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第1页 [仙侠魔幻]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作者:彼岸有马【完结】 文案: 刺穿心脏; 你的第二次死亡,将由被你夺去了生命的我赋予。 ****吸血鬼+地下城市设定,双结局 内容标签: 科幻 虐恋情深 血族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安娜迪伦,伊利亚德特雷维尔 ┃ 配角: ┃ 其它:吸血鬼 ================== 第1章 FIRST BITE 数百英尺的地下,隐藏着一座无人知道的城市。 亲爱的孩子,我愿意告诉你关于那座城池的一切故事。 * 从人类集中区走到西区边界的采血点,只需要花上十五分钟左右。哪怕以八十老妪的悠闲步调缓慢走去,至多一个小时也能到了。 驼背的老头敲响钟楼塔顶的铜钟。可那沉重的敲钟声才堪堪从钟楼上的拱形空洞漏出,还未来得及传得更远,远到让所有人都听见,吸血鬼们便开始嚷嚷了起来。 所有人立刻前往采血点,不从者格杀勿论!胆敢拖延也是同等罪责! 话音落下,人类忙慌慌张张地跑出平屋。 吸血鬼的命令,人类素来是不敢不听的。毕竟栖身于这座深藏地底的巨大地下都市,在吸血鬼的恩泽下得以苟活的他们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主权。他们已不再是能够叱咤风云的唯一有智高等生物了,远要更加强大的吸血鬼压在他们之上。 人类在与吸血鬼的战斗中彻底败北,成了被吸血鬼所禁锢的所有物。 乔安娜迪伦推门出去,刻意放慢了脚步,慢吞吞地离开阴暗的小屋,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尽量不让吸血鬼察觉到她的踪迹。 这群该死的怪物。她想。 六年前,吸血鬼毫无征兆地降临于人间,从北美为起点,扩散至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以压倒性的强大力量碾压反抗的人类军队。他们破坏了城市,屠尽百姓,将人类世界化作废墟与火海,人类却束手无策。 乔安娜所住的小镇是最先被吸血鬼大军波及到的,她是第一批被抓到吸血鬼都市的家畜。 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得那一夜;新月之夜,借着夜色,吸血鬼的军队毫无征兆地到来,公然突入小镇。警鸣声通过陈旧的喇叭在小镇上空回荡,一波接着一波,听得人直心颤。 遥远的尖叫声将乔安娜从梦中惊醒。透过床边的窗户,她看到不远处的房子都起了火,逃难的人群四散,然而未行多远就被吸血鬼擒住。 火光将漆黑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四下皆是赤红之色。 安娜,别看了。我们该走了!母亲现在门口向她招手,焦急地催促着乔安娜。 母亲手里提着一个不大行李箱,里面装着她慌乱收拾的几件衣服和几沓现金。 乔安娜低垂着眼,恋恋不舍般地又朝窗外看了一眼,却没能看出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彼时她还不曾有幸亲眼见证吸血鬼的捕食场景。她前一日和母亲吵架了,现在下意识地有些抗拒她说出的话。 母亲又催了她一次,语气前所未有的慌张。 乔安娜对她的话多少有些逆反感,但隐约间,直觉告诉她现在要乖乖听母亲的话。她跳下床,跑到母亲身边。母亲急忙握住她的手,几乎要将她的骨头也一齐捏碎。 她们快步走下楼梯,这时候父亲也跟了上来。 亲爱的,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母亲压低了声,努力不表现出自己的慌乱,不让乔安娜听到分毫,但声音中的颤抖却将她的恐惧尽数揭露了出来。 父亲不敢停下脚步,只说道:不清楚在特区工作的朋友悄悄告诉我,他们那里也出现了类似的东西,貌似是吸血鬼! 吸血鬼?!母亲的惊呼声传入乔安娜耳中,那不是传说中的生物吗 谁知道呢父亲蹙紧眉头,我们还是快逃吧! 他的话音刚落,大门被猛得踢开,飞扬的木屑划破了父亲的手臂,鲜血飞溅到乔安娜的脸上。 鲜血让这些吸血鬼们陷入癫狂,一齐扑向父亲。 可怕的尖叫声几乎震破耳膜。母亲哀嚎着,将乔安娜紧紧护在身后,捂住了她的双眼。 首先倒下的是父亲,而后,是用身躯保护她的母亲。那群饥饿的吸血鬼喝干了他们血管中的每一滴血,却仍不觉□□,贪婪的赤色双眸看向了她。 最后的点心,毫无疑问是她。 眼见他们就将一齐扑上,为首的一只吸血鬼却扬起手,制止住了他们的行动,而后朝乔安娜信步走来。他一步步迫近,带着和善至极的笑容。乔安娜无法逃跑,甚至连挪动手指都无法做到;她怕极了。 吸血鬼的手掌贴在她的脖颈上,冰冷的触感几乎让乔安娜想要尖叫出声,可她现在似乎连尖叫都坐不到了。 那吸血鬼俯□□,鼻尖凑近她跳动的颈动脉,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小家伙闻起来可真诱人。他桀桀地笑了起来,地下的贵族大人们会喜欢的。 乔安娜不懂他的意思,她只觉得他那冰凉的指尖让她感到可怕。她扭开脖子,后退了数步,想要逃开,却被抓住了手臂。 -- 第2页 吸血鬼粗暴地把她拉出屋子,扔到不远处的一辆卡车上。里面还有很多与她年龄相仿的孩子。 屠杀终了,满载着人类孩子的卡车驶回吸血鬼都市。 从那一刻起,他们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所有资格,被迫迁居都市西面的阴暗角落,成为吸血鬼贵族们的活体食粮。 那一年,乔安娜十一岁,对她而言,对人类社会的记忆停留在了这个年纪。她不知道在此之后意识到巨大实力差距的人类尝试了和谈,却并无什么用处,依旧还是被高傲的吸血鬼踩到了脚底。 几乎每一天,食堂中央悬着的全息电视机会循环播放吸血鬼军队如何雄姿勃发,而人类反抗军又是如何被吸血鬼碾压的视频。他们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击溃此处的人类吧,乔安娜想。 今天是没半个月一次的采血日。人潮涌向采血点,但那里不是乔安娜的终点。 她与那些人不太一样些。 梧桐树下,特雷维尔公爵的家奴早已等她很久了。乔安娜低下头,以更加缓慢的速度朝他们走去。 还磨蹭些什么呢?别让公爵大人等急了!家奴怒目瞪着她,拔尖了嗓子呵斥道。 乔安娜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稍许加快了速度,跟在家奴们身后。 其实就算没有他们的引导,她也知道该怎么去特雷维尔的府邸,毕竟她已经来过连续二十四个月了,对于路线早已经烂熟于心。 啊,是了,这些走狗的存在只是用来监督她的行动罢了,以免她半路逃跑。她险些忘记这一点。这么看来,特雷维尔这家伙倒是挺重视她的。 但在这偌大的吸血鬼都市中,她一个小小的人类又能逃到哪儿去呢?她不由得地在心里嗤笑起特雷维尔可笑的谨慎。 这么想着,她走到了特雷维尔的府上。原先监督着她的那两个家奴已经退下了;以他们的身份,暂时还无法踏入公爵府的大门。 守门的女仆见到她,立刻摆出一副倨傲的模样;可女仆也是个和乔安娜一样的人类。显然,她已经把自己代入进了特雷维尔公爵的心腹这一身份中了。 乔安娜发自内心地想要嗤笑她。 女仆整了整鬓旁的一络卷发,扬起下巴,几乎是以鼻子出气般的方式轻飘飘道:公爵大人在书房。 是。 乔安娜乖乖点头,装出一副很乖巧的模样,快步走开了。 她想,这女仆大概是在期待特雷维尔能够给予她初拥,所以才如此看不起身为食粮的她吧。 穿过会客厅,走过摆满珍宝的长廊,尽头的金色大门出现在视线中。门未阖上,乔安娜一眼就能看到他;这座大宅的主人,伊利亚德特雷维尔公爵。 此刻他正懒懒地瘫坐在软榻上,素白得近乎半透明的指间夹着封信笺,不过目光似乎并不在这封信上。听到脚步声,他倏地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精光。他丢下信纸,笑着朝乔安娜走来。 信纸还未落地,他已来到了乔安娜的眼前。 我等你很久了。 他垂下头,附耳轻喃。银白色长发随着他俯身落入乔安娜的锁骨间,惹得有些发痒。她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深深鞠了一躬,毕恭毕敬道:抱歉今日来晚了,公爵大人。下一次绝不会再迟到了,请公爵大人切勿怪罪。 在伊利亚面前,她是万万不能造次的,至于那些不满和脾气,也绝对不能轻易表现出来。 否则她一定会凄惨地死去。此处的凄惨是指各种意义上的凄惨。 伊利亚德特雷维尔;单看这中间名,就能猜出他的不凡身份。确实,身为二十一位始祖吸血鬼之一的他,是这座位于北美大陆地下的都市的真正管理者,仅次于吸血鬼女王的大贵族。乔安娜亦听说,他是女王唯一的手足,似乎实力也不容小觑。 乔安娜有幸在十六岁之前成为了伊利亚的专属食粮,不必再同其他人那样,每半个月前去采血,也避免了一满十六岁就不得不被丢去都市边界开拓新疆域的命运,甚至还能得到报酬,这些都是其他人无法享有的。 那些吸血鬼觉得,十六岁的人类已经不够美味,且已经难以控制了。但又无法舍弃,于是最脏苦的活就落在了他们身上。 乔安娜心知肚明,自己终有一日也会被伊利亚舍弃,只是不知何时才会降临在她身上罢了。 她急忙收起了这些想法。能够早早脱离这种屈辱的生活,才是她所希望的。 伊利亚淡淡笑着,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他或许很满意她的道歉,又也许不是,他的想法没人知道。 侍者适时地走上前来,手中的托盘里装着采血的工具。伊利亚向他使了个眼色,侍者立刻点头哈腰,带着谦卑的微笑执行他今日的工作;为乔安娜采血。 针尖扎入脖颈的动脉,还带着温度的鲜血沿着透明的导管缓缓流入伊利亚手中的高脚杯中。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鲜血一点点填入杯中,直到他觉得满意了,侍者才诚惶诚恐地拔出针头,匆匆为乔安娜消毒,而后便立刻离开了伊利亚的视线。 伊利亚饶有兴致地摇晃着杯中鲜血,透过灯光,如同欣赏一般品鉴着这杯鲜血的成色。乔安娜一阵恶心,忙别开头。 -- 第3页 单看伊利亚优雅的做派,一般人绝对想不到他会做出什么狠厉的事情来,但乔安娜很清楚,自己这是在与猛虎作伴。 公爵大人,我今日可以再去书库看会儿书吗?她小声问道。 伊利亚轻抿一口杯中鲜血,望着她低垂的脑袋,似是很无奈般轻叹了口气。 又去书库吗?乔安娜,你为什么不向我要些金银珠宝呢?过去有个男孩就喜欢这些东西。 乔安娜不语。对她而言,金银珠宝是完全无用的。 等不到回答,伊利亚倒也不生气,只是对她摆了摆手。 你去吧。 得到伊利亚肯定的答复,乔安娜匆匆说了句多谢公爵大人,便立刻起身离开,不多作一刻停留。看着她有些过分瘦弱的背影,伊利亚忽轻叹了口气,转而笑了起来,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与众不同的家伙 无须任何引导,乔安娜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书房。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请求伊利亚的恩典来到此处了。 书库的大门并未锁上,轻推一下便开了。乔安娜□□了一下,打开壁灯开关,合上门,深吸了一口气。 油墨伴随着松香的气味充满了她的整个鼻腔,让她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她想,伊利亚府上的书库或许是她此生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了。 行走在书架间,有那么几个瞬间,乔安娜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悲惨处境了。 伊利亚酷爱收藏书籍,而他的生命旅程亦要比常人漫长,因而这间书库也要比常人的大上数倍,足以与乔安娜记忆中的图书馆相媲美。无论是中世纪印刷的古籍,还是近年来出版的新书,几乎都能在此处寻到。 乔安娜径直走向标有T第三个的书架,踮起脚尖,颇有些费力取下了第六层上的《基督山伯爵》。 这本十九世纪末印刷的《基督山伯爵》,封面设计分外华美,哪怕历经了百年岁月,色泽也没有褪去丝毫。只可惜脆弱的书页已然泛黄,但不影响阅读。 乔安娜喘了口气,背靠书架,很随意地就地坐下,丝毫不在意尘土是否会弄脏她的白色衣袍。她翻开书,想要寻到上次读到的章节。 忽然,一张陈旧泛黄的纸片从书页间掉了出来,恰巧落在她的膝上。 好奇心驱使着乔安娜捡起了这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在这张边角破碎的羊皮纸上,绘有交错的道路与建筑。 乔安娜的心脏猛跳了一下,而后以诡异的频率不停颤动。 这,是吸血鬼都市的地图。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终结的炽天使》以后产生的脑洞,本来想要写成同人,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男主角就只好写成原创了 世界设定参照终炽但有所不同 女主角不是很讨喜,真的不讨喜,所以希望大家别吐槽这一点_(:3 」ang; )_ 双结局设定,1~30章是he线,30~39章be线,可以挑自己喜欢的结局看~ 第一二章 写的年头比较早,所以文风可能会有一点点诧异 另外这是我写的第一本原创,所以写得不算特别好吧。不定期会修改一下bug完善剧情,所以也希望读者老爷们看到不喜欢的情节的时候别骂得太狠quq 以上 一起愉快地看文吧! 第2章 SECOND BITE 一张吸血鬼都市的地图。 天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绘制的,又是怎么才会进到了这本书里,真实性又是否可考。明明乔安娜上一次翻书的时候还没有见到这东西的存在,为什么会出现呢? 疑虑重重,乔安娜毫无头绪。她只知道,这张地图现在正静静地躺在她的膝头。 乔安娜愣了几秒。她的双眼始终紧盯着地图,但大脑却一片空白,判断力短时性失效。等她意识到自己手里正拿着一件多么不得了的东西后,恐惧感不受控制地在心间弥漫。她立刻将地图重新折了起来,慌张地塞回书页间,急忙朝周围望了望。 四下无人,这里仅她一人而已。 但乔安娜仍是有些不放心。她忙站起,探身看向更远的地方,又竖耳细细听了一会儿。 四下无声,除了她那跳得极快又极响的心跳声。 当确定此刻书库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在的这个事实后,乔安娜的不安多少熄灭了些,但依旧潜伏在心中某处。她重新坐回到了地上,颤抖的手指抽出地图。 她屏住呼吸,几乎是怀揣着一种虔诚的心情,将地图缓缓摊了开来。 此刻她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猛烈跳动着的心脏将呼吸都搅得凌乱。 这张地图简略地绘制了整个吸血鬼都市的布局,虽算不上十分详尽,但每一条主干道都画上了,几乎没有多少缺漏。人类聚居区、女王的宫殿、贵族议政厅这些重要的区域也用朱笔标了出来。 包括出口,也被赫然标出。 乔安娜一时间有些眩晕。她用力眨了眨眼,后槽牙无意间咬破了舌头,疼痛感证明她所见到的一切不会是虚假的幻象。 她又把地图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点点细节都没有错过。她发现,若是想要离开吸血鬼都市,共有三个出口可以选择。然而每一个出口都离人类聚居区远得很。 怪不得这群怪物会把我们赶到西南角来她暗自思忖。 -- 第4页 在这三个出口中,唯一近些的威武东南处。按照地图角落标注的比例尺,乔安娜粗略地算了下,这出口离人类聚居区大概五六公里。然而出口旁边就是军营,想来大抵是用作军队出征的通道。如果选择这个出口作为逃跑的路径,绝对会遇上大批吸血鬼。 不必多想,这会是一条死路。 乔安娜将目标转移到了另外两个出口。其中一个距离大概七公里左右,在商业街和各路贵族府邸旁,而最远的那个就在女王宫殿处,约摸十几公里远。 不需要多做考虑,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想要逃出去,胜算最大的选择是商业街旁的出口;到了深夜,那里几乎空无一人。 确定下了逃跑出口,乔安娜借着开始研究起逃跑路线。 她看得太过认真,以致忘了时间,直到书库的门吱呀一声响了,她才猛地回过神。脚步声迫近,她慌忙把地图揉成一团藏在手心里,把书压在手上,翻到不知哪一页,装出正在认真阅读的模样。 伊利亚慢慢走来,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斜靠着书架。 宵禁的时间快到了,你该走了。他幽幽道,我可不希望夜间巡逻的卫兵把我的宝贝食粮以夜间游荡的罪名杀了。 乔安娜低垂着头,长发挡住了她此刻惨白的脸色。 那个大人她嚅嗫着,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不让声音颤抖,这本书可以让我带回去继续看吗?我我下次过来的时候还给您 伊利亚似是笑了一声,乔安娜已经没有更多的勇气和精神去倾听他的反应了。他信步走近,一步一步,像是狠厉地踩在她的心上,让她一刻都不得安宁。后背的衣衫早已经被汗水濡湿,冰冷地贴在躯体上,丝丝凉意从脊髓传到大脑,迫使她不再动弹分毫。她紧紧盯着书上的某个字母,否则她猜自己一定会因为恐惧而尖叫出声。 忽得,素白纤长的手没有一丝丝预兆地闯入她的视线中。那手抚上了书本。 呼吸停滞,心脏无力地跳动着。一瞬间,绝望占据了乔安娜整个心间。分明此刻还未到应该绝望的时刻。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同躺在法利亚神甫的裹尸袋中的爱德蒙唐泰斯别无二致;他们都在等待一个逃脱的机会。 片刻后,那只手收了回去。伊利亚恢复了站姿。 是《基督山伯爵》啊。你喜欢的话便送于你了,毕竟你从未开口向我要求过什么。 谢谢谢大人 乔安娜始终不敢抬头,把书紧紧捧在怀中,道谢后便匆匆离开,一路奔回人类聚居区,恐惧感依旧在心间回荡。她觉得自己好似在地狱里走了一遭,而后又回到了人间。 她现在有些不太能判断自己是否还切实地活着了。 屋内一片黑暗,能见到的只有模糊的影子,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的街灯。她在黑暗中踏上台阶,走上顶楼的小房间。松动的木板发出难听的嘎吱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房子内。 自从上个月,最后一个年满十八岁的室友离开后,这里就只剩她了。那些吸血鬼认为成年人的鲜血不及少年那般美味,于是每一个活体食粮成年后,就会被强制地送去吸血鬼都市的边缘,作为工人开拓都市的新疆域,继续被压榨残余的价值。 再过不多久,乔安娜也会迎接这样的命运。虽然伊利亚给予了她承诺,说是在他的庇佑下,成人了也不必去做那些苦活。换言之,她剩下的生命也要为取悦伊利亚的味蕾而活。 与其如此,还不如去做苦工。至少那样还能更有尊严一些。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再继续多想这件事。 她马上就能离开了,她一定能够离开。 乔安娜按住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按捺住疯狂跳动的心脏。她从柜中拿出一盏老旧的煤油灯,捻亮些许火光。 说实话,在被抓到此处之前,乔安娜从来就没有见过这种古老的灯具。她有时也很惊讶于这群吸血鬼的念旧情节。 就着这一丝微不足道的光亮,乔安娜重新确认了逃跑的路线。路线很简单,需要弯弯绕绕的并不多。只是,一路上会发生的情况难以预测,路线随时都会变动。 一定要机灵些,一定要小心些。她如此告诫自己。 原处的钟塔敲响钟声,乔安娜一下下数着。 十二点了,新的一天。 她吹灭煤油灯的微弱火焰,将地图揣入袖中,踏上逃亡之路。她不想,也不能再拖延了。 夜里有些凉,乔安娜用一条灰黑色的旧毯子把自己的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那头细软微卷的浅金色发丝也全部藏了起来,只余下一双深蓝色的双眸露出在外。 现在,这双眼睛正在谨慎地四下望着。 街上没有人,她小跑着来到聚居区大门处。今夜巡视的卫兵只有两人,正在心不在焉地聊着什么。乔安娜俯□□,并不十分费力就从他的的眼皮底下顺利溜走了。 离开聚居区,街上的卫兵就明显少了很多,偶遇上三两几个,乔安娜就立刻躲到垃圾桶或是别的什么障碍物旁,成功躲开了他们的目光。她走了很久很久,酸痛的脚踝让她的速度逐渐变慢,但她却始终没有停下,终是有惊无险地一路走到大桥上。 -- 第5页 这是最后一处可能会遭遇危险的地方,但只要跨过这座大桥,然后再走上几里,她就能抵达终点;她梦寐以求的地方。现在桥上没有人,是最好的时机。 乔安娜踏上桥面,忍不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满眼漆黑,仅街灯的光芒。 地下没有太阳和天空,应是没有日夜之分的,但吸血鬼们却通过人工的灯光,强行分出了黑夜,欲盖弥彰到了可笑的程度。 乔安娜忍不住嗤笑他们。既然如此想要模仿地上的环境,那为什么不再制造些风出来呢,毕竟地下没有风啊。 这些怪物的想法,总是难以捉摸。 走下桥面后,她又遇到了几只吸血鬼,所幸她躲得快,总算是安全地抵达了出口。 乔安娜放下蒙住了头了毯子,斜斜地披在脸上,四下瞟着,脚步不停。 出口被布置得像是机场的候机厅,相当宽阔,地上铺着白色的大理石地砖,将天顶的白色灯光尽数反射,整个出口亮堂到了极点。乔安娜的脚步声会放在这巨大的空白空间中。 到了终于到了 乔安娜攥住毯子,紧咬下唇,不让自己落下泪来。 身旁掠过一个人影,带来了她熟悉的香味。她倏地抬头。那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穿着与大理石地砖同色的白衣,银发半梳起,依旧带着熟悉的儒雅笑容。 只是他说出的话,并无笑容那般儒雅。 我等你很久了,乔;安;娜; 伊利亚拖长了声,赤红色的双眸看着乔安娜,无论是眼中还是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玩味。他□□了□□下唇,好似已经开始盘算起接下来该如何撕裂她的血管了。 来自地上的风吹了进来,裹挟着暖意,同时吹动了乔安娜和伊利亚的长发。 作者有话要说:  哇我一年前的文风和现在真的差好多,改起来真的很有心无力,如果你们发现第三章 以后的文风不一样了请千万不要惊讶因为我之前的手稿只写到了第二章_(:3 」ang; )_ 我今年一定能完结的! 第3章 THIRD BITE 伊利亚站在台阶上,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乔安娜一举一动,哪怕是最细微的动作也尽收眼底。他嘴角的弧度像是嘲讽,又似是带着些玩味。 乔安娜知道伊利亚在想什么。他一定是在嗤笑着自己的愚蠢,竟毫无任何防备地就跳进了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可笑地在他的掌心间挣扎。 她也觉得自己可笑。 伊利亚把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鞋跟叩在瓷砖上,发出异常清脆的响声。墙顶的灯倏地打得更亮,乔安娜眩晕了一瞬,被光照得几乎无法睁开双眼,哪怕闭上双眼也无法适应,只能半眯着眼,用细碎的长刘海挡住些微亮光。但实际上这也并没有什么用处,柔软的金色发丝难以成为坚实的屏障,就像她无法阻止伊利亚一步步朝她走来一样。 卫兵跟随着伊利亚的脚步,将她包围得更紧,一丝丝喘息的空间也不留给她。在强烈的白光下,她看不清这群吸血鬼们赤红色的双眸。 乔安娜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像是以赤身裸体的可笑姿态呈现在这群怪物的眼中。她自嘲般地撇了撇嘴角,但却怎么也笑出不来。 伊利亚向她走近,低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异常勾人,如果他不是吸血鬼,如果不在此般情状下,乔安娜想,这笑声会让她心动。 乔安娜,你让我很惊喜;你总是让我很惊喜。伊利亚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欢快,我原本以为你不会选择今日出逃,还烦恼着要在各个出口等上不知道几天呢。我也担心过是否真的能够在这个出口与你lsquo;相遇。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在相遇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这番话中就没有了情意绵绵的意味。 乔安娜咬紧了牙,并不答话。 伊利亚倒是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你所做的一切完全符合我的预料,无论是出口的选择还是逃脱路径的规划。看来我真的很懂你;或者说,你这孩子的心思非常好猜。伊利亚嘴角笑意更浓,他温柔地将乔安娜的鬓发捋到而后,抬起她的下巴,让我看看吧,你现在的恐惧表情 他的话倏地停下了,就连笑容也僵硬了一瞬。他看着乔安娜的双眸;他看不见任何的恐惧。 哦乔安娜,乔安娜。你让我很惊讶。伊利亚再度扬起了笑容,双眼微眯着,似乎这样能够让他发现乔安娜表情中的惊恐似的,但并未成功。 他垂下手,缓缓后退,上下打量着她,却不再有任何的玩味了。 为什么你不害怕呢?伊利亚问她,我会杀了你,你不害怕吗? 乔安娜不答,也不动弹,只颓然站着。她当然害怕,只是此刻已经不再害怕了;在前来的途中,她还有幸体验恐惧的实感,然而到了此刻,她已经很平静了。绝望剥夺了一切其他的感觉,失血的指尖微微麻木,就连呼吸都变得虚晃。 我应该想到的她呢喃着,说出的话语破碎在来自地上的风中,微弱得像是呼出的鼻息,世界上哪里能有什么好的事啊 -- 第6页 伊利亚怎么可能把地图放在她能够轻易拿到的地方,夜晚巡逻的士兵怎么可能那么少,而她一个渺小的人类又如何能够毫发无伤地逃到此处呢?这一切都那么明显,乔安娜却依然沉浸在能够逃离的幻想之中。 如果她早一点从幻想中醒来就好了。如果能再来一次,她一定 如果再来一次,乔安娜也会选择逃出来。 亲爱的乔安娜,你为什么不害怕?伊利亚再度走近,把适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乔安娜抬起双眸,似是在看着他,但眼中却无聚焦,空空荡荡深不见底,仿佛没有了生命。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她说。 无论是逃离还是留下,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死亡罢了,乔安娜对此心知肚明。与其被□□着苟延残喘,倒不如去追逐虚假的光明,说不定这最后的负隅顽抗当真能够实现些什么,她想。 伊利亚很快也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敛起笑容,严肃得让人胆怯。但乔安娜已经感觉不到名叫胆怯的情绪了。 这一招;故意留下地图让人类找到的花招,我已经玩过了六次,这是第七次。先前的六个人都表现得一模一样,尖叫、恐惧、哭泣、哀求,像只可怜虫,亲眼看着我把他们杀死。可你,你和他们不一样。伊利亚轻抚乔安娜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爱抚着恋人,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如此不同,我需要再斟酌一下,应该怎样对待才更适合你 他冷冰的手指拂过之处,带走了乔安娜仅剩不多的温度。伊利亚的抚摸让乔安娜一阵恶心,她猛地一甩头,踉跄着后退。 伊利亚并无不满,很自然地收回手,合掌抵在唇上。 决定了。他放下手,我不杀你。你比别的人类有趣,也比他们更美味,说不定再过上千百年也没办法找到替代品。而且,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青铜烛台锐利尖头穿透了他的掌心,相对的另一段握在乔安娜的手中。她的手颤抖着,鲜血沿着烛台的弧度滴落。 她的心脏跳得奇快。 卫兵冲了上来。千钧一发,却让乔安娜无比冷静。 下一击,她要让烛台刺穿伊利亚的心脏。 她拔出烛台,伊利亚却不见了踪迹。她的心顿时一沉,不知跌落了何处。 乔安娜。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遭的卫兵停下了迫近的脚步。乔安娜浑身一僵,不待回过头,却已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嘴。伤口的血液流入口中,竟如同火焰一般炽热,顺着舌尖滑落喉头,刺痛让她几乎尖叫出声。 你应该更听话一些。 伊利亚的吐息氤氲在耳旁。 咔嚓; 颈椎断裂。 伴随着最温柔的话语,伊利亚折断了她的脖颈。乔安娜的记忆停留在了这一瞬。 * 死亡是怎样的感觉? 乔安娜曾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时候她还过得很自由。 她觉得死亡大抵是一种相当自在的感觉,像是乘着一片巨大的羽毛飞在风中,飘飘荡荡地去往天堂。至于那些恶人,他们的终点是地狱。 现在乔安娜知道了,死亡不是风中飘荡的羽毛,是无尽的火焰,把她浑身上下都啃噬尽了,就连骨髓也烧却,不留一点痕迹。 她猛得睁开双眼。漆黑的房间内烛火摇曳,蜡烛已燃却了大半。 我没有死吗 一瞬间泪湿了眼眶,她紧紧抱住膝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隐却在黑暗中。 她默默哭了一会儿,直到空气中的一抹甜腻的味道无意中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这是她从没有闻过的美妙香气,一瞬间就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她四下搜寻着,想要知道气味的源头来自何处。 房间空空荡荡,连窗也没有,仅有一长桌,铺着酒红色天鹅绒桌垫。一钟一烛一酒杯置其上。 乔安娜盯着钟,上面的数字有些奇怪,同平时的很不一样。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这钟实际上是在倒计时。尽管想明白了,她却还是不知道这倒计时究竟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在。她费劲地站起身,如同骨头切断一般的疼痛让她的每个动作异常艰难。朝长桌走去,那甜腻的味道愈发浓重,乔安娜贪婪地嗅着,心口一阵瘙痒,加快了脚步。她不停用手抓挠着胸口,几乎要将上衣撕裂,但却未能减少分毫。 酒杯中盛着赤红色的液体。长桌上放了一张纸,华丽飞扬的字体在纸张的禁锢下显得有些拥挤。 生或死,全凭你自己的选择。纸上这样写着。 乔安娜认出这是伊利亚的字迹。 翻过来,还有另一句话。 你的时间不多。 电子钟上的倒计时还剩下十三个小时。 乔安娜不明就里。甜腻的味道让她无法思考,难以言喻的渴望在脑中叫嚣着,迫使她拿起酒杯。她只能腾出抓挠着心口的右手,扑向酒杯。 指尖即将碰到杯壁,她的动作却停在了半空。 胸膛空空如也,她没有心跳。 乔安娜意识到,她已经死了。 -- 第7页 她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伊利亚喂给了她血液,给予了她初拥,只要她喝下人血,就会成为吸血鬼。 她听说过的,如果二十四小时内不喝下鲜血,初拥就算做失败,她会死去。 乔安娜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她尖叫着后退,但右手却还是颤抖着想要夺过酒杯。 不可以不可以!! 理智叫嚣着。 乔安娜缩回手,蜷缩在烛火无法触及到的阴暗处。对鲜血的渴望逐渐蔓延,盘踞心间,无时不刻地折磨着她,牵引她的身体牵引,名曰饥饿的钝刀切割着她残余的理智,她一次次地控制住了欲望。 她把手臂咬得血肉模糊,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暂时忘记饥饿。她紧盯钟面,汗水濡湿了衣衫,贴在冰凉的躯体上,她竟感觉不到任何的寒冷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饥饿感疯长。视线中满是斑驳的黑点,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隐约看到钟面上的几个数字。耳旁好像有个尖锐的女声在不停尖叫着,许久都没有停下。乔安娜并没有意识到尖叫声是从她自己嘴里发出的。 时针归零 分针归零 乔安娜看着秒针疯狂缩小,浑身不停地抽搐。她猛然站起,扑向酒杯,却在最后一刻又停下,蜷缩着哀嚎着,已无力尖叫了。 很痛苦吗? 伊利亚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的眼前。门缝间透出些许光亮,但他立刻就关上了门,乔安娜又回到了这片黑暗中。 喝下去就好了。 乔安娜不说话,又咬了一口手臂。 伊利亚拿起酒杯,摇晃着杯中的鲜血,向乔安娜走来。血液在杯壁上留下一层浓郁的鲜红色印记,空气中满是诱人的铁锈味。曾几何时这是乔安娜最厌恶的味道。 我为你准备了如此美味的食物,你却不愿意享用。亲爱的乔安娜,我很难过。 乔安娜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抽痛起来,游走在崩坏的边缘。她的脸色变得像是电影中的僵尸那样,泛着腐烂般的青紫色,四肢佝偻着,几乎称不上是个人了。 伊利亚睨了一眼钟面,很善意地提醒她: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十九 我乔安娜禁闭着眼,把自己放纵在无尽的黑暗中,是人类 八七 是吗?伊利亚摇了摇头。他还想说着什么,可最后也没有出声。 六五 乔安娜很费劲地挤出一个笑容,仿佛像是在宣告这是她的胜利。 四三 伊利亚轻声叹息,举起酒杯,饮下一口鲜血。 二 伊利亚的呼吸近在咫尺。 一 伊利亚吻住了她。带着血味的漫长的吻。 唇角舌尖,都是鲜血的味道;都是伊利亚的气息。 归零。 伊利亚站起身,以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舔去嘴角一滴血液。 你不是人类。他说。 乔安娜睁开双眼。她眼中的蔚蓝永远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快乐.jpg 怕被查水表所以文案里不敢说,其实我想把这本写得色*气一点 第4章 FORTH BITE 指尖冰凉。 以前乔安娜很喜欢在冬天时把冻僵的手指贴到脖颈上,被冻得大呼小叫,却舍不得挪开手,贪恋着这点温度。贴得久了,指尖没有变暖,脖颈却变凉了,于是便只能稍稍挪到后颈,继续取暖。偶尔,父亲也会玩闹般地这样逗弄她。 但现在不行了。 乔安娜看向自己惨白的双手。手指佝偻着,怎么也无法伸直,也看不到任何一丝血色,更莫论契诃夫笔下玫瑰色的手指了。她觉得每个毛孔都透露出了死亡的气息;她分明没有闻到,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 此刻这只冰凉的手正在胸口探着,期待能找到一丝跳动,哪怕再微弱也无妨。但她的胸膛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只有呼吸时的起伏。 紧接着,她可悲地发现,哪怕屏住呼吸,她也能够健全活着。因为就连呼吸这个伴随着她出生便一直存在的行为,此刻对她的生存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 乔安娜大口喘息着,掺杂着些微啜泣。呼吸声像是被揉碎了的砂纸,恰好又被掷在最寒冷的风中。 她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个太过真实的梦,醒来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心脏重新跳动,躯体需要新鲜的氧气。 哪怕梦醒以后,面对的现实是她沦落为了吸血鬼的食物也好,哪怕不能回到记忆中的日子也好。她唯独不想的,是变成现在这样的怪物。 但她没办法自欺欺人。她的嘴里还残留着血液的味道,胃一阵阵抽痛。多么可悲啊,她居然对鲜血产生了欲望。 伊利亚终于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恐惧,只可惜这份恐惧被绝望扭曲了大半,已经没有那么纯粹了。伊利亚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乔安娜的绝望姑且还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轻呼一口气,吹走粘在肩上的一大团灰尘,顺手抚平了衣摆处的些微褶皱,颇有些心不在焉道:二楼腾出了一间空房,以后就用作你的卧室吧。塔缇和艾德会带你过去的。当然了,你愿意继续待在这个又脏又小的杂物间,我也没有什么异议。你知道,我相当的善解人意。 -- 第8页 伊利亚说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显然,他也意识到了善解人意并不是一个适合用在他身上的形容词。 乔安娜没有应声,只是死死地瞪着他这个始作俑者。伊利亚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也不再说什么了。他并不想费心揣测她的心思,便转身先行离开了;天知道一声不吭究竟是意味着默认还是想要继续留在这间房间呢? 伊利亚从不喜欢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虽说思考并不需要耗费他的脑细胞。 伊利亚走了几步,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踏在微有些松动的木地板上,扬起一层薄灰。还未来得及回头一探究竟,伊利亚的后颈就被狠狠地掐住了。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乔安娜已将一手环在他的肩上,桎梏住他的行动,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颚。伊利亚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挣脱。 乔安娜露出一丝苦笑。可怕的力量,惊人的速度,她变得与她曾经看过的电影中的那些吸血鬼一模一样。现在她拥有了可以杀死伊利亚的能力,只是代价有些高。 去死吧混蛋!她几乎是咆哮着。 伊利亚如何杀死了她,她就要用同样的方式偿还给他。 她往手上施加了些力气,可伊利亚却巍然不动。他甚至不再动弹了。 嘿,别那么天真,年轻的小姐。 话音还未落下,伊利亚竟消失了踪迹。原本还处在乔安娜控制下的他,瞬间消失无踪。乔安娜的大脑陷入了一瞬空白,待到清醒过来时,伊利亚已用他的手缚住了她的手腕,以同样的姿势反过来制约了她。 局势瞬间翻转,原本应该处于被动地位的伊利亚此刻成了掌控一切的人。 我建议你别低估我。我是最早诞生的吸血鬼之一,如今吸血鬼能有这般的主宰地位,是因为有我在,我奠定了现在的一切。我经历过的一切是你怎么都不可能想到的,所以你别太自信地想着能够杀死我。 他贴在乔安娜的耳旁,柔声细语地说着。但对于乔安娜来说,无论是从他嘴里吐出的气息,还是说出的话语,都像是冰凉的爬虫,沿着她的耳廓慢悠悠地蠕动,而后毫不留情地侵入大脑。她不停地挣扎着,可伊利亚只是稍许添了些力,她就没有办法在动弹分毫了。 此刻乔安娜终于意识到了伊利亚的强大。 我衷心地建议你接受现实。你依旧是我的血袋,但我会给予你相应的自由,只要你别怀揣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就能够无忧无虑地活着,我甚至可以让你活得很体面。否则的话他顿了顿,冷声道,我相信我能找到和你一样美味的人类。 乔安娜想要嗤笑一声,可她的嘴已经被捂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会给你机会,希望你能够在我对你的好奇消退之前,不要让我失望。他松开了手,你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吸血鬼。 他的纠正似是刻意为之,乔安娜觉得这是他的嘲笑,甚至可以落到羞辱的范畴中去了。她不由得更加恼怒,恨不得咬破伊利亚的喉咙,可她却没有了这么做的胆量。曾经莽撞的勇敢似乎是消失无踪了,她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意味着自己变得逐渐成熟且谨慎,还只是单纯的胆小。 乔安娜厌恶这样的自己。 伊利亚不再多说什么,离开了房间。乔安娜独自站了一会儿,勉强消化此刻面临的悲惨现实,也走了出去。刚一踏出门外,两个吸血鬼就立刻来到了她身旁,各站左右两旁,像是某种守护天使。 不过守护天使是为了带来幸运和财富而存在的,而他们会带给乔安娜的,大概只有灾厄。 乔安娜猜他们就是伊利亚口中的塔缇和艾德。两人生得都很高大,让乔安娜产生了一种被夹在两堵高墙间的错觉。 她悄悄地抬眼打量了几眼二人,并不觉得曾见过他们。或许见过,只是她没有留下印象罢了。她以前从不会去记这样的事情。 但现在有必要这样做了,她想。 塔缇和艾德带着她来到二楼角落处的一间房后,便站到门外,以不容抗拒般的姿态守着门口,面无表情,亦不出声。乔安娜默默走进房间,将门锁上了。 随即她就察觉到了,这间房没有窗户。 伊利亚伊利亚一定是害怕她逃跑,所以才选择了这里。 真是太别出心裁的。 乔安娜没有心思去好好地欣赏一下这个或许会囚禁她未来人生的牢笼,也并不想躺在柔软的羊毛毯上装作无事发生一般享受现下的一切。水晶顶灯将室内照得彻亮,乔安娜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同样明亮的出口。在那里,她被夺去了性命。 她的腿微微发颤,分明此刻无风,温度还相当宜人,她却觉得像是踏入了狂风肆虐的冰原。灯光照得她一阵阵的眩晕,她踉跄着走向墙壁,摸索了半天,才终于关掉了灯。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却让乔安娜好受多了。她倚着墙面坐下,试图让大脑归于平静。 崭新家具的油漆味没有彻底消散,趁着夜间悠悠然地又飘散到了空气中,刺鼻的气味令乔安娜心生厌烦。 确实,她可以停滞呼吸,这样她就不会闻到任何一丝异味,但她不想。这意味着妥协,低下头屈服于这具躯体,可她不愿妥协。 -- 第9页 不愿妥协的后果就是被油漆味折磨。强忍着待了一会儿,她实在承受不住了,重新打开了门。塔缇与艾德依旧站在门外,甚至都没有动弹分毫,像是雕塑一般。 乔安娜清了清嗓子,眼神不自然地瞟向地面,小声问道:我能不能去书库? 说出这话几乎耗尽了她的勇气。 公爵大人说,府上各处您都能自由进出。塔缇以毫无感情的声线陈述道,除了书房,以及大人的卧室。 乔安娜觉得她说了一句废话。她也不想再和这两个特雷维尔家的走狗多说什么,快步走向书库。那两个忠诚的骑士依旧紧跟在她身后,哪怕她加快速度也无法甩掉。 所幸,他们跟到书库门口就停下了脚步。这意味着她稍许能获得一些自由。 她重新找到了《基督山伯爵》,只是不再是先前看的那本了。她也想不起上次究竟看到了何处,索性从头看起。她眼见爱德蒙被他人的嫉妒和私欲推入深渊,却又固执地爬了上来,一步一步,毫不急躁地进行着他的复仇,最后却又留下的一线仁慈,放过了仇家的无辜孩子。 ;等待,并心怀期待。 全书的最后,是这样一句话。 乔安娜阖上了书。她不知道等待是否真的能带来些什么,她所能看到的未来只是空白一片。 她把书放回了原处,又抽出了另一本。她不停地阅读着,这幅躯体对疲倦的感知相当迟钝,她一本接一本地看着,不知疲倦为何物。 但迟钝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大抵是看到了第八本书的时候,乔安娜的意识开始模糊了,眼前的字母四散,再也无法映入脑中。 乔安娜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庭院的柠檬树下,柠檬酸涩的清香充斥鼻端。父母站在不远处的花架下,向她招手,就连早已经去世的祖母也在。 乔安娜心下一喜,忙向他们跑去。可她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加快速度,双腿异常沉重。家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几乎化作光点消失,乔安娜心急如焚,努力地迈开脚步,但仍是没有任何用处。 倏地,他们出现在了眼前。乔安娜想要拥抱他们,然而顷刻间,他们脸上的血色褪去了,爬上可怕的尸斑,浑浊双眼中爬出一条条驱虫。腐烂的皮肉伴随重力分分坠落,露出森森白骨。 他们僵硬地走向乔安娜,以腐烂的声带呼唤着她的名字。 安娜安娜 乔安娜感到一阵恐惧。这不是她的家人。 她后退着想要离开双腿却像是被定在了地面,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挪动分毫。她哭号着,她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她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近,伸出只剩白骨的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怪物。 尖锐的声音像是冬日的报丧鸟。 我们要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的《基督山伯爵》是95年的印刷本,最后的那句名言被翻译成了等待和希望,直到几年以后我才知道更广为人知的翻译是等待,并心怀期待 其实我觉得都挺不错的,哪怕是机翻都掩盖不了这本书的光芒【来自一个迷妹的发言w】 第5章 FIFTH BITE 乔安娜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冰凉的衣衫贴在身上,意外地有种沉重的感觉。书架间的间隙不大,却没有给她多少安全感。被紧紧扼住脖颈的痛苦感觉真实极了,根本不像是在梦中,就算她现在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立足于怎样的现实泥潭之中,梦中的恐惧感还是让她有那么一瞬怀疑究竟哪一侧才是现实。直到现在她还是心悸不已,恐惧感似是不愿意就此轻易地放过她。 啊是了,她居然忘记了现在她已经不会再感受到所谓的心悸是怎样的感觉,因为她的心脏已经不会再跳动。 她不想时时刻刻点醒自己这个可悲的事实。现实已经够凄惨,她不想再变得更惨。她甩了甩脑袋,努力把这事儿从脑中驱逐出去。 然而这事实却是越扎越深了,像是盘虬在了她的大脑中,不遗余力地将这个悲哀的消息充斥满每根血管,陷入仇恨中难以自拔。 她当然是应该恨的。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那她还可以毅然决然地去死,不会带有一点点犹豫。可现在她却不能这样做了,并非是失去了胆敢一死的勇气,只是她觉得现在还不能这样做。 至少要让伊利亚这个混蛋尝到些苦头,在此之前死亡毫无意义。 隐隐约约的,她闻到了一股微弱的臭味。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嗅了嗅自己的手腕。她以为这味道大概是她身上的腐烂味,但却什么怪味道都没有闻到,倒是衣服上的熏香味依旧残留着。这味道似乎是特雷维尔府的标志,这里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这股香味。 吸血鬼身上是不会有味道的,是印刷质量太差的纸张的味道。梅雨季到了。 书架间的暗处幽幽然传出这么一个声音,乔安娜险些以为是躲藏在书本间的妖怪窜了出来。她慌忙坐直了身,不停地四下看着,搜寻发出声音的是谁。 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伊利亚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另一个书架旁,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乔安娜猜测,她刚才一连串的动作大概都被他看到了。 -- 第10页 乔安娜默默收回目光,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本还没看完的书,依着记忆重新翻到了上次看到的章节,像是从来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似的。 伊利亚低头笑了,用书角轻轻叩着掌心,险些折弯了书角。他向前走了几步,踏入光明处,在乔安娜身旁停下了脚步。 乔安娜捻着书页的手微微颤抖,她不自觉地添了几分力气,差点揉碎书页。 伊利亚盯着她的腿:烦请让我过去。 坐在过道中间的乔安娜背靠书架,两腿横跨了两个书架间本来就不算宽敞的间隙,伊利亚没法走过了。 乔安娜暗自腹诽着他的多事,明明绕开走就行却偏偏要多此一举地用这幅装腔作势的模样来同她交谈。 她很想直接无视,但伊利亚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让她一阵阵难受,几乎快要干呕出来了。 大概是PTSD,她猜。 她踉跄着站起,把散落在地上的书全部抱起,低垂着头避开他的目光,匆匆走开了。 你刚才叫得很大声,怎么了?伊利亚忽然问她,做噩梦了? 乔安娜倏地停下了脚步。她感觉仿佛像是被掀起了耻辱的一角,什么都被伊利亚看到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任由松香和油墨的充斥满整个胸腔。 不知是否错觉,书库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了。 她没有回答,伊利亚便又自顾自般地说道:梦魇是人类的所有物。你还能做梦,看来是人类习性留下的后遗症。 他煞有介事地向乔安娜解释着。 