容见人已拿下,自是不将孟长瑾的话放在心上,媚眼一横:“带走!” “谁敢!”孟长瑾张开手臂挡在碧溪和香芹面前。 安达怕等下再起冲突会伤到她,立马冲到她身旁,一双如鹰般敏锐的眼睛机敏地观察着四周,一旦谁要动手,他也能及时做出反应。 “这……这是发生了何事?” 一个颤颤巍巍地声音正好在这个时候传来,击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第74章 相对 孟长瑾早在半路上就已从安达口中知晓,朱太医拒绝了去冷宫替孟长庆看病之事,现在看到他站在自己眼前,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好啊,连太医都请来了。”阮修容看了眼朱太医,忽然大笑起来,“孟宝林还真以为仗着陛下对你有过的那么一点恩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好啊,既然你要面圣,那做姐姐的也不忍心拒绝。” 阮修容手一扬,“那就请这位太医一起吧!”平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作势就要去绑朱太医。 朱太医伸手一推,口里还大喊道:“阮修容,这是作甚?” “看不出来吗?”阮修容冷哼一声,“孟宝林私闯冷宫禁地,未得上谕,竟敢召太医替冷宫罪人看诊!你!”她伸出食手直直地指向朱太医,“为虎作伥,头上这顶官帽连同你的项上人头今日怕都是保不住了!” 朱太医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前来的,只是在场众人皆是不知,去面圣他自是不怕的,因此也放弃了挣扎,气定神闲地看着阮修容。 安达对于朱太医突然改变主意甚是疑惑,他眉头深蹙,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打量着朱太医。 按理说这朱太医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仅是偷入冷宫救人都怕成那副样子,怎么如今被当场抓住,甚至是要去面圣,不仅一丝恐惧和惊慌都未露,还如此镇定自若。同一个人一个时辰之内,前后表现天壤之别,实在令人怀疑。 忽然脑中闪过一副画面,难不成方才带朱太医走的那位紫袍内侍是王裕?王裕为何唤他? 是他! 原来如此,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安达愁色渐渐散去,他偏过头看向孟长瑾,风拂过她微散的鬓角和额发,飘动的碎发下是一张警觉且带着怒意的玉容。 安达微叹,她竟丝毫未察觉。 朱太医淡漠的神情彻底惹怒了阮修容,她一声爆喝:“还不将人带走!” “谁敢!” “住手!” 两个声音一同响起,孟长瑾刚发出的声音犹在唇边,她有些惊奇地看向声音发出的另一处。 容妃踩着众人复杂的目光,倨傲而来。 阮修容压下心头的震惊,换上一副亲呢的模样拥上前:“容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容妃径直从阮修容身旁走过,一双凤眼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孟长瑾身上。她一言未发,一双眸子似有暗流疏浅涌动,眸间清晰地映出了孟长瑾略显疲惫的面容。 安达透过容妃的瞳孔看到了孟长瑾的倒影,瞬间明白容妃此时过来的目的。 只是孟长瑾还浑然不觉,只是被容妃这么盯着有些不太自在,轻挪了挪身子,欠身行礼道:“容妃娘娘万福。” 她这一声将容妃飘散的思绪拉回,终于启唇道:“朱太医,本宫让你来不是站在门外的。” 众人听她这么一句,更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难不成,朱太医是容妃派来的? 朱太医顿时了然,稍稍用力,便甩开了平安的钳制,拍了拍被抓皱的衣袖,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了容妃身侧,躬身道:“容妃娘娘。” 说完,就要往冷宫大门走去。冷宫的侍卫有些恐慌,但也不敢让开道路。 阮修容这下知道容妃过来是何用意了,想到这么多年她和敬妃的好事被这个容妃搅浑了多少次,怒火瞬间蹭蹭而起。 “容妃娘娘,这怕是于理不合吧!” 容妃也未看她,犀利的目光在侍卫身上扫了一圈:“此事我自会向陛下交代,只是人命关天,这里面关着的庆才人如今虽是罪人,可之前更是陛下的宠妃,若真有什么闪失,陛下问起罪来,你们可是首当其冲的。” 众侍卫的心开始摆动,有几个已经退至一旁,剩下的侍卫见着,也只好慢慢让开道路。 阮修容一急,怒道:“未得陛下口谕你们便私自放人进去,待我禀明陛下,你们一个都逃不了干系!” “正好本宫也要去面见陛下,正好可与阮修容一同前往。”说着,容妃朝朱太医广袖一挥,“进去罢。” 朱太医应了声,便昂首阔步地从侍卫们让开的道路间走了上去。 孟长瑾看着朱太医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了下来,她虽然不知道平素未有过交情的容妃为何会出手相助,可凭着这份恩情,她也定然是要报答的。 -- 第89页 “容妃娘娘,今日……” 容妃手一抬,制止了她的话:“今日之事为的是我自己,与你无关,莫要放在心上。”语罢,收回渐冷的目光,转身走过阮修容身边时,脚步一顿,“怎么?阮修容还不走?” 此时阮修容已是觉得难看至极,她狠狠瞪了孟长瑾一眼,便奋力甩袖而去。 孟长瑾看着容妃离去的背影,忽然心头闪过一丝念头,可待她反应过来,却又似云烟般消散。 “宝林,虽是风波不断,但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孟长瑾听到香芹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拉着她们两个人看了又看:“可有伤着哪里?” 碧溪连连摇头,看着阮修容的背影抚掌大笑道:“这下可给了这个阴险的阮修容一个下马威!容妃娘娘可真是救世主!” 香芹有些气恼地用手指点了下她的头:“你还说,怎么做事这么冲动,我吓都要被你吓死!之前的板子可算是白挨了!” “好香芹。”碧溪有些羞郝地吐了吐舌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不过要我说方才还真是惊险,要不是……” 孟长瑾看着她们二人又生龙活虎地拌着嘴,也不由地微笑了起来,忽而余光扫到了一旁似在沉思的安达身上,看着安达的神情,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开口问道:“安达,你可是知道了容妃今日为何出手相助?” 安达一怔,避开她的目光,摇头道:“奴才,不知。” 也是,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孟长瑾朝他笑了笑,香芹搡了碧溪一下,对着孟长瑾道:“宝林,我们都站在冷宫门口怕是不妥,您还是同我和碧溪一道先回玥覃苑,这里让安公公守着便可。” 安达也朝她道:“朱太医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奴才留在这里,您放心回去等消息便是。” 孟长瑾看了眼有些破旧的冷宫大门,点了点头:“也好,安达,这里就辛苦你了。” 第75章 秋凉 日子好似温吞的水,慢且悠长。 离上次冷宫之事已过去了半月有余,据安达回来禀报说,孟长庆的病情虽来势汹汹,多亏了朱太医及时赶到替她施针,总算是抢回了一条命。 阮修容和容妃一齐去了文德殿,至于她们见到皇帝后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据传言,阮修容从文德殿走出来时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不过皇帝并没有处罚容妃,反而下了一道旨意,准许太医进冷宫看诊,太医开的药经过专人检查之后也能传入冷宫。 满宫上下都看不透皇帝的做法,只是有人说,庆才人很快就要被放出来了,这宫里的风向恐怕也要变了。 孟长瑾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听着碧溪对近日来日常用度的抱怨,窗外秋风瑟瑟,夹杂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一些雨丝飘进了窗内,落到了孟长瑾的耳后根上,一股凉飕飕的感觉顺着肌肤沁入心底。 “这雨下了几天了,都不见晴。”孟长瑾拢了拢衣领,伸手将大开的窗户关上,只留下一个指头大小的缝隙。 “宝林!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碧溪不满地嘟囔着嘴,一副没好气地看着她,“别的宫里秋季的新衣裳早就出来了,偏我们宫里没有,现在尚食局给我们供的膳食都是萝卜青菜,以为是喂兔子不成!” 孟长瑾和香芹听到这个比方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碧溪瞪了她们两眼:“你们都不急,就我一个人干着急。有句话怎么说,皇帝不急,什么急来着” 香芹看着碧溪绞尽脑汁想词,好心提醒道:“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对!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碧溪用力点头,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自从霞倚宫一事之后,皇帝是一次也未踏足过玥覃苑,更没有传过孟长瑾一次。宫里现在都知道孟长瑾失了宠,每日的吃食和日常的衣饰供给很是自然地就给减少了。 “萝卜白菜总是能吃饱的,至于季节的新衣……”孟长瑾顿了顿,朝着碧溪宽慰一笑,“我们平日的衣裳已是很多了,库里不还有些赏赐的布料,到时拿去裁做了衣裳便是。” “宝林,你也太好说话了吧,总不能任由他们欺负咱们!”碧溪不满道。 香芹眉头一皱,开口道:“碧溪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现在天气转凉,可我们宫里的被子还是夏季的,安达去问了几次,那边却一直推脱。”又转头看了看窗外,“现在多拿两床夏季的被子也能凑合过去,若是到了冬季再没有厚棉被和炭火,怕是难熬了。” “嗯。”孟长瑾垂眸思忖了片刻,“衣饰和膳食我们也不去强求了,至于冬季的炭火和棉被能花银子打点的,就多花些银子。” “如今也只有这么个办法了。”香芹点了点头。 “那明年冬天怎么办,后年冬天又怎么办?宝林您是一辈子都要在这宫里的,这么下去,银子总有花完的一天,到那一天又该怎么办呢?” 碧溪的话让屋内顿时陷入了沉默,她们何尝不知道这漫漫深宫,一眼看不到头的日子,若是没有显赫的家世,又或者是皇帝的恩宠,那余下的日子终将是如同永无止尽的黑暗一般。 孟长瑾忽而一笑:“这一世既是与这深宫绑在了一块,那么一切便是宿命,我如今只想救出长姐,至于恩宠……”说到这里,她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这辈子也不做他想。” -- 第90页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廊下,李洵时说的话现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清晰无比,就好像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每每回想,心里都会牵起撕裂般的疼痛,就好像结了痂的伤疤又被掀开一般。 有时候连孟长瑾自己都无从知晓,这莫名的情绪是从何来。 香芹刚准备开口缓解这尴尬的气氛,眼睛一瞟便看到刚走进来的安达:“安公公?庆才人病情可有好些?” 安达每日都会去尚药局找朱太医询问庆才人的病情,现在也是刚刚从尚药局回来,一进屋就听到香芹的发问,他点了点头:“朱太医说再调养一阵子便能好了,只是有些病是由心而起,要注意少忧思。”安达看到孟长瑾脸上生出的紧张,又补充了一句,“朱太医说庆才人总是向他打听您在宫内的事,还托朱太医带了一句话给您,说是让您做任何事切莫出头,千万别为了让她出冷宫的事而顶撞陛下。” 孟长瑾心头一震,目光变得愈发柔和起来:“长姐还是这样,如今深陷囹圄都还记挂着我,不知她可曾为自己考虑过半分。” “宝林。”安达见她似陷入了回忆,仍开口打断了她,“还有一事……霞倚宫宫门开了,我回来的路上瞧见敬妃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文德殿方向而去。” “什么?”三人同时惊呼。 碧溪瞪大眼睛,问道:“不是闭门思过两个月吗,现在才一个半月,怎么敬妃就出来了?” “再过几日就是英烈皇后的忌日,陛下今日下旨提前解了敬妃的禁闭,我方才所见,应是敬妃去向陛下谢恩去了。” 孟长瑾叹了口气,敬妃是英烈皇后的表妹,英烈皇后的忌日她理应在场,陛下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想到敬妃与自己的梁子从此是结下了,她本就是睚眦必报之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难得的清静日子也是到头了,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她,孟长瑾就有些无奈。 “不过这次英烈皇后忌日的道场设在宫外的清泉寺,想是这两日就要动身了……” 孟长瑾见安达似还有话要说,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事不太好说?” 安达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沉声道:“和往年不一样,陛下这次只选了三位妃嫔随驾去清泉寺。” “敬妃肯定是要去的,听说容妃这两个月都在抄佛经,想必陛下也会带上她。”碧溪一面弯着手指头,一面数道,“那还有一位会是谁?难不成是最近最受宠的戴才人?” 安达闻声摇了摇头:“敬妃和容妃自然是要去的,只是还有一人实在是让人意外。” “谁?” 安达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才开口回答道:“阮修容。” 果然,三人听到后一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不过不止她们,连阮修容本人都不敢相信,现在正为了出宫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也没有心思再管其他。 第76章 忌日 光定三年九月初七,容妃、敬妃和阮修容便随圣驾去了清泉寺。 留在宫里的妃嫔虽不用去清泉寺,但每日需抄写佛经,每日辰时在宫内的西华殿诵读供奉。 留下的妃嫔或有不满,或有失落,脸上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得恭敬地跪在西华殿的蒲团上诵读佛经。 孟长瑾颂完手中的佛经,小心地呈放在大殿的供案上,净手燃香后,再整衣跪回蒲团上。刘宝林见她已整衣跪好,这才小声地开始诵读。 从辰时到现在已将近两个时辰,这期间众人除了起身摆放佛经,其余时间都是跪在蒲团上,时辰一长,就有人开始小声抱怨。 “这一日还未完便觉得难受,剩下还有四日,可怎么熬得过。” 贺月岚揉了揉发酸的膝盖,看着面前厚厚一叠佛经,感觉脑袋都要开裂了。 戴秋苓回过头来看着她:“也就五日,很快便会过去的。” “英烈皇后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陛下还对她念念不忘,让我们这些活人跟着受罪。” 贺月岚平日说话就有些不经大脑只涂心里畅快,平素大家也就当没听到,可现在是在英烈皇后的灵位前,说出这种抱怨的话,惹得众人都有些紧张了起来,连诵读佛经的刘宝林也停了下来。 “贺姐姐,你快别说了。”刘宝林小心地环顾了下四周,“这可不比平时,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恐怕不止自己,还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贺月岚脸一下惨白,可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又不想失了气势,咳了一声,故作轻松道:“我只不过是抱怨两句,再说,这里都是一同入宫的姐妹,谁还会多嘴把这事说出去不成。” 说到后面,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声音也不由得慢慢低了下去。 她的视线落到了孟长瑾身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光:“孟宝林,你说是吧?” 孟长瑾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心里也有些无语,讽刺道:“贺宝林应该管住的是自己的嘴,而不是听到你说这些话的人。” “你!”贺月岚气得一手用力拍在蒲团上,正欲起身,两腿因跪得太久而酥麻无力,一下摊在蒲团上。 在众人的惊呼中,贺月岚的贴身宫人连忙上前扶住她。 贺月岚咧着嘴,正要讥讽回去,一旁的叶才人淡淡开口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贺宝林为何将自己的错误撒气在别人身上?这样的做法,同那些无知的妇人有何分别。” -- 第91页 “你!”贺月岚指着叶容卿,整个人气得发抖。 “贺宝林,这事也不止是活人能听到。”说着,孟长瑾朝正前方的灵位看了过去,“死去的人也能听到,说不定哪天就托梦给陛下……” 孟长瑾声音带着一丝阴冷,又配合着面前供奉的灵位和周围燃烧的火烛,显得极为诡异。 刘宝林感到脖颈一凉,缩了缩脖子,瑟瑟发抖道:“孟宝林,别说了,怪吓人的。” “这小门小户的就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贺月岚故作轻松地整了整衣袖,“入了宫也还是这副寒酸模样。” 戴秋苓瞟了一眼面前的灵位,心里也有些发蹙,皱眉道:“好了,都少说两句,这是在英烈皇后灵前,不是在自己宫里。” 贺月岚撇了撇嘴,此时看着眼前的灵位不由得感到身上一阵寒凉。 “皇后娘娘在天之灵正亲眼看着我们呢!”孟长瑾幽幽开口道。 这一声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贺月岚怒张了张嘴,却半天没发出声音。她眼珠咕噜一转,环顾了一圈头顶的房梁,总觉得阴嗖嗖的。 殿内众人都小心张望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外面的风起得更大了,带起檐下的福铃叮咚作响。 平时习习的凉风,在此时吹来更觉得阴凉,刘宝林地底的诵经声又适时响起,殿内的气氛在烘托下更显得诡异。 叶容卿合了合双目,轻飘飘开口道:“不知多少人能活得像英烈皇后一般,即便是不在了,却依然在陛下的心里。” 孟长瑾从西华殿出来时,一直想着叶容卿的这句话,心中感慨万千。 英烈皇后,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会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西街孟府,孟敏芝正坐在窗前的桌案后翻着书,秋风阵阵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清秀的脸庞透出一丝绯红,更显娇俏可爱。 一小侍女似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刚踏进屋门就欢天喜地大喊:“小姐,小姐!” 孟敏芝抬起头来看过去,眼里透着一丝不解:“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 “你猜猜?”小侄女卖起了关子。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孟敏芝白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看书,“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听呢!” 这下小侍女着急地跺了跺脚,忙道:“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她立马凑到孟敏芝耳边,“刚刚我打听到的,苏允少爷这几天就要回京了。” 孟敏芝心仿佛地震了般,震得耳波余荡,听声音都嗡嗡的,她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小侍女:“你,你刚才说什么!” 小侍女偷笑了一声,提高了些音量:“我说,苏允少爷这几天就要回京了!” 孟敏芝伸手捂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大口地喘着气,眼前升气氤氲的雾气。 那年树下,清秀俊朗的少年,仿佛在眼前更近了些,能看清楚他硬挺的眉眼,和微翘的嘴角。 从初见时到现在,他便像一个烙印一样刻在了她心底,怎么也抹不掉。 他终于要回来了! 孟敏芝的耳后根此时红透了,小侍女看着低低地笑了起来,打趣道:“小姐一想到苏少爷,耳后根都红了。” “你别胡说!”孟敏芝气的站了起来,作势要打她,“再乱说,我就罚你一个月不许穿新衣裳!” “好嘛好嘛,我错了!”小侍女连连求饶,眼珠一转,又道,“不过,我也没说错,小姐这是红鸾心又动了!” 小侍女说完这句话,就笑着跑了出去,留下羞恼的孟敏芝在原地,她伸手摸了摸耳后根,那滚烫的感觉顺着指尖传递过来,炙热且温润,一如那人一般。 第77章 长街 长街的商铺陆续地关上了门,一日的喧闹已归于平静,只是那萧瑟的秋风,却是刮得更大了。 满地的砂石因风而起,肆无忌惮地在长街上狂舞,过路的行人无不缩着脖子,掩住口鼻,来与这飞沙走石相抗衡。 离城门不到几米的街角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手持马鞭坐在车头,风将马车的车帘吹得鼓动,车内的水色裙角在飞舞的车帘下若隐若现。 “咳咳……”小侍女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胡乱飞舞的车帘,可车帘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几次从她手掌下逃脱,“小姐,这风刮得这般大,砂石都灌了进来,我们要不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孟敏芝拿起一块面纱就往脸上蒙去,越过小侍女,灵活地跳下马车。 “小姐!” 小侍女瞪大了眼睛,旋即也放弃了和车帘的搏斗,紧随着她一齐跳下了马车。 “小佩,”孟敏芝站在马车旁,头也未回道,“风大,将面纱带上。” 小佩鼓了鼓腮帮子,嘀咕道:“车帘都遮不住,这面纱还能管什么用,小姐总是这么一意孤行。” 虽嘴上在抱怨,可小佩仍然回车内取了快面纱,挂在脸上。她又取回一件披风,一跳下马车便将披风拢在孟敏芝身上。 孟敏芝秀眉和长睫上都沾上了或多或少的沙粒,她眨了眨眼睛,视线却牢牢地看前方紧闭的城门。 “小姐,城门都关了,这个时间是不会再有人进来了。我估摸着苏公子应是明天才会进城,要不我们明天城门一开再过来等?”小佩看着像石像一般一动也不动的孟敏芝,开口劝道。 孟敏芝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她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小佩,你知道吗,三年了,我终于要见到他了。” -- 第92页 “小姐!”小佩见她根本没有听自己的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们都等了两日了,再这么下去,我恐怕经受不住老爷的拷问了。” “再等等,再等等,我总觉得他今天会来。” “你昨日也是这么说的。” 小佩见劝不动她,也只好替她将吹乱的披风整了整。 此时的风,带着呼号,从深巷不知疲倦地穿堂而来。长街上放眼望去,只有紧闭的店门和在风中扑打枝条的大树,显得格外萧条。 街角停着的马车旁立着两个清秀的身影,风粗鲁地扬起她们的裙角,吹散了绾好的发髻,那长长的秀发在风中似飘絮,似柳枝,徜徜徉佯。 孟敏芝翻身坐在了马车的车头上,双腿交叉,一手支着下巴撑在膝头上,嘴角还带着笑。 小佩又些无语地看着她的坐姿:“这哪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小姐累了就到马车里面去吧。” “不好,我要是进到马车里,万一他过去了我没看到怎么办。”孟敏芝连连摆头。 小佩叹了口气,扁了扁嘴,也不再开口劝她。 孟敏芝感到眼皮又些重,手上也好像没有力气了,便往后挪了挪,背靠在车拦上,徐徐地闭上了眼。 “小姐小姐!” 一阵急促的呼喊和摇晃将孟敏芝从睡梦中唤醒。 孟敏芝伸了伸又些发酸的胳膊,看着同样有些睡眼迷蒙的小佩,问道:“怎么了?” “小姐,你看看这天色!”小佩急得脸色发白,“怎么一下就这么晚了,这样回去要被老爷打死了!” “有你小姐在,老爷不敢拿你怎么样的。”孟敏芝安慰了她几句,再环顾了下周围,突然跳下了马车,抓住小佩的肩头,“苏哥哥可是走了?” “我……我……”小佩这才想起来,嗫嚅着嘴支支吾吾道,“我方才也不小心……睡过去了。” 孟敏芝立马将她放开,从拐角跑出,站在长街的中央向城门看去。 夜色沉沉,如一块巨大的黑布盖了下来,天地间只有皎白的月色洒下的那微弱的白光。 城门在夜色中隐去了身影,孟敏芝用力看去,眼前只有黑蒙蒙一片,微弱的月光洒在她身旁高高的枝头上,惨白一片。 “小姐,回去吧。”小佩在身后小声地催促道。 孟敏芝看了看掩在暮色下的城门,许久,才转过身:“走吧。” 小佩赶忙扶住她,孟敏芝刚撩起裙摆欲上车,寂静的长街上突然传来城门缓缓开启的声音,孟敏芝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看向小佩。 小佩也愣在了原地,低低唤了声:“小姐。” 清脆的马蹄声破空而起,响彻在整条街道上,稍有间隔的震鞭声陡然传来,在这宁静的夜晚撕裂出一道口子。 孟敏芝握着小佩的手一紧,她感到心都快从喉间跳出,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来不急反应,转过身就往街道奔去。 一人一马逆着月光,驾着风劈开了夜幕,倏然而来。 街角忽然闪出一个人影,马上那人忙用力勒住马缰,马儿高嘶了声,刹住了疾驰的步伐,前蹄不满地在半空中划了几圈。 骏马疾驰带起一阵剧烈的风,吹得孟敏芝青丝四散,她就这么站在街旁,离马蹄还有一米的地方。 小佩看得胆战心惊,猛地跳到孟敏芝身侧,拉着她上下打量:“小姐,有没有事,你怎么突然冲出去了,快吓死我了。” 孟敏芝袖下的手攥得紧紧的,在掌心深深地印出了指印,她听不到小佩的声音,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一人一马,丝毫动弹不得。 浓如墨汁的夜交织着淡淡的光影洒在那人身上,光影交错,辨不清他的神色。黑色披风在身后鼓动,掩去了一身的尘埃。 他一怔,方才翻身下马,走至孟敏芝身前,高挺的身形遮住了孟敏芝面前一丝的光亮。 “可有伤着你?”他的声音带着些干涩,却掩不去那温润的声线。 孟敏芝心间翻滚,腾起阵阵白浪,漫上了她扑闪的眼眶。她抬头看着面前这人熟悉的面容,嗫嚅了嘴唇,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佩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忙看向眼前这人,虽觉得与记忆中的那人有些熟悉,却又有着些许不同。 那人见她半天没有答话,神情闪烁,觉得应是自己纵马的速度过快,以至于吓着了她。 “马儿冲撞了姑娘,实在……” 这一声“姑娘”的称呼让孟敏芝心头一酸,她与他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他却忍不出来自己。可她却一眼便能认出,即便是他坐在马上,看不清他的面容,她依然能确认。 果然,已是见面不相识。 孟敏芝掩去心底浓浓的失落,莞尔一笑:“苏哥哥,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第78章 多年 今日众人踏出西华殿大门时,面上都带着疲倦之态,但想到今日终于是最后一日了,愉悦的情绪不约而同地在她们脸上展开。 孟长瑾带着碧溪刚绕到一处假山旁,便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她回头一看,发现竟是连日来在外人面前都将她看成透明人的罗宝林。 罗宝林走上前,双眼转了转,确定周围没有他人,便拉着孟长瑾往假山里走去,碧溪和罗宝林的侍女一前一后守着假山的出入口。 “孟妹妹。”罗宝林放开孟长瑾的手,正对着她道,“明日陛下就要回宫了。” -- 第93页 “今日高童公公传达时我听到了。”孟长瑾笑了笑,“你特意半路截住我,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当然不是。”罗宝林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大了,立马压低了声音,“你之前与敬妃闹得那般大,她可是记在心里的,这下她跟陛下一同回来后,定不会放过你。” 孟长瑾蹙眉点头:“敬妃不是那种善罢甘休之人,我既与她撕破了脸皮,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罗宝林见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一时气结到自己忘了该说什么了。 孟长瑾知她是一番好意,挺感激地握住她的手:“我这人的性子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事都不愿想得太多。”罗宝林等着眼睛正要反驳,又听她道,“再说,我们也不是她,怎么知道她要做什么,与其胡乱猜测,不如见招拆招。” “孟妹妹,我知你不是那种没有打算的人。”罗宝林神情很是严肃,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只是敬妃的手段你可能还不太清楚,她这两月所承受的,定会让你加倍偿还。”忽然,她手一紧,瞳孔渐渐放大,一字一句道,“还有,容妃也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你要多加小心。” “容妃?”孟长瑾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为何会这样说?” “我知道冷宫那次是容妃出手相助,因此你对她心怀感恩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她与你无缘无故,竟如此大费周章来帮你,不觉得很可疑吗?”罗宝林好像想到了什么,双目微亮,“容妃没有家世,在宫里竟能与敬妃相抗衡,她的心机和城府恐怕不是我们能想象的。” 容妃那日出手相助确实让孟长瑾意外,可时候容妃那一副生人勿近的感觉,显然也不是要拿此事来要挟她。 想到这里,孟长瑾摆了摆手:“冷宫之事毕竟是我欠了她一个人情,即便她要我还,也是情理之中。”孟长瑾忽而浅浅一笑,在光线暗淡的假山里,眸中仿佛透着光亮,让人晃神,“若是这么说……我们交情也不深,七夕那日我帮你,为何你没觉得我目的不纯?” 本来罗宝林还想再开口劝劝她,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一下子忘记了动作,愣了半响。 假山上凝成的小水珠,沿着石壁慢慢滴落下来,撞击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声。 罗宝林被吓了一大跳,立马将手从孟长瑾手中抽出,紧抿着嘴唇,一双眼机警地四处张望。视线落在假山石壁上,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吓到自己的是水滴落下的声音,不住地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孟长瑾看着她这惊弓之鸟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便开口道:“今日也不早了,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宫了。” “也好也好。”罗宝林喘了喘气,转过头就准备走,又不放心地扭头道,“今日我的话你也放在心上,以后有事我找人在中间传话。” 说完,罗宝林就拎着裙摆,匆忙离去。 孟长瑾站在假山里等了一会儿,确定罗宝林应是走远了,这才走了出去。 一路上碧溪很是不安,但防着路上人多嘴杂,一直忍到玥覃苑才开口问道:“宝林,罗宝林找你是为了何事,看起来似乎很是着急的样子。” “无事。”孟长瑾拍了拍她的手背,“就是给我提个醒,说是……敬妃不会善罢甘休。” 碧溪神色紧张道:“罗宝林此番提醒,难道是她从敬妃那里听到她有什么动作了吗?” 孟长瑾摇了摇头,碧溪见她有些倦意也不再多问,待孟长瑾进了内室,她才去往偏方烧水。 孟长瑾刚一进屋就看见香芹正在屋内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便问道:“安达可是回来了?” 香芹手上动作没停,答道:“还没见他进屋,现在也不早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孟长瑾有些疲倦地靠在榻上,半合着眼,耳边只传来有节奏的拍打声,一时觉得惬意。 “宝林若是困了,便去床上睡吧。”香芹抬眼 第79章 证物 今日众人踏出西华殿大门时,面上都带着疲倦之态,但想到今日终于是最后一日了,愉悦的情绪不约而同地在她们脸上展开。 孟长瑾带着碧溪刚绕到一处假山旁,便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她回头一看,发现竟是连日来在外人面前都将她看成透明人的罗宝林。 罗宝林走上前,双眼转了转,确定周围没有他人,便拉着孟长瑾往假山里走去,碧溪和罗宝林的侍女一前一后守着假山的出入口。 “孟妹妹。”罗宝林放开孟长瑾的手,正对着她道,“明日陛下就要回宫了。” “今日高童公公传达时我听到了。”孟长瑾笑了笑,“你特意半路截住我,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当然不是。”罗宝林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大了,立马压低了声音,“你之前与敬妃闹得那般大,她可是记在心里的,这下她跟陛下一同回来后,定不会放过你。” 孟长瑾蹙眉点头:“敬妃不是那种善罢甘休之人,我既与她撕破了脸皮,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罗宝林见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一时气结到自己忘了该说什么了。 孟长瑾知她是一番好意,挺感激地握住她的手:“我这人的性子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事都不愿想得太多。”罗宝林等着眼睛正要反驳,又听她道,“再说,我们也不是她,怎么知道她要做什么,与其胡乱猜测,不如见招拆招。” -- 第94页 “孟妹妹,我知你不是那种没有打算的人。”罗宝林神情很是严肃,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只是敬妃的手段你可能还不太清楚,她这两月所承受的,定会让你加倍偿还。”忽然,她手一紧,瞳孔渐渐放大,一字一句道,“还有,容妃也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你要多加小心。” “容妃?”孟长瑾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为何会这样说?” “冷宫那日的事我事后也有所耳闻,容妃半路杀出来救了你,之后又求得陛下准许太医进冷宫,所以你对她心怀感激,这毋庸置疑。”罗宝林神色一转,顿了顿道,“可你是否想过,你与容妃无半点交情,她为何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只是为了救你而已?容妃这人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她没有家世可倚仗,单凭这几年陛下的宠幸就能和敬妃形成对立之势,她的心机和城府,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 虽然对于容妃出人意料的出手相助,孟长瑾是心存疑虑的,可若没有容妃,她长姐恐怕凶多吉少,这个人情她迟早要还的。 “容妃之事我是心存感激的,无论她目的如何,这份恩情我只少是承了的。”孟长瑾忽而一笑,假山内光线昏暗,只有那转动的眸光散着淡淡的光,“再说,若是照罗宝林这么说来,我们之前也没什么交情,可我却在七夕宫宴上帮了你,你竟一点都不疑心我是否别有用心,反而冒着被敬妃察觉的风险,还暗地替我打探消息。” 罗宝林本来还准备开口再劝上一句,可听到孟长瑾最后一句,神色大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假山上凝成的水珠,沿着石壁缓缓而下,落在地面上时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罗宝林一直崩着一根弦,现在听到这个声音,突然吓了一大跳,她快速地转动着眼睛,机警地观察着四周的变化。 周围安静了好一会儿,待确定周围真的安后,罗宝林才轻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孟妹妹,今日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宫。”说着,罗宝林转身就走,刚走到假山出口,脚步一顿,头也未回道。“我今日的话孟妹妹不管信不信都且记在心上,凡事留个心眼准是没错的。” 孟长瑾一个人在假山里待了好半会儿,等确定罗宝林已经走远了,才转身走出了假山。 孟长瑾和碧溪刚到玥覃苑就看见安达和香芹站在门口张望着,一副有些焦急的模样。 “你们可是特地在门口迎我们?”隔得老远,碧溪就对着他们喊道。 安达和香芹见到她们回来了,快步迎了上来,安达脸上满是笑意,道:“宝林,宋太医不日进京了。” “真的?宋太医可是带着杜太医一同入的京?”孟长瑾顿时喜上眉梢,方才的倦意一扫而空。 “报信的人认不得杜太医,只说宋太医身边确实跟了一位有些年迈的男子。” 孟长瑾正欲再问,余光扫到屋内走出了一个人,一下止住了话语。再仔细一看,发现方才走出来的人竟是采苓。 “孟宝林。” 采苓刚要行礼便被孟长瑾伸手扶住:“采苓?你今日特地赶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采苓忙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递至孟长瑾面前:“这是萍儿那段时间偷偷给家里捎的银票和首饰,首饰已被当得差不多了,只有这么些,银票也是有着最后两张了。” 孟长瑾忙打开包裹,仔仔细细地检查,她拿起银票,视线落在右下角的印章处,那里清晰地写了个“阮棋桐印”。 阮棋桐! 孟长瑾攥着银票的手一紧,那几个字似一团火,灼烧着她的眼眶。 “这银票上加盖了阮修容的私印,相必这些华贵的首饰,应该也是阮修容的,这些应是阮修容用来收买萍儿,要萍儿故意引庆昭仪去披星楼,之后再做伪证一口咬死庆昭仪!”采苓越说越激动,眼中蹭出跃动的火光。 碧溪拿过银票一看,两眼发亮:“有了这证据,再加上杜太医这个人证,阮修容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了!” “多亏了你,采苓。”孟长瑾将银票放回包裹里,“等杜太医进宫,我再让你在陛下面前与阮修容当堂对峙你可愿意?” 采苓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奴婢万死不辞!”说到这里,偏过头看向安达,“奴婢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去宫外找到这些证据,这还多亏了安公公,四处宫外托人,这才能拿回这些证据。” 孟长瑾心间一暖,笑着看向安达:“你既是在做这事,怎么都不与我说,害得碧溪这几天老是抱怨看不到你人影。” “就是就是!”碧溪轻拍了一下安达,“安公公口风真是严得很,半点风声都没有露出来。” “本来这几日有些眉目了,可东西一日没到手上,奴才还是怕有万一,到时候让大家白期待一场。”安达对上孟长瑾的视线,嘴角一弯,“好在东西是拿到手了。” “这下好了!”碧溪双掌一合,对天叹道,“哦弥陀佛,我们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众人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大笑,连日来有些阴沉的天气也变得明媚起来。 第80章 众口 英烈皇后的忌日已是过去了,只是皇帝下旨,为哀思英烈皇后,整个九月京城上下不得举办任何宴会,平素也不得饮酒作乐,宫中的妃嫔、宫人,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一律穿素。 -- 第95页 原本每日穿的花红柳绿的宫中众人,一时间都是素衣裹身,连眉目间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平日不太喜一群人围在身边的太后,甚少让后宫妃嫔来请安,但看着近日来有些低沉的后宫,便派人到各宫传话,让众妃嫔第二日去慈德殿。 孟长瑾刚走到慈德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的阵阵欢笑,敬妃那娇媚的声音在众声音中犹为明显。 待孟长瑾一走进去,屋内的声音顿时小了下来,无数的视线在她和敬妃身上打转,显得诡异至极。 “嫔妾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孟长瑾向太后行过礼,又向在座的众妃嫔一一见礼。当她视线转到敬妃身上时,还是抑制不住地打量了敬妃一眼。 许久未见,敬妃眉目间的冷傲消散了不少,但妩媚之色反倒有增无减,想来这一个多月的禁闭反倒让她养足了精神。 敬妃凤眼轻挑,丹蔻的指甲在杯沿划出轻微的声音,孟长瑾视线与敬妃相撞,见敬妃要开口的样子,以为敬妃趁着这个机会给她一个下马威。却不想,敬妃的视线很快从她身上移开,对着太后笑道:“还是太后这里的茶好吃,臣妾吃了一口都不想走了。” 孟长瑾虽意外敬妃出乎意料地没有出言讥讽,但也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在戴秋苓身旁落座。 太后接过宫人递来的一小块梨,眼角含笑:“你那什么好茶没有,偏又看上哀家这里的。罢了罢了,喜欢哀家就让人送点到你宫里。” “谢太后。”敬妃起身谢恩,又幽幽坐下,“还是太后最疼臣妾。” 太后笑着摆了摆手:“先皇后忌日虽过,但整个京城仍不兴宴饮,我们在后宫之中,当为天下人表率。”话锋一转,又道,“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觉得委屈,或多或少有些怨言,但这些关着门说也就罢了,不要将这些话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平日忙于政务,你们做妃子的只想着如何让他舒心,切莫给皇帝添堵。” 太后这一番话虽语气不严厉,但话语里的意思确是很重的,众人明了,低低出声应着。 “宫里啊,许久都没有添过喜事了。”太后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阮修容身上,“要说宫里第一次喜事,还是阮修容去年有孕,想想好像隔了很久似的。” 太后露出了些许惆怅,殿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尴尬无比。 “太后,这也是嫔妾伤心的事。”阮修容取出一块手帕,掩面啜泣起来,“我那可怜的孩子,若没有那件事,现在恐怕也能走路了。” 阮修容这一哭,太后闻着也伤心起来,想到她刚才说的那个画面,心头一酸,众人见着连忙出声安慰太后。 敬妃转过头斥责道:“阮修容,好好的哭什么,还惹得太后不高兴。” “太后恕罪,嫔妾只是想起了嫔妾那还未蒙面的孩儿,一时悲痛不已。”阮修容抹了抹眼泪,慌忙地起身告罪。 太后在众人的安慰下,好半天才缓过来:“不怪你,倒是哀家这一提还勾起了你的伤心事,莫急,孩子还会再有的。” “借太后吉言!” “太后!”阮修容正准备坐下,一旁的贺月岚便蹭地站起身,“嫔妾也知陛下国事繁忙,只是这两月,嫔妾就连陛下一面都没有见到,即便想要孩子也只能想想了。” 贺月岚一直说话冲动,不太经过大脑,她这话里明里暗里都像是在抱怨皇帝,太后刚一听便皱起眉头来。 “容妃。”太后偏过头,脸上满是不豫,“陛下宿在后宫的记录,宫闱局每日都会给你过目,你说说,这两月陛下都是在哪个宫里歇息的?” 众人齐齐地将目光移到容妃身上,敬妃一边抚着手腕上的玉镯,一面对太后道:“听贺宝林这么一说,倒也勾起了臣妾的好奇心来,毕竟臣妾自那日与陛下一同从清泉寺回宫后,也是再未见着了呢。” 容妃面无表情地喝着茶,似这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自从嫔妾那苦命的孩儿没了之后,陛下是再也没有踏进过嫔妾的宫门。”说到这里,阮修容又在一旁泣不成声,“但求太后怜悯,能让嫔妾得个一儿半女,也好让这漫长的日子有些寄托。” 叶容卿看着这一幕,心中的火早就烧了起来,冷言讥讽道:“阮修容怕不是昏了头不成,想要孩子,你求太后做什么,应该求的是陛下。” 殿内传出几声偷笑,阮修容顿时涨红了脸,双眼带着狠意瞪向叶容卿。 “叶才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贺月岚一向看不惯叶容卿,当然不放过这个机会挖苦她几句,“我可是听说,从你进宫到现在,陛下可是一次都没有去过你宫里,这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不过如此。” 叶容卿瞥了贺月岚一眼:“陛下去过你宫里?” 这一句话呛得贺月岚一个字也反驳不出口,一把端起身边的茶盏,饮了一大口,好似这样便能将心里的火浇熄。 方才喧闹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不少,刘宝林那细小的声音适时响起:“陛下平日里政务繁忙,我们要体谅陛下才是。” 罗宝林清浅一笑:“刘宝林这是什么话,我们怎么敢怪陛下,只是平日见不着陛下,过于思念罢了。” “这可就奇怪了。”敬妃故作吃惊状,“你也说陛下从未来过你宫里,她也说陛下未去过她宫里,宫里妃嫔就这么几个人,我们宫里都没有去,那陛下还能去哪呢?” -- 第96页 “莫不是戴才人怕我们吃醋,才将陛下去你宫里的事故意掩下去?”阮修容听出敬妃的意思,立马出声将她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戴秋苓身上。 戴秋苓想也没想便顶了回去:“阮修容想象力如此丰富,都可以编个话本了。” 太后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感觉太阳穴都要涨开了,佩含瞧见了,一面在轻言安慰,一面替太后揉着太阳穴。 “太后,可是头又疼了?” 戴秋苓这一声将众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她们此时都不敢再多说话。 太后摆了摆手,微闭的眸子缓缓睁开:“容妃,你也旁观这么久了,陛下这段日子去哪了,恐怕只有你最清楚了。” 第81章 相似 “回太后,臣妾也不知。” 容妃缓缓起身,答得云淡风轻,仿佛此时完与她无关。 “容妃!”太后一掌拍在桌案上,原本慈祥的面容此时却是怒意盛盛,“你还跟哀家打太极是不是?我看你心中除了皇帝,是半点也没有将哀家放在眼里!” “臣妾不敢。”容妃跪地俯身,可语气未有丝毫的变化。 殿内众人平常只见到慈眉善目的太后,哪里见到她发如此大火,这下也都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哀家看你倒是敢得很了,皇帝在后宫的记录都在你那边,你连皇帝每日起居都不清楚,哀家是不是要治你一个失职之罪?”太后见众人胆战心惊的模样,便敛了敛情绪,再次语重心长道,“你们做妃嫔的不是讨皇帝欢心就够了,更要懂得在皇帝犯错时规劝他,这才是做妃嫔的本分!” “是!”众人齐声应道。 太后那似鹰的目光突然转向孟长瑾:“孟宝林,你说说,皇帝最近是不是常去你那?” 孟长瑾一直记着欠容妃一个人情,此时见着容妃受到太后责难,便在脑中寻思一个可以帮容妃的法子。太后突然这么一问,她仿佛做错事被抓住的小孩,有些手足无措地起身:“回……回太后,这两月陛下未曾来过。” 阮修容发出一声嗤笑,太后皱着眉头看了阮修容一眼,吓得她立马住了口。 “秋苓。”太后又看向戴秋苓,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陛下可曾去过你那?” “回太后,先前陛下偶尔还会过来,可……”说到这里戴秋苓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可近两月,陛下拢共就到嫔妾宫里坐了一次,而且半个时辰不到便走了。” 众人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今日来恩宠最盛的戴才人竟也受到了冷落,再看戴秋苓时,目光中带了些同命相连之感。 “咱们陛下可真是清心寡欲。”太后笑意渐冷,“佩含,你传哀家懿旨,让皇帝现在就来慈德殿!” “太后,陛下这时怕是在上早朝。”佩含小声地提醒。 太后往窗外看了一眼:“这个时辰早朝应该也要散了,若是没散,你在殿外等等便是。” 佩含刚准备应下,容妃直起身子,对着太后道,“佩姑姑别空走一趟了,此时恐怕陛下不在宫中。” “容妃,你这是什么意思。”敬妃本是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听着她们的争吵,这下听到容妃的话,额角一跳,手中的帕子也握得紧了几分。 容妃一双眼睛盯着太后,半点回答她的意思都没有。 “哀家不是很明白,皇帝这个时辰怎么会不在宫里?”太后眼神中透着不解,又追问了一句,“不在宫里,那陛下会去哪?” “西山行宫。” 容妃缓缓吐出的几个字,让众人心里都炸开了锅。 西山行宫是皇帝在宫外的宫殿,平日举办皇家狩猎的地方,皇帝一年来有时也会去这里小住。只是皇帝去这行宫都会选上几个妃嫔随驾,况且宫里对皇帝出行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孟长瑾忽然想到以前常在话本里看到,历代帝王常喜欢养几个人在宫外的园子里,那些养在园子里的虽没有位份,可吃穿用度都和宫里的娘娘一般。皇帝这个时候去西山行宫,难不成…… 太后瞬间明了,一手有些无力地撑着头:“容妃啊,容妃,若是哀家不问,你就打算一直帮皇帝隐瞒下去吗?” 戴秋苓本来还有些不确定,但看到太后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了。她悄悄地转头看向孟长瑾,忽然有些不明白皇帝这样做的用意。 “是。”容妃毫不犹豫一口回答道。 “好,好,好!”太后点了点头,一把拿起桌上的茶盏往容妃身上砸过去。 容妃没有丝毫的闪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被砸了个正着,茶盏滚落在地,滚烫的茶水顺着容妃的脖颈往下流,她整齐的衣襟上还粘着泡发的茶叶,好不狼狈。 刘宝林捂着嘴,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而敬妃和阮修容的脸上都浮起了丝丝笑容。 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就连一旁的宫人都避得远远的,生怕殃及池鱼。 孟长瑾想也没想,起身走到容妃身旁,跪了下去:“太后,此事不能怪容妃娘娘。” 阮修容见孟长瑾这时候跳了出来,心里别提多开心,正想添把火敬妃就伸出手来将她按下,并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声。阮修容只好闭上嘴,摆出看好戏的姿势看着孟长瑾。 太后凤眼半眯,脸上怒意未消:“此事孟宝林也知情?” -- 第97页 “嫔妾并不知情,但是此事若换做是嫔妾,也会同容妃一样。” 容妃侧着脸看向此时跪在自己身旁的女子,忽而她明白了孟长瑾此事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原因,她唇角一扬,不再言语。 “哦?”太后突然有些想继续听下去,便耐着性子道,“继续说下去。” “是。”孟长瑾磕了下头,继续道,“陛下是天子,更是嫔妾的天,嫔妾有错陛下可以惩罚甚至是打骂,可若是陛下有错,嫔妾只能尽量去规劝,更不提这规劝是否会让陛下大发雷霆。若是陛下让嫔妾隐瞒,嫔妾也不敢不从,况且,嫔妾相信容妃娘娘私下也一定规劝过陛下,可陛下性子太后您也了解。”说到这里孟长瑾顿了顿,直直地看向太后,“恐怕这事即便是太后您亲自去劝,也未能改变陛下的心意。” 太后神色有些动容,当听到孟长瑾说的最后一句时,心底一颤。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太后,生怕孟长瑾这番话激怒太后,让她们也一同白受了这些怒火。 太后沉思良久,再看向容妃时眼底寒意渐散,她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二人谢过太后,孟长瑾正想扶容妃起来,刚伸出手,却看到她身子一偏避开了自己的手,孟长瑾只好将手收回,装做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准备回座。 “孟宝林。”孟长瑾听到太后唤她,只好站在原地,少顷又听太后道,“陛下可有说你这性子同先皇后有几分相似?” 太后此言一出,众人都带着晦涩不明的目光看向孟长瑾,就连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容妃身子都不由得一怔。 孟长瑾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明白了前段时间陛下对她莫名其妙的恩宠,更明白了自己失宠的必然。 一切只因为那一丝的相似。 “回太后,能肖先皇后是嫔妾的福分,只是从未听陛下提起过。” 第82章 罚跪 那日太后似无心的一提,把孟长瑾置于风口浪尖,一时宫中流言纷飞,原本玥覃苑又些冷清的门槛又有了些人气。 碧溪趁着这个时候,从尚衣局多要了几身秋衣和被褥,立马就将夏日的薄被给换了。 不过这众矢之的的日子没持续几日,便被皇帝的一道口谕给打断了。 昨日皇帝身边的王裕给各宫传了口谕,陛下封西山行宫的那位为臻昭仪,待本月英烈皇后的忌日一过,便迎她回宫。 还未进宫便被封为昭仪,这是祁国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想这些刚入宫的新人,除了叶才人,哪个不是从宝林开始的。 宫内原本涌动的暗流这一下都被抬到了台面上了,此时也没有人再去关心太后说过孟长瑾性子似先皇后了,众人对那位将要入宫的臻昭仪很是在意。 各妃嫔之间忽然开始相互走动,即便是之前有过隔阂的,现在也都将之前的成见放下,握手言和,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想来这位臻昭仪带来的威慑力不是一般的大。 容妃从不与别的妃嫔走动,即使是众人认为的大敌当前也是如此。所以即便现在后宫人仰马翻,她宫里仍如往常一般清冷。 倒是霞倚宫,连日来门槛都快被踩破,敬妃也收起了往常嚣张跋扈的样子,甚是亲切地与她们交谈。 “臻昭仪这事,你怎么看?”戴秋苓刚将手中的黑子落下,便开口问道。 近几日,戴秋苓虽不似她人一般跑霞倚宫,但跑玥覃苑倒是更勤了。孟长瑾最近闲来无聊,迷上了下棋,每次戴秋苓来了,都拉上她一起。 孟长瑾仔细看着棋盘,一手执白子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叩桌案:“我能怎么看,只是也同你们一样,对将要入宫的臻昭仪很是好奇。” 碧溪一听,很有兴致地插嘴道:“我听说这臻昭仪是勾栏瓦舍的歌姬,容貌俏丽,一曲琵琶更是弹得出神入化,陛下便是听过曲子就被迷的五迷三道了。” “胡说。”孟长瑾嗔了她一眼,“陛下怎么会去市井的勾栏瓦舍,更不要说从那里带人进宫,你不知道莫乱嚼舌头。” 碧溪不满道:“宝林,这宫里都传开了,怎么就说我嚼舌头呢!虽说传言不一定是真的,可这次还真是有板有眼,听起来不像是假的。” 孟长瑾见碧溪仍是一副不知轻重的样子,瞬间怒气就上涌:“这宫里的流言哪一次不像真的一样,你难道尝得还不够吗?怎么一到别人身上你便开始幸灾乐祸,你这样与造谣的人有何分别!” 碧溪见孟长瑾是真的生气了,可仍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着:“宝林你不也没见着吗……” “出去院外跪着!”孟长瑾正欲落子的手一收,瞪着眼睛看向碧溪,“不叫你起来就一直跪着,跪到你明白为止!” 香芹在一旁见事态不好,正开口拉劝,可碧溪狠狠一跺脚,转身就往屋外冲去。 “宝林,碧溪她只是……” 香芹还欲再劝,孟长瑾转过头也不再看她:“你也别替她说好话,既然她气性那么大,就让她好好跪一跪,也好改一改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 香芹知道此时再劝也劝不住,只好住了口,一双眼睛时不时着急地往屋外瞟去。 “你也别太生气。”戴秋苓拍了拍孟长瑾手背,“碧溪这丫头性子倔,但本性不坏,罚一罚就过去了,别太同她较真。” -- 第98页 孟长瑾叹了一口气:“她这性子再不改,往后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亏,若是我现在不约束住她,万一她哪天跑到外面也这么说,再传到陛下或者是有心人耳里,恐怕不是跪一跪就能了事的。” “你也是良苦用心,但愿碧溪能够懂你的用意。” 孟长瑾朝窗外看了一眼,现值深秋,屋外寒风阵阵,碧溪衣裳单薄地跪在院内,在风中身子有些发抖,但即便如此,她也咬着牙,昂着下巴,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我瞧碧溪这样子啊,”戴秋苓顺着孟长瑾的视线看过去,忽而晒笑,“同你也有些相似,都是一副不愿低头的样子。” 孟长瑾笑了笑,也不答话,又专注地看向眼前的棋局。 戴秋苓走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孟长瑾将她送至大门便折了回来,她走过碧溪身边,脚步一停。 “你可知你错在哪里了?” 碧溪嘴唇有些干涩,艰难地启唇道:“奴婢不知!” 孟长瑾心一抽,碧溪同她情同姐妹,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自称过奴婢,现在故意这么自称,心中想是气极。 “你今日不知,那便跪到明日,若你明日不知,便跪到后日,若你日日不知,那便长跪不起。” “奴婢就是跪死在这,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那些话是别人传的,我不过是听了之后告诉宝林。若您认为奴婢错了,那便是错了,让奴婢跪死也不会怨您半句!”碧溪梗着脖子,半点不愿低头。 “你!”孟长瑾气得身子发抖,指着碧溪的额头半天说不出话。 香芹听到屋外传来的争吵声,连忙跑出来,一手扶住孟长瑾,挡在二人中间:“宝林别生气,碧溪就是这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让她跪一跪冷静冷静。” 说着香芹就推孟长瑾往屋内走,孟长瑾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风卷起她的裙角,直入心底,顿时感觉四肢寒凉。 许久,她才徐徐开口道:“是我错了,你的性子本就是这样,若你在宫外还能顺着自己心说话做事。”说到这里孟长瑾的声音有些哽咽,“是我不该带你入宫,你也不用跪了,起来吧。” 孟长瑾扔下这句话就往屋内走去,香芹看了一眼孟长瑾,立马转过身来扶碧溪。可碧溪就这么跪在地上,任香芹怎么拉也拉不动。 “碧溪,宝林都说让你起来了,你这又是何苦呢!”香芹很是无奈,开口劝道。 碧溪眼睛死死地盯着飘动的门帘,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无声地滑落。 第83章 迎接 碧溪一直到跪晕过去才被送回了偏房,此后几日孟长瑾都不让她在身边侍奉,她便一直待在偏房里也不出来。玥覃苑的气氛一下子低到了极点,安达和香芹知道孟长瑾这时也在气头上,并不敢直接开口相劝。 今日便是臻昭仪入宫的日子,为此,皇帝那边还特意派内侍到各宫传达口谕,让后宫众人一早去给太后请安。 众妃嫔心中都清楚,这明里是给太后请安,实则是去迎接臻昭仪,众人心里都不乐意,但皇帝的口谕谁也不敢违抗,只能想方设法在衣着上花些心思,一来是为了让皇帝瞧见,二来也是为了给那个素未蒙面的臻昭仪一个下马威。 孟长瑾起得早,想着不用这么早去给太后请安,便将前几日尚舍局新送来的兰花修整修整。 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孟长瑾手上的动作缓了缓,两个推搡的女声传了进来。这两个声音熟悉至极,孟长瑾装作不知,继续摆弄手中这盆兰花。 “宝林。” 孟长瑾手上动作未停,只问:“何事?” 香芹一把拉过碧溪,推了推她的肩膀:“我晚些时候要去尚药局取些应季的药材,就让碧溪陪您去慈德殿吧。” “药材不急,明日去取也是一样的。”孟长瑾将剪下的叶子铺在盆土上,声音平淡无一丝波澜。 香芹偷偷地恰了一下碧溪的手背,碧溪吃痛地小声轻呼,孟长瑾偏过头,视线淡漠地扫了碧溪一眼:“既然不是你主动要来的,又何必勉强自己。” 孟长瑾说完这句话就放下手中的剪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香芹一见只好端过水盆上前:“宝林,碧溪已经知道错了,这几日我也瞧见几次她一个人偷偷摸眼泪,您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香芹伸出一只手,放在背后朝碧溪挥了挥,碧溪瞧见了咬着内唇,踌躇着正要开口。 “若是知道错了便罢了。”孟长瑾擦了擦手中的水,走过碧溪身旁,“只是你不能再跟着我了。” 碧溪看着孟长瑾走了出去,脚底像灌了铅一样半点动弹不得,她原想着今日低头认个错,以她们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定能同往常一样。可她没想到,孟长瑾一句话就将她打入了死牢,这一句话听着比寒冬更让人感到刺骨。 香芹走到碧溪身边,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背,碧溪抬起头看着香芹,眼中蒙上一层雾气怎么都掩不住。 孟长瑾在屋外唤了一声香芹,香芹应了一声,赶忙对着碧溪道:“你也别多想,宝林那边我也会再劝劝她,你们啊……” 香芹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松开手打着帘子走了出去。 今日的慈德殿气氛同往常很不一样,太后还没来,众嫔妃就到齐了,就连平日总是姗姗来迟的敬妃和叶容卿今日也到得格外早。 -- 第99页 往日众人相处总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今日的气氛反倒格外和谐,众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连往日完全对立的容妃和敬妃也平心静气地相处一室。 太后在帘后瞧着这一幕很是感慨,佩含在一旁看着也有些惊讶:“今日众娘娘倒是和往常不太一样了。” “也是难得见着她们这样,如今她们倒是短暂地握手言和了。”太后眼睛一眯,眼中带着洞察一切的魄力,“她们今日这么反常,无非就是出现了个共同的敌人。” “太后您是说……” “这场戏才刚开始,我们隔岸观火便好。”太后出声打断了她,抬了抬下巴,“我们也进去给她们定定心。” 佩含应了声,就打着帘子扶太后走了出来,众人见着太后出来心神一定,纷纷起身行礼。 太后也不是拘礼之人,摆了摆手便要她们坐下了,众人此时各怀心思,也不像往常一般开口寒暄,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佩含。”佩含听到太后唤自己,便侧身凑近了些,太后看了一眼在座众人,“你去瞧瞧,这新人什么时候到。” 声音不大不小,但正好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众人本就崩紧的情绪一下子拉到了顶端,仿佛稍稍一用力就会崩断。 佩含出去后,众人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太后的话,她们心头焦急,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太后也看出她们的心思早就跟着佩含飞走了,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若真是皇帝放在心尖上的人,她倒真有些好奇了。 孟长瑾心里还记挂着碧溪的事,脑海里仍是碧溪那充满惊讶的眼神,怎么挥也挥不散,她既已下定决心,就不会再反悔,至于碧溪,恨也好,失望也罢,就由她去了。 “你在想什么,心事忡忡的样子。”戴秋苓转过头来问。 她这么一问,打断了孟长瑾的思绪,见孟长瑾眼底有些青色,又道:“可是昨晚没有睡好?” 孟长瑾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失笑:“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失眠了。” 戴秋苓点点头,视线瞟向正对坐着的几人:“何止是你,我看她们也没有睡好。”说着,伸手扶额,叹了一口气,“也是,这当口,谁又能睡得安心呢。” 孟长瑾一听就知道戴秋苓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可这时候也没有心思去解释,对着戴秋苓笑了笑,这话题也不再继续。 孟长瑾朝门外看去,心中没由来地紧张起来,这几日一忙起来,也无暇去想臻昭仪的事。这会子静了下来,再去想就要见着的臻昭仪,忽而心里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外看去,佩含刚走进来,还没说上一句话,就被门外的锣鼓喧天给盖了下来了。 “陛下驾到!”内侍尖着嗓音的声音透过喧闹的锣鼓声传了进来,佩含只好躬身退到一旁。 这吹打声一扫这一个月来宫中的沉闷气氛,看似喜气洋洋,可传到众嫔妃耳里便都变了样。皇帝这么大张旗鼓地迎接新人入宫还是头一次,这是何等的风光,一时无两,她们此时心中都恨得牙痒痒,可面上都不敢表现出来。 锣鼓声慢慢地小了下来,少顷,娇俏的少女笑声适时响起,那声音仿若清脆的泉水,让人闻之心中一颤。 第84章 臻昭仪 方才欢笑的声音还未停,一个嫣红的娇小身影便闪了进来,孟长瑾还没有看清楚来人,听到香芹的提醒,就起身行礼。 戴秋苓等一干嫔妃也跟着起身相迎,敬妃和容妃则坐在座位上偏过头去打量那笑声如此欢脱的女子。 孟长瑾抬眼一看,那臻昭仪年纪尚小,容貌俏丽,在一般人中是数一数二的好容貌,可放在这后宫嫔妃间,只能算得上是中等。只是她笑眼弯弯,嘴角梨涡浅浅,倒比那身上那一抹嫣红更明媚动人,仿若春日暖阳那般和煦,让人一见便沉醉于她的一颦一笑中。 “臣妾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臻昭仪看到坐在大殿正中最年长的女子,便知这是当今太后,她可不敢有半点马虎,照着入宫前嬷嬷教过的入宫请安行礼的动作,一个不落地完成。 太后知她是皇帝养在宫外的人,又是第一次入宫,没想到在这么多毒辣的目光中还能镇定自若,请安行礼也是大方得体,倒不像是外边传言的风月场所,又或者是小门小户的女子。 想着,太后也不欲为难她,只认真地瞧了瞧她,觉得她的容色很是熟悉,可一时又没有想起来,便让她起身,指着一旁的敬妃和容妃道:“你左手边坐着的是容妃,右手边是敬妃,也一一见过吧。” 臻昭仪应了声,先转向敬妃。敬妃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中却闪过惊讶之色,很快便被不屑取代,这个臻昭仪看着敬妃的眼神倒是一点也不怯懦,脸上的笑意反而愈加明显:“敬妃姐姐安好。” 敬妃本想为难她,可看到太后都没有发话,也不敢逾矩,只是心中意难平,只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哼。 臻昭仪又向容妃行礼问安,容妃倒是如往常一般神色淡漠,倒是目光在臻昭仪身上多停了几下。 这时王裕走了进来,臻昭仪一见王裕很是熟悉,亲切地唤了声“王裕”,这一声让殿内众人心底一颤。 王裕是皇帝的心腹,更是整个内侍的总管,即便是容妃、敬妃见着王裕都会很是客气地称呼一声“王公公”,可臻昭仪这一声称呼,让她们真真切切感受到眼前这个如花一般的臻昭仪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恐怕是她们加起来也不能及的。 -- 第100页 王裕向太后和众嫔妃问过安后,又转过身对着臻昭仪很是亲切地叮嘱:“昭仪娘娘在这陪太后,还有诸位娘娘说会儿话,陛下散了早朝便会过来接您。” 臻昭仪一听很是喜悦,面上还露出一丝小女儿的羞怯,娇羞地应了声,便由宫人引着落座了。 王裕见她坐下后才向众嫔妃告退,王裕一走,敬妃就耐不住了,眼中冒着火道:“臻昭仪这入宫的排场都比得过本宫当年封妃了,传话个话还劳烦王公公亲自跑一趟,看来陛下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敬妃语气尖锐,这里众人都领教过,现在看着臻昭仪小小年纪,又是刚入宫,见着这样的气势怕是要吓坏。 “本来陛下还说要亲自接我入宫的,只是因为前朝有些事绊住了。”臻昭仪纯纯一笑,好似完全看不出敬妃的敌意,“臣妾不是不懂事之人,只是碍着入宫前的规矩,已是有几日没见着陛下了,心中很是挂念。” 臻昭仪脸上漾起一抹红云,那是说起情郎的不甚娇羞,映入了众人眼里倒是各有不同。 “皇帝如今宠爱你,你侍奉皇帝便要一心一意,这宫中规矩不少,慢慢学也不难。”太后将众人的神色都尽收眼底,再看向臻昭仪时,虽是训诫,但语气却是再柔和不过了。 “臣妾明白!”臻昭仪一一看过去,像是想将众嫔妃的脸都记下一般,“陛下说往后这皇宫就是我的家,要我也不用太过拘束,众姐妹也是好相处的,太后更是慈善不过的。” 太后对她这话很是受用,看了一眼一旁的佩含,便抚掌大笑起来:“你瞧瞧,宫里又来了个巧嘴。” 众人见太后如此开心,也陪着笑了起来。 贺月岚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在一旁忍不住开口:“臻昭仪如今春风得意,哪里是我们能比的,姐妹这称呼真是不敢。” 臻昭仪看着贺月岚眼神有些迷茫,经身边小宫人提醒,才笑道:“可是贺宝林?姐姐入宫久一些,按理来说我还是要称呼你一声贺姐姐。”这一句话,把贺月岚说的脸色通红,只能愤愤地别过脸去。 戴秋苓看到贺月岚这沉不住气的性子很是无奈,可目光扫到敬妃时,却发现敬妃一反常态地坐在一旁发愣。顺着敬妃的目光看到了在一旁笑脸盈盈的臻昭仪,心中的直觉告诉她只是个受宠的妃嫔,敬妃是无论如何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 孟长瑾也有些意外,臻昭仪小小年纪,却能三言两语替自己化解尴尬,看来也不一定像表面上那般单纯无害。 “不要说陛下看了喜欢,连我都喜欢。”敬妃瞪了阮修容一眼,但阮修容一反常态,对着臻昭仪语气很是亲昵,“就是不知道是喊你臻妹妹呢,还是恭敬地称呼你一句臻昭仪?” “这位姐姐好和气。”臻昭仪甜甜一笑,四周的空气都被她的笑意带得甜丝丝的,“姐姐入宫时间长一些,唤我臻妹妹就好。” 太后本来只想作壁上观,任由她们之间斗斗嘴也好,可听到臻昭仪说的话有些不成体统,只得出口告诫:“规矩不能废,该怎么称呼还是怎么称呼。” 臻昭仪一听扁了扁嘴,看着众人都不准备开口,也只好止了话头。 “太后真真疼爱臻昭仪呢!”阮修容吃味一说,逗得太后睨了她一眼。 孟长瑾倒觉得今日的阮修容说的话很是奇怪,不像她以往的做派,果不然又听她道:“臻昭仪性子活泼开朗,不知是哪里人呢?” 臻昭仪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祖籍夔州人,后随爹爹做生意,天南海北都去过,这两年才在京城安定下来的。” 宫里这几日对臻昭仪的来历传得是沸沸扬扬,各种版本莫衷一是,阮修容这么一问,明显也是信了这些流言,想以此让臻昭仪下不了台。 “原来昭仪是南方人,可倒是有北方女子的爽朗。”戴秋苓见她这快人快语的样子,心里也生出了几分亲近。 罗宝林一听也笑道:“原来昭仪家中是经商的,难怪昭仪小小年纪能说会道,看来是从小见多识广练就的好口才。” 阮修容这一问其实也是问出了在座众人最疑惑之处,现在见臻昭仪回答时并无半分遮掩,倒是让之间的一些谣言不攻而破。虽只是经商人家出身,家世寒微了些,但也比勾栏瓦舍出来的强得多。 有太后在,即便有些人心有敌意,也只好按下不发。这边众人也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臻昭仪也乐此不疲地一一回答。 第85章 相像 众人谈论地也有些久了,太后也面露乏色,看了看门外也没有皇帝的踪影,想着自己也有段日子没见着他了,只好撑着精神继续等下去。 贺月岚眼尖,一下瞧出了太后的神色,忙道:“太后可是有些乏了?” 众人一听,纷纷将视线转向太后,虽然太后嘴上说着无妨,可面上显出来的疲态是不会骗人的,只是太后这边不说,她们也只能敷衍着关心两句。 臻昭仪同众嫔妃也聊了半天,可是发现这里面有两个人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便好奇地看向她们。她目光先是转到孟长瑾这边,对上孟长瑾的视线,只相视一笑,便移开了视线。再偏过头去,看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叶容卿,目光中闪过一丝讶色:“这位姐姐长得好生漂亮,倒像是画里走出的人呢!” 她这一说,众人也向叶容卿看过去。叶容卿身旁的宫女恭敬地报了自家主子的名号,臻昭仪听了双目放光:“名字也很是诗情画意,姐姐也是江南女子吧?” -- 第101页 臻昭仪的热情让叶容卿有些难以招架,因不打算与她有何瓜葛,现下也只是点头回应。 叶容卿的冷淡没有浇熄臻昭仪的热情,她反而愈发兴奋,围着叶容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正在此事,屋外的一声“陛下驾到”,让屋里人闻之一震。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抹明黄色挺拔的身影便大步流星迈了进来。 李洵时进来得太快,阮修容、刘宝林还来不及整理仪容,只能娇怯地起身行礼。李洵时看了眼屋内齐刷刷起身的人,视线往孟长瑾那处一扫,很快便蜻蜓点水般移开了。 孟长瑾心里一紧,心跳抑制不住地快了起来,她对上李洵时刚刚扫过来的一眼,第一反应是他在看她。臻昭仪的声音在这时糯糯地响了起来,孟长瑾立马回归清醒,她在心底耻笑了声自己太过自以为是。 李洵时刚向太后问了安,臻昭仪就蹦到了他身边,此时正像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白兔,正向主人撒着娇。 叶容卿双目一寒,忙别过脸去,贺月岚对这一幕很是不齿,鼻尖发出一声冷哼。其余的嫔妃也有低着头,但也忍不住抬眼偷看的。 李洵时满是宠爱地在臻昭仪的头上抚了抚,二人旁若无人地低语了起来,众人哪见过皇帝这个样子,都大眼瞪着小眼,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在一旁轻咳了两声,臻昭仪看到太后神情,忙和李洵时拉开一点距离,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的小孩,朝李洵时吐了吐舌头。 这是孟长瑾这两个月以来第一次见着皇帝,孟长瑾咽了咽喉间的干涩,毫不掩饰地看着李洵时的侧脸,却怎么也觉得看不够。看着他和臻昭仪站在一块,仿若一对璧人,忽地心底一酸,眼眶里雾气渐起,差点落下泪来。 香芹觉察到孟长瑾的不对劲,悄悄扶住孟长瑾。孟长瑾伸出手拍了拍香芹的手背,告诉香芹她没事,香芹这才放下心来。 李洵时在太后一片慈爱的目光中走了过去,在太后身旁坐下。 皇帝来了,殿内的气氛更是微妙。敬妃自见到臻昭仪起就开始失神,这下方才好些。阮修容看在眼里,可碍着皇帝和太后都在,不好开口相问,只想着等众人散去再问问究竟。 “皇帝啊,”太后本来没什么精神了,见着李洵时来了,面上也红润了起来,“你这是哪里寻来这个能说会道的可人儿,在座的就连平日伶牙俐齿的敬妃都说不过她。” 李洵时看了一眼臻昭仪,那柔情似水的眼神此时在众嫔妃看来,倒成了一根锋利的针,刺进了她们眼底。 “臻儿从小便去过许多地方,自然与寻常女子不同,儿臣也正是看中她这一点。” “这情人眼里出西施。”太后斜了他一眼,“哀家才这么一问,就巴巴地在我面前夸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哀家要棒打鸳鸯呢!” 臻昭仪抢着道:“太后您是最慈眉善目的了,臻儿往后还要多孝敬孝敬您呢。” “瞧瞧,瞧瞧。”太后笑着没了力气,指了指她,“这张巧嘴,跟抹了蜜一样甜,难怪皇帝喜欢她,哀家也喜欢!” 太后这话不像是说给皇帝听,倒像是说给在座嫔妃听的,只是她们面上敷衍着应和,心里已经对这个臻昭仪恨得牙痒痒了。 戴秋苓的手在广袖下,紧握成拳,攥得指尖发白。她辛辛苦苦多久才换来太后的一丝疼爱和怜悯,如今臻昭仪一来,三言两语就让太后如此欣喜。不过她也没糊涂,她伺候太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知道太后疑心很重,这臻昭仪在太后面前的荣宠,全都是因为皇帝。说到底,她也只是差在了君心上,这这一点就注定她越不过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臻昭仪。 太后跟李洵时聊了几句家常,又叮嘱了他几句要照顾好自个的身子,便由着佩含搀扶起身,一见众人又要行礼,忙摆了摆手让她们不必如此多礼,就走进了里屋。 太后虽然走了,可皇帝还在,臻昭仪一见太后走了,也什么都不怕了,直直地走到李洵时身旁小声地耳语着。 众人瞧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孟长瑾也觉得此刻自己确实是多余,想也没想便站起身,对着皇帝欠身道:“陛下,嫔妾宫里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李洵时闻声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忽然觉得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底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只道了声:“你们也都退下吧。” 众人或如释重负,或恋恋不舍,也都退出了慈德殿。 一走出慈德殿,阮修容见四下无人,终于是忍不住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方才见您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阮修容心里很是好奇,也仍是小心措辞,生怕惹的敬妃不愉快。 敬妃看着远处,视线收回时带着些许狠意:“这个臻昭仪绝不能留。” 阮修容觉得这样的敬妃很是厉害,但她也只觉得敬妃是同自己一样,看不得臻昭仪受宠,知道敬妃幽幽吐出一句:“她和表姐实在是太像了。” 第86章 永巷 这表姐是谁,阮修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看敬妃的表情,就知道定是容貌上很相像。之前孟长瑾估摸着是因为性子有几分像先皇后就受到陛下的恩宠,如今又来了个和先皇后容貌酷似的臻昭仪,难怪敬妃如此反常。 只不过她还未入宫时,先皇后就以故去,是以未见到这位天底下口口相传的英烈皇后,想必这就是臻昭仪如此恩宠的缘由。 -- 第102页 敬妃一把拉住她的手,又一次恶狠狠道:“她,绝不能留。” 阮修容虽然不知相貌酷似为何会让敬妃如此憎恶,但她从来也不敢违背敬妃的意思,恰巧她自己也看不惯这个臻昭仪,若是将她除掉,也是替后宫众人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而另一边,孟长瑾未做任何停留,径直回到了玥覃苑。刚踏进大门,就看到碧溪在廊下四处张望着。 碧溪自孟长瑾去往慈德殿便一直等在这里,她忘不了孟长瑾从她身边走过时的眼神,好生陌生。