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风过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 ================= 《苍风过野》作者:云端夜火 文案: 什么样的人......才会虽身处黑暗,仍躲避光明? 什么样的人......才会不惜命也不恋家,不想死也不惧死? 琅泠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不会有这样的人。 直到他遇见苍耳。 他很纯粹。沾满了鲜血的,黑色的纯粹。所以我愿在这个肮脏的、充满阴谋诡计的世界护他无恙。琅泠 一场阴差阳错的遇见,一番互不相信的试探,雨夜里翱翔的蝙蝠,终于能寻一处落脚的地方。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我能否从你的主上手中把你讨来? 表面温润(对受真温润)内心一点也不纯善阁主攻沉默寡言面瘫眼睛还有些问题杀手受 阅读本文,你将学习以下词汇: 苍耳式乖巧:看起来很乖实际上随时可能把你头打掉 苍耳式关心:像极了你家的猫叼了一只死耗子送给你 琅泠式财大气粗:每个城市都有房,随便住,想住哪个住哪个 琅泠式日常计划:我计划好了!万无一失!淦!那家伙怎么又在计划外! 排雷:1、蛊虫出没,厌恶虫子的亲们慎入 2、开局不太友好(好吧是太不友好)但日后会好的 3、受的主上不是攻,而且受的眼睛不会好 4、受极度慢热,请耐心 5、整体偏主攻视角,由于叙事需要,会有他人视角 6、作者更新不稳定,正在努力实现日更,只是能力有限,不能保证但绝对、绝对、绝对不弃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感谢@无言提供的封面!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琅泠,苍耳 ┃ 配角:赤随,化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阁主大人总觉得自己被白/嫖了 立意:危险野兽的驯养方式 ☆、楔子 夜晚,无风无月,嶙峋耸立的怪石罗列在一条峡谷的入口,厚重得如同水流的雾气从中漫出来,几番吞吐,却又怪异地卷回去,似乎被什么禁锢在一个范围之内,不得出。 光线很暗,怪石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峡谷中的怪兽无意间露出的锋锐的獠牙。四周死寂一片,没有什么声音,只是偶尔地有一声尖锐刺耳的虫叫,像有人被捏着脖子时发出的濒死哀嚎。 这便是长雾谷,武者的禁地,虫豸的天堂。 然而,平素荒无人烟的谷口今夜却是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两人并肩在谷口站着,皆是公子哥打扮,看样貌年龄不大,只是一人白衣,神色稍显凝重;另一人红衣,脸上却是挂着一派玩世不恭的笑意。 沉默半晌,白衣人扭头问那红衣人:你要找那药材,可是真生在这绝地之中? 红衣人耸耸肩:我怎知,这不是正要你进去查探的吗。反正你最近对那些个人情应酬烦的要死,进去几个月,倒也能图个清静。 图个清静?到长雾谷?白衣人摇摇头,得亏你想得出来,这般禁地,一般人可无福消受,哪怕是我,要是太过深入,一不小心也要送了命去,哪个敢拿这地方当清修之地? 那可说不得,江湖之大,你怎知没有这样的怪胎呢?红衣人笑笑,我给你的药,可仔细点用,省得好好一个活人进去,变做个活死的蛊人出来。 晓得了。白衣人眼见着谷口的雾似乎散去了一些,便对他同伴说道,我且进去了,不在的这段时间,听风阁诸事便拜托你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只等你两个月。红衣人轻轻打了个响指,依旧一副笑吟吟的表情,若你两个月没出来,听风阁我接管,收尸吗,便不要指望我了。 白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倒也知道好友就是这等性子,也不指望他能说点正常话,只是摇了摇头,足下发力,几个起落间已掠进谷口,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大雾中。 雾气没有丝毫波动,就好似一粒沙落入水中,水面连波纹都不起,便已恢复了平静一样。 红衣人站在那里,远远地看了大雾一会儿,若有所思。片刻,他挑了挑眉,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忽而高深莫测地笑了。 唔,直觉他好友这回进长雾谷,会带出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且期待着吧。 他又望了望谷口,很洒脱地一甩袖袍,转身而去,眨眼已不见了身影。 雾气沉默,依旧缓慢吞吐着一片死寂。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的是,在另一边的谷口,一个着一身藏青衣袍、蒙一条遮眼黑布的人独行而来,在谷口站住了,似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警惕四下望了望,这才踏入了雾气的领域,背影也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雾中,似乎被什么怪物一口吞没。 长雾谷,这块百十年无人敢入的禁地,破天荒地在同一个时间,迎来了两位涉足者。 命运的齿轮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开始旋转,轰然鸣响。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求收藏求评论,希望读者小可爱们关注呀么么哒~ ☆、第一章 初识(一) 长雾谷,腹地中,一山洞外。 本就死寂的环境在这里越发令人恐惧,一旦进入,就仿佛与外界彻底隔绝,再听不到一点声音。哪怕是之前那种渗人的虫鸣,到了此处也一下子断绝,似乎连这些常年生于此地的毒虫也不敢踏足这片禁地中的禁地。 然而此刻,死寂终于被打破。茫茫的大雾中,竟有一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看也不看,一头扎进山洞里,顺着惯性踉踉跄跄地摔在岩壁上,这才止住身形,只是脱力一般缓缓滑了下来。 藏青衣袍,黑布蒙眼,正是苍耳。 他的皮肤本就白皙,此时不知中了些什么毒,更显得面如金纸,透出一股病态来。然而他略显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依旧撑着一口气,扶着岩壁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山洞里挪去。 留在洞口不安全。 从表面来看,苍耳身上并没有什么大的伤口,是以他一身衣袍到还算整洁,但他的动作僵硬而迟缓,像是不会操纵自己的四肢了一般向山洞深处走去。 洞里还有火堆的余烬,是他出去前熄了火,留火种用的。 好容易挪到火堆旁,苍耳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来,又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稍稍翻动了几下余烬,便有星点火光冒了出来。他把小瓶中的液体倒了上去,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给这个阴暗的洞穴增添了一丝暖意。 感受到自己面前的温度,苍耳这才微微放松下来。他慢慢坐下,盯着火堆,匕首就放在手边。 长长的黑布条遮住了他的双眼,也掩盖了他的神情。他的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来,在火光的照耀下将跳跃的影子投在他瓷白的面容上。他安安静静地,大概在盯着火堆发呆,却是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他试着抬了抬头,又低下了,保持了之前那个姿势。 并非乐意,而是他的身体......彻底麻了。 苍耳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很快消散。 也不知他以前数进长雾谷都安然无恙,这一年来头一回进来找药材炼蛊虫,怎地就如此倒霉,明明青金蛇毒并没有让人浑身麻痹的作用,他一时不慎被咬,竟仿佛触发什么连锁反应一样,从被咬的手腕一路向上,转瞬麻了半个身子。要不是他当机立断封了穴道,延缓了毒素蔓延,他现在能不能回来还两说。 但饶是如此,他现在的身子也已经全麻,连动一下都困难。 只是苍耳向来有超出常人的冷静,虽然他连内力也一并失去,但也不妨碍他在心里默默推算出自己应该是入谷前中了其它毒,与那青金蛇毒混合了,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巧合吗? 怕不是。 苍耳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丝毫不像一个刚刚觉察出自己被算计了的人。 结果已定,至于推究原因、找出陷害他的人,那是安全出谷后应该干的事,至于现在...... 该想怎么活下去。 长雾谷并非善地,苍耳的念头刚落,便听得洞外传来野兽的咆哮,似乎是狼嚎,但听起来着实凄异,更像是在痛苦地啸叫,而非狼群的正常交流。 苍耳的神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 据他所知,长雾谷向来是虫豸的天堂,各种毒虫横生,甚至有天然养出来的蛊虫和更高一级的蛊王,入谷的别说是普通动物了,江湖门派的顶尖强者在虫群的攻势下都走不了几回合,怎么会有狼群误入,甚至到了这腹地? 他一时都疑心自己听错了,然而紧接着更近的一声哀嚎证实了他的推测。 果真有狼群!若他没猜错,狼群还在向自己靠近! 苍耳微微抿起唇角,不顾身体的麻意,将匕首抓在了手中,面上一派冷然。 他没时间再去想狼群到底为何会出现在此,就像他没时间思考自己什么时候中的毒一样。以他平时的功力,收拾几只狼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现下他内力被封,一身暗器毒蛊也用得七七八八,状态实在不能更差,若与狼群相遇,定是一场殊死搏斗。 唯一不幸中的万幸是,他还勉强有一战之力,不至于一照面便给狼群白送了食物。 生活既已将逆境摆在面前,那么接受,并打败它,才是最好的选择。 苍耳本就警惕,连坐下也只是跪坐,此时倒是方便他直起身来,一声不吭,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 他看不见,听力却比常人敏锐太多,不多时便从那些乍听都一样的哀嚎声中分辨出三个高低不一的频率。 只有三只,不是什么大狼群,或者是死的只剩三只了也说不定。 苍耳并没有放松,反而愈加警惕。 无论几只,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挑战。 洞外凄厉的啸叫忽然停了。片刻之后,苍耳听见洞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伴随着野兽粗重的喘息。 他静坐不动,攥紧了匕首。 然而那只他预想中的凶兽竟是没有扑过来,而是摇晃着走了几步,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然后一头栽倒,带来沉闷的响声。 苍耳吃了一惊,脸上第一次露出些许诧异。 怎地......如此? 他却是看不见,倒在地上的正是一只灰狼,它四肢抽搐,双目几乎要瞪裂,大张的血口中,红中带黑的鲜血正泉一般涌出,很快将洞口的一片空地都染上了腥臭的气息。 苍耳自是闻到了这股气息。他略微皱了下眉头,低语道:......噬心蛊。 凭着对长雾谷各种毒物的熟悉,他倒是很快明白这三只灰狼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存在。这长雾谷天生地养出的蛊虫,食谱挑剔,只捡着活物下口,还只吃脏器,往往要到将食物的一身器官吃个七七八八,倒霉的食物才能咽气,受折磨的程度简直不啻于下油锅溜一圈。 苍耳并不想亲身尝试一下这等折磨,只是另外两只灰狼已嗅到活人的气息跨进洞来,两双幽绿的兽瞳直直盯向他。 剧痛让这些本来狡诈谨慎的猎手失了理智,只剩下嗜血的疯狂。其中一只灰狼长啸一声,压低身子正要扑来,动作却是戛然而止,大张着嘴,再发不出声,只是喉间发着一点嗬嗬的气音,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翻滚起来。 另一只灰狼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同伴,呲牙低吼了一声,便已闪电般扑来,一口咬向苍耳的咽喉。 苍耳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是被吓傻了,连躲避都忘记。但当灰狼的前爪搭上他的肩膀,利齿探向他咽喉的一瞬,他却忽然动了,匕首自上而下撩起,干净利落地一刀断喉。 血液飞溅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扇面,大半都泼在了苍耳身上。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冷漠地轻轻一推,狼尸便向后仰到,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死不瞑目。 好巧不巧的,那狼尸正压在火堆上,火焰本就不大,顷刻便被压灭,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 就在这一刹那,黑暗中有一道黑影从地上弹起,扑向他面门。 这只在黑暗中显形的生物长约一指,整个身躯在朦胧的光线下呈现一种血般的暗红色,圆头圆脑,乍看像一只毛虫,但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是第一只灰狼身上的噬心蛊,它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爬出来了,第一时间找上了自己的下一个食物。 好在苍耳反应迅速,早防着这一招,反手一甩,匕首脱手而出,精准地将这只蛊虫钉在了地上。 他并非不知还有另外两条蛊虫,但他的手实在麻了,匕首对他来说已经难以操控,反不如弃了好。 那条蛊虫在地上垂死挣扎了片刻便没了动静。暗夜里一切沉寂下来,只有苍耳极轻的呼吸声,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沙沙声在空间里回荡。 苍耳凝神谛听,左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按上了右手手腕,待那沙沙声到了近前,骤然停顿的一刹那,轻轻一拨。 机括发动的声音着实轻微,在这空寂的山洞里倒也是听得清楚,眨眼间多如牛毛的细针暴雨般激射而出,在苍耳身前密密匝匝钉了数排,将那两条聚来的蛊虫席卷其中,穿透它们的身躯,将它们钉死在地上。 低哑的、尖锐的啸叫从两只蛊虫口中发出,不消片刻便变得忽高忽低起来,即使已被钉了个牢靠,依然拼力挣扎了许久才慢慢蜷起一点,彻底死去。 直到一切声音尽皆消失,苍耳犹自不肯放松警惕。他静静地坐于黑暗中,身躯依然紧绷,就仿佛随时还会暴起伤人一样。 只是他自己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了。 且不说他内力全无,全身的麻痹被短暂地压制后全面爆发,现下真真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便是他带的那些个蛊虫暗器,耗到如今也已一件不剩,要说真有些什么...... 苍耳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洞口顶部那四只像心脏般一张一缩的白茧。 怕也只有这四只孵出来也不定站哪边的蛊虫了。 暗夜中,久久再无其他动静,只有血腥气在洞穴里弥漫。许是觉得不会再有什么了,苍耳慢慢放松下来,任由自己缓缓向后,倚在了石壁上。 然而老天爷今天似乎非要与他过不去,又或者说他运道太差,刚刚消停了片刻,便又有一道沉重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目标明确,直奔山洞。 苍耳面上不显,心中却不免一沉。 他如今是真连缚鸡之力也无,骤然对上那人,若他不怀好意,怕是...... 脚步声在洞口停滞了一下,那人似乎是想观察一番,却又不知为何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竟不管不顾地直闯了进来,脚步踉跄,沿路踢翻了一具狼尸,被绊了一跤,斜走两步,又踢飞了插了个尖在地上的匕首。匕首连着虫尸一并摔去了洞外,那人自己却定住了,似乎分辨了一番,脚步声再响起,已是直冲苍耳而来。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2) ......谁?苍耳勉强发出声音。 来人根本不应,苍耳还来不及再问一句,便已被那人粗暴地摁了肩膀压在了地上。灼热的呼吸扑在他耳垂上,过近的距离让他感到分外不适,近乎野兽般的粗暴却让他忍不住狠狠打了个激灵。 只是一个照面,苍耳便已经断定来人的状态不对,应是中了什么催情的蛊毒,而且很明显运功压不下去,人已经到了接近疯魔的地步。 他有心抗拒,奈何身不由己,也别无他法,只能任由那人一手扣着他的背,另一手摸索着解去他的腰带,干脆利落地扒下他的衣物。 一声闷哼消散在长雾谷经年不散的雾中,那些雾气翻涌起来,将一切掩盖。 很远的地方,蛊魔岭上。 一只正爬得好好的乳白色小虫突然唧地叫了一声,肢节抽搐几下,一下子从大理石的椅子上掉到了地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一道漫不经心的男声传来,似含着些微微的笑意。莹白如玉的手掌伸下来将小虫捡起,却在看见小虫腹部褪去的一道红线时惊讶地咦了一声。 是那只小蝙蝠吗......男声轻轻笑到,可是有趣了。 ☆、第二章 初识(二) 不知过了多久,琅泠忽地皱了皱眉,悠悠醒转过来。他睁开双眼,茫然了片刻,再次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杂乱而破碎的记忆蜂拥而来,昨夜的一切都扭曲成虚浮泡影般的存在,无论如何回想,都似乎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像隔了一层厚壁障般模糊不清。 头疼有些加剧,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这才恍惚察觉怀中竟有一人。 光裸的、猫一般蜷缩着的人。 琅泠整个人都僵住了,待回忆起一点昨夜的荒唐无度,更是连动也不敢动了,生怕惊醒了怀中那人,再惹来一场麻烦事。 半晌没有人动。 但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琅泠清楚怀中之人迟早会醒来,没人能自欺欺人。 琅泠把太阳穴揉了又揉,还不敢动作太大,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准备,这才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却是一眼就看到了一条蒙眼的黑布。 琅泠心中一凉。 黑布蒙眼,且能闯到长雾谷深处的江湖中人,统共也就那么一个,该不会是他.......吧? 他定定看了那条黑布一会儿,抬手拨开那人额前的碎发,果然看见了一枚小小的、双翅回旋的银灰色蝙蝠印记。 琅泠的手僵在那里。半晌,他才苦笑了一声。 他这是什么见鬼的运气。 果然是传闻中的江湖第一杀手,鬼蝠。 可是这位向来神出鬼没,名震江湖,人倒是影都没有一个,虽是个杀手,却从来也没人知道怎么请得到他,怎么就这个时间入了谷,还偏叫中了悦心蛊毒的自己遇上了? 琅泠愈加头痛起来,深觉自己似乎做了件放出去要震惊整个江湖的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震惊只是一瞬,琅泠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冷静下来,第一时间摸向了苍耳的手腕。 左手没有,右手...... 冰冷的金属质感刺激着他的掌心。 果然有。 他顺着摸到扣锁,很快便将那物卸了去,拿到眼前看了看,却发现那手镯一般大小的暗器匣已然空了,明显是用过之物。 怨不得他昨夜动手动脚的,竟没被射成筛子。 琅泠轻手轻脚地放开苍耳,目光隐晦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暗器,便彻底转开目光,以最快的速度披好衣衫,不放心地把苍耳的衣衫细细摸索翻检了一遍。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十分危险,虽然看上去一副苍白羸弱的样子,但还是把能收缴的都收缴了好。 毕竟他可不指望着平白无故来了这么一遭,人家还会给自己好脸色看,即使他并非自愿。 琅泠这么一翻,倒还真翻出了不少瓶瓶罐罐、暗器机关,不过大多已经完成了使命,只剩下三四个小瓶的不知名液体,和另外几个黑漆漆的瓶子里装着的东西尚可一用。琅泠没有拔开那些黑色小瓶的瓶塞,只是放在耳边听了听,听见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瓷瓶的声音便立刻放下了,心里有些发毛。 是蛊虫。 他可真是,讨厌死这些玩意儿了。 他摇了摇头,见苍耳还没醒,就抖开那件藏青色的外袍盖在苍耳身上,遮住了那人纤瘦羸弱得有些过分的身影。 他这是乘人之危了,若这家伙手上器物都齐全,那个状态的他哪能如此...... 他的目光扫过苍耳腕上盖不住的一圈青紫,不觉又愧疚几分。他伸手摸了摸,不敢太用力地揉,只是轻轻触碰,而后叹了口气,执起苍耳的腕来将他的胳膊放进外袍里,又替他把衣服裹紧了些,坐在一边,倒是终于有时间端详起与他□□愉的那人的容颜来。 苍耳的皮肤有些过分白皙,显出一些病态,那枚小巧的蝙蝠印记不知是用什么点染而成,在长雾谷略有些昏暗的光线下泛出一种银灰色,不似一般人眉间点,印便自带妖娆,反而更显得他多了几分孤冷,琅泠看着,竟瞧出几分清秀来。 哪像坊间传言说的那样青面獠牙、小儿止哭的。 琅泠看着看着,不由得就走起神来,全没发现地上躺着的那人指尖轻微动了动。 苍耳其实醒在琅泠之前,只可惜他微微一动,便发觉全身麻痹未退,大半的身子仍毫无知觉,只好装作未醒,暗自警惕。 他尚不知琅泠的身份,只是从他一系列的举措中得知他定是认得自己的,且是个谨慎之人,不由得越加小心,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揣摩着杀意,思索着对策。 只是出乎意料的,琅泠一而再再而三地叹气之后,披了件袍子给他。 倒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苍耳暗忖着,谁料琅泠回过神来,似乎是对他那蒙眼的黑布好奇,竟俯下身来,摸索着要解了它。 苍耳自知终究瞒不过去,干脆拼尽全力抬起手来,截住了琅泠欲作乱的那只手。 ......你醒了?琅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声音沉了下去,不,你一直醒着。 苍耳一瞬间便认出这个声音。他干涩地说:......琅泠。 你如何以为我是琅泠?琅泠心下一惊,不答反问。 石瑶湖......船上......苍耳咳嗽两声,嗓音沙哑,我听过......你的声音...... 石瑶湖? 琅泠茫然了一下,半天才想起来,他还真去石瑶湖坐过船。 那次他是受呷浪山庄的庄小公子之邀去游湖的,谁知船行到一半,突然就一阵骚乱。那时他离得远,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有人惊叫鬼蝠!是鬼蝠!,片刻后又是一声巨大水响,接着有人喊庄小公子落水啦!快救人!云云。 现场一片混乱,那次游湖也就不了了之。后来他打听到,庄小公子那船上在众目睽睽下叫鬼蝠强杀一人,生生把庄小公子吓得落了水,害了一场大病。 琅泠垂眸看着那个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的人,怎么也无法把他跟那场暗杀联系在一起,但想到他刚刚的谨慎与冷静,却又觉得似乎是理所当然。 只是没料到他记忆力如此超群,那大概是......两年半前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下昨天的 ☆、第三章 初识(三) 琅泠扣着苍耳的下巴,逼迫他抬起脸来。苍耳很顺从地没有反抗。 琅泠居高临下地再次打量他,只觉得这人真是底子生的好,即使是这样狼狈的样子,也不会惹人心生厌烦,反倒有一种凄楚的美感。 虽然他脸色平静,没有半分小女儿的忸怩。 琅泠忽地又想起一桩趣闻来。 还是那庄小公子,自打那次被吓落水中大病一场之后,不知搭错哪根筋,居然吵着闹着定要收鬼蝠做男宠,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庄主追着一顿好打,到底也没绝了心思,依旧到处嚷嚷,可是让江湖上的人看足了笑话,添尽了谈资。 不过这人......怕是从来也没关心过这些事情吧。 琅泠食指的指尖慢慢摸索着苍耳的肌肤,微眯起眼,眸中有寒意越积越深。 放过这么一个人......太危险了。 苍耳一瞬间就捕捉到他身上散发的杀意信号,不由自主地绷紧身躯,微微弓起身子,像极了一只警惕的兽。 他这么一动,本就披的松散的外袍微微下滑,便露出红痕密布的锁骨。 琅泠一眼扫过,呼吸一滞,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松开了手。 苍耳猝不及防,一时脱力,险些摔趴在地上。他不知琅泠为何突然决定放过他,有些茫然,但还是谨慎地蜷起身子,以防备意外的伤害。 琅泠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他干裂的唇上绕了一圈:这附近可有水源? 苍耳沉默片刻,哑声说:东去......有一道裂隙...... 琅泠思索了一下,觉得这种事苍耳没有骗他的必要,但为防万一,还是蹲下身来扣住他的腕,本想留个封禁,略微一探,眸光中却是流露出惊讶。 竟是一丝一毫的内力都感受不到。 眨眼间诸多想法划过脑海,他深深看了苍耳一眼,按捺下心绪,没有多问,只是在那一堆瓶瓶罐罐中翻找出几个看得过眼的,问道:这些可能装水? 苍耳抬了抬头,有些费力地挪了挪,伸出手去挨个摸了一遍,动了动指尖,把其中两个向着琅泠推了推。 琅泠见他的动作,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神情,这才低头去看那两个瓶子。 宽口深瓶、巴掌大小,正适合用来装水,只是小了点。 可惜琅泠的水囊早不知丢去了哪里,他扫视一周,也没发现苍耳这里有什么盛水的用具,只能拿这些不知作何用途的瓶子来将就。 收好瓶子,琅泠也不废话,挥袖一甩,便将剩下的那些瓶瓶罐罐连同内里的蛊虫一并震为齑粉,扫了个干净,转身出了岩洞,去找苍耳所说的那处水源。 苍耳只是偏了偏头,没有阻止,也阻止不了。 他侧耳细听,直到确认琅泠的脚步声消失在雾中这才撑起身子,跪在地上,一点点摸索起自己的匕首来。 他隐约记起昨夜似乎听到一声脆响,那把匕首说不得是被琅泠踢到一边去了,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找到。 他一点点挪着,摸索着,任由那件袍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满身的青痕紫印。久找不到,他不由得抿了抿唇,有些焦虑起来。 琅泠怕是要回来了。 他失了内力,又找得入神,全没发现他防着的那人已经回来了,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一边看他。 琅泠在那处绕了半天,回来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道他果然不是个安分的,匆匆忙忙赶来,却绝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情景。 他看见那人明显强撑着身体,因为看不见,所以跪在地上一步步地挪,一寸寸地摸,膝盖在布满砾石的地面上刮蹭,已经磨破了,血丝一点点地渗出来。 他看见那人赤身裸体,苍白到病态的肌肤上布满触目惊心的痕迹,双臂发颤,双腿发抖,即使什么都没摸到,也依旧固执地坚持着。 琅泠越看越觉得苍耳此刻像极了某种柔弱的小动物,无助到可怜,不由得叹了口气。 即便知道这人一直在示弱,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软了。 最终他忍无可忍,急跨几步,拾了落在一旁的外袍,兜头把人给裹了带进怀中,轻叱道:凭你这般摸来摸去,要找到什么时候?! 苍耳一愣,没料到琅泠这么快就回来了,佷温顺地低了头,沉默不语。 琅泠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又说:要找什么,我帮你。 苍耳斟酌着利弊,半晌才答道:匕首。 琅泠神色微微一动,想了想,又觉得这人现在如此羸弱,有把匕首防身也是好的,省得到时他去打个水探个路,回来却发现这人叫什么给叼了去。 他把苍耳放在一块石头上坐着,又将瓶子塞到苍耳手里:喝水,我去找。 苍耳愣愣地捧着瓶子,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小兽一般蜷缩在石头上,小口小口地抿水喝。 琅泠知道他这样子少不得又是在示弱,可到底也没法硬起心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阵子叹的气比他二十多年来加起来还要多。 罢了罢了,到底是他自己犯下的祸事,权当是还债了,左右这家伙现下内力尽失,人畜无害的,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只是琅泠没有料到,这债,他一还就还了一辈子。 ☆、第四章 初识(四) 琅泠低头替苍耳去寻那把匕首。 他隐隐觉得,昨夜破碎的记忆中,好像却有一声冷兵器的鸣响。 清脆冷冽,悠长空旷,宛若凤鸣。 他站着回想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凭着感觉走了十几步,再睁开眼,环视一周,果然在一处微洼的凹地中瞥见一抹寒凉的光。 掉到这么远的地方,就凭那人摸来摸去的,没个十来天都找不到。 琅泠走过去,把那把匕首拾起来,掂了掂,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句。 尺许长的匕首,光刃长就略超过一掌,主体稍带肃杀的弧度,在空气中轻轻一划,光如满月。柄部左右两端向外舒展,似成蝠翼,刻的却是条青鳞大蟒,血口大张,蛇信微吐,竖瞳冰冷,看上去就仿佛与死神对视。蛇身盘着手柄正中一枚灰蒙蒙的玉,那玉初看平淡无奇,细看却惊觉雾色掩映下竟有血一般的红色,如同一只古兽的瞳仁透过时间的迷雾扫来一瞥,让人毛骨悚然。 是把上好的神兵,任谁看都要为之折服。 琅泠试了试刃,目光中只有纯粹的欣赏。他把玩着匕首走到苍耳面前,问道:蝠牙? ......嗯?苍耳脸上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叫这个吗,这把匕首?琅泠抛了抛,叹了口气,也对,毕竟是江湖传言。你平时叫它什么? 苍耳偏了偏头,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无甚。 无?琅泠诧异地挑了挑眉,那真是平白埋没了这把神兵利器。 苍耳并不在意,只说:趁手而已,叫也无妨。 琅泠费了些劲,才明白他是就这样叫吧的意思。 他不由失笑:就叫蝠牙?如此草率就定名了? 苍耳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3) 琅泠一边笑一边摇头,摸了摸手柄,把匕首递到苍耳手边:拿着吧。 苍耳终于把头扭了过来,给琅泠的感觉就像终于正眼看他了一样。 可是他并不接,沉默地直直看着琅泠,面无表情,似乎在思索这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你不怕......?思索无果的苍耳第一次主动开了口。 凭这把匕首,哦,蝠牙?琅泠干脆把蝠牙塞到他手里,你伤不到我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无形中有一种上位者的自信。 苍耳沉默了一下,默默地把蝠牙收了起来。 也是,若连一个没了内力,只拿了把匕首,还被人明眼瞧着的杀手都能伤到琅泠,那他这个听风阁阁主怕是早做到头了。 这也是苍耳不反抗的原因。 他没有胜算,一丝一毫都没有。 琅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身上的戒备疏离稍稍淡去了一些,暗道这是个信刀不信人的主,心里稍有些难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荒谬。 不这样的杀手,怕早死绝了。 琅泠摇了摇头,把脑海里那些多余的想法甩出去,走得更近了些,伸手想去拉开苍耳的外袍。 苍耳一僵,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意图避开他的指尖。 琅泠的手顿了一下。他垂眸看着苍耳。 到底还是抗拒与他肢体接触的吧。 我看看。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放缓了,像是在安抚某种受惊的小动物。 苍耳看了他半晌,最终让他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琅泠看着那些昭显着昨夜荒淫的印记,终有了些不易察觉的尴尬无措。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给一只漂亮野兽看伤,那野兽还对他戒备得很,偏生这伤还是自己弄的,怎么也得治,真是要命的紧。 琅泠轻轻碰了碰那些印记,有些遗憾赤随塞给他的伤药都不知丢去了哪里,不然也许派得上用场。他攥着苍耳的衣襟,垂眸想着心事,忽觉得一阵冷风吹来,顺口就问了:冷么? 苍耳没说话,只是往后错了错,把自己的衣襟从琅泠手中解救出来。 琅泠扫到他发白的脸色,心下已有了答案,只说:手伸过来。 苍耳犹豫了一下,右手握紧了匕首,把左手慢慢递给琅泠。琅泠拉过他的手,觉得掌中肌肤细滑,只在指腹处有一层薄茧,摸得出是只惯拿武器的手,不由得眸光微微一闪,随即收敛了心神,运起功法,慢慢将自己的内力渡给他。 温和醇厚的内力驱散了躯壳上笼罩的严寒,苍耳抿起唇,终于觉得僵硬的身体恢复了些气力,连麻意也不再那么明显。他似乎有些许不自在,刚刚恢复了点力气,便急着要把手抽回来。 琅泠却不松手,执意又给他渡了一段时间,方才停下手。 为何会失了内力?琅泠替他拢了拢额前的碎发,问道。 大概是觉得这个动作过于亲昵,苍耳向后躲了躲,语气平淡地说:中毒。 琅泠的指尖下滑,点了点他蒙眼的布:这个...... 瞎的。苍耳打断他的话,语气依然平淡。 琅泠一顿,试探着问:是怎么...... 苍耳缄口不言。 琅泠看出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明智地改了口:那你为何来此? 采药,炼蛊。苍耳简洁地答道。 何时中的毒? 前晚。 可是在这附近中的毒? 不是。 入谷几日? 挺久。 挺久是几日? 苍耳向后躲了几次,都没能躲开琅泠的手,皱了皱眉,干脆拒不回答了。 琅泠暗叹一声,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 还挺警觉,他还没问什么呢,这家伙就敏锐地察觉了自己微乱的心神,不再开口给他送信息了。 见苍耳察觉到了自己的试探,琅泠也不再奢望着能问出些什么来,只依着苍耳的话分析起当下的境况来。 采药炼蛊,便说此地多虫豸毒物,但说不得有金贵药材伴生,或有可解毒之物;既不是在附近中毒却又逃回此处,足以说明此处至少安全;居住日久,除了水源,理应还有什么地方能弄些吃食...... 琅泠稍有些口渴,将另一瓶水拿来喝了,瞥了一眼空空的瓶子,站起身来,打算再去打点水,却又突然地想起些什么,把苍耳的衣物抱来递给他。 苍耳接过衣物,突然出声:审完了? 琅泠扫他一眼,低垂下眸:暂且如此吧,你也不想交底太多,不是吗。 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中的毒,这谷中可有解药? 苍耳抿唇,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尚不知自身所中何毒,这长雾谷遍地皆毒,虽有药材,却不如说是毒草更合适,大多只能用于以毒攻毒,若不明就里随意乱吃,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琅泠对药理不甚精通,既然苍耳都摇了头,他断没有逞强的道理,只是将此事记下了,预备着回去问问赤随。 短时间内再没有人说话,空气就此沉默下来,只有苍耳穿衣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琅泠隐晦地扫去一眼,便看见苍耳单薄的衣物下隐隐的肋骨痕迹,再次觉得这人实在瘦弱得过分。 但他的身材是真好,没有任何轻薄意味地说,腰细腿长,劲瘦有力。 只是他身上有许多刀剑留下的疮口,即使已经愈合,剩下浅浅的疤痕,也不难看出当时受伤时是怎样的凶险。 你倒是命大。琅泠转过脸去,淡淡开口。 苍耳一顿,沉默了一阵,又若无其事地进行着自己的动作。 就好像没听见琅泠说话一样。 琅泠早看出他不爱与人交流,端的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恼火,只是若有所思了片刻,问道:打算出谷吗? 苍耳这回有回应了。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带你出谷,怎样?琅泠目光放远,凝视着弥漫的雾气,你这般情况,是断不可能安全出得了这禁地的。 代价。苍耳淡淡开口。 你且当昨晚付过了吧。琅泠轻声说,出谷之后,各自别过,两不相欠。 苍耳又沉默下去,许久不再说话。 此事是我之过。琅泠以为他想起了昨晚那些糟糕的经历,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罢了,这交易对你不公平 长雾谷凶险。苍耳突兀地说了一句。 琅泠一愣,有些诧异地看他。 此去谷外,需避虫蛇,过险谷,闯毒瘴。苍耳大概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停了一下,才接着说,独过已不易,带我,你需麻烦数倍。 琅泠听懂了,目光渐渐锐利起来:你要新做个交易? 旧事已过。苍耳不理会他,只说,我不信你。 也对,一夜情哪里值得信任,还是在那种情况下。只是原来真有人对自己那般不在意。 琅泠晃了下神,迅速收敛好情绪:那么,你想怎么换? 解毒。苍耳看向他,怕他不理解,又加上一句,替你。 琅泠微微一惊:昨夜之毒未解? 苍耳沉默地点了点头。 琅泠倒也不觉得苍耳骗他。一想到那坑害人的毒素还未解,他便不自在起来,踱了几步,垂下眸,遮住眼底的暗光:好,成交。 苍耳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摸了摸蝠牙,从衣角上撕下一片,慢慢擦起匕首刃来。 暂且算安全了吧。 他默默想着。 ☆、第五章 初识(五) 琅泠正巧偏着头看着苍耳,越看越觉得落得这般境地还能不动声色地擦刀的主儿真非常人,眸光闪了闪,说不清是什么心思。 听风阁乃江湖上第一大情报组织,各种流言蜚语的集散地,他身为阁主,书桌上经手的小道消息不知凡几,上至朝堂下至庶民,大凡排着上号的人物他不说多么了解,怎么也能掰扯一二。 唯独他眼前这人。 江湖上挂着个第一杀手的名号,威名赫赫,胆小的听了都能吓破胆,胆大的听了也犯怂,当真是人的名树的影,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杀过几人,如何杀得,说书的编成的段子能日夜不停,讲到地老天荒。 然而其余,譬如姓甚名谁,有何爱好等等,一概不知。便是那鬼蝠的名号,也是不知何处流传开的,当事人认与不认都两说。 时至今日,听风阁竟连其一幅画像都没有过,打听的小道消息倒是一箩筐,但多的是言之无物的猜测,半点实情也无,以致写着鬼蝠的那一卷宗,干脆是个白卷。 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人现下规规矩矩地坐在面前,任谁都实在按不下打探消息的心思,琅泠也不例外。 只可惜苍耳是个沉默寡言的,冒然开口,说上个十句八句,怕也换不回他一句答语。万一问错了什么让他心生警惕,更是得不偿失。 琅泠斟酌再三,放弃了询问私事的打算,只是问:你对这里很熟? 苍耳点了点头。 来这作何?炼蛊?琅泠皱了皱眉。 苍耳沉默。隔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清净。 琅泠一愣,不知怎得想起自己与赤随在谷口的对话,神色显得有些莫测。猜不出苍耳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 苍耳不予理会,依然不紧不慢地擦他的匕首。 这天显然又聊死了。 琅泠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进一步放弃了与苍耳交流的打算。注意力从洞内那人身上移走,他这才嗅到了隐隐的、腥臭的血味儿。 就好像刚刚他的嗅觉忽然失灵了一样。 琅泠有些不喜地皱起眉头。 他有轻微的洁癖,虽不至于严重到连人触碰都要计较,也不至于怕血,但对于一些鲜血淋漓的场面还是会有本能的、难以遏制的生理上的不适。 而且他厌恶虫子。 眼下洞穴中的情景倒是将他的不喜之处戳了个十成十,先前忧思重重尚还不觉得,一但回过神来,立刻就觉得难以忍受。 无奈,此处挨着长雾谷唯一无毒的水源,且石洞坚实,只有一口出入,进不一定能攻,退却是易于防守的,遍寻谷内,怕也再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居处,琅泠也只能认下。 不过清理起来到也容易,琅泠皱着眉把狼尸都拖了出去,扔在较远的地方,回过头来却发现苍耳紧跟着把虫尸也扔了过来,顿觉得舒心了一些。 他着实不愿意碰这些古里古怪的虫子。 苍耳不知琅泠的心思,只走回去站在洞口,对着地上的血迹皱眉,思索着要怎么处理。 怎么,血迹不能留?琅泠问道。 苍耳点点头:招虫。 琅泠深以为然,运起功力,向洞内挥出一道掌风。 山洞内刹时起了狂风,遇到石壁后又弹回来,很快打了旋,就像起了一阵小型龙卷风一般凌厉地切割着洞中的一切。微干的血迹早在地上凝结成块,本就十分脆弱,现下更是碎成了无数血红的颗粒,被风蛮横地带走,甩出洞外。 只是洞中黑暗,琅泠一眼扫过,竟忽视了那堆余烬。于是当那道掌风在洞中兜转一圈冲出洞口时,铺天的灰烬便朝着洞口的二人劈头盖来。 苍耳瞬息反应过来,但身体还有些僵硬,一时避不开,而琅泠已一把抓了他的胳膊,拉着他急急躲避。 苍耳全身麻意未退,腿脚还有些不灵便,被琅泠这么措不及防地一拽,当即失了平衡,竟一头向琅泠怀里栽去。 琅泠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把人接个正着。 气氛有些谜一样的尴尬。 好在苍耳很快站直身体,从琅泠怀中挣了出来,面上还是冷冷清清的一派,仿佛半点察觉不到气氛的诡异一样。 琅泠垂下眸,右手指尖轻轻相磨。 方才那一瞬,他竟想 果然还是那悦心蛊毒未解的缘故吗。 然而不由自主地,他脱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苍耳一顿,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看他。 琅泠恍然,苦笑了一下:无事,不方便的话,大可不必告诉我。 苍耳轻轻皱了下眉。 倒也不是不方便,而是 他忘了。 有太久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名字,以至于现在他努力地搜索整个记忆,也没从角落里翻出些什么来。 遥远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一身红衣,似火艳烈的男人笑魇如花,漫不经心地说:这样么?那你就叫 叫什么来着? 啊,不记得了。 反正不打紧就是了。 他沉默地对着琅泠。 而后者显然误会了些什么,摇了摇头:是我冒犯。 似乎为了弥补,琅泠顿了顿,试探着问:饿么?我去寻些吃食? 苍耳抿了唇,正欲摇头,不知谁的肚子就咕噜噜唱了一声。 苍耳的唇抿得更紧了,脸上浮现出一点不自在的神情。 琅泠莫名觉得这样的苍耳更有了些烟火气,不由得放松几分,笑道:人之常情,不必如此不自在。 他扫了一眼苍耳难看的脸色,主动说:你且在这里留一会儿,我去外面看看。 苍耳在那立了半晌,终于缓缓地点了下头。 只是他没抱什么希望,毕竟长雾谷荒凉得只剩下虫子了。 琅泠看出他的不信任,倒也不戳穿,只是笑笑,叫他不要乱跑,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大雾中。 苍耳停了片刻,走进山洞,摸索着找了一处岩壁坐下,右手按在蝠牙上,直身而跪,仿佛一只机警的兽,若不是身为人类,耳朵怕是都能抖三抖。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 虽然他不如何信任琅泠,但不可否认,有琅泠在,他能稍微放下些对外界的警惕。 毕竟琅泠功力不低,若有什么险情,理应比他更快发现。 大概是老天爷怜悯他这一阵子命途多舛,直到琅泠回来,也没再横生什么枝节,只是他选的位置隐蔽,火也熄了,洞里一片黑,琅泠第一时间竟没看见他,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不测,险些丢下东西出去找人。 苍耳辨出了琅泠的脚步声,这才稍微动了动,示意琅泠他尚在,不必担忧。 琅泠见苍耳安然无恙地呆在洞中,小小松了一口气。他左手抱着一堆似木非木的东西,右手拎着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团子跨进洞来,将那灰蒙蒙的一团准确无误地扔到苍耳脚下。 苍耳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去,感到细软的毛拂过指尖。 兔子?他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长雾谷有狼这种生物已经够奇怪了,怎么还会有兔子? 莫多想了。琅泠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淡淡说:长雾谷外便是月隐林,半年前生了一次大地动,许是哪里崩了,连到外面林子里去了吧。 这样么。 苍耳偏了偏头,默认了琅泠的解释。 琅泠把那一堆似木非木的东西堆起来,以内力燃了火,刚想向苍耳借蝠牙,却发现他已经拎了那只兔子到洞外,手法娴熟地扒皮剔骨,挖去内脏,不多时便处理得当。蝠牙被他握在手中,血不沾刃,光如满月。 琅泠的眼神骤然锋锐起来。 苍耳觉察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他。 但是那个眼神一闪即逝。琅泠垂下眸去,反而问苍耳:怎么了? 苍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许久,轻轻说:我常在外。 琅泠意味不清地嗯了一声。 未以此杀过人。苍耳低下头去,接着处理那只兔子。 以此?琅泠低声说,下毒还是扒皮剔骨? 随你理解。苍耳不为所动。 言来语往间又打了个机锋,琅泠略有些头疼起来。 他本是为着避避现实的纷扰才答应赤随来替他寻药的,哪知惹上这么大个麻烦,被迫又要处处警惕,处处提防,也真是心累不已。 你怕是不知坊间传言都将你说成些什么样。琅泠轻嗤一声,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与虫豸毒物为伍 所以?苍耳头也不抬,只是手上的动作慢了。 传言而已,我不关心。琅泠盯着他,目光锋锐,出谷还需不短的时日,我只问你,这期间你经手的东西,我能放心么? 能。苍耳的声音平平淡淡,毫无起伏。 好。琅泠干脆应下,无半点怀疑。 这回换苍耳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终究闭了口。他安静而熟练地使着蝠牙,将兔肉切出网状的切口,默默地架在了火堆上。 ☆、第六章 谷中(一) 琅泠见他那直接烧烤的粗暴处理方法,无奈地伸出手去:这般烤,肉会焦的,还是给我吧。 苍耳只是一愣,便被琅泠抢走了手中的活计。 琅泠是烤肉的一把好手,虽然没有什么调料,但烤出来的肉看上去金黄酥脆,闻起来焦香四溢,卖相十分不错。他随意把肉翻烤着热了热,便将整只兔子都递给了苍耳。 苍耳接过,不解地偏了偏头。 给你。琅泠淡淡地说,我还能撑一段时日。 苍耳知他说的是事实,便也不客气,风卷残云般消灭了食物。 琅泠扫了他一眼。 苍耳小口地咬着兔肉,速度却是不慢,很快就吃完了,兔骨照例扔在了洞外。 然而他并没有很快转身回洞,而是站在那里,仔细地听着什么。片刻之后,他走了回来,直截了当地说:火要熄。 琅泠诧异地向外看去,见天色将晚,疑惑道:却是为何?我之前过夜,火不熄才能防虫。 此地不同。苍耳淡淡说。 琅泠思及苍耳对此地的了解明显多于自己,便依他言,熄了火。 长雾谷夜晚的温度降得极快,熄了火,不出片刻琅泠便觉得身上发寒。他下意识地看向苍耳,发现那人难以遏制地发着抖,脸色苍白却依旧咬紧了牙,不出声。 琅泠皱了皱眉,走过去把苍耳带入怀中,一边扣着他的腕把内力渡给他,一边无奈道:熄了火,你这样子如何过得了夜? 苍耳无力挣开,只能任由他执着腕,低声说:前夜也过来了。 琅泠不知修的何种功法,内力平和中正,渡过来的时候,让人有种暖洋洋的困倦之感。苍耳虽强撑着没有睡去,却也不可避免地有了些许怠惰。 毕竟最近他实在命途多舛,一件件的,样样都是极耗精力的事。 琅泠觉察到他的戒备降低了些,不动声色地把他又往怀中带了带。 他也难以说清自己复杂的心绪,戒备防范固然是有,但却没有多少厌恶,反对这人有种莫名的怜惜? 察觉到自己心思的琅泠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有些走神。 只可惜苍耳很快警醒过来,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去,打断了他的心思。他有些无奈,刚想松手,却似乎听见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神色一凝,不顾苍耳的挣扎把他按回怀中,低声说:别出声。 苍耳听觉敏锐,自是比他还早一步听见那些声音。他不再挣扎,却依旧往后错了错,虽然依旧任由琅泠环着腰,但到底是与他隔开了半步的距离。 琅泠并没有在意苍耳的小动作。他凝神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 山洞里一时安静非常,衬得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分外清晰。它从洞外的地面、岩壁上处处传来,越来越响,渐渐连成一片沙沙的声音,既像是风穿过树叶,又像是潮打在海滩。 琅泠汗毛倒竖,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抑制住心中的不适,把声音压得极低:那是什么? 苍耳以同样低的声音回答了他:蚀骨虫潮。 琅泠瞳孔一缩。 蚀骨其虫,拳头大小,长颚等身,鳌齿锋锐,咬合力惊人,一旦被咬中,脱皮掉肉都算轻,一不小心见了骨头都有可能。一只尚且不难缠,但棘手的是,蚀骨虫往往成群结队地出没,动辄就有近万大军自谷中浩浩荡荡碾压而过,将路线上的一切生物啃噬一空。 它们是长雾谷最顶级的掠食者,没有之一。 这里是隐月区?琅泠的脸色有点难看。 苍耳默默摇了摇头,轻声说:噬光区。 琅泠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死自己。 长雾谷的分区大致是按雾气的浓郁程度划分,雾气越浓,危险程度也就越高。按这个标准,江湖中人把长雾谷自外而内划为遮月、隐月、噬光三区,其中遮月和隐月两区的分界,正正好是能遇到蚀骨虫潮的最大范围。 所以琅泠才怀疑他们是在隐月区,谁知竟在噬光区,那片禁地中的禁地! 要知道听风阁的人翻遍了史书典籍,访遍了天下名士,也只不过堪堪对最外围的遮月区有了些粗浅的了解,论及最内围的噬光区,那真是半点资料也无的存在。 琅泠又开始感到隐隐的头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他本以为听风阁掌握的情报已经足够多,怎么他怀里这家伙牵扯的全是这种毫无情报的神秘东西? 对了,这家伙还出身蛊魔岭,另一个在听风阁内近乎毫无情报的地方。 你琅泠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苍耳却突兀地抬起手来,捂住他的嘴。 琅泠敏锐地听见细小的石块被什么挤开的声音。他不禁向外看了一眼。 洞外雾蒙蒙的一片,看的并不如何清楚,只有偶尔风吹过的时候,借着透过大雾的冷白月光,才能模糊看见地面上潮水一般流过的黑色甲壳。 是蚀骨虫,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头。 它们千千万万,无声前行,像是黑色的涌潮。 洞外响起几声尖锐的哀鸣,似乎是别的毒虫被卷入虫潮,撕得粉碎。琅泠甚至还听见一片虫潮中传来咀嚼骨骼的嘎吱声。 是他们处理狼尸兔骨的地方。 琅泠有些反胃,不自觉地在手上加了点力。苍耳吃痛,轻颤了一下,立即被他察觉,忙放开了手,犹豫半晌,还是放轻力道揉了揉。 却没想到苍耳如同被火燎到一般猛地一抖,反应大的琅泠都吓了一跳。 苍耳大概也知道他反应太过。他微微抬头,神色间有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琅泠心里轻刺了一下。 想来他也是属于没人疼没人爱,死了说不得还有人拍手称快的一类可怜人吧,虽然刀下冤魂不少,可自己也像条游荡人间的孤魂,无依无靠,毫不知被人关怀的滋味,所以才如此惊慌失措。 琅泠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主动向他怀里贴来的苍耳打断。他还来不及惊讶,便听见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往洞内而来。 刚刚那一下衣料摩擦的声音有点大,引了些虫子过来了。 这虫子一只两只的倒还不足为惧,但若引来了虫潮,他也许躲得过,可苍耳就 他怀中那人一动不动,静默了一会儿后轻声说:我出去。 犯什么傻!琅泠皱了皱眉,但还是克制地压着声音,不必再试探我了,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的。 他扫了一眼洞口,低声说:至少,现在还没到要食言的地步。 看出来了吗? 苍耳一顿,没有回应。 警惕于他而言更像一种习惯,即使琅泠表达出了信任他的想法,他也不能放心。 这已经是刻在他骨血里的本能了。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能得到这样一个保证,哪怕不知什么时候会失效,也无疑让人安心很多。 他沉默了一下,听见那些沙沙声向他们一点点接近,似乎是权衡了什么,轻轻拉了拉琅泠的衣袖,在对方看来的时候无声地示意他看洞顶。 琅泠顺着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挂在洞顶的那四只白茧,最右边的一只个头最大,足有巴掌大小,呈现一种半透明的乳白色,细看还能看出里面的蛊虫隐隐的轮廓。 他立刻懂了苍耳的意思,无言地以目光谴责苍耳,仿佛在说:怎么不早说? 苍耳虽然看不见,但也清楚他这提议提的有点晚,示意完就低下了头,一副乖顺的样子。 琅泠自是不会被他这样子欺骗,只是觉得好笑。他勾了下唇角,一手揽着苍耳的腰,另一手便挥去一道无声的劲力,直指连着洞顶与白茧的丝。 最右边的白茧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柔韧地弹了几下,滚落到洞外,掉进了虫潮里。 犹如一滴水溅入油锅,虫潮一下子疯狂起来。洞里的沙沙声一顿,接着以近乎十倍的速度向洞外而去。 这时有风吹过,月光勉勉强强透过稀薄了一些的大雾,将周围照得亮堂了一些。琅泠借着这一点月光,看见从洞口爬出去的蚀骨虫中有一只爬得极快,赶在虫潮之前率先咬住了白茧,将其拦腰截断。 白茧里的蛊虫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哀鸣。它还未死,挣扎着脱开茧的束缚,亮出巨大的鳌肢,拼死抵抗,狠狠夹断了围上来的两只蚀骨虫的巨颚。 然而虫潮前仆后继,它的反抗微不足道,很快被淹没在一片黑色中。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不断响起,片刻之后,堆叠的虫潮渐渐散开,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只留下一片空空荡荡的岩面。 危机解除,琅泠却是出神地看着洞顶剩下的三只白茧许久。 是苍耳养的吗?养来作甚? 琅泠把手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捊着苍耳的长发,心念电转之余,竟意外地发现手感还不错。 瞎想什么呢。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苍耳那边却如临大敌一般绷紧了身躯,连唇角都抿得紧紧的。可是他戒备了半天,却发现琅泠的全部兴趣似乎都放在了□□自己的长发上,不由有些懵,僵在琅泠怀里,连动也不敢动。 正当他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琅泠绕了一缕他的长发在指尖,突兀地压下身来,唇贴在他耳边。 你养的吧。他的声音似含着微微笑意,眸光中却划过一缕暗芒,不说是等着放虫来咬我吗? ☆、第七章 谷中(二) 苍耳更加僵硬,似乎成了一尊人形雕塑。 琅泠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放在他后脖颈处,只要对方用力,杀自己可说是轻而易举。 他顿了许久,忽然一下子放松下来,竟爽快地点了点头。 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有洞外的沙沙声还固执地传进来。 琅泠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眸中似乎藏满刀光剑影。半晌,他闭了闭眼,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抬手揉了揉苍耳的发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地扣住那截细瘦的腕,慢慢地渡过内力去。 罢了,不管这人最初想的什么,至少现在也算与他交了底的人了,没有食言的必要。 况且那不知底细的蛊毒还要仰仗此人来解。 苍耳似乎早料到自己不会有事,只是微微抬了抬头,便又恭顺地低下了,沉默地炼化着琅泠渡给他的内力。 至此,一夜无话。 虫潮在阳光穿透大雾射进峡谷的时候才开始退去,不多时便已退了个干净,彻底消失。雾气漫过每一个角落,擦去了虫潮留下的痕迹,若不是亲身经历,大概没人会相信昨天夜里这片峡谷爬满吃人的蛊虫。 琅泠抱着苍耳站了一夜,有内力护体,竟也不觉得腰酸腿疼。他向外看了看,见阳光下的雾气稀薄了一些,在风的驱动下悠然前行,倒觉出几分美感。 只可惜长雾谷安详的美只存在于虫潮杀戮过后的这短短时间。 在苍耳表示虫潮十天才会有一次后,琅泠又出去寻了几回食物,但虫潮扫荡得太过干净,以至于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无功而返,只在第二天走了很远,才猎回两只兔子来。 那晚两人隔着篝火对坐无言,兔肉架在火上,滋滋地向下滴着油。 寂静蔓延在每一片昏黄的火光里。 第三天琅泠外出归来,竟意外地发现洞顶的白茧只剩了一只,另外两只已经尽皆裂开来,里面孕育的蛊虫却不知所踪。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5) 他立时警觉起来,屏息凝神,遥遥站在洞外,手下已扣上了一道劲力,蓄势待发。 苍耳早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却迟迟未听见他进来,稍觉疑惑,转念一想却又恍然大悟,便站起身来,主动迎了出去。 琅泠见他出来,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直截了当地问道:蛊虫呢? 反噬,杀了。苍耳简短地说。 琅泠依旧站在那里,保持着五步的距离,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苍耳知他不信,也不多说,只是示意他看向洞外的一个坑洞。 琅泠面对着他,缓缓踱到坑洞处,向内里扫了一眼,发现里头有两条奇形怪状的虫尸,已经死透了,身下流着一滩红红绿绿的液体。 这家伙果然聪明,知自己口说无凭,特意把虫尸留了给他看,以证真实。 虽然看了很让人倒胃口就是了。 要不是这些天他们食物短缺,现下都腹中空空,琅泠真怕自己会在看到那般景象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吐出来,一时都忍不住怀疑苍耳是在整蛊他。 好在他久为阁主,敛得住自己的情绪,也知道这般想纯是无理取闹,当不得真,便深深地吐了口气,收回目光,硬是把那恶心人的一幕从脑海中驱逐了去,这才开口:既是反噬,何不趁那只蛊虫还未孵化也一并除了去? 苍耳平静地说:留下引路。 琅泠皱起了眉:你不知出谷的路? 知。苍耳淡淡说,有十数条。 如此之多?琅泠一惊,那为何还要以蛊虫引路? 皆非坦途。苍耳面无表情。 琅泠恍然。 看来那只蛊虫非是用来引路,而是用来探路的。 这也难怪,长雾谷里最大的威胁便是各种虫蛇毒物,只是有些占了地盘不轻易挪窝,有些却是到处流窜的,他们此去谷外,难免遇到迁移的蛊虫一类,若不能及时防范,怕要一头扎进阎王爷怀里去。 制得住吗?琅泠扫了一眼那只白茧。 可。苍耳点了下头。 琅泠见他说的笃定,也不再过问了,默许那只白茧留了下来。 他转身进了洞。 苍耳本也想跟着进去,却忽然一顿,唇角猛地绷紧,微微躬下腰,右手死死攥住心口的衣物,脸色更白了几分,似在忍受什么剧烈的痛苦。 琅泠的声音从洞中遥遥传来:进来呀,还在洞外呆着作甚? 苍耳咬着牙,慢慢吐出一口气,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进洞内,面上一片清冷,看不出任何异样。 琅泠不疑有他,本想给他让一片地方,却见那人对火堆没什么兴趣似的径直走向了一处阴暗的角落休息,连目光都不肯分给他一角,便也歇了这份心思,草草和衣睡了。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那个角落,苍耳满头冷汗,因为怕唇上有伤被琅泠瞧出端倪,硬是把所有的伤都咬在了口腔内。 血流如注,甜腥的血味儿却没有逸散一丝一毫。 同样的一夜无话。 许是老天眷顾,虫潮过后的第四天,琅泠竟意外在谷里遇到一群獐子。他抓住时机,逮了两只小的,费了些力带回了山洞。 苍耳见那两头獐子,吃惊不比琅泠要小。 往常长雾谷几乎寸草不生,毒虫遍地,不想还能猎到如此大只的猎物。 熏了做肉干吧。琅泠垂眸看着地上的獐子,省着点吃,出谷的余粮也应足了。 苍耳没什么异议,主动接了活,上手剥皮剔肉去了。 琅泠在外奔波了近乎一天,此时略有疲倦,燃起了火堆之后便坐在一边烤着火,昏昏欲睡。 他眯着眼,神志在半梦半醒间游荡,渐渐觉得四周的空气都灼热起来,像是要把人烤熟一般。 怎么回事?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火烧得太旺了么? 温度越来越高,他不自觉地哈出一口热气,皱了皱眉,睁开了眼,挪了挪地方,离那火堆远了一点。 然而那温度没有一丝一毫下降的趋势,反而越升越高,似要把他整个人都燎着。 琅泠这才惊觉是自己身上燥热,想起所谓的余毒,心下一凉,立时就要踉跄起身去找苍耳要那解毒的法子。 只可惜这毒的效果依然像他头次中毒时一样猛烈,不过一会儿,已经有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滑落。他有些晕,只得坐下来,克制地扣住地面,想叫苍耳,却发现自己还不知他的名字,一时竟是失语。 好在苍耳已觉察到他的异样,及时放下蝠牙走了过来:余毒? 琅泠艰难地点了点头。那毒窜在他四肢百骸,□□似乎要将他整个腹腔都烧穿,烧得他头脑发晕,几乎坚持不住。 这般早苍耳犹在自言自语。 如何解?琅泠有些急促地喘息着,目光落在苍耳脸上。 不可解。苍耳竟平静地说,谷中无药。 琅泠万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他一把扣住苍耳的手腕,近乎咬牙切齿:你当初答应给我解毒! 是。苍耳没理会被琅泠抓痛的手腕,我答应的。 强忍之下暴动的内力逼得琅泠烦躁不已,他简直想一把掐死这家伙:你 下一瞬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骤然拔高:做什么? 顺着琅泠的力度跪坐下来,并且已经解了大半衣服的苍耳歪了歪头,发出一个疑惑的气音:嗯? 琅泠一哽,忽地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了他说的解毒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后悔当初答应苍耳了。 见鬼的交易! 但他松不开手,反而无意识地遵从本能攥紧了苍耳的腕。苍耳的体温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下一直偏低,温凉的肌肤贴在他滚烫的掌心,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琅泠定定地看着苍耳。他清楚地知道再过一会儿,自己又会像上次一样理智全失,被本能所支配。 其实他退无可退,无路决择,不是吗。 琅泠闭了闭眼,咬了牙,一把将苍耳扯入怀中。 前几天那晚破碎的记忆似乎又重现了,只是这回他清醒了一些,知道那人任由他作弄,不挣扎也不吭声,只有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从喉间发出一点压抑着的气音。 待一切平息,琅泠调着气息,静静地拥了苍耳一会儿,这才低下头去,将那人额前汗湿的碎发轻轻拢到耳后。 苍耳昏过去了,无知无觉。 琅泠默默地看着他眉心那枚银灰色的蝠形印记,良久,小心地伸出手去,指尖慢慢滑过印记边缘。 他的力度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轻柔,但似乎仍让苍耳觉得不太舒服,在昏睡中皱了眉。 琅泠安抚似的替他将紧锁的眉头展平,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他早该料到了的,这世上的事,大凡开了头,便会如脱缰的野马般不受控制地进行下去。平心而论,这场交易于苍耳而言只是纯粹的交易而已,待出了谷,便大可与他分道扬镳,但于他而言,有了如此深入的接触之后,他势必难以再将这人视为陌路。 真是糟心。 而且总觉着他吃亏了是怎么回事。 琅泠缄默许久,最终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罢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怎样,这长雾谷都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 他坐起来,穿好衣服,将蝠牙取了来,割了一小段衣摆,将两小瓶的水都倒在上面,简单地替苍耳擦拭一遍,又一件件地替他理好衣袍。 苍耳依然昏睡不醒,任由他折腾,安安静静的,似乎只是普普通通地在睡觉。只是不知是不是心虚,琅泠总觉得那人脸色苍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他想了想,扣住苍耳的腕,想给他渡些内力去,却因为手中的触感顿了一下。摸着那细细瘦瘦的一小节,他忍不住捏了一捏,心下暗暗吃惊。 比之他第一次摸到的,这截腕竟在短短几天内变得如此如此皮包骨头了。 他不信似的来回摸了几遍。突出的骨节将他的掌心硌得生疼,若不是还捏得到些柔软的触感,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握着的是一节白骨。 琅泠皱起眉,下意识地一探苍耳的脉象,脸色又难看几分。 这脉象比之前紊乱了可不止一星半点,隐隐有些濒临崩溃的迹象,若不细心调养着,连是否能撑到出谷都是未知。 琅泠坐在那里,有些呆愣,心中头一次生出些近似于惶惑的情绪。 不该啊不该啊? 作者有话要说:  白/嫖已初见端倪(bushi) ☆、第八章 谷中(三) 在探清苍耳的脉之前,琅泠绝不相信这人的身体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毕竟他的肤色本就有些病态的苍白,人又装得淡定非常,是以只是看上去略有些虚弱而已,还真没人会想到他的身体实际已经衰弱至此。 琅泠垂下眸来,盯着那人苍白的脸,神情晦暗不明。 但他到底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他没办法看着这人将死而无动于衷。 尽管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或许是只不念恩的白眼狼,他也做不到。 这时候的琅泠尚还不能预料到日后他与苍耳纠缠不清的瓜葛,但他奇迹般地隐隐觉察到,自己不能放任这人死去。 就仿佛这人死了,自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有些事打一开始,便是命中注定。 琅泠皱着眉开始疏导苍耳体内一些堵塞的筋脉,稳定他的脉象。由于苍耳内力尽失又昏迷不醒,属于琅泠的温和内力毫无阻碍地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倒给意识沉入一片冰冷的他带来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于是苍耳无意识地轻咛了一声。 琅泠不自觉地想到些什么,耳尖一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强自把注意力拉了回来,专心致志地给苍耳调理起来。 运转内力在苍耳体内转了几圈,尽力将能调理的都调理了之后,琅泠刚打算收回手来,就发现他渡给苍耳的内力少了一小缕。他有些惊讶,便控制着内力又在苍耳体内转了一圈,然后发现在靠近那人心脉的时候,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的内力又截走了一小缕。 琅泠的神色严肃起来。他控制着内力,试探性地向苍耳的心脉探去,想要弄清是什么在吸收他的内力。 谁知他的内力还未入心脉,苍耳便闷哼一声,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额前霎时布满了冷汗,痛得几乎要蜷缩起来。 不他梦呓般喃喃道。 琅泠被他吓了一跳,忙将内力撤去,再不敢探向心脉一丝一毫,只是注视着苍耳因抿得过紧而泛白的唇,默默地将疑惑在心里又埋深了一层。 半晌,琅泠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颊,费了些力,把人抱到火堆旁坐下,等着他醒来。 剧痛看起来只是一瞬,苍耳很快又安静下来。他脸上的血色还未恢复,白如金纸,看起来像个精致的瓷娃娃,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 只是瓷娃娃看上去睡得并不怎么安稳,时常皱着眉,指尖无意识地乱划,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东西。 琅泠想了想,把蝠牙递到他手里。 苍耳果然就安静下来,微微调了调姿势,头靠在琅泠胸膛不动了。 琅泠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忍住将手放在苍耳的长发上,绕了一缕在指尖把玩。 那些似木非木的东西当柴火烧来会有噼啪的爆响,还会有一种淡淡的寺庙里的香燃起来的味道。琅泠正漫无目的地顺着这香味想着以前他娘还在的时候去上香的事,忽然感到昏睡着的那人动了动,将那一缕长发从他指尖拽脱,不由低下头去:醒了?可有什么 然而话未说完,他便直觉有些不对,本能地向后仰去。 蝠牙的刃尖几乎是贴着他的脖颈划出去,刃风在他皮肤上带出几道渗着血珠的细小伤口。 琅泠惊出一身冷汗,立刻意识到在这个距离上他极度危险。他立即松开苍耳,就地一滚,一边避开苍耳的下一次追击,一边暗恼自己怎么就把蝠牙给了他。 苍耳借机挣开他的怀抱,却是一时无力,站立不稳,向后摔去。 后面可是火堆!这要一跤摔下去,那还的了? 喂!琅泠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到这么一幅景象,急忙向前跨去,当心! 苍耳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他还在努力地稳住身形,一只脚向后挪去,眼见着就要踏进火堆里头。 好在琅泠及时抓住他的手腕把人给捞了回来,就势打落蝠牙,把他的双手反剪了压在地上,喝到:你冷静点! 苍耳挣扎了几下,反抗的力度渐渐弱下去,最后想起来什么一样定在了那儿,一动不动了。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琅泠? 琅泠松了口气:是我。 他原本还不知苍耳为什么突然发难,现下倒是明了了,八成是这家伙睡得迷糊,梦到些不好的事,把自己当了别人了。 果然,苍耳的下一句话就印证了他的猜想。 对不起。他低声说,梦到些事。 梦到些什么,这般大的杀意?琅泠活动了下手腕。 苍耳默然了片刻,面无表情:忘了。 琅泠狐疑地看他一眼。 是真忘了,还是故意这般说来掩饰的? 不过这毕竟属于苍耳的私事,琅泠也不好深入了打听,任他这般含混了过去。 苍耳本等着他来问,谁知琅泠看过一眼之后便只是点点头,什么也不问,倒让他松了口气。 他确实不怎么记得梦里梦到些什么,只能隐隐记住那些憎恶、厌烦、恐惧 总之,一切不好的情绪。 也许跟他失去的小时候的记忆有关吧。 琅泠见他仍站在那里不动,脸色淡漠地在发呆,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情绪,便走近了几步,问道:怎么了,要再休息会儿吗? 苍耳微微抬头看向他,接着把手伸出去,循着声音把指尖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摸到一些湿漉漉的、粘腻的东西。 我伤到你了?他迟疑地说。 嗯嗯?琅泠本来没有察觉,听他这么说,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果然蹭下几丝血迹。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6) 无碍,只是小伤。他毫不在意地说。 苍耳轻轻哦了一声,停了片刻,察觉到自己尚还算好的身体状态,又说:我的经脉是你 你说呢?琅泠又摸了摸颈间的伤口,你可是个恩将仇报的。 苍耳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也不惜命。琅泠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若我猜得没错,你中那毒怕是个不能行房事的。你头一回应当发现了罢?还敢与我做下那般交易,胆子不小,就不怕亏了身体,便是出得谷去,也要落下些病根? 苍耳还是不说话,只是沉默。 琅泠倒是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些潜台词:只有先活着,才有再谈这些的资格。 是个明白的。 琅泠暗暗摇头,见苍耳还站在那里,低着头,紧紧抿着唇,像犯了错而揣揣不安的小孩一样,不由得心里一软,无奈地叹了口气:还站着作甚?那獐子再放久一点,怕是要招不少虫来,尽早处理了罢。 苍耳点点头,拾起蝠牙,利落地处理起那两只獐子来。 他昏睡的时间不短,等和琅泠合力处理完这两只野物,天色早已暗淡,雾气更是一层一层浓郁起来,将洞外的一切都遮得剩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洞内的火一直燃着,到了这个时候更显得明亮温暖。琅泠挑了几块肥瘦兼有的肉串了,在火堆旁席地而坐,娴熟地烤起来。 苍耳将没用的皮骨都抛出洞外,返身回来的时候却并不接近琅泠,只是远远地站在洞口,沉默地听着火舌撩过獐子肉的滋滋声,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他动了动,很谨慎地、小心翼翼地向琅泠靠近。 琅泠注意到他的动作,心里微微一动,端坐着,装作没有发觉,等着看他的反应。 苍耳一点点挪到火堆旁,顿了顿,慢慢地绕了小半个圈,绕到琅泠身旁,缓缓跪坐下来,很轻很轻地把头放在琅泠腿上。 琅泠在他的动作中察觉到某种试探。他不由自主地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着什么似的,脊背挺得笔直,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獐子肉架在火上,由于长时间没有翻动,渐渐弥漫出一种 焦糊的味道,熏得人有点头晕。 一直到苍耳把整个脑袋的重量全压在他腿上,然后一动不动地维持了一会儿,他方才惊醒似的忙回过神来,将快要烤焦了的肉翻了一翻,叹息了一声:你倒是难得不防着我。 这算什么。 示好吗? 他能知道苍耳其实极紧张,浑身绷得像上弦的弓,随时预备着从他身边逃走。 就像是生在山林的野物偶尔受了人类一点恩惠,所以小小示个好,却依然防备着被人类伤害一样。 但不可否认的,对着这只表面温顺实际浑身带毒的美丽野兽,他有那么一点心痒了。 啧。 他在心里嘲讽了自己一声。 真是身为男人的劣根性。 他扫了一眼苍耳脖颈上零星的印痕,伸下手去摸了摸,指尖划过苍耳的喉结。 那一瞬间苍耳戒备至极,险些要逃离那个让他觉得分外危险的人。 琅泠似乎料到了他的想法,手指状似无意地一搭,便将苍耳的大半脖颈置于掌心,带来一种无声的威胁。 他轻轻笑了一声:怎么,自己送上门来,这就想跑? 苍耳僵了片刻,没有回答,而是以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腿。 琅泠见他这样子,蓦地想起某种家养的小宠物,心情莫名地愉悦了一些,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笑够了,他才移开手指,转而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苍耳的长发,淡淡说:行啦,不逗你了。眼盲,心倒是个不盲的。 说完他又顿了顿,忍不住想,其实这话应当算自夸? 苍耳没觉察到琅泠难得不正经的想法,只是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稍稍放松了些,任由他把玩着自己的长发。 只是最近折腾的他身子骨实在虚弱,只是卧了这么一会儿,便已隐隐有了些困意,要不是还存着一份警惕,他就要在琅泠腿上睡过去了。 困?琅泠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状态,睡会儿吧。总防备着,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吧。 他早发觉这几天苍耳一向睡得极浅,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便醒,有时干脆整晚的不睡觉。要说真好好休息了的,估摸着也只有刚刚昏睡那一会儿了。 苍耳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睡不着。 警觉已成为他刻在骨血里的本能,在这种情况下,他几乎不可能睡得安稳。 扛得住吗?琅泠垂眸,你现在可内力尽失。 不耽搁出谷。苍耳轻声说。 谁担心那个了。 琅泠叹了口气,将一缕长发在指尖绕了几圈,没再说话。 苍耳默然,一时也是无话。 这时他才恍然发觉这几天的对话都是琅泠起的头,一但那人不再说下去,空气里便只剩下尴尬。 只是琅泠绕着绕着,指尖那缕长发便滑脱了。他垂眸看着那一缕长发缓缓飘落,忽地幽幽地说:你叫甚么,现在还不肯如实告诉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猫系苍苍在线撒娇(bushi) ☆、第九章 谷中(四) 为何非要纠结于这话题呢? 苍耳默然。 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了。 反正也不过是个代号,不是吗? 他轻轻动了动唇,努力地翻遍整个记忆的角角落落。 琅泠在等着他的回答。 而他不想让那人等得太久,以免气氛过于尴尬。 苍耳。他最终开了口,声音迟疑,大概。 苍耳? 那是一种草啊。 琅泠一愣,不由得沉沉看了那人一眼,随即收敛了情绪,不动声色地继续绕了一缕长发把玩。 呵。 命如草芥么? 果然是江湖上看待杀手的一贯眼光,只是没想到这人身为江湖第一的杀手,竟也逃不开这般定义。 思及此处,琅泠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顿,不免起了几分好奇,装作不经意地问:这真是你原名?怕不是你随意扯了种草名糊弄我的罢? 记忆回笼,苍耳答得顺遂:主上赐名,未曾唬你。 琅泠自然辨得出他所言非虚,若有所思。 若他猜得没错,担得起苍耳这一声主上的,也只有现下的蛊魔岭岭主、人称食骨蛛的化魇罢。 只是不知这人在那蛊魔岭岭主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位置。 不过能以草赐名,想来也并没有多看重吧。 琅泠半垂下眸,眼中划过一缕暗色。 那么他可不可以尝试一下拐走这人呢? 远在蛊魔岭捣鼓蛊虫的化魇并不知这短短片刻,天降一口不看重属下的大锅不说,竟还有人寻思着撬他墙角。 但这并不妨碍他连着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奇怪。一袭大红衣裳的男子揉了揉鼻子,皱了皱眉,难道是我那好弟弟又咒我了? 思索无果,他摇了摇头,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养蛊的器皿上。 苍耳分毫不知琅泠的小心思,若他知晓哪怕一点,不说立马跳起来离这家伙八百米远,也该多存着几分警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距离地枕着琅泠的腿,昏昏欲睡。 琅泠自己思量半天,觉得有几分不对,低头一瞧,才哭笑不得地发现那家伙说着睡不着,这会儿却已经蜷在他旁边睡熟了,呼吸平稳,乖巧得像只家猫。 然而琅泠并没有忽略他右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握着收在袖中的蝠牙的事实。 果然表面上再怎么乖,也不能改变这人身为一条毒蛇的本质啊。 燃烧的火堆发出爆裂般的脆响,琅泠抬了抬眼,明黄的火光映在他瞳孔中,像是一条流淌的、金色的河。 他凝视着那火光,半晌,才不急不忙地将烤得快焦了的肉架了起来。 出谷的事,还是尽快提上日程吧。 苍耳这一觉睡得也不久,但胜在安稳,倒是把精气神养回来不少似的,至少比之前硬撑着的时候看起来好多了。 只是琅泠清楚,那么严重的情况,哪是睡一觉就能养好的。但苍耳不说,他也就装作不知那人的虚弱,也没再提那晚的事。 两人又恢复成之前相处的模式,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值得一提的是,当天晚上,那只白茧里的蛊虫终于破茧而出。 琅泠和苍耳站在一边,看着那只状若蝴蝶的蛊虫一点点撕开困住它的白茧,艰难地爬了出来,腹足钩在茧上,晾干它的翼翅。 它的翅膀是白底黑纹的,期间夹杂着一些透明色,在洞里的黑暗环境下,泛着些微微的莹蓝色的光。 美得如梦似幻的生物,琅泠想。 可谁又能知道,那是只剧毒的蛊虫呢? 他鬼使神差地瞥了苍耳一眼。 就像这家伙一样。 苍耳没有看见琅泠那复杂的眼神。他只是抬了抬头,然后向着那只美丽又危险的生物伸出手去。 黑白色的蝴蝶蛊虫晾干了翅膀,带着些悠然雅意,翩翩滑落下来,像是一片凋落的树叶,稳稳立在了苍耳指尖。 琅泠有些惊讶地看着停在苍耳指尖、翼翅一张一翕的那只蛊虫,震惊于它的乖顺。他迟疑地问:你不担心反噬么? 这只不会。苍耳答得笃定。 你怎知不会?琅泠反驳,蛊虫性子凶残,你凭什么驱使它? 相处这些天,琅泠万分肯定苍耳身上没有什么笛子哨子一类惯常用来驱使蛊虫的东西,但若说他有能力制住蛊虫,又为何杀了其它两只? 血。苍耳吐出一个单字。 血琅泠皱着眉,再看向那只蛊虫的时候,目光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厌恶,这是你拿自己的血喂出来的? 苍耳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你死于被这只蛊虫反噬,我不会管。琅泠的语气冷了三分。 本该如此。苍耳颔首。 琅泠又盯着那只蛊虫看了会儿,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说:既然食物备足了,探路的蛊虫也有了,那明天就出谷吧。 苍耳面无表情地回了个嗯字。 只是在那条蒙眼的黑布下,他默默地闭上了刚刚睁开了一些的右眼,将眼底的怪状掩了去。 琅泠不会知道,只是以自身精血养出,并不足以让这只蛊蝶听命于他。真正能震慑住这只凶残生物的 是更凶残的生物啊。 第二天一早,趁着雾气被阳光驱散一些,琅泠和苍耳终于踏上了出谷的路途。 那只蛊蝶在白天看上去有些灰扑扑的,并不见夜晚的梦幻色彩。它在两人前面不急不慌地扑着翼翅,速度却是不慢,简直像一阵风一样,一眨眼便已飘出去很远的距离。 苍耳只勉强缀了半天,就有些吃不消这般长途奔袭了。 但他没有要求停下,要不是琅泠心细,见他脸色苍白如纸,直接勒令他休息,这家伙估计还要硬撑着赶路。 简直是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 琅泠找了块干净地儿,把苍耳扶过去坐着,叹了口气:我都没有急,你急甚呢? 苍耳抿着唇,沉默。 怎么,这么急着摆脱我?琅泠靠在岩壁上,语气淡淡,我自认这些天,除了那事,也没有亏你什么罢。 苍耳还是不说话,只伸手接住了那只绕了一圈又回来了的蛊蝶。 琅泠的目光在那只蛊蝶上顿住,片刻又移开:罢了,仔细点你的身体,也不差那一天两天的说起来,你这养的甚么蛊? 不知。苍耳摇头。 怎会?琅泠诧异。 养蛊苍耳的语气带了点深意,不可预测。 说的也是,照惯常那等养蛊方法,一堆乱七八糟的虫子放在一起互相杀戮,谁知道会养出个什么东西来,除非是那种有着已成型的养殖方法的蛊。 看苍耳这只蛊蝶,明显是个胡乱造物,肯定也没有名字。但也正是这种连名字都没有的蛊虫,更为危险。 因为,它无解。 琅泠忍不住又看了那只蛊蝶一眼。 朴素、内敛、却又暗藏杀机。 如同它的主人一样。 然而那只危险的生物在琅泠的注视下忽地振起翅来,受惊一般倏然飞了起来,又绕了一个小圈,停落在原来的位置,急促地颤着翼尖。 苍耳面上微微变色,立时站起身来想说话,却是一口气提得太急,反把自己呛得咳嗽不止。 琅泠一惊,下意识地起身给他拍背,试图让他好受一些。 苍耳咳得弯下腰去,难得主动伸手拽住了琅泠的袖口,艰难道:走换路走 琅泠当即眉头一皱。 危险近在咫尺,他眼前这人却还一副脸色苍白、虚弱至极的模样,咳都咳得撕心裂肺,哪像还有力气跑的人? 眼见着那蝶蛊越发焦急,几次都振翅欲飞,琅泠咬咬牙,沉声道:蝠牙给我,叫你那小蝴蝶前面引路! 苍耳抿唇,右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匕首。 听话,给我。琅泠已经隐隐听到了大群蛊虫振翅的声音,语气冷了几分,我不想动手。 苍耳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的神色,很快又妥协一般微微低下了头,只是唇角抿得有些紧。也不知他做了什么,那只蝶蛊扇了两下翅膀,便离开了他的指尖,在前面转着圈,明显是要引路。 他沉默地把蝠牙递出去,那么慎重,像是递出自己的命。 琅泠接了蝠牙便径直收进了自己袖里,神色凝重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一眼,低低告了一声得罪,然后一把抱起苍耳,施展轻功,似飞掠的大鹰一般跟着带路的蝶蛊而去。 苍耳猝不及防,一头栽进琅泠怀里,结结实实地与男子坚实的胸膛撞了一下,磕得鼻梁骨生疼,跟断了一般。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7) 他闷闷地说:何必如此。 不然呢?任你自己慢吞吞地落下做蛊虫的餐点?琅泠淡淡道。 大可以背着。苍耳语气平淡,虽身在琅泠怀中,束手束脚,却毫不畏惧被他丢下。 背你?琅泠轻嗤一声,手上却是把那人抱紧了几分,防止他滑落,罢了,我可不敢赌你会不会给我来一刀。 虽然他已经收了那人的蝠牙了,但多一分小心总归没错。 苍耳知他主意已定,不会改变,于是安静下来,窝在他怀里不再乱动。 耳畔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鼻尖被迫与那人的胸膛贴得很近,苍耳轻轻嗅了嗅,闻到琅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儿。 煞是好闻,与那人也般配。 但是关他什么事呢。 苍耳漠然地想着。 待出了谷,他与琅泠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直到有一日,他的任务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从此再不相见,江湖相忘。 全文完。(泥奏凯!) 不过说真的如果苍苍和琅琅出了谷就没再见过的话以他俩的性格确实就再也不见了 ☆、第十章 谷中(五) 蝶蛊带着两人七拐八绕,仗着琅泠不赖的轻功功底,终于赶在被那群游荡而来的蛊虫发现前甩脱了它们。 眼见着天色渐晚,两人便寻了个僻静之所休息。琅泠见苍耳的脸色依旧白如金纸,便让他去调理休息,自己承担了守夜的任务。 苍耳自知他现下的状态确实不好,也不谦让,寻了处岩壁便休息去了。 琅泠守着夜,无意识地一抬眼,便看见那人坐在一旁,倚着岩壁,脸微微侧着,闭目养着神。那只黑白的蝶蛊放平了翅膀,停在他颈侧滑落的长发上,宛如一件发着荧光的发饰。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夜很黑,即使以他的目力,也有些看不清那人的容颜,但他清楚那人一定还没睡,只是小心地闭着眼睛小憩一会儿而已。 他把目光投向深远的夜空,定定地看了那遮天蔽日的大雾一会儿,极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走到苍耳身边。 苍耳几乎立时就有了反应他把脸转向了琅泠,微微仰起头。 两个选择。琅泠蹲下来,平视苍耳,你安心睡会儿,或者我再渡些内力予你。 苍耳看着他,一时竟像是有些愣。 不然你撑不住的。琅泠心平气和地说,你自己不也想尽快出谷么? 苍耳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也没有开口。良久,他沉默地把手伸向了琅泠。 琅泠有些好笑。 明明都在他面前毫无知觉地昏睡过了,竟还这么谨慎。 还真是这人能做出来的事啊。 他不动声色地把住苍耳的腕,一点点地将内力渡给他,直到感觉到他的身躯慢慢地放松下来。 只是一瞬的松懈,但是对于琅泠来说足够了。 他扣着那截细瘦的腕,突然出手,一招点了苍耳的睡穴。 苍耳本能地要躲,但是他的体力衰弱得厉害,又是猝不及防,最终也没能躲开。黑白的蝶蛊受了惊,倏然腾空,盘旋在他们头上,不肯落下。 你苍耳反手死死抓住琅泠的腕,但很快就没了力气,整个人慢慢滑落下来,倒在琅泠怀中。 我什么我。琅泠轻轻揉了揉他的长发,脱了自己的外袍把人裹着,又将人放平了,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很细心地把那一小截滑落的腕放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垂眸看着苍耳,幽幽叹了口气:安心睡会儿吧,你这家伙。 黑夜里,他的声音飘散在大雾中,顷刻无踪。 苍耳醒来的时候,琅泠正闭目休息。他僵了片刻,似才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微微一颤。 醒了?琅泠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苍耳下意识地去摸他那把几乎不离身的匕首。 没有。 他这才想起来,自从蝠牙交到那人手上之后,就再没被还回来过。 他控制不住地捏了下指尖的骨节,却被手中衣料的触感惊了一下,难得地有点茫然,这才发觉自己睡在琅泠怀里,身上还裹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外袍,而自己手里捏着的,正是这件外袍的领口。 这让他恍惚间有一种又回到与琅泠初遇的那个早晨的感觉。 琅泠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等着他理清一切,找回冷静。 沉默半晌,苍耳微不可闻地低声说:谢谢。 琅泠不语,算是默认收下了这句道谢。 然而苍耳还了他的衣袍,默默地跟着蝶蛊赶路时,琅泠明显地感觉到那人刻意疏远了自己,连话也不曾与他说上一句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若是对方下了狠心,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还是保持距离,不要招惹为妙那家伙八成是这么想的罢。 啧,戒心可真够重的。 他们继续前行,一路无话,直到一条幽深的峡谷。 本来宽阔的谷地在这里骤然收窄,面前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一直延伸到迷雾深处,两侧峭壁高耸,人走过去,连转身也难。 琅泠皱着眉看着这条小路,沉吟片刻。 你他看了一眼苍耳蒙眼的黑布,叹了口气,罢了,你走我后面。 苍耳微微颔首表示答应。 琅泠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转回来,对苍耳说:伸手。 苍耳一愣,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他摸到了蝠牙柄部熟悉的花纹。 拿好。琅泠低声说,若有什么事,我怕是不能及时救你,你自己小心。 苍耳神色微动。他看向琅泠,低低地嗯了一声。 跟紧我。琅泠又叮嘱一句,率先迈步走进了峡谷。 苍耳安静地跟上。没有人说话,一时间,空气里寂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他们极轻的脚步声,还有前面引路的黑白蝶蛊振翅的微小声音。 这种情况下,两人头顶忽然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分外明显。 琅泠警觉,却是将将停下脚步,就被苍耳轻轻推了一把。 别停,走。那人低声说。 琅泠一顿,又向前走去,只是手伸向后面,一把捉住了苍耳的手腕。 苍耳没有反抗,任他拉着,一路向前走去,平静得不似常人。 琅泠闷头走着,快出了这狭窄幽深的谷时,忽地觉察到手中那截细瘦的腕子轻微地抖了一下。 怎么了?他立时问道。 无妨。苍耳顿了一下才回答。 琅泠心下觉出些异样,一时又想不通是什么,只好作罢,半拉半拽地将苍耳带出了那条谷地。 那只蝶蛊还在前面悠然地引着路。这一段的怪石明显多了,小小的蝴蝶忽上忽下地飞舞着,迫得琅泠不得不紧紧地盯着它,生怕一晃神就给跟丢了。等他意识到身后那人的不对,苍耳已是连站都站不稳,若不是手腕还握在琅泠手里,只怕早跌倒在地。 琅泠万没想到这一会儿没看苍耳就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一时又惊又怒:你又做什么了? 毒虫苍耳喘着气,冷汗直流,掉下来的 琅泠止不住地头疼,险些给他折腾到没脾气:那怎么不尽早告诉我?硬忍着就能好么? 苍耳听闻此话,却是突兀地一抬头,似乎是极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不言不语,只是手上不可避免地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攥着他的手腕,如此才能勉强站立。 在琅泠看不到的地方,他紧紧地抿着唇。 说出来又怎样。 除了暴露自己的弱小无力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长达十数年的杀手生涯的经验告诉他,没有人会关心他的伤势,在意他伤得怎样的,全都是想杀他的敌人。 可是在琅泠这里,他第一次有点迷茫。 他似乎接触了一点温暖的东西,在寒冷的漫漫长夜里。 只是对他来说那太暖了,暖得烫手了。 苍耳这般想着,终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琅泠没想到这人说晕就晕,骇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把人接在了怀中。他看了看苍耳惨白的脸色,又看了看前方稀薄了许多的迷雾,叹了口气,把人抱着走了一段,寻了个浅浅的岩洞进去休整。 罢了,不急这几日的,他已经看到好几处熟悉的景物了,想来谷口近在咫尺,要不了多远,大略就能走出长雾谷了。只是这毒着实让人头疼,他又不会解毒,也不知这人撑不撑得住。 他把苍耳放下,刚想去寻那只蝶蛊,却发现它自己跟了来,绕着苍耳一圈圈地飞,过了片刻,落在了苍耳的脸颊上。 他盯了一阵,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实际上却在暗中观察着那只蝶蛊的动作。 那黑白的蝶蛊大略是觉得没有人看着了,黝黑的腹足动了动,口器就像普通蝴蝶吸食花蜜一般慢慢伸展开,尖端眼见着就要没入苍耳的肌肤。 琅泠目光一冷,刚想动手,苍耳却是突然醒了,抢在琅泠之前一把捏住了蝶蛊,五指缓缓收拢。 蝶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拼了命地挣扎着,发出一种尖细的、怪异的尖叫声,频频甩动口器,试图对困住它的手掌造成一些伤害。 琅泠看见有几滴血从苍耳掌心滑下来,显然是被那只蝶蛊划伤的。 只可惜挣扎注定徒劳,苍耳并没有记挂着它引路的功劳,而是面无表情地捏死了它,然后把翅膀拽下来,尸体丢在一边,又将那对黑白翼翅揉碎了,碾成粉末,在琅泠震惊的目光中送进了嘴里。 他吞咽得有些急,忍不住咳嗽起来,脸色煞白。 琅泠这才惊醒一般急匆匆地翻了水递给他,他接过来抿了一口,只把咳嗽声压了下去就不肯再饮,又将水瓶递还给琅泠。 你这是作何?琅泠接过水,忍不住问。 可以压一压苍耳的脸色还是很不好,他清楚自己一会儿很可能又要昏过去,而且这一昏还不知道要昏多久,不由抿了抿唇,放低了姿态,示弱一般抓住琅泠的衣角,求你带我出去 琅泠本就不好拒绝他,眼见着这人都做出这般低的姿态,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最终他只能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且睡会儿吧,我不会食言的。 苍耳也是无奈,若是他有的可选,哪怕比借琅泠的力难千百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选,只可惜他没有。 他张了张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或是增加一点压在自己这边的筹码,却是终究敌不过身体的疲倦,彻底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换地图了,苍苍要被琅泠拐回家去了,嗯,股掌! ☆、第十一章 暂留(一) 玉霖城。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正午的天气稍稍炎热了,却也不是多么让人难以忍受,是以这艳阳高照的时刻,长街上倒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而走在那人流里的那位红衣的公子哥又是分外惹人注目偏暗的深红,本该显得略有沉郁,却被那人生生驾驭住了,配上一双眼角上挑的桃花眼,倒有了七分风流,惹得一条街上的小姑娘们频频侧目,一时不知想了些什么,又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那红衣公子哥全不在意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唇角一直勾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悠悠然地进了一家酒楼,冲着店小二打声招呼,便独自上了二楼,熟门熟路地找到一间包房,门也不敲,推门就入。 里面已经有人了,正靠窗坐着,一身白衣,似只孤鸿。听见推门声,他转过脸来,看见那红衣公子哥,微微颔首致意:赤随,你来了。 正是琅泠。 延期半个月,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呢,正打算把听风阁的资产都换了银两卷了跑路。名叫赤随的红衣公子哥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看见他怀里还抱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随口一问:这谁?你从长雾谷带出来的成了精的草药? 琅泠苦笑一声:哪有那种东西,这可是个麻烦 嗯?赤随顿时好奇起来,能被你称作麻烦的家伙可不多。 琅泠叹了口气,把他怀里的家伙小心地拨转过来。那人昏迷着,脸色苍白,没了倚靠物,头便无力地偏垂下来,枕在琅泠的臂弯里。 赤随已然看清了那一枚银色的蝙蝠印记和那遮眼的黑布,面色一变,低呼一声:小蝙蝠?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便是琅泠也没有听清,只是见他脸上惊讶的神色,自己也有些讶然:你认得他? 赤随神色有几分微妙,很快调整过来:那群人叫的什么江湖第一杀手吗,谁不认得。 琅泠了然:也是。 你怎么惹上他的,任务么?赤随奇道,随即又摇摇头,不对,若他真要杀你,以你那性格,怎么会把人活着留到现在?早就地打杀了。 他的眼珠转了两圈,压低声音:你叫我来,大部分是为了治他罢?难得见你对一人这般上心,看他那一副病秧子尊容,你怕不是对人家做了什么不敢认的亏心事,才如此放在心上的罢?比如嗯哼? 琅泠脸色微红,握拳贴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是。 他认得爽快,赤随却是实实在在地惊了:不是吧,你说真的?我只是随便猜猜而已! 琅泠尴尬,忙转移话题:先不说那个了,你先来帮他看看。 赤随以一种看负心汉的诡异眼光看了他一眼,这才走上前去,拉过苍耳的手腕,凝神替他把脉。片刻之后,他松开苍耳的腕,又把上琅泠的脉,再看向苍耳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怜悯。 怎么了?琅泠皱了皱眉头。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8) 啧啧啧,赤随摇头,遇到你,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琅泠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怎么说? 你知你中那蛊毒平素是用来干什么的吗?赤随怜悯道,有价无市可金贵着呢。 琅泠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那蛊毒到底是干什么的? 直白来说,就是用于双修采补之术的。赤随闲闲道,你不会办了人家,还什么都没察觉到罢? 琅泠沉默。 他确实察觉到自己的功力有所精进,也清楚苍耳每一次之后的虚弱和疲惫,更是早在谷中时就隐隐意识到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如今猜测被证实,他却反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有些茫然地搂紧那昏迷不醒的人,心下愈发觉得亏欠良多。 而且,赤随斜他一眼,补充道,他最初中那毒还是个不能行房事的,难为被你折腾这么些天,阎罗爷也没收了他去。 是我的过错。琅泠轻轻叹了口气,还能恢复得好么? 你给他渡了不少功力罢?赤随打个呵欠,托你的福,好悬底子没损得太过,要恢复也不难。只是你觉得他这般身份的人物,就算你给他提供药材,他能有那时间精力好好养病么?要我说,你不如放他自生自灭去罢,想来人家也不太愿意与你扯上关系,别好心当了驴肝肺,养条白眼狼出来。 到底是我欠他。琅泠摇了摇头,低声说,就这般放他离去,不是害了他么?若他因我身死,那我毕生迈不过这个槛的,怕要成魔障。 说的也是。那你打算怎么办?带他回听风阁么?赤随略略收起了散漫的神态,正色道,你可想好,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家养的宠物,迟早要冲你亮爪子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反咬你一口,危险得紧。要是遭了殃,别怪我没提醒你。 琅泠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幽幽叹道:再说吧。 赤随便知道他心意已决,轻易动摇不得,也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那我先去配点药,省得那小蝙蝠半路撑不住这儿离你的听风阁可不近呐。 琅泠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注意到那个略显亲昵的称呼。 赤随别有深意地看了苍耳一眼,转身离去,不消片刻,连衣角都消失在门外。琅泠目送他离去,这才低下头来,静静看着苍耳苍白而瘦削的侧颜,半晌,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可当真是个大/麻烦,也不知我这决定是对是错 赤随很快配好了调理的药,无奈药端来的时候,苍耳即使在昏迷中也十分抗拒地抿紧双唇,别说一碗了,便是一滴也绝不肯喝下去。琅泠试了数次,在险些打翻了药碗后终于无奈地放弃了。 赤随一直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见他难得没了方法,乱出主意道:不如你嘴对嘴地喂他试试? 琅泠冷冷地看着他。 喂喂,别这样嘛。赤随耸耸肩,画本子里不都这样写。 你少看那些不正经的东西。琅泠叹气,头疼地看向苍耳,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强给他灌下去罢? 为什么不能?赤随懒散道,你心疼了? 这话问得琅泠一时语塞,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好在赤随只是随口一问,很快就走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汤药:我来试试。 琅泠默默地退开。 赤随一只手端着药,晃到苍耳身前,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指头戳了下去,快如闪电。 琅泠大惊:等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苍耳闷哼了一声,不知被点中了哪个穴道,竟痛苦地咳嗽起来,从喉间挤出一种嘶哑的低吼声,就像是被割断了气管的人濒死的呼救。 他张了嘴,赤随就趁机把药碗向前一送,硬是给他灌了下去。苍耳呛了一下,越发咳得撕心裂肺,极难受地蜷起身来,不住地干呕着,脸色白得像纸。 这一系列的事发生得太快,等琅泠回过神来,赤随已经放下了药碗,漫不经心地说:这不是好了吗。 你琅泠没料到他真是硬灌,面上变色,急急赶上两步,也顾不得太多,一把扣住苍耳的腕。 没事,死不了。赤随眼皮都不抬,自顾自地收拾东西,不喝这汤药,才是真真要他的命。 苍耳还在咳嗽,本来脸色就白,这下更连唇上那点稀薄的血色都褪尽了,看上去奄奄一息。他的指尖痉挛着,无力地挠在床铺上,似乎想拼尽全力地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琅泠看得心有不忍,挪了挪衣袖,让他虚虚抓住了一个角,没想到苍耳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竟然微微动了动头,喉间溢出一点微弱的气音:琅泠? 这一声弱不可闻,琅泠一瞬间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可他低头看看被苍耳抓住的衣角,又觉得这人叫他似乎不是毫无道理。 他心里不由得一动,俯下身去,把手整个贴在苍耳额头上,温声说:是我,已经出谷了,你好好休息。 苍耳刚刚醒来,尚还有些迷糊,但不妨他听出琅泠话中的意思。 承认身份是说看着他的还是熟悉的人;出了谷是说交易达成,周边的环境已然换了;叫他好好休息是说至少暂时没有动他的打算,让他别多心。 一念之间苍耳便理清了处境,知道自己还算安全,便略略放下心来。他喘息了一会儿,放下手,沙哑着嗓音说:既如此,放我走。 琅泠皱了眉。 走?以这么个虚弱得站都站不起、看上去随时会咽气的身子骨? 寻死我不拦你,但我观你虽不怕死,到底也是不想死的,何必穷折腾?他没像一般人那样急着恼火,反而很冷静地说,倒不如跟我回了听风阁那庄子,先调养一段时日,待你武功恢复了,想走还不容易么? 苍耳默然不语。 我不会害你。琅泠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说,也不怕告诉你,我修的功法对那种事,顾忌颇多,我不会冒着留个心结惹得走火入魔的风险对你不利的。 他微微倾下身去:怎样,考虑一下么,江湖第一的杀手阁下? 苍耳的神色本来绷得很紧,却在听见这么一个称呼的时候愣了一下,透露出一点茫然。 琅泠被这茫然也搞得一愣,随即想起这家伙大概一点也不关注任务目标以外的讯息,很可能连自己有这么个名号都不知道,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苍耳的怔愣只是一瞬。他很快敛了神色,思索了一会儿,最终沙哑着嗓音说:一月。 好。琅泠答应得干脆,眉眼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似是温和,却是转念之间又不像了。 ☆、第十二章 暂留(二) 苍耳最终还是由琅泠抱着上了去听风阁的马车。当然,赤随一路同行。 不过那家伙素来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除了每天晚上在客栈落脚的时候会准时出现,给苍耳熬一碗难以下咽的苦药之外,几乎不见踪影。 琅泠早已习惯好友这般做派,只是赤随吃完晚膳熬完药就不知去了哪,苍耳又虚弱得连个碗都端不稳,这喂药的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身上。 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琅泠认命地推开厢房的门,一边向里走着,一边苦恼地想着该用什么理由劝那个顽固的家伙喝药。 苍耳正坐在床上,久久地看着窗子,似乎在欣赏风景一样。然而那扇窗子根本就没开,因为关得严实,连风也是透不进来的。 琅泠轻咳了一声,苍耳顿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来,微微仰脸看向他。 琅泠轻叹口气,坐在床边,把药递向他唇边:喝药了。 他满以为又是一场艰难的拉锯战,但出乎意料的是,苍耳只是在闻到浓烈药味的时候轻轻皱了皱眉,然后就面不改色地就着他的手一气喝光了整碗汤药,甚至都没让他多说一句,爽快地让琅泠一时疑心他是不是真的喝下了那碗药。 可他甚至没有遮掩的地方去倒掉那碗药琅泠终是有些忌惮他神鬼莫测的暗杀手段,替他寻了一身黑色短打,换了那宽袍大袖的藏青衣袍。 这可是怪事,琅泠想。别人都是昏迷的时候意志最薄弱,偏这家伙昏迷的时候警惕得跟什么似的,反倒醒了之后乖顺地像个不谙世事、极易轻信他人的公子哥,让干什么干什么。 接着他念头一转,明白过来:也是,只怕他昏迷之时暴露的才是本性,这一醒转来,大略正盘算着什么主意,又知晓自己要他的命不必如此麻烦,这才装得如此逆来顺受,肯乖乖喝药了。 可惜就算看起来再乖,那也是咬人的毒蛇装出来的。 琅泠这样想着,竟不自觉地有点遗憾。 他也闹不清楚自己遗憾些什么,只是见药碗空了,记起赤随叮嘱的那句可能会有些发热,便放下碗,自然而然地把手贴在苍耳额头去试探温度。 苍耳轻颤了一下,到底是没有退缩。 琅泠如愿把手掌与他的额头贴实了,然后就诧异地发现掌心下的皮肤冰冰凉凉,不但没有发热,反比一般人的体温低一点。 怎么回事?琅泠皱了皱眉,喃喃道,不该啊。 