不过呢,等到适应期结束,你就不会再做梦了,也不会陷入睡眠。因为吸血鬼不需要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是吗乔安娜露出一丝苦笑。 听伊利亚的语气,仿佛睡眠和梦魇是什么可怕的毒药,能彻底隔绝那便再好不过了。乔安娜只想攥着这些伊利亚口中的人类习性永远不要撒手,哪怕是最可怕的梦魇她都不想推开。 噩梦什么时候会离她远去呢,什么时候她也会不需要这些无用的功能了?她不敢去想。她并不那么迫切地想要得知这一点。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想再多逗留了。和伊利亚共处一室让她感到生理性的恶心。 她搂紧了书,踏出一步,伊利亚已站在了她面前。悄无声息,其疾如风。 他手上的书已经放好了,现在正交叠在胸前,食指不安似的拍打着另一手的手背。 近旁书架的灯亮起,大概是因为感觉到了伊利亚的靠近。 乔安娜将脑袋垂得更低,换了一条路离开,可却又被伊利亚堵住了。 伊利亚打量着她:你多少天没进食了? 这个问题乔安娜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 你真应该照一下镜子,看看你现在是副什么模样。伊利亚手里忽然多出了一袋鲜血,不过下一刻就被精准无误丢到了乔安娜的怀里,你像个僵尸一样,我现在能够切实地明白walking dead是一种怎样的生物了。 乔安娜很想反驳他一句,他自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walking dead,只要照照镜子就能对这个词有通透的了解。 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来。她的注意力全都被血袋吸引过去了。 或许因为这袋血是从冷库里取出的缘故,摸上去依旧有些微微冰凉,表面晕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几乎把印在上面的日期遮住了。 乔安娜的喉咙忽得涌上一股干涩,灼烧着她的神经,曾让她无比回味的甘美甜味的记忆在舌尖重新浮现。这感觉让她害怕,手一抖,怀里的书同血袋一起掉落在地。乔安娜忙俯下身去捡,视线有意无意地躲开了血袋,可它却又直愣愣地闯入了视线;伊利亚把血袋又放到了她面前。 那股感觉又回来了。乔安娜推开他的手,丢下所有的书,此刻她只想感觉逃走。 我不需要! 逃到闻不到血味的地方,逃到看不见鲜血的地方。 可她没能逃多远。确切的说,她甚至算不上逃走了。她仅仅只是走了几步,就被伊利亚推到了一旁的书架上。 书架突出的一角磕到了她的脊椎上,乔安娜疼得弓起了身子。 饿死可是一种格外痛苦的死法,我猜你应该知道。而且很多人没有这样的毅力。伊利亚凑得极近,一字一句像是在说着什么忠言,更何况,吸血鬼是相当没有坚定立场的生物。 说话时,伊利亚依旧带着惯常的那副温柔模样,像是个不可轻易亵渎的大善人。可乔安娜觉得,他是披着耶稣皮囊的安哥拉曼纽,以圣人的外表包裹内心所有的恶。 我想,我的立场一定会比公爵大人您坚定上那么一些的。乔安娜冷笑着说。 伊利亚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而后便大笑起来。 那可不一定。他淡淡道,我很少出错。 伊利亚仿佛很笃定她最终会向吸血鬼的身份低头。 乔安娜不想再说什么了,冷哼一声别开头,现在哪怕是与伊利亚视线接触都让她觉得不舒服。 伊利亚未将她的无礼放在心上,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还有隐藏在近乎透明色的皮肤下的浅紫色血管。 -- 第11页 其实呢,我原本不想挑这时候做这种事的伊利亚似是在自言自语。 乔安娜没有听清,但却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反问道:你说什么? 伊利亚咬住了她的脖颈,大概这就是回答了。 尖锐的獠牙撕裂血肉,直向大动脉而去。獠牙没入皮肉,发出一阵惊人的巨响,疼痛却滞后了片刻才传入乔安娜的大脑。 而乔安娜又用了片刻时间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被吸血鬼用如此原始且直白的方式吸血,更可笑的是现在她已经不是人类了,而是同眼前这个嗜血的怪物别无二致的另一个怪物。 乔安娜奋力地推开伊利亚,被咬住的疼痛感让她几近奔溃。现在就连痛感都要比过去更加敏感。伊利亚猛地吸走一大口血,瞬间就让乔安娜没有了力气,哪怕是站立都难以实现,若非伊利亚一手托着她的身子,又咬住了她的脖颈,她可能会瘫倒在地;并且伴随着重力的作用被伊利亚咬下一大块肉。 伊利亚松开了嘴,抽出一条素白色的帕子拭净嘴角零星血迹,又敷衍地帮乔安娜擦去了伤口的血。可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不停地向外淌着,很快就染红了整块手帕。 哎呀,你已经虚弱到没有办法自愈了。伊利亚的语气轻飘飘的,似是在庆幸些什么,我认为你需要喝一些血来弥补一下,不然会丧命吧;啊,纠正一下,那是一种因饥饿而产生的永久休眠状态。哈。 嘲笑的尾音。 乔安娜恨不得撕碎他这幅始终都泰然自若的得意表情。分明全身都已经没有气力了,却还是奋力冲到了他面前想要啃咬他的脸,但伊利亚闪身躲开了。他又抽出了一块手帕,轻轻盖在乔安娜的伤口上,又把血袋放到了她面前,笑而不语。 乔安娜用力捂着伤口,疼痛让她的神智清醒无比,却无法抵挡失血的眩晕感。她用力地呼吸着,想要踢开血袋,但手却不自觉地探向了血袋,最后,紧紧地攥住了。 多么可悲多么耻辱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能把她逼入绝境。 第6章 SIXTH BITE 饮下一袋微凉的鲜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血液驱使这躯体能够触及人类无法想象的极限,哪怕没有了这维生的宝贵液体,吸血鬼也不会死亡,而是陷入似同僵尸般的干涸状态,只要给予一滴鲜血就足以让他们复活。乔安娜猜测,或许他们能够保持这种状态直到世界毁灭都依旧能够活着吧。 撇开捕食者和猎物之间的利害关系,乔安娜发自内心地觉得吸血鬼的身体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构造,让人忍不住着迷,想要一窥其中的奥秘。 但如果沦为了被压榨的食物,还被迫拥有这种身体,无论是多么浓烈的兴趣也会瞬间消散。 乔安娜把自己囚禁在了书库,心甘情愿地给自己制造了一个牢笼。她不知疲倦地阅读着,几乎读完了一整个书架。有好几次,她差点睡着了。有几次她挣扎着醒来了,不过也有那么几次她又坠入了梦魇中。 每次的梦都是不一样的,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同样的骇人。时而她立足于无人的荒野中,仅有皮毛灰白的饿狼匍匐在枯草间,一点点向她走近,而后毫不留情地撕碎她的躯体;时而她站在高塔上,像是圣经中通天的巴别塔,只需要微微踮起脚尖就能轻易碰触到云端,然而高塔却顷刻间轰然倒塌,她从天顶跌落到地底,埋在了碎砖墙瓦之下。 每次她几乎都是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总得愣神上一会儿,才能把恐惧逐出心间。她总是忍不住想,这些梦究竟意味着些什么。 她听过一种说法,说梦境是内心的反映,不过乔安娜却想不出这些让她惶惶不安的噩梦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只知道,她不再梦到家人了。梦中只她一人,大抵是意味着她现在只能独自活着了吧。 为了防止她在书库中陷入饥饿状态的永久休眠状态,会有人为她送来新鲜的血袋,且站在一旁监督着,直到喝完了才面无表情地离开。 不用多想,这显然是伊利亚出的主意。 乔安娜总会皱着眉默默喝下,也不抱怨什么。她不再抗拒进食了。 除了送血的家奴外,没有别的人会来拜访她。因着公事繁忙的缘故,伊利亚也不来了。对此乔安娜倒是乐得自在。 乔安娜也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直到那个名叫艾德的吸血鬼;似乎是叫做这个名字,乔安娜也记不得了;叫她出去。 公爵大人想进食了。他冷冰冰地说,没有丝毫感情。 乔安娜坐在原处,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旧盯着书页,但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那一页。 起初艾德还很有耐心地等在一旁,然而久久都等不到乔安娜有任何行动。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言语凌厉了半分,似是蕴着些不耐烦的恼怒。 可尽管如此,乔安娜还是没有任何的表示,即不拒绝,也没有顺从他的话。艾德更恼怒了,准备用强硬的手段把她强行带出去。 伊利亚没提及过不能用暴力的方式,他当然会付诸一试。 他俯下身,想要攥住她的手腕,可她的衣袖却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了。乔安娜已把书重新放了回去,十指交叉着拢在身前,站得挺拔无比,双眸却是垂着,空空洞洞并无太多情绪。此刻的她与那种摆在玩具店货架上的那种备受小女孩喜欢的人偶娃娃极其相似。 -- 第12页 艾德好像明白为什么伊利亚想要留下她了,她确实很漂亮。为了保存这一份难得的美丽,赐予她永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虽然性格倔强,但再尖锐的棱角总有一天也能够被时间磨平的。 不过,她首先需要能够活到足以磨平棱角那么久。艾德不怀好意地想着。 吸血鬼也会同类相食吗? 在艾德想着乔安娜在未来的日子中会如何触怒伊利亚时,乔安娜忽然出声了,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太久没有说过话,好像喉咙已经对这项功能有些生疏了,乔安娜惊讶于自己的声音竟然那么沙哑。她清了清嗓子,希望下一句话不再那么难听。 艾德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她这话究竟指代的是什么人。他收起了下意识想要给出的回答,没有回头,依旧走在她的前面,话中添了些严厉:这是公爵大人的自由。 乔安娜不再说了。她已经感觉到了艾德的忠诚,同这样的人说话没有任何意义。 走出书库,闻到阔别已久的新鲜空气,乔安娜居然有些莫名的感动,几乎快要落下泪来了。可分明她把自己囚禁在书库里的。 因为这份莫名的感动,她的脚步略微慢了一点,结果被艾德恶声催促。乔安娜急忙跟上,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 她不想去见伊利亚。 艾德别过脑袋,小声嘟哝了句什么,声音轻得没有旁人能够听见。乔安娜直觉觉得他这是在抱怨自己。或许是嫌自己太磨蹭了。 乔安娜深呼吸了一口气。獠牙没入骨肉间的尖锐痛楚,还有血液骤失的无力感,她都不想再尝试了。回想起这些,乔安娜的脚步又不自觉地慢下来了。生怕被艾德吼,她急忙加快脚步,可心里却还是不情不愿。 偷偷溜走吧,她想。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又多了一个她叫不出名字的吸血鬼,看上去与她年龄相仿,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压迫感,迫使乔安娜放弃了这个念头。 艾德把她带到了偏厅。乔安娜飞速抬头四下瞄了几眼,没有寻到伊利亚的身影,只有那么她很眼熟的、见过不下几十次的医生在。 艾德的余光捕捉到了她的小动作。 公爵大人有事离开了,由医生为你取血。他解释道。 乔安娜慌忙又重新低下头,收起了一些想法。她不喜欢被探明心思。 看到乔安娜与过去不同的双眼,医生稍许有些惊讶,然而转瞬间就变成了谦卑的微笑,向乔安娜颔了颔首,拿起工具走来。没有伊利亚在场,他看起来不再是那副时刻诚惶诚恐的模样,乔安娜第一次发现他看起来似乎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人;仅仅只是外表上的绅士罢了,她在心里补充道。 医生照旧取了定量的血,装入血袋中,刚一封口就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旁的冷藏箱中。乔安娜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他的优秀手艺,全程她都感觉不到太多疼痛,乏力感稍有一些,但不是十分明显。 医生带着同样谦卑的笑容,不停鞠着躬,倒退走着离开了。抽血后的虚弱感一时半刻是恢复不了的,乔安娜想先四处走走,让这难受的感觉消散些了,再重新回书库,否则她觉得她一定会又睡着的。 她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特雷维尔府上走着,身后跟了一个监督她的吸血鬼。这是乔安娜第一次在这座宅子里走得那么远,几乎都快迷路了。墙上挂着的、桌上摆着的,视线所及之处,总能见到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不过乔安娜对此不感兴趣,捂着脖颈上的小小针疤,漫无目的地走着。其实伤口早就在拔出针管时就已经愈合了,乔安娜这么做只是想给予自己一点安慰而已。 稀里糊涂地,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扇玻璃落地门,透过玻璃向外望去,能瞥见到后院的一角。现在大概已经快到秋天的尾声了,一些树已经落光了叶子,枯枝很费劲似的探向天空,可草地却还是那么青翠,像是盛夏时节般茂盛。有一处种了一丛浅黄色的玫瑰,开得正盛。乔安娜被这景色迷住了,鬼使神差般地推开了门。一脚踏上松软的草地,她竟激动得颤抖了一下。 看守着她的小吸血鬼发现她竟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后院,急忙追上她的脚步,可还没走出几步,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不耐烦地回过头,才发现伊利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慌忙鞠躬问候。 随她去罢,她逃不出去。伊利亚的视线没有从手上的公文离开,颇有些心不在焉道,辛苦了,今天做的不错。 小吸血鬼总觉得公爵大人这话中有些满满的自信,尽管他说这话的语气与他的夸奖一样平淡,不带任何的真诚。 沿着白砖铺就的小径向前,走了好几分钟,也看不到后院的边界。乔安娜知道伊利亚的后院很大,却未曾想会是这么大。再向前走些,乔安娜还看到了玻璃屋顶的温室暖房,是用于培育热带植被的。 玻璃暖房的正对面种了一大丛灌木,并几株蔷薇,刻意做成了《闪灵》中迷宫的模样。不用多想就知道这出于伊利亚的恶趣味。 一个苍老的身影此刻正在为蔷薇施肥,挪动着蹒跚的步伐从一株挪到了另一株,拖行着沉重的肥料桶跟上他的脚步。他的后背几乎佝偻成了椭圆的一半,满头华发在空中飞扬,一不留心,还以为是一株倔强的芦花。 -- 第13页 乔安娜认识他。这位特雷维尔家的老园丁,在她第一次离开特雷维尔府迷路时,好心地送她找到了离开的路,分别前还送给了她一小串葡萄。一别近两年,他看上去更苍老了一些。 乔安娜急忙跑到他身旁,接过他手中的肥料桶,很轻松地提了起来,亲切地向他问好:午安,唐纳德爷爷。 话说出口了,她才意识到而今身份不同,慌乱地垂下头,躲闪着唐纳德的视线。 唐纳德有些谨慎地抓着肥料桶把手,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他费劲地眯起眼,左右看了看乔安娜,却还觉不够,又凑近了些,仔细端详。 乔安娜慌乱间不知所措地闭上了眼,忽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安心感。 蜷缩在黑暗中躲避良久,她听到了一句不确定的问话。 你是乔安娜吗? 第7章 SEVENTH BITE 乔安娜慌张得有些不知所措,险些捏碎了手中提桶的把手。她猜唐纳德大概是有点记不得她了,毕竟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而且唐纳德也已经到了会逐渐忘事的年龄。 她极缓慢地点了点头,微弱地应了一声。 唐纳德像是松了口气般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眼里带着久未与小辈见面的长者惯常会露出的那副欣慰表情。 抱歉,我的眼睛越来越差了,几乎都快看不清你的脸了。刚才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朝这里走过来,我总觉得是你,不过不敢确定,所以有些畏畏缩缩的。真好,我没认错人。 这话让乔安娜不由得稍微放松了些,肌肉也好筋骨也好,都不再紧绷如琴弦了。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瞄了一眼唐纳德的眼睛。他的左眼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呈一种异样的灰蓝色,像是阴郁的天空。这只左眼很久以前就瞎了。而今仅剩下的右眼也饱受时间蹉跎,浑浊得仿佛堆积满了死鱼与飞鸟的脏污海水,涣散的目光中看不见任何的聚焦。乔安娜不知道这样的眼睛能够捕捉怎样的景致,不过她能感受到此刻氤氲在这双残破双眼中的喜悦。 孩子,你长高了不少啊。 唐纳德说这话的语气,骄傲的仿佛眼前的女孩是他的孩子。 他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脑袋,却想起两手上都沾着花泥,脏得很,便垂下了手,不过这并没有折损他神情中的骄傲。 你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真好,真好 他不停地重复念叨着,乔安娜总觉得下一刻他就要落下泪来了。乔安娜一时有些局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笑了笑,说道:见到您我真的很高兴。我该把这桶肥料放在哪儿呢? 唐纳德揉了揉鼻子,不小心把手套上的一小块泥土擦到了鼻翼上。他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很费劲地看着,但却看不太清,只好大致地一指:放到那颗蔷薇下吧。 乔安娜点点头,照他说的做了。放下肥料桶,她抽出了一张纸巾,轻轻地把唐纳德鼻子上的土擦去,俯身拿起他放在地上的铲子。 我来帮您吧,这些活您一个人做太费劲了。乔安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也没怎么做过,希望您能在旁边指导一下我。 哦,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太谢谢你了。 唐纳德眼角的皱纹随着渐浓的笑意而逐渐加深了些,然而看上去倒是更显得他年轻了。 施肥不是什么需要高超技术含量的工作,只需要点两句就足以独当一面了。乔安娜负责用小铲子挖出浅坑,唐纳德添上肥料,再由乔安娜把土拨回到原处,就算是完成了。他们配合得相当默契,效率倍增。 正掘着土,唐纳德忽然问道:对了,孩子。你现在是留在公爵大人的府上了吗? 唐纳德一句漫不经心的问话,却让乔安娜再度陷入了僵硬。她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就连思维也同时停滞了,直直地盯着地面的浅坑,仿佛被扼住了脖颈,而后又被推入了深水,怎么也无法呼吸了。 从一开始唐纳德就没有问她。关于她变成了吸血鬼的这件事,就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如此一提,便啄破了虚假的和平外皮,一切腐烂发臭的现实统统流了出来。 乔安娜挣扎着喘息着,用轻笑掩饰心虚与恐惧,但她的笑声听起来却像是懊恼的哭丧。良久,她才勉强出声问道:为为什么说这个? 她的声音干涩到了极点,听上去全然没有了她熟悉的感觉。 唐纳德把一捧肥料填入坑中,没有察觉到她声音中的不对劲,只说:我记得你以前都是月初和月中来的,月末的时候都不在,所以我猜公爵大人是不是让你住在府上了。 他一点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她身份的事。当乔安娜看着他的脸时,也看不出任何异样来。他好像真的没有看到她赤红色的眼睛。 难道他的视力已经退化到了不辨色彩的程度了?这也是有可能的。 也是。如果唐纳德能够看出异样,那么早就尖叫着逃跑了,不可能还会像现在这般平心静气地与她一同为蔷薇施肥。 人类会害怕她。乔安娜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用力铲了几下,似是要借此发泄些什么,不过并没有什么作用。 -- 第14页 唐纳德依旧在说着:不过你能留下多少也算是件好事。别难过,孩子。就当是陪陪我这把老骨头吧。 唐纳德好像是嗅到了她的悲伤,或者是因为他也明白成为捕食者圈养的食物究竟是多么痛苦。乔安娜抿了抿唇,悄悄抹了把眼泪。她的内心已千疮百孔,而唐纳德的安慰话语悄然填补着心口的空洞。总有那么几个瞬间,乔安娜觉得自己还是个人类。 帮衬着唐纳德施完了肥,天色逐渐暗了下去,乔安娜没有再逗留,准备回到那座死气沉沉的大宅中去了。她直觉觉得,如果回去得太晚,一定会被那里的人说些什么。尽管她并不在意那群吸血鬼的想法,但她更不喜欢成为这群家伙拿手的面前善人背后恶人这出好戏中的主角。 她躬了躬身,向唐纳德道别后,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唐纳德突然叫住了他,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追上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放到她的手里,又用力地阖上了她的手掌,像是怕被人看到似的。 乔安娜摊开手,一颗浑圆的桃子稳当当躺在她的掌心里。 唐纳德冲她一笑:暖房里的桃子熟了一个,你拿回去吃吧。 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着同样的话,把一小串麝香葡萄送给了他。 不等乔安娜说些什么,他便转身走开了,颇有几分倔强。 这颗桃子让乔安娜有些失魂落魄,或许这样的说辞并不合适,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天的剩余时间,乔安娜都陷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恍惚状态,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走进了二楼尽头已经隶属于她的房间里。 她躺倒在床上,将桃子放在灯光下,仔细地端详每一个部分。可纵然她看得认真,却也仅仅只是掠过了眼前而已,并没有在脑中留下任何一丝印象。不过这确实是一只很美的桃子。 乔安娜关上了灯,房间内只余下了一盏小夜灯依旧亮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把桃子送到了嘴边。 多汁的桃子,应该是甜味的吧。甘美的汁水落在乔安娜的味蕾上,平淡无味。乔安娜有点反胃,一股恶心的感觉翻了上来,以不容拒绝的势头迫使她吐出了嘴里的桃肉。 像苏打水一样,她想。 乔安娜很讨厌苏打水,倒也不是因为苏打水真的多么难喝,而是因为苏打水实在是太淡了。拥有和碳酸饮料一样的口感,却没有那样的甜味;二氧化碳爬过舌尖的刺激感后,大脑会不自觉地期待紧接着而来的是甜味,然而迎接的却是碱味,一腔期待就此扑灭,巨大的落差感让乔安娜怎么也接受不了,于是她再也没有尝试过苏打水。 对于现在的乔安娜来说,手里的桃子就是她的苏打水。 她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迅速把桃子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不敢再碰,甚至没有再投去目光,以免平添悲戚。而且,被咬了一口的桃子并不好看。 第二天这桃子就被下人处理掉了,仿佛从来没有造访过乔安娜的生活。 大清早,伊利亚就已坐在了书桌旁那张相当舒适的天鹅绒扶手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公文。确切的说,清晨只是他上一个夜晚的延续罢了,与勤奋这种美好的品质无关。 公文堆了厚厚一摞,里面满是他的下级属下唠叨不尽的话。伊利亚没有想要翻看的欲望,但身为地下都市的管理者之一,这是他分内该做的,哪怕仅仅只是形式主义般地摊开一下。 伊利亚随手抽出了几个,只瞄了一眼,便忍不住蹙起眉头。 下水道该怎么改建还要来问我吗?难道学了城市设计的人是我?每天都要被迫面对这种愚蠢的问题,这帮废物 伊利亚把这份公文丢得远远的,恨不得它别出现在视线范围中才好。他长出了一口气,抿紧双唇,许久才使情绪重新稳定下来。他久违地感受到了怒气翻滚是种怎样的滋味,他决心别再有这种糟糕的体验。 显然当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别看任何一份公文。 伊利亚把公文推远了些,颇有种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他一手托着下巴,手中的钢笔敲着台面,发出规律性的短促响声。书桌正对落地窗,从伊利亚的位置看去,几乎可以将整个后院尽收眼底,无论是灌木迷宫还是低矮花丛,尽在一瞥之中。此刻他的眼神正追随着两个正在修剪灌木的身影。 今日负责守在伊利亚身旁的艾德捡回了被他丢飞的公文,放在身后,不让他看到,以免惹他平白心烦。走回到伊利亚身旁时,艾德听到他很小声地念叨了一句:她可真是自由。 艾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找到了他话中那个自由的对象是谁。不过对于伊利亚的话,艾德并不能苟同多少。他始终觉得乔安娜太散漫了些,也太倔强了些,不懂礼数规矩,不适合成为吸血鬼,更不适合留在特雷维尔府。艾德并不认为她有什么值得青眼以待的特殊之处。 艾德,你想和我说什么吗?伊利亚忽然问道,我感觉到你在心里喋喋不休了。 艾德愣了愣,没想到伊利亚居然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的心不在焉。他下意识地想要装傻,毕竟他刚才在想的那些事情不啻于怀疑伊利亚的抉择,是万万不能让伊利亚知道的。但在伊利亚面前伪装是最愚蠢的事情,而且代价更可怕。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他刻意把措辞变得更圆滑了些,显得不再那么尖锐。 -- 第15页 伊利亚放下钢笔,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艾德有些紧张,不过寂静很快就由伊利亚自己打破了。 我需要她维持现在的模样;这样说好像有些歧义,我的意思是,她现在的模样是我所期望的。没必要改变,只要别整天想着怎么反抗我、杀死我就行。他忽然冲艾德一笑,渗人得慌,我没考虑过把她变成像你一样的家伙。 艾德一阵点头哈腰,诚惶诚恐地为自己的不合礼数向他求饶道歉,可书房内却只有他一人了。 伊利亚已经离开,他并不想听艾德那些无用的废话。 第8章 EIGHTH BITE 后院的灌木丛差不多每个月都要修剪一次,截断横生出来的嫩枝,才能使灌木丛保持一丝不苟的方形,于是这种严谨的美感中就不免带上了些残忍的意味在其中。唐纳德年事已高,修剪灌木对他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因而他有意无意地把修剪的频率稍许降低了些,到不得不修剪时才拿起剪刀。 灌木丛已经疯长到了杂乱的阶段,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状,那些被剪得只剩下一半的叶子顽强地生长着,不过还没来得及长到能够探向天空的高度,就也要被剪落了。 接触园艺还没多久,就被予以修剪灌木这一重责,乔安娜难免有些紧张。她努力告诉自己要慢慢来,手脚放轻一些,可腕部和手肘都僵硬到了极点,一不小心就多剪了几段枝条。唐纳德眼睛不好,看不清她执行到了什么程度,只能用言语指导,不时地还会表扬她几句。 这下乔安娜确信他是真的什么都看不清了,因为面前这丛仿佛像是被饿虎啃过的灌木真的担待不起任何夸奖。 对了,唐纳德爷爷,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您。乔安娜迈着小碎步跟在唐纳德身后,同他一起去为新送来的杉树树苗挖坑,您是德国人吗? 唐纳德说话时有很重的口音,但乍一听却很难分辨出究竟是那种语言影响下的结果,貌似是多种口音掺杂在了一起而形成的一种独特风格。乔安娜也是在和唐纳德交谈过了好几句后,才发现他说话时德国腔最浓,像是柏林啤酒的浓郁酒气般萦绕在他的吐息中。 是的,我是德国人。唐纳德看起来相当开心,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奶奶是德国人,你说话时候的口音和她很相似,不过有点不同,所以我才好奇地问了您。 原来你也是德国人啊!唐纳德浑浊的右眼中透出一丝欣喜的光芒,德国腔好像也更浓了些,他轻抚着乔安娜的金色长发,半是感叹道,你看上去活脱脱就是日耳曼人的模样,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乔安娜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这话并不贴切。她解释道:从父亲一代就移居到了北美,母亲是加拿大人,我只有小时候的一小段时间是在德国度过的,所以确切地说,无论是血统还是成长的文化环境,我都算不上是个标准的日耳曼人。 那有什么关系呢!唐纳德豪气地一甩手,像是要把一切烦恼的事情统统甩到脑后似的,说道,只要身体中流有一滴日耳曼人的血液,那便一定继承了日耳曼人的百折不挠,无论各种情况下也绝不会轻易地放弃一切。 乔安娜心里实际上并不太苟同这话,她觉得自己与唐纳德所说的日耳曼人相去甚远,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日耳曼人的影子。尽管如此,她还是点了点头,姑且算作是赞同。 乔安娜的话打开了唐纳德的话匣子,他忍不住说了很多,历经蹉跎的前半生几乎全都浓缩在了说出的几句话中。 我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开故乡,加入了军队。原本想着保家卫国,但一踏上战场,就被血肉横飞的场景吓坏了。一切和我想得都不一样,什么挣得功勋,我能想到的只有努力活着。孩子,那时候是二战,人类历史中最黑暗的时光,身处战场上的每一秒都与危险相伴。他长叹了一口气,唏嘘着,用力将铲子插入土中,指了指失明的左眼,一次会战的时候,一颗炸弹刚好在旁边炸开了,我来不及逃,被引爆的气流推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虽然侥幸逃过一死,不过眼睛里进了太多硝石和烟灰,没用啦。 讲述着过去的故事时,他的语气总是很轻松,但那些真实的经历却又是那么骇人。乔安娜为他所遭遇的一切感到难过,总忍不住想要安慰几句,但每一张开口却又词穷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说什么都不合适。出生于和平年代的她,给予战乱年代战斗的老兵的安慰,无疑都是些自以为是的无病呻吟。乔安娜抿了抿唇,决定什么都不说,静静听唐纳德给予诉说。 唐纳德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些话会吓到乔安娜,或者是他也不想再过多地回忆战场岁月,便飞快地跳过了这一部分。 战争结束以后,我就离开了德国,因为我的家人都在战争中丢了性命,老家好像也被轰炸机毁了。我先去了中立国家瑞士,换了个名字,到工地上当泥水工人挣点小钱,然后又跑去了法国、意大利,几乎把整个欧洲都跑遍了。外语七七八八地学了些,不过倒是快把母语忘掉了,别人都听不出我的德国口音。为了方便,名字也变来变去,自己的真名都记不得了。本来想在美国安定下来,结果真是忙碌的一生呢。 -- 第16页 唐纳德没有把话说完,戛然终止,而后又添了一句老套感慨,虽然听起来庸俗到了极点,但却意外地相当贴切。乔安娜明白他未尽的话语究竟是想说什么,心知肚明般地藏进了心底。 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乔安娜很小声地说了句,您很伟大,您的一生很伟大。 虽然并没有做出什么值得称道的重大贡献(或许是有的),但乔安娜就是忍不住发自内心地钦佩他的经历。 唐纳德默默地铲了一会儿土,过了几秒后才摇头,手上动作不停,爽朗笑着:我可不伟大,好像也不太像是个日耳曼人。 唐纳德觉得自己在欧洲大陆上的不停迁徙是一种可悲地逃跑,不过乔安娜却认为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勇气;胆敢从头而来的勇气。两代人的观念出现了些许偏颇,但他们谁都没有执着地拗正彼此的想法,只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坑掘到一半,乔安娜手里的铲子忽然碰上了一块小石头。为了让工作能够继续进行,乔安娜用铲子把石头给弄了出来。失去了石块的空洞处总有种难以窥见尽头的错觉,下一秒,空洞中爬出了一条百足长虫。深棕色的、近乎泥土一样的颜色让乔安娜花了几秒时间才意识到出现在眼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尖叫着后退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铲子也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那百足虫的每一只脚好像都扎进了她的神经里。哪怕这只虫子已经不在视线范围之中,乔安娜的惨白脸色依旧没有任何好转,该死的大脑不停地回想着那只百足虫扭来扭去的英姿。 唐纳德听到动静,朝她这里看了看,还很好心地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显然,他没有发现与泥土共一色的百足虫存在。乔安娜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颤抖着指向坑里,可那百足虫又爬出来了,乔安娜赶忙把手背到身后,蜷缩成了一小团,恶心的感觉爬遍浑身上下,折磨得她不得安宁。 那虫子以惊人的速度前进,直向乔安娜而去,然而半道却换了方向;它的下一站行程竟然变成了天空的方向? 乔安娜眨了眨眼,惊愕地发现百足虫被逐出了安全区域外,正悬在半空,尾端被一块素白的帕子捏着。此刻这只虫子努力扭动身子,百足不安地动着,仿佛这样能够帮上些什么忙。 是否真的有用,乔安娜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只虫子此刻的挣扎显得它更面目可憎。她急忙捡回了铲子,横在身旁,周身上下的气势仿佛手中攥着的是一把长剑。 伊利亚笑看手中虫子的可笑挣扎。他不常在自家后院中见到这种丑陋的生物,多少有些好奇,便屈尊纡贵地亲自用帕子拿起了这条虫子。仔细端详了几眼,他确信这是一只没有多少用处、也没有漂亮皮囊的普通生物,便丢回到了地上,隔着帕子把它碾成了碎渣。 乔安娜顿时安心了,随手把铲子丢到一旁,大口喘息,努力将流动在血液和大脑里的恐惧感统统逐出体外。 唐纳德听到了脚步声,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凭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精准地搜索到了伊利亚的方向,向他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早安,公爵大人。 伊利亚颔了颔首,唐纳德看不到,保持鞠躬的动作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身。 伊利亚微眯起眼,双手环在胸前,将庭院整个打量了一遍。这幅做派落在乔安娜眼里,简直就像是一些身居高位却没有太多本事的家伙为了撑场面而摆出的做派。她悄悄在伊利亚背后做了个鬼脸。她自以为谨慎到了极点,却全都落入了伊利亚眼中。 伊利亚不着痕迹地轻笑了一下,随即看向唐纳德。 你把这些花木照顾得真不错。他很简略夸奖道,总像是敷衍似的,不知道含了几分真心。夸奖过后,他又道:我最近有个想法,想要这些高灌木都被修成西洋棋的样式,放在迷宫前面,制造出一种lsquo;想要踏入迷宫就必须先通过棋局的氛围,你觉得如何? 唐纳德很轻松地就在脑中描绘出了伊利亚的设想。 大人,这是个很棒的想法。如果从高处俯视的话,一定会是很不错的景观。 他的赞美是发自内心的,但乔安娜还是忍不住暗骂了一句伊利亚的多事。 不过啊,大人,您也知道,我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清了。想要修剪出西洋棋式样的灌木,不太容易啊。 或许可以让乔安娜这孩子试试? 伊利亚睨了乔安娜一眼,漫不经心地来了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中一个男生学德语,每一次说英文的时候都像是含了个鸡蛋讲话一样,又快又不清楚 就这样他还能每次都被老师表现发音好,由此可见成为老师喜欢的同学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优待 由此亦可见老师也是一种会放彩虹屁的生物 第9章 NINTH BITE 乔安娜原本还游离在状态外,将自己从唐纳德和伊利亚之间的园艺话题中剔除了出去,谁知道却被伊利亚猝不及防地点了名,吓得整个人都倏地绷紧了,不自觉地站得笔挺。 她其实没听清伊利亚说了些什么,只听到他提到了他的名字。她看向伊利亚,想从他此刻的表情中猜出他究竟想说些什么,可伊利亚却是笑脸吟吟的。乔安娜微微眯起眼,把他上下打量了个遍,也没看出他这幅和善表情下究竟隐藏着些什么念头。 -- 第17页 感受到她的视线,伊利亚冲她一笑。伊利亚本就有着一副相当年轻的皮囊,平日里虽也总是笑着的,可笑中总难免沉淀了些数百年岁月积攒下的冷漠,除此之外还多少掺杂了些许敷衍感,因而笑也不像是在笑了,总让人忍不住怀疑其中是不是还暗含了些别的什么不可说的内容。可这一笑却是显得他少年气十足,丝毫没有特雷维尔公爵的影子,倒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般,脸上并无任何算计的意味,发自内心的笑得真诚。 乔安娜被这一笑晃了眼。她急忙挪开视线,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再抬头看去,却再也看不到伊利亚的表情中有任何特殊了,就连眉梢都恢复了特雷维尔公爵该有的模样。乔安娜不免感到了一丝诧异,自然而然地怀疑是否自己看错了;她并不认为伊利亚会露出那种纯良少年般的神色。但对于自己的记忆力以及眼力,乔安娜都相当自信,她不觉得自己会出错。她忍不住小声嘟哝了几句,不过没人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让乔安娜来吗?唐纳德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伊利亚刚刚说过的话,这是老年人惯有的做派。 显然,伊利亚只是说笑而已,唐纳德也听出来了,不过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伊利亚的话。 我不觉得乔安娜能满足您的期许啊,大人。她还是个孩子罢了。你不能奢求她一学会站立就立马能够跑步,不是吗?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您可以寻别的园丁来,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将您脑海中设想的图景一丝不差地复刻出来。您知道的,一定会有比我更优秀、更年轻的人存在。 伊利亚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听着,实际上却是相当心不在焉。在唐纳德念叨的期间,他微微俯身凑近乔安娜耳旁,煞有介事般地对她说:他说你还只是个孩子。他轻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了笑声,孩子;他指的是那种时刻想着逃跑、自不量力地尝试过杀死我的孩子吗? 他话里颇有些嘲讽的意味,明晃晃把乔安娜的疮疤揭了个遍,也不管鲜血漓漓的伤口,只尽情地笑着。 伊利亚的嘲弄听起来很低级,乔安娜知道被这种话激怒是多么愚蠢;比说出这话的伊利亚本人还愚蠢。尽管对此心知肚明,乔安娜却还是控制不住怒火的蔓延。她狠狠瞪了伊利亚一眼,恨不得将眼神化作利刃,在他身上戳出几百个血窟窿才好。 公爵大人。她学着唐纳德和那样下人的模样,故作恭敬道,您话中有一错处;我并不是lsquo;尝试过杀你,而是会lsquo;一直尝试,并且lsquo;一定会杀死你。 乔安娜把声音压得很轻,代表除了伊利亚之外,就没有人听到她的这番狂妄的宣战布告了。伊利亚略垂下眼,并未着急地回答她些什么,只是缓缓地敛起了和善。再抬眼时,他眼中甚至都没有了平素常见的优雅亲近,唯有冰凉的疏远感,面无表情,只斜眼睨着乔安娜。乔安娜被盯得心头发麻,但她却没有挪开目光,甚至还挑衅似的微微扬起了些下巴。她能感受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僵硬感爬上脖颈,让她几乎无法转动脖颈。这似乎是恐惧使然,因为此刻的伊利亚身上有一种她难以抗衡的压迫感。 为了实现你的野望,你还需要多多加油。小姐。他以一种极平淡的口吻说道。分明说出的是鼓励性质的话语,却没有丝毫鼓励的实感,是完完全全蔑视,是极致自负的表现。乔安娜被这话额堵住了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伊利亚很快就又换上了笑脸吟吟的模样,扭头继续同唐纳德聊着园艺,仿佛刚才的恶鬼模样完全不存在。压迫的气场也随之消失了,乔安娜长出了一口气,指尖还微微发麻着,如果她的心脏还能跳动,那此刻心跳声应该能快到为《出埃及记》伴奏的程度了。 几秒钟前的伊利亚大概是她所见过的最骇人的模样了。莫非这就是他的真面目吗,莫非优雅的绅士外表都只是虚伪的假象而已吗?这些问题一齐涌进了乔安娜的大脑中,她忙甩了甩脑袋,把这些无用的问题驱赶出大脑。她不想为这种恶心的问题耗费心神。 伊利亚与唐纳德相谈甚欢,乔安娜在旁听着,总觉得怪不舒服的。她总以为唐纳德应当是同她同一阵线,应当同她一样仇恨吸血鬼,却没想到他与伊利亚的关系看上去居然好像很不错的模样。原本听唐纳德对伊利亚的别扭,乔安娜就觉得有些尊敬得不对劲。 乔安娜觉得膈应极了,可又不想就因为这个而记恨唐纳德,只好默默回到坑旁,继续栽树苗。被踩死的虫尸像张薄薄的纸片般伏在坑旁,已经没有任何威慑力了,可乔安娜还是觉得恶心,用铲子推远了些才稍许放心。 伊利亚没有逗留很久,不多久后便说着公务繁忙,沿着白石小径回去了。乔安娜乐得自在,可对唐纳德对待伊利亚的态度却还是有些不快,于是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中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临近黄昏,乔安娜又要回到那沉闷的大宅中去了。不过现在她的抵触感好像稍许弱了一点;她已经把自己和特雷维尔之间剥离了开来。 乔安娜踢掉了些粘在鞋底的泥土,这才推门进去。门旁,一个人类女仆站着,见到她的身影,微微弓起了身,向她鞠了一躬,应该是在等着她。 -- 第18页 乔安娜记得这女仆,过去很多次都在特雷维尔府见到过她的身影。她那副倨傲的神情,以及认为伊利亚一定会给予她这位心腹以初拥的无上自信,让乔安娜对她印象深刻。不过她的名字乔安娜倒是记得不太清楚,似乎是叫做娜塔莉或是娜塔莎之类很俄罗斯风格的名字。 乔安娜也向她躬了躬身,问道:有什么事吗? 女仆娜塔莉原本只是绷紧了五官,然而此刻却扯出了奇怪且丑陋的异样表情,突睁着双眼死死瞪向乔安娜,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她紧攥着拳头,不知在忍耐着什么,也不知道在愤怒着什么。她整个人像是被泡进了嫉妒和仇恨的苦水中,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这些情绪。 她浑然一副为什么你拥有成为吸血鬼的资格的表情。 乔安娜被她看得发慌,想着还是赶紧离开为上,却被她叫住了。 你娜塔莉顿了顿,僵硬地改口,乔安娜大人 说出这几个仿佛像是要夺去娜塔莉的性命似的。 第10章 Zero 乔安娜被这称呼吓到了。 她从一开始就很自主自觉把自己划分到了下人的阶层中,甚至觉得应该还要比下人更低级一些。无论把自己放在怎样的位置,她都不敢想象娜塔莉居然会以这般恭恭敬敬的态度对待她。 她总觉得是什么地方出了错。大脑很快就给出了更符合实际的猜测;娜塔莉的这声大人并不是在说她。她急忙回头看了看,却没有捕捉到任何身影,这里只有她们两人。 乔安娜回过头,扫过娜塔莉抽搐的表情,莫名地有些心虚。她指了指自己,小声地向娜塔莉确认道:你在说我吗? 此话一出,娜塔莉的表情又抽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只差一些就要五官移位,原本的美貌也彻底消失无踪。她泄愤似的用力咬着下唇,本该是樱色的丰厚唇瓣被咬得褪去了血色,显得她此刻更加骇人。 得了公爵大人青眼相待便如此洋洋得意不就是个垃圾食物吗乔安娜听到娜塔莉小声地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 娜塔莉或许并不想让自己一时喃喃自语被当事人乔安娜听到,但乔安娜敏锐的听觉还是把这些字眼一个不落地全部捕捉到了,尽管她也不想去听他人的非议。 乔安娜垂下眼,掩去眸中掠过的一丝难过。如果是一个吸血鬼,哪怕是伊利亚用这种怨恨的口吻表达对她的鄙夷,她或许什么感觉都不会有,因为她压根就不在意吸血鬼们究竟如何看待她是个怎样的家伙。 可说出这话的偏偏是个人类。 简直就像是被最亲的人从身后狠狠捅了一刀,乔安娜不知道是应该感到悲伤愤懑,还是厉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怔怔地看着娜塔莉,试图从她厌弃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然而很可惜,她看到的只有纯粹的厌恶。 可这幅做派落在娜塔莉眼里,竟又成了惺惺作态。她瞪大了眼,下颚紧咬,很难看的两块咬肌从她脸颊旁突了出来。她心里那些恶毒的辱骂言语都快脱口而出了,可她却又想到了几个小时之前艾德被逐出特雷维尔府时,伊利亚对他说的话。 ;我认为我不需要多嘴又自以为是的下人。 带着温柔且迷人的笑容,伊利亚如是说。 娜塔莉知道艾德的下场会怎般悲惨;身为整个公爵府上仅有的三个人类下仆,为了讨得伊利亚的喜爱,为了成为梦寐以求的美丽生物,她需要比别的吸血鬼知道的更多,也要比他们更加乖巧。 她知道,被伊利亚亲自逐出公爵府,等同于死路一条,再没有用武之地了。别的大人不会雇佣他们,军队也不会接纳他们,估计连救济都拿不到。没有人会想知道他们被驱逐的具体原因,这没必要。只需要知道他们犯了错,不适合雇佣,这就足够了。 她也知道,这些被驱逐的可悲吸血鬼只能在地下都市游荡。或许能遇上一个抠门的家伙,在他那儿当几天短工,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钱,继而重新游荡;或许能靠旧日积攒下的一些积蓄过几天舒坦的日子,最后还是会沦落到饥肠辘辘无处可去的悲惨境地。然后在猎食本性的驱使下,袭击在城市边缘劳作着的那些开拓疆域的人类;也许称之为劳动力更加合适些。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们会被处以死刑,因为他们伤害了宝贵的人类。 省略种种一切,一旦被逐出主人家,便不可能再有任何活路可走了。从意识到这一点开始,娜塔莉便暗自下定了决心,她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因为被驱逐的人类的下场远比吸血鬼悲惨,说不定被当街分尸都不会有什么人多投来一丝目光。 娜塔莉将手没入袖中,修得相当圆滑的指甲不停地掐着手心软嫩的皮肉,几乎快要扣破了,她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到了正常的表情,只是嘴角依然有些紧绷,不过较之先前的骇人神情,现下已经能算得上是相当友善了。 我已经在此处活了整整四年,只差一点就能成为吸血鬼,我绝不能因为这个小丫头而功亏一篑。娜塔莉在心里如此说着。 这想法支撑着她扯出了一个相当友善的微笑。 -- 第19页 乔安娜大人。娜塔莉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向乔安娜鞠了一躬,毕恭毕敬道,伊利亚大人命我转告您,以后去后院时可换身衣服,这身并不适合园艺劳作,也很容易将尘土带进屋里。新的衣服已经送到您的衣柜里了。 现在娜塔莉终于能够顺畅地对着乔安娜说出这个称呼了,甚至连尊称都能信手拈来,尽管她心中的不满没有丝毫降级。 乔安娜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纯白的衣摆沾上了不少泥土,鞋子上的好像也没甩干净。她顿时就明白了,什么这身衣服不适合园艺劳动都是伊利亚冠冕堂皇的假话。他大概只是单纯地不希望自己把泥土带进屋里来罢了。 乔安娜对伊利亚虚伪的好心嗤之以鼻,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两人相当尴尬地无言站了一会儿。