原本强硬固执的态度,忽然有了动摇,她一瞬间仿佛真正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想了好些话要说,可是当孟长瑾走到她面前时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孟长瑾见碧溪欲言又止的模样,也知道只能待她自己想清楚,并不打算勉强她,脚步只一顿,便越过碧溪就要往屋内走。 “宝林……”身后传来细小的声音,“我……我错了。” 孟长瑾吐了一口气,转过身子看向她,双目如水,鼓励着她继续说下去。 碧溪瞄了一眼旁边的香芹,手很不自在地扯着裙摆:“若宝林还生气,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是求你……别不理我。” 这句话从碧溪的嘴里吐出来时,她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涌,这几日强忍的酸楚仿佛要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 孟长瑾心房一软,伸出手抚过她的头顶,眼里带着淡淡的无奈:“碧溪,你还是没有明白,你错在哪里。” 碧溪猛地抬起头,她尽力回想那日惹孟长瑾生气的原因,急道:“不,不是,那日我不该顶撞宝林,不,不该……”她又努力想了想,“不该听信流言,更不该在背后道人长短。” 孟长瑾手掌覆在碧溪脸颊上,替她拭去不断涌出的泪珠,指尖的凉意头过肌肤传到碧溪的心底,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见碧溪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孟长瑾才将手放下,又递过一块手帕与她:“宫里的路岔路太多,不好走,一不留神就会走进死胡同。” 碧溪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用力眨着眼睛表示自己有认真在听,孟长瑾看着碧溪这个样子,觉得天真浪漫的才是碧溪,若有一天真的看明白所有事,那也不是自己认识的碧溪了。 想到这里,孟长瑾晒笑道:“你如今年纪浅,要放出宫只怕不易。我让安达替你在永巷安排了个洒扫的差事,可能会苦了点,但也没了那么多是非,过几年你年纪到了,便放你出宫。” 碧溪鼓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香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到碧溪的神情,忙道:“宝林,今日应是累了,先进去歇息,这里……” “明日安达就会送你过去。”打断了香芹的话,孟长瑾又补充了一句,“今日将东西好好收拾收拾,别落下什么,到时候又要麻烦安达给你送去。”扔下这句话,她就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去。 香芹触到孟长瑾眼神时,就知道她是下定决心了,这事不会有所改变,一面心疼碧溪,还是想尽量劝说一下,一面又想安慰碧溪几句,可还没等她开口,碧溪收回她那要滴出血的目光,袖子胡乱往脸上一抹,飞也似的跑开了。 香芹或委婉,或直接地劝说,可一点效果也没有起。第二日很快就来到,她看到安达走进了碧溪的屋子,什么也顾不上,放下早膳赶忙去找孟长瑾。 孟长瑾坐在铜镜前,而香芹也是没有了办法,只能跪在一旁,想尽可能挽回孟长瑾的决定,哪怕一点点也好。 屋外传来关门的声音,香芹更是手足无措起来,声泪俱下地劝说着,孟长瑾怎么让她起来她都不愿意,只能叹气道:“香芹,这事不是我心血来潮,我反反复复想了很多天,这对碧溪是最好的安排。她的性子不适合皇城,继续留在我身边,恐还会有性命之忧,希望你能明白。” 接着又道:“你和碧溪还有选择可以离开这里,而我已是没有办法逃离了。” 这一句话,带着无能为力的惆怅,香芹堆了一肚子的话语此时全都消散,孟长瑾又一次让她起来,香芹嘴唇颤了颤,终还是站起了身。 院子里脚步踩过树叶的声音停了下来,香芹握着梳子的手也跟着停在了半空中,屋内屋外万籁俱寂,香芹从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么难熬。终于,院子里的脚步声又响起,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她一低头,看到铜镜中孟长瑾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送走碧溪的事安达处理得悄无声息,永巷那边也花了银子买通了管事公公,应该也不会太为难她。 安达办完事就回了玥覃苑,孟长瑾从他口里听说碧溪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走之前在院门口磕了几个响头。孟长瑾交代安达多关照一下永巷那边,她心里还是不希望碧溪吃苦。 吟秋苑里,戴秋苓让宫人都退下,只留下素桐一人伺候。 素桐这边给她捶着肩,嘴上也没停:“这玥覃苑那边的事我们还要向陛下禀报吗?” 戴秋苓靠在软塌上,半合着眼,反问道:“为何这么说?” “今日您也瞧见了,”说到这里,素桐朝门外看了眼,确定没什么人,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臻昭仪如今可是风头正劲,陛下把她都捧在了手心里了,就连太后看着都是很喜欢她的样子,恐怕……陛下早就把孟宝林忘得干净了。要奴婢觉着,与其将心思放在失宠的孟宝林身上,还不若想想怎么挽回太后的心。” -- 第103页 早上臻昭仪是如何的风光,整个后宫都瞧见了,从慈德殿出来时,还看到阮修容拉着敬妃在那里鬼鬼祟祟说着什么,不过想也不用想,也是跟这臻昭仪有关。 想来也不需要自己动手,多的是看不顺眼臻昭仪的人,戴秋苓倒是不怕失了太后的喜爱,只是皇帝那边的叮嘱犹在耳边,叫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待。 “你觉得孟长瑾真的是失宠了?”戴秋苓不答反问。 第87章 打算 素桐毫不犹豫答道:“您想,陛下有多长日子没有见着孟宝林了,再说了,那臻昭仪受宠您也是真真看在眼里的,陛下的情义哪能做的了假。” 戴秋苓一听就就有些寒心:“之前陛下在这里是怎么一字一句交代的,看着是有几分真心,可这才过了两个月,心就立马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去了?都说凉薄最是君恩,看来一点也不假。” “奴婢觉着陛下对孟宝林也不是真心,只是瞧着新鲜罢了。”戴秋苓见素桐一直躬着身子也是辛苦,便示意素桐坐下说,素桐也不推辞,刚坐下又接着道,“恐怕陛下付出真心的也只有先皇后了吧,要我看这臻昭仪也就这一时风光,往后指不定又会有什么新人来取代她呢。” 这话仿佛触到了戴秋苓的心坎里了,她往向窗外似有无限的感慨:“真心不真心我是不知道了,毕竟我到现在都没有尝过那种感觉,恐怕这一世也不会再有了。” 素桐听到自己主子这么说,忙出声宽慰:“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宫里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女子,能有几个可以得到皇帝的真心,您也莫伤感了,在这宫里能保全自己便是最重要的,陛下的真心咱们也奢望不起。” 戴秋苓看着素桐,觉得她跟着自己时日越久也越发得稳重通透,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也就你肯这么跟我说话。”话锋一转,“方才敬妃看到臻昭仪的神情你也瞧见了,依敬妃的性子绝不是见着一个受宠的嫔妃就会露出那种神情,你也偷偷打探打探,看看这臻昭仪身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且说敬妃一回到霞倚宫还没进屋,就让人唤了康进来问话。 她随皇帝去宫外清泉寺之前,特意安排了康进留下,就是为了让他在暗地里观察采苓的动向。她一面用着采苓,一面也提防着采苓,毕竟采苓是孟长庆宫里的旧人,当初留下她,就是为了将这种不定的因素留在身边,也好把控。 孟长瑾带太医闯冷宫的事,霞倚宫大门一开,阮修容就急忙赶来告诉了她。既然孟长瑾这么在乎这个孟长庆,那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救孟长庆出来,这样就不可避免会与采苓接触。虽然之前一直未有实证,可她的直觉告诉她,孟长瑾和采苓一定有所接触。 康进还记着他那些巴掌是拜谁所赐,自然在采苓这件事上分外用心,敬妃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放心讲事情交给他。 说到这里,康进两眼放光,好像这样就已经能看到孟长瑾被他踩在脚底下的样子,“娘娘您离宫的那几天,我瞧着采苓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走出去,便悄悄地跟在她身后,果不其然,这小蹄子正是直奔玥覃苑,还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康进又补充了一句:“奴才又查到,在这之前采苓跟孟宝林身边的安达私下有过接触。” “采苓去的时候可有带什么东西?”琼芳在一旁问道。 康进回忆了一下,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便带了也只能是带了小物件揣在兜里,若是大的物件奴才一眼就能瞧见。” “撞上门的兔子,可不能放过了。”敬妃吹了口茶,目露狠意“臻昭仪慢慢再来收拾,眼下本宫与孟长瑾的新仇旧恨先来算一算。” 琼芳知道敬妃表面上装得没事人一样,其实对禁足这事仍是放不下,稍微一提起就会怒不可遏,如今有了这个报仇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又看另一边,康进摩拳擦掌的样子,就知道这又是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娘娘,您看,是不是现在就将采苓那个小贱人抓起来?”康进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现在就能出口恶气。 敬妃饮了一口茶,妩媚的笑容在她脸上展开,本是风情万种,只是现在瞧起来倒有种阴森的感觉:“之前还是我顾虑太多,留下这么个祸害日夜在身边,如今也是她要还本宫人情的时候了。” 康进想也没想就点点头,可突然又觉得没有听懂敬妃的意思,这个采苓到底做何处置。可他没有胆子要敬妃再说一遍,原本恶狠狠的模样被为难所取代。 敬妃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提醒了一句:“本宫记得玥覃苑那一带很是偏僻,还有一口枯井,似荒废了许久。” 康进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嘴角一勾:“娘娘,奴才……知道怎么做了。” “你还不算笨,只是这事要做得漂亮。”敬妃斜了他一眼,扶着琼芳的手就要起身,“其余的本宫也不多说了,不要让本宫失望。” 康进目送敬妃离去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转,他本就不笨,这次事又带着私怨,他便会更加用心些。 另一边,太后说有些疲倦其实只是个托辞,她被这一群女人吵得脑仁疼,而且今日皇帝的做法让她觉得有些反常。 她一回到里屋就派人去请皇帝,等了半天,皇帝没来,只让人带了句话,说是臻昭仪第一次入宫,许多地方不熟悉,先带她四处转转,改日再来慈德殿向太后请安。 -- 第104页 太后挥退了报信的内侍,脸上神情已是不悦,佩含瞧见了忙替太后拍了拍背:“既然陛下说改日再来,那太后您就等他来了再问,何必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省的气坏了身子。” 太后进来后一句话也未说,可佩含就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毕竟是跟随了大半辈子的人,还是比较贴心。 “哀家哪敢对皇帝生气,只是头一次瞧着他这样,难免有些不适应。”太后拉过佩含的手,感慨万千,“时儿从小就被放到了嘉贵妃那里抚养,长大些了他父皇就要他出宫立府,一年到头哀家同时儿难得见一次。要不是他做了皇帝,怕是母子情份浅了。” 一说到这里就勾起了太后的往事,心中酸涩不已,便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佩含以前陪同还是婕妤的太后在这皇宫里时,太后就常常想念儿子哭泣。可自从李洵时登基后,她已经许久未见到太后哭了。今日瞧见也大感意外,忙扯了衣袖替太后拭泪。 “先帝走后,曹英华一手把权,防着各个有子嗣的妃嫔,生怕我们兴风作浪抢了她儿子的龙椅。”太后的眼神带着狠戾,“那段日子哀家简直生不如死,要不是为了时儿,哀家就想着要陪先帝去了。” 太后又道:“时儿跟了我这个娘,也是吃了很多苦头,不能护着他反而成了他的累赘。索性他也争气,哀家一辈子争不过曹英华,在她的阴影下苟延残喘了大半辈子,可她的儿子到底是不如我的儿子!你说她防了我们母子两这么久,最终倒是作茧自缚,不得善终。” 佩含也被太后说动了情,忍了半天的泪水终是忍不住淌了满脸都是:“是是是,到底也是苦尽甘来了,陛下是个孝顺的,即便没有养在太后身边,也常常记挂着您。” 第88章 白玉簪 太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怀念过往了,已故的惠安太后曹英华一直是梗在她心里的刺,稍稍一碰触,就会让这个慈祥的妇人露出狠意。 佩含最是了解太后,说了几句皇帝,太后一听神情也缓和了下来:“是啊,时儿最是孝顺,所以哀家对他只有满满的心疼,也不能怎么要求他,只盼着他能找一个真正称心的人陪在身边。” “太后是不喜臻昭仪?” 佩含想太后今日见着臻昭仪时的喜爱不似做戏,皇帝对臻昭仪的宠爱可以说是前所未有,太后也是亲眼见着皇帝与臻昭仪是如何眉目传情的,可为何还会想要皇帝找一个称心的人在身边? 太后看出了她的疑惑:“你不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就好像是刻意做出来让人看的。我的儿子我多少也了解,待人处事都格外冷淡,即便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也不会在众嫔妃面前这般情意绵绵,时儿当初对蕙芫那孩子也没有如此……” 说到这里,太后仿佛想到了什么:“这个臻昭仪是不是……和蕙芫样貌上有些相似?” 佩含努力想了想:“奴婢见英烈皇后也不过几次,且都是英烈皇后进宫向惠安太后问安时匆匆几面,模样已经记不太清了。” “哀家同你一样,那时只知道这女孩儿与时儿常在一块玩耍,等他们有了媒妁之言时,也就再也没能见着她。”太后也颇有感触,“还想着待他们成婚之后能再见见那孩子,可是……终是可惜了。” “若是容貌上有些肖似先皇后那也是臻昭仪的福份,想是陛下也是因着这一点才对臻昭仪青睐有加吧。”见太后还是愁眉不展,佩含又宽慰了一句,“陛下如今也有了臻昭仪陪在身边,太后还担忧什么呢,日子还是他们自己过才是。” 太后很是喜欢佩含最后一句话,放在嘴里回味了几遍,终是展颜笑了:“但愿是哀家瞎操心。” 而皇宫外,苏允回京第二日便去了孟府拜访,因他从小常出入孟府,又同孟长延交情颇深,此番前来也没有人会多想。 只是孟长延现下还未散职不在府中,主事说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便会散职,问苏允愿不愿意在府里等上一等。苏允看了下天色,觉着时辰也还早,便留在客厅等他散职归来。主事见他留了下来,便差人去向孟长延报信。 孟长延一听到消息,散了职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一进屋就看见客厅里坐着一个人,那人正自顾地翻着书,虽未看清面容,可那淡雅的气质还同当年一般,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有丝毫的改变。 苏允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抬眼看过去,正好对上孟长延弯下的眼角,二人相视一笑,一如多年的老友。 “早就知道你要回来,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天,哪知道你悄无声息地回来了,现在还坐在我家的客厅里。”孟长延撩起袍子,在苏允身边坐下,“哪日回来的?” “昨日回来的。”苏允淡淡一笑。 “昨日?”孟长延有些惊讶,“你还未进宫谢恩吧?” 苏允点了点头:“陛下体谅我与家人分别日久,让我在家多待两天好陪陪家人,过几日再进宫谢恩也不迟。” 孟长延将眼前这人打量了个遍,除了眉眼还有些熟悉,其余的和当年分别的他还是有些变化:“你长高了不少,如今也是一个翩翩公子哥了,这下回京不知要迷走多少闺中少女的心去。” 他话还没落音,苏允眸子一暗,他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心里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苏允却直接问:“她可还好?” -- 第105页 这个她不用挑明孟长延也知道,他看了下进来送茶水的下人,吩咐他们退下,说自己有要事和苏公子谈,没有传唤不得进来打扰。 见四周没了人,孟长延才放下心,可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苏允这个问题,到底好还是不好。 他如今官职低微,连皇帝都没见过,更何况后宫,孟长瑾的消息都是托人打听的消息。听说她之前颇受皇帝宠爱,想她应是过得好的。可最近又有传闻说孟长瑾失了宠,如今没比在冷宫中的孟长庆好到哪里去,那应该是过的不好。 可好与不好终究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即便担心,也鞭长莫及。 苏允看出了他的迟疑,自嘲道:“是我唐突了,她如今入了宫好与不好你也只能从外人那里知道。” 孟长延眼皮一跳,心中涌起一个不好的想法:“你改日进宫切莫做傻事,她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了,你是外臣,不可与她私下见面。”怕他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又叮嘱了一遍,“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没,不可与她私下见面。” 这个道理苏允怎么会不明白,可他就是放不下,同样还带着深深的自责。自从听到她入宫的消息,他就没有一刻停下对自己的埋怨。 如果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她可能就不会入宫了吧。 归根到底都是他的错,明知道会有那么多不确定的因素,却还让她一等再等。 他与她终究是错过了。 “阿瑾。”苏允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渐冷的心也因着这个名字而有了暖意。 孟长延见他不说话,人在这里心恐怕早就飞到那宫墙森严的皇宫里去了,忍不住劝道:“她也放下了,你怎么还不能放下呢?” 苏允回过神来,不解地看着孟长延,他没懂“她也放下了”是什么意思。 孟长延叹了口气,朝门外喊了声,很快就有个小厮跑了进来,他在小厮耳边吩咐了几句,那个小厮就同进来时一样,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很快那个小厮又跑了进来,他跑到孟长延身边,递了个紫檀木的盒子就又转身出去了。 苏允的视线在盒子上停了片刻就挪开了,可孟长延却将盒子推到他这边:“打开看看。” 听到孟长延的话,苏允迟疑了片刻,只好拿过盒子打开,一只梅花白玉簪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簪子通体雪白散着荧荧光芒,光洁如新。 苏允的手颤抖了起来,他伸出手将簪子拿了出来,紧紧地握在手心。那是他特地为了她的及笄准备的礼物,这是他母亲留下来的陪嫁,当他将这个簪子送出去时,也是将自己的心一并交给了她。 可是她却将它完好无损地退了回来,可它怎么能真的完好无损呢,送出的心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 不知是他太执着,还是她看得太淡。 第89章 幻觉 孟长延也不知要如何宽慰他,二人静坐了半响,苏允忽然起身道告辞,孟长延忙挽留道:“我们多年未见,有好些话还想与你说说,自从你走后,都没有人可以听我说说话了。想当初我闯祸,都是你在后面帮我兜着,你走以后我可没少挨打了。” 苏允想起往事,掩不住的笑意浮上眼底,他拍了拍孟长延的肩膀:“你现在都和伯父一般高了,难道伯父还会打你不成?” “你既然都来了,就留下来与我好好说说话,我还想听你说说澶州的事。”孟长延顺势揽住苏允的肩膀,“我给你说这几年发生了好多事,我如今……” 孟长延吩咐小厮备好酒菜后,便拉着苏允进了里屋。 两个人多年未见,一面喝着酒,一面说着这几年各自的遭遇,二人本就要好,这一说着就忘了时间,酒也多喝了不少。 孟长延借着酒劲,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从肚子里倒了出来,苏允还有几分清醒,帮着小厮将醉醺醺的孟长延扶回了房。 苏允从孟长延房里出来时,天色已是暮色沉沉,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走路的步子也有些虚,从家里陪过来的小厮一直等在一旁,见自家公子喝了不少酒,忙上前来搀扶。 快走到孟府大门时,苏允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人,只是醉意上涌,朦朦胧胧看得不太真切。 人影变成了三个,他晃了晃脑袋,那三个人影又重叠了起来,这才看清楚眼前那人是个身量娇小的女子,翻飞的衣裙正如她似水的年华。 忽然苏允觉得有些熟悉,他一瞬间觉得又好像回到了少年时期,他那时候总是到孟府寻孟长延。可是有一天,孟府新来了个小姑娘,她站在门外不敢进来,那天的风也如今日这般大,吹起了她的裙摆,似一只走失无助的小蝴蝶。她那一双澄净的眼眸中透着不安与羞怯,就那一眼映在他眼底弄得化不开。 之后他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孟府的二小姐,闺名长瑾。她总是怯生生地跟在孟长庆身后,滴溜溜的大眼睛偷偷地看着他和孟长延。从那以后,他来孟府也就更勤了。 不知不觉眼前的人已经走近,苏允感觉喉头一涩,情不自禁唤了声:“阿瑾。” 那人明显怔住了,苏允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可是他眼都不敢眨,生怕不眨眼,人不见了,就再也找不着了。 “阿瑾。”他又唤了声,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低下头在腰间翻找,握到那个物件时,心里才安定下来,他看不清她的手在哪里,只能将东西递过去,“既然给了你的东西,我就没想拿回去。” -- 第106页 一只梅花白玉簪静静地躺在他手中,那人看着他手里的簪子,没有任何动作,苏允以为她不想要,忙恳求道:“别退给我,好不好?” 那人向前走了几步,孟府大门上挂着的灯笼,晕出的光打在她身上,来人正是孟敏芝。她的脸上早已是泪迹斑斑,犹豫着还是伸出了手,当指尖触到那支簪子时,立时感受到了那簪子上暖暖的温度。 孟敏芝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簪子熟悉,这才想到是在孟长瑾及笄礼上见到她带过这个簪子。 那时候,他们应该是相付终身了吧,不然孟长瑾也不会在及笄时特意带上这支。只是运命对他们开了个大玩笑,从此只能天各一方。 孟敏芝不禁唏嘘,可簪子握到手上那一刻,她忽然更有了守在他身边的勇气。既然他们已经绝无可能,那么就由自己陪在他身边。 苏允见她收下了簪子,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这一笑,看得孟敏芝心都要醉了。 “苏允表哥。”孟敏芝学着孟长瑾以前对苏允的称呼,“我会收下好好保管,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的心意。” 这一声呼唤,苏允心都在发颤,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喝醉了出现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 苏允克制已久的心在这时仪冲破了束缚,他不管不顾地一把将她拥在怀中,他原觉得女儿身上的脂粉味腻人,可怀里的这人身上的味道却是如兰花般清雅。 他此时不愿去想她是不是皇帝的女人,他只知道怀里的是自己放在心上多年的人,甚至只要她现在说一句愿意跟他走,那么他便什么也不会管,什么也不顾地带她走。 孟敏芝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圈进了怀里,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一双手慌乱地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苏允的体温隔着布料传到了她体内,她有些贪婪地问着他身上的味道,浓浓的酒味好似盖住了他身上香囊的清香,可是她却能闻得清清楚楚,就连他身上的酒味都那么好闻。 一双手颤颤巍巍地环住了他的腰,苏允感受到她的主动,心里愈发欢喜,拥得她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好像这样他们从此就再也不会分开。 小佩和方才搀扶苏允的小厮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肉跳,虽然此时夜深人静,可若是被人瞧见了,那可就是名声有损。小佩很害怕,如果这样小姐的清白可就全毁了。 可孟敏芝不怕,她心心念念那么久的人,在前几天还认不出自己,即便后来知道自己是谁也保持着客气的距离。可现在他居然抱着她,她能感受到他的依恋,虽然她也知道这依恋是对谁,可她舍不得放手。 第二日一早,苏允醒来时还觉得头晕脑胀,努力想了想昨天发生的事觉得应该是自己在做梦。 他抬手正准备揉额角时,闻到自己手上带着一阵清雅如兰的味道,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他的心在怦怦做跳。忙喊了昨日陪自己一道去孟府的小厮过来,可问了半天自己昨天从孟府出来后有没有遇见什么人,可那个小厮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清楚。 他突然想起那支白玉簪,便要小厮立马将自己昨日穿的衣裳拿过来。他接过小厮拿过来的衣裳,仔仔细细地翻找了几遍,可怎么也找不见那支白玉簪。 小厮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小声地说:“少爷,那,那簪子……” 苏允突然笑了起来,他心情很好地拍了拍小厮的肩膀:“簪子不用找了。” 因为那簪子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这一下,苏允才敢确定,自己昨日是真的见到了孟长瑾,他又闻了闻手上残留的香味,对着小厮吩咐了句:“去向宫里递牌子,我明日便进宫谢恩。” 第90章 面圣 第二日一早,苏允就往宫里递了牌子,在宫门外等了半个时辰就有内侍来领着他入了宫。 皇帝今日是在垂拱殿与几位大臣商议要是,苏允到垂拱殿的时候,皇帝身边的高童出来告知,让他在门外稍作等候,待里面议完事再传他入内。 一踏入宫门,入目皆是高耸的宫殿,排排森严的宫墙绿瓦,青石板铺成的宫街如记忆中一般一尘不染。他年少时是太子伴读,因此常出入皇宫,皇宫里的太部分地方都很是熟悉。那时只觉得皇宫威严,贵不可言。只是这次入宫隔了这么些年,心境也有所不同,入眼的景色也自然不同。 苏允正在神游之际,站在两侧的侍卫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杵在一旁的内侍脸色一变,带着恭维的笑脸绕过了他,只听得他口中道:“臻昭仪万福,您这是又给陛下亲手做了点心吗?” 苏允头都没回就听得一个娇俏的女声:“就你眼见,陛下可在里面?” 随着这句话,人已经走到苏允面前,他只好拱手行礼,依着方才内侍的称呼道:“微臣参见臻昭仪。” “咦?”臻昭仪将被贴身宫人扶着的手抽出,上上下下打量着苏允,见他身着青绿色官服,她一直觉的官员的官服太过于死板,特别是这青绿色,显得人老气横秋。可眼前这人穿着这青绿色官服反而衬得面如冠玉,端得是谦谦君子,清雅俊逸。她一下就觉得没人能穿这官服比他更好看了,“这位大人瞧着面生,我来这垂拱殿许多次都不曾见过。” 话倒是不假,臻昭仪如今是皇帝的宠妃,与皇帝郎情妾意,走到哪里都要跟着。连皇帝在垂拱殿与大臣议事,她也会做些点心过来,有时也会碰见在门外等候的大臣,又或者是刚刚议完事走出来的大臣。毕竟来来回回能经常进出皇宫,又得皇帝召见的大臣也就那么些,一来二去也都混了个眼熟。 -- 第107页 那内侍瞧见臻昭仪倒是殷勤地很,不等苏允回答,便抢着道:“这是忠勤侯府的苏允大人,前几日才回京,连奴才也是第一次见着呢,娘娘您自然是看着面生。” “忠勤侯府?”臻昭仪口中喃喃念着,她来京城这几年倒是听过一些关于忠勤侯府的传闻,先帝在时倒是风光无限,如今算是没落了,看着眼前这人,她微微颔首,“苏大人不必多礼。” 苏允也不多言,转过身子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宫殿的大门。那个内侍倒是殷勤地很,拉着臻昭仪絮絮叨叨起来。 臻昭仪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烦了:“好了好了,你快进去通传一声,省的我一直在这里干等。” 内侍虽不大情愿但还是推门走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王裕领着高童走了出来,臻昭仪一见王裕就笑了起来:“王裕,陛下可是议完事了?” 王裕和高童一齐向臻昭仪行了个礼,高童行完礼就走向苏允,手一伸:“苏大人,请吧,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高童。”臻昭仪一听皇帝并没有传自己,一下子着急了起来,“陛下没说让我进去吗?” 王裕正要说什么,几位大臣正好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当朝礼部尚书徐慕云,王裕见他们走了出来,忙走上前相送。 徐慕云摆了摆手,说是不用王裕相送,说着刚好走过苏允身旁,他偏过头看了过去,撂下一句:“苏大人改日有时间来徐府坐坐,我父亲这几年对水利兴修很是上心,在这方面还要向你请教。” 徐府?即便他这几年不在京城,可也是有所耳闻的,要说当今朝廷之上除了右丞相袁执京,就要属左丞相兼枢密院事徐穆了。徐府不但出了个皇后,连着儿子和几个子侄都在朝中担任要职,风头比起当年的忠勤侯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大人相邀,岂有不去之理。”徐暮云听他应下,只点了下头便离去了。 而苏允这边跟着高童走进了大殿,王裕则是留在外面安抚愤愤不平的臻昭仪,听得二人交谈的声音,想必王裕也是焦头烂额,只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耐心劝说着。 苏允进了大殿穿过几个门才来到皇帝办公的地方,皇帝此时正坐在高高的龙案后,奏折堆得似一座小山,将皇帝埋了进去。苏允没有见着皇帝,只听到折子后“沙沙”的写字声,伏地叩首道:“微臣苏允,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凉风被隔绝在殿外,殿内倒是有些暖意,只是那玉石铺成的地砖还透着丝丝凉意,顺着苏允的指尖漫至心房。 头顶上方只有如春蚕食叶一般的落笔声,苏允有些怀疑皇帝是不是没有听到自己方才的请安,等了又等,还是没有听到皇帝的声音,犹豫再三,提高了些音量:“微臣苏允,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声音还在殿内回荡,头顶上的落笔声一听,便闻得一声:“赐座。” 皇帝的这一声没有带着丝毫情感,苏允拿捏不准皇帝的意思,看到有内侍搬了把矮凳过来,也只好顺着皇帝的意思落座。 皇帝没有开口,苏允也不敢再次提醒,只抬眼注视着眼前的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年少时与当时还只是淮安王的皇帝见过几面,不过他那时是太子李玄拥的伴读,又与九皇子李恒私交甚好,而当时的淮安王只是个不受宠的七皇子,又不受皇后喜爱,因此只算是点头之交。 只是短短几年,这京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太子李玄拥登基没几年便驾崩了,李恒也是被送去了蜀国做质子,而当年那个生母卑微,备受冷落的淮安王却高坐在这把龙椅上,俯视众生。 想到这里,他便觉得不甚唏嘘。李洵时期间抬了几次眼,将苏允的神情尽收眼底,手中仍翻阅着折子道:“这几年澶州也算是历练人,瞧着比前几年稳重多了,那时你做太子伴读,常跟在太子和九弟左右,倒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没有想到皇帝会提起旧事,苏允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才算好,在心中转了几遍还是道:“多谢陛下栽培,臣这几年在澶州学到不少。” 李洵时头也没抬:“那便说说你和你父亲这几年在澶州所做所闻。” 第91章 手谕 苏允说完这几年与父亲在澶州所做与所见,见皇帝正认真地在折子上写着批注,便认为皇帝没有怎么听进去自己方才说的话。才这么想着,皇帝就从他说的话里挑了几件事情发问,倒叫他有些措手不及,但好在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是对答如流。 皇帝听着他的回答时不时地点头,有时还抬起头来打量他几眼,看来也是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 待他一一回答完,李洵时又问:“你父亲如今身体可还硬朗?” 苏允没料到皇帝会这么问,若说是真心关心他父亲的身体那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可皇帝突然问到他父亲,也不至于对他客气寒暄一问,虽拿不准皇帝的意思,也只能回答:“家父身体还算硬朗,有劳陛下挂念。” “替起你父亲,当年也是赫赫威名。”李洵时将刚批好的折子放到一边,又翻开另一本折子,“先皇当年收复的失地,大半都是苏侯的功劳,不知苏侯的旧伤可曾好些了?” “家父身为臣子,理应为朝廷出力,为皇上分忧。”话虽谦逊,可提起父亲当年的英勇,苏允话语里还是带着些骄傲与敬佩,“那些伤已是旧疾,只消平日多注意些也不是什么大碍,若是家父知道陛下还记挂着他的身体,必定倍感荣幸。” -- 第108页 李洵时听惯了恭维的话,至于是否出自真心,他也是一耳便能听出,不过苏允的这番不走心的恭维也没让他反感。 “田复在折子里可是写了你不少好话,说你这几年随苏谢在澶州可是办了不少利民之事。” 苏允恭谨道:“田大人谬赞了,要说为澶州呕心沥血、兢兢业业的可是田大人,微臣不敢居功。” “哦?”李洵时眉轻轻一挑,抬眼看向他,“田复很是严苛,对自己且是如此,朕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夸一个人。” 见苏允又要推辞,手掌一抬打断了他:“有功便赏,有过即罚,你也不必过谦说说吧,有什么想要朕赏赐的?” 苏允听着心“噗通噗通”跳得猛烈,他和父亲在澶州这几年,没有一刻不想着回来,如今他回京了,是否也可以替父亲向陛下求个恩典,可话出口却变成了:“陛下准许臣回京与家人团聚,已是对臣的赏赐,臣不敢贪功。” 李洵时手中的毛笔在墨里一舔,却觉得墨汁有些干了,一旁的高童会意,立马弓着身子掬了点水在砚台里,再拿起墨条匀了起来。 苏允见皇帝此时心情还不错,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便道:“臣离家几年,见到家母头上渐多的银丝不禁感慨万千,臣在家这几日祖母念的最多的也是家父,微臣想若是家父也……” “苏谢辅佐了先皇,劳苦功高,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苏允听皇帝这话,早已喜出望外,李洵时也没看他,接着徐徐道,“只是澶州已没人比你们父子更熟悉了,若朕重新派人去澶州,至少也要个两三年才能勉强上手。如此看来,不得不再辛苦他几年,这也是朕的私心。” 李洵时最后又加了这么一句,苏允一颗躁动的心渐渐冷了下来,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是不会放他们父子一同回京。 他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在此时违背了皇帝的意思,只能拱手谢恩:“臣……替家父,谢过陛下。” 李洵时很快地在折子上写着什么,也没有叫苏允免礼,苏允只能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出一会儿功夫,平举的双手也有些酸了。 正在这时,李洵时大手一挥,方才还在他手上的折子,这时飞到了苏允脚下。苏允在折子上扫了一眼,直到皇帝说让他打开看看,他才蹲下身将脚边的折子捡起。 他在看时,李洵时已经开口道:“既然现在留在京城,朕也不能让你满腹的才学无处使,你拿了朕的手谕,重阳一过便去翰林院上任。” 折子上“翰林院授编修”几个大字赫赫入眼,皇帝对他们父子既然有戒备,为何还会让他入翰林院,他揣摩不到上意,只好叩头谢恩。 皇帝桌案上的奏折堆得似一座小山,他也无心再多留苏允,叮嘱了几句话便要他离去了。 苏允走出垂拱殿大门是,才觉得感觉身心放松,方才殿内压抑的氛围和皇帝凌厉的气势让他喘不过气来,指尖传来一丝暖意,低头一看,皇帝的手谕正在自己手中发烫。 之前领他进来的内侍还在门外等着他,见他出来,上前寒暄了两句,又领着他原路返回。 苏允还沉浸在垂拱殿里与皇帝的对话中,好似他一走进大殿,皇帝就知道自己心里想些什么,而他现在又揣摩了下皇帝让他去翰林院任职的用意。皇帝一登基,便迫不及待将他父子二人驱逐出京,几年过去了,父亲操劳一生建立起来的人脉也被皇帝瓦解得七七八八了。只是淫浸朝堂多年,早已树大根深,想要连根拔起还有些困难,至此才会忌惮他父亲回京。 想到自己回京才几日,就不断有父亲交好的老臣往忠勤侯府递拜帖,父亲以前提拔过的不管是否在朝中任职的人也听到消息赶着邀他,这铺天盖地的示好中还不乏之前与他父亲对立的大臣。 想当初皇帝联合袁执京等老臣的力量,好不容易才将他父亲打倒,既是如此更不会轻易让他父亲回来。各方往忠勤侯府递拜帖肯定早就传到了皇帝耳里,不得不让皇帝忌惮。只是皇帝大可以给他安排一个虚职,这个手谕写下来,倒叫他看不透了。 苏允跟着内侍的脚步,完全没了刚才入宫的心情,走过一处水榭也没有心思欣赏,只想着早点回去给父亲写一封信,将今日面圣之事一五一十写在信里。 心里是这么想着,脚步不由得也快了起来。水榭处女子打闹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苏允的脚步一顿,紧张地往声音处看去。 走在前面的内侍见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只得走回来问他,可见他视线所看之处,便笑着告诉他:“这是各宫的娘娘正在赏鱼呢,我们往这边走就不会撞见。” 第92章 偶遇 因隔着有些距离,只能看到几抹五颜六色的身影,这内侍的意思苏允一下就明白,毕竟他只是个外臣,若是与后宫妃嫔撞见怕是会引来非议。 想着孟长瑾可能也在对面,心里虽有些遗憾,可宫中规矩森严,他只好收回目光,跟着内侍走了。 刚绕过那处水榭,身后的嬉笑声也渐渐远了,经过这件事,苏允也只低头跟在内侍身后,对身边走过的人和路过的风景浑不在意。 快步走在前边的内侍脚步忽然停下,苏允也只好跟着停下,虽不知是什么事,但也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袍角。 那内侍恭敬地侧着身子道了一声:“孟宝林安好。” -- 第109页 苏允身子一僵,心跳快到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就听得对面传来一句:“公公可是从栖梧殿过来?” 这声音太过熟悉,苏允眼眶一热,猛地抬起头来。 “奴才正是从栖梧殿过来,”内侍听着对面的贵人主动问话,心中窃喜,恨不得多说几句,“老远瞧见几位娘娘在池边赏鱼,奴才不敢打扰,便带着这位大人绕了过来,孟宝林现在过去正是时候呢!” 孟长瑾这才注意到内侍身后的人,这一看,正好对上了苏允的目光,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 内侍看了看天色,觉得时辰不早了,便开口道:“奴才还要送这位大人处宫,您……” “苏允表哥,”孟长瑾打断了内侍的话,浅浅一笑,“别来无恙。” 一旁的安达和香芹也有些惊讶,以前碧溪提过几次这个名字,但每次都只是稍稍点了一下,也没太在意。如今人就在眼前,端得玉树临风,风雅如玉,倒不禁让他们侧目。只是这苏允看向孟长瑾的目光太过炙热,安达和香芹相视一眼,便拉着同样有些惊讶的内侍退后了几步。 苏允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紧张过,明明前几日在宫外见过,只是那时自己带着几分醉意,酒意上头自然是什么都不再怕的。可即便今日入宫自己想了无数遍会在宫中与她相见,心里也很清楚只是想想罢了。眼下,心中的人就在眼前,他想了那么久的对白,到头来只是一句:“别来无恙,阿瑾。” 孟长瑾已经有许久没有听到别人唤她“阿瑾”了,想着即便是与父母相见,他们也只会唤自己一声“孟宝林”。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她眼底泛着暖意,嘴角的笑意也愈加明媚。 苏允看见眼前人的笑意,心中一颤,想也未想便脱口道:“你过得可好?” 其实他是想问她,那日傍晚为何会出现在孟府,是刻意在等他吗?他还想问,她答应收下他的白玉簪,是不是心里也有他。 可眼角瞟到几步外站着的几个人,他只好将这话生生咽下。 孟长瑾以前只觉得同兰姨娘在外面园子的那几年过得不好,可是在宫里短短几个月,却觉得还不如当年跟兰姨娘在外面园子自在。园子里虽然条件不好,兰姨娘又常常自怨自哀,还经常受到嬷嬷婆子们的冷眼,可至少还能偷偷溜去长街玩耍。可这宫里入眼皆是高高的宫墙,四四方方的天地,倒显得比以前的园子更狭窄了。 她觉得过的最自在的日子就是被接回了孟府,那里有疼爱她的长姐,有关心他的二哥,虽然时间不长,可却是她在宫里能支撑的最美好的回忆。 心里百转千回,可话从口出却是:“我过的很好。” 苏允将她面上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中酸涩不已,出生以来除了父亲被贬,这是他第二次生出一种无力感。这时,孟长瑾又道:“可是进宫向陛下谢恩?” “嗯,”苏允点着头,又显得有些着急,补充了一句,“陛下给了我翰林院编修一职,日后我便在京中任职,也能经常出入皇宫。”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他是想说,这样他便能时时遇见她,像今日一样与她停下来说说话。 孟长瑾不知道他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只道:“那我二哥知道了指不定有多开心,你离京的这几年,他常常挂念你,有事没事便在我耳边念叨。这下好了,你留在京中,他铁定时常跑去缠着你。”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你见着他只消告诉他我安好便是,长姐那边的事情已经有了进展,让他告诉父亲母亲,好让他们安心。” 苏允很是耐心地听着她的叮嘱,还不停地点着头,把她的话记在心里。 安达见远处有宫人正往这边走来,便走上前提醒道:“宝林,时辰不早了,那边我们也该过去了。” 他话中有话,苏允怎么能听不懂,虽有些不舍,可觉得来日方长,往后退了两步,双掌交叠:“臣不打扰……孟宝林了,臣告退。” 苏允说完就随着小内侍走了,孟长瑾也不做停留,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宫墙的转角处走出两个人,正是臻昭仪和她的贴身宫人,她看着苏允走远的身影,问身边的宫人:“这人不是方才在垂拱殿前碰着的那个……苏……” 她一下没想起来名字,宫人彩霓小声地补充:“忠勤侯府长子,苏允。” “对,苏允。”臻昭仪又转过头,盯着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孟长瑾,彩霓这下不等她问,抢着答道,“那是孟宝林。” 臻昭仪瞥了彩霓一眼,似乎是在责怪她多嘴,彩霓立马垂下头,可耐不住心里堆满的疑惑,又凑上前问道:“苏大人不是才回京,怎么看起来和孟宝林却很是相熟?” 彩霓见自己主子也露出思索的神情,于是放大了胆子接着道:“昭仪您有没有觉得,这苏大人看孟宝林的眼神很奇怪?像是……” “像是什么?”臻昭仪心里也有些好奇,即便彩霓不说,她也看出那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奴婢不知,隔得远也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奴婢觉着孟宝林和苏大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彩霓说着两眼都放起了光,越说越兴奋,双手都在空中比划了起来,“指不定他们背地里是那种关系。” “浑说。”臻昭仪斥责了一声,可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怒意,“孟宝林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宝林,何至于如此。” -- 第110页 彩霓见了也不怕,瞟了眼周围没人,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听说,昭仪您入宫之前这孟宝林可是得宠的很,也不知怎么的就失了宠。孟宝林因此心生怨怼,又终日见不着陛下,难免不会做些出格之事。” 彩霓见自己主子有些动摇,便试探道:“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证明不了什么,说出去也没人会信,不如奴婢暗地里查一查?” 臻昭仪听着眉头一锁,满不在乎地哼道:“这事与我们有何干系,何必趟这趟浑水。”一面说着,一面扶了扶发髻,转过身,“一个失了宠的妃嫔日日盼不到陛下,难免觉得孤寂,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有何稀奇,你也不要在背后乱嚼舌根,免得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彩霓迈着小步子跟在臻昭仪身后,忙不迭地点着头,臻昭仪见说得差不多了,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和彩霓商量着明日给陛下准备什么糕点才好。 第93章 枯井 戴秋苓将面包碎屑洒入湖里,一群鱼儿欢脱地聚集在食物周围,圆鼓鼓地嘴巴一张一合,看得罗宝林咯咯地笑了起来。贺月岚抓过面包碎屑,胡乱撒了两把,一下子就没有那个耐心,净了手就坐在圆桌旁磕起了瓜子。刘宝林一如往常安静地靠在池边的栏杆上,看着池水愣愣地出神。 孟长瑾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幅这样的画面,几个娇俏丽人,或立或坐,或喜或蹙,再有这一汪清浅的池水相映衬,倒是胜过了夏日百花齐放之景。 刘宝林最先看见了孟长瑾,搡了搡贺月岚的肩,贺月岚冷哼了一声,可到底是没有出言讥讽。 这次本就是贺月岚组的局,不过是罗宝林在后面给她出的主意,要她把一同入宫的姐妹召集到一处大家说说话。本来她很是不情不愿,可罗宝林一提到臻昭仪如今是怎么怎么受宠的,她们再补齐心协力往回日子是怎么难过的,总之动之以礼,晓之以情,到底是说服了贺月岚。 罗宝林视线在亭内几人身上流转,除了叶容卿,一同入宫的新人算是到齐了。今日贺月岚今日也是好脾气,除了冷言讥讽了几句叶容卿,脸上神情虽没好到哪里去,不过没有往常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已经让孟长瑾谢天谢地了。 大家在一起就闲扯了几句便散了,不知是相互之间还有些不太信任,今日难得的相聚是因为臻昭仪得宠而促成的,可却没有提起过一句这个名字。 之后的几日,后宫众人不论是去太后那里请安,还是各宫之间的走动,表面上倒是祥和一片。原本常对孟长瑾冷言冷语的贺月岚,也难得地进出玥覃苑。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也有例外,敬妃、阮修容与孟长瑾之间还是一如往常地水火不容。 孟长瑾对此倒是浑不在意,有人上门就尽尽地主之谊,没人上门也就乐得自在,有时也觉得余下的日子这么过也是极好的。 宫里这一段时间没有什么稀奇的事情发生,好嚼舌根和听是非的宫人内侍们嘴和手都痒得很,没有了八卦,做事情也无精打采的。终于,平静了几天的皇宫,始终还是躲不开是非,闲了许久的宫人内侍一听见有大事发生,个个恨不得成了顺风耳、千里嘴,不出一个时辰整个皇宫上下都传了个遍。 这件引起皇宫里人人躁动的大事最开始是有人在一口废弃已久的井里发现了一具宫人的尸体,可没有人知道宫女死的原因,因此传出来的版本也就形形色色、各有不同,而玥覃苑地处偏僻,离流言中心过远,以至于最后孟长瑾他们三人听到的是,永巷的一个宫人不堪每日无休止的鞭打而投井自尽。 这件事传到孟长瑾耳里时,她瞬间想到了碧溪,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差点都站不稳了,再看安达和香芹都是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就知道他们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有了这个想法后,孟长瑾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带着安达和香芹匆匆往宫人口中的枯井走去。一路上孟长瑾手都紧握成拳,掌心掐出了深深的血印,她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不是碧溪,一定不是碧溪!可越这么想,就越是害怕,脚步也越走越急促。而宫道上走过的宫人和内侍都停下脚步,眼神中均是带着深深的疑惑,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能让一个宝林急成这样,有好事者把手头上事情推给了身边的内侍,也悄悄地跟上前去想探个究竟。 长长的宫道好似怎么也走不到尽头,香芹感受到孟长瑾的紧张,用力地回握了她的手。 事发的那口废井离永巷不远,而永巷是最低等宫人、内侍做最粗使活的地方,各宫犯了事的人也被罚到此处。因为地处本就偏僻,宫里人人又避之不及,一来二去便是一个比冷宫还荒凉毫无生气的地方。 那斑驳的宫墙似上了年岁的老人,见证着这座皇宫的时代变迁,而这条长长的宫道积满了枯黄的落叶,举目望去见不着半个人影。又走了好半会,才开始传来若有若无的人声。 孟长瑾心中一紧,感觉到香芹的手指尖也在颤动,她们都知道,再绕过这座宫墙就到了。 果然,正前方宫墙一角围满了人,交谈声也渐渐大了起来,来往的宫人和内侍脸上都布满了惊恐和慌张,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地盖在人的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来。 玥覃苑离这里不远,但听到消息已经是过了许久了,所以赶过来时,后宫的妃嫔也差不多到齐了,连平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容妃也在其中。 -- 第111页 安达皱着眉头看向孟长瑾,今日之事来得突然,可一个宫女投井自尽虽是让皇宫人心惶惶的大事,但是对于众妃嫔来说不过是多了个谈资罢了,死人这种晦气的事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孟长瑾若不是有了份顾虑,自然也不会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 孟长瑾的到来,到底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宫人们让开了一条小道,枯井的井口处杂草丛生,一处有着明显压过的痕迹。孟长瑾视线慢慢落下,正好看到几个半蹲在地上的太医,他们正小心地拉开草席上白布的一角,而一旁胆子小的宫人已经嘤嘤地哭了起来。 敬妃眉头高高耸起,拿着手帕嫌恶地捂着口鼻,其余的妃嫔也没见过这种场景,都侧过身子别过脸不敢再看,而容妃则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只是神色带着些严峻。 孟长瑾刚走近时,几个太医刚好放下白布,小声地交谈了几句就向容妃和敬妃详细地说着死因。孟长瑾根本没有心思听他们说些什么,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盖着白布的草席,脚下一软要不是安达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恐怕现在是瘫在地上了。 戴秋苓她们只当她是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一丝同命相连的意味。 从孟长瑾出现到现在,敬妃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此时她的失态也被敬妃看在眼里,敬妃得意和身边的琼芳交汇了个眼神,转向孟长瑾时,换了一副惊讶的面孔:“孟宝林怎么连站都站不稳了,可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又看向安达和香芹,端的是高高再上妃嫔颐指气使的姿态,“你们做奴才是怎么伺候的,孟宝林若是摔坏了你们担得起吗?” 第94章 死者 敬妃与孟长瑾之间的恩怨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也没太在意敬妃说的话,太医还在一旁等着下一步的命令,只是众人之间就属敬妃和容妃最尊贵,她们没有发话,其余的妃嫔也不敢越过了她们。 容妃冷冷地瞧了片刻,才问道:“死者是什么身份?” 这一句话可是问到敬妃心坎里了,她嘴角一扬,就听到太医恭敬地答道:“这宫人的身份还有待查证,只是人至少是几天前死的,所以面容有些……” 太医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在场的人都瞬间了然,一个死了许久的人面目必然是可怖的,纵然是贺月岚胆子大一些,也只敢说要太医搜搜死者身上,看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敬妃不屑地扫了她们一眼:“平日里一个个气焰嚣张的很,到底是扶不上墙的东西。”说着,往身后招了招手,“康进,你常在宫中走动,你去瞧瞧,看看是不是熟面孔。” 康进眉毛一挑,双眼带着阴森往孟长瑾那处看了一眼,便弓着身子往盖了白布处走去。 孟长瑾现在眼里只有那盖着白布的草席,白布下露出了一小截青色的布料,那是普通宫人日常穿着的宫服。 康进越走近一步,孟长瑾的心就跳得越来越快,衣袖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香芹此时的心情和孟长瑾完全一样,康进掀起白布那一刹那,她差点叫出声。 随着康进的动作,人群开始有些骚动,妃嫔们入宫前都是养尊处优的小姐,入了宫也是富贵闲人,自然没见过这般景象。 康进瞳孔骤然放大,好似看到了什么特别惊恐的事,叫一旁等着的人也不知他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好是着急,敬妃皱了皱眉头,催促道:“傻愣着做什么,认识还是不认识?” 其他人也跟着催了起来,康进手还拉着白布,木讷地抬起头。孟长瑾感觉自居已经支撑不住了,好几个声音在她耳边叫嚣,康进的神情分明是见着了认识的人才会这样,她去霞倚宫时常会带着碧溪,又有着上次那件事,康进定然是认识碧溪的。 孟长瑾挣脱了安达的手,踉踉跄跄往前走去,她内心里实在是煎熬地厉害,她一定要亲眼看看,这时康进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娘娘,是,是采苓。” “是采苓,娘娘!”他怕大家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孟长瑾的脚步停了下来,这样的转变让她有些眩晕,她使劲摇了摇脑袋,忽然感觉眼前出现了三个康进。香芹和安达很多眼疾手快,上前搀住了孟长瑾。 众人也开始小声地重复着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同时也好奇到底是谁会让安达惊讶成这副模样。 而一旁一直趾高气扬的敬妃神色登时大变,容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敬妃你怎么如此惊慌?这个采苓是谁?” 众人顺着容妃的话看向面色惨白的敬妃,还是琼芳惊慌地替她回答:“禀容妃娘娘,采苓是我们霞倚宫的宫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原以为死的是永巷的普通宫人,这下牵扯到了敬妃,众人看向敬妃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可敬妃倒是不慌不忙,反而很冷静地示意康进把白布放下。戴秋苓心里本就觉得奇怪,霞倚宫离这里可是远得很,敬妃宫里的人哪里不死便死在离玥覃苑这么近的地方,再看到敬妃这一反常态的做法,心中突然涌起不好的念头。 “娘娘!”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这一声急促的呼唤立马将她们拉回现实,康进从白布下翻找了几下,还不待众人看清他手上好像拿着一个什么东西时,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敬妃面前,“您看。” -- 第112页 康进两手摊开,一个墨绿色香囊皱巴巴地躺在他手上:“奴才刚刚看到采苓手中死死抓着这个,想来对她来说是重要之物,又或者……” 众人相视一眼,立即明白康进这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了许久的热闹,贺月岚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了,想着要怎么开口才好,可是见其他几人都没有这个想法,只好作罢。 这时,敬妃身边的琼芳准备上前来结果康进手中的香囊,敬妃按下她的手,转过身对着容妃说道:“死的既然是我霞倚宫的宫人,这重要的证物就交给容妃姐姐保管,今日这事我也不便插手,只盼着姐姐能查到害死采苓的凶手。” 容妃示意身边的宫人收下这香囊,打量了一眼敬妃:“事情尚未有眉目,怎可知她是被人所害的呢?” 敬妃为了自己的计划,才生生地将怒气按下,可又有些不甘心,正准备添油加醋,却被容妃开口打断:“既然此事你不便插手,那就无需多言。”不管敬妃那清白交接的脸,对着众人道,“今日之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你们先回自己宫里,管好自己宫里的人。” 众人都是敬妃喊来的,可瞧了半天什么热闹也没瞧见,反倒看到这么可怖的一幕,早就想走了,得了容妃这一句话,纷纷道了告退便匆匆离开了。 香芹和安达小声地在孟长瑾耳边说了几句话,孟长瑾才由他们搀扶着离开,素桐看了眼三人离开的身影,回过头后不解道:“才人,您不觉得今日孟宝林的神情很是古怪吗?” 戴秋苓点点头:“我也注意到了,可这死的人是敬妃宫里的人,与她有什么干系?” “奴婢不知,只是有种说不出来奇怪的感觉。”素桐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忽然没眉头一挑,附在戴秋苓耳边,小声地耳语着:“看这敬妃的架势,恐怕这事又是冲着孟宝林去的。才人您说,这次陛下会出手相助吗?” 戴秋苓沉思片刻,拉过素桐的手道:“此事我们先静观其变,千万别出去打探任何消息。” 玥覃苑外,孟长瑾走到门边正准备跨过门槛,双腿一软,香芹没反应过来,跟着孟长瑾一道滑到地上。 安达警惕地看了眼周围,好在玥覃苑比较偏僻平时难有人过,这才放下心来,可还是伸手要搀扶孟长瑾,手刚放在她手臂上就感到手背一阵滚烫。他低下头一瞧,却见孟长瑾脸上已是泪迹斑斑。 “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 香芹听到孟长瑾喃喃地念着这句话,忙爬了起来,拿出手帕替她拭泪:“宝林,别这么责怪自己,这事我们,我们也是无法预料的啊!” 孟长瑾猛地一抬头,反手抓住香芹的手臂,咬牙道:“她过来给我们线索才过了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的死敬妃绝对脱不了干系!” 第95章 反击 香芹听得心惊肉跳,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只得一面拍拍孟长瑾的背,一面安慰着她。 安达半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孟长瑾:“敬妃若要处死采苓大可做得悄无声息,可她今日这么大动干戈唯恐事情闹的不够大,而且尸体又是在永巷附近的枯井处发现的,离枯井最近的只有玥覃苑。”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见孟长瑾情绪平复了一些,才接着道,“这一系列事情串联在一起,不难想到敬妃这么做的目的,她一定会利用采苓的死大做文章,而所有矛头最终指向的,只有宝林你。” 孟长瑾吐了一口气,感觉胸腔肺腑都牵起了丝丝疼痛:“此时我们该怎么做?” 安达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他扶着孟长瑾站了起来,“我们不能再等宋太医了。” 而另一边,宋清行马不停蹄赶回了京城,可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任他心中如何焦急,也只能先回府,待第二日再入宫。 第二日一早,他便匆匆入了宫,刚进宫便感到气氛很是不对劲,一到尚药局立马抓了个小内侍问道:“宫里今日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为何感觉人人都神色匆忙?” 小内侍环顾了下四周,见周围没什么人,神秘兮兮地答道:“宋太医你今日才进宫当然不晓得,昨日宫里死了个宫人,尸体还是在永巷附近的枯井里发现的。” “枯井?”宋清行重复了一遍。 “可不是吗,听说死相极惨。”小内侍打了个机灵,很是害怕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肩,生怕自己的声音被听见了就压低了声音,“要是个普通宫人也就算了,可那个宫人却是霞倚宫里的,昨日容妃把宫里最近与死去宫人有过接触的宫人内侍都抓过去问话了,这才知道那死去的人宫人是以前侍奉庆才人的。” 最后一个名字把宋清行的一颗心都吊了起来,他的脸上浮起难得一见的焦虑,很是着急地抓过小内侍:“那宫人叫什么名字?” 小内侍见他突然变了脸,一下感到害怕起来,可挣扎了几下都挣不开,只好认命地回答他的问题:“奴才哪里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一早就开始传那个宫人的死与孟宝林有关,奴才只知道这么多了。” 宋清行松开手,那个小内侍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就飞也似地撒腿跑开了。 而另一边,孟长瑾一大早就带着香芹和安达往容妃宫里走去,走到半路碰到了皇帝身边的高童,说是容妃和陛下都在文德殿,他是奉命特意来请孟长瑾过去的。 -- 第113页 孟长瑾到门口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从另一边走过来的敬妃,敬妃不免出言讽刺了两句,可孟长瑾已无心理会。二人前后脚走近内殿时,容妃和皇帝正对坐在窗下摆在他们身旁茶水早已冷却,宫人不等吩咐就重新倒了一杯热茶。 待孟长瑾和敬妃坐下,容妃就开始开口了:“孟宝林倒是来的快,想着玥覃苑有些远还以为要等上一等。” 这么早就派人传她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坐在这里喝喝茶,不过孟长瑾昨日同安达、香芹商量了许久,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因此回答得不慌不忙:“娘娘和陛下即便没有传嫔妾,嫔妾也正准备去找娘娘。” 高童也跟着道:“奴才是在半路上遇着孟宝林的。” 敬妃一笑:“孟宝林这么早去找容妃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我看孟宝林脸色不太好,可是昨日被吓着了?” 孟长瑾并不理会她,只对着容妃道:“嫔妾思来想去,有件事情不得不与娘娘您说。”垂着眼睛微微往皇帝那一方侧去,“正巧陛下也在,嫔妾就不用说两遍了。” 李洵时虽刻意不去看孟长瑾,可她一开口,就是让他那么熟悉的声音,即便隔了几个月,依旧能动摇他的心神。 “既如此,你先说你的来意。”李洵时端过茶盏,轻吹了口茶沫。 他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可孟长瑾听了却觉得心底一颤,不过她立马整理了自己的思绪,徐徐道:“昨日死的采苓原是服侍庆才人的,而嫔妾也与她私下有过几次接触。” “哦?”容妃虽是对着孟长瑾说话,可视线却是落在李洵时身上,“那为何昨日你不说出来。” 孟长瑾站起身,走到殿中跪下道:“昨日嫔妾确实是被吓坏了,回到玥覃苑才反应过来。” 敬妃早就嘴痒得很了,只是碍于皇帝在不敢随意开口,现在听到孟长瑾这句话便是再也忍不住了:“你之前当着本宫的面还说与采苓不认识,人前装着不相识的模样,人后又偷偷摸摸接触,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还要掩人耳目私下接触,难不成你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孟长瑾反问道:“敬妃娘娘是真的不知吗?” 李洵时听得二人你来我往眉头深锁,容妃瞥了一眼,再对着孟长瑾道:“有什么话你便直说,本宫和陛下在这儿自然不会冤枉了你。” “是。”孟长瑾转过头,目光越过容妃,落在李洵时身上,“嫔妾之前是与采苓没什么接触,可有一日采苓悄悄找着嫔妾,说她知道阮修容坠楼那一事是有蹊跷,她还对着嫔妾发誓说庆才人是被冤枉的。” 李洵时握着被子的手不由得握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孟长瑾,就知道他日日担心防备的,还是来了。 敬妃仿佛知道她会这么说,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缓缓道:“还有这事,我倒想好好听一听了。” 容妃似对孟长瑾所说很是不感兴趣,淡淡道:“庆才人之事已经过去许久,便是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可眼下采苓之死已有了一些眉目,恰好与孟宝林有些牵连,孟宝林还是先解释解释。” 宫人捧着盘子走到孟长瑾面前,弓下身子将盘子放低一些,让她正好能看清。那盘子里呈的正是昨日康进从采苓手中找到的香囊,孟长瑾不知这时候将这香囊摆出来是何用意,只道:“这香囊嫔妾昨日已经见过,不知娘娘现在又拿出来是为何?” “孟宝林瞧着不觉得眼熟?”见孟长瑾不明所以的表情不似作假,容妃也不急着命人将盘子收下,眼睛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到香芹和安达身上,“你们也来瞧瞧,这香囊可曾见过?” 香芹和安达行了个礼就走到孟长瑾身侧,安达昨日就仔细看过这香囊,今日再见也不觉得稀奇。而香芹昨日也是惊魂未定,就并没有怎么仔细地瞧那香囊,如今再看眼前的香囊却有种熟悉感。 她的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李洵时的眼睛,他双目如刃落在香芹身上:“香芹,你可认得这物?” 明明是两人都上前识物,可皇帝偏偏只问了香芹,敬妃看热闹般瞧着香芹,见她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一句完整的话,心中一得意就靠在椅背上轻笑了声。 香芹的反应也着实让人费解,不光是孟长瑾,连安达都不知道香芹这要说不说的样子是怎么。 容妃也并没有想能从她口里套出什么话来,轻轻地击了两掌,身旁的宫人得了令就高声对外殿传道:“带人上来。” 第96章 证物 宋清行走到半路上就听人说,一早就看见孟宝林带着身边的宫人出去了,后来打听才知道是被皇帝身边的高童给带走的,现在大概是在文德殿。 昔日知道真相的采苓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暴毙,而宫里又恰好传出这事与孟长瑾有关,所有人都会疑惑她们之间的关系,看来为了自保,孟长瑾必定等不到他回来就要提前把她们掌握的证据拿出来了。 虽然他手上有了杜太医这个人证,但这话不能从他口里说出来,他作为一个外臣,若被知道了私下为妃嫔办事,那么皇帝是断然不会留他的。宋清行想要把消息传递给安达,可安达也跟着孟长瑾在文德殿里,那里现在肯定被围得密不透风。 正在宋清行左右为难的时候,他远远地瞧见几个内侍押着一个宫人正匆匆而来,他定睛一看,中间那个宫人正是碧溪,顿时心下有了计较。 -- 第114页 碧溪是被几个内侍押着进来的,她一进来就看到正跪在殿中的孟长瑾,忽然眼底一酸,七夕晒书那次,她和孟长瑾也是这样跪在这里,往事历历在目,只是她不知道如今自己还能以什么身份来护着眼前这人。 一旁的宫人还是捧着香囊递至碧溪眼前,容妃还没有开始问话,碧溪的脸色就登时大变。事情发生在永巷附近,碧溪再不关心,也有所耳闻,今日急忙忙被传来也是为了枯井死人一事,而眼面前这染了血的香囊正是她平日所佩戴的。 容妃见她这表情也大致了然,只对着李洵时道:“看来,这香囊的主人已经找到了。” 李洵时坐在正上首,碧溪的神情如何能逃得过他,此时容妃的提醒在他耳里无非是多此一举。而容妃伴君日久,知道皇帝对别人在他面前自作聪明很是不屑,立时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可说出的话已经覆水难收,即便她如何懊悔,只能追悔莫及。 正想着,香芹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颤颤巍巍道:“求陛下和娘娘明察,这个香囊是奴婢亲手缝制送给碧溪的,只是……” “只是什么?”敬妃开口打断香芹的话,神色飞扬地看向皇上,“陛下,看来一切都明了了,我宫里那个采苓的死,玥覃苑的人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这才是敬妃的目的,她根本不屑什么碧溪还是香芹,她所有的布局只是为了让孟长瑾无翻身之日,如此才能解她当日之恨。 香芹紧张到发抖,只不停地说自己是清白的,而孟长瑾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她这样说的话毫无信服力。 “陛下,容妃娘娘,敬妃娘娘。”一直安静在一旁的碧溪突然开口,孟长瑾想到以前,事情还没有论断,一旦牵涉到自己,碧溪也会立马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冲碧溪摇了摇头。 碧溪对上孟长瑾的视线忽然感到心安,对她浅浅一笑,似乎告诉她不要担心:“这个香囊确实是奴婢的,奴婢与采苓只是在几月前见过,自那以后奴婢再也没有见过采苓。” “嘴长在你脸上,自然是随便你怎么说。”敬妃在一旁讥讽道。 容妃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会有那副咄咄逼人的一面,回过神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现在心思早已不在这个事件上了,她不关心到底谁是凶手,她在乎的只是自己在皇帝心中那信任的份量是不是会有所动摇。 王裕一直候在一旁,得到皇帝的示意后,拍掌道:“将人带上来。” 五个面生的宫人和内侍被押了进来,他们哪见过这个场面,一进来就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叩头不止,王裕还没开始问话,他们就把自己几天前见到碧溪和采苓在永巷见过面的事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其中还有一人说见到她们起过争执,碧溪回来的时候眼睛红通通的,像哭过一般。 已是深秋,殿内还没有烧地龙,地砖凉到刺骨,孟长瑾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因为这地砖的凉意,还是声声指向碧溪的控诉。 无论碧溪怎么辩解,也抵不过这五人五张嘴,他们一字一句都仿佛亲眼所见,字字坚定无比,碧溪嘴唇一抖,还是放弃了辩解。 可李洵时的思绪却落在方才孟长瑾打了的那个寒颤上,完全没听这几人的争辩,王裕最了解圣心,立即让人把窗户关上。这细小的动作自然也落在了容妃眼里,只是她面上装作不知,仍是一副认真听着各方陈词的模样。 “众口一词,真是让人百口莫辩,嫔妾这里有采苓之前交给我的一些东西,还望陛下过目。”孟长瑾示意香芹把一早就准备好的证物拿出来,高童离得最近,得到王裕眼神的许可便上前接过包裹,托着包裹走到皇帝面前。 皇帝点了下头,王裕才伸手将包裹解开,仔细一看,里面只有几个看起来较为华贵的首饰和几张银票。敬妃已经耐不住,撑着椅子半站起来,要不是琼芳在一旁小声地提醒着她,恐怕她现在已经控制不住冲了上去。 见大家都看了个清楚,孟长瑾才徐徐道来:“这是两月前交与嫔妾的几样东西,这是这些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从一个叫萍儿的宫女家里寻来的。” 众人都在认真搜索自己记忆力萍儿这个名字,孟长瑾便开口解开了这个疑惑:“萍儿之前是同采苓一起在潇湘殿里伺候庆才人的,只是庆才人关进冷宫后不久,萍儿就无故死亡。披星楼坠楼一事她们二人都是亲眼目睹,萍儿死后采苓也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会变成第二个萍儿,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敢提与披星楼有关的半个字。” “嫔妾觉得事有蹊跷,因此一直暗中调查,采苓在嫔妾几次三番的说服下终于答应帮我找寻证据。”孟长瑾指了指高童手中捧着的证物,“这个就是采苓托人从萍儿宫外的家里找到的,首饰典当地只剩这么些了,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即便是主子的赏赐,也不至于有这么好的首饰。索性银票还剩余几张,陛下请看银票的票面上盖的是谁的章?” 从孟长瑾刚开口李洵时就知道她的目的所在,他只淡看了眼那张银票,耳边传来容妃的声音:“阮棋桐私印?” 阮棋桐便是阮修容的闺名,宫人可能不知,但皇帝和容妃、敬妃肯定是知晓的。比起容妃的惊讶,敬妃反倒是显得冷静得多,她看到琼芳递过来的眼神,就仿佛吃了颗定心丸,索性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帕,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 第115页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高童跟出去看了眼,再进来的脚步却匆忙了些,不敢看皇帝的表情只垂着头禀报:“陛下,是阮修容跪在殿外。” 第97章 请求 阮修容脱下了华服,一头素发高高盘起,以往精美的头饰只被一只普通的银簪取代,整个人素净地跪在冰凉的石砖上,呼啸的风打在她单薄的背脊上,往日的妩媚娇俏都褪去,倒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今日的事闹得这般大,其余宫里的妃嫔们不敢赶过来看热闹,生怕触了皇帝的脾气,可那耐不住那好奇的心,只好派了宫人来打探消息。文德殿外来往小心张望的宫人一波接着一波,可阮修容仿若不知,只撕心裂肺哭喊着。宫人们隔得有些远,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冤枉啊!”、“苦命的孩子”、“求陛下明察”这样的字眼,听到这些也足够她们先回宫说给自家主子听。 外面人瞧着热闹,可里面的人听着软修容若有若无的哭喊声仿佛催命符一般,搅得人心里难受。 这阮修容实在是来得太巧了,又是着素衣,又是跪地哭喊,孟长瑾才拿出来指证阮修容的证物,这殿内的人也才知道,可阮修容这举动竟像是未卜先知,又或者是,这里面有人早早就给她通风报信,让她早做准备。想到这里,孟长瑾向敬妃那处看去,正巧撞上敬妃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嘲讽与得意。 果真是好手段,里面有人通风报信、出谋划策,外面的人梨花带雨、惊天动地,这一场戏还没有唱起来,孟长瑾就觉得心底发凉,原以为可以打击到阮修容的证据,此刻也显得不值一提了。 正在这时,又有个内侍紧张地跑了进来,说是太后身边的佩含嬷嬷到了,佩含一进来向皇帝和在坐的二妃行礼问安,只说太后正在礼佛不能走开,特意让她替太后来瞧一瞧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文德殿今日召见了孟宝林和一干宫人,有心之人怎么都能打听到一二,可太后平日不怎么问后宫之事,全权交由容妃和敬妃打理,即便是传到了太后耳朵里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派人过来,想必也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敬妃得意地看着这一切,很是心满意足,一切都如她想的一样,没有半点差池,她早就打听到了采苓在替孟长瑾查阮修容坠楼一事,因此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着这一天。 李洵时也很是头疼,可碍于太后身边的佩含嬷嬷在场,只能让人传阮修容进殿。阮修容一进来就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跪,声嘶力竭地喊着:“陛下,您可要为嫔妾做主啊!可怜了嫔妾那还未出世的孩儿,到如今还不得安生。”原本娇滴滴掩面大哭的阮修容,忽地一下转过头死死盯着孟长瑾,那双眼布满的红血丝看的孟长瑾心底发紧,“孟宝林,你是何居心,仅凭一些不知道由来和盖了我私印的银票就一口咬定是我做的,我怎知道那银票是不是你为了陷害我而做假,谁都知道仿造一个银票和私印是何等地简单。” 阮修容完全不给孟长瑾开口说话的机会,指着孟长瑾鼻子狠狠地控诉了半天,转过身又对着皇帝泪如雨下,孟长瑾这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女人的两幅面孔。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愚蠢,竟这般走入了别人的圈套,原本那么自信的证物,在她的三言两语下变得不堪一击。 佩含在一旁皱着眉头,小心地建议道:“陛下,奴婢来的时候太后嘱咐说是,如果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不如将孟宝林和阮修容都关入内闱局,也不至于搅得后宫人心惶惶。” 内闱局管着后宫一切事宜,尤其是一些有嫌疑的宫人、宫人或者妃嫔都是关到这里去审讯的,内闱局审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进去的人都没有全着出来。而能够被关进内闱局的妃嫔,自然也是不得圣心的,里面办事的人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人若是被关进去了,即便之后证明是清白了,恐怕也去了半条命。佩含见皇帝没有回应,只当皇帝是在考虑太后的建议,毕竟她和太后都认为不管是阮修容还是孟宝林,在陛下心里都没有什么份量。 可容妃一时间就能感受到皇帝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她忙道:“佩含嬷嬷使不得人,这内闱局是吃人的地方,孟宝林和阮修容中必有一真一假,即便是洗刷了冤屈,可从内闱局出来恐怕也没几口气了。” 