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说》 第1页 《花未说》作者:苏鎏【完结】 雪中血 已是腊月过半,滴水成冰,一年中最冷的时日。三丈宽的河面结着冰,一眼望去,便如大路般平坦。马蹄慢慢抬起,轻轻放下,冰面下有细微的响声传出。 马身上的黑衣女子微一皱眉,拍拍马脖,道:“夜雪,看来你我同行,此处吃力不住。”说罢,便跳下马来。那马似通人性,转头看着黑衣女子,眼里竟流出泪来。 黑衣女子轻咳几声,梳理着马毛,声音略微发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等过了此处,便可休息了。” 夜雪将头凑近黑衣女子,使劲蹭了蹭。女子脸色稍显苍白,只是挤出一丝笑意,牵起缰绳,往河对岸走去。 过了这秦水河,便可去到那梨潇谷。只是整个河面无一座桥,若在平日,渡河便得靠船。亏得这几日天寒地冻,河面结冰,方能借此冰面过河。 他果然不愿让人再找着他。黑衣女子暗想。冷风吹来,她那素脸上毫无血色,抬头望天,不见一丝阳光。这天,便也像她的心一般,阴冷无比。 冰面上,一人一马徐徐前行,黑色的身影在白色的马身边,显得有点单薄。女子微低着头,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手上一冰,女子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那牵着缰绳的手上,有一点小水珠。女子刚要伸手去摸,又觉脸上手上皆有此感,抬头一看,竟是下起雪来。初时不大,稀稀落落,一碰上身体便融化。哪知再往前几步,那雪竟是越下越大,裹在风中向着人猛得冲了过来。 黑衣女子一扫之前的疲态,两眼放出光来,看似无意,冷冷开口,声音竟是清亮无比。 “这么好的一场雪,正好替你等送行。” “行”字刚出,她一个转身,飞身而起,重回河岸,手握剑鞘,冲河边五棵枯树依次打去。金属撞击树身,不闻“吱嘎”声,但听五声闷哼,那半人粗的老树,竟被她手中并不锋利的剑鞘拦腰斩断。抬眼望去,五颗半人高的断树边,分别躺着一个男子,七窍流血,已然断气。 鲜红的血从耳鼻口中流出,滴在刚落下的雪片上,瞬间融化,流出一道道血痕来。 黑衣女子不以为意,只淡淡道:“紫桐山庄不会只派出这五个废物,想来摆这五绝阵,草草了事吧?” 这话意有所指,稍远处一个男子再也按捺不住,拍手走了出来,酸道:“不愧是三生门的江篱姑娘,这一招断字诀可算使得漂亮。” 那唤作江篱的黑衣女子依然微低着头,只是斜眼看着那男子,道:“既知厉害,又为何不知死活,想要随着同门而去?” 男子有点胆怯,向后踏了一小步,两只眼球转了一圈,又重新踏前一步,笑道:“江姑娘虽然厉害,在下却也轻易不会逃跑,这一次,是非要捉得江姑娘回紫桐山庄不可。” “你无非是想取我性命,说那么好听做什么。”江篱懒得再与他多说,既然喝不退他,便只有出手杀了他。 这一次,她不会再手下留情,先发制人,剑尖直指男子咽喉。那男子却也非等闲之辈,伸剑一挡,火星四射。 江篱退后几步,暗道不妙,腰间的伤口因刚才那两下发力,已有裂开的危险。若让对方发现她这一弱点,只怕今日一战,想要取胜并不易。 那男子看江篱未再动手,心知计谋得逞,得意道:“以江姑娘的功夫,要取在下性命,实非难事。若不是因腰间那伤口,只怕在下现在,早已被这大雪给埋了。” 江篱见他早知自己受伤之事,才想起方才那如此无用之五人,想必也是他所布之局,引自己动手,牵动伤口。 江篱暗自苦笑,自从出了三生门,这一路来,像这样的偷袭已有多回,以她一人之力,终显薄弱,像前一次,她便如此,虽最终杀死所有人,自己却也受不小的伤。 “前路凶险。”她想起了那句话,果真如他所说没错。 惟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对她越为不利。江篱意识到这一点,不顾伤口的疼痛,依然凌厉出招,丝毫不见手软。 漫天大雪中,一男一女两个身影若隐若现,忽上忽下,手中的剑不断撞击,却都未伤对方分毫。不远处的冰面上,一匹白马长嘶一声,快步向岸边跑来。 “咔嚓”,冰面上突然裂开一个大口,夜雪的右前蹄立时掉入冰洞中,刺骨的冰冷包围全身,它不禁发出哀叫声。 江篱听得夜雪惨叫,下意识地回头,手下速度放缓,被对方抓着空隙,一剑直刺过来,没入她的肩膀。 江篱低哼一声,跪倒在地,却未曾犹豫,用手抓着那剑,咬紧牙关,奋力一拔,血喷了出来,洒在她的脸上,手上,竟让她感受到了一点儿暖意。 夜雪想是感受到了江篱的困境,虽自身受困,却也不停地挣扎着,想要趁着水未结冻,将前蹄拔出冰洞。 江篱只觉两眼已看不分明,那男子的身影化成两个,在眼前摇晃。她明白,那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她跪在地上,喘着气,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那男子见江篱如此,大为得意,用那带血的剑拍着江篱的脸,不怀好意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我还等着你将三生门拱手相让呢。”说罢,弯下腰来,凑近江篱道,“江湖上都说江姑娘从来都是一身黑衣,不着脂粉,要我看,江姑娘的容貌,可比那醉香楼里的姑娘美上许多,有一股花香呢。”闭上眼,男子似乎有点自我陶醉,连那落下的雪花,都似乎带着香意。 -- 第2页 “你闻到了什么?”江篱忍痛问道。 男子微笑道:“花香,一股梨花香。” 江篱也脸露笑容,回道:“这天下,你是第五个闻到这梨花香的人,前面四个,都已死了。” 男子一听,惊得立马睁眼,看着江篱,突然觉得浑身发软,站立不稳,整个人跌坐地上,想要说话,却出不了声,连呼吸都越来越困难,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吸入任何空气。 江篱依然跪着,看着雪一片片落到那男子的身上,看着他掐着脖子,满脸通红,痛苦得无法自拔。她没有出手,只是一直看着他,直到那人瞪大双眼,窒息而亡。 江篱这才松出一口气,亏得有这秘制的毒药,若不然,今日她只怕难逃一死。江湖上人人都知她江篱武功卓绝,身手不凡,却从未有人知道,她还有这么一手。她瞒得很好,只因她鲜少会用,每一次危急时刻,若是靠着这药解围,她都会觉得,她又欠了他一次,像是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当年,他将这药亲手交给自己时,就曾说过:“就让它,代替我,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江篱摇摇头,将回忆赶出脑子,她多么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记起以前的事情。夜雪不知何时,已摆脱险境,冲到江篱身边,趴下身子,示意她上马。 江篱拍拍它,感激道:“还是只有你,一直在我身边。” 艰难地爬上马背,江篱觉得身上已再无半分力气,只说了一句:“去梨潇谷。”整个人便昏昏沉沉,任由夜雪带她前行。眼泪不自觉得流了出来,她都多少年没有流过泪了? 也许,父亲的死,是她最后一次流泪吧。江篱脑子里全是父亲的面容,不知不觉,已失去意识。 醒来时天已大亮,想来已过一夜。江篱睁开双眼,眼前有些模糊,只依稀看见一个身着黄衫的女子的背影。那女子背对着她,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虽然已过去那么些年,还是依然记得清晰。 江篱摸了摸腰间的伤口,虽然疼痛未消,但已被重新包扎好,再转头看向左肩,也无大碍。她支起身子,刚想要叫住那女子,那人却未曾回头,转身出了门。 江篱不知为何,竟被那黄衫女子给吸引,跳下床来,追了出去。屋外是一片废弃的院子,江篱回头,看那屋子,也是年久失修,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她走出院子,屋外站着一男一女,那男子,身形高大,一看便是功夫好手。那女子,便是方才那位,与她同行的男子说道:“可以走了吗?” 女子点头,两人便要上路。江篱有些发急,开口叫住他们:“等一下。” 她并非要问些什么,只是希望,能见那女子一眼,即使她只是救命恩人,她也想道一声谢。 黄衫女子回头,见是江篱,笑道:“怎么,好些了?” 江篱点头,抱拳道:“多谢姑娘相救。”心里却有些失望,不是她,那张脸,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黄衫女子只是掩嘴笑,那高大男子走上前来,对江篱道:“姑娘此行前去何处?” “梨潇谷。”江篱不是不知江湖险恶,行踪应尽量保密。可她生性知恩图报,别人既救得自己性命,便不该有所隐瞒。 高大男子若有所思,半晌道:“姑娘最好别去那里。” 江篱不言,只是看他,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一般。黄衫女子走上前来,道:“姑娘,我既救你性命,便不想害你再入险境。这梨潇谷,还是莫去的好。” 江篱看着黄衫女子的眼睛,却猜不透她的意图,她骨子里的警觉心不知为何,又升了起来,脸上虽有笑意,却显不出诚意:“姑娘之恩,江篱自当铭记,只是,这梨潇谷,却是非去不可。望姑娘莫再劝。” 黄衫女子点头道:“果真是个倔强的女子,好,我不再劝,只希望你自己多保重。”言毕,掏出一个青花瓶,塞入江篱手中,“这药可治你的外伤。” 未再多言,三人就此道别。雪虽已停,日头却不烈,风吹过来,更显冰冷。江篱拍拍拴在一旁的夜雪,道:“走吧。” 梨潇谷 江篱从未来过此处,“梨潇谷”这三字,她也只是十多天前才听闻。他会选择如此一个地方,倒是与他的脾性一致。 江篱牵着夜雪,走在泥泞的山路上。雪已快融化,泥土和着雪水,路变得极为难走。夜雪不停地蹭着江篱,示意她上马。可江篱却只是笑笑,道:“这些天,你也够累了。我自己走就好。” 两边的树还挂着些绿意,叶子上残留着雪迹,在阳光下慢慢化去。江篱踏着泥地,高一脚低一脚,走得很慢。她早已不在意鞋上的泥渍,前方的路,或许有更多未知的泥泞在等着她。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路到尽头,此处是在半山坳,一块不大的空地,长着一些杂草,面前只见一座山,包围着整块空地,前方再无去路。 夜雪显得有点焦躁,不停在原地打着转儿,江篱却只是走到空地,四处察看一番,终于在一块绿地前停了下来。她转头,示意夜雪不要过来,掏出火石,打着了火,扔到了草地上。 下过了雪,草地湿滑,并不好着,江篱守在一旁,直至那草全被烧尽为止。拨去草灰,下面那泥只是浅浅一层,这草,明明便是人刻意植上去的。 -- 第3页 江篱用剑掀掉草皮,露出光滑的岩石,那石头上,有一个花状的凹洞,江篱看着那洞的样子,只觉眼熟。这里想必便是梨潇谷的入口,如何进入,只怕便全在这洞上。 江篱只是蹲着,对着那洞口,仔细端详。忽然,她伸到头上,拔下那一根白玉簪,将那簪头伸入洞中。果真如此,若非她日日戴着这玉簪,今日来此,只怕要无功而返。 玉簪入洞,便听有细小的“悉嗦”声,江篱白净的脸庞上露出了笑意,她的嘴角,即使不笑的时候,也总是微微扬起,让人觉得她可亲。可是这么些年来,她却很少真正笑过,今日这次,只怕也是难得一见。 响动过后,岩石板向一旁移去,露出偌大的洞口。向下望去,长长的石阶,看不到尽头,只有微弱的光线闪动,预示着出路的方向。江篱唤过夜雪,牵着它入内,不忘将那岩石板重新关上。她既进了来,便从未想过如何才能出去。 洞中地方狭窄,石阶上已长出青苔,稍显湿滑。进洞时,夜雪抢在前头,挤进洞去。江篱自然明白它的意思,这洞内不知有无凶险,夜雪忠心护主,生怕江篱遭不测。江篱时常会想,人都说马乃牲畜,可是很多时候,它却比人来得更为重情重意。这个世上,除了夜雪,她很难再去相信任何活物。 马蹄声声,江篱不自觉便和着那节拍走下台阶,前方的一丝光线是唯一的指引,江篱的心中开始敲起鼓来,越到要见到他时,心情越为紧张,也越是复杂。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抑或,他又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如此想着,路便觉得好走一些,仿佛在更为艰难的事物面前,眼前的这些小麻烦便可忽略不见。 走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眼前的光越来越亮,江篱慢慢看清了洞中的景色。这洞不像是人为开凿,形状并不规则,像是先前走下来的地方便较狭窄,可到了后半程,却又开阔起来。 夜雪似乎有些不安,回头望了江篱一眼。江篱走上前去,想与它并排而行,却被它用前蹄赶至后方。江篱刚要开口安抚,一阵强烈的阳光已射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便抬手去挡,头往上仰,便见那洞中顶部,竟刻着十字:入得梨潇谷,生死不由天。 这分明是人刻上去的字迹,江篱一抬手,摸上那几个字,细看一番,冷笑道:“真是好大的口气。” 心中一股怒气犹生,江篱顾不得夜雪,快走上前,几乎是跑着出了那岩洞,她倒要看看,她的生死,会掌握在谁人的手里。 尽管怒气犹在,江篱却也并不莽撞,脚还未踏出洞口,剑已握在手中,两眼与双耳都保持警惕,注意着四周的一切。 没有人,竟然空无一人。莫说连人影,出洞后便只见青山点翠,花红鸟绕,完全一副仙境模样,丝毫不见有何危险事物。 江篱心内疑虑未消,依然小心地向前探路。此处与来时的山路真是大不相同。谷外冰天雪地,绿意尽被白雪覆盖。可是入得谷内,却是春意阵阵,饶是她衣衫单薄,也觉暖意融融。此行若非有事在身,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游玩一番,倒也惬意。 江篱牵着夜雪,沿着一条丈宽的小溪往前而行。突然,她觉得手中的缰绳一紧,回头看去,只见夜雪像是受了刺激,拼命摇晃身体,最后竟将缰绳从江篱手中扯了回去,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向着前方狂奔而去。 江篱愕然,手已按在剑柄上,拇指轻轻一动,“喀嚓”一声,剑已出鞘半寸。 夜雪奔出几步,停了下来,仰天长嘶不止。江篱顺着方向望去,只见一只雀鹰在天空盘旋数圈,突然加快速度,冲夜雪飞来。 “小心!”江篱急得大叫一声,拔出剑来,便要将那雀鹰斩杀。可待她跳至夜雪身边,尚未动手,却又停了下来。她已看清那雀鹰的模样,知其对夜雪并无加害之意,便又将剑插回鞘内。 夜雪见那雀鹰,极为兴奋,不愿再往前而行。江篱知它心意,不愿勉强,只嘱咐它留在原地,便独自一人向谷内而去。 走出不多时,一阵大风刮来,不知从何处,竟裹来许多白色花瓣。江篱抓住几片,只看了一眼,便已认出,那是梨花的花瓣。此处既名梨潇谷,想来梨花必少不了。 江篱望着那花瓣飞来之处,不自觉得便走了过去。此处只是一条狭小山道,以她的经验,再往前走,必有空旷之地。 果不其然,拐过前方一个弯,天地便全然不同。一片梨树林出现在眼前,此时谷中正值春季,满树的梨花开得繁茂,白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便如一个个花球般,将整个林子都装点成了白色。 隐约间,江篱看到林中有一模糊的身影。一阵舞剑声传来,虽听不连贯,却也能分辨出,此人剑法精妙,内力深厚。如此距离,依然能有剑声传到,非寻常人所能做到。 江篱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是他,必定是他。敢在入谷的山洞内写下如此狂傲的字,舍他其谁。他的雀鹰也在此处出现,更何况,再走近几步细看之下,那身穿白衣的男子,此刻所舞的,正是那套他最为得意的作品:伏裳剑。 他也曾手把手,将这套剑法传授于她,只可惜,缘分太浅,江篱尚未学会,便与他人世两隔。未曾想,十年之后,再次相见,却依然可见这套剑法。 白衣男子舞得兴起,似乎并未感觉到有人已到了这梨花林中。江篱心跳加速,慢慢向他走去。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她甚至有一种错觉,感觉并非自己的手在抖,而是手中的剑,看到那人,竟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 第4页 江篱停住了脚步,她的犹豫,自从出三生门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如果她能拒绝,她此生绝不会再想见他一面。可此刻,她却是主动来到此处,而且将要开口求他,求一个她恨之入骨的人,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挣扎,会不会笑得十分之得意? 江篱就如此,站在了梨花林中,花瓣还在随着风往下掉,落在她的脸上,身上,飘到脚边,又被吹向远方。江篱觉得,自己就如这梨花花瓣,这一生,都在被外界的压力推着跑,为了别人的意愿而活。 那一刹那,真真只是一刹那,她突然追随了自己的心意,毫不犹豫,拔出剑来,踏着满地的白色花瓣,如一阵风般冲向那正在舞剑的男人。 那人的身后,两只黢黑的眼珠正望着自己,见江篱冲来,发出一阵冲天的长啸。江篱明知那老虎凶狠,却还是不为所动,剑尖点地,借力跳起,双脚先后踏在一旁的梨树上,从上而下,直朝那猛虎眉心刺去。 剑未刺到,一股冲力便从剑尖传了回来,震痛了江篱的虎口。她定睛一看,果真是他,出手格住了她的剑。 “为什么?”江篱站稳,手腕翻转,将剑搁于背后,注视着面前的男子,问道。真没料到,来时想了千言万语,竟会用这一句做开场白。十年前,那个夜晚,两人分开之时,她心里想的,竟也是这句话。相隔十年,她才终将它问出口,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世间如此多巧合之事,江篱亦不能避免。 男子一双单凤眼,望着江篱,棱角分明的脸庞线条突然柔和下来,笑道:“它是我的朋友,就如夜雪对你一般。” 江篱这才将剑收起,将头慢慢低了下去。如果一直这么看着他,她不知会做出怎样冲动的事情来。 男子显得有些尴尬,他自然明白江篱的心思,转回头,用眼神示意猛虎离开。那虎极通人性,甚至不用开口,便知主人心意,未发出声响,悄悄地离开了梨花林。 “为何来此?”男子还是开口了,与其让江篱为难,不如自己出声为好,他不愿看她这副模样,仿佛受了他欺负一般。 江篱走上几步,来到男子面前,闭上眼,满脸平静,突然右腿一软,单膝下跪:“跟我走。” 男子伸去去扶,却被江篱躲开,只得收回手,道:“为何?” “三生门有难。”江篱觉得此话真是难以出口,可是却又不得不说,她不善于撒谎,在他面前,更是无谎可圆,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他看穿。虽然实话让人尴尬,却也是非说不可。 不出所料,男子听得此话,将手中的剑一甩,扔在地上,仰天大笑起来:“想不到,你也会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江篱,你赶来此处,不会只是为了同我说这话吧?” “是。”江篱只答一字,多说无益,苦苦哀求并不会让他心软。 “你觉得我凭什么会答应你?” 江篱抬起头,站起身来,一脸傲然地看着他,道:“只因,你欠我一条人命。” 地上的剑被风卷起,瞬间飞了出去,扎入一棵梨树上,剑身没入树身,只留剑柄在外,不停地晃着。 同门役 三生门内,到处都是肃穆的氛围。人人身着素服,脸带泪痕,廊下的红灯笼被撤了下来,换上了白纸糊的。 庄内大总管计博是个内敛深沉的中年人,不苟言笑,也无甚表情,常年冷着一张脸。此时的他,似乎更为冷漠,四方的脸上眉头紧锁,左颊的刀疤格外碜人。此时的计博,看上去更像是个阎王,而非三生门的大总管。 一个时辰前,三生门的掌门江群山死了,死因未明。其实江群山已病了多时,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今日的他看来与往日并无分别,庄内上上下下各色人等早已对此习惯,各等事情也早已交由几个负责人处理,江群山在庄内,便如同一个符号一般,只有存在的意义,却没有存在的价值。 如今,他突然离世,却让众人颇不习惯。人人内心都有一把小算盘,江群山在时,虽各路人马蠢蠢欲动,暗中布置,想要夺位,但碍着一个半死之人的威势,不敢动手,竟也相安无事。可如今,压在他们头上的符咒已除,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局面,谁也说不清楚。 计博靠在大门边,看着下人们来回忙碌,准备江群山的后事,心里却在衡量着。他必须想清楚了,这一步棋,关系到他下半生的荣辱。如若投错了主人,跟错了人,只怕便不是扫地出门那般简单,通常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在三生门内,就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死。 叶白宣还是颜碧槐,计博在思量。他那并不算聪明的脑子里,已有了无数种可能的分析结果。胜败只怕便在这几日,他却还未打定主意,这一步,走错了,便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这两个人,看得出来,野心都不小,三生门落他们谁人手里,都算不得一件坏事,计博看着朝他走来的小丫头,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心机一动,立刻蹿了出去,直将那小丫头撞得人仰马翻,待得回过神来后,计博早已不知去向。 江篱穿着孝衣,跪在灵堂一侧。江群山是她的父亲,她理应为他守孝。她虽只有十二岁,却已是个懂事非常的姑娘,如今庄内的情势,她竟也是略知一二。那种为了将来矛盾的心情,似乎冲淡了父亲去逝的难过之意。 母亲走的时候,她还太小,未懂人事,照着大人们说的,也是如此在一旁跪着,脸上却没有泪痕。那时的她,何尝能懂这生离死别的意味。更何况,那时的她,还有爹,还有这棵大树可以依靠。 -- 第5页 而如今,她又能依靠谁?她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一旁的叶白宣,擦掉脸上的泪,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师父。” 叶白宣身材修长,眉目姣好,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状。看那样子,不像是个习武之人,倒似个读书人。他从江篱会走路时,便陪在她身边,做了她的师父。 江群山死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现在能指望的人,只怕便只有他了。他看着江篱那张满是稚气的脸,忽然觉得有些为难。掌门人选尚未选出,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也是角逐人选之人。若他现在借着前任掌门女儿之光,来夺此位,未免显得不够磊落。可是,他又如何能弃她不顾呢? 叶白宣弯下腰来,摸着江篱的头,道:“是不是累了?” 江篱摇头,略显倔强道:“不累,可是……”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要知道,篱儿,人就是这么长大的。”叶白宣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小女孩,他能说的,只是这些大道理罢了。 江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装作老成道:“师父的话,篱儿记住了。”师父说的话,不管是什么,她都会记在心里。 门外不时地有庄内的人进来,布置灵堂,或是参拜一下。消息已发出,明日起,各方的江湖人士都会来此拜祭。不管是真心难过还是幸灾乐祸,表面功夫还是人人都会做的。 而江篱要做的,便是跪在一旁,向各人还礼。江家只剩下她了,再无他人,而她,却不得接管三生门。她是女子,年龄又太小,没有威望,也无人愿意跟着她。 她偷偷去看叶白宣,只见他还是一脸肃然,与平时无甚两样。江篱的心中,自然是希望他能当上掌门之位。她年纪虽小,却也有私心,与其将这位置交予外人,不如给叶白宣,因为,他是她信得过之人。 江篱跪了多时,双腿发麻,站起身来,走到供桌边,点了三柱香,向父亲的牌位拜了下去。江群山的尸体并未停放在此,可是他的牌位,却是多日前便已做好,人人口中虽不说,却各各心照不宣,一切都按办丧事的流程来,半个月前已开始置办。 江篱将香插进香炉,心里默念着她那点小心思,希望父亲在天有灵,能听到她说的话。她突然想起,为何父亲突然离世,连继位者都不曾指定? 这里面会有蹊跷吗?江篱的心拎了起来,转回头,刚要开口叫叶白宣,却见庄内一年轻弟子冲了进来,披头散发,手舞大刀,不由分说,便向叶白宣砍来。 叶白宣心内也正在算计着什么,见那人砍向自己,竟还犹豫了片刻,直至那刀已要砍上自己头顶,这才向旁边一闪,避过这一击。 那人见一击未中,大喝一声,又冲了过来。此时,门外又冲进来几句披着素衣的年轻男子,齐齐奔向方才那青年,合力将他抱住,大叫道:“丰元,你冷静点。” 那名唤作丰元的男子却是两眼发红,怒视着叶白宣,拼命地挣扎,骂道:“这个畜牲,杀了掌门,我要报仇。” 江篱身形灵敏,蹿至叶白宣身边,抽出他腰间的长剑,一剑砍在那丰元左肩,喝道:“你若拿不凭据来,别怪我翻脸无情。” 那丰元挨了一剑,非但不喊疼,反倒一脸正气,拧着脖子道:“我自然有证据,只恨你身为掌门之女,却与杀父仇人混在一处,真是让人心寒。” 江篱收回丰元肩上的剑,扔还给叶白宣,中气十足道:“好,那你便拿出证据,我瞧瞧。” 丰元正要张口,只听外面已是打声一片,嘈杂不堪。计博冲了进来,看了看叶白宣,又望了望江篱,最终叫道:“小姐,不好了,庄里的人自己打起来了。”他方才想的那个人正是江篱,他忽然觉得,只要站在江篱这一边,便是站在了新任掌门这一边。 江篱听得计博的话,神情一凛,刚要抬脚,便觉身边一个身影飞过。仔细看去,那人便是叶白宣,江篱心知大事不妙,只怕叶颜手下两派人,为了掌门之位大打出手了。江篱随即也跟了出去。 灵堂设在正厅,一出门,便是一十米见方的院子,此时,院里已满是身穿素衣的三生门弟子,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自己的同辈,晚辈,抑或是长辈。他们的素衣上,已染上鲜血。这些人,平日里或许一起练功,一起闲聊,甚至一起被派出去执行任务,可是今日,他们反目成仇,杀红了眼,剑砍在对方身上,那种惨叫声,那殷红的血迹,似乎都不能将他们唤醒。在江篱看来,他们已经疯了。 她站在厅堂前,不知是否该卷入这场争斗,因为,她不知该帮何人,该站在哪一派。她虽希望叶白宣能继任掌门,却也绝不愿他是以这种方式夺得高位。 江篱有点乱了分寸,方才,她尚且能镇定地拔剑刺向丰元,可是现在,一百多号人在自己面前生死相博,她再也冷静不了。 人群中,一个少年引起了江篱的注意。他个子不高,年纪与江篱相仿,这场本是成年人的游戏,却不知为何,他也会参与其中。 那少年剑法虽精妙,力气却远不如他人,凭着身材的灵巧,周旋于几人之间,虽一时占得上风,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江篱顾不得多想,冲上前去,大叫道:“西渊,快回来,你在做什么?” 那少年听得江篱叫他,分神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他便已被人偷袭,刺伤了左腿。 -- 第6页 江篱见西渊落了下风,反倒冷静下来,随手抢过身边人的剑,双眉一凌,便要冲过去与人血战。 左脚刚跨出一步,江篱便觉一股吸力将自己吸了过去,整个人向后飘去,竟直直落入了计博的怀里。她跳下身来,却见叶白宣已提剑冲入人群,将西渊如小鸡般拎起,一个用力,便往厅堂台阶处扔来。 无人出手,西渊掉在地上,愤愤地爬起,冲江篱嚷道:“你是小姐,这事情,管是不管?” 江篱见他一副狼狈样,嘴唇磕破了皮,腿上也流着血,气道:“我都不知,你们是在做什么?同门师兄弟,怎么竟要取对方性命?” “因为那个叶白宣,为了掌门之位,不择手段,不杀他不足以报这血海深仇。”丰元不知何时又来到江篱身边,冲她大声吼道。 江篱白他一眼,冷声道:“证据在何处?” “便在此处!”一个浑厚的男声突然响起,便如一声惊雷在人群中炸开,院子里那些失去理智的人,瞬间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自动地排成两堆,往两边靠去,让出一条道来。 江篱一看,来人乃是三生门的二当家傅闻鹰。他的功夫自然是厉害,那一记吼,夹杂了八分内力,修为尚浅的弟子,只觉耳膜发麻,头脑发晕。但他在此时,却是一个游离于事外的人。他在三生门地位极高,仅次于江群山,可他的手下,除了几个徒弟,并无追随者,江群山死后,谁都不认为此人能有机会爬上掌门之位。在他们看来,叶白宣和颜碧槐这两个后起之秀,才是三生门未来的出路所在。 傅闻鹰为人低调,虽无人拥戴,却也无人仇视,他此时出来说上这么一句话,真乃对叶白宣极为不利。 傅闻鹰走过人群,一直到江篱面前,方才停下,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一路走来,人人皆认出他是谁。一时之间,窍窍私语不断。傅闻鹰转回头,眼神只一扫,众人便闭上嘴,不再言语。 他将那人推至江篱面前,道:“小姐且看,此人是谁?” 江篱一眼便认出那人,不以为意道:“这是周伯。” “很好,周伯平日里与谁亲近,小姐不会不知吧?” 江篱蔑笑道:“你不如直接说,周伯是我师父的人,不是更好?” 傅闻鹰见江篱处处针对自己,心知她还是一心偏向叶白宣,只得实话实说道:“掌门之死,便与这周伯有关。” 说罢,一踢周伯的腿,周伯吃力不住,跪了下来。 “你说,掌门死之前,那碗人参汤,是否是你所炖?”傅闻鹰拎起周伯的后衣领,喝问道。 那周伯显得极为萎靡,不知是否是被人发现了自己所做的事情,显得有些慌乱,只是点头,却不言语。 傅闻鹰脸上显出怒意,道:“那碗参汤,我已找庄内王大夫验过,确有奇毒,小姐如若不信,大可再找旁人验过。” “那碗汤,我又怎知是真是假,都过去这么些时候了,若真想栽赃,只怕时间也够了。”江篱人虽小,却也不糊涂,说出的话,能将傅闻鹰气个半死。 “小姐这么说,是信不过老夫的为人吗?”傅闻鹰大怒,双手握拳,似的隐忍着内心的怒意。他一把将周伯从地上拎起,道:“你倒说说,那参汤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周伯被吓破了胆,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是我,是我做的,是我下的毒,与我们公子无关。” 生死仇 他不说则罢,此话一出,叶白宣便是再也洗不清身上的嫌疑。江篱不信,她依然不信,在她看来,叶白宣不是对权势如此迷恋之人,更何况,父亲生前对他颇为中意,甚至将自己交给他培养,练习功夫,今日他的胜算,只怕更要高于颜碧槐,又何必多此一举,连这短短数日都忍受不过? 傅闻鹰看江篱的脸色,知她依然不信,便让人去把王大夫请了出来。那王大夫四十来岁,长得尖嘴猴腮,看那面相,十足的坏人脸孔,可是庄内的人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从未说过半句假话。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名丫头,江篱认得她,便是这几日侍候父亲的丫头,名叫随珠。 王大夫先上前向江篱行了一礼,又转头对傅闻鹰道:“二当家找小的来,必是为了掌门被害一事吧。” 他的言语中,竟用了“被害”二字,看来,江群山的死,必不简单。 “你既来了,便快点说。”江篱有些不耐烦,心里却紧张起来。 “其实是随珠姑娘说的一句话,提醒了老夫,她说掌门死时,突然觉得无法呼吸,生生被闷死。老夫只觉纳闷,掌门所受之内伤,已有多年,若是不幸撑不过去,也必不会有此奇怪反应。故老夫将掌门出事前所吃之食物一一检查,终于发现,周伯送为的参汤中有古怪。” 江篱的心开始动摇,她听得父亲死前的症状,脸色发白,只觉自己也是呼吸不畅,随时要晕倒一般。西渊在她身旁,像是发现了什么,暗暗握住了她的手。 “王大夫,那汤中,到底有些什么?”傅闻鹰步步紧逼,不肯放手。 “有毒。”王大夫擦擦额头的汗,道,“一种巨毒,只可惜老夫功力不深,验不出是什么。随珠姑娘还说,掌门喝汤前,曾说过,这次的汤闻着有股特别的味道,像是花香,与平日里吃的不一样。” “他所说的可是真的?”江篱一脸凶相,扯过随珠,喝道。 -- 第7页 随珠吓得瘫在地上,不停道:“是,是,小姐,确是如此。” 江篱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便倒了下来,如果说,父亲死时,那里还尚存断坦残壁的话,此时,听得这些话,她只觉得,自己的命都被抽了出来。 不知谁大喊一声:“这必是叶白宣所为,谁都知道,三生门里,他最善于用毒。” 于是,才停手的两帮人,重又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起来。西渊被江篱死死拉着,冲不进人群,只得在一旁干着急。突然,他大叫一声:“爹!”整个人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蛮力,推开江篱,朝一个倒下的男人扑去。那男子,便是西渊的爹方信扬。直到死,他都一直坚信,叶白宣不曾做此伤天害理之事,而他,也为叶白宣,丢了自己的性命。 西渊便如疯了一般,抱着父亲的尸体,仰天长嚎,破口大骂道:“颜碧槐,你这个混蛋,我非要你偿命不可。” 立刻便又人骂了回去:“叶白宣做了这等丑事,还要将帐记在我们颜公子头上不成?” “立刻住手,不得胡闹!”又是一声大吼。此人之声,虽不像傅闻鹰般饱含内力,却是自有一股威严,竟将场上诸人尽皆镇住。 一名约莫三十岁的男子走了出来,满脸英气,尤其是那一对剑眉,让人不禁便要畏惧三分。此人便是颜碧槐,他是这场纷争的另一主角,却到此时才迟迟出场。 手下众人一见他的到来,立刻响起一片喊声,更有甚者,直接骂向叶白宣,污言秽语难以入耳。颜碧槐伸手便打了挑事的人一巴掌,骂道:“谁许你这么放肆。” 叶白宣却不领情,只是道:“想来今天这事,只怕我是脱不了干系了。颜兄此时出来,极为合适。”语意中,已在暗讽颜碧槐坐享渔翁之利。 颜碧槐却是一脸谦和,对叶白宣拱手道:“此事皆是手下人不懂事,望叶兄不要计较。” “都死了这么多人,听你说起来,怎么便像是死了几只猫狗罢了。”西渊泪未收,却已出言讥讽。他一向瞧不起此人,如今父亲死于他的手下人之手,这个仇,此生非报不可。 颜碧槐修养极佳,对此讽刺毫不在意,便如充耳不离。倒是他手下之人,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反唇相讥道:“方信扬为叶白宣这种畜牲卖命,死了也是活该。” 叶白宣手下一听,又对骂起来,剑拔驽张,只怕即刻又要开战。叶白宣冷眼一扫,跳入对方人群中,白光一闪,那几个开骂之人只觉眼前发亮,待得回过神来时,叶白宣已站在面前,再一摸脖子上,人人一道血口,虽不深,却也让他们惊出一身冷汗。这是叶白宣的警告,如若再出言不逊,便会小命不保。 叶白宣长剑一挑,一名身材矮小的弟子立时飞出人群,摔趴在了地下。此人便是方才对方信扬痛下杀手之人。叶白宣抬起右脚,踩在他身上,丝毫不理会场上众多人等的各色眼光,右手一个反转,将剑直直刺入那人后背。 连一声喊叫都未出口,那人便立时毙命。叶白宣杀人一剑取命,既快又准,傅闻鹰脸色一白,心下有些慌张。 叶白宣看着脚下那死人,语气平静道:“我替西渊报了这仇,若有人想为你报仇,尽管来找我便是。” 颜碧槐面露难色,对叶白宣道:“叶兄,你这又是何必?” 将剑拔出那人的身体,在他身上抹了几下,擦去血迹,叶白宣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这场上,不知还有何人,想同他一样的下场?” 傅闻鹰见他如此嚣张,忍不住开口喝道:“姓叶的,你不怕死吗?你做出如此丑事,今天还想活着出三生门吗?” “我确实不怕死,不过,我知道,傅二掌门,必定是怕死的。”叶白宣握着剑,慢慢地向他走近。 傅闻鹰被他说中弱点,又见他向自己走来,生怕对方要来个鱼死网破,眼睛直往江篱身上瞟。江篱此时却顾不得看他,她的心中有一种生生的受辱感,同一天,失去了世上最亲的人,又被世上最近的人如此欺骗,她已没有了丧父之痛,有的只是仇恨,难以抹灭的仇恨。 颜碧槐看叶白宣的架势,已猜出他的用意,上前阻拦道:“叶兄,切莫冲动。此事既是周伯所为,我相信你的为人,绝不会与此有关。”说罢,转身对江篱道,“小姐,颜某愿以性命担保,叶兄必是清白的。” “颜碧槐,你疯了,为这种人做保,不怕他反过来咬你一口?”傅闻鹰气极败坏道。 颜碧槐不为所动,转身面对场上众人,大声道:“诸位同门兄弟,此事周伯已承认是他所为,并与叶兄无关。你们应该放下手中刀剑,化干戈为玉帛才是,切不可再滋事生非。如若不然,我颜碧槐第一个便不会放过他。” 支持颜碧槐那帮人见此,立刻交口称赞,夸奖他做事是非分明,有大将之风,甚至有人已开始越哄,要拥立他为新任掌门。而叶白宣的手下,却是个个不领情,翻着白眼,冷笑道:“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颜碧槐对此皆不做回应,只是将周伯扶起,温和道:“周伯,我知你做此事只是一时糊涂,为了你家公子,我想,你必有牺牲一回。” 周伯口不能言,嘴中的血已慢慢流了出来。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一把匕首已插入他的腹中,而那出手之人,正是颜碧槐。 -- 第8页 周伯临死的时候紧紧地抓着颜碧槐的手臂,不肯放手,直至被捏碎手骨,整个人才无力瘫倒在地上。 叶白宣的脸上竟无任何表情,看不出一丝的悲伤,只是走上前去,合上了周伯至死地睁大的双眼。他的左手,顺着周伯的脸一路摸了下去,从手臂一直摸到了手腕,最终握住了他的手,那用力的一握,像是在与他道别。 颜碧槐拍拍他的肩,像是安慰道:“叶兄,小弟别无选择。不过,你放心,这掌门之位依然是你的,小弟绝不会与你相争。” 叶白宣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尘,左手握住了颜碧槐的手,一脚踏上周伯的肚子,将那所插在他身上的匕首震了出来,右手接住。只见那匕首从他手中又飞了出去,擦过颜碧槐的手。一团事物在人们眼前只是一闪,便又落入叶白宣的右手中。 颜碧槐满脸震惊,看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左手,那手上,已少了一根手指,那根小指,此时,已躺在了叶白宣的手中。 颜碧槐不愧也是老江湖,略微一吃惊,又定住了神,快速扯下素衣一角,将自己的伤口包扎起来。 “姓叶的,你今天休想再活命。”傅闻鹰怒道,冲着底下诸人道,“大家一起上,杀了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叶白宣两只凤眼一扫,在那凌厉的目光下,无一人敢再出手。颜碧槐尚且被他所伤,他们又怎是他的对手? “颜兄,这小指便交由小弟保管,这掌门之位你既喜欢,叶某便送予你。”言毕,又望了江篱,道,“只望某一天,能将三生门交还小姐为好。” 叶白宣走到手下人面前,轻摆衣角,单膝下跪道:“叶某感恩诸位生死相随,如若不弃,便随叶某离了这三生门,可好?” 几十名汉子,一身麻衣,齐齐跪了下来,高声大叫道:“但凭公子吩咐。” 叶白宣满意地笑笑,站起身来,又一次回头,这一次,他要将每一个人的脸都看透。西渊与江篱并肩而站,脸上难掩悲愤之情。他伸出手,道:“西渊,你不随我同去?” 西渊倔强地别过头,咬牙道:“我爹的仇,远远未报,师父保重,徒儿他日必定相报。”他与江篱同是叶白宣门下弟子,此时的心境却是千差万别。 地上的两具死尸,一个死于叶白宣之手,另一个为颜碧槐所杀,这场争斗,两人竟是不分胜负。即使颜碧槐得了掌门之位,叶白宣却令他做了残缺之人。只可惜,那么多人无辜被卷入,叶白宣竟有些糊涂,自己的所做所为,究竟是对或错? 他不再多言,回头,往前走,他要走出这三生门,只盼此生再也不要入得这大门。 后背一凉,叶白宣只觉左肩发痛,身边的人,早已惊呼出声:“公子!” 是江篱,叶白宣尚未回头,便已知来者何人。只有江篱,才会在此刻有胆气,对他痛下杀手。只是,她还是心软了,她的剑临到头,还是偏了,没有刺中他的心脏。 “谢谢你,江篱。”叶白宣还是不愿回头,只是轻声道。 “师父,这是你欠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是懒散,明明有存稿,却连发都懒得发,这样不好,不好…… 暗中道 “如果这一次,我帮了你,是否欠你的,便算还清了?”叶白宣策马狂奔,追赶着前面的江篱。他骑的不过是匹普通的马,自然比不上三生门里的千里驹:夜雪。 出了谷,外面依然清冷,雪虽已化,阳光却少见,整日里阴沉沉的。官道也是泥泞不断,马跑过时,没了往日的尘土,反倒是带起一片泥渍。 道路两旁绿树丛丛,只是少了几分生气。狂风吹过,枝杆猛烈摇晃,几欲折断。 叶白宣方才说的那番话中,夹杂着内力,即使隔了十多米,也能稳稳地送至江篱耳边。江篱回头望他一眼,又加了一鞭在夜雪身上,这才道:“若你能救得了三生门,我便放过你。” 叶白宣干笑几声,只当她在说笑,眼睛一扫两边的树林,奔过一棵树时,他突然跳起,折下一根树枝,落回马上,左眼眯起,一伸手,那树枝便如箭般飞出,射在夜雪的马蹄前半尺处。 江篱未曾看到,便未停马,但听身后响起两声惨叫声,心知有异,勒停夜雪,掉转回头。官道上只江篱一人,未见他人,看叶白宣神色,一如往常,只是也停住了马,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何事?”江篱话虽问出,却已想明白了几分,看着叶白宣如影子般蹿入左边树林,她也立马向右面蹿去。 两个男子便如沙包般从树林中飞了出来,互相撞在一起,跌落在地。他们的手中,各有半截绊马索。 江篱跳下马来,捡起地上那根树枝,走至两人面前,打趣道:“堂堂黑渠岭的九星绊马索,竟敌不过这小小的枯枝。” 那树枝在江篱手中摇晃几下,再次向林中飞去,这一次,悄无声息,既无叫喊也无呻吟。地上那两个黑渠岭的门人得意地互看一眼,不知死活道:“三生门的江姑娘看来还不及一个叛徒来得有本事,难怪江掌门会命丧此人之手。” “噗”,说话之人的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全部吐在了同伴的脸上。江篱知道,叶白宣最喜在人背上踩上一脚,轻则吐血,重则丧命。教训这两个家伙,显然,叶白宣已是手下留情。 不时何时,两旁的树林里已闪出十来人,方才还趴在地上不敢妄动的两人,一看同伴来援,立马大起胆儿来,齐齐爬了起来,躲入人群中,只觉如此,方能与江叶二人对战。 -- 第9页 那吐血的男子眼睛细小,却极为灵活,骨碌碌转了一圈,向旁人打探道:“朱爷呢,怎么不见人影?这趟买卖,可是他让咱们来的。” 那被问之人脸色难看,只白他一眼,颤声道:“朱爷死了。” “什么,死了?”吐血男子尖叫起来,那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怎么死的。” “被根树枝直插入脑中死的。”那人被问得气恼,推搡道,“没用的东西,连匹马都绊不住,还害朱爷丢了性命。” 吐血男子看来身分低微,被人骂后,便不敢多言,缩着脖子,用余光瞟着江篱。方才真是小看了这女人,江湖上的传闻,虽有时常有夸大之嫌,但只看江篱露的这一手,便可知,她必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这十多人,皆是黑渠岭门下之人。这黑渠岭也算不得什么名门正派,平日里偷鸡摸狗,坏事干的不算少,前一段日子,帮内一夜死了不少兄弟,即便如此,他们也未曾警觉,依然专干坏事。这一次,也是方才说话间提到的朱爷,不知受了谁人的指示,想要寻江篱麻烦,这才带了一帮人,以多欺寡而来。 未料想,还未动手,朱爷自己先丧了命,余下的这帮乌合之众,人心惶惶,早已没了那念想。只是,既已出手,此时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又岂能全身而退。 江篱却懒得与他们多费唇舌,直接上马,略抬下巴,示意叶白宣跟上。叶白宣白净的脸上露出难以琢磨的笑容,跳上马背,向前跑出几步,突然弯下身来,拔下一截灌木,冲那堆黑渠岭门人扔去。 那十多人见他做此姿势,竟都吓得抱住了头,蹲了下来,动作整齐划一,无一例外。叶白宣终于大笑出声,绝尘而去,只留那一堆人如木桩般蹲在原地,半晌不敢动身。 一路无话,直到太阳西去,黄昏时分,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下,用过晚饭,各自回房睡下。 江篱在房里枯坐,却未上床休息。她知道,像今日这种偷袭,日后还会不断。她去梨潇谷的路上,便已与各门各派交过手,杀了不少人,欠下的债早已数不清。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杀过人,多数时候,都是为了三生门,为了保护颜碧槐,出去与人拼命。 庄内风言风语不断,堂堂大小姐,不仅没坐上掌门之位,还得为他人做嫁衣裳,替她不值的人不少,为了叹息的人也不断。可她的心里,却从未介怀过这些。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为自己而活?也许,那个睡在一墙之隔的男人,比她更为洒脱,更会为自己着想。 江篱脑中胡乱想着,耳朵却未曾放过任何一点响动,江湖上的人,不知为何,竟不约而同向自己发难,她虽认不清真相,却也知其中必定有鬼。 隔壁屋门打了开来,江篱握起剑,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叶白宣还出门,江篱不放心。对于他,她一直未曾放心过。 未曾想,叶白宣出门后,却来是来敲江篱的房门。江篱将他让进屋,冷言道:“什么事?” “只怕有人,不肯放过你我。” 江篱点头,道:“我知道。你怕了?”江篱明知此话无聊,还是问了出来。 叶白宣给自己倒一杯茶,坐下慢慢喝了起来,左手两指拍拍一旁椅子,示意江篱坐下,问道:“我随你出了梨潇谷,你是否也该告知我,三生门究竟出了何事?” “有人以三生门的功夫四处杀人,栽赃陷害。” “那又如何?”叶白宣挑眉道,“三生门的功夫,也不见得非要是门下人才会,如我。” 江篱摸着额头,显得颇为头痛:“此人杀人,只使一招,那便是飞凌掌,普天之下,会此掌法的人,你说有几人?” “我,还有颜碧槐。其余,皆为死人。”叶白宣突然明白了颜碧槐的处境,他派江篱来找自己,莫非是想证明些什么? 江篱掏出一张白纸,将其摊开,推至叶白宣面前。纸上只一用血写成的字:命。血迹虽已干透,却还是能从中读出浓浓的杀意。 “半个月前,颜碧槐收到此信,而江湖上,已有多人死于飞凌掌下。” “那些人,皆为我所杀。”叶白宣将纸推还给江篱,脱口道。 江篱紧张地跳起身来,手中拿剑,摆出架势,竟要与叶白宣一战。却见对方依旧坐着,只是喝茶,未露半分杀气。 江篱体味出了叶白宣的言下之意,放松下来,将剑狠狠拍在桌上,道:“信口开河!” 叶白宣脸色一沉,将手中茶碗摔落地上,沉声道:“十年前,你便已不相信我,今时今日,若我说那些人皆为颜碧槐所杀,你又何尝会信?” 江篱未曾想他竟反咬自己一口,将那杀人之事推托地一干二净,不禁怒起:“我爹当年死于你制的毒药梨花香,莫非这世上,还有他人能有此本事,制得这毒药?” “功夫尚且能偷学,更何况毒药。当日,你手上也有此药,你又如何将自己撇净?”叶白宣句句不留情,倒似个孩子,较起真来。 “我又如何会杀自己的爹?” “飞凌掌只我与颜碧槐会,不是他所为,便是我。你的心里,必也是这么想,既如此,我便也能想,梨花香只你我所有,我既知自己清白,那便必是你所为,我与你,又有何分别?” “你!”江篱被叶白宣噎得难以反驳。他向来便是个能言之人,江篱口拙,与他斗嘴,必败无疑。只是今日听他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可心中的念想已存了十年,又岂是凭他那三言两语,便说消就消? -- 第10页 两人就此失语,屋内顿时静了下来。江篱只觉气闷,便去开窗。手刚碰上窗棱,便听门外有轻微的响动。不像是耳语,倒像是有什么重物突然倒了下来,跌落在地板上。 叶白宣比她快了一步,闪至门后,贴着门板听了许久,终于不闻任何声响。以他的内力,若是有人在门外,即便摒住呼吸,心脉跳动之声也是难以遮掩的。 确定门外无人,叶白宣拉开房门,踏了出去。江篱也一同出了门,但见房外,横七坚八躺着几具尸体,手中皆握有兵器。看他们那扮相,便知必定又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为了江篱与叶白宣而来。 “想不到,这世上,竟也会有人处心机率想取你的性命。”叶白宣转身推开自己的房门,跨脚进门,又转头对江篱道,“收拾一下,上路吧,此处只怕不便再留。” “人都死了,你却要走?”江篱一面查看着那些尸体的死因,一面回道。 “人死在你的屋门口,你却还想在那里睡上一夜?” 江篱抽出丝巾,擦去手上的血迹,却不答叶白宣的问话,只是道:“是三生门的功夫。” “飞凌掌?” 江篱摇头:“不,只是一般的功夫。” 闲话不多说,两人星夜上路,走走停停,却未曾再找落脚点。这一跑,直至日头渐起,两人才在一处浅滩边停下。 清晨雾气正浓,滩对岸的松叶林内白烟升起,衬着后方墨绿的群山,倒也颇有几分仙境的意味。 江篱跳下马,捧起滩中的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手脸,只觉空气清净,心中烦闷扫去不少。 叶白宣却依旧留在马上,见江篱甩着手站起,也不待她说什么,一夹马肚,便朝浅滩冲去,溅起无数水花。 江篱心里暗道,此人果真还是如此率性,做事不管不顾,心中虽有气,却也不说,上了马,也随着叶白宣冲过浅滩,到得对岸,直朝东面而去。 此处离三生门尚有一段距离,江篱心中只觉不安,虽已赶了一夜的路程,却未有歇息的打算,也不愿走那宽敞平坦的官道,一头便扎进了林中小道,择近路而走。 叶白宣只觉身下之马已精疲力尽,难以支撑,若再强行赶路,只怕稍倾便要倒地身亡,只得叫住江篱道:“歇息一会儿。” “为什么?”江篱勒住马,不满道。 叶白宣指指跨下坐骑,跳下马来,轻拍其背,让其自由走动,这才道:“这马比不得夜雪,赶了这一夜的路,早已没了力气。你连口草都不让它吃,未免太不像话。” 江篱被他数落地有些脸红,再看夜雪,也不如平日般有神采,毛发凌乱,满身污泥,只得略带歉意道:“去吧。” 夜雪甩甩马尾,慢悠悠地随着叶白宣那匹黑马而去。江篱不愿与叶白宣过于靠近,只得在那松叶林中独自漫步,心里却还在想着多日前发生的不寻常之事。 这一走,竟也走出了几百米,正在思量间,只听得林中似乎有人在争吵不休,江篱纳罕,想要归避,又难掩好奇之心,犹豫片刻,终是轻手蹑步,悄悄往声响传来之处走去,想要一看究竟。 越往前走,吵闹声越大,江篱远远望去,只见四五个男子正围着一个美艳少妇纠缠不休。那少妇个子不高,身穿一身大红绣金衣,头上珠钗几朵,想是与人吵了几句,脸色微红,更显娇媚。 那几名男子却是乡野打扮,粗布衣衫,兼有补丁,手里拿的也非什么绝世兵器,只是做农活常用的锄头镰刀之类,想来必是这附近的农户。 江篱一看便心头火起,几个粗鄙男人围着一个美丽女子,想来也不会干好事,心中杀意顿起。 险中险 江篱虽有心杀人,却也非乱杀无辜之辈,当下先静下心来,听那几人为何争吵。 只因隔得太远,她又不愿让人给发现踪迹,躲于树后,听得并不分明,只是隐约听得那几个男子让那女子还钱之类。江篱只觉未免好笑,看那些人的打扮,也必知,那女子家世良好,不像是缺吃少穿之流。倒是那些农户,只怕是手中拮据,也不知为何,会将这女子拐来此处,以强欺弱,只怕是行抢盗之事。 江篱失了耐心,伸手去拿腰间宝剑。只是手还未按住剑身,倒已被另一只给轻轻按住。她抬头,只见叶白宣站在身侧。 以她的功夫,自然已知叶白宣跟了过来,却不料他会出手阻拦,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喝问:“怎么?” 叶白宣摇摇头,摆手道:“这事儿对错难分,你我还是多看会儿好。” 江篱一把挣脱他的手,跳至一旁,道:“这还用多看?你果真是个是非不分之人。” 不愿多说,江篱旋即跳了出去,手中剑左右一格,挡在前面那两个男人便飞了出去。她站在那红衣少妇面前,那五名农户一看她这打扮,便已明白,自己惹上了江湖人士,一时之间没了分寸。 “马上滚!”江篱两手交叉于胸前,脸带平静,语气却极为强硬。 那五人中的一人,身材略微高大,想来是这帮人的头儿,有些不服气,强辩道:“她骗了我们的钱,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江篱回头看那红衣女子,只见她脸带泪痕,娇小无助,拉着江篱的衣袖,低泣道:“算了,我将身边的钱给他们便是,只望女侠同我说句好话,让这几位爷留奴家性命为好。” -- 第11页 那女子边说边将钱袋拿了出来,怯怯地伸出手来,望向那几句男子。为头那个高大男子啐了一口,骂道:“妈的,明明是个不要脸的,还装什么贞妇。这本来就是兄弟几个的钱,倒被你得了好。”边说边伸手去拿那钱袋。 江篱挥剑打掉那男子的手,笑道:“这天下的强盗,像你们这样的,倒真不多见。明明想得别人钱财,嘴里还不干不净。” “这原本便是我们的钱!”一个中等身材,极为结实的男子把镰刀往地上一扔,气道。 “这姑娘身穿绸缎,头戴珠钗,怎么看都比各位富裕。更何况,她区区一若女子,还能抢了你们不可?真是不知羞耻,强词夺理。” “哪来的不要脸的女人,跟这□是一伙儿的吧?”又一人忍不住骂道。 话音未落,五个男子只觉身上某处一阵剧痛,眨眼间便飞了出去,撞在树上,又跌落下来,抱着痛处在地上打滚。 江篱整整衣袖,轻描淡写道:“要钱还是要命,你们自己选。” 那五人自知碰上了高手,今天这钱是无论如何也得不来了,为保性命,只得忍气吞声,从地上爬起,未敢看江篱一眼,便各自扶着,逃之夭夭。 江篱见事情已解决,转身要走,却被那少妇甜甜叫住:“女侠且留步。” 江篱回头,道:“快走吧,此处并不适宜你。” 那少妇扭着小碎步走到江篱面前,脸露笑意,微微一福道:“今日多亏女侠出手相救,无以为报,奴家有一物相赠,望女侠收下。” 江篱刚要推托说“不用”,但见那女子已从衣袖中掏出一物,伸手向江篱递来。 江篱只觉整个人忽然飞身而起,眼前只见无数细针闪过,又接一道白光亮起,待得站定,才惊觉自己竟被叶白宣抱住腰,落至了几米开外的空地。再看那红衣少妇,已躺倒在地,浑身满是细针,被扎得不成人形。 叶白宣放开江篱,略带怒意道:“我早说过,此事对错难分,你却要强出头,险些丢了性命。” “这女子到底是谁?” “看这暗器,只怕是绿湖居的人,你行走江湖这么些年,竟连这点防人之心都无,方才若不是我看出异常,用剑将那针打了回去,只怕此刻,你便是她这副模样。” 江篱走近细看那女子,全身中针,伤口处竟慢慢渗出黑色的血来,这针想来带毒。回头看向叶白宣,江篱不禁有些懊恼。好心救人,却险被人害,这天下的是非黑白,果真并非如眼睛所看到的一般。 “如此说来,那些男子所说只怕为真,这女子为何要骗人钱财,又想取我性命?” “若非行骗,她又何来华衣可穿珠钗可戴,只怕她原本并非为人命而来,只是这几人不甘被骗,追将过来。说起来,若你不曾插这一脚,现在,怕是又要枉死几人。”叶白宣拍拍江篱,拉着她便要走。 江篱有些不舍,转头又看那少妇一眼,她并非这世上唯一一个如此欺骗她的人。想到此处,她又回头去看叶白宣,突然很想听他亲口说一句,父亲的死与他无关。只是,即便他说了,自己便能信吗? 江篱去看叶白宣,眼里满是复杂的神情,目光却落在了他的左手臂上,那里有一根针,一根带毒的针。江篱有些着急,伸手便要去拔,却被叶白宣抬手打落右手。 “这针岂可随便拔。”叶白宣调整呼吸,稍一运气,那针便被他逼出体外。伤口只一小洞,几乎看不分明,只是有黑色的血迹沾在皮肉上。 “怎么办,你可能解此毒?” 叶白宣甩甩手,讪笑道:“解自是能解,只是,得配几味药方可……”话还未完,腿已发软,整个人便往江篱怀中倒去。 江篱赶忙接住,只觉他身体死沉,嫌弃地将头转向一边,偷骂道:“药都未说便晕,若死了可怎么好?” “谁说我晕倒?”叶白宣竟还清醒着,只是全身乏力,难以站立。 江篱唤回马匹,将叶白宣推上马背,自己则骑上夜雪,往近处的城镇而去。 将叶白宣安顿于客栈后,江篱拿着他所写的药单,去药铺抓药。她对于药理一向不通,虽拜叶白宣为师,确只习得他的功夫,对于用药抑或是使毒,她皆一概未学。 出了药店大门,江篱快步往客栈走去,生怕去晚了,叶白宣一命呜呼。这镇子民风古朴,街上鲜少有未婚姑娘独自出行。像江篱这样的年轻女子,又是一身黑衣打扮,只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有些多管闲事的婆姨,直恨不得冲上前来将她好一通教训,只是碍于她腰间的长剑,遂绝了念想。 江篱却不理会这些,她自小长于江湖,对于这平常百姓之地并不熟悉,也甚少与他们打交道。方才在药店,那伙计只动作稍慢,被她一个眼神扫过,也是吓得手发抖,差点将药全洒地上。 “姑娘,姑娘请留步。”身后似乎有人在叫。 江篱不知那“姑娘”指的是自己,只当是别人,依然走自己的路。未想身后那人却追了上来,一拍她肩膀,略带怒气道:“姑娘,在下唤你多声,为何理都不理?” 江篱转身,跳后一步,略带警觉道:“你又未曾喊我之名,我又怎知你唤的是谁?” 那追上来的是个青年,看模样,比江篱大了一些,一身米色绸衣,绣着金银大花,肤白脸俊,生得颇为好看,只是,那模样,若生就个女儿身,只怕会更好一些。他被江篱抢白一顿,倒是说不出话来。 -- 第12页 江篱一看,那公子随身还带着几名护卫,倒是心急护主,跳出来道:“姑娘,休得无礼。” 江篱只白那人一眼,又道:“原本便是他自己追上来拦的我,现在又如何,要纠缠这有礼还是无礼的说法来?” “不是,姑娘,请别误会,在下只是想邀姑娘去府上一谈。”那公子倒还算识礼,作了个请的手势。 江篱心中暗自好笑,这人来历不明,也不报上姓名,甚至未说原因,就想让自己去他府上,只怕从小生在金窝里,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 不愿与他再多言,江篱转身就走。那公子想来着急,竟指使手下护卫,冲将上来,要将江篱强抢回府。 江篱自是不肯,在那大街之上,便与几名男子打斗起来。直将路边小摊踢得不成样子,那些个做小生意的,平生怕是未见过此等野蛮之举,顾不得自己的摊子,抱着头,躲去一边。倒是有几个机灵的,大喊着要去寻官府。 江篱怕进了官府,更是麻烦,本不想伤人性命,可见他们步步紧逼,似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嫌,只得使出真本事,将那几人尽皆打趴于地。自己则是跃上房顶,向前跑了几步,一个翻腾,跳了下来,眨眼儿便已不见踪迹。 这一下,江篱不敢再走大道,只挑那小巷乱蹿,总算无人再追赶上来。她跑回了客栈,冲进房内,见叶白宣脸色发黄,坐在床边。 “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叶白宣服了自己制的解毒丸,暂将毒素压制下去,身体已有了一些力气。 江篱喝了杯茶,长出一口气道:“遇到个疯子,已经打发了。”说罢将药扔给叶白宣,“你看看,对不对,怎么煎才好?” 叶白宣懒得打开,扔还给江篱,吩咐道:“去煮水,要用沸水煎一个时辰,将药汁留出,再煎一个时辰,将两次的药汁混合。记住,药渣千万要留下。” “真是麻烦。”江篱拿着那几帖药,嘟囔几下,只得认命。 叶白宣却不愿放过她,冷嘲道:“谁让你识人不准,才害得我如此下场。想你也算行走江湖多年,竟是这般没脑子。” “我若有脑子,又岂会拜你为师?”江篱顶了回去。 “是啊,你若有脑子,就不会出尔反尔,又回来求我。”两个人像是在抬杠,谁也不愿意服输。毕竟是师徒,连吵架的气势,都是如此相似。 江篱不说话,却也不出门煎药,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茶。这茶水虽淡而无味,却也能解渴,吵累了,喝上几口,却是不错。 叶白宣等得不耐烦,一掀被子,跳下床来,又觉腿有些发酸,扶着桌子坐了下来,抢过江篱手中的茶杯,只顾自己喝。 江篱看他那样子,又想想自己的所为,只觉幼稚。这十年来,她已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机器,颜碧槐让她做什么,她便会做什么,杀人便杀人,劫货便劫货,只要无害于三生门,她都会去做。她固执地认为,如果不那么在乎一个人,而只服从他的话,便不会再被欺骗,也不会伤心难过。她对颜碧槐,只有上下关系,可她和叶白宣,却无法只做到如此。 挣扎几下,江篱放弃了争执,她不想叶白宣死,至少现在不想。于是,她又拿起那些药,起身去烧水煎药。 出了屋门,下了楼,江篱找到店小二,刚开口想讨要水壶去烧水,便听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像是有一队人马,正朝着客栈跑来。她蹿至门边,躲在后面,偷偷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见大约百来名士兵,手拿长枪,将整个客栈团团围住。 细细一看,方才那个不懂规矩的年轻公子也在其中,只是他的身边,除了护卫,还有一名官府打扮的人陪着。 江篱心知他们必是冲着自己而来,不及多想,快步冲回楼上,拉起叶白宣,便要跑。叶白宣正要上床休息,见江篱破门而入,不由分说,拉起自己便往门外跑,虽身体不适,却也不多问。他不是小孩子,生死都经历的过的人,自然知道,江篱如此所为,必是有大事发生。 两人跑出门,只见那些士兵已冲上楼来,前无去路,只得折回房间,不及思索,推开窗户,但见下面也是站满了士兵。那年轻公子正抬头看着江篱,一脸得意之色。 江篱看一眼叶白宣,问道:“你怎样?” 叶白宣不在意道:“好得很,你真当我没了力气?不过是想差你做事,装的罢了。” 江篱没空跟他生气,见他安好,便道:“抱紧我。”手一伸,一根细长的金属丝从袖中射出,直冲对面平房屋顶,眨眼便没入砖瓦,紧紧地扎住。江篱手拿铁钩,一运气,带着叶白宣跳出窗子,手中铁钩勾住金属丝,直接便划去了对方屋顶。江篱还不忘吹记响哨,将夜雪呼叫过来。夜雪跟她这么些年,早已通了灵性,竟知江篱要逃去何方,紧紧地跟随而来。 这一下,围在客栈边的百来号人傻了眼,竟都忘了追赶,眼睁睁看着江篱与叶白宣在屋顶间来回蹿去,待得要追时,哪还找得到那两人的身影。 死人祭 江篱将手中的枯枝掰断,扔进火堆里。叶白宣坐在一边,头冒虚汗,脸色已由黄转白,不时咳嗽几声。 “你明明不适,当时为何要逞强,说那样的话?”江篱将火拨旺一些。冬日夜里的荒野,显得格外阴冷。 叶白宣闭目养神,淡淡道:“当时那样,若我说不适,你又待如何?说什么,又有何关系。想不到,你竟会将官府的人引来,为何连买个药,你都会比别人多些事非?” -- 第13页 江篱不再搭话,只是注视着一旁的药。此处荒凉,她找了好久,才在一处废墟内找到几个破碗,用石块搭了个小灶,勉强为叶白宣熬药。 喝了药,休息半晌,叶白宣才算好了一些,脸上有了些血色。他找了块布,将药渣倒进布内,扎好,便开始解外衣。 江篱便如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跑远几步,道:“你和衣而睡便是,这么冷的天。” 叶白宣知她误会,见她那模样,着实有几分少女的可爱,逗她道:“我睡觉便喜欢穿得越少越好,你才现在一半高时,不也同我去河里游过泳,那时候,我岂非比现在穿得更少?” 江篱转过身去,剑却指向后方,正对着叶白宣:“你若再脱,我便一剑刺死你。” “唉,真是命苦,为个忘恩负义的丫头受了伤,现在,便连伤都不让我治了。”叶白宣假装叹气,又将外衣穿回身上。 “你已喝过药,怎么能说我不让你治伤呢?”江篱气道,转回头,恨不得拿手中的剑去敲叶白宣的头。 叶白宣却是大笑出声,称赞道:“你现在这样,可比你刚到梨潇谷时可爱多了。江篱,这十年来,莫说笑,只怕你都不会与人红脸,起争执吧。” 江篱见他说中自己的心事,一下伸手抚上自己的脸。这张脸,戴了太久的面具,终于,又被这个男人给摘了下来。 叶白宣开够了玩笑,终于正经起来,拿起手中的药渣道:“我脱衣,只是想用这些敷一下伤口罢了。我也并非神人,若不是为了身体,又何苦这寒冬腊月的,还得在夜里光着膀子。” 江篱这才又坐回原处,怕叶白宣冻着,便又添了点柴,将火烧得极旺,眼却一直盯着那火苗,不敢往叶白宣处飘。 “颜碧槐要请我回去,又有何意思?”叶白宣像是没话找话,随便起了个话题。 可在江篱听来,却是目的明确,他跟着自己出了谷,自然便该知道一切,不然,岂不凭白冒险?“他说,要寻你回去,保他性命。” “保他性命?堂堂三生门掌门,说出这等话,我是信或不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他便是这么说的。”江篱抬起头,脸上微现疲倦之色,她并非因露宿郊野而累,她的心里,挂念着三生门。 “这一次,只怕来者并不简单。这十年来,三生门不是没遇过枭小,可这一次,确实不一样。” “会比十年前的事情更大?或者说,这事情,会与十年前有关?” 江篱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想,摇头道:“想来不会,十年前的事情,周伯已死,也无什么可以追究。你已退隐江湖,又有何风波可再起,更何况,颜碧槐一直坚信,你与当年的事情无关。” 叶白宣扔掉手中的药渣,擦干净伤口处的药汁,穿回衣衫,问道:“既如此,又有何大事发生?” “云庭刀被人给盗去了。”此刀为江篱母亲的遗物,不知从何时起,便被供为了三生门的圣物,江湖上对三生门多有觊觎,也多为此刀而来,传闻若得此刀,莫说武林,便是天下也是尽收囊中。 “这刀,终于落入他人之手了。”叶白宣并未讶异,反倒平静异常,“说什么得此刀者得天下,传闻如此多年,三生门也一直保管此刀,又有何用,不过还是江湖匪类罢了,又与天下扯得上什么关系?” 江篱也觉那说法可笑,却又笑不出来,只道:“这刀有何用处,我确不知,可我知,若有人能将它从密云阁内偷走,三生门只怕真是难逃一劫。” “颜碧槐何时功夫退步至此,连个小毛贼都抵挡不住?”叶白宣耻笑道。 “莫说他一人,当日我与他二人在场,也皆未见真身半分,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高是矮,一概不知。” 叶白宣听得出神,竟鼓起掌来,叫好道:“不错不错,这天下,竟有人能从颜碧槐和江篱手中夺去云庭刀,且连面都未曾让人见着,真不愧为绝顶高手。难怪颜碧槐如此之紧张,此人若想要他性命,岂非易如反掌。” 江篱心中所想,也正是如此,她已出来多日,一路上为人所累,缠斗不断,比之她与颜碧槐约定的半月之期,掐指算来,已只剩两日。即便路途顺遂,只怕也难以在两天之内赶至三生门,毕竟不是天下所有的马,都如夜雪一般,日行千里。 江篱估算得没错,尽管日夜兼程,她回到三生门时,还是比约定的日子迟了一日。人生中有许多事情,即便迟上个一年半载也无大碍,但有些事情,哪怕只迟半刻,也会要了人的性命。 颜碧槐便是没挨过这一日,等到江篱回来,便已丢了性命。 颜碧槐死了,死于三生门的绝技飞凌掌。叶白宣早已说过,这天下,会这掌法的,除了他和颜碧槐,其余皆为死人。现如今,颜碧槐也成了死人,那他叶白宣要如何才能脱得了这干系? 三生门正殿,十年前,江群山死时,灵位安放于此,却不得安息,一场为了争位的械斗,叶白宣带领手下出走三生门,而颜碧槐则顺利当上掌门。江篱在那之前,一直站在叶白宣身边,为的是师徒情份。而从那日起,她开始站在颜碧槐身边,为的三生门的大义。 叶白宣回来了,十年之后,在颜碧槐死后的第二日,又一次踏进了三生门。 正厅内停着一枢木棺,陆续有各大门派的掌门赶来。有些,为了所谓的江湖义气而来,而有一些,则是因为门下多人死于飞凌掌,要来寻颜碧槐秽气,却不料,到了此处才知,颜碧槐已是死人一个。 -- 第14页 傅闻鹰坐在首位,忙于应酬。江篱带着叶白宣入内时,不知他是否已忙晕了头,竟也客套行礼,将他们当成了外人。等看清是江篱后,拍着脑袋到:“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再顺眼一看,江篱身后跟着的,竟是叶白宣,脸上露出略微吃惊的表情,可又转而平静,道:“掌门说小姐去请叶白宣来,我只道是说笑,却不料此事竟是真的。” “只怕你巴不得,此事为真吧。”叶白宣插上一句,却不道明其中的奥秘。 正在此时,厅中已有人认出叶白宣,顿时吵嚷起来。为首的便是那绿湖居的冲光道长。此人身材肥硕,满脸堆肉,脸上五官已被那肉挤地堆做一团,走起路来也是肥肉横飞,便如身上装了无数水袋一般,上下起伏,浑身上下毫无一点道士所该有的仙风道骨,倒似街边肉铺的杀猪郎。 这绿湖居名为道观,却养着美女无数,也不知干的什么买卖,观宇修建地极为宏大,功夫虽不出名,那高大精美的楼阁,却是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在座的众人对他本无好感,只觉他便如土财主一般,身份低贱。岂料他今日说出来的一番话,却不得不让人附合,只因他说了他人的心理话。 “叶白宣,你竟还敢出现于此。十年前,你杀了江掌门,昨日,你又杀了颜帮主,看来,不得到三生门,你是不会罢休的。” “颜碧槐并非他所杀。”未曾想,江篱却跳出来为他开脱,“请问傅叔,颜掌门昨日死于何时?” 傅闻鹰看看叶白宣,又望了眼江篱,抬头想了一番,肯定道:“昨日夜里寅时。” “寅时?正是熟睡之时,傅二当家竟也如此清楚?”叶白宣却是出言不逊,他的心里,一直对傅闻鹰着实看不起。 傅闻鹰大怒,一拍供桌,刚要开口痛骂,叶白宣却又接上一句:“傅二当家可得当心,将颜掌门的牌位震落下来,小心他做鬼也不放过你。” 这话无疑是在奚落傅闻鹰,在场众人却忍不住脸上笑意。傅闻鹰很是尴尬,收回了手,怒气也被压了回去,只得对江篱道:“只因昨日颜掌门死之前大叫一声,惊起了门内多人,大家赶去他房里时,他还未死,睁着眼儿却说不出话来,我抱起他,叫了几声,他却只吐了几口血,这才去了。” 江篱听明白经过,转身抱拳,向厅内各位长辈行个礼,道:“既如此,叶白宣便与此事无关。这几日,他都与我在一处,绝不会有时间来三生门杀人。” “这小子杀了你爹,你却替他说话,江姑娘,老夫素闻你功夫了得,聪敏机智,却不料,也是小女子心性。”说话这人是黄峰山的唐宪良帮主,他只道江篱已被叶白宣迷住,是以说她小女子心性,不分黑白。 江篱听出他的话意,略显恼怒,却不显露,只是道:“我请叶白宣来三生门,皆为颜帮主授意,此事傅叔也知晓,唐帮主若不信,大可问清楚。只是你派手下在万庐山下偷袭我,却不知为何?” 唐宪良见她抖出此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得敷衍道:“此事必为误会,待老夫回去查明,必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不必了,你派来的那些废物,早已死在我的剑下。”江篱不再理会他,只是扫了一眼堂上众人,道,“可否有人还有异意?” “自然有!”门外走进来一耄耋老汉,粗衣烂衫,不修边幅,两眼凹陷,想是一夜没睡。 江篱认出此人,乃是离此处不远的白虚派掌门庞啸虎,只是此时,他已没了平日的虎虎生气,倒似是只病猫。 “昨日我白虚派门下十多名弟子,皆死于你三生门的飞凌掌下,姓江的,我不管你与叶白宣是何关系,只是今日,你必得给我个交代。” 此话一出,又激起了堂内众人内心的不满,他们中的多数,都有门人,在这一个月内,被三生门的人飞凌掌所杀,此时便与庞啸虎站在一处,向江篱施压。 “此事必与颜掌门无关。”傅闻鹰走上前来,道,“昨日颜掌门整日里都在三生门,未曾去过白虚派,门内多人可做证。若诸位不信,还可去找普云寺的贤真大师,这几日,他一直住在三生门内,昨日未时过后方才离开,走时还与颜掌门叙过话,那时只怕白虚派已遭毒手。” “傅二当家的话,我信。”冲光道长不甘寂寞,抢过话来道,“江姑娘只怕被姓叶这小子迷住了,才会出言包庇他。不过,这也难怪,姓叶的本就是江姑娘的师父,只怕江姑娘不甘心屈于颜掌门之下,才会将叶白宣请出来,重夺三生门掌门之位吧。” “江姑娘是否被迷住,在下不知。但穹龙山下的村夫们,想必必是被绿湖居的美女迷住了,才会将身家财产尽付其手。”叶白宣想起那日的红衣少妇,便说了出来,刺那冲光道长一下。 冲光道长自然知道他指的何事,他派出手下众多美女,去骗人钱财,修建华楼,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此时被叶白宣话中有话的说了出来,立刻自毁形象,大骂道:“姓叶的,莫要血口喷人。” 叶白宣不理会他的恼怒,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布,将其展开,里面躺着的,便是那日红衣少妇用的那根针。 冲光道长一见此针,脸色大变,顿时乌云罩顶,满身肥内抖个不住。 开棺木 小小一根针,镇住了绿湖居的冲光道长。其他人的嘴,却并非如此好堵,尤其是庞啸虎,他那白虚派死伤众多,便连他心爱的幺子,也丧了性命,此时便觉人生无趣,非要与三生门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 第15页 “傅二当家的话尤可信,那贤真大师乃出家人,必不打诳语,倒不知江姑娘,可还有他人可证你所言非虚?”唐宪良对江篱偏见已存,对她的话,自然是不信。 “没有,这几日,只我二人在一起,并未遇见他人。”说话之人并非江篱,乃是叶白宣,他将话说得如此暧昧,便连江篱,都觉听不下去。 庞啸虎大手一挥,吼道:“既如此,我白虚派的事,必是叶白宣所为,你这恶贼,老夫今日非要杀你不可。” 那“可”字刚出口,众人还未来得及接话,便见一个人影如风般飘至庞啸虎身边,在他那张大的嘴中塞了样东西,转眼儿又拎起他的前襟,将他在原地转了个圈儿,随手便如扔破布般将庞啸虎扔了出去。 那庞啸虎功夫并非如此之差,只是未料到会被人偷袭,内力尚未运起,人已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堂内停着的棺木上,嘴里的东西却还堵在那里,让他喊叫不能。 这出手偷袭之人便是叶白宣,他听不得庞啸虎一把年纪,还在那儿吠个不停,随手抓起供桌上的一个苹果,便塞在他嘴里,将他扔去陪那死鬼颜碧槐。 这一扔,将庞啸虎扔得头脑发晕,被人从棺木上扶下来后,几欲寻死。叶白宣却不愿放过他,反倒走上前去,笑道:“若要杀你,我有千百种方法,更何况对付你那手下弟子,又何苦非要用那飞凌掌不可?” 庞啸虎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可是丧子之痛太过巨大,让他有些迷了心智,此时听叶白宣如此一说,倒也觉得在理,更何况,自己已出一大丑,岂敢再多言。 堂上诸人见叶白宣如此身手,既恼他不给人留情面,又惧怕他的功夫,皆左右为难。一时之间,场上气氛陷入僵局,无人敢再说话。 叶白宣走至傅闻鹰面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直看得那傅闻鹰心里发毛,冷气森森。叶白宣知他惧怕自己,鄙夷一笑,朗声对众人道:“今日之事,诸位皆是聪明之人,又怎会看不明白。杀了颜碧槐,推给在下,又将江姑娘视为在下同党,排她出三生门,这其中,得利最大者,诸位是必比在下更为清楚。” 众人听此一席话,脸上顿现恍然神色,将目光齐齐射向傅闻鹰。 傅闻鹰未曾料想,叶白宣竟会将矛头指向自己,又见在场之人皆对他产生怀疑,慌了手脚,辩解道:“姓叶的,我根本不会飞凌掌,如何杀得了颜掌门?” “不会飞凌掌,未必便杀不了颜碧槐。”叶白宣将手放在那棺木上,厉声道,“在场诸人,除了你,又有谁见过颜碧槐的尸身,说他死于飞凌掌,也是你的一家之言。即便你所言不虚,也并非全无嫌疑。这十年来,你跟随颜碧槐左右,或许他已将此掌传予你,或许你偷习之也难说。更有可能,你偷了那本掌法秘籍,谁又能知?” 傅闻鹰哪敌得过叶白宣的伶俐口舌,被他逼得几欲疯掉:“那本秘籍,一直由颜掌门保管,我功夫不济他,又如何偷得出来?” “偷儿的功夫,不见得便得比被偷之人高明才是,这天下,有的是靠脑子而非功夫解决的法门。”叶白宣两只眼睛射出精芒,直射傅闻鹰,“开棺!” “你要做什么?”傅闻鹰已尽失控。 “验尸。”江篱许久未言,此时终于再次开口。 “此乃对死者不敬!” 冲光道长探出头来,偷偷说了句:“不肯开棺,就是有鬼。”说罢又将头缩了回去,躲在人群中。 压力一下子转移至了傅闻鹰身上,此时的他,倒不似三生门的主人,反倒成了饱受怀疑的罪人。他沮丧不已,低头道:“好,开棺便开棺。” 叶白宣等的便是他这句话,他早已将手搭至棺盖上,只等傅闻鹰点头,手一运劲,棺木上那五根皮条应声而断,那厚重的木盖暧昧飞起,冲着大门而去,擦过两边人的脸面,摔落在院子内,碎成几片。 围观之人立刻聚上前来,往那棺木中看去。其中所躺之人脸色微青,嘴唇紧抿,嘴角依稀还有血迹,看那模样,分明便是三生门掌门颜碧槐。这一下,傅闻鹰又脸露得意之色,他要看看,叶白宣还有何说辞。 叶白宣却不慌乱,伸手入棺,搭住颜碧槐的左手命门,催动体力真气,往那命门处送去。他这使的一招名为招魂手,天下之一但凡还有一口气内,遇上他这一手,多半便能救活。这颜碧槐若是运功暂闭心门,在此装死,被这招魂手一催,料他再大的功夫,也得活转回来。 颜碧槐却未如叶白宣所料的那样,从棺木中睁开双眼,直起身来。他死了,确确实实已是死了。叶白宣又朝他的胸口摸去。中了飞凌掌的人,十二个时辰内,中掌之处的皮肉便会塌陷,如烂泥一般绵软。叶白宣在颜碧槐的伤口处摸到森森白骨,想来那肉身已陷入骨缝。他收回手,看向江篱,只吐出二字:“死了。” “不知叶大侠,还有何话说?”傅闻鹰骄傲地抬头看他。 “我方才已经说了,他死了,莫非傅二当家耳聋,听不到?” “姓叶的,你杀了颜帮主,还在此胡搅蛮缠,真当我三生门无人吗?” 叶白宣猛一抬头,直视着他,道:“你真当这三生门,便有人制得住我?此刻,江篱必不会帮你,但凭你一人,也想将罪名强扣于我头上?” 江篱走到两人中间,道:“好了,此事还未明了,我也绝不会让颜掌门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我江篱用性命担保,此事绝非叶白宣所做,我会在三个月内,找出真凶是谁,此段时间,烦请傅叔掌管门内事务,待我回来,与兄弟们再做商议,选出新门主不迟。” -- 第16页 傅闻鹰要是便是这个结果,赶走江篱,自己便能做大,三个月,他巴不得江篱三年不回来,到时候,只怕她有心夺位,也无力翻天。 “那我白虚派死的人,便是白死了吗?”庞啸虎还是不依不饶。 “老头儿!”叶白宣喝道,“一把年纪,却还如此是非不分。这杀颜碧槐之人,只怕也是杀你白虚派弟子之人,查到此人,自可了结,你若还在此纠缠,我便让你与颜碧槐同睡一穴。” 庞啸虎气得直吹胡子,却是不敢再说半个字。叶白宣说得出,便一定做得到,当年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割下颜碧槐的小指,今日,若庞啸虎再不识相,满嘴胡说,只怕会让叶白宣把脑袋给割下来。 他便是这么一个人,率性而为,江篱知道,江湖上很多人也都知道。既然事情已商量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堂上各帮各派的兄弟便也不再多言,悼唁的人留了下来,留到头七过后送颜碧槐下葬。至于来寻仇的,则是各做鸟兽散,不再凑这秽气的热闹,纷纷打道回府。 江篱本想再待几天,等颜碧槐下葬后再出发去寻找凶手,只是看叶白宣一脸不耐烦样,也心知他不会在此久留,只得先去昨日出事的房里调查一番,再做打算。 傅闻鹰此刻满心欢喜,对江篱自然是亲切有加,像个慈爱的长辈,即便是对叶白宣,也不如方才般怒气冲冲,说话平和了许多。 他将两人带至颜碧槐的卧房,将昨日赶来时发生的事情详细说明后,便走了出去,只留二人仔细查看。 这屋子江篱平时鲜少进入,叶白宣也不熟悉,两人四处翻看一番,无甚发现。叶白宣只觉有些怪异,一时却又想不分明。待得走到床边,才算回过神来,问江篱道:“颜夫人呢,为何从方才起,便不见她?颜碧槐死于自己的房间,她为何安好无恙?” 江篱听他问起,有些糊涂,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道:“是啊,你都走了十年了,难怪你不知了,颜夫人,早已死了。” “死了,何时的事情?” 江篱有些为难,想要瞒下,又觉心里难受,这一向于她的性格不符,只得道:“十年前,便在你离开三生门的第二日,传来消息,说颜夫人失踪了。寻了半日,也未见踪迹,当时便有传闻,说你对颜碧槐怀恨在心,杀了颜夫人以泄愤。” 叶白宣正在看桌上一本账册,听得江篱最后那番话,将账册一扔,失笑道:“真是人走茶凉,便连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也敢安在我的头上。” “我虽恨你杀了我爹,但对这事,却从未信过,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你若真想杀人,也必会去寻颜碧槐,再不济,也得找傅闻鹰大干一场,断不会去难为一个女人。”江篱拍掉手中的灰尘,催促道,“走吧,此处是找不到什么了。” 叶白宣随江篱出了门,边走边笑道:“你倒还知我心性,只是这天下,也并非所有的女人,我都不会为难。” 江篱知他说的是自己,小的时候,她与西渊同在叶白宣门下,不知为何,叶白宣独爱找她麻烦,总是对她格外严苛,反观西渊,调皮捣蛋无所不做,叶白宣总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曾看到。自己若是少练一刻,也会被罚三倍。她曾问过这是为何,叶白宣总是笑而不答。 叶白宣脸带笑意,却不看江篱,反倒走到了她的前头。这样子,便又像是回到了从前,小徒弟跟在师父后面,永远都追不上,却也不会被撇下。 为了追查颜碧槐的死因,江篱和叶白宣,又踏上了同行的道路。江篱是为了帮三生门讨回清白,而叶白宣,则是为自己申冤。以他的个性,即便是被冤枉了,也不会放在心上,若不是如此,十年前他又何苦出走三生门。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置之不理, 一方面,是为了江篱,而另一方面,他却是为了自己。 两个人,第二日一早,便骑马出发。去何处,已经想好,此处离白虚派不远,既然那里有人受害,自然要去查看一番。叶白宣想起庞啸虎昨日那丑态,不禁笑出声来。 庞啸虎却是笑不出来,幺子被杀,家中正在办丧事,女人孩子哭成一团。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的难受自不必说。加上昨日在三生门当众受辱,虽当场不敢与人拼命,回到家中,却是怨气横生,一夜都未合眼。 到得傍晚,吃过晚饭,总得清静一些,却听门人报江篱和叶白宣来访,真是一个头痛成两个大,恨不得将自己颔下胡子全扯光才好。 往日情 庞啸虎一见江叶二人,心里便来气,面上却不敢太过显露,这里不比三生门,弟子小辈一堆儿,要是那叶白宣在这里让他再出回丑,只怕他当场就得臊得随了幺子去了。于是,只得尽量摆出长者风范,道:“不知两位前来,所为何事?” 叶白宣见他端着个架子,着实好笑,想都未想,便顶了回去:“你明知我们前来是为何事,又何必多此一问?” 庞啸虎没料到叶白宣一开口便如此不给面子,两眼瞪大,鼻子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江篱怕再失了和气,只得客气道:“庞掌门,昨日听得贵派有人惨遭飞凌掌所害,我俩此次前来,只为询问一下当日所发生之事,以求线索。若能一见那几具尸首,只怕更好。” “还有什么可说的,追查真凶,是你江篱亲口答应之事,来问老夫有何用。”庞啸虎见江篱客气,便又端起架子,耀武扬威起来。 -- 第17页 “不识好歹,你儿子都死了,还不痛痛快快地将当日发生之事说出来,你若不说,我便也不管了,反正,死的是你儿子,与我何干。”叶白宣说完便要走,江篱赶忙上前抓住他。 “慢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庞啸虎脸色一变,下意识便要站起身来,但因有外人在场,身体虽已挪离座椅半寸,终究还是坐了回去。 从内堂走出来一老妇人,看样子刚过古稀,头发虽已发白,脸上却极为光滑,见不到一丝皱纹。 江篱与叶白宣心在都在猜测,这妇人与庞啸虎是何关系。那庞啸虎看样子已有八十,虽依然不懂世故,惹怒了叶白宣,但那年纪绝造不了假。这妇人虽已是老者,看上去却与那庞啸虎差着二十来岁。 莫非是女儿?或是儿媳?可看她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却又不像。这天下,或有疼爱女儿而慈爱的父亲,但断无让女儿爬上自己头顶撒野的爹。若是儿媳,更是荒唐,叶白宣早从那妇人出声大喝时,便看出了庞啸虎脸上的尴尬和犹豫,思来想去,这妇人怕是庞夫人是也。 那妇人脚力稳健,三两步已走至庞啸虎面前,既无言语,也无动作,只睁大了双眼看着他。那庞啸虎额上已布满汗珠,低着头不敢与其对视,两人便像是高手过招一般,左右博弈。庞啸虎气势上早已输了一截,对峙无多时,便败下阵来,慢慢站起身来,将那妇人扶入座位,轻声道:“夫人安坐。” 叶白宣几欲笑出声来,想不到这庞啸虎堂堂一派掌门,竟是个如此惧内之人,夫人面前,竟无一席之地可坐。 江篱虽也觉可笑,但这毕竟是他人家务事,不便插手,只得上前一步道:“烦请庞掌门将前日之事告知在下。” 那庞啸龙望了眼夫人,只见庞夫人轻抬右手,轻描淡写道:“说吧。” 庞啸虎这才清了嗓子,开口道:“前日晌午,白虚派闯进一黑衣男子,头脸尽皆遮住,只留两眼,空着手便杀了进来。老夫虽听闻近日三生门弟子到处作恶,却不料这男子如此胆大,光天化日便敢闯进来大开杀戒。” “他手上无任何兵器?”江篱问道。 “没有,赤手空拳,使的便是三生门的飞凌掌。” 叶白宣冷笑道:“赤手空拳,便能在白虚派大杀四方,真不知是那黑衣人功夫太过高明,还是你白虚派弟子太过无用。” 江篱赶忙扯他衣袖,让他莫要讲话太过不留情面,再看那庞啸虎,像是已被气得成了习惯,倒也无甚怒气,便岔开话题道:“不知庞掌门如何得知,那黑衣人所使的功夫,便是我三生门的飞凌掌?” “二十多年前,你爹为与别人争你娘,使过这功夫,当时老夫在场,亲眼见过此掌法,也知中掌之后,人的身体会有何反应。”庞啸虎谈起二十多年的往事,倒显得格外精神,正欲滔滔不绝下去,却被庞夫人一语喝止道:“别人家事,你讲这么多做甚。”庞啸虎立时住嘴,不敢多言。 江篱听他谈及父母,不禁好奇,但见那庞夫人,似乎不愿丈夫多提此事。她一向不愿与他人为难,便打消了追问的念头,又问回前日的情景:“不知前日,庞掌门是否在场?” “是,老夫当时也在场,亲眼见他杀死了白虚门十多名弟子,还有我那可怜的幺子。”说到此处,不仅庞啸虎,便连庞夫人脸上,也露出悲痛的表情。 “你既在场,为何还能保得住性命?那黑衣人居然打不赢你?”叶白宣一向爱将心中所想尽皆说出,也不管庞氏夫妇正沉浸在丧子之痛中。 “他当然也向老夫发难,老夫也与他过了几招,但觉他招式虽猛,却不知为何,竟不下杀手,过了十多招后,他突然收手,使了个障眼法儿,逃出了白虚派。” 叶白宣露出了然的神色,竟走上前,拍拍庞啸虎的肩膀,赞道:“多亏你识得飞凌掌,这才保住了一命。若非如此,只怕现在,尊夫人已然守寡。” “少侠此言怎讲?”庞夫人忽然开口,她已收起哀痛的心情,又如方才现身时般镇定从容。 “这天下,识得飞凌掌的人并不多见,多半也是道听途说,知道中了这掌后身体会变成何等模样。先前那一个月,江湖中已有多起如此的杀人事件,但那人使的究竟是否为飞凌掌,各大派掌门或是当场丧命,或是并未亲眼所见,都做不得数。现在,颜碧槐已死,这天下,更是少了一个识此掌法之人。可巧儿,你家老头仗着年纪大,多了些见识,总算识得其一二,那黑衣人便将他留了个活口,借他的嘴,向世人宣布,他便是要用这三生门的绝技,灭了武林。” 叶白宣这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听起来,似乎便真是这么一回事儿,既然他一心想要嫁祸三生门,便必要让识货之人认出这掌法,方可堵住各方的疑虑的声音。 出得白虚派的大门,天已大黑。江篱对叶白宣拒绝庞夫人的邀请,不愿在此留宿略感不解。他虽嘴上处处针对庞啸虎,其实对他并无恶感,更何况,此刻已入夜,又要去何处找栖息之地? “现在去何处?”江篱想听听叶白宣的说法。 叶白宣却不理会她的问题,只是自顾自道:“这庞啸虎,真是无用,竟是个怕老婆的。” 江篱想起方才情景,忽然心生感慨,道:“一个男子,为何会如此惧怕一个女子,莫非庞夫人功夫尚在他之上?” -- 第18页 “非也,这庞啸虎虽不中用,却也不是废物,从那庞夫人走路时的姿态来看,功夫并不算高明,应该不在庞啸虎之上。”叶白宣走至夜雪身边,抓起一把杂草,喂至它嘴里,笑道,“想来这庞啸虎,必是很爱这庞夫人了。