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大清后宫—继后本纪》 第1页 [BG同人] 《(历史同人)大清后宫—继后本纪》作者:圣手镇九州【完结+番外】 孝贤皇后是乾隆皇帝心中的白月光?不存在的!慧贤皇贵妃是乾隆皇帝的唯一贵妃?不可能的!嘉妃、令妃是乾隆皇帝心中的朱砂痣?这个——乾隆是不一样的乾隆,不一样的乾隆还是一样的皇帝,敬请关注圣手镇九州纯宫斗之作—《大清后宫—继后本纪》! ================== ☆、0 本篇金手指:忘川一梦 “这是谁家的格格?”京郊谭拓寺内,一个两三岁的女娃娃在佛堂外四处撒欢,不防之下撞在了一位颇有贵徴的中年男子身上,止住将要上前问罪的随侍,男子温和地询问她,“你的父母家人呢?” 小姑娘抬头仰脸,极为粲然地露出两颗米粒牙:“抱抱!抱抱!” 男子瞬间觉得心情大好,鬼使神差地把小姑娘抱了起来:“你多大了!” “爷,这孩子是——”随侍还想把小姑娘接下来,眼见主母扶着丫鬟到了跟前,赶忙弯下腰站到了一旁。男子淡然而笑:“刚遇到的,小丫头倒不怕生,伸开手就让爷抱她。” 贵妇大为惊讶:“可是难得的紧,妾身每常劝您,平日不要肃穆太过,免得教阿哥们平生惧怕,再不曾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娃儿竟然能够主动与您亲近——” 男子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福晋!” 贵妇慌忙赔笑:“是妾身失言了。” 被抱着的小姑娘很不怕生,两只胖手捏着保养得宜的俊脸,先是一拉,紧跟着又一挤,乐呵呵地涂了人家一脸口水,男子轻轻拍她一下:“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样淘呢。” 围观者掉了一地的下巴:我勒个去!这还是咱们家那位冷面爷吗?” “寒苓!”夫妻俩正逗着小姑娘说话,转道寻出一位二十来往的青年妇人,见到眼前景象猛的一怔,“奴才郎佳氏给福晋请安,给——给雍亲———雍亲王请安。” “福晋认识?”名唤“寒苓”的小姑娘遇到的并非旁人,中年男子正是当今皇帝的第四子雍亲王胤禛,贵妇乃是雍亲王嫡妃乌拉那拉福晋,只因三月二十六日是雍亲王府已故大阿哥弘晖的生忌,夫妻二人刻意到谭拓寺祈福做法,本来是极没心情的,教寒苓一番折腾,反倒把心中的阴霾扫去了七八分。 那拉福晋解释道:“这是辉发那拉家的安人,她的外祖父与妾身的祖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论起来我们是正经的表姐妹,往常也到府里请安,其夫讷尔布暂充镶蓝旗包衣参领,是个恪守本分的老实人,爷不识得他便在情理之中了。” 胤禛点了点头:“既是自家亲戚,大可常带格格过府,陪伴福晋说话,不必外道方是相处一场的意思。” “奴才谢过王爷福晋抬举!”郎佳赶忙答应一声,因又责备女儿,“寒苓,还不下来向王爷请罪。” 小姑娘立刻挣扎着要下地,胤禛刚松一松手,胖妞儿顺着他的外衣便滑到了地上,仰起头又是一脸的笑容:“抱抱!抱抱!” 胤禛本还吃吓,见其无恙后稍稍松了一口气,真就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你仔细摔着。” 小姑娘扒拉扒拉“冷面王”的手指,又像方才一般滑了下去,张开双臂继续重复前行:“抱抱!” 再到第三回上,不用她开口,胤禛便配合地把人抱起来:“行,爷瞧出来了,你把爷当成滑梯(清代有滑梯,但一般用来从高往低搬运货物使用,大部分孩童、尤其是贵族家的小姐少爷绝对不会把它当成娱乐的玩具)玩儿呢!” 周遭众人流了满头黑线:真是没看出来,雍亲王竟然有做奶爸的潜力! 郎佳氏左右为难,又见那拉福晋含笑旁观,倒也不便发声拦阻,直等雍亲王玩儿的累了,终于上前福身赔罪:“奴才教女无方,请王爷海量汪涵!” “不打紧,格格很好!”胤禛如果有心怪罪,就不会耐着性子陪一个小丫头玩这么长时间了,“讷尔布好福气,有这样乖巧的闺女。” “王爷过誉了。”郎佳氏领着女儿赔笑道,“这丫头往日也不大愿意理会人的,今日不知是怎么的,突然就入了您的眼缘,连奴才都是预想不到的。” 胤禛越发欢喜,摘下身上的玉佩交给随侍:“教格格玩儿的,有了闲暇常送她去王府给福晋请安。” 自家外甥女儿能得丈夫喜欢,那拉福晋脸上也有光彩,因着这番巧遇,不到三岁的寒苓变成了雍亲王府的常客。 雍亲王府子嗣单薄,胤禛膝下只有弘时、弘历、弘昼三个阿哥长成,其中三阿哥弘时最为年长,比四阿哥弘历足足大了七岁,四阿哥弘历与五阿哥弘昼只差两个月,寒苓比弘历弘昼还要小上七岁,陡然见到府中多了一个肉乎乎的“小表妹”,成亲的弘时自无所觉,板正的弘历实心高兴,抽了便宜还亲自上手教导她学汉文、读诗词;唯有最小的弘昼总喜欢偷闲捉弄着她逗逗乐子,可惜寒苓性如其名,除了在胤禛跟前放得开,连到四福晋院里都是同一副面孔,时间一长,弘昼便在私底下嘀咕:“像谁不好,活脱脱是小了四十岁的阿玛,偏偏还是女号的——” 再往后,弘昼添了一项爱好,从乃父跟前受的气,转头便在“女阿玛”身上找补回来,也亏了寒苓天生是弥勒性情,等闲不愿对他多加理会,加之弘昼本性不坏,又有胤禛夫妇与弘历维护做主,真正吃亏的时候委实有限,更加不把蓄意挑衅的五阿哥当作正经心事。但世人大抵如此,招惹你你有反应,那后头可能就没有兴致了,你若把他晾在一旁,求胜的欲念也得支配着十来岁的少年较真到底,寒苓不修心理学,因此为自己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 第2页 康熙朝晚期,储位之争已然趋于白热化程度,诸皇子中,风头最盛的便属执掌抚远帅印的大将军王、十四贝子胤祯,辉发那拉氏与胤祯同属镶蓝旗份,虽然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但他家的管辖旗主却是与胤祯交好的和硕简亲王雅尔江阿,讷尔布惧祸,不愿意妻女与雍王府往从过密,私下便对郎佳氏有所嘱托,郎佳氏有些无奈:“都是主子,雍王府还算亲戚,咱们摘不开的,横竖苓儿尚小,等过两年她满了七岁,咱们自可顺理成章约束着不让她随性出门,现在是不成的,总不能还没讨到十四爷的好,先把四爷开罪到头里,再一说,人家是亲兄弟呢!”讷尔布这才作罢。 寒苓是不计较许多,攒了几日跟府中绣娘学习,成功做出第一个竹叶荷包后兴冲冲便往书房去,要亲手送给胤禛佩戴,于路撞到挨了训的五阿哥,直接被提着脖子按在原地:“哪儿去?” 寒苓也有斗争经验:“五哥,我要去找姨夫。” “小爷是皇孙,你是哪块名牌上的人?还敢与小爷攀亲戚,叫我五爷。”应当说,处于叛逆期的弘昼是没有恶意的,他顶多逞一逞口舌之快,要说动真格的,掐着脖子都未必能干的出来。 寒苓眨眨眼:“是,五大爷,我找四爷姨夫去了。” “算你识——嗯——你骂谁呢?”弘昼初觉得意,反应过来立时跳脚,“你大爷!你全家都是大爷,难道想让小爷坐个忤逆不孝的罪名么?” 寒苓眨了眨眼:“叫您大爷不成,叫爷爷成不成?” “你——你——你——小小年纪学的这样坏,小爷——“弘昼一个转念,指着寒苓手里的荷包嘲讽道,“就这两下子还敢拿到阿玛跟前现眼,真当自己是阿玛的闺女啊!阿玛不过闲着没事儿拿你消遣罢了,谁教你赶上我们王府没有格格呢?等他老人家回过神来,谁又记得你这个外八路的格格是哪个?” 寒苓怔了一怔,手中的荷包立时换了个地方,弘昼得意地招手跑开:“小爷给你收着,哪天向爷服了软指定赏还给你。” 追了两步没赶上,寒苓充分发挥中式幼童的特权:“我告姨夫去。” 把门的苏培盛看到寒苓过来上前赔笑道:“格格,爷与十三爷在里头说话,您过会儿再来吧。” 寒苓想了一想说:“那我在外间等着。” 苏培盛也没必要把保密工作落实到五岁不到的娃娃身上,寒苓蹑手蹑脚地进了书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胤禛吩咐随侍:“你说与福晋知道,今后不要接苓格格过府了——” 弘昼等了半天没见上房来人兴师问罪,自己先忍不住觅访寒苓的踪迹,花园内见她蹲在地上埋头失语,因向她取笑道:“怎么?阿玛没搭理你?现在知道小爷是阿玛的亲儿子了?” 寒苓仰起头,满脸都是泪痕。 弘昼略感吃吓:“你别哭啊,我把荷包还给你还不成吗?又不是多好看的东西,当小爷稀罕啊。” 寒苓看了看手上的竹叶荷包,擦擦眼角塞到怀中:“我找福晋去了。” 见外甥女红了眼圈,那拉福晋相当然把罪责归咎到弘昼身上,弘昼有些愧疚,难得不曾辩解一句,又听寒苓说到想家的话,自告奋勇的毛遂自荐:“嫡额娘,我送她回去吧。” “你是想借机出外放风吧?”那拉福晋也未多想,因又叮嘱庶子,“许你将功折罪,敢趁机捉弄苓丫头,等你阿玛回来重重的罚你!” 弘昼爽快地答应了:“请嫡额娘放心。” 上马拉稳了缰绳,弘昼回过头去正想叮嘱寒苓几句,轿帘内忽然伸出一只胖乎乎的肉手,握着荷包踟躇片刻,到底松了五指令其随风飘去,弘昼瞧见明显颤巍的手臂,张张嘴究竟不曾问出什么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祖国母亲的七十岁生日,也是自己开笔七周年的纪念日,选在今天推出新文,希望为读者、为自己增添一丝节日喜悦!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 “寒苓,你都三天不曾阖眼了,快去歇息吧。”那拉皇后轻轻抚了一下外甥的鬓角,“姨妈已经没事儿了。” “我不累。”寒苓在雍正八年随母进香,因于半路偶济临凡神尼,获赠《本草》、《功容》、《食膳》奇书三卷,寒苓籍此制药,将时疫加身的讷尔布救返阳界,近因那拉皇后垂危,雍正帝刻意降旨,命其入宫侍疾。寒苓夙夜陪伴,终于将她拉回了大渐的边缘。 “你这孩子,眼睛都熬红了,还逞强呢。”那拉皇后颇为动容,“你睡会儿再来,我如今虽然轻快了许多,三五日间未必能够起身,后头还有教你辛苦的日子,搁现在累坏了可怎么得了?” 寒苓刚摇了下头,只听院外隐隐出来一阵鸣鞭拍掌的声音,外殿的小宫女入内回到:“万岁爷与四阿哥、五阿哥看望主子娘娘来了。” 那拉皇后半坐起身:“快给我理理头发。” 寒苓福一福身:“臣女先行告退。” 望着侄女的背影,那拉皇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瞬息工夫,雍正带着两个儿子走进内殿,过问了发妻病况后不免问道:“方才错了错眼,避去西厢的是苓丫头么?” 那拉皇后含笑答话:“是,昨日又陪了一宵,两只眼睛都凹进去了,臣妾便教她安睡一时,免得累坏了身子。” -- 第3页 “是个有孝心的孩子。”雍正点了下头,“她还是躲着朕?十回里倒有八九回是不曾正经打个照面的。” 那拉皇后赔笑道:“您说的哪里话,寒苓小呢,畏惧天颜也是有的。” “叫她来!”雍正放下手中的折扇,“连大逆不道的罪人在行刑前都有申诉的机会,过了这些年她还记着朕的仇,难道不容朕自己分辩一回么?” “您这话可教苓丫头当不起。”那拉皇后吩咐宫女,“把格格请过来。” 寒苓刚躺床上就被宫女叫起身,理正了衣衫折回寝殿向雍正父子问安,那拉皇后犹笑:“让你赶早歇着你不听,现下万岁爷过来,我可不能为你做主了。” 雍正看着妻子微微一怔,因向寒苓说道:“皇后跟前亏了有你伺候,朕该重重的赏赐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直言,只要朕办得到,一定教你不虚此劳。” 寒苓正色道:“多谢万岁爷恩典,主子娘娘是国母,又是奴才的姨妈,奴才略尽绵力份属应当,不敢因此邀功,有违臣女初衷本意。” “却是朕的不是了。”雍正并未动怒,“可惜朕没有一个与你年岁相当的皇子,朕倒生了一个念头,皇后既然视你为女,朕便破例封你为和硕格格,与皇子以兄妹相称,你意下如何?” 寒苓推辞道:“万岁爷明察,郡主之封出于亲王嫡女,宗室血统怎容外姓玷污?奴才不敢存心僭越,有伤万岁爷与主子娘娘英明。” “一口一个奴才,果然与朕生分了。”雍正摇头叹气,“当初是朕思虑不周,平白伤了你的一片稚子之心,但朕要向你说明,朕对你的疼爱与你对朕的濡慕是绝无二致的,不为彼时迫不得已弹劾允禩福晋收养幕僚之女,非恐落人口实,朕怎么舍得教你枉受委屈呢?” 弘历弘昼皆为佐证:“苓妹妹,皇阿玛当初也是有难处的,那几年总念叨着怕你受热受寒,我们给那拉府送的东西,其实都是皇阿玛自己的意思——” “万岁爷言重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奴才如何会为幼年的稚子行径谤怨圣驾?”寒苓不愿多做纠缠,顿了一顿补充道,“为主子娘娘侍疾原为奴才的本份事,蒙万岁爷金口赏赐,奴才愿假天恩了一夙愿。” “嗯?”雍正稍感诧异,“说来听听。” 寒苓倒是利索:“奴才的父亲因病致仕,有意携带家眷返回盛京养老,奴才为旗女,求万岁爷做主,免臣女选秀资格,使奴才能够长伴父母之侧,奴才感激莫名,请万岁爷开恩!” 雍正沉吟半晌方道:“你十三了吧?” 寒苓回了个“是”字。 雍正看着发妻说道:“朕的意思,皇后喜欢你,即便不做义女,当个儿媳侍奉跟前倒也使得,四阿哥与五阿哥都没有侧福晋,再逢大挑,朕与皇后正可为你做主,你也安心,有朕和皇后在,管她哪个都不能教你白受委屈。” 寒苓面不改色:“多谢万岁爷看重,奴才蒲柳之资,虽做侧室,委实配不上皇家的龙子凤孙。” 雍正皱了皱眉:“朕与皇后抬举你,有什么配得配不得,或是你瞧不上朕的皇子么?” 寒苓只答一言:“奴才当不得万岁爷厚爱。” 那拉皇后赶忙圆场:“你去罢,我与万岁爷还有话讲。” 寒苓跪安去了,雍正的脸色便不好看:“朕倒没料着,长大后竟生成这样左拐的性情。” 那拉皇后笑道:“依臣妾看还是您的不是,既是有心赏她,自然要给她想要的,她求一碗饭,您给一顷田,可不是操之过急了么?” 雍正摆了摆手:“你是教她表面的恭顺劲儿瞒混过去了,方才朕说指婚的话,弘历弘昼在这儿,她是半分扭捏没有,与推辞郡主封爵的路子倒是一般无二,可见心中是有成算的主儿,由小看大,将来如何怕是难以预料的。” 那拉皇后愣了一下:“她年纪小,又是旗女,仗着您高看,言行举止自然比不得汉人娇羞扭捏。” 这段插曲寒苓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待等那拉皇后康健如昔,顺理成章便打叠行李告辞回家,又有讷尔布获准病休,一家六口即日启程回转辽东不在话下。 时光飞逝,眨眼到了雍正十一年的大挑吉期,寒苓奉旨应选,跟随父母返回了阔别两年的大清皇城。 只因连日旅途劳顿,寒苓有些困顿失神,刚想打个盹的功夫,缓行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大弟武德在外说道:“额娘,和亲王摔伤了腿,随行侍卫不敢医治,阿玛想让姐姐过去瞧瞧。” 郎佳氏略感不满:“怎么好教你姐姐抛头露面呢?” 四格小声说道:“嫡额娘,和亲王伤的不轻,咱们没遇到也还罢了,宫里知道姐姐学习医术,万一为着避嫌不能上手诊看,和亲王无恙是咱们的福气,纵然只留下后症,一家子都得落个逢伤不治、见死不救的罪名,那可是万岁爷唯二的皇子!主子爷与主子娘娘待咱们家不薄,事急从权,想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对姐姐的闺誉有所非议。” 郎佳氏无法,只能讨女儿的主意:“你看——” 寒苓也记挂弘昼的伤势,听了四格的话赶忙应承一声:“额娘,救人要紧。” 皇子跟前的侍卫都有一些医治跌打的基本功,只因弘昼摔的委实不轻,除了派人回宫搬请御医,其他随从束手束脚地陪在和亲王跟前打转看护,对主子伤势的担心替代了围观美人的旖旎心思,侍卫头儿看了寒苓一眼狐疑地问道:“她成么?” -- 第4页 寒苓也不是好性子,直接就朝正主开了火:“和亲王,你要不要我治的?” 弘昼疼的直哼哼:“滚开!” 侍卫就要赶人:“还不快走。” 弘昼冷汗都流下来了:“爷是让你们滚!” “和王爷,能把自己摔成这样,您也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了。”寒苓上手一抓,疼地弘昼“嗷”的一声喊出来,“轻点、轻点。” 方才的侍卫又想上前干预,寒苓直接撒手起身:“你来。” “萨哈图!”弘昼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你再敢多一句嘴,回头爷摘了你的脑袋。” 寒苓这才归于本位:“张嘴。” 等到弘昼颤颤启齿,寒苓伸手就把丸药塞到了他的嘴中:“止疼的,统共才三颗,叫你捡便宜了。” 眼见主子疼的差了好些,被唤作萨哈图的侍卫赶忙问道:“格格,我们爷的腿伤有大碍么?” “没什么。”寒苓淡淡地说,“没有性命之忧,不过是有碍行走罢了。” 听了头三个字,萨哈图长长松下一口气来,紧跟着又被后两句话打落了所剩不多的几分精神:“您是说笑吧?要不等御医来看看?” 寒苓歪头吩咐四格:“去后车把我的红木匣子拿来。” 看着寒苓给和亲王敷好药膏上齐夹板,讷尔布走到近前正经询问女儿:“王爷的伤势可还要紧?” “凭我的这点儿道行,和亲王想要大好必得吃一些苦头,交给御医诊治自然是更加妥当的。”寒苓建议道,“和王爷,马车您是不能坐的,找几个稳当人抬回京城方为合宜,说句讨您嫌的话,这要半路有个颠簸,漫说御医,华佗在世都保不住你的铁骨钢筋。” 弘昼已经养足了精神:“你刚给爷的是什么灵丹妙药?内服外用的都好,还有没有?多给爷留一些备用。” 寒苓微微一笑:“疼恨丹一粒三千两,断续麒麟膏五千两一盒,王爷想要多少?” “多少?”弘昼差点儿跳起来,“你吃大户呢?” “和亲王爷,您是皇子,不该短了天潢贵胄的气度。”寒苓挑了下眉,“我要八千,您怎么着也得赏个一万啊,好意思同四品致仕官儿的格格就地还钱么?” 讷尔布一面赔罪一面斥道:“你的规矩到哪里去了?怎么和王爷说话呢?” “不碍事不碍事,我还得谢她。”弘昼哭笑不得,“两年不见,嘴皮子倒是利索不少,仔细爷告诉皇额娘重重罚你。” 作者有话要说:  预感要扑街!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三) 雍正活到知天命的年纪,膝下只有宝亲王弘历、和亲王弘昼两个皇子长大成人,闻说五儿子受伤不敢大意,御医院的骨科大夫走马灯一般进出和亲王府,最后吱吱呜呜地作出临床诊断:“五爷的左腿伤势过重,想要恢复如常是很不容易的事儿,不过您用的药膏是极有神效的,不知是出自哪个杏林高手的手笔,这位同仁许有更好的法子为您医治。” “成,爷跟皇阿玛说,罚了你们的俸禄为爷请医延药,免得教你们尸位素餐忝居官职。”弘昼挥了挥手,“滚!都滚!爷不用你们伺候。” 寒苓算是倒霉催的,回到家没喘匀气儿就接到了皇后召见的懿旨,不用说,叙旧的话搁在后边,转头便往和亲王府正经坐堂去了。 坤宁宫外撞到请安的宝亲王,隐形太子颇为恍惚地走了半天神,脱口就是称颂之言:“清水出芙蓉、倾国又倾城!” 寒苓一句“四哥”卡在了嗓子眼,福一福身便往正殿去了,弘历犹然不舍,跟在后头动手拉人:“苓儿!” “弘历!”撞见这一幕的雍正皇帝厉声呵斥道,“你的体统呢?” 宝亲王慌忙行礼告罪,寒苓挑了挑眉:“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雍正面色温和地嘱咐她:“皇后都交代明白了?你去和亲王府是奉着朕与皇后的旨意,哪怕是弘昼,若教你受了委屈朕都饶他不得。” “多谢万岁爷恩典。”寒苓不紧不慢地说,“和亲王虽然洒脱,对奴才还是礼貌规矩的,奴才此行自然不能经受委屈。” 雍正脸上挂不住,狠瞪儿子一眼后吩咐贴身太监苏培盛:“你亲自送格格过去。” 内院见到和亲王嫡福晋吴扎库氏,瞧得对方心中倒头翻一硌棱:强敌! “福晋,奴才奉旨前来侍疾,但万岁爷和主子娘娘并不曾把所需花费支给奴才,您看这——”寒苓维持着最起码的礼数,又拐弯抹角提醒和亲王福晋:我是奉旨来的,但皇帝没给他那成家的儿子垫医药费,你们得付诊金给我。 吴扎库氏反倒放下心来:“惊动皇阿玛皇额娘已经是我们有失孝道,今又劳累格格亲自过府,一应所需当然该由我们王爷自行支用。” 寒苓盯着弘昼的断腿问道:“王爷,您说呢?” 弘昼气笑了:“你在威胁爷么?” 寒苓慢悠悠地说:“奴才不敢。” 钱财乃腿外之物,本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原则,弘昼到底是妥协了:“福晋,你去支两万——支三万两银子来。” “嘎?”吴扎库氏有些傻眼。 寒苓这才预备下手:“福晋,您有身孕,有下人照应便好,等奴才给王爷上了药再去上院请示下处。” 吴扎库氏道了谢,扶着丫鬟径自回房不在话下。 -- 第5页 “啊!你个毒妇,想害死爷啊!”寒苓口中的“规矩人”在疼过劲后心痒难耐地摸了她一下,当事人并未多加在意,等到对方第二次伸出魔爪时,很不客气地对着伤处下了死手,当时便疼的弘昼嗷嗷叫了起来。 寒苓头都不抬:“你要仔细,腿没好呢小心手被打断。” “你——你——”弘昼气急败坏,“爷是皇子、是亲王,你敢——” 寒苓仰起脸甩给他一句话:“王爷,奴才是万岁爷和主子娘娘派来的。” 弘昼噎得够呛,紫胀着脸没有继续自讨没趣。 从书房出来,寒苓到内院向吴扎库福晋回话,简略讲过伤情方才劝慰道:“王爷的伤势很重,短则一年、长则两载,想要康健如初便得花费水磨的功夫,请您宽心保重,府里上下都要倚仗您来支撑的。” 吴扎库福晋再三道谢,又要亲带她察看寝卧,寒苓笑道:“不必劳动福晋,王爷的腿伤稳在三日以内,这三天奴才怕要宿在书房伺候的,往后奴才见需过府,再过一月,连奴才都不必常来探视,福晋盯住王爷遵嘱用药也便是了。” 既见寒苓心怀坦荡,吴扎库福晋自然不会枉做小人平白吃醋,一面示意丫鬟递交银票一面给她打预防针:“我们爷不拘俗礼,要有莽撞的地方格格只看我的面情,回头告了额娘,必然重重罚他,千万不要外道才好。” “福晋放心。”寒苓的心里话是:他想莽撞也得有莽撞的资本。 第二天早起换完伤药,弘昼忽然问道:“你昨日在坤宁宫遇到过四哥?” 寒苓“嗯”了一声:“宝亲王给主子娘娘请安来着。” 弘昼提醒她:“皇阿玛罚四哥抄《礼记》呢,你得小心了。” 寒苓并不意外:“我夸着五爷讽谏了万岁爷两句,许是万岁爷脸上挂不住,这才拿着宝亲王出气的,就算要小心也得加上您的一份。” “你倒实诚,可爷不怕。”弘昼半开玩笑地商议她,“要不爷跟皇阿玛说说,把你许配给爷做侧福晋怎么样?” 寒苓笑了笑:“不成,您不像宠妾灭妻的主儿。” 弘昼眼睛一亮:“我一准儿疼你,内院除了福晋以你为尊,保管不能教你经受任何委屈。” 寒苓叹了口气:“五哥,后日我回宫复旨,必定要问一问主子娘娘,万岁爷这般圣明,怎么生的儿子都如此轻浮呢?” 弘昼笑骂一声:“小丫头,你别不知好歹,想嫁到本王府中的秀女,从城南排到城北都挤不开的。” 寒苓认真地说:“这话您别再提了,昨儿个一时气愤为宝亲王的闲话对万岁爷失了礼数,您再横插一杠出来,奴才变成什么人了?只仗万岁爷是通情达理、顾念旧情的有道明君,稍微差了一点儿,先给我扣上勾引皇子亲王的罪名一顿打死,送了性命都不带消停的,外头肯定不会说我冤枉,能教两个皇子又夸又请,不是狐媚妖精又是什么。” 弘昼正待答话,不妨听到屋外传来一阵爽朗地笑声:“赶着知道朕偏袒她,否则岂不是辜负了‘有道明君’的赞誉么?” 寒苓转身一瞧,却是雍正皇帝带了那拉皇后和裕妃看望儿子来了,弘昼不能全礼,歪在榻上请安告罪,那拉皇后近前拦道:“你好生躺着,我们坐一坐就走。” 弘昼在皇父跟前颇为放得开,顺着雍正的话茬欣然调侃道:“你是不是知道皇阿玛要来,故意引着我说了方才的话?” 寒苓立刻回怼:“若预知到万岁爷降临,更好听的话还有,您想听么?” 那拉皇后低声斥道:“苓儿,万岁爷驾前,不许你巧言玩笑。” “不碍事。”雍正摆了摆手,“朕可没有料到,你能与弘昼这般投缘,记得从前他可是头一个喜欢欺负你的人。” 弘昼不免叫屈:“皇阿玛,那都是多早晚的事儿了,儿子不是小吗?” 雍正几乎翻个白眼:“你现在也不见长大。” 寒苓恭敬应答:“有仗王爷海量汪涵,奴才实在是放肆了许多。” 裕妃上前慰劳:“好孩子,你为弘昼辛苦,这份情义我是记在心里的。” 寒苓连称不敢,又向雍正行礼跪安:“奴才告退。” 雍正眯了眯眼:“刚同弘昼聊得挺热闹,怎么朕一来你就要走呢?” 寒苓解释道:“奴才担心妨碍主子共叙天伦。” 雍正示意皇后入座:“弘昼的伤势怎么样了?” 直等吴扎库福晋带着和王府大阿哥赶到书房,寒苓都没能得到抽身的机会,首尾相伴地陪着帝、王、后、妃聊天叙话。 雍正临走之前似乎想起什么一般,看着寒苓平声说道:“朕已经罚了弘历。” “四哥无心之举,请万岁爷宽贷!”被告知对象的心里话是:我如果没有把你挤到死角,鬼知道受罚的是哪个! 寒苓尚不知晓,回到圆明园后的雍正立时询问发妻:“弘历求我,想迎娶苓丫头为侧福晋,你是什么意思?” 那拉皇后自然是乐意的:“这是万岁爷的恩典,也是讷尔布与辉发那拉氏一族的福分。” 雍正微微摇头:“你信不信,她自己是没瞧上弘历的。” 那拉皇后赔笑道:“您说的哪里话,自古没有臣子挑皇家的道理,他们又是打小一块玩儿的,寒苓真能得您青目嫁入宝亲王府服侍弘历,那可是那拉一族几世几代的莫大福荫。” -- 第6页 “两年前求旨免选,她就是跟朕赌气,让朕明明白白知道,早先同朕亲近并不是为了攀附贵胄,朕是不往那里想的,她的心结却是永远打不开的!”雍正叹息一声,“再看吧!” 那拉皇后顾及寒苓的性情,并不曾为了此事多加争取。雍正当她避嫌,轻轻便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到第三日晌午,抄书完成的宝亲王亲来探视弘昼的伤情。 寒苓捧着药盆走进内卧,向弘历行礼后说道:“王爷,奴才该给他清洗伤口了,请您权且移驾,免得被药味熏到。” 弘历正待说话,和王府大阿哥永瑛在乳母的照应下前来给四伯问安,又拉着阿玛的衣襟要桂花糖吃,弘昼笑道:“那是你苓姑姑做给阿玛甜口用的,你小子忒嘴馋了,仔细吃多了牙疼。” 寒苓放下药盆哄孩子:“大阿哥乖,等奴才给王爷洗了伤,过会子给你烤果子好不好?” 永瑛乐得没牙没眼,真就抛下吃糖的初衷老老实实跑到案几一头玩耍去了。 弘昼便道:“四哥不在这儿用膳的,昨天那道乳鸽子最是对味,你今天还做吗?” 弘历惊讶之余越发拈酸:“苓儿奉旨给你治伤,怎么好让她连庖厨的事儿都代下人一体劳累呢?” “奴才做的是药膳,又恐下人掌控不好火候,所以只能在厨下亲眼盯着,却也不曾添出别的辛苦。”寒苓向宝亲王解了疑惑,转头又答弘昼的问话,“今日教他们预备的都是素菜,少不得教你委屈一些,昨天没要到牛髓,今早主子娘娘并熹娘娘、裕娘娘把自己的份例都送了来,我加两味药熬汤,没有原样煮的好喝,对你的伤有好处,忍一忍便过去了。” 弘历满心不悦,堵着气说道:“我没旁的事儿,正该留下陪你用膳,多一副碗筷罢了,你总不至于为此小气的。” “四哥说的哪里话。”弘昼挑一挑眉,“苓儿,四哥喜欢吃酸的,记得在素菜里头多加一点儿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女主的设定是:能力远不如简妃传与荣府长房女主,在内帷的表现要凶残十倍!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四) 等寒苓清洗好伤口暂离备膳,弘历立刻提醒弘昼:“我已向皇阿玛请旨,要迎娶苓儿为宝亲王府侧福晋,你的言行举止需得更有分寸一些。” 弘昼冷着脸反问哥哥:“皇阿玛准了?” 弘历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方才说道:“准不准我已经求在了前头,你如果再行请旨,皇阿玛怕是不能对苓儿没有芥蒂的。” 弘昼“哼”了一声:“未必,倘若我们两情相悦,皇阿玛当然愿意成人之美。” 弘历眯眯眼:“你想和我争?” 弘昼微翘唇角:“四哥,我倒有个绝妙的主意,你把咱们弟兄当成售卖的货物,寒苓是买主,她中意谁就是谁的侧福晋,你不争,我不抢,免为女子有伤和气,皇阿玛跟前也有了交代,你若没有赢过弟弟的自信,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弟弟把她让给你就是了。” 请将勿如激将,弘历没等到摆饭,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和亲王府。 当天晚上,弘昼忍不住询问寒苓:“皇阿玛刻意召你回宫待选,你自己若有主意,爷一定尽全力帮你。” 寒苓沉吟片刻后反问道:“你愿意娶我吗?” 弘昼不意寒苓这般直白:“我当然是乐意的,将来真到那一天也不会委屈你。” 寒苓又问:“为什么会愿意?” 弘昼想了一想说:“除了自幼的情分不同,大约还是图你长的得意漂亮。” 寒苓抿嘴笑了笑:“你真是实诚君子,换了宝亲王肯定是另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弘昼叹息一声:“知道花言巧语骗不了你,我索性就不费事了。” 寒苓踌躇半晌说道:“您还得容我想想,阿玛额娘虽然盼着我高嫁,好给弟弟们的前程增添助力,但这事儿是万岁爷乾纲独断的,等到大选的时候,委实脱去身不由己的困局,能搬进现住的小院也是好的。” 弘昼双眼发亮:“好,爷等着你。” 雍正十一年六月秀女大挑,在此其间皇家接连发生了两桩大喜事,寒苓的前程也因为圣心欢悦变得明朗了许多。 喜事之一是年将六旬的雍正皇帝老来得子,贵人刘氏于六月十一日在圆明园生下了他的第十个皇子;只隔一日,和亲王福晋吴扎库氏生下了弘昼的嫡次子,亦为雍正皇帝的第四个皇孙。雍正皇帝连得一子一孙,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随手指了两个秀女收入后宫,其余选秀事务便都交给那拉皇后操办去了。 单就未来的前程看,从那拉皇后到讷尔布夫妻,全都盼望寒苓能够嫁入宝亲王府做侧福晋,当事人自己并不热衷,单独留在坤宁宫伴驾时刻意求了姨妈两回,那拉氏皇后本要兼顾宝亲王福晋富察氏娘家的体面,又知寒苓是刚直不屈的秉性,虽于眼下能仗自己与皇帝荫蔽、靠着本身容貌受宠一时,日后好歹毕竟是未知之数,权衡一番后便放弃了教寒苓争宠后宫的打算,一意劝说丈夫将她许给弘昼做侧福晋,理由是现成的:指婚后寒苓能够不避嫌疑的照顾弘昼的身体。 雍正既感和亲王府后院冷清太过,又体寒苓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对那拉皇后的建议保持了默认态度,寒苓从坤宁宫获得先手消息,立刻对弘昼派来的小太监传递暗号:你告诉王爷,我想在早先居住的院子里种上几棵桂花。 -- 第7页 弘昼先得嫡子再纳美妾(严格意义上讲,侧福晋算妻不算妾),若非当下腿伤未愈,一定骑上骏马绕着皇城狂奔三圈!可惜高兴不过一时,惊天的炸雷从天而降:裕妃的近身钟嬷嬷过府传递消息:辉发那拉格格被皇后指为了宝亲王侧福晋。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了,弘昼立刻踹了小太监一脚:“狗奴才,你涮爷呢!” 小太监连连喊冤:“奴才是照着格格的原话传给王爷的,至于其中有什么误会或深意,奴才是半分都不知道的。” 钟嬷嬷左右看了一看,压低声音嘱咐弘昼:“王爷,娘娘让我告诉您,不管事先知不知情,而今大局已定,您可千万不要入宫吵闹,就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见到宝亲王,从前怎么样,以后还得怎么样,连娘娘在内,一大家子人都系在您的身上呢。” 弘昼面沉如水:“好,爷不闹,你跟爷明说,这么一会子工夫,宫里到底是怎么了,皇额娘如果不给准话,寒苓也不会说出叫爷预备院子的话。” 钟嬷嬷沉吟片刻方道:“今日奴才不说,明日您有法子自己打听出来,奴才不妨直言了,宝亲王似乎听到什么闲话,半路截住那拉格格做了不规矩的事儿,总之您得记住,这事儿是被主子娘娘压下来的,万岁爷在圆明园,如今且不知情,您或闹将起来,那拉格格是脱不了一个‘死’字的,王爷——王爷——” “爷知道了,你去罢!”弘昼背过身去,“你叫额娘放心,爷不会浑闹的。” 钟嬷嬷欲言又止地看了弘昼一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奴才告退。” 弘昼仰天而笑:“老四,老四,你好啊!” 时间拉回到一个时辰以前。 跪在坤宁宫御座前的熹贵妃向那拉皇后请罪:“主子娘娘,弘历是一时糊涂,求您看在臣妾和阿哥的份上,绕过他这一遭吧。” “熹贵妃,你有后福,生了个好儿子,不比大阿哥早逝,我有福才能走在万岁爷前头,若是没福,少不得还得看你们母子的脸色行事,你就不必嫌我碍眼了,真到那一日,我给万岁爷殉葬也便罢了。”谁还能没有二两脾气呢,别看熹贵妃是隐形的圣母皇太后,眼下依旧是雍正皇帝的龙庭,那拉皇后的中宫凤位雷打不动,哪怕雍正皇帝抽风呢,想要休弃发妻都是不现实的举动(那拉皇后为康熙皇帝指婚,又以正牌媳妇的身份先后给太婆婆孝惠章皇后、公爹康熙皇帝、婆母孝恭仁皇后尽孝守丧,除非有谋大逆的罪行,否则至死都是元后之身),何况他是一位无比清醒的主儿! “臣妾万死不敢轻狂僭越。”宝亲王当众“羞辱”皇后的外侄女,熹贵妃便有以妾凌妻的嫌疑,雍正如果稍加联想虑及身后,熹贵妃固然性命难保,宝亲王的储位能不能保住亦在两可之间,那拉皇后大动凤威,一人之下的贵妃娘娘自然受惊难抵,跪在地上磕头不断,“臣妾教子无方,求主子娘娘责罚。” 那拉皇后冷冷看向弘历:“宝亲王,我听你的解释。” 弘历磕头辩解:“皇额娘明鉴,儿臣方才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失了心智,这才——” “我听出来了,你这话是受人算计被下药的意思。”那拉皇后握了握手,“你的左近,还有旁人在么?” 弘历忙道:“虽然没有,但儿臣——” “行,原来是苓丫头藏着秘药暗算你呢!”那拉皇后拍着扶椅站起来,“白景,你去后殿处置了寒苓,对外报说她是一病死了,赵琦,你往圆明园,给万岁爷道声恼,请她从新挑一位侧福晋赏给和亲王罢!” “慢!”熹贵妃膝行上前,“主子娘娘,奴才与那拉格格是有过交道的,冷眼瞧着决计是第一等规矩守礼的孩子,弘历说他受人陷害,奴才将信将疑,这要是真的,那拉格格第一无辜遭受池鱼之殃;这要是假的,弘历更加对不住那拉格格,奴才恳请主子娘娘,不要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孽障迁怒格格,奴才愿意全力弥补,想个面面周到的主意将弘历的这桩丑事遮掩过去,请主子娘娘三思!” 那拉皇后挥了挥手:“你有什么主意?说出来叫我听一听。” 熹贵妃还是有些急智的,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计较:“主子娘娘,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奴才明白,您待弘历比奴才更加尽心,只没想到他这般不争气,主子娘娘恨铁不成钢的苦心奴才感同身受,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我倒想问问,你要怎么个将错就错法。”那拉皇后缓了缓脸色,“起来罢。” 熹贵妃暗暗松了一口气:“主子娘娘,您本来就有心把那拉格格指给弘历,如今索性坐到实处,臣妾亲自去给耿妹妹赔罪,她是心疼弘历的,自然不乐意瞧见兄弟二人陡生龃龉;万岁爷那儿需得主子娘娘圆场,至于怎么发落弘历,还求主子娘娘一体主张。” 那拉皇后按了按额角:“宝亲王,你怎么说。” “儿臣情愿领罚。”弘历紧跟着补充,“儿臣愧见苓——愧见那拉格格,愿以侧福晋之礼迎娶格格入府,只求皇额娘不要为儿臣不孝气坏了身子——” “罢罢罢!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是理不顺这些糊涂账目的。”那拉皇后叹了口气,“方才寒苓受惊不小,熹贵妃,你陪我去看看她。” 皇后一行进了后殿,一眼就看到寒苓躺在床上怔怔出神,熹贵妃赶忙紧步上前,骂着儿子宽慰内定“准儿媳”:“好孩子,都怨那个不争气的孽障,白白教你受着这番惊吓,我方与主子娘娘商议明白,你今后便是宝亲王府第一位侧福晋,除了老四家的是嫡福晋,不管先到的后来的,只要有我们在,哪个都不能越过你的次序去。” -- 第8页 寒苓拉了拉衣襟:“有累贵妃娘娘回护。” 熹贵妃瞄了那拉皇后一眼:“主子娘娘——” 那拉皇后不免叹气:“我知道你是喜静不喜动的孩子,进了宝亲王府的后院将来必定是非缠身,但依着眼下的景况,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能圆过去,教万岁爷知道你受委屈,怎么罚弘历不管,你的名节指定大受损害,总算熹贵妃愿意给你做主,为你父母兄弟的将来,好歹改一改性子吧。” 熹贵妃愈发尴尬,寒苓低下头来:“皇后娘娘,奴才有个不情之请,您若能够做主,奴才情愿嫁到王府伺候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文删改了四次,现在回顾,似乎有些细节问题因为节省文字的原因写的过于隐晦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五) 那拉皇后的想头,寒苓愿意提条件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听了这一声赶忙应承她:“你只管说,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做主。 寒苓扶着小宫女跪到地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今天的事儿,不拘谁对谁错,奴才到如今还安然躺在这儿,自是娘娘心存厚道的意思,至于贵妃娘娘方才说的侧福晋位份,奴才是万万不能承受的,倘蒙宝亲王不弃,奴才原以侍妾身份执帚王府,请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成全。” “这个不成!”熹贵妃先就不依,“侧福晋都委屈了你,侍妾位份怎么配得上主子娘娘外侄女的身份呢?” 寒苓磕头回道:“皇后娘娘,今天的事儿并不光彩,过于提拔奴才,许教外臣揣度宝亲王失德之处;再则奴才喜好清净,只要宝亲王愿意安置奴才,日供三餐、夏冬冰炭不短衣食,名分高低自如浮云,奴才少费心思,反倒居身有益,如皇后娘娘愿意成全奴才,奴才自然乐于攀附皇子贵胄,皇后娘娘委实不依,奴才只能以死谢于父母,望皇后娘娘体察怜惜。” 那拉皇后屡劝无果,到底还是应承了下来:“我今依你,以格格身份入侍王府,对外只说你不愿意侍宠居贵,旁的等你诞育皇孙后再做区处吧。” 寒苓这才谢恩起身:“奴才谨遵懿旨。” “宝亲王拦路轻薄秀女”的风流案虽然教那拉皇后压了下来,想瞒住雍正是决然不可能的事儿,何况当事人是令其颇怀歉疚的寒苓!次日一早直接赶回紫禁城问罪熹贵妃:“朕在,弘历就能□□皇后外亲;朕不在,你们母子还能把皇后当作朕的发妻敬重么?” 哪怕没有与雍正的旧年渊源,寒苓毕竟还有一层皇后外甥的身份,皇后又是代表着皇帝的内当家,欺辱皇后的人等同于打了皇帝的脸,于情于理都不能轻易宽恕了熹贵妃母子。 经过一日调查,那拉皇后与熹贵妃基本能够确信,这件事单纯就是弘历因醋意加身而大发兽性的轻狂之举,熹贵妃代子受过,苦哈哈地继续向雍正请罪,那拉皇后劝解道:“弘历虽是一时糊涂,但推根就底,他向万岁爷求请在前,是臣妾考虑不周,这才酿成了现下的乱局。” “荒唐!”雍正“哼”的一声,“他要什么,朕便一定要给他什么吗?” “都是臣妾过于娇惯了。”那拉皇后赔笑道,“只怪苓丫头长的过于得意,弘历又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时贪新也是有的,既然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咱们做父母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无妨的。” 雍正怒气稍歇:“不争气的东西!” 那拉皇后趁机将寒苓自降位份的话回给丈夫知道,雍正沉默良久方才说道:“朕是亏心了,虽说仍旧堵着气,为你侍疾、为朕调香、为弘昼的腿伤操心,再从位份上委屈她,难道皇家就能这样不顾廉耻地欺负一个弱质女流吗?朕更要坐实了无情无义的昏君骂名,惩治自己的儿子且不公道,还有什么脸面牧养天下的黎民百姓?” 世人大抵如此,你想要我不一定愿意给,你如果无欲无求,我兴许会上赶着送给你,这种人性高贵如天子都是难于免俗的。 那拉皇后赔笑道:“既是寒苓的苦心,万岁爷就答允了她吧,老四媳妇有贵妃关照,便是屈就名分依然不会遭受委屈,这孩子性情倔强,万岁爷实在心疼,过了眼下的风头,一年半载后立下产育功劳,臣妾必定提着万岁爷重重赏她。” “罢了!”雍正按一按额角,“等她过府时提朕一句。” 只凭自家爷与寒苓的关系,这是一个最理想的结果,熹贵妃赶忙磕头:“臣妾代弘历叩谢万岁爷恩典。” 事实上,雍正很快就反悔了。 一滴浓墨落到奏折上,苏培盛赶忙掌灯近前:“主子,您还在想苓格格的事儿?” “朕是为自己可悲!”雍正搁下朱笔长叹一声,“朕活到五十多岁,与朕为敌的大约没得好结果,寒苓是头一个与朕亲近的外人,她没求过朕什么,朕也没赏过她什么,一片濡慕之心落到今日的田地,朕还能说自己‘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在春秋’?允禩允禟如有魂灵驻世,大约能为朕坐实了暴君名声连门牙都笑掉的。” 苏培盛是得过寒苓好处的,听了这话不免赔笑开解:“主子爷,您的苦衷苓格格是明白的,主子娘娘每常说,论性情行事,加上两位王爷在内,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比苓格格与您更为相像的人,奴才多句嘴,来日方长,等风声过后,您要怎么补偿苓格格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为人子女受了委屈,还能与做父母的计较短长么?” -- 第9页 雍正苦笑道:“世间可没有送着女儿做侍妾的天子!” 隔不几天,裕妃掐着请安的时点带了御医找上皇后讨要公道:“主子娘娘,弘昼的腿伤还没大好,那拉格格如今定了名分,太医又接不过手去,臣妾委实没有法子,想请主子娘娘示下,能不能寻个两全其美的良策,既不有损那拉格格的清誉,又能使弘昼的伤患不受耽搁——” 那拉皇后想了一想说道:“今后寒苓问诊,由贵妃和四福晋打发下人跟从,医者父母心,总不能为了计较俗礼妨碍到弘昼的痊愈,你们说呢?” “主子娘娘说的是。”熹贵妃赶忙应承,“臣妾回头便去安排。” 再进和亲王府,寒苓倒生出了一丝时移世易的感觉,弘昼盯着她全程无语,待其起身跪安时忽然说道:“东院的桂花都栽种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发于心底的痛楚在寡淡无神地双眼中闪势而过,寒苓轻轻摇了摇头:“多承王爷盛情,奴才该去复旨了。” 弘昼张张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寒苓带着两个嬷嬷自行离去不在话下。 熹贵妃派来的刘嬷嬷自然不会平生事端,宝亲王府的秦嬷嬷却是抓住每一个重要细节向自家主子详尽汇报,结论也让富察福晋极为满意:和亲王与未来的那拉格格确实是互生情愫的。 雍正十一年七月初七日,辉发那拉寒苓一顶小轿起身,无声无息地抬进了皇四子弘历的宝亲王府。 外人看来,寒苓指定是在大选期间做出了诸如“勾引皇子”之类的失礼行为,这才惹怒高层将她黜为不上玉牒的格格指入宝亲王府为侍妾,现成的例证放着:王府格格还有两抬嫁妆、一个丫鬟陪伴听用呢,寒苓却是穷孑一身的抬进了王府的后院。 熹贵妃需得承受皇后的大人情,寒苓等于毁掉自己的名声掩饰了弘历的失德行为,偏袒儿子自然是真的,总归还不到自欺欺人模糊是非的程度上去,私下对儿媳另有嘱咐:“那拉家的格格不但是主子娘娘的侄女,在万岁爷心中的份量也是不比旁人的,又对你们夫妻有维护之德,等她进了王府内院,你一定要多加关照回护,一切用度比照侧福晋供给,别叫我在万岁爷与主子娘娘跟前没法回话。” 受寒苓请托,那拉皇后的交代稍有区别:“苓丫头性情安静,你比着庶福晋的例给她分一处清净的小院,她心里必定是感激你的,贵妃弘历提起来,你只说是我的意思便好。她要有不好的地方,你只管放手管教,不必为了我的面子枉生束缚。” 综合两个婆婆的要求,富察福晋把偏僻宽敞的“冬”字号小院分给了寒苓居住,弘历在被告知后也无异议,十五岁的寒苓顺理成章便成为了宝亲王府的第八位格格。 寒苓的新婚之夜与独守空房划了等号。 第二天晨起到正院给嫡福晋请安,王府众侧室早已在此久候多时,亲眼瞧见寒苓的容貌都在心中暗生疑虑:“这等的绝色王爷竟然并不上心?里头怕有别的故事罢?” 知情的富察福晋也在忖度丈夫心思:早先因为“急色”二字受了万岁爷训斥,如今故意冷落那拉氏,相当然是表白自己当初受人暗算的冤屈,横竖已经抬进了王府的地头,早一日晚一日不见得会有太大区别。 今日未叫大起,雍正比照迎娶侧福晋的待遇给了弘历两天假期,如今也从书房回到正院观摩新纳侧室的行礼流程。 “奴才辉发那拉氏给福晋请安。”寒苓捧盏过顶,先向富察福晋磕头。 富察氏说了几句场面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妹妹昨晚睡的可香?下人伺候的可还用心?却是我的不是,没料到妹妹这般简朴省事,打发的丫鬟过于笨拙了一些,过会子叫秦嬷嬷安排,府中丫鬟随你拣着顺眼的挑选六人带回去使唤吧。” 富察福晋有些看不透寒苓的套路,不提宫中的皇后姨妈,这位新晋侧室至不济有个四品官的父亲,如今抬进王府,嫁妆是一箱子衣服和一箱子书籍,摆明是充点门面用的,两个随侍丫鬟也在将主子送到王府后被退还了本家,得亏是第一天入府,后院管事额外遣了丫鬟关照伺候,否则她连更衣洗漱的活计都得亲力亲为,也难怪消息灵通的格格们七孔一色的显露出了鄙夷神色。 听了主母的安排,诸侧室无不吃吓受惊:按照定制,王府格格的使唤丫头是三人,六人伺候是侧福晋的待遇,就算福晋想给那拉氏挖坑,也犯不上用这等愚笨的法子:宝亲王可是在场呢! “奴才谢福晋体恤。”寒苓顿了一顿,“王府的丫鬟自然都是好的,奴才性情惫懒,烦劳福晋随意指派三人伺候。。” 富察福晋没招了:“爷,您看这——” 弘历淡淡地说:“末节小事,福晋自可酌情安排。。” “是。”富察福晋只得应承下来,“那拉格格初来乍到,见一见府里的姐妹吧。” 寒苓福身答应:“是。” 恰在此时,弘历的贴身太监李玉入内传报:“爷、福晋,养心殿高总管传旨来了。” 高无庸专为寒苓而来,雍正大手一挥,比照郡王迎娶嫡福晋的旧例给她颁发赏赐,围观的七位格格眼睛都变绿了。 寒苓依旧是宠辱不惊的模样,看得高无庸一阵牙疼:我的那拉格格,早年在雍和宫,您不是挺会逗主子爷开心么?如今怎么就扭成这般不通世故的性情了。 -- 第10页 富察福晋无法,只能上前代谢辛苦,高无庸硬着头皮发动二次进攻:“还得给格格道喜,万岁爷降旨,起复讷尔布大人为奉天府丞,从今日起,讷尔布大人就是正四品命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年前立志要写“古今同荒”四本小说,古为《简妃传》,耗费心血最多;今为《等待阳光》,自己的最爱;同为《荣府长房》,有点儿无心插柳的意思;荒是本文中的“倾神部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六) 讷尔布原为从四品武职佐领,奉天府丞是正四品文官,武职转文职,平调即为升迁,如今在嫡女的出阁次日升职加官,从侧面上也能反应出寒苓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诸妾室再看这位人畜无害的新姐妹,心中那根警惕之弦不可避免的紧绷了起来。 寒苓拿着圣旨向高无庸问道:“谙达,今日也算我的好日子,我能拣出几样东西转赠姐妹,使她们共沾万岁爷的福泽么?” 高无庸想了一想说道:“既是万岁爷赐给您的喜礼,只要不流到外头去,您想怎么处分自然是从于心意的。” 如果天底下有后悔药卖,打死高无庸都不会说出方才的一篇话来。 寒苓先把打头的翡翠如意拿出来,捧着一只玉如意奉给富察福晋:“请主子笑纳。” 富察福晋赶忙双手接过:“妹妹有心了。” 寒苓又把金如意送给乳母怀中的奶娃娃:“愿格格富贵吉祥、一生如意。” 乳母抱着格格福了福身,寒苓这才向富察福晋求助:“奴才还不识得诸位姐姐,劳福晋费神提点。” 富察福晋点了点头:“为格格引荐罢!” 虽是平级而论,毕竟有先来后道的顺序,诸家格格原还得意,不想半路杀出程咬金——自家爷的顶头上司横空插了一杠,生生将新来的“妹妹”抬高到侧福晋的标配上,若敢当着高无庸的面承受她的问好,自己以后也不用在宝亲王府的后宅混了。 现如今的宝亲王府后院共有七位有名牌的侧室,清一色都是侍妾待遇,打头的是新任二品大员河道总督高斌的女儿格格高氏,单以容貌来论,在众多佳丽当中也是扎眼的人物,在寒苓行礼时颇为勉强地还了半礼,接过凤钗时半讽半笑地向她致谢:“妹妹国色天香,这样的好东西本该自己留用,姐姐没东西送你便是过意不去了,怎好夺人所爱将如此华贵的首饰据为己有?” 寒苓赔笑道:“姐姐愿意收下就是给足妹妹脸面了。” 高氏心意稍平,这才暂息了讽刺之心:“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序为第二的富察格格出于富察福晋本家,迄今为止,宝亲王共有五个子女落地,大格格(早夭)、二阿哥、三格格、为富察福晋嫡出,大阿哥、二格格(早夭)便是富察格格生养,目前来看属于富察福晋的依附势力,哪怕不争不抢,有个皇长孙傍身也能保障她在众人跟前耀武扬威。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她是对后院进人最具容忍度的侧室,拿到宝石头面后极为礼貌的致谢:“妹妹客气了。” 余下的五位侧室按受宠程度排序依次是格格苏氏、格格金氏、格格黄氏、格格珂里叶特氏、格格陈氏,他们既没子女,家世又比不得头两位显赫,别看眼下都是笑脸迎人,心中却在认真盘算侍寝权重新分配的问题:有貌无势的无须在意,有势无貌的有空可钻,现今空降了一位有大领导撑腰的绝色情敌,眼中钉背中刺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了。 富察福晋眼看着寒苓就要搬空箱底儿,高无庸的脸上都快变成匠铺色了,赶忙在她会过陈氏后开腔截胡:“是皇阿玛给你的恩典,我们都领受到了,余下也没有多少东西,你便自己留着开销吧。” 寒苓欠身应了一声:“是,翡翠如意和余下的缎子奴才留着,请福晋把银两分散给昨日当值的下人,四锭金子给秦嬷嬷和将行差遣的三个丫鬟,这也算是奴才慰劳她们的赏钱了。” 高无庸擦一擦额角的汗水:“四爷,五爷的伤药是那拉格格亲手调制的,主子娘娘说了,以后由那拉格格开方,所需药材或是您、或是四福晋亲自打发奴才送到太医院支领,等到看诊的日子,贵妃主子自然打发宫人侍奉格格前往和亲王府问脉。” “是。”弘历有些不自在,“皇额娘思虑周祥,儿臣必定遵旨照办。” 高无庸犹豫了一下说道:“四爷,奴才还有一桩不情之请,不知四爷能否——能否——” 弘历忙道:“谙达请讲。” 高无庸躬身赔笑:“四爷,奴才想问一问,那拉格格早先贡给主子娘娘的镇眠香还有没有富余,若是便宜,奴才想讨一些带回去。” 弘历会意,瞥着寒苓说道:“若没有现成的,教她上心赶调也便是了。” 寒苓有些为难:“调制镇眠香是水磨的功夫,没有三五月是不能告成的,以前制的又在额娘那儿收着——” 弘历握了握拳:“不打紧,我叫人去取,过会子送进宫去,必不耽误谙达今晚使用。” 说是自己讨,实际的授意者必然是身后的雍正皇帝,弘历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不敢稍有延延:“吴书来,你往讷尔布府里走一趟。” 高无庸连连称谢,带着随行自回园子缴旨复命不再话下。 如此耽误了大半日光阴,弘历意兴阑珊地吩咐道:“都散了罢!” -- 第11页 “主子,奴才多句嘴,冬院那位怎么像是过府客居的,整日不是调香就是制药,头几日要了针线,奴才当她开了窍要在王爷身上花费心思,人家倒好,做身男装,约莫是那拉家三阿哥的身量,压在箱底儿也不外送,还把余下的边角料做成了赏人的荷包,您瞧,奴才去拿药时也得了一个。”秦嬷嬷忍不住跟自家主子吐槽,“就算想欲擒故纵,这也太过了吧?咱们王爷毕竟是天潢贵胄,只凭骨子里的骄傲劲儿也不能对她过于容忍。” 富察福晋掐算着日子问道:“王爷最近都歇在高氏的院子里?也该叫她歇一歇风头了!” 等到弘历下差回府,富察福晋规劝丈夫:“那拉妹妹抬进王府都有一个月了,您总这样冷落她,教皇额娘知道脸上也不好看。” 一个月就是弘历的忍耐极限了,听了这话顺势接道:“今晚我去冬院歇着。” 要巧不巧,膳房内总管在此时领着冬院丫鬟成云到正房请示主母:“那拉格格想要沙糖调理身子,如今只备着福晋和高格格的份例,现行采办已然不及,还请福晋示下——” 富察氏微微一怔:“那拉格格身上不便宜?” 成云答了个“是”字。 弘历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抬起脚扭头便往书房去了,成云未免不安:“福晋——”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连富察福晋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先把我的份例称一斤匀给她。” 弘历被坏雅兴,过了五天哪怕富察福晋善意提醒他“那拉格格已经可以侍寝”也没往冬院迈出一步,直到中秋前一日,那拉皇后点名要寒苓入宫朝贺,这才摆出“赶鸭子上架”的姿态,准备前往冬院补一个洞房花烛夜出来。 世间的好多是非都是因为“听墙角”折腾出来,弘历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丫鬟成烟不无惊赞地说道:“主子,昨晚您一宿未睡,今天又是一整天,这要不是亲眼看着,都不知道做好两味成药竟然耗费这样多的工序,等到五爷大好,可得认真谢您一回的。” 寒苓朗声而笑:“早先他问我买药,我说五千两买一副药膏,现在看来,问他要五千两谢银是半分不亏的。” 成霜不经意地抬眼一瞥,赶忙扬起音调提醒主子:“给爷请安。” 寒苓稍感意外,放下扇子起身向他见礼:“爷吉祥。”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弘历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上:“你在给弘昼制药?” “是。”寒苓坦然解释,“奴婢前两日偶感不适,耽误了制药的时辰,因怕误了五爷用药,这才——” “够了!”弘历板着脸就往里屋走,随侍的李玉赶忙朝寒苓递眼色:快来哄啊! 寒苓只得把扇子交给成云:“还差一刻钟才能开锅,你先在这儿看着,我去给爷沏茶。” “你是懂茶道的,知道用滚水泡花茶才能品出滋味来。”从寒苓手上接过茶盏,弘历的脸色倒比方才释然不少,“你这屋子过于素净了,回头教吴书来给你送几样摆件。” 寒苓捏着袖口解释道:“福晋给了不少,奴婢躲懒,有时便在寝室熬药,怕熏坏了前人的真迹,所以都没挂出来。” 站在门外的李玉忍不住瞄了寒苓一眼:这位小主儿是故意的吧? “咵!”弘历不出意外地蹲了茶盏,“你现在是爷的妾室,要谨记自己的本分。” 寒苓并不辩解:“是。” 弘历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的眼神中蕴含着蔑视之意,气顶脑门将炕桌上的盖碗丢了下去:“你是讽刺爷——” 一句话没说完,弘历先就傻了眼,滚烫的开水直直溅到寒苓的手腕上,雪白的柔荑肉眼可观的肿起一线来,当事人硬撑着不叫疼,闻声而入的李玉目瞪口呆:“爷!” 弘历跳下炕来:“快,传太医。” “奴婢没——没事儿。”寒苓握着手腕硬生生地从弘历怀中抽出身来,“爷请自便,奴婢自己上药就成。” 弘历脸色一僵,不妨成霜莽莽撞撞跑进来传话:“小主儿,起锅的时辰到了,您——小主儿——” 李玉赶忙轰人:“不长眼的奴才,还不滚出去!” 寒苓已经疼过劲儿去,顺着成霜因势接道:“工序不能耽搁,否则这两日就白忙了,你们赶紧预备起来,我要贴药膏——” 弘历“嚯”地一下站起身:“李玉,咱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新更章节都是放在存稿箱,然后定在早上六点钟上传,但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每一章都是“网友审核未通过”,要等待网站“高审”,所以读者看到的时间可能有很大延迟。——话说“章节网友审核没有通过”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管内容是什么都可以不让过审吗?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七) 冬院闹了一场意外,宝亲王自己抽身不管,一下把富察福晋架到了火堆上。 头两日当着主管领导的面,熹贵妃刻意嘱咐儿媳常带寒苓进宫请安,那拉皇后不愿意给外人留下“扶植外甥与正牌儿媳打擂台”的错觉,权衡一番后出了个折中的主意:“她现在是格格,总往宫里走不合规矩,咱们这样办,逢了万寿与我和你额娘的千秋、加上正旦中秋两天你就带了她进来,平日我想找她说话,额外与你招呼也便是了。”应当说,嫡婆婆是给自己留足面子的,明天是第一个钦定的请安吉日,偏拣这种时机挂了花彩出来,她能怎么办?将寒苓带进宫去,那拉皇后一准会问:“好好的怎么就把手给烫了?”成!跟寒苓对好口供,推到丫鬟头上——“丫鬟谁派去的?”这个都不用答对!“你为什么拣粗笨的指给她?”不管为什么,这都有摆脸色给婆婆瞧的嫌疑——over!请病假更加使不得,一年三百六十天,平均七十二天召她一回,往常的七十一天好好的,偏就这一天不舒服,那是她身上不舒服呢还是你心里不舒服?成!我信她偶染微恙,打发个内监去瞧瞧吧!更成了,手上得了新伤,嫁进王府四十天还没跟宝亲王圆房,这是哪个从中作梗呢?说宝亲王自己不愿意去?那他跑到紫禁城当众扒人衣裳,这不是存心让皇后难堪吗?OVER加上OVER!再深入一步,弘历四十天没进寒苓的院子,怎么赶在进宫请安的头一日过去?你催他去的?早不催晚不催,偏赶在她为弘昼熬药的时候你催他过去,你安的是什么心?好,再退一步,我信你的鬼话你不知道她当时在干什么,为什么到她进宫请安的头一日才想到圆房的事儿,这是演戏给谁瞧呢?OVER加OVER再加OVER! -- 第12页 正因为有以上顾虑,富察福晋第一时间打发管事请了太医过府为寒苓看伤,自己也到冬院自我检讨:“原是我催着爷过来的,上回不是遇着你的小日子吗?谁能料得到咱们爷竟然这般大意,实在是教你受委屈了!” “福晋,您不用说了,今天的事儿也不算什么,哪怕主子娘娘问起来,奴婢也只认是自己不留神烫到的。”寒苓顿了一顿,紧跟着补充道,“福晋,奴婢是不知道几时得罪到王爷教他厌恶到这般地步,您是慈悲人,愿意容奴婢做一个王府的闲人,这样安安静静地待着挺好。您若有心省下王府的一份例银,奴婢自然会有自己的去处——” 富察福晋大为惊愕:“年纪轻轻的,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 “福晋,咱们说句到家的话,奴婢如今长到十五岁上,从父母算起,是没有得到一个人真心相待的,早先与主子娘娘亲近,阿玛先就担心奴婢为家族引祸;额娘是指望奴婢嫁个乘龙快婿提携阿玛和弟弟的前程,万岁爷和主子娘娘——不怕教您笑话,当年奴婢是真心把他们——,想来后头的事儿您有风闻,咱们王爷当着一院子宫女太监欺负奴婢,并不是他对万岁爷和主子娘娘不尊重,而是看清了奴婢在圣人心中的份量。”寒苓泪如雨下,“话又说回来,哪怕奴婢是坤宁宫的三等宫女,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吧?” 富察福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爷是喜欢你,又因和亲王吃醋,所以才失了分寸——” 寒苓摇了摇头:“福晋,早先给和亲王治伤也不是出于奴婢的本意,身为皇家的奴才,自然找不到讲理的衙门,说了这样一些话,不是奴婢白诉委屈,总要教您安下心来,就算万岁爷与主子娘娘真为奴婢的事儿说了什么,您也不用放在心上,哪怕后日死在宝亲王府,将爷说一顿骂一顿就过去了——当然了,您放心,奴婢不寻短见,您和主子娘娘好歹舍了这样大的地方容留奴婢安身,奴婢挺知足的!” 从冬院出来,富察福晋擦着眼角问秦嬷嬷:“刚听她这样一说,我心里怎么有些不得劲儿呢?” 秦嬷嬷劝道:“主子,您就是心忒软、人忒善,她如今的处境又不是您酿成的,何必为不相干的人多思多虑。再说了,别看她如今貌似可怜,万一哪天回心转意朝爷身上使劲儿,现今的高格格说不准还得倒退一射之地,为二阿哥着想,您可千万别干养虎为患的傻事儿。” 富察福晋点了点头:“再说吧。” 宝亲王府的女主人是顾全大局的,不意还有一群想要将潜在威胁扼杀于摇篮之中的女诸葛意图利用推波助澜的方式除去寒苓这个极有竞争实力的对手。 当着儿媳的面,那拉皇后倒没有对自己的外甥女多行关照,寒苓规规矩矩站在富察福晋身后,除了外貌灼人眼球,只论气场,几乎就是没有存在感的小宫女一枚。 出乎意料之外,率先发难的是和亲王府的大当家吴扎库福晋。 四岁的和亲王府大阿哥永瑛与寒苓关系不错,他还惦记着找她要点心吃,留意到寒苓的手伤后跑到额娘跟前报告新闻:“额娘,寒苓姑姑也不乖,我的手背让树枝划到了,才这样一道小伤口,寒苓姑姑的比我长多了。” “嗯?”吴扎库福晋向富察福晋笑道,“四嫂,我有谢礼送给府上的那拉格格,您看能不能叫她到跟前说几句话呢?” 富察福晋无法,转头吩咐寒苓一声:“你到前面来吧。” 接下来就是套路了,先问:呀,你手怎么伤的这样厉害?是烫伤的吧?怎么伤到的?答曰:喝茶时不小心溅到的。责备:你真是太大意了!自我检讨:确实是毛手了。切入正题:我隐约听着,说是有人看不惯你给我们王爷调制药膏,故意拿开水烫的你不能动作,这些个小人,不是挑唆我们爷和四哥的兄弟情分么?再一说,整个宝亲王府,除了四哥四嫂,谁能跟你动用这样的私刑——四嫂可是最慈善不过的人了。尴尬的乱入者:弟妹玩笑了。 吴扎库福晋也是没法子:由她大包大揽地为寒苓伸张做主,总好过弘昼在圣驾面前朝着宝亲王挥拳搏命。 那拉皇后已经开了金口:“苓丫头,你过来!” 拉着手细看了一回伤痕,那拉皇后一句话没问,转头吩咐侍立的宫人:“斐俞,取中宫笺表来!” 众人无不吃吓:中宫笺表是圣旨无法驳回的皇后懿旨,一般只能在皇帝失德,或者施行内廷仁政时由皇后在千秋寿日发出,自那拉皇后正位坤殿以来,除了放阴出宫,中宫笺表几乎变成了摆设一样的存在,今日忽然传用,自熹贵妃以下无不起身站立,都怕顶头上司的大招是冲着自己来的。 待等宫人准备妥当,那拉皇后向富察福晋示意:“由我口述,你来替女官执笔吧。” 富察福晋慌忙起身答应 :“是!” 那拉皇后沉吟片刻说道:“予蒙圣祖皇帝恩陲,以冲龄之身作配当今以为嫡福晋,积今往算,足有四十四年矣!予负厚望,不幸无德失子,所以忝居凤位及于今日,皆仗当今长情体恤之故,予常愧惭,不能以此避位,恐伤当今之英明。然自雍正九年大病而愈,予实无精力担负六宫礼仪,幸有贵妃裕妃忠意帮扶,予可稍卸掖庭重任!熹贵妃钮祜禄氏出身满族大姓,因孝恭仁皇后择选入侍潜邸为格格,圣祖皇帝尝赞福荫广大,又有诞育宝亲王之大功,自今岁中秋以后,可代病予摄行六宫事务,或予大痊,自可复免辛劳,恐内外因此生疑,或言当今宠妃凌后、或度贵妃因子骄横,失予本意反为不妥,特以笺表传外,晓喻内外命妇知闻,钦哉!” -- 第13页 说的直白一些,“知难而退”的那拉皇后要主动交权了! 大清开国以后总共经历了三次皇权交接,对后宫的权力格局也同期构成一定影响,从前例来看,哪怕雍正帝骤然驾崩,那拉皇后也是位居熹贵妃之上雷打不动的母后皇太后,但如果具体分析一下,头两回的两宫并尊是具有各自的特殊背景的:顺治皇帝继位时她的生母孝庄文皇后是清太宗排序最后的妻室(五大福晋之末),与嫡母孝端文皇后又是一条战线上的亲姑侄关系,也就不存在谁挤兑谁的问题,两宫并尊的情理条件是完全具备的;康熙皇帝登基也是嫡母生母俱在,彼时掌握皇室大权的关键人物是升格为太皇太后的孝庄文皇后,孝惠章皇后是康熙的嫡母,又是孝庄的侄孙女,当然不能撼动母后皇太后的尊位,而在自家儿子的后宫内,真正教孝庄文皇后厌恶的只有一个过世未久的孝献皇后(即董鄂妃),那时节康熙的生母孝康皇后已经缠绵病榻,哪怕是为了照顾孙子的感情,皇太后的位子想给也就给了,过不两载,孝康皇后病逝,两宫并尊的格局戛然而止,等到康熙长大成人立后立妃,使用的都是嫡母(孝惠章皇后在康熙五十六年以七十七岁高龄过世)名义,孝康皇后于康熙一朝几乎就是以灵牌形式存在的;雍正皇帝更省心,仰仗那位具有克妻属性的亲爹,他在登基时只有独一无二的生母在世,自然无需面临优先尊奉嫡母的法礼问题;那拉皇后不是熹贵妃的亲戚,极为纯粹的给人家当了三十年顶头上司,她也没有撑腰的婆婆在世,一旦宝亲王继任大统,处境相当然会尴尬许多,万一早先有过什么让熹贵妃记恨的举动,把自己怎么样是不至于的,如果找茬拿娘家人开刀,那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的:后宫不能干政啊!雍正皇帝颇为勤政,只看眼下似与长寿君王无缘,与其被逼养老,毋宁主动让位,好少不少算是送了一个极大的人情出来,愿不愿意领受就看熹贵妃婆媳自己的选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女主另一个有利点在于:历史上的孝敬宪皇后当死未死。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八) 熹贵妃的反应是极为迅捷的:“臣妾万死难当重任!” 那拉皇后勉慰道:“我比你年长十几岁,已经短少了教导子媳的精力,你不必多心,把六宫事务管制妥当就算没有辜负我的倚重了。” 富察福晋惶惶不安,跪到亲婆婆身后向嫡婆婆磕头:“臣媳知罪,求皇额娘责罚!那拉格格——” “我说过了,是为我体力不济,教贵妃暂摄六宫事务,你们不必因此多想。”那拉皇后扬了下手,“取金宝!” 在随后的朝贺宴上,那拉皇后向雍正提前招呼:“臣妾近来多感乏累,想躲懒保养一段时日,六宫的内务交给熹贵妃管一阵子,万岁爷以为如何?” 雍正并不了解前因后果,听得这话随口答应一声:“你做主就是了。” 那拉皇后微微颔首:“颁旨罢!” 坤宁宫女官当场宣读中宫笺表,朝臣命妇无不震撼惊愕,连雍正都没有反应过来:“何必如此郑重?” 那拉皇后赔笑道:“万岁爷,名不正则言不顺,今着熹贵妃摄管六宫,是不是把她的位份抬一抬?臣妾与您结褵四十几年,熹贵妃谦恭规矩,咱们也不必忌讳前朝旧例了。” 所谓的前朝旧例是指除非贵妃病重或皇后驾崩,皇贵妃的称号不应该出现在六宫序位之内。打个比方,如果熹贵妃当下病危,雍正就会赶在她过世之前给一个“皇贵妃”的封号表示安慰之意(前例是本朝的敦肃皇贵妃);如果那拉皇后当下驾崩,雍正又没有在短期内立后的心思,也可能将未来帝母熹贵妃晋封为皇贵妃(孝懿仁皇后在世时主要以皇贵妃身份执掌后宫大权)。以当下形势来看,那拉皇后做出的让步已然是无以复加的。 “再议罢!”雍正将心腹内侍召到跟前低声耳语了一番,苏培盛自去打探消息不在话下。 当晚撤席之后,现任天子约谈了未来国君。 弘历看着背身而立的皇父难免有些惴惴不安,走到近前小声刷了一下存在感:“皇阿玛。” 雍正转身看着儿子,很突兀地问道:“你不喜欢寒苓?” 弘历嗫嚅着张张嘴:“儿臣——儿臣——” “寒苓生的好,又不是轻易能够低头的性情,你皇额娘想把她指给弘昼,朕权衡利弊觉得很妥当,索性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只没想到出了那样的意外,你难道就不在意弘昼心中生出芥蒂坏了你们的手足情分?”雍正的语气分外温和,完全听不出兴师问罪的意思,“或是认定了日后的君臣名分,也不必在意他是否对你生出不满来?” 弘历直接跪了:“儿子万死不敢生出那样的念头。” 雍正沉吟片刻后问道:“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寒苓太有心机?她本可以维护你的,偏偏借着送药的时机跟弘昼报诉委屈,这样的女子大约是配不上给你做侧室的。” 弘历苦笑道:“皇阿玛,寒苓巴不得儿子记不得她,讨儿子喜欢的事儿她不会做,教儿子厌烦的事儿她是更不会做的。”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一句教你不自在的话,朕对皇后有三愧,此生难于弥补。第一愧,先帝年间皇子党争,皇后主持王府中馈,因朕发奋立志,想要做一个清正自守的保国贤王,皇后因此多受委屈;第二愧,朕偏宠侧室,致令皇后膝下单薄;第三愧——”雍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朕没有保护好朕的弘晖啊!” -- 第14页 弘历沉默片刻后提出自己的建议:“皇阿玛,大哥是您的嫡长子,不如由儿子上道奏折,追封大哥为皇太子,也算是对皇额娘的抚慰之意。” 雍正低头感慨:“朕与你皇额娘提过几次,她没有答允,许是顾虑有人借此生事紊乱了眼下的朝局,朕既无力弥补,将来如何由你自随心意,朕只期盼,你们母子能够敬重皇后,勿要使其晚景凄凉方能不负朕的倚重信托。” 弘历唯唯答应:“儿子谨记皇阿玛教导。” 跪安之前,雍正忽然说道:“是你府里的黄氏买通送药奴婢掀起的这场风波,安靖内帷也是你的本分,朕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拿一个面面周到的结果出来。” 弘历面露惭色:“嗻!” 转头再说宝亲王府。 富察福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向寒苓发作了出来:“你毕竟是王爷的人,爷有不对之处也该包涵体谅,哪怕是向额娘报诉委屈也不能声张的和亲王府都知道,爷教皇阿玛皇额娘厌弃,你就能有安生日子过么?” 寒苓并不辩解:“福晋教训的是。” 富察福晋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挫败感:“皇额娘要搬去圆明园养病,你有没有法子劝一劝?也算是将功折罪的意思了!” 寒苓躬身请罪:“奴婢愚钝。” 富察福晋愈发无力:“行,你是不在意,哪怕因此阻碍了你阿玛弟弟的前程,你都是无关紧要的。” 寒苓依旧是四字作答:“福晋英明。” “你——”富察福晋血涌百会,“你存心气我的吧?” 寒苓言简意赅:“奴婢不敢。” 再这样蘑菇下去,富察福晋能把自己活活气死:“行了行了,我识得你了,我知道和王福晋在坤宁宫出头与你无干,咱们这样说,算我求你,我求你帮我和爷出出主意成不成?” “福晋言重了。”寒苓仰起脸来,“您放心,咱们王爷聪颖决断,要被这点子小事儿难住,那不是教人取笑圣祖康熙爷与当今万岁爷的眼力不好吗?” 富察福晋拍了桌子:“你大胆!康熙爷也是你能讽刺的吗?” 寒苓撑不住乐了:“福晋教训的是!” “你笑!你笑什么——”富察福晋也反应过来了,她刚才的话等同于承认康熙皇帝取中自家王爷是没有眼光的行为,登时气急败坏起来,“我管不了你是不是?” 寒苓继续认错:“是奴婢愚钝,请福晋息怒!” 富察福晋几乎抓狂:“福晋教训的是、奴婢愚钝、福晋英明、奴婢不敢、福晋言重了——翻过来覆过去就这几句话,我都背熟了,你学八哥还是学鹦鹉给我看?” “咳!”寒苓刚要来一句“福晋英明”,扭头瞧见弘历满脸憋笑地走进外厅,“福晋,你失态了。” 富察福晋赶忙起身:“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弘历一脸的明媚:“你教训她不该讽刺康熙爷时我就在了。” 富察福晋:······ 弘历板正了脸色向富察福晋告假:“我有话要跟咱们这位那拉格格商议,今晚就不回正院来了。” “是!”富察福晋也知道弘历为今天的事故深感头疼,自然不会为此吃醋计较,“我吩咐她们送宵夜过去。” 她不提,有人提,寒苓赶忙扯出祖宗规矩的大旗:“爷,今日十五,您要顾全福晋的体面。” 富察福晋抢先说道:“爷,咱们格格想跟妾身一起睡,您看是不是纵她一回——” 弘历点一点头:“格格就该娇养,福晋不必过于约束。” 自家王爷在这样大的日子(既是三节又是十五)留宿冬小院,内宅的格格们眼睛都变绿了,这要拉一个领头的出来,指定能一窝蜂地活撕了寒苓!彼之蜜糖我之□□,寒苓还在自怨自艾地胡思乱想:我的命怎么就这样不济呢! 跟着弘历一路到了冬院,三个丫鬟又惊又喜地迎出来请安:“爷吉祥!” 寒苓还有心事:大挑前梦游南柯,经见了一些教她心冷齿冰的画面,醒来后不自觉就对宝亲王生出芥蒂,如今挂单相处,难免生出几分别扭来。 弘历扭了扭脖子:“爷要在此沐浴,你们预备吧!” 伺候着“四大爷”脱了外衣,弘历猛地捏住寒苓的下颌:“你还这样伺候过别人?” 寒苓冷声一笑:“王爷,奴婢虽然下贱,好歹是正经的八旗格格出身,哪怕在主子娘娘跟前,也犯不上总做伺候人的活计。” 弘历缓了缓脸色:“你是姑娘家,今日初次侍寝,怎么没有半分不自在的地方?” 寒苓反问道:“奴婢该为初次侍寝不自在么?” 弘历噎了一下:“你额娘不曾教过你?” “教什么?”寒苓猛然顿悟,“您是说侍寝的事儿?额娘说,都听王爷的就成了!” 弘历莞尔失笑:“给爷宽衣。” 低眉看到寒苓手上的伤痕,弘历临时打消了“鸳鸯戏水”的念头,扬声朝着窗外吩咐道:“李玉,你去厨房,教他们做几个小菜送来,爷要与那拉格格小酌。” 李玉答应一声:“奴婢就办。” 弘历闭上眼:“爷不用你伺候,出去预备酒席吧。” “嗻”寒苓挥一挥手,没有带走一片云彩,单留下满脸苦笑的宝亲王自己伺候自己。 等弘历从西厢出来,李玉近前赔笑道:“爷,万岁爷新赏的西域葡萄酒,奴婢擅做主张,刻意取了两壶为您增添雅兴。” -- 第15页 “退下吧!”弘历凝视着换好常服的寒苓眼睛都没眨一下,“爷不叫你,你不用进来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为“倾神”部分结尾,发现同人小说比原创小说难写十倍,脑仁疼啊!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九) 寒苓有些摸不透“金主”的道路,在他亲手为自己斟酒时赶忙直起身:“奴婢来!” 弘历并不撒手,寒苓识相地缩回手去,心里还在揣摩:这是演的哪一出? “不管你信不信,当初大选时,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冲动,但在此之前,我曾向皇阿玛求娶你为侧福晋也不是假的。”弘历低眉叹息一声,“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寒苓有些不自在:“您是天子的儿子,除了万岁爷,没有哪个比您更能代表天意。” 弘历举起酒杯来:“你实说,我比弘昼差在哪儿,说的有道理,我一句话没有,自今往后,我不拂逆你的意思,也不教你受一点儿委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鬼话!寒苓微斜唇角:“奴婢说的话爷信么?” “我信!”弘历直直盯向寒苓,“就像在潜邸时,我要听你的心里话。” 寒苓低下头:“四哥,幼年在宝邸,你对我的维护更多一些,当然,五哥那会子也没有什么恶意,搁现在看,你确实优胜五哥,但正因为打小相处,我更容易看透你们的性情,要选自己的丈夫,不能找最好的,只能选最合适的。” “这声四哥久违的珍贵。”弘历正身未动,“你讲一讲,要做你的夫婿,我是怎么不合适的,他又是怎么合适的?” “成,今日放开了,我不怕惹你生气。”寒苓与弘历碰了一下酒杯,“其一,五哥能全意相信我是安守本分的人,哪怕亲眼看到我在王府杀人放火,也会站在还我清白的立场上进行彻查;其二,我不为妻,但五哥能让我长长久久的稳做王府的第一侧福晋,跟着他,我一辈子都是不用受委屈的。” “我也做得——” “你做不到!”寒苓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言不传六耳,你有大前程,最懂得如何在是非曲直中进行利弊取舍,至于谁对谁错,那就要看怎么做才能对你的大局更为有利了!” 弘历变了脸色:“你觉得我是不明是非、冷血无情的人?” “四哥,我举个例子,你觉得有理,只当我前头都是未饮先醉的浑话,若觉得有几分道理,不妨明人讲白话,看在与你相识十载的旧谊上,往后就不要再为难我了。”说到最后,“为难”两个字是刻意加了重音的。 弘历点一点头:“行,你说。” 寒苓直直盯住“赶几年如果黄河闹灾,我的弟弟主持赈济,在此期间因下属贪污银粮招至民愤民怨,言科疏奏驾前,万岁爷要杀之以平民情,你会看我的面子为他陈情分辩吗?” 弘历一声都没言语。 “你不会啊!”寒苓长叹一声,“如果是五哥,他会不问缘由的偏袒自己人,哪怕没能成事,后面也会由着我哭、由着我闹,许还因此生出一丝歉疚,对我更好一些,你呢?第一,嫌弃我的弟弟不争气打了你的脸;第二,为显一显大义灭亲的名声,哪怕万岁爷法外开恩断他流放之役,你也要当庭促成他的斩刑死罪!如果我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你会认定我是冷血无情的人;如果我生出一丝别扭来,你会觉得我不体谅你的苦衷、不是深明大义的人;说不准为了显明你的公正之心,还要作了筏子冷落我一阵。我纵着性子与你置气,那是不知好歹;我耐起性子一声不闻地等着,你会因着我的识相在风波过后稍示恩宠。左右横竖讨不出便宜来。你要站在我的立场,是愿意高高兴兴嫁进和亲王府做侧福晋,还是这样被逼无奈地抬进宝亲王府后院当格格?” 弘历紫胀了脸:“原来你都是这样想我的?” “王爷,奴婢没有旁的本事,自小是看人脸色长大的,您可自明本心,奴婢说的有错没错!”寒苓挑眉反问,“奴婢抬进王府一月有余,您不愿踏入冬院一步,什么缘故自己是清楚的,当晚奴婢拿准了有这样的结果,心里还是有所希冀的,如果您能稍稍顾及奴婢的处境,奴婢自然要承认,以往都是看错您的。” 不知过了多久,弘历终于用极为低沉地语气说道:“你既看得透我,自然会明白我的苦衷,现在讲的透彻,日后更加容易吃亏。” “不过奴婢是应当向王爷致歉的。”寒苓话锋一转,“奴婢以为您会如同福晋一般,先质问奴婢委屈外道的罪名,您竟如此心平气和的与奴婢把酒谈心,如果不是奴婢略通药理,指定以为今晚的酒菜是送奴婢上路的断头饭。” 弘历调侃道:“好容易求到自己跟前,我可舍不得就这样教你香消玉殒!” “王爷,主子娘娘借着替奴婢抱屈的由头如愿退了一步,不过奴婢想说一句教王爷不喜欢的话,在万岁爷的心中,退一步的元配皇后依旧高过进一步的侧室贵妃,活着的宝亲王未必赶得上早夭的大阿哥,再说句没有忌讳的话——”寒苓顿了一顿,故意向弘历问道,“奴婢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弘历张张嘴,过了半天方才说道:“你继续,我不打断你。” “知子莫若父,您是外仁内忍的主儿,万岁爷却是内仁外忍的君王,他老人家现在一准儿要担心身后事,如果在百年之后主子娘娘因为嗣君和未来的圣母皇太后饱受委屈,那真是进了皇陵都合不上眼的——他怕自己没法子跟九泉之下的大阿哥交代!”掺着交心的肺腑之言,寒苓毫不客气地揭破了宝亲王的本性。 -- 第16页 弘历顾不得计较许多:“你有法子为我破局?” “容易!”寒苓拿起酒杯摇了一摇,“您可以把奴婢送到圆明园服侍主子娘娘。” 弘历微微一怔,继而仰头大笑:“本王要显孝心,怎么能教区区一个格格充数伴驾呢?” 雍正十一年八月十八日,以养病为名,那拉皇后交割六宫权柄移居圆明园,随行的便是新晋宝亲王侧福晋辉发那拉寒苓。 “我看得出,弘历是在意你的,凭借你的心智能力,在宝亲王府后院稳居一席之地是并不为难的,何苦跟着我这毫无前程的皇后委屈自个儿呢?”那拉皇后多多少少对寒苓抱有一分歉疚,“我教熹贵妃接管六宫,并不是全为你的事儿生气——” 寒苓笑了一笑:“主子娘娘,臣妾都懂!” 那拉皇后拍了拍寒苓的手:“你如今已是宝亲王府的侧福晋,纵不愿唤我一声皇额娘,称呼姨妈总是使得的,以后相处的时日更长,你难道永远这样客套下去?” “是。”寒苓不愿在这上头多添计较,“姨妈是圣祖康熙爷钦定的雍亲王嫡福晋,又是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凭是哪个都灭不过您的次序去,臣妾看得出,熹贵妃娘娘对您也是诚心敬重的,至于臣妾受委屈,那都是阴差阳错的造化,并非宝亲王存心对您不敬——” 那拉皇后稍感诧异:“难能听你说一句维护他的话。” 时光荏苒,似乎又是一个喘息,素以勤政著称的雍正皇帝在继位后的第十四个年头因为操劳过度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雍正皇帝是积劳成疾的症候,寒苓亦曾借着便宜向其规谏调理,无奈难于遵从医嘱,精神稍见起色必会重复前状在朝廷政务上加倍卖力,如此循环两回,寒苓就不敢乱开药方了,加之最近信可了方士的丹道功效,因为急于求成多服一丸,便似沉珂之下突撞虎狼,没有丝毫预兆地躺倒在了病榻之上。 弘历是未曾公开的东宫储君,这几乎是朝野上下众所周知的秘密,雍正犹如顿悟一般,在回光返照时向寒苓致以歉意:“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就是性情过于刚直了一些,朕若不曾细察你的苦心,因此犯下顶撞之罪岂不过于无辜?” “儿臣无能,难教姨丈免于病痛之苦,请姨丈重重治罪!”以名分阻隔为理由,寒苓奉药敬膳都以那拉皇后为媒介,两年之间翁媳二人统共打了几十回照面,她倒为此多得好处,宫人遇到大抵敬重有礼,在那拉皇后跟前如鱼得水,好似辟居桃源一般没有太多拘束,是康熙六十一年迄今最为惬意的两载时光。 “朕原想赐你一个封号,慰劳你代子尽孝的功劳,如今再看,想来已经用不上了。”雍正伸手指向寒苓的左耳,半路退回时将手中的佛珠挂在上头,浮空朝她比划示意,“娴,文雅之意,褒扬你庄重安静的意思,你觉得怎么样。” 寒苓拿下珠子磕头推辞:“儿臣惭愧,有负姨丈重赏。” 总管太监苏培盛赶忙说道:“主子爷赏罚分明,请娴侧福晋领旨、谢恩罢!” 寒苓只得拜受恩赐,躬身退到了富察福晋身后。 雍正这才镇定精神交代后事:“朕或不祥,你等兄弟孝侍皇后一如朕在,敢行忤逆者祖宗不能见容——” 再往后头的话便不是寒苓这等内眷侧室能够知闻了,过不一刻,五十八岁的雍正皇帝陷于弥留,当晚子时即有丧音,在内外呼号的哀声之下,雍正时代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话。 鉴于康熙朝皇子夺嫡的惨剧,雍正皇帝继位之初便废除立储旧制,以秘建遗诏的形式决定继任皇帝人选,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驾崩之后,诸王大臣第一时间请到了两份建储遗诏,以那拉皇后的名义宣布皇四子弘历为继任储君,颇为平稳的完成了皇权的交替工作。 当然,对于寒苓来说,这也意味着她的逍遥日子业已东流不返,在前面迎接她的将是比王府后院更为严酷的宫闱战争!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的主角光环,就是突出主角的心计,降低配角的智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十) 新朝便有新气象,除了妥善布置大行皇帝的国丧事宜,尊奉先帝后宫、大封宝亲王府后院相当然要提上议事日程。 受汉礼影响,嫡庶界限在旗人的观念中愈发明显,并非正出的乾隆皇帝同样不能免俗,礼部议奏尊奉事宜时明确指出:“朕虽为圣母亲生,自居先帝潜邸时便得母后教养,今奉两宫皇太后安养天年,礼法之外,不以亲别,应尊母后皇太后为崇元皇太后,居宁寿宫受朕奉养;尊圣母皇太后为崇庆皇太后,居寿康宫受朕奉养。又有朕之长兄大阿哥弘晖,素为皇考惜爱,虽于潜邸早夭,却为母后嫡出,应追封为皇太子,卿等参本详查,不可失于怠慢,令朕背负不孝不悌之名。” 六堂官唯唯而应,内务府又奏册立皇后、大封六宫的章程:不是他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只有定立了后妃名分,他们才好按照各自的位份布置寝殿,如果在这上头出了岔子得罪未来的娘娘们——枕头风的威力可不是他们能够消受的。 “嫡妃富察氏为皇考作配,理应正居中宫以称后位。”乾隆想了一想说道,“坤宁宫为母后皇太后旧居,可于长春宫安置皇后寝宫。” 这个没有冲击性,主事答应一声,继续竖着耳朵听后话。 -- 第17页 “侧福晋高——”弘历一个转念,忽然就改了口,“侧福晋辉发那拉氏代朕孝奉皇考母后,又得圣母钟爱,既有皇考赐字,可授册宝以为娴贵妃,讷尔布一枝抬入镶黄旗满洲为宜;至于寝宫——就让她住在景仁宫罢!” 主事倒不觉得意外:娴侧福晋是母后皇太后的外侄女,又得大行皇帝青目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位获赐嘉号的侧福晋,贵妃尊位自然是当之无愧的。 “高氏为潜邸侧福晋,应授妃位,居咸福宫;格格苏氏诞育皇三子,封为嫔位,居储秀宫;格格金氏为贵人,居永和宫;格格陈氏为贵人,随高妃居住;格格珂里叶特氏为常在,居延禧宫。”弘历随后补充道,“格格富察氏殁于潜邸,其有生育大阿哥功劳,着追妃位、格格黄氏追封嫔位,待等宫内大事完结,礼部可按旧例操办。” 寒苓接到口谕时颇觉茫然,还是成云反应过来提醒她:“主子,您还没谢恩呢?” “不能啊?”寒苓有些恍惚,“李总管,你是听岔了吧?将我与高侧福弄混了?你那主子——万岁爷怎么会封我做贵妃呢?”而且还是有嘉号的贵妃! 李玉自动屏蔽了其中的四个字:“贵妃主子玩笑了,您是潜邸的第一侧福晋,又蒙大行皇帝与两宫皇太后倚重,贵妃之位自然是当之无愧的。” 成霜伶俐,赶忙拿着荷包向李玉赔笑:“总管,您别见怪,我们主子这是高兴——” “高兴,我高兴!”醒过神来的寒苓赶忙进行描补,“给李总管看赏!” 成霜手下一僵,李玉脸颊直抽抽:“奴才谢过贵主子恩赏。” 弘历在闻听经过后沉默了三秒:“高氏怎么说?” 高氏正在为乾隆宝邸换瓷器呢,摔着杯子指住冬院开了骂腔:“论家世、论资历,她那拉氏哪一样能胜过我?仗着狐媚妖精的模样勾引和亲王,又教先——又勾引万岁爷宠她,如今竟然越过我的次序去,不怕她福薄,有命受封没命享福,当不起万岁爷给她的一个‘贵’字! 气急之下,高氏差点儿连雍正捎带着一起骂了解恨,好在心底仍然残存着一丝理智,拐道弯嫁接到弘历的头上,伺候的心腹丫鬟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主子,来日方长,咱们老爷受万岁爷倚重,给您升位是早早晚晚的事儿,万岁爷给冬院脸,那是瞧着母后皇太后的面子呢!咱们犯不上与她计较,哪怕是贵妃,难道还敢在您的跟前逞威风不成?” 生气归生气,入宫的时辰耽误不得,雍正皇帝驾崩的第三天,富察皇后率领潜邸内眷浩浩荡荡的入主了新逢丧事的紫禁城。 崇元皇太后也撵新出炉的娴贵妃:“你毕竟是弘历的人,总留在我跟前不成体统,得了便过来请安就是了,不要因小失大——免得拂逆新皇的脸面。”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寒苓狠一狠心:“臣妾这就收拾行礼往长春宫谢恩。” 毕竟是夫荣妻贵的获益者,总得来说,长春宫的氛围还是不错的,寒苓到的最晚,给富察皇后请安后说道:“臣妾来迟,请主子娘娘恕罪!” “我们也不过刚刚落脚,娴贵妃居住最远,委屈你独自赶回来。”富察皇后抬一下手,“坐吧。” 等到领头羊落了座,高妃以下都来见礼,寒苓侧身让了一让,心中还是有些不自在的:这些叫姐姐的人,连最小的珂里叶特常在都比她大了一岁,难免生出一些‘岁月不饶人’的错觉。 还是那句话:来日方长!一堆女人家对头扯了几句闲篇,富察皇后便道:“后头尽有说话的日子,你们的寝宫都预备好了,各自去看看地方,有不周到的地方教内务府从新布置!” 众妃嫔也都记挂着去看自己日后突围的大本营:“臣妾(奴才)告退。” 不怪高氏为了贵妃的宝座差点儿口不择言连方将入土的公爹一起捎带上,寒苓来得最晚也罢了,如今到了退班的时点反倒后来居上走到头一名去:官大一级压死人,如果眼神能杀人,大约前头那位“姐姐”早就毙命于高妃娘娘的目电之下了。 然后,拱火的助攻手来了:“娴贵妃!” 寒苓一怔,转身答应一声:“主子娘娘!” 富察皇后缓缓嘱道:“万岁爷只有三个皇子,等守满先帝孝期后应赶早与万岁爷圆房,早日为万岁爷诞育皇子,不负两宫皇太后期望方是你身为贵妃的本份!” 这回可炸了锅了,众妃嫔一脸惊愕地看着面色如常的娴贵妃,组着团把她咒了个祖宗十八代:还没侍过寝就爬到我们头上去,等你生下一男半女,还不得把姐儿几个扫出紫禁城去吗? 明知是皇后的借刀杀人之计,高妃以下仍是气愤难平:我们辛苦一场为妃作嫔——这还是好的,可怜那珂里叶特氏还是满八旗出身,竟然封了一个下三等(常在、答应、官女子)的常在了事,你什么都没做就把两个贵妃的位子抢了一尊去,倒教我们姐妹往哪儿说理去?这要不斗出一个公道的结果来,活着直是多余,对面排成队互相捅上几刀才是最地道的结果。 “请主子娘娘放心。”寒苓福了福身,“臣妾别的本事没有,给万岁爷开枝散叶是绝不为难的。” 富察皇后没话说了:“跪安吧!” 景仁宫不是一般的地界,它的前前主人是顺治帝的孝康章皇后,圣祖康熙爷便于此宫降生,她的前主人又是雍正朝的熹贵妃钮祜禄氏,现如今升格为皇太后的熹贵妃带齐自己下属搬去寿康宫,寒苓这个继任者拎包入住,因此省去了好些麻烦,除原有的成云、成霜、成烟、成雾、成溪、成露,内务府又照贵妃标配补上了两个改名为成冰、成雪的宫女,两个八品太监分别唤作朱升、曹金的领着十二名仆役太监候在内院迎奉主子,寒苓给了见面礼,打发他们各自方便就回自己的寝殿视察新居去了:其实也犯不上视察,摄六宫之主、准皇太后熹贵妃的住所能差到哪儿去?至少长春宫是比不上的。 -- 第18页 成云上前提醒她:“主子,您先歇一歇,从明天起可就要正经为先帝守陵了。” 我们的娴贵妃娘娘却是满腹心事的:她在斟酌自己日后与天子丈夫的相处模式。 保持现状?大清开国百来年,还没有出现过一位冰清玉洁的贵妃娘娘,她要外甥打灯笼的沿袭旧态,得个连贬五级的下场都没地儿说理去:教你作呗!除了对自己的角色进行从新定位,寒苓似乎是别无选择的! 贤良淑德?那是中宫皇后的招牌,她一贵妃,越俎代庖是不合适的。 不争不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现今保住后宫第二人的位子无理可挑,毕竟人家富察皇后为元配福晋,又生下了承继宗祧的嫡长子,她若稳坐后宫的头把交椅,许是不屑用心同自己为难的,将来如果有个万一,新皇后还不得先拿自己这个二号人物开刀树立权威?这是一个女人为难女人的时代!身在局中的她是无从躲避的。哪怕以大度称誉的富察皇后,今天照样因为心生忌惮打响了孤立娴贵妃的第一枪,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苗头,寒苓想在这样的环境中平平稳稳度过后半生,决计是一个负重而道远的艰巨任务。 一番权衡后,寒苓决定还是应当争一争后宫宠妃的位置。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也不知过了多久,筹划大计的寒苓终于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拉回到了现实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上,历史中高氏被初封贵妃、辉发那拉氏初封娴妃并不值得大家诟病。其一,无论是开始伺候乾隆还是被封侧福晋的时间,高氏都要早于辉发那拉氏;其二,在拼爹环节上,高氏优势明显;其三,依照康雍两朝旧例,似乎不存在同时出现两位贵妃的情况,而雍正把后到的潜邸侧福晋年氏初封贵妃,把服侍自己多年的潜邸侧福晋李氏封位齐妃,反倒有些刻薄寡恩的嫌疑,当然,李氏在拼哥环节落败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十一) “万岁爷吉祥。”不用说,能随性进出贵妃寝宫的男人(包括半男半女的人),除了新定年号为乾隆的天子弘历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弘历点一点头:“朕来瞧瞧你,内务府安排的周到么?” “很妥当,请万岁爷放心。”寒苓抬眼盯着金主,把他看得脸都变红了,“您的神色不太好。” 弘历别过脸去:“如今是国丧,形容哀毁是身为人子的本分。” 寒苓宽慰道:“您的担子重,朝政臣妾不懂,可上有两宫皇太后,下有阿哥格格,您要为现今的国丧伤及龙体,反倒辜负了先帝的期许之心。” 弘历径自往上位坐了:“朕是好奇,你是潜邸第一侧福晋,又是皇阿玛钦许的贤孝子妇,怎么就会觉得朕能越过你的次序把高氏提到头里去呢。” “万岁爷,那是臣妾受宠若惊的颠背之言。”寒苓话锋一转,“不过您这样给臣妾体面也是没能想到的事儿,毕竟臣妾的父亲远不及高大人干练,臣妾不知好歹地问您一句话,您若听着不顺耳,千万别跟臣妾一般计较。” 弘历“嗯”地一声:“你说。” “您真就没有想过——哪怕只是一个念头,不虑及先帝,不想到母后皇太后,封臣妾一个妃位,给高姐姐贵妃的位份——”寒苓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乾隆皇帝,“你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想过委屈我,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看错了你——” 乾隆握了握拳,电光火石之间已然作出选择:“当然,你是朕在潜邸请封的第一个侧福晋。” 寒苓就不言语,两行清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四哥,原是我辜负了你的——” 到了眼下的光景,打死弘历都不能承认,他之所以给两个侧福晋现在的位份纯粹是因为一念之差想看一看寒苓的反应,如今真的见到了,内心之中反倒有些不是滋味:“你歇着,明天还要为先帝守灵,我教李玉来接你。” 看着近乎“落荒而逃”的“挂名丈夫”,寒苓低头叹息一声:这也许算是一个不坏的开端。 哭灵是件力气活儿,漫说是皇太后和三格格,连寒苓这样年轻少壮的武官之后都觉得吃不消,媳妇还罢了,弘历生怕累坏了两位母亲,过完头七便以“心意早到”为名,奉请两宫皇太后并齐太妃、裕太妃、谦太嫔回宫安歇,其他人就没有这样好命了,她们还得轮着班到灵殿表敬孝心。 寒苓刚想伸伸懒腰,冷不防看到将满七月身孕的和亲王福晋吴扎库氏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赶忙走到富察皇后跟前与她商议:“主子娘娘,两宫皇太后和齐妃母裕妃母都是有了春秋的人,万一因为伤心过度损及根本,那可就是万岁爷的罪过了,臣妾拙见,是不是分派几个伶俐人跟过去照应着,也免得宫人伺候不周,教外头听到风声,主子娘娘的脸上也不好看。” 富察皇后果然动容:“亏你提着,委实是我疏忽了。” 寒苓便向吴扎库福晋瞟了一眼,富察皇后会意:“你我还有高妃是不能脱身的,苏嫔那儿又有三阿哥需要照管,叫金贵人去宁寿宫,珂里叶特氏常在可往寿康宫伺候,陈常在照管齐妃母,裕妃母那儿就只能托付给五弟妹了。” 这样的安排是有学问的:金贵人位份最高,自然要到母后皇太后跟前伺候;珂里叶特氏常在虽说在品级上低了一等,却是正经的满八旗出身,圣母皇太后就不会生出“不如人”的感觉;陈常在是汉女,分到齐太妃宫里也能切合她降级一等的身份;有名分的低等嫔妃只有以上三位,如今是国丧,皇帝现挑一个宫女提拔起来也不济事,索性裕太妃有自己的亲儿媳,拨了她去照顾亲婆婆自然是合情合理的行为。 -- 第19页 吴扎库福晋眼明心亮,领了懿旨后朝着寒苓微微点一点头,意思也是明白的:我承你的情了。 这份人情却是要继续累加的。 眼瞅着二十七日国丧期限就将过去,和亲王府传来永瑛大阿哥风寒加身的消息,从宗法上说,这个孩子在雍正一系的地位仅次于长嫡孙(长子的嫡子)永琏,从两宫皇太后到皇帝四大爷都对他颇为重视,太医院的院判院使轮班派到和亲王府蹲点,任务也颇为艰巨:除了病势沉重的永瑛和月份已高的吴扎库福晋,和亲王府还有二阿哥和大格格都是重点保护对象,在当下这种紧要关口,那是半分岔子都不能出的。 寒苓本性惫懒,好容易能够顺一口气,沾了枕头就找周公下棋去了,迷迷糊糊觉得凉气袭身,就手拉被子的瞬息,猛地一下反应过来,睁开眼就瞧见“金主”着急上火地扒她衣裳。 “四哥。”寒苓有些不知所措,“你做什么呢?” 弘历气喘吁吁:“我忍不了了。” 寒苓转转眼珠:“四哥,先帝的孝期才过了一个月,我还不能给你生娃娃呢。” 弘历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让他二十七个月独守空房是极不人道的行为,言官和御史也不会整日盯着天子的内帷隐私,只要在三年内没有婴啼声,对皇帝的名声并不会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不打紧。”弘历一把扯开寒苓的中衣,“明早李玉会送避子药来。” 身下的抵抗立时变得无力,弘历恍然间察觉到脸颊的湿热,抬起身惊讶地问道:“我弄疼你了?” 寒苓闭上眼:“没有,臣妾是高兴。” “你——”弘历有些败兴,“你到底怎么了?咱们已经成亲两年了,难道还不曾做好准备么。” 寒苓仍不理他,弘历正待发作,外头有总管太监轻声传报:“万岁爷,和王府大阿哥不好了,御医说恐怕熬不过今晚去,两宫皇太后并裕太妃业已发驾,主子娘娘打发人过来请旨,万岁爷是不是也要陪伴皇太后出宫走一趟——” 这是连锁反应的功效,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闻说永瑛阿哥不祥,裕太妃是头一个坐不住的,她与崇庆太后交好,永瑛又得崇元太后喜欢,顺理成章便组了团出宫看孩子,皇太后有了动作,皇后当然不敢躲懒安睡,拐了一道弯,报告递到景仁宫这里,李玉迫不得已,这才发声打断了主子的好事。 “备撵。”弘历理着衣服坐起来,“朕要去和亲王府。” 寒苓刚要松一口气,弘历紧跟着补充道:“贵妃同朕一起去。” “是!”寒苓本想推辞,转念之后索性应承下来,“臣妾就去更衣。” 弘历盯着寒苓的背影,脸上显出一片阴郁之色。 宫里的贵人倾巢而出,和王府上下自然迎奉不及,崇元太后一面扬手一面问话:“不过是偶染风寒,怎么就越治越重了?太医是干什么吃的?永瑛呢?快带我去瞧瞧。” 吴扎库福晋的肚子都快八个月了,现下真正是心力交瘁,扶着丫鬟落泪不止:“是臣媳没福,皇额娘若是为此伤了身子,反倒让阿哥增添一层罪过。” 崇庆太后也是有见地的人,看一眼永瑛的面容转头就去宽慰吴扎库福晋:“儿孙自有儿孙福,总算你有二阿哥和大格格在,现下又怀了身孕,不冲旁的,总该为肚子里这个放宽心的。” 除了威胁御医,贵妇们也没有实质性的作为表现出来,娴贵妃是最后一个探视病号的人,上手摸一摸脉息,脸上不自觉的带出两分凝重来,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这才容她全身而退站到了富察皇后的身后。 旁人没有留神,弘昼却知道寒苓的本事,在她握住永瑛的手腕时便转了两分精神出来,此刻见其形容,转念之间就跪到了皇帝身前:“皇兄,奴才有桩不情之请,求您看在皇阿玛的份上开恩成全。” 弘历微微一怔:“你我兄弟,直言无妨!” 弘昼磕头恳请:“皇兄,永瑛平时最钟爱贵妃娘娘的手艺,他如今水米难尽,能不能劳动贵妃娘娘再做一回他念着的枣泥糕,哪怕吃不下一块,好歹也是奴才夫妻圆了他的心事,奴才自知僭越,请皇额娘与皇兄降罪!” “这还有什么好商议的!”崇庆太后要急吩咐寒苓,“你快去做了来,先给阿哥灌参汤等着。” 弘昼赶忙谢恩起身:“奴才给贵妃娘娘带路。” 弘历皱一皱眉,转头给内侍使了一个眼色,李玉会意,因向寒苓笑道:“奴才伺候贵主子。” “苓儿,永瑛有得救么?”李玉虽然负责盯梢,基本素质还是有的,加之弘昼名声在外,等闲也不敢轻易招惹开罪,只要二人没有愈矩行为,他是不会近前讨嫌的。 寒苓低叹一声:“亏你会说话,刚要像现在这样问我,不用等到天明和亲王府就要举哀了。” 弘昼双眼发亮:“我便知道你指定是有法子的。” 寒苓微微阖目:“你不要多说,更不要多问,我尽全力,永瑛若能康复,那是祖宗的荫蔽;委实不能好转,你与福晋就只能节哀了。” 弘昼点点头:“我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出乎意料之外,感觉这篇文有点儿受嫌弃。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十二) 伴随和亲王府大阿哥病重转愈,弘昼在清理掉手脚不干净的侧室后逢人便宣扬皇帝哥哥对他恩深似海,君不见太医都下病危通知书了,就因为皇帝四大爷亲自过来探病,永瑛在一夜之间便有回生还阳的倾向,不是有大福荫的人护庇,哪里会有这样的奇事发生,乾隆皇帝也因此坐实了“天命所归”的名头。 -- 第20页 弘历是自负的君王,但千万不要把他当成傻瓜糊弄,笑纳了弟弟的造势奉承,扭头便往景仁宫寻根问底来了:“你给永瑛做的汤品点心究竟有什么名堂?难道比御医的方子还有功效吗?” 寒苓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阿哥是三分得病七分中毒,臣妾有一粒解毒的灵丹,本来想留给自己防身备用的,无奈狠不下心肠见死不救,只能顾着眼前尽人事听天命了。” 弘历“哼”的一声:“你与老五倒是心有灵犀。” 寒苓低眉福身:“臣妾知罪。” 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弘历自己气得吐血,扭头便回乾清宫去了。 当天晚上,养心殿忽然传召太医,原因是连日守孝的乾隆皇帝操劳过度,在为先帝进香时晕倒在了神位之前。 不管怎么说,寒苓是仅次于中宫皇后的娴贵妃,侍疾的任务是无从推卸的,她又精通医术,实在没有躲懒的理由,就近看过弘历的景况,转身向两宫皇太后回话:“皇上没有大碍,只要安安静静休养两天就能恢复如初。” “那就好!”崇元太后松了一口气,因又叮嘱富察皇后,“你们也劝着他,哀毁过礼亦属不孝,先帝留下的家业,只能倚仗皇帝来支撑的。” 崇庆太后便与崇元太后商议:“既是如此,咱们就不用守在这儿了,外头的事儿先让大臣们去办,吩咐跟前的人,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儿一概不许搅扰他休息。” 崇元太后点了点头:“很妥当。” 弘历这一觉睡的颇为踏实长久,寒苓都快跟高妃交班了,转头看见错眼不转盯着自己的“金主”,赶忙走到龙榻前询问景况:“您醒了?怎么生了这样一头汗?饿不饿?臣妾这就吩咐传——” “膳”字未出口,寒苓忽然就被抱了一个满怀:“皇上?” “不要说话。”弘历的音调极为低沉,“就这样让朕——让我抱一会儿。” 寒苓也不能直接把人扑倒,维持当下的姿势其实挺不舒服的,拍了拍“金主”的后背说道:“主子娘娘带着二阿哥守了大半夜,快见明时才被臣妾劝回去照看三格格,高妃姐姐大约也快过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弘历靠在寒苓的肩上呜咽自语,“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皇上,您怎么了?”娴贵妃能够笃定,会发生这种状况的可能性有两种:第一,他认错人了;第二,他被噩梦魇住了。相较之下,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 “万岁爷,高妃娘娘过来了。”不是李玉没眼力劲儿,他几乎与寒苓同时觉察到自家主子苏醒,本想近前伺候的,又被主子的行径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能出现在主子的尴尬记忆中是合格奴才的生存之道,横竖有娴贵妃守着,索性装聋作哑故作未闻。如果不是笃定娴贵妃在自家主子心中的份量差了高妃半截,也不能干犯忌讳闯进内殿代其通传禀奏。 “高妃?”弘历怔了一怔,很快醒过神来,“朕已经没事了,让她回去吧。” “嗻——嗯?”李玉硬着头皮回道,“万岁爷,高妃娘娘给您炖了参汤——” 弘历倏然变色:“朕的话你没听到么?” “奴才不敢。”李玉慌忙退出去,心中依然纳罕:自家主子这是移情了? 接下来的几天,娴贵妃开始承受难以消化的天子圣宠。 眼见赏赐如流水一般进入景仁宫,从富察皇后到陈常在全都祭起了以眼杀人的招数,寒苓在无奈之余只得与“金主”摆宴谈心:“万岁爷,您已经给了臣妾贵妃位份,又将辉发那拉氏抬进了上三旗,对先帝、对母后皇太后都算有了交代,哪怕还像从前一样宠爱高妃,难道臣妾还能得陇望蜀不成?” 弘历颇为无力:“苓儿,早前是我不对,不该说让你服用避子汤的话,你要为了那事儿与我生分,我可过于委屈了一些。” “万岁爷,侍寝避孕原是臣妾的本分,臣妾怎么可能为此与您生分?”寒苓的心里话是:我和你亲近过吗? 弘历变得急切起来:“苓儿,我想对你好,一辈子、全始全终的对你好。” 这位爷不会是在养心殿被那位堪称情种的曾祖父给防着了吧?寒苓稍感意外,将弘历上下打量一番后点头说道:“万岁爷,臣妾也想本本分分、有始有终的和您过一辈子,您能不能答允臣妾三个条件呢?” 弘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说,只要我能做的到,一定全都答应你。” 寒苓略不思索:“其一,我的父亲弟弟皆非栋梁之材,希望您不要委以重任,让他们能够衣暖食饱、不受欺凌便是莫大恩典了。” “好!”弘历欣然应允,“这个不难,他们如今还小,将来好歹难以预知,等日后真像你说的不堪重用,我教你辉发那拉氏一族高爵低官、厚禄虚权,满门不受藐视。” “其二,或有将来,我的子女只为嫡母、生母或养母居丧尽孝,您的所有妃嫔,哪怕追封皇贵妃,他们也无需穿白守制。”这番话铿锵有力,几乎是一字一句。 弘历满脸惊愕:“你是贵妃,论名分六宫内仅居皇后之下,真有那样一天,咱们的孩子当然不用给旁人守制。” 寒苓面无表情:“您答应么?” 弘历张张嘴:“自然!” “四哥稍等。”寒苓转身走进内室,过不片刻拿了一个荷包出来,“我用金线缝的,方才写了自己的第三个条件放在里面,你先应我,真有那一天我自会请你拆开查看。” -- 第21页 “有点儿意思!”弘历摸了摸额角,“不能透漏一二么?” “是我为自己求的一项恩典。”寒苓随后补充,“您放心,它比头两件还要容易办到。” 弘历当是夫妻间的小情趣:“行,我答应。” 自此往后,景仁宫毫不谦让地变成了侍寝的排头兵,弘历有二分之一强的时间都腻在娴贵妃的寝殿内,全然不顾六宫内旱地千里的灾况。 眼下的后宫妃嫔不算太多,自富察皇后到陈常在,首尾只有一皇后、一贵妃、一妃、一嫔、一贵人、俩常在,皇帝如果要雨露均沾,一月下来人人能分得到三五天的承宠机会,然而事与愿违,自打娴贵妃受幸,从高妃算起,想请丈夫留宿就变成了千难万难的老大奢盼:富察皇后倒能稳得住,除了保底的初一十五,皇帝有事儿没事儿都要往长春宫晃一晃,通月三十天,少说有七八日是住在皇后寝殿的,她又觉得丈夫是贪恋新欢,对景仁宫专宠倒没有生出太多的抵触之意——横竖娴贵妃没有到长春宫的地界耀武扬威;高妃最上火,这位主子也是潜邸侧福晋出身,论资历更老,论家世更好,不意人家后来居上,生生在后宫名分上压了自己一头,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全力笼络住丈夫不变心,等到出孝后赶紧生个皇子,届时母以子贵,先挣出贵妃的名分再论其他!堵着这样一口气,高妃是怎么看寒苓怎么不顺眼,夹枪带棒地数不清挤兑了景仁宫多少回;苏嫔还好一些,至少人家有儿子傍身,底下的金贵人、珂里叶特常在、陈常在就坐不住了,她们没儿子没位份,这要等到三年后新人入宫,自己又跟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将共同的标靶作为目标,三位低阶嫔妃构成了高妃旗下的摇旗三人组,力争要把丈夫从景仁宫的温柔乡里拉出来。 富察皇后的观点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论及滚床单的活计,寒苓确实生涩了许多,弘历最初只是食髓知味,很快就发现找到这样一张大白纸的好处了:你想让她怎么样她就会怎么样,只认为你教她做的都是所有妇人在房帷中应当做的,哪怕有些为难,还要做好为人妻妾的本分,不会像其他妃嫔那般遵循守礼、束手束脚!加上寒苓本就是艳冠六宫的绝色佳丽,本人通于琴棋书舞诸般雅事,回头再看高、苏众人,相当然不愿意舍珠玉就瓦砾。 如此贯延了三个月,乾隆元年的正旦朝贺后不久,高妃siren帮到底把官司打到了崇庆皇太后的跟前。 崇庆太后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如今享到儿子的福,等闲不愿意掺和妃嫔之间的龃龉争斗,今见珂里叶特氏以“不顾圣上龙体”为名越级上诉比她高出四级的景仁宫主位,捏住念珠便向正牌儿媳看去:“皇后,珂里叶特常在的话属实么?” 富察皇后如果愿意得罪人,也犯不上等到崇庆太后亲自开口过问,想了一想起身答道:“皇上流连景仁宫是有的,不过现如今国事繁忙,皇上难免操劳过度有见消瘦,倒也未必都是娴贵妃的错处。” 崇庆太后把视线转向当事人:“娴贵妃,皇帝的龙体要紧,你应多加劝导,教他在意保养方是正途。” 寒苓福身答应一声:“臣妾谨领慈训。” 作者有话要说:  用女排的术语来说,女主一直在打“调整攻!”另:这个故事的金手指就藏在本章之内。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十三) 冒失的珂里叶特常在没能把娴贵妃告倒,委实将自己坑的够呛,自咸福宫开会出来,景仁宫大宫女成云早已在延禧宫久候多时了:“我们主子请小主儿到东宫喝茶。” 珂里叶特常在也不是傻的,赶忙祭出拖字诀招式:“高妃娘娘要看我的绣品,容我先去——” 成云直接打断她:“小主儿,您这是把高妃娘娘排到了我们主子的前头么?。” 珂里叶特常在无法,一面向成云赔情一面打发宫女前往咸福宫“告假请罪”,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成云往“虎狼窝”里扎。 “贵妃娘娘万福!”打开紫禁城的平面图不难发现,珂里叶特常在居住的延禧宫与寒苓的景仁宫只有一墙之隔,而咸福宫处于西六宫的西北角,与地处东六宫东南角的延禧宫恰恰是一条对角线的距离,不管珂里叶特常在怎么磨蹭,想在高妃赶到前抵达景仁宫是绝不可能的事儿。 躺在摇椅上的寒苓眼睛都没睁开:“起吧。” 珂里叶特常在心虚,跪在地上没敢动作:“奴才有罪,请贵妃娘娘发落。” 寒苓懒洋洋地说:“都是伺候万岁爷的姐妹,没什么罪不罪的,有什么误会不必压在心里,说开了就行。” 珂里叶特常在稍稍安心:“是。” “赐座!”寒苓扶着成霜坐起身来,“上茶!” 到目前为止,娴贵妃在东西六宫都是“谜”一样的存在:不大光彩地抬进了宝亲王府后院,老皇帝上赶着给她撑腰,冬字院小住一个来月,安安静静到圆明园伺候了崇元皇太后两年,现如今的高妃名副其实是宝亲王府后院的第二号人物,等到先皇鹤归,人家轻轻巧巧地封到了贵妃的高位上——对了,人家的初封贵妃还是带徽号的!早先未受临幸,现下挽着袖子专宠椒房,这样的人是最不易对付的——至少在做到知己知彼前不能轻举妄动,珂里叶特氏明明白白的清楚自己只是高妃的探路石,可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是没有法子明哲保身的。 -- 第22页 眼见珂里叶特氏战战兢兢抿了一口茶水,寒苓微微笑道:“这是万岁爷赏赐的毛尖,不合你的口味么?” “奴才不敢!”珂里叶特氏拿起盖碗饮了半盏,“托贵妃娘娘的福,果然是难得一品的好茶!” 娴贵妃站起身来:“本宫乏了,你跪安吧!” 这就完了?珂里叶特常在有些摸不着头脑:“奴才告退!” 闻知经过的高妃锁紧眉头询问“旗下小兵”:“没了?” 珂里叶特常在迷惘答话:“是。” “不对。”高妃吩咐宫女,“去请太医来。” 然后——延禧宫彻底炸锅了。 止住哭天喊地的珂里叶特常在,高妃拎着太医便往乾清宫告状去了。 高妃还是有些眉眼高低的,她也不是皇后,名分又低了一头,如果贸然为珂里叶特常在出头,保不齐就被扣上以下犯上的罪名,而今的景仁宫炙手可热,长春宫未必愿意与娴贵妃为敌,在崇庆太后跟前告状是一个时辰前的事儿,不好两次三番去讨她厌烦,崇元太后是人家的表姨妈,权衡一番索性找到“户主”头上:珂里叶特氏毕竟是你的侧室,要不要给她公道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你来的正好。”寒苓拿着剪刀旁若无人的把弘历召到跟前,“我给你量量尺寸。” 高妃眼见自己搬来的“判官”真就乖乖抬起了双臂,赶忙出声提醒他:“爷,请您为珂里叶特常在做主。” “嗯?我今天是犯了‘珂’字么?”寒苓竖起眉来,“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常在,竟敢于圣母皇太后驾前举我魅惑君王的罪名,我不与你计较,你倒越发上脸,如今还敢拉着高妃前来吵闹,你当我真是没脾气的人,能纵了你的喜好往景仁宫的屋脊上爬?” 高妃还没说话,珂里叶特常在怒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冲到跟前就跟寒苓对命,寒苓没反应过来,弘历隔在中间一把将她推了个倒仰:“放肆!” 珂里叶特常在一下子灰了心,直接摸石找柱的寻起死来,李玉赶忙带着两个小太监拉人:“小主儿三思,若要惊了圣驾罪责不小!” 弘历愈发头疼:“你退下,倘若果真委屈,朕必定给你做主。” 听得弘历这一腔,寒苓倏然不悦:“万岁爷,臣妾怎么着你的珂里叶特常在了,值当跑到景仁宫的地头来为她做主。” 弘历有些尴尬,高妃抢先说道:“贵妃娘娘,您方才可是传召了珂里叶特常在过来喝茶么?多少人眼瞅着,您总不会抵赖吧?” “这也是我的罪名?”寒苓转头吩咐成云,“你把经过细细说一遍,有遗漏的地方让珂里叶特常在描补!” “嗻”成云福身回道,“今早珂里叶特常在于圣母皇太后驾前状告主子迷惑万岁爷,主子刻意传召珂里叶特常在,跟她说六宫妃嫔都是伺候万岁爷的奴才,以后有不周到的地方尽管直言,免得伤了姐妹间的和气,讲完这些话,主子赏了一盏万岁爷给的毛尖茶给她,然后就打发人回去了。” 高妃急道:“对,指定是茶里有文章!” 寒苓淡淡地说:“高姐姐的意思,万岁爷赏给本宫的还能是绝育茶?” “你血口喷人!”高妃几乎跳脚,“万岁爷的茶自然是好的,哪个知道你掺杂了什么脏东西在里头。” “把茶叶找出来,给太医察看。”给不给珂里叶特常在公道无关紧要,弘历需得自证清白,“传院使刘裕铎。” 两个太医对头研究一回,证明景仁宫存留的毛尖没有任何问题。 高妃便道:“珂里叶特常在的平安脉是昨日请的,现有脉案为证,并不曾有任何患病的迹象,方才的宫女分说的明白,贵妃娘娘哪里是为两句闲话召见珂里叶特常在,分明是一盏茶的文章,请万岁爷彻查!” 寒苓点了点头:“高姐姐非要说珂里叶特常在因为我的一盏茶生病,我自己也委屈着没得辩解,刘太医,你来给本宫请脉,说不准本宫已经中了人家一石二鸟的算计,和珂里叶特常在是一般的景况呢!” 弘历赶忙吩咐太医:“快给贵妃瞧瞧。” 刘院使认认真真地把了一回脉,因向皇帝回话:“贵妃娘娘玉体无恙。” 高妃“哼”地一声:“她要害人,难道能把自己带进去?” “珂里叶特常在,你要真遭了黑手,能有现下这般的精神?”寒苓面露疑色,“刘院使,烦你再去给她请一请脉息,我只好奇,天底下能有这般妙绝的毒药么?” 刘院使犹如醍醐灌顶:“嗻。” 高妃心里一个咯噔:要坏! 仔仔细细地为珂里叶特常在诊视一回,刘院使暗觉不妙:自己这是陷进六宫争斗的旋涡了! 弘历催问道:“如何?” 刘院使磕磕巴巴地回道:“依微臣愚见,小主儿并不曾罹患宫寒之症!” 弘历勃然大怒:“珂里叶特氏!” 珂里叶特常在傻了眼:“万岁爷明鉴,是周太医给奴才——对是周太医亲自给奴才问的脉息,他说奴才罹患宫寒之症,不能生育子嗣,奴才这才——” 周太医比珂里叶特常在还傻:“奴才冤枉,万岁爷明察!” 弘历又问刘院使:“你看得准了?” 刘裕铎磕头回道:“微臣不敢欺君。” 你不敢欺君,欺君的自然另有旁人,周太医叫屈:“请万岁爷允准微臣二次问脉,若果如刘大人断言,微臣情愿以死谢罪!” -- 第23页 弘历扬了扬手,示意两个侍卫把人放开:“朕自然不能冤杀无辜。” 捏着珂里叶特常在的手腕不撒手,周太医流了一身的冷汗:“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寒苓向弘历建言:“二人相争难得其是,不如把太医院的妇科圣手传进来会诊,不拘结果如何,对两位太医也能公道一些。” 弘历微斜唇角:“周秦,还要朕传召旁人助你洗刷清白么?” 周太医磕头如捣蒜:“臣无能,臣罪该万死,臣——” 寒苓转头看向高妃:“高姐姐,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妾有罪!”不管真相如何,高妃这个哑巴亏算是吃定了,“臣妾误信庸医,竟因怜悯珂里叶特常在冤枉了贵妃娘娘,臣妾甘领陛下责罚。” 