苍耳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轻轻发出一个表示疑惑的鼻音:嗯? 冷么?琅泠放下手来,把上他的脉,却没有什么发现。 苍耳一愣,随即摇头。 无事。他平静地说,功法偏寒。 涉及这种个人私密,琅泠不好多问,只得不放心地又守了他会儿,临走时还暗暗想着多给他置办些暖和的衣物。 说实话,听风阁的阁主大人从来没想过江湖第一的杀手还能简朴节省到这份上那藏青的一套衣服颜色深,虽不至于洗得发白,但有些地方颜色明显浅了,黑着看不出,天一明就显得分外突兀,说好听叫朴素,说不好听的,叫寒碜。 真真是让一贯低调奢华的阁主大人看着膈应,尤其是在苍耳轻描淡写地提起自己统共只有连那一套在内的两身衣服之后。 只可惜他的想法还未付诸行动,苍耳的情况便不对起来。 不得不说,赤随那毒凤的江湖称号真是平白地埋没了他一手顶好的医术。当天晚上,苍耳就如他所预测的那样发起热来,症状不轻,豆大的冷汗直向下滴,偏偏热还不退,烧了一整个晚上。 琅泠是半夜被赤随揪起来时才得知这个消息的,那时候苍耳已经烧了一两个时辰了。他忧心那人烧出个好歹来,披了衣服就匆匆往苍耳房间里去,谁知一进房门便看见那人坐在一片黑暗里,依旧是白日里看风景似的姿势,只是有细细的汗迹顺着脖颈没入衣领,在他手中举着的蜡烛的照耀下,不时有一点亮光沿着那印痕滑落,在细瘦的脖颈上再添一道水痕。 琅泠把点的蜡烛放在烛台上,转头看向苍耳,而苍耳也感应到光亮,向琅泠看来。 这应该是一个对视,如果没有那条蒙眼的黑布的话。 琅泠漫无目的地想着,借着昏黄的烛光细细端详着苍耳。 过高的体温让苍耳瓷白的肌肤上染了红晕,不知是不是那药的作用,他的嘴唇也恢复了不少血色,虽然满额头都是冷汗,但看上去反而比没发烧的时候要精神很多,不再那么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在黑暗的半遮半掩下有种罂粟般的蛊惑的魅力。 像只能惑乱人心的妖孽。 然而琅泠狠狠地皱了眉,一双眼睛只盯着那些纵横的水印和那人满头的冷汗看,心里有些发堵。 多倔啊。他想。再难受都不跟人说的。 他一语不发地出去了,没一会儿便端了一盆水和一块毛巾进来。不待苍耳惊诧,他已径直走向床边,将那盛水的铜盆放在小桌上,洗了毛巾,就往苍耳脸上抹去。 苍耳闹不清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想向后躲,却忽视了自己因发烧而酸软无力的身体状况,结果不仅没能躲开,反而还被琅泠揽了腰一拽,彻底跌进了他怀里。 苍耳僵了一僵,但很快奇迹般地放松下来,主动而温顺地把头靠在琅泠胸膛。 这是笃定我不会伤他。 念头一闪而过,琅泠轻吐了口气,驱逐了那些不必要的杂念,拿着毛巾,缓慢而轻柔地将苍耳额上、颈上的汗迹擦拭干净。 他将力度控制得极好,柔软的毛巾带着刚浸在热水中的温度拭过,让人就算没有沉溺其中,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苍耳由着他擦拭自己的脸颊,努力地表现出一副常人该有的放松姿态。他装得太像,以至于琅泠也分不太清这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凭着这几日的了解和一种直觉觉出一点虚幻的味道。 又是装的。 不知为何,琅泠在心里笃定地这般想着。 随即他微愣了一下,发觉到自己有关于苍耳的杂七杂八的想法愈发多了,很有些不受控制的倾向。 大概是很少见到这么有趣的人吧。 他这般想着,便也没太在意,很快把那一缕异样的感觉抛之脑后。 苍耳显然还是烧得难受,冷汗不住地往下淌,但他只是微微皱起眉,把唇抿得紧了些,没有流露出半分脆弱的神色。 琅泠是欣赏他这份坚忍的,也因此对他格外地有耐心。他把苍耳脸上颈上的汗珠都擦尽了,便自然而然地去解他衣袍,想要给他擦擦身上。 他早摸清只要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事,苍耳是不会拒绝的,问了也是白问,便索性把这步省了,由着心意施为。 苍耳果然没有过多过问。他甚至力所能及地帮衬着琅泠脱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大片的肌肤。 他仍埋首在琅泠怀中,于是从琅泠的角度便能看见他后背清晰可见的脊线,和因为瘦削而突出的肩胛骨。 这本该是活色生香的一幕,然而琅泠眼神清明,看是都看了个遍,想的却是这人怎地如此瘦弱,难不成蛊魔岭短他吃喝? 嗯,在阁主大人眼中,苍耳这显出几分纤弱的身形纯属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没几两肉。 也不知是不是早已赤诚相待过的缘故,琅泠头一回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竟也没觉得别扭。他细细地将苍耳全身都擦过一遍,随手把毛巾扔回铜盆,拿被子将人裹了,站起身来:裹紧些,别着了凉,我给你再拿一身衣服来。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9) 苍耳被他放回床上,下意识地拉了拉被角,抬起头看他,茫然地像只被人抛下了的小动物。 琅泠看着他这样子,莫名地就有了些负罪感。 怎么了?他迟疑地说。 苍耳动了动唇:你 随即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把自己闷在被子里,闷闷地说:没什么。 琅泠狐疑地看着他,忽然灵光一闪,恍然道:你不会以为我想? 苍耳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你琅泠真是哭笑不得,全不知该怎么说这人:怎会想到那档子事去?我在你眼中便是那般急色的人么? 更别提这家伙还带着病,发着烧,他要真起了那等心思,与禽兽何异? 苍耳依旧不吭声,琅泠也无从猜测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也许只是猜错了不感兴趣的谜题之后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的心情吧。 琅泠忍不住走上去,轻轻摸了摸苍耳的额头:别瞎想,好生歇着,我琅泠虽不算什么好人,但到底有些底线,你若不愿的话,同我说一声便是。 他这动作做的自然,丝毫没觉出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多么亲昵,像一位做长辈的安慰小辈。 而苍耳在他手心下安静了一会儿,低低地嗯了一声。 琅泠轻笑一声,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的轻飘飘话:莫凉着了,我替你取衣服去。 待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苍耳才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发呆。 自己的意愿吗?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居然忘了时间补更一章 ☆、第 十三章 暂留(三) 因着苍耳的烧,琅泠特地多在客栈留了一天,等他情况彻底稳定了之后才放心赶路。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苍耳自那一天烧退后便再没发过热,喝了两三天汤药,蛊毒也除尽了,倒是让路途顺遂不少,也让琅泠暗暗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这些日子有多么劳心劳力。 只是蛊毒虽除,遭了损伤的身体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是以苍耳一路上总显得有些精神不济,将近五天的旅程里,有大半的时间是窝在马车上打盹度过的。 但琅泠知道他最多只是浅眠。身为杀手的本能让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并且还要这样永远地将他折磨下去。 就像一个诅咒,至死方能解脱。 他们到锡阳城的时候,天色阴晦,细雨绵绵。因着那雨的缘故,街上也并没有多少人,他们一路行去,只有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相随。 苍耳有些疲倦地坐在马车里,失神地听着外面的种种声音。 这座城的街道比以往寂静多了,但并不妨碍苍耳听来的热闹非凡风声、雨声、马蹄声、车轮声、小孩嬉笑的声音、茶馆里的客人高声谈笑的声音 这些声音顺风而来,穿过雨幕,又被他所捕捉,继而在脑海里勾勒出它们理应属于的各个场面。 一座热闹非凡的城。他想。人很多,建筑也很多,便于隐藏,和无声无息地杀人。 他习惯性地摸了一摸袖口,没找到任何东西,便又面无表情地放下手,继续坐着发呆,顺便截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现下身上穿着一袭藏青银纹的窄袖衣袍,是琅泠买了来给他的,光料子就比他原来那身好了不知多少,更别提他看不见的做工。 至于他原来那身早不知被琅泠扔去了哪里。 念及此处,便是苍耳也有些担忧起来:这衣服他迟早要还回去,那么他穿什么?裸着么? 他本不是个爱瞎想的性子,此时却不知为何胡思乱想起来,万千思绪如云一样飘来荡去,剪不断,理还乱,端的是叫人迷糊。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马车已经径直穿过了中心长街,渐渐远离了那一片繁华。 是去城郊的路。苍耳敏锐地察觉到。 他微微挺直了脊梁,任马车如何颠簸摇晃都巍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嘎吱一声挺住了。苍耳听见拉车的马动了动蹄子,打了个响鼻。 到了么? 那接下来会是灭口还是囚禁? 苍耳抿起了唇,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命运的审判。 苍耳?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叫他,我们到了,下来罢。 苍耳没有回应。 苍耳?琅泠没等到人下来,有些疑惑地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琅泠皱起眉,伸手挑开帘子:怎么了,还是不舒服么? 苍耳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地应了一声:嗯。 琅泠以审慎的目光看了他一圈,眼底有一些幽深的光。半晌,他弯了弯唇角,亲手把苍耳从马车里抱了出来,语气漫不经心:既如此,我抱你上去罢,马车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苍耳的指尖微微蜷曲。 是么。 那哪里是好待的地方呢? 琅泠尚不知怀中的人如何胡思乱想,只以为他装着不舒服的样子是想伺机逃跑,亲手抱了人下来,也是存了一分警告的心思。 赤随早站在一边,见琅泠直接把人抱着下来,不由轻佻地打了个呼哨,笑嘻嘻地说:哎呀,看来我理应避着点呀,是不是? 琅泠连个眼神都懒得奉送,只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头也不回地抱着苍耳进了门。 这着实是一座偌大的庄园,明面上是一个富户的宅邸,事实上却归属于听风阁名下,那名所谓的富户,也不过是听风阁的一名探子而已。只是这事着实隐蔽,至少琅泠创立听风阁至今,没有人将这一座普普通通的庄子和大名鼎鼎的听风阁联系起来过。 苍耳蜷在琅泠怀中,起初还听见一些嘈杂的人声,后来就渐渐隐没下去,直到琅泠穿过一扇门后彻底变为一片寂静。然而苍耳却敏锐地察觉到,就在琅泠抱着他穿过门的那一霎那,四周有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惊得他汗毛倒竖危险! 他下意识地摸向袖口,谁知琅泠快他一步,一只手已经截住了他的腕,另一只手一翻,一面令牌式的东西一晃即收。 见了那令牌,藏在院内的黑影们纷纷收回打量的目光,同时显出身形来微微躬身行礼,继而又消失不见。但苍耳听得真切这不大的院子里,竟是有二十几个暗卫看护,端的是藏龙卧虎,步步惊心。 琅泠似早已习惯了这般做法,亮完了令牌,就径自抱着苍耳向院内的小阁楼走去。那阁楼修得精巧,上下共三层,檐下屋角都挂着灯笼,在这阴雨天也点着,倒显得整个楼金碧辉煌。 琅泠踏进阁楼,瞥见苍耳眼上蒙眼的黑布,一时竟有些遗憾他目不能视。 他并不担心苍耳走之后会把这一处庄园暴露出去,毕竟除了这个院子以外,整个庄子生活的都是些普通人,压根不知道这处地方竟有听风阁的涉足。再来,即使暴露了,这也不过是听风阁无数个据点中不起眼的一个而已,虽然有点遗憾,但对琅泠来说,连心疼都算不上。 他抬脚踏上咯吱作响的楼梯,步伐不紧不慢,倒带得脚下木板有节奏似的一阵阵响着,听着竟有几分古朴的韵味。阴雨绵绵多日,楼里不出意外地有着些阴寒潮气,此时幽幽地漫上来,没影响到琅泠什么,却是将他怀中的苍耳刺得打了个哆嗦。 察觉到怀中人的异动,本在出神的琅泠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给苍耳渡了些内力过去,一如那些天在长雾谷中渡过的寒冷的夜晚。 暖流从周身流过,苍耳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把头闷在琅泠怀里,连身体细微的颤抖都被他死死压抑住。 他出的任务既多又难,几乎回回要拿命拼杀,是以外伤虽愈,但体内暗伤不少,且大多都伤在经脉上,表面上显不出来,实际上却是脆弱敏感得紧。琅泠的内力渡来他体内,便自发地替他把经脉修复一遍,虽不够清除那些暗伤,却也足够让他感到些许放松,如同泡在一汪暖洋洋的温泉里一样。 他攥紧了琅泠的衣衫,将平滑的衣物扯出巨大的褶皱,抑住了身体想要贴近的本能。 他平素把自己绷得太紧,像根永不松懈的弦一样,几乎是在糟践自己的身体。若是一直如此,虽然少不得折寿,但至少直至他死亡,也还撑得住,只是坏就坏在这些天连番折腾后琅泠将他照料得太好,,一松了那股绷着的劲儿,原来压着的病痛便尽皆泛了上来,如山倾海啸,折磨得他苦不堪言,身体本能地就亲近那可以缓解痛苦的源头,连该有的警觉也一并失掉了。 这对一个杀手来说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苍耳身为顶尖的杀手,自是见惯了那些深信一人而遭背叛的惨剧,甚至于他有不少猎杀同行的任务都是这般完成的,因此也对这感觉格外地排斥。 无数血的教训告诉他,一但对谁失了警惕,那杀手的生命就快走到尽头了。 他并不畏惧死亡。做这一行,多半是要殒命的,能金盆洗手脱离泥潭的万不存一,他也未奢望此等奇迹能降临在自己身上,是以早早做好了觉悟。 但是,大概是人之本性,私心里他还是希望能活的,虽然他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何在。 也许只是为了 苍耳下意识地松开一只手,轻摸了一下那罩在眼上的黑布,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又掩饰般重新放下手去,死死攥住琅泠的衣衫。 好在琅泠明显地心不在焉,竟也丝毫没有察觉苍耳有些异样的小动作,只是皱着眉思索着什么,显出几分苦恼来。待他站到了三层,这才低头问苍耳道:四间客房,你要住哪间? 苍耳自觉不会久住,也确实没什么要求,因此只低声说:随意。 琅泠一皱眉,想了想,便下了决断:既如此,你随我住罢。这样又虚弱又危险的家伙,不放在身边看着,真真是各种方面的不放心。 苍耳平平淡淡地应了声好。 琅泠便将他带进了自己的卧房。那卧房与书房相通,对外却没有门联通廊道,只有从书房进去了,才找得到进卧房的门,端的是设计巧妙。 只是这次琅泠一推门,却发现自己的床沿上已经坐了人。那人一腿支着,另一腿一晃一晃的,看上去悠闲极了,再加上那一袭标志性的红衣,不是赤随又是谁? 琅泠扫他一眼,倒也是见怪不怪,只叹道:放着好端端的楼梯不走,偏要翻窗户作甚? 走楼梯多慢。赤随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苍耳,哼笑一声,你果然还是将人带到这里来了。 琅泠不置可否。 赤随素与他相熟,能猜到一些他的打算也不奇怪,能猜到一些他的打算也不奇怪。只是这语气,怎么听怎么欠揍就是了。 苍耳安安静静地蜷在琅泠怀里,不懂也不吭声,看着倒是乖顺极了,一副苍白病弱,人畜无害的样子,惹得赤随看他几眼,又啧啧两声,故意似的直摇头叹息。 琅泠不理会他,只是把苍耳放在床上,将被子给他扯上了,低声说:好生歇着。转头又警告了赤随一句:你莫要生事。 赤随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下午便要去那卉山寻药去,好歹是我经手的病人,怎得走之前来尽些医生的职责便叫生事呢? 他的目光往苍耳身上一瞥,不知想到些什么,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再说了,我帮你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诊上一遍,你不也好放心么? 琅泠: 瞧瞧这什么虎狼之词!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补更 ☆、第十四章 暂留(四) 苍耳还醒着,自是把赤随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琅泠下意识地看了苍耳一眼,谁知苍耳似乎是察觉了,微微抬起头看向他,竟低声说:可以。 琅泠没料到他竟不拒绝,愣了一愣,心底泛上些恼意。 可以?可以什么? 赤随那家伙明显是口花花地调戏你一下,你答应个什么劲儿? 他不知怎得就有满心的烦躁,面上不显,声音却是冷硬几分:要诊便尽快,还有,你正常些。 多年相知,赤随知道他已有些恼了,脸上的笑收了,歪了点头,斜眼看他,目光中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戏谑。 琅泠被他看得不自在,还有些微的心虚。 他把目光瞥开了,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一派清淡的样子:不是你说要去卉山寻药的么?早去些还安全。 好好好,是我说的。赤随唇角的笑意完全不加掩饰,是我急着走,是我嘴上没个把门的,惹恼了我们阁主大人了。 他翻下榻来,装模做样地给琅泠行了个礼:属下知错,请阁主大人责罚。 琅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满眼都是明晃晃的你又发什么疯。 不说他们是朋友,便是在对外宣扬的名义上,毒凤赤随也从不归于听风阁,算是江湖上有名的独行侠之一,他俩几时有过主从关系? 不过琅泠也深知与赤随这人讲不得道理。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自由随性惯了,偏又狡猾得很,满腹坏水,不想与你辩理的时候,便插科打诨、东拉西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到他嘴里都能变出些味儿来。 故而琅泠不欲与他争论,只是无奈道:我私库里收着的那些药材任你挑一株。 赤随眼睛一亮。 哎呀,你那私库里可都是顶顶好的药材,这怎么好意思赤随嘴上客套着,手上却已经快戳到苍耳鼻尖了,手伸出来,赶紧的。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苍耳乖顺地把手伸给他。 赤随扣上他的腕,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什么。谁也没注意到,在他紧闭的眼皮下,两颗眼珠不安分地转了一圈。 怎么样?琅泠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赤随的嘴角勾了一下,转过身来却是一副凝重的神色:不乐观。先前蛊毒压制住了,我竟没发现他体内有如此多的暗伤。筋脉的情况更是糟糕得不能看,到处是频繁过度使用功法留下的细小裂隙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要成废人一个,说不定哪天运功的时候就走火入魔而亡了。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10) 他边说还边摇着头叹息:难治啊,难治。 琅泠早知道苍耳这幅身子骨必定不太好,却也没想过有这么严重。 过度使用功法?还是频繁地过度使用 想想那动辄以命相搏的暗杀,他竟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只是理解归理解,他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些:怎么治?需要些什么药材? 他清楚赤随只是说了难治而不是治不了,那必然是有办法的最多不过药材难寻,时间金钱消耗甚多罢了。 药不难寻,这庄子上就有。赤随摇摇头,主要是要养你看这家伙像能有时间养着的人么? 琅泠的目光滑向苍耳。 一月为期。苍耳表明态度。 不够,远远不够。赤随瞥他一眼,少说要养半年。 不行。苍耳断然拒绝。 是么?那可别怪我说,那些药材贵着呢,他担得起,你可担不起。赤随偏了偏头,好不容易这家伙傻子一样愿拿药材给你养着,过这村没这店,你是打算哪天暴尸荒野么? 若如是,命该此。苍耳毫不动摇。 行吧行吧,跟木头桩子有什么好说的。赤随叹了口气,转向琅泠,我把方子写给你,你叫人照着抓就行,药浴,最好你亲自看着他,一天一次。至于用多久 他耸耸肩:你自己看着办喽。 琅泠一直看着苍耳,半晌,才低声说:知道了。 赤随满意地点点头,去了书房,随手扯了纸和笔来,刷刷列了满满一张纸的药材,在下面注好 了使用方法后又转回去,把那张方子往琅泠胸口拍:喏,拿好咯,丢了我可不负责。 琅泠伸手一接,那张方子便正正好拍在了他手上,似乎把方子拍过来的人早预料到了他的下一步动作一样。他低头扫了两眼,将那张纸仔细地折了起来,收进袖子里:我会让人去准备药材的。 只说准备,没说是几天份的么? 赤随翘了翘唇角,很快敛了,随意道:方子给你了,该交代的交代过了,我也不必在这儿烂充医生了,这便走了。 琅泠闻言看向他,问道:几时回来? 谁知道呢?少说一个月罢。赤随笑笑,别有深意地说,如果那时候你还留得住他,我可以再给他看看。啧,医生的职责嘛。 琅泠沉默下去,没有接他的话茬。 赤随不在意地摆摆手,悠悠打了个呼哨,晃晃荡荡地走到窗边,单手一撑窗棂,正要翻出去,忽地又回过头来:喂,你中那毒解的不彻底,可能会有点后遗症。还有那药浴,药性烈着呢,多少看着点啊,别叫人撑不住都没个知情的。 说罢翻窗便走了,动作敏捷,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一看平时就没少做这等事。 琅泠本还被他说得心有疑虑,眼见着他潇洒地翻窗就走了,徒留自己在这儿憋了一肚子疑问,不由得哭笑不得,一时怀疑自己装了扇假门,真门当是那扇窗子才是,要不然赤随怎的那么爱翻那窗户? 此时他却是不知,以后常翻他窗户的客人,又要加上一位了。 眼见着赤随不负责任地留个不知怎么解决的隐患就跑路,琅泠只得幽幽叹了口气,将窗子合了,转身出门把找药的事吩咐了下去,然后从隔壁书房抱了一堆卷宗,连带着毛笔一起拿来,就坐在床边,放在腿上一卷卷地看着,不时地动笔写上几句。 苍耳能闻见一股淡淡的墨香,也能听见笔尖划在宣纸上沙沙的声响。那人就那么不怕死地坐在离他不足尺许的地方,身上有一股清苦的茶香,混在墨香里,不怎么明显,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叫人无法忽视。 一屋的静谧安详让苍耳有些失神。 他已经久不睡床了,便是连不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防着追杀的时候都罕有,更别提这样安稳地在有另一个人的房间里歇息了。 这对他来说,真是十分难得的体验。所以即使明知是虚假的,他也不由得多沉溺了一会儿,无意识地向琅泠那边挪了挪。 他们的距离本就不远,此时苍耳这么一挪,琅泠翻卷宗时拂动的衣袖便从他的脸上轻蹭而过。 两人同时一愣。琅泠停了笔,垂眸看去,却见苍耳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向后躲去,直到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便蜷起身体,竟摆出一副攻击的架势。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惹得人想要进一步□□他就是了。 琅泠看着苍耳,莫名地觉得喉咙有些发干。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他不由得脸色一变,险些摔了手中卷宗。 他连忙默念几遍清心咒,好容易压下心头那一股邪火,这才露出头疼的神色。 想来这就是赤随所说的后遗症了。 真是有够上脑的。 苍耳还缩在床内警惕着,而琅泠被那所谓的后遗症扰得心神不宁,一时也分不出心绪来关注他,这使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僵持下来。 好在很快便有暗卫前来禀报说药材已备好,这才打破了屋内这古怪的气氛。 琅泠随手打发了暗卫,把卷宗都收好了摆在一边,镇定自若地说:没人要害你,慌甚么?走了,泡药浴去。 他向苍耳伸出手去,想把他像一路上那样抱起来,谁知苍耳竟躲开了,从另一边翻身下床,拽着帘幔,艰难地站了起来,显然是想自己走。 琅泠愣了一下,心绪复杂地收回手来。 啧,这又是犯什么倔呢。 但人家坚持自己走,他也没有上赶着抱着人家的道理,只得跟在这个一步步挪的病秧子后面,随时防着他把自己给摔了。 苍耳走得极吃力,看在琅泠眼里,简直是标准的一步三喘。尤其是下楼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晃晃悠悠的,惹得琅泠一路提心吊胆的,生怕他闪个趔趄就摔下楼去。 苍耳自然还是在适时地示弱,但他这样也不能说完全是装出来的,只能说八成的病痛被他装出了十成来,纵没了装出来的虚弱,那原本的八成病痛也足够疼的人死去活来。 琅泠自是清楚这人伤重不是假,所以也不曾计较他装出来的这两分,一路提着心神把人送到浴室,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早有人备好了药浴,侍者们恭敬地站在两边,手上捧着各式洗浴用具,没有人吩咐的时候,便全站得笔直,如同木桩。 琅泠扫了那些人一眼,又看了眼苍耳暗含警惕的站姿,头疼地叹了口气:都出去。 没有一个人说话。侍者们沉默地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直到人都走完了,苍耳才稍稍放松下来,紧接着感到一阵脱力,一时站不太稳,微微晃了晃,险些一头栽下去。 琅泠及时扶住了他。 苍耳撞在琅泠胸膛上,满头冷汗,喘了许久,这才扒着琅泠的手臂,勉强抬了头看向琅泠,似乎在等他说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琅泠目光闪了闪,移向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说:脱罢。 ☆、第十五章 暂留(五) 那话说的自然极了,就仿佛说话那人心里不曾存着半点绮丽的念想,只是做出了下一步指示而已。 于是苍耳下意识地听从了。 其实他也并不是很在意琅泠到底对他有什么想法。那种事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小小地受一回伤而已,连疼痛也没有多剧烈,远不及那些在他身体上留下可怖疤痕的贯穿伤、撕裂伤。 经常游走于生死边缘的人,要么纵欲,要么禁欲。 苍耳虽然是后者,但只要不危及性命,他对那种事的看淡程度几近于无视。 许是照顾他体虚不能沾了过多寒气,琅泠提前叫人点了地龙。现下房间里温度正暖,水雾升腾起来,如烟纱般氤氲飘荡,一不小心,便有些模糊了对方的眉眼。 琅泠隔着薄薄的水雾,看着苍耳指尖微颤着,大约是不熟悉的缘故,试了数次也未能解开衣袍,一时竟心有怜悯。他抛开杂念,叹息一声:若不介意,我可以帮你。 苍耳闻言顿了一顿,竟真的张开双臂,乖巧地站在原地,等着他帮忙。 琅泠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知为何,一时竟有些心尖微颤。他闭了闭眼,把那无法言明的感触从脑海中驱逐,深吸一口气,这才低下头去,一件件地替苍耳宽衣解带。 苍耳安安静静地站着,由着那指尖不时地划过自己的肌肤。 尽管琅泠已经无比小心,但仍无法避免与苍耳肢体接触。最终苍耳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时,面上依然是一派古井无波的清冷,反倒是他额上出了一层薄汗,有些狼狈地别开了目光。 去泡罢。他不自然地说,嗓音有点低哑。 苍耳显得有些迟疑。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琅泠。 如果他的眼睛还好的话,那大概是个征询的目光。 而琅泠因为扭开了脸,没有注意到,只是又催促了一遍:去呀。 苍耳这才小小地迈出一步。他伸出手臂在前方摸索着,重心压低,慢慢地、一步步地挪着,像只到了新家的小兽谨慎地探索地盘。 可他显然没料到琅泠准备的药浴竟是一方方口小池,而不是所谓浴桶。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在池边上一滑,一头栽进水中。 琅泠听见一声巨大的水响,不觉惊愕回头:苍耳! 无人回应。 他一时骇得三魂去了七魄,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一边急急忙忙地捞人,一边暗自埋怨自己的粗心。 明知这人眼是盲的,怎的就安心放他在一个新环境里瞎摸索?真是大意! 然而他很快明白了赤随说的这药浴药性比较烈是什么意思。由于衣物的阻隔,那闻起来就一股苦味的墨绿色药汁率先接触了他手上的皮肤。那片地方很快产生了一种灼烧的感觉,,就仿佛谁往他手上泼了一瓶硫酸,似乎连皮肤都要烧焦了。很快他的衣物也被打湿,药液渗透进来,便是连琅泠也忍不住轻嘶一声。 好疼。 索性这池子不深,只到琅泠膝盖稍向上一点,这让他很快在水底摸索到蜷曲成一团的苍耳,忙把人拽了起来:苍耳! 被他捞起来的那人脸色惨白,蒙眼的黑布向下淌着黑色的药液,乍一看竟像眼泪坠落。他贴着琅泠的胸膛剧烈地咳喘着,到最后竟呕出一口血来,浑身无力,要不是琅泠撑着他,他几乎要再滑落到水里去。 这池水于琅泠只是到膝盖向上,于他则是到了腿根。这本不算什么,然而他跌入水中的那一刻,剧烈的痛楚便席卷了他,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遵从本能把自己蜷曲起来以抵御伤害。 他忘记了自己跌进了水里,下意识地想张嘴,却呛进一口苦涩的药汁。那腥苦的液体在他胃里灼烧,这才逼得他被琅泠捞起来之后吐了口血出来。 琅泠几乎被他吓到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家伙呕血。分明在谷里的时候,这家伙伤得再重也撑得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连咳也没见他咳过,更何况咳出血来? 要不是对赤随抱有绝对的信心,琅泠都快忍不住怀疑他这方子不是用来救人,而是用来杀人的了。 幸好苍耳咳过一口血后就缓了过来,虽然还是剧烈地喘息着,但好歹没再有那等要把肺叶咳出来的架势,脸色也好了几分,只是浑身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一时也没能从琅泠怀里爬起来。 琅泠趁机把人抱上岸去,抽了条浴巾把人裹了,又另拿了一块毛巾细细给他把脸拭干净了,见那一条蒙眼的黑布浸了水湿哒哒的,犹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那黑布上,等了一会儿,见苍耳脸色稍有变化,却没有明显的拒绝之意,便将之解下,随手扔在一边。 不出意外,那人的眼睛是闭着的,琅泠居高临下看去,只能看见蝶翼一般的长长睫毛不安似的轻颤着,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他被吸引一般垂眸看了一会儿,忽地伸出手去,欲要隔着眼皮摸一摸那人的眼睛。 然而这回苍耳偏头躲开了。 他反应迅速,奈何身体不听使唤,还是慢了半拍,让琅泠的尾指堪堪扫过了眼角。琅泠摸了个空,也不气恼,只淡淡地收回手来,盯着自己的指尖思索起来。 他本以为苍耳的眼睛大略是曾经被人挖去一类才需要以布遮眼,但以他的观察和尾指滑过那一瞬的触感来看,那眼皮底下的眼珠大体上还是完整的,也不知是生了什么病症,才让这人盲了不说,还将之视为见不得人的心病。 他凝视着那人眉眼,看着这张三分冷然,三分清秀的面容,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可惜了这一双瑞凤眼。 明明天生带笑的眼型,他这一闭眼,一抿唇,便多了不知多少的不近人情。 怨不得即使没人见过这一双眼睛,江湖上也依然有人叫他冷面的阎罗。 只是这阎罗现下蜷在他怀里,脸色惨白,身体还有点微微地发抖,看着不像取人命的神祇,倒像只可怜兮兮的猫崽。 琅泠承认他有些怜悯这家伙了。 谁知苍耳缓了一会儿,竟然挣扎着撑着他手臂支起身来,看起来竟还想下那池子。 琅泠脸色一肃,把他拉了回来,放柔了声音:缓缓罢,一会儿再去。 苍耳的脚尖已经触到了水面,却因被琅泠拉了一把没有顺利下水。他垂头感受着脚底蒸腾的水汽,片刻之后,把脸扭向琅泠,无声地祈求。 他没有睁眼,却正对上琅泠的目光。琅泠略感新奇,故意偏了偏头,谁知不管他如何动作,苍耳都能准确地以双目对着他的眼眸,这才让琅泠感到一丝惊异。 原来那么多回总觉得似乎与这家伙对上目光不是错觉。 这听声辨位的能力着实厉害,就是不知是在黑暗中煎熬了多少年才换来的本领了。 他还记得在谷里苍耳对眼盲的原因保持了沉默,因此也不欲多问,只是说:要下去?我抱你。 苍耳的睫毛颤了一下,冷着一张脸,语调毫无起伏:我不小。 言外之意是:不需要你照顾。 琅泠自是听得出他这层意思,只是装作不知,反而起了点玩心,下意识地调笑道:哪方面? 这句话脱口而出,自然得连琅泠都愣了一愣。待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那句话早已连尾音都飘散在空气里了。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11) 索性苍耳并未有任何反应,只是平平淡淡地说:年龄。 见他毫无反应,琅泠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无端觉得有些挫败。 他寻常可不会跟人开这种玩笑话,谁知今天难得说上一句,还叫人如此不解风情地给怼了回来。 他在心里轻叹口气,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苍耳湿漉漉的头发,轻轻推了他一把:行了,你既然要自己下去,那便下去罢。慢着些,仔细点 他话还没说完,苍耳已经顺着那一推的力道滑进池子里了。 只是这回他学了聪明,没有整个人沉进去,而是摸到水中的台阶,撑起身体坐在上面。那台阶不高,沉在水下托住他,刚刚好让池水没过他肩头。 灼烧的剧痛加于己身,然而他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若非琅泠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怕是也要错过他入水那一瞬的僵直和表情细微的变动。 不是不疼,是他能忍。 琅泠的心细微地抽疼了一下,竟至于一时丧失了言语的能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伸出手去,揉一揉这家伙的头顶以示安慰。 好在他理智尚存,知道贸贸然地伸手肯定会吓到这警觉的家伙,到时说不好会产生什么后果,只得将这一冲动险险压下。 事实上他现下也并不好受。刚刚跳下水去捞人,让他浑身上下的衣物湿了大半,沾上的药液虽然挥发掉不少,但只那剩下的一些,就足以让人的皮肤火烧火燎地痛,像是抹了一层辣椒水。因着赤随的警告,也因着刚刚苍耳那副虚弱至极的模样,他实在放心不下把苍耳一个人扔在这里,却又不好随随便便叫人进来看着,以免触及苍耳那敏感的神经,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在这里守着人。 好在琅泠没当上阁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这点苦还是能面不改色地受得的,只是浑身被湿漉漉的衣服裹着,并不怎么舒适而已。 其实他大可以把衣裳都脱了,但不知为何,坦诚相见这种事被他下意识地从脑海排除掉了,想都没有想一下。 也许正是因为心虚罢。 作者有话要说:  撒泼打滚求个评论~ ☆、第十六章 暂留(六) 事实证明,苍耳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人,尤其对于自己的状况极为了解。这池汤药固然能带给他不少好处,但药性也确实烈极,泡久了反对身体有所损害,是以他察觉到身体的极限的时候,就及时地向琅泠伸出了手。 琅泠自是顺着他的意把他拉了上来,近乎下意识地扯过浴巾把人裹住,轻声说:我已叫人去备热水了,一会儿带你去洗个澡。 苍耳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浴巾尚不够长,上边搭在他的肩头,下边就露出一截小腿来,索性房间里暖和,也冻不着,并无什么大碍。只是琅泠心细,一瞥就注意到他的小腿微微颤抖,似是力气将竭时肌肉的本能反应,略一思索,心下了然,干脆伸手一抄,将人拦腰抱起,甚至还掂了几掂。 真是有够轻的。琅泠评论到,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在里面泡到昏迷。你就不怕我不守诺言,明天就撤了这药浴么?你这一身伤,想好起来可不容易。 习武之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陈年暗疾,积攒的多了,于武道可是大麻烦,甚至会危及生命,是以若找到了救治方法,大多数人都不会轻易放手。尤其如苍耳一般的杀手,平素受伤多,疗伤少,难得有了一次机会,且是捏在别人手里不知什么时候会收回的机会,难免会多贪一些,以期尽早痊愈。 可是苍耳离开那池子的时候毫不留念,似乎从来没想过他会食言,这不免让他有些好奇。 这家伙可不是个轻信于人的性格啊。 被琅泠抱着多回,苍耳已经很习惯他随时显露的同情心,只是每次必要伸出胳膊去环着琅泠的脖颈。 不是为了显得亲密,而是防止琅泠突然松手把他给摔下去。 听见琅泠的话,他侧了侧头,似乎在疑惑琅泠为什么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但他还是回答了:无所谓。 不管琅泠怎么认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阶下囚的身份,没有丢了性命已算是格外开恩,至于疗伤,有一次便算一次,不是他能计较的范围。 而且,身为杀手,他从不会随意任自己陷入昏迷,那无异于将自己推向死亡。 不过这些没必要向琅泠解释,因此他只这么简短地说了一句,便偏开头去,不再开口了。 琅泠若有所思,自此便没有再说话,只是将他抱到浴室,待他收拾干净了,又把人带回卧房。 虽然已拿毛巾擦过了,但苍耳的发还是有些微的濡湿,披散在肩上,依旧是一小绺一小绺地交错在一起,显得有些杂乱。 这发型出奇地让他显出了几分人气,不再是那万古不化的雪山上一块毫无温度的冰,即使他仍绷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冰山脸。 琅泠看着看着,莫名地笑起来,趁着把人放到床榻上去的机会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更乱了。 于是琅泠唇角的弧度勾得越加明显,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扭过脸去,闷闷地笑出声来。 苍耳听见他笑,却不明白缘故,只是看着他的方向,脸上是纯粹的疑惑与茫然。 琅泠笑了半晌,渐渐收了声,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轻声叹了口气。 他已经许久没这么心情愉悦过了。身居阁主之位,繁重琐事早坠得他唇角再扬不起笑容,然而免不了的宴饮之局却又要求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是以他渐渐习惯了戴着一副伪善的面具与人周旋,觥筹交错间假情假意地把酒言欢、虚与委蛇,以为自己争取到最大利益。 不得不说,他善于此道,听风阁今日的地位便是成果。若无人游说,江湖上又怎会容许一个掌握着各大门派秘辛的组织存在呢? 他只是觉得累。 那般虚伪地活着,任谁也会觉得累的。 所以私下里,尤其是在听风阁处理卷宗的时候,他几乎是不笑的,甚至由于长期的偏头痛,他总是皱着眉,扶着额,一副压抑着烦躁的样子,以至于从暗卫到下属,没有一个人敢在这种时候触他霉头。 至于其他时候,便是赤随与他开玩笑,他也多半是气恼无奈,却再露不出一个笑容来了。 然而这样的他今天却是笑了这般久,似乎连头也不再疼了,只因着那人一头散乱的长发和没什么表情的脸。 琅泠去取了梳子来,慢慢打理那些肆意蜿蜒的长发,见苍耳还是一脸困惑,好笑地说:没什么,不用很在意。 苍耳很快放弃了探究他发笑的缘由,乖顺地把头微低了一点,以方便他施为。 琅泠垂眸看着他发顶,不知不觉间,心思有细微的改变。 他本是为了担那应负的责任,免得最后成了心结阻碍武道才留下苍耳的,是以苍耳那一月之期倒是正合了他意,只等着时候一到便放他离去,从此再无瓜葛。 理应如此。 只是如今他忽然觉得,能有这么个人在听风阁内,让他每天逗弄一番也好,总归能调剂一下枯燥的生活,添些乐趣。 他听风阁又不介意多一张吃饭的嘴。 至于那些药材么,虽有些不大常见,但还算不上太珍贵,他还供得起。 琅泠替苍耳梳顺了头发,随手把梳子搁在一边,顺带叮嘱了一句:头发没干别往下躺,坐一会儿,干透了再睡。 苍耳安静地点点头,仰起脸来看他,忽地问了一句:你呢? 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睡虽然你大概睡不着,但多休息会儿总是好的。琅泠低头看着苍耳,我在书房不知要待到几时,你若是困了,自不必等我;若是睡不着无聊,也可以来隔壁找我。 苍耳轻轻地唔了一声。 琅泠看见他的指尖微微动了一动,似想挽留又或许是想杀了他? 谁知道呢。 他装作没看见,只凑过去,揉了揉苍耳的发丝,转身欲走,却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回头来,状似无意地说:对了,今晚二十七暗卫都当值,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叫他们便是。 苍耳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听懂了那话中隐隐的警告。 那是琅泠在告诉他:在我的地盘上,别想乱来。 琅泠见他一脸严肃,知道他听懂了,便满意地笑了笑,径直转身离去。 倒是个聪明人,比那些一根筋的杀手强多了。他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想到,思绪不自觉地飘飞到别的地方。 唔那头发揉起来手感不错,又顺又软和。 有机会倒可以多揉几把。 苍耳不知道短短一会儿功夫琅泠便已发展出了一个新爱好,惦记上了他一头长发。他在床上静静坐了一会儿,没有立刻躺下睡觉,而是依着琅泠的话晾着那半干不湿的头发。 在这些边边角角的琐碎事情上,他还是很乐意遵守别人的规矩的。 毕竟这样显得乖顺,也好降低别人的警惕心。 他安静地坐着,凝神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细微响动,过了一会儿,终是闲不住,慢慢挪了位置,悄无声息地溜下了床。 这房间不大,内里的归置也简洁到了简陋的地步,除了一张床榻,一张只摆了个烛台的小桌和一件挂衣裳的衣架之外,竟空无一物。 苍耳轻手轻脚地探寻了一圈,没敢到门边,只去了窗旁,沿着窗框细细摸索了一遍。 这窗子倒是修得宽敞,内里有插销,却没有插上,开得敞亮,似乎也不怕他翻了逃走。外面正刮着风,微凉的风吹灌进来,带着草木泥土的气息,隐隐含了些自由的诱惑。 然而苍耳只是立在那儿仔细地嗅了一会儿,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不傻,那窗子开是开着,却不够容人通过,他若此时去掀那窗,少不得惊动隔壁的琅泠和院内的暗卫,更别说他现下功力恢复不足一成,怕是连安然无恙地从三楼落地都做不到,哪有力气逃脱追杀? 也难怪琅泠会放心独留他一人在屋了。 苍耳坐在床沿,看着隔壁房间的灯光发了会儿呆,忽地想起琅泠说过的可以去找他的话来,犹豫片刻,到底是本着熟悉地形的原则,站起身来,慢慢向隔壁走去。 他走路无声,脚步轻得像猫,再加上一袭黑衣,若叫人猛地一瞧,冷汗都要吓下来,全道是撞了鬼。 只是这鬼影刚飘到房门口,便听见一个声音平平淡淡地唤他:早知你不肯安分,什么事,过来说罢。 开口的正是琅泠。 想来是早料到了苍耳的心思,所以他面上毫无惊诧之色,只是抬眼看了苍耳一眼,手下毛笔不停。 苍耳立住了,许久不曾动。 琅泠批了几卷难处理的卷宗,难免有些烦躁,见他许久不来,不自觉地就露了几分骨子里的霸道,加重了些语气:要么过来,要么回去睡觉,大半夜的乱晃什么? 压迫感。 苍耳的指尖轻微地蜷曲了一下。 那是本能的警觉,是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存在的一种下意识戒备。 琅泠这几日一直颇为照顾他,总是尽可能地对他好一点,惹得他险些忘了,面前这个男人也是如今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之一,是踏着仇家的骨和血杀出来的修罗。 他的暗杀目标也不乏江湖高手,但迄今为止,他没在除琅泠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体会过这种只是泄露丝许,就叫人汗毛倒竖的压迫感。 苍耳迅速在心里做下了判断。 不可能打赢他的,哪怕是全盛时期,要暗杀他,也得赌上性命。 那就没必要闹翻了。 也许是他思索的时间有些长,琅泠已经停了笔,一双眼眸冷冷淡淡地盯在他身上,看不出神情。 苍耳终是抬了脚,慢慢地向琅泠走去。 琅泠看着没什么反应,实际却是暗自戒备起来,掌下蓄力。 他对苍耳确有一点好感,但这并不足以让他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若苍耳真怀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压迫感愈重。 苍耳的额上出了一层不明显的薄汗,但他甚至连节奏都没有改变,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走了过去。 室内只二人,一人端坐不动,一人慢慢靠近,没有太激烈的动作,但气势搅动,竟如两只无形猛兽相争。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直到那一袭藏青衣袍的杀手慢慢挪到近前,缓缓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脸贴在阁主大人腿上。 就像在长雾谷的那个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  琅家大业大泠:养得起,养着吧。 苍苍:??? 恭喜苍苍从包袱进阶为宠物(bushi ☆、第十七章 暂留(七) 琅泠是坐在椅子上的,苍耳直身跪着,恰好能把脸贴在琅泠大腿上。 他就那么动也不动地贴着,连呼吸也放得又缓又轻,乖顺得像极了一只家养的猫。 琅泠僵住,手下的劲力不自觉地就散去了。他愣愣地看着苍耳,再回想起刚刚的对峙,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之感,颇觉哭笑不得。 明明两只野兽扯开了进攻架势都要打起来了,其中一只却忽然服了软,主动地把咽喉肚皮都露给了另一只,这还怎么打得起来? 只好作罢了。 琅泠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多排斥,伸手拍了拍苍耳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别跪着了,地上凉,起来去搬把椅子唔。 他皱了皱眉,想起椅子都在楼下,又顾虑到苍耳那一身伤,便改了口:算了,你坐我怀里来罢。 苍耳很乖顺地应了,顺着琅泠的力道便坐进了他怀中。 他比琅泠矮了半头还多些,身形又是一向单薄瘦削,现下被琅泠揽在怀中,宽袍大袖一遮,从背后看去,便几乎看不见人了。 叫苍耳坐在自己怀里,琅泠也是一时随心施为。等真把人揽到腿上坐着了,他才想起些刚刚未曾想起的问题来。 苍耳这般坐着,他要怎么再看卷宗?怎么再写回复?万一苍耳听着他落笔的声音便知道他写了什么字,叫情报泄露了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问题砸下来,琅泠真觉得头大如斗,只恨不能将刚刚一时任性的自己揍一顿。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却是意外地发觉自己的头疼经了这么一出反倒减轻不少,心情不由得松快了些。 罢了,左右不过一些琐事,他挑些不打紧的看看,被人听去了也就听去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于是他便把苍耳往怀里带带,环着那人把桌上本来摊开的那本卷宗收了,取了另一卷铺开,从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12) 苍耳肩头越过去看那卷宗,边看边写。 苍耳很乖地坐在琅泠怀里,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只当自己是个人偶。 此时已近后半夜,外面阴着天,月光星光尽皆被云遮住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着屋子里也是一片漆黑,只有琅泠桌上点着的那一豆灯火还散着暖,发着光,叫人心里有种莫名的安慰。 只是那灯火到底是暗了些,琅泠隔着苍耳去看那卷宗,有些小字是看不清的,他便向前倾了倾身,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两人的距离本就极近,琅泠这么一倾身,下巴自然而然地就擦过苍耳肩头。 苍耳不自在地动了动。 琅泠倒是无知无觉,只是贴得近了,他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从苍耳身上传来,细究之下,像极了过了雪的松香。这气息神奇地抚平了他心头的烦躁,叫他的心一点一点平静下来,慢慢地竟有了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仔细嗅了嗅,暗暗记下这种味道,又垂眸把目光放回卷宗,心里默默打算回头差人去试试能不能配出相似的熏香来。 苍耳是何等敏感的人,普通的肢体接触尚且叫他警惕不适,更何况这种鼻息都扑在他颈侧的距离下的接触。 但他忍住了,一动不动,只是身体还是会有些不自觉的僵直。 琅泠察觉到他的不自在,略略收紧了双臂,轻笑着低声说:若不是来杀我的,就放轻松点。 苍耳一僵,依言缓缓放松了身体,小心地靠在琅泠怀里。 琅泠只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有趣至极,不由得越发起了兴味,对他的身世也好奇起来,眼见着一卷卷宗已至尽头,便干脆收了扔在桌上,只环着苍耳向后一靠,眉间难得带了几分慵懒:你多大了,可还记得么? 他本以为这个连名字都忘了的家伙多半不会记得自己的年龄,谁知苍耳心里默算一遍,片刻后便回到:二十二。 竟比他小了两岁。 琅泠心里想着,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把长雾谷的旧事重提:问你名字你都不记得,怎么问你年龄倒是记得了? 我不记得。苍耳平静地说,主上说的。 你主上?化魇么?琅泠微微诧异,他还关注这个? 苍耳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十二年前,主上说是十岁。 如今转眼十二年就过了,他应该二十二了。 琅泠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怀念。他试探地开口:化魇就是你主上,他人怎样? 这次苍耳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才轻声说:他很好。 是么?琅泠绕了一缕苍耳的长发在指尖把玩,迄今为止,你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说他很好的人。 苍耳不接话了。他沉默着,抗拒再继续这个话题。 琅泠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他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没想套你话好罢,只问关于你的,怎样?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要套话也不会是这种方面的事啊。 苍耳微微颔首。 你是十二年前当了化魇下属的罢。琅泠思索了一下,侧过头看他,若我没记错的话,鬼蝠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是在十年前 啊,十年前。 这家伙才十二岁呢。 琅泠恍惚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接着问道:空缺的那两年,你在做什么? 苍耳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练功。 是吗? 琅泠一瞬不瞬地盯着苍耳。 听风阁是收集情报的组织,而所有重大事件的情报都会在身为阁主的他手上走过一遍。刚刚他还若无所觉,只是在心里对了一下时间线之后,他悚然发现苍耳消失那两年,竟正对上赤峰门内高手纷纷原因不明走火入魔,武功尽废的那两年。 赤峰门原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派,经此两年,实力一落千丈,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苟延残喘了许久,直到门主被暗杀,整个门派才没落到无可挽回,彻底崩散。 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暗杀赤峰门门主的,正是鬼蝠苍耳。 那也是苍耳在江湖上威名益重的起点。 琅泠盯了苍耳好一会儿,苍耳都面无表情,甚至在他盯久了之后,脸上浮现出一点疑惑的神色。 琅泠垂下眸,半阖起眼,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由于身份,他比一般人知道的更多一些。譬如说,那些高手武功尽废的原因不是什么走火入魔,而是蛊虫,吸食功力的蛊虫。 而赤峰门覆灭后,蛊魔岭便横空出世。若说其中没有干系,他是绝不信的。 只是他相信,这事即便与蛊魔岭有关,也不会是苍耳干的。 这个手上沾满了鲜血却依旧干净到纯粹的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他忽地就不想再试探什么了,幽幽地叹了口气:十年了,你这样的,是怎么活下来的? 苍耳迷惑不解。 琅泠显然不想与他多说,只是揉了揉他的长发,吹熄了那一盏油灯,径自抱了人站起来,走向卧房。 现下太晚了,这身衣服,你先凑活着穿。琅泠边走边说,等睡起来,我叫人给你裁两套合身的。 苍耳拒绝的干脆:不必。 为何?琅泠诧异。 苍耳沉默了一下,把脸转过来,看着他认真地说:没钱。 琅泠险些被他逗笑:怎会?你出任务的报酬不低罢,我看你过得那么简朴,哪有什么花钱的地方,怎么会没钱? 他又不是没请过杀手,知道那些家伙要价可不低,接一单大的就够普通人活半辈子,苍耳的报酬,不应比他们低才是。 谁知苍耳面无表情地说:没有报酬。 琅泠一愣,慢慢皱了眉:你是死士出身? 苍耳摇头。 是了,我也没听说过蛊魔岭养死士。琅泠自言自语到,又问他,没有报酬,那赏金呢?或者他给你发月钱? 没有。苍耳直白答到。 琅泠眉头皱得更深。 正巧他已走到床边,便把人放在床铺上,居高临下,审慎地打量他,半晌,慢慢说:那你是为了什么给他卖命?报恩吗? 苍耳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竟被琅泠问愣了。 是啊,为什么呢? 他确实穷得很,全部的家当也只有那两身衣服,一堆药剂蛊虫,一些零零碎碎的暗器,还有那把琅泠收缴了的匕首,真要算起来,兜比脸还干净。 蛊魔岭从未给过他一分钱,化魇也不过是每次给他派了任务后,丢给他一些一次性的小玩意儿罢了,连够不够用、合不合用都两说。 最初他也只当自己是报恩,直到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叫那一袭火红衣袍的人听了去。 他至今还记得那人坐在殿上,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对他说:我对你无甚恩惠,我替你治眼睛,你便要替我做成一件事来还我,这是交易,不需要什么报恩不报恩的,明白吗? 他记得他当时是叩首应了的。 只是当年答应的好端端的做一件事,究来算去,竟不知何时,成了无数件。 寻常人肯定都会说是他被骗了,但只有苍耳最清楚,是他自己不想走。因为 无别处可去,无别路可生。他低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苍苍:我一穷二白,真的。 琅泠:所以,江湖顶尖的杀手是怎么混到你这么惨的地步的? ☆、第十八章 暂留(八) 苍耳的声音虽低,琅泠却是听得明白,不由得心中一颤。 短短十字,道尽心酸难言。 竟神奇地与他自己的经历也相吻合。 他默然半晌,禁不住低叹了一声,抬起手来,慢慢地揉着苍耳的长发:谁不是呢 苍耳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浓烈的情绪,心下不由得诧异。 他本以为琅泠大略一生顺遂,做到如今的地位,更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却不曾想听他语气,竟似也有幽微难言的往事。 他在心里默默打了个问号,随即愣了一愣,又面无表情地把那个问号划去了。 这不是他该疑惑的。 琅泠看了大半夜卷宗,又被苍耳一句话勾起些不怎么好的回忆,到底也是倦了,疲惫地说:里面睡罢,有什么事的,明天再说。 苍耳乖顺地点点头,向床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了空间。 琅泠想到那些莫名的冲动,迟疑了一下,最终和衣躺了,与苍耳各占一边,倒也是泾渭分明,相安无事。 苍耳头一回与人同床共枕,虽然隔着几分距离,但内力加持之下,那人的呼吸声清晰得如在耳边,明明白白地昭显着存在,直让生性谨慎的他浑身僵硬,不自在到了极点。 简直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琅泠察觉到苍耳的僵硬排斥,知道他绝不肯就这般乖乖睡觉,十成十地又要硬熬一晚上,不由开口劝到:睡便是了,莫要熬着。 苍耳低低地嗯了一声,依然全身紧绷。 琅泠知道这是苍耳长年累月的习惯,一时半刻恐怕改不过来。只是如今他俩睡了一张床,若是苍耳不睡,势必要对他的睡眠产生影响。 思及前段时间不在而积攒下来的事务,琅泠心下无奈,翻过身去,道一声得罪了,便伸手去点苍耳睡穴。 他出手不快,给苍耳留足了反应时间,若是苍耳排斥躲闪,即使没什么内力,也是可以轻易躲开的。 只是苍耳没有躲,反而往上凑了凑,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把后颈温顺地展露了出来。 琅泠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简洁的方法了,如果苍耳不配合,其他方法无疑要麻烦许多,也要危险许多。 手下的穴位也算是人体三十六死穴之一,琅泠不欲伤到苍耳,便留了手,只使了三分劲力向下点去。 这一下落得实,只是大约力道稍欠,是以苍耳并没有如在长雾谷内那样立时昏睡过去,而是半昏半醒之间凭着点余力本能般向他怀里拱了拱,像只家猫一样将脸颊蹭上他胸膛,十指揪住他的衣襟,蜷在他怀里之后才一动不动了。 琅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苍耳临昏睡前最后一件事是往自己怀里拱,一时僵住了,过了好半晌才敢小心翼翼地将点在苍耳耳后的那只手向下移去,划过触感分明的脊椎,轻轻地将人虚搂在怀中,低下头看着那安稳的睡颜,心绪一时复杂至极。 为什么? 他问自己。 明知道这人的本质为什么还会心神动摇? 他全不知道为何世上会有这般矛盾的人,一边摆明了处处防范警惕他,一边又恭顺地执行他的每一个吩咐,甚至于毫无顾忌地蜷在他怀里睡觉,一副交托性命的模样。 如果全是演的,那未免太真。 轻嗅着鼻尖萦绕着的雪松般的冷香,琅泠心里难得生出些迷惑不解。只是不知是不是那香气安神的效果,他在床上默默思索了片刻,竟不知不觉地就揽着苍耳睡了过去。 这个夜晚,对两人来说,皆是难得好眠。 次日清晨,两人同时醒转,面面相觑,无言多时。 于苍耳而言,终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未曾有过这片刻安宁;于琅泠而言,终日俗务缠身、劳心劳力,也未曾有过这片刻轻松。 只是,这便是归宿? 无人相信。 于是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提及。 琅泠给苍耳划了自由活动的范围,定了固定的药浴时间,其余的便都交由暗卫盯着,自己依然在阁楼里看着卷宗,一看一天。 而苍耳只用了几天将阁楼和院子摸索遍了就不再出去,只待在房里,琅泠允许时便坐在他怀里陪他看卷宗,不允许时就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安安静静,乖乖巧巧。 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琅泠依然要去点苍耳的睡穴,苍耳也依然每天靠在琅泠胸口,蜷着睡觉。 渐渐地像是成了一种谁也不说的习惯。 只是有一日清早,琅泠在睡梦中只觉得脸上有些微的痒意,像是小虫子在爬来爬去。他皱了皱眉,那感觉便立刻消失无踪,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于是也并未注意。谁知过了一会儿,那痒意又如影随形地黏附上来,在他面颊上游走。 他彻底惊醒过来,却没有妄动,只是装着未醒,在掌下悄悄扣着劲力。 很快,他就分辨出在自己脸颊上游走的不是什么虫子,而是人的指尖。 是苍耳。 他的双手都放在琅泠脸上,动作轻柔,触碰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从琅泠下颌摸上去,轻按过薄唇、双颊、鼻梁 一瞬间无数种念头划过琅泠脑海。 安分了这么多天,终于要动手了么?他要做什么?剥了皮去做□□? 若不是苍耳毫无杀意,琅泠只怕早要出手。只是现下对他的目的起了疑惑,方才忍着心中怪异的感觉,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谁知苍耳慢慢地摸完了,便把手放了下去,依旧规规矩矩地躺好了,把自己小心地缩回他怀里,很快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只装作睡着了的模样。 琅泠不好拆穿,只得陪着他装睡,直到再睡下去便要过了惯常起床的时辰,这才假装刚刚醒来,毫无异色地穿衣洗漱。 虽说之后苍耳再没有过如此举动,但琅泠已在心底悄悄埋了一颗疑问的种子,暗自揣度了数种可能。 只是哪怕他的猜测再恶劣,他也没有停了给苍耳的药浴,甚至于在给苍耳把脉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为那人明显好转的身体状况而高兴。 这真是一种新奇的感受。 琅泠觉得自己就像在心口上暖着一条冻僵了的毒蛇,明知道那是随时会反咬一口的存在,却也依然为了这美丽又危险的生灵的渐渐复苏而感到一种隐秘的、莫名的欢欣。 就像是疯了。他想。 不过嘛,感觉也还不错。他又漫不经心地想。总算在一成不变的日子里,有些不那么无聊的东西了。 一旦成了习惯,日子就过得快得像流水一样。 苍耳立在窗边,感受着迎面扑来的风,在心底里默默计算了下时日,这才恍然发觉后日便是他与琅泠那一月之期。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13) 他静悄悄地在窗边站着,良久,把手搭在窗棂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不是没有不舍。他隐隐有所感觉,在听风阁过的这些日子,恐怕会是他这一生中最放松,甚至可说是放纵的日子。 人总是贪恋能放纵的日子,他也不例外。只是他更清楚地知道,一场美梦做得再长,终究还是要醒的。 他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判定了琅泠对他的善意,所以才敢跟着琅泠回了听风阁,才敢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留这么久。饶是如此,他也必须步步小心,生怕犯了什么忌讳,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没有人会对他的性命负责的。 稍有差池,他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苍耳默默立了片刻,摸索着关上窗子,顿了顿,无言地抚上眼上那条黑布。 早不是他最初带的那条了。现下这条,是琅泠摘了原来那条之后的第二天,亲手给他绑上的。 不知是什么考量,琅泠最终没给他做衣服,反倒是换了一条蒙眼的布。他看不见,只听琅泠说还是黑色的,跟他原来那条一样,便也没有多说什么,由着琅泠含着笑给他绑上了。 毕竟有这一层遮挡在,他也能稍微自在一些。 只是那布料出乎意料的柔软细腻,折了四折覆在眼上,既不至于让他觉得空荡荡的宛若无物,也不至于沉沉坠着,行走间摩擦得眼皮疼。 许是他当时愣愣的,琅泠笑了笑:下人不懂事,昨日将你那条黑布不知扔哪里去了,这条算我陪你的,收着罢。 苍耳不傻,明白这只是琅泠为了让他收下东西找的借口。 他感激这份不动声色的关怀,甚至于,他没有掩饰自己对这种生活的渴望,乃至于对琅泠隐隐的依赖。 所以琅泠所见,也不都是他装的,确有几分是真情流露。譬如惹琅泠怀疑的那回,他只是突发奇想,忽地想知道那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所以他真的只是摸摸而已。 真真假假,才好叫人相信,不然怎能将一向精明的阁主大人都骗过。 只是 苍耳默默将内力在体内周转一遍,不自觉地把手扣在心口。 前两天这里有了些动静,想必主上又有新任务要交由他去做了。内力已经好了九成,剩下的慢慢调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已经没有继续留下去的理由了。只希望在走之前,能把蝠牙要回来 风从窗缝漏入,吹凉他的指尖。他放下手,低下头去,无声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苍苍是猫系的吧,一定是 ☆、第十九章 暂留(九) 琅泠直觉这两天苍耳莫名地有些不大对。 他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毕竟苍耳一如既往的安分守己,乖顺得很。 硬要说的话,只能说他太乖了,颇让人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 对了,说起来今天是那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罢? 意识到这点,琅泠手中的毛笔一顿。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想到了之后,心里反倒无端地生出了点诡异的不舍。 那个蛮有意思的人明天不,或许今晚就要走了。 琅泠垂下眸来,盯着手下的卷宗。那些方方正正的字本来排列得整整齐齐,却在他长久注视的目光中慢慢扭曲起来,既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又像是某种晦涩难懂的符咒。 他盯了那么半天,什么也没进脑子。最终他烦躁地把毛笔往旁边一搁,十指交叉按在桌上,身体颇有些无力地靠上椅背,任由思绪慢慢放空。 这些日子他差人去调香不止一次,只是不知为什么,调出来的香虽有那么几分味道,也能暂时缓一缓他的头疼,但终究是差了神韵,没有苍耳身上那种自然的雪松冷香让人放松。 其实这事说来也怪,苍耳这身份分明是最不能让人安心的,偏生琅泠把人一揽,玩着发丝,嗅着冷香,满心的烦躁就全化了心平气和,连带着看那些琐碎小报的效率都高了不少。 江湖上也不是天天有大事的。平常的日子里,就属这些琐碎小报最多,也最令人厌烦,是以琅泠自发现有苍耳在他的效率几乎能翻一倍之后,便每次都像最初那样环着苍耳看卷宗左右苍耳很安静,整个人又偏瘦削,坐在他怀里,也没占多少地方。 苍耳只当自己是个人偶,他也就当抱个人偶就行。 他对这样的生活适应良好,谈不上多喜欢,但至少不抵触。一潭死水的日子,被人砸出了点波澜,也是很有趣的。 只是那个人要走了。 琅泠敛了眸中神色,大拇指在无意识地在桌板上敲出有节奏的哒哒声,思索着将人再多留一阵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一声瓷器摔碎的清脆声响从门外传来。 思考事情的时候被人打断,琅泠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想到能在他的地盘上搞出这么大动静的只可能是那一个人,只得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向外走去。 他到外面的回字形走廊与楼梯的交口时,正看见苍耳跟个下人一起跪在地上拢着碎了一地的瓷片,看模样依稀还有个瓶的影子。那下人哆哆嗦嗦的,手都在抖,苍耳倒是很平静,正在慢慢地把一些细小的碎片拢回来。 只是琅泠一眼就看见了苍耳手上被碎瓷片割开的、尚滴着血的伤口。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那艳红的血点染的玉白的瓷上,竟觉得有了几分惊心动魄之感。 怎么回事?琅泠的语气很淡,但常年在阁里伺候的下人怎么能听不出来他在生气,当即吓得双手一抖,连刚拢起来的碎瓷片又稀里哗啦掉回地上都不顾,只颤巍巍地磕着头:是小人小人无意冲冲撞了这位这位公子 支支吾吾说到最后,竟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敢说。 琅泠微微皱起了眉。 那下人登时连话都不敢说了,只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瑟瑟发着抖。 琅泠冷冷看了他一眼,继而把目光转向苍耳。 苍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还跪在那里,只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所以直起身来,头转向这边,手里还拢着一捧碎瓷片,神色间几分茫然。 琅泠看见血从他指缝间流下来。 这次他狠狠皱了眉,踩着一地碎片径直走过去,扫落苍耳手里那一堆碎瓷片,把人扣着手腕从地上拉起来,一语不发地拽着往回走,只冷冷地撂下一句收拾干净。 苍耳听见那下人松了一口气,诚惶诚恐地在他们身后道着谢,然后麻利地收拾一地碎瓷片去了。 他很乖顺地被琅泠拽进了里间。 琅泠拽着他在床上坐下,亲自去取了伤药来,伸手示意他:手摊开。 苍耳看了他一眼,慢慢把手放到他的手心。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肤色苍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若不是看得出掌心附着一层惯握刀剑的薄茧,恐怕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双弹琴作画的手。 只是这双手上现在布满细细的划痕,伤口不深,但又多又密,不少还渗着血,看上去倒是触目惊心的很。 琅泠拿了块白布,仔细地将血迹都擦拭了,又将那些较深的、还渗着血的伤口一一按过止血,这才拿过那上好的药膏慢慢地涂抹起来。 苍耳歪了歪头,由着琅泠把他的手摆弄了半晌,忽地说:他怕你。 嗯,琅泠手下动作不停,怎么,想问为什么? 苍耳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旋即又想起琅泠在给他处理伤口,不一定能看见,便低低应了一声。 他是真好奇。这一个月下来,他与琅泠几乎朝夕相对,从没见过那人打骂责罚下人,况且琅泠待他都不能说不好,待自己人更不可能不好,是以他着实想不通那下人为何怕成这样。 这时琅泠已给他抹好了药,听见他应声,便抬起头来看着他,忽地有些莫测地笑了。 因为先后有三个人摔坏东西,被我杖死了。他轻飘飘地说,就你来之前半年的事。 那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骄傲让苍耳微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 我不算什么好人的,早跟你说过,琅泠拢住他的手,眸中闪过莫名的光,发什么抖,怕了么? 苍耳不吭声。 琅泠就这么看了他半晌,终于再次低下头去,一边给他缠着绷带,一边平静地说:当时处理叛徒,揪出几个细作,不好明着处置,便找了些借口,以至于阁里的人都以为我不喜欢有人摔坏东西,小心翼翼的。 他顿了顿,又笑了一下:我也确实不喜欢有人摔坏东西。 这话说的别有深意,只是苍耳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没有什么反应。 他只是安静地等着琅泠给他包扎完。 琅泠打绷带的水平不差,并且很讲究,就是有些慢条斯理,一看便知是从哪个杏林圣手那儿学来的,而不是像苍耳那样受伤多了自己摸索出来的。他仔细地将苍耳双手连着十指都一一缠了,末了还要在手腕上打个活结,留几寸看着飘逸的富裕,这才算完成。 说说罢,怎么回事?包扎完了,琅泠顺手捏了捏苍耳掌心,漫不经心地问到。 他上来,我过去,撞上了。苍耳答到。 琅泠挑眉。 真是苍耳式简洁的答案。 不过,哪怕目盲也能稳居江湖第一的杀手,会因为躲闪不及撞到人? 这好像有点说不通啊。 你莫不是当我傻,苍耳。琅泠叹道,藏哪儿了,拿出来罢。 苍耳讶然,一脸无辜地看向他。 不然你故意撞他做什么呢?琅泠翻手攥住苍耳的腕,虽是问句,语气却也平静,要让我亲自来搜吗? 苍耳挣了挣,见琅泠攥得紧,挣脱不开,便也放弃了做无用功,只微仰起头:不信,自可搜。 琅泠看着他淡定的样子,狐疑之色一闪而过。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说:我不信你。 理所应当。苍耳点点头。 琅泠没能从他脸上找到任何表情,无论是被冤枉的委屈,还是怕被发现的心虚,都没有。 这让他禁不住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不过,还是搜一下安心。 若我误会你,我会跟你道歉。他认真地说。 苍耳心里微微一动。他隔着黑布凝视着琅泠,忽地在他松开手的那一刻向后倒去。 琅泠一惊,下意识地想伸手捞他,却在苍耳的刻意躲避下只抓住了一截袖角。 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拽开了苍耳大半个衣袍。 琅泠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倒在柔软的床铺间,发丝逶迤,衣袍凌乱,露出细瘦的脖颈和大半个胸膛,包括胸前那一点诱人的梅色。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家伙的外袍下,竟未着寸缕。 本来紧张的氛围,一瞬间变得奢靡绮丽至极。 你半晌琅泠开了口,说了话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哑得厉害。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以作掩饰:这算什么逃不过了,□□我么? □□?苍耳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这个词什么意思。片刻之后,他像得出什么结论一样,认真地点点头:算的。 琅泠垂眸看着他。 从这个角度看去,苍耳真是美极了。那藏青衣袍上白皙的肌肤刺着他的眼,那柔软床铺间逶迤的长发撩着他的心,那微凉空气中飘散的冷香勾着他的欲,偏偏这家伙没有丝毫自觉地微仰着头,露着一副认真的神色。 既像是惑乱人心的妖孽,又像是不食烟火的仙灵;既让人想欺辱凌虐,又让人想呵护珍藏。 如此矛盾的存在。 琅泠再怎么想知道苍耳把碎瓷片藏在了哪儿,此时也都不重要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苍耳有欲。 一个月,足够他明白赤随之前说的什么余毒都是骗人的鬼话。是他的身体记忆了尝到的甜头,所以对苍耳的靠近产生了莫名的应激反应,想要亲近,想要接触,想要占有。 如今这家伙把自己打包当了报恩的礼物,倒是方便他不再压抑那欲念。 琅泠微眯起眼,抬手按在苍耳的胸膛上,缓缓俯下身去。 苍耳,你要知道,你我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便是我的功法再讲究,现在都不能约束我什么了。他淡淡地说,你送上门来我可不会坐怀不乱。 他知道啊。 苍耳伸展躯体,在琅泠眼前露出最不设防的姿态,一举一动,皆似邀请。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有胆子来诱惑人啊。 看来你是清楚的。琅泠咬上苍耳主动袒露的喉结,含糊不清地说,胆量不小,早就计划着了是不是? 苍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摸索着抽去了琅泠的腰带。 这一下像点了火,生生不息的火。 琅泠挥手放落床帐,遮住了一室活色生香。 ☆、第二十章 暂留(十) 帐帘幕后,一片暖意春色。 苍耳看起来疲倦极了。他背对着琅泠蜷在那里,像是一只累极了缩在床铺间休息的猫,带着一身欢爱的痕迹。 琅泠神态魇足,半阖着眼,一手搂着苍耳劲瘦的腰肢,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苍耳柔顺的长发。 室内安静了半晌。忽地,琅泠幽幽说道:留下来吧。 苍耳的身躯微微僵住。 蛊魔岭有什么好的,不如来做我听风阁的人。琅泠绕了一缕发丝在指尖玩,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苍耳停了很久,才慢慢地说:不敢奢望。 所以只是不敢,而不是不想么? 琅泠默然了一会儿,才问:一定要走? 苍耳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真是可惜。琅泠叹了口气,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你是凭什么相信,我会就这么平白地让你走了呢? 苍耳不信。 所以下一刻,他忽地暴起! 瞬息之间,他已一个肘击推开琅泠,随即旋腰发力,眨眼跨坐在琅泠身上,手中一枚锋锐的碎瓷片直抵目标脆弱的喉管。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14) 信不信,苍耳缓缓说,没有关系。 琅泠仰躺着看他。 那人脸上潮红未散,汗湿的长发还凌乱地粘在颈肩,喘息声很重,一身都是惹人遐想的青痕紫印,整个身躯不知是脱力还是仍陷在情潮中,现在正微微地发着抖。 偏偏他的手不抖。那枚瓷片抵在琅泠喉管,没有半分颤动,就像是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随时准备来上一口。 被人压在身下如此威胁,琅泠却似乎并不惊慌。他甚至还笑了笑。 原来如此,在这里等我么? 苍耳没接话。这一下蓄谋已久的偷袭几乎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他喘得厉害,只能将手中的碎瓷片当刀子一样往前递了递。 藏在枕头底下了罢。琅泠专注地看着他,适时提出疑问,怎么带进来的? 袖子里。苍耳不愿多说,琅泠却能凭着这一个词猜到不少。 想必苍耳是选了一块弧度比较合适,可以扣在胳膊上的碎瓷片藏在袖子里带进了卧房,又趁着自己去拿药拿绷带的功夫转移到了枕头底下。 然后诱着他来一场,不管成与不成,都能让他放松警惕,进而抓到自己想要的时机。 真是再合格不过的暗杀者了。 琅泠垂眸,试图看看那一枚碎瓷片,却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见苍耳的手。他尝试低头,然而刚有动作,锋锐的瓷片便贴得更近了些,不平整的边缘刺得他的皮肤微痛。 于是他便放弃了动作,只笑道:好罢,算我输你想怎样? 放我走。苍耳低声说,不能拦我。 他十分清楚,琅泠不想放他走,他是绝对走不了的。他的潜伏技术再高,也瞒不过那一院子的暗卫,更别提还有琅泠这么个武林高手在,不然他也不会思虑再三后,最终还是放弃了偷偷逃跑,转而选择这么个铤而走险的方式。 琅泠敛了笑容,微微皱了眉。 你本可以等更好的时机,为何偏选这个时候动手?他的语气有点淡,这么急着回去?可就我所知,你任务的时间自由的很呐。 苍耳沉默不语。 他的任务时间确实自由,化魇在这一点上十分大度,哪怕他为了一个任务目标整年不归,也并没有什么大事。 只有一种情况除外当主上叫他的时候,无论他身在何方,都必须在五天内赶回去。 他如何听不出琅泠话中淡淡愠意,然而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所以不得不走。 琅泠见他沉默,便也知道了他的答案。 其实没什么理由留他的,只是仍有些不甘心。 你不想杀我的,对吗?琅泠轻轻地叹了口气。 毕竟,苍耳轻声说,承蒙照顾。 这样啊。琅泠垂下眸来,猛地抬手! 他动作极快,哪怕做了防备,苍耳也还是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然而苍耳反应不慢,眼见挣脱不了,竟以攻代守,合身前扑,赫然是要借自身重量将瓷片压入琅泠咽喉。 可惜他下一刻便被掀了出去,又被拽着手腕狠狠地掼在床上,力道之大,竟让他险些生生呕出一口血来。他还欲挣扎,琅泠却已翻身压上,将他的双手死死按在头顶,几乎要将他的腕骨压碎。 眨眼间,形势倒转,琅泠制着身下那不听话的家伙,眸光里幽幽地泛着冷。 苍耳啊,他附在那人耳边低喃道,身为杀手,你怎么还留着这些无谓的纯善呢?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脸不红气不喘,就像刚刚只是经历了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然而苍耳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颈侧,与此同时,空气中漫开一股血液特有的铁锈味。 他那一击不是没效果。 锋锐的瓷片边缘划开了琅泠颈间的皮肤,只要再深一点,崩裂的大动脉就能送他去见阎罗。 这样还能聊天似的跟他谈什么纯善,真是个狠人。 琅泠没管这个还流着血的伤口。或者说,这个伤口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并没有关注的必要。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已不再挣扎的苍耳,在长久的凝视之后,低下头,泄愤一般咬上那浅粉的唇。 苍耳想逃逃不开,想躲躲不掉。因着他的抗拒,琅泠甚至一只手钳着他的腕,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近乎蛮横地索了一个吻。 他被逼无奈,只能接受,后果就是被吻得七荤八素,缺氧缺到眼冒金星。 最终琅泠主动放弃了侵略的攻势,松开了苍耳的唇,却没有松开他被压着的手。苍耳仰躺在床上,微微气喘,心里有种麻木的平静。 这样看来,他不死的话,是逃不掉做禁脔供人玩赏的命运了。 琅泠说的是对的。没有下杀手的意图,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而输者就应承担应有的代价。 琅泠并不在意苍耳的沉默。他在苍耳颈窝枕了会儿,然后神色淡然地抬起头,松开手,坐起身,慢条斯理地将衣服穿了,也不往床上看,只是出神地看着屋外的夜空,低声说:穿好衣服,走罢。 苍耳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谨慎地翻过身来,慢慢地退到离琅泠较远的床角,缩在那里,犹疑不定。 还不走,琅泠瞥他一眼,是等我反悔么? 苍耳仍是没动。他用已经沙哑的嗓音问到:为何? 本来就答应一个月后放你走的。琅泠站起身来,答应了又反悔,我还不至于那么没品至少对你不会。 那你刚刚 也不算是逗你,我是有这个打算。琅泠打断了苍耳的话,颇有些漫不经心,早知你不会应,当然,你若应了也是好的。 他侧了侧头,看见苍耳仍缩在那里,不禁叹了口气,挑起那件藏青外袍,挥手盖在苍耳身上,走了出去。 苍耳趁机去摸那片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的碎瓷。只是还没等他摸到,琅泠回来的脚步声便传了来,他立马收了手,仍缩在床角不动。 不一会儿琅泠进来了,递给苍耳一套里衣。 苍耳接了,也不避着琅泠,三两下套好了,披着袍子在床沿坐得端正,倒很有些文静乖巧的样子。 走啊。琅泠说。 苍耳停了好一会儿,见琅泠着实没有拦他的意思,这才下了床,面朝着琅泠,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到窗子边。 等等。琅泠忽地叫住了他。 苍耳脚步一顿,猛地压下身来,摆出进攻的姿势。 然而他没等来任何攻击,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鸣响和一阵摩擦声,似一把利刃落地,贴地滑到他脚边。 你的匕首。琅泠说,还你了。 苍耳迟疑了一下,慢慢蹲下身去,摸索着抓住了那把利刃的手柄。 是他的蝠牙。 他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却不显,只站直了,攥紧蝠牙,隔着黑布深深地看了琅泠一眼,忽地一个后空翻,直接翻出了大开的窗户。 琅泠一直看着他,乍见他就这么翻了出去,不由得一惊,下意识地迈前两步,倚着栏杆向外望,见那一袭藏青衣袍飘然落了地,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事出突然,已有暗卫上前意欲拦住苍耳。琅泠屈指敲了两下栏杆,待吸引了下面人的注意,便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句:放他走。 那暗卫一拱手,退到阴影里不见了。苍耳收起匕首,倒是又回头向阁楼上匆匆一瞥,微微冲他点了下头,然后助跑几步,足尖一点,衣袖飞扬,似大鹰一般飞掠过院墙,头也不回地离去。 琅泠目送着苍耳的身影在几个起落间消失在院后莽莽的山林里。 他终是把那只小蝙蝠放走了。 也许日后就不会再见了。 琅泠垂下眸,指尖无意识地敲了几下栏杆,倏地攥紧了拳,复又渐渐松开。 罢了,这等山林间的野物,还是不要因他一己私欲,折了翼做他笼中之鸟了。 那样是养不活的。 他大约是想开了,明明心情仍不甚美妙,唇角却勾了勾,转身回屋去了。 ☆、第二十一章 柳家宴(一) 转眼间,三个月便流水一般过去。 说是到了入冬的时节,在锡阳城这里倒也不尽然,因为这里的冬天一向是不那么冷的,便是连下点薄雪,都足够惹人惊讶不已。 只是风到底还是大了点,湿冷湿冷的,吹得人瑟瑟发抖,是以琅泠早早便在屋里烧了地龙,取了狐裘和手炉,预备着外出时用。 他不常来锡阳城这边的分部办事,也再没见过苍耳。着手下去打探,陆陆续续汇总上来的也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情报,只能知道那家伙月中又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暗杀,却是不知他冷了暖了,去了何处。 前些日子,他开着窗坐在书桌旁看着卷宗,忽地感觉到什么人在暗中窥视。那目光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藏得很小心,但是盯他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被他发现了端倪。 他装作恍然未觉,于某个瞬间猛地向后望去,只看见很远的地方,有一条黑影消失在林间枝杈。 不知道是不是那家伙。 为此他还加了几次防,后来实在寻不到人,也再没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便也放弃了。 思绪飘的有些远,琅泠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指尖摩挲着手中茶杯,语调不紧不慢:你家家宴,请我去算个什么事? 坐他对面的是个容貌昳丽的青年人,一袭明艳紫衣,端着茶杯,唇角含笑,闻言一挑眉:你当真以为是什么家宴?且看着罢,我那不省心的爹和大哥,不知要请多少人去,加你一个也不算突兀。 此话怎讲?琅泠来了些兴趣。 那青年,也就是柳家二少柳红杉轻嗤一声:听风阁家大业大,难道就没收到什么消息,非要来这儿套我的话? 是有听闻。琅泠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然而自家事自家知,听风阁的探子没到比你柳二少还知晓柳家事的地步。 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柳红杉也喝了口茶,冷冷笑道:不是什么光彩事,那俩渣滓新收了一对姐妹花,打算带出来炫耀炫耀,叫了一堆狐朋狗友戏子舞女的,等着宴会上乐呵呢。 虽然早有预料,但琅泠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向来厌恶这种性质的宴会,但听风阁创立之初,迫于势单力薄,又常常不得不去,不光要应付各种阴谋诡计,还要防着有人投怀送抱,着实令人心累。 是以他张口想要拒绝,却被柳红杉截了话:我知你不愿去,但你不若猜猜,我为什么跟你提?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琅泠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说罢,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卖我? 聪明。柳红杉笑起来,眉眼间颇有种勾人的风采。他亦放了茶杯,身体前倾,目光幽深,声音压得极低:我听说,你最近对鬼蝠的事情关心的很呐,不知是结仇还是结缘? 琅泠心里一凛,面上不动声色:什么也没有,不过有那么几分兴趣,倒是这么快便传到你那边去了。 柳红杉只笑不语,没骨头一样向后一倒:怎样,愿意陪我走上一遭吗? 琅泠垂下眸,思索了一会,慢慢地说:去自然是可以去,但帮不帮你,那就要看你那消息了。 你可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柳红杉耸耸肩,罢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应了,莫要耍我。 自会遵守诺言。琅泠微微颔首,现在可以与我详细说说了么? 柳红杉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说:说来也简单,我出发之前,可是在我柳家庄见到那家伙了。虽是惊鸿一瞥,但我绝不会认错,就是鬼蝠。 他又压低了些声音:最近庄上筹备宴会,鱼龙混杂,防备薄弱,正是刺杀的好时机,想来他的目标不是做东的主人家,便是宴会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 你也算做东的主人家,琅泠似笑非笑,不怕么? 那定是怕的,毕竟我惜命得很。柳红杉不在意地笑笑,所以这次请琅兄去,若那鬼蝠目标是我,便请琅兄替我挡一挡;若不是,你我皆作壁上观便可,如何?当然,若劳烦琅兄出手,定不会少了谢礼的。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琅泠点了点头道:可以。 柳红杉见目的达到,便施施然起了身:那么琅兄,明晚酉时见,小弟告辞。 琅泠微笑着送走了人,待转过身来,目光扫过桌面上放冷了的茶杯,脸色便沉了下来,眸光中翻滚着一片暗色。 苍耳的事,他不过是偏了偏口风,这就叫人拿了把柄,不是打他脸是什么?真当他不懂!柳红杉透露这个消息,若他查到了,算损失几个探子换得他参加宴会;若他查不到,自然更是好事,算他为了一点小情报给柳二少打了白工。 怎样算,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倒是好算计!琅泠冷哼一声,坐回座位,又新叫小二的上了一壶热茶,换了个杯子倒了一杯,捧在手里慢慢地喝。 他想起那条当作添头交换过来的苍耳的消息。 他以为自己已经淡忘这个人了,但是不知为何,坐在这里的时候,那些记忆又鲜明起来,尤其在柳红杉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之后,某种感情那般强烈的催促他:问下去。 这是他难得地顺应本心。 琅泠坐在那里,直到把那茶喝尽了,才在桌上留下几两碎银,起身慢悠悠地走了。 罢了,便是为那小家伙,走这一趟也不亏。 柳家庄在锡阳城外约三十里,第二日,琅泠骑了大半个时辰的马,提早便到了庄门。 柳红杉在门口迎他,披着赤狐裘,揣着手炉,面带微笑地向他打了个招呼:琅兄果然信守承诺。 琅泠翻身下马,礼貌地回了礼:答应了柳弟的事,怎好反悔。 柳红杉的笑容真切了些,叫了仆从来给琅泠牵马,自己带着人向里走去:本是为琅兄安排的西席次座,只是琅兄来的早,这也不是什么正经宴会,若对座位有什么要求,小弟托大,可做主调换一下。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15) 柳弟安排便是。琅泠不在意到。 他们刚进正厅,唱名的人已经眼尖地瞅见了,当即高声唱到:听风阁阁主琅泠到 已落座的宾客纷纷扭头望去,坐在主座的现任柳家庄庄主柳观山更是站起身,主动迎出去,爽朗地笑道:久闻听风鸟大名,今日琅阁主能赏光参加这宴会,可真是叫我柳某人喜不自胜啊! 柳观山的态度十分热情,然而琅泠没有错过他听见唱名那一瞬的怔愣,和随后眼中一闪而逝的阴冷。他瞥了柳红杉一眼,见柳红杉抱着臂一脸冷笑,便知道自己为什么惹人厌恶了。 柳二少与他父兄不和,早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琅泠只当什么都没看出来,同样笑着回了礼,递出一个锦盒:柳庄主言重,能受邀来此是泠的荣幸。只是泠受邀颇晚,匆忙赴宴,只备了些薄礼,还请庄主不要怪罪才是。 江湖上谁人不知,听风阁阁主送的出手的礼物,哪怕只是薄礼,那也是普通人难见的奇珍。柳观山接了个分量不轻的锦盒,一时有些心痒,但碍于面子,既不好追问人家送了什么,又不好当众拆开来看,只得故作矜持,假模假样地推拒几番,这才肯收了,叫下人拿了下去。 琅泠将他的小心思看得明白,却也不揭穿他,见柳观山还想与自己攀聊,淡笑着说:泠与庄主真是一见如故,只是泠的事已了,要叫在座的诸位再等下去,倒是泠的过错了。 柳观山脸色一僵,心下恼怒,面上却又恢复了热络的神态:对极,对极,瞧我这迟钝的!琅阁主,请上座。 琅泠就像没看见柳观山的脸色一样,面上带笑地说着不敢当,人却已经极自然地坐了西席次座。柳红杉看了他父亲青白交加的脸色一眼,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径自坐到西席首座去了。 底下的宾客有识趣的,见气氛有些冷场,忙岔开了话题,高声谈论起江湖上的一些轶闻趣事。众人纷纷附和,很快场上又热闹起来。 柳观山讨了个没趣,面色有些阴沉,好在很快又来了新的客人,他重又挂起笑脸来,出去迎人去了。 此时菜还未上,每个人桌上只有一壶清酒和一个酒杯。琅泠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却也不喝,只是拿在手里,看向柳红杉,漫不经心道:主位只有两个,看来柳弟在这柳家庄过的不很如意啊。 这西席只他们两人就座,两张案几凑得近,旁人离得远,柳观山又一心招呼新来的客人,柳红杉也就不拘着,只笑着倒酒举杯:暂时而已。来,琅兄,小弟敬你一杯。 琅泠与他喝了一杯,目光散漫地在人群里逡巡一番,见底下谈天说地好不热闹,有些不感兴趣地垂了眸,闲闲问道:怎么没见柳大少? 柳红杉耸耸肩,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我那好大哥?想必还在哪个女人肚皮上睡着起不来呢。 琅泠不置可否,只悠悠地又将杯中酒满上。 柳红杉倒是压低了声音,饶有兴味地说:琅兄,依你看,这鬼蝠若是来,哪一个是他的目标? 琅泠挑了挑眉,同样压低了声音:我观他往日目标,此次多半是冲着你父兄中的一个来的。 哦?柳红杉颇为惊异,鬼蝠的行动,还有规律可寻么? 琅泠却只笑笑,没有说话。 柳红杉大略也知晓自己过了界,便不再问,只笑着赔了罪,就把目光转回场下去了。 琅泠也望着场下,眸光却变得有些冷沉。 他想起昨晚叫人整理的那些卷宗。 都是有关被鬼蝠所杀的人的,他点灯熬油看了一夜,终于从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死者身上揪出些蛛丝马迹。 直白地说,鬼蝠苍耳所杀之人,皆是负心人。 这一条其实很容易被看出,至今没有人发现,全是因为其中不少人都维持着一副好名声,更有甚者,端的是表现的一往情深、为爱痴狂,若不是琅泠手握庞大的情报网,怕也要被这等表象欺骗,忽视了他们背后的腌臜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苍耳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琅泠的目光扫过宴会上一张张堆砌着虚假笑容的面孔,半阖上眼眸,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那个人曾经在这样的人身上受过伤么?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茫然.jpg)啊? ☆、第二十二章 柳家宴(二) 厅堂上,人声喧闹,觥筹交错。 直到快开宴,柳红杉的大哥柳青松才姗姗来迟。 那人长得与柳红杉八分像,只是眉眼略显轻浮,眼下有些睡眠不足的青黑,走进来的时候,连脚步也是虚的,一看便知是被纵欲掏空了身子。 见他这副模样,柳观山皱了皱眉,挥手招了他过去,用力拍了一下他肩膀,冲着宾客们客气地说:诸位远道而来,本应让犬子扫榻远迎,只是犬子今日身体不适,未能出面迎接诸位,我便先代他给诸位赔罪了。 柳青松也是人精,当下便向四方拱手赔罪。底下的宾客自然哪里哪里岂敢岂敢地谦逊着,又跟上吹捧几句人中龙凤云云,一时间倒有些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的感觉。 琅泠冷眼看着,柳红杉倒是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折扇打着,饶有兴致地四处乱瞄,试图从人群中发现那只杀人的蝙蝠的影子。 莫看了。琅泠识破了他的意图,冷冷说:要是能被你这么轻易地找到了,他还当什么江湖第一的杀手? 我只是好奇。柳红杉不在意地笑笑,难道琅兄不好奇这位传说人物的真容吗? 琅泠: 这还真不好奇。毕竟他看过了摸过了,还把人拐到床上去了。 只是这话不好明说,所以他也只好轻咳了一声以掩饰那一瞬间的不自在:听说还从未有活人见过他的真容,听风阁内关于他容颜的情报也少的可怜,我自是好奇的。 那便是了。柳红杉抿了口酒,态度悠闲得像是在喝茶,这宴会想来也是无聊至极,不若我与琅兄打个赌,就赌各选一个人,看谁猜中了那鬼蝠怎样? 琅泠起了点兴趣,问道:你怎知鬼蝠就是乔装混进来的? 我不知道,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已。柳红杉狡黠一笑,所以输了没有惩罚,赢了么,自然也没有奖励。怎样,琅兄愿赌不愿? 既然这样,有什么不愿赌的。琅泠应了,玩乐而已。 好,琅兄爽快。柳红杉一合折扇,那接下来的宴会,你我二人可要擦亮眼睛了。 琅泠嘴上答应着,脑海中却不期然划过苍耳的脸庞,一时间有些思绪纷飞。 那个人在他面前表现得太乖,以至于现在他坐在这里,实在不是很能想象那人出手杀人的样子。 明明是那么清俊羸弱的一个人,甚至还存着那么一点杀手不该有的纯善。 琅泠轻轻晃着酒杯,垂眸看着杯中酒液涟漪轻荡。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有一点期待。 这时宾主之间的相互吹捧已经结束,柳观山爽朗地笑着,热情地招呼:哈哈,诸位上座,柳某人这便传人摆宴,诸位可不要嫌弃这吃食简陋才是! 宾客们纷纷笑着应了,很快便都坐好了。柳观山和柳青松施施然走到了主位上坐下,这才吩咐下人上菜。 琅泠听见柳红杉冷嗤了一声。 他皱了皱眉,正疑惑柳红杉的态度,忽地听见宴席上传来众多惊讶赞叹的声音。他回了神,一眼扫去,一时竟也不免震了一下。 原来上菜的两队人竟都是些容貌美艳的女子,年龄不大,充其量还算少女,却穿着轻薄的长裙,腰部开口,香肩半裸,外罩素色纱衣,一进来就吸引了满场的目光。 打头的是一对双胞胎,都垂着头,待行至席下,便各领一队东西分开,从下首开始依次上菜。她们每人的托盘内都是一样的菜,而各人之间又分别不同,如此一个接一个地为客人布菜,待全队走完,菜也正好上完。 别出心裁的设计,再加上满场各有风情的美人,难怪宴席上的客人都惊讶不已,赞叹不止。 柳观山在上首坐着,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免有些自得。他瞥见琅泠专注地看着场下,心下嘲讽,开口时就带上了三分炫耀:素闻琅阁主喜爱美人,不知场下这几位,能不能入了阁主大人的眼啊? 琅泠回过神来,却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早先他逢场作戏的时候,确实给自己经营着些风流名声以方便行事,只是后来地位高些,不必再做喝酒作陪的事,这才在两年前借着守孝的名义收了心,慢慢地淡化这种观念,如今却又被人不知好歹地提起,难免让他想到些糟心的事,心情自然不好。 而且 琅泠举起酒杯,重新换上笑脸,夸了几句场面话,又敬了一杯酒,目光却一直隐晦地往下扫。 他怎么有一瞬间,以为看见了苍耳? 柳观山听了琅泠几句吹捧,愈发得意起来。他哈哈地笑着,朗声说:美人们,还不快给琅阁主上菜? 柳青松也跟着附和,暧昧不明地说:琅阁主要是看上了哪个,今夜在庄内歇一晚也是可以的。 琅泠的笑容无懈可击,嘴上却是婉拒了:柳庄主和柳大公子的好意琅某人心领了,只是我娘逝世前曾叮嘱我,让我切不可再如此行径,是以这美人嘛,琅某人看看,赏心悦目一下便罢了。 柳青松见没有说动他,暗中不屑地撇了下嘴,假惺惺地笑道:这些美人本是自愿来服侍人的,没想到琅阁主是这般世间难见的纯孝之人,倒是唐突了。 哪里哪里,琅泠亦笑道,是琅某人此次无福了。 柳青松随意地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他,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只盯着场下的美人,□□裸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当场把人带回房里。 琅泠厌恶极了这种目光,只是他环视一周,发现所有的人都用一种淫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上菜的美人,不时还低声交谈些什么,发出暧昧的笑声。 他早明白这场宴会的性质,却终究还是有些后悔来赴宴了。 柳红杉说的没错,果然是狐朋狗友的聚会,令人恶心。 这时柳红杉打了扇子掩嘴,低声对琅泠说:琅兄,你看,这帮人的面孔就是如此丑恶。 琅泠没有吭声,脸上的笑容却淡下来了。他轻轻敲着酒杯,慢慢说:若我的消息没错,你也荤腥不忌,素来风流。 琅兄看不惯,却要拿小弟来出气,小弟可真是委屈。柳红杉轻轻摇了摇扇子,食色性也,小弟只是遵从本性罢了。再则跟不跟我,讲的是你情我愿,小弟可是个有原则的人,断不会像我父兄这样强取豪夺的。 正巧这时那对双胞胎中的一个已经站到了琅泠面前,低着头,异常恭顺地为他布菜。琅泠瞥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发白,指尖也不明显地发着抖,便知柳红杉所言不虚,这些人必是被胁迫来的,而不是什么自愿服侍。 想来以他的名声,在这些姑娘眼里同其他人无异吧。 琅泠只扫了她两眼,便不感兴趣地垂下了眸,装作对桌上刚上的菜很有兴趣的样子。那姑娘一路布菜过来不知被占了多少便宜,如今见琅泠不打算对她动手动脚,竟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低眉顺眼地端起盘子走了。 琅泠的上首是柳红杉,索性那家伙对于这些被逼来此的姑娘也存了几分怜悯,是以没怎么为难那布菜的女孩,便挥挥手让她走了。那姑娘苍白着脸,却依然勉强挂着笑,微微福身行礼,端着最后的一盘菜向主座走去。 琅泠心不在焉地垂着眸,听着场下肆无忌惮的调笑声,只觉得自己仿若置身魔窟,满耳都是恶鬼们桀桀的怪笑。 空气沉凝到令人窒息,他实在有些待不下去,刚想起身请辞,出去冷静一下,便见一双白皙柔嫩的手伸到他眼下,将一盘摆放精致的凉菜稳稳放在他案上。 他有些惊讶地抬头,便与一位面容清秀的姑娘对上了目光。 只是一眼的对视,随后那姑娘便慌乱地低了头,福身行了礼,脚步匆匆地走了。 琅泠不由得微眯起眼,盯着那姑娘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姑娘的面容眼熟至极,可是当他回过味来,确又笃定自己绝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少女。 可越是这样,他心中的古怪就越挥之不去。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那种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琅泠尚在沉思,菜已经陆陆续续上完了。姑娘们手里的托盘被其他下人拿了下去,人却没走,而是散入酒席,战战兢兢地在客人身边坐下。 柳观山哈哈笑着,举起酒杯:诸位,美人在怀,今日这宴席,当尽兴才是,柳某人敬诸位,开宴! 说完,他将酒一饮而尽,一把揽过跪坐在他身边的双胞胎的一个,把喝空的酒杯往旁边一伸,另一个姑娘便立刻为他斟上酒。柳青松早猴急地把另一个双胞胎抱上了腿,手上不规矩着,偏要那姑娘给他喂饭。 场下立时哄闹起来,姑娘们被男人夹在中间,还没开始动筷,有些人的手便已经不规矩地往胸上腿上摸。她们敢怒不敢言,有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还要硬撑着笑脸给客人陪酒夹菜。 琅泠的身边也坐上了一位姑娘,不敢抬头,给他夹菜的时候,手抖得菜都没夹稳,啪一下掉在了案几上。 那姑娘立刻慌了,怕被注意到,只流着泪低声告罪,险些给琅泠跪下磕头。琅泠瞥了她一眼,颇为头疼,只无奈道:罢了,你便只负责给我斟酒吧。 那姑娘大喜,忙道了谢,规规矩矩地坐好了,一双眼睛只盯着琅泠的酒杯,随时预备着给他倒酒。 琅泠说了一句便没再管她,只是皱眉看向主座。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觉得熟悉的姑娘就是给柳观山斟酒的那位,现下正跪坐在柳观山右侧,安安静静地给搂着个姑娘肆意调戏的那位夹菜。 他盯着那姑娘,尤其是那双眼睛,越看越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正巧这时,柳红杉密语传音道:琅兄,有找到那鬼蝠吗?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16) 琅泠脑海中猛地晃过一双紧闭的眉眼,霎时恍然。 那双眼睛! 苍耳的眼睛若是睁开了,与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琅泠总是选择性地遗忘苍苍的危险程度(沧桑点烟.jpg) ☆、第二十三章 柳家宴(三) 柳红杉见琅泠在他问出这句话后面色微变,不由诧异道:琅兄?怎么了吗? 琅泠霎时收敛了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无事,我不过惊讶连柳弟也尚未找到那人罢了。 柳红杉略带狐疑地看他一眼,眼底闪过一道看不清的暗芒,继而摇着扇子笑道:那这回琅兄可是不如小弟了,至少小弟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明知他不可能认出苍耳,琅泠却还是不由得提起心来,将那酒杯不动声色地攥紧了些:哦,哪位? 柳红杉得意一笑,啪地一收折扇,以扇指到:便是那位。 琅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盘腿坐在宴席上,身旁扔着一口铁柄铜环的大刀,理也不理旁边的女人,吃肉喝酒的姿态极其豪放,看得琅泠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琅泠看看还带着得意神态的柳红杉,又看看那放荡不羁的大汉,最终没忍住瞥了一眼主座上那温婉倒酒的姑娘,有种幻灭的恍惚。 这何以见得?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简单。柳红杉笑道,这宴席上带了武器的不多,有他一个,这是其一;我观察半晌,未见他与旁的宾客交流,说明其孤身一人,这是其二;大部分人都在调戏女子,他却丝毫不近女色,可见平时自律严格,是冷静之人,这是其三;他吃饭看似粗犷无礼,仔细观察,却能留意到每一样食物,他都会浅尝一口再大吃大喝,符合杀手谨慎的性格,这是其四。第五嘛 柳红杉又打起扇子,掩住唇边的得意:小弟觉得,他这幅形象比较符合那第一杀手给我的印象。 一番分析讲的是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听得琅泠都愣了。 他不得不承认,若不是他早见过苍耳,并凭着这作弊般的优势揭穿了那人的伪装,只听这番话,就足够他相信那大汉就是伪装的鬼蝠了。 只可惜 琅泠以袖遮面,轻咳了一声:既然柳弟都这般详细的分析了,琅某人再不决定,便有些说不过去了。依我看 他目光一扫,随手指了位坐在对面的蓝衣男子:这位吧。 柳红杉脸上流露出惊讶:那是我柳家庄的常客,怎会是 常客才更应警惕。琅泠正色道,□□素来是杀手常用的,谁知上次是熟人的,这次还是不是。那人是你父兄常客,坐的还离主位这般近,若是暴起伤人,定叫人猝不及防,极易得手。至于武器,想必暗中藏在哪里,像那大汉般摆在明面上,实在有些太打眼了,倒不符合杀手一贯的低调。 若是赤随在此,定要笑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可惜柳红杉虽与他称兄道弟,本质上却是不甚熟络的,因此竟也丝毫没有怀疑。 他只是摇了摇折扇,微微皱了眉头,若有所思一般。片刻后,他展颜一笑:小弟并不认为有何不妥,也许那第一杀手别出心裁呢? 他在那大汉和那蓝衣男子身上各扫了一眼,又挑眉道:总之,既已压下筹码,便等谜题揭晓,再辨那赌局输赢罢。这宴席目的不纯,菜倒是备得极好的,琅兄不必拘谨,能满足些口腹之欲,也算是这一趟来得不亏。 琅泠瞥一眼案几上的山珍海味,笑着应道:那是自然。 这一番话皆用的是传音入密,旁边斟酒那小姑娘只见两人眉来眼去,不时指点些什么,知晓他们谈的定是不能让旁人听了去的东西,心下惶恐,只把头埋得更低,唯恐那两人不谨慎,漏出点什么叫自己听到了,以后要死无葬身之地。 琅泠胡扯一通,见将柳红杉的思路引偏了,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端着酒杯认认真真地打量苍耳。 那人在上首安安分分地坐着,斟酒夹菜,很有些温驯贤良的模样。如今琅泠知晓了她是苍耳,再这般看去,倒恍惚找回些在听风阁时的影子。 那时他也是这般温顺的,绵羊般的外表下藏着淬了毒的利刃。 琅泠知晓杀手大多五感敏锐,即使这宴会人多眼杂,多的是人频频望向主座,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一直盯着上首看,生怕把人惊跑了,只得不时偷着瞄上一两眼,再与脑海里那印象做对比。 脸型微微做了改变;眉间那银灰的蝠印没了,不知是不是拿□□遮了;眼型倒还是一如既往;身形 琅泠眸光一凝,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虽然那姑娘跪坐着,但琅泠何等眼力,只粗略那么一扫,便知她比苍耳真身要矮上不少,在那些并不很高的姑娘中,竟也不算出挑的。 但这不对! 