男人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总是会忍让一些。” “只怕天下男子,并非个个都如此吧?”江篱看着叶白宣,嘲笑道,“像你这种人,便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怕是未必。”叶白宣伸手便往江篱头上打去,见她冷着脸闪躲,便威胁道,“若想知道你爹与你娘的事情,便要乖乖听话。” 江篱果真听话,立在原地,随叶白宣打。叶白宣见她如此模样,心下喜欢,自是不忍再打。这个江篱,与当年那个懂事的小姑娘,是多么地相似。 “快打,打完了,便将你知道的告诉我。” “知道什么?我对你爹娘的往事,可未听说过。”叶白宣绕着白虚派的围墙,向后院绕去,见江篱不出声,回头看去,只见她正站在原地,兀自生气,手里的剑随时便要出鞘,与自己打上一架。 “行了,跟我来吧,今晚你想知道什么,必会让你如愿。”叶白宣唤过江篱,两人一同往后院而去。 这白虚派并不算大,比之三生门,只能算个小门小派。整个庄子建的四四方方,外围全靠一堵三寸厚的围墙,将内里屋宅包围起来。叶白宣跳上一旁的大树,向内仔细张望一番,看准了路,便又跳了下来,拉着江篱,直往深处走。 两个沿着那围墙走了多时,转过一个弯,终于停了下来。叶白宣这一次直接跳上墙,蹲在那里,远远看见那庞啸虎领着两个弟子走了过来,便跳进了院内,捡了两颗石子,用手弹出。那两名弟子便直直地向后倒去,晕死过去。 庞啸虎见身边两人同时倒下,连吭都未吭一声,只道那黑衣人去了又回,不知该战该逃,正在思量时,叶白宣已冲至他身边,搭住他的左手命门,威胁道:“跟我走。” 庞啸虎听出声音,反倒镇定下来,他已听出,叶白宣的声音与那黑衣人不同。 江篱等在围墙外,见叶白宣溜进白虚派后院,心中已然猜到他的目的,虽笑他不懂规矩,却也十分感激。她是个被规矩束缚住了的人,从来不敢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情,义与礼这二字,一直横在她的心间。像是今日,她也知,劫住庞啸虎,必能问出心中所想。可是,她却不会动手,她向来是个君子。可叶白宣却不同,他随性而为,想做什么,便一定要做到,他活得,比江篱要自在得多。 庞啸虎随叶白宣翻出自家后院围墙,见江篱还等在外面,心中竟也猜到了他俩的目的。站定后,未等江篱开口,便道:“你还是想知你爹娘之事吧?” 江篱点头,仍不忘行礼道:“望前辈告之。”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当年,你娘并非江湖中人,不知为何,竟识得了丁莫言。你俩年纪尚轻,只怕不知这丁莫言是何人。” “赤梅庄庄主丁莫言,平生绝技抽魂指,据说二三十年前,江湖中无人能逃过他这一指。”叶白宣接口道。 庞啸虎未料到他竟也知丁莫言的大名,毕竟这天下,无人知他是生是死,他的名字,便如那晒久的布,慢慢褪去了颜色。“这丁莫言功夫虽高,脾性却极为古怪,虽生得一表人材,却从未娶妻生子。见得你娘后,他竟一发而不可收拾,立誓要取她为妻。” “夺人妻子,这种丑事也做得出来,这丁莫言也不是善类。”江篱略带怒意道。 “江姑娘,你这便错了。”庞啸虎替丁莫言抱屈道,“那丁莫言可比你爹先识得你娘,你爹与丁莫言有些交情,通过他,才见到你娘。未曾想,你娘竟看上了你爹,弃丁莫言而去,这才有了我方才所说的夺人一说。” “他们既是两情相悦,丁莫言又何必强人所难。”江篱说出的话,毕竟还是向着自己的父母。 庞啸虎摇着头,叹道:“你娘自然也是得了丁莫言的好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赤梅山庄住了半年,做那丁莫言的侍女。这天下的男人,又有哪一个,肯将心爱的女子拱手让人呢?故他与你爹便在赤梅庄附近的半月山上一战,那一日,我也去观战。本来你爹是必死无疑的。飞凌掌虽厉害,可你爹内力与丁莫言相差太多,终究是敌不过他的。眼见着你爹已被打倒在地,再无还手之力,丁莫言便使出了那抽魂指,岂料便在这时……” 说到此处,庞啸虎竟卖起了关子,嘎然而止。 故人怨 见庞啸虎要卖关子,叶白宣失了耐性,喝道:“快说,若是说得慢了,回去晚了,被你娘子发现,只怕,便无好日子过了。” 这叶白宣还真是神机妙算,料准了庞啸虎平日里必在庞夫人手下,过不得好日子,只要将她的名号抬出来,便能将庞啸虎唬住。 这庞啸虎本想吊一下两人的胃口,却反被叶白宣将了一军,没法子,只得继续对江篱道:“那丁莫言想取你爹的性命,却不料你娘挡在了丈夫面前,替他挨下了那一指。丁莫言见你娘去挡那抽魂指,想收回指力,却已太迟,虽竭尽所能,放低了力道,也未点中你娘的要害,可是,却还是几乎要了她的性命。至此,丁莫言对你娘彻底死心,也不愿再为难他二人,从此退隐江湖,只可惜了那抽魂指,天下再无第二人会。” -- 第19页 江篱不屑道:“如此歹毒的功夫,学他做甚?” 叶白宣却反驳道:“功夫无分好坏,只看学他之人用这功夫做什么。三生门的飞凌掌,又算是好功夫还是坏功夫?” 江篱自知失言,只得不语。庞啸虎却又道:“这天下,能在抽魂指下保住性命的,只怕便你娘一人了。只是你娘从此便落下病根,生下你不久,便撒手人间,而你爹,也在那一战中伤了元气,你爹当年的病,奇Qīsūu.сom书也是与此有关啊。” 如此说来,这丁莫言竟是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爹娘。江篱暗想,转而又推翻了这个念头,她爹虽病了良久,时日无多,但终究是死在梨花香下。想到此处,她不禁又对叶白宣心怀恨意。即便真如他所说,她爹并非被他毒死,可这梨花香,终究是他所制。江篱的心中矛盾不已,为何颜碧槐的死,会牵扯出这么多的恩恩怨怨? “那丁莫言呢,死了?”叶白宣不知为何,对这个人关心起来。 “不知,有说他疯了,也有人说他死了,总之,他再未在江湖上露过脸。不过,大多数人都盼着他早点死吧,毕竟他的手里,不知捏有多少条人命,如果他重出江湖,那些死人的徒子徒孙,也想不好到底要不要为先人报仇。” 庞啸虎这话说的,倒深得叶白宣心意,他之前只觉这老头儿既罗嗦又无能,此刻听他说出这番话来,便觉他也并非一无事处,一派之首并非白当。 “好了,打扰多时,我们走了。庞掌门快回去吧,不然,夫人可不会饶你啊。” 庞啸虎见叶白宣又戳他软肋,唯有苦笑的份儿,使了一记跃龙门,便已翻过那围墙。 夜色深觉,江篱只觉没了方向,不知该去往何处,才能找寻到颜碧槐之死的线索。 叶白宣从怀中掏出张羊皮地图,打亮了火折子,指着上面道:“此处离普云寺大约两日路程,咱们便去会会那贤真大师吧。” 江篱不解,道:“莫非你不信傅闻鹰之话,要找贤真大师对质?” “倒也不全是。”叶白宣将地图摊在江篱两手之中,由下往上一路指了几个点,道,“紫桐山庄,黑渠岭,黄峰山,绿湖居,还有这白虚派,在这地图上,由南向北,连成一线。再往前看,便是普云寺,若我猜得没错,那黑衣人,下一站,便会去普云寺。你我若不快马加鞭,只怕得为寺内和尚收尸了。” 江离算了一下,这人每次去过一处后,必会歇个三五天,方才再次动手。此时距离白虚派遇袭已过去三天,若再用两天赶路,也不知能否赶得及,只得催着叶白宣上马,日更兼程,盼能拦住那人。 这一路,真是快马加鞭,几乎没有落地歇息的时候。待得到了普云山下,叶白宣那匹马已是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便连夜雪,也是瘫倒在地,大口喘气。叶白宣心中略感后悔,如此劳累,早知还不如不将情况说明,这个江篱,竟是这么个犟脾气,认真起来说一不二。 江篱哪管叶白宣的死活,让夜雪留在山下休息,扯着叶白宣便往山上跑。那普云寺在山腰处,两人虽说功夫绝顶,却也花了一个时辰方才赶到。 叶白宣见寺门口小沙弥们正在打扫院落,面色平静,不像是遭人血洗的样子,放下心来,责怪道:“人家好好的,我们两个却是跑得快累死了。” 江篱转头看他,装出一脸无辜道:“是你说普云寺危险,我这才随你赶了过来,怎么现在,倒又成了我的错?” 叶白宣语塞,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一招,借力打力,直将自己逼入绝境。果真是自己的徒弟,才相处不过十日,就已学会了他的牙尖嘴利。 这普云寺并非佛门大寺,地处偏僻,又建在这山中,平时鲜少有人来往。那门口沙弥见江叶二人,顿感好奇,尤其江篱还是女客,虽衣着朴素,未施脂粉,却也是清秀模样,脸竟有些发红,想来佛法修为不够高深。 那小沙弥走上前,行礼道:“不知两位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叶白宣还礼道:“三生门江篱,特来拜访主持大师。” 那沙弥一听三生门,立刻满脸堆笑,道:“原来是三生门的江公子,主持大师正在寺内,请随我来。” 那小沙弥将叶白宣看作江篱,引着二人进了寺内。江篱虽是女客,但只因她来自三生门,便也受到礼遇,方能进入普云寺。 寺内僧人不多,刚做完早课,众人都在饭堂用饭,那小沙弥想是还未吃饭,走过饭堂时还向内张望一下,显得极为羡慕。 三人往后院走去,穿过偏殿,但见院中一棵参天古树,枝繁叶茂,江篱看到此树,只觉现在不是冬日,反倒是暖春。只是那清晨的寒风吹来,依然刺骨。江篱回过头,往走过的偏殿看去。那殿中跪在一个僧人,低头闭眼,正在默诵佛经。不知为何,江篱总想再看他一眼,叶白宣见她回头,小声道:“怎么?” 江篱被他唤过神来,赶忙道:“没什么。” 一路无言,到了后院主持房中,小沙弥敲三下门,报道:“主持,三生门的江篱公子求见。” “进来吧。”贤真大师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无甚不妥。 推门进屋,贤真大师正在蒲团上打坐,小沙弥转身告退,大师起身,将两人让至座位上,笑道:“呵呵,我这弟子不懂事,竟将这位公子错认为江篱公子。” -- 第20页 “不妨事。”江篱道。 贤真大师房内古朴清静,茶案上的壶中飘出烟气。他走至茶案边,倒了两杯茶,亲自拿到江篱与叶白宣身边,道:“山野地方,茶叶比不得三生门,两位请用。不知颜掌门近日可好?” 一句话,倒将江篱给问住了,贤真大师走的那日夜里,颜碧槐才被杀,他还未收到消息,此刻一问,却不知已是生死相隔。 “颜碧槐已死。”叶白宣见江篱说不出口,抢在她前头道。 贤真大师大惊,出家人六根清静,只怕他已忘了大半,跌坐在椅子内,追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莫非,是叶白宣所为?” 这贤真大师所问的每一句话,都让江篱无法回答。他不识得叶白宣的真面目,不知本尊在前,竟是问出这等话来。 “大师为何有所猜测?”叶白宣没有挑破,只是问道。 贤真大师定定神,道:“只因四日前,老衲在三生门内见着颜掌门时,听他提起过,近日江湖不太平,飞凌掌重出江湖,害死无数人命。老衲只知这天下除了颜掌门,便只叶白宣会这功夫。现在颜掌门既死,只怕便是这叶白宣所为。想不到,老衲方才交上颜掌门这朋友,他便竟遭人毒手。” “大师不识得叶白宣?” 贤真不知叶白宣所问为何,老实道:“并不识得,只是听闻过名字,十年前,三生门江掌门便是命丧他手,想不到,十年后,颜掌门又死在这恶徒手中。” 叶白宣站起身来,江篱紧张万分,想要缓和气氛,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焦急之时,叶白宣已走至贤真大师身边,弯腰道:“不知大师可会武功?” “老衲并不会那杀人之术,出家之人,讲究善缘,与人结恶,不如与人结善。” 叶白宣长出一口气,庆幸道:“多亏得贤真大师不会功夫,若不然,以叶某的性格,今日只怕要与大师好好较量一番。” 贤真大师听他自称“叶某”,有些糊涂,转而问江篱道:“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 “在下叶白宣。”叶白宣上前拱手,恭敬道。 天下事,竟是如此凑巧,贤真一个出家人,竟当着本人之面,说人坏话,不知佛祖知晓,怪是不怪。 可怜那贤真大师,一日之内竟两次受惊,只怕心中已念上无数遍“阿弥陀佛”,脸上神色怪异,喃喃道:“老衲空为出家人,竟被红尘俗事牵绊心境,语出妄言,望叶施主见谅。”这一说,便是向叶白宣陪罪了,出家人毕竟心思大肚,断不会明知自己犯错,还揪着别人不放,硬要将那黑的说成白的。 叶白宣倒也不与他计较,只是微微一笑,道:“大师言重了。这天下之人,对叶某多半心存芥蒂,大师与他们想法一致,也算常理。即使现在,大师心中疑虑必定仍未消,只是当着叶某面说了轻狂之话,才会出言认错,对与不对?” 贤真站起身来,抬头看他,丝毫不避讳叶白宣直视的眼神,道:“施主所言不虚,老衲确是依然秉持心中所想,只因这天下,老衲再想不出第二人,会与颜掌门为敌。” “颜掌门被害之日,叶白宣与我在一处,断不会是他所为。”江篱开口,为叶白宣辩白。 贤真与江篱只有过数面之缘,对她印象却是不错,知她是个心如明镜,生性良善之人,对她所说的话,也是信了几分:“江姑娘所言,老衲自是相信。只是不知颜掌门,是被何利器所伤,以至失了性命?” 江篱看叶白宣一眼,她知道,说出实情,必定会陷叶白宣于不利境地。叶白宣却是毫不在意,抢言道:“颜碧槐死于飞凌掌,这天下,除了他,便只有我会此掌法。” 贤真猜不透叶白宣话中的意思,他如此说,是承认自己杀了颜碧槐? 但这老和尚毕竟与那些莽夫,如庞啸虎之类的不同,经方才一番尴尬,他已变得更为谨慎,只是试探道:“叶施主所言,是为何指?” “大师心中必定想着,我便是那杀害颜碧槐之人吧。” “不错。”贤真直言道,“只是在下不解,听闻十年前,叶施主与颜掌门在争位时,已主动退出,离了三生门,为何会在今时今日,重又做出如此恶事?须知颜掌门为人和善,也未做于三生门不利之事,老衲苦思多时,未想出合理之解释。” “哈哈,为人各善,那不过是他的表面功夫罢了。”门外突然响起大笑声,贤真一听此声,道:“净空,有话何不进来讲明。” 门外那唤净空的人推门而入,一副僧人打扮,低头而入,见得主持,上前行礼,方才将头抬起。 江篱和叶白宣一见此人脸孔,同时惊呼出声:“计总管。” 血狼窟 江篱绝料不到,会在这普云寺内与计博再次相见。她只道,他早已在十年前命丧黄泉,怎料他竟隐入这山中小寺,出家为僧,如今又跳出来历陈颜碧槐的不是。想来十年前,江群山的死,牵扯出的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计博见了江篱,长叹一声道:“江施主,你这十年来,一直在颜碧槐身边,便从未瞧出些端倪来?” 江篱听得他对自己的称呼,抿紧嘴,摇头。她对颜碧槐从不关心,她关心的,永远只是三生门。她的心中,恨叶白宣的时间,只怕比想到颜碧槐的时间要多上许多。 “计总管放着好好的总管不当,竟跑来此处做和尚,莫非已是看破红尘?”叶白宣凑上前去,问道。 -- 第21页 计博看了眼叶白宣,笑道:“想不到那一日,我站错了队,竟是害了自己的一辈子。叶白宣,江群山不是你所杀的,对不对?” “我从未说过他是我杀的,只不过,你们尽皆如此认为,又有何可说的。”叶白宣整整衣衫,一副与我何干的模样,接着道,“倒是你,计总管,你跑来此处,是否与那颜碧槐有关?” 计博脸露愧色,语带沉痛道:“这个小人,为得掌门之位,真是不择手段,若不是我及时抽身,此刻早已成了他的刀下鬼了。” “究竟发生了何事?”江篱有些不耐烦,这些日子,关于颜碧槐,她得到的消息太过不同,以至于对这个人,已快要失去信心。 “十年前,便是叶白宣带领手下离开三生门的那一日,颜碧槐如愿当上了掌门,春风得意。我为保大总管之位,自然得听他吩咐。却不料,他将我招入房中,让我当即去取一人的性命?” “谁?叶白宣?” 计博摇头道:“一个你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颜夫人。” “颜夫人不是早已死了,江湖传闻,她被我这杀人魔头给一刀砍了,为的是报复颜碧槐这个正人君子。”叶白宣看向江篱,眼里满是戏谑的神色。 “哼,他对我说,颜夫人与你有奸情,才合谋杀了江掌门,此刻计破,又要同你私奔,为念夫妻之情,不愿毁了颜夫人的名声,这才让我悄悄动手,不要惊动任何人。” 叶白宣突然大笑起来,拍拍江篱的肩道:“这个颜碧槐,真是个扯谎高手,对计博说颜夫人与我私奔。对外人又道颜夫人为我所杀,真不知这天下,还有何话,是他不敢说的。” 江篱也觉颜碧槐心胸狭隘,不够坦荡,听了这些话,更觉他面目可憎,对自己的夫人尚且如此,对别人呢?江篱忽然转过千万个念头,脑中想的尽是这些年来,自己为他所做的事,不知道,自己的手中,是否沾有无辜的鲜血。 计博一甩衣袖,恨道:“亏得我已看破他的意图,早知他不会留我性命,我若真杀了颜夫人,他必定会将我灭口,故,当夜我便逃出了三生门,来到这普云寺出家为僧。这世上之事,我已看破,什么正人君子,什么奸佞小人,皆不过他人口中之语罢了,做不得准。” “那颜夫人呢,她到底去了何处?” “你方才未听计总管说吗?那颜夫人,已随我私奔而去。”到了这时,叶白宣仍不忘开江篱玩笑。 江篱瞪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总被他牵着走,很是蠢笨,又回复冷漠的脸孔。 “颜夫人,只怕已死了。”计博未看出他们二人的暗战,接着道,“那一日,我接了令,要去取颜夫人性命,岂料她似乎已发现颜碧槐的意图,逃出了三生门。我本不愿与她为敌,奈何总得演一场戏给颜碧槐看,便带着两人,装着样子追了出去。我一路追,一路想要如何自保,若是将那两人放回,颜碧槐必不会放过我。思来想去,大约追至三生门外五里地外的万崖山边,颜夫人失足,掉落至血狼窟内。我见机会来了,趁那两人上前观望之际,便将他俩杀了灭口。”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许久未出声的贤真大师突然念起了佛语。 计博一听此话,也学着他那样,手拿佛珠,诚心道:“罪过罪过,贫僧既已出家,便得为自己往日的罪孽赎罪,今日之言,贫僧从此不会再说。师傅,弟子先行告退。” 贤真点头,道:“净空,去后山面壁十日,以洗你往日之罪孽。” 计博领命,自开门而去。 江篱与叶白宣也告辞,出了普云寺。这一行,本是想保普云寺平安,却不料,竟将那计博引了出来,更不料,十年前的往事,竟还有这么一段。 “那颜夫人,只怕早已成了一堆白骨,入了血狼窟,怎还能有命出来。”叶白宣此番话,像是说予自己听,实则却是在对江篱说。 江篱跨上马,回忆道:“小时候,我与你曾去过那万崖山,当时,你指着那血狼窟唬我说,那里有野狼上百匹,若跌入此洞,立时便会毙命。” 叶白宣脸色变得凝重,正色道:“我并非唬你,而是确有其事。那颜碧槐对自己的夫人,竟要下此杀手,看来他为保掌门之位,誓必会牺牲一切。江篱,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一天,他会将你也牺牲掉?” 江篱不语,可是她的心中却明白,颜碧槐会,他一定会这么做。 “江篱,事到如今,你还要追查下去吗?为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吗?”叶白宣心中突然有所不忍,他不希望江篱受到伤害。 “我调查此事,为的是三生门,而不是颜碧槐。”江篱突然感到迷惑,十年前,她人生中的第一个信条,被颜碧槐推翻。她一直依赖的叶白宣,成了杀父仇人。十年后,她的第二个信条又被叶白宣推翻,那个让她卖了十年命的颜碧槐,竟是个派人杀妻的小人,更在她死后,散布谣言,将罪都推在他人身上。这样的人,竟还掌管了三生门十年,她的信念中,对与错的概念已越来越模糊。难道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竟是如此不可相信? 叶白宣知江篱心中难过,只觉不忍,策马上前,拉着她那一丝秀发,放在手中把玩一番,笑道:“当年你还小,看不清一个人,很正常。” 江篱转过头,眼里竟有了泪光,她将头发扯了回来,语带哀伤道:“师父,我爹,真的不是你杀的?告诉我实话。” -- 第22页 叶白宣听得那二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道:“十年来,你第一次叫我师父,便冲这两个字,我也会告诉你实情,你爹,确实不是我杀的。江篱,师父何时骗过你?若我真为夺那掌门之位而杀了你爹,又何必临阵退缩,将那位子让予颜碧槐?我能割下他那小指,又怎会惧怕于他,不敢与他一决生死?” 江篱听他提起那小指,好奇道:“那根断指,你后来真的带去的梨潇谷?” 叶白宣甩甩手,闲散道:“怎么会,那又不是种子,栽在泥中便能长出另一个颜碧槐来。我要那手指做什么,只不过当日看不惯他那惺惺作态的模样,才想着出手教训他一番罢了。那手指,早已被我扔在了三生门外,怕是被哪只野狗给刁去了吧。” 江篱想着叶白宣的性格,深知他必是这样的人,若颜碧槐地下有知,知道自己的手指竟是喂了狗,怕是要气得跳上来,与叶白宣一战。 “你这个人,十年未见,还是与当年一样,小的时候,我可是没少被你戏弄过。”江篱被他逗乐,“那一日,我去梨潇谷找你,初时还不确定,等进了那秘道,看到你在岩壁顶上刻的那十字,‘入得梨潇谷,生死不由天’,我便知,自己必定没找错地方。” 叶白宣趁江篱不备,一鞭子抽上夜雪身上,那马儿便嘶啼一声,带着江篱向前跑去。叶白宣紧随其后,大笑道:“不是我托大,那十字,并非我胡乱刻上的。你若不是托师父的福,此刻也早已成了孤魂野鬼了。” 江篱勒住马,一把挥出剑,拦在叶白宣面前,叶白宣不料她突然半路停住,赶忙收住缰绳,笑骂道:“你这丫头,又搞什么?” “那十个字,究竟是何意思?” 叶白宣像个孩子,抓抓头,眯着一双凤眼,笑道:“那一日,你进得谷中,见到那一片梨花林了吧?若非你已服过梨花香的解药,又怎敌得过那迷人的香气?” 江篱恍然,那一日在那林中,自己闻嗅到的香气,并非那梨花所散发而出,这个叶白宣,竟在谷中散布毒药。这天下,即使再高明的神人,进了那谷中,也必定逃不开那阵香气。若想活命,真是千难万难。 “你的心,未免太狠。”江篱出言责怪道。 叶白宣却不已为然,恨道:“这天下,谁的心又不狠。若是心存善意,便会有好下场吗?” 江篱答不出来,她想起了颜夫人,那个温顺的女子,待她便如一家人般的美丽女子,最后的下场竟是如此凄惨。 “好了,别再为他人而伤感,江篱,想想自己,接下来,你要去何处?” “你真将我问住了,何去何从,我无丝毫头绪。”江篱道。 竹林突然沙沙作响,像是雨点落下的声音,一条黑影猛然间蹿了出来,长剑一闪,划过江篱左肩,直刺向叶白宣而去。 叶白宣早已识破那人的计谋,纵身一跳,从马背上飞起,一脚踏在那剑尖上,两指并拢,冲那偷袭之人的招子挖去。那人大惊,身体向后仰去,却不料江篱一掌打在他的后背之上,他便向前冲去,直直地撞上叶白宣那两指。叶白宣见他向自己扑来,两指一勾,未曾伤他眼睛,只是打在他的鼻子上,顿时那人鼻血横流,煞是狼狈。 “姑娘真是好身手。”林中突然钻出乌压压一堆人,皆为士兵打扮。为首一男子,见自己手下被打得如此惨,非但不怒,反倒笑着鼓掌,称赞起来。 叶白宣瞄他一眼,一看便知是个公子哥,锦衣华服,护卫成群,心下鄙夷,酸道:“明明是我将这位仁兄打成这样,兄台却只赞姑娘身手,对这位仁兄便是看都未看一眼,真是见色忘义之典范也。” 那男子确是身份尊贵,从未有人如此对自己说过话,心中怒意渐生,但一想所要办之事,又将怒气压回,只是对江篱道:“未曾想,在此处遇上姑娘,真乃三生有幸。” 江篱看着那男子,只觉面熟,半晌才想起,他便是那日在街头强拦她之人,又想到他曾派人去那客栈,想要将她活抓,只觉此人面目可憎,冷言道:“只怕你早已跟踪上我,又何必在此装做偶遇?” 那男子一连两次说话,皆被人用话顶回,心中不是滋味,也不愿再装那谦谦君子,脸色一沉,道:“姑娘莫怪,今日非得请姑娘回府一趟不可。”说罢,手一挥,那些士兵便提着枪,慢慢围了上来。 叶白宣抓起方才那偷袭男子,想也未想,便将他朝那华服男子扔去。众人不知他的用意,只想着保护主人,一时间,目光都落至主人身上,奋不顾身,要将那飞来之人拦下。 江篱本以为叶白宣扔出此人,为的是转移众人视线,以借此脱身,却不料他竟拔剑而起,直冲那华服公子而去。那公子显然功夫并不高明,不过是仗着人多,方敢站于此与江篱纠缠。此时见叶白宣出剑如风,扫过之处士兵尽皆倒下,全无还手之力,眼看瞬间便要近身,吓得连连后退,两眼圆睁,几欲叫喊出声。 战鼓鸣 叶白宣剑在手中,如入无人之境,眨眼间便要刺中那华服男子的身体。却不料此时,他剑锋一转,回身上马,嘴里发出一张嘶鸣,夜雪听得,随着叶白宣那黑马,带着江篱,一同往林中跑去。 那些护卫只顾着查看主子是否安好,竟无一人上前追赶,将这二人生生放掉。 -- 第23页 两人一路策马狂奔,直奔入林中深处,见身后无人追来,这才放慢速度,歇息一阵。 “这男人,是否便是上次在客栈中,围堵你之人?” “是。” “他究竟是何人,为何总与你为敌?莫非,你在外面惹了仇家?”叶白宣有些担心。此人虽功夫不强,手下护卫却是众多,若是有一天招来更多人与他俩为敌,难保次次都有今日之好运气。 江篱却也是一肚子烦心事,不悦道:“我与他素不相识。那一日,我上街为你抓药,便被他缠住,说要让我去他府上说话。我不肯,便与他们打了起来,逃回客栈,这之后的事情,你便也知晓了。” “你从未见过此人?” “从未见过,看他那样子,像是官家之人,我向来只行走江湖,何时会惹上这样的人物?”江篱自问从未与他为敌,却不知那人为何总是抓着自己不放。 叶白宣深知江篱脾性,断不会有所隐瞒,她都敢从身后刺他一剑,以示与他誓不两立,又怎会隐瞒与那男子的关系。叶白宣想起方才那男子无用的模样,甚觉好笑,放下一颗心来,这样软弱的男子,空有其表,江篱对他绝无动心的可能。 江篱见他莫名微笑,皱眉道:“何事如此好笑?” 叶白宣摆手道:“无事无事,只是想起方才那男子无用的样子,免不了高兴一场。” 江篱也跟着笑了起来,叶白宣看着她那笑意,只觉心中暖意阵阵,轻声道:“江篱,你还记得,上一次,自己是何时笑的吗?” 江篱听得他的话,又起笑容,在竹林里四处游荡,不敢直视叶白宣的问题。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太阳西下,只留霞光点点,洒在竹叶之上,远远望去,整片竹林便如水波般粼粼发光,起伏荡漾。 江篱看得如神,只觉那翠绿竹叶已看不分明,渐渐连成一片,耳边似乎响起万马奔腾之声,如巨浪般向自己涌来。 江篱心神不定,转头问叶白宣道:“你可曾听到什么?” “鼓声雷雷,杀声震天,好似到了战场一般。”未曾想,叶白宣竟也与自己同样感觉。 江篱更觉奇怪,再次转头去看,那连成一片的竹叶此时却又变了模样,慢慢散了开来,竟又变成一个个人影,如乌云一般,笼罩而来,那点点霞光,在此刻看来,竟又成了斑斑血色,洒在那些人影之上。 江篱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名说的压抑之感,只觉头发沉眼发晕,呼吸难以控制。叶白宣也有同样之感,但他毕竟经验比江篱丰富,内力修为更趋上乘,勉强稳住心境,用力一拍江篱后背,直将她打出几米远,跌落地上,嘴中吐出血来。 江篱只觉身体瞬间变轻,整个人又清醒过来,再睁眼看四周,竹林又恢复原来的模样,迷人景色依旧,与方才那骇人模样相差甚远。 江篱擦掉嘴边血迹,爬起身来,走至叶白宣身边。但见他盘腿而坐,运功调息片刻,方才睁开双眼,恢复平静。 “这林子甚为古怪,你我还是莫要久留为好。”江篱拉起叶白宣,两人各自上马,飞快逃离了那竹林。 江篱对此情景,只道是中了奇门遁甲之术,过得几日,便已抛至脑后,并未放在心上。叶白宣却在心中起了疙瘩,那林中所见之景,竟时时出现在自己眼前,隐隐间,他竟见到,那些战场上的人影中,竟有了他与江篱的身影。 —————————————————————————————————————————— 两人逃出竹林,找了家乡野客栈住了下来,江篱拿着叶白宣那份地图,沿着那条由南往北的线一路看上去,跳过普云寺,目光便落在了更往北去的青元帮。这青元帮也算是个江湖大派,帮内弟子众多,名头十分之响亮。所做之买卖却三生门大为不同,这青元帮内的人个个都是江湖探秘高手,寻常小门小派若想知道些秘闻,便可花银两去向它买。便连三生门,也是与之交好,借着它在九省十八洲内的哨点,搜集各种消息。 “莫非那人嫌普云寺内的和尚功夫太弱,不屑杀之?”江篱猜测道。 叶白宣点头附和:“或许真是如此,那贤真大师竟是个不懂武功之人,想来那杀人魔必定不会挑其下手。若真是如此,这青元帮怕是难逃一劫,你我即使赶去了,也未必救得了人。” 江篱难掩沮丧之情,敌在暗她在明,自己便如人偶般只能让他人牵着跑。 “算了,先睡吧,明日便去青元帮,尽力而为,能救便救。” 叶白宣收起地图回房,一夜睡至天亮,却不知江篱却是辗转难眠,几乎未曾合眼。 第二日一早,鸡才叫头遍,两人便已起身下楼,只见那店小二也是睡眼迷蒙,哈欠连天,一见他们二人,赶忙上前招待,将那早点端上桌来。 江篱咬着个馒头,心思却不知飘去了何处。叶白宣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门外走进来两名男子,竟是长得一模一样,身上所穿的布衣,手中所拿的砍刀,便是眼角处那一颗黑痣,都是丝毫不差。只那头上,一个扎蓝巾,一个扎红巾,方能将这二人区别开来。 那两人胡子拉搭,大口喘着粗气,一见店小二,便将手中大刀往桌上一放,“啪”“啪”两声,将那小二惊得没了睡意,扔下江篱二人,忙上去招呼他们。 -- 第24页 江篱只道又来两个寻事之辈,静坐原处,只待那二人稍有不轨之举,便要出剑。却不料那二人虽面相凶恶,行事招摇,脾气却并不火爆,只是要了些吃食与茶水,自放那小二去了。 吃食端上来后,那两人便如饿了几日般,一手各抓两个馒头,往那嘴里塞去,来不及细嚼,便往下咽。另一只手也未曾空闲,倒了碗水,仰头便喝个干净,脸上身上,皆是洒出来的茶水。 那扎红巾男子想是吃得太急,叫馒头给噎住了,大咳几声,这才顺过气来。扎蓝巾的男子笑他道:“急什么,此时谁还来与你抢不成。” 红巾男子骂道:“他娘的,昨夜儿要不是跑得快,只怕这会儿,便连这水也喝不上一碗了。” 一听同伴提起昨晚,蓝巾男子也是脸色发白,端着茶碗那手开始微微发抖,咬牙道:“这会儿只怕帮里已乱做一团,不知那恶贼,杀了咱们多少兄弟?” “娘的。”红巾男子气得将手中茶碗往地上一摔,一拍桌子道,“想不到还有人,敢往咱们青元派头上撒野。这必定是那三生门的人干的!” 蓝巾男子扔下手中馒头,扑上前去捂住同伴的嘴,骂道:“小点声儿,不想活了吗?你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那红巾男子想是忆起昨日逃命之情景,吓得即刻噤声,只是闷头吃东西。 江篱拿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捏着手中那半个馒头,拍拍叶白宣道:“走吧。”也不顾叶白宣正在喝水,便将他拉着出了客栈。 叶白宣也不问,他自是知道,江篱此时要去何处,两人骑上马,大喝几声,便朝青元帮赶去。 这青元帮距此不过半日路程,巳时刚过,江叶二人已冲进那青元帮大门。跳下马来,细细看去,果见四周树倒枝断,地上还隐隐有血迹点点,帮内弟子脸色凝重,行色匆匆,见了江篱与叶白宣,便好似没看到。 江篱拉住一人,问道:“请问贵帮刘帮主可在?” 那人认出江篱来,脸色巨变,吓得大叫起来:“啊!江篱,你,你要做什么?” 旁边走过的弟子听得同门的喊叫,纷纷跑了过来,一听江篱来此,皆大惊失色,有几个甚至摆开架式,要与她一决高下。 那最先喊叫之人名叫彭之骏,在青元帮内也不过就个十二堂中的一个副堂主,因青元帮与三生门素有往来,一眼便认出了江篱,挣脱被她抓着的手臂,骂道:“姓江的,你还有脸来我青元帮,昨日夜里你三生门的人来此,杀了我帮几十名兄弟,这笔账,今日便要算在你头上。” 此话一出,群情激奋,旁边十多名青元帮弟子冲将上来,围着江叶二人,不由分说,便开打起来。 江篱知他们误会,欲开口解释,无奈刀剑已刺至面门,只得出手抵挡,只是她不愿将事情闹大,手里还留着三分力,不曾还手,只是自保。 那叶白宣却不似她般处处谨慎,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他便有一打一,将那些无名小辈打得躺倒于地,哀叫连连。 一旁早有那眼尖儿地快步跑进内院,去将刘靖刘帮主请了出来。那刘帮主年过半百,个头不高,却很精壮,走路带风,声若哄钟,见院内众人揪斗不已,一声厉喝:“都给我住手。” 那些青元帮的弟子一听帮主之话,立刻收手,不敢再动。江篱一见他们退后,便也收回手中长剑,唯独那爱惹事的叶白宣,却是不肯乖乖听话,揪着一旁的瘦个子,笑道:“公子我还没玩够儿呢。”那瘦个子在他手里,便如个竹杆一般,任由他甩得东来西去,两眼发晕,竟直直地跌坐在地上。 刘靖见叶白宣如此不给面子,脸早已沉下,只是碍于江篱在场,不便发作,只得装着客气道:“江姑娘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为了你们家昨日被杀那几十条人命。”叶白宣抢在前头道。 刘靖皱起眉头,斜了叶白宣一眼,却依然只是对江篱说话:“江姑娘难道已知,这事为何人所为?” 江篱却十分老实,只是道:“并不知晓。” “那你来做什么?看笑话吗?”刘靖身旁一高壮胖子气不过,出声骂道。此人名叫诸葛醒,十二堂其中一名堂主,功夫虽然不弱,脑子却不太好使,真真的莽夫一名。 “既如此,我们走便是了,你们帮里死了人,于我们何干,指不定那杀手一时兴起,今儿个晚上再来,取刘帮主的性命,也说不准哪。”叶白宣出言相讥,暗讽青元帮无人,便是帮主亲自出马,也敌不过一偷袭小人。 江篱见叶白宣一出口,便要将事情搞僵,赶忙上前,行礼道:“刘帮主,江篱此次前来,只为探查真相,我三生门的颜掌门,也是命丧此人之手,江篱绝不会放任不管。” 刘靖见江篱说话中听,放缓了脸色,道:“此人功夫极佳,杀人只用一招,便是贵派的飞凌掌,江湖上除了青元帮,其余诸家也相继有人受害。江姑娘,若你再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只怕这恶名,便要扣在了三生门的头上。” “真是可笑,用三生门的功夫杀人,罪名便要三生门担?改日我便用青元帮的功夫,去杀他个成百上千个人,到时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便都冲着青元帮来便是。”叶白宣挑衅道,“想不到堂堂一帮之主,见识竟也如此浅薄。” 刘靖非但不怒,反倒大笑出声:“江湖上人人道叶白宣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今日一看,果不其然,非但杀人手段狠毒,便连那嘴,也如刀子一般。” -- 第25页 “刘帮主必定皮糙肉厚,在下区区嘴上功夫,又怎伤得了刘帮主。”叶白宣真是寸步不让,那样子,不像是来此寻找线索,反倒像是上门来寻事一般。 “姓叶的,你到底想做什么?”诸葛醒见帮主几次被辱,气得跳将出来,便要与叶白宣打斗一番不可。 江篱也让那叶白宣搞得甚为头痛,明明简单明了的事情,他便非要给搅浑了不可,自己跟着他,便得一刻不停地为他那张嘴收拾残局:“刘帮主,江篱见替叶白宣陪罪。不知可否将昨日情形,告之一二?” 刘靖脸上现出为难之色,思忖片刻,方道:“其实昨日被杀的弟子,似乎与江湖上传言的有所异样,江姑娘若有兴趣,老夫便领姑娘去查看一番。” 江篱一听,自然说好,那刘靖便在前方领路,带着江篱往后院而去。叶白宣跟在后头,却见那刘靖冲他怒视一眼,心知这掌门脾性不好,气量不大,还在生方才的气,便远远跟着,不愿靠近。他嘴巴虽毒,却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若是惹得那刘靖发了脾气,将他二人逐出门去,再想要探得一二,可要麻烦许多。 他既怕麻烦,便只得收起那张嘴,却见其他人并未跟上,前后便只他们三人,借着路边廊下的灯光,快步前行。 活尸阵 走过两进宅子,踏进第三间院门,两边厢房内漆黑一片,廊下也无灯笼照明,天似乎一下子便暗了许多。只有正房内隐隐透出些灯光来,让人不至于失了方向。 刘靖走至门前,推开房门,转身对江篱道:“江姑娘,请。” 江篱探头向内一看,果见偌大的厅堂内,一字排开,约莫有十几具尸体,身上皆盖着白布。屋内烛火闪耀,放出一股清冷的光。 江篱点头,抬脚迈了进去。刘靖站在门口,看了叶白宣一眼,眼里尽是不屑与厌恶,不愿与他多罗嗦,也不将他让进门内,刘靖自跟着江篱,进了那房门。 叶白宣心道:这老头儿真是小气。自嘲着笑了笑,便也要进那屋子。却在这时,屋门突然被用力关上,那速度之快,力道之大,竟差点将门打在叶白宣身上。 叶白宣立在原处,心里突然大叫一声不妙,来不及叫唤屋内的江篱,只觉耳边响起尖利的声音,两边各有几发利器向他射来。 且说江篱进了那屋,忽听身后关门之声,警觉回头,撞见那刘靖竟挥出两掌,向她袭来。她举起手中长剑,格在胸前,挡下了那两掌。 那些躺在地下的尸首,一瞬间掀开白布,通通跳了起来,围将上来,十几个人一同对江篱发难。 江篱不及思考,只是挥剑去砍。那刘靖两只鹰爪颇为厉害,竟无视江篱那剑,轻易将其捏在手中。江篱用力发劲,将剑扯回,却不料后面一掌挥来,她不及躲避,硬吃了那一掌。手却未曾放松,剑在面前划了个半圆,几个人便发生惨叫,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打斗间,江篱只觉有一个人影从帘幕后面闪了出来。 她定晴一看,果真应了心中所想,那人,便是几次三番向她发难的那个男子。原以为,他只与官府勾结,却不料,青元帮竟也任他摆布。 江篱被那男子吸引,分了心神,只觉左腿一阵发麻,人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几把剑架住她的脖子,想逃,已是千难万难。 那华服男子终于走至江篱面前,笑道:“姑娘,只隔一日,你我便又相见了。” 江篱不顾脖子上那几柄剑,硬是站在起身。她知道,这个男人,费尽心机将自己抓来,必不会那么轻易便要她的命。 那男子对江篱十分客气,既无打骂,也无羞辱,只是让刘靖点住她几处要穴,便派人将她送去一处别院休息。整个晚上,屋内便只她与另两名侍女,并无他人进来过。送来的饭菜摆在桌上,早已凉掉,江篱水米未进,想要运功,却发不出力,没了功夫的她,便和那两名弱女子没什么分别。 江篱知道自己必定难以逃脱,既断了这念想,便索性研究起那男子来。他将自己骗来此处,为的到底是什么?为何在药铺门前,第一次相遇,便对她提出无理要求,之后又多次找她麻烦,这个男人,似乎将她看成了一样东西,一样必得得到的东西。 江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番,眼皮开始打架,睡意渐渐袭来,朦胧中,脑中闪现一个人的名字:叶白宣。不知他此时在何处,那刘靖必不会轻易放过她,自己既被抓,只怕叶白宣也是凶多吉少。江篱只求叶白宣能保得住性命,可转念一眼,她这个师父,功夫自是不必说,若是谁抓着他,将他关了起来,只怕那些照看他的人,非得被他那张嘴给活活气死不可。江篱脸上竟有了笑意,她的忧心,慢慢散去。若他真那么容易死,早在十年前,便已没了性命。 迷迷糊糊睡去,醒来已是第二日申时,这一觉,睡了约莫八九个时辰,江篱只觉身体发重,精神不济。用力嗅了一下,江篱便已猜出,昨夜必有人在这屋里洒了迷香。这又是何必?江篱暗道,她既已被封住穴道,又为何如此不放心,耍这些个手段。 昨日里那两个侍女走进屋内,恭敬道:“江姑娘,你醒了,让我俩为你梳洗吧。” 江篱一看,她俩手中一个抬盆,一个托衣,那一身粉衣上,还堆着一些烟脂水粉。江篱起身,用那盆里的水胡乱洗了一下,摆手道:“可以了,我穿自己的衣服便可。” -- 第26页 十年前,父亲死后,她脱了那套素衣,从此便只着一身黑衣,也未再擦过脂粉。她虽无法将自己变成男儿身,却已像个男人一般,活了十来年。她的头上,永远只有一根白玉簪,是叶白宣亲手为她打造。这簪子,世上共有三支,一模一样,一支在她手中,一支在叶白宣手中,另一支则在西渊手中。江篱的心中,突然想起西渊的模样来,这些年来,她觉得自己几乎已将他忘去,忘去他临走时对她说的话:“江篱,再见时,只愿你我不是仇人。” 那一年,她与西渊,都是十二岁,都失去了父亲,可是,他们却站在了对立面上,那个结,似乎永远也解不开。 那两个侍女见江篱不肯换衣服,显得有些焦急,上前道:“江姑娘,你还是换上这衣服吧,不然的话……” 江篱看她们一眼,再将那衣服拿至手上,走到镜子前,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一下。镜中的江篱,脸色发白,唇上也无血色,虽然清秀,却无一点女子该有的娇媚。那粉色的衣裙看来极为美丽,却与她十分之不搭,她很想为了不让她们为难而穿一次,却最终还是将衣裙放了回去,道:“不用了,若是有什么事,我来担便是。” 两个侍女无奈,只得随江篱去。不多时,跑来另一名女子,行礼道:“江姑娘,我家公子请姑娘去前厅用饭。” 江篱拿起自己的剑,不像是去赴宴,倒像是去与人决斗,跟着那女子出了门,转过几道弯,穿过个花园,走上长廊,便到了大厅。 两人走进厅内,领路的女子道:“江姑娘到。”说罢,便退了下去。 江篱放眼看去,那席面上只坐了两人,一人便是青元帮帮主刘靖,另一个,便是那华服男子。 那男子见江篱依旧一身黑衣而来,略显不快,但又很快恢复神情,笑道:“江姑娘受苦了,昨日之事,在下在此先向姑娘陪个不是。”边说边将手中酒杯放至唇边,一饮而尽。 江篱也不客气,走上前去,挑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扯着嘴角道:“你既将我骗至此,至少应将姓名告知予我,不管将来是敌是友,也好有个称呼不是?” 刘靖似乎显得有些尴尬,想要起身说些什么,却被那男子按住。 “江姑娘此言甚是,在下姓云,单名一个庭字,庭院之庭。”那男子报上姓名,颇有深意地看了江篱一眼,旋即入座。 江篱将那两字拼在一处,只在心中念了一遍,便觉得些味道来。这人的名字,竟与母亲一样,这天下之大,竟有如此凑巧之事?莫非他来寻自己,是与母亲有关?可是母亲死了近二十年,为何会在最近,突然惹起风波? 江篱心中如浪翻滚,脸上只是不露声色,转头对刘靖道:“刘掌门,你青元帮与我三生门也算是朋友,却不料你竟会帮着他人来算计我。所谓的江湖义气,在刘帮主眼中,是否还不值五两银子?” 刘靖一把年纪,被江篱这个后生晚辈如此数落一番,脸上有些挂不住,嗫嚅道:“江姑娘,老夫,这,事情并非如此,只是……” 云庭见那刘靖半天说不出句整话来,自然知道他的为难之外,伸手按在他肩膀上,笑道:“江姑娘,这事与刘掌门并无关系,他为我做事,想来也是迫不得已,是吧,刘掌门?” 刘靖听他这一句,当场愣住,只觉无论是答“是”与“不是”,都极为不妥。今日这江篱和云庭,他必是要得罪一位了。 还未待刘靖开口,门外传来几声叫喊,接着便是兵器相交的撞击声。只见一个白影蹿进门内,两边围去去的青元帮弟子便如瓜菜一般,被那白影左切右剁,纷纷倒在地上,流血不止。 “叶白宣!”刘靖大喝道,“想不到,你竟还未死。” 叶白宣一身白衣站在厅内,身上早已布满血迹,左手臂处一道血口露出划破的衣衫,血已渗了出来。他提剑在手,凤目圆睁,冲那刘靖啐道:“你都还未死,我又怎能赶在你前头。放心,明年今日,我必会去你坟上烧纸。” 说话间,刘靖已跳了出来,与叶白宣交起手来,门外跑进来数人,皆是手提兵器,为首那一人,正是昨日所见之诸葛醒,他大叫一声“叶白宣,纳命来”,便领着堂内手下,冲上去围攻叶白宣。 江篱怎能坐得住,抓起桌上剑,便要出手。那云庭却是个没脸色的,竟出手拉住她衣袖道:“江姑娘……” 话未说完,早已被江篱一剑捅在肚子上,虽是剑鞘,未伤及皮肉,但这一下江篱用劲极大,将他伤得不轻,躺在地上连连咳嗽,对江篱真是咬牙切齿,自己却又动弹不得,只得大呼:“来人,快来人。”那些跟随着他的护卫,早已赶了过来,见主人被伤,赶忙将其扶起。又看厅内江叶二人与青元帮斗得难分上下,又立时冲了过去,方要动手,便听身后云庭大喊:“不许伤了江姑娘。”于是一众人,只得围着叶白宣动起手来。 江篱深知这麻烦乃自己所引来,与叶白宣并无关系,此刻他舍命来救,心中感动自不必言说,又见他手臂受伤,更觉难受,出手不禁变得狠辣起来,不再如往日,只求将人打倒,而是出手便是杀招,非要取其性命不可。 叶白宣看江篱神色,只觉有异,江篱的眼里,没了往日的不忍,反倒多了些杀意。这种眼神,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在当下,怎么也想不起来。 -- 第27页 江篱且战且退,贴近叶白宣的身后,冷冷道:“你来做什么,寻死吗?” 叶白宣伸手一剑挑掉对手的大刀,道:“来取那个无用男人的首级。” 只见他左挑右刺,将面前几人打倒,刚想腾出手来扯江篱衣袖,却不料那些士兵却是越转越多,虽然功夫不济,但人多势众,一时之间,两人都无法杀出一条血路来脱身。 那云庭见江叶二人被困,十分之得意,顾不得身上的伤,竟喝起酒来:“你们两个,今日休想逃出这青元帮。” “只怕未必!”一青一黄两个身影不知从何处飞进了大厅,快得便如两只羽雀,所过之处,兵士尽皆倒地,断手削骨,伤势各异。 云庭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猛得反应过来,见那飞进的二人直朝自己而来,当下杯子一甩,起身往后退去,躲在了一干护卫身后。 来的两人一男一女,男的着青衫,女的着黄衣,见那云庭闪躲,未发一言,只是手中剑不停,将那些无用的护卫一一挑开。 正在与叶白宣酣战的刘靖见云庭遇险,顾不得再战,抽身而出,便去挡那青衫男子刺出的剑。 场上局势瞬间变幻,原本已有些不支的叶白宣少了刘靖这一强劲对手,便如少了一层束缚,砍杀起来更为顺手。 江篱战至一半,瞥见那一男一女的脸孔,却是那日梨潇谷外救她性命的二人。只见那男子缠住了刘靖,不让其□,那黄衫女子便趁机跃至云庭身边,与他只过了几招,便已将他制服,一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冲场上众人大喝一声:“住手!” 灭门祸 声音虽不大,却将众人皆尽喝住,刘靖头脑发晕,只觉得不知如何是好。江篱与叶白宣却是感激不已,与那两人对视一眼,四人便同时架着云庭,一步步迈出了青元帮。那些弟子与护卫,虽担心云庭安危,却只敢远远跟随,不敢逼近,若是云庭伤了性命,只怕在场众人皆要陪葬。 一路退出青元帮大门外两里多地,那些护卫还是紧紧跟随,虽不靠近,却也不曾退去。叶白宣有些恼怒,从那黄衫女子手中扯过云庭,手中长剑挥舞,直朝云庭腿上刺去。云庭吃痛,大叫出声,那些追赶之人心头一紧,却在这时,见云庭如箭一般,飞上半空,直直向他们扑来。那些人自然不敢怠慢,一齐冲上前去,想要将他接住。不料人多腿杂,众人接连摔倒,云庭虽未曾被他们接住,倒也没摔在地上,压着那些人肉护垫,怒骂着爬起身来。 叶白宣等四人趁着对方慌乱之际,快速逃走。江篱走时还不忘吹一声哨,将夜雪唤了回来。这一趟,总算是有惊无险,只叶白宣受了些轻伤,其余三人,皆是毫发未伤。 四人奔至一处密林,方才停下脚步。江篱对那一对男女抱拳道:“承蒙二位再次相救,江篱感激不尽。” 那黄衫女子嘴角含笑,拉过江篱的手道:“江姑娘,你我也算有缘,今日救你,也算是歪打正着。只不知你与那公子,有何冤仇?” 江篱自己也觉莫名,见云庭三次,也未问出他抓她究竟所为何事,当下只得叹道:“我与姑娘也存着同样的心思,那云庭我见过三次,次次与我为敌,却从不说明是为何,真不知,我在何时,曾得罪过他。” 叶白宣与那男子却是不语,只是互相对看一眼,脸上漠无表情,远不如两个姑娘之间显得亲热。 叶白宣拉过江篱,道:“此处不宜久留,还是逃出密林,再做打算的好。” 那青衣男子一听,接口道:“确实如此,你我便就此别过吧,他日若有缘,自会相见。” 那黄衫女子看了江叶二人一眼,似是不舍,终究跟着那青衣男子,往右前方而去。夜色里,江篱看着她的背影,初次相见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一次跳上心来。 暮色四合,林中只留树叶沙沙作响,想起前一次在竹林里的诡异境遇,江篱不寒而栗,与叶白宣匆匆退出密林。 两人只得一匹马,叶白宣的黑马未曾跟来,为了赶路,师徒二人共乘一骑,江篱觉得,自己便好似又回到了儿时刚学骑马的时代。叶白宣从身后抱住了她,嘴中的热气不断地吹至她的后颈中,她突然很想,随他一同回梨潇谷,将这江湖上的俗事通通抛诸脑后。 可是她不能,她是江篱,她似乎注定要为三生门而活,谁让她是江群山的女儿呢?她与三生门,是注定要联在一起的。便如她与父亲的骨肉之情一般,任凭什么,也无法将它们割离。 夜雪停在湖边,两人跳下马来,生火取暖,又一个在野外露宿的夜晚,这一次,叶白宣又是身上带伤,他的伤,依然是为江篱所受,而受伤之前,他们再一次逃离了别人的追捕,那个人,便是云庭。 这世上之事,便如轮回一般,不时地重现,换了地点,却换不了人物,换不了事件。叶白宣将伤口处理干净,笑道:“为了你,我真是灾难重重。” “我又未开口求你来救。”江篱却是不识好歹。 叶白宣被她气道,捡起根着火的树枝,便往她身上扔去,骂道:“我真是多管闲事,早知道该让你留在那里,做那男人的小妾才好。” 那树枝扔在江篱手上,火星刺痛了她,江篱跳了起来,跑去湖边清洗双手。叶白宣看了有些心疼,却又拉不下脸来说些软话,两个人,便这么僵持着,迷迷糊糊中,便听得了湖边鸟叫不止。 -- 第28页 天已发白,两人醒来时,发现竟互相靠在一处睡了一夜,不禁有些尴尬,立刻分开,不敢直视对方,一个去牵马,一个去喝水,装着很忙的样子。 收拾停当,待要出发,两人却又犯了难,一匹马,两个人,可是,此时的两人却不像昨晚那样,为了脱身,无所顾忌。“礼”字摆在面前,便连一个洒脱的叶白宣,都有些为其所困。 正在犹豫间,却见树林中冲出三人来,江篱一看,竟是诸葛醒与另外两个青元帮弟子。三人显得极为狼狈,灰头土脸,身上血污满布,全没个样子。 江篱初见三人,略显吃惊,已做好要打斗的准备,却不料那三人见了他俩,更好似见了鬼,腿脚发软,几欲跪下,抖抖缩缩,说不出话来。 叶白宣见状,心知必定有异,上前逗笑道:“你们三人这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吗?” 其中个子最为矮小的男子,看来年龄不大,听得叶白宣如此说,满脸惊讶,叫道:“你怎么会知道?” 叶白宣只是随口胡说罢了,却不料猜了个准,也是有些得意,更是吹嘘道:“看你这三人的样子,就知道,昨日晚上,必是跟死人过了一夜。说吧,青元帮里出了何事?” 那矮个子看了看诸葛醒,见他没发话,便自顾自道:“青元帮里昨晚出了大事……” “没了。”诸葛醒突然开口,说出这两个莫名的字。 “什么意思?”便连江篱,也有了好奇之心。 “天下再没有青元帮了。”诸葛醒面露悲伤之色,“昨日夜里,青元帮被人灭了。” 说到此处,三个大男人,竟都流下了眼泪,不知是悲伤,还是惊吓过度。 “知道是谁做的吗?”叶白宣问道,“那个云庭,是不是也上了西天?” 叶白宣极为在意云庭的生死,他的心里,直将那人看成了登徒子,只可惜诸葛醒一番话,打碎了他的幻想。 “那云庭早带着人走了,大约三更时分,一个黑衣人杀了进来,见人便杀,不论男女,或是老幼,一个不留。整个青元帮,便这样让他杀的几乎没个活人。” “你们刘帮主,还有十二堂堂主,这么多人,竟敌不过一个人?”又是他,必定又是他,江篱一猜便知。他果真没有放过青元帮,这天下,他究竟还有多少人要杀? 诸葛醒一听刘靖名字,又忍不住泣道:“刘帮主被那恶人给杀人,帮中兄弟,无人是他对手,他又是半夜而来,人人都已睡着,你看我们三个,都只穿着单衣,好些兄弟,连兵器都未拿到手,已命丧他手。” “想不到,他的功夫竟是如此厉害。”叶白宣不禁也觉得此事颇为棘手,虽则他半夜偷袭,占了优势,可若没点真功夫,也怎能将个青元帮,几乎杀得寸草不生。 “这么说来,现在青元帮,只剩你等三人?” 诸葛醒摇头道:“倒也不是,也有些兄弟趁乱逃了,这会儿只怕是再也不敢回青元帮了。” “那你们三人,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诸葛醒看着叶白宣,像是被人戏耍了一般,怒道:“方才你不都说了,我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嘛,这自然是与死人混在一处装死,才能瞒过那恶人,待他走后,才逃了出来。” 叶白宣晃着手中长剑,唬道:“可惜,你们过得了他那一关,却过不了我这一关。” “你!”三人惊呼,只觉小命难保,除了诸葛醒,另两人已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只求保命。 江篱拦住叶白宣,对那三人道:“快走吧,我只能保你们一刻。” 三人如闻大赦,顾不得说个“谢”字,互相搀扶着,灰溜溜地转身便逃。 晨风吹来,江篱只觉身上发冷,颜碧槐的死,已成一个越来越复杂的谜团,她,到底要到何处去找寻那个男子? “江篱,你非要找到那人不可?”叶白宣总觉得事情有恙,“颜碧槐的死,真与那人有关吗?” “即使无关,他使的也是三生门的功夫,他若再不收手,只怕总有一日,整个武林便会与三生门为敌,到了那时,只怕比他一人,来得更危险,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江篱跨步上马,竟不与叶白宣打招呼,一个人往密林中冲去。 “江篱!”叶白宣的喊声在她身后,越来越远,她却只当未曾听见。 夜雪停在了青元帮的门口,还未下马,江篱便已看到门口躺着的几具尸体,看样子,他们都是在夺门而出时,从后面中了飞凌掌,每个人中掌位置不同,死相却是大同小异。江篱只觉眼中只剩红色的血迹,将整个青元帮都看成了红色。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来此处,那个人,必定早已走了,他是个聪明人,断不会留在此处等她来抓。她来此处,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更为坚定心中的念想,当她想要放弃时,脑中只要想着今日所看到的灭门惨案,便不会轻易动摇。 江篱也不知在马上待了多久,看了多久,只是终于想到要下马,走进那扇大门,去将那情景看个分明。 一只手遮在眼前,江篱只觉有一股力将自己往后拉去。她扯下那只手,看着来人。是叶白宣,这个世上,怕只有他,还会来此处寻她。这样的一个人,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自己,为何竟会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是为了补偿,还是说,自己原本便误会了他? -- 第29页 叶白宣将江篱拖上马,自己也飞身上去,带着江篱离开了那个地方。 “忘了吧,江篱,把什么都忘了吧。”叶白宣决定,要说服江篱,不要再管这件事情,她太容易心软,也太容易动情,这种搀杂了太多阴谋的事情,她不该管,她应该离得越远越好,不然的话,也许有一天,她的命都会搭进去。 江篱明白了叶白宣的意思,她答应了,自然,她只是表面上答应了。她的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件事情,一路往北,他们依然旧着原地的计划一路向北,只是,谁也没有再提找寻那个神秘人的事情。 叶白宣不说去哪里,江篱便也不问,只是她,早已偷偷备了一份地图,细细研究。那一日,当他们行至肴山下时,她知道,机会来了。 这肴山附近,便只有蓝龙寨一处门派,若再往北,便得翻过万湖雪山,方能去到另外一处。江篱知道,那个人,必定不会放过蓝龙寨,即使他还要往北,要去雪山的另一头,他也一定会在蓝龙寨留下些什么。 江篱走了,不告而别,趁着叶白宣松懈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骑上夜雪,往蓝龙寨而去,她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发生偷袭事件,至少这些天来,她未曾听到传闻。这一次,或许是她最大的机会,将亲手与那人一较高下。 她的心中默默地想着,如果见着他,自己要如何做,想到最后,她竟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杀了他,她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家伙,哪怕此生永远无法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她也一定要抓住任何机会,亲手杀了那个男人。 真身现 蓝龙寨并非建在肴山上,而是盘根错节地分布于山内平坦之处,而真正的核心,则是位于肴山后的肴山谷内。江篱凭着一身轻功,自然轻易地便瞒过山中耳目,混进了淆山谷。 谷内山青水秀,是个适宜居住的宁静之地,内里的建筑也多与山外不同,肴山盛产青竹,那蓝龙寨的门人自然便用那竹子建屋,搭个半人高的支架,那屋子便建在半空中。太阳一落山,家家户户门前点起门灯,远远望去,整个屋子在那油灯的光亮下,便如悬在空中一般。 江篱趁人不备,蹿至一户靠山而建的竹屋边,躲在那屋子下方的支架内,那些门灯多半挂在屋前廊下,是以支架内依旧一片漆黑,轻易不会让人发现了踪迹。江篱趴在内里,注视着来来去去的脚步,耳朵则仔细听着各方动静。她的心中,有一种预感,那个男人,今夜必定会到来。 头顶上,那户人家内的主人正在走来走去,间或还有孩子跑动的声音,嘻闹不休。听着他们的笑声,江篱只觉自己的内心也变得温润起来。 突然,传来一声破碎的声音,像是摔破了一个陶瓷罐子,接着便是一个人摔倒的声音。江篱心想,必是他家的孩子抱着水罐四处乱跑,不留意摔了一跤。想必接下来,必会听见孩子的哭喊声和爹娘的责骂声。 岂料过了少时,也未听见任何动静,倒是那竹制的楼板内慢慢地渗出水来,滴在江篱头上。 江篱的身体慢慢地向旁边挪去,以免开那些滴落的水珠。移挪间,她瞥见一双腿从一旁的竹梯上慢慢走了下来。那黑色的皂靴一在眼前闪过,江篱便觉得心中升起一股不适的感觉。 她依然趴在那里,仔细地想着,忽然脑中出现方才那些走过的人影。那些人,脚上穿的都是布鞋,这家的主人,方才上楼时,她也看过,大人孩子中都无穿皂靴的,这个人,何时上了楼,她竟不知道,而且,他为何又下楼,屋内却没了一点儿声响? 江篱看着空空的前方路面,天色已暗,所有的人似乎都已回了竹屋,再无来回走动的人。那个穿着皂靴的男子,下了楼,看那样子,似乎要往里面走去。 江篱的心跳得飞快,她似乎感知到了,这个人,便是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找寻的人。一想到此处,顾不得左右思量,江篱迅速爬出那竹屋支架,拇指一推腰间长剑,剑身飞出,落入右手,飞步向前,对着那黑衣人的背影便刺去。 那人想是听得身后动静,突然转身,轻巧地避过江篱的剑。他的脸上蒙着黑布,江篱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是觉得,那双眼睛,让她有一种不忍下手的感觉。 两人立在原地,相隔几尺,空气仿佛凝固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江篱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想要出招,可是她的心,却像是被那双眼睛下了诅咒一般,禁锢着她的身体。 “你终于出现了。”江篱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说出了这几个字,她的心中,有一个预感,那个屋子里的人,应该已经遭他毒手。他便如风一般,来去无影,杀人于无形之中。 那人却不说话,只是慢慢向后退去,似乎不愿意与江篱交手。江篱自然不能放过他,她移开自己的目光,不再去看他那又眼睛,身体便又似解了束缚一般,活动自如。 江篱举起剑,学着叶白宣的口吻,讽刺道:“面目不能见人,便连声音,也不能让人一听吗?” 那人刚想摇头,便见江篱的剑已耍了朵剑花,顿觉眼前如一朵梨花闪过,银色剑光直冲面门而来。江篱鲜少用这招揽花醉月,一旦使出,便是不留情面,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 那剑舞得极快,连成一片的剑光,便如漫天梨花怒放一般,在空中飘舞。整朵剑花都缠绕在那男子的身边,他却并不回手,只是闪躲,若有稍有不慎,被那剑光扫到,轻则破皮,重则穿身。但那男子却好似对这剑法很是熟悉,身体灵活有度,每次看似都要伤着他身,下一刻却又见他安然无恙,躲过那一剑。 -- 第30页 江篱有些烦燥,这天下,她想不出,还能有谁,在不出招的情况下,能躲得了她这么多招,除了叶白宣。这剑法当年便是他为她所创,莫非他又将这剑法教予他人? 不会,江篱绝对不信,恃才傲物的叶白宣,又怎会将这独创的功夫,传给别的弟子。这个人,他的面目变得越来越模糊。他既会飞凌掌,又识得揽花醉月剑,又一心与三生门为敌,甚至不惜要杀了颜碧槐。江篱似乎一下子又飞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自相残杀的日子,一个少年,抱着父亲的尸体,怒火冲天道:“颜碧槐,你这个混蛋,我非要你偿命不可。” “西渊,方西渊!”一声巨吼,如一股巨浪,穿破夜空,那响声,震得肴山,似乎都在晃动。 江篱只觉一股剑气擦着自己的脸颊而过,那余波打在自己的剑尖,震得她虎口生疼。耳边响起了轰鸣声,地上尘土飞扬,眯了她的眼。那裹着黄沙而来的大风还是将她吹得几欲跌倒。江篱将剑插入泥土,支撑着自己站定,眼睛却依然难以睁开。 猛然间,一声如霹雳般的刺耳声音在头顶炸开,大风便如洪水退潮一般,去得无影无踪。江篱睁开眼,见叶白宣背对着她而站,手中的剑指着那个黑衣人,上面竟有几处血迹。 顺着那剑向前望去,江篱看着那双黑色的皂靴,黑裤,黑衣,直至脸庞。他的脸上,已没有那层黑布,它们已被叶白宣的剑,划得七零八落,不知去向。 那人的脸上,有一处剑伤,江篱看着他的脸,脑中却无任何想法。她似乎已忘了如何去回忆,如何去思考。这张脸,映入了她的眼,却未曾刻入她的脑中。 她只记得,起风前,听到的那一声吼,那是叶白宣的声音,可是,他吼的是什么?西渊? 江篱觉得身上似是被重锤一记猛击,体内气血倒涌,两眼一发黑,眼看便要晕倒。 叶白宣像是感应到了她的不适,恰在那时回过头来,冲过去扶住了江篱。江篱这才回过神来,一摸脸颊,竟已满是泪痕。她终于明白,十年前方西渊出走三生门,为的是什么。为什么两人相见后,他未言片语,只是怕她听了声音,会将他认出来。 江篱只觉这世界太过可笑,儿时的玩伴,竟是她一直在追踪的恶人,而他,杀了曾经的同门,还想嫁祸于三生门,借他人的势力来毁灭它? “方西渊,你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准了?”江篱出言讥讽道,真希望眼前这个人,自己从未认识过。 “江篱,我早说过,我不希望与你为敌。”十年过去,方西渊的模样仍与当年极为相似,只是性格,已内敛许多,不再是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 江篱放声大笑起来,泪却止不住地流:“你与三生门为敌,便是与我为敌。” “颜碧槐该死!”方西渊的情绪几近失控,为报父仇,他忍了十年,如今,在江篱面前,他只觉自己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你既已杀了颜碧槐,为何还要来此处杀人?”叶白宣看着这个曾是唤自己“师父”的男子,心中的感觉难以名状。 方西渊未及回答,那蓝龙寨中的人已听得响动,纷纷冲了出来。一见方西渊的打扮,消息灵通的人早已想到他的身份,吓得几欲破胆,大叫道:“三生门的恶人来了。” 方西渊听得他们如此称呼自己,似乎极为满意,装得一脸凶恶,回头冲他们道:“不想死,便滚,不然三生门今日便要将这蓝龙寨踏平。” 那些人一听此话,吓得转身便逃,转瞬间,便又只剩他们三人,互相对视着。 “方西渊,你便是要毁了三生门,对不对?” “师父,”方西渊对叶白宣道,“师父不也该恨三生门,恨颜碧槐,当年若不是那男人使的诡计,师父又何须离开三生门,那掌门之位,本就该是你的。” “即使你恨颜碧槐,也不用毁了三生门,如今,颜碧槐已死于你手,你又何必不放过那些无辜之人?” 方西渊听了江篱的话,冷笑道:“颜碧槐死了?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这天下,想不到,也有人同我一样,要取他的性命。” “方西渊!”江篱推开叶白宣,冲上前去,挥剑便刺去,“做了便是做了,何必又推给他人?” 方西渊只是闪躲,绝不还手,他跳至一间竹屋的屋顶,趁江篱还未追上来之迹,抢言道:“颜碧槐并非我杀。” “要我信你,千难万难!” “江篱!”叶白宣出手,将江篱拦下,若有所思道,“他的话,也并非全无可信之处。” 江篱气道,抬手便要打叶白宣,手却被他一把抓下,只得骂道:“他的话,又有何处可以相信?” 叶白宣微微眯起眼,脸色骤变,沉声道:“若我说,颜碧槐还未死,你信是不信?” 此话一出,真如平地里响了个惊雷,不但江篱,便连方西渊,也是一跃而下屋顶,冲至叶白宣面前,直视他道:“此话当真?” “是真是假我还未定,但我的心中,总存有个疑问。” 江篱见他卖弄关子,不快道:“那日当着众人的面,你已开棺检查,颜碧槐确是中了飞凌掌而死,你曾亲口说,他确实死了,此刻为何又出尔反尔?” “没错,我是曾说过,那棺中之人已死,但我从未说过,那人便是颜碧槐。这天下之事,并非看到的,便一定是事实。江篱,这句话,还要我对你说多少遍?”叶白宣稍带怒气,冲江篱道。 -- 第31页 “看到的,并非便是事实?”江篱重复着这话,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情。绿湖居的红衣女子,看似柔弱,实则饱藏杀人之心。人人都道颜夫人被叶白宣所杀,却不料,竟是被自己的丈夫所害。还有青元帮,那两个双生兄弟,在她面前演了一场遇袭的戏码,将她骗去了帮内,险些落入云庭之手。 往事一幕幕出现在面前,由不得江篱不信,叶白宣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如此说来,棺中所躺之人乃是颜碧槐找人假扮?”江篱猜测道,“你又是如何看出的?” 叶白宣伸出左手,摆在江篱面前,四指蜷拢,独留小指:“还记得吗,十年前,我砍了颜碧槐左手小指。那一日,我开棺验尸,特意查看了他的左手,那里确实少了一枚小指,可是,伤口却不似十年前的旧伤,倒像是不久前才砍的新伤。当时,我的心中便已存了疑问。方西渊既承认江湖上近来所杀之人,皆是他所为,又为何独独不承认杀颜碧槐这一桩?江篱,这些,你想过没有?” 昔日怨 江篱没有,她确实没有,她早已一片混乱,在见到黑衣人的真面目后,她的思绪便从未理顺遂过。 方西渊忽然冲叶白宣跪下,道:“师父,这世上,便只有师父,会相信徒儿所说的话。” 叶白宣一拍他的脑门,咬牙道:“你别以为,我此刻便是在为你说话。即使你未杀颜碧槐,可你的手上,沾满血污是不争的事实。你这么做,无非是要让三生门名誉扫地,想让天下皆与三生门为敌。方西渊,你心中的恨,便真有如此之深?” “我……”方西渊欲言又止,他不敢抬头看叶白宣,只是道,“徒儿自知罪孽深重,却从未后悔,只要能杀了颜碧槐,即使赔上性命,也在所不异。” 叶白宣大怒,一脚踢向方西渊的面门,将他踢飞出去,骂道:“无用的东西,为了个禽兽不如的人,竟要牺牲自己的性命。你爹若泉下有知,必难瞑目。” 方西渊脸上流下血来,他刚要伸手去擦,听得叶白宣提起父亲,心下难过,手只停在了半空中,甚至已忘了起身。 江篱此时对叶白宣所说之话,已信了七八成,颜碧槐的死,确实蹊跷,他的功夫与叶白宣不相上下,虽则方西渊苦练十年,并不知从何习得了飞凌掌,但从方才他与叶白宣的对阵来看,他并不见得必能胜得了颜碧槐。傅闻鹰曾说,他只听得颜碧槐一声惨叫,赶过去时,他已躺在房中,快要断气。在这之前,他竟未闻半点响动。如此看来,两人似乎未曾交过几手,便连那屋内桌椅,也未曾在打斗中乱作一团。颜碧槐的功夫,何时不济至如此,面对方西渊,竟无还手之力? 江篱的脑中又闪过另一件事,她转头看向方西渊,问道:“一个多月前,你是否闯入三生门,偷走了那把云庭刀?” 方西渊从地上爬起,满脸血污,他只胡乱揩了一下,回道:“这十年来,我从未去过三生门,那云庭刀,我从未偷过。我要那把刀做甚?” “这便奇了,颜碧槐诈死,或许是他所布的一个局,但江篱你曾说过,那云庭刀,却是一黑衣人当着你与颜碧槐的面,生生地偷去。这天下,我再也想不出会有谁,能敌得过你二人联手?” 江篱摇头道:“他并非当着我二人之面偷走云庭刀,而是在暗夜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内,无一点灯火,他却能将云庭刀轻松偷走。” “这天下,真能有如此的高手?”叶白宣言语中颇有疑问,“那一日,究竟发生何事,你从头说来我听。” 江篱吸一口气,见方西渊也露出好奇神色,便也不愿再瞒,开口道:“某一日,颜碧槐收到一张纸条,那上面只书‘云庭’二字。那字迹,便是与那写有‘命’字的纸条迹字迹相同。颜碧槐便说,必是那想取人性命之人,要来夺这云庭刀。我便与他去到密室,正在商量如何对付此人时,忽听外面有响动传来。我便跑去门口查看,便在这时,密室内的灯却灭了。这人若想打灭烛火,必定要扔石子之类的东西,那灯在我身后,我却未听到任何器物飞过耳边的声音。他的功夫,果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屋内顿时漆黑一片,那人伸出手来,与我打斗起来。颜碧槐便上前来帮我。我们两人合击,大约只过了五六招,那人便转身而逃。” “等一下,”叶白宣打断了江篱的话,“听你所言,那人似乎只在密室口与你和颜碧槐对了几招,并未靠近云庭刀,是以不是?” 江篱点头,道:“确是如此,我虽看不到他人在何处,但从响动以及我与他的交手来估计,他根本未曾靠近云庭刀。他转身而逃后,颜碧槐追了出去,而我则留在密室,点亮火折子,可当我去查看那刀时,却发现,刀架上已空空如也,云庭刀已不知去向。” 叶白宣脑中闪出一个人名,但一想起他的身手,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他虽厉害,但还未到如此火候。这个人,竟能在与人打斗之间,隔空取物,这样的本事,天下又有谁人能有? 方西渊听了江篱的描述,也只觉不可思议,他这十年来,得了高人指点,功夫早已突飞猛进,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从江篱和颜碧槐的手中,将那云庭刀偷出来。 “莫非……”方西渊欲言又止,他想到的这个人,或许江篱与叶白宣从未听过,他在犹豫,要不要将那名字说出来。那个前辈,他未曾见过,江湖上关于他的事情,似乎都已消声匿迹。 -- 第32页 江篱看一眼叶白宣,从他的眼里,江篱读懂了他的心思,他似乎也想到了一个人,不知那个人,是否与她心中所想的一致。 这三人,便这么各自琢磨着,却又同时脱口而出:“丁莫言。” 这个名字,现在从这三人嘴中说出,似乎显得云淡风轻,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若是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只要听到这三个字,即使未见其人,也会有人吓得口吐白沫,当场暴毙。赤梅庄庄主丁莫言,在世人的心中,便与阎王无甚两样,他若要取一个人的性命,那便是谁,也抵挡不住的。 丁莫言,丁莫言,或许只有丁莫言,才能如鬼魅一般,出入于三生门而无人能挡吧。 若是那云庭刀真的落入他的手中,又该如何?叶白宣心中一紧,这个想法,在他的心里,扎得越来起深。那云庭刀乃是江篱母亲的遗物,丁莫言既与江夫人有过一段情缘,再回来找她的遗物,也未尝不可。 “若真是丁莫言所做,我们又该如何?”江篱问道,“那是我娘的东西,他为何要二十多年后,在我娘死了这么多年后,重新回三生门来取?” “或许那东西,当年便是他给你娘的。”叶白宣胡乱猜测。 “莫非他想夺取天下?”方西渊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猜想。 江湖之人,从不管朝堂之事,虽然关于云庭刀的传闻,这二十年来从未断过。可是,三生门从未得到过天下,也从未有人试图去染指那天下。江湖与朝堂,便像是两个世界,谁也走不进对方的世界。 江篱突然将手中剑格在方西渊脖子上,她在犹豫,这个人,她不知道该将他如何办才好。 “江篱,你想要杀我?” “不,我只想求你,不要再滥杀无辜。” “无辜?”方西渊装着听不懂,“江篱,你的剑上,沾的血,那些人,是否都是该死之人?他们之中,便没有他人所认为的无辜?” 江篱无言以对,她的心,确实也不干净,在江湖人看来,道义最为重要,那生死呢,人命呢?没有人教过她这些。 叶白宣伸手拿掉江篱的剑,对方西渊道:“我知道,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要灭了三生门。西渊,今日我便以师父的身份求你,收手,至少现在先收手。颜碧槐还未死,他若真心装死,只怕会有更大的阴谋出现,你现在已是他的目标,你要懂得自保,不然的话,也许你还未杀了他,已先被他除去。” 这话说到了方西渊的心里,他的最终目的,只为杀掉颜碧槐,至于像如今这样到处杀人,并不是他的本意。 “我们今日暂且别过,我会将颜碧槐揪出来,而你,西渊,至少要保住性命。”叶白宣拉起江篱的手,说话间便要离去。临行前,他又回过头来,对方西渊道,“记住,不要再做别人手中的棋子。” 那一夜,曾经并肩而行的三人,在经过多年的分离后又再次相遇,只是,他们的身份已与往日不同,他们对峙,甚至不惜要取对方的性命。他们又再次分离,分道扬镳,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只是他们的心中,对任何一个,都未曾怀有恨意。十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不仅是容颜,还有心境,很多时候,言不由衷,有的时候,身不由已。 此时何去何从,成了江篱心中的一个长久的问题,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总是在问自己,下一步,要走向何处。 这一次,叶白宣为她指引了方向,他们,要回梨潇谷,不是隐世归田,而是要去,寻找丁莫言。 江篱已不愿再多问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就这样跟着叶白宣,便是一件好事。如今,她已找到方西渊,知道他便是这些日子以来神出鬼没的杀人者,也知道颜碧槐还未死,她似乎解决了一切的事情,但又似乎,什么都还悬而未决。 两人漏夜启程,又往南去。一路上,为了避开那些江湖门派,叶白宣故意选了条不寻常的道路。这条路,虽稍远些,却不用碰上些不愿再见到的人,以免他们看到江篱,还得追问事情的进展。江篱能将方西渊说出口吗?她不能,必定不能。 这一路往回赶,不多时,便又回到了普云寺的地界,只是,这是后山,并不用路过寺中大门。江篱忽然想起计博,记得当日,他曾被贤真大师罚去后山面壁十日,如今十日未到,江篱进得那后山,心中突然便想起此事,只是不知,能否在此处遇得计博。 “如果颜碧槐还未死,只怕计博的危险便一日未除。”叶白宣骑着马,摇头晃脑道。 他总是装着无意识地说出一些话,来默默地提醒江篱。 江篱听懂他的意思,便回道:“若真如此,你我是否得去提醒计博一声,让他未要放松警惕,以免惹来杀生之祸?” “以你的性格,这是当然。”叶白宣说话间,已掉转马头,往那岔路口而去。多年前,他曾来过此处,知道后山有一条秘洞,可通往僧人面壁思过的岩洞。 两匹马一前一后,蹄声不断,明明是花红柳绿的早春时节,要去做的,却不是什么轻松事情。江篱无心留恋景致,只想快些找到计博。 绕山而上,路越来越难走,路渐次变窄,到最后,便只容一匹马而过。叶白宣在前江篱在后,这似乎已是两人默认的方式。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到得那思过的岩洞口。两人下马,走进洞中。洞口颇小,藤蔓从山下垂下,越发遮得洞内没了光亮。放眼望去,只觉内里一片漆黑,不知洞深几许。 -- 第33页 江篱走了几步,开口唤道:“计总管?”无人应答,只有自己的回声,慢慢地传了过来。 “净空大师?”叶白宣也开口道。 洞内一片死寂,两人有些懊丧。莫非计博提前结束面壁,已出了这岩洞? 是前行还是后退,摆在两人面前,是一个小小难题。正在犹豫间,一个黑影从洞中蹿了出来,光线太暗,是人是兽都看不分明。江篱的第一反应,便是出手去抓,茫然间,抓到的竟然是一只手臂。她大惊,运起内力,钳住那人不放,喝道:“计总管?” 那人却是不回答,只是立刻挣脱开江篱的手,往外逃去。叶白宣脚尖一挑,地上的石子即刻飞出,带着一股内力,直打在那人的右腿之上。那人一声闷哼,跪了下来。 江篱伸手去抓,那人功夫却也不弱,往那地上一滚,便避开了江篱的手。江叶二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却在这时,听得洞中传来呻吟声。 江篱心道不好,顾不得管那人,直往洞中冲去。叶白宣也是一愣,思量间,那人竟飞身出洞,抢了叶白宣新添的黑马,绝尘而去。 忽别离 叶白宣不愿再追,转而进洞,却见微弱灯光下,江篱正在查探计博的身体。 “怎么样?”叶白宣上前问道。 江篱摇头,道:“去了。” “何人所为?” “不知道,但用的是三生门的功夫。” “飞凌掌?”叶白宣第一想到的,便是此掌。 出乎意料,江篱却回答说“不”,叶白宣呐罕道:“我原道方才那人必是颜碧槐,他使的功夫,也出自三生门,可看计博的死,却是不像。” “为何如此说?” “若是颜碧槐出手,必定用飞凌掌。因为西渊,近来江湖人人都知,飞凌掌重出江湖。多死一个计博,谁也怀疑不到他颜碧槐头上,只会将这笔账算在方西渊头上。可是,他为何只用普通功夫?要知道,计博功夫在三生门内虽不是一流,却也不弱,就算其他门派之人,寻常之辈也是伤不得他性命的。” 江篱恍然道:“若真是如此,此人必不是颜碧槐,而且,他必定不会飞凌掌。” “那他又何来的把握能杀得了计博?而且,这天下,除了颜碧槐,谁还与计博有冤仇?” 谜团越绕越大,他们越想将它解开,却越是被它给绕得更为糊涂。 计博死了,他躲了十年,却终究未躲过这一死。江篱将他葬在洞口,碑上的名字却是“净空”二字,他既已遁入空门,便不应该再被俗事所扰,这样走了,未必便是坏事。 可是他的死,对于江篱来说,却是一件极为糟糕的事情。到目前为止,她觉得,自己想要追踪的线索已是越来越多。揪出一个方西渊,并没有解决所有问题,反倒是将问题推入了更为复杂的境地。 颜碧槐似乎没有死,他布置了一个假死的陷阱,为的是什么?引江篱入瓮吗,看来并不是,江篱不过是个小人物,也不曾有什么野心,又何必大费周章除掉她?为已所用,岂不更好? 杀死计博的,又是一个躲在阴暗处的男人,他是颜碧槐吗?看来不像,叶白宣已经说过,他若是颜碧槐,必不会做那种蠢事,大可用飞凌掌取计博性命。 还有那个丁莫言,天下无人知晓他的何处,叶白宣却说他在梨潇谷上。两个自命不凡的人,怎能同处一室,还能求得十年太平? “我觉得,我越来越读不懂你,自从与你出了梨潇谷,这天下的事情,竟没有几件是我能看得分明的。”江篱哀叹道。最为可悲的是,那人抢走了叶白宣的马,以至于江篱不得不与他共乘一骑,两个人贴得如此之近,让她又想起了几日前的情景。 他们是师徒,可是,他们两个看着彼此的时候,为什么总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江篱有些心慌,素白的脸上红晕点点,她只觉脸上发烫,烧得慌,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得沉重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叶白宣体贴地问道,也不知他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不懂江篱的心。 江篱有些紧张,赶紧摇头,装着不耐烦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你能保证,到了梨潇谷,便能找到丁莫言?” “不能。”叶白宣据实回答。 江篱大怒,回头对叶白宣骂道:“那你还把我往那儿带?” 叶白宣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嘻笑道:“那你倒是说说,这天下,你还能去何处找他?” 江篱被他给问住了,是啊,丁莫言失踪了二十多年,再也无人见过,难得叶白宣说在梨潇谷中见过,那便是仅存的一点希望了。她有时候会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已是无路可走,却还是要挑叶白宣的刺,似乎难住了他,自己心里才会痛快一些。 两人便在这种别扭的情绪中一直赶到了梨潇谷,谁也没提再买一匹马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却又各怀心事,只觉前途茫茫,生死难定。 进得梨潇谷,叶白宣先去见了谷中的兄弟。那些人,当年都是从三生门中跟着他出走,来到此处定居。有些已娶妻生子,有些则是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可在江篱看来,无论成亲与否,他们看起来,都比那些还留在三生门内的人来得幸福。他们的脸上,没有忧愁,也没有争斗之意。生活麿去了他们的锐气,却让他们活得更为自在,更像一个普通人。 -- 第34页 那些人,自然都认得江篱,对于她,他们多少有些怨恨,当年临走时,她刺了叶白宣一剑。十年后,她又突然闯入这里,带走了叶白宣。但他们对这个曾经的小姐,都还抱着一种宽容的心情。尤其是现在的他们,已不是在刀口上舔血过生活的武夫,他们心中的怨恨,也早已被时间冲淡。 江篱想起三生门中的那些人,想起丰元与他的兄弟们,他们虽过着比往日更好的日子,在三生门内当起了各处的管事,可是他们的脸上,杀气越来越重,笑意越来越少。她总是见他们蹙着眉头,似乎永远都有烦心不完的事情。对于叶白宣,他们的恨意也一直未消,他们的生活,似乎都被那种恨意给支撑着。人,已是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凶捩。 吃过了饭,天色已暗,依着江篱的心思,自然是要立即去找丁莫言。可叶白宣却只让她回房休息。江篱本不愿听他的,可他一句“你不睡,不见得丁莫言便不睡”将她给顶了回去。江篱想想也对,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去找一男子,确实不是件合规矩的事情。 她便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她一心盼着自己是个男子,便连平日里的装束,也是以男装为主。可是真的遇到一些事,她心底那种女孩子的心性又会跳了出来,时时压抑着她,让她无法率性而为。 难怪叶白宣总说:“江篱,你真是一个会自我折磨的丫头。” 江篱想着他说的那句话,慢慢地入了眠。这一夜,她睡得极为安稳,只是第二日清晨,鸡才叫头遍,她便又瞬时地睁开双眼。她早已养成习惯,若是有什么事情搁在心里,无论前一晚睡得如何,第二日一定会早早醒来。 岂料叶白宣竟也起了个大早,站在院中练起了剑。江篱出门时,正见他舞得兴起,便站在不远处,呼吸着谷中清新的空气,边从井中打水边看叶白宣舞剑。 此处的屋子自然是比不了三生门精致华丽,可是人若置身于天然的美景中,便会觉得,一切人工雕琢的美丽,都趋于下等,只有这自然的景致,才能算得上人间极品。 叶白宣收起剑,冲江篱笑道:“我便知道,天一亮,你便会起来。” 江篱也回道:“你也一样,看样子,起得比我更要早呢。” 江篱觉得,自己对叶白宣,似乎真的有些恨不起来。如今颜碧槐的正面形象似乎正在慢慢倒塌,反之,原先对叶白宣的种种不利推测却在慢慢散去。他似乎正在变回江篱心中原来那个熟悉又亲切的师父。 但愿,他真是的一个可以让自己依靠的人。 两人吃过早饭,便往山中走去。叶白宣始终未说丁莫言为何会在此处,江篱便也不问,她的直觉中,对丁莫言以前的事情并不想知晓太多,那些事情,与她的母亲有关,如果揭出来让人很难堪的话,她该如何自处?于是,她便只装做不知道,她只关心,偷走云庭刀的人,是否便是丁莫言。 叶白宣对这段路似乎很熟悉,一面在前方带路,一面提醒江篱注意四周的灌木或是蛇虫。 山路有些陡峭,不太好走,没过多时,江篱已是身上发热,出起汗来。好在丁莫言的住处离得并不远,还未到疲累的时候,便已到了。 令江篱吃惊的是,丁莫言并非住在木屋中,而是住在一处石洞中。叶白宣到了洞口,示意江篱停步,自己则探头进洞,发出一阵鸟叫声,侧耳听了半天,不见有回应,便又学了几句鸟叫。 江篱看他那样子,只觉好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怎么了,这是打的什么暗号?” 叶白宣一把捂住她的嘴,凑到她耳边道:“别出声,丁莫言轻易不见外人。” 江篱推开叶白宣的手,不再言语。可是两人在洞口站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哪怕是回声,也无一句。 叶白宣一个人走进洞中,边走边学鸟叫,江篱则留在洞外等着他。不过多时,叶白宣走了出来,鸟叫声自然是不学了,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道:“他不在洞中,怕是出去了。” “那怎么办?”江篱问道。 叶白宣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我想他大概是出门寻食去了,你我便在这里等他吧,天黑前,他必定会回来。” 江篱走至他身边,与他一同等着丁莫言。可这一等,便真的等到了天黑,但丁莫言,却一直没有回来。叶白宣的脸色有些不好,他拉起江篱的手,进入洞中,点亮油灯,开始细细查找。 一切都与往常没有分别,这个石洞,在过去的十年间,他曾来过无数回,对于里面的摆设早已烂熟于心。丁莫言向来安分,虽然他真如传言中所说的一般,成了个疯子,却从不会随便发疯,跑出去杀人。很多时候,他甚至很安静,只是一个人发着呆,甚至连喝水吃饭,都会忘掉。这样的一个人,过了十年,甚至更久一成不变的生活,怎么会突然起了改变,让人琢磨不透? 叶白宣摸了摸炉灶内的灰,没有火星,一片冰凉。可他无法确定,丁莫言离开此处已有多久。他只觉心中有些不安,带着江篱,快速了离开了山洞,赶回自己的住处,招来了谷中的几位兄弟,向他们询问起丁莫言的事情。 这几人,也曾与叶白宣一起,见过丁莫言几次,只是未曾与他有过深交,丁莫言对他们,总端着防备的心理,只有面对叶白宣,才能放松下来。 -- 第35页 见叶白宣问起丁莫言,坐在右手边的一个男子道:“那老先生已不住在原先的洞中了。”那男子虽眉目清秀,却少了一只左耳,江篱认出了他,十年前,在那一场夺位之战中,这个名叫史迁的男子,被人割掉了一只耳朵。 “那他去了何处?”江篱抢言道。 史迁还未答话,坐在他下手的一名老者接话道:“大约在叶公子走后的第三天,那老先生突然寻得我们几个,说是要去盘虬山内的困兽洞内修练功夫。他怕公子回来后找不到他,便托我们几人给公子捎个口信。” “为什么他会突然要去困兽洞?”这一下,叶白宣只觉事情更为古怪。 史迁答道:“这事情,我们并不清楚,只是那老先生,确实有些奇怪,他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说话做事都十分之有条理,那样子,看着让人有些害怕。” 丁莫言竟然恢复了正常,叶白宣只觉心中的不安变成了事实。若他真是变成了从前那个江湖上名头响亮的丁莫言,只怕这件事,会比方西渊制造的恐怖杀人事件更为骇人。 叶白宣站起身来,向在坐的兄弟拱手道:“辛苦各位了,请先回去吧。” 其他人都站起身来要告辞,只得一个八尺高汉,声音哄亮,冲叶白宣道:“公子是否要去那困兽洞内找老先生?若是如此,我高升强必定跟随。”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都停下步子,回头看着叶白宣,纷纷表示要随他同去。 叶白宣连连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跟随,可那高升强却是铁了心,开口道:“那困兽洞附近布置了不少机关,公子不甚清楚,若是误闯,可是不妙,高某对那里很是熟悉,这一行,必是要陪公子去了。” 叶白宣听得他们执意要去,也不好拒绝,只得命众人点起火把,趁着夜色,往那盘虬山而去。他一心惦记着高升强说的那些话,困兽洞附近机关林立,不知丁莫言能否躲得开?他为何非要去那里练功? 叶白宣虽对丁莫言神智清醒一事感到不安,却也不愿他就此丢了性命。如此想着,脚下步子又加快了些许。 入圈套 一大帮子人到了盘虬山,高升强在前头领路,时不时地冲后面人高喊,要大家小心脚下的各种捕兽机关。 叶白宣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在天黑后还把兄弟们给带上山来,只为找一个疯老头子。 江篱半天没说话,只是跟在叶白宣后面,无声地走着。叶白宣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她低着头,走得很是仔细,便不再开口,回头只管向前走去。 