佩含如何不知道,只是孟宝林和阮修容都无关紧要,只是今日之事要快速稳下去,免得闹到宫内宫外人尽皆知,皇帝登基不久还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此事若被有心人利用定会拿去大做文章。与皇帝江山的稳固来比,这两个不受宠的妃嫔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李洵时如何不知道太后此举的用心,由太后派人来传这句话,即便是心狠手辣了些也只能算在太后头上,与他扯不上半点干系。可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是他好不容易放在心上孟长瑾,即便因为朝堂势力关系,他下定了决心要断了自己的念想,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进那内闱局。 皇帝和容妃不忍心,可敬妃却是求之不得,掩住内心的欢喜,假装冷静道:“内闱局素来审讯毒辣,二位妹妹进去恐怕也不能完整地出来了,只是现在争执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臣妾觉得倒不如给个痛快,说不定不出半日就有了真相。” 敬妃的话让人听了寒心,可阮修容却迫不及待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立马点头答应:“太后用心良苦,嫔妾也觉得若以此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便是刀山火海也不在乎。”说着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这撞击的声音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房,“求陛下体恤,给嫔妾一个公道!若嫔妾能活着从内闱局走出来,只希望日后宫中不要再提起嫔妾坠楼之事,嫔妾那未出世的孩子,就让他安安心心地走吧!” -- 第116页 好一个大义凛然,不仅道出她的委屈,更是拿出那胎死腹中的孩子来打动在场的人,有理有情让人闻之心颤,果不其然,佩含嬷嬷就忍不住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只是孟长瑾不会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所蒙骗,更不会有任何于心不忍,她冷哼一声,只道:“嫔妾也愿意进内闱局以证清白,只求陛下能答应嫔妾一件事。” 孟长瑾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对上李洵时的目光,李洵时的眸子变得暗淡不辨喜怒,看着孟长瑾不得到自己的回应不肯罢休的模样,片刻才开口道:“何事?” “谢陛下!”孟长瑾深深地弯下了腰,头触在冰凉的地面上时,声音坚定地从肩窝处发出,“若证明嫔妾所言非虚,即便嫔妾不能活着从内闱局走出来,也请陛下将庆才人从冷宫里放出来。” 第98章 证词 孟长瑾的话让屋子里陷入了一度的沉默,才反应过来的阮修容似被刺到了痛脚,一改梨花带雨状,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孟宝林真是好气性,我倒要看看冷宫里害死我孩子的毒妇能不能被放出来!” 王裕看见皇帝一言不发,从面上虽辨不出喜怒,可伴君多年他已大概知道皇帝心里想了些什么,皇帝绝对不会让孟长瑾进内闱局的,可又不能让别人察觉到他的心意,若是没有更直接的证据…… 正在这时,碧溪高声喊道:“陛下,奴婢这里有人证!” 本来悠闲地喝着茶的敬妃手一抖,茶盏差点从手中滑落,好在琼芳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只是杯中的水或多或少洒了出来。琼芳拿着手帕小心地给敬妃擦拭衣裙,可敬妃哪还有心思关心自己的脏了的衣裙,那件事是她授意阮修容去做的,万一阮修容获罪,那她岂不是也难逃干系? 阮修容感受到身后那刺骨的目光,一阵寒凉让她打了个哆嗦,想了想,还是装作若无其事道:“孟宝林布置的戏可真是一出接着一出啊!” 孟长瑾不理会她的挑衅,她同样也没有明白碧溪的这一句话,她手上有的人证就是宋清行带回来的杜太医,可宋清行这段时间都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人是否带回了京城。想到这里,她对上了碧溪递过来的眼神,那眼神分明传达出十足的把握,让她心神稍定。 一直跪在一旁的安达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不可置信地紧盯着碧溪。可能是感受到了安达的视线,碧溪往安达那边看去,对他摆了摆头,安达一下子领悟了碧溪的意思。 李洵时嘴角一牵,眸中闪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说下去。” 敬妃和阮修容对皇帝这么好讲话感到匪夷所思,而碧溪听到皇帝开口应允,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沉了沉心神,把要说的话在心中稍微会想了遍才道:“采苓私下来找过孟宝林,说自从萍儿莫名其妙死了,她便愈发觉得阮修容坠楼之事有蹊跷。那日我们顺着这个线索知道了当时替阮修容诊脉的太医是杜太医,可是杜太医从那之后不久便辞官回乡了,于是奴婢就暗地里托了奴婢宫外的亲戚去找杜太医。” 碧溪越说下去,阮修容的面色就越变得如纸般惨白,修长的指甲一寸一寸深入掌心,可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那日的时候她自然清楚,敬妃跟她说过一切万无一失,难道这个人证就是杜太医? 碧溪接着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奴婢终于找到了杜太医,如今杜太医正在宫外等候陛下召见。”说着她深深地伏下了身子,一字一句清晰有力,“恳请陛下召杜太医当堂对峙,那么谁是谁非就自然一清二楚了。” 敬妃此时感到天旋地转,胸口间仿佛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她还是低估了这个孟长瑾,没想到这一招釜底抽薪打得她们一个措手不及。琼芳想给敬妃顺顺气,可害怕皇帝看出端疑,只好轻声在敬妃耳边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语。 这样戏剧的一幕让佩含嬷嬷有些惊讶,不过在深宫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很快也就恢复平常了,她看到皇帝垂眸不语便知道这时自己要做些什么,便道:“陛下,若能今日将这事辩个清楚,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言下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既然要辩清楚,那么所有的人证、物证都要一一当堂对质。李洵时自然是想召杜太医进宫,只是这话不能从他口中说出,佩含嬷嬷这句话很好地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他自然顺着这个台阶而下:“朕便依佩含姑姑所言,宣杜太医觐见!” “宣,杜太医入宫觐见!”王裕内心一喜,高声传达皇帝的话语。 传话声一停,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无数的思绪在看不见的地方暗潮涌动,这样的尴尬和寂静一直维持到杜太医走进来那一刻。 当内侍通报后,众人的视线都盯着半掩着的大门,不一会儿,步履匆匆的杜太医随着内侍进了内殿。他依次向殿内众人端正行礼,在问到孟长瑾时一顿,他辞官了一段时间,对后入宫的妃嫔不甚熟悉,因此只微微行了个礼。 杜太医从怀中拿出一本有些发黄的本子,高童拿过去呈给李洵时,便听他道:“这是微臣之前给阮修容诊脉时写的记录,还请陛下过目。” 阮修容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高童手上的本子,她双眼中充满了血丝,像一头走入绝境的野兽。 这个本子她当然知道,因此在事发后与敬妃向朱太医许诺,只要他交出记档,便放他平安回乡。没想到这个老匹夫,居然还留了一手,当初就不该仁慈饶他一条命! -- 第117页 阮修容一把转过脸,瞪着杜太医,心中无限悔恨,如今只有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咽。杜太医感觉到敌意,反而更加镇定,下巴一扬,在皇帝翻阅记档的时候道:“陛下,这里记录了阮修容怀孕前是阴凉不易有孕的体质,中间微臣不断替阮修容开着进补的药,之后在阮修容怀孕后调整了用药。陛下再往后翻阅,阮修容服用改良后的保胎药一直到二月末,自此再没服用……” “咚”地一声,阮修容重重地摊在了地上,这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阮修容面如死灰,双唇不住地颤抖,落在众人眼里也就明白了个八九分。 容妃不耐烦地看了阮修容一眼,再问道:“为何之后都不再服用保胎药?” “回陛下,回容妃娘娘,此事……微臣也逃脱不了干系。”杜太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双手撑在地上虽面上看起来战战兢兢,可眼中的光却是无比坚定,“阮修容的孩子早在不足六个月时就没了心跳,那时微臣诊脉之后告诉了阮修容,可又怕仅凭微臣一人判断不足以断定,便将此事告知阮修容也建议再请几个太医来请脉,阮修容打发了微臣之后就再也没有召过微臣,过了几日又派人来告诉微臣,别的太医诊脉后都说她腹中孩子一切正常,说不信任微臣的医术,让微臣以后都不再负责阮修容的日常请脉。” 杜太医的话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后面的事即便杜太医不说她们也能猜个大概,只是没想到杜太医之后说的话又让她们大吃一惊:“微臣心中甚是疑惑,虽然历来也有胎儿心跳骤停的误诊,可微臣行医多年那脉象不会有错,于是私底下偷偷去打探是谁在替阮修容保胎。没想到此事被敬妃娘娘知道了,她派人拿着微臣的妻儿信物给到微臣,以微臣妻儿的性命来警告微臣,再过不久,便传来阮修容披星楼坠楼一事。微臣实在是没脸再面对陛下,只能辞官回乡,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叩请陛下发落!” 第99章 得逞 佩含嬷嬷正接过王裕递来的阮修容的记档,她眉头一皱,只抓住几个重要的时间点仔细看了眼,现下已是心中了然,便起身对着皇帝道:“奴婢心中已经清楚,这就回慈德殿向太后复命了,奴婢告退!” 王裕忙跟上前,亲自将佩含嬷嬷送出殿门,再回来时,敬妃已经跪在地上,只是她没开口解释什么,只是再没了之前那不可一世的锋芒。 李洵时也不看敬妃,只冷冷地对着已经瘫做一团的阮修容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阮修容双目一闭,两行清泪缓缓流下,这次的眼泪比起之前的梨花带雨更多了几分真心的意味,她无力地摆了摆头,又点了点头,来来回回自己都忘了自己要表达什么。 敬妃见她呆呆的样子,恨不得替她回答,可敬妃知道此时的皇帝虽然没有发怒,可在这平静的表情下蕴含着什么样的怒意,那是她不敢碰触的。 “陛下……”阮修容只是哭着,突然一下发起了狠,咬牙切齿指着孟长瑾,“是她!是孟长瑾收买了杜太医,他们合起手来要至嫔妾于死地。” 事到如今,阮修容只能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地死命狡辩着,可已经没有人愿意再听她的话,甚至觉得此时的她变得面目可憎。 李洵时拿过记档,随手一挥,记档就直直劈在了阮修容脸上,众人在错愕中还没有反应过来,门外传来一阵娇俏女声:“陛下,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臻昭仪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跟在身后的内侍一边摸着额头的汗,一边向皇帝告罪。臻昭仪绕过地上跪着的一堆人,走到李洵时身边,李洵时眉头一皱:“你来做什么?” 李洵时此时身上的怒火让人惧怕,可臻昭仪不惧反笑,玉手往李洵时肩上轻捶:“我就是想陛下了,可门外的狗奴才还拦着不让我进来,哪晓得一进来就看见陛下在发脾气,好是吓人,早知道就不来了。” 说着,故作负气背过身子去,臻昭仪这举动在别人眼里实在是亲昵无比,在这个情况下恐怕也只有她才敢在皇帝面前胡闹了。容妃微微偏过头去,轻咳了一声,王裕连忙上前替皇帝哄着她。索性臻昭仪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听王裕说了两句也就不计较了,大大咧咧往皇帝身边一坐。 臻昭仪直接坐在皇帝身侧,而容妃和敬妃都只是坐在两侧,她仅仅是一个昭仪居然坐在二妃之前与皇帝并排,不管是不是有心人都觉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臻昭仪可真是特立独行。 别人怎么想臻昭仪不知,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屋子里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很是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姐妹们都跪在地上?” 容妃完全无视臻昭仪的问题,转而看向皇帝:“陛下,阮修容怎么处置?” 李洵时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降为宝林,从此打入冷宫,非死不出!” 这样的判决虽在情理之中,可不免让人觉得胆寒,阮修容两眼一闭,竟昏死过去。几个内侍立马涌上前,按照皇帝的吩咐将昏过去的阮修容抬了出去。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孟长瑾紧握的手慢慢松开,直到阮修容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她才真正地舒了一口气。忽然一个温暖的手盖在孟长瑾手背上,她低头一看,发现是碧溪,心头一暖差点涌出泪来。 可几人欢喜几人愁,阮修容的下场让敬妃有种唇亡齿寒之感,可她不能就这么败了,她一直都是要做站在皇帝身边的人,怎么可以在现在被打倒! -- 第118页 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端着自己的架子,她必须要放下身段,祈求皇帝的怜悯,敬妃鲜有的摆出较弱的模样:“陛下,臣妾一时糊涂,但凭陛下处置。” 皇帝没有发话,反而是什么事都不知道的臻昭仪开口道:“陛下,方才瞧着阮修容姐姐那般模样好不凄惨,但我知道一定是她犯了不可弥补的大错才引起陛下的雷霆之怒。想必敬妃姐姐也是同阮修容姐姐犯了同样的错,敬妃姐姐现在一定是恨不当初,恐怕只有得到陛下的处罚才能让敬妃姐姐心安一些。” 阮修容这话听着像是在替敬妃说话,稍稍一揣摩那话里却都是对敬妃的打压,只是她进宫时日不久,也没有与敬妃和阮修容等人正面起过冲突,孟长瑾想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可凭臻昭仪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应该也能动摇敬妃几分。 臻昭仪这么一插话也没有引起李洵时的不悦,不过敬妃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因此也不会太过慌乱,只见她盈盈一拜,似弱柳扶风,叫人一瞬间竟忘了她嚣张跋扈的模样,她开口道:“臣妾当时不该对阮修容心软,以至于犯下弥天大错,臣妾不敢奢求陛下的原谅,只是之后再不能服侍在陛下身边。表姐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臣妾替她好好照顾陛下,臣妾非但没有做到反而给陛下徒增不少烦忧,臣妾不敢奢求陛下原谅,但求一死,好去那九泉之下向表姐告罪!” 敬妃微微抬眼,瞥见李洵时的眼神里有了些动容,便知道她这一步是走对了。 孟长瑾和臻昭仪都没有反应过来敬妃口中的表姐是谁,而容妃竟脸色大变,再看李洵时的神情,她就知道此事再不会牵连敬妃,果然不管过了多久,徐蕙芫都会是敬妃的免死金牌。 果然李洵时再开口时神情已变得温和许多:“此事虽是你糊涂,可念在你伴朕多年任劳任怨的份上,朕也不会苛责与你。”听到这一句敬妃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应了声很是恭顺地继续听皇帝道,“从今日起你便日日去佛堂,在先皇后的灵位前叩首、诵经,宫里大小事务就由臻昭仪同容妃一同打理。” 容妃只淡淡地应了声,好似与她无关一般。可臻昭仪的态度倒是与容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很是惊讶地看着皇帝,待反应过来后便欢天喜地地谢了恩。 皇帝这话对敬妃来说根本算不上处罚,除了手中掌管六宫大小事务的权利被剥夺了意外,实际上没有动敬妃分毫,如此小惩对敬妃来说简直是诚心如意,她斜了孟长瑾一眼,欣喜道:“替表姐祈福是臣妾的荣幸,臣妾叩谢陛下!” 敬妃盈盈拜倒时,孟长瑾也跟着在一旁叩首,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似敬妃那般圆滑,字字锋利,直逼皇帝而去:“陛下!即便敬妃犯下滔天大罪,只要抬出先皇后出来就都能全身而退是也不是?” 臻昭仪本没将孟长瑾放在眼里,现下听了她这般有魄力,竟敢直接质问皇帝,不得不升出几分好感来。 容妃没想到,孟长瑾居然能把自己多年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话,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对于孟长瑾这番举动她还是很佩服的。经过今日之事,她更加确定孟长瑾在皇帝心中是有一席之地的,只是孟长瑾这番话触及到先皇后,不知是否会引起皇帝的愤怒。 第100章 无路 王裕见皇帝神色不佳,又见孟长瑾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生怕二人因此事再生矛盾,正想开口劝解几句,却不料孟长瑾又继续道:“陛下即便说是,嫔妾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是如此不公,嫔妾意难平!” “好你个意难平!”李洵时用力将水杯掷于岸上,明眼人都知道这下皇帝是真的动怒了,“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你高估了朕的耐心?” 若是换做平时,孟长瑾见到李洵时蹭起的怒火恐怕会有些害怕,可现在她已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既然皇帝要偏私,那么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皇帝心生愧疚,从而好放孟长庆出冷宫。 孟长瑾直面皇帝的怒意,慷慨陈词:“嫔妾只是一个小小宝林自然知道在陛下眼里是无足轻重的,只是陛下是这天下的君主,更是百姓眼里的仁君,所做之事当为天下人之楷模。” 出人意料的是,李洵时听了这一句非但没有更生气,反而很是平和地等着孟长瑾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眼底映出孟长瑾的轮廓,看着眼前的人,瞬间就洞悉了她的想法,方才的怒意自然也就散去了。 孟长瑾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已被李洵时看了出来,腹中还在仔细揣摩用词,好不容易才觉得腹中草稿已打好,也不理会李洵时的态度,只道:“陛下念着先皇后的旧情,从而对敬妃从轻发落此乃人之常情,只是陛下莫要忘了,此事最大的受害者仍在冷宫。如今真相既已大白,只求陛下还她应有的公道,让她清清白白从冷宫出来。” 这句话说出,孟长瑾自问能打动李洵时一二,可在看到他脸上没有变化的模样时,还是生出了彷徨和不安。 臻昭仪到底是入宫晚,尚不知之前这恩恩怨怨,也不知这庆才人是谁,只好巴巴地看向王裕。王裕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可眼下他哪有功夫顾得上她,只能摆出无可奈何的模样,只希望臻昭仪千万别掺合进去,到头来又得要他去收拾烂摊子。 从王裕那里得不到回答,臻昭仪正觉得好没意思,却听得皇帝道:“你一个小小的宝林还能请得动告老还乡的太医赶回京城指证,不知是孟宝林面子大,还是你背后的势力面子大!” -- 第119页 孟长瑾心里一咯噔,哪想到李洵时完全不提与冷宫有关的事,却把矛头指向她。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他话里说的背后势力只能是孟长瑾真后的孟氏一族,而这一次不管是安达托人找到杜太医所在,还是宋太医千里迢迢将杜太医请回京,她半分没有透露给父亲或者是二哥知晓,更不用说得到他们的帮助,皇帝这一指在她眼里纯属无中生有。 而别人不会这么想,只当是孟长瑾倚靠了家族的力量,才能带回如此重要的人证,恰恰是这一点犯了皇帝的大忌,如此一来,宫中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的手段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好不容易脱离困境的敬妃自然是乐于见到这一幕的,琼芳小心翼翼搀扶敬妃起来,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敬妃血脉里跳动的兴奋。还在敬妃也不是那么愚蠢,刚得到皇帝的原谅就恢复到原来的不可一世,她只须冷眼旁观即可。 李洵时见孟长瑾呆楞在原地,心中虽有一丝不忍,但还是很快让他压了下去,转而看向容妃,满不在乎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这些人就交由你带下去处置。” 容妃应下,吩咐宫人将玥覃苑众人带下去,自己也起身向皇帝告退,敬妃也很识时务地跟着一起走了。 孟长瑾等人被一群宫人强硬地带了出去,一下子殿内就空了许多,臻昭仪也不太在乎这件事,只当一个热闹看看。想起自己过来是想要李洵时带她去放纸鸢,转过头正准备开口时,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可一眨眼那一丝情绪已消失不见,她恍惚地觉得是自己眼花。 殿外大门口处探出了几个脑袋,那是替各宫来打探消息的人,看到容妃、敬妃还有被押着的孟长瑾,敬妃出了殿门就扬长而去,那几个脑袋立马缩了回去,生怕被敬妃逮住。 容妃身边的宫人很是看不惯敬妃这副模样,可想着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宫里,只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容妃出了殿门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淡淡瞥了孟长瑾一眼,也准备离开。 可孟长瑾哪里肯走,方才被架出来是那几个内侍手劲实在太大,抓得她挣不开,现在走了出来内侍们想到孟长瑾之前的恩宠,就收了些力道。 一感到手臂上压着的力量小了许多,孟长瑾立马使力挣开,容妃听见身后的动静也回过头来看,正看到一副视死如归的孟长瑾。 那几个内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生怕孟长瑾会做出什么拖累他们的举动,顾不上向容妃告罪,伸着个手就准备去抓她。容妃眉头一皱,出声制止了他们,慢慢踱到孟长瑾面前。 香芹、碧溪和安达生怕容妃会因此责罚孟长瑾,不顾自己的手还被人架着,急急地替孟长瑾求情。 “我不会对你们主子做什么,只是与她说几句话。”容妃示意内侍将三个拉远一些,再看向孟长瑾,语气颇有些感慨,“他们对你倒是忠心耿耿。” 因为容妃曾经帮过她,所以孟长瑾对容妃也不会太抗拒,只是问道:“娘娘想说什么?” “你以为你在陛下面前闹,陛下就会心软放过你姐姐?”有些话容妃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说,可她到底是忍不住,“陛下最讨厌被人要挟,即便是先皇后也不能够。” 英烈皇后在李洵时心中有多重要,孟长瑾即便进了宫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直到今日看到李洵时为了敬妃一句与英烈皇后有关的话,就能够宽恕她的罪孽,她才真正知道,那个虽然早已不在人世的英烈皇后牢牢占据在皇帝心里,无人可取代。 而容妃的这一席话听着也是为了她好,皇帝那连英烈皇后都不能触碰的底线,她更是想都不敢想。可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否则她进宫是为了什么,能够帮孟长庆洗清冤屈的证据她都拿了出来,如果这一次还不能救孟长庆出来,那她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想到这里孟长瑾抑制不住地落下了眼泪,她虽然和容妃没有多少交集,可容妃能跟她推心置腹说这些话她已是很感激:“多谢娘娘,只是嫔妾已无路可退,若不能救出长姐,那嫔妾宁愿同长姐一起被关在冷宫里,这样好歹也有个伴。” 第101章 殿外 这话到底让容妃心底一颤,她说这些话自然也不是为了孟长瑾,自然也不想要什么感激:“既然你有了这个觉悟,本宫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只是……陛下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你当真不会有半点失望?” 那日与皇帝对弈,孟长瑾的神情她还历历在目,虽然掩饰得极好,可她同为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将心放在李洵时身上多年的女人,自然对此事极为敏感。今日在殿内,她竟也因此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不甘,让情绪左右了自己的思想,说了些尖锐刻薄的话语,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后悔不已。 这么些年,容妃自问自己是比较冷静和淡然,在别人看来再重要的事,到了她眼里都变得不值一提。即便是对皇帝的感情,这么多年也被她好好地珍藏在心底,她甚至想过,即便以后皇帝心里装了别人,她也只求默默地陪伴着他就好。可没想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只是自己察觉到孟长瑾在皇帝心中有那么些不同,就开始方寸大乱。 孟长瑾没有注意到容妃眼底的暗淡,认真地思考了下容妃话时有那么一瞬的失落,那是失望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皇帝对她的厌恶已经那么明显了,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期望了,便答道:“没有过期望,何来失望。” -- 第120页 听到孟长瑾的回答,容妃竟然有那么一刻希望只是为了敷衍自己说的假话。她只看了孟长瑾一眼,就带着手底下的人走了。 孟长瑾是打心底感激容妃对自己成全的,加上上次冷宫门口的解围,容妃算是帮了她两次。 文德殿的殿门紧闭,现在里面只有李洵时和臻昭仪两人,臻昭仪闹着要他陪自己去放纸鸢,可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皇帝这一次竟然丝毫没有被她说动。 臻昭仪神情恹恹地在一旁走了一圈又一圈,空空的文德殿除了桌案就是书册,静不下心的女子看到这些就觉得无趣。走到窗前,看到孟长瑾仍站在门外,高童在一旁说着什么。 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她来文德殿等李洵时下朝,闲着无聊就想要学李洵时平时练字一样,写几个字给他一个惊喜。她瞧着明窗旁有一个小案很是适合,正准备提笔写字就被宫人告知,这桌案是孟宝林之前抄书时皇帝安排的,如今孟宝林虽然不再来文德殿了,可皇帝却要她们把这里保持原样,每日也要正常打扫。 孟长瑾,孟长瑾……她在心里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可自从她入宫,都未曾见到李洵时和孟长瑾有过任何的接触,她有时候甚至觉得李洵时是厌恶孟长瑾的。 就拿今天来说,敬妃犯了这么大的错,李洵时都能原谅。可对没有什么实质上过错的孟长瑾,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这一点她就完全看不透李洵时,又或者说她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正想着,殿门外发生了一些骚动,臻昭仪回过神去看的时候,高童已经快步走了进来,王裕问他是怎么回事,高童答道:“是孟宝林,她跪在殿门前不愿离开,说,说……” 臻昭仪很是好奇:“说什么?” 而李洵时完全没给高童答话的时间,头也未抬,只道:“既然她认为跪着有用,那就让她跪着。” 王裕继续替李洵时磨墨,高童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原地很是尴尬。臻昭仪瞧见他这样,悄悄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高童这才退下。 臻昭仪再看向窗外时,因有人群挡着,只能从人群的缝隙中隐约看到浅绿色的身影,忽然她开口道:“下雨了。” 秋天的雨说来就来,夹着肆无忌惮的风,从窗外肆意飘进来,素桐立马将窗户关上,可戴秋苓觉得透过雨看窗外的景致倒是别有一番风景,素桐只好稍稍拉开一丝窗缝。 冰凉的雨打在手背上,戴秋苓躁动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她看着窗外的景色问道:“陛下那边是铁了心不放冷宫里的人出来?” 素桐怕自家主子冻着了,转身去拿薄被,回来时听到这么一问,便道:“我们去打听的人是这么说的,孟宝林一直跪在文德殿外陛下也没有半点松口的迹象,您说陛下是真的厌恶她了吗?” 软软的被子盖上来,戴秋苓收回放在窗边的手,任由素桐替自己擦拭:“陛下的心又有几人能知呢?我们管好自己眼门前的事就好了,嫂嫂她们这段时间没有派人再传话给你吧?” 提到这里素桐就颇感无奈:“这段时间倒是消停了不少,可能是看您态度坚定,也不好再强求了吧。” 戴秋苓苦笑道:“我二哥可能会这样,可大哥绝对不会,我大哥可是最看重自己面子的,他们想着我在太后面前得脸,就主动要替堂叔收拾这个烂摊子。可他们怎么不想想,我堂叔那一家哪一个是省油的灯,现在八成是赖上我大哥和二哥了,我大哥既然答应了堂叔,若是从我这里得不到肯定的答复,我真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素桐是跟着戴秋苓一道进宫的,虽然一心一意照顾戴秋苓,可对戴家来往的亲戚还是知道一二的,自然也是知道那个堂叔一家是什么光景,听到戴秋苓这么说,心里难免有些害怕:“才人,既然这样为何不求到太后面前,太后对您这样好……” 没等素桐把话说完,戴秋苓就摆了摆头:“只是我会讨太后开心罢了,太后最看重的还是陛下,她绝对不会允许后宫拿这些事情去左右陛下在朝堂的决定。这事若是被太后知道了,恐怕不仅帮不了哥哥们,反而会适得其反,到时候倒是害了他们。” 素桐认真听着,戴秋苓把她拉近一点,郑重地交代她:“我哥哥那边你派人多盯着点,尤其是大哥一家,若是他们没有做得太过,那就暗中帮他们一把。” 素桐看着戴秋苓,很是认真地点着头保证道:“恩,奴婢这就去安排。” 第102章 如愿 因为跪得太久,石砖的寒凉都渗进膝盖,带着钻心的疼痛,可不管香芹他们如何劝,膝盖的疼痛如何刺骨,孟长瑾也不想能半途而废。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滔天的雨水有种要将整个京城淹没的趋势,立在檐下的内侍们都小声地抱怨着这一场突然的大雨,只盼着雨能小一点。可天不遂人愿,雨非但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驾着风越来越大,呼啸着侵入檐下。 原本缩在檐下的内侍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淋得七荤八素,可即便再大的雨他们也不能离开自己职责所在之地,只好拉着袖子遮一遮脸。 凶猛的暴风雨掩下了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香芹和安达一人撑了把伞挡在孟长瑾背后,可即便是这样,孟长瑾整个后背已是湿透了。 “宝林,雨实在是太大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因为雨声太大,碧溪只好喊着说话。 -- 第121页 不知是没有体力说话,还是风雨太大听不到碧溪的声音,孟长瑾对碧溪的呼喊没有一丝的反应。 碧溪知道她的性子,下了决心的事那便是八头牛也是拉不动,只好跑上去求守在门口的内侍:“各位公公,麻烦再去里面通传一下,再这样下去,孟宝林恐怕会不行了!” 而这些内侍一个个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一个个都是人精,看到孟长瑾在这里快跪了一个时辰皇帝都不闻不问,就确定孟长瑾确实是失宠了,既然如此他们何必为了一个失宠的妃子而去皇帝面前讨个不好。碧溪的请求让他们好不耐烦,拉扯之中也不知是谁力道重了些,一把将碧溪推搡到地上。 孟长瑾这时有了反应,很是生气地怒斥那些内侍,又问碧溪有没有事。碧溪怕孟长瑾担心自己,忍着肩膀的疼痛爬了起来,装作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 可当她对上孟长瑾的视线时,突然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宝林,陛下完全不在乎你的,你这又是何必呢!庆才人的事我们还可以再想办法,可眼下你跪在这里也是于事无补啊,陛下他根本不会出来见你!” 孟长瑾心疼地替碧溪擦拭了眼角的泪水,可碧溪的眼泪就像这肆虐的暴雨一样,把孟长瑾的手心都打湿了也不见少。 “碧溪,我根本不想待在这宫里。”孟长瑾捧着碧溪的脸,眼框却好似干涸了般,没有半点泪水落下,只余眼珠血红一片,“如果不能救出长姐,我也没有任何意义待在这里了你知道吗?就当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今后再也不会了。” 文德殿的大门轰然打开,屋内的平和安详和外面的狼狈形成鲜明的对比,门外的内侍身上或多或少都被雨淋湿了,此刻不顾瑟瑟发抖的身体,立马让出一条道来。 门大开的声音被雨声掩得严严实实的,孟长瑾和碧溪还搂在一起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况,还是安达和香芹在一旁跪了下来她们才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孟长瑾抬头再看皇帝,犹如天神从天而降,可却不知这天神是来解救她的,还是来审判她的。 王裕撑了把伞先一步走了出来,而臻昭仪站在李洵时身后,一抹光打在她脸上,显得娇俏而美好。 但是此刻,臻昭仪再也没有旁观者看热闹的心情了,她看着李洵时的背影,脑海里却全是听到孟长瑾仍跪在殿外,那时李洵时的神情。直到李洵时亲自打开这扇门,慢慢地走近孟长瑾,臻昭仪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心里。 李洵时走得近了,孟长瑾感到耳膜都在震动,揣在心里的话一下子忘记要怎么说出口,还是李洵时先开口道:“你以为你一直跪在这里要挟朕,朕就会心软?” 雨水打湿了孟长瑾的鬓角,一滴雨水滑过她尖细的下巴,惨白憔悴的嘴唇缓缓开启,发出的声音沙哑难听,可她还是把要说的话讲完了:“嫔妾跪在这里想了很久很久,本来是在想要是陛下愿意听嫔妾一句,那么嫔妾应该要说些什么。可是,想到最多的都是在文德殿抄书的事情,那个时候虽然每日要顶着骄阳,要抄写一本又一本的书,可却是嫔妾在这宫里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日子。”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说道:“那时候嫔妾总会在心里揣摩陛下的心思,想着多了解陛下一点,可能就能够劝说动陛下放我长姐出冷宫。可现在才是真的想明白了,除了先皇后以外,陛下不会对任何人心软,所以,今日陛下是绝对不会答应嫔妾的请求。” 李洵时垂下视线,却只能看到她挂着晶莹雨珠的头顶,一瞬间,一双大手仿佛要将他的心撕开一道口子,这种感觉要他无所适从。 “既然知道无用,那为何还要跪在这里?”李洵时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才问出这句看似无情的话。 孟长瑾吸了口气却带起一阵咳嗽,碧溪在一旁替她拍背顺气,待咳嗽停了下来,孟长瑾突然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再抬起头时额前已经有了个深红的印子,她一字一句地道:“请陛下将嫔妾打入冷宫!” 站在门内的臻昭仪不由地上前几步,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可看到周围人那吃惊的神色,才知道自己听得没错。 李洵时将手负在身后,攥紧了拳头,指关节用力带来的拉扯提醒他要冷静,可触到她那坚定的目光时,他的心开始剧烈地动摇了起来。 暴雨声声如碎玉,干脆、清亮,李洵时转过身,踩着碎玉声缓步往屋内走去,孟长瑾没有得到皇帝的答复,一句“陛下”还没喊出口,就听得他撂下一句:“那就如你如愿!” 王裕无可奈何地跟着李洵时走进了屋内,当门轰地一下关上时,孟长瑾看到了臻昭仪眼中露出的敌意。 不出半日,孟长瑾要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不知道,只知道今日在文德殿,敬妃被罚日日去西华殿诵经祈福,阮修容终身幽禁,孟长瑾被打入冷宫。宫中上下都以为只是为了一个莫名死去的宫人而牵连了这三人,殊不知这背后牵扯出来的恩恩怨怨。 第103章 诊脉 一回到玥覃苑,孟长瑾就病倒了,碧溪跑了几次尚医局,所有太医都避之不及,唯恐与这惹了圣怒的玥覃苑有半点瓜葛。这一下,宫里的世态炎凉显露得淋漓尽致。 不过因为孟长瑾高烧不退,整个人昏迷不醒,搬去冷宫之事也只能暂且搁置,容妃那边传达的意思是一切事宜等孟长瑾身体恢复再做安排。 -- 第122页 没有太医来问诊,而孟长瑾的身子越来越烫,香芹和碧溪只好轮流守着她,不断地替她换洗额头上的湿巾,可她身上的体温却没有半点降下去的意思。 好在安达从宋清行那里拿到了药方,虽然太医院无人愿意出诊,但是自己抓药倒是不会阻拦。几日后,虽然人还是昏迷不息,不断呓语,但好在高烧是退了不少。 后宫里的人本来都盯着玥覃苑这边,几天过去了都没有半点消息,很快便意兴阑珊,想着那一位早晚都要进冷宫的,还不如多放点心思在皇帝身上,便也不再派人盯着玥覃苑了。 不过在大家都遗忘了冷宫这件事的时候,太后居然破天荒地替现今还在冷宫的那一位说起了话。太后的意思是,既然披星楼之事是阮修容设计陷害的庆才人,那么庆才人便是无罪,大半年关在冷宫中已是委屈,若还不将人接出来,那岂不是显得皇家太薄情寡义,不顾黑白是非。 太后这一番话于情于理,皇帝不敢不听,便只好依从太后的意思,派人将庆才人从冷宫接出。容妃早早就命人将潇湘殿洒扫干净,虽然孟长庆现在只是才人,可这个宫殿突然留给她居住。 现在的后宫,出了容妃、敬妃还有被幽禁的阮修容,其余都是在孟长庆被打入了冷宫之后才入的宫。虽然未曾见过一面,但是关于这个庆才人的传闻倒是听得不少。彼时的庆才人走到昭仪之位,是如何得到皇帝恩宠的,虽然比不过现在的臻昭仪,但也让她们不得不在意,生怕庆才人又重新夺得恩宠,那么后宫中便再也没有她们一席之地了。 不过自从庆才人住回了潇湘殿,皇帝却没有踏足过一次,也没有什么恩赏,更不用提恢复昭仪的位份了。而这个庆才人一出冷宫便缠绵病榻,自然众人想见趁着给太后请安时与这个庆才人上一面的念头落了空,潇湘殿的大门又是终日紧闭,她们也不好上门去打搅。 虽说孟长庆出了冷宫,可紧闭的潇湘殿凄冷萧条,与那冷宫也没什么差别。宋清行走进潇湘殿,站在院中四处打量着,只觉得这潇湘殿虽然关了半年之久,可这里的陈设却没有一丝的变化,只是以前的潇湘殿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如今却是清清冷冷。 宫人从里屋走了出来请宋清行进去,宋清行看过去,那宫人正是孟长庆的大宫女玲珑。宋清行原本迫切想见到那人的心,一下子变得忐忑了起来。他为了今天不知等了多久,现在与她只有一墙之隔,一直在人前冷静果敢的宋太医,居然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玲珑却以为是秋风太凉,很是贴心地拿了个手炉过来,宋清行指尖触到手炉时感到一阵暖意,这才清醒了过来,一面向玲珑道着谢,一面往屋内走去。 屋子里早早就烧了碳,整个屋子暖烘烘的,玲珑替宋清行取下药箱,便引着他往盖着帘幔的床榻走去。 厚厚的帘幔盖下,宋清行看不清楚里面的人,却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玲珑凑到床边,轻声对着那人说着话,而后玲珑便掀开帘幔的一角。 宋清行这才反应过来,弯下腰去药箱里取诊脉的薄纱,正当他打开药箱时,一个声音透过帘幔传入了他的耳膜,宋清行身子瞬间僵硬,耳膜也跟着嗡嗡作响。 “宋太医。” 这个声音宋清行怎么也不会忘记,多少次午夜梦回,耳畔总是会响起这个声音。只是这一次的声音仍是记忆中的轻柔,却多了几分暗哑和无力,宋清行的心一阵一阵揪得疼了起来。 宋清行取过薄纱坐起身来,玲珑和屋内的宫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都退了出去,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二人。 里面的人将帘幔撩开,宋清行呼吸一顿,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她比之前清瘦了不少,整张脸没有丝毫的血色,往常明亮的大眼现在也深深地凹陷下去,没有了往日的光泽,可眼底的那一抹柔和却始终不曾淡去。 孟长庆瞧他这模样,笑了声:“劳烦宋太医替我将帘子挂好。” 宋清行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站起身来,从她手中接过帘幔,小心地挂在床侧的银钩上。孟长庆手举了一会儿,已经是耗费了许多力气,这时候伏着身子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宋清行很是担忧地坐到了床沿,顾不上二人的身份,伸出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宋清行的大手还有些凉意,覆到孟长庆的背上时,明显感到她背脊一缩,这时才意识到的宋清行连忙收回了手,一把抓过手炉,想着快点让手暖起来。 他的小动作全都落在了孟长庆眼里,她心底一暖,却落下泪来,打湿了被褥。 宋清行这一下不敢贸然伸手替她擦眼泪,只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手帕刚取出来就被孟长庆瞧见了,她拿过手帕仔细地端详着,似在回忆着什么美好的事,嘴角带起淡淡的笑:“你还留着?” “日日带在身旁。”宋清行扶着孟长庆,让她背靠在床边,四目相对时,宋清行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你给的东西,我怎么敢丢弃?” 这句话直暖到孟长庆心底,她这一瞬仿佛知道了自己出冷宫的意义。 宋清行拉过孟长庆的手放在自己膝头上,很是小心地替她把着脉。孟长庆痴痴地看着宋清行低垂的侧脸,忽然想起了什么,身子动了一下却立马被宋清行按住了:“别动。” -- 第123页 孟长庆很是感动宋清行为自己的担忧,但她此刻心里却装了另一件事,想到时就有些气恼,对着宋清行劈头盖脸道:“为何你不阻止阿瑾入宫?” 宋清行低垂着头,全部心思都只放在孟长庆身上,虽然朱太医每次去冷宫替孟长庆诊完脉,都会写信告知他孟长庆身子有所好转,可是他仍是不放心。今日好不容易顶替了朱太医过来,他就是想亲自替她诊脉,好确定她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过了许久,宋清行的眉头一直紧锁,直到诊完脉都不曾松开。孟长庆对自己的身子也知道一二,也不开口问他,只是靠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第104章 安排 知道自己神情不豫的宋清行,生怕让孟长庆担忧,便故作轻松道:“好在朱太医这段时日的照料,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现在觉得无力只是因为之前亏损地太多,现下只能慢慢补回来。你也不要忧心太多,只管安心养病,朱太医的药方也继续吃,我回头再从尚医局替你准备好药膳,每日让玲珑过来取便是。” 孟长庆只看着他,一言不发,宋清行知道她的意思,只好道:“孟长瑾入宫是她自己的决定,你无需自责。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把病养好,别的什么事一概不用操心。” “不用操心?”孟长庆捂住胸口,有些失望地看着他,“她是我的妹妹,又为了我进宫我怎么能不操心。那日她在冷宫外大闹,虽然我不能出来,可也从玲珑口中得知一二,若不是阿瑾,朱太医怎么进得来冷宫?” 孟长庆的眼神刺痛了宋清行,他承认自己有些自私,自从孟长庆被放出冷宫,他的心思就再也没有放在玥覃苑过。这一次孟长瑾一病不起,还是安达找到他,为了不让皇帝知道他和玥覃苑来往,只好写给药方给安达。可如果这事换成孟长庆,即便是皇帝疑心,断送前程那又如何。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孟长庆一下喘不过来气,宋清行怕她忧思过多,只能隐瞒玥覃苑那边的事:“她那边有我呢,我和她身边一个叫安达的内侍保持联系,有什么事情他第一时间就会通知我。你只管养病,这些事情交给我就好。” 听到宋清行这么说,孟长庆情绪这才平复了下来,宋清行见她呼吸变得平缓,便起身替她倒茶,却听到她在身后问道:“陛下怎么会这么轻易放我出来?是不是你和阿瑾又做了什么?” 宋清行提着茶壶的手一顿,又听她道:“这事你不用瞒我,阿瑾是为了我进宫的,她的性子我了解,如果我没有从冷宫出来,她便一日不会罢休。” “来,说了这么多话,先喝杯热茶,听我慢慢与你说。”宋清行将滚烫的茶水放在嘴边吹了几下,再递给孟长庆,见孟长庆接过之后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宋清行将孟长瑾与敬妃在文德殿的对峙挑着重点说了一遍,也说了皇帝对敬妃和阮修容的惩罚,唯独不说孟长瑾要被皇帝打入冷宫和孟长瑾一回玥覃苑就病倒了的事。 孟长庆认真地听着,一盏茶喝完了,宋清行也大致讲完了,她不由地叹气道:“她这又是何苦。” 宋清行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正准备宽慰几句,却听她道:“你带话给阿瑾,让她明日来看我,潇湘殿的大门虽然是紧闭的,但若是她来了,我自然不会将她拒之门外。” 看着孟长庆眼底的欣喜,宋清行不忍心拒绝。可他也知道,孟长瑾怎么可能可以来潇湘殿,别说她现在昏迷不醒,就是她一如往常,也出不了玥覃苑的大门。可宋清行一直看事情比旁人通透得多,虽说皇帝下命要将孟长瑾打入冷宫看似冷酷无情,可皇帝这么多年来对待任何事情从来不留情面,可却在孟长瑾身上三番五次做出了改变。他虽不知道孟长瑾在皇帝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可直觉告诉他,这是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即便是之前的孟长庆也是比不上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知道孟长庆精力不济,宋清行就让她好好休息,过几日再过来看她。 说完这些,宋清行便从屋内退了出来,玲珑一直守在门边,他一出来,就上前来询问孟长庆的病情。宋清行很是放心,因为不管如何,还有玲珑这样忠心的人一直守在孟长庆身边。 大致说了下孟长庆的身体情况,提醒了玲珑日常照料时要注意的地方,玲珑一一应下,可宋清行交待完这些还不准备走,他走得离屋门远了些,才压低了声音嘱咐:“如今庆才人要好好养病,不能让她劳心劳神,宫里发生任何事情即便你听到了也要装作不知,尤其的孟长瑾那边。” 玲珑虽然不知宋清行话里深层的意思,但只要是为了孟长庆好,她就一定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对待。 宋清行走后,潇湘殿又像往常一样紧闭大门,与世隔绝,这让一些有新看好戏的人算盘落了空。她们都以为孟长庆出了冷宫之后可以分掉一些臻昭仪的恩宠,可事实却是,臻昭仪仍旧日日伴在皇帝左右,而孟长庆只是从一个冷宫换到另一个冷宫罢了。 今日,臻昭仪也同往常一般到文德殿来,正侯在大门外的高童见到她也不感到稀奇,只是刚才王裕匆匆忙忙走了进去,说是有要事要禀明皇帝,嘱咐他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打扰。 高童一脸为难地拦在臻昭仪面前,臻昭仪即便心里再不痛快,她也知道高童是皇帝的亲信,不至于太让他为难,在门口等了一会就离开了。 -- 第124页 屋内,王裕一送走杜太医就来向皇帝复命,将杜太医的话原原本本地禀明皇帝,其中也提到了将杜太医带回京城的宋清行。 李洵时听到宋清行名字的时候,眼皮也没有抬一下,王裕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从宋清行出京城开始,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而且这一次杜太医入京并不是因为宋清行的劝说,而是王裕提前派人知会过杜太医,说如果有一位姓宋的太医来找他,就随这位宋太医入京。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王裕知道杜太医不会不知道,果然这一次杜太医没有让他和皇帝失望。 想到这里,王裕又补充了一句:“杜太医是个明白人,奴才还没嘱咐,他就表示一定会守口如瓶。” 李洵时只是嗯了声,手上翻奏折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头也未抬地问了句:“玥覃苑那边怎么样了?” 王裕在心底叹了口气,当初让杜太医辞官回乡的是皇帝,如今让杜太医回来,说出所谓“真相”的也是皇帝。皇帝的用意别人可能不知,但王裕却是了然于心。皇帝是想成全孟长瑾救长姐的心愿,这才安排了这样一出。只是当事人浑然不知,说不定还在心里埋怨皇帝的不近人情。 “安达他们几人衣不解带地在床边照顾,说是高烧已经退了下去,”皇帝虽然问的是玥覃苑,可王裕他知道问只是那一个人而已,“只是人到现在还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说到这里,王裕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陛下,要不奴才让玥覃苑的守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让宋太医可以进去看诊?” 第105章 夜探 李洵时将手中的奏折合上,眼底露出一丝讥讽:“宋清行若真有心,难道还会进不去?” 当日,皇帝就去了慈德殿,与太后在殿内说了许久的话,说的内容虽然无人知晓。只是几日后,太后突然发话了,留孟长瑾在玥覃苑养病,非召不得出。 如此看来,虽是养病,其实是幽禁,后宫众人不禁唏嘘,也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场。 孟长庆出了冷宫后不久,在宋清行的细心调养下,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正常地下床行走。平常多说几句话就会喘不过气,现在可以跟着玲珑坐在院子里说一下午的话,玲珑看着孟长庆脸上终于有了些红晕,也由着孟长庆的性子,替孟长庆盖好薄被,便陪着她坐在院子里。只是,玲珑也一直记得宋清行的话,关于孟长瑾那边的事,她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孟长庆拥着身上的薄被,看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忽然觉得同进冷宫之前坐在这里看到的不一样了,可能是经历了一些事,让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之前觉得天空被森严的宫墙框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现在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很舒适,狭窄的天空也变得柔软、平静。 玲珑挑着篮子里的桂花,很是憧憬:“把这些桂花洗净就可以酿桂花酒了,剩下的还可以做一些桂花糕,奴婢少放一些糖,您一定会喜欢的。” 孟长庆转过身子,跟着她一起挑了起来,摆了摆头道:“多放一些糖吧,阿瑾喜欢吃甜一些的,等桂花糕做好了就给她送过去。” 玲珑的手上动作一顿,桂花从她的指尖落了下来,平缓地落到了地上,孟长庆将篮子往她身边推了推,笑道:“怎么,现在就闻到桂花糕的香味了?” “没、没有。”玲珑有些尴尬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可孟长庆丝毫没有在意,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叹道,“过了这么多天,阿瑾还没有过来看我,你说这傻丫头是不是害怕被我责备所以不敢来?” 玲珑生怕她多想,连忙敷衍几句,可不料孟长庆居然说既然孟长瑾不敢过来,那就她过去好了。 这番话把玲珑吓得花容失色,孟长庆这才注意到玲珑的不对劲,玲珑也知道这事瞒不久的,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孟长庆捂着胸口,冷冷地撂下一句:“将潇湘殿的大门打开。” 隔日轰然打开的潇湘殿大门倒是在宫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贺月岚几人打着看望孟长庆的幌子,却都被玲珑以庆才人身体不适不宜见客给打发了。潇湘殿将所有来看望的妃嫔都拦在门外,惹来了不少的非议,贺月岚就在背地里讥讽,说孟长庆仗着自己以前的恩宠就目中无人,这话经了不少人传到了孟长庆耳里,却又变成了不同的意思,不过孟长庆半分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玥覃苑却没有传进宫里任何的事宜,安达他们几人不在乎谁又夺得恩宠,也不在意孟长庆如何如何,在他们眼里,应该做的已经做到了,既然孟长庆从冷宫出来了,那么潇湘殿的事也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他们关心的只是仍在昏睡的孟长瑾,现在孟长瑾高烧反复,整个人不见半分的好转,可玥覃苑里的人又出不去,尚药局也没有派过一个太医过来。即便是太后恩赦孟长瑾不用去冷宫,可以留在玥覃苑养病,也没有让他们有半分的高兴。 碧溪刚刚给孟长瑾换了额上的帕子,正端着水盆出去时,听到了身后细碎的脚步声。 碧溪慌张地转过身,可夜色太浓,待她看清楚时,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碧溪正准备出声喊人时,就听得面前那人开口:“碧溪姑娘,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碧溪镇定了下来,她仔细一看,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王裕。她还没来得及问王裕这么晚来玥覃苑的缘由,一个影子似一阵风一般从王裕身后走过,恍若无人之境地走进了孟长瑾的卧房。 -- 第125页 王裕拉过碧溪,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纵使是碧溪反应再迟钝,现在也知道刚刚走过的人是谁了,毕竟整个皇宫除了皇帝,没有人能使唤地动王裕。 李洵时刚踏进卧房,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现在已经是秋末,各宫早已烧了碳火,而这间屋子从地板里都在透着凉意,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果然没有炭盆,好看的眉头凝成了一个“川”字。 面前的床幔只遮下来一半,想是碧溪刚刚出去还没来得及放下来。而李洵时正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孟长瑾,她正平和地躺在那里,整个脸如红透的苹果一般,可嘴唇却惨白毫无生气。 李洵时走近了几步,靠着床沿做了下来,距离近得都可以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他伸出手准备探一下她额头的温度,手掌伸到她鼻尖时就感觉到她呼出的异于常人的灼热气息,而手掌一触到她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心下一紧。 “不是说已经退烧了吗,怎么还会这么烫?”李洵时替她捏好被子,将她露出来的半截手臂放进被子里,这个动作让睡梦中的人有了反应,李洵时见她轻哼了声,明知道她听不见,还是紧张地问了句,“哪里不舒服?” 孟长瑾突然开始咳嗽了起来,咳得那么剧烈,像是要把肺都咳了出来。李洵时不知道如何照顾人,有些手足无措地拍了拍她的背,力道那么轻柔,生怕会再给她带来些不适。 不知是不是拍背起了效果,孟长瑾慢慢不咳了,此时正双眼紧闭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李洵时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有种她就要不见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喘不过来气。骨节分明的手掌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这一瞬间,他感到后悔,也在心里想着若是他没有将她推开,不顾前朝恩怨纠葛,像现在紧握她手一样牢牢将她箍在身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眼前又浮现出她跪在文德殿门口,身后是瓢泼的大雨,她的后背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而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决绝和不满。 李洵时松开手,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沉睡的孟长瑾,而孟长瑾的眉头紧皱,好像在梦里梦见了让她心烦的事。 当李洵时出来的时候,碧溪和王裕还站在门外,小内侍见皇帝出来了,忙打着灯笼拥了上去。 李洵时走过碧溪身前时,撂下一句:“好好照顾你家宝林。” 第106章 苏醒 碧溪还没反应过来,李洵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只余那一点灯火慢慢远去。 “明日会有太医过来,”王裕见陛下呆楞的模样,不得不再叮嘱她,“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半个字,之后你值夜的时候陛下还会过来,到时候就像现在一样,老老实实地侯在门边便好。” 王裕不等她回答,就匆匆离去了。 纵使亲眼所见,碧溪还是不敢相信皇帝会亲自来玥覃苑看望孟长瑾,而她刚刚在外面时也将自己值夜的时间告知王裕,想到之后皇帝会再在她值夜的时候过来,碧溪的心里就好像有一面大鼓在重重地敲击。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会过来,可碧溪下意识地决定要保守今夜的秘密,即便是香芹和安达也不能说。 第二日便有太医来玥覃苑为孟长瑾医治,只是来的太医不是宋清行,香芹口头上问过几次,但碧溪也不清楚,而安达也是一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香芹也就不再提起了。 新来的那位太医医术高超,加之众人精心的照顾,孟长瑾反复的高烧这才是真正退下了。安达看着孟长瑾日渐恢复血色的脸,心中的大石也终于是放下了,这时他才有心思来想宋清行的事。 安达即便被困在玥覃苑不能出去,但外面还是有办法送进消息给他,既然消息都那么容易送进来,说明玥覃苑的守卫是有些松懈的,如此松懈的守卫定然是有人授意,至于授意的人是谁他并不在乎。若宋清行有心想要进来,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孟长瑾病了这么些时日,除了他托人去宋清行手上取过两次药,就再也没有过消息。 这几日,安达都让人留心宋清行的动向。今日就收到外面递来的消息,宋清行最近常去潇湘殿给庆才人看诊,每次一待就是一个时辰。安达好好地将这件事放在心里,他知道宋太医和他们之间只是为了共同的目的而合作,只是从此以后对宋太医他也要多留一个心眼。 碧溪和香芹完全不知道安达的考量,整颗心都扑在了渐渐好转的孟长瑾身上,这风寒虽然来势汹汹,好在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人还昏昏沉沉的,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这段时日李洵时几次夜深时分来到玥覃苑,而这几次除了碧溪之外,完全没有惊动其他人。他每次来的时候,孟长瑾都没有醒,所以每次也只是待小半个时辰便会出来。 这段时日尚舍局也陆续送了一些银碳过来,今日正是碧溪值夜,因屋子门窗紧闭,又烧着炭炉,空气不太流通,所以她出门之前将床边的一面窗户推开了一个小角。 凉爽的风顺着窗户打开的一角,慢慢地飘入室内,带着丝丝秋末的气息,倒也散去了不少屋里的药味。 安静的屋子里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咳嗽,床上躺着的人忽然半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这躺了一段时日的身子,就听到门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孟长瑾刚准备开口唤人,就听到碧溪喊了声“参见陛下”,接着就是沉稳的脚步声行至门边,孟长瑾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睁大着眼睛半天不敢发出声音。 -- 第126页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孟长瑾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那剧烈的心跳震击着她的耳膜。 而那个让她紧张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突然脚步声消失了,孟长瑾紧闭着双眼,却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甚至是那个走进来的人的呼吸。 李洵时就这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睡梦中的她面容素净,和往常与自己拌嘴时相交甚远,只是这样的素净有些过了头,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生气。 这几日,派去的院正都会将孟长瑾的情况一一禀报给他,明明每次带来的都是好消息,可他每次来见到的她都是沉睡不醒的样子。 这么久的安静,让孟长瑾无所适从,她看不到周围发生了什么,只是听着这气息,那个人应该还在屋内。心里喧嚣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告诉她这个人是谁,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毕竟那么决绝的话犹在耳畔,如今他怎么会来看她? 那日,她跪在文德殿门口,看见打开的门后面是他和臻昭仪并排而立,那种刺痛的感觉甚过打在脊背上的寒风和暴雨,甚过从地板渗出的凉意。他的眼底分明露出的是愤怒,是厌恶,那种眼神刻骨铭心,就连在睡梦中也不时出现。 心底一酸,一股热流从眼眶中滑落,孟长瑾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忽然,眼角触到一丝冰凉,眼角的泪水就被抹去了,而那有些粗糙的指腹还在她的眼角周围轻轻地摩挲。 “孟长瑾,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了?”李洵时轻拭掉孟长瑾眼角的泪痕,“是不是这里有你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所以你才不愿意醒来?不然,怎么会连梦中都在流泪?” 这么温柔的声音和话语让孟长瑾不敢相信是李洵时发出来的,从来只有冷言冷语,就连她的名字都不曾唤过。 正当孟长瑾心里腹诽的时候,李洵时又开口道:“孟长庆已经从冷宫搬回了潇湘殿,若你再不醒来,就该让她为了你担心了。” 李洵时走的时候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孟长瑾睁着眼睛注视着高高的床顶,现在脑子里除了被长姐从冷宫放出来的消息,就全是李洵时今夜的反常举动。她伸手拍了拍额头,这时高烧已退是常人的体温,可是除了认为是自己烧糊涂了以外,她想不出别的理由能说服自己。 碧溪目送皇帝离开后,一进门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她不可置信地冲到孟长瑾床边,差点让孟长瑾以为是李洵时折返了回来。直到看到趴在自己床沿边上的是碧溪,孟长瑾才送了一口气,看着碧溪眼底的青色,有些心酸地抚上碧溪的脸颊:“让你担心受怕了。” 这一声才拉回了碧溪的思绪,脸颊用力地蹭着她柔软的手掌,眼泪不争气地往下落:“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第107章 拉拢 玥覃苑因为孟长瑾的苏醒,而重新有了往日的生气这都是后话。在孟长瑾昏迷期间,李洵时未踏足后宫一步,就连最受宠的臻昭仪都没能见上皇帝一面。 其余的妃嫔即便见不到皇帝,相互之间也常有来往,倒也不会太无聊。而臻昭仪却因为皇帝的宠爱,又加之自己也不屑与她们为伍,日子久了更加没有人愿意接近她。那么对于她来说,没有皇帝陪伴的日子,睁眼抬头都是像苍蝇一样围着她打转的宫人,实在是无趣得很。 用过晚膳的臻昭仪想消消食,就带着身边最亲近的宫人彩霓。臻昭仪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闲逛,然而她越走越偏辟,正想转回去,就听得彩霓一声:“那不是陛下吗?” 臻昭仪忙追着彩霓的目光看过去,正瞧见一内侍打着灯笼在前方引路,身后那人虽被这夜色盖去了不少的风华,却掩不住那轩昂的气宇,正是李洵时无疑。 再往他身后看去,就看到王裕落后半步紧随其后,一行人步履匆匆,瞬间就被这浓浓的夜幕所吞噬。 “这是哪里?”臻昭仪见人已走远,幽幽地收回目光,转向刚刚人走出来的地方,下巴朝那处一扬,“是哪个妃嫔的住所?” 此时,夜已深了,彩霓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一时也认不出这是哪个宫殿,臻昭仪便吩咐她第二日一早再去打探。 到了第二日,彩霓很快就打听出来了,当臻昭仪听到昨晚皇帝出来的宫殿,正是孟宝林所住的玥覃苑时,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联系上孟宝林跪在文德殿外时皇帝的神情,她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即便查出了宫殿的名字,可孟宝林早就失了宠,这样的消息对彩霓来说毫无意义,只是自家主子听到这个地方时那惊变的神色倒是让她看不透了。 孟长瑾醒了的消息自然传到了三宫六院,不过众人的想法都同彩霓一样,毕竟对她们来说,现在独占皇帝的人是臻昭仪,而那个孟长瑾早就成为了过去,根本不值一提。 可与宫内想法截然相反的是孟府,自从知道孟长瑾彻底失了宠之后,孟广蔚就受到了袁执京给的压力,毕竟两次两次送入宫的新人都是他亲生的女儿,不仅没有得到皇帝的恩宠,就连宫内的消息都传递得极少,而每次收到的消息翻来覆去都是“一切如常,未有不妥”这几个字。 苦恼不已的孟广蔚生怕失了袁执京的信任,这几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同府上幕僚商议,一幕僚想起自己前几日进府时遇上了忠勤侯府长子苏允,见孟府大公子孟长延亲自出来相迎,关系亲厚自不用说。 -- 第127页 想到此,那幕僚的眼睛一亮:“大人,袁丞相几次三番向忠勤侯府的大公子苏允示好,可那苏允竟无半点表示。属下前日入府时正瞧见苏允在府上拜访,这几日多方打听,竟发现贵府大公子与苏允私交甚好,若是由大公子出马,将那苏允拉入袁丞相这边……” 孟广蔚被他这一方话敲醒,待孟长延外出归来,便将他拉进书房,两父子谈了半宿的话,至于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只是第二日,孟长延便邀请苏允来府中做客。 这阵子孟长瑾被打入冷宫的传言已经传至宫外,而苏允也正因此而烦忧,即便孟长延不找他,他今日也会主动找上孟长延的。 苏允一进门便忧心忡忡的,孟长延本是心思细腻一眼就能发觉,可他今日心中也有事,也无心观察过多。 孟长延正在心中衡量父亲昨日与自己说的话,还在发愁要如何向苏允开口,坐在一旁无心品茶的苏允已经开口:“阿瑾的事,你可知晓了?” 突然的一句话把孟长延也问懵了,但这句话也一下点醒了他,这么好的理由就在面前,他竟还想着舍近求远,心中一定,顺着苏允的话说道:“如何会不知,这深宫本就是龙潭虎穴,如今长姐是从冷宫出来了,可阿瑾却把自己给搭上了。” 这番话正是孟长延发自肺腑之言,他自一开始就极力反对孟长瑾入宫,他是孟长瑾一母同胞的哥哥,或许对于父亲他们来说,孟长瑾只是他们放在宫里的一颗棋子,可对他来说,孟长瑾才是他最亲的亲人。 苏允神色也有些动容,反而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宫里我也有些人手,先买通看守的人,好保障阿瑾在宫里的吃穿用度。” 孟长延叹了一口气:“虽说宫里这几日带出来的都是好消息,可一日没有收到阿瑾的家书,我心中一日难安。” 一想到那几日宫中传出的孟长瑾重病的消息,甚至是连日来都高烧不退,苏允就感到胆寒。而让孟长瑾一病不起的罪魁祸首就是皇帝,他那几日上朝每每见到皇帝,都恨得牙痒痒。 看着苏允面上表情的变化,孟长延至嘴边的话也变得犹豫起来,已经平复了心情的苏允见孟长延一副心事满满的样子,不禁问道:“长延,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孟长延一下子不知如何接话,可一想到如今还在宫中饱受折磨的孟长瑾,忽然觉得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兴许还是可行之法。 他沉了沉心,环顾了一下四周,特意嘱咐小厮守在门边,这才道:“阿瑾虽是入了宫,可与陛下却仍是清清白白,或者说,陛下之前对阿瑾的宠爱,都只是做给世人看的。” 苏允眨了眨眼睛,身子有些疲软地靠在椅背上,半响,才喃喃道:“难道那日在府门前见到阿瑾是真的?” 孟长延并未听清苏允的话,反倒是自己将父亲告知的话说了出口,感觉到无比的放松。 “她定是不想待在那吃人的后宫里,”为了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苏允又补充了一句,“一定是的。” 话已至此,孟长延也不知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父亲昨日交代,他只需要激起苏允的愤怒,至于后续的父亲自有安排。虽然不知道父亲的安排是什么,但是父亲给过他保证,一定不会伤害阿瑾和苏允分毫。既然如此,这些事也与他无关了。 过了几日,苏允再去孟府时,无心中听到了孟广蔚与幕僚之间的谈话,他立马打转出府,而去的地方却不是忠勤侯府,正是袁执京的府宅。 第108章 寿宴 转眼已入冬季,各宫都烧起了炭盆,屋子里倒得暖和,加之最近后宫风平浪静,众人也都懒懒地窝在自己屋子里,不随意出来走动。 自从孟长瑾清醒那日开始,身子是一天好过一天,但也因为病重卧床太久,即便天气冷了许多,也不愿意整日窝在房里。每日修修花枝、练练字帖,用过膳之后在院子里走动消食。 香芹、碧溪也没有往日那般忙了,就缝缝新鞋垫,再拿出尚衣局前日送来的皮毛,给大家都缝了几件毛领子。安达也一下子闲了下来,整日替她们打着下手,哪里有需要他就出现在哪。 除了守卫在玥覃苑门前的一排侍卫,玥覃苑的日子倒和往常一样,时间在这里缓慢地像小溪一般流淌。有时,碧溪会感叹几句,这样子的日子倒比之前来得容易。 而碧溪自从那日之后便留在了玥覃苑,孟长瑾没有开口说过让她走,她自己也不提起这一回事,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事情虽然不曾提起,但还是梗在所有人心里,香芹和安达对此的态度也比平时更加小心翼翼。 孟长瑾正在屋里写着字,刚好案上的宣纸用完了,她刚抬起头准备唤香芹,可一抬头却只见到碧溪在一旁。 碧溪看到孟长瑾的目光有些躲闪,孟长瑾见她又准备像平常一样溜走,还是唤住了她:“你替我拿宣纸来吧。” 听了这话,碧溪又折了回来,到架子上捧了一沓宣纸,然后仔细地铺在桌案上。孟长瑾注视着碧溪的一举一动,忽然觉得碧溪比之前稳重了许多,不知碧溪的心里是不是会怪她当初的决定。 犹豫了许久,还是开了口:“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这句话她刚醒来的那天也对着碧溪说过,碧溪将宣纸铺好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孟长瑾。这段时日虽每日都相处在一起,但两人独处一室还没有过,以前她们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却变得有些尴尬。 -- 第128页 碧溪一点都不想这样,这段时日她一直逃避,很害怕孟长瑾会开口再让她回永巷,于是她鼓起了勇气,将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不想再回永巷了,我也不会出宫,我只想一辈子陪在您身边。我之前说话总是张口就来,惹来了不少是非,以后我一定谨言慎行,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说着说着,碧溪竟红了眼眶,孟长瑾没想到自己的打算她都知道,可这都不是她的初衷,念及此,便摇了摇头:“你本性纯良、直爽,我想你一直保持下去,但是这样的你不适合在这后宫之中。”又苦笑了一下,“你看我,不是也变了么,现在都开始多愁善感起来。” “可宝林,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碧溪一把握住孟长瑾的手,“我收敛自己的行为,也是为了保护你,我一定不会再给你惹麻烦的!” 碧溪的手很温暖,孟长瑾低下头,忽然想到小的时候,她无助时碧溪也是这么握着自己的手。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替碧溪决定人生,因为碧溪比她想得更加坚强。 香芹刚掀开帘子的一角,听到屋里两人的对话,手一顿,慢慢地收了回来。安达迈着大步走过来,刚准备问香芹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香芹连忙一把将他拉住,比了个“嘘”的手势,眼睛向屋内晃了晃。里面的声音虽然轻微,但也正好传了出来,安达立马心领神会,两人相视一笑,这段时间放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 而另一边,因为宋清行对孟长瑾一事所做的隐瞒,孟长庆一直耿耿于怀,趁他来把脉的时候,质问他这件事。宋清行知道此事瞒不了多久,心中早就有了托词,并告知她自己虽有心要去玥覃苑照料一二,可那里守卫森严,没有皇帝的许可他是无法进去的。 孟长庆一直对宋清行深信不疑,自然也相信了他这番话,当从宋清行口中得知孟长瑾已经痊愈了,这段时日因担忧而紧皱的眉头终于也是舒展开来。 虽然口头上应付了孟长庆,可宋清行也怕如果孟长瑾出了事,孟长庆一定不会原谅自己,所以这段时日也对玥覃苑那边多有留心。 潇湘殿虽然不再像刚开始一样紧闭宫门,可自从孟长庆出了冷宫到现在,皇帝都未曾踏足过。这个在后宫里掀起一阵躁动的潇湘殿,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只是,随着寒冬的来临,太后的生辰也要到了,虽然这一次不是大寿,但皇帝一向对太后十分孝顺,自然在太后生辰这件事上也多有费心。往年太后生辰都是敬妃和容妃一手操办,因着敬妃每日要去西华殿替先皇后诵经祈福,所以这件让许多人眼热的事自然就落到十分得太后欢喜的戴秋苓身上。 虽然戴秋苓入宫时日短,但胜在细心聪慧,容妃提点过一些事之后,她就快就能自己独立完成,让人完全挑不出一丝错误。 太后生辰这日,宫里所有妃嫔,还有大小亲王、女眷都入宫贺寿,一直被众人遗忘了的孟长庆,这一次也出人意外地出席了。 这一次的寿宴太后满意至极,寿宴虽然是容妃和戴秋苓一齐操办的,太后对戴秋苓称赞有加,甚至还唤了她坐在自己身旁。相反,容妃竟像透明人一样被太后遗忘了,只字未提容妃的功劳,还是皇帝提起才让众人想起了容妃的劳苦。 孟长庆安静地坐在一旁,她现在的身份是才人,以前她的席位现在坐着臻昭仪,而她现在就坐在离正位较远的地方。放眼看过去,嫔妃席位上除了容妃和敬妃,竟全是生面孔。她再环顾了几次,确定没有阮修容的影子,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后和戴秋苓相谈甚欢,期间还时不时有亲王女眷走上前来给太后贺寿,寿宴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本来第一次露面的孟长庆理应会引起众人的注目,却完全被戴秋苓抢走了风头,就连最得宠的臻昭仪也不得不甘居人后。 臻昭仪进宫何时受得了这种委屈,本想散了席去找皇帝撒撒娇,可皇帝却去了戴秋苓宫里,这让她原本就有些烦闷的心变得莫名焦躁起来,寿宴一散就风风火火地往外冲去,惹得贺月岚几人站在一旁看笑话。 彩霓捧着大氅快步追了上来,好不容易追上了臻昭仪的脚步,一面道天气寒凉,一面给臻昭仪系上大氅。 臻昭仪这股无名的怒火正蹭蹭往上冒,彩霓知道今日之事只是个导火索,真正让臻昭仪方寸大乱的还是那日亲眼目睹皇帝从玥覃苑出来。 只是臻昭仪即便心有芥蒂,但很快面上却又像个没事人儿一样。彩霓知道她心里还是不好受,毕竟一颗心都放在皇帝身上,以为对方也是带着相同的感情对待自己的,却发现真相好像与自己想的完全相悖。今日贺月岚的冷嘲热讽,只是再次将她心里的愤懑激了出来而已。 彩霓叹了口气,见臻昭仪的手指冻得通红,再次将臻昭仪推开的手炉递了过去。臻昭仪很不耐烦地看了眼彩霓递过来的手炉,想着手再冷也敌不过心里的寒意,发了狠一把就将手炉打倒在地。 手炉掉在地上像一个陀螺一样滚远了,臻昭仪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听得身后一阵惊呼。 第109章 有孕 “才人,是一个手炉。”黑暗中有一点光亮停在了不远处。 彩霓踮着脚也看不清对面是谁,只好对着臻昭仪摆了摆头。 原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听到那人说的声音才知道是自己方才打倒的手炉,可能是滚到了哪位妃嫔的脚下。