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的皇帝》 正文 第 1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1 章 小说下载尽在整理 高阳20余年心血巅峰之作:清朝的皇帝 第1节:自序 自序 从事历史小说写作以来,二十余年心血所积,得书若干,计字又若干,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甚了了。约略而计,出书总在六十部以上;计字则平均日写三千,年得百万,保守估计,至少亦有两千五百万字。所谓&qut;著作等身&qut;,自觉无忝。 上下五千年,史实浩如烟海,所以我的小说题材,永远发掘不尽;更堪自慰的是,世界华人社会,到处都有我的读者。有些读者奖饰之殷,期勉之切,在我只有用&qut;惭感交并&qut;四个字来形容心境。 行年六十有五,或许得力于凡事看得开;更应庆幸于生活在自由自在、不虞匮乏的大环境中,所以心理与生理两方面,可说并未老化;与笔续盟,廿载可期…… 一九规定,上一字用&qut;胤&qut;,下一字用&qut;示&qut;字旁,由内阁选定偏僻之字,奏请朱笔圈定。需用偏僻字者,因为此皇子将来可能成为皇帝,便于臣民避讳。自康熙朝以后,命名字派如下: 一、雍正:上&qut;胤&qut;,下&qut;示&qut;字旁。 二、乾隆:上&qut;弘&qut;,下&qut;日&qut;字旁。 三、嘉庆:上&qut;颙&qut;,下&qut;玉&qut;字旁。 四、道光:上&qut;绵&qut;,下&qut;竖心&qut;旁。 五、咸丰:上&qut;奕&qut;,下&qut;言&qut;字旁。 六、同治:上&qut;载&qut;,下&qut;三点水&qut;旁。 七、光绪:同上。 宗颇以为忧。有一年四月间,宣宗携诸皇子行围打猎。驾出前夕,杜受田问文宗:&qut;四阿哥明天扈从行围,应有所自见?&qut; 文宗答说:&qut;是的。所以我最近勤练火器。&qut;火器就是洋枪。 &qut;四阿哥错了!只该立马静观,端枪不动。&qut; &qut;请问师傅,这有说法吗?&qut; &qut;自然。&qut; 杜受田秘密教导了一番,文宗心领神会,欣然称谢。及至到了围场,他如师傅之教,只静静看诸弟追奔逐北,将一管枪平放在马鞍上,始终不动。 &qut;你怎么不下手?&qut;宣宗奇怪地问。 &qut;回阿玛的话,时值初夏,百兽蕃育,獐兔怀孕的很多,打死了有伤天和。而且,儿子亦不愿跟弟弟们在这上头争一日之短长。&qut; 宣宗一听这话,认为他有人君之度,立即打消了&qut;易储&qut;的念头,大为夸奖,说他是&qut;仁人之心&qut;,又说他&qut;友爱&qut;。凡此反应,都是杜受田预期一定会发生的效果。 文宗对杜受田的恩礼,亦可谓至矣尽矣。他于道光三十年正月即位之初,即有上谕,杜受田赏加太子太保衔;杜父杜翮原任礼部侍郎,年逾宗震悼,朱批遗疏云:&qut;忆昔在书斋,日承清诲,铭切五中。自前岁懔承大宝,方冀赞让帷幄,谠论常闻;讵料永无晤对之期。十七年情怀,付于逝水。呜呼,卿之不幸实朕之不幸也!&qut;遣词用字,别具深情。至于恤典之优隆,远轶常规。以协办照大学士例赐恤,自不足为奇;入祀贤良祠,亦不算例外;赠太师、谥文正,则非同等闲。更有一事,在汉大臣可谓异数,即灵柩准入京城治丧。 第3节:第一章 皇帝的种种(2) 杜受田是山东滨州人,其时因洪杨之乱,迎养老父,住在京师,所以杜受田灵柩须移京治丧。过去遇有此种情况,都是在城外找寺院停灵开吊,从无灵柩入京城之例。至于谥文正,上谕谓援嘉庆年间大学士朱珪之例朱珪亦为帝师,当和珅用事时,仁宗亦颇受威胁,朱珪多方卫护,情事与杜受田相类。但经朱、杜二人创下例子,以后凡为帝师,皆有谥文正的可能。李鸿藻以为同治启蒙,得谥文正,犹有可说;至孙家鼐亦谥文正,则末世名器必滥,不足为贵。 当杜受田病殁时,杜翮年近九旬,犹住京邸,文宗为这位&qut;太老师&qut;设想,亦无微不至。当时杜受田长子杜翰,方任湖北学政;应该由在京的次子杜堮至清江浦迎灵,顾念杜堮须在京侍奉祖父,特命杜翰扶柩回京。对杜堮则赏加礼部尚书衔,以为慰藉;其后更赏食全俸。杜受田的三个孙子,均钦赐举人,准予一体会试。杜翰在道光二十九年以检讨放湖北学政,本是宣宗对杜受田的酬庸;及至丁忧服阕、补官升官的经历,在有清一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首先,以检讨放学政,便是异数。学政为&qut;差使&qut;,三年差满,回京复命,应该仍回本职。杜翰道光二十九年放湖北学政,当咸丰二年七月丁忧,亦正是差满之时。但丁忧守制,照例二十七个月方为&qut;服阕&qut;,而杜翰只守了一年的制,是由于其时匪氛方炽,以&qut;墨绖从军&qut;之例,如曾国藩便依此例&qut;夺情&qut;,奉旨领团练赴湘北剿贼。杜翰于咸丰三年十一月补右春坊右庶子,这是早在杜受田病殁时,恩诏中便许下的诺言。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一跃而为正五品詹事府的庶子,不止连升三级,是连升五级。 照正常的升迁程序,就算一帆风顺,毫无顿挫,自检讨至庶子,至少要越过了从六品赞善、正六品中允、从五品洗马道三个阶段。而这三个阶段,起码要十年的工夫。 翰林为清贵之职,如果始终为文学侍从之臣,则自庶吉士&qut;留馆&qut;,二甲授职编修,三甲授职检讨,至正二品的内阁学士,内转侍郎,外放巡抚,可决其必将大用。但在翰林院的官职上,除状元特授&qut;修撰&qut;为正六品以外,编检皆为七品,再上面便是从四品的&qut;侍读&qut;、&qut;侍讲&qut;,七品何能一升便到四品?是故编检至相当年资,一定要出翰林院,其出路有三:一是外放知府;二是转&qut;科道&qut;成为言官;三仍是翰林,但必须转至詹事府。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2 章 詹事府为东宫官属,清朝自康熙以后,既不立储,詹事府便成赘疣;而所以保存者,即是为了翰林升迁必须有此人事上的渠道之故。 詹事府下设左右春坊,其职属有左右赞善,再上左右中允,再上左右庶子,庶子之上,便是詹事府的&qut;堂官&qut;,称为正詹事、少詹事,简称正詹、少詹。 赞善、中允都是六品,正合编检升任,因此编检出翰林院,而仍任清秘之职,称为&qut;开坊&qut;。当翰林&qut;留馆&qut;、&qut;开坊&qut;是两大关;但开坊以后,升至从五品的詹事府司经局洗马,又是一大关,因为洗马应升的官职为五品左右庶子、通政使参议、光禄寺少卿等,照吏部的则例,竞争者极多,而洗马往往落空,故有&qut;一洗凡马万古空&qut;之号。而翰林一当到庶子,则出路甚宽,熬到这一地步,亦有一句成语形容,名为&qut;九转丹成&qut;。转者,吏部授官&qut;六班&qut;中的&qut;转班&qut;之&qut;转&qut;。翰林开坊,由右转左,升一级再由右转左,如此转来转去,转够了年资,自然脱颖而出,故名为&qut;九转丹成&qut;。 第4节:第一章 皇帝的种种(3) 京官一到五品,便具有&qut;京堂&qut;资格。&qut;堂&qut;者&qut;堂官&qut;,现在的说法便是&qut;首长&qut;。京中各部院的官员,通归为两类:一类是&qut;堂官&qut;,包括正副首长在内,如各部满汉尚书、左右侍郎共六人,即称为&qut;满汉六堂&qut;;以下郎中、员外、主事等,通称为&qut;司官&qut;,因六部皆分司之故。 &qut;京堂&qut;虽可作&qut;京官中的堂官&qut;解释,但仅限于三品至五品,亦即&qut;六部九卿&qut;的&qut;九卿&qut;,如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光禄寺、鸿胪寺、通政使、詹事府、国子监等衙门的堂官。至于二品、三品的京官,又特成一个阶级,称为&qut;卿贰&qut;,&qut;卿&qut;是指大理寺正卿等三品京堂,&qut;贰&qut;是侍郎。位至卿贰,即意味着即将进入政治上的领导阶层了。 杜翰只当了一个月的右春坊右庶子,官符如火,又升迁了,而且这一升比由检讨升右庶子更为惊人一跃而为卿贰,是升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同时被派了三个差使:一是&qut;办理巡防事宜&qut;;二是&qut;稽察中书科事务&qut;;三是&qut;文渊阁直阁&qut;。第三个差使,使他成为内阁的实际负责人,因为协办大学士必在部,或在军机,不到内阁;大学士多在家颐养,无事不到内阁;内阁日常事务,多由&qut;直阁&qut;的内阁学士处理。 又不久,正式补为工部侍郎,同时在&qut;军机大臣上行走&qut;。际遇之隆,升迁之速,无与伦比。文宗之报答师恩,真可令人感动。但亦害了杜翰:牵涉在辛酉政变中,差点送掉性命。 辛酉政变的主角,一方面是慈禧、恭王及军机章京曹毓瑛等,一方面是肃顺、端华、载垣等所谓&qut;三凶&qut;及军机大臣。结果&qut;三凶&qut;被逮赐死,军机大臣穆荫、杜翰、焦佑瀛被罪,穆、焦二人充军,杜翰的罪名本与穆、焦相同,&qut;发往新疆效力赎罪&qut;,亦因看在&qut;杜师傅&qut;的分上,&qut;特谕革职,免其发遣&qut;。 *** 皇子在学期间,到了十六七岁便可&qut;当差&qut;了,通常是派&qut;御前行走&qut;,学习政事。及至成年封爵,在结婚时自立门户,称为&qut;分府&qut;。 清朝除&qut;三藩&qut;以外,异姓不王,所以凡封王必为皇子、皇孙。其爵四等: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唯一的例外是&qut;国戚&qut;,大多为蒙古科尔沁旗的博尔济吉特氏。这自然是有怀柔的作用在内的。 所谓&qut;国戚&qut;,是指公主夫家及太后、皇后的父亲及同胞兄弟而言,此外只算&qut;椒房贵戚&qut;而非&qut;国戚&qut;。因此乾隆孝贤皇后的内侄、大学士傅恒之子福康安封贝子,乃成异数。福康安&qut;身被十三异数&qut;,别有缘故,以后谈高宗时会提到,此处不赘。 亲王、郡王又分两种:一种是&qut;世袭罔替&qut;,一人封王,子子孙孙皆王,这就是&qut;世袭罔替&qut;,俗称&qut;铁帽子王&qut;;一种是&qut;降封&qut;,父为亲王,子为郡王,孙为贝勒,一代不如一代,直到&qut;奉国将军&qut;为止。 同是皇子,何人该封亲王,何人该封郡王,何人该封贝勒、贝子,大致决定于下列四个条件: 一、出身:所谓出身指其生母而言。世宗动辄谓皇宗崩于热河,穆宗未奉梓宫回京行即位礼,即有用新年号的&qut;祺祥通宝&qut;的&qut;样钱&qut;出现,为此,李莼客颇致讥评,殊不知此为别有经济上的理由之从权措施。以后会谈到,此处不赘。 年号起于汉武帝,但历代帝皇似乎全未考虑到历史记载的方便,动辄改元,甚至一年之中,一改再改。直到明朝,始划一为一帝一年号而仍有例外:一是英宗,年号先为&qut;正统&qut;,复辟后改为&qut;天顺&qut;;二是光宗,万历四十八年秋即位,一月即崩,熹宗接位定明年年号为&qut;天启&qut;,如是,则光宗竟无年号,因定即位之日起至年底为止为&qut;泰昌元年&qut;。一年三帝两年号,在正统的王朝为一罕见的现象。但清朝的年号,自入关开始,一帝一号,始终正常。 年号关乎&qut;正朔&qut;,等于御名的别称,自应较常人命名格外慎重,或出亲裁,或由军机大臣及南书房翰林拟呈圈定,皆几经斟酌,绝不会不通不妥,闹出宋太祖用伪号&qut;乾德&qut;的笑话。其原则大致如下: 第7节:第一章 皇帝的种种(6) 一、避免使用前朝末代年号的字眼,如&qut;崇&qut;与&qut;祯&qut;。 二、声音响亮,绝无拗口之弊。 三、最重要的是,要有一种深入浅出,令天下臣民共晓的涵义。 自顺治以后,年号的涵义如下: 1?顺治入关之初,天下未定,愿将顺民意,以求大治。此一年号显然有抚慰的用意在内。 2?康熙天下既定,与民休息,希望安居乐业。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3 章 3?雍正雍为雍亲王,正为正位。特选此两字,正见得其得位不正;世宗喜自作聪明,类此弄巧成拙之事甚多。 4?乾隆乾卦在五伦中象征为男、父、君,用于年号自是指君。乾隆者&qut;乾运兴隆&qut;,可见高宗得位的基础是很薄弱的。此年号配合其他各种迹象,透露了许多秘密。 5?嘉庆此年号为高宗内禅时所定,嘉是对嗣皇帝的嘉许、嘉勉,庆者高宗自祝。 6?道光光大道统之意。清朝诸帝年号,道光的涵义比较空泛。 7?咸丰道光年间,积极整顿盐务、漕运、河道,但鸦片战争的结果,显示财用不足,国势中衰;文宗即位,以求富足为第一要义,因称咸丰。 8?同治穆宗年号本定&qut;祺祥&qut;,辛酉政变,&qut;三凶&qut;被逮,两宫垂帘,恭王执政,同治的涵义非常明显:太后临朝听政,并不专断,愿与亲贵大臣共同治国。 9?光绪绪有二义,一为统绪,二为次绪。张衡《东京赋》:&qut;故宗绪中圮。&qut;注曰:&qut;绪,统也。&qut;所以年号用此绪字,既以表示德宗为外藩迎立,亦以表示兄终弟及的先后次序,于德宗的身份异常贴切。同光之际,词臣最盛,故能选用此精当深刻的字眼。光自是光大之意。 10?宣统迎立溥仪的懿旨,明白宣告,溥仪入继为穆宗之子,兼祧德宗。此是根据慈禧的意旨,明白宣告统绪,用意亦在防止醇王一系,或者会引明世宗的故事,以皇帝&qut;本生父&qut;的身份,在宗法上引起争议。 *** 在年号之外,御名应如何避讳,亦是在即位之初即须明白规定的一件大事,否则民间无所遵循,会发生触犯&qut;大不敬&qut;严重罪名的可能。 清太祖名努尔哈赤,太宗名皇太极,世祖名福临,都是满洲语的译音,既未以汉文命名,自不发生避讳的问题。又自文宗开始,上一字不必避讳;而至德宗以后,对避讳亦不视为严重的问题,所以此处所说重点,在康、雍、乾、嘉、道、咸、同七朝皇帝御名避讳的规定。 圣祖名玄烨。上一字改用元字;但如天地玄黄之玄、昭烈帝刘备字玄德之玄,都不能改用元字,则在书写时缺末笔作。其他字中有玄者,如弦等,亦准此书写。唯一的例外是畜生之畜,不必缺笔,否则反成大不敬了。下一字烨,以煜字代替。 世宗名胤禛。胤改用允,他的兄弟均因此而改名,只有怡亲王,特旨仍用原名胤祥。至于《胤祚》《胤征》(《尚书》篇名)等,则用原字。下一字禛,以祯字代替。而胤祯原是他的同母弟皇十四子的原名,雍正既夺其位,复攘其名。这是中国历史上骨肉伦常之变的惨剧中最复杂的一重公案,正文中会细叙,此处不赘。 高宗名弘曆(曆、歷的对应简体为历。编注)。上一字弘改为宏,不过他的兄弟不必改名。此外如必须书原字为弘者,缺末笔。下一字曆,日改为止,作歷。历本改称时宪书。 仁宗名颙琰。上一字之半,禺改为禹;下一字琰改为瑗。 第8节:第一章 皇帝的种种(7) 宣宗名绵宁。仁宗遗诏改名旻宁。旻字冷僻罕用,如必须用到时,日下之文缺一点,作·。 文宗名奕。上一字不必避讳,永以为例;下一字缺末笔作,凡字中有宁者均准此书写。 穆宗名载淳。淳中之子改为曰,作湻。 至于德宗名载湉,下一字已成死字,毫无用处,故不避自避。溥仪之仪为常用字,但民间不避;当时清室衰微,犯讳亦无所谓;唯少数忠于清室的遗老,书仪字仍有缺笔。 避讳是件很讨厌的事,倘或犯讳,重则有杀身之祸,轻亦不免影响前程,譬如乡会试写作俱佳,而一字犯讳,蓝榜贴出,这一科就算完了。 但对后世史学研究者,特别是在考据方面,避讳的规定常是极好的线索,甚至是有力的证据。尤其是作为反证,例如鉴定书画版本的真伪,样样看来都真,唯独应避讳而未避,即可决其为伪。 再举个具体的例子,《红楼梦》中很重要的一个本子,&qut;己卯本&qut;,我的朋友赵冈兄确定它出于怡亲王府,证据是抄本中遇&qut;晓&qut;字皆缺末笔,而其时乾隆二十四年,怡亲王为胤祥的幼子弘晓,为避家讳,晓字缺笔,其说明确,毫无疑义。 清朝诸帝,对避讳最注重的是世宗。避字讳以外,又避音讳,如禛字应念为&qut;正&qut;,即平声念作去声。皇十四子本名胤祯,极可能由于与御名胤禛字异而声同,以音讳为名,勒令改为胤,然后攘&qut;祯&qut;为己有。唐人特重避讳,但亦没有如许花样;西谚&qut;人是政治的动物&qut;,这句话用在清世宗身上,百分之百正确。 *** 下面要谈清朝皇帝的日常生活,分为公私两部分,先谈公的部分。 这部分的生活,最重要的莫过于处理国政,主要的两项工作是:批阅章奏与召见臣工。 明朝的章奏,统于通政使;清朝则以内奏事处为章奏出纳之地。除紧要奏折随到随递外,一般性的奏章,每日在宫门下钥,约莫下午五点钟,以黄匣贮送御前,在灯下批阅。看过,以指甲在奏折上划出不同的刻痕,由随侍太监依照刻痕,用朱笔代批。不同的刻痕所代表的意义是: 一、&qut;知道了&qut;。用于备案性质的奏章。 二、&qut;议奏&qut;。性质较为复杂,须由主管部院筹议办法请旨定夺。 三、&qut;该部知道&qut;。所谓&qut;该部&qut;指主管部院,譬如某省学政奏报到差日期,则批&qut;该部知道&qut;,自是指礼部而言。 以上三种是例行的处理办法;倘为重要而须请旨办理的事项,在乾隆以前,大致为亲裁指授,洋洋千言的批文不足为奇;嘉庆以后,则交军机处先作研究。凡前一日夜间所过目的奏折,次日五鼓时分,由内奏事处在乾清宫前发交各部院司官及各省提塘官,军机处亦由值班章京去&qut;接早事&qut;,俟军机大臣黎明到达,立即呈上阅看,交换意见,大致决定了处理原则,总在辰时(上午考证其事,原因之一,即在此案结于十二月廿五日,待批奏折过多,影响情绪,故而有此近乎迁怒的处置。 事实上,所谓宫中约有十日假期,是指停止处理寻常国事而言,遇有军国大计,必须立取进止;尤其是有军事行动时,仍旧不论时间,随到随办。如乾隆十四年正月征金川时,元旦即有一谕: 元旦天气晴朗,旭日融和,群情欣豫,定卜今岁如愿。经略大学士傅恒已抵军营;除夕申刻接奏折,唯时朕已封笔,此皇祖、皇考成宪,经岁唯此片刻之间。所奏拣员办理粮运,即自行酌定,朔于夜分封笔后,亦未尝稍闲也。 初二复有三道上谕,指授用兵方略;最后一道指出以前张广泗、讷亲错在何处,再次申明约束,即至四月间如尚未奏功,即应班师,令岳钟琪坐镇云云,都是经过深入研究所作的慎重决定。是则所谓&qut;勤政&qut;,亦非徒具形式,确确实实连岁时令节都在操劳的。 此外祭祀、巡幸、较武、衡文,等等,偷一次懒,就可能发生不良的影响。身为天子,如果要想做好,实在辛苦。因此,只有在私生活上调剂。 第10节:第一章 皇帝的种种(9)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4 章 *** 宫闱事秘,皇帝的私生活,外间了解者不多,因此,有种种离奇的传说。但可断言者,清朝如穆宗不免荒嬉外,其他皇帝绝无如前朝任性而行、近于荒淫的恶德,即如穆宗的荒嬉,亦不过微行一事,较之明熹宗毫无心肝、根本连皇帝的责任是什么都不知道,还算高明多多。 皇帝的生活,照衣食住行的区分,我介绍溥仪自述的情况;这是最可靠的第一手资料当然,他的衣食住行跟他的祖先已有或多或少的不同了。 为皇帝管理衣着的太监,名为&qut;四执事&qut;,四者:冠、袍、带、履。贮放上用冠袍带履,名为&qut;四执事库&qut;,实即乾清宫东廊的端凝殿,取&qut;端冕凝旒&qut;之义。 据溥仪说,他&qut;一年到头都在做衣服,做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总是穿新的&qut;。又引用一份资料,统计出某年十月份中,做了皮袄十一件、皮袍褂六件、皮紧身二件、棉衣裤和紧身三十件。照此看来,棉衣裤和紧身,每天都可以穿新。又说:&qut;单单一项平常穿的袍褂,一年要照单子更换二十绣居此。长春宫的特色为走廊四周画了&qut;《红楼梦》图&qut;,西厢名承禧殿,设有至圣先师神位,为文绣读书之处。 文绣写有一篇短文,名为《京苑鹿》,说&qut;野畜不畜于家&qut;,苑鹿失去自由,&qut;犹狱内之犯人,非遇赦不得而出&qut;。结论是:&qut;庄子云: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不论其死为骨为贵也。&qut;到了民国二十年,溥仪还在天津时,文绣提出离婚的要求,成为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结果如愿以偿。而她有个哥哥,在天津《商报》上发表一封给文绣的公开信,说:&qut;漫云逊帝对汝并无虐待之事;即果然虐待,在汝亦应耐死忍受。&qut;又说:&qut;纵中宫待汝稍严,不肯假以辞色,然抱衾与裯,自是小星本分。&qut;此等妙文亦曾传诵一时。 长春宫后面的重华宫,自乾隆开始,亦为皇帝生活中一个重要的所在。雍正在位时,皇子并未分府,高宗封宝亲王,婚后住重华宫;高宗即位后,重华宫即成&qut;潜邸&qut;,大加装修。内有崇敬殿,殿额题作&qut;乐善堂&qut;;高宗为皇子时所印的诗集,即名《乐善堂集》。重华宫的故事,可记者有二,《国朝宫史》: 每岁十二月初一日,懋勤殿首领太监陈龙笺、大笔、墨海于重华宫祗候。以&qut;赐福苍生&qut;笔,书福字十余幅,悬贴各宫。自是将军督抚奏函至,并御书缄赐之。十五、六等日召御前大臣、侍卫至重华宫;二十六、七日召诸王大臣、内廷翰林等至乾清宫赐福字。 按:召近臣面赐福字时,有一仪节:皇帝面南,立书福字;受赐者北面而跪,当御笔初下时,即开始磕头。等写完,两太监移福字自受赐者身上移过,置于地上候墨干,名为&qut;一身是福&qut;。 又《啸亭杂录》: 乾隆中,于元旦后三日,钦点王大臣之能诗者,曲宴于重华宫,演剧赐茶,仿柏梁制,皆命联句,以纪其盛。复当席御制工章,命诸臣和之。后遂以为常礼。 重华宫的戏台在东面,台前五楹敞厅,名为漱芳斋。辛酉政变后,两宫垂帘,以漱芳斋为&qut;公所&qut;,退朝后在此治事进膳;每月朔望有戏。当时两宫和谐,外倚恭王,内抚幼帝,虽是孤儿寡妇,却是一片兴旺气象。所谓&qut;同光中兴&qut;,实在也就只是两宫在漱芳斋的那几年而已。 此外,东六宫之东为宁寿宫,本为太后所住,乾隆三十七年重修,备为归政后颐养之所;乾隆六十年永定为太上皇燕憩之地。慈禧晚年亦住宁寿宫,主要的原因是:宁寿宫有一座三层的大戏台,名为&qut;畅音阁&qut;,便于慈禧&qut;传戏&qut;。 与宁寿宫相对的是西六宫之西的慈宁宫、慈宁宫之西的寿康宫、寿康宫之后的寿安宫。《国朝宫史》: 皇帝尊圣祖母为太皇太后,尊圣母为皇太后,居慈宁、寿康、宁寿等宫,奉太妃、太嫔等位随居。 寿康、寿安等宫,为先朝妃嫔,及有&qut;常在&qut;、&qut;答应&qut;等称号的宫眷所住。在宫中,这些人属于被遗忘的一群,所以称寿康、寿安为冷宫,亦与事实相去不远。 第13节:第一章 皇帝的种种(12) 谈到行,皇帝出警入跸,都是坐轿子,从六十四人所抬的&qut;玉辂&qut;,到宫中两名太监手抬的软轿,种类极多。皇帝出宫的机会毕竟不多,无须细叙;在宫中&qut;行&qut;的情形,颇可一谈。如溥仪所记,即为历来相沿的规制;皇帝不论行至何处,都有数十人前呼后拥: 最前面是一名敬事房的太监,他起的作用,犹如汽车喇叭,嘴里不时发出&qut;吃吃&qut;的响声,警告人们早早回避。在他后面二三十步远是两名总管太监,靠路两侧,鸭行鹅步地行进;再后十步左右,即行列的中心(我或太后)。如果是坐轿,两边各有一名御前小太监扶着轿杆随行,以便随时照料呼应;如果是步行,就由他们搀扶而行。在这后面,还有一名太监举着一把大罗伞,伞后几步,是一大群拿着各样物件和徒手的太监:有捧马扎以便随时休息的,有捧衣服以便随时换用的,有拿着雨伞旱伞的。 在这些御前太监后面,是御茶房太监,捧着装着各样点心茶食的若干食盒。当然还有热水壶、茶具,等等,更后面是御药房的太监,挑着担子,内装各类常备小药和急救药,不可少的是灯心水、菊花水、芦根水、竹叶水、竹茹水,夏天必有藿香正气丸、六合定中丸、金衣祛暑丹、万应锭、痧药、辟瘟散,不分四季都要有消食的三仙饮,等等。 在最后面,是带大小便器的太监。如果没坐轿,轿子就在最后面跟随。轿子按季节有暖轿、凉轿之分。 *** 皇帝的饮食起居、公私生活,离不开太监。清朝的太监,虽不如明朝的宦官那样能够左右朝政,但无形中发生的影响也不小。所以在&qut;皇帝的种种&qut;之中,不能不稍稍多费篇幅,谈一谈此辈。 清朝太监势力的消长,可以分做顺治、康熙、乾隆以后及同光等四个阶段。顺治入关,接收大内,宫中犹是明朝四司六局的编制;顺治十年设&qut;内十三衙门&qut;,悉本明制,此是宦官制度的复活,为之主持者,是一个名叫吴良辅的太监。 这时从龙入关的上三旗包衣,本是天子家臣,照道理说,宫中的管家应该是他们,而非太监;太监既然得势,势必与上三旗包衣发生权利冲突,因此,双方斗得很厉害。顺治十五年,吴良辅以&qut;交通内外官员,作弊纳贿&qut;被逮问,但以世祖的宠信,吴良辅竟得无事;十八年正月初二,世祖且亲莅法源寺,观吴良辅祝发,归后即不豫,以天花崩于正月初七。吴良辅之祝发为僧,是因罪遁入空门以求免,还是代帝出家,今已无考。 世祖一崩,上三旗包衣全力反攻,尤以正白旗为最出力。所谓上三旗指正黄、镶黄、正白。两黄旗本为太宗所领,奴以主贵,自当别于下五旗;正白旗旗主本为多尔衮,死后无子,正白旗包衣被收,遂成上三旗,但与两黄旗亦有区分。正白旗包衣在名义上是为太后服役,所以选奶口以及织造等差,都出自正白旗。上三旗之向太监夺权,即由正白旗直接诉请孝庄太后主持,复得亲贵支持,乃能大获全胜;其方式是用遗诏罪己的口气,大加改革,裁撤&qut;内十三衙门&qut;即为其中之一。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5 章 顺治遗诏,为清朝开国最重要的文献;清祚能久,此诏关系重大。相传系大学士王熙承孝庄太后之命所改写,与跪受世祖之末命,大不相同;其中有一款云: 祖宗创业,未尝任用中官,且明朝亡国,亦因委任宦寺。朕明知其弊,不以为戒,设立内十三衙门,委用任使,与明无异,以致营私作弊,更逾往时,是朕之罪一也。 第14节:第一章 皇帝的种种(13) 顺治十;最低的是月给银二两、米一斤半、制钱六百文。但是富庶的太监,其阔绰之处,说来有如神话,&qut;溥仪自传&qut;中说: 第15节:第一章 皇帝的种种(14) 我用的一个二总管阮进寿,每入冬季,一天换一件皮袍,都属貂翎眼、貂爪仁、貂脖子,没有穿过重样儿的。仅就新年那天他穿的一件反毛的全海龙皮褂,就够一个小京官吃上一辈子的。 貂皮今称&qut;明克&qut;;西方贵妇人,以拥有一件明克大衣视为财富与地位的象征,而阮进寿有数十件貂皮袍,其豪富为何如? 这些人的钱是哪里来的呢?第一是与内务府勾结,凡有大工、大庆典,如兴修宫殿、修陵寝、大婚等,都要先讲条件。 如溥仪的二总管、后来升为大总管的阮进寿,在溥仪&qut;大婚&qut;时曾勒索&qut;内务府&qut;,据溥仪自述: 我事先规定了婚费数目不得超过三十六万元,内务府按照这个数目在分配了实用额之后,可以分赠太监的,数目不多,因此在大总管这里没通过。事情僵住了。堂郎中钟凯为此亲自到阮进寿住的地方,左一个&qut;阮老爷&qut;右一个&qut;阮老爷&qut;,央求了半天,阮进寿也没答应,最后还是按阮进寿开价办事,才算过了关。 按:溥仪所说的这段话,需要说明或补充者有三:第一,大婚只用三十六万元,是因为溥仪毕竟只是&qut;关起门来做皇帝&qut;。同、光两朝大婚,正式预算及各省督抚报效,总数在四五百万两银子左右。第二,内务府大臣皆为兼领,不常到衙门;事务工作,有&qut;堂郎中&qut;为其首脑。&qut;堂&qut;有堂官的意味在内。第三,清朝官场称谓,官至三品始可称&qut;大人&qut;,阮进寿既为大总管,自是三品都领侍,郎中五品,称之为大人,亦不为谄谀;但对太监的尊称,只有&qut;公公&qut;,并无大人,而又有些太监不喜&qut;公公&qut;的称呼,所以称之为&qut;老爷&qut;。 太监的另一项经常收入为犒赏。内廷行走人员,逢年过节,或者奉召参加庆典,如&qut;入座听戏&qut;等等,对太监皆须有所馈赠;倘遇颁赏,则视&qut;恩典&qut;大小而定红包大小,宁丰勿薄,尤其是出自特恩,打发更须注意,倘不满其意,回宫复命时,加上一两句闲话,便成有力的谗言,恩遇方隆,旋即失宠,便是因小失大了。 还有一种犒赏,实在是花钱消灾。对大臣、言官的处分中,有一种叫做&qut;传旨申饬&qut;,派出来的太监都是利嘴,倘或好好招待,红包丰厚,则念一遍传旨申饬的上谕,便即了事;如果不懂这个诀窍,一无表示,&qut;申饬&qut;便变成痛诟,狗血喷头,祖宗十章,曾连载于《大成》杂志,读者有兴趣不妨参阅。在这里,我要谈一谈太监由不正常的生理而引起的不正常心理。 第17节:第一章 皇帝的种种(16) 太监的不正常心理,大致由三种情感所构成:第一种是自卑感,形成的原因,由身体上的缺陷而来,不难理解;第二种是不足之心,因为&qut;人之大欲&qut;永远无法满足,所以恒在忽忽若有所失的心理状态之中,对于物质上的贪得无厌,以及精神上的幸灾乐祸、夸大,等等,都是此不足之心的反映;第三种只能用一个&qut;阴&qut;字来概括,阴柔、阴损、阴险皆是,这由生理上的女性荷尔蒙加上太监身份的卑微而形成。 太监之&qut;阴&qut;,如李莲英之中伤张荫桓,即为一例。所谓&qut;明枪易躲,暗箭难防&qut;,太监用到这个&qut;阴&qut;字诀,极其可怕,溥仪就常吃太监的暗亏,我不妨把它指出来,他在自传中说: 有一次我一连吃了六个春饼,被一个领班太监知道了,他怕我被春饼撑着,竟异想天开地发明了一个消食的办法:叫两个太监左右提起我的双臂,像砸夯似的在砖地上蹴了我一阵。过后他们很满意,说是我没叫春饼撑着,都亏那个治疗方法。 这是出于愚昧还是故意,不容易下断语;但下面这个例子,明明是有意&qut;整人&qut;: 这或许被人认为是不通情理的事情,不过还有比这更不通的哩。我在院,提倡文学艺术。前引元遗山诗,所谓&qut;明昌&qut;,即为金章宗的年号。《癸辛杂识》载: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6 章 (金)章宗母乃(宋)徽宗某公主之女,故章宗嗜好书劄,悉效宣和,字画尤为逼真。 金国之典章文物,唯明昌为盛。 是则金章宗之令人爱慕,尤过于金世宗,无怪乎陈寅恪挽王国维,有&qut;回思寒夜话明昌&qut;之句。 宋理宗端平元年,宋与蒙古联合灭金,为金章宗既崩之第二十六年。不久,宋亦亡于蒙古,元朝代兴。但元能灭金,不能灭女真族,只能驱逐其回女真故地,并设&qut;五万户&qut;,赋予自治权,其地称为建州。按:国史称建州者,不下五地之多;此建州为渤海国的旧地,清朝的始祖为女真族的酋长,居鄂多理,即今吉林敦化,为当时建州最大的一个城。 到了明朝,对女真仍采用羁縻政策,设置建州卫。不久,增设建州左卫,卫指挥猛哥帖木儿,他有个堂姊妹入明宫为妃嫔,有宠于成祖,因而猛哥帖木儿得升为都督,清史中称之为&qut;都督孟特穆&qut;,清朝建国后,尊之为&qut;肇祖&qut;,肇者,肇始之意。 *** 肇祖的玄孙名觉昌安,为太祖努尔哈赤的祖父,追尊景祖;景祖之子塔克世,就是太祖之父,追尊显祖,生有四子:努尔哈赤、穆尔哈齐、舒尔哈齐、雅尔哈齐,除穆尔哈齐庶出外,其余都为显祖嫡妻喜塔腊氏所出。 太祖居长,生于明朝嘉靖三十之&qut;治&qut;,必须继承有人,方能厚植根基,长治久安。如隋之代北周而有天下,亡梁灭陈,统一南北,而库藏丰盈,开国条件之佳,无与伦比,但历三世,凡三十献中很重要的一篇,可以看出太祖最看重的一事就是团结,而团结必出于公平与忍让。他自称&qut;天命皇帝&qut;,而不欲有子继承帝位,即是怕引起骨肉间的大冲突。至于以后太宗称帝,乃种种因素自然而然推移演变而来,非太祖本意所在,亦非太祖始料所及。 