寒苓吩咐成云:“万岁爷说了,咱们不能冤杀好人,你再把毛尖泡一壶呈上来,我与珂里叶特常在当面饮了,立刻教太医请脉,果真有片刻宫寒的脉象,这事儿就是误会一场,我也不计较珂里叶特常在以下犯上的行径;若是没有丝毫变故,万岁爷自然治她们欺君诬告的大罪。” 周太医尚有一线期望,珂里叶特常在早已瘫倒在地,高妃恨不能找个砖缝钻进去,弘历沉吟无语,任由娴贵妃逞威施能。 待等三诊过后,周太医彻底死了心,寒苓转头看向弘历:“万岁爷,这桩冤案只能由您金口公断了。” 弘历稍加斟酌后说道:“周秦杖八十,发宁古塔为役,常在珂里叶特氏构陷贵妃,黜为答应;高氏偏听糊涂,禁足一月为戒。” 高妃赶忙磕头谢恩:“臣妾甘愿认罚。” 寒苓嗤笑一声:“万岁爷,您可真是公道,赶明儿臣妾也带着太医去长春宫闹一闹,您不必客气,臣妾自己禁足三个月,保管没有半句怨言的。” 弘历倍感无奈:“你说怎么办?” “臣妾不加码,周秦的板子要放在太医院门口打,至于珂里叶特答应——”寒苓斜了当事人一眼,“臣妾知道您怜香惜玉,没说的,留着她这条命,教高姐姐在禁足前陪伴着转遍东西十二宫,过一宫磕仨头,罚她以下犯上的罪过,每宫之前让高姐姐亲赏她两个大嘴巴,罚她口舌生非的恶习,再借您跟前的李总管用一用,若是高姐姐于心不忍,正可替着她自己经受李总管的耳光。” 高妃“蹭”的一下站起来:“你不要欺人太甚!” 寒苓仰起头:“成,后宫的家务事本不该让万岁爷劳心,咱们去长春宫打官司,主子娘娘不便宜,还有皇太后在上头镇着呢,我要往寿康宫哭一回,难道大清的贵妃就只能任由一个区区的常在构陷么?” 高妃息了火,弘历呵斥道:“就照贵妃的吩咐办,看你们哪个还敢无事生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最近有中年男人危机了,整天疲惫不堪!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十四) 开发走高妃二人,寒苓直接跟弘历摆脸色:“万岁爷,您不会还要在景仁宫留宿吧?今儿个珂里叶特氏把诉状递到圣母皇太后驾前,您再不体恤臣妾,后宫可就没有景仁宫的立足之地了。” 弘历叹了口气:“苓儿,你捉弄的高氏也够了,何必再这样咄咄逼人?” “听万岁爷的意思,高妃是被臣妾诬陷的?”寒苓柳眉倒竖,“您可真是偏心的够了,受人欺负的是罪有应得,欺负人的另有苦衷,臣妾倒想做个明白鬼,怎么就捉弄高妃娘娘了!” “好好好,是我失言,高氏与珂里叶特氏阖该教训。”弘历心中笃定寒苓赏给珂里叶特氏的茶水有文章,到底抓不到她的把柄,面上还得笑吟吟的抚慰宠妃:“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重重责罚了高氏和珂里叶特氏,她们知道惧怕,今后自然不敢再来招惹冒犯你的。” 寒苓正色道:“万岁爷,您当我避嫌疑,圣母皇太后刚有训诫,我好歹要收敛一些,哪怕不去长春宫,苏嫔、金贵人也都是潜邸老人,您总不愿背一个喜新厌旧的名声吧?” “行。”弘历伸一下腰,“我陪你用了膳再走。” 娴贵妃一击两伤,直接引起了后宫格局的剧烈震荡。 都是争斗多年的宿敌,彼此的斤量手段大约是心中有数的,看着叩拜掌嘴的珂里叶特答应人人生出惊惧来:景仁宫可是块硬骨头啊! 也不是所有景仁宫宫人都为自家主子的荣宠欢欣雀跃,成云极为不安地提醒寒苓:“您需仔细,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儿,不拘真相如何,万岁爷头一个疑到您的身上,现下圣恩优渥倒也无妨,倘或教六宫娘娘生出忌惮,咱们怕是难于洗脱清白的。” “你的话太过委婉。”寒苓淡淡地说,“如果哪个妃嫔对我不恭敬,或是其本人、或是其膝下子女突患急症,咱们万岁爷必然要到景仁宫问罪,那时我便百口莫辩,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成云大惑不解:“您既明白,怎么能用这样的法子反击咸福宫呢?” 寒苓笑而不语:天家本无情,既不曾抱有期待,何必顾虑将来的结果呢? 随后一个月,弘历果然没有在景仁宫留宿,内廷的闺怨因此平息了不少。 十二月十三日是端荣皇太子弘晖的追册吉日,寒苓前往宁寿宫贺喜时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和亲王父子。 永瑛大病不死,经过两个月的保养,又变成了精神十足的小胖子一枚,颇为振奋地跑到寒苓面前请安,弘昼低声斥道:“不许对贵妃娘娘无礼。” -- 第24页 寒苓不以为意,又将二阿哥永璧与和王府大格格揽到跟前,因向永瑛问道:“福晋可好?四阿哥可好?” 弘昼从旁代答:“劳贵妃娘娘记挂,都好!” 吴扎库福晋在十一月十一日生下了第三个儿子(序齿为四阿哥),如今还没出月子,是以不曾进宫请安。 寒苓拿出三块玫瑰糖开启诱导儿童模式:“得嘞,你们额娘现在还腾不出手照顾你们,去景仁宫住两天怎么样?我那儿好吃好玩的都有,保管教你们乐不思蜀。” 崇元太后笑道:“可别拐着阿哥格格不守规矩,教你裕妃母问了罪,我与你额娘是不能护短的。” 小娃娃大抵经受不起美食的诱惑,大人正在说话,二阿哥和大格格都扑到弘昼跟前撒娇:“阿玛,糖!” “叫你招惹咱们,引出馋虫来了不是?”富察皇后向两宫太后赔笑,“弟妹也不便宜,留他们兄妹在宫里住几天,也能和永璜永琏亲香一番,既不能吵了皇额娘与妃母的清净,长春宫与景仁宫都还宽敞,总能使王爷福晋安心托付的。” 崇元太后尚显迟疑,寒苓已然顺水推舟地毛遂自荐:“主子娘娘也有三个孩子照管,就教阿哥格格陪臣妾作伴吧,也请两宫圣人放心,臣妾指定不能教阿哥格格受委屈。” 眼见三个皇孙(女)都是一脸期待的表情,崇庆太后即道:“也好,阿哥年幼,你没带过孩子,万事需得仔细。” 寒苓福身领谕,弘昼郑重嘱咐长子一回,向富察皇后深致谢意不在话下。 和王府的三个小主子,最长的永瑛不满五周岁,永璧是雍正十一年出生的,大格格又比永璧小了一岁,如今走路都不利索,寒苓带上乳母丫鬟,一行十余人浩浩荡荡便回到了景仁宫的地头。 娴贵妃穷极无聊找了三个小娃娃陪自己玩儿,亏她有哄转孩子的能耐,做面食时捏出各样动物给他们把玩,永瑛的眼中满满都是敬畏:“苓姑姑,你好厉害!府里的糖人师傅都没你捏的好。” 随侍嬷嬷赶忙向寒苓赔情:“大阿哥失言,请贵妃娘娘恕罪。” “这是夸我的话,你们又多的哪门子心?”寒苓吩咐成霜,“抓一把金瓜子儿给他们下去喝茶,阿哥格格都是乖巧的孩子,这里用不着许多人伺候。” 弘历刚进院子就听到了殿内的一阵笑声,走进寝宫眯眼细瞧,永瑛正与寒苓翻花绳,永璧和大格格一手拿着两个面人玩儿,炕桌上还一溜摆着十二生肖的捏像,免了他们行礼方才说道:“你别带着孩子浑闹,永瑛眼看着该进宫学了。” “你自己都说了,不赶这会子玩儿,等到读书时可就没工夫了。”寒苓问道,“你在这儿用膳吗?我做了几样点心让她们蒸上了,有你爱吃的发糕,还煨着红枣桂圆核桃粥,你也尝尝?” 弘历不高兴了:“寻常教你下厨,你怪我把你当下人使唤,这会子倒是心甘情愿的为他们服役,也不知是冲着哪个!” 贵妃娘娘恍若未解:“吆,大格格,你可瞧瞧,你伯父跟侄子侄女吃醋呢,咱们还不羞他!” 寒苓比划着表情动作,永璧兄妹都是有样学样,把个乾隆皇帝气得哭笑不得:“可真是老五家的孩子,跟他们阿玛一般的淘气。” 躲懒的乳母听说圣驾到来,以“喂奶”为名抱走了永璧和大格格,弘历正想让弘昼知道自己与寒苓夫妻相和,随口考校永瑛两句后说道:“番邦各省的朝贺节礼陆续到了,朕教内务府把进上的单子送来,有可意的东西先留下,自己不用,将来出了孝留给咱们的阿哥格格倒也使得。” 寒苓打量“金主”一眼,摩挲着永瑛说道:“你得先在主子娘娘身上下工夫,看和亲王——我记得你们同一年大婚,福晋都生三儿一女了,二阿哥却还是中宫嫡皇子的独一份,现既沿袭汉法,怎么着也不能让嫡妻生的比侧室还少是不是?” “朕约莫记得,老五府里只有一个侧福晋生过阿哥,后头是夭折了?”弘历口中的侧福晋正是寒苓抬入宝亲王府后崇元太后指给弘昼的替补侧室,眼下提讲此话,无非为暗示寒苓:你若嫁进和亲王府,不拘位份子女,都及上今日顺意。 不等寒苓答话,永瑛忽然插嘴说道:“额娘讲,若是没有贵妃娘娘,我也已经夭折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寒苓忍不住吐槽妯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和王福晋都能说这样不着调的话!” 弘历愣了一愣:“看来你已经是老五福晋的大恩人了。” “可不是大恩人么!让他一口吞下了我两年的心血,那是白花花的几千两银子呢。”寒苓起身吩咐宫女,“摆膳罢!” 永璧和大格格尚未断奶,寒苓用生鲜的蛤蜊煮了蛋羹给他们做辅食,两个小家伙吃的肠满肚圆,直接跟“小伯母”预约早饭:“早膳还要!” 寒苓笑道:“明天有更好的,我给你们烙馅饼吃。” 弘历愈发吃味:“这会子你不怕受累了?” 又过片刻,嬷嬷近前请示下处,寒苓略不思索:“万岁爷不在这儿过夜,让他们都跟着我睡。” 乳母觑着皇帝的脸色,因向寒苓赔笑:“阿哥格格都小,晚上有不便宜的地方,必然搅扰贵妃娘娘安歇。” “罢了,教他们住一处,夜间许要两厢吵闹。”寒苓想了一想说道,“让大格格随我住正殿,大阿哥住东配殿,二阿哥就近安置在西暖阁。教宫人们提起精神来,若敢躲懒耍滑怠慢主子,全教万岁爷送到辛者库去。” -- 第25页 弘历脸色稍霁:“若是真心喜欢孩子,把大格格养到景仁宫,与你长久作伴可好?” 寒苓笑道:“我再用心也比不得亲生父母周到。” 此后数日,三位小皇孙果然在景仁宫住的乐不思蜀,早起跟着寒苓往长春宫、寿康宫、宁寿宫请了安,回去继续玩拼图荡秋千捏泥人,直等到和王府四阿哥的满月宴前夕,和亲王才想起到景仁宫接孩子,进了宫门就看到次子摇着竹板满院乱跑,女儿手里是一个彩纸的风车,永瑛正眼巴巴看着寒苓扎风筝,弘历转头向他笑道:“朕可不曾诓你,好好的孩子都让她教的没了正形,赶回家你福晋埋怨,朕是不担一分罪名的。” 弘昼看着寒苓淡淡地说道:“孩子有天性很好,横竖他们不必考功名,只要将来您偏一偏心,别人一辈子挣不到的他们抬抬手也就有了。” 弘历嗔道:“为人父母的都是望子成龙,你这样不盼子女长进的阿玛天下难找。”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十五) “五哥,你以为孩子老实就不受欺负么?”寒苓扬眉冷笑,“若是有心轻贱你,贵妃的皇子都要给后宫的答应穿孝;高抬你的,汉军旗包衣的儿子照样能压过嫡子承继大统,所有运道不过在于上位者的一念之差,换作是我,宁可他杀父弑君粉骨碎身,强胜于忍辱负重抑郁终身。” “贵妃玩笑了。”弘昼有些摸不着头脑:听寒苓的语气,说这些话似乎不像无的放矢的模样,真正琢磨起来却是难以言传的别扭:好似自家的皇帝四哥已经做了那样的糊涂事一样。 弘历不是第一次听到寒苓讲这样漫无边际的话,皱着眉头并不接言,倒把随侍的李玉吓得不轻:这位主子还真是不留后路啊! 寒苓给永瑛兄妹理好外衣,将各色点心连同新制玩具大盒小盒装了六七包袱,永瑛尤且不舍:“姑姑,我们看了额娘和弟弟再来!” “好,记得把四阿哥一起带来”寒苓把三个孩子揽到跟前挨个儿亲了一亲,“有什么想吃的,或是自己到景仁宫来说,或是让福晋给我捎信儿,打发内监婢女我是一概不认的。” 弘昼也不久留,示意儿子闺女向弘历寒苓再行大礼,领着一行众人跪安回府不在话下。 “老五挺会遮掩,从头到尾没有正脸儿瞧过你一眼。”弘历盯住寒苓说道,“可惜欲盖弥彰,反而矫枉过正暴露了他的心事。” “有意思。”寒苓扬手划额,“你这一说,我想起一桩世祖朝的公案来。” 弘历被搂到坑里:“什么公案?” 寒苓挑了挑眉:“襄亲王之死。” 李玉“刷”的一下跪到地上:自己是快活到头了! 弘历勃然大怒:“你讽刺朕是戕害手足、逼娶弟媳的昏庸暴君?” “你可不昏庸。”寒苓全无眼力,“孝献皇后生前是皇贵妃——那还是孝惠皇后有孝庄皇后撑腰的结果,我不会觉得自己的份量胜过现今的中宫皇后。” “啪!”弘历将手上的盖碗砸的粉粉碎,“朕已册你为贵妃,后宫之内宠你最甚,你难道还不知足么?” “有意思。”寒苓弯下腰,“皇上是生气了?我想听一听,您要怎么发落臣妾这个言语犯上的后宫嫔妃。” 李玉抢着去拣碎瓷:“贵妃娘娘,让奴才来——” 弘历沉默片刻说道:“是朕不该影射你同老五有私。” 哪怕没有惩处,如果这位金主拔腿就走,同样能教娴贵妃颜面无存,偏偏在紧要关头退后了一步,反教寒苓有些不知所措,站起身凝视着弘历良久没有言语:你怎么能这样? 弘历叹了口气:“苓儿,我不生气,你也别恼,皇贵妃就皇贵妃,明日我亲与两宫皇太后商议,等出了皇阿玛的孝期便以先帝遗命晋封你做皇贵妃。”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再这样下去,大好的开局便得糟蹋在自己的手中,“我知道你对我好,刚我是故意给你使性子的。” 弘历把宠妃搂到跟前:“我是吃弘昼的醋,怕你是因为爱屋及乌才对和亲王府阿哥这样好。” 寒苓忍不住落下泪来:“四哥,我知道我不好,更配不上你对我的好,就算将来——” “嘘。”弘历捂住寒苓的嘴唇,“我们这样坐一会儿!” 第二天晌午,弘历在乾清宫明发上谕:“擢晋盛京府丞辉发那拉讷尔布为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其妻并封诰命,长子武德为正六品蓝翎侍卫,旨到之日交割公务,准其全家于正旦之前抵京述职,钦此!” 鄂尔泰出班谏阻:“讷尔布蒙先帝圣恩出辅盛京,迄今不过两年有余,若于此时连升两级,恐怕朝野非议有碍天子声誉,奴才恳请万岁三思而行。” 弘历看向大舅兄:“广成,你怎么说?” “讷尔布忠直本分,听说先帝在时已经有意栽培提拔,既蒙圣人恩泽,必能殚精竭虑、不负万岁爷殷盼器重。” 自十月间阁老马齐致仕,富察皇后的胞兄总兵广成便成了富察氏的朝堂代言人,他们家四代公卿,有今时声望并非倚仗椒房宠爱,虽然如此,毕竟不愿为了压制一个讷尔布让妹妹在后宫树立大敌,索性卖一回顺水人情站到了保举讷尔布的一方。 弘历点了点头,又看向河道总督高斌:“右文以为如何?” -- 第26页 高斌的另一层身份是咸福宫主位高妃娘娘的生身之父。 这位老大人从内务府包衣做到正二品大员,又因其干练得力获得雍正帝施恩超拔其女高氏为宝亲王格格、侧福晋,哪怕如今的高妃与娴贵妃水火不容,依旧很有分寸地规避了公报私仇的嫌疑:“奴才拙见,有万岁爷悉心提点,那拉大人纵有不足,只要假以时日,必能胜任言科要职。” 弘历点一点头:“就这样办吧。” 鄂尔泰消停了:皇后的哥哥、皇妃的老子都没意见,你个外臣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来?万一教娴贵妃记了黑账,那可是太不划算了。 寒苓也不是很在意家人的官阶升迁,长春宫遇到解禁未久的高妃,难免教她讥讽了两句,娴贵妃淡淡说道:“高姐姐说的不差,万岁爷瞧在高大人的份上提拔了高姐姐,栽培我阿玛却是因为本宫的体面,等万岁爷回到内廷,本宫自要尽到规谏职责的。” 高妃炸了翅儿:“你——” 富察皇后打圆场:“姐妹之间,还是要以和为贵的。” 恰在此时,乾清宫总管吴书来领着两个小太监入内启奏:“主子爷教奴才把各邦各省的贡品明细呈给主子娘娘,待主子娘娘与娴主子挑选后再送内务府入库,请主子娘娘过目!” 高妃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万岁爷还说什么了?” 吴书来躬身答道:“主子爷让奴才转告主子娘娘,孝敬两宫皇太后并老太妃与诸太妃太嫔的方物和内外命妇的赏赐也可就中拣选,请主子娘娘自行做主。” “知道了。”富察皇后转头看向寒苓,“娴贵妃,你来挑选几样过眼的玩意儿带回去使用吧。” “谢主子娘娘!”寒苓略不推辞,上前将俄罗斯国进贡的白熊皮、英吉利国的自行船、葡萄牙国的巨象牙、暹罗国的龙涎香、缅甸国的翡翠石、朝鲜国的野山参并各省督抚将军呈送的熊胆、雪莲、首乌、藏红花、鹿茸、阿胶、麝香、冬虫夏草、珍珠、灵芝等诸般天材地宝圈出来,因向吴书来致意,“有劳公公了!” “嗻。”吴书来揖身逆行,“奴才告退!” 景仁宫风头太盛,六宫之主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富察皇后接过账本敲打寒苓:“娴贵妃,先帝以勤俭治天下,你宫中的支用可是储秀宫的四倍有余,苏嫔宫中还有三阿哥抚养,往后量入节省才是身为贵妃的本分。” “臣妾谨遵主子娘娘教诲。”寒苓朝着苏嫔莞尔微笑,“臣妾没福,也盼着能有一男半女养在膝下,不过看万岁爷的恩典罢了。” 苏嫔立刻吓白了脸,果断在后妃之间进行站队选择:“嫔妾听说皇上常在景仁宫用膳,前两日又有和王府阿哥在贵妃姐姐宫中小住,娴姐姐体察皇上垂爱子侄的衷心,自然对阿哥格格照顾周到,加上每常有进上两宫皇太后的针线预备,难免比嫔妾的花用多出一些。与娴姐姐相比,嫔妾孝心有限,实在是愧受主子娘娘褒誉。” 富察皇后握一握手:“罢了,我不过提你一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难道我能教后宫姐妹经受苛待么?” 寒苓看了苏嫔一眼,领头向富察皇后行礼:“主子娘娘贤德!” 当天晚上,寒苓煲好鸡汤便往乾清宫截人去了。 弘历酷好风雅,兴致勃勃地拉着宠妃赏鉴新得的《芙蓉锦鸡图》,寒苓粗学大概,看着落款莞尔笑道:“要论学识,帝王中鲜有胜过李煜赵佶的人物,可他们偏偏又是误国误民的亡国之君,民间还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可见你没有成就诗画大家的缘分。” “嗯?”弘历歪头看向寒苓,“我要仔细琢磨琢磨,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挖苦我呢!” “这就要看你是想做一个多才的天子还是当一个有道的帝王了。”寒苓四下打量一番,“乾清宫虽然闲置多年,让你这样一番点缀,似乎并不逊于先帝的养心殿。” “你若喜欢自可常来。”弘历将寒苓搂到腿间坐下,“今天送到长春宫的贡品你可喜欢?我这里还留了一盒精心挑选的四色宝石,过会子正好带回去,赶明儿与你描摹花样,教内务府添上金子另行打制便也是了。” 寒苓扬了扬眉:“是只有我的,还是各宫姐妹都有。” “既是一意讨你喜欢,怎么会平白添出醋意来!”弘历埋头靠在寒苓身上,“咱们一直这样就好。” 里头浓情蜜意如胶似漆,外头着急上火坐立难安:“今儿是十五,贵妃娘娘留下不走,主子娘娘还等着呢——” 吴书来也头疼:“要不你进去提一句?” 李玉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我可没那个胆量。” “再等一等吧。”吴书来心道,你的胆小,我的胆也不大,没事儿进去找抽呢。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十六) 事实证明,两位御前总管明显是想多了,寒苓并不会公然与长春宫撕破脸,在把弘历迷得五荤八素的档口清歌婉转地向他撒娇:“四哥,我跟前的朱升曹金都得力,你能不能给他们一项恩典,也算是辛苦当差的慰劳。” “勤谨当差是他们的本分,何必刻意赏赐。”话是这样说,弘历到底不曾拂逆宠妃的面子,“你说怎么赏,我听你的。” 富察皇后初闻娴贵妃夜赴乾清宫,不免揣测她有挑衅中宫的图谋,等丈夫抵达后又无异状,愈发生出不解来,恍恍惚惚等到第二天早上,景仁宫首领太监朱升升兼七品内务府执事太监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东西六宫。 -- 第27页 高妃立刻平衡了:你敲打景仁宫虚耗用度,人家反手就把跟前的服侍太监安插进内务府当差,这顿耳光抽的委实响亮了一些。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是膝下有子的中宫国母,富察皇后直接向大当家问罪:“您怎么能这样不顾臣妾的体面!” 弘历摸了摸额头:“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寒苓年纪小,你又是皇后,该让着她一些。” 富察皇后噎得不轻:“皇上,她可是贵妃啊!您这般偏心,教六宫上下怎么看待臣妾。” 弘历皱了皱眉:“她怎么你了?或是对你有所顶撞,你才会这般小题大做?” 富察皇后差点儿没提上气来:“皇上,咱们入宫不过四个月,娴贵妃专宠椒房,又令高妃与珂里叶特氏获罪,从苏嫔到宫女,尊畏景仁宫胜于臣妾,您——” 弘历变色打断道:“你的意思,高氏与珂里叶特氏无辜,都是平白受了贵妃陷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是朕这个偏私偏宠的皇帝对不对?” 富察皇后慌忙起身赔罪:“臣妾不敢!” 弘历不耐烦起来:“朕还要批折子,你去罢!” “皇上——”富察皇后叹了口气,“是!” 六宫的风向完全依据皇帝的心意摇摆,不但内务府把伺候娴贵妃当作第一要紧的差使对象,苏嫔、金贵人之流也成了景仁宫的常客,寒苓名副其实变成了最为炙手可热的后宫主位。 崇元皇后对现下的局势始料未及,正旦朝贺时专向弘历嘱道:“现今更定年号,圣祖妃嫔的尊奉是我们看过的,六宫的徽封也该定一定了,不然总以姓氏称呼,上上下下都是难得便宜的!” “皇额娘说的是,儿子已经虑到了。”弘历向李玉使个眼色,“呈给两宫皇太后过目。” 崇元太后大致浏览后面露茫然地转递到崇庆太后手中:“贵妃的封号是先帝赐字,何必多此一举重新更定?” 弘历解释道:“皇额娘,贵妃的‘娴’字是先帝临终前的额外恩赏,儿子不能因此含糊其事委屈了寒苓。” 崇庆太后沉吟片刻道明顾虑:“双字徽号大多用于尊奉上代前朝的贵妃、皇贵妃,也是区别长幼行辈的意思;礼部甄定十一月尊奉圣祖皇贵妃、圣祖贵妃便在此理,况且‘宸’有元正之意,皇后未曾失德,倘行此举必然内外猜忌,一则有伤二阿哥体面,二则寒了富察氏的功臣之心,我的意思,还是从长计议罢!” 弘历假作为难:“儿子不能无视皇阿玛恩典,总要让寒苓这个贵妃有所区别的。” 母子三下拉锯半天,弘历终于让步妥协:“依皇贵妃例,赏娴贵妃穿戴明黄服饰。” 俩娘面面相觑:这是要出第二个端敬皇后啊! 前头皇帝奉着两宫太后经受外臣朝贺,内廷中也是一般的热闹,李玉刻意赶来通传消息:“主子娘娘,六宫主子的徽号皇上已经同皇太后商议妥当,先命奴才晓谕上下,待等先帝孝满后自可一并行册。” 富察皇后点一点头:“说给她们知道吧。” 李玉躬身宣示:“高妃娘娘为慧妃;苏嫔娘娘恭敬有礼,特旨晋为纯妃;金贵人谨守本分,特旨晋为嘉嫔,主永和宫内务,钦此!” 慧妃冷笑道:“陈常在倒罢了,万岁爷怎么不记得给咱们贵妃娘娘升一升?” 富察皇后正要说话,李玉已然朝向寒苓行礼:“奉两宫皇太后懿旨,特准娴贵妃穿戴皇贵妃服饰,奴才给娴主子道喜,恭喜娴主子、贺喜娴主子!” 不但在座后妃,连寒苓都稍感意外:“怎么不曾听皇上提过的?” 李玉赔笑道:“娴主子为皇上居于宝邸时先帝钦封的娴侧福晋,今要推恩后宫原当叠加徽封以示恩宠,但皇太后虑及双字徽号是前朝老太妃的尊荣,只得退求其次,且教主子穿戴明黄衣饰,庶几不于礼仪悖逆,亦可稍显万岁爷的孝敬倚重之心。” 慧妃怒极反笑:“主子娘娘,这一出在顺治爷年间也曾经历过,您要仔细了。” 富察皇后勉强还能端得住:“李总管讲的分明,娴贵妃身上背负着两朝恩典,起居礼秩自与旁人不同,咱们便不要多心了。” “主子娘娘说的是。”李玉复又躬身,“除份例以外,景仁宫规制如前,六宫事务也不劳娴主子过问协理,只教内外命妇、宫监役使添些礼敬便也罢了。” 慧妃小声嘀咕道:“左不过是半截的皇贵妃,看你还威风个什么劲儿。” 纯妃、嘉嫔都不留痕迹地往寒苓跟前靠去,陈常在自觉冤枉,珂里叶特氏暗生愧悔:开罪娴贵妃可是大大的错了!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娴贵妃宠惯后宫,辉发那拉氏自然跟随沾光,加之讷尔布新官上任,私邸之外车水马龙,比那三殿六部的阁老堂官门前还要热闹几分。 初一同郎佳氏打个照面,初二日全家老少获蒙恩旨入宫请安,见得贵妃装扮俱各惊欢,讷尔布闻知圣意后磕头不断:“是奴才的疏忽,竟不曾及时向两宫皇太后与万岁爷谢恩。” “阿玛不必如此。”寒苓淡淡地说,“皇上并不曾晋封我的位份,若为这个专程谢恩,反倒有刻意邀宠的嫌疑,还是等来年册礼过后再做区处吧。” “贵妃说的是。”讷尔布依旧是满脸惶恐,“奴才大意了。” “这里没有外人,阿玛不必如此。”寒苓吩咐成云,“给阿玛额娘搬两把椅子来。” -- 第28页 讷尔布重男轻女,加之寒苓在幼年大变性情,骨肉情分甚是不足,而今虽是同室共处,母女姐弟倒似久别未见的远亲一般,不但讷尔布与郎佳氏碍于国礼难于家言,连寒苓都生出几分别扭,景仁宫正殿的气氛尴尬到了极致。 正想说几句场面话端茶送客,不意院外传来一阵拍手声,内监曹金随即入内通传:“万岁爷到了,请主子接驾。” “难得瞧见你正装打扮的模样,倒比往常板肃了几分。”弘历拉着寒苓入座,“讷尔布我是见过的,这位是那拉夫人(按照品级,郎佳氏为淑人)?这两个是我的小舅子,你不先行引荐吗?” 寒苓松了一口气:“武德、讷里,还不给皇上请安。” 弟兄二人摆字行礼,讷尔布与郎佳氏差点儿生出错觉来,好似眼前的九五之尊真是自家的东床快婿一般。 “时辰不早了。”寒苓看过怀表后歪头吩咐成云,“叫曹金打发人好生送阿玛额娘出宫吧。” “这是怎么说的,我刚来,也不曾留膳,如何就教他们空腹而归?”弘历吩咐李玉,“叫御膳房齐整收拾一桌家宴送过来。” 内廷赐宴是连皇后家人都难以获得的的荣宠,讷尔布夫妻赶忙行礼谦辞,弘历笑道:“原是双层的正经亲戚,你们不必如此外道,与苓儿久别相逢,难道不准朕略尽人情么?” 讷尔布唯唯应诺,这才惴惴不安地归座原处。 这顿饭吃的极有意思,本该是气氛调和者的娴贵妃统共说了没有十句话,弘历倒是不大有皇帝架子,家居闲话、公务学业尽数讲得,连讷里都被带动的率性起来,连描说带比划的讲了许多客居关东时的趣闻轶事。 待等宴罢跪安,寒苓终于放开了一些:“阿玛年事已高,督察院的差使是皇上的恩典,棘手部务大可谦让僚属,不必教自己平添辛劳方能教额娘、弟弟居家安心。” 讷尔布肃身领训,寒苓又看向郎佳氏:“额娘主馈不易,武德既负恩典,正该赶早为他娶亲,也能尽早卸下您的担子!” “是!”郎佳氏忍不住多了句嘴,“届时还请娘娘助力掌眼。” “这个自然。”寒苓低眼垂眸,“你们两个要好生读书进益,做出辱没阿玛名声的事我是不能宽纵的。” 武德、讷里打千儿领训:“奴才谨记贵妃娘娘教诲。” 弘历吩咐道:“李玉,给那拉夫人一道腰牌,让她随时进宫给两宫皇太后与娴贵妃请安;传朕口谕,特准武德为乾清门侍卫,准其自由出入景仁宫正殿。” 寒苓赶忙阻拦:“现如今景仁宫只有我一个主位倒还罢了,日后再有新人搬进来,怎么能教外男进出如意?哪怕是如今,上差的官女子也要同他避嫌的。” 弘历不以为意:“不独是他,傅恒也有恩典,正经的世家子弟,教养礼数自然不缺,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寒苓只得作罢,转而向乃弟叮嘱道:“你要勤谨当差,不可辜负了皇上的期许。”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十七) 自家女儿的淡漠态度委实教讷尔布夫妇冷静了不少,往来同僚都有赞声:“难得辉发那拉家这样稳得住,若是换个等闲门第,大约要轻狂的欺辱上官了。” 弘历却在宴后嗔怪寒苓:“你对父母过于苛责了。” “我知道。”寒苓叹口气,“来日方长,以后许能自在些。” 富察皇后委实是气愤难平,阁老马齐刻意教弟媳瓜尔佳氏进宫劝她:“花无百日红,主子爷兴头正盛,娘娘切不可逆流而竞,万一失了圣宠,二阿哥的前程怕要耽误的。” “额娘,我是想不开,从前她住园子里头,连冬夏的份例都是我提着皇上送去的,如今进了宫不到半年,他待娴贵妃比侍奉两宫皇太后还要周到,等到日后生下皇子,大清朝还能有永琏的立足之地吗?”富察皇后叹了口气,“吃穿用度自不必说,景仁宫都是拔尖的,内廷赐宴也是小事儿,您还不知道,前两日娴贵妃散步到毓庆宫,跟皇上讲将来如果有了阿哥不挪去东西五所,让他住在毓庆宫便可前后照应,皇上竟然夸她思虑周到,您且想,毓庆宫是等闲人能居住的?那是大清朝的东宫啊,皇上将永琏摆在了什么位子?” 瓜尔佳夫人大吃一惊:“怎么有这样的事儿?两宫皇太后不曾过问么?” 富察皇后苦笑道:“额娘,景仁宫现在还没有阿哥降生,皇太后哪里能捕风捉影的为此问罪?” 瓜尔佳夫人宽慰女儿:“您且沉住气,娴贵妃当真存了谋嫡异志,富察氏决计不能坐视不理!” 秦嬷嬷稍加踌躇后上前说道:“娘娘、夫人,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瓜尔佳夫人忙道:“但说无妨。” “娘娘方才说的不差,万岁爷早先并没有这样看重娴贵妃——那会子先帝爷还在呢!贪恋新欢的话不作准,以奴才的拙见,娴贵妃再美貌也没本事迷得万岁爷有求必应,说句大不敬的话,能迷早迷了,犯不上等到今日,奴才疑着,是不是——是不是——”秦嬷嬷斟酌着提出疑问,“娴贵妃用了什么左路的法子蛊惑万岁爷——” 富察皇后恍然顿悟:“是了,她懂医术,又喜庖厨,早先在王府时不得机会,景仁宫可是有小厨房的——对了,好像从万岁爷守孝不虞那回起,待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 第29页 “娘娘!”瓜尔佳夫人提醒她,“巫蛊镇魇是后宫大忌,咱们没有凭据,您可不要乱来。” 富察皇后点点头:“额娘,咱们不必急于一时。” 景仁宫其实是四处漏风的,没费两天工夫富察皇后便得到可靠情报:娴贵妃确实背着宫人悄悄在平日预备给皇帝的羹汤内添加了不知名的“佐料”。 有慧妃的前车之鉴摆在头里,富察皇后也不敢莽撞行事,直接拎着人证检举到了崇庆太后的驾前。 崇庆太后自然在意儿子的安危,但也不能凭借富察皇后的一面之辞大动干戈前往景仁宫兴师问罪,想了一想朝儿媳问道:“你有凭据么?” 富察皇后赶忙答话:“臣媳查的明白,万岁爷戌时用膳,娴贵妃酉时便会预备,咱们此刻过去正好。” 崇庆太后仍感迟疑:“娴贵妃精通医道,说不定便有保身秘法不为外人所知,你怎么能笃定她是对皇帝不利的?” 富察皇后祭出大招:“太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涉万岁爷,由不得咱们心存侥幸!” “罢了!”崇庆太后点了下头,“不要惊动旁人,往太医院传两个得用的太医跟着,我不说话,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一行人掐着点儿静悄悄摸进景仁宫,富察皇后接到成雾的讯号,立时打发內监嬷嬷将所有宫人堵在正殿,自己与婆婆前往小厨房扒门缝去了。 “你下去吧,我不叫你你不要进来。”打发掉做下手的成烟,寒苓从袖间的荷包内取出一粒“药丸”,盯着火候把它放进了汤镬中。 崇庆太后伸出手又缩回来:“你们先去外头候着。” 两个太医依命而行,富察皇后困顿不解:“太后——” “我自有道理!”崇庆太后示意成雾,“通传吧。” 寒苓听到动静迎出来,看到眼前阵仗顿觉一愣:“圣母皇太后万福,主子娘娘吉祥。” 崇庆太后点头笑道:“我在景仁宫住了这些年,一时兴起就想过来瞧瞧,扰了你预备膳食?现如今是贵妃了,不必为皇帝过于委屈自己。” 富察皇后真真切切看到寒苓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因向崇庆太后说道:“额娘,咱们去正殿坐罢!” 寒苓一面上前接扶婆婆一面吩咐成雾:“灶上煨着汤,你亲自盯着,到了时辰打发人告你。” 刘嬷嬷近前赔笑:“奴才斗胆,再用景仁宫的小厨房给太后烹一杯清茶。” 寒苓点了点头:“嬷嬷请自便。” 富察皇后却明白崇庆太后是刻意安插刘嬷嬷监管成雾,防备她浑水摸鱼栽赃娴贵妃的用意,心中多多少少有一些遗憾:今日如果扳不倒景仁宫,安插在寒苓左近的眼线可就白白暴露给了自己的亲婆婆! 崇庆太后在居住圆明园期间同儿媳相处融洽,不难寻到话题与她闲话家常共叙前朝旧事,扯了几句闲篇后欣然问道:“许久没尝到你的手艺了,方才做的什么汤,我可有口福么?” 寒苓陪笑道:“方做的鱼汤,怕是不合您的口味,您有想吃的玩意儿可于现下亲自点选,明日臣妾预备食材去寿康宫操办,一定不教太后有失预期。” 崇庆太后微微颔首:“大年下的都忙,知道你孝顺,过了正月再讨你的便宜倒也罢了。” 寒苓答应一声:“是。” 过不许久,弘历自宁寿宫折至景仁宫用膳,请安后向崇庆太后笑道:“方才要往寿康宫给额娘请安,听说您往景仁宫来了,还虑着与您走岔路,紧走慢走的总算是赶上了。” 崇庆太后看着正牌儿媳解释道:“久不到景仁宫,本来是闲逛的,皇后又谗娴贵妃的鱼汤,这才暂留片刻等着她去尝鲜。” 弘历颇为自豪:“皇后是有口福的,苓儿的手艺比御膳房的老货强十倍。” 富察皇后略显尴尬:自己莫非是吃货不成? 夫妻母子共聚一殿,直等到进膳的时点方才各归本座,弘历欣然问道:“今日有什么好汤?” “前儿个李玉讲你要喝鱼汤,又嫌御膳房做的腥重寡淡,我今日用好料熬的,你尝一尝可还喜欢。”寒苓向崇庆太后笑道,“您可少进半碗,晚上不要饮茶便好。” 弘历好奇地问:“这话你没有叮嘱过我。” 富察皇后顾不得吃醋,截住丈夫向寒苓问道:“这汤与茶水有冲撞?” 寒苓淡淡地说:“皇太后有了春秋才要提防,他——皇上如今生龙活虎的年纪,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犯不上过于忌讳。” “不如教太医来看看吧。”这话极为突兀,幸而富察皇后很快便描补了回来,“让他们学学你做药膳的门道,回头我炖给二阿哥和大阿哥进补。” 不待寒苓答话,崇庆太后接道:“厨子也叫来,咱们不扰着贵妃,一人学了回头自己授意揣测去。” 弘历皱了皱眉:“听额娘的。” 寒苓索性坐下来:“成云,把鱼汤端去厨房温着,等太医到了再说。” “慢!”富察皇后不能在这种关口出岔子,“摆着就好,我乐意喝凉的。” 寒苓怔了一怔:“主子娘娘,您是六宫之主,要有案子在身大可明公正道的审办,何必这样遮遮掩掩——又刻意劳动圣母皇太后大老远的过来——” 富察皇后紫胀了脸色:“放肆!” 寒苓正要说话,抬眼看到刘院使进来,因向弘历笑道:“验毒的仵作来了!” -- 第30页 “皇后!”弘历已经变了脸色,“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说到这份上,富察皇后也豁出去了:“太后,臣妾查证,娴贵妃倚仗信宠,在御用的膳食中添加了不利圣体的杂物。” “胡说!”弘历勃然动怒,“是哪个与你嚼的舌头?” “皇上,主子娘娘是关心龙体,您得分得清好歹。”寒苓挑了挑眉,“主子娘娘,物证摆在这儿不急察看,臣妾想见一见对质的人证!” 富察皇后稍感不安:“后宫的宫人,最终效忠的只有皇上一个主子而已。” “主子娘娘说的是,不过景仁宫不会容留构陷主子的奴才。”寒苓并不强求,转头向待命的刘院使看去,“方才我在鱼汤里添了一味成药,手上还有没用的,你来验一验,必定有主子娘娘希望看到的结果。” “要验该验鱼汤。”富察皇后干脆撕破脸皮,“谁知道你方才悄悄添进去的与现下拿出来的是不是一样的东西!” “主子娘娘不要急,现成的鱼汤放在这儿,洒不了更丢不了。”寒苓将荷包递予成云,“给刘院使吧。”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十八) 刘裕铎就不愿意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一手下去看到变黑的针头,背后立刻洇湿了一片:这场景可熟!自己许要步周秦的后尘。 富察皇后却振奋起来:“太后、皇上,你们看,这里头有毒!” 崇庆太后大为惊愕:“娴贵妃,这是怎么回事?” 寒苓问道:“刘太医,依你看,这药丸够不够毒死一个大活人的?” 刘裕铎一边擦汗一边回道:“纵是不能,教其大伤元气却属易事。” “大胆娴贵妃,你敢谋害皇上!”富察皇后扬声断喝,“来人,把她拿下。” “退下。”弘历喝退上手的宫女嬷嬷,沉下脸质问发妻,“皇后,你的体统呢?” “皇上——”富察皇后觉得不可思议,“太后——” “李玉。”弘历霍然起身,“给朕盛一碗汤来。” “嗻!”李玉瞄一眼富察皇后:这位主子要凉。 等不及崇庆太后劝阻,弘历接过汤碗就灌了个底儿朝天,把老娘吓得三魂走了七魄:“皇帝!太医!” 弘历冷声斥道:“皇后,六宫内务不够你忙的?有空闲用在大阿哥的教养上,整日闲的揣摩这个算计那个,这是你身为一国之母的本分么?” 富察皇后面色惨白:“没想到您是这样看待臣妾的?不是担心您的安危,臣妾有什么必要枉做恶人。” 刘裕铎机灵,拿着银针便到桌前试毒:“回皇太后的话,万岁爷方才服用的鱼汤并无异样。” 崇庆太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苓解释道:“臣妾添在鱼汤里的药丸取材于河豚油脂,生油确实有毒,被煮沸后自可无碍于龙体,其中学理应为刘院使所知。” “是。”刘裕铎躬身应答:“有些蔬果或生食或半熟服用都有害处,做熟后却有滋补壮脾之效,如豆类、薯类、木耳等。龟鱼亦在此列,生食有毒害,精心调理便为佳肴,微臣拙见,毕竟不可因噎废食,若为此忌讳口舌,御膳房内多半的食材都要丢出去的。” 崇庆太后闻说圆场:“还是贵妃有精研,咱们倒是孤陋寡闻了。” 富察皇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闹出如此大的乌龙不算,刚又当着皇太后和皇帝的面撂下狠话,此刻自然又羞又急:“太后,这是一场误会,只愿臣妾关心则乱,并非蓄意与贵妃为难——” 寒苓讽刺道:“主子娘娘,臣妾是贵妃,父族具有荣耀,两宫皇太后关爱有加,皇上也不曾委屈了臣妾,谋逆必有动机,您是冲了哪一条觉得臣妾要对皇上不利?现当着圣母皇太后明言,臣妾实在是好奇的紧,莫非皇上做了对不起臣妾的事儿,怕臣妾知情报复么?” “皇后,你该向贵妃致歉!”崇庆太后暗叹一声,“娴贵妃,得饶人处且饶人,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你要顾及她的体面。” 寒苓欠身应诺:“臣妾不敢。” 弘历冷笑道:“你还有旁的事要办?” 富察皇后的眼泪都落了下来:“臣妾告退!” 弘历转头吩咐李玉:“将背主的奴才乱棍打死,新补上来的还用她们的名字,也算是朕留给景仁宫上下的榜样警醒。” “你随我来。”崇庆太后对儿子的变化亦有察觉,长春宫受冷遇只是近几个月的事儿,前后反差太大,漫说皇后不能适应,连她这个亲生额娘都拐不过弯来:弘历变心委实快了些,尤其对象是诞育嫡子的结发之妻富察皇后。 “四哥,你伤到主子娘娘的心了!”寒苓颇为感慨,“女人变心往狠里变,男人变心往花里变,你这样下她的脸面,连我看着都于心不忍。” 弘历稍感诧异:“她这样诬陷你,你不生气?” 寒苓摇了摇头:“不管她要把我怎么样都是为你着想,我生气是我的事儿,你是不该为此恼怒的。” 弘历苦笑道:“苓儿,你如果早出生几年——我如果早警醒几年就好了!” “你可以了!”寒苓翻个白眼,“辉发那拉氏就没有生出国母的祖荫。” “李玉,教他们把晚膳热一热!”弘历余怒未消,“打发人告诉皇后,她再这样无事生非朕就——” -- 第31页 “四哥!”寒苓打断他,“今天的事儿翻篇,我不生气,你也别拱火——婆媳妻妾的是非难道不是从你身上引起来的吗?” 弘历稍稍抑愤:“听说你还给朱升开过疗治风湿的处方?我劝你不要太过大度,对奴才宽慈,未必能使他们承情!” “我的皇帝四爷,你很不必把心思用在这等末节小事上。”寒苓亲手为他布菜,“不过主子娘娘闹的这一出未必全无益处,明明知道我拿的龟鱼油丸剧毒无比,你还能毫无疑虑的一饮而尽,就冲今天的事,我一辈子承你的情!” 弘历终于释怀:“罢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富察皇后大举兴师的第二天早上,长春宫与景仁宫同时对两宫皇太后告请了病假。 寒苓的病一多半是假的:她是故意给富察皇后摆脸色看;富察皇后的病有七八分是真的:一半为躲羞,一半是伤心。 多情女子薄情郎,早先丈夫宠幸景仁宫,富察皇后仗着结璃十载的情分,并不十分相信弘历能达到轻慢发妻的程度,经过昨日一场风波,受到的打击远胜过摒居侧室之位的慧妃高氏,初时还有三分作假,撑过两天不见乾清宫有所慰问,想到儿女的前程登时变得心灰意冷,内焦外燥加上急火攻心,结结实实躺在了病榻上。 崇元太后去长春宫探了一回病,眼见儿媳都烧的说胡话了还不见弘历踪迹,因向宫人问道:“皇帝怎么没过来?” 秦嬷嬷颇为不平:“太后,万岁爷还为前日的误会与主子娘娘怄气,已经足足两日不曾擦到长春宫的殿门口了。” 崇元太后微皱眉头:“都病的这样厉害了,你们怎么不去请他?” 秦嬷嬷加倍气恼:“奴才去景仁宫,连万岁爷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贵妃的宫女撵了出来——” “竟有这样的事?”崇元太后沉下脸吩咐沈嬷嬷,“斐俞,你走一趟,把弘历和寒苓都叫来!一个皇帝一个贵妃,皇后病重不到跟前,成何体统!” 目前的大清朝还没有高过母后皇太后的存在,不消一时片刻,弘历与寒苓前后出现在长春宫的地头上。 毕竟是大清朝的宝塔尖,崇元太后对前日的那场闹剧是有所耳闻的,在二人行礼时直接开训:“皇后虑事不周,一时莽撞也是有的,到底不曾对你有所损害,果真冤枉你,还有我和崇庆太后做主,你怎么能恃宠而骄生出记恨之心?” 寒苓乖乖认错:“臣妾原该侍疾,一则昨日偶感风寒不能挪动,二来又恐主子娘娘生疑,因此不敢贸然造拜。” “弘历,皇后是你的元配,不管有多大的过错,你都需顾及她的体面。”这话绝对是站在元配正妻的立场上说的,“你与寒苓虽是自幼的情分,不可对她偏心太过,万一因此惹来内外非议,对你们的名声是大有妨碍的。” “皇额娘教训的是。”在两个老娘面前,弘历一向乖巧,“儿子大意了。” 临走之前,崇元太后复又叮嘱:“皇后病着,你做阿玛的该在永琏和三格格身上多花费一些心思,朝堂上的事儿总是忙不完的。” 弘历因向寒苓说道:“你送皇额娘回去,我今晚宿在长春宫,顺便考问永琏的功课。” 崇元太后活到五十大几的年纪,拔根头发都是空的,她也有些看不明白,自家外甥是倚仗什么法术将皇帝儿子挟制到这般地步,回宫路上忍不住问她:“我都生疑,弘历怎么会这般偏你。” “姨妈,臣妾仗着年轻,还有几分姿色,万岁爷自然予取予求,等他生了烦腻,主子娘娘这点儿委屈又算什么呢?”寒苓促狭一笑,“不过我不担心,有您给我撑腰,没有不长眼的敢到景仁宫的地头撒野!” “你呀!”崇元太后摇了摇头,“你如果待弘历有待我和崇庆太后的三成耐心,他现在独宠你我就不必觉得奇怪了。” 次日晨起,贵妃娘娘正用早膳,吴书来引带小太监抬着三口木箱子浩浩荡荡进了景仁宫请安,寒苓摸不着头脑:“这是唱的哪一出?” 吴书来打千后解释:“娴主子,这是内务府进上的皇帑库银,万岁爷吩咐奴才拿出三箱给您作为打赏之用。” 待等成云开箱看时,果然密密麻麻的的摆了整箱的金银锞子。寒苓略感诧异:“是宫妃都有呢还是单赏给我的?” 吴书来答道:“娘娘有所不知,内帑银是万岁爷赏赐臣子奴才之用,连主子娘娘都不能得,何况是后宫的其他主子。” 寒苓正大光明地套话:“我不差钱使,缺什么只管问万岁爷讨,莫非有人在御前多嘴,怨怪我素日打赏小气不成?” “娴主子玩笑了!”吴书来赔笑道,“正因为娴主子宽待下人,万岁爷才担心您的宫例不够使用。” “你是真会说话!”寒苓就不言语,转头吩咐成云,“辛苦他们走一趟,赏!” 吴书来谢了恩,躬身跪安不再话下。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十九) 寒苓不知道的是,就在前晚,富察皇后与丈夫有一场交心之谈:“皇上,臣妾在雍正五年奉先帝圣旨入嫁重华宫,八年来恪尽本分、从未有过失仪逾越之举,娴贵妃虽然年轻貌美,臣妾并不相信会因此得您高看一眼,在潜邸时,您甚至会因为和亲王刻意冷落她,臣妾不相信您是顾忌先帝爷的看法——没有谁比先帝爷更期盼娴贵妃过得舒坦;现在先帝已经驾崩,您对她的宠爱反而发自肺腑,臣妾原本以为,您可能是为了让皇额娘放心,也可能是为给慧妃树一个靶子,现在看来,不过是臣妾自欺欺人而已——您是把贵妃往心坎里放的,臣妾不明白、臣妾真的不明白,她如果不是用左道巫蛊迷惑了您,您怎么就能这样为了她拂拒六宫上下的颜面?” -- 第32页 弘历沉默良久说道:“皇后,朕亏欠苓儿的,一辈子也不能还清,朕担心,她已经不愿意给朕弥补前过的机会。” 富察皇后困顿不解:“臣妾不知道,您欠了她什么?” 弘历抬起头娓娓叙说了一段似无关联的故事:“皇后,山中有一只老虎,他的身边有一只山狼和一群狐狸,狩猎的时候,如果遇到危险,有良知的狐狸会替老虎担忧,不在意的狐狸远远观望,山狼则会拼尽全力护在老虎的身侧,最初的时候,老虎会认为山狼值得珍惜,狐狸们为分到更多的猎物,必定会在老虎面前竭力诋毁山狼。众口铄金,久而久之,等老虎的日子过得安逸,他会觉得狐狸们对他的爱戴远胜山狼,也终究彻底无视了山狼身上的道道伤痕,老虎和山狼的孩子因狐狸的构陷、老虎的冷漠英年早逝,可以继承老虎家业的当然是狐狸的孩子,而老虎,直到垂朽咽气的那一刻,始终还在憎恶着故去多年的山狼。他不知道自己的一生活的有多么可笑,虚与委蛇的狐狸们大抵都从他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耿直忠心的山狼却没有得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墓地,朕不想再做那只愚蠢的老虎!” 富察皇后落下泪来:“万岁爷,您把自己视为老虎,却把贵妃推到山狼的位置,臣妾与您是结发夫妻,在您心中也是一只不顾老虎安危的狐狸,这样评断公平吗?” 弘历反问道:“皇后,你刚才刻意提到弘昼,有没有担心朕会因此动怒伤身?——还是只顾了教朕追忆前事对苓儿生出芥蒂来?” 富察皇后语塞:“臣妾——” 弘历掩去唇角的一丝讥讽:“朕的话太多了,你歇着,朕去陪陪永琏和格格。” “皇上!”富察皇后似乎抓到了重点,“永琏——永琏是先帝与您寄予厚望的嫡子——” 弘历并未回头:“皇后,慧妃不能生育的内情你是知道的,但为了永琏着想,你不要打苓儿的主意,你不出手,朕担保永琏能够平安,你做了不该做的事,一旦永琏有个万一,哪怕朕查到背后是苓儿动手也不会怪罪于她。” 自打太宗皇帝立下“大清”国号,历代天子一代跟一代都是多情种子。皇太极的宸妃还是再嫁妇人,几乎将包括孝庄文皇后在内的其余三宫大福晋一笔勾倒(孝端文皇后能捍卫住中宫地位,一定程度上是占了辈分的便宜——她是宸妃的亲姑妈);顺治帝更出格,不是孝庄太后阻拦,铁定能二废皇后改立董鄂氏为六宫之主;康熙皇帝比较花心,他心头的朱砂痣应该是元配孝诚皇后(与绝大部分偏心皇帝相比,宠正妻没毛病、宠元配就更没毛病了),否则也不会让大清朝出现“皇太子”这种生物;雍正的感情是分阶段的,早期的齐妃和后期的敦肃皇贵妃都给他生了三子一女,此君相对拎得清,再怎么宠爱侧室也没放纵她们爬到嫡妻头上;好家伙,现在到乾隆皇帝这儿,摆明是三代返祖的节奏,先帝的热孝未满,中宫的殿座倒有摇晃的趋势,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清朝是异族统治,满臣对嫡庶礼制并不迷信恪守;汉臣扛着文字狱的枷锁,在“戎夷”问题上需得加倍慎重,别说皇帝没把皇后怎么样,就是这会子起兴废立,也绝对不可能像前明万历朝的国本之争那样与皇帝死磕三十几年,即因于此,留神关注后宫的,除了两宫皇太后以外,只有内务府和几个外戚家族而已。 富察皇后在景仁宫吃了大亏,皇帝又向娴贵妃缴纳私房,对内廷各司的冲击力不言而喻,诸管事太监都敲打下属:“景仁宫的差使第一紧要,你们敢怠慢了贵妃主子,仔细脖腔上的葫芦!” 前面说过,贵妃娘娘的父亲讷尔布是老实人,眼看攀亲的权贵有踏破门槛的迹象,慌忙催促郎佳氏向长春宫递了牌子。 三个弟弟中,最小的讷里只与寒苓差了三岁,按时下的风俗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何况是十七岁的武德,寒苓捏捏额头向郎佳氏说道:“按理该是先成家后立业,皇上有恩典,给大弟说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也使得,我的意思,高嫁女低娶妇,弟媳的教养一定要好,不但额娘瞧着顺眼,武德觉得遂心至关紧要。” “奴才记下了。”郎佳氏答应一声,因又说道,“娘娘,早先往承恩公府吃年酒,富察氏、佟佳氏、钮祜禄氏等大家主母都曾问起武德的终身大事,您方说门当户对,若是她们有意结亲,奴才该如何答复?” “这些门第家的格格,有好的也轮不到咱们头上!”寒苓叹了口气,“穷一些不打紧,只要性情好、容貌秀丽,额娘用心□□便是了。” “娶妻娶贤——”郎佳氏意识到话有不妥,慌忙咬住后半句话,“都听娘娘的。” 寒苓不以为意:“现今是国丧,下回大挑武德也不满二十岁,额娘想要四角俱全的媳妇,不妨耐着性子等上两年更好。” “这——”郎佳氏自怀忧虑:趁着当下东风,现在挑选儿媳行市正好,管他公主郡主佟家钮家,先攀一门好亲把眼前实惠捞到手中再论后事——不怨当娘的急功近利,你也不能保证两年后还能在主子爷心中保有现下的地位份量不是? “额娘,按你和阿玛的心意办吧。”做了近二十年母女,寒苓自然明白郎佳氏的心事,“君心难测,赶明儿我搬进冷宫,未必不会拖累兄弟娶妻难为,额娘比着亲王府的格格挑,有中意的进宫说一声,我跟皇上讲明白就成了。” -- 第33页 郎佳氏赶忙请罪:“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寒苓冷笑一声,端起茶盏说道:“额娘,没什么事儿您就回去吧。” 郎佳氏无法,只得起身向女儿跪安:“奴才告退。”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击掌之声,寒苓扶着成云站起身:“接驾!” 弘历对伪岳母还是极为客气的:“这个时辰,怎么不留那拉夫人用了午膳再回去?” 郎佳氏正要谢恩推辞,寒苓已经截胡说道:“还有家务事料理,就不必耽误工夫了。” 弘历打量了寒苓一眼:“难得母女相聚叙话,若是因为我在觉得不便宜,晚些时候再来无妨。” 寒苓嗔道:“你说的什么话,若是叫外人听见,我这个贵妃还有本分可言吗?” “这有什么打紧。”弘历歪头微笑,“一盏茶开发了便是。” 寒苓哭笑不得:“皇上,你要在意体统!” 郎佳氏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坐立难安地瞄一眼成云:这要教我听谁的? 成云便行请示:“主子,奴婢送太太出去?” “嗯。”寒苓将红茶端给弘历,“先暖暖胃,我煨着软骨饭,别有一番滋味,一会儿就好了。” 郎佳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行礼跪安后跟着成云退出了正殿。 弘历忍不住说道:“苓儿,你能不能跟我讲一讲,为什么和生身父母有如此大的嫌隙?” “谨守国礼罢了,哪里就能到生有嫌隙的份上。”寒苓反问丈夫,“莫非其他姐妹在宫中见到亲人只叙家礼?” 弘历就不多言,因向李玉吩咐:“摆棋,朕与贵妃较量一手。” 第二天晌午,乾清门外站岗的武德颇为荣幸的接到了御前陪聊的任务。 弘历很是坦诚:“朕想知道,你姐姐为什么与家人不大亲近。” 武德甚为尴尬,低着头含糊答道:“奴才幼年与姐姐同时出花,阿玛额娘对姐姐有所疏忽,所以——” “朕问的是详情,怎么回话还要朕来教你?”弘历“哼”的一声,“嗯?” 欺君的一大前提是除了自身以外没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对质的知情人,武德自然不敢扯谎,老老实实跟皇帝姐夫道明了内情:“听额娘说,康熙六十一年姐姐被先帝自雍和宫送回家中,阿玛怨她得罪贵人,难免给了脸色瞧看,过不几天姐姐与奴才先后出花,阿玛和额娘都守在奴才跟前,着实冷落了姐姐,因为奴才症险,额娘说了一些对姐姐不公的话,自那时起,姐姐在家中就不大有动静了,阿玛和额娘虽是满心懊悔,到底没有找出解开心结的法子,时至今日还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阿玛额娘没少为此难过。” 半天没听到上头的动静,武德不留痕迹地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登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死罪。” 端起御案上的茶盏灌了两口茶水,弘历勉强把脸色缓和下来:“雍正十一年贵妃嫁入潜邸,陪嫁无一、妆奁清净,也是因为她从内定的亲王侧福晋变成了不上玉牒的侍妾格格?” “不——不是——”武德赶忙辩解,“阿玛额娘本要按制预备,只因姐姐说——” “够了!”弘历暴怒起身,“退下!” 武德汗流浃背,几乎没在殿内晕厥过去。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十) 春困夏乏秋打盹,睡不够的冬三月,寒苓的第一爱好不是调香制药,不是女红庖厨:她是一位给个枕头能睡对时的南柯女主。 迷迷糊糊觉得后颈濡湿温热,寒苓背手推了他一下:“困!” “你睡你的。”寒苓没有穿衣睡觉的习惯,大大方便了为他宽衣解带的急色丈夫,半推半就的满足了两回他的兽性。 外头候着的李玉默诵心经:这不是万岁爷、这不是万岁爷、这不是万岁爷—— 成云纳罕道:“李总管,你念叨什么呢?” “念叨什么?念叨你们有福气,竟能分到贵妃娘娘跟前伺候!”李玉催促道,“你也别愣着了,教她们预备热水,万岁爷和娘娘该有动静了。” 贵妃娘娘养足精神后立刻往枕头下面摸药瓶,手腕被枕边人抓住搂到怀中:“不要吃了——伤身!” 寒苓怔了一怔:“不怕我孝期产子,坏了你圣君明主的名声?” 弘历懒散地说道:“什么圣君明主,你好、我们的孩子好就够了。” “你不用批折子了?”虽然没有开笔,身为一国之主,想要安逸躲闲是极为奢侈的期盼,寒苓留意到时辰愈发吃惊,“不是有什么事儿吧?” 弘历只给八个字:“天下太平、河晏海清。” 寒苓拉着胳膊当枕头:“四哥,你可不能让我做第二个杨贵妃!” “我没李隆基那么老。”弘历弓了弓腰,“苓儿,我有句话想问你。” 寒苓“嗯”了一声:“你说。” 弘历侧起身来:“你有没有急切想要的东西,心愿也成,下月是你生日,算是我送你的礼物。” 寒苓笑道:“你可刚赏了三箱子金银家伙给我,这都不曾启封呢!” 弘历叹口气:“拿银子能哄你高兴,我教内务府把金库的钥匙给你都成。” 寒苓嗔道:“瞧你说的,怪我恃宠而骄不懂事呢。” 弘历催促她:“你想一想,改天告诉我也成。” -- 第34页 “心愿、心愿——”寒苓默念了两回,“你也没给我找不顺心的事儿,我往哪儿要心愿去?” 弘历被噎了一下:“敢情只要你不顺心,病根都在朕的身上。” 寒苓反问他:“难道不是?” 弘历忍不住说道:“苓儿,你能这样洒脱,是不是因为笃定我将来——?”笃定我将来会负你? 不知沉默了多久,寒苓柔声向弘历唤道:“四哥——” 弘历稍显振奋:“嗯?” “现在的你——”寒苓由衷而言,“真好!” 富察皇后刚能起身,看过彤史又躺了回去:“娴贵妃大胆,竟敢于先帝孝期内勾引皇上白日宣淫。” 秦嬷嬷赶忙劝她:“主子娘娘,您且息怒,虽说景仁宫圣宠优渥,一则她不敢孝期生子,再有您得顾念夫妻情分——退一步说,您与万岁爷生出嫌隙事小,若是因此耽误了二阿哥的前程——” “悔不该当初一念之仁——”富察皇后仍不甘心,“由着她狐惑圣体,教我如何向皇太后交代?” 秦嬷嬷不免建议:“娘娘,既是如此,奴才给寿康宫透个话,圣母皇太后只有万岁爷一个儿子,没有不发落娴贵妃的道理。” 富察皇后摇头苦笑:“之前咱们一着不慎,圣母皇太后已经落了埋怨,决计不能为了这样的事儿问罪景仁宫,若因此与皇上生了嫌隙岂非得不偿失?” 秦嬷嬷宽慰道:“娘娘,您也不用灰心,咱们家不比别个,祖太爷在大清入关前便是太宗皇帝的内大臣,二老太爷相仕三朝,富察一族顶针四代卿相,文臣武将布列朝廷,您的兄弟个个争气,娴贵妃再得志,没有族人撑腰也是枉谈,赶明儿二阿哥密立储君,看那些望风使舵的奴才还敢不敢对长春宫心生怠慢。” “慎言!”秦嬷嬷的话戳中了富察皇后的心事,“皇上到现在都没有提过立储的话,你说他会不会是在等着娴贵妃——” “您多虑了,咱们二阿哥可是万岁爷的嫡子!”秦嬷嬷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生出隐忧来:自taizu皇帝开基,大清朝五代天子就没有一个是正妻嫡出,按眼下的形势发展,二阿哥未必能扛得过日后的景仁宫皇子。 富察皇后想了一想说道:“找个便宜机会,给二老太爷递个话,看看能不能想法子把二阿哥的名分定下来。” 马齐于康熙八年入仕,由荫生身份平步青云,在康熙晚年成为百官之首,雍正初年又盖过隆科多成为四位总理事务大臣的第三位(头两位是廉亲王允禩、怡亲王允祥),他的女儿是康熙皇帝第十二子履亲王允裪的嫡福晋,侄女为当今的六宫之主皇后娘娘,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外戚勋贵,虽说在新帝登基不久后便已致仕,在朝中的影响力无与伦比,他如果愿意为皇次子永琏出力,必然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从情理上说,哪怕是为了富察氏一族的荣耀着想,身为总门长的马阁老也应该义无反顾地担负起捍卫永琏地位的主要职责,但马齐的顾虑在于自康熙朝肇始建言立储便是为君者的大忌。他本人唯一经历的一次仕途坎坷也是因为在康熙朝的那场著名“民选太子”事件中站错队伍,差点儿从高高在上的满族大学士变为人人轻贱的阶下囚徒!现在的乾隆皇帝只有三个皇子,一旦言及立储,失母的大阿哥和汉生子三阿哥压根不能对二阿哥构成威胁,万一弄巧成拙惹怒龙颜,富察氏满门立刻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左右权衡一番,马齐决定投石问路,先假御史之手探一探皇帝的心意再说。 呈上去的奏折犹如泥牛入海,没有得到皇帝的任何回应。 等了月余不见消息,马齐咬一咬牙,冒着风险祭出了第二招。 这是没法子的事,寒苓与富察皇后的生日差不出半月,虽在孝期之内,或轻或重都有庆贺之仪,寒苓任性随心,富察皇后尚简节支,此消彼长,娴贵妃明显在外命妇面前坐实了压倒中宫皇后的传闻。 立储的事儿旁人过问不得,崇庆太后在弘历请安时屏退左右刻意问他:“外头传言,说你不议储君是为等候贵妃生子,皇太子关乎国本,你可不要率性行事。” 弘历说道:“额娘,康熙爷明谕,后世嗣君不可再立皇太子,至先帝时引为定例,儿子正值壮年,阿哥好歹尚难预知,建储一事无需操之过急。” 崇庆太后点一点头:“你这样说,额娘也没有话讲,但额娘要提你一句,皇后出身世家大族,又为先帝指配,膝下有皇子承奉,你真对娴贵妃上心,过于迁就反而害她。” 弘历低下头:“额娘,儿子心中有数。” 寒苓对宫中流言亦有耳闻,枕席之间听到弘历提及立储议论,难免生出恼怒来:“嗣君归属,由你一言而定,与我讲说又是何意?” 弘历赶忙解释:“我是怕你多心,永琏为嫡长子,我——” 寒苓大为光火:“万岁爷,你要安抚后宫,往储秀宫找纯妃去,我又没个皇子算计,犯得上为你分忧么?” 弘历语塞:“等咱们儿子出生——” “我没那么贪心!”寒苓背过身去,“只要记得你的承诺,不让他为生母嫡母以外的后宫妃嫔披麻戴孝,我便一辈子替他承你的恩情!是贝子是光头阿哥,你与嗣君自随心意就是了。” 弘历怔怔盯住寒苓,过了半晌才贴身靠上去:“你是不在乎——还是彻底死了心!” -- 第35页 老狐狸马齐还有第三招在后面预备着。 六月间大热,弘历自要带着一大家人搬去圆明园避暑,又为寒苓拣择了天然图画为寝殿,每常把奏折本章搬到彼处批阅,倒把正经的天子榻所九州清宴闲置了下来。 寒苓午睡起来,看丈夫还在披汗办公,将榨好的西瓜汁镇了一大盏端来解暑,弘历歪头看了她一眼,点着奏折的封皮说:“你瞧,我倒得了一个秉正无私的岳父。” 寒苓看着署名十分诧异:“阿玛是小心谨慎的人,他还能弹劾当朝的权贵不成?” “要能弹劾哪个倒省了我的心。”弘历将奏折甩到一旁,“他是为了避嫌,建言立储来的。” 寒苓点了点头:“按理说,你在盛年,不必着急立储,但二阿哥是元后嫡子,又得先帝属意,早建密诏可安朝野之心。” 弘历忽然说道:“我想从永璜、永琏中挑选一人,出嗣端荣皇太子为世袭郡王,你觉得怎么样?” 寒苓愈发惊讶:“四哥,大阿哥也还罢了,二阿哥可是你的嫡长子,端荣太子又是先帝元子,你不怕为此引来朝野动乱?” 弘历垂眸叹道:“永琏很好,我希望他能一世富贵平安,也希望咱们儿子能够善待手足兄弟。” “四哥,你——”寒苓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呢!” 弘历勉强笑了笑:“至于是咱们的第几个儿子,我还要依据他们的资质用心斟酌一番。” 寒苓低下头:“四哥,我记不得了,到底有没有给你服过迷乱心智的汤药。” 弘历把她搂到身前:“我也不知道!”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十一) 隔了几天,讷尔布在早朝时挨了嘱咐:“你得了闲,不妨纠察几个贪官污吏让朕惩治;实在懒惰,当个糊涂御史亦好,管不好当管的,不当你管的更不合伊多管;嫌隙未曾避得,问你个多事夺权的罪名岂不无辜?” 讷尔布唯唯请罪,弘历正色说道:“身为国戚,只管用心办差,以为百官表率,若仗阿哥之亲构引党争,朕断断不能轻恕彼等。” 马齐是康熙皇帝的儿女亲家,又是富察皇后的嫡亲伯父,乃是正经的国戚之尊,这番话自然带有敲打富察氏的意思。 散了早朝,弘历往武陵春色给皇太后请安,一时不妨叫个乱跑的小豆丁撞到腿上,低头看了他一眼向随侍问道:“这是弘曕?” “是。”李玉往里瞧看,原来是娴贵妃哄着几个小孩子在院中玩耍,一面扶起阿哥一面向内示意,“贵妃主子,皇上驾到。” 寒苓扯下蒙巾,拉着几个孩子向弘历赔笑:“裕太妃和谦太妃正与两宫皇太后说话,有主子娘娘居内侍奉,我看他们过于闹腾,索性带出来放一放风。” “外头四面是水,虽有奴才照应,还是要添些小心才好。”弘历问道,“皇额娘不是想吃你做的凉面吗?这还没到用膳的时辰吧?”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刚把酱卤制出来,晾一刻钟就成了。”寒苓厌热,又图省事,做了肉酱和着生吃的菜蔬覆在过水面上,弘历觉得新奇,过嘴一尝大感畅快,哪里顾得上三筷子四筷子的祖宗规矩?自己吃的不住口,连太后太妃都教他代做了人情,后头要了好几回,寒苓懒夏犯乏,敷衍着总不动手,御厨的手艺又不合他的口味,趁着崇元太后开口,赶早便往武陵春色蹭饭来了。 沈嬷嬷含笑迎出来:“果然是万岁爷到了,主子与圣母皇太后等您说话呢。” 弘历伸了下腰:“你去准备,咱们用了午膳再回天然图画歇晌。” 难得动一回手,寒苓下了极大的工夫,除牛羊猪禽各色肉丁,又制了玫瑰卤、花生酱、生蒜汁当作调味剂,弘历眼光大开,还不忘吩咐李玉“盛出四碗面,给皇贵太妃、贵太妃还有密太妃、勤太妃送去,只说是朕与贵妃的孝敬便是”。 圣祖康熙皇帝有四位遗孀获得嗣君雍正皇帝礼敬奉养,即孝懿仁皇后胞妹贵妃佟佳氏、和妃瓜尔佳氏、密嫔王氏、勤嫔陈氏。她们在雍正继位之初便被晋尊一级,成为皇考皇贵妃,皇考贵妃、皇考皇妃;弘历幼年曾受佟佳皇贵妃与瓜尔佳贵妃抚育,密妃所出庄亲王允禄、勤妃所出果亲王允礼又为圣心倚重之人,继位后更有明示,要于本年晋尊四妃为皇贵太妃、贵太妃、皇太妃,此番入园避暑,这四位长辈也是同行而至的。 两位太妃对视一眼,心中都生感慨:外言皇后失势,娴贵妃宠冠后宫,今日观看,不为空穴来风。 崇元太后对富察皇后总体满意,众人跪安后刻意把儿媳留下谈话:“皇帝登基以来,对你这个元配发妻日渐冷落,你可知道内中因由吗?” 富察皇后面露苦涩:“臣媳若是明白,就不会傻到认为娴贵妃给皇上暗施秘药了。” “你不知道,我给你提点一二。”要论情报工作,新上任的富察皇后明显及不上前任做的好,崇元太后提点儿媳,“皇帝在养心殿经历过一场梦魇,从那时起就开始对贵妃另眼相看,你要打开他的心结,从这上头着手罢!” 富察皇后恍然大悟:“臣媳谢皇额娘指点。” 吃了几回亏,富察皇后也长了心眼,因梦得咎的典故便在妃嫔之间散播开来。 过不数日,曲院风荷传出慧妃中暑卧病的消息,寒苓看一眼请驾的宫女,因向弘历说道:“只靠太医并不济事,皇上去陪陪高姐姐,宽一宽心病就好了。” -- 第36页 弘历点了点头,果然去瞧高慧妃不提。 慧妃的病三分真七分假,依着本心,她能直接跟弘历顶撞:“万岁爷,听主子娘娘的宫人说,您为梦幻之事专宠贵妃,冷落后宫姐妹,子不语怪力乱神,您是圣明君王,当真会为南柯谬论捐弃潜邸旧情不成?”真要如此,纵使拉了皇后下水,她也摆不脱出头鸟的嫌疑,左右权衡一番,索性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使上了将计就计的谋略。 慧妃是潜邸时最为得宠的侧室,她知道怎样做可以触动弘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拦住想要勉强起身的高氏,弘历站在床前询问视疾的太医:“慧妃的病如何?” 太医躬身答道:“回万岁爷的话,慧妃娘娘原就体弱,加之受了暑气,昏睡时再经梦魇,难免生出血气不足的症候,病去如抽丝,若待大安无恙,必要仔细调理十余日方得痊愈渐好。” “好生伺候慧妃,有了闪失拿你是问!”弘历又嘱咐高氏,“你歇着,朕还要回正大光明殿批阅奏折。” 慧妃大急:“皇上——” 寒苓听到弘历在曲院风荷留用晚膳的消息并不十分意外,开发了宫女出外备膳,自己拿出荷包开始为左耳施加针灸。 迷迷糊糊刚要入睡,身后忽然有熟悉的热源贴靠过来,寒苓不自在地“哼”了一声:“你怎么不陪陪慧妃。” 弘历微笑解释:“慧妃说怕过了病气给我,催着我去别处安置。” 寒苓打个哈欠:“人家那叫欲迎还拒,你也是情场的战将,难道连这点儿小心思都看不明白?” “我为什么要去迎合她的小心思?”弘历低笑道,“有你一个就够累了。” 天然图画浓情蜜意,曲院风荷满地狼藉。闻知弘历回了贵妃寝殿,慧妃已然被气得失态:“万岁爷,你太偏心了!” 作为昔日宝亲王府的第一侧室,慧妃的心智无需质疑,对弘历的了解程度也不亚于富察皇后,搂着丈夫撒一回娇,不免向他娇嗔:“万岁爷,方才太医说臣妾是梦魇得疾,您想不想知道臣妾做了一个怎样的梦吗?” 弘历欣然说道:“讲出来,朕给你排解排解。” “臣妾梦到皇上与姐妹们一起划船,臣妾离得最远,不小心掉到水里,皇上却并没有听到臣妾的呼救声,乘着船越走越远,臣妾就这样沉溺到了冰冷的湖水之中——”慧妃伸手拉住弘历,“万岁爷,您将来会像臣妾的梦境中那样舍弃臣妾吗?” “怎么会呢!”弘历宽慰道,“似你一般把做的梦当真,世人大抵都会把自己累死的。” “皇上没有骗我?”慧妃振奋了一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皇上,奴婢是您的妃子,不应该怀有嫉妒之心,可奴婢管不住自己,奴婢知道,论容貌、论才学、论年纪,奴婢没有一样能比得上贵妃娘娘,奴婢不求别的,只盼望皇上看在奴婢对您的心意与贵妃娘娘一般的情分上,得便时常到奴婢宫中坐坐,陪奴婢说说话奴婢就知足了。” “你是朕的潜邸侧福晋,又是仅次于皇后和贵妃的主位,朕怎么会冷落你?”恍恍惚惚,弘历记起了梦中的那段对白:爷,奴婢虽然是您的第一个侧福晋,终究比不得那拉侧福晋奉旨入侍名正言顺,她又是正经的八旗格格,听说一贯瞧不上奴婢这样侍妾出身的侧室,让奴婢与她平起平坐并列妃位,她会不会觉得委屈呢? “皇太后也是格格出身!”因为这一段话,使女堆里超拔的高侧福晋初封贵妃,以侧福晋身份入侍潜邸的辉发那拉侧福晋变成了皇妃,这个次序一直到高贵妃薨逝也不曾发生改变。 许是心怀刻意地缘故,平日落了闲暇,弘历总会反复斟酌那场梦境中的每一个片段、每一句对话。就如幼年的一百二十遍背书“技巧”,想要忘怀也是万难之事,定格到寒苓堕入畜生道前的那次回眸,心头之痛更胜刀割,梦境引为虚幻,身体反应确是难于自欺的,如今听到慧妃以退为进暗算寒苓,心中登时便觉得份外讽刺:“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众多子媳之中,先帝虽对娴贵妃最为赞许,若非看重你的德行,自然不会专降特旨晋封你为王府侧福晋。” “是。”慧妃轻咳一声,“奴婢——” “慧妃。”弘历皱皱眉头,“你是皇妃之尊、主位之贵,不要自降身份、失了皇家体统!” “奴——是臣妾的疏忽——”慧妃面红耳赤,“臣妾想到潜邸旧事,一时忘情,所以——” “行了。”弘历脸色稍霁,“朕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慧妃低下头:“皇上,臣妾身上不爽,烦您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已经觉得松快不少,您还有奏折要批,不必为臣妾在此久留,若是过了病气反教臣妾于心不安。” “也好。”弘历听话不听音,“你歇着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慧妃有些傻眼:“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找思路,我变成了一个喜欢看宫斗剧的宅男——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十二)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拼命去求未必成功,抬眼无视反难回避,寒苓推了几回都被弘历捞回怀中,耳边还听枕边人嘀咕:“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儿么?” “热!”若非武力值不足,寒苓都想把身边的“火炉”踹下床去。 弘历十分无奈:“来人!” -- 第37页 李玉正要交班,听得呼唤慌忙答应:“万岁爷!” 弘历吩咐道:“再添四个冰盆来!” “嗻。”李玉心说:万岁爷,您是宠妻无下限了! 慧妃虽然闹出了笑话,后宫的妃嫔们倒能沉得住气:花无百日红,昔年的富察皇后与慧妃都曾宠冠一时,轮也该轮到现如今的娴贵妃,虽说看眼下景况万岁爷对贵妃的恩宠令人侧目,一旦过了保鲜期,今日的荣耀与日后的凄凉完全会成反比,现今又是国孝,她们完全不必在争宠一事上操之过急。 事实也正是如此,没等过完夏天,天然图画便传出了帝妃不谐的消息。 事情的起因源自于和亲王进奉的一只冰扇宝舰。 寒苓颇觉新奇,因向众婢笑道:“和亲王是怎么想的,不但节用冰块,又方便给瓜果镇凉,还省了你们打扇的辛苦,在这上头用膳也好,一举四得,我得给和王福晋送一份大大的回礼!” “主子说的是。”成露一面填充冰块一面感慨,“听说做成这东西要花费极大人工物力,和亲王盯了两个月,统共制成完好的七只,除了万岁爷与两宫皇太后和裕太妃,只皇后娘娘和主子才有。” 寒苓点头询问:“咱们还有拿得出手的丝缎皮毛没有?” 成云回道:“江宁织造进来的宫绸还有两匹,冰蚕丝够给主子做两身衣裳,皮子都在宫中,园中只有您给万岁爷做靴子的鹿皮和一些做线袋的羊羔皮放着。” 寒苓微微颔首:“永瑛要读书了,我给他做一整套针线当做回礼吧。” 弘历看着冰舰十分碍眼,又不便教李玉把他丢出去,只能说一些“弘昼不务正业,总把心思花费在纳福享乐上头”之类的白话。 一顿饭的工夫颠来倒去讲了七八回,李玉终于忍不住了,跟成云打个眼色退到殿门外,小声嘀咕道:“你也算是潜邸老人了,怎么一点儿眼力都没有呢?还不劝着贵妃主子把冰舰抬出去!” 成云比李玉还无奈:“大总管,可着宫中只有您一个明白人,我早提过了,主子反问一句‘我是心里有鬼,不能跟和字沾边?’做奴才的除了磕头请罪还能怎么办?您且看着,万岁爷再说两遍,主子一定着恼,万一被迁怒,可别怪我没有提着你——” “咵!”成云的话音没有落地,里头的贵妃娘娘已然蹲了饭碗,“大热天的你没完呢,你往那边看,我亲手给和亲王做针线当回礼,并不白占他的便宜。” 弘历铁青着脸骂道:“李玉,你死哪里去了?朕是宽纵的太过,支不动你是不是?” 李玉慌忙奔前告罪,成云向寒苓赔笑:“主子,奴才给您盛饭。” 弘历压了压火气:“你能不能少跟弘昼打交道。” 寒苓直接顶回去:“自己的弟弟不管,反倒来辖制什么都没做的侧室,冰舰也不是活物,你要管时,先把和亲王罚了再说。” 弘历“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抓着扇子便扬长而去,吓得殿中奴才乌央央跪了一地:“恭送万岁爷。” “莫名其妙!”寒苓也赌着一口气,“不吃了。” 成云暗叹一声,等自家主子上床后不免入内劝说:“娘娘,万岁爷是一国之君,他为和亲王不自在,您就让一步又何妨?您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哄一哄万岁爷,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寒苓稍有意动:“我不气别的,你也知道,我在幼年出入雍和宫,和亲王陪我玩儿的时间比咱们那位万岁爷还要多得多,就为劳什子男女大妨,你可见我与他私会过一面?皇上还这样捕风捉影,教我怎么做才能规避嫌疑?” 成云再接再厉:“主子,男人都是这样,自己珍视的东西,最恐遭了别人觊觎,这就是和亲王,上头有皇太后护着,要是换个别人,管保连皮都被万岁爷扒下来!” 寒苓只作无奈状:“好了好了,我这就去九州清宴赔礼,谁让人家是爷呢!” 成云好心提醒她:“万岁爷方才可没怎么进膳,粟米粥的食材是现成的,奴才打发成霜煨上了,这就伺候您过去。” “给我更衣。”寒苓拍了拍额头:懒得动也得动,只当是夫妻情趣了。 后殿撞着传旨太监高玉,寒苓拦人问道:“大晚上的要往哪儿去?” 高玉热汗直流,吱吱呜呜地回了句:“奴才奉旨往同乐院——往同乐院——” 寒苓点一点头:“万岁爷掀了珂里叶特答应的牌子?” 高玉硬着头皮回道:“是。” 寒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去罢!” 成云试探着催促道:“主子——” “梦醒了。”寒苓转过身去,“咱们回宫。” 成云待要劝时,真真切切看到寒苓有两滴清泪落下来,只得把组织好的措辞咽回去:“好。” 次日清早,九州清宴传出消息,皇帝以称呼便宜为名,赐珂里叶特答应“海”字嘉号,自此以后,珂里叶特答应摇身变成了“海答应”。 等皇帝与娴贵妃的冷战持续到第十天时,景仁宫宫人都坐不住了。 成云是众人的头,先去劝说寒苓:“主子,您该给皇上服软了,再这么僵着,慧妃她们趁虚而入不提,连内务府的奴才都怠慢起来,咱们岂不是自讨苦头么?” “我奢盼自己能做个一世爱妃,现在看来,充其量只是一时的宠妃。”寒苓问道,“早前多给的冰供是皇上叫裁的还是内务府自作主张?” -- 第38页 成云摇头苦笑:“主子,内务府的奴才惯会见风使舵,亏得万岁爷恩典,教朱总管兼了那边的差使,否则就不是削减优待这样简单了——听说早年齐太妃的到手份例连最低等的答应都有不如。” 寒苓怔怔地说:“把冰舰收起来吧。” 弘历听到密报心中自然得意:“你说的不差,女人果然不能娇宠太过,冷一冷就服软了——” 当值太监王进保笑道:“是主子爷圣明。” 弘历站起身来:“你去内务府领五十两银子罢。” 王进保大喜:“奴才叩谢主子隆恩!” 为防穿凿太过,弘历又矜持了两天才踏上天然图画的地头,寒苓也没必要矫情,好似之前的冷战并不曾发生过一样。 晃悠悠过了一个多月,眨眼便是乾隆元年的中秋佳节,商议一回中秋会宴的细务,崇元太后不免与儿子商议:“赶过完节,先帝的忌日到了,我和你额娘商议,周年祭礼应该多一些诚意才能更加显得郑重。” 弘历点头称是:“皇额娘可有主意么?” 崇庆太后即道:“这是我们妇道人家的心思,正恐乱用章法违背了国礼,才叫你来出主意的。” 弘历正要说话,下手的寒苓起身奏道:“皇上,臣妾想了一个为先帝尽孝的主意,不知两宫皇太后意下如何。” 崇元太后忙道:“你说!” 寒苓瞄了慧妃一眼:“先帝的忌日冥寿差了两月有余,与其费两回心,不妨做个一步周到,臣妾的念头,先帝笃信佛学,咱们索性连头贯尾的尽一次孝心,今天八月初六,正可于先帝子媳中挑选担当之人为皇太后分忧,于雍和宫内斋戒幽居八十一日抄经,国礼是冲着先帝曾为一朝圣主,家礼便可寄托两宫皇太后并我等晚辈的哀思之意。” “这——”两宫皇太后对视一眼,“主意很好,要选一个合适的人选并不容易。” 慧妃慌忙接话:“贵妃娘娘,众所周知,先帝对你最为恩宠,连你手上的佛珠都是先帝赐赠,主意是你出的,要为先帝幽居抄经,贵妃娘娘自然是不二人选。” “是为先帝尽孝,本宫自然当仁不让。”寒苓借力打力,转头向皇太后请命,“主子娘娘操持宫务难于脱身,臣妾愿往雍和宫闭关抄经,一为太后皇上分忧,二向先帝表明孝心,请两宫皇太后成全。” 皇太后的本心,都要降一将寒苓在弘历心中的热度,富察皇后与慧妃一众更加觉得她是自寻绝路,除了弘历面色不虞无由反对,竟然落了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回返天然图画,弘历不免嗔怪寒苓:“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不与我商量?” 寒苓微微笑道:“事出突然,我也是为了迎合皇太后才想出这样的法子,哪里能与你提前商议?再一说,给先帝尽孝发乎本心,你也不必担心我会觉得委屈。” 弘历搂着她摇了摇:“你不委屈,我才委屈。” 寒苓眼底的寒光一闪而过:“两个多月罢了,一眨眼就会过去,怪你待我太好,我不替你尽孝,还推给旁人不成?” 弘历还道寒苓言出肺腑,极为无奈地说道:“短着什么打发奴才回我,雍和宫冷清了十多年,未必能教你住的遂心。” 寒苓柔声答应:“好。” 作者有话要说:  稍稍剧透一下,本章节就是一个单纯的宫斗故事,我计划在三十五万字以内结束它,当然,这应该是八位女主文中篇幅最长的一个。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十三) 雍和宫曾经承载着寒苓最为珍重的一段童年时光,此刻故地重游,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成云踌躇着问道:“主子,您主动请缨给先帝祈福,又阻拦万岁爷亲来相送,是不是还为冰舰的事儿心怀芥蒂?” 寒苓脚下一顿:“都过去了。” 成云忙道:“主子,您和万岁爷是青梅竹马长到现在,稍有误会勿如坦诚相见,要是积压嫌隙坏了情分岂非得不偿失?” “情分?”寒苓冷笑一声,“我有多蠢,会与天子谈情?” 成云忍不住道:“主子,您这样说是不是对万岁爷过于严苛了一些。” “不对。”寒苓仰起头来,“我如果再动真情,蒙蔽住自己的双眼就不会看透他想要的是什么,更加谈不上迎合他的喜好,久而久之,必将沦落为冷宫内的弃怨妒妇,果似那般,为何不赶早跳出圈子当一朵实实在在的解语花。” 成云便不多言:“主子,咱们去看看佛殿吧。” 给先帝尽孝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早起至佛殿转一个时辰经幡,用过早膳诵经两个时辰,下午抄经两个时辰,晚间又要面对先帝影像数一个时辰佛豆。如此循环八十一天,不怪慧妃闻之色变,以娴贵妃现下的声势来说,做出如此选择也是得不偿失的行为:现今在孝期内不假,没有大挑还有小选,除了潜邸旧人虎视眈眈,你能保证在此期间不被哪个宫女跳出截胡?三个月后回到内廷,顶多被道一声辛苦,失去的岂不是比得到的更多吗? 除了成云,所有人都嗤笑寒苓:娴贵妃如此目中无人,哪天吃了苦头才知道“悔不当初”的写法。 知道娴贵妃入住雍和宫为先帝做好事,宗室亲贵自然都要有所表示,自太后太妃起,六宫妃嫔与各府王爷世子都将摘抄的佛经送来供奉,寒苓也不理会,只教成云几个分类检出,好向皇太后复命不在话下。 -- 第39页 冰舰的风波吴扎库福晋亦有耳闻,论及宗法,她还是先帝的正经儿媳,是以独和亲王府的经卷是其亲自送来,趁着进香的空挡向寒苓告罪:“只怪我们爷思虑不周,白白连累贵妃娘娘受此排揎。” “福晋何必多心。”寒苓扶着成云站起身,“跪了许久,怪累的,福晋陪我去花园走走。” 吴扎库福晋答应一声:“是。” “福晋,你虽然年长几岁,只论对雍正宝邸的熟稔程度,怕是远远比不上我的。”寒苓望着池中芙蕖微微叹息,“小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先帝爷偏偏就入了我的眼缘,我记得和亲王吃了好大一阵醋,哪哪儿都看我不顺眼。” 吴扎库福晋颇为通透:“是,娘娘与我们王爷打小玩耍,先帝又没个公主长成。他待您也是与亲妹妹不差仿佛的。” 寒苓笑道:“福晋,你说当初我要真被抬入和亲王府做侧福晋,你会不会记恨我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扎库福晋垂首轻叹:“娘娘,奴才也斗胆问您一句,您若是王府侧福晋,能如先时一般对永瑛出手相救么?” “自然。”寒苓半开玩笑地说,“哪怕现在,二阿哥有用我之处,只要皇后娘娘信得过,我照样得尽力帮他,不为旁的,他是先帝的亲孙子。” 吴扎库福晋神色复杂地看了寒苓一眼:“娘娘,像您说的,如果没有前面的阴差阳错,我也不会对您不好,那样做,只能把王爷越推越远。” “先帝选媳,果然有自己的道理。”寒苓让着吴扎库福晋凉亭入座,“其实你与和王不必为我觉得愧疚,以我的性情心智,早早晚晚都有获罪遭贬的一天,那是咎由自取的结果,连先帝都曾预料在前,同旁人自然没有半分瓜葛。” 吴扎库福晋劝道:“娘娘是聪慧之人,一进勿如一退,何必妄自菲薄、虚断未来。” 寒苓指一指茶盏:“福晋,我跟你推心置腹讲这些话,并非是为了自卖可怜,和亲王与我有兄妹之情,福晋又因我与大阿哥的缘分另眼相看,宫廷争斗波谲云诡,是妾亦是奴,是弟亦是臣,将来遭遇祸事,明哲保身方为上上计策,好义莽撞反而会导致适得其反的结果。” “是妾亦是奴——”吴扎库福晋深感意外,“娘娘,宫内传言,万岁爷对您有求必应,连主子娘娘都要落后一射之地,难道——” “不说我的事儿了。”寒苓话锋一转,“永瑛读书,我也没正经东西送他,早先的那件斗篷做的敷衍,这回连靴子重新给他加了一指缝制行头,阿哥长的快,赶我做好,大约也就合身了。” 吴扎库福晋自要道谢:“永瑛能得您的青目,实在是他的福气。” 抄经祈福的第五日上,寒苓颇为意外地见到了品级、亲缘都不够数的生母郎佳氏。 郎佳氏行礼后解释:“娘娘,吴总管亲传皇太后口谕,特意命奴才前来雍和宫陪伴贵妃为先帝爷祈福。” “吴总管?”寒苓抚了一下眉角,“我住雍和宫是为先帝尽孝,并非是为了躲避内廷规矩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皇太后虽是好心,额娘到底不便在此留宿。” 郎佳氏不敢言语,成云只得从旁帮腔:“娘娘,既是吴总管去传旨,自然是万岁爷的意思,咱们太太多住两日,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背后饶舌。” “额娘陪我用午膳罢。”寒苓并不接茬,“雍和宫的斋菜十分入味,额娘不妨尝一尝。” 成云私下忖度:贵妃娘娘与父母关系冷淡,似乎并不像舅爷描述的那般简单,需得找一个机会把内情套出来才好。 在□□皇权高度集中的大清朝,能做天子的一定不是糊涂人——尤其当朝的乾隆皇帝还曾经被两代先帝期许重望。 弘历明显感觉到了寒苓的变化,在冷战之前,两人相处亲近随意,如今更有不同,亲近中添出三分谨慎来,诸如“景仁宫总管要兼任内务府差使、上进乾清宫的贡品让我先挑”这样蛮横僭越的要求再也不曾提过,有心说她是给自己脸色看,偏偏又挑不出瑕疵来,如今更是孝义两全地离宫而去,除了私下郁闷,再不曾有正经法子想出来。 时光如梭,八十天的跪经期限眨眼即至,到了十月三十日,弘历与富察皇后亲率宗亲贵胄奉两宫皇太后前往雍和宫并做圆满,娴贵妃手奉太后太妃、皇后福晋、皇妃阿哥所录佛法经书三十五部呈于驾前,两宫皇太后俱怀欣慰,崇元太后欣然说道:“娴贵妃处事周全,先帝佛界感知,必会因此觉得安慰。” 富察皇后福身行礼:“为代你我尽孝,娴贵妃辛苦两月有余,臣妾愿为娴贵妃躬求厚赏,请皇上恩准。” 弘历抬了下手:“皇后说的是,回宫之后朕自有安排。” 寒苓向富察皇后致谢:“原是臣妾的本分,不值主子娘娘夸赞。” 崇庆太后向崇元太后说道:“后妃和睦,实为皇帝福祉。” 崇元太后颔首微笑:“唯有如此,咱们才能安下心来颐养天年。” 随着圣驾返抵内宫,寒苓颇为震惊的发现,半年未见的景仁宫大大改变了格局模样。 弘历笑道:“你瞧瞧,可还满意?” 李玉故意为主子卖好:“贵妃娘娘,只为担心您从雍和宫回来后耽误下榻,万岁爷日日催着内务府赶工,如今除了后殿还要稍加整饬,景仁宫上下业已整备妥当。” -- 第40页 “多嘴。”弘历向寒苓说道,“还有不周到的地方,你提出来,教他们去预备。” 趁着寒苓离宫,弘历将整个景仁宫都进行了内部改设,除了正殿保持原状,东配殿改为书房,西配殿改做佛堂,后院东厢为厨房,西厢辟作丹房,变化最大的是后殿,直接在内中修建了地龙温泉池。正主深感恍惚:当下的宠爱与翌日的厌恶果然要成反比的,自己将来下场凄惨,未尝不可能是因为在年轻时透支掉所有宠爱的缘故,而他——实实在在又是一个薄情的帝王。 没有分神留意娴贵妃自我检讨的心思,弘历还在兴致勃勃地构画将来:“将来有了儿子,让他们住在后殿耳房,女儿就挨着正殿住。” 寒苓笑容得体:“你这样整治,说不准会坏掉景仁宫的风水。” 弘历松了一口气:“钦天监已经看过,这样整修宜家宜室,你放心就是了。” 成云悄悄劝说寒苓:“主子,万岁爷这样费心讨您喜欢,您好歹也要给个回应啊。” 寒苓吩咐道:“你去预备,我要试试内务府整修的新厨房。” 娴贵妃势头未减,六宫妃嫔依旧要以景仁宫马首是瞻,寒苓倒是收敛了些许锋芒,不再似从前那般对慧妃等人侍宠欺凌。 事实上,在后宫这个女人扎堆的地界,除非甘居冷宫孤独终老,否则永远不能在承宠的状态下独善其身。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半年写孝庄钱皇后的部分,写了不到三千字就停笔写别的了,偶尔回头看这两千多字,看一次能把自己感动的哭一次,简直变成了文字催泪剂!如果不全神贯注,搞不好那个章节就要高开低走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十四) “主子,天色不早了,明日初二,还要给圣母皇太后请安,您早些安置了吧。”寒苓在雍和宫便养成了挑灯夜读的习惯,似乎想从历代后妃的结局中推测自己晚景凄凉的原因,成云不明究竟,只能劝她不要用功太过。 寒苓目不斜视,扬手示意道:“这就好。 ” 次日会朝寿康宫,崇庆皇太后慰问寒苓:“教你辛苦几个月,精神有些不济,如今既已回宫,还要好生保养才是。” 寒苓笑道:“并不为那个,只为昨日多饮了几盏清茶,误了入睡时辰,多少还有择床的毛病,这才使臣妾在皇太后驾前失仪——” 富察皇后趁势接话:“还有三天便是额娘的千秋圣诞,贵妃勿辞辛苦,家宴会饮的御膳名录仍由你为内务府把关。” “是。”弘历改建了景仁宫,崇庆太后难免对寒苓生出芥蒂之心,若非她祈福有功,寿康宫怕是赶早就要发难一回,包括富察皇后在内,众人都摆正了顺水推舟、喝茶看戏的心态,看一看娴贵妃能怎样缓和与圣母皇太后的关系。 自寿康宫回到东六宫,留值宫女成冰迎出秉奏:“主子,万岁爷来了。” 弘历自己换了一身便装,又指着暖炕向她示意:“快去把衣裳换了,我有话跟你交代。” 寒苓一头雾水的换上汉服,出来看着近乎痴呆的弘历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汉服比咱们的旗装穿着更自在,当初祖宗入关,跟汉人约定男从女不从,我觉得少了一条,应该是汉男从满俗——不必剃发,满女从汉礼——无需裹脚,如果那样,天下的男人英气威武,天下的女人柔情似水,你做天子的也能省却好多麻烦。” 弘历摇了摇头:“男人尚武不是坏事,可惜咱们旗人是异族入关,若是汉人都尚武,大清的根基怕是难以像当下一般稳如磐石的。” “也有道理,你都没说让我换衣服做什么。”寒苓心道:即便是旗人,现在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控弦上马,满万不可敌的神话顶多保留在过去而已。 弘历解释道:“十一日是青华大帝寿辰,十七日又是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的华诞,除禅宗与喇嘛佛会以外,三教都有各自法会在京举办,我带你去看看热闹。” 寒苓又是喜欢又是担心:“白龙鱼服,万一——” 弘历笑道:“你放心,我都布置妥当了。” 北京城自周初营建城郭,为金元明清四朝帝都,阜市繁华号称天下之最,难得出来放风,寒苓散金一路,可怜李总管大盒小包提了满怀,忍不住向她央求:“夫人,咱们是不是悠着点儿?奴才只有两只手,实在支应不过来了。” 寒苓刚拿起一个兔爷,听到这声歪头说道:“爷,好容易出来一回,你不能教李管家担当你的职责吧?” 弘历皱皱眉头,到底从摊主手上接过了装泥人的娃娃,李玉慌忙告罪:“爷,让奴才来!” 弘历摆了摆手,摊主抬头笑道:“娘子好福气,能嫁给这样一位贴心的公子。” 寒苓玩笑道:“现在还成,以后如何就难说了。” 摊主赔笑:“错不了,小老儿阅人无数,公子一看就是长情之人。” 寒苓强撑着没有失态,憋着笑容站起身:“走了走了!” 四九城内落一片瓦,砸到两个贝勒三个国公都是等闲事,寒苓的回头率很高,但也没有传说中的纨绔子弟无礼冒犯,不为其他,只那两个虎背熊腰的侍卫便可教众人望而却步,沿街走出不远,遥遥望见一群男女站在经幡下拥挤,众人凑近瞧看,原来是赴京朝拜的大德高僧正为信徒消灾解厄,不免生起几分兴致来:“咱们去求一支签吧。” -- 第41页 弘历无可无不可,与寒苓各摇一卦,来找上座的僧人解说究竟。 二人同求福运,结果倒是大相径庭。 解签的老僧很有一些罗汉姿态,沉吟片刻后蹙眉慨叹:“施主今生福重,有长寿贵徴之运,可惜未修来生,轻贱金凤亲重鸦雀,因有堕入无间炼狱、历受诸般酷刑之厄——” “大胆——”李玉勃然动怒,欲向老僧兴师问罪,不意又见弘历居前摇手,只得躬身退立一旁,寒苓这才示意他继续解卦。 老僧摇头说道:“女施主的运数与施主恰恰相反,置于污泥洁身自重,今世虽然凄惨悲凉,来生却有登仙之望。” 寒苓自己当作笑话听,转头被面无血色的弘历吓了一跳:“四哥——” 李玉已经做好了示意随扈上前拿人的打算。 弘历怔怔地说:“回宫。” 李玉吃了一吓,左右瞧看后小声答应一声:“嗻。” 眼见“金主”一路都是黑脸,寒苓只得耐住性子哄他:“我的爷,您犯不上为这点儿小事生气,人家说你亲鸦雀远金凤,这是讲我呢,您要忌讳,赶回宫后封了景仁宫即是。” “你闭嘴!”弘历抓着额头,举止失于常态,“李玉,派人把方才的和尚请到乾清宫去,朕有话问他。” 李玉兢兢应诺:“奴才就办。” 寒苓心下疑惑:也不知这是哪个下的黑手,若是只有他的签文倒也罢了,加上自己那支似乎便有画蛇添足的嫌疑——,细细品酌,虽说不着边际,还有伸张抱屈的意思,委实是莫名其妙。 “皇贵妃?”崇元太后大吃一惊,“皇后并无失德之处,皇贵妃号称副后,若升贵妃位份,日后一旦生子,将皇后与二阿哥置于何地?” “皇额娘不提,儿臣也要为此备询懿旨。”弘历挥退左右,因向母后商议道,“端荣太子无子夭折,儿臣欲仿庄亲王旧例,出嗣永琏为世袭亲王,永奉兄长祭礼,以昭先帝舐犊之心,不知皇额娘意下如何?”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崇元太后直接站了起来,“你如今统共只有三个没长成的皇子,永琏还是先帝属意的嫡长子,哪里能想到出嗣的事上?你额娘诞育嗣君,又摄六宫事务,先帝在日也止为贵妃,寒苓是我的侄女,她又何德何能,竟能僭越圣母太后昔日位份?” 弘历就不言语,良久方才说道:“皇额娘,昔日因果为您尽知,哪怕弘昼未曾迎娶,有先帝与您主张,寒苓也得备位福晋之望,只为儿臣一己私欲,几乎陷寒苓于死地,儿臣想补偿她——” “要说补偿,你做的已经够了。”崇元太后安静下来,“都说你像圣祖仁皇帝,说到底,你毕竟是先帝的儿子,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我倒期盼,你现下能省一省恩典,以免折了她的后福。” “后福”两个字足以将天子打垮,弘历失神半晌方才行礼领训,“皇额娘说的是,儿子不该如此莽撞。” 寒苓看过那拉府的千秋礼单顿时露出不满来:“阿玛是正三品朝廷大员,进上的贺仪怎么能如此简薄节省?” 郎佳氏嗫嚅说道:“只因庄子遭灾,春秋两季的租子都没收上来,家中的存银置办了庄铺田地,老爷为官清廉,总是厚往薄彼,是以委实有些艰难。” “总是这样!”经年的委屈已然趋于麻木,寒苓扶额问道,“我还有多少宫例能够挪用?” 成云欠身答话:“除万岁爷给的内帑银,约莫还有三百余两不曾动用。” 寒苓吩咐道:“你往内务府,把明年的份例支了出来,额娘拿回去,去琉璃厂凑个一千两的大件添进节礼之中。” 成云暼着郎佳氏答应一声:“是——” 郎佳氏赶忙拦道:“娘娘,家里还有产业,不必劳您破费的——” 寒苓挥一挥手:“时日紧迫,我便不留额娘了!” 晚间服侍贵妃熬药,成云被呛的直流眼泪,正想上前替了寒苓出来,不妨看到自家主子手摇芭蕉晃动不止,两行清泪不断流的往下落,不自觉地就为她心疼起来,勉强扯出笑容说道:“主子,奴婢去看一看灶上的八宝饭再来。” 弘历过来时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成云提醒:“万岁爷,今日那拉夫人入宫请安,我们主子的心情很不好,请您体谅担待。” “怎么了?”爱屋及乌,弘历虽为从前往事对讷尔布夫妇生就嫌隙,表面看来还是相当礼敬优遇,他若真的愿意,那拉氏提不出使其满足不了的要求,当然了,如果他不愿意,那拉氏连说句话的资格都会被剥夺,与后世那些被岳家吃死的苦逼女婿相比明显要自在百倍,“她不熨帖,你怎么不在身旁开解?” 成云慌忙解释:“回万岁爷的话,那拉夫人预备给圣母皇太后的千秋寿礼略显简薄,主子将明年的宫份预支了出来,如今就不精神,奴婢恐主子心烦,并不好于此时近前伺候。” 弘历迈出一步又立住脚:“据你看来,你主子与哪个内眷更能说的上话?” “这——”目标人物有一个,成云也不敢说,硬着头皮给出四个字,“回万岁爷的话,奴婢不知!”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十五) 眼泪是最好的降压工具,寒苓红着眼睛出来,还向“金主”解释:“刚没在意,教烟呛得厉害。” “这样的事,以后吩咐奴才做。”弘历试探着问道,“讷尔布夫人今日入宫,可有什么话与你说?” -- 第42页 “我教额娘整备圣母皇太后寿仪,额娘特意入宫送节礼单子给我看。”寒苓倒不是有意遮掩委屈,她是真心不愿多提娘家的事,“有刚做的甲鱼汤,盛来你尝尝?” “大善!”讷尔布夫妇不比旁人,管得多了未必能达到理想效果,弘历往暖炕上盘腿高坐,因向寒苓笑道,“让那群老东西吵的我脑仁疼,就盼着回来找找肃静。” “都想在万岁爷跟前露脸,哪有万言归于一默的道理?”朝廷的事儿寒苓从不过问,早先有御史弹劾讷尔布“懒惰”,弘历刻意把折子读给她听,娴贵妃直接打断他:“阿玛有罪,我这当女儿的是不是该连坐?弘历噎得不轻:“你就不关心朕怎么罚他?”寒苓站起身,直接晾着弘历往寝殿去了,单留下见怪不怪的李总管壁纸一般忽略掉自家主子苦笑满脸的表情。 弘历故意逗她高兴:“苓儿,我就担心,哪天招惹你生气,这条舌头跟着遭罪。” “你是偏心偏到了舌头尖上,我觉得御膳房的厨子手艺都好。”寒苓心说:真到那一天,你顶多是饭菜不对味,我能有一口冷饭吃就得谢主隆恩了。 站在帝王的角度,寒苓觉得自己应该知足,她现在能做的,是尽量成为第二个班婕妤,以免将来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就寝之前,弘历还是忍不住了:“我教他们送来的内帑银不够支用?回头教吴书来加一倍给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寒苓惫懒乏累,“我要真缺什么,自然会向你开口。” 弘历猛地坐起来:“朕还有折子要批,你先歇着吧。” 如寒苓所设想的那样,皇帝并不是能花费精力揣测女人心思的男人,他要宠谁,更希望对方坦诚相待的说明诉求,偏偏娴贵妃的性情类似于女版的世宗天子,强要说她讨喜的可以去参看几乎众叛亲离的雍正皇帝。当事人都曾自嘲:现在所以得宠,四成因为容貌教弘历有所贪恋,五成是因为彰显崇元太后的体面,所谓的巧手惑君,能占一成因素就应该感到欣慰了。 “嗯。”寒苓背着身,一双眼睛宛如深海珍珠通明透彻,“留意时辰,不要熬夜。” 皇帝在安置后离开还是娴贵妃入主景仁宫以来的破天荒头一遭,内监宫女都被惊动起来,成云约莫猜得到内中缘由,走到榻前向寒苓嗔怪道:“主子,万岁爷是怪您不和他交心呢!” “我知道。”寒苓并没有回头:下场凄惨的后妃,有一大半是因为相信了与天子丈夫的夫妻情分率性而为,蜜月期属于情调,等到男人厌倦,女方不可避免的被打上怨妇标签,后宫的女人如果可以善终,一定是因为她们把皇帝当作了算计的对象。寒苓不屑于算计,却也不希望自己落个飞蛾扑火的结局。 弘历也有了经验,上回冷战,貌似寒苓向他服了软,转身就找出为先帝祈福的借口搬进雍和宫去,这回他也生气,但还注意拿捏分寸,除了不与寒苓闲话,其余一切仍似往常一般并不能教外人瞧出间隙。 转眼到了圣母皇太后千秋,现下未出国丧,除外臣送礼免朝、宗室诸王谒内行礼,只和亲王府眷属、圆明园阿哥弘曕并六院嫔妃到寿康宫领宴。 只以节礼来论,景仁宫的预备委实称得上平平无奇,纯妃嘉嫔小有不安:她们的礼物中规中矩,可没有要反衬挖苦娴贵妃的意思。 娘家拖后腿,寒苓只能摆出“千里送鹅毛”的心态,除了监看家宴菜单,又赶大早起身往寿康宫小厨房亲自动手做了热菜龙凤柔情一道、凉菜芥末鲥鱼一道、酱菜糖蒜一道、烧烤麻仁鹿肉串一道,膳汤罐煨山鸡丝燕窝一品、红烧麒麟面一品、干果奶白杏仁一品、荷叶膳粥一品。崇庆太后食之如饴,称赞一回又向寒苓嘱道:“你是贵妃之尊,心意到了便罢,以后不必这般辛苦自己。” “是!”寒苓躬身应对,“现今是国丧,不能教御膳房大行操办,臣妾略尽本分,待等孝期完结,自然能够安心受享圣母皇太后恩典。” 富察皇后与慧妃亦曾叮嘱家人寻访名厨佳庖,但寒苓的手艺是自小练就的功夫,说她故意放下身段曲意逢迎未免言过其实,人家是把下厨做菜当作爱好的!富察皇后与慧妃深谙此理,反倒死了教她主动叫苦的念头。 皇帝现下的后宫规模还是相当简约的,除皇后外,主位只有娴贵妃、慧妃、纯妃、嘉嫔四人,加上额外开恩升到主席的陈贵人与海答应,一张大桌不过占去半席而已。 裕太妃谦太妃分列皇太后左右,裕太妃左侧依次是富察皇后、三格格、慧妃、嘉嫔、陈贵人;谦太妃右侧则是娴贵妃、纯妃、吴扎库福晋、和王府大格格、海答应,崇庆太后不免笑道:“还是这样过生日自在,若非国法礼制约束,我宁愿年年这样举办家宴。” 裕太妃赔笑道:“不拘如何都是皇上的孝心,这也是您和母后皇太后的福气。” 崇庆太后欣然吩咐布菜的皇后贵妃:“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我自己用着香甜,你们也都坐下罢。 裕太妃尝了口生鱼片,对寒苓大加赞赏:“听说先帝在时你曾得世外异人传授奇书数卷,其中不乏药膳籍册,只为太医御厨不识宝物,先帝又赏还给那拉府,你如今做菜,大约有其中的秘方吧?” “是。”寒苓坦然应答,“其实也算不上是奇书,前人汇用的药、膳、颜、红方子,怕后人作践以障眼法记载传世,真心评论,并没有奇特取巧之处。” -- 第43页 裕太妃笑道:“早前你给永瑛做的斗篷,我看上面的动物纹样,都像鲜活的一样,不怪他宝贝似的稀罕。” 慧妃眯眯眼:“方见贵妃宫里的成溪拿着一个大包袱,并未与皇太后的寿礼一处安放,是给万岁爷做的针线么?正可教咱们开一开眼界。” “是我许给永瑛的入学礼物,姐姐想看,赶明儿教他穿进来给皇太后请安时自能见到。”为弘历做的针线当然没必要拿到寿康宫来显摆,寒苓向吴扎库福晋说道,“早在雍和宫看着他,也太蹿个儿了,我大做了一指,估量着只能穿这一季的。” 吴扎库福晋道了谢,即命随行丫鬟要急将包袱接过去。 成溪毛手,不妨将包袱扣子扯开掉落地上,慧妃眼尖,低头瞥看时起身问道:“那是什么?” 包袱中赫然抖出一只做工精致的荷包来,不用细瞧,这东西决计不会是给学龄幼童使用的。 富察皇后便道:“这些奴才,也忒不小心了,怎么将贵妃做给万岁爷的针线夹带进去,亏得是永瑛,换作旁人可还了得?” “主子娘娘,永瑛确实用不上这样的针线。”慧妃伸手便将荷包夺到手中,“绣的是红豆,寓有相思之意,这是相思鸟吧?果然比内造的绣工还精致——不过贵妃娘娘,您与万岁爷已经是日日相见,再要相思,怕是不能有片刻不见的,果真如此,我们姐妹岂不是过于可怜了一些?” “好了!”皇太后打断道,“你有委屈,过了今日我与皇帝伸张,先用膳罢!” 娴贵妃与和亲王的“私情”在此时揭露出来,不管内情如何,家丑不可外扬,崇庆太后只能以强硬的态度将这桩“丑闻”压盖下来。 “说说吧!”弘历自然不会为了一个荷包刻意让宠妾弟弟对质,“这是不是你的?” 寒苓没必要否认:“是我绣的。” 弘历点点头:“绣给谁的?” “没想给谁,自己绣着玩儿的。”寒苓的初衷,将来失宠后没准能用这种东西增添一点儿感情资本,但这种理由是决计不能宣之于口的,索性有问必答含糊其辞。 弘历的脸上古井无波:“给自己绣红豆相思鸟,夹带到送给和亲王府的包袱中——” “我没那么无聊。”既然扯到正题上,寒苓不介意稍作解释,“好端端的,我送他荷包做什么?” 弘历直直盯着他:“朕也好奇,好端端的你送他荷包做什么!” “容臣妾想一想!”寒苓的脾气也涨了上来,“辉发那拉家势力浅薄,用一点儿旧情勾得和亲王在外关照,对臣妾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扬起的右手因为一句“和亲王求见”的通传重重落下,弘历强撑着吼道,“朕难道还不够宠你?” 脸颊的痛感在散开时趋于麻木,寒苓扶了扶碎落的鬓角,没有叫疼,更没有叫冤,双目注视着门帘的穗头,在眼眸中一晃、一晃、又是一晃——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写《简妃传》,以贾宝玉为参照写了雅尔江阿(事实上,论担当,贾宝玉和雅尔江阿没有可比性),然后好多读者都说对女主太残忍;《等待阳光》的男主既专情又宽容,可惜又显得不真实了;《荣府长房》的男主,本来他是出轨生子的,为了不重蹈《简妃传》覆辙,只得降低为精神出轨的程度,从心理上说,这样改可以抚慰一部分读者的脆弱心灵,从逻辑上说,这属于硬伤。所以,这个故事的走势会完全按照预定计划写下去。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十六) 与其说气急而走,毋宁说弘历是落荒而逃,不知过了多久,成云小心翼翼地拿着消肿药膏走进内殿:“主子,奴婢给您上药。” “不必!”寒苓仰起脸,不经意的露出一丝令人骨寒切齿地微笑,起身从寝殿出来,恍恍惚惚挪进了后殿西厢。 “主子!”成云见寒苓伸手拿盛药葫芦,不管不顾地劈手夺下来,万岁爷是一时气急,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你想到哪里去了,嫔妃自戕是祸族大罪,我难道要做个忠孝全无的女人么?”寒苓笑道,“这是抑痕膏,内抹化瘀用的。” “奴婢叫御医——”成云语塞而止,依自家主子现在的景况,自然不能轻易让外人瞧见。 “行了,我要想不开时,你们想拦也拦不住。”除了略显憔悴的脸色,寒苓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你不放心,只管在这儿守着,我有不妥,凭你请来哪个也不阻拦。” 成云无由拦阻,只得还芦回道:“奴婢不敢!” 眼见寒苓一口气吞服八粒丸药,成云终究不能放心,伺候主子安歇后瞧瞧折回药房,庆幸其中还有一粒未用,慌忙拿帕子裹住,嘱咐成冰几句便往太医院去了。 “皇兄,奴才知道这样拙劣的栽赃手法瞒不过您的慧眼,但奴才不忿,您的后宫拈酸争宠,非把臣弟牵扯进来又是什么用意?阖着臣弟是整日在后宫中打转的荒唐王爷么?”弘历的脸色不好看,弘昼与他相比更是别扭十倍,“奴才和贵妃娘娘那点儿瓜葛,您比谁都清楚,果真有不清白的地方,值得教您如此恩宠么?” 弘历冷声哂道:“你便自觉待她问心无愧,焉知她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 “哈!”弘昼忍不住笑出声来,“皇兄,奴才自然不知道贵妃娘娘是怎么想的,您与她做了数年的夫妻,难道不比奴才更了解她不成?” -- 第44页 酒醒了大半,恢复理智的弘历想到刚才的一巴掌,心间好似泰山之重:“既是如此,你刻意进宫来辩白什么?” 弘昼回怼:“皇兄,据您的说法,臣弟父子便是遭人利用受了委屈也不能找您讨还公道的!” 弘历噎得不轻:“你这是什么话!” “皇兄,您顺便转告贵妃,她对奴才和永瑛的恩情奴才夫妻时时记着,早晚有答报的机会,不用想尽法子总来提着——”弘昼顿了一顿,“和亲王府虽然不是巨富,也不差大阿哥的一身行头,日后便不劳贵妃娘娘费心了。” 弘历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忍不住斥骂道:“苓儿一片好心,在你眼中反倒成了——” 一语未尽,弘历哪能不知道中了弘昼的反客为主之计,这口气委实难以下咽,正待寻个由头发作一回,李玉被小太监咬了几下耳朵,慌忙上前启奏:“万岁爷,成云有要紧事回禀。” 寒苓在睡梦中被摇醒,透过帘子看着眼前的御医阵仗平声问道:“谁病了?” 弘历双目带血:“太医!” 太医院的学究们明显没有断定娴贵妃是否还有妊娠能力的水准,轮班问一回脉息,毕竟不敢当着内行的面敷衍了事,刘院使硬着头皮说道:“经臣等验看,药丸中确实含有不利生育的红花、麝香等诸般药材,大量服用也对母体有害,至于是否会因此绝育——臣等无能,委实难以预断——” “息肌丸?”寒苓柳眉轻挑,“这是从哪里来的?” 弘历强压怒火:“你为什要服用绝育药?” “绝育药?”寒苓看了成云一眼,“臣妾今日内服过抑痕膏,不曾用什么绝育药。” 弘历眉头紧皱:“这粒息肌丸是从你的葫芦里找出来的。” “原来如此。”寒苓微微点头,“息肌丸是妩媚惑君之物,臣妾因一时好奇炼制了这样一粒,也没意思特地将它存放,这才与抑痕膏搁到了一处。” 弘历半信半疑:“此话当真?” 寒苓淡淡地说:“臣妾无需欺君。” 这是死无对证的事,站在后面的弘昼死命往床帐内窥探,脚步跟着眼睛走到前面,不自觉地将心头疑问讲了出来:“你的脸怎么了?” 御医们芒刺在背:我的五爷,你要害死咱们的。 寒苓轻咳一声:“忙了两三个月,火气壮了些,似乎是痄腮,先由着它发一夜,明日再看好歹,教御医择选处方为时不晚。” “先帝若是在天有灵,也不知心里是怎样的滋味。”换个场景,弘昼许会信着她的鬼话,如今纵横贯连,不难推测出寒苓会吞服绝育药的原因:这也符合她自小的个性。 寒苓并不搭腔,“和亲王,现在已经是宵禁的时辰了!” “奴才告退!”弘昼打千起来,退出两步后站住脚,“贵妃娘娘的耳疾是否有所缓和?奴才奉旨管理内务府,贵妃娘娘若有需用药材,只管遣派宫人吩咐采办,这是先帝的遗愿,想来皇兄不会多加计较。” 寒苓的疑惑点在于: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退下。”弘历稍加踌躇,到底还是迈步追了出来,“弘昼!” 和亲王驻足转身:“请万岁爷吩咐。” 弘历克制住心中的不虞,自寝殿出来问他:“苓儿的耳朵怎么了?” “万岁爷,您从来都是尽善务美的性情,难道竟然不知道自己封了一个耳聋的侧福晋做贵妃?”弘昼点点头,“也对,她不说,您也不知道,教您知道了,您自然不会继续宠爱一个身有残疾的侧室。不过这事儿也并不能全怪她,想来您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与讷尔布相处冷淡,更不曾留神在意先帝给她的两道册封圣旨都是写错名字的。” 接到万岁爷要收还昔日册封自家主子为“宝亲王侧福晋”、“宝亲王娴侧福晋”两道圣旨的消息,景仁宫上下人心惶惶:寒苓虽是享有皇贵妃待遇的贵妃,但六宫后妃还没有行过册礼,手上有的也只是两道侧福晋的册封圣旨,如今被上谕缴收,理所当然被视为“废妃”的前奏。 “辉发那拉寒聆——寒聆——聆!”弘历仰起脸来,“李玉!” 李玉赶忙近前应承:“万岁爷。” 弘历面无表情:“把武德叫来。” 今日早朝,和亲王弘昼因为一言不合殴打了军机大臣讷亲,皇帝目睹整个事情经过,既不怪罪,也不出声阻止,武德忧虑“姐夫”另行泄愤,十分忐忑地走进乾清宫大殿,行礼请安后没听到动静,只得把头伏在地砖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弘历扬手一摔:“把朕圈出来的字念一遍!” 武德抬眉瞄看,小心翼翼地把卷轴拿起来诵读:“辉发那拉氏寒聆为宝亲王侧福晋——” “再念!”弘历将第二支卷轴丢下去。 武德不明所以,硬着头皮继续念道:“宝亲王侧福晋辉发那拉氏寒聆为宝亲王娴侧福晋。” 弘历冷声道:“说说吧!” “嗻——啊?”武德有些发懵,“请万岁爷明示,” “明示?很好,你还敢在朕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朕有耐心陪你耗一耗。”弘历目不斜视,“李玉,你去看看,这两道圣旨有什么异乎寻常之处。” 清廷的太监大多都是粗通文墨的水准,一是传旨需要,二来方便于主子读书时帮做记号,李玉上前把两道圣旨各扫一眼,躬身向主子答话:“回万岁爷,寻常的内外命妇册封旨意,只冠姓氏不署闺名,先帝给贵妃娘娘的两道圣谕都是署了名字的,但先帝似乎有意写错了娘娘的下讳——” -- 第45页 弘历生出不耐来:“朕问你,贵妃的耳朵是怎么伤的!” “啊?”武德一头雾水,“皇上,奴才已经几个月不曾与姐姐照面——” “来人,把武德拖下去——”弘历耐心尽失,“重责廷杖四十!” 李玉慌忙提点他:“那拉侍卫,贵妃娘娘的耳疾是入侍潜邸前有的,先帝尚且知情,你再隐瞒,便是欺君不赦的大逆之罪!” 武德磕头如捣蒜:“皇上圣明,奴才年幼,实在不知内情,奴才——奴才想起来了——” 情急智生,武德终于触摸到了一丝记忆:“康熙六十一年,姐姐曾生过一场大病,后来有大夫说姐姐的左耳有炎症,轻易不能经受外力,再后来——” 弘历断然暴喝:“说!” 李玉离得近,险些被这一个字震的耳鸣发聩,武德几乎吓得晕厥:“雍正十一年大挑,阿玛耳闻姐姐承母后皇太后旨意许婚和亲王后于内廷勾引万岁爷,一时急怒打了姐姐耳光——” “万岁爷!”李玉伺候了弘历十几年,对主子比对自己还了解,大殿中的气氛委实死寂了一些,错眼不转的盯着他的脸色,亲睹到当事人提起砚台便往手背砸去,哪里顾得上冲撞主子的罪名,搭配着与身材成反比的灵活动作,直接一个飞扑抱住了皇帝的龙腿:“万岁爷,您要伤了自己,两宫皇太后是不能饶过贵妃娘娘的。” 弘历将手腕的力道生生一转,一方上等的端砚登时摔了个粉身碎骨:“你退下吧!” 武德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离了乾清宫的地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突然一个闪念,把这篇的结局想到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十七) 睡了对时起身,各宫嫔妃引朋唤友扎了堆的来围观娴贵妃的脸颊,成云不免劝道:“主子,奴婢去打发了她们吧。” “不必!”寒苓叹了口气,“不就是来看热闹吗?我遂她们的愿!” 漫说是贵为九五至尊的大清天子,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头顶绿色教人耻笑——冷宫的宫女偷人大约是一根白绫勒死的下场,即便丢人也属有限,若是公认被捧在心尖上的宠妃不□□分,那可是对皇帝权势、丈夫尊严的双重挑战。 清宫传统:打人不打脸。最低等的宫女犯错都不能朝脸上招呼,而况于贵妃之尊?待等上谕缴还潜邸册封诏书,漫说慧妃振奋,连纯妃嘉嫔都有些坐不住的意思,打着慰问的旗帜呼呼啦啦全都往景仁宫来了。 行完礼往上一瞧,慧妃一下撑不住乐出声来:“贵妃娘娘,这都入冬了,敢莫景仁宫暖和,还闹蚊虫不成,这些收拾的奴才实在该打,瞧把您咬的,” 扬手止住欲要开口争辩的成云,寒苓淡淡地说:“世上的蚊虫,有爱暖的,有喜凉的,现下进了寒冬,自然有喜冷的虫子扎着翅儿往里钻的。” 慧妃脸都变紫了,起身指住寒苓向纯妃等人怒斥道:“你们听听,在贵妃娘娘眼中,咱们这些人可都是讨人嫌的扎翅虫呢!” 陈贵人忍不住附和:“贵妃娘娘的话委实过分了一些,嫔妾都是一番好意——” 寒苓打断道:“本宫不曾说你们有恶意。” “陈贵人,姐妹间闲聊,不必这样较真在意。”纯妃的心态简单:我有儿子我淡定,先观望一下形势再说,不能贸贸然的出头得罪景仁宫,人家至不济还有一位母后皇太后撑腰呢! 嘉嫔想的也差不多:她的品级不算高,但毕竟是一宫主位,短期计划是韬光养晦熬到出孝怀孕生子,哪怕娴贵妃翻身无望,毕竟有崇元太后的面情放着,不舍得收拾儿子,难道还不能拿儿媳撒气?傻瓜才去争那一时的意气! “傻瓜”慧妃索性撕破面皮:“听说皇上打发人收走了贵妃娘娘的潜邸金册?本宫可是好奇,莫非贵妃娘娘的金册与旁人的别有不同?勾得连皇上都觉得好奇起来。” “皇上对侧福晋的金册好奇,不拿本宫的去看,难道要把慧妃的收去不成?”寒苓傲气不减,“再一说,慧妃有的,本宫有;慧妃没有的,本宫依旧有,皇上日理万机,当然不愿意自找麻烦。” 慧妃怒极反笑:“贵妃娘娘,本宫好心提你一句,你的贵妃册宝还没有落到手里呢!” “既无册宝,慧妃不妨更号称呼。”寒苓冷声辩驳,“或是那拉常在、或是那拉答应,自在慧妃本心,委实不甘,仍以娴侧福晋称呼亦可。” 气氛正陷胶着,首领太监朱升入内通传:“主子,李总管来了。” 寒苓叹息起身:“将我的侧福晋冠服与贵妃朝衣取来!” 慧妃双眸闪亮:景仁宫要坏事了? 李玉一脸严肃地跨进正殿,口中宣道:“上谕,景仁宫使唤宫人候旨领命!” 八个宫女并朱、曹等大小太监十四名、御膳房所拨帮厨佣役四人都到正殿集合:“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玉点看人数,因向慧妃、纯妃赔笑:“各位娘娘在此,倒也免了奴才奔波劳苦,万岁爷旨意,所有景仁宫现差宫人自定去留,或是留在景仁宫继续服侍小主子,或是退回内务府另派差使,娘娘们有瞧得上眼的,尽管与奴才支应,奴才去内务府做个备案便可。” 早时热孝未出,正经的小选放在明年春节,既没有新进的秀女接替,如今的内廷自然都是“老人”当道,内务府难做无米之炊,除了两宫皇太后与皇后贵妃外,各宫的太监宫女都未配套齐全,妃嫔们使唤的宫女,仍然以潜邸侍婢作为主力,这也是慧妃对寒苓咬牙切齿的原因之一,李玉如此安排,摆明有顺手送人情的意思。 -- 第46页 小主儿?那可是对常在答应的称呼!众妃嫔心脏猛跳:这才短短的一年时间,宠冠后宫的娴贵妃就变作了过去式? 兴奋归兴奋,慧妃也不会头脑发热的在此时暴露安插在景仁宫的线人,听得这话故作姿态:“贵妃娘娘精心□□的奴才,哪里是我们能够轻易受用的?” 慧妃是头,她既然这样说,纯妃等人自然不愿多添是非,众口一词的表态宫人足用,不必为补缺的事儿占用大总管时间。 李玉这才直起腰向太监宫女们说道:“也别耽误咱们的工夫了,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想想是留还是去,咱们还等着回去伺候万岁爷呢!” 众人已有思想准备,此刻交头接耳商量一回,约莫都有了定论。 首领太监曹金咬咬牙,先就站出了队伍,后面紧跟着走出六名小太监,都是该他管辖的属从。 李玉微微点头,因向朱升说道:“你有内务府兼差,万岁爷并未降旨免去,离了景仁宫后往内务府当值甚好。” 说了自己决定去留,朱升与曹金是不在其内的,按定制,常在有普通太监三名服侍,答应有普通太监一名服侍,曹金朱升都是八品首领太监,一旦寒苓废位,他们没有争议的便要退回敬事房另派差使,这与背主负义是扯不上边的。 朱升沉吟不语,站出一步又退回来:“奴才愿意留在景仁宫伺候娘娘。” 李玉颇感诧异,忍不住提醒他:“朱升,你也是宫中老人了,不会连礼法规矩都忘于脑后了吧?” 朱升踌躇了片刻,抬手将顶戴摘下来:“李总管,奴才是年过五旬的荒废之人,蒙娘娘垂怜,在景仁宫享福有时,又不避卑贱为奴才诊愈痼疾,请您上复万岁爷,奴才情愿纳还顶戴,以无品内宦之身留于景仁宫服侍娘娘。” 李玉大为纳罕:“你想明白了?” 朱升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李玉打个眼色示意随员将顶戴接下,又向余众太监示意:“你们如何?” 除打小跟随朱升的小太监张雷,其余五人都站了出来。 李玉把目标转向宫女:“你们呢?” 成烟、成雾、成露、成溪、成冰你推我搡地站出队伍,独留了成云、成霜、成雪原地未动,李玉再行确认后颔首说道:“别说咱家不通人情,你们自愿留下,再要反悔也便晚了。” 成云成霜对视一眼:“奴婢愿意伺候娘娘。” 成雪小声说道:“奴婢也愿意永远跟着娘娘。” 李玉叹口气:“罢了,人各有志,咱家成全你们。” 纯妃嘉嫔都有一些物伤其类的意思,二人托词打理宫务,向寒苓、李玉致意后相携离去,慧妃还等着寒苓向她行礼,教随行宫女搬了张椅子坐下,与陈贵人、海答应正经吃起景仁宫的“甜瓜”来。 李玉点看了人数,扬声呼喝道:“来人!” 不带侍卫,殿外忽然涌入二十个敬事房大力太监:“李公公!” 李玉就手一指:“将他们拖出去,杖四十,除成烟流放宁古塔,余众一并罚入辛者库为奴!” 曹金傻了眼:“李总管,您弄错了——” “没错!”李玉向寒苓弓了下腰,“万岁爷最恨养不熟的奴才,你等众人广受皇贵妃娘娘恩典,竟于娘娘落难之际明哲保身背主而去,万岁爷看皇贵妃面情,将你等从轻发落,还不领旨、谢恩呐!” 