不过听着宫人唤的是才人,臻昭仪第一反应就是戴秋苓,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生怕被皇帝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 第129页 臻昭仪的不安彩霓看在眼里,她刚说了句:“昭仪,要不我们先走……” 话还未说完,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两处宫灯的光亮相撞,让这个朦胧的夜晚倒也更加明亮起来,这样一下双方也能看见彼此。 臻昭仪扶了扶头上的宫花,还没仔细去看,就看到方才被自己打倒在地的手炉递了过来,一个柔缓的声音适时响起:“:今晨下过雨,路面还比较干净,我刚刚拿帕子擦了一遍,应该也不会脏了。” 听到不是戴秋苓的声音,臻昭仪感到庆幸,这才去打量眼前的人,正是今日才露面的庆才人。虽然她对从冷宫放出来的庆才人没什么兴趣,可听了些闲话也就知道这庆才人就是孟长瑾的亲姐姐。 孟长庆见臻昭仪一直盯着自己看,稍稍偏过头示意身边的玲珑,虽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臻昭仪,可今日见到她的席位就知道是位列昭仪之人,按照规矩行了礼就带着玲珑走开了。 而臻昭仪一直看着孟长庆离开的地方,直到人隐入了夜色之中,彩霓开口提醒她才回过神来,似在自言自语:“这么一看,长得倒也有几分相似。” 今年京城的冬天格外冷一些,宫道上除了匆匆忙忙低着头来来往往的宫人,便见不到各宫的妃嫔,往日热闹的园子也一下子冷了下来,只能听到路面上洒扫的声音。 太后也极为体恤众人,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便不会让妃嫔们过来请安,今日却破天荒地召众妃嫔午膳后来慈德殿。 贺月岚嘴上虽在抱怨,可也催促着手下的人手脚麻里些,因太后难得召见一次,也不敢怠慢。 往日各宫的膳食都是由尚食局配送的,因皇帝和太后重视节俭,所以妃嫔们也不敢在自己宫里开个小厨房。入了冬以后,尚食局将各宫的膳食用热炉子温着,又内侍们端着送到各宫,这样即便路上耽误了些时间,膳食送到各宫桌上还是热乎乎的。 众妃嫔差不多相同时间用完午膳,宫殿远一些的脚程更不敢慢下,一时间,众人竟前后脚进了慈德殿的大门。 太后看着两面端坐好的妃嫔们,待确定人到齐了后,心满意足地笑道:“这么冷的天,先喝点热茶暖一暖。” 众人应了是,端了刚上的茶盏,轻轻抿了口便又将茶盏放下了。孟长庆放下茶盏时,余光刚好瞥到坐在斜对面的臻昭仪,众人脸都被冷风吹得红通通的,而她的面色倒和慈德殿的宫女们一般,倒不像刚吹过冷风的。 这个时候,太后悠悠地开口:“哀家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宣布。” 众人见太后似有要事要宣布,纷纷正襟危坐,从太后的神情来看,是好事跑不了了,只是不知什么重要的好事要把众人都特地召过来。 太后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悦,手指往妃嫔中一指:“臻昭仪如今有了两月的身孕,哀家叫你们来也是沾沾喜气,日后多替皇帝开枝散叶。” 果不其然,太后的这一番话让众人惊愕不已,纷纷把目光投向臻昭仪的腹部。戴秋苓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而贺月岚恨得牙痒痒,不过两日前自己还取笑过她,哪里想到人家会有这么好的福气。 罗宝林小心翼翼道:“太医诊过脉了吗?” “在你们来之前,太后还特意请了尚药局的医正何太医和资历最丰富的朱太医一同为臻昭仪请了脉。”这话自然是佩含替太后回答了。 听到佩含嬷嬷的话,众人才反应过来给臻昭仪贺喜,这里面真心的有,羡慕的有,酸的也有。 臻昭仪倒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接受了所有人的道贺,她一只手轻轻地在自己还没有显形的小腹上打着圈,笑吟吟道:“多谢各位姐姐,姐姐们的福分还在后头呢。” 这话入了贺月岚的耳就变成了炫耀,她迅速将目光移开,但是当着太后的面也不敢露出一丝的不满。 皇帝登基已是第三个年头,除了阮修容那在腹中早夭的孩子,宫里竟再也没有一个妃嫔怀上孩子,毕竟皇帝基本不进后宫,她们即便想怀,也无能为力。因此,臻昭仪腹中这个还未显形的孩子,寄托着太后的期待也是理所当然的。 太后再嘱咐臻昭仪要好生养胎,絮絮叨叨了好些怀孕时要注意的地方,又指派了何院正替她保胎。这些落在众妃嫔眼里,无不眼热,话虽然是太后对着臻昭仪嘱咐的,可她们也要端正地坐在一旁听着,心中的酸楚又有谁知道呢。 众人离开慈德殿时,本应该是敬妃和容妃先行,可因着臻昭仪有了孕,太后特意替她准备了代步的肩舆。臻昭仪笑吟吟地向容妃、敬妃福了福,就由着彩霓搀着先行了。 肩舆缓缓升起,摇摇曳曳地逶迤而去,贺月岚忍不住哼了声:“孩子还没出生就这么嚣张,要是生了个皇子,恐怕这皇后的位子都让她坐了。” 她这话虽然有些酸意,可也在理。臻昭仪如今可是最得宠的妃嫔,恐怕连多年陪驾的容妃和敬妃都望尘莫及。若是生了个公主,三妃之一的位子定然有一个是臻昭仪的。而她若是福气再盛一些,生下了皇长子,日后保不齐就会问鼎皇后宝座。 容妃蹙了蹙眉,言语里隐有厉色:“贺宝林,此事不是你能忘言的,回去抄写五十遍女德,静一静心性。” 难得见到容妃管治妃嫔,倒是不怒而威,戴秋苓几人都不敢开口求情。贺月岚纵有不满,也只好躬身应下。 -- 第130页 “容妃真是好威风。”敬妃扔下这句话,就带着宫人扬长而去。 容妃和敬妃相继离开后,其余的妃嫔才幽幽地离去。 佩含将方才的一幕看在眼里,走进东暖阁,见着太后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佩含附在太后耳边将自己方才所见复述了一遍。说完后,太后只点了点头,佩含替太后正了正身上的绒毯,正起身时,余光瞟到太后紧握的手中露出来璎红穗绦的一尾。 只这一眼,佩含就知道太后手中拿的是何物了,这是早逝长公主的环佩,下面挂着的璎红穗绦还是太后亲手所致。长公主是太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先皇第一个女儿,长公主乖巧伶俐,被先皇捧在手心如珠如玉地呵护着。只是五岁时就因病早逝,这也是太后最大的心病,每每念及此,感怀于心久久不能平静。 关于长公主的死,太后一直认为是敏昭仪在宫里施的巫蛊之术,长公主死后确实在敏妃的殿里找到了刻有长公主生辰八字的布人,上面扎满了银针。太后当时见到这一幕就当场昏死过去,之后即便敏昭仪被打入冷宫,也不能化解太后心中一丝一毫的恨,只可惜敏昭仪早早就死在了冷宫,太后始终没有等到亲手报仇的那一天。 这时,太后正缓缓地睁开了眼,一滴清泪从眼眶中落了下来,佩含一惊,正准备替太后拭泪,太后却摆了摆手:“宫里一有人怀孕,哀家就会想起悠儿,她当时还那么小,天天围在哀家身边喊着母妃。” 太后一面说一面比划,又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中去,佩含也是看着长公主出生一直到那么痛苦地死去,心中的悲痛也不比太后少,但此时也只能不断地安慰太后,也好似安慰自己一般。 第110章 黑炭 太后看着佩含,笑着叹道:“时儿还没出生悠儿就没了,他自然对这个从未蒙面的姐姐没什么感情,你千万别跟他说哀家又看着他姐姐的遗物难过,他知道了定要过来说哀家的不是。” 佩含知道太后的哀伤已经过去了,毕竟死者已矣,太后和她都是再明白不过的了,该怀念的人就留在心底怀念,不必宣之于口,便应道:“奴婢省得,刚刚也派人去给陛下贺喜去了,只是现在臻昭仪应该已经在文德殿了。” 太后说不上对臻昭仪有多喜欢,只是她能替皇帝开枝散叶,那么就是这江山的第一大功臣,不过到底是男是女还要分说。 “这孩子你也多看顾些,性子张扬不太细心,哀家今日让后宫众人都过来宣布这一喜讯,其实也是为了敲打敲打她们。”太后叹了一口气,“这后宫的女人都活在装给世人看的面皮之下,只是即便她们有什么小心思,也尽早给哀家吞进肚子里。” 皇宫上下都在为臻昭仪肚子里的这一胎开始忙碌着,每日请脉的太医也是一波接一波。而玥覃苑被抛弃在了皇宫里的一个角落里,里面的事传不到外面,外面的事也传不到里面来,自然也不不会感受到满宫上下这巨大的喜悦。 也许在别人眼里这是一种放逐,玥覃苑里的几人倒是完全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待的。孟长瑾趁着这段时日手把手教着香芹和安达写写字,书架上垒了几排书,静下来翻翻书便是一天。每次香芹和碧溪想捣鼓些小食,隔天尚食局就会送些面粉、砂糖、牛乳等材料过来,东西送得太巧倒让几人嘀咕了一阵子。 日复一日,玥覃苑的日子不仅不让几人感到无聊,反而像是细水流长的田园生活,渐渐地也不再去想外面的生活,倒也活出了自己清清静静的小日子。 每月尚舍局不仅给到玥覃苑的是上好的银炭,而且每次都很足量,安达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只见过这五局等高踩低,要说没有人在背后帮着他们,他打死也不会相信尚舍局会对一个失了宠而且差点被打入冷宫的妃嫔如此费力讨好。 亏得如此,孟长瑾才可以把每月得的炭都匀成三份,自己留一份,另外两份给了香芹她们屋子还有安达屋子。 按理来说每月的炭火,尚舍局早在两日前就要送来。平时都是碧溪收炭火的,只是香芹一早起来摸着碧溪的头滚烫,煎了副退烧的药给她喝下,现在正昏昏沉沉地睡着,恐怕这两日也出不了,这炭火的事就落到了安达肩上。 安达刚从正屋打了帘子出来,准备去问问门外的侍卫,可那些侍卫一问三不知。还是一个面生侍卫悄悄告诉他,平日去尚舍局拿炭火的那个侍卫病了,不敢向上头告假就喊他来顶着两日的班。 那个侍卫十分热心,知道了这件事,主动去了尚舍局领炭火。不出一个时辰,就带着尚舍局的内侍抬着炭火过来了,将炭火交给安达的时候还埋怨了几句尚舍局,要不是他催得急,尚舍局根本没有把玥覃苑要炭火这事放在心上。 安达满怀感激地向他连声说了几次谢谢,也没掀开炭火上的油纸,就让内侍抬进去了杂物间。 过了几日,碧溪身子也大好了,又像平日一样活蹦乱跳。正巧屋子里的炭火都用完了,就跟着香芹一起去杂物间取些炭火过去,半路上问了句这炭火是谁去取的,香芹也不知道当日的情况,只说是一个侍卫去拿的,碧溪一听也就不再问了。 碧溪把新拿来的炭火搁在炭盆里,只觉得这炭看起来比之前的要黑上一些,夹子夹起来的质地也软了一些,她只以为这一批的银炭和往常不一样,也没有放在心里。 -- 第131页 炭盆里还有一些燃着的旧炭,碧溪把新炭摆好后,盖上了炭盆的顶盖,然后就去做别的事去了。香芹和安达也在屋里认认真真地临着字,孟长瑾把着二人的手纠正了几笔之后,就坐到一旁翻看昨日还未看完的书籍。 不出一会儿,炭盆里烧地噼啪作响,火星子四溅,倒把几人唬了一跳。碧溪刚一打趣说,这新的炭火气性大,炭盆里就不断地往外冒出滚滚的黑烟。几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黑烟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瞬间将整个屋子吞没。 几人仓皇地逃出这间黑烟滚滚的屋子,孟长瑾和碧溪正拍着胸口剧烈地咳嗽,香芹走过来替二人顺着气。 屋门大敞着,里面的黑烟没头没脑地往外冲,安达拿袖子掩了口鼻,就冲进了屋子里。 等到屋子里的炭盆被扑熄,孟长瑾三人这才走进屋将窗户推开,不一会儿,屋子里的黑烟散尽,只是那呛人的味道还残留在屋子里。 香芹看着湿漉漉的炭盆,没好气地说:“这黑心的尚舍局,给些这种宫人都不用的黑炭,真心是不能指望他们。” 可安达却觉得,这样的尚舍局才是他认识的尚舍局,只是之前送的都是上好的银炭,这一次也没道理给到最劣等的黑炭。他正愁眉不展的时候,孟长瑾唤他问道:“那日听你说,这一次去尚舍局取黑炭的侍卫换了一个人?” 香芹和安达里吗恍然大悟,想到取炭这事一直都是碧溪负责的,就知道此事碧溪最了解。正转过头看向碧溪时,却发现碧溪像跟杆子一样杵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青一片白一片。 孟长瑾也瞧见了碧溪这副模样,心里也觉得奇怪,喊了一声拉回了碧溪的思绪,关心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碧溪有些支支吾吾:“没,没,没什么。” 碧溪这躲闪的态度落在安达眼里,便有了一番思量,他更加确定这事就出在换侍卫上。 众人将屋子里收拾收拾,又洒了花瓣水,屋里子那呛人的气味终于是散了个干净。孟长瑾说折腾了一天,便让三人都回去休息,好说歹说三人才走了,留下孟长瑾一人坐在房间里。 突然换了个要炭火的侍卫就出了这档子事,加上碧溪目光躲闪,她断定碧溪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可这事她却不能说出来。孟长瑾当然相信碧溪不会害她,但是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事瞒着她。 “临时换了的侍卫……”孟长瑾坐在窗下自言自语,“上等的银炭……碧溪……” 第111章 立冬 这些线索虽然看似没有什么不妥,可这么联系起来,却让孟长瑾心中生出了别样的感觉。 她脑海里一下子有了确切的想法,之前的银炭不是尚舍局供的,而这一次取炭的侍卫临时替换,才拿回了真正要给玥覃苑的炭。这事一定与之前那个侍卫脱不了干系,那侍卫应该是从别处领了炭,替换了尚舍局的炭,只是一个侍卫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胆子,更不会有那么多的银炭每月供给玥覃苑。那么,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那个侍卫! 到底是谁呢? 孟长瑾脑中精光一闪,居然会想到皇帝,她一面摇着头,一面却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她清醒那日,分明是听到了李洵时的声音,虽然心里不敢相信,可他在耳边低喃的话分明是对她的在乎。而李洵时前脚刚走,碧溪后脚就进来了,碧溪一定是一直守在门边,可她这么多天装作不知,碧溪也只字未提。 她不禁认为,在背后指使那个侍卫的人就是皇帝,这么久说得通了,毕竟每月按时供给玥覃苑这么多上等的银炭,即便是容妃要想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这个念头非但没有让孟长瑾松气,反而加重了她的不安。而想到这一层的,不只是孟长瑾,还有安达。他此时正坐在自己屋子里,可他却一下子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若不是放在心上的人,又怎么会如此费心。 黑炭风波虽然过去了,可是这一晚没有了炭火,玥覃苑众人只有加盖一床铺子,虽然没有燃炭盆时那么暖和,倒也能过得去。然而日子越过下去,天儿就越冷,不燃炭盆连字都写不了,就只好继续用那熏人的黑炭,只是门和窗都打开了些。有了新鲜空气的流通,那黑炭的气味倒也没之前那么浓了,只是让人闻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过了两日正好立冬,安达用上次剩下的面粉揉成面团,然后再杆成小块的面皮,孟长瑾、香芹和碧溪将剁好的馅包进面皮里,稍微捏几下,饺子就成型了。几人说说笑笑间,最后一张面皮也包完了。 安达想起小厨房忘记生火了,孟长瑾让香芹过去搭把手,二人走了之后,屋子里就剩下孟长瑾和碧溪。 瞧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孟长瑾问碧溪那银炭到底从何而来,碧溪不想撒谎只好垂首不语。孟长瑾也不愿意再绕弯子,只说道:“可是陛下?” 碧溪怔住了,当知道尚舍局送来了黑炭之时,她就知道孟长瑾会疑心之前用的银炭的由来,只是她没想到孟长瑾竟然会猜到皇帝身上去。 瞒是瞒不住了,碧溪趁着香芹和安达还没回来,捡了紧要的说给孟长瑾听。当她说到每次她值夜时,皇帝都会过来,孟长瑾就想起那晚装睡,听到李洵时在她耳边说着平日从没说过的话。 孟长瑾平静如湖面的心,因为碧溪的话而被搅起了涟漪,就连自己什么时候吃完饺子都不太清楚了,更不用说那饺子是什么味道的了。 -- 第132页 慈德殿也在立冬这日给每个嫔妃送去了饺子,嫔妃们顶着寒风,站在檐下接太后的恩赐。 “真的是,大冷的天老太太都不嫌烦。”贺月岚一进屋子,没好气地将外氅扔给身边的宫人。 那宫人上前,嬉笑着脸:“您哥哥在前朝立了功,太后自然不会慢待您,不出几日,晋封您为才人的旨意也要下来了。” 贺月岚双眼一扬,骄傲之色溢于言表:“哥哥为陛下分忧这是份内的事,哥哥当差当得好,我自然也要成为他在后宫的助力!” 宫人忙不迭连应了几个是,贺月岚突然转过头问道:“臻昭仪那边送的饺子可是和我这里一样的?” 她这么一问,那个宫人终于逮着一个机会嚼舌根,兴致勃勃地说:“奴婢听说,太后送给臻昭仪的饺子和各宫的都有不同。”贺月岚脸色立即一暗,可宫人浑然不觉,继续自顾自道,“送到臻昭仪那儿的饺子可是鹿茸鲜鱼肉馅儿的,那玩意儿可是珍贵地很,奴婢听都没听过鱼肉还可以做饺子馅儿……” 贺月岚呵斥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不就是个鱼肉馅儿的饺子就眼巴巴这副模样!” 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禁了声。贺月岚看了眼还热乎乎的饺子,顿时觉得没了胃口。 立了冬那么离除夕就只有两月了,每年除夕都是宫里最盛大的节日,因此礼部早早就开始准备。而宫宴所用的一应器具,安排的人手,给亲贵大臣发的帖子原来都是容妃和敬妃一道打理,自从敬妃受了罚,这些事就压在了容妃一人身上。 即便容妃有三头六臂,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这时候刘宝林主动请命,说是愿意替容妃分担一些。要不是刘宝林自己主动上门,容妃差点都忘了宫里还有这一号人,平日各宫请安也完全注意不到她,她跟在叶容卿身后,存在感低至透明。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每日容妃还没起就在殿内等候,待到掌灯时分才离开。一应事物刘宝林都是一次接触,刚开始还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就上手了。有时候容妃自己忽略的小事,她也能从旁提醒,倒是让容妃省心了不少,也借机重新了解了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宝林。 李洵时一下朝,就去了礼部,而他去之前没有任何预兆。礼部的人刚听到皇帝要过来,正要准备接驾,皇帝的脚就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礼部尚书曾同领着礼部的所有官员,乌泱泱跪了一屋子,李洵时说了声平身后,反笑道:“朕一来,倒让你们不自在了。” 曾同起身后忙道不敢,得知皇帝过来是想查阅一下除夕的一应事物准备得如何,立马派人去将记档拿了出来。 那人恭谨地将记档捧至李洵时面前:“请陛下过目。” 李洵时并不着急接过,反而是侧过脸看向那个捧着记档的小官,曾同瞧见了忙道:“回陛下,此人是礼部的典史孟长延,年前才来礼部任职的。” 孟长延垂着头,却也能感受到那一束目光,他面上虽镇定自若,可后背早已冷汗汲汲。 第112章 抱负 王裕笑着接过孟长延手上的记档,平整摊开在李洵时面前,孟长延和曾同同时舒了一口气。 李洵时看过记档,提了几点不太合理的地方,曾同都命下属一一记好。除夕虽然是家宴,却是一年内最盛大的节日,只是往年皇帝都从不插手过问,今年却一反常态,曾同和礼部一干老臣心中即使有疑惑,也不敢问出来。 曾同是徐相心腹,自然也是尽心尽力替皇帝分忧,李洵时离开之前嘱咐了曾同一句,要他多给孟长延一些历练。曾同立马了然,皇帝的言下之意就是要把孟长延拉到他们这方,只是孟府与袁相那边的关系,恐怕这个打算会落空。 一连几日下了好几场大雨,好不容易天放了晴,在宫里闷了许久的叶容卿裹着大氅,揣着手炉,自己一个人在宫道上慢悠悠走着。 拐过夹道上枯败的树丛,瞧见前方亭子里有一抹玄色的身影,叶容卿原本平静的心一下子扑通狂跳,她犹豫再三还是走了上去。 王裕候立在亭外,微微垂首向叶容卿行了个礼,叶容卿客气了声便走了进去。而周围的声音完全没有打扰到亭子里的那人,他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挺直地站在亭柱旁,很是出神地看着前方的湖面。 叶容卿放轻了脚步,在离他还有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目光在他挺拔的背影上游离。她以为自己没有打扰到他,正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李洵时却回了头,见到是她,又将头转了过去。 叶容卿见他看到了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到李洵时身侧,一句话也没有说,只低头注视着水面荡漾开的波纹。只是这一次看到的水纹,与往常看的都不一样,她知道是自己的心境有了变化。 之后李洵时和她谈了会字画,竟发现叶容卿与自己一样,平日都爱临摹宋代书法家米芾的字帖。叶容卿平日看起来淡泊从容,一聊起字帖却有说不完的话,她正说着自己有时也会临摹李洵时的字帖,面露小女儿的娇羞。李洵时一晃神,想起了当日孟长瑾在殿内点评他写下的一副字,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笑意,看得叶容卿呼吸一窒。 当年,年幼的叶容卿,就是在宴上瞧见了还是还未封王的李洵时,当时他正和几个兄弟们跟在先皇身后,眉目俊朗,英姿飒爽,将周围的琉璃灯的光芒都比了下去。就那一眼,她的眼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别人。 -- 第133页 李洵时回到文德殿,王裕命人泡上新进贡的大红袍,转身回来时笑道:“陛下,奴才觉得这叶才人才思敏捷,与陛下更是知音,倒是与当年的容妃有得一比。” 王裕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都说是当年的容妃,言下之意就是现如今的容妃,已不如当年那么纯粹,或多或少有了些私心。 王裕以为李洵时今日与叶容卿聊了许久,就是想让叶容卿取代容妃,毕竟那日在文德殿容妃话语里对孟长瑾的针对,连他都听得出来,可李洵时却摇了摇头:“她这两年年为朕做的事不能抹掉,你这份心思趁早吞回肚子里。” 自从那日皇帝亲临礼部之后,大大小小的事曾同都会让孟长延一道处理。孟长延一直以来都对礼部尚书曾同很是敬佩,这段时日都跟在曾同身边行事,对曾同做事滴水不漏,细致入微更是佩服之至。 曾同有时会带着孟长延一道去垂拱殿面圣,一来二去,孟长延也对这一流程熟悉了。曾同有时自己忙不过来,便会派孟长延去垂拱殿复命。 原本因为孟长庆和孟长瑾的事,对皇帝带有偏见的孟长延,在几次下来,对皇帝有了新的认识。他自负有才,却远不如皇帝看事情周全,看着正上方运筹帷幄的帝王,他心里第一次生出敬意。 今日也是孟长延独自一人来垂拱殿向皇帝复命,他将事情一一述完,正恭谨地等着皇帝发话。 可过了许久,正上方端坐的那人没有半分要开口的意思,孟长延有些按耐不住,刚抬眼看过去,就撞上李洵时锋利的目光。 他心里一“咯噔”,回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里面似无不妥,可皇帝的眼神却让他感到害怕,踌躇间,那浑厚的声音响起:“孟长延,礼部如何?” 孟长延想也没想,立马答道:“回陛下,微臣不敢妄言。礼部尚书曾同大人让微臣敬佩,整个礼部在……” 李洵时没等他说完,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朕是问礼部,如何?” 这一次,孟长延在心里将皇帝的问题在心里转了几遍,才小心翼翼道:“微臣以为,礼部乃掌管朝廷坛庙、陵寝之礼乐及制造典守事宜,并掌修明礼乐、更定章制的部门,于朝廷而言不可或缺。” “哦?”李洵时一笑,眼神中渗出不可抗拒的力量,“那朕再问你,你认为若你一直留在礼部能否施展你最初为官的抱负?” 孟长延哑言,他想起自己科举时写下的一篇《为官论》,那时还未入官场,少年志气方遒,满腔热血只为报国。虽如今留在礼部,是当初父亲的安排,可他有时想起仍会后悔万分,若是,若是自己当时去了吏部,甚至是兵部,是不是会大有不同。 可他还是道:“微臣入职时日尚浅,礼部诸事繁杂但也细微,仍许多事有待学习,微臣……” 李洵时又打断了他:“朕想听,你内心的想法。” 孟长延猛地抬起头,想要坚定的说,那就是他的想法,可话至嘴边却变成了:“微臣认为,不能!” 这句话说出来,孟长延胸腔因为激动而起伏不定,可李洵时却很是满意,凝视着孟长延,笑道:“那么朕派你去吏部任职如何?” “陛下……”孟长延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洵时。 李洵时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接着道:“朕会让曾同给你写一封举荐信,不出几日你就可以去吏部任职,朕只要你切莫辜负朕的期望,你可做得到?” 孟长延看着高高坐在龙案后的皇帝,双膝跪地于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微臣定不辜负陛下期望,扫贪腐,肃官风,以身作则,绝不徇私枉法,若违此言,死后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句话响彻整座大殿,李洵时身子微微前倾,他很是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这坚定的背影,倒是和他妹妹一模一样。 孟广蔚还真是生了一对好儿女! 第113章 疑团 立冬一过,天气就愈发冷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悄然而至,整座皇宫在睡梦中仿佛被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毛毯,倒是多了几分温和。 碧溪一早推开窗户,瞧见飞翘的琉璃瓦下挂着几根晶莹的冰柱子,惊喜地催促香芹一道过来看。两人穿戴整齐后,欢欢喜喜地往正屋跑去。 孟长瑾刚用着棉被坐起了身子,香芹和碧溪就跑了进来,手舞足蹈地向她说着外面下雪了,如何如何。 两人一面说,手脚麻利地替孟长瑾穿戴好,三个人就一起拥了出去。安达听见笑声,也走出了屋子。 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孟长瑾小心地踩了上去,雪地酥软的声音,直暖到了她的心窝子里。碧溪从身后轻轻地推了她一把,孟长瑾没站稳,一屁股就摔坐在雪地上。 安达小心地将孟长瑾搀扶起来,孟长瑾一把抓过慢慢的雪球砸向碧溪,碧溪笑地直不起腰来,那个雪球就这么正中碧溪的脸上。碧溪拉着香芹,抓过雪球准备回击,安达一把将孟长瑾拦在身后,摆好了打雪仗的架势。 院子里的笑声不间断地飘了出来,李洵时的脚步停了下来,隔得远远地也能很清楚地听到里面的笑声。王裕机警地看了下四周,见没有人才放下心来。 李洵时与一干大臣在垂拱殿议了一晚的事,今早便休了朝,可李洵时全无睡意,用过早膳说想出去踏踏雪,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玥覃苑的附近。 -- 第134页 李洵时从几个笑声里很快就辨出了孟长瑾的声音,原本有些沉重的心,一下子舒缓不少,方才一直紧抿的嘴唇也渐渐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王裕陪着站了一会,他知道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进去,因此也不会再劝,果然半柱香时间不到,皇帝就转过身子离开了。 回文德殿的路上,远远地看见匆忙走过去的宋清行,而他走的方向,正是潇湘殿。 天气一冷,孟长庆的病就开始反复,之前在冷宫里积下来的寒气,一直靠着药物尚且能压制得住。但今年京城冷得太快了,一场雪下来,孟长庆就支撑不住病倒了。 宋清行给孟长庆把脉时,指尖都在颤抖。孟长庆现在的身子就像一个空壳子,身体的底子早已被侵蚀,这段时日他一直费心医治,也只是在修补着外壳,完全触不到内里。 这段时日,他不仅请教了尚药局各个资历老的太医,也翻阅的多本医书。即便那些太医都告诉他,这种病症罕见,日子一久,身体会完全亏空,到时便是药石枉治。可他偏偏不信,他一定能以一己之力,将她留下来,完完整整地留下来。 宋清行正准备离开,迎面碰上了刘宝林,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他眼底的血丝和颓废的深情都落在了刘宝林的眼里。 刘宝林此次前来是为了一个月后的除夕家宴,后宫妃嫔不多,她想要了解每个人的忌口,便多走几步路每个宫都亲自来问问。 玲珑没有迎她进里屋,只在偏殿斟了杯热茶给她,刘宝林问了下孟长庆的病情,玲珑客气地应付了两句。但从玲珑的脸上,刘宝林还是看出了孟长庆病情不容乐观,她开始考虑除夕家宴上是否要替她安排一个位置。 刘宝林从潇湘殿出来后,接着去了臻昭仪那儿,臻昭仪的永和宫倒是热闹喜庆,和死气沉沉的潇湘殿一比,更显得潇湘殿的萧条了。 刘宝林进去时,臻昭仪正披着大氅站在院子里折花枝,那大氅是用白狐的皮毛制成,不仅能抵御严寒,外观上更是通体雪白,和雪地一映衬,倒多了几分流光。 一群宫人小心翼翼地围着她,口里还不住地喊着小心,臻昭仪很是不耐烦,还斥了她们几句。 臻昭仪抱着折下的红梅枝,正准备回屋内时就瞧见了走进来的刘宝林。那鲜红的红梅,点在雪白的大氅上,那鲜明的颜色,给臻昭仪增添了不少的灵动。见到这一幕,刘宝林的笑意有些僵在脸上,可臻昭仪浑然不觉,很是热情地招呼了刘宝林。 “这么冷的天,臻昭仪还亲自出去摘梅花,真是别有雅趣。”刘宝林跟着臻昭仪一道走进了里屋。 两个宫人围了上来,替臻昭仪取下外氅,里面是鹅黄色的冬衣,宽宽大大裹在身上,倒看不出身形。 臻昭仪一笑:“这有了身孕之后要守规矩太多,要不是姐姐来,我还不知道这会子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呢。” 臻昭仪拉着刘宝林落座,这一声姐姐倒让刘宝林不好意思,毕竟二人位份有高低之分,这声姐姐理应是刘宝林来喊的。 不过臻昭仪也不在乎这些称呼,刘宝林也不必自找无趣,就将来意说了一遍,臻昭仪很是认真在一旁听着,还让宫人写下自己的忌口后再交给刘宝林。 这让刘宝林受宠若惊,今日几个宫殿走了下来,除去没有见到人的庆才人,只有臻昭仪如此贴心,她忽然为了之前与贺月岚她们站在同一战线感到有些羞愧。 之后又说了会儿闲话,刘宝林起身就要离去,臻昭仪亲自送她走至门边,刘宝林不好推却,一面走一面扯着闲话:“我在昭仪这里倒闻不到一点儿药味,方才去庆才人那里满屋子都是药味,这快过年了,也不知几时能安好,倒叫人看着有些心酸。” 臻昭仪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庆才人是谁,反应过来不禁唏嘘:“听说庆才人姐姐的病都是一位姓宋的太医负责的,只是这么些日子都不见好,怕不是这位太医的医术不精湛吧。” 刘宝林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宋太医之前也是专门替孟宝林看诊的,庆才人自出了冷宫之后也是宋太医一人尽心尽力,想必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只是庆才人那病恐怕与这天气有关,天儿一冷就招架不住了。” 说完,刘宝林就别过臻昭仪,一面走一面小声地与身边的宫人说着话。臻昭仪站在廊下看着刘宝林走远,彩霓催促了一声才转身回到里屋。 臻昭仪歪在矮塌上一直想着刘宝林方才的话语,孟长瑾这个名字就像一条刺一样哽在她的心间,没有提起倒好,一提起就绞痛难忍。 彩霓替她盖上毛毯,又给炭炉里加了几根炭火,事情做完后拿着针线坐在臻昭仪身旁。 臻昭仪双目微闭,彩霓以为她是睡着了,正当彩霓专心致志地挑着针线时,臻昭仪冷不丁问了句:“孟宝林禁足之后,那个宋太医还有再去过她那吗?” 彩霓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道:“奴婢一直派人盯着玥覃苑那边,那段时日去诊脉的都是一位姓朱的太医,从未见过宋太医。” “那就奇怪了,按刘宝林方才说的,孟长瑾的身子一直是宋太医打理的,这一下病得如此之重,宋太医却去都不去。”臻昭仪嘶了一声,紧拧着眉头思索着,“也真是太奇怪了。” 彩霓鼓了鼓腮帮子,她倒没有觉得有多奇怪,这个宫里从来都是墙倒众人推,宋太医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 -- 第135页 臻昭仪拉了拉毛毯,偏过头看向窗外:“这事不会这么简单,你多留心一些那位宋太医,这孟氏姐妹身上倒是充满了疑团。” 第114章 亲临 刘宝林这段时日忙上忙下,许多杂乱的事情都被她处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容妃倒像个甩手掌柜,只需要从旁稍微指点一下,那些琐事她就放心地交给刘宝林。 离除夕也越来越近了,潇湘殿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那日庆才人一定会出席,这可是解决了刘宝林心里的一件大事。所有嫔妃,还有亲王、大臣以及女眷的坐席都安排好了,每一个位列席的人忌口些什么她也都掌握了、可谓是滴水不漏。唯有庆才人那边,刘宝林一直拿不准到底要不要给她安排席位,现在那边给了确切的消息,这唯一不确定的也终于确定了下来。 除夕临近,整个皇宫都是喜气洋洋的,平时懒着不愿意出门的嫔妃,也开始相互串门子。宫道上来来往往的颜色也多了起来,倒是让人赏心悦目。只是平时最爱出来闲逛的臻昭仪,因太后的三令五申不准她随意出门,只好乖乖待在自己宫里。 那些嫔妃们相互串门子,但没有一个往臻昭仪这边来,一来她们与臻昭仪素不来往,二来怕出什么事太后怪到她们头上,索性避开的好。 彩霓每日都会将宋太医的行踪报给臻昭仪,这也成为了她每日的乐趣。只是这个宋太医为人较死板,上职不是在太医院就是会去潇湘殿,散了职也只窝在自己府里。多听了几遍来来回回都是这样,臻昭仪也没了兴趣,本想喊刘宝林来坐坐陪自己说话解闷,可刘宝林却像个陀螺一样,不到掌灯时分都停不下来。 臻昭仪对着窗花唉声叹气,感觉这个宫里只有她一个人无所事事。她出不了门去看皇帝,可皇帝却也不过来,听说这两月皇帝一步都没有踏入过后宫。彩霓安慰她,说皇帝只是因着前朝事忙,可即便这样也不会忘记隔三差五送来些珠宝珍奇逗她开心,臻昭仪听着心里却不是这么想,她有一瞬间竟然会想到,若是孟长瑾有了身孕,陛下是不是也是忙得抽不开身呢。 而李洵时那边,确实因为朝事无暇分身,今年京城就下了好几场大雪,不过近几日倒是放了晴。可江浙以北的地方却是连绵数月暴雪,百姓们田地庄稼都被冻坏了,房屋被厚雪压垮了,饿死冻死的百姓被雪盖了一层又一层。 因为这凶猛的雪灾,李洵时几天几夜都待在垂拱殿,各个大臣一波一波地进出,可李洵时却一直埋首在龙案后。 为了安抚灾民,不仅要开仓放粮,还要给流离失所的灾民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好不容易,将所有的灾民都安顿好了,却爆发了瘟疫。冬日的瘟疫蔓延的没有夏季那么迅速,可因为灾民们大部分都挤在一间屋子里,瘟疫一被发现,就已经蔓延到不可收拾。 武安侯言袆佑奉命去镇压暴动,可当地的大夫人手严重不足,即便是没日没夜治病救人,可也有力不从心之处。 李洵时下旨,调拨宫中一半的太医,并以高价请了京城不少有名的太医前去前线控制瘟疫。太后为了表示自己的支持,从自己体己里拿了一大部分用于赈灾,宫里妃嫔纷纷效仿。 好在处理得及时,半月后瘟疫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只是这次参与医治的太医和大夫有几位不幸染了瘟疫,没等到回京就去了,皇帝下旨厚葬这几位,并给与他们身后极大的哀荣。 瘟疫基本得到控制,之后最紧要的就是灾后重建,为了鼓舞士气,李洵时不顾太后和大臣的反对,亲驾前往各个灾区。灾区的百姓感恩戴德,官民一心,清扫积雪,搭建房屋,一切事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只是太后在慈德殿每日听着前线的消息,心一日都不曾放下过,佩含让小厨房做了些太后平日最爱的点心,可太后却一口都没有动过。 容妃也没有心思打理除夕的琐事,一颗心都盼着李洵时平安归来,她知道太后这段时日定是不好过,只是太后一向看不惯她,即便她去了也只能给太后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想着刘宝林最近忙这些事也不好叫她过去、只好派人传话给戴秋苓和臻昭仪,让她们无事就去慈德殿坐一坐,太后一向喜欢戴秋苓的贴心,再看到臻昭仪腹中的孩儿、再杆们的心应该也能得到疏解。 二人经常过去陪太后说着话,太后嘴上埋怨臻昭仪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可心里还是很欢喜的,一想到她腹中是李洵时的第一个孩子,这连日来的烦闷倒是舒缓了不少。佩含知道这一切都是容妃在背后费的心,少不得前去道谢。 李洵时半月后回京,刚好赶在除夕之前的两天,整个皇宫阴沉沉的气氛,也因为皇帝的归来,一下子烟消云散。 李洵时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慈德殿给太后请安,去的时候刚巧臻昭仪和戴秋苓也在,太后本来一肚子的火要冲着李洵时发作,可看到他就这么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一下子也没了脾气,只是拉着他的手连说了几句平安回来就好。 当日下午容妃就带着自己做好的姜茶去往文德殿,瞧见了平日跟着皇帝的高童,高童笑着向容妃问安,并说皇帝在太后那里用了午膳后就去了潇湘殿。 皇帝回来第一件事是去慈德殿向太后问安这是人之常情,可紧接着没有去一直陪着太后的戴秋苓那儿,也没有去怀有身孕的臻昭仪那儿,反而是去了一直不受待见的庆才人那里。 -- 第136页 李洵时对孟长庆的感情别人可能不清楚,可容妃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在外人眼里的恩宠,只是李洵时针对袁执京而做的一场戏,就连孟长庆打入冷宫,也是她与皇帝一道安排的。 容妃虽然不知道李洵时为什么这个时候去潇湘殿,可她很清楚,他去不是为了孟长庆,而是为了孟长瑾。 差不多过了一年,李洵时又踏入了潇湘殿,殿内外各种摆饰无不异同,只是比起当初确实是冷清了不少。 孟长庆这段时日身子养得好了些,不用再像之前一样躺在病榻上,只是为了病情不再反复,也不愿意辜负宋清行的一番心血,她很是听话地待在潇湘殿里,一步都没有迈出。 这么些时日,因为孟长瑾的事她一直想单独去求皇帝,可不仅是没有合适的时机,更多的是话到了嘴边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料,这一次皇帝亲自登门,隔了一年,两人还是第一次这么单独相处,反而有些尴尬。 可李洵时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自顾地品着茶,期间只稍微问了几句孟长庆的身子。而孟长庆也只是问一句答一句,二人很快陷入了沉默。 “朕以为,你会开口求朕。”李洵时缓缓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眼神里辨不出情绪。 第115章 除夕 玲珑有些不明所以,可孟长庆却瞬间了然李洵时口中的所求是什么。 孟长庆清浅一笑:“陛下倒是替嫔妾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说着,悠悠地起了身,朝着李洵时一福,“长瑾入宫时日短,又是个小孩心性,纵使有任何对陛下不敬之处,还望陛下不要与她计较。” 李洵时没让她起身,淡淡道:“倒是姐妹情深,她落得如今的下场却也是与你脱不了干系。” 孟长庆心中一惊,她知道自己能出冷宫都是孟长瑾求的情,可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是很清楚,更可怕的是她也没有想过去深究。 王裕上前一步,将这段时日孟长瑾为她做的事一一道来,最后还感叹了一句:“孟宝林倒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 此时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她的心境了,孟长庆嘴唇颤抖了几下,几乎站不住。 李洵时起身走至门边,负手而立:“朕会多派几位太医替你诊治,你只需将身子养好,若有什么需要的跟王裕说便是。” 孟长庆应了声,便躬身目送李洵时离去,玲玲很是不解地走上前说着:“陛下这是又开始对您上心了?” 孟长庆有些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她知道事情一定不是玲珑说的那样,可她却在这件事上有了自己的私心。 之前她也是很执着要去求皇帝,可宋清行一直在身边劝她,为此宋清行甚至说他觉得皇帝对孟长瑾的感情不像表面所见。前几日她也与娘亲见了一面,娘亲除了劝她保重身子,还告诫她千万不要与孟长瑾那边有什么太多牵连,陛下如今对她和孟长瑾都没有了情谊,而在这个宫里只要保住自己才是最紧要的。娘亲还说已经知道了她与宋清行之间的事情,为此爹爹还私下见过宋清行,若是不想连累到宋清行,不想让整个孟府跟着遭殃,她必须将这份感情掐灭。 宋清行还将孟长瑾与皇帝之间的事情告知了孟广蔚,虽然孟广蔚持有半信半疑的态度,仍是让夫人亲自来问孟长庆。若是宋清行说的是真的,那么孟长瑾就是一枚最好的棋子,若不是,那么就不用管孟长瑾的死活,任她自生自灭。 她不知道宋清行的话是否是真的,可她的心却开始动摇了。于孟府,于宋清行,她都割舍不掉,而长瑾是她一手带大的亲妹妹,她不想亲手将孟长瑾推入火坑。可皇帝此番前来,表面上是在问她的近况,稍微一联想,宋清行的话更加可信了。 玲玲触到孟长庆的指尖,即便是屋内烧着几个炭盆,可孟长庆的手却像在雪地里跑过一半冰冷。玲玲准备起身替她拿手炉,孟长庆却一把握住了她:“玲珑,我该怎么办,阿瑾该怎么办!” 忙碌了几个月,除夕终于是到来了。太后眯了个午觉,就不断地接见着亲王、大臣的女眷。太后喜欢小孩子,特意让她们将孩子一道带来,这一下,手上抱着的,地上爬的,雪地里玩雪的小孩子们把慈德殿的屋顶都要掀翻了。 女眷们倒是不好意思,忙呵斥管教自己的孩子,可太后却制止了她们,毕竟小孩子这样才是他们的天性,不宜过早束缚,待到上了学再学规矩也不迟。 李洵时本想去太后那里坐坐,可听到高童说的,太后那里坐满了女眷,立马打消了这个想法,干脆转身回到文德殿批批奏折。 很快,酉时已至,刘宝林特意来慈德殿请太后,众女眷拥着太后浩浩荡荡前往栖梧殿。容妃则赶往文德殿去请皇帝,当李洵时和容妃到大殿时,殿里已经坐满了妃嫔、亲王、大臣,倒是热闹非凡。 原本欢声谈笑的大殿,因着皇帝的到来一下子沉静了下去,太后嗔道:“皇帝一来,众人都不敢大声讲话了,皇帝怕不是什么吃人的猛兽?” 李洵时跟着笑了起来,殿里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散去了不少,随后美酒、珍馐一一上桌,倒是比往年用心不少,为此太后还夸奖了容妃和刘宝林几乎。容妃倒不居功,将所有的功劳都归在刘宝林身上,皇帝一高兴,就将刘宝林晋封为才人,刘才人忙上前谢恩。 -- 第137页 新晋封的刘才人虽夺去了不少的视线,可这一边怀有身孕的臻昭仪也是光芒万丈,她今日亦是穿着宽松,显不出身形,但仍有不少女眷嬉笑着上来巴结,好不得意。 孟长庆看着这喜庆的一幕,却觉得与自己完全无关,她刚偏过头就撞上了孟夫人的目光,那目光里似带着逼迫,让她不敢直视,只能低下头装作认真吃菜。 而近日列席的也有孟长延和苏允,二人关系亲厚,又是同一品级,因此比邻而坐。苏允向孟长延举杯:“这几日去你府上都说你不在,看来吏部的事情倒是比礼部忙得多。” 孟长延的目光一直留在李洵时身上,听得苏允的话才回过神来,回敬了一杯酒:“不曾的事,我在礼部待了将近一年,许多事情也熟悉了,这突然去了吏部,太多事情不会,这可不是要比别人更用功吗。” 苏允一杯饮完,又斟了一杯:“这倒有了你当年准备科举考试的意气了,我倒觉得礼部不适合你,如今这吏部倒能让你施展抱负。” 孟长延想了下,还是点头,毕竟这是陛下给他的机会,知遇之恩没齿难忘,他一定不会让陛下,也不会让自己失望。 孟敏芝透过几排席位看向苏允,而苏允正在与孟长延交谈,并未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只是这一幕,被臻昭仪看在了眼里,她的视线在孟敏芝和苏允身上流转,她是过来人,自然一眼就能明白,小声地吩咐了彩霓将孟敏芝带过来说是叙叙话。 孟敏芝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整理了下衣容,便随着彩霓来到了臻昭仪身旁。臻昭仪很是热络地拉着她的手,完全没有初次见面的陌生感。 妃嫔们的家里人不论官位,都在这一次除夕家宴的席位上,戴秋苓借故肚子不舒服,提前离了席。她从栖梧殿出来后没有往自己的吟秋苑走去,而是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停了下来,不久又有两个身影冒着风雪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一过来就跪在地上,哭道:“戴才人,你可要救救你哥哥,他这一次也只是一时糊涂啊!” 第116章 字迹 那人拽着戴秋苓的裙摆,声泪一下,素桐正想去将她的手拉开,却被戴秋苓制止了。 戴秋苓冷冷地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人,又看了眼跪在地上那人,哼了声:“大哥大嫂你们这是在要挟我吗?” 站着的那人正是戴秋苓大哥,戴秋学。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妻子拉起,声如细蚊:“这事确实是我糊涂,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来若不是堂叔,我们兄妹三人恐怕都不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这之后的事那么复杂,阿栋年轻气盛,为了个女人就打死了街角瓷器店的二儿子,堂叔亲自相求,我岂敢不应。本想着塞点钱这事就算了,可那人死活不肯,一定要将阿栋送去官府衙门。堂叔也是没了办法,就……” “就喊了人将那瓷器店一家都绑了!”戴秋苓接过他的话,语气里尽是嘲讽,“堂叔一家子哪个是省油的灯,除了那个喜欢出入风月场所的纨绔子弟戴文栋,一个一无是处,官衔都是买来的草包戴文友,还有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跋扈小姐戴文颖,这些年她手上沾的下人的血还少吗?堂叔以为自己这么做了就天衣无缝了,干脆要了那一家人的性命,却不想惹到了吏部来查,这一下子不仅是人命,还有他这些年贪赃枉法,买官行贿都要被捅了出来!” 戴秋苓一口气把这段时间,乃至这么多年的不满都说了出来,她看着大哥铁青的脸和大嫂满面的泪痕心中还是不忍,叹道:“你和二哥原是循规蹈矩的,可为了堂叔家这档子破事,将自己一家都搭了进去,你们送出去的银子,一定会被吏部查出来,到时候刑部介入就没有转换的余地了。” 大嫂一听差点没有晕倒,她一把抓住戴秋苓的手,声嘶力竭道:“秋苓,求求你帮帮我们,如今我们也只有你了!” 戴秋苓眉头一皱,示意她声音小一点,后又有些无奈道:“我还能帮上你们什么,你们也知道陛下不会听我的。” “不,不是……”大嫂一个激灵,手上力道也重了几分,“不是还有太后吗,你在太后那边吃得开,不如去求求太后。” 戴秋苓很是无助,太后是什么人,就因为平日陪她说话消遣就能为你去左右朝堂?堂叔这些事最后可能还会牵扯出别的什么事出来,毕竟这么多年有些事仅凭她堂叔一己之力是绝对做不到的。 夜已深,宴席那边开始燃放了烟火,一声一声响彻云霄,绽开的光芒将整座皇宫照得如白昼一般。 未免被其他人撞见,戴秋苓只好让大哥大嫂安心,说自己会尽力去试试太后那边,大哥大嫂这下放心离去。 而另一边,孟长瑾从窗户里伸出头去看天空绚丽的烟火,外面的喧嚣、热闹、纷繁都与她无关,这烟火停了宫宴估计也到了尾声,孟长瑾想到今日父亲和哥哥也会进宫,就有些怅然。 香芹端来热水时,看到了她眼底的失落,但香芹假装不知,一如往常替她梳洗。因每日都不用出门,孟长瑾也不用梳那些繁琐的发髻,因此稍微梳一下发髻就散开了。 孟长瑾拥着被子坐在床上,香芹准替她捏了捏被角:“明日我们可以打边炉,碧溪念叨这事好久了。” 果然,孟长瑾听了这话笑话了几句碧溪是个馋猫,香芹见她笑了,才道:“宝林是想家人了吧,方才见您看着窗外出神,今日您父母亲都会进宫吧。” -- 第138页 孟长瑾揉了揉肩膀:“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我还有个同胞哥哥,叫孟长延,他今日应该也会进宫,他们应该见到长姐了,终于能够放心了。” 香芹起身收拾梳妆台,半晌没有接话,手上的东西都收拾好后才道:“可我觉得,您哥哥应该更想见到您,毕竟血浓于水。” 说完这句话,香芹才退了出去。孟长瑾斜靠在床边,睁着眼睛透过窗纸看见外面絮絮飘落的雪花,不知呆坐了多久,窗台旁灯柱上的蜡烛已经燃了大半截。 想着既然睡不着,孟长瑾索性披了衣服起来,将屋里的蜡烛一一吹灭。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可好在还有透过窗纸的月光,照得屋内莹白一片。 孟长瑾走到窗下的暖炕旁,脱了鞋子盘腿坐了上去,拿过自己今日写完的字帖,将窗户推开一个小角,接着月光端详了起来。 她方才与香芹说的话还有一半没有说完,她除了思念父亲和哥哥,也想到了那个人。现在看着手中的宣纸,那上面的字不是自己常写的小楷,而是李洵时练书法时常写的字形,虽然少了些风骨,但也洒脱。 在文德殿抄书的那段时日,她经常会看到李洵时练字,久而久之,竟然就像是刀刻一般印在了她心里。 孟长瑾刚把宣纸放回桌上,一阵风一吹,还没反应过来,宣纸就随着风从窗户打开的一角里飘了出去。 孟长瑾将窗户一把推开,看见了在地上打滚的宣纸,很是无奈。忙下了炕,跻着鞋子,将门推开,一阵风猛地打在她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搓了搓肩膀,正准备抬脚出去时,就瞧见院子里立着一个人。 那人的长袖顺风而飞,手中那张纸发出扑腾的声音。纵使夜色如墨,他身周也仿佛散着淡淡的锋芒,看不清他的面目,却能感觉到他也在看着自己。 眼前的一幕让孟长瑾呆楞在了原地,身上只穿了寝衣,纵使披了件外衫,也抵御不了这寒风,更何况因为她出来的匆忙,脚后跟完全裸露在寒风中。 那人踏着夜幕,晃至眼前,一件暖烘烘的黑羽大氅将她拢了进去,她一抬眼就对上了他如墨般深邃的眼眸。 李洵时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屋内,反手关了房门。孟长瑾被他轻柔地放进了床榻里,他的大手罩在她脚上,孟长瑾双脚冻得有些麻木了,此时却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脚心处蔓延开来。 孟长瑾伸手推了下李洵时,避开了他的目光道:“陛下,使不得。” 李洵时感觉到她的脚暖和了一些,便替她将被子盖好,一句话也没说,靠着床沿坐了下来。 此时屋内安静的叫人心慌,孟长瑾垂着眼睛,扫到了李洵时手上拿着的宣纸,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她不敢看李洵时的眼睛,忽然觉得若是这个时候自己晕过去了那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了。 李洵时被她的神情逗乐了,对着她扬了扬手中的宣纸,那纸张在空中扑腾发出清脆的声音,可对孟长瑾来说却似催命符。 第117章 互诉 孟长瑾憋了半天,才道:“只,只是练字的时候,陛,陛下的字帖就在手边,所以顺手……” 李洵时将宣纸平整地铺在膝盖上,视线在上面逡扫而过,眉峰一挑:“如此,怪不得朕方才还觉得这字体很是熟悉。” 这一瞬间,孟长瑾就知道了什么叫做欲盖弥彰了,在心里暗骂了自己几声。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咳嗽了两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被角。 李洵时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倒叫她呼了一口气,他将宣纸折叠起来,很是自然地拢进箭袖里,满不在乎道了声:“既是临摹朕的字,那朕便收下了。” 烛火轻微地跳动,幽暗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愈发显得轮廓深邃,那深褐色的眸子一圈一圈金光悦动,整个人像被镀了一层金,也变得愈发柔和起来。 孟长瑾撑了撑身子,想靠的更近一点去仔细观察他,心里有一颗种子破土而出,沿着血管心脉攀爬,蔓延到四肢百骸。 李洵时正好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她就像一只敏感、脆弱的小鹿,扑闪着她灵动的双眼,脸颊绯红,鼻翼一张一合。他突然不敢开口,生怕惊动了面前的这个小人儿。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烛芯,孟长瑾吸了一口气就捂着嘴咳了几声,李洵时忙挪近了一些,伸出厚实的大掌轻拍在她的脊背上。 “还未大安?”李洵时见孟长瑾一脸没听清的表情,又问了一遍,“身子还未大安?” 这一下不等孟长瑾回答,李洵时皱眉看着她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就开始责怪起来:“上次的风寒还没好全,晚上又穿的这么少坐在风口上,你就这么不把自己身子当一回事?” 这一下,又变成了以往那个不近人情、冷面无情的帝王,孟长瑾听到他这没由来的责怪,眼圈一红,紧咬着嘴唇,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陛下今夜来就是对着嫔妾发一通无名怒火?”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无比难受,仿佛一直在盼着他像那晚一样突然出现,可等了好久,时间长得连她自己都觉得那晚所见是幻觉。现在他就在眼前,可却又让她觉得那么不真实,之前的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他明明不在乎她的,就连看她一眼都会觉得那么恶心,那么高高在上地说着伤人的话,最可恨的是她的情绪居然会被他所波动。在这一刻,她清醒地发现自己爱上了眼前这个人,可能是临摹他字的时候,可能是更早之前,早到连她自己都记不起来了。 -- 第139页 腥甜的味道漫至喉间,那味道呛得她发颤,终于抑制不住,滚烫的泪滴扑簌落下,打在冰凉的手背上,沾湿了被褥。 李洵时很是懊悔自己刚才说的话,明明是担心她,说出来却变成了责怪。看到她脸上神情的变化,他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那眼泪似落在了他的心上,浇熄了他的骄傲,他大掌绕到她的脑后,欺身上前,用力地吻上她染血的唇。 他的手箍着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吃痛嘶了声,一下被他吞了下去。她曲着手去推他,可他却岿然不动,她喉间呜咽了几声,就认命般无力地垂了下了手。 腥甜的血腥味充斥着他整个口腔,可他却丝毫不在意,仿佛一只饿急了的野兽,撕咬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猎物。他从她发颤的齿间探舌侵入,她的脑袋轰地一声彻底成了一滩浆糊,只好闭着眼睛任他撕咬。 “孟长瑾!”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大掌紧箍在她腰身上,将她死死地贴在他胸前,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大口大口在她耳边喘着粗气。 这一声呼唤,叫她全身汗毛竖起,她仿佛一个溺水之人,双手用力地扯着他的衣摆,嘴唇微张,却是红肿一片。 李洵时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恨不得将她揉碎了,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又唤了一遍她的名字,带着浑厚的鼻音,叫孟长瑾全身酥软。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孟长瑾的脸颊在李洵时掐丝斓纹的衣襟上蹭了蹭,李洵时忽而低低笑了声,孟长瑾立马抬起头,顺着他的下巴看过去,问道:“陛下,笑什么?” 她脸蛋红扑扑的,烟波盈盈,煞是娇俏可人,李洵时垂下眸子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这一笑,差点没将孟长瑾的魂魄震飞,她痴痴地抚上他的侧脸:“陛下笑起来,真好看!” 孟长瑾承认自己没出息,之前那么厌恶她,还将她幽禁在这里,现在一句解释一句道歉都没有,只消他一个眼神,自己就缴械投降了。 世人都说,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此言果真不虚。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交了自己的心,所以在他面前什么傲骨,什么自我通通化为灰烬。 李洵时发觉她又开始想着心事,抬起手一下一下拂过她的发丝,轻声道:“朕前几次去江北受灾的几个地方去巡视,看到那些百姓饱受饥荒和严寒,甚至有些与爱人、骨肉生死分离,他们在寒冬中相互依偎,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守护着自己小小的家。朕这才感受到生离死别的凄凉,知道了灾害的无情,若是现在不珍惜,到时悔之晚矣。” 孟长瑾也听之动容,轻轻地“嗯”了声,李洵时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手一下一下地在她后背上轻拍着:“所以啊,朕不想日后想起来的时候只剩追悔莫及。孟长瑾,朕不愿再回避对你的感情,不管以后怎样,朕都会挡在你身前,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孟长瑾,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可好?” 这声声发自肺腑的话语让孟长瑾一颤,她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从现在开始,她不想再去计较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只要全心全意去爱他,去相信他,想到这里,她瓮声瓮气在他怀里嗯了声。 幽暗的烛光里,他们亲近地就和平常普通的夫妻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诉着衷肠。 第118章 请安 明日还要早朝,李洵时哄着孟长瑾睡下后,便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门。 王裕见房门打开了,伸着脑袋往里面一瞧,再看李洵时满面容光,心里窃喜不已。为了皇帝迈出这一步,他可谓是操碎了心,两个人明明有情吧,偏偏要互相折磨,这一来二去的,两人都遍体鳞伤,这是何必呢。好在皇帝自己去了一趟灾区之后,回来就仿佛打通了七窍,一下子想通了,这一下他这把老骨头总算可以休息休息了。 李洵时瞪了王裕一眼,可眼底却是含着,王裕在心里一阵嘀咕,现在就是拔了毛的老虎,怎么看都不吓人。 “奴才给陛下请安!” 李洵时一回头,一个内侍穿着的人跪在地上,他多瞧了两眼才想起,这人是常在孟长瑾身边伺候的安达,想到孟长瑾这段时间多亏了他们几个人尽心尽力的照顾,语气也变得格外柔和:“起来吧。” 安达应了声才恭敬地站了起来,他的视线不自然地往屋子看去,李洵洞悉了他的想法,一晒:“你们宝林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等她起来再说。” 说完这句,李洵时就抬腿意气风发地走了,王裕走之前拍了拍安达的肩膀:“好小子,日后好好伺候孟宝林,有你的好日子!” 安达目送他们离去后,喉结滚动了几下,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攥地生疼。 第二日一早,李洵时就去慈德殿向太后请安。太后一手拨着香,一边抬眼打量着李洵时,瞧着他神采飞扬,眸子熠熠生辉,自己也跟着心情大好:“时儿今日心情怎的这么好,可是前朝有什么大喜事?” 李洵时吹了口茶沫子:“雪灾之事处理得及时,百姓也有了取暖的屋子、可以裹腹的食物,不再受冻挨饿,朕甚感欣慰。” 一提到这里,太后就忍不住感叹:“还不是你不舍昼夜日日惦记,自个儿命都不顾了敢去前线,上苍必定会保佑你,也会保佑我们的子民。” 皇帝的好心情也感染了周围服侍的宫人和内侍,佩含捧着水盆子进来给太后净手,笑道:“陛下心情大好,连着老天爷都放了晴,今日倒是阳光明媚,适合出去踏踏园子。” -- 第140页 太后最了解皇帝的性情,什么事情最喜欢闷在心里不说出来,什么苦都自己憋着,身边又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原以为臻昭仪像先皇后,也能慰藉一二,没想到皇帝还不是没几日就将她晾着了,怀着身孕都没见探望过几次。 皇帝心情一好太后什么都成,拍了拍手就要佩含去准备准备,等皇帝下了朝若是有时间也随她们一道逛园子。 本来只是这么说说,太后知道皇帝最烦逛园子,特别是跟一群女人逛园子。没想到李洵时一口答应下来,这可把太后高兴坏了,连着多吃了一碗山药羹。 门外通传戴才人请安来了,李洵时瞧着时辰也不早了,向太后道:“母后,儿子早朝后便来陪您逛园子。” 太后笑不迭地点头:“好,好,好!别耽误了早朝,快去,快去!” 佩含过来收拾太后用过的早膳,看着太后笑脸盈盈的,她也打心眼里高兴。毕竟前段时间皇帝去灾区巡视可把太后急坏了,那几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皇帝回来后又是满腹心事的样子,太后这里瞧见了也不得好,连日唉声叹气的,人都老了不少。 戴秋苓进来时刚好撞见出门的皇帝,她向太后请了个安,便笑着问道:“今儿什么好日子,陛下出门时看起来心情大好?” 太后摆了摆手,只笑:“这孩子,还答应哀家下了朝,陪哀家逛园子,这可是稀罕事儿。” “嫔妾眼睛还是雪亮的。”戴秋苓捂着帕子笑了声,“太后这也跟着年轻了几岁。” 佩含点头接道:“可不是,太后好几天没这么笑过了,陛下这回瞧见是开心到了心底里的,这可真真是件大好事!” 这下戴秋苓心底有了计较,除夕那几日为着自家哥哥的事,她早就想来求太后,只是太后和皇帝看起来都精神不振,似都有着满腹的心事,那个时候她自知开不了口。今日可真是撞上了,太后和皇帝心情都大好,这个时候提一提自家哥哥的事,应该把握也大些。 太后眼尖,看见戴秋苓有着心事坐在那里,想着想着还叹了一口气,跟佩含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喊了声:“秋苓。” 戴秋苓装作一惊,忙站起身来,朝太后一福:“太后赎罪,嫔妾不小心走神了。” 这段时日她对太后的孝心,太后又不是个木人怎会不知,她也是打心眼里喜欢戴秋苓这个孩子,只可惜入不了皇帝的眼。想到这里,太后的神色愈发柔软,示意她坐下说话:“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跟哀家说说。” 戴秋苓手搅着帕子,嗫嚅着嘴唇,看得佩含都有些心急,催促了几声才道:“嫔妾有两个不争气的哥哥……” 等戴秋苓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太后那边陷入了沉默。她知道这件事情一查就能查出来,必定不能隐瞒,虽知道这样不一定能让哥哥们全身而退,但至少能保住他们一二。 太后扶额,双目仔仔细细地在戴秋苓身上转了遍:“好孩子,这事哀家也想帮你,只是后宫不得干政,这事要如何定夺权看皇帝。” 戴秋苓掩着帕子,小声地泣道:“嫔妾知道,可是嫔妾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嫔妾父母早亡,只有这两个哥哥是亲人了,若是他们有什么,那嫔妾就是无根的浮萍再没了依靠。只好恳求太后替嫔妾跟陛下说道说道,陛下最是孝顺,若是您出面,陛下应该会给您面子的。” 太后一听,很是心软,想着这事其实可大可小,也应了下来:“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先莫慌,哀家等会逛园子挑着时候跟皇帝说上一嘴,只是皇帝自有他的打算,若是不应,那哀家也没辙了。” 戴秋苓一听,五体伏在地上,双肩颤抖,高声道:“嫔妾写太后隆恩,今后愿为太后做牛做马,报答太后的恩德。” 太后睨了佩含一眼,佩含赶着过去将戴秋苓搀扶起来:“你这孩子,什么做牛做马,待会儿你也一起去逛园子,只是皇帝与哀家不一样。皇帝最不喜欢被人要挟,若是他一下没有答应,你也别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太后眼角往窗外一抬,“莫像玥覃苑里的那位,恐怕要困死在那一角了。” 第119章 庶人 太阳一出来,雪就无声无息地化开了,得知皇帝和太后要去逛园子,王裕早早地就吩咐下去,下面的人将清河园子路面的积雪洒扫了一遍。 清和园夏天是百花齐放,芳香四溢,现在是冬日,池子里的荷花也早就开败了,好在清和园移了满园子的梅花。今年除了宫粉梅和红梅,还多一种白梅,花色洁白倒更显觉高雅。梅树下积的雪,映着这玉洁冰清的梅花,美得摄人心魄。 太后走走停停,李洵时和身后的戴秋苓也跟着亦步亦趋,太后心情实在是太好,拉着李洵时絮絮叨叨了许多话。有时会说起他小时候,又说一说公主和驸马争执来找她评理,哪个大臣宠妾灭妻弄得家宅不宁,谁家又抱了大胖小子……这样子家长里短的事。 佩含在一旁也觉得稀奇,皇帝虽然孝顺,但也难得有这么耐着性子陪太后逛半天园子的好事,而且太后说了那么多鸡毛蒜皮的事,皇帝竟然还这么沉得住气,没有说回去看折子。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佩含嬷嬷剜了王裕一眼,王裕袖子一拢,演起戏来可是个好手,一脸的疑惑,看得佩含都信以为真。 太后说的口干舌燥,挑了个亭子坐下,佩含着人上茶水,那茶一直用热炉子温着,这下倒出来还是滚烫滚烫的。 -- 第141页 戴秋苓很是勤快地走上前服侍太后,太后一直也没有忘了答应她的事,慢悠悠开口道:“秋苓,有什么事告诉皇帝,让他替你做主。” 李洵时心里揣着事,也没去细想,戴秋苓见皇帝点头了,忙将之前跟太后说的话又对着皇帝说了一遍,一面说一面打量着皇帝的神情。 相同的话对着皇帝说,比对太后说难上太多了,戴秋苓几乎是不带喘地把话倒了出来,只是李洵时那边悠闲地饮着茶,一副没有认真在听的样子。 戴秋苓心里打鼓,有些不安地看向太后,太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对着皇帝道:“这可怜见的,都是自家堂叔做出的糊涂事,连带着她两个哥哥惹了一身的骚。” 李洵时眼皮都不抬一下:“若不是她那两个哥哥愚笨,怎么会惹祸上身?” 这一句让戴秋苓腿肚子打抖,差点站不住了,哆着嘴道:“陛,陛下圣明,确是我那两个哥哥自己愚笨,好好的事情都给办砸了,倒成了助纣为虐了。” 说到这里,戴秋苓就觉得心酸无比,为着自己哥哥的蠢笨,也为着皇帝的无动于衷,想着想着眼泪水在眼眶一打转就滚了下来:“只求陛下饶过嫔妾那两个蠢哥哥,他们本性不坏,都是念着堂舅这么多年的照顾,才,才犯下这样的错误!” 她腿一弯就被佩含一把捞住,太后那边也朝她摆了摆首,只好强撑着膝盖站直了起来,可身子却还在不住地发抖。 李洵时眼中精光一闪,手指在杯沿上细细摩挲,那摩擦的声音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太后耐不住劝道:“皇帝,哀家知道你最近治贪治腐是下了死令的,他们蠢笨撞上了刀口,现下也是吃了些苦头的,小惩大戒就罢了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法网之外亦有人情,哀家也就向皇帝讨个人情。” “母后这是什么话。”李洵时身上腾起一股凛冽之气,“朕查贪腐动酷刑不只是做做样子的,那么多百姓尚在温饱线上,可那些官员却集不义之财,私相授受,甚是可恨!若为了一人而宽纵,有了这个先例,那朕之后所有对贪腐的肃清都行进不下去,还望母后明白。”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太后自然也没有再劝的必要,其实这也是在太后的意料之中。她从不过问朝事就是不想让皇帝为难,平日就清清静静念念佛,再替皇帝把好这后宫,其他事就两耳不闻,做她自在的太后便好。 戴秋苓看见太后那边也没有了办法,立马就慌了神,佩含见她这副样子,在耳边哄了几句想把她拉下去。如果这一次没有成功,戴秋苓知道她就真的救不了哥哥们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挣开佩含的钳制,跪倒在地,慢慢爬了过去,哭喊着:“陛下,嫔妾只是想求求您饶了嫔妾哥哥一命,若要惩处大可将他们发配蛮荒之地,何须要了他们的命啊!” 李洵时大掌一拍,呵斥道:“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磕头求情逼迫于朕,朕是不是都要答应,到底朕是这个皇帝,还是你们!” 太后知道皇帝这是动了怒,只能在心中暗怪戴秋苓这个轴性子,认准了就宁死不回头,枉费了她一番苦心。对着佩含挥了挥手,示意她快点将戴秋苓待下去,可戴秋苓哪里肯罢休,死命地抓住庭柱。 佩含没了办法,只能去亭子外喊人,戴秋苓心一横,喊道:“陛下忘记答应过嫔妾什么吗?” 此话一出,佩含停了动作,拿不定主意看向太后,太后却一门心思盯着皇帝,她竟不知道皇帝和戴秋苓私底下有过什么承诺。 李洵时的眉心拧成结,眼眸中寒气渐起,王裕在一旁吓地冷汗直流,可戴秋苓直视上他的目光,她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也就无所畏惧:“陛下说只要嫔妾替陛下办事,陛下就会保嫔妾父兄在朝中安枕无忧,嫔妾没有了父亲只有这两个哥哥,只求陛下兑现承诺。嫔妾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求陛下留嫔妾那两个哥哥一命!” 办事?办何事?太后和佩含一头雾水,可王裕自然是清楚不过,他摸着脑门子上的冷汗,心道这下子戴秋苓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到头了。 李洵时起身,踱步至戴秋苓面前,戴秋苓跪在地上,只能看到那双金线祥云墨靴,那金线手艺繁复,针法绵密,那富贵之气直逼得她睁不开眼睛。 “朕平生最恨别人要挟,你莫沾沾自喜以为你手上有了朕的把柄,为何不说朕要你办的是何事?”狠戾之气从他身上蹭蹭而起,看的人胆战心惊,戴秋苓不敢置信地仰头看着他,却只能看清他腰上挂的双龙戏珠和田玉,“朕今日就在这里挑明,朕能让你替朕看顾好孟长瑾,明日也能换别人!你那点儿私心昭然若揭,朕就成全你!王裕!” 王裕麻溜地应了声,虾着身子跑了过来,李洵时道:“将朕的旨意一字一句地传给刑部令史孟长延,命他马上着手处理此事,戴家二兄弟贿赂官员、知情不报,今日起便发配边疆充军。他们家叔侄三人聚众斗殴、草菅人命、买卖官职、贿赂大臣,证据确凿,先收押如刑部大佬,再顺着他们这条线,去查出有干系的官员。” 王裕将皇帝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向皇帝和太后行了礼后就退了出去。 李洵时斜垂着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戴秋苓:“戴才人品行不端,废为庶人,即日起搬至永巷,永世不得出!” -- 第142页 第120章 宓昭仪 “朕大可大大方方告诉天下人,孟长瑾是朕的心上人,自今日起,朕就撤了她的禁足,晋她为宓昭仪。有朕在,谁都不能动她分毫!” 皇帝的话声若洪钟,吓得站的远远的内侍和宫人们齐齐都跪拜了下去。 戴秋苓汗如雨下,手掌所触之处都留下一摊水渍,她的牙齿抑制不住地打着颤,素桐哭着抱住她,可怎么也温暖不了她的身子。 今天这事她是铤而走险,可也有八成的把握,她料到皇帝还会像之前一样对孟长瑾的事遮遮掩掩,可他却这么直白地亲口说了出来。 哭着哭着,戴秋苓就失了智般地笑了起来,她简直是太天真了。孟长瑾为了救她长姐,就跪在文德殿门前,皇帝还只罚她打入冷宫,最后连冷宫都免了,关在自己宫里。而到她这里,就变成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她的哀求,她的尊严在他眼里不值一文,怎么可以如此绝情! 戴秋苓笑起来的声音甚为凄厉,让人闻之动容。太后身子也跟着发颤,她就着佩含的手站了起来,一下子仿佛老了几岁,对着皇帝道:“皇帝,你刚才所言为真?” 李洵时恭敬地朝太后拱手:“回母后,儿子肺腑之言,还望母后成全!” 太后咬着牙,恨道:“你难道……难道不知……” “儿子知晓利弊,”李洵时眼中一片清明,“这个念头在儿子心里憋了太久,实在是不堪其扰,唯有面对本心,才得以缓解。” 佩含扶着太后回了慈德殿,太后一脸颓势地歪在矮塌里,杵在一旁的小宫人很是乖巧地上前来替太后揉捏。 太后喟然长叹:“他是铁了心的,自小就是这样,打定了主意十匹马都拉不回,他又那么有主见,哀家,哀家……” 说着说着就潸然泪下,佩含有多少年没有瞧见太后哭过了。太后这么多年的难处她都看在眼里,当年长公主过世的时候,太后哭得不成人形,即便是长公主走了近一年,每每抱着长公主的遗物独自落泪。好在后头生下了皇帝,心里总算是有了慰藉,只是好景不长,养到了四岁就养到了仪贵妃名下,母子要见上一面都难,平素给些什么东西还得偷偷摸摸。 好在皇帝争气,把惠安太后曹英华一族拉下马,自个儿当了皇帝,奉自己亲生母亲为太后。这几年,太后日子过得舒坦,也甚少想起以前的事,一心只求皇帝平安顺遂。母子两也是母慈子孝,从来都没有急过眼,这会子却为了一个女人,让太后伤了心。 太后秉退左右,只留下佩含陪她在屋子里,她拉着佩含的手,像两个姐妹一般说着心里话:“哀家这几年吃斋念佛,就是求佛祖保佑我儿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心上人,你说说哀家是那种黑心肝的婆婆吗?” 佩含看着也心痛,眼泪也不争气地簌簌往下落,可又怕自己这样子让太后更伤心,忙擦干眼泪,安慰道:“奴婢都知道,太后您对皇帝的拳拳之心,陛下心里也是有杆秤的。只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又遇上了一个能交出真心的人,也是极大的不易,太后您就放宽点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到时候伤了母子情分可如何是好!” “你说的哀家如何不知,”太后攥紧了佩含的手,一口气缓了过来,“这孟长瑾是谁,她可是袁执京放进宫里的一颗棋子,和她姐姐孟长庆一样。时儿对孟长庆说狠下心就狠下心,眼皮都不带眨,可这轮到孟长瑾就囫囵转了个个儿,那之前他苦心策划的不就白费了?若是袁执京他们一伙人知道了,可不是拿住了皇帝的软肋,她为了她姐姐所做的你也看在眼里,你说若是家族和皇帝时间,她会作何选择?”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皇帝可真是糊涂,之前做的戏都不作数了吗?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怎会不知孟长瑾是根刺儿,还偏要往那刺儿上钻。这么多年来,袁执京那一派的人可是想法设法要控制皇帝,哪想皇帝是个城府极深,胸有丘壑之人,这下自己主动露了短给他们瞧,指不定以后闹出什么大乱子。” 佩含知道当中的厉害,只能道:“陛下现在做的事看似匪夷所思,可奴婢却想起了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说着抬眼看到太后陷入了沉思。 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后宫,又开始风起云涌了。各处都在传玥覃苑那位解了禁足,位份直接晋到了昭仪,还是皇帝亲自下的口谕。相比之下,被贬为庶人打入永巷的戴秋苓被人遗忘进了角落。 刘宝林正和贺月岚坐在一起品茶,贺月岚一听宫人传来的消息,震地跌坐在了椅子上:“这人才进去不消三个月,就这么给放出来了?” 刘宝林心里也是巨浪滔天,可脸上仍摆出一副有些惊讶的样子:“天威难测,想必是又想起了孟姐姐的好来了。” 贺月岚喊过那个报信的宫人,问:“臻昭仪那边有什么反应吗?” 刘宝林在心里噗嗤一笑,这贺月岚还有心情去看别人的笑话,这一次孟长瑾出来之后,恐怕再不像之前那般好对付了。 而臻昭仪正在院子里散步时听到了这个消息,她颤颤巍巍地扶住了彩霓的手,眼里都是绝望:“她出来了,她竟这么快出来,陛下真的等不及了么?” 彩霓生怕她想太多,软声软语地安慰着:“依奴婢看,她出来反倒是好事,省的陛下心里常常挂念,还要锦衣夜行去瞧她。” -- 第143页 她这么一说,臻昭仪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彩霓心生一计,附在臻昭仪耳边道:“娘娘不是有她和那位苏大人的把柄了吗,何不捅到陛下面前,其他事陛下可能不在乎,但这事准保她再也爬不起来。” 臻昭仪虽然对孟长瑾很是吃味,但骨子里还是善良的,她父亲只娶了她母亲一人,家宅里自然也没有什么腌臜事。她一颗心扑在皇帝身上,自然是见不得皇帝对别人的好,可要她用一些下作的手段,她还是犹豫了。 彩霓看出了她的为难,也不想强迫她,只道:“这事得慢慢来,我们也不算是泼脏水,是他们做了对不起陛下的事在线。娘娘,你若是太过心软,到头来受伤的就是您自个儿。宓昭仪得了宠爱,若再有了孩子,您和您腹中的孩子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先别说了,”臻昭仪示意彩霓扶她进屋,“这事若是做了,陛下那边恐怕就再无半点情分了,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第121章 咳嗽 阂宫下上听了孟长瑾晋位份的消息,无不愁云惨淡,只有潇湘殿除外。 孟长庆知道这个消息,也不顾宋清行日前尽量少出门的叮嘱,披了大氅,提了些自己做的桂花糕,就和玲珑赶着去玥覃苑了。 玥覃苑里自然也是喜气洋洋,外面的侍卫都撤走了,晋位的旨意刚颁完,尚衣局、尚舍局和尚食局的几个尚宫,带着一帮小内侍,抬着各式赏赐腆着笑来给孟长瑾道喜。 碧溪看他们这嘴脸很没好气,自然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香芹在宫里待得久,自然知道这么都是些逢高踩低的人,自然也不想与他们计较,还是同往常一样指挥着他们把东西放好。 尚舍局的尚宫贵喜搓着手对香芹道:“姑娘可真是心善,奴才也是猪油蒙了心,”指了指旁边的两口小箱子,“这口箱子里的银炭都是孝敬宓昭仪和姑娘的,另外就是一些漂亮的小玩意儿,奴才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香芹刚客气完,就瞧见孟长庆就带着玲珑踏了进来,她觉得这人面生,但容貌又有一些熟悉感,一时也忘了请安。碧溪去后院子耀武扬威去了,院子里只有香芹和安达,孟长庆问了声:“你们主子可在?” 安达在一旁点着数,一眼就认出眼面前的人,放下账本领着孟长庆进了屋子,对着珠帘后喊了声:“宓昭仪,庆才人来看您了!” 孟长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珠帘后的人影隐隐绰绰,只觉身子曼妙,一晃神,那水青色的影子就闪到了眼前。 “长姐!” 这一声呼唤,似隔了千山万水,眼前这个姑娘眼波盈盈,与年前见到时不无差别。头上的步摇晃出细碎的光,映得面如莹玉,这时再看,已经是褪去稚嫩的大姑娘了,一颦一笑都让人如沐春风。 孟长庆喉间颤抖了几声,才唤道:“阿瑾!” 香芹端着茶水进来,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这就是庆才人,可真真是个病西施。 孟长瑾拉着她坐下,两个人相互对视,竟无语凝噎,孟长庆拍了拍她手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长姐的手心还同儿时一般温暖,两姐妹这样坐在一起说这话,就好像回到了儿时,她缺少的母爱都从长姐那里得到了,如此也心满意足。 孟长瑾有些放不下她的身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问道:“身子怎么样了?怎么看起来憔悴了这么多,不是有宋太医替你看顾着的吗?” 她一下子问出了这么多,孟长庆也不知道如何答起,看着眼前这个一手带大的妹妹,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玲珑擦了擦眼角,端着食盒走了过来:“奴婢您和宓昭仪说话都差点忘了,”说着,将食盒里的桂花糕摆在案上,对孟长瑾道,“这是我们才人亲手做的桂花糕,我们主子说您最喜欢吃甜食,所以给您的这一份特意多加了些蜜糖。” 孟长瑾咬了一口,果然甜到心里去了,笑眯眯拉着孟长庆的手:“果然还是长姐对我最好了!” 孟长庆朝她鼻尖一点:“还是小孩儿心性,爹娘怎么放心让你进宫。” 说到这里,立马住了口,这句话刺到了孟长庆心底。