前引告天文中八人,即为八旗旗主,当时四大贝勒、四小贝勒。带善即代善,蒙古儿泰即莽古尔泰,得格垒即德格类,迹儿哈朗即济尔哈朗,阿吉格即阿济格,姚托即岳托。除阿敏、济尔哈朗为太祖之侄,岳托为代善之子以外,其余皆为太祖之子。 第21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2) 四大四小八贝勒,大致皆为旗主。但有一贝勒主两旗,如四贝勒皇太极之有两黄;亦有两贝勒主一旗,如镶蓝之先归阿敏,后归济尔哈朗。八旗成长演变的过程,即为清朝开国的历史,而太祖一生的事业、理想,甚至感情,亦可由八旗的成长演变的过程中充分反映。因此,谈太祖、太宗父子,最切实际的办法,便是谈八旗制度。 太祖以十三副遗甲起事,即是只有十三名能作战的甲士,加上必需的从属人员,大致不会超过五十人。征尼堪外兰时,得兵百人,甲三十副;以后归附日众,必须加以部勒。最原始的组织是十个人一小队,其中之一为首领。编队时,每人出箭一支,束为一束,由首领保管,这一束箭便是权威的象征。所以这个小队称为&qut;牛录&qut;,汉语&qut;大箭&qut;之意,牛录的首领称为&qut;牛录额真&qut;,额真即&qut;至&qut;。 以后牛录的编制逐渐扩大,最后于万历二十九年定制,每牛录三百人。其时只有四个牛录,合计一千二百人。四牛录无论行军还是打猎,都在一起,以旗色为号。旗分黄、白、红、蓝色。于此可知,八旗最初只有正黄、正白、正红、正蓝四旗。 及至万历三十五年灭辉发、四十一年灭乌喇,实力大增,计有四百个牛录,总计十二万人,十四年间增加了一百倍。这四百个牛录,分为满洲、蒙古混合编组三百零八个,纯蒙古七十六个,汉军十六个。于是在万历四十六年,增编四旗,黄、白、蓝旗镶红边,红旗镶白边,称为镶黄、镶白、镶红、镶蓝旗。 八旗的旗主,先要从早先的四旗谈起,孟森先生《八旗制度考实》,考出: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7 章 正黄,旗主四贝勒皇太极。 正红,旗主大贝勒代善。 正蓝,旗主三贝勒莽古尔泰,后归德格类。 此三旗之外的正白旗,后由多尔衮所领;但那是太祖既崩以后的事,最初必另有旗主。孟先生下笔极谨慎,因无资料,故付阙如;但我为孟先生作一补充:正白旗的旗主,必是太祖的长子、广略贝勒褚英。 所谓&qut;四大贝勒&qut;,是太祖称帝后所封,并其弟舒尔哈齐第二子阿敏与其亲生之子,叙齿以定次序。代善年最长,称大贝勒;其次为阿敏,称二贝勒;以下为莽古尔泰及皇太极。其实代善为太祖次子,最初的大贝勒应该是褚英,二贝勒方为代善,第五子莽古尔泰为三贝勒,第中的&qut;三都督&qut;,指乌喇贝勒布占泰。九国联军之役,布占泰原已被俘,太祖为怀柔起见,放他回国,且结姻亲。亲结得很奇特,在只知儒家礼法的人看来,闻所未闻。 乌喇贝勒名满泰,其女名阿巴亥,于万历二十九年嫔太祖为妃,后立为后,即多尔衮之母;多尔衮死后获罪,&qut;祸延先妣&qut;,阿巴亥改称为大妃。 大妃有叔即布占泰,继满泰而为乌喇贝勒,九国联军之役,布占泰被擒,而太祖释之回乌喇。布占泰本为太祖的叔岳,此时呼叔岳为&qut;恩父&qut;。因乌喇后求婚满洲,太祖以弟舒尔哈齐之女相许;二次又求婚,复以舒尔哈齐之女许配;三次再求,则太祖以第四女许婚。于是太祖与布占泰由互为叔岳,而又一变为翁婿。 *** 翁婿之反目,在万历四十年,起因是布占泰想娶太祖的一个&qut;未婚妻&qut;。这话似乎太离谱了,但一说明白,读者就会觉得我用&qut;未婚妻&qut;一词,不为过分。 太祖的这个&qut;未婚妻&qut;,《明史》称为&qut;叶赫老女&qut;。孟心史有一篇《清太祖所聘叶赫老女事详考》,扈伦四部皆由&qut;叶赫老女&qut;而亡,倾城倾国尤物,真是祸水。兹先言太祖与叶赫的关系。 太祖死后,后来由于太宗由四贝勒共治而定于一尊,所以他的生母成了&qut;太祖孝慈高皇后&qut;,她的闺名叫孟古姐,为叶赫东城贝勒杨机奴之女。杨机奴胞兄名卿家奴,为西城贝勒,其子名卜寨,生女即所谓&qut;叶赫老女&qut;。 九国联军之役的盟主为高皇后的胞兄纳林布禄,所以此役为大舅子反妹夫。卜寨亦领兵与战,奋勇当先,不料坐骑触木而踣,为太祖部下所斩。战事结束,叶赫要求归还卜寨遗体,太祖剖其半与之,遂成不解之仇。 万历二十五年,叶赫媾和,以十五岁的叶赫老女许婚太祖,而以纳林布禄胞弟金台吉之女许婚代善,皆正式下过聘礼。不久,叶赫悔婚,金台吉之女嫁于蒙古,留叶赫老女不遣。 原来纳林布禄要拿叶赫老女作为&qut;奖品&qut;,谁能打败满洲,即以叶赫老女相许。于是万历二十七年叶赫诱哈达贝勒猛骨孛罗,有云:&qut;尔若执满洲来援二将,赎所质三子,尽歼其兵两千人,我妻汝以所求之女。&qut;太祖得知其情,一举灭了哈达。 万历三十五年,辉发贝勒拜音达里原来聘了太祖之女为妻,却久不迎娶,原来他亦看上了&qut;老丈人&qut;的&qut;未婚妻&qut;叶赫老女,因而为太祖所灭。 万历四十年,叶赫老女已经三十岁,但对布占泰而言,仍有极大的魅力,布占泰竟因此以&qut;骲箭&qut;射太祖侄女,亦即其妻娥恩姐。太祖兴师问罪,布占泰谢过:&qut;或者人以谗言,令吾父子不睦。若果射汝女,欲娶汝婚,上有天在。&qut;太祖要求他以&qut;汝子并大臣之子为质,方见其真&qut;。延及一年,布占泰竟将他的儿女及十七臣之子送叶赫为质,太祖因而亲征乌喇,布占泰仅以身免,投往叶赫。结果国亡而香梦未圆,布占泰并没有娶到叶赫老女。 太祖与舒尔哈齐同母兄弟,由生嫌隙不和,而至于幽禁致死,并先杀舒尔哈齐两子,其起因有二:一为对乌喇及布占泰的态度不同。布占泰为舒尔哈齐两女之婿,顾念亲情,并不视之为敌,万历三十五年曾有作战时公然袒护的事实,太祖因而夺弟兵权。舒尔哈齐的反应,据《清史稿》本传云: 第23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4) 居恒郁郁,语其第一子阿尔通阿、第三子札萨克图曰:&qut;吾岂以衣食受羁于人哉?&qut;移居黑扯木。上怒,诛其二子,舒尔哈齐乃复还。岁辛亥八月薨。顺治十年追封谥。子九,有爵者五。 第二个原因是我的判断。太祖诸弟中,唯舒尔哈齐得与其并称,《明实录》于太祖兄弟的朝贡,并称为都督;《朝鲜实录》亦并称之为&qut;老哈赤&qut;、&qut;小哈赤&qut;。于此可知两人地位相埒;而舒尔哈齐与明朝边将另有一重特殊关系:其女为李成梁之子、辽东总兵李如柏之妾,生一子。当时有&qut;奴酋女婿作镇守,未知辽东落谁手&qut;之谣,即指李如柏。舒尔哈齐既有兵权,复有奥援,则在对乌喇的政策上发生重大歧异,自然为太祖所忌,遂致演出骨肉相残的惨剧。 太祖既灭乌喇,扈伦四部只剩下一个叶赫,于是以索布占泰为名,攻破叶赫兀苏等城十九处。叶赫两贝勒金台吉、布扬古叔侄告急于明,明遣游击马时楠、周大岐带枪炮手一千,保护叶赫东西两城。其时满洲兵还不敢与明对抗,主要的原因是明军有&qut;红衣大将军&qut;大炮。因此,太祖修书向明朝解释兴兵叶赫:由于叶赫&qut;悔婚&qut;、&qut;匿婿&qut;,不得不然。 当时明朝的威信未坠,犹足以使四夷有所顾忌,所以太祖还不能不貌为恭顺,而另出以狡计,愚弄边吏。因此,明朝虽支持叶赫,却并无发兵助叶赫攻满洲的打算;而太祖亦不敢大举侵叶赫,避免对明朝过分刺激。 这样大致僵持的形势,到了万历四十三年夏天,发生了变化。叶赫急于复仇,以&qut;老女&qut;许婚蒙古喀尔喀部的莽古尔代,五月下聘,七月成婚。太祖部将都以为此可忍孰不可忍,主张进兵叶赫,而太祖不以为然,《武皇帝实录》载万历四十三年六月事云: 初,夜黑(按:即叶赫)布羊姑以妹许太祖(按:布羊姑即布杨古,卜寨之子、&qut;老女&qut;之兄),受其聘礼,又欲与蒙古胯儿胯(按:即喀尔喀)部翀孤儿太(按:即莽古尔代)台吉(按:&qut;台吉&qut;由汉语&qut;太子&qut;转变而来,各部落酋长之子皆称&qut;台吉&qut;,意同王子),诸王臣曰:&qut;闻夜黑将汗聘之女欲与蒙古,所可恨者莫过于是。当此未与之先,可速起兵。若已与之,乘未嫁时,攻其城而夺之。况此女汗所聘者,非诸王可比,既闻之,安得坐视他适?&qut;皆力谏兴兵不已。 太祖曰:&qut;或有大事,可加兵于彼;以违婚之事兴兵,则不可。盖天生此女,非无意也,因而坏哈达、辉发、乌喇,使各国不睦,干戈扰攘至此。大明助夜黑,令其女不与我而与蒙古,是坏夜黑,酿大变,欲以此事激我愤怒,故如是也。今尽力征之,虽得其女,谅不久而亡,反成灾患。无论与何人,亦不能久。启衅坏国已极,死期将至矣。&qut; 诸王臣反复谏之,必欲兴兵;太祖曰:&qut;吾以怒而兴师,汝等犹当谏之,况吾所聘老女为他人娶,岂有不恨之理?予尚弃其忿恨,置身局外以罢兵;汝等反苦为仇校,令吾怨怒,何也?聘女者不恨,汝等深恨何为?岂因忿遂从汝等之言乎?汝等且止。&qut;言毕,令调到人马皆回。 诸王臣奏曰:&qut;此女迄今三十三岁,已受聘二十年矣。被大明遣兵为夜黑防御,夜黑遂倚其势,转嫁与蒙古,今可侵大明。&qut; 太祖不允…… 按:如上实录,太祖所谓&qut;大明助夜黑,令其女不与我而与蒙古&qut;一语,当系后来修实录时所加。太祖当时必不致作此语,当时御史翟凤翀巡按辽东时,主张根本不管他们的&qut;家务&qut;,疏称:&qut;以天朝作外夷撮合,名污而体亵。&qut;可以反证明朝绝无令叶赫以&qut;老女&qut;予蒙古之事。天聪修实录所以加此语,无非以此与&qut;告天七大恨&qut;相呼应,以见其&qut;造反有理&qut;而已。 第24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5) 太祖之不欲兴问罪之师,乃是老谋深算,因为叶赫之结蒙古,一方面恃以为援,另一方面亦是故意激怒太祖,希望满洲兴兵,则不但叶赫与蒙古组联军,足以相敌,而且明朝亦一定会从清河、抚顺发兵,东向夹击,危亡立见。 同样的,太祖不欲伐明,亦是怕叶赫与蒙古拊其背;决定&qut;固疆宇、修边关、务农事、裕积储&qut;,自是持重的做法。 可注意的是,此后事态的发展,第一,三个月以后的闰八月,长子褚英因罪为太祖所杀,所得何罪,迄今不明,只有就官书中现存的记载去猜测。《东华录》顺治五年三月&qut;幽系肃亲王豪格&qut;一条下记: 诸王贝勒贝子大臣会议,豪格应拟死;得旨:&qut;如此处分,诚为不忍,不准行。&qut;诸王大臣复屡奏言:&qut;太祖长子亦曾似此悖乱,置于国法。&qut;乃从众议,免肃亲王死,幽系之,夺其所属人员。 是则褚英的罪名与豪格相似。按:豪格为太宗长子,顺治异母兄。入关后平四川,斩张献忠于阵,但与其叔摄政王多尔衮不和,削爵系狱,其妻且为多尔衮所夺。《清史列传·宗室王公卷二》记: (顺治)五年二月凯旋,上御太和殿宴劳。三月,睿亲王(多尔衮)以豪格徇隐随征护军参领希尔根冒功事,又欲擢用罪人扬善之弟吉赛,议罪削爵,系之,卒于狱。八年正月,上亲政,念其枉,复封和硕肃亲王,立碑表之。 十三年九月追谥武,再立碑以纪其功。 据此,则豪格之获罪,别有缘故,后当详考,大致亦为不得皇位之故。当时以豪格之罪名比拟褚英,则褚英当亦有反太祖之事实,而与太祖不愿兴兵征叶赫及反明有关。 明朝人的记载,如《从信录》等,记褚英之为父所诛,是由于反对太祖叛明之故,此可能与事实适得其反。因为就现有的资料来看,太祖是采取稳健的步骤;而&qut;诸王大臣&qut;主张兴兵,此&qut;诸王大臣&qut;当然包括褚英在内。此后不久,太祖正式称帝,亦是由于&qut;诸王大臣&qut;纷纷劝进,过拂部下之意,势必影响士气,不得不然。 太祖建国在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年五十八岁,称号为&qut;天命皇帝&qut;,后世误以为建元&qut;天命&qut;。其实,太祖此时不但无代明而有天下的雄心壮志,甚至根本不想维持传统的帝制,谆谆以共治为嘱。据满洲老档《武皇帝实录》载天命七年(明天启二年)三月初三日事: 皇子八人进见问曰:&qut;我等何人可嗣父皇,以登天赐之大位,俾永天禄?&qut;帝曰:&qut;继我而为君者,毋令强势之人为之。此等人一为国君,恐倚强恃势,获罪于天也。且一人之识见,能及众人之智虑耶?尔八人可为八固山之王,如是同心干国可无失矣。&qut; 这是太祖制定的国体,孟心史称之为&qut;联旗制度&qut;。但此制度要维持不坠,实在很难。八固山除了四小贝勒以外,四大贝勒都想继承帝业,最后由皇太极继位,出于代善父子的拥立;否则相互砍杀,绝不能成一统之业。 *** 明亡清兴,实有天意,有清太祖、太宗及代善,并有明熹宗、思宗。明朝并非无人,袁崇焕、孙承宗、熊廷弼无不可以制满洲,但其遭遇,真是令志士丧气。当然,误国的疆臣边帅亦不是没有。先谈袁崇焕,张岱《石匮书后集》卷十一本传: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8 章 袁崇焕广西藤县籍,东莞人,万历己未进士,为邵武县令。天启壬戌,升兵部职方司主事。时广宁失陷,王化贞与熊廷弼逃归,画山海关为守。 第25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6) 按:广宁失守在天启二年。熊廷弼为经略,王化贞为巡抚,两人不和,而内阁及兵部皆袒护王化贞,因此熊廷弼虽有大举的计划,却无由实现。 天启元年,原为抚顺游击而投清的李永芳勾结了王化贞部下的一个游击孙得功,由孙得功向王化贞献议,说李永芳有心反正,只要一发兵,里应外合,足以大破清军。王化贞大喜,以为立功有秘计,益发轻视熊廷弼。见此光景,熊廷弼便上奏乞休,朝廷亦已许了他。不道尚未能离任,太祖已在天启二年正月对辽河发动攻击,孙得功想绑架王化贞投清,幸有别将相救,得免被俘。 熊廷弼痛恨王化贞偾事,同时深知敌人还不敢渡辽河而西,因而随王化贞入关,打算着朝廷知道他的才具,既然王化贞失败,自然就会想到他,那时再来经营,亦还不迟。 《袁崇焕传》又说: 京师各官,言及辽事,皆缩胸不敢任,袁崇焕独攘臂请行,与阎鸣泰同出监军山海。巡抚刘策议于山海关外掘壕堑,筑备城关……崇焕言守关当于关外守之,筑城与掘壕俱不便,请罢。阁部孙承宗自请至关,相度形势,是崇焕言。掘壕议遂寝,朝议遂以孙承宗为经略。 按:此记殊有未谛。山海关外另筑重关,议出两王;两王者,蓟辽总督王象乾,及代熊廷弼经略辽东军务的王在晋。当时大僚多不愿到辽东是事实;而王在晋功名心切,首辅叶向高因许以&qut;关门一年无事,即予封拜&qut;,因毅然以兵部尚书出镇辽东。但实际上不但未到辽东,连辽西都未到,只在山海关内坐镇。关外已经弃守,但非满洲所占,而是蒙古喀尔喀、土默特等部在盘桓。其时的情势非常特殊:满洲与明朝都在争取蒙古,满洲希望蒙古进攻明朝,所以让出关前之地;而明朝则以为蒙古为我&qut;守边&qut;,所以经常有巨款犒赏,名为&qut;行款&qut;,蒙古兵则称为&qut;西部&qut;。王象乾的长技,即在结纳&qut;西部&qut;,以&qut;行款&qut;买得个无事,待老解职,挟丰盈的宦囊回老家去求田问舍,做权绅鱼肉乡里。 王在晋到镇,就照王象乾的办法,打算着干满一年便可入阁拜相。不道忽然动了功名之念,计划利用西部收复广宁,王象乾便极力劝阻,他说:&qut;收复广宁而不能守,朝廷不念收复之功,只问失地之罪,岂非自取之咎?为今之计,不如在关外设关,守住山海关,即是保卫京师。&qut; 他说这话是有私心的。原来他的辖区虽为蓟、辽,但辽事有经略、有巡抚,所以实际上只是管蓟州,蓟州不失,即无罪过;如果关外设关,关内的蓟州又多一重保障,更可高枕无忧,所谓&qut;守住山海关,即是保卫京师&qut;,这&qut;京师&qut;二字应改为&qut;蓟州&qut;才符实际。 王在晋的本意亦只在守山海关,欣然纳议,请巨款在关门外八里铺筑关城。宁远道袁崇焕及王在晋的好些幕僚都不赞成,而王在晋不顾。 奏疏到京,首辅叶向高以为仅凭书面上的说明无法判断,次辅孙承宗自请&qut;身往决之&qut;。到关一看,认为王在晋的想法根本不通。据《明史·孙承宗传》,当时有这样一段对话: 孙:&qut;新城成,即移旧城四万人以守乎?&qut; 王:&qut;否。当更设兵。&qut; 孙:&qut;如此,则八里内守兵八万矣。'一片石'西北不当设兵乎?且筑关在八里内,新城背即旧城址,旧城之品坑(高阳按:掘壕成品字形谓之品坑)地雷为敌人设,抑为新兵设乎?新城可守,安用旧城?如不可设,则四万新兵倒戈旧城下,将开关延入乎?抑闭关以委敌乎?&qut; 第26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7) 王:&qut;关外有'三道关',可入也。&qut; 孙:&qut;若此,则敌至而兵逃如故也,安用重关?&qut; 王:&qut;将建三寨于山,以待溃卒。&qut; 孙:&qut;兵未溃而筑寨以待之,是教之溃也。且溃兵可入,敌亦可尾之入。今不为恢复计,画关而守,将尽撤藩篱,日哄堂奥,畿东其有宁乎?&qut; 按:以上一问一答,如不明山海关的地形,不知王在晋的荒谬。山海关的正面,亦即由南面的海边,往北抵山,约计四十里。北面转折往西之处即&qut;一片石关&qut;,俗称&qut;九门口&qut;,为山海关的要隘,故当设兵防守。由一片石往南凡历五关到海,其中有一个关就叫&qut;三道关&qut;,北距一片石、南距山海关各为二十里。王在晋的意思,新城如不守,四万新兵可由&qut;三道关&qut;入关。所谓&qut;旧关&qut;,则指原来的山海关。及至孙承宗诘以&qut;兵逃如故,安用重关?&qut;自觉失言,因谓另筑三塞以待溃卒。真是越说越不成话了。 论理语穷,于是孙承宗就地召集军事会议,议守关外。关外又守何处呢?袁崇焕主守锦州西南的宁远;阎应泰主守宁远以南十二里海中的觉华岛,此处为后来明军屯粮之地;王在晋则主守&qut;中前所城&qut;,此城在宁远之西一百六十五里,而宁远距山海关一百九十里,换句话说,中前所城在山海关外二十五里之处。很显然,王在晋是怕关外守不住,为了逃起来方便,所以主守中前所城。 孙承宗支持守宁远之议,但希望由王在晋提出建议,谁知花了七昼夜的工夫,未能说服王在晋。迫不得已,还朝以后,据实上奏。 孙承宗的奏疏中说: 与其以百万金钱浪掷于无用之版筑,曷若筑宁远要害;以守八里铺之四万人当宁远冲,与觉华相犄角。敌窥城,令岛上卒旁出三岔,断浮桥,绕其浚而横击之,即无事,亦且收二百里疆土。总之,敌之帐幕必不可近关门,杏山之难民必不可置膜外。 不尽破庸人之论,辽事不可为也。 按:宁远即今兴城,乃恢复辽金的旧名。兴城以东为杏山及松山,当小凌河西岸;渡河为今锦州,明朝称为广宁中屯、左屯卫;过大凌河在今沟帮子、镇安一带,始为明朝的广宁卫。 觉华岛今称菊花岛,在兴城以南十二里海中,上有海云、龙宫两寺。明朝通海运时,东南粮秣接济山海关,即囤觉华,虽离海十二里,实为沙滩,水浅时涉足可过,不烦舟楫。所谓&qut;三岔&qut;,当指小凌河自海而北,过杏山后,分出女儿河、汤河两支流,遂成三岔而言。当敌窥宁远城时,必须过杏山、松山,渡双树铺河,方到城下;此时觉华岛的守卒,由东面在小凌河西岸登陆,预备烧断敌军在双树铺河所搭浮桥,拦腰袭击,则敌无归路,必当速退,可解宁远之危。 奏疏以外,孙承宗复在熹宗御经筵时,面奏王在晋不足任,于是调为南京兵部尚书,并斥责逃入关内、附和筑城之议的监司邢慎言等。辽东经略一时不得其人,孙承宗奋然请行,诏&qut;以原官督山海关及蓟、辽、天津、登莱诸处军务&qut;,并以阎应泰为辽东巡抚。《石匮书》卷八《孙承宗传》: 承宗请行边,天子御郑重,以汉诸葛亮、唐裴度为比。出镇之初,关门三十里外,斥堠不设;经营四年,辟地四百里,徙幕逾七百里,楼船降骑,东巡至医无闾。 医无闾山在今镇北附近,已及广宁;易言之,王化贞所弃的广宁,几已收复。至天启五年八月,孙承宗为阉党所攻去职,兵部尚书高第代为经略。孙承宗前后在关四年,修复大城九、堡四十五,练兵十一万,造甲胄器械等攻守之具数百万,拓地四百里,开屯五千顷,而满洲始终不敢犯。孙承宗不去职,岂有后来清兵入关之事? 第27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8) 明末清初与山海关有关者,有两高第:一为山海关总兵,本人即为榆林籍,后降于清,随多铎征河南,《清史列传》列于&qut;贰臣&qut;;一即此处要谈的辽东经略,他是关内滦州人,字登之,两榜出身,在孙承宗出镇辽东时,为兵部尚书,亦主撤兵守关,孙承宗驳而不行。明朝的兵部尚书,既掌军政,亦主军令,犹如现代集国防部部长与参谋总长于一身,称为&qut;本兵&qut;,威权极重,孙承宗驳了他的政策,认为大损威望,因而不睦。既代孙承宗为辽东经略,自然一反孙承宗所为,撤关外之兵。袁崇焕时为宁前道,不奉命,他的理由是:&qut;我是地方官,守土有责,情愿死在宁远,不撤。&qut;高第无以相难,只好不闻不问。 在孙承宗守辽的四年间,满洲只零星骚扰,不敢大举入侵,因为太祖极见机,知道孙承宗不好惹。现在换了与王在晋一丘之貉的高第,自然不客气了。高第头一年十月到关,太祖第二年(天启六年,天命十一年)正月率诸贝勒大臣西征,统兵号称四十万。一路势如破竹,高第坐视不救。 袁崇焕与总兵满桂,只数千兵,固守宁远;太祖旨在攻关,关门一下,宁远不溃即降,无足为忧,因而绕城而西,横截山海关大路,同时分兵取觉华岛。不道袁崇焕在城上发炮,太祖不敌而退。《石匮书》袁传记其事云: 丙寅(天启六年)北骑四十万逼宁远城,城中戍守数千人,兵势单弱,城外有红(衣)炮数门,无敢发者;崇焕事急,勒唐通判亲自发炮。凡放红(衣)大炮者,必于数百步外掘一土堑,火着线,即翻身下堑,可以免死。唐通判不晓其法,竟被震死;炮过处,打死北骑无算,并及黄龙幕,伤一裨王。北骑谓出兵不利,以皮革裹尸,号哭奔去……辽东人谣曰:&qut;苦了唐通判,好了袁崇焕。&qut; 此真齐东野语!袁崇焕复因崇祯中清太宗的反间计而被杀,传首九边;天下皆以为袁崇焕通敌倾国,虽正人君子亦然,毫无例外,此所以张岱贤者,能有如此笔墨。 捷报到京,本为阉党的兵部尚书王永光,一反支持高第的态度,上疏请重用袁崇焕: 辽左发难,各城望风奔溃。八年来贼始一挫,乃知中国有人矣!盖缘道臣袁崇焕平日之恩威有以慑之,维之也。不然,何宁远独无夺门之叛民、内应之奸细乎?本官智勇兼全,宜优其职级,一切国外事权,悉以委之,而该道员缺,则听崇焕自择以代。 &qut;悉以委之&qut;则竟是以袁崇焕为实质上的经略;所升的官职则是&qut;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qut;。既有奖,自有罚,论高第不救宁远之故,他说关兵只得五万,若救宁远,万一关门有失,危及京师。于是阉党打算趁此机会整孙承宗。其时孙承宗已罢官回原籍畿南高阳,得到消息,派人跟户部去说:&qut;我交给高尚书的兵是十一万七千;上年十一、十二月,高尚书领的饷亦是十一万七千人。他说五万,你们给他五万人的饷,看他怎么办。我现在先不辩;高尚书应该自悔失言,有所补正。我如果一上奏疏,说明实情,传到四夷,让他们耻笑中国有数目字都搞不清楚的经略大臣,岂非有伤国格?&qut;这是孙承宗忠厚,让高第具疏自陈:&qut;前止据见在兵五万,会核有某兵、某兵,合十一万有奇。&qut;因得从轻发落,免官而已。 *** 现在回头来说清太祖努尔哈赤,《清实录》: 上至沈阳谕诸贝勒曰:&qut;朕自二十五岁征伐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独宁远一城不能下耶?&qut;不怿累日。 第28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9) 据明人记载,谓太祖受创而回,愤懑疽发背卒。朝鲜人记载,更谓太祖攻宁远受伤而卒。要之,太祖自此不履战场,延至是年八月十一日未时卒于离沈阳四十里的叆鸡堡:事先不豫,至清河温泉休养,大渐回京,崩于途次,寿六十八。 此时随侍太祖的就是年方三十七岁的大妃,《清实录》言大妃: 饶丰姿,然心怀嫉妒,每致帝不悦。虽有机变,终为帝之明所制,留之恐为国乱,颁遗言于诸王曰:&qut;俟吾终,必令殉之。&qut;诸王以帝遗言告后,后支吾不从。 此非当时真相,真相是太宗等矫诏逼大妃殉葬。因为她既饶丰姿,又当狼虎之年,必不能安于室;若有外遇,贻先帝之羞,犹是小事,问题最严重的是,她所生三子,太祖生前&qut;分给全旗&qut;,除阿济格甫成年以外,多尔衮、多铎一只十五、一只十三,如果大妃的情夫是野心分子,通过大妃而控制三旗人马,将肇大乱。因而假造先帝遗言,逼大妃上吊,以绝后患。 当太祖崩于叆鸡堡,匆匆成殓,群臣轮班抬&qut;梓宫&qut;回沈阳,初更入宫,开始谈判,整整谈了一夜,大妃无奈,终于在第二天辰刻自尽。《清实录》天聪九年所修的《武皇帝实录》,比乾隆朝改篡的《高皇帝实录》,保存了较多的真相。 《实录》中接&qut;后支吾不从&qut;句下云: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9 章 诸王曰:&qut;先帝有命,虽欲不从,不可得也!&qut;后遂服礼求,尽以珠宝饰之,哀谓诸王曰:&qut;吾自十二岁事先帝,丰衣美食,已二十六年,吾不忍离,故相从于地下。吾二子多儿哄、多躲,当恩养之。&qut;诸王泣而对曰:&qut;二幼弟,吾等若不恩养,是忘父也!岂有不恩养之理?&qut; 于是后于十二日辰时自尽,寿三十七。乃与帝同柩,巳时出宫,安厝于沈阳城内西北角。 多尔衮、多铎后由太宗抚养,其时孝庄皇后亦为其姑孝端皇后育于宫中,小多尔衮一岁。我一直怀疑世祖为多尔衮与孝庄所生之子,后面将谈到,此不赘。 太祖既崩,遗命刊封号姓名如下: 一、太祖子三人: 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 二、太宗子二人: 肃亲王豪格,承泽亲王硕塞(顺治十二年改号庄亲王)。 三、太祖所幼育宫中之胞侄一人: 郑亲王济尔哈朗。 四、代善之后二人: 克勤郡王岳托(初封成亲王,后因事降贝勒,殁后诏封克勤郡王,其子孙初改封号为衍禧郡王,又改平郡王,乾隆年间复号克勤郡王);顺承郡王勒克德浑。 *** 太宗武功不逊于父,在位十七年,征服东海诸部及索伦部,今吉林、黑龙江两省尽归统属,平定内蒙古;尤以击败察哈尔林丹汗,获得&qut;传国玺&qut;,为正式建号&qut;大清&qut;及建元&qut;崇德&qut;的由来。至于侵明之役,前后六次,第二次用反间计杀袁崇焕。由后世来看,明思宗绝非清太宗的对手,清代明兴,已露端倪。 六次伐明之役如此: 第一次:太宗与袁崇焕议和不成,于天启七年,亦就是太宗即位的第二年五月,大举攻辽西。辽河以西的大川叫大凌河,北起义州,南流入海,为锦州的屏障。其时大凌河正在筑城,城工未竣,总兵赵率教守锦州,坚守不失,于是太宗渡小凌河,经连山(今锦西)进围宁远。 宁远为袁崇焕亲自镇守。他的战术很特别,环城掘壕,士兵守壕不守城,壕前摆满大车,作为防御工事,而车后有火器埋伏。太宗佯退诱敌,袁崇焕不为所动;太宗乃又回师进击,不道枪炮齐发,清军死伤无算,是为锦州大捷。太宗出师不利,毁大小凌河而退。 隔了两个月,魏忠贤对袁崇焕看不顺眼,买通御史参他不救锦州,袁崇焕罢官,以王之臣代为巡抚。 又过了一个月,熹宗崩,无子,皇五弟信王入承大统,即是年号崇祯的思宗。十一月,魏忠贤伏诛;崇祯元年四月,袁崇焕复起。 袁崇焕复起,杀毛文龙,以及太宗用反间计假手崇祯杀袁崇焕,过程皆富于戏剧性。我曾检《明史》《石匮书》及其他野史参校,《石匮书》所记杀毛文龙事最为得实;记复起则足以反映当时舆论对袁崇焕的强烈不满,此真千古冤狱!此处介绍《石匮书》所叙,并作必要的注解。读过《陶庵梦忆》的读者,都知道张岱是个很有趣的人,他记崇祯召见袁崇焕的情形,充满了&qut;戏文&qut;的趣味: 崇祯践祚,起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令地方官敦趋就道,遂于元年七月十四日至邸。上御平台,特宣崇焕,并辅臣、尚书、九卿等召对。(按:&qut;平台&qut;在西苑,为明武宗开&qut;内操&qut;时所建以阅兵者,明末出师命将,皆召见于此。入清改名&qut;紫光阁&qut;。) 上语崇焕曰:&qut;女直跳梁十载,封疆沦陷,辽民涂炭,卿万里赴召,有何方闻,据实奏闻。&qut;(按:女直即女真;辽兴宗名耶律宗真,为避讳因改真为直。) 崇焕对曰:&qut;臣受皇上特达之知,注臣于万里之外,倘皇上假臣便宜,五年而东患可平、全辽可复,以报皇上。&qut;(按:&qut;便宜&qut;者,&qut;便宜行事&qut;之谓。袁崇焕知敌不足畏,所患者层层掣肘,不能放手办事,故袁崇焕首以此为言;此后所有要求,皆不脱&qut;便宜行事&qut;的范围。) 上曰:&qut;五年灭寇,便是方略,朕不吝封侯之赏,卿其努力,以解天下倒悬。&qut;辅臣韩爌、刘鸿训、李标、钱龙锡等奏曰:&qut;崇焕肝胆识力,种种不凡,真奇男子也。&qut; 第30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11) 崇焕奏曰:&qut;臣在外调度,所有奏闻,一凭阁臣处分,阁臣不可不着力主持。&qut; 上顾谕阁臣,阁臣奏曰:&qut;敢不承命!&qut; 崇焕又奏曰:&qut;边事四十年,蓄聚此局,原不易结,但皇上宵旰于上,正臣子枕戈待旦之秋。臣尽心竭力,约略五年;但五年之中,须事事核实,第一钱粮,第二器械,户工两部,俱要悉心措置,以应臣手。&qut; 上顾谕两部尚书王家桢、张维枢,奏曰:&qut;敢不承命。&qut; 崇焕又奏曰:&qut;臣承命在外,止以灭寇为事,五年之中,事变不一,还要吏兵二部,俱应臣手,所当用之人,选与臣用;所不当用之人,即予罢斥。&qut; 上顾谕两部尚书王永光、王在晋,曰:&qut;敢不承命。&qut; 崇焕又奏曰:&qut;圣明在上,各部公忠,毫无不应臣手,但臣之力制东事而有余,调众口而不足,一出君门,便成万里,忌功妒能,岂遂无人?即凛于皇上之法度,不致以权掣臣之肘,亦能以意乱臣之心。&qut; 上曰:&qut;朕自主持,不必以浮言介意。&qut; 崇焕又奏曰:&qut;有皇上主持,臣不孤立……&qut; 张岱行文,所要强调的是,袁崇焕要挟需索,得寸进尺,最后竟想钳制言官。但既皆许诺,则袁崇焕杀毛文龙,亦为便宜行事,无足为罪。至于&qut;一出君门,便成万里&qut;,确为当时实情,崇祯既许以&qut;朕自主持,不必以浮言介意&qut;,而到头来毕竟听信浮言,陷袁崇焕于孤立,且以杀身,则是君负臣,非臣负君。 至于毛文龙,自有取死之道,此人为杭州无赖,浪迹辽东,因缘时会,得领师干,捏造战报战功,得升为左都督,据辽东半岛、鸭绿江口的皮岛,以筹饷为名,大做走私的生意,满洲所需物资,多从皮岛而来,核其行为,&qut;资敌&qut;无疑;但&qut;日以参貂交结当道&qut;。既见杀,当道不复再能得贿,因而怨及袁崇焕,先造蜚语,说袁崇焕通敌;而清太宗提出要求,以毛文龙的首级为信物。这话由&qut;当道&qut;(包括言官)以至宦官,日言于崇祯,信之不疑,所以后来一闻浮言,即以为袁崇焕果然通敌。是则杀袁崇焕,亦不尽由于崇祯庸暗。总之,万历一朝四十余年,冤气戾气凝集不散,遂有天启东林之祸,阉党横行,崇祯初虽有&qut;逆案&qut;,但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之势未改,几无正人君子容身之地。此是明朝气数已尽,崇祯既昧于天命,不能返躬修省;更不能善尽人事,唯果于杀戮,足令志士丧气,不亡又安可得? 《石匮书》记毛文龙被诛事,颇为细致,足当实录。本传云: (崇焕)至双岛(高阳按:指琼岛及皮岛),文龙往宁远,迟之两日,见江上战船将士,皆傲视不顾,谕以&qut;督师亲至地方,尔辈何不晋谒?&qut;对曰:&qut;未奉将令,不敢晋谒。&qut; 按:此足见毛文龙心目中根本无袁崇焕。但绝不能谓为袁崇焕以其无礼,杀之以为报复;袁崇焕的想法是:有此心目中无主帅之将,则缓急之间,不但不可恃,且紧要关头,反足以助敌,亦未可知。