景仁宫正殿霎时嚎叫一片:“万岁爷开恩——李总管,奴才愿意留在景仁宫伺候娘娘——娘娘,奴婢知错了——” 画风骤转,慧妃三人顿时傻了眼:“李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口传圣谕:“万岁爷旨意,晋封娴贵妃为娴皇贵妃,名下内监,愿留服侍者加升一级,朱升忠义可嘉,授七品首领太监,仍兼广储司差使;张雷授八品衔,暂署景仁宫首领太监之职;成云、成霜、成雪加俸一等,各赐白银百两以为表彰。” 剧情反转的太快,偌大的馅饼掉下来,朱升五人有些应接不暇,条件反射一般朝李玉磕头谢恩,起身时都觉得不可思议,成雪傻乎乎地看着眼前的一堆晃眼白银,一不留神便脱口问出了心中疑惑:“不是废位吗?怎么会——” “皇贵妃娘娘,补缺的宫人傍晌便来磕头,您的两份金册万岁爷留下了,皇贵妃冠服尚未赶制妥当,奴才催着内务府,必定在年节前预备周到。万岁爷还等奴才复命,奴才先行告退!”李玉瞪了成雪一眼,吓得她赶忙捂严自己的是非根源,面露尴尬地退到了成霜身后。 寒苓微斜唇角,径自起身折返寝殿去了。 李玉抹一把汗:皇贵妃娘娘不太好哄啊! 成云含笑上前:“慧妃娘娘恕罪,我们景仁宫乱的很,请您自便吧。” 陈贵人海答应悔青了肠子,慧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过了半天才咬牙说道:“去寿康宫。” 作者有话要说:  最痛苦的是没有评论啊——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十八) “太后,臣妾自潜邸时服侍皇上,自诩未有失德之处,皇上执意册立娴贵妃为皇贵妃,臣妾有何颜面以中宫国母自居,又有何面目惶惶然立于内外命妇之上?”贵妃要升格为皇贵妃,第一个坐不住的是富察皇后,自端敬皇后驾崩,活着的皇贵妃只能在三种情况下出现:其一,皇后驾崩,六宫之主的位子暂时从缺,皇帝将中意妃嫔册封为皇贵妃暂摄内廷事务,也算是侧室扶正前的正常过渡行为,如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其二,宠妃(一般为贵妃)病重将薨,晋升为皇贵妃以示宽慰之意;其三,皇后将废。现下的形式,富察皇后自觉身体健康,娴贵妃也不像有英年早逝的迹象,无可疑虑,相当然会觉得座下的凤椅有猛烈摇晃的触感。 -- 第47页 “胡闹!”崇庆太后大为光火,“怎么能由着皇帝胡闹?娴贵妃要做第二个董鄂妃么?母后皇太后是怎么说的?” 富察皇后擦着眼泪说:“皇上让臣妾回给皇太后知道,打您这儿离开,臣妾便要去宁寿宫请安——” 崇庆太后将腕上的佛珠一摔,朝儿媳说道:“我与你同去。” 慧妃赶在这个空档抵达寿康宫,婆媳三人兵合一处,都往母后皇太后寝宫而来。 身为前朝皇后,崇元太后明显比崇庆太后沉得住气:“他想册立皇贵妃,难道能绕过咱们自行其是么?” 崇庆太后仍不释怀:“姐姐,人家是九五之尊,早就嫌弃咱们碍眼了,不拘皇贵妃皇后,哪里是咱们能拦得住的。” “你不要赌气。”崇元太后吩咐沈嬷嬷,“派人把皇帝叫来,我与圣母皇太后立等回话。” “嗻。”沈嬷嬷答应一声去了。 “我隐约听着,你生日时闹出荷包官司,牵扯到了弘昼?都是多早晚的旧黄历了,怎么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拿出来兴风作浪。”几日前提出升位之议,崇元太后予以驳回,当时来看,弘历是屈服的,隔了一个生日就改弦更张,崇元太后当然觉得难以理解,分析下来,宴席上的插曲容易酿成两个结果:其一,皇帝相信寒苓对弘昼余情未了,至少在短期内冷遇景仁宫;其二,嫁祸手法过于拙劣,皇帝反其道而行的故意增加对景仁宫的恩宠,目前来看,后者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知子莫若母,教崇元太后一提,崇庆太后霎时回过神来:“皇后,夹在永瑛衣服中的荷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实话,别教我们难做!” “臣妾——”早先只顾着诉委屈,富察皇后自己都忘了追溯源头的事,“臣妾并不知情。” 换个场景,慧妃指定要给两宫皇太后加一把火,当下却要分清主次,把阻拦贵妃上位当作首要任务:“太后,包袱是景仁宫拿来的,并不曾沾过旁人之手,主子娘娘贤德,断断不会做出构陷贵妃亲王的举动。” “姐姐,我也是为寒苓的声誉着想,咱们知根知底,明白贵妃不是轻狂人,外面的宗亲文武怎么看她?并非妹妹对您不敬,当年一个孝献皇后,闹出了多少的风波是非。”慧妃的两句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崇庆太后也不会为此揪着不放,忍不住便将大清朝有名的红颜祸水“董鄂妃”(追册端敬皇后,谥“孝献”)搬了出来,但这董鄂妃也不是无名之辈,她的继母与崇元太后的生母觉罗氏为同胞姐妹,以此来论,两代皇后是同一外祖的姨表姐妹(崇元太后与爱新觉罗氏的亲缘关系相当复杂,从母族论,她的母亲是贝子穆尔祜第四女,穆尔祜为褚英之孙,褚英是taizu努尔哈赤嫡长子,崇元太后即为努尔哈赤五世孙,对应到皇太极一脉,与弘历归属一辈;从孝献皇后论起,崇元太后又是公爹康熙皇帝的表姨妈,比丈夫高出了两个辈分。在旗人中,差辈联姻是常态,另有两个极具代表性的例子:富察皇后与履亲王允裪的嫡福晋是同一祖父的从姐妹,自夫族论,履亲王福晋为富察皇后婶婆;太宗元妃钮祜禄氏的父亲是开国五大臣之一额亦都,额亦都有两个孙女,分别为康熙皇帝继后孝昭仁皇后和温僖贵妃,依汉礼,太宗元妃是顺治皇帝的嫡母,孝昭仁皇后是公爹顺治正经的表姐妹),若非怒气灌顶,崇庆太后也不能将七八十年前的旧事翻出来。 “他敢乱来,后宫就再不能有娴贵妃的位子。”顺治爷有四个皇后,崇元太后服侍敬奉的只有孝惠章皇后一人,与那位表姐兼太婆婆兼祖舅妈没有产生过任何交集(孝献皇后与继母同龄,年长崇元太后四十多岁,她驾崩时崇元太后之母尚未出阁),站在正妻——尤其是皇帝元配的立场,对孝献皇后的反感程度决计不会次于贵妃出身的崇庆太后。 弘历正在头疼如何抹去一个巴掌的记忆,听得母后见召只得应付当下,看到皇后在场登即冷脸说道:“皇额娘,儿子为何册立皇贵妃,皇后是头一个知情人。” 皇后白了脸:“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弘历“哼”地一声:“成烟已经如实招供,夹带荷包陷害弘昼与贵妃有私情是受你长春宫的指派,你还要抵赖不成?” “臣妾冤——”“枉”字未出口,富察皇后也想起来了:成烟早已经暴露在圣母皇太后面前,是她不是她,如今都是她了。 崇庆太后果然被带偏:“成烟是哪个?” 弘历瞥了富察皇后一眼:“额娘上回去景仁宫捉拿弑君的反逆,引路的便有这个成烟,朕原本要将她从严处分,皇贵妃不忍,劝朕从轻发落饶过她们一遭,这才遗祸当下,扯出现在的是非来。” 崇庆太后气得不轻:“皇后!” 到了这会子,富察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初弘历处分“反叛”,又是杖责,又是替补同名宫人,雷声大雨点小的忽然没了后续,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呢!虽然如此,富察皇后毕竟有口难辩:“额娘,臣妾——” 崇元太后扬了扬手:“皇帝,天底下哪有不生嫌隙的夫妻,皇贵太妃还是孝懿仁皇后胞妹,终圣祖一朝也不过是贵妃之尊;先帝登基时年羹尧何等狷狂,敦肃皇贵妃若非病重,也难以脱出贵妃的位份,你要仿效世祖章皇帝册立寒苓为皇贵妃,孝献皇后的骂名可是延续到今日的。” -- 第48页 弘历故作踌躇:“皇额娘这样讲,儿臣无言以对,来年册立皇贵妃,儿臣不会推恩辉发那拉一族,有皇后在,也不使寒苓干预宫务。” 崇元太后沉吟片刻说道:“皇帝,册立皇贵妃干系甚重,你若执意而为,我与你额娘难以阻拦,只一项,你未建储,难道日后也把寒苓所出的阿哥视作皇长子么?” 当年董鄂妃生下四阿哥,顺治帝直接称呼其为“首子”,把包括康熙爷在内的三个大儿子一笔勾倒,不知道为此给董鄂妃母子拉来了多少冤仇愤恨。 “皇额娘的意思儿臣明白。”弘历低下头,“儿臣将于明年正旦秘建皇储,稍安内外不平之心。” 果真如此,册立皇贵妃对长春宫的影响会降到最低,崇庆太后就不好多说什么,富察皇后戴罪之身,将拒绝贵妃升位与儿子建储两件事做一番选择,终究失去了抗拒的底气,慧妃鼓掌难鸣,悻悻然跟着富察皇后跪安回宫去了。 成云自潜邸时伺候寒苓,对这位娘娘的性情称得上十足了解,说好听的是刚直,说不好听的就是极端偏执,打死她都不相信葫芦中的丸药是化瘀所用,见她跪立拜毯盯着送子观音怀中的娃娃出神,忍不住试探道:“主子,万岁爷不是过于在意,也不能生出那样大的一场火气,如今不顾两宫皇太后反对,晋封您为皇贵妃,也算是后宫内几十年不曾有过的恩典了。” “招弃之人,难怪于是。”寒苓盯着画像苦笑道,“我出生时额娘有些难产,庸医误断,说额娘日后子嗣艰难,又因是个格格,并不讨父母喜欢,五岁那年在谭拓寺走失,偶遇陪母后皇太后进香的世宗皇帝,说来奇怪,雍正爷明明一贯严肃,在我眼中,似乎第一次由心而发的对外人生出了亲切感——” 成云笑道:“这正是您与先帝、与万岁爷的缘分,都是上天注定的。” “被父母嫌弃,被先帝舍逐,被皇上倦厌——性情天生,我哪里没有自知之明,心底之间,也许还有一份执念,希望有那样一个人,不在意我的别扭,永远能够包容下去。”寒苓低下头,“先帝驾崩不久,我做过一个梦,梦到给皇上生下了一个皇子——” 成云明显觉察到寒苓的眼眸中洋溢出一丝神彩:“主子,万岁爷这样宠爱您,等出了孝期,早晚有一群阿哥格格围着您请安的。” “不是——不是——”双目中的光华霎时消散,“在梦中,我走的早,我的阿哥很孝顺,跟随皇上谒陵时偷偷朝向我的坟茔摆了供品,皇上看到,踢翻了供桌,也把阿哥踢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看正史中乾隆皇帝对那拉皇后和十二阿哥的态度,我就一个感觉:乾隆皇帝曾被那拉皇后戴过绿帽子,他不能确认十二阿哥是不是自己的儿子,所以才会将那拉皇后打入冷宫、由着十二阿哥自生自灭——如果是这个原因,乾隆对十二阿哥的苛待无可厚非,如果不是,那他这个当老子的简直没有人性!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十九) “主子。”成云大感不祥,“梦中的事并不能作准,老人都说,梦境与真实相反,您又何必为此介怀——” “阿哥在哭,哭着求他,哭着爬在地上整理散落满地的供品,他很生气,对我的阿哥说‘你愿意做孝子,朕便成全你’——从那时起,只要后宫有妃子薨逝,他一定点名让我的阿哥为其穿孝——我的阿哥是病死的,他很年轻,没有孩子,在一个寒冷的深夜寂静无声的离开了人世,弥留时唤着他的‘皇阿玛’,希望能再见这个受他自小濡慕却从未真正在意过他的阿玛一面,事实上,他在接到阿哥过世的奏报时很不高兴——为我的阿哥没有熬过正月而感到晦气——阿哥是成年的皇子,至死没有爵位,是按照寻常宗室的礼仪下葬的——”压抑年余的心结一经道出,寒苓已然是满面泪痕,“我常常在想,阿哥为什么不恨我?我配做他的额娘吗?我配做他的额娘吗?这样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愿意维护我的孩子,也是因为我的过错经历了那般不忍侧目的冷遇,我有什么资格去做他的额娘——” “主子,那是梦!那只是梦!”成云见寒苓精神恍惚,寒气缠身的同时不免为她忧心起来,“奴婢去传太医。” “你以为我疯了?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曾经——在刚刚入宫的时候,我求皇上,将来如果有了孩子,一定不要让他为嫡母以外的人居丧守制,皇上答应了,我也觉得自己滑稽可笑,阿哥受委屈的根源是因为有我这样的生身额娘,与给不给嫔妃穿孝哪里有一分一毫的关联!”寒苓将脸贴在地面上,“你曾问我,为什么要收集那么多的砚台,我告诉你,因为阿哥在我身后唯一获得过的一次赏赐就是一方上用砚台,他曾为此振奋的整宿都没有入睡。” “主子,您是至慧至性之人,圣宠之下惶惧将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身在宫墙之内,是非对错难凭本心界定,只一项奴婢能够笃认,万岁爷对您是用足了心思的,您的qidian几乎无人匹敌,何不敛收傲气,为了阿哥格格,在后宫打开一片局面呢?”这篇话大犯禁忌,若非对寒苓赤心肝胆,成云是断断不能宣诸于口的。 “我原来也这样想过,可天生的性情如此,便是一身钢筋铁骨,也架不住众口积毁。”寒苓仰起头来,“我现在已经明白,阿哥所以从将来回到如今给我托梦,就是一个警醒的意思,只为我没有重视,所以才得这次教训,宠冠六宫娴贵妃——距离挨上巴掌不过是一个荷包的距离,圣眷正隆是现今的结果;将来色衰爱驰,有我这样硬直的额娘,阿哥有怎样的结果还用梦中警示吗?” -- 第49页 成云无言能对:“主子!” 佛殿外的弘历紧闭双眼,转身向李玉说道:“回宫。” 不知过了多久,寒苓终于扶着成云起身:“罢了,替我更衣,咱们去宁寿宫,既为皇贵妃,我便不能白顶一个虚名。” 成云忽生隐忧:“主子,您——” 寒苓淡淡地说:“我已翻看国史,从肇祖皇帝到孝恭仁皇后,大清共有二十二位先朝帝后,我去请两宫皇太后懿旨,即日起迁居皇陵,比照雍和宫祈福旧例轮番为祖宗们做一回好事。至于以后的事——只管走一步看一步了。” “主子,您是跟奴婢开玩笑?——还是赌气的话?”成云好悬被主子的宏誓大愿顶走真魂,她的算术不好,却也知道二十二乘以八十一绝对不是一个没有变故的数值:这可是紫禁城,早上起床时赫赫扬扬,太阳下山后便被打入冷宫的例子比比皆是,出去三年五载回来,后宫内还能有你安身的地界么? 寒苓正色吩咐:“去预备吧。” 李玉接到密报,一脸的五官好似遭了雷劈,抹着汗向批阅奏折的主子启奏:“皇上,皇贵妃要去宁寿宫向母后皇太后请旨——” 弘历手上的朱笔霎时一顿:“请什么旨。” 李玉硬着头皮回道:“皇贵妃欲要当众发下誓愿,仿效雍和宫祈福旧例,出居皇陵为二十二位先朝帝后各做八十一日好事——” 话音未落,弘历摔下眉笔便冲了出去。 一行众人刚走到延禧宫地界,斟酌措辞的寒苓察觉黄舆止步方才睁眼询问:“怎么了?” 成云回道:“主子,万岁爷驾到。” 数日未曾照面,寒苓也不知道要捏合出一个怎样的表情才算得体,下辇行礼后向他询问:“您也是去给母后皇太后请安的?” “我找你。”弘历伸出手,“陪我走走。” “皇上,天气寒凉,明日您要早朝,若没什么要紧事,还是赶早回宫歇着吧。”月下散步曾经是寒苓极为向往的一大情趣,到了此刻竟然觉得无比的讽刺,眼见景仁宫已在跟前,索性打消了前往宁寿宫请命的主意。 “苓儿,那天——”弘历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是一时冲动——我——” 寒苓打断他:“臣妾明白。” 弘历微皱眉宇:“你明白?” “明白。”寒苓认真地看着他,“和亲王是您的弟弟,我是您的妃子,又曾蒙受先帝议婚,不管荷包的事儿内情如何,总是臣妾避嫌不当,您是哥哥,又是天子,太后寿宴上出现那样的事相当然大伤颜面。” 弘历又道:“你耳朵的伤我并不知情,早前我召见过武德,但他对我未曾言尽其实——” 寒苓为弟弟辩解:“他并不是有意欺君,这件事连阿玛额娘都未知情。” “我知道。”弘历赶忙描补,“我没有罚他,连我都疏忽大意的事,怎么能迁怒旁人呢。”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寒苓不以为意,“再一说,您为这个,刻意违背先朝惯例册封臣妾为皇贵妃,臣妾自然明白这是您的补偿之意。” 李玉忍不住插话:“皇贵妃娘娘,万岁爷因为懊悔,拿着砚台砸手腕,不是奴才拦着,如今已经——” 弘历低声斥道:“放肆!” “皇上,您其实不用对臣妾内疚,人贵有自知之明,臣妾这样的性情,哪怕嫁给寻常旗人做大妇,大约也是深闺弃怨的结果,纵然您是天子,身为丈夫,做的也够多了,不是有雍正宝邸时的情分、不是怕母后皇太后伤心,臣妾如何能有今日的体面?”寒苓站住脚,给弘历系了系扣子,“臣妾太作,作的能耗费掉有情天子的所有耐心,凭心来论,有朝一日臣妾咎由自取获罪本身,多多少少会损及您的英明,等那时节,臣妾岂不是罪上加罪——” “不——不是的——”弘历握住她的手,“你很好,真的很好,我之所以生气,其实是在嫉妒弘昼,我很清楚,他能比我对你更好,他能给你的,我永远给不了你——” “您现在对臣妾越好,将来对臣妾失望后便会愈发觉得昔日的付出太过不值。”寒苓犹豫着说,“皇上,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离得远一些,对彼此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苓儿,这段时间我不会来找你,你想见我,让奴才去乾清宫传话——”弘历认真地说,“我等你放下心结的一天。” 册立皇贵妃并不曾引发太大风波,原因在于弘历同时宣布了秘建皇储的消息:皇贵妃没有儿子,封在正大光明匾后的名字必是二阿哥永琏无疑。娴贵妃升位,侵害的是富察氏一族的利益,他们却不得不为二阿哥的前程见好就收,若是惹恼皇帝更换了皇储人选,那可实在是太过得不偿失了。 马齐在召开家庭会议时敲打族人:“你们都得老实些,听说皇贵妃晋位别有内情,主子娘娘落了把柄在人家手上,还把和亲王给得罪了,那位爷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万一日后狭路相逢,宁愿吃亏也不要轻易与他争执。” 富察氏为军功门第,应当说皇后太子由富察氏而出,并非富察氏因皇后太子显耀腾达。虽是如此,大好形势之下,不能自己张狂着抗衡天子,内廷风声,皇后安插在景仁宫的眼线反水,栽害和亲王与娴贵妃暗通款曲,皇帝气急之下给了娴贵妃一巴掌,娴贵妃赌气,仰脖子吞了八粒绝育虎狼药,皇后自受迁怒,能得现在的结果已然是沾了祖宗的光。皇帝要立皇贵妃,富察氏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满官言官们心道:该急的不急,咱们急的什么劲儿,是册封皇贵妃,又不是废立皇后,咱们管得着吗?哪怕是旗人,大抵也不会为此饶舌,虽说皇贵妃并不常设,祖宗也没有明定规矩不许皇帝并立皇后、皇贵妃,后宫还有皇太后在,横竖轮不到他们干预皇帝的家务事。最毒妇人心,不管怎么看皇贵妃都不像是轻易招惹的起的寻常妇人,真叫她记了仇,将来如何难以预知,何必平白给自己埋下隐患? -- 第5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成绩惨淡的不忍侧目!考虑在三十章后改变更文时间:由原来的一日一更改为按照榜单字数要求更文。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三十) 揪心的反而是讷尔布:他害怕辉发那拉氏被秋后算账。昔年的董鄂妃还被追封皇后,其弟费扬古更是康熙朝有名的戡乱大将,自康熙朝至今,就没有哪个真正将孝献皇后当作世祖正妻来祭祀。如果说康熙皇帝是为了照顾孝惠章皇后的感情(顺治皇帝曾为董鄂妃谋废孝惠章皇后,后被孝庄文皇后阻拦,依据汉礼,皇后在世,嫔妃不能追封皇后,否则便是“生死两皇后”的格局,顺治皇帝同样为宠妃打破了这项铁律,孝惠章皇后自然是孝献皇后的死敌对头,这位老太太活到了康熙五十七年,半个世纪下来,无视孝献皇后的存在相当然便成了清廷上下约定俗成的习惯);到雍正朝没有人刻意去提,一是因为皇帝皇后都曾在孝惠章皇后驾前尽孝,二则孝献皇后犯了宠妾灭妻的大忌(犯忌的是顺治皇帝,但卫道士的传统就是男人犯错女人背锅),终康雍两朝,后宫就没出现过董鄂氏一族的嫔妃,鄂硕(孝献皇后之父)系的格格无不出嫁艰难,那还是五大臣一族,辉发那拉氏拍马都追不上的存在,一旦富察氏下手报复,靠他们父子细胳膊细腿的份量,分分钟便是轰成渣的结果! 弘历戴着墨镜看人,早朝时直接问讷尔布:“督察院的差使不够你忙的?” 讷尔布唯唯告罪:“奴才万死。” “朕的家务事不用你操心,朕册封皇贵妃也轮不上你来过问。”弘历淡淡地说,“还有,你也不必以皇贵妃之父自居,翌日皇贵妃获罪,朕保证不会株连你就是了。” 讷尔布面白如纸:“奴才不敢,奴才罪该万死。” “娘娘,咱们舅爷求见。”郎佳氏递出几回牌子没被获准,只能曲线救国把武德派了出来。 寒苓继续看自己的书:“不见。” 成云只好出外回话:“舅爷,您还是先回去吧,改日主子得闲自然请您过来说话。” 武德恳求道:“姑姑,烦您再去通传一次,额娘是为年节的节礼单子打发我来请命的。” 成云十分为难:“舅爷,我们做奴才的,怎么好在皇贵妃面前反复?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这是怎么了。”武德正要说话,却见前面摇摇走来一位携儿带女的贵妇,慌忙低下头避让到一旁。 成云已经福身请安:“福晋吉祥,阿哥格格吉祥。” 来人正是和亲王福晋吴扎库氏,示意成云起身后瞥了武德一眼问道:“瞧着眼熟,这是那拉侍卫么?” “是,那拉侍卫来给主子请安,主子方在小憩,不知睡醒了不曾。”成云愈发为难:吴扎库福晋过来请安,自家主子是不能不见的,方才又指了皇贵妃没空的借口,如今当着武德的面说谎,多少都有自掌耳光的嫌疑。 吴扎库福晋会意,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方道:“皇贵妃大约这个时辰起身,那拉侍卫若不上差,且在此处等上片刻,待我进去瞧了再说。” 武德谢了恩,成云赶忙让着吴扎库福晋入宫不提。 寒苓有些看不透弘历的想法,自己与吴扎库福晋言语投缘不假,对方毕竟是弘昼的嫡福晋,如今刻意暗示弘昼时常令嫡福晋进宫请安,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引蛇出洞、欲擒故纵的嫌疑。 话虽如此,寒苓自忖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没必要欲盖弥彰的避而不见,将永瑸和大格格揽到跟前,又向永璧说道:“听你哥哥说,你都背《千字文》了?” 吴扎库福晋安安静静听寒苓与三个孩子闲话了几句,这才将话题扯到居外候见的武德身上:“刚见到的年轻侍卫可是娘娘家的表弟么?” 寒苓“嗯”了一声:“是我的大弟武德。” 吴扎库福晋劝道:“娘娘,按规矩,妃嫔是不能会见外男的,但那拉表弟是您的亲弟弟,如今避而不见,知道的说您恪守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皇贵妃不近人情呢!” 寒苓淡淡一笑:“我是什么样的人,真就不在意外头怎么品评。” 吴扎库福晋不以为然:“君臣有别,您是不用在意,但两宫皇太后对您的疼爱是明摆着的,您总不能让底下奴才饶舌,说皇太后看重的是不重亲情的儿媳吧?” “福晋,儿媳这两个字可不是我能担得起的。”寒苓叹口气,“成云,你去叫武德进来罢!” 吴扎库福晋站起身:“娘娘,臣妾改日再来找您说话。” 寒苓摆摆手:“无妨,也没有什么私密话说,你坐着就是了。” 过不片刻,武德被张雷引入正殿,打千向寒苓与吴扎库母子请安:“皇贵妃吉祥,福晋吉祥、阿哥格格吉祥!” 寒苓问道:“你着急见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说吗?” 武德从袖中拿出一张大红的折纸顶在头上:“这是府里预备进上的正旦节礼,请皇贵妃先行过目,阿玛额娘也能依照您的意思予以增添。” 寒苓接到手中大略看了几眼,因向武德说道:“你可回告阿玛额娘,我的那份不用他们操心,只管将本家的节礼预备妥当便好。” 武德低着头答应一声:“嗻。” 吴扎库福晋阻拦道:“娘娘,现在距离年节满打满算也就四十天的时间,您的宫份都快支到后年去了,别的不说,两宫皇太后的节礼不能马虎吧?您难道要二十日一熬的做两件震惊四座的针线呈上去不成?” -- 第51页 寒苓摸了摸鬓角:“皇上的内帑银还有两大箱子搁在这儿没用,应付节礼绰绰有余。” “您当臣妾不知道呢,皇上的内帑银就不曾花在您自己的身上!”吴扎库福晋忍不住为她伸张,“娘娘,您别怪臣妾说话不好听,您是只想着不给娘家添负重,也该问一问出了一位皇贵妃辉发那拉氏要增加多少倍的孝敬,犯得着委屈自个儿吗?先帝不看您的面子,那拉大人许还在佐领任上,那拉侍卫能越过富察家的阿哥获锡现在的恩典么?” “福晋!”寒苓约略抬音,“慎言!” 任人唯亲是皇帝的通病,宣诸于口便是打人打脸的行为,吴扎库福晋赔罪缄口,又向寒苓说道:“娘娘,早年先帝在潜邸时为了规避嫌疑,不得不令您暂与王府断绝往来,耳闻那拉大人不明先帝苦衷,对您很是苛刻,先帝晚年颇为懊悔,大选时皇额娘避嫌,不愿教外人觉得她徇私维护,只得委屈从权教您以格格身份入侍万岁宝邸,那拉大人因生误会,备嫁时又有怠慢之处,皇上屡生不忿,欲治那拉氏一门怨怼背望、苛待贵人之罪,不过虑您为难,直到今日都压着处分圣旨不曾下发,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教那拉大人‘戴罪立功’,我听我们王爷说了好几回,万岁爷御笔写下贬黜圣旨,王爷说情,求万岁爷顾全您的体面,这才没有后文传出,那时您还不是主位,若教万岁爷知道他连皇贵妃都要轻慢,还不真的赶在年前发往甘肃砸石头去?” 武德阅历不足,听得这话吓得满头冒汗:“姐姐,福晋说的极是,还求您看在父女姐弟的情分上给阿玛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还有这样的事儿?”寒苓点点头,“你去罢,告诉阿玛额娘,虽说皇上的体面要紧,国丧之内不可奢靡太过,量力而为也就是了。” “嗻。”武德擦擦额角,打千儿后揖身跪安不提。 寒苓不免嗔怪吴扎库福晋:“你又何必吓他。” 吴扎库福晋欠了欠身:“不是臣妾僭越,万岁爷真真切切有投鼠忌器的意思,娘娘试想,如今这样的局面,哪怕万岁爷推恩封给辉发那拉氏一个世职,难道富察家还敢另持异议不成?晋封皇贵妃是万岁爷对您的心意,不予那拉大人恩典也是万岁爷对您的心意,难道您自己不能明白么?” 寒苓苦笑摇头:“娶了你做正妻,五哥真是应该惜福的。” 既至乾隆元年除夕,虽说国丧未完,毕竟除了一年热孝,紫禁城内顺理成章进行了一场规模极小的饮宴庆祝。 之所以说规模极小,概因参会人员只限于乾隆皇帝与当下的后宫七人组。 宴及半酣,弘历起身更衣,富察皇后见寒苓时时加额,因向她关切询问:“皇贵妃脸色欠佳,可是身子不适么?早回寝宫安歇无妨。” 寒苓欠身谢道:“劳主子娘娘体恤,臣妾不过是有些倦乏罢了。” 慧妃讥诮挖苦:“皇后娘娘,皇贵妃春风得意,哪怕小又不虞,难道还能舍去当下风光回宫安寝不成?” 寒苓淡淡地说:“慧妃,本宫与主子娘娘回话,几时轮得到你来插嘴?” “你——”慧妃气得够呛,忍了又忍方才起身赔罪,“是臣妾唐突,请皇贵妃大人不见小人怪——” 富察皇后赶忙圆场:“都是后宫姐妹,又赶年庆之际,皇贵妃不宜与她太过计较。” “罢了。”寒苓点头说道,“还是主子娘娘宽仁,臣妾过于刻板规矩了一些。” “守规矩也算错处?”未曾留意间,弘历跨步回归上席,“你们在聊什么,说给朕听听?”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三十一) 慧妃嗔道:“皇上,如今这一张金龙大宴桌,坐着的都是潜邸旧人,今年有小选的宫人上来,说不准明年正旦就能多几个姐妹,等正经的秀女入宫,除了皇后娘娘与皇贵妃,我们几个再想与您同席宴饮怕是要求到格外的恩典了。” 内廷饮宴本应独席独桌,弘历一时兴起,吩咐内务府撤去几案摆了张大圆桌,借此增添共聚一堂的喜气,也为上桌的都是潜邸旧人,因此少了许多约束与防备。 富察皇后微微含笑:“皇上最是念旧,凭她哪个,难道能灭过你的次序去?” 寒苓故意挤兑慧妃:“果然不放心,趁着现下圣宠在身,不妨求个恩典下来,不管日后有多少新人入宫,依旧准你同居上席也便罢了。” 慧妃正想反讽寒苓挑唆僭越,弘历已经接过话来:“好,只要你喜欢,以后每年都这样坐。” 寒苓怔了一怔,意识到这话是冲着自己讲的,举起酒杯用半开玩笑地语气说道:“皇上,刚说的是我们姐妹的酸话,您也用不着较真,除了主子娘娘,我们哪怕不在上席,一年又一年的都像今日这般有给您敬酒的机会,那也是十二分的福气了。” “皇上,皇贵妃的话说到臣妾心坎中去了。”纯妃站起身来,“臣妾斗胆,便与皇贵妃陪敬皇上一盏。” 弘历欣然举杯:“好,咱们干了。” 如今的内廷只有皇子三人、皇女一人,最大的永璜十岁,最小的永璋只有三岁,虽然没到能够领宴的年纪,皇家规矩难于悖逆,也组一队向长辈们敬酒致意,寒苓看着大阿哥忍不住笑了一声,弘历不免向她欢快询问:“怎么了?” 寒苓问道:“皇上,臣妾头回见您时,您大约也如永璜一般的年纪吧?” -- 第52页 弘历想了一想说道:“康熙六十一年——该比今日的永璜略长两岁。” 寒苓点了点头:“都说虎父无犬子,臣妾刚看,大阿哥与您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说话,脸上都挂着正经呢。” “我要用心琢磨琢磨,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嘲笑我呢!”弘历真真切切放开了胸襟,“可我怎么记得,你个小丫头比汗阿玛还要板正呢?” 慧妃撇了撇嘴向下席的嘉嫔低声讽刺道:“你既这样好,怎么便被先帝撵出了雍正宝邸?” 嘉嫔正觉惶惧,原想借助纯妃分散话题,不意对方在听到皇帝询问皇贵妃“你觉得永璋如何?”后,瞬间绷紧神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寒苓故作误解之状:“皇上,三阿哥还不满两周岁,您想让臣妾夸他天纵英才是不是早了一些?” 弘历并不点破机关,打个哈哈说道:“不知道咱们四阿哥是像你还是像朕。” 女人都是敏感的动物,后宫的女人更是如此,富察皇后注意到寒苓握了下手指,慧妃看见情敌闭了闭眼,纯妃盯着寒苓动静,明显察觉皇贵妃下垂的右臂颤抖了一下,愈发为儿子的所有权生出几分担心来。 成霜在为寒苓铺床时试探着劝道:“主子,接养三阿哥未必是坏事,将来您有自己的阿哥降生,兄弟间也能多层扶持不是?” 寒苓平声反问:“你觉得我应该生个阿哥?” 成霜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阿哥——阿哥——”寒苓双目空灵,“内务府与各宫各府的年节孝敬你看过不曾?” “是。”成霜有些摸不着头脑,“万岁爷给您的赏赐是宫里的头一份,那些宗室外臣如何敢失礼怠慢?较总来说,连长春宫都比不上呢!” 寒苓闭上眼:“我问你,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现下的景仁宫变做冷宫,漫说赏赐,皇上至死不愿与我相见,内务府与各宫各府对景仁宫的尊奉礼仪却能循例依旧——如我得宠之时。” 成霜老实作答:“主子说笑了。” 寒苓刹转笑容:“是你先说笑的。” 乾隆二年的正旦朝贺,紫禁城内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双凤格局,内外命妇先到景仁宫朝拜皇贵妃,共至长春宫向皇后行礼后再与太妃取齐往宁寿宫朝拜母后皇太后,紧跟着还需前往寿康宫向圣母皇太后磕头,一圈下来,人人都被累的够呛。 宗亲眼中的皇帝显见有“宠妾灭妻”的倾向,一双“龙睛”极少从皇贵妃身上卸下来,刚斥责内侍一句“皇贵妃的汤冷了”,紧跟着又提成云“给你主子把手炉换了”,从慧妃到海答应,个个浸了一缸醋存着,随时随地都有涨满外溢的可能。 寒苓独请恩典不必守岁,到了此刻自然精神最足,看见纯妃目带血丝不免向其笑道:“你太实诚,大约是一整晚都没阖眼的。” “原本也有心眯一眯眼的,不知为何,就是睡不着。”纯妃能睡着才是有鬼,这位娘娘一整晚都在掂量儿子的所有权问题:大阿哥已经十岁,向来是由皇后关照,摆明不会指认养母,皇帝要讨好皇贵妃,除了自己的永璋别无选择——他的年龄也合适!从长远计当然不是坏事,但天底下又有哪个母亲愿意舍去自己的儿子?抗是抗不过的,目前来看,自己只有认命的份,真接到圣旨,打碎了牙也得欢天喜地的接下,免得再背一个不识抬举的罪名。 寒苓挑眉笑问:“你在为三阿哥担心?” 纯妃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面部五官僵化一处:“皇贵妃——” 寒苓摇了摇头,因向成云问道:“见过六爷不曾?我还许他扎花灯的,过会子回给万岁爷和谦太妃,我要请六爷到景仁宫拣选样式。” 先帝六阿哥弘曕,满打满算都不足四周岁,且论不到叔嫂大妨的体统上去,成云答应一声亲自去了,紧跟着又有和亲王府的大阿哥来寻寒苓点火放炮,纯妃还未斟酌出措辞,眼前便已没了皇贵妃的踪迹。 寒苓当然不会有接养皇子的念头,战战兢兢过了一个月,纯妃终于放下心来,往景仁宫走动的愈发勤快了一些。 二月初十日是寒苓二十岁整寿,正月方出,乾清宫明发上谕,将娴皇贵妃仪仗、冠服由金黄色改为明黄色,六宫妃嫔应行六肃三跪两叩大礼,又假皇太后懿旨谕示百官,满朝文武穿着蟒袍庆贺娴皇贵妃生辰,在京二品以上福晋诰命皆应于千秋正日往诣景仁宫叩跪朝贺。 圣谕一经下达,原本因为秘建皇储而将影响力消减最低的“册封皇贵妃”事件不可避免掀起了新的高潮,宫城内外无不品度这道圣旨的内涵:三叩差一叩,皇上是嫌着皇后占地方了! 伴随富察皇后一病不起,崇元太后不得不出手干预,亲手画下懿旨,明令内务府“不得使皇贵妃千秋规制僭越皇后”,又于寒苓谢恩时口传旨意,命她仍以六肃三跪三叩大礼往谢中宫恩典。 寒苓拿定了主意要用绝后计,现下了无牵挂,富贵贫贱如浮云,纵然富察皇后变吕雉,也不必担心有个刘如意教她残害,安之若素地承受了皇帝的恩典。 “主子,和亲王在外求见。”论年纪,张雷与讷礼一般大,清廷吸取明朝宦官干政的教训,对内监压制最严,按照惯例,他还没有冠上从八品顶戴的资格(现有例证,其师朱升进宫四十多年也不过是正八品首领太监),之所以被破格提拔,还是沾了忠主孝师的缘法!寒苓见他本分聪明,得着空闲亲自教授识字习书、通达物理,新来的宫监见其受宠,倒也不敢对年幼的上官恃长轻慢,两个月下来,真就养出了总管太监的气度,朱升年迈,又兼内务府差使,索性放手将景仁宫上下交给他打理,如今也算皇贵妃驾前第一得意的近身亲随。 -- 第53页 寒苓正在制药,听得通传立时起身净手:“你请王爷到正殿奉茶,我这就过去。” 张雷躬身应了一声:“嗻。” 弘昼虽是有名的荒唐王爷,在紫禁城的地界倒是守礼稳重,见到寒苓便装入内,正正神色甩响衣袖近前行礼:“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五哥,你可是景仁宫的稀客。”寒苓含笑上座,“和亲王,你别等我亲手扶你!” 弘昼颇为无奈地站起身:“娘娘,礼不可废。” “坐!”寒苓接过茶盏,“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有什么事儿吧?” 弘昼是为皇贵妃千秋仪程来的。 内务府的主事们实在忧心,皇贵妃的生日,皇帝要大庆,皇太后又不允许超过皇后规格,大清朝多少年都没正式出现过皇后、皇贵妃并存的局面,要命的是两位主子的生日差了半月不到,不管太后皇帝还是皇后皇贵妃,他们一个都招惹不起,商议之下,索性采用折中的方式,先把孝懿仁皇后做皇贵妃时的千秋旧例调出来,再推弘昼请示圣意,探问皇贵妃本人对生日的要求,不知弘历有何打算,竟然打发弘昼自己来问当事人的意见,弘昼不好欲盖弥彰的自示清白,索性大大方方接下旨意往景仁宫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女主要开挂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三十二) 寒苓沉吟片刻说道:“问我的意思,我最怕热闹麻烦,如今又未除服,能免了一应贺礼最好。” 一口茶水落了肚,弘昼的状态也变得松弛下来:“娘娘要省事,毕竟是皇上的恩典——却之不恭、受之无愧!” 寒苓想了一想说道:“除两宫皇太后以外,皇上仍需孝养圣祖、世宗两朝太妃,天子既然崇尚节俭,皇妃不能恃宠娇奢,烦王爷免去赐宴之礼,外官孝敬,为慈宁宫、宁寿宫、寿康宫殿阁修缮所用,内廷供奉,以两宫皇太后名义捐予京畿庵堂周济生民,也是我等晚辈薄尽孝心的一番诚意。” 弘昼响快地答应下来:“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办理妥当。” “你来的可巧,我还有件私事,正愁没有合适的帮手,想来你是不忍心推辞的。”不容弘昼拒绝,寒苓向成云说道,“去药房,把靠门的格子打开,里头有张写过字的宣纸,拿了来交给和亲王。” 弘昼粗通药理,看了明细不免露出关切之情:“是不是因为上次——” 寒苓苦笑道:“十年辛苦成流水,如今略尽人事,结果如何,只能看天意了。” “我——”弘昼略感惭愧,“我是不是不该在皇兄面前多嘴的——” 寒苓仰起脸来:“五哥,有时候我觉得挺没劲的,六宫上下,连同我的宫人在内,没有一个不在背后说闲话,‘皇贵妃是真的不惜福,哪天惹得万岁爷没了耐心才能知道悔不当初四个字是怎么写的’!可他们都不能理解,我如果把皇上对我的好做了等量回应,反而会使今日的夫妻缘分更早走上绝路。” 弘昼犹豫了一下说道:“苓儿,你有没有想过,改一改自己的性情,凭借你的天资才华,一定能陪皇兄走到最后。” “人以真心待我,纵不能馈报真心,奈何以情谋事、反行倒算?”寒苓长叹一声,“五哥,小时候多好啊,你最爱欺负我,却不容许宝邸奴才对我有所怠慢,便是皇上,面对一个四五岁的外姓格格,从来都是我说什么他信什么的——” 弘昼张张嘴,过了半晌方才说道:“后宫的血雨腥风远胜前朝,除非皇兄一生信你,否则——苓儿,他是皇帝!” “不说了,以后都不能再说了。”寒苓置换了笑容出来,“皇上前几日旧话重提,问我愿不愿意养育大格格,我是没有答应的,你做阿玛的必得心中有数,我教的格格,大约要一辈子受委屈的。” “不然!”弘昼含笑点头,“果要如此,能学到娘娘的通透也是她的福气。” 拿人的手软,过完皇贵妃的生日,太妃们都赞皇帝“选妃得人”,连两宫皇太后都没有话讲,一向勤俭的富察皇后难做东施,为了表现正宫娘娘的身份,反而在自己的千秋时张扬一回,表面上压盖住了皇贵妃的风头。 之所以说是表面盖过,却是因为老天爷故意与富察皇后开了一场玩笑,皇贵妃生日,一整天都是艳阳高照,轮到皇后,早起阴天午间生风过晌下雨,朝贺的命妇未及出宫,春雷降落淋漓落汤,从内廷使役到外朝命妇,没有一个心里熨帖,多多少少都生出了比对两宫的意思。 “主子,您是没瞧见,皇后娘娘脸都黑了,二月里打雷,多少年都遇不着的事儿,早没有晚没有,赶着她的生日就来了,各宫娘娘还不知道怎么看热闹呢。”成雪一面给寒苓披斗篷一面说道,“天冷,您仔细着凉。” “主子娘娘的玩笑你都敢开!”寒苓伸手接着雨滴,遥望远方那划破夜空的闪电,心间倏然觉得开阔起来,“我倒觉得,长春宫真心不必为千秋降雨的事觉得介怀,农人都说,春雨贵如油,真说天意,哪有比这更好的馈赠。” 成雪不以为然:“主子,您也说了那是针对农人,与皇后娘娘是天地悬隔的——” “傻丫头,农人没有丰年,万岁爷还能有钱有心思的给我们大张旗鼓操办生日?”寒苓忍不住摇了摇头,“赶明儿听到外省闹灾,你听到百姓没有粮米济日,千万别问出‘何不食肉糜’的话来。” -- 第54页 成雪嘟了嘟嘴:“主子,奴婢也没有生在宽裕人家,哪里就不知道民间疾苦了。” 寒苓打了个哈欠:“关好门窗,就寝吧。” 皇贵妃有四大爱好:睡觉、制药、女红、下厨。雷雨天睡觉更是莫大的乐趣,昏昏沉沉到了半夜,身后霎觉袭入一阵凉风,转身去抓被角时方觉不妥,迷瞪着双眼看到背依闪电站在床前的身影吓得立时清醒了三分:“来人。” “是我。”弘历已经站了将近两刻钟,见寒苓苏醒后近前坐到床上,“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接着睡吧。” 寒苓有些无奈,只能往里靠了一靠:“您小心着凉。” 按惯例,主位生日,皇帝不应该去掀别人的牌子,更何况是贵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弘历也确实是宿在长春宫的,睡到半夜忽教梦魇惊醒,不顾外头的雨势未减,冒冒撞撞狂奔了半个紫禁城就往景仁宫来了。 皇帝踏实了,皇贵妃反而睡不着了:如果说年幼时曾有一段兄妹情谊,经过选秀事件也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越过家世更好的慧妃独册贵妃许是尊重先帝遗愿的缘故,后头对她的好实在不像逢场作戏的样子——他也犯不上那样做。如今册立皇贵妃,哪怕她自承是狐狸精,多多少少都是损及皇帝声誉的,众所周知:这位新登基的皇帝自幼年起便是极为爱惜羽翼的。 早起时怀中扑了一个空,起身后果然在小厨房见到了寒苓的踪迹,弘历欣然说道:“今后你不必辛苦早起,我陪你用午膳就好。” “不辛苦,昨晚睡的早了些,醒转后白躺着也无趣。”寒苓转头笑问,“皇后娘娘惹您生气了?” “嗯?”弘历十分诧异,“这话怎么说?” 寒苓提醒他:“您现在应该在长春宫的。” 弘历反问道:“苓儿,你觉得你与皇后比差在哪儿?” “这个——”挂面下了水,寒苓一边擦手一边说道,“皇后比臣妾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只论眼下,有一条是臣妾永远比不上的——” “嗯?”弘历愈发好奇,“怎么说?” 寒苓的回答言简意赅:“皇后比臣妾更适合做皇上的妻子。” 弘历摇摇头:“不,她比你更适合做皇后,但永远不会做一个愿意放下身段亲自为我下厨的妻子。” 寒苓叹了口气:“可惜,您需要的是皇后、是妃子,唯独不是妻子。” 弘历的心脏好似被重重叩击了一下:“苓儿,你心目中的丈夫是怎样做的?” “面好了。”寒苓一边掀锅一边说道,“您先洗漱吧,不要耽误早朝。” 皇帝睡到半夜离宫而去,目的地却是皇贵妃的景仁宫,富察皇后已经在强迫自己适应这种不公平,原因也简单,富察夫人今日特意叮嘱她:“不管皇贵妃如何得宠,只要她没有阿哥傍身,一进毋如一退,万一惹得皇上大起怜惜之心,对二阿哥的前程大有弊处——” 富察皇后的千秋过后,弘历又恢复了日日到景仁宫点卯的状态。 乾隆二年的小选过后,慧妃的咸福宫增添了一位新的争宠干将。 这件事发生的契机与景仁宫不无关联。 却说当日富察皇后告了病假,率领众妃嫔前往寿康宫请安的差使便落到了寒苓身上,半道拾了一封未署名的镇魇信件,内容直白简单:拣得此信启封阅览,于三日内应当转递至亲之人,如有延误,至爱之人必将堕入阴山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慧妃凑眼一瞧,赶忙把身子退回来,扬声向洒扫太监骂道:“你们怎么当差的,后宫之内竟有这样的东西玷污皇贵妃娘娘的眼睛——” 寒苓沉吟片刻,就手将信件塞到袖中:“给皇太后请安要紧,不可耽误了时辰。” 当事人没反应,架不住慧妃瞧见了信件的内容,扬起声调提醒寒苓:“皇贵妃,这样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知道了。”寒苓淡淡地说,“本宫自有主张。” 官大一级压死人,慧妃虽不甘心,到底不能顶撞多言,堵着气便退走了半步,纯妃以下面面相觑,不知道顶头两位打的是什么机锋。 经过程朱理学的五百年洗礼,“人尽可夫”(追溯出处,这不像是一个贬义词)早已失去了生存市场,且不说君在亲前,哪怕以“三从四德”理论,皇贵妃都要面临“舍父母就君夫”的艰难抉择。 然而,演员没按剧本走。连等两天不得结果,慧妃以“关心万岁爷安危”为由,一纸状书递到了母后皇太后驾前。 魇胜素为宫中大忌,康熙朝曾有直郡王因镇魇诸皇子圈禁至死,历代帝王对巫蛊之道深恶痛绝,崇元太后闻奏大惊,立召皇帝、崇庆太后、裕太妃、谦太妃并富察皇后以下六宫妃众往谒宁寿宫对案。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说一下本文中的女主:她没有政治格局,心地也不善良(或者说她会把耿直善良作为幌子以求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然了,结合成长背景,让她变成大清皇主(正中带有三分邪)和东鲁女皇(邪中更有七分正)那样的女强人也不现实。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三十三) 崇庆太后亦觉吃吓,当即向慧妃问罪:“怎么不赶早回我?” “圣母皇太后恕罪。”慧妃看了寒苓一眼,小声说道,“皇贵妃懿旨,不许臣妾对外声张,臣妾实在关心万岁爷安危,又怕皇贵妃还未依照警示发出信件,只能借请安之际禀奏母后皇太后。” -- 第55页 崇庆太后喝问道:“皇贵妃,慧妃所言可是实情?” 寒苓福身答应:“回圣母皇太后的话,慧妃之言并无虚假。” 崇元太后问道:“信呢?” 寒苓坦然应答:“回母后皇太后的话,臣妾把信烧了。” “大胆!”崇庆太后大为震怒,“这样的事你怎么能隐瞒不报?” “圣母皇太后容禀。”寒苓面不改色,“掖庭内宫,有此等蛊惑之物出现,不拘真假,不宜有四手相接,慧妃曾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臣妾无德,愿此不祥之物止于臣妾之手,请皇太后明鉴。” 富察皇后起身求情:“太后,依据慧妃描述,皇贵妃此举亦属用心良苦。” “罢了。”崇庆太后脸色稍霁,“只一条,你毁了证物,教咱们怎么去查背后黑手?” 寒苓略不思索:“皇太后明鉴,巫蛊镇魇兹事体大,皇上新登大宝,若要严办,未必不会掀动一场风波,臣妾着人去查,当日的洒扫太监急病殁了一人,臣妾的拙见,此事可一不可二,不能明察只可暗访,该向六宫上下晓以严谕,日后再有此类物件出现,所有当值管领俱应严惩。” 崇元太后便不言语,崇庆太后更加在意的是:“信文有诅咒皇帝之意,你可依言转发不曾?” 寒苓淡淡说道:“皇太后不必忧心,倘若鬼神有知,必不能受惑小人戕害无辜;若鬼神无知,行此魇胜之术又有何用?” “话虽如此,事涉皇帝安危,还该慎重为是!”信奉佛教是宫中风气,两宫皇太后绝对不可能因为寒苓那两句貌似滴水不漏的辩驳之辞有所释怀。 “圣母皇太后说的是。”寒苓福身认同,“以后要严查宫禁,再有这样的东西,至少不能如臣妾一般莽撞上手。” 慧妃忍不住说道:“皇贵妃,以后的事儿以后再提,您还没说说当前的事儿如何分剖明白呢?” 寒苓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 富察皇后便为慧妃帮腔:“皇贵妃,这次的魇胜信件是你拆的,你若没有依时转发,怕与皇上有所妨碍?” 寒苓皱了皱眉:“皇后娘娘,哪怕巫蛊灵验,臣妾是否转发信件与皇上有何关联?” 慧妃立刻揪抓把柄:“皇贵妃,除了皇上,你的至爱之人还能有谁?” 后世有个流行词叫“杠精”,用在此时的寒苓身上颇为合宜,闻得此言风波未动,毫无顾忌地向她说道:“慧妃,本宫如果有至爱,誓死不能让他面临堕入阴山地狱的危险,如果狠得下心,那就说明他并非是本宫的至爱。” “皇上,您看皇贵妃,这说的是什么话!”一傻傻一片,慧妃就没有料到寒苓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你是忠孝难取舍,生怕危急到本生父母——” 全场沉默的弘历终于开了金口:“慧妃,朕问你,如果有那样一天,你愿不愿代替朕打入阴山、永受炼狱之苦。” 慧妃赶忙表露衷心:“臣妾当然愿意。” 弘历看向发妻:“皇后,你呢?” 富察皇后低头应承:“这是臣妾的本分。” 弘历点了点头:“纯妃、嘉嫔,你们怎么说?” 大是大非面前,这样的问题不会有第二个答案:“臣妾当仁不让。” 弘历正视宠妃:“怎么办呢?你不稀罕朕,有的是人愿意为朕舍身赴死!” 寒苓点了点头:“皇上洪福齐天,臣妾感同身受。” “李玉!”弘历平声吩咐,“传旨,西三所、雨花阁当值宫人发往慎刑司处分,晓喻六宫知道,再有这样的事,涉案人等一体杖毙。” 第二天晨起,成云面露不虞地向寒苓回道:“主子,万岁爷昨日在慧妃宫中宠幸了一位新进的官女子,早传口谕,封她为答应小主,过会子往长春宫请安时您便能够见到。” “知道了。”寒苓微微点头,“预备赏赐!” “主子!”成云是盼望自家主子圣宠不衰的,“这是个头,万岁爷正当盛年,六宫殿阁大多闲置,自明年起便要大挑,您虽然是皇贵妃,毕竟要为以后打算的。” “你也说了,难道让我一个皇贵妃与低等的答应争风吃醋。”寒苓淡然而笑,“已经是皇贵妃,再争——难道我想做皇后?” 成云无奈,只得向主子告罪:“是奴婢唐突了。” 新晋的妃嫔胜在一个“新”字,当下的后宫妃嫔,以皇贵妃年纪最幼,现今腾让末位,多少有些“岁月不饶人”的感觉。 听得慧妃咬牙切齿做完介绍,富察皇后欣然说道:“后宫添了姐妹,你们日后要多加关照才是。” 寒苓含笑应承:“主子娘娘,不是臣妾埋汰自家姐妹,皇上累年瞧看咱们这几张老脸,哪怕不厌弃,免不得也要生出倦怠来,长此以往,对龙体也是有所妨碍的。” 富察皇后四两拨千斤:“皇贵妃自认年老,我们几个愈发要发到马棚中去了。” 张答应仰头瞄看,一颗争胜之心霎时死灰大半,再结合这位主子的性情,鼓着气升起一丝希望来:能当众表白皇帝并非自己至爱的皇贵妃,想来在吃人的地界也是走不了多远的。 纯妃笑道:“慧妃姐姐的宫中最是热闹,咱们姐妹的院子大约还要冷清一年半载的。” 沉不住气的是陈常在和海答应。依据大清祖制,除皇后正位中宫,天子可立皇贵妃一人、贵妃二人、皇妃四人、嫔六人,又有皇后、皇贵妃不能长期并存,事实上构成了坤宁十二宫主位。制度是康熙朝完备的,康熙爷自己并没有认真遵守,人到晚年,品级最高的便是佟贵妃,下面是惠宜德荣成和宣七妃,连同定、密、成三嫔,几乎令后宫主位满编;雍正朝的主位相对简单,规模最大也不过是皇后、贵妃、齐妃、熹妃、裕嫔、宁嫔、懋嫔七人并立;乾隆皇帝气血方刚,如今已经立了皇后、皇贵妃、慧妃、纯妃、嘉嫔五个主位,如果将康雍两朝的后宫主位进行折中,大约还能有四个空缺,以她们的年龄来说,很难与后进者进行比拼,身为天子的女人,有资历未必然就是什么好事。 -- 第56页 “这是——皇贵妃娘娘的体香?竟然比上等的檀香还要清雅!”嘉嫔是相对沉得住气的人,表面看来,她与纯妃是倾向景仁宫的中立派。 众人各自长着鼻子,自寒苓流汗起便闻到了她身上的馨香之气,没扎小人便称大度,谁又愿意挑破话题蓄意褒赞?听得嘉嫔此言都将注意力集中了起来。 寒苓叹了口气:“哪来的什么体香,只因暑气将至,近来常觉躁动,按捺不住便多用了几粒凝香丸镇压热毒,当下不过是发散了药效而已。” 慧妃酸溜溜地说道:“皇贵妃说热,内务府巴巴地往景仁宫里送冰;我们说热,又有哪个搭理你呢!” 纯妃笑道:“大约过段时日便会搬去圆明园,那里比宫中凉快许多。” 无需掩饰,当天下午,六宫接到通知,三日后移居圆明园避暑。 男人如果要犯贱,那是拦都拦不住的:哪怕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纵然是崇庆太后,即使心中泛酸“儿子是别人的”,真让她与寒苓照面,依旧摆不起恶婆婆的架势来:人家不赚! 乾隆二年十一月,世宗皇帝国丧期满,腊月间大封六宫,皇后以下正式领到上岗证书,妃嫔们红着眼,摩拳擦掌的都想把四阿哥生出来。 事实上,不管是全神戒备的皇后还是志向高远的妃嫔,她们都算神仙掉井里——白劳那个神了。 除了初一十五到长春宫点个卯,其余二十八天,哪怕寒苓身有不便,弘历照样风雨无阻的宿在景仁宫,一地受涝七处大旱,着急抱孙子的崇庆太后只得在儿子请安时提醒他:“雨露均沾方能令后宫和睦,专宠皇贵妃反倒令她立仇树敌难得善果。” 弘历点头说道:“额娘放心,儿子专等四阿哥降生,只要皇贵妃有孕,儿子即刻便着敬事房把绿头牌恢复。” 崇庆太后不免劝他:“子女缘分在乎天定,我隐隐听说,皇贵妃为与你赌气,是吞服了虎狼之药的,哪怕传言为虚,你真疼她,等旁的嫔妃赶在前头生下阿哥,抱予皇贵妃抚养也是一样的。” 弘历微微摇摇头:“额娘,儿子的第一个皇子必须是在景仁宫诞生的阿哥。” 不管弘历付出了多少真心和诚意,寒苓并不曾因为椒房专宠有所动摇,身居六宫之内,她想独善其身,当然不能将自己的骨肉变成软肋和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  又把自己写的揪心了,年纪越大越情绪化,有些情节真是硬着头皮写的。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三十四) 吴扎库福晋有心病,比任何人都希冀皇贵妃过的顺心,入宫请安后每常劝说她早日备孕诞育皇子,寒苓不妨借其传话:“不是我不守妇道,未免翌日触怒龙颜遗祸子嗣,只能做个荣辱自负的清白人。” “娘娘,说句到底的话,生育子嗣是您的本分,哪怕未来的阿哥不讨皇上喜欢,该生——您还是要生——”吴扎库福晋苦口劝说,“皇上金口玉言,必要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降生在景仁宫,皇上最重脸面,您可千万要三思而行。” 寒苓淡淡一笑:“能不能生该看天意,我是凡人一个,大约不能与上苍抗衡的。” 似是存心有意,吴扎库福晋隔三差五带着孩子往景仁宫跑,就想把皇贵妃的母性激发出来,直到她自己在端午节前查出两个月身孕方才告一段落。 这件事的转折点源于寒苓自己的一个梦境。 昏沉午夜,还是那张模模糊糊的面容,刺心一般地声音委屈已极地呼唤寒苓:“额娘,你为什么不愿意要我呢?额娘,我听话,你为什么不愿意要我呢?” “苓儿、苓儿,你醒醒、醒醒——”寒苓睁开眼时,枕头已然湿了大半,双目失神地盯着床帐:“我梦到他了,他问我为什么不愿意要他——为什么——” 弘历赶忙坐直身躯:“只是一个梦、一个梦而已——” 寒苓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皇上,明天还要早朝,您睡吧。” 弘历加着小心问道:“苓儿,你梦到什么了?能不能跟我说一说。” “没什么。”寒苓锁眉落泪:她的心——终究不是铁做的! “师父,都说皇贵妃主子喜好砚台,我是看不明白,喜欢古董的日日把玩,爱好字画的时常赏鉴,咱们主子天天摆着砚台看,也没瞧到为此添些笑容,您跟咱们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皇帝宠爱皇贵妃,皇贵妃最爱砚台,上自亲王国戚、下至督抚将军,不忌年节寿日,都将上等砚台搜罗进贡,不消一年光阴,单极品的端洮歙澄便有双掌之数,与做好衣服压箱底的怪癖相比,收集砚台的行为更容易招引聚焦关注,外人不明其理,近侍都犯嘀咕,张雷年轻没城府,忍不住便向朱升道出了心中困惑。 朱升老神在在地说:“主子的事儿,不容咱们做奴才的多做打听。” 张雷伸了下舌头,听到内殿呼叫慌忙与师父进身应承:“奴才伺候主子。” 寒苓平声说道:“请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会聚景仁宫领锡荷禄家宴!” 朱升有些摸不着头脑:“嗻。” 寒苓又吩咐张雷:“你去九州清宴,若是瞅得皇上的空闲,请他一起过来用膳。” 李玉听得张雷叙说顿时乐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阿弥陀佛!皇贵妃娘娘总算把前头的事儿揭过去了。” -- 第57页 弘历还在议政,在李玉转致邀请后不可思议地问道:“当真?” “是。”李玉笑道,“皇贵妃娘娘还派人去请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若是没误万岁爷处理政事,请您也赶午时过去。” 只为当初打了皇贵妃一巴掌,景仁宫的奴才基本在乾清宫、九州清宴绝迹,这都快两年了,弘历嘴上不说,心中还是颇为失落的,李玉最能明白自家主子的心事,之所以颇有底气地当作正事来回,主要还是提醒诸王大臣的意思:你们有事儿没事儿就赶紧散了吧,过了这村没有那店,耽误了万岁爷的大事,日后被穿上铁板小鞋可千万不要叫卖冤枉。 能在御前诏对的主儿没有一个不是拔了毛的人精,议政大臣十分知趣:“奴才(臣)告退!” 受邀请的皇子有三位,到场的却只有大阿哥永璜、三阿哥永璋两个人,皇后亲自派人给永琏告了病假,寒苓也不计较,等爷儿仨落了坐,转头向成霜吩咐:“上菜罢!” “今天这顿饭有什么说法么?”弘历这话一出口,李玉霎时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来的路上,自家主子把所有与景仁宫相关的日子捋了一遍,发现都不与左右当下贴边,最后直接气呼呼地恐吓他:朕亲自问,倘若是你忘了的日子,看朕怎么收拾你。 “哪有什么说法。”寒苓微笑作答,“臣妾见园中的荷花开的好,一时害口,只想做顿应景的膳食解馋,又怕预备的太多浪费米肉,索性将阿哥们都请来吃顿便饭。” 李玉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弘历点头说道:“皇后心窄多疑,你也不必和她计较。” 寒苓恍若未闻,挥退布让的宫人后亲自动手盛汤:“这是荷叶山参玉竹汤,玉竹有清热生津、补气防寒的功效,大阿哥咳嗽,服用一盏最为合宜。” 永璜赶忙站起身来:“不敢劳动妃母。” 寒苓看向丈夫:“皇上,用膳的规矩能不能省一省?” 弘历吩咐儿子:“你坐着,与朕说一说读书的事儿。” 紧跟着又上荷叶糯米鸡与莲藕炖猪骨,寒苓自作介绍:“鸡肉醒脑,皇上和大阿哥都可多食。” 弘历搛起莲藕好奇地问道:“怎么不用鹿肉炖的?” 寒苓解释:“鹿肉与野稚相克,便是猪肉也不能过多食用,只借野猪脊骨熬增滋味而已。” 永璋年幼,连吃了三四块莲藕仍旧眷恋回味,乳母嬷嬷不敢阻拦,寒苓笑道:“还有旁的,现在撑的肚圆,后头便该吃不下了。” 话音未落,宫人呈奉花苞红豆沙、莲梗炒茄子入席,寒苓点头说道:“这是两道净素的苦斋,一道甜配,一道香配,用作解暑清心而已,你们不妨尝一尝。” 汤菜上齐,后头又以粳米莲子粥作为主食,弘历大为欢喜:“你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全荷宴。” 李玉闭着眼装木头:什么?三筷子规矩?离了皇贵妃的地界会遵守,当下么,你提一个试试? 被皇父弟弟带动,永璜放开了不少,父子三人风卷残云,几乎将四碗两盏清理的干干净净,永璋眼巴巴看着仅剩的一块花苞落进哥哥嘴中,白脸流汗地向寒苓说道:“娴妃母,我明天还来!” “这样腻的东西,吃多了坏牙。”成雪端了荷露甘草茶为主子漱口,寒苓将永璋抱下地来,“过会子自己走几步消食,你听话,让你额娘常带你过来。” 弘历转头询问李玉:“敦肃皇贵妃未受册礼,朕也不大记得,本朝旧例,非本生皇子对养母以外的后宫妃嫔是如何称呼的?” 李玉躬身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嫔位以下只以位阶相称,嫔位妃位则称嫔母妃母,贵妃称贵妃母,至于皇贵妃——孝懿仁皇后以皇贵妃之位摄管六宫事务时,诸皇子以皇额娘称呼;先帝登基后追封敬敏皇贵妃仍以妃母称呼,但彼时孝恭仁皇后已然奉尊——”你爹那会子是嫡子了! 弘历倏然不悦:“既有旧例,哪个教着他们以妃母称呼?莫非皇后与纯妃自行做主降了皇贵妃的位份?” 永璜吓得垂手而立,永璋虽然不明内情,因为年幼的缘故敏感察觉到殿内气氛不对,扭扭脖子向跪着的乳母嬷嬷看了过去。 寒苓握一握手:“皇上,臣妾请两位阿哥陪同赴宴是出于一番好意。” 弘历一怔,慌忙向她解释:“我没有怪他们的意思,是皇后和纯妃不懂规矩——” 李玉暗叫不妙,咬咬牙站出来替自家主子解围:“万岁爷,您方说要赏给大阿哥的文房四宝和赐给三阿哥的蒙书奴才都预备好了,大阿哥还有功课,您看奴才是不是先送两位阿哥回去?” 现成的台阶递上来,弘历自然不会追究李玉擅做主张的罪名,大好的局面自绝于前,只得指着朝政为引落荒而逃,寒苓望着他的背影冷声非笑:“来人!” 成雪躬身应承:“主子!” 寒苓沉声吩咐:“随我去武陵春色给母后皇太后请安。” 成云眉心狂跳:“主子,奴才伺候您——” 寒苓打断道:“不必了!” 成云不敢多言,又听寒苓以极为严厉地口气叮嘱张雷:“没本宫的话,任何人不许出入天然图画,若有差池拿你是问。” 崇元太后午睡起身,听说皇贵妃候见多时,命其入见后问道:“你最怕热,怎么赶这个时辰来了?” -- 第58页 寒苓开门见山:“姨妈,儿臣想求道懿旨——” 崇元太后能答应才是见鬼。 现在的大清朝,两宫皇太后是名正言顺的宝塔尖,内部比较起来,依据礼法,夫贵妻荣的母后皇太后自要盖过母以子贵的圣母皇太后,但一个不变的事实是,圣母皇太后和皇帝才是血浓于水的亲骨肉。大清入关四代,儒家观念根深蒂固,弘历也在两宫并尊的同时将嫡母摆在优先位置,虽然如此,崇元太后依旧要保证自己在后宫的影响力,别看她平时有压制寒苓太过受宠的举动,与皇后相比,明显是自己的外甥女更加贴心,如今见她以“无德无子、枉受皇贵妃封号”为由,立意出宫,替二十二位先朝帝后祈福,说什么都不会松口,到了最后直接撩狠话:“等我闭了眼,由你念多少年的经都不过问,今日我还在这儿,你给我安安分分做好皇贵妃,赶早把皇子生出来才是本分要务。” 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好说的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三十五) 寒苓没想到碰了这样的钉子,再请之下不得结果,只能向崇元太后请求:“姨妈,儿臣想搬来与您同住,比于班婕妤侍奉孝元太后旧事。” 崇元太后点点头:“这个,你容我想一想,过两天给你准话。” 寒苓只得行礼跪安:“儿臣告退。” 殊不知,崇元太后用的是缓兵之计。 “你怎么来了?”天然图画中看到四格的身影,寒苓吓了一跳,“沈嬷嬷?” 沈嬷嬷含笑答道:“母后皇太后知道娘娘记挂家人,特意打发奴才往那拉府请了二爷进园。” 成云敏感地察觉到:自家主子失态了! “请嬷嬷代本宫谢过皇太后恩典。”寒苓微微阖目,“成雪,送嬷嬷。” 沈嬷嬷福身跪安:“奴才告退。” 寒苓示意四格起身:“你们也都退下。” “嗻!”成云略感犹豫:哪怕有皇太后首肯,皇贵妃在禁内私会外男,传出去可是莫大的忌讳。 等到殿内只留姐弟二人,四格惴惴不安地询问寒苓:“姐姐,您是不是生气了。” “快,过来让我瞧瞧。”寒苓双目晶莹,“几年不见,你长高了好些。” 四格小有羞涩:“姐姐,我都十七了。” “你坐着,我去去就来。”既来之则安之,寒苓收拾起满心的烦思,从最底层的柜子中拿出一身衣服来,“我约着身量做的,你穿上试一试。” “姐姐,我在家里什么都不缺,您不用担心。”四格从身上取出一个荷包来,“宫中的开销大,您留着用吧。” “你难道不曾听说,皇上连内帑银都搬给了皇贵妃?差了别人的也差不了我的。”寒苓抬手摸了下四格的脸,“一眨眼你都长成大人了,明年大挑,我给你选个四角俱全的媳妇。” 四格红了红脸:“姐姐,您现在过的好么?外头都说您宠冠六宫,可我心里总是记挂着,您可千万不要跟万岁爷争强——” 寒苓笑道:“不受宠我也做不得皇贵妃。” 四格微微摇头:“姐姐,您若真与皇上交心,获锡恩典的就不是大哥了。” “嗯?”寒苓半开玩笑地问道,“你怪姐姐不曾给你讨份差使。” 四格直直盯住她:“您知道我的意思。” 寒苓别过脸去:“不说这个了,你想吃什么?现在时辰还早,我去做,你赶宵禁出园子为时不晚。” “姐姐,不能违逆了内廷规矩。”四格抿抿嘴唇,“我想你了,就是想多和你说一会儿话。” “好,听你的。”寒苓扬声唤道,“来人!” 候在门外的成云赶忙支应:“主子!” “吩咐厨房备膳,做红烧狮子头、菊花里脊、醋煮蛤蜊、清蒸熊掌、葱酱牛肉,猪骨芸豆粒、蒜泥茄子、麻汁黄瓜,鲶鱼豆腐汤、一品燕窝汤,其他素菜荤菜拣着现成的预备五六样上来,主食做八宝饭——对了,烧几头生蒜拿来,告诉小厨房,狮子头用五花肉,里脊用野猪脊梁骨,蛤蜊煮一大盆,牛肉要用净瘦的!”寒苓一气说完,又向四格问道,“你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四格差点儿翻了白眼:“都被您说完了。” “是!”成云一头的雾水:这谁啊?自家主子平日留饭,哪怕是万岁爷呢,也不过是四菜一汤的规格,方才随口一点便是八道菜两品汤即兴的菜式五六样,看架势是本家兄弟——做一下对比,武德还是自家主子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当了几年御前蓝翎侍卫,连景仁宫的茶水都没捞到一口,何况是留饭呢!这位爷的脸真大——至少比万岁爷要大两圈,伺候皇贵妃这么些年,她就没有想到自家主子会有现在这样透彻眼底的笑容,话又说回来,早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万岁爷还不知道要省去多少力气呢。 小厨房的厨子也好奇:“咱们娘娘是招待什么贵客呢?” “总归是母后皇太后召见的人,不能怠慢了便是。”成云心道:我自己都糊涂着呢。 如今距离午膳的点儿还有个半时辰,为首的御厨赶忙铺排差使:“主子点的几道菜都要耗费火候工夫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教御膳房把里脊蛤蜊狮子头做上,告诉他们,皇贵妃娘娘等闲用不到大厨房,如今难得宴请贵客,别说咱们不留尽忠的机会给他们。” -- 第59页 崇元太后听到四格被留膳,因向心腹叹道:“你的见识果然不差,她真正在意的竟然是隔母的兄弟。” “奴才也是偶然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揣测后有了现下的结论。”沈嬷嬷亦生感慨,“现在说这话,都是□□年前的事儿了,奴才去那拉府,见二阿哥的穿戴的竟然是皇贵妃的针线,与他同龄的三阿哥都没得上,当时未曾多想,后来郎佳淑人带着三阿哥入宫请安,皇贵妃见着弟弟纯纯粹粹是打量身形的眼色,做的针线却都积压在了随住的柜子里,奴才私下琢磨,虽说君臣有别内外有分,当姐姐的悄悄给娘家兄弟做衣服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儿,怎么就只做不送呢?想到与三阿哥同庚的二阿哥,奴才隐隐罩罩往这上头揣测,如今看来竟是十分准了。” 崇元太后点了点头:“她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是哪个,你往后看,从今日起,四格的前程就算起来了。” “你们——”缓了一天没照面,弘历赶着饭点儿磨蹭到天然图画示好,进门就看到寒苓伸着手对一个外男比划摩挲,一句话没脱口,李玉转个身就挪到跟前嘘了嘘嘴,提醒他千万不要不明不白的对皇贵妃兴师问罪。 姐弟二人听到动静,寒苓收敛笑容转身行礼:“皇上!” 四格也向“姐夫”打千:“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弘历脸色稍霁:“这是——?” 寒苓直身回道:“是臣妾的二弟。” “嗯?”积聚的黑气转瞬间散的干净,“瞧着似乎眼生,起来吧。” 寒苓淡淡地说:“二弟是庶出,偶有典仪轮不得他去面圣。” “难怪——”弘历讪讪说道,“都坐——你们方才做什么呢?” 寒苓简短作答:“臣妾给二弟做的斗篷小了一些,想为他量一量尺寸。” 成云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主子,用膳的时辰到了。” 四格进退两难:“万岁爷、姐——皇贵妃娘娘,奴才先行告退。” “去吧。”寒苓有些烦躁,“张雷,送四格出园子。” “既然来了,多陪你姐姐说说话,朕还要批折子,坐坐就走。”再没眼力劲儿也能自知搅和了人家姐弟的场子,方才看到寒苓和四格相处的画面,弘历的感觉与成云别无二致:那份由衷的喜悦,面对自己时没有,面对弘昼时没有,面对讷尔布夫妇与武德讷里时更不会有,他能主动讲出腾地方的话,概因收获到了求之难得的信息,来日方长,至少以后再也不用盲目地去做无头苍蝇。 “奴才恭送万岁爷!”四格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变为遭受“算计”的香饽饽,心中不免腹诽起来:这个皇帝姐夫有点儿怪! “姐姐,够了!够了!我自己来!”四格看着小山一般的饭碗,赶忙伸手罩挡,“您看我也没有拘泥规矩不是?” “那就多吃一点儿。”寒苓略怀伤感,“咱们都多少年没有这样吃顿饭了。” 四格低下头:“姐姐,您今天破功了!” “破就破吧!”寒苓放下筷子,“我的本心是不愿意让你蹚这滩浑水的,昨日向母后皇太后请旨,要花费五六年时间替大清朝二十二位先皇先后祈福,皇太后未曾答应,本要效法侍奉汉元皇后的班婕妤,竟把你召了进来,罢罢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从今以后,咱们姐弟荣辱与共了。” “我觉得——”四格踌躇片刻仰头说道,“主子爷对您是真的上心。” 寒苓并未否认:“眼下是——至少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对我好。” 四格眨了眨眼,极为突兀地说道:“姐姐,你给我生个外甥吧,我能教他读书习字,还能带他骑马打猎。” “这话只能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才不使我觉得不自在。”寒苓扶了下眉,“盼着我生孩子的,皇上是想枝繁叶茂,依附我的人怕我没有阿哥撑腰陷入失宠的困局,独有你希望能有一个陪伴骑马打猎的外甥。” “他们那样想也算无可厚非。”四格搛起一块里脊肉来,“您是不是担心主子爷将来会因母责子?” 寒苓笑道:“坦诚过了,你都不骗骗我以后能过的很好。” 四格认真地说:“不打紧,您记得有我在就好。” 成云侍奉姐儿俩用完午膳,直等申牌将尽才见四格起身跪安:“姐姐,发了这个端,以后有机会我还常来。” “你等一等。”寒苓将私房柜子打开,除了早间试过的衣服,又将一双厚底的步靴并几个装了锞子的荷包取出来,连同新制的点心与秘制的保身丸药用包袱打叠妥当,握住四格谆谆叮嘱,“白提你一句,多少人等着推我下水,你在外头万事留心,千万不要冲动行事受人构陷。” 成云催了两回,寒苓亲送弟弟出殿,张雷早已安排妥当,就以内廷马车安排四格回府不在话下。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是主角,相对要注意维护她的形象,所以女主做的坏事都要写的极其隐晦!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三十六) 知道以往进错了庙门,弘历的补救措施堪称完美迅捷。 武官途上的武德被丢去兵部做主事,皇贵妃次弟辉发那拉四格补上了蓝翎侍卫的职缺。 未等寒苓对生子大业做出最后决断,御驾一行刚从圆明园搬回紫禁城,二阿哥伤寒卧病的消息便牵动了所有皇家高层的神经。 -- 第60页 说起来不可思议,永琏最初只是因为季节更换偶染风寒,三五天过后,病情忽然转重,除了高烧不退,逐渐增添了头痛呕吐、抽搐昏迷的症候,御医院走马灯一般穿梭阿哥所,富察皇后更是亲自搬过去就近照顾,九月里台湾旱灾,十月间直隶、山东、江苏、安徽、江西、河南、陕西七省上报水灾,等弘历忙完政务转头关心儿子,御医已然语焉不详地给帝后打预防针:二阿哥怕是拖不了几天了。 富察皇后立刻就崩溃了:“不——这不可能——永琏一向康健,怎么会因为这样一场风寒——一定是你们这群庸医——对,一定是因为你们这群庸医,治不好永琏本宫让你们赔命!” 院使院判苦哈哈地告罪:“请皇后娘娘放心,臣等必然尽力而为。” 两宫皇太后正在宽慰儿媳,忽有左院判朱辉近前启奏:“万岁爷、皇后娘娘,久闻皇贵妃娘娘医术高明,臣等固然无能,难保皇贵妃娘娘仍有回天之术,是不是请皇贵妃娘娘同来参酌,臣等——” “李玉!”弘历半坐在永琏的床榻上,“拖出去,乱棍击毙!” 给皇家扛长工就是这一点儿难受,最致命的危机不在于尸位素餐治不好贵人的病,怕就怕既没有起死回生的医道又没有明哲保身的本事:于臣下而言,脑袋都是别在舌头上的, 院使刘裕铎摸了一把汗:就在朱辉开口前,他的脑海中也曾闪烁过皇贵妃的身影,很快便理论结合实际的把这种荒唐念头予以推翻,以朱辉的下场为鉴,果然是一项极为明智的选择。 不管朱辉背后站着的是哪个,被点名的寒苓到底不能背负“见死不救”的骂名,带着药箱便踏上了阿哥所的地界。 上手试了永琏的脉息,寒苓转身吩咐刘裕铎将发病以来的处方呈进细看,沉吟半晌问道:“还有旁的法子没有?” 刘裕铎不敢说谎:“臣等无能。” 寒苓又问:“你们有多少把握治愈二阿哥?” 刘裕铎躬身答道:“约莫有四五成——” “我最多只有两成。”寒苓叹了口气,“皇上,臣妾无能为力。” 简单来说,永琏是发了疟疾,不知太医院有心还是无意,最初竟然当作伤寒之症进行处方,后期虽然进行补救,因忌虎狼错过了最佳用药时机,现今想用,大约没有能够扛的过去的体格。 弘历约莫看出了一些机关,想了一想说道:“你们再去商议处方,朕与皇贵妃立等回话。” 刘裕铎还要感激皇贵妃没有揭穿他们的罪责,老学究们碰头琢磨半天,到底硬着头皮将处方呈了上来。 寒苓顿时觉得头大,走到桌案前提起笔放下,放下笔又提起来,反复四五回,连两宫皇太后都失去了耐性,异口同声向她问道:“方子有不妥当的地方?” 弘历上前宽慰道:“你按自己的意思写,用不用在于朕和皇后。” 寒苓看了弘历一眼,拿起毛笔就着药箱内的丹砂在原拟的药方上写了几个字丢给刘裕铎:“你瞧瞧!” 刘裕铎“唰”地一下白了脸:“娘娘——” “我的两成你们的五成都摆在这儿——交给万岁爷和主子娘娘来抉择吧!”寒苓转身向两宫皇太后行礼,“臣妾告退!” “苓儿!”弘历从后疾呼,“我信你。” 寒苓并未回头:“皇上,江苏名医尤怡在月余前仍在京师,我的方子加上尤怡的回阳九针许能达到御医的五成功效。” 皇贵妃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留下夫妻母子四人对峙起来,原因无他,除添减用药外,寒苓划掉了处方中的人参,将致命的p霜替代了上去,除了御医吴谦赞同兵行险招冒险一试,所有会诊太医没有一个能担得起这样的干系。 弘历压根信不过御医的五成把握,他主张用寒苓的方子配药,富察皇后能答应才是见鬼:她觉得景仁宫是忌于朱辉的攀扯故意用这种方式撇清干系!换作旁人少不得要夫唱妇随抓住机会拉皇贵妃下马,永琏是其毕生指望,做不到以身相代也便罢了,如何能让自己的心头肉深陷险境?教丈夫逼得急了,口不择言便驳斥回去:“皇上,您不疼永琏,您盼着跟皇贵妃早日生下皇子,臣妾却只生了他一个阿哥,您要让他涉险,臣妾断断不能答应。” “皇后!”崇元太后赶忙喝阻儿媳,“你的规矩呢!” 弘历最重脸面,听得这话恼怒已极,忍了又忍方才说道:“你既疼他,便不该因人看方延怠病情!” 肺腑而言,崇庆太后与富察皇后思虑相同,她也不会相信寒苓真心要救永琏,更何况人家丑话说在头里,事先声明只有两成把握。 崇元太后折中建议:“找人试药吧。” 刘裕铎赶忙启奏:“回母后皇太后,□□剧毒,皇贵妃娘娘对症下药,以毒性克药性,若是常人试药,毒发身陨亦为等闲之事——” 寒苓听说自己的处方未被使用,先就看着药箱长叹了一口气,成霜颇为隐晦地安慰她:“主子,对您来说,这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二阿哥能痊愈,将来必是景仁宫皇子的最大拦路石,二阿哥因此夭折,处方的皇贵妃嫌疑难脱。横竖是吃力不讨好的结果,何不从起端开始便置身事外? “可他毕竟是皇上的嫡长子。”寒苓扶着桌子站起来,“不行,我得再去一趟阿哥所!” -- 第61页 成霜赶忙阻拦:“主子,除非您在两宫皇太后驾前立下军令状,否则皇后娘娘是不能放心教您诊治二阿哥的。” 成雪也劝她:“主子,换作是大阿哥或三阿哥,只要您尽心,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惹来祸事,一旦插手二阿哥的事儿,哪怕这回痊愈,将来头疼脑热,皇后娘娘保不准把账目记在您的头上!不为自己想,您要为将来的阿哥想,退一步说,您总不能将整个太医院都得罪干净吧?” 寒苓复归原位:“张雷。” 张雷转入答应:“主子!” “你去阿哥所,让李玉转告皇上,我——”寒苓一念踟躇,“罢了!” 再劝不能成功,永琏为此有了闪失,弘历将来追思骨肉,面对自己时难免会想到可能错失的救子良机,彼刻自然骨鲠在喉难以舒畅,与其如此,不妨教他笃定,自己实实在在只有两成的把握更为妥当。 “皇上,御医用药,与草民殊途两路,御医温补益气、抽丝沉珂,草民惯以虎狼猛击病灶,二者兼有利弊,上延两日,草民尚敢处方,若以□□替代人参,许有几分把握赢来生机,至于眼下——。”比及富察氏请到江苏名医尤怡入宫,永琏早已气短失禁、命悬一线,老医士年且九旬,自然没有敷衍保留的必要,不甚艰难地向弘历低了下头,“只能看天意了!” 屏风后被宫女扶着的富察皇后仰头昏坠,弘历一个趔趄,忽然想到了那张弃之未用的处方:“李玉,你将苓——吴谦认同的方子拿给尤先生看。” 尤怡细细观摩一回,沉吟片刻捻须说道:“现下看来,哪怕草民早至,也不能将这张方子拟的更为大胆远见,既有高人在侧,请皇上量才施用,草民垂朽,不敢班门弄斧贻误皇子病情。” 崇庆太后扬声吩咐:“快把皇贵妃叫来!” 与三日前相较,寒苓的神色已经坦然了许多,向床榻看了一眼后福身说道:“皇上节哀,该给阿哥预备后事了。” 富察皇后疯魔一般扒开寒苓扑到床上:“不——我的永琏不会死——他不会抛下我——” 弘历挥手落泪,到底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皇贵妃——皇贵妃——”皇后转身爬到寒苓身前,跪抱住她的双腿哀求道,“你救救永琏,你救救永琏,我以后不会再和你争了,你做皇后,对!我把皇后的位子让给你,你救救永琏,我们什么都不会跟你争了。” “主子娘娘!”寒苓终究使自己陷入到了十分尴尬的境地,顺着富察皇后跪到地上,“您不要让阿哥放心不下。” 弘历正想劝慰发妻几句,猛然间打了一个寒战,推开扶他的李玉跨步上前,颤颤巍巍试了下儿子的鼻息,闭上双眼哑声吩咐一句:“传内务府!” 母子连心,富察皇后撒开寒苓去抱永琏,整个寝殿霎时哀声震天,同样的经历,崇元太后在三十多年前有过切身体会,擦着眼泪安慰皇后:“你想开一些,还有三格格离不开你。” 乾隆三年十月十二日,密立皇太子永琏薨。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琏死掉了,女主要动手了——以前看清穿文,从来不为九岁夭折的秘建太子永琏觉得可惜,就是心疼八岁过世的雍亲王大阿哥弘晖,很微妙的感觉,只能说我对乾隆帝是充满着反感和厌恶的。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三十七) 听起来不可思议,永琏之死实实在在源自于一场毫不起眼的风寒,深受打击的弘历发布严旨,立意查明皇储夭亡的真正原因。 “主子,外面传言,说二阿哥是被您给毒死的——”成霜急的不行,“您怎么还能这样沉得住气呢!” 重阳节后,寒苓手制糕点亲送皇子公主,三格格肠胃不适忌用甜食,最终入口的便只有永璜、永琏、永璋三个阿哥,永琏走的蹊跷,六宫即有传言,都道皇贵妃曾在圆明园宴请大阿哥、三阿哥,所用膳食中添加了解毒的灵药,亦因于此,他们吃了景仁宫送的点心安然无恙,永琏未服解药,这才毒发身亡丢了性命。 寒苓心里不舒服,却也并非是因为外头的传言:她被永琏的葬礼规格刺激到了。 比照端荣皇太子旧例,二阿哥永琏被弘历追谥为“悼慧皇太子”,不但辍朝五日,更以名分已定为由着令内务府拨银十八万两修建太子园陵,再命亲王大臣按帝后之礼四时致祭,规格之高远远超出了顺治朝以来的所有皇子待遇。 富察皇后好似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直把景仁宫认作杀子仇人,面对入宫安慰她的富察夫人犹然发狠:“是她,一定是她,是她害死了我的永琏!” 富察夫人哪里敢附和她:“娘娘,宫内流言不足取信,这样的话您可不能对旁人说。”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皇后这样针对皇贵妃,一旦失了皇宠,将来的路可就难了,而她的当务之急却是趁着风华仍在赶早收拢圣心生下第二个嫡皇子——想做第二个崇元太后的前提至少是没有威胁凤位的皇贵妃存在。 富察皇后用力摇头:“额娘,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她借着格格脾胃不适的契机只给永琏送点心,永琏这才——” “娘娘!”富察夫人抬高了音量,“悼慧太子会不会吃皇贵妃的点心、会不会赏赐宫人食用都不是景仁宫能够预知的!” -- 第62页 富察皇后落泪不止:“不——额娘,你不知道,皇上偏心,见不得阿哥质疑景仁宫的好意,永琏是孝顺的孩子,他从来都明白长者赐不可赐的道理,皇贵妃给的糕点,哪怕不喜欢,他也会全部吃完的——” 说到底,皇贵妃在圆明园宴请三位阿哥的举动是极为突兀的,连两宫皇太后都有些疑心,不约而同的向皇帝提议:为避嫌疑,等永琏的丧事办完后应当寻机撤掉景仁宫的药庐。 弘历的回答尴尬了整个六宫:“永琏是朕的儿子,皇贵妃根本不会做对朕不利的事。” 就在这种关口,皇贵妃有孕的消息顺理成章在内廷六宫引发了塌方式的效应。 目睹永琏的身后哀荣,寒苓实实在在生出了懊悔之意,又因弘历随口说出的一句甜言蜜语,忍不住便在富察皇后的心口上扎了一刀。 “贱人!我要你为永琏抵命!”慧妃听到消息往前头串了趟门,经受丧子之痛的富察皇后彻底崩溃了,不顾宫人阻拦,蓬头垢面冲出长春宫向景仁宫杀去。 成云正嗔怪主子“横竖没有露型,不该赶在这个档口公示身怀六甲的喜讯”,接到快报的张雷喘吁吁蹿进了大殿:“主子,您赶紧躲一躲罢——皇后——皇后娘娘奔咱们这儿来了!” 寒苓挑了下眉:“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她来道喜,咱们大大大方方迎着就是了,躲个什么劲儿呢?” 张雷顿足而叹:“我的主子唉!您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糊涂呢!就看皇后娘娘眼下的脸色,请等着与您吃生米呢!” 寒苓扶着腰站起身:“小雷子,你护主立功的机会来了。” 张雷抚掌叫苦:“我的主子,那可是皇后娘娘,好汉不吃眼前亏,您还是避一避吧!” 寒苓微微含笑:“本宫不怕!” 所谓仇人见面份外眼红,看到冤家的富察皇后双目喷火、两眼怒睁:“永琏是不是你害死的?” 寒苓摸着小腹不紧不慢地反问她:“皇后娘娘,二阿哥与臣妾无仇无怨,臣妾有什么理由要害死他?” “你心里清楚!”富察皇后死死盯着寒苓的肚子,秦嬷嬷一手扶人一手拽,就怕自家主子一时冲动着了慧妃一石二鸟的算计。 “我心里不清楚。”寒苓委实有些小瞧了富察皇后,“怎么着?你是想借着外头的谣言给我定罪?你是主子娘娘不假,我也不是后宫的无名之辈,赶今日前我还让你三分,到了今日——” 富察皇后几于昏厥:“今日如何?” “今日——”寒苓低眉扫了小腹一眼,“我怀着的是大清朝最金贵的阿哥,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我在四哥那儿看过大概齐能在明年刊刻的《明史稿》,您若得闲,不妨自己翻一翻,大明宣宗皇帝的元配胡皇后可是自觉为孙贵妃腾了地方的。” 富察皇后心智已乱,秦嬷嬷年长老辣,忍不住反驳寒苓:“娘娘慎言,漫说我们娘娘年轻,日后仍能产育阿哥,纵便不能,依旧是诸皇子嫡母,比于母后皇太后之例,无人敢于怠慢。” “你家主子与母后皇太后有的比吗?”寒苓挑了挑眉,“圣祖康熙爷晚年,宗室朝局何等危殆险迫,三十年间,母后皇太后陪着先帝吃了多少苦头?民间还有所谓七出三不去的条例,没有母后皇太后襄佐辅助,先帝想得到圣祖爷垂青也并非易与之事,你家皇后嫁给万岁爷时可是太子妃的规制,旁的不说,这两年我倒谨守规矩,你们给我下了多少绊子?天意就是如此,皇贵妃要有儿子,皇后没有,四哥可是心心念念盼着行四的嫡子降生的,你护不住自己的儿子,要果真贤惠、果真急四哥之急,大约不用我来教你如何区处吧?” 富察皇后杀气腾腾闯进景仁宫,最后却落了一个吐血抬回的结果,交泰殿候命的御医问过脉息长长舒了一口气,因向皇帝回话:“皇后娘娘淤血尽散,只要用心将养,月余光阴便能复健如初。” “知道了!”弘历向恍然生悟地秦嬷嬷嘱咐道,“这两日就教皇后住在坤宁宫,等有起色再回长春宫为时不晚。” 秦嬷嬷早早熄灭了当面告状的心思,只得向皇帝福身答应一声:“嗻!” 成云、张雷获悉内情后放下心来,成雪小声向寒苓嘀咕:“主子,长春宫那样欺负您,您怎么还要好心给她治病,要不是她信不过您,说不定二阿哥能扛过去也未可知。” 寒苓摇了摇头:“我不是好心,我是懂得知足,登高必跌重,你莫非以为皇后有个不测好处就会落到皇贵妃头上?扶正的侧室还及不上元配呢!” 成云在意的是:“主子,您已经两个月没换洗了,难道不是真的怀了龙子阿哥?” 寒苓竖起食指:“嘘!” 乾隆四年的正旦朝贺礼上,呈现在内外命妇面前的依旧是那个端庄贵气、仪态万方的大清国母富察皇后。 寒苓高风亮节地推辞了所有朝宴贺仪,并非如六宫传言那般是为了假借礼让皇后之机彰显谦虚大度的恭顺品德——她的月事真真切切迟来了七八天。 弘历到景仁宫时她正躺在床上走神,被捞坐起来后捂着嘴问他:“您怎么这会儿有空来了?” “刚四格来过,回说你还睡着,朕带你去看烟花。”睡美人的姿态更能扰动雄性体内的火花,加之殿内地龙旺盛,弘历忍不住便上下齐手斜倒在了软榻之下。 -- 第63页 寒苓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幽幽叹了口气:“皇上——” “嗯?”弘历气息紊乱,“怎么了?” 寒苓踌躇着说出七个字:“我可能真的有了。” 太医院的老学究们等闲不愿意踏上景仁宫的地界,皇贵妃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就像这回,如果你诊断不出喜脉,那也得模棱两可的顺着她的意思接茬,可怜周太医,还不知道窝在什么地方砸石头呢!朱辉更惨,直接给杖毙了,亏得皇贵妃厚道,否则只凭悼慧太子那一件事儿,大家伙都得将父母三族填进去。 “是皇上心急了,若有时,至多一个来月,若没有,欺君的是我,你也用不着担心。”皇帝的喜悦无形与太医的胆颤心惊反衬照应,寒苓深谙其理,因向弘历说道,“皇上,臣妾已经说了拿不准的,若有疏忽,您可不要迁怒他们。” “好。”弘历嘴上答应,眼眸中的急切之意完全出卖了他的心情,“仔细给皇贵妃诊一诊。” “恭喜万岁爷,皇贵妃已经有一月多的身孕了。”刘裕铎自忖没有得罪过景仁宫,皇贵妃也没有算计他的动机,认真请过脉息后俯身向他答对,“只是现下脉息尚浅,娘娘还要留意保养才是。” “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李玉打了头,所有宫人乌乌压压跪了一殿,“愿皇贵妃娘娘顺育龙子!愿万岁爷子嗣绵延、国运昌祚!” “赏、都有赏!”弘历蹭地一下跳起身来,“传旨,景仁宫上下各赏半年——各赏一年月例,晓谕内务府知道,自即日起,但为皇贵妃所需,必要全力供奉,免皇贵妃请安之礼,太医院按日请脉,若有差池严惩不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应该不算隐晦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三十八) 景仁宫有喜,六宫各殿换了一茬瓷器。 慧妃都要气死了,她最生气的不是皇贵妃有孕,而是这个比她小了七岁的潜邸侧福晋总不愿意照常理出牌!上回利用她给皇后治病的账没算,如今连孩子都蹦出来了,阖着你当初在一怒之下吞服的八粒丹丸都是大补药啊?那份因情决绝地架势原来是演给别人看的。 连吃几回亏,慧妃也变聪明了:皇贵妃有孕,坐不住的大有人在,她又没生阿哥,犯得上心急么? 紧随其后,主位们又接到一道旨意:没有皇帝允许,不准她们前往景仁宫串门贺喜。 潜邸老人们还能沉得住气:永琏长到九岁,还不是说夭折就夭折了?后宫这种地方,哪怕你娘是华佗在世,没有弄不夭折的皇子,缺少的只是不够尽心周密的鬼蜮算计。 “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如果说后宫中有一个人会因为寒苓的身孕稍放心神,那这个人一定是险些失去皇子抚养权的纯妃——至少她期望景仁宫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坐!”寒苓示意宫女,“奉茶。” 纯妃开门见山:“娘娘专程召见,可是有什么体己话吩咐臣妾去办么?” “吩咐谈不上。”寒苓微微一笑,“你有一个妹妹,去年承蒙圣恩破格应选,留下牌子送回的那个,如今可有中意人家没有?” “娘娘玩笑了。”记名秀女复选后未得上意婚配,五年内不许聘嫁;记名未复选的秀女,五年内不得上意婚配,终身不得出嫁,纯妃略有觉悟,稍感困惑地看向寒苓,“难道是娘娘您的意思?” “嗯。”寒苓也不拐弯抹角,“本宫相中了你妹妹,想请皇上把她指给本宫的二弟为正妻。” “这——”纯妃立刻开始权衡利弊,“娘娘的意思是——” 寒苓抚了下眉角:“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宫有三个兄弟,只有庶出的二弟能够与本宫荣辱与共,这也是本宫的一番诚意,你能答应,自此以后,咱们姐妹同进同退;你不答应,本宫自然另谋出路。” 纯妃提醒她:“娘娘,臣妾也有阿哥傍身。” “对,你有阿哥傍身。”寒苓换了个坐姿,“所以你更该为三阿哥的安危着想。” 纯妃站起身来:“娘娘是在威胁臣妾?” “没错。”寒苓并不否认,“谋害皇子的事儿我不干,向万岁爷进言,把三阿哥出嗣无子宗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眼下万岁爷只有两个儿子不假,再过三年五载,怕是没有今日这般令人稀罕的。” 纯妃沉吟片刻问道:“臣妾答应您又有什么好处。” 寒苓指天立誓:“只要景仁宫没有失势,欺负你纯妃就是欺负本宫,对三阿哥不利就是对本宫自己的孩子不利,再说句到家的话,哪怕有朝一日你走到本宫头里,本宫也必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孩子周全无恙。” “臣妾应了!”纯妃抬起脸来,“臣妾还有两个疑问——” 不等她问完,寒苓先已接过话茬:“皇上并非昏庸天子,你是汉女出身,纵然本宫无子,三阿哥想与包衣皇子、汉军旗皇子、蒙军旗皇子、满军旗皇子乃至嫡皇子相争,也未必能有多少胜算,当然了,你能教皇上没有异腹子另当别论——” “臣妾自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宁愿未来的皇储皇母是早日交好的对象。”纯妃点了点头,“第二个疑问呢?” “往事尽可证来者难以追,后头进个年轻柔顺的绝色,我栽培她,许就将自己个儿折进去,幸而皇上念旧,从知根知底的潜邸旧人中选择助力不失为上上之策。”寒苓怔怔地说,“你与嘉嫔同我交好,你是为了省俭是非明哲保身;嘉嫔是为了相机而动图谋便宜,除了你,本宫别无选择。” -- 第64页 纯妃点点头:“可怜嘉嫔,大约还以为自己是娘娘心中的本分人。” 武德去年议亲,定的是孝懿仁皇后的侄孙女、佐领盛怀之女佟佳氏,寒苓自己没有过问,倒是佟佳氏上赶着要与那拉家结亲,都知道现今的后宫皇贵妃一人当道,与其送进宫扎皇贵妃的眼,还不如反其道而行的交好辉发那拉氏,等到悼慧太子夭折、皇贵妃有孕的消息传出后,这个决定无疑增添了十二分明智。 寒苓真正操心的是次弟四格的终身大事,大挑时天天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不知道的还当她要观察未来情敌提前为自己“除害”,吓得八旗秀女战战兢兢没有一个敢在皇帝面前露头,弘历原还暗喜宠妃吃醋,后头就咂摸出味来了:人家就是挑弟媳来的!索性浸着醋把四格带上,间接赋予了小舅子选择未来媳妇的权力。 皇贵妃与后宫唯一的有子皇妃构成同盟,给富察皇后与慧妃等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最终的结果是与四格同龄的讷里一体沾光,变成了权贵眼中的议亲大热门。 在这方面,寒苓的表态颇为强硬,直接要求郎佳氏,今年完结武德婚事,明年操办四格大喜,至早后年才能甄定讷里终身,讷尔布夫妇不敢违逆懿旨,心中纵不情愿,到底只能应承了下来。 富察皇后的低谷期还没有完全度过,乾隆四年五月,历经三朝的政坛常青树马齐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富察氏一族守孝隐退,极大程度上减轻了皇贵妃系的外部压力。 “贵妃?”弘历摇了摇头,“这可不成,没有说法!” 寒苓稍感意外:“诞育皇子不算?” “你以为贵妃的名分是说给就能给的?”弘历把脑袋从寒苓的肚子上挪开,“后宫典章在圣祖朝完备,到了如今连你在内统共封了六个贵妃,头一个是孝懿仁皇后,第二个温僖贵妃,第三个是皇贵太妃,第四个是敦肃皇贵妃,第五个是圣母皇太后,你是第六个,自己去权衡,要把纯妃册为贵妃,能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 寒苓的理由也充足:“难道您的意思是贵妃的位份就一直这样空着?” “也不是非要空着,只看眼下,纯妃的份量不够。”弘历详做解说,“孝懿仁皇后和皇贵太妃是圣祖爷的亲表妹;温僖贵妃既是孝昭仁皇后的胞妹,又给圣祖爷诞下了皇子;敦肃皇贵妃是产育有功的潜邸侧福晋,外头还有年羹尧深得先帝倚重;圣母皇太后晋封贵妃,一为母后皇太后首肯,二为先帝赏赐嗣君体面;你是有先帝赐徽的潜邸侧福晋,又是正经的满旗格格,这才少了许多人言阻碍。不说旁的,哲妃生了大阿哥,慧妃与你一般同是潜邸侧福晋,或追或封,她们都没越过贵妃的次序去,纯妃哪里能有服众的资本。” “说到这儿——”寒苓皱了皱眉,“我有话问您——” “你问。”弘历自己拿过团扇扇了两下,“这两天园子里也热,你少出去晒日头。” “皇上,慧妃——”寒苓低下头,“臣妾近水楼台地问一问,您以后如果要册立贵妃,有什么必要的条件——我是说,在没有出现一个令您一见倾心、永远钟情的妃嫔之前,您会在怎样的情形下愿意册立现有的姐妹做贵妃。” “孝懿仁皇后于康熙二十八年驾崩,彼时至今约有五十年,皇贵妃与贵妃的三个空缺,从来没有占足两个的一天,朕想沿袭父祖旧制,大约不会有册封贵妃的必要了。”弘历认真地看着寒苓,“除非皇妃病危,朕也许会册封贵妃以示宽慰,否则的话,这个位子不妨教它永远空着。” “皇上,您儿子困了。”寒苓打着盹儿站起身,“我得眯一会儿。” 一孕傻三年,寒苓担心自己母性转感性再跟从前一般傻不愣登把皇帝当成亲老公,每到这种关口,立刻把防线垒起来:想越雷池半步,那是门都没有的。 弘历挂着一脑门官司折回了九州清宴,殿门口看到四格,气呼呼地甩下一句:“你——随朕进来。” 四格老神在在地听着皇帝主子吐槽自己姐姐,等他火力消耗地差不多时,极有眼力地奉了一盏茶上去:“万岁爷,您润润喉。” “你来说说——朕是一国帝王、天下之主,费了这样大的心思,连块石头都能捂热了,搁你姐姐那儿怎么就连一个火星都打不起来——固执、别扭、冷血——她——!”弘历也找不到别的词了,“等朕哪天没了耐心——” 四格耳朵一动,开启了大脑储存模式,李玉赶紧咳嗽一声,上前就接盖碗:“主子,您仔细脚疼。” 皇贵妃迄今没有回心转意,一大半坏在眼前这位小爷的身上,寻常的外戚巴不得自家娘娘与万岁爷蜜里调油你侬我侬,那拉二国舅是奇葩中的奇葩,上回他陪着皇贵妃遛弯,明晃晃地劝自己姐姐:“您可千万抓住分寸,这得宠的皇妃一旦失宠,比那得不上宠的皇妃还要难过十倍百倍的;看架势,您现在已经受宠了,那就更该把本心坚守住,一定不要被眼前的盛景迷惑,免得到时真情富贵两消磨,身体受苦你能抗过去,割了心可就没活路了!” 记得当时皇贵妃给了句:“我就不能做第二个端敬皇后啊?”二国舅立刻补刀:“世祖爷如果与端敬皇后多活十年,最终会有什么结果不用我来提醒你吧?” 听壁脚的弘历一生气,险些将脚骨给踢折了。 -- 第65页 作者有话要说:  与后宫中的其他女人相比,女主算得上善良了,当然了,她必须有主角光环,有些事件必须含糊而过,请大家体谅。我唯一能保证的是,不会让看过这篇文的大部分读者失望。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三十九) 经着李玉提醒,弘历也醒过味来了,直接恐吓小舅子:“朕刚才说的话,你一个字儿都不许外漏。” 四格老实应着:“奴才不敢。” 弘历还是气呼呼的:“好,朕承认,朕当年不该意气用事打她一巴掌,可这都过去多久了,再大的仇怨也该放下了吧?她还要赌多久的气?一年?两年?五年还是十年?总该给朕一个指望,一个期限罢?” 四格慢悠悠地说:“万岁爷,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历压了压心火:“说!” 四格“残酷”地揭破现实:“万岁爷,姐姐在五岁那年与奴才阿玛结怨,如今——” “行了行了,你不用说了。”弘历顿时觉得头大,“朕是指望不上你的。” 四格忠言相谏:“万岁爷,您是一国之君,在儿女情长上计较太多是不是有碍圣明?” “我说你——朕懒得跟你废话。”弘历挥了挥手,“退下!” 有赖于皇帝的十严戒备,历经千难万险的皇贵妃终于披荆斩棘等来了瓜熟蒂落的日子。 寒苓自己数算日子,过了产期肚子仍然没有动静,不免怨怼服侍宫人:“都怪你们,活动的太少,他都待的懒了。” “主子,太医不都说了吗?小阿哥健壮的很,晚两天也是常事儿。”成云一面打叠针线一面赔笑,“再则说,这七个来月,咱们拦截住了多少脏东西?就提上回,您要出去散步,如果不是咱们二舅爷身手矫捷,好悬没跌在青苔上。” 寒苓撇撇嘴:“要不是他在,我还犯不着出去呢。” 成云顺势接道:“您也瞧出来了,后宫的人,心思要多歹毒有多歹毒,她们就明白,舅爷来给您请安的日子,十回有七八回是出去散步的,连这点儿空子都来钻,哪能由着您经常挪动。” 寒苓苦笑道:“我是怕寸劲儿上来,与皇上的生日碰在一处。” 成雪摸不着头脑:“这怎么是寸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成霜戳了成雪一下:“主子已经够惹眼了,再生一个与万岁爷同日生辰的阿哥,各宫的娘娘们还不得生吞了咱们娘娘?” 寒苓心道:生日是大事,一年统共有一个,皇帝老子活着铁定抢不过他的风头,有朝一日撒手见了祖宗,阿玛生忌祝贺寿辰,岂不是白白增添不虞? 这份寸劲儿是想挡也挡不住的。 万寿节的赐宴还未撤席,张雷匆匆忙忙跑到九州清宴报信:“万岁爷,皇贵妃主子要生了。” 弘历哪里管得许多,丢下两班文武就奔天然图画去了。 虽是头胎贵子,寒苓也没有折腾许久,从发动到生产,统共只用四个多时辰便听到了婴啼之声。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贵妃娘娘生了一个健壮的小阿哥。”接生嬷嬷抱着孩子走出产房,宫女内监、太医侍卫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奴才(微臣)给皇上道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赏!全都有赏!”弘历大喜过望,“皇贵妃怎么样了?” 接生嬷嬷赶忙答话:“回万岁爷,皇贵妃娘娘母子平安。” 弘历也不在意抱子不抱孙的祖宗规矩,小心翼翼地把新出炉的儿子抱在怀里,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克制不住:“像朕、像朕、这孩子一脸福相,将来必是贵不可言的命格!” 李玉赔笑道:“主子,如今子时未半,四阿哥与您是同日的生辰!” “是吗?”弘历愈发欢悦,“四阿哥的名字朕起好了,叫永玺、就叫永玺!” 候命的太医面面相觑:不会是玉玺的玺吧? 里头的寒苓缓了缓劲儿,因向嬷嬷问道:“什么时辰了?” 接生嬷嬷赶忙回道:“娘娘,快到子时四刻了,万岁爷还守在外面,奴才约莫听着,已经为四阿哥赐名放赏了。” “请万岁爷自便,我得睡一会儿了。”寒苓有些脱力,“看好孩子,等我睡醒了再去瞧他。” 除了两宫皇太后不敢惊动,从皇后到答应,六宫后妃没有一个能睡着的,头一报,皇贵妃平安生下四阿哥,娘娘们扯着手中的帕子勉勉强强还能绷住,二一报,皇帝当场给四阿哥赐了浅显易懂的“玺”字做名讳,简直要把火烧圆明园的心思生出来,个顶个儿发着狠,必定要皇贵妃解析“贱名好养活”的至理名言。 初为人母,寒苓对襁褓中的儿子具有一种堪称微妙的感觉,或者说,她的一腔母爱给予的是梦中的那个孩子,与眼前的胖娃娃做比对,二者似乎很难重合到一处。 正出神间,张雷隔着门帘在外传话:“主子,万岁爷与皇后娘娘侍奉两宫皇太后看四阿哥来了。” “成云!”寒苓吩咐道,“你抱四阿哥出去。” 小阿哥在娘胎里养的好,出生后红皮四三,长开后更是少见的白胖可人,不但两宫皇太后见着喜欢,连痛失爱子的富察皇后都生出移情之意,三个女人围着一个娃娃,孩子亲爹都有些插不上手的意思。 崇庆太后欣然吩咐道:“这是皇帝登基后出生的第一个阿哥,洗三撞到中秋,委屈他一回也便罢了,满月、百岁都要隆重操办才好。” -- 第66页 弘历含笑答应:“儿子记下了。” 崇元太后问道:“阿哥的名字起好了?” 富察皇后脸色一僵,弘历坦然回道:“是,依着兄弟辈分的排行,阿哥以永字为头,双字仍以“玉”为部首,儿子给四阿哥取名为永玺——玺印的玺。” 崇元太后点了点头:“皇额娘不大认识汉字,你写一写教我认认。” 弘历欣然吩咐李玉:“取文房四宝。” 伸手比划了好几回,崇元太后终于表示出放弃的意思:“拗的很,写起来忒费劲儿了,是不是趁着没上玉牒给他换一个省事儿的字儿更好?” 弘历笑道:“皇额娘要觉得不便宜,给他取个乳名也使得。” “罢了!”崇元太后摸了摸孩子的嫩脸儿,“等闲也用不着写他的名字,我图省心,只唤四阿哥便也使得,总是叫惯了的称呼。” 依照往年惯例,紫禁城住户在端午前后移居圆明园,中秋过后便要返回宫城,因为皇贵妃生产,归程日期被推迟了一个月,四阿哥的满月宴也顺延数日在交泰殿内隆重举办。 筵席的门槛不算高,除太后太妃、皇子皇女、六宫主位,郡王以上的本家爷儿们全部收到皇帝的“请柬”,外戚规模也不算大,只有佟佳氏、乌拉那拉氏、钮祜禄氏三家承恩府——以及宝宝的亲外家而已。 超过十斤的胖小子老老实实呆在皇祖母的怀中,喜欢他的人不少,扎眼的人更多,碍于这位小主子极得内廷三巨头稀罕,甭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都堆着笑容。 纯妃悄悄跟寒苓咬耳朵:“臣妾怎么隐隐听着,皇后娘娘有意请旨抚养四阿哥呢?” “不是有意,她已经在宁寿宫当着皇上的面请过旨了。”寒苓叹了口气,“与你直言,皇后是诸皇子嫡母,她要教养皇子公主,本没有咱们这些妃嫔的插嘴余地,可有一条摆着,悼慧皇太子长到九岁,莫名其妙便因为一场微不足道的风寒丢了性命,那还是亲生的骨肉,你且说说,我如何放心把四阿哥送到长春宫去。” 纯妃颇为诧异:“娘娘,您竟然舍得?” “若不是三阿哥还小,我倒宁可把他送去储秀宫让你照管一段时间。”寒苓遥遥看了儿子一眼,“你不知道,我平日清净惯了,冷不丁添出这样一个天魔星来,晚上闹的——不抱着他指定得不上消停,我还得自我安慰‘这是你儿子,这是皇上的四阿哥,你不能把他的嘴堵上,更不能把他丢出去——’” “娘娘,您可真是——”纯妃哭笑不得,“满月大的孩子,除了睡和哭,他也干不了别的不是?” “两位姐姐在说什么体己话,看把纯妃姐姐乐的!”纯妃的动静大了一些,嘉嫔捏着帕子近前笑道,“四阿哥长的真是喜人,不怪皇上和皇太后宠爱。” 纯妃笑道:“你也不必羡慕,如今四阿哥降生,万岁爷了了心愿,今后必定雨露均沾,永和宫的婴啼声闻之未远,便是皇贵妃与本宫,也盼着姐妹们能给永璋和四阿哥多添几个弟弟妹妹。” 嘉嫔心中一动:“果要如此,臣妾更该沾沾皇贵妃娘娘的喜气,不盼着能有四阿哥这样活泼的阿哥,添个小格格作伴也是好的。” 乾清宫散了席,弘历趁着酒兴折回交泰殿逗儿子玩儿,崇庆太后意有所指地暗示他:“皇帝,国事虽然繁重,你也不要冷落了六宫妃嫔,我们还盼望着多抱几个阿哥格格呢。” “是,请额娘放心。”弘历对着襁褓扮了个鬼脸,“臭小子,你现在倒是精神,晚上吵的你额娘整宿睡不着,再这样淘,阿玛非得揍你不可。” 崇庆太后心中发酸:也不知道皇贵妃有什么媚术,这都四五年了,皇帝怎么就不移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清朝的四皇子好像都挺吃香啊,皇太极行八,同时又是四大贝勒之末(即四贝勒);雍正行四、乾隆行四、咸丰也行四,十二帝中占了三分之一!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四十) 依着弘历原本的打算,确实有心在“小小四爷”(雍正是四爷,他本人是小四爷)出生后改变独宠景仁宫的局面,直到十月初发生一件震动朝野的宫乱事件才改变了原来的既定规划。 说是宫乱,严格意义上讲就是谋大逆!十几个太监在戒备森严的紫禁城向皇贵妃与四阿哥下手,若不是景仁宫铁板一块,几乎将满月刚过的皇四子搭进去。 事情发生的经过堪称惊心动魄。 朱升正在前殿看着小太监洒扫庭院,一队宫人自称奉命前来察看景仁宫地龙,初时也未多想,因命当值内侍:“你去引路,别教他们瞎撞,我去看看咱们四阿哥。” 内务府宫监行未久远,朱升忽然觉察到不妥,稍作权衡后扬声喊道:“你们住一住。” 打头的躬身回应:“请总管吩咐。” 朱升说道:“皇贵妃娘娘在小厨房熬汤,四阿哥还在东配殿睡觉,药房是不接地龙的,这三处你们不必察看,明日方便,皇贵妃娘娘自然派人传召。” 众人松了一口气:“嗻。” 朱升点一点头,自己便往东配殿去了。 “快掩殿门——快掩殿门!”寒苓正抱着永玺看丹火,不妨外头听到成云的惊叫声传进来,“主子,有刺客混进宫里来了,您要留神仔细!” -- 第67页 张雷成雪吃了一吓:“怎么回事?” 原来那队太监出其不意,偷袭朱升与导引黄门后分作两路直冲东配殿与小厨房而来,朱升满脸血污,挣力叫喊了两声,往正殿取水拿铺盖的成云成霜立被惊动,赶忙呼喝嚷唤,力图惊动巡防侍卫前来救驾。 刺客两下扑空,到底寻着药房而来,寒苓吩咐成雪抱着孩子躲进耳房,自己就地取材,扬了满殿的药粉方才追随跟去。 “万岁爷——万岁爷!不好了,景仁宫出事儿了!”弘历正在议政,殿外听到喊叫声立时跳起身来:“谁在外头?” 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万岁爷——万岁爷——景仁宫有刺客——” 弘历腿脚一软:“快!摆驾!” 李玉硬着头皮进谏:“皇上龙体要紧,皇贵妃主子与四阿哥吉人天相——” 弘历哪里会容他说到第三句话上,早已绕开议政大臣往景仁宫奔去了。 来的刺客不少,景仁宫的下人也不是吃素的,成云、成霜都是有手段的人,两下并住力,勉强抵挡了片刻工夫,幸遇着换班出宫的四格来看外甥,他是带刀侍卫,见着动乱立时上前下手,刺客都是短刃,当场被他劈倒了三四个,急眼的漏网之鱼硬闯内殿,连皇贵妃的影子都没见着便被迷倒在了外间。四格、成云心慌内冲,也被麻翻在地上,余下的几人正觉无措,乾清宫侍卫业已奉命赶到,把心一横,咬破毒囊自我了断不在话下。 弘历不知妻儿安危,不管不顾就往药房冲去,里头张雷捂着鼻子冲出来:“万岁爷,主子与四阿哥平安无事,殿内撒了麻药,您不能这样进去。” 经过对刺客严刑拷打,又有理亲王家人福宁检举揭发,在乾隆初年轰动一时的弘皙逆案正式拉开了序幕。 弘皙,康熙朝废太子理密亲王允礽长子,亦为圣祖仁皇帝嫡长子(嫡子的长子),深受康雍两朝帝王宠爱,因其出身,对皇位大统有异常坚定的执念,加之有皇长孙的身份加持,颇得圣祖系宗室看好,雍正帝治家严酷,弘皙不得不收敛野心本分从事,自乾隆皇帝绍继大统——尤其在去年悼慧太子薨逝,积蓄已久的大志登时变得活泛起来,经过年载绸缪,到底做出发起政变的决定、弘历并非毫无察觉,早在九月初便将谄事弘皙的正黄旗满洲都统弘升革职锁拿,弘皙见势不妙,这才决议提前发难。 按其原定计划,只要皇贵妃与四阿哥出了意外,弘历必然深受打击难理朝政,届时连结宗室趁机发难,庶几能够增添三分胜算,一旦皇帝遭遇不测,在皇储未立的前提下,宗室内少不得要有一番动乱,他是圣祖系皇孙中的第一个亲王,早得皇祖厚望,近受先帝俯宠,又有宗室支持,未成年的永璜、永璋与声名不佳的弘昼很难对他构成威胁(雍正六阿哥弘曕已与乾隆三年出继果亲王为嗣)。不曾预想到的是,刚迈出第一步就折戟沉沙吃了大败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自继位之初宣扬“亲亲睦族”的乾隆皇帝雷厉风行的向亲叔堂哥们下了手。 圣祖十六子庄亲王允禄因与弘皙交往诡秘,免革亲王爵,罢双俸及议政大臣等职,停其所有御前优待;圣祖第五子、故恒温亲王允祺长子弘升永远圈禁;故怡贤亲王长子贝勒弘昌、庄亲王次子贝子弘普尽皆革爵,故怡贤亲王第四子宁郡王弘晈永远停俸,所有涉事属官各依情节按大逆罪典刑;首罪弘皙,策划行刺皇贵妃与皇储,着削亲王爵位,理应赐其自裁,追念皇祖皇父慈心,兼具母后求情,除其宗籍,依其年岁更名四十六,永远圈禁景山东果园内。 追里及表,内务府、侍卫处都没落跑,不管有错没错,该管营造司的内务府主官从罚俸到抄家灭族没有一个全身而退,侍卫处被大换血,自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杀罚到轮值的六品蓝翎侍卫,内廷外朝人心惶恐,对事发地景仁宫的态度愈发恭谨周到。 有赖于早先的一番清洗,景仁宫上下在遇刺过程中表现的可圈可点,朱升示警有功,擢晋六品副总管太监;成云成霜护主负伤,各赐黄金百两、加赏三倍宫银;张雷贴身侍奉,正封景仁宫八品首领太监,成雪以下宫女太监拼死救驾,各赏白银二百两,加赐一倍宫例为犒,中有殉职太监两人,追赐六品顶戴,赏家人千金为恤,着其族人起建忠祠供奉;蓝翎侍卫辉发那拉四格机警勇猛,超晋二等带刀侍卫,兼管景仁宫防务。 时值年尾,以请安为名,景仁宫变成了大清外命妇的最大集中地。 众所周知,清朝的大内侍卫都是正经的上三旗子弟,内务府主官更不是一般贵族能够胜任,加上受弘皙逆案牵连的宗室众多,曲线救国的家眷自然不在少数。 整个事件过程中,寒苓单纯就是被动的躺枪之人,如果不是朱升思虑周全误导刺客,如果不是成云成霜拼死护主,如果不是适逢其会的在炼药,如果不是赶着母子同在一处,如果不是四格心血来潮要看外甥——现在的景仁宫大约已经扎起灵棚来了,由此可证,她对这样一批人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的——哪怕最终的结果是景仁宫上下因为这场意外都获得了一定收益。 “皇贵妃娘娘与四阿哥福大命大,岂能轻易教小人见隙得逞?”怡亲王太福晋兆佳氏委实没有法子:她有两个儿子卷进逆案,其中的宁郡王弘晈还是亲生骨肉,近来又有“从重处分、以儆效尤”的朝议,老福晋虽已年过五旬,为子孙前程计,到底舍着老脸跑到景仁宫讨情——身做额娘,大抵不能忍心子女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的。 -- 第68页 “可不是么,祖宗保佑,虽是有惊无险,也能看出天命所归,哪个不要命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四阿哥为难?”庄亲王福晋郭络罗氏也属无奈,弘普不是她生的,却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此番丈夫儿子一勺烩,且没有安坐享福的心情,哪怕没有得到兆佳老福晋的结伴邀请,赶早也准备了厚礼预备往宫内递牌子请安,今日起个大早去两宫皇太后宫中请过安,长春宫打个照面便往景仁宫来了,长辈的架子就不用摆了,只要能保住丈夫的爵位、保住亲王福晋的尊荣,漫说几句好话,让她倒赔皇贵妃一句“婶娘”都不会有意见。 寒苓淡淡说道:“福晋慎言!” “是!是!奴才失言,请皇贵妃娘娘恕罪。”庄王福晋敢这样说,概因皇帝在发落涉案人员时用到了“皇储”字眼,天命二字用在准太子身上并不算触犯忌讳。 几位同行的夫人一体附和:“原是皇贵妃娘娘谦逊,咱们四阿哥生的聪慧贵气,又与万岁爷一日生辰,还得两宫皇太后宠爱,皇上属意四阿哥,那是概所应当的道理。” 寒苓未置可否:“二阿哥虽然不幸夭折,主子娘娘正当年华,早晚有诞育嫡子的机会,本宫倒不想别的,只愿四阿哥平安顺遂也便了了终生夙愿。” 在坐的各位都是打顺风旗的高手,寒苓的话音未落,下手立刻升起一片称颂之声:“皇贵妃娘娘不负圣恩,换个轻狂的,早就恃宠而骄了——” “各位福晋、夫人。”寒苓站起身来,“祖宗规矩,后宫不得干政,皇上虽对本宫信宠有嘉,朝廷的事儿不阖本宫僭越过问,只一条请福晋夫人们放心,本宫性情孤僻,自来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至理名言,若能做得主时,当然不愿皇上为着本宫母子损伤仁君声誉。” 命妇们心领神会:“皇贵妃娘娘贤德!” 成云见缝插针地上前回话:“主子,四阿哥醒了,嬷嬷哄不住他,还得劳您亲自去看看。” 诸福晋夫人行礼跪安:“奴才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弘皙,《简妃传》用他结尾,又在这篇文中被我二次利用,惭愧哦惭愧!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四十一) 不管怎么说,弘皙逆案的株连范围和用刑程度并未二次扩大,经受敲打的宗亲、旗贵都要承情,四阿哥永玺的百日宴盛之又盛的在宁寿宫隆重举办,景仁宫的库房几乎塞不下琳琅满目的贺礼,数不清扎了多少阴暗人士的肺管子。 缘分是颇为微妙的两个字,三个多月的永玺阿哥继续沿着横向为主纵向为辅的路线扩充体格,许是怜惜儿子大难不死的缘故,弘历对他的娇纵程度已然达到令人咂舌的地步,他们父子的亲子时间内,寒苓这个做额娘的很难吸引到儿子的视线,她也惯能自我安慰:额娘是初为人母,当阿玛的实实在在已经是七手货了。 对于皇贵妃而言,整个乾隆五年,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四格要娶妻成家了。 弘皙逆案后抄检了不少空闲宅子出来,弘历做了顺水人情赏赐给小舅子一座,即至正旦朝贺,寒苓明示郎佳淑人,要在年后让四格析产分家、另立门户。 郎佳氏颇有情绪,忍不住辩驳道:“娘娘,按着风俗礼制,父母在不分家,若教四格单独分出,奴才夫妻将负不慈之名。” 寒苓不以为然:“武德是嫡长子,将来便要继承家业,讷里不曾娶亲,树大分枝,教成家的庶子自立门户也是在讲的。” 郎佳氏仍觉不妥:“这——” “就这样办吧!”寒苓转头吩咐成云,“将四阿哥抱来给额娘看看。” “是,奴才谨遵皇贵妃娘娘吩咐。”有儿子没儿子是不一样的,早先皇贵妃得宠,讷尔布只管忧心树大招风、招惹灾祸,如今四阿哥出生,形势发生逆转,尤其是四格,竟然在短短的两年之内升到了四品顶戴,为家族子孙计,他们也不得不力求与景仁宫重拾亲近。 “额娘,你也犯不上不自在,孩子——就是这样,不喜欢的,养大成人后丢出去教他们自生自灭便好,何必搁在跟前碍眼。”寒苓的话意有所指,“我最瞧不上那些个大家主母,一面嫉恨侧室庶出,一面还要日日叫到身边立规矩,也不知道是图的什么!” 郎佳氏愈发尴尬:“娘娘,老爷时常懊悔,旧日对娘娘过于严苛,奴才却能保证,老爷是真心疼爱娘娘的。” “我听说自从悼慧太子不幸薨逝,富察夫人每日都要念足两个时辰的经卷为皇后娘娘祈福,这份工夫,额娘大约是不愿意花费的。”寒苓抬手止住欲想申诉的郎佳氏,“额娘,依照顺治朝旧例,册立皇贵妃后便该推恩父族授封世袭爵位,皇上跟我提过,我用来求了一桩恩典,你回去告诉阿玛,景仁宫纵然犯下谋逆大罪,皇上也不会坐罪辉发那拉氏一族,这叫恩宠不赏、刑责无罚,你叫阿玛只管宽心便也是了。” 郎佳氏的脸色很不好看;“为了一个庶出的弟弟,娘娘是想与辉发那拉氏划清界限么?” “额娘言重了。”寒苓倏然而笑,“您瞧——本宫贵为皇贵妃,依旧要顾及骨肉情分喊您一声额娘;四格便是有顶戴的分家庶子,对您、对阿玛,依旧不能失了孝敬之心,大清朝以孝道治天下,礼法不碍人伦,我在一日,辉发那拉氏便可荣耀一日,也不辜负阿玛额娘十数年的栽培心血。” -- 第69页 郎佳氏抿抿嘴唇,望着乳母怀中的四阿哥终究转变为一声长叹:“只要娘娘心里舒坦,奴才夫妻并没有委屈的地方。” 新娘子是自家亲妹妹,纯妃听说那拉家分伙的消息不免有所关注,亲自跑到景仁宫向寒苓探询内情。 寒苓也不掩饰,明白告诉纯妃:“二弟是庶出,他的官职还在嫡兄之上,若是一府居住,难保没有摩擦嫌隙的地方,我的意思,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不能为图个名声闹得阖家不宁,索性在两下和气时提前分枝,这也是我再三思忖后想到的长久之计,只一条,弟媳年轻,二弟的姨娘又过早离世,往后要劳动亲家太太添些照应。” 纯妃嗟叹不已:“娘娘这份苦心,实在教臣妾感佩同体。” 寒苓又道:“皇上说三阿哥的姨母作配四阿哥的舅父也算得上是一时美谈,礼部已经预备了四品恭人的冠服,也算他身为两层姐夫的一番心意。” “我是再没想到,小妹能有今日的福分。”纯妃得到满意的答案,起身向寒苓赔笑,“臣妾还得回去看着永璋背书,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有皇贵妃姐姐撑腰,四格与苏小姐的婚仪隆重盛大的在新宅成礼,都知道他是本朝新贵,除亲眷同僚外,各王公府邸均有厚礼遣送,内务府奉旨,送出御赐赤金二百两、紫金二百两、紫檀画玻璃屏风一架、汉玉仙山一件、上等南珠一挂、金玉翡翠如意各一对;皇贵妃赐金凤两只、金玉手镯各两对、红宝石四块、上用缎两匹、酱色缎貂皮袍两件、芙萝帐一领;纯妃出赐青缎灰鼠皮褂两件、宫纱两匹、绫十匹、金镶珊瑚顶圈两围,直将婚庆典仪推向了极致。 