乔安娜以为娜塔莉还有什么想说的,可娜塔莉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正等着乔安娜下指令呢。 呃还是乔安娜打破的沉默,请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大人。 娜塔莉说着,居然又向她鞠了一躬,双眸低垂着,满满都是恭敬和谦逊,丝毫没有了几分钟前乖戾暴躁的模样,反倒让乔安娜有点不知所措了。她沉吟了片刻,才道:那么我先回去了。晚安。 说完这话,乔安娜便如同逃跑般小步跑走了,甚至没敢回头多看一眼。 听着她渐远的脚步,娜塔莉撕去了伪装的谦顺表情,丑陋再度从她精致的脸庞浮现,覆盖到原有的美貌之上。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眼里迸发出仇恨。乔安娜的那句晚安,落进她的耳朵里,又成了挑衅。 乔安娜的存在,哪怕只是眨一下眼,呼吸一口空气,对于娜塔莉来说,都是对她的一种挑衅。 脚步声彻底消失,再也听不见了。娜塔莉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也走开了。身为下仆,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 尽管娜塔莉已经告知了,但乔安娜第二天才打开衣柜,看到了她口中所谓的为园艺劳动专门准备的衣服;一件红黑色格子衬衫,一条深蓝色的背带牛仔裤,附带一顶编织草帽。如此鲜明的颜色在一柜子白衣中显得格外瞩目,因此乔安娜才一眼就认出来。 她把衣服拿了出来。 她总觉得伊利亚对白色有什么执念,不仅仅是他自己平时总是穿白衣,就连下人和她的衣服,也全部都是白色的。唯一的区别,就是样式不太一样。穿着红格子衬衫,总让她有种自己成了某种异类的错觉。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胡思乱想而已,能穿上些不同的颜色,她还是很高兴的。 乔安娜用手指当作梳子,把长发高高扎起,随手一挽,杂乱中透了几分随性,竟倒是挺适合她的。这身衣服也衬得她青春气息满满;不过她本来就是个小女孩。 她忍不住在镜子前面晃悠了好久,久违地拾起了爱美的心思。她真的很久都没有穿过这样色彩鲜艳的衣服了,尽管这种穿搭并不是她最喜欢的。 这身衣服让她今天早上的心情格外好,她一手提着草帽,哼着她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小调,走下了楼梯,脚步轻快。走出后门。经过书房前那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时,她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她以前就很喜欢这样看街旁的橱窗。 这一望,乔安娜恰好同伊利亚对上了视线。 乔安娜真的不知道他在里面。 小调停下了,乔安娜别开视线,把帽子带上,挡住僵硬的面孔和无处安放的视线,加快了速度。可还没走开几步,她忽然听到伊利亚笑了一声,然后好像又说了句什么,可是被落地玻璃挡住了,乔安娜听不清。 乔安娜本来是不想理会的,可又直觉觉得伊利亚没在说什么好话。她莫名地气愤,折返了回去,用力敲了敲窗,大声问:你刚说什么? 她的语气像是在质问似的。 伊利亚嘴角的笑还没有褪去,似乎还更浓了些。 我说你像个德州老农。 他重复了一遍,可乔安娜仍是一脸茫然,显然话语还是没能传达到。 伊利亚难得地显示出了耐心。他放下手里的钢笔,走到落地玻璃前,抬手打开了窗,把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拖长了声:我说,你啊,像是个德州老农。 他字正腔圆,像是在教牙牙学语小孩说话似的。 乔安娜瘪了瘪嘴,她就知道伊利亚没说什么好话。 那可真抱歉,我恰好就是在德克萨斯州长大的。她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伊利亚笑得更开心了,得意于自己猜得准确。乔安娜不想再理他,跳起来拍上窗,把伊利亚关回了书房里。 第11章 FIRST TOUCH 乔安娜一整天美妙的心情都被伊利亚的一句德州老农给打破了。虽说伊利亚的语气并不像是嘲笑,只是存了几分打趣的心思罢了,但乔安娜还是觉得很不爽,像是被狠狠嘲讽了一番。 她抬手压低帽檐,脚步也因着愤怒加快了,不知不觉中竟是一瞬之间就来到了唐纳德面前。幸好这会儿他正抬头修剪着盘在花架上的枝蔓,没有觉察到乔安娜异样的速度。 -- 第20页 乔安娜轻轻拍了拍胸口,庆幸于自己还没有在唐纳德面前露出任何马脚。 唐纳德看起来专心的很,眼里大概只有藤蔓了,心无旁骛地修剪着,直到乔安娜说了声早安才意识到她已经来了。 哦,早上好,孩子。唐纳德笑着打量了一眼她今天的穿搭,称赞道,今天很可爱呐。 乔安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哪里呀 这句夸赞成功将伊利亚刚才的那句损话带来的负面情绪全都驱赶走了。 今日相当悠闲,唐纳德便带着乔安娜去暖房逛了逛。 完全由玻璃打造而成的暖房内温暖得很,温度介乎于暮春于初春之间。阳光透过玻璃,一丝不落地透入室内,乔安娜总觉得这里面要比外头更明亮些。一些果树已是硕果累累,压沉了枝条。 乔安娜暗自希望唐纳德不要再友善地给她任何水果了。她感激唐纳德的友善,但她不想浪费他的好意,因为那些水果;确切地说是人类食物,她已经无福消受了。 公爵大人明明不吃水果,却种了这么多,很奇怪吧?唐纳德端详着柠檬树上唯一成熟的一颗明黄色果实,似是唏嘘般道,他说他只想欣赏硕果累累的图景。 公爵大人。又是这种尊称。乔安娜感到一阵膈应。 那个她支吾了一会儿,我觉得您对待伊利亚的态度挺尊敬的。可他是个吸血鬼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唐纳德摘下了柠檬,枝条晃动发出细索的婆娑声,他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对半切开,酸涩的清新果香瞬间爆开,洋溢在空中。唐纳德轻轻挤了下柠檬,丰润的汁水便淌了出来,落在他的手上。 今年的柠檬长得不错啊。 乔安娜觉得他像是在逃避。 唐纳德重新把柠檬沿着切口阖上,用手捧着,极平淡地说:能在这种地方活着,并且活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已经很庆幸了。我没有精力顾及其他。我老了,仇恨什么的,能忘却的我也不想再记挂在心上了。况且,伊利亚不是什么大恶之人,这一点你以后会知道的,孩子。 唐纳德把手背在身后,手里捏着那切成了两半的柠檬,蹒跚地走在树间。 但是,有些仇恨可别忘记啊,孩子。他说。 唐纳德的话,乔安娜有些似懂非懂。每当她以为自己捕捉到了唐纳德话中的深意,下一秒就又坠入了无知之境。她一整天都有些郁郁寡欢。她回到屋里,换了身衣服,正准备翻开床头的书看一会儿,才突然想起她先前拿到房间里的书差不多都快要看完了,仅剩下正在看的这本还没有看到最后的结局,不过也只剩下了十几页,没几分钟就能看完。 乔安娜觉得是时候去一趟书库重新补足她的小小库存了。她把一摞书捧在怀里,将还未看完的那本摊开放在最顶上,一边走下楼梯一边翻着,连走路的时间都珍惜不已。 经过客厅时,她听到了伊利亚的声音,他在同另一个男人说着些什么。他们对话的内容乔安娜并不是很懂。 乔安娜不知道公爵府今天还来了另一位大人。她下意识地朝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瘫坐在沙发上的伊利亚,并无旁人在场。乔安娜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与伊利亚对话的对象是全息投影屏幕,屏幕上有几个看不清人脸的家伙。 全息技术现在已经发展得相当不错了,似乎吸血鬼的科研能力要比人类厉害强那么一些。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人类需要睡眠,而吸血鬼的时间却是无穷无尽的。 原来是在进行多人全息视讯通话啊。想明白了,乔安娜便不再多逗留,继续低头看书,凭着一腔直觉走向书库。 走到书库门口时,她刚好看完了书末页最后的一个字。她依着记忆,把书放回到了原处,又开始挑起了新的。她有意无意地放慢了动作,将书拿起又放下,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才挑好了接下来几天用来消磨时间的书。 她自诩已是手脚够慢了,没想到走出书库后没走几步,就又听到了伊利亚的声音。 看来他的视讯通话是没有尽头了。 乔安娜默默加快脚步,只想赶紧从伊利亚的声音能传达到的范围中离开。忽得,她听到了伊利亚的话中说出了人类聚居区这五个字。乔安娜倏地停下了脚步。 她本无意去听伊利亚在同别的吸血鬼交流着些什么,仅仅只是无意捕捉到了他话中的这个词罢了,她那颗静止的心脏好像随之猛然抽动了一下。她将书紧紧抱着,鼓起了全部勇气般地挪到了客厅旁放着的陶瓷花瓶旁,借着花瓶投下的影子挡住自己的身影,屏息听着,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人类聚居区应该扩建一下了吧?乔安娜听到全息屏幕中的一人说。 确实。伊利亚微颔了颔首,下个月会从地上转来新的人类,届时聚居区就会显得太过狭小了。 让他们挤一挤不就行了!一个很年轻的声音说着,话中满是不羁,还掺了丝不屑,人类不也喜欢把猪圈养在小小的栅栏里嘛。这应该算是以眼还眼?反正 -- 第21页 亚特伍德,请注意一下你的言语。伊利亚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异常温柔地劝说道,别再说出这么粗俗的话了。 那被叫做亚特伍德的年轻人顿时换上了一副谦顺的温驯模样;虽说乔安娜看不到他的脸,但听他的语气就能猜出来了。他很乖巧地应了声是,而后就不再说话了。 乔安娜觉得正在同伊利亚交流着的这群吸血鬼应该都是权贵人物,因为他们的话题已经从人类聚居区的扩建延伸到了作战计划上。 人类抵抗军真是顽强,这都过去几年了,竟然还在负隅顽抗着。某个权贵说。 他的话中听不出轻蔑,倒是有几分烦恼;但却不是烦恼于人类的顽强,而是烦恼于他们弱小而愚蠢的抵抗,仿佛像是恼怒于在后花园里打洞的地鼠。 乔安娜忍不住扭头朝里看了一眼,眼里闪烁起许久都未出现过的光芒。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关于人类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人类还在顽强地挣扎着。这对于她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伊利亚忍不住出声笑了,垂眸向旁边扫了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女王凯茜德特雷维尔很敏锐地觉察到了伊利亚的小小动作。 怎么了?她问伊利亚。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乔安娜分明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听到她的话语,甚至连她的容貌都从未见过,却一阵心惊肉跳,仿佛已经对着女王三拜九叩了。 伊利亚摇了摇头:没什么。 新的作战计划,我会在下次会议上宣布的。今日到此为止。 女王结束了这一次的视讯会议。伊利亚长出了一口气,赶紧关上了全息投影。再让他多看一眼屏幕他都心烦。他平素是最讨厌这种事情的,可碍于始祖和公爵的身份,每次会议总得被迫露个面。 他又重新瘫回到了沙发上,对着一片虚空懒洋洋道:你想要逃到哪儿去呢,小老鼠? 乔安娜逃跑的脚步一顿,却还是把自己藏在阴影中,也不出声,多少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隔了八百米我都能闻到你的气味,看来你在自我隐匿这方面相当不擅长。你可以好好地请教一下别人。伊利亚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般的说道,偷听贵族会议,要是被凯茜知道,你可是会被;咔;杀头的。 伊利亚说着,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但却没有给乔安娜多少威慑感。确切的说,现在也没有多少事情能让她害怕了。 他似乎不如过去那么骇人了,乔安娜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错觉。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了同样的物种,所以身为人类时的小小懦弱消失了吧。 她走出阴影,踏入伊利亚的视线范围中,咬着下唇,片刻后忽然学着他先前的说道:请您别再说出那样粗俗的话了。 伊利亚私以为这话是对他刚才给出的小老鼠的回应。他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鲜血,随手一指沙发。 坐下吧。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情想问我。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我也有事情想要问问你。 乔安娜仍是站在原处,没有动弹,嘲讽般地回道:难道我有资格同你共坐一处吗? 伊利亚看向她,眼里有些困惑。 我说了,我能够让你活得很体面。你可以和我平等相处,这一点我没有意见。 譬如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的体面?乔安娜反问。 伊利亚眯起眼,不置可否。 乔安娜很久违地在他面前笑了,笑中却极具侵略性。她四下扫了一眼,以相当温顺地语气问他:那我可以踩在你的头上吗? 哦这可不行,没人能凌驾于我之上。他满不在意地摊手,言语中的轻蔑怎么也藏不住,况且,就算你凌驾到了我头上,你也杀不死我,不是吗,小姐? 第12章 SECOND TOUCH 伊利亚的话中似是带着些张狂,但确实是实话没错。乔安娜在这些日子中懂得了什么叫做自知之明,于是便安安静静不再反驳,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她总觉得深入这个意义不明的话题也不会得到什么明确的回答,说不定还会反把自己推入什么难以名状的深渊。 伊利亚又一次腾出手指了指沙发空出的那一端,乔安娜坐了过去。 乔安娜坐得笔挺,双手虚虚放在膝上,空洞的视线也不知道在望向何处,看起来俨然一副好学生的乖巧模样,亦或者有几分做客亲戚家的孩子会表现出的模样。而伊利亚也是懒洋洋地瘫软着,像是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似的。两人各坐沙发两端,同框时仿佛两个极端;乔安娜是木偶,而伊利亚大概是脱线木偶。 伊利亚斜睨了她一眼,从她这幅坐姿中看出了她现在对这里还怀着生疏和距离感。伊利亚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坏事,好像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否希望乔安娜对自己的家逐渐熟悉起来。每当对上乔安娜这个奇怪的小家伙时,他花费了数百年沉淀下的果断与判断力,仿佛都不受控制地崩塌了。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姿势是多么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有些粗俗;他挪了挪身子,稍许坐直了一些。虽然同五好学生模样的乔安娜一比,他的姿势似乎没办法同端正搭边,但至少看上去相当的舒适,有种游刃有余的轻松感。 -- 第22页 说出你的疑惑吧。伊利亚放下高脚杯后,如此问乔安娜。 乔安娜没有直白地回答,反倒是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情想问你?或许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呢? 她确实心怀疑虑,但根本不想将心中的疑虑交由伊利亚解答。她下意识地有些半遮半掩,并不是很希望让伊利亚直到她在想些什么。 伊利亚轻笑了一声,倒也不生气,只说道:你应该了解一下你刚才的表情有多么错愕,一看就知道你心里充满了疑惑。 嚯。这么说来你能读心?乔安娜的语气中稍许染上了一些不以为然。 嗯算是吧。伊利亚脸上颇有种骄傲的意味,你要是愿意花上几百年的时间观察人类的一举一动,我想你也能达到我的境地。 乔安娜没有搭话,话题瞬间降温了。 其实想要继续这个话题并不困难,想要就这个内容提出更多问题也很容易,但乔安娜却不想再这么做。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纯粹的不情愿罢了。 沉默了片刻后,乔安娜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出声道:能和我说说关于吸血鬼的事吗?你知道的,类似于构造来源之类的内容。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欲盖弥彰般,又添上了一句,我想对现在的自己了解得更多一些。 这问题并不是她最想要向伊利亚问的,她其实更渴望知道现在地上的人类怎样了,幸存的人类还有多少,他们究竟过着何种生活。但她不敢就这么直接问出口,她清楚现在的自己需要伪造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才算是更合适。 况且,她确实需要知道吸血鬼的源头。 知晓的更多,或许就更容易找到破绽了吧 伊利亚微微眯起眼,看着她的侧脸。他的眼中似是掩映着些许似笑非笑般的情绪,仿佛能够透过乔安娜的皮囊看透她的内心。乔安娜没由来地一阵胆寒,想要将自己的内心用绷带层层包裹起来,然而这样的东西并不存在。 伊利亚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了。 吸血鬼最初也是人类,死亡后经由巫术重新复活,或者说得更直白些,吸血鬼是企图死而复生的失败产物。你们所知道的二十一位始祖吸血鬼,就是最初的一批吸血鬼。伊利亚说得飞快,并没有再这个话题上多停留太久,乔安娜直觉觉得他在逃避回答有关吸血鬼起源的问题,吸血鬼其实不怕日光,也不怕圣水,更加不害怕大蒜。 说到大蒜,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久才止住笑意。 这些,全部都是我们放出去的谎言,让人类认为我们拥有很多的弱点,可实际上我们几乎没有什么软肋。他满不在意道。 伊利亚的回答中没有太多乔安娜想要知道的内容,她继续追问:那么 她才刚起了一个头,就被伊利亚打断了: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乔安娜一时语塞,愣了小半刻才讷讷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各自提问一个问题的模式 伊利亚笑得人畜无害,以一种格外纯良的语气回答了她的疑惑:我刚刚决定的。 乔安娜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抿紧了唇。她就该知道伊利亚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伊利亚清了清嗓子,也不十分在意乔安娜现在对他是何等评价,径直抛出了他想要问出的话:你为什么不想吃掉唐纳德呢?虽然他并不美味,但现在的你应该有很强烈的捕猎欲望才是。 他说着,撇了撇嘴。他回想起了自己刚成为不死身时的骇人做派。 乔安娜被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她认真地想了想,姑且算是想到了一个能够归入回答中的解释。 因为因为我不想伤害他她沉默了片刻,随即瞬间有了底气似的,将后背挺得更直,提高了声,我是个人类。 不,你不是。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伊利亚否认了她的话。 乔安娜的脊柱垮了一丝,却仍是挺直着的,但这并不能支撑她的说辞。她自己也很明白,她已经不是人类了,哪怕她再怎么否认,再怎么给予心理暗示,也没有任何改变。嗜血的习性无法改变,生命的长度也绝无被裁短的可能性。 她忽然想起了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一个片段,一个很年轻的黑人少女宣称自己是个白人,不停地辩解她身上有多少与白人相同的地方,似乎根本看不到她那身相当美丽的巧克力色皮肤。当时乔安娜觉得她只是想要努力出名,所以才说出了这种出格话语,因而乔安娜从来都是以取笑般的心情看待她的。直到现在乔安娜也如此认为,但却莫名觉得自己和那个少女越来越像,不停地否认着现实下的自己,成了他人眼中的笑柄。 她探手抚上心口,依旧是平静一片。她颓然地垂下手。 寂静在两人之间游走了好一会儿,乔安娜才意识到现在到了自己的提问回合。 为什么吸血鬼都会忘记自己曾经是个人类呢?为什么愿意抛弃身为人类的荣耀 -- 第23页 乔安娜,你需要知道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选作成为同伴的人,并不都是热爱人类的家伙。 伊利亚从沙发上站起,绕过茶几,站在落地玻璃前,正对着乔安娜,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眼,声音似是来自极远的地方,却又近得直接在心口回荡。 刚才你听到了吧,那个叫做亚特伍德的孩子说的话? 听到了。 他可是自愿投靠吸血鬼的,甘愿抛弃你口中的lsquo;人类的荣耀。 乔安娜一怔,猛抬起头,看着无比平静的伊利亚。 想问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总之他在十九世纪末的一个夜晚,苦巴巴地跑到地下,说是被人类逼迫地不想再活下去了,求我们把他变成吸血鬼。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乔安娜无言以对,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也不知道应当如何评价。 沉默片刻,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可伊利亚已经从亚特伍德的话题中跳出去了。 另外,长亲;也就是对他们进行了初拥的吸血鬼,对于你来说我就是你的长亲;长亲的负面情绪会很大程度地被他们继承。始祖都仇恨人类,所以始祖制造出的吸血鬼也同样仇恨人类。如此这般一代代下去,几乎每只吸血鬼都对人类心怀恨意了。于是,自成一派。 可我没有乔安娜小声嘀咕了一句,像是在反抗一般。 你不仇恨人类。你仇恨我。伊利亚淡淡道。 他并不把乔安娜的恨意放在心上。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这份稚嫩的恨意能走到多远。 乔安娜抬眼,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却不能读出他的心思。她想,可能她真的需要几百年的时间,才能拥有一双毒辣的眼,洞悉所见的一切吧。 她垂下眼,不再看他:到你了。 伊利亚绕着桌子走了两圈,又回到了乔安娜面前坐下,微俯下身,将视线同她处于同一水平线。他试图看着乔安娜的双眼,但她始终在躲着他的视线。无果,伊利亚再度坐直了身。 他像是有些困扰的模样,沉思了很久才问道:你会说德语吗? 一点点。乔安娜想也不想就给出了答复,虽说她根本不明白这问题有什么深意。 伊利亚了然般点了点头,复指向她,表示自己这一轮的问话已经结束了。 乔安娜深呼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不把唐纳德变成吸血鬼?他是很优秀的花匠吧 伊利亚听出了她这话中的深意;她在质问自己为什么独把她变成了吸血鬼。他故作不知,回答道:想要找到与唐纳德一样优秀,甚至比他厉害的花匠很容易。而且他说不想变成吸血鬼,所以我遵从他的意愿让他度过有限的人生。 乔安娜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攥紧的双手颤抖不止。她低垂着头,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挡住了她的表情。 我也可以被代替我也不想变成吸血鬼乔安娜咬牙切齿着,几乎是用尽了全部气力吼着,你为什么不遵从我的意愿! 伊利亚眨了眨眼,仿佛被她的音量吓到了,以一种极其无辜的语气说道:你怎么能够被替代呢?唐纳德可以被替换,美味的血袋也能够找到下一个,可你是独一无二的。能让我感到好奇的家伙,我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可正是这么一个单纯的理由将乔安娜推入了深渊。她气得浑身发抖,大脑冲上一股热血,激得她眼前发昏。 你疯了你是个疯子 丢下这句话,乔安娜转身离去,只余下伊利亚一个坐在桌子上。他像是在笑,然而再细看去,却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了,一如平素般淡然。他对着乔安娜的背影说道:我还有问题没问完。下一次你也可以用你的疑问来交换。 乔安娜好像是冷哼了一声,说了一句听不太清的休想或是类似的话,便彻底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伊利亚耸了耸肩,毫不在意般的喝光了杯中仅剩的那些血,也走入了黑暗中。 第13章 THIRD TOUCH 与伊利亚的不愉快谈话结束后,乔安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唐纳德说伊利亚是个好人。乔安娜曾一度要相信这话了;或是说,试图去相信。但现在她已经彻底改观。她怀疑唐纳德是老眼昏花了,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伊利亚的伪善才得出了这种结论。至少经由那一连串的问话后,乔安娜确信,伊利亚就是一个十足的混蛋,只不过是披上了一层优雅的皮囊罢了。 虽说皮囊披久了,便会不自觉地生得同皮囊一样,但乔安娜不觉得这种情况会在伊利亚身上成立。 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伊利亚,幸而他最近好像也公务繁忙,两人没有太多交集,就连采血的频率都降低了。 夜幕落下;确切的说是整个地下都市的灯光系统被调暗了。乔安娜回到房间时,听到楼下传来了不小的动静。这种事情她本不想在意,也根本没放在心上,但交谈声与欢笑声实在太响,毫无保留地从房门的缝隙间钻入,让乔安娜怎么也没有办法无视。她被吵得没法静心下来,书页上的每一个印刷字飞一般从她眼前掠过,哪怕她一次次倒回去看,也依旧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 第24页 乔安娜有些恼了,暗自在心里骂了伊利亚几句,从抽屉里拿出耳机戴上,将音量调到了最高,不惜以震碎鼓膜为代价。她的耳朵被尖锐的乐声刺得一阵阵痛,就连现在究竟在放着哪首歌都听不请了,可就算如此,还是挡不住楼下的声音像小虫子般钻入她的大脑里。 实际上做到这种程度,乔安娜应该已经听不到楼下的声音才是。她所听到的声音,大抵只是来自于她的臆想,而非真实存在的。 无论如何,乔安娜现在的心情已经被这些声音搅乱成了一滩浑水。她本就烦躁得很,这些声音更是火上浇油。她恨不得用力抓挠着胸口以缕清此刻的思绪,然后却并没有什么用。她只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震动着,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她不得安宁。 乔安娜愤愤然摘下耳机,用力丢到地上。昂贵的耳机瞬间四分五裂,内里结构以一种极度破碎的模样呈现在了眼前。耳机里的乐声停下了,楼下的声音也停止了一瞬。他们大概在疑惑着,为什么楼上突然传来了这么骇人的一声巨响。 乔安娜长舒了一口气,这片刻的安宁让她瞬间神清气爽。她伸了个懒腰,让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舒展开来,重新躺回到床上,拿起书,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让自己重新沉浸回作者构筑的庞大世界中去。 她的意识才堪堪脱离躯体,在书中世界外游走了一圈,还不及正式踏入其中,楼下那些恼人的声音又传出来了。乔安娜彻底奔溃,暴怒不受控制地再度浮起。她把书丢到一旁,怒气冲冲地走出门外,一步一步仿佛要将地板踏穿似的。 难道非要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都砸个遍,他们才能意识到他们究竟制造出了多么无礼的噪音吗?她愤愤然如此想着。 她走出门外,倚在二楼栏杆上,向外探着身子。楼梯旁的圆柱挡住了乔安娜看向客厅的视线,她几乎快要跌出二楼,才费劲地看到了发出恼人噪音的家伙究竟是些什么人。 乔安娜不认识他们,但看他们矫情做作的穿衣风格,想来绝对是伊利亚的朋友。他们正同伊利亚说着什么,不时大笑。同来的女眷坐在桌旁,嬉笑着似乎是在玩牌。 原来楼下正进行着这样一场盛宴,难怪如此欢闹。乔安娜冷哼了一声,将身子从坠落边缘拖拽回了安全之处,站定。站在栏杆旁切身感受了一会儿此刻的喧闹声,乔安娜确信,以自己现在的这种心情,是绝对没有办法在如此环境下认真看书的,就算是有房门阻隔也不会有任何改善。 说服那群吵闹的吸血鬼闭上嘴,显然成功率极低,乔安娜不太想去尝试。她并不喜欢吃瘪的感觉,虽说这一招似乎可以害得伊利亚在狐朋狗友面前垮台,但乔安娜总觉得伊利亚不是那种会为了如此小事而感到窘迫的家伙。他一直有意无意地透露着自己的年龄,千百年来的岁月又为他带来了着什么。乔安娜想,这些岁月的沉淀大概也让他变得相当厚脸皮了吧。 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尝试改变吸血鬼太过愚蠢,她还是改变自己为上。她决定去书库,那里一定能够将一切噪音都摒除出去。 她长出了一口气,做下决定后便不再多虑,回房间拿了几本书,快步走下楼梯。 她的脚步声很轻,落在编织得相当细密的羊毛地毯上,几乎没有落下一点声音。那些吸血鬼还在欢闹着,大抵是某人打牌输了,女眷们爆发出一阵笑声。乔安娜翻了个白眼,加快速度。 她原本应该无声无息、不带任何存在感地从这些家伙的眼皮下走过,却忽得有一道目光投到了她身上,锐利间掺着不加任何掩饰的好奇。乔安娜被这目光惊得浑身一颤,脚步也随之慢了一拍。 她总觉得被什么人以相当失礼的姿态打量着。她稍许放慢了些脚步,看向客厅里的那些人,搜寻着投来目光的究竟是谁,但却并未能寻到。只粗粗地扫了一眼,她就没在继续了。她并不执着于此。 对了,特雷维尔先生。一个很年轻的声音穿透一切喧闹声,传到乔安娜的耳中,有几分耳熟。 四下嬉笑交谈着的吸血鬼们都立刻止住了声,一时间就只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继续说着。 我听说特雷维尔先生新转变了一只吸血鬼,以她的鲜血为食。给予人类初拥什么的,这种事您很久都没做过了,不是吗?我当年都未曾有幸得到您的初拥呢!真不知道是哪个可爱的女孩得到了您的恩宠。 说着,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却听不到任何笑意。 乔安娜感觉到那失礼的视线又出现了。她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同她差不多年纪似的吸血鬼站在沙发旁,俯身凑在伊利亚身旁,很乖巧的模样。他的一头黑发全都捋到了脑后,由一层厚厚发蜡定住了型,显出了几分少年老成的气派。 伊利亚背靠着沙发,指节轻轻敲着扶手上的金饰,微微抬眼,打量着他那副惯常的掐媚神情。伊利亚没有应声,只笑道:哦;我亲爱的亚特,你从那儿听说这消息的? 是前不久被您逐出的下仆艾德透露的。他还说,您是因为那姑娘才赶走了他。亚特伍德坦诚道,立刻换上了一副更恭敬的模样,要我说,您这驱逐的决定可真是没做错,艾德他可真是疯了! -- 第25页 伊利亚笑而不语,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只不过没有点破罢了。 亚特伍德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伊利亚的鬼话,便只能站直了身,倚着沙发:不过嘛,我倒是挺想见见那人的。 谁?伊利亚一时没反应过来亚特伍德想说些什么。亚特伍德说话的思维总是很跳跃。 这会不回答的人成了亚特伍德。他从伊利亚身边消失了,没有丝毫征兆地来到乔安娜面前,阻断了她前进的道路。 乔安娜被这么一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形吓得僵住了身子。 你知道那个人类;啊不,应该是特雷维尔先生新转变的那只吸血鬼在哪里吗? 亚特伍德带着相当友善,甚至还算得上热情的笑容问道,可乔安娜却并不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真诚感。 伊利亚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眉头微蹙。他也站起了身,却未挪动脚步,仅仅只是站着,目光紧紧聚焦在这两人之间。 乔安娜没有回话,她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她直觉觉得眼前曾经被伊利亚打上粗俗标签的亚特伍德说出这话并不怀好意。 况且,他是个背弃了人类的叛徒 久等不到回答,亚特伍德有些不耐烦了。他推了推乔安娜的肩膀,提高声音,以所有人都能清晰听到的音量说道:呐,让她下来陪我们玩一玩呗! 乔安娜顿时一阵恶寒。她觉得自己没有猜错,亚特伍德确实没怀什么好心思。 子爵问你话呢。你是哑巴吗?一女眷不耐烦地挥着手中的羽毛扇,突然发话了。她的声音听着柔糯,却都化作了尖锐的箭。 乔安娜不想同他周旋,硬着头皮装出一副胆怯的模样,不停地点头哈腰,诚惶诚恐般应道:回子爵大人,那位新生的吸血鬼正在楼上。她睡着了 感谢那位女眷突如其来的刁难,让乔安娜一下子就想到了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才好。 亚特伍德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刚才那声音是她发出来的? 乔安娜慌忙点了点头,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或许吧,我也不清楚 是这样啊;亚特伍德笑脸吟吟着,却突然亮出了獠牙,你的戏演得不错,要是你闻上去不是这么香,我就真的要信了你的鬼话了,不是吗,新生的吸血鬼小姐? 乔安娜根本没料想到自己会暴露得如此之快。亚特伍德的獠牙向脖颈的血脉冲来,她已没有办法逃开了,唯一能做的,只剩下了无意识地闭上双眼。 忽得,一阵微风掠过脸颊。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句极快的呢喃:去书库吧。快去。 乔安娜睁开眼,只见伊利亚的侧脸,以及亚特伍德已经被拽着离开的身影。她不敢逗留,急忙走开了,但两人的说话声却还是能听到。 小亚特伊利亚揽着亚特伍德的肩膀,状似亲昵友善,实则将他整个身子都控住了,让他没有办法动弹分毫,只能乖乖的听着自己的话,换个礼仪老师吧,我看他没能让你进步多少。下次,找一个更优秀些的老师;要是顺便能教会你别胡乱骚扰他人府上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亚特伍德的表情僵硬到了极点,被伊利亚一言便掀开了本性。他知道这些始祖们如何看不起他,又是如何认为他是个粗俗的贱民,可他现今已跻身到了贵族的行列,哪怕曾经再如何低贱,如今也能享受他人的奉承了。 唯有伊利亚会无时不刻地提醒他的本质究竟为何。 他很尴尬地讪笑了几声,眼中掠过一丝丑陋地恨意,但只一瞬就又变回了掐媚的模样,点头称是。 伊利亚满意地拍了拍亚特伍德的肩膀,在他背后轻推了一把,让他回到客厅中。伊利亚走在他身后,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确定空气中乔安娜的气味快要散去了,才终于重新换上一脸和气。 第14章 FORTH TOUCH 乔安娜快步离开了客厅,一刻都不敢停下。伊利亚的话仿佛带了某种特赦般的旨意,推着她向前走。 她用力关上书库的门,用后背抵着锁,这才终于长出一口气,稍许安心了些。她的指尖一阵阵钝麻,仍在微微颤抖着,乔安娜合起手掌,攥成了拳头,这才勉强安定了下来,能够有足够力气走向书柜了。 可那角落间的黑暗让她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畏惧,仿佛亚特伍德那双赤色的双眸正隐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似的,将会趁着她不注意时猛地扑过来。 不过这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乔安娜甩了甩脑袋,将这中无理的想象逐出大脑。她知道的,亚特伍德现下正在客厅同伊利亚的那些狐朋狗友高谈阔论,因为她在踏入书库之前听到了他那听起来格外爽朗且略带些许虚伪气息的笑声。 可尽管乔安娜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然而想象力却不受控制地胡乱狂奔,眨眼间竟就又编织出了新的恐怖场景出来。 乔安娜站在柔光下,伴随着想象力在大脑中不停发酵。她怀疑促使想象力飞速运转的主要因素是四下的黑暗,她从小就有些怕黑,身处未知的黑暗中,她很容易就会幻想某处藏着什么鬼怪。 -- 第26页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将书捧得紧,双唇紧抿着,多少抑制住了些颤抖。良久后,她才下定了决心,迈开步子奔向门旁的控制开关。 她所经之处,书柜的感应灯便会亮起,撒下片刻光辉。但不知是她跑得太快了些,还是感应灯的反应略微有些迟钝,她都已经踏入黑暗中了,灯光才慢悠悠地跟上,相当滞后,丝毫起不到照亮前路的作用。不过对于乔安娜来说,有这么一点光亮已经很值得庆幸了,哪怕光亮已然被甩在了身后也无所谓。有光存在就很值得庆幸了,她现在实在没办法想象奔跑在黑暗中将会是一种怎样可怕的感觉。 从书架到控制开关,分明只是一段短短的距离,但乔安娜却觉得遥远极了。她伸长了手臂,一心只想着赶紧打开灯。 她的手碰触到了总开关,整个书库瞬间被明亮的白光照亮。乔安娜松了口气,一不小心忘记要减慢速度这回事,砰得一下撞到了墙面,书也随之散落一地。 乔安娜觉得她现在简直狼狈到了极点,幸好这一幕不会被别人看到。 是了这里没有别人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感到害怕呢? 是因为被亚特伍德吓到了吗?或许是这样吧。亚特伍德身上带着一种格外骇人的感觉,但似乎也并非是威严感,细想一下,倒像是同饥饿的猛兽有几分相似。他浑身上下都充斥满了侵略性,无差别地向他人释放,亚特伍德好像也没有刻意去控制这份侵略性。 他看着乔安娜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全然一副捕猎者的姿态。他带给乔安娜的感觉,就像是许多年前,吸血鬼初降临大陆的那一晚,乔安娜所感觉到的那种恐惧一样。 乔安娜的脚步不自觉地变慢了些,低头盯着地砖的花纹,这险些让她错过书架。她急忙停下脚步,把书放回架上的空处。可她好像放错了地方,这本书比同排的别的书都高出了那么一小节,一眼看去,极其突兀。 书库里的书并不是按照正统的字母字母排序法陈列在架上的。伊利亚大概也是个强迫症患者,开辟了一种自创的放书方式;将书按照首字母粗粗分类后,再按照书籍的颜色二次分类,接着依照书本高度按递减的规律排好。如此一来,整个书库便成了近似于艺术品般的存在,仿佛像是个色彩陈列库。只是在实用性方面略逊一筹。 乔安娜重新抽出书。这本是最大的,应该放在最左边。她微微踮起脚尖,重新整了整书本间的空隙,把书放入其中。 忽得,她的动作停滞了片刻。 为什么她没有从伊利亚身上感受到这种锐利的侵略性呢? 她用力将书本推入其中,颇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始回想与伊利亚接触的种种。幸而他们之间的接触并不多,否则乔安娜一定会崩溃。 在与伊利亚次数不多的互动中,伊利亚似乎都没有表现出格外的强权感,有时的一些做派甚至还称得上友善(这一点乔安娜不想承认)。乔安娜不清楚亚特伍德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至少在为人处世这一点上,伊利亚更优秀些。或许是伊利亚不想苛责自己的血袋也不一定。 乔安娜不敢妄断这两人本性如何,便不再深究了。但不能否认的是,伊利亚给她的感觉更好一些;虽说无论伊利亚还是亚特伍德都不是什么好家伙。 她这么想着,后退了两步,上下扫了两眼整个书架,觉得自己把书排得相当不错,便有些莫名骄傲了,先前面对亚特伍德的恐惧这会儿也一扫而空。她迈着相当轻快的步伐,走去了别的书架。 把灯点这么亮做什么?身后传来伊利亚的声音。 乔安娜的脚步瞬间滞住,收回了迈出的步子,站在书架间。伊利亚走过她身边,带起了一阵微风。 这丝微风还未停息,他就已来到了面前。乔安娜能感觉到他正在打量着自己的表情。如果她没有点亮所有的灯,此刻还能别开脸,用阴暗挡住伊利亚投来的视线,让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可在如此明亮得近乎白昼般的灯光下,她几乎无处可藏,脸上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被伊利亚尽收眼底。 当然,包括恐惧。 被亚特吓到了?伊利亚问她。 乔安娜的目光略微有些躲闪。她扯了扯嘴角,很沉闷地回了声嗯。 原来你也会害怕的吗?我只当你是感觉不到恐惧的家伙呢,真是让我 伊利亚把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低声轻叹着,失望似的微微摇头。乔安娜不知道他在为哪一方叹气,亦或是为什么人而叹气。她总觉得伊利亚接下来就该说出些什么奚落她的话了,她甚至还为此瞬间做好了心理准备,就连该如何将伊利亚的奚落反嘲讽回去的说辞都已经有了个雏形。 只是,很突然的,她感觉到了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她的头顶上。虽然冰冷,但却意外的相当柔软,此刻正在以一种很轻柔的姿态爱抚着她的脑袋。 乔安娜觉得这只手大概是碰触到了什么格式化开关,害得她脑中的所有想法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像是被清了零,居然连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她愣了片刻,这才慌忙抬眼,却见伊利亚正以一种心痛悲悯般的神情着看她。不用多问,头顶的手也是属于他的。 -- 第27页 乔安娜顿时语塞,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能做的事居然只剩下了盯着伊利亚这一件。 伊利亚往手上添了些力气,与其说是在轻抚乔安娜的脑袋,倒不如说是在揉她的头发。这头细软金发的柔软触感让伊利亚很喜欢。 还没缓过来吗?伊利亚的语气听上去有一点点不耐烦了,可还是没放下手,亚特伍德嘛他就是那种很无礼的家伙,你不用把这家伙做的事情放在心上。 这话稍许让乔安娜反应过来了些。她往旁边迈了一大步,警惕地盯着伊利亚的一举一动。 伊利亚的手落了空,兀自在半空中举了一会儿,而后很自然地搭上了书架边沿,让伊利亚能够以一种更舒坦些的姿势站着。 又是可怕的沉默。 为什么对他感到恐惧,而无法对我产生恐惧感呢?伊利亚问她。 他似乎在奇怪的地方较起了劲。 乔安娜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或许是因为你太会伪装了吧。你和他,明明都是野兽而已,谁又比谁高贵呢 她的话没能说完,伊利亚狠狠把她按在了书架上,咬穿她的血管。 脊骨硌着书架,几乎快要错位,乔安娜惊愕地看着伊利亚散乱的银发。 吸血鬼露出了他的獠牙。 不过伊利亚只是象征性地咬了一口,但确实报复性的一大口,乔安娜毫不怀疑他会咬断自己的整个脖颈。 你也是野兽,知道了吗?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垂眸看着她,姿态平淡,抛去你所谓的荣耀吧。那很可笑。 乔安娜不应声,慢慢的坐在地上,像是在维持着最后倔强,可伊利亚强行把她拽了起来。 听好了,你是我的血袋,这是你的;用个不太贴切的说法吧,这是你的工作、你的职责。但我是不想把你当做工具来看的。你是个拥有健全社会地位的吸血鬼,你是我特雷维尔府上的人,我不会容许别的吸血鬼挑战这一点。不过嘛伊利亚脸上掠过些许惊喜的神色,笑意更浓了,你让我很惊讶。装成下仆欺骗亚特伍德,这种小聪明倒是很有你的风格。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的这份小聪明。 伊利亚的后半段话,实际上乔安娜一句话都没有听见。她怔怔看着地面,全部心神都被他刚才所说的掠去了。 伊利亚把她当成了一个健全的人格存在,然而在此刻之前,就连乔安娜自己也只是把自己看作了一件工具而已。 因为伊利亚将她视作人,所以不会有恐惧。而亚特伍德,他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是个血袋,所以她才会 乔安娜忽然意识到,她大概说出了什么非常过分的话。 好像,他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但她很快又自我否定了。缓缓后退了几步,试图看看伊利亚说完这话时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但她却也不是很确定伊利亚的表情是否真的就是内心的反映,或许仅是骗骗她而已。乔安娜很不安,索性什么都不看了。 你这样说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她喃喃了一句。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伊利亚一头雾水。他反问了一句什么,可乔安娜却没有再答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由伊利亚打破这种气氛。 对了,新年舞会,当我的舞伴吧。他说着,不像是邀请,倒是已经擅自做出了决定。 乔安娜倏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伊利亚,然而很快的,她眼中那份名曰难以置信的情绪就替换成了嘲笑似的情绪。她换上了一副咄咄逼人的皮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尖刺:为什么找我?难道公爵大人实际上是个没有任何女性喜欢的可怜虫吗? 可惜,这些尖刺并没能刺痛伊利亚的内心,本人似乎还很享受乔安娜的这番攻击,笑中添了几分像是得意的情绪。 我倒是不至于沦落至此。我只是想着,亲爱的乔安娜你总是要踏入社会中去的,而身为你的长亲,在这方面总得帮你一把。伊利亚摆出一副很困扰的模样,要是没教好,我可是要被别人诟病的。 伊利亚这话说得天衣无缝,几乎寻不出任何漏洞。乔安娜今晚本就被一连串的事情扰得迷迷糊糊,没有多余的精力了再继续挑错了,而且这话题她也不感兴趣。她本能地想要拒绝的,可话说出口,却猛然急转了一个方向,变调成了:随便你怎么说吧。 这话让乔安娜浑身不自在,总觉得不该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她急忙想要改口,伊利亚却打断了她:我记下了。记得好好学跳舞,别在那种场合下丢脸。 这下乔安娜完全没有了拒绝的余地。她一阵不快,心里不知多么想要拒绝,可这些不满却怎么都没法变成一句完整的话说出口来,让她更难受了。暗自憋屈许久,拒绝的话语彻底难产,化作一声不痛不痒的冷哼,伴随着乔安娜转身离开时背影,一同留给了伊利亚。 第15章 FIFTH TOUCH 关于舞会一事,乔安娜总觉得伊利亚是在逗弄她,而非出自真情实感。确切的说,她觉得从伊利亚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值得相信。 -- 第28页 然而没过几天他当真就请来了舞蹈老师,以一种苦口婆心般的语气向老师诉说他是多么希望乔安娜能够从五体不勤笨拙无比的模样蜕变得能够在舞池自在起舞。 这话听得乔安娜一阵膈应,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回去,然而却没有反驳的余地,因为伊利亚确实没说错,她还真就是个笨拙的家伙。 乔安娜有些不爽,既是因为当众露丑的尴尬,且还有伊利亚的多事在悄悄作祟。她狠狠瞪着伊利亚,试图以这样的方式逼停他接下来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当然了,结局是可以预见的,乔安娜惨白。伊利亚斜睨了一眼她吃瘪的表情,忍不住勾起唇角,似是有几分得意的模样。 让乔安娜庆幸的是,舞蹈老师并未多在意伊利亚话中对她的诋毁,因为她的注意力好像都被伊利亚的脸给吸引住了。她带着一种近乎尊敬般的仰慕神情看着伊利亚,魂魄仿佛都被他的双眼勾走了。乔安娜看着她的脸上渐渐浮起一层薄薄的工作,内心不禁为她感到悲哀。 可真是个容易被美色和权力诱惑的女人啊。她想。 舞蹈老师留给乔安娜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幸而初次见面中败坏的好感在后续的几次教学中稍许弥补了一些。她是一个相当温柔且优雅的女性,声音同端庄的外表一样柔柔软软的,耐心到了极点,面对乔安娜这样的舞蹈笨蛋也能沉下心来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重复。 