袁崇焕所以有五年复全辽的把握,端在能保有完全彻底的指挥权。今有此将,安可不除?且知毛文龙交结当道,如果循正当之途径去毛,必不能如愿,因而采取断然行动。本传续载: 崇焕愕塞,不发一言。但日与幕客数人,沿江闲步,拾沙际文石,攫夺为戏,或呼酒席地,小饮成狂。兵船侦探见者,皆曰:&qut;督台轻狂若是。&qut;皆不以为意。 第31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12) 平情而论,袁崇焕此时虽已有必去毛文龙之意,但亦非不可挽回,只要毛文龙能示诚受节制,袁崇焕亦乐于有此一支海上呼应支援之兵。只是根本上毛文龙便轻视袁崇焕,那就不能不决裂了。 当时等毛文龙回来以后,袁崇焕并未动手,相与燕饮,每至夜分;席上谈公事,袁崇焕主张变更营制,并设监司理民政,毛文龙怫然不悦,话就谈不下去了。 于是袁崇焕讽示毛文龙辞官回乡;毛文龙说:&qut;我一向有此意思,但唯有我知道'东事';等'东事'告竣,朝鲜衰弱,一举可以占领。&qut;所谓&qut;东事&qut;即指对满洲的军事而言。毛文龙大言不惭,已使得袁崇焕大感不快,而居然还存着占朝鲜的妄想,则他的兵即令能打,亦必保存实力,对袁崇焕五年复辽的计划,完全没有帮助。至此,袁崇焕才决定采取行动。 于是以邀&qut;观射&qut;为由,将毛文龙诱至袁崇焕设在山上的行帐;随行士兵摒拒在外。其过程在张岱的笔下极其生动。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10 章 《石匮书》记袁、毛打交道,尚有他语;又袁崇焕所带亲兵无几,而双岛毛军数千,袁崇焕何能从容执法?则袁之机智,自别有过人之处,仍须看《石匮书》方知其中曲折奥妙: (崇焕)索其兵将名册,以给犒赏;文龙不肯进册,漫应曰:&qut;本镇所带亲丁,现在双岛者,三千五百余人耳。明日领犒。&qut; 按:毛文龙不肯进册者,因袁崇焕一直要查核他的饷项支出,恐一进册则据名册核饷,情弊立见。乃约次日犒军,登岸较射。 乃传令中军,带亲丁四面摆围,崇焕坐帐房犒赏军士。文龙来谢,坐语良久;崇焕曰:&qut;明日不能踵别,国家海外重寄,合受焕一拜。&qut;拜已,相约减从,山上亲丁仍于山上摆围。文龙从官百二十人,俱绕围兵,内丁千名截营外,崇焕乃命各从官过见,慰劳之曰:&qut;各将官海外劳苦,粮多不敷,使汝等空乏,情实可悯。汝等亦受我一拜。&qut;拜已,众皆感泣。 按:向毛一拜,以宽其意;向众从官一拜,是一种试探。&qut;众皆感泣&qut;则知可以感化,可以理折,可以气夺,然后可以杀毛文龙。 遂问将官姓名,有言毛可公、毛可侯、毛可将、毛可相,百二十人俱姓毛。 按:此似近乎儿戏,其言夸诞。实则不然。当时投身行伍,有不知其姓者,主事者乃任意制一姓名予之,如王得标、王得胜之类。有轻率者,则故意制一恶姓怪名以相戏,湘军中不乏其例。然亦有喜舞文弄墨,特为制一与其人不称之嘉名相赠,如鲍超目不识丁,贵后始识其姓,而字&qut;春霆&qut;,即其一例。彼时通文墨者,每以屈事武夫为耻,遇有机会,每加戏侮。如鲍超曾得部下献董香光屏条四幅,相传系李闯部下得自明宫,鲍超谓幕友:&qut;何无上款?&qut;此幕友答谓:&qut;好办!&qut;援笔在下款之上加一上款:&qut;春霆军门大人雅正。&qut;文士狎侮武夫,类皆如是。所谓&qut;毛可公&qut;、&qut;毛可侯&qut;的题名,亦是一时相戏,未必有何深意;而毛文龙不说真话,遂成口实。 崇焕曰:&qut;汝等岂可都姓毛?&qut;文龙应曰:&qut;皆是小孙。&qut;崇焕作色对文龙曰:&qut;此便欺我!此辈皆异姓之人,今皆姓毛!吾闻天子方可赐姓;汝今擅改人姓,欺君罔上,罪莫大焉。&qut;顾官曰:&qut;汝等还该复还本姓,为朝廷出力,自立功名,何得为此欺罔之事?&qut;因大声问文龙曰:&qut;我到此数日,披肝沥胆,望尔听我训诫。岂意汝狼子野心,总是一片虚词。目中已无天子国法,岂容宽假?&qut;语毕,西向叩头,请皇命,褫文龙冠带。 第32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13) 按:清制有&qut;皇命旗牌&qut;,而无&qut;尚方剑&qut;,皇命即等于尚方。明制有皇命,有尚方剑,两者权威有差减。凡出镇,必赐皇命旗牌,而尚方剑则系特赐。一请尚方,其人必死。袁崇焕先请皇命,后请尚方,步骤不乱,自见其智珠在握。 数之曰:&qut;女(汝)有应斩十二大罪:兵马钱粮,不经查核,夜郎自据,横行一方,专制孰甚,当斩一;说谎欺君,杀降诛顺,全无征战,却占首功,欺诳孰甚,当斩二;刚愎撒泼,无人臣礼,牧马登莱,问鼎白下,大臣无道,当斩三;每岁侵饷银数十万,每月给米三斗五升,克减军粮,当斩四;私开马市,潜通岛裔(夷),当斩五;命姓赐氏,不出朝廷,走使舆台,监(滥)给劄付,犯上无等,当斩六;劫掠商人,夺船杀命,积岁所为,劫赃无算,身为盗贼,当斩七;部将之女,收为姬妾,民间之妇,没入为奴,好色诲淫,当斩龙虽无功劳,亦有苦劳,但为袁崇焕作色一喝,亦即住口。 此时,袁崇焕方始请尚方剑,斩毛于帐下,随即宣布,只诛文龙,余俱无罪。乃重新部署,将毛文龙的兵分为四协,以毛文龙之子毛承祚及副将陈继盛分别率领。同时大犒将士,传檄各岛,将毛文龙的各种苛政尽皆革除。恩威并用,贴然绥服。 回到宁远,上奏具言其事,最后自陈:&qut;文龙大将,非臣得擅诛,谨席藁待罪。&qut;崇祯看袁崇焕如此作为,心里不免害怕,这就种下了袁崇焕不得善终的基因;亡国之君之所以为亡国之君,就在这些地方!从古至今,只有英主才能用英雄。或谓庸主亦可用英雄,如刘阿斗百事不问,唯倚武侯。此亦不然,刘阿斗是个特例:武侯为顾命之臣,刘阿斗倚恃如父,论其实际,并非信任。若如官文,自可谓之庸,但能重用胡林翼,此识人的眼光及用人不疑的襟度,亦就不庸了。 话虽如此,崇祯自亦不能不优诏相答。于是袁崇焕又上言:&qut;文龙一匹夫,不法至此,以海外易为乱也。其众合老稚四万七千,妄称十万,且民多,兵不能二万,妄设将领千,今不宜更置帅,即以副将陈继盛摄之。&qut;又请增饷至十字,始自万历二十七年,系蒙古文的改良。最早译成满文的少数汉文书籍,其中就有一部《三国演义》。太宗熟读此书,且颇以自矜;他的用兵,自战略至战术,往往取法于《三国演义》中的故事。计杀袁崇焕,则脱胎于&qut;蒋干盗书&qut;。兹接前续引《东华录》如下: 先是获明太监工人,付与副将高鸿中、参将鲍承先、宁完我、榜式达海监收。至是回兵。高鸿中、鲍承先遵上所授密计,坐近工人太监,故作耳语云:&qut;今日袁巡抚有密约,此事可立就矣。&qut;时杨太监佯卧窃听,悉记其言。 庚戌,纵杨太监归。杨太监将高鸿中、鲍承先之言详奏明帝,遂执袁崇焕下狱。祖大寿大惊,率所部奔锦州,毁山海关而出。 《东华录》据清朝官文书所记如此;再看明朝方面的记载如何,仍引《石匮书》袁传以见当时的情事及舆论: 崇焕奏:&qut;臣守宁远,寇被臣创,决不敢侵犯臣界。只有遵化一路,守戍单弱,宜于彼处设一团练总兵。&qut;遂以王威为请。兵部以王威新奉部劾,不肯即予,留难移时,北骑果于遵化入口。 按:张岱此传可取,即在叙事公正,并不因为其时对袁崇焕皆曰&qut;可杀&qut;而一笔抹杀。袁崇焕料敌如神,既已提出遵化单弱的警告,兵部即应事先防范;而留难不予王威,全然不符当日平台召见,事事应手的许诺,则追究北骑入口的责任,全在&qut;本兵&qut;。应斩者实为王在晋,而非袁崇焕。 崇焕与祖大寿率蒙古壮丁万余骑,进援蓟镇。北骑至蓟镇,与崇焕兵遇,不战,离城数里扎营。次早直趋京师,崇焕尾其后,亦至京师城下,即上疏,请入城养病,俟病稍痊出战。上不许,召崇焕陛见,劳以裘帽,即命归营。是日北骑绕城北,山海总兵满桂方到,兵未成列,北骑袭之,大败,全军覆没。满桂侄杀入阵,救出满桂。满桂创重,伏马上驰出城,至城下,请入陛见,遂言崇焕于女直主殂,差喇嘛僧往彼议和,杀毛文龙以为信物,今勾引入犯,以城下之盟,了五年灭寇之局。上犹未信,有二内官被掳,囚营中逃归,言亲见崇焕差官往来,语言甚密者;又言城上瞭望,有见敌兵与我兵嬉笑偶语、往来游戏者;又言满桂战不利,差人往崇焕营,速其放炮,及放炮,皆无钱粮(弹药)者。 第34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15) 以上所记,得诸传闻,颇有失实之处,如谓袁崇焕奏请&qut;入城养病&qut;云云,已涉于离奇;以下所记,亦复如此: 上大怒,即遣中使二人,召崇焕面议军事。崇焕欲不往而难于辞,乃以军中见疑,请以二中使为质;上即以二中使留质军中。崇焕陛见,即命满桂与之面质,满桂见崇焕御前赐坐,拉之下跪,尽发其通敌奸状,并言其接济寇粮,凿凿有据。崇焕见满桂色变,遂不能辩,免冠请死。上命锦衣卫堂上官拿送镇抚司,即令满桂往统其军。 谓袁崇焕不敢陛见,以及见满桂色变,皆为必无之事。满桂并未&qut;全军覆没&qut;,创亦不甚重;否则,崇祯不致&qut;即令满桂往统其军&qut;。 事实上是袁崇焕与祖大寿同时奉召陛见,事先毫无迹象显示此去有何危险,因此召对时骤缚袁崇焕,使得祖大寿股栗无人色。既退,闻山海关、宁远将卒不肯受满桂节制,祖大寿乃引所部兵出山海关。如关宁将卒愿受节制,以祖大寿的本性而言,还是会跟满桂合作,共御北骑。及至祖大寿既奔,满桂营于永定门外,为清兵所破,满桂战死。 其时已复起孙承宗督师,驻通州收容溃卒。当务之急自然是安抚祖大寿,孙承宗与袁崇焕皆于祖大寿有恩,因而孙承宗请袁崇焕在狱中作书,召祖大寿听命于孙承宗,仍遣出关守锦州,关外局势暂时可以稳住了。 关内则永平沦陷,由阿敏领重兵驻守,其余清兵于崇祯三年二月退回奉天。五月,孙承宗督师攻复滦州,阿敏怯敌不敢赴援,屠永平官民,偕迁安、遵化守将弃城而遁,孙承宗部将张春追击,斩获甚众,永平、遵化、迁安、滦州四城皆复。阿敏则因此被罚,免死幽禁,他与他的儿子洪可泰自关内所夺得的人口、奴仆、牲畜,俱给阿敏的胞弟济尔哈朗,镶蓝旗从此易主。时为天聪四年,即崇祯三年六月。 八月间,袁崇焕被难。阉党本拟借此翻案,目标还不止于袁崇焕,而是借袁案株连钱龙锡。孟心史《明本兵梁廷栋请斩袁崇焕原疏附跋》云: 时阁臣钱龙锡持正,不悦于阉党。阉党王永光复用为吏部尚书,引同党御史高捷为龙锡所扼者。遂以龙锡与崇焕屡通书,讦议和,杀文龙为龙锡主使,并罢龙锡。时起用孙承宗,御建州兵,兵退;遂于三年八月磔崇焕。九月逮龙锡,十二月下龙锡狱。 阉党借议和、诛毛,指崇焕为逆首,龙锡等为逆党,谋更立一逆案,与前案相抵。(按:崇祯即位,整肃阉党,此案名为&qut;逆案&qut;。所谓&qut;前案&qut;即指此。)内阁温体仁、吏部王永光主其事,欲发自兵部,而兵部尚书梁廷栋不敢任而止。仅议龙锡大辟,决不待时。帝不信龙锡逆谋,龙锡亦悉封上崇焕原,帝令长系。 明年,中允黄道周申救外,而帝亦诏所司再谳,减龙锡死,戍定海卫。在戍十二年,两赦不原。其子请输粟赎罪,周延儒当国,尼不行。南渡后始复官归里卒。崇祯宰相五十人,龙锡尚为贤者,崇祯初与刘鸿训协心辅政,朝政稍清,两人皆得罪去。崇焕则以边事为己任,既被磔,兄弟、妻子流三千里,籍其家,无余赀,天下冤之。 按:崇祯即位之初,诛魏忠贤,定逆案,撤九边监军太监,罢苏杭织造,用钱龙锡、刘鸿训、来宗道等入阁办事。来宗道虽有&qut;清客宰相&qut;之称,钱、刘则皆为不附魏忠贤而于天启朝见斥者。崇祯初政,确有一番清明气象;所惜除恶不尽,且乏知人之明,于是温体仁值经筵,周延儒为礼侍,而刘鸿训不旋踵罢去,逆阉流毒复起,可为扼腕。 第35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16) 袁崇焕死得很惨,《石匮书》本传: 于镇抚司绑发西市,寸寸脔割之。割肉一块,京师百姓从刽子手争取生啖之。刽子手乱扑,百姓以钱争买其肉,顷刻立尽。开膛出其肠胃,百姓群起抢之,得其一节者,和烧酒生啮,血流齿颊间,犹唾地骂不已。拾得其骨者,以刀斧碎磔之。骨肉俱尽,止剩一首,传视九边。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11 章 此段记载,似有言过其实处,但必有其事,则毫无可疑。其家属在辽者,流贵州;在籍者,流福建。史书皆谓其&qut;胤绝&qut;。乾隆四十章,证以此后情况,事实确是如此。 或谓:&qut;然则先降之三千余人,包括其嗣子泽润、亲子泽洪、养子可法在内,又将如何?&qut;我的答复是:祖大寿知道太宗不会因他的归明而杀此三千余人;果真屠杀,亦符大寿之愿,其部下终不为清所用。 《清史列传》本传又载: 十一月庚午朔,谕诸贝勒曰:&qut;朕思与其留大寿于我国,不如纵入锦州,令其献城,为我效力。即彼叛而不来,亦非我意料不及而误遣也。彼一身耳,叛亦听之。若不纵之使往,倘明国(朝)别令人据守锦州,则事难图矣。自今纵还大寿一人,而携其子侄及诸将士以归,厚加恩养,再图进取,庶几有益。&qut; 此真是看得透,做得出。太宗与崇祯在位同为十七年,何以此胜彼败?最大的原因即在太宗真能知己知彼;而崇祯则既不知彼,亦昧于自知。本传续记: 乃遣人传谕,询大寿曰:&qut;今令尔至锦州,以何计入城?既入城,又以何策成事?&qut;大寿对曰:&qut;我但云昨夜溃出,逃避入山,今徒步而来。锦州军民,俱我所属,未有不信者。如闻炮则知我已入城,再闻炮,则事已成,上可以兵来矣。&qut;遂以其从子泽远及厮养卒二十余自随。既渡小凌河,舍骑徒行,遇锦州探卒,偕入城。越三日遣人至大凌河语其所属诸将曰:&qut;锦州兵甚众,将从密图之。尔诸将家属,已潜使人赡养,后会有期。倘有衷言,即遣人来,无妨也。&qut;于是上将旋师,赐敕大寿,令毋忘前约。大寿复遣人赍奏至,言:&qut;期约之事,常识于心,因众意怀疑,难以骤举。望皇上矜恤归顺士卒,善加抚养。众心既服,大事易成。至我子侄,尤望垂盼。&qut;上命毁大凌河城,携大寿从子泽洪等及诸将以还,优赉田宅服物器用。降兵万余,咸分隶安业。 第37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18) 祖大寿初回锦州时,只言突围而出,但副将参将等高级将官投清,这件事是瞒不过的,辽东巡抚邱禾嘉密疏上闻。崇祯当然要杀祖大寿,却不敢明正典刑,一面命邱禾嘉加以羁縻;一面如清太宗之于阿敏,行一条借刀杀人之计。《清史列传》本传: 唯以蒙古将桑噶尔寨等赴援不力,战败先遁,密令大寿歼之。事泄,桑噶尔寨率众蒙古,环甲三昼夜,欲执大寿来归本(清)朝。大寿慰之曰:&qut;我视尔如兄弟,尔安得若此?&qut;桑噶尔寨曰:&qut;闻欲尽杀我等,图自救耳。&qut;大寿曰:&qut;杀我自必及尔;杀尔自必及我。&qut;共之盟誓而定。 按:在辽东明军,杂有甚多蒙古部队,此即王象乾所优为的&qut;行款&qut;,而在兵部夸张为&qut;以虏制夷&qut;的战略。观上引之文,情形是很明显的:祖大寿只带&qut;从子泽远及厮卒二十余&qut;回锦州,何能歼灭桑噶尔寨所率的&qut;众蒙古&qut;?又&qut;事泄&qut;者,当然是邱禾嘉依照指示,故意&qut;放风&qut;。祖大寿谓桑,&qut;杀尔自必及我&qut;,则是已知为借刀杀人之计,为桑揭穿底蕴,自然相安无事。此一段记叙中有隐笔。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本传又记: 敕使自京师召之者三,大寿语锦州将士曰:&qut;我虽竭力为国,其如不信我何?&qut;终弗往。 有袁崇焕平台被缚前车之鉴,祖大寿何能上当?但从此数语中,可以推知祖大寿当时的心迹:第一,力竭投降,并非本心,仍旧希望能为明守边,甚至牺牲在满洲的亲属亦所不惜;第二,由&qut;其如不信我何&qut;这句牢骚,可知其寒心,素志固犹未改,但可知其已无殉国之心。 此后三年,清太宗致书,不报;多铎征锦州,则力拒。于是到了崇德元年,明清之间又另是一个局面了。 *** 我以前谈过,所谓&qut;天命&qut;、&qut;天聪&qut;,只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汉文称号,究其实际,在天聪曰:&qut;皇天景命,有德者昌。&qut;贞观四年,隋炀帝萧后,自突厥奉玺归,亦非秦玺,而是很可能为永和年间所制的晋玺。至后唐庄宗遇害,明宗嗣立,再传废帝,因石氏篡立自焚,则连晋玺亦亡。 &qut;儿皇帝&qut;石敬瑭入洛,又制一玺,后世称为&qut;石氏玺&qut;;契丹灭晋,明知此&qut;传国宝&qut;的来历,但对外不道破真相,辽兴宗耶律宗真试进士,且以&qut;有传国宝者为正统&qut;命题。&qut;石氏玺&qut;后为天祚帝耶律延禧失落于桑乾河。 至此,所谓&qut;传国玺(宝)&qut;者,共得三玺: 一、秦玺,文曰:&qut;受命于天,既寿永昌。&qut;亡于南北朝。 二、晋玺,文曰:&qut;受命于天,皇帝寿昌。&qut;毁于后唐废帝。 三、石氏玺,文曰:&qut;受天明命,惟德允昌。&qut;辽末失落于桑乾河。 在此以前,宋哲宗时忽有咸阳平民段义,献一青玉玺,谓即&qut;传国玺&qut;,曾巩曾上表称贺,且改元为&qut;元符&qut;。事实上是&qut;元祐正人&qut;被排斥后,继承真宗朝奸臣丁谓的另一班奸臣蛊惑庸主的花样。朱子曾有《书玺》一短文: 臣熹,恭维我太祖皇帝,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师时,盖未得此玺也。绍圣、元符之后,事变有不可胜言者矣!臣熹敬书。 &qut;绍圣&qut;即哲宗于宣仁太后既薨,排斥正人后所改的年号。绍圣四年改明年为元符,又三年而崩,徽宗即位而北宋亡。朱子所谓&qut;绍圣、元符之后,事变有不可胜言者&qut;,真是史笔。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12 章 金兵入汴梁,得玺凡十四,其中即有此段义所献之玺。至金哀宗完颜守绪死于察州,则连宋玺的下落亦不明了。 元至元三十一年,御史中丞崔彧由故官拾得之妻处购得一青绿玉,四寸方,三寸厚,经监察御史杨桓鉴识篆文为&qut;受命于天,既寿永昌&qut;,以为即秦玺而进献。其实此即宋哲宗朝奸臣假造的&qut;传国玺&qut;。此伪秦玺至元亡,顺帝挟之走沙漠,犹自夸&qut;我有传国宝&qut;。其后不知所终。 至于清太宗所获自察哈尔一玺,非元顺帝挟以北走的伪秦玺,而是另一唐朝以后所制,为元顺帝走沙漠时所失落的玉玺。《清史列传·多尔衮传》: 有元玉玺,交龙纽,镌汉篆曰:&qut;制诰之宝。&qut;顺帝失之沙漠。越二百余年,有牧山麓者,见羊不食草,以蹄撅地,发之乃玺,归于元裔博硕克图汗,后为林丹汗所得。至是多尔衮令额哲献于上。 据此可知,由察哈尔发现的玉玺,非宋玺,非石氏玺,非晋玺,更非秦玺,清史铁记太宗得&qut;传国玺&qut;者皆妄。但此玺为唐以后所造,而来自元宫,则确凿无疑。 *** 至于太宗征服察哈尔,则为得以亡明的一大关键。当时满洲三面受敌:西面的明军;东面的朝鲜;西北的察哈尔,明朝称之为&qut;插汉&qut;,为内蒙七大部之一。其中尤强者三部:一为科尔沁,居内蒙东部,当辽东之北、黑龙江之南,与满洲密迩;二为鄂尔多斯,居内蒙西部,河套之中;三即察哈尔,居内蒙中部,包括今热河、察哈尔、绥远等地。在此三部中,察哈尔更为强中之强。 科尔沁酋长姓博尔济吉特氏,亦为元裔,曾参加&qut;九国联军&qut;之役,其后化敌为友,和亲降附。太宗孝端后,孝端之侄、世祖生母孝庄后,以及多尔衮、多铎的福晋,皆出此族,与清朝世为国戚,其后裔中最有名的就是科尔沁博多勒噶台亲王僧格林沁。 第39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20) 察哈尔为元顺帝嫡系子孙,所以酋长称&qut;汗&qut;。其时的林丹汗雄桀为内蒙七部酋长之冠,一向轻视满洲,且倚仗士马强盛,侵凌同族,与科尔沁更是极不相能。而明朝&qut;行款&qut;笼络&qut;西虏&qut;以制&qut;东夷&qut;的&qut;西虏&qut;,即指林丹汗而言,自是满洲的大敌。 天聪四年大凌河之役以后,太宗静待祖大寿举锦州来降,暂无举动,因而用其兵攻察哈尔,林丹汗率师西遁,太宗降其部众数万,收兵而返,并未彻底解决。至天聪七年六月,向臣下征询:&qut;征明及朝鲜、察哈尔,何者当先?&qut;都以为应先征明,但太宗一则不愿与祖大寿交锋,再则打算着相机攻林丹汗,所以沿长城西行,由龙门关入口,纵掠宣府一带,兵围大同,死伤甚众而无功。 闰为&qut;理&qut;,此&qut;理&qut;字有多种解释,在此作&qut;正式&qut;之意。满蒙部落酋长多妻,辄称之为&qut;福金&qut;,即汉语&qut;夫人&qut;;而称&qut;多罗大福金&qut;,表示林丹汗生前经过仪式正式迎娶的妻子,纵非元配,亦为继配,所以太宗谓之&qut;有名&qut;。但既为元配或继配,年龄与林丹汗相差不远,老丑而又无赀,故代善不欲。而苏泰太后则太宗以济尔哈朗爱妻已亡,早以苏泰太后相许,他说: &qut;先既许弟(按:济尔哈朗为太宗堂弟),后复与兄,是无信也。朕言既出,岂有更易之理?此福金可娶之。&qut;往谕数次,代善不从。时阿巴泰贝勒(等)闻之,奏上言:&qut;此福金因无财畜,故大贝勒不娶。臣等若早闻许大贝勒之说,亦必劝止。此人乃察哈尔汗多罗大福金,皇上宜自纳之,不可与他人也。&qut; 按:所奏之言,文义稍有未协。意谓代善不欲娶囊囊太后,不妨听之;如早闻太宗有此意,亦必劝阻。此下有一段没有说出来,而太宗自能意会:囊囊太后虽老丑而无财畜,但她的名号在察哈尔有相当的号召力,如有异心,可利用为工具。因劝&qut;皇上宜自纳之,不可与他人&qut;,即为防微杜渐,预遏乱源之计。 于此,我又别有看法:代善之不欲娶囊囊太后,既非嫌其无财富,亦非嫌其老丑,只是避嫌疑、表心迹,小心谨慎而已。只看他推辞的理由,只因&qut;无财帛牲畜,吾何能养之&qut;,便知是托词。以后,代善娶了林丹汗的妹妹泰松公主;而察哈尔的三太后伯奇、俄尔哲图、苏泰,由豪格、阿巴泰、济尔哈朗分娶。元玺即由苏泰太后带来,为额哲换得一个亲王的封号。 察哈尔既平,朝鲜则于天聪元年,曾为二贝勒阿敏所败,订盟约为兄弟,力所能制,亦无后顾之忧,而又适得元玺,遂有中原之志。天聪十年(崇祯九年)四月朔,祭告天地,受宽温仁圣皇帝尊号,建国号大清,改元崇德,即以天聪十年为崇德元年。 *** 既即帝位,当然要获得邻国的承认,遣使征聘于朝鲜,朝鲜国王李倧不肯推戴。按:朝鲜之于明朝,始终不贰,至清初犹然;此中有个特殊的原因:明成祖生母碽氏,籍隶三韩,所以他是朝鲜的外甥。李朝各王,向来事明犹父;而明朝之于朝鲜,保护亦不遗余力。由于有此深厚渊源,所以不愿事清,因而引起战争,《清鉴纲目》崇德元年十一月: (太宗)亲率大军,再伐朝鲜,渡汉江,克其都城。(朝鲜王李)倧奔南汉山城,告急于明。明舟师出海,守风不敢渡;而太宗围南汉山城急,破朝鲜诸道援兵,获倧妻子于江华岛。倧惧,始遣使乞降,弃兵械、服朝服、献明室所给封册,而躬自来朝。太宗见之于汉江东岸之三田渡,自是朝鲜世为臣仆者二百四十余年。朝鲜既服,皮岛势孤,太宗遣兵与朝鲜夹攻取之。 其时明朝方苦于流寇,自顾不暇,实在无力庇护藩属;而朝鲜总以为天朝大国,不管满洲,还是流寇,无非跳梁小丑,只要出兵,无不克取,寄望甚深,因而态度强硬。及至登莱总兵陈洪范出师阻风,清朝又大破其诸道援兵,李倧方知明不可恃,投降得颇为彻底。太宗先虏了李王及其大臣的家属多人;和约既成,仍留朝鲜两王子为质子。至于征朝鲜得济,则由于孔有德之降清,为袁崇焕操切从事杀毛文龙的后遗症之一。 第41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22)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吴三桂为清朝所封的四异姓王。顺治九年,孔有德殁于桂林,有一子为桂王部将李定国所杀,嗣绝、爵除,是故康熙年间,止称&qut;三藩&qut;。 孔、耿皆为毛文龙部下。袁崇焕杀毛文龙,以陈继盛代领部众,孔有德认为不足与共事,偕耿仲明渡海至山东,为登州巡抚孙元化用为参将。大凌河之役,孔有德奉命率骑兵八百赴援,途中乏食,纪律无法维持,而孔有德犹以军法从事,军心更为不稳。行至德州以北的吴桥,为部下劫持,终于造反,于是回军自西而东,一路大肆掳掠,王师变成土匪。到得登州,约耿仲明为内应,破城得三千余人,都是他的辽东同乡。登州对岸的旅顺,以及旅顺口外的广陆岛,驻有副将两员,亦举兵反明,山东半岛与辽东半岛的两支叛军合流,声势甚壮,孔有德自称&qut;都元帅&qut;,登坛拜将,耿仲明等四人皆为&qut;总兵&qut;,四出攻掠。明朝调动保定、天津、昌平三镇兵会剿,历时一年,劳而无功。 因此,兵部定以辽制辽之策,将祖大寿在宁远的部队调进关,以祖大寿的一弟一姐夫:祖大弼、吴襄两总兵率领,包围登州。孔有德看看守不住了,决定投清,一面派人联络,一面调集战舰突围,过旅顺口为总兵黄龙所袭,至鸭绿江又为朝鲜兵所攻。与孔、耿同时起事者共六人:四&qut;总兵&qut;,一&qut;副帅&qut;、一&qut;副将&qut;为父子,亦为创议造反之人,经此三番接击,不是阵亡,就是被擒。其中是否有借刀杀人的情事不可知,不过只有孔有德、耿仲明未死,达成了投清的目的,说是巧合,亦未免太巧了些。 《清史列传》中,由乾隆定名的《贰臣传》,以为清效命、被难祠祭者居前,孔有德列于第三,当其天聪七年投清时,本传记其所受&qut;恩遇&qut;如下: 四月,命诸贝勒总兵驻岸受降……有德偕仲明携人众辎重来归,给田宅于辽阳。六月,召赴盛京,上召诸贝勒出德盛门十里,至浑河岸行抱见礼,亲酌金卮劳之,赐敕印,授都元帅。寻随贝勒岳托征明旅顺,破其城,黄龙自刎死,有德收辽人数百自属。及还,有德坠马伤手留辽阳,诏慰之曰:&qut;都元帅远道从戎,良亦劳苦,行间一切事宜,实获朕心,至于赞襄招抚,尤大有裨益。不谓劳顿之身,又遭衔蹶之失,适闻痊可,大慰朕怀。&qut; 按:上引孔传,有两点需要解释:第一,大凌河有警,何以须隔海的登州巡抚自陆路迂道赴援?第二,孔有德自登州夺围出海,向鸭绿江西岸的清军投降,取四十五度角,直指东北即可,何以北驶经旅顺口,致为黄龙所邀击? 要研究这个问题,首须了解,辽东在明朝,西起山海关,东至鸭绿江与朝鲜交界,在疆域上都属于山东。入清以后,习惯上辽东改称关东,山东大汉自芝罘渡海北上入辽,称为&qut;下关东&qut;;用一&qut;下&qut;字,即有关东仍隶山东之意。所以然者,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卷六十七&qut;山东,辽东都指挥使,金州卫&qut;下说得好: 卫(金州卫)控临海岛,限隔中外……旧置运道,由登州新河海口,至金州铁山旅顺口,通计五百五十里,至海州梁房口三岔河,亦五百五十里。海中岛屿相望,皆可湾船避风。运道由此而达,可直抵辽阳沈岭,以迄开元城西之老米湾。河东十四卫,俱可无不给之虞。 自正德以后,旧制浸废;嘉靖中虽尝举行,而议者旋以奸民伏匿为言,复罢。 第42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23) 夫创法之初,以辽隶山东者,正以旅顺海口,片帆可达登莱耳。乃修举无术,坐视辽左之匮乏而莫之恤欤? 这是痛惜海运之废。当初的运道,自江苏海州至登州,登州至旅顺,总计一千一百里。山东半岛与辽东半岛南北对峙,中间以一连串的大小岛屿,如链之联,并以区分为黄海与渤海。所谓&qut;限隔中外&qut;者,意指此&qut;链&qut;之西的渤海为内海,而之东的黄海为外海。是故外舰一入渤海,即成内犯。清末李鸿章经营旅顺港,在国防的观点上,绝对正确,无奈亦是&qut;修举无术&qut;。 如上所述,解答了第一个问题,大凌河失守,则金州卫不保,旅顺落入敌手,直接威胁&qut;片帆可达&qut;的登州,所以孙元化不但在行政区分上有赴援的义务,在守土责任上亦有预防的必要。 至于第二个问题,亦可从&qut;岛屿相望,皆可湾船避风&qut;一语中去体会;大海茫茫,不循运道,自取航向,不说当时船舶设备之简陋,就是现代的战舰,亦不能贸然从事。 自旅顺口至海州梁房口三岔河,亦五百五十里。 此海州为辽东都指挥使司属下二十五卫之一的海州卫,即今辽宁海城。《读史方舆纪要》记海州卫所属&qut;梁房口关&qut;云:&qut;卫西南七十里,又东南九十里,即盖州也。海运之舟由旅顺口达者,于此入于辽河。&qut;然则为今之营口无疑。又记辽河云:&qut;在卫西南五十五里,自辽阳界流入,又南注于海,谓之三岔河。&qut;是则三岔河即自辽阳入海的最后一段辽河。凡大川,上下游异名者,无足为奇;辽水自塞外迤逦南来,经铁岭、沈阳而至辽阳西南牛家庄驿(今牛庄)附近,纳太子河、浑河,南注入海,形似三叉戟,为三岔河得名的由来。 运道由此而达,可直抵辽阳沈岭,以迄开元城西之老米湾,河东十四卫,俱可无不给之虞。 沈岭指抚顺关口的薄刀山而言。开元即开源。河东者,辽河以东之谓。辽东二十五卫,十一卫在辽河以西,即广宁及中左右共四卫,又前后中左右五屯卫,加义州、宁远两卫;十四卫在河东,即定辽前后中左右五卫,加东宁、海州、盖州、复州、金州、沈阳、铁岭、安东、三万等九卫。定辽五卫及东宁卫,均在辽阳附近,大致南满铁路自开源(安东卫)以下两侧之地皆是。当时精华所在,则为金、复、海、盖四卫,&qut;并称沃饶,为之根本&qut;。至于&qut;三万卫&qut;,顾祖禹赞之谓&qut;居全辽之上游,为东陲之险塞&qut;,又记其四至谓&qut;南至铁岭卫百二十里&qut;,又谓安东卫在&qut;三万卫治西南&qut;,安东卫治开源,是则三万卫应在开源东北,而南距铁岭百二十里,夷考其地,应是今之金家屯;更北郑家屯,今为辽源,应为三万卫治北界,亦为辽东都指挥使司辖地北境之限,因为东北即科尔沁左翼中旗,在当时是蒙古的地方了。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13 章 按:辽河以西十一卫军食,除屯垦自给以外,不足之数可由关内补给,或由海道运粮至觉华岛屯储。辽河以东十四卫,则以辽河两岸泥淖三百余里,称为&qut;辽泽&qut;,水势涨落不定,大规模的船运极其困难,隋炀帝、唐太宗伐高丽,皆搭浮桥或以车为桥梁。因此河东乏食,难望河西接济。明朝嘉靖三十七年,辽东大水,辽督王忬(王世贞之父)请开海禁,以苏辽困;四十年,山东巡抚朱衡以海禁一开,登州防守不免吃重,因以&qut;奸民伏匿,不便&qut;,奏请复禁。此所以顾祖禹有&qut;修举无术,坐视辽左之匮乏而莫之恤&qut;之叹。如河东十四卫得因足食而不撤,则建州三卫,岂得猖狂?此亦清兴明衰之一大关键。 第43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24) 现在回头再谈孔有德。他与耿仲明降清为天聪七年四月,六月召赴盛京见太宗,已见前引孔传。就在这个月,太宗遍谘大臣,征明、朝鲜、察哈尔,何者当先?何以早不问,迟不问,问在此时?即因从孔有德处获得两大助力,太宗始有决定战略的可能;在此以前,根本谈不到征朝鲜。 这两大助力,第一是帝刘恒之讳,改名&qut;常山郡&qut;,当今石家庄以南元氏县、赞皇一带之地,此地有驻军者,故嘱杨廷麟往商战守之计。 卢象昇自藁城南行,在贾庄遇敌,手斩百余人,获小胜。第二天&qut;北骑数万麇至&qut;,力战而死,年三十九。壮烈殉国,而有&qut;要人欲诬象昇不死;获尸群哗&qut;。《石匮书》卢传: (杨)嗣昌遣帐下督三人往验,信;驳杖,裂肤断筋,其二人模棱。有俞姓者,原业贩貂,人呼之&qut;俞貂鼠&qut;,仰首言曰:&qut;卢公实死行间,气英英不腐,必为神。我没其节,则受鬼诛,宁人诛。&qut;卒杖毙。按臣仍驳验;顺德守于颖曰:&qut;日者守臣在定州城门外洗泥土,抱其尸,左颐后胸,刀痕深寸许,身中四箭,凝血犹渍麻衣上。设祭哭,军民雨泣。容谁欺乎?&qut;事乃雪……赠太子太保,赐谥忠烈。 