最受刺激的是武德,回到本宅后对着讷尔布夫妇大发怨言:“阿玛、额娘,姐姐也忒过偏心了,儿子与她才是一母同胞,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四格一个弟弟,早前儿子在御前当差,有宫人换儿子一声‘大人’她都要申饬进退;现如今的内廷都以‘国舅’称呼四格,也不见她去过问——” “放肆!”讷尔布斥道,“皇贵妃娘娘也是你能编排的?” “阿玛!”武德犹不甘心,“皇贵妃为什么要让四格分府?不就是图个走动便宜吗?她不愿咱们同沾光耀,巴结四阿哥的旗贵大臣必要绕过阿玛去走四格的门路,我就不甘,她不想想谁才是至亲骨肉,又是从哪个门里抬出去的。” 讷尔布瞥了儿子一眼:“我也好奇,你与皇贵妃娘娘年龄相当,又是一母所出,她怎么就愿意与四格如此亲近!” 郎佳氏更加关心小儿子的前程:“四格的亲事完结,讷里的终身尚无着落,他都十九了,又没一项正经的差使,老爷可有什么打算么?” 不比起步就是六品衔的两个哥哥,与四格同庚的讷里到如今只是正八品笔贴士,属于最最末流的芝麻小官。 讷尔布沉吟片刻说道:“你递牌子进园,问问娘娘的意思吧。” 郎佳氏应了一声:“也好!” 寒苓并不愿意辉发那拉氏出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局面,颇为坦诚的回绝了郎佳氏的请求:“额娘只看武德四格为讷里抱屈,主子娘娘的亲弟弟都还未曾正经入仕,富察氏军功世家,是咱们家能够比较的?” 郎佳氏嗫嚅着解释:“也是为了议亲好看。” 寒苓并不认同这样的理由:“没有皇贵妃做姐姐,该怎么议亲还是要怎么议亲!” 郎佳氏仍想为幼子争取:“娘娘,讷里与四格同庚,差的大了教人议论——” 寒苓皱了皱眉:“既是这样,教阿玛拟个请恩折子上去,等万岁爷批复便好。” 郎佳氏只得偃旗息鼓:“是奴才想的浅了。” 在这件事儿上,有人比皇贵妃更要留神在意。 弘历询问寒苓:“永玺的三舅和四格是同年?他还在笔贴士任上罢?” “嗯。”寒苓随口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他来了?” 弘历答道:“嘉嫔遇着出园的郎佳夫人,讲你忒守规矩,难免委屈家人损及声誉,我也觉得不能偏私太过,不妨给他一项恩典。” “嘉嫔?”寒苓点了下头,“她倒是一番好意,不过依着我的主意原可不必,身为皇子的母舅,阿玛还是督察院堂官,若有能为,谁敢去贪墨他的功绩?夸大虚报的事儿未必会少,不过二十岁的年龄,教他做大学士才不委屈么?” 弘历也只是表表姿态而已,来日方长,提过一句便压在脑后,并不曾为此多做纠缠。 “阿木——”将近十个月大的永玺嘴皮子相当利索,虽然吐字不清,也足以令他那皇帝阿玛自豪,一见父母顾着说话不曾搭理他,忍不住便向弘历卖起萌来。 弘历立刻挂起笑容:“哎!大胖儿子,再叫一声——” 似乎带着刻意的成分,四阿哥的抓周礼前,富察皇后满面春风的给两宫皇太后报喜:海答应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皇室添丁当然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除了例行赏赐,崇庆太后刻意向儿子提出:“珂里叶特氏为潜邸旧人,如今身怀龙嗣,既不曾罹犯大错,还是把她的位份升一升罢!” 弘历点点头:“传旨,晋答应珂里叶特氏为贵人。” 崇庆太后犹觉不足:“皇帝,现今主位多悬,潜邸旧人中,除了皇后与皇贵妃,后宫只有珂里叶特氏一个旗人出身的妃嫔,索性给她升一升恩典罢!” -- 第70页 “额娘勿急,珂里叶特氏现下只是有孕,等孩子出生后再行褒奖为时不晚。”话虽如此,老娘的面子不能不给,弘历稍加斟酌后吩咐李玉,“珂里叶特氏原赐‘海’字徽号,今可便宜改称,号为‘愉贵人’,着内务府按嫔位供给份例则可。” 愉贵人赶忙行礼谢恩,富察皇后刻意叮嘱寒苓:“皇贵妃,你通医术,又同愉贵人毗邻居住,等到搬回内廷,不妨对她就近照应一番,庶几不会辜负两宫皇太后与皇上的期盼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为今晚做准备,现在刚睡醒,所以上传的晚了一些。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四十二) “谨遵皇后娘娘吩咐。”皇贵妃也不省事儿,听得这话起身应答一声,“皇上,等阿哥降生,臣妾想求一份恩典。” 弘历点了下头:“讲!” 寒苓看了富察皇后一眼说道:“大阿哥三阿哥都已读书,四阿哥实在独了一些,若愉贵人生下皇子,臣妾想接到景仁宫与永玺作伴,请皇上恩准。” “这有何难?”弘历张口便要答应,“你乐意,朕求之不得。” 富察皇后大急:“皇上——” 崇庆太后赶忙截胡:“皇帝,皇贵妃要照顾四阿哥,哪有余力关照愉贵人母子,依我看,还是教皇后添些辛苦罢!” 弘历便问发妻:“皇后,你说呢?” 富察皇后无法,只得省下现成摘桃的心思:“请皇上放心,照应愉贵人是臣妾的分内之事。” 景仁宫风头太盛,这是寿康宫与长春宫不愿接受的事实,愉贵人容易拿捏,崇庆太后和富察皇后很容易便达成了共识:在没有中宫皇子诞生的前提下,一旦愉贵人产子,富察皇后收养到长春宫名下,加上圣母皇太后支持,立刻便会成为制约那拉氏两族的一张王牌。 也恰恰因为四阿哥受宠,六宫妃嫔大约都愿意看到五阿哥降生的局面,如慧妃,都快变成布景板了,怎么能忍受同为潜邸侧福晋的自己教景仁宫压的喘不过气来?再如嘉嫔,她想借机观察一下各方势力尤其是皇贵妃对愉贵人生子的态度。 “主子,愉贵人给您请安来了。”不等寒苓出手,愉贵人自己乖觉着跑到天然图画拜码头来了。 吃过一次大亏,愉贵人颇能拎得清自己的份量,哪怕顺利生下皇子,皇贵妃占据的优势也是压倒性的,如今教圣母皇太后与富察皇后绑票上阵,万一着了景仁宫的道儿,胎死腹中自是等闲之事,母子俱陨也并非全无可能。最致命的一点在于,不知道多少人隐藏在暗处,企图借用她们母子的性命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栽害皇贵妃)。 “叫!”寒苓的心情原本是不算好的,回返天然图画见到捏着腿上“赘肉”一脸苦相的儿子,脸上不自觉地升起笑容来,“知道自己胖了?那还不少吃一点儿,抱着你都嫌热。” 永玺回给额娘一个大大的脑门,他小人家大约是在努力思索“多吃饭、多睡觉、少运动、少长肉”这一延续数千年的高难度并存命题。 “奴才珂里叶特氏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愉贵人不曾显怀,也没敢教宫女搀扶,中规中矩地向寒苓行礼,“皇贵妃娘娘吉祥!” 寒苓点了下头:“起来吧!” 珂里叶特氏又向永玺福了福身:“四阿哥好。” 寒苓吩咐宫女:“赐座!” 珂里叶特氏极有分寸的向寒苓示好:“奴才获蒙圣宠,有幸怀得皇上血脉,只看四阿哥聪明康健,奴才委实难以攀求,奴才斗胆,想问皇贵妃讨一讨养胎的心得,万一将来是个皇子,也好给四阿哥添一份助力。” 这话说的实在露骨,连成云成霜都不自觉地别过脸看了愉贵人一眼:这位小主够能忍的。 “养胎么——不过在于‘放宽心、常走动、多忌口、少愁思’十二个字,有主子娘娘关照,安心待产也便是了。”寒苓捏了捏永玺的脖子,“愉贵人,将来好歹难以预知,皇上因为序齿生日的缘分,对四阿哥添了几分偏爱,皇储之事干系重大,皇上正当盛年,咱们做后妃的,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上意了。” 愉贵人唯唯答应:“是!是!奴才记下了!” “皇上年将而立,如今只有三子一女承欢膝下,四十六因此犯触忌讳图谋逆行,本宫为皇贵妃,每常为此忧虑顾忌,你若平安诞育皇子,不但两宫皇太后因此欣慰,连本宫都为皇上高兴。”“皇储”的定位出自弘历本人之口,而永玺又实实在在是最有继承大统资格的皇子,虽然违背了寒苓的本意,却也犯不上在局势有利的形势下过分谦逊,平白落一个虚伪矫作、不知好歹的嫌疑,“待等搬回禁内,素日若有难处,只管教宫人过去寻我,不要委屈腹中皇子才好。” 愉贵人感激涕零:“奴才代孩子谢过皇贵妃娘娘恩典。” 寒苓正要送客,不妨外头传进击掌之声,示意成云扶住永玺方向愉贵人说道:“皇上来了,接驾吧。” 弘历跨进内殿,直接就冲朝着自己伸手索抱的胖儿子去了:“这大半天不见,可把你阿玛想坏了。” 寒苓轻咳一声:“皇上!” “愉贵人?”弘历茫然转身,“你怎么来了?平身吧。” 寒苓解释道:“愉贵人是找臣妾议论育儿经来的。” -- 第71页 “你倒会寻师傅。”弘历捏的儿子咯咯直笑,“嗳,你乐什么乐,今儿个朝会,阿玛吩咐他们给你安排一场大大的抓周宴,你抢阿玛风头了知不知道?可得给阿玛争口气,别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手里抓——对了,那天也是你阿玛生日,你倒是送什么礼物给我呀——又咬手指,你都多大了!” 愉贵人的表情垮一点儿、垮一点儿、再垮一点儿——她现在明白了:皇贵妃是真的淡定!她就算生出一对凤凰来,也不可能比四阿哥更加得宠,人家压根犯不上担心未来会有阿哥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地位。 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洗礼,景仁宫上下对眼前的场景都已经变得麻木了,寒苓有点儿受不了弘历的碎碎念:“万岁爷、皇上,把永玺的抓周宴往后挪一天是不是更阖规矩?” 傻爹随口反问:“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寒苓直接发飙,“就因为他是你儿子,你是他老子!” 愉贵人慌忙站起身来:皇贵妃是在跟皇上说话的? 弘历不以为意:“犯不上,万寿千秋相逢一日,这是亘古未有的缘分,佳节双庆的彩头不是随便哪个君王能够享有的。” “万寿节是八月十三,中秋节是八月十五,把永玺的生日往后推一天,连着三日都能庆贺,这就不是一段佳话么?”寒苓缓了缓口气,开启曲线救国模式,“父为子纲、君为臣纲,要把他的生日放在万寿节,那就是对皇父的不忠不孝,漫说皇家,寻常百姓的门第也脱不出这个理儿去。” “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儿,照你的意思办就是了。”弘历最受不住寒苓上纲上线的说教,“今年就罢了,自明年起,永玺的千秋挪到十四日庆贺。” 寒苓扶额叹道:“他几岁呢?能论到千秋的份上!” “好了好了,你再吓着永玺。”弘历继续逗儿子,“看你额娘,对阿玛多凶。” 愉贵人塞着满嘴狗粮离开了天然图画的地界,心中尚且自我安慰:这样也好,我的肚子就不碍眼了,就算生个阿哥出来,皇贵妃大约也不会在意的。 四阿哥的抓周礼果然盛大,除有爵宗亲、殿阁学士、六部堂官外,朝贺的外省督抚亦有恩典共襄盛举,永玺也算争气,软脚虾一样颤巍巍走了两步,耐不住性子开始在桌子上爬,见着和亲王敬上的“太平有象”玉件,眼睛霎时一亮,先就将它揽在怀中据为己有;后面看到自家阿玛的玉佩,颇为“孝顺”的扎煞着小胖爪将它放在“太平有象”旁边,最后一件是砚台,他会选择这种没有光彩的东西不是因为接受过事前培训,而是实实在在对砚台生出了长久的好奇心!景仁宫和天然图画分别是内廷与圆明园的最大砚台集散中心,但寒苓是不允许除自己以外的人上手触碰的,天长日久都是能看不能摸的东西,引得永玺上手抓拿就不足称怪了。 宗亲大臣们毫无压力的向皇帝行礼贺喜,重头戏紧随其后被“喜主”拉开帷幕:“悼慧皇太子故去两年,不法宗室因蓄异志,几成倾覆宗社之祸,今逢嫡子生辰,又为朕之万寿,朕今效仿皇父秘建储君旧制,手书皇太子名讳,封藏圆明园九州清宴殿、乾清宫正大光明匾之内,朕亦随身携带,翌日不虞,免生夺嫡之祸,诸王大臣咸应知之。” 和亲王反应最快,率先向弘历行礼表态:“皇上圣明,奴才弘昼躬领皇上圣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奴才(臣)领旨!”众人心道:你这也能叫秘建皇储? 这就显露出异族统治的好处来了。 前明万历年间,中宫皇后并未诞育皇子,明神宗中意皇贵妃郑氏所出的第三子朱常洵,大臣们坚决捍卫“立嫡立长”的祖宗家法,逼着皇帝册立王恭妃所出的皇长子朱常洛(即明光宗)为太子,两下一赌气,神宗皇帝直接罢朝怠工以示抗议,国本之争持续了三十几年,到了神宗皇帝与郑皇贵妃都未能达成择爱立嗣的心愿!神宗皇帝因亏欠之心于驾崩时留下册封郑皇贵妃为皇后的遗诏,大臣们果断予以无视,郑贵妃直到薨逝都没有等到正名的那一天。 大金立国后施行的是一夫多妻制,皇太极改元建清,经过崇德、顺治两朝整顿,完全确立了嫡妻正室在内帷中的独尊地位,虽然如此,旧时遗风仍有相当程度的保留。譬如宗室,侧福晋不是妾,而是经过朝廷认证的诰封命妇,她们的子女在恩荫爵位时也要优胜其他侧室;延伸到皇家,立储封爵时讲求“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康熙朝的十阿哥允俄,初封便是郡王(兄弟中只有皇长子允禔、皇三子允祉有此荣宠),不外是因为他的生母为贵妃之尊。往深处说,顺治帝、康熙帝、雍正帝都不符合“立嫡、立长、立贵”的条件,说是立贤,贤不贤的都是自己吹嘘出来的,换一个人坐龙椅未必会差到哪儿去;寒苓是从娴侧福晋升起来的皇贵妃,皇贵妃比于副皇后,皇帝要说四阿哥是嫡子,满臣们大抵不会生有异议;汉臣顶着文字狱的枷锁,需要规避“夷狄之辨”的话题,并不敢掺和皇帝的家务事,皇帝想立哪个做嗣君,他们是没有发言权的,和亲王一起头,他们自然只剩下应声附和的份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点才睡着——头晕、恶心、想吐、就想吃点儿酸的!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四十三) 皇帝在毫无预兆的前提下“秘建”皇储,不可避免的引发了内廷后宫的新一轮波动。 -- 第72页 反对最激烈的是圣母皇太后,她的理由也能站得住脚:皇帝尚值壮年,不必心急立储;诸阿哥年幼,贤愚未知;皇后尚在,有生育皇子的可能。 弘历的答复十分简单:“秘建皇储是先帝旧制,不立皇储,不安天下民心。” 秘建储君的优点在于皇太子的身上永远覆盖着一层难以戳破的窗户纸,虽然所有人都能笃定匾额后的名字为皇四子永玺无疑,虽然弘历经常将“皇储”、“千秋”的字样用在四儿子身上;虽然永玺是目前为止最有资格立储的皇子(有清一代,皇室继承人只需要满足五个条件之一便可名正言顺接任大统,其一为立嫡,如咸丰皇帝(道光帝唯一长成的中宫嫡子);其二为立长,如乾隆皇帝(此君登基时,兄长无一在世);其三为立爱,如康熙皇帝(实指是孝庄太后之爱);其四为立贤,如雍正皇帝(本人自承);其五为立贵,如道光皇帝(道光帝有两个异母弟,也是继后嫡出,但其本人是元后嫡子,身份更贵)。如果出现条件仿佛的两个或多个皇子,满军旗妃嫔皇子的继位资格大于蒙军旗皇子大于包衣妃嫔皇子大于汉军旗妃嫔皇子大于汉人妃嫔皇子。 永玺为副后嫡子,居皇子中最贵,外家为上三旗满洲,条件优于满军旗出身的皇长子永璜、汉生子出身的三阿哥永璋,只要建储密诏没有开封,任何人都不能把永玺的身份推向明面化(君心难测,谁又能保证皇帝选择在万寿节立储不是暗度陈仓的用意),就算是贵为帝母的崇庆太后,反对的也是秘建储君这一行为,而并非挑明反对秘立永玺为皇太子的立场,即因于此,更不便以“四阿哥年幼”作为劝阻的理由,只得抛出正牌儿媳来打感情牌:“皇后不满三十,你该顾全中宫体面才好。” “额娘放心。”弘历正色回道,“皇后是诸皇子嫡母,嗣君若敢有失孝道,朕也断断不能宽宥于彼。” 崇庆太后被噎得不轻:她都忘了,自己头顶上还有一位老上司在呢。 弘历随后降旨,擢富察皇后胞弟富察傅恒为六品蓝翎侍卫。 成雪颇为振奋地显摆展示:“主子,这是履亲王府送的、那是庄亲王府送的、在您跟前的是和亲王府送的,还有諴亲王府、显亲王府、礼亲王府、简亲王府送的——所有王府一家没落,都是双份的节礼,一份是单送四阿哥的生日礼物,一份是孝敬您的中秋节礼,您要看一看么?” “成个什么样子!”寒苓已经沉下脸来,“大阿哥与三阿哥生辰,他们也是这样道贺的?” “那怎么能一样?”成雪赔笑道,“咱们四阿哥可是——” “下去吧!”寒苓挥了挥手,“本宫想静一静。” 成雪略怀忐忑,成云近前宽慰道,“主子,踩高拜低是人之常情,您也不必为此枉生烦恼,他们若装聋作哑没有表示,万岁爷的脸面往哪里搁呢?” “我重申几条规矩,你出去说给他们知道。”寒苓紧锁眉头,“其一,不许索贿外官命妇;其二,不许交际六院妃嫔与内侍宫女;其三,不许借势压人冒犯长春宫。凡我景仁宫宫人,谁敢违逆教我察知,立刻发配辛者库为奴。” 成云答应一声:“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皇贵妃并不是谦逊的人,她是真心摸不透弘历的心思,如果不是知道永璜永璋实实在在没有受到他的重视,一定会认为她们娘儿俩是给哪个妃子、哪个皇子立起的挡箭牌!譬如建储事件,所有人都认定密诏中的名字是永玺,那景仁宫一定是所有妃嫔及其背后势力的标靶,最后得利的必然是皇帝真正看重的人。设想一下,纵然他们母子冲破机阱遍体鳞伤的走到最后,开启密诏后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是这样玩儿的:你是哭都哭不出来,人家是笑都不知道怎么笑的!退一步讲,理密亲王当了近四十年太子,后头又落了个什么下场?“昔为汝作君、今与汝作臣。”理密亲王会在雍正二年郁卒而终不是没有原因的,寒苓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踏上前人后尘。 寒苓自己也在意淫:如果赶早给弘历下点儿慢性毒药,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英年早逝——这个“早”要怎么赶呢?永玺成年之前?就凭他们孤儿寡母的这点儿根基,大约是没有掌控朝局的能力的;等他成年之后——万一密诏的名字不是永玺怎么办?最稳妥的法子是等到永玺羽翼渐丰、而又不曾与君父权柄发生直接冲突前动手,等到那时,皇帝驾崩,哪怕密诏的名字不是永玺,也可以借用武力优势强行肃清政敌——但有一个现实问题是,她完全不能保证自己在二十年后仍然有现在这样便利的动手契机!辗转了几日不得要领,几乎要把白头发愁出来,幸而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否则不被枕边人活活掐死才是见鬼。 乾隆六年的后宫伴随喜讯而来,继愉贵人之后,贵人柏氏、富察皇后、皇贵妃几乎同时传出了身怀有孕的消息。 寿康宫与长春宫的关系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一下出现四个孕妇,皇帝固然高兴,其余妃嫔在拈酸之余不免升起希望:“这下该轮到自己了吧?” 慧妃早年着过道儿,自忖不大有生育的机会,主动到寿康宫毛遂自荐,表态愿意照顾柏贵人和愉贵人。 崇庆太后征得崇元太后同意,将宫务交给慧妃、嘉嫔署理,嘉嫔负责关照邻居愉贵人,柏贵人则从储秀宫移进咸福宫,也归慧妃管理。皇帝无可无不可,基本上默认了老娘的安排。 -- 第73页 寒苓正看着走不稳跑的急的永玺练本事,张雷神色古怪地近前回道:“主子,方才万岁爷推恩,晋升咱们舅爷为头等侍卫了。” “嗯?”寒苓闻说一愣,“什么名目?” “只说舅爷差事勤谨,堪当重用。”张雷忍不住补充,“富察侍卫——就是主子娘娘的弟弟,也被升任成了一等侍卫。” 一个是从二等侍卫循序迁升,一个是从蓝翎侍卫连升三级(清制,大内侍卫分一等、二等、三等、四等、蓝翎五个品级,但四等侍卫仅作黜降品级,不在蓝翎侍卫的升迁序列之内),张雷觉得不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主子,外头且等着看您笑话呢。” “依着你的意思,皇贵妃的弟弟压过皇后的弟弟才能合乎常理?”不用说,现在的长春宫一定防守的密不透风犹如铁桶一般,富察氏一半(甚至一大半)的精力都放在景仁宫身上,能不能做的不留痕迹另当别论,如果富察皇后的肚子有所不测,哪怕不是她的手笔,景仁宫也会变成第一个受怀疑的对象,有基于此,寒苓索性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肚子上头,“富察氏自太宗年间发迹,到主子娘娘这一代顶针四代公卿,辉发那拉氏有的比么?” 张雷唯唯答应:“主子教训的是,原是奴才唐突了。” “小雷子,你主子不过出身四品门第,只为与母后皇太后沾亲,幼年因缘际会同雍正宝邸有所往来,这才比其他妃嫔早几日识得了今日的万岁爷与和亲王,先帝与皇上顾念旧情,教我从潜邸格格做到一人之下的皇贵妃,父母兄弟并受泽惠,我要还不知足,莫非唆使皇上妄行废立,做到大清的武则天才能顺遂么?”寒苓抬了抬手,陈雷颇为伶俐地将盖碗呈上去,“好好的日子好好过,太满了可会溢出来的。” 招着永玺的成云由衷赞叹:“都跟咱们主子这样通透明理,万岁爷可得省多少心呐!” “通透明理谈不上,不过是能看得开罢了。”寒苓摇了摇头,“你们再看,往后的是非多着呢。” 恰在此刻,朱升入内回道:“主子,咸福宫派人来,向娘娘求一盏血燕给柏贵人服用。” “向我求血燕?”寒苓扶着成霜起身,“内务府太医院是做什么用的?” “皇后娘娘与主子、愉贵人、柏贵人同时有孕,内务府一时短促,缺了供给也在情理之中。”成霜话锋一转,“可血燕是滋补之物,主子怀四阿哥前,后宫也没有常用的说法,只因见着四阿哥聪慧健壮,这才纷纷效仿点名要它,主子要说别的好,她们照样会跟风追随,哪里去管血燕、白燕的账。” 成雪抱着斗篷走出来:“主子,您可不要理会闲事,短了少了叫内务府自己想辙去,您发了善心,慧妃拿去卖好,万一柏贵人有个差池,还得推说您的赏赐不干净,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万万做不得。” “不至于,连慧妃都愿意为柏贵人出力,我这个皇贵妃哪里就要为了不着影的顾虑袖手旁观。”寒苓打个哈欠,“挑一盏上好的送往太医院,教慧妃找他们要去,你们在这儿看着他,我得进去眯一会儿了。” 朱升俯身答应:“嗻。”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这章有结局的伏笔!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四十四) 寒苓一时恻隐,并不曾给自己带来什么回报,在一定程度上还触犯了宫廷大忌。 慧妃倒没有想过在血燕上做文章,她还是颇为重视柏贵人肚子里的孩子的,按旧制,只有主位才能获得抚养皇子皇女的资格,自己如果生不出,抱养一个不失为上上之策,目前看来,最理想的人选是愉贵人,但是男是女犹难预料,有柏贵人在就算上了一层双保险,算计寒苓只不过是顺手捎上的而已。 “前儿个柏贵人要用血燕进补,内务府那起子望风使舵的小人,偏就众口一词推说没有,把臣妾急的不行,求了一圈到了还是靠皇贵妃施恩才算解了燃眉之急。”慧妃掩口笑道,“连太后、皇后、内务府、御医院都短手的东西,景仁宫倒是时常备着,皇上宠爱皇贵妃,可不是嘴上说说就算的。” 寒苓换了个坐姿:“也是赶的凑巧而已,早先怀永玺,我以为是个格格,害口时多用了两盏,内务府当作惯例来供,反教我哭笑不得,幸好燕窝能够补中益气,用不完的便酌量添在了做给皇上的药膳中,不意竟出奇效,六宫姐妹相随有孕,这才没有刻意传话内务府叫停供给,柏贵人要用,我是乐得做人情的,便是皇上知道,也没意思与自己的孩子争口不是?” 慧妃气笑了:“臣妾听出来了,依着皇贵妃的话,主子娘娘同愉贵人、柏贵人有喜,敢情都是您的功劳。” “功劳谈不上,略尽绵力而已。”寒苓笑道,“皇太后盼着皇上子嗣绵延,咱们自然不能辜负圣恩,贵为后宫主位,哪里就有白享尊荣的道理?” 这话脱出口,慧妃立时变成匠铺脸色:打人不打脸,皇贵妃实在是太过刻薄了! 同样生出不满的还有高居上座的崇庆太后,在慧妃败退后亲自出马弹压寒苓:“皇家人丁兴盛全仗祖宗福荫、佛祖庇佑,皇贵妃,你可不能恃宠而骄亵渎神灵。” 寒苓眸光一闪,起身向崇庆太后告罪:“圣母皇太后教训的是,臣妾知错了。” 二月初七,愉贵人在景仁宫顺利产子,序齿为五阿哥。庆祝完娴皇贵妃千秋,二月十三日,旨意晋封愉贵人为愉嫔;同日,晋封柏贵人为怡嫔;二月二十二日,庆贺富察皇后千秋,柏贵人于同日小产。 -- 第74页 “皇贵妃娘娘,奴才等奉命查看景仁宫药房,请娘娘给予方便。”寒苓并不曾全程陪宴,途中指了“照看永玺”的理由先行回宫,没等她醒过神来,长春宫的抄检队伍便已抵达,“动手!” “慢!”寒苓站起身来,“秦嬷嬷,查抄景仁宫是主子娘娘的意思?” 秦嬷嬷冷声答应:“回皇贵妃娘娘的话,确实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寒苓八风不动:“内情我不问,有一条你们得明白,皇后娘娘虽为六宫之主,但景仁宫的药房却是内务府秉奉上意装置起来的,你们要抄检,需得请来万岁爷的圣旨方可便宜从事。” 秦嬷嬷并无触动:“回娘娘的话,主子娘娘已然打发奴才前往寿康宫回奏,查看景仁宫药房是得了圣母皇太后首肯的。” “放肆!”寒苓勃然变色,“皇上为天下主,圣母皇太后抄检御建药房,难道便有绕过万岁爷的道理?你敢信口造谣、离间圣母皇太后与皇上的母子情分,其心可诛!” 秦嬷嬷顿时矮了半截,只得跪到地上告罪:“奴才虑事不周,求皇贵妃娘娘恕罪。” 寒苓点了点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嬷嬷忍耻回道:“方才怡嫔娘娘向皇后娘娘敬酒,不知哪里忽然蹿出一条毒蛇,原是冲着皇后娘娘去的,幸亏新进宫女眼疾手快挡了一道,结果竟然反口把怡嫔娘娘咬了,侍卫现场勘查,似是有人故意用硫黄、雄黄逼出了藏在御花园中避冬的家蛇,硫黄与雄黄都是不常用的医药之物,皇后娘娘这才命奴才察看各处药房有无盗窃遗失的内情。” 寒苓便问:“主子娘娘如何?怡嫔如何?” 秦嬷嬷答道:“回皇贵妃娘娘的话,皇后娘娘只是受了一些惊吓,怡嫔却有见红之症,主子娘娘传了御医,万岁爷这会子也往长春宫去了。” “成云。”寒苓吩咐宫女,“你带秦嬷嬷过去,赶早查得明白,随本宫去给主子娘娘问安。” 秦嬷嬷明显在景仁宫的药房有所收获,寒苓开发她先行一步,自己牵着永玺晃悠悠地往西六宫而来。 半路听说了怡嫔小产的消息,成云压低声音提醒寒苓:“主子,咱们宫中的硫黄和雄黄都有耗用,万一太医院和内务府查不出纰漏来——” “怕什么!”寒苓“哼”了一声,“他要愿意,谋害圣驾的罪名我也能认!” 成云有些无奈:“主子,四阿哥小呢,您还有身孕,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先前教秦嬷嬷耽误了片刻工夫,加之是一孕一幼的母子步行,等他们踏入长春宫,两宫皇太后与皇帝已经久候多时了,弘历的态度还算温和,弯腰接住飞奔而来的四儿子,因向寒苓说道:“皇后并无妨碍,你有身孕,打发宫女过来请安就是了,何必辛苦自己多走一趟。” 寒苓上前安慰小产的“妹妹”:“怡嫔,这也是你们母子没有缘分,日后用心调理,自能为皇上再育皇子。” 怡嫔痛失皇子,又被永玺刺激了一道,语惊四座地回怼了“姐姐”的好意:“皇贵妃说的是,等四阿哥夭折,嫔妾自然也会这样宽慰您的。” “怡嫔!”崇元太后大为震怒,“你放肆!” “李玉。”弘历淡淡地吩咐道,“将怡嫔送回景阳宫去,从今以后只管静心养病,后宫再有节礼典庆就不必教她出来了。” “嗻!”李玉一面暗地吐槽一面退到外殿扬声呼喝,“还不快把怡嫔娘娘的肩舆传进来。” “皇上——”怡嫔猛的醒过神来,“嫔妾知道错了,嫔妾是口不择言,并非有意诅咒四阿哥——” 李玉不必请旨,直接指示大力太监将挣扎惨叫的怡嫔从床上挪下来,抬出寝殿送还景阳宫安置不在话下。 接下来便该办正事儿了。 “给皇贵妃搬把椅子来。”崇元太后吩咐沈嬷嬷,“斐俞,你把四阿哥抱下去。” 崇庆太后问道:“自先帝驾崩,皇帝颁降明旨,禁止在内廷炼丹补气,方才秦嬷嬷查证,景仁宫有雄黄、硫黄存支耗用,你拿去做什么使的?” 寒苓欠身回道:“雄黄硫黄都是温热之物,素日制药并不经常用它,约莫在端阳前做过避毒的荷包,曾教三阿哥与四阿哥佩戴防虫的,硫黄倒还罢了,雄黄大热并不——” “哪个要你讲解药性了。”崇庆太后颇不耐烦,“太医院与内务府的收发存项都有定数,独你景仁宫耗用肆意,皇后因此受惊、怡嫔因此小产,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说么?” “回圣母皇太后的话,景仁宫改建药房之初,臣妾原也想过登记耗损、免为利用的事儿,转念深思,倒也没有多添麻烦的必要,其一,景仁宫并非御药房,皇上开恩给了份例,势必没有为此与臣妾算账的道理;其二,以今日之事为例,哪怕臣妾记了账,一旦有人心疑景仁宫清白,所谓的耗用也是不作数的,臣妾记明耗用二两,有心的非要说只需一钱,臣妾自然找不到确凿凭据证明清白。” “以往倒看不出来,皇贵妃是这样伶牙俐齿的人。”崇庆太后关注的细节另有重点,“方才听着,你竟然不准皇后的人查看景仁宫药房,还把皇帝搬了出来是不是?” 寒苓全无惧色:“秦嬷嬷未请圣旨,擅自查抄皇家内苑,臣妾看主子娘娘情面,不曾有所论罪,又命宫人协同验看,绝无蓄意拦阻之事。” -- 第75页 崇庆太后愈发不满:“都听听,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话等着,可见景仁宫已经变成了不能招惹的地界。” 这话说的极有重量,寒苓依旧没有低头的意思,因向弘历问道:“皇上,如今只才二月天气,臣妾只不相信,用硫黄雄黄便能轻易把蛇虫招引出来,还请皇上彻查内情,不要纵放了背后的宵小之徒。” 弘历颇有深意地看了寒苓一眼:“朕已经叫傅恒与四格查探去了,用不许久便有回奏。” “既然皇后无恙,我便回去等着听信了。”崇元太后站起身来,“皇贵妃,你随我去。” 弘历松了一口气:“儿子恭送皇额娘!” “理不辩不明,但你要看对象是谁。”自长春宫出来,崇元太后看着跑在前头的永玺意有所指地提点寒苓,“没有四阿哥,好听的说你嫉恶如仇、刚直率性,不好听的至多落个恃宠而骄、不留情面的名声;有了四阿哥,你再这样,那就是母以子贵不把圣母皇太后放在眼里。如果弘历为此生出不满,吃亏的一定不会是自己的生身额娘。” “臣妾明白。”寒苓苦笑道,“但臣妾也想过,如今的景仁宫炙手可热,不在此刻随心行事,赶等日后岂不为此遗憾?身正不怕影子斜,臣妾不曾恃宠算计便是她们的福气,难道要得陇望蜀的倒踩一脚回来?” 崇元太后点了下头:“可我觉得,皇帝是实实在在把你们母子放在心上的。” “姨妈,皇上在意的是自己,他会像现在这样宽容我们,那是本身觉得这件事是有趣味的。”寒苓仰头看天,“大约,单以宠冠景仁宫而言,这一举动感动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看,继位前曾有风流之名的当今皇帝其实是常情恋旧的人,连娴侧福晋那样脾气硬拗的人都能一直纵容下去,他的度量该有多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布景板的崇元太后只要多活一天,女主就能多一天的倚仗。在年长的宗亲旗贵眼中,崇元太后才是母仪天下的世宗皇后;在年幼的皇子皇孙(康熙帝和雍正帝的子孙)眼中,崇元太后才是他们的嫡母或四伯母,至于崇庆太后,永远不可能走到崇元太后的前面去。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四十五) 三日后,六宫上下齐聚长春宫,端看傅恒揭示查案结果。 傅恒是武将风度,开门见山的说明线索:“皇上,奴才奉旨勘察现场,经太医确认,咬伤怡嫔娘娘的是名叫草上飞的短尾蝮蛇,据内务府核实,宫内从未出现过这种毒蛇,奴才与那拉大人再三推敲,认为散布御花园的雄黄、硫黄只是疑兵之计,草上飞必是外人假借皇后娘娘千秋的契机暗送入宫,并非由长春宫或御花园原地所出。” 弘历颔首问道:“送到宫中的贺仪都要事先查验,谁有这样的门路能够把毒蛇送到长春宫去?” “皇上圣明。”傅恒目不斜视,“暗送毒蛇入宫必有三般难处,其一,毒蛇是活物,极易中途逃脱;其二,若是夹带进宫,难以避过内外稽查;其三,也是最为要紧的一点,需得有人将它带到宫宴之上。以上为那拉大人推论,奴才深以为然,请万岁爷圣裁。” 寒苓忍不住看了傅恒一眼:富察家不愧是百年大族,皇后有这样的弟弟做后盾,一旦生下中宫皇子,将来前程怕是未知之数了。 “头两条也还罢了,能拿到皇后跟前委实不是容易的事儿。”弘历想了一想说道,“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正因为外送入宫千难万难,所以才认定是从长春宫、御花园生出来的本土毒蛇。” “皇上圣明。”傅恒抱拳弯腰,“奴才仔细勘对了与会名单,又询问了长春宫内侍宫女,寿宴当天,略有突兀出现在长春宫的外人共有二十二人,经过筛选,有机会往长春宫运蛇的只有八人,奴才再查,这八人中有五人畏惧蛇虫,并不能够毫无痕迹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地投放。” 弘历便问:“那你怎么能确定,这五人不是故意做作,未免被疑假作惧蛇之态?”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本来也有这番顾虑,但那拉大人审讯在场宫人后发现,咬伤怡嫔娘娘的毒蛇并无虚弱之态,甚至险些于侍卫刀下逃生,且不论从宫外运到宫内要经受多少曲折,与草上飞的习性也不能符合。”傅恒简作解说,“经向蛇农咨询,草上飞在冬季只于午时附近出没,其余时间困顿补眠,等闲难以动作,寿宴事故发生在未时将末,能教短尾蛇在彼时保持清醒,除非深悉蛇种习性,寻常的胆大宫女决计难以做到。” 弘历眯了眯眼:“说出疑犯。” “回万岁爷,谋刺凶嫌共有两人,其一是纯妃娘娘的宫女竹坞,据奴才查知,竹坞出身医药世家,早随纯妃娘娘入侍潜邸,皇上继承大统,特降恩旨划入包衣旗份,其祖精研医道,康熙年间随佐已故苏大人任仕江南,适逢淮水泛滥,曾教当地百姓驱蛇灭鼠、规避疫情之法,两江总督府上表褒誉,虚授从八品太医院吏目,此为纯妃娘娘所知,奴才不必详加赘言。” 纯妃身后的宫女已然跪出殿内:“万岁爷明察,奴婢纵生斗胆,决计不敢谋害主子娘娘与怡嫔娘娘。” 弘历并未理她:“还有谁?” “咸福宫宫女静和——”傅恒的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波动,“奴才查知,静和的父亲是专司太医院药蛇采办的主事,也曾亲口自承,年幼时便与毒蛇打过交道。” -- 第76页 弘历看向慧妃:“静和呢?” 慧妃赶忙起身:“张常在。” 张常在几于晕厥:“奴才冤枉。” “朕还没给你定罪!”弘历了然在胸,“李玉,你同四格去咸福宫把静和召过来。” 咸福宫与长春宫前后毗邻,用不到片刻光阴,李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万岁爷,静和方才畏罪自戕了。” 弘历勃然变色:“查到了什么?” 李玉瞄了纯妃一眼:“静和自戕时喊了一句话——” 弘历沉着脸说:“讲!” “静和说——静和说——”李玉一咬牙,“静和说来生再报答娘娘的恩德。” 慧妃眼尖,直接越次问他:“六宫这么些姐妹,你看纯妃做什么?” 李玉唯唯而应:“奴才与那拉侍卫搜了静和的屋子,找到一些云锦的下料,早先是圣母皇太后赏给阿哥格格们做衣裳用的,只长春宫、景仁宫、储秀宫才有。” “又挂上一个。”寒苓转头询问成云,“我怎么记着,还没给永玺做过云锦的衣服?” 成云躬身答道:“是,您说四阿哥淘气,不能教他作践了皇太后的恩典,要等小阿哥落地后再行裁用,因为这个缘故,咱们宫里的那匹云锦还完好收在您的寝殿之内。” 纯妃已经起身自辩:“臣妾却把云锦做了针线,但与静和并不相识,也不曾把皇太后的恩赏转赠旁人。” 弘历直直盯过来:“既是不曾赐人,静和又是从哪里弄来的?是两宫皇太后赏的?是皇后与皇贵妃赏的。” 纯妃白了脸:“臣妾实在冤枉。” 弘历看向傅恒:“你怎么说?” 傅恒不敢擅行揣测:“请皇上明断。” “皇上!”一直保持沉默的四格忽然站了出来,“奴才有话回奏。” 弘历“嗯”了一声:“讲。” “奴才思虑再三,静和临死前的话委实显得画蛇添足,没有这一声,只凭云锦便能查到纯妃娘娘宫中;既然有现成的证据放着,她又何必对着储秀宫喊叫暗示?有心出卖背后指使的纯妃娘娘,留着性命到了御前,说不定便能脱去一死,也就没有当场自戕的必要;如对纯妃娘娘忠心耿耿,临死前喊出这话,岂不是暴露了主谋的底细么?”四格总结补充,“假如储秀宫是主谋,静和忠心,东窗事发就可咬紧牙关一死了之,趁机嫁祸其他娘娘亦可;静和心生悔意,那就不必冒着祸延家族的风险自寻死路。请皇上明鉴!” 傅恒立刻抓住了关键:“皇上,反推那拉侍卫的话,静和不怕死,那就是蓄意嫁祸纯妃娘娘,为的还是她背后的主使之人。” 四格附和道:“奴才亦是此意。” 崇元太后皱了皱眉:“皇帝,凶谋自戕,此事不宜过于张扬,我看还是赶早了结吧。” “皇额娘说的是。”弘历点了点头,“纯妃,你起来吧。” 纯妃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谢皇上!” 弘历当即降旨:“静和谋害皇嗣,发往乱葬岗掩埋,父母俱赐自裁,三族以内发配宁古塔为奴;常在张氏驭下不严,永远撤去绿头牌,迁居英华殿思过;慧妃身为主位,不能洞察奸佞,罚半年宫例,禁足三月为戒。” 自长春宫出来,慧妃咬牙切齿地看了纯妃一眼:“妹妹好手段,两番涉嫌都能全身而退,这份功力,这份结亲的眼光,委实叫姐姐心生敬服。” “姐姐言重了。”纯妃面色淡然,“清者自清,妹妹不过是倚仗万岁爷的英明,能限自保便是侥天之幸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帝王,弘历的关注重点当然不可能局限在后宫的尔虞我诈之中。 “傅恒和四格让我惊喜。”弘历坐在炕上给永玺当跷跷板,“四格大一岁,比傅恒还要稳重周密一些,我很看好他们。” 寒苓摇了摇头:“辉发那拉氏只有一个四格,富察侍卫那样的人物,主子娘娘家怕是车载斗量难以尽数的。” “你也不必谦逊太过。”弘历将永玺拉到怀中抱着,“我想过了,教傅恒从武兼管文,使四格管文兼习武。假以时日,两人都是我治理军政的左膀右臂。” 寒苓并不愿意对朝政发表意见,她更关注的是后宫内务:“皇上,依你看来,张氏背后的主谋会是哪个?” 弘历叹口气:“虚虚实实不得明白。” 寒苓略感诧异:“您不愿意查明真相?” “怡嫔如果没有诅咒永玺,我也许会还她一个公道。”弘历眯眯眼,“假若背后的人是皇后,朕需顾及中宫体面不能把她如何;假若背后的人是慧妃,朕不能让勤劳王事的高斌寒心太过;假若背后的人是纯妃,不但要顾虑永璋的处境,连你和永玺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寒苓忽然问道:“如果是嘉嫔呢?” 弘历摩挲着永玺的脖子说:“只要是没有触及底线的潜邸旧人,我愿意给她们改过自正的机会。” 对这样的回答,寒苓并不十分意外:“皇上不怕养虎为患?” 弘历眸光闪烁:“当然不能什么都不做。” 随后几天,弘历接连发出了几道事涉内宫的圣旨。 其一,迁调嘉嫔之父管领金三保为奉天府尹,悉罢本家内务府差使,准其全家随往辽东; 其二,迁任慧妃之父江南河道总督高斌为直隶总督,兼管北河河道总督职务,其子户部主事高恒,迁升户部郎中;悉罢三族内务府差使,外调六部衙门听用。 -- 第77页 其三,准纯妃之父光禄寺卿苏召南原级致仕,以纯妃推恩,命其父族三代编入正白旗包衣旗份; 其四,晋头等侍卫傅恒为散秩大臣;晋头等侍卫四格为内务府协管大臣,兼管圆明园事务。 与此同时,以寿宴风波为契机,未曾捂热的署理六宫之权被弘历从慧妃、嘉嫔手中收回,交到了胎像稳固的皇后手中,景仁宫也在这场变故后第一次获得了六宫事务的协理之权。 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感觉,皇帝是不太可能亲自参与到后妃宫斗中去的,他们应该以“仲裁者”或“被利用者”的形象示人,自己帮着一方算计另一方、甚至乐此不疲的亲自参加宫斗似乎是不现实的。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四十六) 内心来讲,寒苓对弘历宠幸出身汉军旗的包衣是颇为鄙夷的:尤其他本人是因为满生子才获得了继任世宗大统的资格。此番竟然主动清理与后宫关联的内务府包衣势力,建立在怡嫔小产的前提下,不失为亡羊补牢的明智举动。 但皇贵妃是有些吃不消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的。 乾隆六年的后妃名单如下:皇后、娴皇贵妃、慧妃、纯妃、愉嫔、嘉嫔、怡嫔、陈贵人、贵人西林觉罗氏、张常在。本次事件中,除了大获全胜的皇贵妃与未出月子、无得无失的愉嫔,主位娘娘们被至尊丈夫来了招一勺烩,获得推恩的同时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隐性损失。 从“怡嫔流产案”的处理结果中不难看出,嘉嫔是受到严重警告的第一嫌疑人;其次是慧妃,她是作案凶犯的直接领导;再次是纯妃,她们主仆竟然在两次遭疑的前提下全身而退,只凭运气是完全不能做到的,因为有嫌疑,她的父亲被勒令致仕,因为有委屈,她的族人由普通汉籍升格成了上三旗包衣;最后是皇后,案件发生的主场是长春宫,其本人除了受惊外并没有其他损伤,皇帝丈夫采用了“两补一缺”的方式对其进行默示奖惩,两补即升迁傅恒职务、恢复长春宫权柄,一缺为分割凤权交到皇贵妃手中。 最惨的是怡嫔,不管真相如何,张常在这个正头主子被打入冷宫并不冤屈,怡嫔这个受害者有胆量当众诅咒隐形皇太子永玺,这辈子怕是难有出头之日了。 很不幸,景阳宫处于东六宫的地头,景仁宫的内侍宫女有事儿没事儿都要到景阳宫门前遛一遛,各宫主位、内务府太监、太医院供奉如避蛇蝎,都不敢为了失宠的怡嫔得罪景仁宫娘娘,如西林觉罗贵人、陈贵人之流,还得亲自上阵把小产未久的怡嫔挖苦一番方能映衬出礼敬景仁宫的诚意。 一番连消带打,后宫的主子们果然消停了下来,寒苓顶着协理六宫事务的虚名,到底没有主动染指凤印的举动,除非牵扯自身利益,六宫权柄基本上掌控在富察皇后的手中。 天子万寿的鞭炮声还未消尽,八月二十八日,富察皇后于圆明园杏花春馆生下皇四女;九月初二日,皇贵妃在天然图画生下了皇五女。 不比失望透顶的富察皇后,弘历对这样的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一年内添了一子二女,怎么说都是值得自豪的事儿。 寒苓未必觉得失望,她所担心的是孩子长大后会面临外嫁抚蒙的问题,因见崇元太后颇为喜欢这个孙女,当即向弘历建议:希望可以在五格格年满周岁后送到宁寿宫向母后皇太后代尽孝道。 弘历没有压力地的答应了宠妃的请求,这样做其实是有三项好处的:其一,皇太后不至于膝下寂寞;其二,可以提升格格的身价;其三,避免寒苓对永玺兼顾不周。 富察皇后没能生下皇子,以后的局势愈发变得艰难起来,除了效法景仁宫将四格格打包送到寿康宫养育,八个月大的五阿哥永琪重新进入了长春宫的视线—— “愉嫔,你要不愿意亲自抚养永琪,皇上何必把你升为一宫主位?”寒苓按了按额头,“话不挑不明,本宫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儿,你既执意与本宫为难,景仁宫上下势必严阵以待,四阿哥不会怕自己的弟弟,本宫身为皇贵妃当然也不会怕你这个愉嫔!” “娘娘!”愉嫔膝盖一软,“您明鉴,嫔妾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只因秦嬷嬷暗示有圣母皇太后的意思——” “暗示?”寒苓挑眉冷笑,“愉嫔,皇后不管自己的女儿,要把五阿哥接到长春宫抚养,打的是什么算盘你心里十分清楚,本宫与你直言,永琪往长春宫走一趟出来,许能挂上半个嫡子的荣光,但越是如此,本宫越要为四阿哥多睁一只眼睛,我没有图谋圣母皇太后宝座的野心,也不管正大光明匾背后的名字究竟是谁,但绝不允许任何人危及到永玺的安全!” 愉嫔进退两难,思量再三只得向寒苓行礼投诚:“求皇贵妃娘娘给嫔妾指一条明路。” 赶鸭子上架一般,愉嫔在圣母皇太后的千秋到来之前在景仁宫向皇帝提出了法效皇后皇贵妃,将五阿哥永琪送往宁寿宫抚育的建议。 弘历并不十分意外,稍加沉吟后说道:“母后皇太后年事已高,日后还要教养五格格,怕是没有多余精力照管两个孩子的。” 寒苓笑道:“皇上,听说圣祖康熙爷年间,皇五子恒温亲王与固伦温宪公主都是养育在孝惠章皇后膝下的,愉嫔此举端的是用心良苦,皇上要做圣祖爷那样的旷世明君,我们做妃嫔的自然也要追随先贤不拖后腿,还请皇上恩准成全。” -- 第78页 弘历思虑片刻后朗声笑道:“你说的是,皇玛法为了孝侍仁宪太后,刻意将自己的皇五子与皇五女交托宁寿宫养育;同今日场景何其相似,朕难道不能把自己的五阿哥与五格格送到宁寿宫母后处教养么?” 寒苓欠了欠身:“皇上圣明。” “你这样一说,朕又想到了一桩巧合之事。”弘历振奋道,“皇阿玛序齿第四,与固伦温宪公主同胞而生;永玺也是朕的第四子,也有一个同胞的五妹妹!” “皇上。”寒苓逊辞而谢,“永玺怎么能与雍正爷相提并论?” 弘历不以为意:“先帝若在,同样会为这份奇缘觉得高兴。” “皇上,您还得加把劲儿,将来有了六阿哥,正可交给圣母皇太后教养。”寒苓笑道,“二五一十,四六相加也是十,正可说明您对两宫皇太后的孝心是别无二致的。” 好厉害!愉嫔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既然母后皇太后教养的是五阿哥五格格,圣母皇太后当然不能图占头彩同时教养四阿哥四格格。皇贵妃果然是一丝把柄不露的精明人物! 弘历微斜唇角:“这个不急,朕的意思,等你调理两年后再去预备六阿哥的事儿。” 寒苓的心里话是这样的:由仁宪太后教养长大的固伦温宪公主不曾抚蒙,你要仿效玛法就仿效的彻底,这一条决计不可省略。 圣母皇太后的千秋宴上,弘历果然搬出了寒苓的那套五五四六理论表敬孝心,崇庆太后表面欢喜,心中殊为不悦,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有两个:第一,皇后不能通过抚养五阿哥给予他“嫡子”光环;第二,寿康宫不能以“承欢膝下”为由接管四阿哥,进而达到牵制景仁宫或削减那拉氏对未来储君影响力的目的。 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既然是一朝天子,便也由不得她肆意行事,何况顶头还有一位名份更正的母后皇太后存在。 皇贵妃的神采飞扬与中宫皇后的憔悴面容构成了鲜明对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富察皇后比寒苓大了足足六岁,产育次数也是她的整整一倍,悼慧太子夭折后没有如愿生下皇子,这样的打击决然是一般人难以承受的。 寒苓的关注点在于富察皇后跟前竟然多了一个年纪极轻的大宫女在身边穿梭服侍。 “她叫温媛,是去年小选入宫的宫女。”富察皇后很快留意到了“宿敌”的视线,“还不给皇贵妃请安。” 寒苓回神笑道:“臣妾是好奇,这样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过人之处教主子娘娘另眼相看。” “你不认识她,温媛的祖父曾侍奉过先帝,如今还在内务府的郎中任上,阿玛是内管领魏清泰,雍正元年册封后妃,她的祖母母亲都是听用的宣册女官。”富察皇后简作解释,“上回寿筵遇险,亏得她机灵果敢,壮着胆子把毒蛇挡开,否则也就没有今日的四格格了。” “原来是主子娘娘的有功之臣。”寒苓压了下腰,“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映入皇贵妃眼帘的是一张柔和秀气的面孔,那双眼睛尤其令人注目,内敛的明亮忍不住使她深究溯源寻求答案:有皇后作为靠山,再过五年,眼前这个尚显稚嫩的“大宫女”会不会在紫禁城中成长为至柔至坚的一方势力呢? “皇贵妃觉得有什么不妥吗?”富察皇后稍感不虞:寒苓在用欣赏瓷器的眼神端详自己的近身宫女。 “臣妾忽然觉得感慨,主子娘娘调教的这个宫女很像一面镜子,似乎能照出臣妾的所有不足。”寒苓转头吩咐成雪,“看赏!” 温媛谢恩退去,富察皇后好奇地问道:“怎么说?” 寒苓正色说道:“主子娘娘的这个宫女年纪尚轻,外表看来极为柔顺谦和,但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能够驱蛇护主,说明是一个细致果敢、坚韧灵动的人;不管年龄、外表、内在都是臣妾最为缺乏的品质——连她的名字都能反衬臣妾的弊病。” “你宫里的几个宫女可是得到万岁爷褒奖的忠仆义婢,她又何德何能,值得你这般夸赞。”富察皇后故意玩笑,“皇贵妃既然抬举你,本宫送你去景仁宫当差如何?” 温媛不敢应声,寒苓助其解围:“臣妾再是轻狂,也不能染指主子娘娘的得力宫人,日后遇到好的,自往长春宫求取恩典也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去年看《延禧攻略》,在大结局中有辉发那拉皇后断发的一场戏,当时被吴谨言气得要死:佘诗曼和聂远的对手戏那么精彩,只有她的演技没有上线,那么一场重头戏,一下子打了折扣!现在回想,未免有些吹毛求疵了,吴谨言毕竟是新人,还有进步空间,不能拿佘诗曼和聂远的标准要求她!——另外,照我现在的节奏和进度来看,《乾隆继皇后》的篇幅有赶超《荣府长房》的趋势——问题是这还只是十五个主角的第一个,照这样下去,这篇文至少要写两百万字才能完结——都是《简妃传》、《荣府长房》和《等待阳光》的总和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四十七) 乾隆七年的正旦眨眼即至,朝贺礼结束后,郎佳氏在三个儿媳的簇拥下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女儿的景仁宫。 四格被升任为内务府协管大臣后不久,弘昼提出了推恩皇贵妃父族三代的建议,理由也很充分:如今的讷尔布只是正三品官职,四格已经升到了从二品,子压父职是颇为忌讳的官场问题。 -- 第79页 弘历本身愿意给“伪岳丈”一份体面,但皇贵妃的意见是让自己的阿玛主动致仕,毕竟是儿子闺女的亲外公,他也不愿意让宠妃背负“怨怼刻薄、寡恩不孝”的名声,最终将兵部满侍郎的位子给了他,郎佳氏也终于避免了与次媳会面时的尴尬,成为大清朝名正言顺的那拉夫人。 武德之妻佟佳氏已经生下了那拉家的嫡长孙,当下的目标是奉承大姑姐为丈夫儿子争取更美好的未来;四格的长子比五格格大不了两个月,苏氏是景仁宫常客,颇为淡定地听着妯娌婆母与皇贵妃闲聊;讷里娶的是郎佳氏的侄女,基本上是壁画的存在,完全符合不问话不答话的新媳妇人设。 “咱们四阿哥生的稳重,五格格也不哭闹,这都是娘娘的福气。”郎佳氏抱着外孙,眼中的骄傲几乎都要溢出来:这可是辉发那拉氏三代荣耀的保证啊! 寒苓笑道:“也不是稳重,今早起来追着三阿哥放爆竹,不是折腾的累了,且有浑闹的时辰。” 郎佳氏忙道:“娘娘仔细,爆竹可都是□□制成的。” “不碍事。”寒苓含笑解释,“那些都是皇上自己挑出来赏赐给他们兄弟的。” 郎佳氏正要搭话,成云走进殿内通传:“主子,万岁爷打发李总管来问,不知老夫人与舅奶奶看过四阿哥不曾。” 寒苓仰起脸来:“怎么了?” 成云笑道:“万岁爷想把四阿哥带出去给朝贺的外臣和本家爷儿们瞧瞧。” 寒苓微皱眉头:“大阿哥和三阿哥呢?” 成云答道:“皇上都有传召。” 寒苓点点头:“你送他过去,不必回来伺候了。” 成云答应着去了,寒苓示意起身相送的郎佳氏婆媳从新入座:“现今家用如何?往后开枝散叶,必有不足之处,阿玛做过监察堂官,除两敬之外,不可因贪恋财物落人话柄,万一受了弹劾,别的不打紧,教万岁爷面目无光可是天大的罪过。” 郎佳氏赶忙应承:“娘娘放心,便是他们弟兄与族人,老爷也有约束,家中的走礼都是按常例回赠,荫蔽许愿的话不能出口,若敢损及万岁爷与四阿哥的颜面,辉发那拉氏断断容他不得。” “这种时候才能显出阿玛谨小慎微的好处。”寒苓叹了口气,“不是我做女儿的妄自菲薄,太宗朝的敏惠恭和元妃盛宠一时,所出八阿哥与太宗皇帝序齿一般;顺治朝的孝献皇后贵逼正宫,所出的荣亲王同样序齿第四;他们的昔日未必不是我的来日;你们安抚内帷,千万不要富贵迷眼肆意妄为——辉发那拉氏终究不是什么有底蕴的世家门第,咱们也没有得意一时的资格。” “娘娘说的很是。”郎佳氏顺着话茬教训儿媳,“你们都记下了?” 妯娌三人唯唯称是:“奴才谨领懿训!” “张雷!”寒苓扬声吩咐内侍,“你送四格夫人往储秀宫去,见过纯妃与三阿哥,记着提醒时辰,不要耽搁了回来用膳。” 苏氏谢了恩,向郎佳氏致意后自往西宫不在话下。 支走了唯一的“外人”,寒苓向小郎佳氏开启问罪模式:“前些日子后宫有传言,说讷里喝醉了酒抱怨我这做姐姐的不近人情,那会子在操办格格的百日宴,没有得闲理会,如今我听着,你说一说吧!” 小郎佳氏吓得跪地请罪:“娘娘明鉴,三爷只是酒后胡言,并非对您有所不满。” 郎佳氏也站了起来:“娘娘恕罪,奴才日后一定严加管教。” “你起来!”寒苓蹙眉说道,“他不要不知足,没我这个做姐姐的,他仗着哪一条能有现在的品级?我难道不愿意自己的兄弟个个都有出息?说句不中听的,万岁爷现在封他当军机大臣,他倒有那份能耐挑得起担子么?” 郎佳氏辩解道:“娘娘,他是灌了两口马尿被人挑唆着胡说的——” “额娘。”寒苓打断道,“我是他们兄弟的姐姐,便是再不争气,我能把他们如何?你教皇上知道怎么看待?现成的对证,皇上的四个亲舅舅,一个刚升散秩大臣,两个在三等侍卫任上退下来,最小的,终先帝一朝不过是六品蓝翎侍卫,圣母皇太后贵为帝母尚知约束家人,我的弟弟,非要压过正经的国舅才能称意么?” 物不患寡而患不均,寒苓不得宠、讷尔布在佐领任上、武德三兄弟都是平头百姓,现今许是兄友弟恭没有这些是非出来,蛋糕做的大了,自己占的比例没有相应提升,难免生出“宁愿弄丢、大家都不落好,也不看你一人得意”的龌龊心思。 “娘娘说的是,奴才夫妻也不能有不识大体的儿子。”郎佳氏未必没有埋怨女儿“不去拉拔嫡亲的兄弟”,但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惹恼了皇帝女婿,保不齐便是全家外放的下场,这是身为辉发那拉氏主母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与此同时,准皇储正坐在皇父身边接受外臣朝贺。 Taizunuerhachi驾崩后,皇太极的继承人位置是由八旗贝勒推举而得;皇太极在临终前也没有来得及指定接班人,顺治帝的皇位源自于睿亲王与肃亲王的相互妥协;康熙皇帝是在祖母孝庄文皇后支持下仓促继位;雍正帝的继承人资格直到康熙过世后才得到宣示;弘历自己做了多年的隐形太子,他在雍正朝享有的待遇同和亲王弘昼并没有明显区别;大清开国迄今一百余年,唯一享受过皇太子待遇的只有理密亲王一人而已,弘历把永玺放到自己身边,无疑将他的皇储地位进一步推向了明面化。 -- 第80页 大阿哥已经年满十四岁,至迟到下次大挑便会指配嫡福晋,皇后也在去年依照惯例安排了侍寝格格,说他对皇位没有想法是自欺欺人的行为,但理想很丰满,现实更骨干,皇父正当壮年,他的生母早逝,除了皇长子的虚名,完全不具备竞争储位的优势,尤其在永琏夭折、宠冠六宫的皇贵妃生下了一个与父祖相同序齿且与皇父同日生辰的异母弟之后,更加笃信了额娘留给自己的那句“低调保平安”的临终良言,早早便克制住争权夺宠的心思,一板一眼的代表皇父给年长宗亲们陪盏敬酒。 奉命给外臣赐酒的三阿哥就更看得开了:如今的四个皇子,他不为长、不居贵、还是汉生子,皇父吩咐什么照做什么,以后能做个和亲王那样的“富贵贤王”就算不错了。 永玺不过是刚刚断奶的年纪,百无聊赖地充当着供人展览的吉祥物角色,特制的高脚凳硬邦邦的,还得牢记额娘“不许话痨”的教诲,坚持了好一会儿才可怜巴巴地向弘历卖惨:“阿玛,累!” 弘历无奈地笑了笑:“李玉,送四阿哥回景仁宫。” 永玺是真的累了,乾清宫和景仁宫不过一墙之隔,等李玉把他送到寒苓手中,已然睡成了雷打不动的模样,寒苓约略问了两句,打发成云看着他们兄妹,自己与郎佳氏在外殿用膳不提。 荣宠的份量从来就与附随的风险等量齐观,清明节过后不久,发生在圆明园的“秋千事件”终于逼使皇贵妃露出了自己的爪牙。 “怎么回事。”儿子平安无恙值得庆幸,弟弟摔折了胳膊也是不能原谅的事,“把山高水长的奴才都给本宫叫来!” “娘娘,那拉大人的腿背都是外伤,腰腹也不打紧,可这手骨——”太医早来一步,仔细看过昏迷未醒的二国舅,硬着头皮向寒苓回话,“臣的浅见,怕是撞的不轻。” “你闪开。”寒苓近前细看,床上血淋淋地洇湿了一大片红色,赶忙向张雷吩咐,“你快回天然图画,问成霜把紫金活络丹、疼恨丹、断续麒麟膏都拿来。” 张雷不敢怠慢,抓起拂尘飞身去了。 “你还好意思哭!”寒苓瞪了儿子一眼,“教你安稳一些,你是从来不往心里记的,看把你舅舅害得!你——” 被亲妈一凶,永玺哭得更厉害了。 “主子!”成云赶忙救场,“咱们阿哥小呢!” “都是你们纵的!”寒苓也不是真的怪儿子,缓着脸色招他近前,“过来让额娘看看。” 虽有四格全力救护,永玺的手臂上还是多了两道浮于表皮的划痕,当娘的立刻心软下来:“疼不疼?先忍一忍,上了药就好了。” 永玺打着嗝儿小声说:“额娘,我有点儿疼。” “娘娘,让臣来!”太医吓得不轻,方才过来,他是先看的四阿哥,见其无恙方去诊视重病号,永玺既疼又怕,自己不说话,连成云都有些疏忽,只当他是被方才的意外吓到了,这可有严重失职的嫌疑,若传到皇上的耳中,怕是够他全家喝上一壶的。 “不碍事不碍事,以后你跟你阿玛学习骑射,这样的伤且多着呢。”寒苓给儿子吹了吹,“白药拿给我,你在外头候着,过会子给本宫做个参议下手。” 永玺渐渐止了声,又挣扎着从成云身上溜下来,跑到床前去看四格:“舅舅——舅舅——” 寒苓直腰瞧去,却是四格在受疼后苏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内容我就不预告了,估计大家想象的到女主会做出什么事儿来。总的来说,这是一篇内外开撕的宫斗文,绝对不可能像《荣府长房》、《简妃传》那样“外部骤雨、内里晴天”——重申一下,女主有主角光环,但她只是一个纯粹的女人(不是坏人、更不是好人)。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四十八) 四格是疼醒的,睁开眼第一件事儿就是询问永玺的状况:“四阿哥没伤到吧?” “他很好。”寒苓忙道,“你不要说法,节留体力,有我呢。” 四格微微点了下头,张雷已经把药膏带了来:“主子。” 寒苓正给弟弟上药,成云近前回道:“主子娘娘,嘉嫔娘娘带喜常在请罪来了。” 山高水长处的秋千架是永玺磨着四格给他搭建的,宫中没有年龄相仿的阿哥格格,平日只有他一个人去玩儿,新晋的喜常在头遭入园,得了嘉嫔恩准四处游逛,看到秋千不管不顾地上去游荡了一回,永玺随后过去,没有任何提防就从秋千架上摔下来,恰因为荡秋千不是什么绝对安全的游戏,四格这个圆明园总管必要错眼不见地盯着外甥才能放心,本来凭他的身手是不至于伤重如斯的,落了地才发现,看上去古井无波的草丛里面全都是尖角棱立的石头,但凡差着半点儿,四格大约就要被抬出圆明园了。 寒苓淡淡地说:“小雷子,你去赐死喜常在,教嘉嫔在外头跪着,到明天这个时辰才准回去。” 成云吃了一吓:“主子,万岁爷不在宫中,咱们是不是先将喜常在关起来,以后再从长计议。” “皇上要怪罪,本宫领了!”寒苓不为所动,“本宫过于好性,纵的她们愈发上脸,今日的喜常在敢去坐四阿哥的秋千,明儿个的嘉嫔岂不是要搬到景仁宫去居住?” 生杀之权操克君上,况于妃嫔之份,漫说皇贵妃,便是皇后也没有赐死宫人的前例,成云左右为难,硬着头皮出外宣示:“皇上口谕,命喜常在自裁;皇贵妃懿旨,嘉嫔管束宫人不严,罚跪一日为戒!” -- 第81页 喜常在直接吓死了一半,嘉嫔不可思议地问道:“皇上几时回的园子?” 寒苓从里屋走出来:“皇上临行前留有口谕,凡敢危及景仁宫安危者,不究罪证、处死勿论,四阿哥的秋千被人动了手脚,喜常在干犯嫌疑,理应正法、以儆效尤;嘉嫔身为永和宫主位,亦有指使包庇之嫌,本宫顾念潜邸旧谊,仍愿等候万岁爷回京再行发落,你若对本宫的处置有所不满,本宫自可从权料理,请嘉嫔陪喜常在先行上路!” 嘉嫔大惊失色:“你敢!” 寒苓扬了下手:“取白绫来!” 喜常在起身就跑,张雷使个眼色,四名大力太监立刻上前架人堵嘴装进麻袋趋送园外,未及盏茶工夫便来复命:“主子,喜小主沉湖了!” 寒苓点了点头:“喜常在与嘉嫔不慎落水,本宫委实觉得可惜。” 嘉嫔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娘娘,嫔妾认罚,嫔妾知道错了。” 寒苓淡淡地说:“既然已经知错,该怎么办就不用本宫来教你了吧?” “是!是!”嘉嫔膝行到光照之下正身跪好,“嫔妾愿意在此跪足十二个时辰。” 四阿哥遇险受惊的消息传开,太后太妃、皇后妃嫔无不遣使慰问,喜常在被沉湖溺死的消息当然瞒不过有心之人的耳目。 说到底,久在内帷混迹的女人,没有一个手底清白,像寒苓这样明目张胆处决受过恩宠的低阶妃嫔,有清以来还是后宫史上的头一回,崇庆太后听得风声立与崇元太后相商,欲要训审皇贵妃查明真相,籍此达到整肃内廷纲纪的目的。 “这一定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崇元太后绝不相信寒苓能跋扈到这种地步,“漫说是皇帝宠幸过的常在,便是未受圣宠的官女子,你我也不能草菅人命、率性处置,何况她只是皇贵妃的位份?” 崇庆太后叹了口气:“妹妹原本也是不能相信的,但外头传的有鼻子有眼,不说旁的,嘉嫔还在山高水长跪着呢。” 崇元太后转身问道:“四格怎么样了?” 沈嬷嬷近前回话:“皇贵妃娘娘守了一夜,那拉大人已经退烧,午膳之前便可送回本府细加调养。” 崇元太后吩咐道:“你去瞧瞧,若是四格已经出园,召皇贵妃与嘉嫔过来,我与圣母皇太后立等回话。” 沈嬷嬷踟躇询问:“若是皇贵妃娘娘脱不开身——” “那你就等一等再说。”崇元太后向崇庆太后解释,“宫规森严,咱们不能杯弓蛇影的为了嘉嫔给皇贵妃没脸,万一传言为虚,白白轻慢了四格的救护之义反为不美。” 崇庆太后点了点头:“姐姐虑的周到,就这样办罢!” 寒苓打发张雷送四格回府,自己带着永玺前往武陵春色向两宫皇太后请安,嘉嫔本要强撑步行,沈嬷嬷如何看不透她的心思,立时近前向寒苓请示:“娘娘,嘉嫔娘娘不能在两宫皇太后驾前失仪,奴才先伺候嫔主子回万方安和整妆梳洗,略晚一刻再回武陵春色向母后皇太后复命。” “嬷嬷有心了。”沈斐俞是崇元太后驾前第一得力之人,心中不免偏向景仁宫五分,所以拦住嘉嫔不让她与寒苓同行,一是避免两宫皇太后看到她的惨状生出怜悯之心从而迁怒皇贵妃过于狠毒,二是为寒苓腾出独自解释的时间空间,哪怕不能在嘉嫔赶到前成功破解因喜常在落水引发的困局,能达到先入为主的效果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两宫皇太后明鉴,臣妾一时情急,确实罚了嘉嫔与喜常在,只没想到喜常在气性太大,竟然为此投湖自尽以证清白,臣妾醒神后好生愧悔,又知嫔妃自戕是株连三族的大罪,只得叮嘱宫人,说她是失足落水,请两宫皇太后降罪。”寒苓知道进退,也不是不为自己昨日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现如今骑虎难下,只能来一招死不认账把喜常在之死的干系推去大半,“永玺虽然是皇子,喜常在毕竟是皇上的人,臣妾哪里会为了他的安危对后宫姐妹过于苛责!” 崇元太后责备道:“你这是什么话?皇子的安危第一要紧,哪个敢稍有轻忽,我是断断不能依从的。” “依着皇贵妃的说法,确实是情有可原。”暗算皇子是不能触碰的底线,凭借母以子贵上位的崇庆太后对此尤其敏感,“早起见着永玺,他被吓得不轻,以后照顾他需得更加精细才好。” 富察皇后当然不能愿意两宫皇太后就这样被皇贵妃的一面之辞糊弄过去,因向寒苓问道:“怎么不见沈嬷嬷和嘉嫔?” 寒苓正要答话,武陵春色的内侍入内禀奏:“回母后皇太后,万岁爷进园请安来了。” 等到弘历向两宫皇太后行了礼,崇元太后欣然问道:“你不是明日才回么?怎么赶提前了一日?” 弘历回道:“高斌办事稳妥,河务堤防较儿子预期更好,倒也因此俭省了不少功夫。” 崇元太后点了点头:“臣子效力原是本分,难为高斌两朝勤恳,也算没有辜负先帝与你的器重之心,为着怡嫔小产的事儿,慧妃很是受了你的冷落,我的意思,张常在业已问罪,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罢!” 弘历唯唯答应:“皇额娘说的是!” 娘儿几个的开场白尚未讲完,沈嬷嬷入内回奏:“奴才把嘉嫔娘娘请过来了。” 弘历便问寒苓:“永玺怎么样了?” -- 第82页 寒苓欠身回道:“皇上放心,永玺只是受了一些惊吓,并没有什么妨碍。” 弘历看向摇摆请安的嘉嫔,立刻把眉毛竖起来:“你来的正好,喜塔腊氏是你的宫人,怎么能纵着她到皇子的下处闲逛,规矩习到哪里去了?” 嘉嫔有些傻眼:“臣妾并不知道万岁爷将山高水长赐给了四阿哥居住!” “好一个不知。”弘历勃然变色,“万方安和就在山高水长后面,永玺天天过去玩耍,你敢说自己并不知情?” 嘉嫔语塞:“嫔妾有罪,请万岁爷责罚。” 弘历冷声道:“喜塔腊氏的后事交给你办,退下吧。” 嘉嫔没辙了:“是,嫔妾告退!” 当今的大清朝,权力最大的是乾隆皇帝,地位最高的是崇元太后,他们两个偏私护短,再加上有四阿哥裹杂其中,崇庆太后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常在深究到底,富察皇后孤掌难鸣,只得任由寒苓把喜常在之死这段公案含糊过去。 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的翻过篇去。 做了十年夫妻,寒苓的第一感到第六感都能清晰感受到弘历身上压制已极的愤怒,这座火山如果真的爆发,能不能承受的住还是未知之数。 永玺正陪着妹妹玩儿,听到动静趿了鞋子便冲出来:“阿玛!阿玛!” 弘历缓了缓脸色,俯身将儿子抱起来:“五儿呢?” 永玺认真地说:“妹妹刚睡醒,儿子正在教她喊哥哥。” “乖!”弘历到内殿看了闺女,逗着她哄了一会儿方才吩咐李玉,“把阿哥和格格都带下去,将朕给他们准备的玩意儿拿来。” 李玉躬身答应一声,带着乳母嬷嬷自行退去不提。 弘历挥了挥手:“你们也都出去,朕不叫,不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一处明显的隐藏信息(或者说是一处严重不合逻辑的事件),谁能注意到?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四十九) 不比在皇太后驾前的谈吐自若,此时的寒苓有些承受不住当下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心中不免天人交战的进行斗争:怎样才能找到一个最合理的借口遮掩昨日的一时冲动? “鞥!”弘历颇为突兀地笑了出来,“知道怕了?” 寒苓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生气?” 弘历把她揽到怀中坐下:“以后不要意气用事,真想送她一程,有很多悄无声息的办法,你的医术这样好,大约是不难办到的,明火执仗容易落人把柄。” 寒苓颇识时务:“是我莽撞了!” 弘历摸了下额头:“我考考你,除了挂‘太’字的长辈,大清的内外命妇从高到低分别有哪些品级?” “这个么——”寒苓想了一想说道,“皇后为内外命妇之首,内命妇原分两系,第一系便是皇贵妃、贵妃、皇妃、嫔、贵人、常在、答应;第二系该是太子嫡福晋、太子侧福晋、未嫁的皇女、东宫皇孙女。不过从先帝时便废弃了册立皇太子的汉制,所谓的内命妇便只有皇帝的后宫和未嫁皇女了。” “很好。”弘历点了点头,“接着说。” 寒苓续道:“外命妇也分两系,出嫁的宗室女、宗室养女自固伦公主起封,依次为固伦公主、和硕公主、和硕格格郡主、多罗格格县主、多罗格格郡君、固山格格县君、格格乡君;除蒙古汗王妃,异姓外命妇以和硕亲王嫡福晋为首,往下是世子嫡福晋、多罗郡王福晋、郡王长子福晋、贝勒夫人、贝子夫人、公侯伯夫人、一品诰命夫人、二品诰命夫人、三品淑人、四品恭人、五品宜人、六品安人、七品孺人,八品九品获降特旨亦封孺人,本朝的亲王、世子、郡王、长子都有定额侧福晋请封,按礼秩各较嫡福晋降品两级,如亲王侧福晋,朝贺列班应在郡王嫡福晋之后,但冠服却是同等而论的。” 弘历又问:“内外命妇的品级是如何比定的?” 寒苓继续背书:“辈分相同,太子妃比于皇贵妃,汗王妃比于贵妃,亲王福晋位比皇妃,世子福晋比于嫔,郡王福晋犹如贵人,长子福晋以下诰封俱应加恩,位列常在答应之前;固伦公主位同贵妃,和硕公主位同皇妃,郡主比于嫔,县主——” “好了好了。”弘历打断她,“我给你画条线,异姓诰封自贵人、长子福晋以下你能先斩后奏,若是别的,你打得骂得罚得,绝对不能像昨日那般意气用事。” 久违的迷惘再次由心而生:都说帝王心机防不胜防,任她千般谨慎、万般小心,还是被他攻陷了堤防,实在的说,寒苓已经觉得自己很不识抬举了,哪怕当下被打入冷宫,事实上也算得上是咎由自取的结果。 “嗳——你想什么呢?”弘历戳了宠妃的额头一下,“你可别得寸进尺啊!” 寒苓仰起脸来“你能不能去趟万方安和?” 弘历觉得疑惑:“我去那儿干什么?” 寒苓眯眯眼:“我想验证一件事。” 弘历愈发诧异:“什么事儿?” 寒苓狡黠地笑了笑:“四哥,咱们打一个赌吧。” 嘉嫔实实在在没有想到弘历会刻意过来看望自己,奉茶后不免向他郑重请罪:“嫔妾治下不严,喜常在胆大包天,竟然敢暗算四阿哥,身为主位,嫔妾难辞其咎!” “罢了!”弘历抬了下手,“皇贵妃过于莽撞了一些,朕不糊涂,难道看不出这里头的冤屈?喜塔腊氏有几个胆子敢对永玺下手?不是受人指使就是受人利用,若非处置的这样草率,尚能查一查背后之人,也能洗脱你的管教罪名,现在可好——死无对证!方还在天然图画说,皇贵妃如果不是四阿哥的生母、四格的亲姐姐,朕都该疑她打了杀人灭口的主意。” -- 第83页 “原来皇上已经知道了内情。”嘉嫔赔笑道,“正因为皇贵妃是四阿哥的生母,所以才会感情用事没有计较后果。” 弘历拿眼看她:“平白无辜教你跪了一日,你倒大度,竟然还为她说话。” 嘉嫔摇了摇头:“万岁爷,嫔妾是罪有应得,不管内情如何,喜常在与嫔妾总归脱不了干系,嫔妾身为该管主位,罚跪一天已然是皇贵妃娘娘从轻处分了。” 弘历叹了口气:“皇贵妃如果能像你一样识大体,朕大约犯不上委屈着你替她遮掩的。” 嘉嫔就不言语:“皇上过誉了。” “这回是没法子,方才我已经在天然图画申明了规矩,你可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弘历捏了捏额头,“像你说的,喜塔腊氏诚然有错,但实实在在死的冤枉,朕原本有意追封她一个贵人的位份,可惜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差了那么一点儿令朕自己信服的理由——” “皇上——”嘉嫔犹豫了一下,“有件拿不准的事儿,嫔妾不知该不该回给万岁爷知道。” “嗯?”弘历端起茶盏,“你说,准不准的朕来裁定。” 嘉嫔踟躇道:“皇上,据嫔妾所知,喜常在已经一个多月不曾换洗了——” “啪!”弘历手下一松,将新进的盖碗摔了个粉身碎骨,“你当时怎么不说?” 嘉嫔赶忙整衣跪下:“万岁爷明察,喜常在并不曾回过孕信,皇贵妃正在气头上,嫔妾如果贸然出头,万一喜常在没有怀孕,嫔妾便有欺上嫌疑,皇贵妃的医术您是知道的,当初愉嫔会获罪——嫔妾一时害怕,为了明哲保身不曾详述疑情,求万岁爷责罚。” “万岁爷,我们嫔主子冤枉!”嘉嫔的心腹宫女王莹白着脸跪出来,“主子昨日原是陪着常在一起去请罪的,只说了不到一句话,皇贵妃便以管治不严的罪名要将主子与喜常在一起沉湖,主子实在——” “你住嘴!”嘉嫔向弘历磕了个头,“万岁爷,千错万错都是嫔妾的错,皇贵妃并不知情,只望您责罚嫔妾一个人,不要因为这件事与皇贵妃生出嫌隙。” “嘉嫔,你累了一天,朕就不在这儿扰你安歇了。”弘历站起身,“李玉,摆驾九州清宴!” 事实上,觉得累的是乾隆皇帝本人,他一点儿都不愿意承认寒苓赢了赌局,却实实在在的依据赌约履行了承诺,皇贵妃专宠后宫的格局再次被打破,外人看来,这当然就是皇帝对景仁宫示以颜色的意思了。 当天下午,万方安和死了一个宫女,紧随其后,弘历把所有在山高水长当值的宫女全部打进了慎刑司。 四格伤退养病,圆明园总管的职务落到了正牌国舅富察傅恒的身上,傅恒颇为尽责,秉承圣意将四阿哥的安危放到了首要位置,永玺对这位武艺高强的“嫡舅舅”同样持有好感,二人在相处过程中出乎意料的建立起了极为和谐的舅甥关系。 “主子,皇上要打发富察大人护送四阿哥前往那拉府探伤,李总管打发人问,您还有东西要捎过去吗?”成云心中也有顾虑:这样放纵着四阿哥亲近富察氏好么? 寒苓点了点头:“将麒麟膏再拿两副过去。” “春和,我怎么觉得自己这一伤,竟似教你钻了空子一般呢?”永玺三句话不离“嫡舅舅”,说的亲舅舅酸溜溜的,“再这么着,他就不认识我是哪个了。” “都说外甥随舅,依我看,四阿哥身上很有一些你的影子。”寒苓并不知道,当初二阿哥病危,傅恒是极力主张使用景仁宫药方的,可惜在富察家内部没有通过,到了如今依旧觉得遗憾,他与四格性情相投,更加笃定皇贵妃不太可能暗地对永琏下手,永玺年纪小,资质虽属极品,心机委实有限,相处了十来天,约莫看得出景仁宫是对自己完全信任的,富察皇后当下无子,四阿哥是公认的大清皇储,傅恒有世家子的高傲不假,也不会不分对象场合的故作清高,永玺的崇拜目光还是很令富察国舅受用的,经过十几天的相处,一大一小有些相得益彰的意思,这当然也是弘历喜闻乐见的现象。 “春和,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儿是,你不会拒绝皇上的椒房恩荫,却不曾以此作为倚仗,放弃心中的宏图报复。”四格扶着傅恒坐到石凳上,“大汉朝有卫青,大清朝有傅恒,也算是交相辉映的两代美谈了。” “你的盛赞我不妨暂时领受,现在没资格,以后未必会没有。”傅恒望着院中的永玺笑道,“不过我要提醒你,咱们可是旗人,岳飞、韩世忠不能挂在嘴边,公然效法卫青霍去病也有落人话柄的嫌疑。” 四格摇了摇头:“四海之外有四海,想让汉人不再将旗人视为蛮夷,只靠约束文字是不能成事的,可以让他们看到准噶尔,看到与准噶尔毗邻的北国毛子,等旗人汉人并力对外,大约就没有明晰的满汉界限了。” “难!”傅恒话锋一转,“不过我完全认可你的观点!” 四格拍拍傅恒的肩膀:“春和,咱们比那些生不逢时的耆帅名将幸运百倍,只要用心,等到那一天只是早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约还有三万多字,一个时代便过去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五十) 瑶台凉亭上,衣着焕新的宫女福身行礼:“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皇贵妃娘娘吉祥!” -- 第84页 寒苓闻声转身,认得眼前宫女是富察皇后得力近婢魏温媛,放下团扇归座问道:“你怎么来了?” 魏温媛细声回道:“主子娘娘爱吃莲子羹,奴婢想着蓬岛瑶台的莲藕莲蓬最新鲜,所以就过来采些回去。” “主子娘娘从前是不大爱吃这些东西的,当初本宫错摆了一桌荷花宴,惹来后头无数的是非麻烦,现在改换口味,大约是提醒自己不能忘却害子之仇的意思。”寒苓定睛望去,“主子娘娘大约在睡梦中都记挂着悼慧太子的枉死吧?” 魏温媛忍不住问道:“皇贵妃娘娘当真对悼慧太子的夭折问心无愧?” 成云厉声断喝:“大胆——” 寒苓扬了下手:“本宫只能这样对你说,二阿哥如果是本宫的儿子,或者本宫并不是皇上的妃子,悼慧太子也许并不会死——” 魏温媛低头幽叹:“您是想说主子娘娘对悼慧太子护卫不力在前、更不该于太子临危之时反对采纳皇贵妃娘娘的处方?” 寒苓沉吟片刻方道:“以主子娘娘的立场来说,不相信本宫情有可缘,但她忽略了一点,悼慧太子不但是她的儿子,还是万岁爷深赋期望的嫡长子,她以为万岁爷的宠爱滋生出来的是我对未来大宝的野心,完全摒弃了受宠爱对象爱屋及乌的可能——与其说主子娘娘是不信任我这个皇贵妃,毋宁说她信不过自己丈夫的眼光,如果我会对皇上的子嗣暗下毒手,如果我会对他的嫡子见死不救,皇上凭什么对景仁宫处处优待?你该明白,咱们的皇上可是一点儿都不糊涂的!” 魏温媛无言以对,过了良久才道:“娘娘,这是后宫,您也未必真的心如菩萨,或许,连主子娘娘自己都不愿意承认,正是她的防备断送掉了悼慧太子的最后一线生机。” “禁内传言,说本宫知道喜常在有孕,所以才执意将其沉湖溺毙,听到这个消息,主子娘娘心中大约会释怀一些的。”寒苓往下看了一眼,“万岁爷到了,接驾!” 弘历看到在场的魏温媛稍感诧异:“你不是皇后宫里的人么?” 寒苓代为解释:“她是为主子娘娘采摘莲蓬来的,碰巧遇上了,留着她说了几句话。” “难得你有这样的兴致。”弘历落座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魏温媛俱实回了:“奴婢魏氏,主子娘娘赐名温媛。” “温媛——温媛——”弘历咀嚼了两遍说道,“这个名字不好,教你主子娘娘再给你改一改。” 魏温媛硬着头皮回道:“请万岁爷明示。” 弘历淡淡地说:“你主子明白。” 寒苓笑道:“皇后娘娘明白,臣妾不明白,这两个字可是犯了谁的名讳?您给臣妾解一解疑惑。” “永玺整天围着四格和傅恒转,五儿又教你甩给了皇额娘,再不替你找点儿事儿做,你怕是要闲出病来的。”弘历并不接茬,“七月驾幸避暑山庄,八月木兰秋祢,你随我一起去吧。” “不去!”寒苓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累!不过你要给我带东西回来。” 弘历笑道:“说来听听。” 寒苓狮子大开口:“前年母后皇太后六旬千秋,去年圣母皇太后五旬寿庆,早攒的大毛都用完了,不拘老虎、熊罴、貂、鹿、狼、猞猁、花豹乃至兔子,臣妾并没有推拒赏赐的道理。” 弘历大乐:“你是真的不挑!” 寒苓奉承道:“皇上号称神勇天子,要的少了岂不是瞧不起您的意思?” “你呀!就是哄着我吃亏的时候有这些好话说出来。”弘历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不愿意去,我不强人所难,但两宫皇太后都要奉行的,皇后必要随驾,十月回銮前不妨这样住着,园子里的事儿交给你做主,别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行吧!”几座大山骤然移开,寒苓不无窃喜之意,“过会子我就给你预备应急的丸药。” 弘历伸出手:“看看五儿去,我已经整整两天没见着她了。” 寒苓不免腹诽:你去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她都在睡觉,能见着才怪。 目送帝妃离开,魏温媛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拿着篮子回返杏花春馆不在话下。 弘历挺享受与寒苓偕伴遛弯的感觉,在蓬岛瑶台搭了龙舟,晃悠悠到武陵春色看视女儿,向皇太后请过安,搭浮船渡到月坛云居,顺道拜了温惠贵太妃与勤太妃,这才绕道山高水长接上在此习武的永玺,绕了个大圈儿才回到天然图画,时间耗费不短,本身倒用不着走几步路,寒苓问了爷儿俩的口味,抖擞精神自去小厨房下手不提。 李玉有点儿悲催,在弘历叫摆棋盘时硬着头皮回道:“万岁爷,昨儿个您答允舒嫔娘娘,今晚要去坦坦荡荡留宿,这——” 弘历看了寒苓一眼说道:“你告诉舒嫔,朕改日再找她说话。” “都是老夫老妻了,我还能跟一个小姑娘吃醋?”寒苓吩咐李玉,“你告诉舒嫔的宫人,让她们如常准备,万岁爷晚些时候过去。” 弘历漫不经心地说:“你自来是不会为我争风吃醋的。” “争风吃醋是需要本钱的,大清祖制,嫔妃在五十岁时裁撤绿头牌,四十岁还能受幸的大约就是凤毛麟角了,我是赶早识趣了二十年,你还真犯不上为了这个生气。”寒苓挑了挑眉,“我有话问你。” “嗯?”弘历执起棋子,“你说。” -- 第85页 寒苓踌躇片刻后问道:“今日在蓬岛瑶台遇见的长春宫宫女——你要人家改名字的那个,觉得她怎么样?” 弘历蹙眉反问:“一个宫女罢了,能怎么样?” 寒苓转过头去:“李总管,你听到了?” “是——啊?”李玉一头雾水,“请皇贵妃主子明示。” “去罢。”寒苓将视线转向棋盘,“该你走了。” 弘历飞起马来:“不是——怎么听你的意思,我会对她有什么想头一样——” “难道听不出我是给你留了余地的?”寒苓手动眼不动,“有朝一日,你觉得她与众不同,起始顾虑我的想法可能会克制自己的念头,等哪一天咱们赌气,你大概就会有一个劝服自己的理由——你不是说朕对她有心吗?朕就让你知道,朕不但有心,还要赏一个显赫的名分给她,反正这都是被你逼的,反正朕是皇帝,朕想纳谁当然理直气壮的就能纳谁!” “你想断我的后路?”弘历仰起脸来,“没有魏氏,还有韩氏赵氏,你需要找的是问题的根源在哪儿。” “已经找到了——不是妻、不能有一个专情的丈夫。”寒苓跨河击卒,“将军。” 弘历凝视宠妃:“除了这两个,能给你的我都给了。” “这是怪我不知足的意思?”寒苓点了点头,“我没说完,我想做妻、想有一个专情丈夫的前提是对方并非为一国之君、天下之主;既然身居其位,总不能在享受尊荣的同时让他放下家国天下的重担,果然如此,我岂不是西子、杨贵妃一般的红颜祸水?” 弘历低眉说道:“我们有了永玺、有了五儿,你不愿意视我为夫婿,总可以把我当作孩子的父亲。” “有一句话你没有说错,我终究是一个极度别扭自私的人。”寒苓抽回逼宫马,“早先我觉得,自己应该狠一狠,不能这样患得患失,有了孩子,为了孩子也要收敛乖张的性情,做一个让你觉得舒服的皇贵妃,可真真切切的讲,永玺并没有让我生出多少牵挂,五儿也一样,等哪天划开脉搏,说不定里面的血液真的就是冷的。” 弘历拿起棋子又放下:“苓儿,我刚才说错了,你要一直提出不足,让我常怀警惕之心,以免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把你丢掉。” 寒苓忽然叫道:“李总管!” 李玉慌忙近前:“皇贵妃主子请吩咐。” 寒苓问道:“方才是舒嫔打发人来问了吧?” 李玉老实回了个“是”字。 寒苓轻声续问:“给了你多少打赏?” 李玉魂飞魄散,跪到地上磕头告罪:“奴才罪该万死,万岁爷饶命、皇贵妃主子饶命。” 寒苓淡淡一笑:“起来说话,没人问你的罪!” 李玉觑着主子起身,乖乖将袖中的荷包取出来捧在手中:“皇贵妃主子请过目。” 寒苓接到手中看了一眼,向弘历笑道:“果然是大手笔,这枚金锞子要有七八钱重,少说能兑出十多两银子,这样收上十回,比我这个皇贵妃一月封顶的份例还要多一些。” 李玉膝下一软:“奴才——” “拿回去吧,你是皇上跟前的大总管,要连这点儿进项都没有,岂不显得咱们万岁爷太不讨后宫主子的稀罕。”寒苓故意向弘历问道,“主子爷,您不会为了臣妾的一句玩笑话问罪舒嫔和李总管吧?” 弘历正色道:“那就要看看你讲出什么道理来了,说的入耳,我还像从前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的没理,我把他们一体问罪。”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按榜单字数更文的,等我想起来,已经粘贴上了,打手!打手!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五十一) 寒苓目不斜视:“李总管,咱们认识有二十年了吧?” “是。”李玉小心翼翼地回道,“奴才在康熙六十一年入侍雍正宝邸,也是在那一年头回与万岁爷和皇贵妃主子见面。” “二十年——二十年——”寒苓抬起脸来,“李总管这一生,因主子之乐而乐,因主子之忧而忧,日常当差唯恐有不周之处,与其说是担心有了闪失被你责罚,毋宁说不愿意让你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至于我——”寒苓挑了挑眉,“有些连对我都不愿意说的话,你大约愿意讲给李总管听一听,我说的可对?” 弘历抓了抓额头:“所以呢?” 寒苓没理他:“李总管,到了万岁爷对我生死不见的那一天,你会不会担冒风险替我递个话呢?” 李玉颇为诚实:“奴才不敢。” 寒苓点了点头:“我给你钱呢?给你所有的身家,比其他妃嫔给你的都多。” 李玉略不犹豫:“奴才不敢。” 寒苓笑道:“咱们认识几十年,你竟然这样没有情义!” 李玉瞄了自家主子一眼:“奴才唯一能做的是不会对皇贵妃主子落井下石。” “这就很难得了。”寒苓顶卒而进,“你知道那些盛宠一时的妃嫔下场凄惨是什么缘故吗?得宠时,无法无天,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儿都敢做,皇帝色令智昏,什么承诺都敢许,什么要求都敢应,一旦对她厌弃,当然巴不得忘记从前的种种承诺,李总管在你面前,你有一丝念旧之心,许会想到咱们都是在康熙六十一年相遇的;你若发自心底的厌恶,大约连他都因此看不顺眼,不随性迁怒已是宽容,他敢在你的面前提我一个字么?” -- 第86页 “如你的要求,每件事每句话都要坚守信诺的是圣人!”弘历示意李玉,“你告诉舒嫔,朕改日找她说话。” “这——”李玉只得向寒苓求助,“娘娘您看——” “不必去了。”寒苓淡然而笑,“万岁爷当下还愿意纵着我越俎代庖替他做主,下完这盘棋我就放人过去。” 李玉果然退侍一旁,弘历笑骂道:“你们拿我打机锋呢。” 寒苓颇为感慨:“李总管是我的晴雨表,听我的不听你的,那说明我在你心中分量十足;听了我的话再看你的脸色,那便表明我有失宠的迹象;等到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时,大约咱们已经没有了这样当面对弈的机会。” “将军!”弘历抽车打炮,“你输了!” 事实证明,寒苓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 避暑山庄似乎是一块福地,随驾的富察皇后与纯妃两人去四人回,都是带着身孕回到的紫禁城。 寒苓先已接到通知,提前三天奉请太妃折返禁内,等到各宫清扫妥当,两宫皇太后也在子媳儿孙的簇拥下抵达了京师。 成云与成霜对头商量了半天,到底还是顶着雷向正在为永玺穿大衣服的寒苓回话:“主子,方李总管递了话来,万岁爷在秋祢时幸了一个宫女。” “知道了。”寒苓并未抬头,“封的什么位份?” 成云忙道:“只封了个答应。” “按例备赏就是了。”寒苓随口问道,“哪个宫里的?” “是长春宫的——”成云咬了咬牙说,“就是皇后娘娘跟前的魏绿萝。” 寒苓手上的动作一滞,继续给永玺系扣子:“知道了。” 乾清宫内大集合,两宫皇太后向以寒苓为首的留守人员道了辛苦,看过孙子孙女,崇元太后说道:“今日乏了,有话明天再说,你们各自方便吧。” 崇庆太后随即跟风:“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皇后和纯妃有了身孕,且教太医院去长春宫候着,没有要急的宫务,等明日再去回奏也便是了。” 寒苓福身答应一声:“臣妾明白。” 下面的环节相对简单:道喜、认姐妹。 皇后是真的能拼,如今已经是第五胎了,强烈期盼为长春宫、为富察家生出一个嫡皇子,脸上的笑容几乎克制不住,也知道不宜刺激送礼的“姐妹”们,大手笔分发了随驾途中的贺仪、孝敬;月份稍大的纯妃更不扎眼,安安静静坐在下位接受众人的“附加”道喜。 “这是皇上新幸的魏答应,你们都见过的。”富察皇后示意“前宫女”,“还不给皇贵妃请安。” “起来吧。”寒苓转头看向纯妃,“既是主子娘娘的体己人,区区一个答应位份实在说不过去,皇上固然好心,知道的,明白皇上担心让主子娘娘背负偏私护短的名声;不知道的,还当皇上不给主子娘娘体面。主子娘娘不便说话,你既随驾,该为皇上想到头里才是。” “皇贵妃娘娘教训的是。”纯妃起身认错,“是臣妾大意了。” 富察皇后忙道:“原不是纯妃的错,因为本宫身子不便,临机赏了魏答应体面,皇上也嗔着本宫多事,勉勉强强给的她名分,事前来不及知会你,往后都是姐妹,不要为此生了芥蒂才好。” “主子娘娘说笑了,不管皇贵妃还是答应,都要领受中宫嫡后的教诲,皇上册封答应,哪有臣妾僭越过问的道理。”寒苓吩咐成云,“赏!” 当天晚上,皇帝自己宿在了乾清宫。 寒苓也没闲着,送到景仁宫的皮子足有五大箱子,从虎皮到兔皮应有尽有,早先给弘历做的斗篷缺少白狐腋毛,此时聚得齐了,赶制妥当后吩咐张雷:“明起你走一趟,送到伯府拿给我阿玛穿去。” 成云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主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弘历下了朝就接到张雷出宫的消息,乾清宫外磨了几圈地砖,到底踏上了景仁宫的地头。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永玺苦哈哈地经受亲妈的摧残,“额娘,我早就会背了。” 寒苓板着脸问道:“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永玺小声答话:“不能浪费粮食。” “那你还敢把饭碗往桌子上扣。”寒苓斥责儿子,“再有下回,先饿你三天再说。” 永玺撇撇嘴要哭,成霜赶忙救场:“主子,四阿哥小呢,有不周到的地方,慢慢教他就行了。” 寒苓不愿意承认的是,她看自己儿子有些不顺眼:永玺不但行四,不但与弘历一天生日,模样也比四个兄弟五个姐妹加起来更像自己亲爹,当妈的心情不爽,不自觉的就拿儿子杀气:“坏毛病都是从小惯出来的。” “阿玛!阿玛!”永玺一眼瞥见救星,可算是找到了主心骨,张开双手就扑过去,“抱抱、抱抱!” “都四岁了,还这样不成体统,像个什么样子!”寒苓着恼,“下来。” 弘历皱了皱眉:“你心里不自在,冲朕来,跟孩子置什么气。” “臣妾不敢!”寒苓“哼”地一声,“永玺!” 弘历正要说话,朱升入内通禀:“万岁爷,魏答应给主子请安来了。” “不见不见!”弘历心绪甚繁,“大晌午的不留在长春宫伺候皇后,到景仁宫来做什么!” “叫她进来吧。”寒苓淡淡地说,“万岁爷,这是宫里的规矩。” -- 第87页 弘历就不言语,朱升出外传见不在话下。 魏答应行了大礼,寒苓并不叫起,转头向弘历问道:“万岁爷说过,贵人以下的妃嫔任凭臣妾处分,不知道作不作数的。” 弘历微皱眉头:“自然作数。” “来人!”寒苓柳眉倒竖,“将魏氏拖出宫外,乱棍击毙!” 魏答应大惊:“奴才无罪,万岁爷明察!” 寒苓不为所动:“有罪没罪你说的不算,本宫偏要让你领个欲加之罪,你能将本宫如何?” 魏答应急道:“皇上,皇贵妃娘娘这是草菅人命,您是一代仁君,难道忍心看着奴才平白丢掉性命。” 弘历叹了口气:“是我的错,你犯不上迁怒旁人。” “退下!”寒苓转身上位,忽然换了一副笑容出来,“魏答应,你不用害怕,本宫适才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瞧见了,你在万岁爷心中的份量很不一般,日后要用心伺候,不可辜负了主子娘娘的玉成美意。” 魏答应有些懵圈:“是,奴才谨记皇贵妃娘娘教诲。” 寒苓点点头:“好了,想来你还要各宫走走,本宫就不留你了,改日得闲,记得常来景仁宫串门。” 魏答应不敢不应:“多谢皇贵妃娘娘恩典,奴才告退。” 寒苓这才调派儿子:“永玺,看看你妹妹还睡着不曾,若是醒了,带她去宁寿宫找五阿哥玩儿去。” “四哥?”寒苓扭脸笑道,“你站着干什么?坐啊!” 弘历比刚走的魏答应还要糊涂三分:“你不是生我的气?” 寒苓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弘历明显被噎了一下:“魏答应——” “四哥!”寒苓打断他,“早前我是跟你说笑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都是皇贵妃了,难道要跟一个答应争风吃醋?” 宠妃的一如往常反倒令弘历觉得不安起来:“不管怎么说,都怪我——” 寒苓指了指盖碗:“茶该凉了,您快尝尝,里头加了一点儿蔗糖,我觉得挺对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总而言之一句话,女主没有动真情的机会!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五十二) 对于魏答应受幸这件事,寒苓其实觉得挺没劲的,她算是头一回用极为露骨的方式向自己男人提出“你不许和谁谁谁好”的任性要求,也表现出了自己会因为她的存在“吃醋不开心”的意向,前后不过三个月,连所谓的“赌气”契机都没等到,直接就心急火燎的将她抬上了龙床,说他真心在意你?那一定是自欺欺人的想法。既能想得开,也就失去了生气的必要,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便是一个全似往常的皇贵妃。 圣母皇太后的千秋,魏答应手绣的一幅观音像获得了崇庆太后的高度赞扬,富察皇后借机讨赏,弘历赏金赏物不赏位份,转头不见寒苓的踪迹,问过内侍后知道是被四格请去的,略想一想便抽身追了出来。 四格小声回道:“姐姐,外头都已经预备妥当了,您得找一个把四阿哥送出去的时机才好。” 寒苓捏了捏额角:“送他出去容易,我不亲自守着也不能放心,等我慢谋,需得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四格提议:“不如您跟万岁爷直说,有万岁爷遮掩,行事自要方便许多。” “他?”寒苓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咱们这位万岁爷,以为后宫上下都是扒着心为他着想的,跟他说了,指不定就告诉哪朵解语花去,等永玺遭受了算计,有了冤屈也没地儿诉,谁教咱们不过明路呢!” 四格半晌无语,良久才道:“姐姐,万岁爷毕竟是看重你和四阿哥的。” “你随时预备,我会相机行事。”寒苓给弟弟拉了拉衣领,“皇后现有身孕,六宫的妃嫔且没有精神关照永玺,早在年后,晚到我的生日,一定寻出空闲也就是了。” “您放心,外头有我把关,指定出不了篓子。”四格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姐姐,你忍了罢!” 寒苓仰脸看了一眼宫门,因向四格说道:“你且去,圣母皇太后过生日,我不能离席太久。” 宫门口抓了弘历现形,寒苓含笑说道:“四哥,听墙脚可不是君子所为,我跟自己的亲弟弟说两句话不算触犯忌讳吧?” “当然不算。”弘历望着四格的背影问道,“方与四格说什么呢,还要背着人不教我听见。” “开了春永玺就该读书了,我想让他选几个信得过的哈哈珠子。”寒苓伸出手,“我躲个懒没人留意,你又追出来,教皇太后看见怎么想。” 弘历的神色颇为复杂:“既是知道,你就更不该逃席出来了。” 李玉凑到张雷跟前咬耳朵:“方才万岁爷可都听见了,你给皇贵妃主子说说,让她如实讲了才能不生嫌隙。” 张雷不以为意:“大总管,主子的事儿,哪里轮得上咱们做奴才的多嘴,娘娘不愿意说,皇上不高兴了只管问罪,做奴才的一体陪着也便是了。” 李玉噎的不轻:“你们是吃定了万岁爷好性。” 张雷摇摇头:“大总管,这可冤枉了我们主子,您瞧,娘娘与万岁爷相处的多么随意啊。”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李玉哼了一声,“以往皇贵妃与万岁爷怄气,一口一个皇上叫着,万岁爷想知道皇贵妃有没有回心转意,观言行、看举止就能明白,这回是一如往常,万岁爷想描补都找不到机会。” -- 第88页 乾隆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凉,自进畅月之中,寒苓的耳疾愈发严重,初时不过隐隐作鸣,继而沥下血水不断,半夜疼痛难忍,将同寝的弘历吓了一跳,御医走马观灯,景仁宫内往来不绝,六宫后妃尽被惊动,连身怀有孕的富察皇后与纯妃都来探询动静。 寒苓自己治不好的痼疾,会让御医医好才是见鬼,吴谦仔细诊看了一番,先将止疼的汤药开了一副出来,又硬着头皮向皇帝回话:“娘娘本有耳疾,其后连遭重击,怕是难以痊愈的。” 弘历大为恼怒:“朕留着你们有什么用?治不好皇贵妃,朕灭你们三族。” “皇——”寒苓出口惨叫,“啊——” “苓儿,苓儿!”弘历吓白了脸,“你醒醒,醒醒!” 吴谦赶忙上前问脉:“皇上放心,娘娘是疼的晕了过去。” “混账,你教朕怎么放心!”弘历想起身打人,怀里还搂着晕厥的病人,当即嘶吼道,“药呢?” 一直折腾到清晨,寒苓到底苏醒过来,脸上早已失掉了血色,因向弘历问道:“永玺呢?” 弘历忙道:“我怕吓着他,送往宁寿宫与五儿作伴去了。” “又不是什么大病,何苦搅的六宫不宁。”寒苓也没力气折腾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安安静静养一养就好了。” 弘历登时吩咐众妃:“你们都回去吧。” 当天晌午,太监总管李玉接连宣示了三道上谕:其一,景仁宫柴炭份例加倍;其二,免皇贵妃晨起问安之礼,病愈后准予隔日晌午交谒两宫皇太后宫中请安;其三,诏请所有民间良医,能治愈皇贵妃耳疾者加官封爵;能稍缓苦痛者赐田免役;徒劳无功者赏金放还。 赶在年节前往病榻上一躺,寒苓省了不少的心,别说后妃们羡慕嫉妒恨,连崇庆太后都酸溜溜的:“你对我这个当额娘的都没有这份‘孝心’。” 弘历苦笑道:“额娘,您不知道,皇贵妃的耳疾已经有二十年了,皇阿玛引以为愧,到驾崩前都未能释怀,就连儿子也是担了干系的。” 崇庆太后疑问道:“这话怎么说?” 弘历叹了口气:“康熙六十一年,皇阿玛与十三叔谋划分派御史弹劾阿其那福晋私养幕僚何肇之女为郡主,有混淆宗室血脉之嫌疑,那时皇贵妃常在雍正潜邸走动,只为杜人口舌,十三叔建议禁绝皇贵妃入府,这与她原本没有什么关系,讷尔布过于谨慎,只当女儿开罪王府,不免生出迁怒之心,为此耽误了她的病情。” 崇庆太后颇为不解:“这是讷尔布不疼女儿,与先帝有什么相干。” “不止。”弘历按了按额角,“后头选秀,她忽然从和亲王侧福晋变成宝亲王府侍妾,不知哪个多嘴的告诉讷尔布说她在宫中失节无礼,讷尔布打了她一个耳光,上回有人栽害弘昼与她有染,朕一时急怒——本来她能给自己治好的,好些年的心血,一下子全都白废了。” “你也不必为这个自责,不缺医、不缺药,总有好转的一天。”崇庆太后宽慰儿子,“再一说,你对永玺和五儿另眼相待,更多的不足也能抵消过去了。” “额娘,永玺和五儿本来就是朕的孩子,朕对他们是什么态度,苓儿根本就不会在意!”弘历仰起头来,“旁人盼着生育皇子,大抵脱不了母以子贵的念头,苓儿更坦白,她就是为朕生的;魏答应受封前,她其实已经因为喜常在抛下过去一心一意地把精神放在了朕身上,可惜朕没抓住机会,反而把她弄丢了。” 崇庆太后更加困惑:“她是皇贵妃,何必与一个末流的答应吃醋计较。” “朕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是针对魏氏,不过想说服自己——哪怕所有的官女子都是皇帝的女人,哪怕日后新人换旧人,他也会顾及我的想法永远不去宠幸其中的哪一个人,即便对方还算出挑,即便对方由皇后tiao教安排,即便对方的长辈与皇太后曾有渊源。”弘历有些颓废,“可惜,偏偏是魏氏、偏偏就是魏氏!不用她再行试探,朕用两个月自己证明了并没有真正把她放在心上。” “你能不能跟额娘说一说,你这样在意皇贵妃究竟是因为什么?不会是因为幼年的情分,不会是因为她的美貌,不会是因为母后皇太后的体面,更不会是因为先帝对她的一份愧疚。”崇庆太后补充道,“当然,她也不会真的对你施展巫蛊媚术。” 弘历脸色一正:“额娘,朕只能这样说,对辉发那拉寒苓,朕死生不会相负。” “皇帝,你可是一国之君,决计不能意气用事!”崇庆太后终究提到了立嗣的话上,“我知道你喜欢永玺,永玺天赋聪明,我这做玛嬷的也没有不疼孙子的道理,先帝宠爱皇贵妃,但富察氏才是圣意钦点的大清皇后,虽说大清朝没有立嫡立庶的规矩,中宫倘无嫡子,你属意永玺我也没有话说,皇后如今又怀身孕,万一生下阿哥,嫡子没有过失不得继统资格,将来是要遭受杀身之祸的。” “额娘放心,儿子自有计较。”弘历眉宇稍霁,“若是阿哥,长大后便可出继端荣太子之后,封授亲王爵位、额赐世袭罔替之恩,这也是皇阿玛的遗愿。” 崇庆太后大惊:“母后皇太后和皇后知道你的打算么?” 弘历解释道:“原定的人选是永琏,母后皇太后不许,后来又生了一些事端,加上皇阿玛对永琏期许厚望,索性顺应民心将他秘建储位,永琏夭折,这件事就搁下了,皇后用了催孕秘法,以后再也没有生育机会,能让孩子富贵顺遂也便合乎心意了。” -- 第89页 崇庆太后摇了摇头:“再议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弘历基本上算是一个头脑清晰的渣男:我想起了最近出轨女友闺蜜的那个小网红,男的女的都让我生气,他们如果对自己的行为进行狡辩,那我有一百个骂人的词语问候他们,偏偏摆出“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我知道自己做错了”这种清醒姿态,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骂他们了。只能由衷祝愿他们俩白头偕老、白发人送黑发人、断子绝孙、儿孙满堂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五十三) 寒苓耳疾迸发,严重程度超出了她本人的预料之外,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来,十年的夫妻还是有一份默契搁在角落中的,睁开眼没有看到弘历的踪影,因向成雪问道:“万岁爷呢?” “主子,您醒了?四阿哥给皇太后请安去了,皇上刚回乾清宫,晚些时候还来。”成雪喜道,“您等着,我去给您端药。” “扶我起来。”寒苓头晕目眩,“打发人去前头,若万岁爷得闲便请他过来一趟,我有要紧事交代。” “主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成雪红了眼圈,“这都快过年了,赶等开春,您的病就好了。” 弘历正在处理自己岳家的公案。 皇贵妃一倒,立刻便有探路先锋跳出来打前站,左副都御史仲永檀弹劾前任,只言兵部侍郎讷尔布在任期间渎职懈怠,留中了许多事关紧要的弹劾本章。 弘历划着奏折平声说道:“仲永檀,你劾讷尔布留中监察道奏折,朕倒有一件旁的事问你。” 仲永檀唯唯应承:“皇上请吩咐。” 弘历问道:“去年九月,福建巡抚王恕上书,弹劾郝玉麟在闽浙总督任上收受茶商贿赂,朕如果没记错,那道秘折是经了你的手呈上来的吧?” 仲永檀摸不着头脑:“万岁爷圣明。” “督抚进上密折,朕未外发,鄂容安是怎么知道的内中详情?”鄂容安为权臣鄂尔泰长子,郝玉麟和仲永檀同属鄂尔泰一党,当时只对鄂容安进行口头申饬,毕竟是留了余地的意思,此时翻出旧账,摆明是给仲永檀下马威的用意。 仲永檀直冒冷汗:“臣万死,求皇上恕罪。” “筛选进上奏折是左副都御史职权所在,朕却不知,将奏折内容外泄也是言科堂官的本分。”弘历变了副面孔,“将仲永檀、鄂容安逮交慎刑司审讯,着庄亲王鞫治。” 大清朝的在京法司共有六个:管宗室的是宗人府;有官爵的是大理寺主辖;寻常的旗人诉讼,大多在步兵统领衙门受理;刑部天牢关的是要犯;顺天府作为京畿政务衙门,也有自己的直属牢房;慎刑司却是六宫内务府的刑罚专司。皇帝不顾体制,将二人打入慎刑司问罪,摆明看出鄂党项庄舞剑意在后宫,仲永檀此番把自己搭进去,那是半分都不带冤枉的。 就在这个关口,李玉静悄悄地近前回奏:“万岁爷,景仁宫来人,皇贵妃有要紧事请您过去一趟。” 弘历白了脸:“怎么回事?” 李玉忍不住催他:“万岁爷,您还是赶紧去吧。” 病重的人习惯多思多想,寒苓也做不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万一在当下的关节闭眼走路,五岁的永玺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皇贵妃怎么样了?”弘历一阵风似地冲到床前,“苓儿!” “我没事儿。”寒苓刚补好妆,放下铜镜向他笑道,“扰着你办正事儿了。” “没有。”弘历坐到床前,“你有话跟我说?” “四哥。”寒苓开门见山,“您有没有想过给端荣太子立嗣的事?” 弘历郑重起来:“怎么说?” “四哥,不如把永玺过继给端荣太子吧。”寒苓清楚:示弱的时候到了,在这种时候不做哀兵,大约只能落一个人死如灯灭的结果。 弘历没有心情窃喜于那一丝归类于巧合的心有灵犀,几乎没有犹豫,他直接拒绝了:“正大光明匾后就是永玺的名字。” 寒苓按住额头,她挺想怼一句:以前那里也放过永琏的名字,现在又如何?大约已经化作一副白骨了吧? 弘历忙唤李玉:“快,把太医叫过来。” “不用。”寒苓往下靠了靠,“四哥,阿玛为人迂直,您还是让他早日致仕为妙,出身微末居于高位,早晚有遭受弹劾的一天;三个弟弟,武德谨慎有余、讷里易受利用,至于四格——” 弘历吩咐李玉:“传旨,以娴皇贵妃推恩,册封兵部侍郎讷尔布为三等伯爵,着其世袭罔替;武德外放太原知府;四格为内务府总管大臣;讷里补授户部员外郎,钦此!” 寒苓大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弘历话锋一转,“你不听我的,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两件事都没有办成,寒苓一时着急,不觉出了一身热汗,反倒将病逝卸去了大半,弘历误打误撞,生生逼活了交代后事的皇贵妃。 后宫的妃嫔们都快气死了:苦肉计也能这样玩儿?皇贵妃为了父母兄弟,可真是够拼的! 成雪气得不行:“咱们主子福大命大,险些没有熬过去,他们一个个的都安的是什么心,漫说主子没有求取恩典,就算求了,那也得万岁爷想给才行,怎么就变成主子的不是了?” “理她呢。”成霜笑道,“横竖主子已经大好,就让他们难受去,还能把咱们怎么着一样。” -- 第90页 “额娘!额娘!”寒苓正晒着太阳听宫女说闲话,睁眼看到一双儿女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扶着成雪从躺椅上坐起身:“慢一点儿,仔细摔着。” 永玺显摆道:“您看,这是宁寿宫玛嬷赏赐给儿子和妹妹的自转宫灯。” “有意思。”寒苓接到手中看了两眼,“洋人经手的玩意儿就是比咱们自己做的奇巧。” “额娘!”永玺拽着寒苓撒娇,“您能不能跟阿玛说一说,让儿子找几个洋教士做师傅?” “你想学什么?画画?”寒苓摇摇头,“咱们似乎没有这个规矩。” “不止学画,儿子能学造枪制炮、修理钟表、订改历法——好多呢!”永玺眼睛亮晶晶的,“也不是没有前例,圣祖爷喊洋人传教士汤若望为玛法,玛法还穿过西装呢。” “不急,赶立秋后你便正经开蒙读书,纵是想学,经史子集上也不能耽误,你要都能学的好,我和你阿玛都不会拦阻。”寒苓倒是有些心动:洋人的学问有其独到之处,博采众长未必然是什么坏事。 永玺高兴了:“额娘真好。” 准太子的资质也是让皇贵妃头疼的问题之一:不是太差、而是太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慧极必伤”四个字上。 “奴婢倒想起来了。”成云笑道,“主子,万岁爷提了好几回,想命郎世宁给您描画影像,您一直没有答应,如今咱们阿哥格格都长大了,不如哪天召他进来,给主子们画一幅行乐图如何?” 寒苓摇了摇座椅:“我不画,可以给他们兄妹画一幅。” 成云摸不着头脑:“主子,朗供奉的丹青号称一绝,听说各宫主子都曾请他作画,等您大安,一边抱四阿哥、一边抱五格格,用心描摹出来的影像指定教人看着舒心。” “我想起来了。”寒苓坐起身来,“你去准备,元宵节后我要带永玺到四格家住几天,所有一切都听四格安排即可。” “是。”成云顺势问道,“主子,万岁爷知道么?” “晚些时候跟他说。”寒苓将儿子拉到跟前,“皇妃省亲并无前例,何况是居外过夜,掩人耳目的事只能他来做了。” “种痘?”弘历还是被惊到了,“你种过痘?为什么要去宫外?痘痂是如何预备的?太医不能随行?” 寒苓解释道:“我有秘法,能保永玺万无一失,只恐消息外传受人算计,如今之计,权且遮掩行事,等永玺平安回来,是否公示于众自也随你。” 弘历半信半疑:“你方痊愈,既是如此,我与你同行。” 寒苓并不应允:“皇贵妃出宫已经扎人耳目,何况是当朝天子?” 弘历仍是犹豫:“永璜永琏永璋或在潜邸、或在宫中种痘,都平安无事挺了下来,我看永玺比三个哥哥还要壮实一些,在宫中种痘未必会生出什么意外。” “四哥,你想听道理,我不妨把道理给你讲透。”寒苓扶着丈夫起身,“你是康熙爷教养过的‘圣孙’,雍正爷是孝懿仁皇后的养子,永玺既然得到你的高看,总要有胜过自己兄弟的功绩才行。” 弘历恍然大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这样办罢。” 寒苓投桃报李:“四哥,昨日我去长春宫请安,遥看主子娘娘气色,似乎滋补的过了,再这样下去,可不大好生的。” “这些个庸医,养着他们白费禄米。”弘历叹了口气,“我记下了,明日叫傅恒去跟她说。” “四哥,主子娘娘有多看重这一胎御医不是不知道,难道他们敢拦着皇后进补?”寒苓点到即止,“实在不成,你让傅大人寻个信得过的大夫进来,规矩不规矩的,都是为了孩子好。” 正月十八日,皇贵妃请辞两宫皇太后并富察皇后,摆设全副执事北上西山,前往大觉寺疗养病疾。 消息一经传出,内廷后宫立时物议沸然,大清入关以来,还没有出现一位独身出宫的皇后,何况皇贵妃只是号称副后的半截皇后。 富察皇后强撑着没动胎气,御医诊断,她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皇子,永玺被皇贵妃带出宫,“未来的”七阿哥便成为了后宫的第一标靶,争嫡夺储都是后话,孩子没落地,一切都是妄谈。 作者有话要说:  永玺是很辛苦的,所以必须要给他开挂!三万字差不多了——乾隆后宫将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五十四) “给万岁爷道喜、给皇太后道喜,主子娘娘生了一个健康的小阿哥。”乾隆八年佛诞日,富察皇后用丢掉半条命的代价生下了丈夫的第二个嫡子。 曾经抚育过弘历的寿祺皇贵太妃在月初病殁,紫禁城的气氛难免显得低迷,听说皇后平安产子,母子三人无不欣喜欢悦,一叠声地吩咐赏赐所有长春宫御医、嬷嬷、内侍以及宫女。 秦嬷嬷走到两宫皇太后跟前大礼致意:“皇后娘娘命奴才代谢皇太后恩典,赶出月子,一定亲自带着七阿哥去给皇太后磕头。” 崇元太后笑道:“皇后母子平安,我们的一番苦心便不白费,谢不谢的都是细枝末节,教她调养好身体才是第一紧要之事。” 秦嬷嬷答应着起身,又走到寒苓跟前行礼:“奴才代皇后娘娘和七阿哥向皇贵妃娘娘道劳,娘娘大德,长春宫上下没齿难忘。” 寒苓扶着成雪起身:“主子娘娘客气了。” -- 第91页 富察皇后难产,两宫皇太后各将景仁宫奉进的朱蛤雪参丸赐予儿媳滋养补气,这才保证了七阿哥的顺利降生,不管怎么说长春宫欠下了景仁宫一份大人情,哪怕只是做给皇太后与皇帝看的,秦嬷嬷代表自家主子向寒苓致谢也是合乎人情的举动。 寒苓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因向弘历建言:“都过子时了,是不是先请两宫皇太后回宫歇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为时不晚。” 弘历微微颔首:“都散了吧。” 成雪口快,陪着寒苓送还崇庆太后,半路就向自家主子抱怨:“皇后生产,您跟着遭罪,也不知道图的什么?后宫的娘娘哪有您这样慈善的?您以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行下春风就能请来秋雨?我的皇贵妃娘娘,将来皇后要对四阿哥下手,抓了准不能念着您的救命之恩心慈手软,咱们走着瞧就行了。” 寒苓低声呵斥一声:“住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是谁教你说的。” “主子,您——谁?”成雪提着灯笼追上去,“还不站住!” 张雷凑前看了一眼,退身向寒苓回道:“像是咸福宫的人。” 被抓跪的小宫女磕头不断:“奴婢该死,求皇贵妃娘娘恕罪。” “大半夜的不睡觉不值夜,在这里挨的什么冻。”寒苓示意成雪,“你送她回去吧。” 赶在主子卸妆就寝前,成雪回到景仁宫复命:“主子,那个小宫女叫琳儿,和慧妃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亲,他的兄弟误伤人命,如今监在刑部候问死罪,思及父母年老无依,这才在难过间冲撞了主子仪驾。” 寒苓点一点头:“知道了。” 四格的反应超乎寒苓的意料之外,没有任何负担地包揽了高家兄妹的官司:“这容易,我去办,别的不说,指定能捞出他的一条命来。” “嗯?”四格答应的过于爽快,寒苓反倒生出一丝顾虑来,“并不是非办不可的事儿,你可不要被人家抓了小辫子。” 四格诡秘一笑:“您放心,有些人巴不得等着咱们找上门求他。” 寒苓愈发诧异:“怎么说?” 四格左右寻看一番,压低声音向她解释:“姐姐,以眼下的时局看,前朝连着后宫,朝堂上的事儿我还得给你讲个大概,如今鄂尔泰张廷玉两党火拼,鄂尔泰是站在皇后一边的,张廷玉想反制鄂尔泰,除了向您示好别无选择。” 寒苓十分困惑:“张廷玉是汉臣,最讲究嫡庶正侧那一套,永玺在名分上可比不过七阿哥。” “这也是鄂尔泰的高明之处。”四格详作分剖,“圣祖爷继位初期,明珠与索额图政见不和,索额图是孝诚仁皇后的亲叔叔,背后有时为皇太子的理密亲王撑腰,明珠为了和他抗衡,只能扶植起居长的废直王作为旗帜,党争掺和进夺嫡,扭成一根□□花,不死不休争斗了三十年没有结果,虽说是两败俱伤,明珠好歹得了个寿终正寝的结果,没有废直王作为招牌,大约连骨头渣都剩不下的。” 寒苓略有觉悟:“接着说。” “眼下的时局,直如圣祖朝的翻版一样,鄂党张党旗鼓相当,再要胶着下去,指不定谁胜谁败,鄂尔泰先把主意打到了后宫,像您说的,依着旗人旧制,没有立嫡立长的束缚,汉人却不成,宠妾灭妻是大忌,鄂尔泰如果选了永玺,张廷玉顺理成章便能找上七阿哥,如今鄂尔泰抢先向长春宫示好,张廷玉的后路就被他掐断了,如果不是您精研新痘,如果不是皇上颁发明旨,永玺没有打上‘甘为天下黎庶冒犯奇险’的印记,张廷玉大约要走进死胡同的,有了四阿哥建立的大功,再向您示好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嫡庶礼法终究是敌不过舆情民意的。”四格微斜唇角,“刑部尚书来保虽是满人,素日在朝,与鄂尔泰并不和睦,身上打着张党的印记,要为这么点子事儿寻他,还不双手拱揖请着我上座吗?” 寒苓沉吟片刻说道:“话虽如此,争嫡结党都是大忌,你可不要在这种事儿上泥足深陷。” 四格眯眯眼:“姐姐放心,我会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不管满臣汉臣,都教他们无话可说!” 隔不几日,四格亲往刑部用情,欲要开脱高庆死罪,现任的刑部正堂满尚书是三朝老臣喜塔腊来保,为人处世极为圆滑,他同赐死的喜常在是同族,又与张廷玉走动密切,正愁没有搭线景仁宫的机会,今见那拉国舅拜会秘托,岂有拿大推辞的道理,找出死刑卷宗注补了过失伤人的情由,重新定下“流徙千里”的议刑,顺天府改判,重拿轻放将高庆流放太原充作苦役不提。 添了嫡子作为大杀器,长春宫立刻有十二分声势增涨起来,内廷外朝迅速站队,围绕皇后与皇贵妃形成了旗帜鲜明的两大派系。 首先是皇后这头,中宫元后加嫡皇子这个组合无往而不利,搁在前朝,七阿哥就是毫无争议的东宫太子,满人——尤其是皇室,虽然不似汉人那般迷信于嫡庶分伦,入关四代以来,历经百年汉化,正子嫡孙在旗人心中的影响力也不断扩大;七阿哥的外族富察家是号称四代公卿的满洲大族,崇庆太后对皇后心有偏向,再有鄂尔泰全力支持,长春宫母子具有极大的争胜资本。 另一头的皇贵妃也不是等闲之辈,早先是有先帝赐徽的潜邸侧福晋,如今为一人之下的副后皇贵妃,按民间的算法,她是皇帝的平妻,四阿哥同时具有得到皇帝认可的嫡子名分,辉发那拉氏底蕴不足,但皇贵妃另有倚仗,和亲王府跟富察皇后结过梁子,王府的阿哥格格有空没空就往景仁宫串门,皇贵妃与果亲王的关系比皇后亲近,圣祖系的王府大多都在弘皙逆案中欠了景仁宫人情,这支力量决然是不能小觑的;崇元太后不能明示立场,品度私心便能猜出她偏向哪个,皇贵妃与纯妃结了盟,纯妃有两个阿哥助阵;五阿哥养在宁寿宫,愉嫔的延禧宫与景仁宫只是一墙之隔,统共六个皇子,她们一头占了四个,大阿哥都快开府了,襁褓中的七阿哥明显是孤掌难鸣的局面,最关键的是,在他出生之前,皇帝已经密诏建储,对象几无悬念就是与乃父同月同日生辰的四阿哥,而且直到当下,皇贵妃依旧盛宠不衰,四阿哥还是尝试新痘接种的第一人,随着新痘接种法公示天下,从皇帝到皇贵妃、四阿哥,都在大清朝获得了空前绝后的民心人望。 -- 第92页 永玺在秋后开蒙,弘历对他的教育问题颇为重视,于咸安宫宫学外另辟毓庆宫为四阿哥读书之所,军机大臣徐本、军机大臣班第、左都御史刘统勋、户部侍郎傅恒为毓庆宫师傅,这也意味着,永玺除了在咸安宫读书,还得从不太宽裕的业余时间中抽出一个时辰跟随四位师傅习文演武,就他这小身板,能不能承受得住偌大的压力还是未知之数。 