面容再怎么变换,说到底,也不过化妆与□□可以解决的事;姑娘们的着装只露肩腰,有所准备的话,男扮女装也未尝不可;独独这身形 独独这身形,是最不可能变的! 若不是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眸,琅泠几乎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他死死地攥住酒杯,不再向上看,一双眼睛只盯着桌上饭菜,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若他猜的不错的话,遮身掩行,变幻莫测 是缩骨功。 只要苍耳想,他可以是任何一人。 这么一想,便是以琅泠的定力,也不禁骇出了一身白毛汗。此时此刻,他才惊觉自己能把那人关在听风阁一个月,并且在随后的日子里没被刺杀身亡是走了多么大的运道。 其实说实话,江湖上缩骨功修炼有成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听风阁记录在案的,没有一人像苍耳这般既精于蛊毒暗器,又长于潜伏刺杀的,再有□□和缩骨功的加持,无怪乎利刃出鞘,无往不利。 他真是太适合成为一把刺向敌人心脏的匕首了,出即致命。 琅泠一时都有些嫉妒蛊魔岭那家伙了当年捡人的时候,怎么一眼就挑中了苍耳呢? 他这边思绪翻涌,坐在上首的苍耳却丝毫不觉。他垂着眸,再次斟满了柳观山递来的酒杯,默默地等待一个出手的时机。 宴会上依旧一派觥筹交错、花天锦地的景象,只是在谁也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暗潮,慢慢涌动。 酒过三巡,席上众人皆是微醺。柳观山喝得有点多,举了酒杯,大着舌头说:诸、诸位,柳某人十分感谢嗝!感谢大家捧场! 他掐了一把怀中姑娘的翘臀,继续说道:诸位想必也、也听说了这宴会的目的!我柳某人不会藏私,这、这便叫两位小美人,给诸位跳、跳个舞,助助兴! 底下一片哄然叫好。那双胞胎姐妹在场下一水的美人中也算得上绝色,早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了,只是碍于她们一看就是主人家的禁脔,身为客人这时倒拘着那点礼数,没有放开了打量,现在有了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的借口,怎么能不欢欣鼓舞。 柳红杉再次冷嗤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他转头刚想与琅泠说道两句,却发现他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琅兄死死盯着上首,面沉似水,眼神冷若寒霜。 他顺着琅泠的视线看去,看见他那好父亲放了怀中那双胞胎下场跳舞,然后手臂一伸,自然地摸上了在一边斟酒的姑娘的腰,要把人往怀里带。那姑娘轻轻挣扎几下,附耳过去,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柳观山一乐,倒不把人往怀里拘着了,只是手仍暧昧地搭在人家裸露的腰间,一边揽着美人,一边喝酒作乐。 琅泠盯着那只手,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他再看那一如既往显得万分恭顺的苍耳,心中一时起了些卑劣的念头:难不成那人回回都是如此,为了达到目的连献上身体都在所不惜吗? 那自己算什么?他与自己的那一场场□□又算什么?只是逢场作戏吗? 他心下有些茫然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悲怆与愤怒,只是他尚未来得及细细思索,便已被柳红杉打断思绪。 柳红杉全不知琅泠所想,他凑过来低声说:琅兄,你魂不守舍的,该不是看上了上面坐着的那一个罢? 琅泠猛地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柳红杉目光闪了闪,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把声音压得更低,诡秘地笑笑:琅兄眼光不赖,那姑娘算不上绝色,但绝对是耐看的。琅兄若想要人,取一柄宝刀予我那父亲,想必他会通情达理地放人的。 琅泠知道那片刻的异样已被柳红杉察觉,只是既然他误会,琅泠便也不欲多做解释,只是做出一副略带惊喜的表情:柳弟此话当真? 自是真的。柳红杉不知想到些什么,口气里隐隐有些嘲讽,除了宝刀美人,他还能喜欢些什么? 他一抬下巴,指向柳观山背后露出的一截刀柄:看见那柄横放的刀了么?两日前有人献给他的,整天不离身。要我说,那刀配他,可真是委屈那刀了。 琅泠的目光在那刀上一掠而过,很快转了回来。 这可巧了,他说到,素闻令尊喜爱宝刀,得了那顶好的刀,定要在宴会上炫耀一番,是以琅某人这次送给令尊的贺礼,便是一柄半臂长的短刀,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这话说完,琅泠自己反倒先愣了愣,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 怎么那献刀之人这么巧,赶在柳家摆宴席的时候送刀来? 他觉得这事儿或许与苍耳有关,便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意图从苍耳身上发现些蛛丝马迹。谁知他刚一抬头,便见柳观山把那疑似苍耳的姑娘压在案几上,竟是要强吻! 他手中的酒杯,彭的一声就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琅泠:炸毛.jpg 无意识吃醋最为致命hh~ 又到了暑假啦,从今天开始日更,小天使们多多留评呀~ ☆、第二十四章 柳家宴(四) 这一声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至少离得近的柳家的几人全听了个分明。 柳观山和柳青松都下意识地望去,却只见琅泠低着头,拿了个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额前的碎发挡着脸,叫人看不清神色。似是察觉到有人看来,他略显茫然地抬起头,与柳观山对上了视线,便笑道:抱歉,抱歉,琅某人一时喝得兴起,竟把这杯子捏碎了,下次定给柳庄主赔个更好的。 什么样的一时兴起,能让一个城府深沉的人失态到把杯子捏碎了? 柳观山虽是醉得有些厉害了,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听他这么说,心下便平添两份怀疑。只是琅泠姿态做得足,又有个客人身份,他也不好发作,只得放了手坐好了,僵硬地笑笑:一个杯杯子而已,谈什么赔不赔的,琅阁主客客气了。 琅泠与他推脱两句,迫于他的坚持,不再提起此事,只是装作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听闻柳庄主前几日得了把宝刀?可是巧了,琅某人这次送的礼,也是一把刀,就是不知这两把刀比起来,哪个更好一点了。 柳观山倒真是个爱刀之人,听闻琅泠送了他一把宝刀,顿时有些喜笑颜开的样子,连酒都醒了一半似的,把其他事情都抛在了脑后,连连道:嗨呀,破费破费了!那无名小卒献上来的刀,怎么能跟琅阁主送的比呢? 琅泠谦虚道:也不能这么说,俗话说高手在民间,我琅某人比不得的人多了,未必没有庄主口中的无名小卒。柳庄主不若将两柄刀都取出来展示展示,好叫我们也开开眼界。 自然!自然!柳观山吩咐小厮下去拿琅泠送的那把刀,自己哈哈笑道:琅阁主有所不知,那刀原本就是要拿来展示的,现在又多出一柄,真是甚合我意啊! 琅泠笑着应和,举杯敬酒。 柳红杉旁观全程,不禁暗叹琅泠真是只狐狸瞧他那好父亲,一颗心全扑在刀上,再没看过那姑娘一眼了。 他又瞥了一眼他的大哥,见那家伙只看了一眼这边,就又漠不关心地转回去寻欢作乐了,眼中的鄙薄之情更重。没想到柳观山突兀扫来一瞥,他一惊,掩饰般低下头去,抿了一口酒,遮住了眸中狠意。 真希望那鬼蝠能把他的好父兄一并送去见阎罗。 柳观山到底是喝多了酒,醉眼朦胧的,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柳红杉而已,并没有看见他眼中的阴狠。他与琅泠聊了几句,便觉得琅阁主果然也是爱刀之人,一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琅泠并不需要多话,只用在恰当的时候应和两句,营造出一种自己在认真听的氛围,柳观山就能自顾自地说下去,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当这两人是相知多年的好友,就差桃园结义,做个拜过把子的兄弟了。 一直到跑腿的小厮将琅泠所赠的短刀取了来,恭恭敬敬地奉在柳观山面前,他才恍然似的,连连笑着道歉:哎呀,一不留神,便与琅阁主说了这么些有的没的这便是琅阁主所赠的宝刀吧,果然是好刀,好刀! 正好场下的歌舞结束,双胞胎姐妹谢幕行礼,很快又回到了主座旁。上一回好事被琅泠搅和,柳观山憋着一股邪火,见美人归来,当即不客气地揽在怀中啃了一口,这才对场下高声说道:诸位!诸位!柳某人前几日有幸得刀一柄,今日在此与琅阁主所赠短刀作比,还请各位帮我柳某人瞧瞧看看,辨辨这刀是好还是不好! 在场的宾客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即起了兴趣,乱哄哄地叫柳观山把两柄刀都摆出来看看。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柳观山满意地点了点头,反手抽出一直摆在他身后的那把黑柄长刀,扔给旁边斟酒的那姑娘,随意地吩咐到:去,捧好了,跟阿福走一圈,让诸位贵宾都过过眼。 阿福便是那取了短刀来的小厮,此时在主座下老老实实地立着,闻言忙道:是,庄主大人。 柳观山瞥了那斟酒的姑娘一眼,见她害怕似的微微发抖,似乎有点腿软得走不动路,忍不住怒道:没用的东西,连刀都捧不好?!若是这刀摔了碰了,仔细你的皮! 那姑娘像被吓到了,这才强撑着虚软的步伐,小心翼翼地捧着刀一步步走下台阶。阿福本来被庄主的怒气吓得大气不敢喘,此时见那美人终于走了下来,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以眼神示意她走前面,想着若是她摔倒了,自己还可以扶上一把。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17) 全场的宾客,包括柳红杉的注意力都被那两把哪怕远远看着就觉得不似凡品、寒光逼人的刀吸引了,只有琅泠右眼皮跳个不停,暗自在心中拉了个长长的警报。 他看着苍耳扮作的娇柔女子捧着刀慢慢走下台,几乎嗅到了扑面而来的危险的意味。 然而这个时候他更不能直接盯着苍耳看。警觉的毒蛇一旦受了惊吓,大概就会直接缩回洞里去了,而于情于理,他都不愿破坏苍耳等来的这个大好时机。 因此他只能装作在看阿福手里的短刀,实际上却拿眼角余光不住地瞥向苍耳,看着他一步步从高台走下。 一步,两步,三步 倏然站定。 琅泠心中一紧。 下一刻,苍耳握住了长刀,抽刀的那一霎那,寒光乍现! 那一点寒芒在他手中如臂使指,第一刀便先割裂了拖在地上的碍事的裙摆。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脚踹向阿福,将阿福远远踢开的同时借力上窜,连跨数级台阶,最终踏着最后一级台阶高高跃起,凌空下劈! 他的身后,短刀坠地,发出一声哀鸣般的脆响。 琅泠此生未见过那般孤绝的刀光,仿若走投无路后的孤注一掷,押上了全部赌注砝码,只为拼一个非生即死的结果。 他不由自主地屏起呼吸,瞪大双眼,生怕错过了一丝细节。 无数的宾客跟他做出了同样的反应。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人们震惊到懵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雪一样的刀光凌空斩落。 那一刀的目标,是柳观山。 刀刃临头,生死危机前,柳观山竟爆发出巨大的潜力。他大喝一声,猛地抬起双臂,双掌一拍,爆起内力,竟是将凌空劈下的刀刃生生夹住! 刀刃停滞在空中,离柳观山的额头只有寸许,凌厉的刀风刮下来,在他额上切开一道细细的红线。 有一滴血渗出来,悬在那条线的最底部,像是凭空多了一道额饰,配上柳观山那棱角分明的硬汉脸,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但也仅此而已了。 柳观山人高马大,力气远非苍耳能比,如今架住了长刀,死咬着牙关,浑身青筋暴起,再加上苍耳去势已尽,哪怕借内力滞空,也已显出了坠落的态势,只听得柳观山长啸一声,竟硬生生地将刀刃一寸一寸向上抬起! 而离得最近的柳青松此时也已反应过来,推开怀里的姑娘,大喊一声:贼人,速速受死! 琅泠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凝。 这是要失手啊。 心念电转之间,他已想出数个不动声色地把人保下带走的方法,只是都一一按下了。 若说普通的杀手就此失手被擒他是信的,但这个情景放在苍耳身上,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了。 他隐隐觉得,那个沉默寡言、一身藏青衣袍的家伙一定有后手。 只是眼见着柳青松已经踏着案几一掌击向苍耳胸前,而苍耳竟仍与柳观山较着劲,连躲都不躲,似要生受他一掌一样,琅泠不由暗暗提起心神,随时预备着出手截下柳青松。 虽然柳青松一幅纨绔子弟模样,又是个私生活放荡到为人不耻的地步的人,但谁都不能否认,论起武学造诣,他也算个中上的。更遑论柳家庄的血叶掌法一向阴毒,苍耳那羸弱的身子骨要是硬挨上一掌,得有几个月好受的。 然而就在柳青松的掌风将要印上苍耳胸口,他绷紧了神经准备出手的时候,他敏锐地看见,苍耳手下隐蔽地转动了那柄长刀的刀柄。 琅泠愣了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苍耳已经一改之前要硬抗的姿态,猛地一扭刀柄,在机括发动的咔嚓声中松手后翻,脱离柳青松的攻击范围的同时,顺势在地上滚了两圈卸力。 柳观山没料到他突然松手,一时没刹住力,长刀刀尖猛地抬起,刀尾划过一个扇形,重重敲在自己腹部。他疼得脸色扭曲,丢了刀弯下腰去,吸着气愤怒地嘶吼道:抓住她,给我抓住那个贱女人!我要将她千刀万剐! 然而没有人动。四周寂静一片,只有苍耳利落地站起身来,手中不知何时握上了之前落地的短刀。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拔出短刀来,身形一闪,寒芒已直指宾客席上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 那男子直到苍耳逼至近前才恍然回神,当即大惊失色,连连后退,直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眼睁睁地看着苍耳踩着他的案几飞掠而过,破窗而出。 不是没有人想拦他,只是他动作太快,离得远的来不及赶来,离得近的被他的凌厉杀气所慑,一时踌躇,他便已不见了踪影。 值得一提的是,那扇窗子在琅泠斜对角,正是有限距离内离他最远的一扇。 彭然巨响惊动了弓着腰的柳观山,他忍着痛抬起头,刚要发怒,却听见旁边飘过来一个虚弱的、难以置信般的声音:父父亲 柳观山猛地扭头,看见柳青松捂着腰,瞪大的双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可惜一张嘴,黑红的血便从喉间泉涌般溢出。 他的表情最终定格为惊恐万状的扭曲,就在柳观山面前,一点点、一点点地瘫倒了下去。 松儿!柳观山凄厉地大吼一声。 他不顾疼痛,忙蹲下来,将自己儿子抱在怀中,愕然发现柳青松左胸到右腹深深钉着三枚飞镖。那飞镖一半已没入血肉,另一半暴露在外,沾满了飞溅的鲜血,却还能看得出是半只蝙蝠翅膀般的模样。 柳观山当即赤红了眼,呼哧呼哧地喘着,嘶哑地咆哮道:鬼蝠哈!鬼蝠! 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鬼蝠专有的蝠形镖形如一只半边翅膀向上回旋,半边翅膀向下回旋的暗黑蝙蝠,刃上淬着无人可解的剧毒。每一次刺杀成功,无论他有没有使用蝠形镖,最终都要在现场留下至少一只,因此后来这镖也成了辨别鬼蝠身份的标志之一。 见了这样三只蝠形镖,柳观山哪还能不明白是谁要取他们父子俩性命,只是那毒发作的很快,柳青松的气息肉眼可见地衰落下去,黑血从七窍向外涌,很快就奄奄一息,眼见着快要不行了,他只得含恨按捺了想把凶手千刀万剐的心思,急急呼和道:快,快去叫大夫! 大厅里这才像解冻了一样鲜活起来,怒骂者有之,质疑者有之,哭闹者有之,慌慌张张去叫大夫者有之场面眨眼之间混乱了起来,人声鼎沸,嘈杂一片,吵得人头昏脑胀。 一片群魔乱舞中,琅泠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他就说那家伙不应该那么傻的,果然是有后手。 他身边的柳红杉脸色阴沉了一瞬,没叫人看出端倪,转脸就挂上了一幅焦急之色,急急向前扑去:父亲!大哥! 他扑到近前,看着柳青松的惨状,当即就落下泪来:大哥啊,是哪个害得你如此!待我抓到那贼子,定要将他扒皮抽筋,千刀万剐来替你报仇! 他凄凄惨惨地哭着,却被柳观山一巴掌抽在脸上:孽子!还不快去找大夫! 柳红杉跌坐在地,怨毒之色自眸中一闪而过。只是他很快就垂了眸,捂着脸,像是备受打击一样哭得愈发厉害,嘴唇微颤着,却是以传音入密阴恻恻地冲着柳观山说:老家伙,你这么宝贝他,就没探探他还在喘气么? 你!柳观山瞪着眼睛,瞳中血丝密布。他自是感觉到柳青松冰凉下去的体温,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忍受柳红杉的这种挑衅。 只是人群已经渐渐围拢过来,宾客们都以为柳观山是悲痛得糊涂了,窃窃私语半晌,终于有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站出来,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柳庄主节哀 琅泠站在人群外,在这一刻忽地察觉到什么。他猛地抬头,正看到人群上方,一道身影如大鹰般扑落! 琅泠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苍耳! 他居然没有逃跑,而是在众人乱成一团的时候,再次从房梁上摸了进来! 这摆宴席的大厅建得奢华,梁架得极高,离地有七八米的距离,众人在底下惶惶不安、不知所措的时候,没人还能注意到房梁上一闪而过的黑影,于是苍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摸到了柳观山头顶。 随后,一跃而下! 柳观山此时正陷在痛失爱子的悲伤、被挑衅的愤怒和对喧嚣人群的烦躁中,他的眼底布满血丝,周围的吵闹声震得他脑袋里嗡嗡作响,一股邪火在他胸中燃烧,叫他忍不住想撕烂周围人喋喋不休的嘴。 然而他还没疯,他不能这么做。越是如此,他就越强烈地憎恶起那名为鬼蝠的杀手来,恨不得生吞活剐了那家伙。 只是他不会有机会了。 就在柳观山赤红着眼,准备放下柳青松的尸体,召集人手搜索凶手的时候,他忽地感觉到一种致命的危险感。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瞥见一截飘飞的衣角在他视线中一闪而没。 他甚至都没有看见刀光苍耳对准的是他的心脏,而不是眉心。 利刃穿透血肉的感觉异常鲜明,柳观山清晰地感受到他近乎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短暂地凝滞后从背心迸发而出,顺便带走了他所有的体温,心中满满的惊愕甚至一瞬间压倒了从心口泛上来的剧痛。 他用尽了力气想回望一眼,却只是从口中吐出几口血沫,头慢慢地坠在了地上,双目圆睁,四肢痉挛,几近咽气。 琅阁主送出的礼物,果然不是凡品。那带血槽的短刀切入血肉,就仿佛切开一块豆腐那样简单,再加上苍耳坠下的冲击力,这柄利器毫无悬念地贯穿了柳观山的身躯,将他连同柳青松的尸体一起死死钉在了地上。 兔起鹘落间,一切已尘埃落定。 站得最靠前的那个瘦削男人根本没回过神来,嘴上还在刹不住地说着什么,眼神却已直勾勾地发着愣,眼睁睁地看着那白刀子进去,殷红的血迸溅出来,在空中泼出一道血幕。 恰在此时,苍耳抬了眼,正正好与瘦削男人对上视线。 他们隔着一道淋漓的血幕对视。一些飞溅的血滴沾染上了苍耳的侧颊,他轻轻侧了侧头,神色平静,眸光澄澈,有种妖冶的纯真。 瘦削男人的声音消失了,巨大的恐惧让他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咯咯声。直到鲜血兜头淋了他一脸,他才回过魂一样,发出一声凄惨的不似人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声打破了凝滞的僵局,似乎被拉长的时间流速又回归正常,众人惊声尖叫着抱头鼠窜,一些离得近更是两股战战,几乎吓瘫在地上。 好在苍耳没有大开杀戒的打算,他就像所有优秀的杀手那样一击即中、顷刻远遁,眨眼已弃了短刀,凌空飞踏,踩着混乱人群的肩膀径直向外冲去。 琅泠有心想追他,奈何苍耳避着他走,人群又太乱,乌泱泱一片堵在中间,让他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苍耳远去。 然而,就在苍耳即将脱离人群的包围时,一柄大刀猛地从斜刺里蹿出,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粗声粗气的怒喝:贼子休逃! 好巧不巧,使刀拦了苍耳的,正是那最初被柳红杉怀疑了的大汉。 苍耳敏捷地一闪,躲开了这次袭击,那大刀一时收势不住,竟一刀砍翻了另一个来不及逃跑的男人。 那个男人全没想到自己要受这无妄之灾,倒下的时候满脸愕然,死不瞑目。 苍耳轻盈地后跳两步,想把自己隐入人群,绕过那大汉,谁知那大汉眼见着自己砍错了人,眼中竟不见愧疚,反而有一种嗜血的兴奋,不知发什么疯,大喝一声,挤开人群,直追着苍耳而来。 那大汉满脸横肉,使得一把好力气,少说几十斤重的大刀,在他手里竟挥舞得虎虎生风,看着声势颇为浩大,直教人心里发怵。众人害怕误伤,纷纷给他让路,但也有一些人见时机大好,跟在大汉后面悄悄地围了上来。 那可是鬼蝠啊,别的不说,光是仇杀的赏金就够一个人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苍耳难得有些犹豫。 前路是走不通了,但他若是折返,唯一的出路离琅泠太近了。 然而现实已容不得他多想,他看着朝他杀来的大汉,一咬牙,转身便跑。 琅泠见苍耳被逼退回这边,眸中划过一缕深色。他装作因为什么发愣的模样,等苍耳一阵风似的绕过他,才恍然惊觉一般猛地转头怒喝道:竖子尔敢! 他运起轻功追上去,脚下不小心踢翻了一个案几。那案几翻滚着摔下去,汤汤水水撒了一地,叫后面追来的大汉脚下一滑,和其他人摔作一团,顷刻间人仰马翻。 等众人哎呦哎呦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面前哪还有苍耳和琅泠的影子? 只有一扇被撞开的窗子,还在往屋内呼呼刮着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苍苍只负责帅就对啦~ 咳咳咳,为了让苍苍帅到底,这章就二合一啦 ☆、第二十五章 柳家宴(五) 苍耳听着身后的声音,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妙。 轻功是他的长项,然而琅泠的轻功也不差,至少短时间内,他俩拉不开太大距离。看起来是一个追不上,一个甩不脱的困境,但若算上内力的深厚程度,他是决计比不过琅泠的,被抓住只是早晚的事。 他大概能察觉到琅泠是故意放他走的,但他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人又缀在他身后紧追不放。 猫捉老鼠时的戏弄,也不过如此了。 苍耳抿了抿唇。 由于仓促逃离,他此时还是一幅女子装扮,全身上下没有一把武器。更糟糕的是,缩骨只能改变人的身高体貌,并不能使人变性,是以他为了不叫人起疑,做了不少诸如垫胸之类的伪装。那些伪装本就叫他不太舒服,现下更有些自讨苦吃的意味光是那条破破烂烂的裙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他逃不开,也不能跟琅泠缠斗。柳家庄的家丁一定已经聚集起来,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赶,前来赴宴的宾客里也有不少会武功的,哪怕只是点三脚猫功夫,人多了照样能耗死他。 他竟已陷入这样的死局之中。 苍耳的唇抿得更紧,眉心微皱。他贴地飞掠,周身的风呼啸着追随他前行,一路将地上的草压弯了腰。 现下他唯一一点生路,竟又捏在了身后之人手中。 与苍耳相反,琅泠缀在那人后面,倒很有些不紧不慢的感觉 ,信步闲庭似的,只不远不近地跟着,没有要出手的迹象。 他也确实不想对苍耳出手毕竟说白了,这事与他并无半点利害关系,柳观山和柳青松那俩渣滓死了,他甚至相当喜闻乐见。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18) 想必柳红杉也是很喜闻乐见的,不然以柳家父子那般贪生怕死的性格训出来的护卫,不至于拖到现在还没个人影。 他们你追我赶了一阵,待到了柳家庄后山的林里,苍耳猛地站住了,反手就甩出三道暗影。 琅泠心下一惊,长袖一展,使了巧劲将那三道暗影都兜在袖中。他定睛一看,竟是三片不知打哪儿摘来的树叶,边缘并不锋利,却把他的外袍划开三道口子。 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皆能伤敌。 不过这也正说明苍耳身上已经没有什么暗器了,不然他不会明知不敌,还只用这么拙劣的武器。 琅泠微微眯起眼,手下使力,将那三片树叶碾碎。树叶碎屑从他指尖簌簌滑落,他淡然地甩了甩手,抬眸与苍耳对视。 苍耳已借着琅泠这一顿的功夫又跳开几步。他的目光落在随风而逝的树叶碎屑上,慢慢压低身子,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不用紧张。琅泠一边安抚他,一边缓缓靠近,你应该清楚,我并无恶意。 苍耳警惕地看着他,又向后退了一步,低声说:你想怎样。 三个月没见,怎么这么大敌意。琅泠苦笑,举手作投降状,安心,只是想认识一下你而已。 认识过了。苍耳不接他的话。 那不一样。琅泠微笑起来,眼底似藏着锐利的锋芒,上次只是琅泠和苍耳的认识而已,这次才应该是听风阁阁主和杀手鬼蝠的初次见面。 他的角度选得微妙,苍耳退了两步,后背就撞上了树。琅泠再进,他无处可退,竟也不想着向旁边躲,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琅泠,眸光湛湛,有点像受惊的幼兽。 他没有反抗,琅泠便很顺利地把他困在树与自己身体之间的狭小空间,伸手抚上了他的眼睛。 多漂亮的眼睛。琅泠注视着那双黑亮的眸子,好端端的,怎么非要说自己瞎了呢?不过演技不错,连我也骗过了。 苍耳看着他,极认真地说:没骗你。 嗯? 琅泠皱了皱眉,审视般居高临下打量着苍耳,心念电转。 虽然只打交道过两回,但他也算看出来了,苍耳就是个老实孩子,除了刺杀外其他方面都迟钝的像根木头,分外不会说谎。那他说没骗自己,应该就是说那时候他的眼睛真的不好,没有刻意在骗人。 可他今天瞧着,这双眼睛黑亮黑亮的,还覆着一层润润的水光,灵动异常,怎么也不像瞎了的样子。 难不成苍耳这眼睛,还是个时好时不好的?这是什么道理! 琅泠百思不得其解,盯着那一双眸子看了许久,忽地凑上去,作势要冲着苍耳黝黑的瞳仁吹气。 苍耳瞳孔一缩,下意识地闭了眼,却没有感到气流拂在眼睑的感觉。他很快意识到什么,猛然睁开双眼,再看向琅泠时竟隐约有些委屈的意味。 琅泠见他反应,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嗯,看来现下不瞎。 他收拢双臂,将人圈在怀里,把头埋在苍耳肩上,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察觉到苍耳有些许不安,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有些懒散:没事,有柳红杉拖着,柳家庄那些追兵一时半刻到不了。 苍耳还是很不安,但琅泠不想跟他过多解释。 他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对劲。从见到宴会上那堪称惊艳的一刀后,似乎有一种蠢蠢欲动蛰伏了三个月后重现端倪,张牙舞爪地昭显着存在,到他将这个人拥入怀中时,那种冲动简直达到了顶峰。 对每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征服欲,是最至高无上的诱惑。 我放你走,之后跟我回听风阁一趟吧。琅泠的声音有些缥缈,我有点想你了。 苍耳僵了一僵,迅速地把他的话判定为一场交易。这么一想,他竟然轻松起来,在心里认真地衡量了一下琅泠的可信度,就没什么心理负担地低声应了:好。 琅泠并不吃惊他会做出如此选择,但真听到他如此干脆的回应还是稍觉郁闷。不知怎么,柳观山压着苍耳硬要吻他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只是还来不及细想,那种感觉便消失了。 因为苍耳微仰起头,主动送上了一个吻。 琅泠瞳孔一缩,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感觉温凉的舌尖试探般的在他唇上轻轻扫了一下。他必不能忍,当即将撩完了就想跑的小舌逮住□□了一番,又反客为主地攻入敌方城池,把苍耳压在树上吻到气喘。 好半晌,琅泠才放开苍耳,如愿以偿地看见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泛起了一点点水光,配着他潮红的脸色,分外惹人怜惜。 不过这样的神情只是一瞬,苍耳眨了眨眼,那水光便消失了,于是他眸中小鹿般的单纯无辜鲜明起来,看上去纯良无害极了。 如果忽略他脸颊上沾染的血痕的话。 琅泠一向觉得这家伙身上有种奇特而妖异的美,如今这白瓷般的肌肤沾了血痕,更是将这种矛盾的美演绎到了极致,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以大拇指将苍耳脸上半干的血痕慢慢抹去。 苍耳的神色茫然,他看着琅泠,想了想,歪头在琅泠手心蹭了蹭脸颊。 琅泠乐得顺着他的动作摸一摸那细腻的肌肤,只是他看着苍耳的脸,心中竟有些怅然的感觉。 才三个月啊,这人上回被自己压在床上强吻时还笨拙得连伸舌头都不会呢,这次就懂得探舌尖来勾引自己了。 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阴暗地想,不知道这是这人勾搭了多少人,才进步得如此神速? 苍耳不知道琅泠在想些什么,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琅泠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极糟糕,甚至对他有了淡淡的杀意。他实在琢磨不透琅泠阴晴不定的性子,只好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琅泠的神色。 于是琅泠一低头,便对上了苍耳无辜的眼神。 他恍惚了一下,慢慢地定下心神,将那些阴暗想法驱逐出脑海。 常人是近不得杀手的身的,这三个月来,他关注得如此密切,也不曾听闻苍耳杀过何人,所以诱杀什么的也应当不存在才是。 换句话说,这三个月,苍耳应是没找过别人的。 虽然如此,但琅泠还是觉得心里有什么堵着,堵得他难受极了。他选择性地抛开这种感觉不提,只低声警告:苍耳,我还是比较喜欢守信的人,你觉得呢? 苍耳一瞬间似乎悟到了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很是乖巧地点了头。 琅泠勉强笑了笑,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忽地目光一凝,把手抽了回来,后退了两步。 走罢。他看着苍耳,再不走,柳家庄的人要寻来了。 苍耳呆了一下,向侧面走了几步,又扭头看他。 你这般姿态,我可是要误会你舍不得我了。琅泠故作轻松。 苍耳轻轻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琅泠一眼,扭身便走。 然而就在他要运起轻功的时候,一道黑影倏然而至,竟是直击他后心! 苍耳警觉犹在,听见破空声的那一刻便毫不犹豫地就地一滚,试图避开那道黑影。只是他重新站起时,意外地发现琅泠挡在他身前,而袭击他的那道黑影却不知所踪。 琅泠背对着他,连头也没回,只冷然道:走。 苍耳的眸光轻轻颤了颤,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当即将轻功运到极致,顷刻间便在茂密的林中消失了身影。 直到确定他走远了,琅泠才轻吐一口气,将手中截下的扇子一转一打,似笑非笑。 柳弟,这可过分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动心是不可能动心的,要说有,那也只是一点点点点 ☆、第二十六章 柳家宴(六) 琅泠话音落下不久,打不远处的树后面便转出一个人来,正是柳红杉。 怎么就过分了呢。他笑道,我只是心情过于悲愤,忍不住想让杀父弑兄的仇人陪葬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琅泠的表情,见他目光冷然,又笑眯眯地补充道:既然琅兄在此,不若帮小弟追踪一下那位胆大妄为的杀手阁下?若是抓住了人,那赏金小弟我一分不要,琅兄自可以都取了去。 琅泠冷哼了一声,将扇子一合,甩手又丢给柳红杉。他淡淡说:晚了,错失时机,现下已追不上他了。若是柳弟心下实在不忿,日后可在琅某人的听风阁挂个委托,或者另出赏金请人杀他也可。 柳红杉接了扇子,笑意深了几许:倒也不必。不过,小弟有一些疑惑,想在听风阁买个消息。 请讲。琅泠微微颔首。 小弟只是很想知道柳红杉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听风阁不,是琅阁主,与那鬼蝠到底是什么关系? 琅泠看着他,忽然就笑起来。 他慢慢说:柳弟莫不是忘了规矩,我们听风阁的消息,一向都是等价交换的。 柳红杉摇扇子的手停了一下,微微眯起眼:哦?那不知,这条消息价值几何? 琅泠漫不经心地说道:便拿你家那两间织造坊、一间印染坊,还有双城雪来换吧。 柳观山听见这条件,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心情颇好地摇起扇子来。 双城雪柳家庄名下最赚钱的成衣铺子,卖的全是高档织物,那两间织造坊和一间印染坊就是专门为这铺子服务的,有着最先进的织造印染技术,哪怕只是一匹布,拿到外面去也能卖个好价。 琅泠这一开口,就要走柳家庄近一半的收益来源,真是狠呐。 柳红杉心下暗忖,面上依然笑意盈盈,只是口气稍冲了些:琅兄莫不是诓我,即使是听风阁,也断没有这般狮子大开口的规矩罢? 听风阁的消息,阁主定价,这条消息在琅某人这里,就值这么多。琅泠好脾气地说,况且,事关听风阁自身的消息,价格要翻五番,这条规矩柳弟总不能忘了罢? 柳红杉一噎。 他倒是真忘了听风阁还有这么条坑人的规矩了。 难不成,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柳红杉狐疑地看了琅泠一眼,长叹一声:罢罢罢,看来小弟是无缘解惑了。 他比了个请的手势:现下杀手远遁,府上动乱不止,小弟实在无力主持大局,还请琅兄助小弟一臂之力。事了之后,柳家庄必有重谢。 琅泠当即明白这是柳红杉隐晦地请他帮忙坐稳庄主之位的示好。他沉吟了一会儿,答应道:既然如此,琅某义不容辞。 无论如何,帮助与自己有些交情的柳红杉当上柳家庄庄主都是利大于弊的,若是能借此与柳家庄建立情报交换网,那就更好不过了。 顺带,看看能不能帮那家伙把柳家庄要发的悬赏令撤了。 他正思索着,柳红杉却像洞察他的意图一般,接话道:如此甚好,小弟先行谢过琅兄了。至于那鬼蝠的悬赏令,小弟保证收拾好庄内事务后就立即撤去,绝不多留。 琅泠皱了皱眉,忽地说道:我以为你至少会怕他厌他。 谁?鬼蝠吗?柳红杉诧异了一下,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一样,竟抑制不住地低笑起来,不,不,我感谢他,由衷的若不是多少要做点表面功夫,免得叫人拿了错处,那悬赏令我是连发也不想发的。 他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不得不打了折扇遮住脸颊:杀得好啊,好啊,琅兄要是还能再见他,便帮小弟送份礼吧,权当感谢他了却了小弟的夙愿了。 琅泠委婉道:那毕竟是你的父兄。 父兄?柳红杉低声重复了一遍,又蓦地笑起来,逼着儿子娶自己情人的父亲,想把弟弟压在身下的兄长吗?呵,他们也配披个人皮做人! 骤然听见此等秘闻,便是琅泠也不由愣在原地,一时失语。 他想过无数柳红杉与他父兄不和的可能,可没有一种能像这样劲爆。 柳红杉兀自笑够了,这才收敛了表情,整理一番衣衫,便又恢复成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依旧挂着惯常的笑意,就好像刚刚笑得癫狂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走罢,琅兄,可不能让客人们久等了。 琅泠把一切惊疑都压在心里,面上一派淡然地点了点头。 他们沉默地向山下走去。 走了一半,柳红杉忽然说道:琅兄。 琅泠扭头看他。 柳红杉却并不与他对视,只是垂眸看着脚下:只是个忠告你看他的眼神,太露骨了些。 琅泠沉默半晌,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劳烦费心了,我自有分寸。 柳红杉便不再提起。 他没有说的是,琅泠看着那鬼蝠的眼神,明明与许多年前那个夜晚他哥看他的眼神极像,却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于是偏偏,温柔入骨。 柳家庄的事情并不复杂,宾客们被一一应允了赔偿后很快散去,原先的柳观山和柳青松不得人心,少有愚忠的也被柳红杉以铁血手段肃清,再加上有琅泠从旁协助,只消多半天的时间,柳家庄上上下下便被柳红杉收拾的妥妥贴贴。 虽然如此,琅泠骑了马往回走的时候也已近日薄西山。他骑马走了一段,待一个人安静下来,便想起柳红杉下山时同他说的话,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他身下那匹枣红马大约察觉到了主人的心思,一路踢踢踏踏地走着,步子慢悠悠的,走得很是随意。蓦地,它的耳朵抖了一抖,咴地嘶鸣一声,像是在提醒主人有人到了。 琅泠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一扭头,便看见了乖乖站在路边的苍耳。 此时苍耳已经变回了原来模样,换回了那一身藏青的衣袍,只是眼睛并没有蒙上,一双沉静的黑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琅泠。原本用于蒙眼的黑布倒也没有失了用途,被他绑在额头作了条抹额,遮掩了极易暴露身份的纹身。 琅泠多看了两眼,发现那身衣服和黑布竟还是上回他给苍耳的那些当时苍耳走的急,他们谁也没注意,那身衣服就让苍耳那么穿走了,事后也没有还回来,琅泠就默认送给他了。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19) 如今见苍耳这般穿着,他的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似乎这样那人就多归属于自己了一点一样。 但这感情只是一瞬,便被向来冷静自持的琅阁主无情压下,再看着苍耳那双澄澈无辜的双眸时,才真切地感觉到一丝无奈。 真是艺高人胆大,柳家庄还四处找这家伙呢,这才离着多远,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来晃悠了? 琅泠摇摇头,看了他一眼,冲他招了招手,命令道:过来。 苍耳听见他的声音,缓步踱到马下,仰着头看他。 琅泠便俯下身,两手从苍耳腋下一抄一提,竟把人抱小孩一样抱上了马背,放在自己前面,叮嘱一句坐稳了,便一夹马腹,喝了一声驾。 枣红色骏马长嘶一声,倏然飞奔起来。苍耳一时不察,被马骤然跑起的冲力掼进琅泠怀里,磕得后背生疼。他下意识地抓住马鞍前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仰,脊梁贴着琅泠胸腔,摩擦间传来微微热意。 由于过于清瘦,身高也相差半个头有余,与琅泠比起来,他还是显得有些娇小了,往琅泠怀里一缩,看起来更跟小猫一样,又软糯又娇气,就算是凶起来只怕也奶凶奶凶的,绝不会有人想到就在不久前,他还一脸淡然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杀两人,鲜血一直泼到他脚边,他也面不改色地飘然离去。 想起这种反差,琅泠低声笑起来,在风声里听不大清楚,但苍耳靠在他怀里,却能清晰地感到他胸腔的震动。 很细微,莫名让人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轻轻地颤动起来。 苍耳尚不能明白这一丝奇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他只是本能地向琅泠怀里更贴近了一点,似乎想要追寻这异样的源头。 仗着苍耳看不见,琅泠的唇角微微翘起了一点。他环着苍耳,在大道上策马疾驰,墨发飞扬间,竟有了些年少轻狂般的意气风发。 无人知晓,作为遗腹子,琅泠年少的时候,因着他娘亲的精明能干,其实是也是很有过一段张扬的时光的。只是他娘亲后来身体不好,初具雏形的听风阁的担子便一股脑地压在了半大的少年身上,渐渐地就把那一点少年意气给压灭了。及至两年半前他娘亲彻底撒手人寰,那个曾经恣意的少年,似乎也永久地沉寂下去。 但那也只是似乎。说到底,琅泠如今也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青年罢了。那正该是一个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哪怕再怎么压抑,偶尔地,也还是从关不住的缝隙里,不经意地泄露出一缕光来。 叫苍耳无意间窥见,便觉得亮得灼人。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关注琅泠为什么不守孝三年啥的,这个以后会讲,会讲 卑微.jpg ☆、第二十七章 柳家宴(七) 一路疾驰,天黑了半边的时候,琅泠带着苍耳走进了熟悉的院落。 正是点灯的时候,仆人们一层一层地点着楼里的油灯,从下往上看去,就像是一条黄色的光带顺着楼层盘旋延伸,直到点亮整座阁楼,散出一片灯火辉煌。 见苍耳愣愣地看着,琅泠便笑道:怎样,好看罢?你若想看,常来如何? 苍耳回过神来,垂下眸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轻轻摇了下头,便沉默下去,无论琅泠怎么挑逗,都不再开口了。 琅泠不知哪里又触动了苍耳敏感的神经,只好先把人领进楼去,又吩咐下人准备晚膳。 午时的宴会堪称一片风云变幻,波诡云谲,开宴不久便生了那样的事端,哪还有人惦念着吃饭?后来他又是追赶苍耳,又是帮柳红杉安抚宾客,忙得脚不沾地,到了现在,莫说一口饭了,便是连水也一滴未进。先前在路上还恍然不觉,现下到了自己的地盘,饥饿感便一阵阵袭来,直叫人难受。 琅泠想到苍耳那家伙宴席上一直提着酒壶给柳观山倒酒、后来又马不停蹄地奔逃,必是没时间也没精力吃饭的,就特意嘱咐让后厨多做一些。待到菜做好,他便拉了苍耳坐在一楼一间厅堂的小桌上,亲自给他盛了饭布了菜。 苍耳静了片刻,慢慢拿起筷子,默默地往嘴里扒饭。他几乎不夹菜,但是琅泠给他夹到碗里,他也不会不吃,无论夹过来的是什么。 毕竟对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杀手来说,除了毒物,没什么是不可以吃的。 琅泠用起饭来慢条斯理,苍耳则不然,他吃得很快,琅泠碗里的饭还剩了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扒完了。看了一眼琅泠,他把筷子放下,低声说:我先上去了。 嗯。琅泠应到,又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下人提便是。 苍耳点点头,起身走了,片刻便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琅泠倒并不担心他会跑,毕竟他上回没跑成,这回也一定跑不了。再说,人都跟自己乖乖回来了,想必他也是很有诚心履行承诺的。 所以琅泠并不忧心,反而因为难得把人拐回来,心情很好地用完了晚膳。很快有人来撤走桌上的残羹冷炙,琅泠想了想,吩咐下人再准备一份上回的药材,这才施施然地上楼去了。 如苍耳那般谨慎的人自会去整栋阁楼里他最熟悉的地方。琅泠径自上了三楼,穿过书房,果然看见卧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一些细微的动静。 他没想太多,推门而入。 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了床上跪坐着的苍耳。 那人本是背对着他的,长发散着,看着虚空发愣,背影有几分孤寂。听见了动静,他便回过头,一双眸子扫过来,起初莫名有几分清冷不可接近的姿态,等目光放在了琅泠身上,神色就稍显得柔和起来。他挪动一下,侧过身来,琅泠这才发现他竟披了一件自己的袍子,并且敞着怀,内里什么都没穿。稍显宽大的外袍足够将他略瘦削的身躯包裹住,但他不好好穿,偏松垮着,两边的衣摆各搭在膝盖上,露着中间一条。 琅泠自己都料不到苍耳会有这般主动,冲击之下,竟难得愣在原地。 这家伙怎么这么会?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靠腌臜手端自荐枕席,妄图成为阁主夫人的女人,这种一回来床上就躺了个轻衫半掩的美人的路数他都摸尽了,早就懒得应付,尤其在他叫人打出去两个之后,就没什么人敢用这种方法往他身边凑了。 环肥燕瘦的美人见了一箩筐,他都无甚感觉,偏偏这时他看着苍耳披着自己的外袍,无端地就升起了一股邪火。 想把这只勾人的妖精捉住,摁在床上狠狠□□一番。 琅泠定定地盯着苍耳,一步一步地走向床铺。 苍耳打了个寒战,有种被野兽盯上的危险感觉。他戒备起来,有些坐立不安,一双眸子只盯着琅泠,随时准备逃跑似的。 要说这件事,苍耳是真的很纯。他平素禁欲惯了,丝毫不近女色,哪怕使美人计去勾人,也从未动情动念过。吃他豆腐都是要用生命做代价的,又怎么真的经历过这等事情? 所以在遇见琅泠之前,他就是个从没开过荤的雏,对这等事陌生得紧。 但这并不能说他毫不了解。常年混迹埋伏于各家窑子青楼,看也该看会了不少法子了,只是他一向觉得因为这种事把自己置于他人掌控之下是不明智的,因此也未动过什么念头。 这次他特意先去沐浴,又穿成这样在床上等琅泠,不过是因为琅泠几次救他,他心下有几分感激,又在青楼见过好些,有样学样而已。 没想到效果好的过头,反叫他自己心神紧绷,惴惴不安。 琅泠一眼看去,就知道苍耳的紧张。临到此时,他反倒有了点恶劣的心思,突然想逗一逗这家伙。 他凑过去,右手把苍耳揽在怀里,摁在胸膛,左手就不老实地从衣摆下钻进去,沿着脊柱往上细细地摸。 习武之人,手上多少都会有点茧子,琅泠亦是如此。他指尖的皮肤干燥粗粝,略微施力从苍耳背上划过,便叫苍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在他手下战栗不已。 琅泠自然知道这不过是苍耳被人碰了致命之处的应激反应而已,但这不能阻止他的心情愉悦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在苍耳耳边轻声一笑:我倒不曾知道你如此主动,居然还真乖乖把自己洗干净了送上来只是,你忘了准备些东西罢? 说话的功夫,他已摸到苍耳后颈,不轻不重地一捏。苍耳不明显地打了个寒颤:什么? 嗯你以前都没用过的么?琅泠含住他的耳垂慢慢吮吸,能让你最开始不那么难受的东西。 见苍耳茫然,他自床头暗格取出一枚暖玉,低头在苍耳额间印下一吻:莫急,我来便是,你只躺着就好。 苍耳半分不信。他看着那玉,眼神极轻地波动了一下,复又恢复成一片死水般的寂静。 罢了,他答应这场交易,不早都做好了被玩弄的准备了么? 念及此处,他便变得尤为乖巧起来,不言不语,只安静地看着琅泠。 烛火跳动了两下,烛心剥落,发出轻微的声响,掩饰了屋内极轻的动静。 苍耳知道琅泠不算个心善的人,但他无意中与琅泠对视,便从那双眸子里看出了无尽的包容与温柔,就好像那人此生所有的心软都用在了他身上一样,让人沉醉于编织出的梦境,无可自拔。 他确实沉沦了一会儿,又很快清醒。 他无法相信有不求回报的感情,或者说,即使有,他也不相信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这无关自卑一类,仅仅是为了不受伤,所以谨慎惯了而已。 只是任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琅泠到底所图为何,毕竟相比起来,他近乎一无所有。 难道是想让他去暗杀谁吗? 琅泠没给他深思熟虑的机会。闹到最后,分不清到底谁在撩拨谁,只有空气中的暧昧摩擦着生出无边热意,熏得人头脑发昏,只愿长醉,不愿醒来。 最后一次的余韵过后,琅泠肉眼可见地慵懒起来。他刚把苍耳从里到外都反反复复地打上了自己的标记,这种占有的感觉不能不让人感到身心愉悦。 他就像圈地盘似的把人揽在怀中,一动也不想动。还是苍耳不怎么舒服地扭动了几下,他才叫人送了热水上来,抱着人去洗净了,再把人抱回来。 苍耳安静地在琅泠怀里窝了一会儿,自觉已经完成了交易,便低声说:我走了。 走什么?琅泠揽他更紧了些,睡一晚上,明早泡了药浴再走。 苍耳微愣。 他没料到琅泠还记挂着他的状况,甚至贴心地给他备了药材。他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面上一派茫然。 琅泠看着,忍不住掐了一下他的脸颊。 时候还早,睡罢。他柔下声来,我去点支安神香。 苍耳静静地看着他,片刻,点了点头。 琅泠便下床将上次赤随给他的安神香点上,又回来在苍耳额间吻了吻,给他拉好被子。 不知是不是药物作用,苍耳窝在他怀里,慢慢地竟也有了几分睡意。琅泠听着他呼吸渐缓,自己也不由得放轻了呼吸,维持着一个姿势许久,生怕惊醒他。 让苍耳抛下警惕安心入睡实在不是容易的事,琅泠好不容易安抚住了人,自然是各种小心翼翼,免得又将这只警觉的野兽吓跑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在这时候,外面忽地喧闹起来,过不一会儿,更是传来了兵器相撞的铿锵声。 苍耳本已是半梦半醒,此时听见这响动,一下便惊醒过来,反手猛地从枕头下抽出蝠牙,匕首就要往琅泠脖子上架。 琅泠一听这声响便心道不好,险险赶在苍耳动作之前截住他的腕,低声哄到:没事的,没事的,安心。 苍耳的手顿在半途。他已经分辨出响动来自外界,却也丝毫没有松懈,而是依旧警惕地看着琅泠。 琅泠知道这次他若是让苍耳误会了,以后就再不可能有接近的机会。不受伤都躲着他走,何况是真栽了跟头? 是以他心一横,索性松了手,任蝠牙架到自己脖子上,看着苍耳认真道:这样能信我了么? 蝠牙的锋锐度不是碎瓷片能比的,只是轻轻架着,便在琅泠脖子上割出一道红痕。 苍耳的瞳孔缩了缩,有些动摇。 这时外面的打斗声弱了下去,一声惨叫之后,再无动静。很快有暗卫上来禀告:阁主 床帐拉着,他看不见里面情形,只是隐隐觉得几分不对,迟疑道:阁主? 苍耳眼神一凛。 琅泠示意他稍安勿躁,语气平淡地说:发生了何事? 没听出有什么异样,暗卫如实说道:有人行迹鬼祟,试图潜入院中,目前已被拿下,不知阁主有何吩咐? 听出大略是自己误解,苍耳稍稍放松了些,慢慢挪开了蝠牙。 琅泠松了口气,语气依然平淡:暂且关押起来,等我明日细审。你先退下罢。 那暗卫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琅泠摸了摸脖子,没摸到有血,这才苦笑道:要你作陪,可真是得有舍命陪君子的决心才行。 苍耳这会儿倒是乖巧了,只眨着眼,并不说话。 琅泠到底拿他没办法,自认倒霉不说,还得哄着人:再睡一会儿,嗯? 苍耳有些犹豫。 蝠牙就放在枕头底下罢。琅泠说,能让你睡安稳点的话。 苍耳小小地嗯了一声,当着琅泠的面把蝠牙放回枕头底下。琅泠视而不见,小心地把人揽回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睡罢。 这次没了旁人搅局,苍耳靠在琅泠肩上,闻着满鼻的清苦茶香,终于还是睡着了。 琅泠虽暗恼那小贼来的不是时候,也极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窥探听风阁,但他低头看着苍耳即使睡着也难掩倦意的面容,到底还是按下了心思。 左右人已经捏在他手里了,明天再审也是一样的。 还是先让这个难得休息的家伙好好睡一觉罢。 这时琅泠尚还未意识到苍耳在他心中占了多大的分量,便已经先下意识地分出了轻重缓急,把苍耳的事放在了前面。 偏他还毫无察觉,自以为做出了理智的判断,很安心地揽着苍耳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删删改改好多回如果不顺畅就凑活看吧 ☆、第二十八章 柳家宴(八) 苍耳醒的实在早,他微微一动,便把琅泠也吵醒了。 琅泠睡眼朦胧,看了一眼天色,含糊地说:公鸡都没打鸣呢,怎么醒这么早?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20) 苍耳摇了摇头,见琅泠困倦不已,也不闹他,只安稳地窝在他怀里,静静地盯着他的脸看。 琅泠没睁眼,却伸手准确地覆上了苍耳的眼睛,无奈道:莫要盯着我看,你这让我如何安心睡觉? 苍耳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吭声,也没再看他了。 琅泠得以多睡了一时半刻,不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很快便又醒了,并且睡意全无。 他望着微亮的天光,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索性把苍耳也叫了起来:我叫下人备热水,你这就去泡药浴罢。 苍耳点点头。 你这回能看见,我便不陪你了。琅泠道,我会让人在门外守着,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 苍耳继续点头。 那便去罢。琅泠叫来一个下人,吩咐几句,又跟苍耳说:你自己注意点,泡完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苍耳应了,跟着那下人下楼去了。 琅泠揉了揉太阳穴,对暗处说:去个人守着,别出了什么意外。还有,昨夜那人关在哪里了,问出什么来没有? 暗处有人离去,另有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里,单膝跪地,一板一眼道:关在楼下水牢,只说是看这里富贵,想来偷几件东西换酒钱,再多的便问不出来了。 这庄子里这么多富贵人家,偏挑我这一个小院来偷?琅泠冷笑,大半个晚上,你们就问出这点东西?真是废物! 那人垂下头去:属下无能。 罢了,我亲自去看看。琅泠向外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说,待他泡完了药浴,来个人知会我一声。 那人应了,退到阴影中,眨眼又不见了踪影。 琅泠下了楼去,自温泉池边的假山上打开一道暗门,从门口取了火把,踩着石质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下走去。 越往下走,阴冷潮湿的气息就越重,等到了底部,刺骨的寒意直往人骨缝里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铁锈味,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久了,一闻到便让人想要呕吐。 琅泠对此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他信步走在地牢里,完全无视了周围铁栏后或高或低的哀嚎。 最终他停在一个牢笼前面,举起火把向里照去。 火光照亮了冰冷的铁栏,也照亮了蔓延一地的血色。牢里关着的那人奄奄一息,被光亮惊动,投来憎恶仇恨的目光。 琅泠把火把插在墙壁上,垂眸看着那人,轻笑了一声:真是稀奇,我这院子里,可是很久没进过贼了。 那人鼓起气来,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富贵狗,不过是拿你几样不合用的东西,你便叫人如此折磨我!草菅人命,不怕折了福报! 福报?琅泠觉得好笑,且不说我信与不信,你做贼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折了福报呢? 我这叫劫富济贫,替□□道!那人嚷嚷道,落在你们手里是我倒霉,要杀要剐,随你! 倒还算个侠士。琅泠慢吞吞地说着,扭头问到,既然如此,这位侠士拿走了些什么? 未曾。暗处有人答道,他尚未进院,便被我们捉了。 哦。琅泠露出遗憾的神色,仿佛是真情实意地惋惜一般,这是你们的不对了,怎么也得让他拿个一两件的,才能叫人赃俱获不是。 暗处的声音答得一板一眼:是,属下受教。 那人脸上一燥,大骂起来:要杀就杀,凭什么这般折辱人!也是你爹娘短命,才叫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得了这偌大家业,投个好胎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琅泠的神色淡下来,冷冷说:十鞭子,叫这位侠士长个记性我爹就算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我娘短命? 立刻有人取了蘸了盐水的鞭子来,毫不手软地抽了那人十鞭,直把他抽得惨叫连连,各种谩骂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你敢!啊!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啊! 你娘就是个短命的,我咒你以后讨媳妇也是个短命鬼! 琅泠对其他的污言秽语置若罔闻,只在听见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色又冷了三分。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他寒声道,来人,每种刑具都上一遍。 他睨了那人惨白的脸色一眼,冷酷地说:到死为止。 说完,他一甩袖转身离去,一名暗卫连忙取下火把,紧赶慢赶地为他照明。 待走出了一段路,再听不见后面的惨叫声时,琅泠的脚步慢了下来,脸上也不见了怒意,反倒是一幅沉思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暗枭,你对那人怎么看? 暗枭是他暗卫统领,也是正为他举着火把的那位。骤然被问,他愣了一愣,忙道:属下属下愚钝,但依属下来看,这人约莫是想寻死的。 你倒是有趣,哪有人评价别人先说人家想寻死的。琅泠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片刻后,他轻声道:有人盯上咱们听风阁了。 暗枭一惊。 他必然是有同伙的。琅泠淡淡说,这是生怕受不住刑吐露机密,想激怒我寻死呢。 可可这如何就能判断,那神秘势力是要对听风阁下手?暗枭惊疑道。 话里的破绽太多了。琅泠冷嗤一声,一个院子算什么偌大的家业?除非他知道我管着听风阁。还有,他虽然特意带上了我爹,但真当我听不出他指桑骂槐!而且 他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道:那家伙字字句句像是在嫉妒我富有,但实际上,他应该是与我有仇嗯,大概是单方面的。回头你去查,有哪些门派知道是听风阁卖了他们的消息才被灭的,几率很大。 暗枭说不出话来,呐呐称是。 等他们从假山再出去,便有人来报,说苍耳已经泡完了药浴,正在楼上等他。琅泠的神色柔和几分,背对着暗枭摆了摆手:依我说的去查。 暗枭躬身应是,身影很快又消失在黑暗里。 琅泠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衫,缓步走上楼去,进了卧房,果然看见苍耳安静地坐在床上,膝盖上横放着蝠牙,正在等他。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一下柔软起来,悸动的感觉甚至让他无视了那把两次划过他脖颈的凶器,径直走上前,俯身将苍耳抱了满怀。 苍耳有些诧异,但鉴于这不是什么攻击举动,他便也没有反抗,只是在埋首于琅泠怀中时,小兽般快速、隐蔽地嗅了嗅。 血腥味。 他明智地保持了缄默,刚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琅泠的声音就幽幽传来:闻到了? 苍耳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也是,这一身血腥气,你闻不到才是怪事。琅泠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倒是我魔怔了,还以为能瞒过你呢。 苍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琅泠倒也不指望听到些什么,只是抱了苍耳一会儿,就轻轻松开了。他定定地看了苍耳一会儿,抬手揉了揉他发顶,转移了话题:我这次找你,其实也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苍耳神色微动,抬头看向琅泠。 果然么? 他在琅泠脸上看见了诚恳。半晌,他垂下眸去,声音微哑:杀谁? 琅泠懵了:什么杀谁? 他对上苍耳迷惑的眼神,蓦地懂了,简直哭笑不得:我并非想请你暗杀谁,为何你总会想到这种地方去? 他放缓了声音,又说:只是十二日后,我受邀参加一场晚宴,需要有人陪我一同前去。 苍耳迟疑道,为何? 未免有人往我身边送人,我需要有个借口。琅泠看着他,眸光深邃。 苍耳低头想了想,心算了一下时间,终是点头答应了。 琅泠见他答应,心情不由得更好了几分,笑道:那晚宴设在玲珑城,你若是提前到了,在聆霜客栈等我便是。 聆霜客栈是听风阁名下的产业,这是明面上的,江湖上几乎人尽皆知,是以苍耳没有什么犹豫就点了头,只是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琅泠知道苍耳八成是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听是一回事儿,做肯定又是另一回事儿。他甚至怀疑这家伙不到最后一刻,根本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无奈,只好特意强调道:我会提前两日到玲珑城,你若是到了便来找我,我好跟你提一提这等晚宴上要注意的地方。 这次苍耳沉默得久了一点,才轻轻地点下头。 琅泠知道他的戒备,心里有些堵,却也没有立场指责这种戒备。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罢了。他自己尚不能完全地将信任托付给苍耳,又怎么能要求那么警惕的人信任他呢? 简直白日做梦,天方夜谭。 所以他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还是苍耳见他似乎无话可说了,主动请辞,他才勉勉强强地回了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关怀。 苍耳依旧不走正道他又是翻窗子走的,衣袍烈烈,像极了一只苍鹰。 琅泠盯着他的背影很久,最终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苍耳视角,活在别人口中的化魇要出现啦! 琅泠就不会出来了,关小黑屋关小黑屋!(bushi ☆、第二十九章 柳家宴(九) 蛊魔岭。 苍耳漠然踏过山路上厚厚一层枯枝落叶,无数细长怪异的虫子从他脚底惊慌失措地逃窜,偶尔有那么一两只会飞的,早在他到来之前就振翅飞远。路旁的树显得很葱郁,但是仔细看去,能看到树叶的缝隙间安然趴着拳头大的五彩斑斓的毒蛛,枝杈的空当里游曳着外表花哨的长蛇,那些毒物藏在光影深处,似乎都在阴冷地注视着走过的那人。 苍耳很熟悉这种如芒在背的毛骨悚然之感,甚至早已对此熟视无睹。他知道那些蛊虫都想生啖了他的血肉,但他也知道,它们是不会扑上来的。 因为那些低级的毒物,绝不会有胆量挑战王蛊。 他在寂静的山岭中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有了些人烟。破破烂烂的木屋门口,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看见了他,微微一愣后连忙低下头去,用沙哑的嗓音道:左护法。 苍耳淡淡地点了下头,越过木屋,看见前面立着的木桩上绑着一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人,一时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黑衣人极有眼色,忙道:那是右护法,前些时日因为触怒了岭主 苍耳眼里浮现出淡淡的疑惑,而这种疑惑在被绑着的那人抬起眼,极度憎恶地看向他时更进一步。 莫名地,他想起了在长雾谷时自己中的那奇异的毒。 蛊魔岭的人员本就不多,他又一向习惯独来独往,在他去长雾谷之前的那段时日,怎么想也只和替岭主送东西与他的右护法打过交道。 而且,那次从长雾谷回来,他把整件事情除了在听风阁养伤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化魇,化魇沉思片刻,挥了挥手说:此事我自会处理,你先下去养伤吧。 他叩首应是,然后便退下了,此后也没有再过问此事。 现在,他看到结果了。 苍耳迎着那恨不得喝他血啖他肉的目光看了那人形物体一眼,随即就失去了兴趣,垂下眼眸,漠不关心地与那木桩擦肩而过。 那人见状瞪大了眼睛,似是恨极,却也只能使劲地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到了最后,甚至吐出几口血来。 黑衣人畏惧地看了那血一眼,见里头竟隐隐拱起两只小虫,更是心里一寒,顿时把头垂得更低,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苍耳目不斜视,走过木桩,径直穿过了一片空旷的场地,目标明确地向一座掩映在林中的建筑走去。 那本是一座废弃的道观,建得还算气派,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没落了。后来化魇发现了此地,便干脆拆了围墙,换了牌匾,将那供奉三清的大殿改成了自己的住处。 至于苍耳,则是在原来道士们住的地方选了一间住着。 这次他在琅泠那里将自己收拾的仔细,因此也不用回房洗漱,便直接踏上台阶,先去见化魇。 那大殿经了化魇一番改造,早不复当年威严宏伟的模样,而是阴气森森,看起来活像鬼域魔窟。苍耳刚刚迈过门槛,一只碗口大、犹如白玉雕成的蜘蛛便兜头砸下,巨大的毒牙泛着森然寒光。 所幸苍耳早有准备,轻巧地躲开后向前几步,单膝跪地,低下头去:主上。 唔阴柔的男声拖出长长的调子,带着点刚睡醒般的慵懒,我的小蝙蝠回来了啊。 昏暗的大殿里传来一阵衣物的摩擦声,很快,一双□□的足出现在苍耳的视线里,不紧不慢地停在了他额前。 化魇垂眸看着苍耳,这把他用得最称手的匕首,以足尖挑起他的下巴,悠悠问道:任务怎样了? 苍耳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语调波澜不惊:不负主上所托。 哦,做得不错。见他无动于衷,化魇颇有些意兴阑珊地放开他,招呼了一句,玉儿,回来了。 那只自化魇出声后就一动不动了的白玉蜘蛛顿时活了一样,八条腿动得飞快,勾着化魇垂地的衣摆爬到了他肩头。化魇摸了摸它,打了个哈欠,转身往殿里走去。 原先供着神像的地方,现在已经摆上了一张玉石质的贵妃榻。化魇卧在上面,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说道:说罢,还有什么事情么? 苍耳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遇见了琅泠。 嗯?化魇来了点兴趣,支起下巴,听风阁的阁主啊他与柳家二子交情尚可,你能在柳家宴上看见他也不奇怪。他对你的任务造成了什么妨害么?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21) 苍耳低声说:未曾。只是 只是?化魇拖长了声调。 苍耳踌躇片刻,还是说:他帮了我。 化魇的眸中闪过一缕奇异的光。他慢慢说:无缘无故,他为何帮你? 因为苍耳刚想回答,脑海中却突兀地闪过些什么。他怔愣了一瞬,竟下意识地答道:属下不知。 化魇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既如此,下一个目标,定他可好? 然而苍耳只愣了一瞬,便淡然应了:是。 化魇盯着他好半晌,颇觉无趣地转开了目光:罢了罢了,开个玩笑,杀那个难搞的家伙作什么,不值当的。 他托腮思考了片刻,漫不经心地说,换一个,就九星宫的少宫主岚易好了。 苍耳平静地应到:是。 也不必着急,你可以多歇息几天。化魇逗了逗那白玉蜘蛛,慢慢说,虽然不叫你去杀他,但是啊,小蝙蝠,你得记住 他屈指一弹,那白玉蜘蛛便被弹飞出去,在地上摔了个仰八叉:琅泠那样的家伙,最是会用甜言蜜语哄人的,你可不要被他骗了。 苍耳垂眸称是。 化魇懒懒散散地横卧在贵妃榻上,下了逐客令,好了,没别的事,便下去吧。 苍耳应了,刚要退出大殿,化魇的声音突兀地幽幽响起:对了,你的眼睛怎样了? 苍耳顿了顿,答道:无甚问题。 是吗。化魇低声说了一句,复又问到,你看见什么了? 苍耳刚想回答,却突然愣了愣。 他第一反应,想到的居然是琅泠。 也许是过了很久,也许只是过了一瞬,他低声说:柳家的宴席。 啧,那有什么好看的。化魇嫌弃地撇撇嘴,叮嘱道,你能看见的时日不多,要好好珍惜才是,浪费在任务上可惜了。 苍耳向来不会在这种事上违逆他主上,便轻轻颔首,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化魇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语调:知道就好,下去罢。 苍耳告了退。随着他的脚步声渐远,大殿里寂静下来,只有一点虫蛇爬动的沙沙声还在想起。 黑暗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你终于也有自己的秘密了,小蝙蝠。跟那个人有关么 苍耳自是不知这一声感慨。他回到自己屋子里,盘腿坐在唯一的床上,静静地发着呆。 他自己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只是某个时刻,忽然觉得眼眸一阵灼痛,整个视野便暗了下去,就仿佛夜色落幕,而星月皆隐。 他习以为常,从额上摸索着扯下那黑色的布条,熟练地再次蒙住双眼,过了一会儿,迟疑地隔着布料碰了碰眼皮。 那里沉睡着一只刚刚醒过的蛊虫。 说起这只蛊虫,也不知是化魇怎么培育出来的奇异品种,养在他眼睛里,每一个月醒三天,剩余的时间都在沉睡。它醒的时候,便是他能看见的时候;它沉睡下去,他自然也就看不见东西了。 是以,他的光明,一个月只有短短的三天而已。 至于为什么要蒙眼,那还是因为化魇告诉他,那蛊虫养在他眼里,醒时会隐匿身形,他的眼眸自与常人瞳仁无异,而睡时则不然,可能会露出一点痕迹来,为了防止被人当妖邪打杀了,最好还是遮起来。加之这蛊虫醒时总是左右眼换来换去,他也不知最终是沉睡在哪只眼睛里,索性便将双眼都蒙住了。 这样想来,也无怪乎他会对琅泠印象深刻。 毕竟,近乎一天,他都在看着琅泠一个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 他又想起琅泠的样貌。 那人生着一对入鬓旗眉,一双柳叶眼眸,身为一阁之主,纵然年轻,眉眼间也已积了很重的威势,看着沉稳极了,就连偶尔恶劣地逗弄他的时候,面上也带着一种风轻云淡之感。 就像是逗弄一只家养的宠物一样。 在这方面,苍耳无疑是敏感的。他在柳家宴上便能看出琅泠眼里的伪善和不耐,等到了听风阁与琅泠进一步接触,更是察觉出那表面的温和下潜藏的黑暗阴影。虽然他也能觉得琅泠对他似乎有一些他揣测不出的复杂心绪,但这并不妨碍他认识到,他在琅泠那儿,也不过是可以用过就丢的物什罢了。 他那么理智地明白着,将那一点点的火苗无情地摁灭在心中。 下次,等下次。 苍耳默默地想着。 下次见完,就不要再见了罢。 免得他到最后,生出些什么不该有的情愫,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苍耳从袖中掣出蝠牙,放在腿上,指尖缓缓滑过那光如镜面的刃部。寒铁独有的冰凉刺痛着他的指尖,即使在袖中贴身收了这么久,这把神兵利器依然冷得像是万古不化的冰,没有丝毫温度。 他想起化魇那漫不经心地叫他去刺杀琅泠的话。 如果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苍耳抬指,轻轻敲了一下这把利刃。蝠牙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就以生死,见分晓罢。 作者有话要说:  化魇:呵呵,上眼药,我可是专业的。 写不够十章了,看着难受嘤嘤嘤~ ☆、第三十章 玲珑夜宴(一) 在苍耳回蛊魔岭的时候,琅泠终于从那晚的小贼口中掏出来不少线索,并为之忙得焦头烂额,丝毫不知他想撬墙角的那人背地里给他上了多少眼药。 那贼子甚至没撑过几轮刑罚,就把自己知道的倒豆子一样全交代了,也让琅泠很快察觉到这背后展露出来的一个针对听风阁的局。顺着线索再往下查,这局竟隐隐与江湖上几个大门大派都有瓜葛,一名探子冒死送出来的残缺信件上,还有着暗杀吞并等字样。 这封信送到琅泠手里的时候,他略一浏览,便把事情猜得七七八八,当场拍碎了一张桌子,冷哼一声:欺人太甚!真当我听风阁是什么好捏的柿子不成? 且不说他查出来的以前几起与之关联的江湖袭杀案件,单说他追查线索这些时日,光是明面上的分阁就被屠了两座,以琅泠的性格,这真真是结了大梁子,是绝对要讨回来的。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名册,森然道:大门大派的掀不翻,最多让他们伤筋动骨一下,这小鱼小虾的,我听风阁还能怕了不成? 暗枭就跪在一边,听见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谨慎道:那我们 琅泠微微闭起眼,过了片刻,他提笔写了几封密信,交给暗枭,嘱咐道:这封送去柳家庄,这封给浔阳派,还有这封 暗枭一一记下,领命而去。 琅泠看着他的身形隐没在黑暗里,眉目冷然。他坐在那儿,窗外的斜阳照过来,就仿佛将他整个人割裂为黑与白的两半,亦正亦邪。他一半的面容隐在黑暗里,半晌,冷哼道:算计我听风阁么可千万别玩不起啊。 窗外,正是风起之时。 正如琅泠不知苍耳那边的主仆长谈,苍耳也不知琅泠这边的暗潮汹涌。他在蛊魔岭无非就是捣鼓些蛊虫毒物,日子过得平静极了。 好在他还没有忘了自己与琅泠做下的约定,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便收拾东西,去向化魇辞行。 当然,他只说是去寻那九星宫少宫主岚易,半句都没有提到琅泠。 化魇也没有过多为难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就挥挥手让他去了。 而另一边,琅泠也已启程,顺道在柳家庄捎上了柳红杉。 离柳家宴的混乱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日,柳红杉早已名正言顺地坐稳了庄主之位,还从庄内清理出来不少别的势力埋下的钉子。这其中自然也有那么一两个听风阁的,只是他装作不知,也算是对琅泠的示好。 至于柳青松和柳观山强迫来的那些女子,他也让她们自己做了选择,愿意回去的全都送还回家,不愿回去的,他也不强求,只留在柳家庄做些杂役。偶有跟他示好的,他倒也毫不掩饰,堂而皇之地都收入房中。 琅泠到柳家庄门前时,正看见柳红杉坐在马车上,与一黄衣女子卿卿我我,言行举止间皆是挑逗。他皱了皱眉,咳嗽了一声,两人闻声望来,那黄衣女子忙坐正了身形,满面羞红,倒是柳红杉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衫,含笑对琅泠点了点头,扭头说:我去与琅兄说会儿话,你自己待一段路,行么? 那女子忙点头称是,柳红杉便不紧不慢地下了自己的马车,踏上了琅泠的马车。 琅泠仿佛刚刚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友善地冲他打了招呼:柳弟,好久不见。 柳红杉自是笑着回应:好久不见,没想到这次能与琅兄同行。不知琅兄对乾玉门这次举办宴会如何看? 乾玉门,在江湖上与九星宫、谛蟒门和羽月教、渡一教以及浔阳派并称一宫双门,两教一派,属于众势力中二流的存在,曾经的赤峰门也属于这个范畴。同时,它也是琅泠查出来的与算计听风阁有关的势力之一。 柳弟既然如此直爽,那我也不绕弯子了。琅泠吩咐车夫上路,将一杯亲手泡好的茶水推到柳红杉面前,不得不说,柳弟果然敏锐,最近我手下探子查出一些与乾玉门有关的事情,只是依我所见,它尚还不至于与我听风阁撕破脸皮。故而此去虽然要应付的不会少,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说这话确有底气。江湖上有种说法叫墨边听涛,讲的便是江湖一流的四大势力,其中的听字所指,便是听风阁。暗地里搞小动作没什么,但乾玉门的人只要不是失了智,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间与听风阁撕破脸去。 至于其他,墨鸾教是魔教势力,涛鸣岛远在南方海域,唯一算是与听风阁势力范围有些重叠的松边派作态较为清高,一向不怎么参与这些三教九流的宴会。 蛊魔岭倒是没什么人提,但这只是因为其在外行走的人数过于稀少,出了名的更是只有苍耳一个,让不少人以为这是个使蛊虫的杀手组织,心里不免轻视,所以只在奇诡神异处挂了个名,没谁觉得它实力很强。 柳家庄比之强的有限,只勉勉强强算个三流势力,是以柳红杉只探了个口风,心下便明了了形势,起了退缩的念头。他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为难道:怨不得琅兄要送信于小弟,只是柳家庄势单力薄,近日为了安抚众人开销甚大,怕帮不上琅兄什么大忙了。 琅泠心里唾弃一番他这既不想出人又不想出钱的虚伪做派,面上却沉凝片刻,缓缓道:柳弟,莫嫌我说话难听,柳家庄在这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呆了够久的罢? 柳红杉的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他放下茶杯,身体前倾,目光灼灼:琅兄有几分把握? 柳弟若是能做到信上所写,便有六分。琅泠答道。 六分?柳红杉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风险太大。 世上哪有不担风险便能成的事。琅泠笑笑,我与柳弟商谈此事,可也是担了风险的。 柳红杉暗骂一句臭狐狸,却也不得不再往上加码:若我柳家庄倾力相助呢? 大概能有七分把握罢。琅泠面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真诚道,柳弟你也知道,想要扳倒一个类似乾玉门那般的势力困难重重,即使我已做了详细计划,也保不齐中途会不会突然出什么状况。别的不说,我若是跟你做了万全的保证,你定是要不信我的。 这倒也是。 柳红杉踌躇半晌,终是抵不过诱惑,一咬牙,拱手道:那么琅兄,信上的事便交给我罢。 辛苦柳弟了。琅泠忙伸手,虚虚托了他一下,日后若有什么麻烦事,尽管来找我便是。 琅兄客气。柳红杉笑道,若真有那麻烦事,怎好意思给琅兄添乱呢,倒是一些小事,可能少不得要舔着脸找琅兄解决解决了。 柳弟说哪里话,你我二人讲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琅泠亦是笑着,真是见外了。 两人对上视线,同时在心底啐了对方一口,面上的笑容越发亲切起来。 既然谈妥了事情,柳红杉就不便在琅泠马车上多留了。等到了驿站歇息的时候,他便找了借口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去陪他那位小美人去了。 琅泠耳力不差,柳红杉也没怎么收着,等再上了路,他便隐隐听见从后面马车传来的暧昧声息。 高吟与低喘参杂在一处,调笑与嗔怪混合在一起,让人只隐隐约约地听见点皮毛,便忍不住想象起那是何等的活色生香。 琅泠枯坐在马车上,面前只放着一杯放冷了的茶。他掀开帘子,把茶泼到外面,莫名地有些想念苍耳。 这些天他都没有再听见过鬼蝠的消息,想来那人不是呆在蛊魔岭没出来,就是找到了目标,还没来得及下手。 以苍耳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想来是后一种吧? 琅泠想得入神,一时无视了后面的两人,只一边觉得这次苍耳应该能好好歇歇,一边又担忧是上回留他让人回去迟了,受了刑罚才不出来的。 他甚少有这样纠结的时候,前些时日忙着尚不觉得,如今难得在路上有了空闲,竟头一次尝到些牵肠挂肚的滋味。 琅泠自己明白这状态的诡异,但他的思绪仿若分裂为两半:一半无可控制地想着那人,抓心挠肺;另一半理智地旁观着,甚至怀疑自己是中了蛊。 可自从上回赤随回来之后,隔三岔五便要来找他要药材,若是他真中了蛊,以赤随对蛊术的了解,不可能一点端倪都察觉不出来。而且,虽然不可思议,但他确实是信苍耳的。 信着一个几次三番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的人,甚至胜过相交多年的所谓兄弟。 这也难怪。 毕竟苍耳是那么纯粹的人啊。 琅泠想起那双晶亮黝黑、宛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唇角流露出一抹笑意。他掀起帘子看了看窗外,见还是荒郊野岭,离城镇尚远,索性在马车上打坐修炼起来。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22) 车轮声辘辘而过,惊起草间几只翠绿色的蚱蜢。而在距离遥远的另一个方向,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自林间一闪而过,只留下仿佛被风吹动的树枝,还在轻轻摇晃。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收看:两只笑面虎的表面笑嘻嘻,心里MMP。 说实在的我不太会写阴谋诡计,所以这部分就不详写了【doge】不过安心安心,琅琅那么聪明怎么会被坑到(但是会莫名其妙地坑到苍耳hhhh) ☆、第三十一章 玲珑夜宴(二) 琅泠一行到达玲珑城时是傍晚时分,夕阳的光照在满城泛着波光的细密水道上,像是水面浮了一层细碎的金。 玲珑城不愧为江南烟雨之城,城内水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几乎每一家房前屋后都临着水,系着舟,他们的马车刚从桥上辘辘而过,桥下便有一白首老翁撑着船蒿悠然划出,隐没在曲折的水巷。 所有的水路都通向石瑶湖那是十里闻名的享乐之所,湖上的烟波画舫络绎不绝,湖边的烟花之地彻夜通明,楼中的歌姬舞女巧笑嫣然,出入的俊俏公子倜傥风流,端的是望不尽的楼台歌舞、数不尽的风流韵事、讲不出的奢靡繁华。 那里也是琅泠和苍耳初遇的地方,如果只听了个水响也算的话。 聆霜客栈离城门不远,马车入了城,不多时就到了地方。掌柜的早知道顶头上司要来,见琅泠一行进来,忙亲自引着他们去了预留的两间上房。 琅泠安顿好行囊,刚叫了热水想沐浴一番,便听见有人敲响了房门。他打开门,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装束的柳红杉站在门外,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说:琅兄,我欲与盈盈一道去城中游玩一番,不知你愿不愿同去? 琅泠扫了一眼依偎在他怀中的黄衣女子,婉拒到:这几日奔波不止,满身风尘的,实在是疲倦,我便不打扰你们雅兴了。 离那乾玉门的夜宴还有两日,总有时间各处逛逛的。柳红杉知趣地不再多问,只告辞道,那琅兄好好休息,我二人这便告辞了。 琅泠微微颔首,随即关上了房门。过了一会儿,小二送了热水上来,琅泠道了谢,回房便把衣衫褪尽了,泡在浴桶里,轻轻舒了口气。 终于清净了。 热气熏得他有些昏昏欲睡。正在他思考着要不要先去小憩一会儿的时候,窗户处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 这动静瞬间惊醒了琅泠。他紧盯着窗户,脑海中闪过一种可能,试探性地问到:苍耳? 窗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嗯。 琅泠松了口气,放松下来:窗户没关严,你进来就是。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依旧一身藏青衣袍的苍耳翻进来,还是那很经典的打扮。他循着声音望来,走了两步,听着琅泠故意搅起的水声,一下子站住了。 怎么,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有什么好害羞的。琅泠把手伸向他,来一起么? 苍耳抿着唇,竟似乎有几分意动的样子。只是他不知想了些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琅泠有些遗憾,倒也不强求他,只让他去床上歇一会儿,自己则很快擦净身子穿好衣服出来了。他见苍耳坐在床头时一如既往的乖巧模样,心里痒痒,把人揽了腰往床上一倒,顺势就抱到里面去了。 苍耳有些紧张。他睡床从来不睡在里面,因为一旦有什么事情,他跑都来不及,更别提他现在背后是墙,琅泠又近乎将他圈在怀里,相当于形成了一个密闭空间,总让他有种被人抓住的恐慌感。 琅泠一直观察着苍耳的神色,见他虽有些不情愿,但好歹没有表露出攻击的意图,心里也有了些底,一边不动声色地抚着他脊背安抚他,一边与他说起话来,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与柳红杉商量过,柳家庄的悬赏已经撤掉了,你大可以不必担心。 苍耳的关注点果然很快就转移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歪了歪头,看起来有点疑惑的样子。 琅泠知道他一向对这种事不上心,却没想到他能不上心到这种地步。他无奈到:你知道自己值多少赏金么? 苍耳摇摇头。 赤峰门余孽凑了一百两,欲心谷三百两,雨魔教五百两,天邪派五百两,铃音宫七百两琅泠特地查过这些,因此说起来格外顺口,这都是些小门小派的,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五千多两了,还有不少大门派,最低也是三千两银子起步的哦,最高是呷浪山庄的,开价千两黄金,唯一的要求是要活的。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禁笑起来,忍不住点了点苍耳眉心:可仔细点,你值钱得很呢,说不准多少人想要你命。 从没被人这么亲昵地点过眉心,苍耳呆了呆,忽地把头埋在琅泠怀里,闷闷地说:你呢? 琅泠愣了一愣,脑海中划过诸多想法,却没有一个是要把苍耳交出去的。他定了定神,收敛了神色,故作散漫地说道:千两黄金虽然诱人,但我掌管听风阁,见过的价值高的消息多了,还不至于为了这点钱财就像条闻了腥味的狗一样往上凑。 苍耳没再吭声了。他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琅泠怀里,把手贴在琅泠腰腹。 琅泠只着薄薄一层里衣,基本没什么阻挡效果。他对苍耳的体温毫无预料,生生让苍耳冰得一哆嗦,下意识地运起内力让身上暖和了一点。 这人,抱起来虽不算很热,好歹也是有温度的,怎么手就凉得跟冰块一样? 苍耳修的功法本就偏寒凉,又在大冷的天顶着风赶了不短的路,浑身冷得不行,察觉到环着他的躯体又暖和了几分,不由得在琅泠胸口蹭了蹭,模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这一声轻轻软软,听得琅泠心头火起,恨不得当场把人给办了。 好在他更关心苍耳的身体状况,运着内力暖了他一会儿,见效果不大,就又捉起他的腕来,慢慢地把内力渡过去。 琅泠修的功法特别,与大部分的功法内力都能相融,照理说不应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内力渡给别人,毕竟渡得多了,两相交互到了深处,若有人起了坏心思,将他这一身功力都吸了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他与人交合的话,功法使然,会带动对方一起进行双修,同时进一步加深内力融合的状况,照常理来讲对双方都有好处,但人心险恶,不得不防。况且,虽说双修也可以快速增长功力,但吸收来的内力驳杂,越是吸纳的多,越容易走火入魔,于修行大为不宜。 所以其实第一次跟苍耳双修掠夺来的内力他后来都给散掉了,现在想来倒是有点后悔,毕竟也是人家辛辛苦苦修来的内力,若是早知他们纠纠葛葛、兜兜转转地又回到床上来了,就应该还给人家的。 不过还好,他还能再补给他。 琅泠想着想着,便又想起来一事,垂眸见苍耳窝在他怀里,似乎疲倦得很,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柳红杉那家伙你总记得柳家庄罢?柳红杉是现在柳家庄的庄主。他送了你一份谢礼,托我转交,你要看一下么? 苍耳惊讶抬头。 他万事不上心,对柳家庄的印象已不太清晰了,但好歹还记得那是他杀过人的地方。往常不被追杀就不错了,这还是头一次听闻有人给他送谢礼的。 琅泠自然知道他的疑惑,但柳家庄那些腌臜事,他本能地不愿与苍耳多说,因此只含糊到:柳红杉与他父兄不和已久总之,我看过了,不是什么有威胁的东西,收下罢。 苍耳嗯了一声。 琅泠便起身,从行李处拿来一套衣服递给苍耳,温声说:穿上试试? 苍耳小心地摸了摸那衣服,又谨慎地凑到鼻尖闻了闻。他不认得那些名贵的料子,只依稀觉得可能是某种绸缎,摸起来柔软顺滑,还有凹凸不平的暗纹,指尖摩挲一圈,竟似乎还是蝙蝠的模样。 琅泠见他对待一件衣服都如此谨慎,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这人总对恶意习以为常,对善意却抱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环境,才造就了他这敏感而又对周身事物毫无信任的性格。 苍耳已经迟疑着换上这身衣服,站起来,任琅泠转着圈打量了他一番。 这身衣裳是靛蓝的,颜色鲜亮,连带着苍耳的眉眼都鲜活了些,有了些属于年轻人的活力,不再是原先那样毫无存在感一般的样子。琅泠看了看,觉得他眼上蒙的那黑布实在碍眼,就顺手替他解了放在一边,再看便顺眼了许多。 只是可惜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仍旧是闭着的,怎么也不愿睁开。 琅泠不是会强迫人的性子,见苍耳委实不愿睁眼,也就随他去了。他围着苍耳转了一圈,思索片刻,竟又拎出来一套衣服:再试试这套。 他没说这里头包含的私心。柳红杉要送的礼本不是衣物,只是他想着苍耳那穿旧了的衣袍,便全向柳红杉换成了双城雪出品的服饰,又自己订了几套,一共凑出十套来,这次全都带上了。 苍耳以为只有一套,闻言明显懵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又换了一套。 这套是黛色的,与那一套的朴素是截然不同的风格,花纹繁复,金银线交织收边,配饰众多,其中还包括了一件极为精致的额饰,水滴状的宝石垂在他眉心的时候,正好挡住了那枚银灰色的蝙蝠状印记。 琅泠看得心痒,凑过去吻了吻苍耳的眼睛,温声说:后日夜宴你便穿这套,怎样? 苍耳目不能视,也不知自己穿戴起来是何模样,既然琅泠说好,他便也点头应了。 他本以为这就了结了,谁知琅泠又哄着他把剩下八套都试穿了一遍。他全不知道明明是来听琅泠嘱咐他要如何配合的,怎么到最后会搞成这样,只好一脸茫然地当个衣架子,任琅泠摆弄。 琅泠欣赏够了,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留出那一套黛色的,将剩下的都收了起来。苍耳一直等着,忍不住问:那夜宴 琅泠仿佛才想起来苍耳是来干什么的。他头也不抬地说:没什么,到了夜宴上跟在我身边便是。不必在意那些渣滓,要有人想欺负你,告诉我,别自己动手。 他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什么,低声加了一句:也别叫人占了便宜。 苍耳乖巧地点了点头。 琅泠收拾好了,走到苍耳身边,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头顶:我也不拘着你,这两日你大可随便逛逛,若是累了,想来我这儿歇息,我随时欢迎。 苍耳轻轻应了一声,蹭了蹭他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琅泠:get到了新乐趣。 从此,琅泠开始玩起了奇迹苍苍hhhhh ☆、第三十二章 玲珑夜宴(三) 既然琅泠如此保证了,苍耳思索一番,便想要留下来过夜的。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开始逐渐地信任琅泠了。虽然这个信任也许只有指甲盖大小,虽然想让他交付性命,琅泠还需要走过艰难而漫长的路程,但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会无可避免地越陷越深。 这点微小的变化,苍耳尚且还没有察觉,就已经被琅泠敏锐地捕捉到了。若是有心,他甚至可以顺势将这个懵懂的人一点点地哄骗到致命的陷阱里,然后,一击必杀。 不会留下任何逃脱的机会。 鬼蝠实在是危险,太危险了。只要他还活着一天,那把利刃就始终悬在江湖中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头上。没有什么标准,不知如何防御,只要被选中,任你有千般算计、万种抱负,也要乖乖地带到棺材里去。 便是琅泠,在真正见识过苍耳暗杀能力的冰山一角之后,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在那人全力以赴的暗杀下存活。 毕竟他没有忘记,蛊魔岭的人,没有不会蛊的。 可是当他看见苍耳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礼貌地问他今夜能否留宿的时候,他忽然地,就想不起这家伙的危险性了。 他点了头,刚想说些什么,房门却是被突兀地敲响了。 苍耳瞬间警惕起来,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琅泠只一个转头的功夫,再看房内,那人就已经没了踪影。 琅泠知道他既是想留宿的,此时应该不会走的太远,八成是躲在窗沿下了,便也放心地打开门。 竟是柳红杉。 他这次是孤身一人来的,见琅泠开门,压低了声音说:琅兄,里面说。 琅泠不动声色地将他让进来,又给他倒了茶,这才问道:柳弟可是打探出什么来了? 柳红杉喝了一口茶,缓了一缓,沉声道:这次宴会是乾玉门的三长老和四长老协助他们少门主办的,听他们门下的小弟子说,乾玉门的老门主可能不久便要传位于他们少门主了,你那计划若是实行,这段时日便是个好机会。松边派依旧没有派人来,不过,方才我在街上碰见了九星宫的少宫主,那家伙与乾玉门少门主素来交情甚好,难保不会给你的计划捣乱,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藏在屋外的苍耳听见了熟悉的名词,耳尖轻微地动了动,抬起了头。 屋内,琅泠皱了皱眉:岚易么?那人我另有计划,暂时先不必管他。 也是,琅兄深谋远虑,怎会连这个都考虑不到,是我多虑了。柳红杉以茶盖拂了拂杯中热气,那琅兄此去有伴么,还是打算玩一场? 自然有伴。琅泠微微颔首,他身体不好,受不得颠簸,你我为了多打探消息赶得急,我便让他不要一道跟来了,慢着些赶路也无妨。不过他最晚明日也应该到了。 柳红杉愣了愣。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琅泠说如此温柔体贴的话,话里的维护和宠溺几乎要溢出来一般,让人一听起来,便知道这人对琅泠来说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而是真正放在心尖儿上宠着的宝贝。 可他从未听说琅泠对哪个人好成这样过,哪怕是捕风捉影的消息也没有。 他试探着问: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琅泠但笑不语,只说:柳弟不必心急,待明日他到了,我定给柳弟好好介绍一番。 柳红杉又侧敲旁击了几句,都被琅泠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连吃了几个软钉子之后,柳红杉终于放弃了打探的企图,有些悻悻然地起身告辞:原来琅兄早成竹在胸,是小弟忧虑过度了,这便不讨人嫌了,琅兄早些歇息罢。 琅泠自是笑脸相送。待柳红杉走后,他合了门,仔细地听了一会儿,确认柳红杉不会突然回转,便推开窗,小声叫道:苍耳?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23) 苍耳便翻窗进来。 他刚进来,便被琅泠拥在怀里,抱去了床上。琅泠点了一支安神香,又亲自伺候他宽衣,却在脱他鞋袜的时候停住了。 苍耳不明所以,轻轻晃了晃脚,随即感到自己的脚掌被握住了。 琅泠在他的脚上看见了烧伤的痕迹。那痕迹已经很浅了,大略是许多年前的伤痕,只在一些地方还有着暗沉一点的颜色,灯光昏暗的时候看不太出来,如今离得近了,灯又烧的明亮,便能一眼认出那是烧伤留下的疤。 琅泠摸了摸那伤痕,声音低到听不太清:这是怎么弄的? 苍耳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琅泠是在说他脚上的烧伤。他困惑地歪头想了想,无所谓地说:太久,不记得了。 可是他越是轻描淡写,琅泠越是无法感到轻松。 苍耳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琅泠看过他腹背的伤痕,十处有九处都曾是足以致命的大伤口,小一些、浅一点的伤根本不会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即使是留了疤的,也有不少在逐渐变淡消失。就算是这样,他足上这些伤痕依旧在很多年后固执地存在着,哪怕已经很淡了,也不能否认那曾经是多严重的伤。 苍耳敏感地察觉到琅泠心情有些不佳。他以为琅泠很在意这个问题,努力想了半天。 可他着实记不起来了,只能零零碎碎地记得那炽烈的火焰和燃烧着坠落的木块。 那时候他好像是在一栋房子里? 苍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记不全了。 琅泠看出他的勉强。他替苍耳脱了鞋袜,自己也翻身上床,把人揽在怀中,柔声说:想起点什么,能告诉我么? 苍耳还是警觉的,他翻回来,面对着琅泠,把脸埋在琅泠胸口,闷闷地说:房子着火我在里面。 即使这个人正安然无恙地在自己怀里,琅泠还是觉得心脏缩紧了一瞬,不由自主地问到:然后呢? 不记得了苍耳真的很累了,可能是受了安魂香的影响,他在琅泠令人安心的气息里有些昏昏欲睡,小时候的事了 琅泠揽在他腰上的手慢慢收紧了,轻声问:多小的时候? 六七岁?苍耳慢慢地说。 你的父母呢?不在吗?琅泠觉得半睡半醒的苍耳好说话了许多,试探着问到。 不在。苍耳的声音低沉下去,他们卖了我了。 琅泠心里一跳。他不太敢问下去了,生怕戳到苍耳的伤心事。 可他不问了,苍耳反而还在说。他的声音带着倦意,低得如同喃喃自语:我有点想起来了 到处是火我往外跑 房梁塌了就砸在我后面 我只能跑往火最小的地方 琅泠察觉到怀中的人在颤抖,似乎想起了某种痛苦。他默默地将人抱得紧了一点,无声地安慰。 苍耳停了好一会儿,才极小声地说:眼睛疼。 琅泠以为他真的眼睛疼,想起他那双时好时坏的眸子,心下有些凝重,怕出了什么问题,便试图叫他起来:怎么了?给我看看。 可是苍耳不抬头。他就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自顾自地喃喃着。 地面可烫了他的声音渐渐含糊起来,音量也小下去,我跑出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安静下来,彻底睡着了。 可是琅泠听清了那最后一句话。他僵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 很久之后,他才往后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覆在苍耳眼上。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传到他的手上,隔着轻薄的黑布,他还能感觉到苍耳的眼睑下,那双眼珠不安分的颤动。 原来他的眼睛是这样才看不见的么。 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这人便已独自生活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了么。 其实琅泠从第一次摘下苍耳蒙眼的黑布时,就开始遗憾了。 那时,他只是遗憾那人杀伐果决却目不能视,遗憾那人的世界永远漆黑死寂,遗憾那人错过无数的奇伟瑰怪 直到他在柳家宴上,真正地看见那双睁开了的、清亮灵动的眸子。 那双眼睛,跟他想象中苍耳睁开的双眸一模一样。 他开始遗憾,遗憾那双本该会说话一般的漂亮眼眸,永远地掩藏在眼睑之下不见天日。 他知道那不知几日的光明必定是有代价的。联系到苍耳蛊魔岭的身份,他大概能猜出,那是一种蛊虫。 而苍耳,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卖身在蛊魔岭的。 他忽地又想起给苍耳输送功力时,总是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少掉的那一小缕,以及他试探的时候,苍耳忽然疼到浑身发抖的模样。 果然是命蛊吧。 种在人心口处的,可以掌控被种蛊的人生死的命蛊。 琅泠的手一直覆在苍耳眼上没有挪开。这是他第一次想到掌下的身躯里可能寄宿着蛊虫时没有厌恶地甩开手,而是默默地感受着,想着那人会不会痛。 他不知道苍耳眼睛里养的是什么蛊,也许是某种新培育出来的蛊虫,但他知道,种命蛊是很疼的。 足够疼得人死去活来,自此再兴不起一丝一毫反抗的念头。 这时苍耳似乎觉得眼皮上沉甸甸的不太舒服,小幅度地摆了摆头,试图把琅泠的手甩下去。只可惜琅泠手放得很稳,苍耳试了两次没有甩脱就放弃了,往琅泠怀里拱了拱,呼吸又平稳下来,清清浅浅的,难得睡得安稳。 琅泠轻轻抚着他的脊背,眼中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疼惜。他侧耳听着苍耳的呼吸声,慢慢地也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什么时候苍苍话最多? 答:半梦半醒的时候。 为什么审核总是慢一天QAQ ☆、第三十三章 玲珑夜宴(四) 第二天苍耳醒得又是极早。他醒来的时候,自己正整个蜷在琅泠怀里,而琅泠的一条手臂搭在他腰上,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把他牢牢圈住。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那条胳膊,像一条柔若无骨的蛇一样从琅泠的怀抱里滑了出来,翻身下床,走到窗边的时候,有些迟疑地回头望了望,还是从窗户头也不回地翻走了。 他走后,琅泠自微熹的晨光中睁开眼,无奈地摸了摸身侧余温犹在的床铺,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本还想留他好好用一顿早餐的。 苍耳这一消失便又是一天多,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听风阁的影卫都在追出去不久后失去了他的踪迹。 琅泠与其他势力斡旋得头疼,只要苍耳还没忘他们的约定,也就不计较他的去处了。 晚宴那天下午,另一辆看起来就奢华舒适的马车停在了聆霜客栈门前。琅泠亲自下楼去接,无数双明里暗里的眼睛都看到他扶着一位男子进了自己的厢房,并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一消息传到四面八方。 待进了房间关了门,把那些探究的目光都隔绝到门外,琅泠便收起了那一副柔情蜜意的样子,只冷漠地挥了挥手,被他扶进来那男子会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房间内。 不得不说,琅泠为了能让苍耳合理地出现在晚宴上,真是操碎了心。 正巧这时,窗外传来几声故意似的声响,紧接着,他的窗户又被轻轻敲响了。 琅泠打开窗,愕然地看见苍耳站在外面屋檐上,浑身都湿透了,长及腰际的头发凌乱成一缕一缕,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脚下便已积了一滩的水,顺着瓦片的缝隙不断向下流去。 琅泠忙让他进来,先取了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又找店小二叫了热水。待热水送到了,便不由分说地把人剥光了按进浴桶,生怕他泡了冷水又吹了半天凉风再害了病。 苍耳很乖地任他摆弄,哪怕琅泠脱他衣服时顺手摸走了他一直藏在衣袖里的蝠牙也没有反抗。他顺着琅泠的力道跪坐在浴桶里的时候,满头柔顺的长发一半搭在他肩头,另一半就滑落在水里,蜿蜒飘荡,像是飘在水面的某种水藻。 琅泠拿了皂角来,把黑布摘掉,亲自给他洗头。苍耳趴在桶沿,任由琅泠的十指在他的长发间穿梭,揉出细小的泡沫。 苍耳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可琅泠的手法娴熟,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活计。他从不会扯到苍耳的头发,反而会把边边角角都照料到,尤其是总被遗忘的鬓角。 苍耳被琅泠按着揉了一会儿脑袋,慢慢地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我不会应酬。 琅泠撩着水给他洗去泡沫,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你不想开口就不必开口,交给我便是。 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不能就这样去晚宴,被认出来会有麻烦,需要伪装一下你能睁开眼睛么? 苍耳愣了愣,沉默地摇了摇头。 琅泠叹了口气:那便不带那条黑布了罢,太显眼了。 苍耳轻轻嗯了一声。 等洗完了,琅泠擦净手,拿了那套黛色的衣袍来递给苍耳。苍耳此前已经穿过一遍,故而这衣物虽然繁复,他穿着也算顺利,没有让琅泠搭把手的余地。琅泠看他穿好了,就叫他坐在梳妆台前,自己拿了些不知什么成分的霜,抹在他额头,再把配套的额饰带上,这样即便额饰没有遮严,也不会有人看见那下面掩藏的蝙蝠纹路。 琅泠端详着苍耳的脸,觉得还是有些过于苍白了,便拿笔给他描了下眉,又稍稍打上些胭脂,涂上口脂,这才觉得满意了,取了梳子来给他绾发。 苍耳目不能视,也不知道琅泠在他脸上涂涂抹抹些什么,只是知道没有毒。他觉得琅泠这一套动作实在有种行云流水般的熟练,就好像做过千回百回一样,不禁有些疑惑,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琅泠偶然地一抬头,从铜镜里看见苍耳一脸欲言又止。那表情实在好揣摩的很,他不禁莞尔:怎么了,想说些什么? 苍耳觉得他大概没有什么立场问这个问题,便就此打住了,摇了摇头。 梳子从他的头顶一梳梳到发尾。琅泠在一片寂静中注视着苍耳的发顶,声音低落下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苍耳惊讶,小幅度地抬了抬头。 你的表情太好懂了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熟练,对么?琅泠慢慢将所有打结的地方都一点点梳顺,顺到每一下都能从头梳到尾,这才将梳子插在衣襟,分出几缕来开始编。 我娘还在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替她梳妆打扮的。他的声音在渐渐覆盖而来的夜幕中有些飘渺,带着追忆往昔的怀念,我娘很爱美的,那时候她其实已经卧床不起很久了,但是要求还是一如既往的多,我最开始被她嫌弃了好久。 他笑了笑,把编好的头发盘上去,绕了一圈,拿花钿别住:后来练得多了就熟练了,如今许久不练,手有点生了,应当看不太出来罢? 苍耳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看不见的。 琅泠愣了一下:抱歉,我 无妨。苍耳平视着那面镜子,就仿佛在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怎样都好看的。 琅泠再度愣了一下,察觉到苍耳略显笨拙的安慰,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看着苍耳那因为涂了口脂而显得格外水润的唇,终究没有忍住,把人转过来,俯身吻了下去。 苍耳被他困在臂弯与座椅间的狭小空间,被迫仰着脸承受。他们唇舌交缠了好一会儿,才因为有些缺氧最终分开。 若不是不久便是夜宴,苍耳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被琅泠推到床上去了。 正是知道这一点,琅泠还算克制。他松开苍耳,以拇指抹去他唇角的银丝,又拿口脂稍微补了一点,接着给他盘发。 最终琅泠给苍耳编了三个辫子,一个大的盘在上面,以花钿固定,另外两个小的一边一个,垂在他胸前,剩下的散发都被拢在背后,配上这身服饰,乍一看像是西漠来的异族少年。 琅泠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杰作,片刻后垂下眸来,把梳子从衣襟取下,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梳子发呆。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叫到:苍耳。 苍耳偏了偏头,其中一边的小辫从他腿上滑落下来,坠在空中。 你知道么,你是第一个安慰我的人。琅泠轻声说,从我成为阁主之后。 他开始把东西都收拾起来:他们都觉得我不需要安慰。 苍耳默然。他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走到琅泠身后,轻轻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琅泠抓住了他环过来的手。他柔声说:谢谢。 苍耳没有说话,只是在琅泠后背蹭了蹭。 琅泠的心情本来还有些沉重,此时一下被他逗笑了。他转过来,顺手揉了揉苍耳的头顶:怎么总跟猫似的。说起来,你要是哪天说你是山里精怪化的人形,我怕是也不会觉得奇怪呢。 我不是。苍耳低声说。 开个玩笑而已。琅泠在他额上吻了一下,是也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的。 苍耳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下去。 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如此沉默,所以琅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叫了几个影卫下去备马车,怕苍耳身份暴露,索性把那一套化妆的用具也带上了。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他们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琅泠揽着苍耳的腰走下楼的时候,柳红杉和那位叫盈盈的黄衣女子已经等在大厅了。 柳红杉见他们下来,笑着与他们打了招呼。他的目光落在苍耳身上,眼中闪过一缕惊艳,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怎么把人拐过来,意识到这是琅泠的人后才熄下心思,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疑惑。 他没听说过琅泠喜欢男子啊? 与他相比,名叫盈盈的女子眼中的嫉妒之色几乎毫不掩饰。她没有错过柳红杉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恨得险些咬碎一口牙。 柳红杉的薄情她简直再清楚不过,若是他看上了那男子,琅泠也同意的话,她很可能会被作为交换的货物被换给琅泠,到时候,谁知道她会遭遇些什么!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24) 她好不容易才从上一个火坑里跳出来,即使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她也不能放手! 