不过乔安娜相当不争气就是了。她将老师的温柔统统辜负了个干净。她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现在看来后天的努力也没能弥补上多少。 老师总是试图同她交谈,不知这行为是出于友善,还是单纯的职责使然。无论出于何者,乔安娜都不曾给出过回应。她不想和吸血鬼成为朋友。到了最后,连老师本人都放弃了。乔安娜乐得自在,就连学习的效率都随之提高了些;如果精确到具体数字,那大概是百分之一。 乔安娜还没有来得及记全所有的舞步,就已到了冬天。一年的终末没有丝毫征兆就降临到了地下的都市。气温倏地降低了,没有东风传来季节交替的讯息便匆匆换了季,乔安娜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冰库。 每年冬天都来得这么突然,尽管乔安娜曾经经历过比这温度更低的德克萨斯的冬天,可还是没办法习惯突如其来的阴冷冬日。 地底难免潮湿,尽管吸血鬼们一直在想办法缓解地下都市的潮湿程度,情况也变得稍好了些,但却依旧避免不了空气中湿度。最近大概是到了雨季,地底的潮湿程度更加剧了些。水汽裹挟着寒气,让今年的冬天比往常更冷。 乔安娜翻遍衣柜,勉强找到了几件厚实些的衣服,统统套上身,笨重得像是感恩节的火鸡。乔安娜觉得呼吸变得稍许困难了一些,不过勉强还能活动,而且也让她终于能够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了。 于是她便以这种笨重的模样走下了楼,结果却逗笑了唐纳德。他的笑声在后院回荡了半圈还未消失。乔安娜不安地盯着脚尖,有些局促。 因为真的很冷嘛她小声辩解着。 一阵风吹来,乔安娜猛得抖了一下。衣服又沾上湿气了,沉沉地压在身上,所能给予的温暖瞬间大打折扣。乔安娜把身子蜷得更紧,差点没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她瞄了唐纳德一眼。麻布外套、工装长裤,唐纳德俨然还是秋天时的穿着,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抖擞,甚至还面色红润,丝毫不像是活在严冬的打扮。 如此单薄的衣服,乔安娜光是看着就觉得冷,整个后背都发颤了,勉强稳住嗓音:您不冷吗? 不冷。唐纳德中气十足地回道,我在西伯利亚待过。哪儿可是能把人耳朵都冻掉呢!而且干活能热起来的嘛。 乔安娜想起了以前在新闻上看到的西伯利亚人民踏过几十公分积雪去上班的场面,瞬间觉得唐纳德的穿着实际上相当合理,眼中甚至还多了几分钦佩。 唐纳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劝道:我看你这么怕冷,那就不用再特地过来帮我啦。冬天的活计不多,我一个人能行。 乔安娜脱口而出想要了拒绝,然而又是一丝阴风吹来,逼迫她向现实低下头来,同意了唐纳德的建议。 待到开春的时候,能不能教我种蔷薇?回到屋里前,乔安娜问道。 唐纳德一口应下:当然可以了,孩子。 乔安娜的园艺工作,貌似要暂时告一段落了。 没有了室外的寒风肆虐,冬天也不见得就那么好过了。久久地坐在房间里,反倒是更冷。吸血鬼又是没有体温的生物,厚重的衣服捂再多,也依旧是冷的。乔安娜哆哆嗦嗦地挨过了几天,彻底忍不下去了。 她得寻个办法应对这冬天。 她想起了偏厅的壁炉。上一次看到是,炉内积了一层薄灰,不过应该不会有太多影响。说不定这些灰还能帮助火烧得更旺些呢,她瞎想着。 现下她估计也只能寄希望于壁炉了。 她只穿着一条长裙就下了楼,想去唐纳德那儿要些木柴,结果却害得他被自己这身单薄装束吓到了,连连问她身子还好吗。乔安娜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冰冷的身体无论套上多少件衣服都不会有什么显著作用这回事,只好随便搪塞了几句,抱起柴火赶紧离开了。 -- 第29页 壁炉上放了一盒火柴,里头几乎是满的,没用几根。外包装盒相当陈旧,乔安娜看了眼,发现这居然是六十年代的产物,不禁开始担心起这老古董是否还能顺利工作。她抽出一根火柴,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用力一擦。火苗窜起,乔安娜在心里大呼万岁。 她把火柴丢进了壁炉中,又撕了好几张废纸也一同丢入。纸张被烧得焦黑,火舌一点点爬上木柴,空气中的潮湿感被温暖逐渐驱散。乔安娜把整个身子凑近火堆,贪婪地享受着这份久违的暖意,就连跳动的火焰此刻落在她眼里都显得可爱极了。 她觉得她完全可以盯着这火焰看上一整天。看着它渐升渐落,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乔安娜猫在壁炉旁,半眯着眼,舒服到了极点,直到一声凌厉的呵斥将她拖拽回了冬日中。 谁让你点火的! 伊利亚的表情惊恐般扭曲,就连声音也是这帮,全然不复平素那副游刃有余般的优雅模样。他站得远远的,身子微有些后倾,浑身的肌肉都僵硬得绷紧着。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手抓起身旁的花瓶,另一手捂住鼻子,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跑近壁炉,将手里的东西丢了进去。 咔啦; 火焰不再跳动。 第16章 SIXTH TOUCH 玻璃花瓶摔碎成了两半,在火焰的灼烧下又碎裂成了数小片,其中的一片甚至飞出了壁炉,从乔安娜眼前飞过,落在地毯上,带着炽热的温度,竟将地毯也点燃了。 伊利亚神经质般的后退了一大步,面目更加狰狞。他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丢到了地上,盖住起火点,试图熄灭这簇小小的火苗。 他仍是捂着鼻子,呼吸声沉重地仿佛像是野兽的低吼声。 壁炉里原本烧得旺盛的火被花瓶中的水浇熄,今晨才送来的百合花蔫蔫地倒在木炭间,花茎与枝叶一大半都被烧得枯黄焦黑,生命历程在短短的几秒间缩短到了终点。那些幸存的花瓣兀自在一片焦黑中绽放着。空气中尚且还存着几丝百合花的香气,暖意却是一点都没有留下了,潮湿阴冷的感觉又爬进了乔安娜的衣衫中。 后背的颤抖难以自控,却非是因为没有了火焰的照拂,而是站在眼前的伊利亚过于骇人。他的手指佝偻着,泛着死亡般的惨白,眼中亦是冰凉的,带着难以言喻的可怕愤怒。他的喉头微动了动,僵硬地垂下手,但仅仅只是呼吸了一口气,他就又捂住了鼻子,神色更冰冷了些。 一簇火苗不甘示弱般地再度复燃,爬上了百合花的茎叶,却却没有办法在富含水分的绿叶上燃起,幽幽然熄了下去,化作一缕青烟,再不见任何踪迹。 谁让你点火的?!伊利亚将先前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话中的凌厉并未减去多少,却是更骇人了,我的家里不允许任何人点火,你不知道吗? 乔安娜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手足无措了起来,莫名的负罪感伴随着委屈一同浮上心头。她揉搓着手指,讷讷道:因为因为很冷啊 冷的话你开空调不就行了!伊利亚吼了回去。 啊?乔安娜不解地眨了眨眼,沉默片刻,才以极小声的音量回答道,可房间里没有空调 这话一说出口,乔安娜就瞬间意识到,自己才是有理的那一方,完全没必要让自己处于这种被动的位置,也完全没必要被伊利亚莫名其妙地训斥。 她瞬间就有了底气,倏地站起身,微扬起下巴,义正言辞般地把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的房间里没有空调这种东西! 她强硬的态度瞬间就得到了反馈,伊利亚那副狠厉的模样伴随着她的话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了。他有些尴尬似的挪开的目光,眉头微蹙,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的房间没有空调? 没有!乔安娜将后背挺得更直,理直气壮道,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不能生火这种事。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都没有说过这种事;我点燃壁炉以后,也根本没有人来阻止我;除了你! 乔安娜一声比一声响,听得伊利亚的表情更加尴尬。两人的位置彻底调换了,此刻尊贵的公爵大人成了那个被动的角色。 伊利亚抿了抿唇,指尖不快地摩挲着獠牙,喃喃说着:怎么可能没空调呢,不是每间都有的吗 他怀疑大概是安装空调管道的那几个家伙偷偷揩油,少排了一间杂物房的管道,还捎带手地整个把这个房间给排除到了空调系统中。 公爵府的房间有那么多,而给乔安娜准备的恰好就是那间没有空调的房间,不知算不算是一种好运气。 伊利亚一阵暴怒。确实,他对空调安装这种小事表现得不太上心,但这可不意味着就能够偷懒,甚至还揩油揩到他头上。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了,蠢货吗? 他愤愤然转着中指上的古戒,越想越觉得生气。他甚至都想象出那群家伙会以怎样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向其他同行诉说公爵大人的愚蠢好糊弄,可以多么轻松地从他眼皮下顺走一大堆好处。 天凉了,是时候让这家空调管道店关门大吉了。 -- 第30页 了解了缘由,伊利亚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错怪了乔安娜。可覆水难收,刚才说出口的那些凶狠的话也没办法再收回来了,碍于面子也不能说什么话挽回。 伊利亚顿时感到一阵窘迫,尴尬感飙升到了顶峰值。这种感觉他可能好几百年都没有感受过了,毕竟他一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几乎从不出错。 他很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稍许放软了些语气,慢吞吞地说着:那你记住了,下次别点火,也别用这个壁炉。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略有些微躲闪,又补充了一句,我讨厌火。 不管怎样,还是先给个台阶,让双方都有处可走吧。 可乔安娜的委屈和愤怒可不是伊利亚这么一句软和话就能敷衍过去的,伊利亚这幅态度又让她更加火大。她毫不犹豫地立马呛了回去:不喜欢火那建个壁炉干什么,行为艺术吗? 伊利亚没料想到自己难得放软态度的回应居然是这样的,更加恼怒了,立刻收回台阶,提高了些音量:不是什么行为艺!,是因为我喜欢壁炉的设计!没有壁炉存在的房子是没有价值的! 你这不是行为艺术是什么?!乔安娜又提高了几度声音,仿佛这样能显得她更有理似的。 伊利亚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地也怼了回去:对没错,就是这样! 仆人自觉地绕道而行,暗自祈祷着两人之间的言语战争能够早早结束,根本没胆子掺和进去。 那干脆把壁炉封起来好了!乔安娜愤愤然说了这么一句。 只要你不破坏壁炉原本的设计,哪怕你往里头填一具尸体我都没意见! 乔安娜原本只是在说气话,被伊利亚这么一激,气话瞬间转变成了决心。她信誓旦旦地回了句你等着看吧,就转身离开,寻唐纳德去了。离开前她还没忘记披上件外套。 伊利亚冷哼一声,听不出喜怒。他的胸腔微微发痛,估计是因为刚才嚎了几嗓子的缘故。他心里还是有些恼的,但却好像并不是特别生气。 其实,他也只是在说气话罢了。 此刻这般鲜活的感情,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碰触过了。 待他离开了偏厅,下人才小心翼翼地过来打扫。 乔安娜知道唐纳德那儿好像有些多余的砖块,是他留着准备培育花苗时用来隔断花坛的,然而都已经到了他住着的那间红顶白房,她才被告知,原来那些砖块都已经被用掉了。 不过可以订点新的来,很快就能送到的。唐纳德提出了这样的解决方法。 乔安娜尚在气头上,想也不想便点头应下了这个提议,还不忘叮嘱唐纳德把砖块钱记到伊利亚头上;是伊利亚自己同意她可以这么做的,这钱自然该他来负责;况且,她又没钱。 不明就里的唐纳德总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按照乔安娜所说的做了。 砖块确实来得很快,第二天就送到了公爵府上。然而这时候乔安娜的一腔热血已经被耗去大半了。把壁炉封起来什么的,本来就只是她的一句气话而已,现在气差不多消了,斗志也随之消散。 等到她勉强把一大袋沉重砖块搬到偏厅的壁炉旁,热血就真的完全消磨光了。她长出一口气,看着打扫得没有一丝丝灰尘的壁炉,总觉得自己貌似陷入了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 哟,准备开始了吗,维修工小姐? 伊利亚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过来,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嘲弄的话。 乔安娜的斗志瞬间燃了起来。她不服气地瞪了伊利亚一眼,回道:你就等着看吧! 伊利亚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倚着墙,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独自一人封上壁炉,这对于乔安娜来说是不太可能成功的事情,所幸她也没有放出这种大话。她急忙请了唐纳德过来,希望经验更丰厚的他能帮上一点忙。 别想推脱责任。伊利亚故作严厉般对乔安娜说,扭头又叮嘱唐纳德道,你在旁边指导就行,别帮她。 唐纳德忍不住笑出了声:好的,大人。 伊利亚的这句话又成功收获了乔安娜的怒视一份。 在唐纳德的指导下,乔安娜在壁炉的外沿垒起一层层砖块,每一层上再砌上水泥,还要顺手刮去多余突出的那部分。封住壁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相比之下伊利亚显得惬意到了极点。他瘫在沙发一角,手里捧着本书,担任起了监工的职责。 我说你待在这儿做什么,闲的发慌吗?乔安娜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伊利亚轻摸了摸鼻子,也不否认:我怕你弄坏我的壁炉。它很贵的,你就算是当我血袋一百年,估计赔不起。 哼说什么一百年这种虚晃的数字啊,你压根就没给我工资 乔安娜急于手上的活计,不想再理他了。 整整一天下来,伊利亚手里的书并未翻过几页。也不知他的时间都耗到了哪儿去。 垒完砖块,壁炉外沿还是有些空隙,乔安娜用水泥添满了,顺手又在表面抹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泥,最后涂上黑色油漆,挡住难看的灰白色,乔安娜的大业就此完工。 -- 第31页 她恨不得直接躺在地上,然而考虑到伊利亚仍旧在场,只好蜷缩着坐在壁炉前,姑且算是休息。 这是完工了,维修工小姐? 伊利亚把书丢到一边,走向壁炉,在她身后站定,细细地查看每一个角落,甚至连雕花的缝隙都不落下。俯身时,落下的发梢钻进了乔安娜的衣领里,她一阵不自在,想要走开,却被他按住了肩膀,不得动弹。 忽得,他的视线停在了壁炉上方的一处,用手一指:这里,沾到油漆了。 擦掉不就行了。 乔安娜不耐烦地说着,把手缩进袖子,拿袖子用力蹭了蹭沾上油漆的部分,结果却是无事发生。乔安娜顿感一阵尴尬,耳廓都羞红了。她没想到油漆居然干得这么快。 那用汽油擦一下吧 会把金漆也一起擦掉的。 乔安娜哑口无言。 正当她束手无措时,伊利亚忽然揉了揉她的脑袋。 勉强及格。他说,不过不会给你工钱的。 乔安娜一低头,躲过他的魔爪:你还是先把赊下的砖块账结了吧! 第17章 SEVENTH TOUCH 当乔安娜完成了封起壁炉的大业时, 她房间里缺席已久的空调也悄悄装好了, 还顺便开了个窗。乔安娜久违地感受到了暖意;自由的温暖感。 这多少给她的舞蹈学习方面添上了一抹亮色, 就连舞蹈老师都忍不住赞叹她一日之间的巨大变化。 新年舞会近在眼前,乔安娜勉强算是记住了所有的舞步, 但至于跳得如何, 那就只能智者见智了。至少乔安娜觉得自己自己努力到了顶点, 绝无可能再有任何进步了。 但在这一年结束之前,还有更盛大的节日有待庆祝;圣诞节。 乔安娜几乎已经快要忘记圣诞节是怎样的感受了。前几年的圣诞, 她都是蜷缩在人类聚居区里的小小房间中度过的。彼时她还有名为室友这样的人物存在, 但大家的感情却很一般, 彼此很少交流, 哪怕到了圣诞也依旧死气沉沉。 今年乔安娜也几乎快要忘记圣诞节的存在。如果不是楼梯旁竖起的巨大杉木,圣诞就当真要悄悄从乔安娜的指缝间流走了。 她站在二楼, 从上往下俯看圣诞树, 惊觉在俯看的视角下,这颗杉木的枝叶轮廓呈现出了近乎圆形的完美形态。乔安娜突然有些可惜它被砍下放到了这里, 等到圣诞节一过,无论它的形态生得多么完美,都避免不了被劈成木柴丢进火堆的命运。 更别说树顶挂着的那颗相当庸俗的银色五芒星了。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棵圣诞树上都要放上这样的装饰物, 她都快厌倦了。 尽管心里这么想着, 乔安娜还是走下了楼梯,想凑近看看圣诞树。 树身果然如同她想的那样,缠上了亮色的霓虹小灯, 现在还未通上电,泛着一丝死气沉沉的黯淡色泽。些许突出的枝条间挂了银色和红色的小球,完全是传统的圣诞色彩标准搭配。 乔安娜撇了撇嘴,心想这果然是一颗庸俗的圣诞树。 虽说嘴上万般嫌弃,她对圣诞树还是心怀些许憧憬的,盯着眼前的树都快移不开目光了。 唐纳德手捧两盆圣诞花,小心翼翼地踏在客厅的地板上,正好看到乔安娜站在圣诞树前,便笑道:圣诞快乐。这棵树挺漂亮的吧,不是吗? 乔安娜不知道唐纳德说的究竟是杉树本身,还是已被装饰过的这颗圣诞树,不置可否般地沉吟了半刻,她才说道:我觉得树顶的星星不太好看。 唐纳德顺着她所说的,抬头看了一眼,虽然他也看不清星星,只能看到微微一点黄色。 那颗星星可是纯金的哟!唐纳德凑近乔安娜耳旁,悄悄说道,仿佛在分享什么绝对不能被他人听到的秘密似的。 那可真是庸俗到了极点。乔安娜悄悄地想着,帮唐纳德把圣诞花摆到了楼梯旁边。一低头,恰好瞥见到了堆在树下的礼物盒。先前被树枝遮住了,现在她才看到。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些礼物盒时,乔安娜脑中蹿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难道伊利亚这样的人也会做出在圣诞树下面放空礼物盒/包装成礼物盒模样的塑料泡沫这种形式主义的事情吗? 被父母用这招形式主义搪塞了很多年的乔安娜下意识就想到了这一点。 她蹲下身,好奇地探手摸了一个礼物盒出来,能感觉到这盒子挺有重量。她把礼物盒放到耳边,轻轻摇了摇,没听到有什么声音,里面好像是装了什么实心的东西。 你这是在当偷礼物的小老鼠吗?伊利亚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带着一抹坏笑,真可惜,被我当场逮到了。 乔安娜吓得差点没拿住手里的盒子。她匆匆忙忙把礼物盒塞回原处,理直气壮地回了句:我没有。我只是想看看礼物盒里是不是空的而已。 伊利亚听了,忍不住蹙起眉头。他并不是很能理解乔安娜的脑回路,也不太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的。 你觉得我会做出在圣诞树下放空盒子这种事情吗?他像是苦笑了一下,要知道,每年圣诞,我都是会送给府上人礼物的。 -- 第32页 他原本还想添上一句我不是什么小气的家伙,可总觉得说出这话会显得有些意味不明,便就停在了此处。 乔安娜一件漫不经心,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他在说什么,很随意地哦了一声,拢了拢外衣,又回到楼上去了。 反正圣诞与否,和她也没有太大关系。新年是否会到,未来又该如何,她都不怎么关心,也不是很想去在意。 她在房间里又窝了一整天。晚上时,她听到楼下传来格外欢闹的声音,而这声音是平常不容易听到的。她悄悄推开门,往楼下看了一眼。原来是到了领圣诞礼物的时间。平日里难得能见上一面的仆人们笑着闹着,围绕在圣诞树下,在一堆礼物中找出标了自己性命的那一份,心怀期待地拆开包装。几乎每个人都发出了惊呼。伊利亚站在台阶上,倚着栏杆,很难得地放下了属于公爵的威严,笑着看他们欢快地拆开属于自己的礼物。他看起来好像比平时更开心一点。 乔安娜无声无息地关上门,将欢闹声逐出门外。今日街道上好像也很热闹,不过乔安娜没有拉开窗帘往外看过一眼。 这样说或许会显得相当矫情刻意,但她真的不太在意圣诞。十二月二十五日,这只是三百六十五天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天罢了。 她放空大脑,任由想象力在空白脑海中肆意驰骋了一会儿,这才重新拿起书,一直看到了后半夜才放下。保持坐姿太久,她有些累了,决定到外头走一圈,然而再重新泡回书海中。 她穿上了一间厚厚的羊绒大衣,将空调的温度努力包裹在身上,推门出去,却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四下一片黑暗,乔安娜也不知道她把这东西踢到了哪儿去,只好费劲地俯身在地上摸了一会儿。幸好没有被踢到多远,她很快就找到了。 她大略摸了摸,能感觉到这是个方方扁扁的盒子,也不知道是谁放在了门口。她内心不免有些疑惑,走回到房间里,点亮灯。 原来这是个很丑陋的牛皮纸盒,虽然系上了一个相当漂亮的深蓝色蝴蝶结,但也不能改变牛皮纸盒本身的粗糙。 乔安娜一怔,对于这东西是什么,心里也有了些头绪,却下意识地不太想要去相信自己的猜测。 蝴蝶结末端挂着一张小纸片,乔安娜翻开,字迹张狂的圣诞礼物这几个字瞬间跳入眼里。 还真是圣诞礼物啊 她完全没有收到礼物的兴奋感。 她粗暴地解开蝴蝶结,险些把丝带扯烂。 来自伊利亚的圣诞礼物,是一条浅紫色的细肩带长裙,柔软的布料泛着微闪的珠光,款式相当简约,但剪裁却是相当优秀。 乔安娜只看了一眼,就把裙子丢回了牛皮纸盒里,走下楼去。她知道这会儿伊利亚绝对会在书房,便径直走向了书房。 果不其然,此刻伊利亚果然还在书房同乏味的公文战斗。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依旧盯着纸上潦草的字迹,幽幽问道:喜欢这份的礼物吗? 被率先夺去了话语权,乔安娜有点郁闷。她抿了抿唇,将纸盒放在桌上的空处,像是在嘟哝般小声说着:我不需要礼物 那你新年舞会穿什么去呢?伊利亚轻飘飘地给出了这样的问话。 乔安娜瞬间被噎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她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却没能让自己安定多少。 说真的你真准备带我去新年舞会?乔安娜将额前碎发捋到脑后,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如果是玩笑话,我觉得现在停下也来得及。还不算太晚。 伊利亚终于将目光从公文上移开了,看着乔安娜略有些躲闪的目光。他随手在公文空白处写上了批准,看也不看一眼,根本不在意有没有写在正确的地方,只盯着乔安娜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与表情。 乔安娜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心头不由地生起了一丝紧张感。她攥紧拳头,愤愤然转过身,背对伊利亚,让他什么都看不到。 伊利亚轻叹了一口气,把钢笔丢回墨水瓶里,双手交叠着,很无奈似的:你在害怕什么呢? 乔安娜猛地一颤。 伊利亚像是没有看到她的反应一样,继续说着:亚特伍德时个守不住秘密的家伙,估计现在全地下都市的吸血鬼都知道我新转变了一个同伴。与其等着他们好奇地问起你,还不如带着你大大方方在那些人面前走一圈,这样我就不用重复回答一样的问话了。况且,我逗弄你有什么意思呢?等等好像是挺有意思的 他说着,居然自己先笑出了声,明明这也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略显得意的笑声听得乔安娜一阵无语,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才好了,又为自己问出了无用蠢话而感到有几分尴尬。她不敢再继续多带,低垂着脑袋,匆忙离开了。 嗳,安娜。等等。伊利亚叫着她的名字,把盒子递给她,礼物,收好。 乔安娜又气又急,一把从他接过盒子,丢下一句气急败坏的没有回礼给你,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伊利亚耸肩,似是很无奈的模样,眼里却满是笑意。 第18章 EIGHTH TOUCH 来自伊利亚的礼物让乔安娜惴惴不安了好几天;她显然是没有听到伊利亚对她的那个变短了的称呼。 -- 第33页 直到新年快要来临, 她的不安仿佛也还是没有从心口迁居。她不明白伊利亚对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总觉得似乎友善得过了头。 没有哪个被圈养起来的食物会希望囚禁者以相当平和的态度对待, 因为这样会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深陷在善意中难以抽身, 最后当残酷的终焉来临, 便会更觉痛苦不堪。 她不想被伊利亚的伪善麻痹了神经, 但内心脆弱的一处却总是不自觉地为之动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待她寻到合适的解答,新年悄然而至。都市正中的钟楼响起欢快的钟声, 街上的人比往日更多了些, 虽然乔安娜从窗户往外看并不能看到太多街景, 但听那欢闹的人声就知道外头多么热闹了。 乌泱泱一群吸血鬼涌进她房里, 也不敲门,仿佛她的房间是无人之境一般。他们也不听乔安娜说什么, 自顾自地开始摆弄起她的头发与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她问什么也不回答,好像单用沉默就能把她浑身上下每一处的不完美全都打磨尽了。 乔安娜原本还会问几句, 可惜都得不到任何答复,最后她自己也不耐烦了,任由她们摆弄自己。 尽情在乔安娜身上挥洒尽了自己精妙的技艺,她们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就像来是那样。乔安娜坐在梳妆台前, 看着镜中精致得不像话的自己,居然没有一句话想说;既不想惊叹,也不想感到不满。 她站起身, 这才发现娜塔莉还在她的房间里,而她神知道不知道娜塔莉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娜塔莉手上提着一个衣架,磨砂防尘罩透出护在其中的长裙。乔安娜已经不记得自己把这份来自伊利亚的馈赠丢到了什么地方去,重新在娜塔莉这儿见到不免有几分惊讶。 娜塔莉低垂着眸子,满脸恭顺的模样。她现在好像已经能够相当熟练地在乔安娜面前掩饰自己的真正想法了,但乔安娜并不知道这算不然是一件好事。 我来帮您穿上。她毕恭毕敬道。 呃我自己来吧 乔安娜没有多想,很直白地推辞了。这种简单的事情,她不想由其他人代劳,也不乐意真的把自己当成什么大人物看待。 娜塔莉不出声,不知从何处掏出了束腰来,展平了,举在乔安娜面前,依旧是谦卑地笑着,也不把手里的衣服给乔安娜。她的意思相当明了;乔安娜没办法独自一人戴上束腰。 乔安娜盯着她手里编织得相当细密的束腰,下意识地新生抗拒,略向后退了一小步,眉眼间透出些许嫌弃。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她小声嘟哝。 娜塔莉将头垂得更低:这会让您的身段看上去更加优美。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乔安娜一时半刻居然想不到该怎么反驳才好。她不知道究竟是谁想到了束腰这个糟糕的注意,但她相信,这人绝对是个停留在十九世纪不愿前进的老古货。 她本想推辞,但娜塔莉站在那儿的模样仿佛是在表示,如果她不点头,自己就没有办法离开那样。乔安娜长出了一口气,颓然垂肩,拖着步子转过身,脱下上衣,乖乖举起手。娜塔莉把束腰缚在她的腰上,略有些惊讶于她的瘦弱,但没有失神太久,很快就穿上了绳,用力拉紧。 乔安娜的呼吸随着绳子的收紧猛然一滞,仿佛被扼住的不是躯体而是脖颈。她急忙憋住气,这却让她能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肋骨和内脏被一点点箍紧的感觉。 最初也紧紧只是束缚感,随着绳子越拉越紧,她总觉得血管都快被勒成两半,整个腹腔离变形只有咫尺之遥。娜塔莉像是泄愤一般,用力收紧束腰,掌心被绳子勒出道道红痕也浑然不觉似的,依旧努力拉着。 此刻的娜塔莉俨然像是古代宫廷中那些踩着小姐的后背以让束腰更紧的那些老佣人。 乔安娜双手撑着桌沿,险些将整个桌子捏碎。她实在疼得受不了,叫出了声:你快把我的肋骨拉断了! 你是吸血鬼,就算断了根骨头也能长回来,不是吗?娜塔莉咬牙切齿地说着,言语中满是不快。 乔安娜扭头瞪了娜塔莉一言。这话让她气极了,情急之下便不由自主地丢掉了对娜塔莉仅存的那点友善,朝她吼道:那你干脆也别吃晚饭了,反正你明天也要吃,不是吗! 娜塔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惊得手上的力度减了大半,乔安娜趁着这当口,立马把束腰从身上拽了下来,紧绷的骨头立刻就舒展开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蕴含着些许幸福的成分,虽然有些部分伴随着呼吸隐隐作痛,不过还算是无伤大雅。 娜塔莉紧咬下唇,瞪着眼,像是下一秒就要怒吼出声了,但却没有,转而恭敬地低下头。 乔安娜把束腰丢进抽屉,向娜塔莉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 娜塔莉应了声是,把手中长裙挂在衣架上,半躬着身子退了出去。乔安娜独自坐了一会儿,等到肋骨不再隐约生疼,才重新站起。 整点的钟声响起,荡入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乔安娜披上一件长外套,推门下楼,却见伊利亚已经等在了楼下。乔安娜知道自己的动作有点慢,但没想到居然会有此殊荣让公爵大人等待自己。 -- 第34页 尽管这么想着,但她还是慢悠悠地走下楼梯,丝毫不急。她紧盯着脚下的地毯,偶尔抬眸一瞥,却发现伊利亚竟然剪短了长发,露出修长的脖颈。鬓发恰是在眼下的长度,被齐齐梳到脑后,本该是显得无比严肃的,却不知为何有一缕格外叛逆的发丝偷跑了出来,落在右眼旁。伊利亚没有在意这缕遮挡视线的发丝,垂眸专心扣上袖口。扣子上印了特雷维尔家的图腾,她外套的扣子上也印了一样的图案。 短发的伊利亚是乔安娜未曾见过的,因而多少有些惊讶。不过更吸引她的注意力的,是伊利亚此刻穿着的这身黑西服,还有肩上披着的浅驼色风衣。这些都是先前从没有在伊利亚身上出现过的颜色。 我真不知道原来你的身上还会出现除了白色以外的其他颜色。乔安娜在仅剩的几级台阶前停下,带着一脸冷漠的表情如是说,我可太惊讶了。 伊利亚抬起头,像是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意味,反倒是微颔了颔首,仿佛是接受下了这番赞美一般:我可是什么都会尝试的。八十年代的时候,我还穿过碎花衬衫和阔腿牛仔裤呢。 伊利亚说出这话的时候总有种骄傲感。乔安娜忍不住想,八十年代是个多么遥远的时间;那时候她甚至连液体都不是,就连父母也都还是孩子。她回想了一会儿曾经在电影中看到的有关八十年代的叙述,又抬眸看了眼伊利亚,实在很难想象他穿着那种不羁的服饰、留着一头油腻长卷发会是什么一副什么模样。 她瘪了瘪嘴,眼中不经意间流出了些嫌弃,恰巧被伊利亚捕捉到了。 又在想什么,安娜小姐? 我在想,一定很丑。乔安娜相当坦诚地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伊利亚没有否认:那确实是个相当奇妙的年代。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很奇怪。他微微抬起手,正好是乔安娜能够勾住的高度,我们走吧,小姐。 乔安娜走下台阶,径直向前走去,根本不作停留。伊利亚的臂弯就这么落了空。伊利亚自嘲般地笑了笑,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为什么不勾着我呢? 乔安娜缩起身子,把脖子埋进领口:因为冷。 她一点都不想把手暴露在零度的空气中 这简直就是个天衣无缝的答案。伊利亚耸了耸肩,笑着摇头,也不知是不是接受了这番说辞,不过没有再问了。 坐上车,乔安娜与伊利亚各坐座椅两端,没有任何对话,也绝不轻易破坏彼此之间的距离。乔安娜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眼前的一切几乎都是陌生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条路比较偏僻的原因,街上的吸血鬼不多,仅寥寥几个,还都是形单影只,在新年的这一天显得格外孤寂。 乔安娜无趣地看着,好几次双眼几乎都快要失去了聚焦,直到瞥见到街上一对父子的身影,她才猛然惊醒。 她倏地坐直了身子,扭头看向后窗,却已看不清那对父子的身影了。车速太快,她也仅仅只是一瞥,原以为那吸血鬼男性身旁的是个身量较小吸血鬼,然而扫到正脸,才发现那是个稚嫩的孩子。 面庞带着血色,双目亦是赤红的小男孩。那不是一个人类,乔安娜闻得出来。 她不由得开始怀疑是不是看错了,抑或是不小心自己想得太多。她迫切地想要再看到那对父子,可惜好像没有机会了。 车在红灯前缓缓停下。 你在看什么?伊利亚问他。 就连他都能感受到乔安娜的焦躁和不安了。 乔安娜坐正身子,总觉得有些混乱,没有回答伊利亚的话,反又向他抛出了疑虑:吸血鬼能生育吗? 她知道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 伊利亚侧首看着她,有些不解。乔安娜依旧望向窗外,那对被车甩在远处的父子又走近了,嬉笑着,隔着玻璃都能听到男孩的笑声。他的心跳声强劲有力,像是沉重的鼓点,一记一记落在乔安娜的心上。 伊利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那对父子。大概是没有看清,他又凑近了些,与乔安娜之间的距离也瞬间缩短,就连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父子走过车旁。伊利亚坐回原处,压低了声:那是个混血儿,人类同吸血鬼的孩子。 第19章 NINTH TOUCH 乔安娜怔怔地盯着他, 恨不得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玩笑的情绪, 然而没有成功。说出这话的伊利亚非常严肃。 人类与吸血鬼的孩子 她将这几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了数遍, 试图能够明白些什么,但尝到的仅是淡然无味的粗糙感。她喉头一紧,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汽车再度启动, 那对父子又被甩到了视线之外。 那个男人半晌, 乔安娜才开口,声音略有些干涩, 他爱上了人类吗? 所以才有了一个跨种族的混血孩子? 伊利亚听到她的问话, 竟然笑了一声, 轻轻摇着头, 连发梢都颤动着名曰嘲讽的情绪。 他只是想要个一直一直陪着他、拥有他的血脉的孩子罢了。伊利亚扯了扯嘴角,显然他并不喜欢这种事情, 你知道的, 爱情容易变质。尽管吸血鬼从某种角度来说,是相当长情的生物 -- 第35页 嚯是这样吗?乔安娜冷笑着, 用一句嘲弄打断了他。 伊利亚突然噎住了,顿时让乔安娜一阵得意。从壁炉事件之后,她发现原来呛伊利亚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如果能把他堵得哑口无言,那绝对是再值得欢呼不过了。 不过乔安娜自己也承认, 这确实是一种小众的恶趣味。 伊利亚眸光微暗。他大概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别过头去,盯着道旁的街灯,片刻后, 才重拾起适才未尽的话题:亲情这东西,大抵来说是不会改变的,也是最深刻的羁绊。当然了,所谓的lsquo;想要享受天伦之乐,只是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用来搪塞他人的疑虑。要我说啊,那人只是太想要个孩子了;不是因为喜欢孩子,而只是单纯地、像是履行义务一般,需要一个孩子满足他的生命罢了。仿佛没有一个孩子,他在这世上,就是白走了一回。 或许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毕竟这只是你无端的猜测。那男人很爱他的儿子。 乔安娜时刻都不忘记呛上几句。 伊利亚笑了,想来这笑容大概是在嘲笑乔安娜的天真。他也不反驳,只继续说道:我曾有一次去了某家在人工授精方面相当有权威的医院,因为我好奇那儿是什么模样的。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他猝不及防抛出一个问话,不过却没有收获乔安娜的回答。一来是因为从未去过那种场合的乔安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二,她的想象力不足以支撑她给出一个答案。 估计伊利亚也知道她答不上来,因而没有停顿太久便解答了疑惑:我看到那些人工授精失败的夫妇们,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大声恸哭,让那些成功孕育了后代的夫妇都不敢吱声。那些人恸哭,难道当真是因为不能拥有心爱的孩子而哭吗?这倒是不尽然。他们恸哭,或许是因为害怕没有能够理所应当为自己养老的工具;或许是因为害怕旁人的质问,像是lsquo;为什么你们没有孩子云云;或许是因为察觉到没有孩子的自己竟已落后于同龄人那么多。他们的恸哭,因素复杂,然而有极大一部分都不是因为他们对孩子发自内心的爱。 人类呵,是一种对于后代有着诡异执念的生物啊 乔安娜抿了抿唇,直觉般的想要把伊利亚的这番话打成胡言乱语,然而细细捋了一下其中的建议,竟不小心被这如同悖论一般的说辞给说动了。 都说了,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伊利亚没有否认,顺着她的话应道:是啊,只是我的猜测。不过那孩子来得不容易。人类同吸血鬼,虽然根源相同,但身体结构却是大相径庭,说到底已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了。让人类女性孕育一个异种的混血儿,近乎是天方夜谭。我听说他前前后后尝试了十几年,用掉了不知道多少人类试验品,才终于得到了那个孩子。你说,他应该给予这唯一的儿子最大的宠爱吗? 乔安娜不置可否,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她却不是很想说出口,仿佛将答案藏在心口,就能改变一切心知肚明的事实了。 话题在沉默中结束了,也没有人想要继续说下去。道路尽头,城堡的尖顶穿透沉默的迷雾,出现在眼前。 乔安娜虽知道女王住在城堡中,但却从来没有机会亲眼一见这座凝聚了至高权力的产物,公爵府又离得远,从窗外也无法窥见到城堡。 城堡外围的灯光调成了浅紫色,打在城墙砖瓦上,莫名的梦幻感十足,远远看去,倒是有几分游乐园里的城堡的模样。只是后者仅仅用作装饰罢了。 初一看去,乔安娜不禁惊叹城堡的巨大,然而待车驶近了,她才发觉,原来城堡也仅仅只是那样罢了,也并不是那么大。她略微有些失落,现实和想象出现了偏差。 司机把车停在城堡边角的空处,这里已经停了几辆车,看来他们来得还不算晚。引路的侍童躬身候在车前,这回哪怕伊利亚不说,乔安娜也不得不勾住他的臂弯了。 该有的分寸,她还是明白的;否则大概又会被伊利亚用那番熟悉的长亲论说道上半天。 这是乔安娜第一次踏入城堡的内部,忍不住四下乱瞄起来,尽管他已经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让它到处乱动了,但好像没有太多用处。目光所及之处的每一样东西都在吸引着她,从掺了金箔的墙皮到悬在天花吊顶上的宝石灯饰,似乎连这里的空气都透着穷奢极侈这四个字,公爵府相形见绌。 别东张西望。伊利亚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在她耳旁小声地叮嘱了一句,你丢的可是公爵大人的脸。 乔安娜立刻收回了目光,有点尴尬。 侍童拉开宴客厅的大门,乐声同灯光一同倾泻出来,让乔安娜一度有些晃神。那些喋喋不休说着话的吸血鬼们安静了一秒,而后又重新回到了适才的状态。乔安娜长舒了一口气,她庆幸那些人没有投来怪异的目光。 然而轻松感并未持续太久。当乔安娜意识到自己正驻足于满是吸血鬼的方寸之地时,难以言喻的恐惧感顿时占据了大脑的每一处空隙。她像是踏破了湖面的薄冰,猝不及防地就跌入了冬日的冰流中,四肢僵硬,连一丝丝温暖与希望都探知不到。她只能盯着地砖的裂缝,环绕在周围的赤眸让她没由来的心生胆寒,往伊利亚的身后挪了挪。 -- 第36页 伊利亚多少嗅到了乔安娜的不安,多少也能隐约猜出这份不安源于何处。他停下了脚步,本是想要说些什么的,话到嘴边却收住了。 他看到凯茜朝他走来了。 哦;亲爱的凯茜。伊利亚松开手,朝前迈了一小步,搂住凯茜的肩膀,轻吻她的面颊,新年好。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贴心呢。凯茜笑着,视线朝乔安娜所站的方向投去目光,这就是你新转变的吸血鬼吗? 凯茜身上萦绕这一股难以言状的威严,尽管此刻已经刻意地收敛了一些,却还是足以让乔安娜手足无措了。她慌乱地四下乱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伊利亚仍是笑脸吟吟的,把乔安娜推到了凯茜面前:是的。她还很年轻,有很多东西有待学习。 凯茜收回目光,尽管对于乔安娜并不十分感兴趣,但还是说了句: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 伊利亚忍不住笑了:凯茜用来夸奖的词语为什么从来就只有lsquo;可爱这一个呢? 凯茜耸肩,眉眼间透出些许无奈: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就多读几本书吧。 我可不如你悠闲。 说话间,又有别的吸血鬼来了,寒暄就此中断。凯茜吻了伊利亚的脸颊,向刚来的客人走去。伊利亚恋恋不舍地追随着她的背心,许久才收回目光。 至于先前还慌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乔安娜,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同凯茜对视过一眼,被她强大的气场碾压了八百回后,乔安娜这才感觉到,原来周围的这些吸血鬼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吓人。 她长出一口气,抚摸着鬓旁一缕卷发。许是想要调节气氛,她问了一句:原来你是女王的小白脸吗 伊利亚投来一个诡异的目光。 看来乔安娜想要调节的气氛,指的大概仅是自己的心情吧。 是姐姐。伊利亚的语气淡淡的,乔安娜的问话似乎略微戳中了他不爽的点,凯茜是我的姐姐。 哦 乔安娜闷闷地应了一声。这回答倒是她没有料想到的。对于伊利亚和凯茜的关系,乔安娜听到过很多不同的说法,其中就包括了兄妹这一说。显然,口耳相传同现实之间,多少还是存在着差距的。 乔安娜扭头看了一眼凯茜,虽只窥见到了她的侧脸,但却找不到太多与伊利亚相似的地方。除了一头银发,这对姐弟好像没有太多的共同点。 她在心里暗自嘲讽了一番自己愚蠢的判断力,悻悻收回目光,却看到了角落处的亚特伍德。他灼灼的目光正看着她所在的方向。 第20章 ZEro 亚特伍德生了一双相当俊美的细长眸子, 眼角微翘, 看起来有些许不羁放荡的气质, 像是个四处留情的浪荡子。若是将这双眼睛放在女人脸上,想必定是媚眼如丝, 勾得男人前赴后继地拜倒在裙摆之下。 此刻这双眼睛却失去了那好看的弧度, 瞪得浑圆, 将原本细长的形状破坏了尽。乔安娜有种说不上来的害怕,忙侧了侧身, 将他的目光甩在身后。然而转过身后, 她却又隐约感觉到亚特伍德的目光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的。她屏住呼吸, 鼓起勇气扫了亚特伍德一眼, 便匆匆收回目光。 亚特伍德确实没有看着她;反倒是她在自作多情了。他的目光聚焦在伊利亚身上,追随着伊利亚的一举一动。他的眼神渗人得慌。他好像是忌惮着伊利亚, 然而尊敬中又含了一丝不加掩饰的艳羡。 他如同一只尚未完全长大的幼狮, 对于长者的姿态心怀憧憬与敬畏,与此同时却也虎视眈眈地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恨不得能咬住他们的脖颈,将其拖下宝座。 他的心思很好猜,明晃晃地几乎都写在了脸上。乔安娜别开眼,不再看亚特伍德了。他那样的眼神很吓人。 伊利亚亲昵地同周围的宾客问好, 乔安娜跟在他身旁, 不知所措地尴尬笑着。那些贵族都不太惊讶于乔安娜陌生的面孔,对于他们来说,想要转化一个新的吸血鬼不是什么值得诟病的事, 就算将原本应当用作食物用途的人类变成同类也无妨,他们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更何况,做出了这番举动的人是伊利亚,就连女王都没有说什么,他们就更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批判伊利亚了。 贵族们有意无意地将目光与话题一起从乔安娜身上移开,可乔安娜却没办法明白他们的心思,诚惶诚恐地站着,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应付眼前这群年岁是她几十倍的吸血鬼,顿感煎熬无比。 伊利亚正同某位军官说着话,亚特伍德突然挤了过来,丝毫没有察觉到身旁女伴的头饰在拥挤中歪倒了。确切地说,他根本就不在意身旁女伴现在如何,他眼中只剩下了伊利亚和上校。 他早已经敛起了先前的那些情绪,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颔了颔首,用手中的酒杯轻碰他们的杯沿。 劳伦中校您从欧洲回来了?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抱歉地笑了笑,那儿的战况如何?欧洲大陆的人类几乎快被逼入绝境了吧。 劳伦中校的嘴角紧绷着,眉头微皱,看向伊利亚。伊利亚颔了颔首,他才开口道:嗯差不多是这样。 -- 第37页 他的回答简略到了极点,有几分不情不愿。 亚特伍德仿佛没听出来他话中的的异样,还想再问,却见劳伦将军一躬身。 我看到贝利叶上校了。抱歉,我得先走一步了,公爵大人还有子爵。 他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而后才将亚特伍德的称谓加上。亚特伍德的笑容也很明显地冰凉了一瞬,然而转瞬间就又恢复了适才的热情,说着下次去您府上拜访您之类的客套话,目送上校离开了。 亚特伍德又和伊利亚客套了几句,就又看到了其他贵族。他匆匆切断话题,带着抱歉般的笑意,离开伊利亚的视线范围,奔到了别的贵族面前。 伊利亚一直维持着的礼貌微笑随着他的离开分崩离析,显出了些疲惫的神色。 活得像是一只蜜蜂一样啊那家伙他把玩着手中的高脚杯,小声嘟哝。 乔安娜扭头看了亚特伍德一眼,他正穿梭在人群中,女伴已经被甩到身后,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根吸管嗦着杯中的鲜血,嘴角透出不满。 你是说亚特亚特伍德吗?乔安娜有点记不得他的名字了,因而才停顿了一下。 伊利亚放下杯子,一手撑着桌角,轻轻用指尖碰了一下杯沿,没有给出回应,但乔安娜知道他的回答究竟是什么。他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上层的吸血鬼,像是坚实的堡垒,团结且难以攻破,是不会轻易让其他lsquo;陌生吸血鬼突入的。他正在尝试闯破这座坚不可破的堡垒,急切地碰遍堡垒的每一处,想要找到一块叩开大门的敲门砖。他想要堡垒中的一员。伊利亚叹气摇头,像是在为亚特伍德唏嘘,可他的神情中看不到太多的可惜,今年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踏入这样的场合,所以才无比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吧。不可否认,他很有野心,也有能力,但实在太急躁,也太年轻了,不懂得怎么去掩饰。 他能成功吗? 伊利亚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谁知道呢。 至少他不想要现在的亚特伍德进入堡垒。 乔安娜看着亚特伍德与每个贵族都短暂地交流了几句,就又转移到了别的吸血鬼面前,果然像极了一只蜜蜂。乔安娜觉得他简直可悲到了极点,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她忘记了自己。如果将自己纳入考虑范围中,那她应该比亚特伍德更可悲一点。 至少亚特伍德还有冲破堡垒的机会,她大概是会陈尸护城河的可悲之徒吧。 她如此想着,同伊利亚窝缩在让人无法轻易看见的角落里。该打的招呼都打过了,宴客厅内的每一个吸血鬼都已经和他打过照面,伊利亚觉得没有必要再多进行无聊的应酬了。 每年的开端都是这么无聊啊他暗自感叹了一句。 他本还想再继续抱怨几句的,可四下却倏地静下来了,只回荡着凯茜用餐叉轻敲杯壁的清脆微响。伊利亚收起未尽的话,走出了无人能见的小角落,向凯茜一笑。 诸君。凯茜沉声道,一年的平和已然过去,我们将迎来新的起点。暂且忘记前一年的荣耀吧,大陆之上,还有我们务必征服的疆场。 座下掌声一片,伴随着欢呼声,伊利亚大概是其中最积极的那个。乔安娜别开视线,不去看凯茜嘴角那抹自信的笑容。