走了不多时,便到了困兽洞前,高升强向叶白宣打一手势,示意道:“公子,那老头儿就在洞上,您若想要寻他,我便陪您进去。” 叶白宣却一口回绝道:“不必了,此处已无危险,我与江姑娘去便可。若人去得太多,只怕会惊着他。” 高升强没再勉强,只是道:“那好,公子小心,我等在洞外不远处守着,您办完事情,我等再随您一同回去。” 叶白宣自知拗不过他们,便不再多言,与江篱举着火把,往那困兽洞中而去。刚至洞门口,他便又像白天那样,学着鸟叫,这才进了那洞口。 洞内极为安静,火把照过处,空无一人,便是连那寻常的生活用具,也是未见一样。江篱只觉奇怪,开口道:“这洞里不像是住人的样子。” 叶白宣正在答话,却听身后一阵巨响,回头一看,那洞口处的铁门已被关上,高升强手脚极为迅速,将这铁门锁上。 叶白宣自知中计,也不惊慌,只是道:“这是做什么?” 高升强领着外头的一帮子兄弟跪了下来,大声道:“兄弟这么做,全是为了公子的安全着想。那一日,江姑娘来谷中带走公子,我等便觉此事不妥。这些日子,谷中兄弟也多次出谷寻找过公子,未曾找到,却听得不少传言。江湖人都说公子杀了许多门派中人,我等自是不信,可那些人却是对公子恨之入骨。” 叶白宣长叹一声,苦笑道:“所以你们便编了个谎,将我锁在了这困兽洞中,以防我再跟江篱跑出谷去?” “确是如此,为了公子的安危,我等不得不冒这个险。公子大可放心,这洞中原先安放的捕兽机关已被除去,一日三餐,兄弟自会送来,不会委屈了公子。” “你们以为,这样子,便能将我锁住?” 高升强脸上毫无怵意,回道:“公子自然最是清楚,这困兽洞便是公子养的那千年灵虎也冲破不出,公子是聪明人,自然不会与自己过不去。不过,若公子答应兄弟们不再管那江湖之事,留在谷中,我等自然立即放公子出来,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若我不答应呢?”叶白宣心中来了气,眯着眼道。 “那便请公子在洞中小住些时日,待着江湖上的事情平悉下来,自然便会放公子出来。”高升强说完话,便起身,带着一干兄弟离了那困兽洞。 叶白宣虽气恼,却也无法,这些人,不为名不为利,所做之事,皆了为了他的性命安危考虑,他不能对他们说些什么。这一份心意,十年前,他便已领会到。 不光是他,便是江篱,也知道他们这么做并无恶意,只是此刻,被困在此处,要如何脱困,成了她唯一想做的事情。 她抽出长剑,往那铁门处的长锁链砍去。火星四溅,走近一看,那锁链却完好无损。叶白宣劝她道:“不用白费心机,这锁链乃是胡汉达所铸,他早些年在三生门时,便是以打得一手好钢出名,他制的锁链,寻常刀剑根本奈何其不得,你便再砍上一个时辰,将手中的剑砍断了,也休想砍动这锁链半分。” -- 第36页 江篱有些泄气,收回剑,走至叶白宣身边,问道:“那该如何?” 叶白宣倒是一脸自在,捡了块干净地方躺了下来,悠闲道:“还能如何?自然是睡上一觉,等明日一早,自会有人送饭来。” 江篱气得踢了他一脚,道:“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睡觉不成?” 叶白宣躲开她那一脚,背靠着石洞壁,无奈道:“那又如何,就算要想法子,也得等天亮后,睡饱喝足,方能想到好法子。你此时便是急破了天,也是无用的。” 说罢,也不管江篱,自顾自睡去。这一睡,竟是十分好眠,一觉便到天大亮。醒来睁开眼一看,江篱坐在一边,拿着树枝在地上乱涂乱画,脸上看不出喜怒。 叶白宣凑过去道:“怎么了,一夜没睡?” 江篱扔掉树枝,吹口气道:“睡了,只是不像你,睡得如此之好。” 叶白宣正在说话,便见史迁提着食盒子走了过来,便高兴地招呼他到面前,隔着那铁门与他对话道:“你小子,昨日夜里,是不是也参与了此事?” 史迁面露愧色,道:“公子莫怪,还是吃点东西吧,兄弟们这么做,真是为了公子好。” “那便将我放出去吧,我又不是你谷中之人。”江篱冲上去,道。 史迁冲江篱拱手道:“小姐自然是可出去,只是若放小姐出去,只怕拦不住公子也会硬闯,故只能委屈小姐,在此处多留几日,若能劝得公子答应不再出谷,自然是再好不过。” 叶白宣看江篱一脸丧气样,十分得意,忍不住便笑出声来。史迁打开食盒,将那馒头塞给叶白宣,小菜之类的则因铁门缝隙不够大,只得留在了门外。东西摆放完后,史迁提起食盒,向叶白宣躬身道:“公子慢用,晚些时候,自然还会有人来此送饭。” 目送史迁走远,江篱与叶白宣无奈,只得吃起饭来。吃饱后,江篱便在洞中四处找寻起来,希望能找到个出口,逃出洞去。 这困兽洞极深,往里走去,九曲十八弯,虽无岔路,倒也要费些时候,才能由头走至尾。江篱用剑在石壁处敲敲打打,听音辨位。叶白宣跟了进去,见她如此,便笑道:“莫再寻了,这洞内的出路早已被堵死,若想寻个地道出去,只怕不能。” 江篱瞪他一眼,道:“那要如何,在此处住一辈子吗?” “一辈子自然是会,住得十年八年的,自然也就将你我放出去了。”叶白宣总是时时不忘说些话来调侃江篱一番。 江篱知他在说笑,不再理会,还是不愿放弃,往那地缝边挖去,只盼找到处土石松软处,能让她挖出个地道来。 叶白宣只在一边看她忙活,却不帮忙。这洞中情况他自然是比江篱清楚,若能出去,他早已动手。这洞内曾困无数猛兽,无一能逃,今日凭他与江篱,又如何逃得出去?这些人便是打定了主意,料定他束手无策,才会将他引至此,逼他发誓不再随江篱出谷。 他叶白宣虽是嘴巴刁毒,却是说一不二之人,若他真的答应了兄弟们,便绝不会食言。故他昨晚说什么也不肯松这个口,宁愿与他们耗着,也要想出办法逃出去。他还有重要事情要去做,绝不能困在谷中一辈子。 太阳快要落山前,高升强亲自拿来了饭菜,见叶白宣已将先前送去的食物吃个精光,极为满意。若是叶白宣以绝食相威胁,他倒还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叶白宣见他走来,只是用眼斜看一番,高升强心里发虚,不敢直视叶白宣的目光,从头至尾都低着头,手脚麻利,放下饭菜,便想离去。 叶白宣却抢过江篱手中的剑,搁在了高升强肩上,止住了他的去意。 高升强满脸欣喜,抬起头来看着叶白宣,声音竟有些颤抖:“公子是否同意了兄弟们的要求?” “那个要求,你们还是趁早死心的好。”叶白宣却是一开口,便打碎了高升强的梦想,“我想要问你,那个疯老头儿,到底去了哪里?” 高升强的眼里刹时没了光彩,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先前我们说的话,倒也不全是瞎编了来蒙公子的。那老先生确实像是突然就正常了,也来找了兄弟几个,只是,他不是来此练功,而是出谷去了,说是要去寻什么人。让兄弟们转告公子一声,也不枉公子与他相识一场。” 叶白宣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明了,让高升强趁早走人。那高升强却是极为忠心,竟又一次耐着性子对叶白宣道:“公子真的不愿意答应兄弟们?” 叶白宣佯装生气,举着那剑做打人状,气道:“说了不答应便是不答应,哪来如此多的废话。” 高升强无奈,只得走人,三步一回头,直往叶白宣看去,看着一高大汉子竟像个女子般,既无奈又委屈,江篱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们对你,真是如亲兄弟般。” 叶白宣将剑还给江篱,道:“确是如此,只是这一次,我却是不能答应他们。或许,一开始,我便不该让你来这里。” “你又如何能挡得了我?” 叶白宣指指江篱头上的白玉簪,笑道:“若我将那入口处的锁眼换个模子,只怕到今日,你还未必能入得了谷。” 江篱摸着那白玉簪,又想起了方西渊,那一日相见,惊见他的头上也依然戴着这簪子,想不到他们师徒三人,竟会走到如此田地。反目成仇,这四个字在她的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 -- 第37页 叶白宣见江篱想得入神,手一直摸着那玉簪,便知她的心事。他这个徒弟,从小便是如此,明明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却总是装着一副无谓的样子,将多少心事都压在心底。 “怎么了,在想西渊?”叶白宣凑上去,说中了江篱的心事。 江篱像是被针刺了一般,赶忙将手放了下来,略显紧张道:“没有,想他做什么。他与小时候,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叶白宣摸着江篱的脑袋,眼神有些复杂:“江篱,你却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嘴倔得要命,心里想的,从来不让人知道。” “我没有。”江篱像只刺猬般,用坚硬的刺将自己伪装起来。 “还说没有。庞啸虎提起你爹娘与丁莫言的恩怨时,你明明很想问个清楚,嘴上却什么都未说。还有这一次,你随我来找丁莫言,明着是为了打探云庭刀的下落,实则,你是想知道,你娘当年与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江篱,为什么总是言不由衷?” 江篱一把挥起剑,往那石洞壁上插去,那坚硬的如铁的岩壁,竟让她手中的剑深深刺透。江篱的心中,像是有满腔的愤恨,此时统统冲着叶白宣发泄出来:“只因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人和事,让我不能相信。” 叶白宣一掌拍在那岩壁之上,长剑竟像是被一股力吸附一般,从壁内飞出,砸在对面洞壁上,又飞回至叶白宣手中。 “江篱,你与丁莫言,真是有几分相似。” 江篱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惊道:“何处相似?”说罢,竟抚上了自己的脸。 叶白宣摆手笑道:“我指的并不是长相,而是性格。我与他初次相见,便是在那日我带去的洞内。他似乎早已疯癫多年,在那洞中住了很长的时日。当时,我带着一帮兄弟来此处僻居,不料遇上了他。他虽已发疯,却极为谨慎,对于靠近之人,无人不下重手。谷中兄弟还为此伤了几个。从此,除了我,便无人愿意去那里,再与他说话。” “那你呢,又为何能与他成为朋友?” “他这个人,心思极重,表面上却是看不出来,只是将想法埋在心里。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什么都不说出口,才会让天下人更觉得他神秘莫测。我那时也是心情郁闷,一心想找人发泄,便时常来招惹他,与他打上一架。他的功夫,自然还是相当之高,只是他的脑子已不太好使,总是会出些莫名其妙的招式,因此,便总是输给了我。如此一来二去,我与他便算是相识一场,他这个人,疯癫起来真是无话可说,像是后来,每次见面之时,他便会逼着我学鸟叫,若是这样,他便不会动手。要是哪一次,我犯糊涂忘了学,他便二话不说,与我大干一场。”叶白宣的脑中出现两人一同在洞外学鸟叫的情景,他从未想过,自己结识的这个忘年之交,在江湖上竟有如此响亮的名头。 如今,他人在何处? 替死鬼 江篱的眼前似乎也出现了叶白宣所想的那个画面,人若能忘记前程旧事,即使在世人眼中显得疯癫,也未尝便是一件坏事。 “难怪那一次,你进洞之前,学那鸟叫,那模样,真是可笑。”江篱听着他说的话,心情已平静下来,“你对他,便像是哄孩子似的。” “他那样子,跟个孩子也无两样。弃其量,不过是个武功高强的孩子罢了,他平时说的那些疯言疯语,时常也能吐露真心,只可惜,这样的时间并不多。”叶白宣想起丁莫言,竟有些想念,这个人,在过去的十年里,慢慢将他带出了三生门的阴影。他甚至便想这么一生就在这梨潇谷中老死。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他便是丁莫言?他说起过自己的名字?” 叶白宣摇头:“并不曾。他这个人,早已糊涂,人世间的事情,记不得一两件,只是他的口中,时常会叫‘云庭’二字,我曾问他,这是谁人,他却也说不出来。只是他一直记得,这便是你母亲的名字。后来我听庞啸虎对他的描述,天下间,疯癫之人中,只怕便丁莫言一人,还得有如此高的武功修为与内力吧。” “或许,他只是装得疯癫罢了?”江篱的脑中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一个人,若是真的疯了这么些年,怎么顷刻间,便又恢复了正常。 “装?”叶白宣重复着这个词,“装便能瞒过所有的耳目?” “或许真是如此。” 叶白宣抓起江篱的手,显得有些兴奋,竟笑道:“是啊,或许‘装’真是一个好法子。” 江篱见他脸色有异,只觉奇怪,却被他不由分说,拖进了洞中。 第二日来送饭者又是史迁,他与高升强,便这么轮流着。每一次来到此处,都盼着能说服叶白宣,却是每一次都失望而归。他回去后,一直到了申时,高升强才又来到洞前。 他一走近,便只觉不对,早上史迁送来的食物,竟是丝毫未动。他心中有些发急,直怕叶白宣打定主意不吃不喝,那该如何是好。当下便冲洞内急叫道:“公子,公子?” 叫了几声,只听内里传来几声哀叫,高升强一听是叶白宣的声音,更觉吃惊 ,只得拍着铁门大声叫唤。 过不了多时,江篱从里面跑了出来,身上竟沾了不少血迹。只见她脸上微微发白,喘着气道:“你家公子让捕兽夹给夹伤了腿,现在该如何是好,我们二人,都掰不开那夹子,他已流了不少血。” -- 第38页 高升强有些糊涂,直叫道:“不可能,那洞中的捕兽夹,早已清得一干二净。” “或许你们遗漏了一只也未定,那洞内黑暗,看不分明,你家公子在找出路时误踩了进去。现今怎么办,你说吧,他若是死了,你便将我放出去吧。”江篱的脸上竟没有担忧之色,一心只想出得洞去。 高升强见她说得认真,心中已信了三分,再看得她身上的血迹和洞中传出的叫声,心中更是疑虑丛生,或许忙乱中,真是漏下一只也未可,毕竟那日并非他亲手将夹子移出洞中。 “喂,如何处置,你倒是说句话啊?”江篱显得有些不耐烦,“我可不愿与一个将死之人待在一处。” 高升强此时真是慌了手脚,他们一心想要留叶白宣在谷内,便是要保他的性命,如今若是他因他们而死,那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当下也不再细想,开了门上的锁链,便往洞中冲去。 一进洞内,他便只觉后颈处一阵巨痛,接着便倒地不醒人事。叶白宣立在一旁,看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走出洞外,冲江篱道:“你演戏的功夫确是不错,竟真将这高升强给骗了,也不枉我流了这么些血。” 江篱却道:“只因那些人对你皆忠心耿耿,不愿你陷入危险之中。” 叶白宣心知江篱所说的是事实,点头道:“确是如此……” 话未说完,只觉一阵劲风吹来,一个身影飘至身边,叶白宣只觉风吹至脸上,便如刀割过一般,心道此风必是高手所为。那人的内力修为,只怕还在自己之上,当下便不敢大意,出招向那身影而去。 那人却是身形飘渺,让人近不了身,直直地便飘至江篱身边,抓起她的手腕,便要将她带走。 江篱只觉手上一阵巨痛,想要发力,却只觉浑身无力,便是走,都难以迈开步子。她看着冲上前来的叶白宣,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自己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叶白宣使出一招“神风绕尾”,直冲那人影的身后,两指往他的脊柱上点去。那人反应机敏,未曾转身,手往后绕,伸出一指,与叶白宣那两指相撞,便将他的指力剥去。 “丁莫言!”两指相触那一刹那,叶白宣已认出那只手,只听得他大吼一声,那偷袭之人转过身来,看那面容,分明便是梨潇谷内的疯老头儿。 “这天下,除了她,还未曾有人敢当着老夫的面,直呼老夫的名讳。”丁莫言像是从未与叶白宣相识过,他口中所说的“她”,所指何人,也是让叶白宣摸不着头脑。 “老头儿,装着与我不相识,便可以将她带走,是吧?”叶白宣强压怒意,指着江篱道。 丁莫言看着手中软弱无力的江篱,笑道:“我便是要带走她,你又能奈我何?我又何须装着不认识你,我从未见过你,又何来相识一说?” 眼前的这个人,确是丁莫言,叶白宣也深知,他便是那个疯了许多年的老头儿,可是,他往日疯癫之时,将旧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他神智清醒,似乎又将梨潇谷内的事尽皆忘记。 叶白宣有些焦急,看江篱的样子,明显已是被他制住,发不出一点内力。此时丁莫言又对他毫无印象,只当他是个障碍物,一心要将他除去。心急之下,他便要开口学那鸟叫,只盼着能将丁莫言的记忆唤回一些。 还未张口,丁莫言的掌力却已冲了过来,叶白宣纵身跳起,躲过那一掌,却见身后的一棵两人粗的大树,已被拦腰劈断。 丁莫言一击不成,便又变幻招式,将江篱扔在一边,扑至叶白宣身边,出掌向他胸前拍去。叶白宣右手横出,格下那一掌,未挡不住丁莫言脚下那一扫,他只觉右脚踝刺痛,站立不稳,左脚立马往地上一点,跳开几丈。待得再战时,却见丁莫言已拉起躺在地上的江篱,飞身上树,身形如鸟一般,几下便没入林中。 江篱虽浑身绵软,意识却还算清醒,她只觉自己被那老者钳制,整个人飞了起来,身后独留叶白宣用内力传来的呼喊之声:“江——篱。” 江篱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江篱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自己躺在一软床之上,挣扎着起身,先前那股无力感已经消失,她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但当她催动内力想要调息时,却发现,自己身上竟已无一息内力,自己现在,便似个普通人,空有一身功夫,使出来却只是花拳绣腿。 “你身上的内力已被封住,你现在,已不是往日的江篱。”一个声音在房中响起,江篱一惊。没有的内力,她便是个再普通的人,便连屋内之人的呼吸与心跳声,都无法感应道。 可是,那个人的声音却是让她极为熟悉,她惊得几乎就要叫出那人的名字,屋内的灯突然间被点亮。江篱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孔,分明便是颜碧槐。 “你果真没有死。” 颜碧槐拨弄着油灯,没有看江篱,只是道:“你以为,我是那么容易便死的人吗?那棺材中的人,不过是我找的一个替身罢了。” “那我呢,是否也不过是你的一个替身罢了。你让我去找叶白宣,从一开始,便下了圈套,是不是?” 颜碧槐还未回答,房门便打了开来。丁莫言站在门口,只扫了一眼,颜碧槐便走了上去,将他迎进屋内。 丁莫言似乎天生便会让人心生恐惧,他的脸上并无表情,也无杀意,可当他注视着江篱时,江篱只觉心中泛起一股寒意,无论她如何控制,那股寒意都无法消去。 -- 第39页 虽然她的脸上,依然保持着镇静的神色,她甚至未开口询问过一句,未曾问丁莫言,抓她来此处,究竟为了什么。 丁莫言的目光落在江篱身上,微微眯起眼,走近她的身边,伸手便要去摸她的脸。江篱只觉反感,别过脸去,避开了他的手。 丁莫言并未动怒,只是冷笑一声,苍老的脸上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神色来。他自始至终都未说话,转身便走,颜碧槐跟在后面,一同出了门。 见房门关上,江篱才算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床边。此时的她,没了武功,便如鸟儿失去了翅膀,她连逃跑的心思都没有。莫说丁莫言,便是颜碧槐,她也敌不过他那一根小指头。 大厅内,丁莫言背对着颜碧槐,两人便这么站着。颜碧槐只觉口干舌燥,心神难宁,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上前拱手道:“父亲大人。” 丁莫言转身,抬手便挥出一掌,颜碧槐整个人被打了出去,砸在门上,又摔落在地上。这一下,几乎将他打得动弹不得,只得趴在地上,嘴里的血不停地涌出来。 丁莫言看都未看一眼,只是冷冷道:“便凭你,也配做我的儿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才好。” 颜碧槐不敢还口,只得默默点头,挣扎着从地上站立起来,扶着一旁的椅子,咳得厉害。 “那个女人,给我看紧了,若是有一点闪失,你便自行了断吧。”丁莫言说罢,抬脚便出了门。 颜碧槐一人留在厅内,看着满屋子落下的灰尘,想起前程往事,眼里几欲滴出血来。他入了三生门,不惜一切代价爬上了掌门的宝座,除去了叶白宣,又借着神秘的杀人事件,顺手推舟,以为能将江篱除去。他所做的一切,为的就是怀中的那柄云庭刀。他本不必再来见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二十多年,他已找了他二十多年,在他已经心生绝望,不再对他的生死在意之际,岂料他又突然出现,这无疑让他极为兴奋。 这云庭刀,暗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事关国家的生死。如今,此刀落在了他的手中,他却无力解开那个谜团,或许丁莫言,可以为他做到这件事。他与云庭,江群山的夫人,有过如此密切的关系,或许便会知一二。所以,他才会千方百计寻得他的踪影,待在他的身边忍辱负重,只要保得住性命,他便不惜一切代价。他颜碧槐做任何事,一向都有极强的目的,什么尊严,什么人格,他都随时可以抛下。 为了那个君临天下的梦想,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放弃。妻子,兄弟,手足,甚至是丁莫言这个父亲,统统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只是工具而已。 他人命 江篱就着昏暗的灯光,细细地看着屋内的一切。陈旧的家具上沾满了灰尘,这屋子像是许久都无人居住的样子,细闻之下,一股发霉的味道冲鼻而来。 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还有一个柜子,靠墙角的黄梨木梳妆台上,铜镜已长满霉斑,胭脂和首饰乱做一团,像是主人还未来得及整理,便再也不曾回来。 江篱走到柜子前,拉开一看,里面的衣物叠放整齐,满满当当放了一整个柜子。细看之下,都是一些女人衣衫,江篱伸手一摸,惊觉那料子极为上乘,决不像是普通人能穿之物。 这屋内究竟住的是何人,会让丁莫言为之置办如此贵重的衣物。可是与之相反的是,屋子内的其他摆设却很朴素,虽然材质皆不差,却也不是上品之物。 “吱嘎”一声,门被推了开来,江篱像是做贼被抓一般,“啪”地一下重重地关上柜门,瞬间便将手收了回来。 她本以为进来的是丁莫言,却不料竟是颜碧槐,看他那样子,便知受了伤,江篱却懒得开口问他,这个人,在她的心中,一下子便完全没了地位。而她竟还为这样的小人,活活卖命十年之久。 颜碧槐走上前来,拉开那柜子,对江篱道:“挑一件穿上,随我出来吧。” 江篱只觉这情景有些眼熟,当日她被困青元帮,云庭派来的丫头也让她换上女装出去见人。莫非这世上的男人都是如此,便见不得女人做男子打扮? “我不穿。”江篱一口回绝。 “你若想活命,最好还是穿上女装的好。”颜碧槐声音发冷,目光却有些闪烁,江篱隐隐觉得,他不敢看自己。 “若是我根本不想活命呢?” “那便随你。”颜碧槐动了怒,瞪江篱一眼,道,“跟我出来,你若真的不想活,这天下自有人会要你的命。” 江篱随他出了门,她道是想看看,这个丁莫言,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 从房间走至大厅,沿途宅院虽多,却多是破败不堪,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看来不止那个房间,便连这整个庄子,都已是无人居住多时。 厅堂内,丁莫言坐在上首的雕花椅内,一见江篱依旧一身黑衣打扮,嘴角抽动一下,人影如光般射来,落在颜碧槐身边,抬手便是一巴掌。这一掌,虽无夹杂内力,却也力道不小,颜碧槐心中早做准备,暗自运劲,这才抵过那阵力道,只是微微流出些血来。 江篱未曾料到,颜碧槐竟会莫名挨打,再看他那模样,似乎对此极为平常,并不放在心下,当下对这两人的关系更是好奇。 丁莫言打完那一巴掌,又坐回椅子中,骂道:“让个女人换个衣衫,这样的事情,你都做不好!” -- 第40页 江篱虽恨颜碧槐心肠歹毒,却也不愿让他人无辜替自己受难,跨前一步,便道:“是我不愿穿那衣服,与他无关。” 丁莫言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竟如捏泥巴一般,捏下一块碎木,轻轻一扔,那木块便冲江篱飞来,直直地打在她右腿膝盖处。江篱只觉一阵吃痛,不由自主便跪了下来。 丁莫言一脸得意之色,竟露出几丝笑容,弯下腰来对江篱道:“使不出一丝武功的感觉,如何?” 江篱虽功夫被制,心气却还是极高,看那丁莫言的嘴脸,只是说不出的厌恶,反唇相讥道:“虽不舒服,但总好过疯疯癫癫二十多年。” 丁莫言的怒气再次被挑起,站起身来跨前几步,抬手便要打,却听到江篱接口道:“丁莫言,你到底要怎么样,痛快一些行不行?” 听得江篱口中迸出自己的名字,那丁莫言便像是着了魔咒一般,整个人怒意全消,脸上竟是温柔无比,原本要挥掌的手也收了起来,反倒是过来搀起了江篱,将她扶至自己的椅边,满眼柔情道:“庭儿,我终于又听得你唤我的名字了。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你我初次相识,便也是在此处,你唤了我的名字。” 江篱见他像是变了个人儿,举止行为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极为不相称,江篱从他的脸上,很难体会出庞啸虎所说的“一表人材”。听他口中对自己的称呼,很显然,他将自己视做的另外一个人,“庭儿”,江篱的心中竟想起了母亲。庞啸虎说过,母亲与丁莫言相识,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情,如今听他如此叫法,庞啸虎所言只怕非虚。 江篱不敢看他,只觉哪怕多看一眼,浑身便也会起鸡皮疙瘩,打颤不止。这个男人,如此喜怒无常,落在他手中,只怕日子难过。 那丁莫言见江篱不语,只道她在生自己的气,显得极为紧张,讨好道:“庭儿,你为何不悦,是否嫌这赤梅山庄不如往日?你放心,我即刻便让人整顿,必得建个更为华丽的场所来供你居住。” 江篱站起身来,推开丁莫言那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厌恶道:“我不是庭儿,你对我说这些有何用?” 丁莫言看着江篱,脸色由喜转怒,抓着她的身子一把甩了出去,大叫道:“对,你确实不是庭儿。庭儿从不着黑衣,她第一次闯入赤梅庄时,虽显狼狈,可是她的样子,永远都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儿。你不是她,绝对不是!”说到最后,丁莫言的情绪已近失控,江篱趴在地上,抚着胸口,只觉呼吸困难。 再看那丁莫言,却没有冲上来再对江篱动手,吼完那一番话后,他竟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这突然的变故看得江篱很是莫名,再回头看一旁的颜碧槐,却是一脸镇定的神色,嘴边的血迹早已擦去。见丁莫言昏倒,便走上前去,抱起他,要往里屋走去。临走前,他回过头来,对江篱道:“你先回房吧,不要想着逃跑,你此刻没了功夫,是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江篱知他说的皆是实话,此刻的她,想要逃离这赤梅山庄,无疑是痴人说梦。她爬起身来,走回房中,心中开始想起叶白宣来。不知此刻的他在做何事,是否会寻到此处,来将她救出?(奇*书*网.整*理*提*供)江篱心中没有一点把握,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叶白宣,她竟已不知该去依靠谁。 天还未大亮,敲门声骤起,江篱从睡梦中惊醒,翻身下床。她昨晚和衣而睡,便是怕有人会突然闯了进来。 门依然被敲得震天响,江篱跑去开门,便见颜碧槐冷着一张脸立在门口,一见她,便只有一句话:“快随我来。” 江篱此刻已知,颜碧槐不过便是丁莫言的传声筒,他如此焦急地来敲门,无非便是那丁莫言已醒,又要玩些什么花招子。 江篱的心情已比昨日平静许多,也不愿多想,听话地跟着颜碧槐走至丁莫言的卧房外。颜碧槐敲了几下门,听得里面传出一声“进来”,便推开门,将江篱推了进去,自己却还是立在门口。 江篱走进去,见那丁莫言坐在床边,只着亵衣,两眼直直地望着自己。她只觉胃口涌上一股胃酸,几欲作呕,这天下的女子,只怕没几个愿意大清早便见着个如此模样的糟老头子。 江篱嫌恶地别过头,想要出门,却被丁莫言叫住:“去哪里?还不快拿外衣给我?” 白他一眼,江篱只是不说话。她心里已打定主意,今天即便是死,她也不会奉承他一句。他完全将自己看做了母亲的样子,或者说,他知道母亲早已去逝,找她[奇+书+网],纯粹便是想找个替代品罢了。 出乎江篱意料,丁莫言竟没有为难她,既未动手,也无喝骂,即便是一句重话,也未说过。他只是看了眼门外的颜碧槐,便又躺回床上,默不做声。 颜碧槐心领神会,掉头走掉。江篱只觉尴尬无比,站在一男子房中看他睡觉,想要掉头便走,却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渴望要看明白这一切。 过不多时,颜碧槐领着两个清秀的女子走了过来。那两个姑娘,皆是身着华服,打扮出众,眉目也极为出色,比之江篱的清秀,更是多一份娇柔之美。江篱下意识便往门后退去,给他们三人让出一条道来。 那两个姑娘,一个着粉衫,一个着蓝衫,由颜碧槐领进房内,分立在丁莫言的床头两边,低眉顺眼,一副听话的模样。 -- 第41页 颜碧槐冲那粉衫女子一努嘴,吩咐道:“去将那件褐色外衣拿来,替庄主穿上。” 那粉衫女子听话得回了声“是”,便走至衣架上,取下那外衣,回到床边,柔声道:“庄主,奴婢侍候您更衣。” 江篱搞不明白这耍的是哪一出,莫非要手把手教自己如何侍候别人?她正心下纳闷,却只听一声惨叫,回过神来时,见那粉衫女子已头骨碎裂,倒地不起。那血流得她满脸都是,极为可怖。 再看那丁莫言,右手沾血,坐在床上,满脸怒意。颜碧槐倒是见怪不怪,镇定自若。可怜那蓝衫女子,已是浑身软做一团,瘫在地上,吓得浑身颤抖,却流不出泪来。 江篱被这一幕也是吓地心惊,这丁莫言喜怒无常,动不动便杀人,只怕今日,那蓝衫女子也难逃一死。 颜碧槐弯下腰,从那已死的粉衫女子手中,将那件沾了血的外衣捡了起来,塞在了一旁早已面无人色的蓝衫女子手里,道:“去,服侍庄主更衣。” 那蓝衫女子一听这话,吓得再也经受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嘴里直喊“饶命”。 江篱心中有气,顾不得自己安危,冲上前去护住那蓝衫女子,冲丁莫言喝道:“别人侍候你穿衣,你无端端为何要取她性命?” 丁莫言像是在等江篱这句话,听得她的质问,脸上竟露了诡秘的笑容,冲江篱道:“谁让她,没长你那一张皮相。你既不愿侍候我,我便去找天下其他的女子,找一个杀一个,直到找着一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 江篱这才算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知道自己不怕死,便用别人的性命还威胁她。只怕这主意,必是颜碧槐所想,他对自己太过了解,知道她的软肋在何处,也知道,该用何种方法逼自己就范。 江篱心里清楚,如果她今日不答应做丁莫言的侍女,这蓝衫女子必难逃一死。只怕不止是那女子,会有越来越多的年轻姑娘,会被骗至这赤梅山庄,最后死于丁莫言之手。这天下最可怕的人,并非武功最为高强之人,而是失去理智,空有一身功夫,却到处滥杀无辜者。 江篱只觉无奈,她要救那女子,就必得牺牲自己。她一把抢过那蓝衫女子手中的外衣,强压怒意与羞辱之感,走至丁莫言身边,道:“好,我便做你的侍女,但你得答应我,放了这姑娘,从此不再为难他人。” 丁莫言手一挥,颜碧槐便带着那姑娘退了下去。丁莫言一边将手伸进那外衣袖内,一边道:“从此以后,我的身边,便只得你一人足够。” 抽魂指 大厅的暖盆内柴正烧得旺,虽已开春,但入夜寒气依然浓重,两个暖盆放在屋内左右两边,将整个大厅都烧暖了许多。 丁莫言一人坐在上首的紫檀椅中,面前一方两尺高的小圆椅,上铺紫色绣金缎做的软垫。他慢慢将左脚搁了上去,江篱有些犹豫,但一想到自己曾开口答应他的事,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很多时候,她都会被自己许下的诺言所累。如今丁莫言要她为他捶腿,即便她再不情愿,也不能背弃自己说过的话。 她眼一闭,心一横,走上几步,便要蹲下身子。岂知身子只蹲下一半,便被丁莫言出手阻止,他示意江篱站回原位,转头向站在左侧的颜碧槐道:“你来。” 颜碧槐丝毫不以为耻,他在江篱面前,似乎从未想过保持住三生门掌门的形象。他蹲下身子,熟练地给丁莫言敲起腿来。 江篱猜不透他的心思,这样的事情,她一个女孩儿家,尚且觉得羞耻,颜碧槐虽说功夫敌不过丁莫言,或许暂时委屈求全替他办事,但为何做这样的事情,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半丝犹豫与隐忍。江篱甚至觉得,他是心甘情愿在做这些事。若他不是出于真心,而是假意伪装的话,这个人的心思真是深沉地让她觉得害怕。 丁莫言露出满意的笑容,右手一伸,示意江篱递茶。江篱连着做了几天侍女,已有些习惯,见他伸手,端起一边泡好的茶,放入他的手中。 丁莫言从上到下打量着江篱,笑道:“你穿粉色衣衫,果真好看。和你娘当年一模一样。江篱,以后莫要再穿黑色的男装,你一个姑娘家,不适合那样的打扮。” 这一番话,倒是说的有几分道理,丁莫言的语气也如个正常人一般,不再乖张暴戾,倒像是个长辈在教育晚辈。 江篱默不做声,身上的这身衣衫,在她看来,与她平日所穿的并无两样,她平日里穿黑色男装,只为办事俐落,如今她武功被制,使不出来,做个使唤丫头,穿成这样,也无可厚非。她对于自己,向来考虑不多。 丁莫言却像是来了兴致,抿了口茶,闭起眼睛,像是在回忆往昔:“二十多年前,你娘被人追杀,无意中闯进了这赤梅山庄。那一日,她虽显狼狈,但身上一袭粉色的衣裙却是极为漂亮。她虽柔弱,也无武功,却极为聪明要强,她的眼神,便似如今的你,永远不会假扮可怜博人同情,即便她的身后,有上千人要取她的性命。” “为什么?那些人为何要与我娘为敌?”听得丁莫言提起母亲,江篱忍不住插嘴道。她来到赤梅庄后鲜少开口说话,但每次一提到母亲云庭,她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丁莫言却好似没听到她的问话,依然只随着自己的心思,讲出心中的话语:“我救了她,她却并未多感恩,她的气质,与庄内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她看我的眼神,甚至有些傲气,有些居高临下,仿佛我不是她的救命恩人,倒似是她的仆人。她对我说:‘丁莫言,你今日救了我,我必报答于你,当我离开赤梅庄时,必不会欠你什么。’哈哈哈……” -- 第42页 丁莫言讲到此处,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几乎被口水呛道,江篱想劝他喝水,却见他似乎神智开始模糊起来,两眼虽睁开,眼神却变得空洞。他边笑边大声道:“真厉害,这天下的女子,从未有人像她那样,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她难道不明白我若想要她的命,简直易如反掌。不,她明白,她从一开始便知道,可是,她还是不愿放低自己的身价,她比这庄内任何一个男人女人,都更懂得保有自己的尊严。从她大声地叫出我的名字时,我便发誓,我这一生,非她不娶,我非要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我!”丁莫言突然大吼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脚踢开颜碧槐,冲江篱扑去,两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越来越用力。 “你说,你为何不愿意嫁给我?江群山到底有什么好,你非要背叛我,非要与他私奔!” 江篱只觉双肩在丁莫言的手中,几乎要被他给捏碎,她挣扎不开,心里却越来越害怕,她不怕死,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不怕任何事情。她看着丁莫言的眼神,感到无比的害怕,这是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才会有的眼神,这是一个男人至死都要得到一个女人才会有的眼神。而这样的眼神,让江篱极为害怕,几乎要惊得大叫出声,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恐惧。 就在江篱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住,想要大喊出声时,丁莫言却是两眼一翻,手中的劲力松了下来,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来,江篱只觉肩膀放松,下意识便去摸,待得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丁莫言又晕了过去。似乎每一次情绪激动时,丁莫言都会突然昏倒在地,他这究竟是一种身体上的病,还是一种心理上的病? 江篱眼见着颜碧槐将丁莫言抱回房内,心中似乎有了个想法。只可惜她现在使不出内力,如若不然,趁着丁莫言昏倒的时机,她或许能有一线生机,逃出赤梅山庄。颜碧槐的功夫虽然厉害,但江篱自认并非毫无胜算。这些年来,他们从未真正交过手,但江篱在十多年前见识过颜碧槐的真正实力,凭自己这些年的修为,要从他手中逃脱,希望并不算小。 惟今之计,便是要想到办法,解开自己被封的内力,只有这样,才能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江篱正在细想心中的计划,颜碧槐已走了过来,对江篱道:“你去照顾丁莫言,我出去寻个大夫。切莫想要逃走,江篱,你知道,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颜碧槐自顾自出门,江篱听了他的话,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一切看来,都是丁莫言所为,他钳制住了颜碧槐与自己。可是她几次听颜碧槐说的话,都觉得,他似乎并未受制于人,反倒是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即便在丁莫言身边受到如此大的羞辱,他却依然没有逃跑的意思。 照理说来,丁莫言此时昏倒,正是杀他的好时机,颜碧槐大可动手,将他除去,再远走高飞。为何还要留在此处,受人摆布?除非他有把柄落在丁莫言手中,非要他本人解去不可。 江篱对颜碧槐的好奇慢慢地越来越大,她只觉得,这个人,她认识了二十多年,却似乎从未真正读懂过他。 江篱照着颜碧槐的吩咐,去到房中照顾丁莫言。丁莫言此时不醒人世,反倒像个正常人,不会有诸多无理要求,也不会动不动便抬手杀人。江篱在房中百无聊赖,来回地踱着步,脑中一直想着颜碧槐的反常举动。 她想起庞啸虎曾说过,丁莫言的抽魂指天下无双,便是三生门的飞凌掌,亦不是它的对手。而这天下,除了丁莫言,便无第二人会这门功夫。他生性孤傲,从不收徒,功夫自然无人继承。莫非这颜碧槐看中了抽魂指,想要从丁莫言这里习得它,故才会如此忍气吞声,冒着生命危险待在这个喜怒无常的怪人身边? 可是,他要学这功夫做什么?他的武功,早已臻极品,这天下,只怕也无几个人能敌得过他。江篱突然想到了叶白宣,颜碧槐的心中,难道还一直记挂着他,一日未曾除去他,便一日过不得安生日子? 江篱想到颜碧槐让自己去梨潇谷请叶白宣出山,自己却又无故装死,还有计博的死,看上去必与他脱不了干系。她与叶白宣方西渊一致猜测是丁莫言盗去了云庭刀,而颜碧槐与他又是如此难解的关系。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像是有人故意布下的一个阵,她在不知不觉中就被绕了进来,只是她不知道,这布局的人,究竟是谁? 江篱走得出神,不小心便撞上了一旁的柜子,她正摸着头,颜碧槐已带着大夫进了屋子。外面天色早已大黑,能在这个时候请得动大夫,这颜碧槐必是用了强硬手段。 江篱看跟在颜碧槐身后那个大夫,眉眼低垂,身上微微发抖,想是受了惊吓,逼不得已,才随颜碧槐来此。 颜碧槐将大夫领至床前,示意他为丁莫言把脉。那大夫满头大汗,伸出的手来止不住地颤抖,只是略微把了把脉,便结巴着对颜碧槐道:“令尊大人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痰迷心智,才会突然晕倒。我开个方子,吃几帖药,也就没事了。” 颜碧槐却是一副有礼的模样,拱手对大夫道:“有劳先生开个方子,我便送先生回去。” 那大夫拿过纸笔,字写得飞快,简直潦草难辨,字体歪扭,像是受了惊吓,写不了个完整的字。 颜碧槐拿着方子,回头对江篱道:“我去抓药,你先守在此处,一会我便回来。”说罢,领着那大夫出了门。 -- 第43页 江篱目送他们出了门,对那大夫有些担心,却也无可奈何,此刻的她,便连自身都性命难保,又能帮得了他人什么? 她无意识地走至书桌边,忽然想起了母亲的云庭刀,她来此已有数日,却从未见过丁莫言将此刀拿出来过,而且照叶白宣所说,他随她出谷时,丁莫言还在梨潇谷内疯得人事不知,为何又会在那之前,突然跑去三生门偷刀? 她虽跟丁莫言相识时间不长,却也对他的性格略知一二,像他这种孤傲的人,即便偷刀的人真是他,也绝不会在偷东西前写那种纸条给颜碧槐。更何况,两张纸条,一张上书“命”字,一张上书“云庭”二字,字迹相似,更皆是用血写成。她原本以为那纸条乃方西渊所写,但在蓝龙寨时,西渊已一口否认。若真如他们三人所猜那样,盗云庭者乃丁莫言,难道说,他便是那个要取颜碧槐性命之人? 江篱越想越觉混乱,也越觉此事绝非如此简单。现在看来,那纸条,与方西渊在各派的杀人案,并非是同一件事。可是丁莫言若便是那另一个人,又为何迟迟不动手,反将颜碧槐留在身边? 或许自己的猜测,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她与叶白宣,都被人引进了一个圈套里。只是她现在还不确定,究竟是从何时起,自己走的路,便是一个错误的方向。 若是从一开始,这便是个错误?江篱在心中暗暗地问自己,问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这像是一个明确的答案,在她的心中不再是一个疑问,反倒是成了一个肯定的东西。她猛地抬头,冲到柜子旁|Qī+shū+ωǎng|,也顾不得丁莫言是死是活,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起来。 她在找云庭刀,她想要证实自己的想法,或是在这个屋子里,或是在这赤梅山庄里根本找不到云庭刀,她觉得,自己的猜测,或许已对了一大半。 “你在做什么?”江篱正将一抽屉拉出来,细细地翻看里面的事物,便听头顶响起一声问话。 她惊地抬起了头,便见颜碧槐手拿药碗站在面前,两眼正直直地望着自己。江篱的心“咯噔”一下,只觉颜碧槐的双眼里,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东西。 心犹豫 江篱一下子将抽屉推了回去,站起身来,装着冷静道:“丁莫言方才说糊话,说身上发冷,我便找再找条被子替他盖上。” 颜碧槐将药碗塞在江篱手中,走至两扇大衣柜前,边开柜门边道:“被褥皆在此处,那抽屉如此之小,又怎放得下这么大的东西。” 江篱只是笑笑,没有答话,捧着药碗往床头走去。她知道,颜碧槐言有所知,但她也看的出来,颜碧槐不敢将她怎样。这赤梅山庄里,谁是主人,谁在打鬼算盘,还说不好,但是,目前看来,有丁莫言在,颜碧槐便不敢对江篱做些什么。 不再理会颜碧槐,江篱在床边坐了下来,思量该如何将药喂进丁莫言的嘴里。她刚要回头,将颜碧槐唤过来,请他帮忙,却只觉一只有力的手一下子抓住了自己的左手腕,她一惊,碗中的药汁洒了开来,烫到了她的手上。 江篱顾不得擦,只想挣脱那只手,无奈那人便是丁莫言,他一出手,江篱便无法动弹,急得只得大叫道:“你放手,药都洒了。” 丁莫言一把夺过那药碗,看都未看,便往地上一扔。他虽动作粗鲁,眼里却毫无杀意,反倒显出几分柔情,对着江篱道:“庭儿,你辛苦了。” 江篱知道,他又犯了疯病,将自己认做了母亲。她急得回头,拼命想将手臂从丁莫言的手中挣脱出来,却一回头撞见了颜碧槐,他站在不远处,捧着被褥,只是看着她。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就算你再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江篱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向他求救,却不料颜碧槐放下被褥,竟自顾自出了门,没再理会江篱的窘境。 江篱无奈,伸手可及之处,竟无任何坚硬物品可供自己使用,心中又羞又气,恨不得一头撞死。看着丁莫言那种模样,再也顾不得其他,抬起右手,便朝他的脸上一巴掌打了下去。 这一巴掌,虽无内力,却是江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了性命打出去了,丁莫言被打的有些发呆,虽然还握着江篱的手腕,力道却已松了下来。 江篱见这一掌有效,抬手便要打第二掌,却被丁莫言一把握住右手,大喝道:“你要做什么?” 江篱已被气晕了头,生死早已置之肚外,朝着丁莫言脸上便啐道:“你最好还是一掌将我打死,我宁愿死,也不愿再留在此处!” “为什么!”丁莫言大吼一声,一把将江篱推倒在地,“为什么,你和你娘都一样,就算我将心都掏了出来,你们也还是要背叛我!” “丁莫方,你够了,别再装疯卖傻了。你明知我便是江篱,我娘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是这么执着,放不下对她的一切,你若真想同她在一起,便一掌拍死自己,去地府寻她吧。”江篱从地上爬起,摸着红肿的手腕,此刻的她,真希望死在丁莫言手下,也好过在这里无止境地受苦。 “是啊,江篱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再沉溺于往日,即便我现在死了,也得不到你娘,你爹,不是已经早于我,去地府陪她了吗?”丁莫言又忽然恢复了正常,说话变得极为有条理,“无论在阳世还是在阴间,我都得不到你娘。那个该死的江群山……” “住口,我爹与我娘真心相爱,凭什么受了你的责骂?”江篱一听丁莫言出口侮辱父亲,立刻出言顶了回去。 -- 第44页 丁莫言见江篱如此维护父亲,竟笑了起来:“好,不骂便不骂,江群山有你这么个女儿,算是他人生中最为成功的事情。” 江篱回道:“我娘呢,能从你的手中将我娘抢过去,这才是我爹最为骄傲之事吧。”江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番话,似乎是要故意激怒丁莫言一般。 丁莫言却未动怒,苦笑道:“江篱,你对一个疯了二十多年的老头子,便非要如此刻薄不可?” 江篱一听这话,心又软了下来,可是怒气还是未消,愤愤道:“你将我抓来此处,强行要我做你的侍女,便不是刻薄之举?你无非便是不满我娘与我爹,而将气都出在我的身上。” “江篱,莫要再见那叶白宣。”丁莫言竟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为什么?”江篱惊道。 “那叶白宣,绝非你想像中如此简单,你留在此处,比待在他身后,更为安全。” 江篱只觉这是她听到的最可笑的话语,语气不禁又冲了起来:“你以为你抹黑了叶白宣,便能为自己洗白?你又如何而知,他便不是个好人?” 丁莫言跳下床来,走至江篱身边,伸手要去拍她的肩,见江篱似有躲避之心,又将手收了回来,道:“我并未说他不是好人,只是他这个人,并非像你所看到的那样。他很复杂,而你,却太过单纯。” “你与他在梨潇谷相识多年,是否知道些什么?”江篱听他说得玄,竟也起些许的疑心。 丁莫言摇头叹道:“我在梨潇谷时,不过是个疯老头子,虽然偶尔也会清醒片刻,但终究时日太短,我对于在谷中所发生的事,已记不清楚,只记得叶白宣这个人,隐约中似乎听得他对我说起过他的一些往事,只是,我已悉数忘记。但是江篱,我可以告诉你,你若再跟他在一起,或许有一天,你会伤到你自己。” 江篱偏着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跟他在一起会有危险,可是,那也只是你心中的一个感觉,具体的原因,你却说不出来?” “是的。”丁莫言据实以告,他对江篱,虽无爱意,却也无爱意,毕竟是他深爱过的女人的孩子,他的心中,还是有想要保护她的意思。 “若是如此,我又如何能信你?” “你不必信我,只因这世上只要有我,我便不会让他再靠近你,江篱,留在这赤梅山庄,于你,于我,于他,都是好事。”丁莫言的言语中尽是霸道的意味,江篱却奈何他不可。 “算了,我也未曾有逃出去的念头。还是说一说,你为何会突然疯了二十多年,却又突然正常起来?”江篱帮意说些软话,转移了方才那个话题,她现在要做的,是取得丁莫言的信任,至少要让他替自己解开身被封的穴道,恢复自身的内力,才能想办法逃出庄去。 丁莫言将江篱拉至桌边,坐了下来,还替她倒上茶水,这才开口道:“二十多年前,我与你爹在这附近的半月山上比试,为的便是争夺你娘。你爹也算是条汉子,明知打不赢我,为了你娘,竟也豁出去性命。岂料你娘竟要用自己的性命来保他的命,我丁莫言自负一生,却未料到,最后竟败在他们二人手下。那一日,我放过了他们,也离开了这赤梅庄,独自一人在江湖上游荡,最终便进了梨潇谷,过起了独居的生活。” “想不到,你竟是受了刺激,才会疯了这么多年。我娘真有如此大的魅力,失去她,能让你痛苦至此?” 丁莫言端起茶碗,却只举到半空,微微抬头看向前方,忆起了往事:“你娘并非这事上最美丽的女子,我这庄里,美过她的女子不算少。可是,我和你爹都被她给迷住了,只因她的身上,有一种别的女人没有的气质……” “傲气?”江篱接口道,昨日丁莫言曾说起过此事。 “江篱,你的身上,也有些傲气,只是,没有你娘身上的贵气。那一日在梨潇谷,你去找叶白宣,我便无意中见以了你,当时我以为,你娘又回了来,看着你的脸,我的病竟不药而愈。”丁莫言放下茶碗,轻声道。 “那你为何要过了这么些日子,才将我抓来此处?” “只因当日我见到你后,并未立刻痊愈,过得两日后,我终于想起了前程往事,待要去找你时,你却随叶白宣出了谷。这么些天来,我一直便在找寻你,终于在梨潇谷中,让我又一次见到了你。” “丁莫言,我可以留在这赤梅山庄,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江篱话锋一转,提起了条件。 丁莫言点头,示意她往下讲。屋内暗淡的烛火下,江篱的脸显得格外清楚,他此刻心似明镜,再不会将江篱错认为云庭。 “从今往后,你不可再将我错认成我娘,我是江篱,一辈子便是江篱,永远也不会变成我娘。若你不答应,我便立刻自尽。”江篱突然站起身来,冲至桌边,拿起桌上的短剑,横在脖子上,威胁道。 丁莫言走上前去,轻轻地拿下了江篱手中的剑,道:“好,我便答应你,从今日起,你便只是江篱,你的身上,再不会有你娘的影子。” 丁莫言虽生性高傲,目中无人,所说之话却是一言九鼎。自那一日起,他对于江篱,再无任何不轨之举。虽还强将她留在身边照顾自己,但看她的眼神,已呈正常颜色,不再时不时流露出那种男人望着心爱女人才会有的神色。 -- 第45页 江篱的心终于安定些许,不再整日里提心吊胆,深怕丁莫言装疯卖傻,趁机占她便宜。只是这丁莫言,身上的病却未医好。那一日大夫说,他这并非什么大病,吃几帖药便会无事。却不料几日下来,丁莫言的病非但未见好转,反倒有更为恶化的迹象。像是往常,他便只得情绪过分激动时,才会晕倒。可这几日,他前一刻还在与江篱说话,后一刻便毫无征兆地失去意识,快得让江篱措手不及。 江篱想去问颜碧槐,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她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现在的她,便是同颜碧槐说上零星片语,都要思量半天。这个人,早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她心中的戒备之心,已越来越深。 丁莫言却是对自己的病情丝毫不在意,药也不愿多吃,每日必得江篱摆个冷脸,才会不情愿地喝掉一碗。江篱见他喝药后也无好转,渐渐地也不便不再逼迫他。她甚至觉得有些怪异,这个人,是生是死,于她何干,或许他死了,对她来说更是为一件好事。可是说到底,她终究硬不起心肠,生生看着他死去。 大约十多天后,丁莫言依然是时醒时晕,江篱看他镇定自若,也便不再想什么,只安分地守在一边,她自然不会轻易服软,她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让她逃出牢笼的机会。 某一个晌午,吃过午饭,江篱正在收拾碗筷,便听屋外响起了吵闹声,心下奇怪。这赤梅庄虽宅院不少,人丁却是极为单薄,除了她,便只得丁莫言与颜碧槐两人,现下无端端有人争吵,必定有甚事端。 江篱看了看一旁的丁莫言,却见他只是闭目养神,便好似没听到外面的声响。江篱便也不动声色,继续手中的活计。 “你,是不是很好奇?”丁莫言冷不丁地开口说话,吓得江篱手一抖,差点将碗碟摔在地上。 “不用担心,颜碧槐能解决这事儿。不就死了个丫头,大不了,再找些人陪葬便是。” 江篱听得这话,只觉一股不安之气涌上心头。听丁莫言的话,莫非又要大开杀戒? “什么丫头死了,那些人来此做什么?”江篱按捺不住,问道,“你又如何能知外面那些人的来历?” “江篱,少了内力,你自然听不清他们说的话。我与你不同,便是离得再远一些,也姢将他们所说的听得一清二楚。” 丁莫言两眼猛然睁开,笑道,“前些时日,因你不愿服侍我,我便杀了个丫头,还记得这事否?现在,她的家人找上来了。江篱,莫要怕,有我在,他们不会将你怎样。” 那人明明是丁莫言所杀,可听他现在这说辞,反倒是将错全推在了江篱身上。这个人的是非观念,还是如往常般颠倒。 江篱懒得与他争辩是非,她心里明白,那些人闯进赤梅庄,只怕没命再走出去。当下也顾不得那些碗筷,往桌上一扔,便冲了出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江篱心中大叫不妙,几乎被那长长的裙摆绊倒。 意外喜 惨叫声落,一条带血的手臂摔落地上,一名汉子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身躯。旁边那几个庄稼汉子见此情景,已是吓傻了眼,看着慢慢逼近的颜碧槐,止不住地向后退去。 颜碧槐心狠手辣,又岂会放过他们,举起手中滴血的剑,转眼便要送那些汉子上天。 “住手。”江篱冲出门来,大喝一声。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冲动,跑出来保那些人的性命。或许丁莫言的话说中了她的心事,那粉衫女子虽不是她杀,却也是因为她的固执已见而死。既然她最终还是屈服,做了丁莫言的侍女,那她若是一开始便答应,那粉衫女子也不会枉死,今日她的家人也不会为了寻她而找上门来。现在已有一人断手,她若再不出手,只怕这些人,通通都要死在此处。 江篱想起了那个蓝衫女子,她为何没将此事告知粉衫女子的家人,从那些汉子的嘴里,他们分明还未知,自己的亲人已死。一种可能便是,蓝衫女子不识得紫衫女子的家人,而另一种可能,江篱一想到,禁不住朝颜碧槐望去。她的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个颜碧槐,为了自己,多么狠辣的事皆可为之,区区一个女子,必不在他的眼中。 “那天另外一个女子,你杀了她?”江篱走至颜碧槐面前,问道。 颜碧槐料不到江篱会冲将出来,更料不到她会有此一问,虽觉吃惊,却也坦荡,点头道:“没错。” 江篱气得浑身发抖,又一条人命,又是因为她,死在了颜碧槐之手:“为什么,丁莫言都放过了她,你为何不能放过她?” “这天下,进得这赤梅山庄的人,又有几人能活着出去?”颜碧槐双眼一扫那些汉子,但见他们已是脸色发白,腿脚发软,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便是连逃,都没了力气。 他们虽住在离此不远的村庄里,可是赤梅庄已荒废二十多年,他们中,没有一人,会将这废园与那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赤梅庄想到一处去,今日一听颜碧槐如此说,只吓得魂飞九天,已是去了半条命。 “如此说来,那天那个大夫,只怕也死在了你的手上吧?” “你又何必多此一问。”颜碧槐失了耐性,一把将江篱推开,舞动长剑,便向那些汉子刺去。 江篱失了主意,眼见着那些人顷刻间便要丧命,此刻已是来不及多想,整个人便扑了出来,挡在了那些汉子面前,颜碧槐手中的剑,便要朝自己刺来。 -- 第46页 江篱脑中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人或事,她睁大眼,看着那剑尖刺上自己的外衣,接着便是一阵刺痛,然后便听“叮”的一声脆响,那剑便在自己面前断成两断。 一股劲气打在江篱的胸前,她只觉伤口疼痛,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房内的床上,胸口处的伤口还有些隐隐做痛。她下意识便伸手去摸,伤口并未被包扎,细看下去,也不算什么重伤,只是破了表皮而已,连肉都未扎进。倒是胸前另一处地方,虽无外伤,按上去却是疼痛不已。江篱想起晕倒前曾受过一记内力,这疼痛感并是来自于此。 “你的伤无大碍了,先休息几日吧。”房中响起说话声,江篱抬头一看,丁莫言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 “那些村人呢?”江篱心中记挂着那几句汉子,连忙问道。 “已经走了。” 江篱有些不敢相信,丁莫言向来杀人如麻,又为何会放走那几名汉子? “颜碧槐一心要杀他们,怎么会……” “我在留他们性命,这天下又有谁能杀得了他们。”丁莫言语气极为嚣张,所说的却也与事实相差无几。 江篱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丁莫言趋步上前,对着她背部便是一掌,江篱防备不及,整个人被打飞出去,扑倒在了床上。她只觉背部一阵巨痛,接着口中便呕出血来。 江篱顾不得擦掉嘴边的血迹,回头去看丁莫言,眼里有着些许的震惊。 丁莫言却是一脸笑意,对江篱道:“你试着运一下气,看看往日那些功夫,还能否使得出来?” 江篱半信半疑,坐至床边,随手使了几招,便觉体力一股内力毫无受阻之力,竟是极为通畅,在她的各大经脉间游走,运用自如。 她喜地站起身来,脸上虽不敢露出得意之色,手却依然不停,接着又耍了几招。忽然她停下手来,看着自己的手,不解道:“我以往的内力不仅悉数回来,而且,我只觉体力有一股更纯厚的内力,似乎有些不听使唤,四处乱蹿,怎么会这样?” “这便对了。我打通你被封的内力,又将自身的内力传了一些予你,你自然便会有如此的感觉。” 江篱听得此话,证实了心中所想,想不到自己的内力这么快便被解封,更料不到会因此得到丁莫言的内力。江篱忽然觉得,若他的行为举止日日都如此时般正常,他也不见得便是个惹人讨厌的怪老头儿。 “为什么?为何要将内力还给我,你不怕我趁机逃走?”这正是江篱心中时时所想之事,可是,她还是将它说出了口。 “即便你逃了,也好过你不知轻重,明明没有武功,还要逞强救人。今日若非我及时出手,只怕你已成了颜碧槐的剑下魂。”丁莫言直言道,“便是我出手时,也忘了你不会功夫一事,当时只顾救人,用内力打断了颜碧槐的剑,却不料还是有余力伤到了你。” 江篱这才明白,当时为什么那剑会忽然断裂,而自己的胸前,除了剑伤,又为何会多一处内伤。今次真真是因祸得福,料不到自己下意识地救人举动,竟能得此好处。 丁莫言不再多言,搁下一句“休息吧”,便出了房门。江篱的脸上却泛起了一丝笑意,她知道,自己的机会已经来了。她要逃,只是,并非立刻便要行动,她会慢慢计划,她虽心软,却并不愚蠢,相反,她是个聪明人。 三人相安无事,便这么过了几日,对于那日刺伤江篱一事,颜碧槐似乎并未要说什么。好在那些汉子已被丁莫言放走,江篱稍感安慰。既能救得人命,又顺带将内力拿回,江篱对于颜碧槐的态度,已没有那么在意。若不是他执意要杀人,自己又如何能有表现的机会? 这赤梅山庄建在山中僻静之处,四周都未有人居住,空置了二十年,更是有些莫名的谣传,住在山下村子里的庄稼人,更是轻易不会来此。这一次,若非寻回失踪的亲人,也不会犯险而来。那几名汉子逃回村子,将此处的事情一张扬,众人听得这庄子虽未闹鬼,却住着身怀绝技,武艺高强的男男女女,更是不敢妄动,从此上山也都绕道而行,不敢从这赤梅庄门前走过。这偌大的宅子,又如同一座死城,变得了无生气。 江篱的心里越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表面上却越是装得认命。平日里,她不仅要侍候丁莫言,端茶递水,洗衣做饭,空闲时间,她甚至开始打扫院落,将那些积满尘土的房间细细整理。那些屋子,以前想必也是充满生机,各自都拥有主人。 听丁莫言讲,这赤梅庄在二十多年前,也是美人满室,奴仆成群。想不到今时今日,会破败到如此田地。那些女人,离了丁莫言,又不知会在何处求生? 江篱想起了绿湖居,那个满脸是肉的冲光道长。听叶白宣讲,那冲光道长在绿湖居内广罗天下美女,也不知用了什么邪术,便能让那些女子皆为他所用,便像那日那个红衣少妇一般,到处骗人钱财,为绿湖居所用。 这个丁莫言,该不会也是干的如此勾当?江篱心里想着,随手便拿起书桌上那一堆旧书,抹去灰尘,转身要往书架上放去。这屋子看来便是丁莫言的书房,只是她来此多日,却从未见丁莫言进来过,便是书,也从未见他拿起过一本。他这个人,只怕除了武功,别的事情,已是忘得一干二净。 -- 第47页 江篱拿着那些书,走至书架前,脚下却被那椅脚一绊,整个人扑到架子上,手中的书便掉了下来,七零八落堆在地上。 江篱蹲下身,一本本捡起那些旧书,眼睛突然扫到一本书上的一句话:赠贤弟红禅门掌门江群山。 江群山?江篱看到父亲的名字,像是被刺了一下,手中的书被随手一摆,单单拿起那一本薄薄的册子,想得出神。 这红禅门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父亲会成了那里的掌门。这与三生门又有何关系? “红禅门……”江篱嘴中念念有词,翻动书页,想要看看里面的内容。 “这红禅门便是三生门。”丁莫言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让江篱忘了手中的书册,将眼神望向他来。 “什么意思?我在三生门这么些年,从未听说过这三个字。” 丁莫言走至江篱面前,拿过她手中的书册,道:“在你还未出世前,你爹已将红禅门改为三生门,你若去找门内年长之叔伯,想必他们还有印象。这些年来,江湖上只闻三生门,何时又有人提过‘红禅门’三字,你不知道,也不为奇。” “为何江湖上,再也无人提起那三个字?” “只因我曾说过,”丁莫言顿了一顿,帮做神秘道,“总有一日,我会杀光这天下所有知道红禅门这三字的人。” 江篱有些吃惊,想不到丁莫言辟世二十多年,威名依然远播,整个江湖,仅为他这一句话,便无人再敢说那三个字。 “你爹当年为了你娘,将红禅门改为三生门,而我手中这本书册,竟是到他死,也未曾送出去。”丁莫言又将书册递给江篱,示意她接下,“如今,我便将它交给你吧,只是江篱,你要想清楚,这书,你是看还是不看。” 江篱刚要伸手去接,听得他这句,又将手缩回,问道:“此话怎讲。” “这书里记载的,便是抽魂指的要诀。若你有一天翻开了封页,你便必要习这门功夫。” “我不要,这书册,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江篱对那抽魂指并无兴趣,相传这功夫极为残忍,而她的娘亲,也是间接死于此功夫下,她又如何会想要去学它。 “好,那便不学。”丁莫言将书册放入袖内,道,“若有一天,你想习它,便来问我要。这本来便是你父亲的东西。” 江篱不想再与丁莫言纠缠那抽魂指,抬脚便要出门,走至门边,又想起某件事情,转身道:“你为何要将抽魂指赠予我爹?” “我与他生死兄弟,功夫不过是身外之物,有何不可。他也曾说过,要将飞凌掌赠我,只是未曾想到,他要的不是我的功夫,竟是我的女人。”丁莫言看江篱的眼神里,藏着些许恨意。 “如此说来,你也会飞凌掌。” “我不会。我丁莫言,又何须习他人的功夫,这天下,又有何人,能从我手里保住性命。”丁莫言极为自负,大声说着这些话,走过江篱的身边,转眼便出了那院子。 “我爹也是如此,别人的功夫,他也必不稀罕。丁莫言,你终究还是敌不过我爹,我的存在,便是最好的证明。”江篱望着丁莫言的背影,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我们的男主角暂时要消失几天,会有人想他吗? 风波起 那一日夜里,江篱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却是难以入眠。她在回想白天的事情。她原本以为,颜碧槐留在丁莫言身边,必是有所图谋,而那抽魂指,便是最大的嫌疑。颜碧槐野心如此之大,又费尽心力演了一出假死的戏码,若是不为抽魂指而来,他又何必留在这赤梅山庄受辱。 可是未曾想,那抽魂指,便像本普通的书册,留在丁莫言的书房内,从未有人想要偷得它。江篱白天收拾时仔细看过,那书房内除了她,已很久未曾有人去过,颜碧槐老奸巨滑,若真要偷,没理由没去过那里。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留在此处,不为抽魂指。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江篱越想,越觉头脑清醒,原本的些许睡意,也被搅地没了踪影。春日的夜里,寒意甚浓,江篱只觉屋内似乎吹起冷风,不禁将棉被往上拉了拉。 临睡前,她明明有关紧门窗,这无名的冷风,又是从何而来? 不对,有人!江篱两眼圆睁,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内力消逝多日,她那敏锐的观察力,也反应迟钝稍许。 江篱与两个男子同住一庄,刚开始那几晚,自然是整夜不敢合眼,生怕有人偷闯进来。后来时日一长,她便也放松了警惕,颜碧槐与丁莫言,都不是好色之徒,对于她,也无男女之情,江篱夜里,才算睡得踏实一些。 想不到此时,竟会有人闯进屋内。江篱暗叫不妙,她的手边,没有任何兵器,若是赤手穿拳,别说是丁莫言,便是颜碧槐,她也难以抵挡。 江篱感觉冷风不停地吹过耳边,似乎有人从窗外翻身进屋,尽管手脚麻利,未发出任何声响。江篱还是凭着深厚的内力,听出了端倪。 江篱慢慢将手移至枕下,那里有一把短匕首,她每晚睡觉时必定会带着。那算是一种小小的心理安慰,虽然明知失去内力的自己,靠着一把匕首必然毫无胜算,她还是执意地枕着它入眠。没想到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江篱的手一触到那略微发凉的匕首,心便安定了下来。她默数着拍子,算着跳窗而入的那人何时才会到达床前。 -- 第48页 她的呼吸平稳而均匀,粗略听来,会让人以为她以入眠,殊不知她的双眼睁大,精神集中。待那人靠近床边,伸出手来,刚要触到她的脸颊时,江篱一下掀开棉被,从床上跳起,手中的匕首已经刺了出去,只冲那人的心肺而去。 那人却是早有准备,挥出一掌,打开了江篱的匕首,后退几步。江篱一击不成,翻身下床,顾不得身上只穿有单薄的亵衣,几步上前,手中匕首已脱鞘,明晃晃的刀身在黑暗里,闪烁不停。 几招过后,江篱心中已有盘算,这人使的是三生门的功夫,只怕是颜碧槐。想不到自己方才还在将他左右分析,此人竟主动送上门来。 只是那人似乎并未要取江篱性命,出手之间皆留有余地,是为刺探江篱的武功修为,还是另有所图,江篱猜不分明。 两人战至酣处,那人却突然轻喝一声:“江篱,是我!” 江篱一听那声音,已挥出手的掌力顿时停在半路,慢慢地收了回去。这声音她认得,虽然两人多年未见,虽然上一次相见时兵戎相向,斗得你死我活。可是,她还是一下子明白了来人的身分。 是方西渊。江篱点起油灯,照在来人的脸上,证明了自己的猜测。她原本的脑中,还闪过一个念头,不自觉地想起了叶白宣。可是,那也只一刹那的想法,只是她料不到,方西渊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来做什么?”江篱边说边跑至床头,扯下衣架上的外衣便往身上套。 方西渊却走到桌边,一记吹灭油灯,轻声道:“是师父让我来找你的。” 叶白宣?江篱心一紧:“那他为何没来?你们又如何知道,我便在此处?” 暗夜里,江篱与方西渊保持着距离,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凭内力,听清楚对方的耳语。 “那一日,你在梨潇谷被丁莫言抓走,师父便出谷到处找你。路上与我相遇,他便拜托我前来此处寻你。他猜测,丁莫言会将你带回赤梅庄,没想到,果真如此。” “那他人呢,他为何不来?”江篱有些心酸。 “他在找人,去找帮手一同来救你。要从丁莫言手中要人,谈何容易。原本我与他约定三天后同他在某处汇合,与他一同前来救你。只是,”方西渊停顿一下,继续道,“我太过心急,想要知道你安全与否,才背着他,偷偷跑来找你。” “现在你知道了,我还活着,那便可以走了。此处不宜久留,你会有危险。”江篱有些心急,催促道。她方才与方西渊打斗时,发出过响动,只怕已惊动了庄内的另外两人。 “江篱,同我一起走吧。”方西渊说罢便走上前来,抓起江篱的手,一同往窗边跑去。 一阵巨响,房门突然凭空碎裂,木屑横飞,烟尘四起。一阵劲风吹来,江篱便觉方西渊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划了下去,放眼细看,只见丁莫言已与他缠斗在了一起。不远处,颜碧槐只是站着,却不出手。 江篱知道,方西渊不是丁莫言的对手,深怕他会有不测,也顾不得那颜碧槐是否会出手,抢在前头,往丁莫言身上打去。 丁莫言见江篱与自己为敌,显得极为不悦,一手对一人,满脸杀气,似是要取两人性命。江篱见丁莫言如此,深知今晚必定凶多吉少,若是方西渊死于他手,只怕自己以后也难以再心平气和地待在这赤梅庄内。当下她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保方西渊的命,他虽为了报仇做了错事,但他确是与此事无关。江篱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念头,她要方西渊活着,要让他去通知叶白宣,莫要再上这赤梅庄来,即便带再多的人也无用,丁莫言不是说过,他能从千人手中将娘亲救出,今日的叶白宣,又能找到几人前来。还不如就让她一人死了,也好过那么多人一同陪葬。 想到此处,江篱出手便越来越狠,她在拼命,她要将丁莫言的掌力引到自己这边来,只有这样,方西渊才有逃命的可能。 丁莫言见江篱出招颇狠,几乎招招都直取自己命门,不杀他誓不罢休,不禁抛开了方西渊,单攻江篱而去。方西渊总算寻得一息喘息之机,可他不愿丢下江篱不管,他今日前来,也是拼了必死的决心,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江篱死在此处。 方西渊调整内息,使出一招飞凌掌,刚要往丁莫言身上挥去,却在此时瞥见了一旁默不出身的颜碧槐,脑中只觉血气上涌,这么些年的怨仇刹那间迸发而出,当下也顾不得去救江篱,转而往颜碧槐处攻去。 江篱看出方西渊的心思,急得大叫道:“西渊,快走!” 只说得这么一句,江篱的出招已露出破绽,丁莫言毫不犹疑,便朝江篱的破绽处打去。他那名震江湖的抽魂指,已是多年未用,想不到今日,竟要用在江篱身上。 江篱话音刚落,转过脸来,便见丁莫言已使出抽魂指。她不及思考,甚至忘了如何抵挡,两眼直直地看着他。 那一招,丁莫言已烂熟于心,二十二年前,他曾用它差点要了心爱女人的性命,今天,他又要将它使在那女子的女儿的身上。他看着江篱的脸,脑中却浮现出了云庭的脸,她那么拼死扑向江群山,满脸泪痕,眼里却没有丝毫的恐惧之情。 丁莫言糊涂了,他分不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江篱还是云庭,他变得犹豫起来,他那挥出的两指在触到江篱身上时,突然收了回来。可是那指上所带的强劲内力还是将江篱打了出去,江篱撞在墙上,又跌落下来,只觉眼前人影模糊,似乎有人冲到了自己面前,可她却只来得及说出一句“放他走”,便晕了过去。 -- 第49页 江篱以为,自己受了那一指抽魂指,必然便没了性命。所以当她醒来时,发现还躺在熟悉的床上,睁眼一看,丁莫言便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她便明白,丁莫言必定是手下留情,未尽全力。 这一次与上一次中剑的情况很不一样,江篱躺在床上,分不清身上究竟何处在疼痛,只觉全身的骨骼都好似碎裂一般,每一次呼吸,都痛得全身发颤,冷汗直流。喉咙像是有火在烧,江篱想要开口要水,一看到丁莫言那张脸,已经张开的双唇又倔强地闭上起来。 丁莫言却像是看穿了江篱的心思,主动倒了茶,走到床边,将江篱的头微微抬起,将那茶水灌入她嘴里。 江篱只那轻轻一抬,已是痛得几欲晕去,眼里忍不住流出泪来,那灌进嘴里的茶水,和着血水,一起吐了出来,流在了棉被上。 丁莫言将江篱放下,转身便要出门,临出门前,只留下一句话:“好好躺着,不会死。” 江篱躺在床上,虽觉身上疼痛难忍,却更急于知道方西渊的情况。奈何她此时身体绵软无力,既不能起身,也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只是轻声地“哼”了几声,还未将话问出,丁莫言已是出了门,“砰”地一声将门紧紧关上。 江篱既唤不回他,便也无法,头又开始晕沉。她想起了母亲,在她稍记人事时,娘便离她而去了。她仅有的一些记忆中,娘似乎便是整日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便是大声说几句话也会累倒一般。现在想来,娘必是中了抽魂指,身体渐差,才会没熬到她成人,便撒手西去。 现在想来,母亲必是中了了抽魂指,熬不过去,才如此年轻便丢下了她和爹。她在迷迷糊糊中想起,是否自己也会如此,在痛苦中撑个几年,最后也是难逃一死?只是还未等她想明白这事,她便又昏睡过去。 此后的几日,江篱一直是如此,在半梦半醒间生活着,似乎只有丁莫言来过她的房间,可是她恍然间觉得,似乎总有一双温柔的手,托着自己的身体,给她喂水喂粥,可是那人是谁,她却看不分明。 她想睡觉,她一直都只想睡觉,像是已清醒了几十年,突然她很想让自己糊涂地过下半生。 所以当那人再一次将她从梦境中摇醒时,江篱显得有些不快,身上的伤痛已稍减,但一起身,还是会让她难以自制地哼出声来。 她睁开眼,努力地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女子,年轻的女子,看样子,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她将江篱扶好,半靠在床边,转身便拿来了一个粥碗。 江篱看到她时,心里一惊。这个姑娘,何时来的赤梅庄。她想起了枉死的那个粉衫少女,莫非丁莫言又故技重施,想拿这姑娘的命来要挟她? 江篱急得一把抓住那姑娘的手,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姑娘倒是一脸平静,笑道:“姑娘你醒了。奴婢是山下吴村的,是丁老爷让我来服侍姑娘的。” 江篱像是忘了身上的疼痛,坐起身来,将那姑娘往床外推:“你快走,我不需要你服侍,你赶快下山回家去。” 这话一出,莫说那姑娘,便是江篱也是一愣。她一看便是个弱女子,现在让她下山逃走,无异于将她往死路上推。可是她若留在此处,只怕到最后,也难以活命。 正在江篱两难之时,房门被推了开来。丁莫言走进来,一看房中情形,问道:“怎么,你嫌她服侍的不好?” “没有,她很好,她正在喂我喝粥。”江篱紧张不已,强忍着心中的担心,说出这一番看似平静的话来。 那姑娘一听江篱如此说,很是乖巧,赶忙走至床边,舀了一勺粥,吹了几下,小心地往江篱嘴里送。江篱心不在焉地喝着粥,眼睛却一直在注意丁莫言的举动。她很怕那个男人,忽然又会犯病,无端端将眼前这个小姑娘杀死。 丁莫言却只是笑着道:“很好,这样便好,你既然喜欢,我就将她留在此处,一直服侍你。”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很多,让她回家去吧。” “你若不想她留在此处,好,那我便将她送走。” “不,就让她留下来吧。”江篱一听丁莫言那话,急忙改口。这姑娘留在此处,至少还有她照看着,若是离了她的视线,只怕丁莫言立时便会一掌将她打死。 难自制 那姑娘名叫玉荷,自小在村里长大,为人纯朴,被丁莫言雇了来庄里,专门负责照顾江篱。 江篱有些奇怪,丁莫言只是雇了玉荷,而非将她买下。这说明什么?莫非他善心大发,心想有一天还要将玉荷送还回去?若他有心过河抽板,大可将玉荷买下,好过他日玉荷的家人长上门来要人。赤梅庄虽已荒废,但丁莫言并不缺钱,有颜碧槐在,他便不会受穷,所以,他必定不是拿不出银两,才只是雇了玉荷来此处。 江篱自我分析良久,总算找到一丝安慰,觉得或许玉荷可以保住一命,尽情顿时好了许多。只是她身上的伤,却总也不见大好,每日里,她只能躺在床上,极少能下床走动。即便下床,也非得要玉荷扶着才行。她突然觉得,自己便像是一个废人。 想到此处,江篱便觉心酸,她与母亲,命运竟都如此不济,但母亲的身边,至少还有爹一直陪伴左右,她这一生,既不幸又幸福。可是自己呢?难道就要老死此处,整日里对着丁莫言与颜碧槐两个惹人生厌的家伙? -- 第50页 江篱不甘心,她很不甘心,她生性倔强,处处不愿落在人后,即便自己是个女儿身,也常与男子一较高下,她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情,男人可以做,她江篱便做不到。所以如今即便是残了身体,她也一定要重新振作起来。 她好不容易才被解开了内力,又怎可以这么快便轻易放弃? 于是她推开了玉荷扶着她的手,硬是要凭着自己的双脚,她要走到桌边,至少要亲手为自己倒上一杯茶。 可是她两腿无力,不仅使不出力,便连每走出小小的一步,都会痛得她浑身冒汗。嘴唇被咬破,血流进嘴里,江篱尝着那股子血腥气,越发对自己生气,只是如此平常的一件事情,她竟也无法完成。 玉荷见江篱情形不对,赶忙上来扶她,却被江篱一把推开。 “不要过来。”江篱气道,她在气自己,却把怒火烧到了玉荷身上。 “你若想以后还能走,最后现在便回床上去躺着。”丁莫言一掌拍开房门,冲江篱厉声道。 玉荷见状,吓得两腿发软,赶忙上前去扶江篱,要将她拖回床上。奈何江篱性子太倔,火气还未消去,抬头与丁莫言对视道:“不用你管。” 丁莫言懒得与江篱计较,上前抓起她,便如同抓只小鸡一般,轻松将她扔回了床上,道:“早知你如此愚蠢,当日我便不该放走那小子,若用他来威胁你,只怕你才会乖乖听话。” 江篱一听方西渊已安全脱身,尽情顿时大为放松。这些天来,她一直想要开口询问,却又不敢问出口,她很怕弄巧成拙,令丁莫言尽情不悦,即便放走了方西渊,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重新抓回来。江篱与丁莫言虽相识不久,却已摸清了他的脾气,很多时候,他若不说,她便不问,这样对她来说,才是好事。 丁莫言看玉荷一眼,道:“你先出去。” 玉荷不敢违令,只偷偷看了江篱一眼,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江篱猜出了玉荷的心思,她毕竟来此处时日尚短,不了解丁莫言这人,他对她,不像玉荷所想的那样,即便独处一室,也必定不是什么肮脏之事。 江篱在很多时候,都只将丁莫言看做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而在丁莫言眼中,江篱身上有着云庭的影子,他才会一直放不下,要强将她留在赤梅庄里。他们两个之间,便是如此有些莫名的关系。 丁莫言从袖管中掏出一本书册,扔到江篱面前,道:“翻开它。” 江篱一看那书册,便是前几天她在书房寻得的那一本,抽魂指的秘籍。她没有照做,想也未想,便拒绝道:“我不要,我还没想过要练它。” “你若想恢复正常,就乖乖听话,这天下,能治抽魂指内伤的,便只有它本身而已。你娘,便是未习会它,才受了那些苦,最终还是……”丁莫言没再讲下去,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淡淡的哀伤。 江篱听他谈起母亲,情绪便激动起来:“你也说了,我母亲是因为这歹毒的功夫,才会年纪轻轻便离我而去。如今我怎么可能还会要学这害人的东西。我不……” 江篱的“要”字还在口中未及吐出,丁莫言已飞身至她身边,一把扯起她的右臂,将她整个人拉至床沿,二话不说,便一掌打在她的背上。江篱只觉背脊发凉,似乎有一股细微的冷风透过皮肤,慢慢地渗透进身体里面,便连血液,似乎也凉了下一,她禁不住打起了冷颤。 便在江篱浑身冰冷,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拿棉被时,丁莫言收回了手,对江篱道:“你现在躺回去,休息一下。” 江篱靠在床头,将被子往上拉了些许,她不敢在丁莫言面前躺下,她的心里,多多少少都对这个男人有些提防,即便他是个老头子。 江篱这么半躺着,感觉身上的寒意缓缓地消退,便像方才那股冷风,又透过皮肤,渐渐往体外释放。她的身体,便又回暖了过来。 如此一冷一热折腾下来,江篱觉得身上似乎有了不少力气,精神也好了许多,讲话的时候,不会像原先那样喘不过气来,反倒是呼吸自如。 丁莫言收回那本还留在被子上的书册,却也未提抽魂指的事情,只是说道:“我让玉荷进来。” 江篱此时浑身舒坦,连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几码,也顾不得丁莫言的意图是甚,见到玉荷进门而来,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 接下来这半天时间里,江篱再也未见到丁莫言。她虽比前几日脸色稍霁,却也还是很难下床,即便有玉荷扶着,也难以走动半步,每次两腿一动,便痛入骨髓。她看着身旁的玉荷,明明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弱女子,却也能行动自如,快步前行。 反观自己,自小练武,在江湖上薄有微名,也算有些傲气,对寻常男子,也从未入在眼里,想杀便能杀。可如今,她空有一身内力,武功招式再为精妙,也抵不过这一残酷的现实。 她无法走动,她的腿不听使唤,她连个普通的正常人都做不了。回想前些日子,她还在为自己失了内力而懊丧,现今看来,倒还不如做回之前的自己,侍候别人,也总好过让他人来侍候自己。 更让她心慌的是,食过晚饭,她的精神便越来越差,整个人又回到了昨日的状态,连与玉荷说话的力气都无。江篱觉得,那股气似乎只是暂时支撑了她几个时辰,并不能彻底地治好她的内伤。 -- 第51页 莫非她真的非要向丁莫言低头,去学那抽魂指不可? 第二日未时时分,丁莫言又来到江篱房内,只是他只字未提抽魂指之事,也未再拿出那本秘籍,只是如昨日一般,往江篱的体力注入一股寒气。江篱虽觉寒意逼人,嘴唇冻得发紫,却对这寒意极为着迷,只因寒气退去后,她便又如昨日一般,精神百倍,脸带血色,甚至连下床都不需玉荷搀扶,情况似乎是一日好过一日。 如此循环几日,江篱时常白天精神良好,到了夜间却又委靡不振,那丁莫言从不明说这其中的奥秘,只是日日前来,施完那一阵寒气便又消失。 “为何每一次,你都会让玉荷退下?”大约五天后,江篱终于忍不住问道。她虽觉自己与丁莫言一身清白,却也觉得他有些故弄玄虚,引人误会之嫌。 丁莫言却是一脸理所当然,道:“这抽魂指乃是一门绝技,又岂是不相关的人可在旁偷学?” “抽魂指?”江篱脸色一变,叫道,“我何时学过抽魂指?” “你这几日所吸收的,便是我体内抽魂指的内力,我说过,这天下,能解抽魂指内力了,便是它本身而已。不然,你又怎会日日精神良好,脸上不见病容?” 江篱明白了他的意思,深知自己已被他暗算,咬牙道:“丁莫言,你无耻。” “我是为了保住你的命,何来无耻一说。你若是死在此处,叶白宣只怕不会放过我。” 丁莫言突然提起了“叶白宣”三字,让江篱的心为之一震,她内心那点固执劲在慢慢瓦解,她想要活着去见叶白宣,可是她又想起自己的母亲,头一偏,倔强道:“这功夫太过阴毒,杀人无数,我不学。” 丁莫言对江篱的表现似乎有些不解,鄙夷道:“江篱,你自己便是一个学武之人。你所习的那些功夫,哪一招又不是杀人无数,你的师父,手上便没沾血?你又何必故做清高,若是连命都保不住,再谈其他,有何意义?” 丁莫言看似性情古怪,难以琢磨,但他有时说出来的话,却又条理分明,道理清楚,让江篱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空气瞬间凝结,丁莫言满脸不屑,江篱则是有些尴尬,她听了那番话,也在沉思,自己这样的执着,究竟有没有意义? 正想着,体内却突然蹿出来一股气,那是一股纯正的内力,从腹中商曲穴一路往两臂而去,直达指间穴。江篱只觉身体被这股内力控制,竟无意识地抬起了右手手臂。她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却缠斗不过那股内力,便似被人钳制住,成了人偶一般。 江篱举起右臂,那充盈的几力在她体力冲撞聚积,最后汇聚于右手的食指及中指上,她不由自主便伸出手去,对着床架支杆用力点去。两指没入两寸粗的支杆内,那几力却未收回,左右迸出,便听几声“悉嗦”声,被两指戳中的支杆处,木屑横飞,转眼间那木杆便化作木屑,断裂成两段。江篱只觉头顶帘帐飘动,床架似乎有要倒下的迹象。 她赶忙跳下床来,摸着那支杆的断裂口,再摸着自己手上的皮肉,她的功力尚浅,便可用内力将木料劈断,若是那一日丁莫言一指戳上自己的身体,只怕此时,她早已魂归西天。 这抽魂指果真厉害,难怪便连飞凌掌也奈何不了它,天下人一听这三个字,便已吓得脸色发白。 丁莫言此时方将那本书册拿了出来,塞到江篱手中,道:“如今,你便可以好好习这门功夫了,江篱,等你内伤全愈时,只怕这天下除了我,便无人是你的对手了。” 丁莫言说罢,大笑着出了门,江篱却突然想起了方西渊,追上去道:“那天夜里,那个男子,你真的放他走了?” 丁莫言回道,不悦道:“江篱,我说的话,何时未尝兑现过?那小子与你,真有点像当年的云庭与你爹。二十二年前,我放过了他们,如今,我也一样可以放过他。” 可是,你为何不肯放过我?江篱拿着抽魂指的秘籍,心中默默道。这天下人人惧怕的武功,如今她却学了,难道说,有一天,她也要变成另一个丁莫言,让天下所有的人见到她,都不敢靠近半步,包括叶白宣?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男主不出来,留言都变少了呀。 骨肉仇 江篱决定要将玉荷送走。她的伤好地越来越快,她脑中的这个念头便也越来越强烈。她不能再冒险将玉荷留在身边了,丁莫言的身体时好时坏,情绪也不稳定,若是哪一天心血来潮想要杀人,玉荷是最危险的一个。她虽已学到了丁莫言的绝世神功,可是内力修为远差于他,真要动起手来,只怕自身难保。 这些天来,江篱一面练着抽魂指,一面思量着如何找个机会,将玉荷赶出赤梅山庄。那一日,大约在她受伤之后半个月后,吃过晚饭,江篱做了一件许久未做的事情,那便是为丁莫言端茶递水。 她受伤的这些日子以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玉荷在做,除了端茶递水。听玉荷讲,丁莫言并未为难她,也从未让她做过那些事,江篱不在,他便自己动手,或是让颜碧槐做。丁莫言在玉荷的眼中,似乎并不可怕,她只是将他看成一个普通的老头子,丝毫未曾查觉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危险。 江篱调养多日,已能下地走动,除了偶尔伤口会隐隐作痛外,已与先前无甚分别。她让玉荷泡好茶水,亲自端去厅上,她想要开口求丁莫言,是,她想要求他。除了求,她别无他法。 -- 第52页 走去大厅的路上,远远便听到了争吵声。江篱有些犹豫,此时丁莫言正在气头上,贸然开口,只怕会惹来更大的祸端。她想要转头回去,却又掩不住内心的好奇。颜碧槐与丁莫言,这两哇究竟是何关系,她一直想探个明白。