只是她还没有冒出什么不好的念头,琅泠已经先苍耳一步察觉到她充满恶意的目光,当即厉眸扫来,眸中的狠厉让她心里一凉,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个男人会第一时间杀死自己。 可同时她也松了一口气。 既然那位大人物如此看重这少年,哪怕是柳红杉提出交换,想必他也不会同意的吧。 琅泠盯着她半晌,终于收回了目光,只在心里默默提防。 苍耳对这种目光司空见惯,因此完全没有在意。他只是觉得被琅泠揽着腰有些不自在,连走路都有些异样的感觉。 因此在一片寂静中,反倒是柳红杉先笑眯眯地开了口: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回答他的是琅泠:他姓苍。 见琅泠代答,柳红杉眸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他很快平稳了情绪,微笑道:幸会,苍公子。 苍耳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扭头去看琅泠。 琅泠对柳红杉抱歉地笑笑:他比较怕生,有什么事跟我说罢。 柳红杉不愧为柳家庄当家人,反应极快:原来如此,苍公子,是我冒犯了。 苍耳冲柳红杉点了点头,私下里拉了拉琅泠衣袖。 他不是很喜欢那个家伙看自己的目光,因此下意识地求助于琅泠。 琅泠自然察觉到了苍耳无声的求助。他装作看了看天色,便说:时候不早了,再不走,我们怕是要迟了。 柳红杉看了看天色,确实也晚了,便赞同了琅泠的话。 一行人终于上了马车,向着目的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那个女人不会作妖的,琅阁主的目光足够吓人(bushi) ☆、第三十四章 玲珑夜宴(五) 他们的目的地是石瑶湖边上最大的酒楼烟雨楼,那家酒楼有一条奢华无比的巨大画舫,就停在酒楼后面的湖里,专门用于承包给富贵人家举办宴会。 作为十里八乡闻名的享乐之所,夜晚才是玲珑城最繁华的时段。琅泠挑开帘子,便能看到无数车马船舶流水般穿行在古桥水巷,把一位位公子贵胄送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苍耳坐在他旁边,眼眸轻轻合着,背却是挺得笔直,宛如一把出鞘的剑。琅泠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家伙是在紧张,他放下帘子,不动声色地拉过苍耳的手。 苍耳颤了一下,微微抬起头。 你还记得这一片么?琅泠含笑问他。 记得。苍耳低声应到,不知道琅泠想问什么。 记得归记得,但你肯定不知道,自你在石瑶湖上搞那一场暗杀之后,足有一个多月没有人敢在石瑶湖上租船办宴,连着那一片的青楼,收益都跌了近四成呢。琅泠想起这事,不禁莞尔,你倒是轻松,任务完成就那么潇洒地走了,丝毫不管身后洪水滔天呐。 苍耳懵懂地看着他。 琅泠确定他从那神色里看出了明晃晃的管我何事。 他不禁笑着点了点苍耳的鼻尖:算了算了,其实你说的也是,这种事跟你有什么干系呢? 苍耳还是不太习惯这种亲昵,但他总是躲不开琅泠的手。 还有,他明明什么也没说。 聆霜客栈离烟雨楼不远,琅泠逗了苍耳一会儿,马车就已经到了。 琅泠却没有急着下去,而是看着苍耳,温声说:匕首带了么? 苍耳点点头,翻手给他看了一眼。 蝠牙尖端的寒光在苍耳手腕处一闪而过,又被人谨慎地收起,不见了踪迹。 他毕竟是那般警觉的性子,身上不带武器的时候只是极少数。琅泠猜测除了那一把蝠牙,他身上估计还藏着别的暗器,就像他们在长雾谷初遇的时候,明明看起来什么也没带,最后却能搜出来一堆。 不过现在,这性子倒是合了琅泠心意。 他替苍耳拢了拢碎发,压低了声音:若我听风阁的情报无误,我此去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要是有人为难你,我又来不及过去,你杀了他便是,我总归能保住你的,不必怕给我惹麻烦。 苍耳神色微动,琅泠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说:下去罢。 说完,他便先一步下去了,只是仍站在马车前,把手递给苍耳。 苍耳犹豫了一下,还是搭着琅泠的手走下了马车。琅泠反手将他的指尖握在掌心,牵着他的手向前走去。 柳红杉掀了帘子下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见惯了琅泠笑里藏刀的他简直被震在原地,全不相信那人竟会有如此温柔小意的一面。直到盈盈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他才骤然回过神来,摇着他那把从不离手的扇子,带着盈盈跟在了琅泠和苍耳后面。 他们从酒店的正门进去,报了名号,递了请柬,又由人引着从酒楼的后门码头处上了船。 那是一艘巨大的画舫,长十丈有余,最宽处有三丈还多,上面建着各式精巧的亭台楼阁,在湖上开动起来,宛如一条会移动的热闹街道。 他们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船上面已经有不少人都走来走去着在寒暄了,因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即便是见了有旧怨的门派,也能虚情假意地说上两句,倒显得船上分外热闹似的。 琅泠才带着苍耳踏着船舷走上船便被人注意到了。听风阁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最顶尖的势力之一,再加上谁也不知这势力到底掌握了多少秘辛,因此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现在有了搭话的机会,哪个不想来攀个交情?也有不少人一看到苍耳便满眼惊艳,打着攀谈的幌子往这边凑,一来二去,琅泠和苍耳便被团团围住,几乎走不动了。 跟在他们后面上船的柳红杉两人就没什么人招呼了,不过柳红杉也不在意,只在看向琅泠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羡慕和野心。 很快他便收敛了神色,带着已经被满目纸醉金迷迷花了眼的盈盈去了另一边,和其他地位差不多的教主庄主们聊在了一起。 苍耳平素惯于将自己潜藏在黑暗或是不起眼的角落,这回头一次被当作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一时满身都是不自在,只觉得那一道道目光都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浑身都僵硬了,茫然无措间只能向还能给他一点安全感的琅泠身边靠拢。 琅泠哪怕与别人虚与委蛇着也时刻注意着苍耳的状况,眼见那猫一样的小家伙毛都炸起来了,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知道苍耳越是到了要出手的时候,杀气就越是内敛,是以旁的人都以为这病弱美人是身体不好心情紧张,只有他知道,苍耳紧张是紧张,他紧张得就要出手了。 琅泠生怕他太过紧张直接导致有人血溅当场,一边忙把人揽在怀中小心地护着,一边跟笑着跟各方道歉,只说苍耳身体不好,很快把人带进了约好的厢房。 这次虽说也是宴会,但格调明显要比柳家庄那一场宴会高得多。乾玉门财力雄厚,不仅包下了一整条画舫,还将石瑶湖边最著名的青楼红玉楼的姑娘们都请了来,就像真正在青楼喝花酒一样,不同层次的人坐在不同的厢房里喝着酒谈笑风生,顺便从天井欣赏姑娘们的歌喉舞姿。 当然,若是你想,自然也是可以请姑娘们到包厢里来的。 能有资格跟听风阁阁主同一厢房的人不多,目前偌大的包厢里还空无一人。琅泠拉着苍耳在榻上坐了,又哄又劝了好半天,才终于把人安抚好了,有些恹恹地靠在他怀里。 琅泠在长雾谷就见过苍耳这样子。上回柳家宴的刺杀之后,苍耳跪坐在他床上的时候,其实也是有点倦怠的,只是那人惯会逞强,打死也不露出一点疲态来,他只好也装作没有发觉,身体力行地安抚了一番,这才叫那人放下戒备沉沉睡去。 只有对比过,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让苍耳呆在人群的注视下,是一件多么让他耗费精力的事。 他有些担忧。虽然带着苍耳能让他有一个完美的理由推辞掉那些硬贴过来的人,但他也同样不希望给苍耳造成太大困扰,因此即使苍耳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漠然,他还是忍不住低声说:你要是实在觉得不适应,我这就送你出去。 苍耳没吭声。 在不执行任务的时候,他确实有点怕人。 但是在琅泠护着他的时候,他却久违地,没有那么害怕了。 正在苍耳还犹豫的时候,他们厢房的门被敲响了。琅泠不太放心地按住苍耳的手,这才摆足了阁主的架势,略略抬高了声音道:请进。 门喀嚓一响,一位浑身都是清冷气质的白衣青年走了进来,先恭恭敬敬地给琅泠行了一礼:在下乾玉门少门主应子羽,见过琅阁主。 琅泠忙抬手扶他:不敢当不敢当,早听闻乾玉门的少门主天资聪颖、气宇轩昂,今日一见,果真是名副其实。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瞟着苍耳那边,见苍耳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边应子羽一板一眼地谦虚着,又真心实意地夸赞了琅泠几句,很快让琅泠对他的印象落在了实处。 这孩子心眼实诚,就摆在琅泠桌子上的那些卷宗来看,是大门大派里难得的正人君子,背后不言人短长,当面不叫人难堪的那种,最是符合跟魔修对立的那种仙气飘飘的道家形象。就单说这一袭白衣,琅泠穿着总让人有种满腹坏水披了层温润皮的感觉,而应子羽穿着,就如遗世而独立的仙人一般。 可惜这性子,也太过古板了些,不是能管得住一个门派的性子。 琅泠正想着,门外有人咋咋呼呼地喊道:子羽!应子羽!一头便扎了进来。 闯进来那青年约莫二十一二,着一身墨蓝色的袍子,腰间佩玉带香,还别着一把装饰着宝石的小刀,长发梳得齐整,头上戴一个白玉的发冠,颈间挂着一枚玉蝉吊坠,手里捏一把檀香木骨的扇子,从头到脚都彰显着出身富贵。他的样貌颇有些邪气,一勾唇一挑眉,都像个要骗小姑娘的不良青年一样,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他本以为包厢里应当只有应子羽一人,这才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一抬头便见两双眼睛瞅着,属于应子羽的目光中还写满了不赞同,忙整了整衣冠,一拱手,正色道:在下九星宫少宫主岚易,不知琅阁主也在,冒犯了。 他说话还是客气的,毕竟应子羽与他身份再怎么高贵,前面顶着一个少字,就比琅泠差得多了。 苍耳听见他自报家门,神色一动,注意力全移了过来。 琅泠的笑意不变,亦是伸手去扶,但苍耳莫名就觉出了他深藏的一点厌恶。 他甚至还不动声色地擦了下手。 好在这个小动作没有被别人发觉,不然现在就不是相谈甚欢,而是血流成河了。 应子羽与岚易私交是真的不错,见他来了,万年不化的冰山脸上都有了些淡淡的笑意。过了一会儿,谛蟒门的少门主桑炎也来了,而另外两教一派的当家者则在另一个厢房,并没有来。 人都齐了,四人自然也就落了座。琅泠简略地介绍了一下苍耳,便不动声色把话题从他身上移开了。 那个岚易看着苍耳的眼神,实在让他不喜啊。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告急嘤嘤嘤 明天和后天比较忙,可能更不了了,小可爱们不用等了QAQ ☆、第三十五章 玲珑夜宴(六) 这夜宴说是一场宴会,其实也不过是一群富家子弟、门派少主吃喝玩乐的交际场所罢了。因为都是一群年轻人,所以除了自然而然的派系和阶级划分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森严的规矩,因此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同在一个厢房的大家都很快熟络起来,气氛也变得颇为热闹,到了红玉楼的姑娘们巧笑嫣然地进房献舞的时候,更是闹腾得沸反盈天。 唯独琅泠这个厢房,气氛有些微妙。 应子羽坐在一边,没什么兴趣地喝着茶,眼睛都不向厢房内的舞女歌姬看一眼;琅泠一心只顾着苍耳,不断地给他夹菜倒水;岚易看起来与姑娘们哄闹着,实则时不时地偷瞄一下苍耳,显得分外心不在焉;桑炎几次想要挑起话题,奈何其余几人总是敷衍地嗯嗯啊啊,他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做不出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一气之下索性也不管了,只闷着头喝酒不吭声。 这沉凝的气氛连侍候的侍女们都察觉到了,一个个轻手轻脚的,恨不得立马原地消失,就连被请来跳舞的姑娘们也有些束手束脚,但好在她们还牢记着自己的使命,没把一场好好的舞跳毁了。 苍耳安安静静地吃着琅泠给他夹的菜,耳尖微动着,捕捉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讯息。在这方面他无愧于鬼蝠的称号,细如丝缕的内力呈弧状向外扩散,撞在不同物体上发出不同的微小声音,而这些微小的声音又被他异常灵敏的听力捕获,在脑海中构筑出粗略的场景。 酷似蝙蝠的回声定位。 厢房内自打红玉楼的姑娘们来了之后,人数就愈发增多。这并不能影响到苍耳什么确定了任务目标的鬼蝠,并不会畏惧于潜伏在人群。 只是琅泠担心苍耳又觉得紧张,还特意留心了他的情况,却发现他一派平静漠然,竟丝毫不见了最初紧张的模样,只是专注地听着什么的样子,一时有些奇怪。待他再一观察,却发现每次岚易开口的时候,苍耳都会微微向那边偏一下头,不由得心下一沉。 他给苍耳夹来一个红烧狮子头,不动声色地转移那人的注意力:你太瘦了,多吃点肉。 苍耳对他夹来的菜来者不拒,小口小口地啃起丸子来,活像只松鼠。琅泠正准备再夹块鱼肉,忽听得苍耳密语传音:你不是说 琅泠顿了顿,还是面不改色地将鱼肉夹到他碗里:吃鱼。 同时他也密语传音道:我也并非全知全能,之前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已。如今看来,乾玉门与听风阁的那些龃龉,应子羽应该是不知情的,多半都是应九洄的主意。至于谛蟒门,不过是局外人罢了。 应九洄?苍耳对于这个名字全然陌生,不由得疑惑到。 乾玉门的老门主,也就是应子羽的父亲。琅泠一边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一边解释到,他曾经是个惊才艳艳的剑修,后来建了乾玉门,也收拢了不少武道奇才,可以说,乾玉门发展成如今规模,他功不可没。 他叹了口气:可惜,宗门越大,管理便越不容易,身在门主之位,也就有越多身不由己。应九洄修的是坦荡剑道,可惜身为门主,为了乾玉门他也逼不得已要使些阴私手段。早几年便传他为宗门所累,心境上出了问题,修为止步不前,如今又放出风声来要推应子羽上位,想来过不了多久,他可能就要寿终正寝了。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25) 他的目光扫过应子羽,惋惜道:应子羽修的功法与他父亲一样,也不知会不会重蹈覆辙。说实在的,我倒是敬佩这等正人君子,不管他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至少现在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苍耳静静听着,冷不丁插了一句:岚易呢? 琅泠神色微变。他不知道苍耳为什么对岚易起了兴趣,但这不妨碍他警告到:离他远点,苍耳。 名字突然被叫到,苍耳扒饭的手都停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到:为什么? 你莫不是以为正人君子的朋友都是正人君子罢?琅泠冷笑一声,大家都知道岚易能搭上应子羽这条线,全是因为他行侠仗义惹了麻烦,碰上了应子羽才得以解决,可又有谁知道,那盗匪一事不过是他自编自导的谎言,全是为了哄骗应子羽上钩! 苍耳吃着面前似乎永远不见少的饭菜,一半的心神放在岚易身上,一半的心神继续听着琅泠絮絮叨叨。 不过他做事缜密,我听风阁也是下了大力气才查清其中干系,应子羽那样古板的家伙,会把一切当了真也是情有可原。 琅泠瞥了一眼应子羽,可惜应子羽还以为自己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跟人分辩岚易只是有些放浪形骸,本心并不坏呢。 他又扫了一眼岚易,谁知正对上那家伙朝苍耳看来的目光。岚易没想到他偷看竟被当场抓包,讪讪地笑了笑,忙不迭地把目光转走了。 他表现得就像个正常的、被抓包后有些羞恼的年轻人一样,琅泠的眸光却沉了沉,缓缓地密语传音道:但是,这不是我让你离他远点的理由。 因为乾玉门对听风阁动手,岚易又与应子羽交好,所以我是必定要派人对他查上一查的。我的暗卫在他院子的偏房下,发现了一条密道,尽头是一间密室,里面 尽是被凌虐至死的少男少女。 苍耳这才略微惊讶地抬起头来,似乎完全没想到那一副性格大大咧咧的富贵公子的皮囊下潜藏着如此罪恶的灵魂。 琅泠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知人知面不知心,说实话,你不是辨别人心那方面的料,还是警惕点好,最好 最好连我也不要信。 话到嘴边,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又被他咽了回去。 本来苍耳就不怎么信任他,这话说出去,不是给他自己找麻烦吗? 可他又实在担心有人披着自己这一身皮囊去取信苍耳,那家伙就跟着傻傻地走了人/皮面具和缩骨功江湖上又不是没旁的人会。 他这边纠结着,苍耳却终于发觉到自己一直听着故事,竟吃得有些撑了。 他甚至小小地打了个嗝。 在察觉到对面那道火热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他身上时,苍耳心念电转,拉了拉琅泠的袖子,装作不能说话的样子张嘴啊啊几声,实际却是密语传音道:我出去一趟。 琅泠一愣,出声道:怎么了? 如厕。苍耳淡定传音,面上胡乱比划了一下。 琅泠噎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投喂得过多,一时有些尴尬:我知道了,你去罢。 他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苍耳得到应允,点了点头,起身出了厢房。一直悄悄关注着这边的岚易眼睛一亮,很快就找了借口跟出去。 琅泠倒是想拦,奈何岚易理直气壮地说自己酒水喝多了腹痛,他又不能不讲理,只好在岚易走了一会儿后也起身请辞,追出门去。 奈何这楼里七拐八折,回廊幽深,他只是慢了半步,别说是苍耳了,就连岚易的身影都寻不到了 琅泠倚在回廊的栏杆上,脸色难得阴沉。他转到无人的角落,低声叫道:暗枭。 暗枭立刻显出身形,跪地道:属下在。 找人跟着苍耳和岚易。琅泠冷冷地说,不管出了什么事,把苍耳安全带回来。 是。暗枭低头应到,很快消失无踪。 琅泠的脸色这才算好看了一点,又回到厢房,无趣地等着苍耳回来。 谁知他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刚想出去再问问暗卫,就见扮作小厮模样的暗枭惨白着脸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主上,我们没找到苍公子和岚公子的踪迹 琅泠眸光霎时一冷,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没找到是什么意思? 就就是暗枭满头冷汗,终于还是说道:苍公子和岚公子一起失踪了 苍耳走出去不久,便装作看不见路的模样摸索着,刻意放慢了脚步。果不其然,很快他便听见了岚易的声音:美人,留步呗。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去,神色有种恰到好处的茫然。 岚易从阴影里走出,仗着苍耳目不能视,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对面的美人,嘴上不正经着:美人,我看你神色郁郁,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是被琅阁主胁迫的,来找哥哥呀,哥哥可以帮你的。 苍耳不禁退了两步,有些惊慌地啊啊两声,像是在警告他不要乱来。 岚易笑得更是张狂:哟,还是个又哑又瞎的?单凭这一张脸,可勾不住听风阁的阁主大人啊,想必你床上功夫不错罢? 苍耳似感觉被羞辱了一般,愤怒地摇了摇头。但紧接着他的愤怒就变成了惊慌失措,因为岚易已经上了手,抓住了他的腕,强硬地将他向一个方向拖去,唇角还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来啊,美人,跟哥哥去个地方,保准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 苍耳柔弱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便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弱小可怜无助.jpg 我晚了我晚了对不起orz ☆、第三十六章 玲珑夜宴(七) 岚易拖着苍耳一路向下,在最底部进了一间没人的厢房。他将那厢房柜上一只青花瓷的瓷瓶左扭三下,右扭两下,再左扭一下,柜子竟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暗道来。 苍耳被岚易拽着,踉踉跄跄地进了密道。柜子缓缓回归原位,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几只米粒大的小虫悄悄地附在了青花瓷瓶上。 他们进的那间厢房已经在甲板之下,这个密道竟还是向下走的。苍耳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只能依稀凭感觉觉得他们已经接近船底,以他的耳力甚至能听见湖水拍打船身的声音。 就在这时,岚易停了下来,推开了一间房门,将苍耳推了进去,自己也跟着进去,关上了房门。 微弱的光源被隔绝在房门之外,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黑暗。虽然这并不能影响什么,但苍耳还是尽量贴着墙站着,颇为警惕地捕捉着一切动静。 岚易把人关在了密室里,就似乎觉得苍耳再逃不出自己手心。他慢悠悠地点亮了墙壁上油灯,灯火照亮了挂在墙上的、还沾染着斑驳血迹的各式刑具。 他撇了瑟缩在角落的苍耳一眼,有些不屑、又有些恶劣地想到:得亏是个瞎子,若不然看到了这些家伙,岂不是要吓得直哭? 就跟那些被他或骗或掳来的少年少女一样。 不过,那可就太没意思了。 他取了一根鞭子来,故意拿鞭柄拍拍苍耳的脸,啧啧笑道:真是一副好皮囊,你说,要是在这张漂亮的小脸上留几道鞭子印,琅泠还要你不要? 苍耳更是瑟缩了一下,似是怕极了的样子。 啧,琅泠眼瞎了,怎么看上这么个没用的花瓶。岚易见他这模样,眸中不屑之色愈重,不过算了,好在还有点功力底子,虽然不过是三脚猫功夫,总比一般人耐折腾了。 他感受到的自然是苍耳故布的疑阵,自己还浑然不知,犹自摆着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嗤笑道:你是不是还疑惑,我为何会知道这里有密室? 也是应子羽那家伙傻,每一回乾玉门办宴,我便撺掇他来此,那人古板又无趣,却也回回都应下了,倒是方便我做些手脚。 他露出一点嘲讽之意,垂眸又看了苍耳一眼,冷冷说:你也别指望琅泠能来救你,这个密室连那酒家的人都不知道,等琅泠找到你,尸骨都凉了。所以 他笑得古怪:乖乖讨好我,说不定还能留你一命,懂吗? 苍耳对这些垃圾话左耳进右耳出,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不是没见过岚易这种人,说着可以留你一命,实则半句都不能信,说不定转头就要捅你刀子。 岚易见他一直瑟缩着,无趣地甩了甩鞭子,忽然想到些什么,阴森森地笑起来,转身又去拿别的刑具。 说起来,美人你跟着琅泠应该没多久罢,总不能是金屋藏娇,最近才肯放出来给我们看看的罢?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能让你这么百依百顺,床上的活计不错嘛。 苍耳的耳尖微微动了动。 不过那个人花心又滥情的,哪能真的喜欢你呢。岚易状似随意地说着,有意想摧垮苍耳的心神,他甚至都不会在意你去哪里了罢,只要我糊弄糊弄,大不了送他个人赔罪,他还真能把我怎么样不成? 他没注意到苍耳已经站了起来,无声无息地从他背后靠近,还在恶意地揣度着:要我说,不久前那家伙还消失了一段时间,谁知道是不是染上了什么脏病,躲起来治病去了呢哈哈哈 苍耳已经贴到了他的背后。他的神色难得冰冷,素手缓缓绕过岚易的脖颈。 嗯?美人这么心急的吗? 直到那只冷冰冰的手贴着他的颈侧滑到他的喉结,岚易都没有觉察到什么,甚至还是笑盈盈的,莫急呀,哥哥陪你好好玩玩 苍耳的指腹下银光一闪,薄如蝉翼的刀片瞬间割开了岚易的咽喉。那一霎那,他内敛的杀气爆发到极致,恍然间让人以为尸山血海扑面而来,咸腥的血味灌满鼻腔。 岚易骤然变了脸色,用尽全力一个手肘顶开苍耳,捂着脖子,艰难地道:你你 他大概明白自己要死了,满脸的愤恨不甘,狰狞得宛若厉鬼。他摔在地上,却仍挣扎着向苍耳爬去,竭尽全力地伸出手,似乎想把那人一并拖下深渊。 苍耳被他击退后就站在那里,没有动,眼睛却不经意地睁开了一条缝,冷然地垂眸看着他无谓而可笑的垂死挣扎。 岚易最终也没有够到苍耳。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眼,只看到一双半睁的妖异眸子似神明般冷漠地俯瞰着他,右眼中一圈梅红色的繁复花纹缓缓转着,似乎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一样。 他的神色变化了,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发出几声嗬嗬的声音,彻底断了生息。 他死不瞑目,满眼还是残留的恐惧。 苍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识地睁开了眼。他漠然旁观了一场死亡,随手把染血的刀片扔在地上,翻手一扔,一枚蝠形镖就直直钉在了墙上。 随后他放出一只小虫,自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些疲倦地靠着墙壁缓缓蹲了下来,把自己蜷成一团。 歇一会儿罢。 反正从这里都能听得见外面的水声了,他想走,随时都能走的掉的。 就是他好像要违约了。 就在血色从密室的地板上蔓延开来的时候,琅泠终于找到了苍耳和岚易进入密道的那间厢房。他跨过门槛,神色冰冷,语气也冷得掉渣:就是这里? 他身后,暗枭神色恭敬,亦步亦趋地跟着,汇报到:有人看见苍公子和岚少宫主一路向下来了,据一位经常在这船上伺候的侍女说,岚少宫主是常客,每次都要在这个厢房里待上很久才会离开,我们怀疑房内有暗道,正在调查,目前还没有什么发现。 琅泠不置可否,目光扫视了一圈,在那个青花瓷瓶上停了停:可疑的东西都试过了吗? 暗枭苦着一张脸说:这主上,那岚少宫主太过狡猾,这房里的书啊瓶子啊都是可以动的,但是我们一一试过,都没什么效果,属下猜测,说不得是要按一定规律移动。可如此一来,可能的方法岂止千种百种,若是拖得久了,苍公子那边 琅泠的神色愈加冷峻。他在这厢房里转了一圈,忽地目光一凝:这是什么? 暗枭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青花瓷瓶上散落的显眼的黑芝麻似的小点,随口说道:啊,那个,那是几只小虫子,落在那瓷瓶上,赶也赶不走 赶不走?琅泠眉头一皱,突然大步走过去,凑到瓷瓶前仔细观察。 那黑芝麻似的小虫面对一张骤然放大的脸也怡然不惧,依旧很安分地待在雪白的瓶身上,只有在琅泠伸手想捏一只下来的时候才挪挪窝躲一躲,等琅泠放下手,就又纷纷爬回原处。 琅泠心中浮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他仔细地观察这些小虫,发现它们不管被怎么扰乱,最后都会排列回左边三只,右边两只,左下一只的阵形。 琅泠心下有了决断,伸出手去,用力转动这个青花瓷瓶。 左三,右二,左一。 柜门轰然洞开。 暗枭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随即感到深深的服气。 他们暗卫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真正有用的机关,琅泠竟然只是进来扫了一圈,就如此准确地找到了开启密道的方法,真不愧是他们的阁主大人! 琅泠却没有功夫管属下的震惊。他总觉得若是自己不带苍耳出来,那家伙也不至于被岚易看上,遭这一出飞来横祸,因此格外地挂心苍耳的安危,见密道开了,便急匆匆地往下走。 暗枭急急忙忙想要拦他:主上且慢!这密道情况不明,还是让暗卫先行探路较为稳妥! 谁知琅泠一把拂开了他,语气森然地道:不必,我亲自去,伤不到的。 暗枭苦劝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琅泠跨入密道,自己忙不迭地追了上去,想着若有万一,他还可以为阁主挡刀。 好在岚易似乎笃信这里不会被外人找到,并没有在密道里设什么机关。当然,在船上修个无人知晓的密室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再加上机关,不说会不会走漏风声,便是连这船的结构都是不支持的。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26) 琅泠疾步走着,越是往深处,就越是能闻到血的气息,这让他恍惚有种走在自家地牢的错觉。想起自己往日刑讯的手段,又想起暗卫在岚易宅邸的所见所闻,他抿了唇,心里头一次生出了焦急惶恐之感。 若是苍耳 他不是信不过苍耳的武力,只是论阴谋诡计,苍耳绝对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那伙,由不得他不担惊受怕。 密道到了尽头,竟是一条带着十数道门的回廊。琅泠走过去,伸手就想推开左手边第一间。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内传来隐隐的、压抑的娇喘声。 那是苍耳的声音。 他的手悬在了门上,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最近几天过得乱七八糟的,等我有时间补更补更 ☆、第三十七章 玲珑夜宴(八) 琅泠的手久久地悬在门上。苍耳就在门后,而他的手离门不过寸许的距离,只要他想,伸手便可推开这扇毫无防护的门。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想到,若是苍耳不愿意,难道岚易真的能无声无息地带走他么?那人有闲心曲曲折折地给他留下密道的线索,难道还没有余力挣开束缚么? 无论怎么想,都只有那一种可能而已。 苍耳是自愿的。 他从起身离席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计划,自愿留在廊道等着岚易,自愿被岚易捉住,自愿进了这条密道,自愿自愿 琅泠咬紧了牙。他的手指慢慢收拢,指甲在门板上刮出细微的声响。 他绝不信苍耳是真的看上了岚易,最大的可能,这是一场匆忙的、甚至算得上是临时起意的暗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有那么多的办法,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一种! 明明,明明要是告诉他,他甚至可以帮他的不是么? 琅泠的手按在门上,使尽了生平最大的努力才没有一拳砸下去。他心里有一种出离的屈辱和怒火,烧得他浑身微微地发起抖来。 那个家伙,怎么能怎么能背叛他? 可是这个词一出,琅泠自己倒先愣住了。 背叛啊,背叛。 他怎么会想到背叛上去?他有什么立场说出背叛这个词? 那个家伙,到现在还是一阵自由的、束缚不住的风啊。 暗枭跟在他后面,自然也听见了从门内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他多少知道些内情,颇为心惊胆战地看了自家阁主大人一眼,却发现琅泠不仅没有愤怒,竟还有些难过的模样。 暗枭:??? 这是怎么了? 琅泠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大概只是那一瞬间,终于意识到,自己一向视为所有物的,其实并不是自己的罢。 琅泠愣愣地站在门前,缓缓地、缓缓地把手放了下来,连眼眸也垂下了。他浑身压抑的暴怒消弭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寂静的消沉。 他终于明了了自己的心意,再不能给自己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借口。这或许会让人觉得欣喜,又或许会让人觉得惶恐,可是此情此景下,他只觉得满心苦涩。 苍耳啊 似乎是听见了他心底叹息般的呼唤,他面前的门嘎吱一声向内敞开。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站在阴影里,扶着门框向他看来,歪了歪头。 你来了。苍耳喃喃说到。 琅泠怔了一下。那似有若无的娇喘声还萦绕在他周围,可是那个他挂念着的人正站在他面前,一派平静如水的模样望着他,似乎还在疑惑他的犹豫。 他突然地闹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回过神来之后,立刻颇为紧张地将苍耳拥进怀里,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怎么样,受伤了么? 苍耳主动地环上琅泠的腰,安安静静地靠着他的胸膛,闻言摇了摇头,又蹭了蹭他胸口。 琅泠仍是不太放心地又摸又看了好半晌,直到他的手指无意间按过苍耳的腹部,一向平静淡然的苍耳面部的表情竟细微地变了变,立马叫琅泠抓住了端倪。 他的语气骤然严肃起来:还说没有受伤?衣服撩起来我看看! 苍耳穿的这一身虽然很异域风情,但是衣料遮得严实,再加上这里黑灯瞎火的,琅泠也不能隔着厚厚的布看清衣服下的光景。他以严厉的目光盯了苍耳一会儿,见苍耳丝毫不动,一皱眉,便亲手撩开了苍耳的衣摆。 苍耳不自在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躲,却被琅泠按住了。琅泠盯着他腰腹上那一块触目惊心的乌青色,眼神一下子变得十分危险:岚易打的? 那本就是岚易的搏命一击,下手自然极重,苍耳的皮肤又特别的白皙细腻,是以这一块乌青显得尤为夺目,几乎能被所有人一眼就看见。琅泠伸手摸了摸,赫然发觉那乌青竟有些肿胀结块,让人触目惊心的紧。 琅泠几乎立刻便要斥他一句胡闹,可是他垂眸看着苍耳,竟不知为何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近乎低声下气地说:跟我回去罢,嗯?我给你备药。 苍耳的神情微动:可我 他死不足惜。琅泠的声音骤然冷了一瞬,又很快放得柔和,听我的,你只是没来过这里,绕迷了路而已,回来的晚是因为遇见了几个登徒子,并没有见过岚易,懂么? 苍耳没想到琅泠会这么明显地偏帮他。他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嗯了一声。 琅泠习惯性地摸了摸苍耳的头顶,听得那似有若无的娇喘声还在响,而素来听觉敏锐的苍耳竟还一脸淡然,不由疑惑道:你有听见什么声音么? 苍耳愣了愣,露出一个明悟的表情,摸出一节小巧的骨哨,平平地吹了一个音。 那让人发毛的声音立时停住了,密室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琅泠心里不可遏制地一动,轻声问道:只是蛊虫? 苍耳手指灵活地一翻,就把骨哨不知藏去了哪里,很乖地点了点头。 琅泠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仿佛在他心口压着的东西一下子移开了。他给暗枭使了个眼色,拉起苍耳就向外走去:那便走罢,回去的再晚点,该不好交代了。 苍耳乖乖地跟着他往外走去,而琅泠自始至终没有朝那密室里看一眼。 从苍耳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岚易死定了,至于岚易到底怎么死的、死状有多么凄惨,他是半点也不想关注。 既然有胆子对苍耳下手,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沦落到何种地步,都是他咎由自取。 暗枭接收到琅泠的眼神示意,苦哈哈地去收拾残局了。只是他看着岚易死不瞑目的模样,又想想自家主子那宠溺的态度,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惹不起啊惹不起。 苍耳被琅泠带着,在回厢房的路上碰见了出来找他们的应子羽和桑炎。应子羽见了他们,明显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毕竟这是他们办的宴会,人要是在这儿出了事,乾玉门说不得就要承受来自听风阁的怒火了。 不过他这一口气显然松的太早,琅泠非常不悦地先发制人:应少门主,贵门的宴会,怎么尽放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应子羽一愣:这不知是出了何事? 他这话一出口,就看见那绛色衣衫的异族少年害怕似得发起了抖,又往琅泠背后缩了缩,而琅泠忙揽住人,低声安慰了半晌,这才皱着眉望来,冷声说:方才我家苍苍久去不归,我去寻他,正撞上几个登徒子欺他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此事,应少门主不应该给我听风阁一个交代么? 应子羽皱了皱眉。他平素也极厌恶这等欺男霸女的行径,当下便点了头:若真有此事,确是我门的过错,应某在这先与琅阁主赔不是了。不知琅阁主可知道那些宵小之辈出身哪门哪派,也好叫我门的人留个心,免得叫些沐猴而冠的人平白占了便宜,败坏我门名声。 苍耳本以为琅泠会含糊过去,谁知琅泠面不改色地一连报了三四个派别,全是听风阁查出来不对付,又不大不小让人没有精力处理的,上眼药上得光明正大。 应子羽还真认认真真地记下了,又有些忧心忡忡地说:你们从那边来,有看见岚易么? 琅泠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岚少宫主还没有回去吗?这怎么会呢,他可是比我出来的早多了。 应子羽皱了皱眉,心底不知怎么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便道:我与桑少门主再去找找,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琅阁主是否能帮个忙?算我应某欠您一个人情。 琅泠却是摇了摇头:虽然我也很担心岚少宫主,但是我家苍苍受了些惊吓,这次便先行告退了。应少门主也无需太过担心,我听说岚少宫主常来这里,说不定是在哪里耽搁了,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希望如此。应子羽还是一副担心的模样,但倒也耐着性子躬身拱手,今日之事真是抱歉了,还请琅阁主多担待。 琅泠亦是客气道:哪里的事,没能多与应少门主和桑少门主交谈,我深感遗憾。这样罢,我此次前来也有带些侍卫,便借与应少门主差遣了。 应子羽眼睛一亮,再鞠一躬:多谢琅阁主,这份人情,应某记下了。 琅泠深深看了他一眼,同样也没有错过一旁桑炎眼中的复杂。 看来,谛蟒门虽然是局外人,知道的也不少啊。 最终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们急匆匆地走了,这才带着苍耳走出了辉煌的楼阁。 大船仍在湖面上行驶,微凉的风吹过来,吹散了两人身上沾染的烟火气息。 其实酒家有配备小船接送中途离席的客人,不过琅泠侧头看着苍耳,忽地起了念头,伸手道:来。 苍耳疑惑地靠了过去,就被琅泠一下抄在怀里,当即下意识地环上了琅泠的脖颈。 琅泠轻笑了一声,抱着他从船头一跃而下,踏水而行。银白的月光下,他的衣袂翩跹,长发飞扬,宛若惊鸿一掠,翩然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琅夹带私货泠:我家的苍苍!我家的! 苍耳:嗤。感谢在20200715 23:23:03~20200717 22:1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磕的cp必须都HE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玲珑夜宴(九) 苍耳素来知道琅泠轻功极好,却也不知他竟能带着一人轻轻松松在水上飞掠,此时缩在琅泠怀里吹着扑面而来的凉风,方知晓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江湖顶尖的高手。 不过他一向对人的情绪敏感,知道在船上被琅泠看到伤处的时候就惹了琅泠不快,虽然他不清楚缘由,也有些惊讶琅泠竟还会拼着得罪九星宫的危险护着他,但这会儿还是乖乖地窝在琅泠怀里不敢作声。 于是琅泠得以轻易地将这只会咬人吸血的蝙蝠抓在手心,带回了聆霜客栈。 苍耳甚至都没有脚沾地的机会琅泠抱了他一路,很小心地将他的脸藏起来,一直到客栈的房间内才把他放到床上。 安顿好苍耳后,琅泠从行囊里寻出一管膏药来,撩了苍耳的衣服,在那一块乌青上轻轻地抹了,又运着内力耐心地揉开。 他下手不重,是恰到好处的力度,再加上运着内力,掌心温热,揉在苍耳侧腹上,像是敷了一块会按摩的热毛巾。 他一向把苍耳照顾得仔细,是以苍耳觉得舒服了,就习惯般舒展开身躯,丝毫没意识到在琅泠手下自己简直像只露着肚皮求抚摸的猫。 琅泠当然也就不客气地撸了两把。只是他看着那一片乌青,若有所思地问到:你是故意受伤的么,不然岚易那家伙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拿,赤手空拳怎么会伤得到你? 苍耳侧了侧头,面朝着他的方向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琅泠见他这模样,微微敛了神色,手上却也没停下动作,依旧慢慢地给他揉着:让我猜猜,你莫不是因为觉得这伤不致命,所以才懒得躲的罢? 苍耳沉默下去。他承认是承认地爽快,但真面对着琅泠话语里显而易见的怒火,他却又难得的底气不足起来。 虽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琅泠见他神色便能知道答案,一时怒极反笑:怎么,有胆子承认是故意的,就没胆子承认自己怎么想的么? 他的怒火过于明显,以至于苍耳第一时间将他列入了需要警惕的名单,一蜷身子,霎时间与他的手拉开了距离,很是谨慎地望着他。 琅泠一腔怒火堵在胸腔,收也收不回去,发也发不出来,端的是难受得紧。他深吸了两口气,好容易才将情绪稳下来,喃喃道:我若哪天早死了,那一定是因着你。 苍耳显然是听见了,面上浮现出困惑之色。 怎么会是因为他呢,他的主上似乎也没有要他朝琅泠下手的打算啊? 罢罢罢,谁叫我自己惹得债呢。琅泠看他一眼,到底还是无奈地挥手招他过来,过来,我给你擦脸。 苍耳停了一会儿,见琅泠仍伸着手,不像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这才慢慢挪回来了,由着琅泠拿着不知打哪儿来的湿帕子擦去那些胭脂水粉。 琅泠还将他亲手编的辫子都解了,于是苍耳一头柔顺的头发又披散下来,起初还有点丝缕交错,后来琅泠拿着梳子又理了一遍,便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做这一切的时候琅泠都是沉默着的,因为苍耳也素来不爱开口,所以气氛有点寂静,却又在寂静之下藏着些暗潮汹涌。 琅泠是永远都跟苍耳说不出重话的。因此他把梳子放下,出神了一会儿之后,再开口的时候依然态度很软:吓到你了?抱歉。 苍耳轻轻摇头。 琅泠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伸出手去,注视着苍耳,温声说:毕竟是我第一次心悦一个人,请多指教了。 苍耳下意识地把手搭在他掌心,歪了歪头。 琅泠看着苍耳茫然无知的神色,苦笑了一声。 果然,他还什么也不懂。 不过接受了自己一直以来朦朦胧胧的心意,琅泠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笑着握住了苍耳的手。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27) 那只手跟他第一次在长雾谷握住的没有什么两样,依然还是那么修长劲瘦,虎口处、掌心处都有握惯了武器留下的茧子。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比原来稍微有了些肉感,没再是骨架子了。 虽然苍耳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居多,但琅泠固执地觉得这是自己养起来的,因此也很有些成就感。他笑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向苍耳的时候愣住了。 苍耳正注视着他半睁着眸子的那种注视。有瑰丽的梅红色从他左眼的眼底流露出来,他的右眼是正常的黑色,但灰蒙蒙的一片,显得各外无神,既像是一口不再流动了的深潭,又像是长雾谷里终年不散的死寂的雾。 琅泠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知不觉间,他已松开了苍耳的手,转而抚上那人的脸颊,指尖正搭在他眼角。 苍耳从鼻尖哼出一声疑惑的气音,无知无觉地闭上了眼睛,把脸贴在琅泠手心上蹭了蹭。 也许是察觉到琅泠在他这样撒娇般的举动下会变得尤为心软,身上的危险气息也会变得尤其寡淡,苍耳已经习惯了在琅泠每次将手伸过来的时候,猫似的在他手心蹭一蹭。 可是这次他没能得到预期中的回应。他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却被琅泠捂住了眼睛。 苍耳敏锐地察觉到一种不安。 大部分时候他只是不在意,并不是说他没有辨别事物的能力。 琅泠从来没有捂过他的眼睛,即使是他们缠绵的时候。偏偏是现在,偏偏是那人正望着他的时候,他的眼睛被捂住了。 琅泠看到什么了么?他感到厌恶与恐慌么?他觉得自己是个妖物么?他要杀了自己么? 苍耳本不是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但琅泠的看法决定着他的安危,由不得他不谨慎。是以他虽摸不清琅泠的态度,但还是软着声音叫了一声:琅泠? 而琅泠此时抚上那双又紧闭起来的眸子,心底的某个角落就突兀地感到一阵难言的疼痛。 全都对上了。 他的猜测,全都对上了。 他不能想象那个六七岁的孩子跌跌撞撞地从火海里逃出,又发现世界变为一片漆黑的绝望,也不能想象他到底是在怎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化魇捡回了蛊魔岭,更不能想象从一个尚还应该在父母撒娇的孩童成长为如今冷漠的杀手所要付出的沉重的代价。 他心疼他,虽然那个人从没觉得自己需要心疼。 不用闭着眼睛了,我看见了。琅泠尽力把声音放得柔和再柔和,没事的,没事的,睁开眼睛罢,再叫我好好看看。 苍耳的睫毛颤了颤,小扇子一样刷过琅泠掌心。 他自己是没见过自己这时候的模样的,通常他能看到的时候,那蛊虫已经潜藏了起来,他往镜子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双与常人别无二般的黝黑眸子。 可他还记得当初种蛊时,锥心刺骨的疼痛过后世界骤然明亮的那一瞬看见的那只虫子它只有一半还露在外面了,另一半已然深埋在他的眼睛里,并且还在努力地往里钻。在他眼前无限放大的那段尾端又细又长,最末有一节蝎尾似的钩子,整体呈现一种绚丽的梅红色彩,只是甲壳坑坑洼洼的,活像被石头雨砸过的地面。 于是他把化魇说的可能会露出一些痕迹自动理解为蛊虫可能会在他眼里显出身形。 那必然是丑陋的,甚至是令人恶心的。 可是琅泠看到了,却没有什么表示。苍耳甚至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得太像,把自己骗过了。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最终轻声说:很难看的。 没有。琅泠很认真地说,没有,苍耳你信我么?很好看的。 苍耳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终于在某一刻,琅泠感到手心里被轻蹭了好几下,然后痒意停在了靠上的位置。 苍耳把眼睛睁开了,在他目不能视的时候。 琅泠却没有看他把手拿开的同时,先堵上了苍耳的唇。 苍耳瞪大了眼睛,琅泠起先闭了一会儿,后来也睁开了,直直地望进苍耳无神的眼眸。 他们四目相对。 这一次没有什么应该是的臆想,没有什么碍事的黑布,他们就是四目相对了,而且贴得那样近,近到琅泠能将苍耳眼底的图纹看的一清二楚。 其实没有他们任何一个人想象的那么难看。那些梅红色的细线交织成的无数椭圆叠起来般的花纹印在苍耳黝黑的眼里,还在缓缓地、水一般地流淌着,在越暗的地方便越放出梅红的光芒来,让苍耳的面容染上了一种妖异的色彩。 琅泠说的没错,是挺好看的,妖异般的好看。 琅泠本人一边深深地注视着这个繁复的花纹,一边毫不客气地掠夺着苍耳的呼吸。苍耳被他吻得晕头转向,一时也顾不上琅泠对自己眼睛的看法,只拼命从每一个间隙汲取着氧气,但最终还是不免被琅泠狠狠欺负,夺走口舌间的每一份津液。 等到最终被琅泠放开,苍耳只觉得唇上刺痛,再一摸,果然是有些肿了。他抿了唇,敛了神色,垂下眸来:所以呢? 我心悦你,苍耳。琅泠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也许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你应当记得,我承诺过的,哪怕你是山里的精怪化人,我也绝不会害你的。 苍耳记得这句话。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记得这个就足够了。琅泠低声说。 苍耳注视着他。在某个瞬间,他忽然觉得,他似乎听懂了从琅泠话语里透出来的意味,可是转念间,他似乎又不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琅泠感情进度:100% 苍耳感情进度:10% 失踪人口回归! ☆、第三十九章 玲珑夜宴(十) 苍耳向来不纠结他不懂的事情,因此只当左耳进右耳出,很快便不在意这件事情了。 只是这承诺,到底还是在他心底里留下了印记,哪怕现在还是一粒沙子般微小的种子。 现在他只要知道,琅泠没想着要杀他就足够了。 左右是暴露了,苍耳也就不再掩藏,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琅泠,眼珠随着琅泠发出的声响转来转去。 琅泠既心疼他的眼睛,又不由得想到苍耳眼眸明亮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动作时的样子,并为自己的想象心尖微颤。 他忍不住将苍耳的头挪到自己腿上,一手搭在那人腰际,另一手五指插/入苍耳的长发,慢慢地梳拢着,一遍又一遍。 这让苍耳又有点困了。 他仍没有对琅泠放下戒心,但或许是琅泠此时的气质太过宁静平和,他不由得也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因此也破天荒地决定小憩一会儿。 不过他还有些记挂着画舫上那事,含糊地问:岚易...... 别提他,好么?琅泠轻轻捂住他的嘴,困了就休息罢。 苍耳沉默一下,不死心地又问道:应子羽...... 琅泠梳着头发的手一顿,轻声道:刨根问底,这不像你,苍耳。 苍耳似乎也意识到这点。他再次沉默下去,出奇地显出一点蔫蔫的感觉。 琅泠叹了口气,不忍心看苍耳这般模样,只好说到:我已经收集了岚易蓄谋接近应子羽的证据,如果顺利的话,应子羽会顺着我给他的线索查到岚易的地下密室。那人素来刚正不阿,断不会容忍自己的好友这般行径,届时无论是战是和,我都能引导九星宫与乾玉门相斗,从而坐收渔翁之利。如今岚易死无对证,应子羽自然更倾向于是有人污蔑他友人,不过顶多就是效果没有那么好而已,还不至于打乱我的计划。 岚易这个人,当杀。他说着,顿了顿,脸色变得有些复杂,至于应子羽 苍耳察觉出他话语中的迟疑,有些好奇地看向他。 他听过那人果决的命令、恶劣的挑逗、生杀予夺的傲慢、不动声色的温柔、满含杀气的威慑却还从未在琅泠声音中听见过如此似叹似惋的感觉。 那个总是老谋深算、胸有成竹的人甚至在这一刻有些微微的出神。他的手仍一下一下地梳过苍耳的长发,只是目光不知道看向何处,神色间有些怀念、又有些嘲讽,像是沉浸在某段不太好的回忆里无可自拔。 苍耳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敏锐地察觉出他在这长久的沉默中低沉下去的心情。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摸索着抓住琅泠的袖角,轻轻拉了拉。 琅泠如梦初醒:啊,抱歉。我只是想起一点事。 他把苍耳右边鬓角散落的长发都一一别到耳后:想起我很小的时候也跟他一样,天真得可爱又可笑而已。 苍耳歪了歪头,刚别上去的长发又滑落了下来。 他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 这爱答不理的模样一下把满室怀旧的气氛敲的粉碎,琅泠哭笑不得,使劲揉了揉他的长发,唏嘘到:哪个说书人要是有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客人,大概会愤而转行罢。 苍耳困惑起来,显然想不出话题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地转到说书人身上去。 不解风情啊,不解风情。琅泠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打算,他含笑看着苍耳,说着说着,竟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挺好的。 苍耳以前在青楼有听过客人们骂那些还青涩着的、尚不愿接受自己新身份的雏儿不解风情,往往还会跟上下贱东西臭□□之类极尽侮辱的言语,于是便也一直觉得这是极严重的骂人的话。只是这四个字在琅泠嘴中反复咀嚼,不仅没了那些嫖客们的轻浮侮辱意味,竟还不知怎的让人觉出几分宠溺。 像有一夜他从檐下挂满了大红灯笼的民居屋顶上经过,听见的房内新婚小夫妻间带笑的暧昧调侃。 只可惜他在很多事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偏在感情一事上迟钝笨拙地像块木头,是以这足以让人脸红心跳的、藏着琅泠小小私心的话语没有在他这儿掀起一点波澜,顶多让他想起有那么一个夜晚,有那么一对夫妻,说过那么些话。 事实上,他连他们说的是什么都忘光了,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两人交谈间的语气和掩不住的情谊。 要不是被琅泠唤起了些许记忆,他也许再过不久便要连这一点都忘光了,毕竟他只是经过而已,没有停留,更没有杀人,而且时间隔得有点长了。 琅泠早对他的木头程度有所了解,因此也分毫不觉得意外。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苍耳的迟钝,他才敢明目张胆地夹带私货。 此时这个腹黑又心机的男人又开始轻声细语地哄着意外单纯的小蝙蝠:困么?困的话,便在这儿睡一觉罢,哪怕小憩一会儿也是好的。 大概是熟悉了琅泠的气息,苍耳并没有反对。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仍枕在琅泠腿上,下意识地往琅泠怀里拱了拱,闭上了眼眸。 琅泠见他真困了便收了声,下意识地收敛了气息,连呼吸都放轻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只垂着眸,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在他确定了心意之后,似乎连这样安静地看着这个人都有一种令人沉醉的满足。可是也许是他贪心,自这满足感中又生出另一种的不满足来,让他忍不住想将人永久地禁锢在自己打造的牢笼里,逃离不能。 苍耳即使困顿地打着瞌睡,似乎也能察觉到他阴暗的想法一般,略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琅泠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发梢,没敢有什么大动作,苍耳却像被安抚了一般,又安静地睡着了。 琅泠注视着他,许久之后,自嘲般轻笑了一声。 他不能,本也不想的。 只是他素来习惯于一切尽在掌握,可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不能预测、不可控制,喜欢上这么一个人,以他的性格而言,本就注定了惶惶不安、患得患失。 他注视着深沉的夜幕,不知在想些什么。等他因为苍耳微小的动静回过神来,才发现只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这个没安全感的家伙竟已蜷成了小小的一团,眉头皱着,喉间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琅泠知道苍耳定是又做梦了,这种浅眠的时刻最容易做梦。但他无从知晓苍耳梦到了什么,只能慢慢抚着他的长发,无声地安慰着他。 就在这时,敲门声连同柳红杉的声音一并传来:琅兄,睡了么? 琅泠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苍耳,见他没有被惊醒,只是不堪受扰般皱了皱眉,又往自己怀里拱了拱,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从自己腿上挪下来,拿枕头垫到同样的高度,再将他挪上去,再三确认他没有醒之后,这才悄无声息地走出去给柳红杉开门。 这厢房是隔间的,只要拉上中间的门,旁人就不会打扰到在里间休息的人,是以琅泠放心地将苍耳留在了床上,贴心的拉上了门。 玲珑城是个多雨的城市,晚上又是爱下雨的时间,在琅泠出去后不久,屋外便有了些淅淅沥沥的雨声,起先还很稀疏,渐渐地就密集起来,打在瓦片上滴滴答答地响。 苍耳本来睡得就浅,被这声音一吵,很快就醒了过来。他没有常人刚刚清醒时的迷糊,而是很冷静地第一时间判断自身的处境。 琅泠不在。 下雨了,屋外好像有什么人在低声交谈。 他从床上爬起来,无声无息地贴到房门后,听见琅泠压低的声音:如今岚易失踪,计划有变 苍耳的耳尖动了动。 计划有变?不是说没什么影响的么? 不等他深思,另一个声音又传来了出来:可是这样的话,光凭我的人手是办不成的,听风阁 苍耳认得出来这个声音。是柳红杉。 门外的交谈声又低下去,在风声雨声的遮掩下愈发模糊。苍耳没有多听的想法,因此也不再关注,转身回到房内,摸索着找到自己原来的衣物换上,再把眼睛蒙住。 从这一刻起,他便再不是琅泠腿上蜷缩着的家猫,而又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鬼蝠了。 那一袭藏青衣袍的杀手将那黛色的衣服安静地叠好了,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似乎透过黑布和房门看见了某个人的脸 再不会有交集了罢。 他这般想着,毫不留恋地翻窗而去。他没有带任何雨具,是以刚刚落在屋顶上,全身便已被大雨浇透了,可他毫不在意一般,连脸上的水珠也不抹一下,只是辨别了一下方位,便轻巧地踩着屋脊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与此同时,正在谈事的琅泠心口一悸。似乎预料到什么事情的发生,他也顾不上再和柳红杉扯皮那几分利益,以一些让步为代价,三言两语便敲定了跟柳家庄的合作,送走了柳红杉后便急匆匆地拉开了门。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28) 没有人了。 那个没良心的家伙,又一声不吭地跑掉了。 琅泠走进屋,点上灯,很快注意到床上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沓衣服。他走过去,把它拿起来,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看看,就这样的,怎么能怪他想法阴暗呢。 作者有话要说:  琅泠:我想关苍耳小黑屋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他太能跑了! 写这章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 身处三楼,一楼有人打斗,苍耳:突然惊醒.jpg 睡在屋内,屋外有人敲门,苍耳:zzzzz hhh我能说些什么呢,这可能是某种方面的天赋异禀吧hhh 感谢在20200724 01:38:45~20200727 15:3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190908咚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追风逐云(一) 琅泠万万没想到,苍耳这一走,竟是一连几个月毫无踪迹。 倒也不能说是毫无踪迹。 毕竟听风阁散布于各处的探子们仍隔三岔五地往阁主大人手里递着消息今日平草镇疑似发现鬼蝠的踪迹啦,明日紫穗城的某富商死后房内发现了蝠形镖啦,后日鬼蝠又潜进无月门暗杀了门主啦零零碎碎的情报堆起来,足可以在琅泠桌上堆成一座小山。 可是他再没有见过苍耳了。 为了找苍耳,他甚至故意泄露了行程出去,可那家伙简直就像故意躲他一样,从没跟他碰上过。他往西边去,那家伙就在东边活动;等他去了东边,那家伙却又销声匿迹了,再过一段时间,又从西边汇报上来那人的踪迹。最出奇的是有一次,他去之前还得了那家伙出没的线索,等到了地方就没了动静,他便以为是走了,谁知他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有探子汇报说鬼蝠又在那城里杀了个人。 出事那地方离着琅泠落脚的分部只隔了一条街。也就是说,在他俩同一座城同一片区域的情况下,苍耳依旧不肯在听风阁露面,为此甚至不惜将任务完成的日期延后,哪怕放弃顶好的暗杀机会也不愿意撞上他。 琅泠为此百思不得其解。 他好容易让那只漂亮野兽放下了些许警惕,让它相信温暖是无害的了,如今就等着它慢慢靠过来,多慢都能接受,谁知那家伙受了惊吓一般忽地扭头跑了,最郁闷的是他还不知道是什么吓到它了。 多么气人啊。 他不会知道,正是那温暖带来的好感让苍耳察觉到危险的影子,为了不受到伤害,所以提前一步跑开了。 刚确定了心意,倾慕的人就跑得无影无踪,甚至还故意躲着自己,这不能不让人烦躁。可惜琅泠做下的局已经到了关键时期,听风阁近三分之一的人手外借给柳家庄等盟友,以岚易的失踪为饵拖下水的乾玉门和九星宫刚刚反目成仇,尚还需要有人推波助澜,松边派等门派也需要有人监视,根本分不出多余的人手去寻找鬼蝠的具体下落。 事务众多,还没有苍耳调节心情,最终的结果就是琅泠变得越来越暴躁,哪怕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发展,他眉间的阴沉也没有消下去,惹得好一段时间近身服侍他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触怒了他。 以至于赤随翻窗进来的时候,都被他吓了一跳:这怎么了,怨气这么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抛弃了,下一秒就要变成鬼□□呢! 抛弃呵。琅泠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黑沉沉的眸子扫过去,终于勉强收敛了情绪,我最近头疼得厉害,有什么事,你尽量长话短说罢。 我看你就是闲的,打杀几个小门派就行的事儿,你偏要把那些不好搞的家伙都拉下水,平白给自己增加这么多工作量,你不头疼谁头疼?赤随翻了个白眼,开始从随身带着的小药箱里往外掏东西,早知道我不来你就要遭罪,喏,这个外敷,什么时候疼就什么时候用,贴太阳穴,这药内服,一天一次 琅泠看着那丑得一绝的膏药,嘴角抽了抽,勉为其难地贴上了一片:多谢。 真谢我就别再折腾我了行么!赤随翻了个更大的白眼,没好气地从药箱里抓出一把熏香,扔到琅泠桌子上,你数数,就为了这一把破熏香,我给你跑了多少趟腿了?什么过了雪的松香,什么要自由、轻灵、孤寂你听听,这像人话吗!要不是我跟那调香的熟,你看他会不会把我打出来! 琅泠拿起那熏香闻了闻,摇头道:虽然还是不对,但总归是多谢了。 还不对!赤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险些给他跪了,祖宗,我叫你祖宗行不!这都第五次了!您老想要的到底是哪路神仙的大作,别为难我们一介凡人了行吗! 琅泠皱了皱眉。他自觉苍耳身上的香气并不如何难配,但赤随给他拿来的这几回,不是松香太浓熏得他头疼,就是有种令人作呕的土腥味,不知道赤随找的那调香师是怎么调的,总弄一些让他头疼的气味。 他这般想着,不免又想到苍耳,想到那人身上的清浅的香气,想到那人在自己怀里度过的无数个夜晚。 他又想到苍耳对他的躲避,心情郁郁,也不是很想计较熏香的事了,慢慢揉了揉太阳穴,随手抽出一张纸递给赤随:这是下一步的计划,需要你帮点小忙,你看看,若是不行,我再改。 赤随接了纸,目光却放在被带出来一角的一张宣纸上。他眨了眨眼,好奇地指了指:这是什么?看起来跟你那些记杂事的卷轴不太一样。 琅泠也有些记不得自己到底放的什么了,只是看那样式不是什么机密情报,便随手抽了出来,边展开看边说:最近忙,我也有些记不得了,不过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不动声色地又将其卷起来,硬是没让赤随看到一点:确实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然而赤随眼睛尖,从纸背面看见了些痕迹:是幅画呐!那画的什么,好像是个人? 没有,你看错了。琅泠面不改色,拿了密封性最好的盒子把那张纸装了进去,什么都不是。 赤随狐疑地看着他,左瞅瞅右瞅瞅,竟发现琅泠耳根上有一抹不明显的薄红。他瞬间明悟了什么,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从善如流地说道:原来如此,那大概是我看错了罢。 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张纸,抬手将它扔进了烛台:这没问题,下毒什么的,小菜一碟。 琅泠知道他的实力,但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凡事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放心好了,你也忒看不起我。赤随慵懒的应了一声,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想来你还有事要做,我便不打扰你了,这就告辞。 琅泠对上他看破一切般的眼神,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开始赶客:快走罢快走罢,可别再来祸害我了。 赤随把眉挑得老高,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扒着窗户就准备翻了。 这时,琅泠又喊住他:还有,麻烦跟那位调香的师傅再说一声,少点松香味和土腥味,最好能有初雪的气息。 还来?!赤随当即就要发作,熟知他秉性的琅泠淡定地开口:我私库里有一支千年份的玉骨参 赤随变脸比翻书还快,当即又喜笑颜开:放心,不就是跑腿传个话么,肯定给你传到了。 他翻出窗去,喊了一声你别赖账啊,就跳下楼去不见了。 琅泠这才把那画卷又从铁盒子里倒了出来,铺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展开。 赤随的眼是真尖,这确实是幅画,画的也确实是个人。 这是琅泠亲手画下的苍耳。 衣衫半褪、满面红潮、脚腕上还系着链子的苍耳。 平心而论,琅泠的画功还是不错的,画具颜料也一向用最好的,这一副甚至还上了颜色,半遮半掩的,越发显得画中的人秀色可餐,直让人恨不得扑上去作弄得他哭出来,活脱脱一副春/宫图。 琅泠记起来了。这是那次他与苍耳擦肩而过,基本能确定苍耳在躲他的时候画的。 那时候他只是有些茫然,茫然地想着见不到,画一画苍耳也是好的,谁知等他回过神来,这么副玩意儿墨都已经干了。 他当时盯着这么一副画许久,既觉得有些丢脸,又舍不得毁去,正好遇上有大事要他定夺,便随手将它塞进了杂物堆里。后来他也曾找过一两次,只是杂物堆卷轴堆得太多,便没有找到,于是也忘了这回事儿了。 谁知今天竟又意外出现在他眼前,还差点叫赤随看了去。 简直就像某只恨得人牙痒痒又舍不得打骂重了的小蝙蝠。 琅泠看着这画许久,越看眼眸越是幽深。直到深觉自己再看下去就压不住火了,这才有些不舍地卷了画卷,郑重其事地拿了一个平常用来装机密情报的铁盒装了封好,又从墙上敲开一个暗格,把盒子放了进去。 他注视着暗格缓缓地关上,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地图来,铺在桌面上静静地看。那地图上密密麻麻地做满了标注,有红色的有蓝色的,有集中的有散落的,有都是点的还有连成线的,显示出只有琅泠才能看懂的各种信息。 琅泠看了半晌,并指从一些新标的点上滑过。他不知遵循着什么规律,忽左忽右地滑动,指尖不知滑过多少地图上的距离,最终停在某处,轻轻地点了一点。 那里写着呷浪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苍耳活在听风阁的各路消息里 没想到啊,琅泠竟然还是个闷骚【指指点点】 我好疑惑啊,为啥章节没过审就有点击,为啥都四十章了有的章节点击还是比别的高出一大截?【萌新疑惑】 ☆、第四十一章 追风逐云(二) 是夜,呷浪山庄。 据说呷浪山庄的背后主人,也就是庄家的祖上曾出过一位风水大师,虽然寻常的人家也看不出来是什么风水局,但这无疑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青山绿水,云烟雾绕,奔狼走鹿,飘渺似仙人之所。 此时夜深,月色清冽如水,草间萤火点点,虫吟蛙鸣,偶然的有一只鸮鸟振翅掠过,倏然敛翅而落,轻灵地在草丛中一点,便抓着一只吱吱乱叫的老鼠翩然而去。 还有片刻就要换岗了,守在门前的两个侍卫难免地打起瞌睡来,但是主家规矩严,害怕被发现扣了月钱,其中一人便跟另一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兄弟,我听说你上个月调去小公子身边,怎么又回来吹风来了? 另一个人长吁短叹:莫说了,莫说了,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弟兄们都躲着这露脸的好机会小公子那,哎!简直是不拿咱下人当人看哪! 最先提问的那人左右望望,见没人,压低了声音说:曹哥啊,下周再选人,我保不齐也要被选上了,救人救急,您先跟我透个底儿呗? 这,背后说主家的不是,不太好罢叫曹哥的也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没看见有人,到底是不吐不快,好罢,谁叫咱俩多年的情分,我与你提着点,你可千万别乱说!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进了这门,您就没跟我提过这事儿! 那曹哥便说道:你也知道,咱们小公子六岁没了娘,九岁又没了爹,老庄主疼他的紧,谁也不敢管他,结果,害!这不就养歪了么!说起来小公子小的时候,我还带过他一段时间呢,多粉雕玉琢一孩子。结果我这次去,你猜怎着?小公子偏要我泡茶给他喝!咱这大老粗的,哪个懂这风雅之物哟,但小公子都说话了,我又不能推辞不是?就战战兢兢地给他泡了茶,谁知刚端上去,就不知怎的惹怒了小公子了,他一挥手,整盏茶就扣我手上了,烫的哟你瞅瞅,这疤留一辈子呢! 他说着,卷起袖子,给同伴看那疤,果然好大一片。看过了,他继续说道:这还是小事,小公子一气就喜欢摔东西,你知道的罢?可巧他那日一生气,摔了一套银针兔毫建盏,那可是老庄主的心头肉啊,仆人一报,当即就差点厥过去。可老庄主哪里舍得罚小公子罚重了,只罚他去抄书,哥哥我可就倒了大霉了,屁股都差点给打开花!足足养了一个月,现在走路都还疼呢。 这这也太那人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害,咱们这还算好的了,没姿没色,小公子看不上咱们,至多打一顿完事儿。曹哥再次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把声音压得更低,晓得那些人不? 那人浑身一激灵,忙也压低了声音,急道:曹哥啊,还是别说了,万一人家就在哪地方听着呢? 怕啥,那些人都是保护小公子的,今晚小公子在后面仙草院,离咱们这儿远着呢。曹哥唏嘘,哎,不是我说,老庄主把他们交到小公子手上,真是糟践了。我听说,能被选上的,一个赛一个的都是高手啊,咱们修炼三辈子,也敌不过人家一根指头。 可不是,听说选不上的,都丢到后山喂狼了。我一个兄弟去给搬过尸体,说那身上啊啧啧,惨啊。那人摇了摇头。 所以我说糟践了嘛!曹哥又使劲儿地压低了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了,你是不知道,我那次去,最开始是在小公子房门口等着的,等了好半天。我正纳闷儿呢,小公子一推门出来了,那头发散的,衣衫露的 他给了同伴一个你懂得的眼神,接着说道:我好奇啊,就往里头看了一眼,以为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呢,结果打眼一瞅,漂亮是漂亮,结果,嘿,是个男的! 那人一惊,联想到刚刚提到的那些人,浑身一个哆嗦:不会罢? 怎么不会,我曹六别的不说,认人是一等一的强,我敢拍着胸脯打包票,那小兄弟我从没在庄子里见过,近几年庄子也没添过人,不是那里的是哪里的?曹哥连连叹息,要我说,那些人放出去都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结果被老庄主给了小公子,就被带着项圈拴在床上,连条狗都不如造多大的孽哟!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29) 他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感慨着,全没发现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他们不远处的一段围墙。在那黑影消失在墙头的一刹那,曹哥似乎心有所感,抬起头来,疑惑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人还沉浸在刚听到的八卦里,不以为然道:你听岔了罢,许是老鼠也说不定。 曹哥一想也是,便也把那点响动抛在脑后。 正在这时,门内传来吆喝声:换岗了哎换岗 那俩人登时一个激灵,忙站直了,曹哥还不忘叮嘱那人一句:记得啊,进了庄门,我可没跟你说过任何事! 门前的热闹渐渐离他远去,苍耳悄无声息地穿行于假山花丛之间,倏然顿了一下,闪身藏在假山之后。 很快,有一道黑影从最近的房顶落下,来到他刚刚走过的地方,很谨慎地四下望了望,似乎注意到什么,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去察看地上的痕迹。 是这庄子上养的暗卫,也就是刚刚曹哥口中提到的那些人。 苍耳早便注意到他,但能如此轻易地知道对方的位置,还得多亏了那两个侍卫讨论时,对方的指骨捏的嘎吱作响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但不难想象主人的内心是如何悲愤,足以让人相信那两个侍卫谈论的所见所闻皆是真的。 但就算是这样,在苍耳□□而过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察觉到些许不妥,紧紧地跟了过来。 苍耳靠在假山后面,指尖无声地动了动。 可惜了。 那暗卫没有任何发现。过了片刻,他终于确认是自己疑神疑鬼,便站了起来,想要回到他该在的位置上去。 可他没走几步,忽地僵在了那里,无声无息地向下倒去。 在没人注意的草叶下,一只长相奇特的小虫蜷起身体,同样死去了。 苍耳出现在他身侧,扶着他慢慢放在了地上,从他身上摸索出一面刻着二十七的铁牌,扒了他的衣服套上,又将人拖到假山后面,小心地藏好了。 做完这一切,苍耳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边之后,他再次向前潜行而去。 呷浪山庄素来习惯将暗卫都布置在山庄四周,内部除了两位主人家身边,都没有设置暗卫。 这不知谁给的自信无疑给苍耳行了绝大的方便,毕竟若不算上暗卫,呷浪山庄的巡逻布防对他来讲简直形同虚设,哪怕是七进七出,他都能不惊动任何一个守卫。 他一路潜行,从各处视野死角经过,穿回廊,过暗巷,又从墙上翻过,再次落在一条长廊附近。 正在这时,他隐约听见了些人声,当即疾跑几步,跨过栏杆,一闪身进了一间无人的厢房,迅速关上门,猫在了窗户底下。 从长廊那边过来的是两个如花年华的侍女,隔着一扇半掩的窗户,她们的交谈声清晰地传入苍耳耳中。 快着点罢,要是小公子要沐浴的时候还没有热水,你我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可是,玲玲姐,这水都放凉了多少次了,小公子还是没出来呀 万一呢?要是小公子真出来了要沐浴,却发现没有热水,你担这个责任么?! 知知道啦,玲玲姐,你能不能稍微慢一点 脚步声和交谈声渐渐远去。苍耳思索了一会儿,暂时没动,又在窗下躲了一会儿。果然,没过多久,那熟悉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又回来了,只是这次她们像是拎着什么重物,连说话都吃力起来。 玲玲姐我快拎不动了 坚持住呼再过三条回廊就到了 苍耳扯了蒙眼布,拿它将长发束成高马尾,又拿了盒面霜一样的东西将眉心印记仔细抹了,确认伪装无误后,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他落在两位侍女后面,默不作声地从她们中间走过去。他走的比那两位娇小的侍女快多了,因此很快就超过了她们。两位侍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手上一轻,再一看,那两个沉重的木桶已经到了苍耳手上,被他拎着像两根轻飘飘的羽毛一样。 那两个侍女先是一愣,再是一阵感激。她们是近身服侍小公子的人,自然也知道些隐秘,干这些重体力活也偶尔会得到些帮助,因此完全没有怀疑苍耳的身份,只以为他也是某个暗卫。毕竟在她们看来,所有暗卫都是一样神出鬼没的,而除了暗卫,别人也混不到这里来。 性格相对活泼的小侍女从体力劳动中一解放,话明显的就多起来,叽叽喳喳像只小雀儿:暗卫哥哥暗卫哥哥,你力气真大呀,我跟玲玲姐完全拎不动呢,实在太谢谢你啦! 较年长的那个训了她一句:别老没个正形的!接着又跟苍耳道谢:暗卫大哥能帮我们实在是感激不尽,不知道大哥来这里是办什么事情,要是有我跟小绣能帮上点忙的地方,您尽管说。 苍耳沉默地走着,等她们说完了,才轻飘飘地给了回答。 暗卫二十七。他说,是小公子叫我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除了刚遇见琅泠那一段时间,苍耳不是在杀人,就是走在去杀人的路上(大雾) 还有,我决定了,琅泠以后的昵称就叫很冷了,谁叫我手写的太难看,叫我同学认错了呢【doge】 还有还有,为什么没评论了,我失宠了吗嘤嘤嘤~ ☆、第四十二章 追风逐云(三) 小公子这三个字一出,场面一时万般沉默,就仿佛大家一瞬都被点下了哑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两位侍女也算是知情者,不难想象这位暗卫之后要遭受些什么,一时都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同情的神色。即使苍耳之后保持了一贯的沉默,只闷着头赶路,她们也只认为他是心情苦闷,无心诉说,对他仅有的那一点疑心也消散了。 苍耳不动声色地慢慢落在了她们后面,以掩饰自己并不知道路的事实。那活泼点的小侍女几次故意走慢想跟他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发现苍耳总不看她,只得懊恼地又回到她玲玲姐身边去了。 这般走了不久,前方出现了一座精致典雅的小院,牌匾上明晃晃地写着仙草院。 那小侍女终于寻到了说话的机会,欢喜道:暗卫哥哥,我们到了,你可以把水桶放下歇一歇了! 苍耳刚放下两个水桶,房上突然跳下几道黑影,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为首的黑衣人盯着苍耳,沉声道:你是哪个编队的?编号多少?为什么来这里? 苍耳早已躬身低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敬畏,顺带掩饰了自己紧闭的双眸:天三队暗卫二十七,来这里是因为 他迟疑起来,双拳攥得很紧,似乎很难以启齿一般。那些黑衣人见他迟迟不说,更显得谨慎了一点,更有一人喝到:天三队归属老庄主,素来只负责庄内巡逻探察,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苍耳微微颤抖了一下,更显得屈辱万分。这时那小侍女看不过眼去,仗义地出声道:是小公子叫他来的,你们别为难他啦! 一听这话,那几名暗卫纷纷变了脸色。他们迟疑地对视了一眼,又神色莫名地向院内望了望。 苍耳终于出了声。 属下奉小公子之命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前来服侍 那几名暗卫想到些什么,心有戚戚然一般转开了目光。为首的那人沉默了片刻,叹息道:大家都不容易把你的腰牌给我看看罢。 苍耳沉默着摸出那块铁牌递过去,仍然垂着头,眼圈都红了。 那人看过铁牌,又将其递还给苍耳,看他这模样,不忍心般别过脸去,艰难地开口道:进去之后好生服侍小公子 顿了顿,他又低沉下声音说:莫忘了解药在谁手上。 苍耳一颤,这才恍然一般,迈着沉重的步履走进了院内。 满院的人目送着他,就如同目送着一位注定一去不还的壮士。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小侍女才堪堪回神,极小声地问:玲玲姐,我们是不是又要去拎热水了? 她的玲玲姐忙一把捂了她的嘴,赔笑道:各位暗卫大哥,小绣不懂事,给各位添麻烦了,我们还有事要忙,失陪了。 为首那人微微颔首,带着那几个暗卫,转身就不见了踪影。那年纪稍长的侍女松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地拉着小侍女走掉了。 房顶上,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隐隐飘来些窃窃私语。 二哥,小公子竟都将天三队的叫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照这样下去,哪个弟兄能逃得过 接着,一道低沉的男声响了起来:都闭嘴,叫人听到,你们是不想活了么! 角落里安静下来,过了片刻,不知谁极轻地嘟囔了一句:那也比死在小公子手里有意义 这话像触犯了什么禁忌,没人吱声了。许久之后,那道低沉的男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次,角落里彻底安静下来,再没人说话了。 苍耳走进小院,察觉到没有人在看着他,迅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表情。他聆听着风带来的声音,从风中分辨出一种交织的人声。 一种暧昧的声音。 苍耳的神情古井无波,并不经常产生什么情感波动的他望着声音传来的房间,眼神复杂难言。半晌,他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敢在今夜孤身一人混入呷浪山庄,苍耳必然提前了许久各处踩点打探。虽然呷浪山庄规矩也算森严,但是人心是压不住的,庄小公子常常跟他的暗卫胡闹,甚至有时会闹出人命来这事儿,连同庄小公子的其他腌臜事儿一起,不知有多少人像门前那两个侍卫似的,自认隐秘地跟别人一说,就全落在了苍耳手里。 其实说来可能是太久不接触人群的缘故,他很多时候都像是游离于悲欢之外,总是缺一根名为情感的弦。不过或许是因为他跟那群暗卫一样都是活在阴影中的人,也或许是从他们身上看见了自己跟着琅泠走下去的命运,他竟也慢慢地找回了点身为人类的同理心。 他不替他们可怜,只是替他们不值。 不过这不值可以日后再说,至于现在,他要杀庄小公子,自然就是与护主的暗卫们为敌。 大概是不忍看见同伴受辱,院子里没有一个暗卫,想必是都退到了能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苍耳很轻易地用让人昏睡的蛊虫放倒了守在门前等待服侍的两位侍女,却在贴近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破碎而痛苦的声音。 主上外面好像 闭嘴!我有叫你出声吗? 可、可是 在庄子里,有什么好担心的?呵,一条狗而已,还妄图质疑主人吗? 是 苍耳谨慎起来。 他已经很小心地将那两个侍女靠在柱子上,伪装成自己睡着的模样了,谁知还是被里头的存在察觉了动静,更别提对方还陷在风月之中。 是个难得的高手,即使还比不上他,也相差不多了。 苍耳正思考着是否要另寻机会,就听见房内传来一声低吼和一声轻吟,接着喘息声重了一会儿,那人便又劝道:主子,还是让属下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行了,你怎么这么啰嗦!门内另一人明显不耐烦到极点,语气恶劣。苍耳听见鞭子的破空声和男人的闷哼先后响起,然后就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伴着骂骂咧咧的声音往门口来:要是什么事都没有,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男人有些虚弱的声音还传出来:属下万不敢欺瞒主上 苍耳心念电转,决定为了这个来之不易混到这里的机会搏一搏,当即就在庄小公子推门的刹那躬身行礼:暗二十七见过小公子。 只披了个外袍的庄小公子被他吓了一跳,当即怒道:谁让你一声不吭站在门外面的,懂不懂点规矩!把我吓出个好歹来,你赔啊?!还有,谁叫你来的,我不都说了没事儿别过来的吗! 苍耳颤了一下,欲言又止:难道不是小公子 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连忙打住,身子躬得更低,又是恰到好处的恭敬:打扰小公子了,属下这就告退。 庄小公子狐疑地看着他转身,自己也没想明白是不是真的叫了他来。但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某一个瞬间,那个转身离去的暗卫的背影与某个他朝思夜想的人的背影奇异地重合了,让他心口止不住一颤。 等等!他出声喊道,近乎蛮横无礼地说,谁叫你走了!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陪我! 苍耳定住了,似是艰难道:属下遵命。 庄小公子得了应承,不管这回答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都让他心情大好。他仿佛沉浸在什么思绪一样,赶狗似的挥了挥手:去洗干净,这一身尘啊土啊,埋汰不埋汰!洗完了你就先进去等我,我去沐浴一下。 说着他便风风火火地走了,甚至都没顾得上那两个睡觉的侍女。 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苍耳会拒绝,或者说,他打心底里相信,苍耳不会,也不敢违背他。 苍耳怕他起疑,只能叫醒了那两个侍女,向她们表示小公子去沐浴了,需要她们服侍。那两位侍女不会武功,只以为是自己睡着了,闻言大惊失色,忙匆匆追着庄小公子跑了。 人一瞬间跑了个精光,苍耳却没有真的依言去把自己洗干净送上床。他自衣袖里摸出从不离身的蝠牙,踩着悄无声息的猫步靠近门,在通过呼吸声确定了房内之人的方位后,猛地穿过虚掩着的门,如同一只狩猎的豹般扑出,匕首直指那人的咽喉。 他贯彻了杀手一贯的快、准、狠的原则,这一下丝毫没有留手,完全是你死我活的架势。 可是他的攻击落空了。那人躲开了他的攻击,在这个过程中,他听见了绳子与皮肉磨擦的声音。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30) 匕首咄一声钉在了床板上,连带着被子褥子一并刺穿。 苍耳早料到一击难成,当下弃了匕首,不顾自己赤手空拳,再度扑上。 他比想象中更顺利地将那人压在了身下,双手死死地卡住那人的脖子。那人的反抗也比他想象中绵软许多,似乎是被那总硌到苍耳的打了绳结的绳子限制住了动作,一代高手,竟只能扭着身躯奋力挣扎,连手脚都腾不出来。 苍耳能察觉到他制住的这人赤身裸体,不过他一向不在意与一个将死之人肌肤相贴,当下就要手上用力,彻底掐死这个人。 那个人脸色发青,竟还从嗓子里沙哑地挤出声音来:可否听我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  岚易:我怎么觉得这个套路分外熟悉 下一章!下一章那个叫很冷的家伙就要来接老婆啦! ☆、第四十三章 追风逐云(四) 苍耳对任务相关的目标绝没有手下留情的习惯,最初会被琅泠感慨有着杀手不该有的仁善,那纯是因为琅泠跟他的任务目标完全无关,还费了相当大力起照顾他而已。 虽然按道理来讲,他就应该心狠手辣,直接把琅泠也抹了脖子才对。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意图,被他制住的那人艰难出声道:最初听见你说话我就知道你不是二十七咳这样可否听我一言? 苍耳犹豫了一下,稍稍放松了些对他的钳制,只是双手依然卡在他脖颈上没有松开。 不过没有立即死亡,那人便知道自己是赢得了这一个宝贵的机会。他咳喘了一声,有些疲惫,又有些怅然:该从哪里开始说呢啊,对了,既然你出现在这儿,想必二十七已经不在了罢? 苍耳不语,只是手上默默加力。 那人立即察觉,很平静地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身为暗卫,就该为了主上奉献一切,包括性命。二十七死在你手里,这很好,是他该有的归宿。 苍耳闻言,垂下眸去,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一切?包括你这样? 那人顿了一下,声音很低的说:自然包括。 苍耳默然。 我们都是活在暗处不见光的人,能有人垂青我们,甚至仅仅只是关注我们,都是一件幸运的事,毕竟我们常常会死得悄无声息。那人低声说,你一定打探过了,我们天一队的直属于小公子,一般不会与天三队的有什么交集,但是我见过二十七,听到过他的声音。 就在这间房里,这张床上。 原来如此。 怨不得那个年纪尚还算小的暗卫在听到门前那两个侍卫的谈话时,会表现的那么难堪和愤怒。 苍耳似有所悟,片刻又问:闹出过人命? 确实有过,死的那个是小九。那人的语气淡了下去,他死的毫无价值。 仅仅只是表露出了些许不满,就被暴怒的小公子罚了二百鞭,同时勒令不准人去探望,最终因为伤口感染发炎死掉了听起来就可笑。 苍耳感到迷惑。他斟酌着那人话里的语气,困惑道:你依然不怨恨。 怨恨吗?不恨吗?那不重要了。也许苍耳还是卡的太紧,那人吃力地咳了几声,继续说道,你也许不知道,我们这一批暗卫,最早是小公子出生的时候,老庄主开始训练的。换句话说,我们都是老庄主为小公子特意□□的。 苍耳歪了歪头。他不太清楚这个暗卫跟他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因此只静静地听着。 当你毕生都在为了到一个人身边去而努力的时候,哪怕遍体鳞伤也要达成这个目标的时候,你必定不会怨恨那个人的。那人又咳了几声,我只是不甘心罢,如果我在那个地方拼死拼活学到的一切都毫无作用,如果我注定要毫无价值地死去那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像个暗卫。苍耳摇了摇头。 很多人都这么说。那人轻声说,但我无可选择,我就是一名暗卫。 他喃喃自语般说道:是啊,我就是一名暗卫。你是来杀小公子的,如果小公子死了,我们所有的暗卫都要为小公子陪葬 苍耳觉出几分不对。他的手上猛地使力,指关节都因过于用力而泛白。 然而那个人忽地诡异一笑,即使他的喉骨在嘎吱作响,他依然艰难地说:鬼蝠你知道为什么小公子会喜欢玩咳、玩弄我们这种人么 苍耳敏锐地感到那人内力不合理的流窜。虽然还不知道那人要干什么,但他本能地察觉到一种致命的、让他汗毛倒竖的危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细小的白蛇从苍耳腕上游了出来,狠狠一口咬在那人后脖颈上。那人只觉得内力一滞,接着就像泄洪一样从被咬的地方流出,很快就只留给他一个空空荡荡的躯壳。 他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苍耳这次再没给他留下说话的机会,一把捏碎了他的喉骨。 这房里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停止了。苍耳松了手,任由那具了无生气的身躯软倒下去,把那只小蛇接上了手腕。那小蛇吸干了一个人的内力,整条蛇都胖了一圈,颜色也变得赤红如火,懒洋洋地把自己圈在苍耳手腕上,无意识地拿圆圆的脑袋拱了他手心一下,头一磕眼一闭睡着了。 苍耳摸了摸这只贪吃嗜睡的小蛇,神色若有所思。 这便是当年毁灭赤峰门的真正的罪魁祸首,这种蛇蛊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吸干一个人所有的内力,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把吞来的那些内力再传给另一个人,且副作用极小。他手里本没有这种蛊,手腕上缠的这只,是在临出发前化魇随手丢给他的。 若没有这东西在手,苍耳再怎么好奇,也绝对不会听那人叨叨的。 如此巧合让苍耳隐约察觉到什么,不过他没有深思,只是将那人的尸体挪了挪,扯了被子给他盖上,又顺手把匕首收了起来。 他又等了一会儿,才终于等到庄小公子推开房门,且一进门就痴迷地贴了上来。 庄子上的暗卫,竟有生得如此像他的。庄小公子坐上床,抬起苍耳的下巴,喃喃道,我竟错过了如此多的时日 苍耳挺温顺地受着,直到那家伙贴过来要吻他的时候,他才躲开了一点,不待庄小公子发怒,便又主动地凑过去,装作要吮他脖颈的模样,实际上只是微张开嘴,用舌尖将早就藏好的毒针推进了他的动脉。 相比起苍耳潜进来的难度,庄小公子本人无疑好解决了很多。直到身死,他似乎还没有从某种幻想中完全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半是荡漾半是疑惑,最终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苍耳扶着他放在床上,不知出于何等心情,犹豫了一下,又拿匕首将那名暗卫身上的绳割断了,随后找到还在徐徐燃烧的油灯,毫不犹豫地抛到了床上。 那床铺立时燃起来,火苗窜起来有丈许高,很快就越烧越大了。又因为是在一座木头房子里面,家具都是实木打造,那火又很快烧到了别的地方,不多时就将整间屋子都点燃了,浓浓的烟雾一时被困在房子里,直到苍耳打开窗户翻窗而出,它们才紧紧地跟着从窗户冒了出去。 苍耳落地的时候简直跟猫一样悄无声息。他飞快地钻进仙草院后茂密的竹林,迅速地向来时选好的出路掠去。 几乎是烟冒出来的同时,围在院子周围的暗卫就都发觉小公子下榻的房间居然走了水。一时间,场面兵荒马乱,大家都忙着救火,也都以为主子和另外两位暗卫都困在了屋里,自然也就没人发现暗卫二十七已经悄悄地从另一边跑掉了。 在一群武艺超群的暗卫的努力扑救下,火势渐小,已经有暗卫闯进去救人。只是当被称为二哥的暗二惨白着脸,抱着小公子的尸身走出来的时候,所有的暗卫都在那一刹那面如死灰。 暗二把小公子的尸身放在地上,眼神空茫,梦呓般说道:大哥死了小公子也死了我们、我们都是要给小公子陪葬的 没有人说话。这沉默构成了一种蔓延的死寂,压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头。 火光里,木头开裂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 这声音惊醒了暗二。他如梦初醒般掉头往回冲,被人拦下了,仍不放弃地拼命挣扎。 大哥还在里面!他嘶吼道,至少、至少让我把他也带出来! 拦着他的手迟疑了一下。就这一下,暗二就挣脱了,如同疯牛一般再次冲进了火海。 他最终一身狼狈地抱着暗一已经烧得有点焦了的尸体出来了。刚一出火海,他就支撑不住般跪在了那里,抱着暗一的尸体嚎啕大哭。 暗卫们互相看着,都从对方眼眸中看出了同样的悲色。 说实话,在场的暗卫真正忠于小公子的,可能只有那位已经死去的暗一。大家都是拿命从地狱里拼杀出来的,若不是他们受制于老庄主的毒药,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气氛一片沉肃,直到有一个人轻轻拍了拍巴掌,含笑道:真是可怜,如果说我能解你们身上的毒,你们愿意给我办点事儿吗? 一众暗卫听着这从未听过的声音,不由得瞳孔一缩,这才发现角落的阴影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男人,看不清眉目,但能依稀感觉他是笑着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火光熠熠,那个男人站在阴影里随意投来的一瞥,和那火红色的、飘飞的一截衣角,一同烙印在了这些暗卫的脑海深处。 此时,苍耳已经成功离开了呷浪山庄,在确认了身后没有追兵之后,难得放松地往山下走去。 但他显然放松的太早,以至于突然被人拽着手腕扣在了树上的时候,他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然而真正让他浑身僵硬的是,那个扣住他手腕的人在月光下缓缓抬起脸来,皮笑肉不笑,阴森森地说:叫我好找啊,鬼蝠阁下。 那是苍耳听得太多,以至于绝对不会认错的声音。 琅泠,找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苍苍:死亡。 小剧场: 作者:苍苍的舌头超级灵活的,他最会在嘴里藏毒针了。 很冷:我想 作者:不,你不想。会被锁的。 ☆、第四十四章 追风逐云(五) 琅泠把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按在树上,近距离地看着那人的神色从茫然到一点点的心虚再到深深的戒备,光是看着就仿佛能想象到那人的心路历程是如何的复杂多变,一时间积攒了几个月的郁气都消散了,心情变得分外愉悦起来。 想问我为什么能找到你?琅泠在苍耳问出口之前,就挑了挑眉,先一步回答道:很简单,听风阁的所有探子收集到的关于你的信息都经过我手,只需要单独将你最新的行踪在地图上标记出来,就能大致推断出你往哪片区域去,然后再将那片区域的重要人物的卷宗都查看一遍,就能找到你最有可能选定的目标,再然后 他看着苍耳逐渐懵懂的神色,话语一顿,干脆给他举了个例子:就比如说这次,听风阁的探子先后在寻鹿城、叶落城和伏龙城的荒野看见过你的踪迹,将这三座城从地图上连起来,就能推断出你的前进方向,但是直到你在尚华山一带彻底失去了踪迹,其他地方的探子也能反应你没有离开这个范围,我才能大致猜测出你的任务目标应当就处于这里。听风阁有按地域整理的情报卷宗,我单独抽出这个这个地区的情报,发现值得你动手的只有呷浪山庄。虽然我并不能知道你是如何潜入的,但是最适合逃跑的路只有那么几条,每一条路我都安排了人然后,我就抓到你了。 琅泠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耐心地将一切掰开了揉碎了给苍耳讲。 他没说这条路是他猜测的苍耳最有可能走的路,也没说他发现苍耳每回完成任务后必会回到蛊魔岭,更不可能说他之前已经失败了三四次,要是这次再抓不到人,他就准备去蛊魔岭山脚下堵人了。 他嘴上说着简单,但实际上,整理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再推断出向来行踪莫测的鬼蝠的踪影有多难?那是整个江湖上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苍耳认真地听着,越听越是觉得毛骨悚然。等琅泠说完,他全身的警戒已经升到极致,宛如一只炸毛的大猫:你到底想怎样?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分析能力强到可怕。 可是这样的人应该去野心勃勃地打他的天下啊,为什么要跟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杀手死磕呢? 苍耳百思不得其解,又想起琅泠已经知道了自己眼睛的事,索性半睁开眸子瞅着那人,梅红色的花纹在夜色中闪着瑰丽的光。 琅泠乍对上这双眸子,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发现那梅红色的花纹竟从上次所见时苍耳的右眼变到了左眼,不免心里一紧,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那是个活物。 寄宿在苍耳眼睛里的活物。 他不由自主地将手覆上去,甚至都忘了之前打好的哄骗苍耳去听风阁的腹稿,只轻声说:会疼么? 苍耳再多的警惕都被这满腔的温柔打散了。他条件反射似的蹭了蹭琅泠的手,茫然了片刻,才迟疑道:应该不疼。 应该?还应该?有这么对待自己身体的么? 琅泠快给他气笑了,刚想接着追问,就听见呷浪山庄那边渐渐响起了巨大的喧哗声。 他几乎与苍耳同时惊愕地向呷浪山庄的方向望去。 他们站的这个地方刚好就是呷浪山庄对面的山坡,又是顺风,只是树生得很高大,挡住了他们的视野。苍耳只能隐隐约约地听见随风传来的喊杀声、哭泣声、怒骂声等等,混在树叶的沙沙声中十分模糊。琅泠没有他耳力那么厉害,却是能清楚地看见那边的天空都映得橘红,看规模应是整座庄子都着起了火。 他的目光一凝,意识到有什么脱离了他的计划,当即拽着苍耳的腕匆匆往山下跑:我看那边起了大火,要是将林子也给点着了,所有的人都得交代在这儿,谁也别想跑出去!先随我走,其他的事一会儿再说!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31) 他一边紧紧地握着苍耳的腕,生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似的,一边从身上摸出一枚小球,反手用上内力往天上一甩,小球霎时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的亮光,在黑暗的森林伤口格外醒目。 苍耳被他拽着,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时不时地被地面上凸起的树根和石子绊上一下。琅泠很快也觉得这样不方便,道了一声得罪了,便急急顿住了脚步。苍耳顺着惯性从他身侧冲过去,又被拽回来,正迷糊呢,整个人就腾空而起反正他又轻又瘦,蜷在怀里根本不怎么占地方,琅泠就顺手一个公主抱把人抄走了。 苍耳下意识地环上琅泠的脖颈,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长雾谷被带着赶路的时候。他被琅泠很小心地护在怀里,在树冠间飞跃,枝枝杈杈都被琅泠避开或以内力折断,没有一根挂到他身上。 琅泠一直将苍耳带到山脚下,才舍得把人放下来。彼时听风阁的另外几路人马已经等在了那里,眼见着他们阁主亲自抱了个人下来,惊得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琅泠轻飘飘地一眼看过去,立时没人敢放肆了,全低着头,不敢说话,只有一名探子跪下道:阁主,属下是听风阁在呷浪山庄的探子,属下有事相禀。 苍耳骤然听到个有点耳熟的声音,耳尖轻轻一抖,很快从记忆里将这人扒拉了出来。 这不是在庄门口问一个叫曹哥的八卦那兄弟么? 琅泠扫了其他人一眼,见没有人反驳,便知他们已经查验过此人的身份,因此也和蔼了一点:说罢,呷浪山庄发生了何事? 那探子垂着头,一五一十地禀报道:属下今夜在庄门口当值,并不清楚前期具体发生了何事,只是听闻似乎是鬼蝠潜入山庄,暗杀了庄小公子后放了把火。那火起于庄小公子常住的仙草院,本来已近乎被庄小公子的暗卫扑灭,后来却不知为何越燃越大,并且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庄小公子的暗卫反叛了。 嗯? 琅泠皱了皱眉:暗卫反叛?呷浪山庄的暗卫,不是一向被他们用秘药控制着,号称绝不敢叛主么? 属下确实听闻老庄主有时会寻人采购些不常使用的药材毒物。那探子点头道,但属下今夜值守结束后恰受人所托,帮忙巡查老庄主的院落,亲眼见到几名暗卫闯入老庄主房内,随即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属下所在的巡卫队功夫不高,顾未敢上前,只听得里面老庄主怒吼威胁,另有一人冷冷说此毒已解,你再不能奈何我。过了半晌,见有暗卫受伤遁走,巡卫队方敢去追。属下与其他几名护卫推门入内,见老庄主双目圆睁,身下一滩血迹,已没了气息。卫队长本欲瞒住此消息,只是不知被谁走漏,再加上火势不止,庄内越发混乱,一些心思不正之辈浑水摸鱼,等属下见了阁主的信号出来,庄内已成人间炼狱。 琅泠深深皱起了眉,觉得头又开始疼了。他换了只手握住苍耳的腕,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那些暗卫呢,哪里去了? 属下只是先行前来汇报,另有一人追踪那些暗卫而去,不久就应回转。那探子答道。 等他回来了,让他来见我。琅泠微微颔首,先散了罢。 众人低头应是,很快散了个干净。 琅泠这才转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苍耳,叹了口气:说罢,多久没吃饭了,我刚刚听见你肚子叫了。 苍耳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一天半? 琅泠当即又给他气笑了:你也知道你自己一天半没吃饭了,嗯?是不是饿死自己你才高兴? 怨不得这人几个月的功夫又瘦了这么多! 苍耳不说话,一双眸子又睁开了,湿漉漉地看着他,显得分外无辜。 琅泠最见不得这副模样的苍耳,一见他就得心软。最终他还是败在苍耳这眼神下,毫无底线地妥协了:不远处的□□城有一家酒楼在听风阁名下,我带你去。 苍耳乖乖地应了一声。 于是琅泠便将人带到了□□城,因为途中不小心将苍耳额头用于遮蔽银灰色蝙蝠纹的白霜抹掉了,他还特意去买了一顶黑色的帷帽给苍耳扣上,这才领着人进了城中最红火的那家酒楼。 凭着听风阁幕后东家的身份,琅泠很容易地就要到了预留的雅间,挑挑拣拣地点了一堆的菜。眼见着菜还没上来,他将掌柜赠送的那一小碟果脯推到了苍耳面前:先吃点这个垫垫。 苍耳缓慢地眨了下眼,摘了帷帽,循着瓷碟磕出的声音伸出手拣了一块,先极小的咬了一口,停了一阵,确定没什么问题了,这才小口小口地吃掉,然后再拿下一个,依旧是先咬一口,再一点点地吃。 琅泠光是看着就替他觉得累得慌。 好在琅泠催得紧,没一会儿功夫,菜就上齐了。他给苍耳递了筷子,后者就乖乖吃饭了,吃相很斯文,一点都看不出来饿了一天半的迹象。 琅泠一边吃,一边不时地往苍耳那边看两眼,却意外发现苍耳还在悄悄地摸果脯吃。那一小碟果脯其实原本就没有多少,现在更是消失得十分迅速,眼见着就要没了。 琅泠看着苍耳摸走了最后一块果脯,刚想起身叫人再送一盘进来,就看见苍耳无知无觉地伸手过去摸了个空。 他似乎还没意识到就这么没了,茫然地又左右摸索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一碟果脯都吃光了,微微僵了一下,慢慢地把手收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琅泠:噗。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死亡凝视.jpg】 居然笑出声,很冷你老婆没了 小剧场: 苍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很冷:大数据分析。 苍崽:??? 很冷:很简单,balabala 赤某:呵,前几天熬夜累成狗的是谁来着? 感谢在20200803 01:02:54~20200804 19:2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190908咚 20瓶;楼台倒影入池塘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追风逐云(六) 苍耳自然听见了这一声压抑不住的笑。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幽幽地盯了琅泠一会儿,默不作声地给琅泠夹了一筷子菜,复又低下头去静静扒饭。 简直是明摆着用行动在说:你可吃饭罢,别笑了。 琅泠没料到苍耳竟肯给他夹菜,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堂堂听风阁阁主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毕竟以前一向是他变着花样地对苍耳好,苍耳却时常让人觉得爱答不理的,偶尔一个没看住,人就跑没影了,险些让他自我怀疑。 其实大部分时候,琅泠在苍耳面前都有种微妙的挫败感。 是那种拿对方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就好像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在对方眼里不过风轻云淡的一瞥;就好像哪怕自己声嘶力竭声泪俱下,对方也只会冷眼旁观着视为一场闹剧。 那家伙总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冷冷清清的,就仿佛哪一天尚华山崩于眼前,这个人也只会从容地赴死一样。 难得在苍耳身上逼出一点淡漠之外的小羞恼,又赚了一筷子心上人亲手夹的菜,虽然本意是用来堵他的嘴的,但这不妨碍琅泠心情大好,多扒了两口饭之余,也没忘了找店小二再要一碟果脯。 可惜,这一碟苍耳说什么也不肯再碰了,琅泠只好遗憾地收了自己的小心思,挑着些营养丰富又不至于过于滋补的夹到了苍耳碗里,免得他虚不受补,再吃坏了身子。 苍耳到底是实打实地自己把自己饿了一天半,此时被琅泠投喂着,最终竟不知不觉间消灭了桌子上一半还多的饭菜。剩下的一小半当然是进了琅泠的肚子,虽然他后来沉迷于投喂苍耳无法自拔,但为了保证体力充足,武者的饭量本来就比常人要大,因此这一桌子菜也并没有浪费。 虽说夜色已深,但酒楼的厅堂里仍有不少喝酒猜拳的人,为了避免麻烦,琅泠细心地为苍耳带好了帷帽,拉着他从酒楼后门上了一辆马车。 吃饱喝足的苍耳显得更乖巧无害了些,他乖乖地跟着琅泠上了车,还没来得及坐下便被琅泠拉进怀里。那人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放在他肚子上轻轻揉着,似乎是在担心他撑到。 可他明明一无所有,这人又为什么锲而不舍地纠缠不放? 苍耳任他施为,只是仍旧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琅泠本来只是隔着衣服揉一揉,见苍耳毫不反抗,手上渐渐地不老实起来,过不一会儿,掌心就已经贴上了苍耳腹部的肌肤。 苍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又挪开了,没有说话。 琅泠本不想在这马车上与苍耳发生点什么,但这人实在表现得太乖了,让他没忍住又起了点恶劣心思,故意地将手掌往下挪了挪。 苍耳的睫毛剧烈地抖了一下,又看了他一眼,垂下眸来,依旧没有说话,就仿佛默认了。 这一眼看得琅泠险些没忍住真的对他伸出罪恶之手。 好在他还顾及着苍耳的身体状况,加之这马车上该有的都没有,他也不愿慢待了这人,是以还是熄了心思,又将手移上来,规规矩矩地给苍耳揉肚子。 苍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顺着琅泠的力道乖乖地躺回他腿上。 过了一会儿,马车依然不动,苍耳就显得有些焦虑起来,时不时地偷偷瞥琅泠一眼。琅泠抚了抚他的长发以作安慰,忽地神色一动,笑道:莫急,马上就可以走了。 苍耳不明所以,直到琅泠掀了帘子下去,又抱了一个小罐,手上还拿了个油纸包上来,将那油纸包递给他。 苍耳愣愣接过,放在鼻尖下闻了一闻。 是果脯特有的清甜味儿。 这种雪果儿是这边的特产,制果脯的手艺也是掌柜的祖上传下的,别处买不到。掌柜的晒的也不多,我找他拿了这一罐,你回头带走就是了,应该能吃上许久。琅泠自然地把那小罐也放在苍耳怀里,那一包是特地留出来的,你要是觉得腻,就拆开吃罢。 苍耳下意识地扶住了那罐子,沉默了很久,到底还是没有推辞他的好意,拆开油纸包,慢慢地吃起果脯。 拉车的马打了个响鼻,迈起蹄子,哒哒地向前走去,车轮压在青石板路上,辘辘地响。 