她的话乔安娜怎么听都觉得不舒服。自占地底为王还觉得不够,仍想要称霸整片大陆吗?她几乎都快要嗤笑出声了。 伊利亚轻拽了一下她的手腕,目光仍追随着凯茜,然而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乔安娜抿紧双唇,不情不愿地也跟着鼓了几下掌,制造出了些不痛不痒的微弱响声便就此作罢。 凯茜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左不过是要激励座下的诸位吸血鬼来年也要前赴后继带劲这个种族进步云云,听得乔安娜一阵犯困,低头打了个哈欠,结果被伊利亚狠狠瞪了一眼。 注意场合!他压低了声,四下扫了一眼,你该庆幸没人看到,我的面子也还在 乔安娜撇了撇嘴,嘴上连连称是,实际上没人知道她是否真的把伊利亚的话听进去了。 凯茜乏味的演讲持续了好几分钟才终于结束,紧接着就到了乔安娜抗拒的环节;跳舞。乐队奏响欢快的前奏,乔安娜站定,四肢却僵硬到了极点。尤其当伊利亚的手碰触到她的腰间时,她竟然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她知道伊利亚在看着她,照理来说她也应该直视他的双眼,可乔安娜有些胆怯。视线无处安放,她只好盯着伊利亚西装外套的车线,至少把视线安置在这种地方还能让她平静一点。 不用紧张。伊利亚附耳说道。他感觉到乔安娜在发抖。 才不是紧张!音量有些超标,乔安娜急忙压低声,愤愤然道,是冷! 伊利亚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没有戳穿她的逞强之词。 一段乐曲大概五分钟左右,本应该是伊利亚漫长生命中再短暂不过的一瞥,然而却成了不能忘记的噩梦;因为乔安娜踩了他的脚三次。而乔安娜又恰好穿了高跟鞋,每一步都比平时更加用力。伊利亚对痛觉不敏感,但这可不意味着他就能对被踩这回事释怀。 -- 第38页 更让他恼怒的事,乔安娜居然已经对踩到他这回事驾轻就熟了! 第一次踩到了时候,他还能从乔安娜脸上看到窘迫和抱歉。到第二次,她的脸上几乎就没有太多波动了。第三次,她已然一副冷漠的模样。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一回生两回熟三回习以为常是吗? 若现在不是正处在众目睽睽之下,伊利亚早已经宣泄不满了。 一曲毕,伊利亚没有再多停留,也不与熟识的吸血鬼道别,便离开了。他一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愿意到场也仅仅只是因为凯茜的邀请,提前离开更是常态,所以也没必要与凯茜说一声。至于其他吸血鬼,他们没有资格对伊利亚作出任何非议。 沿着原路出去,踏出门口,猝不及防的寒潮让乔安娜浑身僵硬,脚步也停顿了一瞬,被伊利亚甩在了身后。 乔安娜迈着僵硬的小碎步,企图跟上他,然而伊利亚步履生风,两人距离越隔越远。 待到距离扩大到三米,伊利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乔安娜原来已经不在身边了,只好停下脚步。 乔安娜缩着身子,步履蹒跚,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包裹进羊绒大衣里,以至于姿态像极了八十老妪。反观伊利亚,领口大敞,外套搭在臂上。他们好像不在一个季节。 你不冷吗?乔安娜带着几分艳羡问道。一张口,她的牙齿就开始打颤了。 伊利亚一愣。 我对温度不敏感。 他的声音听起来略微沙哑了些,充满落寞。乔安娜抬眼看他,却看不出什么异常,仿佛适才他话中的孤寂完全不存在似的。 大概是听错了吧,她想。 她继续慢悠悠走着,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句:我也想不怕冷。 你不会想这样的。伊利亚背对着她,声音仿佛来自天边,带着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悲哀,相信我,你不会希望变成这样。 乔安娜停下脚步。身旁的气温又降了几度。 为什么? 伊利亚没有出声。许久,才如同自嘲般的低低笑了一声:没什么。 伊利亚抬头看向天空,这仅仅只是虚假的穹顶,空荡且漆黑。他的目光仿佛穿透的大地,也穿透了时间。 他看到了那年焚身的烈火,紧锁的铁门泛着炽热的气息。他听到门外的少女,以丝毫不含任何爱意的、残忍至极的口吻说; 一定要烧死这个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_(:3」ㄥ)_ 我先去复(自)习(学)一下后天考试的科目 第21章 FIRST STEP 乔安娜看不到伊利亚的神情, 但也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难以抑制的痛苦。她本想继续追问, 伊利亚却突然哼起了小曲, 半眯着眼,仿佛置身事外, 一切都被抛到了不知何处去。 听了一会儿, 乔安娜才听出原来他正哼着的是舒曼的《梦幻曲》, 一首很悲伤的曲子。 乔安娜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滞在了原处。眼前的伊利亚摇头晃脑着, 满不正经的模样, 像是某种掩饰, 想要将此刻脆弱得一触即碎的内心全副武装起来, 不让旁人窥见分毫。 原来伊利亚这样的人也会流露出脆弱吗?乔安娜暗自想着,心情有些复杂, 说不清是究竟是为之暗喜, 还是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名曰共情的情绪。 别磨蹭了。走;快;点; 伊利亚拖长了声,拽着她的手腕往前走。他的声音中有几分黏腻的依附感, 却不至于旁人心生不耐,倒是有几分像在撒娇似的。 像是个少年。 乔安娜任由他拖着自己往前走,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侧脸上,惊觉剪去长发后他的面容看上去其实同亚特伍德差不多年轻。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她想, 许是因为伊利亚一直沉着冷静, 所以会让人忽略他年轻的容貌吧。 你几岁了?她抛出了这么一句硬邦邦的问话。 伊利亚扭头瞟了她一眼,有些无奈似的叹气唏嘘:真是怎么这么没大没小 嘴上揶揄着,他还是回答了。 一千二百四十五岁, 再过几个月这个数据就要跳跃到一千二百四十六了 我不是说这个年纪。乔安娜打断了他的话,直直看着他的双眼,仿佛只一瞥就能望穿他过去的所有年岁,我想问的是,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吸血鬼的? 伊利亚倏地停住了。乔安娜并未料到他会猝不及防地停下,一不小心撞到上了他的手臂。 十九岁伊利亚讷讷说着,我死去的时候,是十九岁。 十九岁,比现在的乔安娜大不了多少,是青涩还未完全褪去,成熟也尚且没有彻底降临的年纪,却变成了嗜血的怪物,他的心情会是怎样呢?哪怕将自己置于那样的境地中,乔安娜也难以猜到答案。 她看着伊利亚依旧年轻的面容,想到他的同龄人大概早已经化成了尘土,一时竟不免有些踟蹰,不知道该怎么提出下一个疑问才好,总觉得无论用哪种方式提问都会显得无比僵硬。 尴尬的气氛一点点弥漫开来,直到伊利亚再度迈步才破解了分毫。乔安娜被他拽得险些摔个踉跄,幸好及时稳住了脚步。 -- 第39页 都说了别没大没小的。难道你想要和亚特伍德一样,请个专门的礼仪老师才行吗?伊利亚板起脸,俨然一副恶人的模样,他故作严厉地呵斥道,整天问那么多事情你要是再早生几百年,编写《百科全书》这活儿估计就没狄德罗什么事了。走,回去了! 什么脆弱,什么孤寂,此刻统统一扫而空,伊利亚依旧是那个公爵大人。乔安娜有些恍神,心下不免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些什么。可惜她没有那么多心思考虑这事,伊利亚走得很快,几乎快把她拖得飞起来,除了专注于跟上他的脚步以防再度摔倒这一件事外,她没办法再多分心了。 伊利亚一声不吭,出奇得安静。他不是没有看到乔安娜眼中的难过与同情,只是下意识地不想接受罢了,因而才像这般慌乱地扭转话题。 如果在他刚刚获得第二次生命时;哪怕是再之后的岁月中,能有这样一个人能给予他这般情感,他大概会痛哭流涕,紧抓着这唯一的善意绝不松手。 可惜,他已经过了这样的时期。如同浮萍一般漂泊不定的怜惜,他也不再需要了。 有好几次,乔安娜还想重新把话题引回去,不过都被他悄无声息地岔开了。久而久之,乔安娜也终于觉察到了这约摸是他的逆鳞,于是也不再问了,收敛起难得的好奇心,重新将自己摆回到活体血袋的位置上,不再多说什么了。 活体血袋的生活难免无趣,哪怕是不停地从这本书构造的世界跳到另一本中去,本质上还是进行着同样的事情,厌乏感也就随之一点一点地从书页的间隙中生根。 索然无味的午后,乔安娜去了后院的灌木迷宫。先前她只是远远看了几眼这迷宫,觉得颇有电影《闪灵》的感觉,不过没有什么机会切实地走进去过。这回细细看了,她发觉公爵府的迷宫貌似确实是《闪灵》中出现过的那个迷宫的复刻版。要是添上积雪,在将灯光调暗,大概那股诡异的恐怖气氛也会从灌木的枝叶间渗出。 不过现在是白天,乔安娜完全不必感到害怕。她坦坦荡荡地踏进了迷宫中。眼前顿时被浓重的绿色覆盖,这些灌木哪怕在寒冬也依旧坚韧地生长着。灌木的枝叶细密,将前路彻底挡住,不留一丝用以窥探的缝隙。乔安娜动了作弊的心思,想要直接穿过灌木走通迷宫。可惜尝试了几回,她发现自己连扒开枝叶都做不到,更别说穿越灌木这种高难度动作了。 乔安娜放弃了这念头,选择乖乖靠双脚走出迷宫。 然而她再度高估了自己。在迷宫中弯弯绕绕了好几圈,她好像都没有前进半英尺。明明从外面看时,这迷宫占地不大,怎么走入内部,面积就瞬间扩大了几倍? 乔安娜庆幸她是一个人进来的,否则一定会被同行的人笑死。她悻悻然放弃了征服灌木迷宫的狂想,选择折回,绕原路离开。 紧接着她就发现了更糟糕的情况;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甚至连自己在什么方位都不清楚。 乔安娜觉得今天大概是她的水逆日。 她尝试往回走了一小段路,可惜没能唤醒太多记忆,反倒是踏入了更陌生的地块中。她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结果毫无疑问,当然是次次碰壁。 一次次的失败让乔安娜心生恼怒,索性不再尝试了,直接跳上灌木,选择从上方突破的战术。灌木颤了颤,几根脆弱的枝条不堪其负,不过还是勉强支撑住了乔安娜的体重,没有让她狼狈地跌入树枝中。 走在树枝上,难免有些不稳定,乔安娜努力稳住重心,小跳着走在上面。远远的,她看到了提着水壶的唐纳德。他最近腿脚不好,柱了根拐杖,走得也很慢。 许是乔安娜所站的位置太过显眼,唐纳德一眼就看到了她,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拐杖和水壶都一同丢了出去,慌忙加快脚步,颤颤巍巍地朝她走去,让她赶紧从那种危险的地方下来,声音都变了调。 我没事。乔安娜匆忙跳下灌木,跑到他身旁,抱歉地笑了笑,让您多担心了。 唐纳德的心跳这才平静了些,却还是在胡乱跳着。他苦口婆心地教育着乔安娜,把注意安全反反复复讲了好几遍,直到她一脸诚恳地应下,才不再继续唠叨了。 对了,有件事要拜托你。唐纳德差点忘记了这件正事。 乔安娜对于唐纳德即将托付给她的事毫无头绪,狐疑地跟着他走进了他住着的那间红瓦小屋。屋门旁放了一个大纸盒,乔安娜朝里瞄了眼,竟看到了一只熟睡的小狗,胸口微微起伏着,连舌头都吐了出来,看来是在做一个好梦。 乔安娜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见到这种小动物了,喜欢的不得了,多么想要把它抱在怀中。不过它睡得那么熟,乔安娜不忍心打断,便俯身蹲在箱旁,小心翼翼地身后轻抚小狗的脊背。 前两天我在街上捡到了这只小狗,看它可怜巴巴,还这么小,就带回来了。唐纳德向乔安娜说起这只小狗的来历,不过我太老啦,眼神也不好,昨天早上不小心踩到它了,幸好只是踩到了尾巴。所以 乔安娜基本上能猜出他的后半句是什么了。她立刻收回了手,目光却还是在往小狗身上飘。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这不太好吧 -- 第40页 可你不是挺喜欢的吗?唐纳德仍是不死心地劝说道,要不然你问问公爵大人,能不能把这小家伙留在府上。 我 她不太想去找伊利亚说这种事情。 唐纳德不说话了,看着箱子里的小狗,满眼怜爱,虽然他只能看到混沌的色块。 乔安娜很想拒绝得再决绝一点,然而看到唐纳德日渐稀疏的白发,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好吧,我去问问。她妥协了,然而妥协之余还不忘给唐纳德做起或许会失败的心理准备!,要是他不同意的话,那我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说真的,她总觉得胜算不大。不过单是应下了这差事,就已经让唐纳德很高兴了。 乔安娜就这么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件差事。 在走向书房的短短几十米路途中,她不止一次地反省着自己的心软。怀里的小狗还在熟睡,柔软温暖的触感让乔安娜惴惴不安,生怕再多用一点力气会伤到这小家伙。 她蹑手蹑脚地凑近书房,飞快地朝里看了一眼,确定伊利亚就在里面,便匆忙收回目光,生怕露出马脚,一边默默在心中措辞,思考着成功率最高的说法。 进来吧,别在门口晃悠了。你的脚步声听得我心烦。 伊利亚一下子就捅破了她的所有伪装和心理准备。 乔安娜慢悠悠地挪到了他的视线范围中,目光躲闪,嘴里支支吾吾:那什么就是问你件事情 第22章 SECOND STEP 乔安娜把小狗藏在身后, 以为这样伊利亚就看不到了, 然而这种情况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是什么?伊利亚拿笔指了指她背后。 藏不下去了, 乔安娜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小白狗拿到身前。小家伙这会儿已经醒了,不过不吵也不闹, 好奇地睁着眼打量四周。 那什么就是 她一口气完整不落地把刚才唐纳德说的复述了一遍, 末了还不忘把一切都推到唐纳德身上;不过这本来就是他制造出来的事端就是了。 她洋洋洒洒地说完了, 也不见伊利亚有什么反应,一时间心慌不已。她斗胆打量了他几眼, 结果发现他的目光早就从小狗移到了公文上, 俨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果然要失败了吗?她愤愤然想着, 心有不甘。 看来地下都市的流浪动物治理该提上日程了。伊利亚正色说着, 本来我就说了,地下不需要小猫小狗小老鼠这种lsquo;让地下都市变得更富生机的动物, 他们偏偏不愿意听我说的。真是固执又武断。 乔安娜抱紧了小白狗, 觉得成功率已经等同于零了。她轻叹了口气,一边寻思该如何把伊利亚的意思传达给唐纳德, 转身走开了。 不过伊利亚话锋一转,你养过狗吗? 乔安娜点头:养过一只罗威纳。 看来你是经验者嘛。他这话中有几分调笑的意味,那就留下吧。 乔安娜一时间没听明白,她的大脑尚且还处在一种相当悲伤的状态中。她很迟钝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伊利亚拖长了声:我是说, 你可以把这只小畜生留下了。 真的? 为什么不信我? 乔安娜当然会不信伊利亚, 因为他之前的每一丝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在说着他不想要留下这么一个心脏会跳动的小家伙。但他却突然改了口,让乔安娜受宠若惊, 高兴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他总觉得今天的伊利亚,身后带了一圈无人能够比拟地光环。 干什么,你要哭了吗?伊利亚笑道,被我感动哭了。 此话一出,他周身的光环瞬间消失无踪。乔安娜轻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并没有! 留下这么一句话,她就匆匆离开了,只留下伊利亚哀叹她的不懂礼数。 不论如何,公爵府上多了一个常驻的新来客。 小白狗的一切事宜都由乔安娜负责。时隔多年以后,她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成为铲屎官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事事都要自己负责,多少有些辛苦,不过乔安娜倒是乐得自在,整天同小狗玩耍,久违地露出了笑意。 伊利亚总觉得这小东西的到来让乔安娜二十四小时都洋溢着笑容,至少他每一次路过时,见到的乔安娜都是在笑着的。 这么个小东西让你这么开心吗?他倚靠着墙,似是有些不解地问乔安娜。 乔安娜抬头看了他一眼,右手却还是在摸着小狗的脊背。小狗好动,扭转脖子想要咬她的手玩,不过被她躲开了。 让人们开心,这就是宠物存在的意义嘛。不过 乔安娜停顿了一下,抱起小狗,举在面前。 它很可悲呢。它是宠物的宠物。 小狗朝伊利亚嚎了一声,扒拉着爪子想要到伊利亚那儿去。它的存在挡住了乔安娜的面孔,因而伊利亚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是啊他淡淡道,可怜的小畜生。 -- 第41页 乔安娜缓缓放下了小狗,不知为何竟是在笑着。小狗一获得四脚着地的自由,就颠颠地跑向了伊利亚,热情地蹭着他的腿,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后退了几步,小狗却还是追了上来。 说说吸血鬼诞生的故事吧。乔安娜忽然道。 伊利亚躲闪的脚步一顿,小狗转而扒上他的小腿,欢快地甩着尾巴。 他还以为乔安娜真的就这么消停了,没想到是他低估了这小姑娘的好奇心。 过来。她向小狗招招手,你想听吗,小笨狗? 小狗不会应声,只是不停摇着尾巴。 你看,它也想听。 你这曲解用意的本事倒是厉害。伊利亚毫不留情地数落道。 他慢慢踱步到软椅旁,总觉得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搪塞乔安娜的好奇心了。哪怕能搪塞过,以后也很难再有什么新招应付。 他索性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乔安娜坐在地上,怀抱小狗,仰头看着他。 你想听,那就告诉你吧。但请记住,现在同你说这个故事的人,不是公爵大人,而是他停顿了很久,闭上眼,才继续说,而是九世纪末,法兰西乡村的一个少年。由他来给你讲述这个故事。 彼时是盛夏时节 他说。 彼时是盛夏时节,傍林而依的小村庄潮湿闷热。纳迪亚走在集市上,她听到别人在嗤笑她,以及她的一双儿女。 这已是常态了。从她未婚生下第一个孩子起,她的后半生就不得不同这些污名秽语纠缠。当她再生下次子,流言蜚语便更加厉害了。村民说她是个肮脏的妖怪,是满怀罪恶的巫女,指责她的孩子是可悲的爬虫。 没有人喜欢他们。尤其当庇护着纳迪亚的父母也相继去世后,村民的厌恶便不再有任何掩饰。 纳迪亚从来都没办法想明白,为什么他们能想到这样的恶言恶语,她们一家三口仅仅只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罢了,与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与他们做着同样的事,没有任何的不同。 纳迪亚躲闪地低垂着头,但这样并不能阻挡那些难听的话语钻进她的耳中。她加快了脚步,匆匆走到店前,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能给我一个藤篓吗? 家里的藤篓坏了,女儿凯茜和她都不知道怎么修补,便只能硬着头皮来集市买了。 老板看也不看她,随手抓起脚边一个落了灰的藤篓,丢到她身上,然后说出了一个比平常的售价还要再高出几倍的数字。纳迪亚数出足够的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拿起藤篓慌忙离开了。 离去的路上,也伴随着村民的咒骂,一句句巫婆、荡妇不加遮掩。纳迪亚想要习以为常,然而却还是会为之难过。 离家短短几小时,她需要用接下来的数日消化村民的恶意。 纳迪亚回到家中,把藤篓放到厨房,起身时,从窗外看到了长女凯茜的身影。她早晨的时候去了森林,没想到直到傍晚才回来。纳迪亚急忙迎了过去。 隔了些距离,纳迪亚没有看见,走近了才发现凯茜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土,裙摆破皱,晚上梳齐的发髻也散了,脸颊一片青紫。她的目光不住地发颤,攥着提篮的手指都已发白。感受到母亲的靠近,她竟然下意识地缩肩想躲。 天呐凯茜,你你怎么了? 纳迪亚抚摸着她脸上的伤口。 凯茜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随即扬起微笑:我没事,母亲。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纳迪亚听出了异样,她还想追问,却被凯茜拉着进了屋。 我真的没事。凯茜带着刚才的笑颜,从篮中拿出一株植物,我找到了你要的草药,今天很幸运呢。 说到幸运一词时,她很明显地哽咽了一下。 纳迪亚好像已经能猜出发生在凯茜身上的事了。凯茜容貌清丽,称她是林中最娇艳的花也不为过。拥有这样的容貌,凯茜的人生本应该平坦无比,可惜她是自己的女儿。村里的同龄少女排挤她,年幼的女孩嘲笑她,年长的女人鄙夷她。就连去年定下的婚约,也因为男方介意她的身份而取消了。纳迪亚想,一定是那些女孩又欺负凯茜了。 她一阵悲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了轻抚女儿予以安慰。 凯茜勉强咧开嘴角,却没能如愿以偿露出笑容。 她脱下了沾满泥污的长裙,将自己置身于微热的热水中,不停地擦拭着身上的每一个角落。粗糙的毛巾擦红了柔嫩的肌肤,微微生疼,然而怎样的痛楚都比不上几个小时前,被狠狠撕裂的疼痛。 凯茜哭出了声,然而下一秒她立刻捂上了嘴,不让任何声音逸出。 直到水变凉了,她才走出木盆,换上干净的衣服,仿佛无事发生。 嘿,凯茜!刚走出门外,伊利亚就迎了上来,手里提着两只兔子,邀功般地在她面前晃了晃,今天打到的。我厉害吧? 凯茜忍不住笑了,用手指轻戳伊利亚的眉心,嗔怪道:两只兔子而已,有什么好开心的。等你下次猎一头鹿回来,那才值得高兴呢。 -- 第42页 伊利亚依旧是笑眯眯的,把兔子丢到桌上:鹿嘛,总有一天我能打中的。 从去年起,伊利亚就信誓旦旦说着自己一定能猎到鹿了,直到今年他还念叨着,不过倒是不见什么实际成果。凯茜不想多说他了,便问道:母亲去哪儿了? 田里吧。 伊利亚大剌剌地坐下。他长得同纳迪亚不太像,倒像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复刻版。 他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嗦着,一边盯着凯茜劳作的背影。 你说,我们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啊?他问道。 凯茜没有抬头:母亲不是说过了吗。他是伟大的 伟大的圣杯骑士团中的一人。伊利亚顺着说了下去,这我当然知道。只是 凯茜回头看着他,不解道:只是? 我觉得这是母亲骗我们的伊利亚小声嘟哝,因为他一次都没出现过。而且她都不知道父亲的全名,只知道他的名字是约翰。哪有妻子啊!你打我做什么! 不许胡说八道!凯茜拿着扫把,毫不留情地又往伊利亚打了一下。 伊利亚抱头乱逃,立刻发誓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敲门声,一时不得应声后,便变成了叫喊,嚷嚷着要他们开门。伊利亚轻叹了口气,心里多少知道会发生什么,有些不想去开门,但却被凯茜又打了一下,便不得不去了。 伊利亚打开门,门外乌泱泱一群人吓到了他。不待他反应过来,这群人冲进了屋里,抓住了凯茜。 你这贱种!为首一女人以尖锐的嗓音嚷道,你居然勾引我丈夫!? 第23章 THIRD STEP 那群人不由分说, 自顾自地定下罪名后, 便强行拉拽着凯茜想要将她拖出门外。凯茜身单力薄, 抵不过这群女人的力气,无望地哭着, 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我没有。 伊利亚被眼前之景吓到了, 但随即就清醒了过来, 一把将凯茜拉回到自己身旁,将她护在身后。他听到凯茜仍然在嚅嗫着重复那句话。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发生什么了?没事的, 你同我说。他小声道。 先前出声的女人以尖锐的嗓音说道:你没听见吗?她勾引我丈夫, 在森林里做出了咦;我都没脸说! 她翻了个白眼, 满脸嫌弃。凯茜颤抖得更厉害了, 抽泣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伊利亚一愣,然后怒骂道:你丈夫又老又丑, 谁看得上他!吼完了, 他又小声问凯茜:这是真的吗? 凯茜睁大空乏的双眼,眼中已没有了聚焦, 分明是注视着他的双眼,却不知在看着些什么。 你不信我吗她气若游丝。 不是!不是伊利亚低垂着头,不去看凯茜脸上的淤青;那淤青分明是被一只大掌紧紧捂过的痕迹。他满目懊悔,几乎要将桌角捏碎:不是的我想问的是, 那混蛋是不是真的 凯茜咬紧下唇, 却无法止住唇瓣的颤抖。她闭上眼,那一刻的痛苦却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她倏地睁开眼, 在弟弟的注视下,极屈辱地,点了点头。 伊利亚鼻子一酸,心头涌上一阵暴怒。他怒转过身,冲着那女人吼道:是你的丈夫奸污了我的姐姐!你应当去问责那个混蛋! 歇斯底里的怒吼,伊利亚涨红了脸,然而在场的其他人依旧是冷漠的神情,仿佛在注视着一个跳梁小丑。 那女人冷笑了一声,而后露出了类同于自信的笑容:有人看到了,是你的好姐姐用巫术勾引我丈夫,带他到森林苟合! 她并不哀伤于丈夫的不忠,仿佛这并无大碍。她想做的,只有将凯茜拖入万劫不复中这一件事而已。 她向身后的女人招了招手,一对年轻的姐妹走了出来。她们垂着眼,没有去看伊利亚或是凯茜。 说,你们看到什么了!女人像是发号施令般对那对姐妹说着。 那个我看到凯茜和劳伦特在小溪旁的杉树下那个那个妹妹有些说不下去了,姐姐抢话道,做了那种很丑陋的事情! 凯茜看着她们,表情呆滞了一瞬,就连眼泪也停滞住了,即刻却又涌出眼眶,怎么也无法停下了。 小溪旁杉树下 你们看到了她讷讷地抽泣着,而后发狂般地冲向姐妹俩,嘶吼着,为什么不救我?你们明明看到了,为什么! 凯茜质问着,一声比一声更凄厉,仿佛每一个字眼都沾满了鲜血。妹妹被吓得躲回到了人群中去,姐姐似是也有些心虚,目光不自觉地躲闪。 因因为很吓人嘛所以她无力地为自己辩白。 伊利亚从背后抱住凯茜,不让她胡乱跑,一边安慰着她。他已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了,但还是透着几分不自然,说出的每一句软和话语,仿佛都生着尖锐丑陋的倒刺,当话语脱口而出,倒刺便扎入心口。 -- 第43页 天知道他现在的心情究竟如何。凯茜也好,那对姐妹也好,她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伊利亚心痛。他确实不聪明,但绝不是个蠢货,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知道了,这里的人们究竟是怎样的恶魔。他并不难过于这些人从前现在是如何轻视他们,他现在只为他们的冷漠和自私而感到悲哀。 人的恶意总是很可怕的。而最可怕的是,那些恶意无端而起。 凯茜的哭喊声稍许微弱了些,伊利亚知道不是因为自己的安慰起了作用,而是她已经哭得近乎昏厥了。如果不是伊利亚扶着她的身子,她大概已经扑倒在地了。 伊利亚用力呼吸着,然而每一次胸腔的鼓动,愤怒与悲伤就会不住地在心口发酵。他双目充血,极浅的瞳色此刻呈现出近乎透明的颜色,看上去骇人无比。那女人的气焰被伊利亚一望,竟不由自主地熄了半分,但很快她就又硬气了起来,好像她当真是有理的那一方。 眼见不一定为实,况且她们看到的仅仅只是一部分罢了。剩下的都是你们自作主张推测出来的伊利亚咬牙切齿地沉声说着,况且,我姐姐不是这种人! 他努力压低了音量,否则脱口而出的话必将成为怒吼。但凡他的辩白成了怒吼,那更容易激怒眼前这群自以为是的家伙。伊利亚不一样这种情况发生。 人群中的一人冷笑了一声:你姐姐和你母亲一样,是个下贱的女人,所以才有了你们。我估计你们也是她和勾引别人的丈夫而生的吧? 一股热意爬上脖颈,伊利亚说不清这感觉究竟是羞耻还是恼怒。他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梗着脖子,满脸硬气。 两方僵持了片刻,那群人又上前来想要夺走凯茜,但伊利亚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手的。 凯茜犯了罪,就要接受惩罚!他们理直气壮地说着。 伊利亚此刻已感受到了言语的苍白,不再同这群无理之徒多费口舌,紧紧抱着凯茜,不让他们靠近。 他的后脑忽得一阵钝痛,伴随着什么东西碎裂的清脆响声,伊利亚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他没有松开手,勉强保持着站立。那痛楚随即再度降临,伊利亚再也撑不住了。 世界天旋地转,视线覆上了一层不可见的黑纱。伊利亚看到那群人粗暴地带走凯茜,他们的脸上带着得意似的笑容。凯茜好像在呼喊着他的名字,她的眼里只有绝望。 而后,伊利亚陷入了一片混沌的泥潭中。当他拼尽全力终于从泥潭中抽身,小小的屋子中已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混乱。 他的大脑一瞬空白,但他很快就回想起了发生的一切。他冲出门外,见到了冲天的黑烟从集市的方向升起。伊利亚心一沉,不敢胡思乱想,立刻奔向集市。 夏日的也来得很晚,温暖的风掠过伊利亚脸庞,却冰冷得宛若十二月的冰雨。 在集市的广场上,他看到了。 竖起的木架,冲天的火焰,村民的冷漠嗤笑,还有火焰中的人影。 木柴燃烧的爆裂声中,他听到了一个极微弱的呼救声。凯茜已经不再挣扎,但她的眼皮还在翕动着。 她没有死。 放开她放开她! 伊利亚拨开人群,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他的眼里只剩下了凯茜。 无意一瞥,他看到了那个被凯茜勾引的男人,带着像是愧疚的神色,背手站在他的妻子身旁。而他的妻子,正笑看火焰中的凯茜。 她在想些什么呢?伊利亚一阵心寒。 忽得,人群空出了一大块,飞出的火星溅到伊利亚的脸上。微微烧痛。不及他反应过来那些人为什么突然退开,一瓢滚烫的猪油迎面而来。 每一寸皮肤都发出了沸腾的尖叫,疼痛钻入骨肉中。 你也一起去死吧,野种! 一人将火把掷向他,火苗瞬间爬上他的身体。周围的人退得更远了,笑看他的挣扎。 火焰附在被猪油灼烧过的肌肤上,疼痛也覆盖其上。透过火焰,那些人的表情狰狞得可怕。如果恶鬼当真存于此世,想必定是寄宿在他们的身上。 伊利亚突睁着双眼。火焰已爬上了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只剩下眼球尚且能够幸免。凯茜已经断气,他要用这双眼记下每一个恶魔的面孔。 然后,他才能死去。 当纳迪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天色已暗。木架已被收走,地上残留着隐约一个人形,伴随着烧得焦黑的血滴。 因为你是我们村子的人,我们不对做些什么。不过你的两个孩子,他们触犯了规矩,所以只能这样了。 满目伪善的笑容,纳迪亚被如此告知。 什么规矩?什么触犯?这从来就是不曾存在的东西,此刻却能被搬上台面? 纳迪亚哀嚎着,走向断崖下;他们将凯茜和伊利亚的尸体丢在了这里,与其他所谓的触犯了规矩的尸体一起,孤零零暴露在荒郊野外。 被冠上莫须有或是夸大的罪名,然后处以刑罚,这是村民们最经常、也最乐于去做的。 这片土地仿佛是他们小小的王国,内心的自私在此处占地为王,统领着肉体行动。 森然白骨间,焦黑的尸体竟是那么显眼。纳迪亚远远看着,竟不敢上前,更不敢碰触。年轻的躯体此刻成了焦炭,只一碰触,就会化作尘土。纳迪亚多希望她只是做了一个太过真实的梦啊,因为眼前的景象都已经泛起了涟漪。 -- 第44页 她跌坐在地,一根尖锐的断骨刺穿了她的小腿,疼痛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想起了那个给予她数夜温存的男人。 他说他叫约翰,他说他是圣杯骑士团中的一人。他的法语优雅至极,纳迪亚相信没有人能说得比他更动听。寻找圣杯的骑士团的马蹄掠过这座小村庄,纳迪亚将自己献给了他。 他说,圣杯骑士不能告诉别人全名。重新踏上圣杯征程,他答应纳迪亚,他一定会回来。三年后,他确实回来了,然而仅仅只停留了一夜后,他的马蹄又踏向远方,只留下一句承诺。 待他寻到圣杯,就一定会回来。 他胯下的白马是那样的快,纳迪亚甚至来不及告诉他,他为她留下的礼物;一个女儿,已经出落得很可爱了。 纳迪亚在等着他回来。她想要知道约翰的姓氏,她想要告诉他,他拥有了一个多么像他的儿子,而伊利亚也终会成为同他一样伟大的骑士。 而现在他的骨肉却葬身于此。被无情嗤笑着、满怀冤屈横尸于此。 纳迪亚太思念她的孩子了,所以她动用了不该使用的巫术。 乔安娜仰头看他,依旧是很平淡的表情,微微歪着头:她是巫女吗? 伊利亚似笑非笑,看不出喜怒,亦不见哀乐。许久,他才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的老爷,抓住吧唧亲一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起源部分写了这么久_(:_」ㄥ)_虽然我自己写得很爽就是了w 这章提到的圣杯骑士团确切地说应该不算是亚瑟王传说中的,而是用的卡尔维诺的小说《看不见的骑士》中提及过的圣杯骑士团,下一章会再细讲的,所以不用担心 没错,下章还得继续讲起源or2 第24章 FORTH STEP 村民们从来都想不到, 他们口口声声加诸于纳迪亚身上的诋毁之词, 竟然是事实。 纳迪亚真的是一个巫女。 确切的说, 她只是巫女的后代,实际上不知道太多巫术。但即便如此, 每当村民笑骂她是巫女时, 她都不敢吱声, 生怕多说一句就会暴露自己,再多招来更多的厌恶。 她活得小心翼翼, 带着两个孩子行走在薄冰之上。她以为她总有一天能跨过冰湖, 抵达彼岸, 届时村民们一定会接纳她们的。但她错了, 是她想得太简单。冰湖不见边际,表面薄如脆枝, 无论她如何谨慎小心, 无论她如何提心吊胆,冰面总还是会碎裂。 她的孩子沉没湖底, 而她被冰水淹没,只有眼泪依旧炽热。她不能理解这一切,她不能接受。 纳迪亚不知哭了多久,泪水仿佛无法停下了。凯茜和纳迪亚在夏日烈阳下逐渐腐烂, 流出颜色诡异的尸水, 不知要在过上多少天才会和断崖下的其他白骨融为一体。或许,他们的骸骨上将永远留有被火焰炙烤过的痕迹。 纳迪亚的双眼近乎失明,所见的一切变成边界模糊的色块, 重叠在一起,呼吸亦变得沉重。她的生命仿佛在数日之间凋零,名曰仇恨的情绪以她的生命为食,逐渐茁壮成长,她再也见不到日夜天光。 这样的结局,她绝不能接受! 她的孩子们啊 她拖着断腿,半爬似的走回了家,依照着那已经模糊了的记忆,从衣柜下找出一本破败的巫术书。泛黄书页上墨字斑驳,几乎难以辨认。纳迪亚毫不犹豫地把书页浸入水中,斑驳墨迹逐渐变淡,新的字迹却凭空从书页上跳出。 上书,起死回生之术。 这是母亲留给纳迪亚的遗物,纳迪亚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使用。 她瞪大了眼,在摇曳的烛光下,将书页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铭记于心,然后撕碎了书,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将鸡圈里的母鸡统统抓了出来,扭断脖子,温热的血液撒在断崖下的每一具尸体上。 她大喘着气。 我将要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她想。 穿林风呼啸而过,纳迪亚屈膝跪下,额头重重磕向土地,念出那些烂熟于心的字句。赤红的鲜血仿佛听到了召唤,散发出妖冶的明光,土地低声哀鸣,微微颤动着。 像是有什么正在黏连,发出粘稠的响声。纳迪亚没有抬头,亡魂的重负压在她的肩上,压得她几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但她还是努力吐出那些字句。她的双眼落下鲜血,视线却无比清晰。 最后一字落下,地上的鸡血随之挥发殆尽,不见任何踪迹,纳迪亚听到了脚步声。她欣喜地抬起头,奋力站起。 断崖下的尸体都活过来了。森森白骨重生血肉与生命,焦土上开出了鲜花。凯茜和伊利亚站在不远处,像是每个傍晚等待着她归家一般。 纳迪亚啜泣无言,眼泪又落下了,伴随着鲜血一起在脸上纵横。她拖着破败的身子走向她的孩子们。 月光朦胧,所以她没有看见凯茜和伊利亚惨白的脸色,也没有看到他们与众不同的瞳色。 孩子我的孩子 她呢喃着。 凯茜与伊利亚扑了上来,紧紧地拥抱住她。而后,咬上她的血管。其余那些得以复活的人,眼中发出饥饿的凶光,也走了过来。 我们杀死了我们的造物主;我们的母亲。伊利亚以一种极平淡的口吻说着,他的双眼仿佛看穿了过去,就像是自然界那些以母亲的尸体为食的动物,我们从纳迪亚身上得到了第一次进食的机会。 -- 第45页 乔安娜盘腿坐在地上,侧对着伊利亚,落在肩头的长发挡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然后呢? 说出声了,乔安娜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多么沙哑。 伊利亚垂眸,露出一丝笑,却看不出像是在笑。他总是那么冷静,仿佛说出的话语当真是来自第三者口中的平淡叙述。 我们还是很饥饿,所以我们闯入了村子。吸干了一大半人后,我们才逐渐能够思考了。他换了个姿势,用右手托着下巴,笑意更浓,此刻他是真的在笑了,能够独立思考后,我和凯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剩下的那一半人。 是这样啊乔安娜沉闷地应道。 这样的结局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是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这样的决定。 起初我们对自己的变化感到很惊恐,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清醒时倒是还能思考,若是饥饿了,那就只能顺从欲望行事。我们杀了很多人。在混沌中摸爬滚打了数年,我们才逐渐对自身有了清楚些的认知,lsquo;堡垒也逐渐成型。 你的父亲呢?乔安娜一针见血地问道。 伊利亚一怔,压根没想到乔安娜会问到这事情。他稍许侧了些身子,想要打量一番她此刻的表情,竟发现她好像有些低落。 在为他感伤吗?还是单纯的共情作祟?这个问题伊利亚没有纠结太久,因为他没必要知道答案。 他清了清嗓子:后来我们在苏格兰找到了他。他确实是lsquo;圣杯骑士,只是所谓的lsquo;圣杯骑士团,只是假借了亚瑟王传说而诞生的产物,本质上更像是一个邪*教组织。 他们的铁蹄掠过欧洲大陆,以圣杯之名,掠夺周边村庄的美色,让无知的人民给予他们财富;美其名曰是盘缠。当伊利亚跨过国界线,找到他的父亲约翰时,他正和另一个骑士共享一个少女。见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他有些困惑。 他已经忘记了纳迪亚的存在,也不知道他四处留情一不小心留下了两个孩子。 我杀了他,连带着其他的lsquo;圣杯骑士一起。伊利亚轻飘飘地说着。 你这是弑父啊,大不敬乔安娜小声嘟哝,恰好落入伊利亚耳中,不过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伊利亚耸了耸肩,觉得她的这番说辞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撑着扶手站起身,长出一口浊气。今日他在回忆中浸没太久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急切地需要休息一会儿,否则紧绷的神经和五感绝对会一齐崩坏。 乔安娜不依不饶,恨不得把一切疑问统统说出口似的,又问道:吸血鬼为什么来到了地下?大概是什么时候迁居的? 伊利亚原本已踱步走开,听到她的话,缓缓停下了脚步,以一种极慵懒的语气道:你真的很好奇啊下次再同你说吧,我很累了。 乔安娜有些失望,这残存的问题抓心挠肺,让她不得痛快。她撇了撇嘴,玩弄着小狗的耳廓,突然想到了还有事情没说,急忙叫住伊利亚:啊!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可以今天就给我答复。 伊利亚收回刚刚迈出的一步,慢悠悠地转身看向她,微微挑眉。 我想要出去遛狗;我是说,等到这只狗长到足够大的时候。乔安娜努力组织语言。 伊利亚垂眸打量着小狗,半晌才说:后院对他来说够大了。 完全不!乔安娜回绝得相当果决,仅仅一个后院,对于它来说还是不能得到足够的运动量。况且总是待在同一个地方,哪怕是狗这种天性活跃的动物也会被憋到抑郁的! 伊利亚眯起眼,笑着看她,以一种看穿一切般的姿态道:你似乎别有所指。 乔安娜相当勇敢地也盯着他看,理直气壮地说:没有,我的话题始终专注在它身上。 她满目真诚,看不出什么心虚的情绪,伊利亚姑且把她话当做真话。 我考虑一下。 他说着,转身离开,结果又被乔安娜叫住了。 一只狗如果得不到足够的运动量的话,会爆发出可怕的破坏力,我希望公爵大人您可以知悉这一点。乔安娜微扬起下巴,有些幸灾乐祸似的,我想,您应该不会希望您心爱的釉彩瓷器和莫奈梵高达芬奇被这么个活力十足的小家伙统统弄坏吧。 乔安娜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伊利亚背手站着,不发一声。乔安娜的自信被沉默逐渐消磨,她突然有点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够确保成功率了。在她纠结之际,伊利亚突然转身走来,一瞬之间便出现在眼前,俯下身,贴近她的眼前。 近在咫尺,乔安娜冰凉的呼吸打在他的鼻端,而后凉意又折回到了她这儿。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伊利亚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你在威胁我吗? 是它在威胁你。 乔安娜把小狗举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灼灼目光。 然后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呼了伊利亚一爪子。 -- 第46页 谅是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伊利亚的表情有点僵硬,乔安娜努力憋笑,忍得嘴角不停抽搐,在破功的边缘徘徊。 伊利亚站直身,露出了一抹相当友善的笑容;对象是给了他一巴掌的小狗。 我会考虑一下的。他故作欢快地说,还俯下身笑摸了一把狗头,明天给你答复。 说罢,转身潇洒离开。小狗依依不舍地冲着他的背影嚎了一声,依旧怀念他脸颊的柔软触感。 第25章 FIFTH STEP 虽说伊利亚在乔安娜这儿一直都没有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但他的高效率确实是不容置疑的。他果真像自己所说的那样, 第二天就做出了给出了答复。 每日早晨三十分钟, 你可以沿着既定的路线在公爵府周围遛狗。艾萨克会跟在你身旁。他说。 乔安娜乖乖听着,然而听到伊利亚的最后一句话, 多少生出了些不快。 这家伙又是谁? 对她来说, 艾萨克是个陌生的名字。 是陪伴了我多年的最忠诚的部下。有他在, 就相当于我在监督着你。 伊利亚解释得不算太详细,再加上乔安娜从没有拓展社交圈的意愿和尝试, 因而对于艾萨克其人还是没有太多的了解。 她撇了撇嘴, 嘲讽道:你怕我逃跑吗? 伊利亚微耸了下肩, 没有给她回答, 反倒是让乔安娜更不爽了。 我又不会逃她小声嘟哝。 你又逃不了。伊利亚轻飘飘地说着,带了一份怎么也没有办法忽视的自信。 乔安娜原本还想再讨价还价一番, 但听到他这么说, 便什么反驳的心思都没有了,垂首匆匆离开了, 把伊利亚的一句注意礼数给抛到了脑后。 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伊利亚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然而叹息到了一半,却又倏地半途停下了, 钢笔险些从指间滑落。 怎么有种他被摆布了的感觉呢? 旋即他便笑出了声, 捏紧钢笔。他怎么可能被摆布呢,他一向是追随自己的意愿而行事的。 所以,不是什么人改变了他的想法, 而是他自愿地 他强行终止了思维的走向,重新将其掰回到正途。只是究竟何者才是正确的,他竟也有些不太明白了。 而对于乔安娜来说,既然伊利亚给予了她特权,那她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当天她就立刻行使起了这一特权。 虽说这样一只小狗还不需要这么大的运动量,但她真的需要出去走走了! 不过遛狗之前还需提前打声招呼,以便她的护花使者艾萨克可以及时就位。 艾萨克比乔安娜想象得要更年长一些,像是中年人的模样,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冷静阴沉,如鹰般的双眼透出尖锐的光芒,仿佛一眼扫去便能看穿一切。 在与艾萨克接触之前,乔安娜一直以为吸血鬼都是年轻人,忽然见到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吸血鬼,她竟然忍不住频频向他投去目光。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个年龄段的人了。 艾萨克保持目光直视,无论身旁的小姑娘投来何其好奇的眼神,始终都是不动如山,俨然像是一座蜡像;能够行走的蜡像。不过他的视线却紧密地关注着乔安娜的一举一动,但凡他又一丁点儿想要逃脱的意愿,他就会立刻冲上去抓住她。 乔安娜看向他的次数太多,艾萨克竟然也忍不住垂眸看了她一眼。 忠诚追随了数年的公爵大人竟然转化了一个新的同胞,还将她留在身边,如果说艾萨克不觉得奇怪,那绝对是不正常的。他记得伊利亚已经好几个世纪没有给予什么人初拥了,也明白他的感情被时间消磨到了稀薄得近乎不再存在的程度。或许乔安娜的存在,是为了填补些什么吧,他想。 不过他很聪明地藏起了所有的好奇。他和艾德不一样,他明白伊利亚喜欢什么,又讨厌些什么。况且,伊利亚如何,这同他根本没有太多关系。 两人一狗默默走在街上,四下无人,衬得气氛更加僵硬。乔安娜别开视线,望着道旁的小河,而后视线不自觉得投到了更远处去。交叠的别墅间,好像露出了女王宫殿的尖角屋顶。不过再走远些,就看不到了。 这是乔安娜第一次以如此悠闲的心情走在地下都市中;上一次踏上街道时,她正处于逃亡之中。现在静下心来,她发现原来这座她无比唾弃的地底城池实际上也不是那么丑陋不堪,河对岸那一排暗红色矮屋相当复古,再看得更远些,各色鲜艳的屋顶带着一种奇妙的艺术感,与古旧紧挨一起,却不显违和。 其实这儿还是很美丽的,她想。 大概是看得有些太过入神了,她一不小心走偏了路,膝盖撞上桥墩,疼得她差点没哭出来。不经意间的一瞥,她看到道旁的法国梧桐已经吐出了新叶,那娇嫩的绿色跃在枝头,微弱地探向天空;尽管它看不到天空,也不知天空为何物。乔安娜深呼吸了一口气,却不似往常一般猛然发颤。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冬天快要结束了,春日即将来临。 到了春天,后院的事情会很忙吧。她想。 她忽然有些期待起花团锦簇的盛景了。 -- 第47页 特赦般的三十分钟结束得比预料中稍微快了那么一些,期间乔安娜有好几次因为忘记路线而走岔了路,幸好每一次都能及时改正。不然的话,她此刻大概会是被艾萨克绑着拖回公爵府的。 一回到府上,乔安娜就去了后院的那间小屋,想要探望唐纳德。她好几天没有来看他了。 门虚掩着,没有锁上,调皮的小狗只是把爪子抵在门上,就很轻松地推开了门。屋里有些阴暗,窗帘没有拉开,日光统统被隔到了外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空气格外浑浊。乔安娜将门敞得更大了些,摸索着走到床边。小狗没有跟随她的脚步,而是站在门外,不时嚎叫几声,喉头发出阵阵低吼,就算是乔安娜哄了几句也不见好。 乔安娜叹了口气,不再去理会行为异常的小狗,转而走入唐纳德的房间。 午安,唐纳德爷爷。我来看您了。 没有回应。房间内也是一样的昏暗,乔安娜费了点劲才找到开关。 白炽灯跳动了几下,闪起昏暗的橘光,照在唐纳德脸上,显得愈发死气沉沉。被窝中的唐纳德蜷缩成一团,仿佛比平日更加瘦弱了,眼睛半睁不睁,不知在看向何处。他很费力地呼吸着,狭促的室内只剩下了他粗重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一度停止了几次。 乔安娜的大脑顿时陷入空白。尽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已经足够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没办法反应过来,直到唐纳德的呼吸又顿住,她才慌乱地奔向床头,扑倒唐纳德身旁。 她听到了,唐纳德的心脏还在跳动着。乔安娜稍许送了口气,可悬着的心怎么也无法放松。她小声唤着唐纳德的名字,直到他努力地睁开了双眼。 平日里那双混沌的水色眸子,此刻竟是无比的清晰,仿佛水与天的边际。他抬起手,颤抖的指尖没有分毫血色,惨白得仿佛乔安娜的脸色。 他轻轻碰触了一下乔安娜的眼睛,咧开嘴角,像个孩子般笑了。 看看到了 乔安娜后背一僵。唐纳德早就看出来了,自己究竟变成了怎样的怪物,但他却没有说,所以她也自欺欺人地认为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的呼吸更加沉重,变得略微急促,手也颤抖得更加厉害。