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捡到女装大佬后》 第1页 [穿越重生] 《假千金捡到女装大佬后》作者:黑糖茉莉奶茶【完结+番外】 文案: 舒云宜重活一世回到十四年前,舒家真千金回家已有两月之久,而她这个假千金很快便要被当作棋子,嫁去温家。 想起上辈子蹉跎凄惨的一生,她不甘再做傀儡,奋起反抗。 舒家恼羞成怒,转头让她背了黑锅,弃车保帅。 舒云宜一声不吭地离开舒家,靠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开了家小医馆。 众人都道,她这是昏了头,放着舒家的富贵生活不要、温家那样的权贵不嫁,他日定要哭着回去。 谁知小医馆越来越红火。 年迈腿寒的太师、身有旧疾的将军……无数勋贵三顾茅庐,只为求一副灵药。 某日,权倾朝野的太傅也来到了医馆前,一把拉住舒云宜的手,眼含热泪:“云宜,快随祖父回家。” 众人:???舒家的假千金原来是太傅家的真千金? 正在打工的剑南王世子:“???” 内容标签: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江)云宜;叶离情┃配角:预收《长安第一绿茶》求收┃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装大佬有点凶 立意:正视生活,自立自强,才能拥有工作和爱情。 第1章 重生事了求生路 大尧,盛夏,六月。 正午的日光裹挟着热浪滚滚而来,闷热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青石板被晒得滚烫,站久了只觉得脚板生疼。 屋内即使开了窗都还闷得慌,丫鬟们却还是躲在角屋里不出来。 从开着的窗户往外看去,只看到一个粉色背影的女子跪在青石板上。 腰背挺直,只有一节雪白的脖颈微微弯曲,脆弱娇嫩。 屋内的丫鬟们对视一眼,连气都不敢喘。 她面前站着一个藏青色罗裙的妇人。 妇人满头金银,衣着华丽,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下面跪着的人。 “你可知错。”妇人眼珠微敛,平静问道。 “云宜未错。” 跪着的粉衣女子抬头,露出一张即使憔悴也遮掩不住冰肌玉骨的脸颊,声音沙哑,语气却格外坚定。 “混账东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顶天的道理,岂容你再三/反驳。” 那妇人怒叱,气得浑身发抖。 舒云宜沉默,只是磕头。 冰冷的额头触及滚烫的地面。 她的一颗心直勾勾地往下沉,毫无着落,可神态却是坚定不移。 “温家能看上你可是你天大的福气。” “不说你之前是温家嫡女,能攀上这样的婚事已是烧了高香,可你现在不过是田间赤脚的农妇女,就是给温家做妾也是祖上冒青烟的好事。” 她气得直喘气,越发嫌恶地瞪着她。 “更别说温夫人宽厚仁慈,依旧想让你做她正儿八经的儿媳。” 舒家夫人看着面前之人,越发觉得这个假女儿不知好歹。 之前就觉得这个女儿与她命格相冲,为人做事极为温吞,样子也狐媚。 侯爷想让她在温家夫人面前给他说句好话,谋个更进一步的前程,也是死活不愿意。 如今看来果然不是亲生的,胳膊肘天生往外拐。 “是女儿没福气。”舒云宜跪伏在地上,只是坚定地重复着。 她自大火中惊醒后,恍若隔世。 每当透过铜镜看着如今不过十四的年纪,便想起前世无数次对镜梳妆时,自己虽然年轻却逐渐愁苦的容颜。 她心惊又害怕,惶恐又不安。 若是不知之后的事,她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会被自己的妹妹和夫君亲手害死。 如今她回到了她命运的转折点,自然不愿再一次踏上去。 南墙撞一次已是头破血流。 “放肆,反了天了,拿家法来。” 侯爷夫人大怒,柳眉倒悬,厌恶又憎恨地看着舒云宜。 王嬷嬷手持藤编站在她面前。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可是知错。” 舒云宜沉默,夏日灼热的日光落在她单薄的脊梁上。 瘦弱的身躯包裹在粉色的衣裙中,倔强而娇弱。 她在沉默,也是在反抗。 “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到服为止。”侯爷夫人厉声呵斥。 王嬷嬷半阖着眼,只露出一点黑色的眼珠,睨看着舒云宜,冷漠说道:“三娘子,得罪了。” 她高高举起藤编。 阳光下,乌黑色的鞭子吸收了太阳刺眼的光芒,让鞭身有种奇异的光泽。 空气中响起一声尖锐的鹤鸣声,急促刺耳。 紧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长鞭入肉的声音。 舒云宜闷哼一声,夏裳单薄,很快就露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三娘子不要倔,温家大郎君可是世家郎君中的翘楚,温家看上您,是您天大的福气。” 王嬷嬷慢里斯条地劝着,但手中的鞭子再一次高高举起。 啪地一声,重重地在众人耳边回响。 舒云宜身躯在微微颤抖,额间冒出冷汗,但她死死盯着地面,紧咬着唇不说话。 寂静的漪澜院,只能听到一声声缓慢而沉闷的鞭声。 舒云宜脊背血腥一片,粉色衣裳早已被染成红色。 -- 第2页 淡淡的血腥味包裹在夏日炎热的空气中,泛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侯爷夫人没想到她如此倔强,火气越发上涌,指着她的脑袋,气得直抖。 “给我打,打死这个不中用的,舒家养她多年还不是为了温家,你便是死也要给我死在温家。” “夫人,不能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角落里跑出一个瘦长脸,丹凤三角眼,两弯吊梢柳叶眉的青衣丫鬟。 她扑在舒云宜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嬷嬷冷眼看着,又见夫人没有停手的意思,便厉声呵斥道:“还不给我拖下去,小贱/蹄子不知好歹。” 两个身材壮硕的嬷嬷虎着脸,立马上前把小丫鬟扯了下去。 “娘子,娘子,你就服个软吧。”小丫鬟挣扎着,大哭着劝着。 “可我不能退了。” 舒云宜像是紧绷的弦,到了极致的弧度,疼到无法呼吸。 她一张嘴才发现自己满嘴血腥味。 漆黑的眸子在阳光中失神绝望。 往前走是未知的前途,可往后退却是深不可测的悬崖。 她重活一世,再也不愿过之后二十年宛若死尸的日子。 “混账东西,给我打,给我打。”侯爷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好了,别打了。”说话间,门口出现一个人影。 男人年逾四十,形容英俊,两鬓乌黑,浓密的胡须剪裁得益,看上去文质彬彬,斯文俊秀。 正是舒家家主永宁侯舒长卿。 “大郎。”侯爷夫人迎了上去,眉间尤带着怒气。 “温家听闻了云柳的事情,不但没有恼,甚至还送来五彩双凤簪来,我让人去回礼,她不愿就算了,竟还要解除和温家的婚事。” 舒长卿冷漠地看着青石板上血迹斑斑的舒云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这事我听盛嬷嬷说过了,可有打到她手。” “不曾。”王嬷嬷恭敬回道。 “那便让人送她回去,我另有打算。” 舒长卿挥挥手,目不斜视地绕过她入了屋内。 王嬷嬷收了鞭子,看着地上蜷缩在一团的人,冷漠又恭敬。 “三娘子可别怪我,老奴也是奉命行事,红袖,带你家三娘子回去吧,好生养着。” 红袖哭着扑倒舒云宜面前,看着她血淋淋的脊背,一双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舒云宜趴在床上昏昏欲睡,她起了高烧,浑身滚烫,意识模糊,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好似回到了艰难坎坷的前世。 恍恍惚惚间目睹了少不更事的少年期,初为人妇的喜悦期,心灰意冷的孤苦期。 当她在空荡荡的院中哭泣挣扎时,却好似被人禁锢在那间华丽的院中,动弹不得。 她怀着恨意和悲伤不知不觉中来到那场大火之中。 大火冲天而起,炙热的火焰舔卷着高高的房梁,气势汹汹,野心勃勃。 外面是刺耳的笑声,长长的身影倒影在门框上,恶意无孔不入地越过火海直达她眼前。 她昏昏沉沉地躺着,身心疲惫,浓烟迫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痛苦又不甘,可又无能为力。 她在烈火中苟延残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巨大的横梁带着火花直直地落了下来。 就在此时,她听到反锁着的大门被人踹开。 依稀间有人站在火光中凄厉地喊着她的名字,还有一股清冽的味道随着大火悄然而至。 ——是谁? 舒云宜在漫天大火中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 从窗户漏进来的澄亮日光刺得她不由眯了眯眼,照得眼角依稀有水光闪动。 “娘子你终于醒了,先生不在,他们就敢这么作践您,等先生回来,定要他们好看。” 红袖趴在她床前哽咽着。 “红袖。” 舒云宜看着她,声音沙哑,眼眶通红,伸手要去握她的手。 “哎,娘子可是渴了。”红袖连忙把手递了上去,忙不迭地问着。 “不渴,就想看看你。”舒云宜反握住她的手,半阖着眼,疲惫地说着。 她清醒过来才发觉背后火辣辣的疼,额间瞬间布满冷汗:“把药方拿来。” 舒云宜看了几眼就知道药方有异,心中冷笑。 她深知是谁在下绊子,可现在身心疲惫,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指着其中一处地方。 “把这两味药换成马蹄金和虎杖,去玄明堂抓药。” 红袖不疑有她,立马出去抓药。 舒云宜独自一人躺了片刻,很快又陷入昏睡。 等她再一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白日。 背后一片凉意,昨日撕心裂肺的疼痛也缓解了许多。 “玄明堂的堂主还特意给我一瓶膏药。” 红袖拿着一个小白瓶,感激说道:“效果果然很好,娘子已经退烧了。” 红袖守了她一夜,熬得眼睛通红,可一见她醒了,不由破涕为笑。 “辛苦你了。”舒云宜动了动身子。 “三娘子既然醒了,那真是太好了,侯爷给你准备了一辆马车,要您立马就去前院候着。” 门口,王嬷嬷不知何时站着,倒三角眼下垂,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 “侯爷要带娘子去哪?” -- 第3页 红袖让舒云宜靠在自己怀中,抱着她,惶恐不安地问着。 舒云宜一张脸煞白,长而浓密的睫毛因为颠簸而颤抖,眉心不由皱成一团。 “我让你带的药带了吗?”舒云宜低声问着。 红袖点点头:“带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忧心问道:“这药烈得很,娘子背后伤势未愈,万一雪上加霜……” “不碍事,总比昏昏沉沉等死要来得好。” 舒云宜手指搭在红袖的手腕上,青白指尖微微用力,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马车走了许久,最后终于停下。 外面传来侯爷谄媚的声音。 “官家广招杏林高手为太傅治病,某不才,有个女儿,医术颇为高明,也想给太傅看看。” “女子?官家要找的是货真价实的神医,可不是沽名钓誉的闺阁女。” 车外说话之人态度高傲,语气讽刺。 “不不,某家小女却有几分真材实料,小女一直在玄明堂义诊,还医治过一个久病不愈的渔家老妇,想必魏将军也有所耳闻。” “就她?”将军冷笑。 “那神医玄明堂死活不松口,章神医说那药方可是九针学院阴阳先生的笔法,侯爷可不要仗着别人低调,就借机给人顶了名声。” “真的是她,魏将军不信也罢,给小女一个机会,今日太子亲自坐镇,是真是假自然一目了然。” 一向骄傲的舒长卿竟然低声下气。 舒云宜靠在红袖身上,听得迷迷糊糊,但是马车又一次动了起来。 ——原来是给太傅看病。 她有一瞬间的不可思议又觉得可笑。 太傅顽疾多年天下皆知。 官家聘请天下名医杏林数不尽数,皆不能根治,她学医不过十年,在各家高手眼中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子。 今日江府门口格外热闹,不少世家贵族的马车都停在外面。 舒长卿胆小谨慎的性子按理是不敢挤在那堆华贵马车中间的,可今日却好似见了鬼,竟敢停在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后面。 江家门口一排坐满了人的桌椅,那些人都是大夫打扮,低着头,奋笔疾书。 “好好表现,太子今日压阵,不可丢脸。” 他对着马车内的舒云宜训斥道。 “若是有幸亲自见到太傅,是你天大的福气。那低/贱的渔妇都能平安,太傅为国为民,战战兢兢,必定能安然无恙。” 舒云宜被红袖搀扶着下了马车,俏脸雪白,在日光下露出虚弱的透明。 “侯爷是让我给太傅看病,还是要给太子看。” 舒云宜也不知从哪激出一点火气,眉梢扬起,似笑非笑地讽刺着。 舒长卿脸色一变,眼角下意识朝着那辆马车扫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让你给太傅治病是给你面子。” “官家如今遍寻名医,重金筹赏,太傅乃是大尧顶梁神柱,你不过一介女流,不求你治病,便是看一眼也是你的荣幸。” “你的医书不去看这些人,整日去义诊看那些泥腿子,平白丢了我舒家的脸。” 他气急败坏,连连骂道。 舒云宜咬紧牙关不说话。 她所学医术是为救人。 是为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身,而这些在侯爷口中不过是汲汲名利的利器。 江府众人在门外徘徊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出空位,正打算坐下,不曾想在门口巡视的黑衣卫打量了她许久,这才低声说道:“你,进去。” “为何不让我先写药方?”舒云宜皱眉,不解地问着。 这是今日的第一关,根据太傅之前的药方,写出一个大概的药方,递给章神医查看。 舒长卿喜上眉梢,眼角不由瞟着一旁华丽的马车。 “叫你进就进,啰嗦。” 身材高大的黑衣卫极为不耐烦,伸手就要把人推进去。 “对对,叫你去就去,少啰嗦。” 舒云宜背后被他推了一下,疼得她不由瑟缩一下,裹着伤口的布条被开始渗出血迹。 舒云宜疼得脸色发白,脸色极差,只好带上斗笠,半个身子压在红袖身上,眉眼低垂地跟着那人从角门进入。 江府占地极大,她先是坐了一段时间的马车,又坐了船,这才进了一间凉亭。 清晨的盛夏已然带来一丝燥热,可凉亭中坐着那个老人依旧是整整齐齐的穿着长袖长衫。 他须发皆白,面容慈祥,只是脸颊带着无血色的苍白,唇色发青,一看便是久病不愈之兆。 太傅捧着一本奏折,头也不抬,只是伸出手来,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腕孱弱病态。 舒云宜深吸一口气,不敢怠慢,连忙行礼说道:“得罪了。” 她从医药箱中拿出脉枕垫到他手腕下,坐在一旁竹凳上,小脸紧绷,一脸严肃。 夏日炎热,湖面波光粼粼带来包裹着暑气的夏风徐徐而来。 没一会儿,舒云宜就热得浑身是汗,凉亭中的仆人丫鬟也都是热得脸色通红。 唯独江太傅依旧是手脚冰凉,纹丝不动。 太傅的身体比她想象中的要差,脉象虚浮,走向涩滑,脉络断断续续。 竟是不治之症。 这样的身子如今还能下床走动甚至处理政务,可见是有人花了巨大的心思。 -- 第4页 前世太傅便在这等金贵照顾中足足撑过五年。 常人碰到这样的病例必然会惶恐,但确实舒云宜心中一喜。 因为这样的症状,她曾在老师给的医书中见过一次。 只是那个方子是个残方,但她有幸后来得到阴阳先生指点,补足方子。 若是治好了太傅,那她和温家退婚的胜算便又大了一些。 她提笔沉思片刻,琢磨着要先调理太傅身上的湿气。 治病中祛湿是成效明显的方子。 太傅体弱,年纪也不小了,之后的药方也要好生琢磨一番。 “这不过是普通的祛湿药,果然是小娘子,只是嘴皮子利索。” 说话的人正是之前拦着舒长卿的那个将军,就是他一路带着舒云宜进入江府的。 舒云宜沉默不语,只是冷淡地把药方交给身后的仆人。 “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可以配上太傅一直在吃的补气丸。” “你怎么知道太傅在吃补气丸。”仆人接过药方,惊疑。 “望闻问切,总是能看出什么的。”舒云宜笑,不再多问。 仆人小心翼翼地把药方递给太傅。 太傅看着奏折,眉心紧皱。 他只是随意地把药方压在奏折后面,看也不看,随意地挥了挥手:“多谢这位小娘子,送她出去吧。” 舒云宜抿唇,出凉亭前到底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太傅体弱,切记伤神。” 江太傅合上奏章的手一顿,抬起头来,只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 “她是谁?”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背影上,失神问道。 “舒家三娘子。”仆人恭敬回着。 舒云宜被红袖搀扶着回了马车。 舒长卿一见她就遮不住的笑意:“如何,可有把握。” “略有一二。” 舒云宜之前吃的药效已经过去,背后开始抽疼,疼出一脸冷汗。 可面前之人喋喋不休,她只好冷淡的推开舒长卿。 “不错不错,你的医术我素来放心,舒家可是花了大价钱培养的,定是能治好太傅的。” 舒长卿提高嗓子,兴奋说道。 舒家的马车从人群中慢悠悠离开,送舒云宜出来的黑脸将军双手抱剑,眉心紧皱。 “去打听一下这位三娘子。” 金碧辉煌的马车内传来一个和煦的声音。 “是,殿下。”将军恭敬应下。 第2章 偷鸡不成堪离府 舒家一扫之前沉闷的气氛。 侯爷喜气洋洋回府,甚至还给三娘子赏下不少药,温言宽慰她好好将养身体。 “听闻江太傅爱茶,把紫笋茶装点一同送过去。” “等会去问问三娘子那边缺不缺什么,让人回春堂买,不要去玄明堂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地方。” “听闻太傅爱好书画,赶紧让人去东市逛逛。” 舒长卿临睡前还在嘱咐着管家办事。 只是他的兴奋还在睡梦中,只听到管家惊慌失措地叫声在门口响起。 原来,天色微亮,整齐的步伐声骤然在石墨街上响起。 官家亲军黑衣卫一脸肃杀地包围了舒家。 “官家,官家的黑衣卫包围了舒家。” 睡梦中舒云宜一个激灵,瞬间睁大眼睛。 “黑衣卫!”舒云宜失声尖叫,随即脸色一白,背后冷汗再一次冒出来,唇角微微颤抖。 “太傅?” 能惊动黑衣卫的事屈指可数,偏偏舒云宜今日白天不巧撞上一件。 “不,不知。” 红袖大概被黑衣卫杀人如麻的传说吓破了胆,一张脸毫无血色,给她穿衣时手不由颤抖。 舒云宜抓住她轻颤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慌,我的药不可能出错,未必是这个药的问题。” 秀玉轩灯火通明,可又格外安静。 不少丫鬟站在围栏处看着灯火下的三娘子,舒云宜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个丫鬟身上。 那时她另一个贴身丫鬟绿怀,在她生病的时候却一直不曾见过他。 绿怀一见她的视线就躲在其他人身后。 红袖脸色一变,柳眉竖起,怒叱:“绿怀!” “罢了,去拿医药箱,我们走。” 舒云宜深深地看了眼只露出一角青色衣角的人,最后失望地收回视线。 前世绿怀的心思她早已得知,可今日猝不及然地再一次撞上,心里还是有一丝受伤。 她待绿怀素来真心,却不想真心不能换真心。 红袖狠狠瞪了一眼绿怀,冷哼一声,跟着三娘子赶往前院。 前院灯火通明,烛火在黑暗中跳跃。 院子被照得亮如白昼。院中站满了人,可所有人脸呼吸都不敢放大。 乌压压的院子却是悄无声息的动静。 黑衣卫特有的玄色盔甲在烛火中泛着冷光。 所有人的面容都被漆黑的面具所遮掩,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在墨泼浓夜中宛若冰冷的巨人。 为首那人魁梧高大,手握一把红缨□□,似一座山站在舒家大院前。 他面色冰冷如煞神转世,光是站着就令人喘不上气来。 舒云宜来赶到的时候,侯爷和侯爷夫人皆是战战巍巍地站着。 两人尴尬地被黑衣卫隔在外面,其余兄弟姊妹都躲在走廊下不敢出声。 -- 第5页 “四娘子。”不是是谁喊了一句。 院中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落在踏夜而来的舒云宜身上。 那位一直沉默的黑衣卫首领同样扭头看向舒云宜。 那张脸格外白皙,透出毫无血色的白意,而那双眼被黑夜中跳动的火光所笼罩。 澄亮的烛火不但没有照亮他眸底的冰冷,反而凸显出他异色瞳孔,深绿色的眼眸让他的视线越发冷血萧杀。 舒云宜被这样譬如毒蛇的无情眼眸盯着,只觉得浑身寒毛直起。 阴冷的感觉好像贴着她的呼吸如影随形,让她脸色不由发白。 “是她,就是她,是她一意孤行要给太傅治病,番将军明见,这事与我无关啊。” 舒长卿好似溺水之人找到浮木,死死抱着唯一的生机,不愿撒手。 一张脸在烛火中泛着红光,眼眶龇开,嘶声裂肺地喊着。 舒云宜停在不远处,远远地透过黑衣卫看向全然失态的侯爷。 眉目狰狞,披头散发,浑然被恐惧所俘虏,恨不得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身材高大的黑衣卫把她团团包围。 高高举起的烛火落在自己头顶,漆黑玄甲裹挟着凝重的气氛,让她喘不上气来。 “你就是舒云宜。”低沉古怪的声音在头顶骤然响起,阴冷且生硬。 舒云宜站在这位威名赫赫的外藩将军面前,才发现他真的异常高大。 沉重的盔甲套在他身上,魁梧而厚重。 舒云宜双手紧握,强压着心底的恐惧,低声说道:“是我。” 异于常人的长/枪在空中划过一道鹤鸣。 锃亮的光芒盛着跳跃的烛光,刺痛众人的眼睛。 那把长/枪架在舒云宜的纤细的脖颈上,只需轻轻一动,就能刺破三娘子娇弱的皮肤。 这个动静让站了乌压压一院子的人安静得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 惶恐不安的气氛在院中弥漫。 “是你今日给太傅献药方。”将军眯眼,墨绿色的眼珠注视着舒云宜。 “是我。”三娘子的声音微不可闻,可又坚定无畏。 舒云宜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认真解释道。 “是我献的药方,太傅体弱,经脉受损,且寒邪如体,我给他开得不过是祛湿的药方,绝不会出事。 天色已经微微亮起,远处暗黑的天空中泛出鱼肚白的雪亮。 夏日微亮的风在空中涤荡,所有人的表情都僵硬而恐惧。 黑沉沉的玄甲在黎明前地黑暗中沉默地伫立着。 “太傅怎么了?” 她哑着嗓子,感受到微亮的日光落在她脸上,让她战栗不安。 “太傅中毒了。”番将军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面前的小丫头,面无表情地补充着,“因为你的药,官家下令,舒家杀无赦。” 舒长卿脸色瞬间煞白,侯爷夫人摇摇欲坠。 两人都像是被捏着嗓子的公鸡,红着脸却说不出话来。 “姐姐,姐姐你为何要害太傅,你就算怨恨舒家也不该如此啊。” 舒家新认回的四娘子舒云柳尖锐的嗓音划破灰亮的天空,在众人耳边炸开。 “是她自己要去给太傅看病的,与我们无关啊,她沽名钓誉,想要博得美名,何苦牵连舒家呢。”她哭得撕心裂肺,目眦尽裂。 “对啊,都是她一人之过啊。”侯爷夫人哭得仪态尽失。 番将军皱眉。 立刻有黑衣卫挥/枪而出,银白□□闪着骇人的杀气。 那枪/头直朝着哭喊之人的脖子而去,距离之近甚至能让人感受到夏日凌晨未尽的寒意。 角落中尖叫连连,又被迫中止。 舒云宜紧抿着唇,双手紧握,冷淡又认真地说着:“我没有。” “药方是我写的不错,可那不过是祛湿药。”她无力又狼狈地解释着。 高大森严的黑衣卫在自己身边站久了,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好似麻木了一样。 震得她在混沌中终于露出一丝清醒之色,逐渐得,她也不再害怕。 天光逐渐亮起,旭日东升,炎热的夏日再一次周而复始地来临。 “太傅若是服用我的要绝不会出事,但若真是那药出了问题,我自然愿意承担这个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着:“但我需要再给太傅把一次脉。” “就是你的问题,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出来显摆,如今给我舒家闯出如此大的祸事,将军,将军,您直接把她抓起来吧,我们舒家容不下这尊大佛了。” 舒长卿被现在沉闷的空气吓得肝胆俱裂,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舒云宜身上。 “对啊,将军有所不知,这位三娘子根本就不是我们舒家的亲生女儿,这些日子因为我接回舒家四娘子就一直怀恨在心,此事必定是她在报复我们啊。” 黄娇哭得声嘶力竭,眼泪直流,怨恨地瞪着舒云宜。 “你不是舒家亲女?” 番将军略带深意地打量着舒云宜,指尖微微一动,重如千斤的锋利长/枪就在舒云宜脖颈间留下一道血痕。 舒云宜眼眶微红,倔强地睁大眼瞪着高高在上的将军。 愤怒与屈辱在心底滋生,她的眉宇像是被拉紧的弓弦紧绷在眉心,刚烈不屈。 “不管我是不是舒家的亲生女儿,我是医者,我不会拿别人的身体开玩笑,更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挟私报复。” -- 第6页 “明明就是你,一定是你花言巧语骗了太傅。” 舒云柳从角落里踉跄地跑了出来,抱着黄娇大哭:“母亲,她定然是报复我,怨恨我抢了她的位置。” “你胡说什么!”红袖再也忍不住,怒声呵斥道,“娘子不是这样的人。” “好你个贱/蹄子,我舒家如何敢陷害太傅,分明是舒云宜怀恨在心。”舒长卿怒声呵斥着。 “吵什么!” 番将军怒斥一声,声如钟响,窸窸窣窣的庭院瞬间又安静下来。 “你说得对,不过我觉得倒是是谅你舒家也不敢以卵击石,自不量力。”他冷哼一声,面容阴沉。 舒长卿面色惨白,心中一块大石却是落了下来。 只要此事和舒家无关,自己性命无虞,贬低舒家地位不算什么大事。 “至于你,你可知给太傅治病的都是谁?你不过是一个闺门秀女,不自量力。”他低头看着面前的舒云宜哂笑,态度不屑。 “自然知道,听闻死骨更肉不死鸟的章玄凤如今正在江府,可将军既然说是我的药方出了问题,为何不让我亲自去看一眼,又有章神医压阵,孰是孰非自由定论。” 番将军打量着她,最后沉思片刻:“那便给你一次机会。”他思考良久,挥了挥手,“带三娘子去江府。” 一队黑衣卫涌了上来,团团围住舒云宜。 长/枪斜飞,几乎把舒云宜团团制约住。 “你且记住,若是治不好太傅,定要你生不如死。” 他低着头,一双眼阴沉狠毒,能啐出血来。 “且慢。”被人松开桎梏的舒长卿突然出声阻止。 番将军脸色一沉。 “将军不要误会。”舒长卿立马陪笑。 “只是此女性格顽劣,在舒家早已掀起无数风浪,舒家苦她久已,今日既然有将军在场,不如做个见证人。” 舒云宜抬起头来。 漆黑的眼珠映射着逐渐明亮的天光,亮得几乎能倒映出一个人的人心。 “哦,什么见证。”番将军腰背挺直,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之人,似笑非笑。 舒长卿匆匆扫过一眼,弯腰哈背地看向番将军。 “自然是断绝关系。” 埋在侯爷妇人怀中的舒云柳猛地抬起头来,脸上不由惊喜交加。 “断、绝、关。系。” 番将军一字一字地念着,视线越过舒长卿,扫过舒家众人,最后落在另外一个当事人身上。 舒云宜死死地瞪着舒长卿,嘴角紧抿。 艳丽深邃的眉眼在火光照应下闪着惊心动魄的美丽,瑰异谲诡,灿烂炳焕。 “自然自然,本就不是我舒家人,我原本想着好歹养了十多年,如今只是多一副碗筷的事情,却不料她到底是农家出生,粗鄙无礼,平白丢我苏家脸,坏我舒家名,如今已是忍无可忍。”他义愤填膺地指责着。 “胡说八道。”红袖又气又急,站在舒云宜面前怒斥着,“明明是侯爷你忘恩负义,自私自利……” “侯爷当真要走到这一步。” 舒云宜清冷地声音在安静的院中响起。 她把红袖拉住,眉目被烛火所笼罩,明亮的天光和昏暗的烛火,在她的眉宇间交织闪耀。 漆黑的眼珠,浓艳的五官,都散发出霞光荡漾的光芒。 她在愤怒,一把火在骨子里燃烧,烧到五脏六腑,四肢躯干皆是怒意。 “自然,不过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整日惹是生非,给我舒家惹如此大的祸事,舒家如何能容你。今日你出了这趟门,便不再是我舒家人。”侯爷言辞狠厉,斩钉截铁。 舒云宜冷笑,腰背挺直,纤细白皙的脖颈高高扬起,骄傲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娇弱却无畏。 “侯爷不后悔?” “绝不后悔!” 舒云宜侧首,扫过前院一干人等,所有人都不愿和她对视。 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一处灯火中。 刺眼的烛火让舒云宜躁动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养育之恩,没齿难忘。”舒云宜收回视线,低声说道。 她坚定注视着舒长卿,最后对着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触及冰冷的石板,一如此刻的心情。 “今日恩断,来日路人。” 第3章 被逼治病遇美人 天光乍亮,旭日东升。 京都喧闹的清晨在透亮的晨光中逐渐热烈,可这份喧闹随着越走越近的黑衣卫而逐渐湮灭。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黑衣卫穿街而过,一路远去。 直到消失后人群瞬间哗然。 黑衣卫出动,必有大事。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 谣言中心的舒云宜独自一人坐在马车内。 她坐上马车松了一口气,这才惊觉背后生疼。 手指蜷缩着,握紧医药箱中的绳索,指甲深陷肉中才能缓解一点背后带来的疼痛。 她摸了摸怀中的药瓶,咬牙倒出一颗咽了下去。 药丸一入喉咙就带来几近呛人的清凉。 她眼角泛泪,眼眶通红,身子不由颤动,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一行人穿过一道富丽堂皇的衡门。 明黄色的瓦砖,碧绿色的柱子,青石板垒起的高的台基。 衡门正中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 -- 第7页 两侧高大翠绿的樟树整齐而望不到头。 夏日的喧闹在进入这扇衡门之后瞬间消失,路面平整而宽敞。 ——正是穆兰街。 穆兰街有些诡异的安静,便是寻常出门采购的奴仆都消失不见。 一条街安静地只有马蹄声滴答的沉闷声音。 江府占地面积巨大,番将军在门口下马,亲自去敲门。 朱红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门后露出一个衰老的面容。 正是江太傅身边的柴叔。 两人低头耳语片刻,柴叔的眉心一直皱着,一脸不赞同。 在外气势逼人的番将军无奈可笑,连连求饶。 只是柴叔在不经意看着马车内出来的粉衣少女后神情一怔。 少女身姿苗条纤细,面色虽然苍白但精致美艳。 她站在微亮的晨曦中,清亮浅色的眼眸无畏地注视着他,俏丽如悬崖之花,温柔且坚韧。 他突然眯着眼,不由自主向前迈出一步,愣愣地看着台阶下站着的少女。 “柴叔说什么?”番将军耳朵一动,好奇地问着。 柴叔倏地回神,视线从舒云宜身上收回。 “没什么,既然来了便进来吧。”他慢吞吞转身,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就叫她进来吧,若是番将军贵人事多,还请回去吧。” 番将军难得没有摸摸鼻子退下,反而厚着脸皮跟着舒云宜挤了进来。 舒云宜看着江府大门,深吸一口气,这才再一次踏入江府。 最后随着众人来到一间翠绿的竹屋前。 这间屋子几乎被黑衣卫围得水泄不通。 黑衣高大的侍卫冷漠的脸颊在夏日微亮的晨光中僵硬地好似一座座雕塑。 小院前跪满了人,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一走进屋内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屋内人数不多,却都是大尧赫赫有名的神医,却没有传说死骨更肉不死鸟的章玄凤。 竹床上躺着面色灰败的江太傅,夏日轻薄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只有微不可见的起伏,这分明是油尽灯枯的征兆。 舒云宜心中一惊,手中的药箱几乎要握不住。 “过去。”番将军腰间佩剑朝着她的脊背重重击去。 舒云宜触不及防直接扑倒在太傅床前。 她疼得倒吸一口气,脸色煞白,站都站不起来。 背后的剧痛让她头脑发蒙,抽筋拔骨止疼,几乎要昏死过去。 舒云宜死死拽着太傅的床单。 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嘴唇,直到要出血迹来,这才给混沌的大脑带来一丝清明。 ——我不想死。 她像是在溺水中抓着一根浮木,不停告诉自己。 “快点。”番将军见她不动,粗黑的眉毛不耐烦地皱着。 舒云宜颤抖着伸手给江太傅把脉,心中一惊。 太傅脉象混乱虚弱,凝滞郁闷,确实是中毒之兆。 毒性爆发得猛烈,且奇怪。 按理这样的毒素应该是一招毙命,可太傅却还有一口气。 “太傅除了喝了我的药,还吃了什么?” 她索性坐在地上,半个身子靠在医药箱上,冷静问道。 “中午只吃了几口饭,晚上喝了一碗粥,之后喝了药就吐血昏迷了。”太傅的贴身仆人小声回道。 “那些东西,章神医都检查过了,并没有异样。”他又补充道。 “药是在饭前还是饭后。”舒云宜沉默片刻,问道。 “饭后。” “毒物在药渣里发现的?” “并未,但太傅确实实在吃药后才吐血的。” 仆人尖锐地指责着,语气愤恨:“而且太傅甚至还遵守你的嘱咐,配着补气丸一起吃下去的。” 所有人都觉得是三娘子开错了药,导致两者药性相冲,太傅中毒昏迷。 “补气丸有吗?”舒云宜面对他的怒斥,垂眸冷静问着。 仆人递上药瓶。 舒云宜打开瓶子倒出一颗药丸,捏碎细细闻着。 “太傅可有银杏过敏?”舒云宜动作一顿,皱眉问道。 “有。” 舒云宜把手中的药丸放在小盆中,拿出一块手帕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指尖。 良久之后才说道。 “药丸中有无心银杏,虽然加了甘蓝缓解药性,单服并无毒性,只是和我药方中的赤豆相冲。” 她沉默片刻,从药箱拿出银针。 “果然是你害了太傅。”有人怒斥着。 舒云宜冷笑:“这味补气丸用料大胆出格,除了用了银杏,还有桃仁,可以说是饮鸩止渴,会出错不过是缺一个药引,而我的祛湿药并无过错。” “放肆,便是你学艺不精,那补气丸乃是章神医的得意之作,岂容你这等黄毛小儿血口喷人。” 她没有理会那人的指责,只是对着仆人说道:“我要给太傅施针,帮我把太傅扶起来。” 仆人不敢动手,无措地看着屋中职位最高的番将军。 “你可有把握?为何不和在座的太医交流一下。”番将军也不敢让她独自一人医治,只好提出质疑。 背对着他的舒云宜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肤色衬得她眼珠越发漆黑。 睫毛在眼睑处微微颤抖,细碎的汗珠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她的手指紧紧扣在床单,掩藏着背后刮骨的疼痛。 -- 第8页 “不必。”她疼得直咬牙,口气却是冷静。 她身后一众的太医神情难看,这话无异是打脸。 有人挂不住脸,冷哼道:“无知小儿,不自量力,太傅身体关乎国安,岂容你这等小子胡来,还请番将军把人赶出去。” 舒云宜疼得意识模糊。 马车上的药性走得出乎意料得快,她不想再众人面前失态,只想速战速决。 “将军不要耽误,太傅本就对银杏过敏,若是耽误久了,毒入心肺,便是神仙也回天无力。” 舒云宜握紧转满银针的布袋,睫毛颤动。 “让我来。” 门口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只见一个身形矮小,发须凌乱的人走了进来。 “章神医。”有人激动喊着。 来人正是章玄凤。 “章神医,终于来了。” “我来,三娘子动针吧。”他没有理会那些声音,直接来到太傅床前,把太傅扶起。 “可有讲究?”他低头看着舒云宜,眉心皱起,“你怎么了?” 舒云宜深吸一口气,冷静说道:“无事,没有讲究,我需从百会穴入手,开始有些疼痛,还请玄默先生抱紧太傅。” 她平稳地拿出一根细长的银针,稳稳扎入太傅的百会穴中。 舒云宜动作极快又稳当。 不过是极短的片刻,可在众人眼中却是漫长的时间。 直到她的银针落在虎口处的晴明穴,只见太傅突然抽搐起来,章玄凤把人牢牢固定住。 只需片刻,太傅噗呲一声吐出血来,眼皮子微微掀开,但是很快又重新阖了回去。 章玄凤连忙伸手把脉,一直紧皱的眉倏地一松。 “毒吐出来了,安心调理几天便可。” 舒云宜呼出一声汗,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只是她刚刚起身就不知被何人挤了出去,踉跄了几下,脱力地靠在墙角。 屋内顿时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医轮番上场诊脉,很快就敲定后续调理的药方。 一直等在外面的番将军耸了耸眉间,悬吊的心放松下来。 “我让人带你出府。”他站在角落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低着头的舒云宜,“江府不留外人。” 舒云宜从一阵阵的疼痛中缓过神来。 “嗯。”她抬起头。 被冷汗打湿的鬓角贴在脸上,脸颊泛出透明的质感,眼珠漆黑水光,眉眼越发深邃。 狼狈中却透出一股惊心动魄的艳丽。 番将军瞳孔一缩。 此时已是午时,夏日炎热似火。 带路的仆人无知无觉地在前面走在,跟在她后面的舒云宜,背后早已被血迹染湿内襟,粉色的衣裳露出斑驳的血迹。 她心神茫然地跟着仆人向前走着,浑浑噩噩,现在只要轻轻一动手指就有抽筋拔骨之疼。 她早就疼得没了知觉。 海浪一般阵阵袭来的剧痛让她死死拽着医药箱带子。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鼻息间能呼出血气来。 她慢吞吞来到马厩前,马厩内空无一人,角落的冰早已化得不成模样,只带来丝丝凉意。 喂马的仆人动作随意的给江家的马车铺上草料就打着哈欠离开了。 “娘子稍等片刻,小人去请马夫来。” 仆人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见人没说话,便直接去了隔壁角门。 舒云宜见人离开,这才扶着车横疼得直喘气。 她艰难地把手中的药箱放在马车上,耗尽力气后身形一晃,差点就要栽了下去。 就在此时,背后突然出现一双手把人拦住,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舒云宜在迷糊中睁开眼,只看到一双浅色的眸子笑脸盈盈地看着自己。 那眼眸着实好看,眼波流转,似笑含情。 “多谢。”舒云宜哑着嗓子谢道。 “不客气,娘子累了吧,我扶娘子去车里歇息。” 那人笑起来眉眼弯弯,眼角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在日光下发光。 她力气极大,轻轻松松把舒云宜抱在怀里,动作利索地上了马车。 车帘刚刚放下,就看到仆人带着车夫来了。 “娘子可是上车了。”仆人看着车架上的医药箱,轻声问道。 舒云宜头晕目眩。 她感到自己背后的伤口在流血,伤口狰狞地裂开,血迹已经染湿了她的衣裳。 “嗯。” 她浑然已经分不清此时的情况,靠在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怀中,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娘子可要回舒府?”车夫上了车辕,利索地问道。 舒府二字就像一把刀,破开她混沌的灵台带来一点清明。 她自迷糊中醒过来,抓着她的衣袖,艰难开口说道:“去玄明堂。” “好嘞,娘子坐好。”车夫甩了甩空鞭,吆喝着。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江府。 舒云宜脸颊绯红,浑身滚烫,嘴唇脱皮。 她眉心紧蹙,半梦半醒的状态,不安又无助地靠在女子怀中。 粉色的衣裳早已被染上血迹,像一只可怜兮兮,无家可归的小猫。 “你是谁?”舒云宜在昏迷中闻到一股清冽的味道,那是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味道。 意识朦胧间,她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又没有办法思考,只好抓着那个女子的袖子,模模糊糊地问着。 -- 第9页 第4章 三入江府闲话谈 舒云宜躺在床上昏迷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破口大骂。 等她醒来开始养伤的时候,骂人声又变成了絮絮叨叨的唠叨声。 “你这一天天的,早中晚三餐不拉地来我这里做什么。”舒云宜实在受不了了,开始赶人,“外面没生意了吗?” 玄明堂的少堂主玄子苓正襟危坐着,盯着人喝汤的眼神不动。 “生意本就不大好,还少了你这么一个神医,可不是要气死我了。” “别人打你,你不会躲吗?” “我家小黄不是人,但舒家一定就是狗了,沽名钓誉的狗。” “依我看,你离开也好,本来待你就苛刻。” “把你打成这样还要你去救人,骂他狗都是辱狗了。” 玄子苓一股子气撒到现在还没撒完,有空就在舒云宜面前碎碎念。 念了三日都不嫌烦的,一日三次带着三餐准时送达。 “小黄,你家主人真的好吵啊。”舒云宜喝完粥,撸着床边趴着的小黄狗。 小黄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心,甩了甩尾巴,趴下去不说话。 “啧,你这人就是烦。” 玄子苓气得直瞪眼:“对了,你哪找的丫鬟啊,个子也忒高了些,不过干啥啥不会,吃饭第一名,叫她给你换药,那手打摆得我都看不下去了,然后给你煎个药还给我煎糊了,这就很见鬼了。” 舒云宜不解地看着他,无辜说道:“什么丫鬟,红袖没跟我出来啊。” “就那个很高的粉衣丫鬟啊,很高很高的那个。”玄子苓比划着手势,重点强调高这个词。 “玄郎君在说我吗?”门口传来一个笑脸盈盈的声音,音色低沉,少了些柔媚却也多了点温柔。 背对着她的玄子苓突然抖了一下,听着这个含笑的声音,莫名觉得气短,摸了摸鼻子:“没有没有,药煎好了吗?” “好了。” 舒云宜看到一个高挑纤细的女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女子五官深刻,眸色浅淡眼睛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粗布麻衣,木钗素髻,虽样式简单,但任谁看了不得感叹一句好一个异域美人。 “你是谁?”她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人。 “不是你丫鬟吗?”玄子苓撸着脚边的小黄,抬头惊叫。 两人惊疑的视线落在粉衣女子身上,那女子也不害怕,越发笑脸盈盈:“自然不是啊。” 她放下药碗,眉心微皱,脸上顿时多了丝愁苦之色。 “我名叫叶离情,本是剑南道人,为躲避战乱南下入了京都,想要找寻一个差事,却不料被坏人拐进江府,多谢三娘子,这才能平安逃出来。” 舒云宜和玄子苓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相信这番说辞。 “那你可曾登记在册?”舒云宜勉强抽出一个重点问着。 登记在册的丫鬟仆役若是随意离府,轻者要受三十仗责,重者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还未来得及,府中也不知为何突然忙得很,到处都是穿着黑衣服的士兵,没人管我,我这才借着三娘子跑出来的。” 叶娘子眉宇间笼着愁绪,水波流转,温柔似水,最是忧愁不过。 “那就算了,我看你个子高,力气大,很合适去抗药,不如就留下来抗草药吧。”玄子苓大大咧咧地说着。 叶娘子脸上笑容一僵。 “她一个娘子如何和外面的兄弟一起,我这几日身边缺个丫鬟,不如就跟在我身边。”舒云宜善解人意地解围着。 叶娘子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越发僵硬。 “郎君郎君,外面来了好多好多黑衣卫。”药铺的小工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他眼睛瞪得极大,两条腿抖得不行,扶着门框才勉强没有摔下去。 玄子苓吓得直接站了起来,大惊失色。 “黑衣卫怎么来了,我可没有作奸犯科,窝藏罪犯,以上犯下,我可是良家妇男,不会来找我的吧。” 能出动黑衣卫那可都是灭满门的大罪。 玄明堂只是京都一个名不经张的药店,突然来了黑衣卫自然乱了起来。 “别怕,黑衣卫行事嚣张,无所顾忌,若是你真的犯事直接闯进来了,那会给你这么多时间叨叨,想必是冲着我来的,我随你走一趟。” 舒云宜掀开被子起身,对着叶娘子说道:“给我更衣。” 叶娘子大概是吓坏了,一张脸崩得像是拉满弦的弓,多一点力气就能崩断。 她同手同脚地上前,拿过衣架子上的衣服,慢吞吞地给人穿上。 那双修长白皙的双手落在舒云宜的腰间,那腰盈盈不堪一握,被衣裳细细地裹着,露出一丝弧度。 “没伺候过人吗?” 舒云宜被她突然环腰的动作吓了一跳,从深思中回神,看着叶娘子整个人动作僵硬,鼻息间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她原本紧张的心倏地一松。 “双手白皙略带薄茧,想必之前也是好人家的娘子。” 她随意一扫,笑说着,安慰着紧张的叶娘子。 “可会梳发?”她坐在铜镜前,看着倒映在镜中的人。 叶娘子摇了摇头。 舒云宜也不强求,自己拿了个梳子,简单地挽了发髻。 “帮我提个药箱,以备不时之需。”她出门前特意嘱咐道。 -- 第10页 叶娘子咬牙,只好提着药箱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玄明堂的外院站着的将军依旧是熟悉的番将军。 番将军高高伫立在庭院,好似一颗笔直的劲松,苍天而立。 黑色的铠甲被镀上一层盛夏的金光,白皮绿瞳的异样,异常高大的身形。 外院的下人早就被吓得躲起来。 “三娘子。”他敏锐地感觉到舒云宜的出现,扭头对着她竟然颇为友好地点点头。 舒云宜受宠若惊,越发觉得紧张,站在不远处不再上前。 “不知番将军今日又是为何而莱?”她强调一个又字。 番将军握剑,步步紧逼。 舒云宜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后退,直到撞到后面叶娘子怀中,这才堪堪停住脚步。 “小心。” 叶娘子轻轻松松提着巨大的药箱,顺手揽着她的腰,把人扶直,低声说道。 “三娘子不必紧张。”番将军站在一米远的地方,露出的一双深绿瞳孔格外深邃。 “你要做什么?”舒云宜色厉内荏地呵斥着。 番将军站在不远处,竟然弯了弯眉眼,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太傅有请。” 舒云宜不是是被他的笑吓到了,还是他的话,一时间呆愣在这里,呆呆地看着他。 “请。”番将军收了浑身煞气,伸出一只手,彬彬有礼的模样。 “太傅找她做什么?”玄子苓挡在她面前,壮着胆子质问着。 番将军不笑的时候,眸中带冰,眉含煞气,冷淡地注视着人的时候,好似一把刀直冲你的心飞去,能把胆小的人吓得连做一月噩梦。 玄子苓不幸就是胆小的人,但还是勇敢地站在舒云宜面前,瞪着他。 “黑衣卫办事,闲杂人等走开。”他冷漠地说着。 两侧的黑衣卫立马一左一右把人强制抬走,轻轻松松,好似拎起一只小鸡。 “哎哎,你们怎么回事,私闯民宅就算了,怎么还不让我说话……呜呜呜。” 喋喋不休的玄子苓被一把长/枪堵住嘴,浑身扭成麻花也没挣脱开黑衣卫的桎梏。 妈/的好气! 玄子苓悲愤地看着舒云宜被人带走。 “那个是她的丫鬟啊,让她的丫鬟跟着她走啊。”他扭头突然看到叶娘子站在远处没动弹,连忙大声喊道。 黑衣卫果然是最是尽忠职守,带着浑身冒着冷气的叶娘子上了马车。 “别怕,你反正也没登记,江府不会有人发现的。”舒云宜见她脸色不好,细声细气地安慰着。 叶娘子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来。 舒云宜五日三进江府,前两次都是浑浑噩噩,今日有了精神,打量一番后这才感叹江家奢华。 门匾上的江府二字,鎏金字体,硕大而耀眼,笔锋行云流水,肆意逍遥。 门口蹲坐着两个石狮子虎虎生威,气势非凡。 开门的还是柴叔,番将军被挡在门外,舒云宜只好独自一人带着叶娘子入内。 两人乘着乌篷船逐渐靠近内院,一顶茅草凉亭逐渐出现在两人视线中。 凉亭简陋中带着雅致,正中的六合亭笔迹端方。 两侧的对联书法行云流水‘皎月放空聊憩息,清风徐拂足淹留’。 六角上的脊兽乖巧的蹲坐着,其中一角挂着一个小铜铃,风一吹就叮铃作响。 凉亭中坐着已能下床走动的江太傅。 他依旧整整齐齐地穿着长袖长衫,脸颊带着无血色的苍白,唇色发青,一看便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叶娘子站在岸边不动,对着她可怜兮兮地说道。 “这些大人物当真可怕,我看那大人好得很,也不需要娘子诊脉了,那我就在假山后面躲一会。” 舒云宜不疑有他,就点点头吩咐道:“那你不许乱走,江府这么大,你若是被抓起来我可救不了你。” 她板着一张小脸,瞪着眼,吓唬着。 叶娘子连连点头。 舒云宜这才独自一人朝着凉亭走去。 “三娘子。”江太傅抬眉看向盈盈而来的舒云宜,这一看,脸上笑容一怔。 “太傅。”舒云宜低眉顺眼,行礼请安。 “坐吧。”江太傅回神,伸出青白的手指,指了指一旁的位置,面容慈祥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我观你年纪轻轻,学医几年了。” “十年。” “五岁便学医?倒是耐得住苦。”他有些吃惊,随后脸上笑意真切几分,不由赞了一句。 舒云宜低头不语。 “我听玄默说了你那日的事情,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对于针灸之术颇有见地。” 太傅慈祥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目光深远,连笑容都极为温和。 “小女有幸得了几卷高人的医书,其中有一卷正是针灸之术。”舒云宜细声细气地回答道。 “可是素问?” 舒云宜吃惊地抬起头来,不加掩饰地震惊。 “玄默说你的手法很像素问里的,前几日害你受累了,我沉珂多年,不曾想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太傅温和地说着:“我这条命多亏了你,杏林有三娘子这等后起之秀,令人欣慰。” 就在舒云宜在江府闲坐的时候,一道圣旨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舒家门口。 “找,找舒云宜?”舒长卿茫然地站在烈日下,看着黄门身后一排长长的红色箱子,眼皮子直跳。 -- 第11页 “正是,还不让三娘子接旨,官家还在等老奴回去呢。”传话力士等了许久也不见三娘子来,便有些不耐烦。 “自然自然,只是不知所谓何事?”舒长卿塞了一小袋银子到传旨力士手中,笑问着。 力士捏了捏荷包,脸上也露出一点笑意,看着永宁侯也和颜悦色了不少。 “自然是好事,三娘子治好了太傅,可不是要得官家天大的奖赏,您瞧,这后面的都是给三娘子的。” 舒长卿脸上笑容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jj不太可啊,我明明顶了九点发!怎么就告诉我存稿箱呢,气人 第5章 小巷翻脸持本意 舒云宜在江府住了三天这才被太傅放回府。 整个江家都待她毕恭毕敬,便连据说是常年臭脸的柴叔也对她格外和颜悦色。 江家一日三餐都仔细安排着,让她受宠若惊。 最让她高兴的是,江府养了一大批顶尖的大夫,皆是有本事的人。 她这三天整日泡在药房里过得格外开心,几乎是乐不思蜀。 等她恋恋不舍上了马车,这才有了心思看着带着锥笠的叶娘子。 “都与你说不必怕了,你既然未登记说明就还未在江府开脸,无人会认得你的,瞧你热的。” 她见叶离情满头大汗,鬓角都打湿了,深邃的眉眼越发显眼,递上怀中的一方手帕。 叶娘子大夏天带着不透风的帽子,自然热得浑身汗津津的。 她拿下斗笠,热得拿在手里直扇,接过手帕,闷着嗓子说道:“无事,以防万一。” “叶娘子今后有什么打算吗?”马车向着玄明堂悠悠而去。 马车内,舒云宜神情轻松,微微笑着。 眉眼低垂,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叶娘子擦了汗,随意问道:“还未,想跟着三娘子学个手艺,对了,娘子之前可曾认识江太傅?” 舒云宜摇了摇头:“我之前甚少出府,京都贵女都不曾见过几个,如何见过江太傅,怎么了?” “我观江太傅看你神情格外温柔。” 叶娘子笑,眼眸不经意扫过舒云宜脸颊,不动声色。 “太傅是个温和的人,见谁不是好脸色。” 舒云宜显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说着。 “他有次见你不是也和煦得很吗?倒是你吓得躲在角落里不吭声。” 叶娘子笑容一僵,生硬地转开话题:“太傅看我和看娘子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舒云宜疑惑。 “就是不一样。”叶娘子强调。 “狡辩。” “没有。” 两人喋喋不休争论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疑惑的声音响起:“奇怪,今日紫薇街怎么都是人。” 舒云宜掀开帘子看去,就见紫薇街入口挤满了马车。 原本就不宽的路口瞬间被堵得严严实实,只容一人通过。 紫薇街不是京都主干道,甚至因为这里大部分都是采药制药的门户。街道小巷中开了不少零零散散的小医馆,不计其数。 不少人为避免晦气,寻常无事时不会随意踏入紫薇街。 “娘子,这路,只怕马车进不去了。”马夫捏着鞭子直皱眉。 舒云宜下了马车点点头。 “无事,玄明堂就在前面,我自己进去就好,今日有劳贵叔了,这锭银子就当是今日的茶水费。” 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到马夫手中,态度不容拒绝。 贵叔哎了几声,连忙说道:“三娘子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舒云宜带着叶娘子穿过一辆辆停靠在两侧的马车,越看越觉得奇怪。 “全是装草药的马车吗?”她好奇。 “紫薇街都是小门小户的药铺医馆,玄明堂算是大户了,每月进药也没这么大的阵仗。” 叶娘子蹲/下来看了一下车轮,皱眉:“里面不是药材。” “车辙很深,不是金银玉石就是铁器石头。”她伸手摸了下车辕,放在鼻尖闻了一下,“没有铁锈和石灰的味道,应该是金银玉石。” “钱!”舒云宜吃惊,“是不是寻医来错地方了吧?” 隔壁有条半夏街,医馆药店遍地开花。 其中就有一家闻名大尧的医馆,名叫回春堂,无数名医坐镇,每年求医之人络绎不绝,更有甚至远赴千里,重金求医。 叶娘子摇摇头。 “算了,反正和玄明堂没关系。”舒云宜忍不住叹气,“玄明堂实在太穷了。” 叶娘子噗呲一声笑出来。 “店面是小了些。” 玄明堂因为店面小,晒草药的架子都比隔壁要高,招店员的唯一要求就是灵活。 “岂止,没人没药没地没钱。”舒云宜愁眉苦脸,“要是能天降横财就好了。” 叶娘子格外冷酷:“做梦。” 舒云宜和叶娘子在狭小的车缝中艰难地挤回玄明堂。 眼见已经看到玄明堂的金字招牌了,只见角落里突然冲出一个人,一见到两人就大喊着:“三娘子!” “三娘子回来了,快快,三娘子回来了。” 那人大喊大叫,把舒云宜吓了一跳,一脸懵地看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人。 一时间,就见跑出不少人,到处乱窜。 -- 第12页 “三娘子应该没见过小人,小人是一直在侯爷前院伺候的随侍青云。” 一开始尖叫的人冷静下来,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 舒云宜皱眉,冷着一张脸:“你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请三娘子回府,此次三娘子为太傅治病殚精竭虑,侯爷深感欣慰,特来请您回去。” 他说得大义凌然,神情动容。 “这些东西是你带来的?” 舒云宜露出一抹冷笑。 没了笑意的冷艳眉眼紧绷冷漠,不动声色,让人看不清她的想法。 青云连连点头,殷勤又不失恭敬地说道:“正是,全都是官家赏赐给舒家的东西呢。” “云宜,云宜,你果真在这里啊,为父和章力士已经等你三天了呢。” 侯爷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脸兴奋,而他身后跟着一个蓝衣高靴的矮个力士。 那力士一见她就露出热切的笑来,挤开侯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激动说道:“你就是舒三娘子舒云宜。” “正是民女。”舒云宜行礼。 “呦呦,使不得使不得。”章力士连忙侧开身子,用浮尘扶住她行礼的动作,“娘子可是救了太傅的人,往远了说也是救了杂家一命呢。” 舒云宜眨眨眼,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打量的目光越来越和蔼,甚至称得上温柔。 “接旨吧。”章力士咳嗽一声,严肃说道。 小巷中跪了一地的人。 “门下:舒家三女勤勉柔顺,品行温良,克娴内则……太傅无忧,国之安康,特赐三娘子金珊瑚两株,东海珍珠十斗,金丝百花雕花屏一对……黄金百两。” 章力士站在太阳底下,念得口干舌燥才结束。 直到最后他收了明黄色的绢布,笑眯眯地对着舒云宜说道。 “接旨吧,三娘子治好太傅,官家大喜,连夜下了圣旨,奈何三娘子在江府闲住,奴才不敢打扰,这才来这里候着的。” 舒云宜一开始还数着到底有多少东西,到了后面已经麻木了,直到最后传旨力士解释着,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起身接过圣旨,顺便往他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叨扰力士了,小小敬意还请力士笑纳。” 这点银子原本算是寒碜的。 可偏偏章力士如今看这个三娘子越看越顺眼,便是倒贴也觉得喜欢,自然是利索地收了银子,略带深意地说道。 “三娘子这等本事都是山来就您,哪有您去就山的道理,奴才等您可是奴才的荣幸。” 这等夸人的功力把从未见识过的舒云宜吓了一跳,一下子没了主见,不由看向一旁的叶娘子,想寻求个帮助。 不曾想,叶娘子不知何时又戴上了斗笠,整个人被笼在纱帷中,密不透风。 舒云宜只好自己硬着头皮推辞着:“不敢当,不敢当。” 章力士最会看人脸色。 他一眼就看透三娘子的心思,也不给人尴尬,立马借着梯子往下走:“想必三娘子也是累了,官家也在等奴才去复命,奴才就不耽误三娘子休息了。” “力士慢走。”她松开了一口气。 章力士带来的人一个接一个出了拥挤的小巷。 舒云宜目送他们离开,结果一转身就看到舒长卿笑得热切的脸,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 “侯爷来这里做什么?”她冷硬地问着。 舒长卿快步靠近她,神情激动。 “什么侯不侯爷,你可是我舒家的女儿,快随爹爹回去,府中已经备下酒席,宴请了温夫人,只等你回去了。” 舒云宜眉心一跳,厌恶地移开视线。 当她跳开舒家女的身份再看侯爷,只觉得此人趋名逐利,沽名钓誉。 前世高大威严的形象轰然倒塌。 “侯爷贵人多忘事,你我早已断绝关系。” 舒云宜抬头,漆黑的眼珠倒映着夕阳的碎光,平静地看着他:“番将军亲眼作证,恩情断绝,无牵无挂。” 舒长卿脸色挂不住,避开她的视线,强硬说道:“胡说什么,当日我可没同意,是你太冲动了,族谱上还有你的名字呢,你叫舒云宜的名字,可是改不了的事情。” 这番胡搅蛮缠,打死不认的腔调,便是又一次神不知鬼不晓摘下围帽的叶离情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露出嘲弄之色。 舒云宜冷笑,心中冒出一股无名之火。 “侯爷当真是说笑了,当日可是侯爷自己提出要把我赶出家门,怕我拖累舒家,如今我救了太傅,得了赏赐,侯爷倒是幡然醒悟,觉得族谱上还有我的名字。” 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面,直把人的脸皮往地上扔。 侯爷一张脸顿时挂不住了,强势地瞪着她:“胡说八道,叫你回去便回去,闺门娘子整日和泥腿子混在一起,丢不丢人,给我带回去。” “我不回去。” 舒云宜眉梢燃着怒气,精致的五官在鲜艳的夕阳中染出艳丽的色彩,美艳惊人:“今日恩断,来日路人,绝不后悔。” 舒长卿脸色阴狠,一双眼几乎要粹出毒来,怒视着面前倔强的人,高高举起手来。 舒云宜吓得闭上眼。 “侯爷。”一个含笑的声音出现在她面前。 舒云宜睁开眼,只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叶离情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就握住舒长卿高举的手。 -- 第13页 姿态轻轻松松,模样不费吹灰之力,却让舒长卿动弹不得。 “对女子动粗可不行哦。”她笑。 眉眼弯弯,浅色的眸子染上夕阳的余韵,脸色温柔又无害。 舒长卿被迫仰视着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前四章大修了一便!!!看过的小姐妹麻烦再看一遍,对不住诸位了TAT,这章留言发红包!!!爱你们啊 第6章 收药奇闻铩羽归 舒云宜知道这事没这么快完,却没料到能这样应接不暇得来。 前日舒长卿被玄子苓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搬货伙计给打出去后,没多久舒家族亲族老捧着族谱来了。 而那日舒云宜正在前院接诊,后院只有叶离情一人。 头发花白的族长坐在玄明堂后院的大堂里,又骂又哭。 他捧着书,从舒家发家哭到如今舒家处境艰难,又暗指舒云宜不守孝道,无情无义。 那一番话说得引经据典,佶屈聱牙,生涩难懂,直把门口伺候的老仆听得头晕目眩,赶紧溜了,只留下无聊拿着小刀刻东西的叶娘子。 叶离情不说话的时候,眉目平直,总有一股冷峻的模样,一扫平日里温柔可亲的形象,带着一点秋日的萧杀之色。 尤其是她现在拿着一把刀对着竹子砍砍削削的时候。 声音沉闷,一声接着一声,混在族老吊着长气的尾音中铿锵有力。 没一会儿,族老就熄音了。 他好不容易强撑的一口气来骂人,但无人搭理,且那把小刀借着明媚的日光闪着凌厉的刀锋。 族长年纪大脾气暴胆子怂,气得吹鼻子瞪眼,夹着族谱怒气冲冲地走了。 此后几天不管来了谁,玄明堂的老仆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叶离情屈尊降贵地陪着,但就是见不到舒云宜。 没人和他们说话,也任由他们发泄不满。 百无聊赖的叶离情拿着小刀,坐在边上陪着,漫不经心地做着手中的东西,不言不语,下手的动静却不小。 “奇怪了,你性格这般温柔,那些人为何如此怕你。” 夜深后,后院挂起灯笼,熏起了草药,结束看诊的舒云宜坐在矮凳上整理草药,听着老仆的叙述,一脸疑惑地问着。 叶离情含蓄地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温柔可亲。 一旁捣药的玄子苓迷茫地看了眼叶离情,突然打了个寒颤。 “明日便要去进草药了,听说渭河水涨,今年怕是要有涝灾,你明日出门不如多买些草药备着。” 舒云宜心思转得快,转头对着玄子苓吩咐道。 玄子苓苦着脸,小声说道:“我爹昨天喝醉酒摔坑里了,我明天得去看看他。” “严重吗?”舒云宜放下手中的草药,关心地问着。 “应该不严重,若是严重的话,我爹肯定是一声不吭,现在找了张伯大张旗鼓来找我,必定是想找借口让我回去一趟。” 他叹气,愤恨地捣了捣手中的草药,气得咬牙切齿。 “那边去看看吧,你也好久没回去了。”舒云宜继续把草药分拣着,“明日就我去吧。” “叶娘子要出门逛逛吗?”她扭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叶离情。 “京都热闹得很,明日要不要随我一同去看看。” 叶离情视线还落在那根小小的笛子上,无所谓地点点头。 第二日,天刚刚亮,舒云宜就带着叶娘子上了马车向着城外走去,准备去沿途的几个村庄收草药。 仓青门是京都南门,出了城门往东而去,快马急行一个时辰,就能到达渭河渡口,因此催生了许多村落,其中有不少靠山的村落就依靠着采药买药聚集在一起。 “今日怎么这么多马车。”舒云宜坐了许久也不见马车挪动,不由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外。 “怎么都是收药材的马车。”她看了一眼极为吃惊,“我们排这么后面只怕好药材轮不到我们了。” 收药材的马车和一般的马车不一样,一眼就能辨别出。 药材怕湿怕晒,需要放在特定的箱子里,而箱子一般都是牛皮纸做成的。上面还需要再盖上一层油布。 叶离情视线瞟了一眼,闲适的神情微微敛住。 “怎么了?”舒云宜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他低眉,慢条斯理地收了小刀和竹子,笑道:“无事,只是觉得京都守城门的人都好威严啊。” 舒云宜耸了耸肩,无奈说道:“前几日就这样了,原本只是普通士兵的,这几日怎么把巡防营的人安排上了。” 两人说话间,一直停在原处的马车终于动了。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奔腾声,夏日的微风吹起车帘一角。 舒云宜不经意向外瞟去,赫然看到一个眉目温柔的白衣少年郎带着一队腰间缠着红绳的卫队策马而去。 那人好像感应到舒云宜的视线,敏锐地回过头来,干净清亮的眸子倏地一亮。 却不曾想舒云宜直接放下帘子,遮挡他的视线。 叶娘子睁眼抬眉,随意问着:“这位郎君好生英俊,能在城门口策马,不知是哪位高门子弟,仪态风流,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云宜。”车内外传来一声温柔的叫唤,驾车的车夫看着拦路的士兵,不由停下马车。 舒云宜眉心倏地皱起,她有些厌恶又有些急躁,最后在怅然中沉默。 -- 第14页 “温大郎君。”她隔着帘子,神色冷淡地喊着。 “我这几日都不在京都,不知发生这么多事情,不过你不必担心,母亲正准备前往舒家。” 少年修长的背影顺着夏日东升的晨光倒影在车帘上,温柔缱绻。 舒云宜有些失神地注视着倒影,但她很快回道:“多谢温夫人好意,只是此事还请温夫人慎重,离开舒家之事也是云宜自己的选择。” 马车外的人坐在马上,东升的旭日把他低头的模样倒映在浅薄的车帘上。 少年身躯清瘦而坚韧。 “我听说,你想与我……”温 如徐盯着那道薄薄的车帘,哑着嗓子,如玉脸颊带出犹豫和不甘,手中紧紧攥着缰绳。 “温大郎君请回吧,庶务繁忙,云宜不敢耽误。” 舒云宜冷淡又坚决地打断他的话,敲了敲车门,示意车夫继续前进。 马车外的车夫明显感觉到两人僵持古怪的气氛,不敢迟疑,连忙甩了马鞭离去。 舒云宜坐在马车内沉默,叶娘子握着那截竹子,下巴微微高扬,略带深意地看着面前蜷缩成一团的少女。 这个小插曲还来不及在舒云宜心中凝聚,就被城外药农的一番话所驱散。 “你们的药都被收走了,还未硝好的都被买走了!”她掀开帘子,吃惊问道。 “不是老汉不卖给玄明堂,只是三日前有一个据说是江南来的富商说要开药店,把周边所有村落的药草全都高价收走了,十一文铜板四两呢。” 这个价位比玄明堂的十文五两确实是高了许多。 老汉是个实在人,之前的药草也都是卖给玄明堂的,前几天没忍住诱惑,在加上村长这么一劝就全都卖了出去。 今日一见玄明堂的人就格外不好意思,急得挠耳抓腮。 “是我之前的那些马车吗?”舒云宜问。 “那倒不是,那是回春堂的马车,哎,听说回春堂原本收的那几家药村也都被人高价收走了。” 老汉搓着手,粗黑的手指不安地动着。 “也被人收走了?同一个人吗?”舒云宜心底只觉得不妙。 “听村长讲好像就是同一批人。”老汉看着舒云宜越发觉得不好意思。 他们平日里就深受玄明堂的救助,这次也实在是因为这钱实在太丰厚了,只把他们看的眼睛都直了。 “娘子这是也……”老汉解释道,“实在是今年收成是铁定好不了的,我们也想多屯点银子的。” 舒云宜回神,叹气说道:“这事不怪你,那个价位确实高了些,只是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草药收的高,卖出去的势必也高,但京都药价平稳了许多年,一旦高价只怕要乱。 “回去吧。”舒云宜脚步沉重地上了马车。 车夫唉声叹气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堂中的药就要没了,过几日便是十五,就要义诊了。” “回去再说。”她严肃说着,脸色凝重。 叶离情放下手中的竹子,半曲着腿,一脸深思。 “这事确实有些奇怪,那富商真的要把生意做到京都,哪有这般断人生路的,岂不是还未开业就树敌无数。” “这些我已经管不了了。”舒云宜捂着脑壳发愁,“草药实在是太重要了。” “我听闻江南有很多药村,只是路途遥远,只有水运一条路,如今夏河涨水,一路过来潮湿得很,而且情况复杂想必价格也是水涨船高,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没什么门路。” “听说水航上有一个水把子叫赛西施,货运必达,口碑极好,不知道接不接这个事情,若是便宜点,可以让他们帮我们捎带一点吗?” 舒云宜叹气,异想天开地说着。 “他们倒是好办事,有钱就可。” 叶离情半低着头,手中的竹子在指尖打着转,带起一阵小小的微风。 “没钱真是寸步难行。”她念了片刻,忍不住又一次叹气。 他们出城走的很慢,回来倒是畅通无助,马车很快就回了紫薇街。 紫薇街一如既往的安静,马车滴答滴答在空荡的街道上沉默,气氛沉默。 舒云宜刚下马车,先是看到一辆蓝底白兰的马车,紧接着就看到侯爷夫人黄娇面无表情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身后跟着的赫然是新认回来的四娘子舒云柳。 “三娘子好大的派头,让我和你妹妹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侯爷夫人一见她就吊着眉,斜眼冷笑着,声音尖锐,打破了几人对峙的沉默。 “母亲多虑了,姐姐如今也是京都的大红人了,自然忙得很,我们作为她的亲人,应该体谅一下才是啊。” 舒云柳圆脸圆眼,穿着粉色的衣裙,笑起来眼睛弯弯似弯月,浓黑睫毛下垂,轻轻柔柔又天真无邪的模样。 “你说是吗,姐姐。”她扭头看着冷漠的舒云宜,歪着头,嘴角露出一点小小的梨涡。 当真是又娇又俏。 叶离情眯着眼看着面前这对母女,浅色眸子微微眯起。 第7章 夫人闹事惊心魂 “你如今就住这种地方?” 黄娇嫌弃地打量着玄明堂的屋子,嘴角一撇,好似说多了都能脏了嘴。 王嬷嬷早已指挥着丫鬟把桌子凳子都擦一遍,完全不顾玄明堂众人阴沉的脸。 -- 第15页 “都是泥腿子,臭烘烘的,你一个大家闺秀也不嫌丢脸。” 黄娇矜持地坐下,挥了挥手中的帕子,半掩在鼻尖,又讽又嘲。 “哑叔,你先带人下去吧。”舒云宜把围在门口的人劝开,“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的。” 哑叔担忧地看着她。 舒云宜摇了摇头。 “来者是客,围在门口做什么。” 叶离情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又掏出自己的竹子和小刀,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说着。 哑叔呀呀了几声,却也不走,只是带着几个围过来帮忙的药童去了院子中等着。 “姐姐和这些人关系可真好。”舒云柳捏着手帕,欣慰道。 “可不是关系好得很,还让他们羞辱你父亲和族老,让我们在舒家丢尽了脸面。” 黄娇一听这话便是火冒三丈,眼神怨恨地瞪着舒云宜。 “娘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姐姐定然是完全不知情的。母亲也是知道,姐姐是极为孝顺的。” 舒云柳用帕子给她扇扇风,笑着安慰着。 “我只你最是好心,可她若是孝顺,怎么会任由京都众人嘲笑舒家,嘲笑她父亲。” 黄娇把她的手牵在手中,细细捏着,疼爱欣慰,可眼睛却又是冷斜了舒云宜一眼,嘲讽厌恶。 舒云宜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恨不得让她羞愤自尽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若是以前的自己,可能真的会乖乖回到舒家,为了所谓的大义孝道,再一次把自己奉献给舒家。 可她现在总归还是变了。 她捏着手指,半低着头,沉默不语。 一旁的叶离情漫不经心扫了眼舒云宜,只看到半截雪白修长的脖颈,即使穿着简单的粗布麻衣也遮不住其动人的美貌。 一朵美丽的花,若是被禁锢在华丽的花园只会窒息枯萎,千篇一律。 有些花儿注定生在在天光下。 绚烂且无畏。 黄娇见她不说话,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若不是这几日侯爷屡屡遭到嘲笑,她也不至于来这些破落地方,看这个她从小就不喜的女儿脸色。 “你说我现在去江府找番将军,找得到吗?”不曾想,一直沉默的舒云宜扭头看向叶娘子,皱着眉认真问道。 叶离情小刀在指尖翻转,歪着头,脸上笑脸盈盈,同样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是可以的,之前我看番将军一直住在江府,宵禁了才回去。”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笑得温柔:“现在天还未黑,自然还在江家的。” 舒云宜点头。 黄娇皱眉:“我就是这样教你礼仪的,无视母亲,不尊长辈。” “夫人说笑了,云宜也是无奈之举。” 舒云宜漆黑的眼眸沉静在盈盈眼波中,眉宇染上夕阳的艳色,平静而艳丽。 “舒家屡屡扰乱玄明堂的秩序,云宜也是迫于无奈。” “胡说八道!”黄娇猛地拍了下桌子,怒斥道。 “我看你是家法还没受够。” 她恶毒又阴狠地咒骂着。 叶离情雕刻的手一顿,刀尖抵着青绿的竹身,浅色的眸子微微抬起,露出一点锐利的锋芒。 “想必是夫人贵人多忘事,侯爷之前怕我连累舒家,赶我出府,而我也已与苏家恩断义绝,情义不在。” 舒云宜无视黄娇的威胁,冷静说道。 “番将军亲自做得证。” 黄娇手中帕子一紧,脸色几近怨恨。 “可我舒家族谱还写着你的名字。”她死咬着这一点,紧接着倒打一耙,“倒是你女儿家家,在外面和这些粗鄙之人待这么久不回家,也不觉得丢脸。” “那便趁着这次机会,一次弄干净,侯爷君子之言,自然要算数。” 舒云宜不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想起这个事情又忍不住头疼。 舒家是见肉不撒嘴的鹰,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压榨干净,如今看到舒云宜得了官家赏赐,自然是不会放手。 “不可能。” 黄娇果然斩钉截铁地否定着。 “你今日必须和我回去,绑也要把你绑回去。”黄娇猛地一派桌子,起身怒斥道。 这一动静,让舒家原本站在门口,虎背熊腰的仆人瞬间围堵住门口。 气氛剑拔弩张。 舒云宜没想到舒家竟然要走到这一步,眉心倏地皱起。 “给我带回去。”黄娇今日来到这里显然是准备撕破脸皮了,仗着族谱上还未除名,死死拿捏着她。 那几个高壮的人一走进屋内,屋内瞬间暗下不小,气氛越发紧张。 院中的哑叔觉得不对,立马带人围了过来。 “娘,这可不行,好好劝劝姐姐吧。” “姐姐,你就乖乖和娘回去吧,免受皮肉之苦。” 舒云柳站起来,眨眨眼,无辜地两边劝着,可脚步却是钉在原地不动弹。 “好孩子,你果然是乖巧的,不过你这个姐姐已经从里面坏了,就是要给她一些教训。” 黄娇摸着舒云柳的手笑着安慰着。 “给我带走。”她志在必得地笑着。 “夫人大庭广众行绑架之事,闹大了可不好看。” 舒云宜看着逐渐逼近的人,起身怒斥。 “闹得再大,也是我舒家的家事,谁敢指手画脚。”她瞪眼,嘴角弯起,嘲笑着。 -- 第16页 “京都真是热闹啊。” 姿态随意坐着的叶离情,歪着头,鼓着掌笑说道。 “还有这等趋炎附势,见利忘义的人,怪不得都说京都是个魑魅魍魉横行的金玉满堂之地。” 她半靠着,懒懒散散地抬眉,扫过堂中诸位,又笑又叹。 “干/你何事,还不给我滚开。”黄娇见她穿着简单,一身上不了台面的粗布麻衣,直冷笑。 有仆人最懂脸色,直接对着她冲过去。 只听到噌的一声。 那仆人不由自主低下头。 只看到一把锋利的小刀入地三分,堪堪落在自己脚尖,雪白的刀锋只差分毫就插入脚趾。 他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一步。 叶离情露出这一手,众人皆是一怔,便是舒云宜也是吃惊地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我以前随我父亲……打猎,手起刀落……”她笑眯眯地比划出一个手势,天真又无辜。 “你,粗鲁,蛮夷,恶心,给我乱棍打死……啊!”黄娇失声尖叫。 “别叫。” 叶离情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手中的那根竹子抵在她腰间,不耐烦地扣扣耳朵。 “吵死了。” “你,你做什么,若是敢伤我分毫,必要你十倍奉还。”黄娇脸色煞白,浑身不由颤动。 “你放开我娘,你伤了官吏夫人可是要受刑的。”舒云柳也被吓住了,不由躲在仆人后面,唇色苍白。 “我们山中打猎呢,若是不小心惹到黑罴了。” 叶离情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说话也是慢条斯理,浅色眸子弯弯,说不出的和善。 “那我们就会把这一窝记仇的熊杀光。”她嘴角一挑,露出一丝邪佞之气。 屋内众人都被他瞬间露出的气势惊呆,不知所措地站着。 舒云宜张了张嘴,慢慢挪到她后面。 “别,别……”她站在叶离情后面,有些急,可还是压低嗓子,含糊说道,“杀人在京都是犯法的。” 叶离情低下头注视着她。 舒云宜长了一张容貌艳丽的脸,不说话时,出尘高贵,富贵矜持,可此刻苦着脸,倒是多了几分尘世间的可爱。 “你看,我们玄明堂位置偏僻,左右都是空屋,就算杀了人也没事,找个小院一埋,十年八载便都成了土了。” 舒云宜听得脸色一白。 “然后再找人把他们的马车架出去,到时候去了城外找个悬崖放下,便是再厉害的刑部侍郎也查不出什么。” 叶离情笑脸盈盈,好似说着不过是郊外踏青的事情。 “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她长得极高,那双浅色的眸子正好敛住屋外投射进来的光芒,让她清浅的眼眸泛映出一点不可直视的威慑力。 舒云宜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她。 一瞬间,毛骨悚然。 叶离情不是在开玩笑。 屋内安静极了,银针落地皆可闻。 “啊啊啊,杀人啦。”黄娇吓得喘不上气来。 她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之人的杀意,吓得尖叫连连。 “都说了,”叶离情不知按到哪里,黄娇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吵死了。” 她有些不高兴地说着,乍一看好似在撒娇。 这等做派,舒家带来的人只觉得脑中一根线被人来回拨弄着,几近断裂。 “姐姐!你就任由这等下/贱之人作践母亲吗。”舒云柳被这人吓得控制不住地嘶吼着。 舒云宜被这声尖锐的尖叫震得回神,从失神中惊醒。 “我觉得我们还没走到要杀人这一步吧。” 她伸手抓住叶离情的袖子,又慢慢挪到她冰冷的手背,神情温和,态度坚定。 叶离情低头认真地打量着她,见她眉目平和,再一次问道:“错过这次,下次再来就不好办了。” 舒云宜依旧是认真地摇摇头:“杀人放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杀了她,别人也还会来,你打算一个个埋过去吗?” “我们玄明堂也没这么多地方啊。” 叶离情看了她许久,突然噗呲一声笑起来。 这是舒云宜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 眉目舒展,俊雅温柔。 可和平日里无害温和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你这样心软的人,在剑南道怕活不过几日。”她懒洋洋地说着,慢吞吞地收回手。 紧接着,顺手把黄娇一把推开,扭头随意说道:“那就把她们赶出去吧。” 舒云宜松了一口气,连忙对着哑叔打眼色。 哑叔拿起药棍子,虎着脸,把早已吓蒙了的侯爷夫人一伙人赶出去。 “你,你给我等着。”黄娇一身狼狈,扭头怒斥着。 可她一触及叶离情似笑非笑的脸,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之色,忙不迭地跑了。 舒云宜一直板着的脸,等她们全都离开了,这才叹气:“你这样的罪她们,侯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最近出门可得小心一些了。” 叶离情重新坐回椅子上,随意地点点头。 这一刻的叶离情又恢复了平日里温顺又懒散的模样,指尖转着竹子,半垂着眸子,沉默而无害。 “那她会给玄明堂带来麻烦吗?”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舒云宜愁眉苦脸。 “你不怪我?”她抬眉,微微侧首,注视着一旁低头的人,眸色极淡,几乎看不出任何感情。 -- 第17页 “不怪你啊,你也是为了解围嘛。”舒云宜强打精神安慰着。 “哦。”她兴致缺缺地应着。 舒云宜一见她这个模样,脸色又重新板了起来:“说起来,你刚才怎么回事,你,你刚才真的想……” 她鼓起的勇气在叶离情漫不经心一瞟中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样是不对的。”她憋了半天,这才说出这句话。 “我们剑南道若是没点心狠,我孤身一人,自身难保。” 她突然收了手中的竹子,低眉叹气,眉间露出一丝担忧害怕。 “三娘子可是怕我。” 眉眼微微敛着,说不出得可怜。 舒云宜见她这副模样,又怜其波折身世,一下就心软了,连连摇头:“不是的,只是如今在京都了,还是要顺着京都的活法,打打杀杀,害人害己。” 叶离情看着神情真挚的她,突然展眉一笑:“三娘子最是温柔的人了。” 这话,她说得随意,可舒云宜却是莫名觉得面红耳赤,脸颊飞起红云,耳朵滚烫。 “胡说八道,去给我理草药。”她瞪着眼,板着脸,故作凶狠地呵斥着。 叶离情笑,走过那把小刀的时候,足间轻轻一点,小刀便顺势回到他手中。 玄明堂位置不大,但也只在塞草药的地方点了几盏灯笼。 叶离情走到草药笼中百无聊赖地拨弄了几下,突然抬眉扫了一眼右侧的黑暗处,啧了一声。 他慢吞吞走到那个偏僻的角落里,站了片刻,只见屋檐下突然倒挂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世子,你玩够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当伴娘去了,十点半才回家,匆匆码字,更新迟了,不好意思啊!!! 第8章 咄咄逼人无处走 “干得好!”玄子苓拍手称快,手掌拍得啪啪直响。 舒云宜冷漠地把药草扔到他怀中,冷静说道:“闭嘴。” “哦。” “不要偷懒,给我理好。”舒云宜一扭头就见叶离情一根根地拔着草药,气得直咬牙。 “哦。” 本就只挂了一盏幽亮晚灯,又见两个一脸菜色收拾草药的人,当真是看一眼就觉得气人。 “后天又要收租了,我听闻南边几天前发大水了,税租只怕要涨,只是不知道要涨多少。” 过了半响,舒云宜忧愁地开了口。 “要涨也不会翻倍涨吧,我们这个月收支还行,勉强还有盈余。” 玄子苓说这话的神态还颇为自豪,完全没有一点穷酸之气。 “等我们有钱了就换个地方,至少要能敞开腿脚捡草药的。”他蜷缩着腿,感叹着。 “瞧瞧我们叶娘子,这么高的人,坐这里真是憋屈。” “白日做梦倒是挺快的,赶紧收拾吧。”舒云宜动作麻利地理好一筐草药,无情地嘲笑着。 “你今日一点草药都没收到,过几日是十五义诊该如何是好?”玄子苓砸吧嘴,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挠了挠脑袋。 舒云宜停下挑拣的手,沉思片刻,脸色为难。 “可以去一些散户那便看看,明日你和哑叔去城里的一些散户那边看看,没硝好的也行,到时候我们自己加工,若是有人愿意去采新鲜的药也可以,价格可是适当高一点。” “只能这样了,南边涝灾,北边旱灾,渭河又一直涨水,天气怪得很。” 他叹气。 舒云宜也是一脸愁容。 叶离情收拾草药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沉默片刻说道:“我明日想去外面买些衣服。” “可以啊,你身边有钱吗?这个月的工钱还没结算给你呢?” 舒云宜稀疏平常地开口说着。 “工钱?”叶离情脸色微微有些变了。 “对啊。我们这边后院是收拾草药的都是两贯钱,不过你是女子,又初来乍到,我给你开了三贯,你来这里只有八日,只有八十个铜钱,再过两日就过六月了。” 舒云宜对着她笑:“所以明天可以去账房那边支一贯。” 一贯,在玄明堂可算是大钱了。 叶离情捏着一根草药半天没动弹,最后耳朵微微一动,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浅色的眸子微微扫过一处黑暗处。 “我东西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我去睡了。” 舒云宜动作最快,把手边的两棚草药收拾地整整齐齐,这才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离开了。 玄子苓也不甘示弱,没一会,也起来宣布:“我也好了,我也先去睡了。” 夜灯下,只剩下叶离情一个人慢吞吞地揪着草药,半天没离成一捧。 黑暗中突然传来噗呲一声笑声。 一大早,舒云宜刚刚送走一个病人,就听到七/八岁的小药童哒哒跑过来说:“查娘子来了。” 查娘子就是租给他们玄明堂的人,紫薇街半条街都是他们家的。 “怎么今日就来了。” 舒云宜连忙擦着手起身,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见到查娘子带了不少人走了进来。 那群人一走进,舒云宜脸色微微一变。 跟着查娘子来的人赫然是舒家的人。 其中一人甚至是自己之前的丫鬟绿怀。 绿怀一见到她就低下头。 “查娘子今日可是来收屋租的。”舒云宜笑着迎了上去。 -- 第18页 查娘子身矮体宽,一双眼被脸上的赘肉挤得只能看到一条缝,两腿岔开站着,像一座小山。 “正是,顺便来说一下其他事情的。” 查娘子娇滴滴地开口,一边说一边甩着涂满香料的帕子。 没多久,空气中就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舒云宜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舒家仆人,心中咯噔一声。 “玄明堂开棚义诊,舒娘子人美心善,我原本收取房租的价格就很低。”她掐着嗓子,故作娇柔地说着。 “查娘子最是和善的人了。”舒云宜笑脸盈盈地附和着。 一直低着头的绿怀不知为何,突然抬起头来注视着舒云宜。 “那是,这十里十八巷谁不知道我王蓉的性子,那真是天大的好人。”查娘子插着腰,一点也不谦虚地接了下去。 舒云宜只是笑。 “算了,你原本是个富贵娘子,来我们这等小地方也是委屈了你。” 她打量着舒云宜,眯起来的眼睛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意,嘴角勾起,面带不屑。 舒云宜面色不改。 “你这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做什么。”她挥了挥扇子,不客气地把椅子上的草药打落在地,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哎,你……”小药童气得直哆嗦。 “小风筝,不可对客人无礼,下去。”舒云宜把人拦下,示意哑叔把人抱走。 “真是大家闺秀,这规矩真得好。”查娘子翘起一个大拇指夸道。 舒家有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绿怀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查娘子今日怎么提早来收房租了。” 舒云宜强压着一股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状若无事地开口。 “哎,说起这事也是为难我了。”查娘子扇着蒲扇,大声地叹着气。 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往后指了指:“舒娘子,眼熟吧。” “舒家出了三百两的银子,要把玄明堂连地带屋全都买走。”她笑,露出一口黄牙。 市侩而强势。 舒云宜脸色一变。 “之前不是说好租一年的嘛,定金都交了十两银子,现在六月还未到,查娘子要毁约吗?” “呦,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熙熙攘攘为名利,这买卖一事向来是价高者得,我给你们玄明堂每月才五两银子。” 查娘子伸出五个短短圆圆的手指,来回翻着。 “三娘子去外面看看,我给你的价位可是比外面的人低得多了。” “哪里低,这个地方的屋子都是我们自己搭得,又背阴,我们晒草药都要赶着时间,一块地一个月就要五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不知何时,门口围了不少人,有人梗着脖子骂道。 “好啊,你们既然不喜欢那就正好,感觉收拾东西,天黑前就给我搬出去。” 查娘子站起来,瞪大一双眼,又凶又蛮地叫着。 窸窸窣窣的人群立马就没了声音。 所有人都不安地看向堂中的舒云宜。 事情到了这一步,舒云宜哪会不知道这是舒家故意的。 分明就是想把她逼回去。 舒云宜站在堂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她冷着一张脸:“屋子不租了,押金退回来。” “押金?” 查娘子尖叫。 “你还好意思给我要押金,你看看把我的地方弄得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这些草药的味道,我倒时候还要找人清理呢,哪里的押金。” “三娘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她摇着扇子,嘴角一勾,嘲笑着。 舒云宜站在屋中,拳头紧握,眉目冰冷,漆黑的眸子几乎要冒出火来。 “三娘子有这功夫,不如早些腾空屋子,我们还要回舒府复命呢。”一直不说话的绿怀此刻出面,眼角轻轻一瞟,神情淡淡说道。 “对啊,赶紧给我搬走,我还有一百两银子没去舒家拿呢。”查娘子幸灾乐祸。 舒家仆人一把把屋外的草药架子推到在地,粗着嗓子说道:“再不搬,就都给你砸了。” “今天一天肯定是搬不完的,查娘子不如宽限几天。”舒云宜压着怒火,请求着。 查娘子抬起下巴,摇着扇子:“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论如何,要你今天搬完就搬。” “查娘子也是和善之人,我们这里有老有小,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也没着落呢。”她忍着气,不得不说道。 “呦呦呦,三娘子,我尊贵的三娘子啊,这不是我的事啊,说来说去都是你们舒家自己的事。” 查娘子幸灾乐祸,一双眼又是嫉妒又是嘲笑地肆意打量着舒云宜艳丽的脸庞。 “你要求就去求舒家去吧。好好的千金娘子不做,何苦呢。” 她拿扇子点了点舒云宜的肩膀,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搬就搬,肥婆娘,含鸟猢狲。”整日没个好嘴,紫薇街都要被你这恶毒的人逼空了。” 门口,传来玄子苓怒气冲冲的声音。 只见他满头大汗,一看就是跑回来的。 原来是哑叔见情况不对,立马让人去把他找回来了。 “你骂谁呢。”查娘子怒声尖叫。 “我骂猪呢,谁应我谁是猪。”玄子苓撸起袖子,粗着嗓子大骂着。 -- 第19页 “我骂一直肥头大耳的苍蝇,不仅只会嗡嗡地乱嚼,还会带着一坨屎来恶心人。” “我骂的是啖狗粪的丑贼。” “我还骂老天爷怎么不长眼,老让我碰见蠢如猪狗的老贼。” 别看玄子苓长得斯斯文文,极为秀气。 可骂起人来,一口气都不带换的,张嘴就跟连发的箭一样,咻咻咻个不停。 玄明堂的人立马哄笑起来,查娘子和舒家人脸色大变。 “给我搬。”玄子苓大喝道。 “对啊,搬了吧。”叶离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院门口,懒懒散散地靠着,一见舒家人就露齿笑。 舒家这群人里有昨日就来过的人,一见她笑,就忍不住打颤。 “我们自己建的房子也记得砸了。” 她笑脸盈盈地走进来,人群不由分开一条道,只是睁着眼看着她走了进来。 “走吧,这里乱的很,我们去外面等着。” 她站在舒云宜面前,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笑脸盈盈地说着。 第9章 马厩遇险露端倪 舒云宜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看着身后十几辆马车,站在马车边上直叹气。 京都若无特殊情况是有宵禁的,再过半个时辰,暮钟就开始敲了,巡防军也要上街巡防,到时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在街上。 他们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找到落脚的地方。 东西都收拾好了,玄子苓还在撸着袖子骂人,并且越骂越激动。 一开始还是文绉绉地咬文嚼字,含沙射影。 可到了后面,开始跟查娘子对骂,骂着狗仗人势的绿怀,激起满腔火气,言辞也是越来越粗鲁,一张脸吵得通红。 “走吧,算了。”舒云宜拉着他的袖子细声细气地说道。 玄子苓扭头,眼角都还带着激烈的红意,喘着粗气,低下头,看着舒云宜良久,这才低声说道:“我就是替你委屈。” 舒云宜笑了笑,眉目舒张,漆黑的眸子倒影着最后一抹夕阳,闪亮而耀眼:“我不委屈,走吧。” 玄子苓临走前,啐了站在门口的绿怀一口:“狼心狗肺腌奴才。” 绿怀脸色大变。 “我们走。”他也不等绿怀说话,直接拉着舒云宜离开这个地方。 一行长长的马车,带着玄明堂的老弱妇孺出了狭长潮湿的小巷。 舒云宜站在街头望着前方的道路陷入沉默。 紫薇街往外走就是京都四大街之一的来苍街,整齐宽阔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头。 可没有一个方向是她们此时能去的。 玄明堂人不多,但东西多,加上之前舒云宜赏赐的十几箱东西,长长的队伍在逐渐稀少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落魄且狼狈。 “我们去哪?”有人惴惴不安地问着。 “先找个地方落脚吧,实在不行就去客栈里,明日我和三娘子再去找其他地方。” 玄子苓打起精神,轻松得安慰着大家。 “我们上个月有盈余的,住几天客栈还不是问题。” “可以的,那我们先去找客栈吧。”舒云宜也笑着附和着。 叶离情站在舒云宜身边,扫了一眼身后的老弱妇孺,又看了眼强打精神的舒云宜,淡淡收回视线。 她没了笑意的脸颊,总是显出几分面无表情的冷漠。 一行人好不容易找了一家偏僻点的客栈,舒云宜和玄子苓站在柜台前讨价还价。 “房子要不少一间吧,我和叶娘子可以睡,也不知道要住多久。”她低声说道。 舒云宜掌管财务,最是清楚玄明堂到底什么情况,所以捏着钱包,想了半天才决定开十间中等房。 “不行,你们女的和小孩住上房,中房都是三教九流,不合适。”玄子苓态度坚决。 “上房和中房一天一间房差了十个铜板呢,这样就要开四间,一天就要多四十个铜板呢。” “这个听我的,没事的,实在不行,我们就往城南那边走,房子总会有的。” 玄子苓难得强势,很快就敲定了房间的事情。 “谁?我和谁?”等到分房间的时候,叶离情眉心一皱,不由停下转着手中笛子的手。 在她坚持不懈,每天都捣鼓的情况下,那根竹子终于变成了一个粗糙且难看的笛子。 “和三娘子啊,怎么磨磨叽叽的,鼓都敲过两遍了,快点带三娘子去休息。” 玄子苓不耐烦,把手中的钥匙往她怀里一丢,脚不沾地地去安排其他人的住宿事情。 叶离情转着那个钥匙串,半低着眸,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你先回去休息吧。”舒云宜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把手中的包裹扔到她怀中。 “帮我把衣服带上去。这天要下雨了,我去后面把草药收拾好。” 她看也没看叶离情一眼,就直接朝着后面马厩走去。 叶离情慢吞吞起身,上了三楼,房门刚刚关上,窗户边就掠进来一人。 那人黑衣黑裤,身形修长,全身只露出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睫毛在烛光下闪着银色的光泽。 “明天天亮前,找到一处宅院,要大。”叶离情坐在圆凳上,面无表情地吩咐着。 黑衣人笑容一窒。 “半刻钟前,京都宵禁开始了。”他冷静反驳道。 叶离情默不作声,开始拿起刀来继续磨成型的笛子。 -- 第20页 赤/裸裸的无视。 黑衣人咬牙。 “王爷问你什么时候出面。”黑衣人勉强转移话题,“藏久了,怕不好收场。” “京都可真是一个好地方。”叶离情停下手中的刀,私下非笑。 “各种不搭边的人都有着奇怪的联系,现在哭的人,未必一直再哭。” 他把手中的小刀往黑衣人怀中扔去,起身站在窗户边上。 从这往左看,能看到不远处马厩里一个忙碌的身影。 “我们的目标是江轩,但太傅身边一直是黑衣卫在保护,常人无法近身。” 黑衣人闻言,严肃地点点头。 “确实,我们的人连靠近江府都不行。” “我倒是发现有个人可以。”叶离情眯着眼,眉目弯弯地笑着,可眼底却一片冷漠。 “舒云宜?”黑衣人顺着他的视线,不赞同道,“舒家不过是京都的一只蝼蚁。” 叶离情冷笑一声。 “舒家是舒家,舒云宜是舒云宜,这事我有分寸。” 黑衣人不敢多言,点头应下。 “对了,等他们搬到新院子,你编个身份过来,要方便行事的。” 他想了片刻,又吩咐道。 黑衣人不疑有他,低头想着有什么身份可以便宜行事。 “不如就说是我夫君。” 叶离情指尖转着笛子,认真地提出建议,神情自若。 黑衣人脚步一滑,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之色。 “你做什么!放手!” 马厩边上传来一声惊恐的怒斥声。 叶离情向下突然眯起眼,神情有些不善。 马车边,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身形肥大的男子,一把抱住挣扎的舒云宜,整个人贴在她身上乱嗅。 “啧。”叶离情有些不耐烦。 只见他从黑衣人手中顺走那把小刀,向马厩方向飞去,自己直接推开窗户跳了下去。 以此同时,那把小刀在空中发出鹤鸣,冰冷的刀锋借着夜色的光芒露出锐利的煞气。 叮的一声,小刀直接削开男子半边耳朵,刀尖入木三分,刀鞘抗争地发出嗡嗡之声。 马厩中所有马瞬间夹紧尾巴,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那个男子疼得尖叫一声,松开禁锢舒云宜的手,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 舒云宜被突如其来的血吓得脸色惨白,捂着唇,惊魂未定地连连后退几步,直到后脑勺撞到一个温热的胸膛。 她吓得几乎要弹起来。 “是我。” 叶离情熟悉的声音响起。 舒云宜这才惶恐地扭头看着她,瞳孔微微散开。 “别怕。”叶离情见她,一张脸煞白,唇色都带着青意,一双眼带着盈盈水光,可见是真得吓住了。 “下次我会注意的。”他难得耐下心来再次安慰人。 从她的腰间抽中手帕,擦着不小心溅到她脸颊上的鲜血。 入手细腻的肌肤,冰凉丝滑,便是剑南道最好的锦绣也此刻十分之一的触感。 “是你,是不是你这个贱/人搞的鬼。”那个胖子留了一脸血,像个石墩一样冲了过来。 可他走近才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格外得高,一双眼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时候,冷漠无情,好似一条巨大的毒蛇,骇人的瞳孔令人胆寒。 他浑身肉抖了抖,堪堪停在两米远的地方,捂着耳朵叫嚣着。 “是不是你,你,你,你这个贱/人……”他抖着手骂着。 “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他壮着胆子叫嚣着,“来人,来人啊。” 一直在门口守着的仆人连忙冲了进来。 他们一看到满地鲜血和自家大郎满脸血的模样,吓得肝胆俱裂,摇摇欲坠。 “你还以为你是舒家三娘子吗?我家大郎看上你是给你面子。”其中一个明显是领头的人,转身对着舒云宜怒斥着。 “简直是给脸不要脸。”他呸了一口。 舒云宜正要转身,却被叶离情直接按在怀里。 “你跟狗较劲什么。”她淡淡开口,看着他们的脸色,不辨喜怒。 那领头人脸色大变,上前一步,叫嚣着:“你,你们玄明堂要是还想开药店,最好不要得罪我家郎君,不如京都吃不了兜着走。” 叶离情歪头,善解人意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叫我直接就地解决你们吗?” 他笑得温柔缱绻,浅色的眸子却不带一丝笑意。 舒云宜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杀意,想动弹又被禁锢地动弹不得,只好连忙伸手揪住她的衣领。 “别……” 她盯着近在咫尺的衣襟上的小花图纹,紧张说着。 “你!”仆人不由后退几步,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之色,“大胆!” “这个马厩也很合适埋尸呢。”她低下头,笑脸盈盈地说着。 舒云宜连忙摇头,手指越发紧得攥着她的衣服。 “那便算了。”叶离情有些索然无味。 “滚!” 她一直含笑的脸在瞬间阴沉下来,眉眼平直如出鞘的剑锋,锐利而煞气,杀意澎湃而来。 马厩中的马全都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等下。”舒云宜有些着急地喊着。 所有人的脚步都停在原处,不敢迈下去。 “怎么了,后悔了。”叶离情看着她,指尖的笛子停在原处,乍一看好似一把尖刀。 -- 第21页 “你也觉得杀了他们简单一些。”她笑。 “不是不是。”她恨不得把脑袋摇下来,“你去把他腰间的玉佩拿过来,若是他敢报官,我就把这个交给查娘子。” 叶离情的视线落在那个胖子的腰间,抬了抬下巴:“扔过来。” 那些人犹豫片刻,顶着叶离情可怕的目光,最后还是被削了耳朵的胖子狠心扯下玉佩扔给她。 她在手心翻看着几遍,挑了挑眉:“羊脂白玉鹤佛手玉佩,好东西。” “冬暖夏凉,玩玩还不错。”她随意地放在舒云宜手中,之后的视线便不再落在玉佩身上。 “东西都给你了,你们还有如何?”之前开口的领头人站在众人面前,嘶哑地喊着。 “让他们走吧。”舒云宜握着玉佩,低声说道。 叶离情抬了抬下巴,那群人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 直到那些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叶离情的视线这才落在一处黑暗中,点了点头。 浅色眼珠折射出灯笼高高悬挂的微光,却毫无波动,宛若一把带血的刀,煞气冰冷,毫无温度。 “今日多谢你了。”舒云宜完全没有看到她的神情,一颗心松了下来后庆幸说道。 “无事。”他声音却是极其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穿着女装在众人面前都是用她,其余时候都是他。 第10章 深夜入睡雷电闪 “我有话想和你说。” 舒云宜从屏风后绕出来,低着头,双手擦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紧着嗓子开口说道。 在她洗澡时满脑子都是叶娘子。 因为她突然发现叶娘子的性格有点奇怪。 太凶了! 女孩子家家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这也太凶了点。 她自觉是自己捡到逃难来的叶娘子,叶娘子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帮她良多,她心中感激。 两人相处近半个月,见她无事时懒懒散散,但有时又有些离经叛道,所以总是忍不住想替她操心。 她想了许久也没想好怎么开口,直到水都凉了,屏风外没了动静,怕叶娘子已经睡去,这才匆匆忙忙起来。 “你人呢!”她一抬头,就没在屋内看到叶离情,大惊失色。 “门外。”叶离情沉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舒云宜打开门,震惊地看着她:“你站门外做什么,晚上估计要下大雨了,潮得很,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去梳洗吧。” 她伸手要把人拉进来。 叶离情下意识挣脱开她的手。 舒云宜一愣,呆呆地看着她。 “手湿哒哒的。”叶离情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规规矩矩,嗡着鼻子说着。 “头发还没干。”舒云宜莫名多了几分局促,把手背到身后,半低着头说道。 她有些失落,眉目间笼着一层薄薄的雾。 夏日轻薄的衣服顺着夜风贴在她身上,屋内闪烁的烛光落在她湿漉漉的乌发上,带来一点难言的潮气。 叶离情视线越过她,落在空荡荡的屋内,无奈说道:“进去吧,小心着凉了。” 舒云宜哦了一声,转身入了屋内。 两人入了屋,各有默契地分开两边坐下。 舒云宜坐在铜镜前,艰难地擦着沉甸甸地头发,叶离情拿着那根笛子坐在圆凳上沉默。 “我有话和你说。”舒云宜从铜镜中看了好几次叶离情,这才鼓起勇气说道。 叶离情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什么事。”她低身说道。 “你不可以总是打打杀杀的。”舒云宜皱着眉,觑着她的脸色,见她没有变色,这才继续说道。 “京都杀人是犯法的,会被抓起来的。” “你还年轻,不能因为一时激动就放下错误的事情。” 她皱皱眉,越说越严肃,一张小脸紧绷着:“有些人是很过分,但还不至于赔上自己。” “自己才是重要的啊,我很感谢你之前帮了我很多,但下次不能再这样吓唬人了,万一他们报官了怎么办。” 舒云宜见叶离情一声不吭地坐在,满心焦虑,只好苦口婆心地劝着。 “你不生气她们如此羞辱你吗?”叶离情抬眉,看着舒云宜铜镜内的眼睛。 泛黄的铜镜模糊了两人的瞳孔,一时间睡也看不清谁真实的意图。 舒云宜叹气:“生气的,可又有什么用呢,我生气也不能搭上别人啊,是我自己太无能了。” 她低着头,有些丧气。 还未完全干的头发披在她身上,让她多了几分稚气和可怜。 到底是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女孩,算起来还没及笄。 “罢了,擦干头发去睡觉吧。” 叶离情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擦着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又黑又长,丝滑如绸缎,在烛光下泛出微亮的光泽。 舒云宜眼睛一亮,抬起头来,对着她笑。 眼睛又黑又圆,亮晶晶的,好似一只无辜天真的稚兽 “叶娘子,你真好。”她笑,露出几颗贝齿。 叶离情半低着眸,淡淡地嗯了一声。 夜深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折腾完那头浓密乌黑的秀发。 “睡吧!明天要早起出门呢。”舒云宜披散着头发,躺在里面,拍了拍外面的床,打着哈欠。 -- 第22页 叶离情站在桌子旁,半天没动一下。 “你先睡吧,我还不困。”她沉默了半响,这才憋出一句话。 “不行,很晚了,要早点睡!长身体的!”舒云宜从困倦中勉强拉回神志,嘟囔着。 “我等会就去睡。” “不行!” “我真的不困。” “闭上眼躺躺就困了。” “不睡!” “不行!” 叶离情看着明明已经困得直流眼泪的人抱着被子坐起来,坚持不懈地拍着外面的床铺,嘴里嘟嘟囔囔着。 “睡吧。”她吹了蜡烛,无奈上床。 幸好提前抱了两床被子来。 “你怎么不脱衣服,会着凉的。” 舒云宜又开始操心别的事情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袖子,不高兴地絮絮叨叨着。 叶离情无奈,气得拿被子蒙住她脑袋,恶狠狠说道:“赶紧给我睡。” 舒云宜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黑暗中,叶离情睁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一脸麻木。 夏日的暴雨,如约而至。 惊雷一声接着一声,闪电划亮半边天空,大雨倾盆而下。 寂静的屋子突然发出咯哒一声。 叶离情瞬间惊醒,睁眼,露出一双格外清明的眼。 窗户被人推开,黑衣人轻巧地翻了进来。 落地无声,悄无声息。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气。 两人借着层出不穷的闪电微光,面无表情地对视着。 黑衣人手中露出一枚玉佩,赫然和之前调戏舒云宜那个胖子手中的玉佩一模一样。 叶离情眉心皱起。 床铺里的人突然蠕动了一下。 他对着黑衣人打了个手势,黑衣人就势从窗户翻了出去。 舒云宜满头大汗地从被窝里冒出头来,眉头紧皱,神情烦躁,还未清醒过来。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摸了片刻,直接碰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叶离情浑身僵硬,看着无知无觉抱着自己胳膊睡觉的人,眉心紧锁。 闪电照映下的脸色简直比今夜的天气还吓人。 夏日天色亮的早,舒云宜一觉醒来还有些迷迷糊糊,坐在床上沉默了片刻,突现叶离情已经起床了。 “起的好早啊。”她嘟囔着,慢吞吞起床穿衣服梳头。 “早。”她下楼看到脸色不太好的叶离情,关心问道,“你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叶离情喝着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舒云宜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对了,昨夜是不是没关窗户,窗户边上怎么都湿了。”她坐下来,没话找话。 “嗯,昨夜暴雨,大概吹开了。”叶离情面不改色地说着。 “哦。” 两人沉默地吃完早饭,天色也不过刚刚大亮。 一大早诡异的气氛让舒云宜摸不着头脑,只好试探地问道:“是不是有人惹你生气了。” “没有,昨夜没睡好而已。” “哦。” 舒云宜打量了一下叶离情,突然凑过来,凑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她浅浅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 叶离情被吓得向后直仰头,狐疑地说道:“怎么了?” “你,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 舒云宜莫名其妙开口,视线落在叶离情胸前,有些不好意思又非常知心姐姐。 “没事的,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有些人就是比较小,你的吧……” 她歪着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就昨夜的触感来说,确实有些艰难,但还是贴心地安慰着:“是小了点,不过你年纪也不大。” “我医术还不错的,给你开服药吃吃,别怕。” 叶离情难得一脸懵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眼睛,脸色呆滞。 “真的,我还是很厉害的。”舒云宜忍不住伸出小手,拍了拍她胸口,果然又平又硬。 她皱着鼻子,眼睛亮晶晶的,有些得意骄傲地保证着。 叶离情耳朵骤然红了起来。 猝不及防。 控制不住。 第11章 焕然一新小院至 叶离情心情不好。 玄子苓有些害怕,同手同脚地走在大路上,一向聒噪的嘴半天也憋不出什么话来。 妈/的,窒息。 紧接着,他又瞟了眼舒云宜,见她今日也是沉默,一张小脸崩得紧紧的。 莫名走在两人中间的玄子苓恨不得当场消失在她们面前。 “我们要不要去庄宅牙行先看看。”走到一半的玄子苓僵硬地开口说着。 舒云宜从沉思中回神,点头。 京都庄宅牙行不计其数,其中有一家名为容斋,在民间口碑不错,大小屋子都有,玄子苓也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 “租院子开医馆啊。” 伙计听明两人的来意,脆生生地说道:“客人先坐,我去请牙保来。” 两人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只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牙保走了出来。 “纪叔?” 玄子苓一见来人就站了起来,吃惊地说道。 “这是牙行的老板。”他给舒云宜介绍着,又扭头看着纪叔,“我就是买个小铺子,怎么劳烦您亲自出来。” 纪叔拄着拐杖慢吞吞走在他们在的小隔间里,笑说道:“生意哪有大小,坐吧,我也直说吧。” -- 第23页 “手中有个新的铺子,位置,面积也不错,前有店面,后有院子,一应家具俱在,卖家急着出手,一口价三百银子。” 叶离情手指一顿,脸上闪过欲言又止的难言之色。 一时间脸色更差了。 舒云宜也露出为难之色。 玄子苓笑容僵住,搓着手指,窘迫说道:“我们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纪叔手指捏着拐杖,沉默。 “倒也不急,你们若是能立马交付两百两银子,这笔买卖也是可以成交的。”他镇定自若地补充道。 叶离情咬牙。 舒云宜叹气。 玄子苓更加不好意思:“就,我们连两百两银子也没有。” 纪叔倏地沉默,吊着一口气不知道如何吐出。 “那能冒昧问一下如今手头宽裕多少。” 玄子苓苦着脸,扭头看向舒云宜。 舒云宜捏着荷包,细声说道:“一百两。” 一百两想在京都买个小院子可谓是异想天开。 一向见多识广的纪叔都震惊了。 “要不我们先租个院子也可以。”舒云宜急忙说着。 “不行,若是再碰上查娘子和她家那个色中饿鬼死肥猪这流,到时候又要出幺蛾子。”玄子苓断然拒绝道。 “院子小一点,偏一点也没关系。”他降低要求,“实在没有,城外也可以。” 后院门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纪叔抬眉扫了一眼,波澜不惊。 “我去找账本看看,去去就回。” 他拄着拐杖消失在房间门口。 舒云宜这才长叹一口气:“其实租房子,我们也可以轻松一些。” “根本就不是租不租的问题,是我们也太穷了吧。”玄子苓见人走了,一收脸上镇定之色,一脸悲愤。 叶离情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屋内三人陷入沉默。 “倒是有一个铺子,地段还行,就是位置角落得很,前面不知为何又有一个拐角的墙,面积也小了些。” 一炷香后,纪叔捧着一本册子,慢悠悠地走回来,翻开一页,仔细说着。 “旁边的地段不知被谁买走了,至今无人入住。那个铺子原本是买首饰的,生意一直不好,现在脱手刚好一百两。” “可以去看看吗?”舒云宜问道。 “自然可以。”纪叔吩咐人去套马车。 马车很快就穿过两条主街,进入麻生街,顺着长长的青石板,一直走去,直到马车停在了一个街巷相隔建成的阻挡墙体和衍生出来的半堵高墙中。 马车的左手边就是一个紧闭的小院。 “这里?”舒云宜一下马车就极为惊讶。 “纪叔你没弄错吧,这才一百两银子,这个可是麻生街啊。”玄子苓也不可置信地确认着。 “错什么,就是这样,看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都是被人卖走了,已经十几年没人居住了,你面前这个店面已经转手八次了。” 他沉默,叹气。 “前面这么一大块地方没了人气,后面自然生意不好。” “还有这堵莫名其妙的墙。” 他用拐杖敲了敲爬上藤蔓的灰墙。 “那一百两也太便宜了。”舒云宜不解。 她看着出去没多久那个热闹的药店,回春堂三字熠熠生辉。 那个小院距离回春堂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和他们之前所在的紫薇街隔了两条街。 “买不买,你这个小丫头,别人便宜卖,你还嫌弃的。”纪叔瞪眼吹胡子。 “买买买,就这个了,我们去衙门办手续吧。”玄子苓连忙站在他面前,搓着手指激动说道。 三人又匆匆赶去衙门,果不然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好事开了头,后面做什么好似都轻松了很多。 原本要被刁难许久的转户手续,今日也是难得的顺利,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全部完成。 舒云宜站在县衙门口,捏着那张薄薄的地契,笑得见牙不见眼,眼尾都带着笑意:“好不可思议啊。” 叶离情站在她身后,视线淡淡朝着一株柳树扫去,柳树后一抹黑影消失不见了。 “走!我们搬家!” 玄子苓挥着手,兴奋说道。 她们回到客栈准备带着众人搬新家。 “哎,昨日接待的伙计哪里去了。”舒云宜退房的时候,看着面前的妇人,歪着头问了问。 “昨日入住的那张押条在他那里。” 妇人也就是客栈的老板娘,一脸晦气:“别提了,那个穷酸小子昨夜好端端走着摔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断了两根门牙不说,手脚都摔断了。” 舒云宜倒吸一口冷气。 “别提了别提了,本就是不安分的小子,正好借机换人。”老板人利索地把那张字条找到,盖上印章,满脸笑意。 “您的押金和条子,欢迎下次再来。” 舒云宜接过东西,笑着点点头。 “祝老板心意兴隆。”她柔柔地开口。 老板听得喜笑颜开。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麻生街,叶离情掀开马车一跃而下,后面的舒云宜看得面色一白,连忙牵着她的袖子。 叶离情低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小心点,万一和那个伙计一样摔了如何是好。”她忧心忡忡。 叶离情手指的笛子转了转,半低着头,看着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双白嫩小手,意味深长地问道:“摔一跤真的会手脚俱断?” -- 第24页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那个伙计不是摔了吗,你也小心一点。” 她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 “而且我们玄明堂没钱招人了。” 叶离情嘴角笑意一僵,挥开她的手直接入了院子。 舒云宜一头雾水。 “比我们之前的还小一点。” “不过环境还不错啦,你看有棵大树,好大。” “有个小缸,有鱼啊。” “布局比之前的那个小院合理一些。” 一群人涌了进来,叽叽喳喳地说着。 这个小院说是一进一出的规格,可前后屋子加厨房算起来不过十间,面积也都小得可怜。 不过众人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小院,脸上的笑容却是格外开心的。 “要不你还和叶娘子一起睡?”玄子苓捧着钥匙,欢快地问着。 舒云宜眨眨眼,还未点头。 远远站着的叶离情倒是耳尖,断然拒绝。 “不行。” “我睡相不好。”她顶着舒云宜惊讶的视线,面无表情地补充着。 “没事,我睡得沉。” 舒云宜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带着笑意,接过钥匙,递到叶离情手中。 “你去收拾屋子,我去把前院的医堂准备好。” 依靠在鱼缸边上的叶离情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钥匙,几乎要咬碎一口牙。 门口突然传来敲锣打鼓的身影,紧接着是一阵阵的哭喊声。 “是哪个净遭瘟的!狗入的畜生害死我家大郎。” “我定要那些杂种血债血偿啊。” “我的郎啊,我的郎啊,我们孤儿寡母如何是好啊。” 浩浩荡荡而来的人群中有人参杂着不干不净的骂人话,骂骂咧咧,也有人哭得肝肠寸断。 “是,是查娘子耶。” 小药童探头探脑,跑到拐弯地墙角处,回来时捂着嘴巴小心翼翼地说着。 “啊。” “好像是那个肥头大耳的查郎君昨夜溺水死了,而且……”在外院打扫的老妇人也从外面回来,脸上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一张脸都被划花了,手脚都断了,下面……都烂了。”她越说越轻,极为害怕。 小院里的人被吓得面色发白,面面相觑。 “算了算了,那个查郎君不务正业,流连声色,鬼知道是不是被什么姘头的相好报复了。” 玄子苓站在走廊下,皱着眉。 “都去干自己的活吧,天黑前收拾好。” 舒云宜心中大惊,忍不住悄咪咪地扭头看向叶离情。 只见叶离情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根柳叶条,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鱼缸里的鱼。 十分镇定自若。 “昨夜大雨呢。”她嘟囔着,“我好像也一直抱着睡的。” 她想起那个平坦坦的触感,忍不住点点头。 原本打算去前院的脚,拐去了厨房。 第12章 开业大吉遇喜事 玄明堂重新挂牌后玄子苓特意点了六挂鞭炮庆祝,也算招了点动静来。 舒云宜则是奢侈地从富贵楼点了一桌宴席送过来。 “这两堵墙这奇怪,好像要把我们院子围起来一样。” “若是能敲了就好了。” 玄子苓放完鞭炮时,再一次打量着夹着小院的两堵墙,异想天开地说着。 舒云宜没好气地把人推进院子。 “叶娘子呢?怎么不出来一起吃。”玄子苓是个闲不住的人,转眼又问起其他事情。 “她昨日搬东西搬累了,在屋里歇息呢。我等会打点菜给她。” 舒云宜向着东边的屋子心虚地张望了一下。 昨夜给叶离情送了药,不曾想她一张脸沉得怪吓人的,到今天早上都没和她说话。 “你说今天会有生意吗?”他又问。 “老顾客不会找不到门吧。” “哈哈哈,又想敲墙了。” “闭嘴,去吃饭。” “哦。” 正被人惦记的叶离情脸色极差,任谁两天没睡都没法保持好心情。 “什么时候来。”他坐在桌子前,手边是一碗冷掉的药,神情冷漠。 “这几日处理好世子的烂摊子就来。”黑衣人站在角落里,冷静说道。 叶离情抬眉,打量着看向他。 从头到尾,认认真真。 黑衣人沉默片刻,立马插手抱胸,警惕问道:“不女装,不夫君。” “你,”他摇了摇手指,“没得选。” 黑衣人大惊失色。 “叶娘子。”门口传来舒云宜的敲门声。 黑衣人顺着窗户直接翻了出去。 叶离情起身,视线突然落在那碗药上,眉心一皱。 沉默片刻,他鬼使神差地把药碗端起,倒在窗户边上的花盆里,这才起身开门。 一开门,就看到舒云宜仰着头,笑眯眯的眼,眉目弯弯。 一早上果然一点生意都没有。 玄子苓站在药柜前直叹气。 到了正午时分,麻生街的人流也逐渐少下来。 玄明堂面前百里巷越发清冷,大中午的,堂中只留了舒云宜一人候着。 叶离情坐在院中的大树下,靠着树干,一抬头就能透过窗户看到舒云宜正在认认真真地拨着算盘。 正午的日光热的人昏昏越睡,蝉鸣尖叫,树叶打焉,空气都弥漫着炙热的安静。 -- 第25页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马的嘶吼声,舒云宜抬起头来。 就见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门口,舒云宜定睛一看,惊讶喊道:“老师。” 马车堪堪停下,车帘就被人愤怒地一把掀开,从里面跳出一个人。 叶离情靠在树下,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匆匆而来,满头大汗的人,意味深长。 来人正是舒云宜的老师,明真先生王来招。 “我不过是几天不在,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我就说永宁侯是个腹为饭坑,肠为酒囊的酒囊饭袋。” “什么心思都敢往台面上弄,一庸人还指望青天白日见鬼吗。” “叫什么舒务琢,我看分明是眼浊、口浊、耳浊、身浊、腹浊、心浊的不雕朽木,不粪圬墙。” “我看他也别拿着笏板去上朝了,城东有家买斧头的店,专做小儿斧头,够他这个小胳膊小腿耍的。” 王来招一下车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不给人留插嘴的余地,张嘴就是一顿骂。 舒云宜尴尬地站在马车边,低眉顺眼。 “还有你,别人打你你就受着,别人骂你你就听着,被人辱你你就退着。” “你是面团吗,别人家的面团隔了一夜还会变的硬邦邦,砸人脑袋还疼的。” “谁欺负你,你给我打回去,骂回去,灰溜溜地跑什么,你老师还护不了你吗?” 他一扭头就见她沉默寡言的模样,那股火气又对着她喷过去。 舒云宜抬头无辜地看着他。 “看着我做什么,不是说了半个月就回吗?死皮赖脸住一下怎么了,还被人赶到这个角落的地方,找得我累死了。” 王来招骂完就瞪着舒云宜,不甚体面地用袖子当着扇子。 原本还算崭新的靛青色长袍被揉的皱巴巴的,一看就是来得急。 “是我不好,这么大了还要老师操心。”舒云宜迎了上去,又是苦恼又是懊悔地说着。 王来招扇风的动作一怔,神情讪讪的。 “你还未及笄懂什么,都是舒长卿这个蠢笨如猪的人,整日往刀口上撞,迟早要完。” 他气得直哼哼,撩起袍子入了屋内。 没看到后面的舒云宜露出得逞的笑来。 他突然看到树下的叶离情,抬起头吃惊说道,“这位……娘子,是何人。” 叶娘子笑脸盈盈说道:“剑南道人,逃乱而来,侥幸遇到三娘子相救。” “哦。”明真先生打量了他一下,这才扣扣下巴,嘟囔着,“好生高的小娘子。” 叶娘子笑容不变,看上去格外真切温柔。 “对了,我不在的这几天,可有什么大事,我刚在路上竟然看到温家小子竟然出动红衣卫向着城门口去了。” 进门喝了一口茶,明真先生不拘小节,熟练地躺在竹椅上,摇着藤扇,闲适问道。 温家红衣卫自□□开国起来便是特殊存在的护卫队,全大尧仅此一份,代表无上殊荣。 “大概是剑南王世子失踪的事情吧。”舒云宜下意识开口说道。 “什么。”明真先生惊呼一声。 一直低着头自顾自捣药的叶娘子也抬起眉来。 浅色眸子盛着夏日的艳阳,乍一看好似猫的瞳孔,冷淡又警惕地注视着舒云宜。 舒云宜动作一顿,突然发现自己露馅了。 她连忙说道:“我也是听侯爷无意讲的,不知是真是假,只是红衣卫出动必定有大事,我猜想是这个而已。” “侯爷长本事了啊,这些事情都知道。”王来招端着茶,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舒云宜干笑,满脑混乱中不曾看到叶娘子面无表情的脸颊,含情眉目在日光下映得冰冷无情。 “对了,徒弟来,给你个宝贝。”王来招把这事抛之脑后,把茶杯随手一放,对着舒云宜招招手。 舒云宜放下草药,不解地走到老师身边:“怎么了?” 王来招从怀里掏了掏,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啪得一声放在舒云宜手心。 “给你的,离开那对缺心眼的夫妇未必不好。” “给你自立门户的贺礼。” 舒云宜一脸茫然地打开那张纸,粗粗一扫,赫然发现是一张面积极大的地契,吓得连忙合上纸。 “老师已经推去舒家书席一职了,等会就有人搬行李来了。”王来招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开口说着。 舒云宜严肃说道:“老师哪来的地契,你不是每月喝酒都没钱吗?” 明真先生嗜酒,常常把钱花的一分不剩,到了月底便是连一个铜板都挤不出来了,现在竟然如此大方地扔出一张地契。 舒云宜自然满心紧张。 “地契是地契,酒钱是酒钱,哪里能混为一谈,你个小丫头天生烦人。” 王来招连连扇了几下扇子,不耐烦地说着:“没偷没抢,干干净净,孽徒还敢怀疑你老师。” 他动作极大,吹得地契一角哗啦啦作响,一看就是不想再说了。 舒云宜没法,只好打开地契,仔细看去,突然惊讶地站起来,把半眯的王来招吓得一个哆嗦。 “搞什么!” 他差点滚下竹椅,气急败坏地骂着。 “麻生街。” 舒云宜拿着地契,不由抖了抖手。 麻生街是京都南坊热闹街道之意,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有租出去了。 -- 第26页 她抬起头来,越过院墙,看向据说已经空了十多年的一排院子。 没错,是一排。 麻生街百里巷的东侧一排都是没人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钱!发了! 第13章 夜色长叹起心思 麻生街那堵奇奇怪怪的墙终于被敲了,这事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但紧接着,另外一件事更加值得人讨论。 麻生街开了一家医馆,名叫玄明堂。 倒不是这家医堂有什么好值得说的,而是这家药店的位置实在是奇特。 要说京都五大怪事之一便是麻生街和它隔壁百里街有将近十来间店铺为何可以空了十多年。 京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便是犄角旮旯的圈足之地都是生钱的地方,更别说这么一大块地方了。 那块地一直是无人入住,但县衙那边又都显示是有主的。 任谁卯足了力气都没能把这块据为己有。 可今天,这些店铺开业了! 开的是一家医馆。 据说前身还是一个格外穷的医馆。 一时间,原本门可罗雀的玄明堂瞬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甚至把玄明堂所有库存的草药也全都买空了。 暮鼓敲满了三声,麻生街也终于冷清下来,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便连叶离情也被人拉出来打包药帖了。 “今日足足赚了一百两!”玄子苓拨着算盘,打得噼啪响,嘴角忍不住上扬。 大堂内到处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叶离情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另一边的舒云宜。 她兴致不高,有些无精打采,一手捣着药,一手翻看着医术,显得心不在焉。 昏黄的烛光笼罩着她深邃艳丽的眉眼,雾蒙蒙的,好似隔了一层忧郁的纱。 京都大夫很多,神医也不少,却没有多少女大夫。 可京都高门女眷不少,寻常百姓中娘子少女也不在少数,一些娘子不愿给外男看,女大夫的存在便尤为可贵。 玄明堂出名的就是有一名医术高超的女大夫。 今日来拜访的人中也有不少官家娘子,说话强调,一看便是和舒云宜之前认识的。 “走吧,回去吧。”叶离情用手中的笛子敲了敲她的案桌。 舒云宜倏地抬头,有些呆愣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咧嘴笑着,点了点头。 眉如翠羽,眼如群星,绚烂之极。 “走吧。”她收了书,把药钵里的倒进油布里包好。 叶离情和舒云宜并肩走在回廊上。 如今的玄明堂大到惊人,这不过是玄子苓只打通了其中四个小院,又让人把前后院连接的回廊和花园修整了一下。 “今日白天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长长的游廊上,叶离情鬼使神差地开口问着。 他注视着舒云宜,眉心却是微微皱起。 舒云宜仰着头,想了想:“没有啊。” “赚了好多钱,还是很开心的。” “有一种尘埃落定,脚踏实地的感觉。” “我第一次可以肆无忌惮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种感觉就像老师说的明月照吾心,此心喜欲狂。” 月光下,舒云宜两颊笑涡霞光荡漾,月光难掩秀色。 “那你为何不太开心的样子。”叶离情不由移开视线,淡淡问道。 舒云宜愣了一会,突然皱起眉,长叹一声:“快关门的时候,遇到一个已有六月身孕的妇人。” 她索性坐在游廊的围栏上,半低着头,闷闷地说着。 “她说她之前流过一个孩子,到了四个月的时候依旧整日流血肚子疼,村中就有虔婆说是狐胎转世,家人逼着她打胎,当时她已经四个多月了,后来打出来的孩子都有模样了。” 浅色的月光落在她黯淡的脸颊上,轻如碟翼的睫毛在风中颤动,盈盈而立。 叶离情看着那点微微颤动的睫毛,陷入深思。 “孕妇早期流血有很多原因,但绝对不是什么狐妖的问题。”她坚定又沉闷地说着。 “玄明堂常年义诊就是因为大尧除了繁华的京都之外,还有许多人也许这辈子都没法碰见一位合格的大夫。” “我们想要去帮助更多的人。”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求含灵之苦,勿避险希、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此可为苍生大医。” 舒云宜漆黑眼珠倒影着漫天月色,眉目笼着淡色月华,白皙稚嫩的面孔中露出一丝惊心动魄的美。 靠着朱红栏杆的少女,脊背纤柔却挺直,亭亭如青竹,依依似君子。 叶离情的视线不由落在她身上,许久不曾移开。 面前柔弱的少女纤细温婉,可此刻却好似能发出光来。 “可如今世道艰难,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叶离情靠在栏杆上,低声说道。 舒云宜陷入沉默。 大尧风雨缥缈,边境战乱多年,剑南道更是十年战乱不休,偌大的大尧竟没有平民安稳度日的下脚之地。 “桃源在梦中,我辈持烛而行,又如何独避风雨。” 叶离情听到舒云宜低沉又坚定的声音,不由握紧手中的笛子。 “将军保家卫国,大夫救死扶伤,我只是想救更多的人而已。” -- 第27页 少女轻盈的声音被蒙上沉重的气息,可她的眼眸却在月光之下熠熠生光。 叶离情第一次正色看着面前之人。 他原以为舒家三娘子不过是水池中美丽却无根的荷花,骄傲却无依,任人采撷。 不安的世道有太多这样的女子,终其一生都不能得一个善终。 可今日,面前之人分明是空谷幽兰,坚忍不拔,注定会在天光中独自美丽。 “走吧,我困了,今天真的好累。你的药我煎好了,等会一起去拿吗。” 舒云宜一扫之前沉闷的气氛,轻快地说着。 “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搬出去啊,那个房间都没收拾好。” “晚上睡觉有叶娘子,睡得也安心一点呢。” “我从小就想有个妹妹,和叶娘子在一起,觉得一点也不孤单。” “闭嘴,我比你大。” “哦。”舒云宜沉默片刻,摸了摸鼻子。 “你最好把你今晚说的话都忘掉。”叶离情干巴巴地声音在背后响起。 舒云宜悄咪咪地斜看她一眼。 “你会后悔的。” 叶离情慢悠悠跟在她后面,两人长长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在树影婆娑间穿梭,月色落在脚尖,轻盈而宁静。 “我知道,你虽然脾气阴晴不定,但你是个好人。”舒云宜踩着影子,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连忙说道。 叶离情冷笑一声。 我不仅不是个好人,甚至还是个男人。 他在心底默默说着,可到了嘴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求含灵之苦,勿避险希、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出自孙思邈 第14章 千里认亲老师走 夏日的天刚雾蒙蒙的时候,清晨的麻衣街依稀响起零星的声响。 玄明堂的大门就被人敲响,哑叔睡眼朦胧地起身去开门,只看到外面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麻衣男子。 男子又高又壮,穿着一声粗布麻衣,眼睛又黑又亮,极有神采。 哑叔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快速地比划了个手势。 麻衣男子和他面面相觑。 “我找人?”他清了清嗓子。 哑叔摇了摇手,并且主动关上门。 “别,真的找人。” 门缝中突然伸进一双手,手指骨节分明。 哑叔不由摸向门房边上的扁担。 “我找叶娘子。” 麻衣男子透过那条缝隙,诚恳地说着。 叶离情被人叫起来的时候,脸色极臭,一进门,就看到捧着花生逗小孩的人。 面无表情。 麻衣男子原本兴奋的脸色瞬间就敛了笑,低眉顺眼地站起来。 “你认识吗?说是来找你的。” 舒云宜一见那个男子的身高体型,就不由警惕起来,紧紧拽着叶离情的袖子。 叶离情已经算高了,不曾想那个男子比他还高,甚至还要壮上一点。 衣料下鼓起的手臂格外强壮。 “我是她夫……”麻衣男子一见叶离情就扑了上去,立马举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声情并茂,感天动地。 只是‘君’在刚刚出了一个音,就见叶离情一把住他的手臂,不动声色间微微用力。 麻衣男子身子不由一歪,悄咪咪露出一只眼,疑惑地看了眼叶离情,把剩下改的话都咽了下去。 “父兄的儿子。” 叶离情漫不经心地接了下去。 舒云宜忍不住在她身后探出脑袋。 “那不就是你兄弟。”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麻衣男子,这一看果然觉得眉宇间有些相似。 “对对对,我是他堂哥,名叫叶……叶……”他眼睛瞟向叶离情。 叶离情只是低着头,看着紧捏着自己衣摆的嫩白消瘦,眉心不由皱着,却没有说话。 “啊,你叫叶夜啊,哈哈哈,好有意思的名字啊。”舒云宜眯眼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 “哈哈哈哈,是,是,晚上生的。”叶夜干笑着,反手把着叶离情的手,露出殷勤地笑来。 舒云宜见两人哥俩好的紧握双手,满意地点点头。 “那你今日休息一下,和你堂哥好好叙叙旧吧。” 舒云宜看着已然大亮的天色,踮着脚尖,拍了拍叶离情的肩膀,笑眯眯地说着。 她说完就背着手,转身离开了,没看到背后叶夜活见鬼的眼神。 “世子……”叶夜刚起了一个头,就收到叶离情一个冰冷的刀眼,再一次把剩下来的话咽下去。 叶离情转身离开,叶夜连忙拎着包裹跟了过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叶离情没有直接回院子,而是来到前院的中庭,拿起一捧草药放在药鉢里,目不斜视地开始碾药。 身材壮硕的叶夜举着小小的包裹,目光呆愣,那表情比吞了十只苍蝇还惊恐。 “我一个月三贯工钱,可要好好干活。”叶离情慢悠悠地说着。 “弟弟!” “弟弟!你没事吧。” 叶夜扔了包袱惊恐地大喊着。 有个比叶娘子看上去还凶悍的哥哥来投奔的消息很快就传遍玄明堂了。 叶夜一开始还是插着手让人参观,后来时间久了之后,不由自主拿起草药包开始干活。 -- 第28页 妈/的,有毒。 舒云宜中午的时候,看了中庭一眼,笑眯眯地和玄子苓说道:“这个叶夜一看就很有力气,我们前院搬草药还缺一个大力的,如果他没工作的话,不如就雇佣他吧。” “开多少,我们有钱!”玄子苓非常豪爽。 “八贯?”舒云宜想了半天,犹豫说道。 “八贯啊,我本来想说六贯的。”玄子苓抱着账本,跟在她后面迟疑着。 耳朵极为敏锐的叶夜停下手的活,面无表情。 他,剑南道第一勇士,百步穿杨,力能扛鼎,夜袭三百里不带喘气。 现在,一个月就值六贯! 叶离情噗呲一声笑出来。 “弟弟。”叶夜幽幽地叫了一声。 玄明堂的日子蒸蒸日上,托这块京都宝地之福,在医馆林立的京都一下子就打开了门路。 