第46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27) 按:此&qut;要人&qut;自为杨嗣昌。既诬以不死,而忽然发现尸首,自然大哗。杨嗣昌命巡按御史遣人往验,确为卢尸;而巡按以为所验不实,用刑逼供,三人中两人改口,独&qut;俞貂鼠&qut;不肯没卢之大节。既已杖毙俞貂鼠,犹欲复验,得顺德县令于颖上言而止。 据于颖所言,卢象昇死于定州城外。定州在明清为直隶州,即今河北曲阳、深泽两县,在正定之北。当是转战败退,至定州力竭阵亡。 *** 此时蓟辽总督已调洪承畴接充。此人在&qut;贰臣&qut;中,故事特多。清兵入关后,亲贵分道典兵,所向有功,实得力于洪承畴的策划。洪承畴久在西北、西南剿流寇,槃槃大才,竟为清所用;但亦以为清所用,乃得剿灭流寇,成其平生未竟之业。此中功罪是非,实在难说得很。 《贰臣传·洪承畴传》: 十二年授蓟辽总督。是年冬,我朝兵征明锦州及宁远,总兵金国凤拒战于宁远城北山冈,偕其二子,俱殁于阵。承畴疏言:&qut;国凤前守松山,兵不满三千,卒保孤城,以事权专、号令一,而人心肃也。迨擢任大将,兵近万人,反致殒命,非其才力短,由营伍纷纭,人心不一也。自今设连营节制之法,凡遇警,守城及出战,唯总兵官号令是听,庶军心齐肃矣。&qut; 这是先稳住阵脚,大举决战,则尚有待。自天命三年(万历四十六年)太祖以&qut;七大恨告天&qut;侵明以来,真正的会战,只有崇德六年(崇祯十四年)的松山之役。《贰臣传·洪承畴传》: (崇祯)十三年,总兵祖大寿以锦州围困告急,承畴出山海关驻宁远,疏请调宣府、大同诸镇兵,俟俱集,合关内外兵十五万,又必刍粮足支一岁,乃可战可守。十四年三月,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各率兵至,与玉田总兵曹变蛟、蓟州总兵白广恩、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山海关总兵马科、宁远总兵吴三桂,凡八大将,合兵十三万,马四万。朝议以兵多饷难,令职方郎中张若麒促战,乃进次松山。 按:前屯卫,今名前卫,北宁路出山海关第一个大站即是;下一大站为绥中,即中后所;又一大站兴城,即宁远。由山海关至锦州,宁远适当途程之半。宁远、锦州间有两城,一名杏山,杏山之北为松山,由此渡小凌河即为锦州。此外要隘有连山、塔山、高桥,都在北宁线上。连山即今锦西,高桥东北即塔山。洪承畴的八大将、十三万兵,即分布在这一带,而以小凌河南的松山为指挥所。《清史纪事本末》卷三: (崇祯)十四年三月,清兵围锦州,城中蒙古兵内应,破其外城。夏五月,蓟辽总督洪承畴等,帅八总兵、师十三万赴援,屯宁远、锦州间;城守祖大寿遣卒自城中逸出传语,以车营逼敌,毋轻战。承畴持重不发,而朝旨趋战,遂进兵,阵于松山之北。 按:洪承畴疏请调兵十五万,积粮一足岁,乃可战可守,此为与祖大寿商定的战略。自孙承宗、袁崇焕以来,都是这一战略,即以大凌河为界限,巩固锦州至山海关的阵地,稳扎稳打;因为清兵人众马多,粮草补给颇成问题,利于速战,故须以静制动,以拙限速,以重压轻。至清兵师老马疲,锐气渐消,开始撤退时,即为大举反攻的时机。与清军相争而定胜负者,在稳、在久、在耐得住。至于战术方面,清兵人各二马或三马;明军十三万,马只四万匹,利于守而不利于攻。防守之道,针对骑兵而用车营,即营地以大车为防御工事,限制马足,车后伏弓箭手,敌骑迫近时,发矢射人射马。车营可以移动,逐渐推进,步步为营,既守亦攻,故曰:&qut;以车营逼敌。&qut; 第47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28)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14 章 松山之战,在清朝实际上是被迫应战。其时清军围锦州,系更番轮代。崇德六年。山海关在西面,想遁回关内,自然应该往西,往东就不可解了。 我在前面曾叙过锦州、松山等地的关系位置,这里需要再重叙一遍,以清眉目。按:自山海关至锦州,乃由西南往东北;由东北往西南,则锦州之南为松山,松山之南为杏山,杏山西南为高桥,高桥之南为塔山,塔山之南为连山(锦西),连山之南为宁远(兴城),即为吴三桂的防区。 当杨国柱败殁于锦县之南的吕洪山时,其他各军亦已到达松山附近;在王朴夜遁、吴三桂等相继逃走时,是由松山、杏山附近向西过高桥,至塔山附近为清军所拦截,此即清太宗绝其归路之计。王朴、吴三桂遇阻而退,还据杏山。及至第二次再逃,目的地是宁远,自然仍旧往西;而清军则已自塔山进至高桥设伏。 检讨此一役的因果关系,以杨国柱吕洪山中伏大败为战局变化的关键;而所以出现此一关键,则由于张若麒的促战。张若麒亦《贰臣传》中人,籍隶山东胶州,两榜出身,以为杨嗣昌收买劾黄道周,得由刑部主事调兵部职方司。明朝兵部权重,四司中武选掌除授,职方掌军政,其职尤要。《贰臣传》本传: 第49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30) (崇祯)十四年,我太宗文皇帝围锦州,总督洪承畴集诸镇兵来援,未敢决战。兵部尚书陈新甲遣若麒往商于承畴,欲分四路夹攻。承畴虑兵分力弱,议主持重;若麒以围可立解入告,新甲益趣承畴进兵。若麒屡报捷,洊加光禄寺卿。既而诸军自松山出战,我师击败之,歼殪各半。若麒自海道遁还,新甲庇之,复令出关监军。 又:《明史》二百五十七《陈新甲传》: 时锦州被围久,声援断绝,有卒逸出,传祖大寿语,请以车营逼,毋轻战。总督洪承畴集兵数万援之,亦未敢决战。帝召新甲问策,新甲请与阁臣及侍郎吴甡议之,因陈&qut;十可忧,十可议&qut;,而遣职方郎张若麒面商于承畴。若麒未返,新甲请分四道夹攻,承畴以兵分力弱,意主持重以待,帝以为然,而新甲坚执前议。若麒素狂躁,见诸军稍有斩获,谓围可立解,密奏上闻。新甲复贻书趣承畴;承畴激新甲言,又奉密敕,遂不敢主前议。若麒益趣诸将进兵。 其时张若麒在前方的身份为监军,故得促诸将出战,后来御史劾张若麒有&qut;督臣洪承畴派军远出,若麒任意指挥,视封疆如儿戏,虚报大捷,躐光禄卿,冒功罔上&qut;之语,此为明朝军事指挥制度上积渐而成的一种不合理现象。但洪承畴既膺专阃之寄,则&qut;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qut;,虽不必明言,实际上可以一方面敷衍张若麒,一方面独行其是。两百年后曾国藩、胡林翼平洪杨,即本此原则以行,视官文如张若麒,刻意交欢,推功归之,&qut;我打仗,你升官&qut;,但求勿掣肘、勿乱出主意,卒成大功。我曾说过,同光之能中兴,实由君臣皆熟读《明史》,能惩其失。恭王当政,一本肃顺重用汉人的原则,授权曾国藩节制五省,&qut;不为遥制&qut;,而曾国藩遂能以明末将帅为鉴,惩其失,师其长,如剿捻之布长围、设老营,无非杨嗣昌&qut;四镇六隅,十面三网&qut;的变化。今以洪承畴与张若麒、曾胡与官文之情况相比较,可为我的看法之另一佐证。 松山被围至十五年二月,因副将夏成德献城投降,清军得生擒洪承畴、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王廷臣,除洪承畴外,邱民仰、曹变蛟、王廷臣皆被杀。留洪承畴是为招降吴三桂等边帅,而杀邱、曹、王则是警告祖大寿。 据《贰臣传》记载,夏成德献城,先有期约,并以子为质,临事极其秘密,以故统帅以下的军民长官皆一鼓成擒。往日读史至此,辄感困惑:且不说洪承畴谨慎持重,深谙韬略;即如邱民仰起家乙科,素有能名;曹变蛟与其叔文诏,为明季有数良将,流寇闻&qut;大小曹将军&qut;之号,望风而逃,然则对夏成德从容通敌,岂竟漫无察觉?此为事理之不可解者。 近读陈寅恪《高鸿中明清和议条陈残本跋》,始恍然大悟。按:杨嗣昌、陈新甲主和,凡研明史者无不知,《明史》卷二百五十七《陈新甲传》: 初,新甲以南北交困,遣使议和,私言于傅宗龙。宗龙出都日,以语大学士谢陞。陞后见疆事大坏,述宗龙之言于帝。帝召新甲诘责,新甲叩头谢罪。陞进曰:&qut;倘肯议和,和亦可恃。&qut;帝默然。寻谕新甲密图之,而外廷不知也。已,言官谒陞,陞言上意主和,诸君幸勿多言,言官诫愕,交章劾陞,陞遂斥去。 按:起傅宗龙于狱,命为三边总督讨李自成,事在崇祯十四年五月,正锦州被围之时;则知陈新甲始倡和议,即在此时。谢陞罢相,在崇祯十五年四月,已为松山已破以后。但崇祯之斥谢陞,并不表示放弃议和之意,须至这年程谕降。承畴方科跣谩骂,文程徐与语,泛及今古事。梁间尘偶落,着承畴衣,承畴拂去之,文程遽归告上曰:&qut;承畴必不死,惜其衣,况其身乎?&qut;上自临视,解所御貂裘衣之曰:&qut;先生得无寒乎?&qut;承畴瞠视久,叹曰:&qut;真命世之主也!&qut;乃叩头请降。上大悦,即日赏赉无算,置酒陈百戏。诸将或不悦曰:&qut;上何待承畴之重也!&qut;上进诸将曰:&qut;吾曹栉风沐雨数十年,将欲何为?&qut;诸将曰:&qut;欲得中原耳!&qut;上笑曰:&qut;譬诸行道,吾等皆瞽,今获一导者,吾安得不乐?&qut;居月余,都察院参政张存仁上言:&qut;承畴欢然幸生,宜令薙发,备任使。&qut;五月,上御崇政殿,召承畴及诸降将、祖大寿等入见。 此事经孟心史先生考证,时地皆不确,为好事者附会之词。历史上类此故事亦甚多,如曹彬下江南,容李后主宫内收拾行装、&qut;辞庙&qut;、&qut;别宫娥&qut;;他的部下担心李后主倘或自杀,回汴京无法交代,曹彬说李后主绝不会死,因为上船请降时,走一条跳板都不免恐惧,胆小如此,绝不会自杀。此即所谓观人于微。大致清初遗民对洪承畴痛恨特甚,所以有许多讽刺的传说。 至于清太宗必欲用洪承畴,眼光超卓,倍不可及。孟心史有一段议论说: 考承畴用事时代,实为当时不可少之人物,且舍承畴更无合用之人。承畴以万历四十四年登第,是年即清太祖天命元年,在故明文臣中,已称老辈,可以为招徕遗老,树立风声,破坏义师,改其视听。自崇祯初以知兵名于世,清初汉人为将领者多出麾下,声势最张之平西王吴三桂,即其督蓟辽时旧部八总兵之一。发纵指示,足孚众望,而又读书知政体,所到能胜察吏安民之任,与武夫狼藉扰累者不同。假以事权,执挺为降臣长,用人之妙,无过于此。东南西南天下大定于承畴手,而以文人督师,不似旧日镇将,各拥死士,有其羽翼。用则加诸膝,退则坠诸渊,了无留恋抵抗之患。以故以督部之尊,为招抚,为经略,所向成大功。(《洪承畴章奏文册汇编跋》) 当松山城破时,祖大寿的三个弟弟都在洪承畴军中:祖大乐,总兵;祖大名、大成,游击。被俘后,太宗命释祖大成,放他回锦州传话。到此地步,祖大寿自然非降不可了。《清史稿》本传: 大寿使诣军言,得见大乐,当降。既令相见,大寿再使请盟。济尔哈朗怒曰:&qut;城旦夕可下,安用盟为?趣攻之。&qut;大寿乃遣泽远及其中军葛勋诣我师引罪。翌日,大寿率将吏出降。即日,诸固山额真率兵入城,实崇德七年三月初八日也。上闻捷,使济尔哈朗、多尔衮慰谕大寿,并令招杏山、塔山二城降,济尔哈朗、多尔衮帅师驻焉。阿济格、阿达礼等,以大寿等还;上御崇政殿,召见大寿,谢死罪。上曰:&qut;尔背我,为尔主、为尔妻子宗族耳。朕尝语内院诸臣,谓祖大寿必不能死,后且复降。然朕决不加诛,往事已毕,自后能竭力事朕,则善矣。&qut;又谕泽远曰:&qut;尔不复来归,视大寿耳。曩朕莅视杏山,尔明知为朕,而特举炮,岂非背恩?尔举炮能伤几人耶?朕见人过,即为明言,不复省念。大寿且无责,尔复何诛。尔年方少壮,努力战阵可也。&qut;泽远感激泣下。 第52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33) 清太宗驾驭降将的手段,确是高人一等,而实从《三国演义》中揣摩曹操的权术而得。接前引《祖大寿传》: 六月,乌真超哈分设八旗,以泽润为正黄旗固山额真;可法、泽洪、国珍、泽远,为正黄、正红、镶蓝、镶白诸旗梅勒额真。大凌河诸降将,初但领部院,至是始以典军。大寿隶正黄旗,命仍为总兵。上遇之厚,赐赉优渥。存仁上言:&qut;大寿悔盟负约,势穷来归,即欲生之,待以不杀足矣,勿宜复任使。&qut;降将顾用极且谓其反复,虑蹈大凌河故辙。上方欲宠大寿,讽明诸边将,使大寿书招明宁远总兵吴三桂。三桂,大寿甥也,答书不从。大寿因疏请发兵取中后所,收三桂家族。 于此可知,在祖大寿未降以前,其部属始终为清所猜忌,不以典兵。事实上祖大寿令子侄投降,或许亦有布置内应的打算在内;果然典兵,极可能受祖大寿的指挥而反正。&qut;乌真超哈&qut;、&qut;固山额真&qut;、&qut;梅勒额真&qut;皆满洲语,即汉军、都统、副都统。&qut;额真&qut;后改&qut;章京&qut;,此一满洲官称与&qut;戈什哈&qut;(护卫)至清末未改,亦为汉人得以任职的仅有的两个满洲语官名。 至于&qut;收吴三桂家族于中后所&qut;,已在清太宗既崩以后,《清史稿》所记稍有未谛,《贰臣传·祖大寿传》于大寿奉命招降吴三桂不从下接叙: 是时贝勒阿巴泰等征明,以明兵固守山海关外五城,别由黄崖口入蓟州,越京师,略山东郡邑。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15 章 ;在国内或为后世列帝所隐灭,朝鲜乃属国,朝贡庆贺之使,岁必数来,颁诏之使,中朝亦无一次不与国内降敕时同遣。不得于中国官书者,必得于彼之实录中。着意翻检,设使无此诏,当可信为无此事。既遍检顺治初年《李朝实录》,固无清太后下嫁之诏,而更有确证其无此事者,急录之以为定断,世间浮言可息矣。 朝鲜仁祖李倧实录:二十七年己丑,即清世祖顺治六年,二月壬寅,上曰:&qut;清国咨文中,有'皇父'摄政王之语,此何举措?&qut;金自点曰:&qut;臣问于来使,则答曰:今则去叔字。朝贺之事,与皇帝一体云。&qut;郑太和曰:&qut;敕中虽无此语,似是已为太上矣。&qut;上曰:&qut;然则二帝矣。&qut;以此知朝鲜并无太后下嫁之说。使臣向朝鲜说明&qut;皇父&qut;字义,亦无太后下嫁之言。是当时无是事也。 但以我的看法,虽无太后下嫁摄政王的事实,但极可能有孝庄与多尔衮相恋的事实。 按:清朝创业两帝,皆得力于政治婚姻。太宗孝端、孝庄两后母家博尔济吉特氏,为国戚第一家,累世结姻,关系尤重,不可不作一介绍。 博尔济吉特氏为元朝皇室之后,属于内蒙古哲里木盟,共四部十旗,计科尔沁六旗、札赉特一旗、杜尔伯特一旗、郭尔罗斯二旗,当今辽宁北部、黑龙江南部,以洮南为中心,东至伯都纳,西至热河、察哈尔交界,北至索伦,南至铁岭,皆其牧地。博尔济吉特氏即为科尔沁部,向来以右翼中旗为盟长,称号为札萨克汗。 孝端皇后之父名莽古斯,为科尔沁六旗中一旗之长。此族早已附清,太祖一妃,即康熙接位册封为&qut;皇曾祖寿康太妃&qut;者,为科尔沁贝勒孔果尔之女;孔果尔后封札萨克多罗冰图郡王,成为科尔沁六旗的盟长。 清朝与博尔济吉特氏始通婚姻,在万历四十二年甲寅,即莽古斯以女归太宗。天聪七年,莽古斯已殁,其妻称为科尔沁大妃,携子塞桑、塞桑长子吴克善,以及吴克善的妹夫满珠礼等来会亲,进一步大结婚姻。但行辈错乱,如太祖之于叶赫一族,亲戚关系变得极其复杂,《清列朝后妃传稿·太宗孝端文皇后传》载: 天聪间后母科尔沁大妃……数来朝,帝迎劳锡赉之甚厚。贝勒多铎聘大妃女,为皇弟多尔衮娶其妹,吴克善子亦尚公主。 大妃之女即孝端之妹,多铎为太宗之弟,昆季而为连襟,自无足异;为多尔衮娶&qut;其妹&qut;者,大妃之妹,亦即孝端的姨母,多尔衮成为其嫂之姨丈,凭空长了一辈。吴克善为孝端的内侄,其子为内侄孙,尚公主则成为女婿,此亦是凭空长了一辈。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16 章 与此同时,塞桑之女,吴克善之妹,亦即孝端的侄女,为太宗纳为妃,即孝庄后。崇德元年,建五宫,孝端称&qut;清宁中宫后&qut;;孝庄为&qut;永福宫庄妃&qut;;而孝庄另有一姊,则早于天命十年即归于太宗,封为&qut;关雎宫宸妃&qut;。宸妃有孕,崇德二年七月生皇而已。鄙意绝非轻信传说,终嫌&qut;皇父&qut;之称,但不能视为与&qut;尚父、仲父&qut;一例。 心史先生复函,词锋犀利,以为: 夫以国无明文之暧昧,吾辈今日固无从曲为辩证。但中冓之言,本所不道,辨者为多事,传者亦太不阙疑。此为别一事,不入鄙作考实之内。唯因摄政王既未婚于太后,设有暧昧,必不称皇父以自暴其恶。故知公然称皇父,既未下嫁,即亦并无暧昧也。 如心史先生所言,我谈此段即是&qut;多事&qut;;但&qut;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qut;,世事真相,常由多事而来。心史先生对多尔衮颇有好感,故确信其有完美的人格;而我的看法不然,如考证多尔衮与豪格争权的真相,结论是多尔衮对皇位非不欲也,乃不能也,非如心史先生所说,多尔衮能&qut;自守臣节&qut;。至谓多尔衮与孝庄若有暧昧,&qut;必不称皇父以自暴其恶&qut;,此是以&qut;君子&qut;之心度&qut;小人&qut;之腹;多尔衮没有读多少汉文,于名教礼义,并无多大了解,何尝以为与太后有暧昧即为恶行?倘非如此,何至于杀胞侄而又霸占侄媳?彭长庚比多尔衮为周公,济尔哈朗驳之云:&qut;多尔衮图肃亲王元妃,又以一妃与英亲王;周公曾有此行乎?&qut;如此悍然无忌的乱伦,难道不是&qut;自暴其恶&qut;? 复次,关于孝庄别葬昭西陵一事,尤出情理之外。《太后下嫁考实》云: 第57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38) 孝庄崩后,不合葬昭陵,别营陵于关内,不得葬奉天,是为昭西陵。(按:太宗葬盛京西北十里隆叶山,名昭陵;孝庄葬关内,在盛京之西,故名昭西陵。)世以此指为因下嫁之故,不自安于太宗陵地,乃别葬也。《孝庄后传》,&qut;后自于大渐之日,命圣祖以太宗奉安久,不可为我轻动;况心恋汝父子(按:指顺治、康熙),当于孝陵(按:顺治孝陵,在遵化昌瑞山,后总称东陵)近地安厝。&qut;世说姑作为官文书藻饰之辞,不足恃以折服横议。但太宗昭陵,已有孝端合葬;第二后之不合葬者,累代有之……不能定为下嫁之证。 这话不错,但心史先生不言孝庄葬于何时,似不免有意闪避。我之所谓&qut;尤出情理之外&qut;者,康熙年间,始终未葬孝庄。 自此而始,到康熙上宾,孝庄梓宫始终浮厝于世祖孝陵之南;直至雍正三年二月十二日,世宗服父丧二十七个月,&qut;祫祭太庙,释服即吉&qut;时,才动工兴修昭西陵。《雍正实录》载祭告文曰: 钦惟孝庄文皇后,躬备圣德,贻庆垂庥,隆两朝之孝养,开万世之鸿基,及大渐之际,面谕皇考,以昭陵奉安年久,不宜轻动,建造北城,必近孝陵。丁宁再三,我皇考恭奉慈旨。二十七年四月己酉,上启銮奉大行太皇太后梓宫诣山陵,辛酉奉安大行太皇太后梓宫于享殿。甲子,上诣暂安奉殿内恭视大行太皇太后梓宫;封掩毕,奠酒恸哭,良久始出。 为什么三十中一定会有记载,必不至于只有张苍水那两首诗的一个&qut;孤证&qut;。 然则&qut;皇父&qut;之称又何自来?多尔衮为什么要用这种奇特的方式?我的推论是,世祖可能为多尔衮的私生子。而当太宗既崩,多尔衮大权在握,尤其是&qut;一片石&qut;大败李自成,首先入关,占领北京,清朝天下可说是多尔衮打成功的,如心史先生所说,&qut;清入关创业,为多尔衮一手所为&qut;,能为帝而不为,&qut;以翼戴冲人自任&qut;者,我有一个解释:是由此而确立父死子继的皇位继承制度。 此话怎讲?我们不妨先回溯太祖崩后的情况:太祖遗命,国事&qut;共主&qut;;太宗初期亦确是如此。后以代善父子拥立而定于一尊,基本上是违反太祖遗命的。如果多尔衮废世祖而自立,那就形成了兄终弟及的局面,将来谁能取得皇位,视其功劳地位而定。同时他亦无子可传。但如&qut;翼戴冲人&qut;,则父死子继的制度可以确立不移;他本人虽未称帝,不过由于世祖实际上是他所生,那么,子子孙孙皆为清朝的皇帝了。这就跟明朝的帝系由孝宗转入兴献帝的情况一样。照中国传统的传说,子孙上祭,冥冥中只有生父可享,所以多尔衮不做皇帝,反能血食千秋。 *** 这一论说,我现在自己推翻了。经过多年的反复研究,我才发现孝庄的苦心;主要的是,多尔衮与太宗有多重的关系,一方面有杀母之仇,一方面有养育之恩,恩怨纠结,以致行事多不可解。 细察多尔衮死前的心境,近乎昏瞀狂乱;《清史列传》本传: (顺治六年)十二月,王妃博尔济吉特氏薨,以玉册宝,追封为敬孝忠恭正宫元妃。 七年正月,纳肃亲王妃博尔济吉特氏,并遣官选女子于朝鲜;二月,令部不需题奏者,付亲王满达海,及端重亲王、敬谨亲王料理;五月,率诸王贝勒猎山海关,令亲王多尼、顺承郡王勒克德浑、贝子务达海、锡翰、镇国公汉岱并议政。 第59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40) 是月,朝鲜送女至,王亲迎之于连山,即日成婚。 七月,王欲于边外筑城清署,令户部计额征地亩人丁数,加派直隶、山西、浙江、山东、江南、河南、湖广、江西、陕西九省银二百四十九万两有奇,输工用。 王寻以悼妃故,有疾。锡翰与内大臣席纳布库等诣第,王怨曰:&qut;顷予罹此莫上之忧,体复不快,上虽人主,念此大故,亦宜循家人礼,一为临幸。若谓上方幼冲,尔等皆亲近大臣也。&qut;又曰:&qut;尔等毋以予言请驾临。&qut;锡翰等出,王遣人追止之不及,于是上幸王第。王责锡翰等罪,降罚有差。 十一月,王以疾率诸王贝勒猎边外,十二月薨于喀喇河屯。 按:豪格年岁与多尔衮相当,其福晋当亦在三十以外,非少艾之比;杀豪格或为夺权,而必欲纳其妻,则不能不谓之有报复意义在。至如得病后,既怨世祖不临视;既临视又责传言之人。又,为兴土木,加派九省地丁至二百四十九万两,亦与其入关之初务蠲前朝弊政的作风不同。凡此近乎悖乱的感情状态,以我的看法,是内心有一极大的冲突不能解决,相激相荡而产生的反常行为。此一冲突即郑亲王既遭贬斥,豪格亦已被诛,自己手握重兵,党羽密布,已无任何阻力可使他不能称帝;而唯一所顾虑者,即是孝庄太后。 按:如前所引,议政王满达海为代善第七子;端重亲王博洛为太祖第七子阿巴泰第六子;敬谨亲王尼堪则褚英第三子。满达海之袭爵,固由多尔衮的支持;博洛及尼堪在太宗朝皆为贝勒,并不见重,由多尔衮的提携,始得封王,此时并皆议政,自然唯命是从。 至于八旗兵力的分配,其情况如下: 一、两黄旗,名义上归世祖,实际上由多尔衮以摄政王的身份指挥。 二、正白旗,为多尔衮的嫡系武力。 三、镶白旗,本由多尔衮胞弟豫亲王多铎为旗主,此时亦归多尔衮。 四、正蓝旗,旗主本为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所有;莽古尔泰获罪,收归太宗自将;顺治初又归多尔衮,而名义上的旗主为豫王之子多尼。 五、镶蓝旗,完全属于郑亲王济尔哈朗。 六、正红旗,此旗为代善所有,旗主为满达海;顺承郡王勒克德浑亦持有一部分。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17 章 七、镶红旗,旗主为克勤郡王岳托;英亲王阿济格亦持有一部分。 如上所述,多尔衮握有两黄、两白、正蓝,对两红旗亦有影响力;唯一的敌对势力为郑王的镶蓝旗。在这样的压倒优势之下,何事不可为? 然则多尔衮由未入关以前想夺皇位而不能,到此时能夺皇位而不夺,原因真是为了如他自己所说的&qut;太宗深信诸子弟之成立,唯予能成立之&qut;,故以&qut;翼戴冲人自任&qut;吗?不是的!因为多尔衮如推太宗养育之恩,&qut;成立&qut;诸子弟,则不当杀太宗长子豪格,复夺其妇,这是非常明白的一件事。多尔衮自己所说的那段话,不过后世词臣藻饰之辞,不足为信。 可信的是:孝庄太后以幼时爱侣,出以万缕柔情,约束多尔衮的&qut;最后行动&qut;;其间绸缪委曲、调护化解,不知费了孝庄多少苦心,最危险的时刻,是多尔衮尊大妃为孝烈皇后祔庙之时,母以子贵的&qut;太后&qut;已经出现,事实上已等于诏告天下,他多尔衮就是皇帝。天下臣民有忠于太宗欲起而声讨者,此时必当有所行动;若无行动,即是承认多尔衮得自立为帝。此时所欠缺者,不过一道即位诏书而已;而此一道诏书终于未发,即是孝庄对得起太宗的地方。 第60节:第三章 太祖、太宗(41) 分析至此,我可下一断语,孝庄下嫁多尔衮,绝无其事,失身则必不免。孝庄不欲与太宗合葬,即以白璧有玷之身,愧与太宗同穴。她的辱身以存太宗天下的苦心,康熙完全了解,所以孝养无微不至。及至孝庄既崩,不可与太宗合葬,则不独康熙了然,臣下亦了然,徐乾学特撰《古不合葬考》,即非承帝之旨,亦必有迎合之意。但康熙虽不能葬孝庄于昭陵,而亦终不忍别葬,以致浮厝数十年;而臣下无言此事者,即以深知此事如佛所云:&qut;不可说,不可说!&qut;能说者,为后世我辈。 多尔衮既薨,势力犹在,归灵至京时,世祖亲率亲贵大臣,缟服迎奠东直门外;其时已尊之为&qut;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qut;,庙号&qut;成宗&qut;,故以太子奉迎梓宫之礼接灵。至顺治书上的记载,应为&qut;觉罗多尔衮&qut;;嗣子多尔博本为多铎幼子,&qut;给倍亲王多尼&qut;亦即归宗,由其胞兄抚养,后来恩封多罗贝勒,则为推其生父之恩,与多尔衮无关。 细考史籍,顺康之间对多尔衮的处置,比见诸上谕者要严厉得多;即以上述四款处分而言,最重的是令多尔博归宗,乃绝多尔衮之后。据乾隆三十八年二月上谕:&qut;今其后嗣废绝,而茔域之在东直门外者,岁久益就榛芜,亦堪悯恻,着交内务府派员往视缮葺,仍为量植松楸,并准其近支王公等,以时祭扫。&qut;可知自顺治八年至乾隆三十七年这一百二十年间,多尔衮的近支亲属去扫他的墓都是不准的。康熙仁厚,每不念旧恶而喜与人为善,独于多尔衮深恶痛绝,略无矜恤之意,可知其隐痛所在。 走笔至此,回头再说&qut;太后下嫁&qut;。据《清列朝后妃传稿》,在世祖即位后,对孝端的记载是: 顺治六年四月后崩……帝率诸王文武俱成礼,典仪遵定制,与文皇帝同。 此表示多尔衮视孝端为太宗的皇后。但对孝庄的记载是: 世祖践阼,尊为皇太后。 可知在多尔衮未死以前,孝庄并无称号。及至多尔衮获罪,世祖亲政,方上尊号为&qut;昭圣慈寿皇太后&qut;,并有正式尊封的册文。于此我们不妨作一假定:孝庄虽无下嫁多尔衮之实,而多尔衮似有称帝以后以孝庄为后的打算。他之如何称帝,是件很值得研究的事;照我的看法,他不至于废世祖而代之,最可能的途径是由&qut;皇父&qut;变为&qut;太上皇帝&qut;,而以孝庄为&qut;太上皇后&qut;。果然如此,则为历史上空前亦可能是绝后的创例。 推论至此,张苍水的那两首&qut;建夷宫词&qut;,未可视之为丑诋敌国的谰言,其中自有若干事实存在。如结句&qut;椒寝梦回云雨散,错将虾子作龙儿&qut;,前一句则&qut;身到皇宫内院&qut;,多尔衮秽乱宫闱,原为当时朝廷所自承;后一句乃指以多铎之子多尔博为嗣,满洲话称侍卫为&qut;虾&qut;,广义而言,御前行走的&qut;领侍卫内大臣&qut;亦为&qut;虾&qut;,此指多铎而言,意谓多尔衮若娶孝庄,则顺治子随母嫁,自为&qut;龙儿&qut;,不必以多尔博为子。 第63节:第四章 世祖(1) 第四章世祖 世祖名福临,崇德三年正月三十生于盛京,生母即孝庄太后(当时的称号为永福宫庄妃),太宗第九子。 太宗以博尔济吉特氏为皇后,即后来的孝端太后,崇德元年册立,称清宁中宫;同时以崇德元年以后出生的儿子为真正的皇子。孝端两侄,即孝庄与其姊,皆封妃;孝庄之姊封号为关雎宫宸妃,有殊宠。前一年七月,宸妃生子,行八,太宗为之行大赦。但就在世祖诞生前不久,皇八子夭折。否则,皇位将很难由世祖继承。 世祖即位时方六岁,顺治八年亲政,方十四岁。当时的满洲人,生理、心理皆早熟,这年八月行大婚礼。皇后是他嫡亲的表姊,为吴克善之女,长得很美,亦很聪明,但未几即被废,原因有二:奢侈,善妒。 这是世祖的欲加之罪。天子富有四海,一为皇后,极人间所无的富贵,是故皇后节俭为至德,以其本来就应该是奢侈的,此又何足为罪? 其次,善妒为妇女的天性,皇后自亦不会例外;但皇后善妒,疏远即可,绝不成为废立的理由。民间的&qut;七出&qut;之条,第六虽为&qut;妒忌&qut;,但亦从未闻因妒忌而被休大归者。 然则因何被废?基本的原因是世祖对多尔衮的强烈不满;《清史纪事本末》卷七: (顺治)十年,秋八月废后博尔济锦氏,降为静妃,改居侧宫;以后乃多尔衮于帝幼冲时,因亲订婚,未经选择故也。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18 章 所谓&qut;未经选择&qut;,是后世的饰词,事实上立吴克善之女为后,当然是孝庄太后所同意的。父母之命,不得谓之未经选择。 《吴梅村诗集》中,有《古意》六首,孟心史以为即&qut;为世祖废后而作&qut;,录其诗并释孟说如下: 争传娶女嫁天孙,才过银河拭泪痕。 但得大家千万岁,此生哪得恨长门? 孟注:&qut;第一首言为立后不久即废,而世祖亦不永年。措辞忠厚,是诗人之笔。&qut;按:宋朝&qut;亲近侍从官称天子为大家&qut;。末句用汉武陈皇后&qut;长门赋&qut;典故。谓为世祖废后而作,信然。 豆蔻梢头二月红,十三初入万年宫。 可怜目望西陵哭,不在分香卖履中。 孟注:&qut;第二首言最早作配帝王,玉帝崩时,尚幽居别宫,退称妃号,而不预送终之事。&qut;按:废后于顺治十年帝偶动无常之感,思及身后,愿葬于北山,可久安窀穸,不虞盗墓。而张释之的见解,据颜师古注:&qut;有可欲,谓多藏金玉而厚葬之,人皆欲发取之,是有间隙也。锢谓铸塞也。云锢南山者,取其深大,假为喻也。&qut;原文的意思是,劝文帝薄葬,以免诲盗。但就吴梅村此诗而言,南山也罢,慎夫人也罢,均与张释之的原意不相干,心史谓此句言废后与世祖&qut;死不同穴&qut;,诚然;慎夫人指端敬,亦是。然则&qut;端敬&qut;何人? &qut;端敬&qut;即是误传为董小宛的&qut;孝献皇后&qut;栋鄂氏,端敬为其谥号中最后二字。这段疑案,留待后文再谈;此处可以确定的是,废后的&qut;情敌&qut;即是端敬。《康熙实录》: 三年六月壬寅,葬世祖章皇帝于孝陵,以孝康皇后、端敬皇后祔。 孝康为圣祖生母佟佳氏,圣祖践祚,尊为慈和皇太后,康熙二年二月崩,自然祔葬孝陵。而端敬与世祖合葬,即所谓&qut;南山仍锢慎夫人&qut;;下一&qut;仍&qut;字,可知有争之者,争而不得,胜利终归端敬,故曰&qut;仍&qut;。而此争之者,自然是废后。得此了解,末句&qut;玉真&qut;之典,方有着落。《唐书·后妃传》: 玉真公主字持盈,天宝三载,请去公主号、罢邑司,帝许之。 明此出处,通首可解。废后虽不在分香卖履之中,但世祖既崩,旋即身殉,其用心与刘伯玉妻段明光无异,以为既然殉帝,位号可复,以元后身份,自然合葬,故云&qut;银海居然妒女津&qut;,银海指孝陵。 岂意祔葬者仍为端敬。&qut;君王自有他生约&qut;,说明端敬得以祔葬的原因,此或出于世祖的遗命,必与端敬同穴。末句设为规劝之词,言废后应学玉真公主,谦退不妒,勿争位号,或者反可邀得世祖见许于泉下。 以上所解,自信可发三百年之覆。由是可知,废后退居侧宫,死于何年,葬于何处,&qut;档案无考&qut;之故何在。 珍珠十斛买琵琶,金谷堂深护绛纱。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孟注:&qut;第六首则可疑,若非董小宛与世祖年不相当,几令人谓冒氏爱宠,为或有之事矣。余意此可有二说:(一)或废后非卓礼克图亲王之亲女,当摄政王为世祖聘定之时,由侍女作亲女入选,以故世祖恶摄政王而并及此事,决意废之。(二)或端敬实出废后家,由侍媵入宫。(下略)&qut; 第65节:第四章 世祖(3) 心史此两说,第一说绝不可能,因皇室与博尔济吉特氏已三世为婿,中表至亲,岂能以侍女假冒?而况作配天子为嫡后,吴克善又何肯以侍女作亲女?第二说则端敬如为废后侍媵,则早当见幸,不应迟至&qut;十中,所言固不谬,但实可更详,此当与《古意》六首及《读史有感》八首合看,则情事弥出。 《清凉山赞佛诗》为五古四首;其一起头描写五台山,共有六句之多: 西北有高山,云是文殊台。 