于是,她便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 那边厅内,丁莫言正在冲颜碧槐发脾气,两人争执地越来越激烈,便连江篱何时到了门口,都未查觉。以江篱的内力,虽已能瞒过一般人,但在丁莫言面前,还是太过稚嫩。今日算她运气好,那二人都未对她防备。依着先前几日,江篱吃过饭,便会回房休息,像今日这样突然折回,倒是出乎意料。 江篱端着茶碗,站在门前,却也听不分明里面在争执何事。只是听得丁莫言大声喝斥道:“你个没用的东西,到手的东西都会让人偷走,若不是我今日问起,你是否准备瞒我一辈子?” 颜碧槐平日里一向温顺听话,任由丁莫言打骂,今日却不知为何,来了股无名火,便也吼了回去道:“你一失踪便是二十多年,又管那云庭刀做甚?” “你别以为我不知你的目的。”江篱听得屋内有桌椅破碎的声音,丁莫言的怒火更甚,“你多番向我打听云庭当年的往事,为的便是那把刀,为了那个‘得云庭得天下’的传言。” “难道父亲不想得到天下?” “我不想!” 江篱被颜碧槐的话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盘差点摔落在地,她还未回过心神,便见紧闭的厅门突然破裂,颜碧槐从里面重重地摔了出来。江篱往边上一闪,躲过了他的身体。 颜碧槐竟然是丁莫言的儿子?江篱想起了庞啸虎的话,丁莫言明明未曾娶妻,又是从何而来,会有这么一个儿子?以颜碧槐的年纪,已近四十,那他便是丁莫言年轻时与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 可是一个父亲,如何会对自己的孩子下如此毒手。江篱虽对颜碧槐已无好感,却还是忍不住上前,查过他的伤势。 从颜碧槐的伤来看,丁莫言或许真的是他的父亲。他虽被狠狠地打了出来,可是,并未受内伤。丁莫言在盛怒的时候,还对他手下留了情面,除了对自己的孩子,江篱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丁莫言无求于颜碧槐,大可不必留他这个活口。 丁莫言从厅内走出,未曾看江篱一眼,只走上前对颜碧槐道:“下一次,你若再失口,便别想再活命。” 他转头又看一眼江篱:“跟我过来。” 江篱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回头去看颜碧槐。他已从地上爬起,看来无甚大碍,只是他的眼里,有着一团旺盛的火焰,像是要将整个赤梅山庄烧为灰烬。 丁莫言带进房内,却不关门,只是示意她坐下,道:“说吧,找我何事?” 江篱见他如此聪明,一下子便看穿了自己的意图,有些尴尬,又想起方才的情景,心内的震憾尤在,于是道:“颜碧槐,他真是你儿子?” 江篱眼见丁莫言已恢复平静的脸又露出不悦的神色,不耐烦道:“提他做什么?他是什么有重要。说出你的来意,江篱,你会主动送茶予我,必是有求于我。” “是,我希望你能放玉荷走。”江篱开门见山,说出来意。与丁莫言拐弯抹脚,占不上任何便宜。 “不行,你伤未好,需要有人照顾。”丁莫言却是一口回绝。 江篱站起身,平静道:“我已经好了,不再需要他人服侍,让玉荷回去吧,以后庄里的事情,我来做便是。” 丁莫言有些犹疑,不解道:“为何你情愿自己做事,也不愿让玉荷留下?” 江篱咬着唇,迟疑半晌,方才道:“因为,我想保住玉荷的命。” “谁说她留在赤梅庄,便会没命?” “有你在,她随时都可能会没命。” “江篱,你莫要放肆。”丁莫言气得一拍桌子,骂道。 江篱却是拧着脖子,不服道:“我所说的皆为事实。那一个粉衫姑娘,不就命丧你手。我怕玉荷会步她的后尘。” 丁莫言满脸扭曲,突然伸了手来,掐住了江篱的脖子,虽用力不大,还是将江篱吓了一跳。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近在眼前,江篱闭上了眼,她不想见到他这样,她突然觉得,丁莫言是一个可怜的人。 丁莫言将脸凑了过去,恶狠狠道:“江篱,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无论怎么做,就算是放了那些村夫,放了你的朋友,救了你的性命,将抽魂指传予你,你依然不相信我。你与世人都一样,永远都不会相信我!” 江篱紧闭双眼,只听得吼声在耳边飞过,到最后竟变得软弱无力,掐在脖子上的手也松了开来。江篱睁眼一看,丁莫言已瘫倒在地,晕厥过去。这个天下人人惧怕的魔头,此时竟这样躺在了地上,对她毫不设防。 江篱的心开始犹豫起来,此刻对她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初入赤梅庄时,她武功尽失,即便杀得了丁莫言,也逃不过颜碧槐的魔爪。后来武功失而复得,却没过几日便又遭逢重创,连下地走路都成了难事,更是难以取丁莫言性命。 如今的她,却是不同,身体虽还未痊愈,对付丁莫言这人半死之人却是绰绰有余,即便是颜碧槐,也不见得便能为难她,须知她已习得抽魂指,此时的她,功夫更为精进,即便杀不了颜碧槐,要逃出这赤梅山庄,还不算难事。 -- 第53页 可是,她的内心在挣扎,她真能趁人之危,痛下杀手吗?更何况,抽魂指也是丁莫言为保她性命,才教予她的,这么算来,这人竟也成了她的师父,她又如何能做出那种有违天理的事来? 江篱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尽管她想要逃出去,想要保住玉荷的命,可是,她还是下不了手,丁莫言是个杀人魔头,她若杀了他,江湖上必定不会有人怪责她。可是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那些所谓的江湖正派人士,他们哪一个人的手上,不同这丁莫言一样,沾满了别人的血? 江篱心软的一面救了丁莫言一命,她将他扶上了床。这样的情景,也不在少数,她也早已习惯。按着往日的样子,他起码得有一两个时辰,方会醒来。江篱早已不再为他熬药,那些药,吃了也不见好转,丁莫言不愿喝,江篱便也懒得再动手。 此刻的她,无甚可做,只得带上房门,想要回自己的住处。玉荷的事情,终究还是没有解决。江篱不禁有些沮丧,她回头看了眼丁莫言的房门,脑子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她还是有机会救玉荷一次。 江篱跑回房内,将玉荷带了出来,径直往庄门口走去。她知道,这一路上,必定会碰上颜碧槐。他便像是这庄内的幽灵,随时都用两只眼,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刚走过大厅门口,颜碧槐便闪了出来。他已没有了方才的狼狈模样,左手一挥,拦在江篱面前,道:“这么晚,你要去何处?” 江篱面无表情道:“送玉荷下山。” 颜碧槐冷笑几下,道:“谁准许你这么做的?” 玉荷躲在江篱身后,有些有知所措,她一直说要让自己回家,不要再待在此处,可是究竟为了什么,却从未跟自己明说。此时天色已暗,玉荷本不愿走,可是看江篱的神色,似乎自己不走,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她虽怕黑,却更怕死,于是,她只得听从江篱的意思。 江篱早知颜碧槐会出言阻挠,想也未想道:“丁莫言让她走的。我的伤已好,她便不需要再留在此处了。” 颜碧槐靠近江篱,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以为进了赤梅庄,便能这么轻易地出去吗?” 江篱却是笑道:“为何不可。那个绿衫姑娘和大夫,不是你给送出庄的?还有那些村夫,丁莫言也放走了他们,他们与玉荷并无分明,他们可以,玉荷便也可以。” 颜碧槐皱着眉头,似乎在想反驳她的话,却停了一下,道:“好,我便让她走,只是,你不能走。” “我只是送她下山,不何不可?” “江篱,你觉得这世上的人,都如你一般傻?你若出了赤梅庄,还会回来?” 颜碧槐说中了江篱的心事,她真是便是个傻瓜,不然,又如何会被面前这个男人骗了这么多年。 “好,那我便不走。但玉荷必须走。”江篱让步,推了一把身后的玉荷,道,“快走吧,趁天还未全黑。记住,以后莫要再上山来。” 玉荷已被他二人之间的气氛完全给弄糊涂了,她虽天真,却也隐约听出了些端倪,她越来越害怕,只想快些离开此地,一听江篱的吩咐,来不及道别,捧着自己的包袱,低着头,匆匆忙忙便往门口走去。 颜碧槐不再阻拦,只轻蔑地看江篱一眼,负手而去。江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笑意,转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进到屋内,倒了杯茶,坐下来慢慢饮了几口,突然放了茶碗,趁着夜色匆忙出门。她这一次,真是冒了大险,若是计算失误,赶不得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玉荷可能便会没命。 江篱对出了这赤梅庄下山的路并不熟悉,好在她有问过玉荷,得知共有两条路可走。一条稍近一条稍远,她对玉荷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必要选那远路下山。 玉荷一介女流,软弱可欺,又是在日暮时分下的山,按着常理来算,必定会走近路。让她反其道而行之,这是江篱的计策,也是确保玉荷安全的一个方法。 她需要找一个理由,找到一个时机,彻底地除掉颜碧槐。江篱的眼中满是杀意,今夜,她需要证明一些心中长久以来的猜测。 虎狼心 泥泞山道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慌乱地往前跑着。这个姑娘,便是玉荷。她的心里越来越觉害怕,天已暗了下来,她虽从小长在山野,走惯山路,可单身一人走在夜色里,还是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暗淡的月色洒了下来,玉荷只能将路辨个大概,凭着感觉往前走。她不明白,江篱为何突然如此坚持,非要将自己赶下山去,哪怕再住一晚也不成。更何况,明明还有一条近路,为何又要舍近求远?前几日刚下过雨,路并不好走,玉荷却被恐惧笼罩着,走得比平日快了许多。 前方一团黑影忽然闪过,玉荷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在地上,手中的包袱却是落了下来。她急忙捡了起来,顾不得拍去上面的泥渍,往前迈了几步,又想起方才那个黑影,犹豫起来,究竟是否还要前行。 那个黑影却又闪了出来,玉荷以为是鬼怪,吓得一声尖叫,扔掉包袱,转身夺路而逃。眼前却闪过一个亮光,接着耳边便听到金属相击的声音,火花四溅。玉荷腿脚一软,瘫坐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她吓得浑身止不住地颤动,心里不禁埋怨起江篱来,若非她,自己又何苦弄得如此狼狈,甚至今夜便要命丧于此。 -- 第54页 想到伤心处,玉荷的泪已流了满面,只是金属敲击声却是突然去了稍远的地方,那个黑影也来找她麻烦,玉荷胡乱擦了泪水,抬眼细看,却见面前有两人正缠斗在一起,两人剑花乱舞,身形交错,暗夜里看不分明。 玉荷突然听见了江篱的声音,大声地催促道:“玉荷,快跑,快下山去。” 玉荷也不知是江篱真的来了此处,还是自己太过害怕,脑中出现了幻觉,当下身上便有了力气,爬起身来,不及细看那正在打斗的两人,提着裙摆,直往山下跑去。 其实玉荷听得分明,那个声音,正是江篱,她一剑挑开刺来的剑,大喝一声道:“颜碧槐,你未免太过狠毒。” 那打斗之人听得江篱的喝声,停下手来,阴笑道:“想不到,我竟着了你的道。江篱,你何时,也会动如此的歪脑筋?” “为了保住玉荷的命。我便知道,你必定会追赶出来,赶尽杀绝。” 颜碧槐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极为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在江篱看来,便如一具死尸一般,毫无人性。 “只是我未曾料到,你让她走了这条道,我原本以为,她一胆小怕事的女人,必定会挑那近路走。追出几里路,方才想明白。” “那个时候,你便应该知道,我设了这个圈套等你上钩,为何你还是执意不肯放过玉荷,你难道未曾想到,我会出来劫你的道?”江篱朗声道。 颜碧槐的眼中像是要滴出血来,恶狠狠道:“事到如今,我便说予你听。所有进得赤梅庄,见了我面的人,都不能活着出去。你现在放走了她,改日我便会去她们村子,将所有的人都杀光。你这么做,非但不是帮她,反倒是害了她和她的乡人。” “你,”江篱有些语塞,“为何你非要如此执着,那些人,根本威胁不到你,你又何苦非要如此?” “因为天下之人,都以为我死了,若让人知道我还活着,江篱,你说那会如何?”颜碧槐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江篱只觉心中发冷,这个男人,歹毒的程度远远超过她的想像。她原以为,玉荷逃走后,只要她能说服丁莫言不再追究,颜碧槐便不会有所举动。她一直以为,颜碧槐所做的一切,都是听从丁莫言的指示。可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丁莫言远没有颜碧槐来得嗜杀,眼前的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自己。即便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就算见了他,又能如何?可是,他是如此小心谨慎,便连那样细小的可能性,都不愿意让它存在于世。 “那那个蓝衣女子,还有那个乡野大夫,是不是……”江篱有些问不下去,她的心中,已知道结果了。 “没错,他们都被我杀了。”颜碧槐坦言道,“便连那天找上门来的几个村夫,第二天也被我给杀了,他们村里的人,没一个能活过那天。” “那玉荷呢,她不是你去村里挑来的?若照你所说,她的爹娘和村人,岂不是早已死在你之手?”这只是江篱的猜测,只是在她看来,颜碧槐绝对会做这样的事情。 颜碧槐倒是放声大笑了起来:“我办事,自会差人去,何须自己动手。江篱,你未免操心太过,连别人家的事情也要管上一管。我方才的话你未曾听见吗?她的父母此时尚在人世,只是,因为你的多管闲事,他们只怕都要去见阎王!” 江篱此时已下定决心,今日不管如何,必要杀了颜碧槐,他若不死,便要有更多的人遭殃。这个男人实在太过可怕,他的心理,已不是一个正常人所有的那样。为何自己与他相识这么多年,竟没认出他真正的一面? 江篱,看到的,便一定是真实的吗?江篱的耳边响起了叶白宣的声音,他总是对她说这样的话。是她太过愚蠢,还是世人都太过虚伪?像颜碧槐这样戴着面具生活的人,究竟是多还是少? 江篱刹那间有些恍神,直到颜碧槐刺出的剑已挥至面门,这才出手挡下那剑,整个人往后飞去。 她看着手中的剑,紧紧地握了一下,却一下子扔在了地上。风吹起她的衣袖,此时的江篱,手无寸铁,周身却升起一股强大的内力,护卫在四周。颜碧槐的剑刺来,便觉砍在了铜墙铁壁上一般,又被弹了回去。 江篱的杀意越来越重,右手并排两指,看着颜碧槐,没有丝毫的犹豫。今日,她要用他父亲教她的抽魂指,亲手结束掉这个男人的性命。 颜碧槐看出了江篱的意图,有些慌乱,他没有料到,才这么些日子,江篱的抽魂指已练到如此地步。此刻的江篱,在他眼中看来,竟与丁莫言极为相似,她的眼中,没有一丝往日的软弱,反倒强硬地让人心颤。 颜碧槐将剑举至胸前,看着江篱如鬼魅一般飘至自己面前,一股劲气打在手上,自己竟不自觉地松开了手,那剑便掉落在地。再看江篱,右手两指已伸出,直往自己身上点去,眨眼间已到了胸前。 颜碧槐大惊,想要后退,却不知为何,明明空无一物的身后,竟像是筑起了高墙,让他无路可退。他大叫一声,运起内力,要与江篱硬拼,整个人却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给吸了过去,身体轻得好似落叶,随着那股力飞至半空,砸在树杆上,摔落在地。 江篱却身形敏捷,瞬间又闪至颜碧槐面前,依旧不肯饶他。颜碧槐脑中已乱,不及思考,想要使出飞凌掌,却见一个身影从头顶飘下,钳住江篱的右手,一把将它拗至江篱脖子,不让她再有发力的机会。 -- 第55页 来的人便是丁莫言。他出手救了颜碧槐,却也未伤江篱分毫。 江篱受制于他,方才浑沌的思维似乎清晰了起来,内力慢慢收回,眼里的杀气也渐渐退去。她像是做了一场梦,对于如何出手要杀颜碧槐这一过程,竟已记不清楚。 “江篱,你忘了我的话了?”丁莫言脸露怒意,骂道,“你功力尚未精进,岂可随意催动内力使出抽魂指?” 江篱只觉周身乏力,涌上一股睡意,却还是奋力挣脱了丁莫言的制肘,退至一边,愤然道:“今日我若不杀颜碧槐,明日只怕玉荷村里的人,便都要成他手下冤魂。” 丁莫言挑了挑眉,问颜碧槐道:“此话怎讲?你真要杀那些村人?” 颜碧槐死里逃生,余悸未平,听得丁莫言问话,只得老实点头。 丁莫言却未追究他的杀人动机,只是对江篱道:“你放心,村里的人都不会死。若是他们死了,我便亲手将这畜牲杀了,可好?” 这话虽是对江篱所讲,实则却是将压力施在了颜碧槐头上。他如此聪明,自然一听便明。 江篱听得丁莫言的保证,这才了然,只不屑地望那颜碧槐一眼,不再说话。她知道,颜碧槐不敢轻举妄动,尽管他可以趁着丁莫言昏厥之际杀他百次千次,可是,他还是如同狗一般地留在他身边,像是完全听从他的吩咐,不敢逾矩。 应该不仅仅是因为父子关系吧?江篱心道。颜碧槐若念父子之情,便不会隐姓埋名,掩藏身分,从不让人知道他与丁莫言的关系。也不会二十多年从未理会过他的生死。如今他这般大献殷勤,必是有所图谋。 江篱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大。她躺在床上,彻夜难眠。丁莫言虽武功盖世,无人能及,却不是一个会耍心机的人。他太过高傲,很多时候,简直有点自负,他从未去想过别人心中动的歪脑筋,而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他的武功不废,这个世上,便没人能算计得了他。 可是江篱却看得清楚,颜碧槐的心思如此之重,难保他有一天,不会向自己的父亲下手。他能派人杀死自己的妻子,必定也不会对丁莫言手下留情。现在玉荷已走,自己呢?是否还要留在此处? 她想走,自从来到此处之后,她无时无刻不想走。可是,她却总是被内心的犹豫给牢牢地牵绊住。现在的她,要趁着丁莫言发病,从颜碧槐眼中逃走,已不是一件难事。可是,玉荷虽已离了赤梅庄,命却还握在她的手中。若是丁莫言醒来,发现她逃走,只怕第一个遭殃的便是玉荷。 她与那姑娘,只在一起待了不到一月的时间,却已是有了感情,她硬不下心来,为了自己,舍弃他人的性命。 更何况,她的心里另有所想,她对于颜碧槐,已越来越感好奇,她甚至有些期待,急于想知道,这个家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什么时候才会出手,出手的时候,又会做出怎么样让人吃惊的举动来? 江篱整夜想着这些,神智越来越清醒,越发地难以合眼,便下床穿衣,出了房门,自处走走。 她自小练武,胆子自然比一般姑娘要来得大。这赤梅庄里荒屋不少,她病了多时,早已没了那闲心功夫,将它们细细打扫。此时却是来了兴致,只因她忽然想证实一些什么。 她虽在很久之前,便否定了丁莫言偷了云庭刀这一事实,但那毕竟只是她的一时所想,事实究竟如何,她不得而知。丁莫言的屋中,她自然搜寻过,一无所获。那些日子,借着打扫屋宅,她也用心找过,除了误打误撞,找到那本抽魂指的秘籍外,便是连云庭刀的影子都未见过。 @奇@这把刀有个如此神秘的传说,甚至与江山都有关联,这让她不得不好奇。若颜碧槐是个如此深沉之人,他坐上三生门掌门之位,必定对这刀有所研究。莫非他已在那把小小的匕首里发现的什么,才会如此精心地布置一个假死的局?他是试图获得些什么呢? @书@江篱边想边往庄子内里走去。那片破屋,她从未去过,便连通往那里的路,都杂草丛生,几乎要将青石路给淹没。 @网@江篱踩着那厚厚的草,慢慢地走着。这杂草走在脚下,竟没有丝毫的尖利触感,便像是被人踩过多时,已很顺从地倒伏于地。 江篱像是整个人被刺了一下,一下子跳开了几步,蹲下身子,伸手去摸那草叶。果真如心中所想一般,这草必定在最近被重物压过,而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走过。 这庄内,除了她,谁还会有心思走来此处?江篱两眼微闭,只想了片刻,便又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她便专挑那柔软的草丛而走,不多时,便停在了一间破屋面前。 天色太暗,她看不清楚这屋子的模样,依稀只觉无甚奇特,便同这庄内多数屋子一般样。她推门进去,屋内漆黑一片,看不清摆设。 江篱往里走了几步,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动,接着便传来几声细微的呻吟,她立在原地,刹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亲生子 夜半无人时分,江篱竟在废宅内听得呻吟声,她下意识地便往后退去一步,可骨子里那股习武之人的倔强劲又蹿了出来。她小心地迈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屋内是谁?” 屋里原本细微的呻吟声一下子又消失不见。江篱只觉其中有鬼,不敢贸然前行,两眼已有些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凭着感觉摸至桌边,找了半天,竟未找到任何蜡烛油灯之物。看来这屋内并不住人,那这呻吟声,又是从何而来? -- 第56页 江篱自幼习武,鬼怪之类的传说向来不放在心上,眼见这屋子处处透着古怪,好胜心强的她倒是被激起了兴趣,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她运起内力,护住周身,慢慢向屋内踱去。正在她思忖着是否要再开口询问时,屋内竟又响起了声音。这一次,江篱听得分明,这明明便是一个人发出的响动。 听那声音,是个女子,她似乎不能张嘴,只能急切地发出一些呜咽之声,将江篱给引至了床头。 江篱隐约看见一人,躺在床上,扭动着身体,似乎在向江篱求助。她走上前去,却未立刻靠近那人,只是出手封住了她向大穴道,这才问道:“你是何人,在此处做什么?” 那人动不了声,却也不说话,只是呜咽之声愈大,几乎像是在喊叫出来一般。 江篱伸手去摸那人的嘴,果真见她口中塞有布片。江篱一用力,便将那布片取了出来,又一次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你是江篱?”那人声音颤抖,听上去像是个老妇人。 江篱听那人一下子认出了自己的声音,略感惊奇。她印象中,自己似乎不认识什么上了年纪的妇人,更别说是对她如此熟悉。当下她也有些好奇,道:“你怎会知我是谁?” “我听过你的声音,自然便能认出来。”那妇人声音虚弱,向江篱哀求道,“我身上绑着绳索,能不能先将我的穴道给解了?” 江篱略有犹豫,可她确实摸到了那妇人身上的绳索,又见她识得自己,还上了年纪,便替她解了穴道,说道:“你若告诉我你是谁,我便替你将绳索也解了。” 那妇人却突然咳嗽了起来,越咳越大声,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来。江篱赶忙上前将她扶起,拍着她的背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那妇人却只是咳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江篱只顾照顾那妇人,竟不知房门前何时已站着一人,直到那人手中的油灯照进屋内,她才意识到。可她未及回头,一眼便看到了那妇人的脸,惊道:“庞夫人!” 想不到这妇人,竟是白虚派庞啸虎的夫人,那一日在白虚派,她是显得如此沉稳又刚毅,想不到今日,竟会在此相遇。 “想不到,你连她也识是。”颜碧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江篱回头,看着他的人影,却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楚他的脸孔。她只觉浑身难受,禁不住也咳了起来。 屋内有迷烟!江篱这才反应过来,庞夫人体质远不及她,早已晕了过去,江篱强撑着自己,却也是无济于事。颜碧槐显然早有准备,要置她于死地。 江篱大咳了几声,身体越来越重,终于忍耐不住,沉沉睡去。 鸡才叫头遍,丁莫言的房门便被拍得震天响。他不悦地睁眼,沉声喝道:“什么事!” 门口传来颜碧槐的声音,夹杂着几分焦急:“父,不,庄主,江篱她……” 丁莫言一听事关江篱,便从床上跳了下来,“呼啦 ”一下拉开房门,追问道:“江篱她如何?” “她跑了。”颜碧槐低着头,小心翼翼道,两眼则不时地向上瞟着,观察丁莫言的神情变化。 “跑了?”丁莫言一时竟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江篱她昨夜偷偷溜出了赤梅庄,属下无能,追不上她,只能回来向庄主禀报。” “你拦不住她?” 颜碧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属下功夫不济,敌不过她的抽魂指。” 丁莫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即便你敌不过她,打斗时竟无一声响,未将我吵醒?” 颜碧槐见丁莫言将话绕到了点子上,抬起头,故做不解道:“此事确实奇怪,属下当时曾故意大声呼喝,却也未见庄主出手。只怕昨夜,庄主确是睡得格外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丁莫言两眼一扫,射出一阵凌厉的光芒。 “庄主的饮食起居一向由江篱负责,只怕昨夜,庄主睡得如此深沉,并非巧合。” 丁莫言听出了颜碧槐的弦外之音,一直以来,他对江篱都无防备之心,他总是过分自信,只觉江篱必不能飞出自己的手掌心。料想不到,自己竟会被她算计,最终还是让她给跑了。 丁莫言越想越觉气恼,两眼慢慢充血,直直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颜碧槐,右手伸在半空,不停地颤抖,只说出“你去……”二字,整个人便往前面倒去。 颜碧槐装模做样地接住了他,惊呼道:“庄主,庄主!” 眼见丁莫言确实已昏倒,颜碧槐这才将他的身子往旁边一扔,站起身来,得意地放声大笑起来。一切的一切,果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提起丁莫言的身体,往庄子内里走去。他的童年,便在这赤梅山庄度过,这里的一切事物,对他来说,早已熟记于心。 他运起轻功,快速疾奔,绕过两进宅院,停在一间石屋前。这石屋四周空空,放眼放去,只有杂草与枯枝,还有一口老井,布满青苔,显然,已是多年未用。 颜碧槐早已出手封住了丁莫言的几大要穴,却还是不甚放心,快速地打开石屋门。一进这屋,便见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颜碧槐走下石阶,大约前行约二十多米,眼前豁然开朗,一间大大的空屋内,摆放着几个大火盆,火光雄雄,正烧得旺。 -- 第57页 对面的墙上有两扇石门,每一扇上都只留一布满铁栅的小孔,而那石门一边,从上至下,各装有十多把铁锁,将这石门牢牢锁住。 颜碧槐走至靠右的石门前,轻轻一拨正中间那铁锁,那十把锁竟同时应声而开。他将丁莫言扔了进去,锁上门锁,脸上这才露出安心的神情。如此大动阵仗,只因丁莫言武功实在太高,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睡得安稳。 将丁莫言关好后,他走过几步,来到隔壁的石室。站在那通风小口处,他望向里面,只见里面那三人正在昏睡之中。他运足内力,冲那石室里大喊道:“江篱,此刻你还能睡得安稳?”说罢,也不等江篱回话,转身出了这地下密室。 那石室中昏睡的三人,其中一人便是江篱。她中了迷烟,已睡了好几个时辰,此刻听得颜碧槐的大吼,方才醒转过来。 她睁开双眼,爬起身来,便见身边睡着一个妇人,细看下去,便是昨晚遇见的庞夫人。她推了推庞夫人,见她毫无动静,有些不安,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只觉呼吸平和,看来无甚大碍。 她转身又看向别处,只见一个男子躺在不远处的草堆上。江篱赶忙上前,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一看之下,更为吃惊,这个人,竟是白虚派的庞啸虎。 他们夫妻怎么会到了此处?又如何会同她一块儿,被颜碧槐关在此处? 江篱用劲推了推庞啸虎,焦急道:“庞掌门,快醒醒。” 庞啸虎这才悠悠醒转,虚睁着眼看了江篱一眼,突然整个人跳了起来,大叫道:“夫人,夫人你在哪里?” 江篱刚要开口,却见庞啸虎已向庞夫人跑去,抱起她的身体,急得大叫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你放心,她只是中了迷烟,身体无大碍,一会儿就会醒来。”江篱见他焦急,出言安慰道。 庞啸虎这才放下心来,将庞夫人的身体放平的草堆上,转头望着江篱,不解道:“江篱,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同叶白宣一起,去查探颜碧槐的死因?” 提到“颜碧槐”三字,庞啸虎身子一凌,上前抓着江篱的身子,紧张道:“你莫要再查了,这颜碧槐根本没死,他不是个好东西,他和那杀人狂魔丁莫言,是一伙儿的。” 江篱知道庞啸虎是个急性子,见他此刻上蹿下跳,只得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早已知道此事。我在这赤梅庄,已住了不少时日。” “你为何会来此处?叶白宣呢?” “我是让丁莫言抓来此处的,至于叶白宣……”江篱话还未完,便听得庞夫人发出几声嘤咛,庞啸虎没心思再听江篱多言,冲到夫人身边,将她抱起,竟忍不住哽咽道:“夫人啊,总算让我再让到你了。” 庞夫人睁开眼来,一见庞啸虎的脸庞,整个人顿时清醒,跳起身来,竟大骂道:“你来此处做甚,想来送死吗?” 庞啸虎却是老泪纵横,像个孩子似的哭道:“你让颜碧槐的手下给抓了,他说让我来换你回去,否则便要你的命。你说,我怎能不来,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你送死呢?” 庞夫人见丈夫如此深情,虽已气得头顶生烟,却还是软下了声音,无奈道:“你以为,你来了这里,他便会将我放了?你来,只是多一个人送死罢了。” “那我也是非来不可,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贪生怕死。”庞啸虎一大把年纪,脸上满是泪痕,却扬着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那模样,着实让江篱觉得好笑。 庞夫人提起衣袖,替庞啸虎擦掉眼泪,笑道:“别哭了,当着晚辈的面,像什么样子。” 江篱见他们二人夫妻情深,不知为何,心中竟生起了一股落漠之意。这天下之大,不知是否也有如此的一个人,会为她舍弃性命,会永远将她放在心里,记挂一生? 庞夫人走上前来,拉着江篱的手,将她上下细细打量一番,突然将她抱进了怀里,道:“你与你娘,长得真是像。” “夫人,你认得我娘?”江篱对这庞夫人顿生好感。她对于母亲,永远只有一知半解,从小,自从母亲过世后,父亲便鲜少在她面前提起母亲,怕触景生情。丁莫言倒是时时会将母亲的名字挂在嘴边,但他所说的母亲,很多时候,都只是他自己的想像,他自以为如此的形象,也许,并不是母亲真正的样子。 这个庞夫人,莫非会知道些什么? “从你娘来这赤梅山庄的第一天,我便与她相识。” 江篱听了欣喜若狂,终于找到一个能向她讲述母亲的人了。她拉着庞夫人的手,眼里满是期待,却不料庞夫人接下来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江篱,你来此处多少日子了?你与丁莫言相熟吗?” 江篱不知她为何突然发问,却还是老实相告:“我来这里,已近两个月,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当丁莫言的侍女。” “那你觉得,他这人如何?” “他?他是个心性极高的人,为人既自负又骄傲,只是他也不似外人传说的那样,动不动便杀人,他似乎,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庞夫人听了江篱的话,欲言又止,显得有些为难。江篱见她那样,忍不住道:“夫人,怎么了?我说的有何不妥吗?” “没有没有。”庞夫人摸着江篱的脸,终于道,“有件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丁莫言,是你的亲生父亲。” -- 第58页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电脑崩溃,差点毁了所有的存稿,真是吓得半死…… 刻骨恨 江篱恶狠狠地一把推开庞夫人,冷言道:“我爹是江群山,夫人你搞错了。” 庞夫人知道江篱不信她的话,脸上倒显得极为平静,只是道:“江篱,我知你不信,可是,这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的。你娘还在这赤梅庄时,便已怀了你。” “我不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江篱坐在墙角里,面上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庞夫人叹了一口气,扶着丈夫的手,慢慢地坐了下来,她不再向江篱解释,只是自言自语道:“我从年轻时,便在这赤梅庄里做打杂的丫头,你娘来这里时,我都已是中年,在这里也算是长辈了。丁莫言对你娘极为重视,将她视若珍宝,便派我去伺候你娘。自从你娘来了后,丁莫言便只让她一个人伺候,便是茶,也只喝她泡过的。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丁莫言如此将一个女子放在心上。他一向视女人如草屑,虽不至于随手便杀,却也是从来不放在眼里的。” 江篱耳朵虽听着那些话,脸上还是没有表情。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骇人,她从小视做父亲的那人,怎么可能只是她的养父?而她的尊重父亲,竟然是这么一个让她感觉矛盾的人,她的身体里,怎能流着他的血? “你娘这个人,虽然她从来不谈起自己的身世来历,可是,我能看出来,她必是出高贵之人,举手投足间,都有掩不住的贵气,跟这庄里的女子很不相同。也难怪丁莫言会喜欢上她,每次你娘抬头看向他时,那种眼神,便是他人,学也学不来的。可是丁莫言这么喜欢她,却也没得到她的心,我记得你娘同我说过,这个世上,只有那个江群山,才是真正让她心动的人。” 江篱听得父亲的名字,总算有了些反应,反驳道:“既然如此,我娘又怎会替丁莫言生孩子?我必不会是他的女儿。” 庞夫人长叹一声,像是在惋惜什么:“这天下的事,又岂能样样趁心如意。丁莫言钟情你娘,却不料你娘竟爱上了江群山,他如此自负的人,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更何况,江群山乃是他的故交好友,这更让他怒发冲冠。终于在某一夜,喝醉了酒,对你娘动了粗。” “简直不是人!”江篱气得跳起身来,大骂道,只恨自己身陷囫囹,不能与丁莫言一战。 庞夫人赶忙上前安抚道:“江篱啊,你还太小,须知这人世间的事情,本就有因果轮回。丁莫言若不钟情你娘,当年也不会于千人围堵之中将她救出。后来虽被丁莫言用强,她却也未曾后悔,她只觉,自己欠了丁莫言,便用一个孩子还他,也就是了。” “既然如此,为何她又要跟江群山走,她为何不留在赤梅庄?”江篱改口,不再称江群山为“爹”,她的心里,对这事情,已是信了五成。 “因为你娘说了,这世上,只有江群山,从未想过用手中的权力来得到她。她以往遇到的任何男人,非富即贵,即便真心爱她,每一次,都会用一些手段来打压他人,既而才能将她留在身边。丁莫言也是如此,他的武功天下无敌,这世上男人,又有谁敢与他相争。可是江群山不同,他虽为红禅门的掌门,在你娘面前,却从来只以普通人自居。你娘曾悄悄对我说,只有面对江群山,才能让她感到,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红禅门,为何又会改为三生门?”庞啸虎听得入神,不禁开口问道。他虽纵横江湖这么些年,对于这里面的秘闻,却也知之不多。 “据说是江群山为了云庭姑娘才改的。”庞夫人抓着江篱的手,突然道,“对了,那把云庭刀,你可曾得到?” 江篱摇头道:“那刀这些年来,一直放在三生门的密室内,只可惜,几个月前,让人给盗走了。莫非,您知道这刀中的奥秘?” “我不知,我只听你娘说过,得这刀便能得天下,可究竟如何能得,她也未说。你娘跟江群山去了三生门后,我曾去探望过她,她曾亲口对我说过,你是她与丁莫言的孩子。这事情,便是江群山,也一清二楚。” 江篱听得头大如斗,只觉难以理解父亲与母亲的意思,一个怀着他人的骨肉,却能随另一个男人远走天涯。另一个明知妻子肚的孩子非己亲生,却毫不在意,甚至在母亲死后,一如既往,将她视如己出。一时之间,她感到迷茫,她脑中固有的思维,被彻底给打乱了。 江篱不再说话,她需要冷静一下,她甚至不再追究颜碧槐为何要将自己同庞氏夫妇一同关起来。她的父亲究竟是谁,这么些年来她一直认定的事情,竟然出现了如此不同的说法,她感到难以承受。做一个好的女儿和做一个恶人的女儿,这个转变,她需要时间适应。 庞夫人看着江篱的脸庞,想起了当年的云庭,不禁有些唏嘘。庞啸虎坐在她身旁,皱眉道:“夫人,那颜碧槐为何要派人将你抓走,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庞夫人却是冷哼一声,骂道:“这个畜牲,他早些前受苦太多,我亲眼所见,对他还有所同情,想不到今日,他竟如此待我,当年若非我,他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年了!跟了江群山这么些年,只习得他的武功,人品品性竟是一点儿未曾学到。真不愧是丁莫言的儿子。” -- 第59页 庞啸虎听得此话,大为吃惊:“夫人你说什么?那颜碧槐,竟是丁莫言之子?” “是,那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我与他娘同为赤梅庄的婢女,他娘名叫凤娘,是个极温驯的女子。不知为何,后来凤娘竟怀了丁莫言的骨肉。那时的丁莫言,年轻气盛,根本未将凤娘放在眼里,依旧将她当个使唤丫头般对待。凤娘身体本来就弱,还要做活,待得临盆时,几乎去掉半条命。生下颜碧槐不多日子,便去世了。她死的时候,连副像样的棺木都没有,看得我直掉眼泪。” 江篱虽不言语,耳中却一直在听庞夫人的话语,听得她说丁莫言如此冷漠,不禁更为难过,自己怎能做这样人的女儿? “不用说,丁莫言既不喜欢颜碧槐的亲娘,对于这个儿子,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夫人,这些事情,你竟从未告诉过我。”庞啸虎的言语中,竟有些责怪之意。 庞夫人倒也不恼,不像那日在白虚派时的冷言冷行,反倒多了几分温和:“我与你相识时,颜碧槐早已跟着江群山去了红禅门,我想这天下,知道他与丁莫言是父子关系的人,已是不多。” “话说二十多年前,我不慎得罪了丁莫言,若非你和江篱的娘亲开口求情,只怕我早已没命。夫人啊,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给的啊。今日就算为你而死,我也必要救你出去。”庞啸虎的脸上显现出少见的坚毅果敢神色,看在江篱眼中,只觉他真真是个汉子。 “哈哈,元姑,多日不见,近来可好?”颜碧槐的声音突然在石门外响起,他将脸凑近那门上的小洞,向内张望着。 庞夫人一见颜碧槐的脸孔,怒从心起,破口大骂道:“早知当年,我便不该心软,与其将剩饭喂予你吃,还不如拿去喂狗,便是畜牲,也不会像你这般恩将仇报。” 颜碧槐挨了骂,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丝毫不恼,只是道:“当年真是多亏了元姑的善心,才能让我活到今时今日,才能让我得以报得大仇。” “你真是丝毫未曾遗传到你娘的善良,真不愧是丁莫言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庞夫人出言讥讽道。 “我娘,我娘的尸骨在哪里,我都不知道!”颜碧槐一提起母亲,像是受了刺激,大吼起来,“他丁莫言何时将我娘放在眼里,又何时认过我这个儿子,我在他眼里,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 “你既如此恨我,杀了我便是,何必搞那些花样,将其他人牵连进来?”丁莫言浑厚的声音透过石壁传来,他早已醒来,隔壁石屋所说之话,听得一清二楚。 “丁莫言,你闭嘴!”颜碧槐闪到石面石门前,冲那石室里的丁莫言骂道,“你有何脸面来跟我说话,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杀人恶魔吗?哈哈哈,你不过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有什么资格冲我耀武扬威?” “你在丁莫言的饮食中,下了毒,是不是?”江篱突然站起身来,开口问道。 “没有错,江篱,你果然聪明,只可惜,你再聪明,也还是做了我的帮凶。” “我一直有所怀疑,丁莫言的身体越来越差,必有原因,只是我一直未找到,你究竟是在何处下的毒。他所吃的饭菜,所饮的茶,都经由我的手,没理由会让你下到毒。” 颜碧槐像个孩童般拍了拍手,得意道:“江篱,我刚夸赞你聪明,你却又露出傻劲儿来了。就算他吃进嘴里的东西都经由你手,可是材料呢?你又何尝能想到,他所喝的每一片茶叶,都被我在夺魂散中浸泡过,他日日喝你泡的毒茶,又怎能活得长久?” “颜碧槐,你抓我夫人来此究竟为何,痛快点说出来吧。”庞啸虎已看腻了颜碧槐那张炫耀的嘴脸,整个人已到了失控的边缘。 “莫非,你要杀人灭口?”庞夫人猜测道,“这世上,知道你与丁莫言关系的人,只怕也只有我了。” “哼,我根本便不在乎世人知道这个秘密,你们少安毋躁,再熬上一段时间,只要过了今晚,过了今晚,我便能飞黄腾达,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什么三生门,什么赤梅庄,都不过只是蝼蚁,待我发达之日,我必不会忘记你等流过的血。”颜碧槐语气阴森,尖利的笑声刺得人耳朵发疼。 “云庭刀,在你那里吧。”那笑声中,江篱突如其来的问话,将在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颜碧槐收起笑声,目露凶光,盯着江篱道:“你如何能知?”他突然很想割下江篱的头,在这个世上,他最恨的人,竟不是丁莫言,而是江篱,无论何时,她都时刻压在自己的头上。在三生门时,即便他是掌门,却依然忌惮江篱,江篱顶着前任掌门之女的身份,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心头大患。后来他利用方西渊杀人为由,向江湖各派传递消息,将矛头都指向江篱,妄图借刀杀人,可惜却屡次让她逃脱。此刻她竟又成了丁莫言的亲生女儿,看那样子,丁莫言自然会将她视若宝而将自己看做草,无论是做掌门还是做他人子女,江篱竟总是成了他的威胁。他不甘心,极为不甘,这个女人就像他心头的一根刺,若不拔掉,他会寝食难安。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向她动手,不仅不能,还得保她平安,他看向江篱的眼神似乎在算计,究竟何时,自己才能除去这个对手? 他想起了一旁石屋里的丁莫言,心里的怨气又加重了几层,冷言道:“丁莫言,我要你给我自断经脉!” -- 第60页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节的那天,男主就会出来跟大家一起过节了。 自毁劫 颜碧槐说出那样的话,丁莫言竟连眉头都未皱一皱,甚至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倒是江篱与庞氏夫妇有些吃惊,皆觉颜碧槐吃人说梦。却不料颜碧槐话锋一转,又显出几分阴气:“丁莫言,方才元姑所说之话,想必你已听到,若不想你的亲生女儿死在我的手上,你最好便听我的话。” 江篱虽不愿成为丁莫言的女儿,却也不想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她知道丁莫言便在隔壁,便高声道:“丁莫言,莫要听他的。” “丁莫言,你必得听我的。”颜碧槐提高嗓音,将江篱的声音盖了下去,怒气冲冲道。他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桶水,朝江篱那石屋的洞内泼去。洞太小,那水一半泼进了洞中,一半却是留在了石门外。 颜碧槐扔掉木桶,道:“丁莫言,我方才向那屋泼了烈酒,你若不答应,我便放火烧死他们,我想你必不在乎元姑他们的死活,可是江篱的死活,你也不在乎吗?” 江篱嗅了嗅了空气的味道,果真有浓重的酒味。颜碧槐的话真真假假,让人看不破他的目的。 丁莫言没有回答,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庞氏夫妇看着江篱,想看她会有何反应。江篱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面石墙,她想像不出石墙的对面,丁莫言在那里,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像是过了许久,在场的人只觉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几乎难以呼吸,丁莫言却发出一声长长的吼声,他的声音,便如同在每个人耳边说话般清晰,一字一字,仿佛要将它们刻在人心上。 “好,我便成全你。” “丁莫言,你疯了!”江篱急了,冲到石壁前,大喊道,“这不过是颜碧槐的报仇之计,你莫要上当。你又怎知你照他的话做了,他便会放过我?” “那倒是。”丁莫言像个顽童般,一听江篱的话,又反悔起来。 颜碧槐有些着急,早知他真该当下就挑断丁莫言的手筋脚筋,以绝后患。怪只怪自己恨意太浓,非要看丁莫言自残方能解恨,搞到现在这副局面,若不能用江篱逼丁莫言就犯,只怕留着他,终究会是个祸害。 江篱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颜碧槐打断,他冲丁莫言道:“你放心,若你真自断经脉,我必保江篱性命。” “空口无凭,你方才还说,过了今晚,我们几人便都要死。既然如此,你说的岂不都是谎话?”江篱顶了回去。 颜碧槐见丁莫言不出声,更为焦急,只得道:“你们几人本就要死,丁莫言,我便与你做个交易,用你的经脉保江篱一条命,你是肯与不肯?” 江篱扑到石壁上,明知无用,却还是不停地拍打墙面,叫道:“丁莫言,你个老糊涂,万万不要相信他的话,他这个人,何时说过准话?” 颜碧槐大叫一声,抽出腰间长剑,竟一下切掉了右手的小指,他将那截断指扔进丁莫言的石屋内,忍痛道:“丁莫言,我今日自割小指,便向你起誓,必为你保江篱性命。” 在场众人,除了庞氏夫妇,便连情绪激动的江篱,都被他这一举动吓得定住了身。颜碧槐的左手小指,十年前被叶白宣砍下,今日他竟自行砍掉右手小指,为的只是逼丁莫言自残。他的心中,究竟有多深的恨意,才能支撑着他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颜碧槐,看来,你真是恨我入骨啊。”丁莫言叹道,“也罢,毕竟我曾亏欠你,亏欠你娘,既然你拿定主意要逼我就范,我便成全你,也算与你父子一场。” “丁莫言,不要,听到没有?”江篱急红了眼,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她对于丁莫言,似乎不全是恨意。 “江篱,”丁莫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疲惫,“我这一生,在这个世上,唯一没有亏欠的人,大概便是你了。幸亏你已习得了抽魂指,我丁家的这门功夫,总算没有失传。” “丁莫言,你没有亏欠我,我也不愿亏欠我。我的命,不用你保,我不稀罕,你不要自做聪明,自以为是……”江篱语调急促,已是口不择言,说出的话越来越伤人,却也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惶恐。 地下石屋突然微微地摇晃起来,一股震天响的声浪冲击着石屋的墙壁,屋内的人站立不稳,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石屑横飞。江篱的喊声早已淹没在了那声浪中,她被一股石屑呛了喉咙,用力地咳嗽起来,整个人被甩到了墙上。眼前这屋子,像是在海上的一叶扁舟,被海浪撞得左右摇晃,几欲翻倒。 “怎么回事儿,莫非是地裂?”庞啸虎的声音在石屋内响起。他伸出手去,想要扶住自己的夫人,可是眼前却一片模糊,想要跨出一步都很艰难。 石屋外的颜碧槐也感觉到了这股奇怪的冲力,他紧贴在石门上,努力地睁眼向石屋内望去。那石屋内满是烟尘,夹杂着枯草,颜碧槐只能将丁莫言的身形看个大概,却猜不出他究竟在做何事。 声浪一波连一波地袭来,颜碧槐已顾不得再去关心丁莫言,他靠在石门上,努力地想让自己站住。可耳边却响起了短促而尖利的叫声,那声音,不像是人的说话声,听上去只觉刺耳,连头都止不住地抽痛。屋内屋外的几人皆感意外,却突然觉得屋子稳了下来,不再摇晃,那些石屑也渐渐散去,似乎一切都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 第61页 狼狈不堪的几人站稳了脚,互相看了几眼,惊魂未定。再看这石屋,乍一看完好如初,墙上便连条裂缝也寻不见,可伸手一摸,却是满手的细石屑,方才那一阵惊天动地的巨晃,竟将这墙壁磨碎些许,以致石屑乱飞。这是人的搞鬼,也是真的在闹鬼? 地下石屋内变得格外安静,大乱过后,便是死一般的宁静。江篱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丁莫言?丁莫言?” 丁莫言没有回答,便是连哼都未哼一声。颜碧槐便靠在石门边,听得江篱的喊声,扭头便往那石屋内看去,这一看之下,他竟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狂笑起来,那声音虽及不上方才的声浪,却是极为张狂得意,听者无不感到厌恶。 那石屋内,丁莫言躺在地上,双手双脚处不停地有血流出,整个人便像是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 颜碧槐这才明白,方才这般骇人的动静,皆是丁莫言搞的鬼,想不到他的功夫竟厉害至此,差点让他感觉整个人便要葬身于这地下石屋。幸亏自己最终用一根小指逼得他废了自己的武功,如若不然,这天下,只怕无人能将其制服。 江篱听得颜碧槐的大笑声,心知不妙,她心思聪颖,联系方才发生的事情,心中已猜出个大概。她说了这么多话,最终还是没能阻止丁莫言自残,她只觉自己便像是欠了他一般,只怕此生,都还不清这份恩情。 这个人,真的是她爹吗? 石门外,颜碧槐的笑声依旧不止,他控制不住自己,到了最后,眼里竟笑出了泪来。可是这泪,却也如笑声一般,无法收住,越流越多,越流越快,他终于难以自制地大哭起来,边哭边夹杂着骂声:“丁莫言,你这个浑蛋,你便那么喜欢那个臭女儿,连她生的女儿都当成宝贝。我呢,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我没流着你的血?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你都不愿意给我一点儿希望,哪怕只是正眼看一眼我,你都不愿意,不愿意!” 颜碧槐满脸青筋直现,像是只困在笼中的猛兽,那模样,竟让人生出几丝同情之意。庞夫人擦去眼角流出的泪,轻声叹道:“颜碧槐这孩子,确实从小吃了不少苦,他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丁莫言却是有责任。我原本以为,他跟了江群山,性子能变好,却不料,他的邪性竟是深入骨髓,无论怎样也去除不了。可怜他娘,那么良善一人,生出的儿子,却是……”说到此处,庞夫人语音哽咽,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江篱也是满脸的木然,自从来到这赤梅庄,她的心境,有了很大的变化,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妥协,再到后来受伤后的绝望,既而又心生希望,可是今日,又经历如此的巨变,她只觉身心憔悴,对于人生,竟没了什么念想。 这个如恶魔般狠辣的颜碧槐,说到底,竟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她与他,身体里,流出相同的血。她想起了丁莫言的所做所为,再看看那个虚伪透顶的颜碧槐,忽然身上发凉,一股巨大的恐怖感将她团团围住。她与这样的人是至亲,是否意味着,终有一日,她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也会丧失体内人性的一面,变得残忍,噬杀。 如果叶白宣知道她是这样的一个人,会做何感想?他还会认自己这个小徒弟吗?还会整日里用些尖酸刻薄的话来气她吗?他也许会一走了之,再也不要与自己扯上什么关系吧。 江篱鼻子一酸,控制不住便要流泪,但一想到在庞氏夫妇面前,这样实在太过失面子,又强行忍住,背过脸去,不让人看到她脸上的悲伤。 颜碧槐吼叫了片刻后,人又趋于平静,像是发泄了心头几十年积累的怒气,他又戴上了那张伪君子的面具,脸上渗出的笑意透着几分恐怖。 他很满意这个结局,非常满意,这甚至比将来的荣华富贵更让他心满意足。钱,他不缺,名声,他也不少。他熬了这么些年,为的便是看到今天这一幕,为了便是要亲手将丁莫言逼到绝路。上天真是眷顾他,竟没让丁莫言疯上一辈子,若他只是个疯子,就算杀了他,又如何能解得了自己心中的这股怨气? 他望着血泊中的丁莫言,轻描淡写道:“想不到,你终究还是败在了我的手里。” 颜碧槐说罢这话,转身便要出地下室,事情还远远未完,这边的好戏却已落幕。他抬脚走上石阶,却听到身后丁莫言的声音冷冷地飘来:“颜碧槐,你真不愧是我的儿子,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与我相似的人了。” 颜碧槐只觉芒刺在背,这番话,让他极为不舒服,可是他没有回头,飞快地蹿出了地下石室。 接下来的光景里,谁都没有再说话。江篱缩在角落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愿意再去任何事情,此刻便是一件再为细小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负担。那边厢,庞氏夫妇互相依靠,虽无言语,看在江篱眼中,却是一种安慰。此时的她,便连一个依靠的地方,都找寻不到。 石门外的火盆还是烧着,整个石室暖意融融,江篱身上发烫,脸上泛起了潮红,只觉两眼渐沉,迷糊之中,竟睡了过去。在睡梦中,她终于寻着了个柔软的肩膀,让她可以暂时依靠一下,她不自觉地将头放了上去,却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放到了脸上。 江篱睡意正浓,想将那手打开,却不料那手在她的脸上来回游走,最后便抚上了她的额头。那手上的寒意驱散了她的睡意,她略有不甘地睁开眼,抓住那手,一运劲,便要冲那手骨折去。 -- 第62页 在她睁眼的瞬间,眼前出现的一张脸,竟让她停住了手。这张脸,她已许久未曾想起,这些天来,她总是害怕想起他,可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江篱才了解道,自己的心,是如此地思念他。 叶白宣的脸,近在咫尺,江篱竟感到无比的安心,仿佛整个世界,都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再相逢 江篱一见到叶白宣,便如受惊的孩子一般,控制不住地扑了上去。这么多天来所受的惊吓、委屈和担忧,终于在瞬间爆发了出来。她隐忍了太久,已到了快崩溃的边缘。叶白宣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此时的她,脆弱不堪,再也戴不起伪装的面具。 叶白宣抱着她,嘴里不停说些安慰的话,声音轻柔,语调缓慢,没有了往日的尖刻与辛辣。 “叶兄,此处不宜久留,还是先冲出去再说。”一个男子在一旁催促道。 江篱听那声音有些耳熟,抬头去看,一见那男子的脸,她便微微愣了一下。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梨潇谷外救她一命,又在青元帮内替她解围的高大男子。她往边上一瞥,这下更是吃惊不小,那个与他同行的黄衣女子也在石屋内,此时正将一柄长剑架在颜碧槐脖颈之上,看她的神色,满眼皆是愤恨,不知是何故。 江篱见有外人在场,脸露羞涩,赶忙收敛起自己的情绪,起身向那对男女道:“想不到这次又蒙两位相助,不知该如何称呼?江篱它日必定相报。” 那女子见到江篱,脸上的恨意便消了大半,和善道:“叫我湘姐便是,这位是我大哥,名叫……” “在下吕蒙。”那男子出言截住了湘姐的话,脸色一沉道,“此处凶险,江姑娘快随我们走吧。” 江篱见那吕蒙似乎极为焦急,也不再多说,与叶白宣等人出了石屋。庞氏夫妇自是跟上,那湘姐的剑却还是不肯收回,一直架着颜碧槐向前走去。江篱虽满腹疑问,此刻却也只得收起,逃命要紧。 “西渊在门口放风。”叶白宣拉着江篱的手,边走边道。 江篱一脚踏上石阶,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厚厚的石门,开口哀求道:“师父,带丁莫言一同走吧。” “丁莫言,他怎么会在此处?难怪找遍了赤梅山庄,都不见他的踪影。”叶白宣满脸疑惑。 “不行,此人武功甚高,又与颜碧槐是同伙,怎能带他同行?”吕蒙断然拒绝道。 “他与颜碧槐并非同伙,反倒是中了他的奸计,手脚筋脉俱断,已废了武功。” 吕蒙却是不为所动:“就算如此,带个废人上路,也太过危险,江姑娘,希望你以大局为重。”吕蒙说罢,却是扫了叶白宣一眼。 叶白宣旋即道:“江篱,带他上路,确实……” “他是我爹。”江篱被逼无奈,只得将实情说出。 叶白宣虽感震惊,但看江篱那模样,并非撒谎骗人,当下不顾吕蒙反对,取出钥匙开了另一扇石门,将奄奄一息的丁莫言背了出来,吩咐道:“大家快走。” 一行八人,匆匆离了那地下石屋,走到出口处时,果见方西渊守在门口,不停地两头张望,见到众人安全出来,脸上神色顿时大为放松。他本有许多话要对江篱说,奈何时间紧迫,情势危急,这一趟,他们简直是搏出性命前来,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当下收起心中话,只是看了江篱一眼,便领着大家往前跑去。 跑出一进院子,众人抬头一看,却见远处火光四起,似乎有一处院落着了起来,虽然看不分明,却也可预见那火热极为猛烈,隔了这么远,还能听到木材被烧的“噼啪”声。 “是你们放的火?”江篱问叶白宣道。 叶白宣却摇头:“没有,我们几人进来时极为小心,生怕发出一丝响动,又怎会放火?” “看来今夜来此处的人,不止我们一批。”吕蒙沉声道。 众人虽心知情况有异,脚下却不放松,仍是不停前行。江篱边跑边向那着火的地方望去,片刻过后,自言自语道:“似乎是丁莫言所住的宅院着了火。”只是这话,此时听来却也无甚用处,便是江篱,都只觉自己说的是堆废话。 方西渊上一次前来时,便已将此处探个了大概,此时便由他领路,往那最近的出口而去。庞氏夫妇跟在他身旁,偶尔出声指导一下,对于此处,他们早已是烂熟于心。 一路前行,不曾停步,走到当日颜夫人被关的那个院落,冷不防不知从何处射来一箭,直擦叶白宣的脸颊而去,叶白宣身上虽背着个丁莫言,行动却依然迅速,光凭那箭声便辨出了方向,拉着江篱往后一退,避开了那箭。 “不好,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吕蒙低吼一声,兵器已横在胸前,回头望了湘姐一眼,却见颜碧槐脸露得意之色,当下便恨不得砍下他的头来。 他话说完未过多久,又是几支羽箭射来,这一次,攻势较猛,众人赶忙躲于树后,只留那身中有兵器的人在前方抵挡。 一阵箭雨过后,便听脚步隆隆,像是有大队人马正在往此处而来。江篱等人从树后闪出,便见举着火把的兵士朝着他们快速跑来,他们的身后,则有更多的人手拿长枪,身披盔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连地都被踩得似乎晃动了起来。 颜碧槐见此情此情,止不住地乐道:“叶白宣,你以为你武功比我高,便能胜得了我?要知这天下,能取你性命的方法多如牛毛。” -- 第63页 “你少罗嗦,你这个混帐男人。”湘姐手上的剑一晃,往颜碧槐的脖颈上便是一刀,伤口即刻流出血来。 颜碧槐毫不在意,只是看着湘姐,略有不解道:“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却似乎格外恨我。” “既知我恨你,便老实点,再要多言,我便割下你的脑袋。”湘姐晃动手中的长剑,威胁道。 颜碧槐识相地闭了嘴,众人也懒得再去理他,纷纷抬头望向前方,想要看清来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那一群兵士跑到约离江篱他们二十米远的地方,便听一声号响,立时停了下来,自动向两边靠去,中间便让出一条道来。 三匹马排成两排,一前两后地从兵士中走了出来,还未走到头,前排的兵士便自动围了过来,堵住了中间的空位,将这三马转在中间。 江篱抬头看去,心中不禁大叫冤家,那为首的男子,竟是那个自称云庭的年轻公子。这已是他们第四次相遇,而且每次相见,他的身边守卫竟不停地增加,到了今日,放眼望去,已是有数百人之多。 青元帮被灭,他竟福大命大,躲过一劫,今日前来这赤梅山庄,不知又是为了何事。江篱心中隐隐觉得,他必是为了自己而来。 再看云庭身后两人,一人有些眼熟,年纪稍大,脸色黝黑,目光深沉,似乎总是跟在云庭身边保护着他,是以江篱觉得他极为面熟。而另一人却是个白面书生,脸露倦色,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看他那样子,唇红齿白,生得一副女人模样,似乎并不会武功,却为何会跟在云庭身后,还露出一脸不耐烦的神色? 云庭见了江篱,显得极为高兴,拱手道:“江姑娘,想不到,你我竟是如此有缘,会在此处相遇。” “你明明是冲着江篱而来,又何必在此装什么偶遇,江姑娘生平最讨厌口事心非,装腔作势的男人,更何况,这男人,还是个无用至极的人。”叶白宣背上背着个丁莫言,嘴却依然不饶人,骂起人来气势不减。 云庭被叶白宣一顿抢白,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倒是他身后那个白面书生,竟忍不住笑出声来。云庭更为恼怒,回头怒神他一眼,那白面书生却不以为意,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云庭仗着自己人多,倒也不怵叶白宣,回嘴道:“你现在生死全由我掌控,还敢如此嘴硬?” “你与江姑娘几次相遇,所带的卫士一次多过一次,不是无用又是什么?只可惜这么些大好男儿,遇上个浆糊脑子的首领,白白得替他送命罢了。” “你!”云庭气得满脸扭曲,刚要破口大骂,一眼瞥见叶白宣身上的丁莫言,旋又转怒为眼,笑道,“颜碧槐可真有本事,便是这丁莫言,也被他弄成个半死人,今日在此,人竟是齐了。”他转身又对那白面书生道:“伍梓杉,你便替我,却将那几人活抓过来。” 那伍梓杉像是还未睡醒,听了云庭的话,脸色呆滞,顿了一下,方才醒悟道:“我是个大夫,平生只做那救人之事,这种事情,你还是差别人去做吧。” 云庭当面被自己人一口回绝,面子更是挂不住,却又对伍梓杉稍有忌惮,只能强忍怒气,破口大骂道:“颜碧槐,你这无用的东西,连几个人都看管不住!” 颜碧槐却也是一脸不服,回嘴道:“云公子,你也怨不得我。他们几人功夫极高,便是你那一千兵士把守大门,还是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混了进来。”言下之意,他便是在骂云庭手下之人皆也无用。 “如此说来,你竟是在怨我?” “说怨自然不敢,只是我于你,是有大功的,此时你却只关心江篱几人,竟未想过将我救出。”颜碧槐对着这云庭说话,竟是像换了一个人,他的阴险毒辣,只在面对丁莫言时方会显现。撇开心中的那股恨意,他竟也是个斤斤计较,贪生怕死之人。 云庭却放声大笑起来,举着手中的马鞭,指向颜碧槐,笑道:“枉你自栩聪明过人,竟不知这天下会有过河抽板一事?你帮我将江篱他们四人抓住,再于我,便已没有任何价值,我又何苦浪费兵士来救你?” “云公子,你!”颜碧槐脸色大变,吃惊道,“想不到,你看似愚笨,心思竟是如此歹毒。你可别忘了,云庭刀还在我这儿,少了这刀,要江篱四人又有何用?” “颜碧槐,你这蠢人,若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又如何能说这样的话?那云庭刀早已被我派人换去,你身上那一把,不过是仿作。” 颜碧槐面如死灰,伸手往自己的衣襟内伸去,掏出那刀一看,与平常并无分别,但细摸下去,却能觉出,此刀与真正的云庭刀,材质并不完全一致。想不到这云庭如此厉害,竟对一把从未见过的刀,只听多方转述,便能命人做出一把如此相似来。自己真是太过大意,只顾得意,竟忘了防他一把。 吕蒙看向他,手中的剑已举了起来,声音极为阴沉:“既然那刀已不在你身上,你也不必再苟活于世,湘儿,今日他的命,便在你的手上。” 那湘姐听到此话,竟激动地大笑起来,那尖利的笑声,便是云庭那一帮人,都听得不寒而栗,连此时要做的正经事,都忘在了脑后。 江篱望着湘姐,越发觉得她是如此熟悉,第一次见她时的那种感觉,又涌了上来。 湘姐拿起剑,往颜碧槐的脸上便是一剑,颜碧槐武功已被封住,使不出来,只得捂着满是血的右脸,大叫一声,后退几步道:“你要做什么?” -- 第64页 湘姐笑得极为阴森可怖,她摸着自己的脸颊,像是陶醉其中,突然伸手扯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了左肩的一块皮肤,那皮肤上,留着一个可怕的伤疤,参差不齐,年代虽已久远,却还是让人心颤。更为可怖的是,那伤口处竟是一个凹洞,湘姐的左肩处,竟少了一块肉。 颜碧槐注视着那个伤口,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湘姐将衣衫穿好,笑道:“怎么,被吓着了?我这身上,像这样的伤口可是不少。便连这脸上,也是疤痕不断,若是撕了这张人皮,只怕你便连一眼都看不下去。” “湘儿,你冷静点。”吕蒙抓住湘姐的手臂,劝阻道。 湘姐却用力甩开他的手,面露狰狞道:“冷静,你让谁冷静?这天下的女人,只要受得我这三成的苦处,便会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断。颜碧槐,你这畜牲,为了权势,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便是连自己的妻子,也能下此毒手!”湘姐提起剑,一下刺入颜碧槐的腹中,那鲜红的血,顺着长剑,流到了湘姐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既是端午,又是某苏的生日,还是我们可爱的男主回归的日子,真是三喜临门哪。 风云变 湘姐手中的剑刺进了颜碧槐的腹中,在场的人,便是云庭和那一脸倦容的伍梓杉,都被震得怔住了神。 湘姐将手放在脸上,慢慢地扯下了那张人皮面具,刚撕到一半,人群中便已爆发出一阵“唏嘘”声,有人甚至不自觉地便要往后退。 江篱明白了,湘姐便是颜夫人,那个早已死了的颜夫人。难怪初次相见时,看着她的背影,江篱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周围竟无一人说话,便是颜碧槐,也只是睁大两眼,不置信得望着湘姐。江篱走上前去,按住了湘姐的手,摇头道:“不要这样。”她不忍心再看湘姐那张被毁去的脸,她这个旁观者尚且于心不忍,湘姐这些年受的苦,只怕便是连泪也流干了。 湘姐回头看着江篱,默默地将人皮贴了回去,她扶着江篱的肩膀,慢慢地流下泪来。江篱拍着她的背,说不出话来。颜碧槐这个人,她与他相处了这么些年,只短短数月,她却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为什么他的脸下,竟会埋藏这么多的另一面? 吕蒙也走了上来,轻声安慰道:“好了,如今你总算报得大仇,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湘姐抬起头,看着一旁还未断气的颜碧槐,咬牙切齿道:“我真想让你尝尝我所受的苦,如今这样杀了你,真是便宜了你。颜碧槐,为了一个掌门之位,你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事。你这样的人,怎还能在这世上活这么长久?” 颜碧槐嘴里涌出了血,他微张着嘴,慢慢地伸出了右手,似乎想要抓着什么,可最终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他这样一个自负又极端的人,竟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在众人面前屈辱地死去,死前未留下一句话,对于他来说,心中必是极不甘心。 颜碧槐的一生,从儿时起便一直活在屈辱中,长大之后,他极力想要摆脱这种感觉,它却总是如影随形,便连他的死,都是如此地丢尽脸面。 江篱简直有些不忍再看下去,颜碧槐倒在地上,两睨睁得极大,像是在诉说自己的不甘心。她又回头去看湘姐,她却丝毫没有笑意,手刃仇人,心中的结却依然未解。江篱又去看叶白宣背上的丁莫言,追根溯源,似乎都是他的错,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又怎能用此种简单的方法来算清呢。 “好了,颜碧槐已死,我想这位姑娘的心事也了了,该来谈谈正事了吧?”云庭似乎忍耐多时,已有些许的不耐烦,可是看着湘姐,却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他并不是个嗜杀的人,很多时候,他都很心软。 “好,说来听听。”叶白宣一脸平静,便像是在与人做买卖一般。 云庭指着江篱道:“把江篱,丁莫言还有庞啸虎夫妇留下,其余的人,可以走,我不会为难你们。” “想不到你的胃口,竟越变越大了。”叶白宣白他一眼,骂道,“原先我以为你总缠着江篱,想是被她的美色所迷,转念一想,真是该死,江篱那模样,岂能入得了你的眼。现今看来,你便是连老人病人,半死不活之人都要,真是天下大奇。” 云庭向来受不得人讥讽,叶白宣说话又是句句难听,扎人心窝,真是让他忍不可忍。他转头大吼道:“伍梓杉,去将那姓叶的脑袋拿来给我,我便给你想要的一切。” 伍梓杉原本疲倦的脸上立刻显出神彩来,整个人精神一振,笑着拍手,竟是极为满意。 江篱气得扯着叶白宣的衣袖道:“就你那张嘴不饶人,看,惹祸上身了吧。” 叶白宣却是毫不在意,回道:“即便我不骂他,他便会放过我们?别傻了,江篱,我是绝对不会将你交给他的。” 江篱听了大为感动,鼻子竟泛了酸意,只是那泪水,终究没有流出。她虽不像以前般不显露自己的喜怒,却还是依然矜持。 叶白宣冲江篱一笑,刚要将丁莫言从身上放下,交予他人照顾,却突然听得他在自己耳边轻声呢喃道:“姓叶白,不枉我与你相识十年,我女儿便交给你了,你千万不能负她。还有,那云庭刀的秘密,便在刀身之上,记得,用血,用江篱的血……” -- 第65页 话未说完,丁莫言又沉默不语,像是晕了过去。叶白宣无心再去追问他的话,看着那伍梓杉架着马,已从兵士中走了出来,顷刻间便是一场大战,无法避免。他将丁莫言倚靠在一旁的树边,手握长剑,慢慢走出人群。这个伍梓杉,一看便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云庭尚且为了他了几分薄面,想必必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叶白宣和伍梓杉,两人一个骑马,一个赶路,慢慢向彼此逼近,明明是一场生死之斗,两人的脸上却都挂着平静的笑容,像是好友相见,而非仇人厮杀。江篱心中极为担心,却又不知该做何反应,这一战,叶白宣是为了她而战。 云庭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想来他对伍梓杉的实力极为自信,可当那二人真正开始兵戎相见时,他脸上的自信之色,却慢慢地淡了下去。 叶白宣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家伙。其实,他早该想到,在那树林之中,他曾让他出了大丑,他的功夫,绝对不会弱于伍梓杉。 而江篱对那伍梓杉,却也是吃了一惊,这个看起来比自己似乎都要弱的男子,出招的时候却是极为凌厉,身形敏捷,毫不拖泥带水。更为可怖的是,他虽一直嘻皮笑脸,可真正对战时,却招招皆是杀招,目的明确,直取叶白宣性命而去,竟是连一点余地都不留。 点点火光中,他们二人的身影彼此交错,一个轻盈,一个迅捷,一时之间难分胜负。便在众人睁大了眼,将目光都注视在两人身上之际,云庭却是大手一挥,冲手下兵士道:“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他这一举动,真是出乎人们的意料,江湖规矩,两方比试,必得是一对一单打独斗。更何况,此时双方皆派人出战,云庭又怎能仗着人多,以多欺少,不由分说便要抓人。 可是云庭却不理会这一套,他本不便不是江湖中人,他向来只管结果,不管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这世上,便没什么事是不可做的。他今天带了上千兵士来,为的便是活捉江篱,他不能让她再一次从自己的手中逃脱。他已等了太久太久,为了那个令了发怵的丁莫言,他派颜碧槐前来,精心安排,最终才能废了丁莫言的武功,今日的他,自觉已稳胜券,所谓的江湖规矩,在他看来,都是狗屁。 那些兵士听得命令,整齐划一,动作快捷,向着江篱一行人冲了过来。在场的几人,除了丁莫言,皆是武功高手,又岂会任由别人将自己抓住,当即便开始反抗。一时之间,整个赤梅庄里,杀声四起,乱做一团。 江篱虽感疲累,可为了自保,也为了他人的性命,不得不出手反击。那些兵士都是些没有武功的平常之人,虽说力气不小,对上江篱这样的高手,还是抵不过一招半式,纷纷倒在地上。 可是江篱却无法安下心来,她一面担心着叶白宣,怕他被那伍梓杉所伤,另一面,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兵士,她深知,今夜只怕凶多吉少。她的武功,对付他们任何一个,都不在话下,可是这么多人,她毕竟内力不够,支撑得了一时,又岂能支撑得了一世。 江篱有些乱了心神,放眼看去,不管是吕蒙湘姐,还是庞氏夫妇,便是方西渊,也是被人紧紧围住,虽一时还未受制,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那些兵士,便好似杀不完一般,不停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再看那云庭,端坐马上,一脸把握十足的模样。看着底下这么多人以性命相博,他却是无动于衷,反倒时时露出笑意。 江篱眼中冒出火来,她看着云庭,只觉所有诸事,皆是因他而起。她至今不明,他为何要苦苦相逼,非要抓到她不可。她的身体内,怒意在燃烧,血管内的血已在沸腾,像是要将她活活烧死。 她一出手,捏住了一个兵士的脖颈,甚至都未看清他的长相,手中内力已出,“喀嚓”拧断了他的脖子,随后便往旁边一扔,那一扬,带着极大的内力,那尸体砸在随后而来的几名兵士身上,将他们生生砸出去丈远。 砸开了一拨人,另一拨兵士又紧随而来,刺出长枪,虽不敢要江篱性命,却也逼得枯紧,让她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江篱一把抓住其中一支长枪,夺了过来,把手一转,将枪头向外,看都不看,便握着那枪在空中划了道圆。面前那十多名兵士,竟都直直地倒了下去,他们的脖颈处,都有一条极深的血痕。 江篱扔掉长枪,跃身而起,直往马上的云庭而去。那些兵士看出她的意图,纷纷端起长枪向空中刺去,想将江篱刺落下来。江篱扬起右手,从袖口射出一股内力,打在那些长枪之下,那枪柄刹那断成两截。 江篱撇下那些无用之人,直朝云庭而去。那伍梓杉正与叶白宣战至酣处,哪管得了云庭的死活。倒是那年长一些的武夫,一直守在云庭身边,见江篱攻来,立刻出手相救,却也是无济于事。江篱只觉自己又像玉荷逃走那日一般,体内有一股自己都难以控制的气在游蹿,出手间也重了许多。她明明只是用了普通的三生门功夫去对付那武夫,却不知为何,掌一发出,竟是最为凌厉的抽魂指,两指直撮他前胸,但听一声惨叫,那武夫胸前已开了花,裂开的伤口处血四处乱喷,便是江篱,也是身上脸上血迹点点。 那武夫跌落地上,抽搐几下,便断了气。云庭看得呆住了眼,他原本以为这么些人,要抓江篱简直易如反掌,谁知竟是机关算尽,反倒误了自己性命。便在他呆怔之际,江篱的手已钳在了他的脖子上,那手,冰冷无比,刺得他血液倒流,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只结结巴巴说得几字:“你,你要干,干什么?” -- 第66页 江篱踏在马头之上,身体极为轻盈,一个翻身,已骑在云庭背后,反手扣住他脖子上的命门,喝道:“让他们都住手!” 云庭已慌了手脚,顾不得形象,扯开嗓子大叫道:“通通给我住手!” 那些兵士听得命令,纷纷停手,吕蒙等人也不趁人之危,纷纷收起兵器。只有那伍梓杉,却是像没听到一般,兀自与叶白宣斗得难解难分。 云庭见伍梓杉不听命令,怕江篱动怒伤了自己,急得直吼:“伍梓杉,你还不住手!” 伍梓杉被云庭烦得失了耐性,回头瞥他一眼,还是不愿停手。叶白宣见他如此,倒也好笑:“你不怕你家主子有个闪失,回去不好复命?” “哼,他算哪门子的主子!”伍梓杉说着话,手下速度不减。 “伍梓杉,你真的不想要那些东西了?”云庭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利诱道。 此招果真有效,那伍梓杉听之,虽感无奈,却是一招挡开叶白宣的长剑,跳开丈远,笑道:“只怕今日,你我是难分胜负了。” 叶白宣本无心恋战,见他主动收手,便不再追,退回到吕蒙等人之中,静观其变。 场上风云突变,原本处于劣势的叶白宣等人,因着江篱的突然发难,竟扭转乾坤,有了几分胜算。但看在场诸人,惟那云庭脸上,神色最为难看。 破重围 暗夜中,赤梅山庄火光点点,云庭望着那已快烧为平地的宅子,那是丁莫言住的宅院。早知道,他便不该心软,不该将希望寄于这几人身上,一把火将整个山庄烧毁,而不是只是为了泄愤,只点起这小小的火苗。 现如今,他受制于江篱,莫说将他们四人带回,便是如何脱身,都是极大的问题。 江篱一手扣住云庭的脖颈命门,一手从后面伸至他面前,厉声道:“交出来!” “什么?”云庭在那儿装糊涂。 江篱废话不多说,手一用劲,云庭立时感到呼吸困难,眼白外翻,双手不自觉地掐住了江篱的手,却无法将它给掰开。 “说,给还是不给?” 云庭已说不出话来,只得拼命点头,眼睛发酸,竟流出泪来。 江篱撤下了劲力,另一只手平摊开,示意云庭。云庭无奈,为了保命,只得伸手入袖内,将那小小的云庭刀给取了出来,交到江篱手中。 “好了,东西给你了,可以放开我了吧?”云庭窝了一肚子气,没好气道。 江篱冷笑几下,道:“你未免太过天真,只怕几个月前的事情,今夜必得重新上演一番。若放了你,谁又能保我们几人性命?” “江篱,你不要欺人太甚!” “哼,这四字,只怕应该我对你说才对。你几次三番与我做对,要将我抓住,又派颜碧槐偷了我母亲的遗物,布下种种机关,到现在,你如何有脸说我欺人太甚!” “你!”云庭被驳地哑口无言,闷了半晌,才无奈道,“江篱,我抓你,并非想害你。我只是,只是……” “你想做什么,我并不感兴趣,只是我想告诉你,从今往后,莫要再与我为敌,下次若再见到你,我便送你去见阎王。”江篱说罢,扫了一眼底下站着的上千号人,吩咐道:“让他们放下兵器,让我的朋友都走。” 云庭知道大势已去,今夜要活捉江篱等人,已是千难万难,只得垂头丧气地挥挥手道:“都撤了,让他们走。” 兵士极为听话,纷纷向两旁让去。伍梓杉一脸笑意地抬头望来,不知是在笑云庭无用,还是在称赞江篱勇猛。 吕蒙等人小心防备,快速往庄门口走去。叶白宣回头想去背起丁莫言,却是脸色一变,大叫道:“不好。” 马上的江篱听得他的惊呼,心一拎,大声道:“怎么了?” “丁莫方,他不见了。” 这下子,场上不光江篱他们,便是那些兵士,都变得好奇起来,纷纷交头接耳,或是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 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叫起来:“哎呀,他往火堆里爬去了。” 众人纷纷往那着火的宅院望去,果见火光四起处,一个身影慢慢向火堆爬去。他回过头来,望了江篱一眼,正是丁莫言本人。 江篱全身的血都往头顶上涌,手中的力量不自觉便加大,疼得云庭不停地挣扎。可是江篱却未意识到这一点,她两眼含泪,心急如焚,冲着丁莫言大叫道:“爹!” 丁莫言却只是看她一眼,又回头,毫不犹豫地往火堆里扑去。在场的人,没有一个都截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赴死。此情此景,让人不禁为之动容。对丁莫言来说,死,或许比生更来得快乐。 叶白宣见江篱有些失控,哭得止不住泪,走到马边,拍拍马身道:“别哭了,脱身要紧,你若死在此处,你爹也会死不瞑目。” 江篱这才收住了泪,示意叶白宣带人快走,自己则挟持着云庭,拍拍马身,慢慢地跟在众人身后。 那些兵士此时群龙无首,更不知该如何是好,纷纷看向伍梓杉。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伍梓杉是个什么来头,看他那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想来根本不在乎云庭的死活,当下只得举起长枪,亦步亦趋地跟在江篱他们后头,却又不敢靠近。 出了赤梅山庄,江篱指了一条下山的路,吕蒙等人便运起轻功,朝着山下奔去。江篱也喝了一声,一夹马肚,带着云庭朝山下而去。 -- 第67页 云庭坐在马上,真是如坐针毡,夜风从耳边刮过,吹得他身凉心也凉。想不到,筹划了这么多时,费了那么多功夫,最后竟是功亏一篑,败在了小小的江篱手中。他一想到现下的危险局势,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虽然心中有些惧意,却还是开口道:“江姑娘,这云庭刀,能否还给我?” 江篱听他的要求,只觉好笑,却也有些佩服他,如此恬不知耻的话,亏他也说得出口,当即便讽刺道:“这是我娘的遗物,便是我的东西,如何能说还给你。更何况,我又凭什么将它给你?” “为了天下苍生。”云庭的理由听上去既可笑又无理。 “天生苍生,那是皇上该管的事情,我区区一个小女子,管不了这许多。”江篱放开云庭,跳下马来,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大踏步地追赶叶白宣等人而去。 赶到山下,已是三更时分,天已大黑,几人却也不敢担搁,继续往前行。庞氏夫妇极力邀请众人上白虚派,算是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江篱寻思着要回三生门一趟,便答应了下来。那吕蒙与湘姐却是要走,江篱与颜夫人多年未见,自然不肯放手。湘姐想起有些事情要对江篱讲,便也答应了下来,西渊也未做反对。众人目标一致,行起路来便是快了许多。 一直行到第二日晌午,众人才算停下来歇息片刻。自昨晚起,各人便都处于紧张之中,为脱险境拼命赶路,身体倒也不觉得疲累。待到真正歇了下来,也知无人再会追来,这时才惊觉浑身酸痛,便是连一步,都无法再往前踏出。 庞氏夫妇年事已高,靠在一起直喘粗气,没多时,竟相继睡去。因为多人上路,为免引人注目,江篱他们一直挑乡间小路前行,前后左右也无投宿之处,只得找了个破庙暂时安身。 她见庞氏夫妇睡得香甜,便也不去打扰,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只是喝水。叶白宣知她心中积郁良多,此时只想清静一下。但他却是个天生爱与人做对之人,江篱越是萎靡不振,他便越要上前逗她一逗。 西渊与吕蒙去到附近,打了几只野兔回来,湘姐便在庙中忙着收拾。江篱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直在想,这么些年,她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当初,她又是如何从那血狼窟脱身?那个吕蒙,与她是何关系?她不蠢,自然不会相信什么兄妹之说。只是一切的疑问,此刻都不便问出口,惟有等到了白虚派,才能关起门来,好好问问湘姐。 那野兔很快便烤好,庙内顿时香气四溢,便是睡得正香的庞氏夫妇,都醒转过来,直呼肚子饥饿。 叶白宣撕了条兔腿,晃至江篱面前,两人面对面相坐。江篱闻着那兔腿的香味,肚子已是叫个不停,自然地伸出手去,却见叶白宣一口咬向那兔腿,竟不愿给她。 江篱瞪他一眼,撇过头去,不再看他。叶白宣却开口道:“饿了便自己去拿,师父的盘中餐,你也想抢?” 江篱看他那样,如何有一点做师父的模样,不禁好笑道:“做师父的,竟只顾自己吃,也不知昨晚,是谁助他脱困?” “若不是为了救某个忘恩负义的小女子,我又如何会陷入困境?”叶白宣将兔腿递到江篱嘴边,看她咬了一口,这才满意地收回了手。 江篱心知,若论逗嘴,她无论如何也不是叶白宣的对手。倒不如收嘴的好,还能少受一些他的闲气。 叶白宣正在开口询问江篱这些日子在赤梅庄的情况,方西渊却走了过来,递了块肉给江篱,道:“那一日,我暗闯赤梅庄被发现,还以为,你已遭了不恻。” 江篱想起那晚的情景,她一直没有机会向丁莫言问个明白,如今已是阴阳两隔,再也无法从他嘴里问出详情,便只得对方西渊道:“那一日,你是如何出的庄?” “是丁莫言放走我的。颜碧槐本要杀我,却被丁莫言拦下。想不到,他竟是你爹。更料不到,我如此恨颜碧槐,最终还是未让他死在自己手上。”方西渊有些愤恨,却也有些无奈。 叶白宣拍拍他的肩膀,劝道:“不管如何,他已死了,你的仇,也算报了。答应我,西渊,以后莫要再胡乱杀人。” 方西渊点头道:“我一向敬重师父,师父的话,我自然会听。只是一想到,那三生门竟落在颜碧槐这奸贼手中这么些年,我便不服,这掌门之位,明明便是师父的。” “这些话,再说也无意义。现在的三生门,应交还于江篱手中了。” 江篱听得此话,竟一口回绝道:“那三生门,已与我无关。我既不是江群山的亲生女儿,又怎能接管三生门,师父,还是你……” 叶白宣打断她道:“那个地方,想来你也不想再回,又如何能逼我回去。反正有傅闻鹰在,三生门垮不了。” 江篱听他如此说,便不再勉强,他说的对,自己也不愿意再回去那里,想来叶白宣已走了这么些年,自然也不愿再回重三生门。 几人都不再言语,各自找地方休息,一直到第二日天明,方才重新上路。一路上,走走停停,庞夫人年纪大,功夫又不强,走得便慢了下来。好在众人也无甚大事,便都放慢脚步。叶白宣见状,去了附近的镇上买了马车,这才算走得快了些。 江篱心中挂念着夜雪,进了梨潇谷后,她先是被人关入洞中,后又遭丁莫言掳劫,与夜雪已是分别很多时日。叶白宣见她问起,便道夜雪还在谷中,他已吩咐他人照顾,让江篱莫要担心。 -- 第68页 这一走,便是五六日,待得到了白虚派门口,庞氏夫妇已是脸色苍白,累得不成样子。门下弟子见掌门与夫人一同回来,自然出门相迎,看到江篱与叶白宣,皆感一惊。好在他们并不认得方西渊的模样,若是知道他便是杀了自己同门的凶手,不知会有何反应。 便是庞氏夫妇,也对方西渊便是杀手一事不知,无人向他们说起,每个人,都想将此事瞒下。