这几天她因为娘亲的话辗转反侧,爹爹竟这么狠心,亲生的女儿说推入火坑就推入火了,后来觉得无用了,也是毫无情谊地一脚踹开。 孟长庆想到刚踏进玥覃苑大门,就瞧见院子里忙上忙下,那些个尚宫们个个过来巴结,想必这消息也传到了宫外,爹爹的想法应该会有所改变吧。 一下子愁肠百结,孟长庆一口气噎住了,掩着帕子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就停不下来,整个人像个筛子一样不住地抖动。 孟长瑾慌了手脚,忙要安达去请太医,特意加了句,请宋太医。玲珑端来一杯热茶,孟长庆忍着咳嗽喝了两口,渐渐地咳嗽声小了,人就靠在窗台上喘着粗气。 “怎么咳成这样子?”孟长瑾替她顺着气,转过头问玲珑,“这样多久了?” 玲珑搅着帕子,小心翼翼道:“这段时日都不出门,本来大好了,可今日听到宓昭仪您解了禁足,我们才人硬是要来看您,拦都拦不住,这冷风一吹,就又难受起来了。” 这样一说孟长瑾就责怪自己:“长姐你也是的,派玲珑过来说一声,我赶过去瞧你便是。”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内侍的通报:“陛下驾到!” -- 第144页 身穿朝服的李洵时大步地跨了进来,孟长瑾和玲玲正搀扶孟长庆起身,李洵时一抬手:“不必行礼了。”再瞧见孟长庆病歪歪的样子,道了声,“太医既让你不要出门,自有他的道理,这平白地着了风寒,又要调养好一阵子了。” 李洵时的话语里全是关心,却没有半丝的温度,就像在例行公事一般。他脱下鹤羽大氅,高童麻溜地接了过去,转而看向孟长瑾,眸子里的寒意散去,问道:“传了太医吗?” 孟长瑾给他倒了一杯茶,应道:“刚刚让安达去传太医了,过会子应该就能到。” 宋清行比预想的来得早了很多,他抹着汗、喘着粗气几乎是跳着进来的,一进屋看到坐在一旁的皇帝,心中一紧,忙上前问安。李洵时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沉了沉心,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些,这才走过去替孟长庆诊脉。 “嫔妾特意要安达催着宋太医快些过来的。”孟长瑾怕李洵时发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宋太医也是不容易,被我们两姐妹呼来唤去的。” 李洵时哪有心情去关心别人的事,因着孟长庆是长瑾的姐姐才多问了一句,至于这宋清行做什么,他丝毫不在乎。 孟长瑾站在一旁很是紧张,一直张着头去瞧宋清行的神情,李洵时起身,拦住她的肩膀,轻轻地在她肩头拍了拍:“别怕,朕在呢。” 这个温暖的怀抱一靠过来,孟长瑾感觉到安心了不少,李洵时身上好闻的檀香的味道淡淡传来,让孟长瑾肩头一垮,就这么靠在他身上。 宋清行诊完脉开了几付方子,安达拿着赶紧去太医院抓药,孟长庆也好了许多,眼睛扫到站在一旁的皇帝和孟长瑾身上。看着这两人并排而立,皇帝的手臂紧紧地将孟长瑾圈住,眼眶一热,真是一对般配的眷侣。 因为皇帝在一旁,宋清行不能表现地过于在意,只好将一些要注意的地方一一叮嘱了一遍,就拿着药箱告退了。 李洵时吩咐高童,让庆才人坐着他的肩舆回潇湘殿,高童有些犹豫,毕竟妃嫔坐皇帝的肩舆实属大不敬。可皇帝态度很坚定,他也不好违逆,只好出去喊人升肩舆。 孟长庆向皇帝谢了恩,又宽慰了孟长瑾几句,就由玲珑扶着出去了。孟长瑾不放心,一直走到门口,亲眼看到内侍抬着她消失不见,才肯进屋。 第122章 挑唆 孟长瑾一进屋子,李洵时正微低着头站在书架前,玄色袍子笔挺地贴在身上,贵重天成,侧脸的轮廓如刀削般分明,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翻着书,让她恍惚生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似乎是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合上书册,转过身来,看到是她只问了句:“走了?” “嗯。”孟长瑾应了声,走到炭炉边,暖了暖手。 李洵时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只绕到书案旁,拿起铺在上面的宣纸,好整以暇地翻看了起来,翻了几页之后,嘴角一勾:“这字不像是你写的,歪七扭八,不成样子。” 孟长瑾闻声看过去,慌张地跑过去取下李洵时手上的宣纸,将这些一一摆好,没好气地说:“这是香芹和安达写的字,你说他们字歪七扭八,就是在说我这个师傅教得不好。” 她背过身有些赌气的样子,让李洵时很是受用,不再是与自己刻意保持距离,也不是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身边,这样子有些小性子的样子,倒是可爱极了。 李洵时一把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牵着她在窗边的炕桌上坐下,眼角含着笑,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孟长瑾脸上浮起两道红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挣了两下,可他握得紧,知道抽不出手干脆就任他握着。 碧溪大大咧咧拍着衣服上的灰尘,正准备往里屋走,王裕眼疾手快,一把就拉住了她,冲着里屋努了努嘴,又比了个口型。 “陛下?”碧溪照着他的口型小声地念了出来,立马会意,然后拍了拍胸口做贼般溜走了。 有好多话憋在孟长瑾心里,可一时又不知道从何问起,话至嘴边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吞吞吐吐好几次。 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李洵时的眼睛,他知道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坦诚相待,便替她问道:“你是想问我怎么突然解了你的禁,又给你晋了位份?” 这些也是孟长瑾心中的疑惑,但却不是最困扰她的,这两天她一直睡不好,许多看似无关的事却突然莫名其妙串到了一起,这点让她寝食难安。 孟长瑾眼神坚定地注视着他,问出了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嫔妾一直很困惑,陛下之前明明说了那些绝情的话,如今却又好成这样。在文德殿抄书也是,前一刻陛下还是春风细雨,下一刻就又变成那个冷漠无情的帝王。陛下有好几副面孔,嫔妾有些晃神。” 有些事情还不到可以开诚布公的时候,李洵时捏紧了她的手,仿佛这样可以把自己的真心传递给她:“朕不想你成为后宫的公敌,所以想远着你,只是如今做不到了,朕想用自己的方式站在你身边,护着你。” 这段时间宫里传的是皇帝与臻昭仪闹了不愉快,所以才拉她出来惹臻昭仪吃醋,可是他现在说的语气这么真诚,相信吗?孟长瑾回握了他的手,那就全心全意相信他。 刚从西华宫诵完经出来的敬妃,全无精神歪在步撵上,一手撑着头,眼睛半闭,正听着琼芳在一旁说孟长瑾晋升为宓昭仪的事。 -- 第145页 说到一半的琼芳突然停下了话语,敬妃正要发问,就听到琼芳急吼吼道:“娘娘,你快看,那边走过去的是不是庆才人?” 敬妃一下直起身子,顺着琼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明黄的华盖肩舆刺痛了她的双目,琼芳也觉得奇怪,道了句:“那不是陛下的御用肩舆吗?” 敬妃怒火蹭地一下冲到头顶,尖锐地斥道:“你当本宫是瞎子,还用你来告诉本宫吗!” 琼芳脸红一阵白一阵,再也不敢抬起头来。而敬妃牙齿都差点咬碎,孟长瑾欠她的还没还呢,这要死不死的孟长庆又蹦哒了起来,连御用的肩舆都乘上了。 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敬妃拍了下扶手:“转头,去永和宫!” 臻昭仪出门迎接的时候很是惊讶,这位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怎么往她这里来了,心里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嘴里还很热情地喊着:“这么大冷的天儿,敬妃姐姐怎么来了?” 敬妃的视线在她小腹上一扫,衣服宽松看不出身形,有些不甘道:“妹妹这是几个月了,竟完全看不出呢!” 臻昭仪扶着她走进了暖烘烘的里屋:“头四月还看不太出身形,可别说,这段时间除了有些腰酸,还真没什么感觉,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 敬妃装作一乐,往炕上一坐,眼睛在屋内环顾了一圈,笑道:“妹妹这永和宫倒是富丽堂皇,陛下也是对妹妹用了心的。” 臻昭仪听出敬妃话语里的嘲讽,心中很不受用,用笑来掩饰自己下垂的嘴角:“陛下还不是看在臣妾肚子里小家伙的面子上,隔三差五送些好东西,这屋子里都要放不下了。” 琼芳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上来替敬妃倒茶的时候接过话道:“那可不,陛下对昭仪娘娘的恩宠可是宫里头一份的,要不奴婢说,昭仪娘娘这福分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臻昭仪和身旁的彩霓相视一眼,奇道:“从何说来?” “单看昭仪娘娘这五官,天庭饱满,浓眉大眼,眼睛鼻子嘴巴是个顶个儿的出挑。”琼芳有模有样地比划了起来,“这凑在一起看,又像极了先皇后,可不是打从娘胎里带来的福分么。昭仪娘娘是个福泽深厚的人,皇上瞧一眼去,就再也撒不开手了。” 这话像一道闪电,直直地劈在臻昭仪身上,她的瞳孔渐渐放大,与陛下相遇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死死地盯着琼芳:“先皇后?哪个先皇后?” 敬妃掩嘴一笑:“妹妹果真是入宫时日浅,还有哪个先皇后,自然是陛下亡故的发妻英烈皇后。我第一眼见到妹妹时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若我不是英烈皇后的表妹,都会以为你们是亲姐妹了。” 琼芳又添了一把火:“像,奴婢也觉得像极了,昭仪娘娘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毕竟先皇后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第一人,就连如今的宓昭仪都越不过半分去!” 臻昭仪身子一软,整个人就瘫坐在暖塌上,敬妃见这把火添的差不多了,就起身挥了挥帕子,说了声时候不早了,便带着琼芳很是得意地走了。 第123章 胎落 孟长瑾正与李洵时在玥覃苑里用着晚膳,一个内侍火烧屁股似地跑了进来,被王裕拦在门外,呵斥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就由着你乱闯!” 那内侍急出了哭腔,大喊:“奴才是永和宫里的,臻昭仪她,不,不,不好了!” 孟长瑾连忙起身,要王裕带那个内侍进来回话,内侍一进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向皇帝和孟长瑾请了安后,他咽了口唾沫道:“臻昭仪小腹阵痛不止,彩霓姑姑去请了太医,昭仪要奴才来找皇上,说是怕孩子保不住了。” “王裕!”李洵时将筷子一扔,匆匆擦过手,就站起身来,“备轿,去永和宫。”又转过身对着孟长瑾道,“你就别去了,免得徒增伤悲。” 孟长瑾不依:“臣妾既然知道了,就哪有不去的道理,这下还没有定数,陛下别自己吓自己。” 说着也要安达赶紧备轿子,李洵时拗不过她,只好跟着她一道出门。 刚刚赶到永和宫,还没有踏进屋门,就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孟长瑾听得心有戚戚,脚下一阵发虚,差点被门槛绊住了,李洵时一把捞住她,眼底尽是担忧。 孟长瑾推了他一把,催促道:“陛下我们快进去,好让臻昭仪安心。” 李洵时放开她的手腕,跨着步子走了进去,里面跪了一屋子太医,见到皇帝都颤着身子问安。 臻昭仪痛地汗流不止,嘴唇惨白地都没有了人形,她瞧见走过来的皇帝,心底一酸,强忍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了下来,她伸出手:“陛下,陛下,你来了!” 何太医和朱太医挡在皇帝面前,拱手劝道:“还请陛下退至屏风后等候。” 李洵时看了臻昭仪一眼,就转过身走了出来,孟长瑾正站在屏风后,看到皇帝出来,也不问他什么,只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的声音渐次小了下去,这个时候外面传了一声:“太后驾到!” 太后由佩含嬷嬷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看到等在外面的皇帝,连忙问:“里面是什么情况,这才三月出个头,怎么就闹了这么大动静?” 李洵时上前扶住太后:“母后怎么来了,太医还在里面,不会有事儿的。” -- 第146页 孟长瑾上前几步向太后请安:“臣妾恭请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走过她身边只瞧了一眼,心里一软还是道:“起来吧。”由着皇帝和佩含扶着她坐了下来,心里还是像擂鼓般不安,“这头几个月要格外小心……” 话还没说完,里面传来一阵哭声,接着就是一群太医走了出来,朝太后和皇帝叩首:“微臣无能,不能保住臻昭仪腹中的孩子,请陛下降罪!” 太后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急地佩含直替她拍着胸口顺气,眼见太后好了些,才放下心来。 李洵时伸手扶额,听到里面的哭声,在孟长瑾手背上拍了拍:“朕进去瞧瞧。” 李洵时进去时,臻昭仪正躺在床上,用手捂着脸大声地哭泣,眼泪顺着她的指缝汩汩流出,湿了满床。彩霓跪在一旁也是痛哭不止,看见皇帝进来了这才止住了哭泣。 房间里的血腥味让李洵时皱起了眉头,他站在床边,不知要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个无助的人。 臻昭仪睁开眼睛,那双大眼红肿不堪,没有了往日飞扬的神采,她看到了皇帝,有些虚弱地伸出手。 李洵时迟疑了一下,才走上前握住她满是泪痕的手:“朕已经知道了,你且保重身子,切莫感怀于心。” 这句话听起来是安慰,却又少了些人情味,臻昭仪低低地笑了声,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心上人,问道:“陛下现在觉得臣妾像谁?” 李洵时不知她话是何意,抿唇不答。臻昭仪看着皇帝指节分明的手,怎么都觉得看不够,突然抬起头,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挂上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陛下瞧着臣妾,可是像先皇后?” 李洵时一惊,松开她的手,眼底那仅有的怜惜都消散不见,变得寒冷刺骨。彩霓心道不好,忙起身拉住臻昭仪的手,轻微地摇动:“昭仪可是伤心过度,莫再说胡话了。” 原本还有几分底气的臻昭仪,在看到李洵时神情的时候,心底最后的防线都被击垮,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好好照顾臻昭仪,别再让有心人在她面前嚼舌根。” 李洵时冷着脸,撂下这句话,正准备离开这里,臻昭仪强撑着身子大声地呼喊着:“陛下!您别抛弃我好吗,臣妾愿意当一个影子,求求您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好吗?” 这些话一字一句地传到了外头,太后站起身来对着一干太医道:“今日这些话,你们出了这间屋子就给哀家忘了,若有哪个嚼舌根的被哀家知道了,那就是诛九族的罪!” 太后的威严让跪在下面的太医门不寒而栗,后背冷汗直冒,明明是严冬,却汗湿了整个后背。众太医俯首应是,便留下朱太医在这里写方子,其余太医都颤着身子退了出去。 太后走到孟长瑾身边,斜眼打量着她,孟长瑾只垂首站在一旁,很是恭谨,太后再看了眼屋内,撂下一句:“若是皇上不愿意留下来,你去劝劝他。”说完,也不再往里屋去,由佩含嬷嬷搀扶着出了大门。 孟长瑾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一双墨色皂靴停至眼前,她抬起头一看,正是一脸颓势的李洵时。 “走吧。”他正准备去牵孟长瑾的手,孟长瑾却侧身避开,在心中感叹太后料事如神,接着她定定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模样一般,“陛下,留下来陪陪她吧,若您这个时候走了,她恐怕熬不过去。” 李洵时的脸上蒙了一层霜,他看着孟长瑾,眼眸深邃不起一丝波澜,又变成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孟长瑾对着他一福,就走了出来,看着天上浩渺的夜空,薄纱一样的雾轻轻一盖,隐隐绰绰,蒙蒙月辉,洒下一地的寒凉。 第124章 探望 臻昭仪落胎的消息像一阵风一样,飘到了每个宫里,第二日刘宝林、罗宝林还有贺月岚带着一些补品,心有戚戚地进了永和宫。 永和宫里还飘着淡淡的药草味,贺月岚拿着帕子掩住口鼻,偏过头看到臻昭仪盖着厚绒毯,双目无神地看着身旁的炭炉,好像躺在那里的只有一副躯壳,对她们进来的声音没有半分反应。 彩霓带着宫人走上前来接过她们带来的东西,回头看了看臻昭仪,浅叹一声,向她们道了声谢就引着她们坐下了。 刘宝林和罗宝林对视一眼,轻咳了一声,试探地喊了声:“臻昭仪。” 臻昭仪眼珠子微微一动,恹恹地转过头,视线在她们脸上扫了一遍,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下,半撑着身子往门外望去。 刘宝林和罗宝林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贺月岚正喝着茶,本来心里还对臻昭仪有些芥蒂,如今看她这样子,也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如今的臻昭仪在她们眼里是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好不容易怀的孩子就这么失去了,换做谁都是痛彻心扉的打击。 不知是撑久了无力,还是感到了绝望,臻昭仪重重地跌坐在暖塌上,一行清泪从她眼里流出,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那么哀伤,那么无助。 贺月岚放下杯盏,看着彩霓好心问道:“你们主子怎么了,可是哪儿又不舒服?” 彩霓跪在臻昭仪身旁,正摇着头,就听到臻昭仪喃喃道:“陛下,陛下他怎么不来了?”罗宝林正准备凑近一点听她说些什么,臻昭仪突然直起身子,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们,“你们来的路上看到陛下了吗,陛下他来了吗?不是,陛下他不会再来了,陛下他不要我了,他现在眼睛里、心里全都是那个孟长瑾!” -- 第147页 三人心里俱是一惊,罗宝林额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地汗,道:“臻昭仪,失去了孩子陛下也心痛,太后还特意嘱咐你好生休息,孩子日后还会有的。” 臻昭仪软软地靠在彩霓的肩上,将罗宝林的话在心里嚼了一遍,那双死水一般的大眼缓缓闭上,连呼吸都轻了起来。 贺月岚见到最先起身,道了句:“你也别太伤心了,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止你一个。”撂下这句话,贺月岚就大着步子走了出去。 罗宝林也跟着起身,说着让她好好休养的话,也紧随贺月岚其后,走了出去。落在最后的刘宝林,很是不忍地看了臻昭仪一眼,正准备起身,袖口就被一双素手牢牢抓住了。 她一低头,就看见臻昭仪瞪着大眼看着她,这一眼叫她心里有些发慌,臻昭仪眼中一丝狠戾腾起,五指都攥得生疼:“如果我告诉你,孟长瑾她和人私通,你可有什么法子?” 回去的路上,刘宝林的步子越来越快,可再快的步伐都赶不上砰砰直跳的心,她捂着胸口感觉心都要跳了出来似的。臻昭仪的话还在她耳边回荡,她感到害怕极了,可又有些兴奋,这种感觉让她差点叫了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天助。”刘宝林嘴角勾起渗人的笑,宫人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生寒。 潇湘殿里,孟长庆刚刚打发玲珑去永和宫送一些补品,看着坐在一旁一副心不在焉的孟长瑾,在她额前点了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孟长瑾回过神来,摆着手敷衍一笑,孟长庆没好气道:“替你也一起包了东西送过去,你太依着性子了,贺才人她们几个人都亲自过去探望了,我们即便不去,也总要派人送些东西表示一下心意,免得旁人说我们凉薄。” “我知道长姐都是为了我好。”可是臻昭仪对她带有怨恨的眼神,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不去,她不能把这事告诉长姐,只笑,“我昨日跟陛下一道过去了,现在心里还挺难受的。” 孟长庆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妇人生产本就是一道鬼门关,只能说她与孩子福薄罢了,我们外人又怎么能体会到她那失子的痛呢。” 话虽如此,可孟长瑾昨晚整夜都睡不好,她脑中有两种哭喊声交织,一种是臻昭仪在床塌撕心裂肺的哭喊,一种是兰姨娘断气前那一声绝望的哭喊。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垂着眼道:“昨天那一幕然后我想起我兰姨娘了,她也是生孩子的时候去的,哭得比臻昭仪还凄惨,那声音太过尖锐,像一把刀子一样要把我撕裂。” 本来正在喝着药的孟长庆手一抖,药碗就落在地上,清脆一声四散碎裂,药汁溅湿了她的裙摆,还有些药渣七零八落散在裙摆上。 孟长瑾衣裙上也溅上了几滴,黑乎乎的浓汁点点绽开在荚桃色裙摆上,格外明显。碧溪扯过帕子替孟长庆擦拭,可越擦那汁液就散的越开,索性扔下帕子去扶她:“庆才人,奴婢还是扶您去换身衣裳,药汁洒在身上,等下捂在身上容易着凉。” 在碧溪的搀扶下,脸色煞白的孟长庆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孟长瑾看她脸色不好,推了下正在给自己擦裙摆的香芹:“你快去找宋太医。” 香芹应了声就起身快着步子走出了大门,孟长瑾上前扶住孟长庆的手,厚重的夹袄下,都能感受到孟长庆身子变得非常僵硬,她很是担心地看着孟长庆:“长姐,你怎么样了,是不是旧疾又发作了?” 碧溪觉着奇怪,孟长庆平时发病都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在那边咳嗽不止,这反应倒不像是在发病,而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平静了好一会儿,孟长庆才缓过神来,冲着孟长瑾扯出一丝笑容:“你别忙活了,我就是一下气没缓过来,现下好很多了。” 再三确定孟长庆没有事了,孟长瑾才放下心来,她还想在长姐身边撒撒娇,毕竟她想起兰姨娘这件事情,除了宫外的二哥,也只有跟长姐说了。 这个时候,香芹带着宋清行匆匆赶来,孟长瑾那些话只好吞了下去,留下香芹在一旁照顾,自己带着碧溪回玥覃苑了。 刚踏出潇湘殿的大门,迎面就碰上了李洵时,寒风将黑青大氅吹的如麦浪阵阵,他就站在那里朝她伸出了手。 孟长瑾心头一暖,缓步朝他走去,他的手心滚烫,手背却有些冰凉,孟长瑾往他身后瞧了一眼,怎么没瞧见内侍抬着的肩舆。李洵时看出了她的疑惑,把她手往身后一带,两人就靠紧了些,这才道:“一路走过来,倒能好好看看这路上的风景,也想了好些事。” 他眼底淡淡的青色叫她有些心疼,昨晚又是在文德殿挑灯批奏折,一早又要早朝,天底下那么多的事要他处理,可昨日偏偏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像一座山一样落在他肩上,一刻也不得放松。 他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衣裳怎么弄成这样?” 孟长瑾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裙摆上落下的点点药渍格外醒目,讪讪道:“不小心打翻了汤药。” 第125章 争执 头顶又传来他低低的嗯了一声,之后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牵着手沿着宫道缓缓而行。李洵时觉得这一整日的压力都在她手中消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只要有她在旁边,他格外的安心。 走了好一段路,玥覃苑的大门隐约能看见了,孟长瑾将手从李洵时手中抽出,尽量摆出让他放心的笑容:“臣妾自己可以进去,陛下您去永和宫吧,臻昭仪应该还在等着您。” -- 第148页 李洵时手指一僵,眼底都是探究的神情,淡声道:“朕等会过去。” 孟长瑾滞了滞,这么淡淡一句就将他与臻昭仪的一切抹去了?她心里觉得有些寒意,果然最凉薄不过帝王恩,不知臻昭仪知道是不是会对这个人绝望。 就这样又想到了自己,之前也是不断的赏赐,紧接着就是将她打入深渊的冷漠,臻昭仪走过的路仿佛是她以前走过的路,而她又怎么保证自己不会再走上这条路呢,毕竟这路怎么样都是由他决定的。 这么一会儿,孟长瑾眼底的情绪千变万化,李洵时知道她一定又在胡思乱想,大掌刚触到她肩膀,她就像受惊了的猫,迅速躲开他的手掌,警戒地看着他。 李洵时停在半空中的手慢慢地曲掌,无声息地背在身后,他静静的站在对面,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大反应,也不知道是那句话刺到了她,让她这么抗拒。 真相可能是残忍的,但她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索性道:“陛下对臻昭仪未免太绝情,就像臣妾当初,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她是不是对陛下无了用处,所以陛下也不用再在她身上花心思。陛下如今对臣妾是什么,一时兴起?还是三分钟热度?臻昭仪的如今,难免让臣妾觉得胆寒,陛下到底对谁有过真心?难道真像臻昭仪所说,陛下对她的好只是因为她像先皇后?那陛下对臣妾的好呢,是不是也是有什么目的?” 伤疤赤裸裸地被撕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或许不久后又会结痂,慢慢地没有了痛楚,可那淡淡的疤痕还在,永远不会消失。 这些事就是孟长瑾的伤疤,这些天她一直小心地将它藏了起来,就连自己都差点忘了。臻昭仪的事情,唤起了她对伤疤的记忆,她痛到难以呼吸,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清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层细灰,怎么都抹不干净。 李洵时的心口仿佛被钝器击打,可脸上却仍是风平浪静的模样,他心里的称掂量的再清楚不过,如果臻昭仪的事发生在孟长瑾身上,那他绝对做不到现在这样淡定。他会心痛,会感同身受,甚至会不管不顾地陪在她身边。即便臻昭仪有着英烈皇后那一模一样的脸又如何,她都不能取代孟长瑾分毫。臻昭仪只是他眼中的一颗棋子,一颗用来替孟长瑾挡后宫纷争的棋子,可自从他的计划发生了改变,这颗棋子就可有可无了,即便说他冷血,他也感受不到臻昭仪失去孩子的那种痛苦。 孟长瑾眼底的恐惧和抗拒那么明显,他居然会让她感到害怕,将她如珠如宝地放在手心里,竟得到这样的结果。李洵时自嘲一笑:“你终究是不信朕,那朕说的再多也都是枉然。” 短短几个字,李洵时说完这几个字,转过身就走。王裕赶紧追了上去,刚想劝一句,就被他九尺寒冰的脸给震住了。回过头一看,孟长瑾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碧溪忙走了过来,轻轻搡了她一下:“昭仪,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几个字击打着孟长瑾的耳膜,乃至于碧溪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清楚,看着那人有些落寞的背影,孟长瑾的心就被揪着疼,一下接着一下,她捂着心口慢慢弯下了腰。 有些埋怨她的碧溪也被这一幕给吓到了,忙搂过她问长问短,半响,孟长瑾的声音才从臂弯里泄了出来:“我以为我是信他的,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一连几日,李洵时再也没有踏入过玥覃苑,也没有派人来问过,玥覃苑仿佛又被遗忘了一般。 宫里当差的在背地里直叹,这宓昭仪的恩宠来得快,去得更快,还没过几天热乎日子,就不让皇帝待见了,亏了他们费尽心思去巴结,真是竹篮打水,全是一场空。 宓昭仪和皇帝在玥覃苑门前的争吵,也被眼尖的看到了,一下子消息传遍了宫里的各个角落。各种版本天花乱坠,应有尽有,只是所有的结论都归结到一点,宓昭仪,又失宠了。 这个又字还能用到臻昭仪身上,皇帝从那天开始,日日留在永和宫,失去了孩子的臻昭仪也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宫里的园子里又能瞧见她的身影和明媚的笑容,众人一叹,臻昭仪又复宠了。 世事难料,五大局的人连忙调转风向去讨好臻昭仪,自然也是一番称赞,一番自打耳光,宫里的人情莫衷如是。 为着这事,孟长庆还特意跑到玥覃苑,想开解开解她,可这个当事人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在院子里和他们几个嘻嘻哈哈,看似一切如常。可孟长庆知道,她的笑那么浅,丝毫没有流进眼底。 这事传了一阵子也就消停了,倒是难得上门的刘宝林走进了玥覃苑的大门。 刘宝林端着热茶,打量着玥覃苑里的布置,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她总觉得这里的感觉和文德殿好像,就连摆放在书案旁的富贵竹都那么相似。 孟长瑾净了手,走过来在刘宝林对面坐下:“刘宝林倒是稀客,今儿还是第一回 来我这里吧。” 刘宝林笑着应是,一转头就哀叹了一声,把自己的来意倒瓜子一样倾倒了出来。 孟长瑾看着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她说话的声音还是轻细轻柔的,眉眼处也同她印象中一样,是说不尽的温顺和小心,可有种感觉让孟长瑾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却说不上来。 好不容易刘宝林才停了下来,孟长瑾理了理,笑道:“所以你是想让我去文德殿,帮你临摹那本书册不小心弄坏的那一页?” -- 第149页 “那个宫女被我罚了俸禄,只是若被陛下知道了,少不了是一顿板子,可能还会撵去永巷做杂役。我实在是心软,便想帮帮她,宓昭仪您临摹别人的字那是半点看不出差别,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麻烦您。”刘宝林眼神一黯,又小心地低下头去,“若您有顾忌也是应该的,我听容妃说明日早朝后陛下会召几位大臣在垂拱殿商议大事,字写好再照着原样装上去,顶多一盏茶的功夫,到时候也不怕会被陛下碰到。若您实在不愿意,那……” 又不是什么大事,瞧罗宝林紧张的样子,孟长瑾就觉得好笑,她一口答应下来,刘宝林再三对她说着谢谢,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刘宝林走之前说了声,那书册就放在她原来坐过的书案上,一过去就能瞧见,她明日一早还要去容妃那儿去核对这段时间要出宫的宫人名单,所以不能陪她。为此,刘宝林还觉得挺不好意思,可孟长瑾倒觉得无所谓,毕竟文德殿她再熟悉不过了。 第126章 撞见 一内侍拢着袖子,一溜烟跑到了廊下,抖了两下,鞋上的雪粒子都一股脑儿都落了下来。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朝第三根廊柱后走去,躬身一福:“苏大人久等,陛下这会子与大臣议事,怕是一时半会空不出来,您跟奴才去文德殿候着便是,这边散了陛下就会过去。” 苏允欠身一礼,眉毛上还起了些雪渣子,想是等了很久:“有劳公公了。” 从垂拱殿到文德殿只要绕过后花园,拐过两条廊子,不消半盏茶功夫就走到了。 内侍将文德殿大门推开,里面便有宫人引路,宫人带着他往西偏殿走去。屋子里烧了地龙,明间又摆了炭炉,领子上的雪一会儿就化了,这里暖和得如春日,苏允顺手解开一粒领口的扣子。 宫人给他备了条矮凳,放下茶盏后,就躬身退了出去。 苏允是第一次来文德殿,不免有些好奇,也不急着落座,端着茶盏暖了下手便放下,剪了双手,缓缓在偏殿里踱着步。 这间屋子没有摆放书架,仅有桌案上几本书,想必是皇帝随手翻过仍在这里的,苏允也不敢随意翻动,只随意扫了一眼。 等候的时间比较枯燥,苏允索性站在窗前,透过窗纱,看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看久了不免出神,都忘记了时间。 殿门吱呀一声,苏允一惊,只当是皇帝过来了,忙整了整衣领,走至偏殿门边,垂首侍立。可等了半响的功夫,门前也没有半点动静,不免觉得奇怪,想到自己方才进来时,看到另一边也是有间偏殿的。 大约是宫人换了岗,没人跟皇帝说自己在这边。想到这里,苏允甩了甩肩袖,出了门往东偏殿走去。 两间偏殿中间有一条抄手游廊,一路走来只在最外面瞧见了两个内侍,走过游廊就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走到东偏殿门边,就听到里面有沙沙的写字声,门外也没有一个内侍,皇帝素来喜净,想必是不太喜欢有人侯在边上。 再瞧了下官服整齐,领子上的水渍也被烘干了,觉得不无不妥,就拱着手走了进去。一进里间,有冬日腊梅的清香,仔细一闻,檀香那带着树脂的味道格外宁神,味道清幽,丝毫没有破坏腊梅独特的香味,反而是相得益彰。 明窗下,有一抹鹅黄色的倩影,一手执笔,一手镇纸,发髻轻绾,鬓角散下缕缕青丝,在莹玉般的脸旁微垂,一副现世安宁的画面。 苏允的心瞬间漏了一拍,只消一眼,他就认出了眼前人,他站在那里踌躇间,明窗下的女子抬起了头,视线落在他身上,发出轻微的惊呼声。 怎么会是他? 孟长瑾手一顿,将紫毫置于笔托上,缓缓起身。 “微臣,见过宓昭仪。”犹豫再三,苏允还是保持着身为臣子的本分,退后一步,对着面前的女子行了一礼。 孟长瑾倒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东偏殿一个人都没有,可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少,她手一抬:“苏大人,身不必多礼。” 这陌生又客气的称呼让苏允心里不好受,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立,隔着一张书案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涯与海角。 还是孟长瑾先打破这个氛围:“苏大人怎么来文德殿了?” 她视线若有若无地往门口处望去,苏允以为她是担心被皇帝撞见,一晒:“陛下还在垂拱殿与大臣商议要事,打发臣在这儿等候。” 原来如此,孟长瑾点了点头,便道:“那苏大人请自便。”说完,就盘腿坐了下去,拿着笔头有些干了的自豪,在砚台上舔了舔。 苏允并不觉得她是在逐客,负手站在一旁,一副看客的样子,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这时候,有两个宫人进来送茶水,进门一看,眼面前这两人仿佛一对璧人,夫人写字,夫君陪在一旁驻足观看。两人相视一眼,立马收回目光,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递上了茶水,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两个宫人一出去,就三五成群围在一块说道,说的有鼻子有眼,正起劲的时候,一声咳嗽响起,回头一看是王裕,连忙跪下来,瑟瑟道:“王总管!” 一身明黄色朝服的李洵时走过来时,冷着脸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宫人和内侍,王裕甩了一下袖子:“当差当的连脑袋都不要了,门前喊了陛下驾到,居然没有一个人听到!” -- 第150页 一群宫人和内侍冷汗连连,忙不迭地磕头求饶,可皇帝已经走进了东偏殿,王裕也紧赶着跟了进去。 缺的那一页终于写完了,孟长瑾拿起来吹了几下,用手碰了下墨迹差不多干了,就把纸夹了进去,心想着,剩下怎么装进书里就要刘宝林费费心了。 孟长瑾起身拍了拍手,心情也不由得大好,苏允也被她的好心情所感染,退了一步给她让了道,笑问:“事情都弄完了?” 孟长瑾从他让出的道里侧身走过,应了声,一下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千万别跟陛下说我来过。”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苏允只以为还是端茶的宫人,就笑道:“是,下雪了路滑,走的时候小心着些。” “陛,陛下……” 王裕抬眼瞄明窗旁的两人,李洵时的脸色他瞧不见,视线落在皇帝负在身后的手上,那紧攥的拳头,青筋暴起像要把手捏碎了一般。 这都是个什么事,王裕摸了摸额前的冷汗,这面对面对视的男女,要说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也没有,只是叫外人看起来,倒像有那么一回事。心里不禁暗叫,这宓昭仪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皇上昨日说了那种话,自己心里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一直派人去玥覃苑瞧,可这宓昭仪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睡睡。难为了皇上一个人在这里暗自神伤,一听到她来文德殿了,就跟火急火燎地往文德殿赶,哪晓得瞧见这样一幕。 孟长瑾和苏允听到了声音立马转过头去,对面的李洵身上冒着蹭蹭的寒意,眼神如刺骨的冰刃一样,扎向二人,孟长瑾不由打了个冷颤。 苏允立马上前跪地请安,李洵时眼皮连动都没动一下,死死地钉在孟长瑾身上。 经过前两日的事,孟长瑾本就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瘪了瘪嘴巴,侧身一福:“陛下万福金安,臣妾还有事就先行告退!” 第127章 谣言 李洵时阴沉着脸,叫人看了心惊,孟长瑾没想到见面会是这副模样。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感觉空气都凝结了,那刺骨冰凉的眼神胜过寒冬腊月。 王裕使劲给孟长瑾递眼色,可她好像完全没看到似的,一阵风般拐过门廊就不见踪影了。 碧溪在前厅与几个宫人聊得正热络,看见孟长瑾逃命一样地出来,忙扔下手中的瓜子追了上去:“昭仪,您怎么了?” 陛下不是刚刚进去了吗,这半句话在看到孟长瑾那铁青的脸色时,活生生地吞了下去。难道两人又不欢而散?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碧溪害怕地摇了摇头,不敢再胡思乱想,忙很紧孟长瑾的步伐。 走了一会,孟长瑾突然停下脚步,碧溪从身后探出一个头来,以为前面碰着了什么人,可这么一看,前面宫道上空旷无人,抓了抓头甚至苦恼。 “苏允也在里面。”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碧溪抓不着头脑,孟长瑾好像知道了她没有听懂,又重复了遍,“陛下进去的时候,苏允也在里面。” 苏允?碧溪猛一拍脑袋,刚在前厅磕着瓜子,就听到有宫人走过说着闲话,说是什么手拉着手很是亲密的样子。她当时没在意,只以为是小宫女怀春,看上了哪个侍卫,私底下往来。没想到,竟然是…… “陛下脸色一定很难看。”碧溪脖子一缩,仿佛已经看到皇帝阴着脸的样子了。 孟长瑾没好气白了她一眼,碧溪这才悻悻道:“这可怎么办,我们就这么走了,要不进去跟陛下解释清楚?” 解释吗?算了,自己不也是怀疑过他,现在又跑过去解释像什么样子,况且她有没有和苏允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刚刚他的脸色碧溪没看见,就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估计以后再也不想见着她了。 也罢也罢,孟长瑾扶了扶额:“走吧。” 本以为事情不去触碰就会不了了之,可谣言就像是空气散播在宫中的每个角落,每个人停下手头上工作都要说上一嘴。 三人成虎,文德殿里的事被传得有板有眼,更有甚者,说宓昭仪入宫前和苏允是有婚约的,如今只是旧情难忘罢了。各种话语,不堪入目,仿佛孟长瑾和外臣私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太后那边自然也是早有耳闻,宫里的传闻她向来是只听一半,可这些传闻愈传愈烈,所有人都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当太后听到说,有人见到宓昭仪和苏允在假山后私会,当场发怒,把散播这谣言的当场杖毙。太后的盛怒倒是让宫里的谣言消停了不少,人人都不敢再在明面上说,可四下无人时,还是和要好的人咬着耳朵。 孟长瑾走进慈德殿时,太后板着脸坐在正座上,容妃和臻昭仪相对而座,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正在向太后行礼的她。 如安达所说,太后震怒过后再找她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碧溪想去找陛下,可孟长瑾却不愿意。 这些谣言肯定传到他那边了,可是他每日不是在文德殿批奏折,就是在垂拱殿接见大臣。他是失望了吧,毕竟是她不相信他,如今还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她有什么面目让他替自己解围。 当太后连问了几遍,孟长瑾都只说自己与苏大人是偶遇,并无逾矩之处。容妃和臻昭仪在一旁说了些好话,最后太后训诫了几句,就罚她回去抄写《女则》。 这件事也惊动了孟长庆,她听说孟长瑾被太后传了过去,怕她有什么意外,不管昨晚下了一场大雪,就这么赶了过来。刚走到慈德殿大门口,就见到了走出来的孟长瑾。 -- 第151页 “阿瑾。”孟长庆走上前来挽着她冰凉的手,“怎么了,太后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孟长庆的手心有着家一般的温暖,孟长瑾靠着她,什么话都不想说。碧溪和香芹在等孟长庆回头时忙打着眼色,孟长庆了然,把孟长瑾送回玥覃苑时,正准备回去,碧溪送了出来。 碧溪将自己那日所见一五一十与孟长庆说了,希望她能劝劝自家主子:“外人的传言我们昭仪半点儿都没放在心上,可皇上的态度才是最要命的,可昭仪又死咬着牙不肯低头,不知道这是在和谁过不去。” “她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呢。”孟长庆颔首,“这事我知道了,你在她身边也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做些傻事,我明日再过来。” 刚从慈德殿走出来的臻昭仪,刚刚别过容妃,由彩霓搀扶着走在回永和宫的路上。 “陛下那边怎么样?”臻昭仪问。 彩霓很是警惕,看了一眼离了有两丈远的宫人们,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打听到,皇上这几日作息与平日并无二致,只是脸上少有笑意,孙贵他们几个在下面当差可是大气都不敢出,就连王总管都只能看着皇上的脸色行事。” 臻昭仪抱紧了手炉,偏过头看她:“那天呢,那天陛下可是问了苏允为什么会在文德殿?” 彩霓点头:“问了,孙贵那小徒弟也当场承认了,只说是看到皇上与大臣议事不敢打扰,就去请示过王公公,得到王公公的示下才敢这么做的。” 一直安静听着的臻昭仪眉头一皱,一把抓住彩霓的手,焦急地问:“陛下没有处罚那个传信的内侍?”得到了彩霓肯定的回答后,在彩霓一脸的不解中喃喃自语,“陛下怎么会不处罚他,怎么会?” 臻昭仪突然停下脚步,隔得有些远的宫人们也跟着停了下来,只见她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彩霓忙扶住她,小声地提醒:“昭仪,小心人多嘴杂。” 可臻昭仪仿佛魔怔了般,她大笑一声,抓过彩霓的肩膀:“你瞧瞧,陛下可真是深情,他怕要是处罚了那个小内侍,就坐实了孟长瑾与外臣私通,真真是用心良苦啊!” 彩霓生怕被有心人听去,半哄着臻昭仪,加快脚步往永和宫走去,一面走还一面道:“这刘宝林可真是有些手腕,这件事她办得滴水不漏,这样的人怎么还只在一个宝林的位子上?” 第128章 指婚 在各种谣言的纷杂中,宫里也迎来失去了一个孩子之后的第一个节日——元宵。 前方灾情才缓下,太后和皇帝都不想铺上,这次元宵家宴就只是为了让宫里增添一些喜气,所以只喊了几个亲王及家眷,一家人在一起过个元宵节,乐呵乐呵。 女眷们知道太后喜欢小孩子,就把自家的孩子都带了过来,太后瞧见了格外欢喜,一个个给了赏赐,喜滋滋地坐在那儿看着孩子们嬉笑打闹。 太后身边缺了个知冷知热的戴秋苓,如今却换上体贴入微的刘宝林,只是刘宝林性子更娴静,太后瞧着也是喜欢,便常留着在身边说说话。 忠武侯苏谢的夫人还是景惠帝胞妹,朝阳公主,虽然英年早逝,如今的夫人是续弦,可与皇家也是沾亲带故。作为苏家长子,苏允自然也是在这次的宴席上。 他经常出入宫中,对自己和孟长瑾在文德殿上之事也有耳闻,只是他与孟长瑾即便有情,也没有做过什么逾矩之事,自然是不惧这些谣言的。如今担心的,倒是她,是否会为这些谣言所伤。 孟长瑾与孟长庆坐席是紧挨着的,她有些担心孟长庆的身子,好在殿内镇了四座高鼎暖炉,穿了厚夹袄坐在里面反而有些热。 碧溪和香芹替孟长瑾布着菜,安达则机警地看向刘宝林那处。 这四起的谣言定是有人在背后煽动,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刘宝林,可偏巧是那天要孟长瑾替她去了文德殿,看似是巧合,可他从来不相信巧合,所有巧合归结到底都是人为。 刘宝林仿佛感觉到了安达的目光,与贺月岚说笑间看向了孟长瑾,她注意到孟长瑾身后站着的内侍,虽然他神色如常垂首盯着桌案,可她心里有种直觉,方才感受到的目光应该是从这边传来的。 宴席上,觥筹交错,曼曼身子长袖舞动,李洵时与一旁的亲王客气地说着话,眼神不时地扫过孟长瑾坐的地方。 王裕在一旁哎着气,高童也只敢小心着伺候。 这时,宝亲王王妃打趣道:“睿亲王妃,我记得你家小女儿应该是上个月已经过了十七了吧,可是许配了人家没有?” 睿亲王王妃笑的比五月的花儿都灿烂:“正是,正是,这孩子心性儿大,早早就有人上门来求亲,可她谁都瞧不上眼,瞧瞧,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宝亲王王妃哪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就笑着对太后道:“还望太后看顾,若有谁家适龄又瞧着还算顺眼的孩子,就给保保媒,指不定就是一门好姻缘,也圆了睿亲王妃的一个心愿。” “哎呀,这要是有了太后保媒,那我这孩子就是三生有幸,真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儿!” 那小姑娘羞红了脸,低下头推搡着她母亲,太后看了大笑:“这一说还害羞了,哀家瞧着这孩子眉清目秀,倒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哀家也就做做这月老,替你这丫头多留意留意。” 本是家长里短的话,因着太后心情好,众嫔妃也听了个乐呵,贺月岚跟着接了几句喜庆的话,就是为了讨太后欢心。 -- 第152页 引起这话题的宝亲王妃眼珠子骨碌一转,在苏允身上稍做停留,眉梢一挑,掩着帕子笑了声:“太后,哪还要留意啊,这席上不就有现成的吗?” 大伙儿一下没有明白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正在和周围人亲切交谈着的苏允。小姑娘跟着一瞧,把头埋得更深了。 太后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小姑娘看上了人家,正是这个年龄,喜欢一些美好的事物。苏允家世、学识、长相都是没得挑,只是……想起这段时日的传言,太后不免犹豫起来。 宝亲王妃看出了太后的顾虑,她起身,走近太后,附在太后耳边小声道:“太后若是当场指了婚,这谣言不就不攻而破了?宫里那些奴才尽是些喜欢无中生有的,我瞧着这苏允也是个一表人才,配这丫头正是郎才女貌。” 太后被说的有些心动,转过去再打量了几眼苏允,越看越喜欢,便喊过佩含吩咐了声:“喊那苏允走过来些,哀家有话要问他。” 苏允正和几个亲王聊得热络,听到太后传自己上前说话,便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去,给太后和皇帝磕头请安。 殿中众人本都与邻桌说着话,听见声音,以为有什么大事,也都停了话语,纷纷将视线投向大殿中央。 太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宝亲王妃道:“这孩子真的是礼数周到,举手投足都有大家之气,哀家很是喜欢。” 王裕心突突直跳,看到皇帝深情有些严峻,不由道:“陛下,您看……” 李洵时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视线有一下没一下落在孟长瑾身上,她还不知道等会会发生什么,倒是一副置身度外的样子。方才太后和宝亲王妃的对话他听了个大概,不知道太后给苏允指了婚,她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睿亲王妃眼角含笑,她对苏允这个名字也有所耳闻,虽然入京不久,但有着他父亲在曾经朝中的势力,想必不日即可平步青云。睿亲王虽是皇亲,可到底只是个闲差,若是能有忠武侯的扶助,想必她那两个儿子今后的仕途也不成问题。 想到这,眼面前的这个人是越看越称心,再瞧女儿那副小女儿娇羞的模样,此事大概能成。这时,在看苏允,就是岳母瞧女婿,越瞧越欢喜。 太后将睿亲王妃的神情看在眼里,更觉得这番安排十分妥当,便问道:“可有婚约?” 苏允一怔,摇头道:“回太后,不曾婚配。” 这句话让睿亲王妃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女儿的手,一副大事已成的模样。 太后笑得更深了,又问:“那哀家就替你指一门亲事可好?”伸手指了指睿亲王妃那边,“那是睿亲王妃和她们家的小女儿沁琳,人模样可是标标致致,性子也温婉,哀家觉得和你是良配,哀家这就做主给你们指婚,倒也是成全了一段佳话。” 小姑娘羞红了脸,睿亲王妃正要站起来谢恩,可那跪在大殿中央的人却将头重重地磕了个响头,一字一句道:“谢太后厚爱,只是微臣已经心有所属,恐难从命!” 第129章 立证 丝竹嘈嘈声渐次小了下来,舞女们踏着小碎步退出了大殿,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安静下来的大殿叫人心慌,掌这次司仪的内侍官抹着满头的冷汗,连喘气儿都不敢大声。 跪在地上的那人,脊背挺得笔直,似一把出世宝剑,不惧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一直温和的眼眸,透出一股赴死般的坚定。 太后和众人犹在震惊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那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帝,手中紧攥的杯盏如冰渣一般顷刻间碎裂,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一旁的王裕差点惊呼了出来,他扯过帕子,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些,小声地试探:“陛,陛下,您忍着点。” 李洵时低头看了一眼握碎杯盏的手,那血顺着桌案滴下来,满地殷红。太后循声看了过来,李洵时忙将手甩到桌下,琉璃杯盏的碎渣落了一地。 高童也很是机灵,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向了这边,忙双腿跪地,大声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失手打翻了酒盏,请陛下饶奴才一条狗命!” 李洵时眯了眯眼,半带着不耐烦的语气:“王裕,瞧你带出来的好徒弟!还不快收拾干净!” “是!”两人齐声应下,高童取过宫人递来的红绸布,跪在地上将一地的琉璃碎片包了起来,地上的血迹也擦拭干净,用红绸布与血迹混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楚。 王裕则扯了帕子小心地给李洵时包扎,手上的动作不敢用力,可有些碎渣已刺进了肌肤里,可这个时候也没有功夫来清理。 王裕包扎期间,李洵时面色如常,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是饶有趣味地看着苏允:“苏爱卿倒是个多情的人,既如此,母后也不必棒打鸳鸯,就由着他去。” 皇帝也不问是哪家姑娘,反倒是要将事情掩下去的样子,既然皇帝表态了,太后也不好再强求,她收回目光松口道:“倒是哀家心急,也没有打听清楚。”又转过去对睿亲王妃道,“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哀家重新再替这孩子物色良配。” 睿亲王妃心中即使再有不快,也不敢驳了太后的面子,只好应了。 而宝亲王妃起身朝太后福了福:“这事赖我,什么事情都没打听清楚,就一时脑热向太后嚼了舌根。”太后也没有怪她的意思,说了句无妨,宝亲王妃转而看向苏允,很是热情,“苏大人一表人材倒是可惜了,不过既然有了心上人,那就正好趁着太后和陛下都在,请一道赐婚的圣旨,只是不知苏大人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而那姑娘今日是否也在这殿上?” -- 第153页 这番话,让安静的大殿一下子如滚开的水一般沸腾了起来,其中不免一些好奇心重的,在一众还未出阁的女子中打量了起来。女眷们看热闹般交头接耳起来,还未出阁的女子个个都垂下了头,一副娇羞的模样。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刘宝林嘴角一挑,再看向孟长瑾那边,却是无波无澜,还一副旁观者的姿态。 安达右眼角跳了两下,他忙蹲下身子,附在孟长瑾耳边,小声地道:“昭仪,我看此事恐怕要冲着你来,前几日才有那些不着边的谣言,今日就来这么一出。恐怕她们手上已经有可以诋毁您的人证或者是物证,您好好想想,有没有落过什么物件儿,又或者是拿过什么东西给那位苏大人。” 顺着安达的话,孟长瑾反复回忆,自苏允回了京,拢共才见了两次,每次都只是稍微说了两句话,何谈给过他什么东西。 殿内众人讨论了许久,也不见苏允开口,宝亲王妃又试着劝说,可苏允双唇紧抿,偏生一个字都不吐。 这时,众人失去了耐心,不解这个苏大人为何不愿意开口,难道是什么说不得的人物?众人都联想到了这几日宫中四起的谣言,视线不约而同地往孟长瑾这边投来,孟长瑾心中暗道不好。 女眷里也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难不成苏大人爱慕之人是那位宓昭仪?”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我家与孟府交好,儿时就常见这苏大公子去孟府玩耍,这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好,说都许了婚约了呢!” “难怪宫中传了这么久的话,之前我还以为是谣言,如今细想,谣言也是有几分真的。” “与妃嫔私通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这苏允不会这么掂量不清吧!” “哎,谁知道呢,气血方刚的,一冲动就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并非不可能的。” 各种话语,不堪入耳。孟长瑾不顾安达的劝阻,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曲膝跪地,伏地叩首,缓缓直起身子,看向脸色阴沉的李洵时道:“臣妾自问从未做过有损清白之事,私以为这莫须有的谣言只要不去理会久而久之也会不了了之,哪曾想到,三人成虎,谣言不止反而愈演愈烈。臣妾在这里用性命起誓,臣妾与苏大人清清白白,坦坦荡荡,若有半句虚言,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人群中发出不小的抽气声,眼中的女子单薄瘦小,却发出这么狠毒的誓,一下子众人缄默不语,毕竟在她们眼中,敢发这种毒誓,恐怕真的是谣言所误。 别人可能没看到,可李洵时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孟长瑾跪下的时候,苏允眼底那暗藏的情愫。他身子气地发抖,看着跪在地上满脸决然的孟长瑾,心里觉得很是可笑。 你竟愿为他发此毒誓,他也敢为了你当众拒了太后的指婚,还真是一个郎情妾意! “宓昭仪。”从册封那日开始,他从来没有用这个称呼喊过她,这一声让她汗毛耸立,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你既敢发此毒誓,就证明你确实问心无愧,朕,相信你!” 孟长瑾不敢置信地紧盯着他,就因为这一句话他就愿意相信自己?可她为什么就是不肯信他,明明说过要信他,却偏偏去伤他。 这句话震惊四座,可众人碍着天子之尊,不敢露出丝毫的惊讶,就连在心里都只敢小声地自言自语。 孟长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好在陛下是一座坚固无比的城,将那些尔虞我诈阻隔在外,小心地守护着心里那一个小小的人儿。 这些事闹了下来,太后已是筋疲力尽,她知道皇帝这么做的用意,只好扶额道:“时辰也不早了,哀家乏了,今日的家宴就到这儿吧!” 众人起身恭送太后,可太后刚踏出一步,人群里就有一个宫人抖着身子,往殿中央一跪:“奴,奴婢玥覃苑伺候起居的宫人竹桃,有要事禀明太后和陛下!” 第130章 证词 太后的脚步一顿,回过身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刚刚从人群里冲出来的身影,看了一眼周围已经有些按耐不住的人,右眼皮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这么多年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跳出这个宫人必定与今日之事有关。而这里是大殿之上,周围全是皇亲国戚,即便是这宓昭仪真与外臣私通,也只能私底下解决。 佩含跟了太后这么多年,自然不需太后开口就能知道太后心中所想,对着那名叫竹桃的宫人斥责道:“太后已经乏了,即便是天大的事也等明日太后起了再说。” 这就像一块遮羞布,你越是想遮掩,越显得心虚。这些亲王女眷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听到太后身边贴身的嬷嬷这么发话,心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那双双眼睛兴奋地在几个当事人中打着转,就像瞧见了米缸的耗子,擦亮了眼睛生怕错过好戏。 竹桃咬着牙,跪在那里竟纹丝不动,也是铁了心的。可是孟长瑾却怎么也想不到关于这个宫人的印象,这几日玥覃苑是拨来了几个新人,都是由香芹去管教的,自己倒没有注意什么时候多出来了这么一个人。 孟长瑾不知道,香芹、碧溪和安达自然是认识的,前几日尚舍局调拨过来管理起居的小宫人,平日看着本本分分,大气不吭一声,这个时候整出这么大动静,怕是有人指使。 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的,又在玥覃苑当差,恐怕是有了什么证据,什么证据能够直接证实宓昭仪与外臣私通呢?而这个证据要是从玥覃苑里搜了出来,那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 第154页 想到此处,安达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确认大殿上的人都早注视着那个宫人,安达悄无声息地隐到暗处退了出去。 这时上来几个侍卫作势要将竹桃拉下去,竹桃哭喊了一声,正想一股脑儿把事情抖落出来,偏生皇帝开了口:“放了她。” 众人转过头看向李洵时,只见他面色淡然,没有半分的惊慌,让人不禁纳闷,难道皇帝就这么相信宓昭仪? “你有何要对朕何太后说的,但说无妨。”李洵时着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倒把众人看蒙了,如果他像太后一样堵住了这个宫人的嘴,但却堵不住四散的流言。现在这样,反而让众人看不明白,也不敢乱嚼舌根。 “谢陛下!”竹桃深深磕了个头,抬起头时眼中已经泪水盈盈,“奴婢虽去玥覃苑不久,可也去了宓昭仪身旁伺候,有时候不小心会听到宓昭仪与碧溪姐姐私下里的对话。宓昭仪她说,说……” 贺月岚忍不住了,催促道:“快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她说……”竹桃抬眼看了一眼孟长瑾,又立马低下头去,“她说最后悔的便是入了宫,她现在每时每刻都想回到过去,那样就能,就能嫁给苏大人为妻,总好过每日在宫里受这相思之苦的煎熬。” 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遑论这宫人嘴里说的是真是假,可是话出自于自几宫里人之口,又没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她没有说过,这无从查证的话语变成了搅乱人心的靡靡之音。 碧溪和香芹齐齐跪到殿上,碧溪指着竹桃大声陈述:“陛下明鉴,她满口胡说八道,奴婢从未听到宓昭仪对奴婢说过这些话,她又是从哪里听来了?”说着,恶狠狠地看着竹桃,“竹桃,你要知道,满口胡言乱语,污人清白是要拔了舌头下十八层地狱的!” 女眷里面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她们哪里听过这么恶毒的话语,即便听过,那也是放不到明面上来的。现在都拍着胸脯做惊吓状,太后一声喝止:“大殿之上,休得妄言!” 碧溪一听,忙把头垂了下去,口里喊着不敢。贺月岚鼻子一哼:“真是个伶牙俐齿、心肠歹毒的丫头,我怎么听着像是在警告呢,怕不是做贼心虚?” 不顾众人的目光,孟长瑾俯首高声道:“天公作证,此话臣妾从未说过,更从未想过!” 苏允从竹桃那句话里才回过神来,事已至此,若证实了他与孟长瑾之间的情愫,那么她一定不能活下去,无论如何也不能有损她的清白,于是高声道:“天地昭昭,微臣与宓昭仪清清白白,微臣不是不愿说出心中那人的名字,只是微臣尚不知她是否也是属意微臣的。若微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了她的名字,她又对微臣并无半分情意,那微臣岂不是用陛下的赐婚来要挟于她。微臣心中的女子倔强好强,若是对微臣无意,那必定会以死惧婚。”说着,对孟长瑾深深一拜,“都是微臣私心,连累宓昭仪的清白,如今只怕宓昭仪树大招风,有人眼红您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才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您。” 苏允的这一番话倒是发自肺腑,说得有情有理,有些人也跟着点了点头,想着不无道理。 李洵时现在觉得,看着他们两个人跪在一处都觉得刺眼,嘴角一扬:“苏爱卿,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只是不知这情义,是否都是为了眼前人? 苏允拱手一揖:“微臣不敢,陛下心如明镜,定能识破奸人诡计,还微臣,更是还宓昭仪一个清白!” “陛下,宓昭仪梳妆台的妆奁里有一根白玉蝴蝶簪,那正是苏大人送给宓昭仪的定情信物!” 脆生生的声音在大殿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忘了如何思考。 臻昭仪心一横,生怕中途有什么差池,起身走到殿中央,跪地叩首道:“臣妾也求陛下还宓昭仪一个清白,既然这个宫人口口声声说有证物,那何不派人去搜,若是搜不到证物,自然砍了这个宫人的脑袋,好给宓昭仪一个交代。” 终于出来了。李洵时捏着酒杯,眼底水光忽明,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挂在唇边,大手一挥:“那就由臻昭仪派人去玥覃苑,不论搜到什么,立马进殿回话。” 皇帝答应地过于干脆,臻昭仪一时反应不过来,她以为皇帝会为了孟长瑾开口阻止她,所以她连后续的话都在心里过了几遍,可他却一个字也没说。 为什么不说呢,臻昭仪呆呆地看着皇帝,眼底是浓浓的化不开的哀愁。 第131章 证物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亲王们有些觉得乏味,毕竟是皇帝的家事,若是出了丑那便成了天底下的笑话。可女眷们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趣,她们耐心且激动地期盼着,能有那个宫人口里说的证物。如此一来,不仅能看到第一宠妃的笑话,而且若是宓昭仪与外臣私相授受,那恐怕就是一杯毒酒赐死了事,明年的选秀,没了这个绊脚石,自家的孩子就不愁得不到皇帝的恩宠了。 太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向一副没事人模样的皇帝,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真的就这么相信这个孟长瑾?如果真的在宫里搜到所谓的定情信物,到时候不知道皇帝又要怎么处置孟长瑾。 罢了罢了,任凭他们年轻人去折腾,倒看等会怎么收场! 当几个内侍走进大殿时,众人都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一门心思紧盯着为首的一个内侍,瞧见他手中有一个白色帕子包着的物件时,都拿眼睛去瞄孟长瑾。 -- 第155页 孟长庆手中的帕子都快被搅烂了,她知道苏允年少时期就对孟长瑾有过青春萌动的感情,前几日母亲来时还说这苏允心心念念仍是孟长瑾,如今看来怕是那个叫竹桃的宫人说的也不尽是谎言。按照太后对皇帝看中的程度,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让皇帝的清誉有所影响的,如果阿瑾这事坐实了,怕是逃不过一死。 那内侍将掌中的物件托至头顶时,李洵时两眼微眯,一旁的王裕凑过来道了声:“陛下,高童将事情办妥了。” 李洵时没有回应,只是紧绷的身子终于是放松了下来,王裕方对着内侍高声道:“陛下让你走近一些。” 那个内侍闻言,忙拉了袍子,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方跪地保持双手托举的姿势。李洵时一手撑头,指着道:“打开来看看。” “是!”内侍应了声,将手中的帕子拉下,一只通体莹白的簪子就显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惊讶时,刘宝林捂着嘴惊呼了声:“怎么会?” 这一声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绪,孟长瑾也扭过头去打量这只簪子,只觉得心沉到了谷底,四肢都在打颤。 她明明记得在入宫之前就还了这只簪子的,难道是二哥没有给?即便是这样,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妆奁里,她每日梳妆都没有瞧见过,到底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这个时候,孟长瑾才知道什么叫绝望,她感到喉间漫起来阵阵苦味,她不敢回头去看李洵时的表情,现在肯定是很震怒,一定是觉得自己背叛了他。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痛得如撕裂了一般。 苏允第一眼心里竟有一丝喜悦,这个簪子就证明了他那晚在孟府门前见到的,是真真正正的孟长瑾。那她对自己的心意,果然也如他一般,从来未曾变过。他偏过头看向孟长瑾,心里居然觉得,若两人因为这样一起死了也挺好的。毕竟即便有情也不能在一起,与其这样,倒不如一道死了,说不定来世能在一起,再也没有这一世的烦忧。 可他的视线再转到那簪子上时,却生生一顿,贺月岚那讽刺的声音适时响起:“宓昭仪,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众人也瞧见了孟长瑾那震惊的神情,这一下终于确定此事的真假了,虽然有些风波,可终于换来了她们想见到的结果,也是可喜可贺的。 太后怒而起身,正准备拂袖而去,却听到皇帝那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苏爱卿且好好瞧瞧,这只簪子是不是你那支?” 苏允这时才看了清楚,这只簪子虽也是滢白如玉,可却不是白玉做成的,是羊脂玉簪子,上面雕刻的也不是蝴蝶,而是云凤纹。他心里有一瞬间的惊讶,甚至有一丝失落,旋即换上一副笑脸,答道:“回陛下,这只簪子不是微臣的那只支。” 李洵时满意地往后靠在椅背上,浑然不理会下面的纷纷议论,又听苏允道:“微臣母亲那一支是白玉簪,上面刻的乃是蝴蝶。而这一支簪子微呈米黄,烛光下若凝脂,光泽透亮,乃上等的羊脂玉,内里还嵌了一颗红珊瑚做底,刻的却是云凤纹。” 众人哪有不识羊脂玉和白玉的区别,方才只是匆匆一瞥,这下仔细瞧过,便是一眼能辨的出来。 孟长庆冷眼看着竹桃,斥道:“这奴婢方才明明说的是白玉蝴蝶簪,如今搜来的却是和田玉云纹簪,况且苏大人说此簪子不是他所有,可见你是在撒谎。说,是谁指使你污蔑宓昭仪的!” 竹桃哪想会有这么一出,现在也是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来,只好低着头小声啜泣。众人再瞧她这模样,分明就是当众撒谎被戳穿,不敢再抬头见人了。 刘宝林心中一拧,难道这么久的功夫都白费了,她实在是不甘心,到底是谁狸猫换太子,中途把这东西掉了包?她偏过头,正巧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安达,她方才分明仔细瞧了,那里明明没有人。 原来如此,孟长瑾果真命不该绝,如此得力的手下在身边,她倒是高枕无忧了! 正在众人心里各自怀揣着小心思的时候,李洵时缓缓地站起了身,众人忙跟着站了起来。只见皇帝从座位上走了下来,走到孟长瑾身边时,弯下腰亲手将孟长瑾扶了起来:“让你受委屈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尽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一阵唏嘘,看来这宓昭仪在皇帝的心中真是不一般。 李洵时将孟长瑾拦在怀里,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信:“此乃朕赏赐给宓昭仪的云凤簪,尚衣局没有记档,倒成了小人造谣生事的筏子了!”冷眼扫到竹桃身上,一丝狠戾之气腾起,“将这个颠倒黑白,攀污主子的奴才拖出去打八十大板!今日之事朕一定会彻查,不论是谁在背后作祟,朕绝不放过!” 众人齐齐跪拜下去,感受到天子身上凛冽的威严,可孟长瑾却觉得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浑身仿佛在冰窖里浸过一般,冷地发颤。 别人都不知道,可她却是清清楚楚。哪有什么他赏赐没有记档的簪子,恐怕是他派人将两支簪子掉了包,那么那支白玉蝴蝶簪现在肯定在他手里了。 李洵时拦着她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道,她感觉到肩膀被箍的生疼,她紧咬着牙,尽量让自己面上保持平和,可那痛感却刺入骨髓,她感觉下一秒若是他放了手,自己就会跌入无尽的深渊。 容妃在一旁冷冷旁观,她看到消失了一阵,如今又悄无声息回来了的高童,再看王裕的神情,一下子明白过来。 -- 第156页 陛下为了她,竟然做到如此地步,她还能拿什么来争呢?以后就连站在他身边都不能能够了吧! 第132章 白玉簪 一场除夕家宴就在这么一场高高扬起,又轻轻放下的风波里度过了,没人去在乎那个叫竹桃的宫人生死,可却有人在乎皇帝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论是谁在背后作祟,朕绝不放过!” 这话如同鬼魅,把臻昭仪折磨得不成人形,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好。彩霓也在一旁跟着心惊胆战,安慰臻昭仪的同时,感觉就在安慰她自己。 臻昭仪紧裹住被子,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明日一早你就去打听,明日一早,明日一早就去……” 文德殿的灯还亮着,李洵时觉得灯太晃眼,命人撤了几盏。半明半暗的烛火,透过琉璃灯罩打在他微垂的脸庞上,王裕猫着身子走了进来,看到闭着眼靠在矮塌上的皇帝,小声提醒道:“陛下,亥时二刻了,明日还要早朝,您还是早早歇息吧。” 半响,都没有听到回应,王裕微抬起头,塌上那人呼吸均匀,双眼轻阖,仿佛已经睡着了。可王裕知道,皇帝并没有睡,看起来平和的表面下是汹涌翻滚的内心。 王裕唉叹了一口气,摇着头退了出来,高童小声地问是否要进去替皇帝更衣,被王裕拦了下来。文德殿的一众内侍都瞧见了皇帝进来时的脸色,现在是半点大气都不敢喘,小心地侯在廊下。 李洵时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刚传了何太医进来清理过,满手的碎渣看得何太医心惊胆战,清理过程必须要小心仔细,又怕弄疼了皇帝。好在整个过程中,皇帝一声不哼,仿佛这双手不是他自己的。何太医抹着一头的汗出来时,王裕也小声地叮嘱了他,皇帝手伤之事切不可外传。何太医是皇帝心腹,为人本就小心谨慎,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皇帝这么晚才将他喊来,肯定是不想让外人知晓,对于他来说,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现在,那只刚刚包扎好的手心里攥着被一根白玉簪子,簪子上刻的蝴蝶栩栩如生。他的指尖一下下摩挲着簪子的纹路,冰凉的白玉在他的掌中变得滚烫,带着灼人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至每一根血脉。 他的手指陡然发力,“嘭”的一声,那根簪子在掌中断成两截。这个声音让他缓缓睁开双眼,深不见底的眸子透着刺人的凉意。 正当他盯着手中断了的簪子时,门外传来一阵躁动,这声音搅得他心烦意乱,正欲发作,就听得门外王裕在喊:“奴才见过宓昭仪!” 李洵时呼吸漏了一拍,身子微侧去留心门外的动静。 很显然,王裕是刻意提高了音量,他见到孟长瑾那一刻就仿佛见到了救世主。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医,皇帝这一头不得好了,那一头心药就自己送上门了。 来文德殿,是孟长瑾下了好大决心才决定的,她突然很想很想见到他,想问问他,是真的那么相信她么,所以才将别人用心准备好栽赃的“证物”给调包。可是散了宴他撇下她就走了,就连一个字都不曾问过她,那一刻就有一种感觉一直横在她心里,若她不开口,可能一辈子两人就这么渐行渐远了。 “王总管。”孟长瑾看向王裕身后,窗纸上透出一圈圈晕黄的烛光,“陛下他睡了吗?” 王裕很自然地接过话:“陛下正在等昭仪娘娘呢。” 孟长瑾一颔首,跟着王裕走进了殿内,刚一进去,里间就传来一声:“让她出去。” 孟长瑾脚步一顿,王裕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正进退两难之时,孟长瑾朝他一笑:“辛苦王总管了。” 说完,就往里间走去,王裕呆愣了片刻,还是躬着身子退出了出去。 孟长瑾的脚步很轻,可还是被他听到了,他大掌不被察觉地一合,如寒玉般没有温度的脸转向她:“朕方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屋子里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换个人对上他现在的神情,腿肚子都要打转。孟长瑾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近了几步,目光落在他包着纱布的手上:“陛下手受伤了,可是传了太医?” 说着又打算上前,李洵时脸色遽暗,沉声道:“孟长瑾,你不要以为朕不会杀了你。” 闻声,孟长瑾抬头,眼中烛火悦动,清浅一笑:“陛下若杀了臣妾,心里会好受一些,那便杀了臣妾吧。” 李洵时身子微震,一时气结,可又找不到什么可以发泄,于是大手一扫,桌案上的宣纸、砚台、毛笔“哐当”几声落了一地。 王裕和高童就站在门外,一听到动静汗毛蹭地一下都竖了起来,高童有些担忧地问:“师傅,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劝陛下消消火?” 王裕跟了皇帝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气,不过想想,既然要治心病,那免不了折腾一番,只要那宓昭仪顺着一些,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孟长瑾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也不曾离开过他那包了白纱的手:“陛下手中这白玉蝴蝶簪是苏大人送给臣妾的。” 李洵时万万没想到她会自己承认,还如此坦然,心一下被扯地生疼,忍着心口的疼痛,咬牙道:“孟长瑾,朕在宴上替你掩饰,你倒恬不知耻地跑来跟朕炫耀这是你和苏允的定情信物?你还真以为朕是舍不得你?朕替你遮掩是不想维护朕自己的颜面,朕不想天下人戳着朕的脊梁骨笑话朕!” -- 第157页 这些话,像一把刀直劈进她心里,把她伤得体无完肤,可有些话既然决定要说出来,就不能退缩:“臣妾进宫之前就将这根簪子还给了苏允,年少时的芳心暗许只是一时的冲动,臣妾心里早已没了他的位置,不管陛下信不信。” 还是那个倔强得要命的孟长瑾,李洵时心头一松,孟长瑾亲口说出的话,即便只是为了骗他,可对他来说都似救命的良药。 孟长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样冷淡的眸子,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意气风发的帝王如今看起来却是那么地颓废。 她好想去抱一抱他,分担他的忧愁,即便这忧愁是因她而起。可是他浑身散发的怒火将她阻隔在外,那灼人的温度让人半分都靠近不得,是不是两人会相互折磨,直至遍体鳞伤。 但这不都是因为相互爱着么,才会那么害怕失去。 孟长瑾眼神变得柔软,一字一句敲进了他的心间:“我不惧流言蜚语,可我怕你会听信那些流言,之所以心里再没了他的温度,是因为我心里的位置都留给了你,李洵时,我爱的人是你。” 李洵时被这番话震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从未自她口中听过她说爱他,可他今日却听到了,还是在这么一个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他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就连眼前的人影都变成了好几个,模模糊糊怎么都看不清楚。 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终于说了出来孟长瑾也觉得浑身轻松不少,她看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李洵时,躬身一福:“我们都不相信彼此,所以才有今日的伤害,陛下若是不信臣妾所说的话,臣妾也无法自证清白,只能任凭陛下处置。” 她不待他开口,就转身往门外走去,刚要退出里间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孟长瑾,你给朕站住!” 第133章 真相 太后昨日一整夜都没有睡好,宴上发生那样的事,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可作为皇帝的母亲,怎么不知他是在维护那个孟长瑾。 