台上明月池,千叶金莲开。 花花相映发,叶叶同根栽。 有山出台、由台出池、由池出莲,而重点在&qut;花花相映发,叶叶同根栽&qut;。此谓清室与博尔济吉特氏世为婚姻;而一帝娶姑侄姐妹,或兄弟即为连襟,婚姻既密切亦复杂,则如世祖夺弟或其他亲族所爱,亦为可恕而不足为奇之事。是诚诗人温柔敦厚之笔。 王母携双成,绿盖云中来。 汉主坐法宫,一见光徘徊。 结以同心合,授以九子钗。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19 章 第66节:第四章 世祖(4) 此言世祖邂逅端敬,一见倾心,收入后宫,且为孝庄太后所同意。&qut;王母&qut;指孝庄,而&qut;双成&qut;切&qut;董&qut;,确凿无疑。&qut;汉主&qut;指世祖;梅村作此类诗,皆用汉朝故事,因为当时最大的忌讳,在夷夏之辨,谈宫闱犹在其次,梅村必用汉朝故事者,即恐万一兴文字狱,犹有可辩的余地。 起首六句,描写道场,下接&qut;王母携双成,绿盖云中来;汉主坐法宫,一见光徘徊&qut;,乃孝庄携端敬来拈香,世祖因而初识端敬,一见恰如汉元帝之初识昭君:&qut;顾景徘徊,竦动左右,帝见大惊。&qut;(《后汉书·南匈奴传》) 昭君已许婚匈奴,汉元帝欲留不可;此则不然:&qut;结以同心合,授以九子钗。&qut;&qut;同心合&qut;典出《隋书·后妃传》:炀帝烝父妾宣华夫人,先以小金盒贮同心结示意。梅村用此典,可知端敬为亲藩侍姬,深得孝庄欢心,故行止相携;又用&qut;九子钗&qut;一典,可知世祖纳端敬,为孝庄所同意。《飞燕外传》:&qut;后持昭仪手,抽紫玉九雏钗,为昭仪簪髻。&qut;此&qut;后&qut;在端敬,当然是太后,而非皇后。 翠装雕玉辇,丹髹沉香斋。 护置琉璃屏,立在文石阶。 长恐乘风起,舍我归蓬莱。 前四句既写端敬得宠,亦写端敬纤弱,因而常忧其不永年,于是而有以下一段较&qut;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qut;更为缠绵的描写: 从猎往上林,小队城南隈。 雪鹰异凡羽,果马殊群材。 言过乐游苑,进及长杨街。 张宴奏丝桐,新月穿宫槐。 携手忽太息,乐极生微哀。 &qut;千秋终寂寞,此日谁追陪?&qut; &qut;陛下寿万年,妾命如尘埃。 愿共南山椁,长奉西宫杯。&qut; 按:&qut;上林&qut;指南苑,&qut;小队&qut;句指方位明甚。&qut;果马&qut;一典最好,说明了许多事实。&qut;果马&qut;者,可于果树下乘骑的小马,自然是为端敬所预备。可以想象得到,端敬娇小纤弱,而且不会骑马,故骑果马,虽倾跌无大碍;从而又可以证明端敬来自江南。倘真为鄂硕亲女,从龙入关,如何不能骑马?若废后则蒙古人,从小习于怒马,但&qut;从猎陈仓&qut;偏以&qut;怯马蹄&qut;为言,而&qut;玉鞍扶上却东西&qut;,偏与御马背道而驰,其为妒端敬而赌气,情事显然。 &qut;乐游原&qut;与&qut;上林&qut;为两地,自指西苑而言,下句&qut;西宫杯&qut;虽用王昌龄《长信秋词》&qut;火照西宫知夜饮&qut;典,与&qut;新月&qut;句相应,但只点出&qut;西&qut;字。西苑在明武宗时曾开内操,又有&qut;平台&qut;(即&qut;紫光阁&qut;)为召见武臣之地,固可视作&qut;长杨街&qut;。 此言南苑猎罢驾至西苑,张乐夜宴,由&qut;新月&qut;、&qut;白露&qut;知其时为墨,端敬之丧,既务极铺张,则词臣广进哀诔,亦可想之事,故以下接连用北齐卢思道挽文宣帝及南朝谢庄两典。谢庄一典,尤为贴切,《南史·后妃传》: 宋孝武宣皇帝薨,谢庄作哀策文奏之,帝卧览读,起坐流涕曰:&qut;不谓当世复有此才。&qut; 当时与谢庄后先媲美者,内阁中书张宸,《上海县志》有其传: 张宸,字青雕,博学,工诗文,由诸生入太学,选中书舍人。时词舍拟撰端敬后祭文,三奏草未称旨,最后以属宸,有云:&qut;渺落五夜之箴,永巷之闻何日?去我十臣之佐,邑姜之后谁人?&qut;章皇帝读之,泣然称善。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20 章 又张宸《青雕集》自叙其事云: 端敬皇后丧,中堂命余辈撰拟祭文,山阴学士曰:&qut;吾辈凡再呈稿矣!再不允。须尽才情,极哀悼之致。&qut;予具稿,中堂极欲赏。末联有……等语;上阅之,亦为堕泪。 据心史先生考证,&qut;山阴学士&qut;指胡兆龙。&qut;再呈稿,再不允&qut;,独赏张宸一文;世祖在文学上的修养,实为清朝诸帝第一。 尚方列珍膳,天厨供玉粒。 官家未解菜,对案不能食。 此言世祖哀思过甚,眠食俱废。&qut;解菜&qut;一典出《南史》:东昏侯悼女,废食积旬,左右进珍馐,云&qut;为天子解菜&qut;。征典及诸东昏,亦是刺笔。 黑衣召志公,白马驮罗什。 焚香内道场,广坐楞伽译。 资彼象教恩,轻我人王力。 微闻金鸡诏,亦由玉妃出。 此亦记实。&qut;黑衣&qut;谓南朝僧慧琳,善谈论,宋文帝令参机要,有&qut;黑衣宰相&qut;之称。志公、罗什皆高僧,以喻世祖所尊的玉林、木陈两禅师;玉林且为本师。 &qut;焚香内道场&qut;,谓在宫中大作佛事,玉林弟子行峰,随师入京,作《侍香纪略》一书,言端敬之丧,玉林另一弟子茆溪&qut;于宫中奉旨开堂&qut;。以下&qut;广坐&qut;之句,描写内道场;下接&qut;微闻金鸡诏,亦由玉妃出&qut;,亦复信而有征。&qut;金鸡诏&qut;大赦令,典出《唐书·百官志》。顺治十七年秋决停勾,从端敬之志。《顺治实录》: 第68节:第四章 世祖(6) 十七年十一月壬子朔,谕刑部:&qut;朕览朝审招册,待决之囚甚众,虽各犯自罹法网,国宪难宽,但朕思人命至重,概行正法,于心不忍。明年岁次辛丑,值皇太后本命年,普天同庆;又念端敬皇后弥留时,谆谆以矜恤秋决为言,朕是以体上天好生之德,特沛解网之仁,见在监候各犯,概从减等……尔部即会同法司,将各犯比照减等例,定拟罪名……其中或有应秋决者,今年俱行停刑。&qut; 孝庄生于万历四十一年癸丑,逢丑年为本命年;但从来行赦,未闻有以逢太后本命年作理由者,若是则每逢丑年必赦,作奸犯科得逞侥幸之心,岂有此理?于此可知,本命年之说为门面话,实际上是从端敬遗志。 高原营寝庙,近野开陵邑。 南望仓舒坟,掩面添凄恻。 戒言秣我马,遨游凌,岂非&qut;名留琬琰&qut;?我这个看法曾质诸周弃子先生,亦以为然。 于此可知,董小宛画像是在端敬薨后所制,冒辟疆供奉于密室追悼所用。所谓&qut;墓门深更阻侯门&qut;,言冒辟疆&qut;欲吊&qut;墓门亦不可得,因为陵寝重地,寻常百姓所不能到。这是&qut;阻侯门&qut;三字的正解。 此外还有许多证据,指出端敬就是董小宛;这些证据,可分消极与积极两方面来考证。所谓消极的证据是,要证明董小宛未死;积极的证据是,董小宛不但未死,且已入宫承宠。兹再如举一证,先言消极的证据,仍以释&qut;墓门&qut;之谜为主。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21 章 第70节:第四章 世祖(8) 陈其年《妇人集》记董小宛,有冒辟疆晚辈作注,下引之文,括弧内即为注释: 秦淮董姬(字小宛),才色擅一时,后归如皋冒推官(名襄);明秀温惠,与推官雅称。居艳月楼,集古今闺帏轶事为一书,名曰《奁艳》。王吏部撰《朱鸟逸史》,往往津逮之。(姬后夭,葬影梅庵旁,张明弼揭阳为传,吴绮兵曹为诔,详载《影梅庵忆语》中。) 这段文与注释,骤看了无异处,但既知端敬即董小宛,便知作者与注者,下笔之际,皆别有机杼。 先说原文:第一,不着董小宛及冒辟疆的名字;第二,特意用冒辟疆在清朝征辟而未就的&qut;推官&qut;一官衔;第三,不言&qut;水绘&qut;,不言&qut;影梅&qut;,而用&qut;艳月楼&qut;,凡此皆有所讳。易言之,即不愿读者知此文的董与冒,即为董小宛、冒辟疆。 其次,注者欲明本事,自非注出名字不可;但又恐被祸,因而加上一句&qut;姬后夭,葬影梅庵旁&qut;。二十七岁而殁,不得谓夭;端敬三十四岁而殁,更不得谓之夭,特用一&qut;夭&qut;字者,希望导致读者产生一错误的印象:&qut;董姬&qut;不过一雏姬而已。 说&qut;葬于影梅庵&qut;更为欲盖弥彰,用意在抵消吴梅村的&qut;墓门深更阻侯门&qut;,而同时暗示董小宛根本非葬于影梅庵。一义双训,原是中国文字运用的最高技巧,对浅薄者深恐其辗转传闻,随意附会,致肇巨祸,故以简单一句话,表明葬于孝陵的端敬非董小宛;对智者而言,既葬于影梅庵,别置庐墓亦可,何致有&qut;墓门深更阻侯门&qut;之叹?但既知其隐衷,必知其轻重,轻则无事,重则有门户之祸,自然心有丘壑,不致信口雌黄。 庚申除夕,读冒辟疆《同人集》至破晓,既喜且惑。喜则从吴梅村、龚芝麓两人致冒书札,获得董小宛即端敬的确证;惑者心史先生作《董小宛考》,广征博引,《同人集》尤为主要凭借,何以对若干关键性的资料,竟尔忽略,以致有明显的疑问存在,其中尤以&qut;小宛之年&qut;,误二十七为二十债,十年未还;顺治十采过人,何致欠此一诗?说穿了不足为奇,难以着笔之故。他不比吴梅村是在野之身,做官必有政敌,下笔不能不慎。直至康熙九年庚戌冬天,自顾来日无多,方始了此一笔文债。冒辟疆挽龚芝麓诗引中说: 庚戌冬……远索亡姬《影梅庵忆语》,调&qut;扁&qut;字韵&qut;贺新凉&qut;,重践廿余年之约。 观此可知,&qut;碧海青天何限事&qut;、&qut;难倩附书黄犬&qut;、&qut;羡烟宵破镜犹堪典&qut;诸语,若非有&qut;干冒宸严&qut;之祸,龚芝麓何必踌躇二十余年方始下笔? 现在要谈&qut;积极的证据&qut;,最简单、最切实的办法是:请读者自己判断端敬是否即为董小宛。世祖有御制端敬行状;冒辟疆《影梅庵忆语》,事实上就是董小宛的&qut;行状&qut;,两者参看,是一是二,答案应该是很明确的。《影梅庵忆语》中描写董小宛的&qut;德性举止,均非常人&qut;,而恪守侍妾的本分,&qut;服劳承旨,较婢妇有加无已。烹茗剥果必手进;开眉解意,爬背喻痒,当大寒暑,折胶铄金时,必拱立座隅,强之坐饮食,旋坐旋饮食,旋起执役,拱立如初&qut;。不但与大妇在九年之中&qut;无一言枘凿&qut;,而且&qut;视众御下,慈让不遑,咸感其惠&qut;。至于生活上的趣味,品香烹茶,制膏渍果,靡不精绝,冒辟疆自谓&qut;一生清福,九年占尽,九年折尽&qut;。 再看世祖御制端敬皇后行状,说她&qut;事皇太后奉养甚至,伺颜色如子女,左右趋走,无异女侍,皇太后非后在侧不乐&qut;,又能&qut;宽仁下逮,曾乏纤芥忌嫉意,善则奏称之,有过则隐之不以闻。于朕所悦,后亦抚恤如子,虽饮食之微,有甘毳者,必使均尝之,意乃适。宫闱眷属,小大无异,长者媪呼之,少者姐视之,不以非礼加人,亦不少有谇诟,故凡见者,靡不欢悦&qut;。至于照料世祖的起居,&qut;晨夕候兴居,视饮食服御,曲体罔不悉&qut;,此即所谓&qut;开眉解意,爬背喻痒&qut;。 除此以外,董小宛&qut;不私铢两,不爱积蓄,不制一宝粟钗钿&qut;;端敬&qut;性至节俭,衣饰绝去华采,唯以骨角者充饰&qut;。董小宛&qut;阅诗无所不解,而又出慧解以解之&qut;,且&qut;酷爱临摹,书法先学钟繇,后突曹全碑&qut;;端敬则诵&qut;四书及《易》,已卒业;习书未久,天资敏慧,遂精书法&qut;。殊不知其书法原有根基。 《影梅庵忆语》中,冒辟疆写董小宛侍疾,艰苦之状,真足以泣鬼神;而世祖言端敬侍皇后疾:&qut;今后宫中侍御,尚得乘间少休,后(按:&qut;今后&qut;指第二后博尔济吉特氏;此一&qut;后&qut;指端敬)则五昼夜目不交睫,且时为诵书史,或常读以解之。&qut;又:&qut;今年春,永寿宫妃有疾,后亦躬视扶持,三昼夜忘寝兴。&qut;按:《顺治实录》:&qut;五年,诏许满汉通婚,汉官之女欲婚满洲者,会报部。&qut;因此,户部侍郎石申之女竟得入选进宫,赐居永寿宫。而端敬为皇贵妃,位在石妃之上,能躬亲照料其疾,尤见德性过人,所以世祖特加以表扬。 第73节:第四章 世祖(11) 如上引证,董小宛也罢,端敬也罢,旧时代的德言容工如此,有一已觉罕见,何得有二?若谓不但有二,且生当并时,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总之,心史先生的考证,疏忽殊甚,他所恃董小宛不可能入宫的主要论据,无非年龄不称,但此并非绝对的理由;他在《董小宛考》中说: 顺治八年辛卯,正月二日,小宛死。是年小宛为二十八岁,巢民为四十一岁,而清太祖则犹十四岁之童子,董小宛之年长以倍,谓有入宫邀宠之理乎? 这一诘问,似乎言之有理;但要知道,并非董小宛一离冒家即入宫中,中间曾先入&qut;金谷堂&qut;,至顺治十三年始立为妃,其时世祖为十九岁,他生于正月,亦不妨视作二十岁。清初开国诸君,无论生理、心理皆早熟,世祖亲政五年,已有三子,热恋三十三岁成熟的妇人,就蔼理斯的学说来看,是极正常的事。如以年长十余岁为嫌,而有此念头长亘于胸中,反倒显得世祖幼稚了。而况世间畸恋之事,所在多有;如以为董小宛之&qut;邀宠&qut;于世祖为绝不可能,则明朝万贵妃之于宪宗,复又何说? 心史先生的第二个论据是: 当是时,江南军事久平,亦无由再有乱离掠夺之事。小宛葬影梅庵旁,坟墓俱在。越数年,陈其年偕巢民往吊,有诗。 此外,又引数家诗赋,&qut;明证其有墓存焉者也&qut;。殊不知影梅庵畔小宛墓,不过遮人耳目的衣冠冢,且辟疆有心丧自埋之意在内(容后详)。陈其年作此诗绝非&qut;越数年&qut;,而为初到水绘园时;尚未获悉其中隐微,故有吊墓之语。大约端敬薨后,始尽知其事,于是有《读史有感》第二首及《水绘园杂诗》第一首,道破真相。后者尤为详确的证据,其重要性更过于梅村十绝、芝麓一词。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22 章 以上为驳心史先生《董小宛考》,以下解答我自己提出来的问题: 第一,豪家为谁?是否端敬之父鄂硕,抑其伯父,即多尔衮的亲信罗硕? 第二,端敬出身既为名妓,何以又一变而为鄂硕之女? 对于这两个问题,我可以明确解答:豪家即多尔衮。以董小宛为鄂硕之女,乃讳其出身。鄂硕既为御前行走的内大臣,而又姓董鄂氏,因被选来顶名为小宛之父。且不说满洲从龙之臣,入关之初,本身尚多不谙汉语,何能教养出一完全汉化的女儿如端敬也者;即就姓氏而言,顺治十三年十二月初六,册封皇贵妃之文,称之为&qut;内大臣鄂硕之女董氏&qut;,以及御制端敬行状,开头即言:&qut;后董氏,满洲人也。&qut;均不称&qut;董鄂氏&qut;,此又何说? 我在细读《同人集》后,对于董小宛被夺的经过,以及冒辟疆的心情、顾忌,与料理董小宛&qut;后事&qut;的经过及用心,大致都有了解。董小宛的下落,冒辟疆可为知者道,故如龚芝麓、吴梅村、杜茶村、张公亮等人,无不深悉。陈其年为陈定生之子。定生既殁,家中落,次子为侯方域之婿,往依岳家;长子其年往依冒辟疆,以顺治十五年至如皋,居水绘园数载,冒辟疆视之如子。关系如此,则数载之间,绝无不知其事之理;而以其年之才,如湖如海,又何得不以此事为题材,而寄诸吟咏? 由于坚信陈其年必有诗咏其事,因细心搜检,在《同人集》中得一诗,即《水绘园杂诗》第一首,为五言古风,共二十句,乃端敬薨后所作;兹分段录诗,并加笺释如下: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飞燕。 第74节:第四章 世祖(12) 绮态何娟,令颜工婉娈。 &qut;&qut;读如&qut;便&qut;之平声;娟,回曲貌,即所谓耐细看。《后汉书·朱祐传赞》注:&qut;婉娈,犹亲爱也。&qut;故&qut;工婉娈&qut;者,言善于令人亲爱。此为小宛最大的魅力。 红罗为床帷,白玉为钗钿。 出驾六萌车,入障九华扇。 倾城畴不知,秉礼人所羡。 用&qut;九华扇&qut;一典,更见得&qut;飞燕&qut;非漫拟。赵飞燕初为倢伃,汉成帝废许后,立飞燕,赐以九华扇。红罗、白玉在汉朝皆非平民所能用;前四句指出董小宛入宫,明确之至。 &qut;秉礼&qut;亦为写实。当世祖嫡亲表妹博尔济吉特氏因妒、奢两失德被废时,不能不顾虑&qut;政治婚姻&qut;所带来的危机。其时南方未大定,顺治六年,永历帝所任命的湖南巡抚何腾蛟,集结左良玉、李自成旧部,进十三镇十三名总兵,声势浩大,虽后为济尔哈朗所平定,但亦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因此,清朝须取得蒙古土默特部的全力支持,方可免后顾之忧。为了表示仍旧尊重博尔济吉特一族,因立废后的侄女为后,即世祖御制端敬行状中的&qut;今后&qut;。 &qut;今后&qut;虽立,并未得宠,顺治十五年因事太后不谨,&qut;停其笺奏&qut;。中宫与皇帝敌体,有所主张,可用书面表达,谓之&qut;笺奏&qut;;停其笺奏,即是冻结中宫的职权。以后虽以太后之命恢复,但&qut;今后&qut;始终不得朝太后;则势必以皇贵妃统摄六宫,代尽子妇之职,所谓&qut;秉礼&qut;者指此。 如何盛年时,君子隔江甸? 金炉不复薰,红妆一朝变。 &qut;君子&qut;指冒辟疆,其时避祸扬州,未回如皋过年,以致顺治七年正月初二,红妆生变。&qut;盛年&qut;指出年份。这年冒辟疆四十岁,三月十五生日那天,友好为他称觞,各赠诗文,期以远大,实在是对他的一种慰藉。他在扬州的朋友,大概都知道正月初二之变,但都瞒着他不肯说破。 客从远方来,长城罢征战。 君子有还期,贱妾无娇面。 妾年三十余,恩爱何由擅? 此言董小宛为人所劫。远方之客来劫小宛,彰彰明甚;但此客又为谁所遣?这就要看长城的战事了。 顺治六年秋,睿亲王多尔衮统帅亲征大同,十月罢兵班师;十二月王妃薨;七年正月纳肃亲王豪格福晋为王妃,复遣官赴朝鲜选女子。可想而知的,必然亦会遣人至江南访求佳丽,此即&qut;珍珠十斛买琵琶&qut;。当然,访美的专使可以虚报以重金购得名姬;但冒家绝不会出卖董小宛。由吴梅村学之才,子吾鼎,邑庠生。&qut;祭苏孺人文:&qut;……崩坼后,姐之夫家,覆巢几无完卵。余抵死相救,破家数千金,又割宅同居,数年中形影相依,利害与共。&qut; 此即寄龚诗的&qut;破家割千金&qut;。冒辟疆祭妻苏孺人原文为:&qut;吾姐长二岁,齿相亚也。妻爱事如尊嫜,溢恒情矣。崩坼后,姐之夫家,覆巢几无完卵,余抵死相救,破家数千金。妻不惜罄己奁、两媳奁,倾倒相助。妻媳死,含殓无具,人共睹闻。又割宅同居,数年中形影相依,利害与共。幸生全,仇视婴杵,极不可言,每午夜相对,泪下不可解。&qut; 此中骨肉之惨,本人既不忍言,他人亦无可考。但当顺治七年三月十五,冒辟疆的至好为他在扬州做四十岁生日时,各方赠诗甚多,其中无锡黄传祖的一首七言古风,对冒辟疆频年行踪却有概略的透露:&qut;一朝散去风烟变,死生难考金兰传。颇闻冒子困他乡,江北江南罕谋面。&qut;一江之隔,知好罕得谋面,其为避人追踪,可想而知。 于此我另有一个疑问,即顺治七年秋天至头武尾&qut;,即第一字为一点一横开始,第二字末笔为一捺,如玄成、膏茂、亨咸、章等皆是;冒起宗为子起名,亦复如此,虽为单名,亦是&qut;文头武尾&qut;,故冒辟疆名襄,其弟无誉名褒。 两家且共患难,冒辟疆以康熙五年丙午作方拱乾祭文,记其事云: 乙酉先大夫督漕上江,襄辞捧台州之檄,率母避难盐官。时年伯与伯母,俱自北都被贼难,颠沛奔走,率诸兄亦来盐官。未几,大兵南下,连天烽火,再见崩坼;两家咫尺不相顾,荒村漠野,窜逐东西,备历杜老彭衙之惨,卒各罹杀掠。幸府仰俱亡恙,蓬跣再入城,伯母亲为襄剪发。旅馆逼侧,襄与三兄寝檐隙,以一毡并以裹而坐,遂致寒症,寝疾百日,死一夜复生。年伯、伯母与先大夫、老母及诸兄,皆执襄手,悲伤惨痛。作一日襄有&qut;长夜不眠如度岁,此时若死竟无棺&qut;之句,年伯与盐官诸君含泪和之。 盐官即浙江海盐,甲申、乙酉避难情事,影梅庵述之綦详;易言之,董小宛与方家父子亦曾共患难。及至方拱乾遇赦而归,与冒家过从甚密。祭文中又记: 年伯母一鱼一菜必手制相贻,而年伯又继之以诗。至于扬扢风雅,商订笔墨,倡和宣炉,无一聚不尽欢,无一字不溢赞;手札频寄,亦无不淋漓尽致。一日两儿称诸兄,一如襄之称年伯;年伯愀然曰:&qut;尔父齿长,当以诸叔称;且系以吾家行次,方见两家世谊。&qut;其古道如此。(按:这是说冒辟疆两子称方玄成等为&qut;老伯&qut;,而方拱乾以为应照行次称叔,方如一家。) 两家是如此深的交情,而令人大惑不解的是,曾在&qut;盐官&qut;一起共过患难,且亦必蒙方拱乾夫人怜爱的董小宛&qut;病殁&qut;,以及冒辟疆以《影梅庵忆语》分送友好,题赠不知凡几时,方家兄弟始终无一诗一词之吊。这在情理上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按:自甲申、乙酉以后,方拱乾父子复成新贵,方拱乾仍入詹事府;长子方玄成顺治六年成进士,入翰林,后且为世祖选入&qut;南书房行走&qut;,凡行幸必扈从,是最得宠的文学侍从之臣。当董小宛出事时,方玄成在翰林院当庶吉士;他的诗才极富,《钝斋诗集》动辄数十的排律,果真董小宛香消玉殒,而与冒辟疆九年共患难、享清福,又是如此缠绵悱恻,遇到这样的好题目,岂能无诗? 第77节:第四章 世祖(15) 合理的推测,诗是一定有的,而且也应该有安慰的书信,但却不能发表。因为他们的关系太深了,相共的秘密太多了。关系既深,则连遮人耳目的诗文亦不必有;秘密太多,则述及之事,唯有&qut;付诸丙丁&qut;,不留一字。 我相信董小宛入宫以后的情形,由于方玄成还在&qut;南书房行走&qut;,且亦尚未被祸,耳目所及,见闻较真,由他透露出来的真相,一定不少。至于董小宛刚刚被掠至北时,冒辟疆及他的家人,自然要打听行踪,而在北方唯一可托之人,就是方家父子。相信顺治七年由初夏至秋深,方家父子一定有几封信给冒辟疆报告调查的结果;而在顺治七年、八年庚辛之际,冒辟疆有约一百天的行踪不明,我的推断是秘密北行,跟方家父子当面商量有无珠还合浦的可能。 这个假设如果不说,则冒辟疆是亲身经历了睿亲王多尔衮身后沧桑的人;多尔衮死后抄家是在顺治八年二月,当时朝臣承郑亲王济尔哈朗之指,群起而攻,冒辟疆如果据实陈词,自必列为多尔衮的罪状之一,而董小宛亦很可能&qut;遣还&qut;。但终于没有。吴梅村题董小宛画扇两绝,&qut;半折秋风还入袖,任他明月自团圆&qut;,上句自是形同秋扇,而实未捐;下句即指放弃破镜重圆之想。至于放弃的原因,已无可究诘,或者以为没入掖庭,不易放出;或者以为可能因此贾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而言之,董小宛被掠之事,到此才算尘埃落地,冒辟疆决定了处理的原则,视作&qut;亡姬&qut;;而言辛卯&qut;献岁二日长逝&qut;,虽有讳去真相的作用,实亦不得已而云然。因为前一年始终未发董小宛&qut;病殁&qut;的讣闻,对至好亦只说她久病,所以龚芝麓在顺治七年腊月给冒辟疆写信时,还曾问到董小宛的病情。 我曾细检《同人集》,发现冒辟疆为董小宛设灵影梅庵,事先并无至好参加,而以《影梅庵忆语》代替讣闻,因此吊董小宛的诗,在江南者为这年秋天;在北方闻讣较迟,那就到冬天了。如龚芝麓是由赵开心回京,带去了&qut;忆语&qut;及冒辟疆的信,方知此事当然,真相是心照不宣的,表面上不得不有吊唁之函。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23 章 关于董小宛入宫,方孝标深知始末,且必曾助冒辟疆寻访,今于《同人集》中获一消息,《巢民诗集》卷五有一题云:&qut;方楼冈去闽,相别三年,深秋过邗,言怀二首。&qut;诗为七律;此诗应作于康熙七年戊申,其时冒辟疆自苏州至扬州,《同人集》中有&qut;虹桥?集&qut;诗;中秋与方孝标父子同泛舟虹桥,作一七律,题为:&qut;广陵中秋客随园,携具同方楼冈世五,令子长文、誉子;姜绮季、徐石霞、孙孟白及儿丹书,泛舟虹桥。夜归,楼冈重开清?赏月,即席刻烛限韵,各成二首。&qut;第一首云:&qut;露华浓上桂花枝,明月扬州此会奇。老去快逢良友集,兴来仍共晚舟移。青天碧海心谁见,白发沧江梦自知。多少楼台人已散,偕归密坐更衔卮。&qut;结句&qut;偕归密坐&qut;,则知赏月之宴只方孝标两子长文、誉子及冒辟疆子丹书在座,其余姜、徐、孙三客不与。&qut;密坐&qut;者密谈;而由&qut;青天碧海心谁见&qut;句,可知所谈者必为董小宛。 至于顺治七年秋,冒辟疆曾经北上,《容斋千首诗》中,似亦有迹象可参。 《容斋千首诗》为康熙朝武英殿大学士李天馥的诗集,邓石如说他&qut;安徽桐城籍&qut;,而诗集标明&qut;合肥李天馥&qut;著。他是顺治十五年的进士,端敬(董小宛)薨,世祖崩,正在当翰林;以后由检讨历官至大学士,始终不曾外放,因而对京中时事,见闻真切,非远地耳食者可比。邓石如在《清诗纪事初编》中,介绍他的诗说:&qut;其诗体格清俊,自注时事,足为参考之资。&qut;诗集为其门下士毛奇龄所选;&qut;别有古宫词百首,盖为董鄂妃作&qut;,后来&qut;因有避忌,遂未入集&qut;。我所见的本子,果无此百首宫词,不知邓石如又从何得见。或者他所见的是初刻本,以后因有避忌,遂即删去。其他因避忌而有删除之迹,迄今可见。如&qut;随驾恭谒孝陵恭纪二律&qut;,&qut;渔阳东下晓春宜,正是巡陵击&qut;以下空白九字,即第二句少二字,第三句全删,然后接第一联对句:&qut;到来桓表出华蕤。&qut;此九字之讳,无疑地,由于&qut;南山仍锢慎夫人&qut;之故。 第78节:第四章 世祖(16) 这百首&qut;古宫词&qut;的内容,邓石如曾略有介绍,为端敬即董小宛的另一坚强证据,且是正面的,更觉可贵。 诗前有序,邓之所引数语,真字字来历:&qut;昭阳殿里,中的端敬。玉溪诗:&qut;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qut;,如移用为描写董小宛入宫后冒辟疆的心境,亦未尝不可。 邓石如又说:&qut;词中'日高睡足犹慵起,薄命曾嫌富贵家',明言董鄂妃先入庄邸。&qut;其实此是明言董鄂妃非鄂硕之女;若为鄂硕之女,则原出于富贵之家,何嫌之有?而是:&qut;蕊珠仙子宵行部,七宝流辉闲玉斧。蟾蜍自蚀兔自杵,影散清虚大千普。无端人间桥自举,直犯纤和御顿阻。叶家小儿甚鲁莽,为怜三郎行良苦。少示周旋启玉宇,晕华深处召佚女。桂道香开来妩妩,太阴别自有律吕。不事箜篌与羯鼓,广陵散阙霓裳舞。&qut;毛奇龄在&qut;叶家小儿&qut;两句及最后三句密密加圈,&qut;叶家小儿&qut;句旁并有评:&qut;使旧事如创获,笔端另有炉锤。&qut;又诗末总评:&qut;奇材秘料,奔赴毫端;思入云霄,如坐蕊珠深处。&qut; 这首诗有个假设的故事:假设蕊珠仙子出巡,仙轪到处,光满大千。&qut;纤和&qut;即指仙轪,刘伯温送张道士诗:&qut;电掣纤和轪。&qut;&qut;无端人间桥自举&qut;,与&qut;叶家小儿&qut;合看,是活用了有关唐玄宗的三个典故。开宝年间,方士最多,&qut;叶家小儿&qut;指叶法善,新旧《唐书》皆有传,相传元宵夜曾携玄宗至西凉府看花灯,亦曾于中秋携玄宗游月宫,得闻《紫云曲》,玄宗默记其音,归传曲谱,易名《霓裳羽衣曲》。至于上天的方法,只言&qut;闭目距跃,已在霄汉&qut;;掷杖化为银桥,是罗公远的故事;而&qut;上穷碧落下黄泉&qut;,带玄宗去访杨贵妃魂魄的是&qut;临邛道士鸿都客&qut;。李天馥将罗公远、鸿都客的神通,移在叶法善一个人身上,而又渺视为&qut;小儿&qut;,则刺其此举,咸嫌轻率。&qut;三郎&qut;本指玄宗,在此则指冒辟疆;&qut;叶家小儿&qut;必为方孝标;而由&qut;佚女&qut;句,可知&qut;蕊珠仙子&qut;指孝庄太后。 第80节:第四章 世祖(18) 既得人名,可解本事,大致是董小宛为孝庄女侍时,随驾至离宫;而方孝标扈从世祖,亦在此处,乘间请见太后陈情,贸然为冒辟疆请命,乞归小宛。外臣见太后,在后世为不可能,而在顺治及康熙之初,不足为异,因为孝庄奉天主教,由汤若望为其教父,而世祖又最崇敬汤若望,尊称为&qut;玛法&qut;,即&qut;师父&qut;之意,过从甚密。据德国教士魏特所著《汤若望传》说,1657年(顺治十四年)3月15日,即阴历正月三十,世祖要求在汤若望寓所过生日,筵开十三席。同时,汤若望由于孝庄母子的关系,得以在京城设立了十四处专供妇女望弥撒的&qut;小教堂&qut;,大多设在一般教堂的左右。因此,方孝标通过汤若望的关系,在教堂内谒见孝庄,亦是极可能的事。 以下&qut;少示周旋启玉宇,晕华深处召佚女,桂道香开来妩妩&qut;之句作一段。孝庄已知其来意,而且决定拒绝他的请求,但不能不稍作敷衍,延见以后,一定表示:&qut;你问她自己的意思。&qut;于是&qut;晕华深处召佚女&qut;,佚女即美女,见《离骚》注,自是指董小宛。 总之,不论南苑还是天主教堂,方孝标求见孝庄,因而得与董小宛见面,事在别无反证以前,已可信有其事;地点则教堂的可能性大于南苑。 方、董会面作何语?这就又要拿《月》与《行路难》之五合看了。首先是方孝标的感觉,此即&qut;其五&qut;中的&qut;辞接颇不殊,眉宇之间不相似&qut;。&qut;辞接&qut;者交谈,&qut;不殊&qut;者包括口音、语气、称呼在内。&qut;颇不殊&qut;则是与以前几乎没有两样;但&qut;眉宇之间不相似&qut;,容貌似乎不一样了。 这是不难理解的。申酉之际,冒、方两家一起逃难在海盐,乱中无复内外之别,方孝标跟董小宛极熟;但即使是通家之好,又共患难,方孝标与董小宛有所交谈时,亦不便作刘桢之平视,所以他对董小宛的容貌,远不及声音来得熟悉。而在此时见面,更当谨守礼节,即或不是隔帘相语,亦必俯首应答,只能找机会偷觑一两眼,要想正确印证以前的印象,本有困难;加以董小宛此时必为&qut;内家装&qut;,男子式的旗袍与&qut;两截穿衣&qut;已大异其趣,发髻的变化更大。梅村十绝第五首:&qut;青丝濯濯额黄悬,巧样新妆恰自然;入手三盘几梳掠,便携明镜出花前。&qut;又道:&qut;乱梳云髻下高楼。&qut;凡此蝉动鸦飞之美,与旗下女子梳头务求平整、贴伏,不大相同。因此,&qut;眉宇之间不相似&qut;,是无怪其然的。倘或容貌未变,辞接已殊,那在董小宛的本心,就有问题了。 所见如此,所闻又如何?或者问会面的结果如何?则在《月》中借&qut;李三郎&qut;在月宫得闻仙乐的典故作隐喻:&qut;太阴别自有律吕,不事箜篌与羯鼓。&qut;宫中有宫中的规矩,旗人有旗人的想法,破镜虽在,重圆不可,强致或反招祸。结句&qut;广陵散阙霓裳舞&qut;,&qut;佚女&qut;不复落人间了;一唱之叹,耐人深思,参以梅村自谓&qut;半折秋风还入袖,任他明月自团圆&qut;句,颇合当时情事之说,似乎强致亦未尝不可,但对冒辟疆、董小宛来说,都不是聪明的办法,冒辟疆因而决定罢手,又因而乃有宣布董小宛&qut;长逝&qut;之举。至于《行路难》之五结句&qut;还我幼时明月珠,毋令后人增嫌忌&qut;,用罗敷的典故,当是方孝标向孝庄谏请之语。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毛奇龄对《月》的评语,&qut;叶家小儿&qut;两句加圈有夹批:&qut;使旧事如创获,笔端另有炉锤。&qut;所谓&qut;另有炉锤&qut;,即熔铸叶法善、罗公远、鸿都客三典而为一。又诗末总评:&qut;奇材秘料,奔赴毫端;思入云霄,如坐蕊珠深处。&qut;此&qut;奇材秘料&qut;四字,可确证有此仿佛不可思议的方、董相晤一事。 第81节:第四章 世祖(19) &qut;行路难如,报载作石如,恐忙中笔误也。此事自孟心史考析后,世人多认为入宫不实,已成定论。