当事人无所觉,做妈的先得想到头里,很霸道地干预了自己儿子的教育问题:“卯入申出是祖宗规矩,我也阻拦不得,多加一个时辰不行,累坏了怎么办?” 弘历不以为意:“都是打那时候过来的,我的儿子,一定能挺的住。” 寒苓不客气地揭穿他:“你别蒙我,康熙爷定下的规矩,连文带武,皇子皇孙每天都是五个时辰的教习课程。” 弘历摸摸鼻子:“那是寻常皇子,永玺自然不一样。” “我只知道,康熙朝最金贵的皇子是理密亲王,他没有多读一个时辰的书;先帝爷登基时你都十二了,能跟四岁的孩子比么?”寒苓并不让步,“增添课程也行,等他过了十岁再说。” 弘历十分无奈:“这样吧,给他减半个时辰,单日学文、双日学武,两个文师傅与两个武师傅轮班倒,管保累不着他就成了。” “行吧。”寒苓站起身来,“我得给永玺预备束脩了。” 弘历哭笑不得:“你倒抬举他们!” 寒苓“哼”的一声:“尊师重道是第一课,天地君亲师,你就算明旨册封他做皇太子,也不能让他把‘皇太子’当了自己的小名来记。” 作者有话要说:  乾隆朝的宫斗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会在gaochao中落幕!这章就算是落幕的开始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五十五) 富察皇后在生下七阿哥后一直抱恙,她又不甘心让出统领六宫的权柄,咬着牙撑到儿子百岁,终于一病不起累倒在了圆明园的杏花春馆正殿之内。 眼瞅着万寿中秋都在月内,弘历迫于无奈,只得向两宫皇太后请旨,命娴皇贵妃摄六宫事,内外命妇的最高权柄开始从长春宫向景仁宫转移,无以避免,方成雏形的“中宫嫡子党”受到了极为沉重的打击。 当然了,摄六宫事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干好的。 没用多久,挑刺的便来了,崇庆太后略失隐晦的谴责寒苓厚此薄彼,在六阿哥永瑢和七阿哥永琮同时感染风寒的档口亲力亲为地看顾六阿哥,对七阿哥的病情则置若罔闻,避嫌避到只打发宫人去问安的地步。 风寒非大病,爆发要人命。自从悼慧太子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风寒丢了性命,从主子到下人,没有一个敢随意用到“偶染风寒”的字眼,哪怕七阿哥真的是普通感冒,依旧要摆出治理绝症的阵势处方下药,御医院的注意力给了七阿哥,公平起见寒苓相当然认为要对六阿哥有所关照。很不幸,略大半月的六阿哥病的晚好的早,崇庆太后心里当然不会觉得熨帖。 “去杏花春馆。”寒苓心里不服气,面上不能公然跟婆婆叫板,从澹泊宁静出来,咽一口气便往富察皇后的寝殿走去,“主子娘娘跟前是谁在伺候?” 四格格还小,十二岁的三格格已经能够顶事,带着宫人亲力亲为地照顾弟弟、为母侍疾,听到通传赶忙迎出正殿,倒也不曾露出明显的敌意来。 寒苓卧病时比现在的富察皇后还要严重几分,问安落座后说明来意:“怎么不见七阿哥?” 三格格代为作答:“额娘担心过了病气给他,吩咐乳母嬷嬷带着七弟挪去了东厢房。” 寒苓点了点头:“有咱们三格格照顾,主子娘娘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富察皇后浅酌了一口参汤,向宿敌客气道:“我也不大会教女儿,总算与寿康宫住的近一些,她们姐妹实在得了皇太后不少的便宜。” 你来我往打了几圈太极,富察皇后见寒苓都有跪安告别的意思了,只得向女儿吩咐一声:“去瞧瞧永琮醒着没有,抱来给皇贵妃瞧瞧。” 寒苓微斜唇角,扶着成雪起身说道:“大热的天,不要折腾孩子,主子娘娘先歇着,等臣妾看过七阿哥就不回来扰动您了。” 七阿哥是富察皇后费尽心血生下来的心肝肉,虽说没有永玺小时候的份量,却也是玉雪可爱的粉团子一枚,寒苓抱起因为生病有些打蔫儿的永琮,转头向一脸担心的乳母笑道:“你是担心本宫的手里握着毒针,想悄悄给七阿哥扎上一下?” 乳母赶忙告罪:“娘娘玩笑了,奴才万死不敢有那样的念头。” “起来吧。”寒苓将永琮抱给三格格,“七阿哥没有大碍,晌午天别闷着他,哪怕太阳毒,背阴里透透气也是好的。” 乳母唯唯答应:“奴才记下了。” 出门撞到魏答应,寒苓不自觉地挑了挑眉:“这是主子娘娘的参汤?难为你到了如今还愿意亲力亲为。” 魏绿萝不卑不亢地说道:“皇后娘娘是奴才的主子,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很好。”寒苓阴沉一笑,“本宫最欣赏你这种与主子同生共死的忠仆!” 魏绿萝低下头:“奴才不大明白皇贵妃娘娘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寒苓弯下腰,附在魏绿萝的耳边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 第93页 魏绿萝脸色惨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皇贵妃是个大忙人,从杏花春馆到天然图画,接连追随了七八路主事宫女、执掌太监,赶到门口又撞见弘昼,厮见后向他笑道:“稀客,王爷怎么有空赏脸,得便到天然图画来串门?” “非为公务,不敢滋扰娴皇贵妃娘娘的清闲。”与同龄的皇帝哥哥不同,年愈而立的和亲王依旧是满脸的嬉笑调侃之情,“娘娘不会是想让臣弟在这里回奏吧?” “臣弟”两个字是刻意加了重音的,寒苓忍俊不禁地向他伸手致意:“五弟请!” 弘昼是专为万寿中秋的朝贺仪程过来的,中间又夹杂着永玺的生日,寒苓这个摄六宫事皇贵妃是最合适的商议人选。 宫墙王府内长大的龙子凤孙,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善茬,弘昼虽然号称是荒唐王爷,据寒苓本人的观察,他的资质决计不会与当了皇帝的弘历构成明显差距,之所以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除了晚生两个月外,最关键的是他的生母并非出身满族大姓,如今讲起万寿节与中秋节的礼仪流程,不但头头是道,较比往年也省了许多开支,寒苓的那点儿精明劲儿都用在后宫算计上,除了点头称是,压根提不出什么可行性建议,最后由衷地感叹了一声:“五哥,你要精细起来,大约就没有其他管事的用武之地了。” “那要看冲谁。”弘昼端起盖碗来,“你觉得,长春宫能指使得动我么?” 寒苓俯腰而叹:“五哥,咱们也不必平白冤枉哪个,当初的公案,皇后充其量是居中的推手,她便是再忌惮我,也不能拿皇上的声誉做文章,你要为从前的事儿耿耿于怀,依我看,那是大大不值的!” 弘昼哂笑道:“你大度,大度到病榻托孤、大度到让我助力促成永玺出继,也不想想,遭了那么多罪,引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五哥,你别堵我的嘴,没有先帝,我能做到宝亲王府侧福晋的位子上?没有皇上,娴皇贵妃的名号能捏合出来?”寒苓故意调侃道,“别的不说,你自称一句臣弟我都没有答应的底气!” “我说不过你。”弘昼哭笑不得,起身后打千笑道,“皇贵妃娘娘安坐,臣弟告退!” “等一等。”寒苓进内殿取了一只锦盒出来,“省了奴才的工夫,这是给福晋养补气色用的丸药,隔一日服一粒,加上这八粒的药效,细细调理两个月便能根绝产病后患。” 弘昼含笑接下:“得,我不与你客气,赶明儿你开了取材单子,我自然加倍谢你。” “等着你雪中送炭,如今么——”寒苓淡然而笑,“还用不上王爷的锦上添花。” 外有弘昼、四格辅助,内有纯妃、愉嫔效力,中秋过后,太后太妃、内外命妇皆对景仁宫交口称赞,娴皇贵妃总算交出了管理六宫以来的第一份满意答卷。 当然,仅靠内帷功绩并不足以巩固永玺的地位,在察看御医院账目时,那国舅打出了第二套组合拳:“中秋朝贺时鄂尔泰夫人告了病假,万岁爷额外开恩,听说是你亲自去伯爵府把问的脉息?” “是!”刘裕铎谨慎应答,“襄福伯夫人积劳成疾,只要用心调养一段时日便可康复如初。” 四格点了点头:“鄂尔泰大人是皇上的股肱之臣,伯夫人有襄佐内帷的德行,皇贵妃娘娘每常叹息,没有替皇上恤劳臣下的机会。” 刘裕铎赔笑道:“皇贵妃娘娘一片慈心,若教襄福伯知晓,必然会铭感五内、感同身受。” 四格“嗯”了一声:“可惜没有机会啊!” 如果到这会子还不能揣透上意,刘裕铎这个太医院院使就不用当了。 隔日去伯爵府请脉,刘裕铎向侍疾的鄂尔泰父子明示道:“夫人早年操劳过度坐下病根,加之产后失调,如今竟有薄蓄厚发的征兆,大人还要仔细提防才好。” 鄂尔泰元配早逝,现在的老妻乃是续娶继室,虽然如此,伉俪间感情甚笃,膝下六子二女皆为嫡出,教刘裕铎大言惊吓,好悬没有昏厥过去:“刘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刘裕铎宽慰道:“大人莫慌,夫人症候虽险,索性发现及时,只要提早调理,拔除根患并非没有可能。” 鄂容安赶忙求恳:“请供奉开方,我们兄弟便是倾家荡产也要答报供奉的医母恩情。” “小大人言重了。”刘裕铎犹豫了片刻说道,“下官自当尽力而为,只是——” 鄂尔泰即道:“大人但讲无妨。” 刘裕铎详作解释:“下官处方,旁的倒还罢了,有一味保底的八宝成药最是难得,不独京师药堂,连太医院都难以供应,大人要用,需得亲谒两宫皇太后宫中求取。 “这——”鄂尔泰困顿难解,“两宫皇太后的用药难道不是从御医院贡进的?” 刘裕铎赔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两宫皇太后宫中有几味应急养生的成药,乃是景仁宫娘娘亲自动手配制,每年各得两副,连万岁爷与皇后娘娘都分不到,早前皇后娘娘难产,下官谏用的朱蛤雪参丸便是景仁宫娘娘孝敬两宫皇太后的贡品。” 鄂尔泰默然不语,过了良久方才问道:“可有替补之法?” 刘裕铎拱手笑道:“大人明鉴,下官说用它,那是因为用它万无一失,不用它,自然有不用它的法子,下官医者之心,若不把实话讲在头里,翌日大人见罪,下官许是无言辩驳的。” -- 第94页 鄂尔泰反倒没了招数,沉吟片刻说道:“如此看来,我们只能求一求皇贵妃娘娘了。” 刘裕铎断其后路:“大人,不是下官泼冷水,皇贵妃娘娘制作成药,耗费颇为巨大,方才说过的,连万岁爷和皇后娘娘都不得贡献,皇贵妃娘娘怕是没有私留自用的道理,宁寿宫与寿康宫没有的,景仁宫怕是难以现成寻觅——” 鄂尔泰释了疑心,便向刘裕铎致谢:“请供奉先行处方,拙荆病躯卧床,愚父子自该有所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开始进攻夺权了:富察皇后其实处于弱势,根本原因是她为了生儿子弄坏了自己的身体,没有精力与女主打持久战,而太医院又被女主控制在手中,这个就——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五十六) 身为顾命之臣,鄂尔泰在御前的体面并非等闲官宦所能比较,弘历听其所请,即命内侍前往天然图画询问,内侍回话:“皇贵妃主子说今年并不曾新制八宝,万岁爷如果不是急用,花个十来日工夫能配制现成的;若是急用,这药能搁两年,不知道去年奉上两宫皇太后的还有没有富余,请万岁爷自去问询便可。” “知道了!”弘历吩咐李玉,“打发人往两宫皇太后处,寻住管事悄悄问一问,或是皇太后用了、或是准备用的,一句话不要漏出来,也不许惊动两宫皇太后;若只是闲搁着,求两副来给襄福伯夫人下药。” 李玉躬身答应一声,鄂尔泰千恩万谢:“奴才唐突,实在僭越了身为人臣的本分。” 弘历挥一挥手:“罢了,你要不是被逼得急了,也不会硬着头皮来求朕的恩典,朕并不是没有情义的冷血天子,漫说你是朕的膀臂,便是寻常的百姓有难处,朕也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两路人马很快便有答复:“寿康宫的八宝成药被皇太后赏给了主子娘娘,宁寿宫还有富余,约莫够七八日使用。” 备询的刘裕铎犹豫道:“臣死罪,果求襄福伯夫人大安,至少要加两倍成药,只有眼下这些——臣愚见,勿如不用。” 弘历就不言语,思忖片刻问道:“皇贵妃在做什么?” 李玉回道:“皇贵妃在与那总管商议先帝祭礼的事儿。” 弘历点了下头:“你们随朕来。” 寒苓能答应才是见鬼。 “万岁爷,这是哪朝的规矩?臣子有病,要皇贵妃赶工配药,谁是谁的主子呢?”弘历一张嘴,立刻碰了极大的钉子,“哪怕我是常在答应,难道还要向伯夫人行礼问安不成?” 殿外候命的鄂尔泰汗出如浆:“李总管,劳您递个话,奴才万死不敢犯上——” 李玉无奈地说:“伯爷,应与不应都是主子的恩典,做奴才的只能领受,哪有推辞讨要的道理?” 鄂尔泰唯唯而应:“李总管说的是,是下官过于急促了。” 里头的弘历还做说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鄂尔泰是顾命老臣,自朕登基以来,兢兢不敢怠慢,你若能帮,何必计较前咎私怨。” 寒苓的轴劲儿上来了:“万岁爷,您别跟我讲道理,我就是一个狭隘的女人,仲永檀诬陷我阿玛懒政,您怎么就知道将鄂容安一体下狱?我那会子还没闭眼呢!不是顾恤老臣,仲永檀死在慎刑司,鄂容安还能活蹦乱跳的做他的上书房行走?您可别说他是受了冤屈栽害!” 皇贵妃不知道鄂尔泰在外头,知道他在外头的皇帝脸上可是有些挂不住了,忍了又忍才道:“你当是给朕做的。” 寒苓二字回应:“不做!” 弘历气急:“你——” 寒苓的左性上来了:“鄂尔泰够歹毒,用这种法子逼我的宫,我若答应,教天下的人笑话皇贵妃自轻身价;我若不应,皇上心里生出芥蒂,坏了你我的夫妻情分。横竖不得结果,我还不如冻死迎风站、饿死挺肚行,站在高处等着看,他鄂尔泰的夫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离了我的药不可。” 弘历点点头:“依着你的意思,宁可不在意咱们的夫妻情分也得自持身份是不是?” 寒苓理他什么五六七八:“皇上说是,那就是了!” 不等弘历发作,打酱油的四格赶忙出面救场:“万岁爷,恕奴才浅见,这不是该与皇贵妃娘娘商议的事儿,哪怕鄂尔泰大人不来求,只要知情,这个忙皇贵妃娘娘就不能不帮。” 听到前半句,弘历想变脸,待其后半句说完,立时变得安静下来,寒苓皱了皱鼻子:“谁说的?” “皇贵妃娘娘,究底来说,这不是识不识大体的事儿,鄂尔泰有什么功劳搁置不提,同咱们家有什么过节放着不讲,只一项,西林觉罗氏为武官门第,难道将士在前线戎伤,您在后方配服药便是丢了皇贵妃的身价?” “那不一样。”寒苓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再则说,一旦有病有伤都来找我,我也忙不过来。” “所以,配不配得皇贵妃的恩典是由皇上辨别的,皇上辨别明白才能进到您的耳中,既然进到您的耳中,那便说明您就应该略效绵力。”四格语气严肃,“姐姐,您现在是皇贵妃,荣华显贵、衣食无忧,可不全靠先帝与皇上恩典,没有鄂尔泰那样的大臣效力,皇上怎么能高枕无忧?您怎么能安荣享贵?去年大寒、今年大暑,直隶、山东、湖北四十八地极度高热,因暑季致死的百姓不下万计,这还是万岁爷宵衣旰食、鄂尔泰等大臣不辞劳苦的结果。我如今再举例证,如果眼下鄂容安在外作战,一日十奏的弹劾我的罪名,他要受了伤有用得着您的地方,您该助力还得助力,这是大节!除非您不是皇上的皇贵妃、不是四阿哥的额娘!——不对,哪怕您是寻常的大清百姓,都没有袖手旁观的资格。” -- 第95页 “我也没说不配。”皇贵妃的气势一泻如注,“就不许我说说气话么?” 四格这才收敛颜色:“请娘娘列个用药的单子,奴才立去准备,届时送往九州清宴,由皇上以两宫皇太后之名下赐鄂尔泰大人即可。” 出外见到鄂尔泰,四格登即一怔,拱一拱手便径自离开了天然图画,李玉近前提醒他:“伯爷,您也不用跪安了,万岁爷这里还有官司与皇贵妃主子打呢!” 鄂尔泰不敢不从,向里磕了个头,也退出了天然图画的地界。 帝王多疑,弘历原本也觉得寒苓有设下圈套拉拢鄂尔泰的动机,让她一番大闹,去掉一层心事的同时生出一丝愧疚来:“你看我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寒苓还是心有不甘:“四格说的对,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可不就得帮着你拉拢人心么?” 弘历愈发尴尬:我其实怀疑你给你儿子拉拢人心来着。 不管怎么说,皇贵妃拍了鄂党的死穴。 先是太医院、然后是内务府,紧跟着是整个圆明园、最后是外朝,不管该不该知道,最后都听说了皇贵妃七日赶十日给鄂尔泰夫人配药的新闻。 病情刚有起色的富察皇后立生反复,长春宫一系莫不切齿生怨:皇贵妃真是太有心计了。 等到鄂尔泰夫人痊愈谢恩,圣驾一行早已从圆明园搬回了紫禁城。 寒苓的修行很不够,也正因为她的本色出演,鄂尔泰夫人回府后跟夫君感叹:“皇贵妃的性情过于率直了一些,将将没说出‘我压根不愿意给你配药’的话。” 鄂尔泰略觉惭愧:“之前我还以为是她授意刘裕铎,故意逼我向景仁宫示好,可见是自作多情了。” “这是记着仲永檀和老大的旧账,罢罢罢!不管人家认不认,咱们总是欠下了一份人情,有了机会还是要有所回赠的。”鄂尔泰夫人心说:景仁宫风头正盛,跟皇贵妃作对能有什么好处?等皇后咽了气,景仁宫就是名正言顺的主子娘娘,赶到那会子,张廷玉理直气壮拥戴既嫡又长的四阿哥,七阿哥还能有什么优势跟他争衡?趁着眼下机会借坡下驴得了! 然后,那国舅重磅出击,打出了终极一拳。 礼部上了一道不大起眼的奏折,肯请皇帝裁决一场涉及嫡庶礼法的民间诉讼。 泉州皇商徒钊,娶妻多年未生嫡子,经发妻建议,立庶长子徒枫为宗嗣,尔后嫡妻病故,徒钊续娶继室,于继室生子徒松后三年不幸亡故,今嫡子长成,得外家助,争揽族产家业,地方不能判决,经由巡抚上呈礼部,冀望礼部予以解析,礼部不敢滥言,又奏天子驾前,恭请圣人明断,以为日后之成例。 明眼人都清楚,这是七阿哥党向皇帝逼宫了。 弘历即下朝议:“你们都辩一辩吧。” 两方阵营立场明确:拥戴永琮的主张嫡庶有别,偏向永玺的认为父命不违,各说各的理,菜市场吵架一般巧妙的避免这种话题与当下的朝局扯上直接联系。 像争论“汤武革命、斩蛇起义”等是非对错问题的廷辩场景是没有机会看到的,这不是汉家朝堂,一不留神就会触动忌讳。你如果举例晋武帝因拘泥于嫡庶之别酿成永嘉之乱,那就有假借“五胡乱华”讥讽清军入关的嫌疑;如果过分强调嫡庶分伦的界限,皇帝的祖宗四五辈都要觉得脸疼,旁的不说,taizu太宗的元妃都没有得到祔庙资格,从太宗到当今皇帝,找不出一个元生子,你难道敢说庶出的没有继位资格?退一步讲,无嫡立庶的话也不能随便出口,人家理密亲王才是康熙爷的元后嫡子,你莫非要影射非嫡非长的的雍正爷得位不正?——答个“是”字,一户口本都不用活了! 庄亲王允禄略有偏向性地和稀泥:“徒钊因无嫡子立庶为嗣,也算情有可原的无奈之举,与弃嫡立庶之举另有区别,其后虽生嫡子,若因此见废无过长子,未免与父子伦常有所悖逆,徒钊既未更废嗣子,徒松谋兄,不但不悌,更加不孝,请皇上明鉴。” 和亲王弘昼本身是比较尊重嫡统的人,不等群臣对允禄的话有所回应,先已出班陈奏:“臣弟获蒙圣恩,曾署理藩院事务,曩与朝鲜陪臣闲话,亦知该国颇有此类案证,臣弟愚见,窃以为该当兼采其长,以为大清定例,请皇上明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疯狂补习朝鲜王朝、日本德川幕府时代的历史,发现两个国家的宗法制都相当有意思,尤其是朝鲜,严格恪守《从母法》,庶子侧室的地位相当低,跟下人没什么区别;国王的庶子当了国王都不能尊奉生母为王大妃,这个位子必须是嫡母的(中国在明朝以前也是如此,可惜把这样好的制度丢掉了,否则哪里有慈禧老佛爷什么事儿)。本文中的徒家案例,其实就是在说朝鲜宣祖、永昌大君和光海君的关系,站在现在人的角度,我都不能给他们想到避免两败俱伤的解决方案。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五十七) “大妇四旬无子,立庶为嫡可矣,庶子既承宗嗣,嫡子宕后而生,庶子之位,不因嫡子有所动摇。”寒苓略感吃惊,“有意思,和亲王怎么会想到这样的折中法子?” 四格微微笑道:“有更好的法子,咱们都不屑去用,索性从根脚上找找法子,堵一堵汉官的嘴也好。” 寒苓摇了摇头:“你别忘了,主子娘娘还不到四十岁。” -- 第96页 “皇家自然不同,真等到四十岁秘建皇储,那要留下多少身后隐患?皇上答应,宗亲大臣们也不能答应。”四格若有所指地说,“依照旗人的习俗,咱们四阿哥可不是他们口中的庶子。” 寒苓叹了口气:“皇上正值盛年,别说七阿哥还在襁褓,永玺不过刚刚读书,现在就扯旗争斗,图的什么劲儿呢?” “您要与长春宫易地而处,大约也得和皇后娘娘一般,难以寻到安心之机的。”四格警告姐姐,“有一句话我得提着您,皇上改了主意不打紧,您可别替四阿哥推辞恩典,有了善心留在后头使用,善待七阿哥、重用富察氏都不叫事儿,千万不能把刀柄递到人家的手中。” “我明白。”寒苓站起身来,“你做事也有分寸,我没有不放心的地方,我呢,不与人争,不受人欺,总归还有几年担惊受怕的日子要过。” 景仁宫的局势看似一片大好,很快就被人家从背后打了一招防守反击。 皇贵妃的同胞嫡弟讷里,不但豢养歌姬,甚至公然宠妾灭妻,为了维护外宅,当街殴打嫡妻郎佳氏,致使发妻晕厥小产,在整个京城中都酿成了极坏的影响力。 消息传到内廷,寒苓简直抬不起头来,崇庆太后公然训责:“我为皇帝生母,与母后皇太后并尊,虽然如此,未敢与宁寿宫比肩循次,辉发那拉氏不过是椒房新贵,莫非要步隆科多后尘不成?” 这件事的影响实在太坏。 讷里是娴皇贵妃的亲弟弟,他的一举一动不免与景仁宫甚至皇帝本人牵连影响,出了这样的事,舆论立刻会倒向皇后:姐姐狐媚万岁爷做了摄六宫事皇贵妃,受气的当然是生产未久的富察皇后,不怪弟弟能够宠妾灭妻,辉发那拉氏的家风原是如此,如果没有两宫皇太后压着,皇后母子怕是没有容身之地的。 自寿康宫领罪出来,寒苓气得咬牙切齿:“张雷,你领太医去奉恩伯府代本宫视疾,先把那贱人打死,再教讷里跪在他媳妇房外赔罪,你也不必回来,打二十板子守着他跪足一天一夜,敢要徇私,我连你一起罚了。” 张雷唯唯应承,又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咱们老爷夫人没处置如夫人,必然是投鼠忌器的意思,万一舅爷舍命维护——” “那我就没他这个弟弟!”寒苓已然是气急败坏,“我是皇贵妃,整个大清朝不用理会我的人有哪些你心里有数——你再告诉额娘,若要护他的短,我亲自去万岁爷跟前请旨,大义灭亲流放了这个不争气的畜生。” 皇贵妃一直与父母失和似乎是人尽皆知的问题,然而在她身边的人都愿意极力弥补或掩盖这种情感间隙,近几年有赖四格努力,尤其是四阿哥永玺出生,至少在表面上实现了母女关系的融洽,而这种表面关系是最不能经受考验的。 张雷不敢多嘴:“奴才这就出宫!” “你站着!”寒苓郑重警告,“你是替四阿哥去的,若是忌惮这个害怕那个,办的不合我的心意,我先把你处置了再亲自出宫料理他们!” 张雷摸一把汗:“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然后,伯爵府开启了鸡飞狗跳模式。 张雷抵达之前,讷尔布正虎着脸要对小儿子严行家法,郎佳氏护犊子不让,四格劝慰来看女儿的舅舅舅妈,三下正闹的不可开交,听说景仁宫来人不敢怠慢,开启休战模式一齐迎出,都想看看最高决策人对这起事件抱持什么态度。 四格一看张雷的阵势,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要坏! 张雷向讷尔布夫妇见礼后果然直奔主题:“伯爷,烦劳您把三爷的如夫人请来相见。” 我见犹怜那一套在内侍面前是不顶用的,张雷甩着拂尘向大力嬷嬷抬手一指:“娴皇贵妃娘娘下赐死药准你自裁,谢恩呐!” 如夫人赶忙呼救:“三哥,三哥!” “你们住手。”讷里不负所望地挡在爱妾前头,“要动她,先从我身上跨过去再说。” “皇贵妃娘娘说了,伯爷有子有孙,不差一个不孝忤逆的儿子。”张雷“哼”了一声,“三爷想跟如夫人做生死鸳鸯,皇贵妃娘娘是乐于成全的,鹤顶红备有多份的,二位抓紧上路时间,咱家还得赶回去复命呢。” 如夫人傻了眼:这皇贵妃,怎么都不护短的? 张雷的强硬颇有效用,讷尔布沉着脸不言语,郎佳氏老两口也顾不上怪罪女婿,赶忙为讷里说情,内容无外乎是“男方鬼迷心窍、女方刻意□□”等陈腔滥调,说到底,他们不希望自己闺女守寡,如果能借皇贵妃的手弄死狐狸精,还是乐于看到女儿女婿破镜重圆、琴瑟和鸣的! “三爷,您想做情圣,咱家是不拦着的,等咱家料理了如夫人,您想殉情也好、哭灵也罢,都与咱家没有什么干系了。”张雷心中有数,因向讷尔布说道,“伯爷,奴才就是奉旨办差的下人,请您多加体谅才好。” 讷尔布吩咐管事家人:“把他关起来。” 讷里跳起身来:“我要进宫见皇贵妃!” 张雷不吃这一套:“三爷,主子说的明白,那拉府的人敢进宫求情,第一个摘掉奴才的脑袋,做奴才的胆小怕死,请三爷不要见怪!” “饶命——有人指使我——冤枉——”讷里小胳膊小腿,挣了命也抵抗不了四个膀大腰圆的大内侍卫,大力嬷嬷不管许多,押住罪魁祸首便要硬灌死药,主角都快出局了还能管的什么剧本编辑,慌不择言地吐露出了内中隐情。 -- 第97页 一直没有表态的四格出声拦阻:“请张总管稍待——” 张雷忙道:“住手。” 四格即问:“是谁指使你来的?” 如夫人大难不死,老老实实招供了背后隐情。 “高恒?”寒苓微微一怔,“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 四格解释道:“就是慧妃娘娘的弟弟、高斌大人的儿子。” “嘿!老实了这么些日子,原来是搁在这儿等着我呢!”寒苓问道,“讷里怎么样了?” 四格叹了口气:“打击的不轻,又没了孩子,心里这道坎儿怕是极难过去的。” “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这样不争气,也不想想,他有什么资本教人家死心塌地。”寒苓颇为愤恨,“为个妖精,打自己有孕的媳妇,也是舅舅舅妈好性,换做是我,打死他再说,管你哪个护着呢。” 四格摇摇头:“您这话不公道,舅舅舅妈不敢发作,忌惮的还不是您这个做皇贵妃的外甥女儿!” “事已至此,也没有旁的法子,尽量弥补罢!”寒苓问道,“我记得舅舅家是两个表兄吧?现在干的是什么差使?” “姐姐,这事儿不用您操心,我自有分寸。”四格更加关心内廷,“慧妃那儿您想怎么计较?” “不慌!”寒苓冷笑道,“她兴不起风浪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雍正皇帝居于潜邸时共有两个侧福晋,资历老的是李氏,资历浅的是年氏,待等丈夫继任大统,年氏被封为贵妃,同样生下三子一女的李氏只是齐妃,两个人的差距越来越大,自弘时获罪后,生母齐妃变成了布景板的存在;至于年氏,哪怕其兄年羹尧获罪,依旧没有妨碍她在薨逝前晋封皇贵妃,留下的儿子福慧也被雍正放在了心尖上。认真做个对比,寒苓比敦肃皇贵妃更受宠眷,慧妃的处境还不如齐妃呢——人家至少有儿子。 所以,有儿子的娴皇贵妃毫不客气地打上了咸福宫。 “皇贵妃娘娘,你说臣妾的弟弟算计您的兄弟,可得拿出确凿的证据来。”慧妃的“臣妾”二字说的极不甘心,“臣妾受了无妄之灾,这么些日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臣妾好歹是一宫主位,您可不能找上门来欺负臣妾。” 寒苓从袖子里拿出证物来:“歌妓年童的口供在这里,你自己看。” 慧妃不为所动:“皇贵妃想要这样的口供,臣妾能找出二十份不重样的给您。” “慧妃啊!”寒苓叹了口气,“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歌姬年童的口供不足取证,我还有一个不会教两宫皇太后质疑的证人可以提供,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慧妃淡淡笑道:“您有实证,去找万岁爷出首就是了,臣妾问心无愧!” “好,很好!”寒苓站起身来,“张雷,你去告诉万岁爷,传见户部郎中高恒、副前锋参领西林觉罗鄂实、歌妓年童三方对质!” 作者有话要说:  朝鲜王朝两班贵族的家法:如果没有嫡子,可以立庶子为继承人,庶子的继承人地位确立后不因其后有嫡子出生受到影响——这也是光海君能够继位的礼法基础!同期的德川幕府似乎也是这种继承制度,第十一代幕府将军在嫡子出生前确立次子德川家庆为继承人,嫡子出生后就只能过继给清水德川家做养子。搁在中国,乾小四就是典型的宠妾灭妻(本文中和历史上都是)!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五十八) “慢!”慧妃意识到失态,站起身又坐回去,“这件事与鄂实有什么相干?” “有什么相干?”寒苓冷声说道,“你这妹婿可是大舅兄的军师,没有鄂实出谋划策,你兄弟还想不出这样高明的计策呢。” 补充一句,鄂尔泰次子鄂实的发妻早逝,续娶的填房便是慧妃之妹小高氏,西林觉罗氏与高氏是正经的儿女亲家。 慧妃握了握指甲:“我不懂您的意思。” “舅兄妹夫一家亲,这本是一层无以离间的关系,可惜中间出了岔子,歌姬□□好了,也站在我那不争气的兄弟跟前,偏偏在这种时候,鄂尔泰为夫人求药寻到景仁宫,你说说,我救了他的额娘,他算计了我的弟弟,是不是有点儿太没良心了?要教鄂尔泰知道内情——”寒苓哼了一声,“大义灭亲也好、与高家一刀两断也罢,我看他还有什么脸面惶居朝堂之上。” 慧妃冷静下来:“臣妾想听一听皇贵妃的条件。” “你以为本宫会借此威胁你?”寒苓站起身来,“慧妃,这件事你做的是不厚道,但如果不是本宫那不争气的弟弟太过愚笨失了自知之明,怕也不会轻易失去自己的嫡长子,虽然如此,这笔账本宫记下了,再有下回——辉发那拉氏未必会如何,你高氏的荣辱就要系于咸福宫一身了。” 这招带着“误打误撞”色彩的防守反击打的不错,后宫内最大的第三方势力因此向景仁宫低头,娴皇贵妃的权威获得了空前的壮大。 面临景仁宫的步步紧逼,真正的六宫之主富察皇后是很难做到稳卧病榻的。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养身秘法,自崇庆太后的生日为始,富察皇后频频在内外命妇面前露面,无外向众人传递着一个信号:皇后的身体已经逐渐康复了。 掌管宫务四个月的皇贵妃立刻撤退,向两宫皇太后辞去了“摄六宫事”的差使。 -- 第98页 富察皇后是再也不敢有所怠慢的,只是短短的四个月,景仁宫瓦解了外朝的嫡子党、捍卫了永玺的皇储资格,攻克了内廷的高慧妃,若是继续放任不管,怕是不会再有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的。 景仁宫上下俱各不平,成雪忍不住抱怨:“主子也忒好性了,您就由着长春宫过河拆桥么?” 寒苓笑道:“我原是为了给皇上分忧暂摄六宫事务,皇后娘娘既然痊愈,不赶早功成身退,难道还要敛权自重不成?” 成雪语塞,小声嘀咕道:“奴才就是不甘心!” 寒苓挑了挑眉:如果皇后沉得住气用心调养身体,那她反而会觉得无从应对,若其自寻死路,作为潜邸姐妹,当然不会介意往前推她一把。 乾隆八年的后宫,自中宫以下,后宫主位共有七人,即娴皇贵妃、慧妃、纯妃、嘉嫔、愉嫔、舒嫔、怡嫔,慧妃与皇后是潜邸对头(弘历在雍正年间有一嫡二侧三个福晋,寒苓常年侍居圆明园,潜邸后院基本上是富察福晋与高侧福晋的主战场),纯妃、愉嫔跟景仁宫一伙儿,嘉嫔无故失宠,怡嫔打入冷宫,只有舒嫔相对中立,可惜位份太过靠后,富察皇后也不能绕过寒苓三人越次启用,只得打着教养女儿的幌子,将一部分宫务交给三格格处分,虽然如此,仍旧有些力不从心,一面培养心腹一面寄希望于乾隆九年的大挑能有出色秀女应运选入,稍稍瓦解皇贵妃宠冠六宫的局面。 “皇上,魏答应侍奉臣妾恭谨无差,长春宫上下无不受惠称赞,今逢年节之喜,请皇上不吝赏赐,在新晋秀女入宫前赏予魏氏体面。”富察皇后将视线转向另一侧的寒苓,“皇贵妃以为如何?” “潜邸旧人,除哲妃和仪嫔早逝,只有陈贵人还无主位之封,今年再有大选,岂非与新晋秀女平起平坐?而今贵妃与四妃之位虚悬,慧妃与臣妾在潜邸时并居侧福晋之位,纯妃已经给陛下生下了两个皇子,愉嫔也有生子之功,臣妾的浅见,是不是先把老人封一封?纵要恩推新人,如舒嫔为满军旗著姓、陆答应出身书香门第,她们难道就不如长春宫的官女子?”寒苓顿了一顿,因又说道,“主子娘娘贤惠谦恭,不该为了眼前近人忽略六宫的正经姐妹。” 富察皇后勉强笑道:“皇贵妃想的周到,皇上如果愿意六宫同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弘历看了发妻一眼淡淡说道:“皇后,这不是朕过的最后一个年节吧?” 富察皇后闻声失色,扶着宫女行礼认错:“臣妾唐突,请皇上恕罪。” 弘历点一点头:“罢了,今日是年节,不要坏了大家的兴致。” 寒苓莞尔一笑:“皇上,臣妾想代在座的姐妹问一问,您今年打算给后宫增添多少个新人?” 弘历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想知道,今年的秀女朕交给你全权挑拣,你意下如何?” 寒苓怔了一怔,很快做出“反击”:“皇上,您要是教臣妾挑拣呢,臣妾大约没有这样的本事,您若一个秀女不要,只是想让臣妾去撂牌子,那臣妾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的试一试。” “好。”弘历的音调极为柔和,“那就都撂了!” “皇上,这有违祖制。”富察皇后睁大眼睛看着背对自己的丈夫,心中五味杂陈,实在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万岁爷,今后的大选之年,您都这样说一遍吧,虽说礼法难容,教姐妹们听见也算一个极好的慰藉不是?”这样的鬼话当然是穿耳即过的效应,“当初臣妾还得意,潜邸旧人中数着臣妾年纪最小,如今倒好,今年再有秀女进宫,少说也要比臣妾小上十岁吧?” 弘历看了一眼内侍手中的斗篷,语带双关地说道:“朕是最恋旧的人。” 寒苓站起身来:“我敬姐妹们一杯。” 时隔年余,帝妃之间的关系依旧显得十分微妙。 得着皇贵妃针线的的男人委实有限,早年是为了四格,后来添上雍正,做了贵妃渐渐在丈夫儿子身上下功夫,等魏绿萝封了答应,弘历身上的穿戴便与景仁宫彻底绝缘,去年赶制的大衣早已披在了不知情的讷尔布身上,李玉明请暗求地提过几次,寒苓懂也不懂的不接话茬,现在的这件斗篷还是两年前的手笔,料子虽属上乘,边角磨破了不少线头,连外臣都觉得内务府有失职的嫌疑。 当然,经过有心人渲染,寒苓听说过两件与旧斗篷相关的事件。 其一,弘历重责了一个侍奉起居的小太监,罪名是未曾妥善保管斗篷,致使其后围开线; 其二,舒嫔亲自动手,有意做件更精致的斗篷作为替代,弘历十个字把人家怼成大红脸:“这样的衣服能让朕上身?” 到了儿连永玺都对阿玛生出同情来,因向寒苓求告:“额娘,儿子今年不要新衣服了,您给阿玛做一件吧。” 寒苓含笑摇头:“你阿玛不差额娘的一件衣服,除了额娘,你的皇额娘、妃母、嫔母都可以给他做,你就不同了,额娘不看着你,你大约要连饭都吃不饱的。” “可是——”永玺试图说服母亲,“阿玛就想穿您的衣服啊。” 寒苓把儿子搂到怀里:“宝宝,你觉得你的阿玛对额娘、对你和妹妹都特别好对不对?” “嗯!”永玺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阿玛很疼我们。” -- 第99页 “你长大了,有些话,额娘可以跟你说的透彻一点儿。”寒苓轻轻叹了一口气,“你阿玛对额娘再好,也会时刻警示额娘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能挑战他做男人的威严;你阿玛对你再好,也仅限于你未曾对天子权柄构成威胁的时候,你觉得他更愿意穿额娘做的衣服,那是因为他感动于自身是一个念旧的仁义皇帝,一旦对——恨极欲其死,额娘希望你做一个知悉形势的时务君子,而不要做一个忠厚淳粹的孝义儿子。” 永玺困惑不解:“儿子不明白。” “宝宝,你去跟你阿玛请旨吧。”寒苓摩挲着儿子的后颈岔开话题,“就说额娘要在毓庆宫为你摆设敬师宴,你的四位师傅都要出席,至于陪席——请你五叔和你舅舅过来如何?师道不可废,那时你要亲自向他们敬酒的,请你阿玛为你择定一个正经日子更加妥当。” 永玺严肃脸:“我这就找阿玛说去。” 寒苓望着儿子的背影,心中不免苦笑:以后索性不要再动针线,想来也落不得旁人口实的。 弘历能答应才是见鬼,在儿子撒娇时说道:“能做你的师傅是阿玛给他们的恩典,你有尊师之心很好,摆宴相谢大可不必——他们也受不起你额娘的酬犒。” 永玺自有计较:“阿玛,天地君亲师,都是儿子应该尊重的对象,师傅当谢,额娘的话当听,在这件事儿上,您和额娘都是儿子的亲,儿子不知道该听谁的。” “你小子,挺会举一反三,成——书没白读,师傅也没有尸位素餐,阿玛准了!”弘历吩咐李玉,“传旨,着徐本、班第、刘统勋、傅恒正月初五日酉时入宫,朕于毓庆宫赐宴,着弘昼四格作陪甚好。” 李玉躬身应诺:“嗻!”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看我塑造的三个女主,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简亲王妃应该算是圣母级别了(她做过最狠的事儿应该是全程目睹丈夫的侧室伊尔根觉罗氏搞死其他侧室);齐鲁公主为了保全贾家暗中给皇太孙下药,然后自己再去做太孙的救命恩人;本文这位皇贵妃,没有另外两位的格局,却兼具了她们为数不多的阴暗品质,与其他文不同,这一篇文我先酝酿的结局,然后以结局为目标往前推进,构思好了结局,心中忽然觉得这其实是最符合宫斗逻辑的一篇文,《简妃传》和《荣府长房》相对理想主义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五十九) 永玺的天资不错,寒苓更在意的是他的后天教育问题,其本人学识有限,自然要把希望寄托到正经的宫学师傅身上:从一定程度上讲,这些人也是永玺未来从政的重要人脉和可靠资源。 内廷赐宴皆有定例,永玺的四个师傅中,傅恒为满人,班第为蒙古人,徐本和刘统勋都是汉人,寒苓不辞辛苦,从早起便开始下手,除满菜十三品、汉菜十品外,另备熏炙鸡肉、风干牛肉、手扒羊肉、串烧鹿肉等蒙菜四品,连弘历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都是皇贵妃亲自预备的?” “是。”张雷赔笑道,“主子希望各位大人能够随意用膳,不要因为顾及君臣礼仪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除了两宫皇太后和万岁爷,等闲的绝对品尝不到皇贵妃的手艺,当然,爷能打包票,你们不会因为皇贵妃娘娘的身份对其违心夸赞!实在是身体不适胃口不好的另当别论!”有弘昼在,四位师傅想要中规中矩的恪守君臣礼仪也是强人所难的事。 弘历独个一桌,永玺在下,四位师傅又在弘昼和四格的上席,名为谢师宴,实际与寻常赐宴也没有明显区别,寒苓在后头预备好果盘,听着张雷叙说经过颇为不满,净手后亲到外殿吩咐内侍:“通传吧!” 内侍十分为难:“娘娘,万岁爷在会外臣。” 寒苓点了点头:“本宫知道。” 内侍只得对内传报:“皇贵妃娘娘驾到。” 徐本四人回避不迭,只好跪伏两侧行礼问安,寒苓走到永玺身畔入座,因向众人示意:“请坐。” 然后,主场控制权从男家长手中转到了女家长手中:“永玺,去为你四位师傅斟酒。” 徐本慌忙推辞:“君臣有别,臣等不敢悖礼僭越,请娘娘收回成命。” “徐大人不必如此。”寒苓笑道,“本宫自有道理。”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大约都是眼高过顶和小性记仇的结合体,幸在永玺年幼,暂时没有沾染太多恶习,乖乖领着小太监去给师傅上酒:“师傅请!” 寒苓自己也举起酒杯来:“皇上以君托臣,本宫以母托子,不仅学问,为人品行最是要紧,请师傅言传身教,勿使他步入歧途、损及皇父体面。” 徐本躬身应诺:“娘娘过谦了,老臣自当尽忠全节,不负万岁爷与皇贵妃娘娘信托。” 寒苓微笑点头,又向儿子说道:“为博尔济吉特大人斟酒。” 班第起身谢恩:“阿哥礼重了!” 寒苓从新举杯:“大人是黄金家族后裔,本宫希望大人能够教授永玺勇者无畏的气势。” 班第微微一怔:“娘娘用心良苦,奴才自当尽效犬马之劳。” 排序第三的是刘统勋:“大人出身书香世家,皇上每常赞誉,大人不但学问奇佳,人品气节亦属上乘,本宫尝闻,君子相交臭如兰香,请大人严管严教,以师道尊威传授致用之学。” -- 第100页 “错承皇上谬赞,微臣受之愧惭,死罪!死罪!”刘统勋心道:哪怕是作秀,皇贵妃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极为难得了。 “富察国舅,永玺是皇子,他若犯了错,师傅们哪怕有心匡正,终究隔着君臣名分有所顾忌,你是有真本事的人,又得永玺敬仰,今日便假舅亲之尊嘱托于你,永玺有不对的地方,我与皇上或是大意疏忽,国舅只管代为教导,不论是打是罚,我们一定不会偏私回护。”寒苓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当着皇上与和亲王并诸位师傅的面,我把话说在头里,在座的众人,没有一个不为永玺的将来着想,哪怕气狠了将他打出个好歹,我这个做额娘的也决计没有怨言。” 客气话说到这种程度,四位师傅还是颇为动容的,寒苓趁热打铁,索性在散席前将底牌掀出来:“成雪!” 成雪用托盘捧了四个锦盒出来,寒苓转接手中说道:“徐大人,这是明目丸二十粒,捣碎后分五日用温水外敷,自可清神朗目、眼疾尽除。” 徐本赶忙躬身行礼:“微臣愧领皇贵妃娘娘厚赐。” 寒苓又将第二个锦盒交到班第手中:“博尔济吉特大人,这是膏药三十副,阴湿天气贴于旧患,有压制伤痛的效力。” 班第双手奉接:“娘娘体恤臣下,奴才感佩于心,奴才叩谢皇贵妃娘娘恩典。” 寒苓按序馈赠:“刘大人,这是救心丸十粒,不妨教令郎试用一程,若有效力,教永玺同我打个招呼便可。” “臣无功受禄,皇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刘统勋的第三子有娘胎中带来的心悸之症,寒苓这一手实实在在搔到了他的痒处。 “刘大人请起。”寒苓将最后一个锦盒交到傅恒手中,“这里面是一只辟邪药囊,国舅回去仔细参酌,药囊本身只有百日的功效,我在里头写了一张处方,自今时起,每过百日添加药草一味,七次后方会彻底失去辟邪之用,国舅切切不能大意,这是我对你和富察家的一番歉意诚心!” “多谢皇贵妃娘娘。”虽不知内中机窍,皇贵妃既然说的郑重,内里自然乾坤蕴含,傅恒收到这份礼物,至少应为寒苓的善意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皇贵妃娘娘放心,四阿哥以奴才为舅,奴才以四阿哥为甥,绝不允许任何人危及到他的安危。” 弘历对乱入的寒苓略感不满,当天晚上便嗔怪宠妃:“礼贤下士、尊师重道都没错,但永玺是皇子,天地君亲师,君在师上,添些礼貌也便罢了,何必如此屈节郑重?” 寒苓但笑不语:既是礼贤下士,那就代表自己是居于上位的,表面做的客气些难道便丢了天潢贵胄的身份?人家勾践还卧薪尝胆呢!你们爱新觉罗家的老祖宗也是奴隶出身,永玺至少不用做到那个份上,等到以后自己能做主再——对吧? 皇贵妃公然为永玺拉拢人心,富察皇后绝对不会视若无睹,征得两宫皇太后同意,乾隆九年的秀女大挑将在开春后如期举行,而这一年也是乾隆皇帝后宫增添新人最多的大挑年份。 当然,富察皇后并不愿意为了大选的事儿与景仁宫翻脸,甚至以身体未愈为由,主动向皇太后提出,让皇贵妃主管、慧妃协管秀女的复选事宜。 慧妃想掺和一脚,概因其逐渐丧失了生育皇子的希望,如今打起了借腹生子的主意,有心在本次大选中挑出一两个代孕固宠的助力之人。 然而,不等大选到来,慧妃的这个念头先就产生了动摇。 年节刚过,永和宫传出嘉嫔有孕的喜讯,包括慧妃在内的潜邸妃嫔都被打了一针强心剂,觉得自己并非没有生育的可能。 “撂!”寒苓打个哈欠,“撂了、撂了!” 慧妃先就不耐烦地向她抱怨:“皇贵妃娘娘,像您这样选下去,今年就不用往后宫添人了,臣妾是不在意,皇后可是在皇太后驾前许下大愿的,乾隆三年选进了怡嫔与鄂贵人;乾隆六年是舒嫔、喜常在、陆答应,赶在这回,哪怕您选的万岁爷都没异议,总要留下三两个秀女让皇后娘娘交差吧?” “我这不是怕委屈了咱们万岁——成,说曹操,还真有曹操的妹妹应选。”寒苓向近前的秀女问道,“你阿玛叫柏士彩?是重名呢还是来了亲戚?你与怡嫔不是姐妹吧?” 被点名的秀女脸色一白:“回皇贵妃娘娘的话,怡嫔娘娘确实是奴才的同胞姐姐。” 寒苓就要撂牌子,纯妃小声提醒她:“娘娘,早前怡嫔晋位,家眷进来请安,圣母皇太后曾经夸赞过她的妹妹文静水灵,大约就是眼前这个,您可不能意气用事。” “留下吧!”寒苓心道:你乐意进来,经受炮制的机会多着呢。 恰在此时,秦嬷嬷转入院中近前传话:“娘娘,皇后娘娘已经请准万岁爷的意思,进内的秀女由您全权做主,皇后娘娘只管留意大阿哥的嫡福晋和侧室,请娘娘放心,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决然没有异议。” “得!我这还躲不开了。”寒苓挥一挥手,“知道了。” 比着弘历的喜好,除小柏氏以外,寒苓又选了满军旗秀女一名、蒙军旗秀女两名、汉军旗秀女两名,把陪同的慧妃等人都看傻了:“娘娘,这是不是太多了?秀女三年一选,您一下选了六个,下回大挑前还有小选的官女子受幸——”一句话:开了这样的先例,以后人多了没地方安置。 -- 第101页 “先这么着吧。”寒苓站起身来,“这回选六个,保不齐下回万岁爷要节省用度一个不选也未可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且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论其他。” 目前来看,乾隆爷还沿习着雍正皇帝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 满军旗秀女索绰罗氏,蒙军旗秀女巴林氏、揆氏,汉军旗秀女赵氏俱为常在,汉军旗秀女林氏与特旨应选的柏氏都为答应,也算给予了六宫旧人们一定程度上的慰藉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这篇文分上中下三部分,那这一章就算是上部完结的开始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六十) “不愧是嘉嫔,都四个月了才漏出口风来,难为她用心良苦瞒过御医的耳目。”纯妃吩咐乳母将儿子抱下去,因向寒苓说道,“娘娘,您可到了睁开一只眼的时候了,一旦嘉嫔复宠,那可比主子娘娘更难对付。” “我不愿坐以待毙,可实在没有旁的法子,如今自保有余攻坚不足,一旦教人钻了空子,这些年的心血可就白费了。”寒苓摇头叹息,“等着她生,新来的妖精咱们无从准备,嘉嫔是潜邸旧人,总算打了十多年交道,难不成连她都对付不了?” 纯妃意有所指地调侃她:“娘娘,您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把皇上看得极重,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只要是皇上的骨血,连对嘉嫔的孩子都没有另类心思,主子娘娘能看明白这一点儿,悼慧太子大约是不会不明不白的夭折的。” “行了,你还是适可而止罢!”寒苓笑道,“赶永瑢种痘,只要身子便宜,我替你全程陪护,那也是你家万岁爷的孩子,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纯妃微笑点头:“您的这份恩典,我教永瑢谢到万岁爷身上就是了。” 宛如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乾隆九年的后宫喜气充盈,接二连三都有好消息传出。 首先,嘉嫔在七月十五日生下了弘历的第八个儿子。 如果一定要找点儿瑕疵,那就是嘉嫔的生产日期选的不好,浸着一缸醋的无子妃嫔们含酸嗤笑:“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同样是潜邸旧人,嘉嫔还年长几岁,一个是满军旗秀女,一个是包衣出身;一个是先帝赐徽的第一侧福晋,一个只是侍妾;一个从娴贵妃起步,做到协理宫务的娴皇贵妃,一个是贵人起步,如今连个皇妃都没挣上;再到生儿子,人家皇贵妃选在万寿节生出了与父祖相同序齿的四阿哥,皇后的七阿哥生在佛诞日,嘉嫔倒好,苦熬多年赶在鬼节生儿子!——话说你倒是晚一个月生啊,现在可好,连两宫皇太后都对新生的八阿哥不大热切。 然后,八阿哥满月不久,娴皇贵妃与纯妃前后脚诊出了喜脉。 除了富察皇后生产五次外,寒苓与纯妃都是第三次怀孕,关键是两个人站在一条线上,一旦纯妃晋封贵妃,后宫的话语权大约就没有别人的置喙余地了。 “也不知道是个阿哥还是个格格。”弘历笑道,“我记得前两天你还说皇额娘对五儿太过娇惯,倒不如给他们生一个弟弟,也不怕轻不得重不得,管教起来没有分寸。” “你的金口玉言用在这上头是不灵的。”寒苓揉了揉额角,“主子娘娘怎么样了?今日免了请安礼,听宫人说昨晚就传过御医,你昨晚在皇后宫中留宿,可曾问过主子娘娘现下的景况?” “我正要与你商量。”弘历坐直身子,“自从生了永琮,皇后大伤元气,如今虽然勉力支撑,到底没有太大起色,你和纯妃都有身孕,这宫务交给哪个更加妥当?” 寒苓反问道:“主子娘娘是什么意思?” 弘历沉吟片刻方道:“她荐了慧妃,按说慧妃是潜邸侧福晋,依照位份只在你与皇后之下,但真要教她管理宫务,我又觉得失了几分妥当,不教她管,情分上讲不过去,你说呢?” “说慧妃不妥的话,我与皇后、纯妃都使得,你这样讲可就太让她寒心了,主子娘娘既然诚心荐了,难道我要打两个姐妹的驳回不成?”寒苓淡淡地笑了笑,“现今的六宫,自皇后以下共有妃嫔十八人,主位只有皇贵妃一人、皇妃两人,嫔三人;舒嫔虽然出身显赫,资历还是浅了一些,陈贵人倒是潜邸旧人,位份又没升上来,永琪的资质不错,你也挺看重他,是不是再赏一份体面给愉嫔?” “这样吧!”弘历索性让了一步,“教慧妃和愉嫔同理宫务,若不曾出过岔子,等纯妃明年生产,便去掉她与慧妃的嘉号,晋封二人为贵妃,愉嫔晋位为妃,陈氏晋位为嫔,你觉得怎么样?” “嘉嫔呢?”潜邸旧人的位份排序依次是富察皇后、娴皇贵妃、慧妃、纯妃、嘉嫔、愉嫔、陈贵人,如果愉嫔上位,嘉嫔留在原处,等于对他们的地位进行了一次置换,这也不符合弘历对待潜邸旧人的一贯原则。 “不急!”弘历冷笑道,“以观后效即可。” 接手宫务的慧妃还是比较恪守本分的,养胎的日子太过安稳,等到月份渐大,纯妃先就跟寒苓打了招呼:“咱们的产期相近,届时不能相互照应,是不是向皇太后求一求恩典更为稳妥?” 寒苓也有同感,趁机与盟友做了一番筹划,主要的提防对象仍然是慧妃这个有家世、有心计的二号敌人。 计划总没变化快,乾隆十年的后宫确实举行了一场自弘历登基以来规模第二的集体册封活动,背景当然与慧妃立功、纯妃生子没有构成更为直接的联系。 -- 第102页 “主子,长春宫急报,七阿哥出花了。”寒苓都快生了,晚间燥热的睡不着觉,恨不能把枕边人踹起来聊天解闷,听到成云的通报赶忙付诸行动,伸手便将弘历的脸颊捏了一把:“快起来!” 生个嫡子不容易,弘历对永琮颇为珍爱,嘱咐寒苓两句便往长春宫去了,寒苓觉得事有蹊跷,带上迷糊未醒的永玺便要前往西六宫探察究竟,成云成霜阻拦无力,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只能簇拥母子二人挑灯夜行,直到路过景和门时方才觉得大意,袖中摸了下防身的催生丸药,因向成云吩咐道:“你带永玺去乾清宫等着,有了消息我教成雪回来告予你知道。” 成云正中下怀:“主子放心,奴才一定看好四阿哥。” 景仁宫有了动静,其余各宫主位很难继续装聋作哑、高枕安眠,近处的慧妃纯妃、远处的愉嫔嘉嫔或等或赶,几乎与皇贵妃的步撵同时在长春宫的大门外取齐。 事实上,正如临时生出将永玺放在乾清宫的苦心,嫔妃们都不太愿意在形势未明的前提下踏入七阿哥的寝殿。 “七阿哥是出痘,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寒苓扶着成霜下辇,“没种痘出花的都回去,愉嫔,你送纯妃,自己回去照看好五阿哥,今晚不必再过来了;嘉嫔,八阿哥不用管么?你也回去,其他人要是没事儿,都去慧妃宫中候着,有用到你们的时候自然叫人传唤,好了,都下去罢!” 众人齐声答应道:“臣妾谨遵娴皇贵妃娘娘懿旨。” 弘历看到寒苓吃了一吓:“你过来做什么?” “不碍事。”寒苓看了富察皇后一眼,因向太医问道,“七阿哥怎么样了?” 太医磕头答道:“娘娘,七阿哥见喜了。” 寒苓捏了捏额角:“把富察国舅送给七阿哥佩戴的荷包拿给我看看。” 宫女赶忙上前,自永琮枕下将荷包取出呈给帝后察看,弘历即道:“给皇贵妃!” 寒苓嗅了一嗅,倒推时日后问道:“这个荷包是去年正月初五填制好交给的富察国舅,我曾当面叮嘱,每隔百日便要填充药草一次,上回添药该是二月下旬,今天是三月初七,怎么还是原来的搭配?” 弘历勃然大怒:“怎么回事?” 寒苓简作解释:“这里头的药草是专为防备痘毒使用的,炼制配用大费精神,早先想为永玺做的,可惜不得成功,除了五阿哥、六阿哥和富察国舅,再没有给过旁人,七阿哥如此,五阿哥和六阿哥必定是按时添药的,太医过手一闻便能查出其中的异同之处。” 弘历冷声问道:“是你们从实招供,还是教朕把愉嫔傅恒叫来三方对质?” 宫女焙儿慌忙跪出来:“皇上明鉴,奴才原是提醒过茗姐姐,上月茗姐姐的额娘病了,皇后娘娘准假探亲,因着着急出宫,告诉奴才说早一日晚一日并没有妨碍,茗姐姐回来奴才又说了一回——奴才该死,请皇上治罪。” 茗儿惊恐失措:“奴才以为——奴才以为——奴才是为七阿哥好,并不知道——万岁爷饶命——” 富察皇后大失精神:“皇贵妃,你救救永琮、你救救永琮,我已经没了永琏,不能再失去永琮了,皇上——皇上——” “主子娘娘,你还要我怎么行善才算是有诚意的,你——”寒苓小腹一抽,“成霜,回宫。” 乾隆十年三月初八,娴皇贵妃在启祥宫生下皇九子;三月十六日,纯妃在储秀宫生下皇六女,翌日亥时,皇七子永琮薨。 移回景仁宫的寒苓大为伤感,看着新生的小儿子叹息道:“好好的孩子,又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这不是造孽么?你也不省心,偏又赶在这种时候添乱!” 前来探视的沈嬷嬷宽慰道:“娘娘,您也忒过心善了,七阿哥实在可惜,与咱们九阿哥并不相干,您不是替七阿哥着急,也不会为此早产在半路上发动起来,再一说,若不是长春宫对您处处防备,七阿哥能这样轻易受人算计么?” 成雪忍不住附和:“嬷嬷说的是,主子,您总为旁人着想。还有一句话没回给您,七阿哥见喜的晚上巡防侍卫在咱们宫外拿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当时便自尽死了,您且细想,万一叫他混进来、万一咱们四阿哥留在宫中,您可想得到现在的结果么?” 寒苓大吃一惊:“竟然有这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一章时,我跟女主一样矛盾:孩子可爱无辜,但他是中宫嫡子,又有满门顶戴的外家作为后盾,永玺如果没有失宠,他将是最有力的储位竞争者,一旦永玺失宠,他立刻会成为接任储位的不二人选,女主必须为自己和子女的处境着想,她要生出恻隐之心,将来必然是后患无穷的。——另外,有哪位亲能去二十四章评论区留个脚印啊——零评论有点儿难看。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六十一) 关于皇七子永琮的夭折意外,摆在明面上的案情脉络是这样的。 以七阿哥感染天花为引,包括皇帝在内,六宫的视线全都集中在长春宫,娴皇贵妃如果前往探视,保不齐受累惊产,对母子二人都有损伤;与此同时,留守的四阿哥未必不遭毒手,用兵败如山倒来形容景仁宫的变故着实乐观了几分(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即便如此,景仁宫还是差一点儿就被搂到坑里。 -- 第103页 七阿哥发生意外,第一嫌疑人就是皇贵妃,她有本事令四阿哥因种痘成名,自然也有能力使七阿哥因生痘夭折。然而千算万算少算了两算:其一,寒苓偷偷配制避痘药囊,当着皇帝的面假傅恒之手转赠了七阿哥;其二,长春宫内斗,揭示出永琮感染天花的间接原因,不管景仁宫的药囊有用没用,只要与同期佩戴的五阿哥六阿哥没有区别,皇贵妃想得一个枉做良善的人设也是侈谈奢望。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慎刑司、宗人府都忙碌起来,弘历点兵布将,由和亲王弘昼、协办大学士四格、内大臣傅恒组成查案三人组,限期侦破七阿哥罹患天花、小太监景仁宫鬼祟的连环大案。 永琮夭折后,大宫女茗儿在慎刑司自戕而死,经过拷问,焙儿招认:虽有傅恒再三嘱托,长春宫上下并不相信皇贵妃有此好心维护七阿哥,平时甚少让他随身佩戴荷包,直到病发当晚才想起亡羊补牢塞到了七阿哥的枕头底下。 傅恒又是生气又是尴尬:“你们不是信不过皇贵妃,你们是觉得我这做舅舅的会暗害七阿哥!” 弘昼斟酌片刻说道:“依我看,药囊的事儿就不用追究了,先查一查痘毒的来源最为关切。” “王爷,七阿哥的起居用度都有专人查验,自枕头被褥到衣服鞋袜,接触前必定另洗另熏不染脏垢,熏香由富察家内供,长春宫的宫人都是出过花、种过痘的,自物及人,都没有传入痘毒的机会。”四格内心亢奋,表面不曾失态,“奴才浅见,想要彻查根源,还得另辟蹊径才好。” 弘昼忙问:“你有什么线索。” “还得归结到药囊上去。”四格剥丝抽茧细作解释,“王爷试想,七阿哥有避痘的药囊,寻常人都知道宁信其有勿信其无的道理,暗害皇嗣何等大罪,哪怕怀疑药囊的效用,知道有这样的东西还用痘毒谋算阿哥,也未免过于蠢笨了一些,知情而用,那就是有“用而必中”的把握,长春宫半月没有换药,可不是等闲之人能够知道的。” 傅恒双眉紧皱:“你的意思是内鬼作祟?” “太近的内鬼,知道七阿哥因为长春宫对皇贵妃的成见并不经常佩戴药囊,暗算他的时机自然更多;如果是纯粹的外人,如何能知道药囊是否失效?七阿哥是否佩戴?”四格一针见血地点出要害所在,“知道药囊没有按时续药,但又不知道七阿哥是否佩戴的宫人似乎没有几个!” 傅恒恍然大悟:“只有经手供药的宫人才能把握到这样的时机。” 长春宫上下共有几十个宫人,目标人选一旦集中,办案难度瞬间降低了十倍不止,很快有针线房宫女静儿作为首要目标被锁定到了众人的视线之内。 “张常在?”崇庆太后大为震惊,“她怎么敢?” 四格打千回道:“奴才奉旨缉查,发现七阿哥所以感染痘毒,是受人算计所致。” 崇元太后立时催促:“你如实禀奏,我们一定要给皇后母子讨还公道!” 四格转身作答:“奴才奉密旨提审张常在宫女,依据口供,长春宫宫女静儿将七阿哥逾期之后未绣药囊的内情密告给张常在,张常在当天便告知了慧妃娘娘。” 慧妃尚属冷静:“那拉国舅,本宫身为主位,乃是先帝钦封的潜邸侧福晋,你这样诬陷本宫,本宫竟是不知,你仗的是哪个的权柄威势?” 崇元太后即问:“你有证据不曾?” “风筝。”傅恒站出来,“慧妃娘娘,您分别赏赐给了张常在和赵常在一个风筝——” 慧妃睁大双眼,站起身又坐下:“风筝?什么风筝?” 弘历淡淡地说:“把张氏和赵氏带上来。” 赵常在明显吃了不少苦头,拖进内殿时狼狈不堪地喊冤:“万岁爷,风筝是慧妃娘娘赏给奴才的,奴才没有做错事——奴才——” 慧妃哂笑道:“皇上,张常在被撤去绿头牌,想借助纸鸢引起您的怜惜,奴才可怜她,这才送了几只风筝去英华殿,赵常在瞧着眼馋,臣妾毕竟是宫中老人,难道连一个风筝都舍不得赏赐给她,您要为此问罪,臣妾委实是无话可说。” 崇庆太后困惑不解:“风筝?这与慧妃的风筝有什么关系?” 四格答道:“回皇太后的话,经钦天监佐证,三月初连续数日都是西北向微风,张常在和赵常在在抚辰殿左侧放风筝,风筝便能飘近长春宫上空,装盛痘痂血粉的荷包附在风筝上,时间一长即会因此飘落,感染到在内院玩耍的七阿哥,这才致其见喜发热——” “真是可笑!”慧妃朗声笑道,“且不说这样做可行不可行,风筝到了赵常在和张常在手中,本宫能左右她们在上面绑缚什么东西么?” “慧妃娘娘,你大概不知道画蛇添足是什么意思。”弘昼微斜唇角,“是,张常在和赵常在放风筝,和你扯不上直接关系——哪怕风筝出自咸福宫!但你的疏忽在于,咸福宫并非与长春宫一般,全部宫人都有种痘出花的经历,你宫里的玉燕和玉莺为什么会连夜被送出宫去?据太医察看,她们得的可不是寻常的风寒之疾!” 慧妃嗤笑道:“就算她们得了天花,难道——” 弘昼点点头:“爷竟不知,她们得的竟然是天花。” 慧妃气急:“你——” 一直没有吭声的皇贵妃忽然问道:“张常在,你有什么话说。” -- 第104页 张常在直直盯向寒苓:“迁居英华殿、永撤绿头牌——皇贵妃,因为皇后受惊,奴才就要经受这样的折磨,奴才不甘!奴才不甘!” 寒苓摸了摸眉鬓:“这样说来,你承认七阿哥罹患天花是你一手策划?” 慧妃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咱们的皇贵妃娘娘是明理之人。” 弘历转头吩咐李玉:“把人带进来。” 不过瞬息工夫,侍卫押了一个中年男子进殿,慧妃的贴身太监张禄躲避不及,当场便被指证:“是他,就是他问草民取的痘痂血粉,草民不该贪图钱财,草民——!” 张禄已经跪出来:“奴才冤枉,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于我!” 弘历抬了下头,四格将一枚银锭取出呈奉驾前:“张禄,你用来封口的细丝库银是打着内务府火印的!圣母皇太后想讨个吉利,每年赏发各宫的压岁锞子都是打头镌字的,长春宫、景仁宫、咸福宫、储秀宫今年刻的是平安吉祥四个字,慧妃娘娘,你若能把这枚带着‘吉’字的锞子拿出来,奴才便要承认,对您有冤屈构陷的罪名。” 纯妃“哼”了一声:“是皇太后赏下来的,别说慧妃阔绰,便是真受了万岁爷苛待也不能随意拿出来花用。” 慧妃反倒安静下来:“玉鹂,你回——” 脸色惨白的玉鹂闻声而倒:“娘娘,奴才该死——” 慧妃大惊:“怎么回事?” 玉鹂哭诉道:“奴才数日前盘点库房,并未见到咱们的那枚锞子,必是琳——” “依本宫看来,慧妃,你还是自己回去寻一寻罢!”寒苓冷声说道,“保不齐在你咸福宫的老鼠窝里能够找到遗失的银锭子,不要说两宫皇太后和万岁爷冤屈了你!” 慧妃瞪大了双眼,盯住寒苓一字一顿:“你算计我!” 寒苓淡淡地说:“我会算计你,和亲王与富察国舅不会算计你!” “贱人!”慧妃一步上前便要抓挠寒苓,早被弘历当中隔开推出了一跌:“大胆!” “是!就是我,皇后让我不能生育,我就要让她饱尝丧子之痛!”慧妃似乎被抽干了全部的隐忍,彻底将十几年的积愤爆发出来,“皇上,我从潜邸时服侍你,我知道你想要嫡子,为了你,我甘愿忍受委屈,可你是怎么答复我的?那拉氏什么都不做,你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人,同为潜邸侧福晋,我比她更早服侍你,论家世,我比她强,她就是皇贵妃,我就是区区一个慧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原来你一直存有嫉妒之心。”弘历按了下额头,“高氏,皇后是朕的发妻,皇贵妃是先帝赐徽的侧福晋,除了她们,朕何曾教第三个人灭过你的次序去?” 慧妃仰头悲笑:“皇上,您大约已经不记得了,先帝驾崩后不久,您曾经向臣妾许诺,要将独一无二的位份留给臣妾,您没有失信,臣妾确实是独一无二的皇妃,臣妾明知被骗,依旧无话可说,但您册封了纯妃,难道还能教臣妾继续自欺欺人的等下去?” 寒苓平声问道:“在景仁宫自尽的太监是你的手笔?” 慧妃转头看她:“那拉氏,你真的命好——不,你是真的聪明,你送七阿哥避痘药囊,我把痘毒送到长春宫,我是恶人你是好人,我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天,所以不甘心给你做嫁衣,可我还是小看了你,等皇后咽了气,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了。你也不用得意,虽然等不到那一天,我只不信,你的下场比我更好!” 寒苓站起身来:“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不愿意耐心等一等呢?” “为什么——为什么——”慧妃喃喃自语,“哪怕你将来万劫不复,至少——至少是拥有过的,我总是不能放下心中的妒意——所以我在想,如果我的孩子没有——我不后悔,这样就够了,皇后的报应——我的报应——” “快拦下她!”崇元太后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等众人回过神来,慧妃已然躺倒在了血泊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以成绩来看,这篇文无疑是失败的(不瞒大家,我抱着要“入V”的雄心壮志写了这篇文);就个人角度来看,明显要比《荣府长房》成熟的多。其实我是进错了单元的,明明都是原创,怎么选了衍生频道呢?当然了,说他是衍生也不算过分,至少度娘是我的衍生源头!——前一阶段为“孝贞显皇后”篇打稿,写的那叫一个畅快,畅快的写了六万多字就推进不动了;然后又写孝庄钱皇后,写了两千字,把自己感动的哭了八回不止——由此可见,这些女主文的文风还是有所不同的,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的支持下去。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六十二) 慧妃之死拉开了后宫大洗牌的序幕。 以赵常在和张常在为首的大批宫人都被赐死,慧妃追贬三级,以常在礼葬入裕陵妃园寝,张常在追废庶人,以官女子身份草草掩葬,连带长春宫宫人,西六宫几空半壁,各宫妃嫔人人自危,都担心自己会陷入慧妃案的泥沼之中。 永琮的夭折,同时宣判了富察皇后的死刑。 本能避免的疾病,因为对景仁宫的成见、因为对宫人的默许纵容,直接导致慧妃趁虚而入害死了不满两周岁的七阿哥,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愧悔,远比身体上的病痛更容易使她经受折磨,富察皇后迅速衰老下来,端阳节未到,这位被雍正皇帝许以厚望的“佳媳贤妇”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 第105页 “皇贵妃娘娘,您就看在皇后娘娘不久于人世的份上,去见她一面吧。”秦嬷嬷花发垂落,“娘娘,奴才给您磕头了,求求您,去看看皇后娘娘、去看看皇后娘娘!” 寒苓叹了口气:“秦嬷嬷,主子娘娘的病根在什么地方你比谁都清楚,哪怕我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一个求死之人。” 秦嬷嬷慌忙解释:“娘娘,奴才不是这个意思,皇后娘娘想见您,只是为了托付后事,请您看在三格格和四格格的面子上,去见见她——” “嬷嬷!”成霜上前打断道,“我们主子去看七阿哥,差点儿为此难产伤及九阿哥,您是宫中老人,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后宫的娘娘中有比我们主子心软的人么?我们主子甘犯忌讳,将避痘药囊赠给富察大人,你们只管一味提防,现在七阿哥夭折,难道不是皇后娘娘自己的过失么?” “住嘴!”寒苓轻斥一声,“不许对主子娘娘无礼。” 秦嬷嬷无言以对,过了良久才道:“皇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委实看错了您,这才有心为了往事当面忏悔,您就成全她一次吧!” “何必呢。”寒苓垂头叹息,“摆驾。” “你来了——”富察皇后已无血色,盯着床帐错眼不转,“用不了多久,我便该给你腾地方了。” 寒苓起身落座:“娘娘还是看开一些最好,别教登临极乐的七阿哥牵怀记挂。” “这是我的业报。”富察皇后微微阖目,“永琏走了,永琮也走了,如果不是我的无能,他们不会走的那样早。” 寒苓便不言语:“两位阿哥不会怪您的。” “有些话,现在不对你讲,以后大约就没有机会了。”富察皇后的眼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慧妃——高氏没有说谎,她的孩子小产,我并非全然清白,我们同时有孕,哲妃在潜邸正厅的熏香内掺了当门子,她跟我讲了,我推说身体不适免了请安礼,高氏没有留意,回去后就小产了。” 寒苓点了点头:“哲妃维护主子娘娘,情愿放弃一箭双雕的大好机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对,那就是我的主意,哲妃只是按我的意思去做而已。”富察皇后看向寒苓,“所以,我是罪有应得对不对?” 寒苓八字回应:“其行可恨、其情可泯。” “我提防的是高氏,却忽略了最该提防的你,哪怕先帝和母后皇太后护着你,我始终坚信,在皇上心中,你不比高氏的份量更重,哪怕先帝给你赐了嘉号,哪怕你是潜邸第一侧福晋,他都会把高氏的位份放在你的上面。”富察皇后垂下眸子,“可惜,我们都错了!” “所以,你曾试图补救,以免动摇到自己的凤位。”寒苓抿了抿嘴唇,“辉发那拉氏怎么可能拥有取代富察氏的资格呢?” “也许,我嫉恨的是那一份求而不得的真情,我是他的皇后,可我终究是他的妻子——”富察皇后顿了一顿,“荷包的事儿我也并非完全无辜,至少在其中有助力之举,其实我更想用对付高氏的法子对付你,可惜,你是一个精通医术的对手。” “你的辛苦没有白费,因为他的那一巴掌,臣妾确实差点儿丢了性命。”寒苓并不感到意外,“娘娘,您该歇着了。” “不要急,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富察皇后摸了一下垂落眼前的鬓发,“我还是不甘心,有三件事向你求证,如果知道答案,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娘娘请问。”寒苓早有准备,“臣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初永琏病重,你是不是真心想救他?另外你为什么要送避痘的荷包给永琮,这样做,失去的难道不是比得到的更多吗?”富察皇后平白生出气力来,“我已垂死,希望听到你的真心话。” “悼慧太子是先帝看重的皇孙,臣妾也不希望他失去唯一的嫡子。”寒苓话锋一转,因又安抚富察皇后,“不过就算臣妾放手一搏,以悼慧太子彼时的景况来看,也未必就能得到强于太医处方的结果。” 富察皇后追问道:“永琮呢?先帝没有见过永琮,何况你已经有了身负圣宠的四阿哥。” “如果永玺是扶不起的阿斗,臣妾将所有皇子全部害死又有什么益处?将来守不住大清江山,难道不是崇祯皇帝一样的下场?”寒苓低下头,“富察国舅对永玺很好,更何况,臣妾不希望他失去心心念念的元后嫡子。” 富察皇后试探着问道:“你似乎把皇上看得比四阿哥还重,我不信,你难道会觉得自己只仗圣宠不用心计便可稳立后宫、护佑住两个阿哥?” “娘娘说笑了。”寒苓淡淡一笑,“愉嫔曾经因为臣妾的算计黜降位份,喜常在丢了一条性命,嘉嫔几乎彻底失宠,您精心□□的魏答应举步维艰,臣妾如果不攻心算计,只仗圣宠,景仁宫岂不是要变成众人眼中的活靶子?” 富察皇后顺势问道:“温媛不过是包衣出身的官女子,你这样费尽心思打压她,莫非只是为了炫耀皇贵妃的体面更胜皇后?” “不!”寒苓站起身来,“他是天子,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三千佳丽,我也从未奢求自己会有椒房独宠的一天,但他临幸了魏答应,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如果说我对七阿哥的好有一丝不甘,那这种不甘一定源于魏绿萝的上位,同皇子夺嫡、后妃之争没有分毫关系!” -- 第106页 富察皇后颇为费解:“为什么——你不是吃醋——而她——哪怕封嫔封妃,对你也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臣妾想证明他是真的在意臣妾,所以极任性的告诉他,不希望他将来宠幸魏氏,短短的三个月他就作出了回复,除了接受恩典,臣妾没有要求他的资格——”寒苓眯了眯眼,“魏氏不过适逢其会罢了,如果当初臣妾随手指的是旁人,魏氏即便要封贵妃也未必能够引得臣妾去干涉。” 富察皇后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爱皇上吗?” “不爱。”寒苓没有任何犹豫,“如果能够重来,我一定会避开现在的命运。” 富察皇后仰起脸来:“如果让皇上听到你这句话,该是多么寒心啊!” 寒苓心思一动,因向富察皇后说道:“娘娘,您问的臣妾都据实答了,臣妾也有一件如鲠在喉的事,请娘娘为臣妾解惑。” 富察皇后苦笑道:“到了这种时候,难道我还有隐瞒你的必要么?” 寒苓踌躇片刻问道:“雍正十一年臣妾奉旨应选,还是皇子的皇上突然失态对臣妾无礼,这应该不是您动的手脚罢?” 富察皇后怔了一怔:“我是爷的嫡福晋,漫说不知道你有今日的盛宠,哪怕知道,也不能将爷的名声引为代价。” “娘娘说的是,也许是臣妾太过执着了。”寒苓福了下身,“臣妾会为魏答应说情,请皇上按您的意思提升她的位份,有她在,臣妾才能时时警醒自己——他永远不是与臣妾身份对等的夫婿!” 富察皇后仰身喊道:“用不了多久,我便会依从皇上的心愿给你腾出中宫皇后的宝座——” 寒苓脚下一顿:“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富察皇后卧回枕榻:“您都听到了?” “你想让朕说什么?”帷帐后转出的身影赫然便是话题的主角乾隆皇帝。 富察皇后有气无力地叹息道:“您的娴皇贵妃并不适合坐上皇后的位子。” 弘历面无表情地看向发妻:“所以呢?” 富察皇后略感急切:“她并不爱您,更不会在危难之际维护您——” “她不爱朕,依旧能为了朕不对皇嗣动手;那些暗算皇嗣的人又算如何?皇后,如果在永琏和朕之间做选择,你大约会毫不犹豫地登上皇太后的宝座吧?”弘历自嘲地摇了摇头,“朕确实不配,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放弃中伤她的机会,朕会留在这儿,本身便是对她的质疑和羞辱。” “会变的,一定会变的!”富察皇后猛咳两声,“等她册为皇后——等四阿哥长大——” 弘历抓住额头:“朕想听一听,你中意的皇后人选是谁。” 自长春宫出来,寒苓向随行的成霜问道:“咸福宫的宫人都是如何分配的?” 成霜回道:“除了张禄、玉鹂被杖毙,其他人全都打入了辛者库。” 寒苓点点头:“你去知会一声,吩咐他们提前聚齐,明天我过去,有要紧事问询。” 成霜笑道:“主子,大热的天,还用您辛苦走一趟不成?奴婢说句话,他们指定上赶着把人送来。” “也好。”寒苓向身后看了一眼,“白嘱咐你们一句,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谁敢娇纵摆谱,对各宫主子无礼,教我知道必不饶他。” 成霜唯唯答应:“主子放心!” 寒苓想了一想说道:“你在这儿候着,等皇上出来,请他去景仁宫说话。” 成霜一怔:“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琏的死因写的很含蓄,其实我也是没办法 ,最初的设定确实像文中说的那样,女主用“先摆全荷宴,后送毒点心”的方式毒杀了永琏,后来觉得实在太损女主形象,只能进行了大篇幅修改,这一部分难免改出了行文硬伤;永琮的死跟女主是没有直接关系的,如果一定说有,那就是她为了找一个十分过硬的见死不救的理由,冒着极大风险服用了催生丸药;富察皇后实实在在是被女主逼的油尽灯枯,哪怕永琮不死,她也活不了几年的。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六十三) 富察皇后并不知道,弘历身上的荷包出自景仁宫的手笔——那是寒苓绣给永玺的饰品,熏着景仁宫特制的香料!娴皇贵妃乍进长春宫正殿便已生出三分警觉,想用垂死之言引出她的肺腑衷肠明显是不切实际的举动,而慧妃能在短短一月多的时间内被揭发罪行,更有这位夙敌大雠的手笔。富察皇后想在临死之前把寒苓拖下水,殊不知对方借势而起反倒将她做了上位的垫脚石,真正遭受算计的核心,自始至终只有弘历一个人而已。 寒苓回到景仁宫,看着围拢悠车观瞧弟弟的一双儿女笑道:“整天看还看不够,等他长大一点儿才能陪着你们玩儿呢。” 永玺问道:“额娘,阿玛怎么还不给弟弟起名字?” 寒苓含笑解释:“百岁起名是惯例,你弟弟还没两个月大,有什么好急的?” 永玺不以为然:“额娘,听嬷嬷说,我刚出生就有名字了。” “那是!你阿玛多疼你,你弟弟能和你比吗?”寒苓酸溜溜的,“不说你弟弟,你的姐姐妹妹不到出嫁都没有正经的称呼,她们找谁说理去?” 永玺吐了下舌头:“五儿挺好啊,我觉得叫着挺顺口。” -- 第107页 “七阿哥追谥为悼敏皇子,你虽然居长为兄,不可托大轻慢,入葬前应去灵前行礼致意,也是身为生者的本分。”慧妃下手太快,快的浪费掉了寒苓在此之前的种种布置,虽然如此,多少为永琮觉得惋惜:挺讨喜的一个孩子,就这样无辜埋葬在肮脏的宫闱内斗之中,哪怕立场对立,寒苓依旧生出了“物伤其类”的感觉。 “嗯,舅舅也嘱咐过儿子了。”永玺踌躇着问道,“额娘,阿玛不准儿子去给皇额娘请安,您是不是要替儿子说一说呢?” “你想气死你皇额娘,我和你阿玛当然不能拦着。”寒苓打了个哈欠,“我要休息一会儿,等你阿玛过来后叫我一声,咱们一块儿用膳。” 养心殿后面遇到退守截胡的成霜,弘历果然跟着她回了景仁宫,陪儿女逗了一会儿小儿子,看着睡眼惺忪被成霜叫出来的寒苓问道:“你找我?” “皇后娘娘的身后事该预备了。”寒苓按了下额头,“是不是先把三格格和四格格的大事儿提前办了,免得皇后娘娘牵挂不舍。” 弘历怔了一怔:“三丫头还罢了,四丫头才五岁,此时谈论婚嫁,委实过早了一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寒苓摇了摇头,“依着规矩,中宫嫡女在出嫁前册封固伦公主,万一皇后不起,虽有两宫皇太后照应,总要让两位格格有立身后宫的体面才是。” “你想的很周到。”弘历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富察皇后的身后建议告诉她,“刚才我去过长春宫,皇后提到了继后的事儿——” “四哥,你继位后不久,曾经答允我做三件事,不重用辉发那拉氏的族人是一条,你愿意栽培四格,我也不好说什么;永玺姊妹不给庶母守制是第二条,时至如今,还没有以主位之礼下葬的妃嫔,咱们不妨往后看,至于第三件事——”寒苓仰起脸来,“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一眨眼,“土山约三事”都过去整整十年了,时过境迁,弘历几乎将这件事付诸脑后,听得此言顿觉一愣,转头向李玉问道:“那个金线荷包是不是你收着?” 李玉赶忙应答:“是,奴才把它放在乾清宫了。” 不消片刻工夫,李玉气喘吁吁地取回了金线荷包,寒苓瞥了弘历一眼,淡淡地说道:“四哥,我信你真心待我。” 弘历拆开荷包,看着内中业已泛黄的字条许久没有言语。 “所以,不管主子娘娘举荐的是谁,我都没有异议。”寒苓眉宇紧皱,“做人不能太满,太满必要折福,差一步很好,也算是我这个皇贵妃对世人的交代了。” 弘历抿了抿薄唇:“十年前你就预料到了会有今日的局面?” 寒苓轻轻摇头:“我想说,这是我留给自己的一条后路,你信吗?” 弘历叹了口气:“你该为永玺的名份着想。” “四哥,咱们闭门私语,如果先帝没有走在母后皇太后的前面,我敢笃定,他也不会为了你这个秘建皇储册立圣母皇太后为继后。”寒苓顿了一顿,“而且,我希望你许我一份独一无二,后世提到乾隆朝的皇贵妃,只有娴皇贵妃辉发那拉氏一人而已。” “苓儿,我们相识二十四年,相伴十二年,我到如今都没看透,你究竟对我存着一份怎样的心思。”弘历按了下额头,“可悲,我知道你并非谦逊退让,你是真真切切不愿意做我的皇后。” 乾隆十年五月初五未时三刻,富察皇后驾崩于长春宫。 富察皇后的一生,于妇人间贵徴已极,身为嫡妻,终皇后之世受制皇贵妃,皇子二人尽数夭折,其可羡、其可悲、其可怜不免令后人唏嘘慨叹。 逝者如斯,以富察皇后的过世为分水岭,前朝后宫同时掀开了新的篇章。 康熙十三年五月,孝诚仁皇后驾崩,因值三藩之乱,康熙皇帝专降圣旨,免各省举哀丧仪,其后的孝昭仁皇后、孝懿仁皇后、孝恭仁皇后一律循例而行,从未讣告在外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如京治丧。 皇帝专宠娴皇贵妃,主事大臣本欲援引旧例举办国丧,弘历揽奏大怒,将所有总理王公尽皆革退,又以“大行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忽值崩逝,正四海同哀之日”为名,抛开本朝《会典》,以《大明会典》为例,命外省官员照京治丧,各省文武官员从奉到谕旨之日为始,摘除冠上红缨,齐集公所,哭临三日,百日内不准剃头,持服穿孝二十七日内,停止音乐嫁娶;一般军民,则摘冠缨七日,在此期间,亦不嫁娶作乐。天下臣民一律为国母故世服丧,就大清而言,尚属空前之举。 籍此为引,皇帝亲定谥封,钦赐大行皇后谥号为“孝靖皇后”,拨巨资挪盖停放棺木的观德殿、静安庄,连同丧仪支出,耗费银钱数以百万计,在世人面前展露出了一位追思发妻的重情天子形象。 在前朝后宫因为弘历的举动生出“皇帝懊悔亏待皇后,必有所为施加娴皇贵妃”的推测的同时,弘历终于露出了“大清□□者”的政治獠牙。 首当其冲的是皇长子和皇三子,以“嫡母崩逝,无哀慕之诚”为名,弘历严旨斥责,当众发出“此二人果不可承续大统”的定论,皇长子永璜的该管师傅、谙达、侍读尽受处分,连同治丧总管和亲王弘昼、大学士鄂尔泰、领侍卫内大臣来保亦因失职之罪罚去三年俸禄。 紧随其后,弘历开启找茬模式,因于翻看皇后册文时发现“皇母”的满文译文误写为“皇妣”,登时勃然大怒,将礼部堂官锁交刑部治罪,又因刑部拟刑过轻,责备其“党同徇私、故意宽纵”,遂将刑部全堂问罪,诸百官胆战心惊,惶惶难以终日。 -- 第108页 六月,以皇后祭品“俱不洁净鲜明”为由,光禄寺少卿以上主官皆被降级调用;工部因办理皇后册宝“制造甚为粗陋”,亦交督察院全堂问罪;未曾奏请赴京的各省满族督抚、将军、提督、都统、总兵各降两级留用,一下波及到了五十多名满族文武大员。 七月,因百日内剃头,弘历再次发起诏狱,处分失仪外官十余人;更以祭文平庸为名,将大学士张廷玉以下中枢大臣五人行以罚俸处分。 以乾隆十年的官场风暴为qidian,乾隆皇帝对大臣的态度从开始的“以礼待之”逐渐变为“颐指气使,呼来喝去”,动辄以“痛骂训斥,任意挫辱”粗暴相加,“彬彬有礼”的面纱从此被撕去,“君使臣以礼”这句话彻底从乾隆王朝的政治词典中删除掉。 相较与前朝的血雨腥风,失去领xiu的六宫妃嫔们明显要欢快祥和的多。 皇后驾崩,凤位从缺,加上自戕的慧妃,皇帝的后宫委实显得萧条了许多,纵然并不情愿,崇庆太后也只能附和崇元太后的意见,希望儿子能够早日择定继后人选。 中秋过后,孝靖皇后百日孝满,乾隆皇帝承奉两宫皇太后旨意拉开了封赏六宫的序幕。 八月二十日,曾摄六宫事的娴皇贵妃被正式册立为“摄六宫事娴皇贵妃”,授“摄六宫事娴皇贵妃”金宝金册,“摄六宫事皇贵妃”因此变成了大清后宫的官方封号;皇帝同时降旨,升格娴皇贵妃仪仗为摄六宫事娴皇贵妃仪驾,较皇后仪驾减仪车一乘作为区别,内外命妇、皇子皇女、文武百官、番邦属国皆应以册后之仪于交泰殿朝贺摄六宫事娴皇贵妃。 八月二十五日,册封皇三女为固伦和敬公主、册封皇四女为固伦和晴公主,诏改先帝养女、已故和硕和惠公主封号为和硕怀悯公主,册封皇五女为固伦和惠公主,俱为亲王封秩,以示优宠之礼。 八月二十八日,追封大阿哥生母哲妃富察氏为贵妃,谥哲悯贵妃;又次日,晋封纯妃为贵妃,参酌康熙朝、雍正朝册封贵妃旧例,去其嘉号,以本姓“苏贵妃”称呼;晋封愉嫔珂里叶特氏为愉妃,居诸妃首位;晋封贵人陈氏为婉嫔,为咸福宫主位;晋常在巴林氏、索绰罗氏为贵人;答应陆氏、林氏、柏氏、魏氏俱晋常在,这也是皇帝继位以来六宫内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体晋封。 坐上近乎冰寒的凤椅宝座,摄六宫事娴皇贵妃暗下决心:走下去,要这样走下去,绝不能做第二个富察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的上半部分到此结束,后面还有一篇番外。不知道读者是什么感觉,我觉得这篇文毁三观了——女主不是正室啊!大女主的文我之前写过了三篇,《简妃传》的女主是继室,但她捍卫着并非自己所出的元配嫡子的继承地位(这样做既是政治考量的需要也有圣母品质作祟的原因);《等待阳光》的女主是私生女,她自己觉得自卑,她的母亲是被小三的,也落了一个抑郁而终的结果;《荣府长房》的女主就更不用说了,她能灭掉小三的国家;辉发那拉氏寒苓有类于现在的小三上位,她是可怜人,但也不是不可恨的,如果以当时的年代做背景,似乎可以给她一个“情有可原”的辩解。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六十四) 别人是大梦如初醒,而我之所以清醒却恰恰是因为一场堪称突兀闪烁的虚幻梦境。 初入耳畔的声音颇为熟悉:“爷,奴婢虽然与那拉妹妹一般同为潜邸侧福晋,奴婢却是包衣出身的使女,那拉妹妹初封便是侧福晋,她又一向瞧不上我们这些侍妾出身的姐妹,当然不会愿意与奴婢并列贵妃之位,您可千万不要为了这件事为难!” “皇额娘也是格格出身!”答复的声音更有发聩之效,“她瞧不上你是包衣,朕便把你抬入镶黄旗满洲,她不想与你位份并尊,那你就给朕做独一无二的贵妃吧!” “皇上,高妹妹走了,臣妾也要走了,万幸还有娴妹妹陪着您,臣妾不求别的,只望您在日后与娴妹妹举案齐眉、子孙满堂时不要忘了臣妾母子——” 依旧是那个貌似多情恰是无情的声音在答复她:“你是朕的发妻,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的位子——” 如置冷宫之内,颜容枯槁、满头华发的女子扬声悲鸣:“四哥,你果然不愿意信我么——” 两个小宫女你推我让走到近前,试探着她的鼻息惊叫一声:“皇后娘娘崩了,快去禀告崔总管!” 转念之间,一个身着明黄服色的女子扶着杉木棺材不无叹息之意:“那拉姐姐,后宫争斗历来如此,你有今日结果,许是不能怨怪于我的!或有来生,你该知道,唯有天子是不能真心去爱的!” 寒凉的屋宇之内,一个与她肖似的青年气息奄奄:“皇阿玛,儿子要去服侍额娘了——皇阿玛、皇阿玛——” “十二阿哥、十二阿哥——”双鬓微白的男子泪流满面,“姐姐,再也没有人能分开你们母子了!” 未及定立神思,似是立于病榻之前,一个身穿龙袍的男子附耳低语:“皇阿玛,你就放心的去吧,够了——真的已经够了,这是朕的天下,自今往后,你就不要再加眷恋了。” 他是谁?他又是谁? “皇阿玛,那拉额娘和十二哥都在等着您呢,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原谅您——您放心,朕会补偿他们的,虽然不能为那拉额娘做什么,朕很愿意追封十二哥一个爵位——贝子——不——十二哥是您唯一长成的嫡子,朕追封他为贝勒如何?” -- 第109页 躺在床上的老者奋力挣扎了一下,终究化为一声情绪不明的呜咽叹息。 “额娘告诉朕,那拉额娘并不曾构害孝贤皇后母子,五哥的死也与那拉额娘无关,您到了下面,还是与她捐弃前嫌最好。”站在榻前的男子森然一笑,“皇阿玛,额娘在驾崩前已经对十二哥的膳食动了手脚,但她不愿意让十二哥走在她的前面,因为她更愿意在九泉之下看到那拉额娘的儿子为她穿白守孝——” 老者猛地睁开双眼,霎时间失去了气息。 “爱新觉罗弘历,汝杀孽甚重,又有大罪在身,忠臣无有其一,现得妻妾在此,不得一人相代,汝当情愿受刑,自此打入阴山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钦哉!”未及醒目,我的面前霎时换了一番天地,判官打扮的鬼司说出了一番令我如受惊雷的话语:怎么会?这个人怎么可能是我? 面孔都是模糊的,所能识别的仅仅只是冠服而已,经判官催促后,那些身着贵妃品级以下冠服的女子几乎全都离去,所遗留的只有寥寥十人而已。 率先离开的是一名身着皇贵妃服饰的女子:“皇上,您对臣妾不薄,但臣妾的皇贵妃之位源自抚育嗣君的追奉,实不能与诸位姐姐互作衡量,请您恕罪!” 被唤作“弘历”的龙服之人明显愠怒:“你既知朕对你不薄——” “爷!”“弘历”的话音未落,已然有第二个人走出,“嫔妾虽在潜邸时服侍过您,谥不过嫔封,恩未泽族人,请恕嫔妾先行告退。” “弘历”稍有触动:“仪嫔!” 第三个站出来的人是贵妃服饰:“皇上,臣妾不在意您的薄待,但您宠爱臣妾的儿子,又不能使其免于小人算计,臣妾来生,仍愿做他的额娘,却不愿意再做您的妃嫔了。” “弘历”静默不语,没有对其加以阻拦。 之后两个都是皇贵妃:“皇上,众姐妹间,您对臣妾恩宠有嘉,但恩不为冠,宠不为专,臣妾自忖没有代您受刑的资格,皇上珍重,请恕臣妾先行一步。” “弘历”已作切齿之态:“苏氏!金氏!” “苏氏——金氏”身为旁观者的自己已然无法自欺欺人下去:是的,这个“弘历”就是他本人! “爷,臣妾母子从来都是皇后母子的附属,这一点未因永璜是长子发生改变,但臣妾还是感念您,施舍给了臣妾皇贵妃的名分。”我已经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却无从反驳自己在相处过程中对她的冷漠。 最后留下的只有四个人。 先走出来的是最后一位皇贵妃:“皇上,臣妾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纵然有来世,也不愿意高居位份、膝下孤独的过完一生,臣妾该把机会留给您的两位皇后的。” “皇上,您一辈子都在追念皇后娘娘,终臣妾一生都不是您名正言顺的妻子,臣妾不愿意再做替身的第三人了——”这是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身影,心中升起一丝不愿意承认的揣测:在我身后继位的确实不是永琏,而是这个女人生下的皇子! “弘历”的话证实了我的预判:“朕将你从包衣女一路封到摄管六宫事务的皇贵妃,又追封你做皇后,将大位传给了你的儿子,朕可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被点名的“皇后”沉吟不语,过了良久方才说道:“万岁爷教训的是,臣妾愿做第二个为您代刑之人。” “皇上,我们只有一世的缘分,臣妾的双手并不干净,但自忖没有对不住您的地方。”我清楚,这是自己的元配富察氏表态了,“富察家一门忠烈,臣妾的凤位并非出自您的恩典,富察家的荣耀由疆场血战而得,一世夫妻尚未偕老至终,何必再为过去执著?更而况,您的挚爱是自己,扪心自问,您对臣妾是真的追思还是用这种行为构画一个专一痴情的天子?时事至此,还有什么必要自欺欺人下去呢?” “弘历”彻底变色:“皇后,你就是这样看朕的?” 富察氏摇头嗤笑:“皇上,您果然对臣妾深情,当然舍不得让臣妾代受刑罚、永受无间之苦。”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烟云尽消散,眨眼间,除阴司判官外,忘川前只留下了一个穿着嫔位冠服的身影,“弘历”反倒恼怒起来,“你是等着取笑朕的?” “你说的对!”眼前的面容陡然变得清晰起来,“或许直到此刻,我才能够真正释怀,我的一颗心托付非人,而你——也并非自以为是的那样让人舍生忘死。虽然如此,我还是为自己难受,她们对你演了一辈子戏,没有此刻的告别,你依然能够自欺欺人下去;而我,终此一生真心待你,却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女儿,只余下一个孩子让你作践、嫌弃;不止是你,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极为可笑。” 旁观的我宛如经受了晴天霹雳:怎么会?她怎么可能是嫔位? “辉发那拉寒苓!”判官已然开口,“终你一生,清白中正,虽蒙夫君冤屈,至死未负本心,上帝准你恢复司药花神之正职,今与前缘告断,早回天界去罢!” “弘历”觉得不可思议:“上仙,她难道是冤屈的?” “皎皎者易污,耿正者遭陷。”判官摇头叹息,“汝虽坐拥能臣上百、妻妾数十,忠正者仅此一人而未能剖心守护,寒鸦不容凤凰,及于堕落之苦,孰是可悲、孰是可怜、孰是可恨!” “弘历”垂首默然:“朕原本以为与你死生不能相见,不意竟有今日,也算是朕偏听偏信的业报吧。” -- 第110页 “时辰到了。”判官厉声说道,“爱新觉罗弘历,汝罪孽甚重,今受十殿阎君公断,判汝烈火灼噬、飞剑穿心之刑,既无忠臣爱妻以身相代,本官自当送汝炼狱受刑,尔后贬入畜生道转世,汝去——汝去——不可有违阎君法旨、拖延生受时辰。” 伴随判官双手轻拍,下方土地分裂后显出火山一座、飞剑若干。“弘历”颤颤不能行走,苦求判官法外开恩,宽宥他的皮肉之苦。 判官铁面无私,吩咐鬼使下手推人:“去罢!” 旁观的我忽然被推了一跌,霎时与受刑的“弘历”合二为一,不自觉地向山火中坠落下去,灼热的痛感犹如针刺一般,忍不住便奋力挣扎起来:不要,我是踌躇满志的大清新君,绝对不甘心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四哥。”陷入绝望的我忽然觉得身体漂浮起来,睁眼看去,自己竟在不经意间被寒苓用力推向了空中,对方的眼中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微笑,“从此,咱们真的不会相见了!” “花君至情至性,不值!不值!太过不值!”判官扬了下手,“既有替身之人,汝可重入轮回再世为人,去罢!” “不——不——苓儿!苓儿!”我——抑或是“弘历”,忍不住跪在山前哀声大恸,“是朕错了!是我错了!是我辜负了你啊!” 恰在此时,天界忽有异香飘来,摇摇曳曳落下一道旨意,中有雷霆之音宣示判官:“适才正气冲霄,无当老姆求告大天尊驾前,大天尊仁慈,体念花君情义,着将真灵拘于地府之内,老姆垂赐天书三卷,肉身仍随爱新觉罗氏弘历回转阳间重做帝后,若知改正进益,豁免二人烈火飞剑之刑;倘若一错而再错,二人同进阴山受刑,永世不得超生!” 判官跪接旨意,遣派鬼使送我歧途还阳不在话下。 睁眼四望,想起自己原是在养心殿昏睡了过去,望到那个背身的影子,眼角有一滴眼泪落下来:难道——我真的错过了吗? 我很明白,自己对她的好究竟还有多少,幼年时短暂的兄妹情谊早已因为选秀时的算计被完全抹杀,我一直怀疑,她具有给我暗下□□的时机和动机,而后会立她为贵妃,一大半的原因在于彰显我对嫡母的尊崇和孝心,一小半的原因是先帝临终前刻意赏赐了嘉号给她,至于引子:我恶趣味一般想看一看她在被册为贵妃后的反应。 偷了半日闲暇出宫散心,解签的老和尚看似荒诞不经、却又一针见血地刺中了我的要害,我变得愈发苦恼:因为我根本就记不得“后世”的自己究竟是如何使她经受了那些不堪的伤害。 苓儿似乎与我一样,脑海中也曾闪烁过自己在日后的处境和结局,虽然不曾明言,我还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譬如,我总让我们的孩子给后宫内过世的主位穿孝——譬如,我给孩子的唯一赏赐是一方砚台——譬如,我曾经踢翻了孩子为她摆放的祭品;譬如,我曾经厌恶孩子极为晦气的早逝于正月—— 是的,我必须承认,如果没有那个梦,以寒苓的耿介和我的多疑性情来看,那些事未尝不会有发生的可能。 追溯梦境,我知道自己至少册封或追封过四个皇贵妃,包括已逝的富察氏、现今的慧妃高氏,纯妃苏氏、嘉嫔金氏;由衷为自己觉得可笑,自己的深情厚恩,大约都寄托到了不该寄托的人身上,真正能为自己投身火海的苓儿,反倒以区区的“嫔位”黯然落幕,这难道不是对自己的最大讽刺吗? 我并没有因为那个奇怪的梦境迁怒哪个人——她们的选择都是人之常情,况且,哪怕没有上天预警,我依然不会自欺欺人的认为她们更看重的不是我的地位——苓儿如果没有天书三卷作为物证,我大约也只可能一错再错下去吧。 即因于此,我想摆脱梦境谶语,想弥补我的不堪“将来”,苓儿却总以局外人的角色对我的举动冷眼旁观,甚至于为了让我早日死心,用冷嘲热讽的语气对我顶撞挖苦,我知道,她在害怕,害怕有朝一日我会移情别恋、害怕自己落一个凄惶而终的结果,我的苦衷不能宣诸于口,只能尽己所能的包容她——虽然还是犯下了不能原谅的过错! 以擅自赐死喜常在为引,她终于用较为直白的语气吐露出不愿意我宠幸魏氏的意向,我心中不无窃喜,至少她开始吃醋了。然而,这样好的局面转瞬间被我打破,因为服了鹿血,就寝时她在皇后的安排下爬上了龙榻,醒来的那一刻我便明白:自己再一次错过了让她交心的机会。 苓儿并不知道,她所倚重的大宫女成云是我跟前的暗卫,早先是为了查明选秀公案的真相把她放在苓儿身边,后来单纯就是为了保护她,我甚至庆幸:苓儿阴差阳错做了我的侧室,这该是多么大的造化啊! 永玺的降生带给了我无以复加的欣喜,这份欣喜甚至超出了永琏出生时的欢悦:不因为他是我登基以后出生的第一个皇子,不因为他和我序齿相同,也不因为他和我同日生辰,只因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是的,在我身后,只有苓儿生下的皇子才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哪怕有了永琮,我依然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我也相信我们的孩子有情有义,必然能够善待他的兄弟姐妹。 要在后宫生存的人不可能是一张白纸,苓儿自然也不例外,除了皇子是她的禁忌,苓儿算计过慧妃、算计过嘉嫔、算计过愉嫔,甚至在一怒之下将喜常在沉湖赐死,喜常在死后我的心中未尝没有生出一丝窃喜:她总算能够恃宠而骄了。 -- 第111页 在富察氏病危的档口,苓儿揭开了十年前便向我提出的第三个条件:不称凤位! 说是条件,其实是对她自己的评价,先帝在世时曾经说过,苓儿的性情过于耿介,她把身为亲王的先帝当作亲人爱戴,在被舍弃后同样能把贵为天子的先帝视作路人,一直到驾崩,先帝都对她怀着一份愧疚,或许这也是因为他们属于同一类人的缘故。 过了几年,我逐渐醒悟到,先帝也许是知道选秀事件的真相的,许是顾虑到各方面的厉害关系,他没有对 那件事作出任何处分,但却实实在在把苓儿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黄氏出于嫉妒,挑唆弘昼为苓儿出头,先帝丝毫不曾留情,直接授意我秘密赐死了黄氏,他何尝把苓儿当成儿媳看待,便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相比之下,富察氏从头到尾都看错了苓儿,她只会埋怨我违背祖宗规矩、只会怪咎我不顾中宫体面破例加封苓儿为皇贵妃,从来不能体悟先帝和我如此高看苓儿的原因所在,永琏的死不足以令她醒悟,她不知道苓儿在去阿哥所的路上有多少纠结和为难;永琮的死又是因为她对景仁宫的防范把苓儿煞费苦心、甘冒嫌疑送到永琮手中的药囊弃之如履;直到病危之时,仍然觉得自己是受算计的那个人——她以为,苓儿一直在觊觎着正宫皇后的位置。 苓儿却发自内心地逃避着富察氏的位子,我当然理解她对未来的恐惧,也愿意用时间验证我的诚意:辉发那拉寒苓,你是爱新觉罗弘历唯一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忍着孕吐写完了这篇自恋渣男的自白——虽然我是男的,还是有点儿想吐。上半部分到此结束,征求读者意见:是把这个故事继续写下去呢——还是防止审美疲劳先换一换口味?原定计划是这样的:在本章完结后开始上传孝贞显皇后(慈安太后)篇,等孝贞显皇后篇写完一半,再上传封神部分——依次类推——在线等读者意见。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六十五) 中宫皇后驾崩,于礼于情,都不会立刻册封继后,而且除了称呼不同,摄六宫事娴皇贵妃的待遇已然与过世的大行皇后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大礼仪驾的仪车较皇后凤驾减少一乘),六宫内外都能笃定,只要出了孝靖皇后孝期,万岁爷必定在第一时间册立皇贵妃为正宫皇后。 虽然如此,百拜差了一拜,这个摄六宫事皇贵妃并不是好当的。 成霜一面为寒苓梳篦一面说道:“主子,您现在可是摄六宫事皇贵妃,三格格与四格格总不来请安,实在有伤景仁宫体面,是不是给万岁爷漏个话,请万岁爷说一说三格格呢?” “你给你主子省省事罢!”寒苓颇为看得开,“一则,哪怕我是继立皇后,仍要礼遇元后嫡裔;其二,一旦两位格格待我如母,自衣食起居到大婚生子,怠慢了哪一桩都教我心生愧意,你看的明白,永玺、五儿,还有永珏,只他们三个便教我吃力,还能有多少精力面面俱到?横竖有两宫皇太后在堂,总不至于教她们白受委屈也就是了。” “主子说的是!”成霜叹了口气,“皇后驾崩、高氏自尽,从今往后,您就算想躲也不能找到遮挡了。” “这话说的明白。”寒苓捏了捏额头,“孝靖皇后驾崩,景仁宫六宫独尊,等哪一天景仁宫倾覆,也不知教哪个拣了便宜去!” 成霜赶忙转移话题:“娘娘,万岁爷已经降旨,吩咐内务府整饬毓庆宫,待等来年开春便教四阿哥移居过去,咱们还得早作准备才好。” “毓庆宫——毓庆宫——”寒苓摇头苦笑,“那可是圣祖朝废太子理密亲王住过的地方!” “主子慎言!”成霜小声提醒她,“这话教万岁爷听到,指不定如何伤心呢!再则宫中老人都讲,理密亲王被废是因为孝诚仁皇后驾崩过早的缘故,咱们四阿哥有您护着,连悼敏皇子在时都未撼动四阿哥在万岁爷心中的地位,现在又添了九阿哥做助力,凭她是谁,还敢不知进退的与景仁宫为敌不成?” 雍正爷与恂郡王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句话寒苓是不曾宣诸于口的,扶着成霜起身说道:“话虽如此,真要置若罔闻,恐有失职之嫌,皇上透过话,有意择选科尔沁部辅国公博尔济吉特氏色布腾巴勒珠尔为三公主额驸,你打听着,等到他给皇太后请安的日子,咱们也去瞧瞧。” 这又是一桩差了辈分的抚蒙联姻,色布腾巴勒珠尔的祖母是世祖皇帝与孝惠皇后的养女固伦端敏公主,端敏公主为简亲王济度嫡女,又是孝惠皇后的外甥女儿,自幼养在禁内,仗着年长,没少欺负登基前的康熙皇帝,虽然如此,孝惠皇后一直活到康熙五十六年,看在这位老太太的份上,康熙也没好意思把看不顺眼的姐姐怎么样。 到了雍正朝,这位老公主加倍得意,因其胞弟于顺治末年夭折,简亲王系的爵位由正房转向庶枝,康熙中晚期的袭爵人分别是端慧公主的庶弟雅布及雅布之子雅尔江阿,端敏公主对占据嫡弟位置的雅布父子厌恶至极,雅尔江阿又是八爷党骨干,相当然变成为数不多与雍正爷亲近的宗亲贵胄,雍正爷也未曾薄待姑姑,对公主一系颇为优待:色布腾巴勒珠尔自幼便行走宫闱,论门第,他与和敬公主门当户对;论辈分,他得管现在的乾隆皇帝叫表哥,虽然如此,八旗联姻、尤其是满蒙联姻并不十分在意辈分之差,将和敬公主许婚色布腾巴勒珠尔也是孝靖皇后的遗愿。 -- 第112页 成霜还为寒苓发愁:“主子,这是您总管六宫的头一年,偏偏宫里有这些事,加上国丧,年节的轻重都是无从拿捏的。” 寒苓点一点头:“说到这儿,你提着我,赶明儿各宫主子过来请安,我教她们拿个主意出来。” 接连几场变故,当下的六宫瞬间变得萧条下来。 潜邸旧人中,除了寒苓这个皇贵妃,只有苏贵妃、愉妃、嘉嫔、婉嫔四人尚在,再往后,依照资历,依次为怡嫔柏氏、西林觉罗常在、魏常在、舒嫔、陆常在、巴林贵人、索绰罗贵人、林常在、白常在、揆常人,怡嫔早已没了翻身机会,日常出动的便是十四位妃嫔,舒嫔家世显赫,又是一宫主位,说话颇有底气:“依嫔妾看来,亡者已然故去,生者只管尽心便是,又有两宫皇太后在堂,所有节礼只管热闹,赶逢祭祀之礼倍添恭敬也便是了。” 寒苓叹道:“舒嫔的法子最是持重,本宫另有他虑,虽说皇上没有直言,将先皇后孝期守足二十七个月,毕竟吩咐钦天监将大阿哥的婚期定在周年以后,体念皇上追思之意,咱们尽可俭省行事,只恐委屈两宫皇太后,反倒教皇上背个侍母不周的罪名,你们说呢?” 嘉嫔欠身说道:“娘娘是摄六宫主,又得万岁爷倚重信任,这样的事,原不必与我们姐妹商议的。” “嘉嫔,你多虑了。”寒苓淡淡一笑,“不是本宫拉你陪绑,本宫自思,先皇后在时尚不肯于后宫事务一言独断,本宫这个皇贵妃岂能跋扈太过?左不过听听你们的意思,免得本宫一时思虑不周而已。” “嫔妾不敢!”别看没了皇后慧妃两座大山,嘉嫔半分不比从前轻松,她做嫔时愉嫔是答应,如今愉嫔封妃,她还没挪动位置,明摆着有人从中作梗:形势比人强,心中再不甘愿,这口气也只能忍了下来。 “罢了!”寒苓打个哈欠说道,“还有件事,皇上为追思先皇后,有意封闭长春宫,或为和敬、和晴公主闺居之地,魏常在即日挪迁,就往永和宫同嘉嫔作伴吧!” 嘉嫔与魏常在起身应诺,寒苓又道:“贵妃和愉妃留下,本宫有话要问,你们都散了罢!” “我这里有两件事需得你们预做准备!”待等清场完毕,寒苓打开话茬,“皇上漏了口风,有意在三阿哥指婚后把苏氏一族抬入满军旗下,你向娘家递个话,这几年需得更加谨慎,别给外臣抓了把柄,教皇上施恩难做!” “是!”苏贵妃知是寒苓人情,喜不自胜向她道谢,“臣妾与永璋必不辜负皇上和娘娘的恩典,日后加倍用心,为皇上、为娘娘分忧解难!”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寒苓说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孝靖皇后驾崩,皇上为了整顿朝政纲纪,自要树立公正无私的榜样出来,平白教大阿哥和三阿哥受了委屈,嘴上虽是不说,心中不无悔意,我不去提,他自己也惦记着补偿,虽然如此,三阿哥毕竟年幼,你将这里头的机窍关节说给他听,别教孩子想不开,与皇上生了嫌隙反为不美。” 苏贵妃忙道:“臣妾明白,父母为子女,必计之长远,皇上便是斥责永璋,其中也是维护的意思居多,经了这一遭,外臣自然消去利用之心,永璋哪怕现在觉得委屈,再过两年成家立业,自能明晰皇上的良苦用心。” 寒苓诚心而赞:“几时我能有贵妃这份通透,皇上许要少些肝火怒气的。” 苏贵妃含笑归座:“娘娘过誉了!” 寒苓又把视线转向愉妃:“五阿哥开春读书,皇上夸他天赋极好,日后必要严挑师傅、精选陪伴,你这里有能信重的娘家甥侄,不妨赶早报备皇上候选听用,以免临急仓促,教五阿哥白受委屈。” 皇子之中,以四阿哥永玺资质最佳,已故悼慧太子与永琪约量齐观,愉妃答应的毫无压力:“娘娘提醒的是,等臣妾问明回来,还要借重娘娘为臣妾求取恩典。” “这个自然!”失去了共同的敌人,寒苓还得规避自己阵营翻脸掐起来,尤其在弘历为了巩固永玺的地位、以不孝之名剥夺永璜、永璋继承权的前提下,更应注重与两个盟友打好关系,“闭门说句私房话,儿女都是还不清的债,外头只看咱们的光鲜,哪里知道其中的艰辛苦楚,就如孝靖皇后,不是悼慧太子与悼敏皇子先后夭折,她也不至于舍下两位公主抑郁而终。” 愉妃颇为隐晦地附和道:“孝靖皇后若是把那份防人之心搁到高氏身上,两位阿哥大约也不能得着您的一句可惜。” 后宫三人团闲话了半晌,顺利与丈夫碰上面,苏贵妃和愉妃心满意足地起身跪安,弘历问道:“你们聊什么呢?竟是这样尽兴?” “后宫的女人,除了念叨皇上、念叨膝下阿哥,大约没有别的话能说。”寒苓反问道,“你的脸色也不大好,谁又惹你生气了?” “鄂尔泰殁了!”弘历眉宇稍霁,“西风压倒东风,张廷玉且该得意几天的!” “可惜了,先帝也说,鄂尔泰是少有的能臣。”不是寒苓见机快,差点儿让鄂尔泰拉起一支嫡子党来,虽说后头有讲和的默契,皇贵妃娘娘毕竟是妇人心性,多少还是有些芥蒂的,“话又说回来,鄂尔泰固然能干,大清朝人才济济,没了他,自然还有好的替上,这点子事儿并不值得你烦恼,至于张廷玉,他再得意,还能在你面前露出爪牙来不成?” -- 第113页 “你也越来越会说话了!”弘历乐得转移话题,“永珏呢?”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的令妃似乎一直被嘉妃压制着,直到嘉妃死后才翻了身开启生育高峰!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六十六) 没等赶到年节,寿康宫传出了崇庆皇太后受寒染恙的消息。 这场病是有源头的。 崇庆太后虽然有个能唬一票人的大姓,较真来说,他们这一枝并非钮祜禄氏嫡枝(除皇族外,有清一代,最受尊崇的是以瓜尔佳氏、钮祜禄氏为代表的开国五大臣后裔,钮祜禄氏的奠基者是弘毅公额亦都,额亦都为taizu努er哈赤之婿,一女为taizong元妃,幺子遏必隆身后袭爵,先娶taizu孙女、英亲王阿济格长女为嫡妻,嫡妻过世后又聘taizu曾孙女、颖亲王长女为继室,因遏必隆为taizu外孙、又为taizong妻弟,屡立战功外曾并受世祖遗诏位列圣祖初年四大辅臣之三,二女相继入宫,侍圣祖为孝昭仁皇后、温僖贵妃,即因以上种种,遏必隆一枝理所应当成为钮祜禄氏大宗,额亦都本人就有十六个儿子,崇庆太后的祖父吴禄与遏必隆已经是同一曾祖的堂兄弟关系,血缘关系十分疏远,是名副其实的‘著姓旁枝’),其父钮祜禄凌柱,因圣母皇太后推恩为一等承恩公,如今享了女儿的福,活到八十多岁,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虽然如此,他还不能仗着有个皇帝外孙安做家翁——弘历继位之初颁布恩旨免了外公的朝贺礼仪,圣母皇太后是他的亲闺女,举朝而观,凌柱需要行礼的贵人事实上只有崇元太后一人而已。 崇元太后本人也曾提出,有意免去凌柱的问安礼仪,弘历本人欲迎还拒,在去年外公庆贺八旬大寿时降下恩旨,准他于两宫皇太后千秋、正旦时乘四抬小轿谒宁寿宫、寿康宫行礼,其余万寿、端阳、中秋等朝贺之礼一概蠲免,算是迎合两宫的折中主意,崇元太后得了面子,崇庆太后有了里子,都对这个主意保持默许态度。 问题就出现在乘坐四抬小轿的待遇上。 弘历的祖父辈,圣祖康熙爷与四位皇后就不用提了,崇元太后的父母业已作古多年,凌柱这个亲外公是硕果仅存,他老人家是吃什么吃不到苦、受什么受不到气,平日只管居家高卧,除了含饴弄孙、养鱼逗鸟,也没有旁的事儿能干,今岁入冬,染了一场不轻不重的风寒,御医院全勤值守,安养月余便已康健如初,只因担心圣母皇太后平生惦记,这一天趁着略有回暖,乘着小轿便往紫禁城请安而来。 寻常的外命妇在没有召见的前提下进宫,有两道手续必备不可,首先是提前往皇后宫中递牌子(算是申请报告),被求见的人如果地位在皇后之下,皇后有权力直接批准或驳回;如果被求见的对象是皇太后这种比皇后更为尊贵的存在,皇后就得先去问明皇太后的意思,按皇太后的意志作出驳准批示;如果想进内廷的是外臣,那就要加上一道手续——征得皇帝的同意。钮祜禄凌柱属于外臣,一不小心就被二把刀的楞头侍卫拦在了宫门之外。 把门的当值侍卫很较真:“宫里哪是想进就进的地界?你们一无召见、二未递牌子求恩典,还大喇喇地坐着轿子,不但僭越,更是对主子的大不敬!” 问题在于身为外臣的凌柱不是一般的外臣,人家是圣母皇太后的亲爹!承恩公家的奴才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直接回怼了过去:“皇上恩旨,特许老大人乘坐四抬小轿入宫请安,你莫非敢抗旨么?” 这种圣旨在宫门口是有备份的,侍卫掐着字眼儿反驳:“皇上明旨,准许承恩公于皇太后千秋、正旦朝贺时乘轿入宫,母后皇太后的千秋离得远,圣母皇太后的千秋已经过了,便是正旦,距离今日还有大半个月,承恩公是借着什么名头乘轿入宫呢?” 管事噎得不轻:“侍卫大爷,你可别错买了颜子,咱们公爷进宫,连万岁爷都来问好,知道被你阻在此处,万一公爷受了寒,若是万岁爷与圣母皇太后怪罪下来,你许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侍卫很是硬气:“奴才是为万岁爷当差,给万岁爷值守门禁,入宫的规矩是大清祖制,承恩公也好、世袭亲王也罢,都没有变通更张的意思,万岁爷若是因此降罪奴才,奴才除了领受也没有旁的法子。” 管事只得让步:“那就劳您进宫通报一声,说公爷求见圣母皇太后成不成?” 侍卫好心劝道:“我劝您省省罢!如今后宫是娴皇贵妃娘娘统管,便是打发人报进去,皇贵妃娘娘还得从景仁宫赶到寿康宫请准圣母皇太后的意思,又要得着万岁爷恩准,如此一番折腾,宫门都该宵禁了!不如今日回去,把牌子递上去,等接着宫里的信儿,乘撵乘轿、进宫出宫都是宫里主子一句话的事儿,在此耽搁下去,老公爷受了寒岂不是咱们的不是?” “嘿——”管事没辙了,退到轿前讨主子主意,“老爷,您看这——” 凌柱沉着脸说:“咱们回府!” 这件事儿一传开,能有这位侍卫大爷的好果子吃才怪。 弘历当场被气得三尸神暴跳,指住正在御前的和亲王怒喝一声:“你亲自去问,看是哪个吃了老虎胆,竟敢无视圣母皇太后与朕躬,对郭罗玛法无礼至斯!” 和亲王唯唯而去,绑了当事人把履历一查:得,这还真不是等闲的无名之辈! -- 第114页 守门侍卫叫施钎,是少数出身汉军旗的侍卫之一,其父施纯寿早逝,其祖施廷祥是颇有官声的廉吏,曾祖更是被圣祖爷赞为“江南第一清官”、在民间有“施青天”美誉的康熙朝漕运总督施世纶,高祖施琅名头还大,因于康熙二十三年带兵收复台湾,获赐三等靖海侯爵位,准予世袭罔替,又以特旨编入汉军镶黄旗下。 施世纶一枝并未袭爵,但因自身政绩卓越,在勋贵中名声最为显赫,话说施廷祥在康熙末年因乃父清正受人构陷,其中又夹杂着皇子党争,时为雍亲王的雍正爷颇为愧疚,登基后待施廷祥父子极为优待,施廷祥于乾隆八年过世,临去前弘历打发和亲王过府探病,又向这位三朝老臣许愿,询问他有无未了心愿,施廷祥上了遗折,内容是关于自己长孙的,大概意思是施钎才学甚好,虽是少年进士,也算文武双全,可惜性情执拗、刚直太过,实在不合为官入仕,皇上日后如果有心用他,一定得考量好性情再做决断,或是推恩太过,施钎不得全终事小,损及皇上声誉反为施门罪过。 弘历那时还是宽仁待下的礼贤天子,对施钎的品行进行粗略了解后还暗笑施廷祥过于多虑,当时便给了恩典,等其出孝后拔擢为三等侍卫,此君性情板正,果然让上峰的主官头疼了几回,没过两个月便用明升暗调的法子让他来给宫门口的蓝翎侍卫当头来了。本以为远离大内后不必得罪贵人,不意调任三天就把圣母皇太后的阿玛打了退回,该管的领侍卫内大臣、内大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孝靖皇后的丧仪风波平息未久,满汉文武全都摸着脖腔过日子,一溜翅摆在乾清宫向皇帝请罪,心中早已把施钎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个遍。 因为事涉景仁宫,和亲王还得压低声音婉转说情:“皇上,依奴才愚见,施钎固然迂腐,不宜籍此向他惩戒问罪,着上官申饬两句也便罢了,要为圣母皇太后出气,不妨给他另换差使,寻个旁的由头把他重重治罪——” 弘历气笑了:“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傅恒点名要害:“皇上,王爷说的是,他如今句句占理,又是施世纶的嫡长曾孙,一刀杀了他容易,于皇上的声誉大有妨碍,反倒白白成全了他执法不阿的好名声。” 弘历冷声问道:“依你之见,该怎么发落他?” “就当没有这回事儿,过几日将施钎调职别处,您再补降圣旨一道,恩准公爷紫禁城坐轿,日后入宫出宫通行无禁,看那些外臣有什么话说。”傅恒略想一想,又补充了一句,“严肃宫禁也是皇贵妃的意思,承恩公固然尊贵,只论国法,皇太后与皇上未降明旨,施钎确实应该把景仁宫懿旨放在首位。” “就照你的意思办罢!”弘历吩咐弘昼,“你往寿康宫去,把咱们商量的说给额娘知道,过段时日朕重重惩治施钎,必定会给郭罗玛法一个交代。” 却不知,崇庆太后并不是这样容易被儿子打发的。 “侍卫奉旨办差,因为这件事罚他,岂不是鼓动着外臣阳奉阴违么?”崇元太后冷声说道,“皇帝想多几个用命的臣子,施钎这样的人就该重重奖赏。” “额娘说的是。”弘昼赔笑道,“儿臣思虑不周,回头照额娘之意建言皇上,也是施钎有福,遇到了额娘这样贤明宽容的主子。” “哀家自然不是不讲理的人。”崇元太后哼了一声,“也是宽容的太过,这才教人欺凌到阿玛头上!” 一天后,寿康宫召见太医,为圣母皇太后侍疾提上了六宫之主的议事日程。 作者有话要说:  凌柱活到九十,崇庆太后活到八十六,乾隆皇帝活到八十九——长寿果然是需要基因的。乾隆的后妃,富察皇后活到三十七,辉发那拉皇后和孝仪皇后(即令妃)都是四十九岁没的,除此之外,乾隆自己册封或追封的皇贵妃有四个:纯惠皇贵妃死时四十八,淑嘉皇贵妃四十三,慧贤皇贵妃应该是三十几岁,哲悯皇贵妃肯定不到三十岁,这七个人竟然没有一个能跨过五十岁的坎儿,估计活着的时候都不轻松!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六十七) 成云一句话点名玄机:“主子,圣母皇太后的这场病是冲着您来的!” “冲我来的我也得管呐!”