若说报仇,庞氏夫妇根本不是方西渊的对手,倒不如就此抹过,让他们慢慢淡忘心中的痛处。有时候,身为一个江湖人,权衡利弊时,会与常人有极大的不同。 进得白虚派,庞啸虎吩咐下人将各人安顿好,便再也撑不住,扶着夫人先行回房。众人也是自回各屋,只有湘姐,拉着江篱进了自己的房间。 两个女子,互相对视良久,脸上挂着的,不知是泪还是笑。十年未见,江篱已是个大姑娘,而颜夫人,则早已换了一张脸孔,换了一个身份,与另外一个男子,过了十年的生活。千言万语,两人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突然湘姐面对着江篱跪了下来,嘴里道:“江篱,做姐姐的对不起你。” 释疑团 湘姐突然下跪,对着江篱痛哭失声,倒把江篱给弄得一头雾水。她赶忙扶起湘姐,将她让至座椅上,倒了杯水塞她手里。 可那湘姐,却还是止不住地掉眼泪,手中的茶也未喝半口。江篱陪在一边,但觉尴尬无比。这情景,若是让人给看到了,只当她是在欺负湘姐。 湘姐哭了半晌,大约也觉够了,这才抬起袖子拭去泪痕,对江篱道:“你爹的死,说来,我要负上很大的责任。” 江篱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不知湘姐口中的爹,指的是哪一位,仔细一分析,方试探地问道:“你说的是十年前,我爹突然去世一事?” 湘姐点头道:“是,那件事,根本便是颜碧槐设的一个局,叶白宣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江篱感觉自己整个人突然紧张起来,这么些天来,她对当年叶白宣杀死江群山一事已是疑窦重重,颜碧槐的为人在她的心中也是跌至谷底。只是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整件事情的真相如何,她却是一直想不通。听湘姐的话,只怕当年,她竟也参与其中。 湘姐见江篱不说话,只当她在怪罪自己,急得起身,又要下跪。这一次,江篱眼疾手快,赶忙扶住道:“快别这样,我想当年之事,也怪不得你,你与颜碧槐,毕竟是夫妻。” “是,说到底,我便是败在了这‘夫妻’二字上。当年他利用你我关系亲近,便让我趁机偷了你的毒药。他说那毒药是叶白宣为你特制,天下再无第三人有。我原本知道,他让我偷这毒药,必定是为了害人,再嫁祸于叶白宣身上。只是我未曾料到,他要害的人,竟是你爹。”湘姐说到此处,长叹一声,只怕心中,已是满腹悔恨。 江篱却已没了当年的冲动,只是淡然道:“那周伯又是怎么回事儿?他跟随叶白宣多年,为何会突然反咬他一口?” “那周伯,根本便是他人假扮的。”湘姐声音略显激动,“你爹死前不多时,我无意间见颜碧槐去了你爹房间,便跟了上去。他向你爹逼问云庭刀的秘密,你爹当时已病得不清,对他的话也不知是听见还是装着未听见。他逼问未果,气冲冲了走了,后来周伯端了那参汤过去,没过多时,你爹便死了。我本未想到此处,若不是后来,周伯来找颜碧槐,向他讨要银两,我也不会拆穿他二个的奸计。” “讨要银两?那周伯究竟是何人所扮?” “千面郎人。”湘姐吐出这四字,见江篱一脸糊涂,不甚明白,便又解释道,“这千面郎人成名时,你还年幼,自然不知。他并无武功,却凭着一套极高的易容术,行骗于江湖。只是他生性烂赌,输了不少钱财,这才答应颜碧槐来演这么一出戏,好得些银两去还赌债。若说这世上,除了千面郎人,只怕也无人能扮出一个连叶白宣都看不出破绽来的周伯。” 江篱努力回忆着,却想不起关于这人的一丝一毫,他死时,她也不过十岁出头,自然是不太清楚。但这人,竟连叶白宣也瞒过,本事却也着实了得。 “他一定未曾料到,最后竟会让颜碧槐趁乱灭口。” 湘姐见江篱猜了出来,点头赞道:“你真是聪明,一下子便想到了此处。这件事做的,真是太合颜碧槐的性格,他又怎会在世上留一个能威胁他的人呢?便是我,他也不得不除去。我见千面郎人死了,心知大事不妙,我与他虽是夫妻,却是他随时都能舍去的人。所以当夜,我便悄悄逃了出去。” “但他又派了计博去杀你,想要杀人灭口。” 湘姐听江篱说出此话,有些吃惊,不解地望着她。这个中的缘由,她自是不知。 江篱解释道:“几个月前,我曾在普云寺见过计博,他将当日的事情都说予我听了。他也是深知颜碧槐的性格,怕自己落得与你一样的下场,这才避去了普云寺,当了和尚。只可惜,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湘姐听了也是长叹连连:“想到不颜碧槐为了一个掌门之位,竟做了这么多害人之事。我虽知他从小无父无母,缺少人情冷暖,却未料,他的心肠竟是狠毒至此。” 湘姐的话触动了江篱敏感的神经,她想起自己与颜碧槐的关系。他们两人,身上竟流着相同的血液。她很怕自己会成为第二个颜碧槐,丁莫言那冷酷的性子,是否也很随着血液流传下来? -- 第69页 湘姐不知江篱的心思,只是自顾暗自伤神。江篱听得她的抽泣声,又回过神来,问道:“计博说你落入了血狼窟内,我只道你已遭不幸,却不知你怎么逃了出来?” “是吕蒙,是他救了我。”湘姐说起吕蒙,脸上便泛起红晕,“可是我依然被狼群咬伤,整日靠一张面皮示人。” 江篱看她的模样,便猜出了一二,她也不点破,只是点头道:“如此说来,他便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湘姐,上天总算待你不薄。” “我做了如此错事,却还能得吕蒙相救,想来是我命不该绝,上天给了我个机会,让我手刃颜碧槐这个恶贼。如今的我,总算能放下这个包袱。” 江篱微笑不语,她对湘姐,并无恨意。她不过是颜碧槐的一枚棋子,当日就算她不出手,颜碧槐也自会寻得他人出手。他如此处心积虑,安排周详,年幼的江篱,根本防不胜防。如今他人已死,追究其他已无意义。倒不如送个人情给湘姐,她受了十年的苦,为了当年那个错误的举动,便也够了。 两人正在闲话家常,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江篱上前去看门,见是吕蒙,便将他让进屋里。吕蒙却只是站在门口,道:“开饭了,庞掌门在前厅备了饭菜。” 湘姐便起身,同江篱一道去了前厅。进门一看,庞氏夫妇自然已坐在席上,叶白宣也在场,只是不见方西渊。江篱在叶白宣身边挑个位子坐下,轻声问道:“西渊呢?” “他说身体不适,便不来了,待会儿我便拿些饭菜予他。” 江篱心知,方西渊必是心中有个疙瘩,才推说犯了病,为免与庞氏夫妇相见,气氛尴尬。他毕竟杀了这庄里许多门人,便是庞啸虎的幺子,也死于他之手。若是庞啸虎知道了,只怕当场便要同他干上一架。 江篱冲叶白宣笑笑,道:“一会儿我送去便是。” 叶白宣像是猜出了江篱的心思,微笑点头不语。此时饭菜已陆续端了上来,众人边吃边聊,气氛一时倒也热闹。 饭毕,江篱问下人要了干净的碗筷,挑了些饭菜,便往方西渊房间走去。还未到门口,便见方西渊开门出来,身上拿着包袱,竟像是要走。 江篱赶忙上前,叫住了他。方西渊见是江篱,有些愣住,再看她手中的饭菜,心头又是一热,只得同她进了房间。 江篱将饭菜放在桌上,道:“快吃吧。” 方西渊却是苦笑道:“你来此,不会只是为了送饭给我吧?” “没错,我是有话要问你。”江篱倒也不罗嗦,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习得那飞凌掌?” 方西渊脸上显出犹豫之色,他对江篱,多少有些愧疚,若不是他搞出那一连串杀人事件,颜碧槐未必能布下如此一个局来对付江篱,江篱也不会陷入险境,差点丢了性命。说起来,他竟成了颜碧槐的帮凶,让他有机可趁。 他看着江篱,心中除了愧疚,还有几分同情。这个女子,竟一直遭受着他人的欺骗,被人利用,被人算计。湘姐也好,颜碧槐也罢,他们都利用了她。可是到头来,一个死在他人之手,一个更是不被追究。方西渊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将江篱抱入怀中,他一直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好有一天能真正地保护她。可是到头来,他却间接伤害了她。 方西渊的心里矛盾夹杂着挣扎,他不知,该不该回答江篱的问题。 江篱见他如此,却是猜不出为何,但也不忍将他推开。可是她,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追问:“告诉我,西渊,究竟是谁教会了你飞凌掌?” “江篱,我,我不能说。”方西渊推开江篱,有些落魄,声音显得很是无力。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西渊,不用为难,告诉她吧。”门被推了开来,湘姐走了进来。 方西渊见了她,愣了一下,方才道:“湘姐,我……” 湘姐走到江篱面前,拉着她的手道:“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教会了他飞凌掌,那些江湖人士,也是我让他杀的。江篱,你不要怪他,一切的错,都在我。” “你如何会飞凌掌?”江篱奇怪道。这次相见,湘姐原本一个柔弱女子,竟也习起了武功,江篱只道是吕蒙教会的她。此刻听来,个中另人玄机,这湘姐,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 “我不会。”湘姐摇头道,“我并不会飞凌掌。我那些功夫,都是吕蒙教的。只是我将那飞凌掌的秘籍给了西渊,让他习得后,替我杀人。” “想不到,那秘籍竟在你手里。” “是,我那日逃出三生门时,带走了飞凌掌的秘籍,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以此要挟颜碧槐。却不料几年后,让我碰上了西渊,他那时在江湖处处想寻高手拜师,我便顺水推舟,与他做了个交易。他的功夫比我高,又皆来自三生门,学那飞凌掌再合适不过。” 江篱看着湘姐,对她突然有了另一咱感觉,这个女子,已变得让自己有些陌生。她的心机,既深又重,她的恨意,已到了一种令人感到可怖的程度。为了报仇,她不惜将方西渊训练成了一个杀人工具。 “你,便这么恨颜碧槐?”江篱问得有些小心。 “是,我恨他,这十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恨他。他毁了我的一生,让我永远活在了阴暗里。所以,我要让他生败名裂,我要毁了他,毁了他一心想得到的三生门,我要让他死后,被人唾弃生生世民。”湘姐越说越显激动,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 第70页 吕蒙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见湘姐如此,赶忙上前扶住她,将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对江篱道了声“抱歉”,便将湘姐带走。 “湘姐这些年,便是如此,一提到颜碧槐,情绪便会失控。不知颜碧槐死后,她能否好转。”方西渊在一旁叹息道。 “那你呢,西渊,你的恨意,还在吗?” “不在了,江篱,我想通了,我的执念太深,已害了太多人。只是这颜碧槐,却是该死,他将我做的事情推在你与师父身上,想借江湖人之手,借刀杀人。江篱,你能活到今日,真是不易。” 江篱对颜碧槐的所做所为,早已不吃惊,听到任何事,都能泰然处之,当下竟笑道:“难怪我一出三生门,便遇到各路门派来与我为敌。” “他们收到消息,说那些人都是叶白宣所杀,而你,则背叛三生门,要与叶白宣联手,在武林大开杀戒。其实那些人,也是无辜的,他们不过是受了颜碧槐的愚弄。” “他那种道貌岸然的样子,确实能骗过许多人。只是西渊,这些你又从何得知?” “还记得客栈外那几具尸体吗?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我听得他们的谈话,得知了颜碧槐的诡计,又知他们想对你们不利,这才出手。” 江篱抓住方西渊的手,脸色严肃道:“那青元帮灭门一事,是否……” “是,皆是我所为。”方西渊未等江篱问完,主动承认道,“一群小人,为了钱财,竟与他人合伙,骗你上门。这种人,不过是武林的败类,留着何用。江篱,我不允许有任何人对你不利,所以,我便替你杀光了他们,只是没料到,最终跳出了丁莫言来,竟差点害了你的性命。” 丁莫言!江篱听到这三个字,不禁又伤感起来。他虽说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总算待她不错,几次三番救她性命,最后为了她,竟自断筋脉。他与母亲还有养父的恩怨,真的不是她,所能彻底理解的。 离别散 江篱从方西渊房中出来,慢慢地往回走。她被方西渊的举动弄昏了头,那一下拥抱,似乎与儿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她抬头看了眼四周,在灯笼的掩映下,白虚派显得有些冷清。江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失去了生活目标,下一步,该去向何方?三生门,真的还有必要踏进去吗? 江篱踏在青石板上,一边思索一边向前。身边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臂。江篱下意识便要出手去拧那偷袭之后,却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道:“别吵,跟我走。” 江篱听了出来,那是叶白宣的声音,此时天色已大黑,他是想做什么? 江篱满腹疑问,却闭口不问,听话地跟着叶白宣走了一段路,方才停在了后院的一棵老树旁。 江篱推开他的手,略有不快道:“你干什么?” “去抓人。” “抓人,抓什么人?”江篱不解道。 叶白宣却未多解释,一把搂住的江篱的腰,飞身而起,带着她一起跳出了围墙。那围墙外,正有一马夫,牵着两匹马等在那里,见叶白宣出来,便将马交予他,未言半句,转身便走。 江篱更觉得奇怪,想要开口唤住那马夫,却被叶白宣捂住了嘴,半推半就地上了其中一匹马,还未搞清楚状况,那马屁股上便吃了叶白宣一鞭,撒开丫子跑了起来。 叶白宣策马上来,跑到江篱前头,只回头说一句“跟紧我”,便再无它言。 江篱此时倒也来了兴致,想看看这叶白宣究竟在搞什么鬼,当下也不多问,只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这马大约跑出两三里路的样子,江篱心中大约有了些分寸,看这前去的路,分明是前往三生门。只是她不明白为何非要选在这夜半无人时分,悄悄上路。 夜色中,两匹马一前一后,在路上飞驰。这白虚派离三生门本就不远,加上江篱他们快马加鞭,到得天亮时分,便已站在了三生门的大门口。 一晃已是好几个月,江篱突然想起了临出门时许下的那个承诺。三个月,她要用三个月的时间去找出那个杀了颜碧槐的人。可是她没有想到,她这一出门,已快半年,更令她为难的是,颜碧槐竟是如此的一个人。他的死,不过是他布的一个局罢了。虽然他最终还是死了,可是这期间的错踪复杂,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讲个明白。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西渊,还有她的身世之谜。 江篱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再回三生门,只因她不愿意面对那些事情,她不能将那些秘密一一地公诸于世。她情愿消失,从此不再出现于江湖,只是她的心里,终究还有一些小小的疑问,这也便是她会跟随叶白宣来此的原因。 叶白宣看她一眼,跳下马来。江篱随后也跳了下来,两个人将马拴在门口,江篱抬脚便要往正门去,却被叶白宣一把拉住,闪入了一边的树丛中。 叶白宣举手示意江篱噤声,自己则跳上旁边的大树,仔细向三生门内张望。这个时候,门人大多未起床,整个三生门,显得有些空荡荡。 叶白宣跳下树来,眉头紧锁,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拉起江篱,往后院而去。他们两人,在这三生门都待了很长时间,对四周的环境极为熟悉。江篱一下子便猜出了叶白宣的用意,看他的样子,是要往那三生门的秘道而去。 这三生门在武林中也算是个大门大派,朋友多,敌人自然也不少,修个秘道,便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条秘道,门内并非人人皆知,江篱和叶白宣身份较高,自然对它一清二楚。 -- 第71页 两人一路无语,直奔到后院外面的一个小土坡前。那土坡四周,是一片树林,极为荒凉,平日里,鲜少有人来此。便是门内弟子,也猜不到,那秘道的出口,便在此处。 叶白宣立在那土坡前,面色有些凝重。江篱见他如此,心情竟也跟着不安起来。她不敢开口问些什么,这个时候的叶白宣,让她有些害怕。 两个人默默地站立着,清晨的风吹在身上,微有凉意。忽然江篱觉得眼前有东西动了一下,她未细看,那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她怕自己长时间发呆,看花了眼,便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才重新盯着那土坡处看。 没有错,那土坡确实动了一下。江篱虽然在很早之前便知此处是秘道的出口,却从未真正见有人从里面出来过。此时再看,那土坡动得越发厉害,竟从原处从旁边移了过去,露出一个大大的孔来。 从那孔里,慢慢地爬上来一人,定睛一看,江篱暗暗思忖,想不到自己竟会猜得如此之准。那洞内出来之人,正是三生门的二当家,傅闻鹰。 傅闻鹰看来逃得匆忙,头发散乱,衣衫狼狈,手里连个包袱都未带,奋力地从那洞口爬出,双脚尚未站稳,便看见叶白宣与江篱站在自己面前,当即吓得脸色发白,风欲晕去。 他慌了手脚,转身又想跳回那秘道的洞中,却被叶白宣提剑拦下,那冰冷的剑锋抵在他的脖颈处,只得叶白宣冷声道:“跟我走吧。” 傅闻鹰自知大势已去,显得极为颓丧,脸上的神色由慌张转为绝望,顺从地跟着叶白宣,返回前院,由大门进了三生门。 叶白宣将他押至大厅,命江篱合上门窗。那屋内此时便只他们三人,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傅闻鹰跌坐在椅中,头上冷汗直冒,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是决计斗不过江篱和叶白宣的。 叶白宣见人已抓着,反倒放下心来,不急不徐,坐在傅闻鹰的对面,冲他露出几分笑意。那笑容看在傅闻鹰眼里,只觉浑身发痒,更是害怕地紧。 “大清早的,傅二当家这是要去哪里啊?”耍弄够了,叶白宣开始慢慢问话。 傅闻鹰在思量,他想要抬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可是这一时半刻,他又能想出些什么? “呃,我,我……”傅闻鹰吱唔了半天,最终颓然地低下了头,无奈道,“你们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叶白宣见他如此老实,脸上笑得更为灿烂,走近那傅闻鹰身边,轻拍他的肩膀,却说出一句冷若冰霜的话来:“计博,是你杀的吧?” 傅闻鹰心里虽然叶白宣来此处的目的,但决计想不到,他最先问的,竟是这么个问题。傅闻鹰又唇哆嗦着,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真想不到,那日在普云寺后山洞内的人,竟然是你。”江篱接嘴道,“这事,是不是颜碧槐让你做的?” “这便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叶白宣抢白道,“计博在这世上,除了颜碧槐,哪还有什么仇人。这天下,要杀得了他的人,也不算多。那一日在那洞中,我本以为那人便是颜碧槐,但后来看到计博的死相,却让我将疑虑放到了你的身上。”叶白宣凑近傅闻鹰,大声道。 傅闻鹰不敢与叶白宣对视,那双眼里的目光,让他的心止不住地颤。他只得将头撇至一边,两眼紧紧地闭上。 “江篱,你便没有什么要问他的?”叶白宣看看江篱,指指傅闻鹰,道。 江篱闭上眼,回想了一下,她的脑中,似乎只有一件事情,是迫切想要弄明白了。待她睁开眼时,便将它问了出来:“那日在密云阁内,偷云庭刀的,便是你,对与不对?” “对,是我。”傅闻鹰轻声答道。 叶白宣脸上显出些不可思议的神色,夸张地惊叫道:“想不到傅二当家的功夫竟如此厉害。即便颜碧槐放水,不与你为敌,可江篱竟也拦不住你?” “偷刀的人,根本不是他。”江篱在一旁道。 “哦,此话怎讲?你方才不是说,那偷刀之人便是他吗?” “那一日,在密云阁内与我为敌的,确实是他。只是,他不过是枚棋子,是颜碧槐安排的棋子,用来引开我的视线。真正……” “真正偷刀的人,便是颜碧槐。”叶白宣抢在前头,将事情抖了出来,“难怪你会说,那人从未靠近云庭刀,却能隔空将它取走。这里面,其实只是一个小把戏。那密室内的灯被打掉后,趁着你与傅闻鹰纠缠,颜碧槐便偷了那云庭刀,待得回头发现刀不见了,你便自然会怀疑到那偷袭之人身上。却不料,真正的偷刀之人,竟在身边。” 江篱听罢,点头道:“确是如此,当时的我,确实不会将此事怀疑到颜碧槐头上。现在想来,西渊说的都是实情,他只是在江湖上大开杀戒而已,从未做过真正威胁到颜碧槐性命的事情。那些带血的纸条还有云庭刀被盗,不过是颜碧槐布的假像。他利用了西渊做的事情,顺理成章地做了这些事,并将它们推到了西渊头上。” “这颜碧槐,真不愧是丁莫言的儿子,做事情如此滴水不漏。”叶白宣拍着手,不禁赞叹起来。 这话听在江篱耳中,却是难以名状的刺耳,自从知道身世之后,她变得比往日更为敏感。那种自卑又自傲的矛盾感觉,时时折磨着她。 -- 第72页 叶白宣却未看出江篱内心的想法,只是将那傅闻鹰从椅子上拉了起来,道:“想来傅二当家已是三生门的新任掌门了吧?” 傅闻鹰如受惊的兔子般,抬头看向叶白宣,嗫嚅道:“你,你如何能知?” 叶白宣放声大笑道:“你觊觎这位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颜碧槐装死,掌门之位自然便空了出来。江篱外出调查颜碧槐的死因,约定三个月,如今过了已近半年,你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取而代之,即便只是当个颜碧槐傀儡。” “傅叔。”江篱突然开口,语调平和,没有丝毫怒意。 傅闻鹰听得江篱的称呼,满脸吃惊的神色,不自觉地便接口道:“小姐……” “三生门,以后便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毁了我爹一手建立三生门的名誉。” 傅闻鹰听罢,老泪纵横,直直地在江篱面前跪了下来,大哭道:“小姐,傅某错了,傅某真的错了。我不该听从颜碧槐的话,同他联手来害你。我,我曾经想要置你于死地啊。你怎能将三生门交予我这样的人?” 江篱扶起傅闻鹰,淡淡道:“你在三生门内一向很有威信,或许十年前,这掌门之位便该是你的。虽然如今迟了十年,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三生门,一心一意将它发扬光大。傅叔,我走了。” 江篱转身出门,没有回头,从今往后,她便要与这三生门话别,再也不过问此处的事情。她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再被这个地方牢牢地牵绊住,她希望,能走自己的路,不要再为他人而活。 叶白宣跟了出来,走在江篱的身后,却没有开口叫住她,也不愿追上前去。这个从前的小不点,如今的背影,为何如今看来,是如此的落寞。 再纠缠 江篱同叶白宣跳上马,离开了三生门。江篱自始至终未曾回头,有些东西,当你决定要放下的时候,必须得要狠下心来,生生地逼自己才可。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都骑得很慢,时间似乎一下子多了许多,无事可做的感觉有些糟糕,心里显得空落落的。江篱漫无目的前行着,那个方向,是去白虚派的。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要回去,那白虚派里,还有何事值得她牵挂? 江篱突然掉转马头,往旁边的岔路而去。叶白宣愣了一下,随即跟上,与江篱并肩而行。 江篱转头看他一眼,漠然道:“你跟上来做什么?” 叶白宣眯眼一笑,道:“是你将我从梨潇谷里请出来的,为了颜碧槐那些个破事,浪费了我如此多的时间,如今轻描淡写地便想赶我走?江篱,算盘怎能打得如此之精呢?” 江篱无奈地看他一眼,做投降状:“好吧,那你便跟着吧。以后,便让徒弟养着师父吧。但凡徒弟有一口饭吃,便也不会让师父饿着。” “江篱,才这以些日子,你便跟为师学了不少,像如今这样讲话,多好。” 江篱暗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人尖酸刻薄,还能引以为才能,便也只有那叶白宣,才有那些个自信。她也只是学着他的腔调说笑罢了,他倒还信以为真了。 江篱只是笑笑,不再说话。倒是那叶白宣见状,又多话道:“你若穿先前那身女子衣衫,配上这笑容,那才是真正的美人一个。” 江篱听他出言似乎有轻薄之意,斜眼看去,却见叶白宣面色从容,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之事。倒是自己太过小心眼,敏感过了头,便叹道:“那衣衫,是我娘的。她一定料不到,她死后那么多年后,我还会去住她当年住过的地方。” “江篱,你还在为丁莫言的死执着?” “没有,我已放开了。”江篱如实道,“这世上的快乐与苦痛,并非只能用生死来衡量。我爹他选择自杀,必是心中极为乐意的事情,我又何必耿耿于怀。” 叶白宣突然拍了几下手,高兴地乐了起来。江篱不解,皱眉看向他。 “还记得吗?我曾说过,你与丁莫言有几分相似之处,未曾想,你便真是他的女儿。” 江篱一听这话,心中的疙瘩又冒了上来,她虽已承认了丁莫言是自己父亲这一事实,却不知为何,每次听人提起,心中总有些莫名的难受,那一股气,堵在胸口,真能把她活活闷死。 她不愿与叶白宣争执些什么,只得另起个话题,以期望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了,你与那吕蒙,是何关系,他怎么会带着湘姐来救我?” 叶白宣摸摸鼻子,道:“我与他,也是相识不深。那时你被丁莫言劫走,我便出谷去寻你的消息。在途中无意中救了他一次,他这人,极重义气,便非要出力来救你。加上湘姐,便是颜夫人,或许她对你,有一种亏欠之情,便更是极力要随我去赤梅庄。这才有了那日的事情。” 江篱想起颜夫人,不由自主便又会想起颜碧槐,他死后,不知尸首会被葬于何处?会有人每年清明时分,去那坟头看望他吗?他在这个世上,究竟会让何人真正地记住他? 江篱又想到了自己,她在这个世上,又是否能有一个人,能永远地记挂着她? 叶白宣见江篱发愣,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豪气地一拍她肩膀,道:“怎么,对师父的话还有所怀疑?” 江篱被他那重重的一拍给惊回了神,赶忙道:“没有,我只是在想,那傅闻鹰又是如何得知了颜碧槐的死讯,才会如此匆忙地从秘道里逃跑?” -- 第73页 “你又如何得知,那傅闻鹰便是颜碧槐的帮手?” 江篱会心一笑,道:“颜碧槐假死之事,若无他的帮忙,又怎能瞒过所有人?倒是你,像是信心满满,料定了傅闻鹰今早会从秘道出逃?” 叶白宣脸露得意之色,道:“他与颜碧槐之间,一直靠着个三生门的弟子互相传话,自从颜碧槐死后,我在赶路途中竟撞见了他,找了个机会将他宰了,又派了个人去三生门,散布了颜碧槐的死讯。这一下子,傅闻鹰这老狐狸能不逃吗?” “想不到,你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事。只是这三生门的弟子们,听得这消息,只怕要当笑话听了。” “其他人自然不在意,可对那心中有鬼之人,却是个致命的打击,傅闻鹰这个家伙,十年前,我便看穿了他。他与颜碧槐,向来便是一伙的。” 江篱想起十年前的旧事,略感抱歉,道:“十年前,我刺了你一剑,你,不会放在心上吧?” “谁说不会,那伤口,我日日都记得,江篱,我必要你偿还!”叶白宣声音清冷,与方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江篱倒是不怵,伸出手来道:“那便随你,你便是要杀我,我也绝无怨言。” 叶白宣抓住江篱的手,抽出剑来,却只拿剑背往她手上一剁,笑道:“算了,你与我,便算了两清了。只要你以后,一心向着师父我,便够了。” 江篱被他握住了手,脸竟一下子红了起来,赶忙将手抽了回来,不敢直视叶白宣的目光,双脚一夹马肚,向前冲去。叶白宣见状,笑得更是欢,赶忙追了上去。 他们两人,离了三生门,却也不再回白虚派,颜碧槐的死,似乎带走了一切,事情应该要了结了。江篱的心中如此想,可是,叶白宣的一句话,却将她再次带入了迷雾之中。 叶白宣拿着江篱给他的云庭刀,若有所思道:“你爹临死前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何意思?” 江篱此时正坐在客栈房间内的床上,听得叶白宣如此说,天生的紧张感又蹿了出来。 “我爹他,有对你说些什么?” 叶白宣点头道:“是,只是他只说了一半,却未再说下去。他说,要用你的血,来抹云庭刀的刀身。” 江篱从床边站起身来,走至桌边,拿起那云庭刀,慢慢的抽了出来。从外表看,这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小刀,供在三生门这么些年,虽然传言不断,门内的人却也无人当真。或许爹曾经研究过,或许,他根本就知道这个秘密,可是,那个所谓“得云庭得天下”的说法,至今也只是个空谈罢了。 这刀子,真会有如此神奇吗?江篱晃了晃那刀身,利刃的反光射入她的眼里,稍显刺眼。她轻轻地卷起衣袖,举起那刀,毫不犹豫地往手臂上砍去。 叶白宣眼明手快,一把便抓住她的右手,将那刀夺了过来,气得大骂道:“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江篱却是一脸平静,道:“我只是想看看,照我爹所说的话,这刀身会有何变化?” “你对丁莫言,真是如此言听计从?” “不算是,只是,我有些好奇罢了。”江篱见叶白宣不肯,便也不再坚持,放下了衣袖。 叶白宣将刀收回鞘内,放入自己袖对,严肃道:“从今日起,这刀便归我保管,落在你手里,指不定哪天,你又起心思,往自己身上扎下去。” 江篱冲他一笑,摇头道:“你又何必如此紧张,你我习武之人,受伤便如家常便饭。那便等下次,我受了伤,再来验证我爹的话,也不迟。” 叶白宣被她的话气得没了言语,坐在椅子上无奈地看着她,直到喝光杯中的茶水,方才道:“这天下哪有像你这样的人,无端端地咒自己受伤。” 江篱也觉自己说的话颇为可笑,只得打着哈哈,将叶白宣半推半让出房。 叶白宣走到门口,江篱正待关门,却见他又回过头来,手扶在门把上,满脸笑意道:“不过,你爹临终前说的另一番话,我觉得你倒是有必要遵从一下。” “什么话?”江篱看他那样子,便觉有些莫名的紧张,这叶白宣说话,向来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叶白宣拉过一丝江篱的头发,竟露出有些暧昧的眼神,道:“你爹说了,做主将你嫁予我了。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江篱一听,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一把扯回来了叶白宣手中的长发,气得脸色发红,怒道:“马上滚出去,我爹才不会说这种话。” 说罢,将叶白宣推出房门外,“砰”地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她那模样,看在叶白宣眼里,真是说不出的可爱娇媚。当下大为得意,便是连走路,都像是带起了一阵清风。 他走回房间,进屋关门。暗夜里,屋内的东西看不分明。可叶白宣却只是站在门口,笑道:“朋友,既然来了,怎么也不替我点不盏灯?” 屋内响起了同样的笑声,油灯被点亮,一个人站在桌边,双手叉在胸前。 叶白宣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笑得更为大声:“你怎会来我房里,便是要找麻烦,你也该去隔壁才对。江篱可不在此处哦。” 那来人却笑着摇头道:“我此次来,便是寻你,上一次让你给跑了,我可是十分之不愉快呢。” “唉,也对,像你这种天生女相的男人,是会对我这种真正的男人颇为着迷,我原谅你便是。只怕连你自己,也分不清自身是男是女,才会闯入我这男人的卧房。”叶白宣的话句句歹毒,便是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 -- 第74页 可那人却毫不在意,甚至将手摸在脸颊,陶醉道:“生得比女人好看,这也不失为一种本事啊。不知你的本事又如何,能否从我这天生女相的人手中逃脱呢?” 那来正是赤梅庄与叶白宣交战的伍梓杉,他此时的模样与那一日无甚分别,便是脾气,也是一模一样。这天下能不被叶白宣的毒舌激怒之人,只怕也只得伍梓杉一人吧。 叶白宣看伍梓杉的模样,明显便是挑衅而来,便也不再客气,待那伍梓杉话音刚落,他便已出掌而去,伍梓杉自然回手去挡,两个人,便在那小小的客栈房间里打斗起来。 这两人的功夫在武林中,自然算是高的,即便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也能打得如鱼得水,却未曾碰翻任何东西,便是桌上的茶壶油灯,也未动分毫。 屋里只听得两人出掌时带起的风声,还有那从高处跳下的踏步声,这两人,出招虽狠,却似乎都无意取对方性命,在相互的博弈之间,慢慢地去摸清对方的底细。 倒是睡在隔壁的江篱,听出了些动静。她天生习武,出门在外,警觉性极高,早上叶白宣与伍梓杉互相讽刺之际,她已发现了苗头。但她却未出手,只是摒息凝视,想要将那对话听个仔细。 正当她贴在墙边细心聆听时,一个人影蹿进了屋。江篱眼未看到,耳已听到,辨了个方向便挥出掌去,一把揪住了那人的前胸衣领。 江篱未曾想,那翻窗进屋之人,功夫竟如此之差,便连她的一招也抵挡不了。当下便有些愣住,抬眼去看那人,不料竟是那几次三番寻她事端的无用公子云庭。他整个人立在江篱面前,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半晌,这才自嘲道:“我便知道,会落在你手里。你的功夫,果真是比我高明哪。” 别往昔 江篱见云庭一反常态,既未带大队人马前来,对自己也是毫不抵抗,心里倒是起了疑心,一把将他推开,冷声道:“你又来做什么?非要抓到我,才甘心吗?” 那云庭看看屋内四周,确定只江篱一人在,这才放下心来,走到江篱面前,突然单膝下跪。 江篱被他这一举动给吓了一跳,立在原处,不知该不该出手扶他。这个男人,虽是无用,平日里却总有一股掩不住的傲气,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云庭的脸上,此时有一种往与往日不同的神气,虽已跪下,却不显卑微,他那样子,反倒要比往日的颐指气使来得更让江篱尊敬。 但见他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向江篱道:“江姑娘,云某这次前来,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望姑娘一定要听我一言。” 江篱见他似有悲意,心一软,便道:“你起来再说。”说罢,将他让到一旁的桌边,两个人坐下来,细细详谈。 “江姑娘,我几次三番与你为难,实则是迫不得已,我并非不讲理之人,抓你也并非要伤害你。我只是,只是想要那云庭刀罢了。”说到“云庭刀”三字时,云庭略显尴尬。 “云庭,并非是你的真名吧?”江篱却转了个话题,问道,“你用这名字,只是为引起我的注意,是与不是?” 云庭见江篱看穿了他的用意,只得点头道:“江姑娘你猜得没错,我确是有此用意,只是在下的名字,实在也不能告之姑娘,希望姑娘谅解。只是,在下真的不是恶人,也并非江湖中人,抢夺云庭刀,实在是为了我梁国江山,为黎民苍生啊。” 江篱想起从赤梅庄逃出那一晚,她挟持云庭,一路从山上逃下,当时他也说过相似的话。可是,她一个自小长在江湖的人,本来便对国仇家恨之类的东西感觉颇浅,苍生百姓更是从未与她有过关系,何来这人要如此看得起自己,竟想将这莫大的任务托付于她。 江篱摇头,叹道:“云公子,我想你是找错人了,这么大的重担,我担当不起。” “不,你有云庭,便必定会有办法。”云庭却显得极为执拗。 江篱见他如此认真,反倒笑了起来:“想必你也是为了那‘得云庭得天下’的传闻而来吧。” “是,确是如此。江姑娘,此传闻并非为假,或许这天下,便只有你,以解开这其中的奥秘。” 云庭的话越讲越玄,江篱显得有些不悦,道:“云公子,这云庭刀在三生门内已有二十多年,若传言为真,三生门岂非已取皇帝而代之?江湖传言,如此能当真。” 云庭见江篱发怒,显得有些激动,竟扑上前来,抓着江篱的手道:“江姑娘,你便是那程云庭的女儿,对不对?” 江篱被他握住手,下意识便运功将其推开,不料用力过猛,竟将云庭整个人推飞出去。幸而他只是跌在床上,未受大伤。 两个互看一眼,皆显得有些尴尬,云庭从床上爬起,强压心中的焦躁,道:“江姑娘,云庭二字,是你母亲的名讳,我不问自用,是我的不对,往后,你便叫我高仕便成,这是我平日里的化名。” 江篱根本不在意他叫做甚,只是对于他方才所说的话颇感好奇:“你说我母亲姓程?”她长至二十二岁,还未知母亲姓甚,平日里,人人都称母亲为江夫人,便是丁莫言,也只称她为云庭而已。想不到这个高仕,竟知道母亲这么多的秘密,这个人,并非只是江湖草莽,为了一个传言,便不惜任何代价,想要一做皇帝之梦。 高仕对江篱的问话有些惊奇,这天下竟有做女儿的不知娘亲的姓氏,但他未曾表露出来,只是道:“是,你母亲确是姓程,她是鬼兵术士程晋原的孙女儿。” -- 第75页 “鬼兵术士!”江篱一听这名字,脸色微变。此人虽已死多年,名声却是极响,传言他是个奇人,各国皇帝都想邀他去做军师,只是此人神出鬼没,从未有人能真正将其抓住。江篱也只是听人谈起过罢了,未曾想,如此算来,自己竟是他的曾孙女。 “高公子,你对我说这些,究竟意欲何为?”江篱被这复杂的关系搅得有些晕了头,只得开口问道。 “我要知道云庭刀的秘密,我要找到那本《鬼兵术》。” “鬼兵术?那是什么东西?” 高仕看着江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一本书,一本可以建朝立国,也可令人国破家亡的书。” “你是说,鬼兵术士将这书传到了我娘手里,而我娘,又将这书藏于某处,那地点,便与那云庭刀有关?” 高仕点了点头,又忽然摇头道:“不全是,那书的原本,据说早已被毁,只是你娘博闻强记,看过那书之后便背了下来,只是我也不知,她是否有写下副本。只是有‘得云庭得天下’这一说,我便猜想,你娘必定已是写下副本,只是,你我都未曾找到。” 江篱听他说完,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这些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你与我娘,究竟是何关系?” 高仕未料到江篱骤然翻脸,有些手足无措,只是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便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砸破房门的声音。江篱与高仕互看一眼,同时起身,冲出房外。 客栈二楼的走道上,两个人正纠缠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再看叶白宣所住那房的大门,果真已是碎成无数片。 江篱回头看一眼高仕,冷声道:“你为了与我说话,故意派人纠缠叶白宣?” 高仕脸色有些难看,自己的心思被江篱看穿,怎么说都有些不光彩。江篱懒得与他多话,跳将上去,便帮着叶白宣对付伍梓杉。 那伍梓杉功夫虽不弱,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掌,更何况,他也并非一心想为高仕卖命,对于这打斗之事,只为兴趣。此时落了下风,便见好就收,竟收起功夫,转身冲向高仕,一把将他拎起,说了声:“逃命吧。”一溜烟功夫,两人已是逃得无影无踪。 江篱与叶白宣站在那一堆废弃木碎前,有些哭笑不得。早已赶来的店老板见他们功夫高强,不敢招惹,直到伍梓杉带走高仕,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挑了看上去较为面善的江篱,轻声道:“客官,这门……” 叶白宣扔出一块碎银子给那老板,道:“给我再另开一间房,这钱,你便拿去将门修好吧。” 那老板见他二人说话虽不甚和善,出手倒是颇为大方,立时便喜上眉梢,吩咐小二带叶白宣去另一间房,还着人将这屋前的碎木整理干净。 江篱没有回屋,反倒是跟在叶白宣身后,同他一并进了一间新开的客房。叶白宣见她如此,心知她必定有事要谈,便将那罗嗦的店小二赶了出去,关上门,回头对江篱笑道:“怎么,那男人又来寻你麻烦?” 江篱摇头道:“没有,他这次只带了那伍梓杉来,要他缠住你,方便与我说话。” “哦,那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叶白宣将事情想到了歪处,以为高仕那年轻公子是看上了江篱,夜半来此,向佳人倾吐衷肠。 “他来说一些与我母亲有关的事情。” 一听这话,叶白宣倒是来了兴致,他在三生门年月虽长,但对江夫人却是所知无多。他进三生门时,江夫人已去世,对她的了解,只限于同门之间的传言。江夫人平日里深居简出,身体孱弱,很少与人见面,便是她的模样,也无几人能说得清楚。如此这般一个女人,未曾想,死后竟有如此多的事情被挖掘出来,叶白宣的对她,倒是有了一些好奇之心。 他伸手入袖,拿出那云庭刀来,放在江篱面前,道:“还是与这刀有关吧?” 江篱点头道:“没错,他说我娘是鬼兵术士的孙女。我娘将她爷爷所著的兵书《鬼兵术》默记下来,藏于某处,而解开这地点之谜的要诀,便在这云庭刀中。” “你信吗?”叶白宣摸着那刀,问道。 江篱微笑道:“不知道。我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是这事情,听上去有些玄,可又有些真。他还说,要用这兵书拯救整个社稷,在我听来,这未免荒唐。” 叶白宣突然抓起江篱的手,声调柔和道:“江篱,别再管这些事情,同我回梨潇谷吧。这世上的一切事情,我们皆不要去管它,好不好?” 江篱鲜少见叶白宣如此,平日里,他总是趾高气昂,不将人气死不甘心的模样,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变得无比温柔,反倒让江篱有些无所适从。 她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突然只觉,他不再只是自己的师父这么简单。或许从很久之前起,在她的心里,便不曾只将她当做一个师父。 江篱答应了叶白宣的请示,同他一起回了梨潇谷。一面是她思念夜雪,多日不见,不知它在谷中可好。另一面,她也对那些江湖俗事有了厌倦之心,整日里打打杀杀,互相算计,不停地向人寻仇,又不时地被人追杀,这样的日子,她一个女子,实在也是过得厌了。从今往后,她希望能过一些平常的日子,哪怕只是在山中种地喂鸡,也比满手血腥,冒着随时会死的危险在江湖上闯荡来得好。 -- 第76页 两人意见一致,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当下便往梨潇谷而去。一路上,两人游山玩水,倒是快活得很。江篱长到如此之大,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如此轻松地走南闯北,平日里,出了三生门,不是去杀人,便是去执行任务,心情从未放松过,总是压着些许的事情。她在如此高压的生活下过了二十来年,突然卸下了这层包袱,显得格外愉悦,便是笑容,也比往日多了不少。 叶白宣见她如此,心里也是十分之高兴。他忽然觉得,只要江篱一直这般的快活下去,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便是和她一起老死在梨潇谷,也是一件人生中最为美妙的事情。 两人如此走走停停,路上也无人打扰,竟直走了十天,才到了梨潇谷。一进谷中,夜雪便似嗅觉灵敏的猎犬一般,从远处直奔而来,跑至江篱面前,显得极为激动,不停地绕着江篱打转,将头靠在江篱身上,来回地磨蹭。江篱也是十分高兴,与夜雪分别这么久,对它的思念,便如同对一个亲人一般的强烈。她在这个世上,除了叶白宣,便只有夜雪这么一个朋友了。 西渊呢,江篱突然想起了他。自己如此不告而别,不知以后还会否有见面的相会。这个儿时的玩伴儿,如今却是与自己分道扬镳,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江篱暗暗盼着他能放下心中的执念,过一些属于自己的生活。 叶白宣将江篱领进了谷内,叫来了一帮兄弟们。那些人,对江篱自是熟悉,原本他们对她,并无多大的好感,他们总觉得,江篱当年背弃了叶白宣,站到了奸人颜碧槐的一面,对他们来说,那便是敌人。更何况,叶白宣走出三生门时,江篱还偷袭了他,刺了他一剑,那一剑,虽未要了叶白宣的命,但在他的那帮兄弟看来,却是与之决裂的象征。 如今江篱回来了,被叶白宣以朋友的身份向众人宣布,大家自然是没话讲,看他们两人的样子,众人已是猜出了几分端倪,对江篱虽还存有些不满,却也真心接受了她,希望从此以后,梨潇谷内一切太平,再也不要起任何事端。 可是世上的事,又怎会处处随人心愿呢。 命案起 江篱入了梨潇谷的第二日,便同叶白宣一起,去了谷后的山中。丁莫言曾在那里,度过了二十几个年头。 据叶白宣说,丁莫言虽时时发疯,却有些平静时分,他亲口说过,当年半月山一战后,他离了江湖,便来到此处。 江篱上一次同叶白宣来此时,还不知丁莫言与自己的关系。那时的她,是将他看做了江湖血案的凶手,前来缉凶的。今时不同往日,当她再次来到那个山洞前,站在那里,回响起丁莫言往日在此生活的踪迹时,鼻子竟有了微微的酸意。 她与他,也不过相处数月,期间还几次恶言相向,对他极为不满。谁能料到,最后竟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江篱走进洞里,挑了块铺有兽皮的地方坐了下来,叶白宣随她一同坐下,见她脸有不悦之色,便知她对丁莫言,还是存有一些父女之情。 江篱坐定后,随手拿起边上的一件东西,像是一个储水的罐子,放到叶白宣面前,问道:“我爹平日里,都是怎么过活的?是你给送饭的吗?” 叶白宣摇头笑道:“你爹那时神智虽是不清,身手还是极为敏捷,这山里有的是野味,他平日里都自己抓来或煮或烤,吃的可算不差呀。” 江篱听到此话,心里竟莫名的舒心了许多,愁眉渐展,道:“你与我爹,又是如何相识的呢?” 叶白宣听她问起这事情,顿觉好笑:“你爹那人啊,脾气真是不小,我带一帮兄弟来此避难,竟被他视作敌人,差点与我们干了一架。平日里,除了我,谁也近不了他的身哪。” “那你呢,凭什么让他放松戒心,还能与你说些心里话?”江篱看着叶白宣,半开玩笑道,“莫非,是凭着那张尖酸刻薄的嘴?” 叶白宣一听这话,做一副吃惊的表情,笑道:“这可真让你猜着了几分。我初来此时,并不知他住在这里,是有几个兄弟上山捕猎,这才与他打了照面。听他们讲,你爹既凶且悍,道理也讲不通,本事又大,差一点闹出人命来。我一听,便来了气。在三生门时,被人冤枉杀人,已让我气愤难平,想不到来到此山野地带,竟也有野人出来叫嚣。我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 江篱听他提起三生门的往事,内心又生出几分愧疚,刚要开口说声“抱歉”,却见叶白宣似乎对那事毫不在意,一言带过,脸上带着些笑意,依旧没有停口的样子。 “我那火气上来,便急吼吼地跑了过来。一看之下,却知你爹神智不清,难以勾通。对着这样一人,我真是有气无处发。你爹见了我,也是疯得厉害,在那洞口大吼大叫,谁也听不清他吼了些什么。我看他那样子,便有意学一学,跟着他也是鬼叫了半天,竟觉心中舒畅许多。” 江篱想像着当日这洞口,两个男人,一老一少,皆是心中郁结,彼此对着对方互相喊叫,吼出了内心的痛苦与不快,倒也不失为人生的一件乐事。她见叶白宣停了口,便又追问道:“后来呢?你们两个便成了朋友?” “算是吧。我那时心情时好时坏,每当心中有疙瘩难解时,便会来找你爹,寻着他满山乱吼一通。很多时候,便是什么不做,只是如此,也会让身上的担子轻松不少。” -- 第77页 叶白宣看着江篱,忽然起身,将她拉起。两人一同步出山洞,站在门口。叶白宣一言不发,便朝着对面的山头大吼起来。 江篱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愣在当场。叶白宣却是朝她笑道:“江篱,你便也该如此。你这二十年来,积在心中的闷气,怕也不少吧。” 江篱却脸露羞色,她向来内敛,便是心事,也轻易不向外人吐露,更何况是在这山野之地学野人吼叫。可她看叶白宣那样子,却也觉这是一件极为好玩的事情,终是在他的鼓励之下,开口大叫起来。 心中的郁结随着那冲口而出的喊声,便像是被悉数带走。江篱只觉胸前少了发闷的感觉,不禁转头看叶白宣,冲他抱以感激的一笑。 叶白宣见江篱如此,也颇为高兴,刚上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高升强面露慌张的神色,从不远处跑了过来,见着江篱,只是轻微扫了一眼,便冲叶白宣道:“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叶白宣看他那样,心知事情紧急,赶忙道:“怎么了?” “史迁他,他死了。”高升强边说边拉着叶白宣往下山跑。江篱跟在后面,一步不拉。无端端的出了这么个事情,江篱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三人匆匆下山,赶到史迁所住的草屋内。这梨潇谷内的人,皆是当年跟着叶白宣从三生门出走的弟子,迁来此处后,已住了十来年,一直相安无事。这些从前在刀口上舔血过生活的人,如今已是多年未见杀人惨案,一时之间,都从各处赶了过来,聚在草屋外的院子里,议论纷纷。 见高升强领着叶白宣前来,众人自觉地退立两边。他们在这谷中,虽无尊卑之分,但人人皆是发自内心,将叶白宣依然看做是他们的公子,有任何大事,皆要听他的指示。 叶白宣一看院内的阵势,便知此事绝不简单。史迁年纪不大,三十未到,至今还未娶妻,孤知一人住那草屋里。平日里不是下地做事,便是上山打猎,身体强健,断不会是生病致死。 高升强将叶白宣带进屋内。那屋里,史迁一人趴在床上,背朝众人,那背上,明显可看到被剑砍伤的痕迹。看那伤口处血的凝结程度,他死了已多时,伤口处血已干,在衣服面料上结成块。 那床边,立着两人,一人便是江篱此前见过的老者,此人姓朱,人称四水爷,在这谷中,算是辈分较高,众人皆对他极为尊敬。另一人,则是谷内的大夫吴必连,他见叶白宣进屋,便上前道:“公子,我已检查过,史兄弟大约已死了五六个时辰了。按着推算,大约是昨日夜里亥时,被人从后面一剑刺穿心肺而死。” 叶白宣上前查看一番,指着他背上的伤口道:“那这砍伤,与他的死有关吗?” 吴必连摇头道:“并无直接关系。应该是凶徒半夜潜入,与史兄弟打了起来,交手中将他砍伤。但那致命一击,却是在左前胸处。那剑从后面插入,直贯前胸,出手非常狠。看这几处伤口,应该是同一时间被刺破,估计,便是凶徒所为。” 叶白宣听了这一段分析,大约可以想像出昨日夜里的情景。当时史迁在屋内,或许正准备上床睡觉,凶徒闯了进来,直袭他背面。史迁吃痛,欲转身回手抵抗,却被那人从后一剑刺穿心肺,倒在床上而亡。 叶白宣回头问高升强道:“是谁发现史迁出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李准兄弟发现。公子要向他问话吗?”高升强边说着,边向门口走去,将那李准叫了起来。 李准见了叶白宣,便显得很是激动,道:“公子,这事情,你得为史兄弟做主啊。” 叶白宣知李准与史迁交情匪浅,是过命的兄弟,此刻见他如此,只得温言道:“你莫难过,先将如何发现史迁的事情说予我听听。” 李准强压心头的怒气与悲意,开口道:“昨日下午,我与史兄弟在我家喝酒,临走时,便与他约好,今日要上山打些野味回来,给公子下酒。今日我起床后,在家等了一会儿,未见史迁来,怕他睡过头,便来此处找他。谁知拍了半天门,他也不应。我知他脾气,既与我约好,即便无法出行,也必会知会我一声,断不会陌名地消失。我见他家窗户微开,便打开跳了进去,谁知道……”说到此处,李准脸上又现激动的神色。 “当时他便已死了吗?” “是,公子,我见他趴在床上,身上带血,心知不妙,便上前查看,我探过他的鼻息,确是已死,身子已冰冷,怕是死了不少时候了。后来听吴大夫说,史迁是昨日夜里被害的。” “你昨日见他时,他有何不对劲的地方吗?” 李准摇头道:“没有,绝计没有。公子回来后,史兄弟很是高兴,与我喝了不少酒呢。” 叶白宣点点头,道:“好,情况我已了解,你先下去休息一下,我若有问题,便去找你。若是你再想起什么,记得要来告诉我。” 李准点头答应,转身出了门。却也未走远,与一帮兄弟待在院子里,听候吩咐。 江篱与那史迁也是相识的,眼下见他死在自己屋子里,未免会有些难过。只是她一个外人,关系太过敏感,站在一边也插不上话,只得看叶白宣在那里与人说话,忙成一团。 叶白宣问完李准,又与四水爷说了几句话,一时之间,也商量不出个对策来。他见江篱站在一边无事可做,便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事情,我来处理。” -- 第78页 江篱却是摇头,未发一言,只是笑笑。 叶白宣走出屋子,向着院子里的兄弟道:“众位兄弟,昨日夜里,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仔细想一想,若是有,便来告诉我。” 众人听了他的话,皆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有一脸色稍黑的男子,上前对叶白宣道:“公子,我便住在史兄弟家隔壁。昨日夜里风大,我起身来解手时,似乎看到一个黑影闪过了史兄弟房里。不过,不知是人还是猫什么的。” “那你有听到他房里传出什么响动吗?” 黑脸男子想了想,摇头道:“我那时睡意正浓,没仔细留意,或许有响动我却没听到。公子,我真是该死,若我当时上前查看一番,或许史兄弟就不会……” 叶白宣打断他的话,安慰道:“这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那人的功夫看来不弱,你昨日若贸然上前,只怕今日死的,便不止史兄弟一人了。” 那人听了叶白宣的安慰,心情显得稍好一些,退了下去,不再言语。 叶白宣见无人再上前来说什么,心里默默盘算。这人不知是谷中之人,还是从外面而来。他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情,看起来颇为头痛。 高升强站在叶白宣身后,小声提醒他道:“公子,你该问问,是否有人与史迁结了私怨。” 叶白宣皱眉道:“谷中兄弟向来相亲相爱,便是平日里吵上几句,也断不会行此杀人之举。” 高升强也觉自己失言,忙道:“公子说的是,只是……” 他们两人的对话,被离得近的几个人给听了去,其中一个头扎黑巾的男子大声道:“公子,若是如此说来,只怕杀史兄弟的人,是从谷外而来。” 叶白宣还未接话,院内众人已是互相交头接耳起来。不多时,便见一旁的四水爷清了清嗓子道:“公子,若真如此,在座有一人,便有极大嫌疑。” 他这话一出,正说中了众人的心思,在场所有之人,皆将目光投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叶白宣见他们如此,不禁跟着一同望去,那个人,便是昨日刚来梨潇谷的江篱。 连环案 史迁突然死在自己的屋内,江篱竟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场上的气氛顿时风云大变,原先便对江篱无好感的一群人,此时更是气愤难耐,说着一些煽动性的话,将矛头直指江篱。 “四水爷说的没错,这姓江的女人最有嫌疑。我们谷里十年来,从未发生过此等事情,她才来不到一日,史兄弟便死了,必是她下的毒手。” 众人随即跟着附和起来,一时之间,江篱被逼到了一个绝境。她向来不是个善言之人,在这种情况下,她若出言替自己辩解,只怕也无甚用处。她立在原处,高昂着着,扫视着那些人,目光却是极为凌厉,将那些质疑的声音,慢慢地压了下去。 叶白宣对此说法根本不信,开口道:“大家莫要瞎猜疑,江姑娘与史兄弟无怨无仇的,为何要杀他呢?而且,她才刚进谷,若有心杀人,只怕也会等上一段时日,贸然下手(奇*书*网.整*理*提*供),岂非将自己推入一个被动的境地?” 叶白宣的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谷人之人对他一向尊敬,他既开口维护江篱,众人便也都无话可说。只是偏有那一人,对江篱却是看不顺眼,插嘴道:“公子所说的话,自然有道理。只是这梨潇谷内长年有毒,若非众人都服过解药,外来之人,只怕还未到史兄弟门前,便已被毒死。所以说,这行凶之人,必定是在谷中。” 说此话的,便是那四水爷。十年前那一役,他也在场,史迁便是他的爱徒,如今他出来说上几句,众人无一反对,皆觉此话甚为有理。 只是便凭这些,也无法将此事推在江篱身上。四水爷存心与江篱过不去,便又问道:“老夫敢问江姑娘,昨日夜里与谁人在一起?” 江篱看他一眼,正色道:“夜里自然是在屋中睡觉,只我一人罢了。” “如此说来,江姑娘便找不出一人可以证明,昨夜你未出房门一步?”四水爷步步紧逼,丝毫不让。 “是,无人可以证明。想必这院子里的众兄弟,昨夜独自一人在房中的不在少数,四水爷大可一一盘问,相信必能找出真凶。”江篱却也是不愿被人冤枉,出言反击道。 四水爷料不到江篱竟会出言反驳,脸上有些挂不住,又想不出别的评语抵挡回去,立时脸涨得通红,气得直喘粗气。 叶白宣看在场众人,似乎都有些不善的气氛,他怕江篱形单影知,容易吃亏,便又出声道:“好了,大家都不要吵了。史兄弟的死,叶某必定会找出真凶。那人既能在谷中杀人,想必便不怕那梨花香的毒。此等样的人,这天下也不算多,做了案,便会留下证据,待叶某细细查看后,再给大家一个交待,如何?” “好,便听公子的。”人群中立时有人出声附合,其他人便也纷纷赞成。 叶白宣又高声道:“江姑娘是我的朋友,大家对她也不陌生,她的人品如何,想必并非叶某一人清楚,她与史兄弟并无仇怨,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来。不过,近日大家需小心谨慎,注意自身安全为好。叶某会派几个兄弟,轮流守夜,在这谷里负责安全事宜。” 叶白宣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心里踏实不少,这谷中之人向来和睦,鲜少有吵闹之事,如今居然死了人,只怕这并非偶发,若是有人存心与梨潇谷为梨,众人少不得要为自身担心。听得叶白宣要派人夜里巡视,自然大为满意。 -- 第79页 叶白宣安抚了众人,又问了些,便将人群遣散,只留高升强在身边,在那史迁的尸身上仔细寻找,便连那屋子也未放过。只是那人着实狡猾,竟也未留下任何线索,这事情,一时间便又陷入了僵局。 “史迁真的未与人结怨?”叶白宣不死心,又一次问道。 高升强为人老实,对叶白宣极为忠心,见他发问,便道:“公子,史迁这人平日里便小心谨慎,又与世无争,又怎会与人结怨。我们这些人,跟着公子来到此处,什么功名利禄尽皆放下,又怎会在小事上争执不休呢?” 他这话说得在理,叶白宣点点头,吩咐高升强好好处理史家迁的身后世。办完一切事情后,见江篱竟还是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便走上前去,道:“怎么,不高兴了?” 江篱摇头道:“没有,他们怀疑我,是正常之事。天下哪一个人不多疑,当年,你受冤枉时,我不信你。想不到今日,我遭人怀疑时,你却未与他们一样想法。” 叶白宣却是洒脱道:“你与我性子不同,做事自然会有差别。更何况,今日之事与当年相差极大,怎可同日而语。” 江篱见叶白宣对自己毫无责怪之意,心里便放下一些担子,随着他,一同回了家。她现如今,住在叶白宣的宅子里。那屋子虽不大,却也有两进的样子,叶白宣住在前头,后面一进屋子,只住江篱一人。 想不到自己才来此处不多时,竟发生此等杀人大事。江篱的心情难免不悦,回了房后,便不再出来,一直到天将黑,叶白宣来催她吃饭,这才到了前堂饭厅。 两人同桌吃饭,一面谈着史迁的案子,一面听着不时走过门口的敲锣之声。叶白宣安排了几名功夫高明的兄弟,在这谷中来回巡视,敲打响锣,已提醒众人。 “你觉得,那人还会再来?”江篱食不知味,开口道。 叶白宣知江篱猜到他的心思,便也不瞒,坦言道:“是,我确是有此想法。史迁的为人我极为清楚,功夫也不算差,这谷中,无人会对他下此毒手。更何况,看他身上之伤,便知那人的功夫极高,在这梨潇谷内,能是那人对手的,只怕不多。” 江篱听着叶白宣的话,白日里微微放下的心,又慢慢提了起来。这四季如春的山谷,在她看来,仿如世外桃源一般,却不料才来几日,往日的宁静便被打破,杀人,流血,这个山谷,难道也保不住那份太平? 两人默默吃完了饭,收拾了碗筷,各自回房,只是两人,皆未合眼,随时保持警惕,注意着屋外的任何动静。那打锣的声音不时的响起,像是一颗定心丸压在两人的心上。便这样,听着这锣声,两人慢慢合上了眼,天蒙蒙亮时,这才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谷里竟太平如常,再也无人来找事情,众人皆将注意力放在了史迁的死上,似乎将这认定为一场个人恩怨。 叶白宣心中也升起了一丝怀疑,莫非自己真是判断失误。那凶手,并非冲着梨潇谷而来,而是只为史迁?难道他真怀人结仇,才会招来这杀生之祸? 他有些拿捏不准,他的直觉,向来不差,可是这一次,却是犯了个小小的错误。高升强直笑他行走洪湖太久,将任何事都往大处想,却忽略了细小的事情。 叶白宣只觉高升强说的有理,只得换了思路,细细地研究起史迁平日里的所做所为,想从中找出某种被杀的可能性。 江篱却是在谷中百无聊赖,整日里无所事事,闷到几乎发疯。史迁的死,虽与她无关,但她毕竟算是外人,少插手为妙,以免让人说出闲话来。这谷里的人呢,她虽识得,却无深交,心里多少还隔着一层膜,她怕与人起争执,便成天待在屋里,像个闺秀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过了二十多年随性的日子,真是料不到自己竟有一天,会过起这般无趣的生活来。 那一日叶白宣日落时分回到家,见江篱已做好晚饭,等着他一同来吃。平常时分,两人行走江湖,皆是吃的饭馆或干粮。到了谷中,几日来也是叶白宣下厨做饭。江篱耍剑虽然厉害,耍锅铲却是门外汉。若不是白日里着实无聊,她断不会生起这个念头,跑去厨房,做些平常女子皆为之事。 叶白宣看那桌上有菜有汤,米饭放在一旁,心里一乐,便逗江篱道:“想不到,你竟会有下厨的一天。只怕再过些日子,你便要女工刺绣样样精通了。” 江篱听他嘲笑自己,气得扭过头,懒得与他多说,坐下来自顾自吃饭。叶白宣自也是坐下,端起饭碗,夹了块鱼肉,便往嘴里送。 只是刚吃了一口,他便面露难色,将嘴中食物尽皆吐出。 江篱见状,气得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骂道:“你做什么?不愿吃便不要吃。” 叶白宣苦笑道:“姑娘,你这鱼可有杀过?” “自然是杀了,我连人都杀了,又怎会不敢杀鱼,不过是放在锅里油煎一下,鱼自然便死。”江篱回道。 叶白宣翻着那鱼身,一筷子戳了下去,将那鱼刺了个对穿,扒开鱼肉一看,那鱼肚子里,内脏皆在,再看那鱼身上,便连鳞都未刮去,不禁苦笑道:“杀鱼怎能不剖肚,那苦胆只怕也被你给弄破,莫怪这鱼一股子怪味,怎能下咽。” 江篱本便是闲出了一肚子气,见叶白宣如此挑剔,更是怒从心起,将碗一摔,转身便回了房,心中则暗暗发誓,此生再也不下厨,为叶白宣做半道菜。 -- 第80页 叶白宣见她犯了脾气,心知一时半会难以劝回,只得留在饭厅,将余下的菜一一尝过,那味道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便连那看似不错的米饭,吃进嘴里,也是一股夹生的感觉。这顿饭,真是吃得他大倒胃口,只得统统倒掉,自己下厨,重做一份。 他进了厨房,正在四处找寻做菜的材料,便见高升强突然闯了进来,一见着他,便如没头苍蝇般飞奔而来,几乎要将他撞翻。 他扶住高升强,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高升强脸如死灰,颤声道:“公子,不好了,今夜负责巡逻的三名兄弟,全都让人给杀了。” 叶白宣心里大叫“不好”,想不到那人竟如此沉得住气,过了多日才又出来杀人,竟将他也骗了过去,以为史迁的死不过是私人恩怨。如今看来,此事牵扯巨多,绝非如此简单。 他随着高升强出了屋子,一路往西而去,走过一座石桥,远远便见有人围在那里。上前一看,地上躺了一具死尸,正是今夜巡逻的三人之一罗百顺。这罗百顺年方三十,家中妻小皆在现场,见得此情此景,早已哭得人世不知。 叶白宣随手抓住身旁之人,问道:“怎么回事儿?” 那人见是叶白宣发问,赶忙道:“回公子,我们也不知,只是听闻罗兄弟同另外两名兄弟出了事情,才从家中赶过来看看。” “那另外两人呢?” “在不远处的地方。”高升强抢言道,“公子,我带你过去看看。” 叶白宣顾不得安慰罗百顺的妻儿,随着高升强,匆匆而去,只留一在人围着那尸体,议论不休。 叶白宣走了不多时,分别在另两处地方见着范进益同顾飞的尸体。这两人,分别倒在一处人家前面,高更的锣落在一边,早已有人闻风而至,来看个究竟。 一瞬之间,梨潇谷死了三人,这消息便如随了风一般,迅速传播开来,那股对死亡无名的恐惧,让众人皆感到不寒而栗,便是谈论起此事,都要惊出一身冷汗。 三人尸 罗百顺三人之死,如同史迁的死一样,在整个梨潇谷内,成了一件最为震惊的事情,被摆到了叶白宣的面前。 叶白宣一夜未眠,带着高升强等几人,将三人出事的前因后果详查了一番。这三人,事发当日轮值巡夜,三人更管一区,相安无事。 因史迁出事在前,叶白宣挑人巡夜时,便专挑那些功夫不弱,反应机敏之人,只怕万一有人偷袭,至少也能保住性命。可是这三人,出事之前从未发出任何警,手中那把锣未被敲响。倒是附近兄弟朋友,许久听不到锣声,略感奇怪,出门看个究竟,这才发现了三人已死的事实。 这三人,死在不同的地方,据吴必连分析,三人的死亡时间相隔不久,且死因与史迁并无两样,皆是被刺穿心肺而死。这样的死法,极为普通,很难从作品处看出凶手所用的是哪门哪派的功夫。便是寻常之人,只得有机会,也能将这三人杀死。 叶白宣听闻三人死前都未发出响动,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多。此人的功夫绝对在这三人之上,且高之许多,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三人,将他们一一杀害,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极为难对付之人。 再看前后死去这四人的关系,皆为谷中的青壮年,平日里并无与人结怨,做人向来和气,又怎会在短时间内相继被害? 叶白宣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只得招来谷中数位有威望的人物,希望能讨论出个对策来。 “现如今,我在明,敌在暗,想要防范,不是易事。”叶白宣深蹙眉头,望看在坐的众人,他们的脸上,同样是阴云密布。 那四水爷性子最为焦急,一拍茶几,便怒道:“哼,居然敢惹到梨潇谷的头上,真当我们这群人是吃素的!” 叶白宣见他情绪激动,便劝道:“四水爷莫要性急,你我当务之急,便是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如何保得谷中再无人会受此贼所害。” 坐在四水爷下首的一名中年男子赞同道:“公子说的是,只是这恶贼功夫太高,若有心杀人,只怕防不胜防哪。” “哼,邓伯念,你也未免太过无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四水爷冲那说话的中年男子呲牙咧嘴,好一通说。 那邓伯念却涵养极佳,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此刻人命关天,又岂是你我自己摆威风的时候。四水爷功夫高,自然不怕那贼,只是谷中众兄弟,却不见得个个都是他的对手。四水爷又岂能只保自己,不顾他人呢?” “我何时说过只何自己,不管他人死活?”四水爷被那邓伯念一通明讽暗刺,脾气更是火爆,当即站了起来,便要与之干上一架。 叶白宣见状,赶忙劝道:“四水爷莫要急,邓兄弟的话绝非是恶言,只是现下,我们确实是遇上了棘手之事,望四水爷莫冲动,以大局为重。” 那四水爷却是个牛脾气,火气上来后,轻易浇不灭,他见叶白宣也不为自己说话,更是沉不住手,吼道:“我自然是以大局为重,只是公子,却是有些妇人之仁,将个杀人嫌疑犯放在身边,养虎为患。” 江篱本就躲在厅后的走廊内,听众人讲话,听得四水爷的话,心知是在指自己,便按捺不住,走了出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冷声道:“四水爷这话讲的,可有凭据?” -- 第81页 “你便是那凭据!”四水爷丝毫没有惧意,索性将话挑明了讲,“你这个女人,自从来了梨潇谷后,这里便日日不太平。此事必定与你有关!” “四水爷,话不可乱说。”叶白宣强按心中怒火,提醒道。 “好,那老夫便敢问江姑娘,昨日晚饭时分,江姑娘人在何处?” “她与在饭堂吃饭。”叶白宣想也未想,便替江篱回道。 四水爷却是冷笑一声,道:“可老夫问过高升强,他说进公子家时,是在厨房找着的公子,并未见江姑娘的踪影。” “是,我吃过饭,便回了房里。” “那便是说,罗百顺他们三人死时,江姑娘一人在房中,并未有人看见,是不是?”四水爷步步紧逼,不肯罢休。 江篱知道他的心意,她明明可以解释,却又厌恶他那样子,偏是硬着头道:“是。” 四水爷竟是放声大笑道:“公子,老夫真是想不到,你竟会替这样的蛇蝎女人维护,她分明是趁回房之计,偷溜出屋,出去杀了罗百顺三人,又装着样子回到房中,让人察觉不到。事到如今,江篱,你还有何话可说?” 江篱注视着他,道:“自然有。你所说的一切,不过是臆想。正如史迁死时的情况一样,昨日我吃过饭回房,自然无人陪伴。想必这谷中单身汉极多,个个一人吃饭,又有谁可做证。四水爷是否又要将他们一一怀疑过后,才肯罢休?” “他们约计不会做出此等事来。” “他们不会,我江篱也断然不会,你若拿不出真凭实据,还要在此大放噘词,将罪名诬陷在我身上的话,便别怪我不客气!”江篱话音刚落,手中之剑已出,飞至四水爷脸颊边,割下一缕青丝,那剑直直地钉在对面墙上所挂的画中,剑尖刺穿了那画中之人的左眼。 四水爷看着地上掉落的那一缕头发,有些回不过神来。 江篱却是不客气地说道:“我若要杀你,易如反掌。若我是真凶,便冲当日史迁家中你对我的怀疑,昨天我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又岂会留你在这人世上,说些恬不知耻的话。” 气氛到了此时,已是僵到了极处。便是叶白宣,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为好,倒是那邓伯念,向来看不惯四水爷倚老卖老,见江篱出手教训了他,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痛快,脸上竟微微地露出了笑意。 他见其他人都不愿开口,叶白宣又脸色铁青,似有不悦,便上前当个和事佬,劝道:“好了,大家也莫要再怀疑江姑娘,若真不信,大可派个人陪着江姑娘。我想江姑娘为人随性,必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这番话,像是出了个不错的主意,却也是同时向两方施加了压力。一方面,四水爷派人监视江篱,若谷再出事,江篱便能洗脱嫌疑,到时候,自己犯错在先,少不得要为人诟病。另一方面,江篱此刻却得受人怀疑,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监视中,必定会有所不方便。 叶白宣看了眼邓伯念,一拍桌道:“好,那便如此办。” 事情便做了这样的决定,江篱没有反对,她自认心怀坦荡,未做对不起他人之事,便也不怕他人将她当贼看。若是能借此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堵上某些人的嘴,反倒更为对自己有利。 只是在派谁监视江篱这个问题上,叶白宣犯了难。江篱功夫高明,若是派个寻常妇人来,只怕看不住她,便是脚程,也不及她快,走在路上,没几步,便会落了下来。叶白宣自然对江篱深住不疑,只是他人却不这么想,若他随便找个女子来陪江篱,四水爷等人必会认为他有意徇私,为江篱大开后门。但若找个男子来,叶白宣却是满心的不乐意,那男人整天跟着江篱,谁又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思前想后,他也没了主意,只得先派高升强跟着江篱。自己平日里,也是尽量与江篱在一处,即便调查案情,也会将江篱带在身边,以免他人背后议论,有说不尽的闲话。 叶白宣忙活了几日,问了不少人,调查了不少事情,却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这谷中的众人,早已过惯了太平日子,平日里警惕性极低,家门也时常不关。那凶徒有意杀人,出手谨慎皆之功夫高明,几乎未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除了李准说那日看到一个身影似乎闪入了史迁的家中,便再也无第二人见过此人。 自那日起,谷中的气氛便与以往有了不同,变得莫名的诡异起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在慢慢消弥,似乎以往的朋友如今看来,都带上了嫌疑犯的面具。对别人时时抱有一种怀疑的态度,生怕那人便是凶手。更多的人选择留在家中,不敢轻易外出,门窗紧闭,四邻间也不再走动,整个谷内死气沉沉,这让叶白宣头痛到了极点。 大约在罗百顺三人被杀的三天后,那一日,同前几日无甚分别,叶白宣带着江篱回到家中,高升强已是做好饭菜,等在那里。他年纪虽不小,却一直未成亲,家中也无甚人,平日里便跟着叶白宣瞎忙活,除此之外,便好打猎这一口。现下被派来跟着江篱,夜里便守在屋外,随时观察江篱的动静。白日里,叶白宣便将她带出门。 一时之间,江篱来到这梨潇谷,反倒比不上在谷外潇洒自在,被人从头看到脚。她大可一走了之,与那些是非道别,可她却不愿如此做。她想要证明些什么,或许说,她又不愿放弃些什么。 -- 第82页 江篱跟着叶白宣进了门,见那桌上已摆上了饭菜,不禁又想起那日的情景。若自己那天不是乱发脾气,摔碗走人,只怕早已洗脱嫌疑。偏偏便在那时,自己回了屋子,离开了叶白宣的视线,便让人给揪住的小辫子,以此作为证据来攻击她。 高升强白日里已睡过一觉,醒来后便做了饭菜,专等叶白宣回来吃饭。他是个乡野粗人,平日里做菜,只为填饱肚子,做的菜自己比不上叶白宣的精细,味道却也不差。 江篱看着在坐的两名男子,不论年纪高矮,美丑胖瘦,做出的菜,竟都比自己一个女子要好,不禁心中有些不悦。她自小便希望当个男人,对于女子该做之事,一率弃之如履,只是料不到,自己竟是连男子都比上,真真是有些不服气。 叶白宣坐下吃饭,夹了一块红烧鱼放入嘴中,故意看了眼,称赞道:“这才是人吃的鱼嘛。” 江篱知道他所指何事,白他一眼,只顾自己吃饭,懒得搭话。 倒是那高升强,闲得无聊,没话找话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叶白宣笑着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吃了美味的东西,称赞你一下罢了。” 高升强向来尊敬叶白宣,见他夸自己,便傻笑起来:“公子喜欢,那便多吃点。江姑娘也多吃点吧。” 江篱礼貌地向高升强一笑,点头不语。 三人正吃着饭,忽听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锣声。叶白宣一听那动静,便知是出了大事,扔下碗筷,便要出门。 高升强反应较慢,愣了一下,便要跟叶白宣出门,却被江篱从后面叫住:“你还是留在此处的好。” “为什么?”高升强不解道。 江篱却笑了起来:“这敲锣之人,必是四水爷,那恶贼只怕已对他出手。” 高升强急道:“那我更要去捉拿那家伙。” “你现下的任务,便是看管我。若你突然离去,这杀人的罪名必定又要推到我身上,你放心,你家公子的功夫,不需要他人相助。那人的功夫也不弱,你去了,也帮不了他,徒增麻烦而已。” 高升强承认江篱的话有理,只得又坐了下来,与她对坐在桌边,只是桌上的菜,谁也未再动一口。 愿难遂 叶白宣扔下江篱和高升强,独自一人冲了出去。顺着那锣声,他很快赶至了现场,定睛一看,四水爷正与一蒙面人大战。 那人功夫显然高四水爷一头,出招极为狠辣,不取人性命誓不罢休。四水爷勉力支撑,已现颓势,身上多处受伤,性命顷刻间便要被那蒙面人取走。 叶白宣只觉那身影面熟,却不及细想,出手拦下了正在刺往四水爷胸前的剑,继而又与那人纠缠起来。 那人一身黑衣,脸蒙黑布,辨不清楚真实身分。叶白宣与他过招之时,不时想要扯下他脸上的黑布,却总未能如愿。此人身手不错,叶白宣也无十足的把握能胜得了他,更让他觉得吃惊的是,此人所使的功夫,竟与他心中所想的某人极为相似。这些天来,他始终不愿将此事怀疑到他的头上,但此刻看来,却是不得不怀疑,抑或是不得不肯定了。 四水爷倒在一边,满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叶白宣担心他的安危,使了一招催风掌,将那黑衣人逼退了几丈,他则抽得空隙,上前来查看四水爷的伤势。 那黑衣人巴不得叶白宣如此,当下便转身逃跑。四水爷见状,满是鲜血的手一把抓住叶白宣,焦急道:“公子快追,莫要管我,千万不能让他逃了。” 便在此刻,谷中的其他人也陆续赶到,叶白宣将四水爷将托给其他人,自己则是提着剑,飞快地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那黑衣人行动快速,早已消失于叶白宣的视线之中。他追出约一里路的样子,突然停了下来,整个人趴于地上,右手贴着地面,细心地听了片刻,便又起身,往西北面的方向追去。 这梨潇谷的地形叶白宣极为熟悉,往西北面而去,便是一片密林,却并未出谷的去路。叶白宣边追边在心中盘算,此人为何不往谷外逃,在这小小的山谷内,终究躲藏不了多时。若非他是谷中之人,有固定的藏身之处,那便是说,他是有意为之,目的是引自己上钩? 我倒要看看,这人是从何而来的这股子自信,敢玩这样的把戏。叶白宣心中暗暗道,脚下的步子更是加快不少。 穿过一条浅溪,越过个低矮的山丘,终于进入了那片密林中。叶白宣怕自己估计错误,又一次趴下身子听那人的脚步,确定他便在前方不远处后,才放慢步子,谨慎地踏着步子。 天色已暗了下来,半轮明月悬于头脑,洒下的月光透过密林的枝杆,只留少许布在的地面上。叶白宣自幼习武,在这暗夜里行路自然不怕,即便只是一个浅浅的身影,一丝微弱的呼吸声,都能让他的身体感知到。 叶白宣的步子越来越慢,剑负在身后,双目紧闭,只凭一双耳朵来分辨周围的情况。密林不时被夜风吹得沙沙做响,地上的枯叶被踩响,远远看去,只觉叶白宣在此处听风散步,全然不像是在追捕凶犯。 忽然间,剑光一闪,叶白宣整个人腾空而起,蹿上身旁的一棵大树,手中长剑刺出,便听“劈啪”几声,他与另一个同时从树上翻下,在半空中便打斗起来。 两人身影轻盈,功夫相差不大,交起手来,一时难分胜负。叶白宣与他交手之时,心里莫的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只是情势紧急,容不得他多想,对方的剑尖已挑了上来,往他颔下而去。 -- 第83页 叶白宣挥剑一挡,整个人轻飘起来,转了几圈,退至一棵树旁,剑插入土,挑起一阵土屑,迷了那人的视线,继而整个人卧倒,借一股内力将自己向前送去,直至那人的脚边,左手抓住他的脚踝,用力向外一拉,那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叶白宣这才站起身来,一剑挑开那人的面巾,看到的脸,却是让他略微吃了一惊。 那张脸,他极为熟悉,可是那个人,却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个人。叶白宣伸出手,将那黑衣人扶起,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厉声道:“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黑衣人却是嘴角带着一丝阴笑,道:“没错,自然是我,你似乎不愿见到我?” “吕蒙,你来此处做什么?”叶白宣的声音已有些控制不住,他极力地压制,很怕自己会瞬间爆发。 “叶白宣,你又何必装糊涂。”吕蒙收起笑意,一脸严肃道,“你我之间的事情,还需要我再说几遍?你不能义气用事。” 叶白宣转头看向他,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他微闭着眼,轻声道:“忘了吧,都忘了吧。” “忘了,叶白宣,你这是痴人说梦,你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逃,便能逃得了的。”吕蒙怒气冲天,一把抓着叶白宣的手,吼道,“你若再躲在这梨潇谷中逃避现实,我便将事情去告诉江篱。” “就算你现在不说,总有一天,她都会知晓,我不想伤害她,永远都不想。吕蒙,不要逼我。”叶白宣的眼中迸同几丝杀意。 吕蒙看出了他的意图,却丝毫没有惧意,挺直腰背道:“你若要杀我,即刻便可动手。只是你要知道,即便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有些事情,在十年前,不,应该说在更早之前,便已注定。” 叶白宣眼中的杀意黯淡了下来,显得毫无神采,他若有所思道:“早知道十年前,我便不该将梨花香的解药给你。谁料想,如今我竟将自己逼入这样的一个境的。” 他猛得抓住吕蒙的双肩,几乎是恳求道:“我将云庭刀给你,放过江篱,从此不要再出现,永远不要来找我。” 吕蒙冷笑几声,脸上却有掩不住的悲伤,长叹道:“好吧,我答应你,只要我能解开云庭刀这谜,我便永远不再来找你。叶白宣,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为了江篱那个女人,值得吗?” 叶白宣摇头道:“我这么做,不全是为她,我也是为了自己。这十几年来,我慢慢地参透了一些道理,或许那些道理,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吕蒙望着叶白宣,宽阔的肩膀却显得极为单薄,在夜风中,像是要被吹倒。他觉得自己与眼前这个男人,已是越行越远。信念在悄悄发生变化,他还是一如既往,可是叶白宣,却已是物事人非。 “好吧,那便如此吧,想来西渊,也快得手了。”吕蒙拍着叶白宣的肩膀,轻声道。 叶白宣脸色一变,怒视吕蒙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西渊去找了江篱!” 吕蒙点点头,还未开口,却被叶白宣抢白道:“真是想不到,你们两个竟是联手演了一出戏。这几日在梨潇谷肆意杀人的,是方西渊,而非你。即便方才,我追赶的人也是他,只是你们两个中途调了包[奇+书+网],你绊住了我,让他有时间去找江篱偷刀。” “叶白宣,莫要怪我,我与你不同,我依然与当初一样,是你变了。” “是,我真是变了,算了,如今再说这些也无异。如此说来,你将功夫传给了西渊,你收他为徒了?” 吕蒙点头道:“是,他天资聪慧,悟性极高,是个可造之才。我向来不放过任何人才。” 叶白宣上前拍拍他的臂膀道:“想不到,你我竟收同一人为徒。走吧,我将刀给你便是,你要记得自己今日所说之言。还有,答应我一件事,待会儿你在屋外等着,我去处理便可,我不想让江篱看到你。” 吕蒙知道叶白宣的心思,点头答应,跟着他往回走。 江篱与那高升强,却是一直等在屋内,片刻都未离开。叶白宣离开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跑回来一个年轻人,向高升强报告了外面发生的情况。 听得四水爷生命无恙,高升强总算松了一口气,再一听叶白宣正在追赶那黑人衣,心里不禁又有些担心。可是江篱说得对,他做不了什么,他根本帮不了叶白宣,去了也只能添乱。 打发掉了那个年轻人,高升强回头去看江篱,只见她神色平静,慢慢地喝着茶,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慌的神情。 江篱见高升强看着自己,知他心里紧张,便安慰道;“你坐下吧,叶白宣过不了多时,便会回来。” 高升强在她对面坐下,踌躇半晌,这才嗫嚅道:“小,小姐。” 这一声“小姐”,憋在他心中已有多时,打从前一次在谷中与江篱相见,他便有这个念头,只是那时太过匆忙,没有机会。 这一次江篱回来不多时,谷中又接连发生命案,江篱被四水爷等人怀疑不休,他更不能在那种情况下叫她原来的称呼。现下屋内只他们二人,他蕴酿了多时,终于将那两个字,叫了出来。 江篱却是苦笑几下,道:“别再叫我小姐,我与三生门,已无任何瓜葛。你叫我江篱便可,算起来,当年我还一直称呼你为哥哥,想不到一别这么多年,再见面时,所有的人都已变了。” -- 第84页 高升强想起十多年前在三生门的点点滴滴,那时他便整日跟在叶白宣后头办事,与江篱也是熟识,带她骑马练功,陪她说话下棋,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如今与自己,却早已找不回往日的情份。 高升强只觉气氛有些尴尬,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口却走进来一人。他只当叶白宣回来了,起身刚想迎接,却见到来人是另一名男子。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个男子,他看着极为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江篱也看到了来人,大感意外,站起身来,皱着眉头小声道:“西渊,你怎么来了?” 高升强听得“西渊”二字,才算反应过来,这个男子,分明便是十年前,同江篱一起练功的方西渊,那时他还是个天真的少年,如今看在他的眼里,却已有分明的捩气。 方西渊径直进屋,走到江篱面前。他早已脱去那身黑衣,换上正常的衣服。江篱一时竟未将他同杀人事件想到一处,只是对他的到来有些诧异,开口问道:“西渊,你来此处做什么?” 方西渊拉起江篱的手,道:“你便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连句道别的话都未讲。江篱,你的心里,是否还在责怪我?” 江篱被他拉着手,脸微微发红,用力挣脱了出来,轻声道:“西渊,过去的事就别再管了。我现在在这里很好,我不想再管江湖上的那些事情。” “不行,你必须跟我走。”方西渊刚毅的脸上现出不容拒绝的神情,今夜,他不止为得到云庭刀这般简单,他要带走江篱,他不会将她让给任何人。 #奇#“西渊,别说傻话,这已决定,要在此过一生。这里没有纷争,没有杀戮,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是最为合适的地方。”江篱不敢正视方西渊的眼睛,低着头道。 #书#“你为的,不过便是叶白宣。”方西渊一拍桌子,高声道,“江篱,我一样可以给你幸福。叶白宣他给不了你什么,你不要再跟他在一起,跟我走吧。” #网#“她绝不会跟你走的。”叶白宣不知何时,已飘进屋里,飞身至江篱身边,挡在她的面前,将方西渊格开。 他从怀中掏出云庭刀,塞进方西渊的手中,冷声道:“这是你要的东西,拿了便快滚。若你再纠缠江篱,别怪我不念你我的师徒情份。” 方西渊手中握着云庭刀,脸上却露出不甘的神色,他微微探头,望向叶白宣身后的江篱,又一次问道:“江篱,你当真不同我走?” 江篱慢慢摇了摇头,轻声道:“对不起,西渊。” “没什么,江篱。”方西渊却突然洒脱起来,笑道,“总有一天,我会为你打下一片江山,以那时,我便会来接你,你要等着我。” 说罢,也不等江篱回话,他便如同一阵风一般,蹿出了叶白宣的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三个字的标题还真是难取,每次都为这个想破头,越取越烂了。 