孟老清史专家,宜为世重,然其&qut;丛刊&qut;各篇,亦非毫无疵类者,如有关&qut;皇父摄政王&qut;之解释,即十分勉强。小宛事,孟所持两大基本理由,即:①清世祖(顺治)与小宛年龄悬殊;②小宛葬影梅庵,且有坟墓。关于①,兄已提出&qut;畸恋&qut;一解,弟则以为&qut;徐娘风味胜雏年&qut;,小宛秦淮名妓,迷阳城,惑下蔡,以其&qut;浑身解数&qut;,对付草野开基之&qut;东夷&qut;幼主,使之&qut;爱你入骨&qut;,斯亦情理之可通者也。至于②,兄已提出&qut;坟墓&qut;之可能为&qut;疑冢&qut;。弟只指出吴梅村诗一句:&qut;墓门深更阻侯门。&qut;如小宛真葬影梅庵中,友朋随时可以凭吊,有何&qut;深&qut;&qut;阻&qut;?&qut;侯门&qut;又作如何说法?梅村号称&qut;诗史&qut;,非等闲&qut;凑韵&qut;之辈,孟老何以视而不见耶?兹更就兄今日所引邓文如介绍李天馥诗集云:&qut;别有古宫词百首,盖为董鄂妃作&qut;;&qut;后来因有避忌,遂未入集&qut;。此数语尤堪注意。鄙意倘此宫&qut;词&qut;主题果属&qut;真董鄂&qut;,则必不能作出百首之多。且既作矣,亦必不敢妄触&qut;真董鄂&qut;之忌讳,而&qut;真董鄂&qut;亦必无如许之多之忌讳。于此只有一种解释:&qut;董鄂妃即董小宛。&qut;其人其事,&qut;一代红妆照汗青&qut;,尽堪描画,百首亦不为多。而其中有&qut;忌&qut;须&qut;避&qut;,自亦必所不免,以此删不入集欤。&qut;邓文如从何得见?&qut;今固暂难质究。唯邓博涉多闻,其他著作如《骨董琐记》等,皆极详密,当信其言之必有所本。窃意孟老博极群书,于兄所征引,未必不曾览及。况如《同人集》等,与兄援用,本是一物,而结论乃若背驰。盖自来作者,论事引书,每多就对其主张有利者立言,心之所蔽,名贤亦难悉免。孟老&qut;丛刊&qut;主旨,意在为逊清洗冤雪谤,于自序固明言之。而&qut;诗无达诂&qut;,本亦&qut;横看成岭侧成峰&qut;者。故凡兄之持以驳孟者,虽不遽谓字字铁案,而条贯分明,确能成立。即此时起孟老于九原,正亦不易为驳后之驳。学如积薪,后来居上,孟老地下,其掀髯一笑乎。 第82节:第四章 世祖(20) 所论警辟而持平,极为心折。如谓容斋百首宫词果为&qut;真董鄂&qut;而咏,则必不能作出百首之多;而&qut;真董鄂&qut;亦必无如许之多之忌讳,尤为鞭辟入里的看法。台北一天不知要发生多少件斗殴凶杀案,但事主为王羽,便成满版大新闻,道理是一样的。 现在有鲜明的迹象显示,李天馥为对此一重公案所知内幕最多的一个。他久在翰苑,且一生为京官,于方孝标的关系为小同乡,为翰林后辈,所闻秘辛必多。李与冒辟疆气味不投,似无往还;但王渔洋与李同年至好,而与冒踪迹极密,所以闻自水绘园的秘密,亦必不在少。此未入集的百首宫词,将是细考此案,最珍贵的材料。 邓文如(笔误为石如,承弃子先生指出,附笔致谢,并向读者致歉)收&qut;顺康人集部&qut;,先后所得过七百种,绝无仅有者五十六种,可遇而不可求者三百余种。自谓采诗&qut;但取其事,不限各家,率皆取自全集&qut;,然则所收李天馥的《容斋千首诗》集,必为未删的初刻本,只不知为&qut;绝无仅有&qut;者,抑或为&qut;可遇而不可求&qut;者?读者先生中,如藏有此集,赐假一观,馨香祷祝;或知何处有此藏本,请以见示,亦所铭感。 插曲既过,归入正文,陈其年《水绘园杂诗》第一首最后两句是: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24 章 妾年三十余,恩爱何由擅? 为了一清眉目,兹将全首分段录引如下: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飞燕。 绮态何娟,令颜工婉娈。 红罗为床帷,白玉为钗钿。 出驾六萌车,入障九华扇。 倾城畴不知,秉礼人所羡。 如何盛年时,君子隔江甸? 金炉不复薰,红妆一朝变。 客从远方来,长城罢征战。 君子有还期,贱妾无娇面。 妾年三十余,恩爱何由擅? 以上共分六段,第一段写董小宛的仪容,以赵飞燕相拟。第二段写入宫封皇贵妃,摄行后职。第三段写冒辟疆留连扬州,而家已生变。第四段说明劫掠者为睿亲王多尔衮所遣。第五段写冒辟疆归来,已不能复见小宛。第六段自然就是写董小宛真正之死了。 &qut;妾年三十余&qut;为对心史先生辟董小宛非董鄂妃&qut;两大基本理由之一&qut;的年龄问题的最有力的答复。董小宛封妃时已三十三岁,色衰则爱弛,早就有此顾虑;就当时她的处境而言,生子而殇实为一致命的打击。结句&qut;恩爱何由擅&qut;,有太多的不尽之意。 我前面就吴梅村《古意》前五首分析,世祖嫡后之被废,为妒忌董小宛之故;继后亦几于被废,御制端敬皇后行状曾记其事。顺治十四年冬,孝庄违和,继后无一语询及,亦未遣使问候,世祖以为孝道有亏,有废立之意,董小宛长跪不起,表示&qut;若遽废皇后,妾必不敢生&qut;,因而得以不废。 由此可以想象得到,董小宛必已成为亲贵国戚的众矢之的;她所恃者孝庄母子之宠。顺治十四年十月诞皇四子,生四月而殇,尚未命名,而竟封和硕荣亲王,并建墓园,为自古以来绝无仅有之事。由此推断,世祖必以此子为太子;东宫一立,不论贤愚,废即不易。因为废太子不比废皇后,后者可谓之为家务,大臣争而不得,无可如何;前者则动摇国本,为大臣所必争,观乎前之万历欲易储而不能、后之康熙废太子引起弥天风波,可知其余。是故董小宛虽忧太后不能长相庇护,世祖必因其色衰而爱弛,但生子为东宫,犹有可恃。退一步而言,她跟世祖的感情,有子即有联系,无子则爱弛曾不一顾,彼时博尔济吉特氏联络亲贵,群起而攻,以其出身种族而言,欲加之罪,岂患无词?下场之悲惨,恐有不可胜言者。 第83节:第四章 世祖(21) 因此,生子一殇,旋即憔悴得疾。大学士金之俊奉敕撰传:&qut;后患病阅三岁,癯瘁已甚。&qut;董小宛殁于顺治十七年的截搭题,原为渺不相关的两典故,&qut;骊山&qut;秦始皇葬处,&qut;戏马&qut;则隋朝宫人葬处。&qut;戏马&qut;为戏马台的略称,《扬州府志》:&qut;戏马台其下有路,号玉钩斜,为隋葬宫女处。&qut;下一句&qut;虎圈当熊&qut;为汉元帝冯倢伃故事。此典双关,一谓妃嫔从猎;一谓冯倢伃后遭傅太后诬陷自杀,影射贞妃自裁殉葬。&qut;人如玉&qut;、&qut;脸似霞&qut;并言殉葬宫人皆在妙年;然既&qut;如玉&qut;,不必再言&qut;似霞&qut;,可知殉葬者不止一人。世祖所尊玉林国师弟子行峰曾作《侍香纪略》一书,谓&qut;端敬皇后崩&qut;,玉林另一弟子&qut;于宫中奉旨开堂,且劝朝廷免殉葬多人之死&qut;,可知彼时原有殉葬的制度。 第84节:第四章 世祖(22) 结句&qut;玉柙珠襦连岁事,茂陵应长并头花&qut;。玉柙即玉匣;《西京杂记》:&qut;汉时送葬者,皆珠襦玉匣,形似铠甲,连以金缕,匣上皆缕如蛟龙。&qut;&qut;连岁事&qut;明言先丧端敬,继崩世祖。汉武茂陵,即指世祖孝陵;&qut;并头花&qut;即姐妹花;端敬祔葬,她的名义上的从妹贞妃又殉葬,故云。 按:&qut;贞妃&qut;为殉后追封,原来的位号不明;追封明诏颁于顺治十中,谈吴梅村《读史有感》资料,指出被掌掴的是世祖的胞弟博果尔;又说,为了抚慰博果尔,因此无功而封襄亲王。此说是相当可信的。 襄亲王的封号,后来改为庄亲王。&qut;董鄂妃&qut;出于庄邸,为深于清史者所公认。但是,依据各种迹象显示,世祖夺弟之爱,确为事实;唯此&qut;爱&qut;字,另有解释。 这话要从他的身份说起。太宗先称天聪皇帝,以后正式建元崇德,在盛京立五宫,一后四妃,皆为博尔济吉特氏,只是部落不同。后即孝端,称为&qut;清宁中宫&qut;;四妃中最得宠的是&qut;关雎宫宸妃&qut;,即孝端之侄、孝庄之姊。孝庄的封号,是&qut;永福宫庄妃&qut;。 另外两个博尔济吉特氏,她们的部落名阿霸垓,游牧于杭爱山之北,亦属科尔沁旗,但冠以&qut;阿鲁&qut;二字,以别于孝端、孝庄姑侄母家这一族。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25 章 阿霸垓的两个博尔济吉特氏,一个封为&qut;麟趾宫贵妃&qut;,在四妃中地位最高;另一位是&qut;衍庆宫淑妃&qut;。麟趾宫贵妃,即为襄亲王博果尔的生母;他生于崇德六年十二月,为太宗最小的儿子。 清宫的制度,妃嫔母以子贵,皇子则子以母贵,中宫嫡子在昆季中的地位当然最高,其次就要看妃嫔的身份了。孝端有女无子;最得宠的宸妃生皇虽不如雍乾之密,但论宫闱秘辛,无论如何是个绝大的忌讳,因此《七夕即事》虽重在&qut;即事&qut;,而不能不为&qut;七夕&qut;费却许多闲笔墨。史有曲笔、隐笔,梅村自许&qut;诗史&qut;,后人亦无不以诗为史视梅村,然则诗中多用曲笔、隐笔,亦正是煞费苦心的史笔。如果读梅村诗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实在是辜负了梅村稍存真相于天壤间的苦心。 第87节:第四章 世祖(25) 第二首联,&qut;重将聘雒神&qut;之&qut;将&qut;自应作平声,则与《汉书》颜师古注&qut;主辎重之将,谓之重将&qut;无关。&qut;将&qut;为致送之意,为《诗经》&qut;百两将之&qut;之意。天孙织锦,以聘洛神,莫非为牛郎添一小星?可谓奇想!其实只是写世祖的恩赏,&qut;黄金装钿合&qut;,自知受赐者谁何?下句&qut;宝马立文茵&qut;,疑赐博果尔以为抚慰。&qut;文茵&qut;为虎皮;&qut;宝马&qut;不一定指骏马,装饰华丽之马,亦是&qut;宝马&qut;。然则&qut;宝马立文茵&qut;只是写世祖夸示其所赐贵重。第二联,&qut;刻石昆明水&qut;征七夕典之而毫无意义,亦犹如第一首第二联,只是为&qut;停梭结绮春&qut;作陪衬而已。结语有深意,应与《清凉山赞佛诗》第一首合看。&qut;翠装雕玉辇,丹髹沉香斋&qut;云云,以至&qut;愿共南山椁,长奉西宫杯&qut;,即为&qut;沉香亭畔语&qut;的内容;他生之约,订于此夕。&qut;戚夫人&qut;当指有子之妃,非康熙生母佟佳氏,即皇二子福全生母宁悫妃。 第三首描写别殿开宴的盛况,亦当与赞佛诗第一首合看,&qut;曼倩诙谐笑,延年宛转歌&qut;,赞佛诗中则有&qut;待诏东方生,执戟前诙谐&qut;,两用东方朔,可知原有此弄臣,以&qut;执戟&qut;观之,其为御前侍卫无疑。 第四首方是正面写博果尔。&qut;花萼高楼回,岐王共辇游&qut;,知此夕之宴亦有博果尔。&qut;淮南丹未熟,缑岭树先秋&qut;,指七月初三之事。&qut;诏罢骊山宴&qut;,即心史断为本定七夕册封,因博果尔之丧暂停典礼之由来。下句&qut;恩深汉渚愁&qut;最可思。 &qut;恩深汉渚愁&qut;自是指洛神,与第二首起句相呼应,则七夕册小宛之说,更为可信。上句&qut;诏罢骊山宴&qut;,为世祖悼弟而停筵宴,但未必不行册妃礼,其说见后。下句&qut;恩深汉渚愁&qut;,则是小宛伤博果尔之逝。梅村咏小宛之诗,因时地不同,而拟古人不一,就冒家而言,直言小宛出身为校书;在入宫以后,则以妃嫔拟小宛,因其情同以《长恨歌》所叙,所以征杨贵妃之典独多;唯此四诗中,先拟之为薛夜来,则是以多尔衮暗拟魏文帝;又拟之为洛神,则是以博果尔暗拟陈思王曹植。但曹植求甄逸之女不得,后为曹丕所得,虽不讳言爱慕,而有原名《感甄赋》的《洛神赋》之作,毕竟未有肌肤之亲,更无任何名分。因此说博果尔对小宛爱慕不释则有之,谓世祖夺弟所爱亦不妨;但如说小宛已为襄亲王妃而世祖夺之,则全非事实。世祖以多尔衮夺肃亲王福晋为大恨,又岂能效多尔衮之所为? 今按《东华录》,顺治十三年只有十二月间册&qut;董鄂氏&qut;为皇贵妃的记载,并无,可以面试&qut;等语,特蒙赐夹,校尉虾(高阳按:侍卫,满语曰&qut;虾&qut;)等欲夹双足,上竖一指,遂止夹一足。坚不承认,曰:&qut;上恩赐死,无敢辞;若欲屈招通关节,则必不承受。&qut;上回面向内久之,传问曰:&qut;朝廷待汝特厚,汝前被论出,朝廷特召内升,何负于汝?平日做官,亦不甚贪猥;奈何自罹于辜!今俱从轻,各拿送法司,即于长安街重责四十板候旨。&qut; 驾起,而科官不论列,以引咎而免责;其牵连在内,如于孑文等,首难如蒋文卓、张汉等,俱不与焉。当有刑部员役遵旨行杖,杖太重,若必欲毙之杖下者然。唯时大司寇噤不出一语,独少司寇杜公(高阳按:刑部侍郎杜立德)奋起大诟诸皂曰:&qut;上以天恩赐宽宥,尔等必置之死,以辜负上意耶?止可示辱而已。若不幸见罪,余请独当之;尔辈不肯听吾言,吾将蹴蹋死若曹矣!&qut;于是诸校始稍稍从轻,得不死。是晚杖毕,仍系至刑部狱中。 按:&qut;上回面向内久之&qut;一语,最可注意,或者&qut;贤妃&qut;遣内侍有所面奏。殿廷深远,情状不可见、不可闻而已。 三、&qut;诏罢骊山宴&qut;之骊山,指华清宫而言,见《唐书·地理志》。按:如为寻常宴乐,乃至叙家人之礼,举行家宴,不过侍卫传旨、敬事房记档而已,不见明诏。如礼节上有赐宴的规定,因故不克举行,始特下诏令。因此,&qut;诏罢骊山宴&qut;必因礼部先期进册封贤妃仪注,中有于西苑赐宴贤妃母家一项,乃因襄亲王之薨,特诏停止。 下接&qut;恩深汉渚愁&qut;,言董小宛与博果尔的关系,如甄后(洛神)之与陈思王曹植;博果尔既薨,小宛感念相待之情,自必哀伤。但方当封妃之喜,现于形色者,只能有淡淡的忧郁,故下一&qut;愁&qut;字。梅村之为梅村,诗史之为诗史,洵可谓只字不苟。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26 章 第89节:第四章 世祖(27) 于此又生一大疑问,即博果尔死得突然:年方十六,不可能暴疾而薨;倘如早有痼疾,则册妃之典,必早延期;若为暴死,如堕马、溺舟,必有官文书记载。其中最大的疑问是,既薨无谥;谥&qut;昭&qut;为康熙年间追谥。《谥法考》:&qut;容仪恭美曰昭。&qut;博果尔生平无可称,只得用此字。 依会典规定,亲王薨予谥,定例一字;唯追封者不予谥。襄亲王何以薨而不谥,清朝官文书中无任何解释,合理的推测是,这跟世祖废后不见下落,是同一缘故。襄亲王博果尔之死,出于自裁。不予谥一方面是对他不识大体,遽而轻生的惩罚;另一方面亦无适当的字眼可谥。亲王谥法中,最差的一个字是&qut;密&qut;。照《谥法考》:&qut;追补前过曰密。&qut;清朝的亲王谥&qut;密&qut;者两人,一是康熙废太子胤礽,为雍正封为理亲王,谥密;再一个是入民国后庆亲王奕劻。博果尔自裁即是一大过,既死又何能&qut;追补前过&qut;?所以康熙追谥,只好从无办法中想办法,从仪容中着眼,谥以&qut;昭&qut;字。 结尾两句,玩味诗意,乃为博果尔所咏,长枕大被,兄弟友爱,结果所欢被夺;想到友于之情,反增伤感,故曰&qut;伤心长枕被&qut;。而小宛又定在七夕册封,其情难堪。是日开宴,自然在座;十六岁的少年,自忖还经不起那样的刺激,举动会失常度,而又无计规避,则唯有一死,既得解脱,亦以抗议。所谓&qut;无意候牵牛&qut;,就是不想再过这年的七夕了。 心史笺此诗结句谓:&qut;梅村以宫中恩宠,盛指七夕为期,而会有弟丧,无复待牵牛者,谓不行册礼也。梅村正咏其事。后仍于对看,盖见丧礼奢靡过甚。此下又有&qut;只愁许史辈,急泪难时得。从官进哀诔,黄纸抄名入。流涕卢郎才,咨嗟谢生笔&qut;等语。本来除太后外,后妃之丧,外臣不进哀诔,此为例外。又张宸记&qut;端敬皇后丧&qut;:&qut;举殡,命靖公自撰年谱》云: 辛丑(顺治十八年)三十四岁。元旦因不行庆贺礼,黎明入内,恭请圣安,召入养心殿,赐坐、赐茶而退。翌日入内请安,晚始出。 初三日,召入养心殿,上坐御榻,命至榻前讲论移时。是日,奉天语面谕者关系重大,并前此屡有面奏,及奉谕询问密折,俱不敢载。唯自念身系汉官,一介庸愚,荷蒙高厚,任以腹心,虽举家生生世世竭尽犬马,何以仰答万一?岂敢顾惜身家,不力持正论,以抒诚悃也。吾子吾孙,其世世铭心镂骨,以图报效也。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27 章 王文靖即王熙,世祖遗诏,出其手笔。韩菼作《王文靖公行状》,谓:&qut;面奉凭几之言,终身不以语人,虽子弟莫得而传。&qut;然则试问:何事&qut;关系重大&qut;?何事终身不敢以语人?自然是皇位继承问题。《东华录》虽载:&qut;正月壬子上不豫。&qut;壬子为正月初二,是日既为吴良辅祝发,而王熙初二、初三晋见,并不言世祖有病状,则即使有病,亦并不重,何得遽尔议及身后?由此可知,世祖既决心行遁,则对皇位不能不有交代。召见王熙所谈的必是两件事:出家与传位。 国赖长君,古有明训;况当甫得天下、四海未靖之际,冲人何能担当大任?所以世祖欲传位从兄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世祖的这位从兄弟,我推测是太祖第七子饶余郡王阿巴泰的第四子和硕安亲王岳乐。 《清史列传》卷二,记岳乐云: 岳乐,饶余敏郡王阿巴泰第四子,初封镇国公。顺治三年正月,随肃亲王豪格征四川,诛流贼张献忠。五年武百官设誓,旗下每旗一誓词,各官每衙门一誓词。词正副三通,一宣读,焚大行殡宫前;一赴正大光明殿焚读上帝前;一藏禁中。词曰:&qut;臣等奉大行皇帝遗诏,务戮力一心,以辅冲主。自今以后,毋结党,毋徇私,毋黩侦,毋阴排异己以戕善类,毋偏执己见以妨大公,违斯誓者,上天降殛,夺算凶诛。&qut; 此三日中,必有许多暗潮汹涌,但雍乾两朝,大删《实录》,只见当时递嬗之际一片祥和,其实不然,幸赖私人记载保存了若干真相。野史之可贵在此。 现在要谈世祖遗诏罪己者共十四款,开宗明义,即以&qut;渐习汉俗&qut;自责: 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如《清诗纪事》云: 正宗当国,有权奸之目,丁酉科场之狱,为其一手把持,与慎交水火。自负能诗,力主历下,与虞山、娄东异帜。挤二陈一死一谪,而独得善终。其诗笔力甚健,江南人选诗多不及之,门户恩怨之见也。 &qut;慎交&qut;为复社支派之一,丁酉案中有名的吴汉槎,即慎交中人。&qut;历下&qut;指王渔洋;&qut;虞山、娄东&qut;指钱牧斋、吴梅村;二陈一为方以智的儿女亲家陈名夏,一为吴梅村的儿女亲家陈之遴。 按:丁酉科场案以刘正宗本心,牵涉南闱或北闱的南士,恨不得置之死地;赖小宛之力,流徙已属从轻发落。其后必又以小宛之言,自觉过苛,而又受刘正宗之感,因而在顺治十七年,以魏裔介、季振宜之劾,严办刘正宗。《清史列传·贰臣传》: (顺治)十六年,上以正宗器量狭隘,终日诗文自务,大廷议论,辄以己意为是,虽公事有误,亦不置念,降旨严饬,并谕曰:&qut;朕委任大臣,期始终相成,以惬简拔初念,故不忍加罪,时加申戒;须痛改前非,移朕优容恕过之意。&qut;十七年二月,应诏自陈乞罢,不允。六月,左都御史魏裔介、浙江道御史季振宜,先后奏劾正宗阴险欺罔诸罪,命&qut;明白回奏&qut;。正宗以&qut;衰老孤踪,不能结党,致撄诬劾&qut;自讼。下王、贝勒、九卿、科道会刑部提问。正宗反复申诉,裔介与振宜共质之。 结果罪名成立,皆经对质;王公大臣会奏,列其罪状: 正宗前自陈,不以上谕切责己罪载入疏内,裔介所劾是实。(其一)董国祥为正宗荐举,以降黜之员外越授郎中,后坐贿流徙,正宗不引罪检举,裔介与振宜所劾是实。(其二) 裔介劾正宗,知李昌祚系叛案有名,累拟内升,今讯称姓名相同,但前此不谙察究,有意朦胧是实。 正宗弟正学,顺治四年投诚复叛,为李成栋参将,七年复投诚,裔介暗嘱巡抚耿焞题授守备,正宗回奏,只称正学因擒获逆犯,叙功题授,不言从叛情事,饬非讳罪是实。 裔介劾正宗与张缙彦同怀叵测之心,缙彦为正宗作诗序,词句诡谲,正宗闻劾,即删毁其序,诳云未见,其欺罔罪实应绞。 奏入,从宽免死,革职逮夺诏命,籍家产一半归入旗下,不许回籍。 按:刘正宗一案特为列入遗诏,可信其为原文。其时满洲、蒙古及汉大臣之隶属于北派者,已经联结成一条阵线,对江南的高官、士绅及地方百姓展开无情的打击与剥削;但其时还不便明着痕迹,所以仍保留了这一款。 国用浩繁,兵饷不足,而金花钱粮,尽给宫中之费,未尝节省发施,及度支告匮,每令会议,诸王大臣未能别有奇策,止议裁减俸禄,以赡军饷,厚己薄人,益上损下,是朕之罪一也。 第95节:第四章 世祖(33) 这一款也可能是原文,亦确是世祖应自责之罪,与下两款应合并而论。 经营殿宇,造作器具,务极精工,求为前代后人之所不及,无益之地,靡费甚多,乃不自省察,罔体民艰,是朕之罪一也。 端敬皇后于皇太后克尽孝道,辅佐朕躬,内政聿修,朕仰奏慈纶,追念贤淑,丧祭典礼,过从优厚,不能以礼止情,诸事逾滥不经,是朕之罪一也。 按:世祖在冲幼时,受孝庄及太宗旧臣之教,以嬉游为晦,作出明朝武宗、熹宗的模样,示无大志,俾免多尔衮猜忌。及至多尔衮既死,世祖已成了一名超级纨绔,习性不易改变,顺治十年以后,既以方孝孺等江南世家子弟作为文学侍从,出入必偕;复又得小宛为妃,因而彻底汉化,而实为彻底江南化,饮食服御、园林车马,无不极端讲究。声色犬马,四字俱全,复又佞佛,以致靡费无度。此中还包含着遗民志士极大的一个计划在内,西施沼吴差足比拟,当在谈康熙时记论,此不赘。 祖宗创业,未尝任用中官,且明朝亡国只因委任宦寺,朕明知其弊,不以为戒,设立内十三衙门,委用任使,与明无异,以致营私作弊更逾往时,是朕之罪一也。 以上言端敬之丧及任用宦寺,可确信非原文,此亦正是孝庄及四辅顾命四大臣力谋改革的重点。按:内十三衙门设立于顺治十年六月底,当时有一上谕,首历数各朝任用宦官之失,而在&qut;历观覆辙,可为鉴戒&qut;之下,一转而为: 但宫禁役使此辈,势难尽革,朕酌古因时,量为设置,首为乾清宫执事官,次为司礼监、御用监、内官监、司设监、尚膳监、尚衣监、尚宝监、御马监、惜薪司、钟鼓司、直殿局、兵仗局。满洲近臣与寺人兼用。 较之明朝的十二监、四司、八局,虽少了八个衙门,但重要部门完全保留,所删除的监、司、局,恰恰正是上谕开头所谓&qut;不过阍闼洒扫使令之役&qut;,如明朝的&qut;宝钞司&qut;,如顾名思义,以为印制银票、钱票之类,那就错了,一检《明史·职官志》,会哑然失笑宝钞司&qut;掌造粗细草纸&qut;,明宫太监、宫女数万,太监小解的姿势与常人殊,亦须用草纸,由于草纸的消耗量特大,所以特设&qut;司&qut;管理制造。又有&qut;混堂司&qut;,职司为&qut;掌汰浴&qut;,俗称浴池为&qut;混堂&qut;即由此来。如有这些衙门,反而贬低了宦官制度的&qut;尊严&qut;,删之反显得权重。 于此可知,前面斥宦官,以及后面的告诫,&qut;不许&qut;这个,&qut;不许&qut;那个,完全是杜反对者之口的具文。可注意的是&qut;满洲近臣与寺人兼用&qut;这句话。自来研清史者,对于十三衙门的兴发,颇有申论,但常忽略了这&qut;兼用&qut;的一句话。所谓&qut;满洲近臣&qut;即上三旗包衣。但上三旗包衣又何肯以太监自居,而况生理、心理及生活习惯不同,亦难共事。我研究上三旗包衣所组织的内务府,发现跟宦官相争的事实甚多,而合作的迹象极少,一个是顺治十八年二月十五日,世祖既崩一月有余以后,革十三衙门的上谕中,有这样一段话:&qut;乃知满洲佟义、内官吴良辅,阴险狡诈,巧售其奸,荧惑欺蒙,变易祖宗旧制,倡立十三衙门&qut;;以及最后&qut;吴良辅已经处斩,佟义若存,法亦难贷&qut;。知佟义早已伏法,而此人显然就是上三旗的包衣,他的职位应该是&qut;乾清宫执事官&qut;,为内十三衙门的首脑;而吴良辅应该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另一个迹象是,在明诏革十三衙门的同一天,遣送国师玉林南归,年谱中有&qut;钦差内十三道惜薪司尚公相送&qut;。这尚公当是尚可喜之子。尚可喜有一子名三杰,后来当过内务府大臣;但以年龄而论,可能是尚可喜的次子尚三孝,早期的汉军,亦算&qut;满洲近臣&qut;。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28 章 第96节:第四章 世祖(34) 至于佟义,是否佟养性一家,不得而知;不过&qut;满洲近臣&qut;亦可解释为上三旗的侍卫。但不论侍卫亦好,包衣亦好,都只是为宦官集团所利用。十三衙门通过了乾清宫执事官这条直接上达于帝的途径,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凡属于宫中的一切事务,径取中旨而行。世祖既为一名超级纨绔,亦乐得有这样一个简便的指挥系统,予取予携,尽情挥霍,&qut;经营殿宇,造作器具,务极精工,求为前代后人之所不及&qut;,仅是挥霍一端而已,此外巡幸游宴,佞佛布施,漏卮尚多,加以太监从中侵渔,益成不了之局。 按:自汉朝以来,财政制度即有内外之分,国库自国库,内府自内府。天子败家之道有三:一黩武;二巡幸游观,土木兴作;三佞佛好道。除了用兵须国库支出以外,二、三两种靡费,大致皆出于内府,不是太糊涂的皇帝,稍加节制,而又无大征伐,财政上的危机不会太深刻。但看世祖罪己所说,&qut;国用浩繁,兵饷不足,而金花钱粮,尽给宫中之费&qut;云云,则内外不分,挥霍国库,危亡可以立待;世祖不死,清祚必促。乃一死而局面顿改,此真有天意在内;当然这也是孝庄主持之功,康熙对祖母的纯孝,确是有由来的。 《汤若望传》中有一段说: 顺治自这个时期起,愈久愈陷入太监之影响中。这一种下贱人民,当在朝代更替的时期,俱都被驱逐出宫,成千成百地到处漂泊,而这时却渐渐又被一批一批收入宫中,照旧供职。这样被收入宫中而又重新扎根筑巢的太监,竟有数千名之多。这些人使那些喇嘛僧徒,复行恢复他们旧日的权势。还要恶劣的,是他们诱引性欲本来就很强烈的皇帝,过一种放纵淫逸生活。 以上叙述,合两事为一事,乃《汤传》作者对材料未能充分了解消化所致。所谓两事,一事即十三衙门设立以后,&qut;重新扎根筑巢的太监,竟有数千名之多&qut;,此为顺治十年下半年以后的事;另一事即荣亲王之薨,对世祖的情绪为一大打击,&qut;自这个时期起&qut;,即指此而言。荣亲王的殡葬,还引发了一场新旧派之间的政治争斗。 《汤若望传》: 关于这位皇子殡葬的情形,在以后继续数年的历史中,是我们还不得不屡屡提及的。钦天监内所设之一科,应行按照旧规则,规定殡葬正确地点与吉利之时刻。这一件事情是这一科里办理了的,并且还向朝中上有一份呈报。可是这次殡葬仪式是归满籍之礼部尚书恩格德之所办理,他竟敢私自更改殡葬时刻,并且假造钦天监之呈报。于是这位太子便被在一个不顺利的时刻里安葬。这样便与天运不合了,因此灾殃竟要向皇室降临。这位太子母后的不久崩殂,就是头一次所发生不吉利之事件。此外还有其他两件死亡事件继续发生,这两次事件是我们马上就要叙述的。并且最后甚至皇帝晏驾也都归咎于这次殡葬的舛错。 按:《清史稿·汤若望传》: 康熙五年,新安卫官生杨光先叩阍,进所著《摘谬论》《选择议》,斥汤若望十谬,并指选择荣新王葬期,误用洪范五行,下议政王等确议。议政王等议:历代旧法,每日十二时,分一百刻,新法九十六刻。康熙三年立春候气,先期起管,汤若望妄奏春气已应参觜二宿,改调次序,四余删去紫炁。天祐皇上历祚无疆,汤若望只进二百年历。选择荣亲王葬期,不用正五行,反用洪范五行,山向年月,并犯忌杀,事犯重大……自是废新历不用。圣祖既亲政,以南怀仁沿理历法,光先谴黜,时汤若望已前卒。 第97节:第四章 世祖(35) 康熙初年的历法之争,为新旧两派冲突的焦点,当留在康熙朝来谈;此处可注意的是,生甫三月的殇子,照子平之术来说,可能尚未&qut;起运&qut;,而殡葬建墓园,选择葬期,讲究&qut;山向&qut;,实同庸人自扰。吴梅村&qut;赞佛诗&qut;:&qut;南望仓舒坟,掩面添凄恻&qut;,证以《汤若望传》所记,信其为实录。世祖之决意逃禅,由爱子、宠妃相继夭逝之刺激,确为实情。他本来是感情极其丰富的人,在爱子既殇,而小宛又因殇子抱病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 顺治十六年郑成功登陆,沿江列郡,除安庆外,几乎都已收复,义师直逼金陵时,汤若望记世祖的感情状态,为一段极珍贵的史料: 当这个噩耗传至北京,胆怯的人们已经为首都的安全惊惧了起来。皇帝完全失去了他镇静的态度,而颇欲作逃回满洲之思想。可是皇太后向他加以叱责,她说,他怎么可以把他的祖先们以他们的勇敢所得来的江山,竟这么卑怯地放弃了呢? 他一听皇太后的这话,这时反而竟发起了狂暴的急怒了。他拔出他的宝剑,并且宣言为他决不变更的意志,要亲自去出征,或胜或死。为坚固他的这言词,他竟用剑把一座皇帝御座劈成碎块。他要照这样对待一切人,只要他们对于他这御驾亲征的计划说出一个&qut;不&qut;字来时。皇太后枉然地尝试着,用言词来平复皇帝的这暴躁。她扯身退去,而另遣派皇帝以前的奶母,到皇帝前劝诫皇帝,因为奶母是被满人敬之如自己生身母亲一般的。这位勇敢的奶母很和蔼地向他进劝。可是这更增加了他的怒气。他恐吓着也要把她劈成碎块,因此她就吃了一惊地跑开了。 各城门旁已经贴出了官方的布告,晓谕人民,皇上要亲自出征。登时全城内便起了极大的激动与恐慌,不仅仅在老百姓方面,因为他们不得不随同出征;就是在体面的人们,也是一样的在激动恐慌。因为皇上在疆场上一旦遇到不幸这可是因他的性格的暴烈,极有可能的那么满人的统治,就又要受危险了。 按:顺治十六年夏,郑成功自海入江,下镇江、薄金陵,为明朝恢复的唯一良机,惜以战略战术的错误,功败垂成。此为顺治朝的一件大事,而与董小宛所代表的背景有密切关系,不能不附带一谈。兹先录&qut;蒋录&qut;是年五、六、七月间的记载: 五月壬申,浙江总督赵国祚奏,官兵自永嘉、泰顺、青田等处进剿海寇,俱多斩获。 戊寅,浙江巡抚佟国器奏:&qut;臣同总督赵国祚、昻邦章京柯魁、梅勒章京夏景梅、提督田雄、水师总兵常进功等,统满汉兵追击郑逆,直抵衙前,贼渠奔遁,又败之于定关等处,焚斩甚多。&qut; 辛巳,浙江总督赵国祚汇报官兵剿杀郑逆成功,得旨,此奏内准据各官塘报,或称砍死海贼无算,或称打落淹水无算,及坏贼船,打死劫粮贼众,动曰不可胜计,或称获刀枪旗牌等物焚毁,或称生擒贼二三名不等斩讫,俱无的据,着确察议奏,凡各官塘报捷功,必临阵斩获若干,所获马匹器械若干,攻克城池营寨若干,确实有据,始可言功,若泛言斩获,及城池失守,贼去即称恢复,皆系饰词铺张,深为可恶。 常见明末行间奏报,辄云杀死无数,获器械无算,掩败为功,相为欺罔,以致误国,今乃仍踵陋习,每多希功请叙,倘沿袭不改,必致贻误封疆,着即通行严饬,以后再有此等奏报者,定治以罔上冒功之罪,不贷,兵部知道。 第98节:第四章 世祖(36) 六月己亥谕兵部,大阅典礼,三年一行,已永著为例,数年以来,尚未修举,今不容再缓,着即传谕各旗官兵,整肃军容,候秋月朕亲行阅视。 传谕举行大阅典礼,即《汤传》所记世祖欲亲征,而且已&qut;贴出了官方布告,晓谕人民,皇上要亲自出征&qut;。&qut;蒋录&qut;谓&qut;秋月亲阅&qut;,为后世所改,并非实录。 当郑成功的海上楼船浩浩荡荡由舟山北指,张苍水亦以义师相从,入恋耽美抵崇明岛,清朝总兵梁化凤敛兵坚守。张苍水以崇明为江海门户,主张先取之以为&qut;老营&qut;。这是进可攻、退可守的稳扎稳打之计,但郑成功自信过甚,贪功太切,决定径取瓜洲,截断梁化凤的粮道,则崇明不攻而自破。此为一误;及至六月中,既下京口,又有一误。《清史稿补编·郑成功载记一》记: 甘辉进计曰:&qut;南都完固,不可骤攻。今据瓜洲,则山东之师不下;守北固,则两浙之路不通;扼芜湖,而江、楚之援不至。且分兵镇其属县,手足既断,腹必自溃,此长策也。&qut;潘庚钟亦曰:&qut;未可骤进,当暂守瓜镇,分据维扬,扼其咽喉,收拾人心,观衅而动;北堵清兵不下,断其粮道,两月之间,必生内乱,此曹操之所以取胜于官渡也。&qut;冯澄世亦言进取不易。