寒苓心里门儿清,自己也不完全是无辜躺枪,哪怕没有凌柱进宫被拦的事儿,寿康宫总归要找个由头把她敲打一番,承恩公被拦一事又要找个发泄口出来,既不会把外臣如何,多少沾着点儿边的“儿媳”理所应当要做出气筒——何况崇庆太后瞧着她这个儿媳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将永珏包裹严实,咱们去寿康宫!” 出门撞到愉妃母子,愉妃试探着问道,“娘娘,圣母皇太后向来康健,突然生这场病——别是为承恩公被拦的事儿不自在吧?” 寒苓摇了摇头:“赶巧罢了,圣母皇太后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咱们皇上是有名的孝子,难不成还会为这样的事儿想不开?” 崇庆太后从康熙朝四贝勒府的侍妾格格做起,熬死了雍正爷的心头爱敦肃皇贵妃,熬倒了丈夫最有资历的侧室李齐妃,到如今成为一人之下的圣母皇太后,虽说还顶着四十年老上级崇元太后,十年间也不曾对她摆过母后皇太后的威风,要说她会明晃晃地为难皇贵妃,未免小瞧了这位雍正潜邸的最终获胜者,歪在榻上向众媳说道:“我就是着了凉,净饿两顿,发发汗就好了,依着我的意思,连药都不用服,何苦搅的上下不安、里外忙碌?” -- 第115页 弘历劝道:“越是小病,越不能大意,趁着风邪作兴难起,一副药拿下去再说别的。” 崇庆太后淡淡一笑:“皇帝这话透着孩气,不过道理是不差的。” 寒苓见缝插针,捧着药盏上前服侍,崇庆太后说道:“你是六宫之主,如今担子重,九阿哥又小,现在还是年节,不必整天守在这里,辅助皇帝将后宫的事儿打理妥当才是正经,有用你时,我打发他们寻你。” “是。”寒苓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不想让自己在跟前碍眼的意思?可她冷眼瞧着,老太太也不像有病的样子,图的是什么呢?再琢磨一回说话的口气,通篇都是理解的意思,绝对没有嫌弃或是不屑的迹象,实在教人困惑难解! 借着侍疾奴役你、让你吃不香、睡不着、有苦难言,保准因此伤及母子祖孙情分——这样折腾儿媳的法子实在是弱爆了! “刺血写经?”寒苓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说法?” 愉妃撇了撇嘴:“娘娘,这是承恩公府入宫祈福的喇嘛讲的,说什么贵人有恙,但得子媳血经、必使佛祖感诚、神灵庇佑,嘉嫔回到宫中依法施行,听说因为血气不足,魏常在还补了一盅呢!” “承恩公府送进来的喇嘛?”寒苓头疼了,“嘉嫔知机能变,想拦住她都不容易。” 愉妃左右看看,小声对寒苓解说:“喇嘛进来时,舒嫔正在当值,嘉嫔与她交接,听得这话便将差使揽了过去,臣妾思量着,舒嫔大约是想着您的账呢,不管皇太后和皇上让不让您刺血抄经,怎么着都落不到便宜,哪里想到嘉嫔偏就是对自己狠心的人,把她自己也装了进去!” “舒嫔真是不争气,到手的功劳让给了嘉嫔!”寒苓自思,圣母皇太后的意中人应该是出身满洲正黄旗著姓大族的舒嫔叶赫那拉氏(舒嫔的曾祖父是康熙朝重臣纳兰明珠,祖父为和硕额驸揆方,父永寿官至雍正朝议政大臣,论家世不在孝靖皇后之下,是当前后宫内出身最为显赫的妃嫔),不想舒嫔算计不周,大约以为圣母皇太后用这种法子逼迫她自残,却忽视了自己与景仁宫的子媳名分是并无二致的,平白将到手的好处让给了嘉嫔,嘉嫔已经知道自己不得景仁宫待见,当然不怕自己对她加倍的不待见,能错失放手一搏的机会才是见鬼! “娘娘说的是。”愉妃也有同感,“圣母皇太后知道您不待见嘉嫔和魏常在,自不会公然提拔她们与您为难,哪里知道,舒嫔蠢到这份上,教嘉嫔露了头,皇太后骑虎难下,也得嗔怪她不识抬举。只是白白便宜了嘉嫔,后头还不知道要兴起多少是非来。” “咱们该往永和宫道劳了。”寒苓吩咐成雪,“把山东巡抚进上的十二盒阿胶提上,嘉嫔这样辛苦,探病慰劳也是应当应分的事儿。” 愉妃立刻跟风:“冬青,你回宫去,把我生日时万岁爷赏下来的高丽参带着,咱们跟随娘娘一起到永和宫探望嘉嫔去。” 如果说对魏常在的反感带着几分任性,因嘉嫔生出的提防之心明显就是发乎于本能了,至少在明面上,嘉嫔有两个优势难以拆解:本身是潜邸旧人、有皇子撑腰!哪怕寒苓挑明不喜欢她,到了也没能从一宫之主的位子上把人家摁下来:现成的例证摆着,愉妃同样出身潜邸,还有个排行靠前、天赋又佳的儿子,即使本人出身满军旗,封妃前的排名照样居于内务府包衣出身的嘉嫔之后,经了当下一出,甭管有意无意,寿康宫都要领情加持、护她一程——皇妃的位子还空着三个——这可不好办啊! 景仁宫东邻延禧宫,延禧宫北接永和宫,寒苓都不用乘撵,拐道弯便进了永和宫的地头。 宫门外见到銮驾执事,二人便知弘历赶早一步进了永和宫,吩咐内侍通传后压低声音嘱咐了愉妃两句,愉妃赶忙点头应承:“娘娘只管放心,臣妾自会见机行事。” 寒苓与愉妃进了内殿,身着里衣的嘉嫔早已扶着宫女下床迎候,两厢见礼后不免向弘历笑道:“万岁爷不知怜香惜玉,臣妾也不是外人,嘉嫔不熨帖,您怎么不拦着她呢?” 弘历笑道:“这正是她谨慎规矩的好处,朕整日教人规矩,难道自己先去违背不成?” “臣妾这可是自己打脸了。”寒苓抽了帕子坐到弘历身边,“宫里上下都知道,皇贵妃最愿意把规矩二字挂在嘴边,臣妾都怕您絮烦,您今日又说这话,过两年觉得约束,臣妾恐怕连在哪儿丢失了圣心都体察不到。” “朕是说不过你的。”弘历话锋一转:“你们也来看嘉嫔?方才朕去寿康宫,额娘吩咐舒嫔回宫抄经了,嘉嫔又不爽利,你们还要添些辛苦才好。” “是。”寒苓当即向愉妃说道,“六格格小呢,前两天还有些着凉,贵妃大约分身乏术,你这两天便宿在寿康宫,有要急事打发人回我。” 愉妃福身答应一声:“是,请皇上、皇贵妃娘娘放心,臣妾一定照顾好圣母皇太后。” “这种时候就看出人手不足的弊端来了。”寒苓叹了口气,“皇上,后宫的事儿,您真不该与先帝比较,先帝登基时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您还春秋正盛呢,妃位都空着三个,委实有些不好看,臣妾的愚见,有阖您心意的赶早提上来,省得教外臣笑话。”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弘历歪头吩咐李玉,“传旨,命内阁学士雅尔呼达为正使、礼部侍郎泰蕙田为副使,持节晋嘉嫔为嘉妃,钦此!” -- 第116页 嘉嫔慌忙下床叩拜行礼:“嫔妾谢过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历抬一抬手:“起来罢!” 嘉妃又向皇贵妃行礼,寒苓淡淡一笑,因问道:“听说你抄经时气血不足,有什么人曾助你一臂之力,人呢?叫来让万岁爷一体打赏方是正经。” 嘉妃还是有些眉眼高低的:“不敢劳烦万岁爷和皇贵妃娘娘,臣妾一定重赏魏常在,使她与臣妾同沐万岁爷恩典!” “姐姐这话有失僭越。”愉妃笑道,“您是您,万岁爷是万岁爷,您也代不得万岁爷颁行赏赐。” 嘉妃只得告罪:“臣妾失言,请万岁爷治罪。” 寒苓便与弘历商议:“魏常在是孝靖皇后身前的人,封她一个贵人也算说得过去。” 弘历有些诧异:“今次适逢其会,若是赏的太重,翌日两宫皇太后抱恙,两宫上下争献血肉,岂不令皇太后背负不慈之名?” 寒苓微微摇头:“有您的这句话放着,哪个还敢矫揉造作的割肉奉母?” 弘历无可无不可:“你说什么是什么吧!” 李玉亦觉纳罕:景仁宫主子转性了? “咱们也不要吵着嘉妃休养了。”弘历站起身来,“永珏有两日不曾见到朕了,趁着现在有空,正好过去瞧瞧他。” 寒苓点一点头,于路向李玉说道:“嘉妃和魏贵人需得静心调养,打发人告诉敬事房,把永和宫的牌子撤去,等嘉妃养足两个月再说。” “嗻!”李玉心说:我傻、我天真,您还是那位睚眦必报的娴皇贵妃。 “愉妃!”寒苓不紧不慢地提醒她,“你是皇妃之首,先于嘉妃受册,以后留意称呼,不可坏了后宫规矩!” 愉妃心中窃喜:“皇贵妃主子教训的是,方才是臣妾大意了!” 弘历吩咐道:“你且去,照皇贵妃的意思往寿康宫侍疾,晚间朕会传召永琪陪同用膳,今日教他与永珏作伴宿在景仁宫便是。” 愉妃福身答应一声:“臣妾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说舒嫔蠢,但她可能没拐过弯来,误以为崇庆太后是想逼迫寒苓刺血抄经、以示惩戒,所以就不便上赶着求表现——崇庆太后当然不会那么做,第一,她要顾及母子情分,第二,要给孙子孙女体面,第三,她得看崇元太后的脸色,如果让寒苓放点血的代价是母子生隙、祖孙离心、姐妹失和,那她也不可能混到今天的位子上。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六十八) 寒苓由着丈夫与儿子互扮鬼脸,打折了衣服出来说道:“四哥,内务府为大阿哥的婚事来探口风,约莫是打听大阿哥的爵位来的,哲悯贵妃早逝,孝靖皇后驾崩,少不得我还要帮衬两宫皇太后过问一二,他又是皇长子,现在行下的都是弟弟们的前例,你得给我定定规矩,三阿哥可是差不了几年的。” 弘历随口答道:“皇玛法在时无爵皇子皆称亲王体制,朝议排班,尚居亲王之上,皇阿玛有鉴夺嫡之祸,特意颁发上谕,皇子未封爵,冠服仪制比于贝子,我的意思,还是照先帝的规矩办吧,给他一个贝子爵位,翌日有了长进再行施恩为时不晚。” “四哥,按规矩,皇子封爵算是朝政,我是不应该多嘴的,但大阿哥是你的儿子,为他说几句话总不算太悖体统,裕宪亲王初封就是准予议政的和硕亲王,康熙爷的大阿哥也是多罗郡王初封,三哥——”寒苓叹了口气,“四哥,大阿哥是没娘的孩子,你做阿玛的多疼他一些,谁又能说什么呢?” “罢了!”弘历想了一想说道,“封他为贝勒,与皇阿玛初封时比肩,不算亏待他吧?” “四哥,你知道宫里上下都是怎么称呼你怀中的小家伙吗?”寒苓捏了捏永珏的下巴,“九贝勒,也不知道是谁替你阿玛封的?” “还有这样的事?”弘历略感诧异,“哪个奴才胡说?咱们永珏怎么能只做一个区区的贝勒?教我查出来,一定拔了他的舌头。” 寒苓苦笑道:“一样的儿女,你可不要偏心太过,教他以为落了地就比长兄金贵,以后不孝不悌,做父母的无从管教。” 弘历不以为意:“怎么会,看永玺就知道,他也没把自己摆的比永璜、永璋更高。” “现在尚可,将来如何犹难预知。”寒苓把永珏接到怀中,“听着了?将来惹你阿玛生气时大约是记不得他现在有多疼你的。” 乾隆十一年的正旦朝贺中,凤体大安的崇庆太后对娴皇贵妃的工作进行了高度褒扬和肯定,外臣看来,皇贵妃内受圣宠、又得两宫皇太后中意,且有二子撑腰,登临凤位也只是早晚的事。 在接见外命妇的过程中,寒苓本人的表现亦称可圈可点,连心生不虞的富察夫人都要承认,哪怕是作秀,辉发那拉氏也给足了她们面子,其本人列居承恩公夫人的最后一位,已经是奉恩伯夫人的郎佳氏并不与她一处行礼,反倒列于伯爵诰命的最后一位,景仁宫的阿哥格格都以“郭罗玛嬷”称呼自己,联系到准皇储永玺对傅恒的亲近态度,真就不好摆起前皇后生母的脸色给寒苓瞧看,一言一行恪守规矩,全然不曾露出“你占了我女儿位置”的不满来。 寒苓也不会越过先皇后的娘家人去,同钮祜禄府的少夫人客套两句,很快把视线转向富察夫人:“孝靖皇后临终前选中了色布腾巴勒珠尔为和敬公主额驸,眼下虽在孝期,有些事不妨赶早预备,皇上降旨内务府,拨银三万两在京城起建固伦公主府,皇上操劳国事,阿哥们又未成年,还要劳动府上多加费心,以免公主日后起居不适、令两宫皇太后与皇上心生烦忧才好。” -- 第117页 富察夫人起身答应:“为主子分忧原是奴才的本分,公主能得皇贵妃娘娘垂爱,孝靖皇后在天有灵,必然感念娘娘善待公主的一片慈心。” 寒苓点一点头,因又说道:“夫人若有空闲,不妨时常进宫请安,与两位公主说说话也是好的。” “多谢娘娘恩典!”富察夫人欣然应允,“请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时常入宫陪伴两位公主。” 傅清之妻觉罗氏陪着婆母一齐入宫,身为李荣保一房的长媳,并不愿意为了不着影的事儿平白与景仁宫结怨,回程途中挤进富察夫人的马车,斟酌着向婆婆道明顾虑:“额娘,媳妇打听实了,和敬公主从来不去给皇贵妃请安,也不许和晴公主去景仁宫,长此以往,两位公主可是要吃大亏的。 富察夫人郑重起来:“怎么说?” 觉罗氏缓缓叙说:“额娘,据媳妇看来,皇贵妃也不是轻狂的人,品其素日作为,大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架势,当然,咱们不妨猜度这是她做的表面文章,有一条能笃定,不拘是善是恶,她都不是好惹的人物,孝靖皇后母子俱损,慧妃获罪自戕,有心机也好、有时运也罢,当下的后宫没有哪个敢与皇贵妃一较高低,再则说,有四阿哥在,两位公主虽然有皇太后关照,到底还得为将来做好打算才是,媳妇已经听说,整个太医院都以景仁宫马首是瞻,这样的局面可不止是影响内宫,咱们富察家是武勋门第,万一——” 富察夫人略有心动:“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即便悼敏皇子的事与景仁宫无关,身为先皇后娘家,咱们也该与景仁宫避些嫌疑才是。” 觉罗氏讲明主意:“额娘,四阿哥与九弟亲近,皇贵妃也不禁着他到富察家来,媳妇想来,这其中必然有万岁爷的意思,您要说皇贵妃做戏呢,她可连奉恩伯夫妇都不大亲近的,富察家虽然显贵,以景仁宫如今的地位,也没必要刻意与咱们示好,咱们当然也犯不上卑躬屈膝,您去看两位公主,顺便到景仁宫请一次安;逢着四阿哥的生日,进上的礼物厚重三分,皇贵妃若是晓事儿,当然就能明白您的意思!” “你说的是!”富察夫人叹了口气,“论起来,如果皇贵妃清白,她对先皇后和七阿哥是有恩情的,也怨我,春和明摆着说景仁宫可信,我只道他看不透内帷心思,先皇后这才——罢罢罢!不独是我,你做舅母的,只要有空,尽管约着老九媳妇递牌子进宫,日久见人心,是佛是魔,总能探出她的底细来,若是与悼敏皇子的薨逝无干,咱们诚心敬她是六宫之主,昔日的恩情自有答报之机;倘若猫哭耗子收买人心,来日方长,自然也有报应的机会,且往后看罢!” 至少从明面上看,摄六宫事娴皇贵妃还是广有善举的。 “八阿哥果然是出痘了!”寒苓站起身来,“预备桑虫、猪尾罢!” 嘉妃闻说吃吓:“娘娘,永璇的症状险么?” “还是要留神一些!寒苓捏捏额头,转头向李玉说道,“你去传旨,自景仁宫以下皆忌煎炒之物,着命内务府于永和宫正殿供奉痘疹娘娘,赐八阿哥乳母嬷嬷、宫女、内监朱衣一身,太医院轮值不替,无本宫旨意,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入永和宫!” 李玉躬身答应:“嗻!” 生在鬼节也是自己的儿子,弘历黑着一张脸问罪嘉妃:“你是怎么照顾的永璇,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花呢?” 嘉妃就剩下哭了,永璇在灯节受惊,落到床下摔折了脚骨,转天又发起热来,太医院诊出见喜之症,慌忙报到乾清宫、景仁宫两处,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皇上,八阿哥遭罪,嘉妃的心和您是一样的,都是底下奴才不省事,皇子受惊摔下床榻,简直是闻所未闻!”寒苓问罪永和宫下人,“嘉妃宽容,纵的你们太过,八阿哥平安无恙也还罢了,若是稍有差池,不需万岁爷与本宫说话,你们自己去慎刑司报道罢!” 弘历慌忙问道:“永璇的症候很险?” 寒苓摇了摇头:“也不是险,坏在他有外伤,万一染了痘毒,怕是加倍棘手——” 嘉妃直挺挺跪到寒苓跟前:“娘娘,求您救救永璇、救救永璇,臣妾一辈子记住您的恩典——” “你起来,本宫自当尽力而为!”寒苓吩咐御医,“把方子拟了来,皇上与本宫立等过目。” “嗻!”院使院判不敢多言,弯着腰便往寝殿之外退去。 “且住一住!”寒苓心思一动,向刘裕铎吩咐道,“你给嘉妃问一问脉,别等八阿哥大安,她再倒下去,免教万岁爷徒增烦恼方是正经。” “嗻!”刘院使拱手揖让,“娘娘请!” 嘉妃本要推辞,却听弘历夸赞皇贵妃“还是这样周到,也不知她们承你几分人情”,只得福身谢了恩典,随御医下去把脉问诊。 过不须臾,太医前来回话:“嘉妃娘娘先有虚血症候,经过月余调理,已然没有大碍,如今气色不佳,想来是因为连日照顾八阿哥以致损伤元气的缘故。” 寒苓点一点头:“知道了!” 众人当她好意,不知皇贵妃谨慎多疑,猜忌嘉妃法效则天女皇“虎毒食子、构陷王皇后”之旧事,如果嘉妃会这样做,前提是具有永璇以外的其他倚仗,倘若未有身孕,自然也就不会做出戕害独子的风险付出。 永和宫大宫女王莹见势不祥,咬一咬牙跪了出来:“回万岁爷的话,八阿哥受惊伤足,实在是另有隐情,请万岁爷、皇贵妃娘娘明察!” -- 第118页 作者有话要说:  可惜我不是女生啊,心思不够细腻,文笔就显得粗放,大家有没有相对精彩的宫斗剧推荐?想找一找灵感!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六十九) “好了,有什么话等八阿哥痊愈再说,现在不是给你们主持公道的时候。”寒苓转头吩咐成雪,“你可晓谕六宫知道,自今往后,妃嫔若有纠纷,不许过于皇上耳目,与本宫无涉,可往景仁宫告诉;与本宫相关,举于两宫皇太后驾前,谁敢令万岁爷分神内廷,本宫必要重治其罪!” 嘉妃瞪大双眼:“娘娘——” 弘历恍若未闻,走到榻前看着永璇问道:“依你看几时能发出来?” “怕是过不了头半夜的。”寒苓叹了口气,“明早还叫大起,您可回去歇着,好在除了几个小的都种过痘,教他们把衣服烧掉,沐浴后将艾草熏遍六宫各处,想来是没有大碍的。” “你不回去?”弘历提醒道,“永珏怎么办?” “我得再等一等。”寒苓叹一口气,“当初永珏生的不是时候,不管有用没用,我也不曾对七阿哥尽一份绵薄之力,如今八阿哥又这样,算是从他身上稍示补偿吧。” “怎么能这样说永珏呢?”弘历倏然不悦,“教人听见,还以为你这做额娘的嫌弃自己的儿子呢!” 寒苓深深凝视了丈夫一眼:“皇上说的是,身为额娘,最忌失却公道之心。” 从旁服侍的魏贵人敏感地觉察到了皇帝与皇贵妃之间存在着一层难以察觉的隔膜。 寒苓倒是尽心尽力,十日之间太医两次告急,吓得嘉妃几乎要相信阴私报应,到底被捞回一条命来,吴院判拭着汗水感叹:“娘娘,微臣愧受皇恩,竟不知痘毒伤风竟是这般危殆,如果不是听着您的,弃治痘毒专功伤风,八阿哥大约就熬不过来了。” “侥幸而已。”寒苓并不居功,“也是八阿哥命大,总算是挺了过来!” 吴谦又向嘉妃回道:“八阿哥的脚伤受了痘毒,一时之间寻不出后症,还请娘娘留神仔细,一旦有所不适,臣等随时候命,万万不可轻忽大意。” 嘉妃复行大礼:“等永璇起身,臣妾带他去景仁宫给娘娘磕头。” “好了,永璇能熬过来,也是你的福气。”寒苓站起身嘱咐道,“好生养着吧,你也歇一歇,方才打发人回告两宫皇太后,想来皇上也记挂着,我得去报个喜,别的等改日再说罢!” 嘉妃千恩万谢,亲送寒苓出了正殿不在话下。 “嫔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承乾宫与永和宫只是一墙之隔(不是离得太近,也难以惊到八阿哥),永和宫喜鹊一叫,承乾宫立闻动静,舒嫔赶早便在景和门短住了寒苓,“娘娘吉祥。” 寒苓拍住步撵问道:“你这是要往哪儿闲逛的?” 舒嫔直身回话:“嫔妾正要往景仁宫去给皇贵妃请安。” “也好,本宫正有话问你!”寒苓点了点头,“张雷,你替我走一趟乾清宫吧。” “娘娘,嫔妾冤枉,元宵佳节,各宫都放灯火,嘉妃姐姐怎么就能认定八阿哥是被臣妾吓到的呢?”皇贵妃在永和宫用较为横蛮的方式截胡了嘉妃心腹状告承乾宫的话题,突兀地宣示了那样一道懿旨,舒嫔想不知道也难,她自己也心虚,嘉妃晋了妃位,又是潜邸旧人,一旦遭了记恨,以后的日子大约是不好过的,加上醒过神知道开罪了圣母皇太后,不趁当下抱住景仁宫粗腿,一旦嘉妃缓过神来,寿康宫稍稍助助力,她这个无子嫔位大约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寒苓冷哼一声:“除了你的承乾宫,永和宫北邻景阳宫、南接延禧宫,东边是母后皇太后的宁寿宫,与景仁宫也算相连,不是你承乾宫的动静,你倒从母后皇太后、本宫、愉妃、怡嫔里头挑一个出来荐给她,不教嘉妃盯着你的承乾宫就是了。” 舒嫔慌忙起身告罪:“嫔妾不敢!” “我就没看出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儿!”寒苓直了直腰,“舒嫔,并非是我偏着哪个向着哪个,你闹的也太不像话了,皇上在我这里用膳,差点儿叫你的礼花震掉筷子,我还说你性情活泼,给后宫带了不少生气来,要不是这样,单冲一条惊驾的罪名,还用等嘉妃问罪?你现在早就闭宫抄经了!” 舒嫔唯唯认错:“是嫔妾思虑不周,多谢皇贵妃娘娘回护。” “我能回护你什么?皇上真要问罪哪个,我便是想护也护不住的!”寒苓叹了口气,“舒嫔,后宫之中数你家世最好,旗人的千金格格,有几分傲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但八阿哥是皇上的儿子,天幸教他熬了过来,一旦有个好歹,你的结局能比高氏更强?” 舒嫔跪地磕头:“娘娘,嫔妾知错了,嫔妾实言,原是有心吓她一吓,并不曾想到惊了八阿哥,请皇贵妃娘娘责罚!” 寒苓点一下头:“怎么罚你我还要跟皇上商量,你呢,也别在我这里耽搁了,永和宫已然开禁,你自己去给嘉妃请罪,若是觉得为难——” “不为难——不为难——”舒嫔慌忙跪安起身,“嫔妾告退,嫔妾就去永和宫探视八阿哥。” 目视舒嫔离开,成雪向寒苓嗤笑道:“主子,舒嫔娘娘当真滑稽,到手的妃位没了,回过味来用这种法子泄愤,也不说自己稚气!” “这份稚气最是可怖!”寒苓眯了眯眼,“我方才不过是吓她一吓罢了,你且细想,八阿哥真要因此夭折,有叶赫那拉氏撑腰,又有这份稚气遮掩,皇上当真能重治其罪不成?” -- 第119页 成雪倒吸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舒嫔故意——” 寒苓沉吟片刻方道:“半真半假吧,她要真的有城府,不至于将到手的妃位推到永和宫去!” 成雪撇了撇嘴:“主子,那是您大量,咱们九阿哥又胆壮,要是把九阿哥惊到,管她那拉、纳兰、稚气、老气,万岁爷不扒她一层皮才怪!” 寒苓眉宇稍霁:“永珏呢?把他抱了来,这两天都没用心陪陪他!” 晚间用膳,寒苓向弘历回话:“今日舒嫔已经去过了永和宫,你想怎么罚她?” 弘历笑道:“你不是不许我过问后宫事务么?” “我是觉得你不愿意深陷妇人纠纷才说那样的话,难道真就轻狂到独断宫务的地步么?”寒苓挑了挑眉,“或是说,你就愿意帮着这个算计那个,居于其间自得其乐?” “真要如此,我便做不得这个皇帝了。”弘历转归正题,“永璇既已痊愈,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永和宫单独赐赏,至于舒嫔——还是小惩大诫罢!” 寒苓点一点头:“我记下了。” 次日往宁寿宫请安,崇元太后摩挲着永珏问道:“你撤了舒嫔的绿头牌?” “是。”寒苓回道,“皇上要小惩大诫,臣妾还得给永和宫交代,便以一月为限,罚舒嫔闭门思过,又裁撤三月绿头牌,教她记住这次的教训。” “这也罢了!”崇元太后叹了口气,“你虽是好心,嘉妃未必能领你的情,又有皇子傍身,一旦日后八阿哥朝夕不虞,还得疑到今日的事上,她未必记得你救命之恩,倘或有了病根,反倒是你有意而为的罪过!” 寒苓笑道:“不妨事,臣妾也不是冲着嘉妃,她承不承情有什么相干?再则皇上命臣妾充当嫡母职责,教养权柄尚在生母之上,她能仗着哪层身份与臣妾抱怨?” “你想的天真了。”崇元太后摇了摇头,“弘历现在宠你信你,你说的都有道理,真到了移情之日,这些还不都是你的罪名么?” 寒苓轻轻摇头:“姨妈,我是真的不怕。” 说话之间,却有宫女入内通传:“回母后皇太后,大阿哥给您请安来了。” “皇玛嬷万福、皇额娘吉祥。”永璜在孝靖皇后的丧仪中遭受了无妄之灾,到如今都不大有精神,但依着外人看来,他还不比十足冤枉的三阿哥永璋,于永璜而言,孝靖皇后不但是嫡母,更在哲悯贵妃薨逝后充当了养母角色,这个养母做的合不合格姑且不论,身为皇长子,哪怕是做戏,也不该教人挑出差错来,当老子的固然别有用心,做儿子的并非没有不是——至少年幼十余岁的永玺比他哭的更加卖力。 “快起来!”崇元太后示意乳母抱走永珏,因向永璜说道,“前日听皇帝提起,将你的婚期定在八月,皇子府短了什么只管来告诉我,我没有的,问你皇阿玛、皇额娘要来给你。” “嗻!”永璜把视线从永珏身上收回来,“多谢皇玛嬷关爱,蒙皇阿玛恩典,又得皇额娘关照,孙儿的皇子府什么都不缺。” 永璜与寒苓只差十岁,指望她生出慈母情怀也是不可能的事儿,两下又要规避大妨,能做到表面客气已属不易,要相处的亲如母子却是奢盼之事。 寒苓看了永璜一眼,向崇元太后说道:“皇额娘,臣媳正好有件事儿与您商量,大阿哥出宫开府,跟前没有妥当人照顾不行,您跟前的嬷嬷个个老练周到,能不能拨一两个得用的助他打理府务,将大婚事宜预备妥当,等大福晋过门后再召回宫来?” “亏得你提,我都疏忽了!”崇元太后欣然答应道,“就这样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舒嫔的报复方式确实幼稚,但以效果和代价对比,实在不能更有效了!小时候看琼瑶剧,觉得有一种所谓的“傻白甜”是具有相当强大的攻击威力的,小燕子从市井混混变成了皇子福晋、白吟霜这个卖唱女顶翻了正牌公主、汪紫菱理直气壮撬走了未来姐夫、新月把雁姬逼得家破人亡——问题的根源虽然都出在男人身上,但也不能不佩服这些“傻白甜”的本事!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七十) 不管怎么说,因为八阿哥见喜而延后推迟的四阿哥经筵讲学还是在世祖生祭过后隆重盛大的在太和殿举办开来。 永玺的资质颇教寒苓意外,幼年教他背唐诗,八句的律诗大概齐用不着听第二遍就能郎朗上口,虽是如此,孩童的记性大约胜过成人,做父母的并不曾放在心上,等到正式开蒙受教四书,把教课师傅吓得够呛,万余字的《论语》,读一段、背一段,通闻三遍即可倒背如流;跟着学《孟子》,纵然未解其意,照样能够顺口接诵,把个弘历喜得天花乱坠、乐难自持,年前连颁两道上谕,命将毓庆宫整修齐备,着永玺节后迁居;再于元夕之后召见王公侯爵、军机大臣、殿阁学士、部院堂官于太和殿开筵听讲,考校四阿哥学问。 皇家的人大体都会作秀,康熙挥一挥手能推倒一大片侍卫,乾隆自诩因为天纵英明被皇祖钦选为继任圣孙,如今真正出了一位神童皇子,不被捧到天边才是见鬼! 寒苓这个局中人是不以为然的:她没跟康熙打过交道,也不觉得弘历比雍正能干,素日管教儿子,大抵不许永玺自恃聪明,知道他能过目不忘,直接翻出两篇文章指明要弘历为儿子讲解,一篇是《战国策》里的“邹忌讽齐王纳谏”,另一篇是北宋大家王安石的《伤仲永》,高调低调的搁在一旁不提,反正得让准皇储明白:你的资质会因为外人吹捧增添十倍以上的水分,哪怕在年幼时实实在在超乎常人,也未必不会变成“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典型。 -- 第120页 皇贵妃带头垂范,六宫上下便鲜少听到对永玺的溢美之词,弘历对此不以为意,他是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继承人是何等优秀(这种心态会一直持续到永玺成年之前),又好在他“扮演”着惧内的角色,尚且能够尊重寒苓的意愿,追循圣祖朝皇太子开筵讲学的旧例,也算是找到了一个显摆神童儿子的最佳方式。 苏贵妃看着漫不经心与妃嫔说话的顶头上司,因向她笑道:“有万岁爷陪着,四阿哥指定不能怯场,娘娘无需太过忧心。” 下手都是附和之辞,寒苓处之泰然,因与众人玩笑:“皇上自己的儿子,他想怎么样咱们是左右不得的,永玺压不住场,难道有意思找我问罪不成?” 愉妃赔笑道:“有四阿哥做榜样,连永琪读书都用功了许多。” 舒嫔的目标另有所指:“魏贵人,今日是四阿哥开筵讲学的大喜之日,你这是难过的一晚上没睡着?俩眼珠子怎么像猫狗房的兔子一般呢?” “舒嫔妹妹,娘娘驾前怎么能如此冤陷后宫姐妹?”魏贵人业已起身告罪,嘉妃欠一欠身,代她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前几日一场大雪,将魏贵人娘家的房舍压塌了数间,那会子永璇病着,魏贵人只顾着照看臣妾,也没能理会外头消息,昨日才知魏宜人伤了腿骨,魏贵人因念父母安危,一宿未得安眠,请皇贵妃娘娘详察。” “为何不早来回我?”寒苓示意成霜,“你往内务府去,教四格派人察看魏贵人家中景况,再着太医前去问诊,随时进宫向嘉妃和魏贵人回话。” 成霜答应着去了,魏贵人行礼谢恩:“实不敢惊动娘娘,但求娘娘加恩,遣派宫人将奴才历年所获赏赐送归本家,也使他细询额娘伤势,免去奴才挂念之心,求皇贵妃娘娘允准。” 寒苓自无不允之理:“这也是人之常情,后头再有难处,或告诉嘉妃,或禀报本宫,尽皆使得,不要委屈外道,令万岁爷背负苛待宫眷亲族的名声才好。” “娘娘心善,哪里知道魏贵人的心思?”舒嫔撇了撇嘴,“魏清泰好歹是五品命官,祖父还做过一个月的内务府大臣,如何就到了食宿艰难的地步?分明是炫耀自己清廉的意思,亏得您与嘉妃姐姐都要当真呢!” 魏贵人驳斥道:“舒嫔娘娘,清正做官原是做臣子的本分,奴才孤陋寡闻,何以便能籍此炫耀?” 舒嫔哑口失言:“你——” “舒嫔!”寒苓手中的念珠一滞,“为人子女,哪有以至亲伤痛博取名声的道理?你的话过于刻薄了!” 舒嫔只得告罪:“娘娘教训的是,嫔妾失言了。” 寒苓收回视线:“还有一件事说予你们知道,早先高氏获罪,波及宫人无数,现有的人心惶惶,未必就能用心当差,我的意思,今春小选把年岁放开,将现有的宫女放出一批去,你们预做准备,稍时我便派人各宫走访,或是哪个使的顺手、或是哪个另有苦衷,都报到我这里,酌情定其去留可矣。” 景仁宫正殿霎时便开了锅:皇贵妃这是要清除异己了! 嘉妃试探着进言:“倘或放的多了,新选进来的未必便可侍奉周全,若是因此生出岔子反为不美,还请娘娘三思而行。” “是这个道理!”寒苓话锋一转,“被我圈中的,年满二十五岁的都放出去,二十二岁以上准留半年调教新晋宫女,教的好赏金放还,故意怠慢的调往慎刑司、辛者库,至于何去何从,都瞧她们自己的心意罢!” 嘉妃正待说话,永玺跟前的大太监于毅气喘吁吁地跑进正殿向寒苓行礼报信:“恭喜皇贵妃主子、贺喜皇贵妃主子,四阿哥学服满朝,万岁爷龙颜大悦,降特旨加封四阿哥为和硕亲王,赐嘉号‘宗’,加恩准戴红绒结顶冠,朝服蟒袍俱用杏黄色,四阿哥——宗亲王已往宁寿宫请安,自寿康宫回来便要向皇贵妃主子磕头,稍时内廷各司俱来道贺,李总管打发奴才先向皇贵妃主子报信,请皇贵妃主子早作准备才好。” 各宫妃嫔也不用争了,苏贵妃和愉妃左右打头,扶着宫女起身行礼:“恭喜皇贵妃娘娘、贺喜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同喜、同喜!”寒苓压了几压,顶到咽喉的心脏终于回归本位,“八岁稚童岂称亲王尊位,原是皇上过于抬举他,诸位妹妹请坐!” 哪怕正大光明匾后的名字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包括贵妃、愉妃在内,心中还是生出一丝不适来:皇帝实在是太偏心了! 于毅又道:“另回主子娘娘,万岁爷降旨,封大阿哥为多罗贝勒,赏食多罗郡王俸禄,领户部差使,大婚时准用郡王仪制,请主子娘娘早作准备才好。” “知道了!”寒苓挥一挥手,“赏他!” 愉妃心中一动,立刻整肃面容表白心迹:“四阿哥天资隽永,实为皇上之福、大清之幸,今又得大阿哥封爵之喜,臣妾母子瞻慕主子娘娘荫蔽,今后坐享富贵,更无后顾之忧,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妃嫔暗骂一声谄媚,只得附和称是,寒苓勉强端住,因与众人说道:“等我请准旨意,在此设宴与各位姐妹同庆共饮。” 于毅的一声“主子娘娘”好似打开了潘多拉盒子,很快便有朝臣请旨,建言皇帝在孝靖皇后周年后扶正皇贵妃为中宫继后。 溜须拍马拍到了马蹄子上,当事人勃然大怒:“祖宗家法,未满二十七月孝期不可继立正妻,旗人尚且如此,何况天子之尊?再有言说册后之人,理应以大不敬之罪重法惩戒!” -- 第121页 苏氏慌忙宽慰大姑姐:“娘娘,您也不必为此动怒,有些个大臣,以阿谀逢迎为生存之道,这样的机会抓不住,岂不是辜负了谄媚奉上的机缘吗?哪里会将规矩礼法放在心中!” “额娘,我有件事嘱咐你。”寒苓缓了缓脸色,“阿玛并非科考出身,辉发那拉氏亦无尺寸之功,自雍正朝起用,如今推封伯爵,已然是天恩浩荡、不可预盼,孝靖皇后为当今元配,富察氏荫授公爵份属应当,我为皇贵妃,论于体面较继立皇后犹有不足,理应诫勉家人,不可失礼跋扈、妄加攀比,授人以柄,损及先帝英明。” 郎佳氏不敢不应:“是,娘娘放心,若有哪个坏了宗亲王名声,便是娘娘不问,奴才夫妻也断断容他不得。” 寒苓点了点头:“昨儿个皇上提到讷里,赞他近来大有长进,如今大阿哥任职户部,更要嘱他不可失却臣子本分,大阿哥年轻几岁,或是偶有疏漏,教他裨补认责方是相处之道。” 郎佳氏面有喜色:“奴才记下了。” 母女姑嫂说话之间,永玺带着弟弟妹妹自寿康宫请安回来,厮见后向郎佳氏笑道:“俄罗斯国皇帝送来了八张白熊皮,阿玛方有旨意,两宫皇太后、皇贵太妃各进一张,给额娘留下一张,那拉氏、钮祜禄氏、富察氏三家承恩公府也得一张,还有一张正可教郭罗玛嬷带回去铺用极为合宜。” 郎佳氏赶忙推辞:“既是番邦进献,想来是稀罕之物,王爷只管自用,若教奴才夫妻糟践了贡品,岂不是辜负了万岁爷与王爷的一番恩典。” 永玺笑道:“不值什么,我不用那个,特意为您和郭罗玛法讨的,可惜现下是晚冬,大约今年是用不了几日的。” 眼见郎佳氏感念推辞,寒苓将永珏抱到怀中,面上并无丝毫波动:“额娘,既是永玺的心意,你便带了回去,他心里也要熨帖几分。” 郎佳氏动情谢恩:“奴才夫妻只能愧领宗亲王厚赐,也请王爷勿以奴才夫妻为念,奴才企盼王爷用心读书,不负万岁爷殷勤厚望为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不告诉你们,为什么要将“宗”字作为永玺的嘉号!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七十一) “姐姐,我已打发人往魏贵人家看过,原来他的哥哥嗜赌,把大半的家底折给了赌坊当铺,这才有些家境艰难。”四格略生感慨,“我倒有些佩服魏贵人,只靠五十两银子的月例支撑到现在,实在算是不容易了。” 寒苓摇了摇头:“你可不要小瞧了包衣女子,她们不乏见识,又能委曲求全,说是主子,奴才秧子长起来的能够知道底层疾苦;说是下人,旗女闺秀的教养未必就能够及得上她们,有连通上下的本事,她们更知道怎么讨得主子欢心一步步爬上来,咱们闭门说句大不敬的话,圣祖爷的后宫有多少上三旗出身的妃嫔,先帝可是孝恭仁皇后的儿子!” “是这个道理!”四格变得严肃起来,“姐姐,内务府包衣势力盘根错节,阴私手段防不胜防,悼慧太子早夭、景仁宫受袭都有包衣的影子,早前虽说贬黜了几家后宫势力,毕竟治标不治本,除非皇上下定决心,否则难以肃清内务府余毒。” “你能居安思危自然很好。”寒苓心思一动,因又问道,“可曾与和亲王商议过?” 四格苦笑道:“姐姐,裕贵太妃也是包衣出身。” “难为你心里清楚。”寒苓叹了口气,“不止是裕太妃,谦太妃、圣祖敬敏皇贵妃、定太妃都是包衣旗出身,这就有五家王府立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罢!” 四格顺势提到永玺:“姐姐,您还得嘱咐四阿哥,敬富察氏优于那拉氏,不以封爵之贵轻慢兄长、宗亲,不拘亲王仆役,加以傲慢不显其尊,稍示礼敬未黜其贵!” “我就少一个你这样的长辈,所以才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据寒苓这个当额娘的观察,永玺的灵性基本上伴随年龄增涨,她也不大愿意看到自己儿子变成道学,素日间少于说教约束,如今竟是越发能得亲眷喜欢,自两宫皇太后到承恩公府,许会遗憾永玺为景仁宫所出,大抵不能对他本人产生厌恶,连孝靖皇后的几位手足兄弟都约莫认命,只道昔日的悼敏皇子未能撼动宗亲王的皇储地位是有些天意左右其间的。 四格明显也为外甥的表现感到骄傲,提过一句后又拉回了原来的话题:“我已还清了魏家的债务,又着营造司派人修缮了魏家的房屋,现在为难的是魏贵人一兄一弟的差使,若向万岁爷回旨,一旦拨入内务府听用,少不得日后又是一场麻烦。” 寒苓想了一想说道:“拣着富庶之地,给他兄弟谋个外放吧!” 这与四格的设想不谋而合:“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理妥当。” “额娘、额娘——”和惠公主拎着纸鸢一路狂奔,“您看,这是大哥哥给我画的蝴蝶风筝!” 慧妃用“风筝计”陷死悼敏皇子,内廷六宫杯弓蛇影,都将纸鸢当作忌讳之物看待,酷爱纸鸢的和惠曲线救国,寻到了和亲王府的门路,这才有了向母妃显摆的资本。 “都六岁了还这样不懂规矩,仔细磕掉了你的门牙!”寒苓笑道,“你又缠着哥哥浑闹,仔细宁寿宫玛嬷知道罚你。” “才不会呢!”和惠公主吐了下舌头,转身向四格撒娇,“舅舅,我有东西问你要的!” -- 第122页 四格俯身半跪,视线与外甥女等齐:“奴才愿为公主殿下效劳。” 和惠公主理直气壮点要礼物:“四哥说西洋的琴师新造了一种乐器,名叫钢琴,舅舅帮我找了来,学会了我抚给皇玛嬷和阿玛听。” “钢琴啊?”四格茫然问道,“有图鉴么?我找传教士问一问。” “你舅舅多清闲,多少差使等着他去办,还要花费精神哄着你们兄妹玩儿。”寒苓问道,“永瑛出宫了不曾?还是留在宁寿宫与皇太后说话?” 和惠公主向舅舅扮个鬼脸,转身回母妃的话:“五婶来求皇玛嬷的恩典,是为大哥哥娶媳妇的事儿,皇玛嬷不准我旁听,打发大哥哥带我出去玩儿,方到毓庆宫,他跟四哥讲洋人的事儿,我嫌无聊,就自己跑回来了。” 四格直起身来:“您要没有旁的吩咐,弟弟便先行告退了。” 寒苓点了点头:“我请准皇上的意思,若有变故,打发张雷去内务府知会你。” 四格打千跪安:“嗻!” 寒苓这个摄六宫事皇贵妃远不是外人看上去的那样光彩无忧。 过了皇贵妃千秋,紧随其后便是孝靖皇后生祭,月底应选的秀女入宫,和亲王福晋又托请寒苓为永瑛挑选侧室,加上三月初是九阿哥周岁,景仁宫久不得闲,不妨外头陡生变故:徽商洪安之妻叩阍自尽,原因是徽州知府逼索洪氏家传宝砚,洪安不愿贡献,坐以反清之罪流徙全家、抄没祖产,洪安死于流放途中,其妻没为官奴,负重忍辱,随主家辗转来至京师,得机至于宫门,递呈状纸后自戕而死,那方抄来的砚台,如今却是端端正正摆放在景仁宫的砚室之中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寒苓按着额头叹息不已,“我学针线、学医术、学厨艺,所耗锦缎皮毛、天材地宝数不胜数,虽然如此,都算有惠于亲、物有所值,独有收藏砚台一项原为一己私心,不意因此害人性命,这一室的砚台,数不清沾染了多少无辜官民的鲜血!” “主子,这是下头的贪官作孽,与您有什么相干?”成云宽慰道,“舅爷方才递话进来,万岁爷早有朱批明旨,言说‘地方文武广献名砚孝敬内廷,其心固然可嘉,若要因此劳民伤财断断不可,若为承朕之欢扰民于苦,进而损伤皇室声誉,朕必重治其罪!’徽州知府不但害民,更加欺君,娘娘要因此自责,奴才以为大可不必!” “杨贵妃爱吃荔枝,驿马疲于道路;宋徽宗醉心文学,花石纲劳民伤财;娴皇贵妃喜好砚台,砚藏雅士家破人亡!”寒苓叹了口气,“取金宝,传本宫懿旨,景仁宫茹素一月,裁撤宫例一年,将这一千两银子送往谭拓寺,交予方丈禅师为洪家夫妻隆重做一场祈福法事,自今而后,敢将砚台进献景仁宫,以毁谤罪论处——你都记下了?” “奴才记下了。”成云答应一声,既见寒苓并无他嘱,稍加踌躇后劝道,“主子,等万岁爷过来,您就别提这事儿了,免得万岁爷多想。” “嗯。”寒苓颇丧精神,“你们也留神,不要把阿哥格格的喜好外泄,一方砚台能出两条人命,赶明儿心血来潮观赏字画,岂不是要害得人家三族获罪吗?” 成云试探着问道:“主子,这方砚台——” 寒苓略不思索:“教四格送还给洪家后人,代我赔个不是罢!” 以外朝的处分来看,皇贵妃的自省自检行为明摆着有些小题大做。 经过彻查,弘历以反坐之罪处分涉事官吏,自安徽布政使、按察使以下,共计十二人获罪,按情节不等,分处革职、罚俸、抄家、赐死之刑;受害的洪家后人遣返原籍,着地方出银,分以田宅房舍安置,洪妻遗身送回本家,特旨追封为“贞义安人”,准以五品诰封礼安葬祖茔,over! 和亲王府的八阿哥永璔是乾隆十年八月二十四日出生的,百日后吴扎库福晋带着他进宫请安,寒苓将永珏的手鼓拿来哄他,永珏自己玩儿的腻了,又见不得别人沾手,挣扎着非要拿回来不可,和王府大格格拿着铃铛哄他,永珏伸出爪子好悬没扔到永璔脸上,寒苓气得够呛,虎着脸就训儿子,总算被吴扎库福晋解劝说过,永珏不以为非,给自家额娘摆足了两日脸色才把这件事揭过去!不得不说,爱新觉罗家的人都有小心眼记仇的毛病,九个月大的儿子是如此,三十大几的老子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弘历自己说了:“地方官勒索民财固然不该,洪安宁舍身家不愿贡献方物以图明哲保身,可见心有愤懑,不服王化,以行观心,虽无反清之举、未必不生反清之心;又有其妻苏氏,既是蒙冤叩阍,朕自当明察秋毫、伸张做主,何以自戕宫门,辱及内廷声誉?分明自觉有罪,以死求怜、图荫子孙而已!虽然,朕德化百姓,仁爱牧民,仍赐封诰、房舍,成其贞烈之名!” 白话而言,乾隆爷是这样的观点:“明知道我喜欢砚台,地方官也上门问你要了,你倒好,给脸不要脸,宁愿家破人亡也不愿将砚台交出来,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大道至理都丢在了一旁,以此可鉴,你心中对朝廷积蓄着很多不满,哪怕没有造反的行动,却未必没有造反的心思;还有你媳妇苏氏,当真以为自家冤屈,为什么在叩阍的同时在宫门口自杀?一定是清楚自家获罪并非完全出于无辜,希望用自己的死为儿孙留一个好的名声。我虽然洞悉到了其中的阴私鬼蜮,仍然处分了涉事官员,成全你的请求,让你有个贞洁烈妇的好名声,你的儿女也安置妥当,就算是我这个仁爱天子的德政善举了!” -- 第123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写弘历对砚台案的态度算不上是小人之心吧?换作是我,估计也会有他那样的心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七十二) “儿臣永璜(臣媳伊拉里氏)敬请皇额娘金安。”景仁宫正殿内,一双新人并排而立,毕恭毕敬跪在寒苓身前叩行大礼,“皇额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寒苓含笑抬手:“免礼、平身!” 清宫礼法,皇子大婚,先谒乾清宫(或养心殿)叩谢圣恩,尔后往太皇太后、皇太后宫中行礼,若是并非由皇后抚养长成的庶子,应先谒中宫嫡母处请安,生母早逝或并非主位,获得皇后恩典可至养母宫中磕头(有资格抚育皇子的一定是主位妃嫔),永璜的生母哲悯贵妃早逝,曾经教养过他的孝靖皇后业已驾崩,后宫内能当得起他们夫妻一拜的,也只有寒苓这个摄六宫事娴贵妃一人而已。 永璜夫妇三拜起身,伊拉里福晋复又行礼敬盏:“皇额娘请用茶!” “长媳任重,上辅本宫孝侍两宫皇太后,中佐阿哥理顺一府家务,下立楷模以为弟媳标榜,愿你早日诞育皇孙,庶几昌大皇室血脉,亦可告慰哲悯贵妃在天之灵!”寒苓将盖碗接到手中泯了一口,转头示意大宫女成云,“赏!” 成云捧着一只红木盒子奉给伊拉里福晋,里头放着一只刻了抱子观音的翡翠如意,此为缅甸国进贺摄六宫事娴皇贵妃册封大喜的贡品,经巧匠雕琢,比先前还要精致三分,如今作为改口礼赏赐伊拉里福晋,也算给足了永璜面子。 “臣媳谨领皇额娘懿训!”伊拉里福晋又磕一头,直起腰后以双手接住木盒,“臣媳谢过皇额娘赏赐!” “扶大福晋起来。”寒苓将视线转向永璜,“娶了福晋,领着差使,也算成家立业了,我是一介妇人,也没有明白话嘱咐你,今日讲几句内帷的话,你觉得有理,不妨记在心里,倘若不顺耳朵,当作未曾听见也便罢了。” 永璜慌忙站起身来:“儿臣不敢,儿臣恭请皇额娘教导!” “你那侧福晋递了两回牌子都教我驳了回去,不是她有冒犯我的地方,实在是内有隐情不得不为!”寒苓详做解说,“依照礼法,你的婚期应该延后到明年八月,只因孝靖皇后自觉于你有愧,驾崩前专与皇上嘱咐——‘生不能周到,死不可牵累’,必要知你早日晚婚生子方可称慰九泉之下歉疚心意,虽是如此,大清以孝道治天下,终究要过得周年才不使你落人话柄,侧室跪迎嫡福晋也是祖宗规矩,孝靖皇后是去年五月大行,你的婚期定在八月,伊尔根觉罗氏便只得挤在六月进门,我要抬举了她,你媳妇脸上不好看,将来正侧不睦反是我的罪过,我也不过是潜邸格格出身,蒙先帝恩宠超拔侧福晋,断没有刻意驳你的面子或是瞧她不上的意思,你回了王府,予她细说难处,不要因此生了嫌隙才好!” 永璜再三告罪:“原是儿臣思虑不周,反倒辜负了皇额娘的苦心,儿臣不孝,请皇额娘责罚!” “大喜的日子,娘儿几个说句体己话而已,哪里就到了问罪请罚的地步。”寒苓笑道,“我说这话不大有公心,只一条,皇上重嫡出,你心里也要有一杆秤,二十七月孝满,早日与福晋生下皇长子,孝靖皇后与哲悯贵妃在天有灵,必会因此深感欣慰。” 永璜行礼起身:“请皇额娘放心,儿臣一定不会辜负皇阿玛厚望。” 张雷入内回道:“主子娘娘,诸位阿哥、格格都已到了。” 寒苓点了点头:“叫!” 与康熙朝有所区别,当下的后宫序齿落地即算,虽说九个阿哥折了两个(二阿哥永琏、七阿哥永琮)、三双格格折了一双(孝靖皇后所出大格格、哲悯贵妃所出二格格俱于潜邸夭折),如今的阵容也算豪华,六位皇子、四位格格左右排开,专等于新进门的长嫂问候见礼。 伊拉里福晋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四个小姑,三个是固伦公主,余下一个还是贵妃所出;六个小叔,一个是身着东宫服饰的宗亲王,一个是储备太子永珏,两个是贵妃之子,另外两个也有妃位生母,相较于后宫没有靠山的丈夫,想要摆出长嫂的款儿也极不容易。 赠送了见面礼物,和敬公主笑道:“大哥领差开府,又娶了嫂嫂,我要出宫散心,总算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伊拉里福晋忙道:“公主能来,我们贝勒爷自然是喜欢的。” 和敬公主打眼一扫,瞧到大福晋送给五阿哥的见面礼是一套上品的文房四宝,走到近前挑眉笑道:“五弟,大嫂送你文房四宝,是叫你读书习字、明理上进的,可不能醉心于物,为了纸啊砚啊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才是。” 成云眉头一皱,伊拉里福晋的陪嫁嬷嬷悬了半颗心上来:要坏! 永玺笑道:“姐姐说的极是,你我生为天潢贵胄,锦衣华服坐享荣华,都是祖宗踩踏无数鲜血累积而来的,眼前一个略微出色的瓷瓶都不知道是底下奴才用什么法子聚敛而来,万幸阿玛与历代先皇广施仁政,这才消减了皇家的许多罪过。” “四弟的说法很是新颖!”永璋有心岔开话题,“理是这样的理,实在说倒是较不得真的,否则连喝一口参汤都要平生顾虑——谁又能保证落到嘴里的东西都是清白而来呢?” “三弟说的有理。”永璜笑道,“岂不闻汉景帝马肝之论?有些事本该证求糊涂,以后便不要深究对错了。” -- 第124页 “这里不是你们兄弟谈经论道的地方。”寒苓拾起扇子,好容易从儿子的惊人战斗力中醒过神来,因向成雪吩咐道:“你带大贝勒与福晋往奉先殿去,行礼后送他夫妻出宫,叫守门侍卫认清主子,以后常来内廷走动,若是冲撞了大福晋教我知道,我饶得他,慎刑司的板子也饶不得他。” 永璜夫妇在出宫时同乘一辆马车回府,伊拉里福晋试探着问道:“爷,三公主似与皇贵妃娘娘不睦,日后妾身行走内廷,遇到今日之事该当何去何从?” “三妹妹是娇客,又有寿康宫玛嬷回护,难免与景仁宫别扭不睦,虽然如此,不过徒逞口舌之快而已。”永璜宽慰妻子,“你也不必为此烦恼,她的婚期定在明年,便是留在京城,大约也不会有经常进宫的机会,你只管自尽本分也就是了。” 伊拉里福晋心下稍安:“是!” 寒苓这个摄六宫事皇贵妃还是颇受考验的。 中秋过后,钟粹宫宫女银环于出宫前夕在北五所外投井自尽。 经愉妃调查,银环父母亡故,胞兄五毒俱全,早于数月前便为妹妹谋定婚事,要把她献给康亲王巴尔图做侧室,康亲王年愈七旬,银环教有心的宫女“瞻望将来”吓了一吓,半夜起来收拾齐整,心如死灰难记家人,索性跳进水井寻了一个来去干净。 寒苓大费精神,因砚台自戕的洪苏氏血迹未干,后宫又死了一个不愿出宫的宫女,问她一个不恤下情的罪名是全不冤枉的。 崇庆太后不软不硬地敲打儿媳:“皇贵妃,钟粹宫没有主位,你这个摄六宫之主更应花费精力、做好善后职司,人生在世,虽有贵贱之分,毕竟都是天恩所赐父母亲养,咱们做主子的还要常怀慈悲心肠方可荫蔽子孙福祚绵长!” “圣母皇太后教训的是。”寒苓主动请罪,“原是臣妾思虑不周,竟至宫女走投无路、绝望自裁,臣妾理应以此为鉴,潜心自省,免为皇上圣明之累。” 崇庆太后抬了下手,因又说道:“这次的事,也不能全都归咎到你的身上,东六宫内独有钟粹宫没有主位管辖,所以才出了这样的岔子,我的意思,找一个妥当细心的人帮你管起来方是正经,你说呢?” “皇太后圣明!”寒苓起身请旨,“主位以下,现有贵人三名,巴林氏、索绰罗氏册封较早,且出身著姓大家,魏氏受教中宫、孝心可嘉,伏请皇太后择优决断!” 崇庆太后想了一想说道:“以哀家看来,索绰罗氏过于老实,魏氏威望不足,巴林氏尚显稚嫩,哀家不好厚此薄彼、落人话柄,你看着办就是了。” 寒苓有了分寸:“是,臣妾就办!” 崇庆太后话锋一转:“皇后走的早,三丫头追思生母,难免对你有些迁怒,早前我是说过她的,终究心结难开、焦躁忧思,你是长辈,还应看在皇上的面上让过她去,也是你身为六宫之主的胸襟!” “是!”寒苓毫无压力地应承下来,“臣妾是长辈,哪里会与公主计较,倘或易地而处,臣妾自忖做不到公主现在的份儿上,原是圣母皇太后与先皇后教养有方,若是公主当真不识大体,臣妾也没有现下的轻松日子好过。” 婆婆跟前装孙子的娴皇贵妃回到自家地头便摇身成了祖宗,当了诸妃嫔的面,板着脸断喝一声:“把她给本宫押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读者觉得女主应该尽快转正,在我看来,清朝皇帝的正妻全都是相当悲惨的(是全部!不是大部分或绝大部分):努尔哈赤的三个大福晋都没有皇后名分(追封的也被追夺了);皇太极的元妃次妃都没有封后,封后的哲哲没儿子;顺治的元后废了,继后无子无女;康熙克死了三任皇后;雍正的皇后独子早夭;乾隆的两个皇后就不用说了;嘉庆的元后没熬倒丈夫亲政就死了,继后倒生了两个儿子,但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她前面;道光帝的克妻属性跟康熙有一拼;咸丰帝的皇后无子无女;同治帝的皇后被逼殉节(似乎还怀着孕);光绪帝的皇后无子无女做了亡国太后;宣统帝的皇后——好吧,承认婉容是皇后,最终的结果大家应该也都知道的。一个将近三百年的王朝,首尾十二代皇帝,竟然没有一位皇后(或皇帝正妻)能看到自己亲生儿子继位,以正嫡身份继位的皇子也只有道光和咸丰两个人,这也称得上是奇谈怪景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七十三) “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血毫。”相传幽冥地府内设有一十八层地狱,打头的第一层便是拔舌地狱,钟粹宫宫女雅萍悔不当初,因逞一时口舌之快酿成了今日的杀身大祸。 “主子娘娘饶命,奴婢并非有心逼死银环,奴婢未曾料到她会因此而想不开,奴婢该死,求主子娘娘从轻发落,饶过奴婢这一遭吧!”雅萍姿容狼狈,教大力太监压的以脸贴地,几乎不能正常喘息言语。 寒苓并不理她:“魏贵人,依你之见,本宫应当如何处置这个不留口德的奴才。” 魏贵人一怔,起身推辞道:“主子娘娘明察秋毫,奴才不敢多嘴僭越。” 寒苓淡淡地说:“本宫恕你无罪。” “是。”魏贵人想了一想回道,“银环自戕,雅萍固然难辞其咎,到底有口无心始料不及,依奴才浅见,该将雅萍发往辛者库当差,既可警醒宫人,亦不有损主子娘娘仁德之名。” -- 第125页 寒苓不置可否:“巴林贵人,你怎么看?” 巴林贵人起身应承:“回主子娘娘,依奴才看来,言可救人、言可杀人,纵不行善,奈何作恶?不求雅萍对银环温言宽慰,哪怕置若罔闻不加理会,大约也不会有今日的结果,奴才拙见,主子娘娘该当严峻刑法,杜绝后宫口舌生事之祸。” 寒苓点了点头:“索绰罗贵人,你说呢?” 索绰罗贵人硬着头皮答道:“待下宽仁自是好的,严明宫规亦是正途,姐姐所言都有道理,奴才愚钝,总请主子娘娘裁断!” “你倒圆滑,哪个也不得罪。”寒苓笑道,“方才该教你第一个回话,看你还能不能这样搪塞本宫。” 索绰罗氏心下稍安:“请主子娘娘恕罪!” “坐吧。”寒苓遂降懿旨,“秉承圣母皇太后慈谕,自即日起,巴林贵人移往钟粹宫居住,有关钟粹宫事宜,皆应告禀巴林贵人知闻,若有轻忽怠慢,本宫断断不能轻恕!” 众妃嫔唯唯而应,巴林贵人压抑喜色行礼表态:“皇太后与主子娘娘恩典,奴才铭感五内,日后必以主子娘娘马首是瞻,将钟粹宫宫务打理妥当,不负皇太后看重、不负主子娘娘厚爱。” “你为本宫分忧,本宫自然不能无视你的辛苦。”寒苓沉吟片刻说道,“巴林贵人叫着碍口,这样吧,我赐你一个‘那’字,以后便称为‘那贵人’,按年增加一百两宫份例银,你觉得如何?” 巴林贵人喜道:“奴才叩谢主子娘娘恩典,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寒苓换了一副面孔,“把她拖出去,交予慎刑司处置。” 诸妃嫔恍然大悟:皇贵妃原是故意出考题,试探哪个切合自己心意,死了一个宫女,倒教巴林氏拣了一百两银子的便宜去(清廷定制,贵人年例一百两,嫔位二百两,巴林氏等于变成了拿着嫔位工资的贵人),实在教人眼红不得! “那”字岂是随便能用的?新出炉的“那贵人”颇为激动:“奴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求主子娘娘允准!” 寒苓挑了挑眉:“说吧。” 那贵人道明打算:“银环自戕而死,主子娘娘慈悲,未曾坐罪家人,奴才愿将今岁年例一百两赏予其家料理后事,请主子娘娘成全。” “你是一片好心,可惜她有那样的哥哥,使了银子也花不到她的身上去,得了空多拣两升佛豆便是追怀亡者的意思了。”寒苓转头吩咐成雪,“告诉内务府,那贵人心地良善,今后分理一宫事务,所有常例孝敬,凡是怡嫔有的,也给那贵人预备一份,届时我要查问,有了疏漏我是不依的。” 闭门思过的拣佛豆,打入冷宫的是怡嫔,那贵人冷汗都冒出来了,强撑着说一句“奴才思虑不周,险些辜负了主子娘娘的美意,实在有愧主子娘娘厚赐”,退到魏贵人身前再不敢多一句嘴,唯恐乐极生悲把到手的“储备主位”送给旁人。 苏贵妃唇角微斜,心中免不得吐槽那贵人:得意不可忘形,魏贵人不讨好,无外是被皇贵妃恶着博取贤名,你却好,刚做了不偏不倚的铁面御史,夸两句就变成了营私舞弊的贪官污吏,这样的性情,想不吃亏也难。 嘉妃寻机请示:“主子娘娘,将遣宫人之中,如银环一般另有苦衷者必有其数,放阴出宫原是娘娘的德政,若是因此将其推入虎口反为不美,臣妾愚见,放出人选还应酌情参定,诚请主子娘娘三思!” “是这个道理。”寒苓早已打好了腹稿,“凡是本宫圈定放出人选,六宫之内或有隐情者陈请主位知道,未侍主位者自诉本处总管、嬷嬷听闻,尔后与各宫主位禀于本宫知道,原定的出宫日期延后两月,待等年后甄定去留——先前出了岔子是本宫思虑不周,若是再有银环这样的事出来,本宫可是要拿你们这些主位、总管问罪的!” 嘉妃心中窃喜:“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寒苓看了一眼座钟,因向众人说道:“都散了吧,那贵人记得谒两宫皇太后宫中行礼,晚间本宫自会说与万岁爷知道。” “是。”诸妃嫔心中凛然,“臣妾(嫔妾/奴才)告退!” 转至书房看到花猫一般的永珏,寒苓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就只管淘,作践字画的本事倒跟你阿玛是一个稿子出来的,哪天抽了空正经揍你一顿才能长住记性。” 照看永珏的成霜笑道:“主子,咱们九阿哥还小呢!” 寒苓摇了摇头:“三岁看老,咱们走着瞧,这小子指定不是教我省心的主儿!” 成霜调侃道:“有万岁爷宠着,又有宗亲王照应着,费不了您多少心的。” “真要如此,我得多给菩萨烧两炷香。”寒苓从嬷嬷手中接过帕子,一面给儿子擦脸一面说道,“你出宫一趟,去找和亲王福晋,送两副药给她,再替我捎个口信,提着她不要忘了。” 成霜答应一声:“奴婢记下了。” 晚间用膳,弘历向寒苓透漏出行信息:“下月我要往五台山进香,你也借着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吧。” 寒苓问道:“两宫皇太后同行么?” 弘历摇了摇头:“今日请安时问过的,两宫皇太后都没有随行的意思。” “皇太后不去,我哪里脱得开身,还有你家的天魔星在,他是给不了我假期的。”寒苓转移关注重点,“永玺去吗?” -- 第126页 弘历答道:“自然随行,你给他备些大毛衣服,山上冷,仔细别再着了凉。” “能不能把永璜永璋也带上?”寒苓说明理由,“一是整年圈在京中束缚眼界,二来兄弟之间互相照应,也教外臣知道皇上子嗣兴盛、兄弟和睦,你说呢?” “也好。”弘历笑道,“难为你想的周到,我把老五家的永瑛也带上,有他照看永玺,你就更能放心了。” 寒苓不免与他商议:“五阿哥刚读书,八阿哥与六格格也离不得额娘,舒嫔虽不稳当,余下的又不够份量,教她带着索绰罗贵人和柏贵人随驾,你觉得如何?” 弘历无可无不可:“就这样办吧。” 皇贵妃“让”了一步,后宫的小动作便少了许多,加上皇帝离京南下,紫禁城难得消停了两个月,眨眼工夫,乾隆十二年的正旦朝贺便已到了眼前。 崇元太后坐在上席向寒苓问道:“早时听着,你要把年长的宫女放一批出去,去年小选因此留多了秀女使唤,如今怎么没有下文了?后宫的宫女太多,一则虚耗人力钱粮,二则妨碍天伦损及名声,你是六宫之主,不可贪图安逸坏了祖宗规矩。” 寒苓赶忙起身告罪,因又解释道:“母后皇太后放心,元宵一过,原定的宫女立刻便放出宫去,一个都不会滞留的。” 崇庆太后有些纳罕:“早时有宫女为此自尽,你要酌情定其去留,这会子怎么又要全部放出?不要再生事端才好。” 嘉妃心中一沉,不知道皇贵妃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和敬公主撇了撇嘴:“皇贵妃要雷厉风行的自证功绩,非把宫女往绝路上逼,这与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寒苓正要回话,下手的和亲王福晋起身赔笑:“回两宫皇太后,臣媳莽撞,有一件为难之事求取两宫皇太后恩典,请皇贵妃娘娘恕罪。” 崇元太后欣然应允:“但讲无妨。” 吴扎库福晋说道:“皇额娘,年长的宫女教养不缺,若有不便留宫且又不愿出宫之人,臣媳有意请到府中奉养,永瑛眨眼到了娶亲的年纪,后头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将要长成,臣媳分身乏术,实在需要两个妥当人帮扶一二。” 崇元太后大悦:“这样好,一举三得,不便回家的宫女有了落脚之处,后宫内不至于人浮于事,王府中也能增添管家助力。” 寒苓将视线转向和敬公主:“福晋提了这个醒,我倒想做个顺水人情,只不过还要取得格格首肯方能料理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与清朝的皇后相比,明朝的皇后简直不要太滋润!加上景泰汪皇后,明朝的废后(被丈夫废掉的皇后)好像只有三个,一个在被废后仍然坐在继任皇后的上席,死后又被恢复了地位和名誉;一个得到嗣皇帝恩养;景泰帝的汪皇后更神奇,自己先被丈夫废去皇后的尊位,等丈夫被大伯兄废掉,她竟然被重新认可为丈夫的正室,得到婆婆、嫂子、侄子的优待,生前享受到了王妃待遇,死后也恢复了皇后的地位和待遇——有读者说,女主的结果如何,难道还不是你来决定的吗?事实上并不全是,至少不能让读者指摘,说我写的不合逻辑或是写的太假!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七十四) “皇贵妃是寒碜我的吧?”和敬公主冷声而笑,“娴皇贵妃权摄六宫,连皇阿玛都要看你的脸色行事,我又何德何能,向皇贵妃许诺首肯、自讨没趣。” “三丫头!”崇庆太后低声斥责道,“你怎么跟妃母说话呢?” “无妨!”寒苓淡淡一笑,“臣妾是想,公主的婚期已到眼前,虽说皇上体念皇太后慈心恩准公主额驸常住京师,陪嫁宫女、精奇嬷嬷是一个不能少的,既有这样的便宜,不妨拣着顺眼的宫人挑选几个充役公主府差使,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和敬公主立时接道:“好——” “三丫头!”旗人家的格格娇贵,有几个能真正遭遇银环那样的处境?所谓不能回家,大抵都是留在宫中的借口而已,这些人的身后势力尤其复杂,崇庆太后如何放心让她们照顾自家孙女,想都没想便打断了和敬公主的话茬,“后宫的事有皇贵妃做主,你的陪嫁是母后皇太后与哀家主张,哪有教你自行做主的道理。” 寒苓举起酒杯,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和敬公主“嚯”地一下站起身来:“皇玛嬷,孙女愿求恩典,使公主府成为无家宫女的容身之处。” “知道了!”崇元太后扬手止住欲要发作的崇庆太后,“这件事以后再议罢!” 筵席的gaochao并不曾在此时达到顶点。 清宫的筵席,如果只能用一个词语形容,“油腻”二字是再贴切不过的,上座的还好,下席的再让寒冬的冷风冰上一冰,能不当场吐出来就算是有涵养了。 当然,也有忍不住的,譬如说正处在新婚蜜月期的大贝勒府嫡侧两位福晋。 弘历大发雷霆:“朕先时说你不孝,众人多要为你抱屈,现下嫡母孝期未满,两个福晋都有身孕,这是向朕示威的意思么?朕没有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儿子。”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办的太出格,寒苓就不愿意多嘴插话,崇元太后只得为匍匐磕头的孙子说情:“皇帝,这事儿怨我,不曾与他叮嘱明白,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酿成如今的局面,这事儿怨我,都怨我,你不要为此误解了永璜。” -- 第127页 弘历怒气不减:“皇额娘,他不是小孩子了,事事要长辈指点,朕要这样的皇子有何益处?” 永璜不是她生的,大阿哥大阿哥的好歹本与寒苓无关,冷眼瞥见黑着脸立于崇庆太后身侧的和敬公主,皇贵妃娘娘决定做一回调和父子关系的贤良人,柔声向弘历说道:“皇上,大阿哥过的好是孝靖皇后的遗愿,哲悯贵妃早逝,孝靖皇后驾崩后,原该由臣妾接管大阿哥的起居事宜,臣妾失职,未曾将厉害关系言说明白,推论孝靖皇后本心,自然也会希望皇长孙能够早日到灵前祭拜,皇上若因此怪咎大阿哥,臣妾这个皇贵妃难辞其咎,连九泉之下的孝靖皇后都要心怀不安,请皇上三思宽谅,不要辜负孝靖皇后的一片苦心才好。” “皇阿玛!”永璜心思急转,伏地向皇父启奏,“大婚次日,儿臣携福晋往景仁宫行礼,皇额娘曾有嘱托,教儿臣与福晋在二十七月孝满后再育子嗣,儿臣违逆慈训,辱及皇阿玛圣明,今得教训,实为罪有应得,请皇阿玛责罚!” 弘历脸色稍霁:“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倒不失身为皇子阿哥的担当德行。” 寒苓趁势接道:“皇上,依臣妾之见,大阿哥在孝期后生子是对孝靖皇后的孝道,赶早让孝靖皇后期盼的皇长孙降生也是他的孝道,两孝相权择一而行,皇嗣绵延总是好事,皇上将做祖父,两宫皇太后四世同堂,难道不是值得庆贺的喜事吗? “朕难道还要嘉奖他不成?”弘历冷哼一声,“皇后孝内尚是如此,倘或及于朕躬,大阿哥所为必教朕于九泉之下齿冷,且其办差糊涂,部院屡有疏议,若是不加惩戒,示朕教子无方,着拟旨意,罢贝勒永璜郡王俸禄,着于孝靖皇后灵前跪经三月为戒,钦此!” 永璜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皇阿玛恩情浩荡,儿臣必当牢记教训,自此以后,再不敢任性妄为,请皇阿玛明察远鉴,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心而论,永璜受罚当真算不得冤枉,孝靖皇后恳求丈夫让永璜赶早成婚,虽说有作秀之嫌,毕竟表达了对庶子兼养子的弥补之心,依照常理,永璜便该敬谢好意,对嫡母的关爱有所回馈,至少不能让福晋在出孝前身怀有孕,现在可好,嫡侧福晋同时有孕,弘历两边的脸颊都被打的肿胀,虑及身后,没当场革了他的贝勒爵位就算很给寒苓面子了。 寒苓专来嘱咐伊拉里福晋与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你们回去,好生养着,短了东西打发人入宫寻我,皇上也不过是一时气恼,等下半年看到活泼健壮的孙子孙女,管保就能把今日的不是一揭而过,你们不必当作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我这个皇贵妃不顶用,难道两宫皇太后还有不维护孙子的道理?你们只管放心养胎也就是了。” 两位福晋唯唯而应,敛气收声地在嬷嬷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内廷。 然后,宫中有了谣言,只道皇贵妃买通宁寿宫两位嬷嬷阿尔布氏与沙拉氏,唆动母后皇太后把她二人派往大贝勒府伺候,在大阿哥与福晋同房后故意换掉避子汤药,先于朝宴之上设计两位福晋当众暴露孕信,自己再做好人,亲自上阵为大阿哥求恩说情,目的却是一箭四雕:其一,令大阿哥背负不孝无礼的名声,彻底失去对宗亲王的威胁;其二,籍此收买人心,将大阿哥纳入景仁宫的势力范围之内;其三,趁机博取贤良名声;最后,成功离间了三公主与大阿哥的兄妹情分。 嘉妃义愤填膺地为寒苓打抱不平:“简直是荒谬!四阿哥是中宫嫡子,又蒙圣宠获赐亲王爵位,大阿哥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主子娘娘执掌六宫,且有两位皇子承欢膝下,多大阿哥不多,少大阿哥不少,犯得上收降他去效力么?主子娘娘是先帝赐徽的潜邸侧福晋,贤名著于海内,哪里用得着刻意博取贤良名声?三公主与大阿哥是隙是和,与主子娘娘能有一文钱关系么?难为她们编的有鼻子有眼,简直是荒谬!” 寒苓抿嘴而笑:“嘉妃,本宫还是头一遭见你这般失态,不过你也不必为本宫负屈,公道自在人心,本宫只求一个问心无愧,至于外人如何议论,由他自去即可,便是大阿哥与三公主有所误会,本宫也犯不上为此多做解释。” “是,主子娘娘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们也看准了您的大度好性不会追究计较,这才变本加厉地诽谤主子!”嘉妃气势不减,“主子娘娘,您把这件事儿交给臣妾,臣妾指定把毁谤您的罪魁祸首揪出来!” “一二三的本宫都不在意,能教三公主与大贝勒不生嫌隙,这个恶名就不算白担!”寒苓淡淡一笑,“两宫皇太后是不会相信这样的流言的,我原本忧心诸位姐妹有所误解,难得嘉妃剖析的明白,既然都是明白人,咱们就不需要再做糊涂事了!” 嘉妃正要三请自证,守门的大宫女成艺入内通传:“主子,宁寿宫沈嬷嬷来了。” 寒苓赶忙站起身来:“快请。” “皇贵妃娘娘吉祥!”沈嬷嬷一如既往地利索,“回娘娘的话,母后皇太后听说了宫中的流言很是动怒,特意遣派奴才前往大贝勒府查访,大福晋与侧福晋皆已如实坦白,原是为了皇长孙名分,先后瞒住阿尔布嬷嬷偷停避子汤药,侧福晋在正旦朝贺时露型却是侧福晋乳母的主意,本想冒险一搏,让两宫皇太后与皇上顾及皇长孙不加见怪,过了明路自可使大福晋无从处分,只未料到,大福晋月份更高,真真切切害喜难受,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奴才将宫中谣言说了,两位福晋好生惭愧,刻意遣派陪嫁嬷嬷与阿尔布嬷嬷随大阿哥进宫请罪,请皇贵妃与诸位娘娘当面释疑。” -- 第128页 “叫大阿哥回去吧,宫中的流言与他无关,不要再生事端招惹皇上生气。”寒苓吩咐道,“让阿尔布嬷嬷进来,本宫有话嘱咐她。” 沈嬷嬷心道:皇贵妃越发老练了。 带着作秀的用意,寒苓露出迁怒姿态:“嬷嬷,你是母后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只因素日见你行止规矩,我才放着心举荐你与沙拉嬷嬷帮手大贝勒料理内务,怎么竟会出现这样的岔子?或是大阿哥大福晋不听劝阻,你们入宫回我一声,教我有个准备也好,正旦的筵席上闹了这一出,你们让母后皇太后和万岁爷的颜面往哪里放呢?” “娘娘训责的是!”阿尔布嬷嬷匍匐跪地诚心请罪,“原是奴才辜负了母后皇太后的恩典,连娘娘都因此受了连累,奴才罪该万死,请皇贵妃娘娘重重责罚!” “罢了!”毕竟是宁寿宫出来的人,寒苓不好越次发落,索性将视线转到另外两个人身上,“你们怎么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自保之路,大阿哥固然心智不足,但他绝对不是傻瓜,不信请看后文!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七十五) 两位嬷嬷前后行礼:“奴才周氏给主子娘娘请安——奴才李氏给主子娘娘请安。” “周嬷嬷——李嬷嬷——”寒苓点了点头,“依着本宫的意思,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喜事方为兴盛之道,偏偏有人寻不得熨帖,必要本宫扎一个筏子出来方能善罢甘休,说起来你们也并非全然无辜,主子行止越礼,全怪你们做奴才的挑唆省事不能正途规谏,倘若不能严明家法,这样的事儿今后是难以禁止的。” 周李二人磕头不断:“求主子娘娘法外施恩,饶恕奴才此遭罪过。” 寒苓平声说道:“来人” 张雷入内请问:“奴才伺候主子娘娘。” 寒苓复又起身:“传本宫懿旨,着命诸皇子、格格并服侍乳母、嬷嬷、宫女、内侍前往景仁宫听训,敢托辞不到者,以忤逆抗命之罪处分!” “嗻!”张雷立刻退出殿外,点兵派将前往宁寿宫、毓庆宫、阿哥所、六宫各殿,自己亲往寿康宫面诣和敬公主传递旨意。 和敬公主虽对景仁宫颇有成见,平心而论,她倒不会认为皇贵妃能做出蓄意算计大阿哥的事,永璜与永玺同时封爵,一个是半截郡王(享受郡王待遇的贝勒),一个是半截太子(享受太子待遇的亲王),九阿哥也颇得皇父宠爱,皇贵妃根本没有那样做的必要和动机。 说是这样说,身为元后嫡女,和敬公主对所谓的皇贵妃懿旨是不屑一顾的,瞥了张雷一眼哼声说道:“长春宫与景仁宫素无瓜葛,本宫贵为固伦公主,上承两宫皇太后教导,下有教养嬷嬷指点,皇贵妃不过是镶蓝旗出身,有什么资格把本宫叫去听训?” 若是换个人来,准保教和敬公主用这两句话堵回去,张雷办过讷里的风流公案,执行主子旨意半分不打折扣,听着这番言论正色反驳:“三公主,皇贵妃娘娘执掌六宫事务是两宫皇太后与万岁爷的旨意,自凡六宫宫人、皇子公主皆应领受皇贵妃娘娘教导,先帝因皇贵妃娘娘才德昭著,驾崩前特降圣旨,加封娘娘为‘娴侧福晋’,公主若要抗逆皇贵妃娘娘懿旨,该往两宫皇太后驾前禀明缘由,否则奴才难以交差,于公主名声大有妨碍!” “你不用拿先帝压我!”和敬公主冷冷一笑,“你们讲规矩,把皇贵妃当成主子娘娘敬着,先帝若要在世,未必能如旧年一般对今日的娴皇贵妃再示嘉许。” “公主这样说,奴才无言以对。”张雷打千儿跪安,“奴才告退!” “慢!”秦嬷嬷在殿外拦住张雷,“请公公上告皇贵妃娘娘,公主稍作准备,立刻便与四公主前往景仁宫领训。” 张雷点一点头:“有劳嬷嬷”。 “嬷嬷!”和敬公主的声调有些扭曲,“景仁宫有什么资格让我们姐妹在她面前低头?” 秦嬷嬷提醒和敬公主:“格格,皇后娘娘孝期将满,皇贵妃继立中宫只在眼前,奴才说句到家的话,固伦公主与固伦公主不一样,固伦公主的子嗣与固伦公主的子嗣更可能不一样,您的出身高于五公主,如今的东宫却是宗亲王居住,若是公然与景仁宫为难,连皇太后都没有维护您的理由,对您和四公主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知道,我就是别不过这口气去。”和敬公主愤恨不已,“可惜我是女儿身,连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护庇不了。” “格格,这不是您能左右的事。”秦嬷嬷叹了口气,“悼敏皇子在时,也未能撼动宗亲王的地位,与嫡庶长幼无关,不过是看万岁爷的属意喜好而已,万岁爷抬举景仁宫,您与景仁宫别着来,不正好落了她们的口实么?” 和敬公主垂首不语:“嬷嬷,叫他们准备罢!” 龙子凤女大集合,加上凑热闹的各宫妃嫔,将景仁宫正院挤了个停停当当。 “人都齐了,本宫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寒苓正坐在一把泥金的古色圈椅上,话音语气颇有份量,“先皇后驾崩,本宫上承两宫皇太后懿旨执掌六宫事务,迄今两年未到,里里外外数不清生出了多少纠纷,本宫固然才德不足,你们做下人的未尝没有不是,今日团聚一齐,必要重申皇家规矩方可减少后患,上免两宫皇太后之忧,中减皇上与妃嫔之劳,下使阿哥格格不与外臣见笑,本宫苦心一片,你等还该稍加体谅才是。” -- 第129页 众人齐声答应:“奴才谨遵皇贵妃娘娘懿旨。” “荀子曰‘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今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听闻圣祖皇帝所以成就大德,启蒙师傅苏麻喇姑功不可没,你等为皇子公主近身之人,言传身教倍加要紧,素日跟随左右,非限起居服侍、伤病照看,言行举止亦应规谏如仪,期盼如此,不禁你等只为一己私欲教唆主子、妄行不法之举,本宫不得一意宽善,使皇子公主难辨是非,今将你等传唤至此,意在树立标榜教训,以为日后借鉴!”寒苓厉声喝道,“押上来!” 周李二人叫苦不迭:“主子娘娘饶命,求主子娘娘超生,奴才已经知道错了——” 寒苓把脸一黑:“杖四十,打入辛者库!” 永璜大为尴尬,铁青着脸一声未曾言语。 寒苓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大阿哥,原是我想岔了,只顾着劝解两宫皇太后与皇上,把你的错处当成喜事分辩,倒落了一个收买人心、挑拨离间的罪名,你且说说,我倒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么?” 永璜硬着头皮伏地告罪:“皇额娘息怒,都是儿臣行事有差,让皇额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寒苓眉毛倒竖:“杖二十,撵出后宫,不得本宫旨意,大贝勒府上下永远不许进宫请安!” 贵妃嘉妃欲言又止,婉嫔舒嫔面面相觑,愉妃婉转为永璜求情:“娘娘,宫中流言,原是为离间您与大贝勒的母子之情,您若受激动刑,虽可杜绝六宫上下悠悠之口,毕竟有损主子娘娘仁爱之名,请主子娘娘看在宗亲王面上,让大贝勒免受皮肉之苦罢!” 嘉妃顺势求道:“愉妃姐姐说的是,请主子娘娘法外施恩,免教大贝勒遭受小人离间的无妄之灾!” 永玺、永琪顺势出班:“(皇)额娘,大哥——” “不必说了!”寒苓固执己见,“用刑!” 大力太监不敢怠慢,把永璜按在长凳上便将廷杖重重招呼下来,寂而刑毕,寒苓起身说道:“你们看着了,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拘主子奴才,我是一个都不能轻饶的!” 众人唯唯而应:“儿臣(奴才)不敢!” 寒苓掉转枪头:“秦嬷嬷!” 秦嬷嬷福身答应:“奴才在。” 寒苓瞥着和敬公主说道:“你们也给本宫听着,大阿哥是皇上的长子,身为诸皇子表率,他犯了错,本宫能重刑管教,和敬公主身为皇长女,自为诸皇女典范,公主大婚之期已在眼前,翌日开府出宫,你们若不能恪守规矩、依礼规谏,周李二人的今天便是你等众人的明日!” 秦嬷嬷一众齐声答应:“奴才谨遵主子娘娘训示!” “把大阿哥抬出宫去。”寒苓站起身来,“散了罢!” 紧步跟上寒苓,成霜小声说道:“主子,今日的事您操之过急了,奴才刚才瞧着,连贵妃娘娘都有坐收渔利的意思,若是皇太后有所不满,孝后册封的大事岂不是要横生枝节?” “册封?”寒苓挑了挑眉,“哪个要受册封,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当然是您的册后大事了!”成霜急了眼,“难道万岁爷不曾跟您提过吗?” 寒苓驻足反问:“你的意思,我今日打了大阿哥,会对册立皇后的事儿有所妨碍?” “那是自然!”成霜有些无奈,“主子,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您把大阿哥打了,皇太后哪里会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不是奴才犯上,您可实在是过于莽撞了一些。” 寒苓淡淡一笑:“除了称呼不一样,我现在与中宫皇后有什么区别?” 成霜不以为然:“主子,您可不能这样想,皇贵妃也是妃,虽说您现在圣宠不衰,毕竟要趁着当下势头一鼓作气早定坤位,不为自己着想,只为了让宗亲王有个更加名正言顺的嫡子名分也应该勉力跨出这一步。” 还有一句话是成霜压在心中没有说出来的:废后挺难,还没听说妃嫔降位引发过轩然大波的。 “再说吧!”寒苓捏了捏额头,“把永珏抱了来,这小子,方才挨打的是他哥哥,就差没在一边拍手叫好了,皇上还夸他胆壮,依我看来,离着火烧景仁宫不远了。” 成霜满脸黑线:“主子,咱们阿哥已经算是难得了,您没瞧见,六阿哥和八阿哥都有被吓到的意思,奴才还忧心贵妃娘娘与嘉妃生出不满呢!” “你倒提了我。”寒苓微微一怔,“打发人去瞧瞧几位小阿哥、小格格有没有被吓到,吩咐太医院派人去各宫问平安脉,我这里等着回话。” 成霜欠身答应一声:“是,奴才这就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  嫡母不好当,后妈是加倍的不好当,从这里开始,女主反击和敬公主。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七十六) “能给皇子上刑,娴皇贵妃可是大清开国后的头一位!”崇庆太后叹息道,“永璜做的不对,她做嫡母的狠心管教,我们只有欣慰的道理,可她果真是为永璜的不争气难压心火,我就不必多说什么了,偏偏就——皇帝,你太宠她了!” 弘历抿了抿薄唇:“额娘的意思是——” 崇庆太后低眉敛目:“你难道看不明白,她打永璜,就是想告诉六宫上下,正旦朝宴为永璜夫妻说情并非为了收买人心—宁可保住自己的名声也不愿意维系与永璜的母子情分,讲的好听是耿直,不好听就是孤介,这样的心性能担得起母仪四表的重任么?” -- 第130页 “额娘的意思儿子明白了。”弘历沉吟片刻说道,“册立皇后的事儿不妨缓一缓,过段时日再说吧。” 崇庆太后颇感意外,投桃报李的往后找补:“皇贵妃并未失德,又有四阿哥的面情在,册立皇后可安内外之心——” 弘历淡淡一笑:“额娘,缓立并非另立,皇玛法坐朝,四十余年未有中宫皇后,儿子法效圣祖,自然没有不当之处。” 崇庆太后点一点头:“你看着办就是了。” 皇贵妃本人的注意力并未放到自己“见习转正”的大事上。 寒苓正色嘱咐院使刘裕铎:“皇上年过三旬,到如今只得九子六女,向时翻阅《圣祖实录》,康熙爷在他这个年纪已有二十三个皇子、十四位皇女出生,以此推论,皇上的子嗣毕竟还是单薄了一些,你去传于众人知道,先皇后孝期将满,自即日起,御医院勿辞辛苦,用心为各宫妃嫔调理身体,来年添了阿哥格格,本宫自会于两宫皇太后驾前请恩重赏,你等好自为之,不可辜负圣恩、徒教本宫失望才好。” “是!”刘裕铎暗自嘀咕:这是真心话呢还是真心话呢还是真心话呢还是—— 寒苓又道:“徐师傅请旨乞休,皇上已然恩准,命他回籍食俸,四阿哥探视回来,与本宫说徐师傅病情反复,如此回南恐有闪失,你今回去,找个妥当人随行护送,本宫与四阿哥自然会记得他的功劳。” “是”刘裕铎唯唯而应,“请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办理妥当。” 寒苓正待说话,张雷入内回道:“主子,咱们舅爷过来了!” 刘裕铎打千儿行礼:“微臣告退!” “你站一站,本宫还有一件要紧事儿交代你办。”寒苓吩咐张雷,“叫他进来!” 四格于年后迁升户部尚书,仍兼内务府总管大臣差使,与内大臣富察傅恒并入军机,合称本朝双壁,此刻春风得意马蹄疾,行动举止无不显露尊仪贵气,寒苓颇为骄傲,在其行礼请安后说道:“今年大选,我的意思,户部该当赶早预备,孝靖皇后孝期未满,内廷是不能留记秀女的,果亲王与和亲王府大阿哥、二阿哥都要定选福晋,三阿哥与和亲王府四阿哥亦需选纳侧室,还有几家王府也要赐婚指配,你回部中,按家世门第将大挑秀女登录妥当,我要呈给两宫皇太后过目的。” 四格躬身应诺:“嗻!” 刘裕铎眉心一跳:皇贵妃真有本事拦着秀女不进后宫?景仁宫圣眷优渥不假,以先皇后孝期为由明目张胆阻挠皇帝再纳新欢——操作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这个不急。”寒苓话锋一转,“我想趁着小选为永玺姊妹挑几个妥当宫人贴身伺候,你帮我掌眼,别教心术不正的秀女混进来。” “嗻!”四格严肃脸,“请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办好。” 寒苓点了点头:“你去罢,我还有要紧事儿与刘院使商量。” 四格甩袖打千儿:“奴才告退!” 今年是皇贵妃的三十整寿,因在孝中不能大办,弘历自要问询宠妾心愿,寒苓略不思索,向丈夫说道:“心愿倒是有一个,只怕你受不了那份委屈。” 弘历稍感诧异:“怎么说?” “我想为潜邸的姐妹求一份恩典。”寒苓抚了下眉毛,“四哥,你能不能以皇后娘娘孝期未满为由,免选今年的大挑秀女入宫服侍?” 弘历愈发不解:“这可不像是吃醋的说辞。” “也不全为自己吃醋。”寒苓细作解说,“潜邸九位姐妹,孝靖皇后、哲悯贵妃、仪嫔、高氏都已作古,现如今的后宫,只有我和贵妃、愉妃、嘉妃、婉嫔五人尚在,晃眼十几载过去,我这个最小的那拉格格也到了大庆千秋的年纪,我和贵妃倒也罢了,愉妃嘉妃膝下单薄,婉嫔尚无子女傍身,一旦新人入宫,受宠之机愈发减少,等到年满四旬,对望宫墙灯伴影,岂不是过于可怜了一些?” 弘历摇了摇头:“子女福分需看天意,你是好心,未必就能教她们得偿所愿。” 寒苓笑道:“现下尽了心,没有善果是她们命数不济;若不邀仗圣宠求取恩典,岂不教她们怨咎到我的身上来?” “你这样说了,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弘历另有用意:一旦皇贵妃未能如期扶正,六宫内外自会因此平添议论,趁着大选时机宣示对景仁宫的恩典,亦可起到断绝相关人等对中宫凤位枉生觊觎之心的功效。 寒苓顺势而上:“还有件事,和王府大格格年将及笄,若是内聘倒也罢了,倘若抚蒙,我想收她做养女,以后远嫁,总要有自己的府邸方可增添顺心如意的资本。” “就这样办吧。”弘历想了一想说道,“你给她取个名字,以景仁宫养女之名,封她为和硕公主即可!” 寒苓含笑答应:“这是大格格的福气,我需代大格格谢过伯父的恩典。” 弘历提到了另一件事:“弘曕与永瑛、永璧的福晋都可在本次秀女中选出,给永璋、永瑸挑两个侧室也妥当,你留意应选秀女的门第也就是了。” 寒苓茫然望去:“你的意思是——” 弘历随口说道:“只要人品端正、家世清白,不必拘泥蒙汉旗份,尽可施以恩典成就联姻美谈。” “我明白了。”寒苓点一点头,“四哥,永瑛的福晋我要亲自为他择选。” -- 第131页 弘历无奈解释:“苓儿,先帝在时,未免身后宗亲势重,连皇祖在位时钦定的各府世子都予削免,这一番苦心,我当年是不能理解的,现在看永玺,当然不愿意看到他将来多几个王爵堂兄倚老卖老阻碍施政。” 寒苓并不买账:“我不懂朝政,但我知道,永瑛得有一个撑得起门面的好媳妇。” “随你罢!”弘历站起身来,“我瞧瞧永珏去。” 成霜端茶进殿,约莫听了一段尾音,不免向寒苓提醒道:“主子,万岁爷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孩子都生了三个,也不知道吃的哪年的老陈醋。”寒苓伸了下腰,“让小厨房预备,我要亲自做几样小菜,哄一哄咱们那位小性的万岁爷。” 最后的指婚结果大致符合寒苓的预期,永瑛的嫡福晋是员外郎爱星阿幼女喜塔腊氏,永璧的嫡福晋定了委署护军参领东洛之女博尔济吉特氏,谦太妃亲选御史范鸿宝之女为果亲王嫡福晋,弘历又降特旨,法效圣祖年间曹寅长女指配平郡王讷尔苏为嫡福晋的旧例,将范氏本人抬入汉军正白旗,即称范佳氏,两宫皇太后对未来儿媳、孙媳的人选都算满意,皇贵妃这个大挑主持相当然获得了太后太妃的一致称赞,副后转正的内部障碍因此得到肃清。 然后,众人傻眼了:本年大挑,正值壮年的乾隆皇帝一个秀女都没要,留下牌子的全都指给了皇子宗室。 刘裕铎一脸的便秘,所剩不多的一点儿顾虑霎时间丢的干干净净:皇贵妃的功力如此深厚,不跟着她混,丢了顶戴事小,丢了脑袋可就太不划算了。 寒苓不妨在六宫妃嫔面前为自己表一表功:“少了新晋的秀女争宠,你们要再不给自己争口气,本宫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的,你们的肚子就是本宫在两宫皇太后跟前的体面,趁着这样的机会把皇子公主怀上,两宫皇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与本宫计较;若是三年内没有婴啼之声,本宫也没有脸面再做这个皇贵妃了。” “主子娘娘恩情四海,臣妾(嫔妾、奴才)感怀五内,请娘娘放心,臣妾(嫔妾、奴才)尽力而为,一定不教万岁爷和主子娘娘失望。”众妃嫔的心里话是:哪怕你是打着我们的旗号掩盖自己的妒性,没有新人进宫,总能保证或增加自己的“喝汤”机会(吃肉的自然是皇贵妃),说不准便能感动送子娘娘一举得子,只要能有阿哥傍身,承受你的一份人情又有何不可? 寒苓遂转话锋:“苏贵妃,和敬公主婚期将至,本宫已经请示过皇太后,下嫁事宜由你全权筹备,和敬公主是皇上的嫡长女,你要加倍用心,不要失了皇家体面才好。” 苏贵妃起身答应:“是!请娘娘放心,臣妾一定尽力而为,不令两宫皇太后与主子娘娘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被父亲处死了,皇太极的长子豪格死在狱中,顺治的长子夭折,康熙的长子(序齿)圈禁半生,雍正的长子夭折,乾隆的长子英年早逝,嘉庆的长子夭折,道光的长子是被他自己给踢死的,咸丰的长子终于坐上了龙椅,结局也是大家知道的,然后——大清朝就再也没有皇长子出生了。话说有清一朝,不但皇后不好当,大儿子的命运也都称得上悲惨!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七十七) 乞巧节将至,寒苓正在指点女儿结彩线,张雷入内启奏:“主子娘娘,大贝勒府来报,大福晋生下了一位小阿哥。” 和惠公主兴奋地问道:“额娘,我当姑姑啦?” “是!你都是做姑姑的人了,还是没个正形!”约莫算了算日子,寒苓倒也不曾觉得意外,“打发人回过皇上和两宫皇太后,比照皇子降生的旧例颁送赏赐,告诉内务府,那是皇长孙,不许因为大贝勒获罪有所怠慢。” 张雷答应一声退出殿外,和惠公主问道:“额娘,您要把成雪姑姑嫁出去啊?” 内廷宫女,犹如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凡是在旗秀女,原则上在应选之前是不能私自婚配的,虽然如此,并不是所有秀女都盯着选秀一条路径,有门路的能找借口申报免选,有财力的可教主事打个退回,只要后宫短不了人用,上头大抵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过问,出身内务府正黄旗包衣李嘉氏的成雪就属于有门路的包衣家庭。 既然是有门路的家庭,成雪怎么就被选进内廷在景仁宫一待十年呢? 成雪有个青梅竹马的世交,也是内务府包衣出身,祖上曾服侍太宗、世祖两代皇帝,老姓布母布哩氏,汉译朴姓,因两家互知根底,彼此父母也有取中之意,不意男方家道中落,女家父母便有悔婚之念,成雪赌一口气,面上未动声色,小选时便未曾依照嘱托贿买管事,父母无法,只得花费银钱将她调去景仁宫当差,这也是看中娴贵妃深蒙圣宠的缘故。 从表面上看,成雪是典型的乖乖女(其实是让成云成霜给比下来的),实质不然,这位姑奶奶是位有成算的主儿,当初之所以在关键时刻站队娴贵妃,一为寒苓宽待下人,二是宁可安居冷宫了此一生,一直延误到今日,眼瞅着到了年纪也不愿意出宫回家。 今年初夏,布家少爷经商致富、回京定居,先到成雪家中拜会世交,打听到成雪近况,心中感慨不已,原来他也大龄未娶,便想重复秦晋盟好,成雪父母不愿女儿蹉跎年华,无奈之下默许了这桩婚事,寒苓虽有不舍,到底将恩放成雪出宫提上了议事日程,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把接手宫女□□妥当便可出宫成婚完备大事。 -- 第132页 “对呀!”寒苓含笑答道,“咱们五公主要赏些什么嫁妆让她发嫁呢?” 和惠公主倒不财迷,想了一想答道:“我送成雪姑姑一箱黄金吧?” “果然财大气粗!”寒苓提醒闺女,“你的金子都是打着内务府火印的,真要送,教内务府换成没有标记的再给她。” 一个月后的八月十四日,永璜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生下了他的第二个儿子。 这一天还是永玺的生日(永玺的实际生日是八月十三日,因与乃父同辰,是以延后一日庆生),寒苓听得奏报十分欢喜,重赏了送信的嬷嬷,当场传下懿旨,撤销对大皇子府的相关处分,恢复永璜夫妇入宫请安的恩典不在话下。 八月十六日,皇帝降旨,赐摄六宫事娴皇贵妃“中宫笺表”,准行皇后事,又谕皇子公主、内外命妇、王公大臣皆以国母之礼朝觐,命中外使节进表称贺;八月十七日,诏晋摄六宫事娴皇贵妃之父讷尔布为三等承恩侯,恩准世袭罔替,本枝三代皆由镶黄旗满洲划入正黄旗旗下,辉发那拉氏一族鸡犬升天,在短短的十余年间从位列八旗之末的镶蓝旗满洲一跃进入天子亲辖的上三旗之首正黄旗,椒房圣宠,较前朝后妃皆有过之。 虽然如此,六宫内外、朝野上下都觉不解:先皇后孝期已满,皇贵妃正位中宫是顺理成章的事,皇帝绕这样大的一个圈子,不立皇后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先有御史上奏,请求天子早立中宫以安内帷,弘历置之未理;又过数日,内大臣傅恒具表,以元后之名恳请皇帝早立继后,弘历以“皇贵妃深敬皇后,大丧之期新过,不忍侵夺孝靖皇后名分”为由予以搪塞,臣下不能再议,遂将立后之事含混了过去。 八月二十二日,和敬公主下嫁科尔沁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 成云有些沉不住气:“主子,让奴婢去瞧一瞧吧。” 依照规矩,和敬公主在乾清宫拜别皇父后,应往皇太后宫中行礼,奉先殿向孝靖皇后磕头,出宫的最后一站便是景仁宫,成云掐着时辰不见公主踪影,相当然忧虑和敬公主在大婚的事上给自家主子添堵。 寒苓淡淡一笑:“不用急,该来的总会来的。” 恰在此时,宫外礼炮鸣响,小太监一路飞奔跑来报信:“主子娘娘,和敬公主已经升銮出宫了!” 寒苓点了点头,起身向众妃嫔说道:“都散了罢!” 次日是雍正帝的忌辰,待等后宫祭祀大典完结,寒苓便向婆婆请旨:“臣妾想留在此处,多为先帝诵读几卷经书,祈求先帝保佑皇上子嗣绵长,请两宫皇太后允准。” 崇元太后自无不允之理:“先帝没有白疼你一场,你留下陪先帝说说话也好。” 奉送了两宫皇太后离开,寒苓向身后的众妃嫔吩咐道:“本宫今晚要为先帝彻夜诵经,明早你们也不必去景仁宫请安,有什么话,过了和敬公主归宁之日再来说罢!” “是。”众人起身跪安,“臣妾(嫔妾、奴才)告退!” 时近半夜,奉先殿外传来一阵慌乱之音,寒苓唇角微斜,收敛情绪询问随侍:“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在先帝的大日子作乱生事?” 张雷正与夤夜而来的苏贵妃说话:“贵妃娘娘,主子娘娘有旨,后宫事务请您从权处分即可,不必再向主子娘娘请示。” 苏贵妃忙道:“张公公,永瑢忽染急症,太医束手无策,本宫实在没有法子,只能惊扰主子娘娘凤驾,有劳公公代本宫通报——” “这——”张雷十分为难,“贵妃娘娘,换作旁日倒也罢了,主子娘娘是为先帝诵经,又是因子嗣之事为万岁爷祈愿,若被中途打断,有惊先帝英灵,不但奴才罪责不轻,连主子娘娘都有不孝不诚的嫌疑,请贵妃娘娘体谅才好。” 苏贵妃被急的团团转,大宫女竹坞上前央求:“公公,六阿哥也是先帝的孙子,皇贵妃娘娘为皇子安危中断祈福,先帝爷是不会见怪的。” 张雷仍感踌躇:“这——” 竹坞赶忙塞了一个荷包给张雷:“公公,若是两宫皇太后与万岁爷因此怪罪主子娘娘,贵妃娘娘自然一力承担,绝不使主子娘娘因此担负干系。” 张雷“无奈”启奏:“主子娘娘,贵妃娘娘有要事求见。” 寒苓继续诵经:“有什么事,让她自己做主处分,不必再来回我。” 张雷看了苏贵妃一眼,扬声向寒苓回道:“主子娘娘,是六阿哥突发急症,御医院诊断有中毒迹象,贵妃娘娘放心不下,特来迎请主子娘娘前往储秀宫探视。” 里头只有三个字传出:“知道了!” 过不许久,苏贵妃见皇贵妃整衣出来,慌忙上前行礼告罪,寒苓扬手阻道:“等看过永瑢景况再说别的。” 苏贵妃感激不尽,亲扶皇贵妃登撵,这才跟在后头直奔储秀宫而去。 “这——”把问脉息的寒苓眉头一皱,“伺候六阿哥的嬷嬷是哪个?” 乳母嬷嬷慌忙上前回话:“奴才在。” 寒苓问道:“六阿哥几时发作的病症?” “回主子娘娘的话,六阿哥在睡梦中忽觉不适,奴才近前察看,见阿哥身上起了一片红疹,阿哥是种过痘的,奴才不敢大意,急忙报予贵妃娘娘知道,至今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事儿。” 寒苓又问:“阿哥晚膳用的什么?” -- 第133页 乳母回道:“六阿哥近日有些咳嗽,御医院开了药来,嘱咐六阿哥清淡饮食,晚上只用了半碗粳米粥,还有就是一碟自酿的酱白菜,旁的便没有什么了。” 寒苓点了点头:“御医院是哪个在伺候?” 当值太医从新行礼:“微臣赵学敏叩见皇贵妃娘娘!” 寒苓吩咐道:“把你给六阿哥开的方子拿来给我瞧瞧。” 赵学敏起身答应一声:“嗻!” 寒苓把方子细看了两遍,因向成云吩咐道:“你回景仁宫,把永珏挪去延禧宫,交托愉妃照管两日,将六阿哥挪到永珏的寝宫去,我要就近察看,以防应对不及有所闪失。” 成云福身答应:“奴婢就去。” 苏贵妃愈发着忙:“娘娘!” “太医开的方子很平和,永瑢的症候不大像是从这上头来的。”寒苓宽慰贵妃,“我瞧着有些作疯(即过敏)的样子,指不定是吃了什么不能吃的、碰了什么不能碰的就变成眼下的模样,虽然如此,还是不能大意,先让他在景仁宫住两天,有了变故我也能够应急处分。” 苏贵妃稍稍安心:“如此便只能辛苦主子娘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升后的时机还没到,我决定在两百章左右结束这篇文。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七十八) 永瑢的病情远没有预想中那样严重,内服外敷加药浴,只用两天便恢复元气康健如初,苏贵妃喜忧参半:儿子无恙自然可喜可贺,因为一场不大严重的作疯搅扰了皇贵妃为先帝跪经的仪程——这可不好收场啊! “主子,六阿哥已经安置好了!”竹坞看着扶额上火的苏贵妃,踌躇着说道,“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是想说永瑢的这场病极为突兀?”苏贵妃苦笑道,“如果不是皇贵妃动手,哪个有这样大的本事把手伸到储秀宫来?如果是皇贵妃做的,她这样做的理由又是什么?” “这——”竹坞试探着问道,“主子,皇贵妃会不会察觉到了流言的事儿与咱们有关——” “知道不知道,本宫都得认她一份人情,都得向万岁爷和两宫皇太后请罪,都得借着台阶东施效颦为先帝诵经祈福。”苏贵妃站起身来,“也怪我一念之差,皇贵妃手眼通天,这样的事想瞒住她的耳目大不容易!” 竹坞宽慰道:“主子,兴许六阿哥的病症只是巧合,便是皇贵妃有心算计,也未必能牵连到前头的事儿上,您且细想,皇贵妃没有如期册封,您的子女、位份与她相当,寻机压一压您的心思也是有的。” 苏贵妃深以为然:“有理!你提着我,等万岁爷过来,不妨问一问延期立后的缘由,若不是皇贵妃自己的意思,咱们推她一把,把大阿哥的事儿就此揭过,免得心中总有亏欠,疑神疑鬼的教自己难过。” 因为冲撞先帝英灵,苏贵妃自谒宁寿宫请罚,此后三个月内,贵妃禁足储秀宫为两宫皇太后与皇帝诵经祈福,也算对六宫上下有了一个交代。 “可怜天下父母心!”寒苓颇为感慨,“贵妃因谨慎之意生莽撞之心,虽然如此,毕竟情有可原,先帝岂会因此有所见怪?” 愉妃赔笑道:“主子娘娘虽然体察下情,贵妃娘娘毕竟难于自安,再一说,若是违背懿旨、冲撞先帝不受惩戒,长此以往,六宫上下纲纪无存,岂不都是贵妃娘娘的罪过?依臣妾看来,主子娘娘应当成全贵妃娘娘自惩之心。” “罢了!总是虚惊一场,只要六阿哥无恙,贵妃受些委屈也算值得。”寒苓顺势说道,“自即日起,宫务转交愉妃协理,你们也不必去储秀宫打扰贵妃,等三月期满,再有人拿前头的事儿说话本宫是不能宽饶的。” 众妃嫔齐声答应:“臣妾(嫔妾、奴才)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不知道是不是祈福的功效,总而言之,在苏贵妃解禁的前夕,景仁宫传出了皇贵妃妊娠两月的喜讯。 人比人气死人,皇贵妃这都是第四胎了,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值得庆贺的喜事,年长如婉嫔,年幼如舒嫔,个个半怀嫉妒半怀期待,希望这份福气能够早日降临到自己身上。 寒苓只得对六宫的人事大权进行二次调整。 成云提醒闭目养神的皇贵妃:“主子,婉嫔娘娘来了。” “嗯。”寒苓睁开眼,“赐座。” 婉嫔有些疑惑:“娘娘见召,不知有何吩咐?” 寒苓说道:“本宫有了身孕,苏贵妃禁足未出,只靠愉妃一人,处理宫务未免捉襟见肘,你是潜邸旧人,又是西六宫主位,本宫的意思,想让你帮一帮愉妃,又恐思虑不周引发争端,特意把你叫来商议,若有什么难处,本宫自然体谅你的苦衷。” “这——”婉嫔觉得不可思议,“娘娘,嫔妾久在高氏宫中,位份又居嘉妃之下,因何便选中了嫔妾佐助愉妃娘娘?” 寒苓四字反问:“高氏何在?” 婉嫔恍然顿悟:“嫔妾多谢主子娘娘看重。” 寒苓又道:“你是一宫主位,且是潜邸老人,行事不妨更有底气,本宫的意思,有缘生下皇子公主再好不过,委实没有缘分,本宫做主,将后宫新生的阿哥格格寄养到你的名下,这也是万岁爷的意思,你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恩典。” 婉嫔惊喜异常:“主子娘娘恩德,嫔妾感怀在心、永志不忘,请娘娘放心,嫔妾一定加倍仔细,协助娘娘将西宫事务料理妥当!” -- 第134页 寒苓点一点头:“我就不留你了,先去延禧宫同愉妃照面,以后得了闲常过来和本宫说话。” “是!”婉嫔稍加斟酌,因向寒苓说道,“嫔妾早时听到了几句与主子娘娘相关的闲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成霜与婉嫔走个擦肩,进了正殿密报寒苓:“主子,和敬公主府又递牌子进来了。” 寒苓略不犹豫:“退回去,就说是我的意思,公主额驸新婚燕尔,不必以皇太后与和晴公主为念,早日为皇上生下外孙比什么都强。” 成霜踟躇道:“主子,这可是公主府第三回递牌子了。” “罢了。”寒苓站起身,“咱们去寿康宫。” 人嘴两张皮,在崇庆太后面前,皇贵妃自然有她的一套说辞:“和敬公主下嫁未久,臣妾想着,一来要撮合她与额驸更加恩爱,二则需得防人之口,不使外臣讥讽公主,仗着父宠留居京师还不知足,每常进宫显耀,对夫族甚是不敬。虽然如此,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公主已经是第三回递牌子了,臣妾若是再予驳回,难免有欺凌中宫嫡女之嫌,故此特请圣母皇太后示下,是否格外开恩,准许公主随时入宫向两宫皇太后请安。” “无规矩不成方圆,何况你是一片好心,今日给和敬破了例,再到和晴、和惠又当如何处分?”皇帝前脚下旨,命皇子皇女以母后礼奉侍景仁宫,诏书的墨迹未干,和敬公主就敢绕过景仁宫径自出宫完结婚礼,不但弘历心生不满,连崇元太后都有微词,崇庆太后瞻前顾后,自然不能对孙女偏私太过。 “皇太后说的是,原怪臣妾思虑不周。”寒苓复又建言,“孝靖皇后的旧人大多留于内廷照拂和晴公主,随侍的秦嬷嬷告假未归,和敬公主连番递牌,或有委屈难以吐露亦未可知,臣妾浅见,请皇太后派两个老成嬷嬷去公主府瞧瞧公主,公主诸事顺遂自然最好,果然被外臣怠慢,皇太后自能伸张做主,使公主免授下人苛待,不知皇太后意下如何?” “你想的很周到。”崇庆太后扭头吩咐刘嬷嬷,“打发人去公主府,把昨日内务府送来的人参赏给三丫头,若是有什么教她不自在的地方,需得赶早回来报我。” “是!”刘嬷嬷欠身答应一声,“奴才就办!” 和敬公主却是有苦难言的。 大清制,公主下嫁开府,额驸不经传召,不得轻易入宿公主府,公主想跟额驸同房,都要由管家嬷嬷前去通传,这个管家嬷嬷自然权柄重大,若是盼着公主额驸和顺倒还罢了,如果存心就中取利,公主不赏、额驸不贿,想要合房犹如登天之难,和敬公主哪里知道其中利害,一着不慎便吃了皇贵妃的大亏。 最初的十余日,管事嬷嬷并不曾留难公主,只在两方情浓的档口,开始向额驸索要银钱,额驸不能答应,嬷嬷自然不会为他通传,和敬公主闻说动怒,将嬷嬷唤到跟前一顿训责,管事嬷嬷即以宫规反驳,讽谏公主“多修德行、少贪□□”,和敬公主是新妇,哪里耐得住这等言辞挤兑,堵着气不给赏赐,管事嬷嬷亦不服软,虽是成婚两月有余,同房之期却是屈指可数,加上入宫遭拒,满腹委屈无人诉说,没有积郁成疾便是孝靖皇后显灵保佑了。 现下虽说见到了“亲人”,和敬公主难耐羞耻之心,不便为合房之事向皇祖母状告管事嬷嬷,幸有侍女帮腔,委婉把其中委屈道说明白,两位嬷嬷心中有数面上无波,劝慰住和敬公主,合计一番便折返后宫向皇太后回话去了。 永玺趴在寒苓的小腹上,一本正经地问道:“额娘,这是一个小弟弟还是一个小妹妹?” “大约是个格格,不像你和永珏那样闹腾。”寒苓询问成霜,“什么时辰了?” 成霜会意:“差不多该回来了。” 寒苓笑道:“难得你尽尽孝心,陪额娘去御花园走走。” 田、袁两位嬷嬷自公主府回来,进了顺贞门便瞧见皇贵妃与宗亲王相携散步的场景,二人不禁面面相觑,田嬷嬷压低音调试探着问道:“皇贵妃不会是故意等着咱们吧?” 袁嬷嬷指明要害:“是不是故意,咱们都得管住自己的舌头,焉知公主府的黎嬷嬷不是皇贵妃安插的人手?” 田嬷嬷恍然顿悟:“皇太后面前你我如何回话?” 袁嬷嬷叹道:“她们没说明白,咱们只当没听明白,公主出嫁未久,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宫外起居也是有的。” 田嬷嬷大点其头:“还是姐姐想的周到。” 成霜留意到二人走远,因向寒苓问道:“主子,咱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她们能管得住自己的嘴么?” “正因为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她们才有可能给我几分薄面!”寒苓淡淡一笑,“那可都是皇太后身边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与女主融为一体,因为她的处境把自己搞头疼了(是真的很疼!)。皇贵妃时期的明枪、摄六宫事皇贵妃时期的暗箭——算计与被算计,后宫的女人真的是太难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七十九) 崇庆太后的千秋庆典上,固伦和敬公主终于出现在了外命妇朝贺的队列之内。 因为不是整寿,庆贺的外命妇仅限于在京三品以上诰封女眷,寒苓为内外命妇之首,她的左后方是刚刚结束抄经任务的苏贵妃,右后方便是外命妇中唯一享有亲王品级的固伦和敬公主(除了和敬公主以外,大清朝所有已嫁固伦公主皆已过世,固伦和晴公主与固伦和惠公主尚未出嫁,仍然属于内命妇序列),望着身前行礼的摄六宫事娴皇贵妃,和敬公主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 -- 第135页 皇贵妃有孕,晚间的家宴便不能劳动她亲自动手,正与贵妃等人陪着皇太后说话,托辞外出的愉妃入内赔笑:“主子娘娘吩咐小厨房为圣母皇太后做的香酥鸭得了,只是酱料不大对味,臣妾斗胆,请主子娘娘过去指点一二,免得不合皇太后口味。” 崇庆太后笑道:“哪里值得这样费心,不过是品个滋味罢了。” 寒苓便站起身来:“皇太后只管体谅我们辛苦,我们做小辈的若是连一只鸭子都不能教您吃的遂心,教皇上知道了,我们白领不是,一丝冤屈都找不出来的。” 和敬公主忽道:“皇玛嬷是寿星,只管高坐享乐便好,景仁宫妃母要将寿宴预备的尽善尽美,玛嬷还该成全她的一片孝心。” 崇庆太后点头笑道:“你只管与他们说,不许自己动手,累着皇孙哀家是不依的。” 寒苓看了和敬公主一眼,答应着退出殿外,因向愉妃问道:“有什么要急的事儿值当把我叫出来?” 愉妃左右寻看,压低音调细声回道:“娘娘,景阳宫薨了。” “晦气!”景阳宫主位是怡嫔,能用得上“薨”字的自然不做第二人选,寒苓眉头一皱,因向愉妃嘱道,“告诉太医院,派人去景阳宫问诊,倘若赶在今日传出丧音,景阳宫上下都不用活了。” “臣妾明白。”愉妃犹豫着问道,“娘娘,景阳宫毕竟是一宫主位,要不要跟万岁爷说一声呢?” 寒苓想了一想说道:“看看再说,你去料理明白后立时回来,别教皇太后察觉,免得坏了她老人家的兴致!” 愉妃欠身答应一声:“臣妾就去!” 苏贵妃见愉妃进进出出不得安坐,不免向皇贵妃打探内情,寒苓也不瞒她,轻轻吐了四个字出来:“怡嫔病了。” 苏贵妃会意:“可要禀告万岁爷知道?” 寒苓叹了口气:“见机行事吧。” 直等散席后从寿康宫出来,寒苓觑着便宜将敬事房太监唤到跟前吩咐:“你告诉万岁爷,怡嫔病重,请万岁爷过去瞧瞧。” 天子的薄情从来没有下限,第二天早起,寒苓接到消息,弘历深恶怡嫔死不逢时,专门给内务府降下旨意:嫔等内事出,生有阿哥、格格者,奏派王等穿孝,若无生育,不得上意不必具奏,依照定例举白敛葬则可。 即因于此,怡嫔丧事潦草,皇帝未曾依照定例辍朝两日,宗室大臣未曾接得穿戴素服的旨意,说是嫔礼下葬,实质与答应过世没有分毫区别。 听张雷幸灾乐祸地描说丧仪景况,寒苓忽然睁大双眼,向成霜吩咐道:“咱们去景阳宫瞧瞧。” 成霜劝道:“主子,已经这样晚了,您又身怀有孕,景阳宫晦气阴寒,万一冲撞了肚子里的小阿哥,奴婢如何向万岁爷交代?” 寒苓扬了下手:“无妨!” 成霜只得妥协:“奴婢去传步撵。” “不必!”寒苓直直望着前方,“小雷子,你来打灯笼,不要惊动旁人,咱们悄悄过去。” 张雷倍感诧异:“嗻。” 主仆三人悄无声息到了景阳宫门口,寒苓遥遥望去,因向成霜问道:“谁在里头?” 成霜眯眼细看,低声向主子回话:“好像是魏贵人和柏常在。” 寒苓点了下头:“通传吧。” 怡嫔停灵后殿,稀稀落落只有七八个人当值,听得动静都吃一吓,连同毫无准备的魏贵人、柏常在并随行宫人,都于门口跪下行礼接驾:“主子娘娘吉祥。” 寒苓绕到金棺之前,向当值太监问道:“这是杉木板?” “主子娘娘慧眼!”当值太监意有所指地解释道,“回主子娘娘的话,金棺是在怡嫔娘娘病重时预备下的,彼时万岁爷未有旨意,内务府便未曾另做准备,昼夜赶工已是不及,只得将金棺挪来权宜使用,彩棺许要明日方得备妥,望请主子娘娘恕罪。” 依照定制,皇贵妃以上级别的贵人驾崩,寿材选用金丝楠木,其中皇后以上贵人的梓宫浑饰以金,漆饰四十九次,皇贵妃棺木浑饰以黄,漆饰三十五次,绘金云龙纹;贵妃至答应皆用杉木,漆饰十五次,贵妃至嫔位浑饰金黄,贵妃别绘金龙云加以区别,贵人、常在、答应浑饰以朱,各依杉木材质予以区别,帝后之棺称为梓宫,皇贵妃至嫔位俱称金棺,贵人至答应即为彩棺,怡嫔的葬仪比于答应,金棺却是提前月余便已预备妥当的,与真正的彩棺相当然具有明显区别。 柏常在忍不住跪了出来:“主子娘娘——” 寒苓扬手反问:“怡嫔并未黜降位份,使用金棺正合定制,你们难道要替代万岁爷做主么?” 当值太监慌忙叩头请罪:“奴才该死,求主子娘娘责罚!” “罢了!”寒苓淡淡说道,“都起来罢!” 柏常在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心中未免觉得疑惑:既然无意追贬姐姐的葬仪规格,这位主子又是冲什么来的呢? 景阳宫荒败多时,当值太监好容易寻到一把四角俱全的扶椅搬了过来,宫女们上赶着擦拭干净,成霜这才把座垫铺好,扶着自家主子入座不在话下。 寒苓问道:“魏贵人,柏常在是怡嫔的妹妹,她为姐姐守灵,本宫并不意外,你也不属景阳宫管辖,半夜三更赶到此处却是为了哪桩缘故?” 魏贵人已有腹稿:“回主子娘娘的话,奴才先年与怡嫔娘娘有过数面之交,知道明日奉移金棺,特来奉送怡嫔娘娘一程,又见柏常在早至,所以暂留片刻,宽慰柏妹妹节哀顺变!” -- 第136页 “数面之交——”寒苓点了点头,“我记得乾隆六年孝靖皇后千秋,张常在的宫女弄了条毒蛇进来,你把孝靖皇后护在后头,毒蛇甩到怡嫔身上,将怡嫔的孩子惊吓没了,这正是成也毒蛇、败也毒蛇,怡嫔泉下有知,大约是不愿意看到你来相送的。” 魏贵人脸色一白,登时反驳道:“主子娘娘,众所周知,怡嫔娘娘之所以获罪,乃是受惊小产后口不择言怠慢了宗亲王,奴才不敢喊冤叫屈,若是重复过往,依旧会将孝靖皇后的安危置于首要之地。” 张雷扬着拂尘厉声斥道:“大胆魏贵人,你敢顶撞主子娘娘?” 魏贵人只得福身告罪:“奴才唐突,请主子娘娘宽宥。” “回去睡你的觉,再敢夤夜走动,本宫连嘉妃一体问罪!”寒苓扶了下额头,因向张雷说道,“给柏常在搬一把椅子来。” 魏贵人领训跪安:“奴才告退!” 柏常在不明所以,虚坐圈椅未敢言语,随侍宫女暗暗叫苦,懊悔不该由着主子祭奠亡姊,如今教皇贵妃抓了现形,往后的日子怕是要加倍难过的。 成霜复劝主子:“娘娘,殡殿湿冷,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寒苓摇了摇头:“不急。” 柏常在见皇贵妃只管盯着金棺瞧看,鼓了鼓气,硬着头皮问道:“主子娘娘,莫非是姐姐的棺木有什么不妥吗?” 寒苓目不斜视:“你不用多想,你姐姐在时本宫也不曾将她如何,死者为大,人都没了,本宫还能在她的身后事上做文章不成?” “奴才不敢!”柏常在慌忙圆话,“主子娘娘心胸宽广,奴才体会在身,若有哪个因为奴才的姐姐毁谤主子娘娘,奴才第一个不能与她善罢甘休!” 寒苓吩咐张雷:“你回景仁宫把《明史》拿两本过来,不要惊动旁人。” 成霜有些傻眼:“主子——” 寒苓扬起手来:“不必说了!” 成霜、张雷颇为无奈:“嗻!” 如此直到破晓,寒苓终于有了离开的意思,因又叮嘱在场众人:“本宫来景阳宫的事儿不许声张出去,惊动了万岁爷,本宫拿你们是问!” 柏常在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皇贵妃的来意是什么,当然,想要掩盖消息也不是容易的事儿,寒苓补个早觉起身,皇贵妃在景阳宫守灵一夜的消息就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小部分人的观点是皇贵妃因为怡嫔薨逝心中有愧,怕她阴灵不散图以报复,甘心为她守灵一夜减轻仇怨;绝大部分人认为皇贵妃是守株待兔,想亲眼看一看有多少人像魏贵人一般对怡嫔持有同情态度,猜来猜去都是谜题一团,能亲自跑到景仁宫当面问询的人委实有限,除了贵妃、愉妃等相与之人,她的儿女,以及儿女的阿玛都在其列!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时心情相当沉重,似乎看到了历史中的那拉皇后身后凄凉的景象,跟乾隆有一拼的是嘉靖,直接把救过自己的皇后给活活烧死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八十) “你是非要跟朕对着干是不是?”弘历大发雷霆,“闲着没事儿不在宫中养胎,你跑到景阳宫去凑什么热闹?” “热闹?”寒苓苦笑着摇了摇头,“景阳宫可是冷清的很呢!” 弘历几乎抓狂:“你还敢诡辩!”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寒苓放低姿态为眼前的“叫驴”顺毛,“四哥,我是去跟怡嫔讲和的,她当着我的面诅咒永玺,生前吃够了苦头,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她要识趣,我为她守灵一夜就算两下抵消了,若是冤魂不解,我这个皇贵妃自然遇鬼杀鬼、佛挡杀佛,心中再没有其他挂碍的。” “她还能冤魂不解?”弘历怒气稍泄,“朕没黜她的位份,没治罪她的家人,不知感恩倒还罢了,倒有胆量对你心生记恨?偏又在圣母皇太后千秋时——罢了,不说她了,以后再有下回,朕饶不了景仁宫的奴才!” “还下回呢,你盼着后宫经常挂白么?”寒苓挥了挥手,“我有件事儿跟你商议。” 弘历面露疑色:“你想为怡嫔求一份恩典?” “真会想!”寒苓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我没那么下贱!” 弘历随手拾起盖碗:“说来听听!” 寒苓缓缓说道:“后宫的主位又少了一个,我想趁机把主位以下的妃嫔重新调配,免得空下宫室门可罗雀教人笑话。” 弘历不以为意:“你做主就是了,只一条,你要累着自己,我还是不能答应的。” 第二天,皇贵妃语气温和地宣布寝宫调配通知:“主位与那贵人宫室不变,索绰罗贵人、鄂常在移居愉妃的延禧宫,陆常在挪往贵妃的储秀宫,林常在移居婉嫔的咸福宫,魏贵人移居舒嫔的承乾宫,揆常在移居嘉妃的永和宫,柏常在移居钟粹宫,除非身怀有孕,都要赶在年节之前搬迁完毕,若要延宕拖后,休怪本宫宫规无情,你们记下了不曾?” 形势比人强,低阶妃嫔们再是不满也要乖乖答应:“奴才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如今主位多悬,并非长久之计,本宫昨日与万岁爷商议,自即日起,贵人生女晋封嫔位,生下皇子晋封妃位,常在、答应生下格格晋封贵人,生下阿哥晋位为嫔,婉嫔舒嫔若能生育皇子皇女,依样晋封妃位。”寒苓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依照祖宗规矩,后宫有四妃六嫔之位,如今空缺其六,日后前程就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 第137页 众妃嫔齐声谢恩:“主子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寒苓换了下坐姿,复又说道:“还有一条,自今日起,谁敢私自给皇上安排官女子侍寝,我教她与侍寝之人交换位份,从此以后永无晋位之机,你们可都记下了?” 众人行礼起身:“臣妾(嫔妾、奴才)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乾隆十三年的春节过得并不消停,大年初二的宁寿宫家宴前夕,永瑛伙同永璧、永璋、永瑸、永玺、永瑍、永琪、永琨、永瑢八个世宗皇孙,联手把固伦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暴揍了一顿。 事件的起因在于新婚数月的色布腾巴勒珠尔闹出了桃色新闻:他在京城甜水胡同安置了一房侧室,然后于除夕前夜传出了身怀有孕的消息。 说起来永瑛跟和敬公主的关系没有好到能为她出头的地步,问题在于色布腾巴勒珠尔和他是皇家学校的同学,二人一早便有龃龉,后见夫妇二人对景仁宫大失礼数,心中早已憋着一把火要对他晓以颜色,此番见其藐视皇家威严、辱及固伦公主体面,立刻便把弟弟们串联了起来(长成的和亲王府阿哥全部是吴扎库福晋嫡出的同母兄弟),准备寻机发难,给蒙古人一点儿眼色瞧瞧。 单是和王府的阿哥出手,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万一事发,料不准皇帝是偏女婿还是护侄子,经过一番商议,打发永瑍去毓庆宫给永玺报信,永玺入了伙,永璋永琪是躲不开的,永瑢又与永琨交好,九个皇子皇孙摆成一线,色布腾巴勒珠尔便是霸王在世也未必能讨出什么便宜——何况他并没有对龙子凤孙下手的胆量。 弘历气个半死,恨不能把五个侄子四个儿子按在殿前一顿好打,雍正系的男丁女眷全部在宁寿宫会聚一齐,只等瞧看当家人怎么审断这场各说各有理的儿女官司。 寒苓护短,抢先一步训责:“永瑛,你怎么敢带着弟弟们在宁寿宫胡闹?还不俱实向你四伯回话!” “你还说!”弘历厉声呵责,“都是你惯的,纵的他们无法无天,竟然敢在皇太后寝宫殴打固伦额驸,再要护着他们,赶明儿怕是连乾清宫都敢拆掉的。” 