作为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听风阁在天行城自然也是有分阁的,虽然没有像锡阳城那般建起一座三层的小楼来,却也是相当大的一处宅邸,比之一般的富贵人家也不差了。 马车停在了朱漆的大门前。琅泠引着苍耳下了马车走入大门,绕过巨大的屏风,一路走到供人休憩的卧房。 苍耳一路走来,竟没有在这偌大的宅邸中听见多少脚步声。也许是因着琅泠的纵容,他升起些许疑惑,便也问了:听风阁不卖情报么? 琅泠笑起来:自然是卖的,不然阁中一应开支用度靠什么维持?不过要论卖情报的地方,却不是这里了,临街那边也是有听风阁的铺子的。很少有人知道,听风阁其实是分为明阁和暗阁的,明阁就是表面上卖消息的那些,暗阁才是真正储存情报的地方。 苍耳迟疑道:那这里和 琅泠承认得爽快:都是暗阁。 苍耳眨眨眼,哦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表示。 琅泠以为他没有听懂其中的暗示,略有些失望,谁知等进了房间,他刚刚关上门,转头便见苍耳正在脱衣服。 琅泠:等等!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匆匆忙忙给苍耳拉上衣襟,头疼道:这又是干什么? 干我。苍耳轻描淡写地说着,歪了歪头,分外不解的模样,你不想么? 琅泠呼吸一窒。 他不想,他怎么可能不想?不想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不觉间画下那样一幅图? 他做梦都想将那人压在身下,叫他哭着求饶,叫他从身到心、从里到外都打上自己的标记! 可是他不能不能这么说。 他心知苍耳必是又将此次当了交易,若是这次承认了,他与苍耳的关系就很难在掰回正轨了。 可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苍耳又开口了。 思来想去,那人望了他一眼,静静地说:我一无所有,唯此身可图。 琅泠语塞。某个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苍耳的所思所想他不信,不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另外一个人好。如果不付出一些代价,他永远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温暖,因为他害怕这温暖之后潜藏着更大的阴影。 于是摆在他面前的简直成了困境他认,苍耳就会将之后所有他待他的好都视为一种交易,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真心;他不认,苍耳就绝对不会再接受他任何一点的好意,甚至有可能这辈子都躲着他走。 没等到他的回答,苍耳又喃喃道:挺多人觊觎这具身体的。 所以琅泠看上了也不奇怪。而且,以琅泠的能力,他逃不掉的。 只是他并不是没有心的人,琅泠是唯一愿意为此对他好,并且是好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的人,所以他倒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毕竟这是在他能支付的代价范围内,唯一的一点暖了。 他其实也贪这点暖的。 只是他的话好像带给琅泠某种不好的刺激,那人突然倾身过来,紧张道:你他们没拿你怎么样罢? 没有。苍耳轻声说,我都杀了。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琅泠,含糊道:我只与你过。 他杀过不少沉迷于寻欢作乐的人,自然对那档子令人理智全失的事儿存着警惕,后来又机缘巧合之下在琅泠那儿亲身体验了一把,更是对其敬而远之。 他也是知道会有人很介意床伴的干净与否的,可他不是姑娘家,也不能证明什么,只能寄希望于琅泠相信他的话。 可是琅泠的眉依然皱着,甚至于,他变得非常严肃。 苍耳,告诉我。他轻声说,这些事情,包括你在锡阳城只披了一件外袍就在床上等我的事,都是从哪里学的?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32) 苍耳茫然道:青楼。 果然。 他就知道,这家伙八成没了解过什么正儿八经的知识,在那等风月场所听得一知半解,有着副好颜色又是个不在意自己的,学到点乌七八糟的手段就敢往上用,能在犯到他手里之前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还得多亏了这人暗杀本领过硬,平常又神出鬼没的根本不见人。 他都不敢想象万一这人一朝被抓,之后会遭遇些什么可怕的事。 他把人拥在怀中,语气坚决地说:忘掉你学的那些,那都是青楼的妓女小倌接客的规矩,你不该学这个。 这是不满意,所以不要他的意思吗? 苍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失落。 他其实,真的有在很努力地推销自己了。 你不需要不,我绝不会让你沦落到那种地步的。琅泠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你不需要这样急的把自己送出去,至少至少你得知道保护自己。 抱歉,说的有点乱。他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想说,你说的那些,都不重要,我跟那些嫖客不一样,他们不走心。 可我心悦你,苍耳。我会对你好的。他一字一句地、慎重地像是发着某种誓言,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渣男经典语录!(bushi) 苍耳攻略进度;20% 甜言蜜语能让苍崽心动,但永远不可能让他心动的多厉害哒,很冷还是要有实际行动啊! 还有,果然还是又纯又欲的受最得我心(停止你的危险发言!) 感谢在20200804 19:25:20~20200807 00:0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端夜火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追风逐云(七) 今夜烛映菱窗,有风有月,树影婆娑。 在无边的黑暗里,在温暖的臂弯中,在熟悉的气息下,苍耳再次听到了那个人的心跳声。 沉稳的、有力的,只是此时不知为何跳得有些快,连着他的心也一并撒起欢来,仿佛汲取到了什么热度,让他流过这里的冰凉血液也温热起来。 他不太明白这是种什么感觉,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那些为了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义无反顾的人的心思。 他遵循本心仰起头来,去吻琅泠。 琅泠怔愣一瞬,马上反应过来,顷刻间夺回了主动权,以更为凶狠的力道压着苍耳掠夺,吮得苍耳舌尖发麻,人也被踉踉跄跄地推到了床上。 琅泠把人压在床铺里面,肆意地侵略够了,这才温柔起来,一点点地引着苍耳与他唇舌交缠。 很难说苍耳在这方面到底是纯白如纸还是魅惑如妖,但他确实学得很快,琅泠只是做出些许引导,他便能反过来将琅泠撩得欲火翻滚,偏偏自己还不自知,有时被琅泠忍不住欺负狠了,还会睁开雾蒙蒙的眼睛,很无辜地看他。 琅泠最受不住这种无辜小兽一般的眼神,尤其是在这种时刻。 他吻着苍耳,手上动作加快了些许,眨眼已解了苍耳大半衣衫。 琅泠极喜欢将苍耳从层层的衣衫中剥出来,就好像这样就能剥去那人满是尖锐防备的外壳,只留下最柔弱敏感的内里。 就好像这样能与这个人贴的再近,再近一点。 灯影摇曳,衣料摩挲,唇与舌纠缠不息的暧昧声响被人呜咽着咽下,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都掩藏在浓重的夜色中。 一切的气氛都正正好好。 偏偏这个时候,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床上两人的动作。 暗枭面瘫着一张脸,以一种慷慨赴死的勇气站在门外,硬着头皮说:阁主,呷浪山庄那边有重要情报禀告。 琅泠放过气喘吁吁的苍耳,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搁置,一会儿再议。 暗枭在心里把那这个节骨眼上汇报情况的探子骂了千八百遍,只是想到他交上来的东西,最终不得不再次作死地开口道:阁主,跟踪呷浪山庄那些暗卫的探子被发现身亡,寻他的人在那处发现了一幅画,还请您过目。 琅泠看了已经衣衫半露的苍耳一眼,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终于扯过薄衾来将人裹上,抱着人小声地说:别走,就一会儿,等我。 苍耳缩在衾被里,乖巧地点了点头。 琅泠的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因此只是理了理衣襟,便眉目阴沉地走出了房门。 暗枭努力无视他的脸色,恭敬地将一副画递上。 琅泠知道若不是真有重要的事,暗枭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刻打扰他的,因此也没有发作,只是将那画接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眼,深深地皱起眉。 画上以略显拙劣的笔法,画了一只蝙蝠,和一只被蝙蝠咬断了脖子的鸟。那蝙蝠不怎么突出,倒是那鸟画的羽毛散落,翅膀折断,死得很是凄惨。 这幅画旁人看来是会不屑一顾的,说不得还要因为丝毫不符合事实被批判嘲弄几句,只是因为出现的地点蹊跷,才会被探子呈了上来。可是暗枭是隐隐猜到他们阁主房中人的身份的,联想到自家主子的绰号听风鸟,再想到琅泠现在仍与那人待在一处,不觉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忙不迭地将这画送了过来。 眼见得琅泠眉头越锁越深,暗枭小心翼翼地说:主上,这 琅泠冷笑了一声,撕碎了那张薄薄的纸,任由纸屑从指缝滑落:挑拨离间,不必理会。 暗枭便知道自己没有多想,这幅画确实是那个意思。他犹豫许久,到底躬身低声说:虽然如此,但还是请主上多小心苍公子。 不必。琅泠冷冷斜他一眼,微微阖上眸,他至多,只是一把刀而已。刀要如何使用,看的不是刀的意志,而是使刀人的意志。说白了,这是棋手与棋手的斗争,棋局的走向,与他一枚棋子无关。 虽然因他而起,围绕他布局,却仍旧应该与他无关。 但那幕后之人这次挑衅,似乎全然不是这个意思。 琅泠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呷浪山庄那些暗卫的去向不必再追踪了,只是告诫各分阁,尤其是有任务在身的那些,谨防有人半途偷袭。 至于苍耳他顿了一下,我亲自看着他,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暗枭无法,只能低头应是,眼看着琅泠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各种事,转身进了房,眼中是藏不住的忧虑。 只希望真如阁主所言罢。 琅泠回到房内,刚踏进里间的门,就见苍耳转头看过来,被那一幅画搅得糟糕不已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他走过去,将苍耳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把下巴搁在那人头上蹭了蹭,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苍耳隐约察觉到是发生了什么与他有关的事,只是琅泠不提,他也不问,只仰着头说:继续么? 难得苍耳如此主动,琅泠哪可能不从,更何况他也想的紧。他压下心中的思绪,轻轻地吻上去:自然。 自是一番被翻红浪,覆雨翻云。 把苍耳里里外外又打了好几遍标记之后,琅泠这才歇下来,抱着苍耳去清洗了一番,又毫无负担地在床上与人温存了一会儿,完全把各种担子扔给了属下。 他摸着苍耳的长发,低声地与他打着商量:明日是天行城的引春节,如今你没有任务在身,就多留明日一天怎样? 苍耳面色还泛着红,嗓音也依旧喑哑:可是呷浪山庄 没关系的。琅泠端了水杯,喂给他一口水,这跟石瑶湖的情况可不一样,过节就是过节,老百姓不会那么在意呷浪山庄到底发生了什么的。 苍耳被他喂了好几口水,这才觉得嗓子稍微舒服了,察觉到琅泠话语里的期待,便往他怀里蹭了蹭,嗯了一声。 琅泠神色更是柔和了几分,忍不住又吻了吻苍耳的眉心,随即正色道:若是这两天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告诉我,懂么? 苍耳一脸茫然,不过听出琅泠的严肃,还是点了点头:哦。 琅泠神色复杂地使劲揉了揉他发顶,目光落在苍耳心口的位置,暗含担忧。 不管那幕后之人想做些什么,他接着就是了。他唯一担心的,便是对方会在苍耳身上动什么不好的手脚,想要挟持或者更狠毒一点,想要击垮他。 如果是后者,那么苍耳无疑会更危险十分。 他得尽早做出一个能把这人摘出去的计划方案了。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怀中却传来轻微的鼾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琅泠低头一看,见苍耳已经贴在他胸膛睡着了,或许是因为姿势有些不对的缘故发着些鼾声,很轻很细,听起来有些软软的。 跟这人的外界评价一点也不相符,倒是与他睡着时奶猫似的安静睡颜很是一致。只是琅泠时不时就感觉到一点微弱的推力,深刻怀疑要不是自己揽着苍耳,拿身体挡着他,这人就又要毫无安全感地蜷起来了。 他知道这多年杀手生涯、或者从更早时候养出的性子并不是那么好改的,但还是忍不住将人又往怀里挪了挪,尽力将人护在自己的臂弯下。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被熟悉的气息包围让苍耳有了些安全感,他又无意识地蹭了蹭琅泠的胸膛,竟也没有了想蜷起来的意图,只是有什么执念似的非要贴着琅泠紧紧的,不然就不安地皱眉头。 哪怕刚刚运动过,苍耳身上还是很凉,在这还未开春的时候能让同睡在一个被窝里的人打哆嗦。不过琅泠很乐意拿自己当人形暖炉暖着他,见他睡得安稳了,心里也多了几分欣慰之感。 只是他摸着苍耳腰腹处隐隐的肋骨痕迹,还是觉得,这人实在太瘦了点。 看来,给这人补身体的计划也要提上日程了。 琅泠这般想着,听着苍耳平稳的呼吸声,自己也慢慢坠入了梦乡。 一夜好梦。 次日,照旧还是苍耳先醒,只是他微微一动,琅泠也跟着醒来了。 说实在的,每次他俩睡在一起都是这样,都是警觉的人,无论谁先醒,都必定会吵醒对方,所以真要细究起来,其实也可以说他们是一起醒的。 琅泠难得看到睡得迷迷糊糊的苍耳,一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倾身过去烙下一个吻,拥着人说:这宅邸里建了温泉,我尚未用过,左右白天无事,不若一起去泡一泡? 苍耳哪有反驳的权力,于是用过了早餐便被琅泠拉去泡了温泉,又在温泉里胡天胡地了一回,大概是被作弄狠了,一整个下午都提不太起劲儿来。 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琅泠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套苍绿色的新衣服来,哄着苍耳穿上了,又将帷帽仔细地给他戴上了,这才放心地带着他踏出了府门,坐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好可爱好想rua啊啊啊啊【危险发言】 嗯,这个部分到下个部分都是他俩的各种日常了,走剧情要到下下个部分了【顶锅盖跑.jpg】 ☆、第四十七章 追风逐云(八) 他们的目的地是天行城的东外街,那里严格意义上已经出了天行城的城门,直接毗邻流经天行城城外的不息河,平时不很起眼,但在引春节是最最热闹的地方。 琅泠素有打探情报的习惯,早就差人将各种好吃的好玩的都打听了一遍,这才带着苍耳来这儿。 呷浪山庄的昨夜的动静果然没有对这山脚下的百姓们产生什么影响,最多就是在他们茶余饭后添了几分谈资,琅泠和苍耳坐在马车上经过的时候,能听见路边有人唏嘘地议论几句。 也仅此而已了。 他们到达东外街的时候,那里的人已经很多了,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马车完全驶不进去。苍耳在不出任务的情况下从未如此近地接近过这烟火人间,更遑论融入这喧嚣之中了,心里难免地有些发慌,只是面上装得镇定,连琅泠也没看出什么来,自然地拉过他的手:这里人多,你拉好我,别走散了。 苍耳点点头。 琅泠于是护着他下了马车,到底还记得他不爱与旁人接触,因此一手回护着他,有意无意地将人群拦在他身外。 一直走了一段,琅泠见苍耳依然茫然地顺着他的力道走,便主动问到:你感觉感觉,有想去的地方么? 苍耳被琅泠护着,倒也少了几分心慌,闻言鼻翼轻轻动了动,闻着闻着,头就扭到一边去了。 大概是苍耳这样子太可爱,琅泠没忍住笑了。他笑着拉着苍耳往那个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那边有一个糕点铺,挺有名气的,想吃么? 苍耳沉默良久之后,试探性地露出一点点自我来:想。 那就去买。琅泠不动声色地与苍耳十指相扣,以前没发现你这般爱吃这些小玩意儿,是我大意了,下回给你备上。 他顿了顿,手掌在苍耳腰上环了一下,叹了口气,改口道:算了,今天就买一点,你还是少吃这种东西,等把身子骨养好了,想吃什么都行。 苍耳默不作声地任由他往那边牵。 快到地方的时候,琅泠远远地看了一眼那边,略略低下头来,低声跟苍耳说:那边人挺多的,可能需要排队,你还适应么?要不我去买,你在这儿等我? 苍耳本想说不用,可是忽然地,剧烈的疼痛攥住了他所有的心神。 !!! 他的眼睛!!! 怎么这个时候? 苍耳脸上的血色霎那褪了个干净。他强忍着想要伸手捂住眼睛的冲动,闷闷地说:我等你。 琅泠的视线被帷帽阻隔,因此也没发觉苍耳骤然惨白的脸色,只是觉得手中握着的那一截腕有点抖。他以为苍耳是本能地排斥那等人多的地方,又或是担忧会被丢下,因此将人带到一个人少些的角落,安慰道:我会尽快回来的,你莫要随意走动。 他说着就要将手从苍耳手里抽出来,却不妨苍耳没有及时放开,反而克制般地攥了他的手一下,然后迅速地松开了。 苍耳很少会这样,是以他有些怔愣:怎么了吗? 苍耳轻轻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我等你。 琅泠只以为他随时随地没有安全感的症状又犯了,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却被他轻轻地推了一下。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33) 这是让他去的意思。 要不是这一下,琅泠都忍不住想叫暗卫去排队买糕点了,他自己留在这儿陪着苍耳。 不过涉及苍耳,他还是更想亲力亲为一点,于是再三确认了苍耳没有什么事也不会趁机逃跑之后,他便老老实实地排队去了。 一直到琅泠走远了,苍耳才慢慢地把手捂到眼睛上,克制地□□了一声。 视野恢复时的疼痛远胜过消失时的数倍,他疼得微微发抖,捱了好一阵,疼痛才慢慢消减下去,一些细碎的光渐渐进入他的视线。 他放下手,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帷帽上飘荡的白纱。他愣了愣,伸手将帷帽摘了下来,微微抬头,向前看去。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最平凡不过的人间烟火。 满街挂着五彩的灯笼和绸缎,欢欢庆庆,人群来来往往,满脸喜色。皮一点的小孩在追逐打闹,卖糖葫芦的笑眯眯地将糖葫芦递给一位抱小孩的母亲,更远一点的地方,舞龙舞狮祭祀春神的队伍正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穿过人潮。 只有他茫然地站在角落里,手足无措。 很多时候苍耳都觉得自己的存在在这样的热闹中似乎是件很败坏氛围的事,因为大家都很开怀地笑着,只有他一个人面无表情,满身灰暗。 现在他尤其这样觉得。 苍耳微微低着头,哪怕他站的比较靠边了,也照样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挤来挤去。没有人在意他的尴尬无措,可他自己慢慢起了点退缩的心思,默不作声地又向无人注意的角落挪了挪。 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在那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感到深深的疲倦。 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去,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双眼睛只盯着面前那些走来走去的腿脚,不由自主地,竟流露出一点被抛弃般的悲伤孤寂。 在满街欢欢喜喜的氛围中,那么格格不入。 琅泠带着一包各式糕点回来的时候,没在原来的地方看到苍耳。他有一瞬间以为那人又逃掉了,直到他左右张望的时候,看见缩在墙角蜷成小小一团的苍耳。 他一时都顾不上排了许久的队买来的糕点,急步穿过人群,在苍耳面前蹲下来,试探着伸出手去:苍耳? 听到了声音,他面前倏然抬起一双澄澈的眸来。那双黝黑的眸子只从膝盖上抬起了那么一点,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氤氲着谁也不懂的情绪。过了片刻,那人瞳仁往侧面一滑,视线落在他伸出的手上,便慢慢地歪了头,等到脸颊贴上温热的掌心时,闭上眼睛贴着轻轻蹭了蹭。 琅泠没把手移开,他莫名地觉得现在的苍耳需要一点安慰。 不需要很多,只需要把手放在那里,任他蹭蹭就足够。 毕竟这是个从不认为自己可怜,也从不需要别人可怜的人啊。 琅泠更关注的是苍耳的眼睛。他任由苍耳冰凉的脸颊在他掌心贴了一会儿,柔声问道:你现在,是能看见的么? 苍耳微微睁了眸,低低地嗯了一声。 刚刚是不是难受?琅泠把糕点放在脚边,替他理了理因为摘下帷帽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发丝,为什么不告诉我? 苍耳不太愿意离开他掌心的温热,也就这般闷闷地说:不难受,不用。 琅泠沉静地看了他一眼,忽地拎着糕点站起来,将另一只手递给他:跟我来。 苍耳懵了一下,仰着头看向琅泠,到底还是把手搭了上去,然后就被琅泠使力拉了起来。 琅泠带着苍耳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小巷,从那里施展轻功跃上了屋顶。苍耳紧随其后,跟着琅泠踩着高低错落的屋顶在街上飞跃。 走了一段,苍耳赫然发现琅泠竟是有意识地带着他向东边城墙的角楼而去。等到了城墙脚下,琅泠纵力一跃,竟是近乎垂直地踩着城墙,如履平地一般向上飞掠,很快就翻上了城墙,又轻轻地跃上角楼倾斜的顶。 他知道苍耳的轻功也是绝好,因此也不担心。果然,过不一会儿,另一道黑影也蹿了上来,衣袂翩跹间正正落在了他的身边。 琅泠挑了个地方坐了,向着苍耳招了招手,笑道:也就今天能直接上来这城墙了,其他时候怕不是要被乱箭射下去。来,这边坐。 苍耳依言走到他身边坐下,不解地看着琅泠。 看出苍耳眼中的疑惑,琅泠拆了那包装严实的糕点,递了一块到他嘴边:莫急,先吃块糕点,听风阁的阁主大人亲自给你排了好久的队呢。 苍耳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咬上那块糕点。 就在这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咻咻的破空声。苍耳还没来得及咬实,叼着那块糕点警觉地回过头去,就那么愣住了。 巨大而璀璨的流火在河岸边的黑暗天空炸开,那些灿金色的、亮紫色的、大红色的光在空中肆意地招展一阵,然后会有更绚丽的颜色来接它们的班。所有的色泽都在空中肆无忌惮地释放着,如秋菊,如流苏,如擎天彻地的火树银花。 苍耳见过丑陋的蛊虫,见过无人的旷野,见过如画的山水,见过觥筹交错,见过巧笑嫣然,见过富丽堂皇 可他,还没有见过一次的盛世花火。 琅泠低头看去,只看见满城绚丽的花火都倒映在那双墨黑透亮的眸子中,仿佛是天上宫阙落入凡尘的倒影,华美得孤寂。 他的心里轻轻一疼,伸手将人揽过,把手放在那块糕点下。苍耳无知无觉地松了口,那一块糕点就落在了琅泠手里,而他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天空。 苍耳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第一轮烟花都放完了,天空重新寂静下来,他还望着那片夜幕,和那片夜幕下的万家灯火。 好看么?琅泠轻声问。 苍耳被声音所扰,飞快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去,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琅泠笑了。他把下巴搁在苍耳颈窝,慢悠悠地说:你知道么,苍耳,今天是我生辰。 苍耳的神色讶异了一瞬。 他竟不知道今天对琅泠来说,竟是个如此特殊的日子。 他知道这天是应该对寿星说点吉祥话的,可是他绞尽脑汁,半天才闷闷地憋出来一句:长命百岁。 琅泠忍俊不禁:承你吉言。 他把人又拥得紧了一点,轻声说:不过,我带你出来,是想让你开心的。 虽然这是我的生辰,但是,我想让你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攻略进度30% 最近状态不大好,再加上要肝两篇报告,就先请个假,十六号回来QAQ ☆、第四十八章 追风逐云(九) 苍耳有一瞬怔愣。 开心吗? 他确实是开心的。只是看着那烟花缓缓消散后,夜幕下没有一盏属于他的灯火,难免会觉得几分黯然神伤。 琅泠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执起他的手来,向着右边城墙内的一侧指去:看。 苍耳顺着他的指示看去,越过角楼的砖瓦,看见一点在万家灯火中飘摇的光亮。 那是咱们住的地方。琅泠轻声说,看见了么,苍耳,那是属于你的。只要我还活着,这天下的万千灯火,就总有一盏为你而留。 苍耳呆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抓住琅泠的手。 这是承诺还是随口许下的戏言? 说来可笑,他明明是贪着这点暖的,可是当这点暖变得灼热的时候,他又因为种种原因踯躅不肯向前了。 最终他只是垂下眸,掩去了眸中所有的神色,低声说:回去罢。 第一场烟火放完,下一场要等到后半夜。琅泠本就不想浪费了这大好时光,既然苍耳提了,便也带着苍耳从城墙上跃下去,一路从房顶回了那府邸。 他自然也没忘了那些糕点,只是他牵着苍耳往厢房走的时候,他的衣袖被轻轻地拉了拉。 长寿面。那个人轻声说,你没吃。 被这么一提醒,他这才恍然想起来,因为上午折腾了一上午,下午忙着看顾苍耳,晚上又筹备着带苍耳出去玩,他居然把生辰应当吃的长寿面都给忘掉了。 没想到苍耳还记得。 既然如此,那就加一顿宵夜好了。琅泠笑道,挥手找来一名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看那小厮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了,这才领着苍耳到了正堂,寻了桌子坐了,将糕点一样样地都摆出来。 那些糕点的样式都很精致,无愧于那么长的排队。苍耳甚少能吃到这种满是人间烟火味儿的小点心,毕竟若是说起他不出任务时的生活,那简直与史前的野人无异了。 因此他吃得也很仔细,小口小口的,跟猫仔吃食儿一样。 琅泠看他吃糕点就看得心满意足,暗暗下决心让人再去采买一批,以后在各个分阁都备上一些。 他正想着,长寿面终于端上来了,只不过不是一碗,而是两碗。另一碗被放在了苍耳面前,而那人正迷茫地看着他,似乎很不理解这种生辰才会吃的东西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摆上一碗。 琅泠亲自把筷子递到他手里。 我猜,你一定记不得自己的生辰了罢。他笑容温暖,不如今日一起过? 直到筷子被强硬地塞到手里,苍耳还蒙着。他看看眼带鼓励的琅泠,又看看面前这碗还热气腾腾的面,终于抬起了筷子。 不能咬断,要一根吃完的。琅泠提醒道。 苍耳有些恍惚。似乎很多很多年前,也有那么一道温柔的女声,强作欢颜地跟他说:吃吧,长寿面要一根吃完的,不可以咬哦。 接着还是那道女声,只是变得忧心忡忡。 家里没粮了最后一点稻子拿去磨了面了 旱成这样,地里的庄稼该怎么活哟 然后变成压抑着痛苦的哭腔。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大郎已经可以帮忙了再挺挺,难道挺不过去吗 再然后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不!不!你们不能带走他! 似乎有人跟她说了些什么,那声音顿了一顿,转为了小心翼翼。 真、真的吗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最终她的声音模糊起来,但还是能隐隐的听出泣音。 别怪我真的别怪我我、我真的 真的什么? 回忆里的声音远去了,再听不见。苍耳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不知怎么的把一整根面条全卷在筷子上了。 琅泠看到这种做法,不禁笑道:我小时候也喜欢这么做来着,那时候觉得嗦那么长的一根面条真是太麻烦了,还不如卷起来吃呢。 苍耳把那卷成了一团的面放入口中,看着碗里剩下的那一个鸡蛋愣神,忽然说:为什么会有鸡蛋? 琅泠也愣住了:你不喜欢吃鸡蛋么?可是 你明明挺喜欢吃糕点的。 不。苍耳怔怔地,只是 只是觉得,不该有而已。 琅泠一瞬间觉得,他对面那人似乎陷在某种回忆里。只是苍耳很快从回忆里脱身出来,垂下眸道:抱歉。 为了证明他不是不喜欢吃鸡蛋,苍耳囫囵将那鸡蛋吃了,险些噎到。他咳了几声,琅泠立刻担忧地移过视线来,就要上来给他拍背。 苍耳摇了摇头,把另一碗还没动过的面推到琅泠面前:你吃。 他硬是盯着琅泠将那碗面一丝不落地吃完了,这才轻声说:祝你长命百岁。 这祝词似乎跟他在角楼上说得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琅泠敏锐地察觉出一种郑重。 那家伙说,祝你。 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高级别的祝词了。 琅泠沉默了一会儿,走过去,将苍耳紧紧地抱在怀里。 谢谢,我很高兴。包括你能陪我这一天。他轻声说,也祝你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这样才好跟他长长久久啊。 他们相拥着,彼此间的心跳和呼吸奇妙地纠缠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他们亲吻起来,一路从正堂回到厢房。 水到渠成的,又是一夜的鱼水之欢。 夜色静谧下来,一道冷白的月光透过窗缝投在窗棂,带出犹如潋滟水色般的光影。 苍耳靠在琅泠怀中,听着那个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沉入很深的睡梦。 他居然睡着了,这般毫无防备的,拥着自己睡得很沉。 苍耳想起初见的时候这人不输于自己的警觉,很难想象他就这么放下了,在自己仍然拒他于心门之外的时候。 多傻呀。 现在他要杀他,易如反掌了。 苍耳待在琅泠怀里,没有动,却也没有睡。 他听着三更的鼓声响了,又远去。 他轻轻拉开琅泠环着他的手臂,悄无声息地滑出那个温暖的怀抱,穿好鞋袜从床上下来,从床与墙的缝隙中掏出一只小蛇来。 正是那只吃胖了一圈的火红色小蛇,它被苍耳不动声色地丢在这里睡了一天,至今还睡得天昏地暗,被苍耳团吧团吧往兜里揣着走了。 苍耳走了两步,却又反身回去。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被角,向上拉了拉,盖到琅泠肩头,停了一会儿,确认那人没醒,这才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唤他:苍耳 他的身形一僵。但静了片刻,身后却再没了动静,他方才知晓那只是一声梦呓。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扶着窗棂正准备翻出去,却又听见琅泠在背后轻声呢喃。 苍耳陪我过年好么? 他顿了顿。 过年?今年的年节,已经过去了啊。 不过明年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静立了片刻,头也不回地从窗口一跃而出。 风声改变了一瞬,继而恢复了正常,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34) 苍耳走后不久,琅泠便从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地收紧双臂,却发现怀中空空如也,只有还暖的床铺和一缕冷香证明有人来过。 他默然了片刻,悠悠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走了。 琅泠懒懒地爬起来,再没了睡觉的心思。他披着衣衫,散着长发,束发的绳松松地系在发尾,独自一人走到窗边,倚着栏杆看着外面的夜色。 今夜的月光正好,庭院的小路上如积水空明,风吹过的时候树影婆娑,偶尔地有几片叶子落下,贴地擦行,发出些微的声音。 只是没有他想见的那人。 琅泠站在那里看了片刻,径自去取了酒来,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边,自斟自酌。 月光静静地照着他。 琅泠一个人喝了一杯又一杯,似乎永远不知醉似的。 但他到底是会醉的。喝到头晕了,杯子都拿不稳了,他才停下来,很努力地,盯着那杯子看了很久。 一滴眼泪落在酒杯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琅泠看见了,不在意地抹了把脸,无力地靠在栏杆上看着那一院的夜色。 他知道此时已过子夜,是新的一天了。 今日已不是他的生辰,于是一切都过去了,被无情地打回原形,他重又陷入那一个无望等待的轮回。 等着那个人从蛊魔岭踏出,再次在听风阁停留。 可他是那么贪恋绝望过后的一点□□般的甜蜜,那么渴求等待尽头的一瞬蛊惑般的惊喜,所以仍自甘堕落在这轮回里,连挣扎也放弃。 他出神地想着,忽地问道:他往哪边走了? 暗处有人答道:往蛊魔岭。 蛊魔岭。琅泠转了转酒杯,低低地笑起来,所以你看,他从来从来没有把这里当成一个安全的住所,从来从来就没有把这里当成一个可以屁护他、容纳他的家啊。 可为什么呢。 他是真心想疼他的,他确定自己在那人面前表露的绝大多数都是善意。 那人说,长命百岁。 可你知道吗,我宁愿折寿一半,换你像昨天那样,在我身边多留几天。 就可惜你啊,从未信过我的心思。 琅泠看着那夜色,半晌,缓缓抬手撑住额头,低声说: 苍耳啊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 夜色空寂,无人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小可爱们不会已经弃文了吧【心虚.jpg】感谢在20200811 23:27:38~20200816 22:1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毛傻逼他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追风逐云(十) 那次之后,苍耳前前后后,又被琅泠堵了三次。 后来苍耳索性连反抗都省了,只要认出堵他的是琅泠,便自觉地乖乖跟着琅泠回听风阁过夜。 当然,每到这个时候,琅泠总要在他身上反反复复地打一遍属于自己的印记才肯罢休。 但是他第二天清早必走,从不过多停留,哪怕后来应琅泠再三挽留晚了一点,也不会留下来用早餐。 于是无数次的,琅泠把早饭端上楼,不出意外地发现那人已经离去。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坐在窗边,沉默的吃完自己的那一份。 琅泠对此很有一种无奈的心酸。 就像赤随说的那样:想把小蝙蝠养在笼子里,你要走的路还长的很呢。 只是他不知道,苍耳渐渐地把听风阁,当成了一个可供歇脚的地方。 就像只游走于至深的黑夜,穿越了滂沱的暴雨后筋疲力尽的小小蝙蝠,悄无声息地收敛了双翅,在灯火通明的屋檐下稍作歇息。 却只是静默地缩在阴影里,瞳孔中映着璀璨的灯光。 琅泠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堵到他的。若是认真算起来,苍耳的暗杀效率极高,平均一个多月就能得手一次,但琅泠堵到他的几率大概也就一半一半,两回里能有一回寻到他的踪迹。 而在另外的时候,苍耳就会悄悄摸到最近的听风阁的分阁,远远地望上一阵,再无声无息、不惊动任何人地离开。虽然大部分时候,这个时间与他能看见的时间并不重合,但只是听一听那属于人间的喧嚣,想象着那个人在幕后掌控着这庞大组织的运行,他便没来由地觉得心底升起一点不灭的暖意,即使再寒冷的风也不能熄灭。 但他的谨慎仍在。他不信除了琅泠外的任何一个听风阁的人,若不是琅泠亲自带他回去,他就只是远远地看着,从不会上前,所以有时候,他们就在那么近的距离里,擦肩而过。 琅泠也不再便于向外界透露行踪。乾玉门的老门主不久前终于仙逝,比大部分人预计的早了太多。琅泠早查清其中龌龊,当即一封匿名的迷信就送到了应子羽手上。当天,应子羽与门内大长老大闹一通,身受重伤离去,自此不见踪影。一部分早就心怀不满的人也借机叛出,乾玉门元气大伤,九星宫抓住了机会想一举吞并乾玉门,谁知那大长老不知从哪搞来一种奇毒,触之即中,中之即死,还没有解药,九星宫来捡便宜的人死了大半,便连宫主都在中毒后被人围杀在荒郊野岭。失去了一名绝顶高手,九星宫再无力压制环伺的群狼,很快家底被人瓜分一空,其中暗暗占了重大便宜的正是柳家庄。 乾玉门自然也参与了争夺,只是门内到底损耗严重,是以夺得的不多。事情本该到此为止,可不知为何,乾玉门和九星宫余脉突然疯狂地针对起听风阁来,便是琅泠再小心谨慎,前来暗杀他的杀手也络绎不绝,这种时候散布自己的真实位置无疑于自找麻烦。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与苍耳玩这种躲猫猫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仍然毫无防备地将那人揽在怀里睡得香甜,仍然敢把自己的致命之处都一一暴露在那个最危险的杀手面前。 后来苍耳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选择义无反顾地踏上那条不知归途的路时,他不得不承认,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占了绝大部分的原因。 至于其他的一小部分大概是那个人在寒风中拢住他冻裂的手时的温柔吧。 那是他在呷浪山庄一事后第一次被琅泠抓到。彼时尚还是春寒料峭,他为了等一个机会,在一个风口上冻了半天,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手上的皮肤都冻裂了,因为过于用力地攥紧武器,还流出几丝血来。 不过苍耳曾受伤无数,这种只是有点痒的小伤口还不被他放在眼里。按照经验,过几天它自然就会好了。 可是琅泠看见的时候,脸色当场就变得很严肃。他先给苍耳披上了一件狐裘大衣,然后将那双冻得通红僵硬的手拢在自己掌心,轻轻地呵气。 这是怎么搞的?忍一忍,我带你回去上药。他这般说道。 苍耳没有回话。但是那暖意从他手上每一个细小的伤口处渗进来,掺进血脉,随着血液的循环送往全身,一直暖到心底里。 世人皆言他是暗影的行者,索命的无常,天生冷心冷情,似那西域万古不化的雪山。 只有那人踏过警戒的防线,拢住了他风雪中冻裂了的、流着血的双手。 又怎能不让人为之拼上性命呢。 在所不惜呀。 琅泠尚且不知道他无意的举动让他在苍耳心中加成不少,或者说,自从见识到了苍耳一塌糊涂的生活能力,他就已经习惯在方方面面都小心细致地看顾着那人了,因此反而没有察觉到那件随手为之的小事在苍耳心里引起的涟漪。 他此时正在忙的除了和乾玉门、九星宫余脉的斗法外,还有另一件极其重大的事。 那就是,怎么把苍耳从蛊魔岭岭主化魇手里讨过来。 这次消息的泄露基本可以肯定是松边派的手笔,但在所有的反扑浪潮中,琅泠敏锐地察觉到有一股神秘的势力加了进来。它不是想趁火打劫,也不是想浑水摸鱼,而是目标明确地针对听风阁,或者说针对他。 暗枭去追查了那一批批杀手的身份,大部分都是乾玉门和九星宫余脉培养的死士或者其他被卷入其中的门派雇来的杀手,但还有一部分竟是呷浪山庄叛逃的暗卫。 琅泠听闻这个消息,几乎能够确定那批暗卫是被化魇带走的。 只是他不明白化魇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针对他。是蛊魔岭的岭主,鬼蝠的主上,还是情敌? 想到那副被他撕烂了的画,琅泠的眼睛眯了眯。 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放手的。 只是万一那家伙真的撕破脸皮,拿苍耳来威胁他 琅泠垂下眸,握着毛笔蘸了蘸墨,又在手下那张厚实的纸上写下了什么。 他得有所准备才行。 赤随正坐在一边看着他写计划,无聊到直打哈欠。 本来他在乌邙山采药采得开心,若不是这家伙最近遇袭太多,又跟他飞鸽传书说头疼又发作了,他才不会管这家伙。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忍不住了,在边上探头探脑:你到底在写些什么东西,怎么看你比让我去放毒还慎重? 没什么。琅泠微微阖了眼,把那张写好的纸折了起来,又铺开了另一张,只是能最大可能的保下苍耳的计划而已。 那只小蝙蝠?赤随惊讶道,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要保他? 暂时还没有,不过真到了出事的地步,再计划这些就晚了。琅泠说道,我跟他的主上目前是敌对关系,为了防患于未然,免得化魇那家伙对他下手,总得有所准备才是。 化魇?那家伙舍得对小蝙蝠下手才是见了鬼了赤随小声嘟囔道。 嗯?琅泠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疑惑地转过头来。 没什么,我是说赤随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你想把小蝙蝠要过来?那可不太容易。 我知道。琅泠叹了口气,眉眼间显出几分疲倦,可我不能把他就那么留在化魇手里。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鬼蝠的暗杀成功率高得吓人,至今没有失手过。赤随摇摇头,再说,他可是化魇的杀手锏,那家伙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出事的。 万一呢?那家伙就是这么个性子琅泠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真到了那一天,他不在意的,只会觉得那就是命,该把命交出去的时候就交出去了,都不带犹豫的。 可是我在意啊。他把双手十指慢慢交叠起来,关节捏的嘎吱作响,我掌管整个听风阁的情报,我知道那些杀手们都是怎么栽的,折在哪里,甚至一个任务会折进去多少 赤随静静地看着他。 我以前从未在意过这些。无论做什么,成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些折进去的杀手在我看来,无非都是为了达到目的所付出的代价而已。琅泠疲惫地叹了口气,可现在我怕了。 怕他受伤,怕他被欺骗,被出卖,怕他真的不惜以生命完成任务,怕他从此一去不回。 赤随神色微动。 他没料到平素理智的好友栽得如此彻底,真的拼上了全副身心在为那个一直懵懂的人的未来做打算。 可是他难得犹豫地说,有些事情计划不来吧? 琅泠刚想回话,刹那间脸色一变,往侧面一扑,将赤随扑倒在地。一排毒钉贴着两人头皮擦过,深深楔进实木的书桌,一时间木屑乱飞。 你留在这儿!琅泠当机立断,我出去看看! 赤随用毒厉害,救人也厉害,轻功也照样跑得飞快,唯独对敌的武功纯属三脚猫水平,算是个身娇体弱的文职人员。他很有自知之明,哧溜一下钻到桌子底下,同时不忘提醒道:哎,来人听起来不少,你小心着些,不过也不用太小心,毕竟我在呢。 琅泠冲他微微颔首,干脆利落地翻过了窗。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攻略进度50% 果然一请长假回来就莫得人看了吗??? ☆、第五十章 追风逐云(十一) 苍耳拖着一身疲惫,走进了一家茶楼。 他今日又是没能看见琅泠的身影。 也许是习惯成自然,他自己也闹不清对于被琅泠堵在半途这种事,到底是期待多一点,还是抗拒多一点。 只是在没有看见琅泠的时候,他会觉得格外得疲惫罢了。 他依旧一穷二白,琅泠以各种诸如买衣服买点心之类的借口塞过来的银钱也被他悄悄地放了回去,现下能安稳地坐在这儿而不是因为吃霸王餐被赶出去,纯是因为他来的路上顺手打晕了一个偷东西的小贼,从那小贼身上顺走了几十个铜板而已。 他平常也不会干这种黑吃黑的事,只是今日没见着琅泠,心情没来由得有几分低落,难得想来茶楼里吃几块点心缓和一下,又正撞上那小贼,所以才不客气地薅了他的羊毛。 一盘最廉价的糕点让他的心情好了一点点,只是当他习惯性地警惕四周的时候,离他不远处的一桌人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听说了吗,那个听风阁的阁主,听风鸟琅泠,惹了大麻烦啦!其中一个人压着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哎,这我知道!另一个人接上话茬,不是说他前几日遭了刺杀吗,据说好像伤得不重。 我怎么听说,那是个假消息,其实那家伙伤重得快要死了呢?第三个人质疑到。 嗐,听风阁那等势力,捡便宜也没我们的份,讨论那个干嘛。来,喝酒喝酒!最后一人显然不那么关注这种事情,很快带着一桌人又热闹起来。 那桌人之后又说了些什么,苍耳已经听不清了。他愣愣地坐在那儿,满脑子都是琅泠遇刺,伤得快死了这条消息。 过了片刻,他猛然站起身来,匆匆离去。 这般大的动静倒把他不远处那桌人吓了一跳。 谁啊这是,赶着投胎呢其中一人不满地道。 谁知道,来来来,咱们哥几个再喝一杯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35) 锡阳城,听风阁内。 嘶轻微的抽气声在一片寂静里分外明显,琅泠惨白着一张脸,忍不住抱怨道,你的手能更重点吗,再使点劲儿,我觉得我当场就能下阴曹地府去见阎王。 肚子上破了个口的人没资格跟我说这话。赤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我忍着,除非你想伤口发炎一病不起自此真的去见阎王。 嘶琅泠话没出口,已经又先倒吸了一口凉气,若不是我与你相识多年,我都觉得你是来谋杀我的。 若不是我与你相识多年,我都不想管你。赤随没好气地说,那刺客都被制住了,你怎么还巴巴地跑到前面去,叫人家一剑给刺了? 虽是我考虑不周,但也不要形容得那么傻气行么?琅泠叹了口气,是他说了鬼蝠,我比较在意,才会过去的。再说了,他武功不差,那般不顾性命的攻击,这江湖上躲得开的也没几个,受点小伤不是必然的么? 喔,肠子都快流出来的小伤。赤随嘲讽道,把扒下来的染血绷带扔到一边,满大街都传听风阁阁主遇刺,重伤濒死,这消息是你放的罢?怎的,想钓哪条鱼? 哪条都行,若是谈起这个话题,琅泠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紧闭的窗户处传来笃、笃、笃的声响。屋内的两人俱是一静,你望我我望你,最后还是琅泠试探着开口道:苍耳? 若是他没记错,会这样敲他窗户的也只有苍耳了。而且,也只有苍耳是他亲口吩咐过暗卫不用拦的,若是旁的什么人,早该打起来了才是。 果然,在他发问之后,那敲击声停了,随即传出一声熟悉的低低应声。 琅泠伤口还没包扎好,不方便起身,只能指使赤随去开下窗户。赤随撇了撇嘴,嘟嘟囔囔的,到底还是去开了窗户。 苍耳顺着打开的窗户滑了进来。他对赤随也算熟悉,对着他点了点头,便把目光移到了琅泠身上。 琅泠见他眸光湛湛,便知道他现在是能看得见的时候。他虽然心有期待,但到底不认为苍耳会来,也不知道刚才孩童一样幼稚的互怼苍耳听到了多少,总觉得暴露了自己不那么成熟稳重的一面,难免会有几分尴尬。 赤随与他熟悉得很,一见琅泠不说话了,就知道他这好友又开始死要面子,因此冷哼了一声,不客气地收拾了东西就要走:既然鱼儿上钩了,那我就不奉陪了,反正药都上好了,叫你心心念念那人给你打绷带罢。 鱼?什么鱼? 苍耳默不作声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墙面,似乎一有异动便准备逃跑一样。 眼见着就要引起误会,琅泠也顾不得许多,急道:等等! 这一下更牵动了伤势,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 苍耳神色微动,忍不住又踏前了一步。 赤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莫名地觉得自己分外多余。他无趣地撇了撇嘴,把药箱一挎,极有自知之明地溜了。 这俩人之间的事儿,他一个外人就不参合了。 赤随走后,整个房间更陷入一种寂静。琅泠咳了一会儿,忽地有人走上来,轻轻地给他拍了拍背。 是苍耳。 那家伙走起来没声,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床边,正定定地看着他,眸子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担忧。 琅泠只觉得心中柔软。他费力地挪动了一下,将绷带递给苍耳:那么,拜托了? 苍耳沉默着接过那绷带,动作轻柔地给他包扎伤口。琅泠躺得比较靠里,有些地方他够不着,便自觉地爬上了床,虚虚环着那人,分外认真地摆弄着绷带。 包扎的时候,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琅泠的伤口上。其实那地方已经被药泥糊满了,只能看见侧腹处一片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伤口到底是什么样子。这让苍耳心里多了几分焦虑,又不能把已经上好的药再扒下来,只得抿着唇,一丝不苟地尽力包扎得好一点。 琅泠在察觉苍耳的情绪这一点上总是格外敏锐。他难得放弃了身为上面那位的尊严,毫无形象地倒在苍耳怀里,头枕着那人肩膀,闭着眼睛说:没事的,只是割了道口子而已,小伤。 苍耳依旧没说话,但是琅泠能察觉到他的情绪稍微平和了一点。他继续安抚道:况且我也已经叫那人付出代价了 是什么人。苍耳打断了他的话。他垂下眸来,轻声、但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是什么人? 琅泠的眼皮跳了跳。他刻意地去听那人的心跳声。 分毫未变。 如果不是苍耳隐藏的太好,那就是他真的毫不知情。 如果是这样,那就有意思了。由蛊魔岭发起的针对他的暗杀,身为蛊魔岭出身的江湖第一杀手竟然毫不知情,出力最多的反而是那些被从呷浪山庄带走的暗卫。蛊魔岭的那位,到底是在谋划着什么,还是在害怕着什么? 只是这话却不能对苍耳说了,因此琅泠只是笑了笑:无非是乾玉门的一些人而已,不成气候,也就只能耍耍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了。你不必出手,以后留出空闲来,我亲自收拾他们就行。 苍耳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至少他面上是乖乖应了。等把伤口包扎好了,隔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地给琅泠按起太阳穴来。 你怎么知道我总是头疼的?琅泠诧异。 不知道。苍耳垂下眸来,但你总在揉这儿。 虽然他最初观察这些细节,只是为了找到更高效的暗杀方法而已。 还是很频繁?我以为在你面前,我已经很收敛了。琅泠闭着眼睛道,看来是习惯问题。 苍耳淡淡地嗯了一声。 许是每一次相见都隔了很久的缘故,琅泠总跟苍耳有说不完的话,这次也不例外。他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有时候一个话题聊死了,他也能在停顿一下之后再找到一个新的。 他在试图更多地了解那个人一点。 而苍耳只安静地听着,偶尔地回应一两声,让人知道他还在。 或许是因为受伤消耗了不少的体力,也或许是因为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揉在太阳穴上的力道让人太过舒适,琅泠说着说着,声音含糊起来,竟渐渐地睡着了。 苍耳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翻手一道飞镖削灭了灯。他就那么坐在黑暗里,低着头,看了琅泠很久很久。 第二天琅泠醒的时候,苍耳已经不在了,窗台上多了两株晾干了的,怪模怪样的药草。 这一觉睡得太好,以至于琅泠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懵,盯着那药草良久,才在赤随推门进来的时候回过神来。 赤随进门后扫视了一圈,挑挑眉:哟,那小蝙蝠走了? 琅泠揉了揉太阳穴,慢吞吞地嗯了一声。他随手指向窗台:那是苍耳带来的,我不认得药草,你帮我看看都是些什么。 赤随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目光凝住了,大步走过去,将那两株药草拿在手上细细看了看,啧啧称奇:你可真没白疼他,这两株都是长雾谷里产的药材,虽然有些毒性,但都是止血消炎的好东西。这药草产量可不高,那小蝙蝠怕不是把他半年的伤药都贡献给你了。 我又不缺那点伤药。琅泠皱了皱眉,他明明更用得上这些。 收着吧,人家一片心意。赤随摇摇头,再说了,想还回去,你找得到人吗? 琅泠语塞。过了片刻,他又想起什么,忧心忡忡道:这药草是有毒的么?那他经常用,会不会 所以说,化魇在蛊术一道上真是鬼才。赤随随意道,撇了一眼琅泠的表情,笑起来,你该不会以为他养的命蛊,就真的只是命蛊而已吧? 那蛊啊,种的时候可以解毒,种完了之后也能让人对毒有一定抗性,作用大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攻略进度60% 我好想发刀子 一看大纲,怎么还离得这么远啊( ̄_ ̄|||) 感谢在20200818 00:36:47~20200819 20:4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190908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终暖(一) 苍耳是从这一次之后,才真正意识到琅泠在他心里的特殊地位。 伤药与武器,在杀手这里是与命同等的两样东西,因为大部分时候,它们可以救命。 但他竟然愿意放下武器,把自己的伤药分给琅泠。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茫然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逃避一般躲着琅泠,却在每一个空闲的时间不自觉地想着那人。他无数次地向着听风阁的方向走去,又在接近的时候出于某种莫名的畏惧踌躇不前。 这种状态折磨了他很久,连化魇都看出来他的不对。当时那个男人坐在上面,神色莫名地看了他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暴露了什么。 所幸最终化魇只是让他多注意休息,近期就不要出任务了。 苍耳应下了,只是不出任务,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往何处去,还能干什么。 他就那么浑浑噩噩地游荡在每座城市的角落,觉得累了困了,就蜷在不知谁家的屋檐下睡一晚上。 如果琅泠能知道他的踪迹,肯定会捡他回来的。可惜琅泠现在忙得昏天黑地,彻底分不出人手来关注鬼蝠的踪迹,再加上苍耳日常搞失踪,他便也只以为苍耳又去哪里潜伏着完成任务去了。 直到有一天,苍耳宿在一户殷实人家的柴房。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被各种嘈杂的声音吵醒。他翻身躲上房梁,分外不解地摸到主院,看见了满眼喜庆的红色。 原是这家的姑娘,要出嫁了。 常年游走于夜色与血色之间,苍耳从没见过这等喜庆的盛事。眼见着敲锣打鼓、一片欢腾中,那送女的妇人掩面哭泣,嫁妹的兄长一路沉默,将新娘子送上了花轿,他心里微微一动,跟了上去。 送亲的队伍分外庞大,一路撒着喜钱,吹着铜号,欢欢喜喜地沿着街道走去。新郎官骑在马上,走在最前,意气风发,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路受着众人艳羡的注目礼。 苍耳一路跟着,走在房梁上进了新人拜堂成亲的地方。他看着那新郎官引着新娘子跨了火盆,献了香,拜了天地与高堂,又相对着鞠了一躬,礼官就笑眯眯地高唱了一声送入洞房,让一对新人到下榻的洞房去。随即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说笑着跟进去了,说是要闹洞房。 宴席摆了很长,席间喧闹极了。寻常人家一辈子不见得吃上一回的大鱼大肉拿大盘子摆着,不是木头做的,并且所有的人都尽可以夹一筷子。 这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排场,并且照常理来说,是她一辈子最体面,最万人仰慕的时刻。虽然难免也有不那么尽善尽美的,但对于大部分女人来说,一辈子就只有那么一回的大事,也只有这婚礼了。 苍耳默默地看了全程,在新郎与新娘喝完了合卺酒之后便悄然离开了。 这一番折腾,又是从天明到夜深。在晚风的吹拂下,苍耳向着远方眺望了很久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向着锡阳城走去。 夜色渐深,他的背影融在黑暗里,像一只孤绝地向着认定的远方而去的兽。 锡阳城,听风阁。 自从上回苍耳来这里找过他之后,琅泠就有意识地在这个分部停留得频繁了一些,以期那人能再度到这里来找他。 毕竟对那个人来说,这个他曾经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比别的地方要熟悉很多,也会放松很多罢。 不过今日他来到这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 听风阁阁主的身世在江湖上向来成谜,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小时候就是在锡阳城长大的。 那是在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一位母亲抱着她刚满一月的孩子逃脱了重重追杀,最终选择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定居下来。她含辛茹苦地将那孩子一点点养大成人,直到那个孩子慢慢成长为一名能肩负得起责任的合格领导者,才终于舍得含笑九泉,留那孩子一人在世,独自尝遍人间百味。 那个孩子叫琅泠。 而今日,是那位母亲溘然长逝的第二年。 她的墓修在锡阳城的听风阁后面的山上,按照她的遗嘱,只刻了一位执迷不悟的女子之墓十一个字。 琅泠亲自备了祭品,带了一瓶清酒,独自一人走上了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山间小路。 上一次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他只觉得满身灰暗,沉重得似乎迈不开脚步,连林间的阴暗里都似乎藏满了择人而噬的妖物。可这一次,那些消极的、黑暗的情绪都不见了,他走在这条路上,满心都是喜悦,似乎他还是那个孺慕母亲的孩童,迫不及待地想把心事分享给母亲听。 他那么欢喜鼓舞的,想把那个他喜欢的人介绍给母亲听。 那墓修在一片高大的竹林里,离着人世间很远,又很近,因为从这片山坡上向下看去,正好能将一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本质上琅泠的母亲罗浮女黛远是个喜静的人,因此自己给自己选的这片墓地也是格外地清净。但同时她又是刚强的,离不得这红尘俗世太远,是以死后也要这般远远望着,正应了她墓碑上那句执迷不悟。 琅泠对他母亲的印象,最深刻的永远是她永不弯折的脊梁。虽然日后被病痛摧垮了打折了,但那个人坐在那儿,你就能知道,她曾是怎样的端庄威严。 不过现在这个印象也在淡去了。或许很久之后,他能想起来的,只有眼前这块灰白色的墓碑。 琅泠把祭品一一摆上,划了火,把纸扎的金元宝一类放进盆里点着。他带了杯子,径自倒了两杯酒,跪下来,一杯撒在地上,另一杯自己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之后,他静静地看着那墓碑,许久之后,低哑着声音说:娘,我又来看您了。 纷飞的纸屑间,墓碑上的字似乎鲜活起来,恍惚间似乎有谁从那灼热得微微扭曲的空气中注视着他。 琅泠抬手拂去墓碑上的尘土,微微地笑起来:娘,你那时拉着我的手说,若是遇到了可心的,就别管什么守孝不守孝的,先把人定下来,这话还算数么?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36) 不算数也不行的,你儿子我占了人家的身子,要对人家负责的。他笑着,神色间颇有几分狡黠的少年气,再说了,不先定下来,回头他跑了,我可没处说理去。 他兀自笑了片刻,又平缓下来,似乎真能听见他娘的问话一般,慢慢地说:不是哪家的闺秀,是个 他想了想,眉目间染上几分温润的笑意:是个大男孩呢。 什么人家?他没告诉我,只说被父母卖掉的,之前应该过得不算好罢。不过也无所谓了,现在找您过了明路,以后我对他不好,您尽管骂我就是了。反正您当初也说过,有什么纷争,您绝对偏帮管得住我的那个。 是啊,江湖上的人,武功挺高的,名气也很大。我能把人定下来可是运气,想得到他的人多得跟玉河里的沙子一样。虽然他仇家有点多,但听风阁这些年的发展您也看在眼里,不至于护不住他。我是不会 他顿了顿,极轻地说:我是不会和我爹一样,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的。 说完这句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把额头贴在墓碑上,喃喃道: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了。罢了,不提他,还是说说你未来的儿媳妇罢。 叫什么?本名叫苍耳,江湖上有个绰号叫鬼蝠,干杀手这一行的,排第一呢。 不好相处吗?一开始会有点,但是处久了就会发现他挺可爱的。我现在带不来人,下次罢,等下次,我就带他来看您。 什么样的人啊 琅泠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了一下。他注视着那墓碑,终于还是轻轻地笑起来。 不好说,但是他人挺好的,您会喜欢他的。他低声说,真的,您会喜欢他的。 他终于说够了苍耳,想了想,又添了点别的:其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听风阁经历了点小波折,但没什么大事儿,赤随那家伙也还是老样子,总钻在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采药。 他把弄乱的祭品摆正了,深深看了那墓碑一眼。 在那边过得开心,娘。他轻声说。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站起身来,慢慢地走了。 有风刮来,纸的余烬在风中飘摇,像是一只只螺旋着冲上天空又翩然滑落的蝴蝶。过了片刻,在沙沙的竹叶摩挲声中,一道人影从上方轻轻地落下来,愣愣地看着那墓碑出神。 正是苍耳。 他本是不知道这处的,只是到听风阁的时候遇上赤随,那人随手给他指了路,告诉他琅泠上山去了,他才一路追随着过来,谁知正撞上琅泠祭拜生母。他在上面把琅泠说的话听了个满耳,此时站在这座墓前,就跟真的站在琅泠的母亲面前一样手足无措。 在山野的空寂中,那墓碑伫立在那儿,就仿佛有某种存在透过这灰白的石头凝视着他。那凝视没有恶意,也许还带着点长辈特有的慈祥,让他乱跳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 他终于踏前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也算是见家长了吧,算吧?算吧? ☆、第五十二章 终暖(二) 苍耳跪下来,跪在那小小的坟包前,是非常一丝不苟的姿势,板板正正的,双手虚握着搭在膝盖上。 这样的他看起来乖巧极了,很像是那些会讨长辈喜欢、过年的时候能收到比别人多的压岁钱的乖小孩。 火堆燃尽的余温仍在,苍耳的视线越过那些祭品,盯在那横亘了生与死界限的土堆和石碑上,默然无言。 琅泠没有跟他说过自己的出身,他原也是默认那家伙小时候过得应当是锦衣玉食、声色犬马的日子,可是如今近距离地接触了真相,他才发现自己是如何错得离谱。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被独自抛弃在这个残忍的世道上的人。 只是琅泠比他幸运,还有一位伟大刚强的母亲护着他走过了最弱小无力的岁月,直到他有能力面对一切的明枪暗箭。 苍耳能从琅泠的一切反应中看出他对自己母亲的敬仰孺慕,这让他也不由自主地,想在这里寻找一点认同。 他思考着,忽地想起前一日的所见所闻,心中微微一动。他冲着墓碑同样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随即起身,极快地消失在森林里。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带着一身的草叶回来了,手中拎着一只不知哪儿打来的雁。他把那些祭品推到一边,将那只还在淌血的雁脖子一弯,端端正正地摆在供祭品的小桌上。 他不懂得那些繁复的礼节,只是隐约知道走婚礼那些流程的时候,雁是一种很重要的礼物。他也并不知道正规的流程都是要用活雁的,拎回来的时候,那雁已气绝多时了。 只是他依然将那雁摆正了,很是严肃,甚至有些卑微地带了点企盼拜伏下去,额头抵着泥土地,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求您。 求您了。 他没有在心里把话说全,但是他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的话,那么这些存在,一定能知道他想说什么的。 他伏在那里很久,久到泥土的湿气浸湿他额头的发际,久到冰凉渐渐赶跑了他额上的温热,久到似乎他要在那里跪到地老天荒。 可最终他还是站起来了,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他私心里想走完这一套流程。 一套简化的不能再简化的、残缺不全的流程。 他难得拘谨地整了整衣袍,退到琅泠曾在的地方旁边,学着他曾见到的那对新人抱起拳,恭恭敬敬地鞠了第一个躬。 一拜天地。 他心里想着,调整了方向,对着那灰白的墓碑鞠了第二个躬。 二拜高堂。 他最后转向空无一人的身侧,恍惚中似乎觉得那人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笑意盈盈,瞳孔里满满映着他自己的影子。他眨了眨眼,把所有的情绪都掩下,慎重地折下腰去,不打折扣地鞠了第三个躬。 夫妻对拜。 礼成。 然后该送入洞房。 走到了这一步,似乎就没有再停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可是苍耳凝神看了那墓碑半晌,忽地又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请您原谅我。他沙哑着嗓音说。 原谅他这个试图从一位母亲最宝贝的儿子那里盗取一点温暖的小贼罢。 今夜那人怕是不会来了。 琅泠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这样想着。 照明的烛火在风中瑟瑟地闪着光,成堆的卷宗还摆在桌角,可那个本该处理它们的人却倦了,有些怏怏地关上了窗。 只是他从后山回来的这一会儿,乌云就已经压到头顶。雷声轰隆作响,就在他关窗的那一瞬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一时间,整个世界都仿佛只剩下那滂沱的雨声。 他有些愣愣地坐在屋里,觉得失落的同时,又有些不易察觉的担忧。 那人还好吗?可还有地方躲雨? 他垂下眸,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在桌子上。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吹熄了蜡烛,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窗棂处传来一串轻轻巧巧的敲击声。 琅泠一愣,接着难以置信地狂喜起来。他迅速地打开窗,果然看见苍耳站在窗外。 那家伙浑身湿漉漉的,连发梢都淌着水,活像在河里游了一圈才爬上来似的,一看就是半路猝不及防遇了雨,冒着雨过来的。 怎么不知道躲着点雨?琅泠神色温柔了一瞬。他伸出手去,苍耳便借力翻进了房里,在地板上留下一滩水迹。 他摸到苍耳湿透的衣衫,刚想去取毛巾来,苍耳就直直撞到他怀里,环住他的腰,在他颈窝蹭了蹭。 琅泠下意识地收紧双臂,把人揽进怀里:怎么了? 苍耳摇头,轻声问:你的伤 都跟你说了是小伤,已经没事了。琅泠说,不然你自己看看? 苍耳还真上了手,往他衣摆里探。琅泠没防住,索性敞了一半怀,任由苍耳在他受伤的侧腹摸了又摸。 最终结果就是苍耳总算相信他的伤好完全了,但是两个人的衣服都湿了,只好下楼去一起洗了澡。 只是琅泠心有绮念,苍耳有意撩拨,洗着洗着就有点擦枪走火。等好容易洗完了回到卧房,琅泠便欺身而上,转眼已将人压倒在床铺上。 苍耳早做好准备,很顺从地顺着这力道倒在床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挣松了衣袍。 他原来的衣服湿透了不能再穿,现在身上这一件只是琅泠随意给他披上的浴袍,下面遮盖的躯体□□,肌肤白得有些耀眼。他的长发散在床上,蜿蜒曲折,像是一条条河流。 而琅泠撩起其中的一缕,如同撩起一片水花。 他忽然就想起最初的最初,有一回赤随调侃他说:他无心引诱,你都上赶着咬钩,要是他有意迷惑,你岂不是要把命丢在他手里? 那时候他对这句话简直嗤之以鼻,谁知如今 他抚过苍耳尚还濡湿的长发。 真是一语成谶。 这种时候那人总是显得过分安静与恭顺,像只毫无防备地翻出了柔软肚皮的漂亮野兽,任他作为。 琅泠轻轻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唇,一瞬不瞬地盯着苍耳。 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见着这人了,忽地面对这样的诱惑,本能早已在每一个角落叫嚣着吞噬。 可他没有立刻行动。他还记得苍耳那个一反常态的投怀送抱。 那家伙到底是个多倔强、多不愿意在人前示弱的人,只要稍稍接触就能有所了解。这还是苍耳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软弱的姿态,更别说做出那般撒娇似的举动了。 所以琅泠总疑心他是在什么地方受欺负了,委委屈屈地回来找他诉苦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说出口。 可这江湖上谁有那么大能耐,能把鬼蝠给欺负了? 琅泠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蛊魔岭上那人食骨蛛化魇。 可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他能做的,只怕也就剩下苍白无力的安慰了。毕竟苍耳的命还捏在那人手里,他短时间内,是不敢对蛊魔岭做些什么的。 但他又迫切地想了解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因此轻声问道:你今日好像不如何开心,是发生什么了么? 苍耳没料到琅泠如此敏感。他沉默了一下,别过脸去,给出了一个出乎琅泠意料的答案:我昨日遇上一场婚礼。 婚礼? 这个答案太出乎琅泠的意料,以至于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苍耳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曾经,在一场婚礼上杀了新郎。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一场婚礼,只是选择了他认为恰当的时机而已。 琅泠早将他以鬼蝠出名时的事迹都调查过,闻言僵化的思维迅速活跃,很快从记忆中找到了答案:徐家那位吗? 苍耳迟疑。他从来不记自己杀死的人的名字。 临近冬天,在细阳。琅泠提醒他。 一一对上之后,苍耳点了点头。 徐家,徐京止。琅泠冷笑了一声,背书一般说道,年三十四,徐家庶长,曾残杀兄弟同族以登上家主之位,四年前以下作手段强娶文家嫡女,却在婚礼之时死于鬼蝠手中。婚前,他已有四房小妾,还有两位养在外面的情妇。 他垂了眸:杀得好。 苍耳的心跳了跳。他后知后觉的惶惑不安都在琅泠这一句杀得好里抹平了,此时近距离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竟觉得心跳有种不受控制的趋势。 他想吻琅泠。 他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做了,抬起脸去,毫无预兆地吻上了琅泠的唇。 琅泠的瞳孔一缩,当即吻了回去。 要说苍耳这人,纯应属于不解风情、无感风月的一类,在□□上本该无趣至极,偏那不经意间流露的风情勾人得紧,吊的人不上不下的,欲罢不能。 之后的事情自是水到渠成,一番云雨。 情到浓时,苍耳无意识地睁开了双眼,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下掩着粼粼的水光。 这种时刻,但凡琅泠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杀心,他都要命丧于此。 根本避无可避。 这对凶手来说,是大忌。 无数次精疲力竭后他都在想,该结束了罢,那人该动手了罢 可是没有。 于是就有了一点奢望,一点侥幸,一点贪心。 真的,就一点。 他只是太久没在屋檐下避过雷雨而已。 他只是太久没在炉火边暖过身子而已。 他只是 只是什么呢? 苍耳并不知晓。直到一切终了,他窝在琅泠怀里的时候,也没有想明白。 不过他觉得,一直这样也挺好。 直到有一天他葬身于黑夜里,血肉腐化,白骨生花。 连同他那从未宣之于口的感情一起,无人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攻略进度80% 这章写的我心力交瘁,总觉得苍耳ooc了 还有,每次我发完文,小可爱们大概什么时候能看到啊,我自己的app上能点进去最新章节,但看点击很长一段时间点击都是0 ☆、第五十三章 终暖(三) 琅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习惯性地觉得自己身边应该已经没人了。等他收拢的手臂触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苍耳仍睡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胸膛,还没有醒。 琅泠垂眸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忍不住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那枚吻正落在苍耳额上银灰色的蝙蝠印记上,苍耳皱了皱眉,胡乱地扒拉了两下,把脸往琅泠怀里埋得更深了一点,呼出的热气轻轻拂过他胸膛。 他知道昨天晚上是真的把人折腾累了,不过谁叫这人缠着要呢,不哭不闹地,就那么跨坐在你身上,拿一双水润的眸子看着你,叫人生出一种他的全世界里只有你的错觉。 这很难不让人动容,而琅泠动容的结果就是没控制住自己,在床上把苍耳欺负到直哭。 不过苍耳在这一点上很不记仇,哭完了还是照旧到他怀里找安慰,一点也不怕再被欺负哭一次。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37) 见人还睡着,琅泠不动声色地在苍耳腰上比着量了一量,面上浮现出一点忧虑之色。 这才多长时间,怎么觉得这人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又消瘦了不少?他这段时间又干什么去了,才带回来一身掩都掩不住的疲惫之色? 琅泠心疼极了,但苍耳大半时间并不在他身边,所以他纵使着急也不能怎么样,只能想尽办法增加与那人见面的时间,趁着这点时间尽力地将那人身体养得好一点。 只是养人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这般养一阵耗一阵,还不知会带来些什么毛病。 琅泠忧心忡忡,情不自禁地抚了一下苍耳的长发。这一下把苍耳弄醒了,他睁着惺忪的睡眼,声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懵懂:泠? 时候还早,你再睡会儿琅泠随口说了一句,才忽地反应过来,你刚刚,叫我什么?! 苍耳彻底清醒过来。他不知道琅泠的语气为什么忽然变得激动,有些小心翼翼地仰头看着他,没再敢说话。 琅泠这才意识到他刚刚有些吓到苍耳了。他压抑着激动,轻声地哄着:再叫我一声,乖。 苍耳往上挪了挪,挪到与他平视,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久久没有等到,琅泠难免有些失落。他勉强笑道:不愿意也没关系的 不是。苍耳小小声地说。 琅泠停下来,看着他。 似乎是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苍耳以极低的声音,鼓起莫大勇气般轻轻说道:泠。 他是那么不善言表,以至于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字,总要在心中百转千回过,在舌尖无数次地将吐未吐过,才能得到一次这般轻到微不可闻的发声的勇气。 琅泠的眼中迸发出惊喜的色彩。毫无征兆的,他一手扣住苍耳的后脑勺将人压向自己,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极尽温柔,盛着那个人满腔温热的爱意,像是在求证什么,又像是在抚慰什么,拖着苍耳一同滑向迷醉的深渊。 不知何时,琅泠已经压在了苍耳身上,把人按入柔软的床铺。他闭着眼睛很专注地吻着,手上已经抓住了苍耳的双手,慢慢地将十指穿插到苍耳指缝中,一点点地用力攥紧。 苍耳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口中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他能感觉到琅泠越加紧地与他十指交握,就像是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恐惧,让他颤抖,却不能、也不舍得逃离。 他们赤.裸地相贴,满腔的深情都呈现在肌肤磨擦间的热度中。他们极尽缠绵,力图探索过对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但这件事最终还是没能进行下去。 苍耳的眼睛忽然灼痛起来,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疼痛。他的牙齿下是琅泠柔软的舌,因此他没法再咬住自己的嘴唇避免出声,再加上被琅泠吻得迷迷糊糊,对疼痛的忍耐力似乎也有所下降,到底忍不住泄出一声闷哼来:唔 琅泠第一时间警觉。他松开苍耳,紧张地问:怎么了?我控制力道了,还是不小心咬伤你了吗? 这样的关切让苍耳忽然觉得这寻常的灼痛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他的手还被琅泠牢牢地禁锢着,唇角的银丝还没有来得及擦去,因此他扭过头,轻声地、有点委屈地说道:眼睛疼。 什么?琅泠严肃起来,怎么会忽然眼睛疼? 无事。苍耳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又要看不见了而已。 琅泠心下一沉,把那人的脸扳回来,仔细地看他的眼睛,果然见那双眸子里灵动的水光淡下去,灰蒙蒙的一片雾霭浮起来,梅红色的闪着淡光的纹路线一般延伸。 我这就去找赤随。他沉声道。 眼见着视野里所有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即使已经经历多回,苍耳还是产生了些许恐慌。他竭力伸出手,拉住那个要走的人,恳求道:别走,泠,我疼。 琅泠的脸色并不好看,但他还是不忍拒绝苍耳的请求,因此又坐回床铺边,把苍耳的头挪到自己大腿上,柔着声音问道:真的不用找赤随看看么?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后遗症? 苍耳摇了摇头,很温顺地把脸贴在他大腿上:疼一会儿就好了。 琅泠还是皱眉。他把手掌覆在苍耳眼上,轻轻地揉了揉:这样会好受一些么? 苍耳嗯了一声。 他也不在乎有没有什么作用,左右这点疼痛他还是能忍过去的。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享受着被人宠爱的感觉。 听他应是,琅泠便放轻了力道给他揉着,只是揉着揉着,他的掌心便被不轻不重地蹭了下。 琅泠停了手,垂下眸去,竟有几分温柔的神色:不疼了? 他一开始是真的着急,后来回过神来,哪能不知道苍耳的小心思。若论阴谋诡计,揣度人心,十个苍耳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可他是真心想疼这人的,因此看破不说破,一切也都依着苍耳。 苍耳还只以为自己那点小小的心思别人无从知晓,因此也没太在意地嗯了一声。琅泠扶他坐起来,把衣服一件件给他套了,温声说:早餐有什么想吃的么 ? 苍耳乖巧地像个任人摆弄的精致娃娃,听到这话,他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吃饱就行。 要求这么低的么?琅泠低低笑起来,真好养活。 他把苍耳打理整齐了,这才牵着他往下走。下人早摆上了丰盛的早餐,琅泠引着苍耳落了座,不动声色地给他夹了好多补营养的东西。 看着苍耳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琅泠心中就有种成就感。他又夹了一筷子青菜给苍耳,状似随意地说:既然留下来了,一会儿陪我去看看我娘罢。 苍耳一僵,手中的筷子都险些被捏断。 他断断续续地道:为、为何? 我娘生前一直很操心我的婚事,如今觅得良缘,应该跟她报备一番的。琅泠笑道,况且,昨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刚跟她做了保证,要带你去见她呢。 苍耳紧张道:可是我、我 没事的,只是去看一眼。我娘会喜欢你的。琅泠安慰道,眼中有些复杂的神色,除了那些肮脏阴暗的家伙,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苍耳没听出这话中深意,他只是想起自己摆的那只大雁好像还扔在那里,若是被琅泠看见了 他便有点惊慌失措。 他甚至一度想找个时机偷偷溜出去把那雁处理了,奈何好容易有机会调理一下他那具不怎么健康的身体,琅泠看他看得十分紧,吃完了早饭,又硬摁着人去泡了药浴。 等他好容易从药浴里出来,琅泠已经备好了一切东西,就等着他了,摆明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他有些过于的坐立不安,琅泠为了防止他临阵逃脱,上山的路上一路都紧紧地扣着他的十指,丝毫不肯放开手。 苍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琅泠向他母亲的坟墓走去。 好在等他们到的时候,矮桌几上的大雁已经不知道被什么猛兽叼了去了,只留下一滩血迹、碎了一地的盘子和滚在地下没剩几个的果子。 琅泠皱起了眉头。 什么东西在这里捕猎?他有些恼火,又有些困惑,我放的那些祭品不至于招惹到大型猛兽啊。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苍耳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过这毕竟是荒郊野岭,去年也有差不多的情况,今年再看见,琅泠已经平静了很多,上手收拾去了:幸好今日来看了一眼,还带了新的祭品。 等收拾完了,他转头招呼苍耳:来,过来见见娘。 娘。 苍耳如同被冻在那里一样,迟迟迈不开步子。他在心里将这个字反反复复地念叨了好几遍。 琅泠似乎看出他的迟疑。他跪在那墓前,向着苍耳伸出了手:过来啊。 苍耳迟疑着过去了,琅泠一拉,他就顺势跪在了琅泠旁边,膝盖砸地,跪出声响的那种。 琅泠给他吓了一跳,忙又想把他拉起来:你干什么?膝盖还好吗? 但是苍耳不起来。他跪在那里,深深地叩首下去,轻轻叫了一声:娘。 琅泠看出他的郑重,也放弃了拉他起来的想法,重新转向墓碑跪着,介绍到:娘,我昨天跟您说过的,人我今天带来了。 阳光透过竹叶打下斑驳的光影,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似有碎金浮动。 这是苍耳。要跟您儿子过一辈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苍苍的撒娇险些翻车hhhh ☆、第五十四章 终暖(四) 这句话听得苍耳微微一颤。他失神地看着那面墓碑。 一辈子。 可能么? 虽然明知道这不过是奢望,但这种时刻,他的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一点期望。 也许,真的可能呢? 他于是又认认真真地拜了一拜,听着琅泠跟他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安静地等在一边。 昨日暴雨倾盆,今日倒是阳光正好。那些碎金色的光斑洒下来,将这里照得不似阴森坟墓,反而像是人间仙境。琅泠家长里短地说完,忽然有一道光透过竹叶打在墓碑上,温柔得仿佛谁唇角的笑意。 琅泠讶然一瞬,然后笑起来,把苍耳拉到跟前,握着他的手放到墓碑上。 居然是暖的。 娘在天有灵,看来是很喜欢你的。琅泠笑道。 真的吗? 苍耳微微蜷起了手指。 琅泠抬头从竹叶缝隙里看了看天色,觉得时候不早了,便与那墓碑说道:娘,他身体不好,耽误不得吃饭,我们就先回去了,下回再来看您。 那光微微闪动了下,似在应答。 琅泠便拉起苍耳,慢慢地走下山去。 路上他看着苍耳魂不守舍的模样,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想什么呢?午饭想要吃什么? 苍耳啊了一声,沉默了一下,不答反问:你喜欢吃什么? 看出他是很认真地在问,琅泠也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倒是没有什么偏好不过,这里的厨师白斩鸡做得不错。我叫他们做些糕点,但也不能只吃这个,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苍耳也认真想了想,最终却是摇了摇头。 他哪里有什么喜欢吃的,所有食物在他这儿只分能吃和不能吃的,只要吃不死,虫子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琅泠见状主动提议道:这山里野物甚多,你我小试一把,打到的猎物便带回去做午餐,怎样?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苍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就半个时辰为限。琅泠说,半个时辰后,无论猎到了什么,都要回院子。 苍耳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不过他这次本来就没有那个打算,因此自然无不可地应了。 琅泠便暂时与他分别,走之前还特别嘱咐了一句:一切小心。 苍耳轻声应了,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琅泠在山中游荡了一会儿,想起苍耳总是低于常人的体温,特地寻了鹿群的踪迹,猎了一头母鹿。 他自然是不用像寻常猎户那样辛辛苦苦地把猎物背出去的,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只把那鹿往暗卫手里一丢,就心情愉悦地回院子去了。 然而时间渐渐推移,苍耳却还没有回来。琅泠的心情稍显沉凝,他在院里踱来踱去,好容易才忍下了出去找人的冲动。 幸好在琅泠的忍耐到极限之前,苍耳终于回来了。他提着一只分量很足的野鸡,翻进围墙,大概是跑了很远的路,有些微微地喘,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琅泠忙上前将那只野鸡接过来,顺手交给等在一边的下人,让他们带下去处理,自己拿了帕子给苍耳擦汗。 你是跑了多远?琅泠知道苍耳轻功不差,能累成这样,一定是短时间内跑了很远的路,我明明记得这附近不远就有山鸡活动的。 苍耳乖乖地仰着脸任帕子拂过他额头:这种好吃一点。 琅泠闻言又扫了一眼还没退下的下人手里的野鸡,果然跟他平常见到的有些不同。 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曾在更高一点的山地上见过这种配色的野鸡。 好罢,原来是爬山去了,怨不得出这一头汗。不过 我刚跟你说了白斩鸡好吃,你就打了一只野鸡来,莫不是嘴馋?他笑道。 苍耳唔了一声,神情充满疑惑,含糊道:不是你想吃么? 给我的么?琅泠的笑意更深了点。他放在苍耳额头的手顺势下滑,捏了捏他的脸,都这么瘦了,怎么不懂得给自己整点好东西补补身子? 苍耳猝不及防被琅泠捏了下脸,懵了一瞬,没有很生气,只是不太舒服地哼哼道:放开。 琅泠不放手,反而把另一只手也伸上来,向两边扯了扯。 苍耳灵机一动,含糊不清地说道:有点疼。 他这么说,琅泠果然就松开了,挑了挑眉:我可没用力,是你太瘦了。一会儿多吃点肉。 苍耳讷讷地应了一声。 不过,琅泠把手放在他头上揉了一揉,笑道,你终于知道跟我说你的感受了,挺好的。 苍耳愣了一会儿,低声说:以、以前没有么? 这话他问出口了,但他自己知道,必定是没有的。 他早已关上了一扇门,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面,独留他一个人站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沉默,渐渐地失去所有的感知,唯有在鲜血飞溅过眼前的时候,才看得见一抹明艳的色彩。 现在有人推开了那扇门。光从那里透出一丝来,就像利刃划开了昏暗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阴云,让他这溺水的人重新得到呼吸。 就像是新生。 他的声音太小,琅泠已经走出很远去,没有听见,只是发现他没有跟上来,便站在那里,冲他招手:走了,里面坐着等。 苍耳应了一声,快走了几步追上他。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38) 可是这回他往前走着,琅泠却愣在了原地。他迟疑地把人拽住,手掌不知不觉地抚上苍耳的脸颊:苍耳?你是在笑吗? 他见了太多这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即使是在床幔之间,这人的表情也是隐忍居多,以至于现在看见苍耳微微翘起的唇角,他甚至都不敢确认了,总要摸一摸才好把虚无感落到实处。 苍耳被问得茫然,下意识地歪了歪头。 谁在笑?他么? 琅泠眼看着那好不容易勾起了一点的唇角因为他这一个问题又压下去,抿起来,绷成一条笔直的线,顿时后悔了,努力地逗他:别这样,一直绷着脸,多不好看的,你笑一笑。 笑一笑? 琅泠难得对他提出请求,苍耳自是想要满足的。 可是他已经不会笑了。僵硬了太久,面部的肌肉似乎都不太受他控制,他努力地想将唇角往上提,可是他能从琅泠放在他唇角的手指察觉到,没有丝毫变化。 他有点着急。 可是越急他越笑不出来,忍不住哀哀地向琅泠投去求助的目光。 没事的,没事的。琅泠的心疼起来,别急,别难过。 他反反复复念叨了几遍,见毫无效果,干脆把另一只手也放上来,捧着苍耳的脸用力地吻了下去。 果然那人一下就安静下来,手臂自动地环上他的脖颈,闭着眼睛承受这个吻。 还是这样有效果。 琅泠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吻结束,他故作轻浮地挑起苍耳的下巴,邪气道:美人儿,笑一个? 苍耳呆了一下,终于地,唇角勾起来一点,连眼睛也稍稍弯下去,露出一个笑来。 这个笑容也没有很大,是很安静的那种笑,但是谁一眼看去,都能知道他很开心。 琅泠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 对嘛,就该这样。他揽过苍耳的腰,带着他往里走去,我娘说了,爱笑的人都有福气。 他们一起吃了这顿有白斩鸡、鹿肉丸子汤的午饭,期间琅泠给苍耳盛了两碗汤,就不允许他再吃鹿肉了,生怕一下补过了又闹出什么毛病来。 这还真不是他小心。自从他的功法自发地带动他们双修,他的内力与苍耳的内力愈加交融,到现在亲近得宛如一部功法练出来的。每到那种时刻,他的内力总是不自觉地往苍耳身体里游走一圈,在治愈一部分伤痛的同时,又发现更多的沉疴暗疾。 再加上赤随偶尔会在,把脉一模,再张嘴简直就要往苍耳身上盖个易碎品的戳子,这叫他怎么能不小心。 苍耳倒是更乖了一点,叫他不吃,他便不往那边伸筷子,看得琅泠心里软得不行。 他忍不住摸了摸苍耳的长发:这段时间在我这儿,好好地养一养身体,养好了,以后想吃什么吃什么,就不必有这么多忌口了。 苍耳很乖地应了一声。 吃完饭后,琅泠本想带着苍耳四处逛逛,无奈暗枭一封急报递过来,他又不得不去处理公文了。 苍耳主动跟着他进了书房,跟很久之前一样,坐在他怀里陪他一起看那些厚重的卷宗。 不过若说他上次是个摆设般的精致人偶,这次就是只不安分的猫,东摸摸西蹭蹭,一盏茶功夫能在琅泠怀里拱几个来回。 逼得琅泠不得不腾出手来,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别闹,你这样,我还怎么有心情看卷宗? 苍耳不动了,在他颈窝蹭蹭:热。 可能是那鹿肉丸子汤的效果,他这么一说,琅泠不禁也觉得有点热了,忍不住松了松领口。 苍耳说着热,可是他的脸贴上来,还是冰冰凉凉的:这里可以的。 可以?可以什么? 琅泠的思绪混乱了一瞬,果断地拒绝了:不行,昨天折腾太过,今天再来,你的身子受不住。 哦。苍耳失望了一瞬,也没再纠缠,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蜷在他怀里不动了。 琅泠忙把注意力集中回卷宗上。怕苍耳无聊,他还拣着些趣事同他说:天华谷跟景恒派打起来了,据说是因为景恒派的人拐走了天华谷少谷主的猫杨家的小姐比武招亲,结果一个使毒的放倒了所有人,那小姐说什么也不肯嫁了,说怕被毒死南边山里出了一只狼妖,结果一查,是有人披了狼皮假扮的 苍耳起先还应着一两声,后来就没声了。琅泠低头一看,竟发觉即使是他这么絮叨着,苍耳也还是睡着了,面色有点红,可能是热的。 他摇头失笑,把人抱到床上,掖好了被角,低头在那人眉心烙下一枚吻。 从不打晕他不肯睡觉,到燃着安魂香、保持着寂静才能睡着,再到如今他念着说着,也能在他怀里睡得香甜,他与这只漂亮野兽的距离,总还是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攻略进度90% 咳,七夕遇上点糟心的事儿,没赶上,不过发糖还是要发的~ 对了我才想起来我wb上有第十九章和第二十七章的车还有,手残作者画了张苍耳的图,也放wb了 wb名即笔名 ☆、第 五十五章 终暖(五) 琅泠和苍耳在这一处分阁腻歪了三四天。苍耳总在琅泠处理事情的时候窝在他怀里,因此也能感觉到琅泠似乎在谋划着一桩大事,而且已经接近尾声,快成功了,再加上自己陪在身边,是以那人最近心情极好,连给下人发的月钱都多了不少。 只是有一次,他环着苍耳,指尖摩挲着一卷看着就精贵的纸质卷宗,神色晦暗不明。当苍耳出于好奇伸手去抓那卷卷宗的时候,他垂眸看着,突然开口道:这里是乾玉门的门内地图,所有的巡防和机关都有标注。 他语气淡然:只要透露出去,多的是人愿意为我淌这趟浑水。 苍耳停住了动作,转头看他。 会死很多不相干的人,也会替我不费一兵一卒地推平乾玉门。琅泠语气平静,近乎漠然,这样,你会怕我么? 不。苍耳很认真地回答道,他们因自己而死。 能因为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去攻打乾玉门的,都是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的人。如此,他们的死活自然与琅泠无关。 琅泠默然。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把下巴搁在苍耳肩上:说的也是。你倒活得比我纯粹多了,也通透多了。 苍耳张了张嘴,又沉默下来。 其实他觉得琅泠比他厉害多了,总是什么都尽在掌握的样子。 不过这种事说下去就成了互吹了,苍耳最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于是就不说话了,蹭了蹭琅泠的脸颊。 琅泠给怀中大猫顺了顺毛,转了转毛笔,又把笔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状似不经意地说:对了,等这件事了,我准备昭告江湖,说我已心有所属,结婚生咳,那什么,你觉得怎样? 苍耳的关注点却偏了:你想要孩子么? 没有,口误而已。琅泠想也不想地否决了,说实话,孩子给我养,我怕不是只能教出个成天算计来算计去的自私鬼来。 苍耳唔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琅泠到底在说什么。他对那些名分什么的并不如何看重,毕竟他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又不知道哪日就栽在哪里,是以反而更在意能在一起的日子些。 再说在他心里,他已与琅泠是拜过堂成过亲的关系了,虽然这事儿会作为一个秘密,永远烂在他肚子里。 琅泠也是头一次谋划这种事情,心里忐忑,见苍耳不说话,语气又软了三分:现在就公开的话,虽然我瞒得严,但难保有蛛丝马迹泄露出去。你也知道我使了计让乾玉门和九星宫相斗,如今这两个门派都在针对听风阁,若是让他们得了点什么信儿,你就危险了。再过一段时间的话,等我把这些小鱼小虾的压下去,再昭告江湖,就算出了点什么事儿,我也有能力保你。 他没说的是,除了听风阁的那摊子事儿,他还在派人找解除命蛊的方法,现下已经有了些线索,等过段时间找到了,他就可以完完全全地将苍耳夺过来,成为他的人了。 不过 你真的想离开蛊魔岭么?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苍耳被问的愣住了。说实话他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他直到现在还是以为自己有一天会死在哪个阴暗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唯一的区别就是琅泠大概能帮他收个尸。 他从未真的有要和琅泠一起过日子的真实感,是以他根本没有想得那么长远,只是想琅泠了,就翻山越岭地来找他。 可他不可能一直这样的。他终究要在琅泠和化魇之间做出选择。 我我不知道。苍耳垂着头,艰难地说。 蛊魔岭到底是他住了十余年的地方,化魇到底是他跟了十余年的主上。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更何况化魇捡他回来,教他武功和蛊术,这么多年了,确实也不能算亏待过他,反而对他还不错。 琅泠早知道会是这么个回答,失望之余,倒也不算很意外。 他忍到现在都没对蛊魔岭动手,以后的谋划里也没有要将蛊魔岭重创的原因也正在此。不管怎么说,那个男人哪怕不怎么负责,也养了苍耳十来年了,他会有所留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且琅泠清楚化魇上次虽然派了杀手来伤到了他,但实际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毕竟当时他离那杀手那么近,随便有只什么蛊虫就够他喝一壶的,但事后赤随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多遍,确认他身上只有一条剑割出来的口子,没有多什么奇奇怪怪的蛊虫。 琅泠一向把恩怨算得清楚,就冲这一点,他也不会对化魇下死手。 但是想就这么善了? 呵。 琅泠在心里冷笑一声,再看向苍耳的时候,目光又不自觉柔和了:我不勉强你,你慢慢想。以后愿不愿意表明你的身份,也全看你自己。 苍耳低低地应了一声。 琅泠知道这事儿他得慢慢地接受,认真地考虑好了,以后才不会有什么遗憾,因此识趣地不再提了。 只是这事儿扰得苍耳心不在焉,甚至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熄灯睡觉的时候。 于是他就被琅泠温柔地安抚了一回。 苍耳被这身体力行的安抚弄得昏昏沉沉,一时也没有精力想得更多了,蜷在琅泠怀里,困得只想睡过去。 琅泠轻轻地给他拍着背,像哄孩子一样哄他。 这个夜晚一如他在这里的每一个夜晚一样静谧美好。 只可惜就在他的意识要散在琅泠的温柔中的时候,心口处的一阵剧痛又将他无情地拉了回来。他骤然醒来,思绪还不清楚,已经下意识地闷哼出声。 琅泠本来也快睡着了,被他这么一吓,又惊醒过来,问道:怎么了? 苍耳咬着唇,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蜷起来。他痛到发不出声,只能喘不上来气一般费力地呼吸着,胸膛大幅度地一起一伏。 这个过程极短,琅泠刚担忧地揽住苍耳,他就慢慢平静下来了,只是喘.息声还是很重,出了一额头的汗。 怎么回事?琅泠摸上他的心口,命蛊? 苍耳虚弱地点了点头。 琅泠的神色冷下来:他经常这样对你么? 不是。苍耳靠在他怀里,好容易喘匀了气儿,没这么严重过。 以前只是一点点疼,充其量只是知会他一声,让他赶回去而已,而这次他恍惚有一瞬间,真以为化魇要杀了他。 那现在,你要回去了么?琅泠坐起来,披上外袍,遮住了精壮躯体上的暧昧痕迹。 苍耳也坐起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琅泠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也好。下次想来,便到这里来找我罢。 他起身下床,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个东西来,手编的红绳上,一枚鸟羽般的羊脂玉坠在上面,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原来是个手链。 他在床边半跪下来,执起苍耳的手,把那手链系在他手腕上。那枚鸟羽形状的玉自然地垂在他手腕下方,与那肌肤是一样的白。 本来上一次就应该给你的,可惜我上次忘记了。琅泠摩挲了一下那根红绳,这玉不大,你戴到这个位置,平时行走间也不会有多少摩擦声,不会碍着你事的。 他放开了,苍耳抬了抬手,有些愣愣的。 收了这东西,以后就是我的人了。琅泠微微站起了一点,把额头贴在他额头上,你若是不想反悔,别忘了来看我。 苍耳的喉结动了动。 好。他说。 琅泠静静地拥了他一会儿,这才取了衣服来,一件一件地亲手替自己的心上人穿上。 这又是一套新衣服,也不知道琅泠到底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给他做衣服。 苍耳乖乖地任他摆弄,直到那个人推后了两步,上下看了看,点点头说:好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 那白玉羽毛被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但琅泠知道它的位置。只要那人不取下来,那就是一道印记,锁住了那只小蝙蝠的印记。 但它并不强制。能锁住多久,全看那人的意愿。 苍耳还是从窗户走的。他飘然落在地上,向外面走去的时候,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他能知道琅泠在后面的阁楼上,倚着栏杆看他。 同样的,等他有一天回到这里来的时候,无论风里雨里,都会有人在这里等他。 那道视线一直追随在他背后,依依不舍,又分外克制。 苍耳停住了,但没回头。他抬起手来,任由那截袖子滑下去,露出手腕上那一串手链,背对着琅泠轻轻晃了晃。 琅泠满是阴霾的眼中终于露出点点笑意。 目送着苍耳的身影融入黑夜中,琅泠的脸色终于彻底冷了下来,无声地磨了磨后槽牙。 这个时候把人叫走呵。 不能抱着人睡觉的听风阁主分外不爽,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终于开口把暗枭叫了过来:人到了么? 暗枭恭敬地低着头:应公子昨日傍晚就到了,如今正住在锡阳城中。 琅泠呵了一声:甚好。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39) 作者有话要说:  化魇,打扰别人谈恋爱天打雷劈哦! 那啥,化魇没有多坏,你们就当他是苍耳不,琅泠的大舅子【失智发言.jpg】 ☆、第五十六章 终暖(六) 第二日,琅泠坐在锡阳城某处的茶楼雅座,亲手沏了一杯茶,笑眯眯地推到对面人的面前:应公子,请。 对面那人满身冷冽,一张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显得结满冰霜。他盯着桌面上推过来那茶,没接,反而冷冰冰地说:琅阁主有何贵干,还是不要绕弯子了。 琅泠笑意微顿:应公子仿佛对我有点敌意啊。 应子羽抿紧了唇。 在短时间内接连经历了挚友欺骗、父亲被害、叛出门派被追杀等种种事件后,他终究不再是那个一心澄澈的剑客了,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嫉恶如仇。 可是他到底还是不甘心,低声说道:你谋划了这一切,你明明什么都知晓。 所以呢?琅泠淡淡说,应公子是觉得我谋划了这一切,是个恶心的坏人呢,还是觉得我知晓这一切,理应提早告诉你呢? 应子羽沉默。 不瞒应公子,为了令尊那一条消息,我听风阁可是损失了一条埋了七年暗桩。连乾玉门自查都揪不出来的松边派内鬼,应公子莫不是以为我听风阁的消息,得来都是毫无代价的罢?琅泠把手搭在茶杯上,指尖轻轻摩挲,再说了,我得此消息时,令尊已经毒入骨髓,药石无救,我若告诉你,不光得不到令尊的人情,还极易因为你的冲动惹上事端应公子觉得,我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么? 应子羽想反驳,但他不得不承认琅泠说得很有道理以他那时的性格,真知道了这消息,绝对会不管不顾,直接打上门去,就跟他真的做出来的事那样。 他艰涩地说:虽然乾玉门和九星宫素有仇怨,将来必有一战,可若不是你 应公子,我以为经过了这么多,你该是个明白人了。琅泠的指尖敲在茶杯上,发出哒的一声,从本质上来说,我是个商人。商人是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的。 过了半晌,应子羽终于疲惫地说:你要我干什么? 并不难,只需要应公子以乾玉门前少门主的身份,将乾玉门的大长老是松边派的奸细,且谋害了老门主一事公之于众罢了。琅泠这时终于悠悠品了一口茶,有些消息,从亲历者口中流传出去,更让人信服。 可是这没有意义。应子羽冷冷说,就算大家都知道了又如何?现在的乾玉门已经在那个叛徒的掌控下,即使我揭穿了他,他也可以随时带着剩下的人投靠松边派。若是为了打击他的名声,那更无甚必要那种家伙根本就不会在乎自己的名声。 这就没有与应公子说的必要了。琅泠挑了挑眉,应公子只需要传那么两句话就好。若是实在心中不忿,约莫过一月左右,自可去乾玉门中截那叛徒报仇。 应子羽没有立即接话。他垂眸看着茶水上的白烟越飘越稀薄,忽然开口道:琅阁主,在你这样的人眼中,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傻到可笑? 总是被人利用欺骗,不知道自己的朋友曾经做过那么多恶事,连自己父亲的情况都搞不清楚 应子羽默了一默: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受人委托调查过某镇少男少女失踪的案件,偶遇岚易,便跟他一起调查。可笑我当时与杀人凶手共处了如此之久,竟没怀疑过他一丝一毫,还与他分享线索,最后更是在他有意引导下冤枉好人。你将那情报送到我手上之后,我又回去了一趟,发现他他竟把当初找我的女孩父母也残忍虐杀了。 说着行侠仗义,但最终我也成了助纣为虐的恶人。他自嘲般勾起唇角:我在你们眼里,活得就像个笑话罢。 是有点太天真了。琅泠端起茶,垂着眸,不过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毕竟,这种事情谁没有过呢,你只是运气不好的那批罢了。 是么应子羽垂下眸,我答应了。而且,一个月后,我会去的。 那么,合作愉快。琅泠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虽然我没那个功夫给小朋友开导人生不过,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加冠礼今年刚办完罢? 应子羽微愣:是的,春末的时候办的。 成年人了。琅泠把手按在他肩膀上,淡然道,该学会接受这个世界的残酷了。 应子羽彻底怔在原地。 琅泠瞥了一眼他面前直到冷掉也没有入口的茶水,没说什么,就这么走掉了。 外面有一点淅淅沥沥的小雨。琅泠带了伞,此时随手撑开,漫步着走进了雨中。 他知道应子羽这种人啊,最深处的赤子之心是不会变的,这种程度的迷茫摧不垮他,因此也乐意施一点小恩小惠,让他念着自己的好。 这种人情他是做惯了的,反正也没付出什么,有时还有意外的收获。 而且 他看着应子羽,就像看着很多年前非要逞英雄救人,结果被人坑了,连累的他娘为救他旧疾复发的自己。 同样天真得可爱,可怜,又可悲。 雨雾朦朦,琅泠注视着伞沿滴落下的雨珠,目光似乎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可惜,这种事可以杀死一个少年心中的正义,也可以让另一个青年,真正地看清自己的追求。 所以说啊,有他这种人,是江湖的常态。 有应子羽那种人,是江湖的幸运。 至于有苍耳那种人 该是江湖的传说罢? 被琅泠惦记着的苍耳,此时正心里忐忑地跪在大殿上,接受化魇的目光审视。 化魇自叫他回来跪在这儿,便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那目光如吐信子的毒蛇一般令人胆寒,游走着刺探过他全身上下,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好像单纯地只是看看。 琅泠顾及着化魇是情敌这一可能,从不敢往苍耳身上留下什么显眼的痕迹,是以那双眼睛只是看了看,目光便收回去了。 这次在外面玩儿的怎么样?上首那人开口了,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 尚可。苍耳答道。 化魇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打了个呵欠:既然放松够了,就收收心罢,我可不想好不容易磨出一把锋利的刀,最后折在不明不白的地方。 苍耳把头低得更低,轻声应是。 下一个目标嘛化魇没骨头的蛇一般滑在座位上,想了想,拍板道,就沪水城的明进右吧! 苍耳刚应了是,化魇就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两个月内回来。 苍耳愕然。 化魇以前从没有给他加过时限。 那一袭红衣如火的人坐在上首,垂下眸来,语气阴森森的:怎么,做不到么? 不敢。苍耳答道。 那就好。化魇又恢复了寻常懒洋洋的声调,对了,我那新的右护法又犯了事儿,在上面挂了两个月,竟然给跑掉了,我到现在才发觉,要是你住处里多了点什么,被咬死了可别怪我。行了,下去罢。 苍耳内心微动,面上还是恭顺地应了,很快退了出去。 背后传来一声满是复杂的叹息。 苍耳向他的屋子走去,开门前,已经不动声色地将蝠牙捏在了手里。 果然,刚一推开门,便有两只漆黑的甲虫般生物振翅飞起,狠狠地咬向他。苍耳反应极快,蝠牙横着一扫,就把这两只虫子都切成了两半,并且很谨慎地没有溅到一点乱飞的恶心汁液。 毕竟有很多蛊虫都是自杀式功效,实在不能不防。 解决掉这两只,苍耳在门口停了一会儿,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化魇不会无的放矢,既然提醒他了,那就肯定不会只有这两只弱兮兮的小甲虫,定然还有很难对付的家伙藏在他房里的某个角落。 他凝神听着,终于在他床边放着的放蛊虫的罐子里听见了细小的声音。他谨慎地挪过去,拿蝠牙将那个罐子向另一边推倒。