不知孟长瑾到底有什么好的,昨晚又舔着脸去求皇帝原谅,听打探的人来报,宓昭仪昨日一整晚都留在文德殿,皇帝今日一下朝也不去垂拱殿批折子了,反而是径直往文德殿去。 佩含替太后顺着气,这都是皇帝的家务事她也不便插嘴,能解太后心结的也只有皇帝本人了。 太后没有心思用午膳,筷子都没动全都撤了下去,撤膳的宫人正端着盘子退出去,迎面就碰上了携手而来的皇帝和宓昭仪。 李洵时和孟长瑾齐齐向太后请了个安,太后虽有些不快,可也不忍当众下了皇帝的面子,给二人赐了座。 李洵时往身后看了眼,一面落座一面问道:“母后今日胃口不好?” 太后轻咳一声:“昨晚出了那档次丑事,哀家哪里还吃得下。” 佩含生怕母子二人红了脸,忙道:“太后昨日饮了酒,今早起来就没什么胃口,过两日就好了。” 孟长瑾安静地在一旁听着,也不插话,太后这话显然还是对昨日之事耿耿于怀,既如此,自己多说也无益。 本来太后料定皇帝会和稀泥一样把这件事盖过去,没想到他竟接着她的话道:“正是,昨日之事关乎皇家颜面,必定要有个说法的。” 太后闻言坐直了些,眼神游离在皇帝和孟长瑾之间,有些不确定道:“皇上这是打算?” “带上来!”王裕看到皇帝给了自己一个眼神,便对着门外击了两下掌。 几个侍卫拖着两个人走了进来,太后看的一头雾水,还是佩含小声提醒,才知道其中一人是昨日大殿上出来指认的竹桃,另一人是管内廷的崔嬷嬷。 崔嬷嬷头发散乱,完全没了平日张扬跋扈的模样,刚抬头看到皇帝,似见到了阎王一般,一面不停地磕头,一面哭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陛下饶命,请陛下饶了奴婢这条狗命!” “咚咚”作响的磕头声搅得太后心烦意乱,她摆了摆手:“好了,好了,磕的哀家头疼。”太后转而看向李洵时,“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 话刚落音,外面就通传:“臻昭仪到!” 从昨晚一直提着心的臻昭仪,在知道崔嬷嬷被带走后,整个心都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完了。终于等到皇帝派人来传她,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臻昭仪进来时一眼都没往地上的人看去,整整齐齐地向太后和皇帝请了个安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一旁。 李洵时眼角一抬,王裕便对着竹桃道:“竹桃,把昨日的话原原本本在太后和陛下面前再说一遍吧。” 竹桃显然被吓坏了,撑在地面上的双手抖个不停,完全没有昨日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她哆了半天才把话说清楚了:“是,是崔嬷嬷指使的奴婢,她,她说要……要奴婢在元宵家宴上跳出来作证,只……只要指证宓……宓昭仪……和……和苏大人私相授受……再,再供出簪子的事,奴婢,奴婢……” 王裕厉声道:“那簪子从何而来?” “簪子,簪子也是崔嬷嬷给奴婢的!”竹桃一下扑在地上,“崔嬷嬷拿奴婢一家人的性命作为要挟,奴婢,奴婢实在是怕得很,所以就做了这等糊涂事!求太后饶命,求陛下饶命,奴婢真的是没有办法啊!” 竹桃的每一句指控都落在崔嬷嬷身上,崔嬷嬷早就面如土色,抢着道:“太后、皇上明鉴,奴婢也是生不由己,奴婢和宓昭仪无怨无仇,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来攀污宓昭仪啊!”一个激灵,她转过身看向臻昭仪坐的位置,手直直地指向那边,“是彩霓,都是彩霓指使奴婢这么做的,簪子也是彩霓给奴婢的,这件事情全部都是她安排的,奴婢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奴婢实在是不敢不从啊!” -- 第158页 太后用力往桌上一拍,喝道:“满口胡言,一个小小的宫人你还会怕?她有什么本事可以使唤地动你,你当哀家老糊涂了不成!” 彩霓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崔嬷嬷的指控字字戳心,从她去找崔嬷嬷那天开始就每日在担惊害怕中度过,她一直相信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也是时候到了。 纵是太后再看不明白,彩霓这副惊吓的神情也做不了假,再看一旁的臻昭仪,整个人坐在那里没有半分表情,好似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佩含自然也心如明镜,让人将彩霓拖到竹桃旁边,问道:“彩霓,方才崔嬷嬷的指证你可都听清楚了?” 彩霓浑身哆嗦,半天都说不完整一句话,太后早已没了耐心,正欲派人用刑,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臻昭仪站了起来。 “佩含嬷嬷不必忙活了,这都是我指使彩霓去做的,她也是可怜的,主子说什么,她有什么资格敢去违抗呢。”她语气平静,完全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 一种无力感从太后心底升起,她本来对臻昭仪还有些喜爱的,现在听到这样无法接受的事实,又想到之前的戴秋苓,心里不禁惋惜:“你这傻孩子,你要哀家怎么说你,有什么事这么想不开,非要走到这一步!” 臻昭仪看向李洵时,可他眼里完全没有半分的痛心,就连太后都会斥责自己一两句,可他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这一瞬间她才真正感到自己格外悲哀。 她朝李洵时走近了几步,王裕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准备拦住臻昭仪,却被皇帝制止了。 “陛下,”这两个字唤出了她无尽的爱恋,她全心全意为了他,把他视为自己的天。 好长一段时间,她真的以为他是全心全意对自己的,可直到那日在文德殿外,亲眼瞧见李洵时看着跪在门外的孟长瑾时,眼底的情愫,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从那一刻开始,她才恍惚感觉到,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孟长瑾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情有些复杂,她对自己有多大的怨恨才会不惜一切设计这些,可她同时又是可怜的,她这一声陛下,同她失去孩子那天的声音一样,都是那么无助,那么依恋。 李洵时看向她的神情没有半分波动,可她那句话憋在心里太久了,事到如今,再不问出来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她嘴角扯出一丝笑,带着些祈求,问道:“陛下,你可曾爱过我,即便是一丝,一毫,甚至是半刻钟,你可曾……爱过我?” 第134章 事止 是什么样的爱,才会让一个人让自己卑微到尘埃里,这个时候没人再想去追究臻昭仪为何会做出这种事,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输的一败涂地。 李洵时不带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把臻昭仪带回永和宫。” 内侍们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刚一碰到臻昭仪,就被她挣开。 她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可嘴角却还是带着一抹凄楚的微笑:“陛下,你就不能骗骗我吗,嗯?”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她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落在了地上,瘦小的背脊不住地颤抖,她抬起头,声嘶力竭道:“那之前又算什么呢,之前陛下对我的恩宠都是假的么?既然之前陛下骗了我,为什么现在不继续骗下去呢!为什么!” 这一声声撞击在孟长瑾心里,她有些难受地别过头去,其实臻昭仪也是个可怜人,只是用心去爱一个人,却换来这样的下场。皇帝是凉薄的,若是之前没有给过臻昭仪希望,可能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李洵时察觉到孟长瑾的情绪,他们之前就因为臻昭仪有过争执,现在又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害怕她又不信任他,害怕她又胡思乱想,害怕好不容易靠近一些又会相互远离。 而臻昭仪本性不坏,她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他也有责任。 念及此,李洵时站了起来,温声道:“到底是朕欠了你的,今日之事朕不会再追究,你继续回永和宫做你的臻昭仪,只是这个彩霓不能再留,你好自为之。” 李洵时平静的话语让臻昭仪觉得可怕,那种冰锥钻心的疼痛让她无所适从,她放下所有的骄傲,爬到他腿边,扯着他的衣角,祈求道:“陛下,陛下别赶我走,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不要做什么昭仪,你让我去文德殿做一个端茶倒水的宫人都可以,只求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冷冰冰的永和宫里!” 如果皇帝不再过来,永和宫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巨大又冰冷的牢笼,她害怕,她不要回去。 太后哪见得这样的场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惹得佩含忙上前来哄,好半天才好。 “时儿。”太后这一唤,让李洵时感到亲切,忙拱手应了声,就听太后又道,“可怜这孩子一片心意只为你,你也不要为了一个人,寒了后宫所有人的心。” 李洵时哪里不知道太后的意思,可是他只有一颗心,那颗心已经放了那一个人身上,就再也不能分给别人分毫。 没有孟长瑾之前他可以雨露均沾,可有了孟长瑾之后,他的身旁就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所以他没有半分犹豫:“母后请恕儿臣不能……” “太后说得极是,万望陛下能恩泽六宫!”孟长瑾一下起了身,断了李洵时的话,对着他福道。 -- 第159页 李洵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的孟长瑾,虽然他明白她说这番话的用意,可心里仍是无法接受。 太后本来还没想到皇帝会直接开口驳她的意思,更没想到孟长瑾会如此识大体,看来这个孟长瑾也不是一无是处,说不定皇帝喜欢她,确实也是有理由的。 “快起来吧,再哭下去得把眼睛哭瞎。”太后朝佩含使了个眼色,佩含亲自走下去将臻昭仪扶了起来,很是有耐心开解道,“您回了永和宫,陛下自然还会再去看你,陛下都说不计较了,您还在一旁哭倒是惹陛下不痛快了。” 臻昭仪渐渐止住了哭声,可她的视线一刻都没有从李洵时身上移开过。 李洵时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太后怎么样,臻昭仪怎么样,他只觉得眼前这人说了太过得体的话,明明是那么识大体的话,可他偏偏觉得怒火中烧。 王裕哪能不知道皇帝在生哪门子气,悄悄地给孟长瑾递了个眼神,可孟长瑾吃了秤砣铁了心,丝毫不愿意松口。 李洵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匆匆向太后道了声告退,就拂袖而去,留下孟长瑾站在原地。 再回到玥覃苑,只觉得眼前的景物都不太一样了,不知道是自己的心境发生了变化,还是因为初春已经来了。 碧溪和香芹早早就出来迎接孟长瑾,今日发生的事情她们还不知晓,想必王裕已经将事情压了下去,宫里也不会再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一切因流言而起的事情这是真正地过去了。 碧溪和香芹觉得孟长瑾这次回来有些不一样了,一回来就呆坐在窗边。香芹蹭了蹭碧溪,两人在一旁说着各种有趣的事情,孟长瑾好像在听着,可那笑容却进不了她的眼底。 安达知道孟长瑾回来了,赶紧往屋内来,一进来就被碧溪拉住,两个人对着他挤眉弄眼,好半天他才看明白,三个人只好坐在一边不去打扰她。 慈德殿今日发生的事没人敢泄露出去半个字,后宫里的人自然也不会知晓今日发生了什么。 刘宝林一早就知道皇帝那边派人传了臻昭仪,崔嬷嬷又一下子不见了,宫人进来说臻昭仪刚被送回了永和宫,这个时候她去永和宫那就是自投罗网。可她又不确定,臻昭仪是不是会把她出卖,一整天下来都是坐立不安。 贴身宫人云想倒是比较沉着,她让屋内宫人都退了出去,看着纹丝不动的膳食,也不管刘宝林想不想吃,拿着筷子有模有样地替她布菜。 刘宝林把碟子推远了,一脸的烦闷:“这当口,谁还有心思吃东西,全撤下吧。” 云想手上动作未停,待每一样都夹了些到碗里后,才放下筷子:“太后吃不下东西是因为皇家的颜面,您吃不下东西是为着什么呢?” 刘宝林一愣,转过头看了眼云想,又收回目光,眼睛在碟子里打了几转,忽然恍然。 云想见她想通了,将碟子拉近了些,轻声道:“这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再说,若是臻昭仪供出您来,恐怕这个时候也没闲功夫给我们在这里用膳,早就去了慈德殿了。” 原本心思深沉的刘宝林钻进了死胡同了,其实她早就知道这事与她没了关系了,可事情一扯上自己就看不那么开。 “正是,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露出马脚。”刘宝林拿起筷子,就着那一碗银耳羹用起膳来。 第135章 立威 孟长瑾刚用了一口汤,就让香芹把桌上的盘子都撤下去,碧溪拉着香芹死活不依,说是从回来到现在都没有用过一口东西,这样吃一顿没一顿身体早晚会垮掉。 可无论碧溪和香芹怎么劝,孟长瑾就是觉得没有胃口,三个正争执不下的时候,屋子的大门被人一下给推开。 冷风呼呼地往屋内灌,碧溪以为是安达,可回头一看见是皇帝,忙跪下请安。 李洵时负着手走了进来,瞥了一眼正不知所措起身的孟长瑾,心里的乌云顿时散去,看着碧溪和香芹道:“你二人倒是忠心,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碧溪还有些云里雾里,一下反应过来的香芹偷着乐道:“伺候主子是本分,陛下带着给昭仪治病的良药来了,就是给奴婢们最大的赏赐?” 良药,什么良药?碧溪正准备开口问,却不料皇帝被香芹这话逗乐了,要王裕带她们下去领赏。 孟长瑾看着几人都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她和李洵时,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神情又崩了起来,李洵时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了下来,指着这一桌子菜道:“朕还没用膳,宓昭仪,伺候朕用膳。” 孟长瑾应了声,拿起手边的筷子,正准备去夹菜,手臂上一股大力把她拉了回来,来不及反应,她整个人就顺势坐在李洵时的腿上,手臂还被他紧圈着。 慌乱中,手中的筷子都落到了地上,她挣了两下发现挣不开,索性别过脸不去理他。 没想到,李洵时反而凑得更近,暧昧的气息都喷在她露出来的脖颈上,孟长瑾缩了缩脖子,就听他在耳边道:“怎么不好好用膳?” 孟长瑾有些没好气地转过脸看向他,可刚一偏过头,就对上他深邃的眸子,两人额头抵着额头,一下子她的脸就红到了脖子根。 李洵时反而被她这模样逗乐了,一手牢牢地圈着她,另一手在她鼻尖一点:“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朕都不生气了,你还在这里生着闷气,要是朕今天不过来,难道你要白白生一晚上的气吗?” -- 第160页 孟长瑾腮帮子一鼓,没好气道:“明明是陛下先生的气,怎么现在反而是我的不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好好好,都是朕的不是。”李洵时感受到怀里人的小脾气,反而觉得很是受用,“朕知道你在母后那说那句话是为了替朕周全,你不想看到朕和母后闹得下不了台,是朕小肚鸡肠了。” 早在看到他进门那一刻,孟长瑾就没了脾气,可现在被他抱着就觉得满腹的委屈:“那你还气哄哄地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倒叫人看了笑话。” 李洵时脸庞一扬,有些没好气地哼道:“你说的那句话母后爱听,可朕不爱听。孟长瑾,你明知道朕心里只有你,还叫朕雨露均沾,到底是何居心,嗯?” 孟长瑾往他怀里一缩,软软的像一只小猫,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瓮声瓮气道:“我错了还不成,可你是皇上,后宫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若独宠一人,日子久了难免会让人心里不平衡。” “朕何尝不知道。”李洵时将下巴抵着她的头顶,闻着她发丝上淡淡的香味,“可朕不想。” 孟长瑾将脸往他脸上蹭吃了蹭,望着他好看的眉眼,喃喃道:“如果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就好了,你是一个穷樵夫,除了我没有别的女子愿意嫁给你,我们每日只要为了几两米发愁,日子过得清贫但也快乐。” 碧溪和香芹一直候在外头,听见里面渐次低下去的声音,两人正偷着乐,看见走过来的安达忙将他拉住,小声示意他皇上在里面。 安达被两人拉至一边,不留痕迹地将手中的青鸟木雕掩进了袖子里。 李洵时去早朝前特意嘱咐碧溪她们别将她叫醒,碧溪和香芹欢天喜地地将皇帝送走,没想到后脚太后就派人来传孟长瑾去请安。 还在睡梦中的孟长瑾被两人拉起来梳洗了一番,知道是太后召六宫请安,也不敢怠慢,穿戴整齐后,带上香芹和安达,就往慈德殿去。 今日是孟长瑾晋位之后,第一次随众人来慈德殿请安,本来太后免了众人请安是看在冬日天寒地冻,现在开了春,之前的规矩也就要立了起来。 春寒料峭,反而比冬日要冷上一些,孟长瑾到慈德殿时太后还没醒,只好跟着其他人一起站在院子里候着。 最后一个到的是孟长庆,她身子看起来比之前好上一些,脸上也有了些血色,想是宋太医精心调理的功效。 孟长瑾自除夕家宴后,还没有和孟长庆好好说说话,可这下也因着和后宫众人都站在在慈德殿外,有些话也不好说,只能相互拉着手问了些无关痛痒的事。 贺月岚手里的炉子早就不烫了,现在放在手里就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站着脚本来就有些麻了,现在又觉得冷,心情格外不痛快,也管不记得这是哪里,小声地开始抱怨起来。 佩含嬷嬷推门走了出来,她在众妃嫔里扫了一眼,朝着一处道:“臻昭仪,太后醒了正喊您呢,您快些跟我一起进来吧。” 臻昭仪在众人的不满声中走了进去,门刚一关上,贺月岚就急吼吼道:“这感情是喊我们来站规矩了,还是臻昭仪命好,没了皇帝,这不还有太后疼爱着么?” 刘宝林小声在一旁规劝,可贺月岚恍若未闻,转过身来看着孟长瑾:“宓昭仪,您现在是飞上枝头,可也别忘了被贬到永巷的戴秋苓,她对你可是掏心掏肺,结果你倒好,在陛下面前一句好话都没为她说过。” 之前孟长瑾就觉得有些奇怪,她解了幽禁之后都没见着戴秋苓,问了安达他只说不清楚。这段时间事情一件接一件,她也忘记了这件事,要不是刚才贺月岚说的,她还不知道戴秋苓去了永巷。 “别装的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她又瞧不见,我们就算想告诉她,也去不了。真有这心思,还是想想怎么替她向陛下求情吧。” 容妃冷冷地看向贺月岚:“戴秋苓所犯何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难道不知后宫不能议政吗,还是你和戴秋苓姐妹情深,想去永巷陪陪她呢?” 本来气势汹汹的贺月岚一下子被容妃给震住了,她脸上虽还有些不服气,可到底是住了嘴。 容妃再往孟长瑾身上一瞥:“陛下既如此看重你,你只需做好替陛下分忧的事,其他人的事与你无关。” 孟长瑾应了声,容妃话语里的意思虽有着警告,可并没有让孟长瑾有任何不快,毕竟她还欠了容妃人情,即使那事对容妃来说是举手之劳,她却时刻铭记于心。 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佩含嬷嬷出来,说太后觉得身上困倦,要后宫众人各自回宫,明日再来请安。 贺月岚一听,甩着袖子就要离开,可碍于容妃、孟长瑾、孟长庆都没有动作,只好站在一边干等。 容妃走之前,带着寻究的眼神朝孟长瑾看了一眼,待容妃一走,其他妃嫔们才一一离去。 第136章 出宫 孟长瑾去了潇湘殿自然和孟长庆之间有说不完的话,用过午膳后,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午憩,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两姐妹相互咬着耳朵,闹了许久才入睡。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孟长瑾看了下还在沉睡中的孟长庆,起来自己穿戴好后,叮嘱了彩霓几句才离开。 从潇湘殿出来后,孟长瑾睡了一下午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便想到处走走。安达也同往日消食一般,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 第161页 两人深一脚,前一脚地走,为园子里吐苞的枝条而喜悦,不知不觉夜色渐渐浓了。因孟长瑾是晨起便出来了,所以安达也没备着宫灯引路,一下子就看不清脚下的路。 为了安全起见,安达不得不打搅她现下的好兴致:“昭仪,夜路不好走,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再看周围,已是被夜色笼罩,走了半会子,脑袋也清醒了不少。安达见她点了头,于是走到前面一点,好替她探前方的路。 刚走了几步,就瞧见几点灯火逶迤而来,正想着这么晚了会遇上谁,那人已经走至面前。 “宓昭仪娘娘,奴才可算找着您了。” 宫灯一凑近,那人的脸孔便清晰起来,原来来人是王裕。 王裕见她周围没一盏灯笼找路,忙命人再挑了两盏灯笼过来,一下子周围变得亮堂起来。 “娘娘,陛下特地派奴才来寻您,这就跟着奴才走吧。”王裕微弓着腰,用手比了比请的手势,孟长瑾正要往原路走,却被王裕喊住,“陛下正在别处等着您呢,且跟奴才来就知道了。” 王裕的话孟长瑾还是信得过的,也不多想就由王裕领着走,而王裕不让安达跟着,安达只好先回了玥覃苑。 走了许久,孟长瑾凭着宫灯的光看清了周围,只觉得这条路不是去往文德殿的路,越想越不对劲,便停下脚步问道:“王总管,这怎么像是去西宫门的路?” 北宫门的路她虽只走过几次,可这条路与其他宫道有明显的不同,待她前方是空旷的西门中庭时,才确定再往前走就是出宫西门了。 可王裕只笑道:“昭仪娘娘只管跟着奴才走便是,陛下正在前头呢。” 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已经能看到西门,而就在这时身边的内侍们统统退了下去,周围一下子又陷入了夜幕之中。 而西宫门前有几点微弱的光,再靠近一些才发现那宫灯半悬,月色倾泻一地的寒朦,映出了长长的车轮。 马儿喷着鼻息的声音陡然传来,在这空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孟长瑾由王裕扶着上了马车,一脚刚踏在车前的木板上,厚重的毡帘后便伸出了一只大手,一把就将她拉进了车内。 孟长瑾摇摇晃晃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身后那人发出一声哼笑,接着将她双手拢在手心里,半是责备道:“怎么手这么冰凉。” 马车这时动了起来,好在这车身够宽敞,即便动了起来也比较稳当,孟长瑾这下有些好奇,忙问:“陛下这是要出宫?” 李洵时轻笑一声:“今日东市有庙会,朕住进了这皇宫之后已经很久没有逛过庙会了,趁着今日无事,我们出宫去逛逛。” 出宫?孟长瑾从入宫那天开始就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活着走出这皇宫,而如今跟着皇帝光明正大出宫去,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马车停了下来,前方传来侍卫检查宫牌的声音,高童将手中的令牌一亮出来,那些侍卫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李洵时在马车内轻咳一声,为首的侍卫立马派人去将宫门打开,高童勒了一下缰绳,马车便扬长而去了。 孟长瑾瞧见李洵时身旁还有一片空出来的位子,便推开他的手,紧挨着他坐了下来。这时她才能仔细打量他,只见他穿了一身青段简袍,腰间未别任何挂饰,墨发高束,手中拿着一柄折扇,俨然一副普通读书人的模样。只是他模样俊朗,即便是普通的衣袍,也不能掩盖他自身散发出来的轩昂之气,普通的衣裳在他身上也显得气派无比。 孟长瑾掩嘴一笑:“看来陛下是有备而来。” 李洵时拿着折扇往她头上轻点一下,纠正道:“除了宫就不是皇上了,别再唤错了。” 孟长瑾缩了缩脖子,顺着他道:“是是是,知道了。” 看着他心满意足的模样,不禁想要捉弄他:“这位李老爷果真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这次出门恐怕又要惹了不少的狂蜂浪蝶,啊……” 李洵时又忘她头上敲了一下:“又唤错了,应该是夫君。” 孟长瑾揉额头的手一顿,又听他道:“夫人跟着我,自然是不会有狂蜂浪蝶,只盼着这次夫人能满意,回去也能多给为夫些好脸色。” 这一声夫人让孟长瑾有些晕眩,借着灯光看向身旁这人,长眉入鬓,星眸含情,正是她爱极了的模样。 被他这么一调侃,孟长瑾也没了刚上车时的拘谨,她伸手将头上的珠钗都取了下来,再打量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有些不满意地皱着眉:“我这身衣裳不太合适,待会和夫君不太相配。” 李洵时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递给孟长瑾:“早就备下了夫人的衣裳,请夫人过目。” 孟长瑾被他这样子逗乐了,拿过衣裳又开始发愁要去哪换上,李洵时俊眉一挑,准备伸手去拿那衣裳:“让我为夫人更衣。” 孟长瑾一掌打掉他的手,转过身子,只将身上的外衫换了下来,衣裳换好后,张开双臂对着李洵时道:“夫君,怎么样?” 石青色愈发衬出她如雪的肌肤,映着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有说不出的娇俏动人。李洵时嘴角一扬:“夫人穿什么都好看。” 两人贫着嘴,就听的马车似入了集市,周围喧闹之声隔着厚重的帘子也是清晰可闻,这种宫外才有的烟火气瞬间让孟长瑾热泪盈眶,她一把撩开自己身侧车窗的帘子。当亲眼见到攒动的人群,琳琅满目的铺子,挂满了整条街的花灯,这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是出宫了。 -- 第162页 她撩着帘子,回头有些激动地对着李洵时道:“夫君,我们到东市了!” 眼前之人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这是不同于在宫里的任何一次笑容,她似一只终于解开翅膀束缚的小鸟,对于所见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欢喜,李洵时也被她所感染,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意。 第137章 庙会 李洵时下了车,高童正捋了袖子打算伸手搀扶孟长瑾,没想李洵时主动伸了手,而孟长瑾更是十分自然地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高童看着两人这举止仿佛民间恩爱夫妻一般,他更是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帝,今日褪去了往日的威严,有的只是对身边女子的满腔柔情。 李洵时将孟长瑾的手握在手中,回身嘱咐高童等候在原地,便牵着她往热闹的人群中走去。 街边两排各式各样的小摊子鳞次栉比,摊子上各式各样的小物件看的人眼花缭乱,商贩们大声吆喝着,即使在嘈杂的人群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潮攒动,李洵时将孟长瑾的手握得更紧了,侧过头叮嘱道:“跟紧我。” 孟长瑾紧跟着他走进了这人潮中,四周被人围挤的没有一丝缝隙,可他手心传来的滚烫让她觉得心安。 即便是紧牵着她的手,可他时不时还会回头看她,确认她好好地跟在自己身后,才放心往前走。 一入街市,就闻到小摊位上飘来食物的香味,有甜丝丝的,热乎乎的,辣味扑鼻的……各种味道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 前头的人比较多,孟长瑾瞧不见面前的摊位卖的是什么,只能看到蒸腾出来的热气,仔细一闻有点桂花的香气。 本来还没有感觉,一闻到这些香味就觉得肚子空空。 李洵时回头时正瞧见孟长瑾往摊位探头探脑,他停下脚步,伸手拨开站在摊位前的人群。孟长瑾跟着他到了摊位前,一瞧,原来是桂花汤圆,难怪如此甜糯。 李洵时问了摊贩价钱,正往怀里拿银子时,孟长瑾忙拉住他:“外面小吃不太干净,而且……” “夫人,我们清贫人家哪有那么多讲究。”他眼睛一弯,恍若天上的星辰,不再是九重宫阙上俯视天下的帝王,而是一个平头百姓,和她十指紧扣穿行在人潮拥挤的庙会街道之中。 出神之际,一碗热腾腾的汤圆摆在了她的面前,他松开了交握的手,捏起碗里的勺子,舀了一颗汤圆,很是自然地吹了吹,才将勺子递至她唇边。 孟长瑾咬开一口汤圆时,里面甜丝丝的豆沙馅儿就溢满了整个口腔,就像她此刻的心一样,甜进了心底。 接着,他也舀了一口汤圆放进了自己嘴里,就这样,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了这一整碗的汤圆。 李洵时将碗还给了摊贩后,又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这一下,他不急着往前走了,反而是一路拉着她走走看看。 孟长瑾也没了刚出来时的拘谨,现在和她在一起的不是文宣帝,而是她的夫君。 走到一处卖小饰品的摊子上,李洵时饶有兴趣地挑着打量,他拿起一支银簪,往她头上一比。 商贩眼睛一亮,直夸赞:“这位老爷眼光可真好,这簪子放在我这摊子上乍一看平平无奇,可往这位小娘子头上一放,倒是比过真的梅花三分。” 孟长瑾一笑,往李洵时手中看去,那簪子是梅花折枝样式,两朵半开的梅花嵌在上面,很是精巧。李洵时见她也喜欢,问过价格就将那簪子买了下来。 “小娘子好福气,有这样一个疼自己的相公,我在这摆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瞧见像二位这么般配的一对。”商贩见李洵时掏钱这么痛快,嘴也愈加甜了。 难得出来一趟,孟长瑾已经完全放松,她很是坦荡地对商贩一笑:“这位小哥可真是好眼光。” 说着,拿出方才从李洵时手中接过的碎银子,递给那商贩,商贩笑的越发欢快,搜肠刮肚一些赞美的词语来加在二人身上。 孟长瑾刚转过身,就瞧见李洵时歪着头,含笑看着她。商贩的话没有让她不好意思,可他这样的目光却让她一下红了脸。 李洵时也没说话,拿过方才买下的簪子往她发间一插,然后再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孟长瑾伸手碰了碰刚插上的簪子,很是满意道:“我很喜欢。” 他的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手指不断摩挲她的手背:“为夫也很喜欢。” 初春的风夹着腾起的热气扑在二人身上,细细一闻还能闻到风中的香味,这里的风和宫中不同,不再是清冷的穿堂风,而是夹杂着烟火气的暖风。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李洵时手中已经是满满的小吃,孟长瑾埋怨浪费的话语让他很是受用,就像是平常的小夫妻,过着自己平淡的小日子,时不时还绊两句嘴。 孟长瑾瞧见左手边有个画扇子的铺子,她突然想到之前在文德殿见过李洵时作画,便拉着他往铺子里坐下。 老板见二人进来两眼放光,虽这二人衣着朴素,可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大家的贵气,心想估计又是哪个富贵人家怕衣着过于醒目,便特意打扮成普通人家的模样出门,这种事在京城已是见怪不怪了。 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算盘,招呼伙计端了茶水,自己走过来很是殷勤地给二人介绍:“这位老爷和夫人,请问是想看什么样的扇子呢?小店是这条街上样式最全的,只要二位开口,没有寻不到的。” -- 第163页 李洵时今日兴致颇浓,跟掌柜稍微聊了几句,掌柜就让伙计将店里上好的折扇一一摆了出来。掌柜眼尖,一眼就瞧出这位老爷待他娘子极好,立马心中就有了成算,紧着手将扇子放到孟长瑾面前:“夫人您来挑,您看哪个喜欢就选哪个。” 孟长瑾对折扇没有研究,看着这些品相极好的扇柄,给李洵时递过去一个求助的目光,李洵时却很是肯定地看向她:“我家夫人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有了他这句话,孟长瑾就挑了一柄花纹细长的扇柄,掌柜的拍手叫好声立马响起:“夫人真是好眼光,此乃竹中的菩提,凤眼竹,而且我家这把还是成年已久的老料凤眼竹制成的扇柄,这可是质量一等一的好!” 伙计接过孟长瑾手中的扇柄,又将扇面铺开,扇面平整空白,旁边的砚台墨已磨好,大小粗细不一的毛笔整齐罗列,就等着他们将这扇面填满。 李洵时话不多说,一手捞起袖口,一手执笔,有模有样地描摹起来。两盏茶功夫,一男一女的两个小人就落于纸上,女子头微垂,巧笑盼兮,男子拿银簪的手正停在女子发上,眼底满是爱意。几盏花灯挂在身后的树枝上,洒了一地的暖黄。 这画中小人不正是方才在首饰摊前的二人吗?孟长瑾正在仔细端详这幅画时,身后响起一声赞叹:“妙啊,这位老爷三两笔就将画中这两人的眉眼画得活灵活现,只是……”掌柜往扇面的一处一指,“这处留的空白太多,是否要再添上两笔?” 李洵时将手中毛笔置于砚台,嘴角一牵:“这处空白就由夫人来添上。” 第138章 小院 掌柜心里一惊,这位老爷气度不凡,这一下出手就能看出是大家之笔,没想到就连夫人也是胸有笔墨,才子佳人是为佳话,他更好奇这位夫人会写出什么好字出来。 孟长瑾沉吟片刻,拿过砚台上的毛笔,细细致致在扇面空白处落了几笔,李洵时眼中一亮,轻声将那几个字念了出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 原本空出的一块,添上这几个字真是锦上添花,掌柜在一旁也是啧啧赞叹,李洵时拿出自己的私印,沾了沾一旁的印泥,就在字旁一按,“季宣印信”四字就整整齐齐印了上去。 季宣是皇帝的小字,除了太后、几个年长的亲王和皇帝即位前的几个心腹,无人知晓。所以掌柜将扇面交给伙计的时候,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二位,扇子明日便可来取。”掌柜一脸讪笑接过银子,李洵时也不打算久坐,跟掌柜寒暄了几句就拉着孟长瑾走出了铺子。 “明日我们怎么过来取?”刚出铺门,孟长瑾就很是疑惑地问。 “自然是能取的。”李洵时说完这句话,就将带着孟长瑾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孟长瑾背靠着墙面,心扑通扑通直跳。 李洵时嘴角高高扬起,大掌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目光里的炙热仿佛能将人溶化,“好一个‘一生为一人’,余生很长,孟长瑾,你愿意陪我走下去吗?” 这一句话闯进了她的心底,一股暖流沿着血脉流至四肢百骸,孟长瑾感觉自己腿脚有些发软,手指不受控制地抓上他的衣襟。 她脚尖轻踮,手上一用力将他的身子带近了些,头微仰就势吻上了他的唇。少顷,她才微喘着气放开了他,长睫轻扇:“我愿意。” 李洵时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那温润的嘴唇上还带着桂花的清香和汤圆的甜糯,这味道让他完全陷落。 他眼底窜起了一小撮火苗,一手绕过她的腰,低头便吻了她。这一次不似方才那般浅尝辄止,他用力地咬过她嘴唇的每一寸,舌尖撬开她的贝齿,滑进她齿间,拼了命地去缠她。 这么久,从开始的相互试探,到两人越走越远,最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路以来多么的不容易,现在尝到的就有多甜。 不管是谁,他都会站在她身前,替她挡去一切的风雨。朝堂上的纷争似迫在眉睫,可他不会再退缩,他要用自己的手腕,将她留在身边。 月儿高挂树梢,街道上的人潮仍旧川流不息,彩灯光华流转,铺洒在人们身上,都是幸福的模样。 高童一直候在街角,这次皇帝一个侍卫都没有带,仅仅带了他一人出来,他心里很是害怕在闹市万一发生意外,那他估计也就死无全尸了。看到二人全须全尾地归来,他这颗心终于是放下了。 车轮骨碌碌调转了头,孟长瑾有些倦意靠在李洵时肩上,他身上沾了些方才他们吃过一些小吃的味道,很是好闻。摇摇曳曳间,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渐渐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洵时将她喊醒,她半梦半醒之间,由李洵时扶着下了马车。 她以为是进了宫,揉眼看了看周围,却是茂林一片。这一下她彻底清醒了,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周围,林子里坐落着一间小院,院子周围环了一圈篱笆。远处似有水声,潺潺汩汩,应是有一条小溪。 她环顾间,高童驾着马车已没了踪影,她有些心慌,扑闪着眼睛望向李洵时:“陛下,这是哪里,我们不是回宫吗?” 李洵时并不急着回答,只拉着她走进了院子里,这时候她才可以仔细地观察这间院子。院子不大,倒也整洁,前头种了两棵枇杷树,一堆干柴有些零散地摆在树旁。后头是两间相连的屋子,茅草做顶,一扇窗户正被一根木条撑开,大概可以看到屋内的布置,简单却也富有生活气息。 -- 第164页 孟长瑾对这里很是满意,只是不知道他不回宫,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李洵时推开屋子的木门,这房子应该有了些年岁,门一开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屋里有一面四方桌,两面各摆了一把长凳,李洵时领着孟长瑾落了座,这才将桌上的火烛点燃。 火烛光不大,只是刚好能将屋子的这一角照亮,光影在他脸上摇动,忽明忽暗,她看不太清他的眉眼,却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我只是一个贫苦的樵夫,只有你这个姑娘愿意嫁给我,我们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虽然不富裕但却很快活。” 孟长瑾顿时泪如泉涌,他居然一直记着她说过的话,她那日只是触景生情而发出这种感慨,没想到他竟也当了真。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庙会,才有了这林间院落,才有了他们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小时光。 “好好的怎么哭了。”他捧着她的脸,替她轻拭那断了线的泪珠,语气里满是怜惜。 孟长瑾一头扎进他怀抱里,紧紧地环住他的腰:“李洵时,你若真是一个樵夫就好了。” 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若我真是樵夫,恐怕这辈子也不能遇上你。”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脸颊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忽然抬头对着他一笑:“相公明日得抓紧劈柴,不然我可要跟着你饿肚子了。” 他被这句逗得失笑,大掌抚过她的鬓角:“是是是,娘子。” 乡间的夜晚格外的黑,院子周围那轮明月洒下的清辉,缠绵过后的孟长瑾枕在李洵时的臂弯里感到累极了,可听着窗外簌簌的风声,感受着身旁的他那沉稳的呼吸声,又舍不得睡去。 她舍不得这宁静的夜晚,舍不得两人这独处的时光,李洵时知道她没有睡着,调整了下睡姿,将她搂地更紧一点,又用手去摸了下她的身后,确定是严严实实没有风透进来才安心。 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冷,可是在他的怀里格外温暖,孟长瑾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他侧颜,手刚触到他的鼻尖就被他一把抓住。 他将她的手放在心口,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就透着指尖一声一声传进她的心底,他眼睛霍亮,头一低咬着她耳朵低声道:“孟长瑾,给我生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更深夜重,窗外树枝轻曳,屋内两人完全是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的模样,低低诉语一声一声轻悠悠。 第139章 潺潺 孟长瑾是在一阵阵鸟语中醒来的,伸手一摸,身边是空空的床榻,上面还有他躺过的余温。 院子里传进来敲打的声音,孟长瑾穿好衣裳,走到门边一看,李洵时正在院子里劈柴。 他一身粗布衣裳,衣袖挽了上去,头上未戴冠饰,只用了一根青色布条将头发高高束起。她看着有着呆了,谁能想到衣食无忧、被人簇拥着的皇帝,现在正扎着马步,在一间偏僻的小院子里劈柴。 李洵时伸手摸汗时正抬头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孟长瑾,他放下手中的斧头,大手往身上拍了几下,就走到她的面前。 “醒了,我煮了点米粥,这会估计已经好了。” 孟长瑾这才注意到屋子里有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凑近了才能闻到锅里溢出来的香味。 李洵时将锅盖掀开,那浓浓的米粥香味立时扑鼻而来,一下子就勾出了孟长瑾的口水。 她端着李洵时盛好的米粥,坐在桌旁,那勺子搅了搅,待他坐下后,才笑着道:“没想到你还会煮粥。” 李洵时给她加了点砂糖,似笑非笑看着她:“以为我只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老爷们?” 这话带着农家的生活情趣,没有了宫中那么些规矩,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一碗粥,一间茅屋,一个心尖上的人,这才是岁月静好的画卷。 “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哪有现在这么多讲究,有时粮草不够,一碗米煮了一大锅粥,大家也都是这么用的。有时候要领着小队去前头侦查敌情,管粮食的伙头军还在大队伍里,我们前方的小队就有时就自己燃了火,再架上一炉子,煮点随手能摘到的叶子,煮一锅汤就是一顿。”他说起以前的事情时,深思似乎也飘到了那个过去,虽然艰辛,可一定是他很怀念的时光。 他搅了搅碗里的粥,尝了一口:“我就是那个时候练会的烧火、煮饭,不过如果我们要是一直住在这儿,只靠我会烧的那几样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孟长瑾明知道他们不会在这里长住,可还是照着他的意思说下去:“那到时候我就去隔壁人家那里去学一学,每日再去看看他们烧什么菜,回来照着做给你尝。” 李洵时手上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孟长瑾舀粥的指尖上,沉沉一声:“好。” 用过早饭后,两人就在林子里闲逛,青草冒出了嫩绿的芽儿,带着清晨的露珠,枝头鸟儿在歌唱,远处流水潺潺,无不在告诉他们春天来了。这些景是在宫里看不到的,不管春夏秋冬宫中都会栽培一些名贵稀少的花树,这些精心培育的植物缺少了大自然那种真正的生机。 林间的空气极好,四目宽阔,真正有种河山大好之感。抬眼不再是红墙绿瓦,不再是一层不变的宫道,不再是冰冷冷的青石板路,而是一望无际的天空,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树木,正在探头的绿叶。 -- 第165页 入目之景皆是惊喜,孟长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闻着水声与李洵时寻了过来,原来昨晚一直听到流水的是这条小溪。 孟长瑾伸手触了触水面,还是有些冰凉,顿觉玩性大发,脱下鞋袜就下了河。 “一入山就野了,想必你入宫之前也是经常这样在溪里嬉戏。”李洵时在一旁也不阻止,悠悠地扯了一根野草在手中把玩。 孟长瑾提着裤腿正踩着水,听他这么一说,便走到他身旁不远处坐下,脚尖时不时地点过水面:“我以前是跟姨娘住在外院,那时候可没有比宫里好到哪里去,只是红墙绿瓦换成了高门大院,嬷嬷守着我和姨娘,一步都不让出去。” 风撩动了她的发丝,她很自然的拿手捋了捋,又继续说:“后来姨娘走了,我就被父亲接回了孟府,可父亲和母亲管得极严,不许我随意踏出家门。后来碧溪来了,她总是有办法带我偷溜出去玩,只是有时候被抓到了,碧溪都免不了一顿毒打。那时我和碧溪去过最远的,就是昨日我们去过的那个长街,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很珍贵的记忆。” 李洵时微眯着眼看着她的侧颜,他从未听到她提过入宫前的事,只是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身上都不会散发着自卑与感伤,想必是和她豁达的性子有关。 “以后我出来都会带上你,我们不止在这京城,我们还去爬泰山,游西湖,观沧海。”他将她揽在怀里,并肩而坐,前边是溪水青山,身后是密林茅屋,“以后我们会很多的地方,踏上不同的土地,我带着你感受这大好的河山。” 她转过身来对上他的眼眸,清浅一笑:“好,我还想去盘山,听说那里祈福很灵。我想给长姐求一个平安符,希望她的身子能早点好起来。希望孟长延平安顺遂。” 她所说的他怎会不应,虽然不知道有生之年这么多地方能否都与她一同去看看,他只求去的每一处地方都有她。 “还有陛下,”她勾上他的脖子,“愿你国泰民安,一世无忧。” 他指尖滑过她的眉眼:“孟长瑾,我只求与你携手一生。” 这里的生活静谧,无扰,但也过得极快,一眨眼,夕阳西斜,高童也驾着马车到了院门口。 孟长瑾上车前有些念念不舍,就连上了马车,都掀开帘子仔细再看了几眼。 这是她最美好的回忆,珍贵无比,不管以后是否还有机会过来,她都会将这里的一切珍藏。 马车驶到长街的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李洵时牵着孟长瑾又踏上这条昨日走过的街。今日是庙会的最后一天,人们逛庙会的热情却是有增无减,要挤过汹涌的人潮也是不容易,快走到昨日扇子铺那里人才少了些,终于可以透一口气。 铺子的掌柜一眼就认出了二人,很是殷勤地捧出扇子给二人瞧,扇子一打开,入目便是一对有情人,衣摆飞扬似纠似缠,左下角的一排小字娟秀清丽,衬着那朱红色的字印,是恰到好处。 收下扇子,两人向掌柜道过谢便走出了扇铺的大门,此时一群儿童举着炮竹追逐而过,炮竹似繁星点点绽开,“噼里啪啦”的声音夹杂着儿童嬉笑打闹的声音,让庙会更加热闹了。 炮竹燃过的浓烟漫了起来,孟长瑾呛得咳了声,李洵时将她往身后带,打开扇子在她面前轻扇,那烟雾顺着风一会儿便消散不见。 孟长瑾的视线追着那群儿童远去,正欲收回目光,却瞧见一铺子前站着的一男一女很是眼熟,烟雾渐渐散去,那两人的面容才清晰了起来。 其中一女子正往她这边看去,两人视线相撞,那女子一愣,旋即偏过头去看自己身边的男子。 男子也看向了这边,他的视线移向了对面二人袖口相交之处,清秀的面庞顿时蒙了一层雾。 “苏允,敏芝。” 第140章 偶遇 李洵时听到孟长瑾的这句话,指尖微动,孟长瑾有些心慌,她和苏允之间的确清清白白,可他之前也确实在意过那些谣言, 她抬头看他,却看不清他的神情,这时苏允已经走了过来,正要跪下请安,却被李洵时伸手制止了,他看了眼跟在苏允身后的孟敏芝,才道:“这是宫外,用不着那些虚礼。” 可苏允应了声,仍是恭谨地站在一旁,只是他衣裳华丽,而李洵时则是粗布衣裳,路过的人面对这幅景象不由得多看几眼。 “表姐夫,表姐。”还是敏芝开口打破了这僵局,她心思灵巧,一眼就看出皇帝不想让人知晓身份,就想出这么一个身份。 “敏芝!”苏允侧过头,低声喝止,“你真的是放肆,这个称呼是你能随意喊的吗!” 能称皇帝姐夫的,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后的亲妹妹,而孟长瑾只是一个小小的昭仪,是完全不够资格和皇帝并排而立的,更何况并称夫妻。 这个道理几人心照不宣,孟敏芝一时也觉得自己错言,便有些恐慌地低下了头。 “日日听着那些重复的称呼,‘姐夫’这个称呼倒也稀奇。”不同于其他几人,李洵时反倒是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看着孟敏芝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可是叫孟敏芝?” 孟敏芝有些不确定看了苏允一眼,又瞄了一眼孟长瑾,这才答道:“回……姐夫的话,是叫孟敏芝。” 其实这个称呼孟敏芝也有着自己的私心,从看到他们二人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苏允那波动的情绪。她这样称呼皇帝,就是想让苏允认清现实。 -- 第166页 皇帝微服出宫只带了孟长瑾一人,两人又似平常夫妻一般携手逛庙会,其中的情谊也只有苏允看不见罢了。 孟长瑾入宫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孟敏芝,自然也是有些欣喜的,一年时间不见,那个稚嫩的小姑娘已经长成清秀佳人了。 孟敏芝对上孟长瑾眼神的时候有些心虚,那支白玉簪是她给臻昭仪的,她的想法只是想让苏允断了念想,却没想到臻昭仪会拿着这支簪子做了这样大的文章。 她其实是心虚的,为了自己一点私心,差点害了她的表姐,也差点害了她最爱的那个人,虽然一切有惊无险,可这件事就像一根针一样扎在她心里。 孟长瑾的视线在二人中流转,突然想起元宵家宴上苏允说过自己已有心上人,只是怕那女子无意才不愿说出名字。这下看来,两个人一起来逛庙会,莫不是…… 想到这里孟长瑾一笑:“敏芝怎么会和苏大人在一起?” 苏允太阳穴一跳,他知道孟长瑾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他想开口解释,可看到站在一旁的皇帝时,又只能将话咽下。 苏允的纠结孟敏芝也看在眼中,她怕他一厢情愿最终酿成大错,今日既然碰见,那就索性将事情在这里一并解决,从此以后再无后顾之忧。 “元宵家宴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说着,孟敏芝看向皇帝,眼中闪烁出异样的坚定,“苏允那日殿上多有冒犯,实则是为了敏芝,敏芝一直不愿面对本心,差点害了他,还请姐夫切莫怪罪他。” 这件事李洵时早就没有放在心上了,他既然爱她,那自然是全心全意去信任她,只要是她说的,他都不会再去怀疑。可从孟敏芝嘴里听得这个消息,他仍是激动的,即使湘女无情,可苏允严重的情愫那可是他真真切切看到的,不管孟敏芝是说是真是假,若他二人成婚倒是能将暗中的那些揣测一一击毁,就连太后也能放下心结,不实为一举两得之法。 “敏芝!”苏允眉头一皱,语气里隐含怒意,可孟敏芝完全不为所动,她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孟长瑾也很是诧异,但瞧这两人郎才女貌很是登对,便笑着拉过孟敏芝的手,轻拍道:“有情人能终成眷属,表姐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苏允不可置信地看向孟长瑾,她眼中的喜悦那么真,说出的祝福那么真诚,他想从她话语里寻到半分的失落,都是寻无可寻。 “如此……苏允,你可要对敏芝好,不能辜负于她。”李洵时抬头看了看天色,苏允也觉得时辰不早,便打算送二人先行,可李洵时却制止了他,准备走之前深深地看了苏允一眼,“成了亲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日后该与哪些人往来,你心里也该有杆秤,莫做出些让自己追悔莫及之事。” 这话让孟长瑾和孟敏芝听来只当是对他的一些提点,可苏允听了,心中却是翻江倒海。皇帝的话是忠告,更是警告,这段时日他在朝堂上做的事全在皇帝的眼里,这么久没有动作,难道是给他机会吗? 苏允不知道,可他仍是心有不甘,为了被贬的父亲不甘,为孟长瑾不甘,为自己的屈居人下不甘。他有那么多的不甘心,怎会因他的一句话而消解? 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苏允负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孟敏芝往他身后扫了一眼,便走到他身侧。 孟敏芝心中苦笑,这个时候,他应该有很多话想与她说的吧。 果不其然,苏允转过头,劈头盖脸质问:“你为何要在陛下面前说这番话?” 他对她的态度骤变,可这都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只是她已经钻进了一个死胡同,走不出来,更不愿走出来。 “苏允,你是在自寻死路吗?”她不答反问。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苏允忽然笑出声来:“孟敏芝,你到底有几副面具?今日特意让我出来,其实也是你的精心安排,你无非就是想让阿瑾看到我们在一起的这一幕对我死心,是也不是?” 原来他是这样看她的。孟敏芝忽然轻笑起来,笑得眼底都泛出了眼光:“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没看到她和皇上在一起的样子吗,她看着皇上的那种眼神你敢说对你露出过分毫吗?这一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年少时在孟府也是,如今她进了宫也是,她一次都未曾将你放在心里过。” 这些话生生劈进了苏允的心里,他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站在杏花树下等着她的自己,难道从始至终她都不曾在意过,难道一切真的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不对,那白玉簪怎么说,他明明把白玉簪亲手给了她,元宵那天也是从她宫里搜出的白玉簪,这些要从何解释。 “那晚,你的那支白玉簪给的人是我。”孟敏芝看出了他内心的煎熬,她也同样备受煎熬,看着他在那个误会中越陷越深,她又何曾安宁过,“元宵家宴,也是我把这支白玉簪给了臻昭仪,孟长瑾早在入宫之前就把这支白玉簪退了回来,她为何能说放就放,还不是心里没有你!” 那些想象,那些希望,那些他怀揣了那么久的梦都在这一刻被打破。他固执地以为是皇帝棒打鸳鸯,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他以为,他以为,原来一切都只是是他以为。 “苏允……”孟敏芝看着他落寞远去的背影,这一声呢喃化进了风里。 第141章 永巷2 -- 第167页 回宫后一大早,孟长瑾就赶去慈德殿向太后请安,去的时候众嫔妃也都在,众人只当她昨日是身子不好没来请安,孰不知是皇上带她出了宫。 此事王裕瞒得极好,连太后都不曾察觉,只是嘱咐了孟长瑾几句要注意身体,之后说了些闲话,便让众人各自回宫了。 走在路上孟长庆还特意问孟长瑾身子哪里不舒服,孟长瑾自然知道身子不好只是托词,对于长姐的担忧她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只好偷偷将昨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孟长庆。 这下轮到孟长庆惊讶了,旋即目露欣慰:“阿瑾,陛下待你真的与他人不同,你可要好好珍惜。” 孟长瑾心里何曾不知道,她如今的幸福是由内而外的,只是她心中还揣着事,就没有留意到孟长庆眼底滑过的落寞。 两人分开后,孟长瑾并没有回玥覃苑,而是往永巷那边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永巷,这里虽在皇宫里,但与宫廷的繁华无关,可容三两马车的宽大巷子,两排宫墙高高耸立,仿若遮天蔽日般,人站在这里显得格外渺小。 这时有两个宫人提着木桶走过,瞧见路口站着一男一女,女子衣容华贵,与这萧条的永巷极为不搭。而那男子一身内侍衣裳,只是衣裳的颜色和官帽都与这永巷的内侍极为不同。 两个宫人心思着眼前这人定是哪宫的贵人,只是她们在永巷久了,对后宫的人事变化一无所知,只能勉强通过衣裳认出此人身份不同罢了。 她们放下木桶,碎着步子赶上前来请安,孟长瑾低头,这两个宫人看上去年岁已经不小了,正常来说宫人的到了一定的年纪是可以放出宫的,只是她们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完全不似在宫中呆久了的老人。 安达知孟长瑾不喜人如此跪拜,便叫二人起了。 两宫人刚刚谢恩起身,身后就传来一声怒骂,孟长瑾循声望去,过了一会儿西面才有人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那人手上拿了根鞭子,在空中挥地“嗡嗡”作响,腰部的束腰完全被肥肉撑开,走起路来“呼哧呼哧”十分吃力,身后还跟了两个尖嘴猴腮的小内侍。他挽起袖子,肥肉堆积的脸上虽将眼睛挤的看不太见了,可远远的也能感受到那小眼里的怒火:“又是哪个小蹄子在这里不守规矩!” 跟在身后的一内侍眼尖,连忙指着路边上的两个木桶道:“师傅,这儿有两个木桶,定是有人在偷懒。” 那个被唤师傅的一听愈发火大,另一小内侍眼睛在四周快速环扫,瞧见两个瑟缩的宫人眼睛一亮:“师傅您瞧,就是那两个小蹄子!” 膀大腰圆的师傅气哄哄地走了过来,身后内侍瞧见了孟长瑾,拉了下自己师傅的袖子:“师傅,您瞧,这儿还有个人呢。” 胖师傅扬起的鞭子一顿,那两个宫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哭着求饶。 此时,师傅三人没功夫计较这两个宫人,眼前出现的这个穿着宫服贵气逼人的女子才让他们心惊。 他眼珠子在肥肉下滴溜一转,原本的惊吓早已无踪,他管这永巷多少年了,能来到这里的不是被罚的宫人、内侍,就是获了罪的妃嫔。 别看眼前这女子穿得华丽,即便是之前怎么受宠,可既然到了永巷,那就是个任打任骂的宫人。就同前段时间送进来那个妃嫔一样,说是之前是什么才人,还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可还不是惹怒了皇上,这会子进了永巷还敢端半个主子的架子? 想到此,他扬起头,满脸不屑地看着孟长瑾:“这是哪个宫来的人,我怎么从没见过?” 两个小徒弟看到孟长瑾的衣着打扮原还是感到害怕的,可瞧见自己师傅一下变了的脸,他们知道师傅见识广,想必一眼就看出眼前人的身份,既然师傅都发话了,他们也梗着脖子,尖声尖气道:“怎的这么没规矩,还不快给卢公公请安!” 卢公公?孟长瑾在心中冷哼,再看脚边吓得脸色惨白的两个宫人,就知晓这卢公公平日定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 “放肆!”安达一声喝道,“你们可知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何人?” “哎哟,好大的口气!”卢公公狂笑起来,脸上的肥肉跟着颤动,“我在这永巷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有多少原先也是高高在上的娘娘们,进了永巷以为自己还是主子呢,穿着那锦衣华服死活都不愿意换下来,你猜后来怎么样?” 卢公公笑得愈发狰狞,他伸手往安达肩上一拍:“后来啊,还不是跟个奴才一样,哦不,还不如一个奴才!要我瞧啊,你们也就是个当奴才的命,都落魄成那个样子了还当她们是主子,一辈子都是个活受罪的命!” 两个小徒弟跟着卢公公一齐大笑起来,这笑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格外刺耳。几个拐角探出不少的头来,一听这笑声就知道是卢公公,一般卢公公不这么大笑,可一大笑就要出大事。 她们都小心地瞧着,到底是谁这么可怜,惹怒了卢公公,怕是这条小命要交代了,即便是保住了小命,恐怕几个月都下不了床。 拐角处围满了人,大家都你推我搡想去看清这悲剧的主人公是谁,一瘦小的女子被几人挤了出来,她好不容易站稳了,再往那处一看,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放大。 孟长瑾一声轻笑,彻底惹怒了卢公公,他扬着鞭子正要落下,手被安达死死抓住。安达用力将他推开,卢公公脚底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还好两个徒弟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 第168页 “睁大你的狗眼睛看清楚!”安达踱着步在他们面前绕了一圈,再走到孟长瑾身侧,“站在你们面前的,可是当今皇上亲封的宓昭仪!” 卢公公三人还愣在原地,拐角处的人群中已经开始骚动,安达走到卢公公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刻意压低了声音:“宓昭仪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 两个小徒弟早就吓得哆嗦,可卢公公还强撑着一口气站在那里,孟长瑾让那两个宫人起身,再走到三人面前,冷笑道:“卢公公可是要本宫这身衣裳,您看是是本宫脱下给你呢,还是让陛下亲自过来替本宫脱了这宫服呢?” 第142章 报答 卢公公这一辈子都想不通,自己聪明一世,却偏偏在这个当口行差踏错,他自问见多识广,可怎料眼前这人还真是当今的宠妃——宓昭仪。 闻声而来的侍卫将三人拿下,任凭三人如何求饶,孟长瑾都不为所动,她视线远远落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中,瞧见那熟悉的面孔眼中一亮。 “卢公公,本宫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愿不愿意?” 都这个时候了,哪还轮得到他选择,此刻他点头如捣蒜:“愿,愿意,愿意,奴才一万个愿意!” 屋子比较狭仄,只有一丝光线从那一扇糊了纸的窗户中透出,孟长瑾坐在长凳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杯沿,而安达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安静了好一阵子,屋门终于被推开,舔着笑脸的卢公公领着一个女子进了门来,孟长瑾朝安达使了个眼色,安达就带着卢公公出去了。 女子一进来时还有些拘谨,待卢公公走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她朝着孟长瑾一笑:“好久不见……宓昭仪。” 孟长瑾看了眼戴秋苓那有些伤口的手指,斟了杯茶,推至她面前:“坐。” 戴秋苓却不动,只反问:“这里的茶水怎能入得了宓昭仪的口?” 她话语里的讥讽意味明显,可孟长瑾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既然她不讲这些虚礼,那自己就只好将来意长话短说了。 “戴秋苓,若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愿意继续留在这暗无天日的永巷里,还是愿意换一个身份出宫?” 戴秋苓愣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她以为孟长瑾过来是会问她过得好不好,会问她为何会被打入冷宫,又或者只是来炫耀一番,可怎料竟问她愿不愿意出宫? 她怎么会不愿意,入宫本就非她所愿,在宫里这一年的时间她觉得就好像过了一辈子,如今又到了这永巷过着活死人一样的日子,她以为头顶不会再有眼光,她以为这一辈子终将老死在这儿。 在永巷这段时日,消磨掉了她所有的倔强,她甚至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当初在皇上面前的倔强,不止一次问自己,若是她服个软,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她早已泪流满面,再也看不清面前这人的模样,只依稀记得刚入宫时站在柳树下等她时看到的那一眼,不是倾国倾城的她就那么进了她的眼底,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吸引了自己。 “为什么?”戴秋苓只一直重复这一句,她感觉到身体的力气被抽空,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眼前这人的心防和骄傲早已卸下,而孟长瑾本就没有怨过她,不管当初她是出于何种目的,可在宫里或多或少都帮助过自己。 “只当是报答你的恩情。”孟长瑾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过两日我会派安达过来,若你想通了,他会领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里面传来女子小声的啜泣,渐次哭声大了起来。 孟长瑾抬头往上看,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宫墙,这种压迫感让她无所适从,戴秋苓的选择是没有悬念的,可她没了选择。若是以前,她也只是锁死在这深宫中的一具躯壳,可现在不同了,她有了归属感,而这个归属感是这座皇宫的主人带给她的,所以她要在这里勇敢地走下去。 安达也跟卢公公将一切交代好了,卢公公心里有疑惑,毕竟这事情没有皇上的口谕,私自从永巷里放走人都是灭九族的大罪。可他今日已经冒犯了宓昭仪一次,此刻只能点着头答应,而他在这宫里淫浸多年,深知这件事还是必须向皇上那边回禀一声,免得时候怪罪下来,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 回到玥覃苑后,孟长瑾跟安达将这事好好地商量了一回,安达知道她这事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征求过皇上的同意。 虽说戴秋苓之前是帮过他们,可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而给孟长瑾惹来麻烦,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劝孟长瑾要将此事与皇上说明,若是日后因这件事而惹了麻烦,皇上即便想救她恐怕都有心无力。 孟长瑾带着心事随意用过了午膳,照例要去午歇,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香芹和碧溪也知道她心中有事,便不敢来打搅。 本来皇上那边派王裕来传话说是过来用午膳,可中途有事绊住了,说是晚些再过来,直到掌灯时分都不见人影。 安达想着怕不是那个卢公公已经赶着皇上面前说嘴去了,正想找孟长瑾商量对策,就见皇帝踏着月色而来。 李洵时进来的时候屋里只有香芹在服侍,拐进内室,瞧见孟长瑾靠在窗边,一手支着头,双目微闭。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她蓦地睁开眼,看清走过来的人时,也不慌乱,只坐直了身子,迷蒙一笑:“回来了。” -- 第169页 此时的孟长瑾就是一个在家,等着相公归来的小娘子,刚睡醒的眼神透着迷醉,话语里是数不尽的娇憨。 李洵时一怔,这场景让他心中一暖,又忆起乡间小院的生活,虽只住了一晚,可他却觉得有家的温馨。看着眼前的女子,是她带给他这种安心,原来只要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他将她抱在怀里,指腹摩挲着她肩头的衣料,在她耳边低吟:“是,朕回来晚了。” 心中所有的压抑全在这一刻飘散,她吸了吸鼻子,忍住了快漫出来的感动,半支着身子从他怀里坐起。 李洵时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于是很有耐心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我今日去了永巷。”孟长瑾小心地对上他的眼神,可他却没有丝毫的惊讶,只笑着点了点头,“朕知道。” 她有些气结:“我去见了戴秋苓。” 还是点头:“嗯,朕知道。” 孟长瑾顿时有些沮丧,头偏过去也不看他,李洵时见她这样知道正在生气,就从背后搂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偷瞄她的表情:“王裕都告诉朕了,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王裕那边朕也交待了,他会看着帮你的。” “你不生气?”孟长瑾忙转过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就当是还她的情,朕也不想你心中难安。”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卢全安那边朕封了口,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只有一点,千万别让母后知道了。” 孟长瑾转过身,一手抚上他的脸庞,这个男人叫她怎么都爱不够,他如此珍爱她,纵容她,处处为她打算,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酸:“对不起,我怕你不同意,所以……” “所以想先斩后奏?”他眉眼一抬。 她乖顺地往他怀里靠去,放软了声音:“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的指尖拨动着她的秀发,微一低头,道:“孟长瑾,只要你陪在朕身边,朕再无所求。” 一股热流从心口喷薄而出,她死死地攥紧了他的衣襟,脸颊在衣料上缓缓地磨蹭。 不论他是不是帝王,她都愿意陪在他身边,有了他在,她才算真正有了家,他们还会有孩子,有许许多多的路要走。不管今后会怎样,她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只要他不放手,她亦不会放手。 第143章 大义 将戴秋苓送出宫的事办得静悄悄的,宫中只传永巷病死了个人,至于是谁没有人去留意。 病死还好,最怕是会传染的病,为了让太后安心,李洵时下令暂封永巷,待太医进去一个一个诊治确定无人再染病,太后听了太医们的亲述后这才放心,永巷的禁令也解除了,除了一个消失的人,其余并无什么不同。 文德殿青烟冉冉,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王裕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此事,朕会派其他人去处理,你且起来。”李洵时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 可地上跪着的人,头深深地抵在寒凉的地砖上,似是不为所动。 眼前这人的执拗让李洵时有些气恼,他压了压心里的怒意:“孟长延,你这是在逼朕吗?” 一直低着头的孟长延闻声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眼里是一往无前的坚定,这双眸子与李洵时最熟悉的那双眸子渐次重叠。 竟是如此相似! “臣并非在逼迫陛下!”孟长延挺直了腰背,一丝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闪过,“臣心中何曾不万分煎熬,然‘诛恶不避亲爱,举善不避仇仇’,若家父确实犯了此等大罪,臣定不会徇私包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是父亲的儿子,更是皇上的臣子,臣永远不会忘记为何进刑部,臣在陛下面前发过的誓犹在耳畔,至死不忘!” 李洵时眼中倏地一亮,简直是天助他也,当初把孟长延调进刑部就是为了日后的布局,哪想戴秋苓堂兄街市行凶竟能扯出背后这么多事情出来。 孟广蔚攀附袁执京,照他以往的性子,只要是袁党一众必不能饶,可如今他有了顾虑,既然他不能失去孟长瑾,那就自然会给孟广蔚一次机会。 久未闻声,孟长延心里有些没底,他自拿到证据以来,每日受尽煎熬,本来他应该拿着这些去质问他的父亲,可他却直接来面圣。父亲这么多年在他的心中,虽不至于那么伟岸,可毕竟是亲手授他诗书礼义的父亲,那浓浓的血缘是如何都割舍不断的。 父亲教他孔孟之言,仁孝忠信,可为了一己私欲,竟做出如此有辱先祖之事,他怎会不为之痛心。于家于国,如何抉择,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陛下,此案既是臣受理的,理当由臣给陛下一个交待!”孟长延拱手一揖,大义凛然,“若家父之罪做实,臣定不会包庇,即便是亲手送家父入狱也断然不会犹豫半分!家父若有罪,臣亦难逃,恳请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说罢,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砖上,连王裕心中都不由升起几分敬佩。 李洵时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踱到孟长延身边,垂下头打量着他。 孟长延背脊已被汗水浸湿,支撑在地上的双手渐渐感到无力,这时头顶的声音如洪钟响起:“你父亲也是朕的丈人,朕可以给孟广蔚一次机会,不只是为了你妹妹,也是为了你这份赤子之心。” “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 第170页 李洵时将孟长延扶了起来,注视着他那闪着决心的眼眸:“这是朕给他的唯一一次机会,你父亲若交出袁党贪污受贿的名单,朕定既往不咎。”他伸手掸了掸孟长延肩上的灰尘,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带着一股看不见的肃杀,“苏允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朕不想见他就此走上不归路。” 文德殿外,孟长瑾知道今日李洵时在文德殿召见孟长延,便匆匆赶来。 入宫一年的时间,她都没有与孟长延见过,况且…她握紧了手中的锦盒,有些事必须要早点了断。 高童见来的人是孟长瑾,自然是不敢拦的,正要进去禀报,孟长瑾却摇头:“哥哥与陛下在里面商谈要事,也不便进去打扰,我就在这儿等候片刻,高公公你去忙自个儿的。” 可高童哪敢把孟长瑾扔在这里,自己跑去忙别的事。现在宫里谁人不知这宓昭仪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他伴君左右更是清楚不过,这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半点可不敢马虎。 孟长瑾不让通传,高童便去里间搬了把椅子过来,还招乎上热茶和点心。 这般的热情让孟长瑾有些招架不住,想她来文德殿多少次了,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等优待。 有高童陪在旁边唠嗑,时间也不难等,不一会儿里面就有了动静,孟长瑾刚起身,殿门便缓缓打开,神色有些沉重的孟长延跟着王裕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就瞧见了站起身来的孟长瑾,一年的时间未见,以前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一下子变成了风姿绰约的女子,一下子热泪盈眶,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拱手行礼:“臣,见过宓昭仪。” 今日兄妹相见,却要遵守尊卑礼仪,孟长瑾的心头怎能不酸涩,她看出了孟长延此刻有心事,既然不告诉她,她也不打算开口问。 让他起身后,她让碧溪将锦盒拿上前来,孟长延有些不解地看了看锦盒,又看了看她。孟长瑾指着这锦盒只一笑:“这是苏允当年所赠的白玉簪,我不小心弄坏了也不知道怎么修补,只劳烦哥哥物归原主,也替我也祝福他能和敏芝。” 那次元宵家宴孟长延虽然没来,但他对宴上发生的事情也知晓一二,本以为是谣传的簪子竟然真的在孟长瑾手中。当初这根簪子是她交给他,让他亲手转交给苏允的。虽然他那日确实是亲手交还给了苏允,而他也不知为何这根簪子又会回到孟长瑾手中,还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可他知道在孟长瑾眼里这件事他也有责任,如今看着她那淡淡的梳理,他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难受。 他刚接过那锦盒孟长瑾就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刚走到殿门前,孟长延开口唤住了她:“阿瑾,不论如何二哥都不会利用你,陛下是真心待你,如此……二哥也就放心了………” 这一声阿瑾勾起了孟长瑾心里的回忆,与其说她有些埋怨他,倒不如说她在埋怨她自己,是她的优柔寡断才惹出了这段不明不白的感情,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硬着心去面对他。 他仍是那个孟长延,仍是她的二哥。 “二哥不曾恼你,今后一路,不愿你富贵荣华,惟愿你平安康乐。” 她一直记得进宫时二哥对她说的话,时间在变,可他的惦念却从未变过。 孟长瑾手指一颤,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二哥!”可当她回过头,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了。 第144章 决绝 孟府的书房内,沉香袅袅,书籍零零散散落了一地,碎在地上的茶盏看上去残破不堪,水渍一直蜿蜒至一双白底黑靴旁,靴上还挂了一些茶叶的残渣,一片破败。 书案前还站了一人,眼里布满了血丝,唇角的胡子正愤怒地往上扬,一张脸铁青,一手扶着桌案的一角,一手正颤抖着指向那双靴子的主人:“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跟为父叫板了!你可知你如今吃的、用的,就连你现在引以为傲的这个官职,都是怎么来的吗?” 面对父亲的滔天怒火,孟长延反而很是平静,他掸掉袖口上的茶叶,不答反问:“那么父亲,您又可知,您如今能享受的这富贵荣华,百姓安享的这太平盛世又是如何来的吗?” 他盯着自己父亲那充血的眼眸,往前走了一步:“这江山的太平都是那些边关将士英勇奋战,我们安享太平,可他们仍在那边关苦寒之地戍守。武将保家卫国,而文官却在朝堂之上勾心斗角、蝇营狗苟,如此为官可对得起为国牺牲的边疆战士?” 孟广蔚身子一颤,摇晃着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原来手把手教着读书习字的儿子,如今竟已长得这般高了。 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看过儿子了,连他身上发生的变化都未曾注意到,自己的儿子眼里那种坚定他仿佛在哪里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孟长延见他的态度有些松动,连忙趁胜追击:“父亲,现在回头仍不晚,陛下宽厚,只要您主动交待这些年所受贿赂由来,再供出袁党一众这些年所犯罪行,写出一个名单……” 孟广蔚有些无力地伸出手打断了他,平复了好久自己心绪,才道:“原来你今日来,是为了陛下做说客来了。” “我……” “当年若不是袁相,我们一家都不会活到现在,更何况如今你妹妹还能成为陛下的宠妃,而你也能进入刑部成为陛下的左右手。”这些记忆尘封了太久,以至于翻出来时钻心刻骨,“长延,你有你的信仰,有你的大义,而为父也有自己的底线。袁相对为为父有再造之恩,为父恨不得肝脑涂地去报答,又怎么会为了陛下那些小恩小惠而背弃于他?” -- 第171页 父亲的这番话让孟长延觉得无语,说了这么多,他以为自己能打动父亲分毫,原来都是做了无用功,这么多年根深蒂固的信念就像骨血一般,融进了他整个生命。 