寒苓不敢多言,崇元太后也责备孙子:“永瑛,你都多大了?竟然带着弟弟这般任性妄为?今日你要说不出道理来,哪怕你四伯宽宏大量,皇玛嬷也不能轻恕了你们!” 永瑛腰背挺直,历数色布腾巴勒珠尔贪图美色、怠慢公主、辜负天恩、藐视皇家的罪名,活脱一个为堂妹出头、给皇伯出气的优质皇孙形象。 崇庆太后变了脸色,向孙女婿质问道:“三额驸,永瑛有没有冤枉你?” 永瑛鼻孔朝天,瞥着色布腾巴勒珠尔冷哼一声:“皇玛嬷只管问着他,孙儿说的差了,甘愿被四伯重重责罚!” 色布腾巴勒珠尔十分尴尬,跪在地上一声也不言语。 “荒唐!”崇庆太后勃然大怒,“你与三丫头新婚未久,竟敢公然辜负皇家恩典,哀家竟未得知,三丫头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今日你要不能给出一个交代,哀家断断不能与你善罢甘休。” 然后,八个世宗皇孙继拳脚相加后开始对姐夫言语攻击,寒苓瞄了一眼古井无波的和敬公主,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来。 “你们都给朕闭嘴!”弘历被吵的太阳穴直突突,“色布,你自己说!” 秦嬷嬷忽然从和敬公主身旁跪了出来:“万岁爷明鉴,奴才斗胆启奏,想就此事为额驸辩解一二。” 弘历一怔:“你是孝靖皇后跟前的老人,三丫头受了委屈,你还要维护色布这个罪魁祸首不成?” 秦嬷嬷磕头回道:“回万岁爷的话,额驸在新婚之期做出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教孝靖皇后泉下难安,虽是如此,奴才不得不说,公主与额驸成婚未久,都是受了极大委屈的。” 崇元太后点了点头:“我与圣母皇太后都在,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你只管直言说来,孝靖皇后虽已谢世,皇帝却是三公主的亲生阿玛——我们也没有不盼着公主额驸恩爱和睦的道理!” “奴才叩谢母后皇太后恩典。”秦嬷嬷仰起脸来,“上禀皇上、太后,三公主大婚以来,受制于公主府管事黎嬷嬷,与额驸同房之期不足双手之数,公主因此抑郁、额驸亦生困恼,所以会有外纳侧室的丑闻,奴才并不觉得意外,不过在于早晚而已,请万岁爷与两宫皇太后明察!” “荒唐!”崇庆太后厉声斥道,“一个奴才,有什么能为拦着公主额驸不教他们同房相处?” 秦嬷嬷正要回话,崇元太后插言打断:“自永璜以下都去偏殿候着,哀家没有传召,任何人不许擅自走动。” “嗻!”一众皇子皇女、福晋皇孙霎时间散的干干净净。 秦嬷嬷告了罪,因又回道:“依着规矩,公主要与额驸同房,必得经由管事嬷嬷传召,尔后方能共宿寝卧;但凡管事嬷嬷,断没有不盼望公主额驸琴瑟和谐的道理,黎嬷嬷仗势跋扈,一旦三公主不予赏赐,即以规谏三公主‘勿要多事□□’为名阻拦额驸入府,孝靖皇后仙逝,两宫皇太后已有春秋,公主不愿教长辈操心,隐忍不能明言,这才酿成了今日的苦果。” 弘历大怒:“混账奴才,竟有胆量辖制主子,留着你们都是干什么用的?” 秦嬷嬷磕头回道:“万岁爷恕罪,黎嬷嬷要仗规矩,又借内廷之力,公主投鼠忌器,实在不能奈何于她——” -- 第138页 崇庆太后看了寒苓一眼,因向秦嬷嬷问道:“你倒说说,她是仗着谁的势如此胆大妄为。” 贵妃等人都有所悟:难怪皇贵妃对和敬公主一忍再忍,感情是在这里等着她呢!和敬公主也有壮士断臂的魄力,竟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予以反击,闹的这样大,母后皇太后与皇上再想偏私护短可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秦嬷嬷踟躇道:“圣母皇太后恕罪,奴才不敢毁谤主子!” 崇庆太后“哼”了一声:“怕什么,有母后皇太后和哀家给你做主,谁敢因此对你生出报复之心来?” “皇帝,打发人将黎嬷嬷召进来罢!”崇元太后淡淡说道,“事涉内廷,先听听她有什么说辞,查的实了,凭她是谁,如此算计固伦公主,都不能轻易宽恕了她。” 弘历沉着脸吩咐李玉:“你去,把那个作死的奴才押进宫来,朕与两宫皇太后立等回话。” 李玉躬身答应一声:“嗻!”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我就得说女主两句了:拦着人家新婚夫妻不让亲近,你是不是太损了一点儿?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八十一) “奴才冤枉、奴才罪该万死!”黎嬷嬷语无伦次地跪在地上磕头讨饶,“皇上饶命、皇太后饶命,奴才是奉命行事,奴才实在是冤枉——” 崇庆太后立时说道:“哪个命你欺凌公主额驸,你据实讲来,倘若言语属实,哀家教皇帝从轻发落你的罪行!” “是——是——多谢圣母皇太后恩典!”黎嬷嬷战栗抬头,将视线定格在寒苓身上,“是主子娘娘——奴才都是依照主子娘娘的意思行事——” 寒苓倏然变色,正待争辩之机,崇元太后赶在崇庆太后头里问道:“你要仔细答对,皇贵妃是怎么指使你的?或是言语示意、或是威逼利诱,一五一十向皇帝回话。” 黎嬷嬷细说原委:“早先主子娘娘降有严旨,服侍阿哥格格的近身奴才,如果不能严守规矩恪守祖制,周李两位嬷嬷便是我等众人的榜样,奴才依照祖制办事,从来不敢愈矩分毫,请皇太后明察!” 崇元太后问道:“照你的意思,皇贵妃并不曾直接授意你阻挠和敬公主与额驸亲近?” 黎嬷嬷争辩道:“母后皇太后明鉴,主子娘娘虽是指着所有阿哥格格训诫奴才,只三公主一人婚期将至受人瞩目,主子娘娘纵未单独嘱咐奴才,众所周知,三公主与景仁宫素来不睦,奴才若无作为,一旦教公主步了大福晋后尘,奴才的结果较于周李二人必然凄惨十倍,奴才为能保全自身,这才矫枉过正,致令公主额驸生出误会,求皇太后体察下情,饶过奴才死罪!” 弘历大怒:“混账奴才,照你的意思,你是为了讨好皇贵妃才欺辱和敬公主么?” 黎嬷嬷磕头回道:“万岁爷,奴才实在是冤枉,奴才顺了公主的意,主子娘娘驾前无从交代,奴才若想避过主子娘娘问罪,只得对公主额驸加以留难,奴才左右为难,求万岁爷明察!” 弘历怒极反笑:“你是认了,妄自揣度皇贵妃心意,这才以奴欺主苛待皇女额驸?” 黎嬷嬷忙道:“奴才并非妄自揣度主子娘娘心意,三公主数次递了入宫请安的牌子,都教主子娘娘打了驳回没有恩准,奴才句句属实,请万岁爷明察!” 崇元太后看向寒苓:“皇贵妃,黎嬷嬷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头雾水的寒苓已经定下神来:“是,臣妾唯恐和敬公主入宫频繁,因此招致额驸不满,故而未曾准许公主进内请安,个中详情已向圣母皇太后回明,臣妾并无薄待公主之意,请母后皇太后详察!” 崇元太后看向崇庆太后:“有这回事么?” 崇庆太后点了点头:“皇贵妃又恐三丫头递牌进宫另有苦衷,特意劝着妹妹派田嬷嬷和袁嬷嬷到公主府问询,她们回来,也并不曾提到三丫头受委屈的事儿。” 崇元太后蹙眉说道:“难道你跟前的人也敢回来说谎不成?” 田袁二人慌忙跪了出来:“母后皇太后圣明,奴才奉旨探视三公主,三公主并未提到黎嬷嬷阻拦夫妻圆房的话,奴才只当公主初嫁宫外尚未适应,以圣母皇太后之名告诫了近身婢女方才回宫复命,公主在此,奴才句句属实,绝无欺瞒皇太后之意。” 崇元太后便问孙女:“三丫头,她们可曾说谎么?” 恰在此时,变故陡生,黎嬷嬷忽然嚎叫一声,膝行到和敬公主身前苦苦哀求:“公主,奴才知道错了,求您饶过奴才的儿孙吧,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不该贪图钱财——奴才罪该万死,求您大发慈悲,奴才的孙子才六岁——奴才——” 和敬公主脸色苍白地指住黎嬷嬷:“你敢——” 崇庆太后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黎嬷嬷朝着崇庆太后叩头出血:“圣母皇太后,额驸把奴才的儿孙押解起来,强逼奴才把种种错处栽赃到主子娘娘身上,奴才顾及儿孙安危,这才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求皇太后给奴才做主,救救奴才的一双儿孙,奴才甘愿正法领罪,求皇太后成全!” 苏贵妃见皇贵妃扬手抵额,越次向婆母、丈夫启奏:“自孝靖皇后驾崩,主子娘娘执掌六宫事务,迄今不过一年有余,臣妾奉旨协理宫务,深知其中艰辛苦楚,主子娘娘动辄得咎,实无一日之宁,昔日大阿哥大婚,娘娘亦有育期嘱托,两位福晋争宠内帷,使大阿哥获罪孝靖皇后,主子娘娘为大阿哥求情,落下离间大阿哥与和敬公主兄妹不睦的罪名,主子娘娘为示公心,因此申肃宫规、杖刑皇子、儆示后宫,不管黎嬷嬷嫁祸主子娘娘或是构陷和敬公主,籍此为名,掩饰内外伸手、索取贿赐的罪行,臣妾委实替主子娘娘抱屈,请皇上、两宫皇太后明察苦衷,万勿释重问轻,因小人之言有伤主子娘娘体面才好。” -- 第139页 愉妃亦加附和:“这件事的根源在于固伦额驸私纳外室,黎嬷嬷自然该死,额驸与公主成婚,满打满算未到半年,以此为由辜负公主,如何便能说他全然无辜?” “朕的额驸,大约并不曾辜负朕的固伦和敬公主。”弘历淡淡说道,“弘昼,你走一趟,把咱们姑爷的那位‘红颜知己’审一审,朕还在宁寿宫等你回话。” 弘昼顺势请旨:“皇上,傅恒今日在军机处当值,奴才想与他一起前往甜水胡同缉拿人犯。” 弘历点了点头:“就这样办吧!” “不用去了!”和敬公主笔管条直地跪出来,“额驸没有纳外室,她也没有怀孕,主意是儿臣出的,皇阿玛想要治罪,儿臣一力承担,与额驸并没有丝毫瓜葛。” “你是承认了自己蓄意算计皇贵妃?”弘历叹了口气,“可笑你的四弟,竟然为了这样的事替你出头,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自然不值得。”和敬公主仰起脸来,“皇阿玛,您有九个儿子,夭折的只有和儿臣一母同胞的二哥和七弟,儿臣有幸是女儿身,否则您该用什么法子让儿臣给四弟让道呢?” 崇庆太后大惊:“三丫头,你胡说什么呢!” 寒苓嗤笑道:“和敬公主,昔日晋献公有女穆姬,入嫁秦穆公为夫人,晋献公宠爱骊姬母子,废黜穆姬同母兄长世子申生,追杀公子重耳、夷吾,秦穆公所以屡平晋乱,穆姬之劳不容小觑,你把自己比于穆姬,难道悼慧太子是因为本宫进献谗言,所以才被皇上赐死薄葬的吗?” 愉妃欠身说道:“和敬公主纵有委屈,大婚之日失礼主子娘娘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若非如此,黎嬷嬷岂能要仗景仁宫苛待公主?请皇上秉公直断,给诸位阿哥一个公道、给主子娘娘一个公道!” “皇上,公主一时糊涂,并非有意构陷皇贵妃,求皇上看在孝靖皇后面上宽宥她的欺君之罪!”愉妃话音刚落,魏贵人立刻跪出殿外给和敬公主求情,“公主固然有错,倘若对黎氏隐忍不言,额驸移情他恋亦为早晚之状,今日过往,上可昭示主子娘娘秉正执法、未曾薄待元后公主的公道品行,下可宣扬皇家兄弟亲亲相睦、全无龃龉的友悌之情,愿皇上恩功罪过,不因三公主微过使主子娘娘背负不慈之名!” 魏贵人本没有资格说话,但孝靖皇后是她的旧主,巨头们便不能因此加以怪罪,裕太妃扶着宫女跪在地上,因向崇元太后求道:“主子娘娘,和敬公主丧兄、丧弟又丧母,终得出嫁之期,又因欺主奴才饱受委屈,性情怪癖难于避免,求主子娘娘看在先帝的份上格外开恩,饶过她的错处吧!” “你起来!”崇元太后看向寒苓,“皇贵妃,你是长辈,还该让过三丫头一回,做人父母的,岂能与子女计较太过。” 汉景帝在生病时曾用较为含蓄的语气对太子刘荣的生母、宠妃栗姬托孤:“等朕死后,朕的儿女就交给你照顾了!” 栗姬也不琢磨这句话的深意,浸着一缸醋怼了回去:“我又不是保姆,凭什么照顾他们?” 因为这一句话,刘荣被废身死,活脱脱成就了大名鼎鼎的汉武皇帝。 寒苓看到这一段史料时鄙视了栗姬无数次:这个女人蠢的无可救药,你先答应,等你的儿子当了皇帝,你做了太后,怎么炮制丈夫的异腹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干嘛要当着丈夫的面把心里话说出来?这下好,煮熟的鸭子都给弄飞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指的就是寒苓这样的人,感谢史书这种伟大的文献,感谢史官这种伟大的职业,没有前车之鉴摆在头里,皇贵妃的话一定比栗姬刻薄十倍,回一句“臣妾有心大事化小,只恐再有流言讽刺臣妾算计在前、收买于后反为不美”是客气的,十之八九要这样反驳崇元太后:“先帝刑法严明,胞弟亲子获罪亦知秉公裁决,诬陷之人以诬陷罪名反坐治罪便是公道之意。”真要如此,她这个半截皇后大约就没有几天安生日子好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九九归一,今天是2020年的第一天,祝福大家元旦快乐!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八十二) 虽是如此,寒苓依旧憋屈的够呛,听得崇元太后说话只得拾级而上:“皇上,还是那句俗语——‘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今日的事儿搁在民间,往小处说便是一场不入眼的家务争纷,不是臣妾大度,臣妾行事自有私心,倘若怪罪和敬公主,两宫皇太后忧虑、和晴公主难为,裕太妃并和亲王府同样觉得尴尬,等到那时,最操心的还是皇上一人而已,三额驸挨了永瑛弟兄一顿打,这就算是给臣妾出了一口气,臣妾的意思,如今正是年节,您代臣妾赏一赏永瑛兄弟,这件事就算翻过去了,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不用你做好人!”和敬公主怒目相向,“我不领你的情,皇阿玛怎么处置我,我领了,横竖——” “你混账!”崇庆太后勃然大怒,“和敬!你还有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 色布腾巴勒珠尔磕头求恳:“皇贵——皇额娘海量宽宏,儿臣由衷悔过,监押黎嬷嬷子孙、进而迫其构陷皇额娘皆是儿臣首尾主张,请皇阿玛严惩儿臣,勿要因此伤及与和敬公主的父女之情。” 弘历“哼”了一声:“都说皇贵妃板肃规矩,我看你是空摆了一副厉害架势,当初永璜福晋犯错,你说的是这一番话,后头未曾见得善缘回报,今日又是这番说辞,你自以为顾全大局,难道她就能因此放下芥蒂么?” -- 第140页 “皇上不必如此,不管孝靖皇后与悼慧太子之死与臣妾有没有关联,臣妾实实在在取代了孝靖皇后的位子,换作臣妾是和敬公主,未必不会因此心生不虞。”寒苓愈发不是滋味,弘历方才的话,听起来是给自己抱屈,实质还是偏向了和敬公主,警告她不要继续得寸进尺,见好就收的把这桩公案予以了结,“今有两宫皇太后在此,请皇上明降旨意,自今以后,凡为皇子皇女,不拘年幼成家,臣妾统有教养之权,不以臣妾为母,视同拒以皇上为父,臣妾自可专断责罚,不需再请皇上旨意,皇上若能依允,今日之事就此揭过,皇上不能答应,臣妾甘愿辞退凤位、屏居泰陵,为先帝一生尽孝,请两宫皇太后明察!” 这番话要是换个场合说,寒苓便有恃宠要挟的嫌疑,但皇帝早有明旨,命皇子格格以母后礼敬侍皇贵妃,寒苓此言,不过重申圣谕、落归实处而已,连崇庆太后都没有话说,因向弘历说道:“皇贵妃有母仪之范,皇帝理应从其所请!” 弘历看向女儿:“和敬,皇贵妃退让于斯,朕亦不忍两宫皇太后伤怀,你或是向皇贵妃叩头谢罪,日后以礼相敬;或是褫夺固伦封号、自绝于朕,朕由你自取,不必再加赘言!” 和敬公主泪流满面:“皇阿玛!” 色布腾巴勒珠尔膝行近前,拉住妻子向寒苓叩头行礼:“皇额娘在上,儿臣知错能改,日后再行不孝,教色布腾巴勒珠尔生前子嗣断绝、死后永无血食,长生天在上,儿臣不敢谎言欺瞒,请皇额娘明鉴!” 崇元太后长叹一声:“皇帝,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看活着的人,看在孝靖皇后和悼慧太子的份上,就这样算了罢!” “儿子谨遵皇额娘懿命!”弘历吩咐李玉,“传旨,罢和敬公主亲王仪卫,膳食、俸银一如和硕公主例;罚色布腾巴勒珠尔两年俸禄,免其所有内廷优待,钦此!” 色布腾巴勒珠尔慌忙抓着和敬公主行礼谢恩:“儿臣叩谢皇阿玛隆恩,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寒苓垂眸说道:“和亲王。” 弘昼甩袖答应:“娘娘!” “黎氏能悬崖勒马,未曾阿奉三公主毁谤本宫,本宫领她这份情,你随三额驸出宫,把她的儿孙接出来,就在王府之中安排一份足以温饱的差使吧。”待和亲王躬身应诺,寒苓话锋一转,又向黎嬷嬷说道,“虽然如此,你是这件事的引子,本宫执掌内廷,宫规难违,你自己去慎刑司领罪罢!” “多谢娘娘开恩、多谢娘娘开恩!”被拖走的黎嬷嬷回音嘹响,“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除了黎嬷嬷,还有一群受到利用的货头子要处置,和敬公主已是重拿轻放,弘历也没意思将一众子侄刑罚伺候,雷声大雨点小的责备几句后,立刻撵着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永瑛一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就完了? 对他们来说,这件事的休止符实实在在划到了此处,于当事人而言,善后工作远比事件发生过程复杂的多。 成霜向皇贵妃做检讨:“主子,圣母皇太后千秋,和敬公主去长春宫祭拜孝靖皇后,曾与魏贵人会过一面,也是奴才大意,险些酿成了祸事!” “是李玉?不应该啊!皇上可是什么都没说呢!贵妃——还是愉妃?她们也没露过形迹吧?”黎嬷嬷临机反水,把胁迫她的和敬公主咬了一口,怎么看都透着蹊跷,寒苓困惑难解,不知道该把这笔人情债算在谁的头上。 成霜宽慰道:“主子,甭管怎么说,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少了和敬公主这块心病,凭她是谁,再不敢对景仁宫不敬的。” “你给我办两件事。”想不明白就不想,寒苓是孕妇,懒得耗损心血多思多虑,“第一,从砚室拿一方砚台赏给永瑛;第二,教张雷知会内务府,不许克扣和敬公主府份例,若是再有这等损及本宫声誉的事出来,本宫让皇上把他们全都送到宁古塔去。” 皇贵妃的砚台轻易是不会送人的,永玺直到开筵读书才得着一方,头年永珏嚎着嗓子要去砚室玩儿,乳母管不住他,摔坏了一方上等的洮河砚,寒苓从宁寿宫请安回来,打了儿子、撵了乳母,砚室的宫人全都背了处分,景仁宫上下自此人人肃穆,再没有哪个敢轻视皇贵妃对砚室的珍重之心。 身为皇贵妃的左膀右臂,成霜还是要讲究传话艺术的,和亲王府传了口谕,额外关照永瑛:“主子娘娘教奴才嘱咐大阿哥,以后行事不许如此莽撞,只要能干好差使,主子娘娘在宫外便能多一层倚仗,要为了这些小事失了圣宠,反教主子娘娘平白操心、辜负期望,大阿哥记下了不曾?” 永瑛乖乖答应:“请姑姑上复姑妈,以后我不会再这样冲动了。” 成霜点了点头,因向和亲王说道:“王爷,主子娘娘的意思,您是不是为大阿哥上一道请封的折子,届时阿哥娶亲,婚事也能体面一些。” 弘昼欣然答应:“还是娘娘想的周到。” 成霜又道:“主子娘娘已经请准母后皇太后,出了正月便教大格格入宫尽孝,福晋要早做准备才好。” “请姑姑代奴才谢过主子娘娘恩典。”和敬公主已然抚蒙,和亲王府大格格是躲不过去的,皇贵妃煞费苦心为她请下了和硕公主的爵秩,多少还是要找一些服众的由头的,放在景仁宫略有不便,如果是在母后皇太后宫中常住,不但大格格可以镀一层金,她们夫妻都能借着请安之名经常探视女儿,又有皇贵妃就近照应,不怕有作死的奴才在皇太后眼皮底下上赶着苛待皇孙女。 -- 第141页 张雷到内务府是另一番说辞:“黎嬷嬷损及景仁宫声誉,主子娘娘很是动怒,你们要打着看主子娘娘脸色的幌子苛待三公主,主子娘娘是断断不能答应的。” 内务府主事唯唯应承,心中暗自佩服:和敬公主毕竟是皇帝的嫡女,苛待的过了,一旦传到皇太后耳中,反倒会给皇贵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让和敬公主在衣食起居上少受委屈,宫里主子大约更不容易生起恻隐之心,这位主子可真是够绝的! 和亲王感激、内务府敬畏的摄六宫事皇贵妃正在宁寿宫义愤填膺的与丈夫儿子讨论一桩与家务贴边的朝廷大事。 大清朝开国至今,统共只有五位世袭亲王,号称铁帽子亲王,为首是taizu皇帝嫡长子代善的和硕礼亲王世系(后改为和硕康亲王),其次是taizu皇帝亲侄济尔哈朗的和硕郑亲王世系(后改为和硕简亲王),第三是太宗皇帝长子豪格的和硕肃亲王世系(后改为和硕显亲王),第四是太宗皇帝第五子硕塞的和硕承泽亲王世系(后改为和硕庄亲王),第五便是圣祖皇帝第十三子胤祥的和硕怡亲王世系,如今这桩家务事,正与位列五大亲王之次的简亲王府密切关联。 昔年郑献亲王薨逝,因长子悫厚世子富尔敦先已病故,身后由次子济度袭爵,是谓和硕简纯亲王;简纯亲王不寿,嫡长子德塞承袭王爵,是谓简惠亲王;简惠亲王无子夭折,爵位转归简纯亲王庶枝承袭,最初是济度次子、德塞庶兄喇布袭爵,喇布独子夭折,又因开罪圣祖皇帝,死后被追夺爵位,由其同母弟雅布承继郑亲王系大宗,是谓简修亲王。 简修亲王共有十五子,死后由嫡长子雅尔江阿袭爵,雅尔江阿党附阿其那,雍正四年革退王爵,世职转由雅布第十四子神保住承袭(雍正一朝的王府爵位大抵择幼册封,但简修亲王第十五子穆尼已于雍正元年病故,神保住即为雅布在世幼子),事件的主人公即为现任简亲王神保住与其十一兄忠保之女三格格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截至乾隆中期,清朝的铁帽子王总共有八个(但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八大铁帽子王,怡亲王属于后封的,另一家铁帽子亲王应该是乾隆中叶以后恢复名誉的开国摄政王多尔衮的睿亲王世系),除了文中提到的五位亲王,还有克勤郡王、顺承郡王、信郡王三个世系,信郡王便是豫亲王王豪格的子孙,后来也恢复了亲王爵。说两句题内话:做乾隆的皇后一定要有强大的忍耐素质,女主想活的舒坦,必须忍下去。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八十三) 今年年节,宫内母女攻心、王府叔侄斗法,紫禁城自是一地鸡毛、简亲王府同样狗血满盆,神保住既已袭爵,便是郑王系的首长,不管是否服气,舒尔哈齐(taizu弟、济尔哈朗之父)一系的晚辈都要在年节前后到王府的地头祭祖拜年,身为亲侄女的三格格当然也在入府拜年的行列之内。 近两代的简亲王府头目都有不同程度的私生活问题:上一任简亲王雅尔江阿不恋女色、癖宠戏子,现任简亲王神保住老来不羞、贪爱瘦马,去年秋天有门人进献江南雏妓,神保住一招没有接住,摔下床去伤了目脉,以此双眼半盲,告病养于府中,对外说是意外受伤,本家人都知道这桩风流韵事,简修亲王有十五个儿子,去掉早夭的,还有十余房人口仍有传承,谁能真心服气神保住顶替长房袭爵(神保住是侧福晋所出,除了嫡长兄是雅布元配子,还有三个哥哥是雅布继福晋嫡出)?又见他如此不知自重,个个都存了鄙夷之心,三格格性情急躁,一个不妨便把叔叔的丑事宣诸于口进行了一番嘲讽。 神保住老羞成怒,指使王府太监把三格格打了一顿,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三格格立往宗人府投诉,把十四叔告了一状,因为案涉亲王,宗人府做一回二传手,官司便摆到了乾清宫的桌案之前。 上上任亲王的孙女、上任和现任亲王的侄女被王府太监殴打,神保住于公于私都是交代不过去的,弘历对简亲王的风流公案亦有耳闻,就算老实窝在王府,少不得也要找个借口狠削他一顿,如今自己送上了这样的把柄,能轻易放纵了他才是见鬼!亲王削了爵位,经常入宫请安的亲王福晋也要换人来做,弘历自然要对老娘和媳妇提前打一声招呼。 “还削爵呢,大清朝有这样的宗亲,实在应该一顿板子活活打死!”寒苓心说:这位三格格的行事做派倒算契合她的脾气,抓着机会好歹要见上一见,能当众讽刺亲叔叔“有幸没把耳朵摔聋”,也算是一位奇人了! 崇元太后便问儿子:“你预备教哪个承袭简亲王府的世职?” 弘历回道:“吏部尚书德沛年长持重,若能承袭王爵,自能荫蔽族人、周恤亲眷,不知皇额娘意下如何?” “我哪里懂得这些?”崇元太后略感诧异,“我隐约记着,德沛不是郑献亲王一枝吧?” “皇额娘好记性!”弘历答道,“德沛的曾祖父是舒尔哈齐第八子靖定贝勒费扬武。” “这——”崇元太后微皱眉头,“皇帝,简亲王府的世袭爵位肇始郑献亲王,郑献亲王颇受世祖皇帝礼遇,他的子孙不能袭爵,郑亲王一脉怕是不能服气的。” 弘历正想解释内情,一眼瞧见永玺很有兴致地听大人说话,心血来潮地向他问道:“你背过玉牒宗谱,且跟阿玛说一说,该让哪个承袭简亲王府爵位更为合适?” -- 第142页 寒苓哭笑不得:“四哥,你可真是抬举他!” 弘历摆了摆手:“这里没有外人,考一考他罢了。” 永玺已经答话:“回阿玛的话,上一代不曾获罪贬爵的简亲王是简修亲王雅布,简亲王若被削去爵位,该于简修亲王的儿子中拣择袭爵之人,除了简亲王之外,似乎只有辅国将军忠保仍然在世,但此讼发于忠保之女,教其袭爵恐有倒算亲弟、谋划世职的嫌疑。” 弘历点一点头:“继续说。” 永玺受到鼓舞,因又说道:“忠保不能袭爵,往后便要在简修亲王的孙辈之中选立世子,论长是辅国将军阿扎兰一枝,论贵——除嫡长子雅尔江阿外,简修亲王还有三个继室嫡子,第六子敬顺、第九子扬桑阿、第十三子敬俨都曾因事革爵,至于幼子——儿臣记得穆尼只有一子,早在乾隆四年便被阿玛革去官职的——” 弘历笑道:“你是属意阿扎兰之子么?” 永玺摇了摇头:“不如雅尔江阿。” 弘历提醒他:“雅尔江阿是被先帝革去爵位的。” 永玺说道:“阿玛,雅尔江阿是简修亲王嫡长子,在圣祖朝荷蒙圣宠,先帝时以党附阿其那之罪予以革爵处分,虽然如此,与今日简亲王罪名更有不同,阿玛曾与儿子言说,只为昔日褫夺阿其那宗籍,先帝晚年颇有悔意,阿玛亦说,阿其那纵有怨怼之心、实无悖逆之迹,雅尔江阿因此革爵,实为先帝顾全大局、稳定朝纲的无奈举动,现有例证,平郡王讷尔苏与雅尔江阿同罪开革,现袭王爵的福彭却是讷尔苏的嫡长子。阿玛若能恩准雅尔江阿子孙袭爵,王府上下必能感怀圣恩、尽心当差,便是王府枝庶,也会因此心悦诚服。” 崇元太后为永玺佐证:“昔年雅尔江阿获罪革爵,其子所以不能承袭王爵,概因世子年长,于你继统之日便有备位王兄之份,神保住私德有亏,必要恭敬御前不敢怠慢,比及雅尔江阿亡故,先帝亦有念旧之意,虽然如此,后宫不可干政,妇孺之言不足信重,你要顾全大局,只当方才所言都是家人私语,不必将我们娘儿俩的闲谈放在心上。” 弘历点头说道:“皇额娘,教哪个袭爵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儿子的意思,旁枝袭爵可以削一削王府势力,但德沛的血脉委实太远了一些,永玺既然这样说,就教雅尔江阿第五子永瑍(与和亲王弘昼第六子同名,但与弘昼同辈)的嫡长子义启承袭爵位吧!” 雅尔江阿有三个嫡子,嫡长子早夭,嫡次子永谦尚在,初授镇国公,后与其父一体革爵,授蓝翎侍卫,弘历于先帝孝满后推恩宗室,晋三等侍卫头衔;永瑍是嫡三子,初封一等镇国将军,后授三等侍卫,在宗室内颇有贤名,及至三年前过世,并未遭受任何处分,由他的儿子袭爵也是合乎人心礼法的举动。 “永玺哪里能想的这样周全,他能把玉牒履历背的这样清楚就算难得了!”永瑍之母瓜尔佳福晋在康熙朝与崇元太后颇有交情,既见他的孙子承袭王爵,心中自然为故友觉得高兴,“先帝在天有灵,必然也会因为你们父子的睦族决断感到欣慰!” “额娘?”永玺被亲妈盯得浑身发毛,“儿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 寒苓冷声说道:“天底下从来不会缺少自恃聪明的人,额娘不大走运,自己就生了一个出来。” 永玺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憋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弘历袒护儿子:“是我让他讲的,你难道为了这个跟孩子赌气不成?” 寒苓淡淡一笑,本心来说,她对雍正皇帝有一份尊崇感激的心理放着,不大高兴有人说先帝行政失当,虽然如此,并不愿意在皇太后面前与丈夫争锋相对。 崇元太后打圆场:“罢了,你们爷儿俩去罢!我与皇贵妃有体己话要讲!” 弘历父子起身跪安:“儿子(孙儿)告退!” 四下清场,崇元太后叹息道:“永玺才十岁,你也不必对他苛责太过。” “十岁无妨,到了二十岁还这样,大约就不是眼前的景象了。”寒苓按了按额角,“君父君父,先君后父,我的苦心他是不能明白的。” “今天的事儿算得上是歪打正着了。”崇元太后隐晦地提点寒苓,“德沛的母族是富察氏,换作平时倒也无妨,和敬公主新近获罪,若在这会子册封他做亲王,难保不教外头揣度皇帝心生悔意,你的一番心血可就白费了!” “姨妈——”寒苓心中一动,“黎嬷嬷——” 四目交汇之下,皇贵妃福至心灵,扶着肚子起身行礼:“多谢姨妈助我。” 崇元太后抬了下手:“日后用人,要留意恩威并施,你以为一副治风湿的药膏便能换得黎氏死心塌地?如果没有比自己本人更值得看重的东西,她大约会毫无顾虑的为你效力,可惜,她不是——她把儿子孙子看得比自己重要!” 寒苓愈发不解:“她的儿孙都被三额驸抓到了手中,您怎么还能——” “这是在我预料之中的事!”崇元太后微微一笑,“我告诉过她,一旦三丫头出手反制,必然要把她的儿孙当作筹码,她若直言隐情,我能保她儿孙平安;她敢把你供出来,三额驸不把她的儿孙如何,我这个皇太后不是平白坐在宁寿宫给人家当菩萨拜的。” 寒苓恍然大悟:“是儿臣想的浅了。” -- 第143页 “想的浅了——”崇元太后瞥了寒苓一眼,“你何止在这件事上想的浅了,我问你,永璜的生子公案你知道内情么?” 寒苓老实回道:“是苏贵妃做的!” “苏贵妃——”崇元太后摇了摇头,“苏贵妃担心你借重永璜后会削减储秀宫的份量,所以才捏造流言逼你明正典刑,教你们难以心无嫌隙的连结一处,这都是后话了,你要以为永璜的两个福晋先后有孕只在于一桩抢生皇长孙的内帷闹剧可就过于天真了!” 寒苓愈发茫然:“请姨妈指点!” 作者有话要说:  《简妃传》中,神保住因为与雍正帝眉来眼去直接被女主给秘密处决掉了(当然,大部分人都知道是她干的),永焕(本文中的永瑍)也把简亲王世子的位子让给了女主的幼子,在此了一夙愿,把爵位给他儿子吧!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八十四) 崇元太后凝视儿媳:“有人站在你的立场上提点永璜,劝他讨好皇贵妃以为自保之途,你可猜一猜,讨好你的诚意是什么?” 寒苓摇了摇头:“儿臣猜不到。” “很简单!”崇元太后“哼”了一声,“把皇长孙的名分留给永玺的长子。” 寒苓张大嘴:“竟然有这样的事?” 崇元太后眯了眯眼:“这哪是留一个皇长孙的名分,太医院以你马首是瞻,你想让永璜绝嗣,大约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永璜如果不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把生米煮成熟饭,万一背上不能生育的名声,大约是有苦说不出的!” 寒苓长叹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崇元太后微微摇头:“也不独是为这个,绵德绵恩生在孝内,既然带着污点出生,自不会因此扎到你的耳目,这算是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我是小瞧了永璜,不独是儿臣,他连贵妃和三公主也算计了进去。”想到自己确实因为和敬公主的气恼改变初衷亲自下场为永璜解围说情,寒苓觉得自己当时的表现简直是蠢的透顶! “三丫头行事不妥,确实应该给她一些教训。”崇元太后话锋一转,因又警告外甥,“你做的不算太过分,我能帮你圆的,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只一条,她已经吃了大亏,你就不要再为从前的事与她计较了!” “是。”寒苓心服口服,“儿臣再不会了。” 在宁寿宫受教的皇贵妃一扭头,景仁宫内先把儿子补罚了一回:“你能背书,把历朝国史中的皇太子传记背一背,扶苏是头一个,理密亲王是最后一个,背好了给额娘说一说心得!” 在亲妈面前,宗亲王不敢吱声反驳,真就把《太史公书》到《康熙实录》翻了一个遍,至于领悟出多少做二把手的心得,那就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了。 乾隆十三年六月初六,摄六宫事娴皇贵妃在圆明园天然图画正殿生下了自己的第二个女儿,是为皇七女。 重男轻女也是要分对象的,有皇贵妃之女、宗亲王胞妹两层身份加持,小格格比寻常皇子还要金贵三分,王府宗亲都备厚礼进园道贺,寒苓毫无意外地给闺女攒了一大笔私房。 前来探视的婉嫔十分眼馋:“小格格长的喜庆,长大后公然又是一位和惠公主,主子娘娘真是好福气!” 寒苓点了点头:“你觉得好,抱到自己宫中养着如何?” “主子娘娘说笑了。”婉嫔笑道,“嫔妾能主持小格格的满月礼便是主子娘娘过于抬爱了,哪里有抚养嫡公主的资格?” 寒苓淡淡说道:“皇后的女儿不能给妃嫔养育,但本宫还不是皇后,你是一宫主位,自然有教养她的资格。更何况,去年我是应允过你的,难道还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婉嫔怔了一怔:“娘娘不是跟嫔妾说笑么?” 寒苓正色答道:“只要你愿意!” 婉嫔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行礼谢恩:“果能如此,嫔妾愿为小格格倾尽所有。” “起来吧。”寒苓看了小格格一眼,因又说道,“从今以后,她也是你的女儿,咱们一起疼她,等她长大出阁,你便坐在家宴首席让她与额驸敬酒磕头,你意下如何?” 婉嫔指天立誓:“娘娘的恩情,嫔妾终于一生不能答报万一,娘娘请放心,嫔妾固然无能,一定保得小格格平安长大,小格格有任何差池,不用娘娘前来问罪,嫔妾再不必喘息现眼,自己抹了脖子倒是干净!” 寒苓欣然说道:“我要是信不过你,也不能把她托付给你。” 婉嫔比寒苓年长一岁,寒苓都生到第四胎了,她都没有开胡的迹象,哪怕有心领养皇子公主,眼下还没有合适的对象(大阿哥已经娶妻生子,其余的皇子公主都有合法监护人,她就算想抢也抢不过人家),不意峰回路转,皇贵妃竟然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给她抚养,这实在是难以预想到的意外之喜。 皇贵妃行事每每出人意表,六宫上下不免私下嘀咕:这位主子真是财大气粗(o(╯□╰)o),我要有个闺女,天天抱在跟前疼她,甭说是抱养,别人想要多看她一眼我都不能答应,景仁宫大方,直接就把女儿送人了!婉嫔是什么人?潜邸旧人中的吊尾角色!指望她能教养出什么有出息的孩子?再不受稀罕的小格格也是你的亲闺女,摊上这样高贵狠心的额娘,也不知道是她不走运呢还是不走运呢还是不走运呢! -- 第144页 “娘娘,婉嫔虽是宝邸旧人,毕竟家世不显,把小格格交给她去抚养,未免过于草率了一些——”消息传到宫外,郎佳氏第一时间进宫游说女儿,希望她能改变主意收回外孙女儿的抚养权。 “是让婉嫔抚养她,又不是抛下她不管,额娘不必多添烦恼。”如果自己是婉嫔,如果这样被上级虚晃一枪因此沦为六宫笑柄,那就是一头撞死也得撞死在景仁宫的门槛上——做了鬼也不教你舒坦!寒苓不想见鬼,当然不可能改变主意,因又宽慰郎佳氏,“您可放心,我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郎佳氏满腹苦水无处诉说:他们夫妻确实在早年薄待了独生女儿,却不意味着愿意眼睁睁看她有样学样,五格格送到宁寿宫是周岁以后的事,监护人从皇贵妃变成皇太后,对孩子的长远发展是很有好处的,七格格刚出满月就送给婉嫔抚养——还不如给舒嫔呢!人家好歹有个能唬一票人的大姓氏! 婉嫔倒是尽职尽责的照顾小格格,如果说她本人具有一副排解寂寞的慈母心肠,咸福宫上下与宫外的陈氏族人却因此看到了一条通向黎明的光辉大道。 首先,这是皇帝的亲闺女,皇帝目前只有七个儿子五个女儿站住,个个都是伤不起的存在,怠慢咸福宫和怠慢小格格是要划等号的,相反,小格格过得舒坦了,他们做奴才的都要跟着沾光;其次,小格格的亲妈是六宫“一姐儿”,四个儿女,小格格在她心中的地位许是排在最后的(永玺是‘长子’,和惠是‘长女’,永珏是‘双保险’,小格格确实不比哥哥姐姐受人稀罕),但也只可能排在哥哥姐姐后面,你欺负她一下试试?不扒了你的皮她就不是溺杀喜常在的皇贵妃!当然了,如果能因为使唤得力入了皇贵妃法眼,贵重赏赐、美好前程也只是她“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儿;最后,小格格的亲四哥是隐形太子宗亲王、亲五姐是太后跟前的固伦和惠公主,亲九哥也挺得皇帝老子宠爱,添了排行最末的小妹妹,他们或是亲来、或是打发下人过来看望妹妹,只要自己不作死,主子们难道能亏待亲妹妹跟前的人?这可比天上降下的善财龙女都不差什么了! 婉嫔的娘家人看得更加长远:自家娘娘大约是不太有生育希望了,后宫是皇贵妃一人当道,哪怕有幸抱养了皇子,指不定会被景仁宫穿多少次小鞋,换作是皇贵妃的亲生闺女可就大大不同了,小格格不会对胞兄构成威胁,有了那一天宗亲王也得格外关照妹妹,关照妹妹就得关照妹妹的养母、养母的族人——万一陈家再出一位和小格格年龄仿佛的青年才俊——对吧! 总而言之,襁褓中的七格格成功使咸福宫一系变得活泛了起来。 “奴才喜塔腊氏给主子娘娘请安,主子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永瑛三月大婚,福晋坐床有喜,皇贵妃多有赏赐,如今胎像稳固,自然要跟随婆婆入园谢恩。 “扶福晋起来,赐座!”寒苓向吴扎库福晋笑道,“永瑛算是出息了,了了我的一桩心事,等小阿哥出生,他便是淘到天上去我也不会问了。” 吴扎库福晋赔笑道:“主子娘娘说的是,奴才在家也说他,‘仗着娘娘疼你,得着爵位娶上媳妇,再没个正形,我与你阿玛只管孙子和你弟弟,由着你去任性胡闹,捅出篓子别教我们听见便是你的孝心了’。” “永瑛不出大格儿,咱们家的孩子,活泛些也没什么不好。”寒苓又问侄媳,“两宫皇太后十分欢喜吧?” “是。”喜塔腊氏稍稍放松,“奴才惭愧的紧,并不曾为长辈略尽孝心,反倒讨了皇玛嬷不少赏赐。” “来日方长,不拘阿哥格格,你只管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出来,两宫皇太后比得着什么都要高兴。”寒苓向成霜吩咐道,“教小厨房预备膳食,本宫要留福晋与世子福晋在此用膳,打发人到武陵春色、澹泊宁静、湖山在望瞧瞧,几位格格若能得便,都来陪着嫂子用膳。” 婆媳二人谢了恩,吴扎库福晋问道:“怎么不见咱们九阿哥?” “皇上秋祢不曾带他,堵着气只管与我浑闹,方打发乳母带他到上下天光看妹妹去了。”寒苓捏了捏额头,“都说先帝爷板正规矩,瞧瞧他的这些孙子,再没一个能让咱们真正省心的。” 吴扎库福晋奉承道:“娘娘过虑了,九阿哥还小,又得万岁爷宠爱,难免有些活泼,您看宗亲王,自凡见过没有不去称赞的,这都是万岁爷和主子娘娘的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为元配嫡妻,崇元太后的尊荣源于自己的丈夫,跟崇庆太后的母以子贵完全是两回事!崇元太后是康熙帝亲自指婚,为孝惠章皇后、康熙帝、孝恭仁皇后守过孝,以皇子福晋的身份嫁给雍正后逐步过渡到皇后,哪怕雍正帝在世,抽着风想废她,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大,因为崇元太后有“三不去”保护(为公婆守过孝、丈夫在休妻时比娶妻时更加显贵、女方被休后无家可归,三者有其一,男方不准停妻另娶),所以,只要她活着,永远是大清宝塔尖的存在(除非大清灭亡或雍正帝被追废帝位)。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八十五) 说话之间,四位格格陆续抵达天然图画,和惠公主身后还尾随着一条体积庞大的“小尾巴”,永珏被姐姐牵在手中,脸上明晃晃刻着六个字:小爷我不高兴! -- 第145页 吴扎库福晋很有一些哄孩子的经验,因向寒苓笑道:“几日不见,咱们九阿哥又长高了好些。” 永珏看了五婶一眼,听见额娘顺茬夸他“难为他越来越懂事,又愿意留在京中,经常去婉嫔那儿照看妹妹”忍不住挺了挺小胸脯,看得大格格抿住嘴唇险些失笑,和晴和惠两位公主约莫察觉到九弟被诓了一回,低着头都没有多余话说。 论地位,固伦公主居于亲王福晋之上,又因为是家宴,座次便随意了许多:吴扎库福晋与儿媳左右入座,身边又是和晴公主、和惠公主,大格格位次最末,正好关照两个年级尚幼的堂弟堂妹。 吴扎库福晋也问到了不能上席的小侄女:“内务府派给小格格的嬷嬷可还妥当?婉嫔娘娘未曾生育,大约要添一些辛苦的。” “交给婉嫔照顾,我倒没有不放心的地方。”寒苓叹了口气,“永珏现在能上房揭瓦,不知道我和皇上在私底下为他担了多少心,就怕他会因为生产时的意外落下病根难以调理,天幸平安无恙,现在看他淘气,我也不知道该是欣慰该是生气。” 吴扎库福晋顺着话茬便骂上了慧妃:“高氏过于阴损了一些,搞这套一箭三雕的伎俩,可怜悼敏皇子才三岁,不是宗亲王得了祖宗庇佑、不是娘娘与九阿哥命大,皇上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的。” “当着孩子的面,咱们不说这些了。”寒苓自己心中有数:她和永珏没有一尸两命是怪不到慧妃头上的。 “五婶请留步!”对孕妇来说,天然图画距离圆明园大宫门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喜塔腊氏身怀有孕,寒苓恩准其步撵入园,既没有媳妇乘轿婆婆步行的道理,吴扎库福晋因此沾光,也有轿子随后支应,自天然图画出来,婆媳二人正要上轿,身后颇为突兀地传来了唤叫之声。 吴扎库福晋转身一看,原来是固伦和晴公主跟着自己尾随而来。 吴扎库福晋微微颔首:“四公主!” 和晴公主笑道:“五婶儿,我能陪您走一会儿吗?” 吴扎库福晋略感诧异:“公主请!” 和晴公主并不拐弯抹角:“五婶,方才景仁宫额娘说到了九弟出生时的事,侄女想问一问其中的关节之处。” 吴扎库福晋眉头一皱:“主子娘娘不过是随口一提,公主怎么会对这件事觉得好奇?” 和晴公主低头说道:“五婶,嬷嬷曾经说漏嘴,讲起七弟夭折时景仁宫额娘也曾遭遇险情,侄女再要追问,嬷嬷便含糊其辞不愿多讲,宫中上下都对此事三缄其口,三姐对景仁宫额娘有偏见,侄女也不好为了这种事勾得皇玛嬷伤心,思来想去,除了五婶之外,似乎也没有合适人选能够教侄女问询了。” 与胞姐不同,和晴公主对景仁宫没有太大的排斥心理。 悼慧太子薨逝,孝靖皇后一系都盼着嫡子降生,落地的偏偏是个格格,受苛待不至于,失望的负面情绪是覆盖在她身上的,加上从小在寿康宫长大,等悼敏皇子降生,额娘亲姊都把焦点放到弟弟身上,和晴公主压根没有不做背景板的机会,换句话说,在孝靖皇后的生前身后,和晴公主是找不到明显落差的——她的最大靠山从来只有崇庆太后一人而已。 崇庆太后当然不会调唆孙女记恨景仁宫,和敬公主与和晴公主身边的下人也知道眉眼高低,都没胆量嚼皇贵妃的舌根,和敬公主已经定性,有自己的一套是非观念,和晴公主还小,随着姐姐出嫁,对景仁宫的仇恨逐渐变得抽象起来。 结合和晴公主的成长经历,其心理年龄与实际年龄绝对不可能同步增长:她是有自己主意的人! 吴扎库福晋一念及此,脸上不自觉地添了几分郑重出来:“四公主许是不知,孝靖皇后在时,我与皇贵妃便已经如今日这般亲近了!和敬公主固然对景仁宫有偏见,我又何尝不是偏向皇贵妃三分呢?” 和晴公主摇了摇头:“五婶儿不必评论谁对谁错,侄女只想知道事情经过。” “也罢,公主叫我一声五婶,身为长辈,自然该对公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吴扎库福晋示意儿媳先行一步,因向和晴公主说道,“当初慧妃用风筝计,在长春宫广撒痘毒,谋害了七阿哥,皇贵妃在赶去长春宫的途中动了胎气,九阿哥永珏因此于启祥宫出生,万岁爷和主子娘娘觉得委屈了九阿哥,因比对他比对其他皇子更加娇宠三分,这些事几乎人尽皆知,公主再大几岁,皇太后或万岁爷自然会亲自告诉您的。” 和晴公主抿了抿嘴唇:“五婶,我还听说,景仁宫额娘曾经送了一个避痘荷包给额娘,额娘弃之不用,这才教高氏钻了空子。” “四公主,子不言母过,悼慧太子和悼敏皇子的结果都不是孝靖皇后愿意看到的,至于孰是孰非——”吴扎库福晋抬手遮挡了一下光线,“若有时机,你可以问一问和敬公主,她对主子娘娘有芥蒂,是因为怀疑悼慧太子之死与她脱不了干系,还是因为当初错看主子娘娘愧悔成恨、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儿?” 和晴公主迷惘地凝视着吴扎库福晋问道:“是前者如何?是后者又当如何?” 吴扎库福晋一正脸色:“是前者,如果你们查到了确凿证据,自然可以在万岁爷面前为悼慧皇子求一个公道出来;是后者,那就好好过日子,不要让九泉之下的孝靖皇后为你们放心不下!” -- 第146页 和晴公主福身行礼:“多谢五婶。” 吴扎库福晋侧身揖让:“公主客气了。” “我可真是小瞧了咱们这位和晴公主。”吴扎库福晋与和晴公主的一番对谈当然瞒不过皇贵妃的耳目,寒苓点着额头询问成云,“四公主有八岁了?” “是。”对景仁宫来说,和晴公主与六公主的生日都是比较容易记住的,永珏大了六公主八天,和惠公主也只小和晴公主四天而已。 寒苓点了点头:“一晃眼,都长成大孩子了。” 成云有些摸不着头脑:“主子?” 寒苓摇了摇头:“没什么。” 九月圣驾还京,初次随驾北巡的宗亲王收获颇丰,寒苓接到的消息是,永玺初次行围,首射中一麋双鹿、二射中一猞猁一黄羊,三次下场,中虎而归,其后更得熊罴、狼貂无数,在秋祢围场上大大出了一次风头。 寒苓隐约听说过,这种围猎的成绩是有相当大的水分存在的,又见永玺受着弟妹宫人奉承,似乎也没有因此得意忘形的迹象,因向他问道:“这么一些猎物,都是你带人打来的?” 永玺笑道:“哪里能够,阿玛教把底下孝敬的大毛皮子拣好的挑出来,等着额娘四下分送呢!” “真好,我都享到儿子的福了。”寒苓想了一想说道,“你头一回随驾秋祢,东西不拘多少,对长辈有所表示方能显得郑重。” 永玺欣然应承:“儿子都听额娘安排。” “老虎皮自然孝敬母后皇太后,最好的这张大熊皮孝敬圣母皇太后,你亲猎的猞猁皮就送给温惠皇贵太妃吧!这三处你是要亲自过去的。”寒苓顿了一顿,因又嘱道,“那张豹皮送给勤太妃,再把狼皮挑出四张好的给裕太妃和谦太妃,裕太妃宫中多放一张狐皮,其他各宫主位不拘厚薄多少,既是你的心意,长辈们只有领受孝心的道理。” 永玺便道:“额娘,巴林郡王还送了儿子一件大毛衣裳,据说是用白狐腋毛缝制成的,儿子正好把它送给七妹妹铺用。” 寒苓笑道:“她小呢,用不着这样的东西,你去送给你婉嫔母,也算是代额娘谢过她照顾你妹妹的一番心意。” 皇贵妃这里不止出项,如果亲王、和亲王府诸阿哥都是随驾的,连同简、怡、庄、諴诸王府并外戚府邸,送给她的孝敬自然是上上份归属,寒苓大发横财,将景仁宫的库房堆积的满满当当。 在这种时候,有妈没妈就显得至关紧要了。 自五阿哥永琪以上的四个皇子都在秋祢的队伍之内,身为天潢贵胄,行猎过程中当然是各有斩获的(如果他们空手而归,围场的主官就不用活了),满载战利品回到京城,自己用不了的,当然要挑看得过眼的作为进上人情。 五阿哥永琪没有他家四哥那样大的外部压力,自己就能对进上的方物进行合理分配:“猞猁皮给宁寿宫玛嬷、豹皮给寿康宫玛嬷、最大的这张狼皮给皇额娘、还有两张好的留给额娘、这个给六弟、这个给八弟、这个给九弟、那个给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七妹妹的在那边——” “你的孝心我领了,既有两张狼皮,单拿一张出来,送给舒嫔正好。”愉妃老怀安慰,因向宫人吩咐一声:“你们仔细记下,都照永琪的意思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挺奇怪的,历史中的五阿哥永琪似乎很优秀啊!琼瑶跟他有多大的仇啊,怎么就非得把他黑成一块叉烧呢?(天天在后宫晃荡、夜闯嫡母寝宫、喜欢市井混混、偷盗父亲的妃子——这样一个货,皇帝、太后还能把他当作继承人?大清朝不亡才怪!)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八十六) 大出一半的永璋便及不上五弟周到,他还劝阻自己额娘:“四弟也随驾,得的东西比儿子多的多,儿子和大哥商议好了,哪怕是将最好的皮子送去,皇额娘也未必看得上眼,万一赏下来的比咱们送过去的更好,岂不是平白讨了尴尬回来?” 苏贵妃颇为无语:“你读书读的傻了,送东西送的是心意,谁差了你这两块皮子?照你的说法,皇贵妃知道额娘不短东西,赏赐各宫时便把储秀宫绕过去,咱们的脸上就有光彩么?” 永璋脸上火辣辣的:“还是额娘想的周到!” 苏贵妃心中一动,招手示意心腹宫女:“景仁宫的东西暂且压着不送,悄悄打听一下,大阿哥几时进宫请安。” 未隔一日,弘历到寿康宫请安,巧遇到前来送礼的大儿子,顺口便关问了他一句:“你的东西有限,府里还有两个小阿哥养育,皇太后有朕奉养,只要心意到了,皇太后并不会计较你的东西,都照这个送法进上方物,你贝勒府的日子大约是不好过的。” 永璜久失圣宠,听得这话十分激动:“回皇阿玛的话,除了儿臣自己猎取的,皇阿玛在围猎时赏赐不少,孝敬给皇太后祖母的不算,儿臣留下的皮子足够府中上下支用,请皇阿玛不必为儿臣挂心!” “罢了,难得的是你有这样一份孝心!”弘历笑道,“朕要去景仁宫,正可与你同路过去,皇太后还要午休,咱们就跪安吧?” 永璜愣了一愣:“嗻!” 慈父没做成,乾隆皇帝给自己找了一肚子气生。 撵上晃了几晃,弘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向双手空空的永璜主仆看了一眼,拍着扶手说道:“先住一住!” -- 第147页 “主子,万岁爷把大阿哥撵出宫去了!”寒苓正和贵妃母子说话,张雷趋入殿内匆匆回道,“万岁爷龙颜大怒,传旨削去大阿哥贝勒爵位,如今正往宁寿宫请旨,要将大阿哥出继弘时阿哥为嗣——” 众人吃了一惊,寒苓蹙眉问道:“这才刚从木兰回来,昨晚上皇上还夸众阿哥出息,才过了一夜,大阿哥又怎么把皇上惹怒到了革爵出嗣的地步?” 张雷回道:“大阿哥随驾回来,只预备了两宫皇太后的贡品,万岁爷骂他无父无母,大阿哥争辩了两句,万岁爷愈发恼怒,这才——” 贵妃淡淡说道:“大阿哥都是两个孩子的阿玛了,怎么竟如此不懂规矩,不怪皇上生气,这不是公然忤逆君父的旨意么?” “我当是为了什么,多大点儿事,也值当皇上生这样大的气!”当着前来送礼的贵妃母子的面,寒苓心中再是不虞都要硬充出大度的做派来,“你去宁寿宫禀告万岁爷,就说回了大阿哥孝敬是我的意思,让他不要冤枉了大阿哥!” 成云提醒自主家主子:“娘娘,今天早上您当着万岁爷提过给大贝勒府送东西的话——” 插播一句:景仁宫派往大贝勒府送皮货的内监此时此刻还在回程的路上。 贵妃劝道:“主子娘娘惯会替小辈着想,虽然如此,依着臣妾浅见,不必为了大阿哥将不是揽到自己身上,但凡大阿哥心中有您一寸的位子,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 “摆驾!”寒苓叹了口气,“去宁寿宫!” 两宫皇太后加上摄六宫事娴皇贵妃一齐说情的结果是,皇长子永璜被贬黜为贝子,堪堪逃过了出继三伯父弘时的厄运。 明面上看,永璜犯了“不孝母后”的大忌,根本原因在于,景仁宫是代表着他阿玛的人,前头一个和敬公主公然忤旨,因是女儿家,又有皇太后护着,真正是豆腐掉进灰里——打不得碰不得,如今又出了一个屡教不听的皇长子,实在是不能教他轻易息怒的。 “娘娘当真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苏贵妃就手把盖碗放在坐几上,眉角带出几分轻蔑来,“和敬公主是元后嫡出,又是娇客,说句不敬的话,她若不曾与您生出龃龉,撒个娇、使个性儿,你都得让她三分,大阿哥就敢有样学样——他是没长大的孩子,或是不曾把万岁爷的旨意放在心上?依臣妾看来,他就是自己作的,半点儿不值得主子娘娘费心维护。” 舒嫔附和道:“主子娘娘倒是一片慈心,大阿哥眼中,除了两宫皇太后以外,又把哪个放在眼中呢?” 四个皇子随驾,宗亲王自不必说,皇贵妃是他额娘,赏赐的皮毛自然覆盖整个六宫,苏贵妃和愉妃的东西不是给了主位的儿子就是给了主位本人,独有大阿哥没把六宫上下放在心上,难怪没有人愿意为他美言几句。 “这件事到此为止,在皇太后和皇上跟前都不要再提了。”寒苓哪里知道大阿哥被贵妃摆了一道,她自己还生气呢:身为半截嫡母,自忖没有对不住永璜的地方,他倒好,好的不学,学着和敬公主挑战凤权,便是康熙朝的废直王,在全盛时期也没有无视悫惠皇贵妃的胆量(彼时的悫惠皇贵妃只是贵妃,但康熙帝的三位皇后和温僖贵妃都已谢世,悫惠皇贵妃即为后宫之首;除此之外,直郡王的生母惠妃还是仅次于悫惠皇贵妃的四妃之首),他又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公然无视景仁宫的存在? 众人正要跪安,却见景仁宫执事太监入内传报:“大福晋在宫外候旨谒见,请主子娘娘示下!” 寒苓淡淡地说:“你去传话,自今往后,大福晋进宫给两宫皇太后请安,不必再到景仁宫来,便是来了,本宫也不会见她。” “嗻。”执事太监应诺退出,径往宫门传旨不在话下。 大福晋其实是很冤枉的,她倒明白提出了进贡皇贵妃的建议,永璜不以为意,除了“景仁宫不差咱们的东西”外,还摆了两条自认为说得过的理由:其一,他和永璋达成了不给景仁宫送礼的默契,永璋确实不曾给景仁宫送东西,自己要是反口,未必能讨到皇贵妃的好,先把储秀宫一系得罪的透彻;其二,给了景仁宫,其余各宫主位便不好忽略过去,物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们没有面面俱到的物力,既是如此,索性一概不给,也免得落一个看人下菜碟、攀附高枝的名声。 永璜的岳丈、大福晋之父德海,虽然与皇帝攀了亲家,迄今不过顶着四品佐领的实职,与当年的讷尔布一体而论,这种门第教养出来的女儿,品德也许没有什么问题,眼界还是受到很大局限的,若是换个世家出身的福晋,遇到这样的事儿少不得便要争上一争,大福晋走了八辈祖宗运作配皇子,哪怕情知丈夫的安排颇有不妥,到底没有据理力争的底气,还在为难之际,景仁宫的赏赐先就送了出来,等到大阿哥被撵逐回府,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七八节。 情知被算计的大阿哥彻底萎了:弘时是什么人?雍正年间被革除宗籍、秘行赐死的先帝长子(精确说应该是在世长子)!虽然在皇父继位之初恢复了宗籍,抹不掉的是先帝给他的“侍君不忠、对父不孝”的八字评语!皇子出嗣无子宗室原有前例,但出嗣的对象都是没有儿子的有爵宗室,唯一的特例还是哪个弘时——雍正在下旨赐死前把他过继给了自己的死对头廉亲王允禩,皇父如今生出这样的念头,对永璜的打击当然是不言而喻的。 -- 第148页 当家的靠不住,为了刚满周岁的儿子,女人家自己便得立起来,大福晋将丈夫儿子托给侧福晋,一脸坚定地往紫禁城而来。 皇贵妃虽然言明不会见她,大福晋也顾不得计较许多,先踏进六宫的地头,托辞去宁寿宫请安,拐道弯便跪到了景仁宫的大门之外——这也有个说头,叫做席藁待罪,睚眦必报的秦相范雎曾用这一招免了自己的连坐之罪。 哪怕寒苓现在已经做了皇后,哪怕没有两宫皇太后坐镇后宫,只要有一个人能撼动她的地位,且没有教她任性妄为的余地,何况她现在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 大福晋是实打实的先帝长孙媳,真要在景仁宫外长跪不起,皇贵妃真就没有稳居高坐的涵养,听到通报差点儿捶桌挠墙:“派两个人,把她架出宫去。” 贵妃愉妃有宫务商议,比旁人晚走一步,听了这句赌气的话慌忙出声劝阻:“主子娘娘不要意气用事,不管怎么说,大福晋都是皇长孙的生母,万一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于主子娘娘的声誉大有妨碍。” 寒苓压了压火气,因向成云吩咐道:“你去告诉大福晋,等皇上消了气,我一定会为大阿哥求情,教她回阿哥府等着听信吧!” 大福晋还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成云直接警告她:“福晋,皇上正在气头上,倘若知道大阿哥指使您进宫逼迫主子娘娘,出嗣先帝三阿哥的话就不是说说而已了,请您三思而行!” “儿臣万死不敢生出那样的念头!”大福晋一步三回头,到底放弃了面见皇贵妃的计划。 当天晚上,弘历翻了延禧宫的牌子。 作者有话要说:  祝简亲王妃、齐鲁公主生日快乐!祝大家圣诞快乐!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八十七) 服侍丈夫用了晚膳,愉妃闲话两句便提到了大福晋进宫请罪的话茬。 弘历对大福晋这个儿媳也不算满意:“皇贵妃怎么回的她?” 愉妃赔笑道:“主子娘娘的为人您还不知道么?面上淡淡的,最是受不住这样的哀语相求,过不两日便要为大阿哥向您说情的。” 弘历眉头一皱:“你和贵妃协理后宫,遇到这样的事就该多为皇贵妃担当一些。” “是。”愉妃心中一动,试探着说道,“爷,臣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历上炕坐下:“讲!” 愉妃一面奉茶一面说道:“爷,孝靖皇后的孝期早就过了,主子娘娘至今未能正位坤宫,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六宫内外难免对主子娘娘生有轻视之心,大阿哥会犯错,不过是因为把主子娘娘与臣妾之流等齐而论,臣妾再说句僭越的话,贬入冷宫的皇后也是帝妻,贵为副后的皇贵妃再得皇上信重,终究还是差了一层的妃子——” 弘历好似被烫了一下,“嚯”的一声跳起身来,吓得愉妃直接跪伏到地上:“臣妾该死,请皇上息怒!” “你起来罢!”弘历抓了抓额头,“愉妃,你想做皇后吗?” 愉妃还没直起腰来,听得这话膝盖一软,直接又跪了回去:“臣妾万死不敢生出那样的念头来?” “是不敢,不是不想。”弘历叹了口气,“可有人偏偏就是不想,教朕拿她怎么办是好?” 愉妃常年行走景仁宫,隐约觉得极有可能是皇贵妃自己不愿意做皇后,而非皇帝无意立她为后,此刻得到印证,心中愈发觉得诧异,拿定主意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对皇贵妃劝上一劝。 不独是愉妃,还有一个人对弘历表达出了“扶正皇贵妃”的意愿。 崇庆太后在自己的生日宴上示好辛苦操持的寒苓,向皇帝儿子提出建议:“孝靖皇后已经出孝一年有余,后位不可久悬,我的意思,还是赶早把皇贵妃的大事办了方能使内外命妇对景仁宫由衷敬服!” 弘历沉吟不语,寒苓已然起身赔笑:“圣母皇太后体谅臣妾,臣妾自然感怀于心,虽是如此,臣妾德行不足,难堪后位之重,请两宫皇太后明察!” 崇庆太后宽慰道:“人无完人,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或有做不周到的地方,母后皇太后与哀家自然助你从中周旋。” “是!”寒苓祭出缓兵之计,“依眼下来看,臣妾才德颇有不足,不妨稍候两年,有皇太后用心教导,或是稍有进益,自可请降恩典担当母仪之责。” 总没有皇太后求着皇贵妃上位的道理,崇庆太后稍显愠色:“罢了,哀家总是不愿意做强人所难的事,随着你自己的心愿也便是了。” 到了次日,寒苓在召开后宫三巨头会议时不免受到另外两个参会盟友的提醒:“娘娘因谦逊屡辞凤位,万一招来圣母皇太后不喜,怕是得不偿失的行径。” 寒苓淡淡解释:“也不全为谦逊,圣母皇太后贵为皇储之母,终先帝一朝不过为贵妃名分,我为晚辈,哪有自抬身价的道理?” 愉妃松了一口气:“娘娘言之有差,倘若孝靖皇后尚在,臣妾岂有劝进之议?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圣母皇太后在世宗朝以贵妃之位协理宫务是规矩,娘娘正位坤宫母仪四海也是应运之举,决计不可同日而语,请娘娘为宗亲王、为臣妾着想,早日登临凤位方为人心所向!” “不着急!”寒苓微微笑道,“过三年——再过三年,皇上如果不改初衷,你们再去帮我陈情为时不晚。” -- 第149页 贵妃颇为费解:“娘娘,夜长梦多——” “好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寒苓刻意改变话题,“咱们议一议年节的章程吧!” “儿子给额娘请安!”圣母皇太后的千秋刚过,四格与傅恒被弘历派往金川督师,启行前于毓庆宫赐宴,命宗亲王率大学士来保等人送至良乡,永玺回宫复命,第一时间便回返景仁宫向母妃行礼,“额娘吉祥。” “快起来!”寒苓吩咐成霜,“给永玺把姜汤端来。” “儿子不碍的。”永玺接住汤碗一饮而尽,向成霜颔首致意后对着寒苓咧嘴一笑,“额娘,我想吃狮子头。” “这个容易,我教小厨房给你预备。”永玺虚龄十岁,也算是半大少年了,寒苓不妨与他说些“大人”的话,“你舅舅临行前把你三舅调去了内务府,毓庆宫的用度由我这里支领,然后再给你送去,晚一些不打紧,你差着什么打发人找我,不许擅做主张指要东西!” 永玺笑道:“额娘放心,儿子得着您的真传,想被算计也不容易。” “油腔滑调!”寒苓有些感慨,皇家的孩子大抵早熟,像永玺这种幼年坎坷的,越发容易生出危机意识,他自己在毓庆宫起居,似乎就没有生成称之为瘾的“嗜好”,连用膳都恪守了三筷子规矩,不肯留下破绽让暗处的敌人倒算。 娘儿俩正说着话,张雷入内回道:“主子娘娘,咱们三舅爷来了。” 寒苓点一点头:“叫他进来!” 讷里被高家算计了一回,至今都没从阴影中走出来,一板一眼地向姐姐外甥行礼请安:“皇贵妃娘娘吉祥、宗亲王吉祥!” “免礼、赐座!”寒苓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束。” “嗻!”近几年讷里少进景仁宫,余光所至,一应陈设与旧年相比别无二致,便是正主本人,似乎也未曾因为岁月洗礼有所变化,起身谢座后道明来意,“奴才新于郎中任事,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娘娘、王爷多加担待。” 寒苓并未接他话茬:“皇上倒是夸了你几回,把你从户部调出来却是我的意思,大阿哥因景仁宫获罪,你们一部当差,但凡有了差池,许是不好向皇上交代的。” 讷里忍不住说道:“看娘娘面上,大阿哥对奴才一向礼貌。” 寒苓怔了一怔:“这句话你不妨在皇上面前提一提。” 讷里已经觉得后悔:“奴才不敢!” 推论大阿哥不给六宫送礼的原因,寒苓自己就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早前苏贵妃为避免大阿哥与景仁宫走的太近,以激将法逼的皇贵妃下了打手,最初以为得计,不料自己竟变成了永璜的棋子,反被永璜顺水推舟利用着缓和了他与和敬公主的关系,其本人也因此获罪景仁宫受到了禁足处分,当然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永璋跟永璜约定不向景仁宫送礼倒是诚心之举,永璜自以为兄弟无隙(一定程度上还是同病相怜),也没有对永璋防备太过,打听到储秀宫的皮毛只送了宁寿宫、寿康宫两处,顺理成章放弃了遍送六宫的备选方案,他就没有料到,几乎在踏进寿康宫的同时,苏贵妃把自己亲生赶制出来的一件披风送到了景仁宫的地头—— 因为自己算计别人不成功,对被算计的那个人心生怨恨,从而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有这种执念的人不在少数,苏贵妃绝对不可能列居其中,她如果是这样偏激的人,那也不可能混到眼下的位子上来。 苏贵妃对大阿哥的算计一定程度上是倒算景仁宫失败后采取的补救措施! 单论子女数量,储秀宫几乎与景仁宫平分秋色,离间事发,如果不想与皇贵妃撕破脸,她就要用实际行动来洗白自己:我的离间目的是担心你放弃与储秀宫的结盟关系,绝不是为了自己拉拢大阿哥同你对着干,现在给你看我的诚意,大阿哥在我的算计下是再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 弘历在孝靖皇后的葬礼上把序齿最前的两个皇子狠削了一顿,明眼人都看得出,永璜哥儿俩都是颇为冤枉的,达成目的的弘历也对两个儿子存着补偿之心,永璜孝期生子固然触犯忌讳,等到弘历抱上孙子升级做了祖父,大概齐便已功过相抵,否则也不会带着永璜木兰狩猎。经了这一回,永璜算是彻彻底底失去了翻身之望,对这样一枚弃子,不会有人再会对他生出拉拢利用之心,对贵妃本人来说,只要皇贵妃领情,这样做的后患几乎是微乎其微的。 “我如今虽然没有皇后名分,皇上却也两次三番降下严旨,命诸皇子皇女以母后之礼尊崇景仁宫,大阿哥目无君父是实,你想为他伸冤,总要拿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好。”皇贵妃不能笃定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但这其中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她也不会拆苏贵妃的台——她们之间是有着联姻纽带的盟友关系。 讷里苦笑道:“奴才并非吃里扒外,大阿哥若是因为娘娘颓丧不振伤及根本,不拘是何原因,皇上一旦追悔,都会对娘娘生出嫌隙,娘娘还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你是我的弟弟,要避讳瓜田李下之嫌,至于大阿哥——我会安排更加合适的人去关照他。”寒苓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已然是巨浪汹涌:她确实少算了一步,不管有心无心,贵妃绝对有一箭双雕的动机和嫌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看《走向共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慈禧有点儿可爱,反倒是孙大炮,跟起义前的刘邦差不多,典型的政治流氓! -- 第150页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八十八) “额娘——额娘——”永玺伸着手在母妃眼前晃了几晃,“您还在想三舅的话?” 寒苓反问道:“你觉得额娘该为你大哥说情吗?” “不该!”永玺轻轻摇了摇头,“至少现在不该,如果将来有一天阿玛有原谅大哥的意向,您倒是不妨为阿玛和大哥创造父子释嫌的机会!” “你说的对。”寒苓深吸了一口气,“小雷子!” 张雷躬身应道:“奴才在。” 寒苓吩咐道:“你去库房,把上好的绸缎、大毛挑一些出来,添在侯府的春节赐礼之内,就说是我赏给两个孩子做衣裳用的。” “嗻!”讷里共有一子一女,女儿与永珏同龄,儿子生在去年五月,寒苓对娘家子侄的一份亲情,多半是爱屋及乌放在了四格的儿女身上,送给另外两房的赏赐明显要中规中矩的多,如今额外放赏,明显透漏出了重用同胞亲弟的信号。 寒苓起身叮嘱永玺:“看着你弟弟,额娘要去宁寿宫请安,顺便与母后皇太后商议你大哥的事。” 永玺有些头疼:“额娘,他还想着养豹子呢,您可不能纵着他胡来。” 除了上品的皮毛外,圣驾一行自木兰回来,猫狗房顺理成章多出了一些活物,阿哥格格过去凑热闹,左不过是瞧瞧幼鹿、看看兔子,顶多将新生的狐狸摸上一摸,独有永珏初生牛犊不怕虎,相中了预备送往驯兽房的一只豹崽儿,当时已经被哥哥镇压,后头曲线救国去撞老子的木钟,弘历虽然溺爱儿子,也不能纵着一个四岁的孩子养兽为宠,当时夸他“虎父无犬子”,又敷衍着答应找人教他驯兽之道,永珏较了真,缠着母亲一顿歪缠,寒苓为图省心,直接把小儿子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大儿子身上,永玺费尽周折才把弟弟哄得老实了一些,虽然如此,永珏颇有执念,永玺对这个彪楞的弟弟还是有些头疼的。 寒苓微笑摇头:“这个我不管,你要不趁现在降住他,将来头疼的日子可多着呢。”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崇元太后直接把大阿哥的事揽到自己身上,“皇帝那头我与他说情,永璜做事委实有欠周到,先冷他两年,反思的够了,皇上自然有宽恕他的一天。” 寒苓仍感犹豫:“大阿哥毕竟不是我生的——” “圣祖康熙爷在位年间,大阿哥镇魇诸皇子,三阿哥在敬敏皇贵妃孝内剃头,阿其那还送了死鹰给皇父,永璜的这点子事儿与他们比起来就是毛毛雨,你也不必介怀太过。”忆及过往,崇元太后不免略怀感叹,“不独永璜,你要教导永玺永珏知道,宠辱不惊、多受磋磨方能成就大业,先帝未尝不曾感叹,把皇帝的路铺的过于平直,不外是慈父之心,推己及子、有所不忍罢了。” 寒苓深以为然:“姨妈说的很是,却是儿臣眼界狭隘了!” 也不能说永玺、永珏的受宠完全是因为弘历爱屋及乌,他们都曾经历过生死劫难,做阿玛的多疼他们一些也是合乎情理的举动。 殊不知,因为世宗皇帝开了赐死兄弟、儿子的恶例,大阿哥不可能具有几位叔祖的强大心脏,情急之下不免犯下了“矫枉过正”的糊涂。 皇子府送到景仁宫的年礼是重之又重的,再加上只能多不能少的宁寿宫、寿康宫、乾清宫三处,大阿哥府决然有砸锅卖铁的架势。 “孟母断机图——”寒苓点了点头,“大阿哥这是怨怪本宫不教而诛的意思么?” 金线绣成的壁挂,价值固然可观,寓意么——就只能看各人的参悟了。 成霜等人不敢多嘴,寒苓稍加沉吟后吩咐一声:“照单全收,比着大阿哥的年礼加一成份量赏赐回去。” 收到景仁宫的年节赏赐,大阿哥急火攻心,当天晚上便传了一回御医,直到正旦朝贺也没能恢复过元气来。 乾隆十三年的正旦一地鸡毛,临了到了除夕依旧是事故频发。 崇元太后年事已高,未免老太太奔波受凉,依着寒苓的主意,年夜饭便于宁寿宫摆放,两宫皇太后与温惠皇贵太妃并诸位太妃在东暖阁单起一席,外间是皇贵妃为首的六宫妃嫔一桌,吴扎库福晋与皇贵妃同座,永璜福晋、永瑛福晋则与诸位公主在西厢房同坐一席;院中同样摆了两桌,弘历、弘昼、弘曕、永璜、永璋、永玺、永琪同坐,永瑛带诸弟另开一席,院中早已扎棚防风,比往年却是暖和了不少。 裕太妃盛赞寒苓:“皇贵妃想的很周到,这样吃团圆饭增添了人气不论,咱们这些老骨头也少了许多苦头吃。” 崇元太后含笑点头:“少于伶俐、以勤补拙,也难为她的一番苦心了。” 七公主年幼,乳母嬷嬷趁她醒着,先就抱来向长辈们拜年,太后太妃各有表示,温惠皇贵太妃将一只玉佩拿了出来,向乳母说道:“这是额娘的嫁妆,入宫时给我戴上的,这些年都不曾离身,听额娘说是开过光的,送给小格格作为祈福之用罢!” 崇庆太后忙道:“这可使不得,她还小呢,哪里受得起这样贵重的赏赐。” “不碍的!”温惠皇贵太妃笑道,“头两日有些着凉,我又不愿意喝那些苦汁子,皇贵妃亲自预备了药膳送来,反倒教我过意不去,如今虽然大好,倒也不曾得便谢她,皇贵妃知礼谦让,不妨教小格格代额娘领受我的谢意吧。” -- 第151页 崇庆太后赔笑道:“这是做小辈的应有之礼,哪里当得起您说一个‘谢’字!” 温惠皇贵太妃顺势问道:“孝靖皇后已经过世四年了吧?” 崇庆太后会意:“中宫久悬并非长远之计,稍时皇帝敬酒,太妃可与我们劝他一劝。” 在世的先朝后妃之中,温惠皇贵太妃位份最崇、辈分最高,又曾在康熙朝受圣祖诏谕抚视弘历,由此甚得内廷礼敬,得她过问立后之事,皇帝总要添出三分郑重来的。 受邀列席的太妃,除温惠皇贵太妃以外,有圣祖勤太妃、世宗裕贵太妃、世宗谦太妃在座,勤太妃是果毅亲王生母,即为果亲王弘曕法定祖母,谦太妃又是弘曕生母,自然是偏向寒苓三分的,听得这话各自应承,都想倚老卖老劝说弘历早日甄定立后大事。 计划总没变化快,女眷一旁其乐融融,外头的男丁席面陡然生出了变故。 宴及尾声,弘历果然带领子侄、弟弟起身,要往内殿向太后太妃拜年行礼,当此之时,礼炮鸣响,开春便要读书的八阿哥永璇一时受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众人心有戚然,弘历正要斥责儿子,永璜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当场昏倒在了永瑛的身前。 “大阿哥并非中毒。”刘裕铎擦着汗向主子们回话,“经臣等会诊,大阿哥是郁结在心、肝火茂盛,加上旧疾未愈,这才迸发了症候——” 弘历的脸色很不好看,忍了又忍方才说道:“李玉,打发人送永璜回府,教他用心养着,不必进宫请安了。” 大福晋泪水打转,勉强压抑着不曾流出眼眶来,寒苓随后问道:“八阿哥又是怎么回事——” 永璇的乳母磕头请罪:“自从去年灯节阿哥受了惊吓,再也不敢听到礼炮之声,方才外头点花,奴才预备不及,这才教八阿哥在御前失态,请主子娘娘责罚!” “原来是这样!”寒苓按了按额头,“倒是本宫思虑不周了。” “奴才不顶用,与你有什么相干?”这绝对是弘历的真心话:一个儿子被礼炮吓哭,一个儿子抑郁成疾,怎么说都算不上是得脸的事儿。 有了这段插曲,“立后”的话是不用提了,不但崇元太后心生惋惜,连崇庆太后都觉得扫兴:永璇的病根是从舒嫔身上来的,舒嫔与嘉妃结怨,引子还在她这个圣母皇太后身上,再往上追根溯源——真是不提也罢! 更上火的是嘉妃,太后太妃们开的不是保密会议,嘉妃想弄死舒嫔的心都有了:永璇这一哭,本来就煞了风景,永璜又应声吐了血,加上有个七月半的生日,保不齐便是“提前哭兄”的预警,况且打断了皇贵妃的“升后”之议,上到皇太后下至皇贵妃,能有好脸色给他们母子看才是见鬼。 扯着帕子将龙爪手复习了一遍,嘉妃咬一咬牙,终于带着儿子迈进了景仁宫的地头。 “并不是多大的事儿,你不必为此觉得过意不去。”寒苓点着额角大失精神,“永璇小呢,当成大事儿来说,仔细把他吓着。” 嘉妃心下稍安:“主子娘娘虽然大度,到底是臣妾教子无方,九阿哥还小了大半年,也不似永璇这般不争气,教舒嫔一个礼炮就吓成现在的样子!” “舒嫔确实有错,本宫却不能为了前晚的事儿二次罚她!”寒苓叹了口气,“我正要打发永璋带着他们兄弟去大阿哥府探病,你先回去准备,明早打发人去接他。” “是。”嘉妃只得行礼跪安,“臣妾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大阿哥的处境印证了三件事:第一,没妈的孩子像跟草;第二,有了后妈一定会有后爸;第三,亲爸的女人,如果不是你亲妈,一定不能轻易得罪。还得跟部分读者道一下歉:其实我原来没想把这个故事写成长篇的,一开始就写了63章,预备更完63章就去更新孝贞皇后或封神篇的,绝对没有开篇就是大几十万字的计划,后面实在身不由己,觉得不写一个完整的故事愧对读者,只能先把这篇文码完——我尽量,在不影响情节完整性的前提下尽快完成这篇文,请大家多多包涵!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八十九) 乾隆十三年的后宫首尾不利,乾隆十四年的前朝却在开年后不久迎来了好兆头:傅恒与四格督战有利,历时两年的金川之役宣布告捷。 为了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傅恒与四格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先时会战,清军未占先机,弘历便降旨意,命前部班师息战,傅恒与四格颇有不甘,借金川防备松弛之际,分兵两路包抄突袭,胜则胜矣,无论如何都背负了抗旨不遵的罪名,幸而袭战大捷,金川部被迫请降,总算对朝廷有了一个交代。 四格耍了一个心眼,傅恒还想联署一道请罪的奏折,刚开一个头就被他拦了下来,当着岳钟琪一众将校的面解释道:“我等临行之前主子专有谕示,‘战前之机稍纵即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京城距此万里之遥,或有不察,有进军退守旨意,不合时宜者理当机变而行’,此番为获全胜,虽有延宕嫌疑,实仗主子圣明烛照未得抗命之举,若要因此请罪,反而有损主子远见卓识,不知诸位将军意下如何?” 岳钟琪也不傻,借着梯子拾级而下:“既有这样的情节,咱们只管向万岁爷据实回奏,不是万岁爷明旨退军,又授督师便宜密旨,莎罗奔岂能力竭而降?平川之捷,首推万岁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功,我等臣子,不过奉旨办事而已!” -- 第152页 众将纷纷称是,心中都骂岳钟琪滑头:你倒知机应变,方才的这番话要落到皇帝耳中,指不定会怎么重赏他呢! 消息传到京城,弘历果然龙颜大悦,专降旨意,免太保、军机大臣四格四川提督衔,复内务府总管大臣、户部尚书、圆明园总管大臣职,加封三等忠武公;免保和殿大学士、军机大臣傅恒川陕总督衔,复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职,加封一等忠勇公;二人皆赐宝石顶戴,准穿四团龙补服,成为名副其实的股肱重臣。 拼起军功来,四格与傅恒不分伯仲,他的“委功于上”明显比傅恒的“将功折罪”高明许多,弘历最初是要将二人并封一等公爵的,之所以一等变三等,自然少不得枕头风的功效。 旨意一下,两家的女眷少不得便要入内谢恩,富察氏的态度明显比从前真诚了许多,李荣保夫人居于首位,傅恒之妻纳喇氏颇为谦逊地走到了苏氏身后——单以年纪来看,这样做当然没有值得指摘的地方。 寒苓依旧客气:“富察大人平复金川,皇上甚感欣慰,待其班师回朝,必要建祠开府、旌扬功勋,此为老夫人教养之功,实为可喜、实为可贺!” “娘娘过誉了!”李荣保夫人欠了欠身,“万岁爷深谋远虑,那拉大人奇计密谋,傅恒恰逢其会,有仗贵人辅助,侥幸成此功业,委实愧受万岁爷褒誉。” “老夫人过谦了!”寒苓又问傅恒夫人,“两位阿哥可好,读书了不曾?” 纳喇氏答道:“回娘娘的话,奴才长子年已十岁,次子只有四岁,如今尚未开蒙,些许识了几个字。” “咦?”寒苓略感诧异,“我与夫人很有缘分,四阿哥大了府上大阿哥一岁,九阿哥也比府上二阿哥年长同龄。” 纳喇氏赔笑道:“犬子顽劣,岂能与天潢贵胄攀附比较?” 寒苓顺势说道:“我正为永珏读书的事儿烦恼,二阿哥如果便宜,与他做个学习的伴读大为合适,他们又是姑表兄弟,两下相处,正好有个照应。” 纳喇氏正觉为难,李荣保夫人已然起身谢恩:“娘娘错爱,奴才理应辞让,虽然如此,毕竟私心满腹,只望阿哥容纳不足,或有不周之处,请万岁爷与主子娘娘海量汪涵。” 李荣保夫人比儿媳看得透彻:这是一桩不能推辞的恩典!皇贵妃不做皇后,打得是“不忍侵占孝靖皇后名分”的幌子,宗亲王对富察家也足够客气,傅恒这次封爵,又将功劳更大的四格压了一头,加上九阿哥极得圣宠,如果婉拒了皇贵妃的美意,能有他们家的好果子吃才怪! 寒苓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向纳喇氏宽慰道:“夫人不必忧心,我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舒嫔照应,总不教阿哥吃亏也便是了。” 许是宿命的缘故,傅恒之妻纳喇氏,与舒嫔为同母姐妹,弘历不但是傅恒的姐夫,两人还有广义的连襟关系,傅恒与四格的羁绊因此更深了一层。 郎佳氏有些走神:庶子已经功成名就封了公爵,她还有两个亲生的儿子——前程要去哪里找呢? 托辞去看和晴公主,富察氏婆媳先行一步,到底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皇贵妃母女。 郎佳氏的关注焦点仍然是女儿在后宫的名分问题:“娘娘,孝靖皇后驾崩快四年了,皇上到现在都没有立您为后的意思,莫不是因为辉发那拉氏声明不显的缘故?这回四格立了军功,皇上会不会锦上添花把您的大事定下来?” 寒苓叹了口气:“额娘,过犹不及,您应该有所耳闻,这两年我主持六宫事务,大面上勉强过得去,中间却是出了好几次纰漏的,两宫皇太后虽然未曾见怪,哪里还有颜面去为自己的名分打算?过两年再说罢!” “这怎么能怪到您的身上呢!”郎佳氏略有不平,“您是皇贵妃,上有两宫皇太后服侍,下有六宫事务打理,哪里就能做到面面俱到?” 寒苓并不松口:“总要富察家没有芥蒂,三公主抛弃嫌隙,大阿哥复得圣宠,皇上才不会为了立后的事觉得为难。” 郎佳氏忍不住抱怨:“娘娘,您贤惠的过了!” 大清朝的爵位分为两种,一种是恩封,一种是功封,四格已经是功封的三等公爵,武德、讷里却在四五品任上打转,讷尔布止为侯爵,要想压过庶子,唯一的途径是寒苓继立中宫、皇帝推恩父族!世袭罔替的一等承恩公爵明晃晃在眼前放着,偏偏瞧得见摸不着,不怪郎佳氏生出急躁来。 寒苓淡淡说道:“额娘,辉发那拉氏到了今天的份上,您和阿玛都算对得起祖宗了!” 娘家有个争气的兄弟与单纯倚仗椒房之宠还是有所区别的,皇贵妃千秋时,军功人家的贺礼便要比往年丰厚了许多。 皇贵妃迟迟不能转正,别扭的不止是郎佳氏一个人。 摄六宫事娴皇贵妃的头衔很晃眼,可她与正牌皇后还是有所区别的(至少称呼上就不一样),番邦使节都犯嘀咕:皇帝莫非觉得自己克妻,有心效法圣祖仁皇帝不成? 除了没有扶正宠妃正位中宫,弘历在其他方面对景仁宫还真是没有话说。 首先,金川献捷的仪式在皇贵妃生辰的头一天隆重举行,宗亲王永玺代表皇父向诸将敬酒;其次,皇贵妃千秋庆典的规模较正宫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再次,皇贵妃生日刚过,皇帝即以金川平定为名恭上两宫皇太后徽号,在外人看来,皇贵妃的千秋显见是一节三连庆的意思;最后,皇贵妃的生日还尾随着值得皇室庆贺的两桩秦晋喜事。 -- 第153页 “臣弟(奴才范佳氏)给皇嫂(主子娘娘)请安,皇嫂(主子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弘曕与新婚福晋左右并列,毕恭毕敬向寒苓叩行大礼。 “一晃眼,当年的圆明园阿哥都长成大人了!”寒颇为感慨,“先帝泉下有知,想来是十分欣慰的。” 弘曕赔笑道:“臣弟能有今日,全仗皇兄皇嫂照应。” “皇上夸你学问最好,我倒觉得,你如今变得油腔滑调了许多。”寒苓殷切叮嘱,“娶了福晋便是一家之主,往后更要稳重一些,平日修身养性、读书进益,或能赶早生下世子,我也能放下一桩心事。” “嗻!”弘曕转了转眼珠,因向寒苓说道,“皇兄并没有给臣弟分派差使,除了赋闲读书,弟弟也没有旁的事儿能干!” “让你多读两年书倒是我的意思。”寒苓解释道,“你是先帝的老来子,六岁就承袭亲王爵位,皇太后与太妃娇惯你,你便有错,皇上也狠不下心罚你,将来办差,更是亲王之尊、御弟之贵,旁人不能纠正错处,只能依靠自个儿省检己身,若因德行不足犯下错处,再要懊悔怕就晚了。” 弘曕谄笑道:“不是有您看着吗?” “居家是兄弟、在朝为君臣,我是一介妇人,便是有心,不知能看顾你多少!”寒苓摆了摆手,“今日你大喜,咱们就不说这些闲话了,新婚燕尔的好生与福晋过日子,你要有不规矩的地方教我听见,不用回太后太妃,先叫你进景仁宫痛打一顿。” 弘曕乖乖答应:“臣弟领训。” 寒苓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就不留你们用膳了,改日常教你福晋进宫请安,我这里最缺的就是能说话的人!” 三日后又是和亲王府二阿哥永璧的婚事,他的重要性比永瑛、弘曕差了一层,寒苓一样给了厚赏,却不似早时那般唠叨,好容易把繁忙的二月给应付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其实在硬绑富察家上船——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九十) “从这里起笔——对——这样提上来——”弘历诧异地问道,“你的蝇头小楷写的不错,怎么就忽然生出了学草书的心思呢?” 寒苓笑道:“都说我打理宫务时一板一眼,写一写草书,保不齐能把心思宽上一宽。” 弘历欣然说道:“我那里有怀素的帖子,赶明儿叫他们替你寻出来。” “万岁爷、主子娘娘,阿哥所急报!”寒苓正要说话,张雷语音急促地在外通传,“五阿哥发了急病,太医诊断,似有中毒迹象,愉妃娘娘不敢耽搁,请主子娘娘火速移驾北五所察看五阿哥症状!” 寒苓慌忙把毫笔搁下:“快,备撵!” 五阿哥永琪是弘历比较重视的一个儿子,听得这话忙向寒苓说道:“我与你一起过去。” “四哥,你得留在这儿看着永珏。”寒苓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你放心,不管永琪是病是伤,我一定拼尽全力医治他。” “主子娘娘!”愉妃一眼看到救星,直接跪在了寒苓身前,“永琪——永琪——” “你先起来!”寒苓扶着成云跨步上前,因向太医问道,“永琪怎么样了?” “娘娘,五阿哥似乎中了砒霜之毒。”吴谦犹豫着回道,“微臣已经用了催吐之法,教五阿哥服下了大量盐水,只看唾液颜色,似乎是余毒难清的征兆。” 寒苓亲自上手,把问脉息、瞧了眼眸后赶忙吩咐愉妃:“取牛乳来,有生鸡子儿也寻一两个给我。” 这都是常备的东西,太医眼巴巴抬起头,要见习皇贵妃如何处方用药。 寒苓的法子与太医有异曲同工之妙,御医顾及皇子身份不好动粗,嫡母明显比生母更能狠得下心来,直接掐住庶子的下颚硬灌牛乳蛋白,永琪“哇”的一声,连未曾消解的午膳也呕到了皇贵妃的外衣上。 “吴谦,我念方子,你去下面熬药。”寒苓拍着永琪的后背说道,“张雷,你回景仁宫,教成霜去药房把二十五味青蒿丸拿来!” 愉妃看着儿子的脸色由黑转青,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慌忙上前给寒苓擦拭衣裳:“主子娘娘,永琪不要紧了吧?” “这起子腌臜小人,莫非以为一点子砒霜便能教本宫束手无策吗?”寒苓冷哼一声,“你放心,用不了两个月,依旧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五阿哥!” 皇子中毒的性质是极为恶劣的,一番严查之下,终于在永琪的书房中察出了端倪:太医在外进的诗集上寻见了残存的砒霜,永琪明显是在读书时将附着在纸张上的砒霜误食入腹,这才几乎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你也太大意了!”寒苓不免责备愉妃,“我曾再三谕示,交给阿哥格格的东西,一草一纸都要过手查看,这是永琪命大,万一有个差池,你到哪儿寻后悔药去?” 愉妃唯唯认错:“是臣妾大意了,亏得主子娘娘神医妙手,否则臣妾这条命也就跟着永琪去了。” “公然毒害皇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寒苓倒竖柳眉、凤目圆睁,“查!一查到底,查不出是哪个暗下杀手,二所的奴才全部打入慎刑司问罪!” “主子娘娘饶命!”宫女嬷嬷连带小太监,乾东二所的奴才跪了满满一地,“奴才失职——主子娘娘开恩——奴才冤枉——” “你们冤枉,天底下就找不到一个不冤枉的人了!”寒苓冷哼一声,“愉妃!” -- 第154页 愉妃慌忙答应:“主子娘娘!” “这件事交给你来查办,以十日为期,本宫等着你的交代!”寒苓瞥了众人一眼,“若是查不到结果,不用等本宫问罪,你们自己了断了方能落一个身后干净!” “皇额娘——”永琪被宫人抬着,有气无力的为下人求情,“儿子已经没事了,这次的事儿全怪儿子大意,与他们并没有关系。” “自己都险些搭进去,倒有心思为奴才说情!”寒苓厉声斥道,“谁让你们把五阿哥带过来的?” 前来探病的永玺为五弟说情:“额娘,依儿子的浅见,还是等愉妃母查出结果后再做定论吧。” “他自己都不珍重自己个儿,我管得那么多做什么?”寒苓站起身来,“回宫!” 愉妃母子不敢多嘴:“臣妾(儿子)恭送主子娘娘(皇额娘)!” 寒苓并不知道,永琪此举是大有苦衷的。 乾隆皇帝有两大天下皆知的爱好,其一是赏鉴字画盖印章;其二是即兴作诗。老子如此,儿子自要投其所好,念书的皇子都把研习诗词当成了做学问的必备要务。 永琪自然不能免俗,他的资质本属上乘,可惜有个天纵英才的四哥压在头里,私下亦有瑜亮之憾,眼见永玺样样出色,独于诗词一项不务精研,只得在这上头猛下工夫,希望籍此能够得到皇父青目。既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着了这本诗词手札,动兴之余回到乾东二所便开始翻阅起来。 后头的事儿是众人知道的,众人不知道的是,献书的侍读并非旁人:他是愉妃的内侄儿珂里叶特氏祥伟! 被永玺一劝,寒苓约莫猜到永琪中毒的公案中必定有一段难以对外人言说的隐情,等祥伟的额娘递牌子往延禧宫走了一趟,她这个皇贵妃想要装聋作哑也是自欺欺人的举动。 “主子!”愉妃正在扶额拭泪,红梅蹑手蹑脚入内通传,“主子娘娘看五阿哥来了!” “快——”愉妃慌忙放下帕子起身,“接驾!” 红梅阻拦道:“主子娘娘正与五阿哥说话,叮嘱奴才不要惊动主子,您先洗洗脸,补一补妆再过去吧。” 愉妃怔了一怔:“也好。” 永琪中毒后搬到延禧宫调养,寒苓隐约听到愉妃寝殿的哭声,略想一想便直奔庶子的卧房而来,见他卧病之际枕边仍然放着一本御制诗集,不免对其叮嘱道:“用功不在一时,你小呢,又伤了元气,若是失于调养落下病根,以后不是闹着玩儿的!” “皇额娘教训的是。”永琪赔笑道,“儿子嫌闷,也是找点儿事儿做。” 寒苓叹了口气:“等永珏进学读书,能有你一半用功我就要还愿烧香了。” 永琪便道:“九弟很聪明,就是活泼了一些,将来进学读书,四哥有看不到的地方,儿子也能对九弟有所照应,皇额娘只管放心也就是了!” “有你这句话,我自然没有不放心的地方。”寒苓心思一动,向永琪问道,“你舅母看过你了?” “皇额娘——”永琪抿抿嘴唇,低着头叹了一口气,“儿子想求您一件事儿。” 寒苓微微颔首:“你是想让我劝你阿玛,不再追究你中毒的事?” 永琪抬起头来,双眼瞪的溜圆:“皇额娘——” “皇子阿哥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下毒谋害,这要没个交代,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寒苓扬手止住有心辩解的永琪,“好了,你的孝心皇额娘是明白的,至于怎么发落他们,还该由你额娘做主,你不要忘了,在你额娘心中,你才是份量最重的那个人!” 永琪复又垂首:“皇额娘,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实在不愿意额娘居中为难。” 却在此时,成霜近前提醒寒苓:“主子娘娘,五阿哥该服药了。” 寒苓把药盏接到手中,余光扫到外间的身影,因向成霜说道:“叫愉妃进来,你们都退下吧。” 愉妃的眼睛还肿着,见寒苓亲自给永琪喂药,紧走两步便要接手:“主子娘娘,让臣妾来吧。” 寒苓目不斜视,一面喂药一面说道:“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荒唐!”弘历眉毛都竖了起来,“他把朕的皇子当成什么人了?” 从愉妃的履历不难看出,她的娘家是权钱不沾一的门第,哪怕生了一个比较得丈夫喜欢的儿子,也不曾让娘家的日子有明显改善,加上做不到皇贵妃那样对娘家冷酷无情,稍有大意便给人家钻了空子。 愉妃的弟弟、祥伟的阿玛东果,如今三十出头的年纪,头上不过配着从六品的顶戴,这也就算了,偏偏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一切罪孽,自然也是从这上头来的。 东果在赌坊输的叮咣作响,离着典卖祖宅、抵押妻女不远的空挡,已然将双眼输的赤红起来,对面庄家收了骰子向他说道:“国舅爷,认赌便得服输,您有宫里娘娘撑腰,又是皇阿哥的亲娘舅,再要这么着,小的是不敢赢您的钱的。” 东果恼羞成怒:“爷说欠着你的就是欠着你的,等爷翻了本钱,加利还给你。” 京城的赌坊,身后都有一两家王府站位,别说是皇妃的弟弟,便是皇太后的侄子在此闹事,约莫也找不出多少便宜来,劝的急了,早有值守的力士挽齐袖子,但得一声号令,随时便把东果丢出街门之外。 恰在此时,赌客中走出一位商宦来,因向庄家拦道:“且慢动手,我有话与国舅爷商议!” -- 第155页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两句题外话,昨天跟一朋友闲聊,他说起自己的事:他有一个发小堂弟(同一曾祖父的),从小儿是一起长大的,然后前几天他们的爸爸因为一点儿口角打起来了,他堂叔武力值不够,直接打电话报警,他爸被抓进去拘留了一天。我朋友不在家,据他自己分析,发生冲突的直接原因出在他爸爸身上,但同时又觉得堂叔报警的行为非常过分,因为他爸的初衷不坏(朋友的爸爸是朋友堂叔同一祖父的哥哥,朋友堂叔把邻居给打了,人家要起诉他,朋友爸爸逼他去认错,朋友堂叔就认为自己堂哥帮外不帮里,我朋友的爸爸有家长作风,开始骂堂弟,冲突因此而生),很快就要放假回家了,朋友就觉得苦恼,问我如果回家后见到堂叔,他是该视而不见呢还是该怒目相向呢?——现在的人都讲究理性分析问题,有一个比较著名的句式是“#你是人情,不#你是本分”,从这个角度讲,你还真不能说他堂叔做错了,但我是农村出来的,还有一种‘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的情怀,对弟弟报警抓哥哥这种事儿有些反感,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大家觉得他应该怎么办?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九十一) 东果瞧着对方眼生,不免向他问道:“你认识爷?” 对方淡淡一笑:“学生皮志双,祖籍通州,有幸与国舅爷一会!” 东果便道:“你是汉人?有什么话与爷说?” 皮志双向庄家问道:“不知国舅爷差了你们多少银钱?” 庄家扬声而回:“纹银六百一十八两。” 皮志双便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来,连同一锭金子交给庄家:“这里是五百两银子、十两金子,可够偿还国舅爷的赌债么?” 庄家喜道:“有的盈余,先生可要下场一试?” 皮志双淡淡说道:“你可寻一个僻静的雅间,教国舅爷与我歇歇精神便可两相抵过,” 庄家欣然应承,吩咐小幺引着客人后院奉茶不在话下。 东果甚是糊涂,入座后不免问道:“我与先生素不相识,何以如此厚我?” 皮志双一面奉茶一面答话:“国舅爷是贵人,素日不得孝敬,今有机缘,自该向您略表心意。” 京城的国舅爷,认真数一数能撮出一簸箕来,东果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姐姐是皇妃,皇妃上头还有贵妃、皇贵妃;他外甥得皇帝喜欢,皇帝更喜欢的是宗亲王和九阿哥。世人大抵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角色,更何况还是一个阔绰的商人,少时用完茶果,东果擦擦嘴角说道:“先生是想教我帮忙通一通入仕的路子么?” 东果心中自有算计:姐姐在皇贵妃面前颇有体面,皇贵妃的弟弟又是阁老之尊,真被逼得狠了,用曲线救国的法子也能还掉几百两银子的人情,不怕他借着今日的事儿敲诈自己。 皮志双笑道:“学生却有一桩不情之请烦劳国舅,于国舅而言,自为举手之劳,于学生而言,则为莫大福荫,请国舅不吝成全!” 东果稍稍松了一口气:“先生请讲!” 皮志双娓娓而叙:“世人常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学生读书不济,又因机缘巧合堕于商道,虽有万贯家财,终究甚无意趣,一生忙忙碌碌,只得寄托子孙,或能博取功名,稍慰学生不才之心,不料犬子天资虽好,苦于难得名师指点,虑及犬子前程,学生五内焚烧、倍感焦虑。” 东果含糊而应,心中不免思忖:他莫非是想花钱把儿子送到宫里读书?这可是天大的笑话了!多少王府的阿哥都得不到那样的机会呢! 皮志双继续唠叨:“学生早前费尽心思托请门路,想把犬子送到琅琊书院读书,不意彼处山长甚为清高,厌恶学生铜臭之气,不愿将犬子收纳门墙,学生无法,这才将主意打到了京中贵人的身上。” 东果愈发摸不着头脑:“先生的意思是——” 皮志双说道:“方在赌间,学生偶尔听见国舅名声,细问之下知道国舅与宫中贵人有亲,这才冒昧攀附,想求国舅略施援手,襄助犬子一程,学生感恩不尽,必有重礼孝敬,请国舅爷明察。” 拿人的手短,东果权且应承:“先生但讲无妨!” 皮志双终于划出重点:“学生想着,那书院山长固然清高,纵然不把天下的官宦放于眼中,总要对宫中的贵人心怀崇敬之心,学生将犬子的功课带了一份进京,若能有幸得着宫中贵人亲手批阅,拿回本乡添在见贽之内,山长自然会对犬子另眼相看,不知国舅能否相帮,成全学生为父心肠?” 东果恍然大悟:“就这样简单?” 皮志双站起身来一揖到地:“请国舅爷成全。” “若是旁的,我许应你不得,只为这个,委实要容易的多。”东果长长舒了一口气,“万岁爷的御宝不能给你请到,皇子的手迹却是不难弄到,犬子是当今皇五子的伴读,五阿哥的资质学识深得万岁爷称赞,请他帮忙写几个字不过是犬子一句话的事儿。” 皮志双喜道:“果能如此,事成之后学生另有一份谢意!” 皇子的批注没有等到,五阿哥因为一本诗集中毒的消息倒是在第一时间传了出来,东果预事不妙,慌忙去酒楼寻觅皮志双踪迹,这位“迂腐大方”的财主早已人去楼空,自知犯了杀身大罪,立刻催促妻子向景仁宫递了牌子,东果之妻名义上是来视疾,实际则是为丈夫求情来的。 -- 第156页 愉妃深知皇贵妃性情,事已至此便不愿意隐瞒她,将儿子中毒的隐情一五一十叙说明白,寒苓沉吟片刻说道:“永琪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万一瞒不住皇上,不但永琪的舅舅罪责难逃,连你这个做额娘的也有偏私娘家的嫌疑,更何况,咱们不能教算计永琪舅舅的元凶逍遥法外!” “这些道理臣妾都明白。”愉妃央求道,“只求主子娘娘替臣妾说情,万一皇上龙颜震怒,好歹开脱出东果的一条命来——不是臣妾不疼永琪,臣妾只有他一个同胞的弟弟——” “你的难处我自然明白!”寒苓叹了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真为这次的事儿斩了你兄弟,永琪也不好与外家见面的。” (此处为倒叙分界线!) “这样的舅舅有不如无!”“皇子舅舅”的名头很能唬人,在皇帝眼中就太不够看了,何况东果还不是他的正牌小舅子! 寒苓细声解劝:“东果只是受人利用,要为这件事处置他,愉妃和永琪的脸上都不好看。” 弘历毫不动摇:“一个奴才,就以正经的国舅自居,把他宽纵了,将来四格、傅恒有错处,朕还能依律论罪么?” 愉妃伏地磕头:“求皇上法外施恩!” 永玺、永琪也为东果说情,两个儿子加上一个皇贵妃,都是弘历比较重视的存在,最终的结果是,东果被削官罢职,发往甘肃效力,祥伟免去侍读资格,退回本家禁足思过,皇五子中毒案因此告一段落。 不用说,“皮志双”就是取自“□□”的谐音化名而已,找不到这个人的踪迹,高贵如皇子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几番折腾下来,皇贵妃自己就撑不住了,去寿康宫请安时刚迈下步撵就直挺挺地后仰了过去。 亏得成霜是练家子,眼疾手快地抓了自家主子一把,随行的宫女醒过神来,一窝蜂地上前“救驾”,总算没教皇贵妃摔到地上去。 鉴于五阿哥永琪中毒未久,太医院颇为担心皇贵妃也遭了小人暗算,几位白胡子御医气喘吁吁赶到寿康宫,一番诊视后总算松了一口气:“万岁爷放心,主子娘娘是心力交瘁、血气不足的症状,只要静下心细细调养一段时日,必然能够康复如初杜绝根病后患。” 永琪中毒卧床,皇贵妃日以继夜守了两天,加上后宫之中诸事不顺,她要还能康健如常可就是神人了。 寒苓缓过一口气,执意要会回景仁宫将养,众人不能违逆,到底顺从了她的心愿,皇子公主轮番侍疾、六宫妃嫔相约问安,太皇太妃、皇太妃都有慰赏,独独可怜了太医院的老供奉,皇帝父子差点儿踩着他们的脖子要一个皇贵妃平安无恙的保证! 还有一个需得防备野狼打食的儿子没有长成,寒苓做着梦都得睁开一只眼确保景仁宫没有异常,如今老虎病困,更加大意不得,歪在榻上吩咐问安的众妃嫔:“有什么事儿找贵妃回去,本宫这里不用你们伺候,舒嫔,你替本宫照管永珏两日,等本宫大安了自去谢你。” “主子娘娘放心,嫔妾一定会照顾好九阿哥。”舒嫔没有子女,见着小阿哥、小格格也愿意哄上一哄,八阿哥是伸不上手的,近邻九阿哥倒是很合她的眼缘,有了好吃的、好玩的都愿意往景仁宫送上一份,此番得了托付,顺理成章便应承了下来。 寒苓又把视线转向皇子公主:“还有你们几个,管好自己就算是对我尽孝了,都回自己寝宫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还没到需要你们服侍的地步!” 永璋忙道:“儿子在这儿候着,皇额娘睡的闷了,儿子与您说说话也是好的。” “罢了!”寒苓倒是体谅他们的难处,因向众人说道,“我先眯一会子,你们自便吧。” 昏昏沉沉睡足了两个时辰,睁眼唤了一声成霜,弘历带着永玺、永琪、和惠、大格格便从外间跨了进来:“你醒了?想吃点儿什么?我教他们去预备。” “我还好。”寒苓扶着弘历坐起来,又将枕头放在背后当作靠垫,看到永琪后不免皱起了眉头,“你刚见好,又在这里守着,我再不济,比你还要强一些,还不回去歇着。” 永琪忙道:“皇阿玛打发儿子们各自回宫,儿子不用上学,歇晌服药后才又回来,刚与四哥说上话您就醒了,并不是一直留在这儿的。” “如此便好。”寒苓点了点头,“睡了一觉,我倒是复了不少元气,再不用搅动各宫不宁了。” 弘历嗔怪道:“你就不能改一改总为旁人着想的性情么?” 寒苓正要接话,张雷在外通传:“主子娘娘,果亲王、大阿哥、三公主、世子爷向您请安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翻查永琪的资料,忽然对乾隆继皇后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最初我觉得,乾隆还是看重嫡子的,他没有在永璂出生后秘建皇储,大约是有心理阴影,担心永璂步上永琏、永琮的后尘。现在看来,我是想多了——他对永琪的看重是摆在明面上的(永琪死后二十多年,乾隆承认自己曾想秘立永琪为皇储),这就将继皇后母子推上了尴尬的境地,哪怕继后可以保住后位,身为唯一嫡子不能继承皇位的永璂怎么办?除了早逝,大约没有第二种可能的!参考永琪过世与继皇后断发的时间,我有这种猜测:继皇后要搞死永琪,把永琪弄的奄奄一息,然后在南巡途中被告发,直接造成她们母子彻底失宠,永琪也被补偿,册封为荣亲王,等永琪病死,继后也就彻底失去了翻身的可能,紧随其后跟着过世 -- 第157页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九十二) 寒苓略感诧异:“叫他们进来!” 永玺解释道:“方才已经递了牌子上来,额娘还睡着,是阿玛做主允准他们进来的。” “原来如此!”四人之中,唯一需要避嫌的是果亲王弘曕,他比永瑛还小两岁,叔嫂之防因此被无限淡化,倒是三公主的出现让皇贵妃生出了几分意外:这可不符合和敬公主的做派啊! 殊不知,和敬公主是大有苦衷的。 直白的讲,和敬公主威逼家奴诬陷皇贵妃,大大贬损了自己在内廷的威望和地位,内务府自然不会克扣公主府用度,上层贵族的社交圈子却是一定要绕过他们夫妻去的,和敬公主自己能够硬抗,却不能任性的忽视色布腾巴勒珠尔的利益——更何况丈夫一向对她足够包容和爱护。 皇贵妃抱恙,皇子皇女都要请命侍疾,接到消息的和敬公主第一感觉是心情畅快,然后就开始犹豫:要不要借着这个机会向景仁宫低头呢? 看到丈夫欲言又止的神情,和敬公主终于下定了决心:“咱们递牌子进宫吧。” 与和敬公主相比,大阿哥算得上是勉力支撑,最近半年他是长久卧病的,依着大福晋的意思,只由她带着两个孩子进宫问安,大阿哥执意不肯,幸好宫里没有留难,见到皇父后反倒增添了三分精神。 “我也没什么大碍,偏就将你们都惊动了进来。”寒苓先向弘曕说道,“太妃可好?我这里有江宁织造进上的缎子,拿回去给你福晋裁衣裳用。” “臣弟代福晋谢过皇嫂。”弘曕见寒苓气色尚好,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还望皇嫂静心调养,或有所需,只管吩咐臣弟料理处分。” 寒苓点了点头,又向永璜叮嘱道:“绵德绵恩年幼,教你福晋照看好孩子,不必把精神浪费到本宫身上。” 永璜惜字如金:“请皇额娘保重玉体,勿以儿臣父子为念!” “三公主也来了?”有众多子侄在场,寒苓就不愿意与她多做纠缠,“皇太后还挂念你,得了便常去宁寿宫走走。” 和敬公主勉强说道:“请妃母安心调养,免为皇太后与弟妹之忧。” 寒苓点一点头,对永瑛嗔责道,“你如今是大忙人了,我不生病,等闲瞧不到你的人影。” 永瑛低着头怏怏告罪:“姑妈不嫌我,我就天天过来给您请安!” “做阿玛的人了,还是这样的小女儿姿态。”寒苓看了大格格一眼,因向他笑道,“你妹妹的额驸已经定下来了,得便去查访查访姑爷的人品,敲打他两句也使得,好好的姑娘,不能白白教他拣了便宜。” “姑妈放心。”永瑛眉眼稍开,“我们兄弟并不是摆着好看的。” 寒苓因向弘历说道:“我一向是喜静不喜动的,如今该见的也都见了,这里又不乏宫人伺候,还是免了各府问安之礼罢!” “也好。”弘历转头吩咐李玉,“这几日让你主子娘娘静心调养,若有命妇进宫请安,教他们到两宫皇太后驾前行礼即可!” 李玉唯唯而应:“嗻!” 弘曕等人不愿久扰病患,略站一刻便退出了正殿,弘历正看着妻子用膳,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扰乱之声:“三公主,万岁爷正与主子娘娘说话,您不能进去——” 弘历沉下脸来:“怎么回事?” 和敬公主已经闯进了内殿,看到皇父脸色渐渐回笼了理智,跪到地上向弘历说道:“儿臣有话要问娴妃母。” 弘历愈发着恼:“有什么要紧话,等她大安了再说。” “不碍事!”寒苓放下羹匙,吩咐成霜撤去膳桌,“公主问吧。” 和敬公主直直盯着寒苓:“儿臣方才听说,妃母这场病,是因为照顾五弟受累成疾的!” “永琪跟你说的?”寒苓淡淡一笑,“若是只为他一个人辛苦,我大约也犯不上躺在这里与你说话。” 和敬公主脱口而问:“你既然连□□之毒都能解得,当初为什么不愿意说服皇阿玛用你的方子为二哥治病!” “混账!”弘历怒斥道,“你这是兴师问罪的意思么?” 寒苓哂笑道:“三公主,好歹你也是生在皇家、长在内廷,怎么会讲出这样滑稽的言论来?悼慧太子是我的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违逆孝靖皇后的意思倚仗宠爱威逼皇上用我的处方给悼慧太子配药?治好了悼慧太子对我有什么好处?用我的药没起效用,难道孝靖皇后就不会迁怒到我的身上么?” 和敬公主语塞:她实在是冲动了一些,景仁宫与长春宫从来都是敌对的关系,谁又愿意冒着风险去挽救对头的性命呢? “三公主,大清朝的日月星辰不是绕着你来打转的,从今往后,咱们还是各安其是为好!”寒苓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有难处与我无关,我有灾祸不需你来救护,别在弄出旁的事来,教皇上居中为难,也算是你为人子女的一片孝心了!” 和敬公主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弘历问道:“你还有旁的话问么?” 和敬公主摇了摇头:“儿臣告退!” 寒苓眯了眯眼,忍不住叹息一声:“四哥,做你的妻子太不容易了!” 弘历并不曾因为这件事开罪女儿,原因在于和敬公主去给皇太后请安时忽感不适,传召太医后确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 -- 第158页 成霜还嗔怪主子:“您怎么能当着万岁爷说出那样的话来呢?” 寒苓不以为意:“她是嫡公主,我是皇贵妃,本来就不应该有所交际,就此划清界限也没有不合规矩的地方。” 成霜噎得不轻:理儿是这个理儿,可皇贵妃只是一个过渡,您是要做皇后的人啊! 寒苓确实是受累成疾,将养了大半个月,又变成了仪态万方的皇贵妃娘娘,在这此期间,两届任满的武德终于获得迁升旨意,从太原知府任上擢升为山西盐法道,成为具有正四品顶戴的朝廷大员。 盐课是天下第一等的肥缺,山西虽然比不得江南,其中的油水也足够武德攒一份家业了,不论别的,单是送给母后皇太后的生辰节礼便比往年丰厚了许多。 忙完皇太后圣寿,寒苓把关注重点放在了六宫妃嫔的肚子上。 “你们倒是给我争一口气啊!”寒苓真心有些着急:乾隆十二年停选秀女是她的主意,这都过了两年了,只有七格格一个孩子出生,从怀胎到生产就得十个月,照这样下去,明年的大挑再想拦着新人不让进宫可就难了! 舒嫔很是委屈:“娘娘,孩子的事儿是要看缘分的,嫔妾也想与主子娘娘一般儿女成双,奈何送子观音不愿眷顾,嫔妾实在是没有法子!” 寒苓倏然不悦:“你这样说,从今以后本宫就不必规劝万岁爷雨露均沾了,趁着本宫当下还能生育,霸住椒房宠爱,花费三五年自己就能给皇上生两个阿哥,强似今日一般,六宫之内不闻婴啼之声。” 舒嫔唯唯告罪:“是嫔妾让主子娘娘失望了!” 寒苓冷哼一声:“你们不用当本宫做戏给万岁爷和两宫皇太后看,本宫还不是皇后呢,如今把话撂在这儿,没有照上十阿哥的面,皇后的名分我是断断不会染指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众人面面相觑,贵妃欠身说道:“主子娘娘的诚心臣妾感佩于心,可惜臣妾年长,还有一双儿女未曾长成,不是如此,拼上一条命也要为主子娘娘正名大事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寸劲儿一上来,皇帝都当上外公了也不曾见到自己的十儿子如期报道。 和敬公主在十一月初四生下了色布腾巴勒珠尔的嫡长子,生产时不幸露出了难产迹象,孩子几乎没赶在羊水耗干前生下来,和敬公主自己也有了血崩迹象,太医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的一条命保下来。 救命的止血石、八宝成药却是来自于贴着景仁宫生产商标的寿康宫友情赞助:不是寒苓自打耳光,概因十一月初五是崇庆太后的生日!当祖母的在孙女生死未卜的关头庆贺生辰,这顿饭委实教人难以下咽,寒苓如果不做点儿什么,一旦和敬公主挺不过来,妥妥的在崇庆太后心中扎一根刺,以当下的处境来看,她是委实不愿意多生枝节的。 晚间席散,崇庆太后还没有等到公主府的消息,脸色愈发变得难看起来:虽有众人隐瞒,她并非不知道怡嫔的确切薨逝时间,如果赶在生日当天再死一个孙女,自己就能把自己郁闷个半死! 寒苓还得宽慰婆婆:“三公主原要不好,菩萨冲着您的金面也不能这样渡了她去,若是臣妾果然无德,公主难以跨过生死大关;若是菩萨怜悯,使臣妾这个六宫之主的戾气能教两宫皇太后化解,三公主自然能够大难不死、后有福报。” 崇庆太后勉强笑道:“她要不好,只怪自己没福,与你是毫不相干的。” 寒苓想了一想,拉着永玺出外吩咐:“你去安排马车,陪我去公主府走一趟!” 永玺踌躇问道:“额娘,要回给阿玛知道么?” 寒苓微微摇头:“不必!” 也在这个档口,喜讯终于报入后宫:佛祖菩萨极给面子的让和敬公主度过了此遭难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个问题咨询博学多才的亲们:同治帝驾崩,继位的是堂弟载湉(光绪帝),他们既然是同辈,光绪帝继承的就应该是伯父咸丰帝的大统,咸丰皇帝是他爸,咸丰皇后就应该是他妈,咸丰皇后慈安太后尚在,慈禧太后继续做皇太后的礼法根据在哪里呢?总不能绕过慈安太后,让光绪做咸丰和慈禧的养嗣子,然后慈安太后继续做嫡母吧?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九十三) 成功熬过了圣母皇太后的生日,不管怎么说,都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永玺向皇太后请旨:“孙儿想去瞧瞧三姐姐,隔着屏风和她说说话也能放心一些。” 和晴公主同声附和,崇庆太后欣然说道:“今日晚了,教她好好歇一歇,你们明天再去看外甥为时不晚。” 晚间就寝,弘历郑重向宠妃致谢:“今天难为你了!” 寒苓叹了口气:“你别错领了我的情,我是不愿意看到圣母皇太后忌讳自己的生日。” 弘历微笑摇头:“你呀,总是这样,嘴硬心软!” 第二天早起,永玺果然带着和晴公主前往和敬公主府探望长姐,色布腾巴勒珠尔亲自候在府外,一路引着小舅子、小姨子前往产房慰问妻子。 生死关里走了一圈,转头看着皱巴巴的儿子,和敬公主忽然通透了许多,孝靖皇后生悼敏皇子时难产,用的也是一味进上的八宝成药,昨日如果不曾扛过来,正可称得上“死不逢时”四个字,自己闭眼走的干净,新生的儿子未必不受宫中迁怒,还有丈夫——哪怕不续娶,新纳的侧室大约也容不得元妻嫡子顺顺当当长大成人。 -- 第159页 正出神间,秦嬷嬷入内禀报:“格格,宗亲王与四公主看您来了!” 和敬公主半坐起身:“快请!” 永玺是男子,和晴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代表祖母、皇父转致慰问后站在外间与姐姐说了两句话,这才提出要看一看外甥的意思。 和敬公主坐在床上,欠身回了皇太后的话,因向乳母嬷嬷吩咐道:“把阿哥抱给舅舅看看。” 色布腾巴勒珠尔心中一动,因向永玺赔笑道:“王爷的学问最好,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奴才厚颜,想求王爷给孩子赏赐一个大名。” 永玺略显踌躇:“这——” 里头的和敬公主说道:“四弟不用外道,常言说见舅如见娘,由你起名是再合适不过的。” “姐姐姐夫这样说了,弟弟便没有继续推托谦让的道理。”永玺想了一想说道,“姐夫是蒙古人,我先给他起几个字用着,等回禀阿玛后再做改动,不知姐夫意下如何?” “如此更好!”色布腾巴勒珠尔暗暗佩服:盛名之下并无虚士,,凡事以皇父为先,果然想的十分周到。 永玺没费多大工夫便拿定了主意:“大外甥就叫额尔克巴拜吧。” 额克尔蒙语为铁,巴拜意为宝贝,起这个名字便有“强壮宝贝”的寓意。 色布腾巴勒珠尔大喜:“如此甚好,奴才代阿哥谢过王爷的盛情美意!” 弘历对这个名字同样觉得满意,当众夸赞儿子:“深体朕心,思虑周到,不但友悌、更加仁爱,全不辜负朕的栽培苦心。” 永玺被夸红了脸,心中还觉得纳闷:阿玛这是怎么了?不就是起了一个名字吗?似乎并不值得被这样褒誉。 还是李玉为他揭破了机关,觑便向永玺解释:“万岁爷原本也为固伦公主的阿哥拟了名字,只是犹豫要不要赐下去,您起的名字恰与万岁爷有不谋而合的地方,万岁爷越发添了几分喜欢,这才显出几分失态来。” 弘历起的名字是“忒木尔巴拜”,意为“长寿的宝贝”,但他本人的乳名是“元寿”,永玺就算想到了也不会使用,做老子的自然会满意于这份心有灵犀。 傅恒是领侍卫内大臣,消息还要灵通一点儿,知道皇贵妃几乎要亲自出宫诊看公主,不管主观原因是什么,都是值得钦佩的举动,得着便宜专门向永玺提起了这件事,以孝靖皇后胞弟的名义向他们母子表达了谢意。 乾隆十五年正旦朝贺,色布腾巴勒珠尔联合蒙古诸部具表上书,希望皇帝顺应天下臣民之心,赶早册立摄六宫事娴皇贵妃为中宫皇后。 带头附议的是孝靖皇后的娘家富察氏一族,六宫妃嫔的娘家都在摇旗呐喊的序列之内,弘历顺水推舟答应下来:“皇贵妃发愿,必要等候十阿哥降生方能名正言顺继立中宫、凤仪四表,朕念其苦心,不愿有所违逆,翌日有添丁之喜,你等再行请旨为时不晚。” 九阿哥是乾隆十年生的,接连数载未有阿哥落地,外臣倒是极愿相信皇贵妃的一番诚意,众口一词的夸赞景仁宫贤惠虔诚,立后之议权且搁置不在话下。 开年后的皇贵妃有两件事要办。 第一,永珏该正式读书了。 寒苓对这个“混世魔王”颇为头疼,他自出生长到现在,一直都是皇帝的小儿子,至尊夫妻又因为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举凡行事自要宽纵三分,再则说有永玺排行在前,没必要对次子苛责太过,即因于此,这位小爷横行无忌,连景仁宫的大殿脊瓦都曾遭过他的毒手。 伴读的人选有两个,一是傅恒次子福隆安,正月里才满四周岁;二是四格次子安亭,比永珏大了一岁,另外配了四个哈哈珠子,都是出自满军旗的适龄学童,上学标配比永玺也逊色不了多少。 福隆安是孝靖皇后的内侄儿,也是舒嫔的外甥,世家出身的孩子,教养是没有问题的,一板一眼向皇贵妃磕头行礼,寒苓赏赐了礼物,顺势嘱咐道:“你们是表亲,做哥哥的如果欺负你,不必替他隐瞒,不便到景仁宫见我,对五阿哥和六阿哥说也是一样的!” “嗻!”福隆安磕头应承,“奴才谨遵主子娘娘教导。” 五岁的孩子,不能指望他有太好的理解表达能力,家人侍从的叮嘱核心,无外乎是“听话”两个字,傅恒夫人只得向皇贵妃请罪:“这孩子不会说话,请主子娘娘海涵照应。” 福隆安不安地看了自己额娘一眼。 “夫人不必苛责,我瞧着二阿哥很好。”寒苓向舒嫔说道,“你是阿哥的姨母,又是永珏的长辈,日后看他们两个相处,要多添一些照应才是。” “是!”