玄子苓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唯一要发愁的就是京都周围的草药越来越难收。 明真先生休息几天后,骑着小毛驴又要离开了。 舒云宜已经习惯老师隔三差五就消失不见的事情。 “为师送你一样保命的东西。”临走前,王来招从皱巴巴的衣服上掏出一封信,漫不经心地放到她手心。 舒云宜见他神神秘秘的,顺手就想打开。 “啧,急什么,时机还没到。”明真先生甩毛驴的小鞭子压在舒云宜的手上。 他半低着眸,毫无大家风范地靠在小毛驴身上,吊着胡萝卜的小鞭子一甩一甩的。 小黑驴的脑袋随着胡萝卜摇来晃去。 “老师教你多年,也没什么好教你了,这是最后一课了。” “到底是什么啊,老师怎么神神秘秘的。” 舒云宜抬眉,漆黑的眼珠认真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王来招不小了,不说话时候带出一丝暮气,自白鹿学院前任院长退下后,莫名做了舒家书席,眨眼便已经十年了。 “是好东西,老师有事,你先替我保管。” 他慢吞吞地说道。 “那就等老师回来,我请老师喝富贵楼的梨花白。”舒云宜笑,眉眼弯弯,天真稚气。 “嗯,走了,好好照顾自己,若是还有人欺负你,你便打回去。” 他爬上小黑驴,低着头看着面前纤弱的少女。 少女眼神明媚,笑容灿烂,好似夏日里盛开的鲜花,绚丽多姿。 “老师会保护你的。” 舒云宜只是笑着不说话,从怀中掏出荷包,递到王来招手中。 “就当是学生给老师的酒钱,老师在外也要照顾好自己。” 王来招一模荷包,粉色的荷包上有一朵洁白的兰花,被里面丰富的钱银鼓得胖胖的。 他原本推辞的手顺势一收,放到怀里,嘟囔着:“知道了,啰嗦死了。” 舒云宜目送明真先生远去,这才捏紧手中的香囊转身回了医馆。 她之前看到明真先生就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他素来是豁达开朗的性子,可这几日却是日日醉酒,难以自制。 她在忧虑中目送老师远走。 “你若是叫他留下来,他一定会留下来的。”玄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叶离情抱胸,笃定说道。 “留下来之后呢?”舒云宜笑,“老师是雄鹰,我束缚不住他,京都也关不住他。” “他若是决定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她越过叶离情,笑说着。 “我的七里香还没给我弄好呢!你怎么偷懒!” 舒云宜呼吸着医馆内的药香,一扫郁闷之色,扭头,板着小脸问道。 叶离情笑容一顿,有些窒息。 第15章 深夜惊魂险像生 黑夜中的玄明堂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七/八岁的小药童急急忙忙跑向后院,敲响了舒云宜的大门。 “门口有个小男孩说她娘今日才堪堪九个月,中午的时候突然破了羊水,生了一下午都没生下来。” 哑叔身边的小药童跑得满头大汗,说得又急又快又大声。 舒云宜神色一震,连忙说道:“你去前面让哑叔准备药材和马车,我马上就来。” 隔壁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浓夜中的叶离情半张脸陷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你醒得正好。”舒云宜一见她,立马伸手把人拉近屋子,“我需要一个力气大点的女人。” “等会可能要帮我拉小孩。”舒云宜一边动作麻利地挽着头发,一边解释着。 叶离情脸色难看。 “别怕,很简单的,反正都是要经历的。”舒云宜绕道屏风后换衣服的时候,见她这个模样,笑着安抚着。 “不,我不需要。”她低声说着。 可惜舒云宜行色匆匆,根本就没听见。 叶离情几乎是被舒云宜拖着走上了马车,小男孩也被哑叔抱上马车。 小男孩抽抽搭搭地哭着,看到舒云宜这才止住哭声,可扭头一看到叶离情顿时又大哭起来。 “别哭了,姐姐人超级好的。”舒云宜捏着叶离情的手,放在他面前来回晃着,娇滴滴地说着。 叶离情一脸木色,冷酷无情。 小男孩一看,哭得越发厉害了。 “你笑一个。”她扭头对着叶离情说道,“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笑可惜了。” 小男孩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 -- 第29页 叶离情对着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哇~” 马车中传来阵阵哭嚎。 “算了算了。”舒云宜讪讪地说着,从药箱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捏着糖,放在手里面捂着,这才抽抽搭搭地止了哭。 “你没有想过为何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来找你吗?”安静的马车中,叶离情侧首问道。 舒云宜一愣。 “这些事情难道家中就没有一个人吗?实在不行便是请邻居也行啊,宵禁已经开始,让一个这么小的小孩跑出来算什么事。” 舒云宜眨眨眼,看向叶离情。 她眼睛很亮,眸子漆黑,但她一瞬不瞬盯着你看的时候,会觉得她能看透你的心。 “你知道,你还去。” 叶离情无奈地说着。 舒云宜笑,眉眼平和,手指绕着医药箱的绳子:“毕竟是两条人命啊。” “世人如草芥,更何况只是老弱妇孺。” 叶离情声音笼在黑暗中中飘忽不定,冷漠无情。 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了。 小孩子最是敏感,小男孩捧着糖躲在舒云宜身后瑟瑟发抖。 她伸手安抚着他的脑袋,沉默片刻后这才说道:“与我而言,人命不是草芥。” “我们学医的若是学到最后都这般冷漠,就和将士一样,把杀人当成游戏,最后把刀指向同胞。” “可救人和战争本就不是游戏啊。” “我们为什么要屈从于世人的观点。” 叶离情抬头看着她,突然展眉一笑:“你说得对。” 马车很快就停在城东的一处低矮民房前,三人还未下马车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车还未停稳,小男孩就第一个跳下去,头也不回地朝着屋内走去。 “看什么大夫,我们没钱,让她走,生不下来就是你娘命不好。滚滚滚。” 舒云宜还未走进,就听到一个大汉骂咧咧的声音。 屋内又响起小男孩的哭声。 “哭什么,就是让你们哭哭哭闹得,生个孩子闹出这么大动静。” 里面传来打骂声,小男孩哭得撕心裂肺。 叶离情一脚踢开门,只看到一个瘦小的汉子把小男孩高高举起,小男孩右脸颊高高肿起。 那个瘦小的汉子不由被这气势吓得瑟缩一下。 “草,你谁啊,滚啊。”那男人恼羞成怒,看清是一个女人后,骂道。 叶离情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打小孩算什么本事,把他放下来。”舒云宜一张脸气得通红。 那男人一看到舒云宜,眼底闪过一丝□□,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叶离情面色微变,一脚把门口的木篮子踢到他脸上。 木篮粗糙的外壳在他脸上划开一大条疤,顿时鲜血直流。 “啊!”男子捂着脸发出惨叫。 “进去。” 叶离情把小男孩一把接住,又把舒云宜推进屋内,自己堵在门口,面色深寒地盯着在地上打滚的人。 “啊,你,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男人疼过这股劲,立马拿起手边的镰刀冲了过来。 叶离情顺手把小孩往内屋送去,紧接着反手握住男人的镰刀,状似轻松地一捏一提,男人发出惨叫,再顺脚把他踢了出去。 动作一气呵呵,不费吹灰之力。 男人砰地撞在墙上,噗呲一声吐出血来,垂着脑袋,奄奄一息。 不知何时,黑夜中,叶夜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叶离情抬了抬下巴,之后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叶夜只好拿着一根麻绳和一块布直接把人五花大绑捆在角落里。 “去烧水,再拿些干净的布来。”屋内传来舒云宜冷静的声音。 叶夜抬头看向叶离情,就见他只是透过帘布的缝隙看着屋内的动静,锋利的眉眼在昏暗的灯光中若隐若现。 他心神倏地一震,不敢说话,连忙奔去厨房烧水。 屋内女子的□□声越来越弱,小孩的哭声越发尖锐,叶离情眉心皱得愈发紧。 很快,叶夜就双手各提了一桶水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叶离情。 “把小孩带出来,再去找个稳婆来。” 叶夜点头,一张脸崩得紧紧的,直接入了内屋,没一会就夹着一个小男孩走了出来。 小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他胳肢窝里挣扎。 “别吵。”叶离情冷冷说道。 眉目平直锐利,浅色的眸子在烛光下冰冷无情。 小男孩被吓得噎过去了,抽抽搭搭地坐在他脚边,低着头直掉眼泪。 叶夜又连忙去外面找稳婆。 “叶娘子。”屋内传来舒云宜着急的声音。 叶离情站在那帘薄薄的蓝色帘布后,低低应了一声。 “我要给孕妇剖开肚子取出小孩,你进来,帮我按住她。” 叶离情皱眉,一只手在帘子外伸缩了几下,这才咬牙掀开帘子。 帘子一掀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先是皱了皱眉,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色,站在那个奄奄一息的孕妇前面。 孕妇身形单薄,一条棉被下只剩下一个高高隆起的肚子,底下的被褥已经被鲜血染出暗红的灰败之色。 -- 第30页 触目惊心。 舒云宜早已把自己的头发全都收进一个白色的小帽中,双手套着一双泛着黄色的羊肠手套,身上也套了一件古怪的贴身蓑衣。 “我给她灌了麻沸散,你去按住她的手,小凳上有几条参须,若是她扛不住就给她吃下去。” 舒云宜脸色严肃,眉宇平直,一张小脸崩得紧紧的。 “你撑住。”舒云宜趴在床边和那个孕妇说道,“想想外面的孩子。” 孕妇满脸冷汗,鬓角粘着湿哒哒的碎发,挣扎地睁开眼,看着不知何时躲在门口张望的小男孩。 “没事的,孩子拖太久了会窒息的。”舒云宜手中的薄刃小刀闪着微光。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说道:“我是玄明堂的大夫,我四岁学医,已有十年,你信我。” 孕妇紧紧握住叶离情的手,艰难地眨眨眼。 叶离情扭头看向舒云宜,只见她睁大眼睛,睫毛微颤,跳跃的烛光下,她眸中却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莫名心跳加快一下。 烛火噼啪直响,叶夜提溜着稳婆站在门口张望着,最后让人在院中呆着不许动。 天光微亮,鸡鸣响起,凌晨日光挣脱群山的瞬间,传来一丝婴儿微弱的哭声。 叶离情一双手被捏得通红,看着那个浑身青紫的婴儿,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晕了。” 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极为沙哑。 “没事,太累了。”舒云宜动作麻利地把小孩搽干净,包起来,放在孕妇边上。 紧接着,她把了把孕妇的脉,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捏开孕妇的嘴倒进嘴里。 “这是什么?”叶离情站在她一旁问着。 “我根据一个古方做的养气药,有奇效,就是价格贵了点。”她眯眼笑,如释重负,脸颊上满是汗水,狼狈不堪。 “我没有钱。”小男孩爬到她脚边,抱着她大腿,小声又害怕地问道。 舒云宜用手肘揉了揉他脑袋:“没事,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要保护妹妹和娘亲,知道吗。” 小男孩坚定地点点头。 “我会把糖给她吃的。”他露出手心里黏答答的糖,认真说道。 “去找床干净的被褥来。”舒云宜笑,无奈又心酸。 小男孩乖巧地去柜子里拖着一床被子来,叶夜看不下去,直接连人带被子提了起来。 “啊,你怎么来了?”舒云宜惊讶。 “我昨……” “大概是早上太久没见我们回来,让他来找我们了。”叶离情懒懒散散地开口说着。 叶夜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最后只能小鸡啄米般点头。 “叶夜力气大,收拾的事情就交给他吧,你一夜未睡,去休息吧。”她话锋一转,态度坚定地说着。 “对对,我就喜欢干粗活。”叶夜极为上道,紧跟着点点头。 舒云宜也是困极,一放松下来就直打哈欠,重点在孕妇身上交代几句,就被叶离情拉走回玄明堂。 叶夜见人走后直叹气,任劳任怨地把屋子收拾干净。 临走前把吓得一声不吭的男人解绑,狞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小刀:“打女人小孩,按军规可是……” 小刀噌的一声插/在地面上,入骨三分。 男人脸色倏地白了。 “剑南军。” 一个穿着村民衣服的矮小男人眯了眯眼,看着扬长而去的人,又扫了一眼趴地不起的男人,饶有兴趣地说着。 第16章 医馆闹事骇众人 玄明堂的生意借着这块风水宝地,越来越红火,隐隐有赶上回春堂的架势。 叶夜以每月八贯银钱的工钱留下来抗草药包。 这些日子叶离情有些忙,整日一大早就出去,大晚上才回来。 舒云宜本想说他两句,奈何叶夜不仅把自己的事情干了,还把叶离情的事情也一并包揽了,可谓是领着一分钱,干着两样活,勤勤恳恳,认认真真。 这种情况下,舒云宜也说不得什么,倒是转身嘟囔着:“两人年纪倒是还不错……还算般配……” 背后的叶夜听得毛骨悚然,惊恐万分。 仲夏天艳阳高照,足以把人热得浑身发软,医馆的生意却还是人来人往。 舒云宜坐在大堂内就诊时,只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其中还掺杂着男人的哭喊声。 她还未回神,就看到门口站了不少人,一个披麻戴孝的男人跪在玄明堂的石阶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身后抬了一个担架,上面盖着白布,露出一双粗糙的脚。 舒云宜脸色微变。 玄子苓站在门口,眉头皱得紧:“为何在玄明堂前哭诉。” 那男人抬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 “你们害死我婆娘,给我婆娘肚子开了一个洞,呜呜,我婆娘死了,我小孩也死了,可怜我还没睁眼的闺女啊。” 担架上的白布被掀了下来,露出一张青白的女子面孔。 正是五日前,舒云宜深夜去救的那名孕妇。 舒云宜推开人群,看着担架上睁着眼的人,正准备伸手去把脉,就被人砰得一声撞到。 “别碰我婆娘。” 玄明堂的人脸色大变,哑叔连忙上前扶起舒云宜,打着手势,焦急地看着她。 “我没事。”舒云宜捂着重重磕在地上的胳膊,低声说道。 -- 第31页 人群中议论纷纷,所有人都看着舒云宜。 “就是你用妖术害死我婆娘的,现在又来假惺惺。”男人怒叱着。 “一个小姑娘家家做什么大夫,平白误了别人性命。” “就是,年纪还这么小,学医有没有一年啊。” “女大夫就是不行的,城东王大夫家不就是没男人就交给自己的女儿吗,啧啧。” “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做什么不好。” 人群中传来哄笑。 舒云宜气得脸色通红,拳头紧捏。 “听说她就是被赶出家门的舒家三娘子呢。” “就是她啊,要是我家女儿能嫁进温家,就是做妾也好啊。” “就是就是,那可是温家啊。” “胡说什么,都给我滚。”玄子苓听着人群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气得拎起门口的木棍就要赶人。 “呦呦,你瞧瞧,男未婚女未嫁。” 有人故意发出唏嘘声。 舒云宜双手微微颤抖,黝黑的眼睛瞪着面前说着风凉话的人,眉目似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深刻凌厉。 “闭嘴,自己无能便想揣测所有人。”她厉声说道,娇艳的容颜在正午刺眼的日光中熠熠生光。 “女子为何不能从医,十年前医仙游丹心悬壶济世,游走战场救了多少人,而你们现在逞口舌之快就简简单单抹杀女子功绩。” “玄明堂堂堂正正开门救人,我学医十年,为何要受你这等小人污蔑。” “她是她,你是你,你这等小娘子本就该安心嫁人。” 人群中有人冷笑质疑。 “你都被你治死了,还有什么脸开药堂。” “我走之前这个夫人已经气息平稳,孩子也平安落地。” 她低着看着担架上脸色青白的妇人,紧抿着唇,坚定地反驳着。 “我的秀儿啊,明明是这个庸医把你治死了,可她现在不承认,可怜了我刚出世的丫头啊。” 男子趴在女人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看看,这么一大条疤,人哪里会活。”他掀起女子的衣裳,露出肚子上泛着红血丝的伤疤。 人越来越多地涌了上来,他们看到那条还未愈合的伤疤发出阵阵惊呼。 “这等开膛破腹的手段,你这个女人好狠的心啊。” “狐妖都是这样杀人的啊。” “这人细皮嫩肉的,倒是有点凶。”有人趁着胡乱要去摸舒云宜的脸。 舒云宜气急,抢过玄子苓手中的木棍就要去敲面前污言秽语的人。 那人被打的哇哇直叫,激起血性,反手就要去打舒云宜。 人群哗然,不知是谁动了手,瞬间乱成一片。 那人不停伸手要去摸舒云宜,只是还未碰到,就听见一声急促的尖叫。 混乱中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微微一动,那人身形一扭,直接摔倒在地。 舒云宜拿着木棍呆呆地看着面前之人,没多久一顶白色帷帐就盖在她头上。 “这么晒的天,出来做什么。” 透白帷帐前,叶离情懒懒散散的声音响起。 微热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指尖,那根木棍转眼落在她手中。 “进去。” 他把人反手送进屋内,捏着那根目光,居高临下看着面前倒地不起的人。 狠狠一棍砸下。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人群。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只见那人抱着一只手疼得在地上打滚。 “别吵了。”叶离情顺手用木棍把他的嘴堵住。 “污言秽语,不敬妇人,大尧律仗责十。” 叶离情抬眉,扫了眼人群,不经意间落在其中几个混子身上,笑脸盈盈,温柔可亲。 “聚众斗殴,仗责三十。” 有人打了个哆嗦,壮着胆子质问道:“你不是也打人了吗。” “我哪里打人,我不过是阻止你们这群混混欺负好人而已。”她站在阴影处,漫不经心地开口说着。 玄明堂里的小药童格外机智,丢了药槌,哇的一声哭起来,其他几个小人儿也紧跟着哭起来,哭声此起彼伏格外热闹。 “你看,我是助人为乐,你们是助纣为虐。” 简直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练到了极致。 “还有你,阵仗这么大,之前打你家娘子和孩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心软,现在倒是哭得惨。” 叶离情抛着手中已然成型的笛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接着,轻描淡写地笑着,神情倒是颇为温柔。 男人是见过这人冷下脸的嗜血模样,她越笑越觉得肝胆俱裂,低着头,吓得抱住尸体瑟瑟发抖。 “哭有什么用,既然死了人那便报官吧。” 她一把借住笛子,青笛素手,轻巧地握在手中,善解人意地笑说着。 “叶夜,让人把尸体抬到阴凉处。” 身材高大的叶夜出现在人群中,怒目而视,人群一哄而散,只剩下几个人在角落里张望着。 男人看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的人,双腿发软。 “孬种。”他一把把人掀开,直接连人带担架抬起来,安安稳稳送到角落里。 舒云宜站在门口,抬头看着走进来的叶离情。 “这些事情下次让玄子苓解决,一个男人还要躲在女人后面吗?” -- 第32页 玄子苓惭愧地低下头。 “是我自己要出去的。”舒云宜低声说道。 “你刚才打人不是挺凶的嘛?”叶离情抱胸,低头看着她。 舒云宜斗笠下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刺猬。”叶离情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舒云宜点点头。 “可以入药……” “明明极为柔软,可在外面总是竖起尖刺。”叶离情漫不经心地说着。 舒云宜透过那层薄薄的白纱,愣愣地看着她。 “三娘子这双手可不适合拿着棍子去打人。” 第17章 开堂前夕诸事生 陈三当日闹得动静很大,又惊动了官府,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都,玄明堂的生意一下子就差了下来。 官府那边立了案却没有立刻开堂,而是选择择日审理。 莫名的延期,让夏日显得越发焦躁。 无事可做的舒云宜只好坐在廊檐下捡着草药,眉宇间透出一点焦虑。 一向爱财如命的玄子苓捧着算盘倒是冷静许多。 “没事的,你都给人喂了你那个起死回生药了,怎么会死,一定是那个男人的问题。” 他信誓旦旦地说着。 舒云宜坐在屋檐下又一下没一下地磨着紫苏叶,没好气说道:“什么起死回生,胡说八道。” “我可没胡说。”玄子苓来劲了。 “你这两个药好厉害的,之前那个手都断了的人,回春堂都救不了了,你给他喝了一点那个药,竟然缓过来了。” “没这么厉害,是那个男人求生欲望强烈,药里面都是名贵草药,补气和活血用的,各有各的用处。” 舒云宜又认真解释了一句。 “不是我调配的,老师给的素问八卷中的一个偏方,我改良了一下而已。” 玄子苓挥挥手:“反正就是厉害,说起来那个第九卷找到了吗?” “没有,老师之前就是特意去的白鹿学院,但是阴阳先生也不知道第九卷去了哪里。” 说起这事,舒云宜又有些丧气,有气无力地磨着药槌。 “你的药可以让断手短脚的人活下来。”靠在栏杆上磨手中笛子的叶离情抬眉问道。 “没错!”玄子苓比她还激动地说着,“之前那个人和屠夫打架整个手臂都被砍断了,血流得止不住,回春堂里的老神医都没办法,那人的娘子没办法求到我们这边来了。” 他手中的算盘哗啦啦地响着,脸色绯红。 “三娘子没有让人把他的伤口烧了,反而是用银针把伤口里的经脉缝起来,然后给他抹上药,最后给他喂了那瓶药,当天晚上,那个人就退烧了。” 舒云宜被他夸张的神情弄得脸色一红,咳嗽一声说道:“没这么厉害,别瞎说了。” “那断了的手可以接回去吗?”叶离情站直身子,笑意敛下,浅色的眸子在日光下深沉阴暗。 “按理是可以的,只是我从未试过。”舒云宜停下碾药的手,皱着脸。 “人的手若是刚掉下来时候,血脉还在流通,及时把经脉缝起来,再仔细护理,虽然不能和平日里一样,但日常生活应该没问题。” “但我不曾试过,不知书上说的是真是假。”她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真的。”叶离情重新靠回栏杆上,“医仙游丹心曾在战场上用这个办法救过无数人。” 舒云宜眼神一亮。 “真的吗,那些人最后都活下来了吗?” 她激动地放下手中的药槌,不由靠近叶离情,眼睛闪闪发光。 “一半多吧,医仙说这种大型伤口都有一定的死亡几率,若无发炎定能平安活下,但伤口一旦发炎,能活下来的人十无三四。” 舒云宜眨眨眼,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一时间不知是失望还是难过。 叶离情笑,半低着眸,手中的笛子在指尖旋转。 “你不曾经历战场不知道若无她的办法,那些断手的人一半都活不下去。” 舒云宜瞪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刺猬。 “医仙不知去向多年,战场无情,如今士兵折损率很高,而剑南道男丁已日益稀少,许多村镇都只剩下老弱妇孺了。” 她说得平静,可舒云宜还是陷入沉默,便连玄子苓都皱着眉,一脸严肃。 “三娘子,衙门那边来人了。”小药童趴在拱门后面,板着小脸,一脸严肃。 玄子苓连忙起身:“是因为陈三的案子吗?” 小药童点点头。 “那我们赶紧去吧。” “张婶一直在外面打听,这个案子不知道为啥好像惊动了不少人,好像还看到太子心腹魏莱将军和太傅身边的柴公也朝着衙门的方向去了。” 小药童皱着眉,小大人模样地把张婶的话复述了一遍。 玄子苓震惊:“这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不就是简单的讹人吗。” 小药童背着手摇摇头。 他扭头看向舒云宜。 “走吧,横竖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她起身准备要走。 走了几步突然扭头,柳眉细细皱着,犹豫说道:“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叶离情低头,漫不经心地说着:“我就不去了,我一个良家妇女胆子最小了,上公堂可要把我吓坏了。” 玄子苓忍不住把视线落在那把在他手中熠熠生光的小刀上,打了个寒颤。 -- 第33页 舒云宜眉心皱得紧紧的,打量着面前之人,突然上前一步,揪着叶离情的脸,严肃说道:“你没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吧。” “我发现你之前就很怕看到这些人。” 她疑惑地强调着。 叶离情被揪着肉,高高抬起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人。 不知从哪里溜达回来的叶夜,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躲在角落里张望着。 “若是真的有呢?”叶离情保持着这个姿势,笑问道。 舒云宜倒吸一口冷气,弯下了腰来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想要从她眼中找出一点躲避惊疑的目光。 少女的清香混着夏日艳阳下的微风迎面而来,漆黑的眸子盛着莹莹的天光。 骤然间好似一颗石子打破了沉寂的湖面,荡开的轻巧涟漪却能让人呼吸骤停。 “骗你的。”叶离情不由移开视线,落在某一处。 舒云宜却是把她的脸扭回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真的吗?” 叶离情看着倒影着自己身影的清亮眼睛,盈盈一汪清泉,漆黑两点黑墨,看久了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皱着眉,没了笑意的眼睛狭长而上扬,浅色的眸子冷冷清清,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叶夜吓得捂住胸口,躲起脑袋。 世子的神情好可怕。 舒云宜盯久了,莫名觉得像是被揪住后脖颈的猫,眨眨眼,不由松开她的脸,束手束脚地站着。 “你赶紧去吧,我和叶夜去找替你翻案的人。” 叶离情见她尴尬畏惧地模样,倏地露出笑来。 眉眼弯弯,温柔可亲。 “谁?”舒云宜歪着头问。 “嗯,去了公堂不用怕,实话实说即可。”他起身,夏日阴影完全把舒云宜笼罩着。 视线突然阴了下来的舒云宜莫名觉得有一点逼仄感,不由偏开头,后退一步。 “去吧。”叶离情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嘴角带着笑,眼底却笼着一层阴影。 舒云宜捏着手指,胡乱地应了一声,几近匆忙地和玄子苓一起出去。 前院的人都散去,叶离情独自一人站在游廊上。 修长的影子落在地上被逐渐拉长,最后僵硬地定格在舒云宜遗落下的药槌上,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望而生畏。 “过来。” 缩成一团没能跑出去的叶夜,迈出去的脚一僵,苦着脸,慢吞吞地移了过去。 叶离情把人叫了过来去没有说话,依旧是沉默地站着。 叶夜屏息站了许久,正打算悄悄挪动一下腿,就听到自己世子冷淡的声音。 “你觉得舒云宜好看吗?” 叶夜脚步一顿,大大咧咧地说道:“好看啊,怎么不好看,依我看算得上是京都闺门翘楚。” 他利索地比了个大拇指。 随后又莫名觉得拇指疼,视线悄悄一抬,就看到世子面无表情的脸,动了动手指,状若无事地缩了回来。 妈/的,好凶。 叶离情不知为何脸色越发阴沉,手中的笛子被捏得咯吱直响,最后竟然当场四分五裂。 “呵,原来是见色起意。”他听到世子喃喃自语的自嘲声。 半许日光落在他冷漠的脸上,阴晴不定,难辨情绪。 叶夜心中咯噔一声。 第18章 公堂对峙疑窦生 舒云宜来到公堂前才发现架势比自己想得还要大。 按理本应最大的京都令蜷缩着,战战兢兢地坐在首位,一左一右各自坐着一个人。 左边是身着朴素青衣的柴公,右边是身穿铠甲的魏莱将军。 各有各的气势。 “堂下来人可是舒家三娘子。”京都令王召敲了敲惊堂木,大声呵斥道。 舒云宜低头准备下跪,左边的柴公咳嗽了一声。 王召眼珠子一转,连忙说道:“三娘子乃是官家千金,不必下跪,赐座。” 掌书记立马端着小圆凳送了上来。 舒云宜握着手,端正坐下。 很快陈三就被人带了上来,他在狱中呆了五天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一见大堂坐了这么多人,吓得扑通一声跪下。 王召大声问道:“堂下所跪之人可是城东来夷村陈三。” 陈三哆哆嗦嗦地应着。 王召扫了两边,见两座大佛都没开口,心思活络起来,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状告玄明堂大夫医师害死你娘子和孩子。”他拍着惊堂木怒斥着,金刚怒斥,凶神恶煞。 陈三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 “是,是,是俺。” “把事情详细说来,不得隐瞒谎报。” “是这样的,几日前我家婆娘难产,我家小子就找了玄明堂的大夫,来的人正是……” 他悄咪咪地扫了一眼舒云宜,见她低着头一声不吭,便又大着胆子说道。 “正是这位大夫,这位女大夫行事狠辣竟然自己破开我婆娘的肚子,拿出胎儿,这才导致我妻儿惨死。” 剖腹取子的事情听上去极为惊悚。 京都令大惊失色,可眼角一瞟隔壁两位皆是不动声色,变了的脸色又生生扭回来。 “可有此事?”他扭头看向舒云宜时,原本严肃的脸倏地温和起来,掐着嗓子温温柔柔地问着。 舒云宜起身行礼:“确有此事,孕妇已经难产三个时辰,胎儿脉细微薄,若不尽快取出只怕会一尸两命。” -- 第34页 “你胡说,那个女人生孩子不是生这么久的,分明是你狠心,害我小孩。”陈三抬起头来怒骂着。 “我来时,你娘子气息微弱,已是虚脱之像,而且身形瘦小,常年操劳饥饿,三个时辰已是极限。” 舒云宜不卑不亢地反驳着。 “而且当时,你也并未请稳婆来,你娘子命悬一线,是我救了她。” “我离开时,母女平安,我甚至留了不少药给她,全是愈合伤口的。” 陈三闪过一丝慌乱,当时很快又梗着脖子反驳着。 “胡说八道,谁家生孩子不是这样,我儿子就是这样平安生下来的,反正就是因为你才会死的。” “剖开肚子都是妖怪的作法。” “好好的人肚子上一个大洞就是会死的。” “我婆娘和我女儿死得好惨啊。” 陈三胡搅蛮缠,鬼哭狼嚎,揪着舒云宜剖腹取子一事不放,就差撒泼打滚。 魏莱皱眉,一脸不耐。 “肃静!”王召立马横眉怒叱。 “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陈三一哆嗦,畏惧地低下头。 “你说,为何要剖开那女人的肚子,从不曾有这等生子之法。”王召扭头问着舒云宜,态度还算温和。 “剖腹取子素有古法,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穷途末路之际,从不会轻易尝试,那女子悬命一线,已到了二选其一的地步,但她本人求生强烈,我身为医生不想放弃任何一个。” 舒云宜态度恭敬。 柴公不由点点头。 王召神情更为温和,夸赞了一句:“医者仁心,三娘子好心肠。” 左边的魏莱将军扭头,打量着堂下站着的小娘子,冷笑。 “说得好听,可人确是因你而死,剖腹取子既然不是常态,必然有其弊端,你贸然实施,导致妻离子散,此为大罪。” 陈三连呼:“将军英明。” 舒云宜直视着上首的黑脸将军,目光沉静,神情镇定:“将军错了。” 魏莱不屑:“哪里错了。” “其一:此人为何而死,至今还未有定论,将军却断言是我之过,武断之错。其二:剖腹取子虽非常态但却是救命之法,世人畏惧这才难以出现,将军说其贸然,无知之错。” 魏莱脸色大变,握剑的手一紧。 王召举着惊堂木的手抖了又抖,不知道拍不拍下去,一张脸不由皱成苦色。 我太难了。 “那你说为何而死,而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等剖腹行为有辱祖训,世人不接受难道还有错吗?” 魏莱薄唇掀起,冷笑着。 “我想验尸。” 舒云宜沉吟片刻,果断说道。 “你会验尸?”一直沉默的柴公疑惑问道。 “我不会。”舒云宜苦笑。 王召错愕。 魏莱冷笑连连。 “仵作大夫本是师承一脉,后有分化,一个为活人说话,一个为死人正名。” “我亲手医治的病人,不说了解到事无巨细,但也八九不离十,那位夫人虽然体弱,但意志力顽强,不该因为此事丧命。” 王召不敢说话,眼角往两边瞟去,就见两人皆是事不关己的模样,顿时手麻。 “胡说……”他一咬牙。 “咳。”左边一声咳嗦。 “说得不错。”他嘴皮子打了个转,“把尸体抬上来。” “哼。”右边又是一声冷哼。 王召心中慌乱,就见底下掌书记对着他狂眨眼间和点头,又冷静了下来。 是了,毕竟柴公可是代表太傅来的。 太傅可是官家跟前红人。 跟着他走,帽子稳当。 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帽子。 今日风有点大。 那女子的尸体很快就抬了上来。 夏日炎热,尸体虽然保存在冰库里但已经散发出浓重味道,众人皆掩住口鼻躲在一旁。 陈三不知为何变了脸色,连滚带爬躲在一旁去。 舒云宜看着面前盖着白布的青白尸体,女子不甘心地睁着眼,形容狰狞。 “打扰了。”她双手合十,低声请罪着。 她掀开衣服,露出里面的狰狞的伤疤。 伤疤外泛,泛着血丝,突兀又丑陋地横亘在肚皮上。 众人倒吸一口气。 舒云宜面色不变,干脆盘腿坐在她身边,低下头,仔细看着她的伤口,最后捏着她的指尖反复看着。 “我给她的药为何不给她吃。” 舒云宜抬头,一脸严肃。 陈三躲在角落里,反驳道:“什么药,那有什么药。” “我给她开的药是愈合伤口的,若是服用过指尖会呈现淡黄色,可她如今指尖却没有任何变化。” “而且,这个线崩掉了,里面还粘着一些泥土。” 舒云宜指着肚皮上其中一处地方,皱眉,一脸严肃。 “不说有没有这道疤,刚刚生产过的妇人都该卧床休息一月才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泥土什么的,我不知道,反正就是你的问题。”陈三撇开头,一口咬定。 “你不承认没关系。”舒云宜起身,不带笑的脸庞,眉宇平直,面无表情。 “我承认什么。”陈三梗着脖子应下。 “我怕你贪了那瓶子,便在瓶子周围擦了点粉,我手中这瓶药水涂上去就能显出颜色来。” -- 第35页 舒云宜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药瓶来,波澜不惊地说着。 “我才不会上当,这等劣质手段诈呼人而已。”陈三冷笑,镇定说道。 舒云宜皱眉:“我为何炸你,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口水无凭,什么药不药的,我可没有,不如你不如先试试她的。”陈三指着地上的尸体,信誓旦旦。 “不管有没有,总该有个说法。” 他斜眼冷笑。 却不料舒云宜镇定地点点头:“你说也对,要是变了色也好说明这药确实给过了。” “分明是你庸医误人。”陈□□手指责着。 “我是不是庸医,不是要你这等人来做出评价的。”舒云宜蹲在尸体边上,细细地给她涂上药水。 紧接着给自己右手也涂上这个药水。 众人紧盯着两人的手指尖。 王召死死捏着惊堂木,不敢眨眼。 柴公和魏莱将军也是神情严肃。 没多久,就见那双苍白的手泛上黄色的痕迹,而舒云宜的手上毫无痕迹。 “真的有!” 王召举着惊堂木,惊得站了起来。 “自然有。”舒云宜右手手指搓着,面不改色地看着陈三,“下一个该是你了吧。” 陈三脸色微变。 第19章 堂前审问波澜生 陈三两股战战,几欲站立不能,死死盯着涂着给他涂药水的舒云宜。 “别紧张,你若真的没做坏事,慌什么。”舒云宜嘴角一挑,似嘲非讽。 柴公抱臂坐在上方,视线一直落在舒云宜身上。 半炷香不到的时间,陈三的手指上就露出浓郁的橘黄色痕迹。 “啊啊,定是你……你这个贱/女人耍诈……” “放肆,公堂纸上岂容你放肆。”王召惊堂木重重落下。 陈三一个哆嗦。 “还不如实招来。”他瞪大眼睛,怒视堂下之人,“你不是说从不曾见过什么药吗?” “冤枉啊,真的冤枉啊,我没见过什么药啊。”陈三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哭喊着。 “那你为何手指会露出黄色啊。” “我没有,我只是把参须卖给回春堂……” 他倏地闭上嘴。 王召脸色一沉。 “什么参须!” “是我留给陈三娘子的东西,当日陈三娘子已经奄奄一息,她之前一直缺少营养又过度劳累,我便留了近十根参须给她,皆是千年老参的根须。” 人命比草贱的年代,一根老参根须市场上就能买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陈三瑟瑟发抖。 “来人,去叫回春堂的人。” 王召扔下召人签,威严十足。 没多久,回春堂的老板就被人带了上来。 一被王召吓唬,立马就跟倒豆子一样和盘突出。 原来七日前王召小心翼翼捧了八根千年老参的根须来他们这边倒卖。 根须色泽鲜艳,毛发皆在,算是上品,掌柜的一贪心,对这须的来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五两银子全收走了。 “冤枉啊,冤枉啊,我只是把东西卖了,可我婆娘确实是因为她死的啊。”陈三趴在地上哭诉。 依旧是死咬着是舒云宜庸医害人。 “你把她救命的东西拿去卖了,还逼她下地干活,为何依旧觉得是我害了她。” “你一个大男人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让你娘子一人养家。”舒云宜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你娘子指甲盖发黑,手指关节粗黑僵硬,皆是生前几近劳累最后肝胆俱裂,活活累死之征兆。” “你以为死人不会说话,却不知道只有死人才会说真话。” 舒云宜掷地有声,漆黑的眼珠落在那具尸体上,似喜似悲。 陈三早已没了主意,趴在地上只是嘟囔着不管他的事。 “虽说陈三贪财,卖了参须,可若是没有你一意孤行剖开她的肚子,想必也不需要这样贵重的东西。” “她的死因至今没有一个源头啊,陈三卖了参须到底是起因还是过程不得而知。” “不可否认,剖腹取子确实是骇人之法。” 魏莱开口,慢条斯理地问着,矛头依旧直指舒云宜。 王召捏着惊堂木犹豫着。 柴公半垂着眸,一言不发。 舒云宜眉宇平直,看不出一丝笑意。 她不笑时,紧绷的眉目显得显得冰冷而艳丽,年轻鲜活但炙热不屈的灵魂在眸中跳跃。 “将军觉得是剖腹取子不可取,可妇人生产本就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事情,情况瞬息万变,生死难测。” “为医是为了替人求生。” “那妇人本就难产,胎儿迟迟不肯下来,我若是当时不如此,当夜便是一尸两命。” “可事实上,我成功了,我走之前母女均安,我甚至留下她之后调养身子的药材。” “我唯一未做的,就是当时未带她离开。” 柴公看着堂下强忍激动的少女,黑如鸦羽的睫羽微微颤抖,可神情却是极为冷静。 他有些失神。 ——舒云宜。 他把这个名字放在嘴边反复念了几遍。 “可你依旧没法证明,他的娘子不是因为你的行为直接导致死亡。”另一侧的魏莱依旧步步紧逼。 -- 第36页 “是是是,真的是她害死的,小人只是贪财啊。”陈三像是抓住一块浮木,涕泪直流地喊冤着。 舒云宜眼中的火焰在沉默中逐渐熄灭。 是的,她确实无法证明。 一个人的死亡向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也许她真的踏错了第一步。 “大夫救人只为解当时之危。”寡言的柴公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眉眼不抬,淡淡说道,“若是此后生死都赖在她身,今后谁敢救人。” “柴公所言极是。”魏莱拱手行礼,态度谦卑,“只是此人行为骇人,不加以警惕,只怕会引起不良风气。” 柴公讥笑,露出一双寡淡的眉眼:“何为不良,医术本就讲究殊途同归,各有缘法。女子生产不易,将军一句骇人可能就会带走无数妇人幼子之命。” “自然,卑职才疏学浅,无法窥得医术大义,但仍知为人行事仍需权衡利弊,舒大夫明知陈三地痞,依旧行危险之法,是为不可为,理应训斥。” “人生有可为之事,也有不可为之事。可为之事,当尽力为之,此谓尽性;不可为之事,当尽心从之,此谓知命。” 大堂内寂静无声,只有两人你来我往的辩论声。 王召夹在两座大佛间嘴皮子发抖,底下的掌书记握着毛笔的手直抖。 两人面面相觑,皆是紧紧闭着嘴。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阵敲鼓之声。 声音绵长,深深震耳。 “何人击鼓鸣冤。”他头疼怒斥着。 “禀告京都令,有一小孩鸣鼓。”门口的士兵匆匆而来。 “胡闹,给我赶出去。”王召一个头两个大,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着。 士兵跪在大堂门口,抬眉扫了眼死寂的大堂,硬着头皮说道:“来人说是陈三的儿子,就今日审理一事,有话要说。” 王召倏地抬头,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他的眼角扫向两边大佛,见他们纹丝不动,咳嗽一声,拍着惊堂木,板着脸:“带上来。”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身乌黑地走了上来。 他规规矩矩地下跪磕头行礼。 陈三一见他就活似见了鬼,连滚带爬地去了角落里呆着。 “你说你是陈三的儿子。”王召盯着地下小小一团的人,咳嗦一声,神情颇为温和问道,“为何击鼓。” “为我娘一事。”小男孩抬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他一身狼狈,可一双眼睛却是格外得亮。 “我娘是被我爹害死的,我爹抢了我娘的药去卖,后来赌钱赌没了,就想把妹妹也卖了。” 他年纪小,说话却是格外清晰。 王召不由严肃起来。 舒云宜看着堂下瘦弱的男孩。 “我娘我不同意,和他争执起来,被我爹一脚踹到肚子上,流了很多血,这才死的。” 小男孩瞪着角落里的人,稚气的脸上露出仇恨之色。 “我抱着妹妹跑了,我爹以为我掉下水里淹死了,这才抬着我娘的事情去闹事的。” “小兔崽子胡说八道,皮痒了是不是。”陈三躲在角落里怒骂着。 他跪在地上,扣着膝盖上的破洞,强忍着眼泪说道:“这事和舒大夫没关系,是我那天晚上去找她,她才来的,打开肚子的事情,我娘同意了的。” “我娘说要做个好人,我不能看着舒大夫被我爹害了。” “我不想我娘走得不安心。” 他趴在地上,小小一团,格外可怜。 舒云宜站在角落里红了眼眶。 玄子苓站在衙门门口焦急得直踱步,几次开口想和叶离情说话,见她带着白纱帷帐抱臂靠在木杆上懒懒散散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你找得小孩到底有没有用的,怎么还没出来啊。” 玄子苓蹭到茶棚里狂喝水的叶夜身边,厚着脸皮问道。 叶夜大中午赶马跑了一个时辰,热得拿草帽直扇风。 他手边阴凉处还放着一个竹篮,里面赫然躺着一个睡得安稳的小孩。 “自然有用,世……咳咳,是我表妹想的。”他差点嘴角秃噜了一下,吓得呛了一口。 “哦哦。”玄子苓悄咪咪地扫了眼叶离情。 她带着帽子根本看不清神色。 紧闭的县衙大门咯吱一声打开。 叶离情收了懒洋洋的神情,盯着大门,直到里面出来舒云宜。 她身边的气氛倏地松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有可为之事,也有不可为之事。可为之事,当尽力为之,此谓尽性;不可为之事,当尽心从之,此谓知命——来自曾国藩 第20章 茶棚会话心思生 “什么!被五马分尸了!”玄子苓吓得一哆嗦。 舒云宜一脸沉重,接过叶离情递来的茶水,恹恹地喝了一口。 “柴公亲自开的口,京都令哪敢说个不字,魏莱将军也不出声,这事就定在半个月后。” “太傅啊。”玄子苓喃喃自语。 柴公并没有官身,因是从小照顾太傅的人,几次救太傅于危难中,便连官家也称他一声柴公,代表太子的魏莱正四品内卫金吾将军自然不敢与他争锋。 他几乎不出江府,但每次出现都是代表江轩。 “没想到,太傅看上去温温和和的……”他尴尬地笑着。 -- 第37页 “太傅若是真是性格温和的人,怎么做到太傅,如何铲除异己,做到一人之上。”叶夜抱胸冷笑。 玄子苓吓得连连摆手。 “据说太傅最恨对老弱下手的人,尤其是孕妇。”一直沉默的叶离情低声说道。 舒云宜抬眉看着她,突然皱眉笑:“你不是不喜欢戴帽子吗?” “太晒了。”她面不改色地说着。 “哦,是有点热。”舒云宜看了眼天色。 叶夜抽了抽嘴角,不得不佩服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为什么啊!”玄子苓等不住两人旁若无人的墨迹,连忙伸着脑袋问道。 “传闻他有一子在平阳之乱中战死后,留下怀孕刚过三月的娘子,后来太傅带着官家出逃时,就是他儿媳待产之际留下断后,后来下落不明。” “死了?”舒云宜心中一惊。 叶离情摇了摇头:“不清楚。” “不过,太傅不是从未成亲吗!”玄子苓抓到模糊的重点,吃惊问道。 “据说是收养的。”叶离情敏锐地抬头看向远处,“柴公。” 玄子苓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扭头。 年迈的柴公被人搀扶着站在凉棚外。 “三娘子。”他笑脸盈盈,一点也没有之前大堂之上的不苟言笑,态度格外温和。 舒云宜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三娘子年纪轻轻却是医术高超,不知师从何处。”他慈祥地看着面前之人,缓缓开口。 “明真先生曾请了一位好友教我医术,但他自称不收为徒,所以算不上师承之处。”她低声说道。 “倒是奇怪。”他笑,却没有多少惊讶之色。 “不打扰几位了。”他转身离开,复又说道。 “玄默先生五日后要开个杏林会,三娘子若是喜欢,不妨来江府看看。” “好奇怪啊。”玄子苓目送他离开后,小声说道,“这个杏林会不是不对外的嘛?” 叶离情看着柴公离开的同时,看到往这边张望的魏莱,不屑地收回视线。 “魏莱堂上为难你了吗?” 舒云宜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不算为难,各执己见而已。” 她看到魏莱朝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又策马而去,高傲不屑。 “哼。”叶离情冷哼一声,“少给他脸上贴金,他这人最合适的可不是将军。” “那是什么?”舒云宜歪着头好奇地问着。 “去接头耍竹竿,见谁都要杠一下。” 舒云宜噗呲一声笑出来。 “走吧。” 舒云宜出了凉棚,蓦地回头,看到角落里畏畏缩缩站着的小男孩。 小男孩脏兮兮的,抱着装着妹妹的小竹篮,一见她的视线看过来就低下头去。 “陈黄。”舒云宜停住脚,柔柔喊了一声。 陈黄惶恐地抬起头来,局促地站在角落里。 “你等会要去慈善堂吗?”她走到小孩边上,歪着头问道。 幼年孩童考妣同去,无人扶养的情况下,小孩在官府开具独身契,然后被送去慈善堂,交给官府统一抚养。 他不想要自己露怯,便瞪大眼睛,紧闭着唇,可眼底还是露出惶恐不安之色。 玄子苓长叹一口气。 叶离情百无聊赖地坐在另一侧椅子上,手中甩着新鲜的竹子。 叶夜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你过去登记后,我让人来接你。”舒云宜沉默片刻后说道。 众人皆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陈黄也是一脸吃惊。 “我们医馆有个哑叔,一直没有子嗣,你若是同意,我便让他去领你。” 舒云宜慢里斯条地解释着。 “他幼年生了一场大病,不能说话了,但是脾气很好,很喜欢小孩子,不喝酒也不爱赌博。” “可以吗。” 舒云宜注视着他,缱绻温柔,眉目柔和。 陈黄抱紧手中的竹篮,握紧拳头,年幼的手掌却露出一点清瘦的骨骼。 他只有七岁,却瘦出了一种暮年的衰老。 “妹妹呢?”他紧抿着唇,看着篮中睡得香甜的小孩,低喃着。 “一起领走,可以吗?” 陈黄红了眼眶,捏着手中薄薄的纸,手指颤抖。 “去吧,我让子苓带你去慈善堂登记。” 玄子苓连忙哎了一声。 “你不讨厌我吗?”临走前,陈黄低着头,难堪地问着。 少年年幼却早早明白世间险恶。 舒云宜笑:“你是你,你爹是你爹,自然不一样。”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笃定又温柔地说着,眸中带笑。 陈黄从口袋中摸出一块黏答答的东西,正是当日舒云宜给他的那块糖果。 被水泡发过的酥糖,浑然不成型。 “给你。”他高高举起,递到舒云宜面前,强忍着哽咽,“我会乖的。” 舒云宜看着眼前那块黏糊的糖果,笑着接了过来,轻轻嗯了一声。 玄子苓牵着陈黄向着慈善堂走去。 舒云宜把这块糖果用手帕仔细包好。 “为什么收养他。”叶离情站在她背后问着。 长长的白纱遮住她的神情,只能听到她平静的声音。 舒云宜长舒一口气。 -- 第38页 “他才八岁,还带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妹妹,就算入了慈善堂也不能得到妥善安置,就算被人收养,大多数人也不会要那个小女孩。” “与人友善,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舒云宜眯着眼,迎着日光笑了笑。 “你是开医馆的,又不是做慈善的。” 叶离情站在她身边,声音从头顶传来。 “若想做好事,便是乞丐也可以啊。”舒云宜歪着头,看着地上比自己高处一大截的影子,笑眯着眼。 “玄明堂本就收了许多许多不被容于世上的人,不能说话的哑叔,不良于行的大张,无法生育的张婶,父母双亡的小药童,以后只会只多不少。” “我既然有帮助别人的力量,为何不量力而行。” 她猛地跳到叶离情面前的阴影里,踮起脚尖,凑到她面前,皱了皱鼻子,眼睛明亮,黑丸白水盈盈而动。 “柴叔和魏莱都走了,还带着帽子,热不热。” 她黠慧地眨眨眼,眼疾手快地伸手把她的帽子摘了下来。 叶离情猝不及防的错愕神情露在她面前。 在日光下尤为显眼。 她以前脸上只有漫不经心和笑脸盈盈的模样。 两个极端却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好似一个人本就可以这样完全相反。 可现在这个错愕的神情瞬间打破她的固有印象。 让她变得有些烟火味。 角落里的叶夜被吓得连滚带爬,站得远远地张望着。 叶离情站在台阶上,低着头注视着台阶下露出一截素白脖颈,笑脸盈盈的少女。 眉眼弯弯,眼角上扬,璀璨的日光落在潋滟荡漾的眼波中,不及少女嘴角浅浅的笑意。 她是这样瘦弱,脖颈纤细,腰肢柔软,可这般俏生生地站着,却又有种生命的活力。 他的视线在她白皙的脖颈中一闪而过。 这样的脖颈若在寻常只需轻轻一扭,便能烟消云散。 可最后她倏地叹了一口气。 “胡闹。”她轻而易举地拿过她手中的帷幔,反手带在舒云宜头上,“回去吧。” “你这是欺负我矮嘛。”舒云宜不舒服地带着帽子,喃喃自语。 “是你太高了啊。”她隔着帽子认真地看着路,强调着。 叶离情并肩走在她身边,闻言蹙了蹙眉,可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谎言,一旦开始,就不受控制。 而他,后悔了。 第21章 午日悠闲暗涌生 “查清了吗?”夜深的后院,安静到连虫鸣都消失不见。 叶离情坐在漆黑屋内,夜色掩盖着他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查清了,陈三屋中多了一百两银子,他娘子确实是被他殴打致死的。” “屋中有个土坑,想来是之前他把娘子草草埋了,后来又挖了出来,后面才闹出这么多事。” 叶夜穿着一身黑衣,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正是陈三屋内多出来的银子。 雪白澄亮,形状完好的银子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新银?”叶离情拿起一块银子放在手中把玩。 新银就是官号里新出来的银子,还未经市面流通,所以表面磨损较少,上秤也是足银。 “对,很新,第一手流通。” “倒是胆大。”叶离情捏着银子冷笑,“有恃无恐。” “陈三此人是典型的混混,头脑简单,欺软怕硬,好吃懒做,没有凭仗怎么敢光天化日出来讹人,还下了狠心要杀了自己仅剩的一双儿女。” 叶夜面无表情地嫌弃着。 “我在院子里发现了一枚从不曾出现的脚印,是个男子脚印,身形不高但下盘沉稳有力,是个练家子。” “只是陈三家位置太偏僻,周围也都没人住,不知他到底接触了谁。” 叶离情啧了一声,把手中的银子扔回包裹里。 暗淡的微光落在他脸上,浅色的眸子毫无笑意。 “而且今日堂上两人来由突兀可疑,三娘子这事往大了说也只是混混讹人而已,如何能惊动京都两座大山。” 叶夜皱眉,思索良久也没相处因果来。 “若是关联我们,此事又做得拙劣,几乎漏洞百出,用这个试探,实在太过低级。”他一脸严肃,方正脸颊几乎能冻出渣来。 “若是如此,太傅和太子也太过无能。若不是我们,那可能是舒云宜。” 叶离情点了点桌子,沉默片刻复又说道:“也有可能是这块地。” “或者是她的医术。” 叶夜沉默。 舒云宜身上确实有些谜团,比如她的老师是名震天下的明真先生王来招,比如她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那我们现在如何?” “我会让她去江府一趟,我到时在太傅府转一下。” 叶夜脸色微变:“太傅认识世子,而且太傅身边黑衣卫守卫,太过冒险了。” “没事,我见机行事。”他明显不像继续这几话题,沉默说道:“父王那边如何?” “太傅回京第一件事情便是打算议和,如今剑南道休战半月了。” “嗯。” 叶离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是谁大肆收购草药查清了吗?” “不曾,办事的人行为老道,非常隐秘,但码头的人看到有黑衣卫的痕迹,但一直不见相关人员出现。” -- 第39页 “继续盯着。” “是。”叶夜抱拳应下。 “世子打算什么时候恢复身份。”临走前,他开口询问着。 叶离情沉默。 “不急。” “舒云宜身上谜团太多,不合适带回剑南道。”叶夜咬牙说道,眼角一瞟黑暗中的世子。 世子坐在圆凳上,腰杆挺直,笼在他身上的黑影莫名多了一丝阴沉之色,几乎有些骇人。 “我知道,下去吧。” 黑夜中,叶离情声音低沉坚定。 陈黄被接回来的那天,玄明堂办了几台席面,舒云宜出的钱,哑叔高兴地来回踱步,一直阴沉的脸难得笑开怀。 众人热热闹闹吃好一顿饭,又借着正午难得的休息时间,各干各的事情。 舒云宜捧着医书坐在屋檐躺椅下休息。 玄子苓拿着算盘拨得响亮。 “对了,怎么不见叶娘子出来吃饭。” “一大早就和叶夜出去了,快回来了吧。” “你说他们是不是……”玄子苓八卦地凑上来,两个手指头暧昧地对了对。 “啊,是吗?”舒云宜一脸迷茫地抬头。 “对啊,你看他们总是同进同出的,叶夜眼睛都要掉到叶娘子身上了,一有点动静就紧张地围着叶娘子转……” “咳咳!” “你怎么咳嗽了,昨日受寒了吗?还有!我还没说完呢,还有我好几次看到他从叶娘子的屋子里出来……” “是嘛。” 一声懒洋洋的含笑声音。 玄子苓倏地闭上嘴,瞪大眼睛,一脸惊悚。 他悄咪咪的扭头,就看到背后的游廊上,懒洋洋地靠着一个人,正是似笑非笑的叶离情。 叶夜早就躲在一旁,对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哈哈哈,你们回来啦。”玄子苓尬笑着站起来。 叶离情靠在栏杆上,眼角微微上挑,温柔可亲。 玄子苓却是偷偷打了一个寒颤,默默挪到舒云宜后面,慢吞吞说道。 “我去清点一下草药,看看能撑到什么时候。” “我去前面抗草药包。”叶夜也借机跑了。 阴凉悠长的游廊上只剩下舒云宜和叶离情两人。 气氛倏地安静下来,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除了虫鸣鸟叫,艳阳绚烂,一切都好似慢了下来。 “你吃饭了吗?厨房还热着饭。”舒云宜从书中抬起头来,随口说道,态度自然。 “吃过了。”叶离情坐在她对面的游廊上,手中的竹子转来转去。 “你之前的竹笛掉了吗?”舒云宜疑惑地看着那根还未被雕琢过的竹子。 叶离情之前可是做好了一个笛子,只差最后的雕花了。 “不小心弄坏了,打算重新做一个。”她面无异色地解释着。 小刀飞舞,熟门熟路。 “哦,你会吹笛子是吗?下次你做好了我们可以合奏一曲,我琴艺尚可。”舒云宜颇为谦虚地说着。 叶离情手下功夫一顿,张了张嘴又没说话。 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夏日时光悠长缓慢,满架蔷薇随风起。 在外奔波许久的叶离情逐渐放松下来。 可闲适的日光总有结束的一刻,尤其是被不相干的人打断。 叶离情一张脸没了笑意,看着面前来者不善的人。 来人正是舒家四娘子,她身边跟着丫鬟绿怀。 绿怀见她便是躬身行礼,眼神却是不曾落在旧主身上。 舒家四娘子穿得艳丽,珠围翠绕,花枝招展,珠光宝气。 “姐姐。”舒云柳柔柔弱弱地上前,圆脸圆眼,娇俏可人。 “我已不是舒家人,四娘子这声姐姐担不起。”舒云宜平静说着。 舒云柳一脸愁容,莲步轻移。 “姐姐不要嘴犟了,前几日的事情,娘也听说了,姐姐到底是个姑娘家,行医可是救人的大事,姐姐医术不精造成母女双亡,骇人听闻。” 四娘子长叹一声,哀愁说道。 “我听闻姐姐报官了,你一个女儿家上个大堂可对名声有碍啊。” 她担忧得看着舒云宜,满脸担心。 舒云宜打断她的话,神情有些不耐:“此事已经结案了,人不是我害死的。” “结案?”舒云柳惊呼,“姐姐可不要胡说,结案了,为何还未贴出公告。” 舒云宜皱眉。 前日结案后,她就没关心这个事情了,不曾想衙门现在还没贴出公告。 “姐姐是不是不好意思示弱,侯爷和京都令是同窗好友,姐姐若是低头回府,爹爹定能替你摆平此事的。” 舒云柳理了理鬓角,真切地建议着,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 “真的结案了,京都令大概是还未来得及出公告,四娘子若是无事便离开吧。”舒云宜不愿与她纠缠,冷淡说着。 谁知舒云柳突然上前一步,低下头,眼角冒出泪花。 “姐姐现在不愿回家,是因为还想嫁给温家大郎吧。”她抬起头来,泪光盈盈。 “什么?”舒云宜不解。 一直站在背后神情冷淡的叶离情,突然皱着眉,不由站直身子。 “娘已经在和媒婆挑日子了,就等姐姐及笄一过,立马把此事提上议程了。”她期期艾艾地哭着,几近哽咽。 -- 第40页 第22章 订婚风波银钗情 舒家请媒婆一事完全没有遮掩,几乎到了大张旗鼓的地步,只是舒云宜远离石墨街,最近又琐事缠身,竟然一点风声也没落到她耳边。 她有些迷茫地听着,眉心不由皱起。 “议亲?” “姐姐何苦装作不知道,这事已经传了许久,众人都说姐姐好福气。” 舒云柳语气中忍不住带出一丝妒意。 “百花宴上,温家夫人和娘说了几句,娘回来就急匆匆地开始准备了。”她揪着帕子,愤愤不平。 舒云宜沉着脸,一言不发。 “姐姐若是真的想嫁到温家,不如早早回舒家备嫁,医馆人多事杂,玄郎君又是未婚之人,只怕……” 她欲言又止,视线怯怯地看着她,眸中带着深意,可脸颊又写满无辜。 舒云宜接触到她的目光,蓦得恍神。 这样的神情,她太熟悉了,柔弱无辜,善解人意,温柔地好似一朵无辜的小白花。 在看待一件事物上,舒云宜总是愿意向好的方面看去,能说一个人蠢就绝不说他坏,就像是陈三一事中。 可舒云柳呢。 她想。 如今她自然知道这位四娘子不似表面一样柔软,可她到底是蠢还是坏。 “姐姐。”舒云柳见她沉默,揪着手指,又喊了一声。 舒云宜回神,揉了揉紧绷的额间,冷淡说道:“四娘子请回吧,此事与我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姐姐还在族谱上,三月后及笄一过,便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了。” 舒云柳露出急切之色,眉眼扭曲,步步紧逼,想要去扯舒云柳的袖子。 噌的一声。 一把小刀落在她脚尖前。 舒云柳吓得脸色大变,连连后退。 “你,你……你这个蛮人。”她抬头怒瞪着叶离情。 却见叶离情一张脸阴沉着,几乎能滴出水来。 她吓得瞳孔一缩。 “你若是想要嫁给温如徐便自己想办法,我和温家早已恩断义绝。” 舒云宜挡在叶离情面前,不得不强调着。 “当日你也在场,番将军作证,此事早已尘埃落定。” “请回吧。” 舒云宜收了笑意,态度坚定。 舒云柳深吸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舒云宜。 撕开温柔体贴的面具的四娘子,露出强势深沉的一面,仔细地打量着面前之人。 舒云宜的性子,她还算了解一二,说好听点是温柔,说难听点就是软弱。 这样的人向善,不愿用恶意揣度别人。 虽说她的性子这几日变得一些,可到底还是柔顺之人,舒云柳自认完全可以把人拿捏住。 “姐姐说真的啊。”她突然浅浅笑了起来。 “不过姐姐不要倔,爹爹最近忙得很,如今已经是少府监属下铸钱监正了,高升一级,正是高兴。” “姐姐若是服软,把你治死人的事求到爹爹面前,爹爹自然是既往不咎。” 她笑脸盈盈,好似之前无事发生。 “绿怀,娘交代的东西给她,家中赏赐众多,怎么就给了这么个玩意。” “不过,也是娘的一番心意啊。” 她摸了摸自己鬓间新的金钗,淡笑不语。 “姐姐不是也有很多赏赐吗?怎么不也拿出来看看。”她话锋一转说道。 舒云宜低眸不语,不愿再搭理她。 她轻蔑一笑,转身离去,金丝裙摆在艳阳下一闪而过。 绿怀从身后的小丫鬟手中接过一个托盘,掀开红盖子,里面赫然是一支简单的滴水银钗。 舒云宜抬眉看着她。 绿怀和红袖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丫鬟,可如今却到了陌路的地步。 “三娘子,这是四娘子特意给您买的银钗。”她低眉顺眼,态度自然。 那银钗不过是最简单的模样,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由这个人递给她。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是你让她来这里的。”舒云宜的视线落在她低顺的眉宇间。 温顺体贴,毕恭毕敬。 绿怀抬眉,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蓦得温柔下来:“三娘子何必挑破这一层呢。”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破而后立,不生则死。” 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你会后悔的。” 舒云宜知道绿怀是个有主意,有野心的人,可今日第一次把这份心思落在她面前,斑驳一角却也触目惊心。 她忍不住叹息。 前世,绿怀背叛她跟在舒云宜身后,最后剑南王军队破城之日,被舒云柳推了出去,死无葬身之地。 “向上走的路总该要付出什么,若是失败了,那也是求仁得仁。”绿怀笑,不顾一切又无所畏惧。 她把手中的托盘递到舒云宜手中。 “娘子收好吧,四娘子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您,且等着吧。” 舒云宜被迫接过托盘,突然看着她张了张嘴。 ——红袖。 “娘子好生休息。”她后退到拱门外,俯身行礼,一丝不苟,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些东西拿着也不嫌累。”叶离情一根竹子抵在托盘下,轻轻一挑,托盘咣当一声覆在地上。 -- 第41页 舒云宜倏地回神。 “你!”她气得扭头,可以看到叶离情无辜的神情,蓦得又泄了气。 “换点钱也好给小药童买点糖吃啊。”她无奈地说着。 “你倒是不计较。”叶离情皱眉,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还要忍着吗?” “还是,你真的还想嫁给温如徐!” 她站直身子,半张脸落在天光下,模糊了轮廓,让人看不清面容。 这话一出口,叶离情就有些后悔了。 他是见过温家郎君温如徐的,那日隔着布帘,那般深情地喊着她的名字。 少年依恋,总让人招架不住。 他紧抿着唇,脸色不由阴沉下来。 “胡说什么。”舒云宜蹲下/身来,接起那根银钗,却又没有立刻起身。 她突然发现这根银钗上有一个梅花图文。 那是温家的标记。 记忆倏地回转,在前世,这根钗子是温如徐定亲之后自己亲手打的,大婚之日送给她的。 她蓦得有些失神。 叶离情见她半天不说话,小小一只蹲在这里,不由皱眉:“你怎么了。” 她伸手要把人扶起来。 “你若是提早知道一个人迟早会害死你,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舒云宜沉闷的声音在膝间响起。 “自然不会。”叶离情的手僵在原地,默默收了回来。 “那你会如何?”舒云宜是个温和的人,从不会如此逼近一个问题,可今日她却是问出口了。 叶离情嘴角微抿,手指紧握竹子,眼角下垂看着舒云宜,阴寒冷漠。 “自然是杀了他。” “可我下不了手。”舒云宜握紧那根银簪,喃喃自语。 她是个迟钝的人,直到现在才能感受到前世被人背叛时撕心裂肺的疼。 这支银簪就像扎到她心口,疼到她喘不上气来。 “那我帮你。”叶离情倏地笑了,眉眼温柔,可眼底却带着沸腾的煞气,几近诱惑地开口,“是谁?” “舒云柳?” “绿怀?” “还是……” “温、如、徐?” 舒云宜沉默,她紧紧咬着唇,才能止住那股席卷而来的痛意。 叶离情看着面前发抖的人。 高高在上,可眉宇间又带出一丝愤怒。 他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愤怒于自己突然而至的愤怒。 他靠近舒云宜,取信她,保护她,是因为江轩,是因为剑南道。 可今日看着战栗不止的少女,他知道这步棋下错了。 “是我自己无能。” 她笑,一睁眼,便看着倒影在她头顶的阴影。 好似叶离情在身后环抱着她一般。 这人明显就带了很多秘密,可这世上谁没有秘密呢。 她突然安心下来,用红布把东西包好,牢牢裹在布中,这才起身。 她红着一双眼,疑惑地瞅了叶离情一样,突然皱眉:“你好像对温郎君很感兴趣。” 后又恍然大悟,“也是正常,温郎君确实一表人才,喜欢他不奇怪。” 叶离情心中杀气蓦得被暴躁之情所替代,捏着她的胳膊,反复许久,这才把到嘴的脏话咽了下去:“我不喜欢。” 她咬牙切齿。 “哦,你喜欢叶夜。”舒云宜又恍然大悟地说着。 “我也不喜欢叶夜!” 她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可叶夜喜欢你啊!” 舒云宜明显是把玄子苓的话听进去了。 游廊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两人扭头看去,就见叶夜不知为何跪倒在地,手中的草药散了一地。 一脸惊恐。 叶离情看他的脸色,眉宇平直,紧绷如弦。 叶夜吓得恨不得把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吃下去。 “你怎么了?”舒云宜关切地问着。 叶夜顶着叶离情杀人的视线。 “嘤!” 我,委屈啊! 第23章 杏林盛会来风波 舒家依旧不死心的事情,她表面上不在意,可还是为难了许久。 叶离情耍着竹子,慢吞吞说道:“为何不去江府看看?” “江府?” “江轩好歹是太傅,你若是与他说一下,也许会帮你也说不定。”他蛊惑着。 舒云宜皱脸:“江太傅一看就是不管闲事的人,而且萍水相逢,哪有跟人说这些事情的。” “那便去和温如徐说清楚。” “我还没想好如何和他说。” 叶离情低下头不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了!”舒云宜愁眉苦脸,可见叶离情不说话又扭头质问着。 颇有点无理取闹的样子。 “你不如还是准备去赴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些事情还能把你绑走不成。”叶离情无奈说道。 “行吧。”她丧气地点点头。 “我可以在伴手礼上偷偷放几样官家御赐的东西吗?”舒云宜异想天开。 叶离情冷淡说道:“杀头。” 官家御赐物品视为恩宠,不可买卖送人。 “哦。” 最后舒云宜提着自己调配的药水作为伴手礼,带着叶离情去了江府。 穆兰街一如既往的冷清,江府大门紧闭,冷冷清清,丝毫看不出里面正在举办杏林会。 -- 第42页 她一敲门,开门之人正是柴公。 “三娘子终于来了,杏林会还未开始呢。”他一见舒云宜就笑。 舒云宜受宠若惊,连忙把手中的礼物递了上去。 “这位便是叶娘子吧?”柴公的视线落在后面带着帷幔的高挑女子身上。 叶娘子颔首抱拳,干净利索,就是有些不伦不类。 舒云宜憋笑,眼珠子转了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叶娘子哪里人。”柴公领人入内。 “剑南道人,家父从军,自小当男子养着。” 叶离情跟在最后面,低声说道,声音倒是出奇的温和,多了点雌雄莫辩的模样。 “怪不得有些英气。”柴公笑说着,眼角微微下垂,不动声色。 “太傅也是去过剑南道的人,大概也知道我们剑南道汉蛮混血,大都高大。” “自然,剑南王治理剑南有大功。”柴叔笑眯眯地说着。 “毕竟剑南王已镇守剑南三十年。”她语带笑意地应了柴叔的话。 舒云宜敏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只好紧闭着唇,走在两人中间。 杏林会在落英别院里举行。 开席的是玄默先生,白色衣袍,手脚皆是松紧的带子,头发整整齐齐地梳着。 “三娘子,柴叔说你今日会来,没想到真的来了,既然开了,便开始吧。” 他正百无聊赖地听着下面一个医者滔滔不绝地讲着,抬眉一扫见到来人,倒是露出几分生机。 原本热烈的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门口的舒云宜身上。 “这位便是前几日剖腹取子的三娘子。”有人一出口就带着酸气。 “就是她啊,听说母女消亡,当真可怜。”有人斜了一眼,惋惜着。 站在身后的叶离情眉心皱起。 上首的玄默先生面色如常,没有阻止底下的人出声。 “那人一看便是营养不良,生产困难,剖腹少见却也不是没有。” “少见,根本就是骇见。” “明明是你孤陋寡闻,阴阳先生高徒就曾这样救过不少人,再往上说还有刮骨疗伤的办法呢。” 反驳的人是个一脸阴沉的年轻人,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嘲讽之气。 “你,竖子不与谋。” “呵,匹夫不见勇。” 舒云宜站在角落里,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也没照出缓解办法的借口,扯着叶离情的袖子,慢吞吞挪到她后面。 被迫站在最前面的叶离情不耐地啧了一声。 这充满嫌弃的一声,也不知是对着谁发出来的。 屋内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好歹也算名医,说话不动脑便罢了,一双眼睛也是瞎了,望闻问切废了一半,倒是适合回家休息。” “你,无礼小儿,口出狂言。”有人拍桌震怒。 叶离情被激地挑了挑眉,嘴角一勾,隔着一层白纱看向恼羞成怒的人,似笑非笑:“是真是假,找柴公一问便知。” “那妇人怎么死的,早有公文论断,要你们酸溜溜地说什么。” “去把柴公请来。”他用竹子敲了敲一旁侍从的肩,懒洋洋却又强势地说着。 众人脸色一变。 “不必,此事确有定论,那人是被自家男人打死的,和三娘子无关。” 最后是上首的玄默先生开口,止住了仆人的脚步。 “呦,原来也是有人知道的啊”叶离情说不出的嘲讽,“果不其然是神医。” “这位娘子也是一名大夫吗?”有人维护章玄凤,质问着咄咄逼人的叶离情。 “那倒不是。”她慢吞吞地说着。 “不是还敢来杏林会口出狂言。” “杏林会何曾让一个门外汉插足。” “别是玄明堂都是这般大放厥词的粗鲁之人。” “如此粗鄙之人,毫无女子温良风范。” “不是不是,是我正准备收她为徒呢,你看她的手。” 背后的舒云宜探出脑袋,举起她的手腕。 手指纤长修长,骨节分明。 “多合适捣药啊。” 叶离情手指一僵。 细薄皮肤下,跳动的脉搏感受到少女手指温热的温度,指尖温度几乎能顺着血脉流遍全身。 他手指微微一动。 众人被她的话弄得一愣,随后有人暴怒:“胡言乱语。” “为何胡言乱语。”舒云宜正色。 “诸位难道不是都从小药童做起的吗,小药童难道不是从捣药开始的吗?” 她说得一本正经,信誓旦旦。 “叶娘子聪明得很,举一反三,性子温柔,最重要的是心胸宽广,最是合适做救人救世的医者了。” “虽然叶娘子身形高了些,可救人力气大也有力气大的好处啊。” 她最后捏了捏叶离情的手腕晃了晃,满意地点点头。 众人被她的一本正经镇住了,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倒是有些阴阳先生的风格,坐吧。”玄默先生不怒反笑,大笑着开口圆了场。 舒云宜正拉着叶离情入座。 却不料叶离情站在原地,微微侧首看着她。 “我便不入座了,毕竟还是门外汉呢。”她低着头,温温和和地开口。 白纱笼着的脸,看不清神色。 -- 第43页 “江府这么大,我还没看过呢。” “可以吗?” “师、父!” 酥酥软软,低沉无辜。 一字一字,格外缓慢。 舒云宜隔着白纱盯着她的脸,朦朦胧胧,只能看清一些轮廓,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声线。 她突然红了耳朵。 猝不及然。 江家厨房格外大,新端进来的红泥药炉刚被燃起,看管药炉是个年幼小童。 小童拿着扇子一晃一晃的,夏日阳光热得人又燥又烦。 厨房素来不透风,唯恐灭了灶中大火。 “小喜,章管事叫你呢,去一趟吧。”进来一个大肚男人颐指气使地说着。 拿着扇子的小药童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结巴说道:“我……我,看药呢。” “这药都还没开呢,管事叫你有事呢,还不快点,等会快点跑回来就是。” 那男子不耐烦的吼着。 小童吓得抖了一下,想也不敢多想,捏着扇子跑了。 煎药的小角落里格外安静,药炉飘出细细的烟。 背靠竹林的窗户上突然倒挂下一个人影。 一个青色衣裙的修长女子动作敏锐地跃了进来,就地滚到角落的柴火堆后。 来人正是从杏林会出来的叶离情。 她盯着那盏沉默的药炉,沉思片刻,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细长瓷瓶。 她刚倒了一点白色粉末下去,重新盖上盖子。 那双浅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顺势躲到最里面的柴火堆后。 只见刚才叫人的大肚子男人不知何时再一次回到了厨房。 第24章 江府后续遇故人 叶离情再次见到舒云宜时,就见她满脸笑容,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一双眼睛亮闪闪的。 “看来玩得很开心。” 叶离情懒洋洋地半坐在池塘边凉亭上,削着竹子,长腿曲着,姿势颇为不雅。 她接过手中的竹篮子,扫了一眼,都是一些草药和瓶瓶罐罐。 “开心!”她看着叶离情,漆黑的眼珠盈盈而动,几乎能露出光来。 任谁见了这样的笑,都会由衷地跟着笑了起来,叶离情自然也不例外。 “走吗?” 她起身,重新戴上帽子,高高的阴影从舒云宜头顶落下,把面前小小一只的人团团围住。 偌大的凉亭顿时多了几丝逼仄之意。 “师、父。” 她似笑非笑地喊着。 声音好似在耳边回荡,低沉的声音顺着夏日湖边的微风猝不及防落入舒云宜耳中。 舒云宜手指一紧,不由摸了摸耳朵,发现耳尖滚烫。 她好像被烫了脚的小刺猬,连滚带爬地蜷缩了起来,立马露出尖刺来。 “干嘛!”她瞪着眼,故作凶恶地回着。 “我给你解围,你在怎么还笑我。” 她瞪圆眼睛,又气又急。 叶离情颇为无辜地说道:“可你说的没错啊,我确实也想学医。” 舒云宜一脸不信。 “我父亲从军多年,一身伤病,每到阴雨天就浑身难受,且常年干咳,服药多年,一直不见好转。” 舒云宜眨眨眼,略一思考。 “应该是之前受伤,然后寒气入侵,剑南道多干冷,若是没调理好,很容易留下暗疾,我老师便是如此。” “造成干咳的原因倒是很多。” 她摸摸下巴,沉思着。 “嗯。”叶离情忍着笑意,移开视线。 只要一说到医术,总能轻而易举转移她的注意力。 “所以,可以走了吗?” 舒云宜点点头,走了半路突然回头,靠近她嗅了嗅。 “怎么了?”叶离情后退一步,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哪来的药味?”她疑惑,眼睛瞅着她,“你刚才去哪了?” 叶离情晃了晃手中的药篮子,平静说着:“是这个吗?” 舒云宜果断摇摇头。 “这个是玄默先生给的平气静神药,你这个……” 她脑袋抵着叶离情的手,忍不住又往前凑了一下,艰难又认真地闻了闻。 “有点像玄默先生给太傅开的药,多辛辣之味。” 舒云宜歪着头,狐疑地看着她。 “你干嘛去了?”她说着话,颇为警惕。 叶离情隔着那层白纱和她对视着。 “之前在玄默先生的庭院里逛了逛,顺便……”她慢吞吞地说着。 舒云宜眨眨眼。 “把他草药掀了。” 她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干嘛!”她吓哆嗦了一下。 “他们给你下马威,我扔他一点草药,这不是很公平啊。” 她理直气壮地说着,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舒云宜不由扶住她的胳膊,猛地回神:“那我们赶紧跑!” 说话间,不远处突然传出喧闹之声。 她吓得差点跌倒。 叶离情眼疾手快把人扶稳了,白纱下的眼微微眯起,不由看向东边。 “别怕。”她扶着人,漫不经心地宽慰着。 “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她靠近叶离情,又可怜又无助。 拐角处,跑出几个提着水桶的仆人,满头大汗。 “怎么了?”叶离一反常态地拦住他们。 -- 第44页 仆人倒是有礼,推到一旁,行礼道:“东边小厨房着火了。” “哦,原来如此。”她也退去一边,“怪不得如此嘈杂。” “是,客人可是要出去,门房和马房那边还有人留守,客人不必担心。” 仆人恭敬说完,就提着水桶跑了。 “咦,东边厨房,那不是太傅草屋的地方吗?” 舒云宜心中舒了一口气,踮起脚尖,张望着。 叶离情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太傅病得严重吗?” 她状似无意地问着。 舒云宜点点头:“那个好像是他熬药的地方,可别耽误他吃药。” “江府一千多人伺候一个太傅,还要多你一个不相干的大夫操心吗。” 叶离情把人的脑袋扭回来,快步向前走着。 两人很快上了马车,舒云宜捧着竹篮子看个不停。 “对了,你是不是武功很厉害。”马内车的舒云宜突然问道。 叶离情甩了甩竹子,懒懒散散地说着:“一般般。” 舒云宜看着她,眨眨眼。 “怎么了?” “玄默先生说你武功应该不错。”她突然放下瓶子,探过身去说道,“他好厉害,看了一眼你的手,就说你武功很厉害。” 她盯着叶离情的眼,嘴角微微抿着。 “剑南道常年战乱,人人习武,家中有人从军,我自然也要多学一点。”叶离情回视着他,“叶夜也会,甚至更厉害。” 她说的冷静又笃定,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舒云宜笑,慎重地把叶离情的手捧起来,放在自己手中看着。 “你的手好大,而且好多茧子。”她像是看到稀罕玩意,来回翻看着,又摸了摸指腹和手心茧子。 “好奇怪,我只见你用过小刀,可你的手好想是练重型兵器磨出来的。” 她戳着其中一个茧子。 叶离情看着整张脸都要埋进自己手心的人。 这张脸真小,他的手能轻易盖在她脸上。 一场颠簸的马车,忽远忽近的呼吸,温热的气息甚至能落在他手心,酥酥麻麻。 他忍不住蜷缩起手指,抽回手,握紧拳头,放在膝盖上。 “做粗活做的,坐好。” “哦。也不知道这个路面为何还未修好。”舒云宜慢吞吞坐回原来的位置。 京都有几条路,这几个月坏得很快,马车经过总是摇摇晃晃,直把人坐得发晕。 马蹄声骤然在耳边响起。 叶离情脸色一肃。 只有战骑的马蹄下才会有玄铁声。 马车在一个小巷中停了下来。 舒云宜和她面面相觑。 “我去看看。”她放下药篮,掀开帘子前,皱眉扭头,“你把帽子戴上。” 她顺手把帽子给叶离情扣上。 白纱下的叶离情视线倏地冷峻下来。 舒云宜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 站在高头大马边上的少年,即使已经衣服头发都收拾过了,也看得出出来时的凌乱匆忙。 ——温如徐。 舒云宜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他骤然失神。 这是她莫名回到十四岁后第二次见到他。 第一次在盛阳清晨的旭日下,隔着薄薄的车帘。 她被琐事缠身,忙忙碌碌,所以只需低下头,就可以装作毫不知情,不管不顾地忘记这人。 可今日,两人只隔着一尺的距离,触手可及。 她甚至能看清他仓皇间还未来得及缕顺,茫然散落着的玉佩穗。 他是一个整齐端方的人。 她与他相处十年间,这位温家郎君在人前必定是妥妥当当,连发丝都是服帖的,一点规矩都不会错的人。 “三娘子。”温如徐一见她,沉静的脸上瞬间露出笑来。 这时的温如徐不过十八,年少俊美,意气风华,少年清亮温润的声线即使在阴暗的小巷也格外明亮。 这一声,让舒云宜倏地回神,右手不由抓紧车帘,指尖泛着白意。 “温郎君。”她在神思迷茫间,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一颗茫然不知所踪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恍若隔世,不过如此。 第25章 小巷争端疑窦生 “温郎君为何拦路。”舒云宜慢慢松开车帘,脸色平静。 温如徐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下,他捏着缰绳,看着面前半低着头的人,张了张嘴,不由上前一步。 “我,我听说你不愿回舒家。”他站在马车边上,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突然有些局促。 他从不曾见过如此冷漠的三娘子。 “不是不愿。” 温如徐顿时一脸惊喜。 “早已断绝关系,如何回去。” 舒云宜淡淡说道。 温如徐脸上血色尽失,眼睛微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他有些急切,上前两步,靠近马车,仰着头,平和的目光中露出着急之色。 “舒家之前行事却是荒诞,母亲已经敲打过了。” “是我不好,之前一直忙着,所以才没第一时间发现这些事情,而且我已经让人去找明真先生了。” 他快速地解释着,可一触及舒云宜冷漠,毫无波澜的脸色,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他们不会对你不好了。” -- 第45页 他突然泄气,一直挺直的肩膀不由下垂,声音微弱地说道。 一向骄傲的京都骄子露出彷徨之色。 舒云宜叹气。 “可我不是舒家人。”她轻声说道,“多年来承蒙温夫人厚爱,可我……” “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你是注定要封相拜将的温如徐,可我不想再做固守庭院的舒云宜。” 温如徐迷茫地看着她,看着她微微发光的脸庞,不再冰冷的眼眸。 “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她歪了歪头,笑问道。 温如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舒云宜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喜欢,琴棋书画诗酒茶,没有一样是她不拿手的。 明真先生说过,她是聪慧的,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我四岁学医,至今已有十年,我想成为悬壶济世的大夫,而不是相夫教子的贤妻。” 温如徐瞳孔微张,急切说道:“我,我不会拦着你的。” 舒云宜笑。 无奈又笃定。 “你会。”她说。 前世,两人不是没有这样的分歧。 可温家不需要一个女大夫,温阁老也不需要贤明远播的娘子,这件事情最后成为夫妻二人关系恶化的转折点。 她不想赌,也赌不起。 “我不会。”他紧抿着唇,坚定又认真地反驳着。 舒云宜看着面前还稍显稚嫩的人。 现在的温如徐还不过是一个锦绣富贵的少年郎,他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温如徐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觉得自己有千百张嘴也无力开口辩解。 舒云宜突然笑了起来:“听闻温郎君九月便要科举,时间紧迫,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大郎君未来未定不凡,何必拘泥于庭院间。” 她真诚地说着。 “这不一样。”温如徐看着她,低声说道,“你是你,前程是前程,你我自小一起长大……” “所以这边是你今日拦路的理由吗?” 舒云宜的视线突然被一顶白色围帽所遮挡。 身后传来叶娘子懒懒散散的声音。 “温郎君好歹是名门郎君,青天白日拦着一个未婚娘子的马车,说着惹人诟病的话,若是真心欢喜,又怎会如此无礼。” 温如徐的视线落在半隐在马车内的叶娘子身上。 “你是谁?”他皱眉问道,语气不善。 叶离情轻笑一声。 “我嘛。”他拉长语气,似笑非笑,不经意间却又带着一丝恶意,“我是三娘子的徒弟。” “是吧,师父。” 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在她的肩膀上,五指微微收拢,随意却又带出一点攻击性。 不甚明亮的马车内,只能隐约看到一双浅色的眼眸。 温如徐神情一沉。 背对着叶离情的舒云宜莫名觉得有些羞耻,不自在地抖开她的手。 “回去吧。”叶离情对着车夫懒懒地说着。 躲在一旁的车夫不敢抬头,连连点头称是。 “不准走。”温如徐有些恼怒,“你只是一个徒弟,为何替她做出选择。” 叶离情把人推向马车内,车帘被人放了下来。 “因为我觉得温郎君,你做得不对。” 叶离情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帘,在小巷内响起。 “若是想要,便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去争。”她语气坚定而不屑。 “借着门楣,借着家世,借着世俗目光去逼迫一个女子算什么。” “三娘子说了。” “她不愿。” 这三字像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温如徐脸上。 温如徐瞬间沉默。 叶离情声音一冷,强势说道:“回家。” 车夫被这声震得发憷,不敢停留,立马拉着缰绳离开。 温如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手指紧握。 马车出了院子,外面是接连不断的马蹄声,正是赶上来接温如徐的红衣卫侍卫长温潮。 “郎君。”他见人失魂落魄地站着,眉心紧皱。 温如徐茫然地看着他,少年眼中的不安与委屈在昏暗中逐渐浓烈。 “三娘子……”温潮见状,讪讪开口,“三娘子还是不愿回去吗?” 温如徐沉默,半敛着眉,捋了捋腰间凌乱的玉佩络子。 “我与她认识十年,青梅竹马,竟然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学医。” “她是不是真的很失望。” “所以才……” ——不愿嫁给我。 温家郎君的倔强和骄傲让他没有这句话说出口,只是紧紧抿着唇,握紧手中的缰绳。 温潮沉默。 “夫人还在等郎君呢。”最后,他只能如是说道。 温如徐狠狠闭上眼,这才把所有情绪都掩盖下去。 “她身边有个徒弟是谁?”上马前,温如徐捏着缰绳问道。 “徒弟?”温潮想了想,“可是那位逃难来的叶娘子?” “叶娘子?”温如徐一听这名字就忍不住皱眉。 “正是,应该是同姓而已,世子使团中没有女子。”温潮解释着。 “此人名叫叶离情,乃是剑南道军户独女,跟随表哥逃难来的,如今就住在玄明堂内。” -- 第46页 “逃难而来的女子?” 温如徐冷笑。 “逃难来的女子还有这等魄力,去查,仔细地查。” 他想起那双孤狼一样的眼睛,示威一般搭在肩上的手,不由咬牙。 “京都如今暗潮涌动,让人看着点玄明堂,不要出意外,还有之前那个闹事的混混查的如何。” 温潮抱拳:“至今一无所获,只能查到陈三杀妻之日有人来过他家,但至今没查出那人底细,还请郎君恕罪。” “但是卑职查到调查此事的还有三拨人,目前只和一波人打过照面,看情况,应该是太傅的人?” “太傅?”他惊疑,“黑衣卫?” “正是。” 温如徐沉吟片刻:“回府。” 第26章 小巷相遇暗涌现 舒云宜的马车刚刚停下,叶离情第一个下了马车,就往内院走去了。 原本兴冲冲来问消息的玄子苓吓得贴着角落站着,眼珠子滴溜溜地随着她的背影而去。 等舒云宜慢吞吞下马车的时候,他这才窜上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叶娘子怎么吃了□□一样。” 舒云宜摘下白纱围帽摇了摇头。 “嗯?这不是叶娘子的帽子吗?”玄子苓拎过帽子,疑惑地问着。 “哎哎,你去哪啊,对了,去江府有什么收获吗?” 他还捧着帽子在沉思,一抬头就看到舒云宜自顾自地走了,连忙追着上去问道。 “没有,我并没有见到太傅,而且想必太傅也不会管我这些小事。”她回了院子,有些闷闷不乐。 玄子苓打量着她,眉心皱起:“你怎么了?江府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一开始有些矛盾,但后来还挺开心的,还认识了一个脾气古怪的刁大夫。”她恹恹地说着。 “那你怎么不高兴?”玄子苓质疑着。 “后来在回来的路上遇见温如徐了。” 玄子苓迷茫了片刻,突然睁大眼睛,一脸惊恐。 “温如徐?温郎君?你们在哪里遇见的?江府还是路上?” “回家的路上。” “哦,这么巧啊。”他讪讪地说着。 舒云宜难得露出一点小脾气,白了他一眼,嫌弃地说道:“你傻吗?我去江府赴宴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 “我出江府也是静悄悄的。” “温如徐怎么会好巧不巧碰见我呢?” 玄子苓皱着脑袋,绞尽脑汁地想着。 “因为,因为,江府和温家都在同一条街上啊,万一是门口小仆看到的呢?” 舒云宜气得点了点他脑袋:“人家门房整日不干活就盯着门口街上来人啊。” 玄子苓捧着脑袋,来回躲着:“总不能是江府有人告密吧。” “为何不可。” “因为……”玄子苓顿在原处,两条眉毛紧紧皱着,一脸震惊,“温家和江家关系这么好?” 舒云宜不说话,揪着一株草药出神。 “说起来,你以前不是还挺喜欢温如徐的嘛?”玄子苓慢吞吞地开口看着她。 不远处的游廊下,换了身轻便衣服的叶离情脚步一顿,顺势坐在阴影处沉默。 少了女子裙摆的装饰,一张脸越发显得英气俊美。 “京都遍地名门,能走到温家这一步的却是极少,温夫人对儿子严苛,温如徐至今没有妾侍,在迷乱奢华的京都真的算得上是首屈一指了。” 玄子苓一边说着一边瞅着舒云宜的表情。 沐浴在阳光下的舒云宜到底还未及笄,脸上还留着少女的稚气,可眼底却不知在何时多了点沧桑之意。 明明一个月前还不是这样的。 舒云宜听了他的话,只是眨眨眼不说话,看上去有些温吞。 事实上,她本就是性子温柔的人。 即使这一月性格大变,对待舒家人变得有些凶悍,可骨子里到底还是温和的,不然也不会让舒家人几次三番上门闹事。 “你现在态度坚决是因为舒家,还是因为温家或者温如徐?” 他生怕引起舒云宜的抵触,所以说得格外小心谨慎。 舒云宜半低着头,依旧沉默。 角落里的叶离情冷着一张脸,眉眼平直,平静无波,被阴暗光线笼罩着面容,看不清喜怒。 “红袖那日来找我的时候,说你被夫人动了家法,高烧不退,我一直不曾问你原因。”玄子苓咬牙问道。 “是因为舒云柳还是因为温如徐?” “舒云柳喜欢温如徐你想必也早已察觉,是不是他们……”玄子苓咬牙切齿。 “不是的。”一直沉默的舒云宜出声打断他的话。 她抬起头,翠羽般的眉毛紧紧皱着,迷茫沉思不解在她眼底残留。 “不是的,这事太复杂了,我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她犹豫着,最后叹了一口气。 “我三岁识字,四岁学琴棋书画,因为温家喜欢,舒家喜欢,京都高门贵女都喜欢。”她视线毫无焦点的落在某一处,“但我自己不喜欢。” “我也不知为何温家夫人会看上我,她看上我是我的荣幸,可,”她沉默。 “可也束缚了我。” 叶离情的视线落在舒云宜消瘦的脊梁上,单薄纤细,盈盈不堪一折。 任谁都会觉得她是一朵花,被精心呵护的娇花。 -- 第47页 可这是今日第二次听到她如此直白地说出她到底想要去做什么。 若是往远的说,玄明堂开业的那天晚上,他也曾听过这样的话,强烈不屈而坚定有力。 ——“如此可为苍生大医。” 舒云宜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 “温家很好,温如徐自然也很好,可不是我想要的。”她在满心纷乱中强忍着心中莫名涌起的难受,继续说道,“我们的路是不一样的。” “我与温郎君,与其最后分道扬镳为何不一开始就及时止损。”她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出来,这才舒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来,“总比最后落得难看要好吧。” 玄子苓张张嘴,想问她为何如此笃定温如徐与她不一样,为何是分道扬镳,为何就一定会落得难看。 可最后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和舒云宜认识五年,从不曾见过她这样难受的神情。 她在笑,可眼底却在哭。 “算了,反正你喜欢就好,我也不喜欢那些高门大户,若是你以后嫁进温家,估计我就见不到你了。” 玄子苓起身,故作轻松的说着。 “至于那个乱七八糟的婚事,他要是敢来我就把他打出去,皇城脚下哪有强娶的道理。” 他撸起袖子,露出瘦巴巴的胳膊,示威地挥了几下。 “再说了,温家肯定也拉不下这个脸。温夫人都要面子的人啊。”他转念一想,又安慰着。 叶离情看着玄子苓信誓旦旦的话,呲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最后落在腰间还未成型的竹笛上。 “哎,叶娘子要去哪里啊。”玄子苓一扭头就看到慢悠悠走过来的叶离情,开心地问着。 一贯的没心没肺。 叶离情抬眉,一扫而过,最后落在她身后的舒云宜身上。 舒云宜抬起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珠亮晶晶的。 “出去办点事情。”她轻声说道。 舒云宜见她好像还是生气的模样,丧气地哦了一声,恹恹地低下头。 “晚上回来吃饭,给你带琉璃居冰粉。” 舒云宜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我,我也要……。”玄子苓举手,跃跃欲试。 叶离情不说话,浅色的眸子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玄子苓觉得后脖子冷,到嘴的话滚了几遍,讪讪地说着:“要去干活了。” 第27章 两家结亲南方事 舒家要和温家结亲的消息终于还是在不经意间被传了出去。 此事还要从太子妃青梅宴上不小心说漏了嘴说起。 温夫人也没有反驳,只是笑脸盈盈地替舒云宜把赏赐推掉。 可说的话倒是有些讲究。 ——“婚配之事讲究一个水到渠成,急不得,娘娘好意,臣妇先替三娘子谢下。” 既没有应下此事,可又没有回绝娘娘的簪子。 众人回家后一琢磨,又思及之前舒家请了好几回官媒,探了几次舒家口风。 永宁侯夫人那个春风得意的神情。 这才惊觉这回可能是真的。 要说也是舒家三娘子好运,四岁那年随母亲赴宴,意外被温夫人看中,就此一飞冲天,入了温家的眼。 任谁不嫉妒,不羡慕此事。 温家之盛,媲之骄阳,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舒家能和温家结亲,那可是祖上冒青烟的好事。 玄明堂原本被陈三弄差的生意瞬间有了起色,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来人都是京都官家娘子,有些甚至还是三娘子之前闺中相熟之人,可嘴边的话却三句不理温家。 舒云宜不耐其烦,最后把玄子苓拖了出来,自己反身回了后院。 她一进后院就看到叶离情和叶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手上还揪着晒好的草药,地上凌乱地散落一地草药,一股火气涌上心头。 “你们在干什么!”她气得冲了上来。 “现在全京都都没多少草药知不知道!”她义正言辞地骂着,啪啪两声,对着他们手背打下去。 动作干净利索,出其不意,连骂带打速度之快,把两个人都怔住了。 叶夜倏地收回手,眼角往叶离情身上一瞟,惊奇地发现。 自家世子竟然没有生气! 妈/的,邪门。 “不准浪费草药了。”舒云宜皱着眉,一脸严肃,“我得给你们长个记性。” 她板着脸,故作凶恶地说着。 “门口都是人,你去外面盯着点。” 她对叶夜说道。 叶夜慢吞吞地应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一句,眼角不由朝着叶离情看去。 “叶娘子不喜欢去外面,就不用去了。” 舒云宜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着。 可以说非常地两面做人了。 叶夜冷呵一声,扭头就去找玄子苓去了。 舒云宜见人走远了,这才狐疑地看着他:“你刚才在和叶夜说什么,这么严肃,叶夜一副要哭的样子。” 叶离漫不经心地甩着笛子:“没什么,叶夜想家了,哭哭啼啼要回去呢。” 舒云宜抬头想了想五大三粗的叶夜哭哭啼啼的模样,不由一哆嗦。 “你最近看到他一个人站的,或者很晚才回家不用理他,大概是刚哭回来。”叶离情笑眯眯地接了下去。 -- 第48页 舒云宜愣愣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骗我。”她歪着头,不可思议地质疑着。 叶离情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反驳着:“自然是真的,叶夜虽是壮汉模样可心思敏感,自小就爱哭,偏偏脸皮薄不能明说。” 她神情太过认真,舒云宜仔细打量她时也没看出一点异样,整个人将信将疑。 “真的啊?”她眨眨眼,慢吞吞地说着,心里还是有点不信。 “自然,你去问问叶夜想不想家不就知道了。还有也没人规定男子一定要刚强啊,爱哭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人方正才是最紧要的,叶夜人还是不错的。” 叶离情最后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给叶夜挽回点面子。 被大道理绕晕了的舒云宜只能盲目地点点头。 “对了,你回来做什么?前院不是很忙吗?”叶离情话锋一转,反客为主地问着。 舒云宜被拉去心思,长叹一口气:“都是来凑热闹的。” 她嘟囔着,一脸愁容。 “怎么了?外面有人闹事。”叶离情皱眉。 “也不算。”她犹犹豫豫地说道,“也不是是谁把温舒两家正在婚配的事情说了出去。” “现在外面都是来探口风的人。” 舒云宜理着草药,闷闷不乐。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突然闭嘴,眼角斜了叶离情一眼。 从江家回来后叶离情脾气就不太好,她也不敢放人去前面给人放冷气。 可没想到这次叶离情却一反常态,笑眯眯地宽慰着她,神态温柔:“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舒云宜满头雾水,眼珠子转了转,不可置信地嗯了一声。 叶离情笑得随意,手中的笛子转了转。 “对了,堂中的药是不是快没了,还是没收进药吗?” 叶离情看着坐在一旁捡草药的人,也捏着一根草药问道。 “还能撑半个月吧。”舒云宜紧皱眉头,“这事好奇怪,竟然有人这么大手笔把京都周边所有制药村庄的草药全收了。” “京都药堂就算是回春堂也没有这么大的财力啊。” 她撑着脸,越想越觉得疑惑。 “还是初夏,渭河就涨水,船运价格奇高不下,想去南方收药也没办法。” 舒云宜明显有些焦虑,小脸紧皱着。 “南方最近也有病患,到时候朝廷出兵护航,价格会下来的。”她随口说道。 “南方要打仗!”舒云宜猛地抬起头来,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的?” 叶离情手中的弟子一顿,反手握在手中。 “哦,叶夜说的,大概是京都有异动,他打听的吧。”她笑,补充道,“他毕竟是剑南道人,对战争总是格外敏感。” 舒云宜点点头:“那我有空去问问,要是真的话,也要借着这个机会去南边大量收药,南边有些药贩到北边可贵了。” 叶离情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可以啊,他来了。” 她抬了抬下巴,一个眼神就让原本放下草药包准备开溜的叶夜乖乖转移脚步,朝着他们走来。 “叶娘子说你打听到南方有战事了?真的吗?”舒云宜焦急地问着。 叶夜慢吞吞地扫了眼叶离情,就见背后的世子爷翘着二郎腿,随意地点点头。 “对,今天在城门口听几个南方来的行脚商人说的,说是番族内部□□,交界处混乱一片,情况危机,温家留守南方的氏族请求朝廷派兵支援。” 舒云宜没接触过这些事情,一时间也不知听明白了没,眉心紧皱着。 “可我没有认识的船队啊。”她终于理清一点思路了。 “哦,叶夜有认识的啊。”叶离情慢悠悠地开口。 一旁的叶夜茫然地看着她,满脑门官司。 叶离情对着他笑,温柔可亲。 “你有认识的人啊!”舒云宜一脸惊喜。 叶夜啊了几声,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太好了!”她笑开了花,“若是可以的话,可以问下价格多少吗?” “可,可以啊。”叶夜一边说一边眼角瞟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叶离情。 舒云宜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眉眼弯弯,一扫之前的阴霾之色。 “咳,你之前不是有话要问叶夜吗?”叶离情出声,看着毫不知情的叶夜,对着舒云宜做了个抹眼泪的动作。 随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忘了吗?” 舒云宜这才想起这事,小心谨慎地说道:“叶夜,你想家吗?” 不知风评被害的叶夜毫无防备地说道:“想家啊。” 舒云宜立马露出同情之色,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等会让人去找剑南道的厨子,今天给你做家乡菜,若是水运的事情解决了,我可以给你点假期,让你回家一趟的。” 叶夜完全不知这事哪出幺蛾子,一脸懵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 第28章 议亲取消会小巷 舒云柳再一次拜访玄明堂时,舒云宜正在前院和玄子苓对半月后南下采购的草药。 叶夜不负众望,早出晚归数日,终于谈下一个商船。 “竟然是赛西施的船。”玄子苓坐在小马扎上,啧啧称奇。 “都说赛西施美若天仙,不知道是真是假。” -- 第49页 舒云宜对着账本,头也不抬地说道:“反正半月后,你要跟着南下,不如亲自去看看。” 玄子苓吓得摇摇头:“那算了,听说赛西施凶得很,上次有人偷偷看她,被她挖了眼睛呢。” 舒云宜闻言皱眉,一本正经地说着:“那是凶了点,不能娶回家呢。” 她打量着玄子苓,点点头:“你这身子板还不够人家一拳头的。” “姐姐在说什么,如此高兴。”门口传来舒云柳娇滴滴的声音。 玄子苓脸上惊恐之色,瞬间被不耐所代替,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 哑叔站在她后面连连摆手,一脸苦色。 舒云宜继续对着草药涂涂写写,头也不抬地说道:“哑叔给四娘子上茶。” “姐姐在弄什么?如此大的味道。”舒云柳手中的团扇摇了摇,颇为嫌弃。 玄子苓没好气地说道:“四娘子年纪轻轻,眼神倒是不好。” 舒云柳眉心蹙起,眼眶湿润,泫然欲泣:“是我不会说话,让玄大夫生气了。” “姐姐,是我不好,我只是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而已。” 她对着舒云宜柔柔弱弱,分外无辜。 玄子苓气得直翻白眼。 “差不多就是这些东西了,你去找一下叶夜,帮忙一起去买些药箱回来,堂中的箱子不够。” 舒云宜干净利索地合上账本,递给玄子苓,把人打发出去。 “你怎么今日又来了?”她扭头问着舒云柳,平平静静,毫无波澜。 舒云柳坐在游廊扶手上,摇着团扇,眉眼弯弯,娇憨可爱。 “是来告诉姐姐一个好消息的。” 她打量着舒云宜,见她穿着古怪的白色衣服,领口收紧,头发盘起,毫无以前在舒家的精致贵女模样。 可即使这样,她依旧是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脸上不着粉脂依旧温婉动人,她生得极美,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即使都城遍地贵女美人,却没有其一半风采。 舒云柳摸了摸自己裙摆上的金丝,精致华丽,富贵宝气。 这可比舒云宜身上的破布金贵多了。 “昨日温夫人来找母亲,你猜她们说了什么?”她巧笑嫣兮地问着,露出一点贝齿,姿态拿捏地格外矜持贵气。 舒云宜冷淡说道:“与我何干。” “姐姐莫气,自然是与你有关这次来的。” 她笑得天真,手中团扇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似笑非笑地盯着舒云宜。 舒云宜沉默地听着。 “我听说……”她摇着扇子,嘴角笑意加深,“你和温家的婚事取消了。” “是温夫人亲自上门说得呢,可把母亲吓坏了,说不定是姐姐一直不愿回家,惹恼了温夫人呢。” 她一唱三叹,惋惜道:“温家最重门楣名声,姐姐这样执迷不悟,也别怪温夫人生气了。” 舒云宜皱眉。 “这京都啊,最是藏不住秘密,姐姐在玄明堂一月之久,外面的风言风语到处都是,爹爹已经为此大发雷霆多次,便是我。” 她叹气:“出门赴宴也颇受指责。” “不过,姐姐想来主意大,想必也是有了打算,就算没了温家也无碍,就凭姐姐这样的容貌才情,母亲定是能给姐姐安排一个好去处的。” 她笑。 “礼部侍郎家的嫡三子年纪相当,我昨日看母亲差人去打听他了,虽然生的矮小一些,但听说最会风花雪月之事,与姐姐最是合适……啊。” 一块木头落在她面前,只把她吓得连连尖叫。 舒云宜抬头看去,就见叶离情不知何时坐在屋顶上,逆着光,只留下一个半低着头的剪影。 舒云柳吓得双目含泪,委屈地看着舒云宜。 “姐姐就看别人这么作践妹妹的吗?姐姐好歹是明真先生高徒,难道对待姊妹好毫无爱护之心。” 舒云宜无奈,挥手让叶离情下来。 叶离情慢吞吞地看了她一眼,却是拎着帽子,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翻身下去,明显是朝外走去。 “叶娘子虽然行事有些出格,但性子最是温柔了,想必刚才是手滑。”舒云宜解释道。 “手滑?我看她明明是想扔我。”舒云柳气急。 “不可能。”舒云宜斩钉截铁地否定道,“叶娘子准头极好,真要扔你必定是扔中的。” 言下之意,没扔中必定是手滑,不然一定能砸到她。 “不过手滑也是不对地,等她回来我一定教训她,我等会让人熬碗凝气汤给你喝。” 舒云宜不好意思地说着。 舒云柳见她态度诚恳,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气得甩了甩手:“不必。” “我今日来也是为了姐姐好,温家没了指望,姐姐也不必气馁,如此美貌,母亲一定会再给你找门亲事的。” 临走前,舒云柳嘴角一挑,充满恶意。 舒云宜不说话,只是目送她离开。 “叶娘子去哪了?”她招手唤来陈黄,细声问道。 陈黄提着妹妹的篮子,小声说道:“好像朝外面走去了。” 舒云宜接起木头,叹气:“等她回来,告知我一声。” 陈黄点点头。 “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她转念问道。 陈黄摇摇头。 “隐约有些传言,但大都不精确,也有南边来的人说确是有祸事,但镇守那边的是温家人,都说不会有事。” -- 第50页 “不知道为何乱起来。”舒云宜皱眉,再一次问道。 “不知道。”陈黄斩钉截铁。 舒云宜捏着那块木头,不说话。 那边叶离情翻墙后直接出了玄明堂,就势拐进小巷中,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叶娘子好身手。” 拐角处,出来一人,正是温家郎君温如徐。 叶离情漫不经心地带上帽子,转身看向温如徐。 “温郎君好耐心。”她笑。 狭长幽静的甬道,两侧是隐约可闻的人声,夏日出墙的石榴花鲜红娇嫩,墙角的石苔拥促地挤在角落里。 这条小巷本就在麻生街最里面的一条小巷,前后拥堵,阴暗潮湿,两侧庭院墙壁垒起,形成一条逼仄的小道。 常年无人烟走动,久而久之便显得有些死寂。 “叶娘子当真是厉害,我让人去剑南道查你的底细,竟然一无所获。” 温如徐从角落中缓慢走出,站到她面前,双眼如炬,神色凝重。 叶娘子半靠在一侧的虬结的树干上,语带笑意,隔着白纱的眼睛却是充满恶意:“一无所获,也只能说明……” “红衣卫无用啊。” “大胆。”温潮握刀,站在温如徐身后大声呵斥道。 叶离情甩着手中的竹子,漫不经心,肆意狂妄。 “红衣卫百年前和黑衣卫并称双卫,多年来官家忌惮,成了黑衣常在,红衣难寻的局面,到了如今便是查我一个小小人物也没得章法,可不是无用。” “不过是蛮地而来的女人也敢如此狂妄。”温潮手中长刀出鞘,雪白的刀锋让寂静的小巷气氛越发沉闷。 “都说赛西施狂妄,霸占东西航道二十余年,三年前单枪匹马斩杀海贼三十人,老弱妇孺皆不留,震慑东西航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温如徐眼眸阴沉,少年修长身影落在拥挤的小巷里,却好似一把冲天而起的利剑,锐利锋芒,势不可挡。 叶离情微微侧首,被白纱遮挡住的目光充满攻击性。 “一般,看来红衣卫也是有些本事的。”他慢悠悠地夸着,好似一团棉花,让人无力可寻。 “你为何要接近舒云宜?”温如徐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怒气。 “还大量收购京都草药,诱惑舒云宜用你的商船。” 叶离情笑,漫不经心地摸着手中的竹子:“温郎君信誓旦旦,那不如猜一下。” “你……”温如徐气急,“不要得寸进尺。” “我若是在三娘子面前揭发你,看你如何是好?” “揭发我?为何不现在就去?”叶离情站直身子,身姿修长,腰身好似被绷紧的竹片,纤细而坚韧。 “因为你知道舒云宜不会信。” “因为你没时间了。” “因为你,没有证据。” 叶离情声音倏地冷了下来:“温郎君,南方战事刻不容缓,你身为主帅可不要被儿女私情耽误了时间。” “你怎么知道?”温潮脸色一变。 南方发生战事和主帅人选的圣旨还在官家案头。 叶离情接过身后不知何时来的叶夜手中长剑,随手挽了个剑花。 微风吹过,掀起了一角细白的面纱,露出一点下巴。 “因为……” “东西河运上便一条鱼游过都要经过我的允许。” 作者有话要说:我专栏的新头像!你们快去看看!!好看吗,我基友画的(炫耀ing) 第29章 南方采药太傅至 舒云宜目送叶夜、玄子苓和一干人等上船,这才松了一口气,扭头,对叶离情笑眯眯的。 “怎么了?”叶离情大概是昨夜没睡好,声音哑哑的,越发显得懒散。 “你昨天很晚回来!”她信誓旦旦地说着,“子时我才听到隔壁声响。” 叶离情倒也不慌,懒懒应下:“嗯,昨夜和叶夜两人在外面喝酒。” “喝酒?”舒云宜警觉,“就你们两个人?” 叶离情甩了甩半成品的笛子,几日不见,笛子已经有了点轮廓。 “自然不是,刚才和叶夜一同出发的几个汉子。”叶离情解释着。 “南下毕竟不安全,我让他找了几个镖师帮忙,路上有个照料。” 舒云宜捏着帕子,哦了一声。 叶离情隔着面纱认真打量着她的神情。 舒云宜敏锐的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抬头,笑眯眯地教训道:“你可是女孩子,大晚上还是要注意安全,以后不能这样了。” 眉眼弯弯,目光清明,倒也看不出异样。 叶离情顺势点了点。 “怎么了?”舒云宜上了马车,狐疑地看着她,“不走吗?” 叶离情视线从右边收回来,抬头对着舒云宜说道:“你不是想吃琉璃居冰粉吗?我刚好要去买些笛子的穗子,我顺便帮你带回来。” 舒云宜眨眨眼,看着她。 叶离情今日穿了一身青色劲装,带着白纱帽子,眉宇间添了几分英气。 这样干净利索装束比起温柔柔软的裙摆更适合她,她只需这样随意地站着,便好似雄鹰,平添几丝江湖气。 “怎么了?”叶离情问。 “没什么,去吧。”舒云宜收回视线,放下帷幕,消失在叶离情眼前。 叶离情皱着眉看着马车远去,不安地点着手中的笛子。 -- 第51页 “出什么事了?”叶离情拐进一条小巷,面前赫然站着三个大汉。 “京都的据点昨日被黑衣卫抄了。”一名大汉冷汗淋漓,“幸好兄弟们走得快,只剩下一个空壳,但那些收的草药被全部拿走了。” 叶离情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黑衣卫?谁领头?” “番将军。” “番海。”叶离情笑,眸底泛着冷光,几乎能渗出冷意,“倒打一耙倒是有些厉害。” “接下来如何是好?”大汉问道。 “全都撤出京都,既然网都撒下了,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当靶子。” 叶离情思索片刻后果断说道。 “那世子是否也要随我们一同出京。” “我留在这里,总得有个人扯网。” 大汉大惊失色,连忙说道:“这太危险了,不如让属下留下。” 叶离情摇了摇头:“你靠近不了太傅,留下来有何用。” 大汉不敢起身,急得满头大汗,紧接着说道:“可是因为舒云宜,不如属下派人把她绑过来。” 他话还未说话,只觉得背后一麻,下意识绷紧身子。 “别打她的注意,下去。” 叶离情口气强硬,神情狠厉,大汉被惊得一身冷汗,连忙带着手下撤出小巷。 舒云宜的马车刚刚到了玄明堂,就看到陈黄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舒姐姐。”他一见舒云宜的马车就窜了上来,一脸局促紧张地站在马车边上,“太傅来了。” 他捂着嘴,小心翼翼地说着。 “太傅。”舒云宜一惊,“在哪?” “在后院里,叔叔已经送上茶了。” 舒云宜把手边的东西递给张婶,又摸了下陈黄的小脑袋:“知道了,你们去忙吧。” “没事吧,太傅带了好多人来。”张婶还是第一次见这等大人物,不由慌了起来,“叶娘子也不在,也要把人叫回来。” 舒云宜苦笑,含糊说道:“只怕她躲得更快。” “没事的,太傅是个和善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来到后院拱门前,一眼扫去,黑衣卫井然有序地把后院包围起来。 原本闲适的小院顿时肃穆起来。 她拍了拍脸颊,脸上露出笑来。 太傅穿着朝廷特供的蜀绣薄锦制的长袖,简单素净的衣袍,须发皆白,斯斯文文地坐在藤椅上,手中拿着的是她来不及收起来的医书。 “太傅。”舒云宜站在游廊下,盈盈行礼。 江轩抬首,温和地注视着她:“回来了,坐吧。” 舒云宜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这本书不错,是你老师给你的吗?”他问,神情近乎怀念。 江轩说话慢条斯理,目光柔和,格外慈祥。 不像权倾朝野的太傅,倒想斯文随和的老师。 这是舒云宜第四次见他。 前两次情况混乱,太傅病重,自己重伤,连说上一句话都困难。 第三次虽然是被请进江府住了几日,但太傅政务繁忙,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直到最后离开也一直不曾见到。 今日还是第一次闲适地各坐一边说话。 “是。”她点点头。 明真先生和太傅是旧识,她是知道的,只是两人因故多年不曾说话,却又维持着若有若无的关系。 “书的边角都磨平了,看来平日学得用心。” “我四岁那年老师给我的,如今已经陪我十年之久了。”她颇为不好意思。 “不要紧张,三娘子医术我已然是见识过了。” “今日冒昧打扰是听闻京都周边草药急缺,特来询问玄明堂是否也缺草药,是否真的收不来草药。” 他见舒云宜紧张,便换了个话题问着。 “确实是这样的,京都周边药村的草药半月前就被大量收购了。” “正常情况下,玄明堂草药库存可以撑上半个多月。” 她认认真真地说着。 “你可知是谁收了草药。”江轩问道。 舒云宜摇了摇头。 “听卖草药的农户说是东边来的富商,打算来京都开药店。城中医馆大都在麻生街附近,其余散落各处地都是小医馆,若是开了大医馆,比如是有大动静的。” 江轩点点头。 “不急,此事我已经让京都令去查了。”江轩一脸严肃,“大肆收购囤积,必要高价售卖。” “此等倒卖行为,定要严惩。” 舒云宜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 江轩见状笑了笑,转念问道:“叶娘子呢?” “出去买点穗子了。”舒云宜说道。 “你是如何遇见叶娘子的。”他问,“叶娘子一看便是练家子,你是闺中女子,怎么会和她认识。” 舒云宜眨眨眼,无辜说道:“是我出了舒府之后认识的。叶娘子逃难而来,她性格仗义侠气,几次解决我于危难之中。” “是个好人。” 江轩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便是个好人了。”江轩颇为宠溺地看着面前天真的少女,“杀人放火者也不乏有怜爱弱小之心。” “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犹有善果。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 舒云宜扭着一根草药,试探问道:“太傅是说叶娘子不是好人?” -- 第52页 江轩失笑。 “自然不是。她对你好,自然就是好人。” “所以她对别人不好?” “我与她只见过几面,自然不知道她对别人好不好。” 舒云宜似懂非懂,眨了眨眼,颇为无辜。 “罢了,难道好天气,不耽误你休息了。”太傅起身说道。 “不必送了,你这本书很好。”临走前,他温和地说着,眉眼柔和,多了几丝说不清的情绪。 舒云宜懵懂地点点头。 “太傅找你做什么。” 直到太傅的马车走远,叶离情的声音才从背后慢悠悠地传来。 舒云宜扭头没看到人,抬头一看,就见人坐在屋顶上,手边放着打包好的琉璃居冰粉。 “下来。”舒云宜一脸平静地说着,“我有话要说。” 叶离情手中的笛子一紧。 “玄明堂没有多余草药的痕迹,也没有世子的人马。”黑衣卫卫队长戴镇恭敬说道。 太傅半阖着眼靠在车壁上,神色有些疲倦。 “温家的红衣卫怎么在玄明堂附近?”他问。 戴镇犹豫片刻,这才谨慎把之前温舒两家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三娘子倒是清醒。”他长叹一声。 “世子是否真的在玄明堂?”戴镇皱眉。 “剑南道世子失踪事关重大,剑南道如今正在议和,既然玄明堂没有,便继续探查,不要声张。” “可那个叶离情却是来历不明,且如今看来甚至可能就是赛西施本人。” “那又如何,三者没有确定的联系,多加猜测,平白寒了人心。”太傅淡然说着。 他看向戴镇,目光悠远绵长。 “赛西施虽行事狠辣,却保全了东西河运十几年太平,两岸百姓和平,若非必要不需树敌。” “黑衣甲不是肆意妄为的理由,” 戴镇浑身一震,伏身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犹有善果。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菜根谭 第30章 午日坦白露半层 “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舒云宜坐在石椅上半垂着眼眸,格外认真地问着。 叶离情靠在栏杆上,手中的笛子插在腰间,显得漫不经心。 “人人都有未竟之事,我也不是想刨根问底。” 舒云宜微微抬眉,漆黑的眼珠倒影着浓烈的日光,让人挪不开眼。 “可你出现得太巧了,你说你是剑南道逃难来的被人买进江府,可你武功出色,按理应当能自己逃出去才是。” “几次出入江府,你都不在我的视线中,最后好几次消失后回来。” “今日太傅难道真的是因为草药一事来找我的吗?黑衣卫又不是摆设的。” 舒云宜捏着帕子,眉心蹙起。 “而且,你也太不像一个逃难来的女子了。” “你太凶了。” 她捏着手指,指责着,倒是多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可你之前不是还说我很温柔的吗?”叶离情竟然还笑了起来。 态度恶劣! 舒云宜不高兴地板着小脸:“因为你笑起来确实是这样的,但是你心里一点都不温柔,而且我总要给你打掩护吧。” “是这样吗?” 叶离情笑了笑,眉眼弯弯,眼角下垂,温柔可亲。 舒云宜差点被迷了眼,还好被及时拉回神志。 “不要岔开话题,你今天必须交代一下你到底为什么要靠近江府。” 她小脸崩得紧紧的,一脸严肃。 “我说什么你都信吗?”叶离情有些苦恼,“万一我骗你的呢。” “我又不傻!”舒云宜气得戳她胸口,“你先说。” “不对,我的药你没吃吗?” 舒云宜被人高高拎着手,皱着眉,有些怀疑自己的医术。 叶离情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苏,捏着她乱动的手,一时间无话可说。 “别动。”她嗓子微微有些沙哑。 “哦。”舒云宜的视线黏在她胸前,一时间格外严肃。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了吗?” 叶离情微微侧开身子,避开她的视线,坐在一旁的石墩上。 “那你说。”舒云宜双手抱胸,等着他说话。 “我出生剑南道不假,我也确实是剑南道人,三娘子可信?” 舒云宜点点头:“剑南道各族通婚,模样与我们略略有些不同,你眸子浅色,鼻梁高耸,身形修长,有点异族风味。” “主要是太高了。” “京都的异族人都很高,听说异族都是这么高的。” 她比划了下两人的身高,琢磨了一下。 “我虽会武功,也不是普通的柔软女子,但目前还看不出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你觉得呢?” 舒云宜点点头。 “几次解玄明堂和我的危急,太傅说过,与我而言,你算好人。”舒云宜皱着眉认真说着。 叶离情手中的笛子转了转。 舒云宜沉默地看着她。 “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她抬起头来,笑了笑。 “谁?” “赛西施。” 舒云宜愣愣地复述了一遍:“赛西施。” “赛西施!”她倏地站起来,一脸惊悚,“你就是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血溅东西河道的赛西施。” -- 第53页 “京都都是这样议论我的?”叶离情似笑非笑地问着。 舒云宜眼珠子转了转,老实交代:“我以前很少出门,街头巷尾说的话我不太清楚,这事是玄子苓跟我说的。” “哦。”叶离情长长地拖了一声。 舒云宜连忙给人找补,解释着:“玄子苓肯定也是听人说的啊。” “所以,你信吗?”叶离情看着她,淡淡问道。 这一刻,叶离情眉心平直,眼眸深沉,不笑的眉眼好似一把锋利的尖刀,让人望而生畏。 舒云宜歪着脑袋想了想:“信啊。” “我听说赛西施武功高强,你确实功夫不弱。” “我还听闻赛西施模样艳丽,绝世无双,你也长得美艳。” “最主要的是,叶夜哪来的门路可以找得到赛西施的船给我们货运啊。” 舒云宜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说道。 “毕竟我们能给得钱也不太多,我听闻赛西施的船寸土寸金,我拿点钱还不过买一寸的呢。” 叶离情笑,瞬间柔和了眉宇间的戾气,又恢复了平日里懒懒散散的模样。 “之前我让人去打听南方的事情,众人都是说个大概却没有像叶夜说的这么详细的。”她叹气。 “若你是赛西施倒也说得通,江海湖上跑的人最是消息灵通。” 她一个人说个不停,突然讪讪住了嘴,狐疑地打量着舒云宜。 在前世,她隐约听过赛西施的威名,不过当时传言中腥风血雨的东西河运扛把子可是一个男人。 温如徐解释过,赛西施虽是个男子,但容貌艳丽,谈笑间杀人如麻,乃是一等一的狠人。 “怎么了?”叶离情问道。 “你,没骗我吧。”她谨慎地说着,不好意思直接把这个问题说出来,只好委婉问道。 “不是说女子不能跑船吗?” “其他人自然不行,但那与我何干。” 她眼波微动,手中的笛子在指尖转着,漫不经心地说着。 舒云宜想起她的性子,不由赞同地点点头。 她凶,她说得对。 而且叶娘子这种性格,十年后找个比她还凶的人,也不是没可能的。 她想着。 “还有问题吗?”叶离情捏着手边的一根红色草药,放在手心转着。 “没了,那商船的事情还要谢谢你了。”舒云宜诚恳地道谢着。 “倒也不用,我也是有条件的。”叶离情转念说道。 “什么条件。”舒云宜警惕。 “没钱,别抬价,玄明堂有多穷你也是知道的。” 叶离情嗤笑:“你去东西河道打听打听,赛西施的商船还会缺钱。” “你说得对,那你继续说。”舒云宜松了一口气。 “船上跑员最怕生病,我想要送几个船员来与你学医。”叶离情简单说道。 “哦,可以。”舒云宜眨眨眼,“我正好有开医堂的打算。” “不过是女子医堂。” “不得了了,老师年纪轻轻要桃李满天下了。”叶离情眯着眼打趣着。 舒云宜脸色微红,不甘心地瞪着眼,说道:“欺师灭祖,大弟子。” 她眼角微微眯起,嘴角带笑,脸颊微晕,红潮一线,一侧笑涡,霞光荡漾。 叶离情晃了晃神。 “你这是做什么,我看这几日医馆面前都放满了胭脂水粉。”叶离情移开视线,转移话题地捏起一根没见过的草药。 “我想做些有药性的胭脂水粉。”她眨眨眼。 “一般的胭脂水粉都有大量的铜铅,不少人会因此脸上起疹子,若是用温和点的药物研制出胭脂水粉,可能就没这个顾虑了。” “若是做成功了,还能给玄明堂来点收益。” “有生意嘛?” “本来是没有的,后来借着舒温两家准备议亲的消息,稍微买了一点出去。”她嘟囔着,强调着,“不过回购的人还是很多的。” 舒云宜突然起身,靠近叶离情,把脸凑得她极近。 “你看看,我新做的粉团,涂起来好看吗?” 她笑眼弯弯,触手可及。 作者有话要说:也算另类掉马 第31章 被迫入府意外伤 舒云宜刚刚送走一个病人,就看到叶离情要出门。 “草药整理好了吗?”舒云宜抬头问道。 叶离情懒洋洋地挥了挥笛子:“有事。” 自从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叶离情简直是三五六不着家的典范。 以前出门还借口买东西,给她带吃的,现在通通有事就把人打发走了。 舒云宜皱着一张脸,看着她消失在自己面前。 叶娘子,好过分。 叶离情出了小巷就戴上帽子,转了几个弯,进了一个小巷中去。 进入小巷时,眼尖地发现有一辆红梅图案的马车进入玄明堂所在的巷道里。 “找人盯着玄明堂。”叶离情进入一间屋子时,对着门口蹲坐的瘦弱乞丐吩咐道。 角落里乞丐和他对视一眼,捧着破碗离开了。 “叶统领在铁甲骑的掩护下,借着商船回剑南道。” “南边战线如今在盘江僵持,温如徐已经带着红衣卫昨夜到达。” “官家昨日召见了太子,太子回来又关禁闭了,动静极大,太傅入宫求情未遂。” -- 第54页 “我们的人已经全部撤离据点,散落京都各处,昨日张统领带了一队人马出了京都作为后手。” 叶离情脸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的笛子搁在桌面,看不清心绪波动。 “嗯。让我们的人撤出南方战线。”叶离情淡淡说道,“若是被发现了便按规矩来。” 说话的壮汉跪伏在地上,浑身一震,低头应下。 “那批草药下落如何?” “属下无能,番海把草药全部带走后,直接入宫了。” 壮汉吓得脸色惨白。 “皇宫?”叶离情笑,眸间却是不带笑意,“去仔细查一下当日叫我们收购草药的人是谁?” “仔细查。”他一字一字地强调着。 “把这片草药的前应后果都差清查。” “是!” “世子。”门口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是刚才那个乞丐。 “太师府在玄明堂闹事,舒三娘子被人带走了。” 叶离情脸色一变。 太师和太傅不和多年,三日前还因为御史大夫章如生该不该满门抄斩一事,当朝发生争执,闹得官家大发雷霆。 舒云宜因为治过太傅多次,前几日太傅还特意来玄明堂,在一滩浑水的京都,本就隐隐和太傅够上瓜葛。 再加上舒家墙头草一般摇摆不定,温家若有若无的态度,这些都会让毫不知情的舒云宜陷入被动状态。 太师又是出了名的小心眼,睚眦必报。 “什么时候走的。”叶离情皱眉问道。 “半炷香前。” 叶离情陷入沉默。 他今日出门是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太傅今日要去参加百花宴,百花宴又称学士宴,是太傅难得身边没有黑衣卫的时候。 而他今日要做的就是去见他。 他来京都作为质子,也是因为太傅。 男扮女装,淹没于人群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争斗,平安见到太傅。 “太傅如今到哪了。”他冷静片刻后问道。 “刚刚出发,戴镇亲自领队。”壮汉说道,“一炷香大概就会到今日百花宴的吴琼院。” 叶离情手指搭在桌子上的竹笛上,手指轻撵着竹笛上稍显斑驳的痕迹。 屋内静寂无声。 “你亲自带人去太师府看着,纣恩在这里等着,我自己去找太傅。” “不可。”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 “世子独自一人去见太傅太危险了。” “让纣恩陪您一起去吧。” 两人着急地劝说着。 “不必了。”叶离情带上纱帽,冷冷说道,“事不宜迟。” “务必保护好三娘子。”出门前,叶离情的视线落在乞丐身上,冷冷不带一丝笑意。 乞丐浑身一颤。 舒云宜是被人强架着送进太师袁斐的。 袁府世代贵勋,源远可以和温家媲美,算得上大尧难得的高门贵族,传到袁太师这一代,却只剩下一个女儿。 女儿袁秀从小就爱舞刀弄枪,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 太师宠得厉害,袁秀成了京都一霸,最是霸道的性子。 舒云宜在舒家的时候也只是远远见过一面,按理是不认识这位袁家大娘子的。 所以对今日的遭遇也是一头雾水。 “你们到底要干嘛。”她扭头问着明显是头头的仆人。 仆人不说话,继续加快脚步走着。 舒云宜坐在小轿上,抱着药箱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一行人很快来到一个水榭边上,亭台楼阁,江南水乡的温柔缱绻——徐阁。 “舒三娘子到了。”仆人扣了扣门。 大门很快就被人打开,出来一个丫鬟模样的人。 “进来吧。”那人扫了一眼舒云宜一眼,不屑说道。 舒云宜莫名被人放了下来,跟着丫鬟入了内院。 “大娘子,人来了。”丫鬟站在门帘后低声说道。 “让她给我滚进来。”里面传来一声怒叱声。 舒云宜一头雾水地走了进来,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红肿的脸,顿时一惊。 “看什么,还不是你的东西害得我,你妹妹说你是狐媚子,我之前还不信,现在我知道了,你就是要害我,温哥哥不在你就要害我,温哥哥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她一边骂一边哭,因为激动,一张脸越发通红,脸上的疙瘩也越发明显。 舒云宜听懵了,不得不说道:“袁娘子再说什么,你并未来回春堂开过药啊。” 她耐心性子认真说道。 袁秀触不及防地把矮凳上的东西朝着她扔过去。 舒云宜躲避不及,被铁盒子直接被砸了脑袋。 她脑袋一疼,摸了摸脑袋,只觉得生疼,还有些血丝。 “你,你怎么不躲啊。”袁秀没想到动静这么大,噌的一下站起来。 舒云宜心中酝着一团火,低着头看着地下的东西,不理她。 是一盒水粉。 她觉得有些眼熟,蹲/下/身仔细看了一眼,又捏了一点碎粉闻了闻。 是自己做的的草药水粉。 她脸上的神情一下就严肃起来。 “袁娘子的脸是因为涂了这个吗?”舒云宜捂着脑袋,面无表情地问着。 “明知故问。”她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 第55页 “袁娘子并未来过我店里买东西。” “我叫别人带的不行吗!”她瞪眼,怒视着她。 “自然可以,可是那人没与你说,涂这些水粉有禁忌吗。” “忌对白术、白芷、白及、白蔹、白芍、白茯苓、白珍珠过敏之人,忌对蜂蜜、牛奶过敏者。” 舒云宜慢条斯理地看着她:“袁娘子一看便是过敏了。” 袁娘子一脸张阴沉下来。 “我家娘子对奶过敏,自小不能吃,不能碰。”一旁的丫鬟解释着。 舒云宜点点头。 “那我开点药,袁娘子先服用三日,之后几日不能涂抹胭脂水粉,养养便好了,若是奇痒难耐,也不可抓挠。” 袁秀冷笑:“我已经请自家大夫看了,要你这个三脚猫看什么。” 舒云宜嘴角紧抿,冷冷说道:“那袁娘子今日找我做什么。” “出气啊,看着就来气,滚滚滚。” “你妹妹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表里不一的坏人。”她嗤笑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给我赶出去。” 舒云宜气得扭头就走。 她捂着脑袋,越走越气,走过一个拐弯口,不曾想直接撞到人。 她疼得脸色一白,龇牙咧嘴。 “你怎么受伤了。” 她的手被人握住,头顶上传来叶离情冰冷的声音。 舒云宜一愣,抬头看着她。 “你怎么进的袁府啊!”她扭头看了看,确实还在袁府花园中。 “你怎么流血了!”她看到舒云宜手指上沾着的血迹,脸色一变。 “没事,小屁孩就凶得很。” 她拿下来看了看手指,发现手指上染了点血,不在意地说着。 混世大魔王袁秀在京都威名赫赫,便是公主县主都不放在眼里。 虽然袁秀去年已经及笄,但这种性格在她眼中都是还没长大的人 依她的脾气,今日没把她打一顿,已经是克制了。 叶离情日光下的一张脸几乎能冻出冰渣来,眉宇间带着煞气,浅色的眸子敛着寒光,令人胆寒。 第32章 河道遇险身世漏 “不痛的,就是磕了一点,看上去有点严重。”舒云宜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着。 叶离情冷着一张脸,背着药箱子没说话。 “说起来,你怎么在太师府啊。”她转移话题,好奇地问着。 “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么好像没人发现一样。” “你是不是担心我啊。” 舒云宜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笑。 “翻墙进来的。”叶离情的视线从她额头一闪而过,压下一点戾气,随意说道。 “翻墙!”她惊讶地说着,“太师府的墙这么高,而且不是有护卫吗?” 叶离情呲笑一声,不屑一顾。 舒云宜冷静地哦了一声。 忘记叶娘子是个高手这个事情了。 “你今天出门的事情办好啦吗?” “出了点状况。” 叶离情眉心蹙起,显得格外不快。 “这样啊。”舒云宜敏锐察觉到她心情不好,讪讪地不说话。 两人顺着河道边上的树荫下,沉默地走着。 过了午时,天气却依旧炎热,柳树打着卷,路边的野花野草也都焉哒哒的,原本碧波荡漾的护城河都静悄悄的。 街上人烟稀少,不少人都躲在阴凉处乘凉,倒是几家酒楼的雅间偶尔能冒出头来。 叶离情视线一扫,突然皱了皱眉,重新把帽子带了上去。 “怎么了?”舒云宜耳朵一动,突然警觉。 “没什么,有点晒。”她瓮着嗓子说道。 舒云宜往四周看了看,蓦然发现不远处富贵楼雅间的窗户里好似有几个人影。 “别看了,走。”叶离情的手按在她的脑袋上,强势地把她的脑袋转回来。 舒云宜嘟囔了一句,拉着叶离情的袖子,快步走远了。 “舒家最近可有什么消息?”富贵楼上,身着月白色金丝滚边薄裳的男子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身后站着的正是太子率府右卫军魏莱将军。 “回禀殿下,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原本要和温家的定情,因为温大郎君出征南边战事,侯爷夫人和温夫人商议把亲事停了下来。” 魏莱不屑地说着。 “与舒云宜?”太子饶有兴致地问着。 “自然。” “温家主动的?” “是,温夫人亲自上门说的,温夫人前脚走后脚侯爷夫人就张罗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亲事暂停的事情,侯爷夫人也很积极。” 太子捏着手中的酒杯,半敛着眉,沉思片刻,笑着摇了摇头。 “是奇怪,舒长卿见着好处不撒嘴的性子,竟然会轻易放弃与温家的婚事,去查一下舒家。” 魏莱抱拳称是。 “舒三娘子为何不回府,你可知道。” 魏莱摇了摇头。 “她身后那个高高的女子是谁?” “据说是剑南道逃难来的人,之前和温郎君发生过冲突。” 太子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言德怎么会和女子起冲突。” “那名女子出了名的凶悍,想必是两人有了摩擦。”魏莱响起京中传闻,解释着。 -- 第56页 “这女子名叫叶离情,乃是江南道军户出生,之前就和舒家人发生过两次冲突,后来在陈三一事中,是他最后找到的陈黄。” “是她。”太子惊讶,“那事和太傅没关系?” “没有。” “倒是有个能人。”他笑,眼角却是冰冷一片,“又是姓叶。” “当真是和姓叶的人冲突不成。” 他手中的酒杯砰得一声碎在手心。 碎片落在地板上,发出银白冷光。 雅间内的人瞬间跪了下去。 “太子息怒,如今京都都已布下我们的眼线,只要世子一出现,立刻就能知道。”魏莱低声劝慰着。 太子不说话,半阖着眼。 “这么久没消息,说明他已经藏得很严密了,我们必须要主动出击,逼他正大光明地出现。” 炎热的夏天,魏莱背后却是生生闹出一点冷汗。 “这个舒云宜有点意思,过来。”太子招手,在魏莱耳边低语几句。 被人惦记的舒云宜终于离开热闹的街道,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把我还慌张。”叶离情饶有兴趣地问着。 舒云宜捂着嘴,小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你为何要让河运涨价啊,这几日我生怕你被人套麻袋了。” 叶离情低头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 “水涨船高,价高者得,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吧。”叶离情漫不经心地说着。 舒云宜叹气:“有的,道义上太过混蛋了,不过如今民生多艰,你的船涨上去了,普通百姓的小船生意应该还不错。” “我不过是个看病的,我也不懂这些弯弯道道,只希望这个夏季能平安度过。” 她弯下腰,在河道边上的巨石角落中捡起一朵青色的小花。 “给你的。”她笑眯眯地说着。 “和你的笛子很配呢。”她伸手把花插在叶离情腰间的笛子口中,满意地点点头。 细嫩的小花迎风而动,娇艳富有生命力。 叶离情的指尖落在娇弱的花瓣上,一时间失了神。 “走吧,我想吃冰粉和糕点,我们先……啊。” 舒云宜向前走着,突然从小巷中窜出一只猫,对着舒云宜直接撞了过去。 她躲闪不及,向后退去,竟然直接一崴脚,跌入到河道中。 叶离情脸色大变,想也不想直接跳了下去。 舒云宜恐水,一入水就根本浮不起来,混乱中掉入河中,瞬间没了分寸。 眼睛鼻子到处都是疯狂拥挤进来的水,不能呼吸的窒息感让她难受地扑腾起来,意识很快就随着不断减少的空气而消失。 她逐渐模糊视线,没了意识,顺着河流下沉。 在一道微弱视线中,她看到有人冲着她游了过来。 有人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一股熟悉的味道悄然涌入她鼻尖。 她紧紧抓着叶离情的衣襟,尖锐的指甲嵌入肉中,才让她清醒过来。 ——是前世在大火中,她最后闻到的味道。 叶离情感受到她的躁动,把人紧紧箍在怀中。 两人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日光落在舒云宜的眼皮上,让她瞬间醒神。 “你,你是不是……”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急促地问着。 “魏莱救人。” 岸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舒云宜闭上嘴。 “掩护我。”叶离情贴着她耳朵,双手扶着她腰,绕到她身后,小声说道。 舒云宜心思一震。 “你,你别过来,我上的来。”舒云宜把叶离情挡住,惊慌失措地喊着。 “这岸很高。”岸边上的人高高在上地注视着她们。 “男女有别,我上的来。”舒云宜感觉到那股令人恼怒的视线,心中不悦,板着小脸,冷笑道,“太子殿下。” “三娘子果然冰雪聪明。” 太子闻言,摇了摇头,后退一步,淡淡说道:“魏莱,把东西放下。” 魏莱把绳子系在树干上,又放下两件衣服,这才随着太子一起背对着她们。 叶离情搂着她的腰,轻点水面,一跃而上,把地上的纱帽顺手一带,眨眼就带着舒云宜消失在河道上。 “殿下!”魏莱回神一扭头,就看到后面空无一人,以及还未远去的背影。 “这个身法……” 太子扭头,眯了眯眼。 “剑南军。” 作者有话要说:掉皮倒计时!哈哈哈哈 -------------- 推荐小基友的文《我是病娇兄长的良药(重生)》 国公府的禾姑娘重生了。 重活一世,若禾决心要阻止宋梁成造反殒命。毕竟兄妹一场,自己也能背靠大树好乘凉。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拿的不是兄妹剧本—— 说好的兄妹情深,只剩我一个人在表演。(气鼓鼓) 宋梁成偏执冷血,厌恶外人触碰,却对藏在心尖儿的丫头生出渴望,若禾是他心头唯一的柔软,她合该是他的掌中之物,谁也别想觊觎。 百般波折终于有了结果,大婚那日,大红下盖头下杏眼如水,凤冠霞帔的新嫁娘抬起纤纤玉手,轻轻扯他的衣袖,软声道:“哥哥。” 宋梁成抬手覆上柔软的面颊,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丫头,该叫相公。” 第33章 飞檐走壁学艺难 -- 第57页 “我有点晕。” 舒云宜整个人埋在叶离情肩膀上,半眯着眼,看着骤然收纳在自己眼中的京都。 高屋建瓴,红杏蔷薇,富丽堂皇的衡门,窸窸窣窣的人群,所有的一切都清晰而直观地落在她眼中。 云收雾辟,万里天空碧,临风而去的快/感,让她把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就是有点晕。 她忍不住戳了戳叶离情的肩膀。 叶离情停下脚步,一个转身落在一条小巷中,顺手把别人院中的衣服摘了出来。 “哎,你怎么拿人东西。”舒云宜皱着脸。 叶离情面无表情,左手把衣服往她身上一批,右手扔出一锭银子。 “哎,这也太多了点。”舒云宜又心疼。 “闭嘴。” “哦。” 舒云宜裹着衣服,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 “你认识太子殿下?” 不然何必落荒而逃,简直狼狈。 “你也认识太子殿下?”叶离情皱眉。 舒云宜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啊。” “我就是认识那个烦人的魏莱,我之前被侯爷拉去给太傅看病的时候,就他话最多。” “我听说魏莱是太子的贴身护卫,往上推能让他保护的也就是皇族众人,官家子嗣不丰,和这个年纪的也就只有太子了。” 她慢吞吞地说着,说起那两人就不高兴地皱着眉。 “认识一点,太子身边有一良娣,乃是江南槽帮帮主幼女,与我们素有瓜葛。” 叶离情见舒云宜浑身湿漉漉的,头发粘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 舒云宜倒是不在意,站在阳光下晒着太阳,一脸认真地说着:“所以你出门真的会被人套麻袋啊。” 可以说非常抓得住问题的关键了。 叶离情张了张嘴又没说话。 “等会就有人送衣服来了。”她讪讪地转移话题。 “咦,江南槽帮帮主的女儿也可以送进东宫吗?”舒云宜好奇地问着,“我以为东宫里的人都是世家贵女。” “借着名目就送进来了。”叶离情不愿多说,“都是恶心人的事,你不用多想。” 说话间,有一个乞丐捧着两件衣服跑了进来。 叶离情把她带入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把衣服扔给她:“赶紧换衣服,不要着凉了。” “你不和我一起换吗?”舒云宜看着拎着衣服要走的人,出声拦着。 “我去隔壁。”叶离情淡淡说道。 “不用啊,这样很容易被发现啊。”她一边解开腰带,一边说道,“一起换的话,等会跑得时候也跑的快一点。” “毕竟我们现在是做贼啊。” 叶离情背对着她,听着身后衣裙摩擦的声音,耳朵不经意红了起来,轻声啧了一下。 “不会被发现的。” 舒云宜看着忙不迭逃出去的人,疑惑地眨眨眼。 等舒云宜换好衣服,出门就看到叶离情站在院子中间,大大咧咧的架势,格外嚣张。 “快走,小心被发现了。”她蹑手蹑脚地靠近她。 叶离情看着穿着一身粉色衣裙的人,明艳的颜色让她落在日光下的眉目越发清晰。 “怎么了?我好久没穿这么复杂的衣服了,你这衣服哪里来的。”舒云宜扯了扯裙摆,不好意思地问着。 “没什么,走吧。”她身后揽住舒云宜的腰,足尖一点,几个起落间至今进入玄明堂的内院。 舒云宜眼睛睁大,忍不住露出几丝兴奋之色。 “我也可以学武吗?”她眼睛亮晶晶地问着叶离情。 叶离情摇了摇头。 “年纪大了,而且骨骼不合适。” 舒云宜沮丧地低下头。 “不过学些暗器还是可以的。” 她见人如此低落,便又干巴巴地补充道。 “可以可以,什么时候教呢。”舒云宜忍不住靠近他,突然又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心思一震。 “你用的是什么香粉啊,好香啊。”她状似不在意地问道。 叶离情皱眉,抬手闻了闻。 “我没用这个东西!” “不可能,明明就有香味。”舒云宜揪着她袖子。 “没有,谁用这些东西。”她一脸嫌弃。 “明明有的。”舒云宜忍不住凑近她闻了闻。 细软还未全干的头发触不及防地落在叶离情视线中,水汽混着日光的躁意莫名涌入鼻尖,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色。 叶离情忍不住扶住她的肩膀,往后退了一步。 “没有,大概是你衣服上的味道。”他解释着。 舒云宜眨眨眼,看出她的抗拒,也没有继续问着。 “三娘子你总算回来了。”张婶一见她就急忙跑来。 “怎么了?”舒云宜心中咯噔一下。 “有人来闹事,非说我们买的水粉不行,砸了好多水粉,还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吆喝呢。” 舒云宜和叶离情对视一眼。 “我去看看。”舒云宜说。 “先去报官,然后把人赶出去。”叶离情拦住她,“都是些混混,去了有什么意义。” “明显是有备而来,你亲自去解释反而越弄越乱。”她解释着。 “你这医馆里都是老弱病残,应该找些护卫来。” 她看了一圈没看到年轻力壮的人,只好自己带着纱帽出门了。 -- 第58页 舒云宜跟在她后面,苦哈哈地说道:“等子苓这趟回来,我们还有余钱就去雇几个。” 叶离情被迎面扑来的穷酸气呛了一声:“不用,我过几日让人来学艺,其中就有几个年轻男子。” “你包吃包住就行,我发工钱。” 她补充道。 舒云宜眼睛一亮。 现在她最多的就是房子了。 按理可以把空余的房子租出去生财的。 可一方面她还想开个医学,所以需要留个位置,另一方面,老师不太愿意让别人入住,这才把这么多空余的房子都闲置下来。 所以玄明堂看上去既有钱,实际上还是那个穷得一文钱恨不得掰开两个用的地方。 两人来到前堂就看到有几个混混模样的人坐在门口,一脸无赖地大声吆喝着。 “各位看看啊,这家店买的东西把人家小娘子的脸弄坏了,好好的医馆转行做起了胭脂水粉,这不是坑人吗。” “就是就是,小娘子的脸都金贵啊,这要是坏了,以后谁负责啊。” “罢了罢了,开这家店的小娘子也是有本事得很,一边勾搭着温家,一边还留在舒家呢,啧啧……啊。” 一颗小石头滴溜溜地滚落在地上,好似无事发生。 右边的小混混突然捂着嘴尖叫起来,手指渗出血来。 只见他呸的一声,突出一颗牙齿来。 舒云宜眼珠子往叶离情身上看去,见她镇定自若地站着,丝毫没有把人牙齿打掉的慌张。 果不其然是心狠手辣赛西施。 “是谁是谁!”那人一嘴血的怒骂着。 玄明堂众人面面相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说不能乱说话,不然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舒云宜慢吞吞地从柜台后转出来说道。 “等会再胡说可能就不是掉一颗牙了。”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自己弄的东西有问题。”另一个混混叫嚣着。 “我的东西卖的规规矩矩,使用禁忌和不宜使用都写的清清楚楚,绝不会出问题的。” “可别人的脸确实是毁了啊,太师府的小霸王你也跟惹,迟早要你好看。” “你是袁秀找来的。” “自然。” “哦,袁娘子虽然性格差了点,但有一点却是不错的。”舒云宜慢条斯理地说着,“敢借着她的名声做坏事。” “她会把你扒皮抽筋,断手削足的。” 舒云宜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哼,谁骗你。”有个混混冷笑。 “没关系,是不是骗我很快就知道了,我已经报官了。” 舒云宜笑了笑:“是非曲直,总要有个说话。” 混混脸色一变,也不知是谁喊了句:“官差来了。” 两人连忙相扶着跑了。 “不会真的是太师府的那个混世大魔王找的人吧。” 张婶忧心忡忡。 “不会,她的性子可不是能弄出这个事情的人。”舒云宜摇了摇头。 “能当场打你,绝对不会背后出手,也算得上是一种光明磊落。” “那你觉得是谁?”叶离情问。 舒云宜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知道是谁把水粉给袁秀的。” 叶离情隔着薄纱和她对视一眼。 “那人一定明白袁秀对奶过敏,却又没告诉她。” 叶离情淡淡说道。 “故意的。” 舒云宜点点头。 就是不知道是针对袁秀还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游戏真好玩,综艺真好看,夜宵真好吃TAT 第34章 门前冷落回春闹 舒云宜坐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教着陈黄识字。 陈黄是个勤奋又刻苦的小孩。 半个月的时候,一本三字经如今能磕磕巴巴全都读下来了。 “可以了,去和妹妹一起玩吧。”舒云宜教完最后一个字,拍了拍他脑袋,笑眯眯地说着。 陈黄抱着三字经跳下凳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谢谢姐姐。” “乖。”舒云宜笑得睫毛弯弯,摸出一块糖果递到他手中,“吃吧。” 陈黄脸色一红,摆了摆手,小大人地说道:“我是大人了。” “嗯,大人吃糖也没事的。子苓哥哥还每天都要吃糖呢。” 陈黄瞪大眼睛。 “去玩吧。”舒云宜挥了挥手。 陈黄捧着糖果兴高采烈地走了。 “对了,我早上看到叶姐姐在跟一个大乞丐说话。”陈黄趴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着。 舒云宜从书中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在哪?” “就在我们隔壁的小巷子里。”陈黄皱着眉,“那个乞丐好奇怪,右手好像弯的。” 舒云宜抬头想了想,前几日给她送衣服的那个乞丐好像手臂也不太行。 “没事,是叶娘子的朋友。”舒云宜解释道。 陈黄眨眨眼。 “还有事情吗?”舒云宜柔声问道。 陈黄小小的身子躲在门后,就露出一个黝黑稚嫩的脸:“叶姐姐是不是很厉害啊。” 舒云宜点点头。 “那天她来救我的时候,好多人围着她。” “都是又高又大的男子。” “而且叶姐姐力气好大,一只手就把我和妹妹从洞穴里拉出来了。” -- 第59页 他向往的说着,“好厉害啊。” “她突然出现的时候,好像话本里从天而降的大侠。” 舒云宜笑。 “她自幼习武自然是厉害的,你若是想要学武,不如有空去磨磨她。” 陈黄捂着嘴,眼珠子转了转。 “还不去看你妹妹,叶娘子忙得很,哪有空教你这个小萝卜头。”张婶从后面拍了拍他脑袋。 陈黄捂着嘴,点点头,一蹦一跳地走了。 “三娘子这般给叶娘子找事情做,叶娘子可要不高兴了。”张婶笑说道。 “谁叫她整日都不在,中午多没回来吃饭。”舒云宜笑。 “叶娘子一看便是做大事的人,忙得很。”张婶把药柜台子擦了一遍。 “不过说起来,我第一次看叶娘子还以为是男子呢。” “倒也不是因为高,就是一种感觉。” “哪怕她是笑着的,也感觉是个不好惹的人。” 舒云宜想起叶离情光明正大跟着她入了玄明堂的事情,不由噗呲一声笑起来。 张婶突然叹气:“算了算了,都是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睛花了。” “不过这几日的生意差了不少,还好不需要再交房租,不然又要头疼了。” “没事的,等案子判下来就好了。” 舒云宜安慰着她。 “上次那个案子,衙门为什么还不贴公告,明明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三娘子还大晚上出门给人看病,吃力不讨好。” 陈三的案子,京都令至今没有给出正式的回复,倒是衙门里的人说起来都说和玄明堂无关。 舒云宜也跟着叹气:“我也不知道,催了好几次了,都把我打发走了。” “这些官老爷子就知道拿钱不干活。”张婶淬了一声,愤愤不平。 “你们这几天也休息一下。等子苓回来便开义诊了,到时候忙得很,现在大家都趁机玩几天。” “玩什么,心可是会玩散的。”张婶勤劳地柜子擦得干干净净,满意地点点头。 “叶娘子说得对,我们堂里应该早点男的来,不然以后碰到一些闹事的,我们帮不上忙,总不能次次让娘子出面。” 张婶坐在矮凳上,一边擦着柜壁,一边碎碎念着。 小药童蹑手蹑脚地跳下高凳椅,举起手来,得意地说道:“等我长大了,我来保护三娘子。” “小萝卜还没柜子高,一边去,说起来三娘子教你们读书,多好的机会,还不知道去读书,赶紧去读书,这里我看着。” 张婶无法生育小孩,是以对玄明堂里的小孩都当自己的小孩一样,又是严厉又是慈爱。 小药童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跑了,却是朝着外面的方向。 张婶摇了摇头:“学了一年多了,还不如陈黄呢。” “这一直没生意也不是办法,不过还好那两个挨千刀的小混混没来。”张婶摸着抹布,气得直叹气。 舒云宜也皱眉。 玄明堂根基不深,一连两次被人闹事,赶走了不少客人。 今日开门到现在只来了三个人。 日光落在玄明堂空荡的大堂上,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有敲锣打鼓的声音。 张婶好奇地走出去看看,没多久就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回春堂好歹也是京都大店,如此不要脸,学了三娘子的想法,今日开始摆摊卖水粉了。” 小药童也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他们好过分,还支起帐子说童叟无欺,今日问诊免费送水粉,绝不会出错。”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舒云宜推开窗户看去,就见回春堂的门口围满了人。 这场活动大概预热依旧,没多久麻生街上便都是马车。 “小偷!”小药童气急。 “回去读书,小孩子这么大戾气做什么。”舒云宜放下窗户,淡淡说道,“张婶,把小花抱下去。” “我不去,我去把他们摊子掀了。” 张婶见舒云宜脸色平静,皱了皱眉,连忙把喋喋不休的小药童抱回内堂。 舒云宜心绪平静地翻看着医术。 前世,她深知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这才一直蜷缩在舒家的庇护下,可到最后却是舒家亲自抛弃了她。 可如今她自己掀开了那层庇护,虽然求了一个自在,但也明白很多东西她是护不住的。 这些胭脂水粉只是一个开端。 虽然心中告诉自己无数次,可事情还是突然发生的时候,她还是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三娘子叹什么气。”门口传来一个笑脸盈盈的笑声。 舒云宜抬头,就看到绿怀俏生生的站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舒云宜皱眉。 “回春堂几日前就给我们侯爷递了帖子,说是今日自家药堂做的凝脂膏和雪辉丸好了,四娘子便来捧场一下。” 绿怀笑脸盈盈地说着。 舒云宜点点头,不置一词。 “这是四娘子叫我来送给三娘子的。”绿怀从身后的丫鬟中拿出一盒乌木盒子和一小个瓷瓶。 舒云宜脸色微变。 “三娘子差点毁了崔娘子的脸,多亏了崔娘子脾气好,不计较,不然定是要玄明堂好看的。” “不过四娘子毕竟初学医术,学艺不精也不可怕,这些东西三娘子借花献佛,希望四娘子可以拿去仔细看看。” -- 第60页 “也别丢了舒家的脸。” 她盈盈上前,把手中的两样东西放到舒云宜的案桌前。 “三娘子别急着生气。”绿怀按住舒云宜的手,笑脸盈盈,恭恭敬敬地说着。 “回春堂毕竟是百年老店,三娘子拿着本医术就敢开药店,也是勇气可嘉。” “玄明堂作为一个晚辈,像长辈学习不可耻。” 她的手指用力压在舒云宜的手上,尖锐的指甲磕在那双白皙的手背上,露出一点鲜红的痕迹。 可她依旧笑脸盈盈,哪怕神情不甚恭敬。 “所以现在长辈为老不尊,也要我多加学习。” “三娘子想岔了,这不是为老不尊,这是技不如人,是精心准备,而且输了便是输了,结果如此,天意难为。” 绿怀慢条斯理地说着。 舒云宜紧抿着唇,手指一动,甩开她的手。 “道不同不相为谋,出去。” 她冷淡说道。 绿怀笑。 “三娘子何必和舒家倔呢,三娘子一出生便比常人多了一点机会,按理好好抓住才是,如今这个机会落在四娘子手中,四娘子可是不撒手呢。” “就像你一样?” 舒云宜注视着她。 “不敢和四娘子攀比,只是我听说夫人如今正在给四娘子议亲呢,只是对象一直把不准。” “三娘子觉得温家的好事会不会落到四娘子头上。” 舒云宜冷笑。 “与我何干。” “哑叔送人出去。” 早早等在一旁的哑叔拿着棍子要把人扫出去。 绿怀狼狈躲避的时候,站在门口高声喊着。 “虽说崔娘子的脸因为三娘子的药弄坏了,但三娘子也不必多虑,回春堂的大夫妙手回春早就把人治好了。” “这水粉好得很,三娘子不要介怀。” 这声音格外得大,即使街上热闹非凡,却还是成功地让空气倏地安静了片刻。 人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玄明堂门前,看到狼狈的丫鬟,凶狠的哑叔,以及面无表情的舒云宜。 原来她送药就是为了刚才那句话。 “水粉这种东西因人而异,秀秀的事情如何能全赖到三娘子头上。”一辆绣着牡丹花纹的马车停在玄明堂面前。 绿怀脸色大变,连忙下跪。 第35章 贵人撑腰诸事显 这辆马车一出现在麻生街,路上所有马车都停在原处,目送它远去。 漆黑的帷布上绣着纯白色牡丹,黑布在日光下闪着金光,牡丹娇艳欲滴,富丽堂皇。 高调到令人移不开眼。 舒云宜倏地一惊,立马起身。 “温夫人。”她站在马车前看着被人扶下来的人,行礼问安。 “你我何须如此多礼。”她上前亲自扶起舒云宜。 温夫人原名颜昼,乃是安平县主独女。 一出生就被封为安阳郡君,七岁和温家嫡长子定亲,十八岁出嫁,生下嫡长女温寰,嫡长子温如徐,如今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可以说从一出生就是顺风顺水,是京都人人倾羡的对象。 从生到死一生尊贵。 麻生街倏地一静,紧接着不少马车都调转方向朝着玄明堂走来。 原本冷清的玄明堂瞬间热闹起来。 绿怀脸色微变,顺着人群正打算溜出去,就见有几个小乞丐不着神色把她围住。 她脸色一变。 “你这手素来巧,我听闻你做了些胭脂水粉,特来看看。” 温夫人巧笑嫣兮地牵着她的手入了大堂。 张婶机灵,很快就把收起来的胭脂水粉拿了出来,一件件排开,把几样模样特别出彩放在最前面。 “盒子倒是精致,这个花样奇特,还有一面小镜子啊。”温夫人捧着水粉盒子,惊奇地说着。 “若是外出的时候,拿出水粉盒子就可以简单上妆了。”舒云宜解释道。 这想法是叶离情提出来的。 她走南闯北多年,又和外邦远海之外的人做过生意,见解独到。 连这些镜子的安装都是她搭的线。 “这镜子可是海外之物,京都难寻,你是哪来的。”温夫人慧眼如炬,一眼就认了出来。 舒云宜眨眨眼没说话。 叶离情没说过这事,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可是你身边的那个叶娘子帮你弄的。” 温夫人素来是个心细聪慧的,又和她相处多年,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舒云宜身边多了个叶娘子不是稀奇事。 他儿子甚至还大费周章去查此人,带兵南下的时候甚至还特意去见了她。 是个人物,能把性格沉稳的言德气得回家生闷气。 舒云宜还是眨眨眼没说话。 “你每次想撒谎却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她笑着拍了拍舒云宜的手,言行态度颇为宠溺。 门口围观的人皆是心有异色。 原本舒家停了议亲之事,众人都以为舒云宜要完了,是彻底和温家无缘。 可今日一见温夫人反应,顿时摇摆起了心思。 若是舒家没被抛弃,搭上一个舒家可比一个温家要容易多了。 “姐姐,温夫人。”门口传来舒云柳娇滴滴的声音。 舒云宜看着特意打扮了一番的人,粉色衣裙,金簪玉饰,裙摆绣着荷叶摆,走动间摇曳生姿。 -- 第61页 众人的神情略有些微妙。 四娘子这身衣服,乍一看和以前的舒云宜格外相似,从头到尾一丝不差。 她们的视线又落到如今穿着朴素的三娘子身上。 简单素雅的青衣,头发只用一根银簪挽着,面容干干净净,不着粉黛。 可即便如此,三娘子依旧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致骨血匀,一等一的美人骨。 “四娘子。”舒云宜收了笑,淡淡开口。 “原来温夫人也在这里啊。”舒云柳姿态娇俏,见到温夫人就俏生生地行礼问号。 温夫人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态度明显冷淡了一些。 舒云柳依旧是笑脸盈盈,一派天真娇俏。 “怪不得全京都的人都要夸夫人善良体贴,温家礼仪大方,虽然两家亲事作废,但姐姐出了事,还来给姐姐撑场。” 她说的温柔小意,无辜单纯,却是实打实的把袁秀毁容的事情算到舒云宜头上。 舒云宜眉心蹙起,冷淡说道:“两件事情并无联系,四娘子不要以己之心度人之心。” “袁娘子的事情,我已经解释清楚了,袁秀对各类奶品过敏,送她水粉的人并没有告知她。” “我之前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各类禁忌和不适,与我而言,我只要保证东西质量无碍即可。” 舒云柳歪着头,好奇地问着:“可你真的可以保证吗?姐姐如此年轻,可不能在夫人面前夸下海口啊。” 舒云宜笑,冷淡说道:“自然可以。” 她说的冷静镇定,信誓旦旦,倒让舒云柳不得不停下最。 “云宜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素来是谨慎温柔的人,她说没问题我是信的。” 一直不出声的颜昼亲昵地拉着舒云宜的手,笑脸盈盈地说着。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看着舒云宜,一点目光都没落到舒云柳身上。 “这些小东西如此精致,都给我包起来吧,我看着就欢喜。”颜昼扫了一眼台子上的东西。 “小花样都是你画的。” 那些白瓷瓶上都画了各式各样的图案,精致秀气,和瓷瓶完美贴合,构思极为精巧。 舒云宜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明真先生高徒当真不一样,画字一技,出神入化,我家言德就没这种小心思,画的画一点都不讨我这个母亲欢喜。” 她牵着舒云宜的手,一点也不避讳地说着。 舒云柳脸色微微一变。 “那是那是,三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是我们京都出了名的秒人,谁人不知啊。” 有人出声附和着。 “可不是,听闻茶艺也是精妙绝伦,温夫人真是好眼光呢。” “那水粉我之前就买了好几个,不止瓶瓶罐罐好看,就是小木盒外面的雕刻也格外好看呢。” “是吗,不知道玄明堂还有存货吗,可不许吝啬啊。” 玄明堂顿时热闹起来,人人都围着舒云宜和颜昼吹捧起来。 舒云柳逐渐被人挤了出来。 她气得手指紧握,面色通红,脸上娇俏天真的模样几乎要绷不住了。 “呦,这是这么了,如此热闹。”门口传来一声爽快的声音。 颜昼一抬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你来的最及时。”她态度颇为亲昵。 “太子妃娘娘。”舒云宜眉心一挑,莫名觉得一惊。 如今东宫太子妃乃是温家嫡长女温寰,十八岁嫁入东宫,二十岁生下嫡长子,背靠温家,在东宫地位超然,太子敬重。 温寰模样美艳,性子爽快,能力出众,样样出尖,未出嫁前便是京都闺秀中的翘楚,出了嫁依旧是人人口中钦羡的对象。 “云宜何必与我多礼,你的绣花还是我教的呢。” 她穿着大红色的明艳衣服,一出场便艳压众人,成了玄明堂最为耀眼的一束光。 她态度热烈,挽着舒云宜的手,亲亲热热地说着。 舒云宜比温寰小八岁,温夫人却总是带着她们一同赴宴。 温寰姐姐一般的性格,总爱带着她一起去结交京都贵女。 舒云宜抿唇笑着。 “好漂亮的盒子啊,我之前就看到东宫内有人用了你的东西,肤若凝脂,可比我那些雪花膏好多了。” “这些我都要了。”她挥了挥手,豪气地说着。 “小丫头,尽和我抢东西,这些我早就买了。”温夫人嗔怒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温寰小女儿姿态地笑着:“娘行行好,给我一点吧,女儿之前送言德去南边,人都黑了一点。”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一时间大堂内的众人皆是温顺地听着,脸上演绎着喜悦的笑容。 舒云柳被挤在角落里,手中的帕子都要被扯断了。 舒云宜抬起头来:“温郎君去了南边?” 她眼皮子一跳,蓦然觉得不对劲。 前世可没有这回事,因为三个月后,温如徐高中状元,两人便成亲了。 她清清楚楚地记着,当时温如徐可是日日都出现在她面前。 “对啊,你不知道啊。”温寰吃惊,复又调笑着,“亏我家那个傻弟弟还叫我看着你点呢。” “南边不是要打仗了吗?”舒云宜没有接她的话,眨眨眼,有些蒙蒙地继续问下去。 “就是去平叛的,南番不安定,不知为何同时乱了起来,如今正在边境僵持着,不过前几日的战报传来,不知为何南番又同时退兵了。” -- 第62页 温夫人以为她害怕,连忙安慰着。 舒云宜眨眨眼,莫名觉得有些慌乱。 一辆马车若是一直按着自己想得位置走,自然不会奇怪,但有一天你突然发现马车不知何时走偏了,被发现时的瞬间能让人喘不上气来。 舒云宜明显愣住了。 “呦,可是担心我家那个傻弟弟。”温寰靠近她,促狭地眨眨眼。 “别胡说。”温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嗔怒道,脸上却也是带着笑。 “不,不是,我……”舒云宜在两人意有所指的目光中,连连摇头。 一旁的人也连忙跟着起哄,话里话外都是般配的意思。 舒云宜几次开口都被人打断,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呜呜,不是袁娘子叫我来的,我也是收钱办事啊。” “对啊,那人给了我们兄弟两人十两银子。” 就在众人说笑间,门口传来哭嚎声,舒云宜向外看去,赫然是之前闹事的两个混混。 那两人一身狼狈,浑身湿漉漉地跪在大门口,衣服上也不知沾着谁的血迹,牙齿掉了几颗。 说起话来含糊不清,趴在地上连哭带嚎,直嚎着与自己无关,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倒出来。 哑叔拿着棍子要去赶人。 两人被打得抱头鼠窜。 “是她,是她啊,是她给的银子啊。”其中一个奔跑间,突然看到人群中的一人,连滚带爬地去抓她。 原本拥挤的人堆瞬间驱散开来,露出躲闪不急的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绿怀。 第36章 闹事风波逐渐熄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候,众人活像看了一出戏,高潮迭起,议论纷纷。 被暴露在天光下的绿怀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是她啊,她那天中午拿着银子来找我的,叫我来这里闹的,叫我扯着崔娘子的名字闹得,都是她啊。” 那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血泪交替,可怜兮兮地哀嚎着。 两人围着绿怀又哭又闹,凄凄惨惨。 “混账东西,敢冒充你姑奶奶的名字。” 一道凌厉的长鞭子凌空而来,重重落在那两人身上。 那两人疼得遍地打滚。 众人看着马车上站着的居高临下的少女。 一身粉嫩色的衣裙,带着白纱帷帽,手指紧握一根乌金色铁鞭,气势汹汹,几欲骇人。 两个小混混连滚带爬,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是你让她污蔑我的?” 崔家仆人把绿怀压倒她面前。 绿怀惶恐地跪在地上,刺眼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 “不是这样的……啊……” 长鞭破空而来,啪得一声落在她身上,疼得她发出尖锐的尖叫声。 “是不是你。”崔秀死死盯着她,冷冷问道。 绿怀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视线向着人群中看去。 人群中的舒云柳避开她的视线,最后偷偷上了马车。 她倒吸一口气,刚想说话,就被紧接着而来的连绵长鞭打得在地上翻滚。 崔秀的脾气京都皆有所耳闻,暴烈凶狠,闹起事来手段血腥残忍。 不过几个呼吸间,绿怀身上遍布伤痕,血淋淋的模样。 舒云宜忍不住皱眉。 “秀秀,玄明堂到底是要开张的地方,你若是要教训一个下人带回去关起门来才是。” 太子妃笑脸盈盈地开口说道。 崔秀抬起头来,看向太子妃,下巴微微抬起:“那与我何干。” “说起来这个下人之前不是三娘子身边的吗?”她恶狠狠地瞪着舒云宜。 舒云宜平白背了锅,无奈说道:“你也说了是之前。”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还有藕断丝连。”她尖锐地反驳道。 “不要胡闹,回了崔家,要杀要剐没人管你。”太子妃有些不悦,态度冷了一些。 温寰到底是太子妃,又是温如徐的姐姐。 崔秀捏着鞭子的手犹豫了一会,这才冷哼一声,甩了甩鞭子,气愤地回到马车内。 “给我带回去。” 崔家的仆人连忙去压人,绿怀浑身一颤。 谁都知道入了崔府,依照崔秀的脾气能不能出来就难说了。 绿怀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仆人的压制,连滚带爬地跑到舒云宜面前。 舒云宜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却又动弹不得,不得不主扶着一旁的柱子。 “还不拉下去。”温夫人脸色一变,厉声呵斥道。 崔家仆人见冲撞了贵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要去拉人。 “三娘子,三娘子,救我。”绿怀抱紧她的大腿,失声尖叫。 舒云宜被她龇目瞪眼的模样吓了一跳。 “红袖,她一直在等你。”绿怀被人拉着,却死死抱着舒云宜的大腿。 她就想浮水中抓住一个稻草,一点都不肯松开。 “我告诉你在哪,你救我。” 舒云宜被她拉得都要跌倒在地。 “还不把人拖下去。”温夫人拉着舒云宜的手,大呵着。 “红袖在哪?” “你救我,我就告诉你。”绿怀双腿被人强硬地拉着,抱着舒云宜的手指尖泛着白意。 “我救不了你。” 舒云宜抿了抿唇,她蹲下来,握住绿怀的手。 -- 第63页 崔秀的脾气便是太子妃也拿捏不得,她是京都真正的贵人,世代荣膺,她想做的,谁也挡不住。 绿怀死死捏着她的手。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她失控地喃喃自语,脸色狰狞。 “弄什么,还不给我抓回来。”崔秀拿着鞭子跳下马车怒骂道,“没用的东西。” 仆人畏惧说道:“那个贱/人抓着三娘子不放。” “那就把她的手给我剁了,给我抓回来。”崔秀戾气说道,手中的鞭子被捏得嘎嘎作响。 众人被她地狠厉吓了一跳,纷纷避开视线。 崔秀气急,捏着手中的鞭子,见仆人不敢上前,手中鞭子凌空而出,对着舒云宜飞去。 人群尖叫。 温夫人和太子妃被仆人保护起来推到一边。 舒云宜被绿怀抱着动弹不得,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黑色一般的长鞭,在鹤唳声中呼啸而来。 她吓得捂着脸闭上眼。 就在此时,她背后闪过一阵风,有人拦腰抱起她,同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舒云宜偷偷张开眼,就看到自己站在屋顶上。 绿怀被鞭子打中,长长的一条伤痕直脖颈落在腰间,只这一下,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她疼得面无人色,在地上翻滚,血迹拖成长长一片。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失语。 “别看。”叶离情站在她背后,身后把她的眼睛捂住。 “叶娘子。”舒云宜在黑暗中,伸手摸向叶离情的手,只摸到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 温热复有韧劲。 一颗心倏地安了下来。 崔家人连拖带拉的把绿怀带回车里。 过了好一会,底下的闹剧这才结束。 “红袖。”舒云宜眨了眨眼,喃喃自语,漆黑浓密的睫毛缓缓擦过她的手心。 叶离情手指一僵,慢慢收回手。 “今日事后,红袖必定平安。”她平静的声音在舒云宜头顶响起。 舒家能走到这一步,全靠舒云宜,他们若是还想要攀上温家的大船,必定不会彻底得罪舒云宜。 “这两个人是你找来的吗?”舒云宜抓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扭头问道。 她靠得极近,漆黑的眼珠倒影着天光,映出眸中一点光亮,若是再靠近一点,甚至能感受到她若有若无的温度。 叶离情不由绷紧身体。 “是吗?”舒云宜不由靠近她,板着小脸,“不要骗我。” 叶离情往后推了一小步,但很快又停下脚步,神情不由僵硬:“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 “那你怎么打他啊,还打成这样。”舒云宜皱眉,“打人犯法的!” 她严肃地强调着。 “我没打他,是有人要杀他们,我顺手救的。”叶离情随口说道。 “那他们一定跑得很狼狈吧。”她叹气,颇为同情。 因为那两个混混的模样实在太过凄惨了。 叶离情半垂着眸不说话,视线不经意和地面上搀扶着离去的混混对视一眼。 混混吓得连滚带牌直接跑走了。 “我最近有点事情,可能,不回医馆了。”叶离情把人送到地面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舒云宜点了点头。 “这人就是叶娘子,好生高,模样也有些英气呢。”太子妃从大堂内张望着,笑脸盈盈地说着。 舒云宜点点头,突然惊醒——叶娘子这次没带纱帽。 她下意识扫了眼四周,不由皱了皱眉。 玄明堂四周不知何时围了不少没见过的人。 她莫名眼皮子一跳,抬头看向太子妃,突然觉得心慌。 “对了,我这几日在宫中无聊,也做了些胭脂水粉,云宜若是有空便来东宫指点一下。” 温寰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娇娇地说着。 舒云宜被人拖着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开口说道:“医馆最近没人看着呢。” “医馆重要还是我重要啊,来嘛,我让你准备你爱吃的冰粉。”温寰拿出一块玉佩挂在他腰间。 “明天哦。”她歪着头,艳丽的眼角微微下垂,“我让人来接你。” 舒云宜手指不经意靠近玉佩,突然一抖,只觉得烫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张……掉马! 第37章 初入东宫雌雄现 舒云宜昨夜等了许久也不见隔壁屋子有响动。 她翻来覆去,熬到天微微亮起这才睡了过去,只是睡去没多久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东宫的马车到了。”张婶隔着门神情惶恐。 舒云宜睁开眼,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睛。 “来了。” 她起身穿衣梳妆,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铜镜前的人,沉默地坐着,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窗外,门前的那颗大树上今日竟然没有麻雀叽叽喳喳。 “就是过去看看,没事的。”舒云宜拍了拍自己的脸,安慰着。 她上了东宫的马车,向着从未去过的东宫而去。 在她背后的屋顶上,露出叶离情穿着青色长衫的身影。 “世子。”乞丐换了身麻衣,出现在他边上,“城外做好接应准备了。” 叶离情的视线落在舒云宜逐渐远去的马车上。 “黑衣卫在玄明堂的人都撤走了吗?” -- 第64页 “走了,都是太子麾下的人,跟着马车一起走了。” “红衣卫呢?” “一同跟了上去。” 乞丐犹豫片刻,又问道:“那我们的人走不走,京都所有据点都被查了,再留下来只会越来越危险。” 叶离情沉默。 “世子,如今您的行踪泄露,太子和太傅同时追查到您,再不走只怕这事就要败露了。” 人人都说剑南道世子失踪在渭河之上,生死未卜,实际却是乔装入京,隐忍不发。 往小的说是贪玩,不知礼数,往大的说却是图谋不轨,株连九族的大罪。 乞丐苦口婆心地劝着。 “王爷还在等你呢。” “走吧。”叶离情最后看了一眼舒云宜马车的方向,最后决然转身,入了停在小巷的马车内。 东宫远远望去,层台累榭,雕梁绣户,好似天宫入凡,白云寥绕,金碧辉煌。 舒云宜惊叹。 “三娘子到了。”抬脚的黄门毕恭毕敬地把人送进大殿。 出来接她的是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素锦。 “三娘子总算来了。”她殷勤又不失礼节地掀开竹帘,“娘娘等了许久。” 她一入内,就看到殿中挂满了女子的画像,前前后后竟有三十几副,里面赫然有崔秀的画卷。 舒云宜微微睁大眼睛,歪着头,不解地扫了一眼。 “瞧你这无辜的小兔子模样,把嘴巴收一收。” 温寰从内殿走了出来,见她懵懂的模样,笑着打趣道。 舒云宜行礼问安。 “起来吧。”温寰有些疲惫,眉宇间倦倦的,坐在罗汉椅上,招招手。 “客气什么,我入宫的时候你还是小孩,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 她拉着舒云宜的手,细细打量着。 “真是标致的美人。” 舒云宜笑着不说话。 “娘娘不是要做香粉吗?”舒云宜岔开话题。 温寰点点头:“你自小就聪明,罢了,端上来吧。” 素锦点点头,不一会儿就有人抬着黄木矮几长桌上来。 “你做吧,我就看着,昨夜睡得晚有些累了。”太子妃歪在背靠上,懒懒说道。 舒云宜点点头,接过小银勺,专心地调制水粉。 若只是调制水粉,她倒是真的舒了一口气。 她动作麻利地碾花调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 “你难得入宫,午膳不如留下来吃饭。”温寰笑脸盈盈地看着她。 舒云宜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眨眨眼:“可我下午约了御史太夫家的四娘子,要给她看病。” “慌什么,吃了饭我送你去即可。” 太子妃显然态度坚决,舒云宜只好点头应下。 “娘娘,太子传话中午会带客人来用膳。”门口有丫鬟来传话。 “太子不是一大早就去城外了吗?”她皱眉,“可有说都带了谁?” “不曾说,只说是重要的人。”丫鬟仔细说着。 “既然如此,让厨房准备大菜,素锦你去盯着。”温寰淡淡吩咐着。 素锦退下。 “殿下来了客人,那你就更要陪我吃饭了。”温寰看着舒云宜软软地说着。 舒云宜张了张嘴,到最后还是乖乖地点点头。 有点懵的样子。 “太子最近为了寻找剑南王世子的事情,已经许久没人陪我用膳了。”太子妃抱怨着。 舒云宜干巴巴地安慰了几句。 “你知道剑南王世子吗?八岁上战场,十岁立军功,算的上一个人物。” 她打量着舒云宜,笑眯眯地说着。 舒云宜眨眨眼,巴巴地点点头,一脸懵懂。 “没听过?”太子妃惊讶地问着。 舒云宜摇摇头。 “也对,你在闺中整日抱着医书看。”太子妃摇了摇头,忆起往事,脸上多了一点笑意。 “娘娘好像不高兴的样子。”舒云宜小心翼翼地开口说着。 温寰笑着不说话。 舒云宜赶紧低下头倒腾着手里的东西。 “你是不是不想陪我。”太子妃突然问道。 舒云宜抬起头来,眨眨眼。 温寰噗呲一声笑起来。 “母亲说的对,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罢了。既然不想留下来吃饭就早些走。”温寰接过她手中的粉饼盒子,笑说着。 舒云宜连连摇头,忙不迭把腰间的玉佩递回去。 “傻丫头。”温寰笑,接过玉佩随手放在一旁。 只这一下,舒云宜心中莫名一噔。 “我当日听说你决意离开温家,一点也不奇怪。”温寰起身,慢慢坐到她身边。 “别人都说你温柔似水,我却觉得你倔。”她笑,摸了摸舒云宜的脑袋。 舒云宜抬头看着她。 “没事,随意感慨一下,岁月如刀,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太子妃身上淡淡的香气顺着冰鼎上的水气飘了过来。 舒云宜莫名觉得心软。 温寰是她接触的第一个高门贵女,高傲也温柔,完美地挑不出一丝错来。 可私下的她明明也是一个嬉笑怒骂的人。 “素锦,叫人备马。” 素锦看了她一眼,抿唇退下了。 “娘娘恕罪,马厩里的马刚刚被一只耗子惊了,如今正在安抚呢,还请三娘子稍等片刻。” -- 第65页 门口有个嬷嬷俯身告罪。 温寰半阖着眼,淡淡说道:“一匹马都管不好,拖下去。” 舒云宜一惊:“娘娘息怒,现在日头正大,晚一会也没事。” 温寰不动声色的眉眼微微一耸,冷冷说道:“三娘子求情便饶你一命,仗责三十。” “去催着点。”她对素锦说道。 半个时辰后,舒云宜终于坐上回医馆的马车,蓦得松了一口气。 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内殿,正打算出东宫大门的时候,突然被拦了下来。 “三娘子,太子回宫了。”门口黄门低声说道。 舒云宜莫名眼皮子一跳,连忙下了马车,跪在路边。 夏日的日光越是接近正午越是刺眼,舒云宜跪在大太阳底下,没一会就热得满头大汗。 她今日出奇得热,内心的一团火一大早便酝酿着,盛着正午的日光,燥得她神情不安。 两侧都是黑衣卫开路,三步便有一人站着。 而此时,太子带着客人正缓步而来。 随着他们越来越走近,三个人的倒影逐渐出现在自己面前,舒云宜一颗心莫名吊了起来。 “三娘子。” 她的心一沉。 太子殿下玄色金丝圆头靴出现在她面前。 “请太子殿下安。”舒云宜莫名觉得头皮发麻。 她视线一凝,看着倒映在自己面前三道身影,盯着其中一人,手指微微紧缩。 她隐约的目光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荷包,粉色的荷包上有一朵洁白的兰花。 那人穿着黑色圆靴,下摆的白色长衫绣着金丝,一根还未雕刻完成的竹笛穗子微微下垂。 她眨眨眼,一滴汗落到她眼角,顺着轮廓滑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袋是空白的。 她迷茫地跪在这里,感受着炙热的日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呼吸着灼热的空气。 一时间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愤怒。 这打扮,这模样,是不折不扣的郎君。 “起来吧,不必拘谨,这里都是你的熟人。”太子温和的声音响起。 舒云宜起身,依旧没有抬起头来。 她低着头,眨了眨眼,突然醒悟,原来入宫的目的在这里。 什么水粉,什么午膳,都是给她下套的。 那股火终于顺着夏日艳阳噌的一声从她心里冒了出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什么逃难,什么女人,都是在骗她的。 她活像一个傻子,被这些位高权重的人耍得团团转。 舒云宜瞪大眼睛,盯了好一会的地面,这才抬起头来。 太子身后跟着的两人。 一个是太傅江轩。 另一个身穿青色长衫,腰间束着腰带,一双浅色的眸子在日光下闪着光泽。 “太傅安。”舒云宜的视线对着两人轻轻掠过,最后落在太傅身上,行礼请安。 面无异色,不卑不亢。 “不必多礼,日头晒,赶紧回去吧。”太傅温和地开口说着。 “是啊,世子也是初来京都,想必也不熟悉京都气候。”太子殿下给太傅面子,顺着台阶下。 “多谢太子关心。”剑南王世子的声音格外低沉。 “这是永宁侯三女,舒云宜。”太子介绍着,复又对舒云宜说道,“这是剑南道世子,叶景行。” 舒云宜的目光落在剑南王世子脸上。 一点一点地扫过去。 平直而锐利的眉眼,浅色而冷淡的眼眸,坚韧而瘦长的腰身。 这模样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俊挺的郎君形象。 她真是又瞎又蠢。 “世子安。”她最后半低着眸,平静说道。 “不必多礼。”叶景行冷淡说道。 太子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一闪而过,最后视线落在她身上,带出一丝锋利。 “怎么不留下用膳?”太子温和地问着。 “下午还约了御史太夫家的人,时间匆忙,怕耽误太子妃用膳。”舒云宜慢吞吞地说着,神情不变,一如既然的温吞。 她回视着太子殿下,漆黑的眸子落下日光,让她的眉眼越发艳丽。 “既然如此,三娘子没机会品尝剑南道没事了,送她平安回医馆。”太子殿下遗憾说着。 小黄门磕头应下。 舒云宜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时,一张俏脸瞬间面无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世子到底被谁抓了! 第38章 受邀治病反遭辱 舒云宜这几日总是无意往门口看去,看了许久这才蓦地回神,之后神情便是越发冷淡。 因为那日温夫人和太子妃的捧场,玄明堂最近的生意很好。 小药童和张婶哑叔她们忙得不可开交。 舒云宜送走了看病的妇人,坐在屋内发呆。 往常这个时候,叶离情会坐在角落里带着削他那根一直不成型的竹笛,手边还是给她买的凉粉。 夏日绵长,日光耀眼,时间却是过得极快的,人来人往中裹挟着难得宁静,好似一切都想着庄康大道而去。 舒云宜咬了咬牙,把脑袋里的画面晃开。 “骗子。”她低声骂了一句,摇了摇头。 张婶捧着一个帖子站在门口犹犹豫豫。 “怎么了?”舒云宜抬头,疑惑地问着。 -- 第66页 “舒家来了帖子,说舒夫人病了,请三娘子入府看病。” 张婶愁眉苦脸地说着。 “舒家不是以前都是去找回春堂吗?” 舒云宜接过帖子看了看,眉心不由皱起。 里面没有写明舒夫人的病状,只是说了句不舒服,请舒云宜明日一早入府诊脉。 “这可如何?”张婶叹气,“叶娘子也不在,没个人保护三娘子,如何是好。” 舒云宜一张俏脸沉了下来。 张婶不说话了。 “哎哎,叶娘子的脾气是大了点,凶得很。”她期期艾艾地劝着,“不过人还是不错的,之前帮了我们好几次。” 舒云宜有些烦躁地把帖子扔到药箱里,不高兴地说着:“我明日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又不会吃了我。” 她不高兴了,张婶就更不好说什么,擦了擦面前的围兜出去了。 第二日,舒云宜带上一个车夫就往舒家走了。 她一到门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舒家门口停了不少马车,管家正在热情地招呼各家娘子入内。 她的马车一停下来就有人把注意力转到她这边。 有人窃窃私语。 有人交头接耳。 但无异都是令人不舒服的视线。 舒云宜下意识缩回脑袋,翁着声音问道:“问下舒家今日是否不方便看诊。” 车夫哎着应着。 没多久,就听到车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三娘子这边请,夫人已经等许久了。” 舒云宜皱眉,只好下了马车,目不斜视地踏进舒府。 舒家灯笼高挂,人来人往,一看便是办宴会的样子。 “夫人怎么了?”舒云宜把脉,皱了皱眉。 脉象平和,气息稳定,完全没有病弱痕迹。 舒夫人半靠在椅子上,身旁坐了几个同年纪的妇人。 “你自然看不出来,你但有一点用心在你母亲身上,也不至于看不出来,这些年的书也都没有白读了。” 她嘴角一挑,嘲讽着。 一旁的几人连忙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 “哪里的话,谁不知道三娘子最是书卷气。” “这般性子才能入了温夫人的眼啊。” “就是年纪小不懂事。” 她们句句都把舒云宜放在火上架着,眼神嘲讽不屑的模样。 舒云宜倒是没有以往的羞愤不安,一脸冷漠地坐着,仔细地把手中的药箱收拾干净。 众人说了半天也不见舒云宜有什么反应,渐渐地就没了声响。 舒夫人脸色阴沉下来。 舒云宜慢吞吞地理好东西,这才抬起头来,认真说道:“夫人是不是又忘记了。” 屋内倏地安静下来,气氛沉默。 “我和舒家早已没了关系。” “你……” “番将军亲自做的证,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夫人已经忘记多次了,不如趁着今日把番将军叫来,把剩下的事情都做好。” 舒云宜也是起了火气,憋着心中数日的邪火蹭得一声全都冒了起莱。 众人被她这番话都吓得惊住了。 舒夫人被气得手直抖。 “你,你,亏你妹妹叫我来叫你赴宴,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知好歹,不孝,不孝。” 她把手边的瓷杯扫落在地上,弄出巨大的动静,恶狠狠地瞪着舒云宜。 “你嫉妒我们偏爱四娘子。” “怎么会呢,她就是一时糊涂,舒家多好的地方啊,夫人多和善的人啊。”有人劝着。 “这有什么用,还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我给她找得婚事……” 温夫人捏着手怕擦着眼角,可怜地哭诉着。 “夫人。”舒云宜背起药箱,冷冷地站在门口,打断她的话。 “夫人为何叫我来,夫人自己心里清楚。” 那双漆黑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她,暗含嘲讽,背对着阴影长长地落在地砖上。 修长而冷漠。 “我当日说过的话绝不后悔。”她转身离开。 舒夫人呼吸一窒,脸色扭曲。 “逆子,逆子啊。”屋内传来舒夫人破口大骂之声。 舒云宜背着箱子出了小院,一直挺直的腰杆这才微微松下。 她这几日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一睡下去便是东宫那日叶离情冷漠的模样,今日出门就诊不曾想又是一番另有所指。 好似她身边的人都是有着目的而接近她。 舒家是。 叶离情也是。 几日的憋屈记在心底,这才让她今日发了一顿火。 “姐姐。”她正准备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舒云宜置之不理,打算直接离开。 “云宜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啊。”另一个似嘲非嘲的声音紧接着在背后响起。 同时,两个丫鬟拦在她面前。 “云宜好久不见。” 舒云宜看着面前笑脸盈盈和她打招呼的人。 户部尚书左司郎中的女儿王环,也算她以前闺中来玩较多的人。 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人。 “你妹妹今日办荷花宴,你怎么也不留下来看看。”王环盈盈上前,娇柔说着。 “姐姐是个脾气大的,不愿意便算了,我是想问下母亲的病如何了。” 舒云柳唯恐惹人生气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着。 -- 第67页 “无病无灾,好吃好喝。”舒云宜淡淡说道。 “怎么会无病无灾,好吃好喝呢。”舒云柳叹气,“母亲像你多日了,借着今日才敢把你叫回来。” “对啊,云柳也念了你许久呢,今日宴会上都是你认识的人呢。”王环也劝道。 “姐姐,你就今日在府中呆着吧。” “就是,那个医馆到处都是穷酸的人,你到底是侯府女儿,可不要失了分寸。” “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叶娘子不然姐姐来吗?” 舒云柳无辜问道。 舒云宜本就心中不虞,又见身边到处都是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口肉的人,刚刚熄灭的邪火蹭得又冒了上来。 “舒家办宴与我何干。”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舒云柳冷冷说道。 “我今日入府是因为你们说舒夫人病了,你们的歪门邪道与我无光。” “我与舒家无关。” “于温家更无关。” 她看也不看震惊的两人,推开拦路的两人直接离开舒家。 舒云宜怒气冲冲地上了马车,结果一上马车更加生气了。 “你怎么在这里?”她眼睛好似冒着一团火,质问道。 坐在马车内的赫然是恢复男儿身的叶景行。 他穿着黑色常服,腰间系着金玉九头腰带,头发被一贯玉梅餐枝玉冠挽着,腰间挂着百花荷包,衣裳简单却也看得出金贵。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舒云宜头也不回,直接跳下马车,看架势是准备自己走回去。 叶景行也紧跟着下了马车,倒也没拦她,而是不紧不慢地跟着。 舒云宜一股脑地往前冲着,低着头,越走越快。 “小心。”叶景行拉着她避开路上急行的一辆马车。 他视线一凝,突然楞在原处。 “你,你哭了。” 舒云宜眼眶通红,衬得漆黑眼珠越发剔透。 他突然没了分寸。 “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的。”他低声下气地解释着, 舒云宜死死忍着眼底的泪水,面无表情地瞪着他,气得浑身发抖。 “荷包还我。”她抖着手,把叶景行身边的荷包粗鲁地扯下。 她把荷包里的东西倒得干干净净,捏着那个空荷包,揉了又捏,捏了又揉,没一会就皱巴巴的。 “我不是故意的。” 叶景行认真地道歉着。 舒云宜瞪着他,眼底的泪被她生生忍着,看上去格外委屈:“都是骗子,都不是好人。” 她骂着。 “舒家不是好人,温家也不是,王环也不是,你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是好人。” 她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消瘦的肩膀几乎要扛不住肩上的药箱。 “你们都是骗子,混蛋。”她来回骂着,眼角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顺着脸颊的轮廓,落在小巷的泥土中。 叶景行的瞳孔倏地一缩。 她以前不知道那些闺中密友为何一下与她好,一下冷淡她,重活一世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温家。 舒家也是如此,只把她当做踏脚板,若是无用便置之不理,若是有用,便是一滴血也不浪费。 她原本以为捡到的叶娘子不一样,可到头来还是一样的。 所有人都想一座山压得她喘不上起来。 可他明明已经躲得远远得了。 “对不起。” 舒云宜微微睁大眼睛。 一双温热的手落在她脸颊上,轻轻拭去那滴眼泪流下的泪痕。 叶景行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露出一点微光。 “当日情况紧急才出此下策。”他收回手,轻声解释着。 “所以这就是你刚才耍流氓的原因。” 舒云宜回了神,瞪着他,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力气,用力一踩他的脚,拎着药箱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叶景行站在远处没动。 原先的乞丐早已换了侍卫的衣服从角落里探出头来。 “要追吗?” “不用了。”叶景行冷冷说道,“找个人保护她。” “哎哎。”那人应了一声,“我们在舒家的暗线是不是可以藏起来了。” “三娘子今日来的光明正大,舒云柳听了丫鬟们的蛊惑才请的人,应该猜不到是世子动的手,太子不会怀疑到您身上。” 叶景行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怀疑便怀疑,反正我如今住在太傅府。” 那人噎了一下,连连点头。 世子如今和太傅达成协议,太傅自然要护他无忧。 “暗线说,太子的人马应该快找到我们了。” “给太子的礼物准备好了吗?”叶景行眯着眼,冷笑着。 “好了。” “这份大礼可不能出错。” 他露出一抹森冷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完了!!突然而来的瓢泼大雨把我困在单位里回不来,好惨啊TAT,而且竟然还觉得今天有点冷,也是醉了。 第39章 深夜陈情墙头草 舒云宜顶着大太阳回了玄明堂,还没走近就发现医馆闹哄哄的。 门口的哑叔一见她就连忙跑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药箱,快速地比划着。 “三娘子你怎么一个人走回来的啊。” 张婶也看到她了,擦了擦手也跟着走了出来。 -- 第68页 “怎么这么多人围在一起。”舒云宜问道。 张婶哎了几声,露出一点激动之色。 “太子妃送了许多礼来,人刚刚走的,东西我们刚刚抬进去。” “就是太子妃说是来给您赔罪的,这是为啥。” 张婶疑惑地说着。 舒云宜脸色一淡,默不作声。 “怎么了?”张婶被哑叔推了推,这才发现三娘子脸色不对。 “可是不能收。” 她谨慎地问着。 舒云宜露出一点笑来,摇了摇头:“没有,收着吧。” 她眉宇冰冷,带了些复杂之色。 哑叔和张婶面面相觑。 舒云宜入了屋内,看也不看大堂内堆放着的红木箱子,直直地向着诊脉的隔间走去。 玄明堂气氛莫名有些压抑,众人目目相对却都相顾无言,各自忙碌到傍晚时分。 开饭的时候,舒云宜收到玄子苓的信说是明日就能回来,总算露出一点笑意。 众人也松了一口气,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她随意吃了几口就回了内院。 玄子苓已经走了快一月了,盛夏也走过一半的时间,进入了暮夏,傍晚的夜风依旧吹得人心烦气躁。 舒云宜喝了一口冷茶,这才降了降火气。 她一回神就看到药箱中被冷落了一天的荷包。 这是当初老师走的时候绣的,后来又顺手给叶娘子腰间空荡荡的,便也绣了一个送给她。 之后叶娘子整日挂在腰间,她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很高心的。 她自幼没有什么朋友,身边的人都是别有用意接近她的人。 直到出府后遇到叶娘子。 叶娘子看上去就不太想一个温柔的闺阁女子,可她却几次三番救她与危难中,她感激也欣喜,庆幸自己也有了一个知己。 从前世到现在,她只给过四个人香包,玄子苓,老师,以及前世的温如徐,还有便是叶离情。 舒云宜摇了摇头,烦躁地把手中的荷包往池塘里扔去,转个身子这才继续理着药箱。 天色渐沉,暮鼓终于消停,玄明堂众人都开始忙自己的事,舒云宜身边顿时安静下来。 一盒凉粉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惊得立马站起来四处张望着。 叶景行无辜地坐在屋檐上。 “你!”舒云宜气得不行,伸手就要把凉粉扔了。 “琉璃居明日便关门了,做/粉的师傅走了。”叶景行淡淡说道。 舒云宜抵着竹碗的手微微一怔,没了动作。 “真的?” “嗯。”叶景行从屋檐下跳下来,抱臂,靠在栏杆上。 “这是最后一碗了。” 他强调着。 舒云宜不由露出一点纠结之色。 全京都最好吃的冰粉。 她从小吃到大。 这是最后一碗了。 “你没把东宫送的礼物还回去吧。”叶景行忍笑,转移话题说道。 舒云宜摇了摇头。 “我送回去做什么?”她皱眉,“我看上去怎么蠢的嘛?” 叶景行笑:“自然不是,只是怕你天气太热憋不住火。” 舒云宜呲笑一声。 “不请自来是什么,世子知道吗?”她抬起头来,神情冷淡说道。 “什么?”叶景行手指轻轻一点,手中的笛子便打个转。 “不速之客是为贼。”舒云宜眉眼一挑,挑衅着。 叶景行低下头,看着她,浅色的眸子少了点光影的交接显得格外深邃。 其实在他假装叶娘子的时候,很多时候也是这个模样,不动声色,不辨喜怒。 可那时,舒云宜并不在意,好似女子柔美的衣裙软化了一点他的冷漠矜贵,让他多了几丝烟火气。 “我之前和三娘子做了一个交易,三娘子忘了吗?” 他声音低沉,在夏日不甚凉爽的夜晚中带来一点嗡鸣。 舒云宜一愣,眨眨眼,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她眼睛极黑极亮,落入一点光都显得格外晶亮,好似一块发光的美玉。 “赛西施。”他突然笑了笑,眉眼弯弯。 这一瞬间倒是多了点叶娘子的模样。 舒云宜倏地想起此事。 叶离情给她找了赛西施的船位去南方运药,她则是答应接受他几个学医的人。 “你到底是谁?”舒云宜皱眉,严肃地问着。 赛西施乃是河运牛耳,杀人如麻,风评极差,却又保得一方水土安宁十年,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人物。 剑南王世子却是剑南道守护神独子,保家卫国,出生入死,乃是大尧人民心中的英雄,是个人人称赞的世家子。 一正一邪。 可这两个身份却在现在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两个都是我。”他低声说道,“所以你要替我保密。” 舒云宜板着小脸:“我才不要给骗子保密。” “是我不对,我今日是来解释的。” 他叹气,视线突然向外看去一眼,往后一退,退到了灯笼笼罩不到的黑暗处。 舒云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眉心不由皱起。 她起身,用竹竿挑灭了几盏灯,原本灯火通明的内院瞬间暗了下来。 “你说。”她抬了抬下巴,颐指气使地说着。 -- 第69页 黑暗中的叶景行眉眼一弯,露出一点笑意。 “你知道为何那日太子妃会叫你入东宫吗?”他的声音落在黑暗中,显得平淡自然。 舒云宜的耳朵不由动了动。 “为了指证我早已出现在京都。” 她不解地睁大眼睛。 “剑南王世子失踪是大事,不论如何都会导致君臣离心,剑南道乃是必争之地,叶家祖辈驻扎江南道已有八十年。” “世子入京是太子一手负责的事情,我便是掉了一根汗毛也是他的大过。” 叶景行平静说道,黑暗中翠绿色的笛子在指尖时不时闪动着。 舒云宜吃惊地眨眨眼,突然脸色大变地站起来。 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前世她死的时候,正是剑南道攻入京都的时候。 领兵的貌似就是剑南王世子。 剑南王起兵迅速,势如破竹,不过半月时间就打到京都城门口,而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自顾不暇,分身乏力,所以第一时间得知叶娘子身份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若是世子真的是赛西施,坐水运完全可以半月到达渭河,抵达京都。 “怎么了?” 叶景行也被她吓了一跳,站直身子连忙问道。 舒云宜看着他,眼睛也不眨一下,过了一会这才故作冷静地摇了摇头。 “没事,有个虫子。” 她眨眨眼,无辜说道。 “对了,那你为何女装入京。”她生硬地转着话题。 叶景行皱着眉打量着她,但并没有多问,只是继续说道。 “我此次入京是为了剑南道止战一事。” 舒云宜坐在椅子上,一脸严肃。 “但在入京途中遭到黑衣人追杀,连续三波,最后我在渭河落水,索性借故遁入京都。” 他说的简单轻松,舒云宜却是不由吊起一口气。 “是谁?”她眉心皱得紧紧的。 “可疑之人颇多,被我知道秘密的太子,想要借机收回兵权的官家,不想要剑南道和平的太傅。”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舒云宜却是倒吸一口冷气。 “不过都是猜测,也许可能只是山贼,想要打劫罢了。”他开口打趣着。 “山贼又不是傻子,逮着你一个冤大鹅薅毛吗。”舒云宜没好气地说着。 “然后呢,你女装入京为何潜伏到我身边。” 她紧盯着叶景行,不肯放过他脸上一点变化。 “因为我发现太傅对你不一样。” 这是舒云宜第三次听到他这样说。 舒云宜皱眉。 “大概是因为你也是学医的。”他解释着,“太傅早逝的儿媳便是学医的,京都这些年医馆遍地,学医风气盛行也不无关系。” “你接近我是要接近太傅。”舒云宜不解,“你不是说太傅不想要剑南道和平吗?” “你要杀了他!” 她脑袋倏地一僵,大惊失色。 “所以你几次三番跟着我入江府,甚至还怂恿我去!” 叶景行手中的笛子倏地一转,被他握在手心。 黑夜中只听到他冷静的声音:“是有这个打算。” “那现在呢,变了吗?” 舒云宜步步紧逼。 “嗯,变了。”叶景行笑说着。 “为什么?” “其实那日我是准备出城的,却不料在城外被黑衣卫发现了。”他淡淡说着。 舒云宜倒吸一口冷气。 “是太傅解围救了我。” 他眼睛微微眯起,浅色的眸子被黑暗笼罩着,看不出神色。 “所以我和他达成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舒云宜双手紧握。 “我帮他查京都为何缺药,他帮我说服官家让剑南道彻底休战。” “京都缺药要你一个外乡人查什么?黑衣卫不是很厉害吗。” 叶景行笑了笑没说话。 “权谋之术,走一观十,这水深得很。”叶景行显然不愿意再说这事,止了话题。 “不对,那太子是如何发现你的,他为何知道你在我这里?” 舒云宜脑子回过神来,满脸疑问。 在此之前,她从未和太子有过接触。 “那日你跌入护城河也不是偶然,应该说从陈三那件事情开始便不简单,只是不知道一开始是哪里露出马脚。” 舒云宜屏息听着,一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极大。 叶景行不由笑出声来:“一个街头混混若是没了天大的好处,也不至于杀妻灭子。” “那日在护城河是正午时分,人人都躲在阴凉处,那人早不冲完不冲偏偏等你走过来再冲。” “还有魏莱又不会未卜先知,知道今日路上会遇见有人落水,不然怎么会早早备好披风呢。” 舒云宜抬头想了想,焕然大悟地点点头。 “所以我之后便很少出现,之前教训那两个混混的时候,我本来躲在门口,却不料那个崔秀性格恶劣,我救你时匆忙未来得及戴面纱,当日太子妃身边都是东宫的黑衣卫。” “崔秀性格恶劣,难以掌控,回春堂应该不至于请来她捧场,所以那日她是为何而来。” 舒云宜嘴角紧抿。 京都能叫得动崔秀的,温家算一个,东宫也算一个。 -- 第70页 恰巧,那日他们两人都在。 “你被发现后,太子为何不直接来我这里找你,反而如此委婉地想要我指认你。” 她摸了摸下巴。 “因为官家就在他头上。” 舒云宜愣了一会,突然焕然大悟。 太子锋芒太露,对官家而言不是好事。 “那你们三人那日何如碰见?” “因为太子也得知我要出城,出门围截,只是被太傅抢先一步而已。” 叶景行说得平静,舒云宜却被当时紧逼的气氛吓得喘不上起来。 两人沉默间,突然听到隔壁墙头有点动静。 叶景行神情一凝,自黑暗中快速地把舒云宜拉倒身后,紧盯着东边墙头。 没多久,就看到墙头上露出一颗脑袋。 那人抬起头来,借着微弱的灯光,赫然是快一月不见的玄子苓。 舒云宜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玄子苓也没想到一低头就能看到院中站着两个人,连忙裂开嘴笑。 他挪了挪手,艰难地爬上半个身子,趴在围墙上休息。 舒云宜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就在此时,墙头上又多了一个人头。 舒云宜定睛一看,果然是叶夜。 叶夜穿了一身夜行衣,全身黑漆漆的,动作灵敏快速,眨眼就蹲在墙头。 他一低头就看到舒云宜和叶景行,大大咧咧地用力挥了挥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这态度自然地好似不在翻墙而是在别人墙头散步。 只见他带着颤巍巍的玄子苓麻利地反身下了墙头,姿态自然潇洒,干净利索。 “不是说明天回来吗?“舒云宜从叶景行身后出来,疑惑道。 玄子苓戳了戳叶夜,翻了翻白眼:“你问这个傻大个。” 叶夜摸了摸脑袋:“不是给你们一个惊喜吗。” “惊喜吗?”他挤眉弄眼着。 “有惊无喜。”舒云宜没好气地说着。 “没宵禁吗?怎么跑回来的。”舒云宜坐会椅子上,突然想起。 叶景行摸摸退回到黑暗中。 与此同时,叶夜也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玄子苓笑着凑上去,给自己到了一杯茶,笑说道。 “听说剑南道世子找到了,官家高兴,开了五天夜市。” “说起来那世子也是运气好,身受重伤后落入渭河被渔民救了,之前一直在养伤,有次太傅出城督工渭河河坝这才把人带回来。” 玄子苓庆幸地点点头。 舒云宜冷笑一声,眼角一瞟,就看到交头接耳的两人。 叶夜及时发现了她的目光,立马夸张大喊。 “表妹,表妹,几日不见你瘦了好多,表哥好心疼啊……” 连哭带喊,摸着叶景行的手臂干嚎着。 叶景行冷静地把人推开,朝着舒云宜的位置使了个眼色。 舒云宜抱胸冷笑,挑了挑眉:“继续啊,怎么不继续啊。” 第40章 二入舒府心结解 玄子苓最近总是在出神,或者时不时看着舒云宜,神情恍惚。 传说中的剑南王世子竟然以女装形式和自己相处了半个多月,现在想来还觉得有些震惊。 “看什么看,义诊的场地选好了吗?” 舒云宜一大早就全方位地感受着他的目光,没好气地问着。 玄子苓回神,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不行,最近各大街道禁严,我最近看黑衣卫抓了好多人。” 他捂着嘴,小心翼翼地说着。 “这几日东大门都是血。” 舒云宜叹气。 京都向来是个繁荣却也危险的地方。 “我早上在酒楼里听人说是章正仪御史弹劾太子,却被发现是诬告,惹了圣上大怒,牵连九族,不少官员都被抓了。” “弹劾太子什么,官家如今平安长大的儿子就一个太子,太子勤政以来还算勤勉,风评不错。” 舒云宜虽然讨厌太子之前借刀杀人的举动,但平心而论,在此之前太子风评一直很少,不沉迷女色,不□□荒政,不□□暴虐,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说是太子倒卖草药,大肆敛财。” 舒云宜手中的医书倏地一顿,抬起头来,不可置信:“什么!” “草药啊!”玄子苓整个人都趴在她面前,挤眉弄眼,“我们之前不是都收不到草药吗。” 京都周边草药短缺也有一月之久,不然也不会让玄子苓千里迢迢去江南收药。 “温家扎根江南,江南乃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东宫和温家关系密切,太子为何要高价收购京都的草药。” 舒云宜蹙眉说着。 玄子苓摸了摸脑袋:“我怎么知道,而且不是查清此事和太子无关吗,指不定是诬告呢,不然官家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御史大夫掌纠绳内外百官奸匿,肃正朝廷纪纲,大事则廷辩,小事则纠弹,既绳外朝臣僚,亦谏内廷君后。” 舒云宜淡淡说道:“无五大罪,可左迁罢黜,不可灭门抄家。” 她叹气:“不过是弹劾太子而已。” 玄子苓讪讪地坐回远处:“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诽谤储君动摇根本吧。” 舒云宜摇了摇头。 草药一事必有问题,不然太傅也不会和世子连手。 “算了,反正都迟了,再晚一点也无所谓。”舒云宜收拾好书,对着哑叔点点头。 -- 第71页 玄子苓见有病人来了便出去了。 叶景行和叶夜自那晚被赶出去后就一直没了动静。 琉璃居果然关了门。 东宫毫无动静,只是听说户部尚书左司郎中嫡女王环,祖上冒青烟入了太子的眼,被一顶小轿抬入东宫。 太子妃回了温家小住。 所有的愤怒不甘随着夏日烈阳的照样都烟消云散,玄明堂的日子开始平静下来。 水粉生意极好,玄明堂人手不够,准备招几个人来,顺便把自己的医馆开起来。 “舒家的轿子在门口。” 玄子苓掀开帘子,一脸厌恶地说着。 “怎么了?”她皱眉问着。 “说是舒夫人病了。” 舒云宜停住脚步。 之前舒家醉温之意不在酒,请她来不过是营造出三娘子跟舒家关系尚可的假象。 “怎么了?那个管家还挺急的。”玄子苓疑惑地问着。 舒云宜叹气。无奈地拎起药箱子:“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 “还是我陪你去吧。”玄子苓跟在她后面愁眉苦脸,“不行就让小王和你一起去。” 小王模样端正,就是少了根手臂,之前一直找不到工作,最是落魄之际应聘玄明堂伙计,身手不错。 “不用,医馆还要有主事的人。”舒云宜上马车的时候安抚道。 这次舒家大门紧闭,管家一顶小轿直接把人抬到漪澜院,夫人的陪嫁嬷嬷盛菊一脸着急地在门口徘徊。 舒云宜这才严肃起来。 “怎么了?”她一下轿子就被盛嬷嬷连拉带扯地拖走了。 “夫人早上吃了一盅药补,还未到中午就又吐又泻,现在躺在床上已经动弹不得了。” “药补还在吗?”舒云宜慌乱中,忙不迭地提着药箱问道。 “在在,已经把厨房的人都抓起来了。”盛嬷嬷声音一冽,冷冷说道。 舒云宜一进屋子就看到屋内熏着草药,烟雾缭绕,门窗紧闭,放下的帷帐内传来温夫人喘不上气的喘息声。 “把窗户打开,这些东西都拿走。” 舒云宜闻了闻三角鼎上的药味,是简单木香加生甘草熏烤,可以缓解一些恶心感。 不过这是治肠胃不适造成的上吐下泻。 舒云宜一进来就问道一股奇怪的味道,温夫人可能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便很有可能是中毒。 而木香熏烤会有轻微刺激。 “这,万一受寒。”盛嬷嬷犹豫。 舒云宜已经掀开帘子,那股味道直冲冲地涌了过来。 舒夫人脸色蜡黄,嘴唇苍白,一见她便是鼓睛暴眼,愤怒羞愧。 舒云宜倒是冷静,开始给她自己把脉。 脉象混乱艰涩,脉搏快速激烈。 她又拿出两个特制的铜管子,上下套着两个茶杯大小的东西,一个放在舒夫人胸口,一个放在自己耳边。 耳鼓上是剧烈的跳动声。 “这里疼吗?”舒云宜把手放在她的肚脐上方一侧,微微使劲。 舒夫人没说话。 “这里呢。”她把手放在她的腰侧下方,也就是肝的位置。 温舒夫人突然皱着眉,发出一声沙哑的尖叫声。 盛嬷嬷一脸紧张地围了上来。 “怎么是这里难受。” “中毒了。”舒云宜收了手,看了眼屋内,见还是一开始的模样,加重语气说道,“窗户啊打开,炉子撤掉,木香有毒。” 盛嬷嬷这才忙不迭指挥人去照做。 桌子上是还未倒掉的药补。 京都流行夏日药补,冬日食补。 舒夫人这盅药补就是很普通的乌鸡桃花白玉汤,祛湿寒用的。 用砂仁、陈皮、半夏、甘草、大枣、白术、茯苓、香附、豆蔻、饴糖调制而成的汤底,之后炖熬两个时辰,呈汤的时候飘上桃花。 舒云宜把整盅倒在果盘上细细拨弄着,突然动作一炖,低下头,把其中一根草药夹了出来。 “怎么了?”盛嬷嬷顿时警惕起来。 “夹竹桃。”舒云宜细细说着。 夹竹桃形态很像桃花,误食一点就会出现中毒症状,症状正是上吐下泻,恶心,心悸、脉搏不齐。 “什么!”盛嬷嬷大惊,怒道,“去把管草药的人乱棍打死。” 舒云宜下笔开了写药方。 盛嬷嬷把人送出小院。 舒云宜眯着眼看着那个拿着药方的丫鬟,没有朝着大门跑去,反而去了内院。 “府中好浓的药味,是谁生了重病吗?”舒云宜漫不经心地问着带路的小厮。 小厮摸了摸脑袋:“除了夫人无人生病,不过几日前侯爷带回了很多草药,大概是西院在晒草药吧。” 舒云宜手指一顿,倏地皱起眉来。 舒家有多不喜欢草药,她是知道的。 嫌弃晦气,觉得不上进。 “呦,都说今日是好日子,果然出门就遇见云宜了。” 花丛中转出一个穿金戴银的人,正是王环。 舒云宜打量着明显不同以外的人。 穿着贡品蜀绣的绯色银丝百花红裙,带着三花金凤头钗,脚尖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我们王良娣自然是运气最好的,出门就能遇见太子。” 舒云柳笑脸盈盈地跟了过来,态度自然亲切。 -- 第72页 “瞧你这话说得,还是多亏了你,那日邀请我,又留我一会,不然也不会……” 她捂着唇,娇羞地笑了起来。 舒云宜面无表情地看着拦路的两个人。 王环眼珠子一转,落到舒云宜身上,花团锦簇的团扇半掩住眉眼:“我听云柳说你决心要与舒家割袍断义。” 舒云宜不说话,心情却是莫名烦躁起来。 大概是这几日没有一件好事落在她头上。 大大小小听不懂人话的人,联手骗人的世子和叶夜,再到琉璃居关门,义诊开不成。 久而久之,便是脾气再好的人,都变得易怒。 她眉心不由皱起,露出一丝不耐烦之色。 舒云柳立马说道:“王姐姐别说了,姐姐脾气可不好,是我不该多嘴的。” “只是听说京都药材都没了,想着姐姐是开药店的一定是周转不济,爹爹带回了不少药材,姐姐若是低头,定能度过难关。” “云柳果然最是心软。”王环怜惜说着。 舒云柳羞怯地笑了笑。 “侯爷哪里找的药?”舒云宜冷不防问着。 “这我如何知道,我是闺中女子从不管长辈之事,姐姐虽说闹了脾气,如今在外独居,可也不能没了分寸。” “云宜,你我好歹是十几年的手帕交,我便与你直说了,你如今闹得欢不过是仗着舒家撑腰,可若是温家回过神来,你这样的人……” 王华打量着面前打扮朴素却依旧艳丽无双的人,不由闪过一丝嫉妒之色。 她嘴角一撇,冷冷说道:“便是给温家做妾,人家也是不要的。” 舒云宜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嘴角一挑,露出比她还讥讽的笑来:“你喜欢做妾。” “我不喜欢!” “你与舒家的交易,我不感兴趣。” “舒家和温家的事情,我不感兴趣。” “我和舒家温家都没有关系。” 她冷冷说着,完全不顾两人变了的脸色,推开他们直接离开。 “你,你,给我拦住她,拦住她!”王华气急败坏地怒骂着,脸色通红。 舒云宜警惕地抱着药箱。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从小到大就一脸看不起人的样子。” 王环早已没了一开始矜贵高傲的模样,冲到她面前指着她鼻子骂道。 “不过是沽名钓誉的人,凭什么让明真先生收你为徒,让温夫人看上你,不过是仗着有几分狐媚样子。” “我入得是东宫,做的是良娣,而你,怕是连温家大门都进不去。” “你见了我还要下跪,你这辈子都只能活在烂泥里、” 她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我为什么要进温家的大门,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我要的。” “我不是烂泥,但你已经在烂泥中了。” “你!”王环高高举起手来要落下。 舒云宜眼疾手快拿出一根银针对着她手腕扎过去。 王环手臂一麻,捧着手大喊着。 舒云宜拎着药箱慌不择路地向着马车方向跑去。 “给我抓住她,抓住她,我要打死这个贱/人。”后面传来王环愤怒的声音。 舒云宜被追到角落里,突然一双手自上而下把她拎了起来。 “啊!” “是我。” 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瞪大眼睛把剩余的尖叫收回肚子里。 她被人禁锢着,高高地游走在屋檐上,紧靠着温热的胸膛,鼻息间是熟悉的味道。 ——叶景行。 “胆子还挺大,我还以为你会跟以前一样受气。”耳边,是他忍俊不禁的声音。 舒云宜被他桎梏在怀里,抱着药箱闷闷说道:“本来就很凶。” “嗯,凶一点是好事。” “呵,别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让我原谅你。” 舒云宜冷笑一声,突然发现他的腰间竟然重新挂上那个兰花荷包。 “荷包哪里来的!” 她微微睁大眼睛。 “送我的东西哪里拿回去的道理。”叶景行淡淡说着。 他转眼就带人来到京都最大的酒楼屋顶上,这才把人放下。 舒云宜盯着那个兰花荷包,不说话。 “它都在池塘里泡了一天了,你难道还想把它扔进去吗?”叶景行警惕地捂着荷包。 “你什么时候找回来的?”她柳眉细细皱着,有点纠结有点犹豫,又有点不高兴。 叶景行久久地看着她,浅色的眸子倒映着日光,绚烂如琉璃。 “那你怎么才能原谅我。” 他低声问着,有点低声下气的模样。 “你怎么在舒家的。”舒云宜抱着药箱小心翼翼地坐下去,转移话题。 “听说你来了,刚好也在附近,便来了。”叶景行也坐了下来,姿态潇洒。 “那个……王环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她眼角扫了他一眼,闷闷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叶景行不反对便是承认的意思。 “你那日好端端出现就挺奇怪的,你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太子这样的罪你了,你不还掀了他。” 舒云宜讪讪地说着:“而且,我也是诈你的。” 她一脸无辜真诚。 叶景行失笑:“那又如何,太子吃了我的亏,知道了也得自己咽下去,而且今日她让王良娣来舒家未必是好心。” -- 第73页 舒云宜耳朵动了动,又红又嫩,软软的模样。 叶景行盯了一会便移开视线。 “你若是原谅我,我便告诉你。”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冰糕。 舒云宜眼珠子不由被他吸引过去。 ——是琉璃居的。 她闻着味就知道了。 “而且,我还可以把琉璃居的师傅送给你” 他转了转手中的笛子,状似无意地问着。 舒云宜眼睛一亮。 “可以让他住在玄明堂。” “月俸从我这边出。” “他还会很多手艺,糕点也是一绝。” “每日都可以给你做。” 舒云宜咽了咽口水。 “所以,你可以原谅我吗?”叶景行看着他,一脸真诚。 舒云宜勉强把思绪从冰粉中□□,眨眨眼,满脸纠结。 “那你再给我吹个笛子!我开心了就原谅你的。”她眼珠子一转,落在那根绿笛上。 叶景行脸上笑容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1.掌纠绳内外百官奸匿,肃正朝廷纪纲,大事则廷辩,小事则纠弹。2.既绳外朝臣僚,亦谏内廷君后——御史大夫职责来着一篇文献,有天觉得很洋气,给摘录下来了。 药补那些药理全部瞎说的!瞎说的!瞎说的! 真的好像再纠纠结结一会啊TAT 第41章 峰回路转婚约疑 舒云宜最终还是没听成笛子,因为叶夜及时救场。 他趴在屋檐上,可怜兮兮地说道:“太子在路上了。” 叶景行放到嘴边的笛子状似遗憾地放下,果断地舒云宜交给叶夜,自己下了屋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世子如今住在驿馆吗?” 驿馆在西边,而此刻世子正在往东边走。 “没有,住在太傅府中。” 叶夜拎着药箱,远远跟着。 舒云宜停住脚步,扭头问道:“我会吃人吗,你躲这么远做什么?” 叶夜提着药箱,委委屈屈地说道:“你会瞪我。” “你那天大晚上把我赶走。” “我赶路回来超级累的。” “你那天还凶我。” 叶夜活像被人抛弃地怨妇,壮硕的身材微微弯着,像一只大黑熊佝偻着,可怜兮兮地说着。 舒云宜啧啧称奇,打量着叶夜。 “你们连手骗我,你还有理了。”她叉腰质问着。 叶夜慢吞吞地走过去:“也不是故意的,世子昨夜为了捞你的荷包大半夜找了一晚上。” “京都诡谲,世子处境艰难,剑南道议和已经是箭在弦上的事情,太子莫名其妙针对世子,太傅也是态度摇摆。” “世子很难的。” 他强调着。 舒云宜沉默,她前世对剑南道唯二的印象,一是入京,二是造/反。 但前世世子入京并没有失踪一事。 剑南王世子入京当日,太傅亲自出城门迎接,架势壮大。 五年后带着满载礼品回了剑南道,没多久剑南王去世,世子继位,可过了没几年,新任剑南王揭竿而起,长驱直入。 “你家世子……” “不要这么称呼,太生疏了。”叶夜摇了摇手指,得寸进尺。 “那我要怎么称呼?”舒云宜皮笑肉不笑地问着。 “其实离情是我家世子的字,你也可以……” “我看你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舒云宜掏一根银针,扎在叶夜的手腕上。 叶夜疼得嗷了一声。 “你又来了!” 他捂着手臂,惨兮兮地说着。 舒云宜认真地打量着他,认命说道:“其实你也不算骗我。” 毕竟还是一如既往得不着调。 她扭头朝着玄明堂方向走去。 在走出小巷的那一刻,日光落在她脸上,耀眼而热烈的天光在此刻却莫名让她眯了眯眼,嘴角不由露出笑来。 多日积压而来的一腔郁闷在绚烂的日光中烟消云散。 她脚步轻快地回了玄明堂。 玄子苓正拨着算盘,先是看着舒云宜面带笑意地走了进来,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紧接着就看到叶夜拎着医药箱,昂首挺胸跟了进来。 他敏锐地眯了眯杨,顺手一抹算盘,也跟着去了后院。 “怎么回事?”他警惕地转着眼珠。 叶夜骄傲地挺了挺胸:“翻身了呗。” “都去干活,再不去就去把防洪的沙包抗进来。”舒云宜坐在藤蔓架下,翻开一页医书细看着。 “对了,你们这次去江南有顺道收些毒药来吗?”舒云宜手指搭在书页上,漫不经心地问着。 “收了一些,他们也不怎么销制毒草,零零散散加起来一斤都未到。” “现在市面上卖夹竹桃的能有多少医馆。” “夹竹桃,那可是剧毒,除了几个大药店备着偶有出售,我们也是留着备用,从不曾卖给别人。” “嗯,知道了。”舒云宜翻开下一页医书,淡淡说道。 她眉心蹙起,有些疑惑。 舒夫人的药是自己准备的,也就是说舒家有夹竹桃。 舒家之后没来找麻烦,事情很快就掀了过去,叶景行出现在内院的次数越来越多。 众人一开始还见怪不怪,后来在叶夜的强烈洗脑下,很快也都安然接受了。 “男装穿得凉快。” -- 第74页 “我表妹的性子我也管不住。” “现在住在外面男装方便一些。” 舒云宜皱眉:“你为什么不坦白自己身份?” “怕你们惹麻烦。”叶景行捏着一块令牌,面色平静地说着。 “那你还频繁出现在医馆,难道没人会看到,太子又不是傻子,联系起来不就都知道了。” “只要没证据那边都是猜测,而且我整日闲逛也好比整日忙碌要让人来的安心。” 叶景行无所谓地说着。 态度随意,神情不屑。 玄子苓的脑袋从拱门处探出脑袋,眉心紧皱:“门口多了几个官家娘子,要你出去看看。” “看病?”舒云宜起身。 “声音嘹亮,面色红润,叽叽喳喳,感觉不太像。”他撇了撇嘴。 “去看看吧。”舒云宜叹气。 这些小娘子最是娇气,若是目的没达成还有的磨。 舒云宜一到大堂就停住脚步。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个个穿红戴绿,面容精致,三三两两地站着,门口被仆人围着,不少人都绕道而走。 那些人一看到舒云宜就停止了交头接耳的动作,目光各异地落在她身上。 “没了舒家,也不过如此。”有人上下打量着她,啧了一声,嫌弃说着。 “毕竟一个是大家闺秀,锦衣玉食,一个是医馆娘子,抛头露面,自然有些丑陋。” “听说医馆都是早起晚睡的,可不是要累死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舒云宜冷冷说道:“各位来看病的?” “呸,晦气。”有人淬了一口。 “那你们来做什么?”舒云宜神情自若的问着。 “我们啊。”有人捂嘴笑着,一双眼遮掩不住恶意,缓慢而嘲讽地说着,“我们是来看你笑话的。” 门后的叶景行面容冷硬,眉宇平直,浅色的眸子冷淡无情,淡淡扫了一眼门口围着她的人。 舒云宜眉心好似绷着一跟弦,面无表情。 “呦,还不知道啊。”有人摇着扇子,和旁边之人矫揉造作地惊呼着。 “可不是,还当自己是官家娘子,未来温家夫人呢?” “温家夫人啊,我看便是温家的妾也不行呢。” “她的身份哪里能进得去温家。” “可不是,温夫人真是仁善,就算不喜欢某人了,还要给人捧场。” “就是,我可听说温夫人去清了城西的王媒婆。” “王媒婆啊,那可是官媒中的佼佼者,谁不说她拉得姻缘是天作地和的一对啊。” “就是,也不知道是谁家能有这等福气。” 舒云宜听了片刻,才知道她们说的是温夫人找了官媒,看样子议亲的对象也不是舒家。 她紧皱的眉慢慢平和下来。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倒也正中下怀。 叶景行冷淡的目光落在她笼在日光下的侧脸。 少女的脸上看不到失落,也看不到伤心,甚至隐隐松了一口气。 他眉心倏地一松,半阖着眼,懒懒地对着躲在角落里的叶夜使了个眼色。 叶夜听着耳边的话,咧开嘴笑了笑。 “没问题。”他信誓旦旦地说着。 “原来是这样。” 叶景行听到门口的她轻松地应了一声。 “那就祝各位娘子心想事成。” 嘈杂的环境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就是因为这个。”舒云宜皱眉,“也是难为各位大夏天跑来了。” “我请了琉璃居的厨师,不然请你们喝一碗,改良过的凉粉和凉糕,清凉解暑。” 她皱了皱鼻子,颇为得意地说着。 琉璃居在京都可是大受欢迎的。 各府每日都要排长队才能买到东西。 她现在每天都吃,百吃不腻。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明白话题怎么就扯到吃得上面了。 叶景行躲在后面,不由抱臂失笑。 “张婶。”舒云宜神情轻松,颇有些炫耀着。 张婶失笑,忙不迭出去了。 “我才不吃,琉璃居早就关门了,师傅说是回老东家了,怎么会在你这里,少吹牛。” 有个人还算了解点底细,不屑地质问着。 “老东家。”舒云宜眯了眯眼,眼珠子往屋内扫了眼。 帘子后传来一声咳嗽。 “反正现在在我这里,就是我的了。”她不高兴地嘟囔着,“你们吃了就知道了。” “谁要吃你的东西。”有人嫌弃地说着。 “对啊,可别等会别吃别哭。” “我真得真诚地祝愿你们,心想事成。”舒云宜眨眨眼,诚恳地说着。 若是真的和温家脱离关系,她当真是松了一口气。 自己的日子才能真的走上正轨,而不是介于官生和白生之间犹豫。 舒家也会彻底放弃她。 “谁要你这个扫把星祝愿。” 众人今日来就是来看舒云宜笑话的。 看这个终究还是未踏入温家的异类笑话。 温夫人有意让舒云宜做儿媳的事情让舒家在京都格外不同,人人都羡慕。 这份荣誉舒家享受了十年,这次终于要没有了。 被一个舒云宜压在头上多年的诸位娘子可算是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 第75页 毕竟舒云宜从哪看都没有比她们更优秀的地方,也不知如何入了温夫人的眼。 “有些人注定不是带金钗的命。” 有人抚了抚鬓间的金钗,嗤笑着。 “我可要走了,如意阁新出的首饰我可要去看看。” “我也要去,温夫人可喜欢他家的首饰了。” 几人相视一眼,准备携手离去。 其他人也觉得无趣,丝毫没有看到想看的,也都露出无聊之色,摇着扇子准备离开。 “哎呀哎呀,让一下啊,倒药渣啊。” 内院冲出一人。 只见叶夜扛着一大锅的药渣,大喊着地冲了出来。 “除晦气,除晦气啊。”他看也不看,就对着躲闪不及的重任直接泼了上去。 叶景行眼疾手快把扣着舒云宜的手,把人拉倒帘子后。 “嗨,药到病除!” 一股浓重的药腥味在大堂内弥漫开来。 他在众多娘子的尖叫声中,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 第42章 破解流言生后招 舒云宜终于把温家未来少夫人的头衔折腾掉了。 这个消息在京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 这几日舒家有意反驳的理由在这种背景下显得更为可笑。 舒云宜倒是每日吃着冰粉冰糕,忙着医馆学堂开业的事情。 叶景行送来四男四女要来学医术。 每个人都出乎意料的高,玄明堂众人围观了许久这才把人放走。 学堂就开在医馆隔壁闲置的小院里,分为大小两个学堂。 小学堂是给陈黄这等小药童学习用的,大学堂给则是给学医术的人用的。 “医馆现在就你和孙大夫,你为什么还要开学堂啊,多累啊。”玄子苓拨弄着算盘,“这样资金又很紧迫了。” “还要给小孩请老师识字,学医术的人若是你们自己教,也太累了。” “因为京都女大夫太少了啊。”舒云宜一边整理初学者的书籍,一边笑说着。 “你没发现来我这里的都是女子居多吗,隔壁孙大夫都没什么人,来了也都是一些跌打损伤。” “可你现在这里只有四个女的啊。”玄子苓木木地说着。 舒云宜笑:“应该说至少还有四个,开局不错。” 她笑眯眯地吹了吹手中的纸。 “算了,但你也别太累了,最近大堂就别去了,乌烟瘴气的。”玄子苓拨着算盘说道。 舒云宜不说话。 玄子苓拨了拨算盘:“上次叶夜泼了人怎么没人来找我们算账啊。” 舒云宜也是疑惑地摇头:“我也奇怪。” “我都做好被砸店的准备了。”她吐了吐舌头,无辜地说着。 “我是这种给人添乱的人吗?“ 一个阴沉沉的声音自众人头顶响起。 “而且温家昨日给之前来的每个娘子都送了金钗。”叶景行从屋顶上落了下来,淡淡说道,神情不悦。 舒云宜没好气地说道:“大门是烫脚吗,整日翻墙。” “倒也不是烫脚。”叶景行慢吞吞地说着,“门口都是红衣卫。” “嗯?”她一脸疑惑地抬头, “温如徐回来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了这位世子大爷不高兴,手中的笛子都要转出一朵花来了。 舒云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继续低头整理书册。 “听说那日闹事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嗯。” “第二日温家就给各个娘子送了金钗。” “哦。” “所以今日应该没人会来闹事。” “挺好。” “流言应该也要散了。” “是吗。” 两人一坐一站,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 玄子苓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你这个表情好哀怨啊。”他指着叶景行笑得贼大声。 只是笑着笑着突然笑不下去了。 “哈哈哈。”他感受到面无表情盯着他的视线,笑容逐渐僵硬,最后干笑了两声,“我去忙了。” 他抱着算盘连滚带爬地跑了。 舒云宜咳嗽一声:“说起来,我很早就发现你好像对温家有点意见。” 叶景行捏了一块冰糕,冷静说道:“没啊,好得很,没冲突。” “哦,骗人,有鬼。”舒云宜嗤笑一声,低着头继续整理书册。 叶景行坐在边上帮忙塞驱蚊药囊。 “你很闲?” 近在咫尺的气息让舒云宜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睁大眼睛问道。 “一个人质哪来的事情。”他一边说一边眉心紧皱,动作僵硬地把香囊口扎起来。 “这样。”舒云宜看不下去了,捏着他一根手指说道,“不要把抽线的绳子扯住。” 指腹温热的气息贴在手指上。 夏日滚烫的温度带着笔墨之气深深地烙刻在肌肤处,也让他僵在原处。 “你是木头吗?” 舒云宜见他不动弹,挪到他边上,把他整个手腕拎起来,自己动作麻利地把香囊口扎起来,重新塞回他手中。 叶景行手指捏着香囊,不说话。 “若是温如徐依旧执意要娶你,你会嫁过去吗?” 葡萄藤架下,热烈的日光透过浓密的藤蔓落在桌面上,光影泯灭,遮挡出一角阴凉。 -- 第76页 气氛倏地沉默下来。 舒云宜书中地笔停在原处,晕开一点黑墨。 她盯着那张写废了的纸,嘴角微微抿起。 叶景行不由握紧手中的香囊。 “再说吧。”舒云宜把纸张揉成一团,扔在脚下,随口说道,“你一个世子整日关心这些事情做什么。” 叶景行半阖眼,手指摩挲着香囊上复杂的花纹,笑着摇了摇头。 “嗯,是我冒昧了。” 舒云宜再一次把写坏的纸,揪成一团扔在地上。 叶景行不说话。 舒云宜也沉默。 两人各有心思地做着手边的事情,心照不宣地各自略过此事。 “温夫人来了!”玄子苓一脸惊恐地,“温如徐也来了。” 舒云宜眉心倏地皱起。 “看病?”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冷静问着。 “神清气爽,面色红润。”玄子苓比划着,“把柜台上的胭脂水粉全买了。” 她沉默地收拾着桌子上,自嘲地笑了笑:“还挺好。” “你要出去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舒云宜理了理鬓角:“冲我来的,哪有我不去的道理。” 她起身向着前院走去,出藤架的时候,扭头说道:“你不要出来。” 叶景行挑眉。 “我们第一次出门,温如徐带着红衣卫出城应该就是找你吧。” 她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你每次见他都带着帽子。” “大抵也是认识你的。” 舒云宜耸了耸肩,随意说道:“我已经够忙了,还是保持点距离,不想搅合进你们的事情了。” 叶景行身形极高,站在藤架里,翠绿的叶子映在他头顶上摇曳。 倾斜而来的日光落在他琥珀色眼中,让他眉眼深刻,眼眸深邃。 玄子苓大热天打了个寒颤。 舒云宜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嗯。”叶景行把手中的香囊随手一扔,便进了不远处的药筐里。 “你说得对。” 他终于坐下,顿时少了点逼人的压迫,漫不经心地说着。 舒云宜带着玄子苓消失在内院门口,叶景行这才收回视线。 叶夜从屋檐下倒挂下来,畏惧而可怜地伸出三根手指:“太傅找人来催三遍了。” 叶景行不说话,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翠绿的竹笛上,轻声还复有规律地点着。 “走吧。”良久之后,叶景行平静开口。 叶夜忙不迭地跑了。 “温夫人,温郎君。”舒云宜上前行礼。 温如徐一见她,就忍不住露出笑来,回了一礼。 “起来吧。”温夫人扶起她,上下打量着,“你素来苦夏,但也不至于清瘦了这么多。” 舒云宜摇了摇头:“最近有点忙。” “夫人是不舒服吗?”她拿出医药箱公事公办地说着。 “近日帮族中子弟议亲,时常胸闷气短,食欲不振,半夜惊醒数次。” 温夫人斜了温如徐一眼,依旧笑脸盈盈地说着。 舒云宜脸色严肃起来,沉思把着脉。 “有些中暑脱水之兆,脾胃有些虚弱,半夜惊醒应该是思虑过多。” 舒云宜顶着温如徐炙热的视线,冷静地收回手:“苦夏最忌多虑,夫人还是静心才是。” “我也想啊,可是我的儿子总是让我不安心。”她嗔怒着。 “是儿子不孝。”温如徐收回视线,忧心请罪。 “罢了罢了,都是债。”夫人摇了摇手。 两人说话间,舒云宜已经开好药方。 “夫人估计这几日要清淡饮食了,辛辣的铜锅也少吃为好。” 她前世给温夫人看过数次,对她的爱好忌讳了如指掌。 “你怎么知道母亲喜欢吃辛辣铜锅。”温如徐接过药方,惊讶地问着。 舒云宜神情一顿,眨眨眼:“之前听人说起的。” 温如徐张了张嘴没继续说下去。 她母亲喜欢吃铜锅也是没多久的事情,知道的人可不多。 温夫人拉了拉他袖子,对着他打了个眼色。 舒云宜表面平静,内心有些慌乱。 上一世的记忆被她习惯性地带到这里来。 “对了,之前买了水粉效果如何。”她僵硬地转移话题。 “好得很,你看看我这脸是不是细腻了许多,而且真的有变白,不错不错,你柜台上的我都买了。” 温夫人说起这事就开心地炫耀着。 “好多人问我要呢,我可都说是你做的。” “怪不得最近水粉生意很好。” 舒云宜笑了笑。 三人在内间闲聊了半炷香的时间。 “不耽误你看病了。”温夫人尽兴后,看了眼外面,笑说着。 舒云宜连忙起身送客。 温如徐掀帘,跟在两人身后。 “世人都说女子要相夫教子,安于室内。”温夫人拉着舒云宜的手,眉眼一挑,露出一丝锐气 。 “我可不怎么觉得,你开这个医馆我是喜欢的,救死扶伤,你既有本是秉烛夜游的本事,就该堂堂正正地给别人看。” 她看着舒云宜,温柔又坚定地说着。 “世人都无知狭隘,你无需理会。” “你这医馆,好得很。” -- 第77页 她说得清脆,掷地有声。 舒云宜看着她,目光一柔,倏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漆黑的睫毛微微煽动,好似蝶翼在日光中飞舞。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你确定?”太傅府茅草屋内,江太傅端着茶碗,细细抿了一口,这才蹙眉问道。 “确定。” “若是她不愿呢。” “她不会不愿的。”叶景行手指搭在茶杯上。 “草药之事迟迟没有进展。”他神情平淡,“既然断在舒家上,既然要搅浑这趟水,为何不直接翻江倒海,闹个天翻地覆。” “天翻地覆。”太傅斜了他一眼,“为我,为你,还是为她?” “一举三得。” 他平静说着。 “鬼迷心窍。” 太傅嗤笑。 第43章 疑云争吵好事来 大热煊赫,燋金烁石。八月的京都连青石板都是滚烫的。 悬挂在门口的珠帘子在酷暑中沉默。 舒云宜吃了两碗凉粉这才缓了缓心中莫名的焦虑。 温家昨日一个表亲订婚,说是温夫人亲自做的煤,三媒六聘派头极大,红妆十里,闹得沸沸扬扬。 前阵子沸沸扬扬的流言不攻而破。 别的不说,舒家四娘子的赴宴的行程又开始繁忙起来。 “怎么了,心神不定的。”玄子苓从内院出来,好奇地问着。 “没什么。”她翻看着医书,摇了摇头。 “因为前日温夫人来的事情。”玄子苓反而凑了上去,趴在案前问道。 舒云宜没说话。 “温家的态度反反复复,确实烦得很,一把刀在头顶来回转着,何时掉落都是未知的。” 他撑着下巴,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舒云宜难得放下书本,颇有耐心地听着他继续胡扯。 玄子苓顿时来劲。 “京都都在传温如徐和你的亲事,传了十年,可细究下来,根本八字还没一撇。” 他在乌木桌上画了一笔。 “三媒六聘一个都没有。”他说道,“可你被他困了十年。” 舒云宜沉默。 这门婚事人人羡慕,可算起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尤其是预知了未来的她。 看似繁花似锦的前途未来却是一片漆黑。 “一门婚事若是一直不成,一定是有原因的。”他说着,“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不是门户,不是年纪,不是性格……”玄子苓一点点板着手指算着。 这些都是硬伤,若是真的不合适早就该发现了,而不是拖拖拉拉这么久。 “那便是人的问题了。”他嘟囔着,突然也不说下去了。 “可人又有什么问题呢,我看你们之前玩得还挺好的啊。” 舒云宜神情有些恍惚。 若是一开始都是舒家和温夫人一厢情愿道也可以解释为何她和温如徐婚后生活为何会如此不愉快。 她脸上露出苦涩之色,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出去。”一颗花生米砸在玄子苓身上。 玄子苓愤怒的脸在扭头看向来人的时候倏的一僵,讪讪地说道:“你今天怎么走正门啊。” 来人正是一身玄衣的叶景行。 玄子苓不解地看着他。 叶景行威慑地挑了挑眉。 玄子苓摸着算盘忙不迭地跑了。 “好凶。”他对着叶夜抱怨道。 叶夜拍拍他的肩膀,没告诉他,世子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了。 “你怎么来了。”舒云宜低下头,整理着桌面上的东西。 一道狭长阴影自上而下笼罩下来。 那股熟悉的香味在狭小的空间越发清晰。 清冽而通透,带出一丝距离感却也不会有拒人千里的冰冷。 舒云宜动作一顿,几乎觉得喘不上气来。 “你喜欢温如徐?” 叶景行声音低沉,带出一丝阴沉之气。 两人近乎咫尺的距离,声音细细的震动几乎却要震聋舒云宜的耳膜。 舒云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你僭越了。” 屋内蔓延着死般沉默,两人皆是面无表情之色,眉宇紧绷,神色冰冷。 “你刚才在难过。”叶景行坐在她面前,冷静说道。 舒云宜沉默。 “若是问题真的出现在人,是你还是他?”叶景行咄咄逼人,近乎锐利。 “你先提出的退婚,若是温如徐出的问题,也不会眼巴巴让温夫人前日特意来玄明堂给你撑腰。” “若我帮你……” “闭嘴。”舒云宜把手中的书朝他扔了过去,再抬眼时,一双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瞪着他。 “关你屁/事。”她气急,嘴角紧抿,眼角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勉强维持着冷静的脸色,“出去。” 叶景行捏着那本书,浅色的眸子微微敛起,日光下深邃而阴沉。 “是我的事情,不是世子您的事情。”她只觉得一股火自心里冲到头顶。 一块隐秘的伤疤被人血淋淋地撕开,落在干净不知险恶的空气中,而自己只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污秽肮脏和不堪。 那种□□裸的血腥和残忍,让她陡然失了冷静。 她不明白,这条路为什么怎么难。 向上走已经是绝路,向下走为何依旧依旧是悬崖。 -- 第78页 叶景行手指微微僵硬。 “出去。” 舒云宜把他未说出口的话堵在嘴边,冷静重复着。 “出去。” “太傅来了。”门口的叶夜战战兢兢地缩着,头也不敢探进来,低声说道。 舒云宜脸上愤怒的神情倏地僵住,满腔怒火像是被扎了一针,散了大半。 “来看病的?”她皱眉问道。 叶夜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世子,见他毫无动静,只好摇头说道:“不知道。” 舒云宜从窗户中看到太傅已经下了马车,再也顾不得之前的事情,连忙起身出门迎接。 “倒是清瘦了不少。”江轩打量着她,温和地笑了笑。 舒云宜勉强地笑着,脸上依旧带着愤怒的余韵,一点浅红色在日光下越发明艳。 “你之前开的药,我让玄默借此基础加以补充后,吃了几贴,精神好了许多。” 他笑着开口,舒云宜却是心中一咯噔。 无事不登三宝殿,拿这种都要落灰的事情开头,接下来的事情必定不简单。 江轩一眼就看闯了她的心绪,笑着安抚道:“不必紧张。” “今日是来送你一个好消息的。”他开门见山地说着 说话间,眼角扫了一眼帷幕遮挡下隐约露出的半个身影,不动如山。 舒云宜一颗心紧紧提着。 “什么好消息要太傅亲自来送。”她勉强说着。 江轩直接坐在大堂的圆凳上,对着柴叔招手。 柴叔立马送上一张纸。 舒云宜眼尖,立马看到一角红色章纹,竟然是舒家的印章。 “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好似故人归来。”江轩随手把那张纸放在茶几上,“你又是明真先生高徒,师从阴阳先生,我更是欢喜。” 江轩陷入回忆中,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玄凤说你能力不错,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架势,杏林终将会有新的变化。” 他露出缅怀之意,看着舒云宜却又像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清泉自爱江湖去,流出红墙便不还。” 他自沉思中回神,淡淡地收回手,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神情和煦可亲,好似河边垂柳,温柔点水,拂面而过。 “大鹏展翅恨天低。” “你自由了。” 舒云宜听着他的话,莫名觉得心惊,但是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又不敢相信惊喜来得如此之快,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江轩对着她点了点头,把茶几上的纸递到她手边。 她颤颤巍巍地接过。 那张纸被打开赫然是舒家侯爷舒长卿的分户书。 舒家三娘子舒云宜彻底分出舒家,与舒家断绝关系。 她盯着那个红印和舒长卿的签字,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不喜欢?”江轩微微侧首,逗趣地问道 她下意识捏紧那张薄薄的纸,连连摇头。 “那便是太过惊喜了。”江轩眨眨眼,无辜说道。 舒云宜舌头被鸟叼走了,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话。 “礼物也送到了,我也该走了。”江轩也不勉强,只是起身说道。 临走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舒云宜的脑袋,见她依旧一脸呆滞,笑着出了门。 他上马车前,扭头看向东边,透过竹帘窗,看到诊脉内室里那张面无表情的侧脸。 阴冷沉默,拒人千里。 叶景行感受到他的视线,抬了抬眼眸和他对视着,淡淡地点了点头。 态度自然狂放。 江轩摇了摇头,上马车回府了。 舒云宜心情逐渐平复,这才觉得奇怪。 太傅日理万机,哪里会把心思放在她身上,所以他是怎么会知道她和舒家纠缠不清的事情的。 她沉思片刻,突然把视线落在内室的帘布上,突然发现屋内已经没人了。 原本应该倒影着阴影的地砖已经被热烈的天光所占领。 刺眼而空旷。 舒云宜嘴边的笑意逐渐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假期开心!!么么哒 第44章 借花送包亲事了 叶夜已经五天没来了。 玄子苓板着手指头数着,哭丧着脸。 医馆学院里几个叶景行送来的人也对叶夜的下落浑然不知。 “我们是叶统领从剑南道带回来的,不是京都这边的人。” “叶统领跟着世子的,应该是世子有事吧。” “我们只是跟着叶娘子学医的。” 四男四女中性子还算开朗的几人争先恐后地说着。 玄子苓长叹一口气,背着手继续去抗沙袋。 京都盛夏会有几场大暴雨,今日清晨天刚刚亮,虫鸣鸟叫就格外嘶哑,没多久就热得吓人,连喘气都觉得难受。 哑叔一大早就皱着眉,比划着手势说今天看架势要下大雨了。 整条麻生街地势都不高,玄明堂防水的地台坏了许久一直没空修。 沙包堵水乃是常用的办法。 坐在上首批改学徒作业的舒云宜蓦地停下笔,盯着其中一行字陷入沉思。 那日之后,叶景行已经五天没来了。 这是两人自认识以来第一次这么久没见面。 她时常莫名失神。 “咦,师傅,这味药方为何要加入甘草吗呢?”最是健谈的邱娘子邱贞趴在案桌前,疑惑地说着。 -- 第79页 舒云宜倏的回神,定睛一看。 “可以的,诸药中甘草为君,治七十二种乳石毒,解一千二百般草木毒,调和众药有功,故有国老之号。所以有“甘草和百药”的说法。” 舒云宜细细地看着那方药,在甘草上画了一个圈。 “这人是治理虚寒之症,用了芜花只能用熟甘草。生甘草会加重芜花的毒性。” 邱娘子连连点头,得意说着:“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老师给的书中关于第三篇药性里有讲过。” 舒云宜吃惊:“你看到第三篇了。” 被送来的四男四女都是有点医学基础的,舒云宜给了书让他们自己看,但自己还是从头开始教。 其中邱娘子年纪最小但学的最快,极有天赋。 她得了夸赞,骄傲地皱了皱鼻子。 舒云宜失笑,拍了拍她脑袋:“不要骄傲,为医最忌急躁。” 邱娘子摇头晃脑,眼珠子亮晶晶的。 “我给老师买了一根珠簪,好看吗。”她突然殷勤地从怀中掏出一根碧玉簪。 簪子晶莹剔透,雕刻着一朵盛开的小花,简单又不失贵重。 一看便是值钱的东西。 “太贵重了,不收。”舒云宜直接拒绝着。 邱娘子笑着撵了上来,一张圆脸可怜兮兮地皱着。 “求求老师了,收下吧,我有钱,我爹在世子手下管理漕运,而且这个簪子一点小钱而已。” “我也是有事想求老师。” 她是八人中性子最活泼,脾气最骄纵,家境最优裕的,第一天来就给玄明堂众人都带了礼物,礼节上面面俱到。 这次也不例外,热情地把玉簪插到她头上,态度娇俏又坚定。 “求求你了,帮我一个忙吧。” 舒云宜无奈,把玉簪拿了下来:“又闯祸了?” 她来这里半个月,玄明堂都要被掀了一遍,玄子苓一见她就头疼。 “没有没有!”她连忙摇手。 “我听说你和世子关系不错。”她坐在舒云宜面前,眼睛越发闪亮。 舒云宜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没有啊。”她半低着头,把手指从发簪上抽了回来,淡淡说着。 “有的啊。”邱娘子着急地捂住她的手,“叶统领说世子在京都多亏了你帮忙呢。” “他还说你是世子第一个大夫朋友呢,与众不同。” “大夫朋友?”舒云宜抬眉,疑惑地看着她。 “对啊。”她理直气壮地说着,突然眨眨眼,惊奇地喊道,“你不知道啊!” “世子可讨厌大夫了,王爷有个旧疾就是庸医治坏的。”她手掌化刀向下落下,“遇见了,就是一个字。” “死。” 她收了手后没心没肺地继续笑道:“所以听说世子要找人来学医,还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大夫,我才抢到这个来京都的名额。” 舒云宜眨眨眼,漆黑清透的眸子透出一点不解之色。 “你一定不知道,有超级多的人要抢着来。”她皱皱鼻子颇为得意,“幸亏我和叶统领关系还不错。” 舒云宜点点头。 “你天赋不错。”她夸道。 “嘻嘻,实不相瞒,其实我也不想学的,我是为了接近世子的。”她吐吐舌头,无辜又娇俏。 “我喜欢世子好多年了。”她得意地说着,丝毫不觉得羞耻,眼睛明亮。 舒云宜吃惊地看着她。 “你们京都人就是忸怩。”她嗤笑,不过扭头又觉得不对劲,连忙说道,“老师就不一样,老师超级好的。” 她可怜兮兮地眨眨眼,掏出一个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小心翼翼地递到她面前。 “过几日便是世子生日了,老师替我送个荷包给他好不好。” 舒云宜看着眼前大红色荷包,颜色艳丽,图案精细,一看便是花了功夫的。 她倏地屏息,沉默不语,只觉得荷包莫名刺眼,不由移开视线。 “你应该自己送过去。”良久之后她才冷静说道。 邱娘子唯恐她不同意,一把抱住她胳膊,哭丧着脸说道。 “不行啊!世子不会收的,而且我看他腰间已经挂了一个荷包,不知道是那个扑棱蛾子送的!” 她越说越伤心,拉拢着耳朵,可怜兮兮地抽着鼻子。 “他一见我就跑!” 她义愤填膺地怒骂着。 舒云宜莫名背上扑棱蛾子的名声,也是一脸无奈。 “我已经许久没见他了,再说了荷包还是自己给才行。” 她把荷包重新塞回她手中,找了个借口,近乎落欢而逃。 “陈黄,去城西李大铁家买些银针来,要一套的,来三套先吧。” 舒云宜一出学堂就听到玄子苓在吩咐陈黄。 “老师……”风中传来坚持不懈的邱娘子连绵不绝的呼喊声。 她立马劈手夺过玄子苓手中的钱袋:“我去买。” 说完就忙不迭的跑了。 玄子苓一脸迷茫地看着她跑远。 “不是不爱大夏天出门的吗!”他嘟囔着,摸了摸脑袋继续回去干活。 舒云宜走了半响才发现没带伞,天气闷得吓人,走几步就热得满头大汗。 她贴着墙根快步走着,突然遇到阴迎面而来的叶夜。 叶夜破天荒撑着一把伞,一见她就热情地把伞递过去。 -- 第80页 “大热天的怎么没伞啊。”他一张嘴极快,“我就喜欢晒太阳,世……真喜欢。” 他嘴轱辘了一下,摸了摸后腰:“给你吧,我撑着太麻烦了,简直耽误我走路的速度。” 说完也不等人回应,撒腿就跑。 舒云宜一脸懵地举着伞,看着他消失在街角。 若是寻常人这样突兀,她必定觉得奇怪,可这事放在叶夜身上就觉得无比合理。 毕竟论不着调他是专业的。 叶夜躲进角落里,这才背后贴着墙,捂着药疼得直抽气。 世子拿石头打人,真是狠心。 “三娘子。”舒云宜穿过西街衡门,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温郎君。”舒云宜看着一身狼狈的人,惊讶地喊着。 温如徐长衫凌乱,额间布满汗水,胸膛起伏,一看便是跑过来的。 温家偏偏少年郎何时如此失态过。 舒云宜吃惊地看着他。 温如徐看着撑伞站在她面前的人,盈盈而立,面如桃花。 明明近在咫尺,却觉得中间好似隔了一跳条长长的河流。 他和她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你拿了舒家的分户书?”他看着面前的少女,沙哑地问着。 舒云宜神情一冽,却还是直接点了点头。 俊秀的少年在日光下灰败了脸色,露出一丝仓皇之色。 “你为何……”他在犹豫不安间开口,“是我做的不好吗?” 舒云宜瞳孔倏的一缩。 这话她曾在前世听他酒后说过无数遍,却没有一次要到答案。 “母亲之前给我议亲我拒绝了,我也不同意舒家换四娘子顶替你的位置。” 他惶惶上前,连一丝骄傲之色都不复存在。 “你为什么……为什么……” 他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下去,眼角微红,强忍着最后一丝体面。 年少依恋,之前看处处是欢喜,却不知怎么就走进死胡同,到如今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郎君,夫人寻你回去。”匆匆而来的红衣卫挡在两人面前,冷静说道。 温如徐巍然不动,只是看着面前沉默的人,从他的角度看去,只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眸倒影着天光,异常深邃晶亮。 “郎君请回吧。”舒云宜后退一步,平静说道。 “你告诉我,你为何执意要……” “带回去。” 身后传来一声怒斥。 温夫人快马而来,一人一马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一下马,长长的鞭子便要落到温如徐面前。 “温夫人。”舒云宜惊呼。 红衣卫温潮立马挡在温如徐面前。 颜昼狠狠收了鞭子,瞪了失魂落魄的温如徐一眼。 红衣卫不敢懈怠,连拉带扯地把人送上马车。 “给你添麻烦了。”温夫人来到她面前,倒是神色如常。 “太傅给你送来分户书,官家借花献佛不准我们再开两家之前的玩笑了。” 她笑说着,神色确实有些锐利地打量着舒云宜。 “官家?”舒云朦朦胧胧地问着。 她一脸迷茫,不明白这事怎么和官家扯上关系了。 不准她们再提之前的事情就是说,温舒两家的亲事彻底解绑了! 接连的好消息让她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颜昼见状,松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是我没有福气了。”她笑说着,翻身上马。 舒云宜目送她们远去,手中的伞柄发出咯咯的响声。 隔着一堵墙的小巷屋顶上坐着一个黑衣男人,腰间挂着兰花香囊,手中紧握一根竹笛。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巷的一切,面无表情,神情冷淡。 “世子。”叶夜从屋檐上露出一个脑袋。 “回去吧,这天也太晒了。”他一张脸被晒得通红,生无可恋地说着。 第45章 大雨和好起火灾 这几日京都的天格外阴晴不定。 舒云宜进厨房的时候天还是热得吓人,喘不过气来,结果半个时辰后一抬头,外面眨眼就下起瓢泼大雨。 舒云宜退回厨房内,向外张望着,却不见一个人的人影。 如今已是大晚上,早早过了吃饭的时间,厨房又在最西边,西边都是放草药的仓库,除了小孩玩闹,很少会有人来。 她垂头丧气地找了个小矮凳靠着柱子坐着,撑着脑袋看着因为大雨渐起的漫天水汽,雾蒙蒙,湿漉漉。 豆大的雨水滴落在青石上,溅起朵朵水花,水雾缭绕,几乎要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舒云宜百无聊赖地坐在屋檐下,兴致冲冲地伸手接着屋檐下落下的雨珠。 冰冷的雨水扑通一声跌入她手心,瞬间化为水流从指缝中渗去。 她开心地眯着眼,暴雨带来的凉爽吹散了郁结多日的郁闷之情。 恰巧一阵大风吹过。 狂风裹挟着骤雨,劈头盖脸地冲着她打过来,瞬间湿了她的衣裳。 她倒也没有生气,咯咯地笑了起来,坚持不懈地伸手接着雨珠。 水珠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没一会就沾湿了手掌,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水渍,晕湿了青色裙摆。 她开心得笑着,突然发现连绵不绝的雨水消失在手心。 她抬头,只看到一柄油布伞出现在自己眼前。 -- 第81页 “小心风寒。” 她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舒云宜倏地回头。 只看到数日不见的叶景行举着伞站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舒云宜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不能来吗。”他黑着脸质问。 舒云宜连连摇头。 耳边是凌冽的风,豆大的雨,中间隔着湿漉漉的水雾,鼻息间是大雨磅礴的水气。 两人一坐一站,面面相觑,皆是无言以对。 “这雨要下很久,进来吧。”叶景行无奈叹气,开口说道。 舒云宜点点头,正要迈步突然说道:“等一下!” 她一把拉住叶景行的手臂,漆黑的眼珠大大地睁着,无辜地说道:“还是在门口站着吧,夏天了不会风寒的。” 叶景行低头看着她,让她完全倒影在瞳孔中。 舒云宜莫名有些讪讪地收了手:“坐在门口凉快啊。” 他沉默,继续看着她。 “真的!凉快!”舒云宜背对着他坐在小矮凳上。 过了一会没听见身后动静,她耳朵不由一动,突然觉得不对劲,一扭头。 果然人不见了! 她大惊失色,连忙站起来。 就在此时就见叶景行端着一碗东西出现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晃了晃手中乌黑黑的东西。 “你做的?” 舒云宜耳朵通红,梗着脖子说道:“对啊,饿了。” “给自己做长寿面?” 他看着里面坨成一团的面块,平静问道。 “对啊,下错面了。” 她不由躲到柱子边上,粗声反驳着。 “哦。”叶景行长长地应了一声。 “给我放回去。”舒云宜恼羞成怒瞪着他。 叶景行脸上笑容一收,有些委屈地说着:“你又凶我。” 舒云宜的怒气僵在脸上,一张脸红白交加,又气又急。 她算是明白,叶夜根本就是学他,没一个靠谱的。 “三天后是我生辰。”他端着碗,一步步走近她,“你知道吗。” 他神情倏地温柔下来,轻柔而缓慢。 倾天雨幕下玄色身影越发深邃,浅色的眸子笼着水雾多了几丝温柔之色。 舒云宜再退一步就要走到大雨中。 背后衣裳已经被雨水打湿,风一吹带来一阵凉意,可再手心脸颊却是滚烫的。 她在淋雨还是打人间犹豫不决,脸色难看。 “进来吧,衣服都湿了。”叶景行后退一步,无奈说着。 “对!”她咬着牙闭眼说道,“我知道,给你做的,满意了吗!” 她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又气又急,鼻息间多了股熟悉的味道。 被风水雨打的背后的突然一暖,再睁眼时,只看到叶景行拎着挂在门口的蓑衣披在自己身上。 “进去吧,会生病吧。”他不容抗拒地把人拎了进来,轻轻松松。 舒云宜一脸懵地看着她。 “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他伸脚把圆木凳勾过来自己端着那碗失败的长寿面坐下,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舒云宜。 舒云宜到嘴的话被人塞了回去,一脸郁闷。 “给你道歉的,那天不该凶你的。”她闷闷地拖着另外一个凳子出来,隔着远远地,坐在门口。 叶景行皱眉:“你第一次凶我。” 舒云宜呼吸一窒,气急:“明明是你先过分的。” “是我过分了,所以我也给你道歉。” 叶景行顺杆子往下爬的速度出人意料。 舒云宜第一次见人这么无耻,几个呼吸间情绪起伏极大。 她郁闷地把自己裹在蓑衣里,小小一只地缩在门口,像一只小刺猬蜷缩着。 “那我们各退一步,谢谢你给我做的长寿面。” 舒云宜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叶景行笑起来眉眼好似弯月,眼眸低垂,深邃的眉宇蒙着水雾,软化了棱角的锐利。 水波涟漪,霎那温柔。 舒云宜看愣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恢复世子身份后真心的笑,乍一看好似重新看到了叶娘子。 叶景行见人呆滞,无奈地弯下腰来,连人带凳子地把人抱起来。 舒云宜惊呼,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叶景行把人抱到厨房门口,笑说道:“你那个位置漏雨没看到吗?” 舒云宜脑袋还是晕的,傻傻地扭头看了一眼,果然有几滴雨。 怪不得刚才头皮有点凉。 她莫名悲愤。 等她回头,突然看到叶景行不知从何处抽了双筷子,夹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 “啊!”她连忙扑上去,把人拦住,“不能吃,面条还是生的,鸡蛋也煎坏了。” 她有些丧气。 “还可以,幸好味道还行,咸淡适中。”叶景行把那根面条咽了下去,睫毛微微弯起,笑说着。 舒云宜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手脚发麻,连忙把碗端走,假装无事地端到厨房倒掉。 她一出门就看到叶景行靠在墙上,长腿舒适地支棱着,手中的竹笛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你还没吹笛子给我听呢!”她把椅子那道另一边门框边上坐着,有点大声地嘟囔着。 叶景行手中动作一顿,剑眉横飞,斜了她一眼。 -- 第82页 “倒也不会不可以。”他多了一点信誓旦旦。 原本打算看笑话的舒云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之前富贵楼上叫他吹笛,那表情也不是这样的。 叶景行双手付笛架势十足。 舒云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只是刚刚吹响第一个音符,只见不远处的西厢房突然冒出一股黑气。 舒云宜定睛一看,焦急说道:“是放草药的地方。” 她有些着急,拿起那把油布伞就要冲过去。 叶景行眼疾手快把人拉住。 “叶夜。” 穿着蓑衣的叶夜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属下去看看。”他抱拳而去,几个起身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舒云宜站着,脸色阴晴不定。 “不会有事的,动静不小,玄子苓那边也有发现的。”叶景行安慰道。 舒云宜抬头,一双眼瞪得滚圆:“他一直在屋顶?” 叶景行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舒云宜脸色爆红,连露出的一截脖子也都红得能滴出血来。 “外面雨这么大,我们刚才说的他听不清的。”叶景行突然明白她的异样,笑说着。 “而且,我们也没说什么啊。”他一本正经地反问着。 舒云宜瞪了他一眼,拖着雨伞站在屋檐下等着。 “那边着火了,玄子苓已经带人去救火了。”叶夜很快就回来了,低声说道。 “我去看看。”舒云宜一见他就难受,话音刚落就头也不回地跑进雨幕中。 “做的不错。”叶景行接过他手中的伞,拍了拍他肩膀,慢悠悠地说着,慢悠悠的朝着西边走去。 叶夜浑身是雨,一头雾水。 玄子苓带着玄明堂的人正在灭火。 他一扭头就看到冲冲而来的人,一模脸上的水,在混乱中,朝着舒云宜大喊。 “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去,不是说要去做面吗,赶紧走,这里危险。” 舒云宜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她感受到背后那股视线,顿时坐立不安。 玄子苓眼珠子一转这才看到背后慢吞吞走过来的人。 “哦,原来哄好了。”他嘟囔着,把舒云宜的手扯下,“一边去,我去看看草药的情况。” “好奇怪,里面着的火。” 他撇下两人,朝着被烧了一半的屋子走去。 剑南道来的把人一见叶景行纷纷低头行礼。 “去救火吧。”叶景行点点头吩咐道。 邱娘子要说话却被身旁的人拉了拉袖子,拖去提水了。 “火油的味道。”他把人带到屋檐下,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意。 舒云宜连忙吸了几口气。 “雨太大了,味道很浅,等会火彻底扑灭了,去看看起火的地方就知道了。” 叶景行被她抽着鼻子的模样逗乐,笑说道。 幸好之前玄明堂几个小鬼玩躲猫猫,及时发现着火的地方,所以西厢房火势不大,扑灭的也算及时。 “这个屋子很少点烛火的,怎么会柱子起的火。”舒云宜看着烧成焦炭的柱子,眉心紧皱。 “火势蔓延极快,中间这段极黑,说明冲中间烧起,地下这团也很黑,说明这个地方也烧了许久。” 叶景行大致扫了一眼。 “今日虽然下雨但之前天气炎热,自燃也不无可能,但自燃一般自内而外,焦炭均匀,这个明显不是。” 舒云宜抱胸,一脸严肃:“所以是人为纵火。” “什么!”玄子苓大叫。 “别吵。”叶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捂住他的嘴,把人拖到一旁,让屋内只留下世子和三娘子。 看眼色,叶夜自认第一。 世子刚才那一眼,他可是摸得明明白白的。 “是谁,陈黄呢。”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舒云宜问道。 陈黄在门口探头探脑。 “你今日在这里玩又看到陌生人吗?” 陈黄摇了摇头。 “我光顾着玩了。”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没事,说明这里应该没人。”舒云宜连忙安慰道。 “报官吧,这里有个脚印。”叶景行站在窗口前,看着面前半个湿漉漉脚印,低声说道。 玄子苓连忙点头应下。 “走吧,这里也不安全,草药都转移出去了吗?”舒云宜看着满目狼藉的厢房,叹气说道。 “这个厢房都是放之前潮了的草药,准备好天气拿去塞的,没什么大损失。” 玄子苓安慰着,顺手把陈黄牵了出去。 舒云宜点点头,在屋内绕了一圈,正打算离开,只听到咯吱一声。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 只看到一根烧焦的横梁朝着她砸下来。 水汽中弥漫着一言难尽的炭焦味。 那根横梁好似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舒云宜瞳孔一缩,好似回到前世死前那一刻,那根带着烈火的横梁朝着她落下。 她呆在原地,一脸惊恐。 她感觉自己回到大火炙热的那一日,空气沉闷地令她喘不上气来。 但是记忆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来,她倏地被人抱在怀里,温热而有力量。 那股熟悉的味道再一次蔓延在她鼻息间。 恍惚间,她好似看清了那人大火中破门而来之人的模样。 -- 第83页 她在混沌中睁开眼。 只看到近在咫尺的叶景行浅色眼眸,清浅如一汪清泉,蒙着水雾,在大雨滂沱中清晰而深刻。 “是你吗?” 她在回忆和现实中沉沦失神。 脑中那根弦被人紧紧拽着,只要她在回忆中竭尽全力想去看清那人的脸,便觉得头疼欲裂,几欲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起火知识点出事瞎编,本来打算百度一下,奈何搜出来的图片有点可怕,蠢作者很怂地自己编了。 第46章 养病换地银簪疑 房梁倒塌地太过迅速,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世子和舒云宜被压在横梁上。 “世子!”门口的叶夜脸色大变。 舒云宜被这声尖锐的声音倏地拉回神志。 不过眨眼的时候她已经满头冷汗,瞳孔涣散,精神萎靡。 那根柱子砸在叶景行的左臂上,左臂无礼地耷拉下来,一看便是断了。 舒云宜被护在他身上,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味道。 她拽着叶景行的衣袖,嘴唇微微颤动。 叶景行侧首,皱眉看着她。 “摔到哪里了吗?”他沙哑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 舒云宜睁大眼睛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倒影着他的模样,好似透过他看着更远的地方。 汗水挂在黑睫上,盈盈不堪。 众人忙不迭地上前搬起柱子,剑南道来的人,干净利索地把世子抬了出来。 “没事吧。”邱娘子扑在担架前,脸上依旧留着瞬间的惶恐不安。 叶景行被人密密麻麻地围着,透过缝隙看到被张婶扶着的人。 惨白如纸,摇摇欲坠。 雨丝落在她脸上,湿漉漉的脸颊,眼角微红,好似痛哭过一场。 “你没事吧!”玄子苓挡在两人中间,一脸着急地看着舒云宜。 “哪里受伤了吗?” “脸色好差。” “是不是有内伤。” “你怎么在发抖。” 玄子苓围着她着急地喊着,接过哑叔递来的毯子,把人整个包裹起来。 舒云宜像个提线的木偶,僵硬而狼狈。 大雨依旧倾盆而下,砸在地面屋檐上发出的响声模糊了嘈杂的西厢房。 叶景行闭上眼,躺在屋檐下,身边围着人,可带着水汽的风依旧落在他脸颊上,混乱的思绪稀释了手臂断裂带来的剧痛。 舒云宜之前的喃喃自语他听到了。 ——是你吗? 是谁?她刚才在看谁? “孙大夫来了。”陈黄拉着年迈的老大夫大声喊着。 “快给世子看看。”邱娘子眼疾手快拉住邱大夫,把人往世子这边推过去。 “这只手好想不能动了,不知道有没有内伤?”叶夜让出位置说道。 孙大夫哎哎了几声,连忙伸手去触摸他的手腕。 “怎么这么冰?去拿条毯子来。”他连忙说道,“小心风寒。” 被人墙堵在外面的哑叔的手从人群中传过来。 众人从他手中接过毯子。 “不要围着,散散。”孙大夫赶人离开。 “胸口疼不疼,脊椎难不难受,呼吸可有困难。”他把着脉,仔细问着。 叶景行摇了摇头。 “可有呕吐眩晕感,会不会头晕目眩,手脚发麻?” 叶景行依旧摇了摇头。 “那应该没事。”孙大夫收了手,“舒大夫更擅长内科,等手包扎好让她来看看。” 叶景行眼波微动,人群散开后,视线陡然宽阔了起来。 舒云宜和玄子苓已经消失不见了,地下只留下一根银钗。 “有些痛,你忍了忍,骨头已经断了,抬起前院,要上甲板固定住。” 孙大夫一看便知晓大致情况。 “对以后有影响吗?”叶夜焦急问着。 孙大夫琢磨片刻后说道:“世子年轻,好好养着,应该是没大碍的。” “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日子可不能随便乱动。” “刚才三娘子也被砸到了,你去看看。”一直沉默的叶景行说道。 孙大夫摸着胡子连连点头:“弄好你的,就去看一下舒大夫。” 邱娘子脸上情绪倏地一僵,抬眉顺着叶景行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根银钗。 她面色阴沉,手指紧握。 世子受伤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叶景行对外说是白日里不小心摔了一跤,运气不好摔断了手,如今住在玄明堂修养。 “回江府更好啊。”叶夜捧着擦脖子的碗,苦口婆心地劝着,“这里太吵了。” 玄明堂治疗风格格外奇特,对有疑难杂症的病患会特意准备一个屋子给他们住,只需提供一点住宿伙食费就可以了。 叶景行如今就住在这里。 别人都是好几人一间,只有他是单独一间。 毕竟叶夜一瞪眼,赶走了不少人。 “挺好的,人不是都被你赶走了吗?” 他翻看着送来的紧急情报,左手打着草药,挂在脖子上,脖颈也有一些伤痕,扶着墨绿色的草药。 他岔开话题,脸色苍白,眼睛精亮:“今年多屯粮,让船队多带些粮食回去,种田的人也多找一些带回去。” 他耳朵突然一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中的纸塞到叶夜手中,紧接着半阖着眼,虚弱地躺在床上。 -- 第84页 叶夜震惊地睁大眼,没一会就听到敲门声。 “我能进来吗?”是舒云宜的声音。 叶景行没说话,只是睁眼看着叶夜,一脸冷酷无情。 叶夜身子比脑子快,哎了一声,连忙去开门。 舒云宜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虽然没有守内伤,但背上那块淤血还是要去的,活血化瘀的药,我特意多放了点甘草,不苦的。” 叶夜站在一旁,突然被人戳了下腰子,迷茫地低下头。 叶景行看着他,正准备打眼色。 舒云宜放下药碗走了过来。 “手上的药换了吗?固定板不能动。” 她坐在圆凳上,伸手碰了碰包裹着的手臂。 叶夜贴着墙站着,耳朵警惕地竖着。 “脖子上的药还没涂。”叶景行虚弱地说着。 叶夜眉心一跳,张了张嘴,突然收到世子的视线,讪讪地住了嘴。 “那药呢?”舒云宜环顾一周,只看到一个空碗。 “叶夜笨手笨脚倒了。” 舒云宜扭头看着叶夜。 “是,是我,都是我的错,我太笨了。” 叶夜不亏是最会看眼色的人,立马打了一下自己的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大门咣当一声关上。 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舒云宜端过药碗,细声说道:“喝了吧。” 叶景行盯着药,不说话。 “这药不苦。” “右手没事。” “自力更生。” 三句话把叶景行所有的话都堵在嘴边,他认命地端起药一饮而尽。 舒云宜顺手把药碗放在一旁。 “伤口还疼吗?”她伸手把着脉。 “有点疼。”他可怜兮兮地说着。 “哪里疼,怎么疼?”舒云宜皱眉,严肃地问着。 “那里都疼。” 舒云宜动作一顿,抬眉,面无表情:“那就是骨头接坏了,我让孙大夫给你敲断了,再接一遍。” 叶景行想起接骨时的疼,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那也不用。” “那就好好说话。”舒云宜不解风情,冷冷说着。 “不是很疼,还可以,就是阴天的时候会不舒服。”叶景行无奈说着。 舒云宜沉思片刻:“这几日湿气重,怕会受寒。” “是啊,这个屋子潮气很重啊。”叶景行漫不经心地说着。 舒云宜看了他好几眼。 叶景行无辜地回视着她。 “你怎么不回太傅府养伤。”舒云宜含糊地问着。 “哎。”叶景行叹气又不说话。 “怎么了?”舒云宜下意识皱眉。 “这样只怕养病都不安心了。”他幽幽说着,颇为惆怅。 舒云宜不说话。 世子在京都受伤不是小事。 他如今一口咬定是摔伤的,坚持不和玄明堂扯上关系。 若是回了太傅府只要每时每刻都要被人叨扰。 舒云宜嘟囔着几句。 叶景行依旧是一脸哀愁之色。 “算了,等会让叶夜带你回之前住的地方吧,我让张婶收拾一下。”舒云宜板着小脸说着。 “我监督你养伤。” 叶景行露出为难之色。 “这样不好吧。” 舒云宜冷笑:“少来,我又不是傻子。” 她从被褥中抽中一张薄纸。 “还日理万机处理政务呢?”她把那张薄纸拍在他胸前,“脖子上的药新鲜的很。” 她伸出食指摸了下脖颈处的草药。 “色泽鲜艳,水润浓稠。” “又骗我!”她伸手把粘在手指上的药,顺手摸到他脸上。 “伤好了,找你算账。” 她气得端起空碗转身就走。 叶景行摸摸鼻子,尴尬地把那张纸随手放在桌子上。 “三娘子。” 舒云宜端着空碗回前院的时候,拐弯处突然闯出邱娘子。 “邱娘子。”舒云宜惊讶地看着她,“怎么没在学堂?” “我听说老师绣花很厉害,想请教一下。”她笑脸盈盈地说着。 舒云宜眨眨眼。 “世子喜欢兰花,我们绣个兰花好不好。” 舒云宜歪着头,细声说道:“可我最近忙得很,张婶也很厉害。” 她眼尖,看到门口的张婶:“张婶,邱娘子想要绣荷包,你教她一下吧。” 张婶探出脑袋,直点头。 邱娘子看着忙不迭跑远的人,一张含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张婶,这个银簪是不是老师的啊,我无意间捡到的呢。”邱娘子一扭头看着张婶,娇滴滴地问着。 张婶细细打量着:“对啊,是三娘子的呢。” 邱娘子握着银簪的手一紧,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第47章 内部危机先生归 玄明堂失火的事情成了一桩疑案,那个脚印一直查不出是谁的,官府来了几趟也是无济于事。 玄子苓只好加强西厢房的防守,叶夜把剑南道来的人都编了巡逻的队伍中。 玄明堂都是老弱妇孺,真要出事,也顶不上用。 “之前南下买的草药有损失吗?”叶夜抱剑问着。 玄子苓仔细检查了屋内,这次退到门口,一边锁门一边解释着。 -- 第85页 “还好前几日云宜见天气好晒草药晒得勤快,哑叔怕麻烦,直接挪到东厢房去了,这里的都是之前陈旧还未销制好的草药。” “就是有些可惜。”他关上门叹气着。 “之前京都没草药的时候,特意收来的,本来打算花时间整理一番的。”舒云宜叹气。 叶夜眯着眼沉默了一会。 “什么时候搬去东厢房的啊。”他跟上两人,随口问道。 “没几天吧,就三天前。”玄子苓想了想,“就那天我们搬好沙包的那天,顺道一起搬去东厢房的。” “你们沙包怎么搬的?” 玄子苓哀怨地看着他。 舒云宜憋笑。 叶夜疑惑地看着他。 “你若是在,我就不用多花十一两银子请外人来了,那外人手脚还不干净,到处乱晃。” 叶夜无言,不得不板着脸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谁?叶夜啊。”玄子苓疑惑地看着他。 叶夜翻着白眼,从腰间抽出自己的令牌:“振威飞骑尉统领,正五品。” 玄子苓连连拍手:“好厉害啊。” 他骄傲点头,与荣有焉的模样。 叶夜粗黑的眉毛连连皱起,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讪讪地收回令牌。 舒云宜噗呲一声笑起来。 怪不得叶夜和玄子苓玩得好,某些方面而已,两人相似得很。 “那个工人是哪里找得,你还记得吗?”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问道。 玄子苓无辜地看了一眼舒云宜,最后抬头想了想。 “那人当时在门口徘徊,说他好几天没吃饭了,想要打个工来挣点银钱,张婶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叶夜无语。 “你也不怕招了个坏人进来。” 玄子苓凉凉地说道:“若不是我们心大,你和世子怎么能安心待这么久?” 他迟钝地开始记仇,世子男扮女装诓了他们这么久,叶夜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叶夜语塞竟觉得无言以对。 他说的好有道理。 “那人的模样你还记得吗?” 玄子苓比划着:“个子不高,人很精瘦,嘴角有一颗小红痣,一直笑嘻嘻的。” “对了,有点长短腿。” 舒云宜开口补充道:“因为这事张婶还多给了他一两银子。” 玄子苓连连点头。 叶夜不由挑了挑眉。 “倒是很明显的特征,要不是有恃无恐不怕被我们找到,要不就是初犯不懂遮掩。” 玄子苓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你觉得他是坏人,上次来踩点的。”舒云宜严肃问着。 “不排除,但玄明堂来来回回就这么点人,那脚印和你们对不上,只能是外人。”叶夜分析着。 “玄明堂应该也没啥钱请外人吧。”他斜了一眼叶夜。 叶夜笑得见牙不见眼,点头附和着:“对对。” “算了,下次不要随便找其他人了,如今玄明堂也是大点了,那八个人你也可以用起来。” 叶夜板着脸嘱咐着。 玄子苓脸上闪过一丝喜意,但又勉强压住,故作推脱道:“不太好吧。” 叶夜冷笑一声。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利索地借杆子往下爬,搓着手说着。 “不过那个邱娘子,你少使唤。”叶夜吩咐着,用手抹了下脖子,“水匪出身,凶得很。” 玄子苓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一看便是闺阁出身,和其他三位娘子略有不同。”舒云宜笑说着。 她看着叶夜,好奇说道:“邱娘子喜欢世子。” 叶夜心大地点点头,突然眼珠子一转。 “不过这跟世子没关系啊。”他补充道,“我家世子洁身自好。” “对了,三娘子怎么今日不去看我家世子啊。”他懵懂地问着。 舒云宜笑,倒也看不清神色。 “能吃能睡还能看密函,我去做什么。”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叶夜打了个寒颤,不敢说话。 “你知道京都为什么这么热闹吗?”一直沉默的玄子苓突然靠近叶夜,笑眯眯地八卦着。 叶夜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血流成河,你只觉得热闹。” 玄子苓一脸严肃:“是我的不会说话。” “这几日的雨都冲不干净血。”舒云宜叹气。 叶夜不说话,眉心紧皱。 “很严重吗?”突然沉默的氛围,让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很关心?”叶夜扭头看着他。 玄子苓笑了笑:“只是好奇而已,我看先是章御史,然后又是妙太医,这么大的动静,我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对吧,云宜。” 舒云宜眨了眨眼,不说话。 这么大的时候,按理在京都早该掀起三层浪了,偏偏此事一点动静也没有。 要不是西城门口的血一直流不干净,任谁都觉得此刻的京都应该是风平浪静的。 叶夜叹气:“这事太复杂了,章御史弹劾太子一事你应该知道吧。” 玄子苓点点头。 这事一开始闹得就挺大的,后来莫名平息下来。 “如今已经牵扯到太医院了,据说妙太医曾高价收购草药,如今被查了,官家大怒。” “现在已经牵扯了太医院三位太医了,连副院首都被牵连了。” -- 第86页 玄子苓倒吸一口冷气。 “不过太医院不是都很清贫吗?怎么会高价购买呢?”舒云宜疑惑。 叶夜点点头:“你倒是知道一点,太医院确实清贫得很,所以官家还在往深里查。” “说起来,你是不是不会医术啊。”叶夜好奇地问着玄子苓。 玄子苓点点头,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榆木脑袋不开窍,算账可以,把脉不行。” 三人之间的气氛一扫之前的沉闷,有说有笑地顺着游廊向着外院走去。 直到她们走远,角落里这才走出一个阴冷的人影,正是邱贞。 “我说的没错吧,世子被狐狸精眯了眼,你一个槽帮之女,何必扭扭妮妮。” 她身后走出一个身形矮小之人,走路姿势一瘸一拐的。 邱贞手中的红色荷包被捏得皱巴巴的。 “舒云宜最会卖弄美色,加上世子仁厚,之前在京都深受她的照顾,这才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呢。” 那人说话间,嘴角那颗红痣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世子失足掉入渭水,和她有什么关系,少给我捕风捉影。” 她冷笑,把手中的香囊扔到一旁的水池内。 那人半阖着眼,不说话。 “再说了,我的事要你管。”邱贞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自然不敢,只是你若是帮了我主子这个忙,世子自然就是你的。” 那人压低嗓子,极有诱惑力地煽动着。 “只要把这个东西滴到草药里。” 他手心躺着一个白瓷瓶,瓷瓶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邱贞被它吸引住视线,不由微微眯了眼。 前院舒云宜刚刚坐下,就听到陈黄激动的声音。 “明真先生回来了。”玄子苓掀开帘子高兴地说着。 舒云宜脸色一喜,连忙出门迎接,却不料扑了一个空。 “驾了辆马车,哑叔带人去停车呢。”玄子苓站在她身后,摸了摸脑袋无辜地说着。 “好像还带回了一个生病的小男孩,陈黄这般年纪大小。”他低声说着。 舒云宜眉心一蹙。 “三娘子,明真先生叫你!”张婶匆匆刚来,手腕间竟然还带着乌黑色的血迹。 她看得心惊肉跳,连忙上前说道:“老师受伤了。” “不是不是,是那个小男孩吐血了。” 张婶格外着急,围兜擦着手腕上的血迹。 舒云宜不敢耽误,提着药箱向着后院跑去。 “快来给他看看。”屋内,明真先生抱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焦急说着。 那男孩只穿着白色内裳,脸色惨白,浑身克制不住地抖着,嘴角的血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脖颈间已经满是血迹。 “惊夏!”舒云宜把着脉,脸色严肃得吓人。 惊夏是一种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剧毒。 中毒者陷入昏迷后不能清醒,但浑身骨骼都是剧烈疼痛,内脏在疼痛中出血,直到死亡才能平息苦楚。 “这种毒竟然用在小孩身上,好阴险。”她一脸愤怒。 “有救吗?”明真先生抱紧手中的小孩。 “有,老师将它放下。”舒云宜指挥着,拿出银针,“有点疼,按着他。” 一根银针插在男孩的眉心。 男孩剧烈地挣扎起来。 “按住他!” 舒云宜沉声喊着。 王来招死死握着他的手:“别怕,别怕,安全了。” 男孩在半昏半醒间,紧贴着王来招。 舒云宜眉眼不动,冷静下针。 他浑身插满银针,直到舒云宜把针落在指尖上,细细一转,男孩手指青筋倏地冒出。 王来招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舒云宜把那针拔出,紧盯着拿出伤口。 只见它终于流出黑血。 “好了。”她松了一口气。 半个时辰后,男孩神情趋于稳定,眉心终于松弛下去,逐渐睡了过去。 “这是谁?老师认识?”舒云宜收了银针,抹了一把汗,随口问道。 明真先生不说话,只是温柔地擦了擦男孩脸颊上的汗。 “不认识。” 舒云宜整理药箱的动作一顿,很快说道:“我亲自去煎药。” “麻烦你了。”王来招抬眉,洞察一切地看着她,疲惫的眉心松了松,笑说着。 舒云宜细细一看,不由心惊肉跳。 一月不见,明真先生竟然已经两鬓斑白,老态横生。 第48章 同门决裂疑香案 “你在发什么呆?”玄子苓从门帘后探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舒云宜倏地回神,揉了揉额头。 “没什么?药煎好了吗?”她抬头问道。 玄子苓点点头:“我亲自送去了。” “嗯。”她盯着玄子苓突然笑了笑,“我刚见你时,瘦的跟竹竿一样,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比划了一下身高:“那一年你才十五岁,好像也就才这点高。” 玄子苓挎着脸:“哪有这么矮,比明真先生的小毛驴高一点吧。” “没有啊。”舒云宜歪着头想到,“你那时说话都不会抬头,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哪有小黑高。” 玄子苓哼哼几声,气呼呼地走了。 他一走,舒云宜脸上的笑意瞬间敛了下去。 “舒姐姐。”陈黄从小窗户里爬进来。 -- 第87页 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爱动的年级,整日上蹿下跳,现在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舒云宜见他挂在窗户上一晃一晃的,无奈说道:“小心摔着,下来。” 他咧嘴笑,露出两颗大白牙:“花花好看吗?那位小弟弟喜欢吗?” “你见过他了?”舒云宜眉心一蹙。 陈黄见她不高兴了,立马缩回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本来在西厢房那边抓虫的,听到有小孩在哭就进去看一下了。” 惊夏毒素反复,中毒者万虫挠心,经脉剧痛,便是意志坚定的成年人都难以忍受,更别说一个小孩。 舒云宜招了招手,把人唤到身边:“你做的对,花也很好看。” “但你不能说在外面说我们这边多了一个小孩知道吗。”她语重心长地说着。 陈黄眨眨眼,点点头。 他年纪小,经历的事情多,所以很懂事。 “去吧。”舒云宜摸摸他脑袋,温柔地笑说着。 午间,日光热烈,门口突然传来盔甲之声,舒云宜脸色微变,连忙探头出去看。 只看到一队黑衣卫围在玄明堂门口,正中上一辆裹着紫色绸缎的马车。 太傅! 舒云宜眼皮子一跳,连忙迎了上来。 “太傅。”她上前行礼。 江轩还穿着紫色官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 他注视着舒云宜,清透明亮的眼珠盛着日光,敏锐而坚定。 “我来找你老师。” 舒云宜避开他的视线,为难道:“老师一大早就出去了。” 江轩叹气:“我与你老师同窗十年,虽分道扬镳,但我不会害他的。” 舒云宜眨眨眼,依旧挡在门口说道:“老师真的不在。” 两人在门口僵持。 舒云宜一直平和温柔的脸上是难得的坚持。 太傅从来都是含笑的脸庞毫无笑意。 众人都放轻呼吸,不敢说话。 “不关你事,下去吧。”舒云宜背后传来王来招冷淡的声音。 “老师。” 舒云宜藏不住忧虑地看着她。 “让他进来吧,你回去坐着。”王来招第一次颇为严厉地对她吩咐着。 舒云宜嘴角紧抿,站在远处。 “子苓,带她进去。” 王来招看向躲在柜台后的玄子苓。 玄子苓连忙把人拉回小隔间,自己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张望着。 “玄子苓,黑而有赤色者为玄,是个好名字。” 江轩的视线落在玄子苓身上。 玄子苓莫名激起寒意,连忙放下布帘。 舒云宜抿唇:“你过来坐下。” 玄子苓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捂着一杯水,手指不由发抖。 “你是玄子苓,玄大叔的儿子。”舒云宜伸手握紧他的手。 玄子苓盯着水杯中的茶纹,坚定地点了点头。 “要去看着点吗?”他问。 自然是看王来招和江轩两人。 “不用。”舒云宜摇头,“你过几日把小鱼带到其他地方修养。” 两人在屋内呆了许久,这才听到门口有动静。 太傅脸色极差,唇色雪白,两颊通红,一看便是经过剧烈争吵的。 他神色匆匆,直接上了马车。 舒云宜心中一惊,连忙掀开帘子向着后院跑去。 王来招面无表情地跪坐在案桌前,他的衣袖断成两截,一截孤零零地落在地上,甚至还沾染着血迹。 “不是我的。”王来招先她一步,疲惫说道。 舒云宜更是心惊。 若是太傅的,这口血更是要命。 太傅体弱多年,旧疾缠身,心肺俱损,情绪不能起伏太大,若是吐血便是伤筋动骨的事情。 “我十四与他相识于微末,到今年已是整整五十年。他那时还是京都江家的私生子,人人憎恶,我是琅琊王家的浪荡子,世人嫌弃。” 他半阖着眼,眉目平静下蕴含着难以言表的忧伤。 舒云宜沉默地坐在他身旁。 “我们同一天被送入白鹿学院,说是送进去读书,不过是被人抛弃的废子。”他神情嘲讽,带着一丝冷意。 “可我们不甘心,若是你,前途已是死路,你会继续走下去吗?” 舒云宜下意识摇了摇头,可她突然发现,老师并不是想要她的答案。 她的老师在悲愤,在质问,在过往的悲喜交加中沉沦。 “我的腿,他的伤,哪一个不是为了大尧。”他睁开眼,眸光近乎锐利。 舒云宜手指微微一紧。 “还不够,他身边所有的亲人都死了,成了彻底的孤家寡人,我脱离王家背水一战,成了真正的戛然一身。” “响必应之与同声,道固从至于同类,我一直以为我们只是殊途同归。” 他的视线落在那截带血的衣袍上,眼眶不可抑制地泛起红意。 “我们本应是杀害恶龙的引路人,可如今他成了为虎作伥的怅。” 舒云宜头皮发麻,手指僵硬地蜷缩着。 她扭头看向自己的老师,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眼角闪着泪花,倒影着天光,鬓间白发越发沧桑。 那双承载了整整五十年情意的眼睛,到了现在怕是连一滴泪都盛不住了。 舒云宜莫名觉得悲怆,几乎要落下泪来。 -- 第88页 “下去吧。”王来招半阖着眼,敛下满腔悲凉。 舒云宜低声应下,出门时顺手把门关上。 视线逐渐狭窄时,她自昏暗中只看到一道晶莹的水光。 她一转身就看到叶景行举着手站在不远处的游廊下,身形修长。 “你怎么出来了?”她惊疑地问着。 “听说刚才太傅来了,来看看。” 玄明堂偷偷摸摸藏了一个小孩的事情瞒不过他的,但她们既然不打算宣扬,她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事了,来找老师的,你回去休息吧。”舒云宜长叹一口气。 “现在正在张骨头,应该躺好的。”她伸手扶着人,“回去吧。” 见她不愿细说,叶景行也顺势略过话题。 “最近大晚上睡觉很难受,包裹起来的地方很涨。”他颇为苦恼地抱怨着。 “怪不得你最近整日翻来覆去,难受地睡不着吗?”舒云宜恍然大悟。 她话一说出口又觉得不对劲,悄咪咪一看果然看到叶景行促狭的眼神。 “你不是说不理我吗?大半夜还看我睡得如何?” 他笑,眉眼弯弯,眼尾下垂,看上去无辜又得意。 舒云宜睁大眼睛辩解道:“没啊,是你太吵了,吵到我了。” 叶景行笑着点点头:“那确实是我的问题了。” 虽然他嘴上快速地道歉,但舒云宜依旧莫名牙痒。 她哼哼唧唧不说话。 “你亲自熬药?”他低头嗅了一下,好奇地问着。 “嗯。”舒云宜点点头但也没多做解释。 “你真的没用香料吗?”她也忍不住凑过去嗅了一下。 叶景行一脸嫌弃:“没有!我一个大男人整天涂香料做什么。” “可是真的有香味啊,而且玄子苓很喜欢香包的,你怎么还歧视。”她不高兴地嘟囔着。 叶景行见她总是说他身上有味道,也是一脸无奈。 一抬眉看到蹑手蹑脚准备溜的叶夜,随意地挥了挥手。 叶夜一脸菜色地走了过来了。 “你过来。”叶景行平淡说着。 叶夜挪了一小步。 “过来!”他不耐烦地说着。 叶夜一脸惊恐,咬咬牙又靠进一步。 一条胳膊出现在他面前。 “有味道吗?” 世子毫无感情的神情在他头顶响起。 叶夜一时间没摸准什么意思,连气也不敢喘。 “你不觉得你家世子身上有股香味吗?有点像木线香,还有点药香,反正是个清冽冷香。” 舒云宜凑过去,仔细描述着。 叶夜轻微地动了动鼻子,盯着世子炙热的目光,连连摇头。 舒云宜急得连忙伸手把人眼睛挡住,另一只手忍不住把叶夜的脑袋往叶景行身上凑。 “真的有啊,你仔细问问,不畏强权!” 叶夜耳朵紧紧贴着脑袋,看着近在咫尺的世子胸膛,一张脸活似见了鬼,眼睛瞪大老大。 “真的没有啊!三娘子!”他奔溃地喊着。 他简直能感受到世子的杀气就在自己脖子边上徘徊。 这两人又是闹哪一出啊! 他又急又气又委屈。 舒云宜愣了一会,再一次确定着:“真的?别骗我?” “真的啊,我骗人我小狗,我千刀万剐,我天打雷劈,我……” “我信你,我信你!”舒云宜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说道。 她一松开叶夜,叶夜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说了我没有。”叶景行再一次强调着。 “怎么会呢,明明有味道。”舒云宜不甘心地嘟囔着,拉着他去找玄子苓。 玄子苓一脸懵地闻了三遍叶景行,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的鼻子。 “真的没有!”舒云宜也是见了鬼的模样,就差整个人趴在叶景行身上闻了。 “有啊!木香的味道!仔细闻啊,这个味道很奇特的,你仔细闻闻啊!” 她不安地揪着叶景行的衣袖。 “真的没有啊!没有!没有!”本拦在两人中间的玄子苓保持着一个奇怪紧绷的姿势,奔溃地喊着。 舒云宜抬头看着叶景行,叶景行也低头回看着她。 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舒云宜莫名的焦躁不安,最近紧紧抿着。 “真的没有!” 叶景行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安抚着。 “那大概是我闻错了。”她失落地低下头说着。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两人沉默地走在游廊下,耳边是夏蝉聒噪的叫声,屋檐下垂下的藤蔓遮挡住炙热的日光。 舒云宜却是感觉一丝寒冷。 明明有味道的,为什么他们都闻不到。 她惶恐惊疑,敏锐而模糊地觉得是不是和自己身上的异事有关。 “小心。”叶景行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舒云宜倏地回神,抬头一看,只看到邱贞站在自己面前。 她行色匆匆,要出门的模样。 “大中午你要出门啊。”舒云宜抬头看了眼天色。 邱贞的目光在叶景行的手上一闪而过。 “嗯,出去买个水粉。” 她态度有些冷淡。 “那你小心点。”舒云宜嘱咐了一句。 -- 第89页 邱贞笑,眉目上扬,眼中不由带出一丝敌意:“当然。” 舒云宜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目送她远去。 第49章 黑衣搜查老师罪 邱贞靠在后巷墙上,手中一个白色小瓷瓶在手心滴溜溜地转着。 “想清楚了。”嘴角有着红痣的男人笑问着。 “差不多了。”邱贞随口说道,“说起来我这里有个消息,我们要不要做个交易?” 那个男人嘴角一扬,得意说道:“没有什么是我主子不知道的事情。” 邱贞嗤笑,收了手中的瓷瓶,冷冷说道:“那便算了。” 那人笑容一僵,没想到邱贞拒绝地如此爽快。 “想知道?”邱贞抬眉,冷冷一笑,“那就别给我装模作样。” 那人气得脸色大变。 “你主子是谁?”她漫不经心地问着。 “与你何干,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那人怒叱道。 “自然有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家主子是人是鬼我都不知道,谁知道会不会背后捅我一刀。” 她动作闲适地带上纱帽,自从一点白纱空隙中,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 “我的消息对你主人而言,绝对值钱。” 那人一脸犹豫。 “我听说京都如今在找一个人,要我再具体点吗?” “一个小男孩。” 邱贞懒懒散散地说着。 那人脸色一变。 “你怎么知道?” 邱贞手中的白瓷瓶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她微抬下巴,冷冷说道。 “青天白日那有什么秘密。” “废话少说,你想好做这笔交易了吗?” 她步步逼迫地问着。 那人嘴角紧抿,唇边的那点红痣几乎要燃出愤怒的光来。 “我怎么知道……你去哪!” 邱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既然犹犹豫豫,大中午地纠结什么,反正这事与我而言不过是夏日柳絮,与你们而言可就不一定了。” 那人脸颊青白交加,最后一咬牙:“成交。” “我先问。”邱贞先发制人,“你不是回春堂的人却处处处心积虑针对那批草药。” 她眼睛微微眯起,把那人完全倒影到眼中。 “低卖高卖可是大案,你家主人是上面的人。”邱贞一字一字从口中蹦出,手指朝东边指了指。 那人脸上露出杀气,握紧右边腰间的短刀。 “我是漕帮独女,你杀了我,你家主子只怕此生难安。” 邱贞信誓旦旦地挑了挑眉。 “看来我也不需要你的回答了。”她压了压帽檐,嘴角一挑。 “那你的事情呢?”那人短刀出鞘,冷冷问道。 “你可没回答我的问题,哪来的答案。”邱贞冷笑。 那人脸色青白交加。 “再说了我来京都后一直在玄明堂,我知道什么。” “你若不与我说,我便去玄明堂把你检举了。” 邱贞毫无顾忌地转身离去,露出不设防的背影:“那便去吧。” “你……” “住手。” 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她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了。” 舒云宜端着药亲自去送给小男孩。 老师给他取了个名,名叫水淼。 水淼小小一只坐在床上,陈黄也脱了袜子和他一起盘腿坐着。 两个年纪相当的人坐在一起,乍一看分不清谁是谁。 两人玩着陈黄的玩具,咯咯直笑。 舒云宜一来,水淼就一脸紧张。 “没事,吃了药,我等会给你糖吃。”陈黄拍着胸脯保证着。 等他皱着脸把药吃了,舒云宜例行公事地给他把了脉,身体内的毒已经清除地差不多了。 “不要玩太久,记得休息。”舒云宜摸了摸他脑袋就出去了。 她端着空碗放到厨房,这才关上小门,朝着玄明堂的位置走去。 这里靠近医学馆,却又是独立的位置,玄子苓前天就把人带到这里了。 明真先生三日前和太傅不欢而散后出去好几日,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 “三娘子,黑衣卫来了!”叶夜远远看到她,连连招手。 舒云宜心中一惊,快步上前:“怎么回事?是太傅来了吗?” 叶夜拉着她就走:“官家麾下番将军亲自来的,看架势是要抓人。” “抓人?抓谁?”舒云宜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说是一个小孩,是不是玄明堂哪个淘气猴精惹事了。”他一边骂着一边担忧着。 明真先生带回一个小孩,玄明堂就舒云宜和玄子苓知道,大概或许叶景行也会知道。 舒云宜咯噔一下,她正想要回头看看那个小院,突然被叶夜抓了抓胳膊。 她一抬眉,只看到叶夜使了个眼神,她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看到屋顶上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她倏地把脖子僵在原处。 “可能是误会吧。”她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把脑袋移回来。 “对啊,一定是误会的,我们的小孩乖得很。”叶夜大声地说着。 舒云宜手脚冰凉,脑袋一片混乱。 番将军番外人,人高马大,站在玄明堂门口,能堵住半个大门。 她还未走进,番海便扭头看着他。 -- 第90页 锐利而冰冷,几乎能把人盯死在原处。 舒云宜紧抿着唇,下意识站在原处。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倏地一僵。 “进来吧。”叶景行吊着胳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舒云宜感受到叶景行安抚的眼神,神情瞬间安静下来。 她双手握了握,很快就放松下来。 “番将军。”她盈盈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番将军用长剑挡了她的礼,淡淡说到。 舒云宜心里咯噔一下。 “有人举报玄明堂私藏罪犯。”他公事公办说道。 “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舒云宜皱眉反驳道。 番海细细打量着她,她毫无畏惧地回视着。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三娘子还是让我们搜查一番为好。”他握紧腰间佩剑,态度强硬。 舒云宜大方地点点头:“自然,将军请便。” 番海比了个手势,黑衣卫瞬间涌入玄明堂。 舒云宜低着头不说话。 “没有。” “没人。” “这也没有。” 接二连三的黑衣卫出来回禀着。 舒云宜抬眉:“玄明堂奉公守法,怎么会做出这等有违人伦的大事。” 番海的目光落在那一排长长的屋檐下,平静说道:“没人的地方也去搜。” “那些都是放草药的地方。”舒云宜顺着他的目光,冷静地解释着。 “是不是放草药的,由我说了算。”番海冷冷说道。 “不如我带你去,放草药的地方要一直封闭,若是……” “不用。”番海打断她的话。 “三娘子刚才从哪里来?”他低头问道。 舒云宜呼吸一窒。 “去搜。”他没有放过舒云宜一丝一毫的表现,吩咐道。 舒云宜还要说话,却被身后的叶景行戳了戳腰间。 “你那些屋子一直放草药,也应该看看,若是真是被宵小占去,正好让番将军做主。” 叶景行慢悠悠说着。 “世子明理。” “应当的。” 叶景行把人拉到身旁,自己站在她面前,半低着头,不动声色。 舒云宜低着头,手指微微颤抖。 “有个小孩!”黑衣卫提着一个小孩快步走来。 舒云宜正要回头,叶景行顺势伸手把她的肩膀按住。 自己回头看了看,眼睛微微眯起,笑了笑。 “原来你今日去找陈黄了。” 他松手,笑说道。 黑衣卫提着一个不断扑腾的小孩走了过来。 “陈黄昨日打坏了我的茶盏,怕我打他,原来是躲你这边了。”叶景行看着舒云宜笑说着。 舒云宜愣了一会,嘴巴比反应要快。 “嗯,他还小。” “不小了,皮实得很。” “呜呜,舒姐姐。”陈黄见状,在黑衣卫的咯吱窝里大声哭着。 番海脸色一沉,几乎要滴出墨汁来。 那个黑衣卫不安地站着。 “把他给我吧。” 舒云宜神色轻松,伸手说道。 “他身上怎么有药味。”番海质问。 “我们药堂的孩子自小识药,他又是负责煎药的,怎么会没有药味。” 舒云宜抱着陈黄淡淡说道。 番海看向那个黑衣卫。 黑衣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屋内就他一个人,他坐在床上玩玩具。” “滚下去。” 番海握紧手中长剑,怒斥道。 舒云宜把陈黄交给哑叔,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人站在屋檐下,源源不断有黑衣卫自玄明堂里面出来,却都是空手而归。 舒云宜轻轻松了一口气。 “明真先生呢?” 叶景行已经很高了,番海还要比他高出一大截,魁伟高大的身形倒影在地上,落出一大片阴影,完全把舒云宜遮挡住。 他突然出声,一直低着头的舒云宜不由抬头看向他。 “将军找老师何事?”她笑。 那双异于常人的眸色居高临下地注视人的时候,总会带来莫名的压抑窒息。 舒云宜不由紧抿着唇。 “三娘子很紧张?”他微微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问着。 “自然,老师性格孤僻,京都卧虎藏龙,我总怕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得罪人。” 舒云宜慢条斯理地解释着。 番海眼波闪动,墨绿色的眼眸倒映着日光,冰冷而闪烁。 站在舒云宜身后的叶景行微微眯眼,伸手握紧腰间的竹笛。 “确实得罪人了。”番海的视线把世子的动作清晰地收入眼底,嘴角勾起,露出古怪的笑意。 但是很快他的视线慢慢移到门口,被黑衣卫押解的王来招身上。 舒云宜脸色大变。 “你们抓老师做什么!”她想上前,却被番海瞬间出鞘的长剑挡在她面前。 锐利的剑锋鹤唳风鸣,凭空搅出三分杀气,在舒云宜脸颊上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与此同时,叶景行手中竹笛在空中划过一丝风鸣,挡在长剑面前,坚铿之声,宛若金玉。 两人平静又冷漠地对视着。 “将军小心。” “世子好身手。” 舒云宜浑身蓄着怒气,瞪着番海:“我老师所犯何罪,为何要抓他。” -- 第91页 “所犯何罪。”他扭头看向王来招,“明真先生知道吗?” 王来招冷笑:“识人不清,怀璧为罪。” 番海笑:“那便是这个罪了。” “带走!” “不准!”舒云宜张开手拦在他面前,愤怒说道,“这是什么罪,你分明是滥用刑罚,仗势而为。” 番海嗤笑:“这是你老师自己认的罪,与我何干。” “‘怀璧’二字,何以服天下。” “明真先生乃是白鹿院长,文人典范,将军就不怕得罪天下人。” 舒云宜愤怒而大声地质问着,漆黑的眼眸盛着一团火。 麻生街安静极了,街道上空荡荡,所有人都不敢看向这边。 玄明堂众人躲在柜台后面,畏惧而悲愤。 “让开。”番海冷冷注视着她。 “你必须要给我一个理由。” “虽无显迹,意有之。”他长剑抵在舒云宜面前,冰冷的剑锋倒映着舒云宜愤怒的双眼。 “王来招意欲谋反,官家亲旨。” “你若不让开,便一同拿下入死牢。” 那抹剑锋蓄着烈日,几乎能闪的人睁不开眼。 “让开。”一直沉默的王来招低声说道,“听话。” 舒云宜脸色煞白,眼眶瞬间通红。 第50章 求助无门转机生 “没有理由。”叶夜午日后,自外面一脸沉重地回来。 “明真先生直接入了刑部死牢,谁也见不了。” 舒云宜脸色惨白,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继续看着刑部,去查京都最近有什么疑事。”叶景行吩咐下去。 叶夜忧心忡忡地退下。 明真先生是白鹿学院前院长,从游历花丛的浪荡子到名满天下的名儒大士。 他在大尧名声极高,也更为突出。 更别说这位读书人曾在十四年前,力挡敌军千军万马之前,为京都百官和百姓逃亡留出一线生机,更是成了学子口中的楷模。 高高在上,平步青云的学士太有威严了,而这样前半辈子落魄,后半辈子腾飞的人才更有说服力。 这次管家骤然以意欲之罪把人抓起来,态度强硬,丝毫没有顾忌天下学子的感受。 舒云宜不由朝着最坏的方向想去。 明真先生在做一件大事。 她是知道的。 自懵懂时便跟在他膝下读书识字,到了如今已是十多年的光阴。 一开始他在舒家还能安安稳稳地坐着,可到她六岁之后,老师每年至少有半年都是在外面的。 天不亮就出门,深夜而归,有事一出门就是一两个月。 直到五年前,他带回了玄子苓,交给了自己的忠仆玄大叔抚养。 而那一年,太傅挂印辞官,官家百般挽留,奈何根本阻挡不住太傅南下归隐。 那一年,京都同样血流成河,科举舞墨一案,震惊大尧。 谁也不知道,太傅离京前一晚曾深夜到访舒家,和王来招彻夜详谈,直到东方即亮。 太傅走后,从来不动声色,闲适淡然的王来招大哭一场,之后消失了半个多月,这才带回了玄子苓。 她莫名有些不安。 “我去找太傅。”她忍不住站起来,焦躁不安地说着。 叶景行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想过,明真先生此番入狱若不应公,而为私,是为何?” 他几乎锐利地问着。 舒云宜冷冷地看着他。 “明真先生被抓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徐徐引导着。 “去哪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出去了?老师出门两天。” “两天最远不过到渭河?渭河附近的事情我可以很确定地说,渭河到京都方圆百里,最近没有任何异样。” 舒云宜迷茫地看着她,电光火石间,有一点异样一闪而过。 “你知道太傅对当今官家而言是什么吗?”叶景行手中的竹笛扣在桌面上,淡淡问道。 “恩师。” 舒云宜谨慎地说着。 “当今官家幼年在冷宫长大,性格孤僻,幸得当时为国子祭酒少卿的江轩庇护,躲过先帝末年夺嫡大案,最后被太傅一路扶持登上帝位。” 叶景行不动声色地解释着,短短几句却带着意犹未尽之意。 “官家待他如师如父,敬爱有加。” 他咬着最后几个字,重重说道。 舒云宜脸色一变。 王来招和江轩在玄明堂不欢而散,太傅回去后明显脸色不好。 太傅体弱,这般大动干戈,身体必然受不了。 “太傅身边有黑衣卫贴身保护,乃是官家直属,独大尧独一份。” 舒云宜摇摇欲坠。 “可,可太傅性格必定不是牵连他人的。”舒云宜咬牙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为何不是这样的人,官家为他曾连杀十位御史,八位太医。” 叶景行浅色的眸子半敛着,冷淡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他而死便是他之过。” 舒云宜脑子混乱一片。 “可太傅不是这样的人。” 她想起老师,有想起当年第一眼见到太傅时的模样。 “老师说过,他最是心软,这才落到如今的境地。” 叶景行不说话,屋内陷入沉默。 “我想去试试。”良久之后,舒云宜坚定而清晰地说着。 -- 第92页 能有救老师的一线生机,她都不愿放弃。 叶景行无奈地说道:“那便去吧。” “太傅未必知晓此事。”叶景行笑了笑,“官家对太傅也是忌讳颇多。” 舒云宜抬眉看他。 “太傅白鹿学院出身,白鹿之人讲究修身平家治天下,出过数十位将领阁老,性情各异,但大多是为国为民之人。”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不然剑南道止战一事,我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太傅性格中庸,但官家暴虐,两人性格大相庭径,官家不少事情都是瞒着太傅的。” 叶景行眯了眯眼,眉眼弯弯,却不见笑意。 “满朝皆知。” 舒云宜震惊,听叶景行描述,君臣关系却是浑然一变。 她迷茫问道:“太傅不知?” 叶景行失笑:“你觉得呢?” 舒云宜沉默。 便是事前不知,事后定然是知道的。 都是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又如何不知。 “太傅常年病弱,一半是官家的责任。” 叶景行嗤笑,丝毫没有把官家放在眼里。 “所以此事太傅不一定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不管的。” 舒云宜眼睛一亮,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板,扒住不放。 叶景行只是笑着没说话。 若是平日,舒云宜早就察觉他的异样,奈何她已经乱了阵脚,根本没发现。 “我这就去!”她心思一起,根本就按耐不住,起身就要走。 叶景行没有拦他,只是对门口的叶夜打了个眼色。 叶夜点头,转身找人看着舒云宜的马车。 “世子为何不与她明说。”叶夜折返回来的时候,眉心皱起,“她根本见不到太傅。” “她性格坚定,认定了事情不碰过头破血流怎么会轻易放弃。”叶景行捏着笛子平静说道。 “邱贞那边如何?”他揉了揉额头问着。 京都草药一事,明真先生被抓一事,两件事情隔得太近了,凑巧到他不得不怀疑两件事情是否有关联。 “是宫内的人,回春堂也是背靠宫内的人,但每次查到边缘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打岔。” “之前是章御史,然后是妙太医,现在又是明真先生。” 叶夜板着脸,沉默说着。 “我们查到明真先生前两日去的是药村,那着一副画像在问人。” “画像?”叶景行倏地抬头。 “是的,但是当日结束后就烧毁了。” “难道他也在查这个草药的事情,甚至可能知道真相了,这才被人推出来。” 叶景行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笛子。 “可这和官家有什么关系。” “难道官家真的只是为了维护太傅。” 翅膀扑腾声在窗外响起,一只雪白的鸽子站在门口。 “宫中刚刚传来密保,昨日太子连夜进宫。” 叶夜拿出那张字条,轻声念着。 话音刚落,叶景行倏地抬头。 “太子!” “正是,但是不知说了什么,但没多久番将军就带着黑衣卫来了。” 叶景行脸色极为严肃。 “但太子怎么会知道妙太医的孙子在玄明堂。” 叶夜摇了摇头。 “没人知道,除非玄明堂有内奸。”他抬头,一张脸几乎能冻出冰来。 “去查。”他满脸杀气,“所有人都查。” “是!”叶夜也是一脸煞气。 “你亲自把水淼带走藏起来,等风头过后再送进来。” “让人去盯着那几个药村,不要打草惊蛇。” 叶景行捏着手中的笛子,沉默片刻。 “备马,去江府。” 舒云宜被拦在穆兰街衡门之下。 “回去吧。”高头大马上的番将军慢吞吞的声音。 “太傅病了,官家有令,谁也不准打扰。” 舒云宜抬头看着他,眉宇紧绷好似一根被拉紧的弓,坚韧却脆弱。 “老师真的是因为明真先生才被抓的。” 番海打量着面前柔软的少女,摇了摇头但态度坚决:“回去吧,此事与你无关,送客。” 他策马而去,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舒云宜站在日光下,刺眼的日光照得她睁不开眼。 她身侧的拳头紧紧握着,强忍着才没有露出不安惶恐之色。 “呦呦,这是谁啊?”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舒家侯爷带了长长一堆马车,自己下了马悠哉地走到她面前。 他眉眼吊起,讥笑着:“不是攀上太傅了吗?怎么连麻生街都进不去。” 他自被迫写下分户书后,心中就憋着一团火。 之后又见玄明堂风风火火地过日子,气得整日睡不着,不曾想峰回路转,明真先生被抓了。 他一听到这事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舒云宜一见他就面无表情,敷衍地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走什么,不想救你老师了?” 舒长卿的话成功止住她的脚步。 舒云宜微微侧首。 “你老师可是得罪贵人了,不巧,这个贵人我是知道一些的。”他得意地说着。 “谁?” 她扭头,露出急切之色。 -- 第93页 舒长卿打量着她,眼睛微微眯起。 舒云宜是真的长得好,便是不施粉黛,浑身落魄,依旧有着一丝摇曳的风姿。 “你若是回来,我便告诉你。” “不可能。”舒云宜矢口否定着。 “你嘴上说着要救明真先生,可连一点牺牲都不愿意。”他大声嘲讽着。 他上前,忍不住伸手摸向她的脸。 只是还未触碰到,就大叫一声,捧着手大叫着。 “一条狗到处乱吠,可是会被打死的。” 叶景行自众人身后慢吞吞走来,漆黑的眼珠落在舒长卿的眼眸中,嘴角含笑,眼底却是带着凝出实质的煞气。 “你若是去找温家找太子只怕不巧,这个时辰,太子应该在官家书房聆听教诲。”叶景行站在舒云宜声前,讥笑着。 “一条狗连主人什么时候在家都不知道,当真是不应该。” 他抬眉冷笑,锐利的眉眼含着日光,冰冷不带一丝笑意,令人望而生畏。 第51章 水落石出反击起 “这事跟太子有什么关系?”舒云宜满脸焦躁不安,眉头紧皱。 两人如今站在河道柳树阴影下,焦躁的日光让空中中充满不安的情绪,聒噪的蝉鸣充斥在耳边。 舒云宜被一股股热浪逼得喘不上气来。 “若是明真先生只是因为得罪了太傅,才被官家抓起来的,那必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叶景行的视线从她急躁的脸上一闪而过。 “可老师已经被关进死牢了。”舒云宜憋不住火气,忍不住提高音量反驳着。 从来没有人进了死牢,还能出来的。 她说话又急又快,明显带了迁怒之色,眉宇间的火气再也按耐不住。 叶景行的视线落在她相互搅着的手中,手指甲在手指上留下红色的印记,触目惊心。 “可起因若不是这个呢?” 他冷静说着。 “什么?”舒云宜一愣,抬头看着他。 “明真先生,阴阳先生,还有太傅,在白鹿书院号称三绝,明真先生丹青,阴阳先生医书,太傅书法。” “三人同窗十年,之后各奔东西,可多年来一直都有联系。” 舒云宜一愣,下意识反驳道:“没有的,阴阳先生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起太傅。” “三人分道扬镳是十四年前的事情。在此之前三人一直感情深厚。” 叶景行解释着,说话间突然皱了皱眉,隐约闪过一丝疑惑。 “可老师之前和太傅已经决裂了。”她没有察觉到异样,不安地喃喃自语。 “太傅最重感情,十四年前与阴阳先生决裂,但这些年对白鹿学院却依旧照顾有加,与你老师更是有过命的交情,不会短短几日便反目成仇。” “明真先生性格狂傲不羁,仗义执言,曾数次当真指责朝堂,甚至呵斥官家行事荒诞。” “能安然走到现在,太傅的态度最是关键。” “所以,你的意思是。”舒云宜黁里让自己冷静下来,平静说道,“只要有太傅在,官家就不会轻易动老师。” “对。”叶景行坚定说道。 “那不是正好说明,太傅不愿再护着老师了吗?”她钻进死胡同出不来。 “你冷静一些,太傅若是对你老师起了杀心,明真先生活不过当夜。”叶景行神情冷静无情。 舒云宜一怔。 “中间隔了五天。”他伸出说来,“一定是这五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又恰好碰到太傅重病。” “时机恰巧。”他意有所指地说着。 “太傅病了?”舒云宜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只是呆呆地重复着。 “嗯,昨夜高烧不退,太傅的身体你也是知道的,沉珂多年,不易动怒,不易操劳,不易忧思。” “他那日回去脸色就不太好。”舒云宜喃喃自语,想起老师屋内那半截衣裳上的血迹,忍不住抖了一下,“他还吐血了。” 舒云宜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理了一遍。 叶景行说得对,中间隔了五天,官家的脾气要想杀人便是留人一刻都按捺不住。 “所以是那五天的事情?”她清醒一点后说道,“老师人在外面,是他得罪了人?” “不会的,太傅和老师决裂的消息还没传出去,明真先生的名号足以吓退大部分。” “是他发现了什么秘密!秘密大到不得不要杀人灭口。” 她打了个寒颤。 叶景行把她神情收入眼底,了然说道:“你知道是吗?” “你老师一直在做一件事情。” 舒云宜迷茫地看着他。 “我知道他有事,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她皱眉,努力回想着:“老师从不与我说这些,但我隐约知道他再查一件要瞒着太傅的事情。” “你老师有没有再找一个人?” 叶景行循循问道。 舒云宜想了想,犹豫说道:“老师以前好像在找一个人,但有一年他深夜回来后烧了一本书,之后就再也没找过了。” 那一年,他还抱着年幼的舒云宜大哭了一场。 这是王来招唯二的失态,舒云宜记得清楚。 “最近呢,有探子说他去过我们之前去的药村,拿着画像找人?”叶景行解释着。 “药村找人?”舒云宜震惊,“老师怎么会知道我收药的地方,老师最不喜欢药材了,每次阴阳先生来教我,都要自己偷溜出去的。” -- 第94页 叶景行见她确实一无所知的样子,心中的一点希望顿时淹没下去。 “算了,我已经让人去药村打探了,不碍事,官家不会轻易动明真先生的。” 叶景行安慰道。 舒云宜抱胸皱眉,一脸严肃。 “对了。”她被叶景行拉上马车的时候,突然拍手。 “老师给过我一个荷包,他说危机时可以打开。” 她一拍手激动地说着,自顾自地爬上马车,眼底又燃起一丝希望。 “快走,回玄明堂。”她高声喊着。 叶夜驾马很快就回了玄明堂。 玄子苓激动地扑了一个空。 “哎,你去哪?”他正要跟过去,就被叶夜一把薅住脖子。 “等会,我问你要个名单,你们玄明堂的花名册给我一份呗。”叶夜连拉带拽,不容拒绝地把玄子苓往角落里带去。 舒云宜回了自己的屋子,打开梳妆台上的一个暗格,拿出里面的荷包。 “就是这个。”她深吸一口气,反复地要去解开这个绳索,却手抖得厉害。 “我来。”叶景行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荷包。 他手指麻利地解开那个死结,从荷包中拿出两张纸。 舒云宜扑了上去,被叶景行顺手按在桌子上。 他把两张纸摊开,一张是生辰八字,一张是一个男子画像。 舒云宜盯了好一会,失望地说道:“这是什么?” 叶景行盯着那张画像出神。 “这个人长得好奇怪啊。”她歪着头说着,“他长得有点年轻,怎么有胡子。” 叶景行浑身一怔,伸手把画像的下半部分遮住:“这样你认出来了吗?” 舒云宜看着那双眼睛,看久了竟然也觉得有点熟悉。 “当日太子妃来玄明堂买东西,身边跟了一个黄门。”叶景行提醒道。 舒云宜记忆回笼,再定睛看去,果然是那人的长相。 那人长相颇为阴柔,所以记忆深刻。 “真的是他!” 她一脸震惊。 “老师怎么会有东宫内侍的画像,还是这样的装扮。” “东宫内侍?”叶景行漆黑的眼眸露出一丝光来,“朝中一直有太子私收草药的传闻。” “什么!” “章御史你还记得吗?就是他检举太子倒卖草药这才满门抄斩。” 舒云宜和他面面相觑。 “还有妙太医,水淼的祖父,也是查到太医院这才被推出来的。” 叶景行把京都这半月发生的所有匪夷所思的事情连成一条线,赫然都在草药案上。 “你的意思是。”她咽了咽口水,一脸震惊地说道,“太子真的……” “明真先生白日里在药村拿着画像寻人,当夜太子连夜进宫,第二日明真先生被抓。” 叶景行手中不安地点着那张画像。 这个推测有点勉强,太子和官家的对话水也无法知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什么理由把人抓起来。 这条线索还有很多谜团。 比如那些草药到底都藏在哪了,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至今没被人发现。 比如太子屯草药真的只是为了低买高卖,为了一点钱财。 比如官家到底知不知道此事。 但现在都不能轻易说出来,一说起来,只怕舒云宜会彻底乱了手脚。 舒云宜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只是看着那张画像,喃喃自语:“真是太巧了。” “还有你那批江南运来的草药,毫不客气地说如今京都,如今应该就玄明堂药草库存最为丰富,你有想过你这批药为何几次三番都有人盯着。” “多了我这些药,京都药价就抬不起来。” 舒云宜喃喃自语。 “这也是官府什么也查不出来的原因,他们也不敢查出来。” “那我们现在如何?”舒云宜着急地说着,“若真的牵扯到草药案里了,老师如何脱身。” 叶景行沉默。 草药案若真是太子,朝堂上下为了掩盖这个丑闻,必定要推一个出来挡刀,这人若是明真先生,那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舒云宜也想到这一点,急得满头大汗,一张脸通红。 “官家抓明真先生都用了意欲之罪,想必也是不愿声张,事情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叶景行安慰着。 “我们手上还有你的那批药,太子如今要脱身,势必要脱手手中囤积的草药,玄明堂这批药就很关键。” 舒云宜连连点头。 “所以我们不如以静制动,引蛇出洞。”叶景行微微眯了眯眼。 舒云宜眨眨眼,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之前把药藏得太隐秘了,过几日玄明堂就要开义诊,草药都是要提前晾晒的,不如趁现在拿出去。” 她心中有了计划,人也冷静下来,一直紧绷的眉宇也松弛下来,整个人也不再紧绷。 叶景行满意地点点头。 “这不是你的生辰八字?”她又指着其中一张问道。 舒云宜也是想清了其中关键,愤怒又无奈,闻言只是随意扫了一眼。 “就年份一样,月份不一样,我是冬日生的,咦,这个日期不是昨天吗。” “你身边有这个生辰的人吗?”叶景行追问着。 舒云宜摇了摇头。 -- 第95页 “那真奇怪,明真先生很珍视这个生辰八字,还用桐油晒干过。”叶景行放在鼻尖闻了闻。 “三娘子,角门有个小娘子拿着一个小香囊说要见你。” 陈黄捏着一个小香囊脆生生地说着。 舒云宜一看香囊,脸色微变,倏地站了起来。 “人呢?” 陈黄被吓了一跳。 “在角门边上的小屋里歇着呢。” 舒云宜拎起裙摆就往外跑去。 第52章 谜团终解突变生 夏日骄阳裹挟着热烈的日光落在舒云宜脚尖前,落出一点细碎的金光。 她站在角门屋前犹豫不决,透过竹帘向内看去,只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瘦弱的女子。 不过半年不曾见过她,从背影看去,只觉得她好似和自己印象中泼辣爽朗的模样大相庭径。 “三娘子。”守门的张叔一抬头就看到门口的人,高兴地挥了挥手。 “外面晒,我去给您泡杯茶。”他拄着拐杖,笑眯眯地说着。 一直背对着她的人猛地回头。 她一见门口的舒云宜就红了眼,不过嘴角还是开心地咧着笑:“三娘子。” “红袖。” 舒云宜见她两颊消瘦地只剩下一点骨头,满脸枯黄,异常憔悴,也忍不住红了眼。 两人相顾无言,一时皆不知如何开口。 “我等会还要回去呢。”最后还是红袖先开了口,“我借着出门买油布的借口才出来的。” 她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舒云宜这才发现桌子上拎了一大袋油布。 “你卖这些做什么?”舒云宜坐在她边上,惊疑地问着。 “怕过几日大雨,让草药潮了发霉,特意买来包起来的。”红袖平静地说着,甚至还笑了笑。 “还是三娘子教我的呢。” 舒云宜一脸吃惊。 “我如今在舒家管着草药呢。”她解释着,“还是绿怀给我找的事,倒也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她自嘲着,露出一丝苦笑。 绿怀的事,她也听人隐约说起。 入了崔府,到了崔娘子手中,还没有人能活着出来呢。 听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绿怀心气高,她们都知道。 结果却是一条路走到黑,落到这个下场,她们又都于心不忍。 “我不该提起这个背主的人的。”红袖捋了捋头发,笑着安慰道。 “我今日来是听说明真先生被抓了。”她叹气,“这事隐约和侯爷有些关系。” 舒云宜愣在原处,眼底露出一丝震惊之色。 “为什么这么说,你听到什么了吗?”她探身上前问道。 红袖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三娘子可能不知道,你离开后没两个月,舒家突然开始囤积草药,到现在整个东厢都是草药。” “可侯爷不是最讨厌草药的吗?”她喃喃自语。 想起有次入府给侯爷夫人诊脉时,闻到的若有若无的草药味。 “正是如此。”红袖附和道,“一开始我不知道,两个月前,绿怀以我之前跟您学习过医术的理由,把我调到了东厢房那边,我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 “整整一别院的草药,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上千斤的。” “这么多?”舒云宜皱眉,“京都的草药都没有这么多。” “而且都是品质上等的草药。”红袖强调着。 舒云宜眉心紧皱:“这么多草药可不好打理,舒家最近应该没有招过仆人。” 这么多草药,若是要找人牙子卖人,可是一大笔钱,而且势必会有大动静。 “说来也奇怪,舒家不知从哪里找来许多没见过的仆人,一起整理这些草药。” 红袖补充道:“那些人都会武功,晚上的巡逻也都是他们自己负责的,我们入了东厢就不能随意外出了。” “这么严格。” “对,非常严格。” 红袖坚定地点点头。 “这和老师有什么关系。”她疑惑地问着。 “东厢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次宵禁,禁止所有人出房门。前夜宵禁的时候,我恰巧在厨房还未出来。” 她咽了咽口水,露出一点恐惧之色。 “我后来躲到草药堆里,直到看到侯爷带了一个男人走进来。” ——“前日跟收草药的时候,看到王来招拿着贵人的画像在药村里问人。” ——“药村的大人早已被打点过了,不曾想疏漏了小孩,一个小女孩把贵人的事情说了。” ——“又是王来招这个老匹夫,不依不饶,当真是活腻了。那个药村一个不留,这事我去回报主子。” “你看清那人模样了吗?”舒云宜一个激灵。 “有点印象。”红袖歪着头想着,“长相年轻,眼睛狭长,留着大胡子,但说话声音很细很柔。” “是他吗?”叶景行的声音在门口传来。 修长的身影倒影在门口,瞬间遮挡住了夏日烈日。 他把手中的纸摊开,放在桌面上。 正是明真先生锦囊里的画像。 “是他!”红袖确定地连连点头。 之前的猜测得到证实,舒云宜激动地抬头看着叶景行。 “他那天晚上还有说什么吗?”叶景行冷静地伸手按在舒云宜肩膀上,让她继续坐着。 -- 第96页 红袖认真地想了想:“没了,他每次来就是带来草药,然后检查草药,之后就跟着侯爷去了书房。” 舒云宜有些失落。 “他大概是什么时候来舒家的。”叶景行不动声色地问着。 “三个月前吧。”红袖皱眉。 “具体日子我也不记得了,但是舒家确实是三个月前突然来了大批草药,因为那几日刚好侯爷被封了官,舒家热闹得很。” “少府监铸钱监正。”舒云宜喃喃自语。 叶景行低头看着她:“之前四娘子特意来说过了。” 她有些无奈地解释着:“我原本以为他是攀上了温家的关系,才得了这个位置。” “就是那几日闹得风风火火,夫人找了钱媒婆,阖府都在传您和温郎君的事情。”红袖也想起这事,不由多说了句。 言辞态度上倒是有些惋惜。 叶景行眉眼微微敛下,纤长的睫毛盖住眼尾,看不清神色。 “去查一下,舒长卿推荐表上的上官是谁?”他摸上手中的笛子,平静说着。 就见叶夜倒挂着出现在窗户口,皮笑肉不笑地应下,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该回去了,回去晚了会被发现的。”红袖看了眼天色,齐声说道。 舒云宜连忙伸手拉住她的手,不安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别回去了,我之前找过你,但都找不到,我现在有钱了,可以给舒家钱,赎你回来。” 红袖笑:“三娘子别傻了,舒家草药瞒了这么久,一定是不能被人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怎么会放我离开呢。” “而且……”她突然叹气,眨了眨眼,“绿怀给我打点了不少人,我在东厢房过得还不错。” 舒云宜不愿放手,可又着急地说不出话来。 “你让她先回去。”叶景行用笛子按住她的手。 “黄羌心狠手辣,若是看出一点端倪,谁也活不下去。” 舒云宜脸色发白,手指拽着她的衣袖,更加不愿松开。 “这个事情结束,我一定让她平安回来。” 叶景行轻声保证着。 犹豫间的舒云宜抬头看着她,一脸纠结。 原本温柔注视着三娘子的红袖突然看向面前素不相识的男人,不由皱了皱眉。 叶景行抬眉扫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冷淡而无情。 红袖打了个一个寒颤,可还是坚持和他对视着。 “真的吗?”舒云宜犹犹豫豫地问着。 叶景行收回视线,低头,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舒云宜讪讪地收了手,嘟囔着:“你经常骗我。” 红袖扫了两人一眼,最后说道:“三娘子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拎着沉重的油布,行礼离开。 “我让人帮你一起搬吧。”舒云宜起身说道。 “不用,万一被人看到了就说不清了。” 红袖露出一双皲裂粗糙的手,熟练地抗在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云宜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伤心难过的神色。 红袖一直是她的大丫鬟,从来不曾做过粗活,养得比一般的小娘子还要金贵。 “没事的。”叶景行安慰着,“我准备去药村看下,你与我一同去吗?” 舒云宜的视线还落在红袖离开的方向,失落地摇了摇头。 “不去了,之前堂中有几个病人要复诊,我今日要去看看。” “那去吧。”叶景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都会好的。” 舒云宜勉强笑了笑,转身去了内院收治疑难病人的疗养院。 疗养院虽然都是住着疑难杂症的病人,但也格外热闹,所有人一见她就乐得直打招呼。 舒云宜进了这个环境,也忍不住抛开烦心事,一心扎进病人堆里。 等她好不容易忙得忘记其他事情,把所有病人都诊断完,揉了揉酸疼地腰准备回去休息。 拐弯口,看到陈黄哼次哼次地抱着妹妹溜达,笑眯眯地给了一颗糖。 “谢谢舒姐姐。”陈黄甜甜地喊着。 舒云宜摸了摸他脑袋,目送他抱着妹妹离开了,眉眼忍不住带上笑意。 “老师,东厢房的草药好像有点问题。” 她刚刚在凉亭内坐下。 邱贞急匆匆地跑来说道。 舒云宜脸色微变,药箱都来不及关闭,就提着裙子,跟着她去了东厢房。 “我今天巡查的时候,在走廊间闻道一点怪味,打开门一看里面的草药不知为何全都腐烂了。” 邱贞一开门,屋内就涌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草木腐烂味。 屋内草药码得整整齐齐,却见地上流出一股股深褐色的浓水,泛出难闻的味道。 “怎么有枯木水?”舒云宜一看就变了脸色。 “原来是枯木水。”邱贞冷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什么意……” 舒云宜还未回神,就觉得脖颈一痛,眼前一黑。 陷入黑暗时,只看到邱贞狰狞的脸,以及站在她身后嘴角有着一颗红痣的男人。 “我在世子身边十多年,最后凭什么是你。” 邱贞蹲下/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舒云宜,眼底一片煞气。 “世子,玄明堂失火,三娘子消失。” 叶夜字黄土中裹挟着风沙策马而来,神色匆匆。 -- 第97页 叶景行脸色微变。 第53章 大火救人平安至 叶景行还未走到麻生街,就看到军巡铺的人推着机桶,拿着水袋、唧筒、麻搭等物急匆匆地跑着。 远处滚滚浓烟腾空而起,不少人都拖家带口地从麻生街跑出来。 “好大的火啊。” “味道好冲,也不知烧了什么。” 不停有人大声议论着。 叶景行站在马上,脸色阴沉,遥遥望去,那位置正是玄明堂的内院。 “我带人去救火,世子在这里等着。”叶夜出声。 “你去叫人。”叶景行手中鞭子一甩,逆着人群直接朝着浓烟的方向跑去。 叶夜脸色微变。 “把附近的水铺、水社和冷铺都叫来。”他忙不迭地吩咐道,连忙追了上去。 玄明堂门口混乱一片,前堂空荡荡的,半开着的药柜,来不及扶起的凳子,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到处狼藉。 他眉宇紧绷,喜怒不见,动作利索地下了马,朝着内院走去。 门帘被重重砸在墙上。 “云宜找到了吗?” “没有,整个玄明堂找遍了也没看到三娘子的影子。” “自己的屋子找了吗?” “找了,只有她的药箱还开着。” “东厢房那边呢。” “就是东厢房那边着的火,怎么过去啊。” 众人把玄子苓围在一团,七嘴八舌地说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灰尘。 舒云宜不见了,大火一发生的时候就有人发现了,但现在找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他。 “三娘子是不是去看草药了。”张婶牙齿打着哆嗦地问道。 玄子苓脸色难看:“她之前不是还在疗养院给人看病吗?怎么会去东厢房。” “她从疗养院回来之后,还有去哪里吗?”玄子苓大声喊着,“着火之前,你们看到三娘子去哪了吗?” 众人皆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陈黄抱着妹妹,灰头土脸地冲出来,大声嚷嚷道,“我看到邱娘子叫她去了。” 叶景行眉峰一厉,漆黑的眸子倒映着火光,不动声色又暗藏杀气。 “邱娘子呢,你们谁看到邱娘子了。”玄子苓大喊。 “你看到他们去哪了吗?”他蹲下来,着急地问着。 陈黄摇了摇头。 “我只看到舒姐姐朝着东厢房跑去了。” “邱娘子不在这里。”有人大喊着,“邱娘子,邱娘子。” “去找。”叶景行压低嗓子,咬牙切齿地说着。 叶夜脸色微变,低头退下。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猛烈的火势几乎要淹没了整个东厢房。 房屋倒塌的声音在众人耳边骤然响起。 叶景行脸色几欲骇人。 军巡铺的人大喊着,让人退出来。 地面上湿漉漉的水气,被火光炙烤着,露出斑驳的痕迹。 “东厢房找过了吗?”叶景行一把抓住玄子苓的胳膊,低声问道。 玄子苓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连连摇头。 “东厢房西边的房子着的火,那边靠近厨房,火势就是那边起的,不知道是谁不小心点了火。” 夏日着火,借着热风,没一会就点燃了全部的厢房。 “云宜不见了,她有没有和你在一起,哎,哎,你去哪里!” 玄子苓还没说完,就见叶景行朝着大火走去,着急喊道。 “回来啊,太危险了。” 叶景行还未走进,就能感受到那股热浪,压制这人喘不上气来,呼吸都带着炙热的空气。 “快走,火势太大了,救不了的。”有人提着水桶,见他还站在这里,大声喊着。 他顺手把那人的水提了过来,对着自己当头浇了下去。 冰凉的井水瞬间驱散了一点躁意。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 “厨房在哪里。”他扭头问道,态度冷静,漆黑的眸子带着水珠,幽黑深沉,却又格外骇人。 那人被吓在原地,愣愣地伸手去指了指西边的位置。 叶景行扔下水桶,面不改色地朝着西边走去。 大火是从西边烧起来的,摧拉枯朽的架势,浓雾缭绕。 鲜红的大火照亮了天空,却又被浓烟笼罩着,腥臭浓烈的黑雾染黑了半边的天空,熏得人睁不开眼。 他一眼便看到台阶上掉落的荷包,蓝底兰花的小荷包染上灰烬的黑色,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他牙关紧咬,不由双手紧握。 东厢房是两处起火的,靠近厨房的厢房因为放着草药,冒出弄弄的黑烟,火势却没有想象中的恐怖。 最先起火的厢房早已大火迷茫,热浪灼热得人睁不开眼。 “舒云宜。” “舒云宜。” 叶景行在几间厢房门口,大喊着。 耳边是木头噼里啪啦的声音,物体倒塌的声音此起彼伏,唯独没有听到他想要听到的。 他心中越发阴沉,整个人像是站在热浪上炙烤着,烧出他的浑身戾气。 叶景行的视线放在那间放着草药的屋子,大火烧的只剩下一个框架,在火光中摇摇欲坠。 内心深处有一股强大的动力在催促着他。 ——不去救她,你会后悔的。 这样的想法太过激烈,闹得他脑袋紧绷的那根线发出剧烈的疼痛。 -- 第98页 他在灼热滚烫的空气中模糊了视线,好像自己站在大火前,隔着巨大的火帘,看到浓烟后躺着一个人。 一根巨大的柱子正朝着那人砸下。 不过呼吸间的视线,眨眼间,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那个朦胧的幻境太过逼真,让他在柱子砸下的刹那间,感受到撕心肺裂的疼痛。 一个轻微的动静骤然在他耳边放大,瞬间惊醒了他。 他活像抓到一根浮木,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是一间上锁的厨房。 门口台阶上弥漫着大火,把所有的路都封死,黑烟沿着窗户窜了进来,屋内隐约有着火光闪耀。 “舒云宜。” 他试探又激动地喊着。 “是你吗!” 一个无力却沉闷的声音。 是有人敲着墙壁的声音。 叶景行捡了一件被人扔在地上的湿被子披在身上,靠近厨房这才发现这扇门是被人从外锁着。 他眉眼瞬间冰冷。 不过情况危机,他来不及想其他事情,带着戾气一脚踹开门。 厨房内的火苗瞬间朝着他舔舐过来。 他眯着眼弯下腰来。 “舒云宜。”他朝里面大喊着。 灶台的角落里发出一点细微的动静。 叶景行眼睛一亮,披着被子来到灶台边上。 舒云宜被人五花大绑地绑着,嘴里塞着一块布,一张小脸黑漆漆的。 她的手掌搭在地上,地面血淋淋的,手指带着血肉,无力地下垂着。。 “没事的。”叶景行手抖地给人解绑,直到把人抱在怀里,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 舒云宜早已被浓烟熏得晕乎乎的,软软地倒在他怀里,眼神虚幻。 恍惚间,那股熟悉的清冽的味道再一次弥漫在她鼻尖,冲淡了一丝焦味。 她在半昏半醒中睁开眼。 “别怕。”叶景行把人把在怀里,环顾四周。 外面的大火已经顺着门框蔓延到屋内,火苗瞬间淹没了大门,堵死了唯一一条出路。 屋内的温度瞬间升高。 叶景行用棉被把人紧紧裹着。 “世子!” “云宜!” “你们在哪?” 外面传来叶夜和玄子苓起此彼伏的喊声,紧接着,地面发出隆隆之声,地板在微微颤动。 叶景行只看到一个高高的东西一闪而过,他神情一凝,扔出自己腰间的笛子。 竹笛穿过大火,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在厨房,快快,开闸。”此刻,外面传来温如徐着急的声音。 一注水龙冲天而起,借着压力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直直落在厨房屋顶上。 巨大的水势瞬间浇压制住厨房内的火势,地面发出刺啦一声的尖锐生,地面焦黑一片。 叶景行把人抱在怀里,不让她被突如其来的水淋湿。 “要塌了,快出来。” 玄子苓站在门口,着急地喊着。 他身后是一辆巨大的木车,是宫内灭火才有的水龙车。 温如徐一身是汗,脸上紧张的神色还未完全松弛下来,抬头看向厨房门口的时候,却是忍不住微微缩紧瞳孔。 浑身狼狈叶景行抱着舒云宜出现在众人面前。 “云宜。”他上前喊着。 却见舒云宜半闭着眼,一脸痛苦。 “多谢世子出手,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他看着叶景行平静说道。 “多谢温郎君出手,剩下的是玄明堂自己的事。”叶景行同样平淡地说着。 玄子苓着急上前,伸手去抓舒云宜的手,把着脉:“让我看看云宜!” 被人突然握住手的舒云宜突然抽搐起来。 叶景行下意识把人抱紧。 “安全了。”他低头,轻声安慰着。 “叶娘子。”舒云宜迷迷糊糊间,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忍不住靠近他,喃喃自语。 温如徐脸色微变。 第54章 码头对峙一意行 “我们的人在渭河上找到了邱贞和回春堂伙计张武的踪迹,只是我们刚刚把人围住,红衣卫就来了。” 叶夜抱剑,一脸严肃。 “而且听说邱叔也连夜赶来了。” 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坐在窗边的世子身上。 世子化名赛西施,收拢了大尧大部分水道、 其中南北水道被牢牢掌握在他手中,明面上便是借着邱叔的名声。 邱叔是叶家世代家将,两个儿子战死沙场,发妻悲痛而亡,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 王爷便脱了他军籍,让他去了漕运管事,远离剑南道战事,也算能留一个安稳的晚年。 “如今僵持在哪里?” 叶景行想要摸笛子,却扑了一个空,眉心不由皱起,心情不由越发恶劣。 叶夜头皮发麻,只好低下头,眼观鼻子地继续说道。 “在渭河南边的十里丰码头上。” “去看看。”叶景行抚了抚袖子,起身。 他一出门,就看到孙大夫提着药箱出了隔壁房。 “三娘子怎么样了?”叶景行脚步一顿,站在原处,侧首问道。 “脉象平稳。” 他虽然是这么说的,可眉心皱得紧紧的。 “那为何一直醒不过来。”叶景行也紧跟着皱着眉。 孙大夫叹气。 -- 第99页 “老夫才疏学浅,只等阴阳先生以来。”他拎着箱子唉声叹气地走了。 叶景行神色,隐晦不明,最后把视线落在叶夜身上。 叶夜连忙保证道:“找人看着三娘子了,绝不会再出问题了。” 之前放到玄明堂学医的八人都已经消失在京都了。 世子让他们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京都,就是为了明面上保护舒云宜和玄明堂,结果事到临头是自己人动的手。 玄明堂整个东厢房都被烧空了,舒云宜至今昏迷不醒。 叶景行留他们一个全尸,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走吧。”他收回视线时,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最后神情冷峻地出了院子。 等他赶到码头的时候,正好和匆匆而来的温如徐撞到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后皆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纣恩一个月不见,浑身被晒得黝黑,越发显得一身正气,握紧腰刀上前:“世子。” “人呢?”叶景行慢条斯理地问道。 “在屋里分开关着,各自有人看守着。” 他的视线落在被温潮拉倒一旁去的温如徐身上。 “红衣卫和我们的人一起守着。” 他低声说道。 “理由?”叶景行想去摸笛子的手扑了一个空,脸色越发得差。 纣恩和叶夜对视一眼,半低着头:“说是那个回春堂的伙计乃是朝廷搜查已久的要犯。” “回春堂在京都这么久,现在才发现。”叶景行冷笑。 “去看看。”他冷笑着,越过温如徐,直接朝着关押在伙计的木屋走去。 邱贞和伙计是上船准备离开京都的时候被发现的。 纣恩在河道上直接拦下人,大概是动静太大,意外惊动了巡城军,顺带牵扯出红衣卫。 回春堂伙计名叫张武,原本是回春堂的大伙计,此刻被人狼狈地捆在地上,头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你放火烧的人?”叶景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关我什么事情?我不过是和那个小娘子私奔。”张武叫嚣着,咬死不认。 “倒是你们随意绑人,我要去官府告你们。”他大声怒叱着。 叶景行半敛着眉,看不清喜怒之色,漆黑的眼珠被修长锐利的眉眼遮盖着,只露出一点光泽。 “脚印比较过了吗?”他平静地问着纣恩。 纣恩点点头。 “一模一样,第一次也是他放的火。” “既然是之前玄明堂报案的那人,更应该让红衣卫带回去审理。”温如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此人身负三条命案,理应交给大理寺审理。” 叶景行抬眉,冷冷说道:“此人时常在京都行走,巡城军现在才发现是逃犯。” “那是巡城军的事情,如今被红衣卫看到,自然要捉拿归案。” 温如徐无视他口中的嘲讽,面色平静地说道。 “你有何证据他是要犯。” 温潮拿出画像,画像上的人和张武有七八分相似。 叶景行眼皮子微微掀开,露出一点幽光,平日里一贯懒懒散散的模样,今日莫名多出一丝锋利。 “此罪当诛啊。”他扫了一眼张武的事迹,似笑非笑地说着。 “自然。”温如徐冷冷说道。 叶景行低头,看着神情中掩饰不住得意的张武,嘴角泛开冷笑。 “既然是死罪。” 他抬眉懒懒扫了一眼温如徐,漆黑的眸子好似含着锋利的匕首,阴沉且锐利。 “就地正法也不为过。” 叶景行动作极快,从抽刀到杀人,不过眨眼的时间。 手起刀落的手法,连血迹都堪堪只落在他脚边,没有沾湿他的衣摆。 而此刻,刀锋上的血才顺着锃亮的刀面滴答一声落在地面上。 光可鉴人的刀面上还倒影着张武半喜半惊的古怪笑容。 他的话音也不过刚刚落下。 “你!”温如徐大惊。 屋内气势瞬间剑拔弩张。 红衣卫和侍卫都亮出武器。 “我如何?”叶景行抬眉,深刻含煞的眉眼完全暴露在天光下,黑白分明的眼珠越发深邃。 他眼眸眯起,嘴角带笑,可眼底却又是冰冷一片。 “张武劫持剑南王家将之女,意欲反抗,当场格杀。” 叶景行微微一笑,眼睛扫过堂内众人,最后定格在温如徐身上。 “温郎君觉得呢?” 温如徐气得脸色涨红:“你这分明是私刑,此人身负要案,应该交给大理寺处理死刑。” 叶景行手中的刀微微一转,刺眼的光亮在屋内一闪而过,最终落入黑暗中。 纣恩连忙自他手中接过自己的腰刀。 “你确定会处以死刑。”叶景行一步步,缓慢靠近温如徐,眉眼紧绷如弓弦。 温如徐沉默。 叶景行失笑,嘲讽道:“关键时刻,你便是连喜欢的人都护不住,也怪不得别人想要和你划清关系。” 温如徐脸色青白交加:“还不是你挑拨离间,借着女装接近她。”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离开时你,是因为你是温家的人,因为温家注定身不由己。” 叶景行冷冷注视着他,斩钉截铁地说着。 温如徐双拳紧握,愤怒又不甘地嘲笑着:“难道你不是。” -- 第100页 叶景行笑,视线微微一斜,落在身后那具尸体上,嗤笑道:“你说呢。” “她至今没醒过来,你难道就要任由这个放火的人逍遥法外。” “有仇报仇。” “天理如此。” 叶景行与他擦肩而过时,冷漠又自然地说道。 温如徐看着屋内剑南王侍卫依次退下,一张脸冰冷如刀。 “少主。”温潮看着那具尸体,为难道。 “张武和剑南王侍卫发生冲突,被当场格杀。”他的视线厌恶地绕过那具尸体,平静说道。 温潮沉默应下,指挥着,把尸体抬下去。 叶景行站在邱贞房间面前。 邱贞自小在军营长大,大家对她都颇为宠爱,对她之前地所作所为也都是痛心疾首为主。 她只是被关押着,没有被绑起来。 “世子,进去吗?”叶夜胆战心惊地问着。 叶景行摇了摇头:“邱叔来了之后就让他带回去吧,今后都不要靠近剑南道了。” 叶夜心底松了一口气,又气又急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长叹一口气地跟着世子的脚步离开了。 邱贞靠在门边,门缝内依稀还残留着那个影子,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影子消失在门口。 她一双眼瞪得极大,眼尾通红,眼眶蓄满眼泪。 “我不喜欢你了。” 她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喃喃自语。 “邱叔来了。”纣恩开门的时候,已经看到收拾妥当的人。 “你自小心气高,我便怕你走错路。”他跟在她后面唉声叹气。 “明知错误还要一条路走到黑,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邱贞停在原处,顺着她的目光只看到一批纯黑色的骏马。 马边上站着叶景行,身形修长,气质清冷,眉眼如刀,是一贯的冷峻模样。 “他看舒云宜的时候。”邱贞眯了眯眼,“是笑着的。” 她在脸上比划着:“这里,还有这里都是笑意。” 纣恩直叹气。 少女心事热烈的不加掩饰,任谁看不出来,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要是想杀她,何必把她放在厨房里。”邱贞收回视线,红着眼眶,但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就是想看看他能做到那一步。” 她一头钻进船舱里,细细听去,只听到一阵阵呜咽声。 纣恩目送她远去。 “邱叔说没脸来见您,怕给您惹麻烦,等您回剑南道亲自上门致歉。” 叶夜看着那叶小船飘飘荡荡远去。 “嗯。”叶景行收回视线。 “其实,这次能抓到张武,是她沿路留下消息的。”叶夜忍不住开口解释着。 邱贞临危受命,做了一次间谍,唯一的问题就是到了最后把无辜的舒云宜牵扯其中。 叶景行眉目沉静,不说话。 叶夜也不敢多说,只是低眉站着。 “阴阳先生那边如何说?”叶景行皱眉。 “正在路上,走的水路,各区都会照料者,务必第一时间护送先生如今,预计最迟明日下午便会到。” 舒云宜昏迷两日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他便飞鸽传书给南边槽帮的人,让他们务必说服阴阳先生入京。 阴阳先生一听说此事,立马就收拾包袱跟着来着。 “黄羌的事情打听的如何?”叶景行走向骏马时开口问道。 “明日他就会出东宫和舒长卿一起去桥头村收药。” “嗯。”叶景行翻身上马,捏着马鞭,低头注视着叶夜,漆黑的眸子逆着日光,越发显得阴沉黑暗。 “活、捉。” “是。”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没有高考生(应该都在复习吧!!)希望诸位一举高中,心想事成,好好考试,不骄不躁,加油!! 第55章 大梦初醒恶意生 “殿下。”魏莱进来的时候,太子正在和太子妃说话。 太子满脸带笑,抬眉懒懒一扫,一见他的模样,脸色微变。 “殿下有事便先去吧。”温寰脸上笑容不变,善解人意地说着。 “我午时回来吃饭。”太子起身时,温和说道。 温寰目送太子离去,脸上笑意这才逐渐消失。 “殿下如今监理朝政自然忙了些。”素锦笑说着。 温寰没说话。 “可太傅都回来了啊。”她感叹道。 自古没有不爱权的帝王,这位更甚,他眼中除了太傅再无一人可以相信,即便是太子。 如今太子权势煊赫,实在不是好兆头。 “殿下,黄羌被抓了!” 刚刚过了拐弯口,魏莱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太子瞬间变了脸色。 “谁抓的。” “剑南王世子。” 太子脚步一顿。 “谁?”太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魏莱顶着夏日热烈的日光,低下头:“叶景行身边的叶夜亲自到人去抓的。” “黄羌被生擒。” “舒长卿跑了。” 午后的花园本就人烟稀少,如今主子倏地沉默,让它越发显得安静。 太子站在游廊下,细碎的日光落在阴冷的脸颊下,让人望而生畏。 “太傅如何?” “还在昏迷中。” 太子脸色越发难看。 -- 第101页 剑南王世子在京都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剑南道在大尧是个不稳定因素。 他入京是为了剑南道求和一事,可他性格乖张冷漠,根本摸不清到底在想什么。 跟何况,大尧满朝文武都没有想让剑南道休战的打算。 剑南道数十年时间,早已成了大尧心尖上的一根刺。 常年战乱总比卧榻鼾睡要来得更让人放心。 “为何抓他。”太子深吸一口气,这才压下心中波澜。 “说是和之前世子入京时的落水行刺一案有关。” 魏莱轻声说道。 “世子态度强势,已经把人带走了。” “胡言乱语。”太子惊怒,眼尾微微一颤。。 他心中起了巨大的波澜,自然无法再掩饰。 剑南道世子如今遭遇五次刺杀,最后落入渭河失踪,最近才正式出现在京都。 这事闹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该直到的人一个人也不知道。 “言德呢?”他双手紧握,低声问道。 “还有两月便是秋闱,温夫人把他禁足了。”魏莱扫了太子一眼,低声说道。 太子沉默。 温家自古只忠于帝王,明显不想掺和到这件事情上来。 “罢了,你亲自去找世子,务必带回黄羌。” 他看着魏莱,眼中含着一点光泽,衬得瞳色冷漠而无情。 “若是不行,一定要收拾干净。” 太子冰冷而血煞的话,让人在燥热的夏日打了一个寒颤。 “世子,魏莱来了。” 叶夜衣摆上还带着一丝血迹,脸上还残留着还未消退的杀意,远远站在院门口,恭敬说道。 叶景行坐在木凳上,对面是早上匆匆而来的阴阳先生。 他对外面的动静置之不理,只是耐心地等着阴阳先生把完脉。 “她怎么样了?”叶景行面色平静,手指却是微微蜷缩。 “大火中的人大都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因为浓烟窒息而死。” 阴阳先生摸着花白的胡子,从药箱中掏出一个银针。 “门口有人叫你,怎么还不出去。”他没有立刻扎下去,反而扭头问道。 叶景行一愣,皱眉说道:“我想等先生弄完。” “不必,出去吧。”阴阳先生丝毫不给他面子,略显冷淡地说道,“我行医不喜人观看。” 他摆明了赶客的态度,叶景行自然不敢多留,只好阴着脸出去了。 阴阳先生把银针在火折子上来回炙烤着。 “你自小乖顺,这倒是我第一次见你闹脾气。” 良久之后,阴阳先生挥着那根银针面无表情地说道。 说话间,原本一直昏迷不醒的舒云宜睁开眼。 “老师。” 她许久没说话,声音沙哑。 “什么时候醒的?”花无问性格严肃冷峻,说话也是硬邦邦的。 “早上的时候。”舒云宜眉宇间俱是倦意,声音轻若蚊呐。 “为何假装?”他皱眉。 舒云宜眨眨眼没说话。 “罢了。”花无问叹气,“我听说王来招的蠢事了。” 他起身:“事在人为,我听哑叔说你为了他已经许久没休息了。” 舒云宜眼眶微红,浅淡流离色的眼珠露出无助悲惧之色。 花无问看着她,清冷高傲的神色倏地一松,叠满皱纹的眼角微微下垂,无奈说道:“我替你走一趟。” “你老师天煞孤星,孤苦一生,收你为徒,是他的幸运。” “你想要继续睡还是醒过来。”他收拾好自己的药箱,转移话题。 舒云宜沉默片刻:“老师觉得会有一个人于你而言是不同的嘛?” 花无问抬眉看她。 “比如,他身上有股味道,所有人都闻不到,只有你可以。”舒云宜睁开眼,清晰而认真地问着。 花无问挑眉:“叶景行?” 舒云宜眼睛一亮:“老师也闻到了?” 他嗤笑一声,板起严肃端方的脸:“自然没有,只是刚才他一来,你脉搏就加快。” 舒云宜闻言,莫名红了脸。 “没有!”她弱弱地反驳着。 “那我也没有。”他应着。 舒云宜眨眨眼。 “你说的情况,我不知道,我倾向于是心病,与你的鼻子无光。” 他收拾好药箱,最后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好生歇息吧,我年前见你还是丰润模样,现在都憔悴成这样了。” “王来招天生就是不省心的东西。” 他怒斥一声,结果一开门就看到原本应该离去的叶景行站在门口。 “啧,墙下小人。”他面无表情地呵斥着,拎着药箱直接走了。 舒云宜和叶景行尴尬地大眼瞪小眼。 屋内安安静静,屋外只剩下聒噪的蝉鸣。 “好困啊。”舒云宜打了个哈欠,整个人滑到被子里。 “那你便睡吧。”叶景行看着只剩下头顶一点乌发的人,满腔的情绪最后只剩下无奈之色。 舒云宜露出一双眼睛。 “怎么了?”他站在门口,长长的身影倒影在屋内,背后是灼热的艳阳,好似一团火覆在身后。 “你进来。”她小声说道。 叶景行看着他,没有动腿。 -- 第102页 舒云宜皱眉,捏着被子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但也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说吧。”无言沉默许久之后,叶景行妥协,这才踏入屋内。 “你相信前世之说吗?” 她小声地问道。 叶景行摇了摇头。 “鬼怪之说,敬畏可以,迷信不可。” 他断然否决。 舒云宜有些泄气,神情也有些恹恹的。 “你相信?”叶景行微微皱眉,看着她。 他咳嗽一声:“过好当下才是正事。” 倒有些苦口婆心的模样。 舒云宜干脆连眼睛都不露出来了,露出一点头发丝,闷闷说道:“困了。” 叶景行一头雾水,但眼角看到叶夜站在角门处,脖子都要伸歪了,只好无奈说道:“好生歇息吧。” 随着房门咯吱一声关上。 舒云宜掀开被子,一双清醒的眼睛瞪着床幔。 她在昏迷中一直陷入前世的那场大火中,反反复复在生死之间来回徘徊。 昏迷时,是一次比一次清晰的梦境,那场不曾熄灭的大火,永不消散的浓烟,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和门口看不清脸的人。 清醒时,她又能清晰的感知到叶景行半夜坐在她床边时的温度,也能听到玄子苓叽叽喳喳的絮絮叨叨声。 直到今天早上,她再一次陷入迷梦中。 她瞪大眼睛,甚至挣扎地往前爬去,只想看清破门而来的那人到底是谁? 直到那根柱子砸在自己身上时,她突然在滚滚烟雾中发现那人腰间挂着一根翠笛。 ——一根简陋粗糙的笛子。 她倏地从昏迷中睁开了眼。 “不信啊。”她喃喃自语,抱着被子滚到床边,抵着冰冷的墙壁,失落又不甘。 屋外,叶夜看着自己世子沉默的侧脸,张了张嘴没说话。 叶景行突然转身离去,叶夜忙不迭跟了上去。 “人还在吗?” “在,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我是说黄羌。” 叶夜一个激灵,连连点头:“还有气。” “嗯。” 他快步向着前院走去,远远便看到魏莱焦躁不安地坐着。 “魏将军。”他走近时又恢复了平日里懒懒散散的模样,笑着打了个招呼。 “不敢当,请世子安。”魏莱一见他,原本不耐烦的脸上瞬间露出笑来。 “本来太子殿下打算亲自拜访,奈何被官家叫走,不能亲至。”魏莱一开口就解释了原因,态度谨慎。 叶景行坐在上首,端着茶杯点点头你:“自然,殿下公务繁忙,我一介闲散自然不敢耽误。” “不敢不敢。”魏莱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差点绷不住了。 屋内两人都没开口说下去。 魏莱只好硬着头皮说着。 “卑职今日来是因为黄羌。那人不知为何得罪了世子,死有余辜,只是她毕竟是殿下身边的人。” 他看着叶景行不动声色的眉眼,丝毫没有接下去的打算,只好继续说下去。 “他若是得罪了世子,世子禀明殿下,殿下一定会亲自为世子出气,只是那人……” “你说的是那人害我的人啊。”叶景行恍然大悟地说着。 “这个奴才确实不好,借着太子名声偷偷囤积草药,我之前得了太傅的指令,要查出京都草药案的真相还太子一个清白。” 他善解人意地说着。 “定是此人狐假虎威,平白污蔑太子圣名。” 魏莱连连点头。 “定是如此,那更要交给太子。” “这可不行,既然答应了太傅,总要不负使命。”叶景行放下茶杯严肃说道,“如今太傅还未清醒,又有明真先生意欲乱政,其罪当诛。” “殿下已经为这等大事操心,何必把这等小事交到他手中。” 他绵里带针地说着。 魏莱也来了脾气,强势说道:“这些事情不麻烦世子,殿下想亲自处理。” 叶景行脸上虚情假意的笑容敛了敛,手指漫不经心地搭在茶几边沿。 “那可惜了。” 他抬眉,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如今只剩下一张嘴可以动了。” “只怕将军带不走了。” “你。”魏莱瞪大眼睛,“滥用私刑。” “明明是寻找证据。” 他随意地笑了笑,脸上的笑容又倏地收起,动了动手指:“送客。” 魏莱甩了甩袖子,怒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黑衣卫走过小巷时,突然从里面窜出一个人。 “将军,我有个玄明堂的秘密,想换将军救我舒家一命。” 舒云柳站在马下,捋了捋鬓角碎发,巧笑嫣兮地说着。 第56章 忆尽前世别院险 叶景行端药进来的时候,舒云宜坐在凉亭上,正趴在桌子上涂涂写写。 “怎么不休息一下。”他不悦道。 舒云宜一见他就紧张地把手中的东西揉成团,一脸欲盖弥彰。 叶景行挑了挑眉。 “干嘛。”舒云宜忍不住紧张地问道 “吃药。”叶景行捧着药碗,施施然地走到凉亭内坐下。 “哦。”她眨眨眼,看着他,一脸无辜,干巴巴地应着。 叶景行坐在他面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 第103页 舒云宜被看得眼珠子直乱撞,捏着书中的纸张,任由墨水染黑手指。 “你知道阴阳先生去哪了吗?”他的视线一扫而过,懒懒问着。 舒云宜摇头。 “去了太傅府。” 叶景行搅着药碗里的汤匙,笑脸盈盈地看着她震惊的脸颊。 舒云宜愣愣地看着他。 “去哪?”她不可思议地说着,在片刻震惊中回神,“因为老师吗?” 阴阳先生与太傅决裂在大尧不是遮遮掩掩的故事。 花老师是个性格刚烈决断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从不见他后悔。 可他这次却是回头了。 她瞬间多了些莫名的难过。 “士为知己者死,阴阳先生和明真先生互为知己,花先生入京想必已经有了打算。” 叶景行把手中地药碗递过去,宽慰道。 舒云宜闷闷地一口喝下去。 “你的纸团掉了。” 等她放下药碗,就看到叶景行手中捏着皱巴巴的纸团,饶有兴趣地说着。 舒云宜瞪大眼睛,一脸紧张:“还给我。” 叶景行看着伸到自己面前摊开的手。 “跟我有关?” 他一挑眉,信誓旦旦地说着。 舒云宜眼珠子不安地转着,嘴角紧抿。 “还你。” 叶景行轻笑一声,手指一弹,那个纸团就轻巧地落在舒云宜怀中。 舒云宜狐疑地看着他莫名转晴的好心情,一头雾水。 “你不忙吗?”舒云宜重新藏起纸团,警惕的问着,一副要赶人的模样。 叶景行见她吃了药,耸了耸肩,起身离去。 舒云宜见人走远了,这才小心打开纸张,露出里面凌乱的痕迹。 “不应该啊,我之前见过他吗?” 她喃喃自语。 她这几日把前世的事情仔细回忆了一遍,却没有想起到底何时见过剑南王世子。 若是没见过,他为何来救她。 还跑到戒备森严的温家内宅里。 她皱着脸,百思不得其解。 “世子。”叶夜从外面匆匆而来,神情严肃,“太子的黑衣卫突然包围了安置水淼的院子。” “魏莱带话,请您和三娘子过去。” 叶景行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他们怎么会知道水淼在哪?” 叶夜摇摇头:“水淼是我亲自安置在京郊别院的。” 叶景行半敛着眉,眉眼平静:“看来太子是真的没办法了。” 以一换一,这种鱼死网破的办法可不是一个冷静的人能做出来的。 “黄羌都交代了吗?”他扭头,平静地问道。 “差不多了,反反复复询问过了。”叶夜从怀中拿出一叠供词。 叶景行接过去随意翻看了几眼,冷笑一声:“太子倒是能人,怪不得一定要带回黄羌。” “把人带上,去别院。” 他冷冷说道:“就算死,也要死在我们自己手中。” 叶夜满身煞气地应下。 “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水淼啊,是不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啊。” 出门前,玄子苓捂着嘴小声地问着。 “他身上的毒还没解呢,三娘子问了我好几次呢。” 他皱着脸,忧心忡忡地说着。 叶景行坐在马上,墨色瞳孔收着一点光,深沉而平静。 “嗯,我让人带他出去玩了,晚上便回来。” 他低声说道。 玄子苓脸色一喜,连连点头。 两人策马而去,瞬间消失在麻生街的尽头。 京郊别院是叶夜特意买下来院子,挂在别人名下,按理太子应该是查不到的。 但叶夜一到别院门口,就看到低着头畏畏缩缩地人牙子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 院子是他亲自出面买的,和他打交道的正是这位人牙子。 京都毕竟是天子脚下,太子为主东宫,查一个别院还是简单的。 人牙子一见他就躲到黑衣卫身后,头也不敢抬起来。 叶夜满眼含煞,扫了他一眼便让他如履薄冰,双腿颤抖,差点跪在地上。 “舒云宜呢?”他环顾一周,皱眉问道。 “还在昏迷,给你太过来吗?”叶景行嘲笑着。 “世子好大的本事,罪犯的孙子也敢藏起来。” 魏莱被他的态度气个仰到,岔开话题,忍不住冷笑着,挥了挥手。 手下的士兵立马提溜出一个小孩。 正是一脸惊恐的水淼。 叶景行身边只有一个叶夜,态度倒是有恃无恐。。 他慢悠悠地走进黑衣卫的包围圈,见状只是笑了笑:“我一时善心,随手捡的一个小孩,我哪知道是谁的孩子。” 散漫的态度完全没有把衣卫放在眼里。 “倒是将军气势汹汹地拿着一个小孩质问我,是否失了礼数。” “一派胡言。”魏莱冷笑,“可是有人看到你这个属下带着这个小孩进入这个院子。” 那个人牙子被人推了出来。 这一会,他才觉得大事不妙,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看到的吗?”叶景行垂眸看着他。 人牙子颤巍巍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快说。”魏莱长剑出鞘,指着那个人牙子。 “威逼利诱可不好。”叶景行笑,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小刀。 -- 第104页 他笑了笑,眉眼倒是多了份温柔之色:“不急,你仔细想想,可是我身边这位。” 人牙子牙齿打颤,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被叶夜冰冷的脸色吓得直闭眼。 “我,我,我不……” 长剑蹭得一声架在他脖子上。 他吓得自己趴软在地上。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可要走了。”叶景行转着小刀,漫不经心地说道。 “草药案可没有着落,我可不能辜负太傅的期望。” 他笑,散漫的眼神落在魏莱身上,嘴角带笑,可眼底却是嘲讽。 “那我就把这个小孩杀了。”魏莱的剑移到水淼身上。 叶景行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动作。 水淼吓得脸色苍白,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认识他吗?”魏莱低头问道,“只要你说认识,我就不杀你了。” 叶景行的视线落在小孩身上。 无情又冷漠,好似面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只是一堆血肉稻草。 水淼咽了咽口水,盯着脚下的影子,肉眼可见地在发抖,可还是细声细气地说道:“不认识。” “你!”魏莱暴怒,“既然不认识,那你便去地下陪你的爷爷去。” 长剑挥下时,只听到啊的一声。 假山后被推出一人,紧接着跑出一个小人,对着桎梏着水淼的手就是一口咬下。 倒地的人正是舒云柳,出来的小人便是陈黄。 陈黄咬了半天没动静,不由白了脸。 “滚开。”被咬手的人粗声喊道,右手一挥,竟然直接把陈黄甩到柱子上。 叶景行移开视线,无奈说道:“三娘子找你许久了。” 他缓步上前,慢慢走到陈黄面前,把吐了一口血的人轻轻松松地抱在怀里。 陈黄紧紧拽着他的袖子,大声喊道:“都是这个坏女人。” 他掏出一条手帕,细心地擦着他唇边的血迹。 “还说你们没关系。”魏莱见状冷笑。 叶景行的视线落在舒云柳身上,双眸如珠,漆黑似夜。 舒云柳大热天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我救的人,自然与我有关,只是我又不知他到底是何许人,病人之病,忧人之忧,任谁见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小孩都会怜惜几分。” 他抱着陈黄,无奈笑说道。 “要杀便杀,我可要把人送回去了。”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陈黄瞪大眼睛,正要回头,却被叶景行牢牢按住。 “你整日乱跑,下次让哑叔把你关起来。”他穿过黑衣卫,淡淡地威胁着。 陈黄见状,只能乖乖窝在他怀里。 魏莱举着剑,气得双眼通红。 “你不是说她们很看重那个小孩吗?”他瞪着舒云柳,厉声质问着。 舒云柳也被他恶如厉鬼的模样吓住,连忙忍痛爬到一旁。 “我上次看到舒云宜亲自给他煎药送药的,玄明堂这么多人,若是没有特殊意义,为何如此谨慎。” 她嘶声力竭地喊着,唯恐被人一剑杀了。 若不是无意偷听到侯爷和夫人的对话,知道舒家要完了,她才不会主动和这个厉鬼一般的将军合作。 魏莱捏着剑,气得紧咬牙齿。 “将军。”拎着水淼的士兵低声喊道。 “给我杀了。”他冷冷说道。 “让人准备去劫……” “啊!” 舒云柳偷偷提着裙摆要跑,走到门口突然尖叫一声,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只见她面前是一团烂泥一般的人,一双眼不甘心地睁着。 正是黄羌。 魏莱气得目眦尽裂,手中长剑哐的一声砍在门框上,入木三分。 “叶、景、行!” 院内,突然传来响动,只听到有人惊呼:“被抢走了,快,去追。” “将军,有蒙面人把小孩抢走了。” 魏莱一张脸几欲骇人。 “立马去通知殿下。”他咬牙切齿地说着。 陈黄坐在叶景行马上,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样会不会给三娘子惹麻烦啊。” 他看了眼乖乖坐在叶夜马上的水淼。 “无凭无据,黑衣人劫走的,与我何干。”叶景行冷淡说道。 陈黄啊了一声,似懂非懂,只是看着水淼和他背后黑布挂在下巴处的叶夜。 水淼有些困了,趴在叶夜怀里眯着眼,受过惊吓,又一身尘土,可怜兮兮的样子。 叶夜伸手把人抱在怀里,敷衍地拍了拍他,安抚着。 “你们终于回来了啊!”玄子苓站在门口,远远看到他们,忍不住挥了挥手。 “啊,水淼这么怎么脏啊。”他接过叶夜手中熟睡的水淼,惊讶地说道。 叶景行面不改色地说道:“哦,和陈黄在外面滚了下泥潭。” 他动作麻利地把陈黄从背后扯出来,抹了一把门框上的灰,借机抹在他脸上。 陈黄被顶到前面,迷茫中又不耽误点头。 “是是,都是我!” 第57章 深夜惊险故人去 一队黑衣卫趁着黄昏快马而去,沿途稀疏的百姓目送这些策马远去的人。 “世子,番将军突然把明真先生提到刑部死牢。”叶夜踏着夜色入了内院,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叶景行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晃,荡出一点水来。 -- 第105页 “怎么了?”一旁的舒云宜警惕地趴过去问着,眼睛盯着叶景行不放。 “番将军带走了明真先生。” 他眼疾手快地按住舒云宜的肩膀。 “别急。” 舒云宜手指不由颤动起来,脸色难看。 “叶夜已经让人盯着了,我们有两手准备,实在不行还有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她满眼希冀地看着叶景行。 “劫狱。” 舒云宜睁大眼睛。 “我们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东宫出面放人,再退一步是逼迫官家放人,最后便是自己救人。” 叶景行神情平静,态度自然,丝毫没有一丝敬畏之心。 舒云宜愣愣地看着他。 “你在这里坐着,我去去就回。”他拍了拍舒云宜的脑袋起身说道。 “你要去哪?”舒云宜拽着他的衣袖,惶惶地问道。 叶景行笑了笑:“去做最坏的打算。” “我和你一起去。”她仓皇不安地说着。 叶景行低下头注视着她,墨色眼珠沉默而温柔。 “若是成功了,我让人来找你。” 他他把腰间的一杆青竹放到她手中,笑着抚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自小就喜欢竹笛,放你这边,我自会来取。” 舒云宜捏着那根青竹,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在逐渐黑暗的黄昏中远去。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谁也不知道这条漫无边际的黑色走廊到底能不能看到光。 “三娘子,怎么在这么黑的地方站着啊,要点灯了呢。”张婶带着几个人提着灯笼笑说道。 舒云宜倏地回神,盯着她手中的那盏灯。 “怎么了?”张婶提着灯笼疑惑地看着她。 她眨眨眼,忍下莫名涌出的泪意:“都挂起来,让黑夜来得晚一点。” “哎哎。”张婶一见她红了眼,哪有什么不答应的,立马应了下来,找了更多的人开始挂灯笼。 不一会儿,整个玄明堂挂满灯笼,亮如白昼。 舒云宜坐在石凳上,头上明亮的灯笼,眼前是耀眼的光亮。 她捏着那根青竹,一颗心在黑暗中沉默。 “我,我看到温家的红衣卫入宫了。”玄子苓探出脑袋,犹犹豫豫地说道。 舒云宜抬眉,看着他。 “是老师出事了吗?”他惴惴不安地问道。 他身后站着玄明堂不少人,就连一直在床上休息的水淼都被哑叔抱着,担忧地看着她。 舒云宜看着众人担忧的目光,突然笑了笑:“不会有事的。” 叶景行坐在刑部门口的茶棚外,叶夜抱剑站在他身后。 巡夜的巡城军远远看到他们,都假装没看见地绕过他们。 今天夜色黑得快,街道却都还是人。 黑衣卫,红衣卫,世子亲卫,穆兰街家家户户都有人员走动,长灯不歇,刚才太傅的马车竟然朝着皇宫而去。 风声鹤唳的夜晚,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世子,太傅的马车现在去了皇宫。” “太傅醒了。”叶景行抬头,惊讶地问道。 纣恩在黑暗中快马而来:“不知,但是马车确实从江府出来。” “黑衣卫跟着吗?” “跟着,戴镇亲自领队。” “阴阳先生呢?” “不知。” 叶景行沉吟片刻:“不用盯着,若真是太傅事情还未这么糟糕。” “世子,人备好了。”有人单膝跪在地上。 他身后压着一人,细细看去容貌竟和明真先生有几分相似。 “我们的人已经打通好关系了,只是今日守门的将军是魏莱,八面城门都是他们的人。”叶夜忧虑地说道。 “不急,先把人带出来,灯下黑未必知道。”叶景行注视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刑部,眯了眯眼。 “地图呢?”他问。 叶夜从怀中掏出一张舆图。 “刑部大牢在这里,由黑衣卫亲自守护,我们的人若是要进去,只有趁着交接班的半炷香的时间。”叶夜指着右上角的位置说道。 “我们已经买通这里的人,倒是会给我们打掩护。” 他说完,突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叶景行,低声说道:“我们光明正大堵在这里,只怕会留下话柄,给王爷惹麻烦。” 叶景行看着舆图,头也不抬地冷静说道:“就是要惹出麻烦,我入京多日,官家一直不召我入宫,谈和一事又被搁置。” 他冷笑一声:“就是要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不得不宣的地步。” 叶夜张了张嘴,没说话。 “王来招是太傅挚友,官家却对他积怨已久,趁着太傅重病下狠手,我们不过是做个好心人,替太傅保护一下朋友而已。” 他指了指大牢的位置:“这把火别忘记了。” 叶夜点头应下。 一行人在日暮时分的昏暗中沉默,明明凉棚内人数众多,却偏偏安静到连虫鸣鸟叫地消失在这片黑暗中。 随着时间流逝,天色逐渐黑暗,乌云蔽日,刑部面前的灯逐渐明亮清晰起来。 纣恩带着那个容貌相似的人几个起落,顺利躲过所有人的视线,进入刑部。 直到夜深,刑部大门在寂静中突然发出嘈杂声,紧接着东北角冒出冲天火光。 -- 第106页 原本寂静的大街瞬间热闹起来。 军巡铺的人推着救火用具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世子。”黑暗中,纣恩带着一个老人出现在凉棚内。 王来招憔悴了许多,一张脸瘦到脱形。 “先生上马。” 叶景行起身,把人扶上马车,紧接着自己也上了马车,借着黑暗的掩护,向着东城门走去。 “去哪?”王来招声音沙哑。 “送先生远离京都。” “远离京都又如何,活在世上的人不再是王来招。”他闭眼虚弱地说着。 叶景行看着他,目光沉静:“一个名字而已,虚名种种,人活着才是现实的。” “不畏义死,不荣幸生。”他淡淡反驳着,消瘦的肩颈靠在车壁上,好似一株枯死的紫竹。 “先生高义,可又把三娘子放在何处。”叶景行平静说道,“所有人都要因为先生不明所以的高义而痛苦,先生伟大,留下的却是一地心碎。” 王来招脸色一僵。 “云宜。”他轻声喊道。 “我把人接到十里亭里。”叶景行移开视线,“若是今日能平安出城,你们尚有相见的时机。” 王来招睁着眼,看着车帘上一闪而过的光影,目光深沉。 “我给云宜的锦囊你们看了吗?”在黑暗中,他轻声问道。 叶景行一脸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看了,这才抓住黄羌,不然他们也不会选择在今夜动手。” “若是我不曾见到云宜,你便跟她说去水意村找一对夫妻。” “找谁?为什么找他们?”叶景行皱眉,突然想起那张突兀的庚帖。 王来招闭上眼沉默,不再说话。 “何人深夜走动。”马车突然停住,守城的士兵高声呵斥道。 “剑南道世子,出城办事。”叶夜亮起令牌,冷声说道。 “太子有令,没有他的手令,谁也无法出城。” 一行士兵冲了出来包围住马车。 “放肆,我们提太傅办事,尔等耽误得起。”叶夜掏出江府令牌,放在众人面前。 守城的将士有些犹豫。 “太傅还在昏迷,怎么劳烦世子大驾。”魏莱从远处策马而来,一脸仇恨地盯着马车。 “给我搜!” 黑衣卫长/枪出手,把所有人都控制住。 叶景行的声音隔着门帘懒懒响起:“魏将军好大的威风,太傅的事情也敢耽误。” “哪有什么太傅的事情。”他冷笑,双拳紧握,驱马来到马车前,“劫持逃犯可是大罪。” 他的手抓住门帘,以此同时,叶夜的手按在剑柄上。 “且慢。” 叶景行挑了挑眉。 黑暗中,第三批人踏夜而来。 “温郎君。”魏莱皱眉,紧接着又看到一辆马车。 是江家的马车。 他眼皮子一跳。 “太傅劳烦世子出城采买药物,不曾想惊动魏江军,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真是失礼。” 马车内传来柴叔慢吞吞的声音。 “柴公。”魏莱下马,拱手示意。 “开城门吧。” “我同世子一道出城。” 柴叔掀开帘子露出一张衰老的脸。 魏莱站在原处,脸色青白交加。 “魏将军,开门吧。” 温如徐低声说道。 “太傅醒了。” 魏莱脸色微变,咬了咬牙,挥手示意。 巨大的城门发出咯吱一声,被缓缓打开。 一行人顺着夜色,向着城外小道走去。 十里亭是个小凉亭,位于高高耸立的接风岗之上。 晚风习习,带着夏风,莫名多了一丝凉意。 “这是我的人,会安排先生下江南。”叶景行把人扶下马车,披上披风,细心说道。 “三娘子还未来,先生不妨再等等。”他看着远处的夜色,皱了皱眉。 王来招拢了拢披风,看着被黑暗笼罩着的京都,在群山中若隐若现,长叹一声。 “不必了,今生师徒已尽,何须平添烦恼。”他的时间落在后面的马车上。 “叫她好好学医,不可懈怠。” 马车紧紧地站在黑暗中。 “这是我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王来招看着它,像是能透过那层车帘看到里面的人。 “你若是护不住舒云宜,你会后悔的。”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家马车,果断回头上了去往江南的马车。 “走吧。” 夜风中传来他冷淡的声音。 车夫看了叶景行一眼。 叶景行抿了抿唇:“先生见一下三娘子吧。” 马车内,王来招冷漠说道:“云宜心软,见了我只怕越发难以收拾,走!” 他说得坚定,叶景行长叹一口气,只好点了点头。 马夫就见他点了点头,利索地甩了马鞭。 众人目送青布马车逐渐走远。 没多久,山道上传来一阵焦急的马蹄声。 “老师呢。”她神色匆匆,提着裙摆,着急地掀开车帘问道。 “老师在哪。”她看向叶景行。 叶景行看着她,放缓口气:“走了,先生叫你好好学医,不可懈怠。” 舒云宜失魂落魄地站在马车边上,茫然地看着他。 -- 第107页 一双浅色流离的眼珠倒映着夜色,盛满了泪水,盈盈不堪一落。 夜风微凉,她发出一声抽泣声。 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老师了。 “回去吧。”叶景行伸手借着微弱的月光,捋了捋她的碎发。 舒云宜哽咽着上了马车。 叶景行对着温如徐和江府马车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经过停靠在路边的江府马车时,车帘微微晃动,露出舒云宜半低着头,沉默流泪的侧脸。 鼻尖通红,眼角含泪,柔软又坚定的模样。 一直不动的江家马车突然动了起来,门帘被人掀开,里面踉踉跄跄地跑出一人。 马车内竟然是江太傅江轩。 他朝着早已远去的马车喘息着跑了几步。 温如徐连忙下马把人扶住。 “太傅说什么?”他微微侧首问道。 他听到太傅口中不停地念着两个字。 江轩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辆马车,一张脸毫无血色。 柴叔也紧跟着下了马车,着急地扶住脸色惨白的太傅。 “不是她,不是她。”柴叔牢牢把住他的手臂,“郎君回去休息吧。” 他摸着太傅滚烫的手心,哽咽地劝着。 太傅一醒便坚持入宫面圣,之后忍着高烧来送王来招最后一层。 “老师,是朕错了,老师回去吧。” 马车后传来一个哀求声。 温如徐心中一惊,跪在地上。 小小的凉亭跪了一地的人。 江轩依旧望着那辆马车,眼底的光亮逐渐消失不见。 他缓缓闭上眼,靠在柴叔身上,好似枯败消瘦的老树,不堪一击。 “官家慎言。” 他一字一字,缓慢却又清晰地说道。 第58章 草案结案红袖归 舒云宜坐在内室发呆,街上突然传来极大的动静,她回神向外看去。 只看到两队黑衣卫气势汹汹地去了对面的回春堂。 没一会,回春堂的伙计老板就被人拖了出来。 街面乱得厉害,黑衣卫身着黑甲,头戴黑帽,气势凶狠地站在街道上,路上的行人纷纷避退三舍。 “怎么了?”舒云宜探出脑袋,惊讶地问道。 玄子苓站在门口张望着,慢吞吞靠近她的方向:“不知道,黑衣卫抓人一向没有风声。” “是不是之前那个我们的那个纵火案啊。”他眯着眼看着回春堂肥头大耳的老板被人拖上囚车。 “那也不该是黑衣卫出马啊。”舒云宜疑惑,“县衙哪里差使得动黑衣卫。” 她嘟喃着。 “对了,我好久没看到世子了,你知道他在哪吗?”玄子苓眼睛微微眯起,突然扭头问道。 舒云宜摇了摇头。 那夜回玄明堂后,她浑浑噩噩,连人什么是离开的都不知道。 “哦。”玄子苓叹气,“东厢房还没收拾好呢。” 舒云宜收回视线,无奈说道:“人家好歹是统领,你整日叫别人扛沙袋,搬石头,也太不像样了。” “可我们玄明堂没人啊。”玄子苓把着算盘拨弄着。 “你亲自去牙行那边买点人吧。”舒云宜放下帘子,拿出笔墨算了算,“之前学堂的事情,世子送来的人都回去了,可陈黄他们还要继续读书。” 她涂涂写写:“索性把学堂也翻修一遍,张婶哑叔年级也大了,早点培养出接替他们的人,也好让他们安心养老,这样就需要四个人了。” 她捏着笔碎碎念着,没多久就写满了一张纸。 玄子苓接过那张纸,无奈说道:“我们哪来这么多钱。” 舒云宜突然捂着嘴小声收到:“我让世子帮我们把之前官家赏赐的东西,偷偷处理掉了。” 玄子苓神情一冽。 “会……”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一脸惊恐。 舒云宜经历了师傅一事,早已破罐子破摔,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不在乎了,反正我一个平头百姓,估计也记不得我了。” 玄子苓佩服地连连拱手。 “去吧去吧。”她挥挥手,把人打发出去。 “三娘子,来病人了。”没多久,张婶掀开帘子,扶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走了进来。 舒云宜连忙收拾干净桌面,板着小脸,一脸严肃地指了指椅子:“坐吧。” 正午时分,玄子苓突然匆匆跑了回来。 “怎么了。”舒云宜正在琢磨一张药方,拿着笔,眉心紧皱。 玄子苓站在门口,一张脸犹豫不决。 舒云宜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我,我看到。”他咽了咽口水,“舒长卿……” 舒云宜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不由皱起眉来。 “被黑衣卫抓走了。” 他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舒家大门都被封了,所有人都被抓起来了。” 舒云宜蹭得一下站起来。 “怎么这么突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下意识惊讶地看着大门紧闭的回春堂。 “和他们有关系吗?”玄子苓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指了指那个方向。 舒云宜摇了摇头:“不知道。” “没什么关系。”,门口,传来叶景行慢吞吞的声音。 多日不见的叶景行穿着赤色长袍,腰间挂着玉带,极其奢华,正是剑南道世子服。 -- 第108页 “京都之前的草药案出了结果。”他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弯下腰,拿起放在一旁被精心擦了油的竹笛。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舒云宜莫名觉得头皮发麻,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叶景行轻笑一声,青竹在手指间打转。 “舒家倒卖草药,低买高卖,破坏京都秩序,处以极刑。” 舒云宜盯着青竹顶端闪现的一点光晕,有些迷茫地说道:“极刑?” 极刑五大罪中最严重的惩罚。 舒家囤积草药是该死,但也上升不到这个地步。 她不安地眨眨眼。 “可之前不是说是章御史和妙太医吗?”她问道。 叶景行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微微笑着,眼底的光却是极为冷淡的。 舒云宜脑袋一懵,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官家是天子,天子是不可能做错事情。 他说这事有章御史和妙太医的痕迹,那便是有。 她的视线落在门外的水淼身上。 水淼正抱着一直小野猫坐在小凳上,秀气又安静地笑着。 岁月安宁,人间幸事。 “舒家的下人都被重新发卖了。”叶景行转了转青竹,另起话题说道。 舒云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突然抬起头来。 “红袖!” “你看到红袖了吗?” 叶景行摇了摇头:“等你回神,人都被人买走了。”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恰好看到叶夜牵着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来了。”他抬了抬下巴,笑说道。 舒云宜眼睛一亮,提起裙摆向着外屋跑去。 红袖被人牵了下来。 “三娘子。”她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衣裙,站在马车边上笑脸盈盈地说着。 舒云宜眉眼弯弯,忍不住伸手把人抱个满怀。 “红袖。”她蹭了蹭红袖的脖子,娇娇软软地喊了一声。 红袖不由红了眼。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这是她们最长一次的分开。 “外面热,快进来吧。”玄子苓摇着大蒲扇,笑眯了眼。 “我去给红袖收拾屋子。”张婶擦了擦手,激动地说着。 “姐姐吃糖。”小药童掏出糖来,殷勤地递过去。 “把我隔壁屋子给她收拾起来吧。”舒云宜说道。 玄子苓眼珠子一转,看了眼依靠在内室门框上的叶景行。 舒云宜的隔壁就是叶景行假扮叶娘子的那间屋子。 叶景行垂眸不语,手中的青竹倒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叶夜拉了拉玄子苓的袖子,挤眉弄眼。 “哎哎,那间屋子之前不是给世子养伤吗,还有点药味,张婶给红袖把右厢房的那间收拾起来。” 玄子苓秒懂,连忙扯了个借口。 舒云宜眨眨眼:“开窗通通风就好了。” “哎,多麻烦了啊,张婶,就照我说的去收拾。” 玄子苓一边大咧咧地挥着手,一边小心翼翼地觑了叶景行一眼。 正好对上他和善的笑脸。 他忙不迭露出笑来。 “让红袖去休息一下吧,慎刑司累得很。”叶夜及时开口,缓和着氛围。 舒云宜连忙点点头。 “我带你去吧。”她高兴说道。 玄子苓被人戳了下后腰子,顶到前面。 “我去我去,我来吧,你去内室坐着吧,万一有病人呢。” “是啊是啊,我和他一起去,世子也去内室休息吧。” 两人架着红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云宜一脸笑意地看着红袖的背影。 “开心点了吗?”叶景行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舒云宜回头看着他,眉梢眼尾俱是遮挡不住的笑意。 “开心!” “对了,你知道水意村吗?”他和舒云宜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着。 舒云宜点点头。 “知道啊,我们上次去收药时的隔壁村就是水意村。”她歪着头说道,“不过他们都被回春堂收走了。” 她眨眨眼看着叶景行,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没什么,今天突然听到而已。”他面不改色地说着。 “你有找过你的生父生母吗?” 叶景行手中的青竹放在案桌上,脸色平静。 “你和舒家已经分户,文书上早已除名,你有没有联系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户引上也该有个名字,不然你可是一个黑户。” 舒云宜啊了一声,突然想起这事。 “没有,我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侯爷当日带回舒云柳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她皱着脸,一脸苦恼。 “这可怎么办?” “那我还可以行医吗?” 她忧心忡忡地说着。 “不急,我让人帮你去打听一下。”他摇了摇头,“你可有什么线索提供。” 舒云宜眉心紧锁,一脸认真地想着。 “没有一点线索?”良久没听到动静的叶景行不可置信地问着。 她尴尬地点点头。 “之前都没人跟我说过。” “罢了。”叶景行无奈,“你的生辰是对的吗?” 舒云宜犹豫又不确定地说道:“本来是很确定的,现在又有点不确定了。” 叶景行见她一问三不知的懵懂模样,长叹一声:“算了,我自己去查便是。” -- 第109页 舒云宜一脸感激地看着他。 “你真好。” 她感叹着。 叶景行转若无事地移开视线,盯着外面的回春堂的封条。 “你知道舒家这次会怎么样吗?”舒云宜顺着他的视线,突然问道。 “官家下了死令,满门抄斩。”漆黑眼珠注视着舒云宜,“你想救他们。” 舒云宜迟疑:“既然做错事情了,自然要受到惩罚,只是这个惩罚是不是……” “太重了。” 叶景行看着天真的三娘子,笑了笑:“你觉得草药案真的是舒长卿做的吗?” 他不等舒云宜说话,便又继续说道:“舒长卿一心浸淫官场,却实在没这个运气和天分,我甚至可以说一句蠢。” “这样的人,能密谋这么久,甚至差点酿成京都大祸。” “你信吗?” 舒云宜摇了摇头。 “可现在到底是不是他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真的参与其中,官家要的是一个替罪羊,一个不会说话的替罪羊。” 叶景行眉目清冷,神色冷淡。 口中聊着别人的生死,平静而随意,沧海一粟不过如此。 舒云宜沉默,随即长叹一声。 “罢了,我和他们早就还清了。” 前世用命还了养育之恩,今世也不该再受此羁绊。 第59章 步入正轨疑云出 叶景行穿着青色长衫,神情闲适地坐着,他的对面正是多日不曾上朝的江太傅。 江太傅久病不愈,整个人越发虚弱,一张脸泛不上任何血色,浑身都是飘忽感。 炎炎夏日,他依旧穿着厚重的衣服,额头却没有冒出一点虚汗。 “世子可知我今日为何寻你。”他咳嗽几声后虚弱开口。 叶景行看着他,干脆地点了点头。 “我从未见过劫人出狱能如此嚣张。”他笑着摇了摇头。 “官家不愿不见我,我自然是要想个办法。” 他倒是诚实,平静又直接地说道。 江轩注视着他,目光柔和温柔。 “我说过我想会想办法的。” “王爷只有你一个独子,官家的性子想必也如今也已了解,若是迁怒下来,只怕王爷会伤心。” 太傅拢了拢袖子,手指搭在冒着袅袅细烟的茶杯上。 “剑南道议和一再被搁置,太傅身体抱恙,我身为剑南道世子总该要做些什么。” 他直言不讳,就差把不信任写在脸上。 江轩沉默,却也没有露出气愤不悦之色,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擅谋擅断,有你父亲的大将风范。”他笑着点了点头。 叶景行也跟着懒洋洋地笑了笑:“太傅谬赞。” “我听说太子病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阴阳先生还在府中,太傅为何不让他给太子看看。” 太傅脸上笑容逐渐敛下,淡淡说道:“太子身边自有太医,何必劳烦阴阳先生。” 他的视线落在后面的茅草屋上。 花无问除了给他看病,几乎不再踏出屋子。 他已经言明,明日就要出京。 “那真是可惜了。”叶景行眯了眯眼,拖长嗓子,懒懒说道。 “你是个聪明人,在京都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太傅神情略带冷淡地说道,“你以为的推波助澜,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到底是尘埃落地还是浪海涛天。” 叶景行笑了笑,摸着手中的青竹。 “你是剑南道世子,等休战事情尘埃落定,我便让官家放你回去。” 太傅抿了一口热茶,冷静说道。 叶景行脸上带着笑意,却没落在眼底,眉梢微微下垂,带出一丝冷意。 “那便有劳太傅了。” “咳咳,回去吧。”太傅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虚弱说道。 叶景行起身拱手告辞。 “舒长卿的右迁表上今日消失从吏部消失了,太傅可知去哪了。” 台阶下,叶景行背对着江轩漫不经心地问道。 江轩咳嗽的动静一静,紧接着听到太傅沙哑而虚弱的声音:“世子聪明人,不该牵扯到这些事情上。” “舒长卿明日处刑,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叶景行视线微微下垂,落在自己被拉长的影子上。 “可章御史和妙太医好生无辜。”他轻叹道,“第一批草药到底去了哪里,如今死无对证。” “回春堂老板当夜在狱中暴毙。” “舒长卿也是一问三不知。” “至于东宫……”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江轩的视线落在叶景行身上,目光平静又克制。 叶景行却是不由绷紧身子。 “回去吧。” “结束了。” 他最后还是收回视线,挥了挥手,立马就有黑衣卫上前,请他出去。 叶景行握着青竹,随意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出江府大门,叶夜就立马紧张地围了上来。 “没事吧。”他问道。 “我都站在这里了,你说呢。”叶景行呲笑一声,接过他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夜,眯了眯眼:“叫你查的东西查得怎么样了。” “只查到舒长卿是从水意村接回了舒云柳。”叶夜皱眉,“但那对夫妻已经搬走了。” -- 第110页 “村里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官服文牒上有记录吗?” 叶夜摇头:“文牒上都是搬迁记录,上面没有那对夫妻的名字。” “那就是藏起来了。”叶景行捏着缰绳低声说道。 “为什么藏起来?”他喃喃自语。 “这对夫妻是三娘子的亲生父母吗?”叶夜小心问道。 叶景行沉默。 按理应该是的,舒云宜和舒云柳被调换了人生,那舒云柳的养父母应该舒云宜的亲生木府。 可他下意识觉得不是这样的。 那种预感太过强烈。 王来招那日的话太过平静,更像是一种解脱和释然。 他在释然什么? 舒云宜的身世要查并不难,为何要特意交代,还交代的不清不楚。 “不过,我听说当年京都叛乱,官家短时间停留过这里,后来叛将追兵就是在这里交锋的。” “水意村接近渭河,太傅亲子江白就是死在这里的。” “不过那是十四年前夏日的事情了。” 叶夜谨慎地解释着。 “三娘子出生在冬日,和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联系。” “那一年太乱了,不然舒家也不会抱错孩子。” “不过只是听说,当日渭河附近所有村庄都被屠村,这些都是后来的人听说的。” 有个事情在叶景行脑中一闪而过。 “去死牢。”他勒朱缰绳,停在原处,脸色阴沉。 叶夜哎了一声,连忙驱马赶了上去。 玄明堂最近热闹得很。 回春堂被突然查封,老板暴毙,原先堂中养着的药童和大夫一时间没了着落。 足足五六十号人。 舒云宜心思络活,想起玄明堂如今人员缺少的情况,和玄子苓一合计。 两人赶在众人前面,把早就看中的人都招揽过来。 玄子苓最近在忙着安置新来的人,忙得脚不沾地。 原本人员稀少,空荡荡的院落,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舒云宜送走最后一个病人的时候,下意识朝着街尾扫了一眼。 夕阳暮鼓之下,是空荡荡的街道。 “娘子,你在看什么?”红袖上木板的时候,也跟着看了一眼。 舒云宜收回视线,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感觉回春堂关了之后,麻生街都冷清了不少。” “哪里冷清,我看娘子从早上到现在都没休息过。”红袖不赞同地说道,“午饭也只吃了一口,小心饿坏了身子。” 她利索地关好门,掩住了屋外的昏黄日光。 “娘子以前也这么忙的吗?”红袖跟在她后面直皱眉。 “如今已经有五个堂口大夫了,娘子这边怎么还怎么多人。” 舒云宜叹气:“可就我一个女大夫啊。” 原先回春堂也有一个女科大夫,可她没招揽过来,那人自己回家开店了。 京都女大夫本就稀少,不少娘子夫人只愿意看女大夫,她恰好又有些名声,自然越来越忙了。 “那也不能饿着自己啊。”红袖惆怅地说着。 “没事的,学堂已经备好了,我有开女子医学的打算,到时候她们立起来了就好了。” 她说起这事就笑眯了眼,眸子却是亮晶晶的,语气坚定而自信。 “我要开全京都最大的医馆,我想让所有人都可以求医治病。” “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不会因为窘迫而耽误治病。” 红袖看着面前的三娘子,年轻稚嫩的脸颊,却又带着坚定和无畏,一颗心顿时又软又酸。 “开饭啦!”张婶站在游廊门口高高兴兴地喊道,“做了三娘子爱吃的红烧排骨。” 舒云宜眼睛一亮。 等她吃完饭,坐在内院一边磨着草药一边看书的时候,眼前光线突然一黑。 她茫然抬头,只看到叶景行站在她面前。 “你这么怎么晚才回来。”她皱了皱鼻子,低下头继续捣着药。 “饭在厨房,你自己去吃吧,叶夜的也有。” 她翻开下一页书,头也不抬地说着。 “怎么了。”她耳朵一动,看着面前不动的人,抬头疑惑地问着。 叶景行半垂着眼眸,紧紧地看着她。 “你从哪里回来,怎么有股味道。”她鼻子一耸,警惕地问道。 “没什么。” 叶景行开口说道,声音沙哑。 “明真先生已经在镇江安顿下来了。”他岔开话题说道。 舒云宜眼睛一亮。 “再过几日你应该就要及笄了吧。”他掀开眼皮,淡淡说道,“可以写信过去,事情尘埃落定了。” “不是啊,还久得很呢。”她仰着头想到,“不过舒家没有过生辰的习惯,我也记不太清了。” “但我知道是在冬天。” “不是在夏天。” “舒家跟你说的吗。”叶景行突兀地问着。 “嗯?”舒云宜皱眉,不解地反问道,“这不是庚帖上写着的嘛?” 她敏锐说道:“怎么了,有问题。” 叶景行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我之前算了算,舒夫人怀孕的时候,应该还在国丧的时候。” “舒长卿倒是大胆。” 他笑说着。 舒云宜眨眨眼,不说话。 -- 第111页 “你骗人。” 她指着叶景行,皱着小脸,坚定又委屈地说道。 “又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的电脑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分钟就断一次网,啊啊啊啊,一天了,奔溃,让电信的来修,等了一天没来,又气又急。 第60章 夏日疑云拨云见 阴阳先生坐水路回白鹿学院的时候,舒云宜去了码头相送。 “老师不在京都多留几日吗?” 舒云宜从医馆匆匆而来,只穿了件模样古怪的束手衣裳,头戴一顶带着纱帽。 她恋恋不舍地站在花无问面前,可怜兮兮地问道。 花无问一脸无情,头也不回地上了船:“少学王来招的扭捏,得空回白鹿就是。” 他上了船,很快就招呼船夫离开。 态度之决绝,舒云宜望着那艘船远去,失望地转身离开。 “早就听说阴阳先生脾气古怪,倒是耿直之人。”叶景行跟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地说道。 舒云宜叹气:“花老师一心学医,从不顾忌其他,与人交往一向直来直往,很是得罪人的性子.” “渭河是不是涨的有点高。”舒云宜站在码头上,张望了一会,突然说道。 叶景行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今年的雨太多了,只怕要有洪灾,河运早早就停了。” 舒云宜叹气:“京都的地势可不太高。” “反正麻生街高。”叶景行扫了一眼为何,皱了皱眉。 舒云宜没说话,只是随意地坐着,她没有上马车,反而沿着河堤慢悠悠地坐着。 昨夜下半夜暴雨,现在一大早天气倒还不错。 日光明艳却不热烈,照在人身上,也没有燥热感。 舒云宜踩着河道上的石堤,一步一个石头地走着。 她整个人走得摇摇晃晃,每次都在摇摆间惊险地站稳脚跟。 叶景行跟在他后面,一双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无奈说道:“下来,太危险了。” 舒云宜停在原处,皱眉:“不下来,除非你告诉我,你昨天骗我什么了。” 她耿耿于怀地质问着。 叶景行面不改色:“都说没有了,只是好奇。” 舒云宜哼哼几声,大声说道:“骗人,我已经问过叶夜了,叶夜说你去大牢里见过舒家人。” 她停下来,眯着眼,弯着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倾倒而来的阴影笼罩在叶景行微微扬起的脸颊上。 “你去问他们什么了?”她阴森森地质问着。 叶景行睁眼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倒映着舒云宜的脸颊。 从远至近,几乎能把她眼皮上的睫毛都清晰地数出来。 少女纤细修长,面容娇嫩无畏,轻若点水地落在眼波中,瞬间荡起涟漪。 “快说!”舒云宜见他沉默,气得去揪他的脸。 “是不是又在想借口骗我!” 她奔溃地喊着。 叶景行一把握住她的手,无奈说道:“没有,是去了大牢,但事情不能与你说是因为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我需要验证一下。” 舒云宜挺直腰杆,眯眼,抱胸,动作一气呵成,眼珠子向下地打量着他。 “你没说和我无关,所以果然和我有关!\ 她斩钉截铁地说着。 叶景行不说话,只是笑看着她。 舒云宜一见他这样,立马不高兴的啧了一声,重新慢吞吞走着。 “没事,查我的事情,没理由绕过我。”她张开手,保持平衡,恶狠狠地说道,“有你求我的时候!” 叶景行跟在她身后,手中的竹子在指尖翻滚,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她。 “老师,回去吧。” 堤坝的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江轩裹着披风,脸色苍白,唇色乌青。 那场大病差点要了他的命,若不是花无问妙手回春,大尧无人能医治,这种层层累积起来的成年旧伤。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身上。 那身熟悉又陌生的衣服,让他瞬间失了神。 “老师在看什么。” 官家探出脑袋,顺势看去,目光随意一瞟后又厌恶地收了回来。 “这个叶景行离经叛道,老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保他。” “当街劫狱,众目睽睽杀人。”他冷笑,眼底泛出杀意,“目中无人。” 他说完话,突然发现太傅的视线依旧落在外面。 官家脸上神情僵硬,不甘地挡在江轩面前。 “老师,你在看什么。” 他状若无事地问道,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太傅, “没有。”江轩终于回神,虚弱地咳嗦一声,靠在车壁上半阖着眼。 “回去吧。”他低声说道。 官家低下头沉默着。 马车终于动了起来,微风顺着车帘飘了起来,卷着薄帛在风中摇曳。 经过舒云宜的时候,太傅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她身上。 那张脸笑容璀璨,眉眼弯弯,手中卷着一条柳条,细长柔软的翠绿色在空中一闪而过。 “为什么是她。”他移开视线,低声说道。 “什么?”官家坐在他边上,警惕问道,“老师在说什么?” 江轩不再说话,虚弱疲惫地闭上眼。 官家见问不出什么,愤怒而不甘地紧抿嘴角。 -- 第112页 “太子该出来了。”入城门后,太傅低声说道。 他睁开眼,看着官家,目光平和:“太子既已是储君,长久不出现必有动荡。” “可他做出这样不顾民生,自然应该……” 官家皱眉说道。 江轩掀动衰老的眼皮,露出清亮的眼珠,大病初愈的青白脸庞让他眸光越发醒神。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官家,官家脸上的神情逐渐僵硬,最后讪讪地说道:“知道了。” “太子毕竟是太子,官家要给太子足够的体面。” 官家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江轩看着他,最后缓缓移开视线,似乎有些失望,轻声叹了一口气。 官家亲自把太傅送到江家门口,就被江轩强硬地要求回宫了。 柴叔扶着太傅踏入江府。 “今日可是舒家问斩的日子。”他坐在凉亭内问道。 柴叔点点头:“正是,正午时分在东市门口,还有半个时辰。” “我记得舒家闹出真假千金的事情。”他抿了一口茶,垂眸问着。 “是有这一出,说是三娘子舒云宜不是舒家亲女,乃是十四年前抱错的人。” “十四年前啊。”江轩神情一冽,随后悠悠长叹一声。 “丹心的孩子若是还在,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柴叔不说话,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十四年啊。”江轩视线放空,落在波光凌凌的湖面上。 “也是这样的夏天。” 他喃喃自语,露出痛苦之色。 “那一天天气阴沉得很,三伏天竟然有这样反常的天气。”他手指微微颤抖。 “郎君,身子要紧。”柴叔上前,握着他的手,低声劝慰着。 江轩沉默。 “明真走之前叫我照顾好舒云宜,阴阳也是。”他眼神空洞地说着。 “三娘子乃是两位先生高徒,自然是要多照顾。”柴叔解释着。 太傅一声不吭地坐着。 “去查一下舒云宜。”他揉了揉额头,“仔仔细细地查。” 柴叔一愣。 “去查吧,也好让我安心。” 他苦笑。 “我病重的时候总是做梦,梦到丹心离开的那一幕,梦到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孩。” 柴叔眼眶微红,几乎要落出泪来。 “明真交代我照顾舒云宜,我倒是能理解,阴阳不是这样的人,他这辈子只关心过丹心一人,你何曾见他为被人操心过。” “也好断了我的奢望啊。” 他弯着腰剧烈地咳嗽着。 柴叔连忙伸手去抚他的后背。 他冷静下来,挥了挥手:“去吧。” 浑然不知道被人惦记着的舒云宜被叶景行带着去逛了一圈西市,买了一大堆零食,高高兴兴地回了玄明堂。 叶夜一见她就跑了。 玄子苓拨着算盘,头也不抬地说道:“义诊放在科举前还是科举后。” “哑叔说这个夏天有点奇怪,这雨下的有点多,叫我们早作准备。” 玄子苓拨了拨算盘:“我买了不少沙袋和石基,希望不要用的上。” 舒云宜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不见了。 “那就等科举后吧。” “对了,刚才有一对夫妻找你,我说你不在,他们就走了。”玄子苓去后院的时候,开口说道。 “小药童见过了,到时候再来就提醒你。”他顺脚轻轻提了下打盹的小药童。 小药童惊醒,一个踉跄从椅子上跳起来。 “药没少,没少。”他高声喊着。 舒云宜噗呲一声笑起来。 “等会那对夫妻来,记得领去找三娘子。”玄子苓嘲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药童小鸡嘬米一眼点头。 “那対夫妻好奇怪,一直低着头,玄子苓一靠近就跑了。”小药童大声说道。 舒云宜点点头。 她一抬头就看到叶景行带着叶夜消失不见了。 “那个生辰的事情查得如何了?”他坐在凉亭内,语气平静地问着。 “还在排查,那年夏天京都大乱,官家出逃辅京,江白携妻留守,但京都城破之时,许多册子都丢了。”叶夜叹气,“那对夫妻的档案正好在其中。” “那对夫妻查到了吗?” “没有。”叶夜脸色难看。 “毫无踪迹。” “他们会不会?”死了。 叶夜小心问道,觑了叶景行一眼,没有把话说完。 叶景行皱眉,乱世人命比草贱,一对草药村的夫妻命途本就漂泊,不论是死亡还是失踪都如水泥入海,难寻踪迹。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叶景行沉声说道。 第61章 生死谜团终见晓 小药童匆匆跑向内院去找舒云宜的时,舒云宜正揪着叶夜逼问叶景行的事情。 叶夜被逼着只差跪在地上求饶了。 “三娘子,三娘子,那对夫妻又来了。”小药童趴在门口,眼睛忽闪忽闪地,高声嚷嚷着。 舒云宜只好一脸失望地收手,把叶夜放了。 叶夜忙不迭地跑了。 “叶哥哥怎么了?”小药童好奇地看着跑远的人。 舒云宜施施然起身,淡然说道:“没事,要被打了而已。” 小药童一脸懵懂地跟在她后面。 “是来看病地?”舒云宜问。 -- 第113页 “应该不是,玄子苓把它们安置到内院大堂了。”小药童摇头晃脑地说道。 舒云宜脚步一顿,反身向着内院走去:“这话要早点说。” “还有,叫玄哥哥!”她伸手拍了下小药童的脑袋,“没大没小。” 小药童吐了吐舌头,也跟着扭头跟了上去,敷衍地点点头。 舒云宜来的时候,只看到他们畏畏缩缩地坐着,连半个椅子都没有坐住。 手边热腾腾的热茶和糕点没有一点动过痕迹。 屋内的男人穿着灰色布衫,佝偻着背,脸上的褶皱乌黑而深刻。 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天蓝色布料,一张脸圆润憨厚,局促不安地坐着。 “给两位重新上茶。”她站在远处的回廊上打量了屋内的情形。 红袖哎了一声,带着探头的小药童走了。 那两人一看到舒云宜就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激动之色。 “你,你就是……” “是我,二位先坐吧。”舒云宜被两位激动的神情惊了惊,睁大眼睛,惴惴说道,“先坐吧,是来看病的吗?” “不不不,不是。”那个女的连忙晃了晃手。 男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突然沉默下来,束手束脚地坐着。 舒云宜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下来。 屋内的气氛逐渐沉默下来。 那对夫妻局促地坐着。 很快,红袖就端上新的茶水和糕点。 茶香和糕点的香甜慢慢交织笼罩在屋内,稀释了屋内窒息的空气。 “不为看病,又是为何而来?”舒云宜沉默片刻后这才问道。 她眉宇被扯着像一根紧绷的弦,蓄满了力,艳丽深邃的眉眼轮廓尤为显眼。 那妇人搓了搓手,看了眼一旁的男人,沉默不说话。 “俺,俺叫陈来财,这是俺媳妇。”男人握着旱烟杆子,畏畏缩缩地说道。 舒云宜点了点头。 “俺是水意村的人。” 舒云宜歪了歪头,突然想起叶景行曾经无意提起过这个村庄名字。 是个药村,回春堂收药的地方,她还解释过。 她不由眯了眯眼。 而且叶夜说他最近一直在水意村查人。 那对夫妻见她一直沉默不说话,越发不安。 “我,我是……” “我是喜儿的娘!” 