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条通身赤红的小蛇滚了出来,躺在地上睡得一起一伏,呼吸得极有节奏。 这嘶嘶吐信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很快他就认出这是他去呷浪山庄时带的那一条,可是他明明回来后就上交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他屋里?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那条睡死的蛇扒拉出来,又拎起罐子往手上倒了倒,果然倒出来一些不知什么的残翅。那残翅落在他手上,霎那间他的皮肤便从接触到的地方开始变黑,足见其毒性之强烈。 果然是这条小蛇替他解决掉了麻烦罢。 苍耳迅速甩开了这些残翅,变黑的皮肤又缓慢地恢复到正常。他把那小蛇拎到床上,很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碍着什么人的路了么?为什么这些右护法们一个个的,都这么仇视他? 他也没有做什么罢。 苍耳从来不因为想不明白的事钻牛角尖。思索无果后,他也就放下了,拎着这条蛇去找了化魇,得了一句轻描淡写的送你了的打发,只好又把它带回来。 他盯着这条蛇,想起了呷浪山庄,又想起了琅泠带他去玩的那天,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羽毛。 他把那蛇放进罐子里,在床上合衣睡了。 总得休息好了,才能有功夫在完成任务后,去找琅泠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选手表示要开学了,先请个假,9.2应该能回来orz ☆、第五十七章 终暖(七) 夜晚。 沪水上的老船夫辛苦一天,终于能将破旧的木船停靠在河岸边。系好缆绳,他擦了擦汗,提着一盏昏暗的灯,佝偻着身子慢悠悠地走下船舷,忽听得河对岸一阵鸡鸣犬吠、人声嘈杂,紧接着大片火把亮了起来,像条龙一样排成一排,还在向两边延伸。 所谓隔岸观火,老船夫也不急着走了,眯着眼睛看了那边半天,依稀辨认出那方向是本地最富裕的商户明进右的宅院,再多的也看不清了。他又看了一会儿,沉重地叹了口气:最近这江湖上啊,怎么这么不太平呢 说着,他摇着头,提着灯慢慢走了。 在他离去后,停船的那片河湾的芦苇丛里,突兀地传来哗啦一声水响。一道人影从水里钻出,拖着沉重的步伐上了岸,精疲力竭地倒在满是石子沙砾的河岸上。 是苍耳。 他的右后肩膀上有一道很长的剑伤,最深的地方隐约可见森森白骨,伤口边缘在河水里泡得发白,即使是这样,血还是很快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但他的右手死死地攥着一个东西。因为攥得太紧了,以至于他想拿过来看看的时候,都只能用左手艰难地一根根地掰开自己僵硬的右手手指,这才勉强能把那黑漆漆的东西从手心里抠出来。 那居然是一块墨玉,玉质细腻,略有几小条细细的深灰纹路,成人拳头大小,虽然不怎么规则,但做一只茶杯是足够的。 苍耳的眼睛难得能看见。他仰躺着,把这沉甸甸的一块墨玉举到面前,借着月光看去,那玉通透温润,边角泛着一些白色,最中心是最纯正的黑色,只有几道杂灰色贯穿其上,却没有太多破坏玉的美感。 毫无疑问,抛去那灰纹不看,这是一块很极品的墨玉了,难怪那个姓明的家伙,死到临头了也不肯撒手。 苍耳的肩膀就是他从明进右手中抠出这块墨玉的时候,躲闪不及被人砍伤的。虽然失血过多让他有点头脑发晕,但真把这块玉握在手里了,他心中还是觉得不亏。 刚好可以找人雕一块玉佩送给琅泠。 琅泠自己都想不到,他不知哪日随口一说自己少个黑色的配件,苍耳就给记在了心底里,这次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抢那墨玉,只因他记得琅泠喜好玉石。 苍耳举着看了一会儿,就放下来,揣在怀里,慢慢地支起身体来,摸出一瓶伤药,用牙咬开,往伤口上胡乱地撒了,等到伤口不再流血了,这才苍白着一张脸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荒郊野外走去。 不能回城。 以及,他需要找一位好的雕刻师。 秋幕城。 鬼手玉张三华今夜与他三俩好友喝了点酒,醉得五米之外是人是鬼都分不出来,七扭八歪地回了家,见门虚掩着,也没有多想什么,拍着门,大嗓门地叫道:臭婆娘!死哪儿去了嗝! 屋里黑着灯,没有人回应。穿堂风悄然从他身边刮过,带起一阵沉闷的呜呜声。 张三华骂骂咧咧了几句,喊到:花儿!花儿!那臭婆娘不在怎么你这畜生也不在? 花儿是他养的母狗,平日里他回家,那狗都摇着尾巴来迎接他,今天却丝毫没有动静。 张三华脑子还不甚清醒,他踹了一脚门,发出咣的一声,大声地骂道:这个不守妇道的婆娘,又跑到哪里发疯去了!要是被我抓到了,有她好看的! 发泄了一通,他摇晃着进了门,用力地把大门甩上了。 就在这时,他隐约看着自家房门口有一条黑漆漆的影子,看身形像个高瘦的人。张三华以为进了贼,勃然大怒,随手抄起倚在门口的一根木棍,气势汹汹地就冲了过去:哪里来的毛贼,竟然偷到你张爷爷头上来了!不狠狠地教训你一顿,我这姓就倒过来写啊! 冲到近前,那人抬了头,他才借着月光看见了那人苍白的皮肤,蒙眼的黑布,一身藏青衣袍,还有最标志性的银灰色蝙蝠印记。 这不是鬼蝠吗?!! 张三华一哆嗦,木棍就从手里掉下去,在地上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苍耳循声往那边侧了侧脸,张三华只觉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鬼、鬼蝠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不知道大人大驾光临 苍耳的手缩在袖子里,摩挲着那块墨玉。他的声音不高,听在张三华耳朵里有种阴森森的感觉:你会雕玉?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0) 小、小的不怎么会张三华额头上冒出冷汗。 下一刻他的喉咙上就搭上了一把匕首。 苍耳平静地说:不要跟我说谎。 张三华吓得高声说:是是是小人就是这十里八乡最出名的玉石雕刻师您想要什么摆件玉牌料子我出您可千万别手滑了放小的一马吧! 苍耳被他连珠炮似的不带喘气儿的话弄得懵了一瞬。 他自觉已经很客气地在问了,人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幸好这家伙住得偏,他来的时候又将屋里的活物都药倒了,不然可是要惹麻烦了。 手里的玉石硌了他一下,他很快记起自己来的目的,冷声道:我这儿有玉,想请你出手。 这怎么能用请呢,能为大人服务是小人的荣幸。小人的手艺五代祖传,肯定让大人您满意的。张三华额头上不停地冒着虚汗,还不敢用手去擦,不知道大人带来的什么玉,想雕成什么样子? 别乱叫。苍耳警告了他一句,这才把匕首收了,从袖口掏出那块墨玉,递给他看,雕个玉佩。 张三华虽然怂,但在玉石方面还是有点真功夫的。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块品质上佳的墨玉,小心翼翼地接过的时候,心里已经打出了一个大致的样子。 苍耳冷不丁地说:我只要玉佩。 张三华心里一动,谨慎地开口:那剩下的边角料 给你了。苍耳毫不犹豫地说道。 张三华当即就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把那玉佩的体积在心里缩小了不少。 他刀工不错,之所以得了个鬼手玉的称号,就是因为他这人从不问送来加工的玉石的来历,还爱贪些小便宜,一整块玉送到他手里,只有一小部分是真的变成物件给人的,剩下的都被他悄无声息地昧下了,因为素来会审时度势,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这次他见了这么一块上好的墨玉,又见到苍耳蒙眼的黑布,自觉那鬼蝠是个瞎的,怕是分不清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玉,又是多大的体积,一时财迷心窍,想着到时候用些劣质的玉糊弄过去。 只是他刚这么一想,脖颈上就一阵刺痛,原来是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尖点到了他喉咙上。 年前我来取。苍耳冷声说,别动歪心思。 张三华腿又软了,连连称是。 苍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收回了匕首:你妻子明天就能醒。 这这这,谢大人饶贱内一命!张三华双手捧着那玉,深深鞠了一躬,小的必定不负大人嘱托。 苍耳微微颔首。他的森然气势压迫下来,恍然让人觉得尸山血海压在自己身上:取不到玉,我就取你项上人头。 张三华心底一寒,一点多余的想法也不敢有了,忙点头哈腰:自然,自然,小的绝不敢贪墨大人的玉料,肯定紧着您的做,您年前来取就是了,小的就在这儿随时恭候大人。 他好说歹说,终于送走了这尊煞神,捧着块玉坐在院子里,还有种鬼蝠居然来找我雕玉佩的荒唐感。 直到天色破晓,公鸡打鸣,屋内传来一个女人的骂声:我呸!那姓张的又一晚上没回来,要是让我知道哪个小浪蹄子勾引他,我非挠花她的脸不可! 张三华这才一个激灵,噌地站起来:臭婆娘,嚎什么嚎!咱们摊上大事儿啦! 被称为大事的苍耳此时正走在去往听风阁的路上。 虽然重新包扎过的伤口依然疼得厉害,但他感到了久违的、名为高兴的感情。 他的心第一次如此鲜活地跃动起来,不是为了鲜血与杀戮,而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他爱的人。 他路过一个小城的时候,发现这一城的江湖人士都聚集在一起,有个人在高台上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底下群情激愤。 松边派真是不给我们这些小门小派活路,太过分了! 就是,我听说他们想一统武林,做什么武林盟主呢! 我呸!做他的白日梦去吧! 苍耳听了一耳朵,没听到想听的人名,很快就不感兴趣地走掉了。 他一路穿山渡河,沿途经过了很多城市,也遇到了不少像这样的集会,却都被他忽视掉了。 他差不多还能和琅泠待半个月。 他想。 他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归心似箭。 作者有话要说:  dbq蠢作者高估我自己了orz ☆、第五十八章 终暖(八) 苍耳来到听风阁的时候,琅泠第一时间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 不是因为杀人沾染上的,而是因为受了伤,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血味儿。 琅泠还算沉得住气,柔声说道:衣服脱下来我看看,伤在哪里了? 苍耳难得拢着衣襟,讷讷道:不重,不用看了罢? 琅泠不信他的话,语气强硬起来:不行。伤得再轻也要给我看一眼。 他强硬起来苍耳还是有点怕他的,很快蔫了,垂着头慢慢地把衣服一件件除去。他的右手明显得动作有些吃力,琅泠搭了把手,很快就看到了胡乱缠上的染血的绷带。 光是看着这出血量,琅泠的脸色就已经沉了下来,等小心翼翼地揭开绷带,真正看见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人。 怎么搞的?他压着满腔的怒气道。 苍耳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一时失手。 要不是失手你也不能伤到肩膀可我说的是这个么?你及时止血了么,好好打绷带了么,仔细着伤口不能沾水了么?你真该自己看看,这伤口都成什么样了!一会儿要割去腐肉,疼的还不是你?琅泠低声抱怨道,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在苍耳额上探了一把,幸好没有发炎,要是起了热,你这就危险了。 苍耳安静地听着琅泠数落。以前他没被人这般管过,一时听见这样暗含着关心的责备,竟颇觉得心里柔软,无端地想起那些他见过的被管教的孩子们。 他曾是羡慕这些孩子的,因为有家的孩子才有这样的待遇。 现在他也算有家的了,不是吗? 怀着这样的心思,在琅泠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他主动地拉过琅泠的手贴在自己脸颊,眷恋般地蹭了蹭。 你这唉。琅泠长叹一声,一如既往地跟苍耳发不出火来,算了算了,谁叫我就喜欢给你操心呢。 还能怎么办,自己选的人,操心也得宠着。 赤随人不在,医药箱倒是留下了。琅泠对这医药箱也很熟悉,翻翻捡捡,很快挑出了不少治愈外伤的好药。 来。琅泠取了一把小刀,在烛火上燎过,便示意苍耳跟过来,自己转身往床走去。 苍耳很顺从地跟了过去,在琅泠的指示下相当信赖地拥住他,将自己的脖颈与后背整个暴露在琅泠拿刀的手下。 琅泠把领口松了,露出颈肩处的弧线。他把苍耳的头按在那里,沉声道:疼了就咬。 苍耳沉闷地应了。 琅泠便开始下狠手割去伤口处那些腐肉。他的心里是颤的,手却是稳的,毕竟他的手要是抖了,受罪的就是苍耳了。 疼痛是会积蓄的。割去腐肉的地方持续地疼着,正在经受的地方发着被撕裂的剧痛,连带着还没有处理的地方也隐隐地疼了起来。进行到一半,苍耳就难以忍受似的,对着琅泠的颈窝张了口。 但是他并不咬,只叼着、含着,就仿佛这样便能从琅泠身上汲取到渡过难关的力量一样。 苍耳惯来是个会隐忍的人,琅泠一直清楚地知道这点。他一手扶着那人颤抖的腰,一手拿着刀割去那些腐肉,只听见那人喉咙里细细的呜咽,连牙与自己肩膀的碰撞都显得很小心。 这也太痛苦了。 琅泠想。 为什么在他这里就不能稍微放肆一些呢? 每次这样他都能感同身受地觉察到那些隐忍的痛苦似的。 伤口很快清理完毕,琅泠扔了刀,手抚过苍耳的脊背,手心里不知到底是谁的汗水。苍耳以为这就算完了,刚刚松了口气,更剧烈的疼痛就突兀地袭来。他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一口咬下。 琅泠面不改色,只把药膏继续往上抹。反倒是苍耳反应过来之后,十分惊慌地松开口,牙上沾着一点血色。他小心翼翼地觑着琅泠,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重新靠过去,却不敢再顺着琅泠的意思了,只敢靠在他颈窝,轻轻蹭一蹭。 琅泠皱了皱眉。他空出一只手来,安抚似的摸了摸苍耳的头发:没事的。 苍耳极轻地应了一声。 琅泠把药膏抹好了,取了绷带,略有些生疏地给苍耳上绷带。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肩上一湿,被咬出的伤口生出微微的疼痛。 原来是苍耳伸着舌尖,轻轻地舔去了他伤口渗出的血珠。 他鲜红的舌是与血液相同的颜色,垂着的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投下阴影,显得整个人分外的安静懂事,满身都透出一种我有在弥补的乖巧意味。 琅泠顿了顿,轻声叹了口气,打完最后一个结,将多余的绷带直接扯断扔在一边,伸手按上苍耳的后颈。 自从被琅泠看见,并且察觉到琅泠对他蒙眼睛的行为的隐约不喜之后,苍耳再来找琅泠的时候便不再蒙着那条黑布,此时那双略显妖异的眼睛茫然的抬起来,水雾缭绕的,莫名有点像被拎住了后颈的猫。 咬就咬了,不是什么大事。琅泠缓声说,你若是能少疼一分,那我这一下也不算白挨了。 他这么一说,苍耳才发觉自己因为紧张,连肩上伤口的疼痛都暂时忘却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受伤的地方只剩下隐隐约约的痛,早过了最折磨人的时候。 你这个人啊,疼也是惯来喜欢自己受着的。但是,苍耳琅泠把人揽进怀里,额头相贴,四目相对,我知你疼,虽然身无可替,至少也跟我说出来,好么? 苍耳微张了嘴,一时失声。似乎是许久之后,他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说:好。 琅泠满意,伸手又探了下他的额头,没觉得很热,便放下手来:累么?要不要听些江湖上的奇闻轶事? 苍耳刚想点头,就想起了他路上遇到的许多次不明原因的集会。他把这事儿与琅泠说了,琅泠愣了一下,随即了然道: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之快,这倒是比我计划的顺利多了。 苍耳:? 虽然他对旁的事大部分都漠不关心,但也不是对江湖上的风波一无所知。就他听到的来说,江湖上至少有一半的势力都在明面上与此事扯上了干系,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更遑论当事门派是隐隐称霸江湖的松边派了。 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意识到 这些事好像、大概、可能,都跟这个能温柔地为他包扎伤口的男人有关? 苍耳那一瞬的怔愣没有逃过琅泠敏锐的感知。他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吗? 苍耳下意识地答道:没有。 那些都不重要不是么? 只要这个人还愿意宠他,他就甘为这人的鹰犬走狗,利刃刀锋。 抛弃了纠结的苍耳很快想通,反而很认真地对琅泠说:需要用我么? 不需要。琅泠严厉警告到,你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远一点,最近能歇着就歇着,别急着去接任务了,至少避过这一个月,万不可大意。 随后就是你可以逍遥的江湖了。 琅泠在心里默默地补充到。 在最自信的领域被打击,苍耳明显蔫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那你今天要用我么? 熄了你的心思,嗯?琅泠屈指弹了他的额头一下,有点作为伤员的自觉行么,好好养伤。 谁知他这么说完,便看见苍耳露出一点点委屈的表情:可是,我想。 琅泠一顿,望着苍耳带着点期盼的双眸,眼眸一眯,倾身过去:做全套是没可能的,我不会那么没底线。但你若是想,我可以帮你。 右手别动。把自己交给我就好。 虽然苍耳现在主动了不少,但受了琅泠的探索,却是比以前更经不起撩拨挑逗了,没一会儿就软在琅泠怀里,双眼水雾迷离,眼角湿润,离哭出来似乎也只差一步的距离。 琅泠正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着手,忽然觉得苍耳动了动,把手放在了一个难言的地方。 看着自己的意中人在自己怀里情迷意乱,身为一个正常的男人,琅泠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一僵,立即训斥道:别乱摸!你的伤需要养着,不能大动! 可是你会难受。苍耳盯着他,目光像是一片深邃的湖或是海,平静下藏着诸多暗潮汹涌。 不行,你琅泠还欲反驳。 苍耳却是头一次在这种事上没有听他的,径自埋下头去。 唔 琅泠隐忍地哼了一声,垂眸看着这人即使弯下腰去,依然挺直得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的脊背,缓缓地把手放在他背上,沿着突出的脊柱慢慢地滑下去。 真是稀奇。 他这算是被人霸王硬上弓了么? 苍耳的身上有许多疤痕,只有脊柱附近那一块的肌肤是好的,摸起来像是上好的玉,或者是刚剥壳的蛋。 琅泠注视着那些疤痕,神思恍惚之间,只觉得疑惑。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简直荒唐。 作者有话要说:  很冷:呵,喜欢也没用,我家的。 众多刀下冤魂:谁?要喜欢这尊煞神! 啊蠢作者前两天赶路加收拾宿舍,完全没有时间更新 而且以后开学了,就固定三日更吧(中间可能会偶尔掉落)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1) ☆、第五十九章 终暖(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没关严的窗户,照射在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窗外有鸟儿在婉转的清唱,那声音如细细的水流,连绵不绝地延续在林子里,带出足以绕梁三日的回声。 琅泠在这声音中醒来,难得不想立刻起床,而是又抱着苍耳,慵懒地眯了一会儿。 苍耳身材匀称,腰肢劲瘦,睡觉时又规规矩矩地不会乱动,抱起来的手感相当好,总让琅泠舍不得松开。 要是再有点肉就更好了。 琅泠这样想着,顺手就捏了捏苍耳的脸颊。 还好,这次没有怎么瘦的样子。 苍耳无故被捏了下脸,懵懵懂懂地醒转过来,很茫然地看着琅泠,还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琅泠忍着笑,把手往他眼皮上一遮:多睡会儿,你前几天都根本没怎么睡罢,昨天又折腾到那么晚,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苍耳现在对琅泠无条件地信任,他甚至都没有完全清醒,就顺着琅泠的话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把头往琅泠怀里一埋,眨眼又睡着了。 琅泠拿被子把人卷起来,小心地给他调了下姿势,确保他不会压到受伤的肩膀,这才终于披了衣服下了床,施施然往厨房走去。 阁主大人今日心情甚佳,终于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多年的厨艺,准备为意中人洗手做羹汤了。 只可惜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很多年,虽然不至于炸掉厨房,但是直到苍耳因着他不在身旁醒来找他,他还在厨房慢腾腾地切菜。 照他这速度,中午都不一定能吃上早饭。 本来琅泠练的就是掌而非刀剑,对于这些身外之物的操纵远没有那么纯熟,他自己又要求颇高,是以怎么看自己的成品怎么不满意,险些就放弃了。 好在苍耳十分懂事,他只是听一听,便知道琅泠是在切菜,于是自觉地走过去接过刀,熟练地打起下手来。 这样效率就快了很多,琅泠很快在满头是汗、唯唯诺诺的厨子的指导下做好了饭,端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赤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桌子边,见他出来,笑意盈盈地一挑眉:哟,我们金贵的琅阁主,什么时候这般伺候人了? 琅泠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苍耳还没有出来。 他把盘子放在桌子上,冷声说:你来干什么?我没做你的份。 咦?你做的饭么?赤随诧异道,就你那挑剔的程度,你该不会半夜爬起来做饭罢? 想什么呢,菜是苍耳切的,我只是做一下而已。琅泠答道。 那只小蝙蝠还挺全能的。赤随耸了耸肩,你不亏。 全能么?琅泠默然了片刻,轻声道,我倒希望他身无长技,那总好过为活命逼出来的百般精通。 这赤随愣了愣,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琅泠叹了口气:但我毕竟已经错过罢了,这样也好,他不至于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 赤随看着他,渐渐也严肃了神色,沉声道:琅泠,你不觉得你陷得太深了么?他毕竟还要听从化魇的话,万一他你要怎么办? 琅泠站住了。他回眸看向赤随,眸光深邃:半年,最迟再有半年,他就是我的人了,完完全全,从身到心。 可是万一他遭遇什么不测,你要怎么办呢?赤随轻声说,你要放弃你多年的心血,放弃这俗世一切的羁绊,随他而去么? 他不可能出事。琅泠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否定到。 为什么不可能?赤随不想显得咄咄逼人,缓和了语气,他再强也是个人,也会受伤,会流血,会死亡。不是我说话难听,琅泠,你的哪一次计划猜中他了?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他总是你的计划之外么?你真的护得住他么? 琅泠不语。半晌,他惨然一笑:你说得对。未来不可能总在我的计划之中,他是最不可控的那个因素。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抛弃这偌大的基业。 只是,赤随,你明白吗。没有他,就再也没有人能从那利欲熏心的深渊里拯救我了。 正巧这时,苍耳在内间唤他:泠 这声音不大,但是对于苍耳来说是难能的突破了。琅泠冲赤随微微点头示意,转身进了厨房。 赤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为什么呢?他喃喃自语道,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 琅泠并没有听见这句话。等他与苍耳一起出来的时候,发现赤随又不见了。 虽然与这人相识多年,但这来去如风的性格还是让他捉摸不透呢。 苍耳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来过。他低声问:赤随? 琅泠无奈道:是他,刚刚来过,本来还想让他给你看看伤的,结果现在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苍耳低低地唔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赤随在刻意地避开他。 但是这个感觉毫无依据,他从琅泠的语气中也没有听出半点疑惑,似乎那个家伙神出鬼没是种常态,于是便也按捺下心思,没有说。 琅泠找了一圈,没有看见赤随,便也放弃了,招呼苍耳吃饭。 苍耳一直在这里待了半个月,直到他肩膀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快到了化魇要求的日子,他才依依不舍地与琅泠告了别。 他回了蛊魔岭,在蛊魔岭安心地待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日,忽然有人来叫他,说化魇找他。 来传话那人战战兢兢,苍耳分外不解,但也警惕了几分。他进了大殿,沉稳地跪下,低头说:主上。 上首的人没有说话。许久,才传来一声嘲讽般的冷哼。 昨晚蛊魔岭西岭失火。那人慢悠悠地说道,我的小可爱们可是死伤甚多。 苍耳想了想,心中划过一丝明悟。他恭敬地说:可是要属下再入长雾谷? 化魇轻嗤一声:长雾谷?又去那儿作甚? 苍耳的神色间闪过一丝茫然。他迟疑道:主上不是让属下多捉蛊虫,填补空缺么? 化魇盯着他半晌,幽幽叹了口气:罢了,找你这根木头有什么用呢。去去去,别来烦我了。 苍耳一脸懵地退下了。 这还不算,他再去听风阁的时候,琅泠紧张地拥住他,连声问:怎么样,化魇没有罚你罢? 苍耳很是没有反应过来:罚我为何? 琅泠见他不似伪装的茫然,松了口气,轻松道:没什么,只是听说前段时间化魇大发雷霆,惩罚了一批人,担心你而已。 苍耳似懂非懂地唔了一声。 化魇惩罚了一群人?他怎么不知道? 琅泠不愿让他多想,推着他往前走:既然没事,那就最好不过了。我新学了两样菜,要不要尝尝? 苍耳几乎不可能拒绝琅泠,也就很乖顺地应了。琅泠让他坐在书房的那把椅子上等一会儿,自己下楼去了。 虽然见过几次,可是苍耳能看见的时间不长,这次正好赶上,便满是好奇地打量着这张琅泠平时处理卷宗的书桌,伸出手去想摸一下最上面的卷宗,却不想琅泠把它们堆得太高,一碰,最高的那卷就滚落下去。 苍耳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那卷宗,只是那卷轴自他手里斜过去,依旧在墙上磕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苍耳的耳尖微动。 咦? 这面墙好像是空的。 他放下卷宗,伸手在墙上慢慢摸索起来,很快就摸到几处不明显的凸起。他挑了其中一个按了按,墙上就弹出一个暗格来,里面放着一面漆黑的令牌。 苍耳只是看了一眼,就又给关上了。 他只是好奇而已,没必要真的动这些一看就很机密的东西。 他又接连打开了几个暗格,都是看一眼就关上。直到他决定最后再看一个时,他在那个暗格看到了一张没有密封好的纸,一角漏在盒子的外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纸连盒子一起拿出来,准备装好了再放回去。 谁知一展开那张纸,他就愣住了。 琅泠上来的时候,正看见墙上的一个暗格开着,书桌上摆着一个眼熟的盒子,而苍耳正拿着一张纸凝神看着什么。 他心里一紧,连忙走上前去。 倒不是对苍耳的作为不满,毕竟肯留一个精通各种暗器机关的人在他房间里,就已经默许了那些机密被翻出来的可能。 只是要命! 那么多暗格,这人怎么偏偏就开了这一个? 琅泠想起那副他经常拿出来欣赏的画,好一阵心虚。只是待他到了近前,尚未开口,苍耳便抬起头来,轻声说:原来你喜欢我用这样的姿势么? 他又自顾自地低头看了看:有点难但我应该能做到。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琅泠还试图挣扎一下:我不是 苍耳已经把那画卷起来了,此时抬眼看他,竟有些亮晶晶的感觉:今晚就可以试试。 琅泠绝不承认,他可耻地有点心动。 不过他还记挂着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饭,忙假正经地咳嗽一声,连哄带骗地把苍耳带下去吃饭了。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苍耳在某些方面的一根筋,结果都不用等到晚上,那只小蝙蝠就已经如愿以偿地被大白鸟叼进嘴里了。 如此又过了八九天,苍耳便又要走了。 走之前,他很认真地跟琅泠说:我过年会来的。 琅泠的眼里荡开层层温柔的笑意,柔声说:随时欢迎。 苍耳把那条黑布蒙在眼上,冲他挥了挥手,独自一人走入了已经有些料峭的寒风中。 他没有注意到,送他出去的时候,琅泠的笑意敛了,眼中满是担忧,就那么默默地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那天赤随的话到底对他产生了些许影响,他看着那人越走越远,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心里忽然一慌。 似乎苍耳这一去,就再不会回来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很冷与化某各种明枪暗箭 苍耳(茫然.jpg):嗯?什么?有吗? 我!终于写完了日常!刀子酝酿中欸嘿嘿 ☆、第六十章 血色与密谋(一) 离年关还有一月半有余,过年的气氛已经渐渐浓郁起来了,连长街上的商业区,有些能存得久些的年货也都摆了出来。人们比平时更忙碌了些,都想赶着在过年的喜庆前,将所有的麻烦事都处理完。 这是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节日,受此影响,江湖上一个月以来的波诡云谲终于稍稍有了些平息的架势。 一个月前,各门派联合拔出无数松边派探子,逼迫松边派让步。松边派一收手,当夜,乾玉门便被无数手持门内地图的不知名高手灭门,原大长老被应子羽诛杀。江湖上因此很是动荡了一番,连不少的百姓生活都受到了影响,晚上都紧闭家门,一般不敢出门。寻常的人只道今年多事之秋,却不知道在一切背后,有一只手在慢慢地搅动风云。 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此时正慢条斯理地落笔写着什么,似缓实急,笔走龙蛇。写成后,那张纸被拿了起来,吹干墨迹,装入送信的信鸽腿上的小竹筒。那信鸽咕咕叫了一声,从敞开的窗口飞走了。 琅泠注视着那只信鸽离去,垂下眸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问道:那支联合的九星宫和乾玉门的余孽找到了么? 尚未。暗枭的声音从他身旁传来。黑衣蒙面的暗卫似是刚刚从外面回来,此时躬身垂头,声音低沉:我们追查到那处据点时,只有一部分人留在那处,疑似被留下断后的棋子。并且我们并没能从那些人口中得到更多的情报。 也就是说,琅泠冷声说,线索断了? 暗枭把头低得更低:是但属下觉得下在那些人身上的手段,有些像松边派的手笔。 松边派琅泠沉吟了一下,吩咐道,继续查,就算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也要尽量掌握他们的行踪。 是。暗枭领命,很快退了下去, 琅泠看着远方的天空。那里有一片阴沉沉的乌云,正慢吞吞地向着这边移动着,远远看去,像是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人心上。 今年的天气冷得反常,若是这阴云里的水汽落下来,该是下一场难得一遇的雪了。 琅泠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喃喃道 :苍耳 另一边的天幕下,苍耳刚刚甩了甩蝠牙,拭去那把他从不离身的匕首上略干硬了的血迹。 他脚下的屋内人声嘈杂、哭声凄厉,而他仿佛听不到一样,只抬着头看向很遥远的地方,好像跨过了时间和空间,看到了什么似的。 那是锡阳城,听风阁的方向。 其实他现在离锡阳城也并不远,骑马也就一天的路程,以他的轻功,赶路的话半天就能到。 他踏着屋上青瓦,无声无息地走开,像只灵巧的猫。如果有熟悉他的人在这里,一定能从他轻快的脚步里看出来他的心情是何等愉悦。 这只被驯服了的美丽野兽潜出了这座他下手的小城,循着他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向北,要往他心中最温暖的地方去。 但他的体力并没有那么好,能一刻不停地赶完全程。尤其是这次暗杀他为了赶时间,更是生受了暗杀目标一掌,一运起轻功来就觉得胸口发闷。 这条路上半途有一座废弃了的宅院,建在荒郊野岭,寻常不会有人来,是苍耳选定的落脚点之一。他打算在这儿歇歇脚,再一气赶到听风阁去。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潜藏在黑暗中的人们的某种偏好,这座废弃的宅院在苍耳到来之前,已经迎来了一批新的客人。 苍耳在靠近这里的时候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混杂纷乱的气息。待他走得更近了一点,摸到被人折断的树枝,嗅到隐隐的血腥味时,脸色就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2) 如果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苍耳并不想跟一群可能是穷凶恶极的亡命之徒起冲突。但他真的很累了,再往前也没有什么可以容身的地方,要想尽早赶到听风阁,他只有在这儿歇息一个选择。 苍耳衡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跟他们正面交锋。他只需要占一角房顶的地方,歇一会儿,再悄无声息地走就行了,以他的潜行能力,没人会发现的。 这样想着,苍耳最终还是警惕地靠近了那所房子。 这时,天空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那雪很细小,落在地上便化了,成为一滴滋润土壤的水滴。 苍耳看不见,只以为是落了雨。他本不想因此节外生枝,可是想想琅泠的严厉,还是决定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进屋避避雨,免得被琅泠数落担心。 因为废弃许久无人修葺,那本就不是用什么好料搭建的房屋已经塌了一半,只有一半还能承担一些遮风避雨的功能。苍耳从后面绕到破了一半的窗户下,正考虑怎么翻进去才能不引人注意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这弱得跟鸡崽子似的家伙,真是琅泠的种? 苍耳微愣。 琅泠的种? 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管他是不是呢,只要我们说是,他又有什么办法证明不是?再说了,当时可是有人亲眼看到的,他进了那女人的房间,待了一晚上喂,说你呢,这是不是真的? 一个娇媚的女声响了起来:自然是真的,奴家的功夫可是我们醉乡阁最好的,那一晚上啊,琅公子可是享受得很呢,嘻嘻~ 又有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道:老子才不管你那床上功夫多厉害,老子只要那什么捞什子的听风阁主去死!不报九星宫覆灭之仇,我谦某人愧对老宫主多年的提携! 苍耳心里一惊,凝神听了下去。 屋里显然还有第五个人,也是个男人。那男人质疑到:我们四人都知根知底,与那听风阁阁主有不共戴天的血仇,这女人又是谁找来的?既然琅泠曾是你的恩客,你又为什么要与我们联手谋害他? 接着噌的一声,是剑刃出鞘的声音。 那女声登时吓得变了调:大侠,这位大侠,奴家也是有苦衷的呀!那狗男人当初甜言蜜语哄骗于我,叫我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了孩子,谁知回过头来却翻脸不认人,承诺的都没做到不说,还为了自己的名声,派人追杀我们母子!若不是他,我乃醉乡阁最红的头牌,又怎会沦落到这般下场,还连累阿宝跟我一起受苦,养成这般瘦瘦小小的模样!我是真恨他,恨不得他去死! 那女声说到最后,也顾不上处境了,话语中都透露出几分刻骨的怨恨。 苍耳在屋外,忍不住地想反驳说琅泠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他只是想想,最终也没有出声,而是安静地听了下去。 大概是觉得这种情绪不似伪装,那四个男人嘀嘀咕咕了一阵,最终还是默认了那女子留下的资格。 约莫是觉得这地方偏远荒芜,不会有什么人经过,五个人放松了不少,开始讨论起他们的计划来。 那贼子武功高强,正面对上我们恐怕不是对手,为今之计,只有趁其不备偷袭,我们才有成功的可能。 说得倒是轻巧!江湖上那么多人都知道偷袭有用,怎么那贼子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嗤!所以我才要说办法,你个不讲礼貌的榆木脑袋! 你! 眼见就要吵起来,娇媚的女声稍稍提了气,大声道:诸位大侠,莫要起争执,奴家知道那听风鸟的命门,只要时机把握好,不愁不能重创那狗男人! 怎么可能!你那怕不是哪里得来的假消息罢!一人不屑道,若是你这种青楼女子都能知道他的命门,他还在江湖上混什么?趁早回家喝奶去罢! 奴家怎么可能开这种玩笑话。那女声得意起来,男人啊,一掉进温柔乡就什么都忘了,那命门还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呢,嘻嘻~ 那狡猾成性的家伙竟也有被美色所误的一天,真是天道好轮回!那粗声粗气的声音哼哼道,你倒是说说看,他命门是哪里? 哎呀,其实好找的很,就是那家伙装得太淡定了,把你们都给糊弄过去了。那女子笑着,听好了,那听风鸟琅泠的命门呐,就在这儿 她抬手在脖子上一抹:咽下两寸,而且,从来也不护着呢。 屋内的人尚还半信半疑,躲在屋外的苍耳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女人这女人怎么会知道?! 莫非她说的都是真的? 苍耳能知道琅泠的命门,还得多亏了那双修。气机交融到一定地步,自然而然就能发觉对方功力阻滞不畅的地方,那就是命门了。 当他们进行到这一步时,琅泠含笑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脖颈上,就放在咽下两寸,说道:记住了么苍耳,要想杀我,就冲这儿来。 苍耳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掌心下血管脉动的感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将琅泠的手也拉到自己侧腹。 脐上一寸,左侧腹到腰际,那是他的命门。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苍耳记不太清了,左右都是床上那些事儿。 更令他在意的是,这个女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么隐蔽的事情? 琅泠会有危险么?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我赌一根辣条你们不知道在场的谁是大boss 辣鸡作者审签没有过果然还是自视甚高了Orz 还有营养液,没注意到是哪位小可爱浇的,超时间只能这样感谢一下了。 谢谢小可爱鸭! ☆、第六十一章 密谋与血色(二) 一个青楼女子所说的话,还是关于江湖一流高手的命门所在,显然不是那么令人信服。 最初质疑的那名男子再次出声,问题尖锐:你现在就是说的天花乱坠,我们也不可能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万一你的消息不准,或者干脆就是琅泠那贼子派来迷惑我们的,那我们这一去,哪还能有命回来?也太不靠谱! 说的是!另一个男声附和道,我对那琅泠也算熟悉,他虽多情爱玩,但绝不是那种会被女人迷得七荤八素的人,怎么可能就把这种事关性命的机密就这样告诉你? 这那女子迟疑片刻,似乎觉得不好解释了,忙说道:哎呀,诸位大侠,这其实不是奴家得来的消息,呐 苍耳听见屋内布料磨擦的声音。那女子似乎取出了什么东西,接着,屋内的几个人齐齐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吸气声。 怎么会他们还会管我们的事? 呸!这种时刻就跳出来冒充老好人,早干什么去了? 但既然是那边提供的消息,应该还是比较准确的,毕竟听风阁也是他们的劲敌之一,他们做梦都想那个男人死掉吧 你们还不懂么,我们这又是被当了枪使了!现在琅泠到处找我们的踪迹,我们能躲到什么时候?只有刺杀他这一条生路! 这一句怒斥一出,众人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沉默下来。 那个男人还在痛心疾首地继续说道:门派的敌对、覆灭,甚至我们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所有的一切,都在下棋人的执掌之中,而我们,只是棋子而已!是死是活,都与这棋局无关的棋子! 凭什么!?那粗声粗气的声音怒道,老子不按他那破路数走,又能怎样? 愚蠢!那男声冷冷说,你是有那一腔孤勇,但你也不动动你那木疙瘩想想,咱们是什么不可缺少的重要棋子么?松边派用咱们,只不过是因为不舍得他们自己的高手!不去绝对是死路一条,只有搏这一把,才能挣出条生路! 苍耳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信息。 松边派。 他从琅泠口中听到过这个门派,好像给琅泠造成了不少麻烦。 苍耳并不清楚什么墨边听涛的势力划分,他只知道,能给琅泠造成麻烦的门派,一定很难对付。 换句话说,如果这些人真是松边派某个计划的一环,那么琅泠是真的可能有危险。 苍耳没再去细听屋内的争吵。他默默地握紧了蝠牙的手柄。 无论是什么计划,只要把这些人杀死在这里,应该就能打乱再不济,也能为琅泠争取些时间罢? 屋内人的讨论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薄雪落满苍耳的肩头,寒风吹冷他的指尖。他的体温在风雪中消散,肢体开始僵硬,却依然不敢动用内力,生怕被屋内的人察觉到一丝一毫。 但这没有什么,他经历过比这更艰难数倍的情况。毫不夸张地说,便是琅泠拢住他冻裂的手那回,他在风口吹风的时间都比这长。 因此苍耳依旧非常有耐心地潜伏在窗户下。 他是江湖上最好的杀手,这毋庸置疑。当他盯上猎物的时候,他可以比狼更耐心,比豹更轻盈,比毒蛇更善于寻找一切一击致命的机会。 很快他就找到了机会。 屋内的讨论告一段落,众人没能找到反抗的方法,即使再不甘,也只能认命。其中一个男人骂骂咧咧了几句,向着外面走来。 苍耳听出那是那个说话粗声粗气的男子,他似乎是想去外面方便。苍耳听着他的脚步声出了门,毫不犹豫地悄然跟了上去。 合格的杀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削弱敌人的机会。 他尾随着那人一路潜行,就像影子一样不引人察觉。敌人的呼吸声、嘟囔声、脚下踩碎枯枝落叶的声音,都在为他提供一切可以制敌的讯息。 出乎意料的是,依据他的判断,这个粗声粗气、听起来像个一米八的肌肉壮汉的男人,实际上竟然只是个骨架纤瘦、步伐轻盈的少年。 少年显得愤愤不平,他走出一段路之后,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啐了一声,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这见鬼的下雪天,一边泄愤一样狠狠地踹了一棵树一脚。 树上本栖息着一只黑鸦,被这一脚惊动,唰一下张开翅膀飞上天空,盘旋着发出凄厉的叫声。 嘎呀 叫声么叫,报丧鸟!少年骂道。 但是事实证明,动物远比人更能察觉到不详的征兆。或许早在它飞起的时候就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才在上空盘旋不去。 苍穹之下,一根尖锐的树枝从背后贯穿了少年的胸膛,又被毫不留情地拔.出。鲜血霎时喷涌出来,瞬间染红了少年胸前的衣襟。 少年内力不弱,立时用内力封锁了心脉,强忍着剧烈的疼痛,抽出刀来,凌厉地向后划了半圈,自己也顺带转过身来,想看看到底是谁袭击自己。 然而他的刀落了空,面前也空无一人。 少年心里一沉,可惜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再次反抗的机会。依旧是从他的背后,本就削铁如泥的匕首划出满月般的弧度,在内力的加持下更加锐不可当,一刀削下了他的首级。 少年眼中的世界开始旋转。在生命的最后,他只看见眼前似乎飘过一抹翠绿的色泽。 像极了寒冬过后,刚刚生发的那一抹春色。 苍耳跃了出去,在空中接住了少年的首级,甫一落地便猫一样扭身回转,赶在少年无头的尸首倒地前扶住了它,轻轻将它放倒在地上。 雪下得大了一点,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但这雪太薄了,刚一接触到尚还温热的血液,便融化的一点也不剩。苍耳是从草叶子上蹭上了一点,再加上少年最初抱怨的话语,才隐约有了点这是雪不是雨的感觉。 他仰头向着阴沉的天空,伸出手去,接住了一朵飘落的雪花。 许是他体温太低的缘故,那雪花落到他手上,竟也没有融化掉,而是在他指尖上停驻了一会儿之后,被他的舌尖舔去。 冰的,凉的,跟他的手一样毫无温度。 苍耳垂下了眸,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腕上的翠玉羽毛。 他的手上溅上了一滴血,那血是温热的、灼人的,可是这一刻,他无比深刻地怀念起琅泠的怀抱来。 其他的温暖,没有那种安全的感觉。 想起那些胆敢打琅泠注意的杂碎,苍耳的唇角抿起来,气势在一瞬间转为冷厉。 他没有收拾尸体的打算,就那么沉默地离去,又融入到无迹可寻的阴影里。 在他走后,天空中不知何时变成十数只的鸦群发出刺耳的尖啸,收拢翅膀,落在了少年的尸体旁边,争抢着从少年身上叼下肉来。 就好像一场过分残酷的因果循环。 苍耳潜回窗户下的时候,屋内的人还没有意识到少年的失踪,只在为谁承担更主要的部分争吵不休。苍耳听了几句就知道,这部分人故意挑了少年出去的时间,就是为了让他承担危险性最高的一部分。 苍耳对这种无意义的争吵毫无兴趣,即使他隐隐觉得穿插.在三道男声中其中的女声十分怪异,充满了挑拨离间的意味。 他摸出一个青玉瓶子,拔开瓶塞,轻轻往地面上斜去。 瓶子里爬出五只颜色橙黄,宛如黄金铸成的蜜蜂。它们依次爬到薄雪覆盖的地上,轻轻地振着水晶铸成般的翼翅。 苍耳从发丝上取下一枚不知什么材质的哨子,放在唇边,缓缓地吹响。他的吐息沉稳绵长,诡异的是,哨子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但那些蜜蜂就仿佛听到了什么号令一样,骤然飞了起来。它们的速度极快,行进间没有寻常蜜蜂嗡嗡的鸣响,反而像是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很快投入了房中。 苍耳放下哨子,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化魇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敏捷又无声的毒蜂本应该被培育成暗杀的利器,他却恶趣味一般养了一窝金灿灿的蜂,飞出去在阳光底下都晃眼睛,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可是他没什么办法了。他这次赶得急,能用上的基本都用在上一次暗杀上了,只有这些毒蜂还装在他身上。 这样显眼的颜色委实太容易被发现,那蜜蜂飞进去不久,就有女声惊叫道:呀!蜜蜂! 大惊小怪,几只虫子而已!一个男人不满道。 一向睿智的那个男人皱了眉:不对劲儿,天气这么冷,怎么会有蜜蜂先别碰它们!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3) 可惜他说得太迟了,最先出声的那个男人已经伸出手去,试图一把捏死那只飞到他面前的小小的蜜蜂。 下一刻,他浑身一僵,就那么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霎时间,屋内混乱丛生,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骂声混杂在一起,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只毒蜂悄悄脱离了队伍,无声无息地隐藏到了坍塌的废墟里。。 苍耳给那些毒蜂下的是自杀式命令,即使身躯被掌风刀剑搅得粉碎,它们的毒刺也拼命地想刺入敌人的体内。加之它们灵活度高,身形又小,一时之间,竟好似将屋里的人都蛰倒了一样,很快就没了声息。 苍耳觉出几分怪异,但是这蜂毒不致命,只是有极强的麻醉昏迷效果,他必须亲自去补刀,才能确保不给这些人留活口。 苍耳摸了摸又被他绑回发丝的哨子,谨慎地从窗户翻入了房内。 屋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三男一女,地上还有些被撕碎的蜜蜂残躯。苍耳凝神细听,很快,他的目光落到一口看起来就很沉重的大箱子上。 那里有声音。 很细微,但是瞒不过他的耳朵。 苍耳缓步上前,猛地打开箱盖,随后迅速后跳两步,右手执蝠牙挡在身前。 出乎意料的是,箱子里竟然是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今天的水课,我终于有时间写文了(bushi) 感谢在20200916 01:39:18~20200922 00:0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190908咚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密谋与血色(三) 那孩子嘴被破布塞着,身上绑着绳子,被迫蜷缩在狭小的箱子内,意识还清醒着,一双大大的眸子水汪汪地看着苍耳,努力地发出细弱如幼兽的呜呜声,似乎想要苍耳救他。 可惜苍耳只冷漠地把他从箱子里拎了出来,扔在地上,确认箱子里再没有别的危险之后,便转身将地上躺尸的几人一一补刀。 那孩子摔在地上,甚至还滚了两圈,再看向苍耳的目光就带上了一丝怨毒,却很快又压下,只可怜兮兮地呜咽了几声。 苍耳没理他,只面无表情地将那两个男人抹了脖子,为了保险,又在他们心口各捅了一刀,近乎把血放干了,这才走向屋内唯一一个女人。 大概是太过猝不及防,那女子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上,珠宝首饰落了一地,华美的衣服上落满了灰尘,软软搭着的手臂上有个被毒蜂蛰出来的肿包。 她看起来像大部分突遭变故的柔弱女人一样可怜无助,但越是接近她,苍耳的直觉就越是在他脑海中叫嚣着危险。 苍耳相信他的直觉。那直觉无数次地救过他的命。 因此他极度警惕起来,并没有像先前那样靠近,而是捡起一块断裂了一半的瓦片,灌入内力,用力地掷了过去。 本就脆弱不堪的瓦片撞在了地上,嘭地一声炸成了漫天的尘烟粉雾。 没有打到人,苍耳并不是很意外。他将蝠牙横在身前,冷静地抬起头去。 可怜无助的青楼女子此时正站在倒塌的那一半废墟上,慢条斯理地将手中一个金灿灿的发饰别回头发上。似乎发觉了苍耳在注视她,她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看去,嫣然一笑:鬼蝠阁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呢。奴家娇良儿,给阁下见礼啦。 苍耳不动声色地又往后退了两步,确保自己处于一个安全的距离。他冷冷说:你是何人? 阁下的记忆真是不好,奴家刚刚都说过了,醉乡阁的娇良儿呀。那女子掩着唇笑,幽幽地说,或者,阁下是觉得,祈雨这个名字更熟悉一点? 苍耳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千面霓裳魏祈雨。他沉声说,是你。 没想到奴家的名声这么大,连鬼蝠阁下都听说了。魏祈雨绕了绕发尖,只是奴家实在是好奇,明明井水不犯河水,到底是什么原因,叫阁下对我们这一行人起了杀心呢? 苍耳沉默不语。 看阁下身上的雪,想来也来了不短的时间了。魏祈雨不急不缓地说,小谦那家伙现在还没回来,大概是回不来了吧。鬼蝠阁下好狠的手,我思来想去,也唯有谋划着刺杀琅泠一事能叫阁下对我们有这么大杀意了阁下是听风阁的人? 不是。苍耳冷冷说,但你们不能动他。 这么说,阁下是在为听风阁效力了。魏祈雨点点头,娇嗔道,奴家本来不想来的,听风鸟琅泠是那么容易算计的人么?可惜啊,松边派手里有奴家想要的,这就没什么办法了。奴家是为了松边派的报酬而来,鬼蝠阁下又是因为什么为听风阁效力的呢? 苍耳毫不犹豫地回答到:为了琅泠。 咦?魏祈雨诧异地挑高了眉,为了什么? 为了琅泠。苍耳重复了一遍,缓缓摆出了进攻的姿态,冒犯了。 魏祈雨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几圈,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间有几分微妙。 痴情人。她叹道,可是那家伙真的值得么?你身后那个孩子,说不定就真的是他的种哦。 苍耳向后微微侧了侧头。 那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将自己支起来,靠在了墙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忽地看见两人的目光都向他转来,一时僵住了。 隔了片刻,还是苍耳打破了沉寂:谁的? 醉乡阁,娇良儿的。魏祈雨答道。 不可能。苍耳肯定地说,你不是这孩子的娘亲。 魏祈雨笑起来,咯咯的:娇良儿确实是这孩子的娘,可奴家既是这娇良儿,又不是这娇良儿坦白点说,奴家一年半前才成为醉乡阁的头牌娇良儿呢,那孩子都六岁出头了。 苍耳没有傻到去问原来的娇良儿去了哪里。他再次挪动了位置,隐隐将那个孩子护在了身后。 魏祈雨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图。她惊奇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以为你会杀了那孩子呢。那可是你爱的人跟别人生的孩子。 只是可能。苍耳微垂下头,声音清冷,我信他,叫他来认。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之前的二十多年他都未曾在琅泠身边待过,即使他与别的女人有过什么,他也没有什么置喙的权力。 可他绝不会信这个女人挑拨离间的话。他无条件地信任琅泠的处置,但在此之前,谁也不能动这个孩子。 他是如此的执拗顽固,以至于即使这只是一个微小的可能,他也愿意为那人守护。 那可真是麻烦呢。魏祈雨叹了口气,本来对上那个男人就没有什么优势了,再加上江湖第一的杀手阁下如果奴家说现在就退出这次行动,你会放奴家走吗,鬼蝠阁下? 可以。苍耳答道。 所以果然还是要打哎?魏祈雨眨了眨眼,你刚刚是不是说可以? 这次苍耳的回答更加简略:是。 那可真是太好了!魏祈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瞒阁下,奴家很是惧怕那些古古怪怪的小虫子,那只蜜蜂冲进来的时候,奴家都要吓死了。 苍耳并不说话,只是沉默着,等着她退走,或者战斗。 这里离听风阁不远了,即使放走魏祈雨,苍耳也有自信在她将信息传给松边派之前先一步告诉琅泠。 但如果打起来的话 苍耳攥紧了蝠牙的手柄。 他是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好在魏祈雨似乎就真的只是为了松边派的报酬而来,眼见事不可为,退缩得也爽快:阁下莫要动手!奴家这便走了,顺道祝你与听风阁那位百年好合! 苍耳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的功夫,魏祈雨已经从废墟顶端消失了。她的脚步同样轻盈,落地无声,单凭双耳,苍耳辨不出她到底是真走还是假走,只能在原地凝神警戒。 偏偏这时,那小孩见敌人走了,呜呜咽咽地挣扎起来,向苍耳投去期盼希冀的目光。 那声音不大,但吵得苍耳听不清周围的动向。无奈之下,他小心谨慎地在周身布满了内力凝成的丝,这才暂时收了蝠牙,向那孩子走去。 虽然他刚刚就下定了保下这孩子的决心,但是站在这个不过六七岁的幼童面前,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着。隔了一会儿,他才忽然意识到,对方被绑成这个样子,应该是很不舒服的。 于是他蹲下来,摸索着解掉了粗重的麻绳,又将破布从孩童口中取出。那孩子一朝得了解放,当即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苍耳不习惯被人近身,便轻轻巧巧地将衣角从男孩手中抽了出来。那孩子察觉到他的排斥,不敢再上手抓他的衣袖,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凄凄惨惨地哭着,边哭边打嗝,还努力地想与他说话:阁、哥哥是来救我的吗呜 苍耳下意识地觉得他最初想说的不是哥哥。但是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很快就忽略了过去,听着那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衣袖给他擦泪。 那孩子躲了一下,抽噎道:哥哥我、我有话跟你说 嗯。苍耳应了一声,算是示意他接着说下去,手已经抹在了孩童细嫩的皮肤上。 我想说啊男孩垂着头,声音变得低沉。 苍耳猛然意识到了不对。 男孩哭得这样凄惨,可他的手抚在男孩脸上,竟没有摸到一丝湿润,连一点点的水汽都没有。 这家伙他根本就没哭!他是装的! 苍耳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没有选择容易重心不稳的后退,反而第一时间向上跃起,想要运起轻功脱离这片区域。 他的对手只是个七岁不到的孩子,即使是武学奇才,也不可能能在轻功这一项上赶得上他。 然而那孩子以一种超出常理的敏捷和狠辣,任由苍耳挥出的匕首削去他肩头的一层血肉,宛如一枚高速的飞镖一样一头扎进了苍耳怀中,藏在袖中的短刀趁势狠狠地捅入了苍耳腹部。 本来以苍耳的轻功,即使不能全部躲开,也可以避开要害。可惜就在他运起轻功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胸闷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就是这半拍,让那柄短刀直直地捅进了他左侧腹。 脐上一寸,左侧腹到腰际。 他的命门。 这时那孩子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唇角扯出一个恶劣至极的微笑:鬼蝠阁下,我想跟你说,你去死吧。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短刀拔了出来。 满是灰尘的地面上,霎时泼满了成片的鲜红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作者顶锅盖跑了 ☆、第六十三章 密谋与血色(四) 苍耳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地跪倒下去。他以蝠牙支撑着整个身体,试图伸手捂住伤口,可是那伤口太大太深,血止不住地从他指缝间流淌出来,像是拢不住的细沙,又似留不住的时光。 那个孩子在他倒下去的时候就退开了,远远地看着他,像是戏谑地看着一只注定死亡的野兽垂死挣扎。 血液不断地流逝。苍耳的意识昏沉起来,渐渐地丧失着对外界的感知。 他终于倒下了,重重地摔在地上,颤抖的手指还尽力地想抓住他唯一的武器。 这时那孩子终于走过来了。随着一阵骨骼碎裂重组般的喀嚓声响,他的脚步声越发清晰起来,渐渐从孩童的轻灵转为成年人的沉稳厚重。 苍耳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勉强抓住蝠牙,颤抖地支起身子,像一只濒临绝境的兽,发出无声而绝望的咆哮,试图在同归于尽之前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可这挣扎注定是徒劳的。一只属于成年男性的脚踩上了他握着蝠牙的那只手腕,狠狠地碾了下去。 唔!苍耳发出一声闷哼。 他清晰地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随即在剧烈的疼痛下失去了对右手的感知。他再握不住蝠牙,那绝世的利器从他手中掉落,在地上砸出细小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缩骨功是他大意了。 真是麻烦,害我提前暴露了。那个男孩不,或者该说,那个男人嘟囔着,弯下腰来,从地上捡起蝠牙,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嘛,这把匕首挺不错的。 苍耳能听见那些声音。他知道那柄一直属于他、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利刃正被另一个人捡起。 那是我的 放开! 苍耳可以不在意很多东西,可是他不能不在意这柄最忠诚的兵器。 那是陪伴他最久的伙伴,甚至比他遇见化魇的时间更长。它在他手上染过血,豁过刃,一起亡命天涯。它陪着他从光明堕向黑暗,又从黑暗重新走向光明。 一个杀手最能信任的,唯有手中利刃。而蝠牙,是苍耳用的最久的利刃。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无力地躺在那里,就好似一条快要因脱水死去的鱼。 他勉力抬了下头,又无力地垂了回去。因为晃动,有一缕发丝从他脸侧垂了下来,有什么细短的东西在他的脸颊轻轻磕了一下。 是枚哨子。 苍耳的心里骤然燃起一丝希望的光。他努力地偏过头去,咬住了那枚绑在发丝上的哨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吹出了一个低弱的音。 藏在废墟里的那只毒蜂竖起了触角,振起翅膀,悄无声息地从砖瓦的缝隙间飞出。 这时那个男人把玩了一会儿蝠牙,终于蹲下身来,将那匕首的利刃横在苍耳的脖颈上:你好像很不舍的样子啊,很喜欢这把匕首吗?那拿它送你上路,你也应该会很喜欢罢?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4) 苍耳沉闷地咳嗽起来。他说不出话,干脆冲那男人吐了一口血。 行吧,我知道你的回答了。那男人混不介意似的,知道他看不见,还故意发出一点嘲讽的笑声,别着急,回头就送你那姘头下去找你。 蝠牙冰冷的刀刃就压在他的咽喉上。用这把匕首杀过不知多少人,苍耳知道它的锋利,自然也明白那个男人想杀他,只需要将匕首往前轻轻一递。 可他丝毫不惧。 他在等。等那只毒蜂飞过来,等 男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夹杂着惊怒的痛呼:啊! 苍耳能清晰地感觉到蝠牙的刃猛地往下压了一分,割破了他颈部的皮肤。他运起仅剩的一点内力,死死地护住脖颈,终于等到蝠牙从他脖颈上无力地掉落。 仅剩的丁点内力不受控制的消散,苍耳又吐出一口血来,一丝血迹从他唇角滑落。鲜血的流逝带走着他体内仅剩的温暖,他渐渐地感到了越来越甚的寒凉。冷意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像是要将他溺毙在其中的海洋。 此时那个男人的状况也不是很好。蜂毒使他全身麻痹,蝠牙和他原本的那柄短刀都从他手中坠落,他摔下来,就倒在苍耳旁边。 一具小小的金黄色尸体也随之掉落在地。那只毒蜂完成了使命,像是所有蛰了人的蜜蜂一样,蜷在地上安静地死去了。 男人原是想让苍耳与魏祈雨先斗上一场以作消耗,结果那不靠谱的女人竟就那么没骨气地走了,他只好亲自出手。素闻鬼蝠大名,男人早先便防着他用蛊虫,是谨慎地观察过了才敢下手的,谁知那家伙心机如此深沉,硬是将一只毒蜂留到了最后,给他来了一下狠的。 蜂毒生效的时间极其短暂,且越是受内力驱散,越是扩散得快速。男人一中蜂毒,下意识地就用上内力驱毒,结果不但没有效果,反而还更加快了全身麻痹的速度。 他倒在地上,愤恨地看着苍耳,费力地说:没用的,你肯定会死的,而我只需要只需要慢慢地将蜂毒驱、驱散,就能 苍耳没有否认他的话。他低低地喘息了两声,在男人惊讶到愕然的目光中一点点地撑起了身子。 男人的舌头因为过于麻木打着结,含混不清地说:你你 苍耳没有回话,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他爬去。 他的腹部滴着血,唇色已经淡到染不上霜冻的乌青。 他手上没有任何一把可以伤人的武器,脆弱得像只待宰的羔羊。 可是看着他一点点地向着自己挪动,男人的心里止不住地弥漫上无边的恐惧。 停下!停下!别过来了! 他在心里疯狂地大叫着,死死地盯着苍耳。 该死的!他为什么为什么还有力气动? 他有再多的心理活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苍耳慢慢靠近了他。就在他安慰自己对方什么也没拿的时候,他看见苍耳像一只野兽一样,呲出了牙。 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片刻,屋内传来一声绝望的惨叫,听起来很是瘆人。 苍耳满口的血,蒙眼的布在男人最后的挣扎中被扯掉了,眼下也被指甲划了很长的一道,险些就伤到眼睛。 他没有去看地上死去的那人苍白的脸,只是费力地转过身,努力地、拼尽全力地向门口爬去。 寒风从摇摇欲坠的木门灌入,刀子一样割在他脸庞。凛冽的风灌入他的衣袖,寒冷一点点攥紧了他,似乎想将他的灵魂一并扯去。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了外面一片霜白的世界。它素净、辽远、广阔,无比的浩大,却无一处是他落脚之地。 直到他在铅灰的天幕下,看见一座透出了温暖光芒的阁楼。似乎有个人从那里抬起头来,温和地看了他一眼。 苍耳的鼻尖一瞬间有点酸,生平第一次有落泪的冲动。 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想一个人,想在生命的最后再见他一面。 他自己觉得自己往前爬了很长一段距离,但是事实上,他只是从房屋正中挪到了门扉边上而已。命门被破导致的内力崩散和失血过多让他四肢无力,浑身冰冷,他自己都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血迹在他身后拖出斑驳的痕迹,他再也无力支撑,就在指尖触到门扉的那一刻,重重地摔下。 啊这回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罢。 平白地要叫那个人伤心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泠,他好冷啊。 自从暗枭跟他汇报说找不到九星宫和乾玉门那群人的行踪开始,琅泠就觉得十分不安。这种心神不宁在下属汇报说在一间废弃的房子里发现了那群人,并且犹犹豫豫地表示似乎在附近发现了鬼蝠的踪迹时达到了巅峰,让他毫不犹豫地决定亲自去查看一番。 后来琅泠无数次地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要不是那一抹潜藏的忧虑,他可能会就此与他的珍宝失之交臂。 琅泠到那里的时候,山野喧嚣,无数的野兽围着那塌了一半的屋子蠢蠢欲动,听风阁的暗卫正在驱逐它们离开。 浓郁的血腥味儿从那屋子里传来,琅泠辨认得出,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的血能达到的地步。 不知为何,闻到这血腥味儿,他的心脏就像是忽然地被攥紧一般。他完全无视了身后暗枭还未探察,可能有陷阱的苦苦劝诫,一步一步地,被诱惑般走上前去,站在了满是破洞的木门前。 他透过那些被虫蛀出的洞,看见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 那是他曾经亲过吻过,甚至在动情时细细啃咬过十指的手。 苍耳。 是苍耳。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怎么会在这儿的? 琅泠完全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机械式地拉开了门。 苍耳就躺在那儿,在他脚底下,蜷着身子,头枕在一只胳膊上,另一只手向前伸着,手指弯曲,似乎想抓住些什么。 他的脸色过分地惨白,与不知何时沾染在脸上的血迹和周围一片鲜红的血泊对比鲜明,就仿佛一副被汲取了颜色的画,只剩下如纸般的脆弱易碎。 与屋内另外四个死得凄惨狼狈的人相比,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可是琅泠的手颤抖起来,唇也颤抖起来,慢慢地,眼里蓄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蹲下来,握住苍耳冰冷的手,把他整个人都拢进怀里,轻轻地,哄孩子一般说道:苍耳,别这样,起来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  发刀子使我快乐【继续顶锅盖跑】 ☆、第六十四章 密谋与血色(五) 赤随是被听风阁的暗卫连催带赶地提溜进听风阁的。琅泠正坐在床边走着神,双手放在床幔里紧紧握着什么,直到听见了动静,这才转过头来,恍惚到∶赤随。 赤随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先被琅泠苍白憔悴的脸色吓了一跳,忧心忡忡地上去给他把脉: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是头疼更厉害了么 先别管我。琅泠的嗓音十分沙哑,赤随,你医术高,你来看看。 他放轻了声音,似乎这样就能避开什么似的,低到微不可闻:你来看看.....他还能醒么 赤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苍耳。 他此时当真是安静极了,但鉴于他一贯是如此的,再加上琅泠精心地打理过,如果不是极度惨白的脸色和一抹异样的薄红,谁也答不出来他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但赤随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失血过多的征兆,伸手往苍耳头上一摸,竟然还在低烧。他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问到:伤在哪里了,伤口多大 左侧腹,应该是短刀造成的伤口,很深,整个腹部都捅穿了。他受伤之后又强撑着跟敌人搏斗,伤得就更加严重了。琅泠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他的检查结果,而且,那里是他的......命门。 他只敢这么一板一眼地说起这些事,否则光是想想苍耳是怎么在命门受了重创的时候还费尽心思地杀掉最后一人,他就心疼得浑身发抖,连呼吸都带出难以忍受的疼痛。 赤随一边听着,一边伸手要去摸苍耳的脉。可是他一抓之下,先握住的竟是琅泠的腕。 他诧异地往下看去,这才发现琅泠的一只手与苍耳的手十指交握,另一只手覆在上面,将苍耳修长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 抱歉,我不能松开。琅泠疲倦地说道,你换另一只手罢。 赤随不言,只抓着琅泠的腕先替他诊了一下。片刻之后,他脸色骤变:你、你一直在用内力保着他的命?你疯了吗,这样下去不等他好起来,你就会先因内力耗尽而筋脉尽断,成为废人的! 没事,顶多是需要重新练功而已。琅泠避而不谈,先看看他罢。 赤随气得想甩手不干,但是看着好友眼中从未有过的一丝哀求,以及医者救死扶伤的良心,终究还是颓然地松开琅泠的腕,靠得近了点,抓起苍耳的另一只手。 脉搏很弱,已经接近于没有。就那么剩下的时有时无的一点,反馈给他的也是极度的混乱无序,就好像一具破败不堪的身体绝望时无意义的低吟。 如果不是琅泠拼命用内力保住了苍耳最后一点生气,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早该在寒风中僵硬了。 但即便是如此,他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能撑到现在,全是靠着琅泠不计代价地给他输送内力,和他自身的一股执念在生死线上艰难挣扎。 身为医师,赤随知道,这种平衡是不长久的。别的不说,这种无底洞式的内力消耗,即使是琅泠也撑不长久。而一旦他停了手 在你没来的时候,我找了好多医师,他们都告诉我说,节哀顺变。有一个甚至跟我说,让我准备棺材。琅泠在他背后轻声说,所以你呢,你要说什么? 赤随的唇动了动。 失血太多了,发烧是因为过于虚弱,染了风寒。内力崩散了九成,剩下的一成完全不受控制,给他的筋脉造成了很大破坏。他还中了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吐出最残忍的话语,我想,你该考虑一下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情了。 琅泠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神色肉眼可见的暗淡下去。可他最终只是轻声说道:我知道了,会考虑的。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赤随勉强扯起一丝笑容,命蛊有解毒的作用,所以那毒其实不用太担心 我知道了。琅泠打断他,低声说,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他们。现在能让我跟他待一会儿么? 赤随连那一丝勉强的笑意也维持不住了。他拉下唇角,恹恹地道了一声好。 但是他没有立刻走。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相对着沉默。 赤随。最终,琅泠打破了沉默。他疲倦地、似乎堵上了所有希望一般地问道:他还会醒么? 赤随沉默了很久。 也许。他声音干涩地回答道,听天由命罢。 琅泠将苍耳的手攥得更紧了一点,缓缓地、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声音显出几分飘渺:你先出去坐会儿罢。 赤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头,正看见琅泠一点一点地弯下腰去,双手捧着苍耳的手抵到额头,肩膀轻轻地颤抖。 有一串碎玉般的晶莹泪珠滚落下来,砸落在地毯上,消弭在床幔间。 赤随一时竟觉得难以言喻的悲哀。 那个家伙,连哭也是不大声地,就那么抵着苍耳的手,眼泪无声地落,便道尽了一切无需言语的撕心裂肺,流尽了所有形容不出的哀莫大于心死。 那一瞬间赤随忽然就觉得,琅泠与苍耳,其实是同类来着。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是在漫漫长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兽,只有极偶然地依偎取暖的时候,才会互相抚慰那从不现于人前的、刻骨的伤痛。 这种人,便连哭泣都是无声的,只会在没人看见的地方默默垂泪,留给自己永恒的寂寥和封闭。 现在琅泠连那短暂的相互取暖的同伴也要失去了。从此以后他在黑夜里孤独跋涉,再不会遇到一个小心翼翼贴过来暖他的家伙,于是那些自己舔舐不到的伤口都会溃烂,留下永远愈合不了的疮疤。 琅泠一定预料到了这点。他的眼泪流下来,一半是为了苍耳,一半,或许是为了之后行尸走肉的自己。 赤随出了门,并没有走远,而是倚在门口,半垂着眸,像是陷在某种回忆里。 门内,那个男人在压抑不住地低声啜泣。 那声音不大,可是那么悲哀,像是谁在用满心的血去哭泣,直到流尽最后一滴。 肝肠寸断都不足以形容。 赤随烦躁地挠了挠头,向后一仰,把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墙上。 那声音萦绕在他耳边,似乎与很多年前的另一道另一道哭声渐渐重合起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又似一条套在他脖子上的绳,慢慢地扼住他的呼吸。 他还能不能醒?谁知道呢。那个轻浮的男声在他耳边低语,听天由命呗。 听天由命又是听天由命。 可他当初是为什么走上学医这条路的?不就是因为这句话,因为那种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之人昏迷不醒,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么? 现在怎么怎么又轮到自己,跟别人说这句话了呢。 赤随看着自己的掌心,慢慢地、慢慢地收紧了拳,接着一拳捶到了墙上。 跟着来听吩咐的暗枭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赤公子,有什么我们需要准备的么? 先去准备止血的药材,你们暗卫常年用着,应当知道哪种药效好。赤随敛了神色,听风阁的药库里不够的,从我那里补。除此之外,你们药库里还存了什么? 暗枭努力想着:千年的人参、雪莲有很多,各地的珍稀药材基本都有存啊,对了,还有不少苍公子从长雾谷里带出来的毒药材。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5) 赤随听到这一句,忽地定住了:长雾谷? 暗枭茫然到:是、是啊,都是苍公子陆续带回来送给阁主大人的,一直没用过,都存在库房里 赤随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他盯着暗枭,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最初送给你们阁主的那两株怪模怪样的药草,还在不在? 暗枭更是茫然:哪、哪两株? 你算了!赤随强忍住咆哮的冲动,急匆匆地往外跑,前面带路!要是那两株药草还在的话,那家伙说不定还有活路! 暗枭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忙跑到前面给他引路。他们一路跑去了药房,赤随甚至都来不及跟看守的打声招呼,就急匆匆地往里钻。 好在他经常来这里取药材,看守对他也熟悉,便放他进去了。暗枭落后一步,跟看守解释了一番,才急匆匆地跟着进去。 听见脚步声,赤随头也不抬:快过来帮忙。 暗枭提醒道:阁主大人将苍公子送来的药材都收在一个柜子里了,在那里找会更容易一点。 不早说!赤随抛下手中的盒子,转头就去了暗枭指的那柜子里翻翻找找。 暗枭见状,忙也上去帮忙翻盒子。 琅泠把这里归置得很整齐,因此他们很轻易地就翻到了。赤随打开专门装药材的锦盒的时候,那两株怪模怪样的药材安静地躺在里面,还保持着它们刚被送来时的模样,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掉。 赤随扣上盒子,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天不亡他。 作者有话要说:  那肯定,作者怎么会谋害我们苍崽呢【狗头.jpg】 今天就先更这么多吧,虽然晚了,但还是祝大家双节快乐鸭! ☆、第六十五章 密谋与血色(六) 更深露重,光影幢幢,夜的寒气悄然爬满每一个角落,惊得床头的红烛抖动一下,落下一滴泪来。 琅泠慢慢地替苍耳掖好被角,凝视着他安静的睡颜,梦呓般喃喃道:他要什么时候才会醒? 过个七八日罢,他伤得太重了。赤随一边回答着,一边还在捣着药,左右先把命保住了,别起热,这就足够谢天谢地了。 嗯。琅泠垂下眸,看了苍耳一会儿,伸手碰了碰他眼下和咽喉上的伤口,又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右手拉出来,放在手心里托着,另一只手覆在上面,根本不敢使力,只敢这么轻轻地摸一摸。 就好像多用一份力,就会把那人的手腕捏碎了一样。 放心好了,我看过的,没伤到筋脉,骨头也伤得不算很严重。赤随一眼就看出他的担忧,宽慰道,养上一两个月,对他就没什么影响了。 那就好。琅泠这样应着,可是看上去并没有放心多少的样子,反而更显出几分哀伤。 我竟没注意到他受了如此多的伤他喃喃道。 在赤随把药做出来之前,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维持苍耳将断未断的脉搏上,即使是有注意到这些不致命的伤势,也都先放在了脑后。直到上了药后苍耳腰部伤口被药泥封住,不再需要他时时刻刻输送内力吊住性命,他才有功夫去看看这些之前被他忽视的伤痛。 他怎么也没想到,除了那道贯穿整个侧腹的刀伤,苍耳身上竟还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伤眼下的划痕、咽喉的血迹、右手手腕的骨折、左胸口的掌印 他的目光在苍耳脖颈上半深不深的血口上停顿了尤其久的时间,那伤口让他从心底里泛起寒意,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微微发抖。 他无法想象,如果那利刃再往深一寸,如果对方用力再大一点,他是不是是不是就真的永远失去他的小蝙蝠了? 这种结果只是想一想,就让他像是站在三九的寒冬里一样,连血液都凉下来。 赤随看他神情恍惚,很是知趣地说了一句我再去找点药引,就默默退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了那一坐一躺的两个人。 苍耳的手很凉,即使是最温暖的衾被,也不能暖热他冰冷的肌肤。琅泠把他的手拢在掌心里,耐心地一点点搓热了,再放回去,换另一只手继续。等把他两只手都暖热了,琅泠俯下身去,拿唇轻轻地贴了贴他的额头,又伸出手去,打算帮他把脚也暖一暖。 就在这时,苍耳轻微地皱了皱眉,含糊地念叨了几句什么。 他的声音又轻又细,近乎气音,可是琅泠因为还没来得及直起身来,所以还是听见了。 泠。 他在说。 我好冷啊。 琅泠的手僵在那里,久久地、久久地没有移动。 那个哪怕在凛冽的寒风中冻裂了双手都一无所觉的人,如今带了一身的伤痕昏迷在床上,甚至还未完全熬过命悬一线的时刻,察觉到他的存在,下意识地居然不是跟他喊疼,而是又轻又软地、撒娇一般跟他说,好冷啊。 琅泠用力闭了闭眼,把涌上的泪意压回眼底。他脱了鞋袜,轻巧地翻身上床,避开苍耳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将人整个揽进怀里,脸颊贴着脸颊,胸膛挨着胸膛。 苍耳极轻地喟叹了一声,若不是琅泠耳力强,甚至都不会听见那一点消散在空气中的尾音。 他只是喟叹了一声,便没有了什么动静,似乎是很安静地睡去了。或许他其实也是想向往常一样往琅泠怀里窝的,只是那动作太过微弱,所以没有被察觉到而已。 但琅泠是对他的小习惯一清二楚的,知道苍耳没事的时候喜欢在自己怀里窝着。平常尚不如何察觉,如今听了苍耳的呢喃,他方才有些明白,也许那家伙是觉得太冷了,所以想在自己这里汲取些足够支持他走下去的暖意。 他怜惜地与苍耳碰了碰脸颊,极尽轻柔地替他调换了姿势,尽量地把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怀里。 苍耳的鼻尖就贴着他耳后的那片皮肤,呼吸产生的微小气流拂过他的后脖颈,让人有点痒痒的感觉。 但正是切身地感受着这点痒意,琅泠才终于能安下心来,闭上眼睛浅眠一会儿。 他其实也疲惫极了,从发现苍耳到现在,他为了保住苍耳的命,不眠不休地为那人输送了近十个时辰的内力,近乎榨干了筋脉中的每一丝可用的内力。如果不是赤随调配出来的药确实起了作用,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损伤到自己练武的根基了。 长久地隐居在幕后,他都快忘记上一次这么拼命地使用内力是什么时候了。只是他实在困倦,即使感受到体内的空虚感,那点不适也不能阻挡汹涌而来的睡意。 耳边轻微却真实存在着的呼吸将他内心的焦躁减少了许多,在这种情况下,他拥着苍耳,慢慢地睡去了。 苍耳的情况依然很是危急,是以他也没有打算睡多久,只是浅眠了一个半时辰,便再次清醒过来。 待确定琅泠已经清醒之后,一直等在一旁的暗枭上前一步,单膝跪下:阁主。 既然暗枭没有叫醒他,那此时汇报的也应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琅泠替苍耳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然后才淡淡问道:怎么了? 暗枭显得有些踌躇。但片刻之后,他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说道:属下有些怀疑毒凤阁下。 琅泠下意识地皱了眉头。但他也了解自己的下属,知道如果没有什么证据,暗枭是绝对不会胡说的,因此也没有急着发怒,只是说:为什么? 暗枭低声说:属下奉命协助毒凤阁下制药,偶然发现毒凤阁下背着所有人往研磨好的药中添加什么。本来属下没有多想什么,只是毒凤阁下看见属下的时候,神情非常的不自然。属下这才起了点疑心,但想着毒凤阁下与阁主大人多年的交情,应该也不至于,所以没有汇报。只是随后毒凤阁下从您这里出去,说是去找药引,但却在出城之后甩开了派出协助的暗卫,不知所踪。属下忙差人去找,有一名暗卫后来传书说他找到了人,我便吩咐他一路跟着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解释道:属下当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能弄清毒凤阁下的目的地,若是毒凤阁下遇到危险,那名暗卫还可以护毒凤阁下周全。 琅泠微微颔首:继续说。 暗枭见他没有因为自己自作主张而生气,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说道:那名暗卫一路跟随,就在刚刚,他再次传书,说 他的脸色凝重下来:他亲眼看见毒凤阁下上了蛊魔岭。 琅泠一愣:你是说蛊魔岭? 是的。暗枭说,因为蛊魔岭漫山遍野都是毒虫,暗卫并不能跟上,所以并不能判断毒凤阁下到底是上山采药,还是与蛊魔岭的那位有什么交集。但是 他别有深意地说:毒凤阁下与您是多年的好友,与苍公子可不是。 琅泠知道这是这个下属在委婉地提醒自己,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可否认的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内心也有一丝动摇。 他与赤随的认识说起来是很早的事情了。大约十一年前,还是少年郎的琅泠进山的时候,与赤随的第一次交集就是因为踩坏了一株药草打了一架。那一架的结果是两个人都没了力气,赤随躺在地上,气呼呼地给琅泠科普了一顿药材的采摘和养护注意事项,顺道狠狠损了他一顿,直把琅泠气得牙痒痒。 这委实不是什么好的开始,不过俗话说得有理,不打不相识,自那以后,两个小少年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慢慢也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只是对于自己的身世,这俩人一个刻意模糊,一个讳莫如深,最终谁也不是很知道对方的信息。 即使后来琅泠接手了听风阁,并将其发展成了江湖第一的情报组织,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他也从来没有查探过赤随的出身之类的私事。 活在这个世界上,谁能没有点不想说的秘密呢。 只是他真的想不到,赤随会跟蛊魔岭有关系,还是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被他得知。 如果这样的话,赤随和苍耳会是认识的吗。 琅泠低头看了看苍耳的脸,忽然想起当初赤随看见苍耳的脸时,那过分的震惊。 也许是因为他沉默的时间太长,暗枭忐忑不安地唤了声:阁主大人? 琅泠顿时收回了思绪。 要停用毒凤阁下制作的药么?暗枭请示到。 不必。琅泠淡淡开口,他没有什么坏心,我不至于连相处十几年的朋友是真朋友还是披着羊皮的狼都认不出来。他会躲着你们,也许是因为那药引子不被常人接受罢。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安静的睡美人 ☆、第六十六章 密谋与血色(七) 暗枭动了动嘴唇,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似的,只是琅泠的神情充满了不必再说的坚定,因此也只好按捺下去,只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琅泠微微颔首,沉思片刻,还是吩咐道:给那名暗卫传信,告诉他若是能等到赤随,就跟着他,若是等不到就算了,先行返回罢。 暗枭再次应了,见琅泠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略有些担忧:阁主大人,您的头疼 不碍事,最近休息得不好而已。琅泠语气缓和了些许,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自从 他低头看了苍耳一眼,语气又柔和三分:自从遇到他之后。 暗枭不由自主地跟着看了他怀里的那人一眼,接着就意识到什么,忙把头低下来。 作为琅泠身边最得力的下属,他自然也是知道苍耳这一次伤得到底有多重。能在这样的伤势下完成反杀,说句实话,他从心底里感到钦佩。 不愧是他们阁主看上的人。 还有什么事么?琅泠好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语气很快恢复到原先的冷冷淡淡。 暗枭被他这语气一刺,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险些忘了正事,忙汇报道:属下已经查清,当日房间内除了那四名九星宫和乾玉门的余孽,多出来的一人,正是江湖上传闻失踪已久的万形万俟拂。他久未出世,世人皆以为他死于某处,但其实他早投靠松边派,这些年一直在为松边派暗中除去挡路的人。这次松边派派他出来,应当是针对阁主您的。 琅泠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松边派。他冷冷地说,大门大派的斗争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只是不想与他们鹬蚌相争,叫墨鸾那魔教当了得利的渔翁祸乱中原,他们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于我,甚至敢妄动我的逆鳞,真就觉得我好欺负,当我怕了他们不成! 暗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琅泠动这么大火气。他战战兢兢地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琅泠阴沉着脸许久,还是苍耳因难受皱起的眉头唤回了他的神智。他脸上的表情一瞬缓和,不管人能不能听见,先低声哄了两句,又用手指将苍耳皱起的眉头抹平,等到苍耳又安稳下来,这才转向暗枭,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记得,松边派现在的掌教,是有个妹妹的? 是的。暗枭答道,因为是老掌教的私生女,所以最初不被承认,在松边派过了不少苦日子,后来被松边派现任掌教又认了回去。松边派掌教表面上还是很重视这个妹妹的,但是经我们的人探查,这两兄妹的关系实际上势同水火,并不友好。 派人去接触一下。琅泠半阖起眼,问问她,对掌教之位有没有兴趣。若是有,听风阁可以承诺全力支持她。 可暗枭犹豫到,这位虽然不是出身嫡系,到底也是松边派的大小姐,她真的会愿意与我们合作么? 我曾与她见过一次,那女人的野心绝对不小,不要小看她。琅泠目光深邃,半晌,毫无温度地一笑,再说了,掌教之位,想要的人不是多的很么? 暗枭在这笑中浑身都哆嗦了一下,诚惶诚恐地应了,琅泠刚说了下去罢,他就如蒙大赦一般溜了出去。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6) 实在是阁主大人身上的阴森感太过明显,他顶不住了。 琅泠看着他狼狈而逃的背影,没有什么诚意地扯了扯唇角,接着垂下眸来,依旧注视着苍耳的面容,只是那唇角的弧度一点点低垂了下去。 他的目光很是宁静。悲伤聚集在那宁静中,像是汪着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 但这悲伤只外露了一瞬,就被主人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回到最深的海底。 这时外面远一点的地方传来了一串鞭炮的爆炸声,还有小孩子的嘻嘻笑声。只是一串鞭炮还没响完,就有女声开始河东狮吼:哪个讨债鬼偷了家里鞭炮了,现在放完了过年了放什么!一个个的,都讨打! 琅泠侧耳听了片刻,才恍惚意识到,现在离年关,似乎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他俯下身去,再次与苍耳额头相贴,低声说:我问过你没有,要不要留下了陪我过年?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 说完,他等了一阵。 苍耳自然是没有办法回应他的,于是琅泠便自作主张地认为他默认了,低头在他额角落下一个吻,喃喃道:既然答应了,就早点醒啊。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苍耳的指尖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赤随是第二天上午踏着晨光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琅泠正坐在苍耳的床边,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翻阅着各种文书。 看见他急匆匆地进来,琅泠侧过头,微微颔首:回来了? 赤随的脚步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一般走了过来,伸手去摸苍耳的腕:嗯,他怎么样了,没有反复罢? 琅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挪开了手,让他给苍耳把脉。 眼看着赤随的手搭上苍耳的脉,琅泠突然说:我要留他在这儿养伤,蛊魔岭那边,会催他回去么? 赤随顿了一下。 不会的。他微眯起眼,意味深长地说,相信我,没人希望他死。 琅泠点了点头,给他让开了地方。 两个人似乎在这件事上达成了某种不需言语的默契,琅泠询问了赤随跟蛊魔岭的关系,而赤随回答了他。基于多年的交情,从此这件事将永远翻篇,不会有人再追问下去。 这是他们这么多年的相处之道。 赤随给苍耳把了一会儿脉,脸色稍稍放松了一些。 情况好一些了。他低声说道,不过还是要注意,几天后或许会有一次起热,能不能熬得过去,全靠那次了。 好。琅泠自然地把他放开的苍耳的手又握在手中,我会看着他的。 药引子我带回来了,足够他用的了。赤随又说道,神色略有疲惫,也幸亏你将他拿给你的药材都保存得很好,不然这次就真的是危险了。 我只是想着,我不需要,但也许他什么时候就需要了呢。琅泠亦是很疲倦地叹了口气,谁知道,竟会真的有这么一天呢。 赤随默然,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我去调配药物了,一会儿就该换药了。 琅泠低低地应了一声。 赤随无愧于他的医术,配出来的药起了很大的效果,四天过去,苍耳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红润,终于有了点生气。 但他依旧昏迷不醒。 整整四天三夜,琅泠连睡觉都只敢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那人的呼吸小憩一会儿,生怕一个不留神,那家伙就被无常拽走了,去到他再也找不回来的地方。 但这不能阻止苍耳一点点的消瘦下去。琅泠再一次为他暖着手的时候,只觉得这人手上腕上,竟已没什么肉感,只剩下支离的病骨,还在努力地撑起这副残破的身躯。 琅泠急得发疯,但他无能为力。 最初的时候苍耳怎么都不愿意张口,哪怕琅泠嘴对嘴地喂,也是喂水不喝,喂粥不吃,最后是琅泠红着眼眶,近乎低声下气地哀求着,才哄着人在昏迷中放下警惕,勉强吃下点东西。大约是因为身体实在不好,即使是接受了琅泠的投喂,他每次也只吃一点点,真要算起来,也就堪堪维持住生命的程度。 这样下去,还能维持原来的体重才是怪事。 不过好在这是正常的现象,等苍耳好了,再养回来也不迟,琅泠这才能说服自己保持理智,继续等着他醒来。 直到第四天晚上,琅泠照旧在苍耳床旁看着卷宗,忽然听见床上一阵不正常的响动,忙放了手中的事物看过去,见苍耳脸色潮红,不安稳地挣扎着,口中喃喃着听不清的呓语,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伸出手去,果然摸了一手的滚烫。 苍耳发烧了。 他还记得赤随的告诫,不敢有丝毫大意,忙叫人打了水来,亲自给苍耳擦身。 一整个晚上,苍耳辗转反侧了多久,他就坐在床边陪了他多久,彻夜难眠。 那个坚强又脆弱的人,那个寡言却温柔的人。 他的生死,不过是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的伤痛,不过是旁人不屑一顾的小事。 只有他还陪在他身边,紧紧抓着那双苍白的手,担惊受怕地与他一同熬过这个高烧的夜晚。 因为他比任何人,甚至那人自己都要清楚。 那家伙只有他了,如果连他也走开,那家伙便再也无人关心。 也许就在某个角落,死得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木事木事明天就醒了 话说化魇是不是不好打啊,要不然我们给他取个外号叫小花怎么样【狗头.jpg】 化魇:???(默默掏出了一堆毒蛇毒蝎子毒蜘蛛) 作者鬼哭狼嚎地跑了 顺便悄咪咪地说一句,小可爱们还记得玉嘛,放在微博了 ☆、第六十七章 密谋与血色(八) 苍耳这一晚上着实凶险,好在有琅泠不计代价地给他输送内力,临近天亮的时候,在琅泠不断地探他额头的温度的过程中,他的体温终于一点点降了下去,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琅泠本想守着他到醒来,奈何这几天本就休息不足,撑到现在,更是头脑发昏,坐在床边不知不觉就握着苍耳的手睡了过去。 于是苍耳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是还在人间还是已经入了阴曹地府。 不过很快,他就在耳边听见了轻微的呼吸声。那声音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他竭力偏过头去,声音微弱地说 :泠? 他的声音没有叫醒琅泠,但琅泠依然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抓紧了些,梦呓般喃喃道:我在,别怕。 苍耳飘忽不定的心忽然安定下来。他低低咳喘了几声,努力地收拢手指,回握住琅泠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疲倦地再次闭上了双眸。 他现在就像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的旅人,又累又渴。他的腰腹麻木,下半身完全没有知觉,右手的手腕一动就疼得钻心,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似乎有很多重叠交织的幻象一一演绎。 他就这么闭了一会儿眼睛,过了不知道多久,手上猛地一重,接着响起了琅泠小心翼翼的声音:苍耳?你醒了么? 泠苍耳的声音更加嘶哑了一些,但他还是努力地发出声来。发觉自己的声音似乎过于细小,他艰难地偏过头去,想蹭一蹭琅泠的掌心。 琅泠看得心里直发酸,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捧住苍耳的脸。 那人的动作便止住了,长长的睫毛蝶翼般扑扇了两下,一双妖异的眸子循着声音找向他,就这么由下而上地觑着,显出十二分的乖巧与温顺来。 琅泠的鼻尖一酸,眼泪差点不争气地又流了下来。他深深注视着如今有了几分鲜活生气的人,开了口,声音竟比苍耳还沙哑几分:你要喝水么? 不等苍耳回答,他自己又自言自语道:是我傻了,你断断续续发烧好几天,肯定很渴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拿水去。 苍耳其实想让琅泠再陪他一会儿,可是琅泠就像惊到了一般,一边埋怨自己,一边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消失了。苍耳在无边的黑暗中感到了惶恐,他似乎又回到了昏迷时那个从不结束的梦境,他在黑暗里行走,坠落,永无止境。 好在琅泠只是去端了杯水,很快就折返回来。他把苍耳扶起来,拿枕头垫在他背后,很耐心地把水一点点喂给他喝。 苍耳全身无力,连手都抬不起来,只好就着琅泠的手慢慢地喝着,终于感觉嗓子里的灼痛感渐渐消减了下去。 但与此同时,连续的发烧和过度失血的后遗症也显露了出来,他全身酸疼,即使整个人裹在被子里,也一阵阵地发冷。只是他掩饰得很好,仅在琅泠给他喂完水之后,仿佛不经意地轻声说:泠,我有点冷。 琅泠手一抖,幸好杯中的水已不多,才没有泼洒出来。他看似镇定地把杯子放在一边,二话不说翻身上了床,把苍耳揽在怀中,运起内力给他暖着。 苍耳明显懵了懵,试图阻止:不用浪费内力 没事。琅泠不等他说完,便拿不容置疑的语气压了下来,给你暖暖身子,不算浪费。 苍耳因着自己逞能的事心虚内疚,丝毫不敢跟态度强硬起来的琅泠对着干,很是从心地讷讷不开口了。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苍耳的身躯终于暖和了点,琅泠动了动,伸出手去,很是突兀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苍耳吃痛,眼中很快蓄了一汪水雾,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听话?琅泠被他看得心软,但是想到当初的险境,不由板下脸来,训到,我不是跟你说过,不需要你做什么,离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远一点么? 苍耳小声地念叨道:可是,他们要杀你 傻。琅泠叹气,要杀我的人多如牛毛,我不是还好好在这儿呢么?倒是你,你知道我去的时候,最靠窗户的那一具尸体都已经被野兽咬得残缺不全了么?要是它们第一个挑你下嘴 琅泠说不下去了。他神色黯淡,低声说:苍耳,你真的有考虑过,跟我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么? 苍耳缩了缩,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说,但是琅泠心里清楚,必然是没有的。 但这不怪他。过惯了朝不保夕的生活,他还不懂什么叫长长久久。直到现在,他求的依旧不是一世陪伴,而是一时拥有。 琅泠本想慢慢引导他想开,但这次的危险算是彻底给他敲响了警钟,让他意识到,在他力所不及的地方,这个人也可能会受伤,甚至死去。 他不能再这样纵容这家伙了。 若是因为他的话,这人能少添一道伤,少受一点疼,多为自己考虑哪怕一分,那都是值得的。 话虽这样讲,可是看着苍耳瑟缩茫然、像是某种即将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的神情,他又不忍心起来,只得在心里长叹一声:罢了,来日方长。这人的伤情才刚刚有所起色,还是不要逼他了。 这样想着,他便缓了声音,安抚道:无事,你只是还没想明白罢了,这种事情倒也不急。只是以后,便是为了我也莫要冲动了,不然留我一个人在世上 他吻了吻苍耳的眉心,叹道:你怎么舍得啊。 苍耳没有那么敏锐的眼光,分辨不出来琅泠是在卖惨,只在琅泠的话里沉默着,可怜兮兮地往琅泠怀里缩,低低地说:下次不会了。 这可是你答应我的。琅泠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窥及苍耳依旧苍白的面色,越发不愿逼他了,伸手遮住苍耳的双眸,温和道,再睡会儿罢,我会一直在这儿的。等养好了伤,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苍耳轻声应了。他窝在琅泠怀里,本就精力不足,全身又被内力烘得暖洋洋的,自然而然地就升起了些许困倦。琅泠似乎窥视到了他的心意,恰到好处地低声哄到:睡罢。要我给你唱歌么? 说完,他竟然真的轻轻哼起了歌。 是在民间流传很广的一首民谣,基本上所有的母亲在哄孩子睡觉的时候都会唱。 苍耳的意识在这轻柔的调子中渐渐滑入深渊。在彻底昏睡的前一秒,他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 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想明白,思维便就此断了篇。 相处日久,琅泠已经能很轻易地判断苍耳到底是睡了还是醒着。他注视着苍耳的眼皮慢慢阖上,呼吸也平稳起来,哼唱的声音便逐渐停下。 就在这时,窗外天光大亮,霞色漫天。 琅泠被这光亮刺了下眼,眯着眼转头望去,许久之后,抬手捂着嘴,克制地咳嗽了两声。 当他把手移开的时候,掌心赫然一片刺目血色。 他这几天太频繁地透支内力,刚刚又勉强自己给苍耳暖身子,到底还是伤到了些许筋脉。 不过不怎么严重,因此他只是漠然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拿了帕子细细地擦干净了,确保不会被苍耳发现痕迹之后,便将之抛到了脑后。 他温柔地注视着苍耳,忽地神色一动,向旁边瞥去,看见了悄无声息到来的暗枭,直接密语传音到:他在睡觉,别吵到他。又是何事? 暗枭顿了顿,也同样以密语传音回到:阁主大人,当天那个女人是千面霓裳魏祈雨,已经抓到了。 琅泠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轻哼。 松边派真是舍得,这种人都请得来,做他们迷惑外人的靶子。他半眯起眼,若不是苍耳,这次我还真可能有点危险。 那魏祈雨暗枭请示到。 不急,先关个一段时间。琅泠垂眸,勾起苍耳腕上羽毛状的翠玉把玩,等苍耳醒了,若是她没伤过他,帮我做点事,我可以饶她一命。 暗枭点点头,表示知晓。 下去罢。琅泠连眼都不抬,叫膳房做点清淡的粥和小菜,免得他醒了没胃口。 暗枭无声地俯了俯身,悄然离开了。 琅泠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晨光打在他身上,将阴影投射在他背后的墙上。恍惚间,那阴影向外蔓延出无数黑色的丝缕,以他为中心,将整个江湖牢牢地困在网中。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7) 这只幕后的手,注定要为了一个人,在江湖上再度搅动风云。 但在琅泠的刻意保护下,这跟苍耳就没什么关系了。只是第二次醒来的苍耳清醒了不少,也终于想起来之前遗忘的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了。 年关将近,可他想送给琅泠的玉,还在那个叫张三华的雕刻师手里呢。 他得去取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我错了,下次还敢。【乖巧.jpg】 ☆、第六十八章 密谋与血色(九) 琅泠本来就是个细心体贴的性格,与苍耳在一起之后,更是习惯了处理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口,越发地会照顾人了。 苍耳就被他照顾得很好,脸上又渐渐地有了点肉,好吃好喝地养了小半个月,终于能下地走路了。 当然,琅泠是绝不允许的,只要一看到他下地来,就要冷着脸把他赶回床上,甚至直接把人抱回去。后来琅泠见人实在躺不住,才勉强同意他每天在楼里活动半个时辰,由自己陪着。 这也不能怪琅泠把人看得太紧,毕竟苍耳脖子上还留着结痂的血印,右手固定着使不上力,侧腹的伤口尚缠着厚厚的绷带,连一身的内力也去得七七八八八,委实是个需要小心看护着的瓷娃娃。 苍耳本人倒是对自己一身的伤视若无睹,即便琅泠小心翼翼地告诉他说他内力暂时动用不了,他也只是愣了愣,就平淡地接受了,反而把琅泠一腔安慰的话都憋回了喉咙里。 不过见苍耳丝毫没有被影响,似乎打算安安心心地养伤的样子,琅泠也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谁知这日晚上外面刮起了风雪,他怕人着凉,刚巴巴地送了件白狐裘去,下个楼再上来的功夫,人竟就连着狐裘一起没了! 琅泠第一反应是松边派动的手,直到他发现书桌上的墨迹。 也许是怕书桌上的卷宗里有什么机要,苍耳没有碰那些纸,只是拿左手手指蘸了墨,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他左手写字很勉强,那墨迹划在木头上又变得断断续续,琅泠费了好大力气,也只能勉勉强强认出一个去和一个取。 他要去取东西?可是蝠牙都给他找回来了,就放在枕头底下,跟他也是说过的,还有什么东西是要他拖着那副孱弱的身躯亲自去取的? 琅泠神色阴沉,不禁怀疑苍耳只是找了个借口溜回蛊魔岭。 可是那荒郊野岭的有什么好?只是因为那个人在那儿,就一定要回去吗? 他早吩咐人去找,可眼见着一队队暗卫无功而返,琅泠攥紧拳,心中头一次升起了怒火,劲力外放,生生把他手下的桌子震成了粉末。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惜命的家伙! 凭那具一步三喘的身体,他哪里来的勇气往外跑?! 他就这么兀自生了好一阵闷气,慢慢地,怒火消退下去,只剩下海潮一样涌来的无力和落寞。 赤随被找人的大阵仗吵醒,上楼来看看情况的时候,就看见琅泠颓然地坐在一片黑暗里,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空气,眼里不知是朦胧的月色光晕,还是真真实实的水雾。 怎么了这是?赤随察觉到一丝不对的氛围。 明明这俩人最近处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莫不是吵架了? 琅泠怔怔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赤随在跟他说话。他没有回答,反而神情恍惚地问:赤随,你说他这种人,是有心的么?还是说,天生的就是铁石心肠? 赤随微微眯起眼,愈发对发生了什么感到好奇:怎么突然这样说?平心而论,那小蝙蝠对你够好了,恨不得把心都剖给你的那种,你既然还这样想?不是我说,这可就没意思了。 面对赤随的质疑,琅泠苦笑了一声,慢慢地把脸埋进双手。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他声音沙哑,我又不是傻子,不会不明白他对我好可是这么久了,他竟然还不明白我的心思么!要是那些好处都建立在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上,我宁愿不要你明白吗?我宁愿不要!我不缺那些东西!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些微的哽咽:我为他流尽了泪操碎了心,可他甚至都不愿在这里多留一阵!我整日地担惊受怕,可他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么,有想过他若是我要怎么办么?便是这次,我若是再晚一步再晚一步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声音中的哽咽压下,只剩下满满的疲惫:赤随,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保得住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我要怎么,才能拦得住一个将死亡看做最终归宿的人? 赤随终于知道,原来是那只小蝙蝠又跑了。 难怪琅泠心态这么不稳,这种天气,这种身体状况,那家伙简直跟嫌自己命长一样,上赶着往鬼使的勾魂锁上挂。 你永远救不下一个决意自杀的人。赤随瞥了窗外一眼,不过那家伙顶多就是不会照顾自己而已,没到那个地步你就这么放任人在外面自生自灭? 