下三滥 叶白宣将高升强送出了家门,转身回屋时,便见江篱冷眼望着他,那种眼神,像是在透过他的身体,直刺他的心脏,让叶白宣感到身体里有一股冰冷的感觉在慢慢地渗透出来。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江篱的目光,走过她的身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早点睡吧。”便要离去。 “你将什么给了他?”江篱见他要走,开口叫住了他。 叶白宣深吸一口气,又折返回来,望着江篱道:“给他吧,江篱,这东西,留在身边,只是无穷的祸害。” “那是我娘的东西,你凭什么做主送给他人?”江篱满是怒意,冲叶白宣吼道。 “我说过了,这东西只会引起纷争,留在梨潇谷,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枉死。” “你把它给了西渊,便能置身事外?你便不怕他,为了那个所谓的传言,最后丧了性命。” 叶白宣一把抓起江篱的手,脸孔慢慢逼迫她,语气强硬道:“是,这或许会害了他。但是,我绝不能让那把刀害了你。” 江篱挣脱他的钳制,语气有些变软,道:“你又如何能知,他来此杀人的目的,便是为了逼你交出这把刀?” “是他的同伙对我说的。他们用了招调虎离山之计,一个将我骗了过去,另一个则来找你,伺机夺刀。江篱,西渊他已经变了,他再也变不回来了,你对他,最好不要再抱任何希望。”叶白宣如实的将事情说出。 江篱却听到了话中另外的事情,略显好奇道:“同伙?他的同伙是谁?” 叶白宣听她如此问,心中一紧,脸上却装得级为平淡,道:“我也不识得,功夫倒是不弱。” 江篱显得没了主意,颓然地跌坐在椅中,她不明白,自己将要走向何处。她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只为自己的意志活着,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事情牵绊着她,她狠不下心抛弃它们,假装没有看到,她总在想,自己若有叶白宣一半的样子,学着对别人的事情满不在乎,现在的局面,或许不会如此尴尬。 她喝下一杯水,却只觉喉头依旧干涩,望着叶白宣,她艰难地开口道:“你,真的不再管西渊了?他毕竟是你的徒弟。” 叶白宣也显得有些黯然,闷声道:“江篱,留在梨潇谷,世上的俗事,再也不要理它。” “西渊为何能进得了梨潇谷?”江篱疑惑道,“这谷中的毒,竟对他不起作用?” -- 第85页 “怪我,都怪我。当年,我便不该将解药给他,养虎为患啊。”叶白宣慢慢地踱着步子,往门口走去。 江篱站起身来,跟在他的身后,心里只有一团乱麻,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叶白宣:“西渊得了那刀,可是,没有我的血,他又如何破解这刀上的谜?” 叶白宣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绝决道:“破不了,那是再好不过。” 江篱不再说话,两人各自回房,心中都在盘算着什么。 江篱呆坐在桌边,右手微微握拳,在桌上不停地敲打着,她在想,自己的将来。留在梨潇谷,是否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她可以与叶白宣这个男人共度一生吗? 不知为何,她的此时,竟想起了丁莫言以久之前对她说的那段话,他说要她小心叶白宣,说他并非如想像般的那么简单。这段话,当时的她听在耳中,却未放在心上,便像是有人在沙土上写下的字,被风一吹,便被抹得干干净净。 可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心中,猛得跳出了那些话,却像是有人在拿一柄斧凿,将那些字,一个个地刻在她的心上。她对那些话,竟是慢慢地有些疑惑起来。 十年后再见叶白宣,从对他恨之入骨,到慢慢被他的所做所为感动,再到后来,知晓了颜碧槐的为人,父亲死亡的真正原因,江篱对叶白宣,已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感觉。 如今她却莫名地不安起来,叶白宣并未做任何不妥之事,可是为何她的心,却是越跳越快,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叶白宣的心情也同江篱一样,一整夜都无法平静。他那看似洒脱的表面下,隐藏着一颗同样矛盾的心里。他花了几乎十年的时间,让自己安定下来,做出一个隐世的决定。可是江篱,却将他又带入尘世。而当他准备抛弃一切,要与江篱共度一生时,那些他避不开的责任又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他若不管,便将会成为罪人,可他若是再次接手,他或许便要负了这世上他最爱的那个人。何去何从,他或许比江篱更为茫然。 第二日一早,当叶白宣听到江篱私自出谷、不告而别的消息后,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同的复杂感觉。或许这一次,该是江篱替他做出决定,无意识地推着他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至于会走到何处,他不知道,或许连老天爷,都无法知晓。 江篱天还未亮,便离开了梨潇谷。她带走了夜雪,除了夜雪,她在这个世上,什么都没有。还是走的那条路,大半年前,她顺着这条路,来到此处,见到了在梨花林中舞剑的叶白宣。 大半年后,她又如当初一样,孤零零的一人,走至秘密的出口,走上那布满青苔的石阶,用头上的白玉簪子打开石板,再次走入江湖,那个让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江湖。 她要去找方西渊,她想要救他,她不想让他为自己打一下天下出来,她只希望,这个年少的朋友,能够好好的活着,至少不要再过那种搏命的生活。 而另一方面,她却希望试一下,用自己的血试一下,母亲的遗物,究竟有什么秘密?她突然极其渴望知道,这便像是母亲在这个世上,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她要去找回来。 出了梨潇谷,她一路往北,走上一条熟悉的道路。她要回三生门。 方西渊已走了一晚,此时再去追他,无异于痴人说梦,毫无头绪。所以,她要回去三生门,去找傅闻鹰,让他帮忙,靠着三生门的弟子,或许这样,才能找到一些线索。 夜雪许久未见江篱,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亲热,这一人一兽,都是彼此在这个世上的依靠。江篱骑上夜雪,只觉整个人都放松起来,便连吹过身边的风,都变得舒爽许多。只是偶尔想起叶白宣,会让她的心慢慢收紧,变得疼痛难忍。自己这么做,以后,还能再得到他的原谅吗? 江篱不敢再往下想,用力一夹马肚,往三生门方向而去。一路除了睡觉,她便未曾歇息过,整个人的精神都一直绷紧着,待到了三生门门口,莫说是夜雪,便是江篱自己,也觉身体乏力,全身的肌肉隐隐作痛。 那个时分,正是酉时,已是入秋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篱远远的过来时,心里一直在盘算,该如何向傅闻鹰开这个口,自己又以何种身份来开这个口。 她想得入神,倒并未留意周围的情况,直到整个人立到了三生门的大门口,方才感觉到四周极大的不同。 三生门大门洞开,门口却未见守卫之人。江篱跳下马来,跨入门内,未走几步,便见地上横七坚八躺着几具尸体,那些尸体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流着鲜血。 江篱只觉头脑发胀,不由自主地便走上前去,查看那些个人。细细看去,这死去的几位,皆是三生门里辈分较低的年轻弟子,有一个江篱甚至不认识,想是新进门的弟子。他们皆穿着三生门门人的衣衫,手中或握着兵器,或是身边躺着散落的刀剑,已是没有了呼吸。 江篱握住剑,小心地往内里走着。走过前院,穿着前厅,她的步子还未踏进正厅前的院子,便已听到许多人的呼喝声及打斗声。兵器相击的声音在耳边不时响起,显得极为嘈杂。 江篱行走江湖多年,经验自然极多。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反倒冷静下来,只是通往大厅的走廊内,躲在廊柱后细细观察,想要弄清事情的原委。 -- 第86页 正厅外的院子里,两方人马正在厮杀,地上已躺了近十具尸体。江篱离得远,自然看不清那些打斗之人的长相,但她却从他们使的功夫中,一眼便瞅了出来,这两方人,一方自然便是三生门的弟子,而另一方,却是黑渠岭的人。 这黑渠岭,向来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江篱平时便不待见他们,两派人也鲜少有来往。却不知为何,这黑渠岭竟主动惹上了三生门。 再看两方的激战情况,向来功夫自诩武林第一的三生门,今日竟是入于劣势,且看那黑渠岭的门人,却是个个勇猛,而三生门这一边,那些人虽是功夫精妙,但看他们的出招速度及步伐腾挪,却是既慢且杂,人人皆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江篱已大约猜出了事情的经过,此刻心中有数,她便不再畏手畏脚,一言不发,突然腾空而起,蹿上一边的大树,又从那树上一跃而下,冲入那激战的人群中,对着那黑渠岭的弟子刺去。她曾与叶白宣手下留情,饶过几个黑渠岭的门人,今日她却不再手软,每出一招,必取一人性命,场上的局势似乎在顷刻间,便被扭转了过来。 那些三生门的弟子正在苦苦支撑,忽见江篱从来而降,将黑渠岭的人如砍瓜切菜般,尽皆除去,不禁喜从中来,手上的力气便好似又回来了一些。 江篱身体向前倒去,手中的剑却刺向外面,在半空划了半个圆,四五个冲上来的黑渠岭弟子皆是小腿中剑,难以支撑,倒了下来。 江篱一眼瞥见丰元,便提剑跑至他身边,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傅叔呢?” 丰元脸露悲意,焦急道:“傅叔在大厅内,被那黑渠岭岭主及手下围攻,只怕快要支持不住。小姐,快,快去救他。” 江篱不待他将话说完,一个箭步蹿进了大厅,果见傅闻鹰与几个手下,已被人团团围住,手中的剑虽不停挥出,却一看便无甚力道。而那黑渠岭岭主丛千正却是立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手下与傅闻鹰打斗,嘴中不时发出喝彩之声。 再看傅闻鹰,身上已中数剑,血流不止,眼看便要支持不住。江篱依旧不说话,如鬼魅一般进到厅内,那丛千正只觉眼前闪过一个黑影,便听手下弟子接连惨叫,纷纷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待着他回过神来时,一把明晃晃的剑已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再看江篱的脸,已要自己面前,嘴角微微带笑,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看。 丛千正心知不妙,想要脚底抹油,已是痴人说梦。江篱虽从未当过三生门的掌门,但是在江湖上,人人都知,她的功夫远高于现任掌门傅闻鹰,便是颜碧槐,也未见得是她的对手。自己不过是个三流货色,凭些下三滥的手段,才能在今日血洗三生门,若是单打独斗,莫说江篱,便是傅闻鹰,自己也绝对敌不过。 想到此处,丛千正已是吓得肝胆俱裂,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两腿一软,竟突然跪了下来,趴在地上,不住地嗑头,嘴里则不停地大喊“饶命”。 假借位 江篱看到丛千正那副软骨头的怕死样,才算真正明白,为何黑渠岭内都是一批乌合之众,只会做些不光彩的事情。 她将手中的剑收了回来,回头去看傅闻鹰。只见傅闻鹰脸色发白,满身是血,已然快支撑不住,靠着几个门人扶着,勉强站立着。 江篱转而又对丛正千道:“留不留你性命,得看傅掌门的意思。” 丛千正领会了江篱的意思,整个人迅速地爬向傅闻鹰,几乎是声泪涕下道:“傅掌门,我知道,你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计较,你就当我是一条狗,一条丧家狗,将我打出去吧。”那丛千正说这些话时|Qī+shū+ωǎng|,脸上竟毫无羞愧之意,仿佛这便是些家常之话,脱口而出,无须思考。 傅闻鹰懒得与他多罗嗦,自己也实在无力支持下去,只得挥挥手道:“带着你的手下,快滚吧。” 那丛千正便如得了特赦令一般,欣喜若狂,从地上一跃而起,满口道谢,也不招呼手下众人,撒开丫子,飞也似地奔向外面,几下腾跳,人便没了踪影。 江篱看他的轻功,不禁暗自佩服,这个人虽是个无赖,功夫也差劲得紧,这一身轻功倒是不赖,颇有几分真功夫在。想来这人天生爱招惹是非,故这逃命的法门,练得极为熟练。 再看他方才的表现,江篱只觉好笑,堂堂一派掌门,竟会是如此模样,怕死不说,又无义气可言。想到此处,江篱便去看那傅闻鹰,但见他慢慢向自己走来,拱手道:“小姐,今天多亏了你啊,不然,这三生门……” 一句话未说完,傅闻鹰两眼翻,便晕了过去,三生门此刻已然乱做一团,众人死的死,伤的伤,全然没了主意,纷纷将目光投到了江篱的身上。 江篱也将自己已出三生门之事抛在脑后,暂时代替傅闻鹰,处理起了正事。 自然有人将傅闻鹰抬回了房中,请了大夫照看。江篱则找来几名伤势较轻的门人,也未及细闻详细经过,便让人将各处的尸体抬去一间偏房内。 丰元走至江篱身边,主动扛下了大部分的事情。江篱拍拍他的肩膀,见手上的事情有人接手,这才往傅闻鹰的房间走去。 到了那里,见了庄内的刘大夫,听他说傅闻鹰并无大碍,只是流血过多,一时难以醒来。江篱放下心来,又见有人守在他房中,整夜照顾,自己便不再久留,出得房间,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往何处去。 -- 第87页 这个庄子里,此时人人都忙成一团,谁也没空来管她。江篱只觉自己突然对这里有了些陌生的感觉,便像是个客人,人人都对她客气,却又显得生分。 这个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如今却与客栈没有分别,这个家,似乎已不再是她的家。 江篱略一思考,还是往原先自己住的屋子去。那里空无一人,自己离开的日子不长,房里未积多少灰,东西也未曾移到过。她爬上了床,躺在上面,两眼睁大,目光却没有焦点,她在想事情,她的脑子里,有太多的事情要想。可是她的头脑中又是一片空白,那些杂乱的事情互相纠缠在一起,编织成了一个巨大的网,慢慢地向她扑来,直到将她的整个人,都罩在那个网里。 第二日一大早,江篱便起身,走出房间,碰上个打杂的丫头,名叫莉儿,正端着早饭向她走来,便打发她去傅闻鹰处问一下,若是他人已醒,自己便过去看他。 莉儿自然识得江篱,得了她的吩咐,便应声而去。过不得多时,便回了过来,说傅闻鹰已醒,请江篱过去。 江篱便不再迟疑,连早饭都未吃一口,匆匆赶往傅闻鹰的房间。进得那房,便见傅闻鹰已醒了过来,坐在床上,正由傅夫人小心地喂着米粥。那傅夫人人到中年,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如今却有了一种为人母的慈善。她见江篱进来,便站起身来,走上前道:“小姐,昨日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家相公,只怕……”傅夫人边说边看向傅闻鹰,脑中满是昨日凶险的景像,想着想着,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一个女人家,平日里只管治家,丁点功夫也不会,昨日若不是江篱,莫说是她的丈夫,便是她,也绝难活命。 江篱见她哭泣,有些没人主意,她嘴巴笨,又是男子心性,女儿家的温柔,她实则做得出来。倒是傅闻鹰,人虽虚弱,见夫人如此,还是开口道:“好了,事情已过去了。你先出去一下,我同江篱有话说。” 傅夫人收起眼泪,握了握江篱的手,这才走出房间。 江篱走上前去,立在傅闻鹰的床前,开口道:“你身体还未好,昨日的事情,你便说几句予我听吧。” 傅闻鹰笑着摆手道:“我这把老骨头,虽无用,却还死不了。你坐下,我慢慢说给你听。” 江篱依言,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便看傅闻鹰脸上浮起一股怒意,愤愤道:“想不到三生门,竟也有如此的一天,让人欺负到了头上。唉,说来说去,都怪我。” “我看那黑渠岭的人,功夫皆不高,何以我庄内的弟子,竟都不是他的对手?”江篱疑惑道,“莫非他们使了什么阴毒的招数?” 傅闻鹰点头道:“你猜的没错,确是如此。你走后不多时,那个丛千正,便来到三生门,说要与我联亲,让他的独子丛敏取我们家薇儿。我本听说他这人在江湖上风平不佳,却不料初次见面时,他竟装得人模人样,既谦虚又有礼,便像个君子一般。我听他提起此事,不便当面回绝,便说要先问过薇儿的意思。哪知他竟是极为客气,回去后又几次差人送礼过来,我便有些不好意思。便想请他来此处喝酒,顺便将两个孩子的婚事谈妥。” “只怕这丛千正,打从一开始,便心怀鬼胎,想打三生门的主意。” “没有错。”傅闻鹰发出一声长叹,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道:“想不到颜碧槐死后,你又出走三生门,江湖上的枭小匪类也开始打起三生门的主意来。说来说去,还是怪我无能,轻信于他人,自己本事也不济,这才让人在酒菜里下了毒,累了不少兄弟。” 江篱看傅闻鹰的样子,像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两鬓的头发,竟有些许的发白。他在三生门这么些年,一直只是二当家。江群山在世时是如此,后来颜碧槐当家,依旧如此。他似乎永远都被他人压在脚下,一旦自己坐上掌门之位,便开始有些自大轻狂。论功夫,他虽敌不上前任掌门,但对付丛千正,还是绰绰有余,可他太过掉以轻心,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江篱对他,没有怨言,只有同情。如今见他如此悔恨,更是不忍再说重话,只是道:“你放走了丛千正,不怕他再次相逼?” 傅闻鹰苦笑一声道:“他见你回来,必定不敢再次来犯。江篱,这掌门之位,还是由你来坐吧。” 江篱听了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傅叔,这些事情,莫要再提,你应该早日养好身子,才是正理。” “可是,如今三生门内,只有你,才有足够的能力掌管整个门派。便是江湖之人,若听得有你在三生门,必定不敢轻举妄动,将坏心思动到此处来。” 江篱听了他的话,心思突然有了些活动。她此次前来,本是想借着三生门的力量,帮她将方西渊找出来。可是这世上人海茫茫,要找一个居无定所之人,谈何容易。 她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傅闻鹰正色道:“傅叔,我此次前来,是有事求你。” 傅闻鹰一心要劝江篱接手三生门,此刻听她如此说,倒是有些好奇,便示意她讲下去。 “我要接手三生门,做新一任的掌门,我要让整个武林都知道,我江篱又回到了三生门。” 傅闻鹰是个聪明人,他听江篱前后矛盾的话语,便知她必定另有目的,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你便不问我,为何要如此做?为何如此前后不一?”傅闻鹰答应地如此爽快,便是连问都不问一句,这让江篱有些疑惑。 -- 第88页 傅闻鹰却是一脸笑意,道:“我本就有意将三生门交还予你,又有何可多问。” 江篱向他一拱手,正色道:“不,我如此做,并非要接管三生门,我只是向你借它一段日子,最多半月,我便会将它交还给你。” 傅闻鹰点头道:“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小姐,从现在起,你便是三生门的新任掌门。” 江篱听他叫自己“小姐”,略感不惯,她见事情已办完,便再说了几句话,让傅闻鹰好好休息,自己则出了房门。 要找一个居无定所的人,自然困难。但若是让那人来找一个有居所的人,却不是一件难事。她便是要如此,要让整个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她江篱便在三生门内。若是方西渊听到这个消息,必定便会前来找她。 江篱一想到此处,心情便变得大好,连走路回房的时候,步子都变得比往日轻盈许多。 傅闻鹰办事效率极高,答应了江篱之后,便将庄内几位管事的当家请了过来,宣布了此事。虽然那些人,嘴上说着“万万不可”的话,心里却各有打算。有人早已不服傅闻鹰,见他让位,自然高兴。有人却是觉得靠山突然倒了,心里既失落又愤怒,只恨自己瞎了眼,投错了人,没想到傅闻鹰才当掌门没几天,便要将位子让予他人。 傅闻鹰却是一副主意已决的样子,任凭他人说破了嘴,也不改变想法。那些人见无法说动傅闻鹰,只得默默接受这件事情。江篱的功夫,他们自然清楚,她又是江群山的女儿,来接管三生门,名正言顺,谁也敢半个“不”字。若是他们知道,江篱本是丁莫言这恶魔的孩子,不知心中会有何感想。 三生门接连出了两件大事,一是被区区黑渠岭的匪类血洗,伤亡不少。那些江湖上的大小门派,只将这事儿当笑话看,背地里则暗暗动起了歪脑筋,想趁这个机会,一举打倒三生门,将这武林第一的招牌抢过来。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第二件事,却又让他们蠢蠢欲动的心思散得无影无踪。那便是,江篱又回了三生门,坐上了掌门之位。 这武林中人,对江篱的名字自然熟知,她那把剑,也杀过不少他们的门人弟子。如今她重新回来,又岂会轻易让人欺到头上来。莫说打三生门的主意,他们只求江篱手下留情,奇Qīsūu.сom书莫要再将他们欺得无还手之力。 江篱对这些事情,这些想法,自然一无所知。她留在三生门,只为引方西渊出来,她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且,她要将方西渊救回来。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陷越深,越走越错。若是有一天,他变成像自己的父亲丁莫言这样的人,只怕她也难以推卸责任。虽然很多时候,许多事情都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可是那些事情,却总是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江篱让人将消息放了出去,自己则待在庄内,整日里只是等待,她给自己半个月的时间,若是方西渊真的在乎她,必定会前来找她。 只是她未曾料到,她如此费尽心思布下的一个局,竟会引来一个难以想到的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都睡着了,又爬上来更了一章,今天怎么就这么困呢? 万鸟鸣 江篱坐在房中,莉儿将晚饭端了进来,嘴里依旧改不了口,叫道:“小姐,吃饭了。” 江篱微笑道:“让你叫我江篱便好,怎还是改不过来?” 莉儿满脸天真道:“叫了这么些年,怎能说改便改呀。便是脑中想改,嘴也不受控制,脱口而出便是‘小姐’二字了。” 是啊,多年的习惯又怎能在片刻间改过来呢。江篱不再与她纠缠称呼之事,只要她不要像外面的那些人那般,张口闭口叫她“江掌门”,她便已是谢天谢地,心无所求了。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个匆匆的过客,过得几日,待事情办完后,她便会将掌门之位还给傅闻鹰,待她离开这个地方后,想必无人还会记得,三生门曾有江篱这位掌门。 她回来已有五日,虽挂着掌门之名,却从管理庄中事务,大大小小的事情,各有诸位管事的处理。便是连一日三餐,她也未去大厅,只是让莉儿将饭菜送来房内,一个人慢慢吃。 她所有的任务,便只有一件,那就是:等。不分白天黑夜的等。傅闻鹰已帮着江篱,在庄内各处布置了人手,只待方西渊一来,便要洒下天罗地网,将他捉将起来。 江篱将自己做成了一个诱饵,用方西渊对她的情意当成筹码,这一局,究竟何时开,全然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一心便想着这些事情,手中捧着饭碗,筷子无意识地在碗中乱戳,却始终未将饭粒送进嘴里。一旁的莉儿看得心急,上前拍拍的肩膀道:“小姐,别再想了,快吃饭吧,这饭菜都快凉了。” 江篱被她给拍回了神智,虽是食不知味,还是多少吃了一点,便让莉儿将饭菜端了出去。她知道,若方西渊真要来见自己,也必得是她一人在房中之时,若是莉儿总待在自己身边,方西渊必然不会现身。 送走了莉儿,江篱的神经又崩紧了起来,她那对耳朵,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只要有人出现在屋外十米内,她必定便能即刻发现。 可她等了许久,夜色越来越深沉,可是却依旧未见方西渊的身影,便是连人,也未有一个从她屋前经过。 江篱不禁有些焦急,时间已过去五日,今日只怕也是白等一场。若再这般拖下去,只怕她还未等到方西渊,他已为了云庭刀上的秘密,做出一些难以挽回的事情来。江篱在屋内来回地踱着步,心情烦燥,她觉得,自己只怕再也等不下去了。 -- 第89页 她拿起刀上剑,盘算着是走是留,究竟是留在此处继续等待,还是出门去寻找方西渊的下落。她越是挣扎,便越是难不定主意。 突然间,她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音,虽不像是人走动的声音,却也有别于一般的风声或是鸟声。江篱跑至窗边,悄悄推开一条细缝,将耳朵贴了过去,仔细地聆听起来。 那声音慢慢地从远处传了过来,越来越大声,也让人听得越发清晰。江篱明白了过来,这是笛声,悠扬的笛声。可是这安静的夜晚,会是谁,在三生门内独自吹笛? 江篱按捺住内心的疑问,不动声色地留在房中,继续听那笛声。她虽对乐理一窍不通,却依旧能从那清丽的笛声中,感受到吹笛人内心的想法。那声音,既悲且长,蹿入人的耳中,便如一记重锤,一下一下地敲打在人的心上。 江篱猛得惊醒过来,她被那笛声中传达的含义惊了一跳。只因那里,饱含着杀气。那吹笛之人,竟是要置人于死地。 这一下子,江篱陷入了被动之中,她不知是否该出门去寻找那吹笛之人。如今她自己便担着重要的事情,若是出去,与人交手,错过了方西渊,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等到他。可那人在三生门中吹笛,只怕要对门人不利,自己若袖手旁观,又怎对得起那些与她交情菲浅的同门子弟? 便在她左右为难,犹豫不决时,空气中除了那笛声,又传来了另一种声音。 那声音却不似笛声般清净透明,显得极为嘈杂,像是许多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没有规律的胡乱响起,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密密麻麻,吵得江篱头痛。 她推开窗户,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天空中,在月色的映照下,不无处竟有一团巨大的黑色事物,慢慢地向三生门的方向冲来。江篱起初只道是乌云飘来,但细细一看,却发现,那团黑影并非云朵,而是成千上百知鸟鹊,集结在一处,像是受着某种指挥,齐齐地向三生门的宅院而来。那嘈杂的声音,便是那些鸟鹊的叫声。 只一眨眼的功夫,这些鸟已飞入庄内,便如漫天的蝗虫一般,扑到那屋子上,屋顶上,窗户上,门上,便连那砖块上,都不放过。江篱见状,赶忙关起窗户。那些鸟,看来受了控制,若是飞进屋内,只怕会伤人。 可她在屋中等了许久,却未见有鸟飞上自己的屋子,屋外虽鸟叫不断,可她却感到屋子有任何异常的情况。江篱又小心地推开窗户,透过那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对面及两边的房子,已是看不分明,那鸟儿铺天盖地而来,将那屋子紧紧包围。可她看看自己所住的屋子,却是干干净净,未见一只鸟儿的踪迹。那些鸟,明明便在不远处,却像是未见到那屋子一般,没有一只飞过来。 江篱正在疑惑间,便看那些鸟,如中了魔障一般,疯狂地开始往那些屋子上啄去,便似是要将那些屋子统统进肚中。江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她站在窗边,隐约听到有人大喊大叫,间或有砍杀的声音。整个三生门里,顿时乱成一团,她甚至听到了莉儿的哭喊之声。 江篱再也按捺不住,顾不得多想,提起剑便冲出了屋子。她大声地叫喊着莉儿的名字,却未听到她的回应。那些鸟,正在一顾一切地啄着屋子,瓦片、石砖和木材,一样也未放过。许多鸟已是啄得满嘴是血,却依旧停不下来,甚至用头往墙上撞去。而那清扬的笛声,在这片嘈杂中竟显得格外清晰,此刻听来,既尖利又刺耳,毫无动听之感。 夜色中的三生门,显得极为惨烈。虽然江篱一直未见到门内弟子出没,但从眼前的景象来看,那些鸟,非但会啄食屋子,便是人,只怕也不会放过。她抽出剑来,往对面的屋子冲去,此时便是死,她也无法再向后退。 一个身影从来而降,突然落在了江篱的面前,一支玉笛横在江篱的脖子前,逼得她向后退了一步,同时剑尖一闪,已向那人砍去。 那人挥动玉笛,挡下了江篱的一剑,笑声在空中响起:“江姑娘,多日不见,你出手依旧是如此忆哪。” 江篱听那声音,只觉耳熟,手中的剑不禁停了下来,向那人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红叶的男子,正手拿玉笛立在原地,满脸笑意地望着她。 “是你,伍梓杉?”江篱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口气变得有些吃惊。 伍梓杉生就一张女人脸孔,此刻一身红叶,更添几分女子的娇媚,倒是江篱,依旧是男子打扮,这两个人,真让人分辨不出,何人为男,何人是女。 他见江篱认出了她,便也不再客气,竟直直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江篱,将云庭刀交给我,我便解了这万鸟阵法。” 又是云庭刀。江篱暗暗道。想不到这天下,真有如此多执着的人,为了一个二十多年前的传言,争斗至今。 “想不到,你竟也会信那‘得云庭得天下’的传言。”江篱语带讥讽道。 伍梓杉丝毫没有怒意,依旧笑道:“那传言于我,便如粪土一般。这天下归属于谁,我也毫不在意。但是江篱,你最好还是将它给我。” “那刀早已被人抢走,不在我这里。”江篱实话实说道。事到如今,任何欺瞒,都无意义。 伍梓杉听得这话,脸上的笑意少了几分,微微皱起眉头道:“你的话,不知该信与否。我听说,你曾说过,再也不回这三生门。可是,你却又回来当上了掌门。江篱,你说,我是否该信你?” -- 第90页 江篱冷哼一声道:“信与不信,都随你。今日你若得不到云庭刀,便要毁了三生门,也随你。”不愿再与他多话,江篱转而往屋里走。 伍梓杉上前拦下她,颇有玩味道:“好,我便信你一回。”说罢,又吹起手中的玉笛。那些鸟鹊听得笛声,便如得了指令一般,即刻住嘴,扑扇着翅膀,纷纷往天下飞去。一时之间,那天上的月亮,也被那鸟鹊组成的黑影给遮住了光彩,天色变得更为晦暗。 江篱见此情景,脸上虽有不悦之色,心中则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伍梓杉会此妖法,懂得用笛声控制鸟鹊伤人,若有一天,他真与三生门为敌,只怕是凶多吉少。 伍梓杉却走上前来,拉起江篱的手,脸上露出一丝坏笑,道:“江姑娘,今日我卖你一个面子,那你是否也该帮我一回才是?” 江篱一把抽回自己的手,略带怒意道:“你要如何,说吧。” “痛快!”伍梓杉拍着道,“江姑娘真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 他话未说完,便见有几名男子匆匆向此处跑来,便收起话语,连道别的话都未说,转身便走,那身形轻如烟纱,竟好似叶子在风上飞过一般,飘至了一旁的屋顶上,眨眼间,便已没入夜色之中。 江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莫名,但也无心再去理会。庄内的几大管事已跑了过来,脸上身上皆带有血迹,见到江篱,便直叫道:“掌门,不好了,方才不知从何处飞来上万只鸟,凶恶无比,伤了庄里不少人哪。” 江篱点头道:“此事我已看到,兄弟们伤势如何?” 傅闻鹰伤未痊愈,此事脸色依旧不佳,拱手向江篱道:“兄弟们方才奋力抵抗,多少都有被那些鸟鹊啄伤,所幸都无大碍。幸好掌门无甚大碍,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三生门前几日刚遭黑渠岭暗算,元气大伤,还未恢复过来,却又不知从何处来了群怪鸟,到处伤人,真是乌云罩顶,倒霉到了极处。便连那往日一向乐观开朗不拘小节的四当家周回英,都是一脸愤恨的表情。他听傅闻鹰如此说,再看看江篱,突然有些吃惊道:“说也奇怪,掌门身上竟无一处伤,这院子里,也无死伤的鸟鹊,不知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丰元在一旁,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小声道:“方才这里,似乎有个人……” 江篱扫了在场的诸人一眼,清着嗓子道:“没错,方才在这边的那个男子,便是用笛声招来鸟鹊之人。他的名字,叫做伍梓杉。” “伍梓杉!”傅闻鹰一听这名字,即刻叫了起来,转而蹙眉道,“为何竟会惹上了他?” 群雄聚 江篱听傅闻鹰如此说,心下好奇,便问道:“傅叔,此话怎讲?这个伍梓杉,究竟是何人,为何会有这等的本事?” 丰元却是满脸不屑,愤然道:“哼,不过就是会耍些刁虫小计,玩些阴谋手段罢了,有甚了不起。” “话不可如此说,且见他今日只是略施计谋,便已将三生门搅得没了太平,若是他日有心与我们做对,只怕还真是件麻烦的事情。”周回英到底是虚长了丰元几岁,见识更为广阔,虽不知伍梓杉是何方神圣,却也绝不敢妄自托大,凡事皆是小心翼翼。 傅闻鹰见自己一句话,惹起这么多口舌,当下有些失笑,道:“此人却是有些妖术,据悉他能用手中的玉笛,操纵天下诸多的活物,以为已用。不过,掌门大可宽心,此人每使一次妖法,皆会伤元气,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三生门生事。只是还得想个法子,将此人除去的为好。” 江篱听他如此说,心放下了大半,此时夜已深重,夜风清冷,江篱也有了些倦意,便挥挥手道:“此人交由我处理便可,现下天色已暗,大家还是回去歇息吧。” 一时间,众人皆向江篱道别,出了她所住的院落。江篱去到一边的厢房,见莉儿还在房中哭泣不止,想是被吓得不轻,便将她唤来自己的房中,一同睡去,如此一觉睡至天亮。 第二日用过了午饭,江篱正在为方西渊迟迟不出现而懊恼不已,却听一个门下年轻弟子在门口道:“掌门,普云寺派人前来求见,正在前厅等候。” 江篱一听普云寺来人,心下好奇,便回道:“好,我即刻便去。” 那传话的弟子先行离去,江篱则也起身,整了整衣衫,却不让莉儿跟着,自己一人径自出门,往前厅而去。 入得前厅,果见一个年轻僧人坐在右手边,正在慢慢地喝茶。对面则坐着傅闻鹰及丰元二人,正陪着那他说话。那僧人见江篱进来,赶忙放下茶碗,站起身来,向江篱行了个礼。 江篱也回了一礼,走到上首坐下,开口道:“不知大师前来,有何要事?”这普云寺的方丈贤真大师与颜碧槐有些交情,经次派人前来,却不知是善是恶,江篱的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些许担心之意。 那僧人却是面带笑意,从袖中取出一张红色的帖子,递到江篱面前,道:“本寺的贤真大师向来与三生门交好,此次江湖诸大门派想在普云寺办一场切磋之会,还望江掌门到时赏光莅临。” 江篱听他说罢话,却不伸手去接那帖子,只用眼扫了下丰元,丰元会意,伸手接过帖子。那僧人见帖子已送到,便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江篱也不挽留,唤来一个门人,将那僧人送了出去。转回身来,她便开始研究起这帖子来。 -- 第91页 那帖子上的内容与那僧人所说的并无二异,只说五日后,诸大派将齐聚普云寺,以武会友,来一场比试。这帖子上用词谨慎,只说“切磋”二字,但在江篱看来,这分明便是一场恶斗,却不知为何非要选在这佛门重地,行此流血之事。 江篱将帖子放在桌上,微皱眉头道:“傅叔,便有劳你五日之后,代我走一趟吧。” 傅闻鹰一听此话,有些焦急,上前道:“掌门,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江篱抬起头,略显讶异道,“不过一场切磋罢了,你带几个兄弟去了,也别与人动手,只在一旁观看便是。” 傅闻鹰看丰元一眼,示意他出去。丰元极是拎得清,转身出门,将门轻轻带上,吩咐他人,一率不许进屋打扰。 江篱见他如此神秘,有些不悦,却不开口,只在那耐心等待,她倒想听听,这傅闻鹰又有何见解。 傅闻鹰见屋中只剩他与江篱二人,这才小声道:“掌门,此次所谓的切磋大会,世人心中都有数,必定是为选那武林盟主而开。想我三生门乃江湖大派,向来受人景仰,如此大的事情,掌门又怎能不露面?” 江篱冷笑几下,道:“即使露面,又如何?这武林盟主之位,我从未想过,也不屑于当之。这种所谓的推举,哪一次不是争得血流成河,死伤无数。我三生门的兄弟,却不能,也不可做这样无畏的牺牲。” 傅闻鹰见江篱有些迂腐,急得额上冒出些冷汗,道:“话虽说的如此,可是掌门,即使您无心领导群雄,却也绝不能将此位子让予他人。若是他人得了这位子,他日必定对三生门不利,非要拔掉这眼中刺才可。到得那时,只怕三生门内,人人自危,朝夕难保啊。” 江篱听他如此一说,也觉有些道理,自己果真想得太过简单,以为我不犯人,人必不会犯我。须知这天下,常有那没来由的恨,不知何时,便会引火烧身。即使她无心害人,他人却对她存了戒心,非要将她除去,方可放心。颜碧槐是如此,难何天下其他人不是如此。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傅闻鹰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江篱虽只是借用这掌门之位半月,却也是生于此长于此的人,他日若三生门遭人毒手,她必难以坐视不管。 见江篱显出些犹豫的神色,显是被自己说动了些,傅闻鹰趁热打铁,又劝道:“掌门也可趁这个机会,将先前三生门受的冤屈,向各大派说明,如若不然,只怕三生门必会成为武林的公敌,日子将更为难过。” “什么冤屈?”江篱倒是被他这话给弄得糊涂,张口反问道。 “便是之前武林上,有人假冒三生门的弟子,到处杀人之事。当日颜掌,不,颜碧槐死时,掌门曾亲口答应,会在三个月内查出事情的真相。如今三个月早过,掌门若不趁此机会将事情交待清楚,只派受害的各大派必会不依,到时若集结起来对付三生门,事情便着实棘手了。” 江篱一听这话,倒真是有些犯起难来。这事情她已拖得太久,事情又太过复杂,若要她开口解释,真是不知从何说起。但也不可就这么拖着,让三生门的无辜弟子受到牵连。江篱决定要亲自去一趟普云寺,那盟主之位,且先放下,争与不争,还得再做定夺。可是方西渊做下的那一串杀人事件,她却不能不管。 当下,江篱便找手对傅闻鹰道:“好,我去。有劳傅叔挑几个武功高强的弟子,随我一同前去。” 傅闻鹰见江篱答应,极为高兴,应了一声,便出去办事。江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是极为挣扎。她虽已决定要去,可是如何开口,却未想好,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到了那天,看了场上的形势,再做定夺。 江篱既做了决定,第二日便带了丰元等三人前往普云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八月初七这日赶至寺中。 贤真大师早已派人安排妥当,派了僧人前来带路,将江篱一行人让进了寺中。一进那普云寺,便可见各路江湖人士,在那寺院中走来走去。往日的佛门清静之地,今日看来,却如闹市一般,格外热闹,却也有些格格不入。 江篱等人被安排在了伽蓝殿后的厢房内,此处闲杂人等不多,除了他们四人,便只有蓝龙寨的两个手下住下。大家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一时之间,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江篱这一路走来,细细地观察各人的面相,隐隐间读出了一股杀气。 果然如傅闻鹰所说,武林盟主之位,天下无一派不是卯足了劲,想要一举夺下,以此来为自己谋得更多的利益。权势这个东西,无论在时常也好,乡野也罢,都是一件竞相争夺的利器。 江篱在房中用过斋饭,便坐在桌边,细细地思量明日的“切磋”大赛。她究竟该如何做?是坐壁上观,看着他人争个头破血流,还是自己亲自出手,为三生门夺一个虚名回来? 她想起了傅闻鹰的那番话,又想起自己与叶白宣在梨潇谷中的计划,一生一世都住在那世外桃源。可现如今,她却是陷入的两难的境地。江篱喝了口茶,苦笑几声,这人生,又岂能全如她的意。她甚至发现,她的人生,便从未遂过她的意,似乎一直在往她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江篱手握茶杯,正在凝神苦思,忽见一个人影从门前闪过,她即刻警觉起来,刚想起身查探,却见那黑影停在了她的房门前,片刻间,便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 第92页 江篱猜不处来人是谁,小心地走至门边,还未开口,便听一个声音道:“江姑娘,是老夫,请开门。” 江篱听出那人的声音,竟是白虚派的庞啸虎,便将门打开,果真便见庞啸虎立在门口。他脸带警惕之色,左右查看一番,见此院中无人走动,这才闪进了江篱的房中。 庞啸虎如此行为,倒将江篱也弄得有些紧张起来,她一把将门关上,看着他的背影,却不上前,只是轻声道:“庞掌门到此,有何要事?” 庞啸虎转头看向江篱,右手放在桌上,轻轻地叩着,长久才叹出一句:“江姑娘,你又何苦来淌这趟浑水。” 江篱听他出言关心自己,倒也有些感动,可是内心的挣扎却不能说予人知,只得淡淡道:“既收了帖子,便来此处看看。” “江姑娘如此聪明,不会不知此次大会所为何事。”庞啸虎坐下道,“你本已离开三生门,为何又会突然回去,坐上了掌门之位?江湖人对此事皆有所怀疑,更有甚者,将颜碧槐的死怪在了你的头上,说你为了夺权,故意设计杀害了他,方才爬上了掌门之位。” “既是误会,明日我便借这个机会,向众人将此事说清。颜碧槐究竟死于谁人之手,他生前又做过哪些恶事,还望庞掌门届时能为江篱说上句公道话。”江篱走上前,一拱手,拜托道。 庞啸虎点了点头,转而却又摇头道:“此事我自然会替你说明,只是,近一年前江湖发生的连环杀人事件,江姑娘又待如何处置?三月期限早已过去,明日你若现身,这个问题,必定难以回避。莫非,你要将方西渊供出来?” 江篱听得庞啸虎口中说出“方西渊”三字,心里大吃一惊,两眼睁大,追问道:“庞掌门已知事情的原委?” 庞啸虎摸着胡子,点头道:“是,方西渊他已向我承认当日所做之事。他为了报复颜碧槐,受人指使,才会做出如此事情。” “那,”江篱犹豫几下,终于还是问道,“庞掌门要向他索命吗?” 庞啸虎干笑几声,摇头道:“他虽杀我儿子,却也在赤梅庄救了我与夫人一命,如此一来,也算抵消。只是,即使我不追究,这江湖上被他所害的诸大门派,若知道了实情,必会找他寻仇,只怕到时候,方西渊一人之力,恐难敌众人之手。” 江篱听了此话,正中她的心病,如此一来,她便更难向众人开口,此事究竟该如何解释?她变得更为茫然起来。 露杀意 江篱本就心事重重,加之庞啸虎夜间突然到来,所说的那番话,更是让她愁上加愁。满脑子的思绪乱做一团,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整夜里都盯着头上的天花板,想着各种纷杂的事情,只觉眼前发晕,却是如何也睡不着。 听得鸡叫了天遍,外面天色已渐渐发白,江篱虽觉有些倦意,却还是从床上起了身,梳洗停当,正在那犹豫是否要出门时,却听门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是丰元他们已经起身,正在说着些什么。 江篱走到门前,一把拉开房门,果见丰元三人站在门外,面带不悦的神色。他们见江篱出来,赶忙上前,抢着道:“掌门,打起来了。” 江篱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什么?谁和谁打起来了?” 丰元来不及开口,身旁的凌卓义抢着道:“便是那黄峰山同绿湖居的人呗。一大清早便在那打开了。” “比试还为开始,这些人倒都是急性子。”江篱微微一笑,淡然道。 丰元有些焦急,催促道:“掌门,咱们去看看吧。这武林盟主之位,可不能让他人占了机啊。” 说罢,丰元一转身,便要往前走,却被江篱从后面叫了住:“回来,你急什么。即使要争,也不在这一刻,待他们斗完,自然便会轮到咱们。”江篱轻描淡写几句,便将其余三人点破,一行人也不忙着去观战,反倒是去到了前院的斋堂,坐着等吃早饭。 这寺内的人,多半都去看那黄绿两派的人争斗,整个斋堂内人影稀疏,倒是那五松阁阁主崔玉胜带着手下多人,大喇喇地走了进来,见了江篱,先是一愣,随后又笑道:“江掌门果真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赞江篱,只是听在耳中,却略显有些刺耳。江篱却是未放在心上,只是扯扯嘴角,假意笑道:“彼此彼此。”这一来,便将方才的话又还给了崔玉胜。 崔玉胜见江篱甚为傲气,鼻子里“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径自找了处桌子坐下。 江篱也不愿多与他费话,匆匆吃罢饭,便出了斋堂。 “掌门,现下如何?”丰元依旧有些沉不住气。 “不急,咱们即使不去,也自会有人来请我们去。”江篱看着那正往自己走来的贤真大师,轻声对丰元道,脸上已满出几分笑意,算是向贤真大师打了招呼。 贤真大师上前来,笑得却是有些僵,向江篱施了一礼,方道:“江施主肯前来,真是老衲的福气啊。” 江篱也回了一礼,道:“江篱也未料到,大师竟会在寺中,请各方豪杰,前来切磋武艺。” 这话说得句句带刺,贤真大师听了,原本便是装出来的笑意更是刹那间便消散而去,脸色涨得微红,略显尴尬,却未回江篱的话,反倒是道:“比试已开,请江施主去大殿。” 江篱不再说话,只点了点头,便同贤真大师一道,来到大雄宝殿。他们从后门而入,进到殿内,便见平日里烧香拜佛的殿内,今日却都是一些习武之人,老的少的,挤的满满当当。众人见贤真大师前来,少不得上来见礼,再瞥见他身后江篱,脸上表情各异,只是都透着些杀气。 -- 第93页 江篱不理会众人,只找了处空地站住,视线却看向殿外的空地上。那里已有不少人,分成几派各自站定,而那中心地方,却有两人正在缠斗。江篱定晴细看,却是黄峰山同绿湖居的人,只是,皆是一些门人,却不是掌门亲自出手。 她只觉有些好笑,脱口而出道:“想不到掌门未动手,手下弟子倒是个个都是急性子。” 众人听得她这话,脸上的表情皆有些有自然,却无人开口说话。江篱回头对丰元道:“走,咱们也看看热闹去。”说罢,便带头走出大殿。其余各派之人见江篱去凑热闹,便也一窝蜂地跟了出去。那宽阔的殿前空地,一下子挤进了不少人,倒似显得有些狭窄。 江篱扫了一眼在场的诸人,皆是一些熟面孔,自己盼着看到的人,却是未曾出现。此刻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专心看场上的人比试。 那两个弟子,功夫皆为一般,只是旗鼓相当,故也是斗不少回合,依旧未分胜负。江篱看得仔细,只见那绿湖居的弟子斗至一半,一手忽然伸向背后。江篱猛得想起那个树林中的红衣少妇,眼前闪过那日的情景,竟是未及细想,袖中的一枚银蝶已是飞了出去。 便见这银蝶飞至两人中间,众人眼前闪过几道亮光,再回神时,便只听得那绿湖居的弟子哀叫一声,扶着自己的脸面,倒在了地上。 一旁观战的冲光道长本是自信满满,却见自己的手下瞬间落败,一下子变了脸色,冲上前去,仔细地查看他的伤情。他眼角余光看到地上的那枚银蝶,知是江篱之物,便大叫道:“江篱,你居然暗中伤人!” 听得他如此说,其余诸人皆看向江篱。贤真大师走上前来,念了声“阿弥陀佛”,待要往下说,却被江篱打断道:“道长此言差矣,你那徒儿,明明是中了自己发出的毒针,怎能赖我身上?” 冲光道长气得大叫道:“胡说,这玉蝶明明便是你之物。” “他若不出暗器伤人,又怎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毁了自己的一只眼。道长,你若再不救他,只怕,他便不止是少一只眼那么简单了。” 那冲光道长细细一看,果凶自己的徒儿脸色已是发紫,中毒颇深,顾不得跟江篱斗嘴,赶忙用一帕子,将他眼中的毒针取出,又喂他吃了解药,方将他交予手下他人。 江篱却是满脸不屑,只与他对视一眼,便不再理会。冲光道长自知理亏,不敢继续纠缠,怕再吃大亏,只得闷声不响,退了下去。 黄宪良见江篱出手,救了自己门下弟子,便上前向她拱手道:“多谢江姑娘出手相救。” 江篱却面无表情,回道:“黄帮主客气了。” 场上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贤真大师走上几步,朗声道:“各位,此次比试只为切磋,万不可行暗算之法。” 冲光道长一听此话,便知在指自己,刚恢复的神色重又凝重起来,扭过头,不去看那贤真大师。 黄宪良因手下人占了先机,显得有些得意,虽说他心知自己的身手,要夺那武林盟主之位还有些困难,可是却也不愿就此放手,想要搏上一搏。 庞啸虎看他那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服气,仗着自己年纪大,资历深,便走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要向黄宪良讨教。 两人客气几句,便动起手来。江篱只觉烦闷无比,不知今日前来,究竟有何意义。只是此刻却是走脱不得,只得继续观战。 黄宪良与庞啸虎已是旁若无人的打将起来。他们二人,虽功夫不及江篱,却也是一派之掌,与方才那两个年轻弟子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不时耍出些高明的手段来,引得一旁观战之人连连叫好,那样子,倒不似在争武林盟主,更像是在各自秀些功夫,让众人开开眼界。 大约争斗了有上百个回合,两人似是有些疲累,出掌速度已是慢了下来,江篱心知,这已是到了分胜负的时分。饶是那黄宪良年轻气盛,内力绵长些,也不及庞啸虎经验老到,瞅准他的一个弱处,便不留情地攻了过去。虽是点到即止,黄宪良却也极讲规矩,见自己已入,便收了手,向庞啸虎认输,自退后几步,没入人群中。 庞啸虎赢了这一场,站在场中央,便见已有几派掌门跃跃欲试,想要跳将上来捡个便宜,便朝各处拱了拱手,朗声道:“各位,慢待动手,且听老夫一言。” 那些人听得他如此说,便又收起手中的兵器,静待下文。 庞啸虎不停口,继续道:“各位今日前来,目的已很明确,庞某也不必遮遮掩掩。大伙儿来此,无非是为武林盟主之位而来。只是,这盟主之选既是要统领整个江湖,让各派归于平和,不再生死相争,此人却不止是要功夫精妙,还得以德服人,深具威望方可。若要说功夫,其实何须比试,在场之中,功夫孰高孰低,大家心中都有数,又何必打斗不休,徒伤和气。还不如平心静气,推举一个适当人选,方是上策。” 他这一番话,说得倒也颇有道理,只是这人人心中自有算盘,又怎会个个愿意听他的说辞,当下便见那先前与江篱斗过嘴的五松阁阁主崔玉胜上前一步,摇头笑道:“庞掌门此言差矣。既是盟主,功夫必得是最高方可,如若不然,他日统将起各派来,又以何服人。若有人那仗着自己身手高明,不服管教,蓄意为难盟主,到得那时,又是如何是好?” -- 第94页 崔玉胜的话说的也算在理,庞啸虎一时也想不到甚话来回他,不禁立在那里,只是沉默。崔玉胜却是不肯罢休,笑里透着几股阴险之气,怪叫道:“莫非是庞掌门想仗着年岁高我等一筹,论资排辈,想将那盟主之位,收于自己囊中?” 庞啸虎见自己一番好意被人屈解,更让人扣上如此的一个恶名,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大刀止不住的颤抖,大叫道:“好,既你不怕死,那老夫就让你尝尝厉害,今日不为盟主,便为我这张脸面,也绝计不能饶你。” 崔玉胜脸无惧色,一副镇定模样,想是料到庞啸虎不是自己的对手,只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抽出一根银丝鞭,便迎向庞啸虎的大刀。 江篱看他们不停争斗,心里不禁有些焦急,庞啸虎刚战完一场,现又来一高手,只怕难以应付。看那崔玉胜耍的银鞭,真真是活灵活现,便如一条银蛇,在那空中来回舞动,收放自如。反观庞啸虎,出刀的力度却不及方才,略显滞后,处处受制于崔玉胜,五十招未到,便已没了攻势,只能奋力防守。 一般来说,如此的切磋,到了此时,崔玉胜也是胜券在握,赢下只是时间问题,那他便该收回几成功力,做做样子便可。可江篱看他,却是越发地狠劲,出手皆为杀招,简直欲取庞啸虎性命。 江篱不禁有些恼怒,心内的火“腾”地一下升了起来,她只觉身体内有一股内力正在慢慢聚集,游走于出身各大要穴间,最后便皆汇聚于手掌之中,让她不自觉地捏紧了双拳。 恰在此时,崔玉胜那银鞭竟将庞啸虎整个人给生生捆了起来,旁边弟子们尽皆叫好。崔玉胜却不愿就此收手,左手凝聚一股气,挥出一掌,便向庞啸虎胸口飞去。 江篱只觉身体内的那股内力冲撞得更为猛烈,似乎要冲破手上的皮肉,崩裂出来一般。她整个人难以自制,见崔玉胜出掌,自己便已飞身而出,右手不自觉地伸出两指,并拢起来,直朝崔玉胜的前胸袭去。 那崔玉胜正在暗自得意,不料江篱竟从天而降,连带一股劲务向自己扑来,逼得他手一松,银鞭掉落下来,整个人则是连连后退,身体撞到了围墙之上。江篱却还未收手的迹象,整个脸露出凶光,便如女阎罗一般,快速地向崔玉胜冲来。 半身裸 江篱见庞啸虎落入困境,自身体力的真气便如不受控制一般,操控着她的手脚,便如箭般射出,一下子将崔玉胜逼入的绝境,眼看自己右手那两根手指,便要点上崔玉胜的身体。 这抽魂指的厉害,江篱自是清楚,只是此刻,她虽有心收回内力,却是为时已晚。那崔玉胜身体撞上围墙,左右看去,已难逃出,又见江篱眉目间尽露凶光,心知难逃一劫,虽摆出架式想要勉力抵挡,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正当他将两手举至面前,双眼紧闭,想要奋力一搏时,却听耳边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声,脚下的地似乎也晃动了几下。他原本已将整个身体靠在了墙上,此时却觉得后背处的托力,像是一下子被抽了出去,整个人失了支点,几欲跌倒。他赶忙后退几步,右脚用力往地上一踩,总算稳住了身子。待得他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却见面前各路群雄,皆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立在当场,有如枯木。那脸上,也只得一种表情,便连眼珠,也好似不会转动一般。 崔玉胜不知方才发生何时,他只道自己必定难逃一掌,此时双手摸在身上,却未见疼痛。转头细看,却见江篱立在他右手不远处,呆怔地望着自己的右手,无睱顾他。再转身看向身后,却惊崔玉胜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原来他身后那面围墙,不知在何时,已是轰然倒塌。约莫十来米长的转墙,此刻竟无一处完好,每声砖都碎成几片,散落成一条十米长的砖石堆。崔玉胜此刻方知,刚才那声巨大的响动,竟是这墙倒塌时所发出。 崔玉胜暗自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小命,又只感心跳得厉害,表面上强装镇定,向江篱一拱手道:“江姑娘好功夫。”心内却对她突然出手偷袭极为不满,只是此刻不便表露出来,径自走回人群中,与自己的手下弟子对看一眼。 江篱也未曾料到自己出手竟是如此之狠,虽她已极力控制,将那抽魂指的内力从崔玉胜身上移开,转而打至了石墙面上,却不料这整面墙,竟被她那两指给硬生生敲碎。一时之间,她心里抱歉与不安之感夹杂,抬头看向贤真大师,见他也是一脸错愕,当下只得上前几步,略带歉意道:“大师,此非江篱本意。我即刻便着人,将寺院墙壁修砌好。” 贤真大师脸色有些尴尬,却也不好发火,只得略行一礼,算是点头答应。 江篱觉得自己不能再留在此处,万一众人打将起来,自己体几的气再无法控制的话,只怕会做出比方才更为可怖的事来。杀人这种事情,她虽做了不少,但无谓的牺牲,她一向是能免则免。 便在江篱准备离去之际,忽听场上不知谁大喊了一声,那声音既尖且响,尖锐无比,便好似一把利刃,刺进了每一个人的心窝里。 江篱回头去看,却见是一老头,身材矮小,面目平常,只是此刻他的脸上,却有种扭曲的神情,两手抚着胸口,似是难以呼吸。突然,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江篱,颤声道:“抽,抽魂指,是丁莫言的抽魂指。” 在场诸人一听他的话,瞬时都望向江篱,脚则不自觉地向后退去,与江篱的距离越拉越远。只有庞啸虎一人,脸上神色平静,身体也未移动,只是满脸忧心地看了江篱一眼,低头不语。 -- 第95页 早有那人按捺不住,一把抓住那老者的衣袖,追问道:“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惊魂未定,又指指那片围墙的废墟,道:“方才江篱便是用抽魂指,将这堵墙打个粉碎。” 此言一出,场上便如炸了锅一般,纷纷将矛头指向江篱。那冲光道长最是喜起哄,装着一脸痛心道:“想不到,江湖的传言竟是真的。你真的便是丁莫言那魔头的女儿。” “没错,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原来却是魔头之后,想必她的身体内,也流着同丁莫言一样的血,必定会为害武林。”崔玉胜接口道。 人的思潮便如会传染一般,只消有一人开了口,其余人心中的那股隐忧,便会潮水般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接连向江篱发难,一时之间,场面极度失控。拔刀的,挥剑的,还有一些装模做样的人士,混在人群中煽风点火,势必要将所有人都推到江篱的对立面。 贤真大师在一旁,劝也不是,骂也不行,看看那激动的人群,再看看一脸平静的江篱,想不好要说些什么,或是说,此时,他究竟该不该开口。 倒是庞啸虎极重义气,见这么多人欺负江篱一人,跳上前来,开口便骂:“你们这帮东西,起什么哄,江篱何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你们便要置她于死地?” 黄宪良却是不服气道:“你又怎知她身家清白?当日,她包庇叶白宣,置颜掌门的冤死于不顾,光这一条,便是大大的不义。只怕,当日颜掌门的死,她也脱不了干系。” “你莫在血口喷人!”庞啸虎大喝一声,骂道,“当日那棺木之中躺着的人,根本不是颜碧槐,不过是他找的一个替身罢了,以此来蒙蔽众人的视线,好方便他暗地里做些见不得的人事情。他这种人,根本便是死有余辜。” 其他人听得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出,倒是稍微平静了下来,有人插嘴道:“那他后来又怎死的?” “哼,他不知从何处勾结了一帮朝廷的人,将我和夫人,还有江篱一同掳到了赤梅山庄,妄图要杀死我们三人,若不是叶白宣带人来相救,哼,只怕今日,整个武林,都会被他这个大恶人给占了。” “善哉,善哉。”贤真大师一面向庞啸虎行礼,一面道,“施主所言,可否属实。” “你个老秃驴,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庞啸虎的火是一点便着,骂了句人,又愤愤道,“颜碧槐是死于他的夫人之手,当日的情景,可不止我一人所见。” “简直一派胡言!”紫桐山庄的一名弟子脱口而出,打断庞啸虎的话,随即道,“颜夫人早在十年前便让叶白宣给杀了,又怎么会突然冒出来,杀掉自己的丈夫。我说庞掌门,您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编的谎话真是错漏百出啊。”说罢,带头大笑起来,他身的同门,也随着他,一同耻笑起庞啸虎来。 江篱此刻却是悄然上前,冲那紫桐山庄的人瞟了一眼,不屑道:“一知半解,也敢出来丢人现眼。哼,岂知颜夫人根本便未死。十年前,颜碧槐派计博去追杀自己的夫人,对外却又称,说是那叶白宣杀了颜夫人。此话乃计博亲口所说,你们若不信,大可问贤真大师,当日,他说此番话时,贤真大师也在场,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江篱说罢,望向贤真大师。大师见众人都将目光看向自己,便也点头道:“江施主所言非虚。计博入了空门十年,早已不是俗世中人,那些前尘旧事,却是他当着老衲之面说的。” “他人此时在何处,大师可否请他出来,当面向众人说清?”黄宪良道。 贤真大师面色不悦,长叹一声道:“可惜,净空已死去多日,老衲也可在后山见过他的坟墓,却不知他如何会一声不响,已离了人世。” 众人倒也清楚,他口中所说的净空便是计博,只是计博死的离奇,倒又勾起了他们的好奇之心。 “计博乃是颜碧槐派人所杀,他那坟,用是我亲手所砌。你们若还不信,便去问问三生门的二当家傅闻鹰,这些事情,他最为清楚不过。”江篱口气强硬,已是懒得再多罗嗦一句,当即便要出门。 却是那崔玉胜不依不饶,在那阴阳怪气道:“傅闻鹰如今是你的手下,他若存心抹黑颜碧槐,也不足为奇。江篱,今日你怎可这么轻易便走掉?” 江篱冷笑几下,挑衅道:“哦?这么说来,你有本事,能将我拦下?” 崔玉胜被她反将一军,心知不是江篱的对手,只能愤然闭口,只是鼻子里,还气得直冒粗气。 “江篱,你莫要嚣张。”黄宪良今日便是要同江篱做对底了,“你既是丁莫言的女儿,必定也同他一样,滥杀无辜。你曾说过,要在三个月内查出江湖上多宗杀人事件,如今三月期限早过,你却连个解释都没有,只怕这些事情,根本便是你所为。你既是三生门的人,会飞凌掌也不出奇,杀了那么多江湖中人,今日,你便说走就走吗?” “那些人,根本不是江篱所杀。”庞啸虎挡在江篱面前,叫道。 “哦,那你便说说,那些人,到底是人所杀?” “这……”庞啸虎犹豫起来,他看了眼江篱,不知该说不该说。 江篱本想就此一走了之,却不料还是让人将方西渊做的事情给扯了出来,此刻她也没了主意,这事实的真相,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 第96页 “不说,那便是认了罪,承认那些案子,都是江篱所为。”冲光道长抖着一脸的肥肉,阴阴地说了一句。 众人本想附和几句,却突然听得冲光道长一声怪异的尖叫,循声而去,却见他全身的衣衫已被人尽皆剥去,露出那臃肿的体形,皮肤既白且滑,一看便是极贪口福之人。 这出人意料的一幕将其他诸人都给骇了住,竟都忘了放声嘲笑。江篱是当下唯一的女客,见他突然□至此,微微一吓,赶忙转头,不敢再看,脸上不禁有些发红,心里直低声咒骂。 冲光道长根本不知此事如何发生,只觉身上一凉,再看时,已是□示人,羞得他满面通红,下意识地便用手遮住下身部位。幸得他一手下弟子机灵,赶忙脱下外衣,替他罩上,这才算稍稍解了他的尴尬。 “阿弥陀佛。”贤真大师语调沉重道,“此处还有女施主在场,道长岂可以此面目示人,未免太过无礼。” 佛道本就不和,冲光道长被贤真大师借故一顿抢白,不禁气得胸痛,骂骂咧咧道:“他妈的,哪个乌龟王八蛋,敢戏弄你大爷。” “身形丑陋,言语粗俗,你这种人,留你在世上,真乃浪费米粮。”一个声音淡淡地说了几句,众人听得声响,这才留意去看,却见不知何时,殿前的空院处,已多了一个人。 此人全身着黑衣,脸上则蒙着黑布,手里拿着一团衣物,细细一看,便是从冲光道长身上剥下来的衣衫裤子。 冲光道长受此大辱,又听得他在那儿说风凉话,气得捋起袖子,便想出招,转念又想起自己只着了一件外衫,身上凉嗖嗖的,只微微一动,冷风便从各处灌进身体内,不禁收起怒气,硬忍着收回了手。 他这副犹豫的模样,看在他人眼里,都觉好笑,有几个耐力差的年轻人,早已笑出了声。此声一出,其他人便也按捺不住,一齐哄笑起来。只是那笑声未过多久,便又逐渐地低了下去,不多时,场上一片哑然。 那些个江湖大派,从掌门到弟子,皆已认出了那个黑衣人。他分明便是先前血洗江湖各大派的神秘人物。虽见不着脸,但从那穿着打扮以及那双阴冷的眸子里,众人便将他认个清清楚楚。 他们各自想起身边人被杀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冷颤,怔在当场。 千蛇军 江篱从那黑衣人的说话声中,一下子便认出了他是谁。只是他故意蒙着脸,不知是否不想让人看出他的真实身份,江篱便也不愿开口,装做与他不相识的样子。 庞啸虎也是一眼认出了那黑衣人便是方西渊,他的内衣一下子变得极为挣扎。本来他已原谅了方西渊,可是眼下,看他穿着与当日相同的衣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便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幺子被杀时的情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心,莫名的变得难受起来。 其他人,则是少了一份挣扎,多了几丝恐惧。这个黑衣人,多数人都认得他,他往日的凶残与血性,依旧历历在目,心中的恐惧,由然而生。有几个辈份轻年纪小的弟子,已是双腿发软,不停地打颤,甚至有人,已是难以自制,尖叫起来:“啊,那个杀人恶魔,又来了!” 那黑衣人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黑布,露出脸孔来,确实便是方西渊无错。那在场的人中,有些年岁大的,也曾见过他小时候的模样,此时再见,却是想不起来,只觉得他有些面熟,可又叫不出名字。 方西渊走至院子中央,向四周诸人抱了一拳,这才朗声道:“诸位必定认得在下,当日你们各派的杀人事件,皆是我所为,与江篱并无关系。若是想寻仇,大可冲着我而来,不必为难一个姑娘。” “谁又能知你是否与她不是一伙的!”黄宪良不服道。 方西渊眼睛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若不信,多说无益,大可上来,取我们二人性命。只怕,你有命来得,无命回去。”那最后八字,方西渊说地格外响亮,一字一顿,清晰无比,真是一种□裸的威胁。 那几个字,听在黄宪良耳中,自然刺耳无比,便是其他人,也觉心中敲起了响鼓。他们并不傻,做事之前自然会有所衡量。若是以命相搏,去对付方西渊同江篱,胜算有几多,各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孰轻孰重,自然得好好掂量一番。 方西渊却是没了耐心,看他们裹足不前,又不肯放弃,索性敞开来道:“各位,在下名叫方西渊,想必有些年长些的前辈曾在三生门中见过我。但我早在十年前离了三生门,且与颜碧槐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江篱这十年来,一直在三生门内辅佐颜碧槐,算是在帮我的仇人,试问我又如何会与她联手,来杀你们各派的弟子?” “或许那不过是你与江篱做的一场,她便是一颗你摆在颜碧槐身边的棋子。”黑渠岭的丛千正之前一直未说半句话,此刻却是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只是声音略显微弱,显得,他还在惧怕江篱那厉害的功夫。 方西渊听得这话,不禁笑出声道:“丛掌门真会说笑,十年前,我与江篱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儿,若能想出此等妙计,岂非天赋异禀?若真如此,今日只怕这江湖诸派,皆已为我俩所灭。只怕你们非要将此事推到江篱身上,无非是因为当日颜碧槐派了耳目,向你们假传消息,说此事皆是江篱所为,她往梨潇谷找叶白宣,便是为了大开杀戒。各位掌门,当日也是一路派人追杀江篱,偷袭,以多欺少,无所不用其极,今日又有何面目,面对她一姑娘,兴师问罪?” -- 第97页 这件事,一直放在各掌门的心里,虽然他们嘴上总说那是正义之举,但细下心来一想,自己的所做所为,确实不够光明磊落。今日被方西渊一下子点了出来,不禁都感到有些尴尬。正在那里进退两难之时,黄宪良却是恼羞成怒,非要与江篱拼个你死我活,也顾不得方西渊的厉害,叫道:“此事又不何不妥,你与江篱自小相识,要勾结也并非难事。想必是颜碧槐发现了事情的真委,这才通知各派,替天行道,又有何不可?” 方西渊突然拍手笑道:“好一个替天行道,既如此,我杀你各派之人,也是替天行道。试问那些人,哪个人手上未曾沾过他人的血迹?既也杀过人,那死在我的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一派胡言,简直是狡辩。”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便好似星星之火,点燃了整个草原,诸人的怒气,一下子便被煽动了起来。 再看方西渊,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这更让人气极,不少人已是将武器拿在手下,摆开阵势,要与他一决生死。 “以多欺少?”方西渊脸上毫无惧意,不屑道,“那便一同上吧。当日我能以一敌众,今日要取你们性命,又有何难。” “方西渊,你莫嚣张!”崔玉胜大喊一声,率先冲将上来,想要一雪方才的血耻。 他一动手,其他人也都按捺不住,仗着场上人多势众,心中的惧意也被压了下去,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刹那间,场上未动手的,只剩贤真大师、庞啸虎同江篱三人。 方西渊以一敌百,说得虽是豪气,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他此次前来,旨在将事情说清,兼而将江篱带走,并不想搞出人命来,是以手下皆留了情面,未曾用过杀招,最多便是将人打伤,却是绝不取人性命。 江篱在一旁看得焦急,眼看这么多人,围住了方西渊一个,她实在难以袖手旁观。此刻也顾不得谁对谁错,跳入人群中,加入了这场混战。 方西渊见江篱出手相帮,脸上露出几丝感动的意味,只是敌手太多,他也不能分心,只得收起那股心意,认真对敌。 庞啸虎急得满脸是汗,不停地看贤真大师,却见他依旧面色如常,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出家人的修为。只是看着他们如此残杀,自己着实气恼,只得开口向贤真大师道:“大师,此刻该如何是好?” 贤真大师只看他一眼,却未发一言,更将庞啸虎惹得急火攻心。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耳边似乎传来了一丝细弱的声音。他初时并不在意,却不料那声音越来越尖锐,越发地大声起来。他这才细细听去,却是有人正在吹笛,发出一阵美妙的曲调。 他不禁有些失神,便在此时,他的身体,竟莫名地感到了一股肃杀之气。他环顾四周,看了半晌,终于在脚下不远处,看到一条细蛇,正在慢慢向他游来。 庞啸虎正在心奇,这普云寺中怎会突然出现长蛇,正当他欲开口向贤真大师请教时,眼却瞥见场上正在恶斗的各人。他们斗至正酣,自然未曾留意到,从那大殿前院的各个角落,四面八方,正有许多蛇,正朝着正中的那些人爬去。那些蛇,似乎不像是偶然闯入,反倒是刻意来之,所行之方向虽各不相同,目标却是一致,哪里有人,它们便往哪里去。 江篱等人正聚精会神与人酣战,精神集中,加之兵器互相击打的声音,对于那些毒蛇所发出的“嘶”“嘶”声并未留意,直到听到庞啸虎在一旁大喊“不好了,有蛇来了。”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各自收回兵器,往四周看去。 只见那些蛇,已快速地游至了各人的脚边,昂起细小的头,吐出红红的信子,朝着各人看去。 那些江湖大侠,平日里走南闯北,见识颇多,一两条蛇根本不放在眼里,可眼下却见几百条蛇同时出现,倒也是有些乱了手脚。有些人沉不住气,拿起手中的刀剑,向那些蛇砍去。 那蛇却也不知闪躲,一下被人砍死几条。殷红的蛇血流了出来,发出一股股的腥味。那些人见这些蛇似乎并不凶性,便来了兴致,顾不得在佛门重地,举刀便要大开杀戒。 岂料那些蛇,闻到同伴的血之后,便如中了魔障一般,突然变得兴奋起来,较之先前的木衲,显得灵活了许多。见过刀剑,便扭着身子避开,一转身,便又缠上了那些握刀的手,整个身体不停地扭动,慢慢地从手臂一直往上绕过,直到缠住人的脖子、身体,方才罢休。 这场上的情势在片刻间,便又变了花样。方才的人人大战,此刻却成了人蛇之争。那些被蛇缠住的江湖中人,有些已被吓得大叫起来,有些胆大的,便伸手去扯那身上的蛇。岂料这蛇却是越缠越紧,将那些人紧紧勒住。旁边的人看了着急,便又挥刀去砍,那些蛇虽被砍死,身体却依旧未松开,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能从身上将其扯下。 江篱同方西渊早已停了手,对这突如其来的蛇群,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们虽未被蛇缠身,但眼看着那些蛇,便如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各处涌来,甚至连那一旁的树上,也缠满了毒蛇。场上则是喊声骂声连成一片,整个普云寺,如那烧出水一般,沸腾不已。 江篱看着这样的情景,耳中充斥着呼喊之声,只觉整个场面熟悉不已,似乎在何处见过。她闭上双眼,细细回响几下,终于忆起几日前,三生门内那场鸟鹊之灾。此时鸟鹊虽成了毒蛇,那气氛却是与那日无甚分别。 -- 第98页 她屏息凝神,细细地听去,果真便听到了如那日一般的笛声。他来了,伍梓杉果真不是个轻易便放弃的人。 江篱看看身边的方西渊,她知道,伍梓杉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无非便是同她一样,为了方西渊手中的云庭刀罢了。 “伍梓杉,你既来了,何必又搞这些花样,不如出来一见,如何?”江篱用内力,将这话平稳地送了出去。她那声音,在近处人虽不觉得甚响,但却能让远处之人,也能清楚地听到她所说的话。 江篱说罢这话,静心等待,过不了多时,便听那笛声越来越响,脚下的蛇也是越加兴奋起来,不停地爬上其他人的身体,却只是缠着他们的身体,却未曾下口咬人。 只是自始至终,江篱的身边,都未曾有一条蛇,试图攻击她。她想起了那一日,整个三生门,也只有她所住的那间屋子,未曾遭到鸟鹊的袭击。 正当江篱脑中不停地想着那两件事情时,眼前落下一个人影,将她的神智拉回了清醒之中。她定眼一看,此人便是伍梓杉。 他已停下了笛声,站在江篱面前,笑盈盈地望着她。 江篱转头去看那些蛇,一离了笛声,似乎便没有动静,维持着方才姿势,却不再大肆缠人,倒似在等候命令一般。 “江姑娘,你我真是有缘。”伍梓杉向江篱拱手道。 江篱却不领情,冷脸道:“你来此处,不过是为了云庭刀,又何必装神弄鬼,搞出这些花样来。” 伍梓杉见江篱脸带怒意,撇嘴道:“江姑娘既不喜欢,在下收了他们便是。”说罢,便又吹起长笛。那些蛇听得笛声,刹那间便松开了身子,从人身上滑了下来,掉转身子,往来时的方向游去,只是片刻,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既如此,江姑娘可曾满意了?” 江篱看他一眼,道:“你使这些妖术,究竟为何?上一次在三生门内引来鸟鹊,这一次又将蛇给引了过来。伍梓杉,你既有如此大的本事,又为何会同其他俗人一般,为了把刀纠缠不休?” “姑娘此言差矣。在下虽能号令百物,却也并未妖怪,本就是俗人一个,又如何不能来抢那云庭刀。”伍梓杉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江篱一眼,继续道,“不过,在下对姑娘,可算是仁至义尽,两次发难,均将姑娘置于安全之地。只怕这场上,便只有江姑娘你,最无权向在下发难。” 伍梓杉这番话,是话中有话,便是旁人,也听出了几分端倪,更莫说江篱,早已是脸微微发红,而在一旁的方西渊,更是冷着一张脸,欲与那伍梓杉一战。 便在这时,只听大雄定殿内传出一声响亮的声音:“哈哈,想不到今日在这佛门重地,竟有如此多美妙之事可看。” 满身红 江篱一听得大雄宝殿内那人发出的声音,人便不自觉地往后退去。她应该想到,他绝对不会安然地待在谷中,不管她的死活。叶白宣,这个男人,是她亲自将他从梨潇谷中招惹来了尘世,如今想要让他再回世外,谈何容易。 方西渊也在同一刻听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是谁,他转头去看江篱,但见她脸色有异,刚想开口说上几句,却听伍梓杉笑道:“叶公子既开了口,只怕对这美妙之事,也是艳羡不已?” 叶白宣从大殿中慢慢地踱了出来,边走边道:“伍公子此言差矣,叶某今天来此处,只为寻人,绝非像公子一般,要来行这游荡之事。” 他那声音还未从众人的耳边消散,便见人整个人已飘至江篱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轻声道:“走吧。” 江篱未料想他如此直接,微微发愣。倒是方西渊,反应极快,一下拦在江篱面前,冷言道:“你凭什么将她带走?” 叶白宣看他一眼,道:“师父带走徒儿,有何不可?” “她是不是三岁孩童,凭什么跟你走。”方西渊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一见江篱要被带走,整个人便难以控制,便是见到叶白宣,自己的师父,他也依然无法冷静地面对这一切。 叶白宣的脸上,本挂着淡淡的笑意,听得方西渊的话,整张脸顷刻间便冷了下来。他像是推动了耐性,一把将江篱强扯过来,推至身后,昂头对方西渊道:“她不跟我走,难道还要同你走不成?你杀了这么多人,又让他人将事情怀疑到江篱的身上。你对于她,是福是祸,只怕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你!”方西渊被他这番话噎得一时气极,竟说不出话来。 “够了。”江篱在叶白宣身后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她不愿意再看这两个人,为了自己,或者说,根本是为了别的,搞成如今这样,反目成仇。他们本该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却为何会搞成今天这副局面,江篱只觉世事弄人,皆是造化。 方西渊此刻像是被惹红了眼,顾不得那许多,冲江篱吼道:“江篱,跟我走,我会用云庭刀,打一个天下给你。” “你连那刀中的秘密是甚都不知,还敢大言不惭,吹牛上天。”叶白宣一把抽出腰中的长剑,指着方西渊骂道,“今日便让师父我,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不孝的徒弟。” “哼,多说无益,叶白宣,这一战后,你我的师徒情谊,就此一笔勾销。”方西渊话音方落,剑光已闪过眼前,两个人彼此都不相让,竟是用同一套功夫对打起来。 江篱看他们打将起来,犹豫了半晌,也不知该出手帮谁,索性便站在一旁观战。她看得出来,这二人虽然言语中总是针对对方,实则出手时,并未用尽全力,也不想置对方于死地。既如此,她便也不插手,若不然,偏帮了哪一方,都会惹得另一方不快。 -- 第99页 “江姑娘。”安静了多时的伍梓杉突然又开口,唤了江篱一声。 江篱回头,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却不料他只是笑着微摇下头。见江篱露出疑惑的神色,这才开口道:“方才听得他俩对话,才知我找寻了多时的云庭刀,便在方西渊身上。江姑娘,你果真未曾骗我,只是在下,今日却是不得不得到它。” 江篱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便是要抢那刀,只是自己还未出手相拦,便见那伍梓杉已是跳入方叶二人之中,将矛头直指方西渊,帮着叶白宣,与他对打起来。 叶白宣正战得欢,突见伍梓杉跳进来帮着自己,想起他往日所做的种种,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是此刻,却不便点破,只当是多了个帮手,打得越发意气风发。 原本两人的对决竟多出一人来,方西渊的功夫本已不如叶白宣,再来个与他旗鼓相当的伍梓杉,便觉得手中吃力不少,不多时便落了下风。 丰元走至江篱身边,轻拉她的衣袖道:“掌门,现在该如何?”他所问的,便也是其他人所想的,本是一场争夺武林盟主的鸿门宴,却不料惹来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物,更是将失踪之时的云庭刀扯了出来。 这江湖中人,自然是个个垂涎于武林盟主的位置,可是对于那“得云庭得天下”的传闻,却也半信半疑。今见这几个高手,竟是争得你死我活,不禁对那话又多信了三分,索性起了兴致,想要看出个结果来。 江篱却是有着与他人不同的想法,眼看方西渊处于劣势,她身体里那股真气又开始游蹿起来。经过前几次的事件之后,她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已是留意非常,生怕又像方才那样,差一点错手杀了崔玉胜。是以那股真气刚刚萌芽,她便暗自运劲,想要将之消去。只是那内力却是十分顽固,即使江篱调息了片刻,将它从双手处慢慢推回了身体各处,却无法将之完全打散。 而此时场上的情况,便也如同江篱的身体一般,极为危险,方西渊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已受了多处剑伤。江篱体内的那股气又难以自制,逼得她不得不出手,即使不使出抽魂指,她也必得与人斗一架,方能消去那股内力。 方西渊正在场中苦撑,突见江篱从天而降,冲了进来,一伸手,便格去了伍梓杉的玉笛,心中不禁一阵欣喜,原本已散了真气重又了聚集于身,便连身上的伤口,也觉疼痛锐减。 反观对面,伍梓杉只是微微发怔,倒是叶白宣,便如受了奇耻大辱一般,他见江篱出手帮着方西渊,原本心中藏着的那股怒火便烧得越加猛烈,不自觉地出手便越来越重。他原本只想逼退方西渊,并不想取他性命。他对于他,多少还存着一丝师徒之情。只是此刻他妒火中烧,也失了理智,方西渊在他眼中,成了一要刺,非要立时拔去不可。 江篱一面与伍梓杉交手,一面用余光扫过叶白宣的脸孔,刹时便看出了他的杀意。这样的叶白宣,她已是许久未曾见到。虽然他杀人无数,但多数时刻,并非出于他的本意,可是此刻,她却清楚地明白,叶白宣已是将方西渊看成了仇敌,非要一决生死不可。 江篱想要出手拦下叶白宣的剑,却无奈伍梓杉纠缠得紧,一时不得空,只听两下“嘶”“嘶”声,方西渊的身上,便又多了两处新伤。 此刻的叶白宣,舞的剑已是密不透风,又快又急,看得人眼花缭乱,几乎分辨不出剑刺去的方向,方西渊也只得凭着感觉勉力抵挡,却也是□乏术。他眼前只觉有十多把剑同时在舞,每一把都舞出了不同的招式,只是当他挥剑去挡时,却又扑了个空,真正的剑已带着一抹亮光,往他的心头刺去。 伍梓杉被叶白宣精妙的剑法给吸引了过去,只是微微的一分神,便觉胸口被江篱重重地打了一掌。待他站稳调匀内息后,尚未得得及查看发生了何事,便听场上诸人皆是异口同声,爆发出一声惊异的叫声。他抬头去看时,便见江篱拦在了方西渊的身前,两手合拢,抓着叶白宣手中的那把长剑,而那剑尖,已是深深地刺进了她胸前的皮肉之中,流血不止。 谁也未曾料到,最后竟是如此的结局。每一个人都愣在当场,回不过神来。叶白宣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中一发力,便将那剑从江篱身上拔出,剑身划过江篱的手心,连着鲜血一起,在半空中划下个圆,最终掉落在地上。 江篱只觉胸口一阵巨痛,整个人便软了下来。方西渊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接住了她。江篱虽感疼痛难忍,却依然强撑着自己,两只血手紧紧地抓着方西渊胸前的衣衫,颤声道:“把,把刀给,给我。” 方西渊看她这样,泪不禁流了下来,伸手摸进衣襟内,将那云庭刀拿了出来,伸手递了过去。 江篱强挤出一丝笑意,伸手去接,却未料方西渊内心还在挣扎,握紧了那刀不放。江篱此时虚弱,只将那刀鞘拔下,刀身却留在了方西渊手中。 她见方西渊依旧犹豫,更为着急,伸手便去抓那刀身。锋利的刀子又一次划伤了她的心,她却丝毫未曾感到疼痛。方西渊被她的举动骇了一跳,手一松,刀便落入了江篱的手中。 她转回头,望向叶白宣,将刀插回鞘内,以将那刀朝他递了过去。叶白宣此刻已是有些乱了心智,也不知江篱此举为何,只是呆呆地伸出手来,将满是血污的云庭刀接了过来。 -- 第100页 倒是伍梓杉,还存有一些理智,一把从方西渊怀里将已近昏迷的江篱抱起,转身对贤真大师喊道:“大师,借厢房一用。” 贤真大师到底是出家人,怀着一颗慈悲心肠,见事情弄成这样,已是心怀悔意,此刻伍梓杉开口相求,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了,亲自带他去了就近的一间厢房,让他将江篱抱了进去。 叶白宣看了方西渊一眼,顾不得说什么,便也匆匆跟了上去。场上众人见没了热闹看,皆觉疲累,各自做鸟兽散,回了自己的房间,只留方西渊一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望着眼前高大的殿阁,脑中一片空白。 伍梓杉将江篱抱进房内,小心地放在了床上,伸手点住了她身上的各处要穴,替她止血。转身想要唤人来帮忙,却见叶白宣走了进来,便叫道:“你快去打盆水来,我要替她处理伤口。” 叶白宣指着江篱,不悦道:“你是男子,岂可触碰她的身体?” 伍梓杉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莫非你能在这寺中再寻出一个女子来?我是大夫,治病救人,并不会管她是男是女。若你心中存有邪念,她便是穿着衣服,也会被你污了清白。若是心中清净澄明,便是□相对,又有何妨。” 叶白宣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自己此时确实有些心浮气燥,也不愿再多争执什么,依他所言,出去院中,问庙中僧人要了些热水,端来给伍梓杉。 伍梓杉见一切办妥,便去解江篱的衣衫。便见他脸色平静,丝毫没有淫邪之意,叶白宣远远地看着他,越发觉得他便好似一个女子。他那目光从伍梓杉身上慢慢地移了开来,转而看至了江篱的脸,视线慢慢往下移去,从脖颈处又到胸前。 便在此刻,伍梓杉已解掉了江篱的外衣,撩开了亵衣,将她胸前的皮肤露了出来。叶白宣一见那白净的皮肤,便如被针刺中要穴一般,全身的血都往脑中冲去,脸不禁红了起来。 他赶忙移开了双眼,将头撇向一边,不敢再往床边看去。只是他的心,却是越跳越快,好似有人在拿着鼓锤,猛力地往他的心房敲去。 秘密现 清冷的屋内,只一盏油灯在闪着微弱的光,间或发出一两声细微的“噼啪”声。叶白宣坐在桌边,一手拖着额头,一手扶着茶杯,却是两眼微闭,已呈浅眠的状态。 睡到迷蒙中,他偶然听得一阵细小的“悉嗦”声,两眼猛地睁开,“蹭”地站起身来,用力太急,差点儿便将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内。 他随手将茶杯推回桌上,快步跑向床边。江篱已睁开了双眼,直直地望着她。只是她那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血色,显出一副虚弱的模样。 叶白宣张张嘴,却是不知该说何话。是责备还是关心?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到最后,只轻声说道:“你醒了?” 江篱透过叶白宣的身体,望向不远处的桌子,叶白宣见她如此,即刻会意,拿过水来,喂她喝下。 看着江篱将水喝下,整个人的气色似乎也好了一些,叶白宣心中那股憋了许久的闷气,终于耐不住,爆发了出来。 “想不到,你竟一声不响出了梨潇谷。”叶白宣的话里有几分酸意,也有几分不满。 江篱看他这样,知他恼怒自己,却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手放在他的手上,轻声道:“若今日受困的是你,我必也会替你挡下那一剑。” 叶白宣听得这话,心里一甜,可转念一想,却又有些不悦道:“原本我在你心里,同他的位置,竟是一样的。” 江篱见他如此孩子样,不觉失笑,道:“我这么做,无非是不想你们师徒失和,师父,你与西渊,没必要为了我,以命相博。” “江篱,”叶白宣脸上神情严肃,丝毫没有往日的随便模样,正色道,“从今日起,你不可再叫我师父。” “为何?”江篱有些吃惊。 叶白宣抽出自己的手,转而握住江篱的手,道:“我不愿再做你的师父,只因我想成为……” 他话音未落,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将他的话生生地堵了回去。江篱却是已猜中了他要说些甚,急忙抽回手,脸涨得通红。 叶白宣见她如此,心里略微有些得意,脸带笑意,走上前去将门打开。那门口,伍梓杉正托着一碗药,面无表情地站着。他看了眼叶白宣,没打招呼,直接进了屋。 见江篱已坐起身来,便将药盘端至床边,递上去道:“江姑娘,喝了这药,你的伤便会好得更快。” 江篱冲他感激地一笑,接过药碗,将药一口喝干,方才客气道:“多谢伍公子出手相救。” 伍梓杉见她对自己如此见外,有些不快,脸上却装着一副和善,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中。其实你这位师父,也是用药的高手,只是见你受了伤,关心则乱,伍某这才代劳一二。”说罢,回头看了叶白宣一眼,笑意显得意味深长。 叶白宣见伍梓杉嘲笑自己,未免有些不悦,又见他二人眉开眼笑,相谈甚欢,方才自己心中那满腔热情顿时像被浇了冷水一般。他看了眼江篱,却对伍梓杉道:“伍公子今日辛苦,你我还是早些出去,让江篱多多休息为好。” 伍梓杉收回药碗,道了声“好”,便快步往门口走去。走过叶白宣身边时,故意停下脚步,笑道:“叶公子明明怕我劳累,却又让江篱多多休息,真是心口不一。” -- 第101页 叶白宣不怒反笑,说道:“彼此彼此。”两人便一同出了屋子,各自回房。 江篱知他二人皆是心高气傲之辈,见面说不到三句话,便会开始针锋相对,寸步不让,非要争个高低不可。她只觉有些好笑,便如看两个半大孩童斗嘴一般。 见他二人相继出屋,江篱躺在床上,却突然想起了方西渊来。不知他现在如何,为何不曾前来看自己?那些武林人士,会轻易放过他吗? 江篱的心中隐隐有些担心,奈何自己伤未痊愈,难以下床,只得躺在床上,脑上不停地做各种设想。 便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屋内的灯烛突然一下子被人打灭。江篱行走江湖多时,深知此举意味着什么。她此刻却是使不出功夫,若是来人有心杀她,只怕是凶多吉少。只是她喊也不得,动也不是,只得依旧躺着,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脑中却在飞快地盘算着对策。 窗户有被撬的声音,虽极细小,江篱却也听得分明。似乎有人从那里跳进了屋中,极为小心地往里走,竟是直奔床头而来。 江篱本还盼着那人只为寻财而来,转而又想,这深山古寺里,有甚值钱物什?那人进得屋来,十之八九,便是冲着自己而来。想到此处,她便紧张起来,暗自运起内力,虽觉伤口疼痛,却也是大难临头,顾不得许多。 那人蹑手蹑脚走至床前,慢慢伸出一只手,要往江篱身上摸去。江篱在暗夜里,眼睛只眯开一条缝,凭着暗淡的月光及身体的感觉,意识到那人似乎要对她下手。她的手上,已握有先前从头上拔下来的玉簪,这是她唯一能寻得的东西,便在此刻,要靠它来保自己性命。 那人的手越来越靠近江篱的身体,近得已是触到了她的棉被。便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又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先前那人的手。 这一下子,莫说江篱,便连那先前闯入的人也是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便向后弹去,挣脱了另一人的掣肘,便要与之一战。那后来之人一把冲上前去,靠近先来之人,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那先来之人便立时安静下来,收了手,随那后来之人一同出了屋子。 江篱躺在床上,听不清他二人说了些什么,只觉他们必定相识。她越发觉得好奇,也觉身在此处危机重重,便挣扎着下了床,穿好衣衫,也学那两人,翻窗而出,想找到个沙弥,问清叶白宣的住处,向他求援。 夜色里,她一人在这偌大的寺庙里胡乱走着。此刻夜已深,走了几个院落也未见一个人影,她不禁有些焦急,加快了脚步,却在闪过一个走廊时,忽然听见有两人说话的声音。江篱下意识地停住了步子,躲在一个廊柱后,细细地听那二人的对话。 “师父,那刀真的不在江篱身上,难道你信不过徒儿?”江篱听那说话声音,一下子便认了出来,此人竟是方西渊。他口中的师父会是谁?莫非是叶白宣?江篱心跳加快,愈加不敢出声,屏息凝神,细心听去。 “哼,此刻要我信你,真是千难万难。你别忘了,当日你竟得了云庭刀后,竟私自出谷,不再与我联系,明明便是过河拆桥,现在,还与我谈什么信与不信,真是可笑。”另一个声音不屑道。 江篱只觉那声音有些耳熟,却决计不是叶白宣。只是她此刻心乱如麻,一时也听不出,那人究竟是谁。 “师父,白日里江篱受了重伤,晕倒前,已将那刀交给了叶白宣。此事在场上百人,皆是亲眼所见,你此刻随便见一间厢房,找一两人出来问下,便会知晓。如此板上订钉之事,徒儿又何必骗您?”方西渊语带焦躁,越说越快。 另一人沉吟了半晌,这才慢慢道:“好,我便信你一回,若那刀落在了叶白宣的手中,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以为,这天下只得他最聪明?须知凡事皆有定数,想逃也逃不掉。只是……” “师父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叶白宣的心,是不是已经没有了自我,一心都扑在了那个姓江的女人身上。” 方西渊轻咳两声,安慰道:“即使如此,也不必太过担心。江篱对于他,不会是一个牵绊,反而是一个……” 话说到一半,方西渊的嘴似乎被人堵住,只听另一人吓道:“多说无益,你我现今必得离开此地。西渊,你听师父的,忘了江篱,也莫再做什么掌控天下的美梦,一个女人,不值得你如此冒险。” 江篱等了片刻,也未听得方西渊再次说话,只觉有一串脚步声传来,她在廊下等了许久,这才出来,再走去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那两人已是没了踪影。 她见人已走远,自己也无力追回,只得继续向前,终于在一佛殿里找到一个沙弥,问清了叶白宣的住处,径直前去。 走至屋前,见里面灯光未息,江篱便抬手去敲门。叶白宣此刻还未入睡,听得门响,便过来开门。他见江篱面色发白,站在门口,吃了一惊,赶忙将她让进屋内,倒了杯热茶予她。 江篱坐定下来,将方才房中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却又隐去了路上听到的那一段对话。那些话语,虽未说及什么大事,可江篱的心却是不由自主地想把它们隐藏起来,不愿向叶白宣说明。 叶白宣听得江篱差点遇袭,也是有些担心,便让她留在自己房中,由自己来保护。江篱见事情已定,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的那件物什。 -- 第102页 那是一把沾血的云庭刀,江篱来之前,叶白宣刚将它拿出,想要研究一番。此刻江篱即在,他便将刀将还予她。江篱收了刀,却未曾放入袖中,而是拿来了一块湿布,想将刀上的血擦拭干净。 那刀上沾满了血迹,江篱擦玩刀鞘,又将刀身抽了出来,想将其一并擦了。只是那刀拿在手上,她却是看得有了疑惑,另一只拿布的手则停了下来。 叶白宣见她停住了手,好奇地凑上去,问道:“怎么了?” 江篱抬头,看着叶白宣,道:“你曾说过,我爹死之前同你说,要知道这刀上的秘密,必得用我的血来涂这刀身不可?” 叶白宣点头道:“你爹确是说过。”他突然想起白天江篱同方西渊争刀时的情景,眼前一亮,道,“莫非这刀上,有何不同?” 江篱将刀递了过去,说道:“你看这刀身上,被血浸过的地方,竟出现了这几个字。” 叶白宣接过刀来,果真见到,那短小的刀柄之上,满是血污,只是在这血污之中,却可以隐隐地看出三个字:三生殿。 “这三生殿是何地方?”叶白宣问道。 江篱摇头:“我从未听过,爹娘生前也从未提起过。” “丁莫言,他也未说起过这个地方?” “没有,这想这刀上的秘密,他并不知道,若不然,他大可直接告诉你,又何必只说那些话。” 叶白宣也觉江篱说得有理,这三生殿,听上去应该是个宅子,它与这“得云庭得天下”的传言,会有什么关系? 江篱又将刀身仔细查看了一番,却只找到这三个字,再也无其他线索。她拿起那湿布,将刀上的血迹擦去,那三个字,竟也神奇地没去,云庭刀又成了往日的模样。 “想不到,刀上的秘密竟是如此。只是,你我得了这三个字,便如同得了一个哑谜,依旧是不得要理。” 叶白宣微蹙着眉,想了一下,方道:“这看这三生殿,必是一处地名,那高仕曾说过,怀疑这刀上写有藏着《鬼兵术》的地点。若能找到这处地方,或许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你说得对。”江篱点头附合道,“听这名字,像是庙宇之中的名字,难道说,这三生殿,便在这普云寺中?” 叶白宣有些失笑,道:“你这想法,也不知对与不对,不如明日,你我便去查探一二?” “若想知晓,又何必如此麻烦。”屋外传来了伍梓杉的声音。 叶白宣皱着眉头,心头暗怪自己疏忽大意,竟连他在门外偷听,都未曾查觉。当下便走至门口,一把将门打开,欲与伍梓杉斗上一斗。可是那大门外,却是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白鸟,扑扇着翅膀扑了过来,停在了叶白宣的脚边。 险交易 江篱在屋内,看着叶白宣站在门口,却不将人迎进来,也未听得说话声,便觉奇怪。走上前去一看,却只见一只白鸟正立在门口,抬头怯怯地望着他们二人。 “人呢?”江篱奇道。 叶白宣笑道:“人未见到,畜牲倒是有一只。” 那鸟一听这话,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猛地甩了几下头,脖颈处的羽毛都竖了起来,竟是张开嘴,说起人话来:“对着畜牲说人话,也不知你是人是鬼。” 江篱惊得后退两步,一把扯住叶白宣的衣袖,道:“方才那话,是从这鸟的嘴中说出的?” 叶白宣却是未说半字,突然弯下腰,出手既快又狠,一把将那鸟儿的脖颈掐住,生生给拎了起来,转身回屋,示意江篱关上房门。他倒是想看看,这个伍梓杉,又在搞什么名堂。 那鸟被叶白宣掐住的脖子,便翻起了白眼,身体则是不停地摇晃挣扎,两只翅膀也一并张开,扑腾了半天,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叶白宣看它那样,倒是笑了起来:“想不到,好好的人不当,竟要当只鸟,莫非是活腻了,想求我结果了你?”说罢,便将那鸟用力往桌上一扔。 那小鸟哪受得住叶白宣那几分内力,被他扔得晕了头,趴在桌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江篱的心中存了几分疑惑,上前摸着那鸟的白羽,不解道:“那伍梓杉会用笛声控制鸟兽,便是一奇,如今他竟能变身为鸟,这未免太不可思意。” “江姑娘真会说笑,在下又怎会变成一只鸟呢?”伍梓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却是又大门外,那屋内的白鸟,却是双嘴紧闭,未发出半点声响。 叶白宣却是早已听出了声音的方位,随手抓起一支笔,往那砚台里一蘸,便朝门外扔去。不多时,伍梓杉再次开口道:“叶公子真是急脾气,你我无冤无仇,又何苦非要让我破相不可?” 江篱早已上前将门打开,只见伍梓杉站在门外,脸上已被墨汁溅了一大片,黑色的墨点趁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极为可笑。 伍梓杉一面用衣袖擦脸上的墨渍,一面往屋里走,嘴里只是自嘲道:“我只道叶公子想试我一试,却不料我接中了那支笔,却挡不住那四散溅开的墨汁。人说叶白宣奸邪狡猾,果真不假。” 江篱听得他出言不逊,急忙在身后拉他的衣衫,想让他闭嘴。只是这伍梓杉却有几分与叶白宣相似,即使吃了大亏,嘴上依旧不肯饶人,江篱的劲阻,他又如何听得进去。 叶白宣看他那模样,也觉好笑,又将桌上那半死不活的鸟拿起,扔还给伍梓杉。那原本已是奄奄一息的鸟,到得伍梓杉的手中,竟又恢复了生气,活蹦乱跳起来,扑扇着翅膀飞出了屋子。 -- 第103页 “敢问伍公子,方才使的又是何种法术,能让这鸟开口说人话?”江篱满心疑问,忍不住问道。 伍梓杉一晃手中的玉笛,笑道:“江姑娘既问了,伍某自然不敢不答。我与这鸟儿,天生能互相沟通,方才我吹奏一曲,它便不再是一只普通的鸟,而是一只既能用我之耳,又能用我之声的神鸟。” “你的意思是说,便只要你吹奏一曲,你的耳与嘴,便与这鸟相通?” “没错,换言之,方才它站在这门口,我便能用它的耳听到你们的说话声。而我在远处,便也能借它之口,将我的话说予你们听。” 江篱听得来了兴致,不自觉地摸着伍梓杉手中的玉笛,自言自语道:“这天下,竟有如此神奇的法术,若我也用这笛吹曲,不知能否……” 叶白宣已是听不下去,一把将江篱扯回自己身边,笑骂道:“你天生正常,既非鬼又非妖,单凭一只玉笛,又怎能会这种妖术。”这话明褒暗贬,褒的是江篱,贬的自然便是伍梓杉。 幸而伍梓杉此行并非只为斗嘴,对叶白宣的嘲讽也未放在心上,擦去了脸上的墨渍后,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的云庭刀不放。 叶白宣看出他的意图,一下将刀收入袖中,道:“只怕你此次前来,不为江篱,乃是为这刀而来吧。” “三生殿?究竟会在何处呢?”伍梓杉没有正面回答叶白宣的问题,反倒是又发了一问。 这一问,也正是叶白宣同江篱心中最大的疑问,此刻见他话中有话,似乎知道些什么。江篱便有些耐不住性子,拱手道:“敢问伍公子,是否知道这三生殿的下落?” 伍梓杉摇头晃脑道:“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夫,又怎会识得这高堂神殿呢?” “你若不知,又怎会跑来此处浪费唇舌,白白被我羞辱一番。”叶白宣神情镇定,他的心里,早已猜出了伍梓杉的来意。 “叶公子,做人何苦如此直接,在江姑娘面前,为在下留一点脸面,又有何不可?”伍梓杉竟是耍起赖来,莫说江篱,便是脸似阎王般的叶白宣,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伍梓杉又道:“其实这天下,有一人,或许能帮得了你们。” “是谁?”江篱看看他,犹豫道,“莫非那人便是你?” “自然不是,这个人,便是在你们眼中最为无用,最为窝囊的高仕。” “想不到窝囊废,竟也有有用的一天。”叶白宣啧啧称奇道,“他几次三番,出动人马前来抢云庭刀,看来,他必定知道些什么。” “我虽不知三生殿在何处,却也曾听他与手下谈起过,若我猜的不错,这三生殿,便在我大梁国最尊贵的地方。” “最尊贵的地方?”江篱重复了他的话,喃喃道,“那又会在何处?” “皇宫!”叶白宣脱口而出,恍然大悟道,“这高仕,想必是宫中之人,若非如此,他必难调动如此多的军队。”叶白宣的心里,正在暗暗盘算,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一夜,在梨潇谷中,吕蒙对他说的话。若江篱没有私自出谷,或许一切的一切,都会不同。 “叶公子猜的确是没错。” “那高仕,又会是宫中的什么人?”江篱一听到“皇宫”二字,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不安来。 伍梓杉冲江篱摇头笑道:“江姑娘,高仕究竟是何人,便让他自己亲口对你说吧。在下只能言尽于此,其余的,便看你们二位的了。”说罢,便要起身出门。 叶白宣快步上前,拦住了他,道:“你便这样走了?我知道你这人,向来不做亏本买卖,你来此处,若不是为了云庭也,又是为了什么?竟会如此好心,引我二人去找高仕?” 伍梓杉笑道:“我这么做,自然得能到好处,明日我带你们二人去见他,自然便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你究竟想要什么?” “草药,几株少见的药材罢了。”伍梓杉绕过叶白宣,依旧往门口走去。 “几株药便能让你替他卖命?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叶白宣望着他的背影,高声道。 伍梓杉转回头,意味深长道:“这世人,人与人本就不同。便如我,将几株药看得比命都重,却对那破刀不屑一顾。便也有如外面那些俗人,对药材一窍不通,自然不知其中的真味,却是拼个你死我活,非要将这刀抢到手不可。人在这世上,总会看重一些东西,只是有时候,却要小心,莫要丢了对自己更为重要的东西。” 这几句话,听在叶白宣同江篱的耳中,各有各的感觉,却都触动了心里的某些想法。伍梓杉早已出门,顺带将门给关了起来。江篱却是与叶白宣相对无言,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地上,睁着眼到了天亮。 第二日,伍梓杉依言,前来带叶白宣和江篱,去找那高仕。江篱本想同方西渊道一声别,却从贤真大师口中得知,他早已出了普云寺,不知去往何方,江篱只得做罢,只希望有一日再与他相见时,他已放下自己的执念。 那些寺中的江湖各派却是一个都不肯走,他们的目的还未达到,武林盟主也未选出,自然轻易不愿离去。反倒是见江篱要走,无意与他们相争,个个显得很是高兴。江篱嘱咐丰元三人快回三生门,将掌门之位重新还给傅闻鹰,便扔下普云寺中的一堆杂事,扬长而去。 -- 第104页 那边厢,江湖豪杰纷纷上场,为个虚名争个你死我活。这边厢,江篱三人已骑马上路,由伍梓杉带头,去找寻云庭刀里的真相。 高仕其实便在左近,离普云寺不远的地方,他派伍梓杉前去打探消息,自己则是坐在安乐窝中,静待佳音。 当伍梓杉带着江篱同叶白宣进屋来时,他倒是有些愣住了。他的脑中,又出现了那一晚,江篱如鬼魅一般地飘至他的马上,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杀意,那种感觉,直到今日,他依旧记得清楚。此刻一看到江篱,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高公子想来是衣服穿少了,这样的天气,竟也冻得脸色发白,像个死人模样。”叶白宣一见到高仕,便忍不住开口嘲讽他。 高仕听得叶白宣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冲伍梓杉道:“你将他二人带来,是何意思?” “他们二人,不正是你最想见的吗?”伍梓杉反问道。 高仕脸带怒意,走近伍梓杉,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是让你去找云庭刀,你将这两个大活人带来我这里做什么?” 伍梓杉露出一丝厌恶之情,跳开几步,白他一眼道:“他们二人知晓云庭刀的秘密,前来见你,不是最好的结果。” 高仕一听这话,立刻转怒为喜,笑道:“原来如此,伍梓杉,我真是没有看错你。” “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我来此找你,是想做个交易,不是看你在这里耍猴戏的。”叶白宣看不得他那张嘴脸,出言骂道。 高仕却是丝毫不怒,问道:“交易,什么交易?” 叶白宣看这屋子,闲杂人已被清了出去,只剩他们四人,便直接了当道:“我要你,带我们两个入宫。” 高仕一听,便警觉起来,不解道:“你们要入宫做什么?” “自然是去找那本传说中的《鬼兵术》。” “不行。”高仕一口回绝,“皇宫禁苑,岂是你等说去便去。更何况,这《鬼兵术》本便是我大梁国之物,你们现在若知晓它在何处,便该说予我听,若想私吞,别怪我翻脸无情。” 叶白宣对高仕的强硬态度丝毫不以为意,昂头道:“你既不愿,那我们便告辞了,你若有本事从其他地方找到线索,便也算是你的运气。”说罢,便拉起江篱的手,欲要出门。 高仕露出犹豫的表情,终于还是开口叫道:“等一下。” 他唤回了江叶二人,却是走到江篱面前,只对她道:“江姑娘,我曾说过,我找这《鬼兵术》,不为个人,只为国家社稷,如今玄国已大军压境,与我大梁在边境对抗。若得不到这兵书,只怕大梁,便要落在他国之手,你我皆要做这亡国之奴啊。到时候生灵涂炭,江姑娘,你忍心吗?” 江篱听了,略微有些动了心,却被叶白宣抢言道:“哼,说得好听。便是现如今,百姓难道便过上了安生日子?帝皇无能,不能以才治国,不能安邦定国,便是让人灭了,又有何妨。我们老百姓,在谁的手里,都只能过平常日子,只怕是有些人,舍不得自己手中的权力,便抬出什么黎民百姓之类的话,来蛊惑人心。” 高仕被他说中心事,羞愧难当,只是现今有求于他们,不敢说一句重话,只是那脸上,已露出几分杀意。 “姓高的,我告诉你,云庭刀的秘密,如今只有我同江篱知道,你若想对我们二人不轨,便是死,我二人也绝计不说。” “叶公子,你别误会,我……” “多说无益,答应还是不答应,便全凭你一句话。我与江篱,也不是非要抢那兵书不可,只是这兵书一说,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谁知你是不是信口开河,胡说几句来蒙骗我们。若那秘密只是害人之物,那我将那它告知予你,岂不是助纣为虐?” “高公子,叶白宣说的在理。”江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云庭刀乃是我娘的遗物,这刀中所藏的秘密必是与她有关。我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自然有权知晓。若他日真是寻到了那本兵书,而大梁国又危在旦夕的话,江篱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必会将它献给皇上,以救苍生。” 心思毒 高仕见江篱说得如此绝决,心知这已是她最大的让步。如今是他有求于人,一味的义气用是,并非上策,当下只得点头道:“好吧,既然江姑娘如此说,高某便答应你们的要求,带你们入宫,只是,入宫之后,一切须听我的安排,切不可肆意妄为,以免惹上无妄之灾。” 叶白宣抢先道:“这点你自可放心,我和江篱都是有分寸的人,若真能找到那兵书,自然也不会忘了对你的承诺。” 话已说到如此份上,高仕自然难以回绝,既开口应了下来,便还勉强挤出几分笑意,与江叶二人套起近乎来。 倒是伍梓杉,从进门之后便未说几句话,此刻见他们三人相谈甚欢,只能自己为隐形人,未免有些不快,上前冲高仕道:“我既已将人带来,高公子最好不要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高仕听得伍梓杉开口,这才想起他来,笑道:“伍公子尽管放心,你且跟我回宫,待到了宫中,一应药材任你挑选便是。” 叶白宣有意无意地看了江篱一眼,见她也同样望着自己,便知她的心中,同自己存着一样的疑问。与高仕寒喧几句后,便告辞出来。高仕见事情总算有了眉目,也是满心欢喜,吩咐手下带叶白宣和江篱去客房休息,伍梓杉便也一同告辞出来。 -- 第105页 三人一同前行,沿途倒也安静,一直到伍梓杉离去,叶白宣这才走近江篱身边,暗暗地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被安排在同一个院中,门口皆有守卫把守,美其名曰为保护二人的安全,实则是起监视作用。高仕好不容易说服这二人与自己合作,自然怕他们中途反悔,坏他大事。只是他却不知,叶白宣和江篱,自然另有主意,莫说是逃,便是混,也要混进那皇宫内苑去。 夜里掌灯时分,趁着天黑,叶白宣自是轻松地溜进了江篱房中。彼时江篱正在房中来回走动,见叶白宣前来,赶忙关起门窗,与他一同坐下,聊起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 “到时若真找到那兵书,你待如何?”江篱对兵书的去留一直犹豫不决,她的心中,自然也知晓民族大义,只是若情况并非如高仕所说的一样,找到兵书,或许便不是一件幸事,而是一件祸事。 叶白宣轻拍着江篱的手,安慰道:“现如今,你我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无用处,还不如将计就计,跟他去了那三生殿,找到兵书后,再做定夺。你我都是平常百姓,朝堂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妙。” “那便索性将这其中的秘密连同此刀一并给了他,便也是了,你我再回梨潇谷,岂不是更好?” “可若找到的并非兵书,而是其他事物,抑或是害人之物,江篱,你我岂不是助纣为虐。更何况,这高仕到底是何身份,目前还不清楚,又岂可只听他一面之词,你我必得亲眼所见,再做判断为好。” 江篱若有所思道:“这个高仕,必定不是普通人,能入得了宫,又能将宫的药材随意赠人,只怕地位不小。若到时真找到些什么,他会不会用强,将那东西强抢而去?入了宫,你我再想逃,便不是容易的事了。” 她这番话说的不无道理,叶白宣又何尝未想过,只是他此番却是执意想要入宫,对于那云庭刀内究竟藏有什么秘密,他似乎比之江篱,有更大的执着。 第二日清晨,高仕便带着叶白宣等人上路,往大梁的都城冯水赶去。一路上并不张扬,男子骑马,女子坐车,只是比起寻常人家,多了不少护卫,前后左右,将他们围在正中。 这一路上,走的自然都是官道。江篱同几个女眷坐在马车中,不时的挑帘看窗外的景色。 那几名女子,年纪皆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自然是个个美丽无双,只是脸上带着些羞怯与不安,彼此间也不多话。即便说起什么,声音也极为细小,时时显露出女儿家的娇媚神色来。 江篱见她们那样子,自己只觉有些不自在。她虽是女子,却是整日里一身黑衣,不施脂粉,只头上一只白玉簪,再无他物,显得过于朴素。举手投足间,也比她们多了一份男儿般的豪爽,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妖羞。她已是习惯了自己这个样子,如今见到十成十的姑娘家,再想到自己,难免有些坐立不安。 窗外却也是无甚好看的东西,一样的官道,一样的树林。叶白宣骑着马,倒是行在马车旁边。只是此时人多嘴杂,他们二人也不便说些什么,只是偶尔对视一眼,见彼此都安好,自然心中也放心不少。如今的这条路,却只有他们二人携手同行,此去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而他们能信任的,也只有彼此而已。 江篱正在那里想着什么,突然只觉脖颈处一冰,她略感惊异,伸手去摸,却是一只冰冷的手,被她一把握住。那手的主人想是受了惊吓,拼命要将那手挣脱出,却奈何敌不过江篱,只急得脸红耳赤。 江篱有些奇怪,看着那个身着红衣的姑娘,问道:“你做什么?” 那姑娘有些害羞,慢慢地将另一只伸了过来,那手上,摊着一块帕子,帕子上则托着两块桂花糕。江篱见状,明白了她的用意,赶忙松了手。 那姑娘见江篱松了手,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往江篱身边坐近一些,小声道:“这糕,是微露姐姐的,姐姐快吃吧。” 江篱倒也是有些饿了,便冲她一笑,接了过来,道:“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微露姑娘。” 那姑娘掩嘴笑了几下,道:“姐姐不用客气,我叫兰筝。” “你也别老叫我姐姐了,叫我江篱就好。”江篱只觉兰筝还带着几分童稚气,对她生了些好感,拿起手中的桂花糕,便吃了起来。 兰筝也像是很高兴,看看江篱,又看看地下,突然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姐姐也是被送进宫,却服侍皇子的吧?” 江篱正在吃糕,听得她如此说,被噎了一下,有些说不出话来。兰筝见状,赶忙给她拍背,待她气顺了后,这才道:“篱姐姐小心一些,慢慢吃。” 江篱抓着她的手,问道:“如此说来,你们这些姑娘,都是被送入宫的?” 兰筝点头,认真道:“是的,爹娘将我们卖入了宫中,以后便不能再相见了。”兰筝说着话,眼眶便红了,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江篱看了于心不忍,便将她搂进了怀里,细声安慰道:“别这样,只要能活着,必定便有再见的一日。” 兰筝抬起头,望着江篱,犹豫道:“真的吗?” 江篱摸摸她的头,笑道:“自然是真的,我……”说到此处,江篱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晕倒。接着,腹部便是一阵剧烈的绞痛,她摸着肚子,痛得说不出话,满头满脸的汗不停地掉落下来,流入眼中,眯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 第106页 兰筝见江篱如此,吓得脸色发白,手脚发颤,不知如何是好。车厢内其他的姑娘们也都走了上来,围着江篱却是手足无措。 兰筝已是哭了出来,大叫道:“篱姐姐,篱姐姐,你怎么了?” 江篱痛得身体发抖,张着嘴,却出不了声。叶白宣在马车外已是听到了里面的喧闹声,他只觉江篱出了事,即刻策马上前,拦停了马车,冲了进去。 江篱此时已是支撑不住,脸无血色,倒在了地上。叶白宣拨开其他人,将江篱扶了起来,一手搭在她的脉上,过得片刻,又查看了她的脸色,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取出一粒褐色药丸,塞入江篱的口中。 此时高仕已是知晓了马车内发生的事情,便派了伍梓杉过来查看。伍梓杉进得马车,与叶白宣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江篱,吐出两字道:“中毒。” 叶白宣点头道:“是,毒虽不烈,药性却极猛。我已让她服了解毒丸,想来不会有大碍。” 伍梓杉扫了一眼车内的众人,冷声道:“看来今日,得将这个内鬼捉出来才好。” 那些年轻姑娘们一听伍梓杉的话,皆是吓得缩成一团,满脸无辜,尤其是兰筝,脸上泪痕尚未干,惊恐之情成是布满了脸。 伍梓杉掀起窗帘,向外说了几句话,整队人马重又上路。马车动了起来,叶白宣将江篱搂在怀中,扶她坐下,细心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汗水。 伍梓杉却也不下马车,反倒是坐了下来,命令那些姑娘在对面一字坐开,厉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还不快说出来?”伍梓杉虽天生女相,发起怒来却是颇为吓人,几个胆小的姑娘已是哭了出来,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嗯?都不说是吧。”伍梓杉声音变得更为阴冷,“那便连罪处理。” “不是我不是我。”一个身着绿衣的姑娘大哭着叫道,“江姑娘是吃了兰筝的桂花糕,才变成这样的。”那姑娘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向兰筝,极力想撇清关系。 兰筝显得有些木然,大大的眼睛里,泪珠一颗颗地滚落下来。她见叶白宣和伍梓杉同时望向自己,这才像意识到了什么,结巴着道:“不,不关我的事。那糕,那糕……”说到这里,又停住了不再说下去。 “那糕怎么样?”叶白宣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 兰筝看了看微露,又看了看其他几人,终于还是开口道:“那糕是微露姐姐的,不是我的。我只是帮着拿给篱姐姐吃罢了。” 微露一听这话,便如疯了一般,扑上来抓着兰筝又踢又打,便如一个疯妇一般,大哭着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好心请你们吃糕,你还将事情全推在我身上?” 其余的姑娘一见二人扭打在一起,赶忙上前将她们拉开。微露却颇有几分蛮力,与她大家闺秀的脸显得有些不相称,几个姑娘竟是很难将她拉住。她一面挣扎着,一面不停地指着兰筝骂道:“明明便是你做的事情,偏要推到我身上。这糕也不止江姑娘一人吃过,这一车的人,谁没吃过我的糕,她们都好好的,怎么江姑娘就出事了?明明便是你拿糕去的时候下的毒,却要赖在我身上。” 兰筝只是在一边哭,却是不狡辩,也不解释,显得很无助的样子。微露看她这个样子,更是生气,抓起车里还剩下的那几块糕,道:“好,你既说我下毒,我便把这些糕全吃下去,看毒不毒得死我。”说罢,将那些糕不停地往嘴里送,几次都吃得几乎噎住,旁边的姑娘不停地给她捶背递水。 伍梓杉和叶白宣看着她们争闹不休,都不开口,只是在一边看戏。微露将那些糕吃下后,冲得兰筝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车里这么多糕,人人吃了都没事。偏偏你拿给江姑娘的那两块里有毒,不是你下毒,还会是谁?” 众人也都帮着她,纷纷指责兰筝心思歹毒,连个刚认识的姑娘都不放过。兰筝一下子便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只得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哭个不停。 伍梓杉被她们吵闹头痛欲烈,厉声喝道:“够了,都别吵了。此事暂且压下,等入了宫,自会有人来处理。谁做的谁心里有数,别以为能逃得过。” 一车的姑娘瞬时安静了下来,个个睁大了眼,望着伍梓杉。 身后影 高仕一众人行至傍晚时分,便在一处预先寻好的客栈内住了下来。此地名为流火,离冯水尚有五六日的路程,也算是梁国较大的一个城镇。那客栈便建在流火的中心地带,既高且大,华丽异常,与江篱平日所住的乡间小栈一比,简直便如宫殿一般。 江篱服了叶白宣的解毒丸,又让伍梓杉扎了几针,体内的毒已去了八成,慢慢地醒转过来。吃了叶白宣端来的米粥后,整个人气色好了许多,脸上即刻有了血色,不如白日般惨淡。 此刻房内只她和叶白宣二人,江篱便忍不住问起了白日里的事情。叶白宣见她问起,便事无巨细地将原委说了一通。 江篱只是在一边听着,不时地皱眉思考一下,并不插嘴,直至叶白宣讲完,方才缓缓道:“想不到,看上去如此单纯的姑娘们,竟也有如此深重的心机。” 叶白宣倒是一副了然的模样,笑道:“还未进宫门,便已斗得你死我活,看来这些年轻姑姑们,以后在那深宫之中,不到老死的那一刻,都不会放下那颗争斗的心。” -- 第107页 “她们必是将我看成了敌手,这才会对我下手。只可惜,甫一出手,便挑错了对象。”江篱说罢,又转头去看叶白宣,问道,“你说这事情,会是兰筝所做吗?” 叶白宣摇头道:“不好说,此刻看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兰筝,可是,她真会如此蠢笨,做出对自己如此不利的事情?” “我觉得,此事与兰筝无关。越是亲眼所见的事情,越是会有蹊跷暗藏其中。兰筝是个聪明的姑娘,即使要除去竞争对手,也必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所有的人都可以来指认她。” 叶白宣拍拍江篱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好了,此事若真不是兰筝所做,也赖不到她的头上。宫里有的是老奸巨滑的人,这样的小把戏,在他们的眼里,便如雕虫小计一般,孰是孰非,自然一看便明。你我能想到的破绽,他们自然也会想到。” 江篱有些难过,仰头叹息道:“唉,如此年轻的姑娘,想不到,竟也会做出如此歹毒的事情。” 此后数日,江篱都未再坐那马车,而是与叶白宣一道,骑马同行。叶白宣忍不住打趣道:“前几日我骑夜雪时,可未见它如此兴奋,看来这马儿,真是与你有通灵之感。” 江篱笑着摸摸夜雪脖颈,感到很是满意。她与这马,已相处十几年,此间的感情自是深得无法言喻,即便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只要一想到夜雪,便也会觉得这个人世间,依旧有她值得留恋的地方。 江篱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那辆马车,那几个姑娘依旧坐在那里,只是看守她们的人,较往常多了一倍,她们现在个个都有嫌疑,高仕似乎也未有手下留情,而是要将她们带入宫中,再细细审问。江篱不禁有些担心,不知她们未来的命运会是如何。再想想自己,似乎也是前途未卜,一时之间,感从中来,人便沉没了下来。 叶白宣显得很是体贴,见江篱心情不悦,便也未去吵她,只是一直骑在她的左右,寸步不离,像是在守护一样极为贵重的珍宝一样。 高仕似乎也有些性急,想要早日赶至冯水,一路上除了吃饭睡觉外,皆在快速地赶路,所幸路程也不远,行了大约六日后,刚过晌午,便已可远远地看到冯水雄伟的城门。江篱行走江湖之时,这梁国的都城却也只来过一两回,对于这个冯水城,只觉有些陌生。而那即将看到的皇宫,则更勾起了她不安的心理。她一行走江湖之人,实在不应该卷入那朝堂之事中。可是,事到如今,她似乎已是别无选择。 叶白宣凑近江篱,轻声道:“莫要紧张,一切有我在。” 江篱冲他报以一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一群兵士,从那城门内鱼贯而出,步伐一致,颇为整齐,向着江篱他们跑来。为首的一人骑着马,像个将军模样,年纪不大,目光却极为锐利。他行至高仕面前,跳下马来,与他说了几句,便重又上马,跑至队伍前面,向那些持枪而立的兵士大吼几声,他们便整齐划一地向两边退开,形成两排护卫队,目送高仕等人入城。 江篱见了这阵势,已经有些小小的习惯,这个高仕,见次见面下来,排场一次大过一次,尤其是赤梅山庄那一役,若非江篱习得了抽魂指,抢得先机制住他,只怕今日,她与叶白宣,早已死在这高仕的手里了。 如今既知他非富即贵,此处又离宫帏不远,这些兵士的出现,也是自然之事。只是还未进宫,护卫已是如此之多,他日到了高仕的地盘,若他强行去抢那三生殿内母亲的遗物,不知要用何种方法,才能顺利脱身才好。 江篱一面想着,一面进了城,平日里繁华似锦的都城,今日却是冷清非常。放眼望去,不见行人商客,只有大队的兵马站在两侧,腰间跨着长刀,眼睛时刻注视着四方。 高仕本骑马在队伍中间前行,此刻却是赶至了前头,对方才那个将军模样的人道:“廖将军,麻烦开路。” 那廖将军手中锦旗一挥,路两边的兵士更是提高了几分精神,等着高仕一行人走过之后,便自动跟在队伍后面,保护得极为严密。 江篱望着叶白宣,小声道:“到了此刻,你能否猜得出,他是何人?” 叶白宣轻笑几声,不屑道:“最大不过也便是皇帝老儿,不过,看他那年纪,倒是不像。” 江篱不再言语,两个人心中都有数,对于这个高仕的身份,已是猜到了八九分,只是统统不动身色,跟在后头。江篱又一次回头去看那马车,对于她们谁人向她下毒的事情,她已不想去追究,只是这一入宫门深四海,不知她们各自,最后都会是怎样的下场。 虽是入了冯水城,可那宫城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高仕想是怕夜长梦多,都未曾停下用饭,一直赶了约两个时辰的路,方才赶至的禁宫门口。 此刻的宫廷口,已是大门敞开,左中右三扇珠漆大门前,已是立满了护卫。那些先前跟来的兵士,却是不能入城,在廖将军的统筹下,立队在兵,站在离宫门约两三丈的空地处,整装待发。 高仕回头,似是看了江篱一眼,便率先往中间那扇门行去。伍梓杉却在此时策马上前,与叶白宣并立而行,开口慢慢道:“你我须走左边那扇门。” “此处有何讲究的说法?”叶白宣转头问道。 伍梓杉指着中间那门道:“此处之门,只有皇帝及其子嗣方能走,便是皇后娘娘,也只能同其他皇族或是大臣一样,走右面那门。至于你我这种平民百姓,自然只能往左侧而行,若非如此,又怎能满足的皇帝的虚荣之心,显示出他的尊贵来呢?” -- 第108页 叶白宣听得笑出声来,道:“此话倒是甚有道理。你这个人,除了天生女相外,倒也无甚大毛病。” 伍梓杉听他话中有话,简直是拐着弯地骂自己,不禁忍不住白他一眼,轻哼一声。 江篱看他们二人斗法,有些好笑,甚至顾不得仔细将那皇宫大门看个清楚,已随着一行人,入了那宫门。 走了不多时,已有一宫人装扮的男人走上前来,向伍梓杉行了一礼,恭敬道:“伍先生,小的为三位备了轿,请随小的来。” 伍梓杉示意江叶二人下马,自己则也跳下马来。旁边早已有人走上前来,将那三匹马拉去喂食。江篱见夜雪被拉走,有些着急,想要追上去,却被伍梓杉一把拉住道:“放心,这宫里的饲料可比外面的好,高仕带来的人,便连他的马,也不会受亏待的。” 江篱听得此话,只得暂别夜雪,随着那宫人前去,坐上轿子,任由他人将自己带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所幸的是,他们三人都被带入了同一座宫宅内。甫一下轿,便已有管事的宫女迎了上来,为他们三人分别安排的房间以及侍候的宫女,并将宫中规矩略说一二,以防江篱及叶白宣行差踏错,惹些无谓的事非。 伍梓杉倒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与那管事的宫女客气几句,便先行回屋。江篱与叶白宣也被人带去了各自的房间,先行休息。 江篱自小长在三生门,虽说与这皇宫内苑无法相提并论,倒也是不乏人侍侯,对那站立一旁殷勤服侍的小宫女,也无甚大的感觉,只是每次她无论去到何处,那宫女必定紧紧跟随,这多少让江篱有些不痛快,像是受人监视一般,没个自由。 那宫女倒是全然产闲劳累,跟在脚程权快的江篱身后,非说喘得厉害,却也是一步不落。江篱看她那样子,不会轻易离开,便索性在花园中的凉亭内坐了下来,唤那小宫女到面前,开门见山道:“你为何总跟着我?” 那小宫女向江篱福了一福,笑道:“奴婢怕姑娘有什么需要,好时时留意着,侍侯姑娘。” “我有手有脚,力气也比你大了许多,又何须你来侍侯,你自下去便是。”江篱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那宫女却是只笑不走,拿出柄扇子一面替江篱煽风,一面道:“奴婢名叫紫玉,姑娘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吩咐。只是有些事情,却是奴婢身不由已,还望姑娘不要为难紫玉的好。” 江篱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分明便是有人下了命令,让她跟着自己。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虽说这宫门墙帏高耸林立,但若说要摆脱一个小小的丫头,对江篱来说可不难事。那下命令之人只怕将她看得太过简单了。 “紫玉姑娘如此可怜,江姑娘也不能难为她呀。”叶白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江篱抬头循声而去,便见叶白宣正从小路上走来,他的身后,也跟着一名小宫女,穿着打扮与紫玉一样,年纪也是相仿。 江篱看叶白宣一个大男人,出门却是后头带了个小姑娘,不免好笑,掩着嘴,暗笑了几下,这才抬头望向他。 叶白宣看江篱那脸色,便知她心中的想法,回头去看看那小宫女,却是一脸平和自然的表情,自己也不能无端端地发脾气,只得忍耐一下,冲江篱眨眨眼,装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江篱招呼叶白宣坐下,看看一左一右侍立着的两个宫女,假意道:“也难为她们辛苦,你我还是乖乖待着的好,免得她们难做。”说罢起身,又冲紫玉道:“前方景色看来甚好,你我一同去看,如何?” 紫玉赶紧道了声“是”,陪着江篱一同前去。叶白宣也站起身来,却是不发一言,紧紧跟在江篱的身后。这殿阁平日里无人居住,只有几个闲散的宫人,景致自然比不得御花园。江篱却是显得极有兴致,不时与紫玉说些什么。紫玉见她似乎很好相处,便也稍稍放开了胆子,与她攀谈起来,谈至浓时,比手划脚,说些趣事,惹得江篱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一阵风吹来,紫玉只觉风沙有些眯眼,伸手想去揉一下眼睛,却见身边的江篱,便如一条丝带般,随着那风一齐飞起,转眼便已到了一旁的大树上。江篱身形灵巧,不过是略显了显功夫,便已让紫玉看呆了眼,呆怔之间,江篱已是几个筋斗翻出,飞出了紫玉的视线中。 紫玉只觉身后有人大叫一声,再转头看时,便见叶白宣也是没了踪影,只剩那唤意云的宫女,满脸吃惊地呆立着,两人互看一眼,都觉一股恐惧涌上心头。 离别言 江篱从树间一跃而下,如鬼魅般闪过几条长廊,避开了三名宫女的视线,终于停在了自己的房前。 她伸出手,刚想推门而入,身后却突然又冒出一只手来,一把将房门推开,拉着她,裹着一阵风,两人同时入了那屋。屋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极轻的“喀嚓”声。 江篱回头去看叶白宣的脸,屋内光线不明,只能隐约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若不是遇上了你,我还真想不好用什么法子脱身。”江篱一面笑道,一面坐下来,替自己倒了一杯水。 叶白宣却是不客气地拿起那水杯,喝了一口茶,方道:“你的功夫,要从那小宫女手上逃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又有何烦恼可言?” “逃了又如何,若是找不到你,逃了也无用。”江篱笑道,“那两姑娘,现在只怕已是急白了头,到处寻你我呢。” -- 第109页 叶白宣挥挥手,道:“那又如何,她们必定当你我已逃出这佛兰阁,万万料不到,你我却是峰回路转,又折回了原地。” 江篱将身子往叶白宣处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道:“如今已进了宫,下一步该做何打算?那个高仕,应该不会只怕两个小丫头来监视你我,此处可是他的地盘,若他手段强硬,抢了那云庭刀,只怕迟早会知道三生殿这个秘密。” “只怕此刻,他已知晓,你别忘了,伍梓杉可不会向着你我。”叶白宣敲着桌面,脸色有些凝重。这个伍梓杉,留着便是一个祸害。 江篱欲要开口说话,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片刻后便听伍梓杉在门外道:“江姑娘,我知你在屋里,快开门。” 叶白宣将江篱按在椅上,自己上前替他开了门。伍梓杉走进屋里,随手将手关上,冲叶白宣道:“我就知道,叶公子必定也在。这也好,我便将话说一遍即可。” 江篱站起身来,走上几步,客气道:“不知伍公子前来,有何要事?” “我是来向两位辞行的。”伍梓杉略一抱拳,安然道。 叶白宣斜眼看他几眼,不解道:“你要走?入宫才一日,你便要走?” 伍梓杉却是笑道:“在下入宫,不过是为了几枚药材。方才我已去过太医院,取了高仕答应给我的那些药,既东西已到手,我也不会在此久留。这深宫内苑,阴气既重,怨气也深,多留一刻,也觉浑身不自在,自然是能早走一刻是一刻。明日一早,我便会出宫,只怕以后与两位,也是后会无期了。”说到此处,他的脸上,竟也露出了几分难过之意。 “伍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只会自己的心爱之物而活,绝不贪图半点名与利。”江篱所说这番话,皆是出自于真心,她对于这个伍梓杉,有着些许的佩服。这个世上,能如此纯粹地活着的人,并不多见。 伍梓杉听得江篱的夸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对她却是愈发地担心,只是自己不便多说什么,只得好意提醒道:“你们二位如今已进了宫,须知这宫里比不得外面,更不似江湖那般,只要功夫高,便能活下去。这宫里的人,很多虽无缚鸡之力,却是极有心思,杀人于无形之间。江姑娘你心思单薄,务必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方能避过那些小人的阴毒之招。如若不像,像前几日的中毒事件,只会源源不断,愈演愈练,便是你的功夫天下无双,也难逃那些阴暗招数。” 叶白宣听出了伍梓杉话中的意思,也觉此地不宜久留,开口道:“伍公子不但看病了得,便是看人,也独具慧眼,叶某着实配服。” “岂敢岂敢。”伍梓杉难得听叶白宣称赞自己,着实有些不惯,“明日在下一走,两位在这宫中,便再无任何人可信。要知道,高仕对《鬼兵术》势在必得,如今在他的地面上,两位的处境着实危险。所幸我还未将三生殿的秘密告知于他,两位可用此秘密暂时拖他一拖,想来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你们必得为自己想一条后路,越快逃出越好,方是上策。” 伍梓杉越说越觉不安,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不该为了几枚药材,引他们二人去见高仕,现如今,将他们推入如此危险的境地,自己却是一走了之。他日若江篱出了什么差错,自己只怕也难以安心度日。当下便有些感慨,对江篱道:“江姑娘,其实,这《鬼兵术》既在这宫中,你让它留着便是。何苦非要找它出来?还是早些离去的好。皇宫实乃是非之地,多待一刻,也是危机重重,尤其是你一个姑娘家。” 叶白宣听了,内心也是挣扎不已。当初若不是他的坚持,或许江篱便不会答应前来找她娘的遗物。一本兵书而已,江篱要它有甚用?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她,他本不该再报任何侥幸心里,同江篱一道回梨潇谷,从此不管凡尘俗事,才是最佳的选择。 江篱却是毫无畏惧之色,反倒坚定地道:“不,到了此刻,我是再也不会出去了。其实行走江湖这些日子以来,我也多少听了一些传言。玄国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吞并我大梁,我若能找到这兵书,将它交予皇帝,或许能击退玄国也未定。若能保我大梁国百姓平安,冒点险也算值得。只是,”江篱犹豫了一下,方向伍梓杉问道:“能否请伍公子告之,那个高仕,究竟是何人。知已知彼,或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伍梓杉见她问起,心知这事也难再瞒下去,便索性答道:“这高仕是何人,想必两位这些日子以来,也猜得个七八分。看他的行事做派,便不难猜出,他是皇族之人。” “只怕他并非皇子之般简单,我猜想,总有一天,这大梁的天下,会落到他的手里。”叶白宣目光如炬,直视着伍梓杉,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没错,他便是梁国的太子。” “想不到,梁国的太子,竟是如此一个无用窝囊之人。”叶白宣露出几分嘲讽之色,若江山真落到这样的人手里,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他虽无用,但他身边却不乏有用之人。单凭他以太子之尊,亲临民间,为救江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鬼兵术》来看,他便不是一个头脑简单,或是无用到极处的人。像他这样的人,有野心,只是缺乏智慧。他日身边若有智囊相助,掌控国家也非难事。我与他接触多时,虽知他心高气傲,却也并非是个妄自尊大,任人唯亲之人。从古至今,做帝王者,若能听得进臣下的谏言,便不会是个无用之人。” -- 第110页 “若他真能做个明君,便是将兵书给了他,也无不可。”江篱轻叹道,“但他若真是野心不小,有朝一日,若是凭着那兵书践踏其他国家的百姓,只怕……” “人生在世,便是充满了矛盾与无奈。江姑娘,你必得要做出一个选择方可。”伍梓杉直视着江篱的双眼,语意恳切道,“若用兵书救眼前梁国的百姓,将来有朝一日,他国的百姓或许会遭殃。而若现在你不出手,退隐江湖的话,或许梁国就此被灭。但是江姑娘,你必得明白一事,这个世上,从来都不缺战争,无论有无那本兵书,各国依旧会征战不休,不是此国的百姓生灵荼炭,便是彼国的百姓家破人亡。你做事的时候,切不可詹前顾后,必得坚定信念,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他日即使发生其他后患,也非你之错,世事无常,岂能尽随心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江篱只觉当下的伍梓杉,与往日那个嘻笑怒骂的伍梓杉,仿似两个人。他既正直,又有头脑,女儿般的外表下面,却是一颗真正的男儿之心。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自己觉得豁然开朗。江篱不禁心生感激,向伍梓杉抱拳道:“伍公子的话,让江篱茅塞顿开,在此谢过。” 伍梓杉却只是笑笑,谦虚道:“江姑娘不必多理,在下所说的,如能帮能上姑娘一二分,便也足够。明日之后,你便只能同叶公子互相扶持,早日找到那兵书,尽早离去的为好。伍某在此先行别过,望他日能与姑娘再会于江湖。” 江篱点头,再施一礼,便连叶白宣,也收起了与他做对的心思,颇为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送他出了门。 送走了伍梓杉后,江篱与叶白宣都坐在桌边,久久沉思不语。入宫的举措着实有些仓促,也有些无谓,江篱想到此处,只觉自己的一腔热情都化为了虚无。若从一开始,抢了云庭刀,便回梨潇谷,不去理会这天下其他的事情,或许这样才算为自己活了一场。 她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叶白宣,说道:“当初,我是否不应该如此坚持。或许那刀被西渊抢走时,我便不该追出谷?更不该听伍梓杉的话,来与高仕做这笔交易。师父,是我害了你。” 叶白宣听她如此说,心里难受地紧,抓着她手,摇头道:“江篱,这并非你的错。只是你为人太过没有自我,你追出梨潇谷,是为救西渊的命。如今你来这皇宫,又是为了百姓的生死。答应我,江篱,若有一日,真到了避无可避之时,记得,万不可为他人而死,而是要为自己而活。” 江篱听得叶白宣的话,又想起伍梓杉方才说的那些肺腑之言,内心极为感动,又觉他们一语中地,说中了她人性中最为软弱的地方。她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脾性,却每次事到临头,总是难以很冷静地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明知有危险,明知对自己不利,却依旧要倔强地强揽于身。她看看身边的叶白宣,见他满眼都是关心之意,心内更是不安,不知自己这一次的决定,是对是错,若最终不仅害了自己,又累了叶白宣,那该如何是好。 叶白宣见江篱不说话,眉头皱成一团,知她心内挣扎又难过,便挤出几丝笑意,固做轻松道:“如今既然进来了,说些别的也无意义,倒不如想想能做些什么,如何从高仕的眼皮子底下,将那书偷将出来。若真能得那书,倒可以做一个筹码,保自己一条命啊。” 江篱苦笑一下,无奈道:“早知不进宫来,也不用像现在这般,这么辛苦才能想出一个保命之法。” 叶白宣一拍桌子,假装不悦道:“凡事不做又怎知结果,你我才入宫一日,便被那伍梓杉搞得心情抑郁,裹足不前,那岂不是必死无疑?” 江篱低下头,抱歉道:“是,我确实思虑过多,或许等找到娘的遗物后,再后悔或是庆幸也未迟,现今,你我或许要做些什么,方是上策。” “没错,惟今之计,你我必得抢先一步,事事走在高仕前头,方是保命之策。”叶白宣手一拍,露出一丝笑意,“既如此,你我今晚便去探一探路。” “去何处?”江篱扭头问道。 叶白宣手一挥,帮做潇洒状,旋即慢慢吐出三个字:“三、生、殿。” 阴魂散 暗夜里的佛兰阁与这宫内其他的殿阁并无有同,有的只是阴冷与凄清。除了受宠的妃子寝宫外,这宫里的每一处殿阁,都如同冷宫一般,少了几许生气。 斑驳的月光透过门缝,照进屋内,洒在床上、椅上,还有一位少女的身上。那少女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平静,身上盖着薄薄的棉被,似是入睡了一般。 屋内的女子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转身出门,轻声将门关上。便在此刻,一个人如风般飞至她身边,在她耳边轻声道:“果真是我的徒弟,便连脱身,都与我用了一样的法子。” 江篱只觉耳边有热气不停地吹来,那声音便如在自己的脑中响起一般,贴得如此之近。她心知叶白宣此刻便在自己身后,却不敢回头看他一眼,整个人已是生了些许的不自在,面红耳赤,两手手心里,慢慢渗出汗来。 叶白宣却好似未看到江篱的羞涩,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跃上了屋顶,将她的身子按低,悄声道:“现今,她们两个都已被点了穴,看来要睡上好一阵子,你我便趁这个机会,好好的将这皇宫看查一番为妙。” -- 第111页 江篱见叶白宣一般平常打扮,未像往日般穿起夜行衣,再看看自己,不禁笑道:“你我竟是想到了一处。” “若穿着夜行衣到处走,被抓到后岂不难以辩驳,倒不如像平常一般,最多便撒谎说走错路,想必那高仕也不会拿你我怎样。” 江篱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摊在手上,借着月光,将那地图给叶白宣看,边看边道:“这地图,是伍梓杉临走之前送予我的,想来你我的想法,他已是一清二楚。此处是佛兰阁,从图上来看,那画红心之处便是三生殿,沿着蓝色的标记而去,只要穿过四个殿阁,便可到达,是最为近的一条路。” 叶白宣将那地图仔细看了一遍,又在屋顶向四处望了几望,确定了行走方向之后,便将这地图收入怀中,笑道:“想不到这伍梓杉,竟是个热心人,对这皇宫也是烂熟于心,连这便捷之路都已为你选好。” 江篱听他似是话中有话,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当下便指着前方一处高树道:“往那儿走吧。” 叶白宣点头道“好”,随即猫着身子,飘过屋顶,蹿至那棵大树上,往三生殿赶去。江篱跟在他身后,眼耳不停地注意着四方,以防被守夜巡逻的护卫发现。 两人皆是初次入宫,对此处的地形和环境皆很陌生,靠着伍梓杉的那份地图和多年来行走江湖的经验,几次险被人发觉,所幸皆是有惊无险,未曾与人动起手来。费了约半个时辰,两人终于找寻到了三生殿。 叶白宣带着江篱翻墙而入,两人躲在一处假山后,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这三生殿比之他们所住的佛兰阁,看上去要大了许多。地面的青石砖洗得极是干净,江篱用手摸了一下,竟无任何尘屑,反观佛兰阁内的厢房,他们去时,已是积了小小的灰垢。 只是这三生殿,却也是同佛兰阁一样,少有人烟。他们两个观察妥当后,从假山后出来,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路过了几间宅子,皆无灯光可见,里面似乎也无人居住,大门上竟还上了锁。 “这三生殿,看来就像座空宅。”江篱边走边轻声感叹,“是否往日住在这里的人已死,便至此无了生气?” 叶白宣借着月光看着江篱的脸,肤色一如往日的白,却也是依旧少了几分血色。她的眉头,自从入宫后,便鲜少有舒平的时候,似乎一直便是这么皱着,便是笑时,也会夹杂着几分愁容。此刻听她说出这番话,叶白宣不知为何,竟觉心中有股莫名的酸楚,手便不自觉地去拉江篱的手,将它紧紧握在自己的掌心。他忽然很想将江篱带出这个皇宫,可是到了现下这个时候,他的心,却已是不由自主,再也走不了回头路了。 江篱被叶白宣握住了手,只觉他的手冰冷异常,担心他有事,回头直直地望着他,直到见他神色无常,这才放心下来,两个人摸黑向前,胡乱走着,也不知究竟要去往何处。 “还要往前走吗?”江篱有些犹豫不决,“这三生殿,像是无人住的样子,这么大的地方,要去何去找娘留的东西呢?” “不用怕,越是无人,对你我越是有利。这地方,看来像是个冷宫,高仕必定还不知这刀中所藏的秘密,才未曾派人前来守卫。你我需抓紧时间,趁早找出那把兵书为好。到时候,即使将那书给了他,也能为自己多赢回一些筹码。”叶白宣拍拍江篱的肩,示意她跟着自己向前行。 走过一片花园,两人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那宅子,比之方才那些屋子,明显大了许多,气派许多。院中的花枝也如方才走过的每一间屋前一般,修剪地极为齐整。 “此处或许便是你我要找的地方了。”叶白宣深深地吸了口气,严肃道。 江篱有些不解,转头看他:“为何如此说?” 叶白宣又深了一口气,方才道:“你仔细闻闻,空气中有一股漆味,虽然看得不很分明,但这味道,方才走过的宅子都未曾闻到,只此处有,想来这地方新近被漆过。再看这宅子,看上去很像是正殿,我想你娘若想藏东西,或许会藏在此处也未可知,深宫内苑内,越在华丽的屋子,越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或许真是如此。”江篱点头附合道,“这屋子里未曾点灯,想来也无人居住,不如你我进去,查个一二?”说罢,未等叶白宣答应,自己便走了上去,她原本只想试试这门关得紧否,却不料那门并未关上,她手一放上去,那门便被她推了开来。 叶白宣见江篱太过冲动,想要冲上去阻止她,却见屋门已开,一切为时已晚。只听那屋中传出一声惊慌的声音,大叫道:“门是何人!” 那说话之人像是受了惊吓,却不料他的话也将门外的江篱和叶白宣吓了一跳。他们本想要走,却又怕屋内的人喊将起来,招来更多的侍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高仕的怀疑,只得强装镇定,站在门外不动。 那门被推了开来,一阵夜风吹过,便借着那风力慢慢地向一边移去,发出断断续续的“吱嘎”声,在这暗夜里,更显得碜人。屋内那人听得这门声,吓得不轻,等了许多,才又颤声道:“谁?到底是谁?” 江篱看看叶白宣,知道再不开口,可能会引起更大的喧哗,只得将门完全推开,走了进去。 那屋里未曾点灯,只能凭着月光看出个大概。偌大的厅堂内,摆设似乎都极整齐,细细闻去,还能嗅到一股檀香味。江篱同叶白宣踏着步子走上几步,见那正首位像是坐个人的模样,而在那人的身旁,还站立着一人。只是他们相隔太远,分不出是男是女。 -- 第112页 叶白宣脑子转得飞快,清了清嗓子,朝正首的位置行了个礼,小心道:“在下同这位姑娘初次进宫,回屋途中迷了路,不慎误入此处,还望见谅。” “误入?你好大的胆子。”还是方才那个声音,既尖且利,刺得人耳朵生疼。 叶白宣仔细看下来,发现说话之人便是那站着的那位,而那坐在正首位的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甚至连动都不曾动过,不免心下有些怀疑,更不愿在此久留,便又客气道:“误闯之事,还望两位不要放在心下,我等即刻就走,打扰了。”说罢,拉着江篱,便要出门。 那尖利声音却是不依不饶,追上几步,厉声喝道:“皇宫禁苑,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江篱一下停住了步子,回过头来,便见那人已走至了近处,只得硬着头皮,想要开口再解释几句。 却在这时,只听那一直坐着的人直起了身子,低着声音道:“福双,点灯。” 那声音尖利的男子一听得那人的吩咐,立马掉转身子,嘴里道了声“是”,急巴巴地去到桌边,掏出火石,将烛台点燃。 灯火下,江篱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名叫“福双”的人的脸,白净光洁,年纪不大,便如一个斯文的读书人。 福双拿起烛台,想要往正首位置走去,却见那一直坐着的男子摆摆手,道:“去,将他们两人照个清楚。” 叶白宣见状,暗暗运起一股内力,想着是否要在必要时刻出手,以求自保。杀人倒是不必,只是让他们见着了脸面,终究不妥。 正在思量时候,那福双已快走至面前,叶白宣却在那儿犹豫出手与否。江篱站在叶白宣的前面,此时也有些没了主意,只能任由那福双将烛台托至面前,将整张脸暴露于人前。 福双面上带着些骄横的神色,将手中的烛台高高举起,仔细地凑近,想要看清江篱的脸。只是他甫一见她,两只手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江篱见他面色有异,不但只那两只手,便连嘴唇和双腿,也是颤抖不住,待到后来,双眼圆睁,整个人如筛糠一般,站立不稳,手中的烛台跌落在地上。 江篱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询问,却见那福双已是“扑嗵”一声跪了下来,语带哭间,大声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恕罪啊。” 烛台跌落于地时,火已来掉,此刻屋内又变得如方才一般黑暗。江篱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叶白宣,却是眼前突然由亮转暗,一时难以适应,只能凭感觉,寻着个方向,问道:“他,他方才说什么?你可有听到?” 叶白宣伸出手,一把抓住江篱,将她拉至自己身边,低声道:“只怕是个疯子,还是走的好。” “不许走!”正首位那男子突然站起身来,大踏步向前几步,两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却是未抓到什么,只是厉声喝道,“你既回来了,便再也不许走。福双,点灯。” 福双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重又将烛台点亮,站至那男子身边,却被一把推开,只听那男子满是怒意,大声骂道:“废物,将屋内全部的灯,都给我点亮。” 福双这下真是被吓得不轻,嘴里只不停地说着“该死”二字,慌手慌脚去点灯。那男子只是不说话,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江篱。 江篱被他看得周身发毛,低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这男子,看年纪似乎已过六十,与丁莫言竟有几分相似之处,不是长相,却是气质,他看着江篱时的那种眼神,与丁莫言的竟是如此的一致。 那男子慢慢地向前走着,一步一步向江篱逼近。江篱却是步步后退,拉着叶白宣,只想离开了三生殿。 福双点完了灯,又快步冲出了殿堂,冲着外面大叫道:“来人,快来人。” 叶白宣心道不妙,此事看来要闹大,心中不禁起了杀意,身子一转,便要了门去对付福双。 便在这时,那男子却是两眼一番,软软地跌倒在地。江篱的眼前闪过了在赤梅山庄的那些日子,不自觉地便冲了上去,将那男子扶了起来。 福双从门外进来,一见此景,吓得脸色煞白,飞扑上来,大叫一声:“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要用完了,这下惨了。 帝王心 夜探三生殿,非但未曾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竟还冲撞了当今圣上,惹出一堆事非来。江篱只觉懊恼非常,虽是趁乱同叶白宣隐于人群中,悄悄回到了佛兰阁,但不用细想也知,高仕必定不会轻易罢休。此次打草惊蛇,以他对《鬼兵术》如此迫切的渴望,想必已能猜到答案。 叶白宣坐在江篱身边,也是心事重重。他不是一个反复无常,轻易后悔之人。他做的每一步,都经过慎重的考虑。即使像十年前那样的两派相争之时,他临时起意,退出纷争,到后来割下颜碧槐的小指,出走三生门。期间虽只仅半个时辰的事情,他却是无怨无悔,当断即断。 此次进宫,他虽说未有万全之策,却也并非全无把握。他也心知,若真想做大事,不冒些许危险,又岂能轻易成功。只是现如今,他身边还带着个江篱,若有一步行差踏错,自己丢了性命是小,累到了江篱,他却是万般不愿。 他越是如此想,便越是裹足难前,步履维坚,整个人也不似往日般那样洒脱,竟是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江篱见叶白宣向来诸事不恼的模样,今日竟也变得愁容不展起来,也猜中了他的心中所想。只是此刻自己也是万般心事缠在一处,难以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 第113页 他们两人便由深夜一直坐至了天明,静静地等待。此时既是无招可想,便索性不去想它,叶白宣更想看看高仕会玩何招,再来见招拆招,只怕更好。 果不出所料,日头升起不多时,高仕便是不请自来。他自回宫之后,便未曾现身过,也不知在布置些何事。只是江篱和叶白宣心中都似明镜,这个高仕,无论给下何种承诺,在他们的心中,都是敌人,都是难以相信之人。 高仕在侍卫的陪同下进了佛兰阁,自有那管事之人前来通知江叶二人接架。两人出门后,见高仕带人远远走来,身上穿着更显贵气,一副皇室贵胄的模样,走起路来似模似样,步履沉稳,脸色平静。叶白宣不禁对他有了些许的改观。或许他天性不够聪颖,但那身上的王者之气,却是显露出了不少。这个人,并非只是一个脑满肠肥的纨绔之人,伍梓杉的话,看来并非全无道理。 叶白宣不禁皱了下眉,若此次真能平安出宫,以后却是少不得要对此人多费点心思方可。 只是当下,他却是不动声色,依旧摆出一脸玩味的表情,站直地身子看向高仕。 江篱也是一同站着,未曾行礼。一来他们二人皆是江湖中人,对于繁文缛节一向不以为然。二来这高仕多次败于他们手下,多少也让人有些瞧不起,自是不愿跪他。 高仕倒是并不在意,未曾发话,身边的小太监却已是忍不住,厉声喝道:“大胆,见了太子殿下,竟是不跪?” 说罢,就唤过人来,要将他们二人强按于地下。只是那些侍卫,虽是孔武有力,比起内力深厚的江篱和叶白宣,还是差得极远。他二人只悄悄运起三成的内力,便已将四五个年轻侍卫震得弹将出去,直摔得人仰马翻,叫痛不迭。 叶白宣一脸笑意地看着高仕,将事情推给了他。高仕倒是不摆架子,摆摆手,冲那小太监吩咐道:“你在门外侍候就好,其他人,都不许靠近门边。” 说罢,也不等小太监答话,便上前来,自顾自进了江篱那屋子。叶白宣领着江篱随后入屋,顺手将手关上,将一干人等通通拦在了门外。 进了屋子,高仕随意往张椅子上一坐,习惯性地便挥挥手,示意江篱同叶白宣一并坐下。稍迟片刻,又觉有些不妥。他在他们面前,似乎很难颐指气使,摆出一副太子派头来。他们两个不吃这一套,尤其是那叶白宣,几次三番奚落于他,更是让他觉得难堪,久而久之,他看到他们,竟有些微微发怵。大约在宫中这么些年,从未遇上过像他们这样的人,一时之间,倒是难以以常理来对待。 叶白宣拉着江篱坐下,三个人便互相看来看去,谁也不开口说话。最后还是高仕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你们二人,昨日可是闯了不小的祸。” 江篱想起昨日之事,那个跪在地上大叫“皇后恕罪”的年轻男子,那个神似丁莫言的当今圣上,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重演。越想越觉有些怪异,江篱便忍不住开口道:“昨日之事……” 话未说完,叶白宣已是抢言在先,截断了江篱的话,继续道:“你既来此处,必是已知昨日之事的经过,我想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只是来问话如此简单吧?” 高仕见自己的客套话被遭了叶白宣的嘲讽,也不以为意,转而脸色一正,严肃道:“好,你既如此说,我便也开门见山。其实我找那《鬼兵术》也非一日之事,手上多少也有了些头绪。你们一直未说此书究竟在宫中的何处,我明白,无非便是想多些筹码在手。其实,那兵书在三生殿,此事我早已知晓。” “既如此,你又何必几次三番前来与我们为敌?”叶白宣毫不客气,便将话顶了回去,“你既来找我们,便是有求于人,如今还想隐瞒什么?倒不如痛快将事情讲个明白,好过大家在此浪费时间。” 高仕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叶白宣,若有所思道:“其实,你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你能效忠朝廷……” 叶白宣听他只说些废话,更是不悦,不耐烦道:“你若再不说清楚,休怪我即刻便将江篱带出宫去。” 高仕见叶白宣动怒,只得安抚他道:“好,不说别的,便说三生殿。其实那兵书,一直便在三生殿内,只是苦于无法将其取出。所以我才来找江篱,想要让她帮忙。” “你既能见到那书,为何却不能将它取出?”江篱心头存不住疑问,当即问道。 高仕双唇微张,思虑片刻,刚要开口,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便是江篱昨日在三生殿内听到的那个声音,在门口高声道:“皇上驾到。” 高仕一听此话,身子一颤,赶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一直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声音也是充满的焦急的感觉,不停地拍门道:“殿下,皇上驾到。” 倒是江篱和叶白宣,有些发愣,依旧直直地坐在椅子上。想不到这小小的佛兰阁,今日竟是如此地热闹。 高仕顾不得再与他们多言,上前亲自开了门,大步向外走去。小太监紧紧地跟在后头,嘴里不住地说:“奴才该死,事先未曾料到皇上会亲自来此,奴才真是该死。” 高仕显得有些恼怒,回头瞪了小太监一眼,狠狠道:“还不快闭嘴。” 小太监见主子发怒,吓得两腿发软,便是走路也只是身体反应,头脑却是一片空白。那张嘴,早已闭紧,不敢再出声。 -- 第114页 高仕迎上前去,见父皇已带人走了过来,不敢多言,赶忙跪下,大声道:“孩儿恭请父皇圣恩。” 皇帝只是淡淡地扫他一眼,一言不发,只喉头处轻咳了一声,便提步绕过了他,继续往前行。 高仕只觉脸上发烫,颜面尽扫。只是此刻他也不便多说什么,赶忙在太监的搀扶下起身,跟在父皇身后,眼见他往江篱那屋走了进去,自己却是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皇帝进屋,却只带了一个随身侍卫,见太子还站在门口,一脸尴尬样,便向那侍卫吩咐道:“去请太子进来。” 侍卫领命,出门传了话,便随太子一同又进了屋,反手将手关上,提刀站立在一旁,尽忠职守,行防卫之职。 江篱和叶白宣与那皇帝已是第二次见面,只是昨日气氛诡异、情势危急,也未细看,今日才算是真正将他的容颜看得一清二楚。 这便是大梁第六代君主顺德皇帝,姓楚名世祯。高仕便是他十年前所立的太子。高仕这个名字,自然只是化名,他本姓楚,单名一个贤字,是顺德帝同皇贵妃洪氏所生。他虽不是皇长子,但因皇后早亡,且无子嗣,而其母洪氏在后宫之中身分最为尊贵,虽未入主东宫,却已掌管后宫大小事宜,只差在名分上有一“皇后”之称。宫内大大小小的人,莫不将她视做国母。楚贤做为她的长子,自然子凭母贵,被选为太子,朝堂皆是极为满意。 顺德帝昨日于三生殿内突然昏厥,一半是操劳过度,一半便是自己心中长期积下的那块心病。他醒转后,左思右想,只觉有异,便派人将江篱和叶白宣打听清楚,得知是太子私自出宫带回的两人,便当即起身,前来佛兰阁。有些事情,他已在心中憋了二十多年,今日着实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弄个明白。 到了佛兰阁,他一见太子楚贤,脸上便有不悦之色。对于这个自己亲自挑选的继位者,他一向并非事事满意,只因他平日“孝”字为先,待人接物都做得极为恰当,才算让顺德帝从未起过另立他人的念头。但他着实料不到,这个看似老实的孩子,竟会私自出宫长达一年之久,虽说大梁境内各地官员皆随时有上报太子行踪,但在顺德帝看来,此举无异于忤逆之举,平日里积起的对太子的小小不满,便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直堵在心眼口,郁闷难耐。 楚贤立在父皇身边,小心侍侯着,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虽轻狂,却也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若非国之存亡系于一线之机,他也断不会冒此大险,甚至连自己的储君位置也一并押上。江篱和叶白宣,直至顺德帝进了屋子,才想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但他们二人,一样未曾下跪。江篱尚且懂得将头低下,不与那皇帝正面相视,反观叶白宣,却是极为大胆,不仅昂头而立,更是目光如矩,将顺德帝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嘴角却是一直挂着几丝笑意。 顺德帝看看江篱,语气温和道:“听说,是贤儿将你带入宫的?” 楚贤一听这话,深怕父皇误会,赶忙插嘴道:“父皇明鉴,孩儿带这姑娘入宫,绝不是为了……” “朕知道,朕心里都清楚。”顺德帝一下打断他的话,回头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她若真是你带回来的那些姑娘,又岂会住在这佛兰阁中?” 楚蝢听出了顺德帝话中的意思,想起兰筝她们那几个女子,不禁脸上一红,羞愧难当。 顺德帝见他这副模样,也懒得现在与他计较,继而又对江篱道:“江姑娘此次进宫,只怕另有目的吧。” 江篱看他这样子,心中又将他与丁莫言比较了一番,只觉昨日的感觉皆是错觉。若说丁莫言身上有一股狂傲之气,那么这个人的身上则是多了几分阴狠之气。他是人内敛的人,比之丁莫言的狂放不羁,显然他更为老练,心思更为缜密,他的眼神,让人琢磨不透,甚至是他说的每句话,都很难从中读出其真正的含义。 江篱听得他如此发问,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实话实说,抑或是撒谎骗人,在她看来,都不是一个高明的选择。 顺德帝见她不语,倒是轻笑出声,说话的语气却是极为坚定:“从今日起,你便搬入三生殿住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仅有的存稿啊,哭泣ing 龙虎斗 顺德帝同江篱说的那些话,虽然语气极为温和,却是坚定地不容置疑。他当帝皇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向人发号施令,却已忘了该如何同人商量。所有的事情,他只需做决定,而无须向他人报告或是商议。 他与江篱不过初识,虽对她另眼相看,却也依旧改不了那下命令的口吻。这在江篱听来,却是习以为常,她在赤梅山庄的时候,每日与丁莫言相处,听他所说的话,用的便也是这种口吻。他们两人,一个身在朝堂,一个隐在乡野,看似毫不相干,却同是让人畏惧的名字,脾气性格也有几分相似。 江篱深知自己此刻的处境,对于皇帝的命令,便只得服从,不能违命。便连一向喜好调侃,与人做对的叶白宣,也只是冷眼相看,不出一言,只是眼角眉梢处,总透出几分思量。 顺德帝见话已说完,起身便要出门。太子楚贤自然紧随其后,小心侍候着。顺德帝却是将目光从他身上绕过,直直地看向叶白宣,不紧不慢道:“这位叶少侠,还是留在佛兰阁内,派人小心侍侯着。” -- 第115页 楚贤答了声“是”,转过头去又看了一眼那屋中的一男一女,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只是,他终究也未说什么,跟着父皇的脚步,一同出了佛兰阁。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顺德帝始终未曾开口,楚贤是去是留,谁也猜不分明。便连楚贤自己,也是不知,父皇未曾吩咐下来,他也不敢走开,只得一直跟在后头。 一行人穿过重重宫门,两乘轿子虽有人抬着,却皆是空轿。顺德帝步履稳健,走得很是沉稳。倒是太子楚贤,脚步发虚,头上冷汗直冒。他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到。 如此这般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顺德帝终于回到了上书房内,楚贤跟着一同进了屋子,管事的太监早已看出了端倪,互相使了个眼色,只留福双在屋内侍侯,其他人,弯着腰,不敢出声,轻轻地退出了上书房。 福双扶着顺德帝在软榻下坐下,顺手端过碗茶来,递了上去。顺德帝接过茶碗,也不喝茶,连盖都未打开,便朝已在下首跪着的楚贤头上砸去。 楚贤虽心知父皇火气大,却是未曾料到,顺德帝简直便是要他的命。他一进屋便已自觉地跪下,希望能让父皇消气,却不料话还未说上半句,一个瓷碗已是迎头砸来。他身体动得比脑快,下意识地便闪了开去,那茶碗砸在了身后的圆柱上,跌落下来,摔得粉碎。 福双也被顺德帝的举动吓了一跳,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口里不住地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顺德帝看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又有何事该死?真正该死的人,只怕还未想到自己是何等的该死!” 楚贤听出这话骂的便是自己,当下便朝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额的鲜血,满脸的泪痕。 “父皇,孩儿知道,这次孩儿真是罪该万死,请父皇将孩儿贬为庶人,赶出皇宫吧。”楚贤声泪俱下,泣不成声道。他甫一回宫,便知会有一场责罚在等着自己,那日初见父皇,他竟是只是不闲不淡说了几句,楚贤心中便知,此事必定不会如此轻易解决。故今日他索性便将事情闹大,置之死地而后生。 顺德帝看着满脸血泪的太子,心头的火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终于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骂道:“你既想当庶人,那出了宫便不用再回来,让朕为你写一道旨,便说太子突染顽疾,一命归天,岂不更好?” “孩儿知道,这次私自出宫,真是罪该万死。只是父皇,孩儿这么做,无非也是为了救我大梁的江山。不管是云庭刀也好,江篱也罢,这一人一物,或许真能将那兵书从三生殿中取出,如若我大梁能击退玄国,一统山河,孩儿便算受凌迟之死,也心甘情愿。”楚贤说的字字句句,都好似带血带泪一般,听得顺德帝也是感同深受,心也不禁软了下来。 他整个人,便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突然软了下来,躺在那软榻上,摆摆手,有气无力道:“算了,此事再说也无益。如今你既已回了宫,便不得再胡闹,如若不然,朕要废你,也只在片刻而已。” 楚贤一听这话,如闻大赦,重又重重磕头道:“谢父皇龙恩。” 顺德帝见状,示意他起身,又让福双拿来干净的帕子,替他将头上的血污擦去。太子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子,看着他从小长大,顺德帝也心知他的为人,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这一次,他竟不告而别,私自出宫,实在有违体统。他虽对外谎称太子被派出宫去地方办事,自己心中却一直担着心。如今天下不太平,战乱不断,太子如在外出了什么事,便会动摇这本就脆弱不堪国这根基,故今日他才会上演这一戏码,为的便是镇住太子,以后不再有此大逆不道的心思。 楚贤见顺德帝气已消了大半,总算放下心来,脸上还要装出几分后悔之意,痛心疾首道:“孩儿真是不孝,让父皇如此费心。幸而这次带回了江姑娘,必能一举将那玄国拿下。” 顺德帝听他提起江篱,脸上又有几分不悦之色,严肃道:“朕早就说过,那兵书不管在何处,都不须你操心,你却充耳不闻,还去找来这么一个女子,究竟有没有将朕说的话放在心上?” 情势有些微妙,顺德帝似乎又动了怒气。福双刚从地上战战兢兢地爬起,听了这番话,又吓得想要跪倒在地。 楚贤却也是有些倔强,心中甚感不解,问道:“父皇,兵部几次报急,北面边防吃紧。那玄国,对我大梁一向虎视耽耽,意欲吞并。若能找到那兵书,运筹惟握,胜券大增。孩儿不明白,为何父皇一直极为排斥寻找此书?它既是母后所留的遗物,那本便是我大梁之物,取之又有何不可?” 这番话,楚贤存在心中许久。他口中所称的“母后”,并非他的生母洪贵妃,乃是顺德帝已故的皇后程氏。宫中对于程氏一向忌讳颇多,自她过世后,鲜少有人提起。便是楚贤,也对她毫无印象。程皇后过世时,楚贤不过一二岁,少时记忆太过模糊,对于这外名义上的母后,他已是丝毫想不起来。 但对于程皇后的传闻,宫中却一直多有说法。有说她并非死于顽疾,而是与人通奸,被顺德帝赐死。只是顺德帝对这皇后一向宠爱有加,为保她死后名声,故从未提起过那通奸之事。另有一说,说那程皇后本是妖孽,为求成仙之道,混入宫入,勾引顺德帝,登上皇后宝座。宫中那时总有宫人莫名死去,据说便是程皇后在吸人真气,最终化成仙人,登云而去。还有一种说法,有人传说,程皇后乃是一方术士,用法术镇住了顺德帝的心思,让她独享三千宠爱。而后因顺德帝不堪寂寞,宠幸了宫中其他妃子,程皇后的法术被破,吐血而亡。 -- 第116页 对于这第三种传闻,楚贤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些印象。在他儿时,每日被抱去向皇后请安时,似乎总能在她的殿阁中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到他稍长时,也曾向生母洪贵妃提起此事,洪贵妃不知是否一时不察,说漏了嘴,便告诉了楚贤,皇后在殿阁内炼制丹丸,故才会有此香气。只是楚贤再待问下去,洪贵妇却是闭口不谈,便连“程皇后”三字,也不愿只人提起。 久而久之,程皇后便成了这大梁皇宫里的一个符号,一缕烟尘,只萦绕于某些人的心头,或悲伤,或痛恨,却不再鲜活。 直到出了宫,见到江篱后,楚贤才算真正明白了宫中的那些传闻。那些说法,虽有真有假,却难掩一个事实。那便是,程皇后并非如悼书上所写的那般,乃是死于疾病。她的死,是一个深重的谜。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在这宫中,程皇后是一个讳墨如深的话题。 顺德帝听楚贤提起先皇后,眉头蹙头越发地紧,却只淡淡道:“此书既是先皇后的遗物,便不该再将它寻出,无故起波澜。先皇后死时,既将它藏于三生殿内,便是不希望他日再被人寻出,你又何苦紧追不放?” 楚贤听得出来,顺德帝这番话简直错漏百出,只是自己身为臣子,不能直言指出,只得拐着弯道:“父皇,今日见过江篱后,难道还要抱着那个‘死后遗物不得惊扰’的念头,置我大梁江山于不顾吗?” “你放肆!”顺德帝料不到楚贤竟会将自己的丑事揭了出来,当下脸气得发青,整个人从软榻上跳将起来,眼不得将楚贤一掌打死。 楚贤却也是来了脾气,不服道:“父皇,一个女子难道真的比大梁的江山更重要?”他已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大梁的江山,若是今日他不据理力争,他日国破家亡之时,他这所谓的太子,又会落得如何的下场?他甚至未曾坐上至高的皇座,未曾享受万人的臣服,他又岂能轻易放手。他连那位子,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今日他便要睹上一睹,不成功便成仁,楚贤觉得自己,已是无路可退。 福双一面给顺德帝拍背,一面用眼神示意太子楚贤,要他说些好话,来讨皇帝开心,莫要再说错话,以免惹祸上身。 楚贤却是直直地跪着,双唇紧闭,不肯说话,他要亲耳听听,他的父皇,到底会说出何种话来。 出乎他的间断,顺德帝虽是气得不轻,却未曾开口责骂他,反倒是喝了几口茶后,脸色变得和悦许多,甚至亲自上前,将楚贤扶了起来,平静地道:“江篱的事情你不用再管。大梁的江山也不会因为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而倒。你大可放心,前几日霍将军已传来军文,北部尼水河处的玄国敌军,已大败于他手,敌人被逼退回玄国边境内。