倒是那个女人先吼了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喜儿?”舒云宜眨眨眼,不解地问道。 “别吵别吵一边去。”那男的眉头紧皱,用旱烟敲了敲她的手臂,扭头尴尬说道。 “喜儿就是被舒家抱回去的舒云柳。” 舒云宜微微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们。 身后的红袖顿时露出警惕之色。 “你,你们是……” 他茫然而不安地看着他们,嘴角不由抿起。 红袖立马上前,厉声呵斥道。 “之前可都是给过银子的,五十两的银子,你们也都签字画押了,与我家娘子再无关系,可别又蹬鼻子上脸,纠缠不清。” 舒云宜抬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三娘子有所不知,但是侯爷为了杜绝这种情况,给了这对夫妻五十两银子,他们也是收了的,现在好端端来找你做什么!” 红袖本就不是柔软的性子,她性格颇为泼辣,叉腰骂人的时候更是凶悍。 她柳眉一竖,厉声呵斥着,眼里似乎能淬了毒,瞪着那对得寸进尺的夫妇。 那对夫妻被她笑了一条,皆是露出尴尬之色。 “不是不是,俺不是来……”那汉子看了舒云宜一眼,尴尬地低声说道,“不是来认亲的。” “那就出去!”红袖怒视着。 “那你来做什么?”舒云宜拉了拉红袖的袖子,颇为和气的问着。 她看着面前两人,按理他们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可今日一看,内心依旧是毫无波澜。 “俺……俺用一本书和娘子换点银子。”男人低着头,惴惴不安地说着。 红袖一听就直瞪眼。 “书。”舒云宜揉了揉额头,耐心说道,“什么书。” “俺们也不想的,可俺的儿子偷了老伴治病的钱去赌博了,如今不见踪影了。” 那老妇人突然抹着眼泪说着。 男人唉声叹气,灰败的脸色越发死气沉沉。 “什么被偷,我看你们分别是……” “红袖。” 舒云宜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刚刚硬起的心肠不由软了下来,软软地呵住了红袖。 红袖住了嘴,嘴角紧紧抿着。 “那你们想用什么书和我换。” 舒云宜看向她们问道。 紧绷的眉眼微微柔和下来,笼在明亮的天色中,白皙透亮的脸颊好似一块上等美玉,晶莹剔透。 老妇人看着她,心中的紧张莫名消了一点,她推了推一旁的老头子,示意他拿出来。 那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本医书:“就是这个。” 那本书书皮简单,只用一块牛皮纸随意裹着,甚至还有一点油脂,看上去格外破旧。 她接过去随意看了一眼。 “这事谁的?”她突然变了脸色,合上书严肃问道。 “是,是,是一个路人落在俺家的。”老头被她吓了一跳,讪讪说道。 -- 第114页 “胡说!”舒云宜捏紧手中的书,“你若是不说,我便报官。” “别别别。”那妇人吓得连连摆手,对着老头子直达眼色。 舒云宜难得坚定地盯着他们看。 老汉被她吓住了,一时间乱了手脚。 “快说!哪来的,是不是偷来的!”红袖咄咄逼人。 “陈黄,陈黄,去报官!”她眼尖,看到不远处和水淼一起玩的人,高声喊道。 “不是,不是,是一位女的当时在俺家生孩子,那是她的。”女的骇得脸色发白,连忙喊道。 “女的,生孩子?”舒云宜莫名心惊了一下。 “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她不由前倾身子问道。 那对夫妻低下头不说话。 舒云宜皱眉:“不记得了吗?” “大概是怕说了,以后不能问你要钱了。”叶景行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舒云宜倏地抬头。 那对夫妻白了脸。 “毕竟借着亲生父母的壳子,真有事情也可以厚着脸皮让你救济一下。” “好一对厚颜无耻的人,这是打算讹上我家娘子了。”红袖气得柳眉倒竖。 “你不是舒云宜的亲生父母,对吗?” 叶景行踏入屋内,面无表情地站在畏缩在一起的人。 舒云宜一愣,呆呆地看着他,眉心却是不由蹙去。 “那名女子留在你家生产,后又把孩子和银钱交付给你们,嘱托你们照顾孩子。” 叶景行慢条斯理地说道,口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同年冬季,京都波澜,舒家夫人出逃后也恰巧在你们这里生产,但是你们当日也恰好生下一个女儿。” 那对夫妻吓得手脚颤抖,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把舒云宜换到侯爷夫人那边去,你自己的女儿呢。” 那个妇人嚎啕大哭,趴在地上大喊道。 “我可怜的女儿没这福气进侯府享受啊。那年头战乱哪养得起小孩,我们原本打算一个也不想要的。” “俺们收了那娘子的钱银,自然要给她找个好去处。” “俺原本打算把侯爷夫人的女儿溺死,我那不争气的老伴没了孩子,心思恍惚,哭着要留下来,我们又不得不留下来了。” 那老汉叹气,一张脸越发愁苦。 舒云宜脑袋混乱,完全抽不出一丝冷静来打量着这个局面。 叶景行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你们若是好好对她,四个月的孩子如何能瞒天过海。”他冷冷说道。 那对夫妻沉默。 “我们,我们也没钱啊。”妇人喃喃自语,“养儿子费钱啊。” “你们儿子欠了一大笔钱后逃了,你们借机躲了起来。”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知道俺们儿子的消息。”老妇人连滚带爬地走了过来,“俺儿子去哪了,他卷了老头治病的钱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没良心的人啊。” “天煞的。” “到底去了哪啊。” 叶景行垂眸,看着地下哭得撕心裂肺的人,淡淡说道:“与舒家勾结,囤积草药,接二连三放火行凶,已被当场格杀、。” 那对夫妻愣在原处,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明白他的话。 “你们若是现在去城外乱葬岗,应该还能捡到一点尸体。” 叶景行冷淡至极:“送客。” 舒云宜忍不住揉了揉发蒙的脑袋:“等,等会。” 她捏着手中的书,在混乱中回神:“红袖,取一百两银子给他们。” 叶景行注视着她。 “买这本书的钱。”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找回一点神思。 “送他们走吧。”舒云宜挥了挥手。 等他们一走,她茫然地看了会地面,突然抬头看向叶景行,板着脸交代道:“老实交代。” 叶景行还未说话,就听到舒云宜阴森森的声音:“别骗我。” “那张生辰,应该是你真实的生日,我之前去了舒家大牢问了舒夫人当年逃难的事情。” 他沉默片刻后开口。 “查到这一步也是因为太傅突然出现。” “太傅查到他儿子欠了赌坊的前后又莫名消失了。” 他显然有些心乱,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青竹:“我看了他们儿子的画像,这才发现就是当日放火之人。” 他也有些头疼,揉了揉额头。 “他的赌资就是舒云柳还的。” 舒云宜目光陷入深思。 “那我的身世,你为何起疑。” “明真先生,阴阳先生,以及那张突兀的生辰,还有太傅。” 他缓慢说道,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舒云宜。 “那对夫妻就是当年你母亲生产后托付的农家,他们的儿子与舒云柳勾结,想要毁了玄明堂。” “玄明堂第一次火灾就是他放的。” “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也是他放的,却和舒云柳没什么关系。” “那和谁有关。”舒云宜步步紧逼。 “和京都草药案有关,”他明显不愿继续说下去。 舒云宜抿了抿唇:“那和太傅有什么关系。” 叶景行看着他,眸色深沉,似有千言万语。 “不知道。” 只是他最后依旧是轻声说道。 -- 第115页 舒云宜看着他,清浅澄亮,一点眸光能看到人心里去。 “嗯。” 她低下头,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知道太傅有个独子吗?” 叶景行突然开口问道。 舒云宜抬头热烈地看着他。 “当日生产的妇人很有可能是太傅独子江白的夫人。” 舒云宜迷茫的神情逐渐僵硬,最后变成震惊之色。 第62章 认祖归宗诸事了 舒云宜独自一个人坐在凉亭内发呆。 她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件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前世,她的身世没有任何人质疑过,也没有突然冒出来的水意村和太傅。 当时确实发生过药价奇高的事情,只是很快就趋于平静,落水无声,根本没有掀起波澜。 她整日浑浑噩噩,战战兢兢,到最后依旧是顶着舒家假千金的名声嫁入温家。 老师入京时意外溺水身故,花老师闭关不出,了无音讯,她在京都彻底孤立无援。 上辈子的人生戛然而止在十八岁,禁锢在深宅内院,至死无法探测外面的世界。 可今世,她的人生好似发生了一个惊天逆转。 原来草药案牵扯如此之深,原来她的身世另有乾坤。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的人生不过是踏出了舒家大门,展露在他面前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面貌。 “到底怎么回事!”她敲了敲自己至今还晕乎乎的脑袋,丧气地说道。 “三娘子,三娘子。”陈黄带着水淼匆匆跑来,趴在栏杆上,一脸惊恐地说道,“外面好多黑衣卫!” 舒云宜一愣,吓得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心虚地以为是自己偷偷发买了之前官家赏赐的物品被发现了。 “做什么来的,人多吗?凶不凶!”她理了理鬓角,连连问道。 陈黄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说道:“不知道啊,好多黑衣卫啊,好凶啊。” 舒云宜顿时脑袋天旋地转,一张脸欲哭无泪。 “你怎么还在这里,章力士已经在门口等了。” 叶景行翻墙而来,就看到舒云宜一手撑着栏杆,惶惶不安的样子。 舒云宜抬头,伤心说道:“完蛋了。” 叶景行看着她。 “我之前叫你买的赏赐东西是不是被发现了。” “今天是不是要来抓我的。” “刑部大牢是不是特别可怕。” 她吓得直嘀咕,脸色雪白,吓到不行。 叶景行凝神听了片刻,失笑:“现在知道怕了,之前买东西的豪迈哪里去了。” 舒云宜欲哭无泪地站着。 “跟这事没关系。”叶景行站在廊檐下,无奈说道。 舒云宜觑了他一眼。 “太傅也来了。” 他上前,接过陈黄手中的油布伞,姿态优雅地撑开,站在台阶下,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走吧。” 舒云宜早就被太傅的到来打得脑袋发蒙,涌起无数紧张,束手束脚地走在他边上。 “太傅找我做什么。”她停下门口,隐隐看到门口乌压压的黑衣卫,憋了一路的话,终于问出口。 玄明堂门口围满了人,众人或远或近地看着,所有人的惊讶之色几乎要透过大堂毕竟她眼中。 叶景行低头注视着她,目光平和深邃。 “我前日说过,太傅与我一起查到水意村。” 舒云宜一口气吊着,几乎到了吐了也不是,咽也不是的地步。 她逐渐露出犹豫之色:“所以你之前说,我的亲生母亲是……” 叶景行收了伞,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轻巧地使力,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把人轻轻推进屋内。 “去了就知道了。” 他笑,低声说道。 舒云宜脑袋迷糊地出现在大堂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她一抬头,第一眼就看到大夏天裹着披风的太傅。 太傅一见她就站了起来,衰老而年迈的面容不由轻微颤抖,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容多了几丝温柔和怀念。 柴叔扶着他,同样面色激动地看着舒云宜。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太傅快快坐下。”章力士立马上前,扶着人坐下,轻声宽慰道。 江轩笑着抚开他的手,忍不住,上前几步。 舒云宜却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个细微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屋内的气氛浑然一僵。 太傅脸上的激动之色随着她的后退而逐渐僵硬。 章力士脸色一变,忍不住站直身子。 不识好歹四个字已经在嘴边了。 他神情凶恶,舒云宜越发觉得害怕。 她被这个尖锐而沉默的气氛吓得耳鼓震动,几乎下一刻就开始扭头看向门口。 蓝色布帘外没有站人。 她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 “太傅还是宣旨吧,三娘子只怕还在迷糊中。” 在她惶惶不安的时候,原本应该在内院的叶景行冠正大光明地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对对对,是这个理。”章力士被柴叔瞪了一眼,满脸笑容地接了下去,“三娘子刚才定是被吓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太傅,就见他的视线依旧落在舒云宜身上,便是连眨眼都舍不得。 -- 第116页 舒云宜强忍着回视他的冲动,只好扭头看着把玩着青竹,假装无事发生的叶景行身上。 “三娘子,接旨吧。”叶景行站在她边上,浅笑着说道。 舒云宜愣愣地,正要跪下,就听到章力士略略提高的尖锐声音:“不必!不必!” 他连连挥手,身后的两个小黄门立马扑上前把人拦住,扑通一声跪在她脚下。 舒云宜又被吓得睁大眼睛,连连后退。 突然,她腰间抵着一把扇子。 “别退了。”叶景行无奈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章力士瞪了一眼成事不足的两个小黄门,满脸笑意,柔着嗓子说道:“官家说了,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了。” 舒云宜眨眨眼,终于出声了:“自家人?” 她的视线终于还是忍不住落在江轩身上。 柴叔瞪了章力士一眼,连忙解释道:“三娘子知道自己亲生母亲是谁吗?” 舒云宜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我可以和太傅单独说话吗?”她双手紧握,鼓起勇气说道。 叶景行半低垂着头,抬眸看向舒云宜,漆黑的眸色倒映着她的侧脸,沉默而温柔。 章力士一愣,扭头看向太傅。 江轩看着她便是止不住的激动,素来苍白的脸颊染上红晕:“我们去哪?” “去后院可以吗?” 他颤巍巍地走向舒云宜,最后站在她面前,眼眶微红,却依旧是露出笑来:“走吧。” 叶景行目送两人向着内院走去。 “官家的圣旨呢?”他脸上温和的笑意逐渐消失,又恢复了以往漫不经心的模样。 章力士也没了之前谄媚的模样,抬起下巴高傲说道:“等太傅出来再宣旨。” 叶景行眉眼平直,随意地扫了他一眼。 只见他手中的青竹轻轻一挑,在空中划过一道青影。 章力士手腕一痛,握着圣旨的手忍不住一松。 再回神,就看到青竹和圣旨都落在叶景行手中。 他大怒:“世子,私看圣旨乃是……” “封为永乐郡主,赏赐郡主府。” 叶景行一扫而过,最后落在柴叔身上。 “太傅同意了?” 他平静地问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柴叔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叶景行一拢圣旨,直接扔回章力士怀中,冷冷说道:“亲王为郡,官家乱了规矩。” 章力士手忙脚乱地捧着圣旨,闻言,怒斥道:“无知竖子,胆敢议论官家之事。” “够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别让太傅难做。”柴叔笼着袖子,淡淡说道。 章力士满脸通红,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狠狠瞪了一眼叶景行。 叶景行头也不回地朝着内院走去。 舒云宜和太傅面对面地坐着。 内院的凉亭被舒云宜利用起来搁置草药,坐在亭内,药香扑鼻。 两人无言地坐着。 “我,我知道了一点。”舒云宜先开了口。 “世子与你说的。”太傅温和地问着。 舒云宜犹豫了一会,点点头:“是我问他的。” “不碍事,世子性格虽然乖张,但素来有分寸。”太傅捂着唇咳嗦几声,这才继续说道,“戴镇说在水意村看到他的人了。” “你与他交好,会告诉你并不奇怪。” 太傅宽慰着她。 “那他说的是真的吗?”舒云宜看着他,“我的母亲是您的儿媳。” “是真的。” 太傅点点头。 “当年京都大乱,子落和白儿留守京都断后,你是在战乱中出生的。” 他越发温柔地注视着她,似乎要透过她的骨骼血液,看到她已经仙逝多年的双亲。 “我找了你许久,最后连您母亲都告诉我你不曾活下来。” 舒云宜一愣:“我母亲说的。” “是,她恨我。”江轩平静地说着,脸上却没有愤怒怨恨之色,“不愿你和京都有牵连。”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那她现在还……”舒云宜心里突然燃起一丝希望。 “不在了,白儿死后她就去了剑南道,化名游丹心,十年前便去世了。”他叹气,“她不愿回京都,若是有空,我带你去剑南道祭拜。” “游丹心?”舒云宜思绪一凝,瞪大眼睛说道,“她便是医仙游丹心。” “正是,你所学的素问便是她所写,她走之前给你留了第九册,那对夫妇应该交给你了。” 舒云宜点头,她突然沉默,沙哑地说道:“素问,是我老师给我的。” 她眨眨眼,像是要挑破最后一层纱窗,带着一丝颤抖:“所以我老师早就知道了是吗!” 她有些难过,又有些迷茫。 老师原来早就知道了,那他为何前世看着她痛苦难过,惶恐不安,也不愿告诉她真相。 “从时间上算下来应该是的。”太傅叹气,带出一丝疲惫。 他找寻多年的人,近在咫尺,所有人都知道,唯有他被瞒在鼓里。 “你母亲在你四岁那年离世,你老师在你四岁那年辞去白鹿书院书长一职,去了舒家。” “所以他一直知道?”舒云宜看着眼底的光亮逐渐消失。 “我不知道。”江轩摇了摇头,“你若是难过,该亲自去问他,而不是从我口中知道。” -- 第117页 舒云宜低下头。 “你老师小事不靠谱,大事却是极有分寸,妄自揣度,坏了你们十多年的师徒情。” 江轩看着她依旧丧气的模样,怜惜地笑了笑:“你愿意跟我回江府吗?” 舒云宜迷茫地看着他,犹豫片刻说道:“我不愿意。” 江轩眼底露出失望之色,可还是温和地问道:“住在这里吗?” “嗯。” 舒云宜紧张地看着他。 “你若是喜欢这里便住着吧。”江轩笑说着,“若是有空便来江府看看。” 舒云宜没想到太傅这么快就同意了,忙不迭地点点头。 “之后的事情我会处理的,你既然和你母亲一样与医术上有长处,只管自己便是。”他起身宽慰着。 舒云宜也跟着站了起来。 “您要回去了。” “回去了。”江轩招招手,“陪我走一段路吧。” 舒云宜上前搀扶着他。 两人顺着林荫小道,夕阳落在他们的脚下,长长的影子被拉长,热闹的虫鸣鸟叫却没有打破他们的沉默。 “太傅。”柴叔和章力士见人回来了,起身喊道。 “回去吧。”太傅喘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把东西都抬回去吧,圣旨交于我,我与官家去说。” 章力士犹豫。 太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是。”他一个激灵,连忙说道。 “三娘子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上马车后,柴叔忍不住问道。 “她不愿意。”太傅捂着胸口直喘气,“江府太乱了,不来未必不好。” 柴叔连连叹气。 舒云宜目送马车远去,一转身就看到叶景行靠在柜台上。 两人四目相对,突然都笑了起来。 “突然成了太傅的孙女有何感想。”他打趣道。 舒云宜皱眉,仔细想到:“大概是你之前给我提过一点,今天倒也没有太大的想法。” 她双手握拳,用力地敲了敲脑袋:“骗你的,其实我脑袋是糊的。” “我从未想过这事,也不知如何是好。” “但太傅人很好。” 她眯了眯眼:“我其实还有点开心。” “你最近可有的忙了。”叶景行站直身子笑道。 舒云宜突然神气起来:“太傅说他会给我搞定的。” 眉眼生动,光彩耀目。 第63章 溃堤在即科举毕 京都市井最近议论最多的事情,大概就是太傅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孙女。 这个孙女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众人非议的舒家三娘子。 原本舒家落魄了,温家对她也不再热情,不少纨绔子弟还打算沾染一二。 虽然总是被莫名打了一顿,但被美色冲昏头脑,依旧热情不减,整日围在玄明堂。 只是谁也不曾想,这个事情闹出了大反转。 舒云宜,一个被赶出舒家的落魄女摇身一变成了江太傅失散多年的孙女。 这一出好戏,让京都铆住了劲去探听一二点消息。 奈何别有用心的人一靠近玄冥堂,就会被门口等候多时的黑衣卫拦下,直接送了回去。 江府这几日大兴土木,修建杏林院作为舒云宜的闺阁,官家甚至亲自送了无数珍宝过去祝贺。 不少朝臣接着机会,也纷纷凑了上去,奈何礼物皆被柴公软绵绵的地打了回来。 舒云宜在舒家有不少手帕交,后来因为她脱离舒家而逐渐冷淡。 这几日也逐渐活络起来,借着看病的名义往玄明堂跑得勤快,变着法地套着关系。 舒云宜经过这么多事情,也算明白这些人都是见了好才凑上来的人,只好装傻充愣,仗着现在没人敢撒野,四两拨千斤地把人打发走。 那些人顾忌着门口的黑衣卫,不敢太过纠缠,讪讪地走了。 “胆子大了点。”叶景行不知从哪来,半支着腿,坐在窗口,甩着竹笛似笑非笑地说道。 舒云宜放在蓝布帘,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道:“世子真是悠闲。” 叶景行从窗口跳了下来,打量着她片刻,挑眉:“不高兴。” “没有。”舒云宜坐会椅子上,托着下巴,望着墙壁上晃动的光圈。 “其实我到现在还有点迷糊。”她皱着眉,“我自小就以为是自己亲缘浅薄,没想到那些却都不是我的缘分。” “舒夫人不喜欢我,我从小就知道了,只是因为老师还有温家的庇护,她才愿意看我一眼。” “侯爷更是不管后院之事,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原本以为他们就是这样的性格。”舒云宜慢慢露出一丝难过之色,“可后来舒云柳回来了,就不一样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侯爷夫人喜笑颜开,亲自带着她参加宴会,为她准备秋衣,给她增点妆匣,那种昭然若知的珍视,恨不得把她广而告之。 “不过温夫人待我都比侯爷夫人要和煦许多。”她笑了笑,“我记得我第一次赴宴是八岁的时候,还是温夫人亲自带我去的。” “还有老师,他带我去了好多地方,还给我请了花老师作为师傅。” “还有花老师,我每年生日他都送我礼物,有时候是一把种子,有时候是一张药方,甚至是学院的柳条桑叶。”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一块发光的琥珀。 -- 第118页 一双手按在她脑袋上,随意地抹了一把。 舒云宜迷茫地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 “舒家对你不过是有利可图,敲骨吸髓之痛,不必留恋。” “温夫人,你两位老师如今健在,你若是喜欢,去看看也无妨。” 舒云宜顶着他的手,呆呆地看着他。 “太傅为官风评不好,为人却是极好的。”他笑说着。 舒云宜用脑袋甩开他的手,不高兴地说道:“说人是非者,必是非人。” “我发现你好像一开始就对太傅很有好印象。”叶景行抱胸,饶有兴趣地问道。 舒云宜皱眉,一脸迟疑:“是吗?大概是我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觉得他好难过。” “大概是为人医者,对苦痛之人总是抱有爱惜。” 她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而且太傅自己说过辨人好坏,应从己身出发,不能说外物影响。” “我觉得太傅人就是很好啊。” 她信誓旦旦地说道。 叶景行只是笑着不说话。 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只怕京都众人都要惊骇万分。 太傅若是好人,西市的血每年都能少一半。 江轩从政五十年,不论是因他而死,还是被他杀死的人,他手中的人命不计其数, “你怎么还叫他太傅。”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问道。 舒云宜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说道:“习惯了。” “那可要改口了。”他笑,“小心倒霉。” 舒云宜耳朵一动。 “苦头还是要自己吃一下,才记得住的。”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又来了!”她不高兴地嘟囔着。 外面突然传来惊呼声,紧接着就传来玄子苓惊天动地的喊声。 “下雨了,快去收药。” 外堂瞬间乱了起来。 舒云宜探头出去,原本还算有些光亮的天,眨眼的功夫就黑了下来。 黑云滚滚,压城而来。 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 大风裹着雨水落在吵杂的大地上,街面上越发热闹。 “又下雨了。”舒云宜趴在窗沿上,伸出感受着落在手心的雨水。 冰冷浑浊。 “已经连下三天的雨了。”叶景行心思沉重地说道,“渭河的水距离堤坝不过一尺了。” 舒云宜叹气。 “朝廷没有想办法吗?” “工部尚书如今都住在渭河边上了,若是治不住水,工部的人都要自己去填河了。” 舒云宜一愣,扭头打量着他,却见他面色严肃,完全不是在开玩笑。 “填,填河?”她傻傻地问道,“怎么填?扔沙袋吗?” 叶景行笑,眼底却是毫无光亮。 他轻柔又无情地说道:“自己主动填河了,还能不牵连家人。” “是你,你跳吗?” 舒云宜倒吸一口气。 “可,这是下雨啊,天要下雨,我们如何能控制。”她喃喃自语。 叶景行只是笑着不说话。 “渭河的堤坝也是年年巩固,今年本就雨水多,京都也不是没漫过水。”她慌乱又不安地说着。 她突然住嘴,没有说话。 “之前,之前,也是这样吗?”她艰涩地问道。 叶景行点了点头。 “工部四年换了三个尚书,两个都是跳了渭河,一个因为谏言官家大新土木,被当场杖毙。” 舒云宜愣愣地看着他。 她突然想起,前世的京都今年确实发了大水,死了不少人,当时她被舒夫人带去雷山避难。 “没人管吗?”她喃喃自语。 叶景行温柔地看着她:“你祖父,江轩,江太傅。” “但他老了。” 他平和又冷漠地说道:“他辞官那三年,谁也控制不住官家。他回来那日,全朝堂没有一个不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些不算秘闻,却也是京都秘而不宣的事情。 舒云宜常年深居闺中,浸淫医术,竟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等骇人的奇幻之事。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 叶景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眉眼紧绷。 “罢了,这些事情本就和你无光,太傅都叫你专注医术,就是不想让你掺和这些事情。” 他最后移开视线,淡淡说道。 舒云宜收回湿漉漉的手心,扭头注视着他:“那你为何与我说。” 叶景行无奈地叹气。 “这位工部尚书与水利极有天赋,乃是世家出生。” “渭河的堤坝本就是豆腐渣工程,这次能撑这么久,多亏了他先见之明,改了堤坝模样,才能拖这么久。” “你想叫我劝太傅。”她敏锐地说道。 “可他为何听我的。”舒云宜不解地问道。 “因为你是江白的女儿,你的母亲是游丹心。”叶景行伸手关上窗户。 “只要是你说的他一定会答应的。” 两人的距离咫尺之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 宛若实质的湿气几乎要黏在他们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上。 浑浊中带出一丝凉意。 “为什么。”舒云宜咄咄逼人地问着。 叶景行叹气:“别问了,这事我会自己想办法,你不要掺和了。” 他眉心皱起,有些后悔地说道:“是我的错,我不该与你说这些。” -- 第119页 “你不跟我说,我就亲自去问太傅。”舒云宜拉着他的袖子,坚定地说道。 叶景行掏出手帕,擦了擦她湿漉漉的手腕。 手腕纤细白皙,看得人便是微微用力都舍不得。 “太傅的身子应该禁不起折腾了,你若是真的觉得他是好人,便不该刺激他。” “有些事情,立场不同,给予的结果也是不同的。”他幽幽叹气。 “太傅出自京都江家,自小学的便是忠君之道,他眼中官家利益为先。” “就像是温家。”他歪着头笑了笑。 “刀终究是伤人又伤己的。” 舒云宜倏地一愣,突然明白叶景行语意未尽的话。 毕竟她曾在温家真真切切地生活过三年。 尾大不掉的船是没有回头的机会的。 “三娘子!”玄子苓倏地掀开帘子,突然一愣。 “打扰了。”他倒吸一口气,冷静地放下帘子,甚至贴心地拍了拍。 舒云宜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帕子,突然后退一步。 叶景行冷静地收了帕子,抱臂回到墙壁上靠着。 “滚回来。”舒云宜眉心一跳,呵斥道。 玄子苓站在门口,犹豫说道:“不合适吧。” “那你滚。” 玄子苓可怜巴巴地探出一个脑袋。 “今天是科举的最后一天,有个考生没地方住宿了,想来我们借住一晚。” “那你安排吧。”舒云宜握着手腕,淡淡说道。 “哦。”玄子苓莫名觉得屋内的空气有些压抑,笑着打哈哈说道,“我听说今年温如徐也科举呢。好多人问我们……” 他突然住了嘴,因为觉得空气越发窒息了。 身后的叶夜拎着领子把人揪出来,伸手把布帘改好。 “人家科举关你什么事,你也打算去投香包吗?”叶夜板着脸,大声指责着。 玄子苓叹气:“我就是想说,好多人问我们要兰草了。” “我们不卖!”叶夜斩钉截铁地说着。 第64章 京都暴雨惊险夜 京都这场雨已经连下三天了,完成科举的士子全都被滞留在京都。 整个京都弥漫着人心惶惶的气氛。 而就在刚才原本就已经瓢泼的大雨,突然变成变得更大了,整个天瞬间暗下来。宛若黑夜。 玄明堂地势稍微低矮的地方早早就被放上沙包。 哑叔怕深夜出事,这几日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东跨院休息。 “三娘子,关门吧,估计不会有人来了,让陈黄和水淼在这里呆着,有人扣门,在开门也不迟。” 张婶抹了一把全是水的脸,大声说道。 玄明堂大堂前已经垒起半人高的沙袋,但雨还是源源不断的被风打进来,沾湿了地面。 舒云宜连忙把窗户都关上,点头喊道:“关了吧,让小孩去东跨院带着,我来守。” 张婶手脚麻利地把大门关上,想了一会,又用木头把几扇窗户全都定死。 “总要防着点。”她解释着。 外面的狂风暴雨被门窗稍微阻挡住,屋内终于安静了一些。 “三娘子,我来守着,您忙一天了。”张婶用围兜抹了一把脸,脸色沉重地说着。 “这雨只怕今日不会停了,您和陈黄他们去东跨院避着。” 舒云宜站在大堂中间,听着外面噼里啪啦地大雨声。 几乎要掩盖住一切的声响,让整个天地只剩下这场无穷无尽的大雨。 “渭河会溃堤吗?”舒云宜蓦得想起已经三天不见人影的叶景行,突然问道。 张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天气又闷又潮,外面是漂泊大雨,里面却热得磨人。 “渭河溃堤不是年年都有的事情吗,这么多人填堤了,还有人还整日在堤坝上偷工减料。” 她颇为怨怼地说着,手中的蒲扇扇个不停。 “你也知道堤坝溃堤会有人跳河。”舒云宜扭头看向她。 “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我看今年这个新上任的年轻尚书估计也要喂鱼了。” 张婶说起这事,显得习以为常,漠不关心。 “渭河水量本就大,今年雨势不正常,渭河本就位于低洼之处,溃堤是不能避免事情啊。”舒云宜喃喃自语。 张婶嗤笑:“这些道理我不懂,我就知道,地势低所以才要建堤坝,现在堤坝依旧是十多年的样子,根本没人管。” “我母亲就是被河水冲走的,我这辈子也忘不掉。” 她脸色沉重。 “你怎么知道是有人偷工减料。”她好奇地问着。 张婶平静说道:“若是没有偷工减料,这个堤坝怎么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 舒云宜沉默。 “可若是没有拨下钱款吗?” 她突然想起叶景行当日说起前三个工部尚书的死因,其中有一任便是谏言官家大新土木。 一个工部尚书,为何要谏言这个。 而且官家奢靡,不是什么新鲜事。 “什么?”张婶抬头看她。 “没什么,那这里就麻烦张婶了,我去看看后院的草药都放好了吗?” 她收了脸上的迷茫之色,状似轻松地说道。 “玄郎君都去看过了,昨夜叶夜和我们连夜收拾好了。” “昨天叶夜来了?”舒云宜吃惊地问着。 “对啊,大半夜披着蓑衣就来了。”张婶不甚在意地说道,“还带了许多屯粮,怕我们没得吃。” -- 第120页 “还叫我们不要随便出门。” “对了,他还特意叮嘱不用叫您起来,自己带人把所有地草药都收拾好了,天还没亮又匆匆走了。” “好像忙得很咧。”她最后说道。 舒云宜眼睛微微睁大:“就他一个人啊。” “没啊!”张婶想了想。 “还带了其他几个男人呢,五大三粗地,我也不认识。” 舒云宜眼中的光亮微微黯淡下来。 渭河堤坝奔溃在即,这事人人都有数。 当日深夜,舒云宜撑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微微眯上眼。 迷糊间,只听到地面微微震动,原本昏昏欲睡的人瞬间惊醒过来。 “决堤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挤满人的东跨院瞬间乱了起来。 “别急,不一定是决堤了,而且麻生街地势高不会淹上来的。”玄子苓高声喊道。 “哑叔你带人在周围守着,水势不对就喊人。陈黄,你带小的在里面不要出来,云宜,你也进去。” 玄子苓动作迅速地披上蓑衣,冷静吩咐道。 舒云宜看着黑沉的夜幕,乌云几乎要贴着沿街的屋顶落下。 巨大的水雾瞳孔而起,街道地沟壑上汹涌不住的流水奔腾地向下流去。 整个京都好似被一个朦胧的水球包围着,下一刻即将在水汽中翻腾。 这雨大到令人窒息。 玄明堂众人脸色显然都极差,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有劳动力的人几乎都出去了,屋内只剩下舒云宜和几个小孩。 陈黄抱着妹妹,水淼抱着小药童,几个小孩团在一起瑟瑟发抖。 “好可怕。”小药童听着头顶上巨大的雨声,哆哆嗦嗦地说着。 “不怕不怕。”水淼小大人地安慰着他。 外面传来一阵轰隆声,屋内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只听到外面传来急切的声音。 “快快,这里漫出来了。” 舒云宜蹭得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 只见东跨院西边的一面墙轰然倒塌。 雨水夹着水雾扑头盖脸地涌了进来。 “这是之前晒草药的时候,另外修补的,怎么这么不牢靠。”小药童大声指责道。 “外面叫来的人就是不行。” 他又气又急,想要跳出水淼的怀里去外面帮忙。 舒云宜眼疾手快把人拦下:“回去呆着。” 她神情严肃,一下就把人吓住了。 “你们去床上坐着。”她扭头看向陈黄,“保护好弟弟妹妹们。” 陈黄坚定地点点头。 “堵不住了,水要涌进麻生街了。”有人摸着脸从外面跑回来,“太大了,下面的街面全都淹了。” “渭河真的溃堤了。” “外面都是往我们麻生街和隔壁春堂街跑来的人。” 年轻人惶惶不安地说着。 “把门窗都封死。”玄子苓看着玄明堂寥寥几人的青壮年当机立断。 他扭头看了眼门口的舒云宜,笼着蓑衣上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麻生街鱼龙混杂不安全,我叫哑叔送你去江府。” “穆兰街靠近皇城,地势最高,又有黑衣卫守着,比这里安全多了。” 他还有几句话没说。 若真的要逃京避难,跟着江太傅一定可以得到最好的安置。 舒云宜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摇了摇头:“那你们怎么办?” “你若是不放心带几个小的走也行,我们其他人都是男人加上张婶这些市井女人,不会有事的。” 玄子苓的目光落在屋内几个小孩身上,直接说道。 “门口有几个混混在砸门。”张婶领着棍子,跑过来愤怒地说道。 玄明堂是麻生街最大的店面,半个街道都是他们的,地势也是最高,尤其是玄明堂人数不多。 这种混乱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把注意打到他们身上。 “我去教训他们。”几个年轻人握着木棍,气愤的说道。 “没必要,打走一个还有一个,我们只要守着东跨院就好,让哑叔把墙先堆起来。” 舒云宜冷静说道:“把我们的粮食都看好,院子分成四批人,轮着照看东跨院。” 外面的激烈的敲门声顺着雨声逐渐飘了过来。 骂骂咧咧的声音格外的嚣张。 “你进去吧,我去安排人。”玄子苓把人推进屋子,顺手关上门。 舒云宜听着外面嘈杂的动静,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谁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小孩七歪八倒地睡在一起。 舒云宜盯着烛火不由自主地出神,眼睛冒出一点红血丝。 天色依旧阴沉得吓人,外面是众人忙碌的声音和远处熙熙攘攘的喧闹声。 遮天雨幕笼罩在众人面前,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奔腾的流水。 惶恐不安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就在此刻,大雨磅礴下,外面突然没了声响。 舒云宜在混沌中猛地惊醒过来。 凝神听去,原本嘈杂的声音竟然消失了。 她倏地站起。 只是她刚一抬头,就看到大门被人推开。 多日不见的叶景行穿着暗黑色盔甲,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浑身湿漉漉的,只站了一会,脚底下便是一趟水渍。 -- 第121页 “渭河溃堤,官家打算避走辅京。”他注视着舒云宜,低声说道。 外面是在大雨中肃然沉默的黑衣卫。 舒云宜脸色煞白。 “太傅叫我送你过去,一同去辅京避祸。” “那你呢?”舒云宜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安。 一生戎装的叶景行背后是阴沉遮天的乌云,几乎要把整个京都压垮。 大雨不顾一切的气势几乎要淹没整个人间。 “留守京都。”他看着舒云宜,疲惫却坚定地说道,“救灾。” 第65章 雨寺见面情谊生 “云宜不来。”江轩掀开帘子,露出一张青白憔悴的脸。 “是。”柴叔披着蓑衣,一脸急色,带出不赞同之色,“她说想要留在京都。” “她留京都能做什么?”太傅被风雨激了激,捂着胸直咳嗽,脸颊立刻泛上不正常的红晕。 柴叔不说话,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郎君仔细身体。”他忍不住劝道。 “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想法。”他身后伸出一只保养得益的手。 官家竟然也坐在太傅的马车内,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 “温如徐也不是不愿走吗?”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倒是太子,跑得还挺快。” 他神情有些不悦。 太傅垂眸,盯着杯中晃荡的水。 “官家慎言,太子只是先行替官家安排行宫。” 他眉宇间俱是疲惫,几日不见好似又苍老了几分,鬓间已经遮挡不住白发,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麻烦番将军先送官家去辅京吧。” 他话音刚落,就掀开帘子自顾自地跳了下来。 柴叔神情一惊,连忙撑开伞上前:“郎君要去哪?” 他展开披风把人把人包裹起来:“京都已经被淹一半了。” 水势来的太急,谁也反应不过来,不然太傅早早就会把舒云宜接回江家。 就在此时,人群中传来惊呼之声。 只见官家竟然也跟着跳了下来,顶着大雨走到他身边。 “老师要去哪里。” 不过一会,他已经浑身被雨打湿了,整个人狼狈不堪。 江轩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之色:“官家保重身体,回马车上吧。” “老师去哪。”官家伸手握住江轩瘦弱的胳膊,坚持问道。 番将军撑着伞,犹豫地站在他身后。 大雨瓢泼,所有人的视线都弥漫着水雾,不远处传来水流奔流的声音。 山坡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此刻却是鸦雀无声,唯有风雨呼啸的声音。 江轩脸颊已经露出滚烫之色,他挣扎了片刻,最后颓然地抚开官家的手。 “云宜还小,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那让番将军把人带回来。” 官家的脸被风雨打湿,雨水顺着鬓角下颚的弧度流下,眼睛却依旧在发亮。 “我不是非要带她回来,我只是想去问问她而已。” 太傅有些疲惫,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蜷着腰,浑身都在发抖。 柴叔连忙半扶着人,着急说道:“让我去问吧,若是云宜想要留在这里,我也去陪她。” “我怕一定平安带她回来。” 柴叔和太傅相扶相持一辈子,太傅叹口气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自然也知道这次他坚持去找舒云宜的原因。 十四年前,他没有坚持带走江白和丹心,最后天人永隔,如今自然不愿意重蹈覆辙。 太傅骨瘦如柴的手指紧紧搭在他的手腕上,喘息着看着他:“我,自……自己去。” 官家牢牢护着那盏热茶,着急地递到他手中。 “去便去,老师上车吧。” 他颤抖地扶起太傅一侧的胳膊,心惊胆战地说着。 “避走辅京宜早不宜迟,官家先行去吧。”太傅难得坚定地说着。 衰老的眉眼下露出一双无畏且清亮的眉眼。 他坚定地看着官家,伸手接过番将军手中的油布伞,递到官家手中:“走。” 官家脸上着急之色逐渐僵硬消失,最后露出一双沉默的眼。 “番海。”他硬下心肠,冷声喊道,“送官家出京。” 说完,他头也不会地上了一辆青布马车,向着山下走去。 番海看着官家瞬间面若寒冰的脸噤若寒蝉。 官家性格暴虐,唯有面对太傅才是软言细语。 众人在风雨中瑟瑟发多,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走!” 良久之后,天地间好似只剩下山顶上的一群人,雨幕倾盆而下,乌云遮天蔽日。 众人只听到官家这声不动声色的压抑声音,这才动了起来。 舒云宜披上蓑衣,穿上油布鞋,跟着叶景行匆匆去了安置灾民的寒雨寺。 这里收置了受伤最为严重的第一批百姓,舒云宜一踏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各种哀嚎声。 “你若是害怕,我现在就让人送你回去。”叶景行站在门口,轻声说道。 舒云宜犹豫片刻,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不怕,我是大夫,擦擦脸吧,流血了。” 叶景行把人带过来的一段路已经被乱石淤泥堵塞住了。 他亲自背着舒云宜才走了过来,脸上被沿途一根突然带着水泥滚下来的树枝划伤,留下一条狭长斑驳的伤口。 -- 第122页 叶景行伸手接过手帕。 他本就极高,穿上威武的盔甲越发显得气势凛然,一双眼被雨水浸润,在漫天乌云中,深不见底。 “我进去了。”舒云宜莫名红了耳朵,匆匆抛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景行站在门口,看着侍卫把人带去病房中,突然笑了笑,捏着手帕片刻后,这才放进怀中。 他一转身就看到路口出现的人,神情一冽。 红袖还困在那条泥泞路上,等着叶夜把人带回来。 舒云宜只好找了一个士兵给自己打下手。 安置在这里的人大都伤得不轻,雨水突然变大,山体滑坡也是猝不及防,不少人被落石砸中或者在水中受伤。 舒云宜面对这样血淋淋的惨状面不改色,仔细又认真地给人处理伤口。 等她处理好这个屋子里的伤人,正准备离开,突然看到门口不知何时站着的人,眼睛微微睁大。 “太傅。” 她一出声就有些懊恼地闭上嘴。 江轩听着她的话眼底先是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但是很快就平和下来,温柔笑道。 “无事,你若是不习惯,这样也无妨。” 他撑着伞,对着她招了招手。 舒云宜连忙接过他的伞,两人站在屋檐下。 “为何不去辅京,你还小,这里太危险了。”江轩神情温和地问道。 舒云宜打量着他,见他没有露出不悦之色,这才小声说道:“京都大夫本就不多,回春堂的时候又走了一大批。” “能走的人都走了,不能走的人难道只能留下来等死。” “我辈持烛而行,如何独避风雨。” “萤火之光,其亮不远,可我依旧想要照亮别人。” “大医治病,一心赴救,所以我想留下来。” 她的眼睛在昏暗缥缈的烛光下发亮。 少女轻盈的身姿被笼上黑暗,可依旧有一束光落在她身上,纤柔而挺直。 江轩怔怔地看着她,一颗心在疼痛和欣慰间来回反复,几乎要逼出他的泪来。 他在舒云宜身上看到了江白干净清澈的灵魂,也看到丹心悬壶济世的慈悲。 这样一个纤细柔软的少女,在疾风苦雨中好似漂泊的荷花无依无靠。 可底下却是中空挺直的刚强与坚韧。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舒云宜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视线一转又看到门口一排黑黝黝的黑衣卫,有些苦恼地皱着脸。 “反正,我不想走。” 她虚张声势地强调着。 江轩看着她露出的一点孩童之气,突然笑了笑,掏出一块手帕,怜惜地擦了擦她手指上沾染的血迹。 “那便不走了。”他动作轻柔,面带笑意。 舒云宜眨眨眼看着他。 “好孩子。”江轩摸了摸她脑袋,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 他的视线落在出现在门口的叶景行身上。 “劳烦世子照顾了。” 他矜持有礼地点点头。 “自然。”叶景行大步上前,站在台阶下,坚定说道。 太傅的视线一直落在舒云宜身上,几乎要柔得滴出水来。 “去吧,若是累了记得休息。” 他把油布伞递到她手中,眉目似水,眼眸湿润。 “我送太傅赶上大部队。”叶景行接过叶夜递来的伞,低声说道。 “不必。” 江轩避开他的动作,接过柴叔的蓑衣,视线中的笑意微微敛下,对着他点点头:“照顾好云宜。” “自然。”叶景行面若常色地收回雨伞,“我送太傅出去。” 舒云宜捏着扇,看着空气中莫名的气氛,歪着头,目送两人离开。 “三娘子。”红袖的声音拱门处响起。 只见红袖提着两个大箱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外面都是人,我看到红衣卫抬着好多人送过来了。” 红袖一边脱下蓑衣,一边说道。 “红衣卫啊。” “对啊。”红袖突然小声说道,“我看到温郎君也在呢。” 舒云宜愣了一下,却也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读书本意为报国。 这是他的信念。 她从不怀疑他对黎明百姓,天下苍生的家国情怀。 温家的继承人向来是出色的。 “哦。”她突然没了兴致,淡淡说道,“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她接过红袖的箱子,沿着走廊向着下一个房间走去。 “云宜。”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舒云宜停步,扭头看去。 只看到穿着白色盔甲的温如徐站在雨中,一月不见,身形消瘦许多,温润的少年多了一些稳重。 舒云宜一愣,行礼:“温郎君。” 温如徐上前一步,后又停在台阶下。 “不用行礼。”他沙哑地说道,“你如今已经是太傅孙女了。” 舒云宜恍然。 是了,她再也不是不入流的舒家之女,而是权倾天下的太傅孙女,便是公主皇子见她都不敢受她的礼。 “不知温郎君,有何贵干。”她犹豫地问道。 她疏远的态度让温如徐嘴角发苦。 两人隔着台阶,一人站在屋檐下,一人站在雨中,皆是沉默无言。 -- 第123页 “我今年科举。”他低声说道,“我若是高中状元……” 他抬头,目光近乎恳切,年少的情谊落满他的眼底。 “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舒云宜眨眨眼,近乎震惊地看着他。 温如徐一向骄傲,何曾见过他这样的卑微。 “我虽然心怀天下,可依旧可以放下你。” 舒云宜心底一痛,莫名红了眼。 她曾经等这句话等到死亡的那一刻,若是她早早听到这句话,一定会选择再一次飞蛾扑火。 可今日再听到这一句话,却觉得陌生极了。 三年的夫妻折磨,把所有的年少情谊都消磨地一干二净。 “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温如徐上前一步,对着她缓缓伸出手来。 舒云宜愣愣地站在原处,盯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沉默。 “温大郎君。” 叶景行冷淡的声音在拱门处响起。 “你的副将找你。” 舒云宜倏地回神,红着眼,抬头看向大雨中□□的身影。 两人隔着巨大的雨幕,四目相对。 一人深不见底,一人情绪未歇。 她突然后退一步,对着两人胡乱地行了一礼,直接转身离开。 第66章 笛声乱心无从解 舒云宜眉头紧皱,捏着还没写好的药方,整张脸严肃得吓人。 “到底是谁在吹笛子。”红袖也皱着脸,一脸惊恐。 一旁帮忙搬东西的叶夜连忙低下头。 这笛声如何形容呢。 呕哑嘲折难为听。 笛声鸮啼鬼啸,气息偏又延绵不绝,造成的杀伤力是成倍增长的。 每每感觉要停顿的地方,偏偏不绝如线。 在苦风凄雨的深夜,几乎达到了如泣如诉的程度。 “也不知是谁如此哀怨,等会还需劳烦叶统领去看一下。”红袖把药箱整理好之后随口说道。 “而且大晚上也忒不让人安生了。” 她忍不住抱怨道。 叶夜连连点头。 “对了,世子呢?”舒云宜理出点头绪后,不经意抬眼问道。 “怎,怎么了?”叶夜刚刚直起的腰,突然紧绷,一脸紧张。 舒云宜被他吓得愣了一会:“没事,就是早上世子的脸被划伤了。” 叶夜忙不迭地摆上笑脸,掐着嗓子说道:“世子在外面呢,我去帮三娘子叫来。” 舒云宜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不用,虽然是小伤,但这种天气最是潮湿,小心溃烂,晚上涂上这个,好得快点。” 叶夜闻言,恭恭敬敬地把东西收了下去,态度虔诚,动作慎重,把舒云宜看得一脸惊疑。 “都是小东西,不用这么紧张。”她干巴巴地解释着。 “不是的,是救命的东西!”叶夜斩钉截铁地说着。 他把东西谨慎地放好,顺手拿起几包草药,高高兴兴地说道:“我帮三娘子把这几包草药送去。” 红袖张了张嘴,还没说,就见人忙不迭地走了。 “啊,叶统领知道给谁吗?”红袖犹豫问着。 舒云宜把最后几味药添上,这才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上面写了名字,应该知道的。” 她把东西收起来,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着。 “三娘子忙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红袖上前把东西收拾好。 叶夜拎着草药,沿着走廊,脚步轻快地走着,一直走到寒雨寺最外面的大殿面前。 这个大殿如今已经被收拾起来,临时驻扎红衣卫和世子亲兵,如今温如徐正带人去山下开路。 叶景行刚刚回来没多久。 那不可说的难听笛声就是从这里传来,且越来越清晰。 叶夜倒吸一口气,摇了摇脑袋,把满脑子的笛声晃了出去,这才在屋顶上在找到坐着的人。 一直连绵的大雨终于短暂地停了下来,只是天色依旧低沉,黑得似浓墨一般吓人。 大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叶夜摸了摸怀中的瓷瓶,顺手把手中的草药包递到纣恩手中,抬了抬下巴:“去送,救星来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瓷瓶,兴高采烈地走了上去。 纣恩冷笑,斜了一眼得意的人,扭头就去送药了。 叶景行坐在高高的屋顶上。 向上是深不可测的黑夜,向下是荒凉破旧的寺庙,屋顶上的人反而显得格外渺小虚无。 叶夜顶着笛声折磨,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世子。” 他殷勤地喊着。 叶景行不为所动,继续闭眼吹笛。 叶夜连忙掏出白瓷瓶,高高地递到他面前。 “叶娘子叫我送来的。” 笛声倏地一停。 叶景行漆黑的眼眸落在他手中的瓷瓶上。 “三娘子担心得很啊,一直叫我马上来卡卡那您,还说是谢谢你今日带她来,一见世子就很放心,最后非要亲自……” 他口若悬河的嘴突然闭上。 原来手中的瓷瓶到了叶景行书中。 “这嘴,不如明日去给军中众人保媒。”叶景行手指捏着那瓶东西,冷淡地说道。 叶夜连连摇头,缩回脑袋,只露出一双无辜的眼。 “她说了什么?” 叶景行背对着后院,视线落在远处,迎风而飞的白牡丹棋子上,淡淡问着。 -- 第124页 “给世子涂脸的。”叶夜闷闷说着。 他沉默片刻,突然觉得脖子一凉,抬头一看,就见世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怎,怎么了?”他干巴巴地问着,突然眼珠子转了转,立马又说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叶景行收回视线,捏着瓷瓶沉默。 “下去吧。”他长叹一口气,低声说道。 “深夜吹笛,佳人无意,确实可惜了些。”屋下传来一个打趣的声音。 叶夜脸色一变,低头,对着来人疯狂摇头。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打趣我做什么。” 叶景行小心地收起瓷瓶,漫不经心地反驳着。 “谁知道呢,溃堤的那一刻,我觉得我要死了,你救了。被水冲走的时候,我觉得我要死了,温如徐救了我,谁知道后面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救我。” 死里逃生的工部尚书龚珍穿着一声破旧的文人长衫,站在落魄的庭院中,笑脸盈盈地说着。 他模样普通,身形中等,却有种说不出的温和感。 人畜无害,温柔体贴。 “只怕难了。”叶景行翻身下了屋顶,姿态潇洒地背对着两人,挥了挥手。 “明日还要去救人,早些休息吧。” “那位三娘子在内院。”龚珍扶着叶夜下来的梯子,随口问道。 叶夜点点头,又倏地警惕起来,严肃地看着他:“别打她注意,小心……” 他用手抹了下脖子。 “世子脾气可不好。” 他临走前,再一次强调着。 龚珍目送两人远去,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沉默,一直含笑的眉眼微微敛下。 舒云宜是被暴雨声惊醒的。 她醒来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大喊,声音混着大雨,只听到声音越来越近。 “外面怎么了?”舒云宜连忙穿好衣服问道。 红袖提着药箱跑来,着急说道:“我们这边有好几间厢房漏水了,不过幸好没有我们放草药的地方。” “刚才温郎君派人说让我们去隔壁院子呆着,等会让人来修,会吵到娘子。” 舒云宜点点头。 两人说话间,就见有一个青衣男子领着一群人沿着屋檐走了过来。 那男子明显是文人模样,舒云宜走之前不由多看了一眼。 “三娘子。” 她刚刚穿上蓑衣,走近红袖的雨伞下,就听到背后有人喊着。 正是那个青衣男子。 “在下龚珍,寺院长久失修,前往西院的路昨夜大雨塌了不少,不如我带娘子去西院。” 他站在不远处,微微侧身,恭敬有礼地说道。 舒云宜看了眼外面倾盆而下的大雨,也有些犹豫。 “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嘛?” 龚珍苦笑:“这路都是泥泞小路,雨水暴击,冲刷久了,自然也不行了。” 舒云宜无奈点头:“那就有劳龚郎君了。” “不敢,三娘子这边请。”他撑开油布伞,下了廊檐。 龚珍一路无言地带人走到半路,突然被人拦下。 “不劳烦龚尚书了,三娘子由我带过去便是,东院的修补还请龚尚书多多费心。” 温如徐拦在两人面前,态度强硬地说道。 龚珍一见他,就笑了笑,倒也没有强求,只是退回树下。 “那就劳烦温郎君了。” 舒云宜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突然皱了皱眉:“他就是工部尚书。” 稳如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最后失望地移开视线,点了点头。 “他可有和你说什么?” 舒云宜摇了摇头。犹豫说道:“不是说,溃堤的话会……” “被叶景行救了回来。”温如徐明白她未尽之意,直接说道,“后来要跳江,又被我救了我回来。” 舒云宜眨眨眼,不解地看着他。 “龚珍是个人才,大尧对水利建筑有他这等造诣的独此一份。” 温如徐显然也有些头疼此事,眉头紧皱。 “他最后还是会死吗?” 舒云宜的声音在大雨中格外缥缈。 温如徐眉眼闪过一丝厉色,眉头紧皱,最后长叹一口气,敛下神色。 “都是朝堂之事,与你说了也是也是徒增烦恼,到了。” 他停下,抬眉看向西院,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舒云宜。 “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让人来找我。” 舒云宜只是微微笑了笑,行礼谢道后头也不回地踏入院子。 温如徐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面前,眼底的眸光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 舒云宜对他的态度,和龚珍一般无二。 “那个龚珍好生殷勤。”红袖拎着药箱子说道,皱了皱鼻子,“不像好人。” “你觉得他会死吗?”舒云宜轻声问道。 红袖摇头:“我不知道,但官家的脾气可不好。” 舒云宜沉默。 宁康帝的脾气何止是不好,简直是暴虐。 靠近院子的时候,她开口说道:“晚上去把太傅留给我的黑衣卫叫来。” 红袖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大夫,大夫,你快来看看。”一个妇人扑了过来,“我家当家的,昨夜就上吐下泻,现在人都不清醒了。” 舒云宜一走进屋内,就被一个妇人凄厉的喊声叫住。 -- 第125页 与此同时,屋内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重启太好看了,更新迟了!!! 第67章 京都突变太子回 “世子。” 昨夜开始的大雨,到了清晨依旧瓢泼而下。 叶夜策马而来,马蹄惊起的雨水,带起阵阵水雾。 “寺庙发生瘟疫。”他来到叶景行身边,沉重说道。 叶景行脸色微变,转身离开。 “三娘子已经把染上瘟疫的人重新安置了。”叶夜紧跟着走了上去。 “一共有三个人,同一个屋子的,其他人也都重新安排住宿了。” “重点安排了那三个密切接触的人。” 叶夜语速极快,在巨大的雨声中清晰而沉重。 “去把京都还剩下的大夫全都叫来。”叶景行上马的时候,眼眸低垂,面无表情。 “若是不愿。”叶夜犹豫。 叶景行捏着马鞭不说话。 “通知辅京。”他翻身上马时说道。 四字刚落,他的马就直接冲了出去,向着寺庙跑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瘟疫的消息随着大雨传到寺庙中的每个角落。 寒雨寺如今乱成一团。 舒云宜带上自制的布罩,手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的一双眉眼紧紧皱着。 原本安置病人的西跨院时不时传来尖锐的哭声和失控的喊声。 红衣卫也穿着同样奇怪的衣服和面罩,开始用石头和木条封锁一开始发现瘟疫的房间。 “已经把人都换了个房间,而且一人一间。” 温潮浑身过得严严实实,站在远处,沉静的脸上难掩慌乱。 瘟疫。 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是一个能杀人于无形的东西。 温潮不由打了个寒颤。 温如徐看着院中开始煎煮草药的人。 舒云宜从一开始的震惊慌乱,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有条不紊的把人分开,又让人去抓药。 “还有做什么吗?” “郎君。” 温潮惊呼,来不及伸手拦住他,就见他踏入院中。 舒云宜抬头,见他毫无保护措施地走了进来,连连摆手:“出去出去。” 她从边上抓出一包草药,直接扔到他怀中:“回去立刻洗澡,还未清洗过的手不要碰嘴和眼,还有伤口。” “你要留在这里?”温如徐被拦在宫门前,犹豫问道。 舒云宜头也不抬地说着:“就我一个大夫,我当然要留下来。” “回去吧,你是温家嫡子,不去辅京已经仁至义尽,要是在这里出事,温夫人该如何是好。” 她抬头,忍不住皱眉劝道。 与此同时,温潮的手已经抓着温如徐的胳膊。 “郎君。” 他恳切地喊着,唯恐自家郎君冲动。 “我不怕。”温如徐低声说道,目光一直落在舒云宜身上。 “我怕。”舒云宜掀开药盖,看了眼里面的草药,“我怕治不好别人,平白耽误人家。” “你若是真的想帮忙,找几个不怕死的,自愿的士兵来,外面还有许多人需要你,不应该耽误在这里。” 舒云宜笑了笑,眉眼平和温柔。 “你又不擅长医术,救人才是你要做的,各司其职,才能共渡难关。” 她说的太过简单随意,目光中却是义不容辞的坚定。 “想想夫人吧。”温潮开口苦劝,“大娘子出嫁后,夫人身边就只剩下郎君了啊。” 舒云宜温柔地看着他,点点头:“温潮说得对。” 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难处,而且更为艰辛,更不能为人所道。 她在温家生活过三年,早已经被折磨得心力憔悴。 温如徐脸上浮现犹豫之色。 “三娘子说得对。”三人背后传来叶景行冷淡的声音,“叶夜,叮嘱好你挑好的人,不可给三娘子惹麻烦。” 两人早已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温如徐瞬间变了脸色。 温潮死死拽住他的手。 叶景行的视线在他身上一闪而归,带着嘲弄无情之色,最后冷静地看着廊檐下的人。 舒云宜没有察觉到外面的波涛汹涌,只是眼睛一亮:“多少人。” “十人。”叶景行修身而立,手上有条不紊地套上舒云宜常用的羊肠手套。 “剑南道常年战乱也时有疫乱,这十人都是经历过的,且我已让人飞鸽传书去取历年来的药方。” 叶景行姿态从容不迫,语气清晰又沉稳。 外面是不停歇的倾盆大雨,可这话却莫名地安抚人心。 舒云宜连连点头:“那真是太好了。” “你让他们来,我让红袖交代一下。” 她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狂风落在她脚尖,打湿她的裙摆衣襟。 “我还缺些药,可以带我回一趟玄明堂吗?”她皱眉问道。 叶景行抬眉看她,眉目深邃:“我已经让人把所有药都送上来了。” “太好了。”舒云宜忍不住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来。 “大夫大夫。”屋内传来凄厉的喊声,间杂着哽咽声。 舒云宜脸色一变,收拾好面罩和手套,冲进屋内。 -- 第126页 叶景行瞳孔忍不住微微缩起,手指微动,最后只是抓住腰间的竹笛,沉默地看着她离开。 温如徐倒吸一口气,若不是被人拉着,只怕要冲上去拦人。 “世子。”龚珍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屋子不够了。” 屋子不够,实在是一个不能更坏的消息了。 叶景行低眉,平静说道:“封锁寒雨寺,即刻起,谁也不准出去。” 温如徐冷笑:“世子不怕这些人躁动。” “那便杀。” 叶景行抬眼,露出一双肃杀的眼,在暴雨滂沱中冰冷到骇人的地步。 “瘟疫素来过人,如今既然只出现在寺庙中,就要及早隔开,若是传出去,遭殃的是整个京都。” 他态度太过冰冷,乃至萧杀到令人不寒而栗。 “把目前没有症状的人都带去前院,一人一个屋子,一日三餐亲自送去,门口重兵守卫。” 叶景行最后看了一眼不曾完全闭上的房门,隐约可见白色的衣角在走动。 “违抗者,格杀勿论。” 他扭头,直接踏入雨幕中。 “郎君。”温潮低声说道,“回去吧。” 温如徐倏地回神,紧紧捏着手中的草药包。 “瘟疫到底何时来的也不知道,若是我们中也有人被传上了呢。” 温潮脸色难看。 “辅京那边要去传消息吗?”温潮打伞问道。 温如徐摇了摇头:“现在情况还不严重,不急。” 但三天后的深夜,太子披着蓑衣,冒雨而来,行色匆匆地出现在寒雨寺门口。 “殿下!”温如徐知道后,大惊失色,“您怎么在这里。” 太子浑身都是水,站了一会,地上已经一趟水渍。 他站在寒雨寺屋檐下,一张脸阴沉得吓人。 “有人直接传信给父皇,父皇让我来的。” 太子神色不明,目光落在烛光昏暗的寺庙中。 “这里已经被叶景行封闭了,三日内连发十八起,如今只进不能出了。” 温如徐低声交代着。 “殿下不如先回宫坐镇。” “里面可有大夫,据说太傅的孙女在这里,官家让我带回四个太医,正在来的路上。” “在,叶景行把京都所有还在的大夫都强行抓进来了,寒雨寺如今不缺大夫。” 太子目光幽深。 “这里太过危险,殿下回宫主持大局才是。”温如徐劝道。 太子咬牙。 官家要他亲自镇守,分明是想要他亲自来寒雨寺。 可那是瘟疫啊! 他沉默不语,温如徐叹气:“殿下放心,这里有我。” “言德,你……”太子吃惊地看着他。 温如徐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说话间,就见舒云宜包裹着严严实实从里屋,抱着几个药罐走了出来。 太子在门外不曾踏入寺庙,按理是看不见她的。 只是她一出来,温如徐的视线不由跟着她走了一会,太子也下意识看向她。 “三娘子。”太子一见她,脸上露出一点笑来。 舒云宜被人拦住,迷茫的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 “三娘子留步,如今疫情情况如何?”太子的声音隔着雨幕传了过来。 舒云宜只好停步,转身淡淡说道:“不算最坏。” “可有良方?”太子看着她,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是冰冷。 “三娘子送了信,太傅担心不已,送了无五名御医来,不日即可到达。” 舒云宜一愣。 “御医,为何送御医来?” 她不解地问着。 “你不是给太傅送信了吗?太傅知道情况后担忧得很。” 太子笑说着。 “是送了信,但那是……” “孙大夫在找你,十六房的病人吐血了。” 叶景行从拐弯处走了出来,结果她手中的东西,淡淡说道。 舒云宜顾不上这边的情况,连忙披上蓑衣,匆匆走了。 温如徐嘴角紧抿,露出一丝不忿。 “信是我送的。”叶景行隔着雨幕,站在两人面前,平静地说着。 太子一直不动如山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国家以生死,祸福避趋之。” 那双漆黑的眸光隔着水雾弥漫的庭院,依旧能让人悸动。 作者有话要说:国家以生死,祸福避趋之——化用了林则徐的诗 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曹植 第68章 好事成双官家归 寒雨寺出现瘟疫的消息终于还是传了出去。 京都人心惶惶。 但是很快太子就出现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言辞恳切,神情担忧。 他甚至亲自去各大安置灾民的地方巡视,安抚躁动的民心。 寒雨寺经过十天的筛选,最后只剩下三十个发病的人,其余没有问题的人,被士兵离开寺庙在山下村落里安置着。 玄子苓好几次想上山都被人拦住。 温如徐最后也被人赶了下来。 温家红衣卫呆着温夫人的亲笔书信,很快就带人回了温家。 紧接着,叶景行带着亲卫亲自去个个地方,交代瘟疫的注意事情。 比如有人发烧,上吐下泻,就要立马上报。 -- 第127页 比如食物,水都要烧开了再喝。 比如所有人都要勤洗手,不可聚集,屋内保持干爽。 剑南道亲卫连同滞留再进的黑衣卫,红衣卫把所有安置灾民的地方都团团守护着。 同时,舒云宜等人配置的草药都一一发到众人手中。 在叶景行在京都奔波的时候,偌大的寒雨寺一夜时间变得空荡荡。 太子送来的四个御医年纪颇大。 四人不管心中想法如何,对待瘟疫的态度也都是全力以赴,加上舒云宜,太傅亲孙女的身份坐镇,做事情也算认真。 不过几日不见,舒云宜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底带着浓重的黑痕,那身古怪的白色衣服都大了一截。 “十六号屋子的人,肚子不疼了。” 一群人围在一起商量要如何修改药方的时候。 红袖捧着药碗,兴奋地跑过来,终日不见笑颜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来。 孙大夫噌的一声站起来,憔悴的脸上瞬间露出一点光亮:“那还发烧吗?手脚可还发麻吗?神志清醒了吗?” 红袖显然也是匆忙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不发烧了,但神志不是很清醒,醒来也没有再吐了。” 舒云宜和诸位大夫面面相觑,同时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好消息了。”她勉强笑着。 “说明三娘子这味药方有用,这确实是肠胃引起的。”胡子花白的老人点头颇为欣赏。 “既然病从口入,那庙中的整洁情况好好排查一下。” 这次说话的是被叶景行绑上来的大夫,连着几日的惶惶不安,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次瘟疫来势汹汹,发病极快,而这次又是突然发起来的,说明情况应该还在寺庙中。” 孙大夫本就是玄明堂的人,又是自愿来的,态度上也更为亲近舒云宜。 舒云宜把那张药方拿出来仔细斟酌着。 这事叶景行从剑南道带来的药方,是传说中的医仙所写,也就是她的亲生母亲游丹心。 这味药方用药大胆,阴阳辩证却又合理,所以往往有奇效。 是足以传世的好药方。 “叶夜回来了吗?”她问着红袖。 红袖摇了摇头:“还在山上找三娘说得泉眼。” 舒云宜点点头。 “为何要找泉眼。” “寒雨寺之前一直平安无事,中间只发生过一次坍塌,面积巨大,直接把上下山的路堵死了。” 舒云宜解释道:“异动必有妖。” “你是怀疑水有问题。” 孙大夫问道。 “也有可能是潮湿的屋子,大雨已经连下十天了,生霉多病。”他提出质疑。 有人附和地点点头。 “或者就是天降邪佞。”也有人泼了冷水。 “可屋子潮湿这种情况已经很久了,没有溃堤前,也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京中并未异样。” 舒云宜抬眉扫了一眼屋内众人,认认真真地继续说着。 “而且,我们在这里已经呆了十五天了,现在可有人染上。” 众人神情一冽。 舒云宜拿起一张纸,那张纸已经发黄,边角都打着卷 “这事医仙整理出历年大疫之后需要注意的事项。” 她把那张纸放在众人面面。 众人眼睛瞬间发亮。 “游丹心!”孙大夫小心翼翼地扑在桌子上,看着那张薄薄的纸。 “这里着重表明了水源。”舒云宜点了点开头的一行字。 “那必然是没错了。”孙大夫立马站在舒云宜这边,细细看着那张纸,忍不住连连点头称赞道,“好生详细。” “药理运用如此出神入化,当真是厉害。” “还把注意事项写的如此详细。” 那些人年级加起来好几百岁的人,围着那张纸,碰也不敢碰,眼睛却是越发亮了。 “这张纸哪来的?”孙大夫抬头问道。 “世子给的,他也有意让这这些东西流传出去,诸位若是喜欢便誊抄一番。” 舒云宜认真说道。 “当真。”孙大夫眼睛一亮。 其他几位大夫也是露出兴奋之色。 “自然当真,我去外面寻叶夜。”舒云宜起身,温和说道,“这里就麻烦孙大夫了。” “世子果然仁德。”孙大夫的眼睛已经黏在纸上拔不出来了,随口夸着。 舒云宜抿唇笑了笑,出门离去。 暴雨昨夜终于停了,一直昏暗的天色难得露出一丝天光。 舒云宜难得好心情,脚步轻快地走着。 “你怎么在这里。”她走到庭院前,看到树下站着的人,惊讶地问着。 叶景行转身,露出一张疲惫的脸。 “渭河水降了。” 他目光平静地说着。 舒云宜愣了一会,突然高兴地跳了起来。 叶景行看着她,眼神倏地温柔起来,漆黑的眸子倒影着微弱的天光,竟有种说不出地缱绻深情。 “我们的方子也生效了。”她跳到叶景行面前,只露出眼睛的脸庞露出笑来。 她仰着头,细长的柳眉,上挑的眼尾,微亮的光落在她脸上,几乎能发光。 拨云见日,这天终于要亮了。 “你去哪?”叶景行低眸问道。 舒云宜眼睛亮晶晶的:“去找叶夜。按照医仙的要求,在排查山上的泉水。” -- 第128页 她抑制不住开心地转了一个圈。 “你给的方子,我也按照你说的都让他们抄一份走了。” 她停下来,突然神神秘秘地说道:“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叶景行无奈笑道:“在你眼中,我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 舒云宜停下来,严肃地想着,最后认真说道:“没有,你很好,你愿意留下来救灾,便是最好的。” 渭河溃堤,京都权贵十有八/九全都溃逃而走,留下来身份最大的便是江南王世子。 而他,是最不应该留下来的。 剑南王就他一个独子。 剑南道守卫大尧汴京八十余年,历经三代,若是他出事,对于风雨飘摇的大尧来说,绝不是好事。 得知官家避走辅京的消息,舒云宜那一瞬间是心凉的。 上不知民生多艰,乃是大不幸。 叶景行笑了笑。 “不过,这事不好说。”舒云宜背着手,摇着脑袋,狡黠地说道:“有、鬼。” “我去找叶夜了。”她说完这话扭头就跑了,脚步轻快,神情愉悦。 叶景行看着她走远后,手中握着青笛,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不曾想,世子和三娘子关系如此之好。”太子和温如徐的声音从拱门处转了出来。 太子笑脸盈盈地说道。 温如徐低着头,不说话,清俊的脸上逐渐笼上一层阴霾。 “三娘子确实是一个妙人。”太子打趣道,“我本以为你们会成的。” “毕竟你自小就是找着借口去见人。” 他扭头看着温如徐,面色如常。 “原先还觉得饿一个舒家之女配不上去,现在看来若是太傅的孙女,那便是门当户对了。” 他的目光落在温如徐脸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是需要帮忙?” 温如徐抬眉,看着太子,摇了摇头:“不用。” “三娘子乃是江白独女,太傅寻找多年,偏爱至极,三娘子的终生大事自有他亲自操心。” 太子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无奈说道:“我还能害你不成,不过是怕你伤心。” “你自小的心思,你姐都操心了许久,日日与我念叨。” 温如徐一听到温寰的名字,眉眼便柔和了几分。 “我自己会解决的,殿下还是操心五日后官家回京的事情。” 太子脸上笑容一僵,但还是点了点头:“天佑大尧,多亏官家在辅京为百姓祷告,如今回京,正是时候。” 两人在湿漉漉的庭院中,互看一眼,最后只是淡淡一笑。 风起云涌,民间的灾难刚刚结束,朝堂的风波却是刚好开始。 第69章 瘟疫小退欲归家 官家回京那日,一直阴雨连绵的京都终于出现了难得的太阳,虽然微弱但却是极好的兆头。 一时间,人人欢喜,便是太子也松了一口气。 舒云宜被叶景行从山下带下来,远远站在一旁槐树下。 她的周围空荡荡的,许多人都只是远远看着她,不敢靠近。 玄明堂的女大夫去了寒雨寺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 舒云宜长久没看到这么多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早知道不下来了。”她扯了扯自己的帽子,严严实实地遮住自己的脸。 叶景行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周围,淡淡说道:“你不是想见太傅吗?” “回来了,再见也一样的。”舒云宜挪着脚,悄咪咪地躲到叶景行身后。 叶景行扭头,只看到背后无聊地扯着一根柳条的人。 “你若在城门口亲自接他,太傅一定很高兴。”他后退一步,与她并肩而立。 舒云宜不动声色,又打算慢吞吞移到他后面。 “大灾之后人心浮动,你自寒雨寺来,自然会有人畏惧。” 叶景行眼疾手快,拎着她手中的柳枝,把人扯住。 舒云宜抬头,透过白色纱帽,温吞地看着他。 “经此一役,玄明堂名声大涨,你迟早要出来见人,他们今日畏惧你,是因为还未完全平息下来的瘟疫。” 叶景行眉宇温柔,眼神清亮。 “可今日多畏惧,明日便会有多热烈。” 他把人带到自己身边,伸手掀开她的纱帽,露出里面憔悴了许多的脸颊。 “你总不能一直躲在别人后面。” 舒云宜抬头看着他认真的眉眼,眨眨眼,突然咧嘴开心地笑了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三娘子。”龚珍不知从哪里冒出头,打破了两人的气氛,一见她就笑眯眯地打着招呼。 舒云宜扭头一看到他,就一脸惊疑:“你的脸怎么了。” 只见龚珍脸颊上青一块紫一块,走起路来甚至还有点一瘸一拐的样子。 “前几日修房子的时候,摔了一跤。”龚珍笑说着,不甚在意。 “怪不得,那日房屋莫名落水后,你修着修着人就不见了。”舒云宜恍然大悟。 龚珍脸色一僵,下意识扫了眼舒云宜。 却见她笑眯眯的,倒是身后的世子,半垂着眸不说话。 “严重吗?”舒云宜关心地问道,“玄明堂的孙大夫最擅长跌打损伤了。” “好得很,还是要谢谢三娘子的救命之恩。”龚珍拱手道谢。 舒云宜连连摇头:“我没做什么,为何堤坝总要有人重建的,他们都说你是个厉害的,我才……” -- 第129页 “官家来了。”叶景行轻声说道,视线在龚珍身上一扫而过。 龚珍打了个寒颤,面露尴尬地退到两人身后,最后被叶夜一拐脖子,直接带离了两人身边。 舒云宜眼珠子微微一眯,靠近叶景行,出其不意地锤了他一下。 叶景行低头看她。 舒云宜哼哼唧唧不说话。 “真是他自己摔的。”他无辜地说道。 “我是大夫。”舒云宜指了指眼睛,面无表情说道,“我没眼睛吗。” 叶景行笑:“真的摔的。” “叶夜。”他扭头喊了声。 叶夜先是倒吸一口气,然后磨磨叽叽走过来,一脸沉重地说道。 “是摔的,下梯子的时候没注意踩空了,不曾想下面都是架子,又从楼梯上摔下来。” 他边说边比划,苦大仇深的模样。 “很多人可以作证的!”他信誓旦旦地补充着。 舒云宜皱眉,惊讶说道:“这么倒霉。” “也是时运不济啊。”叶夜附和着感慨道。 舒云宜扭头看叶景行,只见他无奈地看着她笑。 “主要是,这也太巧了。”她嘟囔着。 ——你还这么记仇。 这话她只敢在嘴边滚了一下,没说出来。 “是啊,太巧了。”叶景行慢条斯理地附和着。 两人说话间,人群突然热闹起来,嬉闹声逐渐热烈。 原来是官家的马车终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太子带着温如徐站在城门口迎接圣人。 宁康帝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热切地扶起太子,软言细语地安慰了几句。 紧接着又拍着温如徐的肩膀,慈祥可亲,隐隐可听是夸赞之语。 城门口其乐融融,君臣和谐。 没多久,太子被官家亲自拉上马车,温如徐也被温夫人接到后面的马车上。 叶景行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和谐欢愉的一幕,眼眸深邃,嘴角泛出一丝冷笑。 “太傅呢?”舒云宜踮起脚尖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到太傅的马夫,疑惑地嘀咕着。 御驾终于再一次向着皇宫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 舒云宜看了半天没看到江家兰花马车,有些失望的低下头。 “是不是还没回来啊。” 她带上帽子,百无聊赖地叹气着。 “不过这次回来德急,太傅身体也不好,慢点也……” “云宜。” 舒云宜倏地抬头。 只见官家的马车停在自己的不远处,不知何时,他们竟朝着她而来。 而一直不见踪影的江轩竟然坐在官家的马车上。 他掀开帘子,一见她便露出笑来。 眉目温柔平和,眼神清亮柔软。 “太傅。” 舒云宜连连挥手。 马车停在路边,紧接着太傅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老师。” 马车内,官家的声音平静响起。 “多谢官家体恤老臣年迈,一路多加照顾。”太傅站在马车下,拱手恭敬说道。 “如今老臣孙女在此,老臣想与云宜一道回家。” “还请官家恕罪。”他躬身行礼,长拜不起。 江轩态度坚决,柴叔也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了下来,扶着太傅的手臂。 马车的气氛有些凝滞。 舒云宜不安地眨眨眼。 “去吧。”官家温柔的声音响起。 车帘被掀开,露出宁康帝保养得益的脸颊,他的视线先是看着太傅,最后落在舒云宜身上。 “照顾好太傅。” 他神情温柔地笑说着。 舒云宜却是莫名打了个寒颤。 “起驾回宫。” 马车再一次悠悠动了起来。 “辛苦了。”江轩来到她面前,目光爱怜,满是苍老地眉眼几乎能滴出水来,怜惜地捋了捋她的头发,“怎么瘦了这么多。” 常年冰冷的手掌落在她娇嫩的脸颊上,温柔又疼惜。 舒云宜咧嘴笑,接过柴叔的位置,兴奋地说道:“很快就会补回来的。” “那也要慢慢来,小心伤了身体。”江轩笑说着。 叶景行和柴叔跟在两人身后,听着他们又一下没一下地说着这半月的事情。 舒云宜一说起医术之事,便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瘟疫可有了药方?”太傅低声问道。 “有了!多亏了世子给的药方,是之前医仙在剑南道行医的时候留下的。” 她说起这事,便是眼睛都亮了几分。 江轩看着她兴奋的眉眼,眼神无奈却依旧还是笑着。 “嗯,丹心素来厉害,不过你若是没本事也不能化用,所以你也厉害。” 舒云宜控制不住咧嘴笑。 “等会还要去寒雨寺吗?”江轩轻声问道。 她点点头:“药方要时时改着,我得去看着。” “那就劳烦世子再送你回去。” “不敢。”身后的叶景行拱手说道。 舒云宜点点头,送太傅上马车的时候,突然说道:“等我回来我就回府看你。” 江轩倏地露出激动之色。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希望我们能更亲近些。”舒云宜鼓起勇气说道。 “我听说我的屋子很漂亮。” 她不愿露出太多的软弱之色,岔开话题笑道。 -- 第130页 “漂亮得很,你会喜欢的。” 江轩手指握紧车帘,虚弱灰败的脸色露出笑来。 柴叔也是一脸激动:“美得很,郎君还特意给三娘做了药房,三娘一定喜欢。” “嗯。”舒云宜点点头,“太傅赶路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早点弄完,我就早点回家。” “好,回家。”江轩眼眶湿润,喃喃说道。 舒云宜目送马车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想通了。”叶景行懒洋洋地问道。 “刚得知出现瘟疫时候,我很害怕。”舒云宜转身的时候,有些沮丧,“我害怕我若是死了该如何是好。” “我还没感受过家的温暖,我刚知道太傅是我祖母,医仙是我母亲,我舍不得。” “我应该自己勇敢地走出第一步。” “我相信太傅……祖父,会等我的。” 她歪着头,天真地笑了笑。 叶景行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倏地柔软起来。 质傲清霜色,坚韧赛磐石。 她明明是个香含秋露华的柔弱之人,可往往却坚韧到令人诧异。 “我送你回去。”叶景行看了眼天色,“时间不早了。” “你等会要去哪?”舒云宜上了马车后,犹豫地问道。 叶景行挑了挑眉。 舒云宜慢吞吞地说道:“你今日没在城门口迎接官家,我觉得不太对劲。” “没事,是我不去的。”叶景行笑说着。 “你若是有事,记得找我。”舒云宜坐会马车内,“我也可以帮你。” “嗯。” 叶景行翻身上马,脸上的笑意却是抑制不住。 寒山的瘟疫是因为之前暴雨死了不少动物,泉水边上多了几具动物的尸体,顺便污染了整个水源。 叶夜按照舒云宜的吩咐,把尸体全都烧了,又把泉水掩埋了,最后范围几百里都围了起来,不准常人进入。 而寒雨寺里的病人也因有了药方,那些本就年轻力壮的病患大都活了下来。 这次京都的瘟疫在极快速的时候被发现,进而被控制,这才万幸没有在整个京都蔓延开。 半个月后,舒云宜终于从紧闭的寒雨寺出来了。 叶景行穿着青色长袍,身后是驾着马车的柴叔。 “欢迎回家。” 多日不见的叶景行站在日光下,对着她微微笑着,目光温柔缱绻,眉眼平和舒张。 第70章 赐婚风波交心会 “赐婚。”温如徐坐在椅子上,闻言一愣。 “官家说你此次有大功,要给你赐婚。”温夫人放下茶杯叹气。 她看着自家儿子俊秀的侧脸,脸上又是欣慰又是无奈。 “你可知是谁?” 温如徐一颗心倏地吊了起来,清亮深邃的眼眸看着母亲。 温夫人脸上也不知是喜是悲,手中拨动着佛珠,无奈说道:“舒云宜。” 温如徐脸上的表情是瞬间僵硬,有些迷茫又有些惊讶地看着母亲。 母子两个坐在温家清雅如花的厅堂内,四目相对,皆是沉默。 “怎么是她?”温如徐声音沙哑地问道。 温夫人看着他,岁月爬山她的眼角,带来一点细小的纹路,却又平添了一丝动人的韵味。 “你喜欢她吗?”她柔声问道。 温如徐看着她,少年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挣扎又痛苦:“可她不喜欢我了。” 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追寻在其他人身上,而对他却好似芸芸众生中普通的过路人。 叶景行像是从天而降的巨石,挡在两人中间,不知不觉断了这条路。 温夫人手中的佛珠轻轻磕在桌面上:“我自小就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人,奈何被舒长卿夫妇打压,养车了沉默的性子。” “但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与她青梅竹马,也应该明白她认定的事情,从不回头。” 温如徐脸上露出灰败之色。 “若她依旧是舒家人,这门亲事我们说了算,你若是喜欢再好不过,你若是不喜欢那便算了。” “你当年在明真先生那边,一眼瞧中她,我便顺了你的意,温家走到这一步,我已经牺牲了我的长女,我不想再让你的未来也要如此。” 温夫人柔柔说着,语气却又不由带出一股森冷之气,高贵而冷漠。 “高门大户,能得一人真心便是天大的幸运,我和你父亲只需要你们平安喜乐地过日子。” “可如今她成了江太傅的孙女。” 她不由叹气。 “温家与东宫命运相戚,这次溃堤也你看到了。”温夫人眉宇间闪过一丝疲惫之色。 “官家不容太子。” 她缓慢而轻声,却几乎在空旷的大堂内瞬间抽干空气,让人喘不上气来。 温如徐面露挣扎之色。 “你姐姐还在东宫,我们温家在太子船上,不能回头了。” 母亲的话几乎是砸在他耳边。 温如徐失神地看着地面上的细小的圆晕,在这一瞬间,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他想要舒云宜,却不是这样的结果。 他在满脑混乱中,刹那间明白舒云宜那日未竟之话。 身在温家,注定身不由己。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现在最万幸的是,官家赐婚的对象是舒云宜,至少……”温夫人看着他,无奈说道,“你还喜欢,不是吗。” -- 第131页 温如徐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清朗俊秀的脸颊上蒙上一层阴影。 “不一样的。”他轻声说道,目光空泛地看着温夫人。 江府给舒云宜准备的屋子名叫杏林苑,甚至还有许多官家赏赐的东西。 舒云宜住进来三天了,依旧还没把这个林苑逛完。 “三娘,太傅寻你。”红袖换了身江家一等婢女的青色衣裳,站在药房前,俏生生地说道。 舒云宜顺着游廊走到江家花园。 江家花园依山傍水,精致别致,从南到北的四季之景在这里都能看到。 太傅坐在湖心小筑上慢条斯理地煮着茶。 “祖父。” 舒云宜喊得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但还是坚持喊了出来。 “来,坐。”太傅亲自为她到了一杯茶。 “蒙顶甘露,你尝尝。” 舒云宜捧起茶杯,笑说道:“好香。” 她转念又接了下去,眼睛盯着太傅的茶杯,笑眯眯地说道:“可胃不好的人,不能多喝哦。” 太傅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神情间带有舒张之色:“早就不和了,今日煮茶不过是闻闻味道。” 舒云宜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轻轻抿了一口,满足的眯上眼:“琴里知闻惟《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好茶。” 江轩轻柔地看着她,满脸微笑:“学问不错,而且听闻茶艺也素来出众。” 舒云宜笑了笑:“老师总是说读书要触类旁通,才能更进一步,琴棋书画,诗书礼乐都应学习一二。” “是他的风格,白鹿学院的藏书馆,只要他一人全部都看过。”江轩怀念说道。 舒云宜眼睛一亮:“好厉害。” 白鹿学院最有名的就是满院学富五车的大儒和三层高楼的藏书馆。 收尽天下名士,藏尽天下名书。 “花无问也是阅尽馆中医书。”太傅咳嗽一声,细声说道。 舒云宜连忙伸手去拍他的背。 “怎咳得这么厉害。”她一模太傅的手,就是脸色一惊,“手怎么这么凉。” “无碍。” 江轩边咳边摆手。 舒云宜却是坚持把脉,细眉皱着:“操劳过度,忧虑过重,是不是昨夜又没好好休息,我要去问柴叔。” “要照顾好自己。” 她收回手时,满脑子都是要如何修改方子。 “我今日来是有事和你说的。”太傅收回手,无奈说道。 舒云宜抬眉,露出清亮的眼眸,天真地看着他。 “官家打算在你及笄后,给你赐婚。”他缓慢又清晰地说道。 舒云宜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眨了眨眼,又懵懂又惊疑。 “你有喜欢的人了。” 江轩认真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试探地问道。 舒云宜下意识握紧双手,半低眉,平静说道:“没有啊。” “你想知道另外一人是谁吗?”太傅越发温柔地问道,尽量不激起她的抗拒。 “谁?”她轻声问道。 “温如徐。”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太傅一直注视着她的脸色,没遗漏那一瞬间的恐惧和慌张。 “别怕,你若是不喜欢,我便替你推了。” 太傅温柔地说道。 舒云宜抬眼,眼眸中的水波越发湿润,看上去格外可怜。 “平心而论,这门婚事我是满意的。”太傅轻声说道,又怕吓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温如徐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人品才学无可挑剔,温夫人也不是苛待儿媳之人。” “温家秩序分明,礼仪得当,配得上你。” 舒云宜喃喃自语:“可我……” “但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是回答了已经坚持不想要这门婚事,我明日进宫就去回绝此事。” 太傅坚定的态度稍微安抚了她不安躁动的心。 “祖父请讲。”她深吸一口气,冷静说道。 “你是不喜欢温家,还是不喜欢温如徐。” 舒云宜歪着头看着他。 “温家是大家族,家规森严,你当初毅然和舒家断绝关系便知道你性格随你母亲,不耐温家情有可原。” 太傅笑说着。 “但我不得不说,温如徐是你目前而言最好的良配,尤其是他还喜欢着你。” 舒云宜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温家,但我也不喜欢温如徐。” “我喜欢的他给不了。” 舒云宜坚定说道。 “温家束缚为了他,他也挣脱不开。” 江轩一愣,突然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束缚之兽如何能配翱翔之鹰。” 舒云宜愣愣地看着他。 “舒家虽不算贵重却也富裕,你能毅然选择脱离,我便知道你像你母亲,是温柔又坚定的苍鹰。” 舒云宜莫名觉得心酸。 所有人都告诉她温如徐是良配,是她高攀了,是她不惜福,丝毫不管她愿不愿意, 祖父是第一个告诉她。 他不配。 你若不愿便算了。 “好孩子。”江轩和蔼地看着她,“你的一切都靠你自己,就这一点京都之内便少有人及,不要自怨自艾。” 舒云宜红着眼点点头。 -- 第132页 “那你想好以后的路要如何走吗?” 太傅提出第二个问题。 “想开女医馆,想做一个跟母亲一样的人。” “想要悬壶济世。” “想要拯救苦痛。” 舒云宜缓慢但坚定地说着。 她注视着祖父,生怕在他身上看到一丝质疑或者不赞同。 可没有。 江轩的脸上只有欣慰,只有温柔。 “你的母亲一定很开心。”他轻声说道。 舒云宜眨眨眼:“我以为祖父会……” “我会如何?”江轩失笑,“逼人嫁人,让你痛苦。” “人的一生能找到为之坚持的东西是很难得,你母亲很幸运,你也是,许多人穷其一生都碌碌无为。” “我又如何忍心掐灭那丝火苗。” 江轩的目光宽容而博大,苍老的面容没有遮掩住他的视野,反而让他越发深邃博远。 舒云宜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间楞在这里,不知如何开口。 “你有喜欢的人了,对吗?” 江轩话锋一转,笃定说道。 舒云宜面容蓦然涌上红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下意识摇头。 “没有啊,我没有喜欢的。” “你有,你的眼神骗不了人。” “我……” “你还小,也许你自己心理还不确定,你也不需要与我讲那人是谁。” 太傅轻声安抚着躁动的人,细声说道。 看着他笃定的态度,舒云宜懊恼地低下头。 “可我希望,你以后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我希望是安稳平淡之人。”太傅轻声说道。 “我老了,护不了你多久了,你父母早逝是我一生的痛,我最大的希望便是你能平安到老,爱你之所爱,做你之所做。” “我只是希望你一生平安而已。” 一向内敛的人一旦露出一点情绪的波动,浓郁到几乎要让人喘不上气来。 舒云宜眼眶湿润。 “这话你也许不爱听,但我依旧要说。” 太傅面露一点冷色,驱散了之前徐徐暖意。 “他不是良配。” 作者有话要说:加班!!!啊啊啊 第71章 再入江府婚事了 叶景行站在江府门口。 官家要给温如徐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京都掀起轩然大波。 温家的权势,官家的表态,无边的富贵,无不让家中有适龄娘子的人动起了心思。 叶景行同样知道了这个消息,并同时知道官家赐婚当日,太子入宫面圣的消息。 所以他知道官家赐婚的对象是谁。 舒云宜,如今已经改名叫江云宜。 这段赐婚若是被宣扬出去,任谁也挑不出一个错字。 温如徐是京都贵公子,背靠温家,目之所及皆是泼天富贵。 江云宜是太傅亲孙女,江家唯一的后代,太傅权势滔天,官家亲近,最是风头。 再者,两人之前的缘分之深,任谁看了不得狭促的笑几声,道一声‘缘分’。 “世子。”叶夜站在他身后,低眉顺眼地喊着,“温夫人和温如徐去东宫了。” 叶景行眼眸低垂,眉目看不清神色。 “太傅在吗?” “在,今日休朝,不曾出门。” “她呢?” “一大早去玄明堂了。” 叶景行的身影笼罩在清晨璀璨的日光下,修长挺拔,影子落在江府高高的台阶上,显得缥缈虚幻。 叶夜担忧地看着他。 东宫有剑南道的眼线,甚至宫中也有,王爷在世子入京之后一并交给他。 江云宜被赐婚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他耳朵。 当夜,世子沉默了许久。 他摸着手中的竹笛足足摸了一晚上,一宿没睡,眼眶内布满了红血丝。 来江府,是他的长久沉默后第一个动作。 “叩门。”叶景行抬眉,迈向江府。 叶夜连忙上前敲门。 开门的人是柴叔。 他见到叶景行一点也不意外,眼皮上层层叠叠的皱纹轻轻抬起,只露出一双浑浊又不失睿智的眼。 “进来吧,郎君在湖心亭等您。” 他开了房门,淡淡说道。 叶景行拱手致谢后随着小厮上了小船,入了环境清幽的湖心亭。 太傅穿着深蓝色长衫,正坐在亭中钓鱼。 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凉亭。 太傅伸手在手边的位置上拍了拍,示意他坐下。 那位置明显是早已准备好的,香茗鱼竿软垫一应俱全。 叶景行行礼坐下,也开始甩开鱼竿,开始钓鱼。 湖面波光粼粼,官家花费大力建造的江府,光是挖开这汪湖泊便花费上万辆银子,引了城外寒山上的山泉。 清晨的日光堪堪落在鱼竿边缘,落在两人脚尖,往前一步便是光芒闪耀。 两人无言间,太傅的鱼竿微微一动。 只见太傅眼疾手快,快速提了起来,很快便见湖面上扑腾着一条大鱼。 一旁伺候的仆人连忙上前把鱼放进桶里。 “送去厨房,中午炖鱼汤给云宜喝。”他吩咐着,仆人连忙提着桶下去了。 “云宜说想吃鱼,我想着今日无事便亲自钓了一条,运气倒是不错。”江轩慢条斯理地继续甩下鱼竿。 -- 第133页 叶景行的视线落在自己安静的鱼竿上,沉默不语。 “你今日来便打算一直不说话。”江轩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笑问道。 “我没有想好要如何开口。”叶景行声音低哑地开口说道。 “那你今日为何而已。” “赐婚一事。” “那你为何不开门见山与我说。” 叶景行再一次沉默。 “因为你知道我其实很满意这么婚事。” 叶景行搭在鱼竿上的手指一僵,脸上却依旧平静无波。 “你也知道我并不喜欢你。” 江轩脸上带笑,神情却又格外冰冷。 深重的眼皮半阖在他眼上,不动声色的眉眼,高高在上又冷漠无情。 这是江轩一直对外的模样。 觉得他善良温柔的,从来只有江云宜一人。 “是,我知道。”叶景行抬眉,认真地看着他,“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就像我入京一样。” 世子入京,是为了剑南道休战。 虽然过程艰难,但结果却是喜人的,两国谈判已经开始。 江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最后冷冷地移开视线,面朝着宽阔无垠的湖面。 “你男装靠近云宜可是一开始便另有所图。” 江轩冷淡问道。 “有,因为太傅对她格外不同,我想知道是为什么。” 叶景行诚实说道:“但我知道她的身份与太傅知道的只相差几天。” 太傅冷笑一声:“人心不似水,平地起波澜,你不过是料准了云宜性子温柔,不与你计较。” 叶景行没有反驳。 “哼,这等心性如何值得托付。” “此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叶景行低头认错。 江轩靠着藤椅,手指搭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张脸冷若寒冰。 “云宜是我唯一的孙女,我年级已大,活不了多久,温家百年家族,温如徐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是我弟子,温夫人性格强势却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收敛了脸上的寒气。 “京都之中能护得了云宜的,只有温家。” 叶景行的鱼竿动了动,可两人皆是坐着,谁也没有动一下。 “可太子危矣。” 叶景行抬眉,平静说道。 太傅一直低垂的眉眼瞬间露了出来,杀气在眼底酝酿。 “太傅应该比我清楚,京都三年内必起战事。” “远走京都并不是坏事。” 太傅冷笑:“可那也不是常年战乱,贫瘠苦困的剑南道。” “可我护得住她。”叶景行漆黑的眼眸倒影着天光,锐气几乎要汹涌而出。 “我不会因为权利家世而束手。” 他坚定又自信地说道。 “我心悦她,便一定会保护好她。” 日光落在他坚毅的眉眼上。 少年世子经历过战场,经历过生死,如今他在京都为一个女子承诺着,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求太傅给我一次机会。” 叶景行起身,跪在地上,神情诚恳。 江轩看着他,伸手把已经空了的鱼竿慢吞吞地收了起来。 “起来吧,你是世子,我不过是垂垂老矣的祖父,当不起这一跪。” 叶景行心中一凉。 太傅的态度他早已知晓,可如今亲眼所见却还是泛上一阵悲凉。 江轩见他不动,无奈长叹一口气。 “云宜还小,此事我打算等她及笄后再说。” 他伸手扶起叶景行,冰冷又随意地开口说着。 “我等会便进宫面圣,世子也当今日不曾来过。” 叶景行看着他。 漆黑的眼眸倒映着衰老年迈的太傅。 “我不知你是不是一时欢愉,可我不能用我的孙女打赌。” 他接过柴叔递来的披风,面色冷淡。 “送客。” 叶景行看着慢慢走远的人,一直悬挂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他从没指望凭借今天一番话,可以让太傅接受他。 叶夜被拦在凉亭外,一见世子出来就迎了上去,可一看到世子沉重的脸色,又不知如何开口。 “回去吧。”叶景行握着手中的竹笛,淡淡说道。 叶夜哎了几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世子。”红袖从拐弯口转了出来,见到两人,连忙行礼。 “怎么就你一个人,三娘子呢?”叶夜好奇问道。 红袖叹气:“早就回来了,说是改了药方要给太傅看看,现在不知跑哪里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景行突然问道。 “一炷香之前吧。”红袖估摸着。 叶夜哦了一声,见世子又不说话,只好开口说道:“那赶紧去找吧,江府这么大,可别迷路了。” 红袖连连点头后退下。 一直沉默的叶景行的视线落在湖心亭上。 湖心亭背靠假山,两面靠湖,视野开阔,地势幽静。 “走吗?”叶夜低声问道。 “走。” 他收回视线,面无异色地离开江府。 “赐婚取消了。”温如徐正准备离开东宫的时候,一个小黄门匆匆而来。 太子抬头无奈说道:“太傅亲自去说的。” -- 第134页 温如徐心底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又浮现出一股难言之色。 原来她是真的不愿意。 这个事实突然变得清晰而明亮,就像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 “虽然不是我亲自去说,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太子笑说道。 温如徐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只要太傅还在,我和她便永无可能,姐姐已经加入东宫,我的婚事如何能高攀上江家。” “我不过是想试试。”太子讪讪说道。 “只怕官家已是心中不悦。”温如徐简单又犀利地说道。 太子脸色笑容一淡,眼中已经落下一丝阴霾。 温如徐见状,只是低头不语。 太子的处境,入了局才会知道到底有多难。 官家越老越强势,几乎要到了要斩断太子羽翼的地步。 “第一批草药追查到了吗?”沉默间,太子冷硬问道。 温如徐摇了摇头。 “那就不用查了。” 他惊讶地看着他。 “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不得不咽下全部的人,想必早已收拾干净尾巴了。”太子淡淡说道。 “去见你姐姐和母亲吧,你姐姐念你许久了。” 太子一提起太子妃,神情倏地温柔了下来。 温如徐行礼退下,只是刚走到门口,就见有人匆匆而来。 “殿下,官家宣了江云宜入宫。” 小黄门跪在门口,低声说道。 第72章 宫中波澜接连喜 这不是江云宜第一次入宫。 她曾被温夫人带着参加过皇后的折花宴,去过东宫的绮桂殿,也赏过御花园的花。 但那只是偌大的皇宫中的冰山一角。 今日要去的御书房便是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江云宜坐在软轿上,看着一闪而过的景色,井然有序的黑衣卫,还有匆匆而去的侍女黄门。 明明人数众多,却森然肃穆。 人人都像是端庄肃穆的泥塑,面无表情,小心翼翼,毫无生机。 江云宜害怕得收回视线,捏着手帕,感受着不知何时能停下来的颠簸。 官家找她做什么? 因为赐婚的事情吗? 还是因为之前给祖父写信求情的事情? 还是因为叶景行?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轿子停下,嗓音尖细的小黄门笑眯眯地说道:“三娘子这边请。” 御书房金碧辉煌,高大壮观,琉璃瓦片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三娘子,您终于来了,这边请。” 有过一面之缘的章力士一见她就笑着眼睛弯弯,殷勤地上前扶着人。 “力士知道我祖父去哪了吗?”江云宜怯生生的问着。白嫩的脸颊惴惴不安。 章力士笑容满满:“去办事了,很快便回来,三娘子莫怕,官家是最和善的人了。” 江云宜柔柔地笑了笑,低着头不说话。 “奴才就送三娘到这了。”章力士站在台阶下,恭恭敬敬地说着。 江云宜眨眨眼,抬头去看牌匾上游龙走蛇的字,气势磅礴,和江府牌匾是同一个人写的。 江府二字原来是官家写的。 “三娘子,别让官家久等了。”章力士催促道。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露出一点怯懦之色。 沉重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一点光亮照射进来,清幽独特的香味在鼻尖蔓延。 宁康帝坐在上首,锐利且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江云宜。” 他高高在上,可依旧面色含笑。 “坐吧。” 江云宜低眉顺眼地坐了下来。 “我听老师说,你不愿意和温家联姻。” 官家声音明明还算温和,江云宜却是倏地一抖。 她对官家的印象在于那日入城时,那个浅淡薄凉的一笑。 笑容里包裹着是毫无感情的锐利,让人心惊胆战。 江云宜不知道太傅是如何开口婉拒这门婚事,一时间僵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喜欢。” 最后,她被官家的视线逼迫着,只是实话实话道。 “不喜欢什么?温家你也不喜欢?朕可是听说温如徐与你青梅竹马。” 江云宜嘟了嘟嘴,不高兴地说道:“就是不喜欢。” 小女儿娇态,带出一丝天真固执。 官家嘴角含笑,可目光深邃地落在她身上,刀割剑剐,刺得人生疼。 江云宜却好似丝毫没有受影响,依旧是低着头,手指绕着手帕,漫不经心,没心没肺的样子。 “太傅也说你小儿心性,定不下来,想等你及笄之后再说。” 官家笑了起来,和蔼说道。 “听说你与剑南王世子关系不错。” 江云宜刚刚松了一口气,瞬间提了起来。 “没有啊,也就之前洪水的时候认识地,看上去怪凶的。”她娇娇地抱怨着。 “之前不认识啊。”官家意味深长地问道,“我怎么听说……” 江云宜懵懂的抬头,浅色的眼珠闪现着天真无辜:“听说什么?” 宁康帝看着她一点也不躲闪的目光,挑了挑眉:“没什么,大概都是无稽之谈。” 江云宜抬眉笑,眉宇娇憨温和,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 “之前洪水还多亏了你,这才没让瘟疫横行。”官家慢条斯理地说着,“年纪轻轻,医术了得。” -- 第135页 江云宜得意地皱了皱鼻子。 “不过你是太傅唯一的独孙,行为做事也要为太傅考虑一下。” 官家规劝着。 江云宜随意地点点头。 “说起来,你怎么会认识龚珍?”他状似无意地问着,“还要因为此人劳烦老师。” “龚珍是修水坝的那位吗。”江云宜歪着头,不解地说道,“我不认识啊。” “他是我的病人啊,我只是顺嘴和祖父讲了一下,因为他顺手用泥沙就搭出了屋子,好厉害。” 她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说着。 “是吗,这么厉害的吗。” “是啊。” 一人深沉,一人天真,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满脸笑意。 “是个乖孩子。”官家收回视线,淡淡地挥了挥手,“回去吧。” 江云宜起身行礼退下。 直到出了门,迎着热烈的日光,她才发现自己背后湿了一片,眼睛酸涩得厉害。 “三娘子这边请,奴才亲自送您出去。” 章力士殷勤地上前把人扶上轿子。 “这是什么?”江云宜眨眨眼,看着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尤其是临头的那人,面皮白皙,莫名觉得眼熟。 “这是官家给三娘子的赏赐呢。”章力士指着身后的数十个人,笑说道。 “官家仁厚,三娘子又是太傅独孙,自然是要给您天大的体面。” 江云宜收回视线,哦了一声,临走前,再看了一眼御书房的大门。 大门紧闭,连日光都只能落在门口的台阶的三寸之地。 皇宫实在太阴冷了。 江云宜想着。 轿子亲自送到门口,章力士又殷勤的人扶上车。 江云宜一掀开帘子,立马放了下来,也阻了章力士的动作:。 我想回玄明堂,力士可以帮忙把我的东西送回江府吗?” 她软软地问着。 力士连忙说道:“自然可以,这是奴才应该做的,娘子上马车吧。” 舒云宜依旧拽着帘子不松手,白嫩手指掐得紧紧的。 她脸色涨得通红,尴尬又细声说道:“我,我第一次见圣人,有点腿软,力士先去吧,我自己缓一会。” 章力士一愣,立马退后一步,上道地说道:“自然可以,那奴才就先行送赏赐去江府。” 江云宜小鸡嘬米一眼点头。 等人走远了,江云宜这才掀开帘子,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 “你怎么又偷摸摸上别人的马车!”她坐在车门口,压低嗓音质问道。 就见江家的马车的角落里,正坐着一人,正是叶景行。 叶景行长腿蜷缩着,有些无辜地说道:“听说官家找你,所以特意来接你。” “我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只好借着你马车的壳了。” 江云宜板着小脸,严肃说道:“接我做什么!万一被发现了,不是连累我了吗?” 态度非常冷酷无情。 官家前脚还在提他,后脚两人就见面了,那不是妥妥的欺君之罪。 “哦,我是来带给你一个好消息的,不过你既然不高兴,那我就不说了。”叶景行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 江云宜面无表情,但眼珠子一转,耳朵不由动了动。 “不说就不说,好消息我迟早会知道的。” 她无所谓地说着,要不是一开始没克制住耳朵,只怕真的能糊弄住人。 叶景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你说得对。” 他认真得附和着。 江云宜一口气吊着,差点没缓过来,不高兴地背对着他坐着。 “就是大骗子!” 她理直气壮地喊着,隔着门帘对车夫大声说道:“回玄明堂。” 马车晃晃悠悠,日光笼着马车,烘出暖洋洋的气氛。 御书房那一番对话,消耗了太多精力,她背后的衣襟早已湿了一大片,紧绷的那根弦顺着悠悠的马车逐渐送了下来。 日光悠悠,莫名的宁静闲适,她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眯上。 叶景行先是看着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又看着背影一点又一点地倒下来,最后冲着他倒下来。 他无奈,伸手把失控倒下地人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软塌上。 江云宜睡得深,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叶景行盯着她熟睡的脸,一派天真。 “小刺猬。” 他蜻蜓点水一般,点了点她的鼻子,稍纵即逝,连江云宜还没反应过来,便收了手,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 江云宜再一次醒来,只觉得迷糊,一睁眼便是乌黑色的车顶,还愣愣地眨眨眼。 “起来吧。” 叶景行人高腿长,这辆马车又是娘子马车,小巧秀气,他靠在车壁上,哑着嗓子,懒洋洋地问着。 江云宜瞳孔倏地睁大,扭头看着一旁的人,记忆回笼。 “你错过了太傅的鱼汤。”叶景行曲起腿来,懒懒散散地说道。 江云宜侧首看着他,眼眸含着微光,好似一块璞玉终于露出一点细润的光泽。 “怎么了?”叶景行低眉问道。 俊秀的眉眼,含笑的眼眸,眼眸流转,神采飞扬。 “怪不得你女装骗我!”江云宜嘟囔着,“怪好看的。” 最后四字,她含在嘴里,在舌尖反复滚了几遍,最后只露出一点气音。 -- 第136页 “什么?”叶景行侧首问道。 “没什么!骗子!” 江云宜噌的一下起身,也不知为何脸上蕴了一丝怒气,怒气冲冲地下了马车。 叶景行没明白她为何突然生气。 江云宜一下马车就愣在远处。 玄明堂门口多了好多胡人! 正在和胡人手舞足蹈说话的玄子苓一出门看到她,立马洋溢着热情的笑来。 “你什么时候找人买的香料啊,好多没见过的呢,做你的草药胭脂水粉定是极好的。” 江云宜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施施然下马车的人。 叶景行靠在马车边上,矜持地笑了笑。 “不忙着谢。” 他手指上的竹笛几乎要转出花来。 “还有,之前学堂不是招人,但一直没有人来,前几天突然来了好多人,送了自家小孩来,男的女的都有呢。” 玄子苓拨着算盘,机智地说道:“他们还带了束脩。” 束脩,那可是打算正儿八经的学。 江云宜瞬间亮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改名叫江云宜了! 第73章 及笄大礼笛意生 “为了这些香料,我可是找了很久,三个月前就已经准备了。” 叶夜坐在后院里,面前放着一摞草药,仔细看去应该是没收拾几根,草药尖都还冒着。 他边说边比划着,抓起茶杯就往嘴边倒。 一旁几个小的格外给面子,连连发出惊叹声。 玄子苓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手脚麻利地手中的草药掐尖去丝,拾掇得干干净净。 “还有隔壁学堂里的小孩也是我亲自去劝说的,都是筛选过的,还算好苗子。” 叶夜不要脸的自我褒奖着,一脸得意。 “好厉害啊。” 陈黄给面子地拍了拍手。 “你们也该去读书了。”玄子苓扫了眼天色,无情地把人赶走。 陈黄恋恋不舍地放下药篓,带着几个小的,脚步沉重地朝着学堂走去。 “这事是世子叫你办的?”玄子苓等人走远了,这才平静问道。 “是啊。”叶夜大咧咧地说道。 “世子对我家三娘子好端端这么好,做什么?”他一脸警惕。 叶夜大笑:“当然是喜……望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啊。” 他脸上笑容倏地一敛,认真又严肃地说道。 玄子苓触不及防,愣在原处。 “这,也不必吧。”他揪着一根草药,慢吞吞地说着。 “当然要,为了你,我可以做很多事情。” 叶夜神情颇为深情,五大三粗的体魄深深扭捏成娇羞的模样。 玄子苓瞪大双眼,活像见了鬼。 江云宜站在假山后,一脸无语地说道:“叶夜这张嘴当真是不靠谱。” 叶景行冷淡地扫过凉亭,真巧是心虚的叶夜打了个正着。 “是要好好教训一下了。” 他冷淡地收回视线。 “你前天说的好事就是这个?”江云宜歪头问道。 叶景行朝着院子外面走去,江云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眼珠子一转。 “这事我什么时候跟你讲过来着。”她扯了一根柳枝,虚虚地点着他背后,摇头换脑地说着, “你说要给我八个人跟着我学医,我说希望你帮我找点便宜的异域香料。” “对吧。”她柳枝点着叶景行的耳朵,狡黠地问道。 叶景行不自在地微微偏开脑袋,点点头。 “最近这么多事事情,我以为你忘记了呢。” 她眨眨眼,盯着他的侧脸,笑眯眯地问道。 叶景行停在原处,扭头,抓住那根捣乱的柳树,神情无奈。 “香料的事情,我们之前既然做了交易,不论如何,我总是要履行的,而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哪会这么容易忘记。” “至于学堂,你的提议不坏,大灾过后,多得是活不下去的幼童,既然有能力帮一下为何要见死不救。” 江云宜抬头看着他。 逆光处的人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她也不知从哪来冒出一点失落之情,恹恹地抽回柳枝,手指卷着细嫩的柳条。 “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了。” 叶景行低头注视着她,最后只是淡淡移开视线。 “走吧,江府已经派人来三次了。” 江云宜心不在焉地跟在他后面走着。 “祖父动静也闹得太大了。”她叹气。 “太傅找了你十几年,又恰巧碰上你及笄,自然是想要大肆操办。” 叶景行淡淡说道:“而且那日你要写进江家族谱,官家也不会让此事悄无声息地过去。” 江云宜只是叹气。 “去吧。”两人一出门,就看到柴叔站在门口等着。 他一见到江云宜就满脸含笑:“及笄的簪子到了,太傅想让你亲去去挑。” “好啊。”江云宜笑眯眯地说着。 她被扶上马车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叶景行。 叶景行站在台阶上,接触到她的视线,浅浅一笑。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三娘子。”柴叔见她不动,疑惑地喊了一句。 江云宜张了张却没说话,最后只是懊恼地钻进马车。 柴叔带人走远,车帘微微晃动,日光下金丝暗纹若隐若现,隐约可见车内之人雪白的侧脸。 -- 第137页 她似乎有些失落。 “世子。”叶夜贴着门框,低眉顺眼地喊道,“王爷来信了。” 叶景行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又恢复了往日里冷静慵懒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朝着马棚走去。 “舌头要是不要,就割了。” 经过叶夜的时候,叶景行冷淡说道。 叶夜吓得捂着嘴,一脸惊恐。 “三娘子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上马前,他低眸问道。 叶夜紧闭着嘴,连连点头。 江云宜的及笄大礼一开始就注定是热热闹闹的。 官家亲自观礼,长公主作为长辈为她正宾,进入大厅观宴的都是世家大族的主事人,便是当年太子及冠都没这等威风。 这场大礼注定轰轰烈烈,在喧闹中开始,在赞叹中结束。 江云宜一大早就被拉起来,远远就能听到喧闹之声,京都中能叫得出名字的人今日齐聚江府。 她全程迷迷糊糊地跟着众人走着,行礼,跪拜,最后来到江府主屋大堂上。 能进这个大堂的只有二三十人,个个都是面带笑意,一脸和善。 叶景行坐在太子手边,穿着剑南道世子的官服,修身如玉,在众多人面前格外耀眼。 江云宜的视线在他身上一闪而过,在大堂内萦绕着的各种气味中,那股熟悉的神秘的味道不期而至。 意外让江云宜不安的心冷静下来。 太傅今日穿了一声大红色的衣裳,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江云宜被长公主引导着跪在席面上,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长公主亲自为她梳发。 屋内静悄悄的,唯有司仪的唱和声。 “这是官家赏赐的牡丹绣珠玲珑裙。” 长公主捧着那件大红色衣裙,在众人面前展示着,随后递到司仪手中:“送三娘去内院换衣。” 礼服格外华丽,江云宜穿了许久,但大厅内众人脸上没有露出一点不耐烦之色。 “恭喜太傅。” “官家仁厚。” 众人的祝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叶景行手边放着一个红色礼盒,手指随意地搭着,低眉垂眸,不言不语。 “来了!” 赞者看向门口,大声喊道。 叶景行抬眉看去,倏地一愣。 迎面而来的人蝉鬓拢云,蛾眉扫月,大红色衣裙落在地上摇曳而来,娉婷妩媚中,又带着一团书卷秀气,国色天香,斌斌儒雅。 大堂众人大都是第一次见江云宜,不由都愣在原处。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果真担得起云宜二字。” 长公主回神,笑着上前把人牵进屋。 及笄之礼极为复杂,三拜三加皆是长而复杂的过程。 她一开始还有些兴奋,到了后面完全是一脸麻木,直到最后她做到太傅身边。 “好孩子。”太傅握着她的手,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递到她手中,“你原先上头还有两个表兄弟,但不幸早逝,所以你依旧行三,不必担心。” “云宜是个好名字,便也不改了。” 江轩解释着,又从柴叔手中接过一块玉佩。 “我亲自为你雕刻的玉佩,竹节白脂玉。” “望你以后随心所欲,不受束缚。” 江云宜握着玉佩,蓦地笑了笑,坚定地点点头。 “这是朕给你的如意对镯,望你事事如意,凡事顺心。” 章力士捧着碟子上前。 江云宜起身行礼。 余下的人也都有条不紊地上前祝贺着,没一会儿,她手边就堆满了东西,几个丫鬟怀中也都抱不下了。 江云宜一开始还是兴致勃勃地惊叹着贵重的礼物,可到了最后也只是麻木的点点头。 唯有在叶景行来的时候,认真打开看了一眼。 是兰花紫玉簪。 华贵但也普通。 她一时间说不上是不是有点失落。 “开宴吧,三娘子也累了。”官家见东西都送往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直到华灯初上,江家才逐渐平息了热闹。 江云宜脚步沉重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红袖带着人把今日收到的礼物统统锁进内库里。 “明日再整理吧。”江云宜扭着脖子,坐在椅子上说道,“这怎么还有一个,放起来吧。” 红袖一愣:“没了啊,都放起来了啊。” 她伸手要去拿礼盒。 江云宜突然闻到了那股奇特清新的味道。 她抢先一步,摸着桌子上鲜红的盒子,下意识地打开盒子。 一杆青翠欲滴的竹笛躺在红色的绒布上。 第74章 太子送人醋意来 “这是谁家送的,倒是别致。”红袖打量着竹笛,“没有名牌。” 江云宜捏着那根精雕细琢的竹笛,竹身青翠欲滴,光滑平整,入手的是沁凉的触感。 是个简简单单但又雕刻精美的竹笛。 她握在手中把玩着,修长纤细,烛光下闪着翠绿色的光泽。 “好看吗?”她高兴地问道。 红袖点头:“好看。” 她又不说话了,捧着竹笛直笑。 “好看是好看,可天色也不早了,三娘今日起得这般早,还是早些休息吧。” 红袖挑了挑灯芯,灯芯闪过一丝火花,瞬间又亮了起来。 -- 第138页 江云宜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好可惜,我不会吹笛。” 红袖听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满脸笑意,遮都遮不住。 “喜欢可以改日让人教一下啊,我看送笛子的人就不错。”红袖放下帷帐的时候,打趣着。 江云宜红了脸,用被子盖住脑袋。 “我睡啦!” 一大早太傅也没有把人拉起来一起吃早饭,自己吃了早饭便去上朝了。 江云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红袖。”她掀开帘子,软软地喊了一声。 门口的红袖立马哎了一声,推门而入。 “三娘,可是要起了。”红袖绕过屏风,挽起帷帐,轻声问道。 “什么时辰了。”她坐在床上愣愣地问着。 “巳时一刻了。”红袖把人扶到梳妆台上。 江云宜震惊:“这么晚了,祖父呢?” “上朝还未回来,三娘今日还去玄明堂吗?” 红袖动作利索地梳好头发,目光落在面前一整排满当当的发簪上。 “娘子想要带那个。” 及笄后,女子对发簪的要求就少了许多,除了龙凤之类不可佩戴,其他的只要有都是能带。更别说昨日,三娘子及笄后收的发簪数不尽数。 “就这个吧。”江云宜捧着盒子挑了许久,这才拿出一根兰花紫玉簪。 “世子送的,倒也清雅素锦。”红袖接过去,正准备带上。 “等等!”江云宜突然伸手把簪子拿回来,往首饰匣中塞到里面去,“这个吧。” 她又胡乱摸了一支并叶白桃福禄白玉簪,看也不看就往红袖手中塞进去:“就这个了。” 红袖只是笑着接过去,没有多话:“富贵雅致,也好得很。” 江云宜随意地点点头:“等会备车去玄明堂,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 她收拾干净后很快就上了马车。 “三娘这般急匆匆去哪?”柴叔送她出门的时候,好奇地问着。 “去玄明堂。”红袖低眉顺眼地说着。 “是吗。”柴叔狐疑着。 去玄明堂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也没听说玄明堂最后有何大事,三娘子为何这般急不可耐的样子。 “红袖。”江云宜的脑袋从马车内探出,眨巴眨巴眼,无辜说道,“还不走吗?” “走吧走吧。”柴叔挥挥手。 明明是一段不长的路,可今日却是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还只走了一半。 “怎么了?”马车又停下来的时候,她忍不住探头问道。 “这么热闹啊。” 她看着两旁摩肩擦踵的商贩,好奇地问着。 “今日是暮夏,夏天就只剩下一个尾巴了,按照惯例都要开集市,晚上还有夜市。” 车夫甩着鞭子,马车重新动了起来。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玄明堂。 玄明堂门口围满了人,张婶站在门口吆喝着。 “好像是三娘的胭脂水粉。”红袖扫了一眼,“从后门进吗?这里太多人了。” 江云宜点点头。 “三娘好像不太高兴。”红袖敏锐地问道。 “又不是冲着我的东西来的。”她摸了摸自己的簪子。 红袖笑道:“为何不是因为娘子的东西好才来的,娘子不必妄自菲薄。” 江云宜闷闷地不说话。 玄明堂一如既往地安静,后门靠着无人地小巷,那片小巷也因为是玄明堂的,暂时无人居住。 树荫婆娑,安宁随和。 江云宜下马车的时候,意外发现门口还停着一辆青布马车。 车夫一见人来人了,就眯着一双眼打量着人。 视线格外令人不舒服。 江府的下人挡在江云宜边上,瞪了他一眼。 江云宜带着红袖踏入玄明堂的时候,意外发现叶夜正带着一个女人蹑手蹑脚地朝着他们走来。 叶夜一见她就愣在原处。 她身后的女人腰肢纤细,面容娇艳,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 “这位可是三娘子。”她一见江云宜就娇滴滴地笑了起来。 江云宜站在游廊下,脸上的笑意全都收敛起来,只剩下冷漠之色,目光落在叶夜身上。 “你是谁?”她冷淡地问着。 叶夜连忙说道:“走错地方了,我正准备把人带走呢。” “呦,叶统领好生无情呢。”那女子软若水蛇的推开他,眼波流转,媚态横生,“奴家叫青青,今日是来寻世子的。” 她盈盈走到江云宜面前,捂着唇娇滴滴地说道。 “都是三娘子是京都难得的绝色,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怪不得我家世子看不上我。” 红袖冷笑,站在江云宜面前:“什么幺蛾子整日扑腾,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还不把人送走。” 江家带来的下人立马上前要去扭着人。 青青后退一步,红了眼睛看着江云宜:“三娘子好生得凶,我可是太子送给世子的,以后说不得要做姐妹的。” 她双目含泪,委屈可怜地看着江云宜。 江云宜浅色的眼眸收着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胡言乱语,给我打出去。”红袖脸色一变,大声呵斥道。 江家的仆人上前要把人拉出去。 门口一直坐着的人猥琐男人也借机冲了出来。 -- 第139页 两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 这里靠近学堂,没一会就有人探头看了过来。 “姐姐不要生气,是青青不会说话。” 青青眼含热泪,委屈说道。 “叶统领!” 红袖眼含怒气地看着叶夜,叶夜一个激灵,连忙上前把人拉住。 “我立马就带走,立马就带走。”他动作强硬,钳住她的手臂就往外面走。 青青拉住栏杆,期期艾艾地说道。 “我只是来找世子的,不想与三娘子起冲突,她是太傅的掌上明珠,而我不过是湖中浮萍,不会与三娘子争的。” 叶夜也有些不耐烦,拉着人的胳膊一直往外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色。 “世子叫你在驿馆呆着,你就好好带着,别给我搞这些有的没的。” 青青疼得直掉眼泪,可怜兮兮地看着江云宜:“三娘子,你要相信我啊,我不是来找您麻烦的。” 江云宜冷淡地看着她,平静说道:“我和你素不相识,何来找我麻烦一说。” “不过玄明堂外人不能进入,你若是无事还请早已离开。” 她抬脚,向着学堂走去。 红袖临走前瞪了叶夜一眼,连忙跟了过去。 “带下去。” 江云宜的脚步还未迈出的拱门处,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身影。 “是世子。”红袖扭头,压低着嗓子雀跃说道。 “关我什么事。”她眼角余光看到有人修生而立站在门口,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夜头皮发麻,把青青的手连抓带扒拉地扯下,把人钳制着,直接提了出去。 “下次再看不住……”叶景行漆黑的眼珠落在叶夜身上。 叶夜一个激灵,眼尖,看人还要说话,一把捂住她的最,几乎是把人挟着出去的。 叶景行站在廊檐的台阶下,目光流连在江云宜离去的方向。 “啊,你在这里正好。”拐弯处,玄子苓捧着一大堆书从学院方向跑来。 “帮我送给云宜一下,张婶说前面买水粉胭脂的人太多了,我要赶着去招呼一下。” 他把东西往叶景行身上随意一塞,脚不沾地地直接走了。 叶景行在日光下捧着那堆书站了良久,终于朝着内院走去。 “你来做什么?不去陪你的青青吗?”江云宜抬眉,冷淡说道。 他把手中的书放在石桌上:“玄子苓叫我交给你的。” “哦,谢谢。”江云宜冷淡谢着,脸上大写地‘送客’。 “太子送的人,我总不能推脱。” 江云宜冷笑一声。 “她还有用。” 江云宜这才抬眉,仔细打量着面前无奈的人。 叶景行无辜地和她对视着。 她的视线在他身上打了个一个转。 “你,给我吹个笛子。” 她指着腰间的竹笛,抬着下巴说道。 叶景行的手搭在笛子上。 “不然我就不理你了!”她张牙舞爪地吓唬着。 “我自然可以吹,只是吹了只怕你越发不理我了。”叶景行的竹笛落在手心,笑眯眯地说着。 “你吹。” 她不为所动,坚持说道。 那竿青色的竹笛搭着修长的指尖,说不出的清雅俊秀。 舒云宜托着下巴狡黠地看着他。 秀色可餐,诚不欺我。 叶夜的脚步突然顿在远处,痛苦地捂着耳朵蹲了下来。 那缕咿呀嘈杂之声,堪称魔音入耳,能把人吹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 世子怎么在吹笛! 是谁开了这个神通。 叶夜满脸狰狞地想着。 厅内突然想起一阵爆笑声。 江云宜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太,太难,听了吧!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他直哆嗦。 叶景行收了笛子,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消气了吗?” 他伸手落在她面前,满含笑意地说道。 江云宜看着面前修长白净的手,楞楞地止住笑。 “起来吗?” 头顶上传来一个温和深沉的声音。 江云宜莫名多了些变扭,自己把手搭在石凳上,摸了摸眼角的眼泪。 “出气了。”她咳嗦一声坐在椅子上,假装认真地翻开那些书。 “那晚上可以一起去逛夜市吗?” 叶景行坐在她对面,手指搭在竹笛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绿茶炮灰,大家看的有拳头硬了吗!! 第75章 夜市花灯多情意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京都的夜市一向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人声鼎沸,各家郎君娘子都携手相伴出门游玩。 江云宜只带了红袖一人出门。 叶景行换了身深蓝色衣服,笑脸盈盈地站在门口接她。 大树上高高悬挂着灯笼,昏黄的烛光落在他的发梢眼尾,晕开锐利的眉眼,冷寂的夜晚瞬间有了丝温度。 江云宜站在门槛后看了一眼,耳朵不由一动,冒出一点血意。 “给你的。” 叶景行从身后掏出一个花灯,是一个小刺猬花灯,手掌大小,挂在竹竿上,在夜风中一晃一晃的。 江云宜接了过来,眨眨眼:“不会也是你做的吧。” -- 第140页 他咳嗽一声,无奈说道:“我只会做笛子。” 江云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意有所指:“也就只会做了。” 叶景行无辜地看着她。 “走吧。”江云宜拎着小花灯一马当先地走着。 夜市人来人往,各类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这次的夜市好热闹啊。”她捧着一碗凉糕,用竹签子插着吃。 “说是今日有烟花团来表演。”红袖耳尖,早早就听到别人的议论声。 江云宜眼睛一亮。 “烟花团吗?”她踮起脚尖张望着,“在哪放?我要去占位子。” “不急,我已经在富贵楼定了位置。”叶景行慢条斯理地说着,他身后跟着的叶夜已经挂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那边是在猜灯谜吗?”江云宜走到一半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头顶那盏巨大的花灯。 是走马观花灯。 灯身巨大,被竹编分为十二格,每个格子都是不同的图案。 灯笼内部是一层套着一层,共三层, 第二层则是姿态各异地人,里面那层则是四个的四季图。 花灯中被能人做出旋转的托盘,导致灯身在缓慢的旋转着。 每个人从不同的角度看去,每次都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 “好漂亮。”江云宜感叹着。 擂台上想起了敲锣打鼓之声,不少人冲着那里涌了过去。 “这应该是这次夜市最大的花灯了。”她拉着叶景行的袖子,往人最多的地方挤过去。 “我们去凑个热闹。”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高个子的叶景行,很快就挤到最前面了。 台上的中年男子,文绉绉地说着话,大体就是猜灯谜赢花灯,猜对五十道,便可带走今日最大的走马观花灯。 “你想要那个吗?”叶景行的声音自她头顶上传来。 江云宜抬头看去。 这一看越发觉得这盏灯做工更加精致,花纹图案皆是上乘,精巧缜密之处处处都是惊喜。 “不想要。” 她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叶景行挑眉问道。 江云宜收回视线,在擂台上一溜的各异花灯上扫视着。 “喜欢啊,但是喜欢却不心动。”她眼睛盯在其中一个花灯山,突然跳了起来,“我要那个!” 叶景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迎风而动的小狐狸花灯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夜风中。 小狐狸憨态可掬,蹲坐在石头上,蓬松地尾巴竖在身后,双手抱着一根青翠的竹子,狐狸眼微微眯起。 “我要它。” 江云宜笑眯眯地指着那盏花灯。 她满眼都是笑意,璀璨的光落在眼中,笑容越发灿烂。 叶景行一眼就看穿她的小九九,眉眼一弯,笑而不语。 “干嘛!”被这样别有深意的目光注视着,舒云宜脸色逐渐涨红,凶巴巴地瞪着他。 “轮到你的小狐狸了。”叶景行抬头,轻而慵懒地说着。 只见擂主提着那个狐狸灯笼,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 “灯笼用了绒皮,和匠人秘诀,质感极佳,属于上等手艺,需要答对我们三道题。” 说话间,三个小娘子捧着三个红对联出现在众人面前。 江云宜顿时紧张地看着台子。 第一个小娘子张开手中的红色卷轴。 “乌鸢争食雀争窠,独立池边风雪多。尽日踏冰翘一足,不鸣不动意如何” 舒云宜的视线一闪而过,连连举手跳起来,压住了其他几位要说话的读书人。 “我我我。” 擂主看有小娘子这么捧场,连忙点了人起来。 “有请小娘子回答。” “是鹤!” 她斩钉截铁地说着。 “小娘子好文采,正是鹤。”擂主捏着胡子夸赞着。 江云宜得意地睨了叶景行一眼。 叶景行笑看着她,态度闲适,神情温和。 第二联的横幅很快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 江云宜皱着眉念了一会。 这个显然比之前的要难许多,在场不少人都陷入沉吟。 叶景行抱胸看着她,江云宜眉间皱得越发紧了。 “是不是云啊。” 江云宜嘟囔着:“应该是云。” 她一边说一边举起手来。 擂主一看还是她,便又说道:“请讲。” “是不是云。” 她眼角瞄了眼叶景行,见他老神在在的样子,犹犹豫豫地说道。 “小娘子好学问!”擂主安抚着,大声笑道,“老夫走南闯北,此题难倒不少人,小娘子算是回答快的了。” 他安慰着,一脸赞许。 江云宜忍不住露出笑来,脸上越发兴奋。 “就差一题了。”她扯着叶景行的袖子,跃跃欲试。 叶景行低头盯着那双嫩白小手,指尖粉红,纤细白皙,把蓝色衣服紧紧团着,露出一点折痕。 “第三题乃是最难的,不仅需要猜出什么,还需要再做出一副相同的诗谜底。” “乃是今日排名前三的难题。” 擂主显然信誓旦旦,扫视着擂台下的众人,得意说道:“乃是我老友的得意之作。” “户部一侍郎,恰似关云长;长任石榴红,辞官金菊风。” -- 第141页 有人缓慢地念了出来。 作诗,她最不擅长了。 江云宜的肩膀一下就垮了下来,攥紧他袖子的手也不由松了下来。 “太难了吧。” 她嘟囔着。 江云宜的手自他袖间倏然滑落,动作很轻,叶景行却是心中猛的一坠。 “是扇子。” 他用笛子轻轻地抵住她的手,低声说道。 江云宜看着被竹笛拖住的手,眨眨眼,扭头看向他。 她眼疾手快,连忙把人的手举起来,脸上写满笑意。 擂主和蔼地看向两人:“请说。” “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 叶景行朗声说着。 擂主回味片刻,眼睛一亮。 “好生厉害的郎君。” 江云宜不由咧嘴笑。 “那谜底是……” “扇子。” “好好好,翠叶,把花灯送给这位小娘子。”擂主高声说道。 “好一个‘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郎君高才。” 江云宜接过花灯,迎着烛光高高举起,小狐狸黑色碎石点成的眼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人群中发出惊叹。 江云宜得意地出了人群,爱不释手地提着花灯,便是连吃的都不要了。 她一边看,一边提着花灯放在叶景行身边比划着。 “一模一样啊。” 她忍不住一路感叹着。 叶景行倒是好脾气,每次她把小花灯放在他边上,他就眯眼笑着,露出和小狐狸一模一样的神情。 叶夜简直不忍猝读,便连红袖也不好紧跟三娘子后面,之后推到后面和叶夜一同走着。 “烟花来了。” “已经在湖边了。” 人群中有人窸窸窣窣地说着。 江云宜连忙抬头去看漆黑的夜空,不远处的湖面上果然多了不少身影。 “去富贵楼吧。” 人群倏地拥挤起来,叶景行伸手把人护在身侧。 她忙不迭地点点头。 富贵楼早已被人订满了位置,叶景行一来就有小子迎了上来。 “贵人这边请,兰字雅间已经备好了。” 江云宜刚刚坐定,湖面就热闹起来。 绚烂的烟火先是一团火龙,之后在空中倏地炸开,弧度圆润,色泽艳丽,在空中闪过一道明艳的光。 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 所有人都在欢呼,都在尖叫,江云宜满眼倒映着烟花,眉眼绚烂如画。 她看过无数次烟花,可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欣喜自然,外面是喧闹,心里却是难得安静。 烟花放了许久,叶景行一直是百无聊赖的样子,直到快结束时,这才放下茶杯,抬眉望去。 那颗烟花在空中发出一声尖锐的鹤鸣,在最高点停顿瞬间,紧接着花千树,星如雨,照亮了半面天空。 富贵楼里也发出不少惊呼声。 江云宜也是哇得一声惊叹着。 但是紧接着,那枚散开的如树烟花倏地消失在空中,紧接着一只小小的,团成一团的小刺猬在空中一闪而过。 极为短促,又极为震撼。 人群中先是安静片刻,随后发出比之前更为热烈的声响。 江云宜愣愣地看着它,突然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小刺猬,又猛的扭头看向叶景行。 正巧和背后的叶景行目光相撞。 “喜欢吗?” 叶景行转着笛子,慵懒又认真地问道。 富贵楼里也是热闹之际,所有人都在惊叹刚才的烟花,整个京都都在惊艳于今夜的烟花。 江云宜耳鼓在咚咚作响,震得她三魂七魄都附在空中,随着夏风漫无目的地飘着。 她重活两世,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有人把她捧在手心,放在心中,眉梢眼尾俱是温柔。 她蓦地红了眼眶。 “喜欢。” 她认真又坚定地说着。 “喜欢便喜欢,你哭什么。” 他把人送到江府门口,终于忍不住说道。 江云宜自觉丢脸,板着脸反驳道:“我才没有,花灯还我,这个给你。” 她把小狐狸拿到自己手中,把一开始的小刺猬递到叶景行手中。 “我走啦。”她塞完东西,立马就跑了。 叶景行笑看着那人消失在自己面前,手中的小刺猬团成一团,小小一只。 “世子。”纣恩自黑暗中匆匆而来,脸色阴沉,“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甜吗?(感情苦手一脸愁眉苦脸ing) 灯谜来自灯谜大全!大全有点说法的 第76章 云宜入宫回家难 京都的烟花团带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谁也没发现北城门被悄然打开。 一匹快马趁着黑色的掩护朝着东边的皇宫而去。 与此同时,江府一辆马车顺着侧门,悄然出门。 而此刻,叶景行正站在江府门口。 纣恩满头大汗,手中还捏着马鞭,他一看到叶景行,脸上慌乱惶恐的神色这才略略收下。 “慌慌张张做什么、”叶夜呵斥着。 步履匆忙的纣恩单膝跪在不远处,低声说道:“王爷受伤了。” 叶景行漆黑的眉眼倏地一冷。 “蛮夷在谈判中撕毁条约,王爷猝不及防,突围过程中受伤。” -- 第142页 叶夜脸色大变,打了个寒颤,倏地跪了下来。 叶景行站在漆黑的夜色中,浓稠的夜色几乎能把人吞没,江府门口摇曳的烛光照得他脸色阴晴不定。 王爷遇刺,剑南道谈判失败,努力了数月之久的事情土崩瓦解。 叶景行深色眼眸逐渐变冷。 “情况如何?” “不知。” 纣恩不敢说话,只是低俯着身子。 “宫中得到消息了吗?” 叶景行快步朝着骏马的位置走去。 “得到了,太傅半柱香前刚刚出府入宫。”纣恩快步跟上。 叶景行上马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叶夜抓住他的缰绳,抬眉,低声问道:“世子打算去哪?” 他抿了抿唇。 “不能去皇宫请旨回剑南道。”他艰难说道,“官家最是疑心,世子远在京都都能私联剑南道,杀身大祸,如今和谈已经不成,若是搭上世子,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放手。”叶景行低眉,冷冷说道。 叶夜死死抓住缰绳:“若是情况情急,王爷一定会想办法的,世子不要冲动。” 纣恩也连忙上前劝道:“叶统领说得对,世子三思,京城到剑南道万里路程,世子若又意外,王爷长鞭莫及。” “王爷送世子入京已是百般无奈之举,世子若是出事,王爷必当悔恨一生,世子三思啊。” 叶夜不得不搬出王爷苦劝。 “谈判为何会失和。”叶景行看着恢复黑暗的天色,手指紧握缰绳,指尖冒出白意。 “太傅一诺千金,既然游说谈判且成功,不会有假,一定是另有隐情,世子不如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叶夜见他冷静下来,这才松开绳子,低声说道。 “而且王爷没有消息,未必不是好消息。”纣恩也紧接着说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也许早已做好准备。” 蛮夷反水,始料未及,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回驿站。”叶景行抬眉扫了一眼江府门派,调转方向,冷冷说道。 江云宜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第二日的中午。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太傅回来与她一同用膳,这才从柴叔口中得知太傅昨日连夜进京的消息。 她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逼问许久这才得知是剑南道出事了。 “王爷遇刺了。”她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帕子被胡乱地捏着。 柴叔连忙说道:“不会起战事的,三娘不必担心,早些用膳吧。” 他连忙让下人把午膳摆上。 江云宜看着那桌丰盛的午饭,突然问道:“那世子会回去吗?” 柴叔笑说道:“这些事情,我一个下人怎么知道。” “你知道的!”她斩钉截铁地说着,“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 她委屈地眨眨眼。 柴叔连忙哄道:“我哪会不告诉三娘,世子事情复杂得很,便是太傅也不能断言一二。” “复杂什么。” 江云宜紧接着问道。 柴叔无奈:“剑南道自古就不是简单的事,世子入京本就是多方争夺的结果,不然他也不会女装潜伏在三娘身边。” 世子之前的事情,众人不过都是假装不知,图一个和稀泥罢了。 这是一旦捅破,单是世子遇刺一事,便是谁也说不清了。 大家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和气气地说着话。 “王爷情况如何?” 柴叔摇了摇头。 “所以世子会回去是吗?”江云宜坚持问道。 柴叔闻言,叹气,却又说道:“难。” 江云宜愣在原处。 “王爷不是出事了吗?若是世子不回去,剑南道怎么办?”她傻傻地问着,“世子为什么不能回去。” 柴叔看着她懵懂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 “朝堂博弈,死伤流血皆是筹码,就是死了一个王爷那又如何。” “可那是剑南道!” 她突然生出一点气来,赌气又不高兴地说着。 “是我失言了。”柴叔低头说道。 江云宜放下筷子,就要去出门。 “三娘去哪?” 柴叔连忙问道。 江云宜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世子天不亮就被官家叫走了。”柴叔拦住她,无奈说道,“还没回来呢。” “那我去宫门口接祖父。” 她又说道。 “太傅说了,不需要,三娘在家中等着即可。” 柴叔见多识广,冷漠地见招拆招。 江云宜沉默了一会,小声又坚持地说道:“我要去。” 柴叔本就疼她,一见她倔强的模样,连连叹了几口气,心软说道:“那便去吧,刚好之前东宫送了些东西来,三娘劳累些,替太傅回礼去吧。” 她眼睛一亮。 “去给三娘子套车,把回礼都放上,让黑衣卫跟着。” 柴叔井然有序地吩咐道。 “柴叔最好了。”江云宜上前挽着他的胳膊撒娇着。 “三娘高兴才是最重要的,最近东宫乱得很,三娘可要避着些。”柴叔看着她,满眼慈爱。 江府的令牌格外好用,她顺顺利利地入了东宫。 温寰一见她就笑:“都是贵气养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她态度亲切自然,丝毫没有受到退婚一事的干扰。 -- 第143页 “太子妃安康。”江云宜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坐吧,今日怎么来了。”她指了指自己手边的位置,笑问道。 江云宜老老实实地说道:“之前东宫给祖父送了礼,祖父叫我来回礼。” 太子妃一愣。 “不是太子妃送的?”江云宜也愣住了。 温寰沉思片刻:“大概是太子之前从前院支出的账,没有经过我的手。” 江云宜眨眨眼,乖乖哦了一声。 有些奇怪,但她不方便问出口。 “看来太子送了不少贵重的东西。”温寰扫了眼回礼,笑说道。 江云宜只是笑,手中扭着手帕,没说话。 温寰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坐立不安,打趣道:“看来你也会藏心事了,若是有事,便回去吧。” 江云宜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今日来还想接祖父回家的,怕错过了。” 太子妃抬头看了眼素锦:“太子回来了吗?” “还在官家那边。” “想必是发生了大事,昨夜太子便走了。”太子妃失笑,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那堆回礼上。 “你若是心急,便去门口晒太阳吧,我是留不住你了。” 太子妃转着手中的镯子,软软地赶着客。 江云宜倒也不觉得丢脸,干脆地起身离开。 等人走了,温寰一直含笑的脸这才敛下:“去把前殿的张黄门叫来。” 另一边的江云宜顺着东宫直接来到御书房不远处的小凉亭内坐着。 巡视的禁卫看到她身边的黑衣卫,状若无人地继续巡查着。 江云宜微微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仗势欺人,有点心虚。 江云宜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眼尖的小黄门勤快地换了好几次茶水糕点。 直到日落西山,只听到大门咯吱一声打开打开了。 太子率先走了出来。 叶景行紧跟其后。 两人出来后,大门再一次关上。 太子一眼就看到了江云宜,一直沉重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来:“三娘子。” 江云宜行礼请安。 “祖父呢。”她张望着。 “父皇还留着呢,估计还要等一会。”太子点头说道。 他脸色极差,从昨夜到现在,将近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孤还有事便先走了,三娘子稍等片刻。” 他摇摇欲坠,魏莱将军扶着人,快速地上了马车。 江云宜等人走远了,这才扭头看着叶景行。 她很少看到叶景行有这样的神情,眉目冷淡,毫无笑意,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剑,锋利伤人。 “你饿不饿啊。”她端起糕点,小心说道。 叶景行垂眸,盯着擂得整整齐齐的点心,再往下看,便是一双担忧不安的水汪汪大眼睛。 “不饿。”他沙哑着说道。 江云宜讪讪地放下点心,若有若无地看着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知道了?”他问。 “只知道一点点。”她眨了眨眼,“我……你,你不要担心。” 她弱弱地安慰着。 “嗯,坐吧。” 江云宜皱着眉坐下,几次想开口又闭上嘴,脸上懊恼之色越发浓烈。 两人沉默地等了许久,大门终于再一次打开。 江轩颤巍巍地被人扶了出来。 “祖父。”江云宜连忙上前扶着人。 “你怎么来了。”太傅一见她便笑,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叶景行身上,脸上笑意敛了敛。 “回剑南道一事,我会劝官家的,世子切勿焦虑。” 叶景行微微敛下眉,拱手行了一个大礼。 江云宜不明所以,却倏地心中一惊。 第77章 再遇青青朝堂事 剑南道的情况一日之间瞬息万变。 蛮夷趁着王爷情况不明之下,举兵入侵剑南道,一夜之间攻破两城,两军如今隔江对峙在拓木城。 消息不过两日就传遍京都。 朝堂震惊。 有人要求剑南道军死守拓木城,也有人要求退兵至墨山转攻为守。 朝堂鹤唳风声,所有人都关注了剑南道的消息。 剑南道一旦失守,只剩下蜀道一条天阻,而蜀道自从开通绸茶古道,入京之路畅通无阻。 人心浮动,不知何时,箭头指向了剑南王。 因为今日早朝有御史弹劾剑南道王爷曾经私自见过蛮夷王,两人来往甚密。 一时间,朝野震动,官家震怒。 江云宜还是在玄子苓口中得到消息的。 “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气急,“而且本来在谈和,现在蛮夷撕毁条约,分明就是有鬼。” 玄子苓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应该驱逐蛮夷吗?” 江云宜抱胸生闷气。 “咦,你这么愤慨做什么。”玄子苓回过神,觉得不对劲。 江云宜一愣。 “鸣不平不行吗!”她嘴硬地说着。 “也行啊。”玄子苓傻傻地应着。 两人面面相觑,皆觉得有点不对劲。 “走开走开,打扰我看病。”江云宜率先绷不住了,挥手开始赶人。 玄子苓傻乎乎地被赶了出去。 -- 第144页 “我怎么还是感觉不对劲。”他出门前,摸了摸脑袋,迷迷糊糊地走了。 “对了,我刚才来不是要说这事的。”玄子苓探出脑袋,严肃说道。 “快说!”江云宜板着小脸。 “京都粮价涨了三十文,说是南边的粮食少了许多,这几日的账本粮价支出很多,我与你说一下。” 江云宜一头雾水:“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了。” “不是,我的意思啊,我们要不要屯点粮。”玄子苓指了指南边,一脸严肃。 “不知道会不会彻底打起来,往常这个时候的粮价都是最便宜的,现在莫名涨了,我不□□心。” 江云宜满腹心思,只是胡乱地点点头:“都听你的。” 玄子苓耸了耸肩,出去了。 “红袖。”江云宜坐了一会,忍不住出声喊人。 红袖探出问道:“怎么了?” “世子的驿站你知道在哪吗?”江云宜状似无意地说道。 红袖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点犹豫之色。 “怎么了?”她敏锐地问道。 “柴叔出门前特意嘱咐我,让我看着三娘,最近不要去找世子。” 红袖心思敏感,早早就察觉出一丝异样,但不敢太多嘴,捡了机会这才小心委婉地说道。 “柴叔说的也不错,毕竟男未婚女未嫁,三娘谨慎一些也是没坏处的。” 江云宜没察觉出异样,只是低头随意地拨弄着药袋。 “可我还是想去。”她思考良久,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说道。 目光又柔又水,委屈巴巴。 红袖一看心都软了。 “我就去看一眼。”江云宜伸出一根手指,“万一他想不开,我还能去救人。” 她撸起袖子,信誓旦旦地说着。 红袖听了直想笑。 剑南道世子的性格不去杀/人就不错了,哪里会去自/杀。 奈何三娘子总是觉得世子需要保护,真是莫名其妙的一腔热血。 可看着她认真又执着的样子,她又忍不住直叹气。 “那我让人去备马车。” 她无奈说道。 江云宜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驿馆以前是安置各团使节的,如今半个驿馆都是剑南道世子带来的人。 门口守卫的人也换成了剑南军。 江云宜站在门口张望,红袖去而复返。 “世子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啊。” 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哪知道吗?” 红袖摇了摇头。 “那回去吧。”她长叹一口气,正准备折返回马车里。 角落里突然转出一个人,速度之快,直接把江云宜撞到在地上。 红袖大惊失色。 “啊,对不起。”传来一声熟悉的娇滴滴声音。 江云宜吃痛,捧着手臂看着面前跌坐在地上的人。 正是青青。 “原来是三娘子,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她突然抽泣着,拉着江云宜的袖子不松手。 “你不要生气,世子昨夜只是喝了酒而已,呜呜呜。” 江云宜眉心倏地一皱。 梨花带雨的美人哭起来格外惹人心疼。 路上不少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您是太傅的亲孙女,我不过是蒲柳之女,是万万不敢招惹您的。” 她整个人死死地抱着江云宜的大腿,甚至还要去拉她的手。 红袖气急,伸手要把人拽开。 “胡说什么,滚开。” 她怒叱着:“还不把人拉下去,疯婆子,吃了药还胡言乱语。” 驿馆的士兵也看到这个动静,派人过来查看。 一看是那个青青,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把人拉开。 “对不住了,人没关好。”侍卫长也是眼尖的人,一看冲撞了的江云宜,连忙弯腰致歉。 红袖见人被拉走了,连忙蹲下来,给她整理被压皱的裙摆。 “疯婆子,还熏这么浓的香,平白污了三娘的衣服。”红袖忿忿地骂着。 江云宜有点心不在焉,慢吞吞地上了马车。 叶景行傍晚回驿馆也听说了这些事情,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叶夜心中一惊。 “胡言乱语,我家世子可不会喝酒。” 他怒斥道。 “把人给我带来。” “不必,人已经没用了。” 叶景行冷淡说道。 侍卫长打了个寒颤,躬身退下。 但是谁也没想到,那个青青在守卫森严的驿站凭空消失不见了。 侍卫长顿时一身冷汗。 江云宜兴致缺缺地回了江府,正巧碰到太傅回府。 “怎么不高兴的样子。”太傅一见她就笑着。 “没有。”江云宜扶着他,沿着小路走着,“祖父……” 她欲言又止。 江轩鼓励地看着她,拍拍她的手背:“你要说什么便直说,都是自家人,不需要顾及。” 他皱眉,不舒服地咳嗦了几声。 “世子回不去是不是。”她低声问道。 江轩温和地注视着她。 “为什么怎么说?” 江云宜破罐子破摔:“风向不对。” “现在指责剑南道的声音这么大,只要风声一旦变成王爷心思不纯,世子如何回去。”她咬唇,不甘说道。 -- 第145页 “王爷真的是故意的嘛?”她不安地问着。 “你可知如今剑南道已经全境封锁。”太傅长叹一声,悠然说道。 江云宜不解地看着他。 “这就意味着,蛮夷不能再一次大举进攻。” 江云宜眼睛一亮。 “可,大尧的军队同时也不能进入。” 她一愣。 “官家多疑,朝野多虑,百姓多忧,你让世人如何想。” 太傅轻声问道。 “那永昌、保予两城的百姓真的是被……”她不忍把‘出卖’二字说出口。 蛮夷手段残忍,他们人员稀少,自觉控不住满城百姓,结局往往都是屠城。 太傅摇了摇头。 “可,祖父不是说过,不能凭着他们的只言片语判断一个人吗?”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您如今也说剑南道全道封锁,也许事情不是众人猜测的这样,何必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 她犹豫说道,眼角小心翼翼地看着祖父。 江轩满脸笑意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这也是我迟迟不肯表态的原因,将军应该战死沙场,而不是死于朝堂辗轧。” “孰是孰非,都需要一个明确的证据。” 这是江轩第一次在她面前直接说起朝堂之事。 态度清晰而中立。 ——大尧的顶梁柱自来便是太傅。 这样的话,她两世以来,或多或少早已听过无数遍。 前世,她无缘认识太傅,一直不曾有着清晰的认知。 可今日,她突然明白这样的话,大尧风雨飘渺,腹背受敌,可因为有着太傅的掌舵,这艘大船才能摇摆前行。 “罢了,此事还有的磨,你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他笑着转移话题。 “怎么身上这么香。” 他边说边咳。 “我开的药没吃吗?怎么好端端又开始咳嗦了。”江云宜着急说道。 “没事,最近没休息好。”太傅咳得满脸通红,唇色却是雪白。 “我等会让下人炖点补品来。”柴叔及时说道,“正巧太子送了一株雪莲,最是滋润。” 江云宜点了点头。 “不说话了,祖父也早些休息吧。”江云宜担忧地把人扶进院子。 她从江轩的院子出来,突然看到红袖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模样。 “怎么了?”江云宜疑惑地问道。 红袖忍不住抱怨道:“叶夜也太大胆了。” “竟敢瞒天过海,偷溜进江府。” “胡说八道什么,我家世子不会喝酒,一杯倒什么的,最近大晚上都是他亲自守着世子睡的,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跟在江云宜身后一直抱怨着。 江云宜听着听着,突然露出一点笑来。 第78章 粮仓疑云心思生 江云宜亲自煎好药,端着去找祖父时,听红袖说世子来了。 剑南道出事后,她已经十天不曾见过叶景行了。 “正在丹白院和太傅说话呢。” 红袖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低声说道:“三娘可是要进去。” 江云宜站在门口犹豫。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叶夜逮了个正着。 “三娘子怎么在这里,这是太傅的药吧,赶紧进来。” 叶夜极为热情,一见人就主动接过托盘,格外殷勤地把人带到门口。 一句‘我家世子不会喝酒’的话来回,不着边际的车轱辘着。 “闭嘴。”红袖怒斥道。 叶夜见江云宜不说话,讪讪地住了嘴。 柴叔见人来了也上前说道:“可能要稍等片刻,郎君和世子正在说话。”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屋内的人。 “是云宜来了吗?”太傅咳嗽着,低声说道,“让她进来吧。” 柴叔引着她入了屋内。 屋内一片药味,太傅前几日病倒了,歇了早朝,官家都亲自来看过一次。 案桌前,还有一碗雪莲人参汤只喝了一点。 “这个冷了不能喝了,重新熬吧。”她把补品端走,又把自己的药放上去。 “我和玄默先生重新改了药方。”她嘟囔着,“怎么好端端就病了。” 叶景行侧头,打量着她,突然皱了皱眉。 “你替我送送世子。”太傅面不改色地喝完药,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 江云宜脸色一变。 太傅捂着嘴,挥了挥手。 柴叔连忙说道:“这里我来,三娘去送送世子吧,郎君也该休息了。” 他给叶景行打了个眼色。 叶景行也伸手说道:“柴公说得对,太傅也许是累了。” 江云宜皱着眉。被人拉出院子,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她一走,太傅放下手来,呕出一口血来,污了面前的一堆纸张。 柴叔脸色大变。 “不要……云宜……说。”太傅虚弱地说着。 “不必担忧。”江府花园内,叶景行宽慰道。 江云宜胡乱地点点头:“对了,你刚才在和祖父说什么,桌子上都是东西,祖父也不太高兴的样子。” “又不是没了祖父,你们这些事情就不能运作。”她有些不高兴。 叶景行笑了笑:“你说对了,大尧没了太傅,真的会自断一臂。” -- 第146页 江云宜斜眼看他。 “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官家打算为剑南道征集粮草。”他淡淡说道,“援助父亲。” 江云宜一听,就琢磨出一点不对劲。 京都的风向一天三个样,不过几天时间,官家的态度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结果南方粮食十室九空,各大豪绅皆早早卖空了。” 她惊疑地眨眨眼。 “谁买的?” 叶景行摇了摇头,复又问道:“草药案之所以被揭穿是为什么?” 她想了片刻,犹豫说道:“黄羌?” “老师的香囊里有他的画像,你又查出他几次三番出现在药村,而且大规模收药而不动声色,必须是一个权势滔天的人。” 她慢吞吞又认真地说着,小脸板得紧紧的。 “那你知道南方空粮仓又是为何爆出吗?”叶景行站在廊檐下,低头问道。 江云宜一愣。 “南方出现一人……” 叶景行眯眼:“神似黄羌。” “可,黄羌不是……”她突然愣在原处,“神似黄羌……” 两人在寂静的游廊上面面相觑。 “想起来了?” “我第一次去御书房看到一个人长得好像黄羌。”她皱眉,“但是我只见过黄羌的画像,不敢确定两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相像。” “官家和太子关系还未交恶的时候,內掖局曾有一对双胞胎兄弟被充入内宫做黄门。” “两人音容笑貌一模一样,官家欢喜,便赐了一个给太子。” “那年太子还小,格外倚重那名黄门,赐名黄羌。” “宫里那位名叫顺义,因为不太会说话,逐渐不受宠,只能做粗使,常年见不得外人一面,所以不得为外人知。” 江云宜皱眉:“粗使?那我那日怎么见得到?而且若真的是粗使,怎么又会被官家下派到江南。” 叶景行沉默。 江云宜叹气:“若真的是……那是为何呢?” 她悄咪咪看了叶景行一样:“只是为了不让你回剑南道吗?” 叶景行凝重的表情倏地一松:“罢了,此事事关重大,你这几日安心在江府看着太傅吧。” 江云宜把他送到门口,一路上也想明白了不少事情,脸上露出一丝沮丧之色。 “我感觉此事我无能无力。”她丧气地说着。 官家嗜权,前世的时候,她在温家便深刻的感知道,铲除一个剑南王想必能让他安心许久。 至于其他,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坚固了上百年的墙总不会全都塌了。 “祖父知道这些事情吗?” 叶景行点点头:“自然瞒不住太傅的眼睛。” 江云宜有些难过。 官家是江轩一手扶持上去的,若是真的踏错步了,太傅一定是最痛苦的人。 叶景行看着她,可怜又烦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朝堂之事,你不过是一个大夫,何必参与,你的志向从不在此,无需多虑。” 江云宜还是闷闷不乐。 “如今你的玄明堂名满京都,收徒开业,你烦恼的应该是这些,而不是朝堂风云。” “可是,感觉自己依旧渺小。” 她惆怅地说着。 “我一直都是无能无力的人。” 原来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只是境遇不同,可她依旧没有改变。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叶景行的脸突然放大在自己面前,清晰到连睫毛都能清晰可见。 那股浓郁的,常人不得闻的味道,强烈而冲击地直冲她脑门。 江云宜呆在原处,愣愣地站在原处,微微睁大眼睛,只是看着他,看到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有点小,有点傻,还有点羞涩。 “这个味道有点奇怪。”叶景行见人不言语,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近在咫尺的柔嫩脸颊。 入手细滑温凉,上好的绸缎尚不及刚才的那点手感。 江云宜只觉得被捏住的地方瞬间滚烫,整个人僵在远处,她的耳朵很快染上红晕,脸颊上也逐渐爬上血色。 “不是你身上常有的药味。”他疑惑地问着。 “哪有什么味道。”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弱弱地反驳道。 她说起这事就忍不住有些胸闷,不高兴地撅了噘嘴。 “还不是你的青青身上味道,好像是那天留下味道的,现在十几天了,还洗不掉啊。” 叶景行眉尖微微一耸。 “还有,你刚才在做什么!”她突然一扫僵硬之色,板着脸,睁大眼睛,怒视着他。 叶景行眉梢刹那松开,笑了笑,眉眼弯弯。 江云宜一本正经地说道:“动手动脚可不好。” “嗯。”他依旧笑着,漆黑的眼珠微微眯起,眼角下浓密的睫毛都带着笑意。 江云宜眼皮子抖了抖,强忍着才没移开视线。 不能输! “青青跑了。”叶景行开口打破了诡异的沉默,慢条斯理地说道。 她一愣。 “她是太子送来的人,我让人一直盯着却没有任何动静,只发生过两次逃跑事情却都和你有关。” 他微微皱了皱眉。 “太子的目标不是你就是太傅。” “这几日还需小心一些。” -- 第147页 “这个香很奇怪,不是京都常用的香料。” 他说话间,纣恩匆匆而来,站在远处着急地张望着。 江云宜识趣,低声说道:“纣恩找你,回去吧,我会注意的。” 叶景行收回视线。 他注视着江云宜,深邃的目光深沉如海,眉宇平直如紧绷的弦。 最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雕,是一块玉佩模样的正方形牌子。 “剑南道箭竹闻名大尧,你愿意亲自去看看吗?” 江云宜脑袋一嗡。 所有的人事瞬间离她远去,只有那句话浮在她耳边,在心中徘徊,无处着落又紧紧相随。 手中的竹雕突然变得烫手。 第79章 晴天霹雳水落出 这几天江云宜一直浑浑噩噩的,给人看病的时候,还会时不时盯着人发呆。 玄子苓在她身边走了许久,江云宜也没注意到他、 “怎么回事!”他拉住红袖,震惊地问道。 红袖不耐烦地抽回袖子,头也不回地说道:“小事,别吵,去干活。” 她掀开帘子,果不其然,又看到江云宜看着一块竹牌在发呆。 那日她送世子出门后,回来就这样了。 “学堂那边今日有三娘的课,时间要到了。”她站在门口轻声说道。 江云宜回神,点点头。 “知道了,马上就去。”她慢条斯理地把东西收拾进药箱里,明显得心不在焉。 “对了,玄子苓呢?”她突然问道。 玄子苓赶紧从红袖身边挤出脑袋,彰显存在感。 “在这呢。” “京都的粮食价格如何了?” 玄子苓眼睛一亮:“你是不是知道内幕消息了。” 他双手一拢,把深蓝色布帘子左右一搂,抱在怀中,然后自己的脑袋挂在幕布上,掏出算盘拨弄着。 “如今已经是三十文一斤了,比往常这个时候贵了足足二十文,倒也奇怪,更金贵点的白米倒也没有涨幅这么大。” 他算了算,抬头,得意地笑了笑:“还好我之前机灵,屯了不少粮食,足够我们这么多人吃七八个月了。” “因为买的多,还打了折,划算。” 他边说边拨着算盘:“一共花了一百两银子,是贵了许多,不过也比现在市面上的便宜了不少。” 他一个人嘚吧嘚吧地说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无辜说道:“啊,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江云宜皱眉。 原来南方缺粮,京都早有苗头,只是众人都没当一回事罢了。 剑南道每年军饷都是靠着南方和京都供给,现在又值战事,缺口却这么大,不论如何都不是好消息。 她脸色越发沉重。 “你最近怎么总是不开心的样子。” 玄子苓见她沉默,讪讪地问着。 “玄明堂已经是京都最大的医馆了,你开了梦寐以求的医学,甚至还有女医。” 他苦恼地挠了挠脑袋,手中的算盘哒哒直响。 “可我感觉你不开心的日子却是越来越多了。” 江云宜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是凝重的脸颊。 “不过,不开心也是正常的。” 玄子苓慢吞吞地放下帘子,让幕布遮住了自己的脸,随意的声音隔着布帘响起。 “长大了总是有烦恼的。” “我以前为了生死,后来为了钱财,现在则是为了每日数不清的琐事。” 布帘后能听到玄子苓离去的脚步声。 沉重却也不失快乐。 玄子苓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没多久就有人扑通一声跪在江云宜的面前。 “太,太傅,病了。” 江云宜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 “怎么回事,我出门前不是好好的嘛?” “早上去了內宫,之后回来喝了雪莲,突然吐了血,现在人已经昏迷了。” 这人是柴叔的心腹,说话做事虽然惊惧但却不慌乱。 “玄默先生初步判断是中毒了。” “中毒!” 江云宜坐不住了,拎起药箱往外走。 “回去!” 马车刚回到江府,就看到一辆黄色马车同时停在门口。 她心中一个咯噔。 下车的果然是宁康帝。 宁康帝神色匆匆,衣裳凌乱,一看便是匆匆而来的。 他看也不看江云宜,直接朝着太傅的院子走去。 江云宜慢了一步,刚一进门就被人拦下。 正是叶景行。 “你怎么在这里?”她惊讶地问着。 “我送太傅回来的,还未来离开便听到太傅昏迷了,直接留了下来。” 他神情近乎凝重,眉宇紧绷,带着煞气。 江云宜脚步一顿,扭头,轻声问道:“很严重?” 叶景行带着她,没有直接走花园,而是从小路出发,绕道去往丹白院。 “官家素来霸道,他不喜你,现在直接和他碰面,不过是触霉头。” 他今天倒也不委婉了,直接说道。 这样的话让气氛倏地紧张起来。 小道上弥漫着沉默的空气。 “今早,太傅和官家大吵了一架。”他在沉默中开口,“太傅辞官了。” 江云宜双手不由握紧。 -- 第148页 “官家不允,两人在御书房不欢而散,当时太傅脸色就极差。” “为什么争吵。”江云宜缓缓问出口,心思回转,灵关一闪,“粮草的事情。” 叶景行沉重地点点头。 “所以真的是……” 她没说出口,脸上露出惊疑难过之色。 祖父在剑南王一事中说过——“孰是孰非,都需要一个明确的证据。” 现在既然态度如此坚决,一定是有了结果。 “江南那人确实是顺义。” 叶景行摸上腰间的竹笛,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但是顺义消失不见了,官家坚持说与他无关,但內宫森严一个小黄门不翼而飞,简直是死无对证。” “就凭这一点吗?”江云宜皱眉。 相比较这个事情的严重性,这个证据太草率了些。 “跟之前的草药案有关。”叶景行停在原处,长叹一口气。 “太子?”江云宜直接往他怀里撞了上去,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是官家。” 叶景行把人扶住,低声说道。 “别声张。”他摇了摇头,伸手抵住她的唇,低声说道。 江云宜死死睁大眼睛。 “草药也是从江南来的,而且草药的数量一直对不上,第一批草药不见了。” “太医院章太医被推出的很大一个原因便是登记册不见了。” “那批草药大概是被官家卖出去了。” “处理这么一大批草药,若想要神不知鬼不晓,卖去哪里更合适?” 他扭头,面色平静地问道,只是眼底深处冒出一点光来。 愤怒不甘,且失望。 “蛮夷?”江云宜颤抖着,“所以他们公然撕毁条约,完全不顾夏季行兵易生瘟疫的弊端。” “有证据吗?”她眨眨眼,下意识揪住他的袖子。 “有。”他握紧手中的笛子,“但太傅全都烧掉了。” 江云宜提着的一颗心倏地落下,惊讶中又不觉得意外。 “但落了一张纸。” 一张破旧,被烧了一半的纸出现在她眼前。 她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脑袋发蒙。 有舒长卿的名字。 “舒家被困在太仆寺少卿多年,碌碌无为,汲汲名利,怎么会突然变成少府监的铸钱监正呢?” “推荐他的陈御史便是官家的人。” “陈御史?”江云宜只觉得这个人的名字格外耳熟。 “在草药案后曾一直弹劾过太子,导致太子被禁足一月。” 叶景行收回纸,淡淡说道。 “那为何之前都说是太子?”她皱了皱眉,自嘲道,“也对,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被人发现背后的事,再牵出官家那还了得。” “怪不得太子一句申诉的也没有。” 想必太子也是早早就知道了。 她突然多了一点说不出的失望。 她是离太傅最近的人,自然最能感受到太傅对官家的扶持和信任,对大尧的全新付出。 这样一心为国的人,被自己尽心辅佐的人背叛了,痛苦可想而知。 两人一拐弯,终于走到丹白院门口。 门口站满铁甲森然的黑衣卫,番海脸色肃穆地站在门口。 “官家在里面,还请三娘稍等片刻。” 他伸手拦住人。 江云宜捏着双说,焦急地站在门口。 天气炎热,这样一个燥热的末夏,空气却逐渐凝固,丹白院连虫鸣鸟叫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心中不安越发浓重,几乎到了坐立不安的位置。 叶景行只是沉默地给她打着伞,一只手轻轻地按在她肩膀上。 温柔却又力量。 第80章 再无亲人回家去 天气沉闷得吓人,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差。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丹白院中安静极了。 太傅不喜喧哗,江府常年寂静,今日连风吹过大堂带来的树叶沙沙声都消失不见了。 江云宜被毒辣的烈日晒得头晕。 在她接连看到院内伺候的仆人和玄默先生被赶出来的时候,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掉。 “先生。”她扭头,看着章玄凤,轻声喊道。 章玄凤一张脸崩得紧紧的,轻微地摇了摇头。 江云宜眼前一黑,身子不由晃了晃。 一双手自背后轻轻笼住她的肩膀。 那股奇特又清冽的味道在她鼻尖萦绕,安抚着慌乱跳动的心脏。 番海和戴镇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安的神色。 一直紧闭的大门再一次打开,露出柴叔通红的眼睛。 他佝偻着背,一下子衰老下来。 “三娘子,郎君唤你。” 他沙哑着嗓子,衰老的眼皮下露出红肿的眼睛,悲伤却又平和。 江云宜楞在远处,她不敢迈出这一步。 叶景行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不要让太傅久等了。” 冷静又温柔的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江云宜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进的院子,她浑浑噩噩间,随着柴叔的脚步来到屋内。 屋内依旧残留着来不及收拾的药渣,弥漫着散不开的苦味。 太傅躺在床上,不过几个时辰不见,他面色惨白,鬓须皆白,胸脯只能轻微地起伏着,一双眼半阖着,几乎看不出一点生机。 -- 第149页 高高在上的宁康帝早已没有之前的矜贵高傲,跪坐在地面上,衣裳混乱,一身狼狈。 他一双眼睛红得滴血,眼角一片血红,嘴角紧紧抿着,眼底却是露出悲痛之色。 江轩感受到她的气息,自沉默中睁开眼,露出一双不再明亮的眼睛。 “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温柔之色。 江云宜瞬间红了眼眶。 “老师。”宁康帝膝行到他面前,哀求着。 江轩却是再也不肯再看他一眼,目光只是落在江云宜身上,眼底弥漫着少许温情,驱散了一点死气。 “祖父。”江云宜跪在他边上,伸手握住他冰凉发抖的手,哽咽喊道。 “好孩子。”他艰难地喘着气,脸上泛出诡异的红色,精神竟然也看不上去好了不少。 江云宜慌乱地扑上前,惶恐不安,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 手指控制不住在颤抖。 “祖父不能照顾你了。” 他注视着江云宜,目光深邃,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全都刻在心中。 他生来富贵,却又一生孤苦,众叛亲离。 不惑之年,收养义子江白,却没有保护好他,让他黄沙埋骨,不得善终。 逼得丹心不得不隐姓埋名,客死他乡,却又没有照顾她的幼女。 如今,只剩下面前这一个亲人。 他便只是这样看着,就觉得高兴。 “不会的,您会好起来的。”江云宜嘴唇颤抖,泣不成声。 江轩只是看着她笑着。 衰老,病气,虚弱,都遮不住他眼底的温柔。 “别怕,祖父都交代好了。”他伸出手来,要去触摸她的脸颊。 江云宜连忙把自己的脸放上去。 一手的湿润。 “离开未必不是解脱,别哭。” 他轻声说道。 江云宜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能再遇见你,是祖父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他的手指微弱但温柔地擦干净江云宜脸上的泪痕,僵硬灰败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来。 江云宜哭得喘不上气来。 “照顾好她。” 江轩的视线落在跪伏在地上,长哭不起的人身上。 “答应我,照顾好她。” 他声音倏地拔高,尖锐而坚定。 柴忠哽咽着,强忍着悲痛:“是,郎君。” 江轩的脸上露出一点释然之色,血丝逐渐消失在脸颊上,黑沉的死气瞬间笼在眉宇间。 “替我,去你母亲墓前说一声,对不起。” 他看着江云宜,看着她笑,却好似又不在看着她。 浑浊的眼睛闪出一丝光来,可渐渐的,那点光开始逐渐涣散。 那只手开始从江云宜手中脱落。 江云宜先是一愣,只是下意思呆呆地握住他的手,紧接着发出一丝低咽的哽咽,最后只能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声。 叶景行站在院内,只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声声泣血,几欲肝肠寸断。 屋外众人神情一冽,全都跪倒在地。 他手中的雨伞向后倒去,颓然地闭上眼。 大尧,完了。 江轩薨了,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几乎打得京都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在惶恐不安,屏息看着內宫中那位九五之尊。 可谁也没料到,官家至今都很平静。 他封江轩为忠义侯,给了他最高的体面下葬,声势浩荡,甚至停朝三日,以示对这位恩师最大的怀念。 紧接着又封了江家遗孤江云宜为安宁郡主,赏赐一张丹书铁劵。 大尧至今唯一的郡主,唯一一张丹书铁劵。 江云宜脸色消瘦,身形纤细,接过章力士手中圣旨,脸上不辨喜怒。 她哭得数日,到最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却依旧时常觉得眼睛抽疼。 偌大的江府,空得她一颗心再也没有着落。 她和江轩相认不过三月,从永兴三年的夏初到夏末,一个苦闷又炎热的夏天,却在他身上得到了最深切的关心和温柔。 他注视着她,温和平等,宠溺自由。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舒服和自在。 她前世混沌而不安,日日担惊受怕。 今世步步艰难,茫然不知所措。 只有祖父,温和而坚定地看着她——你的选择是对的。 可如今,那道目光却是再也没有了。 “恭喜郡主。” 章黄门木着一张脸,脸上一道好长的伤疤,他不似以前那样多话,低着头,匆匆离去。 江云宜站在江府大堂里,里面的物件熟悉又陌生。 每日清晨,她在这里与祖父告别,去了医馆。傍晚回来,与祖父请安。 一砖一椅,都是熟悉的样子。 可她今日看去,却觉得它们成了一把刀,割得她鲜血淋漓。 背后的灵柩今日一大早下葬了,官家亲自扶的灵,入了皇陵,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她再次看到这位至高无上的帝王,甚至蔓延出一股恨意。 若不是因为他,太傅本就羸弱的身体怎么会如此快就倒下。 宫闱内斗,天家夺权,到头来流得却是别人的血。 如何不让人愤怒。 “云宜,世子来了。”玄子苓是过来帮忙的,如今也是熬得眼睛通红,一身憔悴。 -- 第150页 江云宜自茫然中抬头。 叶景行穿着玄色长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下颚露出一点锋利的弧度。 他眉宇平直,眉峰处还带着来不及散开的锐利,漆黑的眼眸倒映着绚烂的天光,深邃而沉稳。 江云宜看着他,看着他脚步坚定地朝着自己走来,迎着日光,带着秋意,一步步来到自己面前。 一个触手可及的位置。 那股味道逐渐充斥着大堂,消散了略带苦味的麝香。 沉闷而空荡的大堂好似终于可以落进光来。 江云宜瞳孔微微一缩。 这不是祖父去世后,她第一次与他见面,却是第一次面对他红了眼眶。 发红的眼尾逐渐变红,浅色的眼珠盛在隐隐水波中。 “我没有家了。” 她低喃着。 一滴泪顺着她的下颚滑下,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脸颊。 叶景行看着她,满怀克制着,伸出的手,却是不敢落在她身上。 “不是的。” 可最后他还是伸手,近乎克制却又疯狂地把人抱在怀中,低哑着说道。 少女体格纤细,十日的操劳让她瘦到脱形,抱在怀中都有些硌手。 她只是站在这里,沉默地落着泪,却能让人心碎。 本是一颗华贵的珍珠,却又要忍受砂砾。 他心疼地只能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重复着。 ——“别哭。” 耳边不绝的抽泣声,疼得几乎要揉碎他的心。 “我带你回家。”他声音低沉而慎重。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回复有问题啊,还是我的号被封了???我怎么回复了,前台不显示。三天了,我感觉是我之前吃瓜把自己吃进去了,sad!!!!!! 第81章 离京前夕扫诸事 官家今日早朝同意叶景行回剑南道道的请辞。 这事把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谁也没想到,太傅离世后的第一个早朝,官家就给众人一个惊疑不定的举动。 叶景行之前一直无法离京,谁都看得出,是官家不愿意放他走。 很快剑南道世子回剑南道的消息传遍了京都。 此刻,寂静数日的江府难得热闹起来。 柴叔被人搀扶着,站在大堂内指挥着众人收拾东西。 “三娘的一应物件都应带好。” 他憔悴了许多,原本还算硬朗的身子如今已经颓废下去,露出深刻的老态。 “药房的草药去问下三娘是否需要。” “这些瓷瓶大件就留在这里。” “三娘的四季衣物鞋袜首饰都要收拾妥当。” 柴叔面前站着好几个大管事,他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不笑的时候,他的眼角的皱眉都是紧绷着的,刻板得吓人。 江府众人低眉顺眼,不敢多话。 “都下去吧。”柴叔眼皮子一抬,平淡说道,“不要起不该的心思,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死呢。” 大管事们吓得跪在地上,忙说道:“不敢,不敢。” “下去吧。”柴叔坐在小矮凳上,半阖着眼,冷冷说道。 江家成分复杂,既有之前京都江家的旧人,也有后面太傅独立出来新收的老人,还有许多官家赏赐,后续找的新人。 各有各的心思,三娘子入府晚,若是无人帮忙,自然是压不住的。 柴叔就是这样的压事人。 管事们纷纷散去,一个中年男子捧着三个小盒子匆匆走来。 “都整理好了,京都的田地和房屋在这个盒子里。” “这是刚买好的剑南道田地和屋子。” “这个则是江南的三千良田和店铺。” 那人捧着三个盒子,仔仔细细地说道。 柴叔打开盒子粗粗扫了一眼:“送去给三娘。” “往后就是你留在这里看管京都大宅了,这些东西直接送去剑南道即可,其他的细碎的,你自己仔细收着。” 他手指搭在三个檀木盒子上了,苍老细瘦的手指因为年迈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柴忠已经六十岁了,十岁那年跟在太傅身边,至今五十年。 在京都谁不称呼他为一声柴公。 “京都诸事皆由你操办。”他嗓子绵长,吊着一口气,声音极为低沉。 中年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必担忧,这是你的卖身契,三娘仁慈,给你后辈一条大路。” 他手指点了点盒盖。 “我听说你孙子在找启蒙老师,青山学院招人,明日拿着推荐信送去读书吧。” “一心向上,才是出路。” 他意味深长地说着。 中年男子脸上闪过狂喜之色,强压着激动之色,连连磕头。 “奴才一定尽心竭力为三娘子守好京都。” “起来吧。”柴叔不动声色,眼皮微微耷拉着,“以后也是体面人了。” 他身后的小子把手中的两张卖身契都递给他。 “去吧,我们走之前把自己的事情办好。” 柴叔挥了挥手,疲惫地说道。 他走后,大堂就格外安静,三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柴叔。”她轻声喊道。 柴叔睁开眼,起身,见她便笑了起来。 “三娘交代好玄明堂的事情了吗?叶夜早上说后天一大早便走了。” -- 第151页 舒云宜纠结着不说话。 “怎么了?”柴叔关切地问着。 “我若走了,玄明堂会不会被人……”她犹豫地问道。 柴叔失笑:“自然不会,大尧唯一的郡主,谁敢那您的药店下手。” “可我走了啊。”她睁大眼,天真地问着,“我还去了这么远的地方。” 剑南道和京都,远隔千山万水,便是顺着河流,最快的航程,也要三天三夜。 柴叔有些苦恼,在他眼中,三娘子还小得很,有些话说多了可不好。 “这又没关系。”他只能这样干巴巴地说着。 江云宜一头雾水,懵懵懂懂地皱着眉。 “玄明堂今天丢草药在街上,也没人敢去捡。”门口传来叶景行淡淡的声响。 她向外看去,只看到叶景行穿着世子朝服,玉身长立地站在门口。 “玄明堂若是出事,便是打官家的脸,只怕大家都拱着它,还来不及呢。” 他解释着。 江云宜似懂非懂。 柴叔连连打岔道:“那玄明堂的人可有要跟着走的。” 江云宜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 “子苓说要留在京都,看着玄明堂,张婶哑叔都说要留着,其他人也都不走了。” 她似乎还停留在搬离紫薇街的时候,大家搬离逼仄狭小那间玄明堂,长长的队伍走出那条小巷。 那个时候大家都在,虽然落魄但依旧充满希望。 可今日,她还要再搬一次家,却没有人跟在她后面了。 玄子苓说得很有道理,张婶和哑叔也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做得都没错。 可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有些事情真的不一样了。 她低着头,脸上的难过遮都遮不住。 柴叔安慰道:“人来人往,俱是常色,三娘不必忧虑。” “他们留在京都未必不好,京都毕竟在天子脚下,有你和太傅的双重余威,没人会随意欺压他们。” 江云宜抬眉看着他。 “剑南道未必一直安全,黑衣卫也只能保护你一人。” 叶景行清晰又冷淡地分析着。 “他们在京都也可继续帮你开着学堂,照顾药店,不然那些学子也要跟你,远去蜀州吗?” 江云宜眨眨眼,脸上的惆怅之色逐渐退下。 “真的?” 她细眉紧紧地皱着,眼睛犹豫地看向柴叔。 柴叔连连点头:“世子说得对。” “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他转移话题问道。 江云宜点点头:“差不多了。没什么好带的,柴叔说祖父早就准备好了。” 她眯了眯眼,质问道:“你也知道。” 叶景行点了点头。 “果然是骗子。”她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说道。 叶景行无奈说道:“原本打算你母亲忌日时,带你回去小住才买的。” “那你……”她话说了半截,瞄了眼柴叔。 柴叔很有眼力见,立马扶着小子:“我去轻点下外面的行李。” 江云宜等人走后,这才逼近一步,气势汹汹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祖父让我带我会剑南道的。” 她一不留神,靠得太近,那股熟悉又清冽的味道在她鼻尖萦绕。 那股味道,若有若无。 她原本坚定地看着叶景行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瞟开。 “我之前问你,你愿意跟我回去看箭竹,你还不曾回答我。” 叶景行低沉的声音被轻轻拉长,语尾好像带着一把刷子,轻轻拂过她的耳垂。 他声音本就有些金石质感,沉闷优雅,却又震得人耳朵发麻。 江云宜耳朵不由泛上红意。 “祖父说,说让我去的。”她梗着脖子,在他的打量下,语气越说越弱。 叶景行看着她,漆黑的眸子敛着光,总是看不出深浅。 她莫名有些紧张。 “嗯。” 出乎意料,叶景行只是轻声应了一声。 江云宜悄咪咪抬眉去看他。 却见他,似笑非笑地低着头,眸光深邃,意有所指。 “刺猬碰到坏人总是要躲起来的。”他笑眯眯地说道。 “所以你也知道你是坏人?” 她立马抓着话柄质问着。 “所以你也觉得你是刺猬?” 叶景行反问。 江云宜语塞,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被套路了! 叶景行无奈地拿下她放在脑袋上的拳头,却被她刺溜一声抽了回来。 对面的人一脸警惕瞪着他。 他失笑。 “你在京都还有什么没做的吗?” “没有。”江云宜摇摇头。 “玄明堂的人都不愿走,那就没什么事情了,明日给温家送个礼,之后便无事了。” 叶景行眉心不由一挑,却也没说话。 “温家之前照顾我良多,我既然要走了,也该送个礼,而且柴叔也说送礼不挑错。” 她随口解释着,态度自然。 “嗯,正好我明日也去温家,不如一起去。” 叶景行捏着手中的竹笛,平静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刮台风了,希望不要断水断电!大家晚安! 第82章 远走京都新篇起 次日一大早,江云宜就带着柴叔备好的礼物准备出门,不曾想,一出门就看到叶景行站在马车边上。 -- 第152页 两人四目相对。 江云宜眨眼,惊讶说道:“你真的要同我一起去啊。” 她皱皱眉:“不太合适吧。” 她去温家是为私事,带着世子实在奇怪。 叶景行笑,缓步走到她面前,随意说道:“不过是一道同去,哪有这么讲究。” 虽然是这个说法,但还是还有些不得劲。 她上马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着。 江府和温府只隔了半条街,但距离还是颇远。 温家管家看到江云宜的时候,还有些吃惊。 “安宁郡主。” “我明日便西去剑南道,这些年多谢夫人照顾。” 红袖递上拜帖。 管家连呼不敢,指使小子打开大门,恭敬说道:“郡主这边请,夫人刚起身,烦请稍等片刻。” 他亲自带人去了主院花厅,奉上香茗。 临走前,突然发现剑南王世子也站在门口,一时间露出纠结之色。 “世子。” 他犹豫喊着,不明白他今日为何要来。 叶景行如今的处境,可不合适出现在温家。 这样敏感的身份,众人都是躲闪不及的。 亲自登门拜访,实在是有些奇怪。 叶景行手中的竹笛转了转,他没有回到管家的问题。 管家坐立不安地煎熬着。 直到半炷香后,叶景行半垂着的眼皮倏地一抬,露出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眸。 拱门处转出一个人。 “我要找的人。” 叶景行握住手中竹笛,站直身子,淡淡说道。 温如徐脚步一顿,脸上急切的神情僵在远处,冷漠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世子。” “温少卿。” 两人皆是彬彬有礼地笑着。 温如徐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知世子拜访所谓何事。” 叶景行有条不紊地走到他面前,冷淡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太子如今被禁足。” 温如徐嘴角紧抿,闪过一丝冷意。 “我明日便要离京,有些话总要和温少卿说个明白,我想……” 他笑了笑,平直的眉眼在日光下矜贵而冷漠。 “你也是这样的。”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花厅内百无聊赖的江云宜身上,意有所指。 “我没有什么好与你说的。” 温如徐冷冷说道,抬脚就要往花厅走去。 一杆翠绿色的竹笛挡在他面前。 “她出京已没有回旋的余地。”叶景行冷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温少卿年少有为,也该明白所思非人。” 这话像是一泼油,瞬间点燃了温如徐的怒火。 “世子手段高超,也该明白所做不端。” 叶景行懒洋洋地笑了笑,目光露出嘲弄之色。 “温少卿至今都没明白,她要的,你给不起。” “若是你真的可以护住她,在舒家的时候为什么还能让她受委屈。” “若是你真的可以保护她,她在玄明堂为何还如此落魄。” 叶景行收了笑意,锐利的眉眼,紧绷的下颚,如刀剑出鞘,锋利而直白。 “你有无数种解释,可你自己心中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温如徐一张脸青白交加,袖中之手不由攥紧。 “成也温家,败也温家。” “你挣脱不开。” 叶景行收了面前的竹笛,懒懒散散中喊着一丝冷冽。 “京都风云叵测,官家心思难测,太子极限求生。” 他冷漠又无情,似乎完全没有把大尧最为尊贵的父子放在眼中。 “她离京,是为了保命。” 温如徐心思欺负极大,眼角泛出一片血色,可脸色依旧冷漠。 “剑南道常年战乱,三年内必有大乱,她在京都便还能得太傅余威一丝照顾,你又如何护住她。” 他沙哑着,咬牙切齿地说着。 叶景行说的话字字扎心,让他愤怒,让他绝境困兽,可又反驳不了。 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剑南军不会让敌人迈入故土一步。” 叶景行笑,信誓旦旦。 “我叶家拱卫剑南道数十年,只要你们京都不再背后捅刀,便能继续护边境安宁。” 他说得直接而简单。 “剑南道未必是她最后的归宿,但显然现在的京都已经不是。” 温如徐脸色一变。 “这就是我今日与你的交易。” 叶景行的声音在日光中瞬间缥缈起来。 “太傅死了。” 他一字一字,清晰而冷漠。 温如徐手指微颤。 “天子父子,不死不休,于百姓、于社稷,百无一利。” “放肆。”他紧咬牙关,厉声呵斥。 叶景行冷笑:“粮草一案,你温家当真毫不知情,南方可是温家的南方。” “那个太监到底是谁的人。” “借着官家出京,从南方水道出去,借道渭河水道的粮食,倒是谁下令。” “官家糊涂,但他之前还有个底线,可现在没了。” 他说的轻巧而认真,漆黑的眸光却是冷意。 温如徐脸色几近铁青。 胡言乱语,在他嘴边徘徊,却是说不出口。 “如今能遏制官家和太子只有温家了。” -- 第153页 叶景行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们的目标至少是一致的。”他的目光落在温府花园层层盛开的牡丹上,“与我做个交易。” “守住大尧。” 温如徐心中一颤,第一次睁眼,认真打量着面前的世子。 “去书房。”领走前,他的视线远远落在花厅内的少女身上。 她笑起来时,眉眼舒张,温柔又惬意。 熟悉的面容,可他却发现她有点认不出她。 珍珠若是拂去落尘,是不是都是这样光芒万丈。 江云宜等了片刻,就看到屏风后转出的温夫人。 温夫人虽然精心打扮过,但一看便是脸色不太好,白/粉遮不住的憔悴。 她担忧说道:“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温夫人笑了笑,咳嗽一声:“好似要入秋了,天气凉了一点,没注意。” 江云宜点点头。 “今年秋天来得晚,但又来得急,夫人要仔细身体。” 她不做纠缠,禀明来意:“云宜明日便要离京,这些年多亏温夫人照顾,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有丫鬟接过礼单,递到温夫人手中。 温夫人随意一扫,便扣在桌上:“谈不上照顾,你自己本就争气,我不过是帮扶一二。” 她看着江云宜,突然遗憾地笑了笑:“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一个小团子。” “言德一直喊你妹妹,你怯生生地躲在明真先生身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我原本怕你的性子吃亏,没想到你终于还是自己立起来了。” 她有些怀念地说着:“女子若是不依附男子,总是活得艰难一些的。” “别人这么做,只能落下几分嘲笑,但你不一样,你的性子,一旦认定就不会回头。” 江云宜抿着唇,笑了笑。 不卑不亢,无悲无喜。 温夫人的视线温柔又可惜:“是我儿子没福气。” “我若是站在你的立场里,也不会选他的。” 江云宜吃惊地看着她。 上辈子,她和温夫人相处最多的,但只止步于她是一个通情达理,明辨是非的好婆婆身上。 可现在,她重新注视着这位从生到死都极为尊贵的妇人,却发现她其实是最为清醒的人。 “世人只看看到温家花团锦簇,却没看到温家烈火烹油。” “你不是第一个,但是最有决心做割舍的一个。” “好孩子,去了剑南道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我母族乃是拢右颜家,距离倒是不远,若是有事,便去找他们。” 她摘下腰间的一枚玉环:“这是我出嫁之物,拢右特有的矿石。” 江云宜吃惊,连连摆手。 颜昼剧烈咳嗽着,一边把手中的玉环地给她:“就当是我作为长辈,送你远去的礼物,不必推辞。” “是啊,郡主且收下,我家夫人也是喜欢的。” “夫人一片心意,郡主切莫推辞。” 一旁的嬷嬷丫鬟接二连三地劝着。 江云宜无奈,只好收下,起身行礼谢道。 “去吧,我也累了,此去路途遥远,回去好生休息。” 她笑说着:“送郡主出去。” 江云宜捏着玉环,只觉得烫手。 “母亲,为何要送她双心玉环。” 屏风后走出一人,正是太子妃温寰。 颜昼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无奈叹气:“这天要变了。” “我总要为你们留条后路。” 温寰脸色大变。 “我当初若是也同她一样坚定便好了。”她闭眼,眼角渗出一丝泪水。 “富贵自古诱人犯错,谁能同她当断则断。”温寰脸色灰败,眼眶泛红。 叶景行走的那日,酝酿了许久的秋雨终于下了。 断断续续,飘飘渺渺,秋意终于爬上京都的山头,覆盖了炎热的夏日。 夏天,终于过去了。 玄明堂大大小小来了不少人,玄子苓看着江云宜,眼眶微红。 陈黄抱着妹妹站在她身边。 “别难过,世子说,我走水路只要四日就能到京都看你们了。” 江云宜眉眼含笑,轻松说道。 “等京都稳定了,我在剑南道也稳定了,我就让人把你们接回来。” “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 她看了大大小小的人,高兴地笑了笑。 “我还没出过京呢!” “嗯,那好好去玩吧。”玄子苓露出笑来,视线落在不远处高头大马的叶景行身上。 叶景行朝着他点点头。 “我亲自扶你上马车。” 他牵着江云宜想着马车方向走去:“我十岁那年见你,就想哪来的妹妹这么漂亮。” “你若是没有哥哥,以后我送你出嫁好了,一定很有面子。” “现在,我扶你上马车。” 玄子苓抬头看着站在马车上的人,露出一个欣慰又心酸的笑。 “真的还挺骄傲的。” 江云宜低头,看着他认真的视线,眉眼弯弯地笑着:“你怎么整日不着调。” 玄子苓歪着头,最后看了她一眼:“走吧,妹妹。” 他松手,果断转身离去。 江云宜背对着他上了马车,入了车内,眼眶瞬间红了。 第83章 初来剑南遇蛮夷 -- 第154页 剑南道靠近大尧版图西南上方,最负盛名的茶马古道中最负盛名的一段路就贯穿其中,也就是江云宜今日的目的地——蜀州。 好歹是个大州,原本以为比不上京都,至少也能肖像其七/八。 不曾想,掀开帘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破旧的城门和灰扑扑的城墙。 这也太寒碜了。 她忍不住龇牙。 蜀州是真的穷,一路上都是黄土地,两侧的排水沟有小又窄,边缘总是带着缺口。 街面狭小逼仄,屋子低矮紧密。 江府准备的马车不算大,却只是刚刚好能通过大路。 “不是说是茶马古道吗?”红袖嘟囔着。 江云宜一开始也觉得落魄,但是看久了却又看出一点不一样来。 这里的人衣裳朴素,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色。 不同于京都富贵奢靡的模样,这里别有一番边境粗犷的滋味。 这里的人衣着发髻都别有不用,盛行银饰品,花纹简单。 他们多是短打,利索的装扮,和京都盛行的富贵繁琐大为不同。 他们打量着蜀州的人,蜀州的人也都打量着她们。 一行人的装扮分明是远道而来,看这见不到头的队伍,看架势是来定居的。 这可太稀奇了,蜀州已经多年不曾有外人大规模来了。 打头骑马的是叶夜,已经有敏锐的人猜到了这队人是谁。 世子终于要回剑南道了,这可不是什么秘密。 “是世子回来了。”人群中有人看到一辆马车边上的人,大声喊道。 紧接着人群中冒出接二连三的欢呼声,所有人都注视着那匹黑马上的人。 那是他们的世子。 是曾保卫过蜀州的世子。 是剑南道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他终于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跪了下去,长长的一条街,皆是低伏之人。 江云宜原本只是隔着窗纱看着,突然直起身子,闲适的脸上露出一点严肃之色。 从她的视线内看去。 叶景行骑着马跟在她边上,一身玄衣,风尘仆仆,可下颚尖锐,眉目沉静,漆黑的眸子来到这片土地上,好似多了一点人情味。 黄沙漫漫,破旧不堪的蜀州,可眼前的人却如明珠,万般凋零不掩其光彩。 “怎么了?”红袖见她盯着一处发呆,担忧地问着。 江云宜回神,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苍鹰属于蜀州。” “什么?” 红袖不解地看着她。 “没事。”江云宜抹开脸上的若有所思,露出开心地笑来,“蜀州好像也不差。” 红袖歪着头看着她。 马车停了下来。 叶夜的声音在车门口响起:“三娘子,到了。” “这是之前太傅托世子买的房子,三进三出,后来怕人多,又加了左右两个小院子,用游廊贯通在一起,围墙也是刚刚砌好。” 他回了蜀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一些,指着崭新的围墙,得意地说道。 “用了最好的花岩,坚固又防火。” 江云宜打量了一圈,发现这里的装饰和布局和江府大体相似。 “有心了。”她眉眼弯弯地说道。 “这条街好像就两间府邸,隔壁是谁?”柴叔被人扶着,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叶夜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地说道:“便是剑南王府,三娘若是有空,走几步就能见到世子了。” “而且这条街都是亲卫,保卫三娘更是方便。” 他又补充道:“是世子亲自吩咐得呢。” 柴叔满是皱纹的眼皮不经意地一掀,露出一点光来,随意打发道:“世子有心了。” 叶夜越发得意地笑了。 江云宜耳根子发红,见不得傻子在自己面前晃,只好假装忙碌,把人打发走,等大门关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走了水路,但也累得很。” 她捏了捏脖子。 柴忠被人扶着,跟在她身后。 “都说赛西施脾气暴躁,杀人如麻,现在看来所言不虚,一路上打了她的旗子,百船避退,万事先行。” 他慢吞吞地开口。 江云宜转着脖子的动作一顿,干巴巴地笑说着:“是啊,真是方便。” 柴叔轻轻扫了她一眼,只看到她僵硬的脑袋,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嗯,是啊。” 他收回视线,轻声附和着。 江云宜转身,连忙笑了笑:“大家都累了,不如先安置下来吧。” 柴叔点点头:“三娘不如带着几个黑衣卫先去拜访剑南王,免得失了礼数,也是为了感谢世子一路护送之恩,” 他看了看戴镇,点点头。 谁也不曾想,原本已经是正四品的左镇司戴镇,在太傅死后,没有回到官家身边,而是随着江云宜去了江南道。 戴镇点了几个年轻但稳重的人,仔细嘱咐了一番。 江云宜不疑有他,带着人兴高采烈地朝着剑南王府走去。 戴镇目送她远去,扭头,皱眉说道:“三娘好像知道赛西施的事情。” 柴叔半垂着眸,淡淡说道:“你我只需照顾好三娘即可,其他与我们何干。” “三娘好,就够了。” 戴镇严肃应下。 -- 第155页 “右跨院都给你,把你的人安置下去吧。”柴叔坐在大堂中间的矮椅上,有条不紊地嘱咐着。 能被带到这里,都是值得信赖的人,做起事来也没得顾忌,手脚极为麻利。 这边,江云宜带着礼物准备拜访自己的新邻居,去见慕名已久的剑南王。 一行人还未靠近剑南王府邸,就看到有三五陈列的士兵铁甲寒兵在巡视。 “他们好不一样。”红袖看着他们,小声感慨道。 江云宜点点头。 京都的士兵即使穿着这些盔甲,也都是浮于表面的严肃,而不像这里的人,哪怕嬉笑怒骂都带有一股沙场磨砺之气。 战火硝烟中出来的人,总是和富贵繁华的京都不一样的。 为首的士兵早早就足以到一行人,一板一眼问道:“来者何人?” “这位是我家三娘子,如今住在王府隔壁,一路上多亏世子照料,特来感谢。” 红袖脆生生地说着。 那个士兵抬头看向不远处忙碌的车马,视线一凝,侧身说道:“叶统领说过此事,三娘子这边请。” 他让开一条道。 江云宜这才踏入守卫森严的叶府大门。 剑南王府邸占地面积极大,但布置却是格外简单粗犷,大片大片的空地上,到处都是舞刀弄枪的人。 他们面容各有特色,年级相差极大,有些甚至肢体还有残缺。 江云宜即使目不斜视地走着,但还是忍不住把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那些人也都好奇地看着她。 “这些都是战场遗孤或者负伤的人,王爷仁慈,见他们无家可归,便都收入府中。” 带她入内的士兵露出一丝柔情,缓声解释道。 江云宜心中一动,忍不住对这位剑南王越发好奇。 “世子没回来吗?” 叶景行把他们送到门口,就让叶夜留下,自己带着纣恩他们走了。 “应该去定州吧。”士兵大概是得了交代,对她交代得还算详细,“十日前蛮夷又来叫嚣,如今僵持在北固一代。” “世子过去定是能好好教训他们。” 他的口气不乏激动骄傲之色。 “他们会打到蜀州吗?” 红袖问道,不乏有些恐惧。 对于京都人来说,战争是一个从不曾见过,但又令人恐惧的事情。 士兵嘴边一撇,略略带出一些不屑:“世子回来了,自然不会打到这里,而且王爷还在呢。” 江云宜发现整个剑南道对叶家人近乎崇拜,她不过刚刚踏入这座城池,可这样的言辞和神情却比比皆是。 叶家是守护剑南道的英雄,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神。 官家忌惮剑南道似乎也不是并无道理。 “自然,世子武功高强,自然可以护一方百姓安全。”江云宜细声细气地说着。 士兵满意地点点头。 “到了。”他把人带到花厅,“王爷正在府中修养,已经派人去请了。” 大厅正中挂了一张完整而宽大的虎皮,整个大厅气质粗犷而简单。 红袖看得目不转睛,嘴里嘟囔着:“是真的老虎皮吗?” “我也不知道。”江云宜的视线落在高门悬梁上,极高的横梁,一点装饰也没有,只是一根孤零零的木柱。 简单又直接。 好像整个蜀州给她的感觉。 只需要生存,不需要生活。 “自然是真的。”门口传来一个大笑声,“还是离情亲自射的呢。” 江云宜的视线落在门口,就看到门口站了一人,眉眼处的轮廓和叶景行有几分相似。 “王爷。”她下意识理了理裙摆,起身行礼。 “不敢,您是安平郡主,受不得这礼。”他半侧身子避开。 江南王年逾四十,面容粗犷,剑眉斜飞,下颚紧绷,大马金刀地坐着,常年征战沙场的霸气显露无疑。 “你的事情,我听离情讲过了,太傅与剑南道有恩,你如今定居剑南道也无需担忧,有任何事情来找离情便是。” 他说着,打量着面前的人,露出一点笑来。 “你与你母亲好像。” 游丹心曾在剑南军效力多年,后心思郁结,久病不愈,溘然长逝,谁不道一声可惜。 但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是权倾天下的太傅儿媳,江白之妻。 江云宜抿了抿唇:“今日前来,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她低声说着,眉宇间笼着一股愁绪:“我母亲不知葬在何处。” 叶江廷叹气,沉思片刻复又说道。 “是我考虑不周,三日后我让人带你去祭拜神医,穆图山险峻,是你母亲亲自选的地方,我还需让人探测一番才能放你入山。” 他态度温和地解释着。 “多谢王爷。” 她行礼说道。 两人沉默片刻,本都是话少之人,正事说完便都无言以对。 “咳,听闻王爷之前对敌时受了伤,这是我做的秋意丸,有助于王爷调养身体。” 江云宜拿出小瓷瓶,关切说道。 “为何叫秋意丸?”叶江廷把玩着药丸,有意缓解气氛,顺着话题,好奇地问道。 她脸上笑容一僵,干巴巴地说道:“因为在秋天做的啊。” 两人一愣,皆是露出尴尬的笑来。 -- 第156页 “咳咳,那我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她冷静地起身告辞,出了大门才觉得一身汗。 王爷好像和世子性格一点也不一样。 她跨着脸,闷闷不乐地走着。 “王府好冷清。”出门后,红袖感叹道,“感觉没啥人气,不过王爷满和蔼的。” “三娘怎么了?不太高兴的样子。” 她从兴奋中回神,惊讶地问着。 江云宜深吸一口气,冷静说道:“没事。” 两人漫步走回自己的府邸。 “你说我刚才在王爷面前表现得这么样啊。” 她捋了捋头发,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耳朵却是不由竖了起来。 红袖笑:“自然是极好的。” “哦,是吗。”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来。 她回府后和柴叔说了明日去祭拜母亲的事情。 柴叔格外严肃,连忙吩咐下去,让人准备香烛祭品。 只是她没等到三日后上山祭拜的行踪,却在第二日半夜惊醒。 原来在定州被世子打得落花流水的蛮夷,不知怎么找到一条茶马古道被废弃的小路,翻山越岭,花了一天一夜的时候急行,深夜来到蜀州,一把大火烧了一条主要干道——四条街。 而江云宜所在的江府名叫条筒街,恰恰就在四条街隔壁。 火被泼了油,烧得动静极大,浓烟滚滚,瞬间就惊动了无数人。 江云宜是被呛醒的。 红袖焦急收拾着她的衣物。 “隔壁街着火了,有一伙蛮夷潜了进来,外面都是人,柴叔叫我们去前院等着。” “蛮夷怎么进来的。”她吃惊地问着。 红袖一脸凝重地摇摇头。 大堂内,她一来就被黑衣卫团团围住。 戴镇穿着盔甲一脸严肃。 黑夜中的火光格外清晰,冲天而上,染红了众人的视线。 “严重吗,人被抓了吗?”她坐在柴叔边上,着急地问着。 柴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些严重,人还未被抓,王爷亲自出动,临走前,给了我们一支卫队。” 他仔仔细细地说着,拖着一口气,倒也不慌不忙。 冷静的声音,让江云宜松了一口气。 “三娘,稍等一些,至少等火灭了,我让戴镇加强巡逻,务必保证三娘安危。” “我们要去帮忙吗?”她扭头问道。 柴叔摇了摇头,冷漠说道:“初来乍到,不必热情。” “三娘可是担忧王爷。”他睁眼问道,满是皱纹的眼角却带出一点睿智之色。 江云宜莫名心虚,但还是抿了抿唇,继续说道:“王爷武功高强,又有众人保护自然不需要担心。” “只是这几日我看蜀州民众皆不丰裕,刚遇战乱,又突遇大火,雪上加霜,心中有些悲切。” 柴叔温柔地笑了笑,眉目在烛火下摇曳。 “三娘当真和善,不过我早已听闻王爷爱民如子,想必会有打算,若是还不放心,等明日一大早再去看一下,若是力所能及,相助一二,并无不妥。” 江云宜点点头。 外面的喧闹声不绝如缕,哭喊声此起彼伏,揪人心弦,大火依旧肆虐,且蔓延趋势越来越凝重。 气氛在秋夜中逐渐凝固。 江家众人在大堂枯坐许久,直到天刚刚亮起,街边的动静才慢慢歇了下来,火光也逐渐暗了下去。 “今日乱得很,也不合适去上香祭拜少夫人,三娘先去休息吧。” 柴叔沙哑着,开口说道。 江云宜睁着眼坐了一晚上,早已困倦不已。 大堂内的人瞬间散去,江府带来的人本就不多,护卫不能紧密守卫整个院子,不然昨夜不会把人都聚在一起。 “柴公也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戴镇俯身,低声说道。 柴忠闭着眼,沉默片刻:“蜀州你觉得如何?” 戴镇一怔。 “乱中有序,但穷山恶水。”他皱眉说道,“但幸好有叶家。” 他小心觑了一眼柴叔,不解说道:“我不明白,太傅为何让三娘来这里。” “江南富庶,又有温家庇护,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剑南道五年内必有大乱。”他笃定着。 柴叔眼皮子微微掀开,盯着大堂外的花坛,良久之后这才低声说道。 “要变天了啊。” 戴镇脸色大变。 “罢了,你我只需保护好三娘子。”他颤巍巍起身,淡淡说道。 江云宜脑袋刚沾上枕头,就睡得昏天黑地,直到下午才醒来。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她问。 “听说死了十几个人,房屋没了的人都被王爷安置到善堂了,烧掉房屋的人,王爷各家补贴三两银子。” 红袖脆生生地说着。 “虽然只是三两,但王爷好像还不赖。” 她歪着头说道。 “三娘要去外面吗?”她挽发的手一顿。 “去吧,药堂地点也没着落,去外面看看。” 她心中有了计较,但也没仔细说说,只是想看了之后再决定。 见她出门,戴镇亲自跟着。 “昨夜的蛮夷共有十二人,只抓了八人,外面不太安全。”他解释着。 江云宜目的明确,朝着被烧的街道走去。 -- 第157页 那群蛮夷心狠手辣,把油泼在居民居住处,杀了巡逻的人,然后还在店铺上点了火,加上昨夜风大,火借着风势,竟然烧了半条街。 四条街损失惨重。 她不过走了十几米,到处都是哭声,残垣断壁,触目惊心。 “听说这原本是蜀州还算繁荣的街道了。”、 “现下烧得一干二净,重建只怕难了。” 红袖直叹气。 江云宜看着眼前的惨状直皱眉。 戴镇敏锐,低声问道:“三娘子,有何打算。” “若是这里无人接手,不如我们接过来开医馆。”她低声说道,“到时候补偿丰厚一些。” “这里?可听说柴叔已经选了几处地方,娘子还是多加考虑一下。”戴镇直言,“这里烧地只剩下地基了,若是建医馆,耗费的钱财只多不少。” 江云宜叹气,嘟囔了一句,没说话。 “走吧,我回去找柴叔。” 她转身离去,入门时,听到街上有马蹄动静声,忍不住回头望去。 “世子在北固大败蛮夷,生擒主帅,现在正乘兵直入,打算完全夺回定州,把战线推回拓木城,隔江对峙。” 戴镇的声音在背后淡淡响起。 江云宜耳廓倏地红了起来,她连忙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踏入府内。 戴镇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点笑来。 太傅终究是疼爱这个孙女,一点委屈都不想让她受着。 柴叔知道她的想法,说得口干舌燥,但也劝不动她。 “怎和郎君一样固执。”他最后无奈叹气。 “那便四条街吧,我派人去和官府说,安置的钱银也都从我们这边出。” 江云宜疑惑地看着他。 “剑南道不富裕。”他解释着。 “若是富裕怎么会安置费只有三两银子。”红袖也是皱眉。 “是不是这次打仗,朝廷没拨下粮款。”她犹豫地问着。 出京时,京都鹤唳风声的模样她还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柴叔只是看着她笑。 “那都是朝堂的事情,我家三娘子可只是一个大夫,救人而不是救世。” 他柔声说着,岔开话题。 江云宜原本愉悦的心情,不知不觉沉重起来。 “你不写封信给玄明堂吗?我看玄子苓要急死了。”他笑说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红袖也赶紧说道:“昨日收的信,三娘还不曾看呢。” 她坐在屋内提笔很快就回复了,等红袖封好蜡,抬头在看她时。 只见她捏着笔,皱着眉,盯着一张空白的纸张。 “怎么了?”红袖不解地问,“可是要练字。” 江云宜嘟囔着,嘴里也不知说着什么,脸颊却是微微红了起来。 她下笔写了几行字,自己折了起来,偷摸摸地塞起来。 “可要一起寄。”红袖问。 “罢了,也不知道寄哪里去。”她失望地垂下肩膀,把那信随意往医术上一夹。 红袖眉心不由一耸,电光火石间,她好像看到一个‘叶’字。 她看着三娘子失落的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江府很快就收了那块地,给了受灾的人丰厚的钱银。 此事也算解了剑南王的一个心思,所以亲自出面,手续很快就办了下来。 江云宜也是一心扑在医馆上,有事没事就去逛逛。 她腰间不知何时挂了一块竹牌,红袖怎么问都没问出来历,瞬间有些伤心。 三娘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了。 那日江云宜正和工人说着医馆的布局,就见叶家管家带着一小队剑南军匆匆而来。 “之前出了蛮夷之事,城中不安,王爷不敢带三娘子贸然上山,今日王爷让我带您去穆图山祭拜神医。” 管家恭恭敬敬地说着。 江云宜眼睛一亮,很快就收拾好东西,跟着人去了穆图山。 穆图山是蜀州第一高山,地势险峻,崇山峻岭,但树木茂密,飞瀑小湖,风景极好。 游丹心的墓就在山中一个低凹山谷内。 旁边是浓密的竹林,对面是开阔的湖水,背靠巍峨大山,端得上是一处风水宝地。 江云宜下了马车,站在墓前。 墓碑上只刻有游丹心三字。 “当时不知神医是太傅儿媳,也不知其有子嗣,这才这留下名字。”管家解释着。 “下次可换个墓碑来。”他怕江云宜不高兴,又补充道。 谁知江云宜摇摇头。 “就这样吧,母亲若是想要这个身份,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多年。”她蹲下来仔细地擦了擦墓碑。 墓碑赶紧整洁,边上还有干枯的鲜花,一看便是常年有人打理的。 “这里的山民若是得空都会来清理杂草的。”管家露出沉痛之色。 游丹心在剑南道民间威望也是极高的。 戴镇把人带远了,只剩下她一人站在墓前前。 “祖父走了,但他很想你,若是你们在地下见面了,可不要吵架。”她低声说着。 “我不曾见过你,但我又十分仰慕你。” “我会好好学习医术的。” “你不要讨厌祖父了。好不好。” 她看着这个名字有些难过。 虽不曾亲眼见过她,但从小听着老师讲她的事情,久而久之,心生向往。 -- 第158页 可如今这个崇拜的人,变成了自己的母亲,便又多了一点不一样的情绪。 她是自己的母亲,却又和祖父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可祖父待她极好。 人间之事,多是阴差阳错,她无法为任何一人做出选择。 可依旧期望他们在下面可以和好。 山风静谧,万物柔和,江云宜对着墓碑说了许久的话。 “天色不早了,山间多野兽,早些回去吧。”戴镇看了眼天色,上前说道。 她点点头,笑眯眯地说道:“那我下次来看您。” 她最后摸了摸石碑,准备起身离开。 突然,戴镇脸色一变。 紧接着,一道凌厉的箭锋破空而来,带来呼啸之声。 “有埋伏!”戴镇把人扑倒在地上。 那箭噌的一声落在她手边。 江云宜脸色一白。 “三娘子莫怕。”戴镇把人扶起来,黑衣卫很快就把人团团围住。 “山中已经巡查过了,怎么会有刺客。”管家怒叱。 话音刚落,连绵不绝地长箭划空而来。 “带三娘走。” 戴镇把人推向其中一个黑衣人,大喝道:“抱团。” 这里地势开阔,又是山谷,敌人居高临下,几乎没有躲藏的地方。 江云宜在众人层层叠叠的掩护下,仓皇而走。 “是蛮夷。”有人惊呼。 定睛一看,就见山头密密麻麻站满了奇装异服的蛮夷。 戴镇一看人数,心中一凉。 蛮夷将近有一百多人,而他们只有二十几人。 且他们占据高地,他们宛若困兽。 “你便是京都来的安平郡主。”为首有人狞笑着看着人群中的江云宜,露出垂涎之色。 “当真是大美人。”他邪笑着,“不如跟我回去,和这些将死之人有什么好在一起。” 那群人发出接二连三地猥琐笑声。 瑟瑟发抖的红袖挡在她前面,怒视着他们。 戴镇对着其中一人打着眼色。 那人微微点了点头。 战乱在一瞬间发生。 蛮夷举着长刀冲了下来,戴镇拔剑怒叱:“给我杀。” “得罪了。”江云宜被人抱起,坐上一匹马,冲着山下而去。 她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一张脸雪白。 身后马蹄声接二连三响起,且越来越近。 天色逐渐阴沉,这里却是万籁无声。 夕阳落在他们身上却带来刺骨的寒意。 五人保护着江云宜皆是视死如归的心态。 江云宜突然听到一声闷哼。 她知道带她骑马的人中箭了。 小道尽头,突然多出了几个人,不知何时有蛮夷接着小道赶在他们前面。 五人悬马停下,把江云宜围着中间。 “我只要人。”为首那人说着蹩脚的官话,目光落在江云宜身上。 “我不认识你。”江云宜压着心中的恐慌,冷静说道。 蛮夷微微一笑,无辜又野蛮:“可有人要买你,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抱歉。” “是谁?”她心中一咯噔。 “拿钱办事,可不能说。”他动了动手指,“不废话了,拿下。” 五名黑衣卫保护着江云宜束手束脚,缠斗许久,在十人围攻下,最后只剩下一人活着,被逼至悬崖边上。 “只要你过来,我就放过他们。”蛮夷头领抹了抹刀上的血,嘴角一挑,颇为可惜,“黑衣卫果然武功高强,真是可惜了。” “郡主不要听信他的话。”唯一一个活着的黑衣卫持剑而立,冷冷说道。 江云宜一身狼狈,她见过许多重伤的人,可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手抖。 一个人如果留了许多血是会死的,这个黑衣卫已经留了很多血了。 她扶着人,一双手忍不住在颤抖。 “听闻安平郡主是大夫,医者仁心啊。”首领颇懂攻心之术,慢条斯理地说着。 “你过来,他活着。他死了,你依旧要过来。”他眯了眯眼,极为享受现在的情况。 看人垂死挣扎,真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要听他的。”黑衣卫拦住江云宜,“将军马上就到。”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首领冷笑一声,手中一块石头砸在黑衣卫的膝盖上。 黑衣卫早已是强弓之弩,生生受了这一力道,噗呲一声吐出血来,直接晕倒在地上。 “都给我杀了,把尸体给我抬回去。” 首领冷漠地看着江云宜,好似注视着一具尸体。 江云宜站在悬崖上,风吹得她衣袖飞扬,少女面色苍白,惶惶不安。 风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树木间是沙沙的风声,夕阳让所有的一切都突然变得可怖起来。 高高举起的寒刀,在细碎的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江云宜吓得闭上眼。 “啊!” 预期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是有人扑倒在她面前。 她胆战心惊地睁开眼,只看到原本嚣张的人瞬间到下一半。 她面前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好似没明白怎么回事,而他背后则是插着一根深深没体的箭。 只留下羽尾在风中颤颤巍巍。 有人自树林中,踏着夕阳余光缓慢而来。 -- 第159页 玄色盔甲,大红披风,腰间挂着一杆青竹,手中弓箭还在发出嗡嗡之声,漆黑眼眸敛着夕阳之光,隐藏暗红之色,煞气凌人。 “叶景行。”她喃喃自语。 叶景行缓步走来,秋风吹的他红袍猎猎作响。 他面无表情道:“败家之犬,如此狂妄。” 原本还气势汹汹地首领脸色难看:“你不是在定州吗?” “多亏了你的引路这才发现了这条密道。”他只是笑着,眉目却是冰冷。 他注视着那人,轻描淡写的话顺着秋风送到众人耳边。 “我送你去见你哥哥,你便知道我为何不在定州了。” “你,你,你杀了我哥。”那人手中的刀瞬间握紧,满脸狰狞。 叶景行沉默不语,只是挥了挥手。 纣恩满脸杀气,率先冲了上去,带着人和蛮夷厮杀在一起。 “别看。”叶景行来到她面前,脱下披风把她盖上。 披风带着那股神秘清冽的味道,笼罩着她,安抚着她狂跳不已的心脏。 江云宜在朦胧间被人抱起。 她一惊,下意识动了起来。 “别动,我送你回家。”叶景行把人小心翼翼抱在怀中,在刀光剑影中目不斜视地离去。 江云宜靠在他怀中,慢慢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浑身僵硬的身子也慢慢软了下来,靠在他怀中,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 突如其来的安全感让她莫名多了一丝委屈。 “你怎么才来。” 不是说过会保护她的吗。 那些人都死了,就死在她面前。 她经历过别人的死亡,却从不曾经历过别人的生死。 沉重到令她喘不上气来。 她哽咽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下次不会了。”她被人抱上马车的时候,叶景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带血的眉间。 江云宜湿漉漉的睫毛,迷茫地抖动了几下,最后愣愣地看着他。 “别哭了。”她瞳孔中倒影着叶景行认真的模样。 漆黑的眼眸把人纳入瞳孔中,慎重而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更新,周六更新!么么哒 我的新预收,真的不收藏一下吗QAQ 《长安第一绿茶》 顶级绿茶路杳杳柔软娇嫩,美人细腰,一手茶艺出神入化,人茶合一。 她背靠奸臣爹在京都兴风作浪,辣手摧草,终于长大到了议亲的年龄。 一张圣旨,官家直接赐婚给新回京的太子。 新太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看上去不像一个狠角色。 被绿茶折磨了十六年的贵女们每天一边吃醋,一边暗戳戳地等着后宫大戏。 看看这盏绿茶能熬到什么时候翻车。 只是她们等着等着,却发现绿茶不但没有被嫌弃,反而越发醇厚了。 “殿下,都是臣妾的错,让几位姐姐不高兴了。” 绿茶泫然欲泣地扑倒太子怀中。 “此事和杳杳有什么关系,无须妄自菲薄。” 太子一脸爱意地搂着她,安慰着。 围观全过程的贵女们:“呵呵,绝配。” 小剧场 路杳杳扶着腰,咬牙切齿:纳妾,必须纳妾。 太子委屈又可怜:昨天你朝顾相的儿子笑了三次,还让那些女人入宫,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绿茶多年的路杳杳难以置信瞪大双眼——这,这是遇到对手了啊?! 绿茶戏精娇气女主x白切黑深沉腹黑男主 第84章 学堂救世老师归 三娘子遇刺的消息传回江宅时,柴叔的手抖了一下。 “不过后面世子及时赶到,把人救了回来,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 报信的是剑南军的人,极为年轻,说话轻快利索。 柴叔端着茶杯不说话,低垂的眉眼被层层皱纹所阻挡,明明是衰老而羸弱,可报信的小卒却从沉默中敏锐地闻出一点锐利和怒气。 不安的气氛在大堂内弥漫。 怪不得之前给人报信的时候,没人愿意来。 小卒在心底泪流满面。 腿好软! 年轻小子低垂着头,紧抿着唇,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有劳了。” 柴叔的手指搭着茶杯,随意地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布满皱纹的病弱手指搭在扶手上。 是送客的态度。 身后伺候的仆人立马送上一包银子,亲自送人出门。 小子银子都来不及捏了,随手一揣,连滚带爬地跑了。 “可要派人去接。”仆人去而复返,低声问道。 “不必,去煎副安神的药来。”他挥了挥手,却又独自一人坐在大堂内。 大堂的烛火在秋风中缥缈,逐渐陷入黑暗的江府,在烛火中冒出一点光亮,却又没有太大的生机。 柴忠就这样沉默地坐着,烛火把他的影子落在地面上,漆黑而幽深。 他已经很老了,岁月在他身上留下深重的痕迹,孤零零坐在大堂上时,好像一颗垂老的枯树。 谁也不知他到底坐了多久。 门口突然传来响动,是大门打开的声音。 他抬眉望着逐渐朝他走来的热闹,伸手却是不小心打翻茶杯。 秋意萧瑟,剑南道冷得快,茶盅早已透出冰凉。 -- 第160页 茶杯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默。 他伸手揉了揉额头,再抬头就看到江云宜被人抱着送了回来。 是多日不见的叶景行。 叶景行也看到大堂内的人,眉峰倏地一紧,很快又松开。 “受到惊吓,睡过去了。” 他压低嗓音,缓缓说道。 柴叔起身,隔着长长的空地,看着面前尤带杀气的少年。 浅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在逐渐漆黑的夜晚带来不安的气息。 可他怀中的人却又睡得安详。 他年迈的眼皮缓缓阖上,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有劳世子了,红袖还不带路。” 红袖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带路。 两人交叉而过,皆是面无表情之色。 戴镇一身是血,身上的血腥味尤为浓重。 “伤亡如何?”柴叔坐回椅子上,沉声问道。 “走了五个兄弟,重伤三个,五个轻伤。”戴镇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你呢?可有受伤?”柴叔的视线落在他的胳膊上。 “小伤。”他握着腰间还带血迹的长剑,状若无事地说着。 柴叔也不多问,脸上突然涌出一丝厉色:“蛮夷为何会到穆图山?” “世子说前朝有条茶马小道分支在这里,后来嫌弃这个穷山峻岭,所以荒废已久,不知为何被蛮夷知道了。” 他低声说道,神情逐渐凝重:“那群蛮夷似乎冲着三娘子来的。” 柴叔眼皮子倏地掀开,倒影着烛火的眼珠冰冷而杀意。 “那个头领特意带了十人去追击三娘子。” 他神情极为严肃。 “而且他们似乎认识三娘子,一开口指明要安平郡主。” 柴叔放在膝盖上的手捏成拳头,脸色阴晴不定,极为难看。 “知道了,此事我去查的,你好生休息。” 最后,柴叔淡淡说道。 戴镇不疑有他,匆匆离去。 柴叔沉默地坐着,脚下的阴影逐渐被吞没,最后只剩下一个混沌的轮廓。 他的视线朝着东边看去,那是京都的位置。 “赶尽杀绝。”他低声说道,字字带血,声声杀气。 叶景行把人抱回去,院中的人也刚刚收拾好屋子,门窗皆开正在通风。 红袖眼睁睁看人入了闺阁,到嘴的话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索性,世子只是把人放在床上,主动退了出来。 剑南道靠山,秋风都比京都要来的大,有个丫鬟不小心碰到了书桌,书散了一点,被风卷了书页。 丫鬟匆匆去关门关窗。 一阵秋风传堂而过,一张薄薄的纸落在叶景行面前。 他低头。 红袖眼尖,倏地一僵。 是那封一直没有送出去的信。 她眼睁睁地看着世子捡起那张纸。 一直冷漠冷厉的眉目在秋意中逐渐露出一点柔色。 出门前,红袖接过那张纸,愣愣地看着他出了院子。 ——安好勿念,剑南道的秋天很美,不知是否也有乞巧节。 红袖叹气,连忙假装无事,把那张纸重新放好。 江云宜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床帷,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刀剑刺破皮肉的声音,滚烫的血落在她手背上。 山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直到最后,叶景行踏着最后的日色,缓缓走到她面前。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选项,她沉默了一会,这才掀开帘子喊人。 红袖推门而入:“三娘饿了吗?厨房一直温着粥。” 江云宜点点头。 “昨天,是世子给我送回来的嘛?”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红袖平静地点点头。 “三娘睡过去了,世子怕来回换人惊醒您,就直接送你去休息了。” 江云宜见她态度自然,也舒了一口气。 “柴叔在吗?”她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红袖点点头:“在的,府中打算招点人来,柴公正在和人牙子说话。” “我的书桌?” 她出门前,视线一瞟,突然看到摆放不一样的书桌,下意识走了过去,伸手摸了一本书。 看到那本书下面下面压着一张信,这才松了一口气。 “昨夜风大,被风吹乱了,丫鬟们重新理了一遍。”红袖笑说着。 “可有什么丢了?”她问。 江云宜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走吧。” 她一颗心放了下来,想着前院走去。 大堂内站了十来个人牙子,还有她们带来的数十人丫鬟小厮。 蜀州多战乱,人口流失极大,不少人困于生活,被父母发卖,或者被人拐卖。 人牙行子格外多,被卖的人年纪也非常小。 今日带来的就有十来个,最小的那个最多才五岁。 江云宜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几个面黄肌瘦的小人脸上。 柴叔坐在上首,幽深犀利的目光正一个个看过去,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便是舌灿金莲的人牙子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三娘可有顺眼的?”柴叔见她来了,抬眉笑道。 江云宜扫了几眼几个年纪小的,但还是摇了摇头,老实说道:“不太会挑、” -- 第161页 柴叔把她的动作纳入眼底,笑着点点头:“如今院子大得很,三娘顶着郡主头衔,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四大八小总是要,六个嬷嬷也要配备起来。” 江云宜听得直咋舌,但依旧没说话,捧着茶,细细地抿着。 “年纪太小使唤起来不顺手。” “太老成的,三娘自己也麻烦。” “这几人,你觉得如何?”他点了几个人出来。 江云宜看了一眼,都是老实强壮的模样。 柴忠在江府担任管家数十年,眼睛最是尖利。 所以她点点头:“都听柴叔的。” “那便这些了。”他合上册子,递给一旁的小子,脸色平淡。 人牙子心中一喜,连忙点了人出来磕头。 江云宜数了数,足足有三十人,男女老少都有,年纪都在十岁和三十岁之前。 那几个年纪最小乖乖磕了头,面色麻木地跟着人牙子出去了,衣袖摆动间,隐约可见骨瘦嶙峋的躯干。 她不由皱了皱眉。 “等会。”柴叔出声留人。 人牙子一愣,乖乖站定。 “三娘若是喜欢,为何不言明。”柴忠扭头,温柔地问道。 江云宜张了张嘴,有些尴尬。 “我本就是江家家生子,如今也只是来照顾三娘的。”柴叔恭敬又平淡地说着。 “您才是江家唯一的主人。” 柴忠平和的目光注视着她。 “三娘心善,从来都不是一件坏事。” 他目带鼓励地说道:“三娘子喜欢谁,不如亲自说出来。” 江云宜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 “那几个年纪小的都留下。” 人牙子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身后十来个小孩也是不安地动了几下。 年纪越小越难卖出去,除非是什么安稳的富贵地方,打算从小培养知书达理的大丫鬟,或者讲究书香门第的熏陶。 蜀州多战乱,人家要选也都是选身强体壮的人。 人牙子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在柴叔身上。 柴叔面色冷淡,不虞说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卖身契交上来。” 人牙子抖了一下,连忙把卖身契递到江云宜手中。 足足有十五张,最小的才四岁,最大的不过八岁。 他看了眼挤在一起的小孩,勉强露出笑来:“这些小孩也是可怜人,能留在这里是他们的福气呢。” 他谄媚地说着。 奈何柴叔完全不搭理他,江云宜正数着人,胡乱地点点头。 他只好捏着鼻子,带着剩余的人走了。 “这些人你打算做什么?”柴叔见人脏兮兮的,指挥着小子把人带下去洗漱。 江云宜捏着卖身契,没说法。 “这个世道,人是救不过来。”他轻声说道。 她笑了笑:“既然看到了总不是视而不见,年纪这么小,读好书,让他们求一条生路呢。” 柴叔只是笑着,顺着她的意点点头。 “听说你在四条街叶辟了一间学堂和学医馆。” 江云宜点点头。 “剑南道的战乱总会停止的,可这些人不能停在原处。”她细声说道。 “而且只是教些基本的,也不累,红袖也可以上手的。” 她怕柴叔拒绝,连忙说道。 “三娘是大人了,这事不需要和我商量。” 江云宜咧嘴笑。 “不过此事最后还是知会一下剑南王府,初来乍到,可不能太过高调。” 叶景行啊。 她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脸颊,手指不由卷了卷。 “去吧。”柴叔闭上眼,神情略带疲倦地说着。 江云宜来到剑南王府的时候,正看到空地的擂台上,叶景行拿着一杆□□和王爷比试着。 □□如银龙飞舞,在日光下熠熠发光。 叶景行身姿飘逸,以柔克刚,一挑一刺,随意而潇洒。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王爷的□□被制约,这才停下打斗。 “不错不错,有进步。” 王爷开心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王爷,世子,三娘子来了。”守门的士兵高声说道。 叶景行扭头,原本冷漠的脸上倏地露出一点笑意,眉眼弯弯。 “咦,他怎么有竹牌……” 王爷细细一打量,惊疑地嘀咕着。 他突然收到叶景行警告的视线,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一点趣味之色。 “你怎么来了。”叶景行飞身站在她面前。 “我想开个学堂,柴叔说要与你们知会一声?” “现在开?”他皱了皱眉。 “对啊。”江云宜不疑有他,“收了几个小孩,年纪这么小总不是使唤做事情吧,好好读书,以后剑南道停战了,还有用呢。” 她皱皱鼻子,得意地说着。 “那你又要兼顾医馆又要教授学堂。”叶景行敛下眉,看不清神色。 “不会的,还有红袖呢。” “若是老师在就好了,他学问比我好多了。”她嘟囔着,却也没继续说下去。 明真先生诈死,脱离了旋涡圈,没必要再塔进来。 “嗯。”叶景行沉默片刻,轻轻应了一声,也看不出是否同意了。 “罢了,我到时给你送个人来。”叶景行伸手捋了捋她被风吹得秀发,平静说道。 -- 第162页 江云宜眼珠子转了转。 直到半个月后,学堂正式迈入正规,一辆青布驴车慢慢的停在玄明堂门前。 江云宜皱了皱眉,随后不可置信地睁开眼。 “老师!” 就见王来招穿着青布衣裳,扶着老腰,一脸愁容地走了下来。 他一见到江云宜,就忍不住抱怨着:“一点也不尊老爱幼,叶景行我不同意,你可不能上他的当。” 江云宜停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是被羞的,还是被吓得,一张脸通红,视线忍不住朝着驴车后的人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晚上开始突然发烧了,39.5,温度下不来,还在吊瓶,先更新,等我活蹦乱跳了,再多写点。爱你们哦 第85章 万花盛典情窦开 明真先生远来已经足够让江云宜兴奋地坐不住了,围着他直打转,嘘寒问暖,很是殷勤。 便是连柴叔都惊动了,特意来医馆拜见王来招。 王来招再看他只觉得恍若隔世,拍着柴忠的手又不说话。 “求仁得仁,不虚此生。” 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相看无言,眼眶通红,最后还是被江云宜分开。 “老师带了什么回来,好几辆马车?”她各自给人斟上一杯茶,笑问着。 一说起这话,王来招也是没了悲春伤秋的心情了,一撇嘴,斜了江云宜一眼,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心绪。 “那小子左边请了我,右边就去了白鹿学院请花无问去了。” 他摇着大折扇,一看便是有火气的。 江云宜眼珠子一转,笑着打圆场:“花开两枝,各有不同,老师善学,花师善医,我又想开学堂和医馆,怪不得世子。” 王来招听得直龇牙,不高兴地嘟囔着:“胳膊肘往外拐的也太快了些。” 江云宜只当是没听到。 “喏,给你的,就你们师徒情深。”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酸溜溜地扔到江云宜怀中。 是一株被做成内封的桃花,盛开的桃花带着褐色的桃枝被固定在最美的一刻。 “花无问自小就会哄人,哼。”王来招不忿地说着。 江云宜忍不住捧着内封直笑。 王来招的扇子摇的越发起劲了。 “所以马车里都是什么东西。”她转移话题。 “你喜欢的花老师的。”他靠在椅背上,摇着扇子,懒懒散散地说道,“送你开师授业的启蒙礼。” 说话间,叶夜很快就带人把马车内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都是书。” 他把东西垒好就忙不迭地跑了。 毕竟他就站一会,明真先生的眼刀就要刮死他了。 这事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找世子去啊。 他嘟囔着,但还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江云宜随手一翻,眼睛却是亮了起来。 “这不是……” 王来招也是胡乱一抓,松松斜了一眼:“倒是用心,白鹿学院的基础册子。” “用来启蒙小子刚刚好。” “这不是白鹿学院不传的册子吗?”江云宜捧着册子,皱着脸。 王来招嗤笑,把手中的书一合,随意让到她怀里:“我就说不能跟着江轩,我一个伶俐的小徒弟活生生变得迂腐了。” 江云宜捧着书,尴尬地摸了摸手。 “白鹿学医以启蒙世人立世,一开始收生可是来者不拒,只是后人把路走窄了,成了如今这等沽名钓誉之地。” “但事已至此,大势所趋,白鹿学院已然是扭不过来了,这些年只出了几人能往下走,你母亲便是一个,她选择剑南道我一点也稀奇。” 他半阖着眼,斜了江云宜一眼,露出一点欣慰之色。 “你能想在教化战乱之地,我们多年栽培也没白费。” 王来招露出欣慰之色。 “明真先生早就知道大娘在剑南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柴叔开口问道。 王来招摇扇子的手一僵,扇面盖在脸上,含糊不清地说道:“也没多久。” “比郎君早?”柴叔难得坚持地问道。 王来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果断起身向着后院走去。 “困了,世子真不是人,我这一路都没好好睡一觉,我先去睡了。” 江云宜在尴尬的气氛中讪讪说道:“老师性格本就惫懒,柴叔不要生气。” 柴忠只是笑着,不说话。 “三娘不要累着了,之前找的人,若是可用也要培养起来。”他起身,慢吞吞地说着。 江云宜把人亲自扶上马车,又见马车走远,这才长叹一口气。 “叹什么气。”她后背被人砸了一下,扭头看去,正是躲在门帘后鬼鬼祟祟的王来招。 “老师不是困了吗?”她皱眉问道。 “突然清醒了。”他见大堂没人了,大摇大摆摇着扇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来剑南道可有受欺负。”他问。 江云宜摇摇头:“王爷很好,江南道虽然穷但也不是险恶之地。” “也对,我看门口的剑南军倒是不少。” 江云宜咳嗽一声,瞪了一眼不着调的王来招。 “你来这里是江轩的安排。”他又问。 “嗯。” “同意了?”他指了指东边。 “嗯。” 王来招摸着下巴,想了片刻,这才说道:“我幼时见你祖父就觉得人烦的人,迂腐顽固,多年来一点都没变。” -- 第163页 “但总归是一片好心。” 他收了扇子:“不说了,这次真的累了。” “对了,你和世子……”他毫无名家风范,趴在门框上,又是八卦无聊,又是挤眉弄眼。 江云宜一愣,磕磕巴巴地说道:“胡,胡说,什么。” 王来招得意地耍着扇子:“小丫头可骗不了我。” 他话音刚落,突然变了脸:“不过我可不同意,那个小兔崽子,大半夜把我叫醒,哼,别想过我这关。” 他气呼呼地甩了布帘,朝着后院走去。 他没有住在江府,更不会住在王府,江云宜给他挑了个玄明堂的后院住着。 “才不要你管。”她捏着两本册子,把书页都捏皱了,嘴里小声嘟囔着。 “三娘,世子带了口信。”红袖站在门口,脸色一言难尽。 江云宜把手中的书放到案桌上,扭头,脸色忍不住带出笑意,眼睛亮晶晶地问道:“怎么了?” 红袖低眉顺眼,温顺说道:“今晚是蜀州的万花节,世子想尽地主之谊,带您去看看。” 江云宜眨眨眼,突然想起那份不见天日的信。 “怎么好端端带我去逛街。”她眯了眯眼,“你,没瞒我什么事吧。” 红袖硬着头皮,没说话。 少女情怀总是诗,三娘又是素来迟钝的人,难得有个起心思的人,家中诸位大人都没反对,她一个做奴婢的,万万没有下绊子的说法。 “听说万花节是仅此春节的大节,三娘初来乍到,想必世子也有心让您多见识见识。” 她细声说道,倒也不无道理。 江云宜不疑有他,点点头。 “行吧。我去见识见识。” “那几个小孩先安顿下来,这些书也分下去,但规矩也要给他们立好。”她一本正经地吩咐着。 “药堂如今就我一个大夫,还有江府原先的府医,药童小厮也要培养几个出来。” 她有条不紊地交代着,红袖一一应下。 “对了,百花节有什么特殊的说法吗?”她出门前,扑闪着大眼睛,状似不在意地问着。 红袖嘴角忍不住带了笑意。 “倒也不曾,就是听说蜀州民风较为大胆,三娘倒是不要被吓着了。” 大胆,是有多大胆。 江云宜若是没亲自见识过,是从没想过这个节日过得这么大胆的。 她原本穿着百蝶胡粉百褶裙,带着金丝芍药戏蝶簪,开开心心地准备去逛街。 如今却只能被一堆人围着,一脸尴尬地看着他们说着蜀州方言。 “他们在说什么啊?”她双手不得不抵着叶景行的胸膛,耳朵被烛火照得通红。 被他们围着的人大都是一男一女,任是她再迟钝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那些人却是开放许多,顺着音乐载歌载舞,脸上洋溢着热情之色,甚至还有人抱在一起,动作亲密。 “都是祝福人的话。” 他见人越来越多,牵着她的手,把人带到一旁,借着夜色直接从人群中闪了出来。 江云宜此刻头发也散了,衣服也乱了,精心打扮的妆容也花了,欲哭无泪地站在挂满花灯的树荫下。 “万花节有花灯出游的环节,不曾想我们一出门就撞上了。”叶景行看了她狼狈的模样。 “可是要回去换身衣服。”他捋了捋她散乱的头发,低声问道。 “不换了。” 江云宜好歹也是独自一人锻炼过的,把头上的发簪一把,自己随手撸一把,换了个简单的发型,又整了整衣服。 “你真的不知道?”她打理自己的时候,疑心甚重地抬眉问道。 怪不得她疑心,这也太巧了,她还没开始逛呢。而且,她前脚写了有没有乞巧节,后脚带我来万花节。 这也太凑巧了! “我只承认我看过你写的信。” 江云宜一愣,脸颊倏地爆红。 “你,你,你……”她吓得手指尖都带着粉色,一张嘴反复长着,但是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故意的。”他伸手笼住她的手指,低声说道。 “但是确实看了,是我不对。” 他面容诚挚,抢先一步道歉。 江云宜满脑子都是炸了的烟花,耳朵嗡嗡作响,叶景行的声音好似笼着一层纱,飘忽地听不太真切。 被发现了! 她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少女情思好似被蒙上黑布的笼子,一旦被掀开,暴露在天光下便会灰飞烟灭。 她当时为何要写下那句话,大概是害怕。 她两世都不曾见过战乱,生怕他会出事,会再也见不到他。 身为大夫见惯了生离死别,可这种事,一旦落在自己身上便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若是他没这么喜欢自己怎么办? 她莫名红了眼眶。 叶景行见她不说话,甚至红了眼,也急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他低声说道,昏黄的烛光笼罩着他的眉眼,冷静自制的模样一扫而空。 江云宜眨眨眼,漆黑的睫毛上冒出一点水渍,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别生气,好不好。”他低声恳切地说着。 “那你没什么要说的嘛?”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遮住晃动的烛光,越发映衬地肤色如雪。 -- 第164页 叶景行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你之前问我是不是愿意和你一起去剑南道看竹子。”她抬头,被泪水浸润过得眼珠,澄亮透明,几乎能晕出光来。 “我现在来了,那你呢?” 她的眼眸中倒映着面前之人,可怜兮兮地问道。 鼻尖通红,眼睛却又清澈。 外边是锣鼓喧嚣的热闹,□□的队伍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传街而过。娘子郎君的嬉笑怒骂声此起彼伏。 这是蜀州最热闹的节日,所有人都在为此欢庆欢呼。 可他的心却漂浮在高高的天空,满心满眼都是面前之人。 初见时,原本以为不过是乱世中的浮萍,美丽而不堪,但相处之后才发现,她是坚韧而不屈的荷花,不为外物所动。 他心动,却不敢妄动。 风云缥缈的大尧,若非两情相悦,生死相许,谁也不敢给别人许诺一个未来。 “你是不是……”江云宜见他不说话,眼角依旧通红,脸色却是微白。 “相思始觉海非深。” 叶景行低头,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冰凉的眉心。 第86章 学堂风波半化解 那夜江云宜回府的时候,眼眶微红,衣衫凌乱,头发都换个发髻,可把江府的人吓了一跳,一下子就惊动了不少人。 江云宜手脚发麻,硬着头皮跟着柴叔去了书房。 “没事没事。”她自以为收拾妥当了,但在红袖眼中分明就是有鬼。 “碰上花街□□被拦住了,玩了一会。”她干巴巴地说着。 柴叔的视线活像一把刀,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哪怕她没做什么坏事,也莫名觉得心虚,忍不住移开点视线。 也不是没做什么坏事啊。 但她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似那个温热的触感停留在这里。 她眨巴眨巴眼,委屈巴巴地想着。 柴叔这双眼看过多少事,三娘这等慌里慌张又强装镇定的模样,他哪会不知道发生了啥,忍不住磨了磨牙。 “送三娘回去洗漱。”柴叔淡淡开口说道。 江云宜忙不迭地跑了。 虽然两人堂堂正正,但还是出奇地心虚。 “下次不准世子登门拜访。” 柴叔甩着袖子怒气冲冲地说着。 戴镇低眉顺眼,一言不发,也转身离开。 女大不中留,柴叔就是太规矩了点。 蜀州风气开放,他是早有听闻的,这几日也是见识颇多。 红袖最后伺候人洗漱的时候,没发生什么奇奇怪怪的痕迹,这才松了一口气。 “世子怎么没照顾好您。”她给人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抱怨着。 江云宜忍不住皱着小脸,可怜兮兮地说着:“我们一出门就碰上□□队伍了,那些人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不过,这个万花节真的好热闹,他们这边的吃食和京都差好多。” “这里的花灯也和京都的不一样,他们花灯还是最简单地竹制花灯,但是形状好看极了。” “他们好多东西都好辣,我吃不来。” “这里人群混居,今天出门好多人穿着异域风情的衣服。” “这里银饰比金饰受欢迎呢。”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浅色的眼眸迎着昏黄的光,长长的睫毛都被晕上淡黄的光晕。 “是世子说的吗?”她忍不住打趣道。 江云宜脸颊微红,但还是强词夺理地说道:“我刚来,自然是他和我说的。” “嗯。”红袖满脸含笑地应下,“世子真好。” “本来就很好的。”她绕着一朵布娟牡丹,小声说道。 “我想要那些外族人的衣服和银饰。”她睡前,露出一双眼,水汪汪地说着。 “嗯,明日陪三娘去买。” “还想要找一个这边当地话的老师。” “嗯,让人去请。” 红袖吹灭了蜡烛,一点脾气都没有,只是笑脸盈盈地应下。 江云宜心安理得地睡了下去。 不过,第二天计划就遭到阻拦,因为学堂开了,兼职神棍的老师卜了一卦说今日开封最好。 她只好调转马车回了玄明堂,主持大事。 因为是寂寂无名的学堂,而且还是新开的,开业时间急,根本就没招到人。 江云宜一开始也是着急的,后来又想着老师不多,便又歇了心思。 王来招把那几个小不点换上学童服,板着脸,让他们乖乖坐着。 “还给他们开设了医学啊,物尽其用,不错不错。”他翻着江云宜设计的课表,摸着胡子说道,“骑射是必须要的,强身健体。” “三娘回来了吗?把炮仗准备好。”他坐在上首,宽衣长袍,颇有点名士风范。 “来了来了,在门口被堵住了。” 新招来的管事是柴叔从京都带来的人,之前也是照顾江府门面的,很有手段。 王来招羽毛扇子停在远处,一头雾水。 “被堵住了?今天前面药堂做活动?” “不是不是。”管事尴尬地搓了搓手,“是世子。” 王来招忍不住冷哼一声。 “他又做什么幺蛾子了?” “带了一批军属过来。” 管事的无奈说道。 “都是战场上双亲已逝的孤儿,原本都在叶府扶持的孤儿园住着,但是蜀州这种情况,根本没有饱学之士愿意常住,这些孩子有些十来岁了,名字也不会写。” -- 第165页 “也是可怜,王爷府中也都是大老粗,练练身体还可以,读书真不行。” 王来招皱着眉,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文人书生若是没有一腔热忱,何苦来这些地方受罪。 “听说今日学堂开业,那群人不知哪里听到了消息,就自己跑过来打算求学了。” “世子知道后就追了上来。” “不曾想,在门口和三娘的车架撞上了。” “三娘带他们去了医馆的后院。” 江云宜看着这么多小孩也是发愁,因为她没准备这么多的学堂位置。 “我没这么多位置。”她拉过叶景行在角落里,不好意思地说着,小脸崩得紧紧的。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便是,目前学堂就她和老师,还有被拉来教授骑射的叶夜,人太多怕累坏人。 叶景行也有些无奈。 战乱年代的小孩各有各的主张,他还是等人都跑出来,管事的发现了,这才知道此事,匆忙来报的。 “我知道,我等会带人离开。”他细声安抚着,伸手捋了捋她散乱的头发。 江云宜悄咪咪扭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双双胆怯却又渴望的眼睛。 一个个虽不至于面黄肌瘦,却也比京都同等年级的人要瘦弱许多。 “蜀州没有学堂?”她心里有点发酸。 “之前有的,但是永昌和保予失守后,蜀州就在战场前线了,许多人都往南往东走了。” 叶景行垂眸,冷静说道:“不少乡绅富豪也都搬走了,若不是你来了,蜀州大概只剩下两座医馆了。” 战乱年代,人人畏死,倒也怨不得谁。 江云宜第一次听说此事,愣愣地不知说些什么。 生死如草芥,实在是太过沉重的话题。 “不过爹已经把战线全部收拢,兵力集中在北固一代,打不进蜀州的。”叶景行怕她害怕,便又解释着。 “我不怕,不会被吓走的。”她抬脸笑了下,眉眼弯弯。 自从两人中间那层纸被捅破后,说话间就好似插不进其他人,便是举手投足,言辞眉宇间都是化不开的蜜糖。 “他们之前读过书吗?”江云宜忍不住又回头看去。 那群小孩各有特色,有的局促,有点凶悍,但不约而同皆是站在门后,没有进来。 “随便学过,是一个战场上退下来的伤病,回永昌探亲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叶景行揉了揉额头,颇为头疼。 “我明日去军营再寻个识字的来,你这里也够乱了。”他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神情平静。 “实在没办法就先留着吧。”江云宜嘟囔着。 “不行。”谁知叶景行态度坚定,“这会给你带来大麻烦。” 江云宜懵懂地看着他。 “蜀州可不想你看得这么平静,不可如此冒险。” “还是世子明事理,我徒弟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王来招懒洋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只见穿着宽衣博带的明真先生摇着羽毛扇,颇为闲情逸致地走了进来。 “你们都去门口呆着,小孩子太过叛逆,迟早坏事。”他用扇尖点了点那群围在门口的小孩。 “善用心计,心术不正。”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小孩身上。 “还不把他们带下去。” 那群人还未见过这样的人,气质懒懒散散却又浑然天成,这是蜀州从未有过的人。 每个人都睁大眼睛,不安地看着他。 “把人带下去,不要冲撞先生。” 剑南王也匆匆而来,神色匆匆,盔甲还未接下,一看便是从军营回来。 叶夜上前要把人带下去。 “我想读书科举离开这里,难道也有错吗?”之前被明真先生指着的少年,不甘地说着。 “我爹死了,我娘死了,我不想死。” 他失控吼着,几个年纪小的的人哭了起来。 叶江廷停步,看向说话的人。 他身形高大,目光如炬,直把人看的脸色惨白。 “自然没错。”他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低声说道,“可你不能威逼利诱,这样不好。” “光明正大做人,坦坦荡荡做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他伸手要去摸他的脑袋,却被他躲了过去。 叶景行皱了皱眉。 “我已经让离情去南边高价请老师了,你们先回去等着吧。” 那人愤愤离开。 “此子性格倒是刚烈,刚强易折,不是好事。”王来招摇着扇子踏入屋内。 “差点给你老师惹麻烦。”他坐定后,指了指江云宜,气呼呼地说着。 江云宜叹气:“我只是觉得于心不忍。” “各有各的命,你还太小,剑南道战乱一日不休,这种事情一日不止。” “你能救几个人,你不过是来避难的人。” 王来招说话素来犀利,一点也不给她面子。 江云宜面色通红,羞愧地低下头去。 叶景行连忙打着圆场:“三娘也是一片好心,她是先生的徒弟,先生应该最是了解才是。” “就是太了解了,不然也不会莫名其妙捡了你来照顾。”王来招凉凉说道。 叶景行低头不说话。 他徒弟的性格不想她母亲游丹心,倒想她的祖父江轩。 “老师你胡说什么呢。”江云宜从叶景行背后探出脑袋,不高兴地维护着。 -- 第166页 王来招看着她牵着人家的袖子,只觉得牙酸。 “罢了,不说此事了。”他摇了摇扇子说道,“蜀州之乱,非一日能解决。” “小孩子不管教,易多生事端,不如让他们来旁听,等你们在江南找到人再来把这些孩子分配出去。” “先生仁厚。”叶江廷拱手致歉。 他也是练兵回来听到此事,心生不妙,这才匆匆赶来。 “不过学堂还是要办的,蜀州总不能一直停步,建设总是需要人的。”他不由长叹一声。 “我有几个人选,还请世子借着赛西施的船去各处问问,愿不愿意来。”王来招从怀中掏出一张字,纸上写了七/八个人的名字。 叶景行脸上一喜:“谢先生高义。” “不必,我既然来了剑南道,便要做些什么。”王来招半阖着眼,慢悠悠说道。 “今日一事多亏王爷,王爷若是有事便可先行离去。”他干净利索地把人打发出去。 “你去书院看一下那些小子。”紧接着,又把江云宜指使出去。 江云宜出门前,看了眼叶景行。 “还不走。”王来招微微睁开眼,牙酸地呵斥着。 “不要吵架啊。”她关门前,低声说道。 叶景行噗呲一声笑起来,清俊深刻的眉眼瞬间柔软起来。 “江轩不会看不出你的心思,他既然同意了,我也不会多插一脚,只是我毕竟是她老师,但有两个问题不得不问。” 王来招放下羽毛扇子,淡淡说道。 “老师请讲。”叶景行拱手,神情尊敬。 “你打算怎么办?” “剑南道打算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我算了下,大概还有十个事情要讲,大概就结束了,等还剩下五个事情的时候,我就问一下大家想看谁的番外了啊,大家可以想一下啊! 第87章 梳头风波上山行 两人的谈话止步于这个房间,具体说了哪些,谁也不知道。 倒是剑南王经过几日思考,觉得明真先生的提议极有建议,开始大刀阔斧准备开办学堂,修路,分门别类管理东西两市。 因为前线僵持,军营中可支配的人不多。 叶景行召集了没有工作的百姓,由剑南王府发薪酬雇佣他们干活,也算解了一大隐患。 同时,借着赛西施的河运,明真先生的人脉,不少人被运送到蜀州。 江云宜的药材和草药面妆等物也随之河运送去大江南北,尤其是京都。 在京都的玄子苓可不会做那些。 剑南道玄明堂的生意蒸蒸日上,连带着四条街的其他店面生意也起死回生。 今日叶景行约她去看蜀州治下其他县的县学建造情况。 借口是三娘子是蜀州唯一创办过学堂的人,让她过去掌掌眼。 王来招和柴叔对这个借口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云宜跃跃欲试的神情,他们可不忍心打破。 “柴叔看得我好紧。”她一趴上马车就抱怨着,“戴镇还跟在后面呢。” 叶景行今天穿了身青色圆领长袍,腰间挂着竹笛,浓密的睫毛闻言微微抖了抖,笑说道:“蜀州乱,自然要仔细一些。” 他伸手从暗格中拿出一盘糕点,模样各异,除了黄豆黄和芸豆糕是她见过的,其他的竟然都不曾见过。 “蜀州特有的点心,你尝尝。” 他轻声说道,有在矮桌上沏了一杯茶:“蜀州特有的蜀口茶,汤色明亮,茶味浓郁,最是解腻。” 江云宜最擅长茶艺,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味道,便道:“是好茶,茶自峰生味更圆。” 她咬了一口糕点,眼睛一亮:“不是甜的啊?” “嗯,说是糕点,但也偏向胡饼,只是做的颇为小巧,没什么大雅之名,街边都叫他胡辣饼。” “好吃的。”她点头,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一个。 她正准备去拿下一个,突然看到叶景行只是定着自己,却不吃,动作一顿,瞬间朝着他而去。 “你吃。” 她跪坐在软塌上,眉眼弯弯,浅色的眸子被浓密的睫毛微微压着,显得无辜又天真。 糕点味道清甜,顺着窗边微微略过的风飘到他鼻尖,少女身上带着草药的苦味,清晰而深刻。 “不吃吗?”江云宜睁大眼睛,不解地说道,“那我自己吃了。” 她话音刚落,刚想收回手,就突然一个踉跄,手腕被人抓住,整个人扑倒他怀里。 那股清冽的味道触不及防地涌了进来,她眼前都是青衣上的青竹纹路。 “吃的。”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好似一盏孤钟在耳边震荡回旋,只把她震的手脚发软。 叶景行借着她的手,直接把那块茶糕送进嘴边。 “很甜。” 他低声说道。 江云宜脸颊砰地一声爆红,耳朵发蒙,眼睛发花,一时间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她愣愣地抬眉,眉心不由皱起,浅色的眸子喊着水珠,水润润的。 叶景行半敛着漆黑的眼眸,眼波沉静,倒影着她狼狈又通红的模样。 “世子,前面是山路,坐稳了。”叶夜硬着头皮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 像是一把刀划破马车内的死寂。 江云宜活像被烫了皮的刺猬,猛地向后倒去,却是扑通一声撞到车壁上,动静之大,连马车都震了震。 -- 第167页 叶景行连忙伸手把人拦住:“没事吧,疼吗?” 他把人抱在怀里,伸手去摸她的后脑勺,竟然有些肿了,大惊失色。 “疼吗?”他不敢去碰,又忍不住仔细摸了摸。 “疼疼疼。”江云宜嗡着鼻子喊着,从他怀里出来,眼泪汪汪地瞪着他,“都是你。” “都是我的错。”叶景行低声下气地说道。 “疼吗?头发解了看下有没有流血。” 江云宜警惕地把脑袋往后仰去:“不可以,都是因为你。” “若是流了血,伤口黏上头发,疼得很。”他坚持说道。 江云宜犹豫,因为她确实觉得后脑勺湿漉漉的。 “红袖没来。”她嘟囔着,“不可以。” 她不会梳头发,到时候回府又是一场风波。 “没事的,等会回去我看看。”她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说着。 “现在就看,若是伤到了也要及时包扎。” 叶景行难得在她面前露出强势一面。 他打量了片刻,像是明白她的犹豫,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会梳头。” 江云宜捂着脑袋的手一僵,眼睛惊疑地打量着面前之人,忍不住凑上去捏了捏他的脸。 “你会?”她见了鬼一般的神情。 “你怎么会?” 她又是好奇又是警惕,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放轻呼吸,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他放在膝盖的手上。 “小心又摔了。”叶景行无奈叹气,伸手把人拉开。 她一时不察,被人抽了簪子,如瀑青丝瞬间落下,盖住她纤细的脊背。 江云宜手脚发麻,却是被人抱住肩颈按在肩膀上,温热的气息顺着脖子清晰而缓慢地喘息着。 熟悉而热烈,慢慢和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连在一起,血液在身体里奔涌,心思在脑袋里翻滚。 她忍不住闭上眼,靠在他的肩膀上,任由红云慢慢爬上她的耳朵。 “有一点点破皮了。” “幸好不太严重。” “这药涂上去不疼,没事的。” 蜀州的秋风如此激烈,可耳边的话却又是如此温柔,树影婆娑,皆晃不过此时的心跳。 那双大手固定住她的脖颈,一股清凉的味道涂抹在她后脑勺。 “可以了。”叶景行把人放开。 江云宜低着头,长长的青丝落在她脸庞两侧,挡住她泛红的脸颊。 她抬头,板着小脸,眼睛落在叶景行身后的木板上。 “梳头!” 要是披头散发地回去,柴叔估计吞了叶景行的心都有了。 “没梳好,下次就连玄明堂就进不去。”她慢吞吞背过身,凶巴巴地威胁着。 但她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又动静,忍不住回眸看他:“怎么了?” 不曾想,叶景行竟然破天荒落出一点不好意思之色。 江云宜心中警铃大作。 “我不记得之前的发髻是什么模样了。” 他举着梳子,在她头发上比划着,无奈说道。 江云宜一愣,紧接着又大惊失色。 “你,你,你也太不靠谱了。”她气得咬牙切齿。 “你还记得吗?”叶景行虚心求问。 江云宜心如死灰,一脸麻木:“我哪里记得住,不是你会梳头吗?” “好像这里有个发髻,这里要插簪子。”叶景行拿着梳子比划着,“这里是不是插这个红珠。” 江云宜捧着铜镜,看着镜中倒影的手,犹犹豫豫地说道:“好像是的。” 两人都不记得早上头发的模样了,是以一边讨论一边梳头,动作慢却也麻利。 叶景行竟然真的会梳发! 她看着铜镜中整整齐齐的发饰,极为吃惊。 “你怎么会梳头?” 江云宜打量着新发髻,乍一看是和早上的发饰有些相似,但她就是觉得还是哪里有点奇怪。 叶景行给她插上最后一根发簪,无奈说道:“我之前在京都玄明堂的时候,总是要自己一个人梳发的吧。” 江云宜皱眉,突然意味深长地扭头看他:“你骗我,准备的还挺全。” “可你之前为什么会梳头。”她放下镜子,疑窦丛生,“你之前给人梳过?” “是谁!” 她眯着眼,颇为不高兴。 只要一想起他也曾这样温柔地给人梳过发,心中就是止不住的冒酸水。 “没有,给善堂的小孩梳过,一事通万事通,倒也不是很难。”叶景行把人扶正,无奈说道。 “年纪不大,倒是爱醋。”他伸手捏了捏她鼻子。 “胡说八道。”江云宜排开他的手,一本正经说道。 “世子到了。”驾车的叶夜一路上听得大秋天浑身是汗,一到目的地就跳下马车,大声喊着。 “到了就到了,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江云宜掀开帘子,一脸不解地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朝着县学走去。 叶夜不经意地打量着江云宜,见她头发整齐,衣服端庄,一时间也是摸不着头脑。 按照一路上马车里的动静不应该啊。 他的视线忍不住随着人远去,摸摸下巴。 ——不会是世子不…… 他突然后脖颈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茫然回头,只看到世子靠在马车上,似笑非笑地对着他笑。 -- 第168页 他生生打了个寒颤,连忙低眉顺眼地站好。 “这是什么地方?”江云宜从县学出来的时候,突然看到半山腰上一座模样奇怪的建筑。 “古剌那县特有的神庙。”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叶景行慢悠悠地说着。 “想去看看吗?”他看了眼天色,时间尚早,逛一下也无妨,“听说这个庙里的斋饭很好吃,许愿也很灵。” 江云宜眼睛一亮:“好啊。” “上去可以,但是不能乱走,这庙是当地人很看重的地方,不能冒犯到他们的信仰。” 叶景行借机上前一步,和人并肩而走。 江云宜斜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再一次加快脚步。 她伸手拽下一片树叶,放在手心把玩着,就是不去看半个手掌距离的人,自顾自地玩着,好似这是一片从没见过的金叶子,值得人细细看着。 等走到山下,众人抬头看了眼漫长,不见边际的山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江云宜张大嘴巴:“山路好陡好长啊。” “那便慢慢走。”他伸手,自然地牵过她手,十指交缠,柔软和坚硬落在手心,状若无事地说道。 江云宜手指一僵,倒也没有抽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下我小基友的文《独占女帝的男后》 女帝年少娶将军为后。 说好的政治联姻,顾闫却总在攻略她。 奈何骂不得又打不过,女帝只能躺平任摸,做个被男皇后宠爱的小娇妻。 没想到只因为多看了绿茶男一眼,被迫追夫火葬场。 顾闫将军嫁入皇家,一己之力拦下所有想攻略女帝的男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是女帝任性心又飘,顾闫能阻止她拈花惹草,却始终是得到她的身体得不到她的心,最终出走边疆,夫妻分离。 女帝后知后觉—— “顾闫,我现在说爱你还来的及吗?” 作精女帝小怂包×身强体壮腹黑男皇后 第88章 寺庙布愿前世秘 寺庙牌匾上的名字是用当地特有的文字写的,叶景行说这是轮回的意思。 “怎么神神叨叨的。”她环顾四周嘟囔着。 寺庙布置极为奇特,高而长地布塔高高耸立,四条挂满布的竹塔迎风鼓动,发出烈烈响动。 竹塔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条,说是当地人祈求愿望所写的布条。 数不尽数,色彩缤纷的布条在山林中乘着风肆意舞动,在苍茫深山中成就一道极为别致的风景。 “很灵吗?好多布条。”她站在塔下,震惊地看着。 “会有许多人千里迢迢来许愿。”叶景行摇了摇头吗,“但我没来过。” “你不信?”江云宜扭头问道。 叶景行淡淡一笑,却又格外自信:“不信神鬼,敬自然。” “我也是。”她皱皱鼻子,点头认同着。 “咦,这个是不是要掉下来了。”江云宜刚准备离开,突然伸手指着其中一条青色布条。 不曾想,一阵风吹来,那根摇摇欲坠的布条竟然真的飘了下来,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她手心。 江云宜倒吸一口气,活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芋,茫然不安地看着叶景行。 “施主。”背后传来一声温和浅慢的声音。 叶景行揪了揪她脖子,她立马闭上嘴,眼珠子转了转,顺手把布条背到身后,一脸慌张不安。 一个穿着百衲衣,年轻稚嫩的脸上画着三道赤色红痕,头上没有点戒疤的僧人赤脚走来。 “这条布愿和施主有缘,施主不必慌张。”他一开口却是字正腔圆的官话。 江云宜扣了扣布条,仰头,看了叶景行一眼。 “把布愿还给大师。”他低头温柔说道。 大师目光平和地注视着他们,深远而悠长,好似佛堂上的琉璃神佛,满目慈悲却又不带丝毫人间烟火之气。 江云宜莫名有些畏惧这僧人,和这个古怪的寺庙。 她的灵魂在风中战栗,浑身汗毛此起彼伏。 她磨磨叽叽上前,站得远远地,直直伸手,要把布条交给他。 “它自己飞过来的。” 不是我揪下来的。 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说着。 大师伸手,露出一双格外沧桑老态的手。 江云宜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不必惊慌,我辈世代如此。”他捏着布条,突然皱了皱眉,“布条与你有缘,施主不妨看看。” 江云宜不知所措地站着,叶景行出现在她身后,无奈伸手:“既然如此,看一看也无妨。” 他伸手替人接过那张纸。 ——愿以一身血肉还回来。 “还谁回来?”江云宜看着那个模糊到看不清的名字,好奇地低头,打算仔细去看。 “让谁回来,父母?还是喜欢的人吗?” 不曾想,叶景行突然合上布愿,轻声说道:“他人之事不必细看。” 江云宜愣愣地点点头,收回视线,乖乖站好。 叶景行抬眉,锐利剑眉下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深邃阴沉,山间的风也吹不散眼中的阴霾。 僧人目光平和地和他对视,低声念了一句禅语。 他接过布条,没有再次挂上去,而是伸手扔进一旁的火架上。 “哎,怎么烧了。”江云宜惊讶地说着。 -- 第169页 “这个味道……” 她扭头仔细嗅了嗅,却被叶景行一把拉住。 “使命已成,自然要回归尘土。”他注视着那团火苗,低声诵念着。 “施主如今做什么行当。”他扭头,看向江云宜。 江云宜浑身僵硬,不安地说道:“开医馆。” 他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很好。” 大师高深莫测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云宜看着他离开,突然看着火苗吞噬了整条布条的模样,缩了缩瞳孔。 布条在火中燃烧,好似一个人在火中燃烧。 “别看。”叶景行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眼睛微微眯起,视线落在寺庙高高的屋檐上。 “还逛吗?”他问道。 江云宜焉焉地低下头,摇了摇头:“不逛了。” 她有点害怕这里,好似有个很恐怖的东西在这里等着他,会吞噬她,让她战栗惊恐。 “那我们走吧。”叶景行牵着她的手,坚定地出了山门。 江云宜坐在马车内,突然抬头说道:“你刚才闻到了吗?” “什么?”叶景行有些心不在焉地抬头问道。 “那个布条烧起来的味道。” “有什么特别的吗?”他皱眉。 不过还是普通布料燃烧的烧焦味。 江云宜微微睁大眼,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不安地揪着衣服。 “你闻到什么了?”叶景行捏着她细长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问着。 江云宜浅色的眸子不安地瞅了他一眼,不说话。 “和我有关。”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是我身上的味道。” 他想起江云宜总是神神秘秘地说他身上有股味道,但除了她,谁也闻不到。 那个奇怪的味道。 那条奇怪的布愿。 “是,很浓烈,但是那条布之前是没味道的。”她眼珠子含着水汽,莫名有些不安。 那个味道她不会闻错的,和现在叶景行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一模一样。 只是它更加浓郁清冽,好似青山上的雪松被积雪压垮,带来的味道甚至有些刺激,激得她浑身震荡,极为难受。 “也许是特制的布匹,烧起来才有,不用担心。” 叶景行冲敛眉沉思中回神,浓密的睫毛微微掀开,露出一双漆黑深处的眼。 江云宜看着这双眼,逐渐冷静下来。 “也对,这个寺庙和外面的很不一样。”她嘟囔着。 “县志也没有具体的记载时间,蜀州划分而治的时就已经存在了。”叶景行淡淡说着。 马车缓缓悠悠,江云宜却是莫名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泪来。 “困了便睡吧。”叶景行伸手把人抱在怀里,拿出一个靠枕垫在自己腿上。 江云宜一沾枕头,很快就睡了下去。 昏昏沉沉间,她又来到那场大火之前,这次她不在屋内,而是高高地飘在天空上,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街道。 那个她生活了两世,三十几年的京都在一片战火中,到处都是哭声,血腥味冲刺着整个京都。 高高的城门上挂着好几个尸体,她的视线遥遥望去,惊骇地发现竟然是舒家众人。 她吓得牙齿发抖,但浑身不受控制,顺着风晃晃悠悠,最后惊讶地发现这里,风把她送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温家。 她最后几年生活的那个破旧院落。 远远看去,富丽堂皇的温家陷入一片大火,到处都是尖锐的哭声和混乱的叫声。 她站在那片熟悉的上空,震惊地看着庭院内一地尸体。 舒云柳双目怒睁地躺在地上,脖颈处涌出大量的鲜血,把大红色衣裙染得越发鲜艳。 大院门口的尸体堆得极高,高度已经湮没了台阶,鲜血已经汇成了一滩小小的河流,所有人都不甘地睁大眼睛。 她浑身发抖,根本不敢细看。 院子的大火已经熄灭,她透过半开的大门,只看到有人跪在床前。 那个身影极为熟悉。 她想要飘过去仔细去看,却又动弹不得。 耳边传来一个细微的哭声,在喧闹的温家细微地近乎无声,却又被她奇异地捕捉到了。 有人在为她哭。 只见屋内那人把脸埋在早已冰冷的尸体上。 “你是谁?”她发指眦裂地想要冲过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被这个梦困扰了许久,一直停在最后破门而入的刹那间。 在刚回到这个世界的前几个月,那张被薄雾笼罩的脸夜夜出现在她梦境中,让她次次惊醒,却又无法释怀。 可无法触摸的力量把她困在原处,让她只能在焦躁中愤怒不安,在混乱中迷茫惊惧。 “是谁。”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她大声喊着,可满院子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她的呐喊。 不知何时,她在看不见的囚笼中撞得伤痕累累,泪流满面。 困兽犹斗,不过如此。 “世子,皇宫攻破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她自泪眼朦胧中睁眼,门口有人踏着高高的尸体,面无表情地入内。 ——叶夜。 她像是被火灼伤一样,猛地抬头看向窗户内的人。 -- 第170页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正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叶景行。 是她从未见过的叶景行,一双漆黑的瞳孔好似蕴含着无尽的寒意,触之令人生寒,消瘦的脸颊,锋利的眉眼,一旦失去笑意,便显得极为戾气。 他自沉默中凝神,突然抬眸朝着窗外看去。 江云宜如坠刀山,瞬间惊醒。 “醒醒,醒醒。”她听到耳边有人在叫。 是叶景行。 她倏地睁眼,突然觉得脸上湿漉漉的,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脸颊上满是泪水。 “魇到了吗?”他拿着手帕擦着她额间的汗。 江云宜躺在他的膝盖上,只是出神地看着他,惊魂未定。 “怎么了?吓到了,不怕。” 他伸手把人温柔地抱在怀里,又学着哄人的把式,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我们以前见过吗?” 她整个人虚弱地靠在肩膀上,轻声问道。 叶景行一愣,皱了皱眉:“应该见过一次。” 江云宜浑身僵硬。 “我年幼随我父亲去过一次京都述职,参加过皇后的折花宴,那是你应该只有七/八岁,跟着温夫人去了。” “你和幼时颇为相似。”他抿了抿唇,低声说道。 记忆中,年幼的江云宜睁着一双清透天真的眼乖乖地站在树下,对着他甜甜地笑着。 ——“你长得好好看。” ——她说。 江云宜睁开眼,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出门赴宴。 “没有了?” “没有了,第二日我便回剑南道了。” 所以,唯此一次吗。 她倏地红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莫名写了好久……这是我的第三稿 第89章 王爷生病情意浓 柴叔看着手中的字条露出似笑非笑的嘲弄神情,可最后脸上神情最终还是归于阴霾。 “真的易主了?”戴镇平静面容下不免带出一丝惊恐之色。 柴忠把京都传来的密报递到他手中。 “弑父?!”戴镇大惊失色。 柴忠搭在梨木案桌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年纪越来越大,他便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是清君侧。”他沉默片刻后开口。 太傅死后,官家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每日都要死上五六人,长安城血流成河,西市城门口的血再也没有干过。 一月前突然开始宠幸一个方士,日日不早朝,打死了三个御史,却不料此事没有彻底平息下来,反而越闹越大。 因为太子跪伏劝谏,却差点被官家一剑刺死。 大尧主君和辅君的矛盾彻底激化。 所以太子选在乞巧节那日发难并不奇怪,朝堂众人选择束手旁观,也都是为了保命。 可事情真得骤然发生,依旧是谁都无法接受。 大尧易主了。 “太子即位……”戴镇喃喃自语,“不会比上一个更差的了。” 他不安地捏着剑柄,艰涩说道。 柴叔半阖着眼,沉默不语,脸上却是丝毫没有轻松之色,反而越发浓重。 “柴公觉得太子有违正统?”戴镇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子虽然因为草药案名誉受损,但瑕不掩瑜,总的来说不算太差。” 草药案虽然太傅和官家连手施压,可到底是坏了太子名声,太子为此蛰伏了数月之久。 世子出京那日刚刚被放出来。 “而且听说已经拍了特使亲自送粮草过来,至少对剑南道没有敌视之心,柴公也能舒口气不是吗。” 新皇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拨下剑南道粮草,火速加急送往蜀州,博得一片喝彩。 “可朝中的粮食哪来的?”柴叔抬眉,面无表情地淡淡问道。 戴镇一愣,谨慎说道:“自然是粮仓的。” “可粮仓没有粮了,江南道缺粮的事情闹得如此大,天下粮仓不平着七/八,新帝哪来的粮。” 柴叔抬眉,烛火跳跃,笼着他暗淡衰老的眉眼,冷漠而锐利。 戴镇一僵。 “草药案中第一批草药消失不见,粮草案中被收购的粮草同样没了踪迹。”他嘴角不由浮现出冷笑。 “天家父子相残,官家陷害太子草药案,太子陷害官家粮草案,倒是一脉相承,一如既往地无用。” “柴公。”戴镇突然大声喊道,止住他的话,嘴唇不由颤动,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话来。 柴忠默默地合上眼,沉默不语。 江府大堂寂静无声,秋日的光落在庭院内,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宁静,屋愣瓦片倒映出的阴影盖住了一半花花草草。 静谧又温馨。 蜀州这份难得的安宁却又不知能维持到何时。 “三娘回来了。”仆人站在花厅内,低声说道。 “嗯?”柴忠收敛了脸上的凝重之色,“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江云宜脚步沉重地踏入屋内。 她这几日一直睡得不安稳,形容憔悴,现在垂头丧气地走进来越发让人注意。 “怎么了?” 柴忠担忧地看着她。 江云宜坐下,喝一盏茶,这才慢吞吞说道:“是不是……京都出事了啊。” 柴忠和戴镇面面相觑。 “我听病人说的,而且玄子苓的信比寻常晚了三天。” -- 第171页 柴忠也没瞒她,严肃地点点头:“官家夢了,太子登基。” 江云宜迷迷糊糊地听着,这几日她总是做梦,梦到了前世的一切,一点点仔细地,像个旁观者一般回顾着,几乎像是重新生活了一遍。 那段漫长而无边际的日子,等她重新回头,跳脱出当时的局限再看,才发觉隐隐有些不对。 温如徐婚后冷落她,竟然是因为觉得她心中另有他人。 挑唆的人是她的妹妹舒云柳。 而那人好死不死,似乎是不知何时再次入京的叶景行。 她整日被那场不知是真是假,似而非似地梦所困扰,几日下去就消耗了不少精气神。 难道今日打起精神去医馆却又听闻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四顾茫然,浑然多了一点荒谬感。 到底什么才是她真实经历的。 “那,那不好吗?”她敏锐地察觉到两人僵硬的气氛。 柴叔点头:“新帝心性丝毫不逊于先帝。” 江云宜愣愣地,最后琢磨出一点滋味来。 新帝不好。 她越发愁容。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可发生的事情却是在无一件相似。 “不必担忧这些事情,都是未知之数,多思无意。”柴叔规劝着。 “柴叔说得对,”她起身行礼,小小打了个哈欠,“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去吧。” “守卫院子的黑衣卫说,三娘最近一直在做噩梦,叫都叫不醒。”等人走远,戴镇忧心说道。 “做噩梦?”柴叔皱眉,“最近磕碰到什么烦心的事情。” 戴镇摇摇头,犹豫说道:“那日和世子回来之后,三娘便有些心不在焉。” “罢了,不必多言,再看几日。”柴叔沉思片刻后说道。 “是。” “王府派人来请,说是王爷病了,请三娘去一趟。” “王爷病了?”柴叔一惊,站起来,惊讶说道。 戴镇打了个眼色,火速派人去请。 江云宜刚刚准备睡下,听到这个消息,提起药箱就往王府走去。 “怎么病了,有什么症状吗?”她连声问着王府侍卫。 “之前王爷受过伤,本来养的都差不多了,但是昨夜突然伤口疼,一大早开始渗黑血,刚才吐了好大一口血。” 侍卫急得抓耳挠腮。 “王爷今日的吃食留下了吗?”她问。 “留下了,叶叔连人带菜都扣下了。” 一进叶府,府中的气氛肉眼可见的紧张,演武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等候多时的官家叶岚快步迎了上去。 紧张、惊疑、警惕,一路走来,谁都掩饰不了这样赤/裸裸的眼神。 “世子呢?”她拐过拱门时,低声问道。 “去了北固,前几日边境异动,世子前去视察。” “王爷最近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吗?” 叶岚摇了摇头:“和往常一样练兵,哦,对了,听说朝廷送粮来了,昨天接到一个八百里加急文件。” 两人沉默地走到屋前。 “大夫呢?”江云宜突然觉得奇怪,一路上没闻到药味就算了,到了门口也没有一个大夫。 “王爷说不想惊动其他人,怕多生事端,只让我请了三娘子。” 江云宜一愣,很快也明白王爷的意思。 战事紧张之际,若是主帅出事,必定扰乱军心。 她推门而入,就看到王爷已经起身,坐在案桌前奋笔疾书。 “王爷,您怎么不继续休息啊。”叶岚一脸急色。 “没事,好多了。”他抬头,露出苍白的脸色,发青的唇色,“三娘来了啊。” 江云宜见不得病人还糟心的事情,连忙上前板着脸说道:“王爷还不躺下,若是之前的伤口复发,还是仔细一些为好。” 她给叶岚打了个眼色,士兵上前扶着人往床走去,等给人盖上被子,又搬着小圆凳放在床侧,殷勤地接过江云宜的药箱。 江云宜把着脉,脸色却是逐渐严肃起来。 “怎么了?”叶叔紧张地说道。 “中毒了。”她伸手从药箱中拿出一根纤长银针。 那银针极为细软绵长,在天光下闪着银质光泽。 只见江云宜一脸严肃,细眉紧皱,嘴角抿起,把银针朝着他手腕处扎去。 “别动,有点疼。”他像是又先见之明,直接按住王爷忍不住弹起的手,冷静说道。 很快,她便把东西拔了出来,只见银针尖头处冒出黑色的痕迹。 叶岚脸色大变。 叶江廷倒是冷静许多,捏着那根冒着血珠的手指,平静问道:“三娘可知是如何中毒?” 江云宜把银针放在火折子上烤着,只看到黑色的痕迹慢慢退去,这才收回到帕子上。 “我想要看一下王爷之前受伤的地方,听说昨日伤口就有异样。” 叶江廷顿时有些为难。 “不必为难,在大夫眼中,男女老少不过都是肉体。”江云宜像是明白他的为难,冷静说道。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叶江廷慢吞吞脱下外衣,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某人的心眼便是芝麻都比他大的。” 最后一句,他含在嘴里嘟囔着。 伤口正中胸腔,差一点便是心脏的位置,当时能救回一条命可以说是惊险万分。 -- 第172页 如今这个伤口的边缘隐隐泛红,竟然有再次化脓的趋势。 江云宜脸色大变。 “不该啊,伤口都已经愈合了,怎么还会化脓。”她转首问道,“可有王爷之前的药方和案诊记录。” 叶岚点头:“我这边让人取来。” “很严重?”叶江廷粗黑的眉毛微微皱起。 “有些奇怪,王爷这边还未发炎的地方看去,骨肉长势很好,只是不知为何伤口又有溃脓之兆,许是因为体内的毒素。” 她简单地解释着。 “是何毒?” 江云宜摇了摇头。 叶岚很快就取来药交给江云宜,江云宜看着药方一愣。 “怎么了?药有问题?”叶叔紧张地问着。 江云宜回神,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字迹好眼熟。” “是离情重新誊写地吧。”叶江廷眼睛一瞟,解释着。 她倏地回声,点了点头:“药方没问题,没想到王爷也对银杏忌口。” “对对。”叶岚点点头。 “我祖父也是对银杏忌口。” 紧接着,又把今日吃食都细细看了一遍,皆一无所获。 “这是为何?”她皱眉,一脸不解。 “排查之事,急不得一时,王爷的毒可有办法。”叶岚急得直上火。 “有,索性毒性不深,吃几服药即可,这几日王爷要忌口。”她细细把禁忌说了一遍,这才下笔写了药方。 叶岚捧着药方下去抓药了。 “三娘子有空吗?”王爷看着低头理药箱的人,低声说道。 江云宜抬头,突然理了理裙摆,正襟危坐,认真点点头:“有空。” “你这个竹牌可是离情给你的。”他的视线落在腰间那个青竹色腰牌上。 江云宜耳朵微红,但还是点点头。 “蜀州都竹,他自小就喜欢竹子,整日拿着小刀雕刻物件。”他颇为怀念地说着,“年幼之时还颇为可爱,童言稚语,长大了却是一点也不体贴了。” “蜀州多事,世子是为了给王爷分担负担。”她干巴巴地解释着。 “在京都时,离情便说你是满怀善意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江云宜矜持地笑了笑。 “我既然你留下你是想为离情当日女扮男装欺骗你一事道歉的。”他突然起身,拱手长拜。 江云宜猛地跳了起来,连忙避开。 “此事是他做得不对,浪费三娘好意。” 他坚持行礼。 江云宜连忙把人扶起,连连摇头:“他已经道过歉了,还给我送了竹牌,您看。” 她把腰间的腰牌拎了起来,还体贴地堆到他眼前。 叶江廷仔细打量着这个腰牌,突然倒吸一口气,愤愤说道:“混账东西,我看是欠揍。” 江云宜一头雾水。 “没事没事,这些东西哪能道歉。”他咳嗽一声,“我改日亲自把人压上门道歉。” “不用推辞,就这样决定了。”他坚持说着。 “做错事情哪有不道歉的道理。” “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很乖很可爱的。”他坐会床榻上,憋了半天又说道,“整天奶声奶气说话的。” 江云宜耳朵一动。 毕竟很难相信叶景行奶声奶气的时候。 “这么高的时候,我带他去京都赴宴,这小子回来跟我说碰到一个小娘子朝他笑,说他长得真好看。” “呵,京都的风气可不比我们蜀州逊色,那小子也是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幸好我第二天便带他回去了。” 江云宜脸色爆红,偏偏又要端正,可谓是板凳落针,坐立不安,眼睫毛不安地颤着。 这事她竟然毫无印象。 “别看离情平日一声不吭的,不曾想还有一见钟情的时候,这次入京除了想去找些大夫,未必没有去找那个小娘子的打算。啧,也不知找到了没有。” “若不是遇见你,估计会一直潜伏在京都。” 江云宜感觉自己能一头撞死在这里才能缓解这份尴尬。 “剑南道自你母亲去世太缺大夫了,他原本打算去京都请几个过来的,不曾想一路上遇刺,幸好带回了你。” 叶江廷话锋一转,连连叹气。 “对了,那你可听过他吹笛之声。” 江云宜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叶江廷捂着伤口大笑:“难听,就尼玛可怕得难听,毫无天赋。” 江云宜抿唇笑了起来。 “爹。”门口传来叶景行平静的声音。 叶江廷嘴巴一避,往床上一躺:“药吃的我困死了。” “药还没煎好。”叶景行冷酷说道。 “送三娘子回去。”他翻了个身假装深睡。 江云宜提着药箱跟着他后面出去了。 “你别听我爹乱说,他年纪越大心性越小。”叶景行替她背锅药箱,解释着。 江云宜抬头,看着他俊秀的侧脸,露出一点细小白牙:“你,你真的一见钟情啊。” 叶景行不说话。 “所以你才赖上我的,还对我这么好,给我赶走坏人,原来是图谋不轨。” 一旦知道这层关系,江云宜突然想明白叶景行一开始为何对她这么好,若真的是利用她接近太傅,保她一人便是,何必几次三番为她得罪人。 -- 第173页 她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走,笑得乐不开支,只是突然撞到他背上。 “好疼。”她摸着鼻子,不高兴地说着,“你怎么停下来也不说一声。” 她下巴被人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缓缓靠近她的人。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是一见钟情,满意了吗。”他伸手摸着她的鼻子,在她鼻尖轻轻落上一吻。 温柔,似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江云宜手脚僵硬,面色潮红,浅色的眸子几乎不知落在何处。 “幸好,这次,你是我的。” 他抱紧怀中之人,双手紧扣,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一双漆黑的眼说不出的深沉。 那股细密绵长的清冽雪松之气,逐渐缓慢而清晰地包裹着她,让她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1.错字明天仔细坚持(其实我真的每次都很认真坚持了一遍,但是好像不太理想,sad)。2.有个情节不知道到底写不写,等我明日仔细想想再做决定。3.晚安哦,好梦。 第90章 中毒疑云终露怯 漫天大雪,落满了整座大山,雪松染上白意,好似长龙卧睡,森然威严。 长长的台阶上,留下一串串脚印,有人一步三叩地往上走着。 江云宜飘在空中看了许久,始终不看不清这人到底是谁。 那是古剌那县的那座神庙。 神庙依旧是那日所见的那般,大红墙壁在大雪中格外刺眼,挂满布愿的竹塔高耸入云,寒风中的布条被吹出绷紧的弧度。 山路上的台阶足足有九十九格。 她亲眼看着那人从第一步台阶一步步跪了上来。 直到他来到高高的山门前,紧闭的朱红大门依旧紧闭。 她想要看清那人的模样,却又被困在远处只能焦急地看着。 也不知等了多久,山林依旧死寂,而那人身上已经落满积雪,半个身子埋在雪中。 天色最后一点日光被吞噬后,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江云宜震惊地睁大眼,还是那日看到的僧人。 一如既然的年轻脸庞,可露出的说却好似苦朽的老人。 他低眉顺眼,双手合十,低头说着话,一如既往地清冷,不落凡间。 江云宜凝神去听,却依旧听不清两人的对话。 就在失望间,她看到雪地中的男子拔刀在手腕上划出一道伤口,沾着血在一条青色布愿中写着什么,最后长拜地上,不愿起来。 她皱眉,只觉得有些奇怪又熟悉的异样,可还未想明白,只看到那僧人接过那个布愿,双手合十。 最后朝着她被困的方向看了一眼,眉眼温柔敛下,却又不带一丝感情。 她突生一阵战栗,突然听到一阵沉重悲鸣的钟声。 原本沉寂的山林瞬间回荡出杳杳之声,像是在回馈那声悠长钟声。 钟声披起透白雪,山林共震神魂惧。 江云宜头痛欲裂,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倏地睁开眼,只看到熟悉的场景,这才松了一口气。 “红袖。”她起来抹了一把汗,这才发现竟然满头冷汗,亵衣已经湿透。 红袖推门而入,一见她的脸色,就着急问道:“可又是做噩梦了,怎么一身汗。” “没事。”她突然一愣。 因为她一个起身的时间,竟然记不起来之前做的梦了,只记得梦中有条铺满雪的山路,和一串长长的脚印。 为什么做这个梦! “怎么了?”红袖见她坐在床上不动了,吓得连忙挽起布帘。 “没事没事。”她回神,“我今天可以出门了吗?” 红袖摇了摇头。 她一脸震惊,指了指西边的位置,愁眉苦脸地说道:“还没好啊。” “没呢,外面最近乱得很。” 自从王爷被查出中毒后,叶景行雷厉风行地整顿了王府,一时间发卖了数人,甚至动手整治了不少人。 江府就在他隔壁,自然也是刮了点风尾,柴叔早早把人都约束好。 “可我想出去了。”江云宜叹气,“老师那边也不知道如何了?” “三娘,柴公有请。” 江云宜随意收拾好自己,带着红袖去了前院,一来前院就发现叶景行也在。 她站在门口咧嘴笑了笑,突然伸手用扇子把脸挡住,只露出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睛。 早上随意收拾一下就出门了,连胭脂都没涂。 少女娇羞一下涌了上来。 早知道就好好打扮一下了。 叶景行虽然和柴叔说着话,却是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脚步声,侧首,正好撞上她清亮的视线。 依然一笑作春温。 柴忠面无表情地咳嗽一声。 “柴叔寻我?”江云宜入内,盈盈问道。 “是世子寻你。” 他端起茶杯,不偏不倚地说着,对着两人再次接触的视线视若无睹,只顾自己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叶景行拿起手边的一卷圣旨,温和说道:“你看看这个圣旨。” 江云宜不明所以,接过红袖手中的圣旨,刚一打开就皱了皱眉。 “好奇怪的味道。”她还没来得急看文字,只是拿着圣旨仔细嗅了嗅。 “好像是这个木头。”她手指扣了扣圣旨两侧的立架。 叶景行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伸手竟然直接把圣旨撕碎了。 -- 第174页 江云宜猝不及防地遭遇了这一切,只是举着那个立架,一脸震惊。 “是你说的杏仁吗?”他身子前倾,漆黑的眼珠落在她侧脸上。 江云宜仔细闻了闻,点了点头:“应该是被浸泡过了,苦杏仁本就有木头味,这个是樟木味道也颇重,不过这个木头浸泡的时间有点长,反而让杏仁味道有些发涩发冲。” 叶景行放在案桌上的手,双拳紧握。 “银杏和王爷所服的药相冲突。”江云宜一拍手,“是了,若是本身就有伤口,会照成溃疡,严重的还会复发致死。” 江云宜脸色沉重。 柴叔端着茶杯的手倏地一僵,脸上闪过一丝戾气。 “又是银杏……”戴镇还未说完就被柴叔一个眼神制住了。 幸好江云宜没有发现异样,目光依旧落在叶景行身上。 屋内一片寂静,长长的日光落在大堂内,在青石地板上发出刺眼的光。 她把那张圣旨布料捡了起来,仔细看着。 是关于朝廷派送粮草到剑南道的事情,甚至还言明有钦差亲自押送。 管家那日说过,王爷发病前看过京都发来的圣旨。 “你不是说要去医馆吗?”柴叔把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轻声说道,“我给明真先生备了些补品,你出门前记得拿走。” 他有意把人支出去,江云宜看了眼叶景行,面露纠结之色。 “我送你吧。”他把圣旨混乱的揉成一团,起身,脸色已经恢复平静。 江云宜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 “又是银杏!”等他一走,戴镇脸色极差,咬牙切齿地说着。 “畜生,太傅好歹是他恩师。” 柴忠冷笑,衰老的脸上露出煞气:“不必多说,此事不用和三娘说,朝堂之事,我们自己解决即可。” “他不仁,就不要怪我们不义,之前截杀三娘的事情让人顺着他去查。”他注视着屋外热烈的花团锦簇,口气冰冷冷地说着。 “我有话和你说。”江云宜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低声说道。 叶景行抬眸看她,容纳了日光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模样。 但等他上了马车,她又沉默下来,扣了扣下巴,软软说道:“心绪不定不合适骑马。” “王爷身体如何了,这几日要好好休养的。我等会再去给王爷看一下吧。” 她没吃早饭,从暗格中掏出糕点,嘴巴鼓鼓地嚼着。 叶景行见她一副天塌了也不怕的模样,突然笑了笑,伸手擦了擦她嘴角的糕点碎、 细嫩柔软,好似一块上好的凝脂。 他忍不住细细地摩挲着,甚至还捏了一下。 江云宜原本楞在这里,脸颊通红,突然甩头,把他的手甩开:“不能捏脸。” “会变大的。” 她把糕点咽下,坚定说道,只是视线却是不由移开,只是落在糕点上。 “不是应该是不能乱捏吗?”叶景行懒洋洋地伸长腿,语带调笑。 江云宜恶从胆边生,故作凶恶地拿起糕点塞满他口中:“闭嘴。” 叶景行把人送到目的地,很快便离开了。 看着马车逐渐消失,江云宜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回神了。”明真先生扔了一片叶子,懒洋洋地说道,“女大不中留原来是真的。” 江云宜把怀中的叶子扔了,也不恼,突然一脸殷勤地挪过去:“哎,老师这几日你累了吧,我给你按按。” 明真先生果不其然是教过她十几年的,几乎是同时一脸警惕躲开她的手。 “做什么,起开,有事直说。” 江云宜乖乖坐好,比出一个手指:“就问一个问题。” “说。”他一脸火气地摇着扇子。 “如果官家想要害王爷为什么?” 扇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什么?”明真先生的声音都带着一些怪异扭曲。 “剑南道战事紧,王爷若是出事,官家就不怕出事吗?”她没理会老师阴阳怪气的声音,苦恼地皱着眉,自顾自说着。 “也许不是官家。” “但圣旨只能是官家吧。” “可是剑南道失守,于官家而言可不是好事。” 王来招用扇子拍了拍她脑袋,打断了她的喃喃自语。 “等会,你慢慢说。”他揉了揉额头,头疼地说着。 江云宜把这几日的事情都仔细重复了一遍。 “所以真的是官家吗?” 听到最后,王来招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 江云宜不敢说话。 “都是疯子。”他手中的扇子被啪地一声,盖到书本上,冷笑,“这就是江轩心心念念要扶持的正统,臭鱼烂虾都比他们来得干净。” “所以真的是……” “小孩子别管这些。”她还没说完,就被王来招打断。 王来招好似着火一般摇着扇子:“我晚上去找柴忠,暮鼓后一起走。” “为什么又不跟我说吗?”她不高兴地捏着他扇子,质问着。 “我于你说新皇疯了,为了一己私欲,打算想杀了叶江廷,挑起剑南道战事,你该如何?” 他见江云宜瞪大眼睛,一副见鬼的模样,失笑,用扇子拍了拍她脑袋。 “我们做不了什么,但也要以防万一,你当江轩走之前一定要柴忠发誓照顾好你做什么。” -- 第175页 “还不是要你无忧无虑的过日子。”他叹气,“若是江轩能把这些心思用在自己身上,也没这些糟心事了。” 江云宜脸上蓦地露出一丝难过之色。 “是不是没事干啊,你找的小孩皮得很,你自己去收拾。”他抿了抿唇,挥着扇子开始赶人。 只是谁也没料到,天刚刚黑下来,王来招刚来到江府,就听到有一骑快马声。 很快,柴忠也得到消息。 ——蛮夷今日中午强攻北固,已保卫北固。 第91章 出征北固蜀州险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堂内柴忠和王来招脸色在大堂缥缈不定,又坚强燃烧的烛火中阴晴不定。 “好巧。”王来招的扇子在手心来回捏着,扇面上的羽毛在空中颤巍巍的抖动着。 柴忠把手中的字条压在茶杯下,动作慢条斯理,不急不慌。 “早有预料的事情。”他咳嗽一声,拳头抵住嘴角,神色冷淡,“倒是沉不住气。” “废物。” 大堂昏黄的烛光下,柴忠嘴角向下弯起,态度冷淡放肆。 江云宜被这掷地有声的两字吓得睁大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目光所及之处,却又见其余两人都是平静之色。 “有备而来,只怕剑南道不轻松。”王来招重新开始慢慢悠悠晃着扇子。 “看叶家手段了。”柴叔倒也不急,“叶景行就不是简单的泥人。” 江云宜一听他的名字就竖起耳朵。 “王爷病情如何?”王来招问道。 今天下午,江云宜特意去王府复诊了。 “中毒的原因既然找到了,我重新开了药,只是这个毒会虚弱身体,不能动武,动怒,王爷这段时候只能卧床休息了。” 她皱眉仔细说着:“幸好中毒时间不长,这种恶毒的下毒之法,用的是相克之法,只要加大其中一个药剂,王爷凶多吉少。” 柴叔的目光转瞬即逝地落在她身上,最后收回视线,敛眉不语。 “那此次出战,应当还在世子领军。”王来招摇着扇子,“王爷镇守后方,调配粮草。” “只是南边缺粮已久,我来这里之前江南一带的粮价已经高达三十文,不知军中粮草是否足够。”他转念想起此事,不由多了丝焦虑。 “我听说新帝送了一批粮草来。”江云宜在这个严肃的气氛中,弱弱开口说道。 “就是之前那个圣旨。”她看向柴叔,突然也觉得而有些奇怪,不由皱了皱眉,“这么巧啊。” “一边送粮草,一边下毒,一边要人抵抗蛮夷,一边毒害将领。”她百思不得其解,“新帝在想什么?” “这批粮草为何迟迟不到。”王来招抬眉问道。 “圣旨都到了,粮草却还未到,钦差也无音讯,” 他的手指搭在扇柄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最后视线落在柴忠身上,眸中带着深意。 “先帝的那批草药你追查的时候,可知最后去了哪里?”柴忠出人意料地提出这个问题。 王来招怔在原处:“不知具体去了哪里,但是只知道借着水路,运出了京都。” “为何要选在秋日开战,粮食既未丰收,且多疾病。”柴叔的手搭在桌沿上,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个时间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所以他们是都做足准备,这才准备乘虚而入,那王爷的病就太不巧了。” 王来招意味深长地说着。 “父子肖像一般无二,自小仁义喂养,到头来不如喂了狗,当真不幸。” 柴忠抬眉扫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此事不简单,如今需要屯粮,你在江南道可有认识的人。” “到有一些,还需赛西施帮忙。” 江云宜听着两人打哑谜,听得抓耳搔腮,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都是些琐事,三娘若是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柴忠注意到她,温和说道。 她坐在椅子上,磨磨唧唧不肯走:“我不累。” 三人说话间,门口突然传来大量的马蹄声,有仆人匆匆而来,跪在门口低声说道:“世子求见。” 企图插/入其中的江云宜再也顾不得其他,倏地站起来:“在门口吗?” 她不等人回答,直接拎着裙摆,向着门外跑去。 江府大门上挂着两盏大灯笼,灯笼被秋风吹得晃晃悠悠,照得那张俊秀的面容多了一丝阴沉之色。 “小心点。”他听到脚步声,抬头,只看到一个粉色的身影跑了过来。 “你,你去北固了吗?”她睁大眼睛,看着那身漆黑玄甲,不安地问着。 “嗯,北固失联,我必须去一趟。”他伸手缕了下散落的碎发,温和说道。 两人在秋夜忠沉默。 他是剑南道世子,这是他的使命。 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她不舍却又不能挽留。 有人注定要走到这一步,不会因为任何人停留。 “那你小心。”她张了张嘴,苦涩说道。 “嗯,你也小心,最近蜀州会有些乱,出门记得带好黑衣卫,不要只带红袖一人出门。”凌冽清浅的味道在黑夜中浮动,轻轻地包裹着两人。 江云宜点点头。 “马上就走吗。” “嗯。” “那,我等你回来啊。” 江云宜抬起头轻声说着,耳朵微红,眼神却是格外坚定。 -- 第176页 “嗯。” 叶景行低头,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眉间。 “咳咳,世子且慢,我有些想与世子说。”柴叔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着,假装没看到之前的事情。 “红袖,天色已晚,送三娘子回去休息。”王来招瞪了叶景行一眼。 红袖哎了一声,连忙把人扶了进去。 “去吧,好好休息。”叶景行最后摸了摸她鬓间碎发,点头温柔说着。 江云宜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世子可知钦差如今到哪了?”柴叔被王来招扶着下了台阶,低声问道。 “不知,应该还未入剑南道,不然沿途驿站会有消息传来。” “这批粮食到底为何送来,真是给你们的嘛?”柴忠一口气在秋风中吊着,却又像一根弦紧紧绷着人。 “柴叔是觉得……” “要世子自己觉得。”柴叔挥手打断他的话,“只是觉得此事有些奇怪,而且,我总有点不安。” “若是发难,者等手段,太过低端了。” “他如今已经是官家了。” 他叹气,终于露出一点衰老之色:“我所求不过是三娘平安。” “一路顺风。” 他颤巍巍地回了江府大院。 “城外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叶夜的声音在黑夜中飘了过来,“蜀州还剩下一千防卫人手。” “是不是太少了些。”防卫人手一般都不是青壮年。 蜀州大战多年,青壮年的比例极低,如今只要是六十岁以下的军户便都要继续入籍。 “无事,蜀州完全挡在北固之后,守住北固才能守住蜀州。”叶景行眉宇如紧绷的弦,锐利而冷硬。 “出发吗?” 黑夜中的叶夜,套上盔甲立马少了平日里的不着调,多了些沉稳,眉目间的冷峻之色,不逊于秋意的深夜。 “好多了,毒素已经完全解了,但王爷还需静养。”江云宜收回手,笑说着。 叶江廷收回手,叹气:“我哪坐得住啊。” “必须坐得住。”她板着脸,严肃说道,“王爷不要小看这种毒,最能在不知不觉中削弱他人身体,且完全根治困难,若是再有人中毒,毒素会加倍增加,到时候回天乏力。” 管家听得脸色一白。 “别瞎担心,你不是早早就把所有东西都检查一遍了吗?”叶江廷挥了挥手,无奈开口安慰着。 说话间,有人端着药走了进来。 江云宜歪头看了他一眼,赫然是之前闹事来读书的小孩。 “招儿无父无母,原本寄养在善堂,之前不是闹着读书吗,府中刚好有个退下来的账房先生,让他先带着这群小孩识识字,等战事消停一会,再去别的地方请人来。” 叶江廷解释着,面不改色地把手中的药一饮而尽,动作迅速。 “可真苦。” 他刚说话,就看到一双手落在她面前,手心放着一包油布,上面有几颗糖。 “解解苦,都是果糖,不碍事的。”江云宜笑眯眯地说着。 叶江廷一个大老粗不由红了脸,突然明白自家那个心思阴沉的儿子怎么看上人家了。 狐狸不是总爱叼兔子回窝吗。 “没事,也不苦。”他牙齿抵着糖,含糊不清地说着。 “你吃吗?”江云宜低头,伸手问着那个小孩。 小孩依旧是阴沉模样,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叶江廷怕她不高兴,连忙解释道:“招儿就这个性格,自小就孤僻,没什么恶意的。” 江云宜耸耸肩,收回糖果,好脾气地说道:“没事,我接触过的小孩比他难缠的也很多,小孩子,总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她笑,拎起药箱说道:“那我先回去了,药要按时吃,王爷好好休息,若是乱动,我可要告诉世子。” 叶岚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还告状。”叶江廷嘟囔着,乖乖盖好被子。 “送送三娘子。”他打了个哈欠,最后吩咐道。 “北固情况如何?”江云宜走在游廊上,忍不住问道。 叶岚点点头:“还不错,原先失联是有条路上的小镇被蛮夷截断,所以失联了,世子去的时候北固还在。” 江云宜松了一口气。 北固乃是一道天险,若是掉了,蜀州危,蜀州若是没了,整个剑南道都有失守的风险,剑南道失守,大尧危矣。 “王爷今夜子时有密件送往前线,三娘可有什么需要一并带去。”出门前,叶岚站在门口,低眉顺眼地问道,好似不过是真的随口一提。 她眼睛一亮:“写信也可以吗?” “自然可以,若是三娘的信大概可以直接到世子案前。”他忍不住打趣着。 江云宜红了脸,倒也不羞涩:“那我晚上就送来。” 等叶景行收到蜀州来信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情。 北固战事僵持,蛮夷倾全国之力进攻,来势汹汹,他们只能凭着天险阻挡,勉强维持战局,同时派人去益州,随州借兵。 这几日,对面大概也是累了,难得歇了几天,但也是日日派人叫骂。 案桌前堆满了文书,王爷带着红封的加急信被放在第一位,等他仔细看完,双眉便皱了起来。 ——钦差消失了。 他会好信,塞好信封准备叫人送回去的时候,突然看到原来信封下还有一个信封。 -- 第177页 ——世子亲启。 是一个熟悉的字体。 江云宜的字。 他手指抖了一下。 一打开信封,一片红色枫叶就飘落在他手心,鲜红完整,甚至还带着刚摘下的草木味。 ——“蜀州的秋天冷得好快,一觉醒来,山上的枫叶红了,这片枫叶好看吗?” 他失笑,却又心头一暖,若是她此刻在身边,只怕会皱着眉,小脸紧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顺手提笔回了句:“很好看,等我回来带你去打猎。” 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到最后只是留下短短这几句话。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封信还未送到蜀州。 蜀州便发生一件大事。 一支两千人蛮夷的精壮军队不知为何出现在距离蜀州五百米的郊外,带路的赫然是原本应该在王府的招儿。 与此同时,江云宜被人悄悄带入王府。 第92章 蛮夷对峙待人归 王爷早上一大早起来吐血昏迷,这种紧要关头,叶岚不敢声张,便连请人入府都是偷摸摸的。 江云宜从侧门进来的,一来便觉得王府气氛格外紧张。 原本到处都是人的演武场空无一人,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整装待发的侍卫,偌大的王府瞬间空荡下来。 “事出紧急,三娘不要见怪。” 这个时候蜀州的天还未大亮,朦朦胧胧的晨雾依旧笼罩着安静祥和的蜀州上空。 谁也不知道,一支要命的铁骑正在不远处的城门口蓄势待发。 江云宜迷迷糊糊被叫起来,隐隐约约听到柴叔和叶岚之间的对话。 一伙蛮夷不知如何绕过北固,直接来到蜀州城外。 这个消息好似秋日突然摸到了寒冰,让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王爷怎么会吐血?”她捏紧手中药箱的带子,平静面容下是掩饰不住地惶恐。 叶岚面容扭曲,露出一丝血色:“狼心狗肺的畜生,王爷收养他们,教育他们,他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刚给王爷下毒。” “不过是读书之事,如今连活命都是问题,读书那玩意是给能活下去的人折腾的。” 他咒骂着,若是那人在他面前恨不得把他喝血食肉,满腔仇恨。 江云宜心惊,突然响起那日碰见的小孩,面容阴沉,沉默不语,却不料是包藏祸心。 “是药有问题?”她眼皮子跳了一下。 “我们在他那个小崽子的屋子里发现了银杏粉。” 江云宜停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一向低垂的眼底都随着震惊之色而上扬。 “怎,怎么了?”叶岚在寂静的庭院中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唇角不由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叶岚着急,猛地回想起,“王爷这个毒是不能再碰银杏了是吗?” “你只是说中毒,我以为是任何有毒的东西都碰不得。” “我只是把之前的药都停了,而且让人把一些带有毒素的花花草草都搬走了,把厨房的食材都仔细控制着,就连铁器也怕带煞,便是连兵器都不给王爷碰了。” 他哆哆嗦嗦地说着,双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这个毒一旦中毒,此生都碰不了银杏。”江云宜嘴角苍白,清晨的秋雾笼在眉间,带出薄凉之意。 一阵秋风吹过,两人皆是一个哆嗦。 王爷所在的院落如今被团团围住,每个人都是凝重深沉之色,银色长/枪在日光下闪着锐利的光泽。 守门的将士看到叶岚和江云宜这才把人放进去。 一入门,江云宜便是暗了暗眼神,王爷的情况不太好。 面容灰败,颧骨通红,嘴角还残留着来不及擦干净的血迹。 “怎么又吐血了?”叶岚着急上前。 “王爷刚才开始就狂吐不止。”王府小厮捧着带血的帕子,哭说着。 “让开,把王爷扶起来。”江云宜上前,打开药箱,拿出银针,沉声说道。 叶岚把人小心扶起,紧张地看着江云宜在王爷手、脖颈、脸颊上扎满银针,一直喘着粗气的人竟然平稳了呼吸。 江云宜松了一口气,任由那些银针插着,自己伸手把脉。 脉象混乱虚弱,凝涩不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喧闹声和尖叫声,紧接着,四大城门的战鼓同时敲响,一声接着一声激烈,震得人耳朵疼,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一颗心在秋风中直勾勾地往下掉,坠得她心口疼。 “如何?王爷情况如何?”叶岚一见她脸色,心中咯噔一声,但还是不信邪地问着。 江云宜收敛心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快说啊,快说啊!城外蛮夷大军压进,城中精兵都被世子带走回旋北固,这群王八孙子,甚至杀了沿途的钦差,抢了粮草,分明是要强攻蜀州啊,若是王爷……若是……蜀州完了。” 他本就是战场上下来的人,说话又快又冲,如今急了起来,便露出一点厉色,格外骇人。 江云宜没想到内里已经危险到这个地步了,不由抖了抖手指。 “王爷,王爷不太好。”她轻声说道,又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银杏药量极大,已经深入肺腑。” “无药可医。”她抬眸,露出一双浅淡的眸色,蜀州明亮的光落在眼底,留下一点回天乏力之色。 -- 第178页 毒入心肺,便是死路。 叶岚脸色扭曲,他下意识反驳道:“胡说八道。” 江云宜只是低下头,不说话。 “别吵了。”虚弱的声音在两人中间响起。 原来是叶江廷清醒过来,睁开一双混沌的眼,眉宇间都是疲惫虚弱之色:“城外情况如何?” “那支蛮夷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杀了钦差,截了粮草,守在城门口,刚才有人来报已经有人在门口叫嚣了,我已经安排人把百姓约束起来了。” “世子那边呢?”他语气极为虚弱,一阵风都能吹散。 “送信过去了,让他回援。” 叶江廷倒吸一口气,大怒,提起嗓子大声怒斥道:“糊涂!”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的银针冒出血来。 “王爷不要激动。”江云宜说道,把那根银针拔了出来,用手帕按住血迹。 “一激动,毒素便会逆流,王爷仔细身体。” 她拿出一个瓷瓶到处一颗药丸来:“护心丸,虽不能解毒却能缓解一时痛苦。” “让人把信追回来,给平洲送行,让王蛮来,米脱为何倾全国之力驻扎在北固,不就是被想要拿下北固吗?” 他面不改色吞下药,阴冷的腹部涌上一层暖意,苍白的脸上也有一点血色。 “北固不能丢,北固一丢,西南入京如履平地。” 他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着。 “平洲到蜀州快马加鞭也要五天,北固到这里不过两日。”叶岚解释着。 “北固不能丢,把信追回来。”他捂着胸口,喘着气,气得直哆嗦。 叶岚面色难看,忍不住破罐子破摔地骂道:“丢了便丢了,那个狗皇帝竟然下了手段害您,先皇在世时便常常扣着粮草不发,若是不是世子争气,杀出个赛西施的名字,从南方运粮过来,剑南道早就没了,世子为此受了多少次伤,王爷为何不心疼心疼世子,他不过才二十。” 他气得牙齿紧咬,发出咯咯的声音,紧握的拳头露出狰狞的青筋。 “现在这个倒好,直接对您下了死手,他们不仁不义,我们为何要忠,为何要去赴死,为何将军要替他守这个江山。” “这个江山与我们何干。” 江云宜愣愣地听着,一时不知道是听到叶景行的过往而心疼,还是为繁华的京都呆久了,让她以为大尧处处都是这样热闹的想法而羞愧。 她看着叶岚一个七尺男儿,眼眶泛泪,额头紧绷,无声地哭着,一颗心瞬间被人捏紧,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叶江廷灰败的脸上露出无奈之色:“皇帝该死,百姓不该死啊,剑南道到京都绵延千里,沿途六百万百姓何其无辜。” “难道我剑南军三十万儿郎就该白死。” 叶岚双手颤抖:“南坪一役死了三万人,退居拓木城时死了两万人,永昌、保予总计军民十三万,王爷,那全都是我剑南军的好儿郎啊,往前数更是血流千里,伏尸百万,开设剑南道原本照册人数有一百万人,现在,王爷,每年册子一次比一次少,如今不足五十万。” “我们到底在保卫什么。” 他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双拳砸在地上,沉闷却又激烈的声音,不多时,地面上就露出一点血迹。 叶江廷红了眼眶,挣扎地要把人扶起来。 江云宜先行一步,把人拉起来。 “朝堂辗轧,可又何必拖累百姓。米脱心性残,所到之处必定烧杀抢掠,永昌、保予就是铁证,拓木城已经失守,北固不能再退了。” “人命如草芥,但也不能肆意践踏啊。” 叶家两代人都曾说过人命如草芥,可却都不曾轻视过他们。 他们一直在保护世人口中的草芥。 江云宜忍不住红了眼眶。 “就当是为了天下黎民不受战乱之苦。”他闭眼,疲惫又凝重地说着。 叶岚嚎啕大哭,越发替王爷委屈。 “将军,蛮夷在门口叫嚣,一直说您已经……百姓乱了,要压不住了。”门口,有将士跪在地上不安地问着。 “待我上阵迎敌。”叶岚一抹眼泪,咬牙切齿地说着。 “可有什么药能让我面无异色的,甚至上阵杀敌的。”叶江廷抬眉,冷静地问着江云宜。 江云宜一愣,摇了摇头。 “不需要治愈,只需要让我看上去并没有生病。” 他又开始不舒服,蜷缩着腰,剧烈咳嗽起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江云宜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中,神色颇为为难。 “有,是吗?”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神色,柔和说道,“不瞒三娘,蜀州只有一千守卫兵,并无其他将士。” “我若倒下,蜀州必败。” 他说着这话,脸色却是极为平静。 叶岚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江云宜从未有过这样的压力。 这是蜀州十万人压在肩上的沉重,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若是会死的。”她闭上眼,轻声说道。 屋内气氛倏地一僵。 她不去看众人,继续说道:“回春丹,能短暂蒙蔽伤者五官,令其感受不到疼痛。” 屋内的气氛却没有缓解下来,谁都知道世上没有神药。 她咬了咬唇,看向叶江廷:“药效消失,疼痛会加倍,而且若是中毒者,则会……” -- 第179页 “立马就会死吗?”叶江廷温和地问着,竟然笑了起来。 “不知道,但药效一过,肯定生不如死。” 她扣着手中衣袖上的花纹:“是我母亲研究的药,我从未用过,原本她只是为了缓解断肢之人治疗时的痛苦。” “医仙的药那必定疗效很好,给我吧。”叶江廷轻声说道。 “不可,王爷让我去迎敌,自然也能打退那些狗/杂/种。”叶岚劝道。 “我若是不去,军心便乱了,拓木城如何丢的,你忘了吗?” 叶岚脸色惨白,面无人色。 剑南王和米脱在拓木城不远处的小镇议和,却不料米脱骤然发难,王爷虽然也是早有准备却也不慎中了暗算。 不过昏迷了两天时间,但主帅重伤的消息还是让拓木城人心涣散,最后草草丢了,大军不得不退守北固,落得一个被动的下场。 江云宜沉默又挣扎地站着。 一个城的性命和一个人的性命就这样突然又强势地落在她面前。 而她不过是一个大夫而已。 “三娘不必过于担忧,先是解决眼前的事情才是、”叶江廷在叶岚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 “蜀州等不起了,三娘也知道治病若是不趁早,病入膏肓之际才是无药可医。” “谁都有一死,若是能死于战场上,于将士而言并非不幸,马革裹尸,黄沙埋骨才是我辈所行之事。” 厚重的玄色盔甲套在发抖苍白的身体上,病弱不堪却又好似一根定海神针。 他在笑,畅快又肆意。 江云宜蓦地响起刚到蜀州时,众人谈起叶家时的模样,骄傲且信任。 天下人都知道剑南王是剑南道的不败的神,是他们所有人的信仰。 他们不能倒下。 江云宜倏地红了眼。 蜀州人心惶惶,蛮夷不知怎么绕过北固来到蜀州城外百米远的地方。 高高的旗杆上还挂着一个人的尸体。 有人说那是给剑南道送粮食的钦差尸体。 蛮夷素来野蛮,叫骂声粗俗不堪,一大早开始已经换了三拨人。 守门的将士听得一肚子火,却又不得不忍着。 城门上,城门下的众人的视线总是飘忽不定,时不时往东边看去,那是剑南王府的位置。 如今已经是正午了,可王府依旧毫无动静。 城中早已流传着一则消息,一开始谁也没有当真,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所有人脸上坚定的神情逐渐动摇。 ——王爷,真的还在吗? 就在蛮夷换下第四拨人的时候,沉重又不失凌乱的马蹄声传来。 “王爷!”守城门的将士松了一口气,提高嗓子大喊道。 他一喊,城门口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身穿铠甲,披着大红披风的人走到城门口。 王爷手握长/枪,面色红润,完全看不出垂危的模样。 “王爷。”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接二连三有人跪了下来,松了一口气的雀跃模样。 “王爷是否出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城门口的将士走下来,激动地说道。 叶江廷步伐坚定地上了城门,高高地站在城门口,目光锐利地看向远处军队。 不过两千人却都是精锐治之士,气势惊人。 “不急,他们粮草不多,我已让世子派人驰援,到时呈包围之势,一网打尽。” 他坚定又平静说道,冷静的语气无意安抚了众人躁动的心。 “王爷说的是。”兵曹露出笑意,忍不住附和着。 “让人看好城中,进入战时状态,不要随意走动,城中米粮足够,不要引起恐慌。”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城墙上,气势不减,冷静地一个个吩咐下去。 城门下又传来叫嚣声,污言秽语不堪入目,惹得叫阵的人狂笑不止。 士兵们握紧兵器,露出愤愤之色。 叶江廷虎目扫视一眼,沉思片刻,伸手说道:“拿弓来。” 叶岚大惊,却又被王爷一个眼神制止了。 重弓被拉满,精制牛弦被拉成一个紧绷的弧度,不堪重负地发出嗡鸣之声,搭在弦上的利箭在日光下发出刺眼的光。 一道尖锐的鹤鸣之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城门下死般寂静。 王爷一箭杀了两人,箭羽堪堪落在前面一个人胸前,箭头刚刚过后面那人的后背。 “王爷威武。”士兵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随即满脸通红,大声喊着。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城门口响起。 低沉的气势一扫而空。 “废物,不是说下了药吗?”米脱拿下千里眼,眯着眼恨恨打了一巴掌面前跪着的少年身上。 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身后的几个小子身上。 “不会是打算骗我吧,你们大尧的皇帝……”他桀桀怪笑几声,露出一点残忍之色,“背后捅刀。” “不是的,药我确实下了。”李招咬牙挡在那些小孩面前,谦卑说道,“大王和王爷也打过这么多年交代,也该知道王爷武功高强,身强体壮,也许是强弓之弩……” 一块玉石砸在他脑门上,李招脑门上流处一点血来。 “废物,滚下去。” 那群小孩围着李招一起走了。 “别怕,去了京都就好了。”李招摸了摸其中一个人的脑袋,冷静说道。 -- 第180页 李招的话不无道理,既然大尧的皇帝连钦差都献祭了,想必不会骗他。 米脱露出贪婪之色,看着紧闭的蜀州城门。 那可是大尧的土地,只要有了这个蜀州,富饶的大尧指日可待,他的子民就不用逐水而居,日夜奔波,可以安安稳稳地挺直腰杆了。 叶江廷在城门口呆了半个时辰,重新安排兵力,把府兵也全都送上前线,这才匆匆回了王府。 王府大门一关上,叶岚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王爷噗呲一口吐出血来。 叶江廷原本红润的脸颊瞬间青白下来,整个人冲着他倒下来。 “去叫三娘!”他的声音尖锐到近乎劈叉,满脸慌张。 江云宜坐在大堂沉默。 刚听到门口马蹄的动静就起身,却不料还没出门就戴镇拦下。 她一愣。 “柴叔。”她看着柴忠,又看着戴镇依旧身后整装待发的黑衣卫。 “蜀州守不住了。”柴叔冷静说道,“穆图山的密道还在,我让戴镇护送三娘前往定州。” 江云宜捏着药箱,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三娘。”柴忠一见她的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你救不了蜀州。” 她抬眉,蹙眉却又坚定地说道,“可若是定州守不住呢?” “我们再去崔州,再去嘉州,最后重新回京都。” “可有一天京都也守不住呢。” 少女清亮的眸子没有沾染一点世俗的尘埃,清澈又认真:“现在万一我可以救王爷呢。” “万一,万一蜀州守住了呢?” “没有万一,叶江廷活不了。”柴叔闭上眼,不愿去看那双清澈的眼睛。 这一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羞愧的赤忱眼眸。 柔弱不堪,却又心怀天下。 “你祖父,我的郎君,便是死于这种毒药,阴阳先生救不了,玄凤先生救不了,你救得了吗?” 戴镇脸色一变:“柴公。” 江云宜愣在原处,脸上的血色逐渐退下,身形摇摇欲坠。 “祖父……” “你可知太傅明知银杏有毒,从不碰,又是为何中毒的嘛?” “够了。”王来招自游廊出而来,大声喊道。 “你那日去找世子被那个送来的人撞上,裙摆上沾上那点杏仁粉,让郎君大怒之下一病不起……”柴忠不理会他人,继续面无表情地说着。 “别说了。”戴镇怒斥道。 “为何不说。”柴忠比他还要怒色地骂道,“乱世之中哪里容得下一点善心。” 江云宜双唇惨白,眼眶中不由蓄上一点泪水。 “是我,是我……” “不是。”戴镇坚定说道,“太傅病弱多年,当日阴阳先生便说过太傅不能活过今年,与三娘毫无关系。” 江云宜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突然想起每次她靠近祖父,祖父都会莫名咳嗽,根本止不住,原本以为是受寒了,原来是因为她。 她双手颤抖,几乎站不住。 柴忠不忍看她如此,却又不得不强硬说道:“去定州,定州不行,就去崔州,嘉州,再不行我们就出海。” “大厦将倾,大罗神仙也救不得,已经没了太傅,我只想保护三娘平安,不然我死后无颜去见郎君,你能救一个叶江廷,明日就会出现第二个陈江廷,王江廷,你就不及的。” 泪水顺着脸颊的弧度最后落在地面上。 王来招叹气。 “送三娘走。”柴总冷酷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一声低咽声,好似被人捂住嘴巴在挣扎中发出悲鸣,是濒死前的哀嚎,是坠入深渊的悲戚。 柴忠身形一颤,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他一转身就又停在原处,只是眯眼看着不远处的人。 “救救我家王爷。”叶岚不知何时出现在游廊前,看着大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救救……” “救救蜀州吧。” 青石板上被人磕出好大一块血迹,戴镇于心不忍地移开视线。 江云宜狼狈地看着叶岚,眼眶通红。 “送客。”柴忠面不改色地看着,冷漠说道。 黑衣卫拉着人就要拖出去。 “蜀州十万人啊,叶家死了便死了,可蜀州有十万人啊。”叶岚大声喊着,哀求的目光落在江云宜身上。 江云宜一双眼睛红肿着,不知所措地看着叶岚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走吧,三娘。”柴忠转身,几乎是哀求着。 江云宜看着大堂中三个长辈,虽都是沉默之色,却也都表明态度。 ——让她离开蜀州。 “柴叔知道祖父为何要我来蜀州。” “自然是以为叶家能守住剑南道。”柴忠冷淡说道。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候,这个原本被京都着娇养着的小姑娘好似一瞬间就长大一点。 一抹眼泪,眼底露出一点坚毅倔强之色。 睫羽轻颤,却又格外坚定。 “不是的,你们都说他料事如神,难道猜不到这一步吗。” “可我们还是来了,祖父不会错的是吗。” “他一定不喜欢我是一个懦夫。”她眨眨眼,把眼底的湿意忍了下去。 “我是救不了所有人,可我不能放弃每一个人。” 她从未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好似被人刀剑风霜刮着,连呼吸都觉得疼,疼的她心神俱裂,眼前发黑。 -- 第181页 “而且,世子会回来的。” “他不会放弃他的百姓。” 她眼珠通红,摸着腰间的竹牌,认真又坚定地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世子就回来了 第93章 天降神兵杀戮起 月明星稀,穷山峻岭上的高大树木在稀薄的日光下摇曳,狰狞可怕,树林中发出呜咽之声。 百鸟归巢,高山深林一片寂静,但很快一种古怪的声音在树林中回荡,沉闷而急促。 鸟兽发出急促的动静,但很快密林又重新陷入寂静。 昏暗的月光中,几道扭曲狭长的身影逐渐靠近。 “过了这座山就到穆图山了,那条小道还未完全堵住,虽然艰难但也过得去。” 叶夜穿着急行衣,一天一夜的疾行让他眼底露出青影。 “子时便能到蜀州。”他沉声,语气坚定。 那货蛮夷是如何绕过北固来到蜀州城外,甚至中途还杀了钦差,截了粮草,谁也不知道,但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便是谁都能隐约猜到这事和新帝脱不了干系。 玄铁盔甲重约三十斤,叶景行却是穿了一天一夜,月光下的眉宇间凝着冷意,高山上的秋意都不急他眸中的冰冷之色。 “卸重疾行。”他薄唇轻启,冷冷说道。 那声音几乎能冷得人冻出渣来。 叶夜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自从接到蜀州被围困的消息,世子一张脸就一直阴沉着,连夜布置好工作,把平洲王莽送信要求速来,紧接着点了以前精兵,日夜兼程,直接朝着穆图山快马而去。 两天时间,便是连阖眼小憩的时间也没有。 “蛮夷两千人不过也是打着围困蜀州的目的,又想着让前线拖住世子,世子不如休息一下。” 叶夜忍不住上前劝着。 叶景行不过稍作休息就翻身上马,急行多日的眼眸在黑夜中的一匹狼,眸色无情又锐利。 “米脱不怕到时候我回马枪,把他们包圆了吗?” 叶夜一愣。 “蜀州距离北固快马加鞭最晚三日,他凭什么围困蜀州。” 叶夜灵光一闪,咽了咽口水,干涩说道:“世子的意思是,蜀州出事了?” 最后三字不敢大声说出,只能用微弱的气息缓缓吐出。 “最好不是。”叶景行淡淡收回视线,眼底闪过一丝煞气,斜飞的剑眉带出凌厉之色。 接到叶岚的那份信,他一颗心就没放下来过,眼皮也一直在跳。 一行人片刻整顿后顺着夜色潜行,很快便又一次隐入大山中。 江云宜就休息在叶江廷隔壁院子里。 王爷情况很不好,他白日蓄力一箭引得毒素倒流,经脉逆行,原本三个时辰的药效,不过一个时辰就失效了。 吐血昏迷后一直没有苏醒的动静。 江云宜眼皮子一直在跳,看着王爷躺在床上灰败的脸颊,浅薄的呼吸。 她是大夫,这样的情况再是熟悉不过。 油尽灯枯,不过如此。 这样的场景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不想再经历一次。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红袖着急的声音响起:“王爷醒了。” 江云宜根本就没有睡下去,一有动静立马就起身,眼皮一直在跳,脑袋不由紧绷着一根线:“醒了?” 她快速穿好衣服,心底不祥之色越发浓郁。 不该醒的,也不应当醒的。 “什么时候醒的,精神好吗?” 红袖抬眼看着她没说话,嘴唇止不住在颤抖。她跟着江云宜多年,医术不算精通但也是入门的。 王爷这才深夜醒来,精神确实极好的,一直混沌的眼也是精亮了许多。 她悲戚的神情让江云宜心中一咯噔。 “没事的,没事的,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她拎着药箱,不住地说着,也不知是安慰红袖还是安慰自己。 她一入内看到叶江廷的模样,一颗心止不住往下掉。 ——回光返照。 她捏着药箱带子,站在门口不敢迈进去。 “三娘子,王爷王爷,醒了。”叶岚扭头脸上带笑,眼底却是止不住的恐惧。 他半辈子征战沙场,送走了数不尽数的人,这样突如其来的红润脸色,他如何不清楚,一双手止不住在抖。 “王爷。”江云宜要去把脉,却被人避了过去。 “不用了,我的情况我清楚得很。”叶江廷脸上带着笑意,双手紧握,对着叶岚说道,“我之前与你说的,可记住了。” 叶岚双眼含泪:“记住了。” “卑职一定誓死守卫蜀州,城在人在。” “下去吧,我想和三娘说说话。”他挥了挥手,目光落在江云宜身上,柔和且释然。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尚在京都时,离情来信说有喜欢之人,我还不知一二。”他笑,带着怀念之色。 “之后太傅早早就来信与我,让我照顾你一二,我想着终于放下一颗心,江家的人不会错的。”他苦笑,“可,不曾想却是不能兑现太傅诺言了。” 江云宜红了眼眶,低声说道:“王爷自谦了,云宜入蜀以来多亏王爷照顾。” “哪能一样,你与你祖父,你母亲都极为相似,这些年也多亏太傅对剑南道暗中支援,不然也不能撑到现在。” -- 第182页 他长叹一口气,脸上露出惆怅之色。 蜀州危矣,他却无能无力。 将军死于朝堂,是屈辱,是愤懑,是不甘。 “离情不知何时会回来,蛮夷进攻之期谁也估摸不准,蜀州即将迎来灭顶之灾,三娘子一介女子,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天下稍有,且随着柴忠去避一避吧。” 柴忠原本要带她去避难的时候,他已经听叶岚说过了,一时间五味交杂。 江云宜摇了摇头。 “世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眨眨眼,浅色眼睛明亮而认真:“他不是会置王爷于不顾的人。” “最迟明日。”她抿了抿唇,看着王爷颧骨上异于常人的鲜红,“王爷等等他可以吗?” 叶江廷一愣,脸上的红晕缓慢地退了下去。 “等不了了。”他轻声说道,眼睛看望窗外,“来不及了。他年幼时还时常粘着我,我时常觉得烦,可大了后明了事成了大人,我时常有些惋惜。” 他脸上的血色终于逐渐退下,露出一点惨白的灰败之色。 “离情年幼丧母,除了叶夜身边再无他人,剑南道这份重担我原本想多替他抗一会儿的。” 他喘着气,双手抓着胸口,声音变得低沉而断断续续。 “没,没了,也好,让他开心一些。” “希望我儿余生肆意。” 他眼中的光终于是逐渐灭了下来。 叶岚只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哭咽之声,嘴角哆哆嗦嗦,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长伏大哭。 “王爷王爷,蛮夷,蛮夷攻城了。”小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最后却又被那细密低哑的哭声吓得站在远处,一张脸煞白。 叶岚死寂的眼波微微一动,一抹眼泪,冷静起身说道:“点兵,府中不留人,全部上阵。” 士兵不敢细想,连忙跑了出去。 蛮夷攻城猝不及防,天还未大亮,攻城车巨大的动静便震的地面直晃。 守城的将领明锐,立马布下火石,这才避免了被蛮夷一波攻下的羞辱。 蜀州城内所有能上的青壮年全都上阵,便连有个把力气的妇孺都上城墙扔石。 战事随着叶家府兵的加入而逐渐激烈。 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在夜空中回荡,尖叫和嘶喊声此起彼伏,刺鼻的鲜血流满蜀州街面,到处都是混乱奔跑的人。 “三娘。”柴忠来到门口,低声喊道, 江云宜自迷茫中回神,视线从叶江廷身上移开。 “北城门已经破了。”戴镇浑身是血冲冲而来,“一百来个蛮夷冲了进来。”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屋内众人的呼吸都屏息片刻,柴忠终于是叹出长长一口气。 “王府没人了,带王爷走吧。”江云宜起身,声音中还带有哽咽之音。 “自然。”王府众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都上阵了,偌大的王府如今只剩下江府一行人。 戴镇见人有了走的想法,连忙差人把王爷背上。 “马车已经备好,八条主干道全都是人,我们直接从四条街出发,沿着破了的北城门走,只要进了穆图山便一切好说了。” 他有条不紊地说着。 “柴叔不走。”她上马车前,疑惑地问道。 柴忠摇了摇头:“三娘先走,我自有出来的办法,王爷也先跟着我,戴镇护不了这么多人。” 戴镇点头:“北城门如今还不乱,送三娘子上了山,我立马来接人。” “来得急。”他保证道。 江云宜这才上了马车,马车出发前最后看了眼叶家大门,朱红大门孤零零地敞开着,只露出里面寂寥的一面。 第一次来这座王府粗犷却热闹得很。 马车一路向北行驶,却不料沿途碰上流窜的蛮夷,双方很快就厮杀起来。 江云宜从未这般害怕,马车停在角落里,外面全是喊杀声,刀剑入肉,短促而刺耳,她的手不由紧紧攥着。 谁也不曾想北城门的蛮夷竟然越来越多。 “快跑,走走,去王府躲着。”马车内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云宜一愣,顺着车帘悄悄看去,是那个李招。 只见他浑身是血,带着几个小孩在刀剑中穿梭。 少年敏锐,几乎立刻就察觉到她的视线,一扭头,只看到一双阴鸷的眼。 她眼皮子一跳,还未回神,便听那小子大喊道:“郡主在这,来人啊!” 他大喊着,手中匕首对着马屁股狠狠扎了进去。 那马受了惊,吃了痛,立马把腿就跑,江云宜触不及防,直接一个踉跄,脑袋磕在车壁上。 “保护马车。”她头晕眼花之际只听到戴镇撕心裂肺地喊着。 马儿受了惊根本就是慌不择路,直把人颠地稳不住身子。 江云宜咬牙扶着车板这才没被甩出去。 只听到一阵尖锐的马叫声,原本横冲直撞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江云宜手指紧紧抓着小凳才没有栽出去。 外面传来她听不懂的话。 江云宜脸色一白。 车帘便挑了起来,两张不似汉人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黑夜中只有带血的尖刀格外刺眼。 那两人看着她发出猥琐的笑来。 江云宜心中一咯噔,背在后面的手,不由捏紧药瓶,趁着他们伸出要来抓自己的时候,把手中的东西撒了出去。 -- 第183页 不过是寻常辛辣药味,只能迷一时的眼。 江云宜换不择路地跳下马车,也不知往哪边求救,但只能咬牙朝着阴影最深的地方跑去。 穆图山就在不远处。 马上就要逼近子时了,天色黑得吓人,可爆炸声,火光声却是照得蜀州带出一点血红的光亮。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血腥味越来越重,刀锋上的血迹也格外显眼。 江云宜被逼到角落里,面色惨白。 就在此刻,沉闷的鼓声骤然响起。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黑夜中越来越清晰,冲天火光骤然照亮北城门。 一件披风盖在她身上,有人似一道风,搂着她的腰蜻蜓点水,一闪而过。 那股清冽的味道在到处都泛着血腥味的空气中格外明显。 两声惨叫声接连响起。 “别看。”那件红色披风盖住她眼睛,只能让人看到猩红之色。 世子带来的那支精兵宛若天降,直接从北城门而起,像是一把利刃,彻底撕开战场。 叶景行手握长/枪,在人群中如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千里。 胜利很快就倾斜在蜀州这边。 江云宜接连两日没睡,一碰到叶景行的气息便不由深睡下去,在睡梦中,她迷迷糊地听到有人讲话。 “放开我,放开我。”好像是李招的声音。 “如何处理?”满是尸体的王府门口,叶夜提着那群小孩,不安地问着。 叶景行抱着人下了马车,领走前回眸看了一眼那双熟悉的眼眸。 一如既往的阴沉倔强。 “杀。”他平静地收回视线,冷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夜宵误我!!! 第94章 城墙相拥闻她意 江云宜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 她太累了,蜀州被围困了两天,她便两日不曾合眼,这一睡自然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红袖听到动静,推门而入,衣服是淡色襦裙,鞋面上也是干干净净,没有绣花,手边上绑了一根白绳。 江云宜不甚清醒的眼神盯着那根白绳,目光逐渐清醒,露出一点哀伤之意。 “王爷昨日发丧,今日下葬,如今全城都挂上白幡了。”红袖见她盯着袖间的白绳,便细声解释着。 “世子呢?”江云宜哑着嗓子问着。 红袖摇着头:“不知道,世子不曾来过。” 战事紧张,蛮夷虽然被打退了,但北固昨夜失守,所有人都退居到蜀州,原本还空荡荡的蜀州瞬间拥挤起来。 原来蛮夷是两地同时进攻,仗着就是剑南道人手不足,打了个众人猝不及防。 平洲王莽乃是叶江廷一手培养出的将军,智勇双全,却奈何双拳不敌四手,蛮夷全力出击,他为保全实力,果断撤回北固,带着百姓来了蜀州。 幸好蜀州外面的两千精兵已经被叶景行当场斩杀,甚至追击千里活捉了米脱。 北固出来的数万人平安入了蜀州。 “北固丢了。”江云宜看着铜镜中憔悴地自己,愣愣地问道。 “不过王将军已经带着全部百姓都撤出去了,只留下一个空城。” 发丧期间不易奢华张扬,红袖只是简单地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两根玉簪。 “不用带簪了。”江云伸手把玉簪拿了下来。 红袖张了张嘴没说话。 “素衣乌发只是为了祭奠保家卫国的英雄。”她解释着。 “王爷什么时候下葬。”她又问。 “早上便下葬了,世子特意吩咐不用叫醒您。外面如今乱得很,世子怕迟则生变,所以不设灵堂。昨夜祭奠后,早上就发丧了。”红袖心中酸涩。 好歹是为了一代将军,为了剑南道呕心沥血一辈子,到头来便是连下葬也仓促到令人窒息。 这样的事情如何不令人心寒。 蜀州的气氛一下凝重到近乎窒息,葬礼在一片死静中举行,长长的队伍贯穿整条主街。 江云宜深吸一口气:‘柴叔呢?’ “在叶府帮忙呢,叶府前夜出征已经走了不少人,叶岚下落不明,柴公就去帮忙了,戴统领也去了。” 战场上下落不明,那是找不到尸体的安慰之词。 一个说着不愿再保护这个国家,最终依旧是献出自己的生命。 江云宜捏着发簪上的花钿,沉默着没说话。 “去叶府看看。”她起身淡淡说着。 叶府大门紧闭,门口还残留着落叶碎布,冷清又孤寂。 她从侧门进去时,开门的也不再是那个熟悉的断臂阿公。 是一个年纪很小的人。 “你找柴公吗?”他认识江云宜,可依旧是面无表情地问着,一双眼毫无波动。 “柴叔。”她跟着小子来到叶府大堂,里面的人正有条不紊地把灵堂拆掉。 柴忠坐在一侧,手中握着拐杖,半阖着眼,沉默不语。 “三娘来了啊。”柴忠睁开眼,衰老的眼皮微微掀开,露出里面一双疲惫的双眼。 “可是休息好了。” 江云宜点点头,在他一旁坐下,目光落在那条正在被拆下的白布上。 匆匆挂上去的白布,甚至连刚印染而形成的光泽都来不及在时间内消失,黯然失色,就又要再一次被摘下。 “世子呢?” -- 第184页 “在城门口,米脱是蛮夷三皇子,大军很快就会汇集到蜀州城外,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柴忠手指搭在拐杖,眼皮耷拉着,平静开口说着。 大堂内只有拆卸灵堂的动静,众人皆是茫然死寂之色,只是沉默地做着手中的活计。 “我想去看看他。”她自沉默中抬眉,坚定地说道。 那夜匆忙相见,她陷入黑暗中只依稀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味道,掺杂着血腥味的雪松之味,浓郁到令人作呕,她有心和他说话,却又抵抗不住疲惫,只能任由倦意把她拉向黑暗。 他一定很痛苦。 她捏着指尖,难过地想着。 年幼丧母,青年丧父,可他不过才二十而已。 剑南道绵延数千公里,数百万人的重担就这样突然落在他肩上,前途是步步紧逼的凶恶豺狼,后面又是踏错既入深渊的悬崖。 她迫切地想去看看他。 那种想法原本只是一簇火苗,却在顷刻间席卷她全身,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连呼吸都觉得漫长。 “去吧。”柴叔没有阻止她,只是平静说道,“带上黑衣卫。” 原本热闹的大街到处都是碎石断木,她不得不下了马车徒步向着城墙走去。 “世子在北城门。”护卫说道。 黑衣卫前夜也是损失惨重,如今围着她的人都不是之前脸熟的人。 一路上家家户户都挂上白帆,到处都有哭嚎声和悲鸣声。 难得明亮的蜀州笼罩在一片悲恸中,谁也无法安然前行。 北城门当夜是第一个被攻破的,也是被破坏得最厉害的,还未靠进,就远远看到士兵在修复城墙。 她要找的人就站在城墙上,青竹色蜀锦襕衫迎着秋风烈烈作响,不曾用玉冠束起的乌发用青色绸带随意绑着,发丝飞扬映得他清瘦许多。 江云宜站在城墙下,定定地看着他,却不料城墙上的人扭头,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 漆黑的眼眸带着冷冽,比秋意还要令人萧瑟,剑眉斜飞入鬓,不含笑意的脸庞在明朗的日光下锐利而冷漠。 叶景行不笑起来总是带着几分矜持和距离感,好似一颗压满雪的雪松,冰冷又挺直,不为任何弯腰。 她抿了抿唇,一步步靠近他。 北城门的台阶又长又绕,踏上去还能闻到还未散去的血腥味和□□味。她一步步地向上走着,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那股视线好像隔着城墙依旧落在她身上。 平静且锐利。 她终于站在城墙上,距离他不过三尺之远,近到能看到他眼底弥漫着的青色,近到可以闻到那股清冽的味道,近到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世子。”她轻声唤了一声,依旧一步步靠近他。 直到两人只剩下半步的距离。 叶景行的视线依旧落在她的身上,漆黑的眼眸倒映着天光却丝毫沾不上暖意。 他黑似鸦羽的睫毛轻微颤动,最后轻轻落下,半阖着眼睛。 两人相互沉默着,谁也不曾开口,秋意的风越过城门上的高台越发凌冽起来,好似一夜只见,短暂的秋天就要过去了。 “王爷让我带句话给你。” 她仰头,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娇弱而脆弱。 叶景行没有抬眸,可她能感受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希望我儿余生肆意。 叶景行双手一颤。 江云宜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指尖留着还未擦拭干净的血迹,虎口处的伤口不知何时又开始重新流血。 血顺着掌心的纹路最终一点点落在指尖上,滴到还未来得及清洗,布满血污的地面,缓慢融入一团,最后慢慢只让地面越发暗沉。 江云宜拿出手帕,皱着眉,把他的手细心包扎着。 柔软细嫩的指腹温暖而湿润。 叶景行的视线落在她葱白的指尖上。 “你是来告别的嘛?”他低哑着嗓子,低声问道。 江云宜动作一怔,抬起头来,清浅的眼眸迎着日光明亮又清澈。 叶景行和她四目相对,最终却是自己先移开视线。 “蜀州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你离开也是……” “我不走。”江云宜在他手心小心翼翼地系上一个蝴蝶结,低着头,把玩着他的手指。 指腹带着小茧,却也不是很粗糙。 她没见过这样的茧子,下意识伸手扣了一下。 叶景行浑身僵硬,想要抽回手,却被那双小手牢牢抓着。 “我那夜原本打算去穆图山躲一下的,等着你回来的。”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说过你会保护剑南道,保护我的。” “我信你。” 她拉着叶景行的手,抬起头来,靠近他,盯着他漆黑的眼珠。 “我入了蜀州便不打算走了。” 她看着叶景行,轻声却又坚定地说着。 叶景行的视线终于落在她眼中,悲凉而沧桑。 江云宜瞬间红了眼眶,她踮起脚尖,伸手,把人轻轻抱在怀里。 “他很想你,我也很想你。”她低声说道,“要哭就哭吧。” “我陪你。” 叶景行的手紧紧抱着她,双臂紧握,似要把人揉进血肉中,鲜血润湿帕巾,染红了她的衣裙。 江云宜感到灼热的泪水打湿她的脖颈处的肌肤。 -- 第185页 她伸手,心疼地拍着他的脊背,入手是嶙峋的脊梁尖锐的触感。 秋风萧瑟,再也迎不来蜀州冬天的英魂最终只能在漫无边际的荒原上飘荡。 呼啸的秋风传堂而过,却始终吹不凉那滴落在她脖颈处的热泪。 滚烫而悲恸。 叶景行长长的睫毛终于轻轻阖上,锐利的眉眼染上一层阴霾。 一夜的时间,北固丢了,父亲走了,他怀中的少女差点死在他面前。 母亲走时,他还年幼,只能看到父亲整夜喝酒,醉后便是嚎啕大哭,他站在门口,害怕却又不解。 现在才知道原来疼是可以疼死一个人的,可以疼到连呼吸都觉得是煎熬,可以疼到最后毫无知觉,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他终究成了一个人。 可最后还会有个人愿意陪着他。 他感受着那人的心跳,感受着她发梢间的草药味,漫无目的的一颗心终于是重新落了回去。 高高的城墙上,吹的人衣袖鼓动,发丝飞扬,两人都不曾挽起的乌发,不知不觉交缠在一起。 匆匆而来的叶夜站在城墙下,不由红了眼。 第95章 再派钦差话玄机 蜀州重建的第五天,蛮夷大军再一次出现在一千米远的城外。 这次是浩浩荡荡的五万大军,烟尘弥漫,声势浩荡。 幸好蜀州的修复工程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城墙被加固,物资通过穆图山的密道送到蜀州,暂且解了蜀州被围困的窘境。 剑南道重燃战火,战线直接推到蜀州,自蜀州以南地区全部沦陷,按理身后州县应该会倾力支持,但奈何叶江廷的去世让局势紧张的剑南道瞬间有了分崩离析之像。 叶景行还太年轻了,他才二十。 而如今剑南道驻扎的将领最低都已经是而立之年的年纪。 不能服众,是一把隐形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柴叔倒也没有再提要走的事情,只是拘了她的足,不许她到处乱跑。 如今黑衣卫从原本的一百号人只剩下六十号人,江府的守卫顿时紧张起来。 蛮夷大军出现在城门口的消息是在傍晚的时候,出现在蜀州城内的,当时江云宜还在准备药膳。 叶景行当机立断在城门口当场处决了米脱,并砍了他脑袋悬挂在城门上。 这等雷厉风行地操作让沮丧的士气有了上涨的趋势。 紧接着,入夜之后,叶景行率亲兵趁着夜色,摸上大军的粮草,一把大火少了一半粮草,回程之际,燃警示烟,城门上两面大鼓同时响起,营造出突袭的假象,昂蛮夷分寸大乱。 最后率军出门迎战,杀敌三百,首战告捷,取了一名大将人头,一同挂在城门口。 一时间,蜀州的士气随着今日的出其不意的歼敌之法,瞬间高涨起来。 叶景行穿着玄色盔甲,站在秋意凌冽的高台上,染血的长/枪还滴着鲜血,漆黑的眼眸倒影着火把上的光。 火光簇动,冰冷血腥。 蛮夷后退三百里,退居布河对岸驻扎。 他下城楼的时候,突然看到角落里一辆青色马车停着,江云宜拎着药箱坐在车辕上,一见他下来,就抱着药箱跑过来。 “有受伤吗?”她看着浑身是血的人,细眉紧皱,一双手不知道落在哪里。 “没有。”叶景行低头,目光落在她颤动地睫毛上,“都是别人的血。” “别动。”江云宜掏出手帕,踮起脚尖,嘴角平直,小脸崩得紧紧的,“都流血了。” 她伸手擦了擦他眉间一道伤口,自眉骨到眼角,伤口不深,却又一直流着血。 “不疼。”他配合地低下头,任由她在自己脸上吹气。 近在咫尺的距离,连她细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只看到她艳红的小嘴絮絮叨叨地嘟囔着,娇嫩鲜红。 他抿了抿唇,突然起身。 江云宜的手僵在远处,疑惑地抬头看着他。 “回府吧。”他轻声说道。 马车悠悠向着剑南王府走去,经过江府的时候,停了一下。 叶景行原本以为她是要回家,却不料她伸手结果一个食盒,送进马车内,便继续说道:“走吧。” “你不回去?”他靠着车壁,神色平静地问着。 “不回去,这是我给你做的药膳,补身体的。”她眉眼弯弯,笑得格外开怀,殷勤地把盖子打开,“药补不能大补,只放了一点参须,但药材却都是极好的。” 是一盅乌鸡汤。 “你的竹笛呢?”江云宜把食盒小心放好,目光落在他腰间。 叶景行捏着指骨,漫不经心说道:“放起来了。” 江云宜抱着食盒的手指一紧,慢吞吞说道:“不如给我吧,我吹笛给你听。” 马车内有些沉默,只有车辙压过青石板的声音。 “好。”叶景行伸手,摸了摸她脑袋,眼角微微眯起,终于露出一点笑来。 “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收到玄明堂的消息了。”江云宜撑着下巴,有些忧愁,“你说他们会出事吗?” “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不急。”他捏一下江云宜的发髻,被人恼怒的躲了过去。 马车停在叶府门口。 叶景行下了马车,站在车边边上,只看到江云宜一手食盒一手药箱,磨磨叽叽地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不知道如何下来。 -- 第186页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世子,递出手中的两个东西,示意他接过去。却不料叶景行直接掐着她的药,把人抱了下来。 江云宜耳朵爆红,毫无知觉手中的两个物件也都被人拎走了。 “世子,有份京都的密信。”王府内,江云宜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盯着叶景行吃饭。 自从王爷走后,叶岚的尸体也找到了,早已面目全非,叶府空了一半的人。 他一人扛起重担,便一直没有好好吃过饭,合眼休息过。 叶夜只好把江云宜请出来,这不,现在就在盯着他吃饭。 刚吃到一半就看到叶夜匆匆而来。 密信看到一半,叶景行冷笑一声,眉宇间闪过一丝厉色,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 “怎么了?”她放下吃糕点的手,皱眉问道。 “无事。”叶景行把密信慢慢折了起来,慢条斯理,动作斯文。 江云宜算是摸清他脾气的人,这模样分明就是怒火中烧,莫名觉得头皮发麻。 “柴叔在吗?”他问道。 江云宜连连点头:“在的,柴叔最近总是在和老师还有戴镇说小秘密,都不带我。” 她捏着手指,委委屈屈地说着,不过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你要找他吗?” 叶景行点点头,继续吃起药膳来:“那想必是无聊的事情。” 他搅着浓汤,慢吞吞地说着。 “我知道,就是你们不想和我说。”她咽下糕点,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着,“不过,我也不想知道。” “我最近在研究娘留下的医书,也很忙的,正研究到瘟疫那一块。” 叶景行只是笑着,动作快速却也斯文优雅,很快就吃完了药膳,携手一起去了江府。 今日天色不错,柴忠正在眯眼小憩,手边放着的药膳早就冷了。 “柴叔,你不舒服啊。”江云宜见他脸色不好,连忙上前要去把脉。 柴忠任由他动作,只是无奈说道:“昨夜睡得不好,不碍事,不用紧张。” 柴叔的年级不小了,甚至比太傅还要大上几岁,所以只要他一有点头疼脑热,江云宜就很紧张。 “世子怎么来了?”他抬眉看着江云宜身后的人,淡淡问道。 叶景行的视线落在柴叔身上。 “这盅药膳……” “我不走,我要听,你找其他人。”江云宜格外警惕,在他们把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瞬间,立马出声反驳道,顺便坐在小矮椅上,一副稳若泰山,谁也支不走的样子。 柴忠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世子直说吧。” 江云宜拍了拍手边的位置,他无奈坐在一旁说道:“京都又派了钦差过来了,借道兴元府,入巴州,顺着河流从梓州绕道过来。” 柴叔波澜不惊,眉心都不带耸动一下的,手指搭在栏杆上,毫无异色,可见是早有听闻。 “送粮草的嘛?”江云宜天真地问着。 毕竟之前的粮草被蛮夷劫走了,朝廷再补发一份也不过分。 “当然也会送来。” 柴忠食指点了点案桌,摇了摇头,沉思片刻后又问道:“入剑南道了?” “昨日出了兴元府,大概五日后就到蜀州。” 江云宜不说话,只是竖着耳朵,端起一盘的葡萄开始慢吞吞地拨着吃。 “官家的动作倒是快。”柴忠冷笑一声,“听说钦差人选是温如徐。” “咳咳。”江云宜呛到了,正摸着茶杯,却被人递到嘴边。 她接过来抿了几口,放下茶杯的时候,下意识觑了身旁的人一眼,只看到他俊秀的冷静侧脸,却是莫名觉得心虚。 “正是他,温家如今成为新帝新宠。”叶景行淡淡说道,察觉到她的视线,侧首微微一笑。 “那他来到底是做什么啊。”江云宜含糊地问着,剥了颗葡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他嘴里。 柴忠敲了敲桌子,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江云宜讪讪地坐会自己的位子,继续拨着葡萄。 “谁知道呢。”柴忠半阖着眼,“不是为钱,就是为权,总逃不过这两样,不过至少能带点粮草来。” “如今剑南道战乱四起,茶马古道被迫中断,钱是没有钱了,世子的河运不为外人知道,自然不会为钱。” 柴忠手指缓慢而又节奏地点着扶手。 “若是为权,只怕不是好事。”他沉声说道。 叶景行神色沉重:“怕是为了追责北固失守一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世子最好查一下,如今剑南道中谁与京都关系密切。”柴忠脸上闪过一丝狠厉,手指蜷缩成拳,“先下手为强。” 庭院的气氛格外凝重,秋风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燥热,却能让心烦意乱之人轻易捕捉到。 蜀州天气都湿热,即便是秋天也粘稠得人难受。 “只要利益足够大,谁都有可能上钩,如今剑南道还剩下的八州都不算苛刻剥削之人。不论是谁成了替死鬼,受苦的都是百姓。” 叶景行半低着眼眸,摸着袖间花纹,冷淡说道:“不是落棋的人便永远都要受到摆布,杀了一个又如何。” 柴总抬眉,层层皱纹的眼皮下是一双犀利的眼眸。 叶景行一双漆黑的眼和他对视着,面无表情又冷静自制。 “王爷知道只怕要来找你。” -- 第187页 “我只知道,我不走这一步,叶家列祖列宗都要来找我。”他眉宇平直,神色冷静,“叶家基业不能毁在我手中。” “蜀州不能丢,北固要回来,丢失的六城要一座座带下来。” “前有狼后虎,我不能放手一搏。” “后继无人乃是大忌。”柴忠犀利指出问题,“而且世家盘根错节,只怕最后会不受控制。” 江云宜越听,眼皮子越跳。 她怎么感觉事情的走向有点不对劲。 “听说官家长子乃是温家女所生,天资聪慧,性格温和,柴叔应当见过。” 温家长子,江云宜知道,不过四岁而已,是个爱笑的小孩,倒是天真浪漫。 柴忠沉默。倏地,又笑了一起来,讥讽刻薄:“倒是天道轮回。” “这是世子自己的事情,只需明白一点,此事与我家三娘子无关。” “今日世子也不曾来过。” “送客。” 被点名的江云宜坐直腰杆,眨了眨眼:“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两人不说话,同时移开视线,各自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叶景行放下茶杯,就要离开。 江云宜正要追上去,却被柴忠拦住:“三娘之后可要避开温家。” “为何要避开。”她皱眉,“我和他们早早就了断清楚了,问心无愧。” 柴总略带深意地打量着,最后说道:“如此便无事了,只是蜀州乱得很,那些流民迟早是祸事,三娘不要到处乱走,免得被误伤。” 江云宜捏着手指不说话。 柴忠有些头疼:“去隔壁也要人跟着,知道吗。” 江云宜这才露出开心地笑来,点了点头:“之前答应叶夜了,而且世子如今是守卫蜀州,我怕他忙于战事损害身体呢。” 她有理有据地解释着。 柴忠好脾气地点点头:“三娘说得对。” 温如徐最终是八天的深夜到达蜀州,之前刚刚发生了小规模战斗,蜀州城墙上灯火通明。 江云宜当时正在给叶景行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带着火油的利箭,插着手臂而过,伤口极为吓人。 “云宜。” 江云宜吃惊地扭头,只看到火光下的人,眼睛微微睁大。 亮如白昼的烛火下,温如徐一席绯红色长袍,虽然狼狈却依旧矜贵而优雅,他只是这样如竹挺立地站着,被烛火笼罩,还是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但江云宜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面前之人她认识却又不再是熟悉的人。 那双一直温和的眉眼带着阴霾,好似面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早已在遥远的京都瞬间长大,长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倒有点像前世他成了首辅时的深沉模样。 她还未看得仔细,突然胳膊一疼,忍不住吃痛低下头来。 “你弄疼我了。”叶景行半敛着眉,低声说道。 江云宜一看,连连松手包扎的手,之前太过入神,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流血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收回视线,继续给他认真地包扎着。 “使馆我已经安排好了,战场混乱,温中令一路劳累不如先去休息。” 叶景行的视线和他撞在一起,面色平静地说道。 温如徐率先收回视线,摸着袖间的金丝,冷淡如松地站着,面不改色地说道:“不急,还有人没来。”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叫声。 “云宜。” “三姐姐。” “三娘子。” 江云宜一愣,猛地回头。 只看玄子苓带着陈黄哑叔一行人站在火把下,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嘴角逐渐露出笑来。 “京都不安全,我猜你也很想他们,就让他们借着钦差的掩护过来。” 温如徐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目光中难得露出一丝温和之意。 好似那个熟悉的的温家郎君又回来的模样。 江云宜一愣,看着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模样,最后只是轻声道谢行礼:“麻烦温郎君了。” 温如徐看着她,只是笑着,眉眼弯弯,最后移开视线时,脸上的笑意就收了回去:“使馆在哪?” 叶景行对着叶夜使了个眼色。 钦差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众人面前,有人面面相觑,有人面露深思。 “你怎么受伤了?”江云宜看着玄子苓手臂上的白布脸色一变。 “没事,路上出了很多事情。”玄子苓好似也变了许多,面容更加成熟,目光落在离去的温如徐身上。 “大尧是不是要乱了。”他低声问道。 “就你们几个人吗?”江云宜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他的话。 “想留在京都的都留在京都了,只有十八个人愿意来,都是原来的老人。” 江云宜嘴角的笑逐渐僵硬,看着她背后的人:“那其他人呢?” 他身后只有十三人。 他红了眼眶,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我也不知道从哪讲起。” “那便先去休息,他们也累了。”叶景行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 “对,你们先去休息吧,江府如今很大,够你们休息了,我让人带你们走。” “你也回去吧,太晚了,这些都是你徒弟你还不放心吗。”叶景行把人送到戴镇边上。 -- 第188页 江云宜上马车的时候,看了眼站在阴影处的叶景行。 烛光下的人面色冰冷,平直的眉宇好似紧绷的弓弦,煞气而紧张。 她眼皮子忽然一跳,突然明白那日白天叶景行和柴叔的对话。 原来钦差来了,真的不是好事情。 第96章 密谋对策惊云宜 钦差带了粮草和棉衣,也算解了蜀州的困难,士兵们都是神情松快了许多,对钦差也不在是很有敌意。 次日一大早,江云宜提着药膳去找叶离情的时候,赫然发现温如徐也在大堂。 他换下那身绯红色官袍,穿着青山仙鹤团纹的靛青色长袍,乌发被桃枝玉冠束起,半低着头,腰杆挺直地坐着,矜贵得体,好似他依旧是京都那个人人钦羡的温家郎君。 “云宜。”他察觉到动静,侧首,目光先是落在她手上的食盒上,一扫而过之后,这才落在她脸颊上。 江云宜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领着食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温郎君,好巧。” “你给他送饭?”他看着他,语带凝涩地问着。 江云宜耳朵微红,低着头,颇为不好意思:“叶府的厨娘牺牲了,世子的膳食如今挂在我们这里,我是来送饭的。” 温如徐脸上的笑意虚幻片刻,没有拆穿这个借口,只是继续笑着,温和问道:“嗯,辛苦了,蜀州呆得开心吗。” 江云宜点点头。 大堂内,两人随意说了几句便陷入沉默。 温如徐抚着袖间的金丝云浪纹,低着不说话。 对面的江云宜坐如针毯,手指不安地绕着。 “饭菜怕是要凉了,早些送去厨房吧。”温如徐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徐徐说道。 她连忙端起饭盒,匆匆行礼,忙不迭地走了。 温如徐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直到她消失在拱门外,这才低声问道:“她是不是不一样了?” 身后的温潮抱剑的手紧了紧。 “她在京都的时候从没有这么放松过。”他伸手,看着自己的手指,最后缓缓握成一个拳,放在扶手上,“笑起来,眼睛都亮了。” 他笑了一声,眉宇间带了点薄凉之气。 “离京果然是对的。” “叶景行比我了解她。” 温潮担忧地看着自家郎君,安慰的话堵在嘴边,最后只能轻声叹了一口气。 “温中令久等了,世子这边有请。”叶夜还穿着玄色盔甲,带着一身灰尘,匆忙说道,“没想到温中令来得这么早,世子一早先去了军营。” 温如徐起身,淡淡说道:“不碍事,睡不着而已。” 叶夜拐弯时,难得看了他一眼。 他对温如徐的印象还是京都温家的贵公子,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暗含傲骨,一身骄傲,哪会是现在的波澜不惊的模样。 温如徐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是面色沉稳。 不止是江云宜变了,短短几个月,他也变了许多。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终究在京都那把漫天大火中长大了。 叶景行脱下盔甲,换上样式简单的青竹色长衫,坐在一旁吃着饭。 一旁的食盒格外眼熟。 温如徐的视线一掠而过,最终淡淡收回视线。 “圣旨看过了吗?”他坐在一旁,眉色冷漠,平静问道。 叶景行手边是一盅老鸭煲,他漫不经心地叫着,点点头:“看到了,让扶州的淮诺接替蜀州,命我回京述职。” 扶州靠近陇右道,陇右道是原先便是□□,两者早有来往,淮诺孙子娶了拢右李家的孙辈的庶三娘子。新帝最后选择淮诺,他早有预料。 剑南道本就不是一条心。 未经历战事便不知战事之苦,起了异心,迟早的事情。 温如徐点头:“世子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回去。” 叶景行手中的白瓷汤勺轻磕了下汤盅,眉峰一挑,露出一点冷嘲,嗤笑道:“淮诺可不会打战,我敢保证我一走,蜀州当夜便掉。” “蜀州一掉,入京如履平地,也许官家可以学着哀帝三牵京都,最后隔江守着江南道,过几日纸醉金迷的日子。” “只是温家可要小心了,毕竟疑心甚重也是他。” 温如徐脸色剧变,怒斥道:“妄言。” 叶景行闻言,放下手中的汤勺,抬眉,漆黑的眼眸中闪过嘲弄之色:“当今天子秉性如何,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京都的那场大火烧得可真巧。”他半阖着眼,“死的都是谁,温中令应该比我清楚。” 温如徐嘴角倏地拉直。 “太子能安然无恙做到这个位置上,那把火可是功不可没。” 他冷笑,继续拎着汤匙漫不经心地搅着,深邃浓烈的眉目在日光下闪着凌冽的寒光:“江南道未必不好,毕竟是温家氏族所在,不然也不会替太子屯下这么多的粮草。” “不是温家。”温如徐咬牙切齿。 温家如今和太子深度捆绑在一起,很大一个原因,便是人人都以为粮草案的背后是温家在撑腰。 如何能让人不想到温家,毕竟江南道可是温家的天下,温家子弟遍布每一个角落。 “那又如何。”他冷漠说道,“群狼环伺,没人会注意到底是那一匹狼咬死了猎物。” “你们温家无视甚至纵容太子屯粮便是不可磨灭的耻辱。” -- 第189页 温如徐脸色惨白,双拳紧握,却是无力反驳。 “如今你们江南道的粮都在蛮夷手中,而蛮夷正举起屠刀屠杀大尧的子民,你们哪里无辜。” “人我已经都处决了。”温如徐深吸一口气,冷淡说道。 “永昌、保予的人也都死完了,二十万人全死了,蛮夷抢占城池后一向屠城,无一人能幸免。” “世子,郎君顶着压力处决了三十三人,这事与他无关,何必咄咄逼人。”温潮冷声怒斥着。 “那又如何?”叶夜不甘示弱,讥笑着,“只是三十三人罢了。钟鸣鼎食的温家自诩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掀开遮羞布还不是脏骨血肉,吃尽他人脊髓。” 温潮还要说话,却被温如徐拉住,他脸颊苍白,衬得一双眼越发晶亮,眉宇间冷清地好似秋日清晨的寒霜。 “世子何必激我,有话不如直说。”他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神色已经恢复常色,沉默世故,滴水不落。 叶景行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无话可说,这张圣旨我接不了,我也没法接。”他的视线落在秋日清晨寥廓深远的天空,“蜀州不能丢,不是为了这个太子,而是为了大尧的百姓。” “战争的苦痛不是死亡的那一瞬间,是长达一个轮回的伤痕与自愈。” 温如徐目光悠远,嘴角抿得越发紧。 “世子打算如何?”他重回话题,“官家下了死命令,要我必须带你回去。” “云宜出京那日,我与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温如徐不说话、 “你该考虑的,至少也要为温家考虑,为你你的姐姐考虑,青梅竹马到最后相看两厌,甚至猜疑仇视,时间可不长。” “送客吧。”叶景行低头,喝了一口放凉的药膳,淡淡说道。 温如徐起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他一走,一直紧闭的正屋大门就被打开,江云宜皱着眉走了出来。 “我都搞不懂了。”她坐在叶景行身边,托着脸,“草药案是先帝做的,嫁祸给太子,粮食案是太子做的,假话给先帝。” “为什么啊。”她蹙眉,“而且为什么都要卖给蛮夷,这不是往别人手中递刀子吗。” “自古权力迷人心,尤其是天家父子。”叶景行讥笑着。 “至于为什么都是卖给蛮夷,其一:很难被发现,其二:蛮夷才能一次出这么多钱,其三……” 他敛眉,秋日不甚暖和的日光落在鸦黑的睫羽上,泛出冷光,“无知无畏。” 江云宜叹气。 “你和温如徐做了什么交易。”她眨眼问他,琥珀色眼眸一闪一闪的,充满求知的欲/望。 叶景行只是笑,却不开口解释着。 江云宜嗤笑一声:“你给他加了一层层心理压力,还不是怕他不同意,这么神神秘秘,小心翻车。” “不过,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京都形势很难吗?” 她忧心忡忡地问着。 “他父亲温兆突然去世了,他如今是温家家主了,先皇走的那一夜,发生了动乱,红衣卫死伤过百,温家如今也不过是纸糊的。” 江云宜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温相身子骨不是一向硬朗吗,怎么这么突然,温夫人一定很伤心。” 两人年少夫妇,一路相伴,温相膝下子女皆是温夫人所生,感情甚笃,乃是京中高门大户中的夫妻典范。 叶景行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红衣卫武功高强,且死伤这么多,那日情况一定很危急。”她叹气。 “你很了解温家。”叶景行放下汤匙,随口问道。 江云宜手指一抖,心虚说道:“不过是听人说的而已,你快喝汤吧,都凉了。” “你觉得温如徐会答应吗?”他索性推开汤盅,歪头问道,“温如徐确实足够优秀,而且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便足够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目光柔和,神情坦荡。 江云宜摸了摸莫名发红的耳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我又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她微微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道。 “若是太子不靠谱,不如换个人。” 江云宜捧着汤盅的手一抖,差点整个跌了出去,幸好扶住桌子这才站住,只是被溅出来的汤水烫红了手。 叶景行一惊,连忙上前接过汤盅,捧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发红的手腕,见没有流皮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吧。” “你,你……你……”她一脸震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嘴皮子都说不出话来。 “别紧张。”他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嘴,挤出一堆肉来。 江云宜活像做贼一样,先是警惕地扫视作为,最后薅下他的手,靠近他,警惕又惊疑地问道:“我离京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了。” 叶景行被她的模样逗笑,懒洋洋地坐回了回去,只是依旧拉着她的手,没松开:“总是有些预兆的,丧心病狂的第一步往往是没有章法的,太子设计太傅的死亡后,便已经是失心疯。” 江云宜一愣,脸上的神情逐渐僵硬,最后只是缓缓低下头。 太傅的死,与她而言是一道不可愈合的伤疤。 因为死亡的刀是她亲手递上去的。 “不关你的事。” -- 第190页 江云宜耳边闪过一丝无奈的声音,很快手背一暖。 叶景行轻轻地一个吻落在发红发烫的手腕上。 第97章 突发战事学迫人 江云宜在巨大的炮火声惊醒,刚一睁开眼,就听到红袖着急的敲门声。 “三娘,柴公叫我们去前院候着。”红袖被晃得站不稳,口气却还算镇定。 这半个月,叶景行和蛮夷两方攻守来回交换,只要蛮夷攻城,柴忠就会把人集中在前厅。 江云宜躺在床上,只迷糊了一会,眼神立马清醒过来,起身披上衣服向外走去。 漆黑的天空隐隐发出血红的颜色,大地时不时震动着,大街上的喊叫声也逐渐混乱嘈杂起来。 “外面情况如何?”她问。 “黑衣卫还没回来,想来也和之前一样。”红袖无奈地说着。 蛮夷攻城,气势上一直是磅礴的,但实际上却都是隔靴搔痒,只派小规模队伍骚扰偷袭,往往这样才最让叶景行头疼,因为最是消耗耐心,消磨警惕。 江云宜闻言,皱了皱眉。 此刻,天色依旧是乌黑之色,火/药味顺着秋风逐渐飘了过来,味道浓重刺鼻,喊杀声远远传来。 战况似乎要比之前强烈一些。 看不清的惶恐不安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大堂内,王来招和柴忠早已各自坐下,玄子苓带着哑叔陈黄也坐在一侧,脸上的惶恐紧张之色遮盖不住。 出人意料的是,温如徐竟然也在这里。 “温郎君。” 温如徐注视着她,温柔的笑意逐渐填满他冷漠的脸颊,眼眸倒影着光,显得温润如玉:“三娘子。” 她坐下后,小心翼翼看向柴忠,却听到温如徐解释的声音及时响起:“第一次如此直面蛮夷,奈何我带来的人不多,幸好柴公遣人相邀,便来叨扰三娘子了。” 江云宜没想到被人抓了个正着,一阵心虚,连忙说道:“没有的事,相互照顾也是应该的。” 温如徐看着她笑了笑,抚着衣袖,半垂着头不说话。 柴忠神情巍然不动,垂眸不语。 一旁的王来招扫了一眼门口的红衣卫,密密麻麻足足有一百人。 想必这都是温家新任家主出使剑南道后,温家也是倾尽全力派出的精兵,保证温如徐不会有一丝损伤。 玄子苓抱着陈黄的妹妹陈花坐在腿上,忧心问道:“你们经常这样吗?” 江云宜捏着糕点逗着小孩,摇了摇头:“没事的,很快就会结束的,那些人就是莫名其妙来骚扰的。” “骚扰?”陈黄和水淼图凉快直接坐在地上,抱着玄子苓的小腿,仰着头,好奇地问着。 “蜀州城墙足有三尺多高,攀云梯都是要特制的,能打下来,要不就是强攻,要不就是围困。” 江云宜这半个月前前前后后的地方跑得勤,加上叶景行从不避讳在她面前谈这些,有些事情看的也清楚。 “虽然这才只来了三万人,蜀州加上北固退回的人也有三万人,但蜀州凭借地势主场优势,蛮夷不来十万大军很难攻下。” 温如徐的目光不知何时,又落在她身上,大堂明亮的烛火在他瞳孔中跳跃,映得眼底安安静静,平静无波。 他只是这样看着,便忍不住露出笑来。 陈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集结大军再来,这样不是也是消耗自己的士兵吗?”玄子苓继续疑惑地问着。 江云宜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知是拖延时间,还是另有打算。” 她细眉蹙起,神情忧心,目光不由落在大门口。 黑衣卫还未回来。 “温中令觉得是为何?”谁也没料到,一直沉默的柴忠开口问道。 温如徐视线从江云宜身上移开,眉心皱起,看向柴忠,却只看到柴公低垂的眼皮。 柴忠在京都五十年,年少到年老,至今无一人能看穿他的心思。 众人的视线先是落在柴忠身上,最后又落在温如徐身上。 江云宜莫名跳了跳眼皮。 柴忠的性格,相处这么久,她还算了解。 尊口难开,一旦开口必定是有所图,但谁也猜不到他到底在图什么。 温如徐顶着众人的目光,沉默片刻后这才开口说道:“物之反常者为妖,如今的蛮夷王不是平庸之辈,围困蜀州图谋为大。” 王来招端起茶来,懒懒说道:“言德倒是说说图谋什么。” 温如徐苦笑,拱手讨饶道:“还请老师指教。” “我不过一介书生,能指教你什么。”王来招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一旁的柴忠身上,努了努嘴,“倒是要问问他,怎么好端端问这个问题。” “事出有因,柴忠虽然脾气差了点,但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他打了个哈欠,眯上眼,声音都轻了下来,“我只教书不掺和政事。” 江云宜眨眨眼,眼睛跟着落在柴忠身上。 “温郎君清楚得很,不过是不愿说罢了。”他端起茶杯,明显不愿多说,“某今日冒昧问起,这是希望温中令能明白温家开言‘以官为家,以民为先’八字祖训。” “良禽择木而栖。” 说话间,天空突然亮起一个巨大的火炮声,照红了半边天空,屋内众人都晃了晃,谁也没听清柴忠最后一句话。 -- 第191页 可那双被皱纹掩盖的眼皮巍然不动,只是微微掀起,睿智而犀利,落在温如徐僵硬却又得体的笑脸上。 他睫毛轻颤,只是保持着矜贵温和的笑意,不言不语,那张脸再也不是当初意气风发,五陵年少的翩翩公子模样。 江云宜把视线落在温如徐身上,却不料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时一种难以言表的目光,种种情绪交至在一起,最后只能落为死寂之色。 她咬了咬唇,低声打着圆场:“各有各的难处,不愿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温如徐只是笑着点点头。 随着那声激烈的声音消失后,原本喧闹的环境逐渐安静下来,秋风带来的血腥味和□□味,在此刻格外清晰。 江云宜起身要往外面走。 “好奇怪,今日结束地好快。”她张望着,拎起药箱准备离开。 “世子一早便说过了,今日不必去了。”柴忠淡淡说道。 江云宜惊讶地看着他,又看了眼戴镇。 戴镇点点头:“确实派人说过。” 他组织了措辞后继续开口说道:“今日蛮夷进攻有些奇怪,世子也是怕生变,等战场结束,世子必定会进过府邸门口的。” 江云宜只好抱着药箱继续坐下去,看样子是打算等人回来。 “都去睡吧。”柴忠等了片刻见没有动静了,这才说道。 一直假寐的王来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得最快。 玄子苓也带着玄明堂的老老少少回去休息了,临走前还劝了一句江云宜:“早些休息吧,若是有事应该会派人来请的。” 江云宜只是挥了挥手,把人赶走了。 戴镇和柴忠也紧跟着走了。 一时间大堂内就只剩下江云宜和温如徐两人。 “现在刚过子夜,应该还能睡,你不回去吗?”江云宜外头,疑惑地问道。 温如徐双手交叉露出白皙的指尖,抬眉,眸色温柔:“在蜀州过得开心吗?” 江云宜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蜀州很好,我很喜欢。” “你当初说的对,我最大的问题便是温家,我之前还恨你寻了个借口敷衍我,却不知众人都知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他低眸,嘴角露出冷讽,睫毛下垂,盖住眸底的冷色。 江云宜一愣,错愕地看着他,突然涌出一点心疼。 眼前之人也才刚过二十,还不是前世那个名满天下的温相,还没有迈过那个长长的十年。 她有许多话可以说,但都不过是安慰之语。 温如徐的性格便是,只是自己想不通,谁也走不进他的心里。 “其实你们说的我隐约明白一点。”她揪着手边药箱的带子,冷静说道,“蜀州一直被围困不是办法,弹尽粮绝是迟早的事情。” “这事世子不论做到哪一步,退敌都是微乎其微。”她无所谓地笑了笑。 温如徐抬眉看她。 “终归要从源头早已,源头便是如今的官家身上。” “你知道。”他沙哑着开口。 江云宜眨眨眼,比划出一个手势:“一点点而已,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怎么也该长大了一些不是吗。” 神情颇为天真无辜,好似依旧是那个不曾经历风云的三娘子。 温如徐终于时露出一个真情实感的笑来,眉眼弯弯,一派温柔。 “我知不知道并不重要,是你愿不愿意走出这一步。”她脸上笑意顿收。 “你想要我走出去。”他注视着她,极为认真。 江云宜歪着头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走出去,但良君将赏善而除民患,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若地。” “他真的做到了吗?” 她捏着自己的手指,轻叹一声,又说道:“你说过百学须立志,治国先安民,清肃正风,国之大幸。” 温如徐合上眼,唇色惨白。 他面前站着的人是太子,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太子,是他从小被教育要忠心守卫之人。 “你想做一个名垂千史,为民请命的宰相,我自小就相信你可以做到。”江云宜语带笑意地说着。 “但蜀州十万人的姓名压在你身上太重了。”她叹气,声音逐渐低沉,“不论你做什么,只要问心无愧即可。” 温如徐手指一抖,却又快速被自己另外一只手压住。 “不打扰你了。”温如徐脸上已经惨白,衬得一双眼越发明亮,好似一团火借着生命的微光在眼底燃烧,“他对你好吗。” 他问道,目光突然落在门口,看到门口匆匆而来的人。 叶景行穿着玄色盔甲站在屋檐下。 “好。” 江云宜眨眨眼,露出大大的笑来,坚定又认真地说着。 “那便好。”他起身,目不斜视地直接离开。 江云宜目送他离开。 “我是不是过分了点。”她垂眸,低声说道,“他自幼学得便是忠君之道,我们一直相逼,逼他做不愿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刚才的话又何尝不是在逼他。 叶景行上前,那股清冽的味道慢慢传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失落的脑袋:“温如徐不一样,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聪明人的人才会做选择,不然也会跟他父亲一样,殉了先帝。” -- 第192页 江云宜瞪大眼睛,没想到还有这种内幕。 “去睡吧,天色不早了。”他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橘色的烛光笼罩下,眉眼都温和了许多。 “官家真的和他们做交易了吗,他们现在围困我们就是为了在你调走后,占领蜀州吗。”她蹭了蹭这双微凉的手心,神情阴涩。 “嗯。”叶景行没有瞒着她,而是蹲/下来,平静地和她对视着:“你怎么知道。” 江云宜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漆黑如海,专注看人的时候,几乎能把人溺进去。 她无奈,咬着唇,苦笑:“我听到柴叔对温如徐说的最后一句话了,我又不是傻子,这几日的情况如此奇怪,不过是稍做一个大胆的设想。” “但他不会成功的。”叶景行认真地保证着,让人不会质疑他的决心。 他捋了捋她的碎发,神色都软了下去:“去睡吧。” “不睡了,想和你去看日出。”她伸手,轻轻抱住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笑了笑。 “我吹笛子给你听好不好。” 浓密纤长的睫毛缀着光亮,一双眼又亮又天真,直把人看的心都软了。 第98章 日出吹笛别送日 漆黑夜色中,穆图山高高的支峰上,密林沉寂,百兽沉默。 江云宜裹着狐裘大氅,嫩白小脸被雪白毛绒裹着,眼睛亮晶晶地坐在毛毯上。 东边的夜色好似一团不曾划开的浓墨,厚重,深不可测。 “是不是快天亮了。”江云宜手中捏着竹笛,笑眯眯地问着。 “还有一个时辰。”叶景行把她的手塞回到大氅中。 秋夜本就寒露,更别说是在高山上,温度陡然下降许多,已经有了初冬凌冽之意。 江云宜乖乖缩回手,歪着头,突然凑近他,促狭地问道:“你很喜欢笛子,为什么吹笛子这么难听啊。” 裹挟着药草香的风落在鼻息间,草木中带着一丝清甜。 一缕风落在鼻尖,若是心在风中战栗,便格外令人悸动。 叶景行的视线只要微微下移,就能看到那双黑若鸦羽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抖,好似娇弱的花瓣,轻盈而脆弱。 “不知道,父亲说我出生那日府中原本已经枯萎的竹子突然冒出绿色。” 他低声说着,看到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迷茫又震惊,便又忍不住露出笑来。 “那也是有缘分啊。”她忍不住又掏出那根竹笛安慰着。 笛子是他亲手做的,刷上薄薄的一层清漆,笛面上的荷花纹路栩栩如生,雅致秀气。 “你不会乐器。”她又问。 “天生无感。”他把半歪着的人扶直,理直气壮地说着。 “那你为什么总是挂着笛子。”江云宜笼着大氅靠近他,手中的笛子高高举起,“还能做得这么精美。” 黑暗中的竹笛笼着夜色的光泽。 叶景行也皱眉,不解地说道:“不知道,好似天生就很喜欢这个,我爹说我小时候一哭闹只要抱着竹笛就不哭了。” 江云宜听得目瞪口呆。 “就像你选择学医一样,莫名其妙又顺其自然。”他接过竹笛,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你会吹笛子?” “会的啊,还很厉害呢,我八岁入东宫赴宴的时候,表演的就是吹笛子呢。”她一把抢过笛子,皱皱鼻子,得意地说着。 “你没听到吗,可好听了。”她皱着小脸,有点点不高兴地娇气质问着。 这场被人突兀提起来的宴会,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只是谁也没料到这场缘分会这样延续下去。 叶景行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我那次回剑南道之后大病一场,现在竟然回想不起在京都的日子,只记得当时见过你。” “这么玄乎的嘛。”她摸着笛子也不在意,很快又说道,信誓旦旦,“你喜欢什么曲子。” “你八岁时吹得是什么曲子。”他仔细回想那场盛大的宴会,他记得很多事情,却对这个环节毫无印象。 “是竹林落。”她得意地说着,“好像就是你们蜀州的调子呢,我偷偷拜师学的,大家都没听到,最后还得到皇后赏的一对玉镯子呢。” 她横笛在嘴边,很快一阵悠扬的笛声便飘了出来。 笛声婉转添长恨,管色凄凉似到秋。宛转悠扬的声音,在夜色中空灵绕梁,风在山间游荡,群山震荡,星空回响。 树叶沙沙作响为之附和,秋风瑟瑟为它谱曲。 叶景行眼神逐渐迷茫,最后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却不是八岁的江云宜,而是梳着妇人发髻的江云宜。 她站在高高的山峦石头上,前面是陡峭的悬崖,秋风瑟瑟,衣袖翻飞,低垂的眉眼,落寞而疲惫,那双晶亮会说话的眼睛含着数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眼角含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他忍不住上前,还未靠近凉亭,却突然又突然惊醒。 “好听吗?”一回神,就看到眼前明亮天真的浅色双瞳,笑脸盈盈,千言万语都是欣喜。 截然不同,天翻地覆。 江云宜见人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好听吗?”她警惕地问着。 叶景行抓住她在眼前欢动的手,温热细腻。 “好听,确实是蜀州的民调。”他把那双手紧紧握住,沉默片刻后这才说道,“很好听,很开心。” -- 第193页 “因为我改编过了,原曲是所爱不得求的故事,我听着就难过。” “嗯。”叶景行被那个幻境弄得神情疲倦,不由揉了揉额头。 幻景中,江云宜眼角那滴欲掉不掉的泪,好似一滴油瞬间落在火中,烫得他心中一紧,差点失态。 “你累了吗?怎么没什么精神。”江云宜见他沉默,体贴地问道,“那你眯一会眼,日出了我叫你。” “不累,你很喜欢吹笛子吗?”叶景行收回神志,随意问道。 “喜欢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亲切,老师还特意给我请了个夫子呢。”她皱皱鼻子,无奈说道,“不过很少吹,感觉不太对,我可以随意弹琴却不会轻易吹笛。” “笛声过于悲凉清亮,有时吹着笛子就觉得心里难受,慢慢就不吹了。” “可到了蜀州,心底那点制约好像就消失了,大抵是蜀州到处都是竹子,我看了亲切。” 她眯眼笑,眉眼弯弯,温柔又天真。 叶景行倏地心中一疼,那一瞬间的通感,让他脸上失了血色。 他放在一侧的手悄悄握住拳头,侧首看着她,清丽的侧脸在夜色中轮廓分明。 “日出还早,不如你先眯一会。”他轻声说道。 江云宜打了个哈欠,裹紧大氅,像个小刺猬团着。 叶景行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看着她整张脸都埋在狐裘里,安静又无辜地闭着眼。 “真的会有来世吗。”他接着江云宜睡沉后斜过来的身子,想起古剌那县的那座神秘的轮回神庙中的那条布愿。 那字迹分明是他的。 但他从不曾去过那个地方,更不曾写过布愿。 他不信神佛,却又莫名有种想念。 所以这辈子真的是他求来的嘛。 刚才的幻境太过真实,让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旁观时的心绪,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你是我的。”他低头,看着躺在他腿上睡得无知无觉,安然闲适的人,伸手点了点她鼻尖,把人紧紧抱住。 江云宜最后也没看成日出。因为太好睡了,叶景行叫了许久都没有反应,反而整个人蜷缩着,滚到他怀里去了,愣是一觉睡到第二日中午。 她颇为气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听说钦差明天就走了。”红袖碾着药,觑了自家娘子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娘打算去送送吗?” 江云宜一愣,包装药的手停在原处,皱了皱眉:“这么早。” “嗯,一大早送来的消息。” “柴叔怎么说?” “柴公说听三娘子自己的。” 江云宜哦了一声不说话,手上的动作明显加快了一些。 “世子呢?” “叶夜早上派人来说,中午在军营不回来了,昨夜蛮夷出了火器,损失比较厉害。”红袖沉重地叹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快了,”江云宜给草药包扎上一个结。 “我去药方拿些药。”她起身,拎着一个篮子就走了。 第二日清晨,江云宜还未出门就听到大门口有动静,加快脚步朝着门口走着,只看到温潮带着二十个红衣卫正在和戴镇说话。 戴镇眉心紧皱。 两人同时发现江云宜,扭头看向她。 戴镇神色一松,连忙说道:“温中令怕三娘在蜀州不安全,特留了二十个红衣卫给我们,您看着如何……” 江云宜看了眼温潮,见他没说话便连连摇头:“我听子苓说过你们来时的情况,你们回京路程危险,我这里还有黑衣卫还有剑南军,不会有事的。” “郎君说一定要三娘子收下。”温潮是个死板的人,说话一板一眼。 江云宜皱着脸,和戴镇面面相觑。 “真的不用。” “郎君说要。” “留下吧。”柴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三娘可要去送送温中令。” “不用了,郎君说不需要。”温潮冷冷拒绝道。 江云宜愣在原处,傻傻地看着温潮。 “外面危险,郎君交代过了,心意到了即可,不必相送。”温潮留下人便打算走。 “等等。”江云宜连忙喊住他,从红袖手中拿出几瓶药来,局促不安地递到他面前,“不送也没事,这是我给温中令找的药,这是解毒的,这是补身体的……” 她一瓶瓶介绍着,最后统统塞到他手中。 温潮看着手中的瓷瓶子,嘴角紧抿,皱眉看着她,目光犀利而刺骨。 “郎君不好吗。” 江云宜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站直身子,沉默片刻说道:“很好,可是这不一样。” 温潮不说话,只是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温郎君这是什么意思。”红袖站在身后抱怨着。 江云宜看着温潮的声音消失在自己眼前,这才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 她知道,年少爱恋的情愫,真的全都消失了。 八岁便纠缠在一起的岁月,终于彻底解脱了。 “大概是急着赶路吧。”江云宜收回视线,心底那根若隐若现的弦突然松弛下来,原本无法消散的愧疚感消失不见了。 温如徐到底是一个君子,是一个温柔端方的人。 自己亲手划断彼此的联系,不忍把这个罪恶落在她身上。 -- 第194页 “确定不让她来。”叶景行看着温潮独自一人回来后,挑了挑眉。 温如徐已经穿上绯红色的官袍,来的时候带了人马和粮草,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头,现在却是轻装上阵。 “不用了。”温如徐上马,眉眼低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照顾好她。” “自然。” 叶景行信誓旦旦:“我们的约定……” “自然算数。”温如徐眉宇间露出冷凝之色,“你也要做好准备。” 两人目光对视,最后齐齐移开视线。 “后会有期。” “京都见。” 作者有话要说:竹林落——编的 综艺误我,b站的说唱新时代,熬过第一集,后面的真香。 第99章 京都事故蜀州捷 大尧全境最近都不安稳, 剑南道战乱四起,北边戎族蠢蠢欲动,南边经历过空仓的事情,粮食巨减,京都又经历过易主和大火,时不时就有起兵的乱名。 本就人心惶惶的氛围,突然一则流言好似一阵风瞬间吹满大街小巷,市井街坊。 ——泰山天子峰之中时常有人哭泣,沙弥问之才说其死得冤枉,东边有沐猴而冠之辈,牛马襟裾之才。 这个故事一听就非常荒诞,但更荒诞的是,流言在短短几日内传遍大尧大街小巷,甚至还有黄口小儿变出打油诗。 京都皇宫内,新帝双目布满血丝,狰狞地瞪着底下跪着的人,地面上到处都是散落的奏折,御书房好似被一阵大风刮过,狼藉一片。 “去查,给朕去查,是谁编造大不敬之词,胆敢传播谣言者,株连九族。” 新帝大声怒吼着,一张脸涨的通红,双手拍得桌子哐哐直响。 底下跪着的京兆府尹和京都左右校尉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还不滚下去办事。”他见三人不动,气得脑仁疼,手边的砚台直直地扔了下去。 那三人惊慌失措,连忙起身退下。 这三人是官家匆匆提上来顶替位置的,原本三人随着京都那场大乱下去陪先皇。 不曾想,新提上来的人到底是酒囊饭袋,一点小事都搞不懂。 顶了黄羌成了大太监的张如海不动声色地站着。 “到底是谁?是谁在背后做这些肮脏手段。”他坐在龙椅上咬牙切齿,“顺义呢,找到了吗?” 张如海低身说道:“不曾,内宫已经前前后后翻了三遍了。” “去找。”新帝脸色扭曲,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如海慌忙跪地,虔诚应下。 这个皇帝自他从太子登基那一刻便不得安身,没有一件好事发生,事事不如意,时时不顺心。 “启禀官家,张贵妃特意做了杏仁糕送来。” 门口小黄门恭敬说道。 张贵妃是缮国公家的小娘子,嫡亲出生,一个月前入宫便极为受宠,风头大涨。 皇后和官家气氛一直古怪,谁都在想,中宫之位是不是要换人了。 官家闻言依旧是面无表情,咬紧牙关,但还是冷静开口:“让爱妃回去好好休息。” 张贵妃长的极美,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闻言只是咬了咬唇,轻声道谢。 消息传回中宫的时候,晋级为皇后的温寰只是逗着小女儿,脸上含笑的模样都不带变。 “张贵妃这几日和后宫冲突越来越大,今日还去御书房献殷勤。”小宫女忿忿说道。 “闭嘴。”素锦怒叱道,“去门口跪着。” 小宫女心生不愿,悄咪咪去看皇后,却见她依旧是笑脸盈盈地逗着小公主,脸色一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门口跪着。 “这是官家早上赏赐的蜀锦,昨天刚到地,总共才十匹,八匹都送到娘娘这边了,娘娘要看看吗?”她浅笑着问道,“小公主长得快,也该做身新衣服了。” “不必了,放起来吧。”温寰收回视线,神色淡淡的,“大郎君什么时候回来。” 素锦嘴角闪过苦涩,但又强打精神说道:“说是快了,坐了水路回来,大概十日后便到了。” “嗯。”温寰靠在软塌上,眉眼沉静,原先张扬明艳的少女一瞬间沉稳下来,眉眼都甚少带着笑意。 她累了。 温如徐还未回来,请罪的折子已经上了上来。 此次出行没有完成任务,剑南道的兵权没有收回来,人也没有带回来。 官家大怒,但还未来得及降罪,就又听说皇后大病的事情,小公主哭闹不止,差点哭撅过去,中宫乱成一片。 一时间僵在远处,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张如海看得清楚,官家额间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可最后还是高拿轻放。 就拿捏官家心思这一点,宫中众人无一人能及。 他垂眸,低声想到。 温如徐回家那日是深夜,温府却是华灯如昼,灯火不熄。安平县主穿着素衣,捻着佛珠,平静地坐着。 “母亲。”他入门行礼。 颜昼细细打量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瘦了,既然平安回来就回去休息吧。” 温如徐只是沉默地坐着,悠黄的烛光落在消瘦的脸颊上,衬得人也落寞了许多。 温家至今还挂着白布,原本热闹的家族一夜之间冷清了不少,颜昼这等爱俏爱美,自小不曾受过一点委屈的人,此时不得不白衣素髻,端着不苟言笑的神态。 -- 第195页 “怎么了?”她见人不懂,扭头不解地问着。 “想给父亲烧柱香,母亲与我一起吗?” 他放下茶杯,眸色深沉,跳跃着微光,倒影而下的阴影落在他脚边,憔悴而阴沉。 颜昼注视着他,透过那双眼眸看到他内心深处,最后平静地点点头:“一起去吧。” 温兆的牌子日日有人擦拭,烛火照耀下依旧崭新发亮。 温如徐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上了几炷香。 偌大的祠堂内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手臂粗的白烛灯芯发出噼啪地一声脆响。 “你有心事。”颜昼站在一旁,温柔地注视着他。 “做纯臣真的是对的吗。”温如徐的声音格外缥缈,在祠堂中稍纵即逝。 颜昼脸色微变。 “姐姐过得不好,母亲过的也不好。”他抬头,睁眼,看着温家数百个排位,密密麻麻,百世积累,高高在上的阶梯上,自开立门户的先辈开始到刚刚去世的温兆为止。 温家出过十位丞相,十三位中书令大夫,入朝为官的子辈数不胜数,也曾经历过改朝换代,但始终能在乱世中屹立不倒。 凭借的是只忠于帝王的作风,多年来始终不站队。 “这话别说了。”颜昼敛眉,平淡说道,“我很好,你姐姐也很好。” “可来不及了。” 他起身,长长的身影落在整齐排列的牌位上,眉目低垂,无可奈何地说着。 “是你……”颜昼身形摇摇欲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到嘴的话却又被自己死死捂着。 在京都陷入一片风雨缥缈的时候,剑南道中叶景行却在深夜骤然发起反攻。 蜀州三万士兵,联合平洲一万将士,在夜黑风高的深夜踏着夜色,不声不响越过布河,毕竟蛮夷视线所及之边际。 只能堪堪卡在岸边。 这也是叶景行一直把人逼到这里的目的。 打了个视线差异。 喊杀声瞬间划破漆黑的天空,与此同时,带火的长箭凭空而起,直直落在箭塔上,蜀州顿时热闹起来。 “杀!”叶景行穿着玄色盔甲自正面攻击,手中□□在微暗的烛火中闪闪发光。 江云宜抱着药箱坐在江府大堂内,目光落在天边被火/药照亮的地方,火光时明时暗,喊杀声却是一直顺着风传过来。 “还没结束吗?这次好久啊。”陈黄有些困了,打着哈欠,窝在玄子苓怀里,死命睁大眼睛。 水淼也是困得团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 “去内屋休息吧。”王来招看不过去了,指挥着几个妇人把小孩抱紧内屋的软塌上休息。 “三娘若是累了,也去内屋眯一会。”柴忠说道。 江云宜摇了摇头,一双浅色眸子清亮:“不困。” “你看这双眼,要不是你拦着,你能冲到前线去。”王来招打了个哈欠,打趣道,“我可熬不住了,和小子们一起眯一会。” 江云宜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等会去城门口接人,记得带上红袖和黑衣卫,不要冒冒失失出去。”柴叔早已是睁一眼闭一眼,但仍开口劝道,“大晚上不要再出去了。” 江云宜瞪大眼睛,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脸颊微红。 “黑衣卫又不是吃素的。”他嗤笑,却又顾忌她的面子,不再过多言语。 这场战打到东边的太阳余光跃了出来,懵懂的天光擦亮了天际,远远传来的交战声,这才隐隐有了消停的痕迹。 江云宜起身,忍不住向外走了几步,仔细侧耳听去。 接连不断的火/炮声好像真的停息了,吵闹的蜀州倏地安静下来。 玄子苓被突然起来的安静反而惊醒过来,弹跳起来,紧张又迷茫地说道:“结束了吗?结束了吗?” “不忙出去,让黑衣卫去看看。”柴忠止住她的脚步,打了个眼色,一旁黑衣卫连忙跑了出去。 江云宜突然坐立不安。 玄子苓眨巴眨巴眼:“你好像很关心世子啊。”他懵懵懂懂地问着。 “赶紧去睡觉,哪来这么多话。”江云宜红了耳尖,扭头,一张脸凶巴巴地瞪着他。 玄子苓丈二摸不到头脑,越发迷茫了。 就在此时,一阵巨大的喧闹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几乎要把屋顶掀翻,但是声音极为嘈杂,谁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江云宜一震,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跑了出去。 柴忠追赶不及,连忙让人追了出去,玄子苓也紧跟着跑了出去。 江云宜拎着裙摆,朝着城门口跑去,沿途到处都是探头探脑,打听情况的人,不时有人在高声说着蜀州方言。 等她跑到气喘吁吁跑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密密麻麻围了一堆人。 “怎么了?”玄子苓逢人就是坚持不懈地问着。 “赢了吗?赢了吗?” 他带着江云宜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只看到满身是血的士兵被人推着入了城内,长长一条队伍,有人欢喜有人忧。 这些都是剑南道的英雄。 江云宜踮起脚尖,死死盯着城门口。 人群中突然传来极大的欢呼声,拥挤的人把她向前推着,冲散了她和玄子苓,她被迫向前走着,涌现城门口 “赢了,赢了吗。” “是不是大胜啊。” -- 第196页 人群中不停有人着急又慌张地问着。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痛哭流涕。 “赢了!赢了!大胜!” 江云宜脸上的笑意再也遮挡不住,她匆匆抬头望去,只看到一匹匹高头大马走进城门。 为首那人正是叶景行。 她跳起来,激动地挥了挥手。 “世子生擒主帅,斩杀一万人。” “蛮夷三位副将悉数死于马下。” “王爷保佑剑南道。” “是我们的世子啊。” 人群中激昂之声越来越激烈,有人大哭,有人大笑,千言万语在耳边回荡,说着各族语言的人在抱头痛哭,在放声狂笑,谁也控制不住情绪。 江云宜听着热烈而激动的人间欢腾,不由红了眼眶。 谁都知道,这场大胜来得太不容易了,剑南道牺牲了王爷,牺牲了北固,牺牲了太多太多人的性命,差点牺牲了蜀州。 现在他们的世子开始反击,带着他们迈出第一步。 蜀州还在,百姓还在,希望还在。 江云宜眼眶含着的泪,忍不住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连忙低下头,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 她替人高兴也替人委屈。 “哭什么。” 不知不觉中人群的声响逐渐熄了下来,原本把她围住的人向着两边散开。 她在仓促又茫然间抬起头来。 只看到叶景行下了马,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擦拭的血迹,血腥味带着凌厉的煞气,裹挟的秋意的凌冽,几乎能把人冻在原处。 可他现在这样缓慢而坚定地走到她面前,冷厉的目光迎着东出的日光,逐渐柔和下来,冲淡了他身上的凝质的杀意。 他伸手,露出那双修长的指尖,轻轻拭去她脸上还未来得及干涸的泪水。 他问。 清晰又认真。 江云宜看着她,眼眶内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可嘴角却是不由上扬,眉眼弯弯,浸染了泪水的眼眸晶莹剔透,眸眼清炯,好似琉璃剪秋水。 “我高兴。” “我也是。” 他伸手,即使满怀血污,浑身盔甲,却依旧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必不可能有错字 第100章 风起云荣大幕开 “他们怎么就抱在一起了!”玄子苓拉着叶夜,一脸惊恐地问着。 叶夜任由他拉着,一脸不耐烦,板着脸不说话。 “你家世子也太失礼了。”他不高兴地补充道。 叶夜一脸可怜地看着他。 “你看看,你仔细看看。”叶夜把他的脑袋按在花坛后面,让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幕。 叶景行之前手受了伤,幸好没伤到经脉,但还是被吊了起来。 伤的是右手,叶府又没有丫鬟,日常吃饭就成了问题。 如今的一幕,正是江云宜在喂他吃饭。 “真是过分,让我们云宜做小丫鬟的事情。”玄子苓不忿地碎碎念着。 叶夜翻了个大白眼,接到世子警告的目光,连忙把人压着脖子带出去。 “少管,你情我愿的事情,就你离谱。”他把人火速带离现场。 “你没告诉他?”叶景行喝了一口粥,语焉不详地挑了挑眉, “我以为他看得出来的。”她无奈地说着。 “我都跟叶夜说了,你怎么还不跟玄子苓说。”叶景行不吃饭了,靠在椅背上,有些不高兴,“你该不会……” 他眯了眯眼:“始乱终弃吧。” 江云宜手中的粥碗差点打翻,一张脸也不知是被这话还是这突然起来地靠近逼得又红又白,脸色精彩。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继续靠近她,不悦地问着。 “吃饭吧。”江云宜向后仰去,手忙脚乱,捏起一块糕点就往他嘴里塞去,“幼不幼稚。” “咳。”她咳嗽一声,扯回正事,“接下来要做什么啊,蜀州之危也算解了,蛮夷短时间内没有余力集结兵力了。” 叶景行咽下糕点,随意说道:“等消息。” “那个流言……你弄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 “这么损的事情明显就是文人手笔。”他嗤笑。 虽然借助了赛西施的水路,把事情几天内传得全国皆知,但这等事情,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江云宜搅着白粥不说话了。 “那我们现在就干等着吗?”她眼皮子总是在跳,心中莫名不安。 这事蔓延得太快,纸是包不住火的,温家尚且还有祖传余威庇护,但剑南道却是仇恨拉满的,迟早会查到叶景行身上。 “嗯。”叶景行漫不经心地捏着她的手,把粥送到自己嘴边,指尖揉着指尖,“别想这些事情了,你打算饿死我吗?” 江云宜手指发烫,连忙收敛神思,抽回手:“知道了。” 流言越传越广,越来越离奇,甚至还把之前的草药案和粮食案都扯了出来,大尧人心浮动,民愤开始堆积。 新帝上任当真是没遇到一件顺心事,按下这头,浮起那头,偏偏又不是极有耐心的人,半个月的时间,流言越演越烈,朝堂上也是人心各异。 直到昨日泰山地动,塌了旭日山,山中的玉皇石被离奇拦腰断裂。 旭日山是皇帝泰山祭拜时的场地,其中玉皇石因为肖像加冕冠衣的人更是被当做神迹保护起来。 -- 第197页 泰山不是没经历过地洞,次次官家都下罪己诏,可那一次都没有这次来得突然,来得凑巧,来得猛烈。 御书房都被砸了个稀巴烂,拖出去无数个宫人。 皇宫风声鹤唳。 “下什么罪己诏,朕做错什么了,混账,都是混账东西。”新帝踢翻脚边的椅子,大声怒吼着。 温如徐垂眸站着,手指笼在绯红色的官袍中,映得皮肤苍白,眉眼深邃,不言不语地沉默着。 “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卯起子睡,兢兢业业,可到处都是烂摊子,烂摊子。” 他气得直喘气,眼睛红得出血,双拳砸在梨花木案桌上,愤怒不甘。 先帝确实留下一大堆烂摊子,但当时有作为帝师的太傅一路保驾护航,朝纲勉强维持稳定。 太傅世家出身,文人楷模,一生奉献给朝堂,终身不曾娶妻,只收养了一个好友遗孤,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做事虽然雷厉风行,但任谁也指摘不出错误。 如今这摊烂摊子更多的是太傅溘然长逝后,两宫相斗留下的,只是朝堂上没人有太傅这等魄力和手腕,甚至是足够的尊敬,开了口的伤口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严重。 直到现在,被一个□□骤然点起,瞬间无人能控。 “是不是叶景行搞的鬼。”官家疑神疑鬼。 那张脸再也不是当初温文尔雅的模样,反而因为这几个月的烦心,迅速消瘦下来,颧骨突出,隐隐有了疯癫的迹象。 他的目光露在温如徐身上,平静中带着一丝猜忌。 “你在剑南道多日,难道就没察觉到什么。” 温如徐眉眼低垂,面不改色,冷静说道:“入了剑南道危机四伏,蛮夷流兵一直逃窜各州,战乱不止,蜀州十日发生三次小规模战斗,微臣都不曾仔细和世子说过话。” “世子也不愿与臣说话,最后是江家三娘子送臣出的城。” 他最后淡淡补充道。 官家脸上的猜忌之色逐渐淡去。 是了,叶景行的性子狂妄得很,温如徐能平安回来应该靠得是和江云宜的旧情。 “蛮夷和剑南道的战事如何,为何迟迟没有战报。”他 恢复了冷静,揉了揉发疼的额间,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 温如徐沉默地摇了摇头:“微臣去之前,蜀州便是一直僵持,蛮夷占据上风,没有情报,应该是蜀州毫无无进展。” 官家紧握的拳头微微松了松,脸上的神情安静许多:“也是。” “流言的事情查的如何?” 温如徐抬眉,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只知京都这边的流言是一个商人自扶州那边带来的,人已经走了,但是具体的源头因为流传的范围太广,至今没有痕迹。” “扶州?剑南道?”新帝瞳孔一缩,“是叶景行……不对,叶家常年扎根剑南道,不了解京都……” 他突然咬紧牙关,手指微微颤抖。 角落中的温如徐抬眉,注视着他,目光平和,看着他沉静在自己的情绪中,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只是眉眼无言地敛下,沉默地站着。 “下去吧。”新帝疲惫地挥挥手。 温如徐躬身退下,刚一出门就看到黄门提着食盒和章如海说着话。 “官家最近不是头疼吗?” “皇后娘娘送来的药膳。” “亲自熬得呢,特意让杂家送来的。” 那人是姐姐身边的大黄门。 黄门一见温如徐就殷勤地低头哈腰,温如徐点点头,面不斜视地直接离开了。 官家把眼前的一幕尽收眼底。 章如海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娘娘亲手做的十枣汤,官家可以尝尝,还热乎着呢。”章如海笑脸盈盈地说着。 官家疲惫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来。 “对了,把魏莱叫来,让他去查查扶州淮诺叫来。”他吃了几口,突然说道。 章如海心中一冽,但脸上还是笑容满面,低声应下。 京都风起云涌,局势瞬息万变,没多久,一骑铁骑从南城门策马而去。 与此同时,一只海东青自京都一处宅院飞起朝着西南而去。 叶景行赖着江云宜数日,直把人磨得面红耳赤,她一生气就喊胳膊疼,弄得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剑南道的秋天落下最后的帷幕,风顿时凌冽起来,叶景行手上的绷带也终于要拆了下来。 江云宜捏着他的手臂,来回动着:“有不舒服吗?” 叶景行摇了摇头,自己大力地甩了几下,把人吓得脸色大变:“好得很,不用担心。” “若是孔大夫还在,定然好得更快。”江云宜收拾着药箱,突然有些难过地说着。 叶景行不说话,伸手揉了揉她脑袋。 “别动我头发。”她大怒,伸手把他的手甩了下来,不高兴地瞪着他。 两人说话间,一只海东青落在他的案桌前。 海东青头部白色缀有褐斑的羽毛在风中一抖一抖的,雪白利爪抓着窗沿,收拢巨大双翅,注视着她们,天蓝色鸟瞳明亮又清澈,凶悍而睿智。 “这不是温家的海东青。”江云宜惊讶地说着。 “你认识?” 江云宜颇为心虚,打着哈哈:“见过一次。” 叶景行略带深意地挑了挑眉,却没继续说话。 -- 第198页 这个海东青是温家专门用来传重大消息的,平常不轻易见人。 不过江云宜不愿多说,他也不会过于追问。 毕竟谁都有秘密。 叶景行让叶夜拿了一块生肉来,等它吃饱了,这才把他腿边的布条取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打开熏炉把布条烧了,江云宜只看到扶州二字,就见火苗迅速把布条吞噬。 “怎么了?”她见人眯着眼,明显是在打坏主意的模样。 “我们该干活了而已。”叶景行在案桌前快速写了回信。 海东青歪着头看着他奋笔疾书,眼睛一眨一眨的,见他来塞信,甚至还主动抬起脚来。 “好可爱。”江云宜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它。 海东青也扭头,盯着她看。 “海东青性格凶猛,除了饲主其他人都……” 叶景行还未说话,就见一直盯着江云宜的海东青突然伸出半边巨大的翅膀,雪白的翅尖在日光下熠熠生光。 那翅膀落在江云宜面前极近的距离。 江云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脸上不由露出笑来。 “有点硬呢。”她一本正经地说着。 只是她还没摸/过/瘾,海东青就倏地收回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极为无情。 江云宜眼巴巴地看着鸟飞远了,张开的双翅好似巨大的铁扇,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直到它消失在眼前,这才恋恋不舍得收回视线。 她一扭头,就看到叶景行抱臂,似笑非笑地说着:“没什么话说嘛?” “说什么啊。”她睁着大眼睛,无辜的问着。 叶景行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倒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江云宜背着手,眯着眼,冲着他直笑,又无辜又天真,眉眼弯弯,直把人看的心都软了。 “我等会要出门,你最近出门记得带黑衣卫。”他揉了揉江云宜的脸。 她的脸又白又嫩,轻轻捏一下就弄出红印子,突兀地出现在脸上,看得他极心疼。 “京都有消息了吗。”江云宜乖乖仰着头,任由他揉着,含含糊糊地问着。 “嗯,我要去趟扶州。”叶景行简单说道。 “危险吗?”她睁眼,担忧地问着。 “很快就回来,最多五天。”他放下手,发现脸颊越来越红,颇为心虚。 “哦。”江云宜点头。 叶景行很快就出门了,江云宜也自己溜溜达达地玄明堂。 碰上刚散课的老师,乖巧地打了个招呼。 王来招拉着她直皱眉:“脸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过敏了啊。” 江云宜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水缸,脸色越发通红。 怪不得一路上脸颊都是热热的,还以为是走路走热的。 她气得直拍水缸。 叶景行还未回来,但江云宜在他走的第三天听到扶州刺史淮诺打猎时被一只双钩利箭惊吓,失足掉下马,摔断了脖子的消息,眼皮子倏地一跳。 这么巧! 她坐在玄明堂的后院的屋檐下漫不经心地捣着药,眼神都不知道落在哪里。 “想什么。” 一个巨大的雄鹰风筝落在她面前,雄鹰展翅,正是海东青的模样。 她一脸惊喜,抬头间就看到叶景行自屋檐上一跃而下。 “扶州风筝最是有名,喜欢吗。”叶景行穿着青竹色长衫,靠在栏杆上,笑问着。 “怎么不从正门进。”她接过风筝,看着栩栩如生的海东青,笑得眼尾睫毛直颤。 叶景行摸摸鼻子:“玄子苓拦着门呢。” 玄子苓防着他跟防贼一样,一见他就紧张兮兮的。 江云宜噗呲一声笑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捏着风筝高高举起,感受着蜀州初冬的风力。 “事情做得比想象中的快。”他眯了眯眼,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带着一丝嘲弄,但他无意多说,只是转移话题道,“去放风筝吗。” 江云宜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这边开开心心地放着风筝,京都却是风云突变。 官家听到魏莱的禀告,气得失手打碎了砚台,甚至对着不幸撞枪口上的张贵妃发了一顿邪火,直把人骂得哭得不能自己。 空荡荡的御书房内,只剩下魏莱一人,官家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双手直抖,气得直喘气。 “这么巧,分明是故意的。”他痴狂一般喃喃自语,“双钩利箭,分明是恐吓朕。” 双钩利箭是蛮夷特有的利器。 “不行,不行,不能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朕身上。”他捏着一本折子,失控地低声喊着,“对,对,剑南道,让他们去找剑南道的麻烦。” 他低声嘶吼道,眼角通红,眼底带着血丝,抬头看着角落中匆匆回来的魏莱。 魏莱脸颊激瘦,一双眼宛若死水一般平静,早已没了以前精干的模样。 “去,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让他们去找剑南道,去找他们。” 魏莱一愣。 “还不快去!”他失控地大喊着。 魏莱脸色灰白,跪下行礼后,低头退下。 第101章 水落石出时疫疑 蜀州入冬格外得早,江云宜一觉醒来就觉得有些冷,出门后抬头一看,原本还枯着的早梅竟然冒出一点小芽孢来,细小饱满。 她激动地站在树下看了许久,高兴地说道:“终于入冬了。” -- 第199页 红袖连忙拿出薄披风:“早上起来还起了寒霜,三娘今日出门多带件外披走吧。” 江云宜满脸雀跃,高高兴兴地上了玄明堂的马车。 不曾想,一大早,四条街就热闹极了,玄明堂门口更是挤满了人。 “怎么了?”她不解地睁大眼睛,跳下马车。 玄明堂围了太多人,玄子苓不得不开始分流,门口坐满了人。 “我也不知道,很奇怪,昨天晚上就有人敲门了,早上人更多了。” 玄子苓穿着那身奇奇怪怪的白色衣服,一大早忙得满头大汗。 “都是什么症状。”江云宜没从大门口下车,反而带人去了侧门进去。 “肚子痛,浑身都疼,上吐下泻,大部分人都起了高烧,有的人脸上出红疹子,有些人还会吐血,有人是胸口闷。”玄子苓早早就觉得不对劲,让坐堂的四个大夫把病症方子归纳起来。 江云宜穿上那套白色衣服,闻言挑了挑眉:“所有人都是肚子疼,发烧,外加上吐下泻的症状。” 玄子苓眉心皱得紧紧的,脸色极为不好看。 他看了眼江云宜,神色颇为忧心。 “昨夜就有七/八人了,一大早到现在已经有三十人了,后院已经住不下去了,我怕有问题,把隔壁的学堂隔开了,也不准人员随意走动,老师那边也安排人了,让他最近不用出门。” “所有角落都开始熏草药了,所有人都穿上衣服,带上面罩了。” 他眉心紧皱,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之色。 江云宜点点头,安抚道:“你做得对。” “自古边境多瘟疫,之前就在蜀州外发生战乱,若是战场打扫不干净却是很容易引起瘟疫。”他轻声说道,“布河是蜀州的主流河干,是不是……” 江云宜蒙上面罩,只露出一双琥珀色明亮眼睛,平静又认真:“不要慌,是不是还没定论,也许只是这一片的人吃坏东西了。” “而且距离大胜那日已经一月有余,哪有一个多月之后才爆发的瘟疫。” “可现在不是夏季,是冬季,冬季本就要慢一些的,虽然天气寒冷,但蜀州潮湿,极易形成问题。” “那应该不止二三十人,布河遍布蜀州各地,你让人去通知世子。” 江云宜笑了笑,眉眼弯弯,安抚着玄子苓,自己朝着安置病人的西院落走去。 西院落到处都是哀嚎的人,发烧的,胸口闷的,吐血的,起疹子的等等有着相似病情的,全都分别归类安置,膀大腰圆的男女仆人在其中穿梭。 “发烧这边的,有些人都烧糊涂了,胸闷的之前晕了两个人,张大夫来过了,吐血的大都是晕着的,起疹子的是最平静的。”张婶在玄明堂工作多年,经验异常丰富,如今在西跨院主持大局。 她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白布紧紧闷着脸,脸色极为严肃。 “我觉得不太妙,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有点像瘟疫,但这些胸闷气短、吐血又很像中毒了。” 她自昨天就没有好好休息,眉宇间忍不住有些疲惫。 “辛苦张婶了。”江云宜沉思片刻后说道,“发烧的人都安置在哪了。” “在最东边的三间屋子里。”张婶连忙起身给她带路,“烧一直下不去,有些年纪大的,体弱的,看样子都要烧糊涂了。”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张婶张了张嘴,小声说道:“我早上听有些妇人说其他医馆都不收他们的。” “蜀州大的医馆拢共也就三所,其他小门路更是不会收的,如今只有我们玄明堂收呢。” 玄明堂成立不久,人手不多,到现在为止已经吃力得很了。 说话间,前院又送来三个人,都是发热的。 江云宜看着躺在担架上□□的人,脸色苍白,唯有颧骨通红,每个人都捂着肚子在呻/吟,嘴角还有一些还未擦干净的污秽。 她摇了摇头:“我会和世子商量的。现在先辛苦你们了。” “不敢。” 她入内,屋内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去开门。”她指挥着其中一个仆人。 她去搭最近一个人的脉,脉象虚浮堵塞,舌苔极重,瞳孔已经放大,双手无意识颤抖。 “疼吗?”她重重地按了下那人的腹部。 那人痛苦地呻/吟着,手指僵硬地蜷缩着。 江云宜严肃地皱着眉,收回手,去找下一个人,一屋子下来,症状不同却又是各有相似。 “去隔壁看看。”她出门,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隔壁的时候胸口痛的院子,胸口痛这事可大可小,一直有大夫坐镇。 “三娘子。”这是从回春堂挖来的年轻大夫名叫蒋荟,这次也随着玄子苓来了剑南道。 “如何?”江云宜扫了眼屋内,这个屋子的人不太多。 “不太好,这些人胸痛毫无预兆。”蒋荟脸色凝重,“我原本以为是之前京都溃堤时的瘟疫,但瘟疫不会有胸痛的征兆。” “这些人的胸痛很像是中毒了。” 他抿了抿唇,小声说道。 蒋荟年纪虽轻,医术也是既有天赋,孔大夫之前爱才心切,收了他做弟子。 江云宜慎重地点点头,入了屋内。 蒋荟说得对,他们的脉象确实有点瘟疫症状,但也有中毒的迹象。 她脸色逐渐凝重。 -- 第200页 “我去另外两边看看,以防万一,让人多备些火盆,但是要开窗通风。”她临走前对蒋荟吩咐道。 “你也注意身体,哑叔说你最后吃的饭也不多。”江云宜看着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节哀。” 蒋荟只是笑着点头。 等江云宜从最后一类的屋子出来时,还未歇口气,就听到叶夜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军营也有些这样症状的人,军医把他们都隔离起来了,世子让我请三娘过去。” “军营?你有症状吗?世子呢?”江云宜心中一个咯噔。 “军营有些严重,我目前没事,世子也没事。”叶夜脸带厉色,眉梢紧绷,凌冽如冬日寒风,能把人看得冻出渣来。 江云宜松了一口气:“犯病的人多吗?” “二十来个。”叶夜神色极为凝重,“军营饭食都是统一的,那十三人也没有特别外出的记录,没有做奇特的事情。” “唯一和众人不一样的就是昨夜是他们巡查下半夜,在西侧布河源头那一片的位置。” 他跟在江云宜身后,沉重地说着,眼中露出惊疑之色。 剑南道是出过瘟疫的,而且平均每五年就要来一次。 以前都是损失惨重,不得不割舍大批人的性命和地区,等待瘟疫自己消退。 后来游丹心居留在剑南道,情况大为好转,甚至还攻克下好几次瘟疫,逐渐留下不少秘方和方法,只有游神医仙游后,叶家凭借这些秘方和方法也抵御过不少瘟疫。 可那都是在夏季或者夏秋交替之际,从未出现在冬季。 但今年战场本就来的奇怪,选在原本真是农忙的秋季。 “不是瘟疫。”江云宜一大早忙到现在,午饭都不曾吃,水也没喝一口,但态度却又格外坚定。 “瘟疫其一是:四季常行,□□时疫。”江云宜站在庭院下,看着有一批人被抬了进来,“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只有时令之气有异,才会发生瘟疫。” “蜀州今年时令正常吗?” 叶夜沉默片刻,点点头:“正常,四季极有规律,与往年并无变化。” “京都那次瘟疫是因为京都渭水倒灌,河堤泥沙上涌,温度几日之内时冷时热,变化极大,又赶巧发生泥石坍塌之事,生畜腐死河流才造成的。”江云宜问,“对吗?” “对。” “那便是其二:战乱引起的,大量尸体来不及处理。”她抿了抿唇,没有细说,“你觉得是这个吗?” 叶夜谨慎地摇了摇头:“剑南军有专门战争清理队伍,世子就怕会形成瘟疫,当时蜀州布河边缘处理得极为干净。” “那便是了。”她点头,“其一其二都不成立,天时地利都不合适,如何会是瘟疫。” “虽还未查明到底是何物作祟,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会有马脚漏出来的。” 她入了屋内,把衣服面罩都烧干净,仔仔细细洗了脸,洗了手,这才随着叶夜出门,去了军营。 之前平洲援救的一万士兵并没有及时撤回,现在更是走也走不掉了。 她一入军营就被带入主营,营帐内叶景行和平洲王莽正面对面坐着,脸色极为凝重。 “是瘟疫吗?”叶景行一见人来了,直接问道。 江云宜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 “瘟疫发病急剧,证情险恶。初起憎寒壮热,旋即但热不寒,头痛身疼,苔白如积粉,舌质红绛,脉数等。瘟疫大作,必先头痛或骨节疼。” 她沉默片刻:“玄明堂收治的三十六位病人,确实都有这种症状。” 王莽脸色大变,叶景行也是神色僵硬。 “不过……”江云宜片刻之后又说道,“这次病症很杂,吐血胸闷也接在此列。” 她手指紧握,皱着眉,极为严肃:“这些症状若是出现在时疫中,必定是最后时刻了,可医馆的人,甚至脉象比没有这些症状的人还要平稳。” 叶景行陷入沉思。 “还有便是出红疹,那些人脉象竟然最为平整,红疹这种病相,往坏的说是大多是中毒,往好的说也有解毒的说法。” “为何会这样?”王莽长相粗犷,络腮胡子蓄满脸颊,大声问道。 “时疫一开始的症状是头疼发热,上吐下泻,但头疼发热,上吐下泻不单单是时疫特有的病症。” 她笃定地说着,凝重而认真地看着叶景行, 叶景行摸着手边的案牍边沿,眉宇含着戾气。短短片刻时间,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猜想,最后沉声说道:“下毒?” “也许。”江云宜也不敢轻易点头,“我需要看更多的人。” “我让叶夜带你去。”他揉了揉额头。 江云宜点点头,没有跟着叶夜出去,反而继续说道:“我还需要世子借世子的名声替我做一些事情。” 叶景行看着她。 “发布告示,让士兵挨家挨户去通知,邪从口鼻而入。水要烧开,入口东西煮熟,手洗干净,开窗通风。” “若是有了症状便即使送过来,不能隐瞒。” 她把要点一点点仔细说清楚。 叶景行点头:“游医仙曾经说过这些事项,我已经召集识字的士兵,等会便去城中宣传。” “你觉得需要封城?”他突然问道。 江云宜抿了抿唇:“蜀州如今十万灾民,封城之后衣食住行便都是问题。” -- 第201页 她手指紧紧扭着,巨大的压力让她有点喘不上气来,眉心不由皱起。 “反正蜀州城内士兵也多,不怕暴/乱,以防万一还是……”王莽打着圆场。 “不用。”江云宜出声,认真说道,“需要戒备,严格出入,不建议出城,但不需要封城。” 这话一旦开了口,她之后的话便轻松起来。 “我坚信不是时疫。” “时疫发病极快,如今布河之战已经一月有余。时疫是顺应天时,先天受,后传染,不会因为是冬季就放慢传播速度,” “瘟疫之症,一人得病,传染一家,轻者十生□□,重者十存一二,但现在情况,平心而论,人数太少了。” 蜀州十万人,外加六万士兵,若真的是瘟疫,爆发起来必定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说得直接,叶景行的脸色却不再如刚才的凝重。 他相信江云宜的医术。 “那便如此。”他下了最后的决定。 江云宜这才随着叶夜去了军营收治病患的地方。 等她出了军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沉,漆黑的大山只能看到俯卧的轮廓,密林在风中摇曳,在黑夜中重叠。 她出了门寨,就看到有人牵着马车站在门口。 “累吗?”叶景行上前,捋了捋她散落在鬓间的碎发,漆黑的眸光在黑夜中也格外闪耀。 江云宜仰着头,吹着冬日夜风,眯了眯眼:“有点,军营里的人症状比玄明堂的病人要轻。” 她松了一口气,蹭了蹭脸颊处的大手,眉眼弯弯:“我倒是有点头绪了。” “是吗。”叶景行笑了笑,“冷吗,脸怎么这么冰。” “不冷,风吹得吧。”她眼睛晶亮,迫不及待地说着,“我觉得这个病和瘟疫有关,但确实不是瘟疫。” “先上马车吧。”剑南军驻扎在山间,初冬的风格外得大,他见人衣裳单薄,忍不住皱了皱眉,把人朝着马车位置哄去。 江云宜一肚子话要说,动作迅速地上了马车,刚坐定,却见他没有上来,掀开帘子,眨巴眨巴眼,可怜巴巴地说着:“你不进来坐吗?” “我来驾车!”在远处角落里猫着的叶夜极为上道,连忙跑出来说道。 他眼疾手快牵过缰绳,殷勤地掀开帘子,送他入内。 “叶夜说你晚饭只吃了一块糕点,你今日忙了一天,本想让你在马车内睡一觉的。”叶景行无奈说道。 江云宜乖乖坐在一侧,眨着眼,见他入内做好,这才继续说道:“睡不着,有点头绪了,想和你说说话。” “那你说吧。”他拿出暗格内的糕点,递到她手边,“吃点糕点,压压肚子,免得饿坏了。” 江云宜接过糕点,却没塞进嘴里,眼睛亮晶晶的:“我一直觉得奇怪,那些人病症和时疫颇为相似,但又颇为不同。” “它有时疫的症状也有时疫没有的症状,疠气疫毒伏于募原者,治以疏利透达为主,我白日里用达原饮、三消饮两张药方分别给他们服用,一开始皆有效果,但很快又重新烧了起来。” 达原饮、三消饮是游丹心亲自拟定的方子,曾经救过蜀州次数,效果极好。 她眼睛亮晶晶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叶景行认真地听着她说话,点头说着自己的见解:“有用但效果不显。” “没错。”她一拍手,手中的糕点跌落在地上,但也顾不上了。 马车正在下山,拐了个弯,她用手抵着车壁,顺势朝着他倾斜过去:“只有中毒才会这样。” 那股浅淡的药香在鼻尖萦绕,草木苦味混着她衣服上的皂角香味。 “毒不解,做什么都是杯水车薪。” 江云宜靠近他,原本还算宽大的冰冷车内好似有点点燥热拥挤起来。 “那些人是中毒。” 马车上挂着的夜灯,顺着被风吹开的帘幕漏进光来,给昏暗的车厢照进一丝冠名。江云宜琥珀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明亮耀眼,让人挪不开视线。 叶景行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甚至能感受到她浅浅的呼吸声。 “知道了,做好吧。”他移开视线,拿出一块糕点要递给他。 却不料马车轮子磕到石子,抖了一抖,还未坐稳的江云宜朝着她扑了过来。 叶景行张开双臂把人接了个满怀。 “路上有点颠簸,世子和三娘子坐好了。” 马车外,叶夜冷静自制的声音传来。 马车内,是格外的死寂。 江云宜撑在他怀中,一双手的下面是温热又富有弹性的胸/膛。 她乌发上的清香清晰的落在叶景行鼻尖。 是梅花的味道。 两人的距离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沉重而快速。 清冷的空气瞬间燥热起来。 “吃糕点吗。”叶景行沙哑着嗓子问道。 江云宜连忙坐好,胡乱地抓过一块糕点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道:“吃吃吃。” “别吃噎着了。”叶景行打开水壶,递到她手边。 “不用,手脏。”糕点有点油,江云宜慌乱中弄脏了手,羊皮水具若是弄脏了,清洗起来格外麻烦。 她摇了摇头,把嘴里的东西艰难地咽下去,她干得舔了舔嘴巴。 突然间,水壶的瓶口放在她的嘴唇上,温热的水浸湿了她干燥的嘴唇。 -- 第202页 她莫名受了惊吓,触不及防地收回舌头,眼皮子慌忙一抬,只看到近处,一双含笑的眼。 “那我喂你。” 第102章 水源勘测端倪生 蜀州出了一个奇怪的病,这个消息很快就席卷剑南道,一下子各州都要远远避开蜀州的人,而蜀州城内也有不少人想要上赶着离开。 只是城门口审查极严,但凡有身体不适的都不能外出,立刻被一旁的士兵带去玄明堂。 “他们就算出了蜀州,也没有城池愿意收留他们。”江云宜站在城墙上,看着一样望不到头的队伍,无奈地摇了摇头。 “出了蜀州可就进不来了,自己做的决定总该承担着。”叶景行冷漠地收回视线。 “不过出去的毕竟是少数的。”她又安抚着。 昨夜,剑南军就挨家挨户地说明情况了,把江云宜吩咐地注意事项,还有世子说得出入城要点都仔细说了一遍。 叶家在蜀州威望极高,有他亲自出面吩咐做的事情,不少人躁动的心也都被安抚下来。 蜀州的灯火亮了一夜。 “还不走吗?”叶景行为她拢了拢披风,面无表情地下了城墙。 蜀州的冬日冷得快,一个晚上的时间,寒意越发凌冽。 今日起得大早,院中的树叶都彻底落完了,迎面的风吹得人一哆嗦。 “走走走。”江云宜拎着披风跟在他后面,“我们先去那日你们交战的地方,再去布河的源头看看,对了我之前说要取的几个城中河流和几口大井取了河水了吗?” 她一边拎着披风,一边拉着裙子,缀在他身后,低着头看路,嘴巴说个不停。 叶景行无奈,停下脚步,却不料被身后的人一头撞了上下来。 “疼疼疼。”江云宜捧着鼻子,看着他地眼睛泪汪汪的。 “你干嘛停下来。”她哽咽着,可怜兮兮地质问着。 “下面是台阶,蜀州风大,不能再用京都的长披风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鼻尖,见她被撞得通红,又有点心疼,“很疼吗?” 江云宜娇娇地点点头:“当然疼,磕到我了。” 她伸手点了点他的胸膛,不高兴地说着。 叶景行捧着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润白如玉,唯有鼻尖一点通红,看上去颇为可怜。 江云宜靠他这么近,又被他专注地盯着,莫名觉得不好意思,扯了扯披风,垂眸说道:“我不疼了,快走吧。” 叶景行站在她边上扶着她:“蜀州衣服轻便,多有异域之风,改日我让人给你裁几件。” 江云宜的手腕被他牵着,炙热又坚定。 她的脸被蜀州冬日的风吹得冰冷,内在却又被奔流的血液带得滚烫。 蜀州的冬天也没这么冷嘛。 她偷偷弯了弯眼,脚步微微加大,上前一步,借着宽大的袖子的遮掩,悄悄地牵着他的手指。 指尖温热,指形修长,指腹粗糙。 是一双温暖有力的手! 叶景行一愣,低头看着她,最后视线落在被粉色衣袖盖住的双手上。 “衣服太长了,不牵着我,万一摔了这么办。” 江云宜低着头,眼珠子盯着台阶,假装一本正经地强调着,态度义正言辞,话却是含在嘴里的。 耳朵尖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两人牵着手沉默而满怀心思地上了马车。 叶夜目不斜视地驾车出了城门。 布河的战场早已打扫干净,初冬的寒霜落在地面上,覆盖着苍凉的地面,枯黄稀疏的小草东倒西歪,毫无精神,依稀可见当日的惨烈。 “尸体也都是打捞上来的嘛?”江云宜蹲下/身,伸手入了河水,被冻得一激灵,连忙收回手来。 “好冰啊。” 她微微睁大眼睛,有点不可置信。 蜀州的冬日是早一些,冷一点,但也不至于入手是这个温度。 “整条河发源自穆图山上,而穆图山一月前早已入冬,前几日甚至还下了雪,地下水本就异于常水温度,入冬后留下来的水自然冰冷。” “好神奇。”江云宜捂着被冻红的指尖,眨了眨眼,“穆图山高山峻岭,一山却又有四季,确实不同凡响。” “要取水吗?”他问。 江云宜点点头。 叶夜立马上前取了一壶水。 “布河下游去哪里啊?” 江云宜顺着河流方向看去,布河水下暗流极多,河水表面却是安静地向下奔流而去。 “去雅州和眉州。”他沉默,“如今都在蛮夷手中。” 江云宜一愣,扭头突然问道:“蛮夷城中可有这些症状?” 叶景行半垂的眼皮倏地一抬,露出那双锐利而冰冷的漆黑眼眸。 “去查。”他嘴边突出两个字,寒气森森。 叶夜连忙点头应下。 “先去源头取点水来。”江云宜沉思片刻还是觉得按着原计划进行。 一行人在沉默中,赶着马车去了布河源头,穆图山深处。 “雅州和眉州若是有,消息应该早就传来了吧。”江云宜坐在马车内,捏着水壶,不安地说着。 叶景行不说话,手指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蛮夷入城后一定会屠/城,至少杀一半以上的人,如今我们在两地的眼线寥寥无几,穿不出消息也正常。” 他低声说道,眉宇平直紧绷,眼尾不由下垂。 -- 第203页 “蜀州这事闹得不小,其他两州有没有迟早会知道的。” 江云宜面露复杂之色,只好干巴巴地安慰着。 “若是没有,问题便是出现蜀州城内的大小水井处,可水井都是有水长丞亲自看管的,若是下毒如何避开视线。” “不急,先去源头看看。” 叶景行手指微微蜷缩,岔开话题。 穆图山深处早已白雪皑皑,满眼看去皆是白雪,大雪压满树枝。 叶景行给人裹上狐裘,这才让她下了马车。 源头处的水从地下和石壁中不断渗出,发出潺潺水声,这里地势极为开阔,多巨石枯木,目之所及空空荡荡。 “这里的水更冰。”她伸手感受了一下水流。 水质极为清澈若何,但同样冰冷刺骨。 她心中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 大部分毒药的毒性都不能在如此寒冷的水流中保持毒性, 上吐下泻,感冒发烧都为热证,热证的药不论毒药还是解药的药性在这样的环境中都会大打折扣。 她半敛着眉,满怀心思地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捏着发红的手指。 “这里已经很靠近军营了。”叶夜接好水后说道,“最先身边的那十来个人,发病之前就在这里不远处的位置巡视。” 这次军营人多,驻扎的范围很大。 “你们喝水都是从哪里打水的。”江云宜问。 “就一口水井,就在军营正中,守卫最为严苛,不可能是哪里出错的。”叶夜斩钉截铁地说着。 “你为何觉得毒一定下在水井。”叶景行问。 江云宜一愣,心思一动,但还是解释道:“毒药一般都是粉状或者水状,只要下在水中才能不被人轻易发现,而且大部分的人都不会生喝水,就算有一点点异味也察觉不出。” “可蜀州是军事重地,任何水源都是被严密把控的,一口水井出事,坐连至少五户人家。”叶夜出声解释着。 “比京都管理严格数十倍。”他又补充道。 江云宜皱眉,蜀州一旦进入战事状态,确实管理非常严格,连出入都会遭到盘问。 “可那会是在哪里?”她无意识地捏着手指,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先把东西都带回去吧。”叶景行上前松开她的手,揉了揉她发红的指尖,“昨日可有新增的人。” “有的,十三个,都已经安置好了。”江云宜被他牵上马车的时候,还是想着刚才的话,“有两人比较严重。” “好奇怪,这次生病的人好像没有几个女子。”她爬马车的动作一顿,突然抬头,一脸惊疑。 “昨日十三个人,只有三个女的。”她摇了摇身子,卡在中间上不来下不去。 “女子?”叶景行连忙伸手扶着她的腰,先把人抱下来。 “先回去再说吧。”她嘟囔着,拢了拢大氅,裹住点热情,冻得跺跺脚,“我继续看看。” 叶景行无奈,只好连人带披风一裹,直接提溜上去。 “什么地方是男子去的比较多,女子比较少去吗?”江云宜坐在马车内,抓着他的手,放在手心捂着,红着鼻子问道。 “青楼楚馆。”她沉默片刻后抬眉,快速扫了他一眼,小声说着。 叶景行抿了抿唇:“确实有这个可能。” 每个地方都会有青楼楚馆,除了越是发达的地方,越是容易发生战乱的地区,这些皮肉生意也是越来越发达。 蜀州也不例外,但更多的是苦命的女子。 江云宜哼哼了几声,扔开他的手。 “跟我有什么关系。”叶景行被莫名牵连,无奈苦笑。 “你回去问问你的士兵是不是大晚上跑出去了。”她哼哼几声,双手揣回大氅里,不悦地说着。 “不过他们如何进的城。”她又好奇地问着。 “那你亲自去问可以吗?”叶景行递过去一个暖壶,“小心冻着。” “回军营。” 叶夜应了一声,掉转马车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 军营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操练声络绎不绝,大冬天依旧是热火朝天的训练和喊杀,王莽站在高台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大喝。 生病的士兵被早早隔离起来,放在最东边的军营处。 “你去问。”江云宜走到门口,不进去了,把人推进去,自己扎根在门口。 叶景行看着她。 “我在门口站在就好了。”她把玩着暖壶,眨巴眨巴眼。 “那你去营帐里等我吧。”叶景行也不想她听到什么污言秽语,理了理脖颈处的白色狐毛,小声说道,“这里冷,小心受寒了,我送你回去。” 江云宜摇摇头:“我认路的,而且我想去军医那边问问情况。” 军医的帐子就在隔壁。 叶景行便点点头,把人亲自送入帐中,自己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瘟疫下毒的内容,纯属自由发挥。 第103章 病因逐显先开局 剑南道军营里的军医都被扔到玄明堂交流过,玄明堂走的是正统医学,江云宜师承阴阳先生,又自幼学了素心九问,其他几位大夫也都是各有师承,医书就读得有一人高,学识极为惊人。 军医又有不同,大都是从实战起家的,许多人都是挂着医籍,世代从医,祖祖辈辈都留在军营里,走的是野路子。 -- 第204页 两者各有各的长短,当时交流了一个月,两边人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有两人的症状明显减轻了,只是一直在高烧,怎么也退不下来,但明显有精神了。”江云宜和军医交流着这几日病患的疫情。 “药剂都换了吗?”江云宜翻看着这两人的册子,是这十三人中最小的。 “换过了,先是用了达原饮,后来换了白虎合犀角升麻汤,最后新换了三娘子昨日清瘟败毒饮,这个效果最是明显,那两人就是当夜头痛和腹痛的症状就减轻了不少。” 军医交赞不绝,看她的目光满是赞叹。 “大概是当兵的身体好,我堂中的人症状减轻还没这么明显。”江云宜笑了笑,合上册子,“军中有新增的人吗?” “没有。”军医激动地搓着手,“果真不少瘟疫,三娘子料事如神。” 这个症状一开始和往年的瘟疫相差无几,谁都以为是布河之战留下的后遗症,皆是惴惴不安。 时疫之惨状,作为军医最为了解,说是触目惊心都不为过。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蜀州。 “军营这几日是戒严了吗?能有人外出吗?”她递还册子时,又问了一句。 “世子不仅不准任何人外出,甚至除训练、巡防和吃饭,其余时候不准在营中自由走动,管理极为严格。”军医感叹道。 “这附近除了安札的军营,还有其他村落吗?”她转似无意地问着。 “有几个小村落,都是可怜人。”军医感叹,“剑南道全民皆兵,青壮年数量已经远低于造册人数,留下不少孤儿寡母,家中没了青壮劳动力的人大都住在穆图山里图个温饱。” 江云宜点点头。 “那她们都是做什么营生的呢?”江云宜疑惑地问道。 军医突然尴尬地不说话。 她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做些皮肉生意。”他顶不住那个视线,含含糊糊地说着。 江云宜微微睁大眼睛。 “不过三娘子放心,世子早早就怕扰乱军心,把她们都迁到山下了,安排了田地和屋子,有些有手艺的甚至还安排了活计,一点也没亏待她们。” 他连连摆手解释着,生怕让世子的形象蒙上一层灰。 “世子也是三申五令,严禁士兵们去山下找她们,被抓到人,严重的可是要仗责三十,逐出军营呢。” “我们世子最是仁善了。” 他最后夸了一句。 剑南军对于士兵待遇很好,若是立了大功脱了军籍也是常有的事情,历代叶家家主都是温和宽宥之人,是以在剑南道入军,不算一个坏事。 “哦,所以我们是不能接触到那些村民,是吗?” “当然接触不到。”军医信誓旦旦地说道。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牛皮门帘被掀开,一阵寒风顺着空隙遛了进来,打断了屋内说话的气氛。 “好了吗?”叶景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冬日的风带着一股血腥味逐渐蔓延在营帐内。 江云宜抬头惊讶地看着她,却又见他衣裳干净整洁。 军医被吓得不说话了,只顾低头整理手边的东西,恨不得把整个人埋进土里。 “好了。”她起身,迎向他。 “怎么了?”出门口,她侧首看向他,“脸色这么差。”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一侧的躺着病患的营帐内,却又见里面安安静静,一点异样也没有。 “别看了。”叶景行伸手把她脑袋转回来,带人朝着自己的主营帐走去,语气不好。 “你说得对。” 一路无言,直到最后进门前,他突然说了一句,脸色嘲弄。 他坐定没多久,就把王莽和叶夜分别叫来。 “去查军营里有谁去找了山下的那群人,一个个查过去,要是谁隐瞒不报,全队连坐。” “去蜀州把大大小小的青楼楚馆,全都查封,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没有多做解释,其余两人也没有多嘴,领命直接退下。 江云宜坐在一旁,捧着茶杯低着头,直到他们都走了,这才抬起头来,眨眨眼:“你问到了?” 叶景行点头:“那日他们十三人借着巡查夜班的机会,没有按规定去巡逻南边的地方,而是去了山下找暗娼。” 他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厉色,手指紧握成拳。 “军中规矩一向森严,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 江云宜扣着茶杯没说话。 “如果这毒真的是因为这些事情过到自己身上的,怎么过得,又是谁下的毒呢?” 她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此毒精妙,想必制作极为不易,为何要选在现在下毒呢?” 叶景行眉眼微微敛下,沉默而冷厉,下颚弧度紧绷,双唇紧抿。 “你知道是谁?”江云宜细细打量着他,惊讶地问道。 “大概知道一点,但也需要确认,我先送你回去,我今夜谁在军营内,有事让戴镇来寻我。”他起身,拿起架子上的披风,敞开,披在她身上,小心地给她系上。 他明显不愿多说,江云宜也不好多问,起身准备离开。 “我之前的药有用,但没有具体的毒药配方,只能一样样试过去,我怕耽误事。”她轻声说道。 “军中没有病例了,可蜀州城内却是接连不断,我已经把老师和学生接到江府了,把学堂都挪作他用了,若是五日内还没有结果,医馆就要住不下了。” -- 第205页 上马车时,她皱着眉,无奈说道。 叶景行点头:“五日内一定有答案。” 他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上车吧,太冷了。” 江云宜眼睛一瞟,就见王莽神色匆匆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便又说道:“让纣恩送我吧,你去忙吧。” 叶景行看着王莽着急的神色,心知是有事情发生,眸光略带歉意地说道:“等我回去就来看你。” “那我很忙啊,不用担心我。”江云宜皱皱鼻子,安慰着他,“纣恩,直接去玄明堂。” 纣恩连忙接过缰绳:“一定把三娘子平安送到。” “去吧。”叶景行目送马车远去,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直到成了一股冷凝之色,面无表情却又满含杀气。 “怎么了?”他问道。 “蛮夷有动静。”王莽低声说着,嘴角紧抿,“刚刚传回的消息,雅州内有军队在集结。” “雅州没有这个奇怪的病。” 他补充道。 “是他们搞的鬼吗?” 两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实在太巧了。 布河之战,蛮夷正副三位将军被当场斩杀,六万大军损失过半,按蛮夷以往的性子早就该回退,伺机而动才对。 不过两月时间,现在竟然又有出兵的打算,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叶景行捏着手指不说话,漆黑的眼珠微微眯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知道了,雅州的情况盯着即可,蛮夷王性格谨慎,不会贸然出兵。”他眉目坚毅,坚定转身,朝着营帐走去。 “可需关闭城门。”王莽问道。 “不需要。”叶景行冷笑,“我不仅不关,甚至还要大开城门,让想出去的人都出去。” 他带着一身寒气入了帐内,笑说道:“不让人出去怎么知道蜀州安然无恙。” 王莽一震,眼角一瞟,只看到他冰冷的眉眼。 “你回平洲等我消息。”叶景行看着剑南道地图,偌大的地图如今只剩下一半是大尧的天下,半数国土落入敌手。 可他却被人束缚着,无能为力。 叶家世代守护的基业成了别人搏斗的砝码,将士的死伤无足轻重,百姓的安危视若无睹。 他咬牙,几乎能闻到口中的血腥味。 “世子。”王莽惊叫。 叶景行知道他要说什么,摆了摆手:“蛮夷兵力不多,不会贸然进攻,他们竟然主动集结兵力,我们为什么不反击。” 他眼皮子一掀,目光冷冷地落在王莽身上:“拿回雅州。” 一字一字,坚定有力。 王莽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下。 “回去联系茂州、宜州、绵州。”叶景行收敛脸上的锐气,冷淡说道,“等我消息。” “是!” 王莽大声应下。 江云宜回玄明堂之后,很快就一头扎进后院里,昨日的药颇有成效,几个年轻的,身体强壮的人,甚至能起身了。 “药很有用。”蒋荟压抑不住激动之色,一直死气沉沉的脸色也忍不住落出笑来,“原本一直喊着胸疼胸闷的人,昨夜难得睡了一觉。” “那你也去休息吧,这里我让张大夫来看着。”玄子苓看他憔悴的脸,连忙说道,“云宜已经有思路了,研制出解药是早晚的事情,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他难得态度强硬地把人赶回去,蒋荟被人推着向前走着。 江云宜拿着那本厚厚的病例册子。 这里写满了这个病症的病人每日情况和每日药方。 她这一看便看到太阳落山,哑叔带着人来挂灯笼。 “三娘子,歇歇吧,看了一天了,晚饭也没吃。”张婶说道,“厨房还热着饭菜,赶紧去吃吧。” 哑叔比划着手势,连连点头。 江云宜合上最后一页,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和腰,脸色中带着疲惫之色。 她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什么。 “知道了,这些天也辛苦你们了,等这事结束,我就给你们发红封。”她笑眯眯地说着。 “才不需要。”张婶大咧咧地说着,“我能吃堂里的,用堂里的,做一些小事算什么,三娘才辛苦,这几日忙得人都瘦了。” 她看得心疼极了。 “红袖姐姐已经在门口等着姐姐了。”陈黄跑过来,仰着头,脆生生地说着。 “那我就先回去了。”她的目光落在册子上,最后无功而返地准备回去。 “对了,堂中的石膏和莲花没了。”张婶送人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此事。 “石膏本就用得不多,这次蒋荟原本打算给胸痛的人改药方这才发现没有了,莲花则是因为此次用量极大,已经用完了。” 江云宜点头:“我知道了,去暑热的,本就要多备些……” 她一愣,站在台阶上沉默,背后的烛火拉长她的背影,长长的身影落在马车边上。 红袖不敢出声打扰。 “石膏。”她低声念着,突然拍了拍脑袋,“对啊,石膏。” “清瘟败毒饮中加重石膏也许可以。”她突然提起裙摆往回跑去。 “三娘。”红袖连忙追了上去,张婶一头雾水也紧跟着跑了过去。 正巧碰上休息回来的蒋荟。 “你说对,就是要加石膏,是我狭隘了,此病虽然不似疫疹,但症状极为相似,说明也许都是借着疠气引起的,除了天道,还有一种便是暑热疫,加大石膏未必不可。” -- 第206页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思维跳跃。 蒋荟却是立马跟上她的思路。 “所以这就是为何用了达原饮没用,换了白虎合犀角升麻汤稍有效果,你改良后的清瘟败毒饮大有成效,都是暑热。” “对!” 两人动作极快,坐在露天的石桌上,对着药方开始讨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着。 玄子苓站在拱门处直叹气。 “去把饭菜端来吧,估计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红袖无奈点头,去了厨房端饭。 黑夜中,一直纯白的海东青在空中徘徊,浅蓝色的眼珠在门窗紧闭的漆黑叶府一闪而过,最后朝着剑南道的军营而去,如一道利剑,破空而去。 “开始了。” 漆黑的营帐总,叶景行喂着海东青,喃喃自语,远处微弱的篝火,让他冷厉的脸色光影交错,煞是骇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加班!噩耗! 药方纯粹瞎编。 第104章 波澜起伏军营行 一夜之前,大尧各地都入了冬,京都众人一觉起来只觉得寒气甚重,纷纷裹上棉衣。 中宫内的皇后娘娘却是一夜无眠,睁眼到天亮。 “娘娘。”素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张贵妃请了太医。” 温寰手中的纸一抖,艳丽张扬的脸庞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和憔悴。 “如何?”她问道,这才发现嗓子已经完全沙哑了。 素锦一惊,推门而入,见她衣冠还是昨夜入侵时的模样,心中一个咯噔,连忙把门重新关上。 温寰抬眉,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她面不改色,冷静问道:“张贵妃有了?” 素锦轻轻嗯了一声,神情不安。 之前在东宫,太子妃荣宠宫院,东宫子嗣皆是她出,太子日日留宿,后宫良娣妾侍寥寥无几,这是一桩难得的好姻缘,便连温寰自己也难以指摘。 太子与她青梅竹马,这桩婚事双方皆是欢喜,大婚之日的欣喜至今历历在目。可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温寰想了许久终于是死心了。 “娘娘不必忧心,官家只是送了礼,都不曾来看她,娘娘当初怀小皇子可是……”素锦出声安慰着,却不料被娘娘直接打断。 “官家子嗣充盈是好事,让人备礼送去吧。”她把手中的纸扔道只剩下零星火光的炭盆中。 趋于沉默的火盆像只蛰伏的猛兽,一遇到猎物,带出火苗瞬间吞没那张薄薄的纸张。 “太医院的章太医擅长药膳,拿我的牌子去请他来。” 素锦硬着头皮,脸色难看:“张贵妃一大早便把人带走了。” 温寰半阖着眼,面不改色,手指落在膝盖上,雪白的绸缎衬得她指节如玉,修长如葱:“你只管去请,会有人送来的。” 她起身,揉了揉发涨的额头:“我去歇一下,午后请母亲入宫。” 素锦连忙服侍着人躺下,放下鲛纱帷帐后这才蹑手蹑脚退下。 温家收了入宫的消息,颜昼还在和温如徐僵持。 “姐姐做决定了。”温如徐听着小厮的话,轻声说道。 “温家三百二十人,你在做什么。” “因为大尧有五百三十万人。” 母子两人沉默着,视线皆是下移,不肯相互对视,屋内弥漫着死寂的沉默。 温家还在守孝,白布都不曾撤下,冷冷清清,冬日安静得连鸟叫声消失不见,越发显得温家寂静。 温家依旧富贵繁华,锦绣绚丽,却再也不是那个热闹的温家了。 “若是败了呢……” “不会的。”温如徐抬头,温和又冷静,“不会输的。” 他目光中的笃定即使在冬日阴沉的天空中依旧显得明亮清澈,无人能动摇。 温家郎君一向是个坚定,言出必行的人。 她从未见过像今日这般坚定的儿子。 颜昼合上眼,颓废地长叹一口气:“知道了,下去吧。” 温如徐起身退下,动作行云流水,姿态潇洒闲适,依旧是京都人人追捧的贵公子,任谁也挑不出一丝错来。 他一出门,抬头看去,只看到天边一道雪白的闪电,紧接着冲自己而来,是那只海东青。 海东青落在他的手臂上,眨着眼天蓝色的眼珠看着他,伸出自己的右爪,信筒被密封,显然是有东西。 他取下东西,是剑南道传回的消息。 ——“夺取雅州后。” “雅州。”他眯了眯眼,把手心的字条揉在手心,大步朝着书房走去。 千里之外的蜀州如今也是一片紧张状态。 虽然玄明堂研制出那个奇怪毒药的解药,让原本压在蜀州头顶的乌云瞬间被吹散。 可与此同时,剑南军雷厉风行关闭了所有青楼楚馆,甚至把刚刚解毒,还未痊愈的人全都抓紧大牢。 更有甚者,蛮夷在雅州集兵的消息莫名在城中弥漫。 短短几日,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蜀州很快就进入战事状态,全城戒严,不得随意外出。 研制出解药之后,江云宜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就起来,直到五日后,玄明堂收治的病人全都退了烧,这才被柴叔亲自压着带回江府休息。 她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再一醒来的时候,蜀州下了第一场大雪。 白茫茫的一片,落满整个庭院,池中的鲤鱼顶着落在水中的叶子,到处游着,院中的梅花在寒雪中傲然绽放。 -- 第207页 “三娘子饿了?厨房热着粥呢。”红袖笑脸盈盈地推门进来。 “我想吃梅花糕!”她眼睛亮晶晶地,眼巴巴地盯着屋外的梅花。 红袖噗呲一声笑了起来:“还是世子了解三娘,刚送来的梅花糕。” 她晃了晃手中的食盒,眨眨眼打趣着。 江云宜的视线落在食盒上。 “除了梅花糕,世子还送了四豆甜汤,蜀州特有的四色凉糕。”她把东西一样样摆在江云宜面前,最后递上筷子,“世子还说,这场雪还要下一天,让三娘出门注意保暖。” 江云宜咬着还带着温度的梅花糕,笑得眉眼都是弯弯的。 “好好吃,甜而不腻。”她满意地点点头。 “世子呢?”她吃了三块糕点这才停了下来,“今日也在叶府吗?” 红袖摇摇头:“世子让叶夜特意送来的,还嘱咐他说清楚,这几日都在军营,让三娘子顾好自己即可。” 江云宜嘴里的凉糕顿时没了味道。 算上今日,她已经十五日没见到世子了。 “这东西还是叶夜刚刚顺道送的呢。”红袖假装不经意地说道,“说起来也是可怜,叶夜每三日回来一次,每次都在我们府中吃饭呢。” 江云宜味同嚼蜡的脸色瞬间亮了起来。 叶夜还不知道被人惦记上了,蹲在厨房门口嗦着面。 “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他身后突然想起一个惊讶的声音。 江云宜打量着一跃而起的人,只见叶夜黑了不少,也精瘦了不少,一张脸黑的只剩下一双大白牙最是显眼。 叶夜一脸呆滞地捧着碗,愣愣地看着她。 “三,三娘子。”他把嘴边的面吸溜进去,干干地喊了一声,“醒了啊。” 江云宜一见他就露出温柔可亲的笑来。 叶夜汗毛直立,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会被骂死的。”叶夜闷着声,甩着鞭子,委委屈屈地说着。 江云宜探出半个脑袋来,只见领肩处的雪白狐裘把她衬得小脸润白如玉,一双琥珀色眼珠扑闪扑闪的,浓密浅长的睫毛在寒风中颤动。 “你就说是我自己爬上马车的嘛。”她裹紧大氅,只露出半张脸,闷闷解释着。 叶夜哽咽了一下。 “那你说我只是去看看那些病患而已。”她又给自己扯了借口。 “没有病患了,这个借口不行,因为那些人都被赶出去了。”叶夜甩了下马鞭,泼着冷水。 江云宜一愣,突然想起来军医的话。 ——“严禁士兵们寻花问柳,严重的可是要仗责三十,逐出军营。” “那下面村子的人?”她小心问道。 “全都抓起来了。”叶夜倒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毒是揉在蜡烛上的,屋内还有很多没用用完的蜡烛,一看便是背后有人指使的。” 他冷笑,眉宇间点出一丝萧杀。 “多亏了三娘的解药,这个毒肖似瘟疫,若是没及时处理,引发的效果不会比瘟疫小。” 江云宜看着被白雪覆盖覆盖的长路,往上走便是军医所在,她不由眨了眨眼,嘴角带出笑来:“应该做的。” “那三娘子想好如何和世子交代了吗?”叶夜话锋一转,可怜巴巴地问着。 “哼,我才不告诉你。” 她放下帘子,揉了揉被风吹的发僵的脸,抱着汤婆子,闭眼小憩。 “反正你不会挨骂的。”她小声说着。 叶景行刚刚从校场回来,就看到营帐内有烛火亮着,门口的叶夜一见他就苦着脸。 “三娘子,世子回来了。” 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小声说道。 叶景行眉心皱起,一脸不悦,叶夜低着头不说话。 江云宜的脑袋从牛皮帘子后探出来,一双眼眨巴眨巴,无辜说道:“是我自己跟过来的。” 她脸色极白,一双唇露出青色,看上去极为憔悴可怜。 “病了?”叶景行脸色一变,上前一把握住她拽着门框的手。 “风吹得好冷。”江云宜娇娇地说着。 叶夜在身后看的叹为观止,明明进营帐之前还是面色红润的样子。 “穆图山入冬极冷,所以这才叫你不用上来的。”他斜了叶夜一眼,“多备些炭火来。” 叶夜连滚带爬地跑了。 “你来做什么?城中有事?”他捂着她冰冷的说,把人带入营帐内,“军营这几日乱得很,怕有人冲撞你。” 他还是亲自解释着。 被他抓着手焐热的江云宜只是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低下头来,我告诉你,我今天为何来。” 叶景行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低下头来。 冰冷的铠甲带着冬日的寒风落在她脸颊上,刺骨又冰冷,可那股神秘又清冽的味道又在同一时间包裹着她。 好似能驱散风雪刀剑,让她毫无畏惧。 江云宜反手握住他的手,踮起脚尖,小心又得意地靠近他耳边。 “因为我想你啊。” 她轻声,语带笑意地笑着。 叶景行一愣,低着头,视线所及,只看到江云宜脖颈处露出的一点雪白肌肤,赛雪欺霜,便是穆图山顶的积雪都没有这般雪白晶莹。 他眼前突然闪过古剌那县的神庙里的竹塔,满塔迎风而动的布愿就这样在大雪寒风中猎猎作响,最后那条青竹色的布愿轻飘飘地落在一双手中。 -- 第208页 高高的寺庙台阶上落满大雪,只能看到台阶上一路凌乱的痕迹。 是有人三叩九拜上来的痕迹。 他还未仔细看去,只看到主持那双睿智的眼看向他,瞬间清醒过来。 江云宜说完,却见人毫无动静,不由睁大眼睛,暗道话本真不靠谱,打算扭头去看他的表情。 只是她还未扭头,就被人一把扣住后脑勺,按在冰冷的盔甲上。 铠甲冰冷,贴着她的脸,让她哆嗦一下。 “那就别走了。”她听到耳边有人低哑着嗓子说道。 那股风轻轻地落在耳边,羽毛轻轻擦过耳廓。 “这辈子都别走了。” 江云宜一张脸瞬间爆红。 第105章 冬至喜讯捷报来 “你要去打雅州。”江云宜还没从晕乎乎的羞涩中苏醒,就被人当头一棍,打得瞬间清醒。 “嗯。”叶景行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劲,非要把人抱在腿上。 江云宜动也不敢动,脸上的红晕一直下不去,眼角水润湿漉,看上去格外可怜。 叶景行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中,让她有暖手的东西。 她半晌没说话,手指捂着茶杯,半垂着眼眸。 “也行,本来就是要拿回来的。”她抿了一口茶,细声细气地说着,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又乖又软。 两人相拥沉默间,谁也没说话。 叶夜掀开帘子,端着炭火入内,期间头也不抬,速战速决,放下后立马就走了。 “炭火来了。”她动作轻微地挪了一下,又觉得颇为不好意思,脸颊红红的。 叶景行的帐篷虽然是主帅帐篷,但也格外简陋,冷冰冰的,连个落座的凳子也没有,火盆也是快要熄灭的样子。 江云宜不曾吃过受冻的苦,坐了一会就觉得浑身发寒,叶景行只好把人按在自己腿上了,免得人冻着。 “嗯。”叶景行应着,但没动作,依旧箍着她的腰没动弹。 江云宜见人光说话不动作的行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艰难地扭头看向她。 白绒绒的狐裘蓬松柔软,遮住她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张水汪汪的大眼睛,浓密的睫毛半盖着眼睛,委委屈屈的样子。 叶景行失笑,把人放下。 “蒲团冰得很,现在也坐不了人。”他无辜地说着。 江云宜伸出手指戳了戳,果然还是冰冰冷冷的。 似笑非笑的,近在咫尺的视线就落在自己身后,但她只能梗着脖子不回头,假装无所谓地说道:“不冷啊,刚刚好。” 她一坐下就忍不住皱着脸,眉眼耷拉着。 不舒服! 又冰又硬! 叶景行就在她身旁,一举一动看得格外清晰。 “等天黑了,我让叶夜送你回去。”叶景行忍笑说着。 江云宜难受地晃了一下,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嗯。” 叶景行揉了揉她的头发,最后捏着她的手,一根手指借着一根手指来回地板着:“我三日后轻装出兵,你在玄明堂记得照顾好自己。” “这么快。”江云宜抬头,澄亮的眼珠子微微睁大,茫然又不安。 “回来得更快。”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回来陪你过立冬,你包个饺子等我好吗。” 立冬作为贺冬的第一个节日,有小年的别称,素来有‘肥冬瘦年’的说法,过了小年便是大年了,所以这日子在蜀州极为隆重。 江云宜被捏着的手指忍不住想抽回来,却又被人牢牢捏着。 那双手温柔又坚定,轻轻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尖,缓慢而安抚的动作莫名让她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她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羽般微微颤动,一双琉璃色眼眸带着羞涩的笑意,轻轻地嗯了一声。 “乖。” 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指尖。 好像夏日趴在鱼塘边上喂鱼,天真不谙世事的红色大鲤鱼摆着尾,轻轻游到你身边,湿润柔软的鱼唇轻轻触碰你的指尖。 触不及防,怦然心动。 叶景行悄然而走的时候是深夜,江云宜还围着张婶学着擀皮,手指头被擀面杖压了一下,疼得直吸气。 “三娘想吃饺子,我给你做就好了,何必亲自动手呢。”张婶心疼地说着。 江云宜盯着那张莫名其妙又破了的饺子皮,气馁又不甘地说道:“怎么又坏了。” “要往边上推,力道不能大。”张婶一边讲着要点,一边示范了一边,很快一张又大又圆的饺子皮就出现了。 江云宜听得直皱眉,下手去糟蹋下一个面饼了。 “做的不好吃可不能怪我。”她嘟囔着,小心翼翼地推着擀面杖,木棍滚了过去,中间没破,两边又裂开了。 “好难!”她有些发愁。 寂静的夜空,突然听到鸟兽略过天空的声音,一直碎碎念的江云宜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向外看去。 乌漆漆的深夜,蜀州好似被笼在黑暗中的巨兽,在寂静中沉睡。 “三娘子,在看什么,可是累了。”张婶见她盯着天边不动,出声宽慰着,“擀面皮本就不是一天能学会的,三娘子今天学了一天了,不如先去休息。” 江云宜收回视线,看了满地狼藉,满腔的热情随着那阵突然凌空而起的飞鸟而逐渐散去,眼底的光也慢慢熄灭,低下头,沮丧说道:“明日再努力吧。” -- 第209页 “哎哎,三娘子这么聪明,学个擀面皮还不是轻而易举。”张婶夸着,手脚麻利地自己把剩下的面团擀好。 一叠雪白柔软的面皮逐渐被垒了起来,沾了□□的面皮软绵绵的,看上去便极为可爱。 江云宜摸了下面皮,再一次看了下自己的手。 不争气啊! 她百无聊赖地想着,目光又是落在西边的位置。 穆图山便屹立在那边,高大连绵的山体,起伏如波涛,在黑夜中安静地蛰伏着,包围着整个蜀州。 刚刚是他走了吗。 她收回视线,揪着一小块面团,无聊地揉/捏着。 玄子苓简直觉得见鬼了,有空就捧着医书的江云宜这几日从早上到晚上就扎进厨房,要学着包饺子。 江云宜可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包饺子了,连刀都没拎起来过。 奈何他追问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倒是王来招摇着扇子看热闹的时候,大声嘲笑他眼神不太好,脑子不聪明。 玄子苓的注意力便又被老师吸引走了。 在奋力学捏饺子的江云宜不由翻了下白眼。 日子一闪而过,蜀州下了两场不大不小的雪,她的饺子也终于能成功力起来了,虽然丑了点,但不会再露馅了。 冬至也终于要来了。 江云宜一觉醒来就觉得窗外格外德亮,她急匆匆地起床,果然下了大雪,一夜不见,白雪落满枝头,满院都飘着梅花清淡的香味。 红袖见人赤脚下床,一脸急色:“三娘子怎么不穿鞋袜,昨夜便下了大雪,小心寒气入体。” “有消息吗?”江云宜被人推回床上,是不是能听到街上隐隐传来热闹的喧闹声,眼睛亮晶晶地问着。 红袖摇了摇头:“一点雅州的消息也没有,也没有听说那里打起来了。” 她看了眼江云宜,犹豫着:“是不是世子临时变了计划。” 江云宜抱着暖炉,裹着被子,滚到床里面,只露出一双小鹿般清亮的眼睛:“反正他说今天回来的。” 有些不开心,但又带着认真。 她闷闷地说着:“厨房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红袖怕她不开心,连忙哄着:“三娘吩咐的事情,张婶哪一次不是早早就备好了,厨房里已经调了鱼肉韭黄馅、鸡肉冬笋馅、素三鲜馅还有酸菜牛肉馅和圆菜羊肉馅呢。” 江云宜眼睛越发晶亮,迫不及待起身:“那我们早点去吧。” “不急,张婶还带人在和面呢,饺子皮的关键可是在面团上。”红袖拉着急匆匆的人,笑脸盈盈地说着。 “他好像不挑食。”江云宜抱着被子坐在床沿上,“不过不吃甜的。” 红袖笑着用汤婆子热着衣服:“玄郎君说今日玄明堂早点打烊,大家一起包饺子过节。” 江云宜点点头:“应该的,你去各自拿二十个金银络子来,到时候包在饺子里,谁吃到就是谁的,我再多给一两的红封。” 因为要一起包饺子,后院便早早搭起了防风的棚子,几个一人高的炭烧大铜炉立在角落里,把棚子熏得暖洋洋的。 门外直接打了个简易灶台,放了个大锅,下面柴火慢慢烧着,熏得周边的雪都融化了,露出泥土的痕迹。 陈黄带着几个小孩在雪地里玩得尖叫四处,柴叔和王来招辈分大坐在椅子上赏着梅花喝着温酒,脸色惬意。 今日蜀州有花灯□□,热闹地连这里都听得到人群的欢呼声。 一派祥和热闹,喜气洋洋。 江云宜面前已经包了一盘的饺子,形状各异,模样千奇百怪,幸好这皮是张婶特意做的,有大又圆,这才没有落出馅来。 “你怎么一点进步也没有啊。”玄子苓从隔壁桌坐了过来,得意地拎着自己包的饺子,“你看看我这个饺子。” 江云宜不理人,继续低着头包饺子。 她打算包三十个,如今还差十个。 “你怎么不包个金果子进去。”玄子苓撑着下巴问着,面粉在他下巴处留下一点痕迹,但他已经兴奋地无心擦干净。 “包了一个。”江云宜小心翼翼地捏着饺子皮,看着被自己戳破的大肚子,自暴自弃地揪了面团,填窟窿一样填进去。 “哈哈哈,也太丑了吧。”玄子苓放声大笑。 江云宜面不改色,抹了一把面粉,往人脸上抹去:“闭嘴,吵死了,走开。” 玄子苓还要说什么,背后被人扎了一下,一枝梅花在地上滴溜溜地转了一个圈。 “把我的花枝捡回来。”王来招语气已经微醺,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少打扰我家织女。” 玄子苓不明所以,顶着个花脸凑上去,奈何王来招装傻充愣,就是不再说这个了。 “开锅了,下饺子喽。”张婶大喝着,搅着一个巨大的汤勺,哑叔坐在灶台前,笑眯着眼,慢吞吞地添着柴火。 “下我的。” “下我的。” “我的也下。” “你也送我几个呗。”玄子苓冲江云宜的托盘中摸走了五个,笑嘻嘻地说着。 江云宜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拿走拿走,别烦我。” 不少人争先恐后地端着做好的饺子倒入锅中,笑嘻嘻地挤在锅面前。 “这个饺子给我娘吃的,我得看着。” “我这个给我家婆娘吃的。” -- 第210页 “我这个给我夏大哥的。” 不少人盯着饺子不错眼,生怕包给自家人的饺子被人捷足先登了。 一股浓郁的香味蔓延出来,饺子在水中沸腾,白生生,胖嘟嘟的,格外可爱。 “起锅。”张婶大喝着,“自己的饺子看好了啊,都别挤。” “我先给柴公和先生盛一碗,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她手脚极为麻利,找了几个模样最好看的,满满当当盛了两碗,递到两人矮座上。 “辛苦了。”王来招递上一个红封,和颜悦色地说着,“前个月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张婶有些局促,双手擦着围兜。 “不碍事,给你的,收下吧。”江云宜早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大声说道。 柴忠也是点点头:“收下吧。” 张婶这才哎哎地收下。 那一边盛饺子的盛况也是热闹非常,吵得屋顶都要掀翻了。 “我第一个。”玄子苓大叫着,“这是云宜给我的,我先来,这个这个还有那几个。” 他自饺子下锅就一直盯着,它滚去哪里,眼睛就盯去哪里。 江云宜低着头,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来。 玄明堂的热闹直到天色完全黑了,原本停了的大雪又重新落了下来,快到子时深夜时分这才全都停了下来。 屋内,红袖给人洗漱换衣后,端着那碗热腾腾的饺子,小心翼翼地说道:“今日大雪可能路上耽搁了,不如这碗先放厨房温着。” 江云宜已经困得眼角直泛泪,但还是强撑着,眼睛落在饺子上:“你先放着吧,我再等等。” 红袖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多加了一盆炭火,无奈退下。 江云宜穿着月白色的宽松衣裙,头发懒懒散散地披散着,趴在桌子上,盯着那碗饺子,不高兴地说着:“再不来,我就给你倒了。” “骗子。” 她嘟囔着,最终还是抵不住睡意,枕着胳膊,睡了下去。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人把她抱了起来,一股寒气包围着她。 她一个惊醒,下意识惊魂着,还未睁眼就想要开口大叫。 “是我。” 她睁开眼,昏黄的烛光下,一张满是风雪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路上大雪耽误了一下。”叶景行低头,看着她,满脸笑意。 “要神不知鬼不晓地送出消息,所以耽误了几天。”他把人放在床上,一脸疲惫,可眼底却又是送不出的轻松。 “桌上的饺子是给我的吗?” 他问,语带笑意。 江云宜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浑身冒着气,扯了扯被子上的花纹,咳嗽一声,强装镇定地说道:“嗯,不过冷了,我叫人热一下。” “不必了,已经很晚了。”他起身,坐在桌子前。 原本就不太美观的饺子如今已经快成了面疙瘩,看上去极为不美观。 “算了算了,我明日再重新包。”江云宜从床/上跑下来,看着那碗糊了的饺子,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 不曾想,叶景行摇了摇头:“不行,我现在就要吃。” 他捞出一个勉强还成型的饺子放入口中,开心地说道:“很好吃。” “别吃了,都冷了,小心吃坏肚子。”江云宜把他的勺子夺回来,苦恼地说着。 “你怎么赤脚下/床。”叶景行脸色微变,不赞同地说着。 江云宜踩着羊绒毯子,不好意思地后退一步,脸颊先一步红了起来,不安又羞涩地说着:“不冷的。” 他移开视线,低声说道:“把鞋袜穿起来,蜀州湿气很重,小心伤了身子。” 江云宜诺诺应下:“那你别吃了。” 她哒哒跑回床/上,一抬头就看到叶景行还在吃饺子,不由奔溃说道:“你要是饿了,我让厨房再下一碗。” “等下。”叶景行突然含糊地说着,“你包了什么进去。” 他吐出一颗金果子。 江云宜鞋子也来不及穿了,连忙跑下去,高兴说道:“是金果子!京都吃饺子都是要包这个的,平平安安的意思呢。” 她从背后倏地抽出一个红封,笑眯眯地说道:“给你的压岁,祝我们的世子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叶景行看着那个大红色的红封,最后落在江云宜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珠在跳跃的烛火下闪耀着,如此认真而专注地盯着人看的时候,几乎能让人羞涩却又移不开眼。 “不,不喜……” “我很喜欢。” 叶景行接过那个红封,满脸笑意地说着。 “谢谢,我很开心。” 江云宜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三娘子该睡了。”门口突然传来戴镇生无可恋的声音。 江云宜一惊,叶景行摇了摇头,张了张嘴。 ——“我走了。” 她突然想起今日世子的行为不可君子,一时间恨得挖个地洞钻下去,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床/上,裹着被子滚到最里面去了。 叶景行临走前最后看了蝉蛹一样的她,然后顺着窗户约了出去,和不远处的戴镇面面相觑。 两人皆是匆匆移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恭喜世子。”他低声说道。 “辛苦将军了。” 叶景行同样抱拳。 两人假惺惺地笑了一声,各自踏入大雪中。 -- 第211页 与此同时的京都,张如海捧着一张神秘的红色布条扣响了中宫紧闭的大门。 “有急报。”张如海站在门口低声说道,佝偻的影子倒影在门窗上显得有些怪异狰狞。 本就浅眠的温寰睁开眼,心中一惊,紧接着那双搭在她腰间的手一动。 “何事?” “边关之事。”张如海低声说道。 官家原本半闭的眼睛倏地睁开,匆匆起身,临走前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先睡,我去去就回。” 温寰柔顺应下,却在他转身离去后,脸上笑意逐渐消失。 侧殿,张如海把布条递给官家,官家脸色大变,身形摇摇欲坠。 “叶、景、行!” 飘落在地上的那张布条赫然写着两句话——蜀州解危,雅州丢失,反手捅刀,自食其果。 是蛮夷文字。 作者有话要说:啊,写的我好想吃饺子 第106章 稻草之乱篇章起 冬至热热闹闹地过去了,紧接着世子突袭雅州,雅州回来了的消息一日之间传遍整个剑南道。 这事正大光明被人送上官家案头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了,还是用了最快的飞鸽传书。 官家脸色极差,几日不曾睡好的面容露出高高耸起的颧骨,眼底是遮不住的憔悴。 他穿着繁琐尊贵地玄色礼服,南海明珠制成的九孔琉珠挡住阴晴不定的神情,高高在上的注视着底下争吵不休的人。 “雅州本就是大尧的,出其不意夺回,是正民心,肃清缘,哪来的大过。” “出兵不请旨官家,接连丢了雅州、眉州和北固,几次三番宣他回京却是百般推辞,这次贸然犯难,分明是拥兵自重,其心可诛。” “分明是你欺软怕硬,夺回雅州,民心所向,你为何不去看看民间又是如何欢呼的。” “那岂不更是用心鬼祟,不怀好意。” “这事不如请剑南王世子上表陈情为好。” 责怪的,维护的,和稀泥的,三方人吵得天昏地暗,谁也不肯后退一步,整个朝堂热闹地堪比东西市的早市。 官家脸色阴沉,怒拍了几下桌子,锐利的眼眸冷冷扫过堂下,喧闹的朝堂这才安静下来。 “整日就知道打嘴皮子仗,事情一点都没有解决。”他冷笑着。 底下的人纷纷请罪,跪了一地。 “温卿觉得要如何处置。”他的目光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温如徐身上。 温如徐年级轻轻已经官至中书,再进一步便是内阁,再往前一步便是宰相,前途不可限量。 他穿着绯红官袍,沉默地站着,闻言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王爷逝去多日,世子也该入京授封了。” 这便是要剑南道世子回京的意思。 至于来了还回得去的吗,这便又是一个问题。 官家打量着他,目光又落在朝堂中朝臣各异的脸色中,眼底却是松了一口气:“就按照温卿说的办,世子领兵奇效,也该授封了。” “圣人英明。”百官齐呼。 “世子若是回来,蜀州只怕……”散朝时,依附温家的人围着温如徐低声说道。 “他不得不来。”温如徐捏着手中笏板,冷淡说道,“这事没这么快结束。” “这几日让人都待在家中,不许胡乱出头。”上马车前,他随□□代着。 “是。”那人恭敬应下,目送他远去。 温家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了,温如徐太年轻了,不少人的心思早就蠢蠢欲动,幸好如今中宫住的是温家人,温如徐又是官家的伴读,两者羁绊滋生,令这棵庞然大树没有仓皇倒下。 “官家,东西又送来了。”那条红布条想催命符一样摆在他案头。 新帝双拳紧握,嘴角不由抽搐,如临大敌地盯着那条红布条,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得寸进尺,狼心狗肺,粮草和棉衣都给他们了,还要如何。” 他把那张布条甩落在地上,活像它是能吃人的厉鬼,看一眼就会被吞噬。 章如海低垂着头,恨不得躲在角落里不出声。 屋内只听得到官家艰难喘气的声音,与书房内时不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不会再喂给这群畜/生了,让人准备一下,留不得了。” “皇后娘娘送来了药膳。”门口,小黄门细声说道。 官家脸上狰狞的神色一僵,神色逐渐平缓下来,张如九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定是让章太医做的药膳。” 他收拾干净桌子,又亲自接过小黄门手中的食盒,一打开盒子就笑眯了眼:“是您最爱的白果牛奶菊梨汤。” 清浅色的汤面极为清爽,雪梨安安静静地沉在碗底,浅黄色的菊花瓣完整的漂浮在汤面上。 “娘娘要了章太医就是为了给官家调养身体,一天一盅,大雪天也都没有拉下的。”章如海笑眯眯地开口奉承着。 官家脸上的神色越发好了点。 “只是贵妃那边,去中宫问了好几次呢。”他漫不经心又忧心忡忡地提了一句。 官家斜了他一眼,眉心却是皱起:“皇后身体还未痊愈,不要整日打扰她,这月便免了后宫拜见,你等会再去太医院挑一个太医送到贵妃那边。” 章太医是宫中最擅长药膳的,之前也被贵妃请了过去,不料和皇后前后脚岔开了,官家便直接把人支使到中宫去了。 -- 第212页 “你最近倒是很为中宫说话。”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章如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请罪:“是奴才多嘴了,奴才不过想着这偌大的皇宫也只有皇后还一如既往地挂念着您,和当初在东宫时一般不离不弃,不过是心生感慨罢了。” 东宫。 官家愣在原处。 明明登基不过半年,东宫的回忆竟然模糊起来,只记得被囚禁那两月时的凄苦模样,只温寰一人一直陪着他。 她给自己绣了个荷包,弹了首曲子,跳了支舞,是那个难捱岁月中最明亮的光。 官家脸上的神色倏地松动起来。 “起来吧。”他轻声说道,“东海贸易司新进的南海大明珠给皇后送去吧。” 夜明珠送到中宫的时候,温寰正带着小皇子读书。 “放下吧。”她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说着。 素锦虽然心中早已了然,但真实看到了还是有些难受。她虽然这般想着,脸上却还是笑脸盈盈:“大皇子午膳可要留在中宫一起。” 大皇子已经八岁了,又是长子,早早便搬出中宫了,这几日能日日来中宫,还是因为皇后病了的事情,官家怜惜,这才破例。 “想留下来吗?”她低头问道。 怀中的大皇子仰着头,乌黑的眼睛不错眼地看着他,端方自持的小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期望。 “可以嘛,母后。”他年少文中,忍着没开口,只是一脸既望地看着它。 温寰低头,满目深沉地看着他,最后只是沉默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留下吧。” 日子过得飞快,大年如约而至,蜀州家家户户都热闹极了,叶景行捏着从京都传来的圣旨,垂眸不语。 “要回去吗?”江云宜皱眉,小心翼翼地说着。 便是她也明白这次回去必然不能和上次一样全身而退。 上一次他能从京都平安回来,是因为太傅凭着自己在先帝心中的重量,临死前的一句话,可现在确实再也没有这样的时机了。 叶景行把手中的圣旨随意扔到桌面上。 “你觉得要回去吗?” 江云宜摇摇头。 她对新帝印象除了从前去东宫见温寰时看到的匆匆一角,剩下的便是叶景行伪装躲在京都时,他若有若无地几次试探。 高高在上,薄情疑心。 她自小就不喜欢太子。 “太危险了。”她揉着手指,纠结地说着。 叶景行懒懒散散地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指随意搭着,姿态放松却又莫名有一种紧绷感。 “可我不得不去。”他抬眉,漆黑的目光落进一点冬日微亮的光。 江云宜莫名响起了那只海东青,翱翔于天际的雄鹰不论身处何地都不会磨灭眼中的光。 “那你想做什么。”她自认为也算比较了解叶景行,见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心中早有了计算。 “剑南道尚有五州还未收回,共有六十万人在蛮夷手中。”他半阖着眼,轻声说道,“叶家扎根此地八十六年,却没有固守住祖先领土,次次退让,直到今日剑南道半数领土尽归蛮夷。” 他说得冷静,好似这些事情不过是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可落在叶家头上便是一座大山,把叶家压倒如今的地步。 叶家掌兵剑南道之事在大尧数十位君王看来,除了高祖欣赏,高宗心宽之外,历任圣人皆是猜忌钳制,不敢给予过多的权力。 谁都想推自己的心腹接手剑南道,叶家不是没有退让,可丢掉的州最后能打回来的只有叶家,死在战场上的依旧还是叶家人。 这也是剑南道为何前三十年能寸土不让,甚至能把蛮夷打得落花流水,可之后却一直节节败退的原因。 京都不支持,只能靠着叶家自己勉强维持。 子嗣一事,到了叶景行的曾祖父,叶家只剩下独苗,传承到现在如今,整个叶家便只剩下叶景行一人。 叶家已经退无可退了。 江云宜睫毛微颤,掩盖住眼底露出的心疼之色,伸手覆盖住他的手。 紧紧握在手心。 “我想要全都拿回来。”他轻声说着,“可官家不愿意。” 江云宜迷迷糊糊地听着,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整个人僵在原处。她惊疑又不安,却又隐隐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的目光不经意抬起,和叶景行深邃的目光直直撞上。 “你,打算……”她沙哑着,艰难开口,却发现自己好像又说不出来。 叶景行只是这样看着她,目光平和,好似两人不过说着冬日闲聊。 她突然想起前世,她虽被困于内院,可也听有人提起过剑南道世子造/反的事情。 梦境中的京都硝烟遍地,哭声震天。 所有人都在责骂他。 所以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了吗? 她不愿让他背上骂名,却又无能无力阻止这件事地发生。 “早就开始了吗?”她轻声问道。 “嗯。”叶景行见她虽然略带迷茫却不见厌恶之色,心中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是落了下来。 “我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些事情,我只是一个大夫,我不懂这些事情。”她苦笑着,却也老实说着,“但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你不会让大尧陷入平白的战火中,也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 第213页 “我总是信你的。” “虽然我不知道这事到底对不对。”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说的话倒是极为诚实,把心中所想所说了出来,一双清亮柔媚的眼也只是不安又迷茫地眨着。 叶景行看她这般模样,一颗心简直是在雪地里滚了几道,这才看看停下。 “嗯。” 他笑,伸手把人抱个满怀:“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江云宜闭着眼,漆黑的睫毛微微阖下,放任自己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的心跳。 “开始了。”温如徐站在漫天大雪中,轻声说道。 海东青就站在凉亭一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历治二年终于在一场暴雪中拉开帷幕。 风雨飘渺的大尧像是火盆上盖住一块布,终于压不住任何火势了。 泰山石莫名断裂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南方干旱还未缓解,流民数量数不尽数,京都暴雪已经死了数百人,流言四起,更有传言朝中有人勾结蛮夷,这才导致剑南道连连失利。 一个人说的是谣言,一百个人说的便是众口铄金。 积压多年的情绪终于在这场北方暴雪中爆发了。 而剑南道世子终于准备入京的消息也传到京都,只是他这次不是独自一人而来,而是带着五万大军拔旗而来。 ——清君侧。 大尧历任先皇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叶家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姨妈疼得我生不如死,服了! 第107章 长驱直入硝烟起 剑南道塘报送到京都时,宁顺帝宋曜一口血吐在案桌上,还未说话便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等他再次醒来,只看到皇后趴在床边眯着眼小憩着,眼底满是乌青之色,眼角还有未干涸的泪水。 他刚一动就惊醒了浅睡的温寰。 温寰见他醒了,连忙喊了章如海进来,章如海后面则是跟着太医。 “官家气急攻心,伤了心肺,要好生调养,这几月内不可再动气了。”太医低声说道,“这几日的饮食也要忌油忌冷,多加休息才是。” 温寰坐在他身侧点了点头,神情难掩疲惫。 “我睡过去多久了。”宋曜沙哑着问道。 “两日了,朝堂上我让内阁三位阁老共同兼顾了。”温寰替他压了压被子,体贴说道。 这话便是没让温家的插手朝政。 宋曜不由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说道:“你太谨慎了,这种事情还需要温家一臂之力。” 温寰笑了笑,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柔顺而谦卑:“管家有心了,言德还是避嫌为好。” 帝后说话间,章如海端着药送了进来。 “娘娘也去休息吧,两天不曾休息了。”他接过皇后的位置,扶起官家,低声劝道。 “梓童两日不曾休息。”宋曜惊讶,连忙呵斥道,“还不让人送皇后回去休息。” 温寰也没有强留下,刚出了门,素锦就赶忙扶着她。 “不敢劳烦章太监,您感觉去伺候官家吧,奴送娘娘回去。”素锦不卑不亢地说道。 “去吧,我自己回去。”温寰站在廊檐下,眯着眼看了眼阴沉的天气。 风雪欲来,京都竟是又要下大雪的模样。 章如海也不敢离开官家身边太久,便连连打千请罪,直把人送到宫门口便折返回来。 温寰穿着大红色斗篷,突然停住脚步,向后望去,黑云压顶的秀和宫,空荡而安静,门口站立的仆人好似一个个雕塑,沉默而僵硬。 “娘娘。”素锦不安地喊着。 娘娘的神情实在太过悲伤了,枝头挂落的雪都不及她眼尾的冷意。 “回不了头了。”她收回视线,笑了声,“那便走吧。”她头也不回地朝着中宫走去。 她还要很多事情没做,很多障碍没扫,但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叶景行的人马已经在哪了?”官家喝了药,来不及休息,便迫不及待地问着。 章如海脸色一僵,勉强笑道:“官家先养好身体,这些政务还有阁老们看着呢,温中书也一直盯着呢。” 他这番模样难能糊弄人,宋曜脸色微变,忍不住咳嗦起来,大怒道:“还不快说。” 章如海扑通一声跪下,瑟瑟发抖,低着头根本不敢抬起来。 宋曜脸色大变,直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塘报呢,剑南道的战报呢?” “官家,官家。”章如海见他赤脚直接下了床,大惊失色,连忙拦着人。 宋曜一脚把人踢开,红着眼,大声吼道:“狗奴才,把东西拿过来,耽误战机,看我不砍了你脑袋。” 章如海被撞了个踉跄,磕在桌脚下,抬头只见他苍白的脸颊已经通红,眉宇有了癫狂之色,眼眶通红,心中一冽,不敢多说话,只好忍痛安抚着。 “奴才马上就去拿,官家不要动怒。”他捂着腰,招过一个小黄门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这才亲自去了御书房。 “叶家大军竟然能长驱直入,巴州,壁州,兴元府竟然一点也不抵抗,开门迎敌,如今大军已经在京兆府,京兆府是官家一手扶持的伴读,看来是要死守了。” 温家书房内,拥护温家几人围着温如徐沉声说道,他们在朝堂上的位置皆不低,算是温家的死忠。 温如徐穿着深色的长衫坐在上首,面容显得成熟而深沉,他捏着新送来的战报,沉默不语。 -- 第214页 书房内气氛格外凝重,谁都能感觉到此事不能善了。 官家把剑南道逼到这个地步,剑南道没有别的选择,而叶景行选了举起清君侧的大旗便是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空中终于又一次飘下大雪。 “又下雪了。”一朵雪花顺着窗户,落在温如徐手边,他手中微微颤动。 “未必不是好事呢。”户部侍郎打破沉默,含糊地说着。 京都的流言越演越烈,官家手段雷霆,却是完全压不下去。 一件接一劫的祸事,一桩皆一桩的奇事,也许真的是天意呢。 “慎言啊。”有人怒斥着。 “温中书觉得如何?”又有人抬头,谨慎地问着。 温如徐的目光落在窗外,不过片刻,大雪已经铺盖住庭院,薄薄的一层积雪,大地白茫茫地一片。 众人看向他,却见他在出神,睫毛半敛住眼尾,有一瞬间,众人恍惚回到先帝在世时的时光,那个时候面前的温家郎君俊秀斯文,风度翩翩,而不是如今这个模样。 一场大火,烧得人连片刻绮思都留不得。 但是很快,众人这个想法瞬间消失,因为温如徐抬眸看向他们。 深沉似海,波澜不惊。 漫天的雪光都不曾照亮他的眼眸。 “官家醒了。”他轻声说道,“是不是天命便看京兆府能不能守住了。” 京兆府一破,如京都便是长龙入驱,不费吹灰之力。 不得不说,温如徐说得没错,所有人的目光如今都落在京兆府。 叶景行五万大军驻扎在京兆府八百里外的山上。 京兆府尹是宁顺帝心腹,也是禁卫出生,早早便让人做了准备,却又不出门迎战,打算耗死叶景行。 手段老套,但也奏效。 叶景行只留了两万在蜀州,以番被蛮夷破光子破摔突袭,这一路原本只想着速战速决。 “粮草还可以坚持一个月,棉衣却是有些不够了,今年大尧格外得冷。”女扮男装的江云宜穿着医药小童的装束,捏着笔有模有样地算着。 叶景行无奈地看着她。 江云宜是偷偷摸过来的,她假装是小医童混进军医中,直到大军拔营三日,被清点的人以为是奸细给逮到他面前的。 她站在堂下,低着头,也不说原因。 帐中的众人也是叶家亲信,见状也都避开了,就连叶夜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柴叔知道吗?”叶景行见她冻得鼻尖通红,嘴唇却是雪白,拿起一旁的大氅盖在她身上,放缓嗓子轻声问道。 江云宜摇了摇头。 “我送你回去?”他无奈说道。 她还是摇了摇头,抬眉,一双浅色的眸子只是看着他,嘟囔着:“我不想走。” “为何?”他抱人抱在怀里,按在膝盖上,握着她冰冷的手心。 江云宜只是抬眉丧气地扫了他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这一眼,叶景行还有什么不明白,不由笑了笑。 “不放心我。”他捏着那根纤细的手指,缓声说着。 沉默半响的江云宜最后还是轻声嗯了一声。 “那你也不该来,在蜀州才最为安全。” 江云宜疑惑地斜眼看他。 “蛮夷共有十位将军,如今只剩下三位了,已是元气大伤,再加上他们内部也不是一盘散沙,听说蛮夷王遇刺了,想必一两年内不会主动来攻打蜀州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眼睛微眯,一看这事就他的推波助澜。 蛮夷和剑南道互相斗了数十年,两边埋得眼线只多不少,做些事情,传些消息还是不难的。 “所以还是回去吧。”他放柔嗓子,轻声问道。 江云宜捏着他的手指不说话,态度坚决。 “不行。” 原本叶景行以为她不说话,没想到她倒是低声说着:“之前我眼皮子一直跳,而且我可以当军医,我医术你还不满意吗?” 她软软地说着,眼珠子总是往他身上看,这模样分明是还没说实话。 “自然是满意的。”他把人抱在怀里,沉默片刻这才继续说道,“那便留下吧。” 他生怕又出幺蛾子,这才侥幸在安全时把人找到,若是下次让她误入险境,他难安,所以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倒也安心。 “但是你要自己写信给柴叔交代清楚。”他冷漠说着。 江云宜一张脸顿时耷拉下来。 “你写。”她扭头,不愿地说着。 “你写,或者我送你回去。”叶景行捏着她的脸颊,难得强势地说着。 江云宜瘪着嘴,低着头,越发委屈。 至于小军医怎么变成钱粮官的,还要从钱粮官这个倒霉鬼摔下马说起,如今还在静养不能动弹。 钱粮又是极为重要的事情,找一个识字算数又贴心的心腹人很难,所以叶景行就把人直接拎在眼皮子地下看着。 “看我做什么。”她皱眉,“我没算错啊。” 江云宜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算错了,连忙又开始算。 “没算错,棉衣已经借着赛西施的名义采买了,不日便会送来。”叶景行揉了揉眉。 “我打算明日进攻,你确定还不说你到底为何跟来。”他最后一次问道。 -- 第215页 之前一路过来都极为顺利,巴州,壁州,兴元府迫于压力开门迎人,他最后只留下自己的人,不费一兵一卒就走到京兆府门口。 可现在战争一触即发,自然怕到时太乱顾不得她。 江云宜充耳不闻,假装忙碌地拨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 她能说她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嘛。梦中场景到底是如何她已经忘记,但却多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她突然想看一下,上辈子的叶景行也是这样入京的嘛?也是这样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的嘛? 她耳朵微红,抱着这样隐秘而自私的想法,自然不能宣之于口。 第108章 势如破竹大胜来 京兆府并无天险,地势也极为平坦,只靠着一座异于常人的高墙才能抵挡一二。 剑南军打下京兆府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只是京兆府尹王锵是个倔脾气,看架势是打算打空城池才肯罢休。 剑南军刚从战场上下来,京兆府尹的府兵连血都没有见过,双方鏖战数日,京兆府损失惨重。 急报送到京都,宁顺帝急调了五万大军前往京兆府,由刚刚剿灭起/义/军的赵磊老将军亲自率军前往,原本一边倒的优势瞬间成了僵持。 因为赵磊带了大型火器。 江云宜在军营账中来回穿梭,被抬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被火器所伤,场面十分惨烈。 “麻沸散煮起来,给他们灌下去。”江云宜连忙叫小药童煮药,自己则蹲在一个手部断裂的人身边。 “抬到大帐里,学过缝合的人跟着我来。”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动作极为麻利。 “有点疼,但不碍事。”江云宜用手帕擦干净她的脸,细声安抚着。 她脸色倏地凝重下来,她用被酒精扫过的小刀眼疾手快地清理干净断肢和伤口,最后开始用特制的鱼胶线缝合起来。 整个过程连手都不带抖一下。 “等他醒了会很疼,记得及时给他吃安神的药,实在不行就再喝一碗麻沸散,如果伤口抽疼不要去碰,把他放到后方去。” 她交代着,在这人的病册上用炭笔写了几行话,脸色极为肃穆。 “他的手会好起来吗?”小药童睁着眼睛,期待的问着。 江云宜沉重地摇了摇头,目光冷静又柔和:“不知道,看天意,看他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火器杀伤力重大,这是剑南军受到的最猛烈的一次交战。 叶景行回来时,军医营到处都是哀嚎声,源源不断地伤员被送了进来,夕阳落在洒满鲜血的大地上,悲壮而沉重。 这一战,京兆府损失惨重,剑南道亦是。 江云宜忙得脚不沾地,直到月明星稀,才一声疲惫地走了出来。 她如今的帐篷就搭在世子大帐的隔壁,特意支起来,江云宜对外的身份是玄明堂的大夫。 她刚进步就看到桌子上摆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给你的。”叶景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长长的影子顺着门缝挤了进来,落在她脚边。 “今日辛苦了。” 江云宜见人要走,连忙掀开帘子出去。 门口的叶景行换了身玄色长衫,准备离去。 “你没事吧。”她三步并作两步站在他面前,细心打量着,“有受伤吗?” 他应该洗漱过,头发披散着,散发着水汽,映着眉目清隽。 “没有。”他伸手擦了擦她脸上还未抹干净的血迹,眉眼敛下,摇了摇头。 “哦。”江云宜见他却是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去吧。”叶景行收回手,笑说着。 燃烧的篝火在风中跳跃,天空乌云密布,黑云压城之势压着双方每一个人的心里。 这场战打得极为艰难。 城墙居高临下的地势和火器的优势,让战场焦灼着。 可谁都知道一旦没了火器,这场战争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曾厮杀过,见过血的人根本无法存活。 火器数量有限,京兆府又有八扇大门,根本无法一一防守。 叶景行在正面牵制着火器,王莽和叶夜从左右侧面攀咬,京兆府腹背受敌,应接不暇。 大尧的将军如今都在边境镇守,其中以剑南道最多,共有七位将军,剩下的分别在北边对抗大金和南边的海贼,无法抽身。 如今来京兆府的是一位老将。 老将胜在稳妥,龟缩不出,仗着地险和火器消耗兵力和粮草。 剑南道一开始确实损失惨重,京都战报频传,朝堂上一片祥和。 “不如让赵将军主动出击。”朝堂上有人激动地建议着,“不义之师,必将大败。” 附和之声络绎不绝。 温如徐沉默地站着。 “温卿觉得如何。”官家问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如听赵将军的意见。”他沉声说道。 “将祸难道还不明显吗,官家乃圣人,自然是以他为先,如此龟缩京兆府,有违我大尧颜面。”御史大夫不屑说道。 “以退为进永远不如以攻为守,总要验证一下这连续五日的战报到底是真是假。” “赵将军手中有五万兵,加上京兆府的两万,七万人马打五万难道还打不下吗,拖则生变,微臣也建议出兵迎敌。” -- 第216页 温如徐半阖着眼,退回至队列中,不再说话。 这话一出,不少人附和。 宋曜脸颊越发消瘦,唯有琉珠下的一双眼格外精亮。 京都天气骤变,反复无常,官家连日大病,今日终于好了一些。 “温卿是谨慎了一些。”他冷冷扫过朝堂,低声说道,“那便下旨吧。” 京都的圣旨到京兆府的时候,一则流言也悄然而至。 京兆府的大夫救了一个人,那人自称是宫中逃出来的小黄门顺义,因为替官家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差点被灭口,最后拼死才逃了出来。 官家勾结蛮夷的事情,就这样越发流传出去。 事情越传越有鼻子有眼,许多事情甚至都还对的上。 比如蛮夷为何选在秋日开战,围困蜀州时的粮草到底是如何越过各州县被劫下的,甚至是为何迟迟没有粮草支援剑南道。 一桩桩一件件,顺着东风弥漫着整个大尧。 “是你做的?”江云宜脱下满生是血的白色衣袍,歪着头,好奇地问着。 叶景行摇了摇头。 “顺义在最后一次转移南方粮草的时候就消失了,我曾借着赛西施的名义找了许久都没有任何消息。” “所以他真的是被官家抓了,现在逃出来了?”江云宜皱眉,一脸不可思议。 “逃到这里吗,这么巧。”叶景行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嘲弄着。 江云宜摸摸下巴,了然地眨眨眼:“所以是有人把他藏起来了,可为什么现在才放出来,散播这样的事情明显对你有利,你认识那个人。” “你也认识。”他神秘地说着,却不愿意多说,施施然下了高坡,朝着营地走去。 江云宜摸了摸下巴,突然眯了眯眼,一字一字轻声念着:“江南。” 这个留言被人疯狂镇/压,却不似之前一样简单粗暴地被人扑灭,反而如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民间沸腾的情绪。 剑南道民怨尤重,家园沦陷竟然是背后有人捅刀,甚至还有人扯出老王爷的死因一定也不简单。 南方的人也是苦不堪言,之前粮草被人大量收购,导致物价奇高,百姓连吃口饭都不行,税却又是加倍征收。 北方的人也不安稳,今日是剑南道,明日会不会就是他们。 上位者不忠,是大忌。 一时间,民心浮动,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京兆府。 只要京兆府一破,大尧要面对的就不止是剑南军。 京兆府中年迈的赵将军捧着圣旨,紧咬牙关,脸色极为阴沉。 “将军。”副将悲愤喊道,“这不是让将军去送死吗?” 剑南军岂是之前众人所见的流民混混,他们是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和如今驻扎在京兆府中的府兵完全不一样。 赵磊长叹一口气,把圣旨放在一侧。 “再说了哪来的七万士兵,我们赶到的时候王锵手中只剩下五千人了,就差要殉城了,这几日别看我们炮火连天,可我们的损失不必他们少。” “世子用兵当真是厉害,怪不得能令蛮夷望而生畏。” 副将敬佩又愤恨地说着。 赵磊脸色灰白:“老王爷到底是如何死的?” 他突然发问,语气有些恍惚。 “剑南道上报的折子说是重伤,不治身亡。” “这个流言你觉得世子知道吗?”他犹豫着,不安着。 副将抿了抿唇,颇为咬牙切齿:“闹得这么般大,王锵杀鸡儆猴杀了数百人,怎么会不知道。” “老王爷和世子感情极好,为何他没反应。”他缓声说道。 副将愣在原处。 赵磊沉默,眼皮子轻轻阖着,看不出喜怒之色。 “世事无常。”他长叹着,“这天终究是要变了。” “明日便率军出战吧。”他起身,看也不看那张圣旨,头也不回地走了,“祖辈受恩与宋家,逃不掉的。” 老将军六十高龄,却一向腰背挺直,身形硬朗,但今日他踏入昏暗的天色中竟然露出一丝佝偻。 江云宜趴在桌子上小憩的时候,突如其啦的喊杀声铺天盖地的传来,大地震动,晃的人几乎站不稳。 “赵将军率军出城迎战了。”军医营中有人惴惴不安地说着。 江云宜微微睁大眼睛。 “怎么会出城,不是要耗着我们吗?”她眼皮子一跳。 营帐中,众人摇摇头,皆是不解。 “罢了,诸位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有人说道,把不知不觉围聚起来的人驱散开。 大地接二连三在震动,源源不断的人被送回来,谁也没了说话的心思。 军医营帐中到处都是哀嚎声,江云宜甩了甩头,这次全身心投入到这里,不再想着外面的事情。 直到一阵激烈的鼓声远远传来,是鸣金收兵的声音,江云宜原本靠在边上休息,倏地一下跳了起来,向着大门口跑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营帐中并没有多少士兵,所以黑漆漆的空地只有零星篝火在燃烧,大营里格外安静。 她站在黑暗中,突然听到看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寨门一下子像是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寂静的营帐瞬间热闹起来,人群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耳边到处都是笑声和骂娘声。 -- 第217页 江云宜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叶景行,玄色盔甲在黑暗中吞噬着黑暗。他坐在黑暗中,但谁也不能忽略他的光芒。 混乱中叶夜和王莽连忙把战俘带下去安置。 其中为首的便是赵磊老将军。 叶景行站在原处,隔着长长的夜色,看到篝火旁的人。 精致娇媚的五官在火光中闪耀,好似一道光落在他眼中,令人移不开视线。 “你受伤了?”江云宜不错眼地看着走近的人,眼睛微微下滑,脸色一变。 只见他的左手被简单地包扎着,血染红了布条,浓郁地好似能滴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被划了一刀,不疼。” 他轻声说着。 江云宜掏出金疮药,解开布条,看了眼伤口,虽说不太深,却也一直在流血,她仔仔细细地包扎好,这才松了一口气,神情也轻松下来。 “恭喜世子凯旋。”她抬眉,对着他笑了笑,长而浓密的睫毛留着光,映着眼睛都在发亮。 “我带你回家。”他注视着江云宜,轻声又坚定地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大纲的结果就是写结局写到头疼,我下次一定…… 第109章 入京终结清君侧 “你便是江太傅寻找多年的孙女。”赵磊看着面前给他包扎的小娘子,温和问道。 “嗯,将军认识我祖父。”她抬眉,笑了笑,眉目舒张,眼尾低垂,看上去格外乖巧。 赵磊点点头:“他还未找到你时,曾让我借着出兵的名义在各地寻过你。” 江云宜微微睁大眼睛。 从不曾有人和她说过此事。 赵磊像是明白她想的,笑了笑:“你祖父做事一向如此,从不宣扬,内敛自持。” “他当年一直觉得没死,找了你许多年,可又怕打扰到你和你母亲,所以京都对于此事知情者甚少。 江云宜再一次听到祖父的事情,迷茫中忍不住心疼,睫毛微微下垂。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劳烦你大晚上还要为我包扎伤口,回去休息吧。”赵磊收回手,温和说道。 江云宜慢吞吞地说是着药箱,眼睛时不时飘了几下,一副语意未尽的模样。 “你想劝降?”倒是赵磊先冷不丁地开口了。 江云宜一愣,还没说话,耳朵倒是先红了起来。 赵磊笑了一声:“叶景行叫你来的。” 她连忙摇了摇头。 “那你便回去吧。”赵磊挥了挥手,态度随和却又坚定。 她眉尖蹙起,轻声说道:“可不值得啊。” 赵磊最佳露出一点笑来,浅淡又透彻:“这世上能值得的事太少了,我不过是求个问心无愧。” 江云宜还想说话,却听到门口叶景行冷淡的声音:“不要打扰将军休息。” “去吧,至少世子找到了一个值得事,剑南道甚幸有他。” 虽说是阶下囚,但叶景行依旧给了他一个独自的营帐关押,可见对其敬重。 叶景行接过她的药箱,两人并肩,沉默地走在夜色中。 “赵磊家中只剩下一个老妻和一个如你一般大小的孙女,”叶景行送她入营帐的时候,开口说道。 “独子和两位孙子十五年前上了北方战场,遇上平野之战都没回来,儿媳生下女子三年后便也去了。”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孤寂而冷静。 “他一投敌,家中老妻和孙女都紧接着也要跟着他去了。” 江云宜手指纠结着,脸上露出复杂之色。 平野之战是先帝在位时的最大一个污点,北方割让三城十八郡,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回去休息吧,明日便要拔寨出发了。”叶景行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柔声说道。 “是无解吗?”江云宜入营帐前,低着头问道。 “无解。” 江云宜掀开帘子,沉默地踏入屋子。 这世上能顾好自己便是万幸,能助别人一二已然艰难,若是想救助人人便是天命难为。 她自幼学医,自诩看管了人生不得已,到头来已经觉得难过。 京兆府城破,大尧风向瞬间一变,各地接二连三起兵,大船终究是撞到暗礁上,千疮百孔,难以维持。 偏偏这个时候,震怒的宋曜在御书房吐血昏倒了,太医束手无策。 温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后宫,隔开了张贵妃往外送的信,紧接着请了内阁三位大臣入宫。 风雨欲来,四处缥缈。 大冬天,京都竟然下起了细雨,细密而冰冷。 温如徐站在廊檐下,迎着风雨,感受着雨水落在脸上的冰冷。 “南边反了,共有三支队伍,我们让人按兵不动了,北边的人暂时没动静,大概在观望赵磊的反应”温潮低声说着,“宫中的消息,官家昏迷了。” “这么快?”温如徐扭头,皱眉问着。 “看到战报,急火攻心。”温潮紧抿了唇。 “叶景行还有几日能到。”温如徐没想到这个变故,眉心蹙起,甩袖,转身回了书房。 “大军早上刚刚拔营,预计还有十五日。” 温如徐站在大尧舆图上,手指从京兆府一点点顺着官道游到京都上。 “十五日时间,只怕京都也要不安定。”他闭上眼,露出一点冷笑,“也太不争气了。” -- 第218页 “送信让世子他们快马加鞭赶赴京都,让姐姐把远郊大营将军的家属统统接近宫内。”温如徐收回手指,半阖着眼,慢条斯理地说着,“封锁皇宫。” 温潮一震,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若是赵磊不出城,京兆府一役至少能拉长一月,一月时间足够官家从南方和北方点兵勤王,足够官家重新整顿流言,足够安抚天下百姓,若真是如此,此后如何就不好说了。” 温潮看着他的清瘦的修长背影。 “刚愎自负,疑心甚重,心中无民,奢靡无能。” 温如徐淡淡说道:“天不佑大尧,三代君王皆是如此,亡国不过可数之间。” 温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自幼面冷心热,同情牺牲的无辜人,可若是到最后这把刀落在我头上,我也愿意欣然赴死。” “大尧可有一千三百六十三万的无辜百姓。” “郎君!”温潮眼眶微红,大喊一声。 “下去吧。”温如徐的视线落在那张舆图上,十五道,三百六十州,一千五百五十七的县,一千三百六十三万百姓。 不如意事十□□,正用此时风雨来。 叶景行接到京都的密信,眉心皱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江云宜捏着一块肉,打算悄咪咪去摸一旁的海东青。 海东青一双湛蓝色的眼珠不错眼地看着她,最后眼疾手快叼走她手中的肉,飞到更高的位置去了。 “没事,我们要加快脚步了。”叶景行把字条烧了,冷静说道。 “京都出事了?”江云宜敏锐地问道。 叶景行轻轻嗯了一声,倒也没继续说下去。 他把叶夜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赵磊死不成了。”他看到江云宜迷茫的视线,笑说道,“天命也该眷顾一下保家卫国的英雄了。” 江云宜眼睛瞪大,惊讶地说道:“当真。” “嗯,不要声张,这几日会辛苦些,你这几日都早些休息,军医营那边不用天天跑过去了。”叶景行摸了摸她脸颊。 一月的时间,江云宜肉眼可见地瘦了,脸颊都凹了进去。 “行的吧。”她眼睛落在跃跃欲飞的海东青身上。 正准备展翅高飞的海东青一僵,扭头看了她一眼,湛蓝色眼睛眨了眨,最后伸出巨大的翅尖,快速地拍了拍江云宜的肩膀,紧接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江云宜眯着眼笑了笑。 剑南道大军一路北上的时候,大尧各地的情报倒是源源不绝地送过来。 南方有人起/义,竟然无人阻挡,长驱直入,最后竟然差点和剑南军撞在一起,被叶景行小小教训了一下便溃不成军。 北方也有小规模战乱,索性镇守的将军多,大致都镇压下来,只是最近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谁也不知道那些将军什么时候自己起兵了。 至于京都,如今早已封锁,不给出入,但缥缈之势丝毫不比外面的少,单是京郊大营家属全都被请入宫中,各大王爷皇子的暗使层出不穷地入了大营。 不过,不论如何,依旧是叶景行率领的剑南军最是瞩目。 他们打下京兆府后突然快马加鞭,如今已经过了丰水,五日后就能抵达京都门口。 原本是十五天的时间,如今只需要十天。 深宫内,温寰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人,眉心一片平静。 “官家什么时候会醒?”她疲惫地揉了揉眉眼,低声问道。 太医院三位大医跪在地上,沉默不语,脸色极差。 “说实话吧。”温寰是最为冷静的人,她穿着月白色金荣细花长衫,头上只是简单地挽着一个单髻。 “微臣,微臣不知。”院正瑟瑟发抖,“官家脉象极为奇怪,昨日已经趋向平稳,今早就开始脉象凝塞,时有时无。 “知道了,之后还要麻烦你们了。”温寰素来是个好说话的人,了解情况后便让人回偏殿休息。 门口传来喧闹之声,章如海匆匆跑来,神情难看:“张贵妃抱着小皇子在门口想要进来。” 温寰充耳不听,只是拧了块帕子擦着官家的脸。宋曜已经瘦到脱形了,皮肤苍白到毫无血色,嶙峋消瘦,面无人色。 章如海咬了咬牙。 “娘娘,宫门口张尚书连同京都路参军和大理寺王少卿已经连续叩门五日了。” 张尚书便是户部尚书张庭,也就是张贵妃的祖父。 “之前请了京都各大将领的妻女入了宫,如今众人都颇有怨念。”他一咬牙,继续说道。 京都宛若一锅沸腾的水,现在是人人都往这上面添点柴火,看着便令人心惊肉跳。 “去请示阁老吧。”温寰淡淡说道。 官家重病,闭宫不出,为避免事端,如今三位阁老每日都有一位镇守在官家身边,剩下两人维持日常朝堂运作。 钟秀殿不能随意进出,就连皇后入了钟秀殿就再也没回过中宫。 章如海点头称是,没多久就听到外面女人的喊叫声和婴儿的啼哭声。紧接着又听到一声老者的怒斥,外面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大婚时,你说此生唯我一人,可我还是看着你不停地纳了良媛良娣”温寰握着他骨瘦嶙峋的手,柔媚的双眼微微下垂,有些悲戚,“人人都说太子妃要贤良,可明明是你先许诺我的。” -- 第219页 “若是做不到,何必呢。”她笑,捋了捋天子鬓角的碎发,“不过没关系,往后你就会陪着我一个人了。” 鎏金长颈仙鹤铜兽逐渐吐出细白的香烟,白烟袅袅很快就消失在屋内,钟秀殿格外安静,黄门和丫鬟都被禁足在殿中,不得随意走动。 “娘娘,郎君着人来了。”素锦出现在她身边。 “最后一颗药,服用后三日后便会醒过来,郎君叫我们去城外避一避。”她递过去一颗药。 “嗯,送出去的时候小心点。”温寰接过药丸和信封,嘴角露出一丝笑来,把展开的信封扔回到香炉里。 “娘娘不一起!”素锦脸色大变。 温寰摇了摇头:“不了。” “娘娘,郎君在门口等您。”素锦看着娘娘冷静的侧脸,咬了咬唇,加重语气劝道。 “照顾好昭儿。”温寰扭头,对着她笑了笑,“陈阁老要来了,走吧。” 陈阁老腿脚长年不利索,乌木拐杖拄着青石板发出的哒哒声,越来越近。 素锦脸色青白交加,面带悲伤,哀声喊道:“娘娘,大皇子不能没有您。” “大皇子有了我才不行,让言德照顾好他。”温寰的目光落在面色苍白的宋曜身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来。 “还不滚出去。”她脸色一冽,大声呵斥道。 与此同时,陈阁老站在门口,目光深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素锦身上。 “大皇子很想您,已经十日不曾见到您了。”素锦跪在低声,眼角看着面前一闪而过的深色衣袍。 陈阁老是三位阁老中年纪最大的,也是资历最深的,性格古板,最是严苛,对谁都是不假颜色。 “大皇子哭得厉害,奴婢这才擅自进来。”素锦低声说道。 “小孩子哭一哭便歇了,小题大做,留你是为了照顾大皇子,不是来一惊一乍的。”温寰神色冷冽,威压甚重地呵斥着。 素锦沉默片刻,这才低头恭敬退下。 “娘娘有心了,事出突然,为了官家不得不如此,只好委屈大皇子了。”陈阁老半阖着眼,吊着一口气,冷冷说道。 温寰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自然是以官家为先。” 东侧门,温如徐接过昏睡的大皇子,听着素锦的话,乌黑的睫羽在风中微微颤动,唇色慢慢没了血色。 去母留子,自古有之。 原来她早已做好打算,也没给自己留退路。 这把刀没有落在他头上,反而落在了他姐姐头上,他的一颗心在寒风中翻滚着,抽搐着,几乎不能呼吸。 他在风中站了许久,这才慢慢低下头:“走吧,先送昭儿出京。” 素锦站在远处,眼眶含泪,脸色煞白:“大娘子,大娘子还在里面。” 她瞬间就明白温如徐的意思,身形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稳。 “走。”温如徐抱着大皇子上了马车,车帘晃动下露出一双坚定又深沉的眼,“我会回来接阿姊的。” 京都格外安静,还未天黑,街上便早早没了人,载着他们的马车趁着暮色匆匆出了城门。 谁也不曾想,两日后的深夜,京都内就有人反了,起兵的正是先帝唯一的弟弟,原先一直存在感不强的闲散王爷不知何时控制住了京都营,强行扣押三品以上的官员家属,自己带兵闯入皇宫。 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到令人惊悚。 贤王顺利来到钟秀殿,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大殿,屋内窗户大开,明黄色帘帐随风飘动,只见龙床上躺着双目紧闭的宋曜。 他一直紧绷的心瞬间安稳下来,再也顾不得这里的奇怪样子。 “去,找一下玉玺在哪。”他坐在那张五爪金龙的椅子上,圆润似白面团的脸颊露出舒心的笑来。 但他们找了许久也不见东西。 “三叔在找朕手中的东西吗?”帷帐内传出一个虚弱又嘲讽的声音。 贤王浑身一震。 只见宛若死人的宋曜不知何时靠在靠枕上,似笑非笑地说着。 与此同时,三位阁老一脸肃色的出现在门口。 玄甲黑衣卫包围着钟秀殿。 贤王大惊失色,随后冷下脸来,露出一股杀意:“强弓之弩,京都卫已经包围皇宫了,官家还是乖乖写下退位诏书为好。” “放肆。”陈阁老怒斥一声。 这一声好似一个开端,原本对峙的两队人马突然厮杀起来,三位阁老被人护着入了偏殿,官家面前也站了十来个黑衣卫。 一场大战在黑夜中拉开帷幕。 叶景行赶到的时候,京都城门大开,厮杀声不断传来。 江云宜一脸惊异:“怎么了?之前南方的那波人传进来了吗?” 京都灯火闪烁,到处都是穿着盔甲的人,甚至还有不少地方着了火。 “贤王反了。”叶景行想起几日前街道温如徐的来信,淡淡说道。 “你在城外等着。”他低头说道。 江云宜皱眉,嘟囔着:“我去后面军医营。” 不带他反驳就立马拎着药箱往后面跑去。 “竖旗。”叶夜大喝一声。 “剑南军来了。” “叶景行来了。” 接二连三的喊叫声,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城门口的玄甲骑兵上。 剑南军顺着朱雀大街来到皇宫,皇宫大门敞开,尸体躺满一地,血流成河。 -- 第220页 “在钟秀殿。” 黑夜中,一人举着火把漫步走来,修长浅淡的身影落在青石板上,逐渐清晰,最终成型。 正是温如徐。 两人剑南道一别,已有半年多不曾见面,书信也是传得屈指可数,可心中的信念却又是越发坚定。 他们隔着青石板,借着微弱的烛光互相对视着,沉默而冷静。 “有劳。”叶景行拱手。 “不必。”温如徐侧首,沉默地避开。 鹬蚌相持渔人得利的战役总是突如其来的开始,猝不及防地结束,除了最后的渔翁所有人都是束手就擒的猎物。 剑南军好似一把破空的长/剑,撕开焦灼着的战场,双拳抵挡四手,轻轻松松,宛若杀神。 贤王一派被就地格杀,官家的黑衣卫也很快就被制服。 只见一把长/枪自后背贯入贤王胸前,一滴血落在叶景行脸颊上。 “清君侧。”他看着手臂上中了一刀的宋曜歪头,无畏笑着,火光中的笑容格外冷淡无情,只把宋曜看得瞳孔紧缩。 “官家觉得呢。” 被温寰搀扶着的宋曜站在殿门口,一双眼几乎能射/出冰来。 第110章 尘埃落定换心意 剑南王世子宛若天兵神将,以碾压之势平息了战乱,倒是坐实了清君侧的由头,任谁也不敢出来挑错。 只是官家宋曜被贤王所伤,重伤不起,如今还在钟秀殿养伤着。 这是这歇息实在奇怪,只留了皇后贴身照顾,其余人无诏不得入内,便是三位阁老都被请出宫内,无法面见圣人。 京都人心惶惶,谁知道这是变天了,可剑南道五万大军还在城门口驻扎了,京郊大营一夜之间损失过半,不成气候,竟是谁也不敢说话。 便是有御史台的刺头舍得了自身,仗义执言,凭街怒斥,可谁能不顾惜家中老母和妻儿,便是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京都贵胄纷纷各自找个许多门路打探这个世子的虚实。 原本以为世子好歹在京都待过半年,怎么说也该和京都诸位官僚有点联系,却不料诸家打探了许久,这才发现世子在京都毫无来往。 唯二有关系的,一个是江家,可太傅已逝,孙女早已去了剑南道,一个是温家,据说还是有过不悦关系。 这就有些棘手了,众人投靠无门,皆是惴惴不安,开始想去年是否得罪过这位杀神。 不过也有不少人打算看温家的热闹,温家富贵煊赫了这么多年,若是能一朝落难也是值得人津津乐道的。 温如徐回来那天,悄悄把大皇子送回皇宫,便转道去了世子府邸。 温家高调的马车一点都没有遮掩出现在穆兰街,看热闹的人不得不遗憾止步。 “温郎君。”江云宜正看着十几碗黑漆漆的苦药皱眉,一边翻看着医书,一边仔细闻着药渣。 她不经意抬头,不曾想能在这里看到温如徐,连忙起身问安。 温如徐站在游廊台阶下,也不知站了多久,见她看了过来便展眉一笑,眉尾微微下垂,露出和煦的笑来:“永乐郡主。” 江云宜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不由歪了歪头,眼睛露出一点迷茫之色,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一点迷茫天真之色。 是了,先帝给过她一个郡主封号,只是后来随着柴叔去了剑南道再也没人叫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温如徐垂眸,收敛了万般思绪,低声问道:“世子在吗?” “在的,在书房。”她指了指东边的位置。 “不打扰郡主做事了,言德先行告退。”他拱手行礼,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江云宜坐回椅子上,捏着那卷书,陷入沉思。 那股苦涩的味道在鼻尖飘荡,味道极大,能把人熏过去,却也把她拉回神思。 她漫不经心地合上书,摇了摇头,不由露出笑来。 她入京五日,便听说温如徐至今不曾定亲,她生怕把人耽误了,如今看他自己放了下来,自然是高兴的。 从她今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割断了前世的事情。 她的目光落在东边紧闭的书房内,把脑中的杂思都甩开,继续干着自己的事情。 书房内,京都已经快要入夏了,竹帘早早挂起,奉冰的铜山在角落里散发着丝丝寒气。 温如徐和叶景行面对面坐着:“朝野议论声很大,世子若是无意也该出面了。” 叶景行冷笑。 温如徐面不改色,鸦黑睫羽轻轻半阖着:“若是世子有问鼎之心,温家也是愿意鼎力相助。” 虽然一开始早已说好的条件,但眼下的情况改弦更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谁叫人如今才是执棋人呢。 他自引虎入室便做了两手准备,也算不缓不慢。 “只是剑南道丢失的城池还需世子另寻大将拿回。”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手指搭在还是滚烫的杯壁上,不一会儿便烫红了指尖,只是他恍若未闻,面无异色。 两人的交易一开始便是,温家扶持幼帝上位,叶家收回剑南道丢失的六城。 叶景行眉梢抬起,眼眸蕴含着锋芒锐利而冰冷,眉眼处如紧绷的弓箭,蓄势待发,咄咄逼人。 “若是我要取而代之,那你要做什么才能保下你们温家。”叶景行嘴角露出笑来,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 第221页 “毕竟如今大皇子被你送了回来,有了他,我便名不正言不顺。” 他眸中露出一丝恶意,打量着面前之人。 温如徐面色不变,冷静说道:“大皇子不过七岁,一场大病即可送走。” “可终究不安啊。”叶景行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 “史书上早已铁板钉钉的事情,便是有人借着他的名义不算是谋逆,官家何必担忧。”他轻声说道,抬首注视着他,“我不可能送他去死,他是我姐姐的孩子。” “那就送你姐姐一同下去。” 温如徐纤长的睫毛倏地抬起,露出一双深邃冰冷的眼珠,温和的眉眼瞬间露出一股煞气。 “世子的意思便是谈不下去了。” 初夏的日光落在安静的书房内,世子府格外安静,便连虫鸣鸟叫都极为稀少。两人在微醺的日光下沉默地对视。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 门口响起江云宜细声细气的声音:“糕点来了。” 屋内紧绷的气氛倏地一松。 江云宜推门而进,只是打量了一下便觉得不对劲,迟疑说道:“打扰到你们了?” 叶景行早已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摇了摇头:“没有,怎么让你送来了。” “厨房走不开人,我刚才去端药,厨娘只好托我送来了。”她有些愁眉苦脸,颇为可怜地说着。 跟着入京都的人不多,所以世子府人数也少,大都是护卫拱卫安全之责,伺候的人更少了,江云宜闲的没事也干了小丫鬟的活。 “是我疏忽了,等会送几个丫鬟来。”温如徐低声说道。 “不用。”叶景行淡淡说道,“毕竟也快换个地方了。” 温如徐双手指尖搭在一起,略带深意地抬眉看他。 叶景行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回视着他。 江云宜明显感觉气氛又开始僵硬了,端着盘子走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厨房新做的莲子糕我就放这了,你们继续聊。” 她把东西放在案桌上,冷静说道。 “去吧,之前玄子苓不是还叫你帮他带东西吧,出门记得带叶夜,注意安全。”叶景行细声嘱咐着。 江云宜点点头,抿着唇看着屋内的两人,最后忧心忡忡地走了。 两人走后,紧闭的屋子慢慢飘出莲子糕甜腻的香味。 “世子何必匡我。”温如徐盯着那叠白嫩的糕点,轻声问着。 叶景行呲笑一声,捏着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总该要弄清温中令的心思才对,我只会远在剑南道,你在京都,若是动了手脚我岂不是避之不及。” “世子多虑了,赛西施一日千里,哪里能瞒得住世子。”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指尖,低声说道,“海岳尚可倾,口诺终不移。” 屋内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就依你之前说的办吧,幼帝登基后我便回剑南道,沿途替你把南边的乱清了。” 叶景行漫不经心地说着,又恢复了往日里懒洋洋的模样。 “多谢世子。”温如徐拱手谢道。 “去吧,接下来是你的事情了。” 温家没有兵权,这也是和叶景行合作的原因,只要剑南军还镇压着京都,不论发生什么都掀不起风浪来。 “南边平叛是永乐郡主要求的吗。”温如徐起身离开时,突然扭头问道。 话音刚落就看到对面之人眼睛微眯,露出不悦之色。 “是我冒昧了,只是南边的事情我也有打算,不劳烦世子了……南方多柳絮,如今正是柳絮飘的季节,该早些回剑南道。” 他低声说完,便面不改色的事情。 “温中令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 叶景行冰冷的,含着杀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温如徐扯出一丝苦笑:“世子教训的是,是我唐突了,还请世子恕罪。” 她刚走了几步就看到百无聊赖坐在栏杆上的江云宜,日光落在她脸上,印的肤色雪白,神色闲适。 “温郎君。”她一看到温如徐就高兴地跳下栏杆,“你们说好了吗。” 她笑着,眉梢眼尾俱是笑意。 温如徐不错眼地看着她,最终还不等江云宜察觉出异样,鸦黑的睫毛微微下垂,温和说道:“嗯,郡主辛苦了。” 他拱手深深作了一揖,这才起身离开。 江云宜一愣,愣愣地站在原处,目送他远去。 叶景行透过窗户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你对柳絮过敏?”叶景行见人进来后,状似不经意地问着。 江云宜坐在他身旁,高高兴兴地嚼着莲子糕,笑眯眯地反问着:“你怎么知道,我也是……”前世虽温如徐婚后第一年带她去南边祭祖才知道的。 她愣在原处,举着糕点,目光瞬间幽深下去。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柳絮过敏是会死人的,后来温如徐就再也没带她去过江南。 叶景行盯着她,嘴角倏地一紧,随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嗯,那我们可能不能顺道去南方平叛了,那便都是柳絮。” 他说完却见江云宜还在蹙眉,眉心微微皱起。 那块糕点早已被她捏碎了。 他嘴角紧抿,不由露出一丝暴虐之气。 江云宜视线一黑,唇边一疼,突然惊醒过来,眼睛睁大,手中的糕点扑通一声掉落在地面上。 -- 第222页 “呜呜。”她吃痛,想把人推开。 “你在想什么。”叶景行额头抵着她眉心,冷静问道。 江云宜一抬眉便看到自己的声音完全落在他漆黑的瞳孔中,倒影着她有些迷茫的神情。 “你在想什么。”他坚持不懈地问着。 江云宜突然笑了笑,伸手捧着他的脸,无奈说道:“只是觉得奇怪,不过两年的时间怎么就把之前的事情都忘记了。” “忘了?”叶景行一字一字低声说道。 “嗯,都忘了。”她垂眸,盯着那双还留着自己血迹的双唇,娇气说道,“我想回家了。” 温热的吻落在他尤待血迹的双唇上。 “那便回家。” 他反客为主,紧贴着她的唇,低声说道。 京都之事,一日三便。 宁顺帝终究是没熬过去,没赶上端午便撒手去了,紧接着皇后也跟着走了,说也没想到年仅八岁的大皇子竟然能在温家和叶家的扶持下顺利登基,速度快到令人措手不及。 宁顺帝和温安皇后伉俪情深,一同入了皇陵,一月之后摘了白布便有开始着手准备新帝登基的大事。 新帝登基一月后,叶景行留了叶夜和两万大军镇守进度,自己则带着江云宜先行回了剑南道。 坐在马车内,江云宜扭头最后看了一看城门,硕大庄严的京都二字,风吹雨打,早已没了鲜艳的模样。 她知道这次一走,此生不会再回京都。 叶景行就站在她身边。 “太傅的棺椁已经先行一步运回去了。”他捋了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柔声说道。 江云宜深吸一口气,笑了笑,握紧他的手说道:“走吧,回家。” “你说温姐姐为什么不和我们会剑南道。”马车终于开出京都,马车内,她突然问道。 叶景行无奈说道:“就像叶家哪怕有保皇之功,也注定不能留在京都,温家不能再出一个皇太后了。” 幼帝年幼,若是外戚是温家,内宫依旧是温姓人,温家的脊梁骨只怕永远不得安宁。 温如徐抱膝坐在一旁,似懂非懂,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 “不要想别人好不好。”叶景行伸手抱人抱在怀里,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间,“我已经修书给柴公了。” 江云宜扭头,疑惑地看着他。 “求亲。” 叶景行靠着她脸颊轻声说道。 江云宜眨了眨眼,突然红了脸颊,正准备扭头,挣扎地跑出去,却被人拦腰抱住,脑袋被人压着,双唇附上温热的触感,完全挣脱不开。 “我心悦你。” 他似叹似喜,低沉的嗓子就落在她唇边,像是要把那四个字一点一点揉碎,喂到她血脉中,那双漆黑的眼睛似乎能把人溺死在眼波中。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结了,再写一个婚后的番外!结束! 第111章 番外一 江云宜的大婚放在开年的春天,京都那边都送来永乐郡主的冠冕和赏赐,长长一车足足有一百六十八车,便是嫡亲公主出嫁的赏赐也不过如此。 江云宜看着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箱子,瞪大眼睛。 “怎么送这么多来。”她打开一个箱子,只见里面塞满了书籍,随意打开看了一眼今日是一卷卷医书。 “想必是把集贤殿书院杏林阁的书都誊抄了一份。”柴叔眼尖,扫了一眼便淡淡说道。 江云宜眼睛一亮。 “备礼的人倒是用心。”柴忠满意地点点头,“可有什么喜欢的,先挑了去,之后我让人整理收纳,把册子送过去。” 江云宜扫了眼满当当的箱子,突然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不用了,都先造册吧。” 她带着红袖垂头丧气地往后院走去。 柴忠皱眉,招来丫鬟问道:“三娘怎么了,可是最近医馆有人闹事。” 丫鬟连连摇头:“三娘子最近连医馆都很少去了呢,只是忙着绣喜帕呢。” “噗,小丫头怕是有些害怕了。”从外面踏青回来的王来招摇着扇子大声嘲笑着。 “害怕?”柴忠眉心越是皱起,“害怕什么?” 王来招捡了张椅子坐下,环顾四周,突然长叹一口气:“你看看,你这一眼望下去,江府竟然只有云宜一个女主子,这结婚如此大的事情便是和长辈交流交流都没地方去。” 柴忠脸色越发严肃,心中细细想了片刻,江府和叶府竟然当真没有一个女性长辈。 “你的意思是云宜害怕大婚?” 他沉声问道。 “如何不怕啊,细细算来也不过十八而已。”王来招摇着扇子,“也没个长辈提点,自然想得多。” 柴忠心思一震,心中转了几转,最后冷静说道:“不如大婚延迟,我托人去陇西道请静怡长公主来。” 太傅曾与陇西道静怡长公主有恩,若是因为此事寻她,反而不算失礼。 王来招一口水含在嘴里,噗呲一声吐了出来,弄得一身狼狈。 “不是,你这不是……”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事要是成真了,叶家那小子的刀得架他脖子上多久,云宜只怕也要气得不理他了。 “言多必失,做多必错,就这样吧。”王来招连忙摇手阻止着,顾不住体面,三步并作两步,一把薅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女大不中留,这事我有法子,也别提那什么推辞了。” -- 第223页 他生怕这念头扎根柴忠脑袋,握着他的手连连上下晃着:“听我的,先别急,明日就好了。” 柴忠还是眉心紧皱,一脸不信。 王来招自己搬起石头砸到脚,扇子也不摇了,自己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边喊:“别冲动啊,前往别冲动。” 戴镇收拾东西的手停止远处,也不由抬眉问了一句:“还收拾吗?” 原本满心焦虑的柴忠冷笑一声,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院子,面无异色地继续说道:“自然收拾,整日在三娘面前胡扯,这张嘴迟早是要被打一顿的。” 出了门的王来招也没朝着别的地方去,反而脚步一拐,朝着隔壁的叶府走去。 叶府比江府还空荡荡,还没女人,就连端茶送水的,都是年纪很少的小兵蛋子,不过人人都是面带笑意,门窗上也都挂满红布。 他看得直龇牙。 叶景行听到王来招拜访,眼皮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舍下练武堂的人,快步朝着前院走去:“明真先生” 王来招眼皮子一跳,没好气地说道:“都把我家小丫头骗走了,还不跟着改口叫老师。” “我还担不起吗。” 他动作大力地摇着扇子,露出一点火气。 叶景行见他神情不像有异,也松了一口气,笑说道:“老师。” “不知老师今日来是为何?” 王来招扇扇子的手一顿,神情有些讪讪。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眼珠子瞟了一眼叶景行,见他低眉顺眼,极为谦逊的模样,这才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道,“云宜……” 他立刻感觉到一道犀利的目光路在他身上。 果然是一匹带血的狼,自己的东西碰都不能碰一下。 他轻吸了一口气,索性直接说道。 “新嫁娘总是有些害怕,叶府没有长辈,我和柴忠戴镇又是男子,有些话不方便。”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斜看着叶景行,见他听了进去,便又继续说道:“小娘子脸皮薄,怕突然请人来,让她恼羞成怒,所以……” “我去?”叶景行上道,自己接了上去。 王来招越发满意地点点头。 “如今两府也就你与她能说上几句了,你若是不去说几日,江府可又要不得安宁了。”王来招直叹气,丝毫不说自己的撩火行为。 叶景行沉默不语,却也点头应下。 王来招摇着扇子晃去了玄明堂。 江府因着江云宜的喜好,中了不少树木,现在的天气正逢桃花开了。 她穿着粉色桃花裙,细密的裙摆层层散开,垂在满是落花的地面上,娇艳的眉眼在烛光中蹙着。 只见桃花树下,是一篓子绣布,石桌上也放着一个绣棚,上面是还未修好的鸳鸯。 江云宜撑着下巴,目光无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红袖过来看了几次,准备给她收拾东西,又见她连连摆手,直把人打法了去休息。 “我自己来。” “我不绣了,就看看。” “别拿走。” 她护着东西,表情着急,只顾着把人赶走了,去没看到拱门处有人站着。 红袖抬头,见那人点点头,无奈地退下。 江云宜捏着绣棚也是直叹气,鸳鸯戏水,如今还少了一只鸳鸯。 “为何不继续绣下去。” 身后的突然声响把她吓得一个激灵,还未一跃而起就被人压着肩膀重新坐了回去。 “世子。”她回神后,睁大眼睛,迷茫地看着他。 柴叔说婚前不能见面,他们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见面了。 “你怎么来了?”她歪着头看着面前的人。 叶景行接过她手中的绣棚仔细看着,想了片刻便说话:“手艺不错。” 江云宜愣了愣,手指扣了扣:“世子不必给我遮掩。” 毕竟谁也没想到,江云宜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唯有女红极为一般,也就绣绣兰花香囊还能见人,婚事上的大物件全是红袖带着一班绣娘做的。 红盖头上的鸳鸯却说最好是新娘子亲手绣的,寓意和和美美,天长地久。她这才接了过来,半个月过去,只磕磕绊绊绣了这只胖鸳鸯。 “我娶妻又不是用来绣花的,能有模样便是极好了。”他捏着她葱白小手,笑眯眯地说着,“便是没有,我也欢喜。” 江云宜蓦地红了脸。 “你怎么来了?”她岔开话题问着。 叶景行伸手把人拉倒自己怀中,捏了捏她脸颊:“想你了,便来看看来。” 江云宜前一阵的红晕还没歇下来,后一阵就又涌了上来。 她突然扒下叶景行的手,嘟着嘴,不高兴地说着:“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 叶景行只是笑,手指反客为主捏着她的手指,细细的揉搓着。 “你也来笑话我的。”江云宜突然闷闷地说着。 “老师笑话你?”叶景行皱眉。 “还有玄子苓!”她悲愤地告状着。 叶景行笑出声来。 江云宜眉眼一挑,不高兴地瞪着他。 “是我不好。”他捏着她的手,落在自己唇角,“让你不安心了。” “他们若是再笑话你,你便让他们来笑话我。”他轻声说着,含着月光,温柔极了。 “笑话你什么?”江云宜歪着头,懵懵懂懂地问着。 -- 第224页 “他们笑话你什么,自然也笑话我什么。”他笑,把人箍在怀中,“我也紧张得很,只是我府中无人,这才无人知晓而已。” 叶府如今就叶景行一个主子,叶家早已只剩下他一人,便是主婚的人,也只是请了柴忠而已。 江云宜见他说得平静,心中一软。 “他们若是笑话你,我便叫柴叔教训他们。”她皱着鼻子,凶巴巴地说着。 叶景行笑着点点头。 “可以告诉我,你在紧张什么吗?”他把嘴巴贴在她耳边,低声问着,好似月色也能醉人。 江云宜明显恍惚了一下,喃喃说道:“不知道,就是有些害怕。” “是我做的不够好才让你害怕。” “不不,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江云宜摇头,苦着脸,索性敞开心思,慢吞吞说着,“话本里说,喜欢的时候是喜欢,可若是娶进门了就不喜欢了。” 原来是话本惹的祸。 叶景行哭笑不得。 “你笑我!” 她不高兴极了,准备起身,扭头走了,却不料,被人拦腰抱住,重新压回大腿上,下巴被人一抬,熟悉的清冽味道扑面而来。 “问我不比话本来的直接。”他在她唇边低语,绵长的气息落在她脸颊上,却吹不散她脸上的红晕。 与他呼吸之隔的江云宜大胆地盯着他看,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先前喜欢的后面不喜欢的,那本来就是不够喜欢。”他轻声说道,“可我不一样。” “你只需要看着我便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 “若是你以后真的不喜欢我了呢?”她蹙眉。 “那便把我停留在喜欢你的最后一刻。” 江云宜的睫毛在风中颤动,却能直勾勾地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珠。 认真而执着。 他原来不是在开玩笑。 江云宜心思一颤,最后只是伸手抱住他的脖颈,娇娇地说道:“也对,反正我是神医。” “嗯。”叶景行把人死死揉在怀中。 相拥的两人好似交颈的鸳鸯,倒映在满是桃花的地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