乔安娜不知所措,慌乱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而后,那只手停止了颤抖。心跳声消失了。乔安娜跪坐在床边,指尖的温热逐渐消失。 医生不久后来了。但他不是人类的医生,盯着尸体看了好久,才得出了一个自然死亡的结论。 他说,就算是自然死亡,也存在着比较痛苦的个别经历。末了,还唏嘘了一番人类性命之脆弱,短短几十年就会轻易消散。 乔安娜不想多说,只觉得他是个蠢货。 作为特雷维尔家多年的老花匠,他在死后得到了该有的尊敬。伊利亚对着他的尸体表达了长达五分钟的哀思,破格让他葬到了近郊的一处空地,而不是像普通的人类尸体那样,丢到焚化炉成为花肥。 尽管在乔安娜看来,这两者的结局没有多大差别。但她听说,保留全尸入土,便能顺利转世投胎。可如今的世道,哪怕重新转世成人,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不是。 从钉棺到葬下,几乎所有事情都是乔安娜一个人完成的。她把唐纳德葬在了花下,她想唐纳德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另一个她叫不出名字的吸血鬼仆人跟在她身旁,但却不是为唐纳德哀悼,而仅仅只是监督她的脚步罢了。尽管他试图降低存在感,然而却还是那么眨眼。乔安娜在墓前放了一根枝条,它会给唐纳德带来春天的讯息。 她见证了父母的死亡、自己的死亡,还有旁人的死亡。她哽咽住了,一时什么话都说不了,一股无名的恶心感从胃部一直朝上涌,她躬着身,近乎蜷缩成了一团,却许久才让这股感觉消失。 吸血鬼催着她赶紧回去。乔安娜没有应声,起身离开。 她回到了后院的小屋。 她只匆匆葬下了唐纳德的尸体,但还没有收拾他的遗物。 唐纳德活得清贫,小小的屋子里没有太多东西。乔安娜他的桌上找到了一小半蔷薇种子,用牛皮纸小心翼翼地包着。这是本该在这个春天送给乔安娜的礼物。 乔安娜将种子拖在手心,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处理好了所有情绪,可眼泪却又涌出来了。她紧紧攥着种子,几乎将牛皮纸揉碎。 忽得传来了开门声。乔安娜慌乱一抹眼泪,抬起头,与一个中年人对上了视线。 是的,中年人。 乔安娜的面前站着一个局促的人类,一看到她,便露出慌张的模样,不停地点头哈腰,就差没有跪倒在地向她三拜九叩。 我我是新来的园丁 他颤颤巍巍地介绍着自己。 乔安娜一愣,大脑有些眩晕。她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她动了动唇,迫切地想要说点什么,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用力呼吸着,氧气刺痛着她的肺部。在新园丁的慌乱目光下,她奔出了小屋。 告诉我!乔安娜一脚踢开紧闭的书房大门,眼里的愤恨不加掩饰地落在伊利亚身上,歇斯底里地吼着,告诉我告诉我什么你这么快就找来了新的人?唐纳德才刚刚落土!你怎么可以这样 -- 第48页 伊利亚抬眼,平静得如同往常。他并不悲伤,反倒是惊讶于乔安娜的激动。 我需要有人打理我的后院,有什么问题吗?他说。 乔安娜的表情扭曲着,有些狰狞,哭红的眼眶还是没有褪去血色。她咬破了下唇,几滴鲜血落在衣襟上,气味慢慢地扩散在空气中。她低下了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似的。 如果她的声音从齿缝间传出,如果是我那么 伊利亚偏头看着她,等待她补全问话,可她却哽咽得说不下去了,用力甩上书房的门,再度跑回后院。 她原想回到那间小屋,却突然意识到那里已经不是唐纳德的家了。她站在后院最空旷的一处,失落感几乎将她压垮,这里好像已经没有了她的藏身之处。她逃一般地闯入灌木迷宫,妄图将自己藏在这些曲折的拐角中。 如果真的能藏起来就好了。她想。 但她到底是藏不了多久的。当夜幕降临,随之而来的压迫感让她根本没有办法独自在黑暗中停留太久。仿佛什么妖魔鬼怪也一起随着夜色来了,躲在角落虎视眈眈。温度也降下了,冻得乔安娜一阵阵发抖。 她长出了一口气,绕原路离开。可惜她依旧高估了自己,最后还是不得不从灌木上方寻找离开的路线。 当她走出灌木迷宫时,书房的灯光才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啊跨过了一个情节坎! 然后就可以快乐甜甜甜了(大概) 关于be还是he这个问题呢,机智(并不是)的我决定采用双结局!反正大家到时候挑着看就好啦,就算be多么报社也可以用he线路才是真正的结局!这种说辞安慰自己w 不过be路线的格局会稍微大一点w 第26章 SIXTH STEP 乔安娜变得相当安静, 安静得有些异常了, 仿佛走出那座灌木迷宫后就有些什么不太一样了。除却基本的日常对话以外, 她几乎什么都不说了,每日从嘴中吐出的词汇量日渐减少。伊利亚没有把她的变化放在心上, 倒也不是因为不关心, 倒像是出自某种没由来的自信, 坚信这绝非是什么不好的变化。 当然了,有可能他只是把乔安娜的这番做派看作了小孩子脾气。 乔安娜和新任职的园丁关系相当一般, 丝毫没有过去对待唐纳德的那种热情, 毕竟她从来都不是因为爱好园艺才与上一个园丁那么亲近的。 她自己也能感觉到, 她对待唐纳德的情感相当复杂。后来她很认真地想过一次, 或许是因为唐纳德将她看作了一个人类,而与此同时周围的所有人都将她视作吸血鬼, 所以她才会紧紧抓着唐纳德这根救命稻草吧。 尽管唐纳德早就知道她已经不是一个人类的事实了。 现在最后一个将她视作人类的人也已经与世长辞, 她想,应该时候接受自己的身份了。 虽然已经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但真正落实却无比困难。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某把无形的利刃从中间一分为二,一半被人类拉扯着,剩余的一半又被在吸血鬼啃咬。而几近支离破碎的躯体又拼命地逃脱桎梏,无比想要恢复原貌。 唐纳德留下的蔷薇种子, 在某个温暖潮湿的午后由乔安娜亲手种到了后院的墙角下。不知是土壤还是天气的问题, 抑或是乔安娜学艺不精,蔷薇种子在冒出一小簇嫩叶后,生长速度就猝不及防地放慢了, 枝叶蔫蔫的,仿佛下一秒就会瞬间枯萎。乔安娜已经悉心照料了,但却不见太多成效。 她几乎快要放弃了,颓废地任由它自生自灭。几天后,幼苗竟完全没有了印象中的垂危模样,还很倔强地爬上了墙面。 而后蔷薇越生越茂盛,起初只是占据了墙面的小小一角,随着时间的推移竟是每一寸枝叶都覆盖住了墙体,像是在宣示主权一般。 新来的园丁从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变成了更加谨小慎微的花甲老人,每日战战兢兢,生怕变成修剪落的旧枝,没有丝毫怜惜,被丢入垃圾桶里。 小白狗长成了大白狗,身躯格外庞大,伏在乔安娜的脚边,几乎快到她的膝盖处了。它肚子上的赘肉大概是由非牛顿液体做成的,在地上融成了一滩。 女仆娜塔莉当了某位男爵的情人,成为了梦寐以求的美丽生物。 乔安娜对时间的概念变得逐渐迟钝,总觉得几年的时光,也只不过是枯叶从枝头落到地面的短暂一刻罢了。 她与伊利亚同坐在长桌的两端,两人之间仿佛隔了千百米。他们手中都捧了一本书,分明共处一室,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翻动书页时的轻微响声违背了主人的意愿,暗地里互诉衷肠。 说点关于你自己的事情吧。伊利亚忽然开口说道,目光仍在书页上,很是漫不经心的模样。 乔安娜头也不抬,也以同样的语气说道:公爵大人难道不知道关于我的事情吗?哪怕是养殖场里圈养的荷兰乳牛也有自己的档案哦,无论是生平还是血统都写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所以? 所以我有理由认为,大人您这儿也一定有我的档案。既然如此,就没必要问我了。 伊利亚仍是盯着书,至于有多少看入了眼里,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无奈似地叹了口气,埋怨般道:我正想夸你最近变得愈来愈懂礼数了,看来都是假象呐。 -- 第49页 乔安娜阖上书,向他颔了颔首,表现出一副不胜荣幸的模样,相当厚脸皮地收下了他的夸奖。 实质上,所谓的懂得礼数,只不过是学会了如何把握疏离与亲近的尺度,以及如何去掩饰起这份疏离罢了。私以为,这是一门仅通过年岁的增长就能轻易学会的艺术。 伊利亚轻哼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僵硬的沉默又保持了一会儿,再度打破僵局的人还是伊利亚。 你真的不决定说些什么让我开心一下吗? 乔安娜觉得今天的伊利亚有些不正常;他多嘴到了会让人觉得厌烦的程度。不过乔安娜并不想去揣测为什么伊利亚会有这样的变化,她只想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让伊利亚恢复往日的冷漠和安静。 于是她放下了书,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以此为自己塑造出一种相当硬气的形象。 那我就更不想说些什么了。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毕竟让您不痛快,我才会觉得开心呐。 伊利亚听得一阵膈应,向她投去了一个愤懑的目光。乔安娜志得意满地回以一笑,很是得意似的。伊利亚被她气得什么都看不进了,把书往桌上一丢。他用了不少气力,以至于书本在光滑的桃木台面飞驰了好长一段距离,几乎是滑行到了桌子的中央才停下。 我明天要去战场了。 哦乔安娜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片刻后才意识到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微蹙眉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有军衔吗?什么时候上战场这种事情都需要公爵大人亲力亲为了? 伊利亚一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因为局势很紧张啊。 看起来他也挺无奈的。 对于地上的局势究竟发展到了各种程度,其实乔安娜知道得并不太多,就连那些有限的了解也仅仅是来自于新闻和报纸上的报道。而这些内容通常的作用只有稳定民心这一种罢了,真真假假,以外人的目光是极难辨别的。但既然已经到了连伊利亚都要踏入战场的程度,想来实际情况应该不如堡垒里的人想要透露给外界的那么好。 乔安娜再度低下了头,闷闷地又应了声哦,满不在意的模样。 都不祝我武运昌隆吗?他很夸张地皱起了脸。 没这个必要。乔安娜僵硬地说着,难道你还会死在那种地方不成? 伊利亚一愣,随即竟是笑了起来,乔安娜却没有看到。不过就算她幸运地捕捉到了伊利亚的这一瞬温柔,大概也会回之以嗤笑吧。 而后伊利亚也不再说什么了,也不拿回书,任由桌上的书就这样放了好久。 不知道是不是伊利亚叮嘱了什么,竟然都没有一个下人过来收拾。这么一本突兀的书停留在视线中,让乔安娜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只好自己动手把书收起,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新闻里只寥寥几句提到了战况,但也只是轻飘飘的我军在 xx战区大获全胜,再更多的内容却不再透露了,不知在遮掩着些什么。乔安娜有些失望,当即换了个台,决定从别的新闻节目中获取些更有用的消息,而非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年老的狗依偎在她身旁,用温暖的皮毛替她捂手。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无意间瞥见到桌上的台历,心下竟是一慌。 她对时间的流逝变得日渐迟钝,但她也知道伊利亚很久没有回来了。他离去时,台历上的月份是三月,而今马上就要翻到六月了。 他当真走了这么久吗?乔安娜总觉得她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了。 狗轻蹭她的手背,将她从自我困扰中唤醒。她甩了甩脑袋,不再让自己关注这些无用的事情,然而注意力却愈发不受控制地朝那个方向游走了。她甚至换到了某个正在播放着狗血泡沫剧的台,也没有办法分散心神。 剧里的女主角正在为男主角提出分手而恸哭挽留,一阵阵的哭声听得乔安娜没由来地心悸起来,就连心脏也七上八下地乱跳着;虽说她的心脏早就没有了跳动这一功能。 胸口空空荡荡,好像被生生剜走了一大块,随着呼吸的起伏更加明显,连带着肺部都有些不自在了。她换了个姿势,却怎么都有些别扭,索性直接躺下,拿了个靠枕垫在胸口,让浑身的重量都压在胸口,试图弥补空乏感,然而没有什么实际的效用,甚至还开始隐约作痛。 是不是该去看看医生了,她想。 伊利亚以前和她说过,吸血鬼也是会生病的生物,譬如像是喝多了脂肪含量过高的血液导致的高血脂,或者是类似原因形成的高血糖之类的。 乔安娜怀疑自己大概是得了高血糖。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乔安娜仍是懒洋洋地躺着,只稍稍抬起了一点上身,朝外看去。片刻后,艾瑞克踏入了她的视线中,身着戎装,行色匆匆的模样。 乔安娜慌忙坐直了身,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好几下眼。她期待着还能听到其他另一个脚步声,然而过来的只有艾瑞克而已。 她有些不太相信这个事实,侧身往艾瑞克的身后望了两眼,却依旧没有看到其他的人影。她的表情有些僵硬,目光却还是在看着艾瑞克身后。 伊利亚呢?她的声音比她想象得更加谨慎。 -- 第50页 艾瑞克绷紧了唇角,没有答话,直到乔安娜提高了声把问话又重复了一遍,他才终于开口了。 公爵大人他情况不太好 第27章 SEVENTH STEP 乔安娜走在医院的长廊上。不出意外, 尽头的病房是她的终点。惨白的灯光打在头顶, 投下些许微弱的阴影, 让她平添烦躁。 她走得很快,一步一步踏在医院的大理石地面上, 四下寂静无比, 几乎只剩下了她的脚步声。艾瑞克垂首跟在她的身后, 攥紧了拳头,懊悔不已似的。 与那间病房的距离逐渐缩短, 乔安娜突然放慢了脚步, 心下竟生出了些怀迟疑的情愫, 有些不想走进了。 到底是什么回事?!你是他最信任的人, 你理应保护他,可为什么现在你能够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而他却躺在里面?! 她放缓步伐, 当艾瑞克经过她身旁时,向他问道。她自己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量平和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以后,却变成了狠厉的质问。 艾瑞克把头垂得更低,难掩满脸愧色, 浑身上下每一寸细胞都在进行着自我忏悔。他犹豫了一会儿, 但还是没有说出些什么。 他这副模样让乔安娜更加生气,声音也不自觉地拔尖了:让公爵大人身受重伤,你以为用沉默就可以搪塞一切了吗?告诉我, 发生了什么。 路过的一个像是医生模样的吸血鬼听到动静朝两人所站的方向诧异地望去,忍不住蹙起眉头,显然是觉得乔安娜的声音太过恼人。 艾瑞克深呼吸了一口气。乔安娜说得没错,现在哪怕他再怎么沉默也无济于事了。他在心里整理了一番词句,而后才开口说道:西线的战事僵持了很久。人类非常狡猾,几乎很少正面应战,而且也从不会把战局拉长,每次都只是点到即止,像是在逗弄我们! 他愈说便愈觉得恼怒不堪。被脆弱的猎物把玩在掌心之间,这不啻于是对吸血鬼的侮辱, 继续说。乔安娜催促他。 昨天夜里,又一批人类军队攻来。但不太一样的是,这一批人类格外得坚韧;我是说,他们完全不像别的那些一击即碎的人类。他们甚至能够和我们对上几个回合。 艾瑞克乔安娜很无奈地再一次打断了他,不耐烦道,请你切入正题。 她并不想知道地上的人类现在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我我正要说到了艾瑞克显得有些窘迫,然而片刻后又恢复了懊悔的神情,趁着交战之时,人类用某种貌似是能够喷出气体的装置,朝我军喷射木屑。那些木屑很细小,几乎同粉末一样,可以随风飞起,被呼吸带入躯体中。 乔安娜轻轻挑眉,有些不太相信似的。 所以呢?单是些小小的木屑就让伊利亚落到了这种地步? 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艾瑞克似是有些生气,但想到乔安娜或许是真的不太了解,这才放柔了声,讷讷说,你要知道,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到吸血鬼,哪怕确实制造出了些伤口,以吸血鬼的体质,眨眼就能完全愈合。可木头不一样,木头制造出的伤口,要花上比人类更慢的速度愈合。这玩意儿会夺走我们的生命。 乔安娜听着他说的,不自觉得心惊肉跳起来。在此之前,她一直都以为吸血鬼是刀枪不入的生物,若非艾瑞克告诉了她,她不知何时才能知道这回事。 木屑沿着呼吸进入肺部,或许还会融入血液中,游走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宛若夺命的毒药。单是这么一想,乔安娜就又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了。她很不自然地转动了一下脖子,侧过身。 所以伊利亚吸进木屑了?她很僵硬地问道。 艾瑞克缓缓点头:公爵大人冲在阵前,与他一起的吸血鬼都死了,只有他扛了下来。若不是他及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我们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抱歉,我没能保护好公爵大人。 他朝乔安娜鞠了一躬。乔安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咄咄逼人,便不再多说什么了,抿了抿唇,转身继续走向那间病房。 她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病榻上的伊利亚。他穿着与艾瑞克身上款式相似的戎装,却沾上了斑驳血迹。他阖眼躺着,面色比以往更加苍白,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冰凉的气息。 艾瑞克说手术已经结束了,伊利亚体内所有的木屑差不多都已经清理干净,已无大碍,可乔安娜却难以心安。她放慢了脚步。 他还没醒吗?她小声问道,音量微弱到几乎只是动了动唇。 醒了。床上的伊利亚幽幽说道,仍是闭着眼。 他岂止醒了,就连乔安娜从走廊那头迈步走来的声音,他也一丝不落地全部收入了耳中。 乔安娜没由来地一阵窘迫,快步走到病床边,将他上一次打量了个遍,而后冷哼了一声。 哼,看来你也没死嘛。白担心了。她轻飘飘地说着,居然被人类打成了这幅可怜模样,没想到所谓的lsquo;始祖也不过如此而已。 伊利亚睁开双眼,笑着看她如何满脸嫌弃地奚落自己,也不反驳。 -- 第51页 乔安娜又说了几句,见他没什么反应,也就没有了再多说的心思。独角戏太无聊,她没心思演。 既然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她揉了揉鼻子,消毒水味好难闻。 也不给出任何道别的话语,她径直转身离开了,可还没有走开几步,却被伊利亚拽住了手腕。伊利亚分明是个病人,此刻的力气却还是大得惊人,只轻轻一拉,便把她拽回到了身边。 乔安娜没有防备,脚下打了个踉跄,膝盖一软,跌到了他的身上。 被她撞到了,伊利亚也不恼,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梢,漫不经心似的说:你其实挺担心我的,对吗? 乔安娜脊背一僵,顿时涨红了脸,费力地站起身,朝他丢去了一个凶恶的目光。 我可是盼着你死呢! 留下这话,她便逃一般地离开了。病房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只余下一丝乔安娜身上的味道。伊利亚摩挲着手指,总觉得发丝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 因着伊利亚是始祖,身体素质比别的吸血鬼更优秀许多,所以只需留院观察一夜,确定没事便能回去了。出院当日,由乔安娜接他回家。 原本乔安娜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自愿做这种无用的事情的,然而艾瑞克说这是伊利亚特地叮嘱的,还搬出了一堆的大道理,迫于无奈,她才不得不走这一趟。 见到伊利亚的那一刻,乔安娜差点没笑出声来。 伊利亚把自己裹成了一大团难以名状的白色物体。分明初夏都到了,空气中也早已没有了冰凉的感觉,他却硬是把自己塑造出了一副活在冬日的模样。 在乔安娜诡异的目光中,他一本正经地解释说,这身打扮是因为自己尚且还未痊愈,体弱得很。 医生说,不能吹到风。 他补充了一句,还煞有介事般的咳了几声。如果他刚才说话时不时那么中气十足,想必病弱贵公子的人设会更加稳固一点。 反正无论伊利亚搬出怎样的说辞,乔安娜都觉得他是在骗人就是了。 大概是感觉到了乔安娜的心不在焉,伊利亚也懒得再维持病弱贵公子的形象,把衣领往下拽了拽,长出一口气,迈步走在乔安娜前面,步履稍许还是有那么一点虚浮。 病弱贵公子是假的,但不能吹风是真的。地下都市更换了新的排风系统,空气较之过去变得更加清新,唯一的缺点的吹出的风略微有那么一点冷。 乔安娜在心里抱怨着他的碍事,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走着走着,伊利亚突然停下了脚步,双手揣在袖中,转身面向乔安娜。 怎么?乔安娜揶揄似的问他,有东西落在病房里了? 伊利亚不答,抿紧了唇,直勾勾地看着她,忽然朝前迈了一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翕动了下鼻翼。 我饿了。 乔安娜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故作惋惜道:看来这家医院亏待了公爵大人,居然还让您挨饿了。这可真是等等!她突然收起了足以角逐奥斯卡影后的精彩演技,诧异地看着他,您为什么对我说这句话? 她总感觉伊利亚在盘算着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伊利亚笑而不语,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鼻尖凑近她的颈动脉,玩味似的在她的脖颈出呼出冰凉的鼻息。乔安娜别开头,一手撑着墙,以免缺血带来的腿麻。 对于乔安娜的自觉,伊利亚难以地点了点头。他张开了嘴,露出尖锐的獠牙,贴近她的肌肤,停滞了几秒,却没有咬下。正当乔安娜疑心于他究竟为何犹豫时,他那冰凉的呼吸竟沿着脖颈一点点向上,爬过她的侧颈。乔安娜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有些退却。她甚至开始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后退一步。 不待她做出任何反应或是行动,伊利亚便又再度凑近了。不知怎么的,乔安娜脑中跳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伊利亚的气味闻上去很陌生。大抵是因为经过了治疗的缘故吧,她想。 而后,她才感觉到,当那丝冰凉的呼吸从脱离了颈间后,伊利亚的双唇贴在了自己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逐渐斯德哥尔摩化.jpg 第28章 EIGHTH STEP 冰凉的, 原来双唇竟会是这般柔软。 这是跳入乔安娜空白大脑的第一个念头。 曾经在各种影视作品中见到过的亲吻场景, 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在了她的身上。没有一丝征兆, 也没有透露过分毫,伊利亚就这么吻住了她。所有的判断力与控制能力在一瞬之间全盘崩塌, 怎么也无法分析这一切究竟算是怎么回事。死亡已久的心脏此刻好像也重活过来了, 在不受控制地跳动着;然而她的胸膛还是一片平静。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往死水中掷入了一枚粗糙的小石子, 激起的涟漪或许荡不了多远,水面便会再度归于平静,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至少现在这圈涟漪撼动了乔安娜的心弦。 大脑浑然空白, 四肢无比僵硬。她试图从伊利亚的表情判断出他现在的心思, 然后双眼却莫名地失去了聚焦, 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也无法得知这一吻中是不是带着情*欲或是爱意,因为他只是把双唇贴上了她的, 仅此而已。他没有再做出更深入的行为。 -- 第52页 而且乔安娜也根本不敢去揣测这一吻中蕴含了什么情愫。每当她朝这个方向想去, 就会不自觉地心惊胆颤,惶惶不安不敢再进一步。她不敢呼吸, 什么都不敢做了。无论是伊利亚的心思,还是此刻自己的心情,她都不敢轻易揣测。 墙上的挂钟发出滞钝的声响,秒针每走一秒都仿佛用尽了全力。乔安娜记不得是在第几声后, 唇上的柔软才消失。 这个事实也让乔安娜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她慌忙低下头, 无处安放的视线在脚下的几块地砖间飘来飘去,却其中找不到何处能够停留。 她看到伊利亚转过身,一步步走远, 脚步消失在了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地方。 还不走吗?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或者说你想跑回去? 他一出声,刚才那股难以名状的窘迫和羞耻感又回来了,无声无息地再度折磨她。她咬紧下唇,攥着上衣下摆,企图让痛感掩盖其他别的情绪。 她努力稳住声音,小声说着,如同自言自语般:这算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想这么做,所以就落实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轻飘飘的。乔安娜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无论如何都能够想出来了。 大概是玩世不恭的,大概是肆意枉然的。 乔安娜忽然觉得自己变得无比渺小,渺小得只能被握在掌中任他揉捏。而曾经有那么一刻,她当真以为伊利亚把她当做了一个独立的人格。 心脏隐隐抽痛,伴随着胸膛的起伏无法明显。她说不出这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以确定胸中的一腔苦水究竟是否绝望与悲哀的混合物。 她用力呼吸了几口气,然后屏住了呼吸,仿佛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脖颈的青筋都暴起了:别这样戏弄我! 伊利亚满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没有答话,只催促她跟上脚步。乔安娜没有挪动脚步,根本不听他说了些什么。 伊利亚有些不耐地蹙起眉头,向她站着的方向走去,然而只迈了一步便就停下了,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些。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些什么,快步离开了。四下好像只剩下了乔安娜一个人,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她不紧不慢地走出医院,将难闻的消毒水气味全然抛到脑后。 她并不是那么想回公爵府,但脚步却自然而然地踏上了回去的路线。乔安娜硬生生地改变了走向,朝别处走去。她试图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 走在路上时,她瞥见到了街角的招兵广告,亚特伍德身着军装的形象被印在正中,胸口的一排徽章闪闪发光。他摆出了一个很僵硬的姿势,呼吁更多的吸血鬼加入军队。 乔安娜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无论是这张宣传海报上的主角还是主题,她都不感兴趣。 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条街,乔安娜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回到了公爵府,就像是过去每一次同母亲置气,饭点时还是会硬着头皮坐回到餐桌旁。 这样确实没骨气到了极点,像是一只敲敲食盆就会淌着口水乖乖走来的狗。可她只有公爵府这一个地方可去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脚步变得更慢了。她刻意地降低了速度,但好像没有太大用,公爵府还是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中。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揣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踏入大门的。幸好仆人们都专注于自己的活计,没有向她投去目光,否则这些目光一定会成为尖锐的利刺,让她无处遁形。 经过客厅时,她的余光捕捉到了伊利亚的银发。他坐在躺椅上,不知在做些什么,当她经过时,发出了一声不轻不响的哼声。乔安娜没心思也没能力猜测他这声冷哼的用意,快步走上楼梯,用力关上门。 不知所措了一整晚后,乔安娜才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她依然同往常一样,同伊利亚进行着正常的接触,态度并无不同。伊利亚也依旧是那样,没有异样。 好像他们都忘记发生了什么,甚至还有些相敬如宾的意味了。这大概也能算是件好事。 * 深夜,伊利亚敲响了乔安娜的房门,不等里头传来任何应声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而乔安娜这会儿正在脱她的黑色长袜,一条腿翘在床边。袜沿到大腿根,而她今天又恰好穿了一条开叉的长裙,于是一切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伊利亚看到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伊利亚一手握着门把,顿时静止成了蜡像。 乔安娜无比平静,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她褪下了一只长袜,走到镜子前,仿佛像是自我欣赏一般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会儿后才又走回到床边,继续脱另一条腿的。 公爵大人大概需要请一个礼仪老师了吧,我想。 直到这时候伊利亚的存在感才出现。 伊利亚有些愠怒,关上了门,不让旁人看到房间里的一切。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这会儿不该关门,因为他很快就会出去。 他清了清嗓子,把视线移到她脸上,淡淡说道:你和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 别问那么多。 留下这话,他就立刻走出了门外,重新将门关上,顺便把自己躁动不安的内心也锁到了最深处。 -- 第53页 作者有话要说:  光速摸一章,然后打游戏去了_(:_」ㄥ)_ 没能写到拉灯情节,为了赎罪圣诞的时候可能会加更一章吧w 第29章 NINTH STEP 伊利亚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又敲敲门催促了乔安娜几次, 她才不情不愿地打开门, 慢吞吞走出来, 每一个肢体动作都在表达着她的抗拒。 但她至少走出来了,这就是件好事。 伊利亚长舒了一口气, 紧绷的额角总算是放松下来了。他如释重负般向前走了几步, 回头一看, 发现乔安娜还站在门旁,根本没有挪动脚步, 眼睛也不知道在往哪里乱瞟;总而言之没有在盯着他的身影就是了。 她这幅满不在意的模样让伊利亚有些窝火。他又折了回去, 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黑布条。乔安娜还没有反应过来, 眼前就被黑暗笼上了, 伊利亚用黑布遮住了她的眼睛,绕了两圈, 系得紧紧的, 还恶趣味地在脑后系了个相当精致的蝴蝶结。 毫无征兆地堕入黑暗难免让人心慌。乔安娜急忙抬手抓下布条,可手指还未来得及碰触到布条的边缘, 就被伊利亚抓住了。 乔安娜更慌了,却只能紧紧抓着伊利亚的手,问道:您这是做什么? 不许拿掉。 伊利亚以不容置喙的语气留下了这话,拉着乔安娜走下楼。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凭着伊利亚的拉扯前进, 行走这件小事的难度骤升,尽管伊利亚偶尔会提醒她一下,但乔安娜还是好几次在台阶的边缘踉跄了, 而后在重力的作用下沿着台阶的坡度下滑,险些把伊利亚也一起拖下台阶。 伊利亚躬起身子,用力拉拽住乔安娜,不让她继续随波逐流,而后再走下几级台阶,托着她的腰帮她站起来。 起初伊利亚还算是有耐心,然而乔安娜摔倒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他的耐心也被耗了个尽。磨蹭了将近十分钟,他们才堪堪走下半段台阶而已。 这样实在是太没有效率了。他想。 他已经能想象出走上街以后她会如何被路上突出的砖块绊倒,到时候又免不了需要自己动手帮忙。可他又不是服侍人的那个,一次次让他做这种事情,且不说有多委屈了,简直就是折煞了他身为公爵的身份啊。 伊利亚突然有点后悔这么早就遮住乔安娜的眼睛了。 他斟酌了一下,想到一个更轻松些的方法;他直接把乔安娜打横抱起了。 双臂上的重量比想象中的轻多了,乔安娜比他以为的要更加轻一些。他还掂量了两下,对于乔安娜的体重有了个大概的数字。 对于乔安娜来说,伊利亚的妙计是一场灾难。原本什么都看不见就已经够遭罪了,现在又猝不及防地体验了一把失重感,还被迫剥夺了脚踏实地的实感,吓得一路都没有吭声的乔安娜忍不住惊叫出声了。 双手突然无处安放了,她只好把手缩在胸前,却给不了太多的安全感,倒是逗笑了伊利亚。 你怎么像那只狗一样。他又笑出声了。 乔安娜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副什么模样,但还是有些恼怒。 笑归笑。笑完了,伊利亚给出了切实可行的建议:把手搭在我肩上就行了。 想想伊利亚今天这一系列格外烦人的行为,乔安娜也就不客气了,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寻找他的肩膀大概在什么位置,期间她的手掌不知道碰到了伊利亚的脸多少次。伊利亚怨言满满,却都被乔安娜以这是你自找的给搪塞了回去。 尝试了好几次,乔安娜总算是成功把手搭在了伊利亚的肩头。悬起的心这下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她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开始控诉起伊利亚:您究竟是这么回事?您今天莫名其妙的 我说了,你要陪我去个地方。伊利亚说着,快步走下楼梯,步履如飞。 他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无比的决定。 乔安娜不依不饶地追问他:去哪里? 去了你不就知道了吗?伊利亚没有正面回答,只给出了这么一个没有任何含金量的回答。 乔安娜撇了撇嘴,放弃了继续询问的念头。以伊利亚这幅油盐不进的态度,她要是真的能够问出一点什么,这才真的奇怪了。 伊利亚一脚踹开大门,快速从门缝间蹿过。他的衣摆堪堪滑出门缝,门就关上了。伊利亚自得地笑了两声,显然是骄傲于自己敏捷的身手。 乔安娜留心着周围的动静。她没有听到什么车声或是人声,她的人肉坐骑也慢悠悠地走着,没有开车。 不过伊利亚走得倒是不慢,甚至还挺快的,只是因为步履太稳了些,所以才给了乔安娜正在走路的错觉。 保持了这个状态一段时间,乔安娜有些受不了,把先前的问话再度重复了一遍。 倒也不是因为她多么想要知道目的地,只是她不喜欢身处于一片茫然中的不安感罢了。 快了。伊利亚敷衍着她,稍许放慢了些步伐。 乔安娜感觉到他们走入了一个更明亮的空间中,因为她眼前的黑暗稍微褪去了一些。尽管被黑布笼上了,但光亮的变化她还是能够感知到的。伊利亚的脚步声也变得更加清晰了,一声一声回荡。 乔安娜直觉觉得这里是她熟悉的地方,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回想,也找不到什么相关的记忆。她放弃了。 -- 第54页 回荡的脚步声不多久后消失了,眼前的灯光也随之熄灭。而后就没有了什么声息,乔安娜难免又惶惶不安了,幸好不安感没有蔓延多远,伊利亚又继续走起来了。 从此往后的路况好像不太好,乔安娜感觉伊利亚走得有点吃力,脚步也有些不稳了。 下次得维护一下这段路了就算是为了掩人耳目,也不用设置这么多障碍物吧,让我怎么走!他愤愤然念叨着,满腔不快。 他的这声嘀咕直接从乔安娜耳旁掠过了,她的注意力全都到了别的地方;她察觉到空气变得不同了。 有泥土的气味,有水汽的气味。地下也有泥土,地下也有水汽,但地下的空气不是这样的感觉。乔安娜用力翕动鼻子,企图找到新的证据支持自己心中这个不切实际的狂想。 忽得,一阵风拂过她的脸庞,而后倏地转了个方向,又吹向了别处去。乔安娜心一颤,她知道地下的风是不会转向的,只会朝着一个方向吹,唯一的变化估计就只是角度的不同,像是空调吹出来的风一样。 可这缕风转向了,乔安娜确信自己的判断力没有出错。 难道现在已经不在地下了吗?她想。 到了。 伊利亚放下乔安娜,确保她站稳以后才松开了手,解下笼在她眼前的布条。 四下也是黑暗的,乔安娜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适应周围的亮度。 睁开双眼,她看到了连绵的山脉。在夜色的掩映下,原处的那些山峦几乎与天际化作了同样的暗色。她抬起头,那几乎快要在记忆中淡忘的穹顶正笼罩在头顶。今夜无星,厚重的层云缓慢地飘动着,近得好像只要踮起脚尖就能碰触到云层的边际。真正的风吹起了乔安娜的衣摆。 眼前的一切让乔安娜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随即泪水就涌满了眼眶。她颤抖着手捂住脸,眼泪沿着指间缝隙落下。透过水光的折射,她几乎看不清什么了,但她还是在贪婪地看着那山那树那天空。曾经熟悉的一切,曾经不以为然的一切,此刻却如同无上的珍宝。乔安娜想要用力怀抱这所有。 她还看到了,山脚下林立的大楼,从窗户透出的几点灯光似是星光。再看得更远些,还有更多的房屋、更多的星光。 乔安娜无法呼吸了,每一次鼓动胸膛都会让眼泪更加肆虐。 凯茜他们决定开拓地上的疆域,在人类的废墟上重建我们的都市。这是很久以前的提议了,不过直到现在才算是有了一些切实可见的成果。伊利亚低声说着,我觉得该带你来看看。 乔安娜早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但听到他的话,心下还是不免一颤,努力挤出一句问话:为什么? 她的声音因着哭泣而有些破碎。 伊利亚知道她会问出这话,因而并不惊讶,却还是犹豫了,不知在踌躇些什么。片刻后,他才开口:因为你值得我这么做。 为什么? 他低下头,笑了。 这哪里有理由。因为我很中意你吗?大概吧。他轻轻为乔安娜拭去眼泪,但他的解释却怎么都有一股奇怪的慌张感。 乔安娜的血液又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了,一个接着一个,不给她留下平静的机会。她看着伊利亚的双眼,像是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却只捕捉到了笑意。 伊利亚为她把吹乱的碎发捋到耳后,喃喃自语般,却是在说给她听:你知道吗,我已经几乎感觉不到感情了;在遇到你之前。你让我重新拥有了那些情感,愤怒、无奈、好奇他停顿住了,爱。 乔安娜怔怔地看着他。明明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明白,但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了。不待她想明白,伊利亚俯下了身,像是想要吻她,却在最后一刻停下了,彼此的气息萦绕在鼻端。 乔安娜感觉自己的唇瓣都在颤抖,直到伊利亚站直身。 等看完日出就回去吧。 他刚说完这话,一颗硕大的雨滴就砸中了他的头顶,而后更多的雨滴落下了。伊利亚难免有些尴尬,这下就看不到日出了。 还是还是回去吧,他想说。 但他未尽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却被抱住了。乔安娜的手轻轻地环在他腰上,几乎没有任何的实感。她把头抵在他的胸口,伊利亚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们再多留一会儿吧她小声说着,将他抱得更紧。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没能写到拉灯环节or2 第30章 ZERo 雨一滴滴落下, 凝在枝头而后坠落。远处的溪水流响, 地上城镇的灯光也逐渐熄灭。雨天如同乔安娜记忆中一样, 会让周遭的一切陷入一种奇妙的慵懒状态中。 她倚靠着伊利亚的胸口,惊觉他的胸膛竟然那样宽阔, 仿佛能把自己整个身子都包裹起来似的。而且, 也没有那么冰冷。 嗳, 你别哭了伊利亚挤出了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像是安慰的话语,再这么哭下去, 我就要后悔带你到地上来了。 乔安娜扑哧一声笑了, 恼怒似的把他推开, 然而下一秒就又把他搂住了。 -- 第55页 其实你挺关心我的, 对吧?伊利亚把先前在医院里问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乔安娜一怔,点了点头。她确实没法给出否定的答案, 因为那样就不够率直了。伊利亚得意似的笑了笑, 尽管浑身上下都已经被雨水打湿,但心口好像多了一块温暖的区域, 在冰冷的雨夜显得那么的美好。 突然想到了雨中曲呢乔安娜喃喃道。 要跳给我看一下吗? 不。她拒绝得相当义正言辞,有点傻。 而且她也不会跳,这才是重点。 伊利亚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回去吧。今天是没办法看到日出了。 乔安娜没说什么, 乖乖同他一起走了。他说得没错, 况且继续淋雨确实没有乐趣。 整个地下还在沉睡中,他们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城市间,总有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回到公爵府, 伊利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布料黏在身上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不想再多体验一秒了。 他的衣服堪堪落到地上,房门居然就打开了。回头一看,却见乔安娜站在门旁。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只是头发还是湿的,偶有几滴水从发梢滴落。 她关上门,抿了抿唇,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慢慢向他走近。这一刻伊利亚居然有些紧张。这是他很久没有体会到的感觉。他后退几步,想着无论如何先避开再说,可他忘记了自己身后就是床,根本没有可以后退的余地,只能僵持着。 乔安娜还在靠近,最后竟将他扑倒在了床上。 别别别他一把撑住乔安娜的肩膀。 乔安娜歪头看着伊利亚,似是在困惑,看得伊利亚一阵心虚。他清了清嗓子,在心里措了会儿辞,才说:我的意思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知道,这种事呢,水到渠成比较好 他看起来更加紧张了。 谁说我不愿意了?乔安娜向他靠近,几乎是俯在了他的身上,而且我觉得已经水到渠成了。 她飞快地在伊利亚唇上吻了一下,而后坐起身,关上了灯,脱下外套。 晚安,公爵大人。 那天早晨,公爵府的诸位都听到了异样的声音,不过他们心照不宣地什么都没说。 伊利亚懒洋洋地躺着,从背后搂住乔安娜,不安分的手在她的侧腰画着圈,一会儿又移到了她的背上,一节一节抚摸她的脊椎骨。乔安娜抖了抖身子,一下子坐起,嗔怪道:不要这样子乱弄我。 伊利亚嘴上应着好,可当乔安娜一躺下,他的手又开始在她身上游走了。 你不想睡一会儿吗?伊利亚问她。 乔安娜蜷起身子:我很早就摆脱睡眠了。 也是 伊利亚这才想起来乔安娜在这儿也已经待了不少年数。他自觉尴尬,也就不再多说了。 你爱过别人吗?她突然问道。 她的长发盖住了脸颊,挡住了所有的神情。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这种话。 伊利亚把她的头发拨到一旁,亲吻她的后颈。乔安娜以为他的这番举措大概是为了避开这个话题,可却又听到他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乔安娜侧过脑袋,小声嘟哝了一句:没什么 伊利亚的行为显然是不想多说什么,于是乔安娜也就不再多问了。她也仅仅只是出于好奇才问出了这话,并没有别的什么心思;至少她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他的吻停下了,下巴倚靠着她的肩膀,闭上了眼。 几百年的漫长岁月,我不可能总是独自一人度过。那样是会疯掉的,我想。他停顿了一下,将脸埋在她的脖颈脸,贪婪似的呼吸她的气息,乔安娜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也听到了他接下去说的话,我曾经深深地爱过一个人,可她背叛了我。 乔安娜心头一颤。伊利亚说这话时的语调很平静,但她不知怎么的却听出来了那涌动在平静下暗潮。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说谁?伊利亚揉着她的手指,好像没听懂她的话似的。 乔安娜有点恼,不知是因为他的迟钝还是因为他不安分的手。她把手从伊利亚的掌中抽了出来,用力一拍他的手背,算是施以小小的惩戒。伊利亚瘪嘴,长叹了一口气,收回手,暗自在心里谴责了一番她的不解风情。 乔安娜总觉得以伊利亚的性子,应该会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再度把魔爪探过来。乔安娜决定先发制人,于是先一步背过手去,攥住他的手腕,将他全然制约住了。她知道自己力气不大,所以直接双手齐上,可以说是一点点后路都没有给伊利亚留下了。伊利亚尝试着转了转手腕,果真是一寸都动不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说的是你以前喜欢过的那个吸血鬼。乔安娜重新拗正话题,我想知道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无比熟悉的固执和好奇,这一次又出现了。不过伊利亚也没有想过隐瞒;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经历。 -- 第56页 不是吸血鬼。他说,是一个人类少女,那时候的她和你差不多大。 乔安娜静静听着,心里却不免生出了些后悔。她总觉得不该问出口的,让彼此平添难过。她有些想要挽回,但伊利亚还是继续说下去了。 她同你差不多年纪。那时候吸血鬼的存在还没有暴露,lsquo;嗜血的怪物也仅仅只存在于传说中。我们与人类生活在一起,把自己伪装得很好,甚至在上流社会混得风生水起。我们的属地旁有一庄园,隶属于某个爵爷。爵爷家年轻的小女儿长得很美,她的裙摆下不知拜倒了多少贵公子。 包括你? 算是吧。伊利亚扯了扯嘴角,我当时很爱她,我也知道她爱着我。我甚至想过,让她成为我们的一员,永远永远地与我在一起。我们甚至订婚了。可是 乔安娜屏住了呼吸,隐约好像能够猜测出接下来的走向。她想也不想地捂住了伊利亚的嘴。 好了,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了。 现在桎梏着伊利亚手腕的就只剩下一只左手了,因而伊利亚轻而易举地就挣脱了她先前设下的控制,拂下她的手。 不好意思,可我还想继续说下去。而后,不管乔安娜如何说,他还是固执己见,后来我暴露了,不小心被她看到了捕食的场景,但我并不知道她目睹了一切。她跑回了家,告诉了所有人,我是传说中嗜血的怪物。然后,那一晚,她把我叫去了庄园,说要商讨婚事,把我带进了一间不大的偏厅,那里没有窗 都说了我不太想听了 伊利亚仍是自顾自说着:然后她借故离开了,关上了偏厅的大门。我听到了门锁锁上的声音然后着火了,火焰钻过门缝一直烧到室内,一下就点燃整个偏厅。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满目都是猎猎火焰,张牙舞爪仿佛想要将他吞吃入腹,炽热的空气与浓烈的黑烟几乎要将他熏成黑炭。他不停地寻找着逃脱的出路,但没有丝毫用处。他忍着疼痛用力叩响门扉,却无人应声。 他听到门外的少女,那个他深爱的少女,以最绝情的语气对她的父亲说,一定要烧死这个怪物。 嗳,都说了别哭嘛。