孟长延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而父亲的声音缓慢而沉重地响起:“宓昭仪那边,为父不希望她卷进来,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也不要去影响她。” 一丝讥笑从孟长延口中溢出,他一手覆在双眼上,有一行清泪从指缝间留下。良久,那只手有些无力地垂下,放在身侧紧握成拳。 方才眼底的伤感已消逝不见,孟广蔚一时觉方才看到他落泪是自己的错觉,只有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泪痕,还证明了孟长延内心是经历了何种的复杂。 “当初让阿瑾卷进来的,不正是父亲您吗?”他的声音格外沙哑,似坏了的琴弦,每一声都割裂人的耳膜,“这条路您走得久了,以至于您早就忘了,阿瑾她也姓孟,她也是您的女儿,而不是您和袁执京谋划的棋子。” 自己的不堪被撕毁露于人前,还是被自己的儿子,孟广蔚一口气提不上来,拍着胸脯剧烈地咳嗽。 孟长延看着眼前有些年迈的父亲,可父亲这幅模样已经不能再勾起他心中的不忍,他踩在那碎裂的杯盏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他双膝跪地,朝着自己的父亲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孟广蔚看不透他这番动作,手掌用往桌案上一拍,心底的不安让他惊恐:“孟长延,你这个逆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父亲,这是儿子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您!”孟长延不顾膝下碎渣割裂的疼痛,他如今的脸上只剩决绝,“自此,我与孟大人再无瓜葛,这个案子我也会继续查下去,请孟大人好自为之!” “你……”孟广蔚看到孟长延起身就要走,血往头顶上涌,气得猛锤桌案,“逆子,你给我站住,我要你站住,听到没有!” 他的怒吼声丝毫没有阻止孟长延的步伐,孟长延刚踏出屋门,就瞧见孟夫人身边的婢女匆匆跑走了,屋里传来一阵摔砸东西的声音,可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孟长延再看了一眼自己长到大的这间宅子,春日的暖阳打在他身上,一肩的浅尘顺着光束飘飘扬扬。衣袍上还有未干的水渍,在阳光下格外明显,他抖落了靴上的茶叶,伸手挡了下仍有些刺目的阳光。 远处的苏允正背光而立,他的视线落在有些狼狈的孟长延身上,管家带着几个小厮只向他们问了个安,就急匆匆地往那发出剧烈声响的屋子跑去。 孟长延快步走上前来一手攀住苏允的肩膀,嘴角一牵:“走吧,我们出去喝一杯。” 不远处杏花树下站着两个女人的身影,待孟长延和苏允的身影完全消失,一人正准备转身,另一人小声地在一旁道:“夫人,您真不打算去劝劝少爷?” 那被称为夫人的女子正是孟夫人,她眉眼中透着欢喜,嗔了身旁的嬷嬷一眼:“都自己请出的人就不再是孟府的少爷了?还是随我去看看老爷,估摸着这火气一时半会也消不了,可有我们好受的。” 暮色霭霭,苏允扶着醉醺醺的孟长延上了马车,待目送马车消失在夜幕之中,才将视线收回。 今晚借着酒劲,他们把许多未说的话也说开了,孟长延还将装了白玉簪的锦盒交到了他手中,他在看到断裂的白玉簪时,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他一厢情愿太久了,以至于看不清真相,从头到尾都是他独自唱的一出戏,而那个人早已消失不见。 是执念吗?孟长延说是执念,孟敏芝也说是执念,就连父亲来信也在劝他,原来只有他一人看不清。 这段时日的谋划都成了笑话,孟长延说皇上早已知道他和袁执京私下的往来,若他再执意如此下去,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于权力他本就没有野心,有的只是不甘心。 皎皎的月光落在地上,如水般柔软,苏允一人站在原地,身影寂寥萧瑟,一旁的小厮也不敢上去惊扰。 他叹了一口气,刚回过神,就望见远处树枝下立了一个女子,风翻动了她的裙发,身旁那一盏灯笼泛着晕黄,一圈一圈漾在她的脸庞上。 第145章 有孕 忠武侯长子苏允要迎娶东孟府二小姐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宫里,此时那些对之前苏允和宓昭仪之间的传闻还有过疑心的人也早早收了心,元宵家宴在场的一众人这才知晓,原来苏允抗旨拒婚是为了这孟二小姐,一时间,倒成了佳话。 太后为此事心情也甚好,此时再看孟长瑾也顺眼了许多,待众妃嫔离去之后,还单独将孟长瑾留下,二人关了门在屋子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香芹见太后一时半会还没有放孟长瑾走的意思,只要叩门进去,太后问她是有何事,香芹瞥了孟长瑾一眼,支支吾吾回答道:“回太后……方才王总管派人给奴婢传话,说是皇上已到了玥覃苑。” 孟长瑾一听,还怕太后有些不高兴,可太后一反常态,反而催促她:“快些去吧,别叫皇上等着急了。” 孟长瑾脸一红,正准备起身告退,忽然觉得头晕眼花,一下子站不住往身后倒去,还好香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这可把太后吓坏了,忙命佩含去请太医,还吩咐香芹将孟长瑾扶到里屋的榻上去休息。 面对太后的关心,孟长瑾也有些不知所措,她这几日总是食欲不振,有时还头晕,她只当是春困所致,没放在心上,自然也没声张。 -- 第172页 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就感觉好多了,说着就要起来,可太后硬是压着她让她好好休息,她拗不过太后,只好躺会榻上。 不出一会儿,佩含就领着宋清行进来了,宋清行向太后请过安后,就半蹲在地上替孟长瑾诊脉。 这个时候李洵时也闻讯赶来,他神色匆忙走进来还被太后一顿数落:“皇上,我这慈德殿才有点草动你就赶来了,怎么,怕哀家为难你的心肝宝贝?” 李洵时不放心地看了孟长瑾几眼,才向太后拱手道:“母后何出此言,儿子只是担心长瑾,一时乱了方寸。” “罢了罢了,且听宋太医怎么说吧。”太后也不是刻意要寻他的不是,瞧见二人和和美美她又有什么不满足呢。 李洵时应了声便走到孟长瑾身旁,孟长瑾本来听着以为太后会怪罪他,心一直悬着,如今放下心来看到他眼里的担忧,心一下被填得满满的。 看到宋清行的眉头一皱,李洵时顿时也有些慌了:“宋太医,是何症状?” 宋清行手一收,屈膝跪在地上:“恭喜太后,恭喜陛下,宓昭仪……有喜了。” “什么?”太后一下站了起来,那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满是喜悦。 孟长瑾也有些不敢相信,撑着身子就要起来,李洵时一把扶住她,让她靠在他的肩头。 “臣不敢妄言,宓昭仪确实有了两月的身孕,为保险起见,也可派太医轮番诊脉。”宋清行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我……我有喜了?”孟长瑾抓住李洵时的一只手,还是不敢置信。 李洵时的手有些颤抖,下颚抵在孟长瑾的头顶,声音轻缓而又有力:“是,你有孕了,是我们的孩子。” 皇上登基四年,膝下一直无子,现在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可真是喜不自胜,忙赏赐了宋清行,并吩咐他全心全意照料孟长瑾腹中的孩子。 而孟长瑾也不好一直在慈德殿休息,王裕命人御撵抬到慈德殿门口时,李洵时也不顾什么礼仪,抱着孟长瑾小心翼翼地上了御撵。 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嫔妃,而且还带着嫔妃同坐了御撵,众人心里直犯嘀咕,这宓昭仪的地位怕是无人可以撼动了,太后也睁一眼闭一只眼,由着皇帝去了。 孟长瑾还怪道李洵时太小题大做了,只是怀个孕,又不是走不了路,可李洵时却仿若未闻,一到玥覃苑,就将孟长瑾打横抱起。 就这样,玥覃苑一干人就这么看着皇帝把自家主子抱紧了屋子,直到香芹和宋清行跟着进来,他们才知道宓昭仪有喜了,一下子众人都欢欣雀跃。 李洵时守在床边,柔声问:“现在可好些,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不要再像之前一样不当一回事了。” 他眼底的喜悦溢于言表,孟长瑾嗔了他一眼:“陛下这大惊小怪,弄得我都紧张起来了。” 李洵时却不依:“都说女子怀孕生产是一道鬼门关,偏偏朕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这里多操点心。”他将孟长瑾搂在怀里,轻柔地在她鬓角一吻,“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朕一直期盼他的到来,可现在却又觉得有些害怕,不管怎么样,朕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孟长瑾眼眶一红,环住他的腰:“你什么时候这么感伤了,我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一定会的。” 香芹和碧溪放下刚烫好的茶,就和在外间写完安胎方子的宋清行一道退了出来。 出来后碧溪就红着眼感慨:“陛下待我们娘娘可真是不一般,方才那些话我听了都要落泪。” 香芹搡了她一下,碧溪这才反应过来,向宋清行道了谢,便送他出去了。 宋清行走出玥覃苑的大门,耳朵里还是方才皇上和孟长瑾的私语,他知道孟长瑾如今很是受宠,可一直也以为皇帝只是在宠幸一个妃嫔罢了。只是今日亲眼所见才知晓,这是与宫中那些恩宠不一样的,如平常夫妻那般的感情,他满心羡慕,却又不住感伤。 李洵时本来是想亲口告诉孟长瑾,她二哥与孟府断绝关系,自请出嗣的事情。怎料她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怕她一时情绪激动,只好暂时瞒了下来,只等着她胎像完全稳定了再告诉她。 宓昭仪有了身孕的消息也暂时被皇帝压了下来,毕竟现在是怀孕初期,宫里女人也多,他不想有什么闪失。 孟长庆还是到玥覃苑找孟长瑾的时候,才知晓她有了身孕,前几日宋清行来潇湘殿都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孟长瑾刚要下地,碧溪和香芹就紧张得不得了,又是给她披衣裳,又是觉得鞋底太硬换了一双鞋,还不停地在她耳边唠叨要注意哪些。 这一下弄得孟长庆也紧张了起来,还以为是胎像不太好,为此,孟长瑾也很是无语,她好不容易踩在地面上,拉着孟长庆埋怨起来:“长姐你别理他们,如今怀个孕就紧张成这副样子,昨日我想出去消消食,愣是被这两个人给拦住了。” 碧溪小心地扶着孟长瑾的一只手,还挺理直气壮道:“这可怪不得我们,要说最紧张的还是陛下。庆才人您可不知道,每日昭仪用的膳食都要报给陛下,有哪一点小差错,下了朝都要赶过来把我们数落一遍。您说,我们敢不小心吗?” 孟长庆被碧溪说得逗笑了,她扶着孟长瑾跨过门槛,掩口笑道:“陛下还真是草木皆兵,我看啊,他是真的在乎你们的孩子,臻昭仪那时怀孕他哪是这个样子。” -- 第173页 一提到臻昭仪,孟长瑾就想到了她没了孩子的那天,心里一下子就低落下来。 孟长庆一瞧,知道自己提了伤心事,忙安慰道:“都说女人怀了孕就会变得多愁善感,我瞧着啊,果然是这样。你也别想别人的事了,安心养好自己腹中这孩子,我还等着抱抱他呢。” 第146章 警告 “给孩子取了小名儿了吗?”孟长庆小心地抚上孟长瑾的小腹。 孟长瑾看了看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虽然每天都有人在她耳边提她腹中这孩子,太后还说孩子出生应该是冬日,都开始着手准备衣裳了。可她还没有要为人母的感觉,只是身子不太爽利而已。 她只摇头:“小名还早,谁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碧溪在一旁倒笑了起来:“我们昭仪没放在心上,可皇上却挂念得很,前几天就开始想名字了。” 可孟长庆一下子知道了她的顾虑,头胎是男孩还是女孩就算在平常人家也是头等重要的事,更何况这是在宫里,关系到立储的大事。 “陛下这么在意你,不管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他都会喜欢的。”孟长庆如此安慰道。 几个人正走着,瞧见前方不远处一排内侍捧着托盘走了过去,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着官服的人,孟长瑾觉得稀奇,就问:“宫里是又有什么喜事了吗?” 碧溪和香芹也支着头看过去,香芹瞧见了穿官服的几人中有一人有些眼熟,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答道:“其中一人看着倒像画院里的舒大人,其余几个瞧着倒面生。” “舒大人?”孟长瑾皱了皱眉,画院里的人她还从来没接触过。 孟长庆本来也觉得那人有些眼熟,香芹一说她才想了起来:“舒大人就是专门为宫里贵人做画像的,你进宫时日短,自然是没见过。不过像叶才人她们应该是见过,因为选秀的女子入宫前,也都是舒大人做的画像。” 孟长瑾点了点头,只以为是哪宫需要作画,毕竟太后寿辰早就过了,而皇帝的生辰还要到重阳月去了。 碧溪猛地一拍脑袋,惊呼道:“难不成是要选秀了?” 她这一说,众人才恍然,去年的选秀也是这个时候,而孟长瑾虽然没有经过选秀,可入宫也恰好是这段时日。 李洵时登基后为哀悼先帝,所以第一二年是废了选秀,直到第三年,也是孟长庆入宫那一年开始的选秀。现在算一算,孟长瑾那一批人入宫刚好一年,而这个时候也恰好是宫里一年一度选秀的日子。 香芹忙在身后扯着碧溪的袖子,碧溪回头瞧她,才发现她在给自己打眼色,顺着香芹的眼神,碧溪再看向孟长瑾,这才觉得自己口快失言了。 孟长瑾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这段时间李洵时的体贴入微让她都忘了他是皇帝,终究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虽然只一瞬,她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跟她们说笑,可孟长庆还是捕捉到了她的失落。 是啊,自己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又怎么舍得与他人分享呢。 正巧这时宋清行从远处走了过来,刚好瞧见了孟长庆她们,便走上前来请安。 这段时日,宋清行每日都要到玥覃苑替孟长瑾请平安脉,孟长庆觉得自己好像有很久没有见着他了,这下看见眼光一时也挪不开。 而宋清行又何曾不是相思难熬,只是皇命不敢为,只盼着每日清平安脉时能瞧见她也是好的。 两人之间的情绪在心底暗涌,孟长瑾只消一眼就瞧了出来,可面上只做不知,这边香芹已经先开口道:“宋太医可是来清平安脉的?” 宋清行收回思绪:“是,今日瞧见昭仪娘娘气色好上了许多,可还有晕眩的症状?” 二人交谈着便往回走,孟长庆以宫中还有事为由,就要回潇湘殿了,走之前还叮嘱了碧溪和香芹几句。 孟长庆一走,宋清行就有些魂不守舍,孟长瑾也不说破,待回了玥覃苑,请过平安脉后,看着在一旁记档的宋清行,有意无意提了句:“苏允下月成婚,宋太医可会去吃酒?” 宋清行与孟长瑾之间也没有那么多拘谨,因此她问话他也不用特意停笔来回答:“老早也收到苏大人的请帖,若那一日不当值,定然是要去的。” 孟长瑾接过香芹递过来的茶盏,手拿茶盖,轻吹了两口茶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吃到宋太医的喜酒,宋太医……可有了心上人?” 一直埋头写字的宋清行闻言手一顿,那一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狰狞可辨。 别人看不出他对孟长庆的感情,可是孟长瑾又怎会不知,一个太医这么费心费力地救孟长庆出冷宫,本来就说不过去。 可她今日却刻意问他是否有心上人,表面上是关心一问,实际上她是在警告他,他与孟长庆的感情已经不是一厢情愿了,如若被皇上或者太后知晓,那两人都活不成了,恐怕还会牵连族人。 其中要害他又如何不知,可他回不了头,更不愿回头。 重新调配了的安胎药方已经写好,宋清行将药方交给香芹,再交待了几句,便走到孟长瑾面前一揖:“若您和陛下处在臣与庆才人这个位置,不知是否也能看得如此通透?” 他的反应在孟长瑾意料之中,之前他为了孟长庆做到了什么地步,她又不是不知道,这哪是外人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只是这事已不是他们两人的事,一旦露出马脚,自然是没了活路,就算为了长姐她也不能放任自流。 -- 第174页 若她和李洵时处在他们这个境况,是否也会像他们一样? 也是这样一反问自己,让孟长瑾豁然开朗,她缓缓起身,直视上他的眼睛:“若真是如此,虽不知他是否会同你一样,可我只愿……他安好。” 宋清行身子明显一震,孟长瑾这番话就像是孟长庆亲口回答一般,可能与她也付出了真心有关,才能如此感同身受。 言尽于此,希望他能明白。 宋清行走后,孟长瑾靠在塌上小憩,不多久,李洵时就来了。 进来时就瞧见他的眼底浮了一层淡青色,似乎这段时日朝廷上有许多事情,即便如此,他每日都会来玥覃苑。 自从有了身孕,孟长瑾就特别嗜睡,有时他来的时候她还在睡觉,他也不会叫醒她,就在一旁批改奏折。 孟长瑾身子乏,也不起身相迎,就连王裕都见怪不怪了,到底是皇上放在心上的人,在别人眼里就是不知尊卑,可在皇上眼里,满满都是欢喜。 李洵时挨着她坐下,闻到她身上的气息顿时觉得心安,孟长瑾瞧见了他的疲惫,便示意他将头靠在她的膝上:“累了就睡会儿,我就在这里看会儿书,也不扰你。” 想是累极了,李洵时就势枕着她的膝盖躺了下来,即便是这样也小心着自己的头别碰着她的小腹。 孟长瑾的手轻柔地抚上他的头发,一下一下,仿若四月的暖风,他竟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本来心里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是看见他这么疲惫,除了担忧就是心疼。今日听王裕来传话,昨晚他又在文德殿通宵达旦批奏折,一早就又去上早朝,估计忙到这会子也没好好吃东西。 为了不吵醒他,孟长瑾在纸上写了几道小食,连同一些他的一些喜好也都写在上面,隔着窗户小声地唤了香芹进来,就将这纸交给了她。 第147章 散步 窗外的风轻悄悄地钻了进来,吹散了她的鬓发,从李洵时睡着到现在,她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 生怕吵醒他,就连手上翻书的声音也刻意很小声,可她竟一点都不觉得累,这个时候她就能感受到腹中小生命的存在。 期间,香芹和碧溪都进来瞧了,发现皇上还没醒,就又退了出去。 月亮渐渐地爬上了屋顶,带着缀了星星的夜幕,将方才还有些透亮的天空给盖了个严实。 屋子里也开始掌灯了,可能是烛火跃动,李洵时缓缓睁开了眼帘,那抹熟悉的清香萦绕在鼻间,他还来不及思考就听到那个让他安心的声音:“醒了?” 他下意识嗯了声,才意识到自己竟枕在她腿上就这么睡着了,忙支着身子坐起来,看了眼四周才知已是掌灯时分,想着孟长瑾为了不吵醒自己就这么保持一个坐姿这么久,心里很是歉意:“怎么就让我枕着你睡了这么久,可有哪里不舒服?” 孟长瑾嗔了他一眼:“谁知道你这么能睡。”说着就准备稍微挪动一下身子,可腿似无数蚂蚁啃咬一般酥麻,只好朝李洵时伸出手去,“快扶我一下,我腿麻了。” “都怨我,腿麻了得缓一缓。”李洵时给她背后放了个枕头,重新盘坐下来,放轻了力道给她揉捏小腿,“现在换我伺候夫你,这个力道可舒服?” 酥麻感似一阵电流窜至全身,孟长瑾咬了咬牙,伸手往他肩上一锤:“还不是陛下太贪睡。” 李洵时朗声大笑,王裕在门外精神一振,果然陛下只有在宓昭仪这里才能真正舒心。 香芹和碧溪正在隔壁屋子说这话,听到里屋传来的笑声,不由得相视一笑,碧溪感叹道:“陛下和我们昭仪在一起就像那平头夫妻,只盼着小皇子出生,这一家子就真的圆圆满满了。” 香芹拿手肘捅了她一下:“真羡慕快求昭仪早日寻个好人家,把你嫁出去。” 碧溪脸一红,作势要打她,香芹一闪,忙道:“好妹妹,不闹了,快些跟我一起把炉子上温的粥拿出去。” 碧溪和香芹一路拌着嘴,走到门边两人立马都禁了声,恭恭敬敬地将小米粥和小食摆上了桌,知道皇上每次用来用膳都不喜人在一旁伺候,碗筷、茶水都备好后,就一齐退了出来。 李洵时睡醒了之后也觉得腹中空空,这下闻到粥的香味,更是食指大动,连着用了三碗米粥。 自有孕以来孟长瑾就不太有胃口,为此李洵时命尚食局每日变着花样准备膳食,今日却破天荒也用了两碗米粥,每样小食也都用了些。 往常用过膳他都只许她坐着,往常更熟恨不得她连床都不要下,他知道自己是紧张过了头,所以今日用过晚膳就带她在玥覃苑附近走走。 王裕和安达打着宫灯,走在二人稍前两步,而二人身后还跟了几个打着宫灯的内侍,即便月辉清蒙,也能看清四周的路。 李洵时紧牵着孟长瑾的手,两人一路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宫等的光晕落在他们身上,温馨切安宁。 刘宝林同叶容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刘宝林想避开,可叶容卿却主动迎了上去,她也只好跟着上前请安。 孟长瑾虽心安理得享受着李洵时的宠爱,但她觉得关起门来,她可以暂时忘记他皇帝的身份,可在人前该有的尊卑礼仪还是要有。 所以孟长瑾就打算把手从他手中抽出,可她稍一动作,他仿佛会读心术一般,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 第175页 叶容卿和刘宝林的视线也落在二人紧牵的手上,叶容卿还没回过神来,倒是刘宝林最先反应过来,笑着对孟长瑾道:“还没恭喜宓昭仪呢,都说女子一有孕多少都会胖上一些,可我瞧着您是半点都没瘦,反而愈发轻减了。” 前两日,太后就趁着众人请安的时候,将孟长瑾有孕一事告知了众人,一来是孟长瑾身孕已满了三月,已经算是稳定了;二来她也免了孟长瑾的每日请安,这个时候说出来也是再好不过的。 众嫔妃早就想登门亲自来道贺,只是每次要去都被告知皇上在玥覃苑,而皇上对孟长瑾和她腹中的孩子又是万分上心,众人都只派了自己宫里的人去玥覃苑送贺礼。 叶容卿也跟着向孟长瑾道贺,视线落在她小腹上,那里看起来还很平坦,里面正孕育着她和皇帝的孩子。皇帝的喜悦叶容卿都看在眼里,要说对孟长瑾没有半点嫉妒那是假的,只是比起这些,她更在意皇帝是否康乐。 “现在月份还小,可能再过几个月才会显孕相吧。”孟长瑾很是客气地回答了刘宝林的话。 反而是李洵时有些不太满意,他正享受着两个人的闲暇,就有人走来将这难得的舒适打破,所以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板着脸在一旁不做声。 刘宝林感受到了皇帝的不悦,很是识相地拉着叶容卿告退了。 走了几步,叶容卿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那一抹光化作小点,最终消失在夜幕之中,低声叹道:“看见陛下这样牵着她手散步,着实让人羡慕。”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心事的刘宝林也应了声:“这个时候又有了身孕,确实是旁人求不来的福气。” 两人各有心事,沉默良久,刘宝林突然道:“最近宫里不是又要选秀了,就不知到了那时,陛下对她是否还会如现在一般。” 一聊到选秀,叶容卿更是感伤,自己好不容易能与陛下说上几句话,宫里就又要进来新人,就不知自己年华逝去之后,陛下还会不会再看她两眼。 叶容卿的烦恼也是一众嫔妃的烦恼,众人到太后面前请安愈发殷勤,就连还在受罚的敬妃也颇有危机。 以前还有个阮修容可以替她筹谋,如今她已风光不再,这新入宫的秀女们恐怕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皇上那边又是被孟长瑾迷得五迷三道,这个时候她若再不有所行动,那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她能用英烈皇后攻心弄掉臻昭仪的孩子,就不怕再用一次。 第148章 退让 自从孟长瑾有了身孕,李洵时每日不是歇在玥覃苑,就是在文德殿,这后宫其余的地方便是再也没有踏足过。 太后深知如此专宠必会让后宫一干人滋生出一些怨念,就趁着李洵时来请安的时候特意将其中的弊端说与他听。可没说上几句,李洵时就明显不耐烦,借口说朝中还有大事要处理,撩袍而去。 一连几日就再不见人影,就连太后派人去请皇帝商议选秀之事也托词不至,为此,太后还发了好一顿脾气,结果皇帝没到,倒是等来了孟长瑾。 这段时日选秀之事也一直压在孟长瑾心里,她每次想开口与李洵时说这件事,话至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宫中选秀一年一度,也是老祖宗就开始的规矩,也是为了皇家子孙后代着想。 若她开口,即使是为此埋怨他,以发泄自己心中不满,皇帝纵然再爱她,也断然不会为了她而去改了这个规矩,后宫毕竟也是关乎朝堂,她独宠已经惹来了很多非议,若再因此而落下一个善妒的名声,恐怕会让他为难。 孟长瑾这次过来,太后自然没好脸色对她,索性把孟长瑾拒于门外,派佩含出去传个话给她。 可孟长瑾这次是打定主意要见上太后一面,任凭佩含怎么说也不愿意离去,佩含没了办法,只好进去禀报太后。 太后一听,愈发生气,这怒火也一并撒在了佩含身上:“你难道老糊涂了不是,这点事情也办不好!” 佩含知道太后在气头上,也就只好受着,太后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些,放缓了语气道:“时儿还从未跟哀家这么红过脸,还不是这个祸水的孟长瑾,她但凡知道劝一劝皇帝,何至于如此!” “太后所言极是,可到底宓昭仪如今是有了身孕,若在我们这里有了个闪失……”佩含知道太后的委屈,可现实摆在这里,只能出声劝慰她。 太后纵使再生气,可到底还是顾虑她腹中的孩子,叹了口气:“这怀了身孕的人就是金贵,连哀家都得让她三分,也罢,传她进来。” 孟长瑾进来时,太后正歪在榻上,精神看上去欠佳,想必这几日也不舒心。 太后免了她的行礼,还命人给她看座,孟长瑾站久了确实有些疲累,也不拘礼,谢过太后便坐了下来。 太后也是聪明人,知道孟长瑾无事不登三宝殿,直截了当问:“你来找哀家,所为何事?” 孟长瑾见太后如此直接,自己也不宜顾左右而言他,晒笑道:“这几日陛下朝政繁忙,但还是挂念太后您的身子,所以特意让臣妾代他来看望太后,还有些话,臣妾也想趁此机会可以与太后说说。” 太后心中一冷笑,她的儿子她岂会不知,若真有挂念自己的心老早就亲自过来了,怎么会让她做说客。 说是为了缓和她和皇帝关系而来是假,有自己的私心怕才是真的。 -- 第176页 “哦?”太后眉眼一挑,言语里尽是疏离,“什么话派人传与哀家就是,你有了身孕可是这满宫上下最金贵的人,为这点小事还亲自跑一趟,哀家可真消受不起。” 太后与皇帝红了脸,说到底根源也是在她身上,所以对太后这尖酸的话语孟长瑾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宫里宫外都在说臣妾专宠,这点臣妾并不否认。” 没想到孟长瑾竟然将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就连佩含和碧溪都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可太后还算是冷静,只哼了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孟长瑾继续道:“臣妾深爱着陛下,自然也是希望心里也只有臣妾,若是中间再有其他人插入,臣妾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你还真是狂妄自大,你又能保证这帝王恩情能有多久,还是你以为仰仗肚子里的孩子就能权势在握?”太后冷笑,她经历了两个朝代,这后宫的恩宠看的比所有人都通透,昨日风光无限的宠妃明日就可能被皇帝弃如敝履,在宫中最让人安心的还是那稳固的地位。 孟长瑾也不害怕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在太后面前坦白:“如果问臣妾想不想做皇后,臣妾自然是想的,可臣妾之所以会有这种念想不是为了皇后这个位子,只是为了能与陛下并肩而立,若陛下立臣妾为后,臣妾定会欣然接受。” “你到底是为何目的,你自己心知肚明,而你今日的来意怕不仅仅是为了向哀家证明你对皇帝的深情厚谊吧。”到底是太后,眼光毒辣,三言两语之间就大概猜出孟长瑾的意图。 孟长瑾缓缓起身,朝太后欠身一拜:“臣妾不求贤良淑德,所以也不会劝陛下雨露均沾,只是这次的选秀关乎前朝。陛下只是一时钻进了死胡同,臣妾会尽量说服陛下,选秀的一应事宜臣妾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让太后您多费费心。” 太后以为她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阻止这次选秀,可不料她竟主动提出愿意去说服皇帝,这倒是让太后大感意外。 既然孟长瑾这边松了口,太后也没什么好顾虑的:“那哀家就等你的好消息。” 言罢,由佩含搀着起身,径直进了内室。 孟长瑾从慈德殿出来后,直接就去了文德殿,碧溪知道孟长瑾是不愿新人入宫的,昨日一晚都睡不好也是因为此事,今日能在太后面前说出这番话,想必也是内心不好受。 碧溪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宽慰她,只在孟长瑾站在文德殿大门前时,感受到孟长瑾内心的纠结与无奈。 碧溪伸出一只手轻拍了她胳膊,抿嘴一笑:“不论你想去做什么,我都会在一旁陪着你的。” 孟长瑾回望了碧溪一眼,她方才在太后面前说话的勇气在走到文德殿前都消失了,可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一直装聋作哑就不会发生,她朝着碧溪一颔首,有些取舍还是要有的。 不远处,王裕小跑着走上前来相迎:“宓昭仪,陛下刚说要去玥覃苑您就来了,这可不正是心意相通么。” “有劳王总管了。”孟长瑾客气道。 他小心着将孟长瑾领进屋子后,就和碧溪一齐退了出去。 第149章 目的 文德殿一如往常的静谧,就连书纸翻动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屋子内一年四季都燃着一种檀香,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是李洵时衣服上常沾染的味道。 李洵时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王裕,头也没抬:“宓昭仪回玥覃苑了吗?” 孟长瑾心中一暖,放缓了步子走近了些:“回陛下,宓昭仪她直接来文德殿了。” 听到她的声音李洵时明显一震,抬头看见果然是他,眼底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他握笔的手还停在半空中,笑道:“来,瞧瞧朕刚写的字。” 孟长瑾依言走到他身旁,仔细端看桌案上的那几个大字,都说见字如面,他写的这几个字虽笔势未变,只是每个字收笔时都收了些凌厉之势,反而多了些柔缓。 她侧着头看向他,那眼底的喜悦是那么真实,李洵时见她盯着自己瞧,拿手肘轻撞了她一下:“如何?” 她一笑,指了那字道:“笔走龙蛇,苍劲有力,不过收笔处倒比以往要柔和了些,想必与陛下下笔时心中所想有关,我说的可对?” 李洵时登时大笑,将手中紫毫置于笔托上,伸手在她鼻尖上一刮:“朕往后可要小心些,随手写个字都能被你看透内心。” 见他去净手,孟长瑾犹豫再三还是道:“这次秀女们的画像陛下可有看过?” 李洵时擦手的动作一顿,他和太后现在正为此僵持,他也知每年选秀都关乎前朝,如今袁执京的动作有些大,有些事情他不能不防。 所以选秀之事是势在必行,到现在还不向太后松口,只是因为不知要如何面对她,可没想到她竟能如此平静地来问他。 孟长瑾站在窗边,正好背着光,让李洵时有些睁不开眼,他尽量保持语气的平静:“是太后让你来说这些的?” 孟长瑾摇了摇头:“与太后无关,选秀事关重大,如果皇帝不露面,朝臣们会作何感想,那些将女儿送进宫的士族们又会作何感想。” 选秀的轻重他如何不知,只是这一次他这么快向太后低了头,日后会便会有更多的要求来束缚他,到时候他又该如何面对孟长瑾。 他一直能将事情看得全面,孟长瑾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而她愿意做这个台阶:“听说这届秀女都颇有姿色,陛下可别挑花了眼。” -- 第177页 她是刻意说这种话来逗他开心,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明明说过只装得下她一人,却又在这里源源不断选着新人入宫。他已经分不出心给别的人,可秀女们只要一入了宫,就意味着新一波的后宫纷争,他怕万一自己哪一天没有顾到她,万一她…… 他不敢再想,大步一迈就将她搂入怀里,感受着她的心跳,沉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要答应我,如论如何只要信我就好。” 此时孟长瑾早已泪流满面,她贪恋他的怀抱,更怕这个怀抱终将不属于自己。 她不敢再想,只能一遍遍回应他:“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午后,李洵时去了慈德殿,陪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出来,母子两关起门来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从那后太后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慈德殿顶上的乌云也终于散去。 这一日,孟夫人早早就递了牌子进宫,守门的侍卫知道她是宓昭仪母亲,自然也是不敢怠慢的,这才递了牌子不一会儿,内侍官就紧着步子赶了过来。 “孟夫人安好,今儿天明刚下过雨,路有点儿滑,您可要当心些。”内侍官一脸谄媚,半弓着身子在前面引路,“宓昭仪娘娘若是知道您来了,定然会高兴坏了。” 孟夫人面上只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孟长瑾得了宠,她在人前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人人都说她福气好生了个好女儿,只有她自己不止一次在心里想,为什么不是孟长庆? 为什么不是?这个念头在进到玥覃苑的时候更加强烈,一路走来宫里的景致都大同小异,只有这玥覃苑倒似另一番天地,从院子到屋子里,每一个角落看得出来都是花了心思的,这里无处不彰显着一个宠妃的气派。 孟夫人刚坐下,就进来了一个通身打扮精致的宫人,她端了茶水走进来,客气唤了声:“孟夫人。” 这时孟夫人才认出来,这个宫人不正是孟长瑾带进宫的碧溪,瞧见这个小丫头一下子变得这么有气派,孟夫人心里一阵犯苦。 换了一身衣裳的孟长瑾这才走了出来,她对自己这个母亲太了解了,因此特意换了身特别素雅的衣裳。 可衣裳再素雅也遮不住她如今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贵气,孟夫人自然是不好受,可还强做镇定:“宓昭仪娘娘。” 孟长瑾看着向自己行礼的孟夫人,朝往后退了两步:“母亲快起,您这是折煞女儿了。” “孟夫人,请起吧。”碧溪也很有眼色,连忙扶孟夫人起来。 孟夫人的视线落在孟长瑾的小腹上,这平坦的小腹实在是看不出有了身孕,她巴不得孟长瑾没有身孕,但面上还是摆出一副慈母的样子:“女人怀孕最是辛苦,眼看夏季也要来了,娘娘切莫贪凉。” 香芹给孟长瑾拿了个软枕放在椅背上,孟长瑾这才坐下,碧溪也扶着孟夫人落了座。 进宫一年来,孟长瑾从未收到过一封家书,唯一称得上的,还是孟长延有时写的平安信。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与孟夫人不是亲母女,以前在孟府的时候感情就淡。 况且孟长瑾也了解自己这个嫡母,在人前要极了面子,不管做什么事都格外要强,但为人也有些势力,这次来找她那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孟夫人抓着孟长瑾腹中孩子一事勉强说了几句,孟长瑾一直保持着客气又疏离的态度,只是不冷不淡地回了几句。 眼见着也找不到什么话题了,孟夫人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索性道:“娘娘,母亲这次前来也是你父亲在家再三嘱咐过的,皇上最近在狠抓朝中腐败现象,许多大官都因此入了狱,而最近有一起案子恰好与你父亲有些关系……” 孟长瑾已经知道她的来意了,她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我记得二哥就是在刑部,找他打听打听应该比问我更靠谱一些吧,我在这深宫里也没什么能帮的上忙的。” 孟夫人一听,就知道孟长瑾还不知道孟长延自请出嗣之事了,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来之前她还担心,孟长瑾如果知道自己亲哥哥从孟家宗谱中除了名,还不知她会作何选择。 “长延到底只是个五品小官,自然是上头交代什么才去做什么,这刑部哪里是他插得上话的地方。”孟夫人双手扯着帕子,眼神有些闪烁,“可娘娘就不一样了,以您如今在皇上心里的位置,怎么可能说得上几句。” 碧溪和香芹相视一眼,之前孟长瑾在宫里受苦受难的时候,这孟夫人可是半个影子都瞧不见。现在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就赶着要来分上一些好处。 果然说天底下最不好做的就是帝王妃,没有娘家在背后撑腰,还不断在背后制造麻烦。 虽然孟夫人话语里没有说明白,可孟长瑾知道贪污一事她父亲定然是参与了的,不然为何巴巴地找到她这里来。 第150章 敲打 最近李洵时在治贪腐上是花了大力气的,若她父亲真的有参与,她有什么资格去求他特别对待。 李洵时再怎么爱她,可她也不会忘记他是一个铁腕帝王,绝对不会为了她而去开了这个先例。 孟长瑾面露难色:“母亲莫急,这事前因后果我也不太了解,若是贸然去陛下面前求情,恐怕会适得其反。” 听了她这话,孟夫人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可她再有不满,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来:“母亲知道这是你也为难,可好歹那是你的父亲,你忍心让他这个年岁入狱吗?” -- 第178页 “这……”孟长瑾多少有些纠结,若是要她完全不去理会这事那也很难,毕竟是生她抚养她长大的父亲,打断了血还连着筋。 “母亲实话与你说了吧……”孟夫人有些不安地打量了站在一旁的香芹,见孟长瑾也没有半点让她退下的意思,也知这个宫人应是心腹,这才接着道,“贪污一事,你父亲脱不了干系,即便是皇上在看你的面子上,有心放你父亲一马也难抵得过悠悠众口。” 孟夫人还是怕隔墙有耳,于是干脆坐到孟长瑾身旁,凑近她耳朵,小声道:“你父亲就是想知道,这次刑部有哪些人在背后替皇上治贪腐。” 孟长瑾心里一惊,她不知道孟夫人是作何意思,孟夫人看出了她心底的疑惑,解释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到时候多使点银子,他们就不会再咬着你父亲不放,这样皇上也不至于为难。” 孟长瑾弯着的身子慢慢坐直了,她虽不知父亲要李洵时在刑部安插的人手名单到底是何用意,但直觉告诉她,肯定不是用钱去堵那些人的口那么简单。 孟夫人是何等精明之人,她知道孟长瑾心思敏锐,也不好再多逼她,又叮嘱了她几句要好好照顾自己身子,就往潇湘殿去了。 碧溪看见孟长瑾坐在那儿,似在深思孟夫人方才说过的话,她很担心孟长瑾将孟夫人的话听进了心底,便试探问道:“娘娘,真要去问皇上要那个名单吗?” 若是李洵时不愿告诉她名单,她可能会好受一些。可若李洵时告诉了她,那她到底是假装不知,还是真的将这个名单交给父亲。 孟长瑾没有答案,她让安达去留心一下,如果孟长延进宫了就告知她。 而另一边,久别重逢的孟夫人和孟长庆拉着手而泣,孟夫人瞧着自己女儿越发清瘦,可孟长瑾却越来越意气风发,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环顾了下四周,见整个宫殿里就只有玲珑这一个宫人,不免有些凄凉,便埋怨道:“庆儿,你在宫里每一天娘都是揪着心的,想着现在你妹妹飞上枝头了可以帮衬你一把,哪晓得那也是个白眼狼,连个宫人都不给你多配一个。瞧你这里多冷清,而她那个玥覃苑可是处处洋溢着喜悦,娘瞧见了心里怎么会好受!” “娘,您别这么说阿瑾。”孟长庆扶着自己母亲坐下,“若不是她,女儿连冷宫都出不来。她问过好几次要给我这里添人手的事,是女儿自己不愿意,人多是非也多,女儿这样清清静静的也好。” 孟夫人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环顾了一周,淡淡问玲珑道:“那个宋太医呢,可还是每日会来?” 玲珑哪想到孟夫人会把问题抛给她,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孟夫人不用看她这表情都知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问你是一问三不知。” 宋清行为了孟长庆之事特意登了孟府几次门,女人的直觉特别的准,非亲非故的宋太医会如此费心,不是为利就是为人,显然他是第二种。 如今看孟长庆和玲珑的反应,孟夫人恍如晴天霹雳,她看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一下子气血往上涌。 “娘,您怎么了?”孟长庆登时慌了,忙拍着孟夫人的背,替她顺气。 孟夫人大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将心情平复下来,一时悲从中来,唉声又叹气:“庆儿啊庆儿,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你从小最让为娘省心,怎么入了宫反而愈发任性,这种事情你以为能瞒得了多久?!” 孟长庆心中警铃大作,她一下就知道孟夫人话里的意思,顿时也没了分寸,只在一旁陪着落泪。 两人抱头哭了一会儿,孟夫人到底是清醒了过来,拉着孟长庆的手问道:“此事可还有别人知晓?” 方才还在一旁陪着难过的玲珑,一下子跪在地上,指天发誓道:“夫人,奴婢与庆才人从小长到大,即便是死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孟夫人很是满意,伸手将玲珑扶起来,颔首道:“好孩子,你和庆儿早已不分你我,我又怎会疑心你,只怕是别的人……居心叵测。” 如果这个时候孟长庆还不知道孟夫人指的是谁的话,那她可就真糊涂了。 “娘,您这疑心病也太重了。”孟长庆颇感无奈,“这宫里谁都有可能害我,可阿瑾不会,她可是和我留着同样血液的至亲,若是连她都不可信了,那我在这宫里可就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孟夫人觉得自己女儿哪儿都好,就是太容易轻信别人,从小她就没有孟长瑾心思多,谁知道孟长瑾表面姐妹情深,背地里又是什么嘴脸。 “什么血脉至亲,她和孟长延才是真正的血脉至亲。”提到孟长延的名字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脸上表情也变得狠戾,“都说养条狗都有感情,这孟长延就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如今翅膀硬了,就公然与你爹叫板,前段时间都闹到自请出嗣的地步,气得你爹直接将他的名字从族谱里划掉!” “啊?”孟长庆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将母亲的话又过了一遍,可她还不敢相信,又再问了一遍,“长延自请出嗣?这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 孟夫人摆了摆手:“这事就说来话长,如今那逆子与我们孟府没了半点关系,他如今手上握了你爹的把柄,慢门心思想着怎么把你爹送进大牢里,娘也是没了办法才进宫来求你们。” -- 第179页 孟长庆感到一阵晕眩,她扶着额,问道:“此事,阿瑾可知道了?” 孟夫人原来也不确认,刚刚刻意试探孟长瑾,这才知道孟长瑾对此事一无所知,想必是皇帝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因此封锁了消息。 想到此,便道:“现在怕是还不知道,可她一旦知晓此事,你想,她会站在孟府这边,还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那边?” 孟长庆想也没想就摇头否定:“娘,您还是把这心吞进肚子里吧,孟府毕竟也是她的家,即便是孟长延如今与爹对立,她也不至于站到孟长延那边。” 第151章 选秀 孟夫人早就知道自己这女儿不见棺材不掉泪,所以也做了完全的准备。 她故意支开玲珑,眼睛瞄了瞄四周,确定可以放心说话时,才压低了声音道:“庆儿,你难道不记得孟长瑾的娘亲是怎么死的了?” 这一句话仿佛一道霹雳,至劈得孟长庆头晕目眩,她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柔和的双眸顿时变成一潭死水,了无生机。 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就像是一道疤,撕扯下来会痛,但怎么也愈合不了。 当年若不是亲耳听见母亲吩咐人每日在兰姨娘饭菜里下毒,她打死都不会相信慈爱的将会有这么阴暗的一面。。 可她即便知道了,还是选择了沉默,为了替娘亲赎罪,也为了让自己心更好过一些,她才主动跟爹提起要将养在外院的孟长瑾接回来,就连教孟长瑾写字、抚琴,都只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 孟夫人一看孟长庆这纠结为难的思考模样,就知道这件事情八九不离十了,她只需要最后再稍稍推一把:“如果孟长瑾知道了她娘的死因,你觉得她会放过我吗?如果她知道你早就知道她娘的饭菜里有毒,可你却装聋作哑,你觉得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孟长庆想开口反驳,可长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孟夫人知道她身子不好,可要让她有些戒备,还是得下一下猛药。 这件事是孟长庆的心结,乃至于一听到兰姨娘的名字她就会惶惶不安,这一下她没了主意,哭道:“若是阿瑾知道了,若是阿瑾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我……娘,我该怎么办?” 见了女儿这样,孟夫人怎么不心痛,可作为母亲,她就必须要为她清理前方的障碍,就如十多年前一样。 孟夫人将孟长庆搂在怀里,一如小时候一样,轻拍着她的背:“最近为了你爹的事,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派人递消息出来,若孟长瑾愿意出力还好,若不愿意,皇上那边你就得多费些心思了。” 这话里的意思孟长庆再明白不过了,她在冷宫里太久了,久到忘记自己还背负着家族的使命。 虽然不是她所愿,可这是她身为孟家长女璎有的觉悟。 孟夫人感受到女儿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的手轻柔地拂过孟长庆的发丝,眼眸间蒸腾起一丝杀机:“必要时,孟长瑾肚子里那孩子也不能留。” 一直到孟夫人出宫,孟长庆都一直没有缓过气来,孟夫人一遍一遍告诉她,如果孟长瑾生了个皇子,那么她的地位恐怕就更不好动摇了。如果她心有异,那么孟长庆和宋清行的事就会被抖落出去,到那时谁都救不了他们。 玲珑进来看见脸色惨白的孟长庆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蹲到她身旁,着急问道:“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宋太医过来?” “不要!”孟长庆胸口剧烈一跳,一把抓住玲珑的手,大口喘着气,“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能再请他过来,知道了吗?” 玲珑虽然不知道孟长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可她还是点头答应了。只是孟长庆很用力,攥得她的手生疼,这一下让她有点害怕。 选秀定在六月三日,往年都是容妃、敬妃帮着太后打理,如今敬妃大权旁落,太后和容妃不睦已久,自然是还需要一个人从旁协助。 刘宝林近日来深得太后的欢心,太后有意要她陪着一起打理选秀事宜,于是和李洵时商量后,晋她为昭仪,封号淑。 从选秀筹备阶段,一直到选秀当日,淑昭仪都是尽心尽力,这一切太后也都看在眼里,自然是愈发满意。 选秀当日,孟长庆正和孟长瑾一起在玥覃苑做着小孩的衣衫,安达从前头得了消息过来,说是选有四位秀女被选上了。 这一次无一例外,都是宝林位份,李洵时坐在那里只是走个过场,选上的三个都是太后早前就相中了的。另外有一个何宝林,因有着不凡的谈吐,细腻的心思和出众的容貌,深得太后喜爱,因此除了最开始和李洵时商定的那三个,又破例选了这位何宝林。 “看来这个何宝林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孟长庆拿着剪子将线头绞断,“明日请安应该就能见着了,还真是有些好奇。” 确实,新人来势汹汹,何况是这么快就懂得抓住太后心的何宝林。 “之前的敬妃,现在的淑昭仪不都是很会讨太后喜欢吗?”孟长庆好不容易缝好了一只鞋面,举至眼面前仔细瞧了瞧,颇为喜欢:“这小孩子的衣裳真是小巧,瞧着就喜欢。” 孟长庆看了眼,又继续低头穿新的丝线:“你好像对淑昭仪并不怎么喜欢?我瞧着她安安静静的,平时说话也很小声,除了太胆小了些,其余也不无不是。” -- 第180页 照着她的话,孟长瑾也反思了一下,按理来说淑昭仪是同期进来最不起眼的一个人,平日都是跟在叶才人身后。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感觉有些不太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两人聊着天,这时宋清行跟在碧溪的身后走了进来,看见孟长庆时明显有一瞬的慌神,好在只一消的功夫,他的面上仍是平时那平淡的模样。 孟长庆也想起孟夫人前几日的叮嘱,便刻意想避开,于是说她还有些事要先走,手中的小衣裳就带回去缝,缝好后再拿来给孟长瑾。 她刚起身准备走,孟长瑾正巧也起身,她偏过头去问碧溪:“月末就是兰姨娘的忌日,怎么二哥这会子还没来问我怎么操办?” 碧溪扶着她,笑道:“二公子还不是怕你操心,您也别想太多,晚点要安达去打听打听。” “奴才会多留心的。”安达将软脚踏摆好,接过手搀扶孟长瑾在塌上坐下,“只是奴才这段时间都有派人去文德殿和垂拱殿守着,都没瞧见孟大人入宫,您且宽心些,我再派人去孟府上瞧瞧。” 几个人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只有孟长庆收拾衣裳的动作变得愈发僵硬,她的脸瞬时煞白,众人都忙着伺候孟长瑾没有注意到。 而刚转过身取药箱的宋清行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何缘由,可是他心里非常不安和担心,奈何在玥覃苑,他只能装作没看到。只是走过孟长庆身边时,动作声音刻意弄大了些。 孟长庆一听到异样的声音,忙回过神来,余光刚好扫到走过去宋清行,她知道他是在提醒她。 收拾好衣裳后,和孟长瑾说了声就回潇湘殿了。 第152章 新人 选完秀第二天,四个宝林都早早进了宫,和众妃嫔一道给太后请安。 新面孔进来,众人免不了多打量一番,而孟长瑾怀了身孕,早就免了每日请安,所以今日整个后宫也只有她不在场。 几个新人早在家中就听闻宓昭仪的大名,今日请安没见着也觉得可惜,于是从慈德殿出来后就相约一起去玥覃苑探望宓昭仪。 孟长瑾近日来愈发嗜睡,刚在镜前坐下就听说四个新入宫的宝林正在门外等候。碧溪和香芹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不出一会儿,稍作打扮的孟长瑾就出现在了大厅。 孟长瑾一踏进屋子,就瞧见四个俏丽的女子起身向她请安,她本就不注重这些虚礼,也很客气地让她们落座。 几个宝林见着宓昭仪和颜悦色地样子,原本有些紧张的心一下子也镇定了不少。 “妹妹们初来乍到,知道娘娘您有着身孕,便带了些小礼物给小皇子。” 孟长瑾看向刚刚说话的女子,杏目柳眉,眉眼处皆是温柔之色,说话声音也很轻柔,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安达在一旁小声提醒,才知道说话的这人是苏宝林。 在一旁的另外几个瞧见了,也按耐不住,着水绿色衣裙的女子也命人将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嫔妾周氏,也是备了薄利给小皇子,还望娘娘笑纳。” “娘娘,这是嫔妾准备的长命锁,等小皇子出生时就用得上了。”黄衣女子也起身将礼物奉上。 孟长瑾颔首,一一道过谢,在坐的三人都送上了礼物,只有一月色宫服的女子仿佛老僧坐定。 周宝林拿眼睛斜了斜她:“何宝林,你也别藏着掖着了,之前不是说也为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准备的礼物吗?” 孟长瑾这才特意注意到她,原来这就是那位破格入选的何宝林,姿色确实是上乘,眉角飞扬,红唇皓齿,倒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英气。 何宝林也不扭捏,将匣子拿了出来:“嫔妾也想不到送什么好,就亲自为小皇子绣了双虎鞋。” 香芹接过匣子,打开给孟长瑾看,里面是金丝线绣成的一双虎头鞋,精巧可爱,鞋头上的小老虎生动活泼,让人看了不住欢喜。 孟长瑾关上匣子,再看何宝林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何宝林的绣工了得,只是孩子还未出生,怎知就是小皇子,兴许是个小公主。” 苏宝林接道:“即便是小公主那也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一定能继承娘娘和陛下的优点,将来准时个名动京城的大美人儿。” 对于这种恭维孟长瑾也只是听过就作罢,几人闲扯了几句,外面就传皇上驾到。 苏宝林几人忙起身整理衣容时,李洵时就大着步子进来了。 他到门口就听见看门的小内侍说,几个新人正在里面陪孟长瑾说着话,所以进来时看到她们也不觉得意外。 有外人在场,孟长瑾就不能像两个人的时候那般随便,也跟着起身行礼。 李洵时径直走到她面前,嘴里说着免礼,大手一把将孟长瑾扶起来。 众人虽早就知道如今皇上对孟长瑾是百般宠爱,可今日亲眼所见不免觉得讶异,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很是识相地告退了。 李洵时扶着孟长瑾坐下,孟长瑾瞧见他心情很好的样子,便打趣他:“陛下是巴巴地赶到我这儿来看新人的?” “你怎么也会说这样吃味的话?”李洵时眉头一皱,“朕巴巴地赶过来瞧谁这不是心知肚明的事吗?” 孟长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酸味的话,笑道:“那陛下怎么红光满面的?可是朝中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 第181页 最近朝中还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贪腐一案,因为也牵连了孟长瑾的父亲,所以二人都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孟长瑾一时觉得自己失言,可李洵时浑不在意:“过两日就是苏允成婚之日,刚刚和敏芝一道入宫向朕问了安,想来苏允也是想通了,近日来也没有再和袁执京有所接触。” “有情人终成眷属,倒也是一段佳话,只是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敏芝也要成婚了。”孟长瑾感叹了一句,忽然想到什么,对着李洵时眨了眨眼睛,“那日我可以出宫去观礼吗?” 李洵时想也没想就拒绝:“成婚当日定是人来人往,场面肯定也很杂乱,朕知道你是想给敏芝撑一撑场面,顺便见一见长延,只是朕不放心……” 孟长瑾知道他是担心她腹中的孩子,可她想去的心非常迫切,便拉着他的手臂摇了摇,恳切地求道:“宋太医也说了,我就是要多走动走动,这样对胎儿也有益。再说了,有那么多人在一旁跟着,也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李洵时抿唇不语,孟长瑾在一旁小心地暗想着,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说动他,李洵时自然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最终无奈松口道:“好好好,朕依你,只是有一点,除了随性的那几个,还要带上两个太医,不然朕实在是放心不下。” 只要他答应了还有什么好说,不就是多带两个太医吗,孟长瑾自然是答应的,现在心里就开始想着那日是什么景象了。 新人虽然入了宫,可一连几日李洵时都是歇在玥覃苑的,几个新人那里是一次也没有去过。 为此太后还特意旁敲侧击了李洵时几句,可他嘴上应着,依然是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太后也不想为此把母子关系弄僵,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平日对这几个新人也多加照顾一些。 自然而然宫里开始有了流言,说是孟长瑾恃宠而骄,就连有着身孕都要霸占皇上,后宫除了玥覃苑就都成了冷宫。 不过处于流言中心的孟长瑾却没有闲工夫去管这些,李洵时派王裕来传话,说是去忠勤侯府的马车已经备好了,申时一刻就会出发,要孟长瑾早做准备。 随行的太医也选好了,一个自然是宋清行,另一个就是朱太医。身旁服侍的除了香芹、碧溪、安达三人,还带了两个内侍和一干侍卫。 临行前,香芹和碧溪还仔细检查了一下该带的东西,孟长瑾觉得这样出宫一趟很是麻烦,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时辰快到了,孟长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宫门走去,刚走到宫门就瞧见前方听着两辆马车。 后边一辆平平无奇,而前边那一辆明黄色的华盖,单从外边看就觉得很是宽敞气派。 孟长瑾一眼就瞧出那是御撵,再看王裕一副镇定的样子,就知道这是李洵时可以安排。 再走近一些,她才瞧见站在车旁的人,一袭玄色衣袍飞飞扬扬,那人负手而立,胜过人间无数风华。 第153章 成婚 孟长瑾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但她知道他是因为放心不下她,才会抛下手头上的事,愿意陪她去赴敏芝和苏允的大婚。 孟长瑾慢慢走近他,其余的人也很知趣的保持了一点距离,李洵时假装很无奈地看着她:“妇唱夫随,朕这一辈子都只能乖乖地跟着你了。” 他这话把孟长瑾逗乐了,她笑着将手递给他,由他扶着上了御撵。 香芹和碧溪上了后面的马车,一行人到忠勤侯府的时候,门外早就站了一排的人在等候。 皇帝亲临是大事,自然是要求提前通知,只是苏允这边是一个时辰前才收到消息,好在不至于手忙脚乱,只是人人都紧张到不行。 成婚皇帝亲临,可见这武勤侯府没落只是谣传,这种恩典可见一斑,在场的宾客无不艳羡。 李洵时携孟长瑾手下马车的时候,苏允同一干等候的人都有些诧异,没想到皇帝来了,还带着最宠幸的宓昭仪一起来了。 门前顿时跪伏一地,李洵时见状也颇感无奈,小声在孟长瑾耳边道:“朕一来倒把他们吓到了。” 孟长瑾回握着他的手,她怎么不知帝王的心酸,看似高高在上,其实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的滋味确实不怎么好受。 不过她会永远陪在他身边,即便是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处,也有她陪着他。 李洵时和孟长瑾走到了苏允的面前,直到他说了声免礼,乌泱泱跪在地上的众人才敢起身。 苏允领着他们走进了院子里,院子里摆了几十桌,现在恭恭谨瑾站满了人。众人给皇帝让开了一条道,有的从未见过天颜,趁此机会偷偷多瞄了几眼。 进了大厅,里面也摆了几桌,苏允的父亲苏谢也特意赶了回来,此时见到皇帝不免有些紧张,刚准备要跪就被李洵时亲手扶住:“苏爱卿免礼,朕与爱卿一别几年,今日见着了,倒勾起了一些往事,让人怀念不已。” 苏谢忙道:“多谢陛下厚爱,犬子年轻气盛,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陛下不要看在臣的面子上,狠狠责罚他便是。” 李洵时知道他言下之意,对着满屋子站着的人道:“都坐下吧,不必因为朕在这里就拘着。” 语罢,拉着孟长瑾去了特意为他安排的座位。苏谢多看了几眼孟长瑾,只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很不一般。 -- 第182页 虽然皇帝发话了,可大厅和院子里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敢高声谈笑,毕竟皇帝就坐在里边。 李洵时和孟长瑾刚坐下不久,院子里就响起了几声大笑,李洵时一下听出是谁的声音,嘴角也不住地往上扬。 “陛下,臣可是等您等得好苦啊,陛下可要为臣做主啊,子山与臣立了赌约,如今反而不认账了。” 说话间,这人已经走到二人面前,大大咧咧请了个安,就往位上一坐。 “信平休要胡言。” 孟长瑾顺着声音一看,紧随其后的正是徐暮云,他对着李洵时和孟长瑾请过安,接着道:“臣与信平闹着玩的。”说着一把将言袆佑拉起,“你也别闹陛下了,走,我这就去喝!” 言袆佑大手往腰上一插,摆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这下可要多喝三杯,毕竟你这酒我讨到不容易。” 这个时候徐暮云自然是什么都依着他,两个人打闹间正要告退,李洵时忽然起身:“难得可以见到子山喝酒,朕就一道也给信平做个见证。” 言袆佑一听可高兴坏了,隔壁桌的人见皇帝起身都纷纷站了起来。 “正好你过去看看敏芝,朕就去瞧个热闹。”李洵时对孟长瑾交代了一句,又往人群里扫视了一遍,目光在院外靠墙的一桌停了下来,他对着那边一指,“信平,替朕把孟长延叫过来。” 言袆佑做事可谓是风风火火,很快就将孟长延到了过来,孟长延刚请过安,就听见李洵时嘱咐道:“你陪着长瑾一道去看新娘子,正好兄妹两可以说会儿话,只有一条,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安全。” 孟长延往孟长瑾那边看了一眼,见她朝自己微笑,想来她还不知道自己与孟府决裂之事,既然如此,哪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他瞬间明了。 李洵时去了言袆佑他们那一桌,而这边,苏允派了个年纪老道的婆子领路,孟长瑾和孟长延跟在她身后去往新娘子的卧房,香芹和碧溪还有安达则始终与二人保持几步路的距离。 后院比起全院稍小一些,但门廊环曲,婆子配合着二人的脚步缓慢而行,一时也不会太快就走到婚房。 孟长延抬眼,看到了孟长延眼底的青色,便问道:“近日来都没见二哥进宫,可是在忙贪腐一案?” 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孟长延神色如常,微一颔首:“此案牵连甚广,案件相关人员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时要办起来确实要多费些时日。” 孟长瑾若有若思嗯了声,确认领路的婆子与他们有些距离,便压低了声音问:“父亲可有牵连其中?” 孟长延毫不犹豫答道:“此乃前朝之事,恕为兄不能多言。” 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孟长瑾也不感到意外,自己的亲哥哥她当然了解,即便是父亲牵连其中,恐怕他也做不到睁一眼闭一只眼。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孟长延开口道:“阿瑾,这件事你也别去陛下面前说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父亲真牵连其中,那么后果也是他应当承担的。” 孟长瑾抬头,对上了孟长延那双深邃的眼眸,褪去了少年的稚气与风发,却多了些老练与沉稳,可即便这样也不会让她感到陌生,他眼里的光永远是那么温暖和熟悉。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新房前,门外站了两个年轻的侍女,见到婆子带了人过来,就迎上前来问安。 婆子将来意说明,又朝孟长瑾那边比了一下,那两个侍女顿时面露讶色,一人先进去传话,另一人则给几人领着路。 香芹她们留在了门外,只有孟长瑾和孟长延随着一起进了新房。 一进新房,入目处皆是喜庆的大红色,火红的喜烛炙热地燃烧着,屋子里门窗紧闭,倒比外面热上许多。 孟长瑾正在打量间,就听到里屋传来一声:“表姐、表哥!” 随着这个声音,一袭牡丹争艳喜服的孟敏芝由两个侍女扶着走了出来,虽然脸被喜帕遮了个严实,可孟长瑾知道,今天的她是京城最动人的模样。 孟敏芝丝毫不见外,吩咐人给他们倒茶水,又招呼他们坐下。 孟长延知道她们二人定有知心话要说,来过敏芝之后就借口离去。 他一走,孟敏芝也将房间里的婆子和侍女都遣了出去,她将斟满的茶盏往孟长瑾身前推近了些。 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孟长瑾能感受到喜帕下她浅笑的面容,能看到她和苏允喜结连理,孟长瑾自然是开心的,能有什么比得过有情人终成眷属更让人感到欣慰呢? 第154章 静好 隔着喜帕,孟敏芝也能清楚的看到孟长瑾是真心为了自己而高兴,可有一句话她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可能她有勇气对着苏允宣之于口,可面对孟长瑾,她犹豫了。 孟长瑾感受到她的欲言又止,便问:“敏芝可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孟敏芝摇摇头,很快又点了点头,孟长瑾也不催她,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婚房内变得格外安静。 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就同孟敏芝的内心一般,纠结万分。 良久,帕子终于在手中慢慢被松开,孟敏芝终于还是开了口:“那白玉簪,是我……” “我估摸着外面此时喝得正欢腾。”孟长瑾往窗外张望,又回过头来拍了拍她的手,“我等下出去帮你看看,别叫他们把新郎给灌醉了。” -- 第183页 孟敏芝不知她为何会打断自己,她可是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正想再开口,手掌处就感到孟长瑾的用力一握。 再抬眼,就看到孟长瑾那心领神会的笑容,孟敏芝顿时明了。 原来她知道,是啊,这个事情其实只要费点心去查一下就会查到簪子的出处。 “敏芝。”孟长瑾坚定地看向她,“和苏允一定要白头到老。” 这几天,孟敏芝听了那么多祝福的话,可只有这一句,真正给了她力量。 原来一直放不下的是她自己,既然表姐早已不放在心上,她也应该做到真正释怀才是。 想着外面估计已酒过三巡,孟长瑾就站起身来捋了捋衣裙,孟敏芝想要送她到门口,却被她拒绝了。 既然心结已解,孟敏芝也不再强求,透过头盖看着她开门走了出去,那背影虽然单薄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孟长瑾走到大厅时,李洵时一个人坐在最上首的座位上,孟长延站在他身边,两人正说着话。孟长延先瞧见她走了过来,不知对着李洵时说了句什么,就退了下去。 李洵时这时也发现了她,原本有些严肃的脸庞上浮上了淡淡的笑意。 他走到孟长瑾面前,将她鬓发挽到耳后,轻声道:“我们回宫。” “好。”孟长瑾脸颊漾起了一抹浅浅的红晕,主动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在场的宾客见皇帝起身,也忙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看着皇帝与宓昭仪似夫妻般很自然地牵着手,众人心中都开始衡量这个宓昭仪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了。 恐怕皇后这个位置,就要落在眼前的宓昭仪身上了。 如此一想,众人也将目光投向角落处的孟长延和另一边的孟广蔚,宓昭仪成了皇后,那孟府一干人便跟着鸡犬升天了,一个个心里开始盘算着要如何和孟府攀上些关系。 王裕已先一步出去传御撵,苏允已有些微醺,但瞧见皇帝要离开,一下清醒不少,上前两步拱手道:“皇上和宓昭仪的厚爱,微臣没齿难忘,微臣也一定会谨记皇上那日的教诲。” 李洵时意味深长地看向苏允:“你父亲应该也很是挂念你们,他离京已经太久了,是时候落叶归根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苏允听得清清楚楚,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李洵时,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人已经走远了。 “恭送皇上,恭送宓昭仪!” 院子内外齐刷刷地响起众人送驾的声音,李洵时往院子扫了一圈,倒是没有瞧见袁执京的身影。 孟长瑾上了御撵,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她刚一伸手,李洵时就先一步替她将头上那副头饰取了下来。 “这头饰实在是太重了!”孟长瑾揉着有些发胀的头皮,不满地抱怨。 李洵时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皇后加冕时的头饰可比这个重多了,而且一带就是一天,到时候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孟长瑾一下愣住了,她好不容易将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消化完,嘴唇一咬,横了心道:“如果能与陛下并肩而立,那我也是受得住的。” 她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的孟长瑾,不会扭捏地说不愿意当皇后。 在他面前,她永远是最真实的模样,没有半分的虚假。 孟长瑾突然感到手心一阵冰凉,低下头一看,是一把竹扇。 她顺着拿竹扇的手看向他,见他对着她点了点头,这才接过那把扇子。 扇子虽然是合起来的,可孟长瑾一眼就认出了是那日和他去长街时,两人提笔作画的那把扇子。 她仔细一看,扇柄上还吊了个玉佩,玉佩很是眼熟,正面刻着的是一匹栩栩如生的骏马,背面印了两个小字季宣。 图案上的骏马正是他的属相,而季宣则是他的小字,这个玉佩从她第一天见到他时,就瞧见他带在身上,如今串在了这把扇子上,他的用心她怎会不知。 “朕将自己自小带在身边的玉佩做了扇坠,现在这把扇子同它一起交给你,望你好生保存。”李洵时的眼眸熠熠生辉,晃得她睁不开眼。 孟长瑾将扇坠放在掌心里小心地摩挲,她将头靠在他的肩头,轻轻地“嗯”了声。 车轮骨碌碌向前转动,两边轻动的车帘下溢出了浅黄的光线,喧闹声透过缝隙悄悄地跑了进来,搅动了车内的静谧安宁,倒不觉得违和。 透过摆动的车帘,孟长瑾看到街角巷陌在自己眼前面如走马灯般闪过,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收摊忙碌的店家正擦拭着额头的汗,孩子们或蹲在一处在地上观察着什么、或追逐打闹,好不热闹。 层层微光打在孟长瑾侧颜上,李洵时偏头看她,那轻扇的睫毛似蒙了一层纱,在眼下投下了一层阴影,那影子似蝴蝶扑扇着翅膀,晃动着她浅笑的颜。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随之静止,李洵时的眼睛贪婪地捕捉她每一秒的变化,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岁月静好吧。 第155章 仲夏 日子似一刻不停流淌的小溪,不知不觉就入了夏,天气也越发炎热了。玥覃苑和慈德殿早早就分派了降暑的冰块,一直等到仲夏,其余宫殿包括皇帝的垂拱殿和文德殿才用上冰块。 天气一热,人也懒散了不少,孟长庆整日懒在宫里很少出门,最多的也是去玥覃苑,但每次去都是挑着宋清行不在的时候,其中的缘由虽未明说,孟长瑾只当她是想通了。 -- 第184页 但有一人却不理解,自己每日去玥覃苑请脉的时候就是盼着能见上她一面,可如今她刻意避而不见,他的心仿佛被正午的太阳炙烤着,焦躁不已。 宋清行按耐不住,终于在有一天假装离去,却又中途返回的时候碰上了孟长庆。 两个人在离玥覃苑不远处碰上面,孟长庆有些兴奋,可更多的是害怕。可费尽心机才有的这么个机会,宋清行自然不会放过,他看见孟长庆假装没看见自己转身就要走,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她,还故作不知向她请安。 玲珑见两人之间关系尴尬,只好避开几步,顺便也打量四周,若有人走过也好第一时间提醒。 “宋太医,真是巧得很,可是要去宓昭仪那儿,那我就不耽误您了。”说着孟长庆就要走。 宋清行哪里肯依,可在宫里还是要注意与后妃的距离,只退了两步挡在她面前:“娘娘近日来身子可好?” 孟长庆深怕被人瞧见,只想快点结束谈话:“有劳宋太医费心,已是大安。” 可宋清行仍不罢休,继续追问道:“娘娘为何避臣如猛兽?”见她眼神闪烁,又加重了语气,“还望娘娘如实相告。” 能见到他,与他说话,是孟长庆日思夜想之事。可如今,心上人就在面前,却要刻意硬起心肠,对她来说怎么不是煎熬呢? 可既然下定决心,与其遮遮掩掩让他不安,还不如如实相告。想到这里,孟长庆特意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装作在寒暄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传到陛下耳朵里……人活在世,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 孟长庆顿了顿,看着他细长的眉眼,心中波澜起伏,可面上却波澜不惊:“宋太医,望各自安好。” 该说的也说完了,他应该能明白她的用意,以后也不会再纠缠彼此了罢。 孟长庆深吸了一口气,仍旧端着妃嫔的端庄大方,头也不回的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玲珑赶紧跟上她的脚步,走到宋清行面前时,小声的对着他做了个“宓昭仪”的口型。 宋清行跟着口型在心里默读了一遍,心中大惊,他虽不知与孟长瑾有什么关系,可他打定主意,等玲珑来尚医局抓药的时候,一定要问清楚缘由。 此时的他,只能先将这些疑问全吞进肚子里。 新人们有时还会来玥覃苑坐坐,近日来天气愈发热了,除了何宝林经常还会过来,其余的都窝在自己宫里门都懒得出。 玥覃苑的门窗紧闭,正厅摆了一大缸的冰快,屋子里的温度倒有了些秋日的凉爽。何宝林正盘腿坐在塌子上,一手捧着金丝镶边的小绷,另一手拿着绣针,上下挥舞,手法娴熟。 碧溪和香芹贪凉,也窝在这屋子里,拿着绣样有模有样地一针一针绣着。 “太后体恤,免了众人的每日请安。”何宝林说着话,头也未抬。 孟长瑾坐的久了觉得腰酸背痛,索性站在书案后写字,听得何宝林的话,只一笑:“倒是我之前一句无心的话,还辛苦你常常跑过来。” 两人相处也有一阵子了,何宝林知道孟长瑾是一个很好相处没有什么架子的人,说话自然也随意了不少:“闲着也是闲着,倒是娘娘这里可以偷得些凉爽。” 自从孟长瑾怀了孕,就愈发受不得热,每日供应到玥覃苑的冰块足足够用一整日。而其余宫殿能使用冰块,仅仅也只够上半夜。 纵然是如此,她也知道何宝林自然是说的玩笑话,两人正有说有笑间,安达进来传说是淑昭仪特来探望。 孟长瑾倒觉得稀奇,自从刘宝林升做了昭仪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打过照面,今日过来探望是假,带着某种目的倒让人更相信一些。 淑昭仪进来的时候,额上还挂着细腻的汗珠,两鬓的头发有些湿哒哒地趴在耳侧,这时候虽是日硬西斜,但也是热得发慌。 何宝林和碧溪、香芹放下手中的活向她请安,淑昭仪接过帕子一面轻拭额上的汗珠,一面笑吟吟地让三人起身。 由于两人同位,所以只相互点了下头,算是互相问过安了。 淑昭仪放下帕子,缓缓向孟长瑾走过来,走到桌案旁站定,似是仔细在瞧她写的字。 今日是淑昭仪升了位份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虽她好同以前做宝林时一样,待人和善,只是从她方才擦汗到走过来时脸上的神态,孟长瑾都觉得她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淑昭仪也懂字?”孟长瑾接过安达净了的帕子,擦了擦沾上墨迹的手。 淑昭仪脸蛋红扑扑的,乖巧地摇了摇头:“我同叶才人交好,她平素最爱的就是练字,我常在旁边看着,只是没这方面的天赋,连皮毛都没学上半点。” 两人走到窗边的软榻上,相对而坐,香芹也手脚麻利地端上了些夏季的果子,一个个晶莹剔透,上面还挂着水珠,相当惹人喜爱。 淑昭仪捏起一个正要往嘴里送,却见孟长瑾没有动手的打算,便问:“姐姐怎么不吃?” 孟长瑾正要回答,却被正在给二人添茶水的碧溪抢先一步答道:“陛下千叮万嘱不许我家昭仪吃凉的,这些都是备着等陛下过来食用,或者招待客人吃的。” “就你最快,难道你还吃得少了?”孟长瑾啐了她一口。 碧溪缩了缩脖子,端着盘子一眨眼就跑出了里间。 -- 第185页 一整颗冰凉甘甜的杨梅在嘴里化开,可淑昭仪却觉得酸苦无比。 孟长瑾和站在一旁的何宝林都瞧见了她的神情,两人对视一眼,孟长瑾便问道:“可是杨梅太酸了?” 淑昭仪忙反应了过来,她掩口将杨梅核吐了出来,这才道:“甜滋滋的,没有半点酸涩。” 后面的话孟长瑾没问出口,只当是她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而露出这种表情。 可淑昭仪却接着道:“只是今日一早听到宫里有些传闻,心中实在是惧怕,刚才突然想起,这才……倒叫姐姐笑话了。” 第156章 托梦 听到她这话,碧溪和香芹也耐不住好奇心,竖起耳朵听淑昭仪说下文。 淑昭仪见他们这模样,反倒问道:“此事一早在宫里闹的沸沸扬扬,都惊动了太后和皇上,你们都不知道?” 包括安达在内的几人面面相觑,对此事表示一无所知。 何宝林“嘶”了一声,众人把视线纷纷投到她身上,她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今早来的时候倒是瞧见霞倚宫外聚了好些人,我也没仔细看,就觉得里面有些奇装异服的人,难道是与此事有关?” “什么奇装异服,那是特意请来的道士。”淑昭仪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听说敬妃昨儿半夜就失心疯了,宫里的人说是撞了邪,这才请道士来驱邪。”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可碧溪却觉得后脖子一阵发凉,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还紧张地往身后墙壁看去。 “淑昭仪娘娘,此事皇上、太后那边都还没有定论,您这样说万一闹的宫里人心惶惶,叫皇上知道了,怕是不太好吧。”一旁的安达蹙了蹙眉,他不知道淑昭仪特意来此说这番话是有何用意,可太后最忌讳鬼魅一说,淑昭仪近日来常跟在太后身边不可能不知。 想到此,安达看淑昭仪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戒备。 淑昭仪叹了一口气,有些歉疚地看了看孟长瑾和何宝林:“这事也是我欠妥当,只是一大早听到这个传闻,心中委实不安得很哪。” 敬妃难得消停一阵子,现在又跑出来闹这一出,叫人不怀疑她的用意都难。孟长瑾刚想宽慰淑昭仪两句,门外就传王裕带着皇帝的口信过来了。 王裕走了进来,一一见过三人,便对着孟长瑾道:“陛下托奴才传话给娘娘,说是今日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上就不过来了。陛下还特意嘱咐,这天儿太热,娘娘若无事尽量少出门,宫里有什么短缺的,只管派安达来知会奴才一声。” 孟长瑾想起身送送王裕,吓得王裕连连推辞不敢,孟长瑾不想勉强他,就让安达送送他。 王裕一走,淑昭仪就笑道:“陛下对姐姐可真是用心,连天热这点小事儿,都特意让王总管带话给姐姐。” 她这么说,话里的醋意虽是满满,倒也不会刺耳。可孟长瑾不知为何,心里一直打鼓,不安得很。 送走了淑昭仪之后,何宝林也正要告辞,可看到孟长瑾从王裕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关心道:“娘娘可是因王总管那番话而烦恼?” 