我累了。琅泠抬起头,轻声说,叫暗卫去找罢。 赤随啧啧几声:你确定?外面风刮得可大,以他那身体状况,再染个风寒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琅泠的手指渐渐收紧,但仍坚持到:不会的,他带了那件狐裘的。 可是他没有内力了。赤随冷静地说,他的体质本就孱弱,没了内力,那就是连普通人都不如,即使带了件狐裘又能如何? 琅泠的手攥得更紧,指甲陷进肉里,有血流出来。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帮他说话?他喃喃道。 帮他说话?你觉得是就是罢。赤随垂了眸,不过我只是不想让你后悔而已。 琅泠的手颤抖了一下。 多少年的朋友了,我看得出来。赤随轻声说,他要真出了什么事,你会恨死现在的自己的。 我琅泠僵硬地立了半晌,渐渐地泄了气,就像向什么妥协了似的,颓然道,我去找他。 他说着,人已经与赤随擦肩而过,急匆匆地下了楼。 不就是担心吗。赤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搞得那么别扭。 这时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听风阁的人眼皮子底下,苍耳还真就溜掉了。 琅泠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平静,越是到后来,越是惶恐不安,生怕他转过哪个巷子,就在角落里发现苍耳已经冻僵了的尸体。 他甚至放开喉咙去喊:苍耳苍耳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他找了半夜,始终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连个值得怀疑一下的对象都没有。 就在那夹着细雪的风里,他茫然地提着灯站在路口,打更人敲了三声的更鼓,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还对他投去诧异的目光,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半夜三更在这里站着不回家。 琅泠呼出一口寒气,猛然想起之前苍耳回了蛊魔岭的推测。他像是突然惊醒一样,懊恼地骂了自己一声,急匆匆地又赶回听风阁。 因为好友去得太久,已经意识到不对的赤随正在门口等他,见他脸色十分不好看,心下一沉:人呢?没找到? 琅泠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放弃了,只是疲倦地说:你说得对,我后悔了,若是我能早一步,说不定就能 没那回事儿。赤随打断他的话,来了这么多回,那家伙早对这儿的情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你就是再早,也不一定拦得住他。 可是他甚至连内力都没有了琅泠喃喃着,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回蛊魔岭了? 赤随沉默片刻:蛊魔岭那边,我去帮你问。你也别太担心,那家伙那么艰难的情况都熬过来了,不会栽在这儿的。 拜托了琅泠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拜托了 赤随当夜就连夜赶去了蛊魔岭,留琅泠一个人枯坐了一夜,毫无睡意。 他指使着暗卫把整个锡阳城都查遍了,可苍耳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在这偌大的城池里留下一点线索。 唯一一点说不上是安慰还是忧虑的事是,他发现枕头底下那把蝠牙不见了。往好了说,苍耳带上一把神兵利器,至少有了点自保能力;往坏了说,他既然带上这把匕首,说明他要去的地方并不安全,风险性大大提高。 因为这个发现,琅泠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了一整晚。在他按捺不住派了所有听风阁的人去找人,甚至连锡阳城底下的乡镇都不放过的时候,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的赤随回来了,给他带了一个更糟的消息。 什么?!他没回蛊魔岭?琅泠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眼底满是血丝。他喃喃道:他从听风阁走,又没有回蛊魔岭,那他到底去了哪里?还有哪里是他能去的? 化魇对蛊魔岭有绝对的掌控权,他说苍耳没回去,就是没回去,不然即使人躲在山里,他也能给揪出来。赤随的眼底有些青黑。他轻咳了一声:不过还好,我看过苍耳那只命蛊了,他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人在哪里。 连化魇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么?琅泠低声说。 命蛊又不能指示方位,只能知道他还活着。赤随叹了口气,不过,活着就是件好事了。 是啊。琅泠喃喃道,活着就是好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我又跑了【乖巧.jpg】 琅泠:#¥%*%#%#% 天真的苍耳,以为留了字,穿走了保暖的狐裘,琅泠就能放心了 ☆、第六十九章 密谋与血色(十) 就在琅泠四处找人的时候,苍耳正披着狐裘,艰难地跋涉在一片茫茫的田野中。 秋收早都过去了,此时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和燃烧过后的灰烬,看上去一片荒芜冷寂,毫无生气。 苍耳自以为留了去处,披了狐裘,琅泠就不会在为他心焦,哪知他那信息留得不明不白,又习惯性地带走了蝠牙,反而更惹得琅泠为他担心。再说,即使是讲得清楚了,以他这虚弱的身体状态,琅泠又怎么能不担心? 可是苍耳尚不明白这点,或者说,即使受了琅泠这么久的照顾,他的思维里依旧对自己的命不如何重视。至于那些伤啊痛啊的 反正不致命,不是吗。 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就是他没了内力,更加觉得寒冷了吧。 苍耳默默紧了紧宽大的狐裘外袍。那狐毛又厚又长,他缩起脖子的时候,整张脸都能埋在那柔软暖和的毛里。 没了内力,他运不起轻功,只好靠双腿一步步走到张三华家里去。这条路在他有轻功的时候不觉得长,如今需要自己走了,方才对距离有了些认识。 他断断续续地走了一整天,从一个黑夜走到另一个黑夜,方才走到张家门口。看着眼前的木门,他轻轻咳了几声,伸手叩响了门扉。 门内很快传来了动静,是个尖锐高亢的女声:来了来了!大晚上的,急着投胎呐? 过不一会儿,一个女人把门开了一道缝,探出头来,狐疑地把苍耳上下打量了个遍:你谁啊?来我们家干嘛的? 苍耳吹了一天冷风,身子骨到底还是有些受不住。他咳喘了几下,慢声说:我找张三华。 找当家的?女人又打量了他一遍,目光落到他身上披着的狐裘上,是玉的事? 是的。苍耳的声音里透出些许虚弱,我找他雕了一块墨玉。 你等等。女人说完,便把门关上了。她一路小跑着回了院子,把张三华从床上摇起来:当家的!当家的!门外来了个披着狐裘的病弱公子,说是来找你取玉的,你晓不晓得?啊呀,你什么时候接了那等神仙人物的玉,我怎么不知道? 张三华雕了一整天的玉,正在床上鼾声如雷,突然就被自家婆娘摇醒了,当即不耐烦道:吵什么吵,我接的活,哪个没告诉你?! 呸!这个你就没告诉我!他婆娘不满道,那公子披着一件纯白的狐裘,纯白的啊,那得值多少钱?你老实说,收人家工费了吗? 啥呀,收了工费的都给人领走了。张三华还有点迷迷糊糊的,既然他这个时候来领,应该是没付罢? 他婆娘的眼里立刻发出精光,立即算计了起来:没收好啊,那公子应该是不差钱的,这样,回头你跟他念叨念叨雕玉的辛苦,多跟他要一点,他应该不会介意罢? 哎呦,是个好法子!听到钱,张三华瞬间精神起来了,摸着黑披衣服下床,他说没说是哪块玉来着? 他说是墨玉来着。他婆娘顿了顿,旋即疑惑道,不对啊当家的,我怎么记得咱家里的墨玉只剩下一块了? 啊,一块,是只有一块了,是张三华嘟囔到一半,忽然顿住了,紧接着冷汗直冒,是是那个鬼蝠要我雕的玉 他与他婆娘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同时意识到什么。 他婆娘讷讷说:不、不是吧,那看着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啊? 张三华跳起脚来,大骂道:你、你是不是还把人家关在门外头了?头发长见识短!臭婆娘,今晚咱俩要是把命都交代在这儿,那就都是你的错! 他一边骂着,一边急匆匆地冲出去了,连鞋只穿了一只,还是反着穿的都顾不上。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口,一开门,正与听见声响看过来的苍耳对上视线。月色下,苍耳眼底的梅色异纹泛出淡淡的光亮,妖异得不似常人,更像只传说中的山精鬼魅。 张三华腿一软,扑通一下就给跪下了,牙关磕得咯咯作响:妖、妖怪啊! 苍耳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无意识地把眼睛睁开了。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8) 说来琅泠除了第一次有点惊讶之外,其他时候都表现的很正常,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甚至还隐隐表露出一点喜欢,这让他渐渐地也忘了遮掩,这会儿才想起来,普通人似乎不是很能接受他眼睛的样子。 他立即把眼睛闭上了,冷冷说:我的玉呢? 自、自然是在的!在的!张三华吓到了极致,反而说得出话来了,嘴皮子磨得很是利索,阁下有所不知小人最先雕好的就是您的玉啊可惜左等右等您还是不来小人就擅作主张将那玉供上了 苍耳跟不上他的语速,也不想同他废话,只是缓慢却又暗含杀机地重复了一遍:玉。 对对对玉玉玉!哎呀您瞧我这脑子我这就给您拿去!张三华连滚带爬地跑回屋内,一阵叮铃咣啷的声响后,又连滚带爬地回来了,战战兢兢地把一块雕着复杂花纹的墨玉玉佩双手奉上,您看看,您看看!小人我都用的是最好的雕工,这山石这蝙蝠这花 苍耳伸手接过,摸着玉佩上凹凸不平的花纹,略有些迟疑:蝙蝠? 张三华心里咯噔一声,打着哈哈:这不是您的象征嘛,多威武,多霸气! 可是,苍耳偏了偏头,神情一派不似作伪的疑惑,蝙蝠的寓意不好罢? 张三华一急,生怕这主儿一个不顺心就把他宰了,差点眼泪都掉下来,肚子里的好词蹦豆似的突突往外倒:怎么可能呢,蝙蝠谐音福气的福那多好的寓意啊,雕个蝙蝠在上面祝福人福运绵长幸福无边的,哦还有这铜钱,是祝福别人发财的,发财,发财不好吗? 也许是被这些好话戳中了心弦,苍耳终于收起了玉佩,冲他微微颔首:辛苦了。 不不不不幸苦!张三华吓得连连摆手,您慢走,慢走哈,小人就不送了! 等着苍耳走了,他立马一关门,背倚在门上,腿就没了力气,慢慢地软下来。 他婆娘听见动静没了,便想出来看看情况,结果一出来就看见张三华整个人面条似的从门板上往下滑,当即吓得尖叫起来: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当家的! 闭嘴,我没事,你个臭婆娘!张三华额头上满是虚汗,压低了声音吼道,叫这么大声,是还想把那妖怪引回来吗! 他婆娘当即捂了自己的嘴,挪过去蹲在他身边,也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杀神走啦?以后都不会再来了罢? 你还想让他再来怎地?张三华悄声说,我看哪,今天来的这个说不得都不是人了,是个鬼怪! 啊啊!他婆娘很是吃惊,忙追问到,怎么了,怎么就是个鬼怪了? 那鬼蝠以前不是因为瞎了,都蒙着眼嘛,他今天来没蒙着,我开门的时候,就跟他对上视线了。张三华想到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我看见他的眼睛了那绝对不是人的眼睛!哪有人的眼睛里头长着花一样的梅色纹路的?还发光! 当真???他婆娘满脸震惊。 我还能骗你怎着!张三华不满道,旋即又神秘兮兮地说,他那身份,我猜啊,怕不是死在哪个地方,执念不灭,变成鬼又回来拿这个玉佩了,也不知道他拿了玉佩又要往哪儿去,嘿,说不定有人要倒大霉喽! 他婆娘的想法倒是跟他截然不同:谁知道他拿了玉佩是不是去送人的,若是是,那肯定是个对他很重要的人,重要到人家变鬼也要回去看一眼 她想着想着,居然有点泪眼婆娑起来,擦了擦眼角:问世间情为何物啊不行,我要去写个本子。 你写那破本子都没人愿意看,还搁那儿写写写张三华自以为小声地嘀咕着,幸好我没听你的把那玉佩卖了,头发长见识短 结果他婆娘杀了个回马枪,揪着他耳朵就开始河东狮吼:姓张的,你胡咧咧什么呢,啊?要不是你跟人赌输了钱,我至于说要卖那玉佩吗,啊?还有脸嫌弃老娘? 哎呦疼疼疼,你个臭婆娘快放手 别说话!明天去找个道士来家里驱驱邪,晓得不! 好好好哎呦你松手 苍耳混不知晓他眼睛的这一次意外的暴露,再加上张三华妻子的脑补,最终在这片地区创造出了一个新的,流传甚广的传说。 传说,曾经有一个杀手,他为了爱人的生辰偷了绝世美玉,请了天下大师来雕琢,却在还没有取回的时候就含恨喋血,执念不灭,化为梅色眼眸的鬼魂,在夜半敲开了大师家的门,如约取走了美玉,随即不知飘向了何方。 也许他找不到他爱人的话,会回来的哦。爱哭的小孩,说不定会看见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宣布,本文喜剧演员金奖,颁发给张三华夫妇!【海豹鼓掌.jpg】 张三华夫妇:??? 说起来,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呢咩哈哈哈(作者再次顶锅盖跑) ☆、第七十章 密谋与血色(十一) 琅泠再次被噩梦从短暂的休憩中惊醒。他满头冷汗,急促地喘息着,偏过头看着窗外。 他又梦到苍耳毫无血色的脸,这一次那具身躯在他怀中一点点地冰冷下去,任凭他再怎么努力,也挽不回那人最后一缕气息。 屋外是一片黑沉沉的天,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 快两天了。快两天了,他依然没有找到苍耳,只零星地发现了一些线索。 那家伙这次居然比往常出任务还谨慎,一路挑着偏僻的小路走,还扫除了不少留下的痕迹,完完全全不希望他发现的样子。 琅泠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还是苍耳终于厌倦他、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了。 他的心乱了,无法平静,无法安宁,只能任由自己的思绪不受控制地翻涌出一个又一个的黑暗念头。 他再往外看去,天空还是一片黑沉沉的,低气压压得人胸口发闷。 琅泠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走过去关上了窗。 这风吹得,他都觉得有点冷了。 他又坐回座椅上,在令人昏昏欲睡的阴天的氛围里发着呆,眼底都是血丝。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觉得置身于一片隔世的旷野,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梦里那人脸色惨白地卧于血泊之中的情景愈加真实,恍惚又将他拽入了那个浑身发冷的下午,屋外的野兽大声咆哮,而他怀里的人呼吸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正在这时,卧房的窗户处传来了一声接着一声的轻敲声。屋外的人似乎力有不济,每敲一会儿,都要停下来歇息一下,然后再锲而不舍地继续。 琅泠浑身一颤,从那虚无的幻觉中脱离出来。他猛地转头看向卧房。 会在他这里走窗户的只有两个,而赤随今早已经再次赶往蛊魔岭替他打听消息去了,没道理这么快就回来。 所以,会是他么? 琅泠站起身来,僵硬地走过去,手按在窗户上,心跳如擂鼓。 会是他么? 他推开了窗。一个身影就那么扑入他的怀里,带着过了雪的松香。 他下意识地收紧臂弯,拥住了一片毛茸茸。有一些脱落的绒毛从他鼻尖上掠过,痒意使他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苍耳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目光中隐隐有些担忧。 若不是回来的时候被暗枭在院子外捉了个正着,他也不会知道琅泠为了找他又弄出这么大动静,寝食难安了将近两天一夜。自己昏迷那些日子里都是琅泠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如今又这样不眠不休,即使是铁打的身子,也该撑不住了。 琅泠却抬手又把他的头按了下去。 苍耳的脸颊很冰,但是呼吸还是温热的,轻柔地扑在他脖颈,撩动那些细小的绒毛。 直到这个时候,琅泠才恍然意识到,他怀中真的是苍耳。 一个活的,有呼吸、有体温的苍耳。 他无法遏制地发起抖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只好把脸埋在苍耳肩上的狐裘绒毛里,闷声说:你去哪儿了,可叫我好找 苍耳愣了愣,被他这句话提醒了似的,在琅泠越收越紧的臂弯里艰难地翻找起来。 琅泠已经顾不得在意苍耳的那些小动作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喃喃道: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我无趣了? 他没听到答案,手里反而被塞进了一块温热的玉。他茫然地松开一只手,低头看向这块精雕细琢的墨玉:这是什么? 似乎有了些猜测,他看向那个人,与那双水润的眸子对上了视线。就在那一瞬间,他恍惚以为,满天的星光似乎不是被乌云遮住了,而是落入了他面前的这双眼眸中,连那梅色的暗纹都流转出灼目的光。 他听见那个人低低说道:新年快乐。 说这句话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不太好意思,苍耳垂下了眸,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腼腆,只有偶尔撇过来的一眼,透露出一点求夸奖的晶亮意味。 琅泠本来准备好了无数套把人留下来,再数落一顿,叫他爱惜点自己的说辞,可是这一刻,他握着这块玉,忽然就失了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时间突然就过得很慢,感知无限放大,大到他能清晰地感到手中那玉上渐渐散去的温度那是苍耳一路小心翼翼地贴在心口护着,用心尖上的那一点暖暖出来的温度。 那个人的手是凉的,脸颊也是凉的,可交到他手中的这块玉,偏偏是温热的。 多傻啊。 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玉,怎么会缺这一块呢?怎么就值得顶着风冒着雪,拖着病体千里迢迢地去取呢? 他该骂他的。 琅泠想。 最好骂得狠一点,把他骂到哭,叫他以后再没胆子做这种傻事。 可是他骂不出口。 他握着这块玉,就仿佛握着一颗跳动的、炽热的心,握着那个人一腔死亡也不能终止的情谊。 他怎么忍心责骂一个如此心心念念着他的人呢。 苍耳还在看他。似乎是因为他太长久的沉默,那双眸子从下面悄悄地看上来,亮光渐渐消失了,变成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和一点点的委屈。 琅泠知道他的忐忑不安,也知道这时自己应该笑一笑,然后说谢谢,我很喜欢这样苍耳就会很开心了。 可他笑不出来,也说不出来。他的手抖着,唇也抖着,嗓子像是被什么塞着,一开口,眼泪反倒先掉了下来。 苍耳最初都没有察觉到琅泠哭了。他想着琅泠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他,那一定是不喜欢他送的东西了,于是心里悄悄摇着尾巴的小兽便蔫了,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下了头。 这个打击有点大,他连自己什么时候又被琅泠死死地按在怀里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他察觉到有什么掉在了狐裘上,又从那纤长的狐毛上坠落,滴在他的颈窝里。 泠?他迷惑地抬起头来,你不喜欢么? 没有,我喜欢,我当然喜欢琅泠喃喃着说。 那你为什么哭呢? 这句话苍耳没能问得出来,因为琅泠低下头来,封住了他的唇。 苍耳微微睁大了双眸。 这是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既像是在轻柔地抚慰最珍视的宝物,又好似在平静中歇斯底里地宣泄着某种情绪。来自另一个人的舌在他的牙上轻擦而过,又以不容拒绝地姿态撬开他的牙关,在他的口腔里准确地找到瑟缩着的游鱼,邀着它一并纠缠沉沦。 唇舌纠缠,今晚虽无月,但夜色温柔。 即使占尽了便宜,琅泠也足够轻柔,轻柔到苍耳很快也闭上眼,追随着他沉浸在这个吻里。他仰着脸,不由自主地贴近琅泠,双手环上琅泠的腰背,脑海里除了唇舌相触的感觉外一片空白。 他从琅泠唇舌间尝到了几分咸腥。 那是琅泠的眼泪,每一滴滑下来,都让这咸腥更重一分。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哭呢? 苍耳依旧是茫然的,琅泠也不会给他解释。 他只是从心底里想用力地、发狠一般地吻这个人,却又因为舍不得伤他一丝半毫,真落到实处的时候,百般的阴暗心思都化作不动声色的温柔占有。 一直到仔仔细细地掠夺过每一个角落,琅泠才肯罢休。苍耳很少被他这么吻着,简直毫无抵抗力,很快就被迷得晕晕乎乎。等被放开的时候,他环着琅泠的脖颈微微喘息着,唇色发红,一双眼眸水雾迷离,似乎还有些搞不清今夕何夕的迷糊。 琅泠看着他,眸中的温柔一层层荡漾开,像是池塘里微风吹出的皱褶。他随意地擦去自己脸颊上的泪水,又慢慢抹去苍耳唇角的银丝,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苍耳柔顺的长发,轻声说:伤口还好么,没有更严重罢? 苍耳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回答:没有,我有在注意的。 琅泠刚想说什么,他又轻声说道:我有考虑过。 考虑过什么?琅泠茫然了一瞬。 苍耳又不说话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低声说:那次你问我,有没有考虑过跟你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也许是觉得过于不切实际,长长久久那四个字他咬得很轻,含含糊糊的,但琅泠还是听清了。 他预感到什么,心里忽然猛地颤了一下。 我有的。苍耳极轻地说。似乎是怕琅泠没有听清,他又大声了一点点,重复道:我有考虑过的。 他抬起头来,眼神有些飘忽,语气虽轻,但很认真地说:我想跟你过一辈子的,泠。 这个称呼一出来,琅泠就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了,苍耳,别说了。他喃喃道,我会忍不住的,我真的会忍不住的。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49) 他这晚上受到了太多的惊讶震撼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犯规的人。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将这只小蝙蝠的翅膀彻底折断,扣上枷锁,永永远远地关在自己的笼子里,叫它再也无法飞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乖巧地递上新年礼物 琅泠:first blood! 苍耳犹犹豫豫地打直球 琅泠:double kill! 怎么会有人能拒绝苍耳这种小可爱呢,不可能的!【叉腰.jpg】 感谢在20201019 01:10:01~20201021 23:1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一章 终见兵戎(一) 苍耳的内力虽不在了,但对于危险的感知力却更上了一层楼。出于某种隐隐的感觉,他茫然地停住了话头,一双在夜色和水光的衬托下略显圆润的眸子越过琅泠的手背,征询般地对上琅泠的目光。 尽管很想做些什么来证明彼此的存在,但是摸着苍耳冰凉的手,琅泠最终还是渡了些内力后强硬地把人塞回了被子里,并勒令他养伤期间除非自己在场,否则不能再下床一步。 苍耳在不犯倔的时候一向很听琅泠的话,乖乖巧巧得一点也看不出来能把人气个半死的潜质。琅泠板着脸叫他去床上躺着,自己去取了药来,一边检查他的伤口到底有没有更严重,一边顺手将药给他换了。 苍耳虽然是偷偷跑出去,但对自己的伤势还是很有些长年累月留下来的经验的。琅泠揭开他腰腹的纱布时,那伤口已经是半愈合的状态,新长出来的皮肉呈现粉嫩的颜色,与其他地方的冷白肌肤格格不入。他探出指尖碰了碰,苍耳就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身子。 痒。苍耳低低地说。 是好事,伤口在愈合。琅泠的指尖划过那一道创口,目光落到他胸前那一道略深的印记上,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你以前受伤重的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 苍耳认真地想了想:甩掉敌人,拿衣服缠一下伤口。烂肉割掉。 琅泠听得直皱眉:这样不会发烧吗? 有时候会,还会被追杀。苍耳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只在话尾带上了一点小骄傲,但我活着,他们死了。 琅泠心里发堵。他低声说:不能回蛊魔岭去么? 苍耳顿了一下才说道:不能回去。 为什么?琅泠抿了唇,会给你主上添麻烦是么? 苍耳摇了摇头。 有人想我死。他低声说道,不安全。 所以他受了伤,尤其是重伤的时候,一向是躲到荒郊野岭待到好的,拖着一身伤风餐露宿实在是家常便饭了。从来没有哪一次会像这次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回握住琅泠穿插进他指缝间的手,与对方十指相扣。 从来没有哪次会像这次一样,有人看护着他、担心着他,甚至可以说是细心地侍候着他,让他如此安心。 琅泠的指尖不自觉地又绕上苍耳的发梢,慢慢地梳着。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人伤重成这般的模样,自然也就对这些伤痕感触不深,如今真见了苍耳在生死线上挣扎过一回,又为了悄悄跑路的这人担惊受怕了好些时日,再看这些伤痕的时候,心绪就复杂起来。 他握着苍耳的手连人带被子揽进怀里,权当自己揽住了曾经那只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缩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警惕兽类,语气复杂道:你真是福大命大的。 苍耳在他胸腔蹭了蹭脸颊。 可不是吗,他自己也这样觉得。 虽然苍耳偷跑的事情因为那一块玉暂时糊弄过去了,可是琅泠暂时离开之前还是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并警告到:要是下次再不打招呼就跑得没影儿,尤其是这种情况,你就别想来听风阁找我了。 苍耳拉上被子,窝在里面装死不出声,仿佛在用这样的姿态说我不是我没有。 琅泠又无奈又好笑,摇摇头,下楼去了。 这家伙又在外面跑了两天一夜,定是没有好好吃饭休息的。目前洗不了澡,给他烧些热水擦擦身还是可以的。 下了楼,他便吩咐人去烧水做饭,等着的时候,才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这块苍耳不辞辛劳给他带回来的玉。 这一看之下,他就皱起了眉头。 这玉佩被雕成了中间略凹的样式,右上角有一只叼着钱币的小蝙蝠,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倒是可爱,只是那下面三朵花 彼岸花? 这种传说开在忘川河畔的冥府之花雕在玉佩上,怎么看都不是好意罢? 琅泠摩挲着那玉佩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在整块玉佩上扫来扫去,忽地看见那玉雕的小蝙蝠背上有一点黑灰的颜色。 他以为是蹭上了什么脏东西,便拿手指抹了几下,谁知那颜色还是固执地附在那里,丝毫没有变化。 琅泠意识到这是玉本身的瑕疵,只是被人以精妙的构思和雕刻藏了起来,不容易被发现罢了。 不过带着灰色瑕疵的墨玉,他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琅泠皱着眉从思绪里翻翻找找了好半天,终于想起一个姓明的富商手里的墨玉,就是这样带着点深灰色瑕疵的。 说起来他会关注这个姓明的小小富商,还是因为苍耳久不失手,偏偏去那人那儿走这么一遭,肩膀上就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实在是令人生疑。虽然他把那家伙调查得底朝天也没找出来什么,勉勉强强接受了是苍耳自己失误的原因,但打听到那姓明的有一块上好的墨玉,便想取来送给苍耳当作补偿,谁知听风阁的人搜遍整个明家大宅也没找到,只得作罢了。 却原来是被这小蝙蝠拿走了,兜兜转转地,竟又到了自己手上。 所以那家伙就为了这么一块玉,硬生生地挨了一刀不算,还拖着重伤后刚有好转的身体来回奔波? 琅泠心底腾地火起,但一想到苍耳把玉递给他时那晶亮亮的眼神,这火苗就扑地一下灭掉了,像被一盆冷水浇熄了似的,又从心海深处泛出点点苦涩。 这明明是一份礼物,带着新年的美好的礼物。 可是琅泠从中读出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一种卑微的、不想被抛弃的祈求。 苍耳那个人,总是习惯性地把所有的努力都藏于黑暗,不用别人贬斥,他自己就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 可是为什么呢。他明明是个那么好的人,值得更好的一切。 琅泠凝视着那玉佩许久,终于开口叫道:暗枭。 立刻,黑衣的暗卫闪出来跪在他脚下,恭敬道:属下在。 清城的路家,我记得他们是专做首饰的罢?琅泠垂下眸,把那墨玉玉佩递给暗枭,送去他们家,叫他们那儿最好的师傅打一个凤鸟样式的牌托。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要能半包住这块玉的,最好是镂空的。顺便再让他们钻个孔绑上绳,加上流苏。 暗枭恭敬地接过:是。 他一眼就看到了玉牌上一片怒放的彼岸花,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试探着问道:这是? 苍耳送我的新年礼物。琅泠一眼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到他手上的时候还是天然的玉石,应该是他找人雕的。 所以为什么要雕一片彼岸花,看起来怪瘆人的。暗枭腹诽不已。 他不可能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咒我。我猜,是有人看他眼盲,欺负他了。琅泠目中划过一丝冷意,片刻后,又倏然一笑,也罢,反正是给我的东西了,不管是什么意思,冲着我来就是了。难不成那雕玉的人不怀好意,我就真能倒大霉么? 他又恋恋不舍地看了那玉佩一眼,挥了挥手:叫他们都仔细点,别给我磕了碰了。 于是这枚墨玉就这么被人小心地一路送去了清城。鉴于听风阁最近在江湖上搅风搅雨的伟大事迹,路家还很是兵荒马乱了一阵,毕竟他们家族里就没几个能打的,万一卷入什么门派恩怨那就是分分钟灭族的节奏。直到确定琅泠只是送来块雕好的墨玉叫他们做成玉佩,这才大松一口气,忙调了族里最好的匠人连夜赶制,快马加鞭地又给他送了回去。 这么一番折腾,第三天也就是除夕的时候,终于可以称之为真正的玉佩的墨玉再次摆上了琅泠的案头。 彼时这玉佩已经多出了几分低调的奢华。暗金色的凤鸟盘踞在右上,双翅微低,似乎想将衔着铜钱的小蝙蝠拥在怀中;它的尾羽修长,从背面绕过玉佩作为支撑,又从左下波浪般仰起,像是被风吹动的丝带;边角的地方装饰着诸多火焰般的花,它们遮盖了大半的彼岸花,映衬得整只凤鸟仿佛浴火重生,桀骜张扬。 路家给玉佩顶部正中钻了孔,拿了红色的绳子穿着,还在玉佩下面编了一个小小的中国结,然后才接上了火红的流苏,金红黑三色交相映衬着,让整块玉佩都仿佛发出光来。 琅泠对此甚是满意,甚至有点爱不释手的感觉。算到今天是苍耳眼睛能看见的日子,他特地将玉佩带在了腰上显眼的位置,以免苍耳多想。 果然,他一走进房间,苍耳第一眼就看见了这块玉佩。虽然克制的很好,但琅泠还是看见了他略微一愣后眸中一闪而过的开心。 琅泠眼中也带出笑意。他走过去,坐在苍耳床边,随手剥了一个橘子喂给那人吃:今夜就是除夕夜了,过了今晚,就又是新的一年了,你有什么计划没有? 苍耳边吃边摇了摇头。 那就去看焰火罢,怎么样?琅泠笑笑,上次都没有看过瘾,今天可是会放一晚上的。 苍耳有些犹豫。 你不想看看年节时候的烟火人间么?琅泠摸了摸他的头,老是独来独往的可不好。 苍耳心里一动。他点了点头,便算作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期中考试了,有亿、、的忙我会尽量的○| ̄|_ 我又看了看我的大纲嗯,大概二十章就完结了吧 比心~ ☆、第七十二章 终见兵戎(二) 苍耳实在是在听风阁里闷坏了,才会答应跟琅泠出去逛逛。回来这几天琅泠把他看得很紧,以至于他每天的日常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只偶尔在琅泠怀里贴贴蹭蹭,小小地撒个娇,连床都很少能下得。 这样的生活虽然舒服,但是对苍耳来说,无异于将灵魂里都透出向往自由的苍鹰关进牢笼,虽然吃喝不愁,但就是浑身别扭,提不上力。 琅泠也正是看出了这点,才想着带苍耳出去透口气。 正好他眼睛难得看得见,总归有自己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事。 久在锡阳城生活,琅泠自然知道除夕夜的时候什么地方最是热闹。晚上临出门的时候,他一边把狐裘斗篷给苍耳披上系好,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城南的庙会一直开到十五,今天晚上是头一天,也是最热闹的一天,烟火要放一个晚上,家家户户门前都会挂着鞭炮放 苍耳乖顺地顺着他的力道低下头,由着琅泠帮他把帽子拉上,低声说:泠以前住在这里么? 琅泠诧异于他的敏锐:确实是,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你怎么知道的? 只是觉得,苍耳轻声说,泠的语气很怀念。 是么?琅泠默然了一会儿,也许吧。 毕竟那是他曾经天真无邪年少轻狂的时光,谁会不怀念呢。 只是那怀念最终也在时间的流逝中燃烧成灰,仅仅在触及某些事物的时候闪出一些虚幻的光影。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说给苍耳听:那都是过去了。人没必要沉湎于过去,不是么? 啊。苍耳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瞥见琅泠脸上一闪而逝的落寞。 不过那昭显脆弱的情绪只存在了一瞬,琅泠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任苍耳再如何端详也不能再看出什么。发觉苍耳望过来,他甚至还笑了笑:我以前经常去,只是近几年不去了,也不知有没有什么新变化。陪我去逛逛? 苍耳自是应道:好。 琅泠便牵着他出了听风阁,一路走到城里灯火通明的大路上。 正如琅泠所说,年节的除夕夜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苍耳初时还会被小孩玩闹中忽然丢到脚边的鞭炮吓一跳,后来就已经能够很淡定地抬脚迈过去了。 到了城南的庙会,果然热闹非凡,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琅泠担心苍耳的伤口磕到碰到,一只手臂微微环着架在他的腰外,一但有人不小心撞上来,便会被他不动声色地隔开。 苍耳走了一段便意识到琅泠的回护。他看了一眼琅泠,悄悄地摸了摸琅泠的手臂。 那手臂上的肌肉坚实,无论是什么人在推推挤挤中倒向这边,它都纹丝不动,恍惚间让人以为,即使是一座山撞了上来,它也能牢牢护住想护着的那人。 苍耳心里触动。 琅泠在某种方面上是跟他一样沉默寡言的人,并不像别人家的爱人一样总是热衷于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但那深沉的爱意总是从日常生活的每一个小细节里渗透出来,像一张带着甜蜜毒素的蛛网,慢慢将他粘牢、捕获。 苍耳的行动力一向很强,心里触动了,便想有所行动。他左右看了看,把斗篷提起来一点,仗着有斗篷的遮掩,抬起头,唇在琅泠脸颊上碰了碰。 那不能算作一个吻,只是唇瓣与肌肤之间的简单触碰而已,但琅泠很惊讶地回过头来,眼里映着街道上空成排的灯笼透出的光,竟显得无比璀璨。 若说琅泠只是习惯以行动代替言语,那苍耳就真的是连一举一动都含蓄极了,即使是最激烈的情绪表达,也不过是低低地叫一声泠,然后在琅泠胸膛上轻轻地蹭来蹭去,跟只大猫似的。 琅泠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苍耳主动的、人类方式的亲近,虽然还不如何熟练,但也足够叫他惊喜莫名。 只是很快他又担心了起来,把苍耳的斗篷按下去拉好,低声问到:怎么了,伤口疼么?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50) 苍耳愣了一下,抿了唇,微微摇头。 那就好。琅泠松了一口气,看见苍耳的眉眼有些低落地耷拉了下去,不觉感到好笑。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不对。他挑了挑眉,在苍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然撩起外袍遮住了那落下的一吻。 他今日披了一件红底黑纹的大氅,只是略略抬手,便能将苍耳遮得严严实实。他吻在苍耳眉心,只稍微用了些力,就在那里留了一个属于他的红印。碍于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很快就把大氅放了下来,唇也离开了,并不说话,只含着笑,继续牵着苍耳往前走。 果然,反应了一会儿之后,他再次被苍耳轻轻拽停,接着,温热的唇又一次贴上了他的脸颊。这次那薄唇的主人不安分了许多,用着牙,用着舌,磨着,吮着,试图在他的肌肤上也留下点什么。 虽然不是苍耳那种容易留印子的体质,但琅泠的皮肤好歹也是优渥生活养出来的,自然经不住他这么折腾,很快就在他唇齿间红了一片。 苍耳终于成功在琅泠身上留下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印记,除了控制不住时的指甲抓痕。 他盯着琅泠脸上那红印许久,随即装作不经意地把眼睛移开了。虽然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琅泠看见他眼里的光亮,就知道他其实很高兴,只是习惯了不表达而已。 琅泠也不戳穿,只笑着擦去脸上的口水,那红印子就那么大大方方地亮着,一点也不怕给人看到,损害他的形象。 虽然这光影斑驳的,也没人能看得真切就是了。 就这么又走了一段,在路过几家酒楼的时候,苍耳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这本也没什么,因为他与琅泠皆生得一副好皮囊,路上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看他俩,他都快习惯了。可这目光一直追着他,还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这就让他不得不在意了。 硬要说地话,有点像有点像某些时候,琅泠看他的目光。 苍耳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琅泠,上空便悠悠然地飘下来一个物件。苍耳余光瞄到,还以为是什么暗器,不假思索地想推开琅泠。 可惜他没推动,反而被一张熏着不知名香气的帕子糊了满脸。他意识到是自己判断错了,茫然地把那小小的布料扯下来,低头看了看上面绣着的粉色荷花,又抬头看了看琅泠。 琅泠早发现了这从酒楼上飘下来的帕子,连是哪个房间丢下来的都一清二楚,只是因为想看看苍耳的反应,才没有提醒也没有出手阻拦。此时看着苍耳呆呆的样子,他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边的民风,咳,比较开放。他边笑边解释道,若是女子在酒楼看见街上有中意的人,便把帕子丢下去,待那人捡了,再遣侍女去问。如果那人应了约来酒楼见面,便是有意成一段姻缘;如果无意,那便将帕子好好还回去就是,不会有人纠缠的。 他扫了一眼苍耳手里的帕子:你这也算拿了帕子了,等着罢,一会儿准有人来邀你上去坐一坐。 正说着,果然有侍女下来了,人未到,声先至:捡了帕子的那位公子,请留步! 苍耳又看了一眼琅泠,见他没有要走的样子,只好停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那娇小的侍女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福了福身,道:我家小姐有意请公子去楼上雅座一叙,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苍耳还茫然着,琅泠已经替他问道:敢问姑娘,你家小姐不知是锡阳城的哪位闺秀? 说起这个,那侍女脸上显出几分骄傲:我家小姐是李家的大小姐,寻常人想见,可还见不到呢! 能这么说的,这李家在锡阳城必然很有名气。琅泠略一思索,很快就在脑海里对上了号,附到苍耳耳边说到:是李记布庄的千金,锡阳城里,属她家布庄开得最大。怎么,要不要上去坐坐? 苍耳摇了摇头,把那帕子工工整整地叠了,递还给那侍女。侍女一愣,不死心地还想争取:公子可否再考虑一下,我家小姐在锡阳城里素有第一美人之称 江湖中人,不愿耽误良家女子。苍耳很有礼貌地把叠好的帕子放在她手上,抱歉。 那侍女还想再说些什么,琅泠轻飘飘地一眼瞥去,她就僵在原地再不敢动,只能看着那男人揽着她家小姐看中的公子哥的肩膀汇入人流,很快不见了。她在原地忿忿然地跺了跺脚,最终还是无奈地回去复命了。 苍耳被琅泠带着走了一段,期间小心翼翼地觑他数回。琅泠心知肚明,却故意不看他,果然过了片刻,那人自己就忍不住了,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说:泠,你在生气么? 生气?琅泠侧了侧头,说说,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苍耳小声说:我不该接那帕子。 琅泠笑了,他揉了揉苍耳的头,反问他:若没有我在,你接了那帕子,便会跟着那李家大姑娘走么? 苍耳自然摇头。 所以你看,这没什么的。琅泠慢慢说道,有姑娘家的眼光好,喜欢你,我高兴还来不及这说明你气色好了,不然就你之前那病怏怏的样子,哪家的姑娘打眼一看,还愿意冒着守活寡的风险扔帕子给你? 苍耳想了想,竟然诡异地被这个逻辑说服了。 可是,若不是生气了,怎么会不跟他说话,也不看他了? 琅泠略一偏头,便能将苍耳纠结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心里好笑,眼见着前面有个卖糖人的摊子,便拉着苍耳到了近前,跟那老伯笑着说:老伯伯,你那糖人,能不能比着我俩各吹一个? 那老伯年纪比较大了,闻言抬起头来看了他们半晌,才摇着头,嘶哑着嗓音到:二位公子真是为难我了,这等风姿卓绝,老头儿我可做不出。 老伯谬赞了,您能做出几分便做出几分就是,便是不像也不打紧的。琅泠说着,将一小袋铜钱放到了老伯的桌上。 老伯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好罢,那我试试。 虽然这么说了,但真正把两个糖人拿到手里的时候,琅泠还是为那精湛的手艺惊叹。他把其中那个像自己的糖人递给苍耳:拿着罢,有什么不满意的,咬它就好。 苍耳早忘了之前的纠结。他伸手接了,舍不得跟琅泠说的那样咬,就一直在手里举着,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磕坏了碰坏了。 就在这时,三更鼓响,天空中绽开了第一朵流火。长街上的人们,无论是在干什么的,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去,看那转瞬盛开的花又转瞬消逝。 卖糖人的老伯眯着眼睛,感叹道:新年喽! 琅泠四下望了望,把糖人的棍子往嘴里一叼,一探一抄间便将苍耳抱在怀里。他运起轻功,足下发力,轻盈地跃上临街的商铺屋顶,又连跃几次,落在一座酒楼楼顶。 他把苍耳放下来,拿着那糖人在那人面前晃了晃,故意感叹道:怎么办呢,我的东西被人觊觎了,虽然知道道理,但还是不太高兴啊。 苍耳倏然转过头来,眼神中透着震惊和一点迷茫。 琅泠确信他从中看出了明显的你刚刚明明说了不生气的,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的质疑。 琅泠的眼中带出笑意。他倾身过去,就在苍耳耳边慢慢说:我想想,该怎么罚你呢? 他的吐息抚在苍耳脖颈上,苍耳敏感地抖了一下。还不等他反应,就听见耳边传来清脆的喀嚓一声,距离极近,唬得他几乎跳起来。 等他拉开距离,就看见琅泠手里酷似自己的那个糖人已经没了半个身子,又是喀嚓几声,很快整个都进了琅泠肚子。 琅泠被他的反应逗笑,将签子随手扔了,走上前去,拥着苍耳坐下来,展开大氅将他裹在其中,又将自己的糖人向他推了推:你行行好,拿这个出完了气,就别再找我出气了,嗯? 苍耳窝在琅泠怀里,仰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他犹豫了一会儿,将那糖人举到嘴边,小小地咬缺了一块衣角。 其实做糖人的糖并不如何好吃,黏黏糊糊的,粘在牙齿上下不来,但他却感到一丝丝甜意从舌尖滑落,又从心底泛出。 他陷在琅泠怀中,那个人宽大的衣袍将他包裹,隔绝了外界一切不安定的因素。他在高楼上,在那人怀中,俯瞰着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茶香。 他的世界从未有过如此安宁静谧的时刻,仿佛所有红的血黑的夜都离他远去,仿佛他只是脚下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在这不夜的城中赏着这一场盛世的烟火,共度年节。 倘若世界寂灭在这一刻,他也死得甘愿。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考完试啦,今天加更一千字庆祝庆祝 小剧场:倘若琅泠和苍耳在现代 某日,琅泠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 【坐着发呆的苍耳.jpg】 【与猫对视的苍耳.jpg】 【被鸟抓走发带的苍耳.jpg】 【小口吃包子的苍耳.jpg】 【抱着抱枕看电视的苍耳.jpg】 【盯着夹娃娃机的苍耳.jpg】 【湖边拿脚撩水玩的苍耳.jpg】 【睡得迷迷糊糊的苍耳.jpg】 【委屈地咬被角的苍耳.jpg】 赤随:秀恩爱的滚呐! 化魇:你又欺负我家苍耳了? 琅泠:呵,羡慕吗,嫉妒吗,这是我家的,你们也就只配看着。 炫妻狂魔实锤了(bushi) ☆、第七十三章 终见兵戎(三) 看完了烟火,他们又去了比较有名的月老庙,无奈庙里人太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琅泠仗着轻功高绝,挤进去抢了两条据说被月老祝福过的红绳,将其写上自己与苍耳的名字,高高地绑在充作姻缘树的桃树上,这才退了出来,拉着苍耳又往别处去了。 碍于苍耳的身体状况,琅泠到底还是没有领他多逛。他们又玩了几个投壶、扔飞镖之类的小游戏,便就此打道回府了。 去时尚还落日余晖,归来已是漫天星霜。等苍耳一番洗漱之后与琅泠一道上床睡觉,窝在那人怀里听着窗外仍连绵不绝的烟火声时,他才真正有了点融入到那些热闹中的真实感。他侧耳听了一会儿,在琅泠怀里蹭了蹭,安心地睡去了。 就这样,苍耳在听风阁一直待到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他的伤势渐渐痊愈,只是由于命门被破的那一瞬散乱的内力倒卷,阻塞了他的筋脉,因此现在内力迟迟不能恢复。 这天晚上,琅泠正在以自己的内力一点点冲开苍耳筋脉中的阻塞。他尝试了许多方法,最终还是觉得这种方法最见成效到了现在,苍耳的内力确实在慢慢恢复了。 他知晓苍耳筋脉脆弱,是以进行的无比小心,不料苍耳忽地浑身一震,猛地攥住胸口的衣襟,急促地喘息了几声,疼得脑门上直冒冷汗。 琅泠吓了一跳,忙停了内力的输送,把人揽进怀里,忧心忡忡道:怎么回事,之前也没有这个样子 他的目光落在苍耳死死捂住心口的手上,忽地有了几分了然,沉声道:是命蛊?那家伙在叫你回去,对么? 心口的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苍耳缓了一会儿,才向琅泠点了点头。 琅泠的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不过他也知道那人容忍苍耳在他这儿呆这么久已经是极限,要不是为了让苍耳养伤,那家伙绝对会第一时间把人叫回去。 所以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不满地凑过去在苍耳唇上啃了一口,叹气道:若是你主上生气,自己避着点,别凑过去招他罚你,晓得么? 倒是苍耳还有些不愿走似的,磨磨蹭蹭地说:还可以多待会儿的。 别闹。琅泠已然披好衣衫,提了一盏庙会时买的灯,垂着眸看他,他若想罚你,我无法知晓,也无法阻止,只能只能尽力地,减少他罚你的可能。 这话他说得颇不甘心,有种向化魇那家伙低头了的感觉。但是没办法,只要苍耳的命还捏在对方手里一天,他就要妥协一天。 苍耳明了了琅泠的态度,知晓自己终究还是要走了,虽然表面不显,但终究还是有点怏怏不乐起来。 琅泠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没有关系,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新年,不是么? 苍耳低低地嗯了一声。 走罢,我送你出去。琅泠顺手把大氅披在苍耳身上,提了另一盏灯给他。 这灯与他手里的灯是一对,都是金丝绣了祥云的圆灯笼,一蓝一紫,蜡烛点了起来,在朦胧的纱中摇曳。 琅泠默默地送苍耳出了门。 门外风啸雪急,地上已铺了白茫茫的一片,将一切痕迹都掩盖起来,看起来纯洁无暇的很。苍耳提着灯笼,站出门去,转回头来看向琅泠,动了动唇,最终说:这灯留在这罢。 提着罢。琅泠轻声道:你内力还未恢复完全,又是要赶夜路,提着这盏灯,免得别人冲撞了你也是好的。 苍耳默然。他低下头,向外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再次扭头看向琅泠。 琅泠没有跟着他出去,只是站在门口,挑着一盏风雪中摇曳着的、昏黄的灯,怅然若失道:你且走罢。 这一幕忽然与很久很久之前的历史重合了,苍耳恍惚想起他第一次从听风阁走的时候,那人也是轻声地跟他说着:走罢。 苍耳紧了紧那件大氅,又向前走了几步,再次转回头来,无言地看向琅泠。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浓重的不安,似乎这一去,就要发生些什么事情一样。 而琅泠只以为是他不舍,复又轻声说:走罢。 他手中的那一盏灯在风雪中晃啊晃,却始终亮着一点暖黄色的光。那光将琅泠身后的阁楼也笼罩起来,似乎在风雪中隔出了一方温暖的天地,任外界惊涛骇浪,仍旧不动如山。 苍耳站在风雪里,虽然看不见那烛光,却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令人贪恋的温度。他觉得有点冷,便默默地把那大氅又系紧了点,将脸埋在长长狐毛里,以抵御外界凛冽的寒风。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51) 因为琅泠的存在,他的内心里有了一点点的安慰。 也许只是自己感觉错了罢。有琅泠在,事情再怎么糟糕,也是不怕的。 风雪要大了。琅泠见他还站着,提醒道。 苍耳深深地看了琅泠一眼,转过身,慢慢地向风雪深处走去。 琅泠遥遥地看着他,看他犹疑地走出几步就停下,回头望望,又再度向前走去,又停下回望,如此反复,直到几十米后他驻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终究是不再犹豫,背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夜。 琅泠目送着苍耳远去。他身侧,暗枭显出身形来,恭敬道:阁主大人,松边派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 嗯。琅泠淡淡应了一声。 他以前从不在一地过多停留,这次因着苍耳的伤势留在锡阳城近两月,终究还是被有心人摸到点线索。这乱事一起,他身边立刻又变为危险之地。若不是如此,他就算着急,也绝不会催着苍耳赶夜路离开。 只希望他那边一切顺利罢。 苍耳心思敏锐,已然隐隐察觉出琅泠赶他走的意思,是以知趣地没有多留,只默默地离开了。因为内力恢复不到三成,他赶回蛊魔岭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等他上了山,日头更是已经偏西了。 他刚刚到了山头,便有人焦急地迎了上来:左护法大人,岭主叫您立刻去见他! 苍耳微微一愣。 他的住所就在化魇旁边不远,而且他多半都是回来便去殿里向化魇述职的,是以从前那人从不会找人来叫他,只会懒洋洋地逗着蜘蛛等他自己过来。这次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叫他主上这样急着找他过去。 见他不应声,来叫他的那人急得满头大汗,压低了声音说:哎呀,左护法大人,快去罢!我知道岭主平素最是宠信您,可这回不一样啊,您回来之前,岭主发了好大一通火呢,那些个惹了岭主生气的,尸体都还热乎着的!您啊,还是快些去罢! 苍耳心中某些不好的预感又涌了上来,如同翻滚的黑云。他略一犹豫,便将手中的灯笼和身上的狐裘大氅一并交给那人,寒声道:放到我屋里去,若是丢了 他没有说完,但是那人已领悟了他话中未尽的含意,当即脊背一凉,忙不迭地点了头。 苍耳又盯了他一眼,这才迈开步子,急匆匆地往大殿去了。 他刚迈进殿门,便被那无形的凝重气氛所震慑。他不敢抬头,只撩衣跪下,额头磕在石板上,低声说:属下参见主上,不知主上有何吩咐? 上首那人静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到:回来了。 苍耳不知所措,只能应道:是。 他不敢抬头,是以也看不清化魇的表情,只听得上首一阵衣袖磨擦的响动,随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那脚步声从台阶上下来,一声声敲在他心上似的,慢慢围着他转了一圈。 苍耳僵在原地。惶恐从他心里泛起来,化为能将人冻住的寒冷。 小蝙蝠啊,化魇的声音在他头顶悠悠然地响起,十多年了,你刚来的时候,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呢,如今都这么大了。 野兽般的直觉在向他发出警告。他跪在地上,冷汗渐渐浸湿了衣衫。 不必紧张。化魇兜了一圈,又回到座上,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目光悠远,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你觉得,蛊魔岭怎么样? 苍耳不敢随意应答。他不知道化魇期望听到什么答案,只能以沉默应对。 而化魇也不在乎他的沉默。 真是寡言的性子。他这么嘟囔了一句,又笑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知道,蛊魔岭不是什么好地方,荒无人烟,鸟不拉屎,还满地都是毒虫很多人都这么说,对吧?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来这里的。 苍耳依旧沉默着,不明白他提起这些的意义。 每次我坐在这里的时候,总是觉得这里像个囚牢。化魇喃喃道,你们的命捏在我手里,而我的命捏在这片土地手里谁都逃不出这个牢笼。 化魇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便也沉默下去。他失神了片刻,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一个话题:你想要自由么,小蝙蝠? 自由? 苍耳茫然地抬起头来。 本来就是为了解毒才给你下的命蛊,当初我问你要不要解,你拒绝了。 化魇轻声道,那现在呢?如果我现在问你,你想不想摆脱这个掌控你性命的玩意儿么,你会说想么? 这回苍耳听懂了。他的手慢慢握成拳,指甲在地上划出细微的声响。 长久的、死一般寂静的沉寂后,他开口,轻声说道:会。 你果然会。化魇整个人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喃喃道,你果然会。 苍耳其实是个很不喜欢改变的人,他曾经鸵鸟似的觉得,就这么蛊魔岭和听风阁两边跑也不错。但临到了现在,话真的说出去,他反而觉得心里松快了些,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一叩首:请主上允许。 也罢。化魇慢条斯理地说,那你就再帮我一个忙罢,事成之后,我就给你解蛊。 苍耳下意识地再次叩首:请主上吩咐。 化魇坐直了身体,片刻,冷冷地说:杀了琅泠。 苍耳猛地抬起头来。 那低声絮语如同魔鬼的呢喃,在他的耳边环绕回响:杀了琅泠。杀了他,我就还你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化魇内心os:啊啊啊我磨了十年的刀,我养了十年的崽儿!琅泠你个拱白菜的猪我要你不得好死!!! ☆、第七十四章 终见兵戎(四) 苍耳的脸色刷地惨白下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僵硬地答了是,又恍惚着游魂一样飘进了自己的屋子。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坐在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发呆了不知多久。 他愣了一愣,忽地变了脸色,急急地向四周摸索去。 还好,狐裘放在床头,灯笼摆在桌上,没有一件遗失。 苍耳稍稍松了口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灯笼里的蜡烛点上了。 光亮从薄纱里透出来,虽然昏黄,却也带给人许多暖意。苍耳双手放在纱层外,终于感觉温暖一点点融化了他周身刺骨的冰寒。 只可惜他忘了,这里是毒虫遍地、走个路都能有虫子掉在头上的蛊魔岭。烛火不仅能带给人类光明和温暖,对飞虫亦有莫大的吸引力,蛊魔岭的人夜间从不点灯,正是因为如此。 作为偌大山岭里唯一的一盏灯光,很快,成批的飞蛾虫豸就聚集而来。它们飞过窗框和门槛,寻找一切可能的缝隙,朝圣般向着跃动的烛火扑去,即使翅膀被全部燎着也在所不惜。 苍耳的耳边全是飞蛾扑扇翅膀的声音。他早已站起来驱赶它们,可是飞蛾的数量太多,他又无法内力外放,还是有很多绕过了他,从灯笼上下的缝隙中飞入,悍不畏死地向烛火冲去。 又有一只飞蛾在烛火上燃烧成火球。它撞在灯笼外糊着的薄纱上,顷刻熄灭成一团焦黑的尸体,可它身上的火落在外壁,点燃了那干燥的纱。 慢慢地,整个灯笼烧起来了。再后来,它点燃了木质的桌子。 燃烧的噼哩啪嚓声骤然扩大了数倍,浓烈的黑烟开始向外逸散。等苍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本能使他忍不住地想逃窜。 曾经的经历,将他对于火焰的恐惧刻入骨髓。 但他很快又想起,琅泠给他买的灯笼还在那儿。 其实火烧得这么大,寻常人都该知道,那灯笼肯定已经烧没了,若他还想保住些什么,就应该把那狐裘抱走,再寻水来灭火。 可是那一瞬间,苍耳那么惶急地向火里伸出了手。 就好像在那炽烈无比的温度中烧尽的,不是一盏三五钱的灯笼,而是什么举世无双的珍宝。 蛊魔岭走水了。 不过火势不大,因为起火的院子原来作为道观,是石头垒起来的,只是内里少得可怜的木质家具都烧毁了而已。 化魇一边指挥人救火,一边瞥了一眼自被他从火场里拉出来,就抱着个毛都熏黑了的狐裘在旁边愣愣发呆的苍耳。 他的目光落到苍耳怀中的那件狐裘上,眼神中闪过悲伤、嘲弄、怀念等种种复杂的情绪,最终定格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似乎是对着苍耳的,又似乎是对着自己。 这是他给你的么?他低声说道。 苍耳茫然地抬起头。 没事。化魇的神情一瞬间又恢复到漫不经心,你换个房间去休息罢,这里别的不多,就房子多。 苍耳神情恍惚,抬腿就走。 化魇在他身后不冷不热地说道:别忘了任务。 苍耳僵在原地,片刻之后,低声应道:是。 化魇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放他走了。 被叫来救火的其他人畏惧地看着这边,窃窃私语。 天啊,左护法怎么敢就这么走了,岭主大人看着心情不好啊 呿,谁不知道,岭主大人最是宠信左护法了,这种小事算什么? 呵。一个人冷笑道,谁知道他是怎么讨来的恩宠?那家伙总与岭主大人住在一个院子里,说不定 说这话的是新上任的右护法,那人半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整个人简直把阴郁写在了脸上。其他人交换了个眼神,纷纷闭了嘴,只是心底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知道了。 恰在此时,化魇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一句:都看什么呢,谁想去冰牢里逛逛么? 他说得轻巧,其他人却纷纷露出了恐惧的神情,都不敢再说话了。 苍耳跌跌撞撞地寻了一间空屋,看也不看就推门闯了进去,关上门,扶着门框失神。过了片刻,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狐裘,慢慢抬起手,将摸到的灰尘一点点捻去。 自由啊。 可是没有了琅泠,他自由了,哪里又是他的容身之所呢? 他自己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化魇这么说,肯定是知道他与琅泠的事了。他的主上在他心里与琅泠一样神通广大,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也不奇怪,只是 他的主上在逼他做出选择。 苍耳慢慢攥紧了手中的狐裘。 他曾在蛊魔岭住了十年还多,一度以为,这里就是他的归宿。 但现在,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下定了决心,拖着疲惫的身体摸索到房间里的床铺,抱着暖和的狐裘,蜷起身体睡着了。 他完全没有留意到,明明这个院子里只住着他与化魇两个人,为什么他随意选的一个空房间也会有床这种寝具。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被悄然推开了。那标志性的一袭火红衣衫无声地飘动进来,立在苍耳床前,久久地凝视着床上的人。 苍耳在睡梦中似有所觉,不安地蹭了蹭狐裘,把脸埋在长长的狐毛中。 化魇看见他眼下那狐毛的尖端在月光下闪动着一点银色的晶亮光泽,似乎是沾染了什么水渍。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 你是爱着他,信着他的。化魇喃喃道,可他是么?就算他现在是,他会一直是么? 这喃喃的话语声惊动了苍耳。他倏然从狐裘中抬起头来,可是房间内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身影。 苍耳疑惑地歪了歪头,只能归结于自己今天忧思过重,出现幻听了。只是这么一打扰,他再无睡意,就那么枯坐着,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下山去了。在他踏过那条布满虫蛇毒物的路之后不久,一个影子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被虫蛇包围着坐在树顶的化魇看得分明,却也只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他的右护法啊,为什么都是这样幼稚的蠢人?以为那个家伙现在一副柔柔弱弱的病美人样,就杀不了你这等杂碎了么?那还叫什么江湖第一的杀手,蛊魔岭的利刃?更何况,琅泠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就这么目送着那两人远去,眸光幽幽。一条暗绿色的蛇攀上他的手臂,绕过他的脖颈,亲昵地同他吐着信子,而他只是坐着,仿佛自己只是树上生长出来的枝蔓。 苍耳走出一段,便意识到有人在跟着他。 其实要解决那人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终归要费许多功夫,而苍耳如今正急着去见琅泠,自然没心情搭理他,只是借着地形,很轻松地将人甩掉了。 在发现自己追丢了人之后,蛊魔岭的右护法气恼地一脚踹到了树上。不过很快,他看着掌心停留的这只莹白色的小虫,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那又怎样呢,只要有这只追魂蛊在,他终究能找到那个家伙的。 而此时苍耳正捏着另一只莹白的虫子,犹豫着要不要捏死。最终他还是决定,带过去给琅泠看一眼,要是琅泠没有另外的安排的话,就捏死它;要是能借此抓到一两个有价值的人,那就暂时先留着。 这么想着,他便把这莹白的小虫子放在瓷瓶里,谨慎地收好了。 再往前就是锡阳城了。苍耳轻巧地跃上一棵树,远远地眺望了一会儿,那座灯火辉煌的阁楼似乎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一梁一柱都显得分外清晰。 到了这个地步,他心里又升起一点怯懦来,不敢上前去了,不知道琅泠到底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而生气。 应该不会罢,那个人对他一向是好脾气的。 而且,以后会有更好的、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那人身边的人罢。 他从树上向下一跃,借着轻功滑翔了一段才落在地上。穿过整片树林,他绕开了锡阳城,直接从后山进了听风阁的院子。 这里没设什么机关,再加上琅泠巴不得他多来,从来不派人来拦他,因此苍耳每次从这里走都很顺遂,顺遂到他经常忘了这并不是任人观赏的谁家的后花园。 谁知这次他刚翻过围墙,甫一落地,就有一道剑光直冲他心口而来。那剑光孤绝得如月似雪,就如同一闪即逝的孤鸿掠影,快得让人难以招架。 苍耳定住了。不是他不想躲,而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心里已有了成算。 躲不开。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52) 他的生命便要终结在这里了么?不是血流而尽死于某个任务,不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冰牢里渡过余生,而是要在这里,在听风阁死去么?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竟涌上些许悲伤和遗憾,还有一点点的释然。 剑刃临头。呼啸的狂风将他的长发尽数向后刮去,金属的剑尖还未到达,外放的内力已经在将他的衣袍割出裂痕。 恍惚间,苍耳听见出剑那人轻轻地咦了一声,似乎在为什么事感到惊奇。随后那剑刃上的力道减弱了,但显然已经不能再收回,只能尽力地向一边偏去。 苍耳迅速地重新进行了判断。 依然躲不开,但是已经可以避开要害了。 只是会贯穿他的肩膀而已。 苍耳竭力地在剑光下转动身体,已经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斜刺里突然飞来一把扇子,重重地撞在了剑锋上!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厉喝道: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琅泠:为什么我每次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出现? 作者:啊这,啊这,剧情需要嘛!(顶锅盖跑) ☆、第七十五章 终见兵戎(五) 剑尖擦着苍耳的耳边钉进了围墙,削断了几缕他鬓边的长发。出剑之人盯了掉在地上的扇子几眼,这才移开目光,转向了疾步走来的那人。 琅泠已经一把抓住了苍耳的手腕,将他拉过来护在身后,同时冷冷道:应子羽,随随便便对我听风阁贵客出手,这算不得君子行为罢? 鬼蝠。应子羽没有看他,目光直直落在他身后的那人身上,也算你听风阁的贵客? 当然。琅泠不客气地回应道,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应子羽上前一步,把他的剑从墙上□□,剑尖偏转,直指向被琅泠护在身后的苍耳。他冷冷说:我只是觉得,我可以认为岚易的事也是你在搞鬼而已。 苍耳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给琅泠带去了麻烦。他有些焦急地想开口,但琅泠不动声色地牵住他的手捏了捏,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承认,把那些事情捅到你面前,是有一些私心。琅泠毫不畏惧地直视剑尖,我早与你说过,听风阁的消息,每一条都是人命填出来的,我没那么好心当作日行一善白送。 应子羽审慎地打量着他。 琅泠知道他在想什么,嘲讽地笑了笑:你莫不是以为我给你递了假消息,其实岚易不是那样的人罢?应公子,你可好好想想,那些消息里,七八年前的消息也是有的,我听风阁做局,还不至于做这么大。 应子羽自然知道七八年前听风阁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受害的那些无辜人们更不可能是听风阁安排的。他没有说话,盯着苍耳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地收剑回鞘。 琅泠轻轻松了口气。 应子羽这人有时候最是固执不变通,他要是细究下去,琅泠虽不怵他,但也很是麻烦,如今他自己放弃了,倒也是好事一件。 这时他觉出手中那苍白的手发凉,似乎是吓到了,掌心有点微微出汗。他安抚似的与那人十指相扣,直视着应子羽,缓声说:琅某十分感激应公子提供的帮助,不过鬼蝠阁下此次远道前来,理应休息了,应公子觉得呢? 应子羽看了他一眼,冷淡地嗯了一声。 多谢应公子体谅了。琅泠微微笑起来,如果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我会第一时间与应公子分享的。 应子羽这次没有应声。他的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虚虚握了握,却没有什么举动,只是默默地看着琅泠把苍耳拉走了。 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微眯起眼,看见了衣袖遮掩下,两人交握的手。 应子羽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什么真相。但很快,他便毫无兴趣地敛了眸,只把自己的剑抽出来,拿出布来细细地擦拭沾染其上的尘土。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琅泠本意是带着苍耳到楼里休息休息,暖和一下身子,再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走了一段他便发现,越是靠近那座他们常待的阁楼,苍耳手心的薄汗就越多,手也轻轻地颤抖起来。 他在恐惧着什么。 可为什么?那里有什么值得他恐惧的东西吗? 还不等琅泠想出个所以然来,苍耳就攥紧了他的手,低声地、可怜兮兮地说:我给你添麻烦了么?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纠结么? 琅泠恍然,安抚道:没事了,我已经同他说过你是听风阁的贵客,他若是再找你麻烦,就是跟听风阁过不去。他还要仰仗听风阁报仇雪恨,暂时不会跟听风阁闹翻的,算不上添麻烦。 我听说,听风阁只卖真消息。苍耳轻声说,可是 可是这个人明明无时无刻不在制造宣传假消息。 你想什么呢。琅泠一眼就看出他的担忧,哭笑不得地刮了下他的鼻尖,听风阁卖出去的,可都是比真金还真的真消息。 他刻意把卖字咬得很重,见苍耳有些恍然似的,露出了一点笑容:做情报的,信誉自然是最重要的。要是被人发现千金买了个假消息,不被追杀就不错了,谁还会再在我这里买情报?至于我让人传的那些消息 他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我卖出去的,谁能证明消息来源是听风阁? 就算有所怀疑,他们也抓不到证据。 解释清楚了,琅泠话锋一转,又扯回苍耳身上: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化魇有为难你么? 苍耳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琅泠不太相信。他找人去招待了应子羽,自己强硬地拉着苍耳回了房间,一定要仔细地给那人做个检查才肯安心。 左右肌肤之亲都不知有过几次,琅泠也没什么好顾及的,把苍耳抱到床上,就解开了他的衣袍,将人扒了个干净。 苍耳乖乖地任他摆弄,只是右手悄无声息地攥紧了身上落下的衣袍,借着层层叠叠的衣褶将手遮掩在下面。 但琅泠的洞察力何等敏锐,尤其是对苍耳。他很快就发现了苍耳遮遮掩掩的小动作,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手伸出来。他命令道。 苍耳把左手放在他掌心。 琅泠刚刚握住的就是这只手。他确信这只手上没有什么伤痕,不然他甫一握住就能知道了。 也正是这个举动,让琅泠越发确定苍耳有什么事瞒着他。他的神情愈加严肃了一点,肃然道:右手,伸出来。 苍耳不吭声。他沉默地抗拒着。 可琅泠比他更有耐心,他不伸手,琅泠就一直把手伸着,等着他自己把手放上来。 这场无声地较量最终还是苍耳败下阵来。他慢慢地、慢慢地把右手从衣衫底下抽出来,放到琅泠手心上。 琅泠一眼就看见了他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 他霎时变了脸色,小心地捧过苍耳的手,语气中有一种强压的怒气:这是他罚你的?!怎么不跟我说,还想藏着掖着? 不不是苍耳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去,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他低声说:丑 别乱动!琅泠喝道,手不想要了么?! 苍耳的指尖在他掌心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也许吓到那人了,又放软了声音:到底是怎么搞的? 苍耳敛下了眸,手还搭在琅泠手心,这么看着乖乖巧巧的,更像只名贵的猫儿。 灯笼。他垂着头,莫名让人觉得蔫哒哒的,烧掉了。 琅泠只从只言片语中就能推断出前因后果。他又气又心疼:不过是只灯笼,你若是想要,我再买与你十个百个都是行的,何必把自己伤成这样? 可那些都不是你带我逛庙会的时候买的了啊。 苍耳默默想着,可是不敢反驳正在气头上的琅泠,只能含含糊糊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琅泠看一眼就知道他完全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简直想叹气:兽类被什么伤了痛了尚且知道日后绕着走,你怎么偏偏就梗着脖子往上冲呢? 苍耳低着头不说话。 琅泠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只好叹了口气,拿被子将苍耳整个人裹了,自己将苍耳的手细心地上好了药,包扎好,把那狰狞的伤疤掩藏在雪白的绷带之下。 化魇既放你出来,应该不会那么早把你叫回去罢?琅泠收拾完,瞥了苍耳的心口处一眼,这几天你便与我一同住在这里好了,暂时还是安全的。 苍耳蜷着身子,微微抬头看他:怎么了? 我本来不欲告诉你的。琅泠再次叹了口气,松边派三番五次挑衅于我,我听风阁自然也要还回去才不会叫人小瞧。你还记得千面霓裳魏祈雨么? 苍耳其实都有点忘了,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当初他险些死去那一回遇到的装作□□的女人。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起来了。 她被我抓住后在地牢里关了好一段时间,听说我有意扶持松边派老掌教的私生女上位,自己表示愿意潜伏在现任掌教身边给我传递消息。后来她混成了现任掌教最宠爱的小情人,给我递了不少有趣的情报。琅泠轻描淡写地将前因后果一笔带过,前段时间她递来消息说,松边派现任掌教修练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功力大跌,我便觉得是个好时机。 当然,他没说自己给魏祈雨下了暗卫才会用的毒药,也没说松边派掌教是他指使人引了野兽去,才迫得那人不得不拼着走火入魔自救的。 开战了么?苍耳歪了歪头。 琅泠点了点头:所以最近乱得很,你内力没恢复,别乱跑,会有危险。 苍耳应了,随即又想到一个人:那应子羽? 是我请来掠阵的,他实力不弱。琅泠说道,况且,他与松边派有血仇,若是这次我能成功,也算帮他报了大仇。 苍耳犹豫了一下:他好像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琅泠愣了一下。 苍耳的目光移向琅泠的手。 琅泠领悟过来,略略皱了皱眉:没关系,应子羽不是那般长舌的人,我会找他挑明的。 只是琅泠没想到,那个在他印象中挺沉稳的人,隔天就给他找了个大.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应子羽:呵,谁要吃你们的狗粮。 话说,这些人你们都还记得吗感谢在20201111 21:26:57~20201115 20:3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六章 终见兵戎(六) 两天后,听风阁内。 这不可能。琅泠冷声拒绝了应子羽的提议,我不会让他去冒这个风险的。 那琅阁主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么?应子羽静静说道,如今松边派大势已去,只有原教主与忠诚于他的部下还在负隅顽抗,只要斩首计划成功,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瓦解对方,减少一大部分伤亡。 那也不行。琅泠拒绝,鬼蝠他前段时日本就因我之事受过重伤,如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养好了,但实际上筋脉受创,如今内力十不存一,虚弱非常。更何况松边派掌教本也是不世出的高手,即使已经走火入魔伤了筋脉,也不是他一名杀手就能对付的了的。 但这是最佳选择。应子羽道,我可以牵制住松边派的其他闲杂人等,为他创造机会。 琅泠心知应子羽是对的,但是苍耳浑身染血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次手又烧成那个样子,他断不可能再叫他去涉险的。 不必说了,应公子既然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也当理解我的心思。琅泠闭了闭眼,我是宁愿多付出一倍的时间和精力,也不想让他再受一点伤了的。 是么。应子羽轻声说,冒犯了。 同时他的目光瞥见楼梯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是如今你想瞒着,当是瞒不住了。 琅泠闻言转过头去,便见苍耳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也不避讳着应子羽,径直走到了琅泠身边,认真道:我可以的,泠。 逞什么强!琅泠皱了皱眉,你的内力恢复了么?还有,如今你的手怕是连拿个杯子都会疼,怎么能握刀握枪的? 苍耳干脆跨坐在琅泠腿上,整个人贴上去,低声说:我已添了太多麻烦了,总应该做点什么。 应子羽眼观鼻鼻观心,对他们两个的行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琅泠清楚既然苍耳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并且向他请求帮助,那么即使他不准许,这家伙也是会找时机自己偷偷溜出去的,就像上次一样。 有时候他们都是同样的固执,这固执又让人同样的头疼。 罢了,你要想去,我还能拦住你不成。琅泠叹了口气,只是此事还需再从长计议,不能平白让你去冒险。 苍耳自是毫无异议。 应子羽见目的达成,便也不在这儿碍眼,只一拱手,淡声道:既如此,琅阁主做好规划后自可叫我,无论承担多大的风险,应某义不容辞。 说罢,他又朝苍耳微微鞠躬:鬼蝠阁下高义,应某佩服。若是这次能顺利诛杀松边派掌教,我欠阁下一个人情。 琅泠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施施然地离开了,有些愤愤地捏了捏苍耳的脸颊。 嗯,倒是有些肉感了。 没白养这么些时日。 你净给我找麻烦。他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53) 苍耳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倾身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地贴了一下嘴唇。 但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替琅泠分忧的事情了。 琅泠说要做计划,行动力还是很强的。确定了苍耳要参加,他几乎是雷厉风行地整顿下属,很快安排出了周密的计划。为了保证苍耳的安全,他将自己身边几乎所有的暗卫都派了出去接应苍耳,甚至不惜亲身上阵吸引注意。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给应子羽派一份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苍耳的内力在琅泠的帮助下已经恢复到六成,这些内力对于正面迎敌毫无用处,但对于一个精于暗杀技巧的人来说,想要杀人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他这次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有了线人传递回来、又经琅泠之手整合的情报,他对那群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的原松边派成员的据点了如指掌,很轻易地就潜伏了进去,并且摸到了松边派掌教的房间里。 那个人倒下的时候,还睁着一双满是不可置信的眼睛,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什么时候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琅泠? 苍耳从来不回应这种无意义的问话。他随意地甩掉匕首上的血迹,漠然地看着他,直到确定那人真的断了气,他才转身离去。 琅泠本是派了暗卫接应的,可是到底还是不放心,亲自在那据点外等他。见苍耳出来了,他快步迎上去,先是审慎地将人拉住上上下下看了一个遍,待确定那人毫发无伤之后,眼里才有了些温度。 怎么样?他低声问道。 苍耳冲他点了点头。 不待琅泠吩咐,跟在他身边的暗枭已经自觉地拿出特制的烟花点燃。霎时间,数条影子无声无息地潜入其中,正门那边也传出了喊杀声。 作为常年隐于幕后的人,琅泠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参与到前面的进攻中去。他挑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冲苍耳招了招手:来,没有咱们的事儿了,歇会儿。 苍耳站在那里,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没有动。 琅泠以为他是在担心前面的战斗,好声安抚道:前面都不是我听风阁的人,是我找来的各路江湖高手。我承诺过他们,若是此次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出力多的人可以先挑,便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也会奋勇杀敌的。更何况,还有应子羽在前面看着呢。 苍耳终于朝他走来。那人一步一步,走得很慎重,也很缓慢。不知是不是错觉,琅泠总觉得他似乎处于某种挣扎犹豫中。 即使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苍耳渐渐化去了一身冰霜,变得更有情绪波动了些,琅泠也没见过他为了什么犹豫不决。 他心中惊讶,但是面上分毫不显,只向苍耳伸着手,道:怎么了么,哪里难受?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苍耳的手在衣袖下握成了拳,紧紧地攥着蝠牙的柄部。 他想起自己反应过来之后,去找化魇推辞说自己筋脉受创,内力丧失大半,约莫是杀不了琅泠的。当时化魇冷笑着说:不需要内力,若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杀得了他,那必然就是你了。 化魇总是一如既往的毒舌,似乎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带了点讽刺的意味。 但不可否认的,他总有能一针见血的本事。 只是单单听琅泠这温柔的语调,苍耳就知道,那人必是又伸着手等着他过去了。 永远走一步算三步、城府深沉的琅泠,对着他总是不设防的。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泰然自若地走过去,借着要吻他的姿势,把胳膊环上那人的脖颈,再用蝠牙一招毙命。 那是件很轻易的事情,比他做过的大部分任务都轻易,耗费的时间也更短暂。 或者说,比他做过的所有任务耗时都长。 但为什么,越是接近那个人,他的手就颤抖得越厉害呢? 苍耳知道自己下不了手了。他也早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早些时候再早些时候的话,他应该是能下手的。只是如今拖得久了,那些锋芒在指向琅泠之前,便已经被那人的温柔熏软了,捂化了,先在他心里不争气地断掉了。 从此,再下不去手。 他松开了蝠牙。那柄陪了他十数年的利刃跌落下去,掉在泥土中,没发出一点声响。 琅泠惊讶地站起身来:你的蝠牙是手上的伤口又疼了么? 他快步走过来,拉起苍耳的右手,熟练地解开绷带。那些刺目的烧伤仍固执地扎根在那白皙的皮肤上,即使用了最好的伤药,这种程度的伤口,也是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愈合的。 他从袖中掏出治疗烫伤的膏药,仔细地抹在苍耳的手上,包括每一个指缝间:幸好我带了膏药你且先忍忍,等回了听风阁,我再找赤随替你看看。 苍耳低低地应了一声。 等涂好了药,琅泠又摸出一卷新的绷带,细细给他缠好了,又弯腰拾起蝠牙:你要拿着么,还是我先替你收着? 苍耳伸出手,像是要接过蝠牙。琅泠没有多想,很自然地就要将那柄匕首递过去。 谁知苍耳抓住的却不是蝠牙,而是琅泠的手腕。他把琅泠拽下来,仰头吻上了琅泠的唇瓣。 琅泠惊愕地睁大了双眼。蝠牙从他的手里落下去,又一次摔到了地上,滚了一身的泥土。 泠。苍耳轻声地、含糊不清地唤着,手从琅泠的衣袍探进去,在接触到肌肤的时候向后划,滑过那人的腰腹。 苍耳。琅泠抓住他的手,呼吸急促了几分,别闹,这里什么都没有,不能在这里 苍耳却好似忽然就委屈下来,轻声说:我刚刚,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琅泠的动作顿住了。 苍耳像条柔若无骨的蛇一样贴上去:泠,我害怕。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迂回战术,琅泠自己也暗暗跟了他一路,知道他决计没有经历什么生死时刻。 但是琅泠感觉得出来,怀中那人的不安定感是真实的。那个家伙,他迫切地想用这种方式宣泄什么。 琅泠不是不愿意从他,但是,在这里么? 琅泠仰头看了看头顶巨大的树冠,干脆把苍耳抱起,几个起落间便落在了茂密的树叶之间。 在那里,他低了头,与苍耳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今天的风似乎有些大了,吹得整棵树都似乎摇晃着,落下许多叶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蝠牙: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感谢在20201115 20:33:46~20201118 10:2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雨阑珊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终见兵戎(七) 应子羽在听风阁等了很久,久到他都怀疑琅泠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或者那人干脆不想出面了,才等到姗姗来迟的琅泠。 还有被他外袍裹着的、窝在他怀里睡得昏昏沉沉的苍耳。 以应子羽的目力,当然能很轻易地看见苍耳露着的后脖颈上那一些暧昧的红痕。他只看了一眼,便秉持着君子的原则移开了目光,只道:你把我派去掠阵,自己却不出现,原来是因为这个么。 不全是。琅泠注意到苍耳那一截露出来的脖颈,很自然地拉了拉外袍,将那一段的肌肤也遮住了。他哼笑道:那位奇女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那家伙简直可以称得上狼狈逃窜这种情况下,他身边能剩多少有用的人?更何况,最大的阻碍都已经被鬼蝠清除了,这要还赢不了,我就得思考思考这几年的江湖到底是出了多少只会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或者说,自负。应子羽冷声说道, 不管怎么说,此次我大仇得报,也算是欠了你一个人情,还是期望着你以后不要跌得太惨罢。 承你吉言。琅泠的心情显然很好,半点不介意他说的话,若是应公子没有想好去处的话,可以先在听风阁暂住一段时日。 应子羽默然。片刻后,他点了点头:那叨扰了。 不妨事,我在锡阳城有几处资产,应公子可以自行选择。琅泠叫来暗枭,吩咐道,带这位应公子四处去看看罢。 说着,他甩给暗枭一个眼神。暗枭立即领会,上前几步,恭敬地说:应公子,这边请。 一边说着,一边就把他往城里带去了。 琅泠对于暗枭的领会能力感到了满意。 开什么玩笑,虽然他是试图拉拢应子羽,但这个庄园里的小院与阁楼是他划定的自己的地盘,无关人等还是不要进来了罢。 也许是被他吵到了,苍耳在他怀里动了动,模模糊糊地呓语道:唔泠? 没事了,你接着睡,不必理会。琅泠轻轻拍了拍苍耳的后背,抱着人上了楼,小心地放在床上。 苍耳是真的很信任他,他说没事了,那人便又沉沉睡了过去,连这一番折腾下来也没再醒过。 琅泠给他拉好被子,掖好被角,凝视着苍耳的面容,半晌,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叹息道:又在瞒着我什么呢,小家伙? 苍耳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一觉睡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听风阁的床上,浑身酸痛,稍稍转头就能看见自己光.裸的臂膀上密密实实的吻痕红印。 只是浑身都很清爽,没有那种黏腻的不舒服感,显然是琅泠为他清洗过了。 他睡在里面,琅泠就半躺半坐地在外面看着各种消息陪他。察觉到动静,琅泠转过头去,很自然地招呼到:醒了? 苍耳不知道琅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那个家伙在察觉人心方面一向有妖孽般的敏锐,这次苍耳心下怆然,动情的时候不自觉地就带出一点来,等之后反应过来,便开始害怕被琅泠看清心思。 琅泠本想装作不知,但话到嘴边,想起这人平素的功绩,平白地一转: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苍耳讷讷地说:没、没有。 真的没有?琅泠挑起眉,把手中的卷宗往旁边一扣,倾身过来,几乎把苍耳逼到床与墙之间的角落,你以前可没有这么主动的。 我苍耳低了头,我 琅泠叹了口气,把人拥进怀里:听话,告诉我。 苍耳倚在他怀里,感受着那不同与自己的体温,渐渐地就发起抖来。他像是冷极了的、几乎要冻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点温暖一样,紧紧地贴在琅泠胸膛。 琅泠不清楚什么事情能让情绪一向内敛的苍耳流露出这么明显的脆弱。他拢起双臂,将人拥得更紧了一点,犹豫着还要不要追问到底。 忽然地,他感觉胸前的单衣被什么打湿了一块,传来些许凉意。 他心中一紧,这才真的慌了,撑着腋下把那人提起来,直到与自己平视。 月光并不如何明亮,但琅泠还是看清了苍耳脸颊上那一道细细的、反着光的泪痕。 他哭了。 就像自己想象过无数次的那样,沉默着独自哭泣。 苍耳闭着眼,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木然着,而那泪一滴一滴地从眼角涌出,在他苍白的肌肤上划下纵横的痕迹。 看得人心碎。 琅泠的心坠坠地疼。他慢慢向前倾身,直到与苍耳额头相贴,轻声说:没事。没事,不愿意说,那就不说了。 苍耳连眼也不睁,缄口不言,只默默流泪。 他不是不想告诉琅泠,但是 他要怎么告诉琅泠,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将要发生些什么呢。 他要怎么告诉琅泠,这早有预料的生离死别呢。 他要怎么告诉琅泠 明明早已做下决定,临到头了,他又贪心了,后悔了呢。 所以最好什么都别说。 让一切葬在黑暗里罢。 他们贴得那么近,肌肤相亲,呼吸相融,只是某一个瞬间,又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琅泠太了解苍耳了,所以尽管苍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眼泪也没有掉得很凶,但他就是察觉到了那人心中的哀痛。 无声的、撕心裂肺的痛。 他知道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苍耳是不愿意同他说的。 一向如此。 可苍耳不愿意说话,琅泠却能从他的态度里察觉出端倪。 苍耳的人际关系在琅泠看来,真是过于的简单易懂了。能这般轻易地牵动他的情绪的,除了自己,也就只有远在蛊魔岭的那个家伙了。 或许有一件事,是同时牵涉他们两个的? 琅泠正思索着,就听见怀中的人轻轻开口叫道:泠。 嗯?琅泠的注意力被拉回,正对上苍耳睁开的双眸。现在不是他能看得见的时候,因此那双眸子中的一只交织着梅色的花纹,在黑暗里微微发着光,像是一只蛊惑人心的妖孽。 我要走了很长时间。妖孽轻声说道,要去西域。 琅泠静静地看着他,与那双黝黑的眸子对视着,目光深邃沉凝,仿佛已经看穿了些什么。 但他没有说,只是问道:为什么? 苍耳的声音带着一点哽咽的鼻音,不明显,只是听起来还有点沙哑:为了找蛊虫。 蛊虫?琅泠重复道。 嗯。也许是觉得找到了理由,苍耳说的渐渐顺畅起来,西域那边,有种很厉害的蛊虫。 他顿了一下,又说:你当初在长雾谷见我的时候,我也是在寻蛊虫的。 他都能为了找蛊虫跑到武者的禁地去,所以去西域寻找蛊虫什么的,也不是很奇怪,对罢? 琅泠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苍耳能感觉到那目光在他脸上来回逡巡,盯得他紧张起来,身体渐渐僵硬。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变慢了,不知过了多久,苍耳的脸上抚上一只手来,轻轻摩挲。琅泠在他的耳边叹息道:苍耳,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54) 苍耳心里猛然一跳。 你看,琅泠还在慢条斯理地接着往下说道:这种时候睁开眼睛,你简直对它们毫无控制力。每说一句话,你的眼睛就要四处乱瞄半天。明明你是该看不见我的,可是为什么就算这样,你也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呢? 苍耳从不知道会这样。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琅泠的另一只手也伸了上来,捧着他的脸,仔细地替他抹掉脸上的泪痕。他柔声说:我知道你为难,那便不说了罢。只有一点,以后你不想告诉我的事,不说便是,不要找借口骗我,懂么? 以后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以后了。 苍耳这样想着,到底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几天就留在听风阁罢。琅泠说道,化魇那家伙不叫你回去,就留在这儿,别乱跑。 他直起身来:我会派人跟着你的,你可以随便差遣他们,不必客气。 苍耳照旧低声应下。只是他看不见,琅泠盯着他的目光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海一样的深沉,似乎有谁靠近了,便要被拖下去永世沉沦一般。 但很快,琅泠便收了脸上的神色,只温声道:后厨已经做好饭了,你先下去罢,我有点事,稍后就来。 苍耳不疑有他,穿好衣服就径自下楼了。左右早点晚点也没什么妨碍,他向来是等着琅泠一起吃饭的。 琅泠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再转回头来,眉目间显出几分沉思,整个人散发出莫名的危险气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暗枭。 属下在。立时有人答到。 前段时日那个跟着苍耳的家伙,是不是说他来自蛊魔岭?琅泠问道。 是。那人说,他是蛊魔岭的右护法。暗枭答道。 那走罢,我去会会他。琅泠淡声道,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惹了苍耳伤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七十八章 终见兵戎(八) 既是要见个居心叵测的蛊魔岭右护法,自是不可能好言好语地将人请到大厅里来见。琅泠轻车熟路地从那假山机关进去,走下了地牢。 地牢还是那样永不改变似的阴沉、冰寒。也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呆在这儿的那些松边派的人都已经在琅泠的吩咐下被处理掉了,这里更显得冷清起来,只有石头缝隙间的苔藓上,偶尔会飘来一丝夹着血腥气的水汽。 琅泠一路走到最里面,那里右边的一间牢房里吊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正是那蛊魔岭的右护法。说来琅泠前段时日忙于松边派的大小事宜,本没有功夫理他,结果这人不死心地又是放蛊又是下毒,尽捣鼓些不入眼的阴私手段。 暗枭等暗卫见识过苍耳那一身本领,本还担心关不住这位右护法,谁料这人的水平也太过差劲,全没有苍耳那种杀人于无形的功力,只能搞点小麻烦。 只是小麻烦多了也是烦人,这家伙最后被暗枭他们请示之后好生一顿收拾,自此半死不活地挂在牢里才算消停。 琅泠走到那牢房前,任暗枭打开门,只是抬手制止了暗枭想要将人提出来的举动,伸手敲了敲铁质的栏杆,待那清脆的声响引起了牢房里面的人的注意,才缓缓说道:蛊魔岭的右护法? 牢里那人抬起头来,很努力地看清了琅泠的脸,冷笑道:呵,我当鬼蝠那家伙为什么见天的往外跑,原来是自愿往这儿给听风阁阁主当小情儿来了。巴结着岭主大人,还能再勾搭到你这样的大人物,倒是好手段! 琅泠冷淡地觑了他一眼,唤道:暗枭。 暗枭应了一声,从墙上取下来一条鞭子,踏前两步,狠狠地一鞭子抽了过去。 那人已经没力气惨叫了,只闷闷地哼了一声。但他竟还留着力气冷嘲热讽:怎么,恼羞成怒?我倒是不知道那心盲眼瞎的家伙走了什么运道,到哪里都有人护着。不就是凭那一张脸么?若我毁了他的脸,断了他的筋脉,你还会护着他么? 琅泠还未说话,暗枭就已经先一步讽刺道:就这三脚猫功夫,还妄想着要毁了苍公子的脸,断他筋脉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 他还想再说,却被琅泠挥手制止了。琅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淡,辨不出喜怒:你便是在这儿磨破了嘴皮子,他也是听不见的,我也不会告诉他。与其有这力气,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回答我,能让我给你一个痛快的。 那个人抬起头来,凌乱的发丝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琅泠,阴测测地笑了一下:好啊,不管阁主大人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不知道琅阁主知道之后,晚上还能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就不劳费心了。琅泠微微阖了眼,他在蛊魔岭过得怎样? 过得怎样?那人念叨了一遍,忽然呵呵冷笑起来,好,好,当然好了,他过得要是还不好,整个蛊魔岭上下,就没有人过得是个人的日子了! 嗯?琅泠微微挑起了眉。 这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以为苍耳在蛊魔岭应该过得不好才是。 那人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却好像误解了什么,恨声说道:原来如此,他定是跟你装可怜了!可笑,他有什么好可怜的?整天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看不起谁呢!他根本就不知道除了他之外,我们这些蛊魔岭的人,都过得什么生不如死的日子! 生不如死?琅泠的眉挑的更高。 你以为,岭主手里那些稀奇古怪的蛊,都是怎么得来的?包括他手里的!这些话大概是被憋在心里很久了,这次说出来,这右护法颇有些不吐不快的意味,除了他,蛊魔岭上上下下,都是岭主试蛊的药人!除了他! 他在外面闯出多大的威名,蛊魔岭就有多少人恨他入骨!他啐出一口血来,踩着我们的尸骨搏出来的声名赫赫,他怎么敢心安理得地受着?! 这可真是冤枉。 琅泠心说。 那家伙可能是真不知道化魇给他的蛊是怎么培育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上有多么威名远扬。 不过跟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扯这些口舌之争没有什么意义。因此琅泠冷冷觑着他,只问到:鬼蝠最近接了个什么任务,你知道么? 任务?右护法停了话头,上下打量着他,目光有些奇异,我自然知道怎么,原来那家伙还没有下手么? 下手?琅泠的眸光凝了一瞬,心头莫名地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你还不知道啊。右护法语气里带了点高高在上的怜悯,他这次的任务,就是你啊。 琅泠闭了闭眼,攥进了拳。 他不会杀我的。他说到,化魇不可能给他派这种任务。 岭主的心思,我可猜不到。右护法轻嗤出声,不过他不可能不动手的,你以为他会有多爱你么?杀手都是冷心冷情的,更何况他的命蛊还捏在岭主手里。我们的命蛊都捏在岭主手里,不然我们凭什么不逃跑? 果然。 事情还是按照他推测的最坏的情况上演了。 任务失败,会有什么惩罚?琅泠听见自己冷声说。 我怎么知道,左右不过一死罢,之前也有任务失败了的,被岭主带走了就再没回来过。右护法不甚在意地说着,又怂恿道,你现在知道他要对你不利,不先关起来么?严刑拷打,就什么都交代了。 琅泠撇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转身走了。 他已经问到了所有自己想知道,该回去陪苍耳吃饭了。 只是那个人的笑声还在他背后回荡,阴森森地像是幽灵的低语:哈,一个想杀你的人就睡在你身边,你都不会害怕的么?要我说啊,还是应该关起来 琅泠皱了皱眉。他平静地说:暗枭,处理掉。 暗枭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地牢中传出一声闷闷的惨哼,随即恢复了一片死寂。 琅泠去了他们平时吃饭的小厅,苍耳已经等在那里。桌上的菜还是一筷未动的,在寒冷的天气下,即使屋里烧着地龙,也有点凉了。 看到这一幕,琅泠眉眼间的厉色缓和下来。他挑了苍耳旁边的一个座位坐下来,温声说:怎么不先吃?以后这种情况就不必等我了,菜都凉了。 苍耳应了一声,同时给琅泠夹了一筷子菜。借着这个动作的遮掩,他悄无声息地将什么收进了袖子,而琅泠毫无所觉。 琅泠正思考着那右护法所说的任务一事。不出他所料的话,当时苍耳从松边派掌教的院子里出来、一步步向他走来的时候,应当就是在犹豫要不要动手了。 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那人最终扔掉了蝠牙,反而缠着他要了一夜缠绵。 这就足够琅泠决定庇佑他了。 蛊魔岭的那捞什子右护法还是对他了解不够,即使苍耳真的对他动了刀子,他也不会生气到把人关进地牢,不过做出一些限制比如说他一直想用的锁链什么的,那是肯定的。 可惜苍耳的心还是那么柔软,那满腔的情谊总是能轻易地安抚下琅泠心里的恶兽,叫他无处放它去撒欢。 这么想着,琅泠竟然还有点遗憾起来。他看着苍耳细嚼慢咽地吃着饭,忍不住倾身过去,揽住那人的腰将人拥入怀中,手心贴上他心口。 静静感受着掌心下的律动,琅泠忽然问道:命蛊它是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么? 苍耳有些诧异,但还是答道:是。 琅泠把手探进他的衣襟,轻轻摩挲着那一块的肌肤。也许是感觉到了几分危险,一直安静的蛊虫忽然挣动起来,在苍耳的皮肤上顶出一个尖,叫琅泠摸到了。 苍耳的脸色自蛊虫异动的那一刻起就变得惨白如纸,他闷闷地哼出声来,额头上一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琅泠没料到这蛊虫竟也如此敏感,忙撤了手,把人揽在怀里好生一顿安抚。他任由苍耳蜷在他怀里,脸颊在他胸腔上贴贴蹭蹭,轻轻地拍着苍耳的背,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据他所知,这等操纵人性命的蛊虫,一旦真有心发作,几个呼吸间便能夺去被种蛊者的性命。更何况这蛊虫寄居在心脏里不挪窝,便是琅泠再内力深厚,也不敢直接从苍耳心脉处直接拔蛊,那一个操作不慎,苍耳就会直接一命呜呼了。 他也不是没试过以各种方法勾引着这只蛊虫出来,可那家伙狡诈的很,从来只在苍耳心口闹腾,反叫苍耳疼得脸色苍白。如此几次,再加上赤随言明子蛊与母蛊有所联系之后,琅泠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若是能寻到护住苍耳心脉的方法 琅泠垂眸看着他怀中的人。 也许可以直接将那碍事的蛊虫清除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1 10:34:47~20201125 10:5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8瓶;夜雨阑珊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九章 终见兵戎(九) 苍耳敏锐地察觉到,琅泠对他看得更严了。平时他可以随意出入听风阁,可是最近他若是要出去,免不了就会被偶然遇见的暗卫问一问目的,还会有人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也不露面,只是默默地跟他一路,等他回到听风阁才作罢。 苍耳大概能知道,琅泠察觉到了。 也难怪,那等最会揣度人心、注重细节的人,怎么可能在他甚至失控地窝在怀里哭之后还无动于衷。 只是这样的话,他少不得,要狠狠地伤一回那人的心了。 苍耳这般想着,迈进了应子羽的院子。 这个院子在琅泠给出的几个选择中不算大的,但胜在清幽僻静,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打扰,是以应子羽就选在这里,每日只打坐练剑,大有万事不管之势。 苍耳进院子的时候,应子羽正在练剑。那凌厉的剑气割过来,又削掉了苍耳几缕头发。 院子里种植的各种花草已经被剑气扫得七零八落,应子羽瞥了一眼,缓缓收剑回鞘:鬼蝠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打扰了。苍耳微微颔首,不知我上次所求,应公子可有寻到。 应子羽颇为奇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之前说话也如此么?他转身向屋里走去,我还以为是琅泠那家伙在跟我说话。 苍耳一愣。 莫说是托人办事了,他以前连话都不怎么多说的。也许是因为琅泠在他心中简直无所不能,不自觉地,他就用上了一点琅泠说话的习惯。 他确实受了琅泠太深的影响了。 苍耳垂下头,不知怎的,鼻尖就有些酸涩的感觉。 这时应子羽已经拿着一个盒子出来了。他把这个盒子交到苍耳手上,却没有松手,而是冷淡地问道:鬼蝠阁下,据我所知,这种药材在江湖上多用于制作烈性迷药。况且,虽然它算得上稀少,但以琅泠对你的态度,我不信偌大一个听风阁连几株药材都凑不出来。那么,你是否方便告诉我,为什么要从我这里拿到这药材呢? 他嘴里虽是问着方不方便,但盯着苍耳的目光灼灼,手也似铁钳一般牢牢抓着那盒子,显然是打算苍耳不给出个合理解释,就不让他拿走这盒子。 苍耳尝试着将盒子抽出来,可是他的力道在常年练剑的应子羽面前显然还是不够看的。他很快放弃了,微微抬头看向应子羽。 苍耳委实不算矮了,但应子羽与琅泠身形相仿,都比他高出小半个头来,这就导致他离得近了,就总得抬头看人。 我对你与琅泠的爱恨情仇没有兴趣。应子羽垂了眸,我是欠了你的人情不假,但我也同样欠着琅泠的人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通过听风阁来找这药材,但你要是想对琅泠不利,这药材我是不能给你的,见谅。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55) 苍耳忽然就明白为什么琅泠说应子羽是君子了。 他行事自有自己的原则,而这个原则,不会因为自己的经历是什么,对方又是什么样的人而改变。与这样的人做朋友,最不用怕被背叛出卖。 可是这对苍耳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无法解释。最终他只是说:人各有苦衷,但我不会害他的。 不知是为了说给应子羽听,还是为了说给自己听,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害他的。 应子羽审慎地打量着他,似乎在估量他话语的可信度。半晌,他忽然说道:你心悦他。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事到如今,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苍耳轻声说:是,我心悦他。 对一个杀手来说,这很危险。应子羽客观地评价道,论阴谋诡计,十个你也抵不过他一根指头。 苍耳自然明白。 应子羽终于松了手,他得以把那盒子拿过来。手指抚过盒子上的纹路,他低声说:所以,到我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应子羽默然。 苍耳不准备在这里多留,以免琅泠产生怀疑。 虽然他跑到应子羽这里来的事,肯定已经有人汇报给琅泠了就是。 现在东西到手,苍耳便要打道回府:打扰了,在下告辞。 应子羽颔首:祝你安好。 