怎么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 伊利亚拿起床头的手帕,帮乔安娜擦干眼泪。 你没说不能哭!乔安娜强词夺理了一句,然后态度就又软下去了,小声问他,所以你才那么怕火,是吗?后来发生了什么? 伊利亚有意无意地跳过了她的第一个问题,只答道:吸血鬼暴露了,地上无法再成为我们的容身之所,我们不得不逃去地下,所以才有了现在地下的都市。至于那个女孩一家,被凯茜杀了。直到死之前她还是在叫嚷着要让我去死。 乔安娜沉默不语。她有很多想说的,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话到嘴边,她才意识到言语有多么苍白,于是便什么都不说了,只轻抚伊利亚的脸庞,试图给予些许抚慰。 她不知道这样简单的动作有没有用,但至少能够让她自己稍微好受一点。 伊利亚又躺了一会儿后就起床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乔安娜继续躺着,思绪总是忍不住飘到伊利亚先前所说的那段有关于他的经历。之后的几天她也被这件事所困扰,好像踏入了循环往复的迷宫中,怎么也找不到离开的路了。 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这座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下人们已经把她视作主人,以毕恭毕敬的态度对待她。这让她多少有些不习惯。 游荡了几圈,她最终回到了偏厅的壁炉前。角落处不小心沾上的黑漆已经被处理掉了,整个壁炉被封得特别完美,然而落在她眼里,却让她很不自在。她盯着壁炉看了一会儿,忽然一脚踹了上去。 壁炉内部是中空的,仅一层砖块封住而已,这一脚下去,立刻就碎开了。乔安娜又继续把其他的部分也弄碎,让壁炉恢复成了曾经的模样。 伊利亚回来时,只看到乔安娜一个人坐在壁炉前。到处都是灰尘,破碎的砖块堆积在壁炉里,像是一堆废墟。 他不免有些疑惑,向乔安娜走去,故作震惊般说:这不是你的得意之作吗,为什么砸了? 乔安娜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伊利亚走近了些。当看到壁炉中跃动的火焰,他的脚步顿住了,难以言喻的恐惧爬上脊背,让他想要尖叫出声,可却连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笑得僵硬,勉强挪动脚步后退到了更远一点的地方。他死死盯着墙角,不让思绪飞驰回那个夜晚。 你咳咳她的声音都变调了,我说了,不要点火如果你实在想玩,至少要提前和我说一声 我不是在玩。乔安娜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看着他,眼底一片清明,但清明中很快就掺进了些窘迫,我本来想着,点一簇火苗,然后告诉你,火其实不可怕,想要让你别再害怕来着。 伊利亚一怔。这答案没有出现在他的预料中过。 不过后来一想,这样的行为好像有些自以为是,所以我知道了,下一次不会再这样了。 -- 第57页 说罢,她拿起一旁的水壶,浇灭炉里的火苗。青烟幽幽飘起,不久就消散了,没有留下太多踪迹。 乔安娜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能够说出这番话让她倍感轻松。她想要站起来,顺便收拾一下周围,然而却忽然被什么压住了头顶。她抬起头,伊利亚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按住她脑袋的始作俑者也是他。 他静静站了好久,没有出声,就连表情也被渐暗的天色遮掩,难以看清。唯一能看见的,似乎只有微动的眸光。 乔安娜的心猛地一颤: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想圣诞节送什么礼物。他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你的思维可真跳脱。乔安娜抱怨道,离圣诞还有好几个月呢。 几个月而已,况且有备无患。 今年我也不会送给你回礼的。 听了这话,伊利亚有些不快。 你可真是个贪婪的家伙。收了我这么多礼物,却一次都没有给出回礼。他俯下身,凑近乔安娜的耳旁,声音轻得像是吐息一般,当然了,你愿意把自己送给我的话,之前的债我可以一笔勾销。 乔安娜顿时涨红了脸,逃到角落里,远远地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他是个什么孟浪子弟,非得避而远之不可。伊利亚笑得开心,仿佛计谋得逞一般,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只留下乔安娜独自在原地咒骂他的无耻。 不过她最后还是偿还完了所有的回礼:) 然后乔安娜就收到了她今年的礼物。 一个绿色盒子,不大也不小,包装稍许有那么一点简陋。 看得出来,这回伊利亚根本没用心! 乔安娜动手拆开盒子,已经在心里想好待会儿该怎么抱怨了。 简易包装的唯一好处,大概是拆时能够相对方便些。她三下两下打开盒子,看到了盒中的礼物;几根她认不出来的树枝。枝条末端被红色丝带扎着,看起来还很苍翠,肥厚的小圆叶饱含水分,几颗白色的圆形果实缀在枝叶间。 这是什么?她问伊利亚。 伊利亚笑而不答,只是拉着她的手走到圣诞树下,拿过她手中的枝条,挂在圣诞树突出的一根枝条上。 在乔安娜疑惑之时,他说:槲寄生在上,我将吻你。 而后,他没有辜负他所说的。 直到这时候,乔安娜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个不知道在哪里听过的说法;相爱的两人在槲寄生下亲吻,就能够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可未来会是怎样,谁能保证呢? 槲寄生也好,圣诞节也罢,只是无限生命中小小的光点,或许转瞬即逝,或许会点亮更耀眼的火花。无限的可能性之下,仿佛只有现在的这一吻是唯一的有限可知。 你怎么知道,这样一吻就能代表未来呢? 乔安娜问他。 伊利亚笑了,把她的围巾堆得更厚,几乎盖住了她的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困惑的双眼。 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能够验证。 他说。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在圣诞节为诸位双手奉上HE结局!!至于圣诞双更是什么我不知道:)咕咕咕咕咕 要看BE结局的下一章开始就开虐了,不准备看BE的话可以刷一发完结撒花了!! BE结局实际上伊利亚的戏份就不太多了【嘘;】可能五六章左右吧,我争取年内完结!! 槲寄生在上来自微博,是在不经意间看到的,后来再搜索的时候居然没找到原微博 虽然我之前在文案里说男女主都是斯德哥尔摩,但写下来感觉还是伊利亚比较斯德哥尔摩呢quq 第31章 FIRST CHOICE 在你死后, 我所见到的每一双赤红的眼, 每一抹温柔的笑, 都带着你的影子。 你的亡灵将永永远远地折磨我,直到我的终焉来临。 ******** 伊利亚回家时, 带来了一个孩子。 一个人类男孩。 他站在伊利亚身后, 一双深蓝色的大眼怯生生打量着周围, 眼里满是对未知的好奇。瞥见到乔安娜时,他不免有些紧张, 急忙收回了目光, 但不一会儿就又被好奇心驱使着, 重新抬头四顾。面对周围的华丽, 年幼的他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声。这幅天真的模样惹得伊利亚笑出了声。 这孩子年纪不大,左不过六七岁的模样, 因而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他长得胖嘟嘟的, 脸颊鼓起,显得尤其可爱。他的手背上凹下了几个肉窝, 乔安娜听说这是富贵的象征。 乔安娜不免有些惊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定他究竟是不是个人类。她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人类了,更别说这么年幼的小孩子。 可伊利亚为什么会带来一个人类男孩呢?她向伊利亚投去困惑的目光。 亚特伍德送给我的。伊利亚说道, 他叫陶德, 是新的lsquo;血袋。 乔安娜双眸猛地一颤,手中的花枝险些滑落指间,她匆忙捏住, 然而却太过用力,将弱嫩的花茎揉烂了。她不动声色地剪去这段花茎,把花插进瓶中,看上去同平素一般的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算是亚特伍德对你投诚了吗?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 -- 第58页 投诚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小笨蛋。伊利亚嘲笑着,从瓶中抽出了一支素白的玫瑰,插在她的发间,笑得更开心了。显然,公爵大人很喜欢自己的这份插花作品。 别弄乱我的杰作!乔安娜抱怨着,把花瓶移远了些,挪到伊利亚碰触不到的地方。 这话伊利亚才不会听。吩咐下人安排好陶德的住处后,他就开始专注于弄乱插花这件事了,哪怕是被乔安娜板起脸训斥也不停手,他也还是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压根不听进去,气得乔安娜都没什么心思继续插花了。 乔安娜把剪刀一丢,窝在沙发一角,故作愤怒,不再理伊利亚了。伊利亚好声好气地哄了几句,才勉强算是挽回了自己的过错。 我说乔安娜问他,亚特伍德干嘛送个小孩子过来?最近不是征兵正忙吗? 征兵的广告每年都打得响亮,整整维持了十几年,甚至每年都会更新一番,换个新的标语,拼尽全力想要吸纳更多的吸血鬼参军。因着这个,每一年她都能看到亚特伍德的英姿。如此看来,亚特伍德在地下都市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 伊利亚把玩着一枝满天星,想了想,说道:他同我说,这是研究所新研发出来的试验品人类,味道和别的那些人类不一样,所以送来给我尝尝。说穿了,这就是一种直白的奉承。 亚特伍德也逐渐成长为了一个圆滑的吸血鬼,只是野心不变。 他还不能进入堡垒吗? 正在考虑中。伊利亚给出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后,忍不住数落起了他,分明地上的战事那么紧张,士兵的人数这几年也没有增长,他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进行这些无聊的讨好。可真是 参军的吸血鬼不够吗?乔安娜困惑地问他。 伊利亚摇头,叹息道::完全不够。吸血鬼是只喜欢贪图安逸的生物,没有多少想要踏上战场的。 这部分内容触及到了乔安娜的知识盲区,于是她便没有多问了。安静了好久,她才问:那孩子多大了?看上去好小。 好像才六岁?记得不太清楚了。 就叫陶德,没有姓氏吗? 大概是没有的。他说着,突然叹了口气,你怎么这般关心他?倒是不见你对我关心过。我可太伤心了 他说着,露出无比受伤的表情。 乔安娜笑脸吟吟地凑到了他面前,用腿勾住他的腰,几乎将身子都贴了上去,在他耳旁不怀好意地吹着气:新来了一个血袋,让我感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公爵大人明白的吧,这就是所谓的lsquo;危机感。所以呀,我要多了解一些关于那小孩的事情,这样就能找个机会把他踢掉,然后把您紧紧握在掌心。 哦?伊利亚挑了挑眉,轻佻地一笑,怎么把我形容得像是某种只顾享乐的浪荡子弟?但既然你这么说了 他就不推辞了。 他翻身将乔安娜压在沙发上,几乎吻遍了她每一寸肌肤,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探入衣内,偶尔恶戏似的轻捏一把,只为听身下人软糯的一声轻咛。 您这是准备白日宣淫吗?乔安娜喘息着说。她的领口几乎已经完全敞开了,露出相当精致的锁骨,惹得伊利亚想要亲吻。 这里当然不合适。 伊利亚说着,一把将乔安娜抱起。乔安娜攀在他的身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惊呼了一声,随即便笑了起来。 如果伊利亚看到了她此刻的眼神,一定会惊讶于她的双眼是多么空洞。 她的眼中没有笑意。 * 植在后院角落的蔷薇算是这里一众植物中的老资历了。每一年后院的植物都会更迭一番,只有它静静盘踞在角落,无声无息地舒展枝叶,其他一切都同它不相关。 乔安娜多少有些担心这株蔷薇,毕竟植物的寿命通常是难以确定的。或许今年它还长势很好,到了来年开春便不再发芽,在漫长的冬日中死亡,这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对于蔷薇未来会如何,乔安娜多少有些担心,因而每次修剪枝条时,她都格外犹豫,生怕一个疏忽就剪掉了某根相当重要的枝条。 她坐在梯子的顶端,盯着缠绕在一起的花藤,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细索的脚步声,有些陌生。乔安娜回头,发现梯子下站了个小小的男孩。 她不知道陶德为什么过来了。 陶德自己估计也没想到坐在梯子上的园丁模样的女人会是公爵府的主人之一(这是那些下人同他说的),顿时紧张极了,慌张地冲她一鞠躬,颤抖着却又毕恭毕敬地向她问好。 乔安娜跳下梯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看着这个孩子时,她总是忍不住露出笑来。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仿佛爱抚着什么宝物。 陶德的发色也是金色的,只是更加暗一些,而乔安娜的金发中泛着些微米白。 注视着这个孩子时,乔安娜总有些想哭。但她忍住了。 你很乖呢。她夸赞道,我叫做乔安娜,你可以直接用名字称呼我。 -- 第59页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 暖房里的桃树好像结果了,你想尝尝吗? 陶德说到底不过是个孩子,遇到乔安娜这样温柔的大人,所有的戒备都放下了,咧开嘴笑了,用力点头应着好。 但陶德小小的内心中,还是产生了一些困惑。作为试验品出生的他,自幼就在吸血鬼的包围中成长。那些赤红色的双眼,并不会让他觉得惊讶,甚至还很亲切。可在他为数不多与母亲的接触中,他的母亲;一个有些神经质般的瘦弱女人,都会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不停地告诉他,吸血鬼是仇人,吸血鬼非死不可。 年幼的陶德尚且还没有办法做出判断。他只知道,公爵大人家里的大姐姐很温柔,她会亲昵地抚摸他的脸颊,会柔声地给他讲童话故事,会摘下暖房里的果实送给他吃。但有一个夜晚,当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他看到乔安娜伏在他的床边,无声却是撕心裂肺地哭着。 他很害怕,所以没敢发出任何声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乔安娜也与以前一样温柔友善,他几乎快要忘记了这段稍显惊悚的经历。 直到某一个夜晚,乔安娜匆匆将他唤醒,对他说,我们必须要走了。她的身上沾满了鲜血,而那吞噬了公爵府的烈焰几乎将天空都照亮。 * 灯光暗下。 她跪坐在床上,穿了一身深红色的睡裙,衬得她的肌肤更加清透,漾着羊脂般温润的质感,一丝瑕疵都见不到。 见到伊利亚,她一下坐直了,然而不一会儿又瘫软地到在床上,半眯起眼看着他,如丝媚眼让他移不开目光。突然,乔安娜朝他勾了勾手指。 伊利亚轻笑了一声,动手将领带扯松,跨坐上床,把柔若无骨的乔安娜给抱了起来。乔安娜顺势缠到了他身上,一如往常般嬉笑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捉弄他似的,但瞬间就又转换到了先前的媚态中,勾得伊利亚忍不住再进一步。 他一定是在情*欲中沉沦得太深了,撕裂心脏的疼痛滞后了几秒,才传达到大脑。他听到他拥抱着的那个人也倒吸可一口气。 一支削尖的木棍穿透了他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BE线的注意事项: 1.希望这章别被查水表(小声bb) 2.剧情时间线比较靠后,大概是女主角变成吸血鬼后七十年左右吧,比he线晚很多 3.有新角色和人类方的情节,占比还不少,介意慎 4.be线不单是一个角色的意难平,而是所有出场角色的意难平 溜了溜了 第32章 SECOND CHOICE 乔安娜紧紧拥抱着他, 平静得甚至没有分毫颤抖。那支削尖的榉木木棍, 无声无息之间刺穿了伊利亚的心脏, 而后刺入了乔安娜的胸口。尖端抵在乔安娜的心瓣前,只要再多没入一厘米, 就会刺破整个脆弱的心脏。 因而她能够体会到伊利亚此刻的疼痛。 仿佛时间也停滞了, 只有血液从伤口流淌出来。伊利亚哑然失声, 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四肢开始变得僵硬,但他还没有彻底死去。心脏渐渐破裂, 疼痛亦愈发剧烈。伊利亚想要看看此刻乔安娜究竟是怎样的神情, 但却被她用力推开, 狼狈地滚落在地。 乔安娜用力捂住伤口, 却止不住鲜血溢出。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伤口,而今就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变成了一种酷刑。 她并没有踟蹰太久, 便翻箱倒柜起来, 不知在寻找什么。伊利亚看着用力她拉开每一个抽屉与柜门,将里头的东西一件件扔出来。 她是不是也不知道该寻找些什么呢?他想。 他费劲地动了动唇, 却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 乔安娜很明显地怔了一下,而后僵硬地扭过头,看着他,倏地又冲到他面前, 眼中满是神经质般的癫狂之色。 我恨你, 所以我要杀了你!她怒吼着,眼泪落了下来,我不该这样活着我不该这样活着我不该这样活着! 她的面孔变得狰狞, 变成了伊利亚不熟悉的模样。他忽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心口的疼痛中涌入了一缕难以察觉的酸涩味,难以忽略,也无法抹去。 他原本是想要质问乔安娜的,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逼问她为什么要背叛自己。可现在他好像没有了任何质问的必要,乔安娜的回答是那么决绝,没有再多问询的必要。 可是可是 伊利亚忽然很想放声大笑。他的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斑驳了,无法看清乔安娜的表情,但想必她一定是笑着的。能够亲手血刃仇敌,一定是绝妙的体验。 视线更加模糊,伊利亚的眼前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水雾。 从你把我变成吸血鬼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恨你了,直到现在我说过的,我会杀了你!她有些语无伦次,我本应该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我本应该活得像一个健全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成为你的玩物,你的血袋! 她歇斯底里地控诉着一切。一字一句落入伊利亚的耳中,成了钝刀尖刺,将千疮百孔的心折磨得更加残破。 可是可是 他多么想要反驳,却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反驳的立场。 -- 第60页 一滴冰凉的泪水混杂着鲜血落在他脸上,像是那个清晨的雨。 而你还带来了一个新的孩子她沉寂了片刻,忍不住再度吼出声,我不能让他也变成我这样! 我要杀了你。她想。 伊利亚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空洞的双眼分明是在看着她,却不知真正看向了何处。 你究竟爱我吗 他问她。 胸口的伤口疼得更厉害了,乔安娜的动作也随之一顿。她闭上眼,只要什么都看不到就不会再动摇了。 她奋力甩开伊利亚的手。伊利亚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被这一甩带着翻滚了半圈。他想要重新坐正,却看到乔安娜点亮的火柴。 明亮的火焰瞬间跃起,照亮了他的视线,将一切的斑驳与水雾全部驱散。火光明灭,映照在乔安娜的脸上,伊利亚看不出她的悲伤来自何处。 伊利亚只觉脊柱一僵。 不 ;一定要烧死那个怪物。 火焰、浓烟、无法逃离的偏厅、仇视着他的少女、火焰火焰火焰 伊利亚分明已快走到生命的镜头,此刻却突然坐了起来,伸出手,企图夺下她手中的火柴。 不别这样! 他撕心裂肺地吼着。 至少不要用这样的方式。他想说。 他看到乔安娜动了动唇。 我很抱歉。 她把火柴扔向了他。 火舌瞬间爬上伊利亚的身体,将他完全包裹了起来。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尖叫,乔安娜却还是闭上了眼。她不愿去看火中那焦黑的人形。 她踉跄着站起,披上伊利亚搭在床边的白色披风,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冲出门外,将整栋房子点燃。她听到了尖叫声,玻璃在高温中碎裂,好像有人想逃,但火焰没有给予他们逃脱的机会。 乔安娜将一切抛诸脑后,只带着陶德一个人,逃出了这座梦魇般的大宅。 姐姐陶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恐。他无意中碰到了乔安娜胸口的伤口,沾得满手是血。 嘘嘘乔安娜将他抱得更紧,别害怕我们要回地上了。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陶德还是有些害怕,但有了她的安慰,便不再说什么了,伏在她的肩头。 乔安娜再度踏上了数十年前的那条逃亡之路。穿过暗巷,走过拱桥,而后是那个巨大的纯白色空间。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会再次在这里见到伊利亚;以一种俯视众生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但是没有。这一幕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的心脏又疼起来了。 我是人类,我杀死了我的仇人,我很高兴。她在心里反复念着。 鲜血染红了地砖,她好像听到了有人追在身后。她加快了脚步。 同样地上的道路崎岖陡峭,乔安娜有好几次被树根绊倒。她立刻就站了起来,不敢耽误片刻。 视线与意识一起变得混沌,乔安娜只能不停地喘息,让疼痛帮助自己清醒。 我是人类我是人类我杀了他 她本该感到开心的,为什么眼泪却还是没有停下呢? 有两只吸血鬼守在门口,他们收到了女王的指示,要在此处拦下乔安娜。 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拦她了。 她攥紧小刀,疾速冲到他们身前,挥刀将他们的脖颈斩断了泰半,而后再用力一拽,他们便不再拥有完整的人形了。 她应当庆幸,陶德什么都没有看到。 大门未闭上,冲破门前的荆棘,就是地上的世界。她一时间失去了方向,只能奔向近旁的一座几近坍塌的城镇。 她知道的,地上不是每一处都被吸血鬼占领,哪怕是吸血鬼在地上设置的城镇,也都面积不大,想要避开并不难。 只要找到人类的聚集地就行了。她想。只要找到人类就行。 行走在一片空荡的废墟中,瞥见不到任何的希望。这里没有人,仅有的只是绝望。墙上的血迹不知干涸了多少年,几乎都快磨损了。暗夜无光,就连这里的空气都透露着无人的寂寞,可乔安娜不敢停下脚步。 透过夜视镜,她的身影并不难捕捉。有数双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目标确定。 高倍镜中的十字准心瞄准了她的心脏。 等待击杀指令。 第33章 THIRD CHOICE 卡利汶藏身在坍塌的墙根后, 肥大的草本植物将他的身影完全隐藏。特制的黑色面罩挡住了他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明亮的黑色眸子, 此刻正注视着高倍镜中的人影,枪口随着她的走动也一并微微移动。他的其他队友也埋伏在附近, 同他一样, 瞄准着那只行走在路上的吸血鬼。他们在等着自己给出射杀的指令, 但卡利汶还想再等一会儿。 还是谨慎一些为好,他想。 不过能在这座废弃的城镇找到吸血鬼的踪迹, 实在是太幸运了。 这一年来, 卡利汶率领小队巡逻过这座小镇数次, 但都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这里早已经没有了幸存的人类, 就连吸血鬼都没有见到过一只,只有变异的巨大植物占地为王, 将整座城镇染上绿色。 -- 第61页 原本上头的人让他再巡视一次的时候, 卡利汶还有些不情愿。他一直觉得这座死城没有再浪费精力的价值,因而也不想将宝贵的时间和体力浪费在巡逻上, 但却拗不过上司愚蠢的想法和无法反抗的权力。 不过现在看来,但也不是全无价值。这附近都是荒芜一片,没有吸血鬼占据的城池,但就在这么一个连吸血鬼都不愿意来的地方却出现了一只吸血鬼, 她会是从哪儿来的呢?卡利汶觉得, 或许她来自地下。 这意味着,找到地下都市的入口指日可待。 黑色面罩遮掩住了他的笑。他有理由相信,与吸血鬼的战争可以在他这一代结束。 想到不日就能将那群怪物从原本属于人类的领地中驱逐出去, 他稍许有些心不在焉了。高倍镜所捕捉到的那只吸血鬼忽然转过头,看向了他。 卡利汶倏地出了一身冷汗,在心里暗自咒骂自己的愚钝,竟然在这种紧要时刻胡思乱想了。 可是她怎么会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呢?他们都喷了特制的能够掩盖气味的喷雾,这一招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完美奏效了,怎么会在这一刻失效? 但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想出回答了。他按住耳麦,用身子抵住枪。 射击! 如果能够活捉这只吸血鬼,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可卡利汶不觉得活捉的成功率有多高,毕竟数十年来,人类都没能成功活捉几只吸血鬼。而吸血鬼恰好又是相当倨傲的生物,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变成了猎物的玩物,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 简直高风亮节到了极点。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放弃活捉的念头,直接击毙为好。吸血鬼这东西,就是该见到一只杀一只。 得到他一声令下,埋伏在周围的士兵同时扣下扳机。数颗子弹划破空气,直朝乔安娜而去。 会发生这种情况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乔安娜把陶德护得更紧,急忙逃开。她的速度很快,但多少被胸口的伤口牵连了,动作还是稍许慢了一点,一枚子弹射入她的侧腰。子弹外部的铁皮裂开了,包裹其中的木屑顺势漏出,剧烈的疼痛让乔安娜几乎没有了站立的力气。 等一下请等一下!她只看得到卡利汶,因而这话是对着他说的,我没有恶意,我我不是吸血鬼 她原本是想要理直气壮地说出这话的,然而却怎么也没有这样的勇气。 卡利汶知道此刻再躲藏也没有意义,但他还是没有站起,也没有出声。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乔安娜的慌张表情让他有几分得意。 乔安娜喘了几口气,早已是大汗淋漓。她屏住呼吸,努力稳住右手,抚向侧腰的伤口,不敢有任何的迟疑,把手指伸进弹孔,用力抓起漏出的木屑,连带着周围的一圈肉,一起扔到了地上。 她再也站不住了,重重地跌倒在地,陶德也险些和她一起摔倒。 没事吧?陶德更加害怕了。 乔安娜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丝笑。今夜是新月,见不到一丝光亮,因而没人能看到乔安娜极度惨白的脸色。 卡利汶将一切尽收眼底。当看到陶德的身影,他一怔,倏地站了起来。陶德先前被披风盖着,身量又要比同龄的其他孩子稍微小一点,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就连卡利汶也以为是乔安娜的走路姿势太过奇怪。 如果她没有逃,那么总归会有一枚子弹将夺去那个男孩的性命。 卡利汶忍不住生出几分自责。他太过鲁莽了,也太过自以为是,见到一只吸血鬼就沾沾自喜地想要击毙,还假惺惺地装作谨慎,却忘记了再多确实一会儿。 卡利,她有人质,我们该怎么办?一个队友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 对啊其他的人也符合着。他们都没有主见,接下来的行动只能交给卡利汶决定。 卡利汶用力咬了下唇,跳出掩体。 包围目标,救出人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务必小心! 尽管乔安娜看起来已经虚弱到了没有反抗的能力,但他不想也再犯什么基本的错误了。 得了命令,散布在别处的士兵走了出来,小心地靠近,仍是举着枪,逐渐压缩乔安娜可以行动的范围。 乔安娜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却没有抬头。她没有力气了。估摸着他们靠得足够近了,他才睁开眼。陶德缩在她身旁,小声呜咽着。一个士兵向他走近,准备找个机会把他抱走。然而他却吓到了陶德,陶德再也绷不住了,抱住她的手臂放声大哭。 姐姐我害怕,我害怕! 乔安娜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柔声安慰着:他们是人类,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和他们一起走吧。 她轻推陶德的后背,想让他去那些士兵那儿,可陶德却只是摇头,紧紧抱住她,说什么也不肯动。 这一幕多少让士兵们心里有些不舒服。 诸位,我没有恶意乔安娜小声说着,我请不要将我视作一个吸血鬼,好吗? 闭嘴! 一个暴脾气的小士兵冲她吼了一声,吓得她有点不敢吱声了,但她只能继续说下去。 -- 第62页 我是乔安娜迪伦,第一批被掠到地下的人类。我杀死了伊她一下子有些哽咽,猛喘了几口气也没有见任何好转,于是她便只能继续说下去,我杀死了一只吸血鬼,才成功逃出来了这孩子是在地下诞生的试验品,他或许没有个和多少人类接触过,所以才 不知怎么的,她不太想要再继续说下去了。那些人的目光冷漠,她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他们相信自己吗,还是仅仅把她当做一个满口谎言的敌人?她不知道。从狙击枪中投射出的红色激光对准了她的心脏,让她顿生绝望。 但她还是说下去了。 至少我要带他逃出那个地狱她急切地说,我没有骗你们。是真的,是真的!请你们 她真的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了,哪怕再多发出一声,都会变成呜咽。 胸前的红点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个。乔安娜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卡利汶;是他放下了枪。其他人也后知后觉地看向他。 一人用力把他拉到边上,有些愠怒:卡利,你做什么呢?! 我知道分寸,里昂你甭担心。卡利汶一不小心蹦出了点口音,不过他没有放在心上,问里昂道,你有没有手铐?给我一个。 你觉得那么一圈小小的不锈钢能困住她?尽管嘴上这么说着,里昂还是从外套的暗袋里摸出了一把手铐。 这把手铐是特制的,内圈尤其薄,几乎同刀片一样锋利,如果试图挣扎就会划破手腕。卡利汶掂量了一下,虽然感觉这手铐也挺脆的,但至少聊胜于无。 卡利汶绕到乔安娜身后,里昂跟在他身旁,在卡利汶扣上手铐时帮忙按住乔安娜的脖颈。陶德在一旁尖叫着,试图阻止他们这么做,可他人小力微,除了哭号别无能力。 乔安娜异常地顺从,让卡利汶有点不安。他拍了拍里昂的背:你面罩给我。 干什么?里昂反问他。 卡利汶解释道:给她戴上,省得她乱咬人。 不给,用你自己的去! 卡利汶狠狠地瞪了里昂一眼,二话不说就把他脸上的面罩给抢了过来,戴到乔安娜脸上。军队特供的面罩相当结实,卡利汶觉得短时间内应该能避免乔安娜乱袭击人。 吸血鬼牙尖嘴利;字面意义上的牙尖嘴利,不防不行。 有人找到了一个袋子,套到乔安娜头上,然后架着上了一辆车。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情况下,乔安娜想到了伊利亚。他此刻应该已经被烧成齑粉了吧,她想。 她努力扯出一丝笑。 车颠簸了好久才停下。周围的人声更多了,但乔安娜听不清。她只感觉到手臂被针扎了一下,有什么东西随之也嵌进了肉里,但不太疼,应该不是木头。 被取下袋子,乔安娜才发现自己被关进了囚室中。那玄铁的栅栏和她以前在电影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排人站在门外,隔着牢笼,以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着她,或恐惧,或紧张,或是自得。 作者有话要说:  卡利汶是carnivore的音译,意思是食肉动物 里昂是leoacute;n的音译,是西语里狮子的意思 第34章 FORTH CHOICE 这种情况, 也在乔安娜的预料之中。会被关押是很正常的事, 毕竟她明白自己现在是对人类有威胁的吸血鬼, 不可能单凭只言片语就改变他们的想法。 能够不被当场杀死,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她扫过面前一排陌生的脸, 发现卡利汶也赫然在列, 仍是穿着铠甲和厚重的战斗服, 不过已经摘下了面罩。乔安娜记得他;记得他的味道。她忍不住多投去了几瞥目光,直到有一人喊出了她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乔安娜迪伦。 出声的是个中年男人, 声音中满是威严, 像是个法官, 准备宣判乔安娜的罪责。 七十五年前消失踪迹, 当时的猜测是被吸血鬼杀死,其实不然, 对吗? 七十五年她将这个数字反复念了几遍, 自嘲般地笑出了声,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打断了乔安娜:别岔开话题! 乔安娜悻悻然闭上了嘴, 默默点头:我被带去了地下。 为什么变成了吸血鬼?另一人追问她。 乔安娜犹豫了,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了想,而后才说:刚到地下没几年,我成了一个贵族的专属血袋。我在他家里发现了地下都市的地图, 我原本是想逃的, 可是没有逃出去,反而被他捉住了。他因为我很lsquo;美味,或许也是为了惩罚我吧, 他把我变成了吸血鬼。她颓然般闭上双眼,就连声音都是疲惫不堪的,对就是这样 那些人警惕地打量着她,暗自思忖她的这番说辞到底有多少是可信的。 乔安娜相信,如果此刻她不是以这样的身份出现,这些人一定会哀叹她的遭遇吧,而非是以质疑的态度摸索着她话中的真实性。 -- 第63页 乔安娜已经不觉得难过了。从她逃出来,见到第一个人类时,她就已经做好了不被信任的心理准备。 卡利汶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几个老古董的脸色,趁他们不注意,插嘴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这话一出,那群老古董的目光就立刻扫到了他身上,似是有些愤怒地瞪着他,内心大概正在暗骂他的无礼。卡利汶垂下头,避开他们的目光。 这问题总归是要问出口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问出来,也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可以那群老古董的心思和他的想法从来都不在一个频率上。 乔安娜垂下眼,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她的面孔。这个问题让她踟蹰了一会儿。 我她的声音异常干涩,从喉咙间发出的每一个字眼仿佛变成了生着锐利棱角的不规则硬物,划得她脆弱的喉管直生疼,但她只能继续说下去,我杀死了那个贵族 他叫什么名字?这次问话的又换了一人。 乔安娜舔了舔干燥得几乎快要皲裂的嘴唇,干燥的死皮粗糙得像是沙砾。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说出了那个名字。 伊利亚德特雷维尔。 她愣了片刻,而后才意识到这个陌生的声音是来自于她自己。她说出了那个将会永生永世折磨她的名字。 那些人交头接耳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乔安娜听不清。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其中一人又问道: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乔安娜陡然出了一身汗,双手不住地颤抖。她想起了伊利亚突睁的双眼,耳旁好像又响起他的质问。 ;为什么? 仿佛跌入流沙,再如何挣扎也无用。那柔软却又可怕的流沙拖拽着她,企图将她吞吃入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乔安娜猛地抬起头,和那些人一起看向匆匆跑来还在大喘粗气的小士兵。这声音让她暂时地忘记了那些痛苦的事情。 小士兵眉头紧锁,扫过面前每个人的眼,迟钝了一会儿才找到他想要寻找的对象;身着军装的中年男人。 他快步走到那人面前,连礼都忘了行,就匆匆开始汇报。 尤尔将军,第二军营又有一个士兵发疯了!他稍许压低了声,或许他不希望太多人听见,但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还是很响,他他不停地袭击其他人,还咬他们死了很多人 他俨然还是心有余悸着,目光不停乱瞟,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什么?所有人都慌了。 卡利汶一把抓住前来传话的小士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发生这种事情了都多少次了 卡利汶少校!那个被叫做尤尔将军的男人突然出声。 卡利汶立马放开了小士兵,面向尤尔将军站直了身:是! 多年的军队做派在他骨子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尤其是当上级行使权威时,铭刻于心的阶级尊敬便会立刻显形。 你留在这里继续审讯,我与其他几位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尤尔将军如此下令说。 卡利汶没有辩驳,毕恭毕敬地向他敬了个礼:了解! 而后,在卡利汶的目送下,那群人跟着小士兵一起离开了。卡利汶注视着他们离开,心里不知道多想和他们一起,也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可他不能忤逆将军的命令。他愤愤然挥了下拳,所有的坏心情全都发泄到了乔安娜身上。 他再度重复了一次先前的问题,语气冷冰冰的,相当不友善。 乔安娜沉默了一会儿,才讷讷道:我可以不说吗? 哪有你选择的余地?他梗着脖子,嚷嚷道,别磨蹭,快说! 乔安娜知道她总要说出口的,没有办法永远把自己做过的事情隐藏在心里。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逐字逐句说着:他是我的爱人,所以我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用用木棍刺穿了他的心脏 她抬起手,做出捅的动作,突然笑了起来,眼泪伴着笑声涌出眼眶。 然后烧死了他 她再也受不住了,掩面恸哭。卡利汶微蹙眉头,眼里却无怜惜,有的只是嫌弃。 吸血鬼也懂得什么是感情吗?他暗自腹诽,但还是把她的话给记录了下来。 地下都市的入口在哪里? 乔安娜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平静答道:我不记得我逃出来以后是往哪个方向走的了,只知道我有了大概四五个小时吧。你知道,现在是夏天,天黑的时间很短,而我始终是走在黑夜里的。 卡利汶撇了撇嘴,多少有些失望。正当他准备把乔安娜压缩一番这番记录本上时,又听到她说。 我好像一路都在流血,沿着血迹应该能找到些什么。 这话让卡利汶又来了劲,可惜兴奋劲过了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了头绪,不知道接下去应该再问些什么更好。他索性不再问下去,直接离开了。 -- 第64页 反正将军同他说过,还有很多机会可以从她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 而后的几天,乔安娜基本都是独自度过的。这座监狱里除了她之外好像没有太多别的犯人,她没怎么听到过别的声音。 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很慢。人类不愿意给她疗伤,只帮她粗略地清洁了一下伤口,让她别太快死去。除此之外,就没有再做任何能够让她过得舒服一些的事情了。 里昂的面罩似乎还不够坚固,他们很快留给乔安娜换了一副新的面罩;覆盖面积更大,也更坚硬。内侧嵌了几排刀片,戴上时会刺入她的脸颊,说话时嵌入肉里更深,因而每当她说话时,面罩下总不免会漏出几滴鲜血。 乔安娜觉得自己成了汉尼拔一般的人物。不,哪怕是汉尼拔,处境也要比自己好一点吧。 卡利汶觉得这番做派有些太夸张了。她是吸血鬼没错,但也犯不着这么折磨;毕竟她以前也只是个人类而已。 卡利汶不知不觉地有些怜悯她了。 差不多每天都会有人来审讯她,许多问题被重复问了很多次,不知道收集同样的答案对他们来说究竟是有什么用处。但乔安娜能感觉到,好像他们对自己杀死了伊利亚这件事始终存疑。乔安娜始终坚持着原本的说法,没有改变过分毫,只是一次次唤醒想要忘却的记忆,这让她很不好过。 前来审讯的人类中,卡利汶来的次数最多。后来这差事好像就默认归属到了他的名下。 你来地上的目的是什么?卡利汶问她。 这问题好像还是第一次提出来,乔安娜想了一会儿。 我想要自由。而且,我会帮助你们在和吸血鬼的战斗中,人类总是处于下风,对吗?我知道这一点。她的声音稍微轻了一点,对于接下去的话能有几分成功率,她也不知道,人类和吸血鬼的体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但如果一个吸血鬼加入战局,情况应该会好很多吧。 不劳您费心,我军现在已经有了能够和吸血鬼一战的实力。 虽然说只能短时间内抗衡,时间一长还是免不了被吸血鬼压制。不过这一点卡利汶才不会透露给乔安娜。 你的话我会传达给上头的人。卡利汶还是这么说了。 谢谢你 别。不需要。卡利汶捋了捋领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几分摆架子的模样,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乔安娜笑了笑,肌肉随之被刀片划破。流下的血更多了。 狱卒关上外围的大门。无意间,乔安娜瞥见到了一个银发的背影。 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身体却牵引着她向前。 她几乎快要贴在了牢笼的空隙间,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期期艾艾地期望他回头,却又害怕看到他。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强行拉扯成了两半,各自叫嚣着。 他回头了;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啊 乔安娜跌坐在地。 她知道的,伊利亚已经死了。 第35章 FIFTH CHOICE 乔安娜一直知道, 在自己被关押的第一天, 身体里就被注射了什么古怪的东西。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但能感觉到它稳固地驻扎在皮下的某处,每当她动弹时就会展现出存在感。 而后她以某种痛苦的方式了解了这东西究竟是什么;这是个极小的微型电流器。只要按下按钮, 就会毫不留情地放出高伏特电流。 被电流刺痛是一种诡异且奇妙的感觉, 乔安娜相信没有其他别种疼痛能够与之比拟。仿佛像是被抽去了同样天堂的一级台阶,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不受控制地跌落,掉入无形的火焰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他们不常用这种方式折磨她。仅有的两次, 貌似只是为了测验这小玩意儿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乔安娜觉得自己快被逼出斯德哥尔摩症了, 心甘情愿地紧抱这微不足道的仁慈不敢撒手。 找到通往地下的入口了吗?乔安娜问卡利汶。 卡利汶不太想说, 但还是摇了摇头。 没找到。他不情不愿地继续补充了几句,大部分血迹都被抹干净了, 那群吸血鬼的速度很快你真的不记得更多了? 乔安娜抿了抿唇, 微微摇头:我已经说出了所有我记得的事情。 卡利汶长叹了口气,懊恼般地猛抓了几下头发, 一拍大腿想站起身,却又想到了还有未尽的事,再度坐了下来。 那小子他的眼神四处乱瞟着,话语也显得有些僵硬。 他说得不明不白, 乔安娜难免有些困惑:那小子? 就是跟着你一起逃亡的那小孩。明明就是个小不点, 也不知道怎么就找到我这儿了,哭着闹着说要见你他说着,愤愤然朝门外一吼, 里昂,把那烦人的死小孩带进来! 乔安娜心下一喜,但她很快就掩去了这份激动,反倒是纠正道:他叫陶德。 卡利汶脸上泛起一阵清白。他没说什么,起身走出门外。里昂好像不太愿意跨进牢笼大门,于是只能由他领陶德进来了。 -- 第65页 陶德低垂着眼,任由卡利汶拉扯着走进乔安娜的视线中。他面色阴郁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直到看到乔安娜,他脸上的阴郁才不见踪影,眼里绽放出喜悦的神采。他一把甩开卡利汶的手,哒哒跑向乔安娜。 他人小,手臂能够穿过牢笼间的缝隙,探入里面。他努力伸长了手,想要抱住乔安娜,然而却被铁栏阻挡住了。他无力地摇晃着铁栏,却是无济于事。 嗨,陶德。乔安娜故作欢快地说,鲜血又从面罩的缝隙间流下了,但她没有在意,你最近过得怎样? 陶德抱着她的手臂,仿佛像是依偎在她身旁一般。 我看到了好多人他小声说着,可是他们不喜欢我。他们说我是地下来的,所以我是吸血鬼,是坏蛋可我不是 很意外的,他没有哭,却让乔安娜更心疼了。 可我不觉得吸血鬼是坏蛋,他们才是。 卡利汶没由来地生起了一丝恼怒,但他也不太能分辨出自己是恼怒于陶德,还是陶德周围的那些不懂事的孩子。 卡利汶自己是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和现在的陶德一样。孤儿院是怎样的氛围,他大概也明白。 他想要把陶德拽到一旁好好谈一次,却听到乔安娜对陶德说:这种时候,你别去听他们说的就好了。你要去相信你所见到的、你所听到的,而不是别人告诉的,好吗?她笑了一声,用力将手穿过铁栏间,摸了摸他的头,你不是为别人活着的。 年幼的陶德尚且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或许这些话他很快就会忘却,又或者,会塑造他余生的模样,但没有人知道究竟会如何。 卡利汶咳了两声,把陶德拽开:够了。再待下去会被人发现的,我不想挨批。 陶德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用力向她挥了挥手:姐姐,下次再见啦。 乔安娜没有说话,眼里却是掩不住的笑意。里昂飞快地走进来,把陶德拉到身旁后就立刻出去了,甚至连头都不抬一下。 卡利汶整了整衣服,也准备离开,却听到乔安娜叫住了他。 多谢您带陶德过来。她顿了顿,才迟疑地说,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不等卡利汶给出否定的答复,她就自顾自地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我觉得您的名字挺不同寻常的,可以冒昧问问您的姓氏吗? 她的问题着实奇怪,让卡利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来也不过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好奇,便没有隐瞒:我是孤儿,没有姓氏。孤儿院的大家都是这样。 乔安娜目光动了动,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是是吗?和陶德一样呢。那么 卡利!里昂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她的话,别和她说话! 卡利汶觉得里昂有些过度警惕了,但说到底也没有什么不妥。况且,乔安娜确实越矩了。他立刻噤声,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了。