成功独排众议曰:&qut;不然,时有不同耳!昔汉祚改移,群雄分据,故曹常以胜算制人。我朝历年三百,德泽已久,不幸国变,百姓遭殃,大兵一至,自然瓦解。恢复旧京,号召天下豪杰,千载一时也。若老其师,敌之援兵四集,前后受敌,我势岂不自孤?昔太祖得廖永忠,谕通海水师夺采石,取金陵,破竹摧枯,正贵神速耳。&qut;遂于七月布檄各镇,悉师薄金陵。 以下为《东华录》记七月间事: 六月壬子,海寇陷镇江府。 秋七月丁卯,命内大臣达素为安南将军,同固山额真索洪、护军统领赖塔等,统领官兵,征剿海逆郑成功。 丙子,海寇犯江南省城。 庚辰,漕运总督亢得时闻海寇入犯江宁,出师高邮,自溺死。 江宁之战经过,双方说法不同,兹先记江南总督郎廷佐的奏报: 海寇自陷镇江,势愈猖獗,于六月二十六日逼犯江宁,城大兵单,难于守御,幸贵州凯旋梅勒章京噶褚哈等密商,乘贼船尚未齐集,当先击其先到之船,喀喀木、噶褚哈等发满兵,乘船二十艘,于六月三十日两路出剿,击败贼众,斩级颇多,获船三十艘,印二颗。至七月十二日,逆渠郑成功亲拥战舰数千,贼众十余万登陆,攻犯江宁城外,连下八十三营,络绎不绝,安设大炮、地雷,密布云梯,复造木栅,思欲久困,又于上江、下江以及江北等处分布贼船,阻截要路。臣与喀喀木等昼夜固守,以待援兵协剿。至七月十五日,苏松水师总兵官梁化凤亲统马步官兵三千余名至江宁。 援兵唯一的主力为梁化凤的三千余人,此外最多不过金山营的一千人,其他各路赴调者,合计亦不过千,连同八旗之师,总共一万人;而郑成功所部号称十七万,这当然是有虚头的,但即令只是半数,与清军相较,亦为八与一之比。同时张苍水率所部进据上游芜湖,以扼川楚援师;除安庆外,沿江郡县&qut;上印&qut;者三十七,声势大张。郑成功此时如能一鼓作气,进攻西、北诸门,从任何一点来看,都无不克之理,谁知因循自误。《载记》又记: (七月)十七日,各提督、统领进见,甘辉曰:&qut;大师久屯城下,师老无功,恐援虏日至,多费一番工夫。请速攻拔,别图进取。&qut;成功谕之曰:&qut;自古攻城掠邑,杀伤必多,所以未即攻者,欲待援虏齐集,必扑一战,邀而杀之。&qut;云云。 第99节:第四章 世祖(37) 其时义师屯狮子山下,列营凤仪门(今挹江门)外;清军则以狮子山为屏障,立三营于神策门之西的钟阜门。延至二十三日,义师尚无动静,清军乃冒险出击。 郎廷佐奏报云: 七月二十三日派满兵堵贼诸营,防其应援,遂发总督提督两标绿营官兵,并梁化凤标营官兵,从仪凤、钟阜二门出剿。贼踞木栅,并力迎敌;我军各将领,奋不顾身,冒险先登,鏖战良久,阵擒伪总领余新,并斩伪总兵二员,击死贼众无算。至晚收军,臣等又公议,满洲绿旗官兵悉出击贼,恐城内空虚,留臣守城,其喀喀木、噶褚哈、马尔赛、梁化凤等由陆路进;汉兵提督管效忠、协领扎尔布巴图鲁、费雅住巴图鲁、臣标副将冯武卿等,由水路进。各统官兵次日五鼓齐出,贼已离营,屯扎高山,摆设挨牌火炮,列阵迎敌,我兵自山仰攻,鏖战多时,贼始大败。生擒伪提督甘辉,并伪总兵等官,阵斩贼众不计其数,烧毁贼船五百余只,余孽顺流败遁。喀喀木、噶褚哈等复领水陆两路官兵疾追至镇江、瓜洲,诸贼闻风乘舟而遁。 其实此战全为梁化凤的功劳:先则约降,以为缓兵之计;继而穴城奇袭,破人家门户作通路。余新既受其愚,复不能警惕,当此时也,居然在火线上做生日,致为梁化凤所乘。兵败如山倒,至二十八日,清军已大获全胜而回军金陵。张苍水所部亦受牵连,不能不向安徽霍山一带遁走,逾年始得复归舟山。 郑成功曾执贽钱牧斋称弟子,自北征之役始,至郑成功抑郁以殁,钱牧斋先后为赋《后秋兴》一百零八首,编为《投笔集》。细看钱诗,再看张苍水诗文,始知郑成功徒负英雄之名,将略颇成问题。而张苍水于此役厥功甚伟,为郑成功所误,前功尽弃;而后世但知郑成功为&qut;失败的英雄&qut;,殊不知此五字唯苍水足以当之。 关于北征之役,海上义师与金陵守卒强弱之形悬绝霄壤,而何以由大胜而大败,其间因果,殊不分明。此因后世记其事者,多为郑隐饰曲讳之故;张苍水《北征得失纪略》,身在局中,所记虽不免稍有夸饰,但为实录则无疑。亦唯有看此《纪略》,才能明了胜何由胜、败何由败。兹分段引录《纪略》并加解释,以存真相,亦为埋没已久的张苍水吐气。 岁在己亥,仲夏,延平藩全军北指,以余练习江上形势,推余前驱。抵崇明,余谓延平:&qut;崇沙乃江海门户,且悬洲可守,不若先定之为老营。&qut;不听。 按:《清史稿补编·郑成功载记》记此较苍水为详,已略见前述。《载记》论断:&qut;崇明为江海门户,进出锁钥,乃进退应据之地,虽费时费力,亦必力争,因其有战略上特殊价值之故;乃成功以清军坚守,遂舍而不攻,绕道直取瓜洲,在当时固收胜利之速效,迨围困金陵之际,崇岛即挥兵由后驰援,此予郑军精神之威胁极大,北伐之败,实先伏机于此。&qut;大致不误。但不攻而围,监视梁化凤的三千兵,使不得越雷池一步,则又何能自江南间道驰援金陵?成功将略之疏,于此可见。 既济江,议首取瓜步。时虏于金焦间以铁索横江,夹岸置西洋大炮数百位,欲遏我舟师。延平属余领袖水军,先陆师入。余念国事,敢爱驱命,遂扬帆逆流而上。次炮口,风急流迅,舟不得前。诸艘鳞次且进且却,两岸炮声如雷,弹如雨,诸艘或折樯,或裂帆,水军之伤矢石者,且骨飞而肉舞也。余叱舟人鼓棹,逆入金山;同艨数百艘,得入者仅十七舟,而本辖则十三。嘻!危哉。次早,藩师始薄瓜城,一鼓而歼满、汉诸虏殆尽,乘胜克其城。 第100节:第四章 世祖(38) 此记情状如见。&qut;本辖十三&qut;者,得突破防御工事入金山的&qut;十七舟&qut;中;十三艘为张苍水的浙东义师,郑部仅得四舟。清军本以铁索横江,巨炮夹岸为守,此关既破,下二三灯火的瓜洲,摧枯拉朽,何足言功? 延平既欲直取石头,余以润州实长江门户,若不先下,则虏舟出没,主客之势殊矣,力赞济师铁瓮,而延平犹虑留都援骑可朝发而夕至也。余谓:&qut;何不遣舟师先捣观音门,则建业震动,将自守不暇,何能分援他郡?&qut;延平意悟,即属余督水师往,且以直达芜湖为约。 &qut;石头&qut;、&qut;建业&qut;为金陵别称;&qut;润州&qut;、&qut;铁瓮&qut;,皆指镇江。&qut;观音门&qut;在金陵城北燕子矶之西。《读史方舆纪要》引《金陵记》云:&qut;幕府山东有绝壁临江,梯磴危峻,飞槛凌空者,宏济寺也;与宏济寺对岸相望,翻江石壁,势欲飞动者,燕子矶也,俱为江滨峻险处。&qut;镇江水师,经黄天荡而来,首先到达的攻击点即是观音口;控制了观音口即控制了燕子矶,金陵守军失此险处,自感威胁,义师便达到了牵制的目的。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29 章 夫芜湖,固七省孔道,商贾毕集,居江楚下游,为江介锁钥重地。况逾金陵、历采石,悬军深入,此不可居之功也。余一书生耳,兵复单弱,何能胜任!虽然,倡义之谓何?顾入中原而不图恢复耶?余何敢辞?于是……海舟行迟,余易沙船牵挽而前。 按:&qut;七省&qut;者:江苏、浙江、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山东。张苍水自以为不可为而为之,哪知民心所向,成就出人意表。 未至仪真五十里,吏民赉版图迎王师。盖彼邦人士知余姓名有素,故遮道来归。迄余抵仪真,先一夕延平已遣李将军单舸往抚。余辄欲引去,阖郡士民焚香长跪雨中,固邀余登岸。不获已,登江滨公署,延见慰谕之。众以李将军无兵,恐虏骑突至,则无以捍牧圉,咸稽首留余保障;余迄不可,遂行。 舟次六合,得报藩师已于六月二十四日复润州。余计润城已下,藩师由陆逐北,虽步兵,皆铁铠,难疾趋,日行三十里,五日亦当达石头城下,即作书致张茂之,谓:&qut;兵贵神速,若从水道进师,巨舰逆流迟拙,非策!&qut;余恐后期,因昼夜牵缆,士卒瑟瑟行芦荻中,兼程而行。 按:&qut;李将军&qut;为李顺,在郑成功左右,其职司类如督抚的中军;&qut;张茂之&qut;名英,为郑成功的先锋。 抵观音门乃六月二十八日也。不意藩师竟从水道来,故金陵得严为之备。余舣棹观音门两宿,藩师战船无一至者。余乃驾轻舟数十,先上芜湖,而身为殿,泊浦口。 按:据郎廷佐奏报:&qut;海寇……于六月二十六日逼犯江宁,城大兵单,难于守御。&qut;即指张苍水的少数部队而言;泊观音门两宿,而金陵清军不敢出击,可知兵力空虚。如郑成功得镇江后能遣一军自陆路兼程驰抵南京,截断要路,则郎廷佐投降,亦非不可能之事。 七月朔,虏侦我大艅尚远,遂发快船百余载劲虏,侵晨出上新河,顺流而下,击棹如飞。余左右不满十舟,且无风,战不利,几困;忽一帆至,则余辖下犁艚也。余即乘之复战,后艅续至,虏始遁去,而日已曛矣。 按:此即郎廷佐奏报中所谓&qut;六月三十日,两路出剿&qut;之战,一就出发之时而言,一就接战之日为准,故有日期上的参差。 至于战船,一谓二十,而获敌船亦二十;一谓&qut;快船百余载劲虏&qut;,而&qut;左右不满十舟&qut;,皆不免炫其以寡敌众。但规模极小,亦可想见,充其量只是百把条快艇之战。&qut;艚&qut;为小船,&qut;犁艚&qut;即有舵的小船,当然此&qut;小船&qut;系与艨艟巨舰相对而言,既可张帆,大致与运河中的漕船相仿。 第101节:第四章 世祖(39) 诘朝,整师前进,虏匿不出。余部曲驰报江浦已破,盖余方与虏对垒也,先一哨越浦口旁掠,止七卒抵江城,城中虏骑百余开北门遁,七卒遂由南城入,亦一奇也。 以七卒而克一城,确为一奇,义师的声威,清军的怯弱,都可想见;这样好的机会,轻轻放过,三百年后,犹为扼腕。 捷闻,延平止余毋往芜关,而且扼浦口,以抚江邑。此七月初四日事也。 按:此为郑成功仍缺乏自信,所以想借重张苍水在江宁外围助战。 翌日,延平大军亦抵七里洲,正商量攻建康,而余所遣先往芜湖诸将捷书至,芜城已降矣。尔时上游声灵丕振,而留都守御亦坚;延平谓余:&qut;芜城又上游门户,倘留都不旦夕下,则江楚之援日至,知非公不足办此。&qut;余谦让至再,延平但促余旋发。于是率本辖戈船以行,而幕府之谋,自此不复与闻矣。 按:张苍水为郑成功的监军,至此,各自为战。据郎廷佐奏报,郑成功于七月十二日始到江宁;而据张记,则郑于七月初五已到江宁对岸的七里洲,而梁化凤于七月十五领兵赴援。此十日之间不能攻克江宁,足以坚清军固守之志。 七日,抵芜城。传檄诸郡邑,江之南北,相率来归,郡则太平府、宁国、池州、徽州;县则当涂、芜湖、繁昌、宣城、宁国、南宁、南陵、太平、旌德、贵池、铜陵、东流、建德、青阳、石埭、泾县、巢县、含山、舒城、庐江、高淳、溧水、溧阳、建平;州则广德、无为以及和阳。或招降,或克复,凡得府四、州三、县二十四焉。 按:张苍水其时所获之地,西至舒城,西南至贵池,直逼安庆,由此迤逦往东,自石埭、太平、旌德至宁国府,凡芜湖以南的繁昌、南陵、铜陵、青阳、泾县、宣城都包括在内,皖南已有其半;自宁国以上,广德、建平、高淳、溧阳、溧水,亦都在握。如果郑成功自镇江发兵,首取丹阳,沿茅山南下,经金坛而至溧阳,则北控长江、东断运河,苏常震动,不战可下;江宁自亦无法坚守;而浙江既有浙东义师,必归掌握。以东南财赋之区,足可自成局面。至于张苍水,以微薄兵力,能拥一此片广大土地,则自有道理在: 先是,余之按芜也,兵不满千,船不满百,唯以先声相号召、大义为感孚,腾书缙绅,驰檄守令。所过地方,秋毫不犯;有游兵闯入剽掠者,余擒治如法,以故远迩壶浆恐后。即江、楚、鲁、卫豪雄,多诣军门受约束,请归隶旗相应。余相度形势,一军出溧阳,以窥广德;一军镇池郡,以扼上游;一军拔和阳,以固采石;一军入宁国,以逼新安。而身往来姑熟间,名为驻节鸿兹,而其实席不暇暖也。 此战略即稳固沿江各郡而东取浙赣,南窥徽州,而以九江为主要目标,其得力在军纪严明。相形之下,郑成功的表现,令人失望: 余日夜部署诸军,正思直取九江。然延平大军围石头城者已半月,初不闻发一簇射城中;而镇守镇江将帅,亦未尝出兵取旁邑。如句容、丹阳,实南京咽喉地,尚未扼塞,故苏、常援虏得长驱入石头。余闻之,即上书延平,大略谓:&qut;顿兵坚城,师老易生他变;亟宜分遣诸帅,尽取畿辅诸郡。若留都出兵他援,我可以邀击歼之;否则,不过自守虏耳。俟四面克复,方可以全力注之,彼直槛羊、阱兽耳。&qut;无何,石头师挫。缘士卒释戈而嬉,樵苏四出,营垒为空;虏谍知,用轻骑袭破前营,延平仓卒移帐。质明,军灶未就,虏倾城出战,军无斗志,竟大败。 第102节:第四章 世祖(40) 由此可见,郑成功的部队毫无训练,义师竟如乌合之众。而郑成功的统御能力,根本大成问题,结果累及浙东义师: 时余在宁国府,受新都降。报至,遽返芜,已七月二十九日矣。初意石头师即偶挫,未必遽登舟;即登舟,未必遽扬帆;即扬帆,必且复守镇江。余故弹压上游,不少退。而虏酋郎廷佐、哈哈木、管效忠等遗书相招,余峻词答之。太平守将叛降于虏,余又遣兵复取太平,生擒叛将伏诛。然江中虏舟密布,上下音信阻绝。余遣一僧赍帛书,由间道款延平行营,书云:&qut;兵家胜负何常,今日所恃者民心耳!况上游诸郡俱为我守,若能益百艘相助,天下事尚可图也。倘遽舍之而去,如百万生灵何!&qut;讵意延平不但舍石头城去,且弃铁瓮城行矣! 如张苍水所言,郑成功的居心殆不可问。就其前后对张苍水的态度来看,始则用之为前驱;及张声威大震,所向有功,曾未闻有一旅之援,亦未闻有桴鼓之应,妒功之心,殊为显然。及其石头小挫,顿成大创,果然心目中尚有一同仇敌忾的张苍水在,亦当呼援就商,而并此亦无,已出情理之外;及至张苍水遣使间道致书,请&qut;百艘相助&qut;,而竟不报,辎重舟楫宁愿委敌,不愿资友,无异明白表示:&qut;我不能成功,亦绝不能让你成功!&qut;按:此非张苍水诿过之言、苛责之词,因《北征得失纪略》作于&qut;永历十三年嘉平月&qut;,即顺治十六年冬天,张苍水辗转回至浙东时。《纪略》既成,自必传钞各方,倘为诬词,郑成功必当反驳;而远未见有异辞,可以反证《纪略》为纪实。 以下张苍水自记其处变经过: 留都诸虏,始专意于余,百计截余归路,以为余不降,必就缚。各将士始稍稍色变,而刁斗犹肃然。余欲据城邑,与虏格斗,存亡共之;复念援绝势孤,终不能守,则虏必屠城,余名则成,于士民何辜?而辖下将士家属俱在舟,拟沉舟破釜,势难疾驰;欲冲突出江,则池州守兵又调未集。忽谍报:虏艘千余已渡安庆。余虑其与虏值,众寡不敌。因部勒全军,指上游,次繁昌旧县。池兵亦至,共议进退,咸言:&qut;石头师即挫,江、楚尚未闻也,我以艨艟竟趋鄱阳,号召义勇,何不可者?若江西略定,回旗再取四郡,发蒙振落耳。&qut;乃决计西上。 按:安庆未下,为清军得以转危为安的一大关键。否则直下九江,舟师由湖口一入鄱阳,浙东义师可以自成局面,一部清史,或当改写。 八月初七日,次铜陵。海舟与江舟参错而行,未免先后失序。余一军将抵乌沙峡,而后队尚维三山所,与楚来虏舟果相值。余横流奋击,沉其四舟,溺死女真兵无算。以天暮,各停舟。夜半,虏舟遁往下流,炮声轰然。辖下官兵误为劫营,断帆解缆,一时惊散,或有转芜湖者,或有入湖者。西江之役,已成画饼矣。 顾虑城破累及士民,而有不忍之心,此为妇人之仁,根本不宜于带兵打仗。项羽以此而败,张苍水腹饱诗书,岂不知其理?知而终不能改,此所以书生不可典兵。一误又有以下再误。 余进退维谷,遂沉巨舰于江中,易沙船,由小港至无为州。拟走焦湖,聚散亡为再举计。适英、霍山义士来遮说:&qut;焦湖入冬水涸,未可停舟;不若入英、霍山寨,可持久。&qut;余然之。因尽焚舟,提师登岸。至桐城之黄金弸,有安庆虏兵驻守。此地乃入山隘口,余选锐骑驰击之,夺马数十匹,杀虏殆尽。遂由奇岭进山,一望皆危峰峭壁矣。余辖下将士素不山行,行数日,皆趼;且多携眷挈辎,日行三十里。余禁令焚弃辎重,而甲士涉远多疲。余虽知必有长坂之败,而赴义之众何能弃置?亦按辔徐行。 第103节:第四章 世祖(41) 按:焦湖即巢湖。既累于眷属,当知入山必非所宜。结果单骑突围,由安庆、池州,经徽州入浙东,绕一个大圈子,隆冬始达舟山附近的宁海。间关百折,跋涉两千余里,艰辛万状,无复人形。有《生还》五律四首,其第二首云: 痛定悲畴昔,江皋望阵云。 飞熊先失律,骑虎竟孤军。 卤莽焚舟计,虺汗马勋。 至今频扼腕,野哭不堪闻。 自悔焚舟失计;而以结句看,则义师眷属,非死即被掳。而此时之满汉,非三国之魏蜀,结局远较&qut;长坂之败&qut;为悲惨,亦是可想而知之事。 后二年辛丑,即顺治十八年,张苍水又有《感事》四首: 箕子明夷后,还从徼外居。 端然殊宋恪,终莫挽殷虚! 青海浮天阔,黄山裂地虚。 岂应千载下,摹拟列扶余? 闻说扶桑国,依稀弱水东。 人皆传燕语,地亦辟蚕业。 荜路曾无异,桃源恐不同。 鲸波万里外,倘是大王风。 田横尝避汉,徐福亦逃秦。 试问三千女,何如五百人?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30 章 槎归应有恨,剑在岂无嗔! 惭愧荆蛮长,空文采药身。 古曾称白狄,今乃纪红夷。 蛮触谁相斗,雌雄未可知。 鸠居粗得计,蜃市转生疑。 独惜炎洲路,春来断子规。 此为郑成功取台湾而作。全谢山所辑《张苍水年谱》,于康熙元年纪&qut;公有《得故人书至台湾》诗&qut;,下云:&qut;延平以长江之败丧师,自度无若国朝何,以得台湾为休息之计,故不听相国之言。&qut;&qut;国朝&qut;指清朝,&qut;相国&qut;指苍水。当郑成功与荷兰(红夷)相持不下时,遣参军罗纶,早返厦门,其言如此:&qut;古人云:'宁进一寸死,无退一寸生。'使殿下奄有台湾,亦不免于退步;孰若早返思明,别图所进哉!昔年长江之役,虽败犹荣;倘寻徐福之行踪,思卢敖之故迹,纵偷安一时,必诒讥千古,观史载陈宜中、张世杰两人褒贬,可为明鉴。夫虬髯一剧,只是传奇滥说,岂真有扶余足王乎!若箕子之君朝鲜,又非可语于今日也。&qut; 《感事》期望郑成功为田横而勿为徐福,期望未免过高。原句作&qut;童女三千笑,孤儿五百嗔&qut;。田横五百壮士集体自裁,身后未闻有何孤儿,则此&qut;孤儿&qut;实兼用&qut;东林孤儿&qut;故事,意谓黄梨洲辈亦不以郑成功的举动为然。 按:顺治年间用兵的主要对象为西南;经略洪承畴一直不愿对永历施以过重的压力,意中似有所待。及至顺治十六年秋,郑成功功败垂成,知事不可为,东南之患既解,必以全力经营西南,永历虽已入缅,亦终难免,因而以目疾乞解任回京,原因即在不愿为陈洪范第二。至于吴三桂,起先亦不大起劲,及至郑成功思为海外扶余,知道他已失恢复中原的大志,清朝终于可以立定了,方始与爱星河积极进兵,贿通缅甸土著,于康熙元年将永历骗至昆明,四月间遇害。凡此铜山崩,洛钟东应的因果关系,为论史者所不可思。郑成功如仍守厦门,力图进取,不仅牵制清军,亦系遗臣志士之望,关系甚重,此所以张苍水阻郑成功入台;而当永历遇害的噩耗一传,郑成功旋于五月间病殁,殆深悔失计,抑郁而终。全辑郑谱,康熙元年述张苍水《瓯行志慨》诗,加按语云: 是诗为延平世子(按:郑经)而作。岛事自延平殁后,世子无意西出,亲族、兵将大都望风投款以封爵。于是朝议锐意南征,合红毛夷夹攻,郑人退守铜山。官军入岛,堕中左、金门两郭,收其妇女、宝货而北,两岛之民烂焉。世子入台郡,分诸将地,颇有箕裘之志,度曲征歌,偷安岁月,军不满千,船不满百,兵甲戈矛一切顿阙。相国两诗,深有慨乎言之矣! 第104节:第四章 世祖(42) 总之,郑成功生平如果脱出政治上号召的意义,纯就史家的眼光来看,尚需另作评价。此处仅就张苍水的志节作一归宿。全谢山传张苍水云: 初,公之航海也,仓卒不得尽室以行,有司系累其家以入告。世祖以公有父,弗籍其家,即令公父以曰:&qut;愿大人有儿如李通,弗为徐庶;儿他日不惮作赵苞以自赎。&qut;公父亦潜寄语曰:&qut;汝弗以我为忧也!&qut;壬辰,公父以天年终,鄞人李邺嗣任其后事。大吏又强公之夫人及子以书招公,公不发书,焚之。己亥,始籍公家,然犹令镇江将军善抚公夫人及子而弗囚也。呜呼!世祖之所以待公者如此,盖亦自来亡国大夫所未有,而公百死不移,不遂其志不已,其亦悲夫! 按:此文中前之所谓&qut;世祖&qut;,实指多尔衮。其时世祖方幼,尚未亲政。己亥为顺治十六年。金陵之役以后,方始抄家。而世祖之遇亡国大夫格外优厚者,因为汉化已深,基本上是同情甚至佩服遗民志士的。 于是浙之提督张杰惧公终为患,期必得公而后已。公之诸将孔元章、符瑞源等皆内附,已而募得公之故校,使居舟山之补陀为僧,以伺公。会公告籴之舟至,以其为校,且已为僧,不之忌也。故校出刀以胁之,其将赴水死;又击杀数人,最后者乃告之,曰:&qut;虽然,公不可得也。公畜双猿以候动静,舟在十里之外,则猿鸣木杪,公得为备矣。&qut;故校乃以夜半出山之背,攀藤而入。暗中执公,并子木、冠玉、舟子三人;七月十七日也。 按:&qut;补陀&qut;即普陀。时张苍水避居舟山外海,属于浙江南田县所辖的一小岛,名为悬岙。此&qut;故校&qut;,据《鲁春秋》记为宁波人孙惟法;&qut;将&qut;则吴国华;&qut;子木&qut;即罗纶;&qut;冠玉&qut;姓杨,为张苍水乡人子,故家后裔,父母双亡,从张苍水于海上,临刑时,当事者见其年幼,怜而欲释,杨冠玉表示义不独生,竟延颈就刃。 十九日,公至宁,杰以轿迎之,方巾葛衣而入。至公署,叹曰:&qut;此沈文恭故第也,而今为马厩乎?&qut;杰以客礼延之,举酒属曰:&qut;迟公久矣!&qut;公曰:&qut;父死不能葬、国亡不能救,今日之举,速死而已!&qut;数日,送公于杭,出宁城门,再拜叹曰:&qut;某不肖,有负故乡父老二十年来之望!&qut; 又&qut;阙名&qut;著《兵部左侍郎张公传》,记此更翔实而生动: 甲辰秋,逻者获二卒为导,突往执之。被执登舟,所畜一小猴相向哀鸣,跃入水死。至郡城,提督张待以客礼;角巾葛衣,舆而入。张曰:&qut;张先生何以屡邀而不至?&qut;答曰:&qut;父死不葬,不孝;国难无匡,不忠。不孝、不忠,羞见江东!&qut;劝之降,不答。次日,送之赴省,前此投诚诸将卒者几千人,齐声号恸。煌言神色自若,出西门,曰:&qut;姑缓!&qut;望北四拜,辞阙也;望郭门四拜,辞乡也。随与岸上送者拱手而别。登舟,左右翼而行,虑其赴水;笑曰:&qut;无庸!此非我死地!&qut; 按:此为目击者所记,故推断&qut;阙名&qut;当为万斯同。万氏兄弟与张苍水交好;斯同生于崇祯十六年,康熙三年为廿二岁,当亲见张苍水从容就义,故所记如此。斯同复应聘入史馆,恐有所触忌,遂致&qut;阙名&qut;。 &qut;阙名&qut;又记其解往杭州的情形: 至武林,处于旧府。时总督赵廷臣劝降甚力,始终不答。自被执,即不食,日赋诗自娱。守者叩头哀恳,煌言徐曰:&qut;既办一死,何苦累若等。&qut;乃复食,亦唯啖时果数枚而已。一日,督院赴馆,蹙额曰:&qut;老先生部文到矣!&qut;煌言即起。肩舆至官巷口,口占曰:&qut;我年四十五,今朝九月亡;含哭从文山,一死万事毕。&qut;端坐于地而正命焉。会城义士朱亶生、张文嘉等葬其遗骸于西湖南屏山(杭人称为南屏先生)净慈寺左邵皇亲坟翁仲后之左侧,遥与岳武穆、于忠肃两墓相望。煌言诗:&qut;西子湖头有我师。&qut;从初志也。夫人董,先死;子万祺,前三日亦被刑于京口。幕客句容罗纶、鄞人杨冠玉,与煌言同死,俱葬于左右,三冢巍然。杨冠玉者,大家后裔,与煌言比邻。父母死,从之海上。临刑,当事见其幼,欲释之,冠玉曰:&qut;司马公死于忠,某义不忍独生!&qut;延颈就刃。今寒食酒浆,春风纸蝶,岁时浇奠不绝;而部曲过其墓者,犹闻野哭云。 第105节:第四章 世祖(43) &qut;孔曰成仁,孟曰取义&qut;,中国的知识分子,以临难不苟免为人格修养上的基本要求,但真所谓&qut;慷慨成仁易,从容就义难&qut;,因为成仁常在情势极度急迫之际,一方面不暇计及其他,一方面自我为悲壮义烈的情绪所鼓舞,轻生并不难;如果时机上有容人多想一想的片刻,往往就会迟疑踌躇,贪生之念,倏焉而起,一发不可抑。明臣殉节有脱靴入水,以水冷而怯,别谋自尽之道,这一来就死不成了。 又如龚芝麓,人品是绝不坏的,但亦以未能殉节,复未能归隐,致列名《贰臣传》。当时龚芝麓常跟人说:&qut;我原要死,是小妾不肯。&qut;指顾眉生而言。龚对外人称顾为妾,而在家人故旧门生面前,视顾俨然敌体,称&qut;顾太太&qut;。龚妻颇贤惠,不受清朝的诰封,措辞极蕴藉,她说:&qut;我已受前明诰封,清朝的诰封给顾太太好了。&qut; 按:其时,浙江总督为汉军镶黄旗人赵廷臣,顺治二年以贡生初授江苏山阳知县,迁江宁江防同知,因催征逾限罢职即此便知是好官。顺治十年,以洪承畴之荐,随营委用;湖广既平,复定贵州,赵廷臣得为巡抚,旋擢云贵总督。康熙即位,调督浙江,张苍水被擒,为赵廷臣亲驻定海,与提督张杰所定议。《清史列传》载: 圣祖仁皇帝御极,调廷臣浙江总督,汇叙督云南荒田功,加太子少保。康熙二年,廷臣疏言,浙江逋赋不清,由征解繁杂,请以一条鞭起解之法,令各州县随征随解,布政司察明注册,至为简便;又请移海岛投诚官兵分插内地,杜贼人煽诱,定水师提镇各营设兵之制,以备水战;杭嘉湖三府毗连太湖、泖湖,易于藏奸,请增造快号兵船、援兵巡哨。部议俱从其请。时海敌郑成功死,廷臣招其党伪将军……独伪兵部张煌言率众远遁,廷臣驰赴定海,与提督哈尔库、张杰定议,檄水师由宁、台、温三府出洋搜剿,斩获六百余,降其伪副将陈栋。知煌言披缁窜伏海岛,廷臣选骁将徐元、张公午饰为僧人服,率健丁潜伏普陀山……擒获煌言。 赵廷臣是能臣,如世祖不崩,不能调往浙江;移浙即表示新君的四顾命大臣决意解决郑成功的问题。顺治十八年秋天,尽迁东南沿海各地之民往内地,为坚壁清野之计。此举破家无数,清朝官书讳言其事;张苍水《奇零草》中,有一题:&qut;辛丑秋,虏迁闽浙沿海居民;壬寅春,余舣棹海滨,来燕无巢,有感而作。&qut;诗为五言古风: 去年新燕至,新巢在大厦。 今年旧燕来,旧垒多败瓦。 燕语问主人,呢喃语盈把。 画梁不可望,画舰聊相傍。 肃羽恨依栖,衔泥叹飘飏。 自言昨辞秋社归,比来春社添恶况。 一片蘼芜兵燹红,朱门哪得还无恙? 最怜寻常百姓家,荒烟总似乌衣巷。 君不见晋室中叶乱五胡,烟火萧条千里孤。 春燕巢林木,空山啼鹧鸪。 只今胡马复南牧,江村古木窜鼪鼯。 万户千门空四壁,燕来亦随樯上乌。 海翁顾燕三太息,风帘雨幕胡为乎? 又《清史纪事本末》载: (顺治)十八年冬十月,弃降将郑芝龙于市,徙沿海居民,禁舟出海,从降将黄梧请也。郑氏在京者,无少长,皆被杀。下令迁界,禁渔船商舟出海,自是,五省商民流离荡析,而万里皆邱墟矣。 于此可知,郑成功如坚守海滨,五省商民,不致有此流离破家之祸。是故&qut;阙名&qut;不以为郑之取台湾为延明祚;在《张苍水传》末,下一断语:&qut;张煌言死,明朝始亡!&qut;此真力足扛鼎的史笔。 第106节:第四章 世祖(44) 钱牧斋《后秋兴》诗,言郑成功攻金陵,所以顿兵不进者,是因为正在接洽清军投降;今考其人,乃松江提督马逢知。世祖大渐时,尽释狱囚,唯两人不释,一为明朝最后的一个兵部尚书张缙彦,一即马逢知。董含《三冈识略》记: 马逢知起家群盗,由浙移镇云间,贪横僭侈,民殷实者,械至倒悬之,以醋灌其鼻,人不堪,无不倾其所有,死者无算。复广占民庐,纵兵四出劫掠。时海寇未靖,逢知密使往来;江上之变,先期约降,要封王爵,反形大露。科臣成公肇毅,特疏纠之;朝廷恐生他变,温旨征入,系狱,妻子发配象奴。未几,与二子俱伏法。当逢知之入觐也,珍宝二十余船,金银数百万,他物不可胜计,及死,无一存者。 《吴梅村诗集》中,有两首诗咏马逢知,一为《茸城行》,茸城即松江;一为《客请云间帅坐中事》,是一首七律。《茸城行》描马逢知的行径云: 承恩累赐华林宴,归镇高谈横海勋。 未见尺书收草泽,从夸名字得风云。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31 章 据此可知,清朝用马逢知,目的是希望他能安抚萑苻;结果一无所成,而贪黩横暴,则较土匪犹不如: 千箱布帛运轺车,百万鱼盐充邸阁。 将军一一数高赀,下令搜牢遍墟落。 非为仇家告兼并,即称盗贼通囊橐。 堂屋遥窥室内藏,算缗似责从前诺。 敢信黔娄脱网罗,早看猗顿填沟壑。 窟室飞觞传箭催,博场戏责横刀索。 贪财以外,复又好色: 将军沉湎不知止,箕踞当筵任颐指。 拔剑公收伍伯妻,鸣骲射杀良家子。 结果是: 江表争猜张敬儿,军中思缚卢从史。 枉破城南十万家,养士何无一人死! 按:《南史·张敬儿传》:&qut;敬儿为雍州刺史,居官贪残,民间一物堪用,无不夺取。&qut;此辈自唯恐天下不乱,而其时四方宁谧,苦无&qut;用武之地&qut;,因而造一谣言,授江湖术士传播,谣言是:&qut;天子在何处,宅在赤谷口;天子是阿谁?非猪即是狗。&qut;敬儿所居,地名赤谷;小名狗儿,其弟小名猪儿。此言将天子自为,事闻伏诛。吴诗征此典,即董冈所谓&qut;反形大露&qut;之意。由张敬儿兄弟,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北伐之前在湖南的军阀张敬尧、敬汤兄弟,真一丘之貉。马逢知是这样国人皆曰可杀的人物,而郑成功欲与通谋,即令有功,亦失民心,何况无功!计谋之拙,无逾于此,此又郑成功需再评价的一端。 至于卢从史,为唐朝贞元年间昭义军节度使,与成德军节度使王士真子承宗密谋叛乱,宰相裴垍说动从史牙将王翊元,尽泄从史阴谋及可取之状,以致从史被擒。照此典故而言,马逢知部下亦必有人输诚于朝廷,郑成功既通马逢知,则义师内部情况,亦可能为清朝所悉,其败殊非偶然。吴梅村有《七夕感事》五律一绝,于郑成功颇致讥评,诗曰: 南飞鸟鹊夜,北顾鹳鹅军。 围壁钲传火,巢车剑拄云。 江从严鼓断,风向祭牙分。 眼见孙曹事,他年著异闻。 此以郑成功的&qut;江上之役&qut;比拟为赤壁鏖兵。首以郑成功拟曹操,实非恭维,而是讥其自大。&qut;鹳鹅军&qut;典出《左传》,注谓&qut;鹳鹅皆阵名&qut;,用于此处,谓郑成功的部下有如童嬉。&qut;围壁&qut;不典,乃梅村自创的新词,壁者营垒,指清军扎于金陵西北城外的少数部队,以优势兵力不攻而围,计已甚左;&qut;钲传火&qut;者,士卒以钲传火而造饭,军前犹如寒食,乞火而炊,这顿饭吃下来,非半天不可,何能应变?不败何待?&qut;巢车&qut;典亦出《左传·成公十六年》:&qut;楚子登巢车以望晋军。&qut;注谓:&qut;巢车,车上有橹。&qut;此指郑成功的水师而言。&qut;剑拄云&qut;者,将星如云,但于楼船上仗剑观望而已,此与&qut;围壁&qut;皆言郑军不攻,而期望旦夕间有变,不战而下金陵。 第107节:第四章 世祖(45) 第二联上句写实;下句用借东风之典,言变生不测。&qut;孙曹&qut;指孙权与曹操。结句调侃绝妙,其实伤心出以诙谐,正见遗老心境之沉痛。 *** 自世祖一崩,满洲亲贵大臣与汉大臣中的&qut;北派&qut;,立即对江南的世家士族展开镇压,顺治十也。&qut;但即使只制钱一文,仍须丢官,民间因有&qut;探花不值一文钱&qut;之谣。后于康熙十二年复起,位至一品,谥文敏。 &qut;大司马龚公&qut;指龚芝麓。当康熙二年,方官左都御史,于,故有下句&qut;人世催科逢此地&qut;之叹。结尾两句,感慨更深,扬雄世世种陴上之田,从今休种,则耕读传家亦不可得,不如严君平卖卜,日得百钱自赡。&qut;无家&qut;二字绝沉痛;而他人学易,谓之为将来可资以卖卜,非赠人之体,实亦愤激使然。 又《研堂见闻杂记》云:&qut;其革职废绅,则照民例,于本处该抚发落。吾州在籍诸绅,如吴梅村、王端士、吴宁国、黄庭表、浦圣卿、曹祖来、吴元祐、王子彦,俱拟提解刑部,其余不能悉记。&qut;提解惨状见邵长蘅《青门麓稿尺牍》,致表兄杨廷鉴书: 江南奏销案起,绅士维黜籍者万余人,被逮者亦三千人。昨见吴门诸君子被逮,过毗陵,皆铛手梏,徒步赤日黄尘中。念之令人惊悸,此曹不疲死,亦道渴死身。旋闻有免解来京之旨,洒然如镬汤炽火中一尺甘露雨也。 按:此为康熙元年盛夏之事。五月间有特旨:无论已到京、未到京,皆释放还乡。 又《研堂见闻杂记》云: 吴下钱粮拖欠,莫如练川,一青衿寄籍其间,即终身无半镪入县官者。至甲科孝廉之属,其所饱更不可胜计,以故数郡之内闻风蝟至,大僚以及诸生,纷纷寄冒,正供之欠数十万。会天子震怒,特差满官一员,至练川勘实。既至,危坐署中,不动声色,但阴取其名籍,造册以报。时人人惴恐,而又无少间可以窜易也。既报成事,奉旨即按籍追擒,凡欠百金以上者一百七十余人,绅衿俱在其中;其百金以下者则千计。