苍耳顿了顿:多谢。 安好么。 从应子羽那里出来,苍耳没再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回了听风阁。 也许是之前翻窗习惯了,即使现在听风阁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他还是习惯性地翻过墙,踩过瓦,从窗口直接进到琅泠的卧房。 他推开窗的时候,窗上绑的一串风铃被撞响,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一首欢快的歌。 那是琅泠后来专门绑上的,有一次苍耳问起来,那人笑着说:这样我即使不在卧房,也能知道你回来了,省得我与你错过了,平白担心。 苍耳侧耳听着那一串风铃响动,摸了摸自己蒙眼的黑布。 自这风铃挂上之后,他还没有真正地看到过。只是听琅泠的描述,那是一串很漂亮的风铃,主体用的是镀了银的铜,下面悬着的是各种碎玉。 也不知道在走之前,还能不能再真正地见琅泠一面。 他进了屋,在地龙盘绕的卧房内抖尽了一身的寒气,这才去旁边的书房找琅泠。 琅泠见他来了,很自然地把他抱到腿上:回来了。 苍耳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平素也不与他有什么交集,今天怎么想起来去找应子羽那家伙了?琅泠问道。 他果然知道了。 苍耳倒也不意外。他回身在琅泠颈间蹭了蹭,低声说:你三番五次地夸他,我好奇,去看一眼。 琅泠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微微愣了一下。 苍耳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吃醋啊。 你不是见过他么?琅泠抚上他的眼睛,还是说,你这双眸子又能看得见了? 苍耳没躲,但是语气明显低落下去:没有。 无妨。琅泠轻声安抚道,总会好的。 嗯。苍耳低声应道,会好的。 他这句话说得极轻,便是琅泠也只听见了一点气音。没等他问出口,苍耳便说:我新学了下面,给你下一碗? 琅泠果然就将之前的事放过了,笑着说:我还从没尝过你的手艺,这次尝尝也好。需要什么,便叫暗枭给你准备,自己也小心,别伤着了。 苍耳心中一暖,紧接着却感到了更深的寒意。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不敢再看似的,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他确实也磕磕绊绊地偷师到了清汤面的做法,不过这次主动去厨房,他却是有着更重要的目的。 杀手永远不会无的放矢。 他在厨房里待着的时间长了一点,但因为琅泠的嘱咐,谁都知道他第一次下厨,手生得很,下面慢一点也是正常,故此没有人注意到他。过不一会儿,他便端着两碗面上来,径直走进了琅泠的书房。 琅泠虽然有些诧异他竟会把面端上来,但到底还是愉快地与他共进了晚餐。饭后,苍耳主动地贴上去,在琅泠颈侧蹭了一下脸颊,轻声说:我去沐浴。 琅泠瞬间读懂了这话里的隐藏含义。他不轻不重地在苍耳腰侧捏了一下:怎么这么主动? 想你了。苍耳坦诚地说。 琅泠磋磨人的时候是真恶劣,等所有都结束了,照顾起人来也是真温柔。他给人擦了身,上了药,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才心满意足地揽着苍耳,准备歇息。 谁知这时候,本来筋疲力竭的苍耳转过脸来,摸索着吻上了他的唇。 刚刚吃饱了的男人正是最好说话、最不设防的时候,是以当苍耳的舌头顶着什么推到琅泠嘴里的时候,他一时不察,竟就这么咽了下去。 琅泠睁大了眼睛。他含糊不清地质疑到:什么唔 他很快就不再发问了,因为那不知什么东西很快起了效果,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昏沉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在向黑暗湮灭。 而苍耳还没有结束这个吻。他吻得难得仔细,甚至于反客为主,趁着琅泠浑身无力的时候把人压在床上,细细地描摹过他唇舌间的每一处,像是要凭着这种行为记忆住什么一样。 琅泠本是愤怒的,因为他做梦都想不到苍耳会对他下手。但是当一滴冰冰凉凉的泪落在他脸上的时候,那无根的愤怒立时坍塌了,剩下的只是深重的不安与惶恐。 只是迷药。苍耳开了口,声音有点沙哑,迷药而已。 他刚刚与琅泠的手十指交握着,现下松开了,从旁边捡过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又略显艰难地从琅泠身上翻出去。 等等!琅泠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翻身抓住他的衣袖,眼眸赤红,我早说过,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为什么要搞成这个样子? 苍耳轻轻抓下他的手,给他规规矩矩地在被子里塞好了,又给他掖了掖被角。 泠。他低声说,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 这迷药应该还参杂了麻醉的成分,琅泠觉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失去知觉。但他仍直直盯着苍耳:什么事? 你想杀了化魇,对么?苍耳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琅泠默认了。 将化魇骗出来,在他不接触那些命蛊母虫的时候杀了他这确确实实是最初列在他计划之首的,甚至险些就要实行。若不是不确定母蛊是否会随着下蛊人一并死去,再加上赤随跟他保证能找到护住苍耳心脉的药材,之后直接拔蛊便没有问题,这个计划可能已经变成现实了。 苍耳见他不语,便知道他的打算。他知晓琅泠的心意,却不能让他这么做。 泠。他走过去,抓起那人的手,将脸贴在那人手心,这命蛊是我当初中了毒,为了解毒才下的。 若不是这命蛊,他此生也不能遇到琅泠了,所以他甚至还是感激化魇的。 但现在,我活着,化魇便总可以胁迫你的。 有些事苍耳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并不是说他就想不明白。这次化魇要他杀了琅泠,他可以不下手,但若是化魇直接找上了琅泠,以他威胁琅泠做事,琅泠难道能拒绝了么? 他不能的。 苍耳将这点看得明白。因此他低头,在琅泠手背上轻吻了一下,又摆回被子里。 我走了。他低声说。 琅泠想拦他,但这迷药本来就是苍耳针对他的体质制作的,发作得极快,此时他已经连话都说不出,甚至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苍耳向窗边走去。 琅泠最后一眼,看见那人半蹲在窗棂上,长发与衣角都随着狂风翩跹。暖黄的灯光照在他背后,而他的面前一片漆黑,就像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然后他跳了下去,恍如一缕抓不住的风。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我真是左右为男。 因为想结束这个情节所以晚了点(逃跑.jpg) 感谢在20201125 10:51:27~20201129 15:2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雨阑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章 与子偕行(一) 苍耳最终还是回到了蛊魔岭,带着舌头底下藏着的毒药。 因为有命蛊的存在,一般的毒药是杀不死他的,他只能借着给琅泠调配迷药的功夫,再给自己配一颗针对性的烈毒。 无药可解的那种。 不过,最终他还是决定先回蛊魔岭一趟。 总不好不告而别的。 他不喜欢所有不告而别的人。 当他从蛊魔岭上山的路上经过时,山间正是黎明时分。难以想象这样一座在传说中魔化了的山也有如此美景,那斜照的阳光从每棵树的枝叶间撒下光辉,深深浅浅的光斑中,枝杈上一条翠青的蛇懒洋洋地舒展着身躯,就好似一个不被人打扰的人间天堂。 苍耳走在这条他走过无数遍的路上,不期然地想起他第一次走上这条路的场景。 彼时他尚不过是个十岁的小豆丁,化魇也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少年,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那时他的眼睛已然看不见东西,是化魇牵着他的手,带着他慢慢地往上走。 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似乎还响在他的耳边:小家伙,以后这里就是我们落脚的地方了。 年幼的他抬起头,很有几分懵懂无知:落脚的地方?不是家么? 少年似乎是嗤笑了一声。 我已经没有家了,到哪里都只是个落脚的地方而已。他瞥了一眼身侧的幼童,若有所思,倒是你,若不是跟着我来,应该也是能找到个愿意爱你护你的人的。 说着,他揉了一把小苍耳的头发,自言自语道:毕竟这么可爱。 小苍耳被他揉了一把,也不生气,反而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这段记忆本已经在时间的冲刷中褪去了颜色,但是这一刻却忽然又鲜明起来,仿佛一颗蒙尘的明珠被水洗去了尘埃,霎时放出光芒来。 走至这条路的尽头,苍耳顿了顿,向着一个背影躬身行礼:主上。 那人转回头来,一身红衣似火般红得热烈,白玉蜘蛛像个发饰挂在他发梢,果然是化魇。 回来了。化魇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连声音也是平淡的,我就知道,你杀不了他。 请主上惩罚。苍耳跪下来,垂着头说。 化魇盯了他一会儿。 明明我也不是拿你当暗卫养的,怎么还是成了这个性子?他摇了摇头,罢了,跟我过来。 苍耳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化魇的手上捏着他的命蛊,要是想杀他,捏死那只蛊虫就好了,没必要这么麻烦。 出乎意料的是,化魇竟带着他绕开了前面住人的木屋,径直去了后山。 蛊魔岭的后山一向是禁地,凡是胆敢靠近的,都被化魇亲自削成人彘,丢去喂了蛊虫,是以这地方人迹绝灭,只有各型各色的蛊虫在林间地上活跃。 苍耳跟着化魇走过这片林地,进入了一个山洞。那洞穴阴暗潮湿,只是站在洞口,就有带着些腥味儿的水汽扑面而来 ,洞里还不时传来些细小的动静,也不知里面有些什么。 苍耳对黑暗习以为常,化魇又来过多次,驾轻就熟,是以他们谁也没有关注这过分黑暗的环境,甚至连火把也没打,就那么走了进去。 照理说,化魇那一身鲜红得火焰似的衣衫在洞穴里的生物中是再明显不过的色彩,只是若是有人跟在旁边细细观察,定能发现,从他踏过的地方开始,无数藏匿在黑暗中的蛊虫都在惊慌失措地退去,宛如有什么凶猛的猎食者追在身后。 不知道走了多久,寒气愈来愈重。直到苍耳运着内力也觉得有几分抵挡不了的时候,他听见前方传来无数交叠在一起的嘶嘶声,在这阴暗的环境下,很有几分诡谲的色彩。 常年与各种虫蛇毒物打交道,他很快便分辨出来,那都是蛇吐信子的声音。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蛇巢! 很快,嘶嘶声便近在耳边。若是苍耳能视物,他便能看见,前方是一个空旷的洞窟,洞壁上,不知名的菌类散发出莹莹的幽光,而洞底,成千上万冰蓝色的蛇蠕动着,纠缠着,在某一个时刻,齐刷刷地抬头看向了往这边走来的两人! 若是寻常人被几万双这般阴毒的眸子盯着,早该吓得两股战战,惊叫昏厥,只是化魇目不斜视,苍耳又目不能视,竟无一人搭理它们,只是径自淌过蛇海,走向洞窟的最中心。 冰蓝色的蛇群盯视着他们,三角状的头部随着他们的走动慢慢扭动。 苍耳感受到有细长滑腻的东西从他鞋面上游走而过。蛇群太过密集,即使他再怎么小心翼翼,也还是会踩到一两只,只是那蛇并不咬他,只是从他鞋底挣扎着溜走,又盘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他们穿过蛇群,又进了一条狭窄的通道。这里比起外面天然形成的洞窟有了更多人工雕琢的痕迹,依旧有冰蓝的蛇盘踞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似乎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他们一口,但又畏惧于什么不敢动手一样。 苍耳隐隐嗅到了一点血腥味。 这是我们蛊魔岭的牢房。化魇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苍耳甚至还听见他笑了笑:凡是有点名气的势力,都爱弄个这个放着怎么样,这牢房够隐蔽罢? 牢房?化魇把他带到牢房里来,是什么意思? 别紧张。化魇领他进了一间牢房,那里竟摆了桌椅,桌子上还放着一瓶酒。 坐。化魇淡淡地说。 苍耳犹豫着坐下了。只是刚刚挨到凳子,一声惨叫又将他吓得险些跳起来,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守的姿态。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56) 化魇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有什么举动,只是颇为厌恶地向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对苍耳说:不用理。 只是他说不用理,那边牢房里的人却听见了他的说话声。顿时,那惨叫声变成了恶毒的咒骂:边岫!!!你这个狗娘养的,怎么还活着!你怎么还活着!!! 化魇听着,却是笑起来。他给苍耳斟了一杯酒,扬声说道:你都还活着,我怎么可能会死?我知道你一心想为你们赤峰门陪葬,可惜呀,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在这里生不如死地待着罢。 那边的声音顿了一下,声音猛然拔高了八度,尖声咒骂道:你不过是我们赤峰门养的一条狗,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我瞎了眼才会喜欢你,你只配千人骑万人枕!!! 喜欢?哈哈哈,喜欢!化魇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放声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笑够了,忽然又转冷了语调,幽幽说:我自然也是喜欢你的,你看,这不是将我的小宝贝们都送去伺候你了么? 说完这一句,他便不再理会那边骤然又高起来的咒骂声,只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将另外一杯又向一直安静着的苍耳那边推了推:来罢,小蝙蝠,来喝一杯。 苍耳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酒杯。 喝罢,就算是醉了,我又能拿你怎样呢?化魇抿了一口酒,轻笑着说道:还是说,你怕把你嘴里那颗毒药咽下去了呢? 苍耳猛然抬头。 别这么看我,小蝙蝠。化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你当初去赤峰门暗杀的时候,怕连累我的复仇大计,都备了毒药藏在身上,现在眼看着要给琅泠惹麻烦了,怎么可能没有这个念头呢? 苍耳还未说什么,那边的声音就激动起来:原来是你!是你给我们赤峰门都下了蛊对不对!!被边岫那个卑贱的杂种养着,养出来的也是个下贱胚子!!! 化魇嫌他吵,随意地从头发上抓下白玉蜘蛛,往那边一丢。片刻之后,那边熄了声音,而白玉蜘蛛又爬了回来,乖乖地蜷在化魇头发上做发饰。 化魇拨弄着那酒杯,看着苍耳茫然的神色,忽地就忍不住了一般,肩膀抖动着,大笑起来。 看啊,小蝙蝠。化魇笑着说,我当年头一次喜欢人,就眼瞎地喜欢上了这么个玩意儿。 那边还有挣动的声音,看来化魇只是让那人短暂地闭嘴而已。 自私、懦弱、自我感动、道貌岸然化魇往那边看了一眼,笑意忽地又冷了下来,最重要的,虚情假意。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酒:你呢,你觉得你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色蒙眼布遮盖了苍耳的神色。他抿了抿唇,隐约猜到了化魇想对他说什么,轻声说:他说会对我好的。 闻言,化魇不知想到了什么,怆然一笑。 明明只是喝了几口酒而已,但他像是醉了一般,撑着桌子,将身体前倾。 苍耳啊,你要记得。他与苍耳贴得极近,手掌轻抚在苍耳脸上,那些人啊,他爱你的时候,都信誓旦旦地说,会对你好的。 苍耳有些不习惯被琅泠以外的人摸脸,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化魇也并不在意。他坐回来,以一种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语气喃喃道: 当他不爱你了,再多的山盟海誓又算得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琅泠:zzzzz ☆、第八十一章 与子偕行(二) 苍耳向那边的牢房看了一眼,若有所觉。他坐直了身体,说道:主上是之前受过伤,才不再信了么? 化魇轻哼了一声,默认了。 苍耳默然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时间总会证明的。 那就晚了,小苍耳。化魇嗤笑了一声,我当初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慢慢地,你投入的越多,就越不想抽身。等你想抽身了,才发现那代价已经不是你能承受的了。 苍耳垂着头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那主上能放我出去么? 你倒是聪明了,还知道不能死在蛊魔岭。化魇冷笑了一声,但你是以为我傻,还是琅泠傻?若我不将命蛊解了就放你走,你绝对就找个隐蔽的地方吞了你那颗毒药是不是?你觉得,琅泠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知道了你在想什么,就算你不是死在蛊魔岭,他会放过我么? 那主上是想?苍耳抬起头看他。 化魇已经将杯子里的酒饮尽了。他把玩着那小杯,眯了眯眼:我会亲眼看一看,他到底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将你托付给他。 如果不值得。化魇斜睨了苍耳一眼,放下酒杯,站起身来,那我们就一起死罢。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似乎一起死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在他眼中只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苍耳还想说些什么,跟着也想站起来,却是双腿一软,又跌坐回椅子上。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虚弱无力,连内力也都感觉不到了。他试图发出疑问,却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地张开嘴,发出的都是不可听闻的气音。 怎么会? 他在跟着化魇来这处牢房之后,唯一动过的只有 苍耳的目光落到那被他喝了一半的酒上。 可是那酒明明是他看着化魇从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难不成药是涂在杯壁上? 不用看了,整壶酒都下了药。化魇慵懒地说,直接拎起酒壶喝了一口,不过,拜那边那个渣滓所赐,对我没什么用就是了。 他垂眸看着还在挣扎着试图站起来的苍耳:我会跟琅泠说,你在我手上,叫他带着诚意来救你。如果他三天之内没有来那我倒更宁愿让你至死都对他留个好印象。 带着哪怕是虚幻的爱恋死去,总好过见证一切后心灰意冷地死去,不是么? 苍耳说不出话来。没有什么疼痛,他只觉得浑身无力,连抬起一根小手指都费力。 化魇俯身把他抱起来,走到牢房里的那面墙边,将锁链扣在他的双手上,将他整个人吊了起来。 暂时委屈你了。化魇后退一步,放心罢,都是暂时性的,若是琅泠真的来接你了,回头去找赤随要解药便是。 找赤随? 为什么? 苍耳很努力地想发出疑问,但是他听不见任何自己发出的声音。 化魇已经走到了牢门口。他拉上铁门,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苍耳都怀疑是不是在自己没听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的时候,忽然开口说:你该觉得我是个疯子罢,自己得不到的,也见不得别人得到。 苍耳动了动。虽然动作不大,但是化魇看见了 他在摇头。 化魇忽然笑了。他把额头抵在铁门上,低声说:我自己都觉得我疯了,只有你还一直坚定地觉得,我是个正常人。 他转身离去了。苍耳听见他的声音从漫长的通道里幽幽传来:所以啊,总归我能活着一天,就要护你一天的。 毕竟,那是他当时带上山来的孩子。 苍耳有些吃力地转头望去。他似乎看见了那个一袭红衣的背影在漆黑漫长的甬道里踽踽独行,明明那颜色似火一般热烈张扬,却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随着他的远去,渐渐被黑暗包围吞没了。 就好像一把火燃尽了,熄灭了,只剩了一点微不可察的余灰一样。 苍耳发了许久的呆,直到余光瞥见几簇晶莹的蓝,才猛然回过神来。 不对,不是似乎,是他真的能看见了! 化魇把锁链扣在他手上之后,顺手扯了他蒙眼的布! 而他沉浸在自己的各种思绪中,竟然毫无所觉,直到看见那些发出荧光的洞穴植物才反应过来。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不是他还留在琅泠那儿的时候呢? 余光中,似乎有一抹冰蓝的色彩游动了过来。苍耳垂了眸,看见那是一条冰蓝色的小蛇,只有大拇指粗细,还不足成人一臂长,现在正停在他面前的地上,睁着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睛,竖着身子看着他。 这蛇浑身都是冰蓝的,没有一丝杂色,配上圆圆的脑袋,黑溜溜的大眼睛,细看之下,竟然还有点萌的感觉。 如果它们不是成群结队地涌过来的话。 也许是嗅到了什么气息,那边洞窟中的蛇群有一部分游了过来,穿过牢门的缝隙,爬进了牢房。苍耳被锁链吊着,脚不沾地,便也只能看着蛇群将他脚下的一点地方也占据了,整个牢房的地面像是涌动着一片冰蓝色的海潮。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蛇群越聚越多,也只敢在他脚底下游来游去,少有的几只立起身子来,也只是在他鞋面上左右摆着蹭了蹭,就畏畏缩缩地滑下去了。 苍耳看着它们,想起了什么似的往他对面那个牢房看去。 那里锁着的那个,已经不能叫一个人形了。无数冰蓝色的蛇游走在那人身上,几乎将人裹成一个臃肿的球体,不时有血从那挨得不是很紧密的蛇身间流下来,沿着那些层层叠叠的鳞片滚落,却还未滚落到地上,就无端地失去了踪影。 苍耳沉默地看着那人,听着那边渐渐有了声响,开始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然后是一连串的谩骂。 他不感兴趣地撇开了眼,轻轻地动了下舌,感受到他压在舌根底下的那枚蜡封的毒药。 化魇知道他藏了毒药,却也没有强迫他交出来。苍耳知道这是来自主上的默许他可以在任何时候,以他自己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主上也同时隐晦地告诉了他:还想见到琅泠么?想,就别做那傻事。 他想。 他可以撑着一口气做出离开琅泠的决定,但是一但这股气被人不动声色地打压了下去,被遏制的思念和不舍就如疯长的野草一样占据了他的心房。 苍耳注视着那涌动的蛇潮。 再等等罢。 再等等罢。 化魇在后山耽搁了一会儿,才走出那片禁地。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干了什么,走出来的时候,右手上满是鲜红的血,就仿佛戴了一只红色的手套一样,还在坠坠地往下滴着血滴。 作为这片领地的实际掌权者,他阴沉着脸,带着满手的血腥走向那座废弃的道观的时候,即使是再大胆的人也噤若寒蝉,生怕被他注意到。 一直到他走过去很久,才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岭主大人是带了那位去后山罢? 那家伙没回来,难道 不是罢,连左护法大人都被杀了的话,我们岂不是 闭嘴!岭主大人这几年越来越疯了,现在他明显心情不好,都小心着点罢! 讨论着的几人互相看了看,很快作鸟兽散了。 化魇迈进大殿,坐在椅子上,略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蜥蜴爬了出来,顺着他的衣服爬到他手上,伸着舌头舔食他手上的血液。 化魇冷眼看着,直到那只蜥蜴舔尽了他手上的血腥,便面无表情地一把捏死了它。 他随手将那蜥蜴的尸体丢在地上,声音淡淡的:你怎么还不走? 这就急着赶我走啊。黑暗中,有人踱步出来,露出一张与化魇有七八分相像的脸来,太无情了,哥哥。 赫然是赤随! 若是苍耳在这儿,定会明白赤随为什么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了。虽然他能看见的时候不多,但是十来年下来,总不至于连自己的主上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而一旦他看见了,不说别的,就是但看这张脸,都无人能否认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琅泠是一直不知道化魇长什么样子,所以即使后来有发现他与蛊魔岭的联系,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万一被苍耳认出来了,麻烦可就大了。 既然都改了名字,就不用再叫我哥哥了。化魇并不买账,只冷淡道:只是传个话,总不至于还要留在这儿让我教你罢? 不,我只是赤随叹了口气,总得知道你到底拿那只小蝙蝠怎么样了,不然我怎么跟琅泠交代? 化魇似乎在出神。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道:关在后山了。琅泠来得快的话,一天就能放出来了。 后山?!赤随明显是知道蛊魔岭的后山是个什么地方的。他的瞳孔紧缩了一瞬,声音难得带上了怒意:那家伙好歹忠心耿耿跟了你那么多年,不至于因为这么点事,就跟那赤峰门门主一样扔到蛇窟里去罢! 这么多年了,依然这么毛躁。化魇斜睨了他一眼,命蛊的气息,足以压制那些蛇蛊三天不敢动他。 他说着,冷笑了一声:只要琅泠够重视他,他就没什么事。超过三天的话谁知道呢。 不过他没有说,地牢里是没有什么时间流逝的概念的。等到时候,琅泠没有来的话,他会亲自走一趟,然后告诉苍耳,是他自己不守信用,提前决定杀了他。 至于原因 疯子杀人,想杀就杀了,需要理由么? 赤随听说那蛇不会咬苍耳,着实松了口气。 可是哥你最开始不是就很中意听风阁么?他嘟囔道,干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 那不一样。化魇冷声说。 好罢,我会传达到的。他点点头,哥你应该也会遵守承诺罢? 自然。化魇懒懒道。 那我回去了。赤随走出门的那一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过来,欲言又止,哥你 嗯?化魇觉得困倦,懒洋洋地扫了一眼过去。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57) 赤随的目光中似乎带着某种哀伤。 他轻声说:你还是陷在里面。 我没有。化魇不假思索地反驳到。 赤随摇了摇头,再不说什么,只是道:保重,哥哥。 这一次化魇没有说话。他看着赤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缓缓闭上了眼。 日暮的阳光斜照在他的发上。在那光晕中,他墨黑的长发发梢,似乎泛起了一层不详的灰白色。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啦,赤随和化魇是亲兄弟哦,有一位小可爱猜的挺接近的 其实我第一章就有提到化魇有个弟弟呢hhhh(我知道你们都忘了,不用告诉我) 还有,本文大概十章内完结,可能会放几本预收,再考虑下一本开哪一个 感谢所有小可爱们一路的支持,尤其是一直给我留评论的那位小天使! ☆、第八十二章 与子偕行(三) 让我一个人过去?琅泠凝视着面前的茶杯,声音略有些嘶哑。 他的脸色十分疲惫憔悴,仔细看去,瞳孔还有些细微的涣散,眼神仿佛没有焦点一样落在虚无的空处。 这是他强行化解迷药的后果,本来苍耳意不在伤他,所以那药本是他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就不会有什么后果的,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苍耳从窗户一跃而下,他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嗯,是。赤随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安慰道,只是被关起来而已,没受什么伤,要不然你稍微休息一下,我叫你? 毕竟好友这个样子,看起来委实不太好。 不必了,我这就走。琅泠站起身来,低声说,只要我能把他从蛊魔岭带出来,他就会是我的人了,对么? 赤随点头。 琅泠拉开门,顿了一下,没有转身,只是问道:你和化魇,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毕竟之前你们也没什么冲突嘛。赤随耸了耸肩,你还记得,咱俩当时是怎么认识的么? 是因为我弄坏了一株药草,你说是要救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琅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难道? 我跟你说过的罢,我有个哥哥来着。赤随说道,那草药就是给我哥哥当然,你也能猜到,就是化魇给他用的。他当时反正看上去是快死了,所以我才那么生气的。 打完架后,我也帮你另找了一株。琅泠道。 但那其实并没有什么用,那个一点都不可爱的老头子当时告诉我,他说,听天由命罢。赤随有些出神,我也只是不甘心,想试一试而已。 琅泠知道他说的是谁。 那个一点都不可爱的老头子虽然赤随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心里还是很感激他这位比神龙还见首不见尾的师傅的。据他自己所说,当初他浑身是伤地昏倒在路边,是他这位师傅看他可怜捡了他回去,又教了他医术,不然他早成为一抔黄土了。 他那位师傅的医术,即使是赤随也不得不承认,比自己高多了。被那样的医学大能告知活不活要听天由命,其实已经隐晦地说明那时候的化魇必死无疑了。 但是为什么,现在化魇还是活跃在整个蛊魔岭上下,虽然近乎足不出户,江湖中却也总是隐有传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赤随抬起头,目光中露出隐隐悲意,他活着了,但也仅仅只是活着了。所以 哥哥也没有什么坏心,你能不能不要为难他? 我为难他?琅泠几乎气笑了,他死捏着苍耳的命蛊,递消息也不予理睬,如今又扣了苍耳强令我孤身去蛊魔岭,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说完,他再不回头,摔门而去。 我知道的。赤随阻拦不下,苦笑着喃喃道,我知道的可我也很为难的。 我也很为难的啊。 化魇虽然猜到了琅泠很快会来,但也没有料到,仅仅是一天刚过的时间,那人就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以锡阳城到蛊魔岭的距离,这意味着琅泠一收到赤随传的口信,就立刻动身前来,选最短也最难走的路,不眠不休,压榨着全身的内力在赶路。 这个速度还算让化魇满意。他挑剔地看着殿下站着的那人。 你竟真的孤身来了。他的语调悠悠,似乎含着深意。 不算各种情报传闻,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琅泠脸上的疲惫之色很浓,但他站得笔直,眼神锋锐:他在哪儿? 化魇挑了眉,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你猜。 话音刚落,琅泠已经一拳照着他面门打来。化魇微微色变,把手边的白玉蜘蛛一丢,双臂格挡,成功地架住了琅泠的拳头。 他们的动作似乎静止不动,但巨大的劲力冲击在地面上,让地面以他们落脚的地方为中心龟裂开来,顷刻间高台碎裂,梁柱震摇,整座大殿动荡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年久失修的缘故,竟轰然坍塌! 一片尘土飞扬中,化魇当先从废墟中冲了出来,落在废墟上,连退了几步才卸去力道,忍不住捂住嘴,咳出几口血来。 琅泠紧随其后冲了出来,没有追击,只是落在废墟上,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问道:他、在、哪儿? 化魇抹一把唇边的血迹,四下看看一片断壁残垣,忽地笑了起来。 咳、咳,看来不见到人,你是没法跟我好好说话。他不在意地甩了甩手,直起身子,走罢,我带你去见他。 你最好没对他做什么。琅泠的语气似乎能在空气中冻出冰碴子来,不然你这蛊魔岭也不用存在了。 随便你。化魇丝毫没有被威胁到,藏污纳垢的肮脏之地,本来就应该被毁灭。 这与琅泠预想的反应并不一样。眼见着化魇当真毫不犹豫地走了,他不由得眯了眯眼,快步跟了上去。 他知道此时不宜跟化魇起冲突,但是一路跟着化魇往前走,亲眼见了那阴森森凉飕飕的山洞,他还是忍不住发了火:你竟然将他关押在此?!你当知道他功法寒凉,就不应该在这种地方久待! 那又怎样?化魇的语气也算不上多好,于我而言,他算是我蛊魔岭的叛徒。既是叛徒,你还指望我能给他什么好待遇? 说完,他又嘲讽了一句:我怎不知听风阁对待叛徒竟也宽仁至此,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了。 琅泠自是清楚地知道这点,这才无比忧心苍耳的状况。 你都不担心我会对赤随出手么?洞穴里阴暗的环境让他很不舒服,他告诉我了,你是他哥哥的罢? 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化魇耸了耸肩,如果你想做什么的话,请便罢。 亏他来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为难你。琅泠嘲讽道。 是么。化魇挑了挑眉,我以为,是我在为难你来着。 琅泠的脸色再次冷下来,只是不待他发作,他已听见了前方传来的嘶嘶声。 蛇窟?琅泠猛然色变,目光刀子一样扎向化魇。 不用紧张,我可没把他扔在这里。化魇依旧气定神闲。他径直往蛇堆里走去,站在层层叠叠涌起的鳞片中,挑衅似地看着琅泠。 琅泠冷哼一声,跟着也踏了进去。他的脚下劲力外放,每一次踏步都将扭动着想来咬他的蛇搅个粉碎,即使蛇群层层上涌,也无一条能伤他分毫。 化魇见他有办法通过蛇群,便不再回头,直接钻入了那条甬道。 琅泠紧随其后。 苍耳正在牢房里百无聊赖地分辨着每条蛇吐信子的不同的嘶嘶声。他并非愚钝,自然也感受到了蛇群的蠢蠢欲动,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胆大起来。已经有蛇攀上了他的肩膀,蛇信子就在他耳边嘶嘶地吐着,蛇头不时蹭过他的脖颈,又慌忙退开。 大概到某一个时间,就会有按捺不住的蛇咬下来了罢。 苍耳正想着,忽然听见两道熟悉的脚步声从甬道内向这里而来。对那两人的熟悉让他甚至不用怎么分辨,就能轻而易举地听出前面是化魇,而后面跟着的 是琅泠。 苍耳的心跳顿了一下,随即更激烈地跳动起来。 是琅泠啊。 他听见化魇说:就是这里了,进去罢? 琅泠没有说话,但苍耳猜测他应该是点了头,因为随后他便听见了铁门被推开的吱嘎声。 他欣喜地望去,企图能从黑暗中看到哪怕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他张了嘴,试图轻轻地唤上那么一声。 泠。 但他轻声的呼唤尚卡在喉间,一步一步走近的琅泠,已然一拳挥了过来。 难以想象琅泠那一拳是用了多大的力道,带起的风声厉如鬼啸,空气中竟都传来微小的爆响。狂风吹动着他的长发,若不是背后就是墙壁,那些凌乱的发丝早该向后飞扬。 苍耳在那风压下感觉到了压迫与窒息,但,没有危机。 因为那拳擦过他的耳边,重重的地砸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 整座山都似乎震颤了一瞬。他耳边的墙壁凹陷下去,以那坑洞为中心,整面墙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纹。凌厉的风刮过他的脸颊,在他脸上割出一道浅浅的口子,待风声平息后,慢慢地,有血渗了出来。 他肩上攀着的那条蛇被卷入拳风中,来不及惨叫便被碾成肉酱。这蛇虽通体冰蓝,血却是鲜红的,宛如人血一样,滴滴答答地从琅泠拳上流下来,与他自己的血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苍耳被吓到了。琅泠此前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这种近乎暴怒的模样,以至于他察觉到这一点后,惶恐不安便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甚至忽略了脸颊上那一点点疼痛。 ......直到那只手缓缓地移下来,轻轻地、轻轻地,以未染血的拇指,抹去了他脸上的血痕。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终于写到这一幕了,从开文就徘徊在我脑海里的一幕hhhh ☆、第八十三章 与子偕行(四) 琅泠轻轻地拭去苍耳脸上的血迹,直到确认都擦尽了,这才放下手来,转头看向化魇:钥匙。 化魇没有说什么,把钥匙抛给了琅泠。 琅泠一把抓住,解开苍耳腕上扣着的锁链,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看到有多么明显的伤口。 倒是化魇瞥了一眼他怀里的苍耳,凉凉说道:你吓到他了。 琅泠自然也能感受到怀中人轻微的颤抖。他根本没有理睬化魇,只是轻轻拍着苍耳的背柔声安慰: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情绪,现在没事了。 苍耳摇了摇头,在他胸膛上蹭了蹭脸颊。 化魇轻嗤了一声,率先向外走去:走罢,琅阁主莫不是想在这地方谈事么? 琅泠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待,抱起苍耳跟上了他的脚步。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谁是谁!救我出去,救我出去!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武功秘籍,我都可以给你! 琅泠顿了顿脚步。 化魇回过头来,似笑非笑: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你不会真信了他的谎话罢? 没什么。琅泠淡淡说,只是觉得这人在这里关了不短的时日,于你而言应该很特殊才对。 他的话似乎戳到了化魇的什么痛脚,他的面容狰狞了一瞬,又很诡异地笑出声:是啊,很特殊的人。 琅泠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感到苍耳还在他怀里发抖,琅泠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怕的,而是冻的,连忙把自己的外袍脱了裹在他身上,又运转起内力,想要用内力给他暖暖身子。 但是刚执起苍耳的腕,习惯性地想要输送内力过去的时候,琅泠就察觉到什么,心中一突,陡然色变。 他一把抓住苍耳的手,不敢置信道:你的内力呢? 明明当初从听风阁走的时候,他的筋脉已经完好无损了,内力也恢复得七七八八,可是现下琅泠探去,竟是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了,就好像在长雾谷的时候那样。 怨不得他会觉得冷! 苍耳习惯性地想安慰琅泠说没事,但是他张了口,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他的神情一滞,慌忙扭过头去,埋首在琅泠怀中,不叫他看见自己的失态, 然而这没有什么作用,琅泠已经看见了。他看着苍耳张了嘴,却没发出一丝的声音来,某种猜测让他的声音都在抖:苍耳,你跟我说句话至少出个声,嗯? 苍耳知道瞒不住了。他索性转回头来,努力地、努力地想叫出琅泠的名字来。 泠。 泠。 对不起呀。 可惜他哪怕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发出一个音来。 琅泠看着苍耳的口型,知道那人是在唤他。 如同无数个缠绵的夜晚,那人缩在他怀里的时候,轻轻地、乖乖巧巧地叫他泠一样。 琅泠其实很喜欢听苍耳这么叫他,有时候苍耳不肯开口,他还会耍些恶劣的手段逗他,逼得他带着哭腔连着唤上三四声才肯罢休。 因为他心里知道,以苍耳这样沉默寡言的性格,能唤出口来一声,都必是在心里千回百转地唤了无数遍才肯的。 如今看着苍耳那么努力地、努力地想叫他一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他的脑海里嗡然一声,坍塌成了一片空白。 化魇正向前走着,忽然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凌冽的杀气。他敏锐地回头,正正与琅泠对了一掌。 剧烈的气流从他们两人掌心相接的地方冲开,两侧的石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因为是仓促接招,化魇很快力有不及,向后倒飞了一段,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直起身来,嘲笑道:怎么,心疼了? 琅泠双目赤红,呼吸不稳,显然已愤怒到极致。但即使是这样,苍耳依然被他好好地护在怀里,没有受到刚刚那冲击的丝毫影响。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58)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竟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化魇好整以暇。他从衣袖中拿出来一个瓶子,在琅泠眼前晃了晃:琅阁主,稍安勿躁啊。 那瓶子是透明的,琅泠清晰地看见一只乳白色的小虫子在里面惊慌失措地爬来爬去。 能在这个时候被化魇用作威胁的,不作他想,必然是苍耳的命蛊了。琅泠心中暗恨,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化魇施施然地转身离开,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身边的岩壁上。 岩壁上蔓延开更多的裂痕。 这一段甬道并非天然形成,大抵是之前道观的人开凿石块雕刻雕像的,本就不够稳定,早先被琅泠的内力撼动,已经处于坍塌的边缘,如今又接上他暴怒之下的一拳,无数细小的石块便开始了崩解。 化魇和琅泠同时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两人皆是面色一变,顾不得再针锋相对,闷头向外狂奔。 索性这甬道并不长,他们已经站在边缘的位置,是以片刻便已出了甬道,回到了满是冰蓝蛇群的天然洞窟。 琅泠跟着化魇前后脚出来。他刚站稳了脚步,背后就传来轰然一声巨响。他扭头看去,便见他们来时的那条甬道整段塌陷,大量的石块沙土倾泻下来,将那个小小的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灰尘弥漫出来,短暂地遮蔽了人的视线。蛇群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惊慌失措地向后撤离,在那里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等烟尘散尽的时候,琅泠看见化魇正站在那一堆碎石与沙土前,面色沉凝,眼中似乎有着些恍惚,又有着些释然。 他看起来竟像是在缅怀什么。 琅泠这样想着。他可没忘记,里面还关了一个可能跟化魇关系匪浅的人。 倒是化魇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幽幽地开口:这段甬道不怎么稳定,里面的牢房可是结实的,应该砸不死他。 他说着,呵地冷笑了一声:活埋也算是不亏他了。 琅泠探究地看向他。 看我作甚?化魇瞥了他一眼,早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无关紧要的人?苍耳也是?琅泠冷笑道。 苍耳轻轻颤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揪住了琅泠的衣服。 先前他被琅泠一把按在怀里,被带着一路狂奔,现在有一点头晕,刚刚缓过神来,就听见琅泠问了这么一句。他不清楚自己想听见什么回答,难得地有点紧张,不自觉地往琅泠身上贴了贴。 可笑,你凭什么认为,他就不无关紧要了?化魇同样冷笑着回到。 苍耳瑟缩了一下。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蜷在琅泠怀里,发抖得更厉害了。 琅泠这时已经冷静了几分。他扯了扯嘴角,开口道:坊间有传闻,凡是渴求力量复仇之人,到蛊魔岭一探,或可付出生命,与罗刹怨鬼借来力量。 苍耳愣了愣,不明白话题为何跳转如此之快。倒是化魇脸色变了变:不过是传闻而已 传闻么?琅泠打断他的话,笑笑,继续道:十余年来,为了这个传闻上蛊魔岭的虽不多,累积起来也有七八百人。可我上山的时候,看见你蛊魔岭,至多也就六七十人罢了。 他的目光落在化魇身上,某个瞬间冰寒一片:不知岭主大人可否为我解个惑,那么多人,到头来都去了哪里呢? 化魇沉默了一会儿,冷嗤一声:你倒是查得仔细。 琅泠别有深意道:毕竟是娘家人。 化魇的脸色一瞬间又变得非常不好看。但很快,他收敛了神色,漫不经心道:这蛊魔岭遍地是毒虫,说不准还有去寻仇死了的,我怎么知道那些人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苍耳缩在琅泠怀里,还在迷惑:他们蛊魔岭有过那么多人么? 是么?琅泠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么我还有一个疑问。 化魇没好气地说:什么? 我的人从蛊魔岭路过的时候,曾经听见了某种很瘆人的嚎叫声,还有人的惨叫。等他到的时候,原地只有一具没了血的干尸。琅泠似笑非笑,不知是什么生活在蛊魔岭的野兽,连岭主大人这般人物都驱逐不了,放任它在外面喝血吃人呢? 化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苍耳,沉默片刻,嘲讽般笑起来:既然琅阁主都知道答案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呢? 只是猜测而已。琅泠说着猜测,神色间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好叫岭主大人知道,我是有诚意好好谈一谈的。 他垂眸看了一眼苍耳,目光柔和下来:谈一谈这家伙的归属问题。 化魇依然拉着一张脸,但好歹没有再出声嘲讽了。他向外走去,蛇群纷纷给他让路:走罢,难不成你想在这里谈事?那琅阁主的选择,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琅泠自是迈步跟上。 这里阴暗寒凉,他本就不愿苍耳在这里冻着,如今化魇主动提出要换个地方详谈,他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只是这山上唯一一个还能看得过眼的建筑已经给他俩打塌了,化魇这是又要带他往哪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感觉琅泠这一趟上去,是给蛊魔岭拆迁去了 ☆、第八十四章 与子偕行(五) 琅泠没想到,化魇竟又将他往原先大殿的地方带去。 他们经过那些低矮的、仿佛难民们的聚居区的时候,琅泠很敏锐地察觉到,有很多隐晦的目光在打量着他怀里的苍耳,其中甚至没几个是不带着恶意的。 他想起曾经苍耳在他怀里,略带委屈地喃喃控诉着蛊魔岭很危险的样子,眸中不由划过一缕暗沉的冷光。 他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个家伙没死?为什么他没死?! 我以为岭主终于忍不住 ,把他的血液都抽干了,扔去后山喂了蛊虫呢。 那是谁? 啊,是那个听风阁的阁主罢他竟然也护着那贱种,真是不可思议 琅泠听到这里,已是目光冰寒,眸中隐有杀意。 忽然有人癫狂地冲了出来,面目狰狞,不管不顾地向着琅泠冲去,运手为爪,直直地对着苍耳狠狠抓下,咆哮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都沉沦在这个泥潭里,你偏能保持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恶心透了!!! 琅泠自然不会让他伤到苍耳。他半旋身,一手护住苍耳,另一只手出手如电,瞬间抓住那人的咽喉,将人提了起来。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在旁边抱着胸,看戏一般的化魇,开口道:既然此人冒犯于我,那么该交由我处置罢。 化验耸了耸肩,毫不在意:你随意。 他顿了顿,目光落到那人身上,似笑非笑:如果你没有什么好方法处置,可以交给我,保证是你满意的结果。 此话一出,本还围在他们周围不远的人群纷纷露出了惊恐万分的表情,全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只恨不得当场就变成一粒不惹人注目的尘埃。 而即使脖颈还被琅泠掐着,喉咙里都发出赫赫的声响,冲出来的那人也还是竭力地伸出手去,不去扒开琅泠的手,反而伸向苍耳,颇有种死也要咬下一块肉来的疯狂。 琅泠轻而易举地捏断了他的颈骨。那人的手伸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来,浑浊的双目中闪过一丝不知是憎恨还是不甘的光,很快湮灭了,只是还大大地瞪着,涣散的瞳孔死死地盯着苍耳的方向。 琅泠皱了皱眉,随手将这具尸体甩了出去。 你这是在给他树敌。他冷声道,明明他平日足够低调,你却偏要推他坐上这让人嫉妒的宝座,你到底意欲何为? 没必要说得那么严重。化魇不冷不热地说道,我只是在教会他什么是人心险恶而已。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琅泠:可惜,人心叵测,我也不能教会他辨别所有别有用心的人呐。 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为人不齿的小人,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不能信任的。琅泠对此嗤之以鼻,人不可能与旁人毫无联系,若是世人皆不可信,他要亲近于谁?你么?你这分明是想圈禁他,叫他只能为你所用! 此时他们已经穿过人群,往原先的大殿走去。化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我圈禁他?琅泠,你倒是说说,在狼群中长大的小孩,他还能回得去人群么?一个按死士规格教养出来的孩子,你竟还指望他能像常人一般活着? 难道不是你将他向这个方向培养的么?琅泠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信息。 不是我。化魇的语气带了几分怜悯,我只是在准备复仇的时候,恰巧捡到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逃出来的、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的小孩而已。 他推开了苍耳住处的那扇朴素的木门,嘲讽道:我知道你定是又要心疼他了,只是可惜,这不是我害的,你可别找错了人。 即使这些不是你害的,那他的内力呢,声音呢!琅泠厉喝到,我本还疑惑,他为何会对那些私生活不清不楚的人下手,现在想来,分明是你在指使罢!他为了你的私欲奔波忙碌,甚至身受重伤,你竟然连这一点旧情都不念吗! 我不念旧情?化魇冰冷的目光扫过来,若真是如此,现在你就可以抱着一具凉透了的尸体滚下山去了。 琅泠即使是再好的脾性,此时也得忍不住动怒,更何况他从来不是什么一团和气的人。只是想想还被化魇捏在手里的苍耳的命蛊,他勉强压住了几乎烧穿心肺的怒气: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把苍耳的命蛊还我? 还你?真是好大的脸面,阁主大人。化魇冷笑道,我磨了十余年,用得最趁手的一把刀,就这么让你给折了刃,断了锋,你这一开口,竟是叫我把他的命蛊还你?凭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缓过了一口气来,琅泠此时看上去竟出奇的冷静。他定定地看着化魇,缓缓说:你不放他走,无非是因为你还需要他替你办事,除去那些你所厌恶的人。还有,你怕他泄露你蛊魔岭的机密,是不是? 化魇半眯起眼:是啊,你既然都知道,那也应该清楚,我是不会那么轻易叫你带走他的。 但是他现在内力尽失,也也发不出声了。换句话说,他对你既没有用处,也没有威胁了。琅泠紧紧地盯着化魇,冷静道,你留着他也没有什么用了,不如与我做交换,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不是更有价值? 虽然他不能说话了,但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把我蛊魔岭的秘密写给你?化魇双手一撑,坐在屋里唯一一张桌子上,轻轻晃着脚,状似苦恼地说。 琅泠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些许怒容。 他根本就不识字,你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他沉声道。 想也知道,苍耳早年定不是个富裕家庭,要不然也不能让那么小的孩子流落在外,辗转进到培养死士的地方去了。这种家庭,向来是供不起孩子上学的。到了培养死士的地方,识字自然是教的,但最先教的定是杀人的技巧,苍耳又半路逃脱,根本没能学到。 化魇啧了一声,终于又把话题拉回正轨:你的人情? 是。琅泠慎重到,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尽管提?化魇面上显出几分惊奇,便是要你听风阁,你也给么? 一直默默旁听的苍耳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琅泠的衣袍,急切地使劲晃了晃。 琅泠按住了他的手,直视化魇:可以。阁主令就在我身上带着,你要是想要,便是给你又何妨? 苍耳愣住了。那一瞬间,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在琅泠的掌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又被琅泠安抚式地压下去,轻轻裹在手心。 化魇也终于不再笑了。他坐在桌子上,与琅泠隔空对视,目光幽幽,似有万丈深渊蕴含其中。 而琅泠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目光坚定,没有一丝动摇。 气氛一瞬间压抑起来,似有风雨欲来。 片刻,却是化魇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随意道:我对你那听风阁不感兴趣,你自己留着罢。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很快想起了什么,轻笑道:琅阁主可知,于习武之人而言,什么最珍贵? 人各不同,我又如何能知?琅泠答道。 不必如此警惕,我并未想挑拨你二人的关系。化魇换了个坐姿,十指交叠,本座私以为,若论天下习武之人最看重之物,必是功法无疑;最忧惧叫人知晓之物,必是命门无疑,琅阁主可赞同? 琅泠皱起眉,沉思片刻,试探着问道:你是想要哪家的功法? 非也。化魇竖起食指晃了晃,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看来琅阁主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啊。毕竟是我家养出来的小蝙蝠,琅阁主以为,我是为什么非要与他过不去呢? 为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苍耳跟他 联想到化魇之前说的话,琅泠忽地一惊,瞳孔骤缩,为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感到疯狂。 看来你猜到了。化魇挑了挑眉,猜得没错。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苍耳身上,语调悠悠。 他入武道,是我所引,待修有所成,便为我所用。也因此,他之功法即我之功法,他之命门即我之命门,便是连这双眼睛 他往前倾身,瞳孔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泛出碧青的光芒。 便是这双眼睛啊他颇有些怀念地摸了摸眼角,我与他,也没什么不同。 琅泠心中一跳,立时皱紧了眉。 所以你看,我不可能把他给你,除非你带走的是个死人。化魇冷漠道。眼见着琅泠的脸色愈加难看,他又笑了笑。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59) 我不信你不知道那小家伙的命门在哪儿。便是你自己没有动手摸,那小蝙蝠也该告诉你了。化魇直起身子,微微眯眼,像只猫,或者狐狸,或者旁的什么,怎样,你现在知道我的命门了,快的话,说不定能从我这儿抢走他的命蛊哦。 他晃了晃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的小瓶,唇角扬起一种奸计得逞似的笑容。 要来对付我么?对付一个,跟你家苍耳一样的瞎子?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连续两天都有考试,我die了 下章大结局 ☆、第八十五章 与子偕行(六) 怎么会? 琅泠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苍耳,却见苍耳也是一脸震惊之色,立时意识到化魇居然谨慎到连苍耳都瞒过了。 而苍耳的惊愕比琅泠只多不少。他甚至可以肯定地说,整个蛊魔岭上下,都不会有一个人知道,掌控蛊魔岭所有人生死的岭主,竟然是个盲人。 他还隐隐记得自己的眼睛似乎是被火熏瞎的,那化魇的眼睛是什么原因呢? 挑起了这一切的人正轻松地将那个小瓶子在指尖玩转,那上下翻飞的瓶子看着琅泠一阵心惊肉跳,生怕他一个手滑摔在地上,连着苍耳的命也一起摔没了。 好在化魇的手很稳,那瓶子转了几个圈,又被他一把抓住。 你可真是意外得心软。化魇拖长了声音,不过,我现在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的目光落到琅泠身上,半点看不出来看不见的迹象,反而有着满满的恶意:你来替他,如何? 琅泠皱起眉。 什么意思?他沉声道。 多简单。化魇点了点苍耳,又点了点琅泠,你要是自愿让我种个命蛊,我就给他解蛊。 苍耳大吃一惊。更令他震惊的是,琅泠居然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而是沉默下去,像是在思索什么。 他着急地直起身子,使劲地摇晃琅泠的衣领,等发觉琅泠看了过来,就冲着他拼命摇头,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啊啊声。 然而这是琅泠与化魇的交锋,没有人会听取他的意见。化魇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又看向琅泠:琅阁主考虑得怎样? 琅泠安抚式地在他背上顺了顺,扬声道:如果你能信守承诺,我可以让你给我种下命蛊。 苍耳急了,但是现下他双目失明、发不出声,内力又丧失殆尽,充其量也只能在两人的谈话中当个吉祥物,想要干涉其中任何一个的决定都是不可能的,琅泠一只手都能将他完全镇压。 化魇挑了挑眉,将那小瓶攥在手心,另一只手手腕一翻,掌心便多出了一只奇形怪状的蛊虫。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他慢慢说。 琅泠盯着那蛊虫,目光中竟毫无惧色:不必了,来罢。不过是区区命蛊,还不至于能将我变成任你操控的傀儡。 有胆量。化魇赞叹了一句,一扬手,却是将那蛊虫直直往苍耳身上甩去! 琅泠根本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时出尔反尔,一时瞳孔皱缩,急急伸手去拦,那蛊虫却在半空中灵活地扭动身体,从他的指缝间漏了过去,落在了苍耳肩上。 刚一落地,那蛊虫便迅速咬开了苍耳的衣衫,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头部已经拱进了苍耳的皮肤,尾部一摆,在琅泠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一道小小的伤口。 紧接着,苍耳便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堪重负般在琅泠怀里蜷成一团。他的手无力地从琅泠的衣襟上滑落,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一口一口地向外呕血。 琅泠惊怒道:你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化魇再次晃了晃那个小瓶,展示给他看,你看。 瓶里乳白色的小虫细微地叫着,翻出了没有甲壳覆盖的柔软肚皮,六只脚在空气中一抽一抽,很快不动了,彻底死去。 一如在他怀里呼吸微弱、生机渐消的苍耳。 你你琅泠的手在发抖,为什么 想做就做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化魇冷漠道。他瞥了一眼苍耳:你现在可以带他走了。 可是琅泠没有动。或者说,自从他伸出手,再探不到苍耳的鼻息开始,他就陷入了一种空茫的状态。 他似乎没有力气去愤怒,也没有力气去仇恨了,只是茫茫然地想到,为什么又是这样呢。 为什么他费心费力地谋划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是护不住他最想护的人呢。 到底是哪里错了?到底错在哪里? 他不知道。他只能抱紧苍耳渐冷的身躯,喃喃道:你这个疯子 化魇的神情恹恹,却已经不想跟他多聊:没什么事,就不要来找我了。 琅泠此时似乎才捡回那名为愤怒的情绪。他刚想质问些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轻微地拉动了。 他猛地低头,正看见他本以为死了的人虚弱地咳喘着,轻轻地拉他的衣袖。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琅泠甚至都不知作何表情。他只能俯下身去,用力地将苍耳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探他的鼻息,生怕这不过是一场幻梦。 那气息虽然微弱,但是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连带着那降低了的体温也在他的体温浸染下慢慢回升。 他刚刚探的时候,苍耳确实生机尽绝;可是眼下,他又确确实实活着,活得好好的。 够了没有?够了就滚!化魇不耐烦道,顺手将那瓶子摔下来,这东西就给你们,带回去留个纪念,别再来烦我了! 那瓶子不知什么材质,竟然没有摔碎,而是骨碌碌滚到琅泠脚下,停住了。 琅泠低下头去,看见那瓶子里,乳白色的小虫依然是死亡的状态,随着瓶子的滚动在里面晃来晃去。 命蛊已死,可是苍耳他还活着。 这个困扰他们许久许久的难关,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没有了,实在要叫人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琅泠捡起那个小瓶,难得失语。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化魇,最终顺从了那目光中越来越明显的逐客意味,带着苍耳离开了。 罢了,总能找到机会再问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的。 他想着。 就在他迈出房门的时候,背后传来化魇不冷不热的声音:对了,我可提醒你,记得叫他把那毒药吐了,省得你乐极生悲。 琅泠站住了。他把手伸到苍耳唇边:吐出来。 苍耳还没搞清楚状况,但这不妨碍他下意识地听从琅泠的话,乖乖地把他压在舌头底下的毒药吐在琅泠掌心上。 琅泠收紧手掌,将那枚药捏成了碎末。药粉划过他的掌心,甚至都带来一阵灼痛,足可见毒性之烈。 苍耳有些心虚地等着琅泠发怒,但是出乎意料的,琅泠竟然什么表示都没有。他只是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就又抱着苍耳向山下走去。 他们一走,化魇脸上伪装出来的种种不耐,种种尖酸刻薄都消失了。他的面上无悲无喜,瞳孔深邃,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他目送着他们离去。 他看着,一直一直看着,就仿佛一个身在黑暗牢笼的人,看着偶然闯入他生活的萤火虫最终离开,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从此永远不会再回来。 屋外传来些许响动。窗户被打开了,赤随翻了进来,走近两步,担忧道:哥哥。 我可没有很过分。化魇自言自语道,虽然那光并不亮,可好歹是我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会发光的东西了。他把我的光拐走了,我难道不应该刁难一下他么? 哥哥。赤随又担忧地叫了一声。 化魇这才恹恹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赤随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拉过一缕化魇的长发,放在手上捻了捻。一种黑色的鳞粉落下来,露出那头发真正的颜色灰白色的。 化魇随意地一捊他的长发,黑色的鳞粉簌簌落下,这才叫人看清,那底下竟是一头灰白色的发,而发梢已经全白了,活像是耄耋老者。 哥哥,你又不遵医嘱。赤随不满到。 反正没几天好活了,干什么还要吃那么苦的药?化魇的神情冷淡,琅泠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你不去解释解释? 他现在肯定很生气我骗他,还是算了罢。赤随很有自知之明,等他跟小蝙蝠腻歪两天,气消了,我再去找他也不迟。 化魇从鼻腔里轻哼出一声:随你。 他有些倦了,闭了眼,就那么小憩了一会儿。过了片刻,他又像陡然惊醒一样睁开眼,瞥了一眼旁边:你怎么还不走? 他注意到赤随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本书页泛黄的旧话本。那书看着分外眼熟,就像就像 赤随已然翻开了那话本,捧到化魇面前,微笑着说:哥哥,给我念个故事怎么样? 化魇想起来了。 那是很久之前,脸颊尚还留着婴儿肥的小小孩童兴奋地拿着最新买到的话本,跑到他面前,撒娇一般道:哥哥哥哥,给我念个故事怎么样? 他定定地看了那话本很久,如同很久之前那样,慢慢地回答到:好啊。 另一边,苍耳已经觉察到琅泠的不对。 那家伙就跟丢了魂一样,只顾着抱着他往山下走,无论他怎么拉他的衣角都毫无所觉。 头顶阴云密布,苍耳能感觉到那低沉的气压。 要下雨了,他们肯定赶不回听风阁的,应该找个地方躲雨才是。 苍耳很急。眼见着拉衣袖叫不动琅泠,他很努力、很努力地,终于冲开了一点喉间的封堵,发出了一个带着气音的字眼:泠 琅泠忽地站住了。他的手开始发抖,这种颤抖蔓延开去,直到最终,他连牙关都打着颤。 酝酿了很久的雨,终于落下了第一滴。连同雨滴一同坠落的,是琅泠的泪。 那一滴滚烫的泪,砸在苍耳的脸颊。 l?苍耳感到了疑惑。 他的体重并不重,可是琅泠却觉得自己抱不动他了。他强打起精神,抱着苍耳踉踉跄跄地走着,终于在几乎摇摇欲坠的时候找到了一块适合歇息的巨石。 他抱着苍耳坐在巨石上,死死地搂着他,像是生怕有什么人会从自己身边将他夺去。许久之后,他低低地、低低地抽噎了一声。 银蛇掠过天际,雷声震耳欲聋。 雨终于落了,倾盆大雨。 在一片噼里啪啦的雨声中,琅泠把苍耳紧紧地扣在怀里,无声地落泪。 苍耳蒙眼的黑布散了。他有些惊讶地发现,他现在居然看得见琅泠。 那是苍耳此生唯一一次看见琅泠那么狼狈的模样。 他的发髻散了,衣袍乱了,唇咬破了,满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碎发凌乱地黏在脸上,完全颠覆了他在苍耳心中一贯的形象。 他在瓢泼大雨里埋首在苍耳肩上,哭得浑身发抖。那一瞬间所有累积的不安恐惧都坍塌下来,就仿佛山崩了,水泻了,从他的头上一股脑地冲刷下来,压垮了他一直挺着的脊梁。 就仿佛他刚刚才意识到,自己险些就失去了苍耳了。 可他没有出声。一切的情绪都是沉默的。 从本质上来讲,他跟苍耳都是同一类人。 哭起来只会无声落泪的人。 苍耳不知所措。他努力地抬起手来,想为琅泠擦去泪水,可是那落下的水珠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琅泠半睁开眸,近距离地看着那只虽然肌肤娇嫩,却布满了伤痕的手。过了片刻,他抬起手来,抓住苍耳的腕,沙哑着声音说:没事了,乖,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苍耳于是安静下来,只是还不时地抬手帮琅泠拭去眼泪。 雨声淅沥,可是琅泠用外袍将苍耳裹着,硬是没让人淋到一滴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水滴顺着他的长发滴落,琅泠终于站起身来,回眸深深向山上看了一眼,抱着苍耳,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走去。 在他们前方,阴云的尽头,是明媚的天光。琅泠坚定地向那里走去,就好像走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一个,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这是我的第一篇文,算是处女作吧,肯定有很多不是很完善的地方,感谢大家的包涵与支持!说实在的,前期单机码字真的是挺难的,我曾经在cp上发过这篇文,没有几个收藏也没有多少留言快一年了我才写了二十来章你敢信【笑哭.jpg】所以真的很感谢所有留评论的小天使啊,你们是我写完这本书的最大动力,么么哒! 接下来预计会有几篇番外,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古代abo什么的嗯,还有化魇和赤随的番外,想看可以安排上。 最近快期末考了,所以会比较忙,等我更完番外,新文等一月末假期再开,请小天使们多多支持哦!(虽然有三个脑洞自己都不知道开哪一个(划掉)) 最后,再次感谢所有来看文的小天使!爱你们! ☆、番外 苍耳与琅泠 苍耳被琅泠关在听风阁已经一个星期了。 自从那日琅泠抱了他回了听风阁之后,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宝贝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只可惜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又一次私自逃跑还在舌头下压毒药,他走哪儿琅泠都盯着,半步都不离开,也不允许他踏出听风阁。 苍耳无奈极了,只好每天乖乖喝那苦的要死的药,然后窝在床上睡觉。好在他身体本就虚弱,如今每天也算静养了。 顺带一提,那药还是赤随煎来给他养身体的。他们刚回来的时候,暗卫就将赤随留下的解药呈给了琅泠,解了苍耳身上的毒。第四天的时候,赤随就颠颠地回来了,没皮没脸地缠着琅泠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被琅泠直接差人轰出去了。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60) 不过苍耳总觉得他俩的友情似乎没有怎么受到影响,除了后来赤随再来的时候,明里暗里倒霉了好几次以外。 今日刚喝完了药,苍耳趴在琅泠新给他铺在窗边的榻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渐渐地就打起了瞌睡。琅泠正坐在他旁边看书,瞥见他脑袋一点一点的,很自然地伸出手去,将他的脑袋揽过来,让他枕到自己腿上。 苍耳在朦胧间觉得有了依靠,便放心地睡了。他的意识不断地向下沉去,掠过无数记忆的碎片,渐渐沉入一片连他自己都以为忘却了的汪洋。 大旱的那年,苍耳才五岁。 他是那个并不宽裕的家里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两个哥哥,只是二哥早在他出生没过久的时候夭折了,于是只剩下了大哥。 那年的春雨来得早,气温也暖和得快,家里几亩田已经冒了绿,他娘亲刚刚给他添了个更小的弟弟。他的父亲很是开心,一次赶早集,还给他和弟弟带来过木头做的小玩具。 一切都喜气洋洋的,结果大旱就那么来了。 即使他过早衰老的父亲一遍遍地挑水浇地,急得嘴上生了一个又一个的燎泡,地里的苗也还是一株一株地枯黄死去了,干裂的地上,最终寸草不生。 家里的存粮耗完了,地里山上能抓到的,连蚱蜢都有人咬着牙吃没了。 饥荒到来了。 那时候苍耳还很小,再怎么懂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父亲和母亲开始了永无止境的争吵,为什么他老实憨厚的大哥有时候会抚着他的头,无声地落泪。 但他有所预感。 那种敏锐的、野兽一样的直觉,从他记事起就一直伴随着他,从未离开过。 后来他明白了,他的大哥已经快成年,能帮着家里干很多活儿了,而他最小的弟弟甚至还未断奶,不会有人愿意养着这么小的婴儿的,除非当粮食。 只有他是最合适的。 于是被父亲带着到集市上,插着草标卖掉,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他还记得那天,父亲很罕见地从水缸薄薄的底子中打出来一碗水,仔仔细细地给他洗了脸,又用枯瘦的手指梳了梳他的头发,在他耳边插了一根干瘪的草叶。母亲躲在房间里,大哥陪着她,在他被父亲领着迈出摇摇欲坠的房门的时候,他最小的弟弟哭闹起来,房间里一片混乱。 而他的父亲没有回头,拖着蹒跚的、沉重的步伐,把他抱上了赶集的牛车。 那还是饥荒的刚开始,人们还希望着有一场拯救一切的雨,于是牛这种可以耕地的重要资源暂时逃过一劫。只是那拉车的牛也已经很瘦了,一步三喘,车慢得像要走到地老天荒。 但最终还是到了。 苍耳长大后的清秀模样在小的时候便初露端倪,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他父亲带着他在集市坐了半日,便有一个人贩子看中了他。 那个人贩子趾高气扬地扔给他父亲半袋米,便把他带走了。他最后回头看的那一眼,看见那个三十出头却老得像五十岁的男人站在那儿,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半袋米,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泪水来。 他的身影映在五岁孩童的眼里,渐渐地就和他们家那片荒了的地里,干死的那棵黑黝黝的老树重叠了。 他被人贩子粗暴地塞上了马车。同他一起的还有十好几个孩子,都跟他差不多大,模样也都不差,至少是周正的,挤在不大的车厢里,小动物一般瑟瑟发抖。 苍耳没想到,这人贩子是专门给有些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挑选小玩意儿的。闹饥荒的地方,孩子最便宜,厉害的话,甚至能一小把米就换来一个孩子;而在有需要的人手里头,一个孩子最差也能卖上二两银钱。说到底,饿殍遍地那都是贱民的事,管达官贵人什么事呢? 人贩子就靠着这几乎无本的生意,吸着人血赚钱。 在路过第一座大城的时候,苍耳被那里很有名气的一个富商看中买下了。那富商在明面上是当地的大善人,甚至会捐款修路,暗地里却爱买些小孩子做娈童,被他玩弄死的孩子,尸骨就铺在他捐款修的路底下。 苍耳和其他几个被买下的孩子一起,被那富商养在一个秘密的院子里。那院子里还有更早些时候就被关在这儿的孩子,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伤,神情麻木,有时候被叫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因为过于瘦弱,他们几个新来的被好吃好喝地喂养了一段时日。等到脸颊上有了些肉的时候,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人被带出去。 苍耳本能地觉得被带走不是什么好事,即使大部分人都回来了。只是那越发显得出色的容颜,和那一双清清亮亮的眸子让他渐渐鹤立鸡群起来,最终还是被注意到了。他被迫被送上了马车,打包送进了那肥得像猪的富商房里。 即使苍耳有挣扎反抗,但五岁孩童的力道实在跟小猫挠痒痒没什么区别,所以被送进房间的时候,他的行动也没怎么受限制,就是门窗都被关死了而已。 大概镇压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反抗,也是那些家伙的一种乐趣罢。 但是,有时候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反抗,也能狠狠地扇肿某些人的脸。 那富商那天似乎是办了宴席,喝了酒,进了房间,醉醺醺地就扒了衣服向他扑来。苍耳仗着身小灵活,从那一堆白花花的肉中逃脱,抓住烛台,狠狠地燎向向他伸来的蒲扇大手。 那富商痛得大叫,愤怒地伸出另一只手来抓苍耳。苍耳被他拽住了脚腕,拎起来狠狠地掼了一下,咳出一口血来。烛台从他手中掉落,滚到了无人注意的角落,烧着了木质的地板和窗幔。 正是干燥炎热的天气,火势蹿得很快,眨眼烈焰就燃起了数米高。那富商这才发现走水了,顾不上奄奄一息的苍耳,着急忙慌地叫人来救火。 富商跑了,苍耳却没有力气动。他缓了很久,才慢慢地坐起来,毅然决然地向着整片火场唯一的出口窗户走去。 来的时候,他从窗户往外看过了,围墙紧贴着房子,后面是片不高的陡坡,下面就是混乱的贫民区。 幸好窗子不高,他努把力,也是能翻过去的。只是窗框太烫,边缘已经烧起来了,他只好挑最中间走,即使是这样,所有与窗框接触的部位还是烫出了水泡,因为接触的时间最长,鞋又踢掉了的缘故,脚上烫得最严重。 黑烟也跟他是同一个出路。那夹杂着无数小颗粒的烟熏得他眼泪直流,渐渐的,事物的轮廓便模糊了,等到他翻了出去,一脚踩空滚下陡坡的时候,整个视野已经完全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他没敢停,跌跌撞撞地一直逃跑。后来他跑不动了,不知道昏迷在了哪个角落,然后忘掉了之前的经历。 等他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被个不入流的组织捡去了。那个组织捡回他这么小的孩子,教他们乞讨、偷盗,甚至于,借助孩子的身份刺杀。 苍耳在那里跌跌撞撞地学会了在黑暗中生存。他似乎天生就是暗夜的行者,因此在度过了艰难的适应期之后,渐渐生活得如鱼得水起来。 他很快便完成了很多别人做不到的刺杀任务,虽然都是些小鱼小虾,但也足够让人侧目。作为奖励,他得到了一把匕首那就是蝠牙。 彼时蝠牙还是一把生着锈的破破烂烂的匕首,也只有把柄上的宝石好看一点,但也没有人说得出来是什么宝石,卖不上价,这才能给苍耳留下一柄完整的匕首。 苍耳很爱惜这把匕首。他仔仔细细地将那些其他人都不会看一眼的锈迹擦掉了,惊讶地发现锈迹下的利刃竟光洁如新,丝毫没有被腐蚀。 从此蝠牙成为了陪伴他最久的武器,从阴暗的巷落,到空寂的蛊魔岭,再到他此生的归宿。 他在这个组织待了三年半,算是一段难得安稳的时光。只可惜这个组织最终也是个不入流的组织,后来据说有谁惹上了官老爷,被打压了一阵,就死的死,散的散,主要的成员都被抓去蹲大牢了。 官府的人不相信组织里声名鹊起的杀手只是个八岁多的小孩,因此苍耳很顺利地逃掉了,没有被抓住。只是他又无家可归了,只好在野外饥一顿饱一顿的混日子。 后来有一天,他在林地里听见细细簌簌的细微动静,以为是兔子或者别的什么小动物,就想着给自己加点餐,结果他就被几个应该是哪家暗卫的黑衣人捉住了。也不知道他们商量了些什么,最终没有杀他,只是把他丢进了训练暗卫的营地。 他把蝠牙藏得很好,那些暗卫看起来也似乎不在意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武器。他在训练暗卫的地方挣扎着熬了大半年,各项表现都很优秀,但是因为之前在那富商那儿受过的伤,怎么也没法修炼出内力。 于是他就被放弃了。 也许是老天都觉得他命不该绝,在他察觉到这个趋势之后,他便假死一回,在尸山里藏了两天之后,成功地从乱葬岗逃走了。 他又无处可去了。 这副小小的身躯已经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在荒野上游荡的时候,苍耳能感觉到,他正在走向死亡。 就在那个时候,他在城外的荒野小道旁遇到了化魇。 那时候化魇一身戾气,因为承受着超出极限的内力,皮肤表面的细小血管常常会爆裂开来,将他整个人渲染得如同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但是苍耳看不见。他那时很饿,只想着能不能从这个好不容易路过的人身上讨点吃的。 化魇沉默地看了这个不怕他的小孩一会儿,问他:喂,没地方去的话,要不要跟我走? 苍耳注意到他的声音不太正常,像是被撕裂的声带又被勉勉强强地拼合起来发声,带着撕扯般的沙哑和漏风。 可我什么都不会。小小的苍耳迷惑地眨了眨眼,我只会杀人。你需要我帮你杀人吗? 化魇就笑了。 那正好,我缺一把刀。他慢慢说,一把足够用来将某些人碎尸万段的刀。你叫什么? 不知道,我忘掉了。不过他们叫我小十五。 难听。这样罢,让我想想啧,苍耳! 苍耳? 挂在我衣服上的这棵草籽而已。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叫这个。 啊。那就叫这个罢。 于是苍耳有了自己的名字,跟他走了。 因为化魇,他不必再像只丧家的犬一样,不管在哪一个屋檐下躲雨,都会被赶出来。 而遇到琅泠后,他这前半生的颠沛流离,终于有了意义。 苍耳骤然惊醒,那种感觉类似于梦见自己在荒野上跑着跑着,忽然被个小石子绊了一跤。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琅泠移到了床上,连衣袍都换过了,只是衣带束得不紧,被他猛地坐起这么一带,衣袍散下大半来,露出一半白皙的肩头。 琅泠刚好进来,头发散着,身上也披着松松散散的浴袍,见苍耳醒了,便道:你醒了?后院的温泉放了水,我正想叫你起来泡一泡呢。 他说着,察觉到苍耳的脸色不太好,关心道:怎么?做噩梦了? 苍耳沉默了一下,软软地说:泠,过来一下。 琅泠依言走到床边,毫无防备地被苍耳揪了领子拉下去,吻在唇上。 琅泠惊愕得眼睛都睁大了,但是当苍耳笨拙地试图挑逗他的时候,他还是迅速收敛了心神,狠狠地反击了回去。 直把人摁着欺负了一通,琅泠才松开人,颇有些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被他染上了红色的唇上移开,沙哑着嗓音说:怎么了? 我梦见小时候了。苍耳小小声地说,有个胖子,他想上我。 顿了一下,他又厌恶道:恶心。 琅泠早在他说出来的时候就沉下脸来,危险地眯起眸:谁?什么时候的事? 十七唔,十八年前。苍耳想到,沐霖城的富商,不知道名字,但应该能认出来。 眨眼间,他认识琅泠有一年多快两年了啊。 十八年前?这个时间几乎戳炸了琅泠的肺管子,他咬牙切齿道,那时候你才多大!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能下得去口,这样的家伙,合该千刀万剐下油锅! 气了一通,他冷静下来,问苍耳道:你杀了他了么? 没。苍耳依恋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刚想起来。 那正好。琅泠也不问他为什么忘了,只是冷冷地说,我这就让人去查,等查到了,我陪你亲自去了结了这事儿。 苍耳眨眨眼。 他死了呢? 毕竟都十八年了。 那就掘坟鞭尸。琅泠把人抱起来,缓和了语气,好了,先别想那等恶心的玩意儿了,温泉泡不泡? 苍耳再次眨了眨眼,乖乖地被琅泠抱了下去。 只是坐在池子边上,他拿脚撩着水,忽然说:他没成功,但摸我了。 刚下水的琅泠骤然回头,看见水雾朦胧中,那个家伙歪着头,一双异色的眸子妖精一样惑人,仿佛在无声地问他:你不摸回来吗? 虽然琅泠更多的是心疼他,并没有什么计较这件事的意思,但是面对着这样的苍耳,他不得不承认他被蛊惑了。 那一瞬间,他有种想要将苍耳全身上下彻底打满自己的标记,叫他彻底忘掉那个恶心的渣滓的冲动。 他靠过去,抓住苍耳的脚踝,将人拉进了水里。 他不介意将这个冲动变为现实。 至于那个富商。 他漫不经心地想到。 善恶终有报,他与苍耳,都不介意做这个报应。 江湖上已经许久没有鬼蝠的身影,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好事者纷纷猜测他到底是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还是在哪次任务中失手被擒人间蒸发了,还有人专为此设下了盘口。 就在这个当口,一则消息风一样地传遍了整个江湖。 鬼蝠再次出手了! 而且这次的死者不知与他有什么仇怨,死状极其凄惨! 因为往常鬼蝠出手的话,从伤口上看来追求的都是一击必杀,即使是下毒,也不会故意下那种折磨人的毒,所以江湖上的人其实是默认他不会折磨自己的任务目标的。换句话说,他是一个比较仁慈的杀手。 在这种情况下,那姓许的富商到底是怎么得罪了他,以至于被人看见的时候像个碑石一样半截埋在他自己捐款建的路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挖出来后还发现被阉掉了就分外引人注意了。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61) 有好事者离得不远,专程赶过去围观,回来后对着友人直摇头:造孽啊,造孽!要我说,这就是报应,那鬼蝠啊,杀得好! 友人好奇道:怎么说? 嘿,我去的时候,那姓许的富商的三个儿子,正一边把他们老爹往外挖,一边哭着大骂那鬼蝠,还说要出钱悬赏他,要他偿命呢!好事者啧啧称奇,我还同情他们咧,结果啊,啧啧 怎么了?友人忍不住追问道。 好事者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他们刨了个大坑,倒是把他们老爹挖出来了,可你猜怎么着?挖着挖着,那坑壁上挖出来一副骨头架子! 他边说着,还边用手比划:那么小小的,我敢说,绝对没有六岁!天可怜见的。这还不算,后来那坑里挖出来更多,全是小孩子!有些还刚死嘞! 什么?!那友人震惊到。 那地方活像个百人坑,我瞧着瘆人得很,就溜回来了。好事者搓了搓胳膊,似乎还觉得阴冷,不过走之前我看那三个大老爷都愣了,也不哭了,也不说要找鬼蝠报仇了,急着急着就要赶人走,肯定是心里有鬼。 你说那路,是许老爷子捐钱建的?友人浑身一抖。 是啊,我就觉得,跟他们许家肯定有关系。后来一打听,可不是,官府都惊动了,最后调查出来,都是那许老爷子玩儿死的!所以我说啊,那鬼蝠杀得好,为民除害!好事者连连嗟叹道。 这事儿迅速地就传开了。许老爷子经营大半辈子的声誉毁于一旦,家产也被抄没了大半用于赔偿。至于他的三个儿子,虽然因为不是直接的参与者没被关进大牢,可也为了余下的家产撕得不可开交,最后不欢而散,直接分家了。 这一切的后续都在琅泠的算计当中。至于苍耳,他只在最后给了那家伙一个痛快罢了。于他而言,这只是他随手杀掉的小角色而已,顶多因为其过分糟糕的人品,和与他过去相关的因素多了点无关紧要的感慨而已。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那个会为了他一段十八年前的经历,做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人,不是么? 苍耳看着向他伸出手来的琅泠,慢慢地,弯起了眉眼。 作者有话要说:  5998!四舍五入六千字!快夸我!【得瑟.jpg】 下次是化魇和赤随的番外啦 放个预收文案: 在神秘的第八大洲出世之前,这个世界一直是科学的。 直到有一天,科学家下潜一万三千米,在第八大洲发现了两具龙的遗骸。 世界炸了。 作为一名生物研究者,陆月熙偶然从暗网买到了一件神秘的东西,也因此惹上了麻烦。正当他苦恼时,一次下班回家,他从路边捡回来一只半龙半人的生物。 这家伙是个小可怜,伤痕累累,还是个实验室逃出来的实验品。陆月熙可怜他,给他取了名字养在家里,结果 把你的尾巴拿下去。 哦 过了一会儿。 陆时。 嗯? 我要生气了。 QAQ 算了,你爱缠着就缠着吧。 ヾ(≧▽≦*)o 清冷严谨研究员大佬攻x半龙半人攻击力爆表但单纯软萌受 排雷预警:1、主攻、主攻、主攻!陆月熙是攻! 2、作者人外癖,且lsp 3、乱扯的设定,如有逻辑bug请忽视它 4、想到再补 ☆、番外 化魇与赤随 中秋。 一轮金色的圆月挂在蛊魔岭苍翠的树梢,赤随抬头看了看天色,眯了眯眼,带着好不容易从琅泠那儿讨来的药酒继续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他终于爬到了蛊魔岭之前的居住区,只是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本就搭得破烂的木屋受不住风吹日晒,短短时日已经垮塌了大半。 苍耳走后的两个半月,这里飞快地荒芜下来。若不是淹没在草长莺飞之中的断壁残垣,几乎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赤随跨过齐膝的蒿草,一路向里走去。 那道观仍是好好地在那儿,只是大殿的位置塌成了一片废墟,至今也没有人来收拾而已。赤随进了院子,脚下一拐,就去了曾经苍耳住的那个厢房。 化魇果然在里面。他正坐在床上,慢条斯理地啃糕点,刚从大殿废墟里挖出来没多久的白玉蜘蛛在他发丝间慢慢爬来爬去,时不时地停下,冒充个饰品。他背上的衣领鼓起来一点,片刻,却是一条墨绿色的小蛇吐着信子钻了出来,摆着身子从他锁骨处滑下。 他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整个人隐藏在阴影里,像是一只黑暗中的鬼魅。 赤随仍然记得他哥之前是怎样一个发着光的人。虽然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些事斤斤计较,也经常不待见家族里经常犯蠢的庶子庶女,但他从来没主动找过别人麻烦,自己一个人活得鲜衣怒马,自信张扬。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在他们还是边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时候,赤峰门的廖少门主廖若会一眼看中他哥哥了。 严格来说,边家是赤峰门的附属,从不能反抗门中命令,说是赤峰门养的家犬,虽然难听了一点,但也没有什么过错,也无怪乎后来那不配为人的畜牲,总要恶毒地骂他哥哥不过是一只家养的狗。 更何况那人当时装得浓情蜜意,一来二去,虽然化魇没有明说,但是赤随看得分明,那家伙把他哥的心勾跑了。 他不是很记得化魇到底是怎么入的赤峰门了,只是后来的后来,他再见到他哥哥的时候,只剩下这一具阴郁破碎的躯壳了。曾经所有的光芒都泯灭了,那个逛花会都要引得无数姑娘小姐投怀送抱的边家大公子,最终成为了他面前这以复仇为骨血支撑着的厉鬼。 赤随的心里有些酸涩。他把酒放在桌子上,故作欢快地在化魇面前挥了挥手:哥哥,今夜中秋,我来找你喝酒来了。 化魇懒懒抬起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并未说什么,只道:搬张桌子,坐到外面去罢。 不用他说,赤随已经主动去拽屋里唯一一张桌子,一边搬,一边唠唠叨叨:这药酒原就是我给琅泠挑的药材,泡来给小蝙蝠养身体的,如今发酵好了,想从他手里抠出一坛来,可是废了我老大的劲儿了,真是够小气的。 化魇搬着椅子跟着出来,哼笑:怎么,他为难你了? 倒也没有,只是死活不让我拿走。赤随把桌子摆好,又去搬了把椅子来,抱怨道,照理说,那明明该是我的酒,怎么我要拿,还得从他手里头死命往外抠呢? 化魇笑笑,并不回应。 兄弟俩一时无言,倒上酒喝了一阵,赤随低声说:说真的,哥,明年的清明,你不回去看看爹娘吗? 回去干什么?化魇半眯着眼,上赶着找他们追着我骂不孝子? 哥,不管你信不信,赤随认真道,爹娘从未怪过你。 到底也是我害的他们,即使爹娘不怨,那些个姐姐妹妹的难道就不怨我么?若不是我,年前娜姐姐就该嫁了她的如意郎君了。化魇啜了一口酒,神色淡淡,还有你,边家灭门,你就当真不怨我么? 曾经怨过的。赤随叹了口气,可那是我少不更事,不知道哥哥你为了保下我牺牲了多少。再说,该恨该怨的,难道不是那廖若么?哥哥明明也是受害者呀。 我险些就将你亲手推给那畜牲,你倒是不记事儿的。化魇的脸上染上了些许红晕,懒懒地说。 这又不能怪哥哥,毕竟当时谁知道那廖若如此人面兽心。赤随闭了眼,轻声说,我记得的,那时候哥哥是为了让我逃走,才被他们捉住,受了那么多年折磨,最后扔下万虫窟的。我都记得的。 化魇默然不语。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渐渐开始发抖。 武道修炼一事,不仅看努力,更看重生来的天赋。有些人毕生无法寸进,便动了歪脑筋,更有甚者,从踏入武道之初就修得不是什么正经功法,需要时时采补炉鼎以谋求上进。 恰巧,赤峰门的主流功法,便是双修采补之术。恰巧,边家的兄弟俩,都是百年一遇的绝佳炉鼎体质。 当初廖若不知道此事的时候,尚还没起过心思,化魇带了胞弟去,也只是炫耀一下自家乖巧可爱的弟弟,存着几分多一个人关照他弟弟的心思。后来他的炉鼎体质无意暴露,被关在房里的时候,竟听见廖若跟人商讨,揣测他弟弟是不是一样的体质,打算试上一试。 短短的一段对话,听得化魇如坠冰窟。 他的出生年月并无什么特殊,以前也遇到过修此一道的邪修,也没有看出来他的体质有什么奇特。化魇后来知道,自己的体质只与赤峰门修的这部功法契合,算是个隐藏的炉鼎体质,而不巧这种体质在赤峰门的典籍上记录过,还含糊地提过一句同代血亲多发,因此叫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赤随。 可是廖若会发现,是因为他哄了化魇上床后,修为便一日千里,这才起了疑心!现在他们要试试赤随,怎么试?能怎么试? 化魇不敢深想。 因为他的缘故,赤随与廖若也很是熟悉,只当他是未来的哥夫。换句话说,廖若要是想对赤随下手,那简直再容易不过。 他竟亲手将弟弟交给了魔鬼! 正是这个念头,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直折磨着他,即使是后来他拼尽全力叫赤随逃了,被捉回去折磨的日子里,偶尔也会做赤随并没能逃出去的噩梦。 梦里他站在门外拼命拍门,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屋内传来淫声笑语,还有少年尖细的哭喊:哥哥救我哥哥 而后他便一头冷汗的惊醒,要缓好一阵,才能恍惚意识到赤随已经逃出这个地狱了,只剩自己在这儿沉沦。 至于之后的那些日子,倒也不算什么了。 毕竟在廖若废了他武功,将他关起来予取予夺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死心了。 哥哥。化魇感到一点暖意,原是赤随见他状态不对,担忧地绕了过来,将他拥在怀里,低声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可是真的么,他真的走出来了么? 化魇垂眸看着自己颤抖的手,面无表情地用另一只手将它压了下去。他淡淡地说:算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赤随的面上显出几分难过。 他知道为什么化魇不愿意提那段岁月。 赤峰门不是门主一家独大,门主也不是只有廖若这一个儿子。他逃走后被师傅捡到,教习医术毒术,却怎么也放心不下还留在赤峰门的化魇。后来一日,他听闻边家勾结外人欲反叛赤峰门,被门内发现,屠戮满门,一时如遭雷劈,央求了师傅许久,才求得许可,马不停蹄地赶到赤峰门。 他先去了边家旧宅,那里的血迹还没有完全拾掇干净,最高的一处,飞溅的鲜血泼在柱子上,几乎到了房梁。他呆呆地立了许久,忽地打了个寒战,连夜潜入了赤峰门,去找他哥哥。 他找到化魇的时候,化魇却不在廖若的院子里。他靠近那间还点着灯的屋子,听见里面传来低喘呻吟,还有他哥压抑着的低声哭泣。片刻之后,有一人从那屋子里出来了,他仔细地去瞧,竟认出那人是赤峰门的五长老。 他伏在草丛里,拼命地咬着自己的手,直到口腔里弥漫起鲜血的味道,这才没有冲上去跟人拼个你死我活。等到人走了,他立时冲进屋去,正看到化魇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满身青青紫紫的凌虐伤痕。 化魇见了他,先是一惊,想要寻些什么把自己遮起来,随即反应过来,怒道: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赤随不答,只扑上去抱住他,哭得很是惨烈。 那时他才知道,廖若因为化魇放走他一事觉得化魇不好掌控,又正遇上与廖家二子争权夺利的关键时刻,便顺水推舟地将他哥哥送了出去,以谋求长老们的支持。另外,他们边家的长辈都被杀死,与他们兄弟俩同辈的庶兄弟姐妹们却大多都被捉,只等着验明正身,留下与他们相同体质的人充作炉鼎。 他最终还是被化魇赶走了。毕竟他什么也做不了,连潜入赤峰门,都是借了师傅的光。 自那之后,他再次与化魇断了讯息。等到他再听闻,便是化魇断了廖若的子孙根,被扔进了赤峰门的万虫窟。 现在化魇不愿意提及,赤随也不会故意去触他伤心。甚至说,他巴不得他哥把那段经历完完全全地忘掉。 因此,他转移了话题,提起另外一件事来:蛊魔岭的那些人也解决得差不多了,哥哥要不要跟我下山去住?前些年琅泠置办宅子的时候,我也托他帮我看了一间,带温泉的,正合适养生。 听见了熟悉的人名,化魇闲闲一撩眼皮:琅泠?小蝙蝠在他那儿住得还好么? 好得紧,我都没见那家伙把什么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前些日子还去沐霖城杀了个喜欢玩小孩子的变态,连带着把江湖上对小蝙蝠的评价都扭转了。赤随撇了撇嘴,说起来,你当初给他物色下家的时候,不是觉得听风阁很合适的嘛,怎么后来又搞得那么麻烦? 那怎么能一样。赤随带来的药酒确实有些效力,化魇呵出一口气,觉得有些热了。 他挥挥手:我给他物色下家,是叫他去当暗卫的。有命蛊在手,那些家伙试个一两次,知道我没在骗他们,即使仍不信任他,至少也会给个寻常暗卫的待遇。听风阁对暗卫不错,可是过日子我怎么知道琅泠是个什么人? 他说着,神情有些恹恹:他那命蛊上的守身纹没了,我本也没当回事儿,毕竟他都二十二了,想试试那等事,也不是不可以。偏生他一惹就是个那么难搞的。 放心好了,琅泠那家伙就是看起来强势,实际上被小蝙蝠拿捏的死死的。赤随给化魇又斟了一杯酒,哥这么关心他,要不是我也拿他当弟弟看,早该吃醋了。 恋耽美 苍风过野——云端夜火(62) 化魇轻哼一声,到底不再问了,慢慢地抿完了这一杯酒。等他还要再斟,赤随拦住了他:哥,这就够了,喝多了不好。 化魇便有些不高兴,拿眼斜了他一下,却也没力气发作了,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起身向房间里走去:困了,睡觉。 他走得摇摇晃晃,赤随跟上去,小心地扶着他。化魇迷迷糊糊地,忽地问了一句:你说你置办了宅子?在哪儿? 在锡阳城内城,离琅泠那庄子有一些距离。赤随答道,当然,哥哥若是不想离得他们太近,也可以选个别处的。 毕竟听风阁在哪个城都有分阁,琅泠在哪个城市都有宅子。 化魇唔了一声:麻烦,就这个罢。 赤随一愣,知道哥哥是答应搬下山去住了,心情立刻好了起来,颇有些雀跃道:那感情好,我再去找琅泠要几株牡丹芍药什么的装点一下院子 化魇却已经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赤随住了嘴,心里却在盘算着从琅泠那里再剥削点什么来。 他终究是把化魇扶进房里,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整理一下时间线: 苍耳被父亲卖掉苍耳被富商买下、逃走苍耳加入不入流组织/花花与廖相识廖意外得知花花的体质,囚禁他,意图打赤随的主意花花反抗,放走赤随赤随拜师/不入流组织覆灭,苍耳逃脱边家灭门/苍耳被迫参与暗卫训练花花再次反抗,被扔进万虫窟赤随找回花花,试图治疗,无果/苍耳假死逃脱花花奇迹般存活,决定复仇,离开赤随花花捡到苍耳花花与苍耳一同创建蛊魔岭花花与苍耳共同覆灭赤峰门,花花将廖关进蛇窟折磨苍耳遇到很冷本文种种很冷震塌地牢,廖被埋,挂掉 因为有一些正文里提过,有一些没写,所以放个时间线,这样清楚一点 番外还有两篇~感谢在20201219 23:04:36~20201223 19:1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9858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古代ABO 作者有话要说:  本片番外包含生子,雷者现在还有机会撤离现场! 古代ABO设定:乾君=Alpha,坤君=Omega,普通人=Beta 雨露期=发情期 琅泠的信息素是茶,苍耳是带点泥土芬芳的初雪,虽然没写,但是化魇是桃花酒,赤随是草木灰 没有考虑什么契合度,就是莫名觉得很配hhhhh 还有一章现代番外~ 秋日。 金色的暖阳透过窗棂,透过浮动的尘埃,照在一地散落的衣物上。床上交颈而眠的人只是微微动了动,便再次在彼此的气息中沉沉睡去。 琅泠昨日刚刚终身标记了苍耳。 事实证明,即使是再要强的坤君,哪怕是像苍耳这样忍耐力到了非人的地步,在被自己倾慕的乾君狠狠咬住后颈,彻底贯穿的那一刻,也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哭求着,叫到声嘶力竭,嗓音沙哑,只盼着那人能收了禽兽本性,温柔点待他。 只可惜掠夺与侵占刻在每一个乾君的骨子里,尤其是对着自己喜爱的坤君。哪怕琅泠之后再如何温柔地抚慰,那一刻他都是粗暴的、野蛮的、极有攻击性的,就像是要咬穿猎物颈骨的狮子。 苍耳起先还竭力压着,只一声声地叫他泠,后来哭得狠了,被欺负地喘不上气儿来,就开始攀着他的臂膀,讨好地、带着哭腔地祈求着叫他夫君。 琅泠见他哭得惨烈,心也软得不行,只是本来就是苍耳主动,他的很多准备都没有用上,这会儿停了,苍耳就白遭这一回罪了。是以他咬咬牙,到底还是逼着苍耳完全地放开了。 他们连临时标记都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灵与肉早都是契合无比的状态,若不是顾及着苍耳身上的命蛊,这终身标记早就该做完了。 其实琅泠早都想把人定下了,只是苍耳总是躲他,死活不愿完全放开了,叫他打下终身标记。如今盼了两年,好容易熬到这个关键时刻,便是琅泠也显得激动,动作间就不自觉地带出几分粗暴。 苍耳险些就昏过去。不过出于某种原因,他倒也没有真昏,只是不知是疼的还是旁的什么,他足足失语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连喘气都不会了,一直到琅泠完成了整个终身标记,松了他的脖颈,凑过来安慰似地吻他,他才死里逃生一般猛地大喘了一口气,整张脸上汗水混着泪水,看着好不可怜。 这一场终身标记几乎把他所有的体力精力都消耗掉了,所以都不等琅泠抱着他去洗漱,他就已经先睡了过去,整个人都无知无觉的。 空气中的茶香气很是浓郁,盖住了那混着泥土芬芳的初雪的气息。后来这两种气息交融,茶的香气便更加凌冽,宛如雪水泡出。 最好的茶,便要取那雪山上最纯净的一抔雪来泡。 琅泠初得偿所愿,难免新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犹抱着苍耳不撒手,装作没醒的样子,苍耳醒后几次想要起身,都被他揽着腰勾了回来。 几次下来,苍耳也知道了他的意思,自己也倦得很,浑身仿佛车碾了似的,就缩回他的怀里,撒娇一般蹭他胸口。 这完全是坤君的本能,终身标记一落,他就跟他的乾君休戚相关,命数相连,自然免不了亲近。 琅泠也纵着他,目光落在他后颈的齿痕上,一边不住地用手指摩挲,一边想着赤随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叮嘱他的注意事项。 苍耳被他摸着后颈那块敏感的地方,浑身发软,一时瞳中又覆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除此之外,他也觉得琅泠手指下的地方有几分刺痛,只是盖在其他的感觉下,不那么明显。 而琅泠这会儿终于记起来,赤随交代过他,终身标记完了要给苍耳后颈子上药的,不然容易发炎,带的人发了热就不好了。也幸好这些东西都收在床头的暗格里,琅泠不用松开他家打满了他的标记的小坤君,伸伸手就能够到。 等他们从这个房间里出去,整个听风阁的暗卫都知道,苍耳就是他们板上钉钉的阁主夫人了。只是,有暗枭这般见识过他身手,因此心服口服的,自然也有不那么服气,想挑他刺儿的。 对此,苍耳甚至都没有等到琅泠出手,就自个儿把事解决了他单对单,把那些不服他的挨个儿揍了一遍。 等暗枭揣揣不安地把事情说给琅泠的时候,琅泠几乎气笑了:十来个乾君,叫一个坤君压着打?叫他们都给我去加练! 他缓了口气,又说:苍耳没受伤罢? 暗枭立刻摇头。 别说他们有没有那个伤他的心思,便是有,也没那个能耐啊!苍耳的身形之飘忽,出手招式之诡谲,干脆是拿他们当风筝放,根本都不带叫人碰到一片衣角的。 琅泠这回笑,就是那种得意却又矜持的笑了。他挥退暗枭,径自去里屋找了苍耳。 彼时苍耳正窝在床上他自己筑的小窝里,抱膝坐着,怀里紧紧搂着一件琅泠的外袍,周围都是沾染着琅泠气息的各种物品。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动了动,侧过头去看着琅泠,一双黑亮的眸子显得依恋又柔软,像是某种小动物。 谁能想到,在演武场把一干暗卫揍得鼻青脸肿的鬼蝠,到了琅泠跟前,竟会有这样可爱的作态。 琅泠坐过去,尽量不弄乱苍耳堆出来的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赤随说过,这是坤君的筑巢本能,这样会让刚被标记的坤君有安全感。要是他敢弄乱了,苍耳嘴上不说,心里必然会难受得紧。 有真人在前,苍耳自然而然地丢开了那件衣服,与琅泠讨了一个吻,这才小声地说:泠,我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只是琅泠问他,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琅泠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本能所苦恼,便安慰了他几句,也没怎么当回事儿。 谁知道,隔了一个多月,有一次苍耳翻窗户回来,竟是脸色苍白,趴在琅泠怀里就干呕起来。 琅泠吓得不轻,立马将赤随从他们兄弟俩的宅子里挖了过来,催着人给苍耳把脉。 苍耳怏怏地倚在琅泠怀里,隔一段时间,就不受控制地干呕一阵。趁着赤随还在给他把脉的时候,他趴到琅泠耳边,用气音说:泠,我许是生了什么绝症罢 不可能的,说不准你只是吃坏肚子而已。琅泠不许他多说,别瞎想。 苍耳安静下来,心里却还在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他以前从没生过这么难受的病。事实上,赤随来之前他已经干呕了一天了,怎么也止不住,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脸上都没几分血色了。 这般瞧着,倒真像是绝症。 恰好这时,赤随带着一脸诡异的神色诊完了。琅泠心里着急,催着他快讲,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神色。 他咳了一声:咳,这个啊,孕吐,没法儿治,只能开点方子减轻一下 怎么可能治不了?!他那两字咬得含糊,以至于琅泠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后面半句上,整个人都暴躁了。 你急着投胎啊,能不能听清楚我在说什么!赤随瞪他,诊的是喜脉,喜脉!你叫我怎么治,送你一碗落子汤?! 琅泠被这个消息砸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手不自觉地抚上苍耳的腹部:你、你是说这里 待的不知道是你的傻儿子还是傻闺女。赤随冲他翻了个白眼,你雨露期的时候把人家终身标记了,这会儿有孕不是很正常的么? 琅泠干巴巴地道:是、是这样没错 坤君雨露期内与乾君交合本就容易有孕,更别说他们进行了终身标记。要是这都怀不上,赤随该怀疑琅泠哪里有问题了。 眼见着琅泠还晕乎乎地回不过神来,赤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头向苍耳叮嘱起来:你体质本就虚寒,陈年暗伤也有不少,此次要想平安生产,少不得要冒点风险。你切记,前几个月万万不可同房 苍耳倒是晃神了一下就回过神来,认真地将赤随的要求都一一听过了,点头示意他记住了。赤随满意,随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琅泠:本来挺精明的一人,怀上的又不是他,怎么这会儿就成了个傻子呢! 出于医者的责任心,他到底还是给琅泠手书了一份注意事项。琅泠缓了这么一会儿,看起来倒是也恢复了之前的从容模样,只是走出来送他的时候差点同手同脚,最后还在他手里塞了个红封。 赤随险些跟他跳脚当他是路边医馆里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诊个喜脉就给个红封打发的半吊子郎中呢! 赤随再次怀疑琅泠的脑子坏掉了。 不过红封么,不要白不要。赤随掂了掂,到底还是决定不跟他计较,只是提醒他:那些注意事项你记着点,我跟哥哥都等着来吃满月酒呢。 自然。琅泠都没细究他口中到底有谁,直接就答应了。 赤随耸耸肩,往回走着,思考着怎么把这个消息委婉地告诉哥哥,叫他不至于炸毛。 有了赤随开的药方,苍耳的孕吐终于好了不少,就是吃饭的时候还是有点没胃口。除此之外,他倒是没怎么受影响,照旧上房上树,来去如风,惹得琅泠总提心吊胆,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至于床上那事儿,那可就折磨死琅泠了。赤随命令禁止他前四个月内与苍耳同房,偏生苍耳又想要,经常缠着他磨,惹得琅泠总是火起,却不能对人下手,只好劳心劳力地替他纾解了,自己再去自行解决。 也幸好苍耳心疼他,经常用手、口,甚至是足帮他,才叫他没有憋炸了。 因着苍耳对他信息素的渴求,后来他已经能很熟练地在大清早半梦半醒间,觉察到苍耳的小动作,把人捞过来在后颈啃上一口,再接着睡觉了。 苍耳这一胎最终也没足月,提前了小半个月生产。他生产的时候,琅泠就在外面转来转去,稍微一点痛呼,就要叫他锥心刺骨地疼上半天。 早知苍耳遭罪,没曾想会如此遭罪。他都要后悔叫苍耳怀上孩子了。 好在父子都平安着,见他大步进来,苍耳还有力气虚弱地拿脸颊蹭蹭他掌心。被请来当稳婆的坤君抱着孩子,笑道:恭喜了,是位小公子。 琅泠道了谢,给人塞了红封,客客气气地请走了。赤随和化魇都到了,只可惜赤随是乾君不便进去,化魇虽是坤君却也没什么经验,便在外间候着,直到琅泠将人请走了,这才又跟着进去。 琅泠和化魇简直两看两相厌,要不是顾及着苍耳,这会儿就该阴阳怪气地吵起来了。赤随倒是好奇地一直逗着刚出生的小宝宝:这般小,还顶着一张老头儿脸,真是怪丑的。哥哥,我当年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罢? 你比他丑多了。化魇冷冷到。 哎,那不怕,长大了就是个跟我一样的美男子嘛。赤随笑嘻嘻的,跟我置气,也用不着损我啊,哥。 化魇不欲理他,伸出手去:我抱会儿。 毕竟小时候赤随就是他在哄,他抱着也挺熟练的。琅泠在那边跟苍耳嘘寒问暖,根本就似忘了他现在有个儿子。 小家伙在两兄弟手上倒来倒去,终于受不住了,小脸一皱,哭得相当中气十足。 哇啊啊 整个听风阁,这日都是一团糟。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