现在他已快马加鞭,赶至其他几处敌军进攻地,相信过不了多时,便能将玄国敌军全线歼灭。” 楚贤站起身来,望着顺德帝,满脸疑惑。他自然也盼着这消息为真,这对于他,对于大梁,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只是为何玄国军士会突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他却是有些怀疑。 顺德帝看楚贤的样子,便知他心中的疑惑,开口道:“你大可不必怀疑此事的真伪,朝中上下众人皆知此事,兵部也有将霍将军的急报保存,你可前去翻阅。” “玄国一向骁勇善战,为何此次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顺德帝拍拍他的肩,脸上露出几丝神秘的笑意,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此次并非我大梁将士异常勇猛,只因天不佑他玄国,大约半月前,玄国兵营内开始漫延一股罕见的传染病,士兵个个浑身无力,病的病,死的死,又有何能力与我大梁对抗?” 楚贤听着这话,一言不发,他只觉眼前的这个父皇,有些与往日不同。他那一贯的威严中,似乎夹杂着一些诡异与空虚。他深深地感到,自己出宫的这些日子,这个如死一般冰冷的巨大牢笼内,必定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诉思情 当天傍晚,江篱便搬入了三生殿内。她的随身物品本就不多,只差了两个小宫女,便搬了过去。倒是进了三生殿,那里面的模样让她着实吃了一惊。 之前那一日,夜里光太暗,江篱又被福双骇了一跳,根本无心去细细看这殿内的摆设。今日走近一看,方知这皇后所住的寝宫,是何等的富贵与繁华,与先前所住的佛兰阁全然不同。 屋内的一桌一椅,以至一样小小的摆设,都极为精巧,用料讲究。很多东西,江篱甚至很难叫出名来。紫玉在一旁领着江篱匆匆扫过,一面小声地指点一二。江篱听她说得越多,心中的不安也就越大,她不明白,顺德帝突然让她搬来此处有何用意。她只是有几分直觉,这件事情,似乎同那一晚在此处,福双见到她便大呼“皇后恕罪”有关。 这个皇宫,真真不是一个属于她的地方,她本不该来,无端端地闯了进来,却是惹来一堆的祸事。 此刻这三生殿内,只剩下她一人,孤军做战。叶白宣留在了佛兰阁中,他们二人,就此被分开,她此时便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心中不禁感到一阵空虚。 她向来是独来独往的,即便在三生门内,有如此多的同门,她的心,依旧感到孤独。直到与叶白宣再次相逢,她的心,才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如今这个地方,离她太远,已到了让她难以忍受的地步。 -- 第117页 江篱的心中升起一股怒气,一屁股坐在了一张梨花木椅上,不愿再多看这三生殿一眼。这里再华丽再精致,也难以与梨潇谷内的青山绿水相比。她要的,只是一份恬静的生活,而非在此漩涡中,越陷越深。 紫玉见江篱板起个脸,心中有些害怕。这个江姑娘,自己与她相识不久,尚未知她脾性如何,上一次在园中被她莫名逃脱,已是担惊受怕良久。如今随她搬进这东宫之中,更是让她如履薄冰。在这个皇宫里,每天都在上演同样的戏码,有人可以一朝得势,也有人会在瞬间失势,大起大落之快,看得人眼发花。而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只希望能平稳度日,却不料跟了江篱后,变化竟是如此之快。她也不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篱抬眼看了眼紫玉,见她满脸犹豫的神色,对她的心事也猜到了几分,只是自己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紫玉的安危?她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吩咐道:“去倒杯水来我喝吧。” 紫玉答了声“是”,走至桌边,拿起茶壶,刚往那杯中倒了半分水,便听福双的声音在门外不远处响起:“皇上驾到。” 紫玉心一惊,一松手,茶壶便摔在了桌上,便连那半杯水,也尽皆打番。这下她更是心慌得厉害,当即跪倒,哭着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江篱此刻已是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一把将紫玉拉起,安慰道:“不用理会它,随它去吧。” 两人说话间,顺德帝已以福双的带引下走进了三生殿的正殿。紫玉见状,立马又跪了下去,其他几名侍候的宫人也是忙不迭地下跪,口中直呼“万岁”。只有那江篱,却是像呆住了一般,只是站在一旁,虽微微低着头,却自始至终不愿下跪。 福双护主心切,想要开口呵斥,可心中对这江篱却又有几分忌惮,正在那犹豫的当口,顺德帝却已是满不在乎地走进屋内,在上首的长榻上坐下,向福双吩咐道:“今日晚膳,朕便在此处用。” 福双得令,便吩咐下去,自有那勤快伶俐的人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有御膳房的宫人,一人手中拎着一个食盒,鱼贯而入,将菜摆得满满当当。这荒废已久的三生殿,今日又好似重生了一般,变得充满了生气。 菜摆放停当,一干人等重又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福双在一旁小心地侍候着。顺德帝向来将福双带在身边,走至何处都离不了他,宫内的人,做事皆看他的眼色,摸透了福双的性子,便也算是摸透了顺德帝的性子。 紫玉已然起身,站在江篱身后,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倒是顺德帝,似乎显得很是温和,任由福双将他带至饭桌前,又冲江篱看了一眼,笑道:“你也过来一同用吧。” “谢皇上,江篱不饿。”一口回绝了顺德帝的吩咐,江篱这话只是脱口而出,先前并未多想。眼下这样的情景,她又如何吃得下饭。 顺德帝却不着恼,依旧笑道:“那就过来坐一会儿,朕有话要问你。” 江篱没有再拒绝,而是走上前去,挑了一个离顺德帝较远的位子,坐了下来。她不想将事情搞僵,让自己陷入一个被动的局面,她希望多少能让自己多一些筹码。 福双在一边给顺德帝布菜,每每顺德帝的眼光扫向何处,他便能快速地将菜夹至碟中。他便如顺德帝的手,他的嘴,他的眼。 那些菜,在江篱看来自然是极为精致可口,但在顺德帝眼中,也不过就是些普通的菜色,略吃几口便没了兴趣。他搁下筷子,装着不经意地看了江篱一眼,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来:“你娘,她这些年,还好吗?” 江篱未料到他竟会提到自己的母亲,略吃了一惊,强装平静道:“我娘她,早在十几年前,便去世了。” 顺德帝本已拿起杯子喝茶,还未放到嘴边,便听到江篱这句话,心中便如翻江倒海一般,情绪极为复杂,那感觉,便如压抑了几十年的火山,顷刻间喷发了出来。他整个人微微地发抖,终于还是握不住茶杯,任由它跌落在地上。 江篱没有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情此景,她只觉内心涌起一股悲意,母亲的脸在脑海中竟是如此模糊,怎么努力也无法将她记起。那些人,那些寻找母亲的人,都从她的脸上看出了母亲的影子,可每当她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时,却无法将这张脸,与母亲的脸融在一处。 福双站在一旁,听得这个消息,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悲意,只是在顺德帝面前不敢轻易表现出来,只是默不作声地站着,小心侍候,静待吩咐。 那掉落的茶杯已被人小心收拾干净。顺德帝的情绪依旧难以平静,他望着江篱,双唇微微发抖,眼眶竟是起了泪意。只是他当了这么些年一国之君,遇上再大的事情,都已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虽则对心爱之人逝去一事难以接受,却也不肯轻易表露出来。 他拿起筷子,随便夹了块肉放进嘴中,胡乱嚼了几下,也没尝出味来,便咽了下去。福双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这时,见顺德帝举起手来,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侍候了。” 福双领意,用眼瞟了那几名宫女一眼,几人便极为识相地退了出去。福双上前将门关好,重又回到顺德帝身边侍立着。 “你娘她,是怎么去世的?”顺德帝见屋中闲人已去,这才重又向江篱问道。 -- 第118页 江篱低着头,轻声道:“我娘她怀我时,受了内伤,在我年幼时,内伤发作,生病走的。” “想不到你娘抛弃后位,逃出宫去,却是年纪轻轻,便离了人世。”顺德帝在这三生殿内,似乎又想起了往日的点滴,禁不住发出些许感慨。 江篱却不以为意,只淡淡道:“我娘虽活得年岁不长,但在我的记忆中,她与我爹一同生活的那几年,却是极为幸福与恩爱。她走的时候,望着我与父亲,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江篱说的这些话,听在顺德帝耳中,多少有些刺耳。那个女人,毕竟曾是他的结发妻子,最后却是离他而去,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甚至临死之前,脑中心中想的都是另一个男人。他虽是九五之尊,万人敬仰,却终究还是留不住爱人的心。 说这一番话时,江篱只是脱口而出,并未多想,待静下心来,细细回味方才顺德帝所说之话,这才品出几分端倪来。她不禁追问道:“皇上方才说我娘弃后位而去,此话怎讲?” 顺德帝看江篱有些单纯,苦笑道:“二十多年前,你娘便是这三生殿的主人,是我大梁国的国母,朕的妻子。” 江篱听得这些话,心中极为震惊,她一直以为娘不过是个普通妇人。却未料到,一把小小的云庭刀,竟是牵扯出母亲背后这么多的秘密。她入了赤梅庄时,见到丁莫言,才了解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她本以为,这便是娘全部的秘密。可是现如今,她却在皇宫里,从那万人之上的帝皇口中,听到了更为惊骇的事实。 她的母亲,曾经竟是这宫内的女主人,这大梁国万千百姓的国母。而更让她不解的是,这样一个锁在深宫的女子,竟会逃出宫去,与另外两个男子发生如此难解的感情纠葛。她的心,真是乱到了极点,她心中母亲的形象,正在慢慢地扭曲,若母亲还在人世,她甚至不知该以何面目去面对她。 顺德帝见江篱不说话,也不理会,只是微微抬起头,沉浸在自身的幻想当中,像是自言自语道:“你娘本是鬼兵术士程晋元的孙女。朕与她相识于宫外,竟是一见倾心,难以自拔,便将她带回了宫中。”顺德帝说到此处,略顿一顿,看了眼江篱,又道,“你与你母亲,眉眼极为相似,不过,你不及她美丽。” 江篱听得略觉好笑,只觉眼前这个男人,并非是个能掌握他人生死的帝皇,更像是一个痴情的男子,在回忆自己的年轻往昔。 “那时候,朕还年轻,刚继任皇位,血气方刚,一心便想同你娘白头到老。不顾众人的反对,将庶人出生的她立为了皇后,这三生殿,便是特为你娘所建。你娘是个极为特别的女子,[奇+书+网]与这宫里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从不趋意奉承,反倒是有几分傲气,便是朕,也时常不放在眼里。不愿下跪,不愿居于人下,她的眼中,时时刻刻都有一股俾睨天下的感觉,便是男子见了她,都不免要折腰。朕得了她,便像是得了天下一般,这世上任何的珍宝,都及不上你娘的一个笑意。” “既如此,我娘又为何要逃出宫去?在这宫中,享受荣华富贵及皇上的宠爱,她又为何要背叛皇上?”江篱冷冷地问道。她突然想起了丁莫言曾对她说的那些话,母亲便是这样一个女人,任何一个强势的男人,最终都会屈服于她的脚下。可是她,最终却是选择了江群山这样一个江湖侠客。在江篱的印象中,母亲根本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她看着江群山的时候,永远都是充满了柔情,既不强势,也无凌厉,便如天下所有平凡的女子一样,靠在男人的身后,平静地生活着。 江篱的这个问题,一下便触到了顺德帝心中最难堪的一个痛处,他很想将那一段往事忘掉,却又每时每刻都将它想起。那些往事,便如昨日发生的一般,清晰可见,历历在目。 “只因朕,背弃了对你娘的誓言。”顺德帝吃力地说出了这几个字,满脸沧桑,便如一个垂暮的老人。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事情真多,吃完午饭总算挤出了点时间,把这一章给补完了。突然好想吃菠萝包,极度怨念中。 夜半声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忽明忽暗地亮着。紫玉靠在离床不远的软榻上,头枕着手,已是打起盹来。江篱望着那微弱的烛火,两眼不自觉地睁着。她睡不着,在这深夜的皇宫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眠。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只因脑中不停地想着一些事情,而那一双耳朵,却是丝毫未曾放松,倾听着屋外的点滴声音。每当她精神紧张时,她便会如此,会在夜深人静时,不自觉地去倾听些什么。 紫玉已是起了轻微的酣声,江篱翻了个身,清醒依旧。便在这时,屋外的窗棂上响起了细小的敲击声,一下两下,极有规律的敲着。寻常人内力修为不够,极难听到此细小的声音。但江篱却是不同,她一下子从床上翻身而起,却不下床,只是坐在床上,运了一股内力至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上,两指轻轻摆动,隔着大半个房间,将那内力推送至窗棂上,同样有规律地敲了几下。 那是一个暗号,江篱同叶白宣悄悄定下的一个暗号。此时屋外的窗边,必定空无一人,但江篱心中清楚,叶白宣必定已到了三生殿内,躲在一处隐蔽的地方,静待她的出现。 她瞥了一眼屋内的紫玉,睡得正熟,便轻声下了床,披上外衣,走出屋去。她长年练武,行动自是比一般要轻之许多,夜里殿内虽静,却也无人注意到,她正悄悄步出正殿。 -- 第119页 出了正殿的大门,江篱正在寻思该去何去寻找叶白宣,却又见到不远处的大树,一根细小的长枝突然莫名地掉落下来。江篱会意,朝着那树的方向走去。还未到树边,便见一个身影从树后闪了出来,快步往一旁的假山隐去。 江篱虽只见到他的背影,却也是一眼将他认出,跟在那人的后面,一同隐入假山中。 她人刚入那假山,便感觉身后有人靠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一团事物塞入她的手中。江篱将那东西拿近一看,见是云庭刀,也不回头,只是头微微偏向一边,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叶白宣贴近她的耳边,悄声道:“你现既已入了三生殿,便可伺机寻找那兵书。若你我能早那太子一步寻到此书,便有筹码可与他做交易。” “若他所言不虚,那确是我娘所留的鬼兵术,能帮大梁击退强敌,到时你我又该如何?” 叶白宣犹豫一下,又道:“那便给他又如何,只要那不是害人之物,便交予他,你我出宫,回梨潇谷过平静的日子,岂不更好?” 江篱听得心头一暖,溢起一股幸福之意。若不是心中的背负太多,若不是怕那太子不是好人,她又何必将叶白宣拖来此处,与她一同冒险?她欠他的已是太多,这一次,她必定不能再让他陷入不必要的危险之中。 两人都突然沉默了下来,心中各自想着心事。一阵风吹来,吹得树枝沙沙做响,这才将两人的神魂给拉了回来。叶白宣清清嗓子,关心道:“你住进这三生殿里,有无何不妥之处?” 江篱想起方才与顺德帝同食之事,想起那些话,便道:“并无不妥。只是晚饭时分,皇上来了此处,问起一些有关于我娘的事情。我真是未曾料到,我娘竟曾是皇后娘娘。” 叶白宣倒是不显得吃惊,只是道:“此事我早已料到几分,太子竟如此费尽心思地找寻你,而那皇帝,一见你之下,竟是如失了魂一般。再想想那一晚,那个太监口中所称的话,便也不难猜出你娘往日的身分。只是她贵为国母,为何又会出宫,与你爹成亲?” 江篱长叹一声,苦笑道:“我从来不知,我娘竟是如此倔强的一个女子。她与皇上在宫外相遇,后被带入宫中。她被封为皇后之前与皇上有个约定,那便是,此生后宫只她一人,便是以前所纳的妃子,也不能再被宠幸。” “如此大胆的要求,那皇帝竟也会答应?”叶白宣不禁对程云庭这个女子有些刮目相看。 江篱点头道:“是,皇上当时一心迷恋于她,便答应了此个请求。更何况,我娘手中,还握有他梦寐以求的《鬼兵术》,我娘答应他,若有一天,大梁遇上危险,便会将那兵书默写出来,助他退敌。” “只是这世上,男子总是难过‘情’这一关,你娘后来逃出宫去,只怕也与现如今宫内更在妃子有关。” 江篱有些诧异,她回过头去,望着叶白宣,未曾想到,他竟会猜得如此之准。“没错,他便是未曾过了美人关,所以才会失去我娘,失去《鬼兵术》,继而只怕要失去整个江山。” “据我所知,你娘并无武功,即使能侥幸逃得出宫,又如何能避过如此多的追捕,安然在三生门内生下你?”叶白宣略感不解,问道。 “只因丁莫言,杀光了所有追捕的士兵。正因如此,我娘才会对他感恩,留在赤梅山庄内,做他的侍女,只是未曾想,这世事终究喜弄人,直到她遇上我的养父江群山,她才算真正遇上了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叶白宣干笑了几声,道:“一个是九五之尊的帝皇,一个是武功超群的异人,你娘遇上这两个男子,却都未曾白头偕老,为何独独对江群山情有独钟?” 江篱直直地望着他,慢慢地凑近他的脸,语意坚定道:“只因我养父,将我娘当做一个平凡的女子来爱,而非当做一个神,来征服。” 叶白宣被江篱凑近的脸弄得有些失了神,怔怔地看了半天,方才醒转过来。两人随即分开,保持一段距离,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江篱更是脸红到了脖子根,她自己也不明白,方才为何会有那样大胆的举动。 便在两人都感到尴尬难耐之时,房中突然传出紫玉的惊叫声。江篱顾不得多想,便快步向殿内跑去。叶白宣则是微微愣了一下,终究放心不下江篱,也跟着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大门,屋内灯火已亮,紫玉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身后的殿门却被快速关紧。太子楚贤带着几名手下,站在殿中,目无表情地看着泪流不止的紫玉。 江篱顾不得许多,冲上去将紫玉扶起,小声道:“怎么了?太子打你了?” 紫玉抹去泪痕,摇头道:“不是的,奴婢突然配来,见姑娘不在房中,出来找寻时撞见了太子殿下,一进眼拙,未认出来,故吓了一跳。” 江篱见她安然无恙,便放下心来,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站在一边,自己则是与楚贤相视而立,发问道:“太子殿下深夜来访,只怕不合规矩。” 楚贤冷笑几声,看了眼站在江篱身后的叶白宣,口中不饶人,道:“姑娘半夜私会男子,只怕也不合规矩。” 叶白宣看他们两个争锋相对,谈话的内容却甚是无味,不耐烦道:“哪来如此多规矩不规矩。江姑娘既非后宫,也非宫女,她与我,便是当场成亲,也不碍这大梁国法。太子殿下半夜来此,必有要事,那就快说,费那无谓的唇舌做甚?” -- 第120页 楚贤向来有些畏惧叶白宣,知他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此番前来,又确有要事,便也不愿再扯闲话,眼光扫了一眼随手侍立的心腹太监。那太监名叫东来,自小便跟着楚贤,对他的心意知之甚清,眼见他的目光扫来,便已了然于心中,冲那几个侍立的宫人喝道:“都给我退出去。” 说罢,领着那些人,自行退出正殿。反手将殿门关上,目露凶光,语意严厉道:“今夜之事,若他日我在别处听到半句闲言,你们自知后果是甚。” 那些宫人吓得脸色发白,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口里只称“不敢”。太子总有一日会继承皇位,若是得罪了他,只怕往后的日子便不会好过,在这宫里待久了的人,谁的心里,都跟明镜一般。东来说的话,自然不敢不从。 东来等人出了屋子,正殿内便只剩下江篱等三人。楚贤显得有些焦躁,心事重重的样子,冲着江篱伸出手去,重重道:“将云庭刀交给我。” 江篱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站在原地,用目光示意叶白宣,要他出面问个清楚。 叶白宣还未开口,楚贤已是抢先一步,急道:“我已没空与你们多话,再不快点找到那兵书,只怕大梁的江山会亡在旦夕。”他见江叶二人面露怀疑之色,又加重语气道,“我以太子之尊对天发誓,只要你们交出此刀,不管最后寻到什么,都会让你们安然出宫,绝不会多加为难。” “无凭无据,如何让我们信服,你若翻脸不认人,又待如何?”叶白宣慢慢移至江篱面前,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楚贤摇头道:“此刻,我这人,便是最好的凭据。我支开所有人,只身在此,与你们一同找寻那兵书,若我翻脸,你们大可拿我当人质。你们二人的功夫,皆高过我,想要擒住我,想来并非难事。更何况,父皇对江姑娘如此看重,也不会随意让人伤你们性命。” 叶白宣听他讲得有几分道理,他和江篱,一刻也不愿在此多留,只盼早日寻到兵书,脱身出宫才好。当下便吩咐江篱将那刀拿将出来,摊在手中,让楚贤细细翻看。 楚贤拿起那刀,仔细地查看良久,目光终于停在了刀柄之上。那刀柄上正反两面皆刻有花纹,细细看去,竟是大有不同,只是那图纹繁复难懂,一时之间,也难以看出上面究竟雕有何物。 楚贤握着那刀,深吸一口气,突然跳起身来,蹿至正殿上首软榻之上的一块木匾上。他一手挂在木匾之上,一手则伸至匾后,不知做了何手脚,便听殿中传来石门转动的声音,右侧花架旁的一堵古墙,忽然自己便转了开来。 [奇]江篱本以为这是一个密室的入口,却见那石门着实不大,大约两尺见方,人极难入内。 [书]见那石门打开,楚贤跳下身来,直往那里冲去。江篱和叶白宣跟在后头,也对此极为好奇。 [网]三人聚在石门口,便见里面黑茫茫一片,空无一物。楚贤吩咐道:“去拿盏灯来。” 江篱顺手拿过一盏油灯,放在了石洞之中,顿时将那二尺见方的洞照得极为明亮。那洞乍一看,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只是细细看去,却可见左右两面石壁上,有些一些奇怪的纹路,凹陷下去。 楚贤摸着云庭刀的刀柄,又伸手进那方洞,左右两壁细细摸了下来,略一沉思,便握住刀身,将云庭刀放入洞壁中,将那刀柄慢慢地按在了左面的石壁之上。 他的心中,也无十足的把握,只是凭着一股侥幸之心,以及对这几处纹路的研究,终于赌上了一赌。 楚贤刚将刀柄的纹路嵌入石壁内,便听到一阵细小的声音,有如抽丝拨茧一般,虽是极细,却连绵不断。他内心极为兴奋,紧张地几乎难以呼吸。他又转而将刀翻转,嵌入右面的石壁之上,方才那细小的连绵之声陡然变大,发出几下“轰隆”之声,石洞上面的硬壁忽然往内里缩去,紧接着便掉落下来一个朱漆木盒,“啪”地发出一声响,直将在场的三人着实吓了一跳。 曙光见 一个小小的朱漆木盒掉落下来,摆在三人的面前。楚贤的脸上按捺不住激动的神色,伸手一把抢过那木盒,却突然只觉手腕发痛,右手不自觉地五指张开,那已到手木盒转眼又落入了叶白宣的手中。 叶白宣将楚贤的手扔下,转而将木盒递给江篱道:“这是你娘的遗物,还是由你来处置的好。”说罢,又转头,眯着眼,对楚贤笑道,“太子殿下莫要着急地好。” 楚贤摸着发疼的手腕,瞪了叶白宣一眼,但也心知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此刻虽在自己的地盘,却是与他们共处一室,并无绝对的优势可言。他只得随着江篱走至桌边,两只眼睛却是一刻也未离开那木盒。 三人依次坐下,江篱在中,两名男子一左一右。她将木盒放在桌上,还未打开,便听楚贤满是兴奋道:“这木盒里装的,必定便是《鬼兵术》。想不到那传言竟是不假,得云庭得天下。必得靠那刀,方能打开此处密窟。” 叶白宣斜眼看他一眼,不解道:“你既已知那兵书在此,何不早早拆了这三生殿,岂不简单?何苦花那么大功夫,几次三番要捉江篱?” “休得的言,这三生殿岂也随意拆除。”楚贤显得有些激动,脸上带着几分怒意,又夹杂着一些严肃之情,他忽然站起身来,面向南方一拱手,朗声道,“此三生殿乃建在我大梁龙脉之上,若是随意拆除。若是一小心触怒神明,毁了龙脉,大梁岂非要亡在我等之手?当年我父皇如此宠爱程皇后,也不曾将此处拆毁,不过是加以修葺扩建罢了。若不是顾忌到此,我又何苦费那功夫,跟颜碧槐做此交易?” -- 第121页 听他提到颜碧槐,江篱与叶白宣禁不住对视一眼。这个人,似乎已是死了很久,却又总是住在他们的心里,像是一根刺,难以拔去。 江篱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日在赤梅庄,你又为何要让颜碧槐捉了庞啸虎夫妇,他们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我捉他们,不为别的,只为多探查一些关于云庭刀之事。他们两个,当年都与程皇后相识,庞夫人更是与她过从甚密,我本以为,他们必会知道些什么。”楚贤的眼光有些黯淡,像是自言自语道,“是我想得太过简单,程皇后如此心思缜密的人,又如何会将此中的秘密说与人听。便是你江篱,做为她亲生女生,也未曾知晓这其中的奥秘。” 江篱听他如此说,脑海中又出现了娘亲的身影,那个柔弱的女子,与她在这一年里听到的关于的种种,竟是很难将两者对应起来。 她轻轻地抚着那木盒,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这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木盒,与一般的并无两样。未曾上锁,只消轻轻一拨,便能将之打开。她刚将手放到那盖子上,想要将之打开,却被叶白宣一把将手抓住。 江篱有些木然,怔怔地看着他。叶白宣却是摇了摇头,道:“别轻举妄动,太危险。” 江篱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想来母亲是个细腻之人,打开之后,或许会有暗器射出也未定,他如此考量,并非无理。 楚贤却是有些焦急,一把抓过那木盒,愤愤道:“怕什么,你不开,我来开,再磨蹭下去,只怕就要让父皇给发现了。” 叶白宣只顾着江篱,未曾想楚贤突然跳了出来,想要阻止,已是太晚,只听一声细小的“喀嚓”声,那木盒已然打开。 出乎众人的意料,那木盒中,既无带毒的暗器,也无让人梦寐以求的兵书,那木盒内,甚至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莫说楚贤,便是江篱和叶白宣,见此情景,也是愣在当场。他们忽然觉得,自己便如同一个傻瓜,被一个小小的传言牵着鼻子,竟是走了这么多冤枉路,做了这么些荒唐事情。到如今,谜底终于揭晓时,他们才发现,这根本便是一场骗局。 楚贤两眼涨得通红,像是要流出血来,他狠狠地盯着手中那个空空的木盒,心里压抑着的一团怒火,终于不可遏制地爆发出来。他突然如猛兽一般,仰天大吼一声,扬起那木盒,用力地摔向地上。 没有意料中木盒碎裂的声音,他的眼前,飘过一个人影,像是一阵风,吹过面颊。待到他看清时,已见那木盒,安然地躺在叶白宣的手心中,完好无损。 “你做什么?”楚贤抑制着心中的杀意,沉声道。 叶白宣退后几步,离楚贤大约两丈的距离,皱着眉头道:“我知你现在心中的心情……” “你又如何能知!”楚贤未待他将话说完,便是狂吼出声,“你不会知道,我现有心情,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种有如堕入地狱一般的绝望,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我知道,可是我更知道,即使你现在大开杀戒,也无法改变它是一个空盒子的事实。” 叶白宣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传来了东来不安的声音:“太子殿下,您还好吗?” 想是方才屋内的动静吓到了东来,才让他忍不住开口询问。楚贤正是有气没处发,便冲着门口大叫道:“本宫好着呢,你给我滚一边去。” 东来听到他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对他的责骂却是不以为然。一个忠心的奴才,是从来不会记得主子骂自己的那些话的。 叶白宣见楚贤气愤难捺,便也懒得理他,只是看着表情有些呆滞的江篱,挤出几分笑意道:“想不到,找了半天,却是找到了空盒子。不过,或许也未到绝路也未定。” “还有什么路可走?”江篱听他如此说,开口问道。 叶白宣却只是摇摇头,无奈道:“我也未知。”他的话说到此处,忽然又停了下来,鼻子用力地在空气中吸了几下。 “怎么了?”江篱对他很是了解,见他做出如此举动,不禁好奇道。 叶白宣却不说话,只是端详着手中的木盒,又将它凑近了鼻端,细细地闻了半晌,这才悠悠地吐出两个:“不——对!” “何处不对。”楚贤听得这两字,整个人又活了过来,蹿上前来追问道。 叶白宣将木盒递到楚贤面前,示意他道:“你闻闻这盒子里的味道。” 楚贤不明所以,却也未加拒绝,遵照吩咐闻了几下,开口道:“这盒子里,似乎有股药材的味道。” “没错,就是一股药材味。这根本便不是装兵书的盒子。”叶白宣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结论。 “为何如此说,便凭这盒中的药材味道?”楚贤问得有些心虚,他也有些头脑发晕。 叶白宣点头道:“便是这药材味。若兵书真装于此盒中,怎会闻到的不是油墨味,而是药材味?” “或许这盒子装兵书前,曾装过药材也未定。这木盒看来,很是普通,或许曾是药盒也难说。”轻轻眨了下眼,江篱的声音有些疲倦,她对那兵书,忽然便少了几分兴致。 “不可能。”叶白宣语意极为坚决,否定道,“即使这木盒在装兵书之前装过药材,也必定会留有油墨的味道。二十多年前的药材味尚且能留存至今,又何况那书的油墨味。除非……” -- 第122页 “除非这盒子,原本装的便不是兵书。”楚贤急不可耐,接口道。 叶白宣看他一眼,点头道:“没错,非但如此,我敢说,这盒子本就装的是药材,还是一种不寻常的药材。” 江篱两眼轻挑,看向叶白宣,她想听听,他究竟又发现了些什么。 叶白宣又将木盒凑近鼻尖,用力地嗅了几下,沉思片刻,方才道:“若我没估错的话,这盒中原本所装的,是一种叫做龙虚露的药草,即使不是,那这种药中,也必定含有此种药草。” “这龙虚露,是何种药材,有何功效?”楚贤有些好奇,想他自小长于皇宫,这天下的奇珍妙药,哪一样未曾见过尝过,可是这龙虚露,他却是连听都未曾听过。 “龙虚露,其实算不得一味真正的药材。”叶白宣将木盒放于桌上,缓缓道,“这天下间的名医,无一人会用它来入药。倒是不少制毒高手,对于它极为渴求,不惜重金也要得到一枝。” “难怪你会对它如此熟悉。”江篱在一边,似笑非笑道。叶白宣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制毒高手,便说那梨花香,中此毒者,鲜少有人能逃得出命来,他会识得这龙虚露,江篱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 叶白宣点点头,继续道:“我自是对此药极为渴求,只是这天下,真正见过这龙虚露的人,只怕也不出十个,更惶说用它来制毒,更是难上加难。我也只在年幼时,从师父处闻到过一回,却是从此记住了这个味道,再也忘不掉。”说到着迷处,叶白宣竟是有些微微地走神,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分,那些往事历历的目,快速地从眼前闪过。 楚贤走上前去,拿起那木盒,在手中把玩几下,扶着额头,头痛道:“为何我们用云庭刀开户的密窟,最后竟是找到了龙虚露,而非《鬼兵术》?这东西,又与程皇后有何关系?” “只怕这东西,便是江篱的母亲留下的遗物,至于为何为是这药,而非兵书,我想这世上,只怕很难有人知晓。但是,若这龙虚露真的被存放于此盒中,为何又会被人拿走?从这残留地味道来看,这药被取走的日子并不长,会是谁,有这本事打开此处的密窟?” 这些话,听上去像是在问楚贤,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楚贤想着每一个疑问,都无法将其解答开来。 “父皇从未提过这龙虚露的事情,我只知程皇后走时,留下了一本《鬼兵术》的副本,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办法,想要找出打开密窟的方法,却一直未果。真是未曾料到,这密窟内,竟是别有玄机。” “若有龙虚露落在大梁的某些高手手中,只怕玄国,危矣。”叶白宣两眼突然睁大,脸色变得有些发白,双拳不自觉地慢慢握紧。 “此话怎讲?”听到此消息,楚贤自是喜上眉梢,禁不住追问道。 “传说这龙虚露能制成一种毒药,若人服食此药,血便会带毒,一个月后,从筋骨到皮肉,皆会慢慢腐蚀溃烂而死。而用此人的血去毒杀他人的话,那些人不仅血中带毒,便连皮肤处也皆会有毒|Qī+shū+ωǎng|。若是不小心接触到中毒之人的皮肤,便也会染毒。” “听起来,这像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毒药。”江篱身上有些发冷。 “确实如此,此种毒药只是一种传闻,从未有人真正见过或尝过,江湖上,也从未有人中过此毒,我所知的,也不过是些皮毛,道听徒说罢了。” “中毒之人,是否能如第一个人一般,一个月后全身溃烂而死?” “非也!”叶白宣突然提高了嗓音,大声道,“这便是此毒最为难解的地方。第一个服下此毒的人,便如方才所说的那样,血中带毒。但若接触他的皮肤,并不会染毒。必得用他的血,让他人服下,方能将此毒传开。而传染之人,却是皮肤带毒,浑身乏力,却也会在一个月后死去,死状凄惨恐怖。” “浑身乏力,皮肤溃烂?”楚贤站在一边,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越说越快,越说越大声,到最后,竟是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那笑声,震得人耳疼心也震。 烈火烧 暗夜里,寂静的三生殿内发出一阵碜人的笑声,听得厅内厅外的人个个心中发毛。东来听得分明,那是太子楚贤的声音。他不敢敲门打扰,两只耳朵却是竖得更起,愈发小心地留意正殿内的动静。楚贤是他在这个宫里,最为重要的一个人,若是他有了什么闪失,东来很清楚,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叶白宣却是不傻,他从楚贤的笑声中,听出了几分得意之情。他看了眼江篱,见她一脸不解,只是抬头,问道:“何事如此可笑?” 楚贤见她问起,更为得意,大悦道:“父皇果真未曾骗我,有了这龙虚露,即使没有那鬼兵术,又有何妨。玄国必定会成为我大梁的手下败将,一统江山,指日可待。” “你何故有如此自信?”叶白宣眼中射出两道精芒,便似要看穿楚贤一般。 “我已去兵部查过,霍将军在尼水河大败玄贼,只因他们的兵士,无故得了一种传染病。莫说与我方争斗,便是保命都极为困难。如此不堪一击之队伍,又有何惧。”楚贤两手叉有胸前,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他的脸上,已无前几日的愁云,容光焕发,便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说,玄国士兵中了龙虚露的毒,已无反抗之力?”江篱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 第123页 楚贤眉眼一挑,道:“那是自然,兵部快报上详细记录了玄国兵士的症状,与方才叶白宣所说的分毫不差。想来这天下也再无其他毒可出其右了。” 说罢,楚贤扫了江叶二人一眼,抬脚便要走。此刻这两人,对他来说,已无甚意义。他的心中,被一阵狂喜充斥着,哪还顾得了他人。还未走出两步,却是被叶白宣一把拉住:“如此说来,大梁非但可以自保,更要大开杀戒?” 楚贤挣脱叶白宣的手,脸上露出几丝杀意,冷声道:“那是自然,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望着楚贤远云的身影,叶白宣同江篱对视几眼,却是默默无言。大开杀戒,这是他们约计没有料到的结局。他们冒出危险进宫,本是想阻止一场大杀戮,却不料,现在要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人流血,无能为力。 江篱心乱如麻,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于大梁来讲,这无疑是一件幸事,但对于玄国来说,却是一个深重的灾难。她从楚贤的眼中读到了野心,她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将敌军击退而已。他要开彊拓土,他要称霸天下。那些人命,那些百姓,在他的眼中,便如草芥一般。那是任何一个坐上帝皇宝座的人,都会有的霸气,江篱却是理解不了。 她的脑中,甚至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突然,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起。江篱抬头,对上了叶白宣的目光。 “做什么?” “去找鬼兵术。”叶白宣语意坚定。此刻屋中只有他二人,正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江篱正在犹豫间,猛然听到正殿中发出一阵“喀嚓”声。屋中的二人同时一愣,循着那声音找去,终于又立在了那石窟前面。 那石窟似乎与方才并无其他分别,也无其他东西再掉落下来。屋内灯光不明,看不清楚,叶白宣便让江篱拿来了一盏烛台,细细地研究起来。 借着烛光,他们这才算看清,这石窟内已是有了一些变化。正对着二人的一面石壁上,竟是出现了一条约莫两寸长的细缝。这细缝的突然出现,显得极为古怪,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江篱拿起云庭刀,抽出刀身来,摆在面前仔细看过,心中已然有数。她慢慢将刀身插入那细缝中。初时一切颇为顺利,两人几乎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岂料那刀插至一半,突然卡住 ,难以送入。江篱不禁有些不解,转头去看叶白宣,也是一脸莫名状。 无奈,江篱只得将刀抽回,闷声道:“莫非,此处的机关并非能靠此刀打开?” 叶白宣眉头深锁,沉声道:“你娘既留此刀在世,必是想有朝一日,能让那兵书再现天日,断不会留一无解之谜。江篱,你再想想,除了此刀,你娘还曾有何物留下?” 江篱摇头叹道:“除上之外,再无别物。在我的印象里,娘一直都是一个普通的妇人罢了。” 叶白宣盯着江篱,突然两眼放光,大笑道:“不,你娘在这世上留下了最为富贵的一样东西,那就是——你!” 江篱细细地品味着叶白宣的话,心中激起一阵电光火石。她一把举起云庭刀,朝着自己的手臂割了下去。 血流了出来,很急很快,浸红了她的衣袖。叶白宣心一紧,赶忙上前替她止血包扎,嘴中不停地埋怨道:“你怎如此冲动,对自己下手竟如此之狠。” 江篱似乎并不觉得伤口疼痛,只是悠悠地开口道:“我既是娘的骨肉,身上流着的血,必定与她有相似之处。我想,这便是关键所在。” 叶白宣见事已至此,也不再多说什么,拿过她手中那把已染血的云庭刀,再次将它插入石窟中的细缝内。 果真便如江篱所料的一样,这一次,刀子很快便被插进了缝中,毫无阻碍。待到整个刀身没入缝中,正殿内的某一处,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响声。 江篱同叶白宣同时回头,却见殿中软榻下的一块石板,竟是自行往边上移去,只要地上,露出一个洞口。 叶白宣示意江篱要小心,两人慢慢走近那洞口,稍待片刻,见无暗器从中射出,这才举起油灯,往洞中看去。 这一看,便将两人的心提至了嗓子眼,只因那洞中,安然地躺着一本书。江篱伸手便要去拿,却被叶白宣一把抓住手腕,低声道:“小心有毒。”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去塞子,将瓶中细小的粉末,洒在了书上。 “此物可去毒?”江篱轻声问道。 叶白宣摇头笑道:“此物只可试毒,还未能去毒。这天下的毒物千百种,单凭这一瓶东西,并不能全数解去。” 两人说话间,那粉末已是布满了书面上。叶白宣盯着看了半晌,方才安心道:“应该无甚问题。你娘心思太过细密,真怕一不留神,便会着了她的道。” 江篱想起这一路来的事情,想起娘生前的种种,不禁也有些对她佩服起来。她见那书无毒,这才放心去拿。只是手还未曾触及书角,殿内竟是传来了一阵阴冷的说话声。 “皇后娘娘的东西,岂容你们随意触碰,今日,我便在这里送你们一程。” 那说话声音中夹杂着内力,震痛了江叶二人的耳朵。两人还未反应过来,那说话之人已如一道光般射了过来,两手带着深厚的内力,挥下掌来。 叶白宣反应极快,那人的掌风未到,他已起身,丝毫不见躲避,反是跳上前去,与之对打起来。 -- 第124页 江篱见他二人撕斗地厉害,也知来人功夫不弱,便扔下那本兵书,想要出手,却在刹那间看清了那人的脸。那人分明便是顺德帝身边的福双,唇红齿白,一脸斯文模样,只是他出手的劲道,却是又狠又急,非要置叶白宣于死地。 江篱身体内的那股内力,又不听使唤地乱蹿起来。每次当她或是身边的人身置险境,这股气便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身体内,无论她如此凝神静气,都极难将它压下。她想起了丁莫言,她的生父,用这一招抽魂指,取了多少人的性命。他在杀人之前,是否也同自己一样,有过这样无助的感觉? 只是此刻,人已故去,她再也无法去寻求真正的答案。她立在那里,犹豫不决,若不出手,只怕叶白宣会受伤,若是贸然出手,又会要了福双的命。 便在江篱两难的时分,一阵浓烟透过门缝,慢慢地渗了进来。江篱这才发现,窗外已是红光一片,噼哩啪啦的响声隐约可闻,屋外想来已是大火雄雄。 叶白宣在打斗之间,也闻到了浓烟的味道。他转头冲江篱大叫道:“快走!”手上却不曾停下。想不到这宫里,竟有功夫如此之好的高手。眼前的这个人,便像是死尸一般,面无表情,只知打斗,毫无血色可言。 江篱不愿留叶白宣一人在此,情势急迫,她已无法顾虑太多,跳入两人之间,一把推开叶白宣,手已是不听使唤,往福双的脖颈处挥去。 叶白宣看江篱那样,像是被控制了心神一般,再见她出手,刹意明显,不留丝毫情面,有些担心,深怕她走火入魔。当下也顾不得福双,冲过去一把拦下她,硬生生抓住了江篱的手腕。 江篱受内力所控,本已无法收手,叶白宣横插出来的一手,将她身上的制控刹时给卸了下去。她感到那股力,似乎在慢慢消去,隐入了七经八脉中。 福双却是不领情,如同一个疯子一般,不知疲倦,趁着叶白宣拦下江篱的一刹那,伸手便往叶白宣的天灵盖打去。 这一招,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叶白宣只觉一股劲风从头顶刮下,下意识便往后退去,耳边却听到一阵巨大的碰撞声。步子尚未站稳,江篱的身子便如落叶般朝他飘了过来。再看对面的福双,已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江篱用自己的手,接了福双那一掌,内力顺着手臂而入,直冲心脉。两个人,皆是受了内伤,起不来身。 叶白宣抱着江篱,见屋内已是浓烟密布,大门已然着火,整个三生殿,都在一片火海之中。 他抱起江篱,想要往外冲去,脚却被福双一把拉住。福双那模样,真如鬼魅一般,两眼血红,咬牙切齿道:“皇后娘娘在下面等着你们,快随我去吧。” 叶白宣厌恶地想要挣脱他的手,却不料福双受了重伤,力却依旧不小,忍不住怒喝道:“快放手。” 福双嘴边露出诡异的笑容,冷言道:“我的命,是娘娘给的,我的容貌,也拜她所赐。若没有她,我早是一副枯骨。你们却要来夺取她的东西,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让你们如愿。今天夜里,我便要你们在这里,陪葬!” 叶白宣听着他那些疯言疯语,再看看怀中的江篱,愈发心烦,终于提起另一只脚,一下踩到了福双的身上,走到看着他断了气,才抽出脚,转身离去。 只是现在,他已找不到出去的路,四面八方,都被浓烟和火苗包围着,屋内已是越来越热,让人透不过气来。房梁不停地往下落,砸碎了各式的花瓶,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个正殿,便像是一个无形的牢房,用火苗筑成铁栏,挡住了每一条出路。叶白宣看到江篱脸上布满了汗,整个人已没了意识,脑子变得一片混乱。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死死要盯着地上那个洞,那里面,有着江篱的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最近要上课,实在没时间写文,每天连看电视的时间都没有,除了吃饭,就是看书。今天好不容易老师请假,不用上课,才抽出空来写了一章,唉,早知道,真应该早点完结。拖到上课,真是不明智啊。 孤掌鸣 若说整个大梁皇宫便如汪洋大海一般,江篱感觉自己便是那在海中不停飘浮的一叶扁舟,看不到彼岸,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变得很轻,被海浪推着,有节奏地起伏着。远处似乎飘来了一股香气,还夹杂着几分苦味。那苦味越来越浓重,向着自己慢慢袭来,最终将香气盖住。 江篱被那冲鼻的苦味给呛到,咳嗽着醒了过来。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并非在海上,而是安然地躺在床上。叶白宣扶着她的身子,将一碗药送到了她的嘴边。 究竟发生了什么?江篱在心底问自己,她的记忆慢慢地清晰起来。三生殿内,楚贤阴冷的笑声,沾血的云庭刀,触手可及的《鬼兵术》,还有那个如鬼魅般的福双,以及那场烧得无边无际的大火。 她记了起来,自己受了伤,叶白宣抱着她,在一片火海中寻找出口。那时的她,虽已半昏迷,却还是能感觉到叶白宣快速的心跳。 “后来呢?”江篱喝了一口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叶白宣明白了她的意思,火势如此之大,抱着受伤的江篱,还能逃生出来,便连叶白宣自己,也有些如做梦一般的感觉。 -- 第125页 “那场火,明明便烧得很大,却不知为何,从天而降一股海水,将整个三生殿团团围住,这才将火熄灭。”叶白宣回忆起昨晚的情景,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又对江篱道,“你觉得,此事会是何人所为?” 江篱端过药碗,一口将药汁喝干,捧着那还有些温热的碗,怔怔道:“想来你的心中,已然有数,只怕你我想到的,都是同一人。” 是啊,除了那个既神秘又多嘴的伍梓杉,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凭着手中的一只笛子,将世界万物掌控于自己的股掌之中。 “那福双呢?”那个声音尖细,视程云庭为神的男子,江篱想起与他对手时的情景,不禁有些心惊。这样的深宫内苑,竟也会隐藏着如此厉害的高手。 叶白宣挤出一丝笑容,无奈道:“死在了我的脚下,那样的时候,我别无选择。” 江篱伸出手来,握住的叶白宣的手,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房门忽然被人重重地踢了开来,东来引着楚贤,身后则跟着一帮宫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将这小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楚贤来势汹汹,满脸严肃,废话不多说,直截了当道:“鬼兵术在哪儿?” 听得这话,江篱这才想起,那本她未曾拿到的书,此刻又在何处?她不禁看向叶白宣。 “太子殿下昨日不是说,有了龙虚露,便可夺了天下,既是如此,又何必如此在意那书?”叶白宣眯起双眼,像是要将目光看至楚贤的身体里,语意冷淡道,“再说殿下又是如何得知,那三生殿内,便会有那本兵书?昨日你我三人同时在场,除了一只木盒,便别无他物。” 楚贤听提出来,叶白宣顾左右而言他,心中十分不满,冷哼一声道:“我早已问过父皇,那石窟内,除了龙虚露,还有那兵书。当日父皇取走龙虚露,将那木盒又放回原处,只是为了压制那机关,只可惜,我太过急躁,竟是将此机会拱手让给你们,真是大为的失策。”想到此处,楚贤脸上显得懊恼的神色,但那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便是杀意,十足的杀意。 叶白宣细细地回味着楚贤的话,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先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何龙虚露已被取走,那木盒却还放在还位。现在想来,才算清楚,顺德帝早已洞悉其中的机关,故意将那木盒留下,以防机关被打开。楚贤却是不知其意,这才会有后来石壁上的那条细缝,江篱手臂的伤,以及地上露出的洞。这一环扣着一环,便是少了任何一样,都难以让《鬼兵书》重见天日。 望着江篱的脸,叶白宣暗暗地觉得,程云庭是一个如此厉害的女人。即使已死了这么些年,还能凭着一把小小的匕首,将整个江湖,甚至朝堂,玩弄于股掌之中。若是江篱也有她母亲这样的聪慧,只怕到时候,对于何方,都不是一件幸事。 楚贤死死地盯着江篱,嘴里喃喃道:“想不到程云庭这个女人,心机如此之深,竟会……” “你放肆!”门口传来一声怒吼,将所有的人都震在当场。 顺德帝快步走进屋内,众人一见是他,纷纷跪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楚贤也被顺德帝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两腿一软,赶忙跪下,嘴里不停地念道:“父皇息怒,孩儿知错。” 顺德帝扫了他一眼,恨恨道:“先后之名,岂是你可随意称呼。去宗祠殿跪十个时辰,若还不知悔改,便跪到死为止。” 楚贤不料自己的一句多嘴,竟会惹来这么大的祸事,当下无奈,只得领命出门,往宗祠殿而去。 江篱依旧坐在床边,半靠在叶白宣的身上,两人都未曾起身行礼。 顺德帝一见江篱,脸上的神色便变得柔和许多。站在床前不远处,望着叶白宣,问道:“不知叶公子可知,那兵书究竟在何处?” 叶白宣不料他也会问出这样的话,倒是一惊,嘴上依旧只是淡淡道:“昨夜大火,那兵书已在火中被烧毁。” 顺德帝听到此话,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久久方才叹道:“想不到,朕如此想保护的东西,最终还是没能留住。” “如今玄国顽疾肆虐,皇上大可不必担心。” 顺德帝听得叶白宣这番话,不禁又抬起头,仔细地看了他几眼。这个年轻人,眼中藏着极深的东西,他阅人无数,却也看不透,那里究竟藏了什么。 事已至此,似乎已是无话可说。顺德帝转身要走,却被江篱给叫住:“皇上,如今兵书已毁,江篱留在宫中,已无必要。我想同叶公子一并出宫,望皇上准许。” 顺德帝转过头,轻声道:“江姑娘有伤在身,便在宫中休养几日,待得伤好,朕便让人送你们出宫。” 忙碌一场,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结局。人去屋空,只留江篱和叶白宣二人。回想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步,都是沥沥在目。只是,如今看来,又是多么地可笑。争到最后,寻到最后,也只是空留惆怅,一无所获。 江篱身子发累,重又躺下,连饭也不愿吃,只想好好再睡一觉。叶白宣陪在她的身边,一直到夜色降临,屋内屋外一片寂静。 江篱睡得很是安稳,一直未曾醒来。只是在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得有人叫她的名字,这才勉强睁开眼睛。 屋内很黑,未曾点灯,叶白宣凑近江篱,轻声道:“快起来,跟我走。” -- 第126页 江篱虽受了伤,但还是挣扎着起了身,捂住胸口道:“为何这么急?” 叶白宣将一身黑衣扔给江篱,背过身去,慢慢道:“你以为,楚贤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你我?如今没了鬼兵术,他更不会将你我留在从世。” 江篱在床上换好衣衫,跳下床来,也觉叶白宣说得在理,刚要说些什么,却听门口传来异常的响动。叶白宣冷笑一声,道:“果真是猜得没错,天才刚黑,便按捺不住,想要动手了。” 江篱受了伤,功力使不出几成,她担心地握住叶白宣的手,道:“你先走,带着我,只是一个拖累。” 叶白宣一把搂住她的腰,往房梁上蹿去,嘴唇掠过江篱的耳边,只留下一句话:“我叶白宣又岂会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给他人。” 话音刚落,门已被人撬开,进来几个大汉,二话不说,便往床头而去,挥出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往那被子上砍去。江篱心中暗自庆幸,若非叶白宣机警,此时的她,只怕便是连个普通的男子,也难以敌过,今日只怕是必死无疑。 那几名大汉砍了几下,见没动静,上前一摸,方知床上无人。当下便开始在屋中四处寻找。有人拿出火石,将屋内烛火点亮。叶白宣这才看清,来者是何人。原来便是楚贤太子殿内的侍卫统领及手下。 那屋子不大,有人无人,一望便知。那几人有些失望,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却突然感到脖子处一痛,用手去摸,已是满手鲜血。一个个接连倒下,转眼便断了气。 见这几人已死,叶白宣这才带着江篱从梁上跳下,四处观查一番,见无第二拨人,便拉着江篱的手,冲进了茫茫的暮色中。 他们二人,来宫中的时日尚短,都对此处不甚熟悉。亏得伍梓杉临走时留下一份地图,叶白宣已细细研究过,探得一条最短的出宫之路,此刻也顾不得跟江篱解释,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往前奔去。 这一招,实则是无奈之举,这如坟墓一般的皇宫,多待一日,危险便多一刻。此时顺德帝依旧没有为难他们的心思,楚贤这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暗中耍些手段。他日若连顺德帝也觉得他们二人不可留于世上,到时若再想走,只怕比登天还难。所以,即使江篱伤未痊愈,叶白宣也要赌上一赌,今夜,只怕便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走走停停,约莫半个时辰,一路上还算顺遂,几次差点与御林军撞上,也靠着叶白宣的机警躲了过去。两人眼看离宫门已是越来越近,叶白宣甚至已运起内力,准备大开杀戒。 便在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楚贤骑着高头大马,追了上来,一见江叶二人,二话不说,大手一挥,吩咐道:“将他们二人给我拿下。” 想不到,到最后,还是要与楚贤撞上,还是要与之正面交锋。江篱在夜色中,望着楚贤,想起了那日赤梅山庄的情景。江篱只恨自己有伤在身,无法使出抽魂指,将楚贤制服。 楚贤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带着人马,前来追杀他们二人。此刻江篱无甚用处,只一个叶白宣,又有何惧。即使他武功再高,又如何敌得过这么多人。 叶白宣的心中也清楚这一点,可他依旧没有停手,哪怕还存一丝希望,他也不会轻易放手。他想要救江篱,他的心中,只想要救江篱。 一个人对一群人,鲜血四溅,哀嚎不断。叶白宣虽还未曾受伤,却也感觉心气不足,难以支撑下去。那些御林军,却还如洪水一般,不停地向他涌来,好似永远也杀不光一般。 便在叶白宣万分危急的时刻,天空中猛然出现一阵巨大的笑声,由远及近,飞快地传来。听得在场每一人,都有些愣住。 楚贤坐在马上,只觉那笑声离自己极近,待得反应过来时,脖子处已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笑意:“太子殿下,不要动。” 楚贤一听那声音,心知不妙,浑身上下瞬时从头冷到到脚,整个人都无法动弹。只那轻轻的一句,他便已听出来人是谁。这天下,除了伍梓杉,又有何人,敢做此种大逆不道之事。 故乡路 谁也未曾料到,离去多日的伍梓杉会杀个回马枪,在这个险难的时刻,从天而降,一如那日在赤梅山庄,江篱所做的一样。他那冰冷的手指抵在太子楚贤的喉头,一切似乎都已宣告结束。 胜负立分,回天乏术,楚贤算天算地,算尽了一切,却还是漏算了一个伍梓杉。 “太子殿下,随我们一同出宫吧。”说这话时,伍杉梓的脸上带着笑意,声音却是透着冰冷的气息。 楚贤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一眼,这个面若桃花的男人,心肠却比任何一个男子都要硬。他无奈地望了一眼站立的侍卫,闭着眼,轻轻地挥了挥手。 人潮尽皆褪去,便如海水褪潮一般,刹时便无了踪影,只剩几十个贴身侍卫,还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离去。 不敢在此久留,叶白宣抓起江篱的手,便往宫门外奔去。身后传来疾速的马蹄声,慢慢地向两人逼近。人与马一前一后地奔着,在茫茫夜色中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化成了一个点,离大梁的皇城越来越远。 一路向北,奔出约半个时辰后,江篱的步伐已是越来越慢,仅有的几成内力,已被耗空,人便不自觉地往地上扑去。 -- 第127页 幸得叶白宣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拉起,搂在怀中。伍梓杉也勒停了马,跳了下来,将缰绳递给了叶白宣,未言片语,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江篱开口唤住了他。 伍梓杉回头,脸上带着些顽皮的笔意,道:“江姑娘有何吩咐?” “多谢。”这一声却是叶白宣所说,他望着伍梓杉,脸上不再是往日那种针锋相对的感觉。 “能得叶公子一句谢,伍某今日算是没有白来。” “不光为此,还有昨日那灭火之水,一并谢之。”叶白宣向伍梓杉拱手道,短短两日内,他已救了他们两次。 江篱脸上浮起笑意,看着伍梓杉递来的那匹马,忽然问道:“楚贤呢?”问过之后,方才发现,那马非寻常之物,乃是跟随她多年的夜雪。自从入宫后,她便未曾见过夜雪,想不到在这种生死逃亡的时候,还能再与它相逢,想到此处,江篱不禁红了眼眶。 伍梓杉却只是拍拍手,帮做轻松道:“出了宫门,我就将他给扔了出去,此刻也不知是生是死,唉。”末了还轻叹一声,装做有些担心的模样,只是谁都听得出,他对于楚贤的生死,根本毫不在意。 江篱还欲问些什么,却见伍梓杉只是摆摆手,向后退去,边退边道:“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两位还是尽早动身的手。他日有缘,自会再见。” 空气中还残留着伍梓杉的声音,人却早已没了踪影。叶白宣观察了一眼四周的情况,将江篱扶上马,自己也旋即上马,往更北处奔去。 终于出了那座如死城一般的皇宫,即使是在逃亡的路上,两人也只觉得心情舒畅,有种难以明言的轻松感。 一切都该结束了吧。江篱转回头,冲着皇城的方向望去。从三生门到梨潇谷,从赤梅庄到普云寺,一路走来,她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计算不明,永远也难以计算清楚。 走了一夜,天亮时分,两人终于感到极度地疲累,危险已暂时远离,人便显得很是无力。只得随便找了处客栈休息一下。这一睡,便是睡到了日暮时分。 两人几乎同时下楼,挑了张告床的桌子坐下。正是晚饭时分,厅堂内显得极为热闹。江篱和叶白宣临窗而坐,尽量不引人注目。只要还在大梁境内,便都是楚贤的天下,似乎逃去何处,都有一些隐藏的危险。 菜端了上来,两人慢慢地吃着,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可说的话题。还是江篱按捺不住,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主动问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叶白宣拿筷子的手似乎抖了一下,抬起头来,却是露出一张带笑的脸,他伸手抓住江篱的手,慢慢地吐出两个字:“回——家!” 江篱有些不好意思,抽出了自己手,低头红脸道:“你准备回梨潇谷吗?”思来想去,那个地方,或许是现今最适合他们的所在。 未曾料想,叶白宣竟是摇了摇头,抬着望向窗外,若有所思道:“我要带你回家,回到我出生的地方,从此再也不离开。” 江篱被他的表情和话语弄得有些莫名,也随即看着窗外,不解道:“你的故乡,又在何处?” “往北,一直往北。”叶白宣冲北面指了一下,又转头来看江篱,“随我一同回去吧,再也不要理江湖的事情,好不好?” 有何不好?江篱想不出有何不妥之处,她早已厌倦了江湖,或者说,她从未享受过人在江湖的感觉,不是杀人,便是被杀,心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麻木。是时候过些自己的安稳生活,哪怕在乡下一辈子种菜养鸡。 两人一拍即合,便不再犹豫,吃完饭回房睡觉,第二日便动身启程。两人共骑一乘,马不停蹄地往北面赶去。一路上,江篱都在幻想叶白宣的故乡,究竟是何种模样。她认识他这么多年,印象中他似乎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世。 出生于何方,从小长于何处,父母又在哪里,是否还在人间,有兄弟姐妹否?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从江篱的脑中一一闪过,却无法找到其中任何一个答案。她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他,关于他的很多事情,她永远只看到了表面的东西,内里是什么,无从而知。好在,还有一生的时间,等着她去寻求答案。 越往北行,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幸好两人不再为用躲追兵而忧心,一路行来,倒也看尽不少美景,便如孩童时代出游一般。 走走停停大约十日之后,叶白宣口中所说的家乡总算即将在江篱面前露面。这一路上,江篱也曾多次打听过那个地方,叫甚名,景色如何,他的家中还有些何人。只是叶白宣一直笑而不答,不愿透露丝毫。江篱也只得耐着性子,只盼着能早日到达目的地。 这一日,天黑时分,两人赶到了一个叫做永吉的小镇子。此处已是边境地带,再往北百来里路,便是玄国的土地。这个镇子虽叫永吉,却因梁玄两国常年交战,百姓饱受欺凌之苦,加上赋税不断,整个镇子显得极为破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只有那两只眼睛,十分警觉,扫在谁的身上,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江篱的心情一下子便沉重了起来。她想起了楚贤在三生殿内说的那番话,若真到了一统江河的那一天,边境两边的百姓,日子只怕更为难过。君王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野心,又怎会考虑他人的死活。 -- 第128页 叶白宣的家乡在此处更往北的地方,只怕也和这永吉镇一样,常年战乱不断,没有太平日子可言。他的家中,是否还有亲人?他们是否还安然无恙?想到这些,江篱忍不住转头去看叶白宣脸上的表情,果然便见他双眉微蹙,露出不安的神情。两个人前几日的好心情,就此一扫而空。 两人用过饭,各自回房休息。睡到半夜时分,突然被一声尖利的叫喊声给惊醒。江篱的伤早已养好,反应又如往常般敏捷。她披上外衣,不及思索,便开门冲了出去。脚刚踏出房门,便撞见同时出门的叶白宣。两人互看一眼,都知出了事情,循着喊叫声的方向,赶了过去。 走至长廊的尽头,两人这才停下步子。一间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已是围了不少人。一个妇人正倒在一名男子怀中不停地哭着,边哭边叫着某个人的名字。那男子抱着女子,不停地安慰她,自己却也是一脸哀愁的模样。 江篱见状,向一旁的人打听,原来这女子同男子是一对夫妻,行商之人。从南方运来一批货物,来此边境地带贩卖。却不料被躲在暗处的玄国士兵相中,深夜闯入客栈,不仅将钱财货物尽皆抢去(奇*书*网.整*理*提*供),还将他们二人的独生子也一并抱走。妇人又惊又怕,怎么也止不住哭泣。 江篱看着她那模样,心中那不安分的念头又往外蹿了出来,转身就往外跑。叶白宣见她如此,赶忙上前抓住她,喝道:“你孤身一人,怎能随意乱闯,即使功夫再高,又怎能敌过那么多玄国士兵?” “此刻还有别的选择吗?”江篱深吸一口气,语意坚定道,“他们抢钱抢物,我都可以不管,可是,连个六七岁的孩子也不放过,难道你要我视而不见?” 叶白宣不言语,只是望着江篱,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不再阻拦,反倒是拉着江篱的手,往客栈外跑去。他们两人,似乎注定无法过上平静安稳的日子。 两人跑至街上,哪里还有玄国士兵的影子,也不知该追去何去,只得又回到客栈内,向老板打听一二,这才知,离此地约五里的一个村子,三日前被一帮玄国士兵给占了去。近日来,玄国兵营内不停有人患病而亡,这一批士兵,只怕便是怕死而逃了出来,见永吉镇地小人稀,也无军队驻守,这才抢了村子,做起土地主来。 这些人,长得皆是异常骠悍,寻常百姓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杀人放火无所不做,本就不太平的永吉镇,更是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 探听清楚后,江篱便同叶白宣一同赶往那村子。两人脚程皆极快,不多时已是找到村子。躲在树后,两人细细地观察了一阵子,却不见有人出现。正当要放弃时,却见不远处的小道上赶来十多个男子,看样子便像是玄国士兵。他们一个个喜气洋洋,两手拎着各式东西,满载而归。这样的日子,倒是比他们在军营出生入死要来得痛快许多。 江篱见此情景,哪还忍耐得住,未跟叶白宣商量,便跳了出来,冲那帮人喝道:“快将孩子交出来。” 这帮人平日里蛮横惯了,冷不丁见跳出个女子来,立时喜上眉梢。那怀抱小孩的男子,对江篱嘻皮笑脸道:“小姑娘,这孩子可是大爷发财的好东西。要知道,这年头,这么个小子,能卖不少钱呢。要不这样,你用自己来换这小子,陪大爷乐呵乐呵?” 一番淫言秽语,听得其他人皆是放声大笑。江篱也懒得与他们罗嗦,既已知孩子在何人手中,便不再犹豫,拔出剑来,直直朝那人刺去。 那些人,原本只当江篱是个文弱女子,心内大喜,此刻见她动武,方知此女子不好惹,一个个也抄起家伙,要与江篱一战。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便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星星点点的火把将村子外的小路照得格外明亮。 那些玄国士兵一见此状,吓得两腿发软,手中的东西不停地往下掉,一个个连连向后退去。突然不知是谁,大叫一声:“快跑啊,来抓咱们啦。”其他人听到,纷纷抱头鼠蹿,哪还顾得上再与江篱纠缠。 不远处的叶白宣,却是一动不动,像是一个局外人,漠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锥心刺 意外而来的脚步声打乱了江篱的计划,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玄国逃兵们,一见此情此景,吓得两腿发软,扔掉手中抢来的东西,四散逃命。 江篱从他们的喊叫声中听出了端倪,那些人,应是从玄国而来,专为将这些逃兵捉拿回国。青年男子,不管在哪国,上了战场,便必得为国家牺牲血泪,断不可擅自逃离,尤其是逃入敌方国土。无论是梁国也好,玄国也罢,皆不会容忍此种事情发生。 只是这些人,竟敢堂而皇之地闯入梁境,当真是胆大妄为。这种战场上的纠葛,江篱看不分明。她只觉一双手拉住了她后背的衣衫,将她往后拉去。 江篱回头看,正是叶白宣。两人心照不宣,皆不愿理这事摊烂事,藏身于大树后,静观其变。 那些逃兵平日里对着百姓虽是凶悍,一旦遇上自己人,便成了软脚虾,跑不了多远,便被一个个揪了回去,上了枷锁,垂头丧气地被牵着往前走去。 只短短片刻,嘈杂的村子便安静了下来。人渐渐远去,带走了火光,也带走了喧闹。江篱和叶白宣等了片刻,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后,方才从树后闪了出来。 -- 第129页 满地狼藉,借着月光,看到的是一片杂乱。叶白宣捡起一根被扔掉的火把,将之点燃,同江篱一起寻找那孩子的踪影。 不多时,两人便听到了微弱的哭声,顺着声音而去,果真在一处草堆里找到那个惊吓未定的孩子。他缩在那里,满脸是泪,发白地嘴唇不停地哆嗦,望着不停向他走近的江篱,慢慢地向后缩去。 江篱见他害怕,只得温身细语地安慰他,希望他能跟自己回去。只是这孩子,却只是哭个不停,轻易不愿起身。 叶白宣没了耐心,一把将那孩子抱起,扛在肩头,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丝毫不理会那孩子的哭闹。江篱跟在后面,看他如此模样,忍不住想笑。 两人很快便回到了客栈,那妇人因丢了孩子,已是哭得死过去几回,那男子则是一直安慰着她,住店的客人围在一旁,全都无心睡眠,深怕那些玄兵又回卷土重来,吓得不敢独自待在房中。 江叶二人进了客栈,店小二眼尖,看到叶白宣肩头的孩子,一眼便认了出来,不顾夜深,立马尖叫起来:“啊,孩子被找回来了。” 楼上那对夫妻听得这喊声,发疯似地冲了下来,见到自己的孩子安然无恙,激动地难已自已,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弄得江篱极为不好意思。反观叶白宣,倒是一脸平静,只是那眉头,微微地皱起。 小夫妻将孩子抱回了房间,聚在一旁的众人听得那些逃兵已被抓回,不禁喜上眉梢,高兴了一阵也是各自回房。 那一夜,江篱睡得很安稳,像是了了一桩心事,人也变得轻松起来。第二日一大早,两人便两次骑马出发。 听叶白宣说,大约再有一日的路程便能到他的家乡。江篱的心不禁紧张起来,前言像是个未知数,她变得有些没有把握。 大约晌午时分,两人赶路赶得有些疲累,远远地望见前方有一茶寮,两人快马加鞭,赶了上去。 勒停马,叶白宣刚想开口要一壶茶,却是让眼前的情景给惊了一下。那小小的茶寮里堆满了人,细细一看,便是昨日那些逃兵和前来追兵的玄国士兵。只是他们此刻,却不是在此喝茶,而是一个个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脸上微微地发红,便像是中暑一般。 江篱只觉奇怪,当下便要下马查个究竟,却被叶白宣一把拉住,喝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说罢,便在两匹马上皆加了一鞭,远远地逃离了此地。这一跑,便又跑了近半年时辰,方才停了下来。 江篱望了望叶白宣的神情,只见他满脸沉重,不发一言,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凝重的气氛。江篱没来由地便想起了十多年前,养父江群山过世的那一天,叶白宣被逼着出走三生门。那个时候的他,似乎也散发着这样的一种气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地困扰? 两人骑上马上,慢慢地前行着,江篱不想开口问他,她在等待,等着他亲口对她说些什么。 “方才那些人,”叶白宣甚至未看江篱一眼,两眼直视前方,慢慢道,“中了龙虚露的毒。” 江篱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愣住,下意识地问道:“你如此肯定?” 叶白宣转头看了江篱一眼,淡然道:“我早年学医时,对此种毒略知一二。楚贤不也说过,玄国军队现下正被此毒困扰,我看方才那情景,已是八九不离十。” 一股沉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漫延开来,即使不是自己国家的百姓受苦,心中却依旧不好受。只是此刻的江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叶白宣别过脸,不愿再与江篱对视,只轻轻地说道:“江篱,随我走吧。” 只此一句,再无他话,烈日下,两匹马并肩而行,在狭窄的小道上不停地向前狂奔。去向何方?江篱不知,她只是紧紧地跟叶白宣,不曾远离。她多么希望自己便永远地这么跟着他。 黄昏逼近,天空已慢慢泛红,映在两人身上,洒下一片红晕。他们跑出一片树林,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原。置身于如此广阔的天地,两人都只觉自身是如此的渺小,小到有如一粒尘埃,被风轻轻一吹,便会飘向无尽地远方。 江篱的脸上慢慢浮起了笑容。她喜欢这个地方,真心地喜欢这个地方。什么江湖,什么朝堂,此刻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她伸出手,慢慢地拉住了叶白宣的手,双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 却在这时,一种令她十分熟悉的声音渐渐地传入了耳中。那是杀人的声音,她从小习武,长大后更是杀了不少人,这种取人性命的声音,对她来说,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此刻,并非两个人的生死之争,而是几百人,甚至上千人,在为取对方的性命而努力。 “前方看来有争斗,还要往前吗?”江篱问得有些不确定。 叶白宣没有答话,甚至悄悄地松开了江篱的手,策马向前狂奔而去。他这一举动让江篱更觉迷茫,当下只得跟在后面,以便探个究竟。 喊杀声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江篱他们而来。不多时,果真便见一群人拿着武器,向这边跑来。他们的脸上身上,已满是血迹。 那一百来号人正忙着逃命,未曾料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两人骑马前来,皆是愣了一下。只是当下还是保命要紧,顾不得那许多,拼尽全力跑过了江篱他们身边,往后方的树林而去。 -- 第130页 而不远处,一群骑在马上的士兵紧追不放。江篱认出了他们的衣衫,与昨夜来村子里抓人的玄国士兵一模一样,她不禁又回头去看那些逃命之人,也是一身兵服。 她真是料不到,自己会亲眼见到一场梁玄两国的生死之争,只是此刻,她的同胞,正有生命危险。她不自觉地将手扶到了剑上,血液里那股天生的杀气,正在慢慢凝聚。 叶白宣却未曾停马,反倒迎了上去,直往那些玄国骑兵中冲去。那些人见叶白宣一副梁人装束,不禁杀红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举刀便砍。 叶白宣丝毫不惧,一跃从马上跳起,躲过那些大刀,重又落回到马上。那些人见伤他不着,有些着恼,手中的刀更是挥得起劲。叶白宣却如入无人之境,向着一身着盔甲的男子而去。 江篱有些猜出了他的意思,似乎与她在赤梅庄玩得是一样的把戏:擒贼先擒王。只是她未曾料到,叶白宣逼近那人后,却未曾将他制服,而是勒停了马,直直地望着那人,眼神中充满了捩气。 那身着盔甲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与叶白宣对视片刻,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他清楚地看到叶白宣将手伸进了袖口,随后便从中拿出了一块玉牌。那玉牌通体碧绿,衬着红色的晚霞,好似要滴出水来。 叶白宣将那玉牌摊在手中,放到盔甲男子的双眼下,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盔甲男子凑近一看,那正牌正中,真真地雕着一个巨大的“珩”字。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天旋地转,从马上滚落下来,极为狼狈,单腿跪地,朗声道:“李将军门下千夫长汤进,参见太子殿下。” 那声音,便如一声惊雷,划破布满烟霞的天空,直击地面,似乎要将这大地,也劈开一条缝来。 马上的玄兵纷纷跳将下来,跪在地上,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一声又一声地呼喝,便如滚滚江水,卷着狂风,将江篱整个围住。 广阔的草原之上,除了叶白宣,便只有江篱还骑在马上。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起来,整个人被冰封起来,忘了思考,忘了语言,甚至忘了怎么呼吸。 叶白宣回过身,远远地望着江篱。他的眼神,有如一张巨网,将江篱死死地网住。这么多年,他等了这么些年,一直到今天,才在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将如此大的一个谎言,□裸地展示在自己最心爱的人面前。 他感觉自己似乎也很难再支持下去,接下来的一刻,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不敢想像,甚至就想时间就此停住,永远不要再继续下去。 江篱感觉夜雪似乎动了一下,只这轻微的一下,便将她整个人给击得清醒了过来。她来不及细想,掉转马头,转而往树林跑去。那些被追得穷途末路的梁人看到江篱骑马奔来,纷纷向两旁让去。 似乎追赶的一方和逃命的一方,都被这横空出世的玄国太子给搞乱了阵脚,遗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江篱!”一声惊喝在江篱的耳边响起,刺痛了她的心。那是叶白宣的声音,他用深厚的内力,将这一声吼,送到了她的耳边。 江篱下意识地便勒停了马,她似乎在盼望他说些什么,却又害怕他会说出些什么。她不敢回头去看他,泪却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叶白宣面无表情,坚定道:“你若再往前一步,你眼前的这些梁人,休想活下去一个。” 江篱满脸是泪,回头去看叶白宣,这个曾经是她人生全部希望的男人,如今说出来的话,让她心寒到无法自持,她感到自己几乎要晕了过去,便连夜雪,也是燥动不安到了极点。 江篱抬眼去看那些梁人,眼中满是希望与绝望,交织在一起。她又一次掉转了马头,朝着叶白宣奔去,越来越近,直到与他面对面,目光有了深深地交汇。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江篱的手高高地扬起,重重地落下。叶白宣的脸上,清晰地出现了五个指印,这指印里,满是爱与恨的纠结,像是两股绕在一起的线,今生今世再也难以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写了25万字,才把最终大BOSS给揭露出来,我真的是太啰嗦了。 尾声 天色已是大黑,广阔的草原上火把星星点点,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一行人步伐一致,平静地向前行走,最终停在了一片军营前。 这便是玄国的兵营,此刻虽已入夜,却还是人来人往,吵闹不休。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带着一丝忧愁。 守卫的士兵见人前来,警觉地拔出长矛,拦在入口处。待看清了汤进的面孔,才放下心来,将人统统放了进去。 江篱便也在其中,跟着叶白宣一道进了敌方的阵营。她本只是江湖中的一枚棋子,却被母亲莫名卷入皇室,现如今竟又被迫进入敌国。她忽然觉得,这个世上,何处还是她的容身之地? 江湖,待不得,人人以她为丁莫言之女而耻。朝堂,更是陌生之地,顺德帝虽对她礼遇有加,但她心中明白,那只是因为她的身上有母亲的影子。而太子楚贤,则是一刻也不愿她再活下去,她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扎得既深且恨,既有上代人的恩怨,又有彼此间的仇恨。 “若当初我未曾跑出梨潇谷,你还会跑回玄国当太子?”江篱在叶白宣的面前坐下,很多事情只在一念之间,却会有千差地别的结果。 叶白宣的脸上再也没了往日的随性,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凝重。他伸手入袖,拿出一本书,轻轻一挥,那书便借着内力,安然地落入江篱的怀中。 -- 第131页 江篱看着手中的《鬼兵术》,不禁笑出声来。原来她被骗的,又何止一件事。叶白宣可以处心积虑地在梁国待上这么些年,又怎会轻易让这书葬身于火海。 叶白宣看着江篱脸上的笑,内心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过与为难,只是有些话,他却不得不说。 “我十几岁离开玄国,入了三生门,为的就只是它而已。只是未曾料到,门派之争竟是与皇位之争一样激烈,颜碧槐若生于皇朝,凭着那份野心,只怕会闹出更大的动静来。” “与您这份韬光养诲相比,他还差得很远。”江篱忍不住出言讽刺,自己这二十多年,被两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用的是义,一个用的是情。只是他们最终都让她失望了。 江篱的话,便像一把刀,扎在了叶白宣的心上,他明白,当自己在她面前亮出真正的身份时,一切就该结束了。即使用他人的性命将她强留下来,也挽回不了什么。 “这书本是你娘的遗物,物归原主,你我从此各不相欠。”叶白宣不愿再多说什么,他本想好好地解释一番,可江篱的模样,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的任何话,都不再有意义。 江篱摸着那书的封面,轻轻地打开,一页一页地向后翻去,书上记载的,多是一些兵法及战略要术。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在她看来,都只是一些杀人的手段罢了。用计杀人和她用剑杀人,本质上并无差别。 翻至最后一页,她的目光顿了一下,那上面记载的是一张药方,虽然未曾详细说明,但她却一下子猜到了其中的奥妙。她抬头望向叶白宣,冷冷道:“你之所以回来,为的便是这龙虚露的解药吧。” 叶白宣却像未听见她的问话,只在那里怔怔道:“得云庭,得天下,原来竟是这么个得法。” 江篱将书重重地合上,再次开口,声音却不像合书时那般用力,只是表情依旧:“既然为了这书才不惜以身犯险,当年你又为何要出走三生门。以你的能力,除去颜碧槐,并非难事。” “放弃。”叶白宣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以当时的情况,若再战下去,只会死伤更多。颜碧槐不惜找了人假扮周伯,来演这么一出戏,只怕杀光所有人,也不会放弃三生门的门主之位,既然如此,我便让给他,又何妨。” 江篱听到他提起周伯,便又想起了湘姐在白虚派对她说的话,那个千面郎人,为了几俩银子,最终死在了颜碧槐的手中,叶白宣又是如何看出其中的破绽? 叶白宣见江篱脸带疑惑,主动开口道:“周伯是我的侍从,随我一道入的三生门,他本是宫内一名武将,功夫极好。还记得周伯死时,我做了什么?” 江篱努力地回想着,事情过去这么多年,那一天发生的情景,却一直在她脑中徘徊,那是她年少时分,最为难过的一日。“我记得,你握了一下周伯的手。” 叶白宣点头道:“没错,我趁握手之际,测了周伯的脉息,内力极弱,这便是颜碧槐露出的最大的破绽。只因整个三生门,除了我之外,无人知道周伯会武功一事。” “于是你便割了颜碧槐一指,为周伯报仇?” 叶白宣沉默不语,抬头看向窗外,良久才长叹一声,道:“若不是十年之后你再来找我,或许我便会在梨潇谷内老死一生。什么名利,都是虚幻。” “哼,此刻说这些,又有何意义。便在几个时辰之前,你依旧可以掉转马头,与我一同回梨潇谷,但你却选择往玄而来,你根本无法入下这里的一切,又谈何隐居。” “你错了,江篱,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了。若不是为了替你救三生门,我何尝会出谷。若非你为救方西渊私自出谷,我又何尝会追将出来。即使入了宫,寻找鬼兵术,我也不曾想过用来对付梁国。可是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玄国士兵死于龙虚露,我做不到,这天下又有何人能做到?” 江篱无言以对,她承认叶白宣说得没错,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可是这样的结果并非她的本意,两国相争,又与她何干。 她看着手中的兵书,眼眶发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掉出来,只是倔强地回过头去,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叶白宣看着她的背影,极度不舍,却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只轻轻吐出二字:“保重。” 江篱似乎听到了他的话,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什么虚情,什么假意,什么海誓山盟,都随着那“保重”二字灰飞烟灭。从今日起,出了这道门,她与门里的这个男人,便只有国仇家恨,永世不再相见。 夜色似乎更加深仇,那半弯月芽的光,照不亮江篱心中的苦闷,也照不亮叶白宣心中的挣扎。他们两个,最终还是天各一方,站在了对立的一面,从一道从出生时便划下的鸿沟,他用了十几年,也无法将它填满。谁也无法跨过去,就像心头的那一处伤口,再长的时间,也难以长出新肉,只会一直腐烂下去,直至死去。 江篱骑着夜雪,出了玄国的兵营,往大梁的方向而去,将来在何处,她不知晓,此刻只有满脸的泪痕陪伴着她,走上一条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人生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写到这里,就要告一段落了,关于云庭刀引出来的事情,已经解释清楚,以后的故事内容,跟这个就无太大的关系了。不过,后半部分的内容,暂时还不会写,我得休息一下,写点轻松的东西。后面的内容太虐了,江篱和叶白宣会纠缠很久,其他原来的人物也会悉数登场。特别是伍梓杉,会给他加戏,话说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不过后半部分,可能会开新文来写,所以这一篇,我先标注了完结,要有变化的话,再说吧。 -- 第132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