淑昭仪的话让孟长瑾有了考量,敬妃那边装神弄鬼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李洵时又特意嘱咐她别外出,恐怕这事又是要烧到她身上的。 不过她不打算把何宝林牵扯进来,倒不是她防着何宝林,只是这事也是冲着她来的,没必要将无关的人拉下水。 所以,她拍了拍胸脯,装作有些害怕的样子:“我自小就怕这种鬼神之说,也不知道敬妃这事是谣传还是确有其事。” 听孟长瑾这么一说何宝林倒有些埋怨起淑昭仪了:“也怪淑昭仪,自己害怕还拉上娘娘一道。”说着,塞了个小香囊给孟长瑾,“夏日一来本就难眠,我特意做了个几个艾草的香囊随身携带,这香囊也有驱邪避凶的功效,娘娘带在身边,就算是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近身分毫。” 孟长瑾见她说的真诚,也很是感动,收下她给的香囊,还特意起身送她到门外。一直见何宝林身影消失,才转身往屋内走。 安达快人一步搀住孟长瑾:“娘娘,我已经派人出去打听了,一有消息就告知您。” 孟长瑾颔首,又有些不太放心,她握紧了安达的手:“安达。”安达闻声凑近了一步,孟长瑾接着道,“这事恐怕不简单,敬妃也有许久没有闹腾了,她这一出怕是针对我腹中孩子来的。” “您且放心,她坏事做尽,可能真的是撞了邪也说不定。人已经出去打听了,晚膳时分应该就能带着消息过来了。”安达虽嘴里这么宽慰着她,可跳动的太阳穴预示着她这件事不简单。 用过晚膳以后,孟长瑾还没有见到打听消息的人,安达从那会儿之后也没见到人,问了香芹和碧溪,说安达晚膳前就出去了。 安达是听到手下打听到的消息,说是昨日敬妃在西华殿给先皇后诵完经,回来的路上就开始不对劲了,嘴里一直说着什么:皇后要回来了,转世投胎什么的。 果然派别人去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安达还是决定亲自去查清楚,皇后回来了到底是什么意思。走之前,特意吩咐那几个手下先不要将打听到的事泄露出去。 一直到很晚,安达才披星戴月回了玥覃苑,本来打算第二日一早再将自己打听来的事说与孟长瑾。 -- 第186页 到了第二日,他刚穿戴整齐走出房门,就瞧见容妃携叶容卿、孟长庆、罗宝林一道过来了。 待他走进正屋,几人已经围坐在一起说着话。 “什么相月汇阴,先皇后将在相月投胎转世?这也太可笑了!”罗宝林呼了两下扇子,“敬妃这人我太了解了,先皇后托梦是假,她要假借先皇后之名搅动这局面怕是真的。” 孟长庆一脸的担忧,她看了玲珑一眼:“这几日西华殿也不安宁,今日天还未亮,就说佛像后显字了,我特意让玲珑去打听了下,说敬妃早几天就说过什么佛像要显灵。现在好了,本来很多人不信的,这一下都不敢不信了。” 只有容妃一人撑着额头一言不发,似是有什么难解的事困于心,不得其解的样子。 安达一进来就听见她们在讨论这事,和他昨日打听到的相差无几,见众人一下静了下来,便走近几步:“诸位娘娘,奴才昨日也是听说有这么回事,只是现在就是相月,若敬妃娘娘所说是真,难道宫里这几天就有人正巧有了身孕?” 他这一句话让几人倒抽一口凉气,反倒是容妃,眼前一亮,她有些赞许地看了眼安达:“我方才也一直在想这件事,若只是她想闹一闹动静倒罢了,就怕这是她刻意安排的,那么接下来就只差给先皇后‘转世投胎’的一枚棋子了。” “就算有这方面的打算,可这怀孕不是说怀就能怀上的,就算要走这一步,也全凭命了。”罗宝林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认为她可能只是说这话吓唬吓唬人,倒不至于还真能处心积虑安排这么一出。” 安达视线落在容妃身上,见她朝自己点头,便躬身对着罗宝林道:“可若是她早就知道宫里有人怀了孕,再有的这一出,不就能解释她这所谓的托梦了吗?” 孟长瑾陷入了沉思,她知道前段时间,李洵时为了对抗袁执京以及他党派的势力,不得不依靠几个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老臣,而这其中就有新选入宫那几个宝林的父亲。 难不成,就是那个时候?到底是谁呢? 如此想着,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碧溪正准备出去呵斥,那人就气喘吁吁闯了进来。 第157章 转世 “娘娘,宫里刚传了一件大喜事,太后传诸位娘娘去慈德殿走一趟呢!” 那个闯进来的内侍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众人刚说到有孕,就听到有大喜事发生,不由得都紧张了起来。 “这么多娘娘面前,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安达呵斥可他一句,见他唯唯诺诺不敢开口的样子,又喝了一声,“方才闯进来的胆子哪里去了,快说,到底是什么喜事?” “是……是”内侍这才开始觉得害怕,但看到那些视线纷纷投向自己,还是鼓起了勇气,“方才太医诊断出,苏宝林有了身孕。” “苏宝林?” 屋内几人异口同声,说完又相互对视几眼,里面的缘由已是心知肚明。 几人里容妃位份最高,她站起身来,朝那报信的内侍一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又道:“我们走吧,也别让太后久等。” 罗宝林和孟长庆听她这么一说,也跟着站起身来,只孟长瑾还坐在榻上,见容妃看向自己,便道:“我便不去了,安达随着娘娘们一道过去,有什么事再回来告知我。” 容妃的视线落在孟长瑾微隆起的小腹,收回目光时,与孟长瑾视线一撞,那样清澈干净的眸子,仿佛能一下瞧进别人的心底。 两人会心一笑,容妃就转身走了出去,孟长庆朝孟长瑾递了个放心的眼神,便携罗宝林一道出了门。 原本热闹的屋子里,人一下子走了一大半,变得冷清了不少。 晨起天气还不怎么热,所以屋子里没有添冰块。碧溪走了过来将孟长瑾身后那扇虚掩着的窗户敞开,再拿起一把宫扇,轻轻地给孟长瑾扇着。 桌上还摆着一把素雅的这扇,此时落在孟长瑾眼里发烫的厉害。 她已经大概猜出敬妃这出戏的用意了,先皇后在李洵时心里肯定有着特别的位置,一直以来,她不敢提及,李洵时也是闭口不谈。 仿佛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斯人已逝,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她,所以她也不会去计较两个人在他心中的比重。 现如今敬妃偏拿着先皇后出来说事,什么投胎转世,什么托梦,闹的再大也只是膈应她,让她心里不痛快而已。 仅仅为了让她不痛快就折腾这么多事,还真不像她的作风。 孟长瑾朝窗外看去,树荫下落下碎屑般的金光,随风儿游离,也好似人的心一般,浮浮沉沉。 恐怕敬妃的信心都是从先皇后那里来的吧,她是没有见过李洵时与先皇后之间的点滴,可能确实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情深厚谊。 她叹了一口气,还是静观其变吧。 碧溪和香芹对视一眼,一起带上门退了出去。 一连两日,李洵时都没有踏足过玥覃苑,敬妃那边的“托梦”还一刻都不得停,而巧的是,每一次的托梦还都应验了。 这下,连太后都信了几分,不过为了不让宫里人心惶惶,还是命人将敬妃的霞倚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下里面的消息传不出来,也就没有什么“托梦”之说了。 而另一边,有了身孕的苏宝林被晋升才人,才入宫就有如此好的福气,肯定是惹来了众多的不满。 -- 第187页 可苏才人还是一副淡然如水的样子,所有的尖酸讽刺她都受着,即便是这几日在太后跟前,也没有过一句怨言。 本来就是太后挑选的人,如今倒是越看越欢喜,更是认定了苏才人的福气,决心要好好栽培栽培。 正当宫里沉浸在喜悦中时,潇湘殿却传出庆才人病倒了的消息,皇帝为此特地派了几名太医连番问诊。孟夫人也因为这件事,频频入宫,往常入宫还会去玥覃苑坐一坐,如今是一入宫就扎进了潇湘殿,就连走的时候也没有往玥覃苑去。 提心吊胆的几日过去了,孟长庆的病是稳定了下来,几个太医愁着脸去向皇帝复命,瞧着模样情势不容乐观。 孟长瑾这边也是一直担着心,虽然李洵时特地过来告诉她病情稳定下来了,可心里却仍是不安。 她想起,前两日长姐过来和自己说话时还是好好的,可在说到曾经照顾兰姨娘的嬷嬷找到了的时候,长姐的神情就开始不对劲了。当晚回去以后,第二日就听说她病倒了,孟长瑾虽然担心,但心里却升腾了些异样的情绪。 宋清行这几日来请脉也是心绪不宁的样子,孟长瑾也不为难他,假借自己的名义,让宋清行去了潇湘殿。 宋清行正愁一直找不到机会去问玲珑那日的事,今日一进潇湘殿,看过孟长庆脉象暂时稳定了下来,才将玲珑拉到一边,问起当日她朝自己说了个“宓昭仪”到底是何意。 玲珑不安地看了眼熟睡中的孟长庆,一下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宋太医,我们娘娘怕是活不成了!” 她这话让宋清行大惊,身子一踉跄差点站不稳,他去拉玲珑,可玲珑死活不肯起来,无奈,只好压低了声音喝道:“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娘娘这病……都……都是因为宓昭仪!” 宋清行放开玲珑的衣袖,往后退了两步,把玲珑的话在心里过了两遍,可他感觉还是不知道玲珑是何意思:“什么意思?” 玲珑拉起袖口往脸上一抹,终于镇定了下来,说的话也比方才清晰了不少:“当年孟夫人亲手毒死了宓昭仪的娘,这件事情我家娘娘一直知道。可怎知,宓昭仪这段时日开始起了疑心,找到了曾经服侍的嬷嬷,而二公子在宫外好像也在查当年之事。” 宋清行之感胸口间有一股无法承担的浊气,他往旁边的凳子上一坐,示意玲珑继续说下去。 “夫人进宫的时候千叮万嘱,要娘娘小心宓昭仪,一旦当年之事浮出水面,那么宓昭仪和二公子一定会报仇。”说着,玲珑从袖口里掏出一小包东西,她颤颤巍巍递到宋清行面前,“这……这是孟夫人带来的一包红花粉,娘娘一直都不愿意用,可夫人说……说只有这包东西物尽其用,娘娘才能活。” 宋清行看着眼面前这一小包药粉,包着的牛皮纸已经被汗水浸湿,纸面也有许多折痕,那深浅不一的痕迹,就仿佛划在他心上的那一把刀,他听见自己咬碎了牙齿的声音:“说什么为了你们娘娘,其实孟夫人是为了她自己吧,手上沾了血的是她,怎么要长庆来替她赎罪!” 玲珑身子一抖,可手中的那包药还是抓得死死的,她紧咬住下嘴唇,身子不住地开始颤抖,抽噎的声音从她牙缝里断断续续发了出来。 此时,宋清行只觉得有一股无名的怒火,他只能对着玲珑压着声音低吼道:“这红花粉用了,就是一尸两命,如果长庆知道了,你觉得她还能活吗!” “不,不,不会!”玲珑睁大了含着泪水的大眼,用力地摇着头,“夫人说了,这个控制计量,大人,大人就不……” “大人就不会有分毫损伤?到底孟夫人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可能只需要指甲盖那么一点,大人和小孩都活不过一刻钟!”宋清行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在他眼里这一举动愚蠢至极,可他的视线却下意识停在那包红花粉上。 第158章 怒火 玲珑怎么知道一小包红花竟会致人于死,难道孟夫人的初衷不仅仅是宓昭仪肚子里的孩子,而是针对宓昭仪去的? 想到此,她心如擂鼓,慌乱地想把红花收进去,可宋清行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从她紧握的指尖里将那包红花粉拿了出来。 玲珑还没有发出声音,宋清行已经将那包红花粉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缓缓起身:“你就去回孟夫人,为了长庆,我会替她达成这个目的。” 他的声音平淡,不含一丝波澜,听的玲珑后怕,她一把抓住宋清行的衣袍,带着一丝希望恳求道:“宓昭仪待我们娘娘极好,即便她找出了当年的真相,恨的也只可能是孟夫人,她一定不会报复娘娘的!” 宋清行双目微闭,轻叹一口气,他半弯下身子,将衣袍从玲珑手中扯出:“孟长延已经自请从孟家族谱里除名了,接下来就是血债血偿了罢。” 宋清行走出来的时候阳光正烈,耀的人睁不开双眼,可他却觉得周身寒冷无比,他伸出手在眼前比了比,这一双济世救人的手,什么时候也成了取人性命的刽子手。 正当宋清行走出潇湘殿的时候,宫里也掀起了一阵波澜,苏才人那据说是先皇后转世的胎儿,偏生在慈德殿与孟长瑾相遇时就传来了不适。 这一下,可是急坏了太后,就连皇帝散了朝,也直奔慈德殿。 -- 第188页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巧合了,之前敬妃说的一句话又被人翻了出来。 “相月出生,与马相克。” 好巧不巧,孟长瑾正是属马,苏才人怀了孕也爱在宫里走动,偏偏就在遇见孟长瑾的时候胎相出了问题。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一方面去了,难道宓昭仪与苏才人腹中这胎儿相克? 李洵时赶进来的时候,太医已经替苏宝林诊完脉了,屋子里一大群人都围在苏才人身边,而孟长瑾被众人晾在一边,脸色苍白,仿佛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一般。 听到皇帝来了,众人这才散开,向皇帝请安。原以为皇帝会先去看躺在榻上的苏才人,哪想到他径直走到孟长瑾身边。 李洵时有些害怕地抓住孟长瑾的双肩,上下打量后才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从刚才到现在,孟长瑾一直忍着,苏才人的突然不适,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淑昭仪她们的疏远也好,宫人们的窃窃私语也罢,就连太后的冷言冷语她也能受着。 可是在听到他来了的时候,她开始害怕了,她怕他也会用和淑昭仪她们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她怕看到他对苏才人的嘘寒问暖,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现在被他手握着,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温度,再看到他眼底担忧的神情,孟长瑾瞬间抑制不住,一股热流从眼眶冲出。 见到孟长瑾的眼泪,李洵时的心被揪的生疼,他小心翼翼拭去她的眼泪,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朕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躺在榻上的苏才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尴尬不已,她以为皇帝是专程来看她的,哪想到一眼都没往她这边看,反倒是和孟长瑾亲亲我我了起来,她掩在衣袖里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太后轻咳一声,孟长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忘情,忙从李洵时怀里挣开,半垂着头。 “皇帝一来就开始装可怜,难道是哀家刻薄了你?”太后又指着苏才人,“皇帝,你睁开眼看看身体有恙的人在这边,你那心肝宝贝可是半根毫毛都没有掉!” 淑昭仪和贺才人大气都不敢出,只大眼瞪小眼,就看太后这一番怒火能否真的烧到孟长瑾身上去,她们只消隔岸观火便好。 李洵时半挡在孟长瑾面前,对着太后一拱手:“母后息怒,苏才人已经有了这么多人看顾,想必已无大碍。宓昭仪也有着朕的骨肉,别人不关心,朕自然是多上点心。” 苏才人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尽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努力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臻昭仪冷眼看着这一切,当初她是多么想要跟孟长瑾争啊,可到头来却是遍体鳞伤。眼前这个男人,他的人,他的心全托交托给了一个另一个女人,容不得她人挤入半分半毫。现在的苏才人多像曾经的她,待时过境迁,再回想起来,恐怕只能笑自己太傻,一片痴心错付。 太后听了李洵时这话不怒反笑:“都是哀家的孙子,哀家自然也是上心的。只是照今日这事来看,苏才人同宓昭仪之间怕真是八字相冲,既如此,两人还是隔开的好。” 李洵时冷冷对上太后的目光,他俊冷的眸子让人望而生畏,可太后似铁了心一般,竟道:“宓昭仪还是迁出宫一段时日,宫外我们正好也有两处避暑的园子,随便挑选一处,直到苏才人腹中胎儿落地,再接回宫不迟。” 贺才人心中大惊,她早就知道太后对孟长瑾有意见,可哪晓得太后竟然会让她搬出宫,看来孟长瑾的专宠确实是惹来的太后的不满。 可一旁的淑昭仪反倒是在心底冷笑,她早就知道敬妃这个法子不能伤到孟长瑾根本,顶多是给她心里添个堵,皇帝对她的情谊瞎子都能感受到,再说先皇后过世这么多年,怎么能比得上这伊人在怀。 可太后的话就不一样了,孟长瑾出了宫,这将近一年的分离,宫里又不缺美人,到时选秀再进一些新人,到那时,说不定再回来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淑昭仪更是起满怀恶意想着,再说孟长瑾这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顺利出生还是个未知数。 可李洵时怎么会答应,嘴角一牵,语气里尽是讥讽:“朕瞧着母后这方法可行,只是……苏才人腹中胎儿金贵,今日和宓昭仪生肖相冲,怎知明日又会和谁八字相撞。” 说到此处,他语气稍一停顿,视线落在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苏才人身上:“为了苏才人腹中孩子着想,还是苏才人搬出宫更为妥当。” “你……”太后怒上心头,身子气的发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佩含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李洵时见太后这样,心中也是担忧,可他不能在此时心软,朝着太后一拜:“望母后保重身子,过几日儿臣就派人来接苏才人出宫。” 苏才人怎么知道这祸水会引到自己身上,挣扎着就要起身:“陛下,求陛下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赶臣妾出宫。” 李洵时丝毫不为所动,他敞袖一落,正准备去握孟长瑾的手,可孟长瑾的手一缩,恰好避开他的指尖。 在李洵时费解的目光中,孟长瑾半侧着身子朝太后一福:“承蒙太后,臣妾愿意出宫养胎。”又转过身看向李洵时,身子一顿,无视他那要喷出火的眸子,福身道,“还望陛下成全!” 第159章 风平 -- 第189页 从慈德殿出来后,李洵时一个人快着步子走在前头,孟长瑾由香芹搀着落后一大截。 王裕紧着步子追上李洵时的步伐,时不时还回过头去看落在后头的孟长瑾,纠结了半天,心一横试探劝道:“陛下,您看……宓昭仪娘娘一直跟在后头,似、似乎……很是辛苦,您要不要……” 李洵时也不说话,只用那充斥着怒火的眼睛瞪向他,王裕心一下凉飕飕的,忙住了嘴。 可生气终归生气,该心疼的还是心疼,李洵时终于还是放缓了步子,王裕这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王裕也跟着放缓步子,瞧见孟长瑾跟了上来,才刻意落后几步,悄悄地将香芹支开,远远地跟在李洵时和孟长瑾身后。 李洵时头也未回,听见身后那轻缓的步子,心中虽很是不忍,可还是抑制住自己想回头,想去关心她的这种想法。 孟长瑾轻喘着气,好不容易追上了他的步伐,她知道他是刻意在等自己,原本被他甩在身后的那一丝丝委屈也都消散不见。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还是李洵时见走了好一会儿,怕她吃不消,见前方有亭子,正准备往那边去休息片刻,身后却传来孟长瑾细小的声音:“对不起。” 李洵时身子一震,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心口传来阵阵拉扯般的疼痛,就被她从身后环住。 他头垂了下来,看见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他身前的衣料,那青葱般的指尖有些泛红,就听她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李洵时对不起,我也想在宫里陪着你,可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让我有些精疲力竭。太后说的没错,独宠不仅会为我招来记恨,对前朝来说也不太有利。你有着宏图大志,你想要海晏河清,那我受这一点点委屈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她的指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衣服上的盘龙纹路:“而且我也相信,你一定会亲自来接我和孩子回宫的,我会在那里等你,一直等你。” 这一句句正中他的心坎,他知道她的一切隐忍和退让都是为了他,可他就是不甘,他作为一国之君,却还需要委屈自己心爱的女人。 他转过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一声一声低诉在她耳边:“长瑾。你相信朕,朕一定会来接你回家,你等着朕!” 当天,太后就下了懿旨,孟长瑾要出宫养胎的消息这下六宫上下人尽皆知,不少人唏嘘,也有不少人暗自窃喜。 懿旨颁下之后,孟长瑾连夜就出了宫,孟长庆和苏宝林第二日赶到玥覃苑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碧溪、香芹还有安达也都跟着孟长瑾走了,整个玥覃苑上下只有几个宫人在那里洒扫。 当天,王裕一直陪着孟长瑾一行人到了惊涛园,本来守园的侍卫和内侍都以为被送出宫的宓昭仪是不受宠了,可看到皇帝身边的大总管亲自将人送过来,这才将自己心里的想法收回肚子里,恭恭谨谨对待这位被放出宫的娘娘。 孟长瑾也知道王裕身为大内总管,这种事完全没必要他亲力亲为,而王裕代表了皇帝,他虽然不能送她出宫,可他的心意却没有少半分半毫。 惊涛园比皇宫小得多,这里园子虽小了些,但一个连着一个,每座园子的格局不尽相同。其中,大门右边抄手游廊拐过去的园子还辟了一条人工湖,湖面宽阔,比起皇宫里的几处湖都要宽阔得多。 这里不再是绿瓦红墙,高高的树枝偷偷地从墙角探出了头,低矮的屋檐,静谧的小院,静悄悄绽放的花朵,无不透着生的希望,与宽广的自由。 孟长瑾对这里实在是太满意了,少了皇宫里的人事纷争,少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也少了约束的条条框框。 这里除了守园子的侍卫,就是零散几个每日洒扫园子的内侍,孟长瑾露出了许久不见的,又发自内心的笑容。安达他们三人,见着孟长瑾的喜悦,也不由自主跟着心情大好。 这里的时光很慢,慢到孟长瑾每日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静静坐在湖边,看着白云悠悠,看着青鸟呦呦,还看着青草依依,看着手中那柄折扇,那是他们一起绘制的,上面还挂着印有他小字的玉佩。 这个时候,她总是会开始想念心中的那个人,他的严肃、他的温情、他的脉脉含情。隔了这些距离,他的面容在她心里非但不曾淡去,反而越来越鲜明。她抑制不住去想他,想他们的过往,想那个宫外的小院子,相隔的距离让她愈发思念他。 此时,再看腹中的胎儿,她第一次感受到血脉的相连。他们的孩子在她腹中慢慢长大,总有一天会呱呱坠地,会喊她娘亲,喊他父皇,这个孩子会让他们连得更加紧密。 不仅是她在思念他,他对她的思念一日日又何曾少过,只是除了爱她,他更要保护好她。 孟长瑾出宫之后,宫里的形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敬妃被禁足,容妃身子不适,宫中的一应事物都交由淑昭仪和臻昭仪打理。而苏才人母凭子贵,入宫不到半年就晋升昭仪,封号婉,一时风光无限。 与婉昭仪一同入宫的几人,也都升为才人,一道入宫的新人自然是抱成团,形成了一股以婉昭仪为首的势力。 新人势力愈发壮大,老人们日渐式微,尤其是孟长瑾出了宫之后,再无能与婉昭仪抗衡的。原本在贺才人她们面前毕恭毕敬的新人,现在也不再将她们放在眼里。为此,贺才人破天荒的开始想念孟长瑾在宫里的日子,忽然都不清楚自己为何从一开始就和她做对,如今却开始想念起她来。 -- 第190页 太后对如今的后宫倒是格外满意,自己挑的新人个个性子温婉,老人中爱挑事的不是被禁了足,就是打入冷宫,现在留在宫里的也都本本分分。如今又有了贴心的淑昭仪嘘寒问暖,太后已是心满意足,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皇帝那边。 佩含刚将窗帘放下,就听得太后幽幽地问了句:“惊涛园那边近日来可好?” 第160章 不安 住惊涛园的日子平静无波,孟长瑾也借此免了些宫中的规矩,夜间也不需要碧溪和香芹守夜,距孟长瑾临盆还要一段时日,香芹便向孟长瑾求了个恩典,回家探望一下自己的双亲。 香芹走了之后,碧溪也没闲着,该管的事情一个不落,比起最开始入宫的时候稳重了不少,颇有几分大宫人的气派。 孟长瑾正轻轻抚摸着自己日渐鼓起来的肚子,安达就领着孟敏芝走了进来。 自从孟长瑾住进惊涛园,除了孟长延最开始来过一次,就属孟敏芝来的最勤, 孟长瑾最近愈发嗜酸,所以她今日特意带了自己做的酸枣糕,一走进屋,就将酸枣糕放在桌上,然后拉了两条软凳,招呼着孟长瑾过来。 孟长瑾一闻到这酸枣糕就食指大动,不由得多吃了几块,惹得站在一旁的碧溪道:“苏夫人,还是您有法子,我们娘娘这几天加起来还没有刚才吃得多,您快教教我这酸枣糕怎么做的。” 孟敏芝一笑,指了指这酸枣糕:“这还是我从母亲那里学到的,说是她怀苏允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吃酸的,尤其是这酸枣糕到如今都常常做来吃。” “等会子我们去小厨房,我手把手教你。”孟敏芝拈起一块酸枣糕,递给碧溪,“我知道你也是馋了,过来尝尝。” 碧溪笑眯眯走过来,接过酸枣糕,对着孟敏芝一福:“谢夫人赏赐。” 说着,捧着酸枣糕,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孟敏芝笑着,视线落在孟长瑾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一丝落寞在她眼底滑过。 孟长瑾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敏芝虽然初为人妇,但苏允的三弟妹比她还晚一个月进门,如今都有了身孕,换做是谁都会着急的。 想到这里,孟长瑾准备起身,向孟敏芝招了招手,孟敏芝忙过来扶着她:“好在天气入了秋,不然再像夏日一样,估计又是整晚辗转难眠吧。” 两人相互搀着走出了院子,已是入秋时分,园子里道路两边的树叶都发了黄,似垂垂的老人,任东风吹拂。 路上落了一地的秋叶,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响,那脆生生的声音仿佛带着生命,哼着小调,让一切都变得柔絮又轻快。 孟敏芝方才的不快瞬间一扫而空,泛着红晕的脸颊边还落了几丝鬓发,轻轻柔柔的挂在耳边,倒更似一个妙龄少女。 看着心情愉悦不少的孟敏芝,那纯净的眸子里闪着灵动的光,孟长瑾知道不蒙尘的眼眸下,是苏允替她挡下的外面纷扰。 念及此,孟长瑾感慨一声:“苏允对你是极好的。” “嗯?”孟敏芝一下没反应过来,再看孟长瑾那含笑的唇角,孟敏芝顿时霞云飞过,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表姐就会打趣我。” 孟长瑾收回目光,一步步缓缓地走着:“孩子总会有的,你和苏允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最重要的不正是珍惜当下吗?” 这一句话,让孟敏芝醍醐灌顶,她知道自己方才的失落被表姐看在眼里了,瞬间一股暖流从心底滑过。她偏过头看向孟长瑾,不知何时起,曾经眉角含笑,什么事情都看的云淡风轻的表姐,眉眼中带着淡淡的忧愁。 她顿时感到有点心疼,可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忽然她想起最近京城甚嚣尘上的那些流言。孟长延查出了自己父亲贪污受贿的证据,时间居然都追溯到十七年前,并在早朝时呈与皇帝,导致皇帝大怒,一道圣旨将孟广蔚打入了大牢。 朝中势力因此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皇帝雷霆手段,不出两月,曾经与孟广蔚有过私下交易的官员均被一网打尽。而这些官员里大部分都是袁党的人,其他没有被此次事件波及的袁党众人或多或少开始动摇,甚至有人主动供出孟广蔚幕后之人就是右丞相袁执京,虽然还没找到具体物证,但凡有过耳闻的人都知道袁党气数已尽。 而在这中间立下汗马功劳的孟长延和徐暮云也青云直上,不过坊间对孟长延此番大义灭亲的举动有着两种说法。一种是,孟长延为了权势,甚至不惜与自己父亲断绝关系,从而保全自己。而另一种便是歌功颂扬,认为孟长延有古人胸怀天下之气魄,成大事不会为家族世俗所拖累。 “敏芝?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孟长瑾一声呼唤,让孟敏芝拉回了思绪,她忙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可能是不擅长撒谎,她说着自己没事的时候,表情格外僵硬,甚至有些躲闪孟长瑾的眼神。 不过纵是这样,孟长瑾觉得不对劲,可也从孟敏芝嘴里问不到半分半毫。 送走孟敏芝之后,孟长瑾走回书房,拿出一个小屉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几十封书信,信封上都没有字。孟长瑾拿出里面的一封信,整齐地在手掌中打开,印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字迹,她小心地抚上那一个个小字,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这是李询时每日给她写的信,从她出宫之后每日不曾间断,虽然每次都只是只言片语,可看到他亲手写的字,孟长瑾就觉得他仿佛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 第191页 可是到今天,已经有十一天没有收到他的信了,她写了封信给他,可是充当二人信使的高童也再也没有出现。 她心里开始有着深深的不安,又想到方才孟敏芝的欲言又止和神情恍惚,她预感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安达!”她把屉子合上,有些焦急地对着外面喊道。 不出一会儿,安达就跑着步子赶了进来,当看到孟长瑾完完整整地站在书案旁,他那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安达走近几步,就听见孟长瑾问道:“最近宫里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安达暗道不好,他回来听碧溪说刚刚孟敏芝和她散步说了好一会儿话,难道是孟敏芝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可他脸上却还是镇静如常,眼中没有半分的闪烁:“奴才才从宫里回来,宫中风平浪静,并无什么事情发生。” 孟长瑾半天没有声音,安达抬眼小心地瞧她,见她眉头紧锁,半带着怀疑和不安看着他。安达试探性问了句:“您可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要不奴才再去打探一下?” 有了安达这句话孟长瑾才放了心,一直到日暮时分安达才风尘仆仆回来,他一回来就赶着向孟长瑾报告:“宫中无事发生,众娘娘还是一如往常向太后请安,要说有什么事,那也是苏昭仪那腹中的孩子不太安生,几天闹一次。” 安达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奴才还打听到,陛下这段日子忙着朝中事物,每晚都宿在文德殿。” 第161章 合盘 孟长瑾听到关于李洵时的消息,半颗心也终于是放下来些了。之后,安达每日都会去打听一下宫内外的消息,每次带回来的都是一切如常,孟长瑾才真正将心吞进肚子里。 今日,也如往常一般,宋清行来给孟长瑾诊脉,两人自然而然聊到了孟长庆。 孟长瑾看着在一旁做着记录的宋清行,脱口问道:“宋太医昨儿进宫,可有去探望姐姐?” 宋清行的手一顿,旋即摆出一副淡然的样子,朝孟长瑾一笑:“庆才人那儿现在是钟太医照料着,若昭仪想知道庆才人的情况,臣改日进宫再向钟太医打探一下。” 孟长瑾见他在念钟太医名字的时候,刻意加重的语气,心中微微一叹:“没有什么消息就说明无恙,也不用费心去打听了。” 宋清行将笔递给香芹,又将写好的记录本一合,揣进了袖兜里。孟长瑾正打算让香芹送送他,可宋清行却转身面向孟长瑾,不像往常一样做完诊脉和记档就会离去。 孟长瑾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便让香芹重新煮一壶新茶,又示意宋清行坐下。 “微臣只有几句话想问,不劳烦娘娘的茶了。”宋清行目光炯炯看着孟长瑾,见她颔首,便道,“臣陪娘娘在这园子里这段时日,娘娘问的最多的除了孟长延就是庆才人了,娘娘对家人的挂念也着实让微臣动容。” 见宋清行这副架势,还以为是有很严重的事情,可不料却是不轻不重问出这么一句,想必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话题,眉眼一挑,不答反问:“宋太医是想问什么?” 这么久的相处,宋清行也知道孟长瑾是聪明人,只需要一点就通,所以他也不准备拐弯抹角:“臣斗胆一问,孟长延和庆才人在娘娘心里孰轻孰重?” 孰轻孰重?孟长瑾哑然,不是她不知道怎么衡量,是她心中压根没有将这二人放在一个天平上做过比较。 她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此时香芹刚好端着新泡好的茶走了进来。她看了眼冒着热气的茶盏,摆在她面前的两个杯子是一个地方烧出来的,大小、色泽、样式完全无差,眼光一亮:“他们在我心中一样重要。” 没想到这句回答换来了宋清行的一声轻笑,孟长瑾不解,宋清行拿过一个茶盏放在嘴边轻吹了一下,又很是认真的细细啄了一小口,瞬间眉头紧锁。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半带着恭谨笑道:“娘娘见谅,新茶太烫口了。” 孟长瑾不知他说这句话是何意,只顺着他道:“宋太医太心急了,茶还是要慢慢喝。” 这下宋清行很是赞同点了点头:“娘娘说的对,就像人一样,也是需要慢慢相处的。” 不等孟长瑾说话,他又接着道:“微臣有两个亲密无间的发小,只是最近这二人有了矛盾,臣想从中调和,却每次都无济于事。如今,他们二人都想要致对方于死地,他们在臣心中的位置就像庆才人和孟长延在娘娘心中的位置一样重要,所以臣想向娘娘讨教,若换做是娘娘,会怎么做呢?” 孟长瑾细细嚼了嚼他话中的意思,略一思忖,也面露难色:“这确实难以取舍,若是我相必也会像你一样为难。” 她放下手杯,话锋一转:“既然矛盾这般大,又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那一定是其中一人伤害了另一人,如果这个伤害是有意为之,那伤害之人就必须要为自己犯的错承担起责任,即便是要付出生命。” 宋清行的目光随着孟长瑾的话语,渐渐变得冰冷,他嘴角一牵,眼神中透出异样的坚定:“娘娘这番话让微臣醍醐灌顶,微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宋清行就行礼退了出去,孟长瑾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最近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安,好似落在了汪洋大海里,身边却只有一块浮木,好不容易抓住了,却抵御不住任何细小的海浪。 -- 第192页 “娘娘,宋太医已经走了,可是有什么不妥?”香芹见她深思有些恍惚,怕她思虑过多,便带着这种不安问道。 “香芹,”孟长瑾望向窗边,“我总觉得,外面发生着很多事情,偏偏只有我一个人被瞒在鼓里。” 孟长瑾的这个疑惑,终于在午后,孟长延的到来解答了。 孟长延看着眼前小腹高隆,半倚在窗边矮塌上的孟长瑾,他想过无数次来见她,亲口对她说出事实,可没想到这一天来临是这一副景象。 他本来可以一直等到她临盆再来说的,可是最近袁执京那边的动作开始加大了,袁党开始将魔爪伸向孟长瑾这边。多亏了安达,将这个小小的庭院围的密不透风。可惜,再坚固的墙,也有缝隙,终究挡不住别人的有心。 与其从他人口中听到一些离谱的风言风语,倒不如他自己亲口告诉她,也好让她安心。 孟长瑾等了很久,才等到对面的人开口:“我已经从孟家族谱除名,从此再也不是孟氏子孙了。” 这番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时,是如此的波澜不惊,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一般。 可这句话却在孟长瑾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她用力握紧手中的帕子,明亮的眼眸中透出几丝鲜红,带着指纹,带着不解。 当她的视线在孟长延脸上停留了一阵子,却搜寻不到任何的慌乱时,忽然脑中闪过宋清行早上的话语。 她突然觉得好笑,居然如此后知后觉,冷静如宋清行莫名其妙问出这样一番话,她居然没有半分意识到。 难怪,难怪,难怪这段时间就算派人去请孟长延都见不到人来,原来是刻意躲着她。 想到这里,她轻笑一声,拳头渐渐松开,有些无力地搭在桌檐上。 早就知道她无法接受,孟长延只能叹一口气,颇为无奈道:“阿瑾,这件事之所以瞒着你,是怕你忧思过多,从而影响到你肚子里的孩子。只是现在,再也瞒不住了,倒不如由二哥告诉你。” “陛下知道吗?” 孟长延见她这么快开口打断自己,反而有着不知如何回答,孟长瑾早就从孟长延的申请中找到了答案,她不住颔首,好似这样就能给自己勇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查贪污查到了父亲,而且是证据确凿,并且父亲冥顽不灵,所以你才自请家族除名。二哥……这是你一直以来的信念,我理解。” 孟长瑾的理解让他有些哑然,同时也有些欣慰,正如他了解她一般,她也如此的了解他。 “他如今在刑部大牢,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终究要他自己食下。”孟长延的手指轻扣在杯盖上,发出清脆而又带着压抑的声音。 孟长瑾点头:“二哥不必多说了,怎么判决都是陛下的决断,我不会去影响他的。” 孟长延看着自己这个妹妹,这个过于让人放心的妹妹,为何让他心底涌起不安。 果然,孟长瑾微一抬眼,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他:“你和长姐之间有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恨?” 这下,孟长延是真的怔住了,他找到确定的证据只是几日前,虽然他没有找孟长庆当面对峙,可是孟长庆近日来的行动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孟长庆一改往日深居简出的习惯,开始和各府夫人小姐之间来往,就连去太后那边也勤了许多。起初他以为孟长庆只是为了救大牢里的孟广蔚,可后来他安插在几个要员府中的暗探来报,说是孟长庆通过女眷来笼络朝中要员,目的是为了调查与他来往过密的官员。 孟长庆这一举动实在过于明显,若不是知道孟长延找到了当年兰姨娘惨死的真相,还能有什么理由让她这么做。 不过,孟长庆动作再大,孟长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她的手却伸向孟长瑾这边,若不是安达的人机敏,恐怕有些事态早就无法控制了。 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打算这个时候告诉孟长瑾这件事情,她对孟长庆的情感不必对他少,所以这个真相一定不是她现在能承受的。 念及此,孟长延云淡风轻答了句:“我和孟长庆有什么仇恨,最大的仇恨,恐怕就是我亲手将孟广蔚送进了大牢。” 孟长瑾仔细打量着孟长延的神情,可是没有半点的心虚和遮遮掩掩,再想一下,他说的这个理由也能过得去,就也不再钻这个牛角尖。 “最近朝中风起云涌,宫中也是不太平,你在这里刚好是僻了一方小天地,这些事情本就不该为你所苦。”孟长延起身,“陛下最近恐怕也不太好受,毕竟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任何一点行差踏错都可能前功尽弃,你也要理解他。” 孟长延深望了孟长瑾一眼:“好好保重自己,二哥有时间再来看你。”说完这些,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162章 相见 秋风瑟瑟,整座园子都落了一地的枯黄,加上园子里的人手不多,一到日暮时分,都听不到行人的声音,更有中寂寥之感。 孟长瑾站在树下出神,香芹和碧溪也不敢出声打扰她,只远远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抱着备用的风衣。 最近孟长瑾的心一直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以至于食欲不振,就连之前没有出现的孕吐,在这段时间也频繁出现了。 一到了夜晚,也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早晨起来整个人看起来也似抽了精气神一样。安达他们急的不行,可是宋清行每次诊过脉,说的都只是忧思过多,别人帮不了她,心病还需心药医。 -- 第193页 这个心药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可是出宫以后也只有前半个月经常还会写信嘘寒问暖,到了现在就连一个消息也没有了。为此,碧溪私底下还埋怨过,说孟长瑾就不应该答应出宫,这宫里这么多的诱惑,难保皇帝什么时候移了情。 这些话别人不敢说,可这些话这些日子也盘旋在每个人心中,孟广蔚被打入大牢,宓昭仪也失了宠。园子里来来往往的宫人和侍卫看她的眼神也开始带着或多或少的怜悯,久而久之,对这个园子里住着的昭仪也不再那么上心了。 可孟长瑾不在乎,她的心早已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去了,脸上更多的是忧愁,往日的神采再也不见了。 盯着这棵树太久了,孟长瑾眼睛一涩,刚闭上眼,就听到身边传来踩着树叶走过来的声音。 她以为不是安达就是碧溪她们,也没太放在心上,伸了一只手覆在眼帘上,手掌的冰凉顺着肌肤传进了身体每一个角落。 她小声地“嘶”了一下,可又有些贪恋手掌上的凉意,正准备再换另一只手的时候,眼睛被一双温暖的大掌盖住。一阵清幽的檀香味顺着秋风,直钻进她的鼻尖。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她浑身一震,眼睫在那双手掌心下轻颤,她感觉要呼吸不过来了。 一股热流流到了她的嘴边,流进了她的唇齿间,那咸咸的味道告诉她,是眼泪。 那双大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孟长瑾两只手慌乱地伸上去,一把抓住那个宽大的手掌,也不将手拉下来,就紧握着。小小的呜咽声顺着指尖倾泻而出,像小鹿的轻声呦鸣。 “我来了,别怕。” 那个低沉的嗓音正是她午夜梦回时经常出现的声音,当这声音在耳畔响起的时候,她原本抑制的声音再也压抑不住了:“李询时!”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环进自己的臂膀里,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瘦小的背脊,轻声道:“是我,是我,我来了。” 李询时看着越发瘦弱的孟长瑾,心中被猛揪的疼,他眉头轻皱,上下齿一咬,终于还是平复了那毁灭般的疼痛,低声在她耳边哄着:“想哭就哭吧。” 这一声瞬间击溃了她心底的防线,她不管不顾地埋入他怀里,她放肆地哭着,他也不声不语地任由她发泄。 待哭够了,孟长瑾感到面前一片濡湿,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也不敢抬起头,只瓮声瓮气在他怀里埋怨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听到她这么一说,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不知怎么这段时间的阴霾和愁云瞬间都散去,他露出了分别以来第一次的笑容:“是我来晚了,都是我不好。” 孟长瑾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他,自己就会变得这么不淡定,就像一个粘人的小孩,耍着赖皮。 李询时抚摸着她的背脊,那阵子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心疼道:“怎么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 孟长瑾腾一下抬起头,刚要数落他,却看到他眼底的青涩,那些埋怨的话语一下子吞进了肚子里。 她不自主地伸出手,抚上他的眼角,眼神也变得柔软许多。 想到前几日孟长延说的话,加上这几日让安达带回的消息,她知道他同样也不好受,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王朝交到他手上,身后又有那么多觊觎的目光。这高高在上俯视苍生,却也有着孤高的寂冷,有着下一秒就会粉身碎骨的胆战心惊。 他能走到这一步,不知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而她看到的却只是冰山一角。 李询时握住她的手,有着贪婪地盯着她的眼睛,嘴角一牵: “真好。” 孟长瑾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他又说了一句:“你在我身边,我才感觉像是活着,真好!” 孟长瑾想把手抽出来,却又有些不忍心,看着他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终于将自己放在心里几天的话说了出来: “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她一顿,对上他略带欣喜的目光,“只是,什么都别瞒着我,可好?” 他的长瑾,将一颗真心捧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怎们能不叫他用自己的生命去爱呢。 这段日子,他一直惴惴不安,就是害怕她会不理解,她会埋怨他。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不想有任何一丝的裂痕,更不想参杂一丝不好的杂质。 他小心地将她搂在怀里,下颚轻柔地蹭过她的鬓发:“等一切结束了,我们一起去看看这大好的河山,天高海阔,我都陪着你。” 日影西斜,橘黄色夕阳落在二人身侧,一圈圈漾着暖人的晕,伴着他低诉的话语,让人迷醉。 孟长瑾还是离开了这个让自己温暖的怀抱,李洵时知道她有话要说,也不催促她,只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我爹犯下如此大错,自然是要受到刑罚,只是作为他的女儿,我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她的眼中盈盈水光,让人心怜,“只求能饶他一条命……可好?” 李洵时没有立马答话,他伸出手拂去她肩头的落叶,这才缓缓开口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要他愿意认罪,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听了他这番话,孟长瑾反而放心了。这才是她认识的李洵时,坦坦荡荡,永远是将最真挚的一面面对她。 他说出来的话,又让人心安的魔力,这让孟长瑾怎么能不相信他,并愿意用一生去信任他。 -- 第194页 李洵时出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墙角处的王裕已经探头探脑好几回了。 高童举着宫灯,有些惴惴不安道:“陛下这一时半会想必不回离开了。” 王裕眼睛都钉在眼前那黏在一起的二人身上:“小别胜新婚,陛下也只有在宓昭仪这里才会失了分寸。我们做奴才的,这个时候更要替陛下想的周全。” 而李洵时早就知道王裕在那里,只是他一见到她,就不想放手,特别是这一次,他心中涌出会失去她的害怕,那么真实。 孟长瑾也看到了猫在墙角的王裕和高童,她伸手替他把披风的绳结系得更紧一些:“我会等你来接我。” 李洵时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等会接你们回家!” 这一声,让孟长瑾又差点落下泪来,但她还是忍住了,她不想他看见这么不争气的自己。 李洵时终于还是放开了她的手,转身时,披风被晚风吹得高高翻飞,如吹鼓的鱼肚皮。那么挺拔的身姿,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第163章 闯圆 一晃眼,已是冬至,持续了半年之久的清腐之案终于也是在这个大雪中落下了帷幕。从最开始的戴氏父子行贿一案,牵连出了户部尚书、礼部侍郎、光禄寺正卿、国子监少卿等十多位朝廷重臣,就连宓昭仪的父亲也落了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一场纷飞的大雪,捂住了百姓的焦灼不安,一派歌舞升平中,终究是忘记了这一段的流过的鲜血。 光定五年,踏着暗涌,悄然而至。 而在这一天,孟广蔚却孤独地死在了大牢里。宫里大小妃嫔都围着皇帝和太后一起过这个祥瑞的冬至,一直到第二日午后,这个消息才传入了皇帝耳里。 这个消息,在这里也就打止了,惊涛园里还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安达揣着这个烫手的消息,小心的将它掩了下去。 刚收好药箱的宋清行还不曾离去,他最近来的愈加频繁,不知是孟长瑾临盆日近,每日请完脉他会多留些时日与孟长瑾说会话。 孟长瑾自然也是乐的有人可以说说话,自从两月前,孟敏芝有了身孕,就很少来园子里了。少了个人陪着聊天,也有时会生出些寂寞出来,现在有宋清行陪着说会话,也能缓解一下她孕期里的焦躁。 不知怎么的,如今肚子愈发大了,按理来说离临盆这么近了,应是进入一个稳定的时期。可孟长瑾如今一日比一日心慌口燥,有时心快的仿佛要从嗓子眼里喷出来一般。好在这些症状只在白日有,到了晚上却能比往常睡的都香。 宋清行每日都来诊脉,也没查出有什么不对之处,只道要孟长瑾心情放轻松一些,莫要忧思过多。 孟长瑾近日确实是想的事情有点多了,碧溪比她大上三岁,到如今婚配都有些晚了。近日来,碧溪与院子里每日巡查的一户姓侍卫之间的你来我往她都看在眼里。 上个月,特意问过那侍卫的心意,知道他心中是有碧溪,况且至今无婚配。这下放下心的孟长瑾这边就开始准备给碧溪添嫁妆,连黄道吉日也与香芹一道看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怎奈碧溪却死活不容易。 现在趁着宋清行在这儿,便一道劝一劝她,耐不住众人劝说,碧溪只咬着牙,跺脚就跑了出去。 “碧溪是舍不得娘娘。”宋清行看着碧溪消失的背影,眼中水光一瞬,又转头叮嘱一句,“娘娘临盆也就这么几日了,可要愈发担心着些。” 孟长瑾又缘何不知,只是笑笑,不再言语。而站在一旁的安达,看着宋清行的眼神里似有火花,双眉拧成了“川”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宋清行走后,安达本想派人去跟踪他。可二人相识已久,他深知宋清行缜密的性子,未免打草惊蛇,还是先往宫外的人递一递口信,宋清行在宫外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都要报与他。 事情刚交待完,就听的一内侍来报,孟夫人闯进了园子。虽然皇帝下了命令,除却每日诊脉的宋太医,其余人都不许踏入惊涛园半步。可孟夫人是宓昭仪的娘亲,下面的人也不敢过于蛮横,就这么让孟夫人进了园子,直往孟长瑾院子去。 有了上午那阵子事,碧溪一直梗着脖子,故意不与孟长瑾说话,问她两句也只闷声闷气应一声。 香芹在一旁看着好笑,也不说她,任由她使小性子。孟长瑾颇有些无奈,捧着滚圆的肚子身子也不太爽利,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再找机会好好与她谈一谈。 碧溪正在拿剪子对着花草出气的时候,一阵嘈杂声响起,她正准备站起来一探究竟,就瞧见一袭白衣的妇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身旁包围着一群弓着身子半拦半劝的内侍。 待她看清楚来人是孟夫人时,那人已经一阵风似的闪进了门。 碧溪擦了擦眼睛,心道不好,沾了泥土的手也来不及擦洗,着急忙慌地在身上抹了抹,立马追着那身影走了进去。 “娘娘,你可要为你爹做主啊!” 刚一走进门,这沙哑中带着尖锐的女声冲破了她耳膜,但见孟夫人身着素槁,全身上下无一个金银首饰,脸上未抹半点胭脂,整个人看起来糟粕无比,与往日那个出门精致富贵的孟夫人简直判若两人。 孟长瑾由香芹扶起来,半支着身子看向孟夫人,眼眉一低,似是想把那凄厉的声音从耳边散去:“母亲这是做什么?”又看向碧溪,“还不快扶母亲起来!” -- 第195页 这一唤让碧溪回了神,她弯下腰去扶孟夫人,怎奈孟夫人手劲极大,半点都撼不动。反而是孟夫人抽手时,一把将碧溪推了个踉跄。 “娘娘!你好狠的心!”她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这昭仪的位子太过于舒服了,让你忘记了自己姓谁名谁!” 这番质问让孟长瑾云里雾里,她看向香芹,香芹也只摆了摆头。可看着孟夫人如今这模样,倒有种一不做而不休的架势,这让香芹很不安。 虽然与这孟夫人没有什么母女之情,可孟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她嫡母,再怎么也不能看着嫡母这么跪在地上。 “碧溪!”孟长瑾作势要起身,碧溪一听呼唤这才缓过神来,踩着急步跑到塌前,搀着孟长瑾起身。 孟长瑾晃了晃身子,这顶圆的肚子低下头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多走两步就气喘吁吁,可她还是耐着性子安抚道:“母亲,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娘娘说的是,夫人您先起来说话。”香芹拉过凳子,一手去拉孟夫人的手,一旁两个小宫人也很机灵地走上前来一道拉孟夫人。 几人嘴里是好言好语,可手上却使了力道,孟夫人两手被架着,双膝微微离地。孟夫人用力挣了挣,却无济于事。 此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孟夫人脑中警铃大作,她虽然身子被钳制住,可她的嘴却是自由的很。 孟夫人知道再不开口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她用尽力气朝孟长瑾吼去:“你父亲惨死牢中,你身上纵是泼天的富贵,不知道你还享用的心安吗!” 孟夫人挣扎间,头发全部散开,眦咧着嘴,活脱脱一个泼妇的模样。她说完这些话,就开始仰头大笑,那笑声中带着刺骨的绝望,仿佛一把冰锥,狠狠地冲进耳膜。 这一声声笑声好像越来越远,渐渐的只有细小的嗡嗡声,吵得孟长瑾头晕。 她晃了晃头,可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且扭曲。孟长瑾眯了眯眼,眼前只闪过几个黑影,一阵阵嘈杂声唱戏般响起。 “娘娘!娘娘!”碧溪发现了她的异样,小声地在耳边唤着,可孟长瑾只眼神迷离地盯着前方,对她的声音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眼前的人影越来越多,逐渐重叠在了一起,孟长瑾脚下一阵虚浮,正想低头去看,腹中却传来切肤的疼痛。 她感到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双腿瞬间无力,身体就这么直扑扑地向前倾,眼前一黑,只模糊听到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娘娘!” “阿瑾!” “娘娘!” 第164章 早殇 夜,微凉。 几个宫人踩着碎步,端着水盆从屋子里匆匆走出,那脚步声就像踩在棉花上,只有落叶那般声响。 屋门外跪了一排的内侍,冷冷的月光洒在他们的头顶,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他们跪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般,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们的衣袖正细微地摆动,只是此时,无风。 森严而立的侍卫列了两排,银白色的甲胄在月色下熠熠流光,带着让人不容抗拒的气势。 几声蝉鸣打破了这阴森的沉寂,安静了许久的屋子里让人恍惚以为空空无人,院子里的人或立、或跪、或走,都面无表情,只是他们都悄悄支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声音,哪怕只有细微的脚步声。 明晃晃的烛光映的屋子如白昼一般,忽然传来一句“出来了”,这一声细若蚊吟,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一室的安宁。 守在屋子里的碧溪和香芹一闻,大喜。香芹走上几步去瞧稳婆手中捧着的那个“珍宝”,碧溪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外面等了许久的人,提着裙子,刚往门口处走了几步,就被一个黑影撞退了几步。 “陛下,产房乃血腥之地,您不能进去啊。”碧溪站稳脚步,才看见王裕扶着官帽,着急忙慌地边说边走进来。 香芹接过宫人递来的热帕子,小心地走到稳婆身边,看着双眼紧闭的这个小生命心中刚涌起一丝疑惑,就听见稳婆惊慌的声音。 “小、小、小皇子……”稳婆惨白着脸,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架,几个最简单的字在她嘴里怎么也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她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看见那抹明黄色的声影,两眼一黑,差点就要背过气去。 香芹不知道稳婆这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她好像想站起来,却又无力的样子。于是,香芹上前搀起了稳婆,谁知那稳婆刚半站起身,“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熟睡的婴儿在她手中被慢慢举起。 稳婆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冰窖,嘴唇也被冻住了,怎么都撬不开。 李询时担忧地注视着床上半合着眼的孟长瑾,听到稳婆这边的声音,才移了腿凑近了一些。他看着稳婆手中那安静的不像话的孩子,那紧闭的小眼睛,虽然看不到眼眸,可是那柔和的弧度实在是像极了孟长瑾,而那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和他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身为父亲的本能,他不自禁伸出手去抚摸那个孩子的脸,那是一张粉嫩的小脸蛋。只是在触到的那一刹那,他的瞳孔紧缩,这种微凉的体温,完全不是一个生命该有的温度。 而那个稳婆抖得更厉害了,她那张沟壑交错的脸上已满是泪痕,香芹眼角一跳,双手闪电般捂住自己的嘴唇,就听的那稳婆颤巍巍哭道:“小皇子……没了呼吸……” -- 第196页 听了稳婆这句话,还没有看到小皇子一眼的碧溪,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还好一旁的安达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陛下……”王裕低低唤了声。 李询时恍若未闻,把稳婆手中的孩子抱在怀里,就这么满带爱意的凝视着孩子的小脸,即使怀里这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此时,屋子里的宫人们再也忍不住了,低着头,咬住嘴唇发出细小的抽泣声。 香芹也早已泪流满面,眼前雾气朦胧,却看到床塌上的人似乎醒来了。这一瞬,她以为是幻觉,当有双手掀开帷幔时,她脑门一激灵,顾不上什么礼仪,胡乱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就凑到床前。 那双素白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丝,声音有气无力传来:“孩子呢?” 这一声,让屋子里的声音瞬间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变的小心翼翼。 碧溪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在触到孟长瑾眼神的那一刹那,立马背过身去,碧溪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更害怕自己这副模样被她看到。 李询时的背脊一震,他看了一眼怀里那个一出世就没了呼吸的孩子,当年被围困于思陵州整整五日,他都未曾有过今日的慌乱。 “是、是小皇子。”香芹偏头却只看见皇帝那明黄色的背影,她不敢看孟长瑾的眼睛,半天只能憋出这么几个字。 “抱来我看看。”这话一出,满室寂静,觉得不对劲的孟长瑾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一股不安的感觉漫至心头,她想起身,可是全身无力,稍微动动手指头都感觉全身筋骨被扯着痛,“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就连平时牙尖嘴利的王裕此时也不知如何开口,他面容惨淡,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不对劲,可要他摆出张笑脸,他实在是做不到。 “小、小皇子已经睡了。”香芹挡住孟长瑾的视线,“娘娘您也先歇着,等醒来就能见着小皇子。” 孟长瑾极力想去从香芹的眼神里读出些异样,可她就像往常同她说用膳一般神态自若。收回视线的那一刹那,李洵时缓缓站起身来,孟长瑾看见了他怀中的襁褓,她嘴边扯出一抹笑容,眼角也沁出了透亮的泪水。 李洵时带着慈父的笑意看了看怀中的婴儿,偏过头对着稳婆,声音放的格外的轻缓,像是生怕吵醒了怀中的婴儿一般:“把小皇子抱去暖阁。” 还在啜泣的稳婆停下了抹眼泪的手,还未从皇帝的这句话里回过神来,立马反应过来的王裕一翻袖子,换了一副似是大喜的面容,踢了踢正在发愣的稳婆:“王婆接生了小皇子自是大功一件,抱着小皇子出去领赏吧。” “是……是……”稳婆这才领会过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扯着衣裙起身是不小心打了个趔趄,王裕脸一皱想去伸手扶住这个稳婆,索性稳婆自己站住了。 她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正抬头时就触到了皇帝那双寒意刺骨的眼神,吓的她浑身一抖,好不容易按下扑扑乱跳的心脏,小心地将皇帝手中的襁褓接过来。 看着怀里那个婴儿,稳婆纵使再害怕也不敢表现出来,谢过恩后就退出了内室,从接生开始就一直候在一旁的几个奶婆子也忙不迭地跟着出去了。 “都下去吧。”皇帝的声音透着疲惫。 “是。” 此起彼伏的应答声后就是一阵衣服布料的悉索声,安达不放心看了一眼孟长瑾就领着众人出去了,香芹走到碧溪身旁,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两个人也一道掀了帘子走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敞亮了许多,李洵时坐到孟长瑾的床边,大掌轻抚上她的脸颊。那张洁净的额角还透着细密的汗珠,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脸颊旁,嘴唇惨白如纸,只有那双眼睛还如一汪清泉一般,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李瑞霖,”他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期许,“我们的孩子,他带着祥瑞而来,是你给朕最好的礼物。” 众人方才的神情完全不似皇子诞生的模样,孟长瑾甚至以为孩子还未出世,可半身传来的疼痛和小腹卸货般轻便的感觉都在告诉她,她的孩子已经生了出来。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股苦味从心口出蔓延至舌尖:“瑞霖,瑞霖……” “真是好名字,瑞霖他一定也喜欢。”笑着笑着,孟长瑾就落下泪来,那腥咸的味道从嘴角滑入,她将那味道吞了下去,盖住了嘴里的苦味,“等我身子好些了,再把瑞霖抱来给我看看,让我好好看看他。” 李洵时替她拭去泪水,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疼的他快喘不过气来。 “嗯?” 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孟长瑾轻轻蹭了蹭他,似乎是有些疲累了,她的眼皮缓缓合上。 被阻隔在视线外的,还有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第165章 针锋 “娘娘,东西都清点好了。”香芹清点完箱子,抬起头来。 “那便走吧。”孟长瑾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神情毫无波澜。 安达静默在一旁,那日之后,孟长瑾也从来没有问过有关孩子的任何事情,所有人也不敢提起,那个早殇的孩子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就这么消失了。 虽然孟长瑾只字未提,可安达知道孩子的事情她早已知晓,否则怎么会整日整日坐在窗边一言不发。今天是回宫的日子,可每个人脸上半点喜悦都没有,迎接入宫的内侍现在还没见着人影。 -- 第197页 正在这时,外面走进一个宫人,她脸上带着惊涛圆许久不曾见到的笑容:“回禀娘娘,陛下亲自来迎接娘娘了,现在正在院里等娘娘呢。” 碧溪和香芹视线相撞,都从彼此眼里读到了欣慰,碧溪已红了眼眶,上前去扶孟长瑾。 孟长瑾回身在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四个多月的地方,竟觉得很是不舍,对于离开有些时日的皇宫,她心里更是迷茫对于期待。 刚走到门边,就瞧见院子正中央那抹明黄色身影,王裕欢喜地走上前来向孟长瑾道喜:“奴才参见宓妃娘娘,恭贺娘娘晋升之喜!” 一早宫里就来人宣读圣旨,晋孟长瑾为宓妃,从此宫里便是三妃为首,那传旨内侍更是笑容谄媚,各种好话一点都不吝啬。可孟长瑾却没有半点喜悦,如今她位份离他越来越近,心却越来越远。 孟长瑾一袭绛紫色宫服,头上步摇环佩叮当,贵气逼人。她走到李洵时面前,看见了他眼里笑意明显,那一圈一圈泛着波纹的眼眸里都是她的身影。 他朝她伸出了手,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孟长瑾很是恭谨地行了一个庄正大礼:“陛下厚爱,臣妾感念不尽,唯愿陛下福寿绵长,得偿所愿。” 那伸出的手指一僵,很快便被拢于袖中,他盯着她低垂的脸,但从她脸上看不到半点情绪的波动,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尊石像。 他没发话,她便维持行礼的姿势一定也不动,良久才听的头顶一声轻叹:“爱妃免礼,随朕回……宫。” “回宫”这两个字之间的停顿在外人看来有些奇怪,可孟长瑾却瞬间了然于胸,他话里停顿的,原本是想说“回家”这两个字吧。 回家…… 回家? 可她已经没有家了,原本可能会有的那个小家,也被他亲手毁掉了。 进了皇宫的西大门,看着这一栋栋森严的楼宇,孟长瑾觉得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里,就像那四四方方的天空,一眼就看得到头。 从西大门便换了软轿,孟长瑾和李洵时共乘一顶,外人看来是帝妃恩爱,可二人一言不发,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软轿在垂拱殿前停下,孟长瑾抬眼看去,檐下立着一排姹紫嫣红的妃嫔,此时众妃嫔正齐齐看向她,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众人便幽幽向着软轿走来。 “朕知你不喜兴师动众,但朕想让她们看看,能和朕并肩而立的只有你。”李洵时微微侧过脸。 这句话仿佛一块小锤,凿击着孟长瑾心里那块坚硬的石壁,虽能击起一片尘埃,却无法击碎,孟长瑾微笑中保持着淡淡的疏离:“此乃陛下所想,却已非臣妾所愿。臣妾累了,想回玥覃苑。” 李洵时默然片刻,他看着她的眼睛,大手一挥。众妃嫔刚从台阶缓步走下来,却眼瞧着明黄宝盖缓缓升起,那里面坐着的两人都没有再看她们那边一眼。 众妃嫔或愤怒、或不解、或嫉妒,最终还是纷纷拂袖而去。 玥覃苑昨日就已经清扫干净,孟长瑾踏进院子时,院子里早已候着几个宫人,碧溪和香芹相视一笑,那几个都是一直侍奉的老人,如今再见分外可亲。 孟长瑾与她们一一问候了一番,又在院子里转悠,走到墙角,朝身后挥了挥手:“碧溪你快来看,你出宫前种的月季已经开了。” 稍远处的碧溪一听,大喜,正准备提着裙子走上前,可看着站在孟长瑾身后三步距离的李洵时,她又缩着脖子退了回去。 孟长瑾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自顾地在院子里环顾,走到院子正中那棵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下,她仰着头静静看着,身后众人大眼对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王裕看了看孟长瑾,又看了看李洵时,哀叹一声,转过身对着众人挥了挥广袖,众人顿时领悟,便齐齐退了出去。偌大的院子里,现在只有柳树下的两人。 柳枝光秃秃的纸条上还挂着一盏青鸟式的花灯,花灯颜色已经褪去,有一半翅膀已经掉落,即便如此,仍可看出往日那般灵气的模样。 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孟长瑾没有回头:“这是去年朕同你一道挂上的花灯,没想到还挂着这里。” 孟长瑾垂首:“只是物事已人非。” 李洵时一把将孟长瑾身子转过来,正视着那一潭死水般的眼眸:“你还在怪朕!你父亲之死实属朕意料之外,下毒之人朕也将他正法,幕后指使袁执京仍在潜逃,你信朕,朕……” “陛下,你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孟长瑾从他的掌中挣脱,“所有与你作对的人一一铲除殆尽,你坐拥天下还有什么不能满足?” 说到这里,她早已红了眼眶,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指甲嵌入肉里,痛的整个筋脉都在打颤,可这仍不及心口疼痛的那万分之一。 她看着眼前这人,那眼眉,那鼻梁,那轮廓,都是她在熟悉不过的,只是此时看着却觉得无比陌生。 墙角有风吹来,可李洵时此时只觉得怒火中烧,烧的心都要炸开了:“朕当然不满足,你知道朕最想要的,也只想要的是什么!” 孟长瑾轻笑一声:“如果你只想要这副躯壳,你不是已经将我圈禁了吗,在这红墙绿瓦的牢笼里。” 在朝堂上力搏众大臣的君王,此刻却没了气势,就像断了尾的老虎,只剩哀鸣。他近乎于哀求道:“阿瑾,我们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朕以为即便所有人和朕背离,朕的身边也仍会有你。” -- 第198页 听到他这番话,孟长瑾再也忍不住了,她右手紧抓住胸口的衣襟,整个身子弓了起来,就像炸了毛的猫:“是陛下自己亲手放弃我的,陛下难道以为没人提起我就不知道吗?我那如今已归于尘土的孩子,既然陛下容不下我们母子,当初又何必做出鹣鲽情深的模样!” “轰”的一声,李洵时耳边就像被一道闷雷炸过,眼前一片眩晕,他晃了晃头,忽然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孟长瑾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李洵时,他的眼角落下一滴泪,嘴唇也是惨白到近乎透明,那紧锁的眉头在昭示着他的不满与愤怒。 “你认为,是朕毒杀的你父亲,所以朕不能容许他的孙子降临,否则日后若被有心人挑拨,便会父子相残。”他长叹一口气,忽然大笑起来,“孟长瑾,不是你看不透朕,是朕看不透你……你从未信过朕。” 这一句句仿佛一把刀,字字扎进她的心口,她大口大口呼吸,可胸口仍是火辣辣的疼,泪眼朦胧间,看见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第166章 一生为一人(终) 潇湘殿一片破败,就好像孟长瑾刚入宫时见到的模样。推开门,屋里子却比外面还要冷上一些。里屋很静,静的能听到细微的“噼啪声”。 “我一直在等你来。”不合时宜响起的声音特别刺耳,那声音像是经久破败的门发出老旧的“吱呀”声。 顺着这个声音,孟长瑾才知道方才的“噼啪”声,是里屋正中央烧水的柴火的声音。 一个昭仪居然在寝殿里烧水取暖,恐怕一个新入宫的才人都不会有如此的“待遇”。孟长瑾看着眼前这个歪在榻上的人,她脸色透着濒死的白,一双明艳的双眸此刻已深陷下去,仿佛一个八十岁的老妪。 孟长瑾的视线随着她急促呼吸的脖颈,落在她放在胸前如鸡爪一般干瘪的手上,眼前的女子极速地消瘦,就像是有一双大手在将她的精气神迅速抽离,如今歪在榻上的只是一副躯壳一般。 眼前人如此的模样让孟长瑾的心一抽一抽,说是难过可她又有着那么一丝的快慰。 “你在可怜我吗?”据木头一般的声音再次从那个躯壳里发了出来,她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直蹲在一旁的玲珑迅速起身,扑在榻边。 玲珑小心翼翼地替那女子拍了拍胸口,待女子稍微平复下来,才转身到了一杯温茶过去,伺候着女子喝了下去。 孟长瑾吐了一口浊气,别过脸去看床旁那盆凋零了的芍药,原本开的风风火火的芍药,如今只剩那光秃秃的枝桠,就像那榻上的女子,了无生气。 “你都知道了吧。”许久,那干涩的声音才这尴尬打破,“我已经……时日无多,不想求你原谅,只求你能放……放母亲一条生路。” 孟长瑾猛地转过头去,看着榻上的人,恨不得将眼睛瞪出眼眶,她自嘲一笑:“当年,我娘亲求高高在上的孟夫人放她一马的时候,孟夫人有手下留情吗?” 孟长庆出神地看着上方,那重重的房梁,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一行晶莹从那空洞的眼眶中流出:“对不起。” 声音犹如蚊吟,都没有屋外的风声大,可孟长瑾还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尖锐:“这三个字她应该跪在我娘亲,跪在我那还未出世的孩子的坟前说!”锐利的眼神直勾勾的射在孟长庆的身上,“而不是你,庆昭仪。” “可是会吗?高高在上的孟夫人会吗?她死到临头脱下华服,卸下珠钗,却只是为了……为了带我腹中的孩子走!”孟长瑾身形不稳,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两步。 碧溪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已经顾不上搀扶自己的主子了。 一提到孩子这个字眼,孟长庆无声的落泪已经变成小声啜泣,渐渐声音就变得像那失声了的萧,割得人耳膜撕裂般难受。 孟长瑾镇定了心神,面无表情地抬手擦去泪痕,她似自嘲一笑:“呵,若没有里应,又怎么会让她称心如意呢。” 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孟夫人的所作所为只会让她感到愤恨,可李洵时命人准备的那一道道催命药,才是将她推入绝望深渊的大手。 “你知道吗……”她眉头一挑,“太医院院正路大人说,本宫体寒不宜服凉性药食过多,本宫早在怀孕七个月时已有滑胎迹象,原因就是服用了寒凉的药食。你说……宋太医每日替本宫把脉,怎么会一丁点都看不出来,还源源不断往本宫嘴里送这些寒凉之物呢?” “真是匪夷所思,你说是不是?”孟长瑾扔下这句话,就一把将屋门推开,一股凉风汹涌而入,可这却完全比不过她心里的寒意。她深吸一口气,“可真是个暖和的冬天。” 门又被重重地关上了,屋子里的声音再也传不出来了,就像那凋零的芍药,里面的生命也正在迅速衰落。 这皇宫每日凋零消失的都渐渐被人遗忘,不过不久就会有千姿百态的花正在悄然绽放,日日月月,月月年年。 袁执京落网的消息已经家喻户晓,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居然是被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给出卖的。曾经一手遮天的丞相,被压入京城大牢的时候,换来百姓的欢庆,毕竟就连过年都紧着心不敢纵情欢笑的百姓来说,朝廷如何更迭他们不在乎,只要能吃上饭有地方住就心满意足了。 宫里也因为皇子的早殇只得草草过了一个索然无味的年,大家都只知道宓妃没了孩子,却忘记了苏才人刚刚诞下的皇子。而那个死去的皇子居然以太子的礼仪厚葬,并且还赐名“李谨年”,故朝中上下都称“逝太子”。苏才人的皇子却仍在襁褓中等着皇帝的赐名,可皇帝就像是将她们母子忘记了一般,从未提起过半句。只是,皇帝不仅是忘记了苏才人,他像是将整个后宫都打入了冷宫,自此再未踏入任何妃嫔宫门一步。 -- 第199页 太后为此掉了不少头发,可她不敢直接去劝皇帝,只有旁敲侧击孟长瑾。虽然皇帝只在接孟长瑾回宫那日去过玥覃苑,可太后心明如镜,皇帝如今真正放在心里的人只有这孟长瑾,若是孟长瑾愿意开口对他说一句话,恐怕就是要了他这皇位都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太后看着孟长瑾深深叹了一口气,以前只盼着自己儿子能遇上走进他心里的人,现在出现了却是这般模样,太后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对孟长瑾的苛刻是不是做错了。 太后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安达却神色匆忙走了进来,他神情难得一见如此紧张,可他仍是先向太后请了安,再依礼向孟长瑾问安,这时才道:“启禀太后、宓妃,庆昭仪……薨了……” “什,什么?”太后仿佛承受不了这个消息,惊慌地从座位上半起身,而后才缓缓坐了下来。 佩涵朝孟长瑾那边使了眼色,太后才注意过去,只见孟长瑾一派云淡风轻之色,仿佛方才听到的是什么无关痛痒之事。 太后微叹,这个眸子清亮的女子终究是变了…… “太后娘娘,臣妾有一事想求您。”孟长瑾微微一笑,可只有安达看到了她广袖里,用力握出血的双手。 光定八年,袁执京余党俱清除干净,天下一片海晏河清。可所有京城百姓都不会忘记光定六年,因为在那一年年初庆昭仪因父亲病死狱中,母亲得了失心疯,再加之长久积压的病症,最终香消玉殒。而医药世家宋家长子宋清行也被查出毒害“逝太子”,满门处斩,而刑部带人去宋府时,宋清行已服毒自尽。最让人唏嘘的,还是那宓妃,孩子和家人一一故去,她最终也没能撑过去,最终在光定六年,桂花满街的时节终是撒手人寰。 而皇帝至今未再立太子,而皇帝膝下除了苏才人所生的二皇子李潜,便再无所出。即便皇帝从来不正眼看这唯一的儿子,可文武百官依然是将他当作未来的储君来看待。直到,皇帝亲自选了徐慕云二儿子——徐渊来入宫,每日让太子太傅授以课业,武安侯言袆佑授以骑射,皇帝每日亲授治国之法,俨然是要将他培养成未来的太子。 所有人不解皇帝此番做法时,才有人想起那英年早逝的英烈皇后,不禁感叹,一时也知道了皇帝此番做法。 天底下都在为了储君之位议论纷纷之时,文德殿内,文宣帝一个人靠在窗前,半合着眼,仿佛已经睡着。他手中紧握着一把曾经破裂过的扇子,扇子上面画着的两个小人儿拿着花灯,一副有情人的模样,小人儿旁边还提了几行字: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