时抚臣欲发兵擒缉,而苏松道王公纪止之,单车至练川,坐明伦堂。诸生不知其故,以次进见;既集,逐一呼名,叉手就缚,无得脱者,皆铛锁系,两隶押之,至郡悉送狱,而大僚则系之西察院公署。 第109节:第四章 世祖(47) 此所谓一百七十余人也,其余犹未追录。原旨械送都下,抚臣令其速行清纳,代为入告,即于本处发落。于是旬日之间,完者十万。犹有八千余金,人户已绝,无从追索,抚臣仍欲械送,道臣王公及好义乡绅,各捐金补偿乃止。然额课虽完,例必褫革,视原欠之多寡,责几月,枷几月,以为等杀,今犹未从决遣也。 独吾友王惟夏,实系他人影立,姓名在籍中;事既发,控之当道,许之题疏昭雪。惟夏亦谓免于大狱,不意廷议以影冒未可即信,必欲两造到都合鞫,于是同日捕到府;后其余免械送,惟夏独行。 按:练川为常熟的别称。明朝江南绅权素重,常熟以钱氏巨族,更为豪横,但亦历任地方官本乎&qut;为政不得罪巨室&qut;的乡愿作风积渐而成。&qut;练川之狱&qut;为&qut;奏销案&qut;的先声,易言之,&qut;奏销案&qut;为&qut;练川之狱&qut;的发展。如上所引,既捕系责令清纳,而又褫革功名,而又分别枷责,既罚又打,想见朱国治治吴之苛。 至于王惟夏一案,别有说法。王惟夏名昊,又字维夏,为王世贞之后。明朝自嘉靖末年以来,弇州名重无比,&qut;三槐堂王&qut;实为江南世家之最;廷议必欲&qut;两造到都合鞫&qut;,无非有意折辱斯文。 今日发笔,首须向读者致歉的是,昨稿着笔时,因&qut;练川&qut;忆及&qut;琴川&qut;,随即想到吴梅村的《感旧》;玉京道人卞赛赛初遇梅村于秦淮,欲以身相许,而梅村故作不解。后数年已易代,梅村做客常熟,闻玉京亦在此,偶话旧游,主人&qut;尚书某公&qut;(按:自然是钱牧斋),&qut;请为必致之&qut;,座客皆停杯,打算留着量喝喜酒。谁知玉京一到,知是梅村,回车入内宅与柳如是话旧,竟不愿见梅村一面。我一向觉得梅村的这段唯一韵事,也是恨事,令人回肠荡气,惘然不甘。因而一时错觉,竟以心中的琴川为笔底的练川;但所记常熟钱氏豪横,逋欠者众,亦为实情。 至于练川,正是王世贞&qut;弇山堂&qut;所在地的太仓。王为中国第一大姓,其源凡四,而以琅玡王居首。晋室南渡,王谢子弟散居各地,即在北方,亦不尽留于琅玡,其中有一支迁山东莘县,我曾作考证,其地即为《金瓶梅》的主要背景。莘县王氏,至宋真宗朝出一名相王旦;东坡《三槐堂铭》,即为莘县王氏而作。金兵入汴,王旦之后随宋室南渡,郡望特标&qut;三槐堂王&qut;,以别于东晋时侨寄江南的&qut;琅玡王&qut;。王世贞即为&qut;三槐堂王&qut;。 太仓王氏自王锡爵入相而愈贵,锡爵之后出丹青两名家,即其孙时敏(烟客)及时敏之孙原祁(麓台)。山水&qut;四王&qut;,太仓占其三,王烟客祖孙之外,另一王为王鉴,字元照,曾为廉州知府,故人称王廉州,他是王世贞的曾孙,而王惟夏为王元照的从兄弟。惟夏之叔子彦,为王世贞之弟世懋的孙子,与吴梅村以中表而为儿女亲家。《梅村诗集》中赠王子彦叔侄之诗甚多,类皆愁苦之音;有《送王子惟夏以牵染北行》五律四首。《梅村诗集笺注》于&qut;牵染&qut;条下作按语云:&qut;惟夏北行,不知所缘何事。《集览》谓系奏销案,细味诗意,了不相似。且奏销之狱,江南不下数百人,未闻被逮入京也。&qut;殊不知即由于节外生枝的必使两造至京&qut;合鞫&qut;之故。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32 章 吴诗虽号称诗史,但如《圆圆曲》等不稍宽贷;而于当世时政,则言婉而意苦,但乞于怜,至多讽示,不敢公然指斥。如送惟夏四律,即为一例,&qut;其三&qut;云: 第110节:第四章 世祖(48) 客睡愁难起,霜天贯索明。 此中多将相,何事一书生? 薄俗高门贱,清时颂系轻。 为文投狱吏,归去就躬耕。 按:此诗体例稍异,乃设身处地为王惟夏在解京途中抒感。&qut;客睡&qut;者宿于邮驿;少陵《客夜》诗:&qut;客睡何曾著,秋天不肯明。&qut;首句言长路漫漫,愁不成寐,因枕上所见唯&qut;霜天贯索明&qut;之故。《晋书·天文志》:&qut;贯索九星,贱人之牢也。一曰……九星皆明,天下狱烦。&qut;此为触景生情、虚实相生的写法,因霜天星明而推想贯索九星皆明;既天下狱烦,则此去诚恐不免,故客睡生愁。 &qut;此中多将相&qut;为&qut;狱烦&qut;的注脚。世祖初崩,朝局大翻,将相系狱,原自有故,乃何事又牵一书生在内?第一联借惟夏之自叹,寄沧桑之深慨。 第二联上句轻,下句重。&qut;颂系&qut;典出《汉书·惠帝本纪》,&qut;颂&qut;者容也,谓虽被系,仍加宽容,不必锒铛就道。以此,唯夏乃得自宽自慰,计唯至狱一投&qut;亲供&qut;,是非自明,便可得释;释则即当归去,如三国时田畴之&qut;躬耕以养父母&qut;。 &qut;其四&qut;云: 但可宽幽系,从教察孝廉。 昔人能荐达,名士出髡钳。 世局胥靡梦,生涯季主占。 定闻收杜笃,宁止放江淹。 此末一首乃慰惟夏,兼为之向当道陈情。首言如不必以刑责为急,略宽其狱;进而察其人品,可当孝廉方正之举。&qut;髡钳&qut;不过城旦之刑,殊非重罪,其中亦颇出名士。《后汉书·刘平传》:&qut;数荐达名士。&qut;第一联上下两句,皆强调王惟夏名下不虚。 第二联则颇寄感慨,&qut;役囚徒以锁连缀&qut;,谓之&qut;胥靡&qut;,见《汉书·楚元王传》注。上句&qut;世局胥靡梦&qut;,稍嫌费解,或另有本事亦未可知;下句&qut;生涯季主占&qut;则用《史记·日者传》楚人司马季占卜于长安东市的典故,言乱世祸福无端;但从好处去想:不止如江淹在狱中上书王景,得以释放,且极可能如后汉杜笃,因在狱中作《大司马吴汉诔辞》,为光武激赏,赐帛免刑得官。 按:当时在朝的吴中大老为金之俊,吴江人,明朝万历年间进士,颇受世祖礼遇;本可领导南派,抗议苛政,但结果竟上了&qut;认罪&qut;一疏,孟心史先生谈奏销案,转引陆文衡《啬庵随笔》云: 抚公朱,因见协饷不前,创为绅欠衿欠之法,奏销十七年分钱粮,但分厘未完,即挂名册籍,且以&qut;抗粮&qut;。司农方拟驳核,而曹溪相国子侄,亦册欠有名,亟上认罪一疏,于是概不敢议宽免,照新例革职枷责者,至一万三千五百十七人云。 按:户部堂官别称&qut;司农&qut;。其时户部汉尚书、左右侍郎为杜立德、郝惟讷、朱之弼,籍隶宝坻、霸州、大兴,虽皆北人,而与冯铨、刘正宗辈大异其趣。杜立德治狱平恕,辛酉科场案,南士多赖其保全;郝惟讷持大体,论事务求平允;朱之弼内行修笃,凡所献替,皆主于爱民。度支三长官皆不以朱国治的苛扰为然,准备驳斥,哪知吴中在朝的大老都已&qut;认罪&qut;,户部再议宽免,岂非&qut;倒行逆施&qut;?孟心史说他曾见过当时江流的一通函札,称金之俊为&qut;三吴大罪人&qut;!稽诸史实,金之俊当时确为三吴所共弃。 略晓明清之际史事者,都知道有&qut;十从十不从&qut;之说,或谓之为&qut;十不降&qut;。就现代的观点来看,金之俊所献之策,确为&qut;统战&qut;的高招,譬如衣冠之制,男子必须薙发留辫,不得如明朝之戴网巾;而女子不必如旗下之天足、着旗袍。男子生则如清朝之制,死则可用明朝衣饰入殓,终清皆然。此即所谓&qut;男从女不从&qut;、&qut;生从死不从&qut;。在男性中心社会中,女可&qut;不从&qut;并不表示赋予女性以反抗的自由;&qut;死不从&qut;则是骗人的话,但确实发生了骗的作用。世有如鲁迅之所谓&qut;阿Q&qut;者,金之俊可说是代表人物。 第111节:第四章 世祖(49) 金之俊其时将近七十,在此以前,一直告病,而终始蒙优诏慰留。至康熙元年秋,亦即王惟夏旅途中愁不成寐时,金之俊以内不自安,终于以原官致仕。而时人诗文中,绝不提此人,殆与三吴名流不通吊问。如此衣锦还乡,不还也罢。金之俊的乡居生活,不但寂寞,而且颇受骚扰,经常有人在他家大门上贴&qut;大字报&qut;骂他。金之俊不堪其扰,诉之于江南江西总督郎廷佐。郎自&qut;江上之役&qut;转危为安后,一直坐镇两江,为督抚中的第一流,结果受了金之俊的累。蒋氏《东华录》康熙如《清诗纪事初编》谓金之俊有《金文通公集》二十卷,顺治中先刻《外集》,续刻《息斋集》,身后都为此集,而尽削前明所作;又谓其&qut;本不能文,而自命欧、曾&qut;,&qut;诗则仅具腔拍而已&qut;。其才如此,其品则邓书别有征引: 苏瀜《惕斋见闻录》称之俊归吴,营太傅第,后街曰&qut;后乐&qut;,前巷曰&qut;承恩&qut;。吴人夜榜其门曰:&qut;后乐街前长乐老;承恩坊里负恩人。&qut;又曰:&qut;仕明仕闯仕清,三朝'之俊'杰;纵子纵孙纵仆,一代'岂凡'人。&qut;又曰:&qut;一二三四五六七亡八;孝弟忠信礼义廉无耻。&qut;妻颇贤,别居不受新诰,曰&qut;我自有诰封&qut;。侄某尝责之俊监斩二王。本传称之俊卒前一年,以送究匿名帖事削太傅衔。是乡评物论,皆不与之。 上引之文,标点为笔者所加。第一联则金之俊以范仲淹自命,而吴人以冯道相拟。第二联嵌金之名字,之俊字岂凡。第三联疑原作录叙有误,应作&qut;一二三四五六七;孝弟忠信礼义廉&qut;,上联隐&qut;忘八&qut;,下联隐&qut;无耻&qut;。 至所谓&qut;监斩两王&qut;,一为明太子慈烺,《东华录》载: 顺治元年十二月辛巳(十五日),有刘姓者,自称明崇祯太子,内监杨玉为易服,送至故明周后父周奎家。时崇祯帝公主亦在奎所,相见掩面泣。奎跪献酒食。既而疑其伪,具奏以闻。随令内院传故明贵妃袁氏及东宫官属、内监等辨识,皆不识。问以宫中旧事,亦不能对。袁氏等皆以为伪,唯花园内监常进节、指挥李时荫等执以为真。吏部侍郎沈惟炳、御史赵开心、给事中朱徽等各言事关重大,宜加详慎。因下法司复勘,得假冒状。杨玉、李时荫等十五人皆弃市。以开心奏中有&qut;太子若存,明朝之幸&qut;一语,亦论死,因系言官,免罪,罚俸三个月。仍令内院传谕内外,有以真太子来告者,太子必加恩养,其来告之人亦给优赏。 第112节:第四章 世祖(50) 按:周奎叔侄所献者,实为真太子,孟心史考证此案极确。清朝自以为得天下极正,应吴三桂之请入关,逐李自成,乃为明朝复仇。既然如此,则有明朝太子出现,纵不能拱手让还天下,亦当恩养,所以非指为伪,不能诛戮。后四十年,康熙获崇祯皇四子永王慈灿,亦如法炮制,指真为伪,以成其杀。至于另一王,则为李自成自山西俘来的晋王。 金之俊在明朝官至兵部右侍郎,降清后&qut;仍原官&qut;,至顺治二年六月调为吏右。监斩向归刑部右侍郎,而其时刑部两汉侍郎为孟乔芳、金和玉,不知何以由金之俊监斩?如系临时指派的差使,则非己之职,本可疏辞;倘为自告奋勇,那就更不可恕了!宜乎为其侄所责。 *** 顷得读者陈君来书,询以对郑成功如何再评价,以及顾亭林及钱牧斋对&qut;江上之役&qut;的看法,嘱为一谈,敢不如命。按:&qut;江上之役&qut;为延明祚的唯一良机,无奈郑成功将略甚疏,以致一夕生变,竟成&qut;异闻&qut;。两年以后,世祖新丧,此又一良机,而郑成功必欲取台,张苍水固谏不听。半年以后,新朝脚步已稳,于是发生一连串的悲剧: 一、清朝用郑成功叛将黄梧之议,一方面五省迁界,坚壁清野,为暂守之计;一方面杀郑芝龙,表示与郑成功决绝,亦即表示已不以郑成功为患。 二、由于东南无忧,乃得集中全力解决永历。吴三桂亦不复有所瞻顾,以重金购缅人为内应,于是年十二月初,俘获永历。是则杀永历者,虽由吴三桂直接下手,等于郑成功间接促成。 三、郑经本为逆子,当顺治十八年夏秋间,郑成功与荷人僵持时,已有&qut;子弄父兵&qut;的谣传;及至康熙元年,乃有通乳媪生子的丑闻。而&qut;父死、君亡、子乱&qut;之外,复有&qut;将拒&qut;的情事,而此皆由郑成功自取。民国十六年顾颉刚在杭州得一旧钞本,为崇祯十三年进士、鄞县林时对所撰的《荷锸丛谈》,叙郑成功死状云:&qut;子经,乳名锦舍,拥兵与父抗,成功骤发癫狂。癸卯(高阳按:应为壬寅)五月,咬尽手指死。&qut;此必郑成功命黄昱至厦门,监杀郑经及其母董氏,郑经拥兵相抗,予郑成功极深的刺激而发癫狂。所谓&qut;将拒&qut;,殆指部将不奉己命,而为其子所用。 因此,郑成功的再评价,固绝不能抹杀其开台之功,但论&qut;反清复明&qut;的志节,则颇有疑问。至其将略之疏,只看黄梧、施琅不能为其所用,张苍水、甘辉之言亦不见听,可知其余。 至于顾亭林、钱牧斋对&qut;江上之役&qut;的看法,不妨并叙。兹先谈钱牧斋的《投笔集》,前后&qut;秋兴&qut;一百零八首,首八律题作&qut;金陵秋兴八首次草堂韵&qut;,下注:&qut;乙亥七月初一日,正郑成功初下京口、张苍水直逼金陵之际。&qut; 兹录其第一首及第八首如下: 龙虎新军旧羽林,八公草木气森森。 楼船荡日三江涌,石马嘶风九域阴。 扫穴金陵还地肺,埋胡紫塞慰天心。 长干女唱平辽曲,万户秋声息捣湛。(其一) 金刀复汉事逶迤,黄鹄俄传反复陂。 武库再归三尺剑,孝陵重长万年枝。 天轮只傍丹心转,日驾全凭只手移。 孝子忠臣看异代,杜陵诗史汗青垂。(其八) 第八首自注:&qut;少陵诗:周宣汉武今王是,孝子忠臣异代看。&qut;以结句言,固以少陵自命,如郑成功果然成功,则中兴鼓吹,尚有无数气象堂皇的佳作。无奈&qut;后秋兴八首&qut;便是一片惋叹之词了。 第113节:第四章 世祖(51)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33 章 这&qut;八首&qut;题下小注:&qut;八月初二日闻警作。&qut;按:清军于七月廿三日由梁化凤出仪凤、钟阜两门,洞穿民居为通路,以轻骑袭郑军前营,郑成功仓皇撤退,&qut;质明,军灶未就,虏倾城出战,军无斗志,竟大败&qut;。距得镇江,适为匝月;三、四日间即已扬帆而去。张苍水于七月廿九日得报,而常熟于八月初二闻警。诗云: 王师横海阵如林,士马奔驰甲仗森。 戒备偶然疏壁下,偏师何竟溃城阴? 凭将按剑申军令,更插刀儆士心。 野老更阑愁不寐,误听刁斗作秋砧。(其一) 羽檄横飞建旆斜,便应一战决戎华。 弋船迅比追风骠,戎垒高于贯月槎。 编户争传归汉籍,死声早已入胡笳。 江天夜报南沙火,簇簇银灯满盏花。(其二) 龙河汉帜散沉晖,万岁楼边候火微。 卷地楼船横海去,射天鸣镝夹江飞。 挥戈不分旄头在,反旆其如马首违。 啮指奔逃看靺褐,重收魂魄饱甘肥。(其三) &qut;刀&qut;即靴刀,谓大将临阵,插刀于靴,败则自杀,期免被俘受辱。第一首谓郑成功有不胜则死的决心,而戒备偶疏,偏师竟溃,恕词之中,有责备之意。 第二首两联,盛道军力之强,旁观者皆以为必胜无疑,岂意倏忽之间,汉帜竟共沉晖俱散! 第三首写郑成功之败,颇为含蓄。&qut;龙河&qut;即&qut;护龙河&qut;,在上元县西,首句言金陵兵溃;京口有&qut;万岁楼&qut;,故次句指镇江不守,但&qut;候火虽微,可以燎野&qut;,希望未绝;三句谓郑军入海;四句写清军反攻,&qut;鸣镝&qut;者匈奴冒顿所创,&qut;射天&qut;七字,刻画清军气锐,精警异常。五句&qut;分&qut;读仄声,作名分之分字解;&qut;旄头&qut;即二十八星中的昴,为胡星。&qut;挥戈不分旄头在&qut;,谓虽用武,不料胡星不灭;六句言将士不用命;七、八写清军因祸得福。 四、五两首,可答读者之问。第四首是: 由来国手算全棋,数子抛残未足悲。 小挫我当严警候,骤骄彼是灭亡时。 中心莫为斜飞动,坚壁休论后起迟。 换步移形须着眼,棋于误后转堪思。 此首纯为慰勉郑成功,语气吻合师徒关系。慰以卷土重来,犹未为晚;勉以记取教训稳扎稳打。起句以棋局为喻,结句仍归之于论棋。&qut;着眼&qut;即所谓&qut;做眼&qut;,既得之地,先须求活,再求进展。当时如能先取崇明,确保归路不断,则镇江可守,事当别论,此即&qut;棋于误后转堪思&qut;之意。第五首云: 两戒关河万里山,京江天堑屹中间。 金陵要定南朝鼎,铁瓮须争北顾关。 应以缕丸临峻坂,肯将传舍抵孱颜? 荷锄父老双含泪,愁见横江虎旅班。 八首之中以此一首透露最多。全诗分两解,前解论战略,后解论战术。唐贞观中,李淳风撰《法象志》,以为天下山河之象,存乎&qut;两戒&qut;,大致以黄河为中线,北为&qut;北戒&qut;,限戎狄;南为&qut;南戒&qut;,限蛮夷。&qut;两戒关河万里山&qut;下接&qut;京江天堑屹中间&qut;,可知着眼于南戒的长江,而尤重京江。&qut;北顾&qut;即北固;&qut;铁瓮&qut;为润州的别称,润州即镇江。三、四言能守北固、保润州,则长江天堑,北军何由而渡,南朝可以定鼎金陵。当时恢复的计划是打算与清军划江而治,为由顾亭林所指导而订定的大计。《亭林诗集》中,数数言及,早在弘光即位时,《感事》四律中,即有&qut;自昔南朝地,常称北府雄&qut;之句,萌始创建另一个东晋的构想。至顺治五年,此一构想成熟,有诗为证: 第114节:第四章 世祖(52) 异时京口国东门,地接留都左辅尊。 囊括苏松储陆海,襟提闽浙壮屏藩。 漕穿水道秦隋迹,垒压江干晋宋屯。 一上金山览形胜,南方亦是小中原。 这首七律的题目,就叫&qut;京口&qut;。京口在南京之东,&qut;异时京口国东门&qut;,即以&qut;金陵要定南朝鼎&qut;之故。又顺治六年《春半》诗:&qut;晚世得先主,只作三分事,干戈方日寻,天时自当至。&qut;亦为欲图偏安之一证。而亭林则以武侯自命,如顺治七年春,《重至京口》: 云阳至京口,水似已川萦。 逶迤见北山,乃是润州城。 城北江南旧军垒,当年戍卒曾屯此。 西上青天是帝京,天边泪作长江水。 江水绕城回,山云傍驿开。 遥看白羽扇,知是顾生来。 此外,诗中仰慕诸葛,而思步武之句,不一而足。至于浙东义师,数至金焦,则不独为顾亭林力赞之谋,且亦曾实际参加行动,悼亡诗&qut;北府曾缝战士衣,酒浆宾从各无违&qut;,可知顾家曾为海上义师的&qut;粮台&qut;。顺治十一年春,张名振、张苍水大举入长江,在金山遥祭孝陵,其后以&qut;上游师未至&qut;,无功而返。顾亭林有《金山》长歌一首,为研究他的战略思想最重要的根据。诗云: 东风吹江水,一夕向西流。 金山忽动摇,塔铃语不休。 水军一十万,虎啸临润州。 巨舰作大营,飞舻为前茅。 黄旗亘长江,战鼓出中洲。 举火蒜山旁,鸣角东龙湫。 故侯褒鄂姿,手运丈八矛。 登高瞩山陵,赋诗令人愁。 沉吟横槊余,天际旌旆浮。 忽闻黄屋来,先声动燕幽。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34 章 阖庐用伍胥,鄢郢不足收。 祖生奋击楫,肯效南冠囚! 愿言告同志,努力莫淹留。 此诗至&qut;赋诗令人愁&qut;止,全为写实。&qut;塔铃&qut;典出《晋书·佛图澄传》,佛图澄是印度人,但非和尚,而为道士,神通广大,据说塔铃作声,乃是胡语,预言军事吉凶,而只有佛图澄能通其语,石勒常倚之以明胜败。&qut;金山忽动摇,塔铃语不休&qut;,见得情势严重,领起&qut;水军一十万&qut;,弥见声威之壮。&qut;蒜山&qut;连接北固,相传武侯与周瑜曾于此谋拒曹操,故一名算山;&qut;龙湫&qut;则在东面的九灵山中。此言水军一到,东西有义师响应。 &qut;故侯&qut;指定西侯张名振;&qut;赋诗令人愁&qut;下接&qut;沉吟横槊余&qut;,则知仍用曹孟德横槊赋诗之典,所谓&qut;绕树三匝,无枝可依&qut;,以期约之师不至,进退失据,故尔生愁。 此下则为顾亭林对此役的检讨及谋划,&qut;天际旌旆浮,忽闻黄屋来,先声动燕幽&qut;三句,为模拟之词。&qut;黄屋&qut;即&qut;黄幄&qut;,天子的行帐,意谓此时若能奉永历或监国的鲁王亲临前线,则将震动北朝;而金陵一下,初步可望为东晋偏安之局。 &qut;伍胥&qut;指郑成功。其时郑芝龙已为清朝掌握;成功生母称为&qut;翁氏&qut;者,则于清军初入闽南时,因恐被俘受辱而自杀。在顾亭林看,郑成功于清朝,有囚父死母之仇,故拟之为伍子胥。&qut;鄢郢不足收&qut;亦非漫征伍员助吴平楚之典;&qut;鄢郢&qut;即荆州一带,居长江上游,东晋之能站住脚,由于荆州未失;当时的计划,南朝定鼎,首须经营上游,此可从施琅的议论中获知端倪。 据李光地记述,曾与施琅谈&qut;江上之役&qut;,施琅的看法,即应以优势水军上掠荆襄,确保下游。至于&qut;应以缕丸临峻坂,肯将传舍抵孱颜&qut;是论战术,亦正切中郑成功之病。兵贵神速,应如丸之走坂,乘势急下。郑成功得镇江后,若由陆路直趋金陵一百七章哪有光?真堪覆酒瓮,屡见咏香囊。末路逃禅去,原为孟宗,询为不愧。 第六首云: 辫发胡姬学裹头,朝歌夜猎不知秋。 可怜青冢孤魂恨,也是幽兰一烬愁。 衔尾北来真似鼠,梳翎东去不如鸥。 而今好击中流楫,已有先声达豫州。 首两句言世祖好游猎,而妃嫔相从。颔联上句正指董小宛;下句&qut;幽兰&qut;,据钱遵王注,引宇文懋昭《大金国志》:&qut;义宗传位丞麟之后,即闭阁自缢,遗言奉御绛山,使焚之。其自缢之处曰'幽兰轩',火方炽……绛山留,掇其余烬,以敝裘瘗于汝水之旁。&qut;按:金义宗即金哀宗;蒙古兵入汴京,哀宗走蔡州,河南汝宁府,以府治为行宫,筑轩其中,即幽兰轩,亦称幽兰客。拟世祖为金哀宗,其事不侔,聊且快意而已。但&qut;幽兰&qut;与&qut;青冢&qut;相对,别有意趣;此言小宛虽埋恨地下,但亦不免为世祖之崩而伤心。 项联上句用《新唐书·李密传》&qut;密将败,屯营,群鼠相衔尾,西北度洛&qut;的典故;下句不典,东坡诗&qut;病鹤不梳翎&qut;,易&qut;鹤&qut;为&qut;鸥&qut;,纯为迁就原韵之故。&qut;东去&qut;谓清军败逃出关,然而此亦不过钱牧斋意中的&qut;先声&qut;而已。 第116节:第四章 世祖(54) 第七首云: 旄头摧灭岂人功?太白新占应月中。 扫荡沉灰元夕火,吹残朔气早春风。 揭空铙鼓催花白,搅海鱼龙避酒红。 从此撑犁辞别号,也应飞盏贺天翁。 &qut;旄头&qut;之解已见前,言世祖之崩由于&qut;天诛&qut;。次句典出《酉阳杂俎》:&qut;禄山反,李白制《胡无人》,言太白入月敌可催,及禄山反,太白蚀月。&qut;顺治十八年三月十五月食,此在前一年颁朔时即已推知,因用作世祖将死的占验。颔联上下句皆言世祖崩于元宵之夜、立春之后(按:是年阴历正月初七,为阳历二月五日,正当立春)。 项联上句,&qut;铙鼓&qut;本为军鼓之一,此处借用击鼓催花之鼓;&qut;揭&qut;训举,&qut;揭空&qut;谓高举,高举铙鼓催发之花,非红而白,乃描写服丧。按:此八首中第二首结句&qut;而今建女无颜色,夺尽燕支插柰花&qut;,兼用乐府《匈奴歌》:&qut;失我燕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qut;;及《晋书·成慕杜后传》:&qut;三吴女子相与簪白花,望之如素柰,传言天公织女死,为之着服,至是后崩。&qut;两典。&qut;建女&qut;为建州女子之简称,言世祖之崩正为收复失土的良机。此首中的&qut;催花白&qut;,重申其意。 &qut;搅海&qut;句,钱遵王原注引用佛典,极其晦涩难解,总缘迁就韵脚,勉强成对,无甚意义。结句典出《汉书·匈奴传》:&qut;单于姓挛鞮氏,故其国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qut;此言无端加天以&qut;撑犁&qut;的别号,殊嫌亵慢;今隐射世祖的&qut;撑犁孤涂单于&qut;既死,则&qut;撑犁&qut;的别号亦同归于消灭,岂不可贺?&qut;天翁&qut;即天公,韵脚所限,不得不用&qut;翁&qut;字。 第八首云: 营巢抱茧叹逶迤,凭仗春风到射陂。 日吉早时论北伐,月明今夕稳南枝。 鞍因足弱攀缘上,檄为头风指顾移。 传语故人开口笑,莫因晼晚叹西垂。 按:前七首皆写世祖之崩,从各种角度看此事,既须凑足七首,又为韵脚束缚,征典将穷,不免竭蹶,故有&qut;搅海鱼龙避酒红&qut;这种入于魔道的涩怪之句;结尾&qut;从此&qut;云云,匪夷所思,已同打油,实由无可奈何,强凑成篇。至于末首,则为起承转合之一结,理应一抒怀抱,一句一义,从容工稳,自是佳作。 首句言频年经营恢复之事。次句谓光复有望,小民生计将苏,&qut;射陂&qut;即射阳湖,跨扬州、淮安两府,《汉书》广陵厉王胥得罪,其相胜之,奏夺王射陂草田,以济贫民。三句勉励郑成功及早北伐,于此可知,郑成功入台,非江南遗老所望。四句仍用曹孟德临江赋诗典,非复&qut;绕树三匝,无枝可栖&qut;,意谓此番北伐,必能在江南建立据点。 后半首自抒怀抱,五、六言&qut;老骥伏枥,雄心未已&qut;,上马杀贼,力不从心;但安坐草檄,则不让陈琳,指顾可就。&qut;传语故人&qut;泛指志在恢复之遗老;末句足见信心,不止于事有可为的慰藉之词。 但一年以后就不同了。《后秋兴》之十二,题下自注:&qut;壬寅三月二十三日以后,大临无时,啜泣而作。&qut;此为获知永历被俘以后所作。第一首云: 滂沱老泪洒空林,谁和沧浪诉郁森? 总关沉灰论早晚,空于墨穴算晴阴。 皇天哪有重开眼,上帝初无悔乱心。 何限朔南新旧鬼,九嶷山下哭霜砧。 此为穷极呼天之语,但第六首依然寄望于郑成功,诗云: 第117节:第四章 世祖(55) 枕戈坐甲荷元功,一柱孤擎溟渤中。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35 章 整旅鱼龙森束伍,誓师鹅鹳肃呼风。 三军缟素天容白,万骑朱殷海气红。 莫笑长江空半壁,苇间还有刺船翁。 末句&qut;苇间&qut;,钱遵王原注引《庄子·渔父篇》:&qut;延缘苇间,刺船而去。&qut;非是,实用《越绝书·越绝荆平王内传》所叙的故事,伍子胥奔吴,至江上得渔者而渡:&qut;子胥食已而去,顾谓渔者曰:'掩尔壶浆,无令之露。'渔者曰:'诺。'子胥行,即覆船挟匕首自刎而死江水之中,明无泄也。&qut;牧斋以子胥期望郑成功,而以渔者自况,意谓郑成功若能复楚,则己当舍身相助,以成其志。但郑成功是辜负他的老师了。 最后八首作于康熙二年癸卯夏天,题下自注云:&qut;自壬寅七月至癸卯五月,讹言繁兴,泣血感恸而作,犹冀其言之或诬也。&qut;所谓&qut;讹言&qut;即永历为吴三桂所弑,新朝君臣既讳此事,兼又道远,所以钱牧斋还存着万一之想,&qut;冀其言之或诬&qut;。 其第四首为郑成功而作,诗云: 自古英雄耻败棋,靴刀引决更何悲? 君臣鳌背仍同国,生死龙胡肯后时。 事去终嗟浮海误,身亡犹叹渡河迟。 关张无命今犹昔,筹笔空烦异代思! 首联言郑成功之死,啮指而亡,无异自尽,故谓&qut;靴刀引决&qut;。颔联据钱遵王注:&qut;陶九成《草莽私乘》:方凤挽陆君实诗:'祚微方拥幼,势极尚扶颠,鳌背舟中国,龙胡水底天。巩存周已晚,蜀尽汉无年,独有丹心皎,长依海日悬。'&qut;按:陆君实即陆秀夫;此言永历与郑成功先后皆亡。项联&qut;事去终嗟浮海误&qut;,此无定论,足征张苍水卓识。以下用宗泽及关张典,未免溢美。 《后秋兴》另有八首,为柳如是劳军定西侯张名振所部而作: 负戴相携守故林,翻经问织意萧森。 疏疏竹叶晴窗雨,落落梧桐小院阴。 白露园林中夜泪,青灯梵呗六时心。 怜君应是齐梁女,乐府偏能赋藁砧。(其一) 丹黄狼藉鬓丝斜,廿载间关历岁华。 取次铁围同穴道,几曾银浦共仙槎。 吹残别鹤三声角,迸散栖乌半夜笳。 错记穷秋是春尽,漫天离恨搅杨花。(其二) 北斗垣墙暗赤晖,谁占朱鸟一星微? 破除服珥装罗汉,灭损齑盐饷佽飞。 娘子绣旗营垒倒,将军铁矟鼓音违。 须眉男子皆臣子,秦越何人视瘠肥。(其三) 闺阁心悬海宇棋,每于方罫系欢悲。 乍传南国长驰日,正是西窗对局时。 漏点稀忧兵势老,灯花落笑子声迟。 还期共覆金山谱,桴鼓亲提慰我思。(其四) 水击风抟山外山,前期语尽一杯间。 五更噩梦飞金镜,千叠愁心锁玉关。 人以苍蝇污白璧,天将市虎试朱颜。 衣朱曳绮留都女,羞杀当年翟茀班。(其五) 归心共折大刀头,别泪阑干誓九秋。 皮骨久判犹贳死,容颜减尽但余愁。 摩天肯悔双黄鹄,贴水翻输两白鸥。 更有闲情搅肠肚,为余轮指算神州。(其六) 此行期奏济河功,架海梯山抵掌中。 自许挥戈回晚日,相将把酒贺春风。 墙头梅蕊疏窗白,瓮面葡萄玉盏红。 一割忍忘归隐约,少阳原是钓鱼翁。(其七) 临分执手语逶迤,白水旌心视此陂。 第118节:第四章 世祖(56) 一别正思红豆子,双栖终向碧梧枝。 盘周四角言难罄,局定中心誓不移。 趣觐两宫应慰劳,纱灯影里泪先垂。(其八) 柳如是曾赴定海犒劳定西侯张名振所部义师,顺便渡莲花洋进香普陀,为罗汉装金,此八首七律为牧斋送别之作。张名振殁后,义师为张苍水所接统,无论士气、训练,皆较郑成功所部为优,所惜军实不足。郑成功倘真为英雄,倾心与张苍水合作,则与清朝划江,乃至划河而治,绝非不可能之事。无奈郑成功为&qut;竖子&qut;;自思明入海,其人即不足为重,而张苍水虽僻处孤岛,二、三门弟子以外,只养了两头小猿,充瞭望警报之任,但一身系朱明的存亡,故以张苍水之死为明亡之年,其时为康熙三年甲辰。我谈康熙,亦即由这年开始。 后记 《清朝的皇帝》谈到德宗、慈禧先后崩逝,即告结束,未谈宣统的原因是:第一,宣统三年之中,溥仪本人无可谈。谈他是另一话题。详近略远,史家通则,拙作虽是闲谈,亦期不悖史例,但那一来,就会大谈民初人物,甚至还要谈日本人与英国人(庄士敦),跑野马会跑得漫无边际,不如就此打住。其次,清朝至光绪三十三年丁未政变,庆王、袁世凯与端方等相勾结,排去瞿鸿禨、岑春煊时,爱新觉罗皇朝可说已不可救药。宣统三年不过此一皇朝的&qut;弥留&qut;状态,无可谈,亦不必谈了。 谈完了事实,少不得还要发点议论,犹如纪传以后的论赞。兹请先一论清朝亡国的原因,也就是解释何以丁未政变可以看出清朝已无可救药。 这就要先谈一谈我自己摸索出来的研究历史的两个关键性的问题,一个是,历史的重心在民生,亦就是历史的重心在经济;而经济的重心在交通,这交通是广义的,包括水利在内。凡有舟楫之利,易求灌溉之益,苟获驰驿之便,何难平准之济?任何时代的交通水利都能充分反映经济情况,同时亦可看出军事态势的强弱、社会风俗的变迁。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第 36 章 另一个关键是,了解政治上的中心势力,看支配政治的是知识分子、贵族、外戚、宦官,还是藩镇。大致知识分子掌权,常为升平盛世;藩镇跋扈,则每成割据的局面,地方有幸有不幸;贵族干政,应视所结合的势力为何,结合知识分子,便有清明之象,结合外戚或宦官,必致宫廷多故;最坏的是以阉人而操国柄,为苍生之大不幸。 以清朝而言,创业时期自太祖至世祖,大致皆为贵族结合知识分子操持国事。至康熙朝则充分尊重知识分子,且无中外满汉之畛域,故能成其媲美文景之治。雍正、乾隆、嘉庆亦然,但以在上者好尚、能力之不同,因而知识分子所能发生的作用亦有差异。 有清国势之衰,肇端于乾隆末年,渐显于嘉庆中期,而大著于道光一朝。嘉庆仁厚有余,才智不足,以致雍乾两朝久受抑制的贵族渐有干政的倾向。此种倾向至道光朝益见明显,而致命伤则以宣宗资质愚下,近似崇祯,乃发生假知识分子与才足以济其恶的小人相结,排斥正统知识分子的现象。 所谓假知识分子即假道学,此辈历朝皆有,但康熙则敬远之,雍正则驱使之,乾隆则狎侮之,至嘉庆朝虽渐见尊重,而不若道光之信任曹振镛至其人既殁而犹不悟。但道光一朝,真正知识分子在政治上虽不甚得意,犹幸假知识分子只能&qut;衡文唯遵功令,不取淹博才华之士&qut;,而不能限制&qut;淹博才华之士&qut;著书讲学,于是至咸丰一朝,人才蔚起。而自文宗以下,政治上对立的派系,不论恭王还是肃顺,皆知重用知识分子,故能戡平大乱,成短暂的同光中兴之治。 至光绪甲申,恭王以次全班出枢,朝局陡变,此后的政治情势渐趋复杂。就整个爱新觉罗而言,光绪甲申以前,支配政治者,不外,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36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