归途还被里昂狠狠瞪了几眼,俨然里昂的军衔压他一头似的。 乔安娜再度陷入了犹豫,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应该把藏在心头的发现告诉卡利汶和里昂了。 在说与不说之间纠结了许久,还不等她理出头绪,四下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乔安娜一怔。外头脚步声纷乱,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似乎是停电了。 牢笼电子锁的蓝光不再闪烁,微微敞开一条细缝。看守的狱卒不知消失去了何处。乔安娜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知何处吹来了风,将门缝又吹开了点。 嘿?有人在吗? 她试探性地喊了两声,理所应当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外面已经没有人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脚踢开门,兀自在原处站了一会儿,才迈步走出去,嘴角还在不停重复着那句话。 那个门打开了,你们不处理一下吗?她还添上了这么一句。 仍是没有回应。长廊的尽头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人在,仿佛她行走在什么异世界之中。每走一步都让她胆战心惊,对未知的疑虑却驱使着她继续向前走。 她想要看到人,就算看到的是什么尸体也无所谓。可她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众人的监视之下。他们甚至是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的每一步举动。 这招真的有用吗?有人问道,故意把她放出来以测试她是否真的愿意皈依人类,不怕引火烧身? 将军摇头:不用担心,如果她轻举妄动,那群小孩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这批小孩已经能够和吸血鬼一战了。 四下传来细索的笑声。 监控屏幕上,乔安娜的一举一动无比清晰。然而说话间,她的身影却从监控范围中消失了。所有人立刻慌张了。 乔安娜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这是一个浑然陌生的环境。她只不过是一不小心推开了一扇门,就完全丢失了自己的方位。门后只有一条路;向下的楼梯。 -- 第66页 楼梯下传来些许微光,她猜下面应该没有被断电事故影响到。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向下走去。 楼梯蜿蜒且长,好像没有尽头,但那光更加明亮了。她走得很慢,几乎是踱着步。 楼梯的尽头连接着一个更大的房间,一眼看去无法看到边际。两边被划分了数个三米见方的隔间,由玻璃隔开。中间有一长桌,桌上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像是仪器的东西。 玻璃隔间内都躺着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尽管乔安娜放慢了脚步,自诩没有制造出任何动静,但隔间里的一些人还是警惕了起来,倏地站直身。见到乔安娜,他们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捶打玻璃,嘴里发出不成字句的嚎叫。乔安娜被吓到了,连连后退几步。 紧接着,她发现关在玻璃隔间里的不是人,而是吸血鬼。活生生的吸血鬼。他们一齐咆哮着,可怕的声音几乎快要震破乔安娜的耳膜。 乔安娜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逃跑的欲望前所未有地强烈。可就在此时,她察觉到玻璃上实际是有字的。她不敢靠近查看,只好眯起眼努力尝试看清这些字。 她隐约看到了一个十二天的字样,还有状态稳定。另一块玻璃上,写了七天。 乔安娜隐约觉得自己发现了某些相当可怕的东西。 她咬紧了后槽牙,不敢发声,生怕脸颊肌肉的任何动作导致刀片继续嵌入肉中。她躲藏在长桌旁,心绪成了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左手边的隔间里躺着一个安静的女人。她瘦弱得几乎如同骨架,双颊深凹,睁大了眼看着乔安娜,双眼却是空洞的。与身材浑然不符的是她腹部的巨大隆起,直径几乎是她身高地三分之一。乔安娜吓得缩了缩身子,急忙别开视线。 她是不是无意间闯破了地狱的大门? 第36章 SIXTH CHOICE 乔安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回到囚室中的了。分明没有人在追赶她, 也没有传来任何的脚步声。只有对未知的恐惧驱使着她不停向上跑, 一度她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 但那女人空洞的双眼却还在不停地折磨着她。每一处被黑暗覆盖的角落,不经意瞥去一眼, 那双眼就会猝不及防地出现。 小小的囚室竟成了唯一能够给予她安全感地地方。她拉上门, 用手拽着。 头顶的灯闪烁了几下, 而后才迟钝地亮起。门也重新锁上了,她听到狱卒的脚步声, 只是他们没有走近, 仅仅站在外头。他们刻意放轻了脚步, 不让她听到。 所以您觉得实验结果怎样, 将军?一人以嘲弄般的语气说,她自己回到了牢笼里。 尽管有几分钟她躲进了监控死角中, 但却也没有做出任何过火的事情。可这不意味着就能相信她了。 尤尔将军沉吟了片刻, 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只勒令一小士兵搜寻出在乔安娜消失的这几分钟里, 她究竟去哪里。 乔安娜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人类的监视下。她努力不让自己再去多想无意间闯入的那间诡异房间内的一切,用力敲了敲铁栏。 一个狱卒听到声音走了进来。 我想起了一些重要的情报,可以麻烦您把卡利汶中校叫来吗?她脸上已没有任何恐惧或是惊慌,变得同平素一模一样, 正色说, 是很重要的事情,请他立刻过来。 这是乔安娜第一次主动提出要给予情报,卡利汶没有丝毫犹豫, 立刻赶过来了。他本以为会是与地下都市的入口相关的内容,然而乔安娜却只是不痛不痒地把先前说过的那些事情换个方式又重复了一遍,根本没有给出任何新的情报。卡利汶有些恼怒了,质询的声音也拔高了点,听上去仿佛像是要同她大吵一架。 猝不及防地,乔安娜从铁栏间探出手。卡利汶下意识地想逃,却还是被她抓住了。 请听我说一定要听我说! 乔安娜紧紧抓着卡利汶的手腕,连指尖都在颤抖,却软绵绵的,没有太多力气。饥饿让她变成了一副没有力量的空壳。 我有件事没有和你说过。这是和你相关的,很重要的事情!她刻意压低了声,不安地四下张望着。 卡利汶睁大了眼看着她,想要看出些端倪,但却什么情绪都没有捕捉到。 两件事。乔安娜飞快说着,努力掩下话中的激动,其一,刚才停电了,我觉得很奇怪,所以走出了囚室,结果不小心发现一条向下的楼梯,连接着一个大房间,那里有吸血鬼;很多、很多吸血鬼。起码二十只以上! 什什么?你别 乔安娜清楚,单凭这样一句话绝对不可能让卡利汶信服。于是她没有给卡利汶反问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我要告诉你,你身上有吸血鬼的气味。我的意思是,你的血液里有吸血鬼的气味;你是个混血儿。 她没有任何停顿,一字一句接连砸在卡利汶的头上,让他一阵眩晕。他踉跄了一下,幸而及时站定了。惊愕没有持续太久,便化作了疑虑,而后变成恼怒。 你以为用这种谎言就能把我骗过去吗?我告诉你 他倏地停住了,怔怔地看着她,不知为何竟然回想起了在废弃城镇捉到她的那段记忆。分明他已经喷了消除气味的喷雾,这一招在过去成功过不止一次,但乔安娜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那时卡利汶怎么也想不明白,然而现在却好像能够穿破迷雾了。 -- 第67页 如果乔安娜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她就不是因为闻到人类的气味才发现了他的踪迹,而是因为感知到吸血鬼的气息才变得警觉。对于一只逃亡的吸血鬼来说,人类不足以让她多么慌张,只有遇到同类才会让她紧张不已。 乔安娜估摸着他应该想明白了些什么,但对于接下去想要说的内容,她犹豫了。可她又觉得卡利汶有资格和义务知道这些,便狠下心说:你们的味道闻上去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猜 不必再继续说下去,她话中的深意昭然若揭。 可惜这番话卡利汶并未听进多少。他一心只想否定乔安娜先前所说的,却无意间捕捉到了她话中的一个字眼。 lsquo;你们他讷讷重复了几遍,你是说 乔安娜有些不忍,但还是颔了颔首:那天和你一起行动的士兵,不出意外,都是混血儿。 卡利汶一句话都说不出了,跌坐在地。这一切都太过荒谬了。他被幼儿园的修女告知自己是战争中的遗孤,因而一定要将吸血鬼全都驱逐,重还人类净土。他杀死了那么多吸血鬼,而今却告诉他,他身上流着吸血鬼的血液。而且不仅仅是他,就连他的战友;曾经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同伴们,也是这般情况。 他想要否认乔安娜说的一切,但她却不像是在骗自己的样子。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呢?他咬紧了后槽牙,从齿间挤出言语,用这种谎言骗我,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乔安娜出奇得平静,看到卡利汶意料之中的痛苦模样让她明白现在应该保持冷静,绝不能被他的情绪波及到。清了清嗓子,她正声说道:因为我现在也很困惑。我没有办法把一切联系到一起。我渴望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没有这么做的能力。你看到了,我是个囚徒。她耸了耸肩,随即再度凑近,可你有做成这一切的能力,所以我愿意把所有事情告诉你。我相信你。 卡利汶自嘲般似的笑了笑,甩开她的手,后退数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看着她的神情就像是在看着一只作恶多端的吸血鬼。 相信?像是嘲弄似的,卡利汶学着她的语调,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而后又忍不住冷笑出声,神情却前所未有地紧绷,你怎么知道我的反应不是在诓你呢?或许我什么都知道,只是在演戏。 乔安娜心一沉。她抿了抿唇,略微一瞬踟蹰后,她的眼里重焕坚定。 因为你放下了枪。那时候;在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用枪对准我,想要杀死我的时候,只有你放下了枪。你愿意倾听我的说辞。她好像有些跟爷哽咽,所以,我相信你会给予我答案。这份回答不仅仅是说与我听的,而是为了你自己,和你的伙伴。 卡利汶的五官绷得更紧,显出了些微狰狞的模样。他的手攥成了拳,在背后无人可见的地方颤抖着。他们看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人企图打破僵局。 忽得,卡利汶迈了几步,快步走近乔安娜。 那间房间在哪里? 乔安娜如实答道:右拐,大概走上三四十步,左手边有一扇门。我猜应该是门,总而言之是能够推开的东西。 卡利汶没有再多做停留,抓起来时放在桌上的帽子,用力扣在头顶,将一头杂乱的棕发压得更乱,但他没有丝毫在意,快步走出去了,眨眼睛就消失了踪迹。 一阵疲惫爬上乔安娜的脊背,刚才的对话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惬意的差事。她实在站不住了,本想席地坐会儿,然而身子却不受控制地瘫软在了地上。眼前的图景顿时翻转了九十度,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映入眼里。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久违的睡意冲上大脑。 ;为什么? 还是那个身影,站在烈焰的中心,胸口插着一根木棍,却看不清面容,只看得到他苍白僵硬的嘴唇不停翕动着,将这句话重复了不知几遍。 乔安娜想起了她是如何用一把小小的刨刀将不规则的粗糙木条削成能够夺去始祖性命的杀器,这番工作耗费了好一段时间。可她怎么都想不起那时的心情了,究竟是激动于即将能够报仇,还是慌张地担心着自己的举动会被伊利亚发现,抑或是不舍? 当伊利亚最后抛出那个愚蠢的问题时,乔安娜没有回答。她不知道答案。 爱与恨大抵是由同一支母株延伸出的分支,汲取着同样的养分,相依相生,彼此纠缠。两种极端的情感,宛若冰中之火,原本应是泾渭分明,各自开出或妖冶或素寡的花朵,却在时间的冲刷中忘却了自我,幻化成了不属于自己的模样。而今火焰无法再燃烧,寒冰也已消融;爱不再是爱,恨也没有了恨的模样。 乔安娜暗笑自己的愚蠢。她起初只是想把伊利亚拽进陷阱里而已,却不小心让自己也跌进去了。 她睁开双眼,强行从梦魇中抽身。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逐渐消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查出什么了吗?乔安娜没有动弹,很小声地问了一句。 她看到铁栏外的军靴了,也知道来的人是谁,可一切兴致都跌到了谷底,自然也不想起身。 -- 第68页 快点把门打开。卡利汶几乎是以吐息般的音量说,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这话不是对着乔安娜说的。 乔安娜抬起眼,这才发现卡利汶身旁跟着另一个人,站在阴影中,看不太清容貌,不过应该就是她听过很多次名字的那位里昂了。 里昂不说话,对着门捣鼓了几下,竟当真把门打开了。两人急忙四下瞄了几眼,确定没人察觉到动静后,里昂闪身走进了囚室。 乔安娜有些摸不着头脑。里昂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思考,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拉了起来。 他从怀中抽出了什么东西,粗暴地塞到她手里,给出了简明扼要的指示,换上。赶紧的! 作者有话要说:  2019年码的第一章 属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果然还是拖到新的一年了quq我一直希望18年可以完结来着。不过估计还有一两章的样子就能完结了吧,搓着小手等完结 感谢送上新年祝福的老爷们!早起看到评论的时候超高兴der,其他评论我也都有看到呀,只是经常因为懒所以没回复(。 新的一年祝愿诸位能够过得顺丰顺遂,啾咪~ 第37章 SEVENTH CHOICE 里昂好像没有再避讳, 直接走出了阴暗处。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纠结在了一起。 乔安娜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因而没有动弹, 结果被两人又催促了一遍。 见乔安娜仍是有些迟疑,里昂更急了, 直接解下她那沾满了血污的披风, 也不嫌弃, 直接披到了自己身上。 他把脱下的军靴丢到她面前,自己赤脚踏上冰凉的地面。乔安娜应该庆幸里昂是个很乐于收拾自己的好孩子, 否则可能会很煎熬。 我们不会看你换衣服的!里昂急匆匆说了一句, 摘下头顶的帽子用力扣到乔安娜头上, 记得把头发藏进帽子里。 乔安娜展开里昂递过来的衣服, 发现是件和他身上款式一样的军装外套。她有些迟疑地穿上,又系上里昂递过来的腰带。 里昂的衣服对于乔安娜来说有些大, 袖口与虎口处齐平。乔安娜把袖口又往里缩了一格, 这才勉强让这身衣服看上去合身。 诶,卡利。里昂出声轻唤卡利汶, 看上去怎样? 他坐在地上,在乔安娜换衣服的时候给自己戴上了金色的长假发,这会儿正背对着卡利汶。里昂的身形比起同龄的男性来要更加纤细一些,此刻戴上假发换上披风, 乍一眼看去, 背影几乎和乔安娜一模一样。不过若是再细看几眼,就会察觉到他的后背挺直得有些不自然了;这是军旅生活在他骨子里留下的烙印。 卡利汶冲里昂比了个ok的手势。里昂立刻站起,绕到乔安娜身后, 捣鼓起她脸上的面罩。 你找到那间房间了吗?这是乔安娜现在能想到的唯一一个问题了。 卡利汶抿紧双唇,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有摇头,让人难以捉摸。 判断出了入口的位置,我需要你带我过去。他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乔安娜眉头微蹙,她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们非得要如此大费周章。 里昂用偷来的尤尔将军的指纹解开了面罩。长久以来深深刺入乔安娜脸颊的那些刀片终于被抽离,伤痕看上去相当可怕,不过很快就愈合了。里昂垂下眼,轻骂了一句怪物,随即就把她推了出去,而后关上了门,把自己锁在里面。 他会想办法骗过狱卒的。卡利汶说着,拿出手铐,套在乔安娜的腕上,拖着她向前走。 乔安娜没有挣扎,将帽檐压低,默默走在他身后。里昂的鞋子很大,每走一步都有种格外空空荡荡的感觉。短短的四十步距离,卡利汶原本祈祷着在这段路上不要遇上任何人,但还是事与愿违,与一个他叫不上名字的狱卒迎面碰上了。卡利汶急忙将乔安娜掩在身后,只露出她军装地一部分。狱卒只眼熟卡利汶,同里昂没见过几次,瞥见到帽檐下漏出的几缕金发,以为这就是里昂了,没有起什么疑心。 打过招呼,他就走开了。虽然有惊无险,但却让卡利汶不免变得更加警惕。 所以你到底查到了什么?乔安娜压低了声,冒着这种风险把我从里面带出来,不害怕我会反咬你一口吗? 卡利汶没有回答,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他走到了一堵墙旁,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不会有人经过后,把双手抵在墙壁的裂缝间,稍许施加些力气,一小块墙面竟凹了进去,露出一条小缝。乔安娜被他拽着从缝隙间挤了进去,随即他也跟了上来。 乔安娜看着他重新阖上墙缝,心里竟有些惊奇。 原来我那时候推开的不是门吗?她小声嘟哝了一句,一推就开,是不是太简单了一点? 卡利汶扭头瞪了她一眼,有些嫌弃似的:我拜托了信任的部下骇进系统才成功把门打开的,否则哪有这么简单。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扇门的电力系统连在了总电源上,所以停电的时候门也打开了。 乔安娜了然般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迷糊。 卡利汶走下楼梯,地下的幽光打在他脸上,显得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阴郁。他慢慢解释起一切。 -- 第69页 我去查了监控摄像头的数量,与历史订单中的数量不符。多出来的摄像头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我确定了你所说的那个地方的真实性。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我查了孤儿院;是政府管辖的。每年都会有孤儿送过来,而每年的数量几乎都差不多。都是没有姓氏的lsquo;战争遗孤。这些孤儿的数量,几乎快要赶上每年新出生人口的十分之一了。可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遗孤呢? 他冷笑了一声,自嘲般地微微摇头。 所以你把这事和其他人说了? 卡利汶顿了顿,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说:他们有资格知道。而且,我需要他们帮我。否则你认为我们怎么能够轻松地走到这里? 乔安娜暗自腹诽他的鲁莽,但也没有办法否认这种情况下确实需要更多人的帮忙才行。 你还查到了别的吗?乔安娜问她。 说实话,这些情报根本没有太强的说服力,轻易就能辩倒。 卡利汶脚步一顿,随即快走了几步。 没有。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权限不够。 那些秘密全都收拢在了高塔的顶端。卡利汶只是一个小小的基层棋子罢了,单是抬头仰望就已不容易,想要爬上顶层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这似乎也能说明些什么。 乔安娜不再说了。 楼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走了许久也未能触及底端。无论是乔安娜还是卡利汶,竟都不约而同地希望不要走到尽头;乔安娜不想再见到那幽暗的灯光和暴怒的吸血鬼,卡利汶甘愿蜷缩在壳中别去承认可怕的事实。 虽各怀心事,但他们还是走着。卡利汶知道自己需要给他的部下、他的同伴一个解答,乔安娜也想知道人类究竟在盘算着些什么。 最后一级台阶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眼前,他们重新踏上了平地。 耳旁尽是吸血鬼的怒吼,赤红的眼中闪着饥饿的精光,不停捶打面前的玻璃,目光追随着卡利汶的身影。他走近其中的一只吸血鬼面前,玻璃上映着一些字。 转化时间三天,状态良好。 除此之外,还记录了他的心率血压等数值。 那只吸血鬼整个身子都贴在了玻璃上,张嘴啃咬玻璃,尖锐的獠牙剐蹭在表面的钝响让卡利汶一阵阵恶心。他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让目光继续聚焦在这种吸血鬼身上。 他饿疯了。她比卡利汶冷静多了,他估计不知道面前有块玻璃。 地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吸血鬼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分明这七十多年来只活捉到过几只吸血鬼而已 尸体呢? 什么?卡利汶不懂乔安娜的意思。 乔安娜睨了他一眼,慢慢说着:你们会带回吸血鬼的尸体吗? 卡利汶点头。 那大概是用死亡吸血鬼的血把这些人变成了吸血鬼吧。乔安娜的语气听上去轻飘飘的,仿佛事不关己,前几天他们也抽了我的血。这里会有多少只吸血鬼是我的lsquo;附庸呢? 原本听到她的语气,卡利汶还有些生气,然而紧接着听到下一句就说不出什么了,愤怒也散了大半,忽然连直视她的胆量都不见踪迹。他莫名地浮起了几分愧疚,仿佛做出了这一切的人是他。 他木然站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舌头格外僵硬,言语也变得迟钝。 在一片饥饿的咆哮声中,一丝细细的女生几乎要从他们耳边略过了,幸而没有被淹没。 中校先生中校先生! 循着声音寻去,他们看到了一个少女。和其他的吸血鬼一样,她也被关在玻璃后,但她还是个人类。她跪坐在地上,用力捶打玻璃,发出的撞击声几乎快要把她原本的声音掩盖住了。 尽管少女的容貌比起之前有些改变,但卡利汶还是认出她来了;这是他年初在夺取一座被吸血鬼占据的城镇时救下的血袋人类。卡利汶始终记得她是如何恐惧地蜷缩在角落,却又满怀希冀地对她笑着。 那时她的肌肤还带着血色,有些婴儿肥。吸血鬼没有亏待她。可现在她的双颊却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就连双眼也好像埋进了眼窝的最深处。卡利汶的视线从她空洞的双眼移到了她瘦弱的手臂、干瘪的胸口,最后停留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究竟发生什么了?你你可以告诉我吗?卡利汶的声音都在颤抖着。 少女用力摇头,甩起的眼泪飞溅在玻璃上,让卡利汶的心都凉了几度。 我不知道中校先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啜泣着,声音里只听得到绝望,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我的肚子里这是是肿瘤吗?好可怕它变得越来越大了 说话间,她腹部忽然鼓起了一小块,近乎半圆的弧度被破坏,隔着一层皮肤下不知是什么在游走。卡利汶吓得倏地站了起来,少女却没有反应,只是无声哭着。 中校先生救救我我究竟怎么了 -- 第70页 卡利汶嚅嗫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心里好像有些感觉,但始终无法变成一个完整的答案。他感觉到乔安娜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头,他看到乔安娜动了动唇,无声地说出了一个词;怀孕。 她怀孕了。 卡利汶心猛然一沉,跌落谷底又被狠狠碾了一番。某种类似于羞耻和悲哀的混合情绪折磨着他,连带着被背叛的无助感,将他锤倒在地。他不敢再去看少女,也不敢与乔安娜对视。 少女期待着能够得到回答。然而在卡利汶能够想到说辞前,她却忽然尖叫起来,身体猛烈抽搐,口鼻溢出黑红的血块。腹中的胎动反应更加强烈,仿佛要冲出体外。 隔着一层玻璃,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在他们能够砸开玻璃之前,她终于不再抽搐,胎动也平息了。 她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孕妇的胎动反应很大,确实挺可怕的。如果脑补不出来可以参考《暮光之城4》里女主角的胎动反应 第38章 EIGHTH CHOICE 降临在少女身上的痛苦离去得很快, 仿佛屏息之间就被死神带走了性命。她那比例失衡的身躯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该怎么说呢, 陈列吗?;在地上。玻璃屏幕上的心率与血压等数值极速下跌, 最后齐齐归零。 她的身体大抵会逐渐变得冰凉。她的双眼仍是在注视着卡利汶,但却不再有任何聚焦了。从这双混沌的眼眸中, 卡利汶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卡利汶曾经听说过, 那些死去之人的眼中会记录下生前最后一刻的影像。 她看到的会是什么呢?或许她看到的是无能的自己、无法给出答案的自己;一个无法给予她任何帮助的废物。 卡利汶有些不敢看她。他分明见证过那么多死亡, 他的双手也曾经沾满鲜血,这一切都不曾将他击倒, 可这份压在心上的死亡, 是他如何也不能承受的。 他曾经拯救下的生命, 再度断送在了眼前。 他无助地跪在地上, 冰凉的地面却不及他内心的凄凉。 她才十四岁他隐忍着难以宣泄的情绪,声音变了调,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我很抱歉。乔安娜的语调略微有些僵硬, 但唯一能说出口的话了,但我们必须得有人来了! 乔安娜一把捂住了卡利汶的嘴,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乔安娜拽着拖到了长桌边缘。 没有时间感伤了,眼下的情况更加紧急。 后背紧贴着长桌边缘,硬钢材质的冰凉触感透过薄薄衣衫直入脊髓, 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被警惕填满了。拖沓的脚步声渐近, 卡利汶与乔安娜同时屏住了呼吸。 他们还什么都没有探明,如果就这么露出踪迹,或许隐藏在这里秘密将永远都无法被人知晓了。 那脚步声在他们身后停下了。在长桌的阻挡下, 那人没有看到偷跑进来的不速之客。 他走到玻璃旁,俯下身瞄了两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是吧,这时候死,明明小孩都快要出生了。他踢了一脚玻璃,真是个浪费资源的赔钱货。今年的培育指标也不晓得能不能达成了 他嘟哝着,像是在抱怨。 乔安娜听出他转了个弯,朝长桌这儿走过来了,急忙俯下身趴在地上。卡利汶也及时反应了过来,学着她的模样也赶紧隐藏自己。 那人漫不经心地踱步走来,依旧没有注意到距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两人。他好像把一摞纸丢在了桌上,提笔唰唰写了几字,而后把笔也一丢,走开去了。 待到他的足音不再那么明显,他们急忙从长桌后跳了出来。他们看了一眼散落在桌上的纸,又彼此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将重点放在了这份纸上。 乔安娜帮忙望风,卡利汶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扫过纸上的内容。 第一页是大段大段的文字,高频率出现的专业术语看得卡利汶头疼。凭着他懂得的一些词,拼拼凑凑,他勉强算是读懂了点皮毛。 这一页的内容大致是说现下正在进行的培育实验中应当规避哪些在前几次新生儿中出现的病症,又该如何提高母体的存活率。 墨印的字迹拼成的词句刺痛着卡利汶的双眼。他努力稳住心情,继续往后翻。后面是几份类似于档案的东西,贴着照片,写了姓名与年纪,以及一些基本的健康信息。除此之外,照片下空出的一行,被手写字迹填上了,写的是日期和地名。起初卡利汶不明白这行字的用意是什么,直到他翻到死亡少女的那一页。 照片中的她还是记忆中那个娇俏的女孩,就连眉梢都带着笑意。卡利汶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尸体,他还是没有办法把这两个身影重叠到一起。在她的照片下,写着的是一月十二日北达科塔。其中月份只用字母Jy作为代替,他第一眼没能认出来。 一月十二日发生了什么,他有些记不太清了,但北达科塔州这个地名,隐约还是有印象的;是他救出少女的地方。 如此一来,一切就全然明了。 这行字是她被解救的地点和日期。 卡利汶急忙再往前翻,果然那些女孩的照片下也都是类似的内容。从一月到三月,这些薄薄的纸中,暗藏的是近乎从整片美洲大陆上解救的女性。 -- 第71页 适孕女性。 卡利汶并不常会去考虑自己拯救的那些性命最后会如何,他总以为这些人会在政府的援助下无惊无险地度过余生,或许他们可能会难以和这里的人相处得好,但久而久之也能习惯的。 他没想过他们拼死救下的人类会窝缩在这样的地方。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纸,摆回成原来的模样。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他像是在质问,却又似无助的自语,我以为我活着是为了驱逐吸血鬼,是为了救出更多的人可现在呢?我流着吸血鬼的血液,我救的人成了试验品。 他抬起头,看着乔安娜,眼上好像笼上了一层氤氲水汽,让人看不真切。 这样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乔安娜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但至少你来到了这里,知道了被他们隐藏着的事情,就算是有所收获了吧 卡利汶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不知是否赞同她这番话。 乔安娜知道这一切都很难接受,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切肤之痛没有游走在自己身上,说什么都像是隔岸观火之人的矫情。她不再多说了,只问卡利汶有没有看完纸上的内容。卡利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总觉得里面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她压低了声,附耳对他说,里面应该也更危险,如果情况不妙我们就及时逃吧。 卡利汶的大脑还是有些混乱,迷茫地点了点头,跟在乔安娜往前走。 这间房间像是一条狭长的甬道,走了许久都还是重复的风景。那些吸血鬼咆哮着、尖叫着,而孕妇却格外平静,对于这两个身着军装经过眼前的人并不惊讶,毕竟长久以来她们已经见过许多次这样的人了。 最初还会挣扎,最初还会呼救,而后被一次次的冷漠相待耗尽了所有的希冀,随波逐流不再反抗。她们之中也很少人知道自己身上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们生命的孕育。 卡利汶有意无意地记下了他看到的人类与吸血鬼的数量,惊愕于这惊人的数字。同时,他发现这里所有的吸血鬼都是男性,而女性都是人类。 都被用来当做生育工具了吗?他满心哀凄地想着。 乔安娜的脚步变慢了些。他们走到了甬道的尽头,这里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与人身等高的玻璃柱体分散地遍布在这个空间中,里面储满了透明的液体,不时有气泡从底端浮上来。一眼看去,竟然难以数清数量。 乔安娜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人,这才迈步进去。门旁恰好也放置了一个柱体,她走近了点,将脸贴近玻璃。 不停上浮的气泡略微有些阻碍视线,但她还是清楚地看到了,柱体中央那个小小的人形,只一掌大小,蜷缩成一团,默然无声地汲取周围的养分,无知却又努力地成长着。 这时候卡利汶的通讯器突然响了。他急忙掩住响声,瞄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潮红。 怎么了?乔安娜起身问他。 卡利汶掏出通讯器:我的同伴说,他找到了一份很重要的文件。 是与驱逐吸血鬼相关的实验!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可能还有一章就能完结了??我自己也不太确定_(:_」ㄥ)_ 缺少x教育真的挺要命的,我记得我小时候看cctv10的《讲述》(大概是叫这个名字吧)经常看到未成年妈妈不知道自己怀孕结果上厕所的时候把孩子生进下水道的事件。我那时候居然还挺喜欢这种内容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总而言之x教育真的是非常重要的! 至于现在有些家长上书教育局要求不要把x教育加入课本,我真的觉得相当匪夷所思,甚至不能理解他们的脑回路了。可能他们是觉得自家小孩是不能被x话题玷污的水晶白莲花叭 第39章 ZERO 发现这份档案, 可以说是偶然, 也可视作微小可能性累积而成的必然产物。在卡利汶探索着未知的地狱时, 被他托付了万千信任的同伴也在进行着自己的战斗。 于是,在卡利汶的疑虑升到顶峰值时, 如同及时雨般翩翩而至的这份档案将他内心的一切暗动统统抚平了。 卡利汶没有踟蹰太久, 便下定了决心。他屏住呼吸, 潮红从脖颈一点一点向上爬。他几乎是怀着一种虔诚的心情点开了传送来的文件。 乔安娜瞄了他一眼,此刻这片潮红已经涌上了他的脸颊。他脸上的情绪无疑是紧张, 但双手却出奇地稳定, 按说这时候应当慌得连通讯器都拿不住才是。 乔安娜不清楚这算不算得上是所谓的大将风范。 距离撕裂一切浮华表象只剩最后一步, 卡利汶却倏地停下了动作,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的喘息声听上去就像是溺水之人濒临死亡前救命般的呼吸。 他看向乔安娜, 就连声音也相当平静。 你说, 立在这里的柱子是什么呢?他指了指环绕周围的玻璃柱体。 大概是某种类似于人造子宫的东西吧。制造的是混血儿吗?乔安娜淡淡说着,分明此刻视线已经移向了别处, 但那小小的、蜷缩在水中的人形躯体却还是清晰地从眼前浮现,只是我的胡乱猜测而已。 -- 第72页 她又紧跟了一句。 卡利汶抿了抿唇。他也并非不是没有发现,只是需要与另一个人的见解比对一下,汲取一些微不足道的切实感。 这样便无需再多踟蹰了。 他点开文件, 动作自然得像是翻开一本已经读过千百遍的旧书。 密密麻麻的字顿时跳脱出来了, 排的紧凑,一眼看去不免让人头痛。目光略过大段大段的文字,每一个狭促排列的字母间仿佛都塞进了一条无知的性命。 这是由无知者的性命堆积起的计划书。他们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 意识到这满篇文章都只写了两个字;利用。 他们所看的这份东西,全名为关于人类与吸血鬼混血儿(以下简称为混血儿)的培育及研究方向改正计划。计划书的最后有一附录,标题是混血儿的身体素质评估记录。 扉页便是此计划设立的意义。所谓意义,自然需要足够冠冕堂皇;因为混血儿拥有足以媲美吸血鬼的身体素质,投放战场可以很明显地克制吸血鬼的优势,又能显著减少人类方的伤亡。 简直挑不出任何缺点了。 但乔安娜知道,是好是坏不可能用如此简单的评估标准就能决定的。 计划最早始于五十年前,诞生于人类数十年的负隅顽抗后。历经近十年,第一批混血战士诞生,在战场上取得了傲人的战绩,曾一度压制了吸血鬼的军队。 我记得那段时间伊利亚那个陌生的名字脱口而出,乔安娜的心脏不禁阵阵抽痛,她攥紧了拳,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也就是地下都市的公爵,他去了地上的战场,回来以后,他和我提到过一次。他说人类变得越来越狡猾,也越来越强了。我猜测,他遇上的就是第一批混血儿吧。 卡利汶也不能确定,但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 久违的胜利让人类方士气大震,保持着这样的势头大概他们当真能赢,然而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混血儿暴走了。 大概百分之九十的混血儿变得暴躁又嗜血,见人就咬,甚至还丧失理智地开始自相残杀,几乎与吸血鬼无异。研究人员推测是他们血液中渴望血液的基因蠢蠢欲动,潜伏许久终掩不住踪迹。 无疑混血儿是不稳定的产物,天知道除了这意外还会闹出怎样可怕的事件,但高层又不愿丢弃现下这唯一能与吸血鬼抗衡的武器,于是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实验和改变。几乎每一年都会诞生近百个混血儿,经过研究和调查,他们发现母体孕育的混血儿稳定性最高,不过母体的死亡率也不低;而人工子宫培育的混血儿需要在孕育期间进行多次的基因调整才能达到合适的稳定度。 到了卡利汶这一代,混血儿技术已趋于成熟,暴走率甚至降到了0.5%以下。 尽管如此,不久前还是出现了暴走现象。卡利汶也明白了为什么那天那些装腔作势的高层们执意要让他留下审问乔安娜,毕竟这些事情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中校;人体兵器之一;可以知道的。 而他们选来作为母体的女性,多数来自于从吸血鬼手中救出的血袋,因为她们没有登记身份,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掩盖她们的消失。每年大概有四五十个女性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被用于孕育混血儿,活下来的一只手就能数清楚。 除此之外,又传来了新的文档,都是些杂乱的实验报告。一份份看过去,有关于吸血鬼身体极限测试的,有关于气味消除剂是否能在吸血鬼身上起效的,有关于克制吸血鬼的武器的 至于报告中的小白鼠,则是被注射了吸血鬼血液而被迫转化的人类。同样的,也取材自血袋。 卡利汶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胸口,将气堵得严严实实。尽管他在努力鼓动胸腔,却没有任何正在呼吸的实感。他不禁陷入沉思。 他想起了小时候,孤儿院的修女带他们聆听上帝的教诲,告诉他们,日后一定要成为顶顶光荣士兵,无所畏惧地冲上疆场,为了人类的安宁而战。他确实那么做了,他和孤儿院的其他伙伴都是。 但这当真是光荣的吗?他救下的那些可悲的人类,他们一生都没有接触过人类的社会,或许他们以为盼到了太阳,结果却是被推入更深的深渊,永无法翻身,终将在黑暗中度过残余的一生。 卡利汶以为自己会是拯救他们的曙光,而今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将他们推入深渊的一把助力,只是一直以来都被遮住了双眼,而已。 他的大脑更加混乱,那些旧日的影像、稚嫩的誓言如同潮水般袭来,本该是应当怀念的、美好的,如同八音盒传来的清脆音符。可音符变了调,一记比一记沉重,砸在心上,只令人害怕。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离开的了。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楼梯的一半,那些吸血鬼和孕妇和人工子宫里的胎儿,都已留在了身后。他抬头去看乔安娜,隐约记起是她拽着自己离开的。 他突然有些生气:为什么要离开?我还没有把这里全部探索完 说着,转身要走,却被乔安娜堵住了路。 没有更多了,没必要再冒险下去。她说。 卡利汶无法判断这话的真实性,因为他也记不得太多了,直到现在他还是有些混沌,但他还是有点恼怒,狠狠瞪着乔安娜。然而乔安娜的双眸平静无波,恰如一潭死水,看得久了,什么情绪都渐渐隐了下去。他慢慢垂下头,继续踏上台阶。 -- 第73页 分明楼梯的长度不变,但总觉得来时经过的路途要比归时更短。推开隐匿的墙壁,外头无人,他们的踪迹没有透露分毫。快步走回囚室,里昂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腿不停抖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急忙站起身,又怕露出马脚,急匆匆转身,用披风掩住自己。 乔安娜回到笼中,脱下里昂的衣服和鞋子,重新披上那件脏污的、来自伊利亚的披风。 里昂一边系上腰带,衣衫不整,匆匆忙忙走到卡利汶面前。 怎样? 卡利汶的头垂得更低,他没有回答,他觉得还需要一点时间整理语言。但里昂已经明白了。他本还怀揣着一丝希冀,期待着乔安娜的说辞只是唬人的谎言,现在看来是他太过乐观了。 里昂不再追问,默默系好腰带,又将身上军装整得笔挺,重回军人的模样,而后,向乔安娜鞠了一躬。从头到尾,除了那一句问话,始终都是死寂。 原本他是想要说句什么感谢的话的,可却连只言片语都说不出口。 他们离开了,脚步带着痛苦的拖沓声。之后的几天他们没有来,也不曾带来什么消息。乔安娜不知道他们又在做些什么,也不清楚他们会不会拿着这些文档质问上层的人。 不过想来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这样没有意义。他们不过是一碾即亡的蝼蚁,无论如何也敌不过权力的力量。 卡利汶和里昂确实也没有这么做。 隔了略微有些长的一段时间,卡利汶才再度出现。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你该去战场了。他有些艰难地才把这话说出口,确切地说这段时日他都过得很艰难,大批吸血鬼攻来。我们设立了屏障,但预计他们明日早晨就能突破。 当他说到我们这个词时,竟觉一阵心虚,总觉得这词中既没有他存在,也与军队乃至于政府高层的人没有干系。 而且,对于踏上战场这事,他多少有些抵触的情绪,因而他也不希望这事挨到乔安娜头上。 但稍许有些意外的,乔安娜显得很激动。 我此行就是想要帮助你们的,如今终于能够如愿以偿,难道我还要哭吗?她说。 卡利汶无言以对。面对乔安娜,他有些坐立不安,仿佛那日沉重的痛苦再度笼上心间。他不想多久,事情已经做完了,他只想离开。 未走开几步,他听到乔安娜说:你和里昂怎么样了? 卡利汶的脚步顿了顿,悻悻转过身,迟疑了片刻,而后才说:除了同伴,没有再告诉别人。至于下一步该如何,还没有想好。待到这一战结束再说罢。 说完这几句话,他就匆匆离开了,仿佛像是害怕乔安娜会继续问出些别的。但她也不准备再唠叨更多了。 卡利汶走后没多久,她的小小牢笼忽然迎来了很多像是狱卒模样的人。他们打开了牢门,往里丢进一身崭新戎装,还有一袋冰凉的血。 乔安娜一直以来都处于一种半饥饿的状态,极少进食过。想来这袋血是她出征前的强化剂。她乖乖照做,喝下了血换好衣,被那群狱卒簇拥着,宛若一个贵族般,走出监狱。 日光从遥远的天边投下,久违的温暖让乔安娜心生眷恋,可惜不多时就飘来了一朵厚云,四下顿时陷入阴暗。 他们汇入了军队的最尾端。远远地,乔安娜看到了卡利汶,他现在最前端,很英气的模样。 身旁一人解下她的面罩。伤口淅淅沥沥流了几滴血,霎时就痊愈了。她听到不知是谁骂了她一句怪物,乔安娜笑而不语。 究竟谁是怪物,她也说不清楚。 在远处候了一会儿,具体多久也记不清了。四下无比寂静,却不似那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份沉默带着令人心生敬畏的恐惧。 他们来了。 宛若乌云压境,黑色的身影从遥远的边际缓缓而来,而后目之所及几乎都覆上了这沉重肃穆的颜色。乔安娜记得地下都市的吸血鬼多偏爱素白的浅色,彼此竟身着黑衣倾巢出动,实属罕见。 为首的是女王凯茜,亚特伍德伴她身侧,显然他踏进了堡垒中。还有几个面孔是乔安娜熟悉的。 银发赤眸,乔安娜险些将另一张面孔印到凯茜的脸上。恍惚间,那些生着赤红瞳色的人形,竟都变成了他。乔安娜一怔,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该闭上眼。 这不过是幻觉罢了,她在心里暗念。 果然,再睁开双眼,那些虚晃的幻想消失得无影无踪。乔安娜的心脏抽搐了几下,仿佛从高空坠落,飘飘忽忽荡了许久,才堪堪重归原位。 凯茜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她,眼中的仇恨几乎要将她当场杀死。她看到凯茜动了动唇。 你杀了我弟弟。 乔安娜出奇的平静。这话原本该让她多少浮起些愧疚感,而在这样的情状下,却让她安定下来了,仿佛无所畏惧一般。 是的,她亲手杀死了她的仇人;她的爱人。她不否认,也无须辩解。 大战一触即发。没有号角声,也不需要任何讯息,人类与吸血鬼彼此纠葛了近千年,竟有了非同寻常的默契。 乔安娜看到凯茜直直地冲她而来,狰狞的面孔诉说着对她的恨意。若将这份情感化作有形的实体,想必此刻都快要从发梢滴落了。 -- 第74页 尖叫声、冲撞声、炮鸣声 乔安娜有些飘忽,恍恍然好像面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也不知是什么牵引着她的行动。凯茜的攻击迅速且暴力,每一下都是冲着她的性命去的。光是要躲开这些攻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身旁引爆了一个炸弹,木屑飞扬。乔安娜急忙屏住呼吸,又用面罩遮住口鼻。借着木屑的掩护,几个士兵冲上前来,同她一起对抗凯茜。 战斗的记忆很模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尽管痛苦是那么真切。乔安娜只记得,在云层散开,日光直射地面时,她杀死了凯茜。 她用一把不知什么人掉落在地上的弯刀斩下了凯茜的头颅。 直到头颅咣当落地,凯茜的眼睛还在瞪着乔安娜。 女王猝然死亡,吸血鬼军队突然乱了。本来他们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不知该采取何等战略是好,此刻又群龙无首,更不知所措。人类方乘胜追击,亚特伍德见状不对,情急之下只能带着残余的吸血鬼逃跑。 宛若来时一般,吸血鬼迅速消失了踪迹,若非满地尸体与鲜血,或许会误以为他们根本没有来过。 四周寂静了片刻,仿佛空气也随之停滞,旋即就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是人类第一次将吸血鬼如此彻底地压制。 他们放声大吼,吼得青筋暴起、双颊充血,状似歇斯底里的无能怒吼,实则含了多少心酸与喜悦是旁人很难体会到的。 在欢呼的士兵中,有那么几个,显出些许沉默。他们不知道是否应该跟着感到开心。 乔安娜矗立在欢呼声中,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被这股气氛感染,她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但那笑意还没有完全扬起,还没有到达眉梢,猝不及防被打断了。 尖锐的疼痛。她的胸腔顿时传来空洞感,所有的气力都倏地消失无踪,仿佛魂魄被牵引着从那痛楚遁逃,企图离开她的躯体。血迹从胸口扩散,濡湿了里衣。 给她造成了这番痛苦的罪魁祸首已然穿透了她的胸腔,扎入地面,染上通体鲜红,尾羽滴着血。 乔安娜踉跄了一下,捂住伤口,大脑陷入了一时空白,待到疼痛感扩散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中箭了。她心猛然一凉,咬牙费劲地扭转脖子,想要寻出射出这一箭的人,然而不等她看到什么,下一箭却又来了。刺穿手背,刺入心脏。 她什么也看不清了,眼前的景色被这一箭击得支离破碎,那些欢呼也被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掩盖。 分明什么都听不见了,她还是隐约听到一句成功击杀目标。 啊好痛 她好像看到了伊利亚眼中映下的景象,她好像明白了伊利亚的心情。 如果她质问人类,是否相信过我,他们会如何回答呢?不出意外大概是嗤之以鼻,表示从未给予过一丝一毫的信任吧。如此看来,她对伊利亚的沉默倒像是最后的温存了。 心脏枯死。 欢呼声依旧,会有人在意她的死亡吗? 乔安娜闭上了眼。她想,答案也是否定。 死亡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大抵会是一种怡然自在的感觉,宛若乘着一片巨大的羽毛,毫无忧虑地飞在风中,飘飘荡荡地去往天堂。 那人乘在羽毛上,带着盈盈笑意,等待与她同行。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