舒嫔欠身答应,“嫔妾不敢辜负主子娘娘信托。” 对自己的侄子就不用这样客气了。 寒苓嘱咐安亭:“他们两个都是弟弟,你做哥哥的,必要更有担当才是,不但自己不能行差踏错,他们两个有不妥当的地方,我也要拿你问罪的。” 安亭明显要比福隆安放得开:除了皇贵妃是他姑妈,稳坐六宫第二把交椅的苏贵妃还是他的亲姨妈,朝里有人好做官,放在后宫也是同样的道理。 跟着恐吓儿子:“你再胡闹,或是欺负兄弟,或是带着他们任性妄为,传进我的耳中,不拘哪个说情,把你关起来饿上三天再说!” 永珏嘻嘻而笑:“儿子不敢!” -- 第160页 特邀列席的五阿哥永琪、六阿哥永瑢同样得到嘱咐:“我可把永珏交给你们关照了,你们做哥哥的,多教他一些才好。” 同期入学的八阿哥明显要低调的多,嘉妃倒能端得住,在宫人鸣报不平时淡淡说道:“他是庶子,怎么能与万岁爷的心头肉相提并论呢?” 嘉妃倒是有意寻访几个名门出身的学龄儿童陪伴儿子读书,委婉说予弘历时直接被打了驳回,明面上倒是讲的好听:“朕的意思,正可赏给你娘家一份体面,揆氏在你宫里,问一问她的家人有没有合适人选报上来。” 碰到这样一个丈夫,什么招数都是不顶用的,嘉妃面上谢恩,心中依旧为儿子抱屈:永璇在去年年节时受惊吓哭,高层们当作是不祥之兆,然后大阿哥病恹恹卧病不起,三公主差点儿死于难产,连带永琪中毒(这个——),不乏有人将这三笔账都算在永璇身上,再是不平,也只有夹着尾巴做人的份了。 虽然如此,祸根就此埋下:哥儿俩第一天读书便闹出了纠纷。 和亲王弘昼的独女大格格,年前被指婚给巴林部郡王璘沁长子德勒克为正妻,因得皇太后宠爱,以皇贵妃养女之名授封和硕和婉公主,婚期便定在二月,皇贵妃需要关注的第二件大事便是和婉公主的终身问题。 三个祖母(崇元太后、崇庆太后、裕太妃)加上两个额娘(亲生额娘吴扎库福晋、宗法额娘娴皇贵妃),搓麻将都要多出一个人来,真就不用担心婚仪嫁妆的事不能料理周全。 出主意的人不少,操持的主力还是寒苓这个内总管,把先帝年间几位和硕公主(全都是雍正帝的养女)的出嫁旧档调阅出来读给三位老太太听了,顺势提出自己的建议:“臣妾的意思,索性将管家嬷嬷撤去,免得挑到不老实的居中作祟、有扰公主额驸亲近,不知两宫皇太后意下如何?” “就这样办吧!”崇元太后立刻表示赞同:她得帮着寒苓把这场戏演的圆满,证明黎嬷嬷的旧案与景仁宫是没有任何瓜葛的。 裕太妃同样觉得后怕,又担心矫枉过正导致孙女有屈无处诉,寒苓笑道:“皇上说了,大格格婚后仍然要留驻京城,咱们时常派人打听,不怕新姑爷给大格格气受!” 吴扎库福晋也笑了:永瑛已经调查过女婿的人品,哪怕走了眼,只要离得近,且没有教他悖礼妄为的余地。 宁寿宫的气氛正好,添堵的事儿立刻跟着来了,成霜急匆匆走到内殿,贴着主子“如此这般”低声耳语了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讨论一下清宫命妇的位份问题,写《简妃传》时,我的设定是皇妃和亲王福晋的品级相同;固伦公主与和硕亲王相同,位在皇妃之上、贵妃之下,皇太子妃等同于皇贵妃,汗王妃等同于贵妃,哪位亲有更加准确的等级排序表?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九十四) 寒苓脸都变绿了:“人呢?” 崇元太后已经问了下来:“怎么回事?” 寒苓苦笑道:“永珏把永璇给打了!” 太后、太妃哭笑不得:“这小子,也忒淘了!” 成霜回道:“八阿哥倒是没什么事儿,嘉主子的外甥磕破了一点儿头皮,太医去看过了,也没有什么妨碍——” 崇庆太后说道:“你去瞧一瞧吧!” 五岁的儿童都有攀比心理,永璇这等从小不受重视的孩子,心理上多少还是有些阴暗区域的,早先不曾共处,只当永珏受宠是因为与四哥一般天赋过人,现在做了同窗,见他的学问远不能与自己相比,心中愈发觉得不平,在师傅考校学问时忍不住带着鄙夷的口气将九弟嘲讽了一番。 永珏是尚力不尚言的主儿,打他出生之日起,从来只有被捧着的份儿,几时被人冠以“蠢笨、懒惰、不上进”等字眼?抄起书本便向永璇拍了过去,连伴读带带兄弟,全都搅和了进去,一时间闹的不可开交,几乎不曾把宫学的屋顶掀个个儿去! 宫学师傅急的满头大汗:师道尊严遇到君臣有别,直接就是完败的局面,其中还有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九阿哥会不会因为揍了哥哥受罚另当别论,做师傅的指定是在劫难逃躲不过一顿严惩的。 皇贵妃亲自赶到宫学制止纠纷,把师傅学生吓退了一片,寒苓顾不得许多,左右寻看后把永珏拎到手中训责:“你是要上天么?” 永珏挣扎着喊冤:“都是八哥不好,他嘲笑儿子是笨蛋,儿子才——” 永璇也知道害怕了,跪在地上一声儿也不敢言语。 寒苓想要就地发作,又顾及不少外人在场围观,虎着脸向张雷说道:“永珏、永璇——还有永琪永瑢,跟我去乾清宫,让皇上亲自审问你们。” 半路遇到闻风赶来请罪的嘉妃,寒苓直接在步撵上拦住她:“有什么话到皇上跟前说去,不必在这里与我磨牙。” 乾隆爷刚下诏免了七省耗羡,称颂之音未及消化,紧跟着便来审断两个小儿子掐架的官司。 被哥哥嘲笑时没哭,跟同学掐架时没哭,让额娘提在手中时依旧没哭的永珏阿哥,见到靠山的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表情变幻之快,连寒苓这个生他的亲妈都变得瞠目结舌起来。 弘历偏就吃他这一套,没开训呢就绕下龙书案把儿子抱起来:“这是怎么了?永珏乖,有什么委屈只管跟阿玛说,阿玛一定给你做主。” -- 第161页 嘉妃的一张脸比皇贵妃还要绿上三分:要是这么着,哪里能有他们母子分辩的余地? “阿玛,永珏不是笨蛋,永珏就是背书背的慢,永珏不蠢——”九阿哥一行说一行哭,中间没顺住气,还打着嗝儿把自己噎了一下,“永珏一定努力,不会给阿玛丢脸的,阿玛不要嫌弃永珏——” 弘历立刻火了:“谁跟你说的这些混账话?你是阿玛最疼的儿子,谁敢说阿玛嫌弃你,阿玛拔了他的舌头!” 我勒个去!寒苓好容易把一口老血憋了回去:谁要说永珏笨,我这当娘的第一个抽他——这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戏精啊! 嘉妃已经押着儿子磕头告罪,永琪永瑢面面相觑:这小子,敢情把自己的聪明劲儿用在这上头了。 “皇上!”寒苓安了安惊掉的下巴,终于说出了一句公道话,“你不要听这小子的一面之辞,方才在咸安宫,他差点儿没把殿座掀过去,如今是用苦肉计跟你反客为主呢!” 弘历不以为然:“你又这样,他受了委屈,朕不护着,指望你能给他主持公道么?” 靠!寒苓差点儿爆了粗口:咱们是不是该把台词换一换呢? 永珏继续往弘历身上拱,嗓门倒比方才提高了不少。 寒苓更头疼了:“永琪,你来回给你阿玛,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管永珏的表演如何浮夸,有一条能够笃定,掐架事件的直接原因确实是永璇出于嫉妒心理嘲笑弟弟背书迟钝,弘历冷声问道:“永璇,你自己说,永琪永瑢有没有冤枉你?” 首尾活了五六年,皇父与弟弟的互动是永璇做梦都未曾想到的,此刻怔怔失语,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嘉妃慌忙告罪:“全是臣妾教子无方,这才使永璇冲撞了九阿哥,请皇上看在臣妾潜邸服侍的情分上,原谅永璇这一遭吧。” 寒苓沉着脸说:“永珏,你下来!” 永珏扭头看看额娘,伸展着小短腿将下巴在弘历的后颈上蹭了一蹭,倒也止住了委屈告状的抽噎之声。 寒苓重复了一遍:“下来!” 成霜服侍了寒苓十几年,哪里瞧不出如今正是十四级台风的酝酿前夜?左右瞧看后不留痕迹地向李玉打了个眼色。 李玉会意,走到自家主子跟前向永珏赔笑:“万岁爷已经累了一天了,九阿哥最是孝顺,有什么话还是下来说吧。” 永珏还是有些眉眼高低的,由着李玉把他放在了地上。 寒苓脸色稍霁,因向弘历说道:“皇上,您得给永珏立条规矩,现在就能跟哥哥动手,长大了还能了得?” 弘历稍抑怒火:“永璇,你是做哥哥的,书读的比弟弟好很值得骄傲么?怎么不见你与四哥五哥比一比?永珏有不懂的地方,你不帮他温习也便罢了,怎么就能嘲笑他?咹?” “皇阿玛教训的是,儿子已经知道错了!”形势比人强,由不得永璇不低头,“九弟,是八哥不对,你不要怪八哥了。” 弘历点了点头,又向“小魔王”说道:“永珏,兄友弟恭、孝悌友爱也是你的功课,今后再敢这般胡闹,阿玛必要重重罚你。” 永珏见好就收地给永璇道歉:“八哥,是弟弟莽撞了,今日不该与你动手的。” 弘历向寒苓笑道:“这不就好了。” 指望皇帝老子当一回严父是不可能了,寒苓向嘉妃说道:“这是议政的地方,咱们不该在此久留,还是先回后宫再说吧。” 永珏立刻向皇父撒娇:“阿玛,儿子有功课想让您指点,晚些时候一起回景仁宫行吗?” 寒苓抢先阻拦道:“这里不是你请教功课的地方,额娘把你四哥叫回去,你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他就是了。” 成霜婉转为永珏解围:“主子,皇太后还等着回话呢!” 永璇、永珏虽然已经读书,却因为不满六周岁的缘故,如今仍依生母居住,眼下若是回了景仁宫,皇贵妃想关门教子,那可是谁来说情都起不到作用的。 弘历吩咐道:“你们两个,都去两宫皇太后驾前请罪,回去把‘兄友弟恭’四个字抄上一百二十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对儿子是如此,待臣子就没这样客气了,四个伴读都是亲戚,弘历还留了几分余地,只罚他们抄书为戒,八个哈哈珠子全都打了板子,额外还罚了当值师傅一年的俸禄。 自乾清宫出来,嘉妃又拉着儿子向皇贵妃告了一回罪,寒苓说道:“今日的事,原是不必惊动皇上的,但他们兄弟同处,日后少不得还有龃龉生出来,趁着当下言明厉害,免得将来兄弟阋墙教人笑话。” “还是主子娘娘想的周到。”嘉妃因又赔情,“这件事原是永璇的不是多一些,他又是做哥哥的,实在不够懂事,请主子娘娘看在臣妾的份上,不要责备九阿哥了。” “永璇有十分的不是也不是令他对哥哥动拳脚的理由。”寒苓转头吩咐张雷,“叫黄元御跟着金府表少爷回府,好生诊断一回,落了病根拿他是问。” 张雷答应着去了,嘉妃代外甥谢了恩典,一时忍不住,抬手又将儿子戳了一指头。 “好了!”寒苓安抚道,“你别吓着他,虽是做哥哥的,也大不出一年去,当弟弟的如此,你还能指望他懂事多少呢?” 等永珏从寿康宫回来,皇贵妃的怒气已然消减了许多,回景仁宫蹭饭的永玺听说了今日的事故,挽着袖子把弟弟提起来:“你是越发出息了,有这份能耐,和我比划比划怎么样?” -- 第162页 永珏小声说道:“哥,阿玛已经罚过我了。” 永玺“哼”了一声:“永璇嘲笑你读书不好,你加倍努力,教他无话可说也就是了,公然动手又是什么道理?宫学是什么地方,能由着你们胡闹么?教外臣知道,阿玛额娘的面子往哪里放?” 永珏乖乖认错:“以后再不敢了。” 永玺不吃这一套:“从明天起,骑射功课都免了,你每天多读半个时辰书,到时去毓庆宫,我亲自给你布置课业!” 永珏一下蔫儿了:“额娘——” 寒苓转头向成霜问道:“各处的赏赐都预备妥当了不曾?” “是!”成霜回道,“永和宫添了两张上好的鹿皮,送往金府的加了一盒白药,主子若觉得妥当,奴才这就派人送去。” 寒苓点一点头:“就这样办吧!” 说话间,永和宫先就把赔罪的礼物送了过来,永珏见母妃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得垂头丧气领受了兄长的责罚。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了两条新闻,其中之一说的是为了环保禁止农村使用木柴和低能炭蒸馒头、炸丸子,我在下面这样评论——“治理污染的文件传达下来,煤窑的大股东是省长的儿子,市长的儿子是化工厂的幕后老板,选来选去,把镇长儿子开的烟花厂给查封了,镇长儿子改行卖馒头,镇长下达重要治污指示,‘农村烧柴蒸馒头污染环境,一概进行取缔,抓到的全部拘留'——”然后被删掉了;还有一条是关于开着车进故宫引发舆论不平的,我又评论“你们不要继续声讨了,再这样声讨下去,顶多是高层出来道个歉,然后声明,已经追究了当事人的责任,把他们辞退掉了,这些所谓的当事人一定是最底层的保安门卫——保安门卫也不容易,大家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吧!”然后又被屏蔽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九十五) 乾隆十五年二月又是一个三喜临门的月份。 首先是和硕和婉公主出阁大喜,摄六宫事娴皇贵妃尽心操持出嫁事宜,再次获得了皇室高层的高度认可和肯定。 说起来,景仁宫与和亲王府素相亲近,就算没有规矩约束,从感情上说,让和婉公主叫皇贵妃一声“额娘”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寒苓也喜欢这个养女,大的尽心、小的知礼,再有固伦和敬公主的大婚作为对比,内廷六宫完完全全就是皇帝嫁女儿的欢悦氛围。 新人三朝回门,顺便把皇贵妃的千秋节礼捎送进来,新晋的和硕公主额驸德勒克顺理成章承受了来自大小舅子们的高强压力。 寒苓对新女婿还是满意的,拉着和婉公主询问了一回婚后相处的细节,因向德勒克说道:“皇上为疼侄女,命本宫将格格收为养女,也是图着名正言顺赐予恩典的意思,虽然如此,格格是本宫打小看着长大的,没有这层名分也要多疼她三分,你若敢调三窝四教她经受委屈,皇上能答应,本宫和阿哥们也断断不能宽容于你!” “奴才不敢!”德勒克抹一把汗,自己的亲舅子,大的小的清一色全是与媳妇同出一母的嫡子;礼法上的两个小舅子,一个是东宫太子,一个是皇帝幼子,也都是招惹不起的存在,皇贵妃这番话,真就不是虚张声势的吓唬他,“请主子娘娘放心,奴才躬领恩典,必将善待公主,倘若稍有怠慢,甘受主子娘娘责罚。” 寒苓满意地点了点头:“在我这里,不必如此外道,或是遇到什么难处,哪怕入宫不便,常与和王府走动也是一样的。” “嗻!”德勒克想了一想,因又补充道,“儿臣谨遵皇额娘懿旨!” 皇贵妃终于开口放人:“过会子有命妇进来行礼,我便不留你们了,得了便进宫陪我说话。” 中宫庆寿,应于交泰殿接受内外命妇、皇子皇女朝贺,成霜先向皇贵妃打招呼:“主子,大阿哥告假不曾入宫,只有大福晋带着两位皇孙等候行礼,以眼下形势看来,大阿哥如能下床,再没有留府不出的道理。” “竟然病的这样严重?”寒苓皱了皱眉,心中开始权衡利弊:一个活着的大阿哥能有多少用处呢? 成霜与她商议:“主子,可要回给万岁爷或两宫皇太后知道?” 寒苓摇了摇头:“不用我去回话,大福晋自己就要解说原委。” 大福晋当然要代夫请罪的,皇贵妃脸上的不虞之色一闪而过,很快调整神情嘱咐长媳:“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是亲生的父子,皇上能有多少气生?你回府时,替本宫开解大阿哥,教他宽心将养,本宫说话没有份量,总还有两宫皇太后疼他呢!” “臣媳代大阿哥谢过皇额娘体谅。”大福晋不免惴惴:只听内容是值得欣慰的,要看神情——皇贵妃似乎只是在说场面话而已。 但这只是一种可以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大福晋固然不安,毕竟不敢宣诸于口,除了磕头谢恩,得寸进尺的话是一个字都不敢讲的。 大福晋正要起身,却听皇贵妃语气平和的叮嘱她:“你告诉永璜,往坏处想,先帝的弘时阿哥当年也是犯过大错的,先帝把他出继给阿其那,起始就没有想过把他赐死的事,五月里又是母后皇太后七旬大寿,教他熬过这两三个月去,后头的事本宫自然有所关照——哪怕皇上是严父,总还要顾及到两个孙子的处境不是?” -- 第163页 这番话自然半字不漏的传达到了卧病在床的大阿哥耳中。 大福晋的初衷是开解丈夫早日振作,如其所愿,永璜确实精神了一些,大福晋当然不知道,他现在有了较为明确的挣扎目标,在永玺前来探病时说了一句旁人难以理解的话:“我愿意一直做皇阿玛的儿子。” 出具的选择题给出了答案,寒苓就没有必要在这上头多费精神,他那不着调的丈夫临时抽风,想要把大外孙的百日宴放在景仁宫庆贺。 摆在明面上的理由是和敬公主能够母子平安是皇贵妃的功劳,实际的真相是,弘历还是希望宠妃嫡女能够籍此良机握手言和、融洽相处。 寒苓能答应才是见鬼,她想了一个更加体面的法子作为替代:“不如摆在长春宫,这毕竟是孝靖皇后的第一个血亲孙辈,让和晴公主前头筹备,我在后面指点主持,这样三全其美,连皇太后都要喜欢的。” 弘历欣然应允:“这样更好,还是你想的周到。” 当天下午,寒苓在景仁宫召见了两位公主。 “你们姐儿俩都十岁了,不能只能像眼下这样憨吃憨玩不务正业,打今儿个起,都把管理内帷的功课捡起来,将来出嫁后压不住场子教人笑话事小,堂堂固伦公主被人欺负,皇上和皇太后的脸面都不用要了。”思虑再三后,寒苓顺势将和晴和惠两个公主推上了前台。 和晴和惠都已知事,依照传统,她们都要远嫁蒙古,除了有自己的公主府以外,要想日子过的好,必须对领地的旗务有所参与,提前做好功课是很有必要的事,听得这话心中俱喜,毫无压力地答应了下来:“儿臣谨遵额娘教诲!” 寒苓正色嘱咐:“皇上有意在长春宫为和敬公主府大阿哥庆贺百岁,日子定在孝靖皇后的生祭之前,如今还有七八日工夫教你们预备,和晴为主,和惠做副手,有不懂的地方,或是来问我,或是去问贵妃愉妃,出了岔子我是断断不依的。” 两位公主冷静了不少:光顾着高兴了,这件事似乎没有前例援引啊! 补充一句,和敬公主是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位元后嫡出的固伦公主,额尔克巴拜当然也是大清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元后外孙,大清朝原就没有异姓人在后宫操办百日筵席的前例,如果不是孩子的身份特殊,加上恰逢孝靖皇后五周年生祭,弘历又有趁热打铁、促成妻女和睦的心思,且没有给他这份待遇的必要。 寒苓倒是摆出了用人不疑的姿态:“你们商议着办,三日后把章程拟好给我过目。” 两位公主的表现倒也算得上是差强人意。 元后的嫡外孙又不是元后的嫡长孙,能在宫中庆贺百岁已经是莫大恩典,当然不能使筵席的规模压过皇子皇孙去,是以外臣一概不请,受邀的规模仅限于雍正系的两家王府、和婉公主夫妇以及和敬公主的外家富察氏而已。 程序上不可避免的有些磕磕绊绊,两位姨妈对外甥的好日子还是尽了最大努力的,和敬公主很领情地敬了两个妹妹酒,又向名义上的主持诚心诚意道了一声辛苦,寒苓也不必端着,将功劳推到了两宫太后身上不在话下。 和敬公主并不是钻进牛角尖走不出去的人,哪怕早先与景仁宫不对付,同永玺姊妹照面时也能保持住最起码的长姐风度,如今又有了儿子,有些事看的加倍通透,离宫前不避人的叮嘱妹妹:“景仁宫妃母并没有对不起我们的地方,我不迁怒到她身上去,心里的一道坎越不过去,积攒出来的一把火也息不灭它,不为旁的,只因她占去了额娘的位子,哪怕换作了旁人,依旧要经受我的为难,你别学我,不经历生死,大约进了胡同就走不出来的。” “姐姐——”和晴公主犹豫了一下说,“景仁宫额娘远没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先帝说她好,两位皇玛嬷说她好,皇阿玛也说她好,便是额娘在时也没有说过她有什么不好,咱们姐妹难道能比这些长辈更加英明么?既然长辈们笃定景仁宫额娘清白,咱们也许不该给她强加莫须有的罪名吧?” 和敬公主大为惊诧,过了半晌方才赞叹出声:“你长大了,比姐姐看得更透彻,这样很好,将来一定会比姐姐过的更好!” 不管怎么说,和敬公主结束了与景仁宫长打五年(狭义的时间,广义上至少要有十五年)的敌对局面。 在这件事上,寒苓的反应明显慢了半拍。 和敬公主“无端”迁怒了娴皇贵妃,助力解开这个结的却是受到娴皇贵妃“无端”迁怒的另一个与长春宫有关的女人。 “我说呢,皇上怎么会想到让公主府阿哥在景仁宫过百日的主意,原来是有军师在背后支招。”寒苓冷冷一笑,“魏贵人平日都做些什么?” 成霜回道:“除了请安以外,常去奉先殿或长春宫追思孝靖皇后,进给各宫的针线也是她自己做的。” 寒苓点了点头:“把起居注拿来!” 魏贵人住在承乾宫,承乾宫的主位是舒嫔,别看舒嫔与富察皇后有些瓜葛(舒嫔的姐姐嫁给了富察皇后的弟弟),她是打心底瞧不上包衣出身的妃嫔,又知道魏贵人很不得皇贵妃喜欢,没事儿还要挑刺折腾她一回,哪里容易让获受皇帝宠幸?年后至今两个月,弘历总共也才召幸了魏贵人两回,就这样还能让她抓到机会,想不服气也是不行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再看令妃履历,感觉相当不可思议,她封贵人是乾隆十年,同月晋嫔,乾隆十三年封妃,乾隆二十一年才生下第一个孩子,从乾隆二十一年到乾隆三十一年,令妃怀孕七次、生产六次,最小的孩子出生时她已经是四十岁高龄—— -- 第164页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九十六) 弘历的小金库捏在寒苓手中,皇贵妃自能慷他人之慨,连丝绸带锦缎,一口气赏赐给了魏贵人十几匹上等衣料,舒嫔脸儿都绿了,宫门口堵住张雷,咬着嘴唇问道:“张总管,魏贵人难道有喜了不成?本宫身为承乾宫主位,怎么没听太医说起过呢?” 张雷赔笑道:“回舒嫔娘娘的话,魏贵人促成三公主对主子娘娘解开心结,万岁爷很是欣慰,主子娘娘体察上意,特命奴才把千秋节的贡品寻出来赏赐给魏贵人。” “嗯?”舒嫔眉头一皱,“魏贵人做了什么好事儿,连主子娘娘都要承他的情?” 承乾宫的大宫女绘心上前两步把一只荷包塞了出去:“辛苦张总管跑一趟,这点子心意是我们主子给您喝茶用的,请您不要嫌弃才好。” “奴才岂敢,奴才谢过舒嫔主子赏赐!”张雷想了一想,因与舒嫔回道:“魏贵人向万岁爷建言,将和敬公主府大阿哥的百日宴设在景仁宫,主子娘娘补其疏漏,劝说万岁爷于长春宫设宴,主子娘娘幕后主持,借此机会将四公主五公主历练一回,三公主果然承情,放下了对主子娘娘的芥蒂,魏贵人的功劳是不能忽略的,主子娘娘赏罚分明,自然不会忘了她的一份好处。” “她倒会掐尖取巧。”舒嫔哂笑道,“主子娘娘不计前嫌救了三公主的性命,三公主早就有认错的打算,魏贵人适逢其会,白白抢了这份人情去,果然不愧是包衣出身,论起投机取巧,多少正经的旗人格格都比不了的。” 张雷心道:这位主子惯做事后诸葛亮,上回是嘉妃、这次是魏贵人,别管是旗人还是包衣,伶俐劲儿是一定不能少的,否则也只有拾人牙慧的结果了。 皇贵妃的生日、皇外孙的百岁、皇养女的大婚都达不到普天同庆的高度,对整个大清朝来说,本年度最值得庆贺的节日却是崇元皇太后的七十寿典。 崇元太后最重要的身份绝对不是乾隆皇帝的嫡母,他是雍正皇帝的元配!雍正帝是康熙帝的皇四子,排行在前的三个大伯、三个妯娌早已作古,崇元太后是圣祖一脉名副其实的大长辈(辈分最高的都得叫她四嫂),弘历自诩是至孝天子,当然会对母后皇太后的生日加倍重视。 当此之时,国富而民安,皇帝尽有展露孝心的资本,弘历在婉拒崇元太后“尚简祝寿”的要求后,独出心裁的于圣寿前夕高调奉上了规格极高的“九九寿礼”。 九九寿礼并不是指总共进献八十一件礼物,而是每日奉送八十一件礼物,连续送上九天!这也是史无前例的贺寿行为,自端阳节肇始,从乾清宫到宁寿宫的内务府管事、总管太监不绝于径,又有奉旨来京的外藩、贝勒、贝子、额驸、公、台吉并皇子大臣、亲王显贵躬逢其会,都不敢对大清朝的宝塔尖有所怠慢,进上的贺礼远比十年前贵重的多。 寒苓这个皇贵妃更是忙上添忙,除了主持圣寿节的庆典,将景仁宫的节礼预备妥当以外,还得过问毓庆宫与咸福宫两处的寿礼是否妥当,自四月下旬起便受操劳,首尾忙了一个月才把内外事宜料理妥当。 有两个妈需要孝敬的弘历在礼仪方面遇到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礼部颇有先见之明的撞着胆子发出疑问:“圣寿当日,圣母皇太后如何于宁寿宫行礼并无前例可循,恭请万岁爷示下;又有明岁圣母皇太后六旬千秋,母后皇太后何以致贺圣母皇太后,同请万岁爷一并裁决。” 这个问题确实令人头疼:哪怕全天下都知道母后皇太后的地位高于圣母皇太后,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圣母皇太后是皇帝的亲妈,做儿子的总要照顾亲妈的想法。 一家四口用膳的场合,弘历把这件“家务事”搬上了台面。 寒苓心说:按照先帝时钦定的祔庙之礼,必须以元后、继后、本生为次序,母后皇太后是元后,圣母皇太后是本生之母,礼法原是如此,有什么值得纠结的。 永玺隔了一辈,对嫡玛嬷、亲玛嬷的感官区别就算不上明显,稍加斟酌后说道:“宁寿宫玛嬷为世宗先帝皇后,依照礼法,应居寿康宫玛嬷之左(清朝以左为尊),虽然如此,寿康宫玛嬷有生育阿玛之劳,儿子愚见,法礼亲情应当有所兼顾才好。” 弘历问道:“你且说一说,怎么个兼顾法?” 永玺出了个和稀泥的主意:“两宫皇太后并出,自然是宁寿宫玛嬷在前、寿康宫玛嬷在后,似此等庆典,可依并尊之礼,序长幼不论尊卑,彼此之间无需行礼,由总管内侍上奉贺礼即可。” 只要亲妈不必向嫡母行礼,一切都是好商议的,弘历连连称是:“这个主意很是不坏,以后就这样办吧。” 寒苓提醒他们父子:“多少宗亲都看着呢,为着先前的官司,已经有人说你宠妾灭妻,再这样闹一出,母后皇太后不在意,圣母皇太后岂不是要背负一个恃子而骄的骂名?依我看,你们还是从长计议罢!” 弘历笑道:“这个不打紧,我自然有法子令皇额娘不生芥蒂,使宗亲外臣再没话说。” 寒苓便不多嘴,心中还犯嘀咕:这跟先生后生是没有关系的,你能用什么法子抹平两宫皇太后平起平坐的负面影响呢? 弘历的安抚法子确实不错,至于代价么——出乎意料之外却是他自己(也可能是寒苓自己)的儿子。 -- 第165页 寿宴正值gaochao,弘历用决断的口气传达圣谕:“端荣太子为皇父钟爱,只因不幸早逝,天命转于朕身,今值母后圣寿之际,朕当晓谕宗人府知道,五年之内,于先帝皇孙内拣择优异之人出继端荣太子为嗣,朕将于母后半整之寿赐他世袭郡王爵位,延续端荣太子世系,钦此!” 于崇元太后而言,这算是一个很大的惊喜了:哪怕早前为了皇室稳定婉拒过代子立嗣的建议,不能否认,她是希望九泉之下的儿子能有一碗饭吃的,隐形太子永玺已经封了亲王,世袭郡王的爵位也不会影响到弘历系的帝位传承,她这个额娘有朝一日见到九泉下的儿子也算是对他有了一个很好的交代。 配合着崇元太后喜极而泣的表情,王公大臣、福晋命妇纷纷山呼道喜,因崇庆太后不曾到场行礼而对弘历产生的腹诽之意霎时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和敬公主神情复杂地看了五妹一眼,心中多出一份希冀来:悼慧太子夭折的年纪比端荣太子还大一岁,不知道永玺将来愿不愿意—— 说是从世宗皇孙中择优立嗣,在皇子充裕的前提下,基本上没有和亲王府什么事儿(和亲王是降袭爵位,如果皇帝未曾加恩,永瑛承袭的就是郡王位子——而且是继续降袭的那种,这种好事儿,皇帝大约是愿意留给没有继承权的其他儿子的),优势靠前的皇子有两个:一个是皇五子永琪,除了得到皇父喜欢,他还被崇元太后正经抚养过一阵子(崇元太后并没有剥夺愉妃教养儿子的权利,确切地说,她们共同拥有对永琪的抚养权),据说和皇贵妃相处的也算融洽,他当然有资格入继端荣皇太子享有王爵之尊;其次是皇九子永珏,这位小祖宗深得乃父疼爱,有了好处大抵也少不了他的一份,但他是皇贵妃的儿子,如果宗亲王将来有什么意外,这为同母弟立刻便会成为入主东宫的不二人选,即因于此,永珏出嗣的几率反倒居于五阿哥之下。 弘历自己也跟寒苓嘀咕:“咱们要是再生一个儿子就好了。” 寒苓翻了个白眼,向他提到了另一件事:“太医院来回,永璜的病势愈发沉重了,已经过了这些日子,你有再大的火气也该消的差不多了吧?” 弘历冷哼一声:“他自不孝,又为这个想不开,难道是作践自己要挟君父么?” 寒苓委婉解说:“这都快两年了,他也长够了教训,不看别的,还有两个孙子在呢!” 弘历仍不松口:“轻易宽宥了他,若是不长记性,以后反倒害了他!” 寒苓便道:“你说句话,我教永璋兄弟奉旨出宫探视兄长总不过分吧?” 弘历眉宇稍霁:“随你乐意吧。” 随后两天,先后有两拨皇子出宫探望病重不起的大阿哥。 永玺、永瑢、永珏是头一拨,大阿哥精神尚可,又向弟弟央求,自己万一不起,希望他能关照皇子府的孤儿寡母。 宗亲王是扛得过元后嫡子悼敏皇子的存在,序齿居长的大阿哥自始至终都没能成为他的对手,听着托孤之辞不免宽慰兄长:“您放宽心养着,阿玛嘴上不说,心中也惦记大哥,否则怎么会教我们来看您呢?” “是皇额娘的意思吧!”永璜苦笑着摇了摇头,“皇阿玛对我恨铁不成钢,皇额娘却一直维护我,皇阿玛说我不孝,半分都没有错怪的。” 不管怎么说,在大福晋为首的皇子府家眷看来,大阿哥的气色因为宗亲王一行的到来变好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说女主善良过,那也仅仅限于被赶出雍亲王府以前,从此以后,她就算黑化了!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九十七) 隔了一日,永璋也约着永琪、永璇前来探望大阿哥。 永璜落得今日的田地,一定程度是拜了贵妃母子所赐,再与永璋照面,并不曾露出明显的情绪来,絮絮叨叨拉着他和永琪说了许多话。 永璋只顾着愧疚,心中倒没有多余感想,永琪隐隐觉得不安:寿数如朝阳,言谈似老者,这——似乎是不祥之兆啊! 永琪的顾虑很快变成了现实。 伴随永璇的一声“大哥”,永璜终于喷出一口暗红的淤血,直挺挺摔倒在了床榻之上。 当天午夜,皇长子永璜薨,享年二十三岁。 “皇长子诞自青宫,齿序居长,年逾弱冠,诞育皇孙,今遘疾薨逝,朕心悲悼,宜备成人之礼,追封为郡王,所有丧仪,照亲王例办理;王子绵德系朕长孙,着袭郡王爵位,钦此!”虎毒不食子,弘历固然嘴硬,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永璜置于死地的念头,更何况,这还是他的第一个儿子。 永玺宽慰皇父:“大哥临终时已然知错,又体阿玛回护之意,心下甚为感激,亦请阿玛节哀顺变,勿使大哥在九泉之下愧悔难舍。” “嗯!”弘历把永璜的遗折放到龙书案上,“朕的意思,磨砺他两年再行启用,只没想到,他竟生了这样一副不受磋磨的心肠,天下哪有不疼子女的父母,朕的一番苦心,到底还是教他辜负了!” 永玺从李玉手上接过茶盏,因又说道:“阿玛,绵德绵恩也快长成了,有他们在,与大哥在您跟前尽孝是一样的。” 弘历接过永玺手中的盖碗叹息一声:“永璜很承你的情,自责没有立一个做哥哥的榜样,又恳请朕早日册立你额娘为皇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这一去,倒比活着时明白了许多。” -- 第166页 永玺趁势说道:“额娘很是自责,原当大哥得的是心病,还想在宁寿宫玛嬷圣寿以后挑个吉日在景仁宫设宴把大哥召进来与您小酌,只没料到,大哥的病情这般严重——” “永璜福薄,与你额娘没有干系。”弘历忽然向永璋问道,“朕还听说,你们去看永璜时他颇有精神,被永璇叫了一声,忽然便吐了血——嗯?” “这——”永璋支支吾吾,半晌没有蹦出第二个字来。 永琪慌忙为他解围:“回皇阿玛的话,大哥见到我们兄弟很是高兴,儿子就忽略了大哥的身体,与他多说了一会儿话,想来是因此累到,来不及与八弟说话便触犯了旧疾,大哥过世,儿子难辞其咎,请皇阿玛责罚!” “罢了!”弘历挥了挥手,“你们去吧,教朕自己静一静。” 永玺兄弟打千儿跪安:“儿臣告退!” 永璜的遗折有四个内容,其一是为自己的不懂事向皇父请罪,其二是感伤皇父的怒其不争、感念两宫皇太后的慈爱呵护、感激皇贵妃的悉心关照,同时对永玺进行了全方位的高度评价;其三,希望福晋能早日代表自己实心实意向正位中宫的皇贵妃喊一声“皇额娘”;最后,委婉解释了乾隆十三年不曾向景仁宫进献孝敬的原因。 迁怒是君王的本性,永璜一死,潜意识中对长子存有愧意的乾隆皇帝终于把怒火烧到了苏贵妃母子的身上。 “儿子给额娘请安!”自乾清宫出来,永玺没有回毓庆宫,略想一想便拐进了景仁宫,行礼起身后看到桌子上的一堆牌子不免觉得奇怪,“额娘,您看什么呢?” “你来的正好。”寒苓苦笑道,“今次大选,皇太后有意给你指两个侧室,那些世家闻着风便扎了进来,如今是见不好,不见更不好,委实教我头疼的紧!” 不管具体的执行情况如何,满军旗各族与皇家都是联络有亲的,最显赫的姓氏有八个,即佟佳氏(出名的有两支,其一是五大臣扈尔汉一枝、其二是出了taizu元妃和孝康章皇后的佟达礼一枝)、瓜尔佳氏(开国五大臣费英东及其侄鳌拜,理密亲王的太子妃、现如今的温惠皇贵太妃都是瓜尔佳氏)、马佳氏(出过平定三藩的大学士图海、圣祖荣妃等人)、索绰罗氏(新官上任的侍讲学士德保、侍郎官保等)、赫舍里氏(出过孝诚仁皇后的索尼系)、富察氏(除出过孝靖皇后的哈什屯系以外,taizu继妃也姓富察氏),那拉氏(这个姓氏主要分四大支系,哈达那拉氏已经没落,舒嫔身后的叶赫那拉氏出过叶赫老女以及太宗生母孝慈高皇后,现在已经发展为老牌世家;taizu继妃阿巴亥、太宗继妃、崇元太后全都出自乌拉那拉氏;皇贵妃身后的辉发那拉氏算是中兴复起的没落一枝)、钮祜禄氏(出过孝昭仁皇后和崇庆太后的五大臣额亦都一族),除此以外,董鄂氏、觉尔察氏亦为五大臣家族,完颜氏还是女真苗裔,都是需要给以体面的存在,皇贵妃看到这些牌子,简直变得头大:这是要给他儿子立一个后宫的节奏吗? 殊不知,问题的症结还出在皇贵妃本人身上。 当下的后宫,皇贵妃一人当道,皇帝又“刻薄”,除了潜邸旧人,家世显赫的舒嫔也没挣上一个妃位(现在的妃位还有两个空缺),与其寄希望于皇帝这棵老歪脖树,不如将目标下放在永玺身上动脑筋,只要他学着老子念旧,做不了侧福晋,从侍妾开始熬也无所谓,皇贵妃不也是从潜邸格格熬起来的吗? 皇家制度,皇子满了十二岁,内务府便会安排四个宫女近身服侍(即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依照常例,这四个人都是包衣出身的小选秀女,弘历一上位,很是荣耀了几家包衣门户(嘉妃、高氏是其中的代表人物),永玺既然没有指配嫡福晋,满军旗大族志同道合的抓住根源从通房丫鬟身上开始下手,再没有让包衣、汉女白捡便宜的意思。 世家们降了身价退求其次,寒苓这个皇贵妃就不能过于拿捏,索性狠一狠心,有意把递牌子的命妇全都召进宫内相看秀女。 永玺红了红脸,因向母妃说道:“儿子还小,学问尚不精通,如何就虑倒这些事上头?” “我也是这个意思,但圣母皇太后发了话,你教额娘还能怎么回拒她?”崇庆太后吸取了儿子的教训,坚决要亲自给孙子培养一个青梅竹马出来。 永玺想了一想说道:“儿子跟阿玛说吧。” 寒苓摇了摇头:“你大哥新丧,你阿玛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懊恼的,不该为了这样的小事儿烦他。” 永玺双眼一亮:“对,大哥刚过世,儿子怎么能在这些事上费心思呢?” 这件事的结果是,弘历表扬并肯定了永玺的友悌主张,然后把没有任何表示的永璋给训斥了一顿。 永璋很冤,甄定嫡福晋的事儿并不是他自己能够过问的,皇父此举,摆明是迁怒的意思,又不好为了这个加以辩白,只得亡羊补牢向弘历磕头认错,表示自己还年轻,愿意在三年后聘娶嫡福晋。 过犹不及,永璋的话再次惹恼了有火没处发的乾隆皇帝。 什么情况下需要延迟三年再议婚聘?唯一的可能是守孝!什么人死了需要永璋守孝三年?两宫皇太后、皇贵妃(秩同皇后)、苏贵妃以及他本人,咒了哪一个都是大不孝的罪名! 与孝靖皇后过世后的表现不同,弘历在表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 第167页 永璜头七刚过,弘历接连颁布了五道上谕: 其一,除皇长孙绵德袭定郡王爵位外,额赐次孙绵恩固山贝子爵位; 其二,将贵妃娘家、苏氏一族由包衣旗抬入正蓝旗满洲; 其三,参领观音保之女博尔济吉特氏指为永璋嫡福晋; 其四,追封先帝三阿哥弘时为“让愍贝勒”; 其五,出继永璋为让愍贝勒嗣子,准袭“贝勒”爵位。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了,苏贵妃正与皇贵妃讲说秀女大选的事儿,听完上谕差点儿倒仰过去,寒苓起身说道:“皇上在哪儿?我要见皇上。” 李玉躬身回道:“主子娘娘,万岁爷已经明发上谕,您现在过去,徒惹万岁爷生气,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贵妃娘娘、娘娘——”寒苓正要说话,苏贵妃已然昏厥了过去,只得转移视线把关注重点放到了她的身上。 苏贵妃抱病不起,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促成永琪出嗣端荣太子这件大事的愉妃立刻变得主动起来,有事儿没事儿都要撵着儿子去崇元太后跟前晃上一晃。 哪怕是苏贵妃,也不认为皇贵妃会蓄意谋划将永璋出继宗室,但可怕之处恰在于此,未受引导的弘历在为永玺清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居长的两个兄长是彻底没戏了,永琪序齿在后,但资质也仅居永玺之下,万一哪天皇帝老子抽风,给死鬼二哥弘昀(雍正帝的次子弘昐早逝,第三子弘昀序齿为二阿哥)择子立嗣,那可真是想哭都来不及了。 寒苓却没能抓住挽回局面的机会:今年的秀女大挑,后宫仍然是一个新人也未曾选入,连圣母皇太后都对景仁宫有了些须微词。 作者有话要说:  永璜用自己的一条命,将两个弟弟拉下马来,皇贵妃应该要领情关照他的儿子了吧?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九十八) “儿子拜别皇额娘!”既已出嗣宗室,自然没有在宫内完婚的道理,内务府早已做好了三阿哥开府出宫的准备,永璋并没有拖沓的打算,缓过劲儿来直接打了出宫申请,弘历也没有挽留的意思,诫勉两句便打发他到两宫皇太后宫中告别去了。 “快起来。”寒苓抹着眼泪颇为伤感,“原是我对不住你,总没料到,皇上竟然起了这样的念头,以后到了宫外,把自己照顾好,得着便宜进宫给皇太后请安——你总还是皇太后的孙子不是?” “皇额娘不必如此。”永璋反倒宽慰寒苓,“皇子出嗣原有前例,如庄亲王、六叔,都是以皇子身份出继宗室,儿臣唯有遗憾,今后不能名正言顺的向皇阿玛、皇额娘尽孝了。” 寒苓落泪不止,眼底深处的伤感晃疼了永璋的眼睛。 因为景仁宫与储秀宫的关系,寒苓对三阿哥兄妹还是付出了一些心血的,当初与贵妃结盟,又是指着永璋立下的誓言,彼此不缺情分,如今他被出嗣,皇贵妃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兔死狐悲的感伤之意。 但这并不是全部。 大阿哥过世,三阿哥出继,皇宫只余下五个皇子,还得给端荣太子留一个空缺,永璇又坏了名声,寒苓莫名觉得害怕,也没想到永璜会用这样另类的方式对她进行临终“反击”,内心的郁结不足外道,在众人眼中,明显就是因为三阿哥的出继感到不舍和自责了。 皇贵妃从来都是情绪外露的人,与溺杀喜常在、杖责大阿哥相比,三阿哥出嗣的事儿连毛毛雨都算不上,是她干的,她没必要演戏给永璋看,既然不是她干的,那就是实心实意在为永璋难过了。 皇贵妃哭累了,又拉着永璋安慰他:“你年纪小,从前的事儿也不清楚,三哥——就是你阿玛,早年阿其那的府邸与雍和宫是毗邻而立的,阿其那多年无子,三哥是他的亲侄子,叔侄俩自然亲近了一些,阿其那获罪时三哥为他说情,因此触恼了先帝,虽有不知轻重的嫌疑,并没有实实在在的罪过,你阿玛——皇上登基肇始便将三哥收录回了玉牒之内,说到底,也是知道他冤屈无辜的缘故——” “皇额娘,儿子当真没有为自己觉得委屈。”永璋担心寒苓言多有失触犯忌讳,自己先就忍不住截了一回胡,“额娘,儿子确实有对不住大哥的地方,皇阿玛这样处置儿子,并没有严惩重罚的——。” “不是——你不知道,这件事都怪我想的不周到。”寒苓哽咽道,“外头有许多命妇为你四弟纳侧的事儿递牌子,我觉得他小,原本就想推延两年再说,恰逢永璜过世,更加觉得不应该在这种关口为他挑选侧室,这才教永玺去乾清宫请旨,如何料到,竟然变成了你的罪过——你要娶嫡福晋是我们做长辈的定下的事,我们没说话,哪里就有教你自己请旨拖延的道理?” 一直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三阿哥开始抱着寒苓嚎啕大哭:他还不能说,自己和皇贵妃都是母妃算计大哥的棋子,比较起来,一直不知情的皇贵妃更加冤枉一点儿,她还觉得自己被出继是因为永玺请旨免选侧室的缘故。 成霜茫然地看了张雷一眼,开始劝说并不在同一个伤心频道上的母子二人:“主子,您别这样,万一传到皇太后和皇上耳中,您和三阿哥都有心怀怨怼的嫌疑——三阿哥,大阿哥过世就是主子的一块心病,等您接了封爵旨意,主子嘴上不说,整宿都没有睡好,您帮奴才劝着她,伤了身子阿哥们更该心疼了!” -- 第168页 寒苓的失态在出卖儿子的同时把丈夫、婆婆全给得罪了。 苏贵妃亲自跑到景仁宫宽慰皇贵妃:“主子娘娘,有您的好,才有臣妾母子的好,永璋已经是这样了,您就不要为他顶撞皇上了,万一再连累了四阿哥,臣妾母子还能指望哪个?” 以大阿哥去世为契机的“升后”之议再次因为皇贵妃失态陷于流产的境地。 崇元太后不免责备寒苓:“行事过于穿凿,寿康宫果然有意选送秀女,你只管应着,永玺还小,成不成事还要往后看,借着永璜的事婉拒也算上策,自己声张出来又算怎么回事?” 寒苓低头受训:“姨妈,我当年是指着永璋起过誓言的,他被出嗣给三哥,我心里终究觉得不安——” 崇元太后问道:“皇帝出继永璋有你的主意?” 寒苓摇了摇头。 崇元太后又问:“你生出过让他出继的念头?” 皇贵妃摇头二重奏。 崇元太后继续提问:“在这件事上你问心无愧?” 寒苓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就成了。”崇元太后叹了口气,“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阿其那、塞思黑如果赶早被圣祖爷出嗣,大约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田地,便是弘时自己,没有阿其那的事裹杂其中,他就能法效裕宪亲王做上一世贤王吗?” 寒苓便不言语,过了良久方才叹息一声:“姨妈,自打我做了摄六宫事皇贵妃,六宫上下再无婴啼之声,皇上又免了两届秀女大挑,外头颇有‘皇贵妃蓄意而为’的流言,没有阿哥降生尚可推说天意如此,大阿哥早逝也非人力能为,永璋又被出嗣,难道不是我这个皇贵妃不修德行的缘故么?” 崇元太后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如果是皇后,出了这样的事难辞其咎,但你如今只是皇贵妃,我倒没有训责你的理由。” “姨妈——”寒苓仰起脸来,“我还想等等看。” 继崇元太后的七旬圣寿之后,践祚十五年的乾隆皇帝在中秋前夕迎来了自己的四十岁生日。 四十岁是一个相对尴尬的年纪,说他青壮,已然进入不惑之龄,说他老迈,实实在在又是年富力强的黄金年龄,加之老母在堂,自然不会张扬大庆,与会之人仅限于在京三品以上官员、诰命而已。 待诸皇子行礼完毕,崇庆太后直接祭出杀招:以后宫多年无子、皇室人口稀疏为由,要求弘历撤换太医院所有正堂主事。 太医院的实际权属早已是大清高层人尽皆知的秘密,崇庆太后此举自然有釜底抽薪的意思。 遇到这样的情况,弘历只有“和稀泥、拖时间”两个法子能想,崇庆太后也不能公然在万寿节给儿子没脸,横竖已经达到目的,并没有咄咄进逼、立见功效的意思。 如此过了十日,赶在世宗皇帝的忌辰,寒苓率内命妇行礼后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众人正觉困惑,赶在成霜上前扶她之前叩首说道:“儿臣摄六宫事娴皇贵妃辉发那拉氏敬拜先帝英灵,向在潜邸,儿臣获蒙宠眷,为宝亲王侧室之首,即万岁登基,优渥冠于六宫,向有孝靖皇后在世,六宫子嗣昌盛,及儿臣主持内廷事务,五年之内,婴啼声音几乎告绝于椒房殿室,皇上春秋正盛,贤名著于四海,此必儿臣之过也,先帝倘或有灵,以儿臣为无辜,希请早降麟儿于后宫,若三月之内再无音信,必为儿臣失德之故,儿臣愿将年例四百两供奉菩萨,自此每日茹素,告求皇家人丁兴旺、子孙昌盛,免为两宫皇太后、皇上之忧,请先帝施恩垂怜!” 众人心道:皇贵妃的日子果然已经不好过了吗? “这是想把先帝搬出来堵哀家的嘴吗?”崇庆太后闻说后冷笑不止,“先帝果然有灵,许是容不下一个荼毒皇家子孙的皇贵妃,既然说了这样的话,等她三个月何妨?届时难道能教她用四百两银子就敷衍过去吗?” 当然不能,弘历已经冲寒苓发了一通火:“你连这样的事都敢往身上揽,这是为难你自己还是为难朕呢?” 寒苓道明苦衷:“我这是缓兵之计,先拖一拖再说,一旦太医院被撤换,六宫妃嫔不易节制,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才好。” “额娘不过是一句气话而已。”弘历相对要看得开,“子女之份皆有天意,咱们小七也不过刚满两周岁而已。” 寒苓苦笑道:“后宫只有我一个,你说这话很能敷衍的过去。” “永璜的事儿怪不得你,他自己都对你心怀感激;至于永璋——”弘历眯了眯眼,“我也不是为了挑拣嫡福晋的事儿发落他。” 寒苓茫然不解:“那是为什么?” “朝政上的事儿,你不用管了!”弘历心说:你的心思这样重,如果知道永璜失礼源于储秀宫算计,而你这个自责之人恰恰便是苏贵妃构陷永璜的利刃,心中大约更加不能跨过这道坎去的。 皇贵妃在先帝神位前立下军令状也不是没有起到任何功效,至少愉妃就乖觉了不少,挂口不提让永琪出嗣端荣太子的话。 愉妃自我检讨:当家的如果有意在现有的皇子中拣择端荣太子嗣子,在母后皇太后圣寿时就应该直接降旨定选,何必立个五年之约?现在的皇子委实单薄了一些,皇贵妃避嫌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明晃晃的推动异腹子出嗣呢? 再念及皇贵妃对永琪的救命恩情,愉妃愈发觉得惭愧:以后行事,还得更加稳重才好。 -- 第169页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九十九) 乾隆十五年的初雪委实来的早了一些,只因永珏吵着要吃暖锅,寒苓便在弘历留宿时吩咐小厨房预备了一桌,夫妻母子正在用膳,张雷急匆匆走进殿内,躬身向寒苓回道:“主子娘娘,承乾宫禀奏,舒嫔娘娘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寒苓“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当真?” 张雷回道:“是刘院使亲自诊的脉,想来是没有差错的。” 弘历的振奋之情便被掩盖了许多:“怎么比你自己有孕还要欢喜? 寒苓不以为意:“去,把万寿节时缅甸国进上的翡翠如意、朝鲜国孝敬的大山参、还有圣寿节时母后皇太后赏下的两匹茧绸都找出来,我要与皇上去承乾宫探视舒嫔母子。” 成霜满头黑线:主子娘娘,您就能确定舒嫔娘娘怀着的一定是个阿哥? 张雷的顾虑就更多一点儿:换作旁人也便罢了,舒嫔可是出身叶赫那拉氏的大家格格,真要生下皇子,万一影响到四阿哥的地位如何是好? “快坐下!”承乾宫内,寒苓越俎代庖地询问舒嫔,“刘裕铎呢?叫过来给万岁爷回话。” 侍立的宫人欠身说道:“回主子娘娘的话,刘太医给娘娘诊了脉,往后头写忌口单子去了。” 弘历这才插上嘴:“舒嫔的胎可还妥当?” 嬷嬷回道:“万岁爷放心,太医说一切都好。” 执意跟来的永珏咧嘴问道:“嫔母要生小弟弟了吗?” 从确诊到现在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舒嫔依旧觉得激动:“许是九阿哥的小妹妹呢。” “永珏,你又淘气了。”寒苓笑道,“不过托着你的吉言,等你弟弟降生,让你嫔母重重赏你。” 舒嫔愈发放心:“真要如此,承乾宫有的,九阿哥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我已经打发宫人去向两宫皇太后报喜去了,这个时辰还没歇下,听说后必然要觉得欣慰。”寒苓转头向弘历说道,“皇上,舒嫔立了大功,您看怎么赏她合适?” 只是怀了身孕,又不是生了个凤凰蛋出来,舒嫔自然不会得意忘形,听得这话起身推辞:“蒙主子娘娘照应,臣妾宫里什么都不缺,真要短了东西,自然会向主子娘娘讨要恩典。” 弘历就吃这一套,稍加沉吟后向李玉说道:“自即日起,承乾宫比照妃位供给份例,承乾宫上下各赏宫份半年,舒嫔未曾生产,教内务府把老练的嬷嬷选出两个送来服侍。” 寒苓大包大揽:“皇上放心,这些事儿交给臣妾去办,保准能教舒嫔平平安安生下一位皇子来。” 舒嫔从新谢了一回恩,寒苓又向成霜说道:“打发人去舒嫔娘家报喜,纳兰夫人或是想送东西进来、或是想进宫探望舒嫔,一概准许也便是了。” 说话间,两宫皇太后的赏赐皆已送至,又有各宫妃嫔赶来道喜,寒苓欣然说道:“皇上陪舒嫔说一说话,臣妾打发她们明天再来,教舒嫔尽早安歇方为合宜。” 弘历点了点头:“也好。” “娘娘如今有孕,固然是值得欢喜的事,奴才还是要多一句嘴,千万不能恃子生骄,辜负了两宫皇太后和皇上、主子娘娘的恩典。”从确诊怀孕到生产,少说要有七八个月的时间差,这中间要经历多少险阻是难以预知的问题,得到消息的纳兰夫人火速进宫探视女儿,就怕她行差踏错弄丢了煮熟的鸭子。 圣母皇太后摩拳擦掌要收拾皇贵妃,“有前科(刺血抄经事件)”的舒嫔赶在这个时候爆出孕信,摆明是助着皇贵妃与寿康宫打擂台的意思,皇太后被打了脸,现在要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忍下一口气来,等到腹中的孩子落了地,不好将皇贵妃如何,收拾一个寻常的妃嫔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想到这一节的纳兰夫人愁的不行,心中还生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这个孩子要是晚几个月再来就好了。 舒嫔笑道:“额娘放心,有了这个孩子,我再没有不知足的地方,哪里会因此变得轻狂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奴才也不过白白嘱咐娘娘一句罢了?”纳兰夫人左右寻看,压低声音问道,“娘娘,主子娘娘和嘉妃娘娘有没有旁的话说?宫里的魏贵人可还老实么?” 舒嫔会意:“昨日主子娘娘头一个过来看我,又请准两宫皇太后降了懿旨,从现在到年节,我都不必去各宫请安,嘉妃还为八阿哥的事儿头疼,且没有招惹承乾宫的心思,我有身孕,万岁爷常来探望,于魏贵人也有益处,当下看来,她还是守得住本分的。” 总归是一件大喜事,纳兰夫人自己排解了一回,因又说道:“娘娘安心养着,嬷嬷的事儿家里已经着手预备,主子娘娘点了头便能把她们送进宫照应娘娘。” 舒嫔有了身孕,皇贵妃在奉先殿许愿的话很快传遍了整个前朝,雍正爷眷顾哪个自然不言而喻,方要起事的崇庆太后因此变得消停下来。 更加庆幸的是太医院,院使院判们抹一把汗,愈发看重舒嫔的肚子,对景仁宫一系的敬畏之意明显变得真挚了几分。 内务府也开始预备起来:如果舒妃生下十阿哥,皇贵妃就该扶正封后了,与其到时被打个措手不及,还是趁着眼下的空隙赶早置办方为妥当。 与舒嫔肚子里的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胚胎相比,寒苓更加关注的还是自己亲生的儿女。 -- 第170页 “快变成小猪了你都!”寒苓捏着小女儿的下巴向婉嫔笑道,“她得了这场风寒不见得降低份量。我看你倒是清减了许多,平日有嬷嬷照看她,不要过于苛待自己才好。” “多谢主子娘娘关怀。”婉嫔盯着女儿欠身赔笑,“咱们格格特别乖巧,哪里是嫔妾照顾格格,不是有格格在,嫔妾数不清要失掉多少趣味呢。” “这样更好。”寒苓把女儿颠了一颠,因向她叮嘱道,“以后要孝敬婉额娘,做个更懂事的姑娘才好。” 说话之间,又有管事追到咸福宫回问达摩祖师华诞的放赏事宜,寒苓恋恋不舍地把闺女交给乳母,因向婉嫔说道:“我已经回过皇上,从今往后,咸福宫与承乾宫一般,比照妃位供给份例,也免得你再因为小格格委屈自己。” 婉嫔慌忙福身行礼:“嫔妾谢过主子娘娘恩典。” “你们玩儿吧,我回了。”舒嫔如果产子,立刻便有封妃之望,寒苓自然不能教婉嫔屈居其下,以教养格格之名,为她请下了妃位待遇,也是告诫六宫妃嫔的意思:只要与景仁宫交好,哪怕没有生下龙种的宿命,依旧能够得到提拔升迁的机会。 寒苓从咸福宫出来,养心殿后与弘曕碰了个正着,拍住步撵向他问道:“你这是从寿康宫出来么?” “是。”弘曕赔笑道,“臣弟正要去给皇嫂请安。” 寒苓淡淡一笑:“果亲王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罢?” 弘曕有些尴尬:“皇嫂说的哪里话,难道没有正经事便不能给您请安吗?” 寒苓挑了挑眉:“那是再好不过了。” 弘曕红了红脸,很快调整神色向寒苓说道:“横竖弟弟没有正经事干,皇嫂要是愿意,弟弟自会时常到景仁宫陪您说话。” “皇上倒是疼你。”寒苓听话不听音,“我也想过一过清闲日子,可惜总没有这样好的机会。” 弘曕只得坦诚相见:“臣弟想求您跟皇兄说一说,大小给臣弟一个恩典,总不能教臣弟顶着亲王爵位白白领受朝廷的俸禄。” 寒苓很是无语:“这是朝政,我哪里能够插得上嘴?” 弘曕忙道:“臣弟不是教您干政,您只要跟皇兄提一句,不教臣弟总闲着就行。” “罢了。”寒苓点了点头,“总是你务求上进的意思,我得便跟皇上说上一说,皇上若是不应,你也不必在我这里蘑菇,自己找一找根由才是正经。” 弘曕大喜:“皇嫂愿意帮忙,再没有办不成的道理。” 风口里闲话两句,弘曕跪安后径自去了,成霜忍不住朝寒苓吐槽:“主子,咱们这位果亲王可真是吝啬的很,白饶您一句话,一点子表示没有,他想求您办事,好歹把阿哥格格的生日贺礼预备的丰厚一些——您也没有欠着他不是?” 寒苓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嘴上倒要替他辩白:“打小看着他长大,说是小叔,与子侄等齐而论,我还能计较他的东西不成。” 成霜不以为然:“即便如此,还有母慈子孝一说,您看咱们世子爷,得着奇巧玩意儿先就把您想在头里,您是六宫之主,还会短少东西不成?看重的不过是他的一片孝心罢了。” 果毅亲王允礼,早在雍正元年便已授封多罗郡王,雍正六年循序晋封和硕亲王,是怡贤亲王胤祥之外最受雍正帝倚重的宗室之一,比及弘历登基,又在乾隆元年永赐亲王双俸,即因于此,允礼在诸王之中份属殷富,弘曕既得嗣封,每年于俸禄之外,只以租税收入敷出家用,所节盈余不下巨万,如今出手悭吝,不怪连成霜这等少言本分的大宫女都生出微词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99 当天晚上,寒苓还是在晚膳时提到了弘曕的差使问题。 弘历解释道:“弘曕的学问尚可,性情却浮躁了一些,我的意思,先教他读两年书再说。” “你总不能由着他这样四处寻找门路。”寒苓提醒丈夫,“万一惊动了皇太后,岂不显得你这个做哥哥的轻视弟弟?” 弘历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不过弘曕要是当真行止无度,大约也不会在你的身上下功夫。” 过不数日,弘历降下旨意,命果亲王弘曕管理武英殿、御书处事务。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成霜除了无语还是无语:这位六爷真是貔貅一枚,只进不出的做派是一点儿都不带遮掩的,难为自家主子重情义,真就把小叔子当作儿子来关照。 弘历行政,处处法效圣祖康熙皇帝,目前来看,除了子女数量天差地别,其他方面基本上做到了有样学样,康熙爷的政治生涯中有过六下江南的履历,今年冬天,当今皇帝巡幸江南也提上了朝廷的议事日程。 下江南不比上塞北,那是一个享清福、养精神的地界,既然是好地方,弘历不能只顾自己高兴,老娘、媳妇、孩子都是要拉到公费旅行的名单之内的。 寒苓直接给推了:“我得看着舒嫔,等十阿哥平安落了地,你去英吉利我都陪着。” “也好。”一是将来还有带她南巡的机会;再则后宫多年没有皇子降生,弘历也比较重视舒嫔的肚子;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想在舒嫔生产后搞一次集体晋封,好容易等到寒苓失去拖延立后的借口,当然要把这件大事赶早定下来。 -- 第171页 接下来商议随驾的妃嫔人选,寒苓点了贵妃、嘉妃、那贵人、林常在四个人的名,弘历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下来,寒苓也没有多想,叮嘱了一番起居事宜便相携就寝不在话下。 到了次日,寒苓在众妃嫔请安时宣布了随驾安排,选上的自然人人欢喜,选不上的也没话说(一是不敢,二是皇贵妃本人也留在京中),打头的苏贵妃先向皇贵妃告罪:“主子娘娘留在京城辛苦,反倒教我们随驾享福,这可如何能教臣妾过意的去?” 寒苓笑道:“你与嘉妃要服侍太后、照顾皇上,约束随驾的皇子、宫人,许还要见一见南方的命妇,半点儿都不比我在宫中清闲,能放放风,看看江南的好山好水倒是值得我羡慕。” 嘉妃更关心自己的儿子:“主子娘娘,我们随驾去,不知皇子、格格们如何安排。” 寒苓说道:“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都要随驾,两宫皇太后大约会把四格格、五格格带上,八阿哥与六格格留下,本宫自然会加以照应。” 嘉妃谢了恩典,心下已经有了计较:能趁这次机会再揣个阿哥回来便再好不过了。 不管随驾与否,妃嫔们是不能表露出任何异议的,难缠的是自己的儿子。 永珏听说南巡的名单里没有自己的名字,立刻炸着毛跑去乾清宫进行独立抗争,弘历原本是想带上小儿子南下的,无奈寒苓并不松口,还颇为严肃的警告孩子他爹:“素日在我眼下,都被你纵的无法无天,要是离的远了还能得了?他又皮实,江南是多水的地界,都已经把他带出去了,你能时时管住他不成?永玺永珏你只能带一个出去,实在狠不下心去,将永玺留下也成。” 带着永玺是有政治目的的,弘历得让那些南方士人瞧瞧大清朝的继承人如何天纵英才,免得他们不识好歹再把华夷之论挂在嘴边。 冠冕堂皇的说,南巡是正事,至少要与游山玩水分个主次,弘历就不能轻易松口,因向儿子说道:“这是你额娘定的,实在不行,你去找皇太后说情吧。” 永珏这才行礼跪安,一蹦一跳往宁寿宫去了。 最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母后皇太后也没有干涉寒苓决定的意思,因向孙子说道:“你哥哥姐姐都跟了去,妹妹又小,不把你留下看家,我和你阿玛都不能放心,你乖,下回再出去,我一准让你阿玛把你带上。” 永珏嘟了嘟嘴,抗议之声就不似之前那般坚决了,宁寿宫的嬷嬷们会心一笑,因又哄他:“阿哥不是最喜欢骑射吗?这次去不成江南,皇上一定会补偿您的,有秋祢围猎的事儿,皇贵妃也不好再拦着您是不是?江南又不能跑马——万一您这回闹得皇贵妃生气,去不成木兰可就得不偿失了。” “小霸王”这才消停了下来。 永珏哪里能明白为娘的苦心,看随驾的名单就知道了,随驾的贵妃、嘉妃有子女留下,不随驾的愉妃有儿子跟去,她要同行自然把没成年的儿子捎上,既然留守宫中,如何放心将两个儿子全都撒出去?一旦有个闪失,想哭都没地方寻去。 知道结果不能改变,永珏嘟着嘴老大的不高兴,寒苓正想逗一逗他,却见张雷入内禀奏:“主子娘娘,咱们三舅爷过来了。” 寒苓起身坐回主位,因向张雷说道:“叫他进来。” 不过片刻,讷里进殿行礼:“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皇贵妃娘娘吉祥;奴才给九阿哥请安、九阿哥吉祥。” “免礼,赐座。”四格如今政务繁忙,将一部分与景仁宫相关的事务交给了讷里安排,寒苓也知道他想促成自己与娘家完全和解的苦心,倒也不曾表现出明显的抵触情绪来。 讷里谢了恩,因见外甥在场,拣着不要紧的年节准备事宜与姐姐叙些家常闲话,过了盏茶工夫,寒苓向永珏吩咐道:“你去给圣母皇太后请安,回来再写两页大字交给我查看。” 四下清了场,讷里这才指向正题:“万岁爷正月南巡,听说娘娘并不随驾,咱们宗亲王是跟着去的?” “嗯。”寒苓解释道,“舒嫔的肚子越发大了,我得就近看着她,方才你没过来,永珏正为这件事与我歪缠。” 讷里笑道:“九阿哥还小,以后尽有这样的机会。” 寒苓顺口叮嘱弟弟:“你在内务府当差,此番两宫皇太后都要南行,预备事宜理应加倍周详才是。” “嗻。”讷里犹豫了一下,因向姐姐问道,“娘娘,不知宗亲王跟前有哪些人随行照应?” 寒苓一愣:“这话怎么说?难道是毓庆宫出了外心的奴才不成?”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讷里吞吞吐吐地解释,“奴才是想问——奴才是想问——” 寒苓皱起眉来:“这里也没有外人,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我还能怪你不成?” “奴才想问娘娘,有没有安排屋里人服侍宗亲王!”讷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跟姐姐说外甥的私生活问题,委实别扭到了极致。 寒苓严肃脸:“怎么说?” “娘娘,江南是烟花之地,宗亲王随驾同行,保不齐便有地方官孝敬——总之还要留神仔细才好,损及名声事小——”讷里终于一吐为快,“万一伤了身子,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万岁爷的期许之心——” 讷里在这上头是有挖心之痛的(他搭进去了自己的长子或长女),想到这一节立刻去跟四格提醒了一回,永玺关系到那拉氏三代荣辱,四格把弟弟夸了又夸,最后让他自己到景仁宫向姐姐剖析利害。 -- 第172页 寒苓“唰”地一声站了起来:“亏得你提,险些疏忽了这件大事!” 春暖花开的季节、春意昂然的江南、春心萌动的年纪、春蝶乱舞的楚馆——木炭硫磺靠火炉,不炸也得冒出一股黄烟来,寒苓必须承认,自己实在是太过大意了。 当然了,寒苓想到的不止是尚为半大少年的儿子,由子及夫,想的更多的,还是那位咫尺天涯的皇帝丈夫。 这些年相处下来,自以为与弘历有一份默契放着,压根没有想到,对方在潜意识当中就不愿意带着自己巡幸江南——有谁会带着家中的黄脸婆去外头风花雪月呢?还是这个人——只要她点一点头,立刻便能给她母仪天下的荣宠和地位——而在世人眼中,这是并不矛盾的两件事。 打发弟弟离开,寒苓去药房取了两粒凝香丸服下,勉强把胸腹中的一股热毒镇压下去。 当天晚上,弘历翻了揆常在的牌子,寒苓捎了话给和惠公主,将永珏送到宁寿宫陪崇元太后共进晚膳,这才打发宫人去毓庆宫把永玺叫过来闲叙家常。 既是至亲的骨肉,说话间就失去了拐弯抹角的必要,永玺宽慰母亲:“正经的秀女儿子都未想过,何况是外臣进上的烟花女子?额娘只管放心,儿子并不是不知道洁身自爱的人。” “道理你明白,我得给你剖析的更清楚一些方能知道其中的机窍关联。”寒苓一针见血的向儿子言明厉害,“外臣给你阿玛送人,那是一片孝敬之心,若是把主意打在你的身上,必然是起了陷害之意,你且想来,果然对你有利,额娘能做就做到前头去了,轮得着他们去献殷勤吗?这件事是你三舅想到的,他吃过什么亏就不用额娘来给你重复了吧?” “额娘说的是。”永玺更加通透了几分,“儿子在这上头拎不清,也就不配做阿玛额娘的儿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疫情严重,大家可以在家中躲着,看看书也是不错的。 ☆、100 再三掂量仍不放心,出行前夕,寒苓发挥枕头风的功效,将讷里塞进了随驾的名单之内。 所谓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表面看来,皇帝奉着两宫皇太后巡幸江南,寒苓这个摄六宫事皇贵妃理应变成后宫内一家独尊的存在,实际则不然,她上头还有几位太妃需要格外关照。 作为前朝皇帝的侧室,如果儿子没有坐上龙椅,享受什么待遇就要看继立天子的脸色了,关系差的多半是待遇不变(毕竟是亲爹的女人,不管如何看人家不顺眼,表面上是不能怠慢她们的,否则就有不孝的嫌疑);跟新帝没有矛盾的一般会在原有的位份上晋升一两级,以此表示优礼先帝遗孀的意思,如裕太妃、谦太妃二人,雍正朝是裕妃、谦嫔,乾隆朝便升级成了“皇考裕贵妃”、“皇考谦妃”,待遇当然也随之升上了一级;最后才是和新帝关系最好的遗孀——如温惠皇贵太妃。 温惠皇贵太妃在康熙朝是皇妃,等雍正帝继位,加升一级变成“皇考贵妃”;弘历曾经得其照拂,登基后又尊为“皇祖温惠贵太妃”,寿祺皇贵太妃于乾隆八年薨逝,温惠贵太妃再升一级变为皇祖温惠皇贵太妃,别当她是从皇妃待遇熬成了皇贵妃,多了一个“太”字,性质是大相径庭的。 像裕太妃、谦太妃之流,身为先帝遗孀,口头上出于方便称呼她们为“太妃”,实质则并未享有太妃的待遇,她们的官方称呼就是“皇考裕贵妃”、“皇考谦太妃”,理论上说,“皇考裕贵妃”见着娴皇贵妃是要行礼的,同样身为前朝皇妃的温惠皇贵太妃就没有这样的苦恼,赶上年节生日,皇帝还得对她行六叩之礼,这其中的区别就源自于一个“太”字:贵妃和皇贵妃加了“太”字,地位是仅在皇太后之下的。 综上所知,温惠皇贵太妃不是只有辈分优势的平级皇贵妃,哪怕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皇贵妃照样得隔三差五的去宁寿宫请安、打招呼——这跟出于礼貌和尊敬隔三差五去见裕太妃、谦太妃完全是两回事儿! 皇祖皇贵太妃不是皇太后,更不是太皇太后,新君对你客气,有了面子就成了,难道还能籍此指手画脚干涉后宫事务不成?尤其现在的六宫之主还是未来皇帝的亲妈!温惠皇贵太妃又不傻,皇帝太后在时如何,现在依旧是如何,在寒苓前去请安时还刻意嘱咐:“后宫事务繁忙,你只管照顾好阿哥格格就成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短了什么打发人问你要,不必这样时常过来请安。” 寒苓尽到了礼数,略推一推便应承下来:她确实有一大堆事儿要忙。 比较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正月没出,皇贵太妃不小心感了风寒,病情不算严重,很够皇贵妃忙了一段日子,一连数日奔波在景仁宫和宁寿宫的路上,就怕皇贵太妃小病变大病,让她没法对出巡在外的弘历交代。 这一日刚从宁寿宫请安回来,寒苓正换衣服,承乾宫大宫女描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搬救兵:“主子娘娘,八阿哥将我们主子给惊了,您快去看看吧。” 寒苓吃了一吓:“怎么回事?” 父母远下江南,皇贵妃忙着照顾皇贵太妃,愉妃还得协理宫务,缺少约束的永璇永珏相对松弛了一些,今天下了学,永璇到御花园闲逛,正遇着散心的舒嫔主仆,躲在假山后面将一只锦鸡劈头丢去,几乎不曾将毫无准备的舒嫔吓得摔上一跌,她如今是后宫的重点保护对象,随行嬷嬷很快寻到了永璇的踪迹,舒嫔捂着肚子喊疼,绘心不敢大意,一面打发人请御医,一面教描想给皇贵妃报信,比及寒苓赶到,舒嫔已经躺回到了承乾宫的大床上。 -- 第173页 寒苓的一双眼睛并不是用来出气的,舒嫔有事儿没事儿,扫一扫就能看出大概来,再到殿外看一眼伏地未起的八阿哥永璇,心中委实觉得无语:行事如此莽撞,这还是嘉妃的儿子吗? 永璇的嬷嬷金氏与永和宫大宫女莹秀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早先只是陪跪,见了当家人慌忙代永璇请罪:“主子娘娘明察,都是做奴才的不留神,教八阿哥冲撞了舒嫔娘娘,奴才罪该万死,求主子娘娘责罚!” “永璇啊——”寒苓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教我怎么说你是好!” 永璇抬了下头,垂首盯着地砖说道:“儿子任凭皇额娘处置。” 绘心从寝殿出来,福身行礼后回道:“主子娘娘,我们主子说八阿哥年小,想来不是存心要吓她,龙胎既然无恙,便请主子娘娘看在我们主子的份上宽恕八阿哥一回吧。” “罢了!”寒苓心道:这正是一饮一啄自有定数,舒嫔早年放烟火吓唬永璇,如今差点儿把自己盼望多年的金疙瘩丢掉,难为她能忍住这口气,如果执意要处分永璇,她这个皇贵妃还真就不容易善后——舒嫔的身后可是站着一个叶赫那拉氏的! 永璇并不领情:“皇额娘,儿子犯了错,您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儿子绝无怨言!” 当初永璇在正旦家宴时被鞭炮吓哭,应声倒下了患病的大阿哥;兄弟几个组团看病,别人与永璜说了半天话没有事端,他一开口,直接叫丢了兄长的一条命去,是以后宫上下都以“八阿哥不祥”加以暗示,皇贵妃家法森严,为此处置了十几个宫女太监,即便如此,六宫上下对八阿哥还是有些“敬鬼神而远之”的意思,在这方面,永珏的表现就可圈可点了,宫学里有侍读嚼永璇的舌头,被永珏听见后好悬没把人家的脑袋打爆,寒苓听说后狠狠赏给了他两套内造的新衣服,完美诠释了“我欺负他行,别人说一句坏话都不能轻易饶恕”的爱新觉罗家族优良传统作风。而这一切的祸根,还是要归咎到“恶作剧”的舒嫔身上,永璇能跨过这道坎才是见鬼。 金嬷嬷唬的够呛:“主子娘娘,八阿哥不懂事,您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你是把自己当做了墨家的任侠?还是引刀成一快的绿林好汉?”寒苓皱了皱眉头,“你对着内殿磕个头,自回阿哥所去,把《孝经》抄一百二十遍送往景仁宫,以后再敢这样胡闹,我便两罪并罚,报给皇上重重处分你!” 金嬷嬷与莹秀喜出往外地磕头谢恩:“主子娘娘贤明、舒嫔娘娘仁慈,奴才代嘉妃娘娘和八阿哥谢过主子娘娘恩典、谢过舒嫔娘娘海涵!” 永璇咬咬嘴唇,对着寒苓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殿外。 “你们快去看着他,别再闹出旁的事来!”金嬷嬷和莹秀都没醒过神来,寒苓猛然打了一个冷战,甩下众人不顾仪态地迈开步子追了出去。 八阿哥一口气跑到御花园,红着眼圈在万春亭上出了一回神,扒着井沿便把小短腿盘了过去。 “永璇——”得益于大佬们出门在外,寒苓的着装便比以往随意了许多,这要是穿了花盆底出来,崴断脚也甭想走出十步去,绕是如此,照样把自己累的够呛,堪堪薅住庶子的半个身子没教半大儿童扎进井水之中。 先将永璇一把推到安全距离之外,眼看着他比井台高不出多少,这才气喘吁吁的缓和精神,金嬷嬷与莹秀并成节、成芝等景仁宫宫女也都追了上来,看到眼前景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就跪坐在小主子跟前哭了起来:“阿哥,您要是有个好歹,教奴才们怎么跟嘉妃娘娘交代啊!” 成节担心地问道:“主子,您没事儿吧?” “我还好——还好——”寒苓虽然是旗人家的格格,早些年也能称得上弓马娴熟,如今做了十几年皇妃,一把子骨头早就变得松散起来,如今面如白纸,颇没形象的猛喘粗气,可不就将服侍的宫女吓了一跳么! “多谢主子娘娘救命之恩,多谢主子娘娘救命之恩!”金嬷嬷带着莹秀磕头如捣蒜,“主子娘娘的大恩大德,奴才们粉身碎骨都要报答!” 寒苓颤颤巍巍扶着成节站起来,走到永璇跟前便甩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混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敢这样糟践自己,嘉妃答应了吗?皇上答应了吗?皇太后答应了吗?” “皇额娘,儿子是不祥之人,与其活着妨人,倒不如一死了之来的干净!”永璇清醒了几分,嘴上犹然强硬,“您不该拦着儿子的。” “八阿哥,您可不能再有这样的念头了,主子娘娘说的是,您不为自己着想,难道就不为嘉妃娘娘着想吗?她要知道今日的事,可不知道要多么伤心呢?”金嬷嬷一面宽慰主子一面向皇贵妃赔罪,“主子娘娘,阿哥是魇着了,求您不要与他一般计较!奴才代阿哥给您赔罪,您就原谅他这一遭吧。” 寒苓还没恢复过元气来,压着胸口向成节说道:“回景仁宫!” ☆、101 民间的小户人家续弦,时运不济娶上一个凶悍的填房,当街撵着继子追打也是常有的事儿,承乾宫与坤宁宫只隔一条甬路,坤宁门后头便是御花园,这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沿路有不少侍卫、宫人瞧见了皇贵妃与八阿哥前跑后追的画面,忍不住便脑补出了“皇贵妃要弄死八阿哥、八阿哥拼命逃跑”的画面。 -- 第174页 万岁爷不在宫中,皇贵妃是后宫大拿,众人哪里有出首干预的胆量?很是乖觉的在墙跟两侧屈膝跪下,最大程度刷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寒苓情急之下也想不到喊人堵截的话,等到永璇被拎进了景仁宫,多少都为他觉得惋惜:八阿哥还真不是一般的命苦,皇贵妃拣着这个空档拔除眼中钉,连个做主伸张的救星都寻不出一个来。 正主没有理会许多,直接把永璇审了起来:“你惊了舒嫔的胎,我罚的你重了?你有多大的委屈要寻死觅活?我受皇上之命管教皇子皇女,莫说你该罚,你便真有冤情,也没有任你抗拒管教的道理?” 永璇语音沉闷地说道:“儿子并不是与皇额娘赌气——” “你不是与我赌气又是与哪个赌气?”寒苓“啪”的一下拍了桌子,“金嬷嬷、莹秀,你们两个说,我是苛待了他么?竟用自己的性命辖制于我!皇子公主都有样学样,我这个皇贵妃还有脸面再当下去么?” “主子娘娘明鉴,八阿哥因为听了许多闲言碎语,打小便是心思细腻的性情,嘉妃娘娘在时尚能时时开解,嘉妃娘娘不在,又因犯了大错累的主子娘娘徇私袒护,这才于心不安愧对主子娘娘——”金嬷嬷当然心中有数:这件事说到天边去永和宫也争不出理来,永璇惊了舒嫔的胎,皇贵妃只给了一个抄书的处分,教他磕头赔罪也是应当应分的事,这要是传到御前去,八阿哥尽失圣心在所难免,连嘉妃都要跟着吃瓜落,至于做奴才的,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如今被皇贵妃兴师问罪,生怕她嘴角一歪,在皇帝和两宫皇太后驾前把永璇告上一状。 寒苓脸色稍霁:“亏得你还知道我徇私偏袒他,不知道的,还当皇贵妃行事狠毒,把七八岁的皇阿哥往绝路上逼呢!” 金嬷嬷把那得听的好话一箩筐叠一箩筐地砸过来:“主子娘娘仁爱宽厚,满大清朝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便是奴才坏了良心毁谤主子,难道能欺瞒过万岁爷的圣明、哄骗住天下人的耳目不成?” “你不用拿这些白话填和本宫。”寒苓灌了一口茶,因向金嬷嬷二人说道,“八阿哥好好在这儿,本宫也不敢说什么了,你们将他领回去,要是再有差池,不必到景仁宫回话,自己想辙与嘉妃交代吧。” “奴才不敢,奴才一定会看好八阿哥,今日累着了主子娘娘,请主子娘娘赶早安歇,奴才改日再过来给主子娘娘请安!”皇贵妃正在气头上,金嬷嬷见好就收地向莹秀使了一个眼色,“奴才告退!” 寒苓当然知道永璇不是冲着自己去投的井——他在承乾宫磕头起身时的眼神,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站在辉发那拉氏后院井台边的女童,无形之中便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促使着三十年后的自己追了出去,那种孤独到极致的神情,当然不是磕几个头、抄几遍书就可以促成的。 “主子,您这是闪到筋了!”成霜揉着寒苓的手腕把成节、成芝骂了一通,“你们倒金贵,遇着事儿让主子跑到头里,趁着万岁爷没回来,先去把浣衣局的管事打点妥当,免得将来发配过去吃不了苦头。” 成节、成芝理亏,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言语。 “好了,今天的事儿与她们并没有关系。”寒苓站起身来,“让愉妃去看看皇贵太妃,你跟我去趟三所,气话归气话,永璇有了闪失,我没法子与皇上交代。” 除了永玺住在毓庆宫,所有皇子在六岁之后、开府以前都在乾东五所居住,现在的头所是五阿哥永琪住着,二所、三所分别是永瑢、永璇居住,如果没有变故,永珏在过完生日后也得搬去四所居住,寒苓对这个地界原本就十分关注,出了今天这样的事,伺候永璇的宫人加倍戒严,就怕一个瞌睡醒过来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进自己耳中。 寒苓悄无声息地进来,拦住有意通传的莹秀问道:“永璇睡下了么?” “还没有。”莹秀小声回道,“太医开了定惊茶来,金嬷嬷正在里头开导八阿哥。” 寒苓点了点头,因又问道:“有旁人来看永璇么?” “主子娘娘是头一个来的。”永璇抗拒教诲投井自戕,六宫上下都成观望局面,皇贵妃没有动作,其他人自然不能轻举妄动,便是前来会诊的太医徐大椿都是提前做好预备,接着景仁宫懿旨后方才药箱款款地奔向南三所询看略受惊吓的八阿哥。 寒苓正要说话,守门的小太监入内通传:“主子娘娘,愉妃娘娘和揆常在打发人看八阿哥来了。” 成节去承乾宫传话,愉妃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皇贵妃去南三所的妃嫔,至于揆常在,她住在钟粹宫,纯粹是占了地利的便宜。 紧随其后,各宫妃嫔都派宫女前来慰问,寒苓说道:“八阿哥因为不小心冲撞到舒嫔,连他自己也被吓到了,你们回去,告诉各自的主子,谁敢在后宫滥言是非,不教我听到也便罢了,若是传到我的耳中,立刻拔了她的舌头!” “奴才不敢!”众人齐声答应,“奴才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散了吧。”寒苓向莹秀说道,“带我去看看永璇。” 永璇毕竟还是个孩子,让亲近的人解劝一回,一股子心气劲儿因为寻死未遂一泻如注,思及远在江南的至亲,愈发觉得愧疚起来:自己死了一了百了,额娘却只有他一个儿子,如何经受得住这样大的打击。 免了主仆二人的礼,寒苓向金嬷嬷吩咐道:“你下去歇一歇,我与永璇说一会儿话。” -- 第175页 “嗻!”经了今天这一出,寒苓在永和宫一系心中的地位发生了质的飞跃,金嬷嬷半分不带犹豫地退出了寝殿,心中还想:不怪皇贵妃圣宠不衰,这样刚毅心细的性子,后宫之内果然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皇额娘——”永璇不免觉得局促,“儿子知道错了——” “我不是过来怪罪你的。”寒苓打断他,“永璇,你可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典故吗?” 永璇摇了摇头:“儿子不知。” 寒苓问道:“在背后说你坏话的人,是疼你的还是不疼你的?” 永璇说道:“自然是不疼儿子的人。” 寒苓又问:“疼你的人会说你的坏话么?” 永璇仍是摇头:“不会。” 寒苓点一点头:“你是为疼你的人活着还是为不疼你的人活着?” 永璇老实作答:“既不疼儿子,儿子怎么可能为她们而活。” 寒苓反问道:“你既不为她们而活,又何必在意她们在背后说了你什么?” 逻辑很通畅,足以让八岁的半大儿童通悟理解,永璇站起身来,郑重给寒苓磕头:“请皇额娘放心,儿子今后再不会犯糊涂了!” “你起来!”寒苓拍拍永璇的肩膀,“以后好好的,她们说什么做什么,与咱们并不相干,好好读书、好好演武,长大了做出一番教皇上刮目相看的功绩来,好好碍一碍那起子小人的火眼!” 永璇咧嘴笑了出来:“儿子听额娘的。” 寒苓笑道:“这就对了,以后多笑一笑,教皇上太后看着就喜庆,我看谁还敢随性嚼咱的舌头。”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想要掩住众人之口也不是什么现实的事儿。 所谓资讯,或是对事实进行夸大,或是对真相进行掩盖,与实际状况总是存在一定差距,永璇自尽这段公案的流传版本是这样的:八阿哥投井,皇贵妃为了救他,扭伤了脚,拽折了胳膊,养了大半个月才恢复过元气来。 寒苓在家书中提到了这件事,同时向弘历提了一条要求:可以修书过问永璇的功课起居,但绝对不能旧事重提对他降旨申饬,否则便白白耗费了她的一片苦心。 嘉妃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再是不甘,也得承受皇贵妃的人情,主动向弘历提出建议:“舒嫔产期将至,主子娘娘内外归心,届时皇上必要册立主子娘娘为中宫皇后,今于江南留驻,可趁便将册仪所用绸缎、布匹、衣料采买妥当,以免临急仓促,使册封大典留有遗憾。” 弘历欣然允准,便将这件事交予和亲王世子永瑛、郎中讷里操办不在话下。 除此之外,弘历还专门透漏出在十阿哥降生后册封摄六宫事娴皇贵妃为中宫皇后的意向,宗亲王又是一个极大的加分项,江南仕宦闻琴声知雅意,纷纷上书,请求天子尽早册立中宫国母、匡正社稷国本暂按不表。 ☆、102 于乾隆皇帝而言,乾隆十六年绝对是一个喜事连连的丰收之年。 五月南巡回京,过完母后皇太后的生日,舒嫔于五月十九日瓜熟蒂落,不负众望的给皇帝生下了一个儿子,序齿为皇十子是也。 然后,舒嫔母子功成身退,大清朝发起了开国以来规模最大的升后请命运动。 首先请命的是孝靖皇后的娘家富察氏家族,傅恒联合马武、马齐、马斯喀、李荣保四房的兄弟子侄,以孝靖皇后之名请求皇帝册封摄六宫事娴皇贵妃为皇后。 紧随其后是固伦和敬公主,以孝靖皇后“遗愿”之名,请求皇父早日归正皇贵妃名分,使诸皇子公主尽孝有礼、免于尴尬。联名附和的还有科尔沁、巴林为代表的诸蒙古各部汗王、贝勒、台吉等显赫要员。 在京的简亲王义启领头,所有王府皆上奏折,恭请皇帝早日册立皇贵妃为皇后。 永玺眨眼到了选秀的年纪,八旗著姓不能在这个档口开罪皇贵妃,或是联署、或是独立请旨,全都是为皇贵妃歌功颂德的内容。 汉臣们也积极,对他们来说,嫡长名分是刻入骨子里的宗法观念,宗亲王既然出众,嫡长子的名分当然不应该留有瑕疵,而去掉瑕疵的唯一办法是扶正皇贵妃的嫡妻身份,皇帝既然宠爱皇贵妃,顺应上意推动一番立后的舆意民情何乐而不为?有基于此,汉官很是难得的“干预”了一回皇帝的家务事,希望能够早日为大清朝确立一位足够体面的“第一夫人。” 六月下旬,嘉妃确诊有孕,后宫以贵妃为首,连同五阿哥永琪、固伦和晴公主一众皇子皇女都向皇父请命,希望能够早日扶正皇贵妃的嫡母名分。 自七月起,外省督抚、将军、土司、番邦诸国亦进表章,内容千篇一律,都是希望册立皇贵妃为正宫皇后的内容。 事到临头,寒苓又生反悔之意,但早前已经松口表示,愿意在十阿哥降生后继立中宫,弘历也摆了这样大的阵仗出来,还有世宗皇帝的圣意放着,如果再行推托,上上下下都是交代不过去的。 拖是拖不下去的,寒苓便与弘历商议:“事有轻重缓急,你的生日都快到了,所谓卑不动尊,不妨教内务府、礼部先行预备,我的意思,等万寿中秋后再行计较,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不会是又有反悔之心吧?”弘历疑道,“我的生日后头又有额娘六旬寿庆,眨眼又是年节,似你这等说辞,何日方为了期?” -- 第176页 寒苓口不应心地嗔怪道:“四哥,话是我自个儿说的,岂能有反悔的道理?” “那就好。”弘历欣然说道,“等中秋过后我就下旨,赶在圣寿之前便能使册仪预备妥当。” 四格理解姐姐的苦衷,却不能劝说她放弃唾手可得的凤位,中秋前夕极为直白地向她说明理由:“皇上春秋正盛,久悬凤位有失国家体面,若是无意立您为后也便罢了,既然内外归心,断没有推脱礼让的道理,一旦皇太后提出另立皇后的话,翌日之辱皆为自取,不会有人对您心生同情的。” 同情——对,她不能丢掉的是舆论同情!寒苓在惆怅之余忍不住反起胃来:自己难道终究还是要坐上那个位子么? 皇贵妃的反应吓到了四格和成霜等一众宫人,刘裕铎一路小跑赶来东六宫把问脉息,然后——景仁宫被漫天的喜悦声充斥弥漫:太医确诊,皇贵妃又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最近的心思都搁在立后的事儿上,月事略迟了几日,寒苓也没有往心里放,只没料到,七格格才满两周岁,她就把第五胎给揣了起来。 弘历大为欢喜,也失去了等到中秋节的耐心,直接给钦天监颁下旨意,命他们将两个月内的上佳吉日全部拣择奏陈,务必保证皇贵妃以中宫皇后的身份出现在崇庆太后圣寿朝拜的队列之前。 前来探望的愉妃不免笑道:“子女之份皆看天意,皇上的阿哥格格都愿意扎堆投胎,也免得将来读书孤单没人作伴。” “你倒心细!这也算是皇上的福气吧。”永玺比永琪大两岁,永琪与和晴公主、和惠公主同龄,永瑢和悼敏皇子又是同年,永璇大不了永珏一岁,六格格只小永珏八天,如今看来,十阿哥与嘉妃、皇贵妃怀着的弟弟妹妹也差不过一年去,难怪愉妃总结出这样的规律。 皇贵妃把雍正爷当成送子观音来拜,后宫妃嫔生子的生子、有孕的有孕,大大刺激了无子妃嫔的神经,若不是奉先殿庄严神圣,如今早已到了人满为患的境地,饶是如此,不得志的妃嫔宫女有事儿没事儿都愿意到奉先殿走上一圈,大大增加了巡防侍卫的工作强度。 “额娘,这是给小弟弟做的吗?永珏在六月搬去乾东四所,也没碍着他时常回景仁宫蹭吃蹭喝,看着母妃手上的小衣服倍感惊讶,“真好看——难怪嬷嬷都说您的手艺好呢!” 自打弘历幸了魏贵人,永玺姊妹全都遭受了池鱼之殃,便是孝敬给两宫皇太后的针线,大多是下人做了,顶着她的名字送上去,永珏兄妹都是在此之后出生的,皇贵妃又已升格为“摄六宫事皇贵妃”,宫务繁忙加上地位更尊,完全没有亲自为儿女穿着操心费力的必要。 “不单是额娘,你做哥哥的也要给弟弟做好表率。”按照规律,皇贵妃的这一胎多半是个阿哥,寒苓在某一天的小憩中恍恍惚惚听到一句呼唤她“额娘”的声音,醒来后出一回神,就此把搁置多年的针线活给捡了起来。 “额娘偏心!”永珏嘟起嘴来,“您都没给儿子做过衣服。” 寒苓挑了挑眉:“我是偏心,你姐姐和你妹妹都不是在景仁宫长大的,要抱怨也是她们抱怨,你替自己抱打不平,我是决计不能认同的。” 永珏无言以对,颇识时务地转移了话题:“额娘,下月木兰秋祢,您跟阿玛说一说,把儿子也带上呗!” “你愿意去就去吧!”寒苓打了个哈欠,“只一条,我教你四哥看着你,若敢任性妄为,下回你就甭想出门了。” 永珏高兴了:“额娘放心,儿子是不会乱来的。” 放心才怪!寒苓正色叮嘱道:“秋祢是正事儿,你要给你阿玛丢了脸,挨罚的时候别来找我。” 母子正在说话,成节入内回道:“主子,贵妃娘娘给您请安来了。” “教她进来。”寒苓吩咐儿子,“你往毓庆宫走一趟,让你哥哥过来用膳,趁着眼下有空,我还要正经叮嘱他一回。” 永珏吐了下舌头:“我这就过去。” 贵妃是为了永璋的婚事来的。 永璋的嫡福晋在去年就已经定了下来,按照旧例,至迟到今年年底便应举行大婚、迎娶福晋过门,但后宫的大事委实不少,皇帝南巡、皇子降生、嘉妃有孕、议立皇后——每一桩都比永璋这个出继的皇子重要的多,苏贵妃也不是没有眼力的人,不敢冒进提讲,如今趁着皇贵妃有孕,皇帝的心情应该处于不错的状态,再三斟酌后拿定了请旨的主意,为图保险起见,自然要过来问一问准皇后的意思。 寒苓郑重起来:“你不说,我也要与你商议,听皇上的意思,十月并不得空,十一月又是圣母皇太后的生日,不如教钦天监在腊月挑一个好日子,总不能误了他繁衍子嗣的大事。” 苏贵妃喜道:“如此是再好不过了。” 寒苓嘱咐贵妃:“永璋独居不易,你是生身额娘,还得多费精神、留意他的处境才好。” 苏贵妃顺势央求:“永璋府里没有能做主的人,还得向您讨个情,恩准臣妾派两个妥当人帮着他料理一番。” “这有何难?”寒苓欣然应允,“只教奴才过去犹有不足,我让和亲王福晋帮着他操持大婚事宜,想来能够万无一失、样样周到。” “还是主子娘娘想的周到!”永璋出继弘时为嗣,弘时的嫡妻董鄂氏、生母齐太妃皆已谢世,最有资格管他的长辈,只得母后皇太后一人而已(与母后皇太后相比,圣母皇太后的嫡祖母身份是打了折扣的),皇贵妃转正做了皇后也只是他的法定婶母,与和亲王福晋是一般无二的,有这样一个没有利害冲突的人帮手操持,苏贵妃自然要放心不少,“等主子娘娘托付了和亲王福晋,臣妾要亲自过来向她道谢。” -- 第177页 “你也不必想的太多,毕竟是亲生的父子,皇上难道还能就此舍弃了永璋不成?等他大婚时进宫磕头,父子见了面,再大的嫌隙也能一笑而过的。”寒苓主动提议,“下个月秋祢,让永璋随驾跟去,一是预备大婚用的皮子,再则多一些相处的机会,皇上更能看到永璋的好处。” 苏贵妃行礼致谢:“主子娘娘的苦心,实在教臣妾愧疚难当!” 作者有话要说:  宅啊宅——女主终于要转正了。 ☆、103 九月间行围木兰,包括永璋在内的诸皇子都在随驾之列,永珏如鱼得水,教木兰的飞禽走兽狠狠遭了一回殃。 皇贵妃的册立大殿定在十月初十,十一月又是圣母皇太后的六旬圣寿,将打来的上等皮毛当作进上的贡品,既体面又有诚意,实在是一举两得的选择。有基于此,随驾的旗人子弟、入朝的蒙古亲贵格外卖力,直将秋围的气氛推向了极致。 永玺自己也想放风,却有两个弟弟需要紧跟照应,他又背负着和合蒙古的政治任务,只得把永珏托付给堂哥永瑛照管,永瑛自己就是活泼的性情,也没有因为娶妻生子改变多少,不但带着永珏下场,还指点他把与会的王公贝勒狠狠刮了一回地皮。 “舅舅。”永玺正在读书,听了内侍通传立刻站起身来,“您怎么来了?可是皇阿玛唤我过去?” 傅恒笑道:“方被几位王爷缠着喝酒,一时脱不得身,指了王爷的名义离席,又怕他们瞧出机关,索性赶早过来向您请一回安。” “我这里有科尔沁送的奶茶,现煮上的,舅舅尝尝。”永玺读书时不喜外人打扰,像这种烹茶倒水的活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的,论及自理能力,比寻常的旗人子弟还要强出一些。 多年相处下来,傅恒实实在在将永玺当作自己的晚辈看待,私下的场合,说话也比较随意:“有几个贝勒台吉都向奴才打听,要送几个下人给阿哥使唤,满蒙联姻是祖宗规矩不假,自圣祖康熙爷以后,后宫便不曾有过高位妃嫔,王爷还得有所防备才好。” 蒙古人豪放,在告别的篝火宴会上不乏有诸部格格向京中贵人对歌示好,这些人的地位当然不会太低,一旦被沾上,保不齐会把宗亲王侧福晋的名额消耗掉一个,而这个位子,有多少满军旗大族都在盯着呢! 永玺点了下头:“舅舅提醒的是,我还小,这样的事自然要由阿玛、额娘做主。” “王爷,上月千秋以后,您已经满十二周岁了。”宗亲王生在乾隆四年八月,上个月过了十二岁生日,十二岁又是一个具有标志性的年纪,他老子在这个年纪有了暖床的宫女,他爷爷纳了懋嫔做侍妾,他太爷爷和祖爷爷大约在同时当上阿玛,搁谁谁都不愿意舍弃这块现成的唐僧肉,作为一个比较负责任的长辈,傅恒心生忧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永玺淡淡一笑:“舅舅,历代先帝开疆扩土、治理内政的功业都是值得我学习的。” “王爷心思通透,不必奴才多嘴提醒,只一条,这些蒙古人都有体面,便是婉拒,也不能轻易得罪了他们。”满蒙联合是国策,国母是不会出的,额驸、福晋却有很大规模的产量,他们要犯起浑来尊贵如皇帝都要觉得头疼,何况永玺还是一个没有成年的皇子。 永玺眨了眨眼:“不是还有舅舅在么!” 每逢此刻,傅恒都要生出一种错觉来:哪怕悼慧太子尚在,对他的态度也不会比现在的宗亲王更加亲近了吧? “哥——哥——”永珏的大嗓门一如既往的清澈,“我进去了啊!” 永玺略感无奈:“这小子,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永珏看到傅恒很是高兴:“舅舅,我有事儿求你呢!” 傅恒忙道:“九阿哥请吩咐。” 永珏笑嘻嘻地说道:“敖汉郡王送了我一只玉爪海东青,您能不能打发人帮我送回京去?” 傅恒怔了一怔:“阿哥运气好,他那只海东青奴才见过,算是一等一的极品了。” 永玺微皱眉头:“无缘无故,怎么送你这么重的礼?不是你自己开口索要的吧?” 永珏翻了个白眼:“哥,我可是君子,不能夺人所爱的!” 永玺甚是无语:“你读了几天的书,也值得在这里咬文嚼字!” 傅恒笑道:“听说敖汉部有位小郡主,和九阿哥年纪相仿,据奴才看,敖汉郡王怕是将主意打到九阿哥身上了。” 永玺调侃道:“得着空打听一回,敖汉郡王如果招赘婿,额娘必然会答应这桩婚事。” 敖汉郡王有了动作,众王公台吉立刻跟着活泛起来:自孝惠皇后以后,近百年间再没有出现过蒙古皇后,既然如此,何必在宗亲王身上下功夫?皇上的其他儿子都是不错的投资对象,将来如果能捞到一个皇子福晋的位子也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之事! 皇子们得到丰厚的礼物,后方的紫禁城自然跟着沾光,寒苓不免觉得纳罕:“今年的皮子怎么这样丰盛?用个三五年都有富余了!你们不是跑到木兰竭泽而渔了吧?” “怎么会呢?”永玺含笑解释,“下月是册后大典,蒙古诸王请旨朝贺,皇阿玛已经加恩允准,他们自然要有所表示的。” “罢了!”寒苓又问,“永珏捞了不少好东西,你阿玛怎么给他打发的人情?” -- 第178页 永玺答道:“科尔沁送了永珏一匹良驹,敖汉部是一只上品海东青,巴林郡王送了儿子一柄短刀,喀尔喀王爷给了儿子一张宝弓,对五弟六弟八弟亦有厚赠,阿玛分以米麦、茶布回赐,各部王公深仰皇恩,都有愧惭之意。” “这小子,抽丰打到了蒙古人的身上。”寒苓放下针线,因又嘱咐儿子,“入京的外官不少,你需仔细应对,不要让你阿玛丢脸才好。” “儿子明白。”永玺踌躇着说道,“额娘,您可许多年没有动针线了。” 寒苓嗔道:“永珏说了一回,你又来提,可着我克扣了你们兄弟的衣物不成?” “额娘说到哪里去了。”永玺赔笑道,“儿子是想,阿玛大约要吃弟弟妹妹的醋了。” “那就让他吃去!”寒苓摸了摸小腹,“我教她们做着熊掌鹿蹄,你留下陪我用膳吧。” 永玺慨然叹息:“儿子看出来了,等弟弟妹妹出生,在您眼里就没有儿子的位子了。” 乾隆十六年十月初十日,延宕数载的立后大典终于在紫禁城坤宁宫隆重举行。 寒苓虽是继后,册仪的规格却称得上空前绝后,除了内外命妇、皇子皇女、旗贵大臣,奉命进京的外省大员、蒙古王公、藩国使节都被纳入到朝贺的序列之内,漫说是十四年前的孝靖皇后,便是当年自大清门抬入紫禁城的孝诚仁皇后,册封排场也不能更加隆重了。 作为一名大龄孕妇,全程经历册封之仪也是一件极为耗费精神的力气活,哪怕两宫皇太后已经屈尊在乾清宫会齐,身着大礼冠服,大清早起来由景仁宫赶至奉先殿磕头,再从奉先殿折往乾清宫行礼,一番折腾下来,直把寒苓累得够呛,这还没完,她得端正身姿坐在交泰殿接受外臣、命妇朝贺,如果在此期间稍有失仪,必然对中宫国母的形象有所妨害,有基于此,咬着牙都得硬撑着挺下来。 幸而皇后身边是有侍妇陪伴的!在册后大典上充任侍妇之职的两个贵妇,一位是和硕简亲王嫡福晋完颜氏,一位是忠勇公富察傅恒嫡妻纳喇氏,她们两个的一大任务便是控制朝贺礼仪的节奏,避免新出炉的那拉皇后因为过于紧张的受礼进程将自己累出一个好歹来。 饶是如此,三个月的孕妇还是有些吃不消的,完颜福晋看了看时辰,因向寒苓建议道:“皇后娘娘,正午将至,命妇中多有年迈之人,自晨起便已入宫久候,奴才浅见,未免众人难以支持,可于翊坤宫下赐茶点充饥,稍歇片刻再入中宫行礼,不知主子娘娘意下如何?” 这话称得上含蓄了,今天是皇后的大日子,那些入宫行礼的命妇都得强撑住一口气,拼死也不能在宫中打了皇家的脸,出宫以后死不死的就要各凭本事了:不能遗祸子孙是最大的原则。 “福晋说的很是。”寒苓忙传懿旨,“就这样办吧。” 旨意一出,内外都是称颂之声:众所周知,较早完成朝贺任务的旗人命妇的年纪是普遍小于汉人命妇的(旗人基本上是荫封官职爵位,二十来往做到一二品位子上的比比皆是;绝大部分汉官却是考出来的,三四十岁中进士,从六七品官做起,熬到给老娘、嫡妻请封一个有资格朝见皇后的诰命,一般不可能低于五十岁,即便如此,这部分贵妇在命妇堆里也是要靠后站的,她们最多是一品诰命夫人,听起来能唬一票人,但在这个场合就只能算作是压尾的存在了),身体素质也有差别(旗人命妇出阁前会习练骑射,汉人命妇未嫁前养在深闺),皇后降下懿旨,传到汉臣耳中却是很得人心的。 以此为缓和,新任的辉发那拉皇后颇为体面的完成了自己的册封首秀。 机遇都是聪明人主动创造出来的,提出“赐膳”建议的简亲王福晋得到了上层的高度赞扬,连永玺都较为委婉的向义启表达了谢意,这也从侧面印证出了“妻贤夫祸少”的处世真谛。 基于这次孕期受贺的经历,寒苓充分利用中宫皇后的特权,声情并茂上了一份中宫笺表,请求皇帝下诏,王福晋年愈六旬、外命妇年过七旬,如无特旨召见,朝贺之礼可着有诰子媳替代入宫,不必亲自劳动损伤体力。弘历要给皇后做脸,收到笺表欣然应准不在话下,寒苓以私心驱动,反倒博取了一片赞颂之声,此为后话暂按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上海有一孕妇,隐瞒与武汉来客接触过的事实,住进医院感染了整个病房,自己发烧快没命了才坦诚事实,然后一座医院都进入了一级战备隔离状态——这算是什么心态呢?我不好,拉着你们一起不好——要当妈妈的人,怎么这样不积德呢? ☆、104 不拘丧事喜事,紫禁城都是愿意扎堆办理的。 皇贵妃转正次日,弘历以“册立皇后、母后年过七旬、圣母将至六旬”为由,躬进两宫皇太后徽号。 对于皇太后来说,官方称谓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儿,六宫妃嫔们更加在意的是自己的待遇问题。 寒苓很快揭示了彩蛋:“婉嫔为潜邸旧人,又代本宫抚育七公主;舒嫔诞育皇子、功在皇室,本宫已禀奏两宫皇太后与皇上,择吉日将二位妹妹晋封妃位,望你二人彰示内德,不负本宫看重,见露雅度,永为命妇表率!” “嫔妾谨遵主子娘娘懿训,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二嫔倒是淡定,皇后已经透漏过口风,内务府也悄悄预备了金册金印,如今过了考察期,晋封妃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 第179页 寒苓把视线转向主位之后:“那贵人!” 巴林氏慌忙出列行礼:“主子娘娘!” “你主理钟粹宫事务多年,迄今不曾有所疏漏,皇上御笔圈字,晋封你为颖嫔,你当再接再厉,不要辜负了本宫的一番苦心才好!” 巴林氏大喜过望:“娘娘厚恩,奴才感铭五内,日后当加倍勤勉,免使主子娘娘分心顾虑,请主子娘娘慧眼明察!” “不是信得过你,也不能教你担负这份重任。”寒苓挥手示意巴林氏退返原班,因又说道,“西林觉罗常在、陆常在、林常在、柏常在、揆常在。” 五人齐齐答应:“主子娘娘!” 寒苓说道:“皇上推恩,将你五人并晋贵人,本宫能做的只有这些,以后如何,只能看你们的造化了!” “奴才叩谢主子娘娘恩典!”五位常在俱各欢喜,“主子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四妃之位已满,六嫔之位空缺其五,你们若是不想被新人压在头里,该怎么做,不用本宫来教你们吧?”巴林氏能上位,那是因为出身不错,资质上佳,得了皇太后与皇后喜欢。旁人想有这样的造化,除非有婉嫔一般的资历、舒嫔一般的身世、皇后一般的圣宠,否则只能苦熬资历,寄希望于在自己了账之前得一个安慰奖了。 五人异口同声:“奴才谨遵主子娘娘教诲!”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摄六宫事娴皇贵妃变成了正宫皇后,做女婿的也没忘记老丈人还在承恩侯的位子上窝着,弘历特降旨意,以皇后之名推恩,晋封讷尔布为一等承恩公,辉发那拉氏正式变成了一门双公的外戚门第。 四格已经位极人臣,做姐夫的封无可封,仅以勤勉为由赏赐田产、皇庄若干;皇后的两个同母胞弟还没有高过四品顶戴去,道台任上的武德连升三级,擢升为湖北布政使,内务府郎中讷里晋升协管大臣,获授三品顶戴,寒苓倒也不曾谦逊推恩:有个体面的外家,永玺兄弟的脸上也能好看一些。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武德因寒苓被册立为皇后赴京朝贺,身为外臣,想找个空闲单独来见姐姐也是极不容易的,直等遍及后宫的花花绿绿尽行撤去,这才有了见一见家人的闲情逸致。 “都起来吧。”寒苓点了点头,“外头经了一些历练,倒比早年稳重了许多。” 武德恭敬说道:“是万岁爷的恩典、也是主子娘娘与宗亲王的福荫。” 寒苓转移视线:“除了庆福,几个孩子我倒是不曾见过的。” 武德只小寒苓一岁,近些年也致力于“增产报国”,连嫡带庶六个孩子,毕恭毕敬摆成一线的给皇后姑妈磕头请安。 寒苓很大方的给了见面礼,向佟佳氏道声辛苦,因命张雷:“让阿哥格格们都进来吧,总要认一认亲戚,要讲避讳便是以后的话了。” 除了永玺、永珏、和惠公主、七格格姊妹四个,永琪、永瑢、永璇、十阿哥、和晴公主、六格格也被一视同仁的叫了过来,在寻常人家,庶子称呼嫡母娘家兄弟一声舅舅是应有之礼,搁在皇家又有不同,武德不能颠倒君臣大礼,永琪一作揖,整个人便跪了下来:“奴才不敢。” 稍时用膳,宁寿宫、寿康宫、乾清宫都有御馔下赐,寒苓向佟佳氏笑道:“我如今身子不便,等闲下不了一回厨房,万岁爷南巡,从南省带了几个厨娘回来,她们做的菜兼具南北之长,你且尝上一尝,若是合乎口味,带一个南下赴任倒也使得。” “是!”佟佳氏赔笑道,“这是万岁爷的恩典,奴才何德何能,怎敢僭用娘娘跟前的御厨?” “我这里有许多上好的皮子,都是销过的,你带一些回去,正好给侄子侄女添件冬衣,比外头买的还要强些。”寒苓余光扫过,向大女儿嗔怪道,“和惠,看着你妹妹,汤水都灌到脖子里去了。” 和惠公主不免小声嘀咕:“额娘,您又把女儿当嬷嬷使唤。” 从吃食到衣料,佟佳氏在闲谈间便放开了许多,心中犹生感慨:大姑姐做了皇后,比皇贵妃时代和气多了。 事情的真相是,那拉皇后正处在心情最好的时候,见着陌生的命妇都是满脸带笑,更遑论是一母同胞、多年未见的亲弟弟? 物极而必反,那拉皇后儿女成双,肚子里还揣着第五个孩子,本人得丈夫宠爱,娘家兄弟也算布列中央地方,到了这份上还不给她找点儿事儿做,《吕氏春秋》可就太没有流传的必要了。 操办崇庆太后的六十圣寿算是那拉皇后转正中宫的处子秀,有了去年筹备崇元太后七旬庆典的经验,当然不会生出什么岔子来,何况她还有两个日渐年长的固伦公主作为帮手。 寒苓已经显怀,拣着婆婆的爱好点了几折戏,更衣回来后却见正殿内多出了两双母女,崇庆太后含笑向她介绍:“这是湖广总督那苏涂的夫人,那是母后皇太后的弟媳马佳氏,早先你都是见过的,许未说过几句话,瞧着眼生也是有的!” 母女四人齐齐向寒苓请安:“主子娘娘吉祥。” “平身,赐座!”戴佳氏那苏涂出身镶黄旗满洲,本身为封疆大吏,如今又算得上是武德的顶头上司,寒苓自然对他有所关注,反观马佳氏,绝对是眼生的存在,至少不可能是乌拉那拉氏的本家近枝——崇元太后的娘家人她都认识的。 -- 第180页 崇庆太后解释道:“上月入宫行礼,我冷眼瞧看,两个格格很有灵性,今日得便,正好留下她们说一说话,皇后觉得好,不妨教她们常来后宫走动,与我们说说话也是好的。” “原是臣媳大意了。”寒苓欠身赔罪,“臣媳教和晴公主协理宫务,反倒忽略了太后跟前无人说话膝下寂寞,太后若是喜欢,教她们常来请安却也使得。” 崇庆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料理宫务是正事,我哪里能为这个怪你。” 寒苓往下瞥了一眼:两个格格果然天生丽色,戴佳氏眉宇稳重,乌拉那拉氏略有不平,以相貌而言,都是符合弘历口味的那款女子。 愉妃自寿康宫出来,悄悄向寒苓问道:“主子娘娘,圣母皇太后不是想把她们选进后宫来吧?” 寒苓挑了挑眉:“你说呢?” 愉妃语塞,因又请示道:“主子娘娘,要不要臣妾去打听打听?” “皇太后取中的人,咱们还能出手阻拦不成?”寒苓刻意涨了音调,“你只管把五阿哥看好,她们便是进了后宫,难道还能越过你的次序去不成?” 愉妃恍然顿悟:“主子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过于急躁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后没有任何表示,颖嫔和几位贵人却是斯巴达全开的。 出身好的不用害怕,长的好的犯不上着急,眼前这两个人却都是正经的上三旗秀女,一个是总督之女,一个是太后侄女,一旦进了宫,位份是不可能低于贵人的,现成的例证放着,贵人这个名分在舒妃那里就只是一个过渡而已,没过几个月人家便升级成了贵为一宫主位的舒嫔。 补充一句,大封后宫的旨意是下了,正式仪式要在明年正月举行,连颖嫔都生出焦虑来:本来么,现在四妃之位已满,顶头只有贵妃一个空缺,如果依次递补,她就是排名第一的储备皇妃,如今有这样两个人同时进宫,凭她是谁,能安之若素的一定是棒槌! 贵人们就更坐不住了:嫔位的空缺原本有五个,哪怕不学算术,七进五也是较大概率的可能事件,现在可好,凭空来了两个插队的——再想增加上位几率就只能把妃位以上的大佬搞死两个才有可能了——这种事的难度,比争取七进三还要艰辛十倍不止。 事实上,皇后娘娘并不似表面那样镇定,回到寝宫,寒苓立刻吩咐成霜:“派人去打听,问一问乌拉那拉格格与母后皇太后到底是什么关系,打听明白了,即刻向我回话。”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人都是怎么了,有些明星的粉丝把各家爱豆的捐款行为作为骄傲的资本,动不动就“我们家###捐了多少、讨厌的###都没捐过——”不是我杠精,捐款是很神圣的行为,我看到明星捐款,不管是多是少,都对他们充满尊敬,但如果把捐款作为宣传偶像的平台似乎很不合适吧? ☆、105 那拉氏是满洲八大姓氏之一,乌拉那拉氏又是显赫至今的一个分支,家丁人口自然不是一般繁盛,出现在圣母皇太后寿宴上的马佳氏之夫齐伟,与崇元太后是同一曾祖的堂姐弟,换句话说,崇元太后是乌拉那拉氏正经的堂姑妈。 寒苓开始头疼了:若是有这样一个人进宫,管教起来可不容易啊!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景仁宫不断接到齐伟家的请安牌子,马佳氏母女的目标,除了宁寿宫便是寿康宫,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家的格格是有两宫皇太后撑腰的储备妃嫔。 皇后有孕,贵妃要操心儿子的婚事,愉妃需得协理宫务,嘉妃养胎,婉妃舒妃带孩子,颖嫔还处于正式册封前的考察期,后宫的高层各忙各的,能有动作的也只是贵人一级而已。 “主子娘娘,乌拉那拉氏无礼,请主子娘娘为奴才做主。”怕什么来什么,安稳日子没过几天,西林觉罗贵人在众人请安时一纸诉状把母后皇太后的侄女告上了景仁宫的案前。 “鄂贵人慎言!”寒苓眉头一皱,“乌拉那拉氏是母后皇太后的娘家姓氏,你指着这几个字责骂,万一教皇上听到,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是!是!奴才失言,请主子娘娘恕罪!”西林觉罗氏犹然不忿,“主子娘娘,那小乌拉那拉氏太过无礼,奴才委实忍气不过,这才言语冒失,冲撞了母后皇太后——” 寒苓捏了捏额头:“你且说一说,她怎么个无礼法?” 西林觉罗氏回道:“主子娘娘,前儿个奴才随愉妃娘娘给母后皇太后请安,因听皇太后偶然提到宁寿宫花园内少了几株梅花,奴才记得自家的花园颇有几株看得过去的梅树,因与愉妃娘娘讨了体面,就从自家选出几棵,送到宁寿宫向母后皇太后略尽孝心——” “愉妃已经回过本宫了。”寒苓拾起茶盏来,“你的这份孝心,本宫替皇太后给你记着呢!” “娘娘明鉴,给皇太后尽孝是奴才的本分之事,奴才哪有籍此讨赏的道理?”西林觉罗氏皱了皱鼻子,“娘娘,不管花儿草儿,毕竟是孝敬皇太后的东西,奴才不敢大意,内务府抬进来,奴才自然要过去亲自看着移栽方可安心,不是奴才自轻身份,每逢圣寿大节,主子娘娘都要亲自下厨做一桌御膳呈给皇太后受用,奴才去监种树木,也不算丢了万岁爷的脸面罢?” 寒苓约莫寻出了一些滋味:“这话说的,难道还有人为你给皇太后监种树木的事儿有所取笑不成?” -- 第181页 “主子娘娘圣明!”西林觉罗氏赶忙接住话茬,“有您率先垂范,六宫的姐妹自然上行下效,便是无暇助力,哪有挖苦嘲笑奴才的道理?可恨小乌拉那拉氏,还是母后皇太后的侄女,见着奴才监种树木,不说上前助力一二,反倒掐着腰取笑奴才,奴才委实气愤不过,又不好惊动母后皇太后,只能请主子娘娘为奴才讨还公道了。” 寒苓问道:“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西林觉罗氏忙道:“主子娘娘,所谓不知者不怪,她不识得奴才,起始生了误会也是有的,奴才跟前的宫女已经道明了身份,不意她还是那般轻狂姿态,还说——还说——” 寒苓皱了皱眉:“说什么了?” “她说——她说奴才若是贵人,她连贵妃都能做得——”西林觉罗氏愈发不忿,“主子娘娘,奴才不愿意与她争执,后头有宁寿宫的嬷嬷来寻她,也说明了奴才的位份,她只道自己是母后皇太后的客人,半分没有向奴才赔罪的意思。” 寒苓陡然变色:“混账,你是贵人,她是命官之女,无缘无故取笑后宫主子,敢情没有王法了不成?” 贵妃忙道:“主子娘娘,那是母后皇太后的侄女,不懂宫里的规矩也是有的——” “行了!”寒苓扬了下手,“漫说是母后皇太后的侄女,便是承恩公夫人进宫,见着贵人也没有托大失仪的道理!” 西林觉罗氏忙道:“主子娘娘圣明!” 寒苓泯了一口茶水:“来人!” 张雷躬身应道:“主子娘娘。” 寒苓轻声吩咐:“你去齐伟府上,传本宫懿旨,命乌拉那拉氏抄录宫规五百遍,几时抄完,几时准她递牌子进宫向皇太后请安。” 张雷答应一声:“嗻!” 寒苓又向成霜说道:“上月内务府送了几套做好的大毛衣裳进来,有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的大褂子,连同康亲王府进上的大貂鼠风领,拿出来赏给鄂贵人穿吧。” “奴才谢过主子娘娘恩赏!”鄂贵人喜道,“主子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贵妃都有所悟:既是抄写宫规,那就是为进宫做准备的意思,既罚了乌拉那拉氏,又给了鄂贵人一个交代,哪怕母后皇太后知道,也不能对皇后生出不满来;至于鄂贵人,一套衣裳就算酬功了,亏得她还以为皇后单纯是为她伸张做主呢! 没有等到乌拉那拉氏对皇后懿旨生出抵制情绪,宁寿宫的沙拉嬷嬷便已出现在了她家后宅的地头,内容是中宫内旨的补充:“母后皇太后嗔着皇后娘娘有失公正,着命格格补抄宫规五百遍,若是还不能深谙规矩,以后就不用进宫请安了!” 马佳氏母女一下变得老实了,至少她们明白了一条:不得宠的贵人也不是当下的她们能够轻易怠慢的,想要居高临下,只靠“皇太后亲戚”的名头是远远不能够用的。 伴随贝勒永璋完成自己的终身大事,乾隆十六年在喜气充盈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好鲜亮的活计!”和婉公主把虎头鞋捧在手中,眼眸中蕴含着惊艳的神情,“皇额娘几年不动针线,如今看来,半分不比从前生疏的。” “生疏不生疏,大约只有手指上的针眼儿才能知道。”寒苓打量了养女一眼,“你额驸可还老实?” 和婉公主脸颊绯红:“皇额娘放心,女儿过的很顺意。” 寒苓把手中的肚兜放下,将笸箩内做坏的一张貂皮取出来垫在炕桌上:“把手伸出来让我瞧瞧!” 和婉公主带着一丝忐忑,轻轻把右臂的袖口拉了上去。 “咦——?”过不片刻,寒苓倏然露出喜色来,“你这是——” 和婉公主小声说道:“这月的换洗倒是迟了,女儿拿不准,想拖上几日再请太医过府察看,也是怕事有纰漏惹得额驸空自欢喜——” “看脉象确实浅了一些。”寒苓伸回手去,“虽然如此,毕竟大意不得,教福晋挑选几个得力的嬷嬷送去公主府照应,你也添些小心,头三个月最是不能大意的!” 对于一个月信准时的新婚少妇来说,确诊孕信也不是多有难度的技术活,和婉公主有孕的消息传出之后,和亲王夫妇并永瑛兄弟自然欢喜,额驸德勒克也是一副傻爸爸像,准噶尔部又传来内讧的消息,连弘历都忍不住给皇子皇女们补了一回年节赏赐。 赶在正月底完成大封后宫的庆典,二月初七日,嘉妃于紫禁城平安产子,序齿即为十一阿哥。 寒苓倒能稳得住,站起身向当值宫人吩咐道:“给皇上与两宫皇太后报喜,打发人告诉八阿哥,嘉妃与小阿哥母子平安,教他好生读书,下了学再来永和宫看弟弟。” 大宫女玉莹答应一声,谢恩后先代自家主子向贵妃愉妃道了辛苦,因又说道:“主子娘娘不曾用得早膳,奴才预备了粳米粥,可请主子娘娘与各位主子权且充饥,抗一抗饥寒再回寝宫为时不晚。” “我们多一顿少一顿的有什么打紧?照管好你家主子与小阿哥方是正经!”寒苓转头吩咐愉妃,“我先回了,你在这里留一会儿,等嘉妃醒后再走不迟。” 愉妃欣然应诺:“请主子娘娘放心,臣妾一定照看好嘉妃母子。” “你这是怎么了?”寒苓午休起来,洗完脸就瞧见了成霜顶着一脸诡异的五官向自己展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 第182页 “主子——”成霜犹豫着回道,“万岁爷方才去看十一阿哥了!” “嗯?”寒苓愈发觉得不解,“所以呢?” 漫说是生了一个阿哥,便是添了一个格格,当老子的也会在第一时间前去慰劳一番,寒苓对朝政无感,却知道弘历没有忙到脱不开身的地步,十一阿哥又不是带着异像出生的天命之子,不缺儿子的皇帝老子难道会毫无征兆的高看他一眼?除非嘉妃编排出了什么故事博取众人眼球,否则真就没有这样做的可能。 “万岁爷看着十一阿哥说了句话。”成霜艰难地揭示答案,“万岁爷说——你要是个格格,朕会封你做固伦公主的!” 漫说是成霜,包括嘉妃在内,听到这句话的人没有一个是不犯糊涂的。 如果皇帝迫切想要一个女儿,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情有可原,但事实摆在眼前,嫡的庶的大的小、元后的继后的贵妃的——他是一个不缺一个不少,固伦公主之说源何而来? 或者说,这是皇帝喜欢小儿子的另类说法——你如果是个格格,朕要封你为固伦公主,因为你是个儿子,朕就只能封你为——皇贵妃转正可还没半年呢——也没听说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做了什么让皇帝不满意的事儿。 总之,乾隆皇帝完美诠释了“君心难测”四个字的奥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估计就完成两个章节了。 ☆、106 晚间弘历回景仁宫用膳,寒苓试探着问道:“格格们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 弘历愣了一愣:“怎么说?” 寒苓笑道:“你盼着嘉妃生个格格,自然是觉得现在的几个格格略有不足的意思了!” “不是为这个。”弘历笑道,“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小十一上头有五个姐姐,六个哥哥,他若是个格格,正好凑成六双好字,提起来也可喜庆几分。” 这也叫理由?寒苓半信半疑:“格格要抚蒙、要笼络下臣,咱们得多操几倍的心,我倒宁愿多添几个阿哥,说起来不算厚道,哪怕是永珏那样的,自己固然淘气,吃亏的却是旁人,做父母的自然要省心不少。” 弘历盯着寒苓的小腹怔怔说道:“我就是想要一个女儿。” 乾隆爷“心想事成”的技能并没有修炼到家,四月二十五日寅时,那拉皇后在景仁宫生下了自己的第三个儿子。 久候产房的弘历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中宫嫡子的与众不同,除重赏在场的所有宫人,专命御膳房加餐六宫,共贺十二阿哥降生之喜。 然后,在十二阿哥的满月宴上,弘历开始批发名字,刚满周岁的十阿哥赐名永珹,十一阿哥即为永瑆,十二阿哥的名字最耐人寻味,皇帝老子几经拣择未得要领,最终由皇后将备选用字抓阄拈选,这才将小儿子的大名确定为“永璂”二字。 璂,美玉也,《周礼》有载,“王之皮弁,会五采玉璂”,明代《诸司职掌》有云,“皇帝皮弁,用乌纱帽之,前后各十二缝,每缝各缀五彩处十二,以为饰。”儒家又有“天子之冠十二会则十二璂,以次第降,为贵贱之等”的说法,将幼子命名为璂,也切合了他的序齿排行,应当说,这是一个寓意上佳、尊贵吉祥的名字。 且不说名分已定、即将成年的同母兄四阿哥永玺是什么想法,异母兄永琪先就坐不住了:琪璂同音,他虽居长,幼弟却是嫡出,假设存在避讳的问题,谁又避谁的讳呢? “雍正爷与恂郡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的名讳也是同音近形几无差别,皇上事事效法圣祖康熙皇帝,咱们还是成全了他的这点儿小心思吧!”在愉妃试探性地指出两个皇子重名的问题时,新出月子的那拉皇后如是应答。 愉妃母子放心了,当事人却生出不满来:你拈着这个字时,朕还专门提醒过的,既然重了永琪,重新拈一个更为合宜,你拿着先帝和十四叔重名的典故举证搪塞,倒把命名的黑锅推给朕背,朕又到哪儿说理去? 寒苓看着逐渐长开的小儿子,心中除了满足还是满足,永玺四姊妹总算是知道了后世的二胎家庭中长子长女在面临弟弟妹妹出生时是什么样的感受了,他们的额娘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只会吃和睡的小弟弟身上—饿了,乳母全都靠边站,额娘亲自上阵哺乳喂养;醒了,嬷嬷立在一旁打支应,额娘自己用火星语(o(╯□╰)o)哄逗弟弟;困了,宫女插不上手,额娘亲自哄弟弟睡觉;最夸张的是,嘘嘘嗯嗯换尿布的事儿也是皇后娘娘亲自承包的,不知道的,还当她们母子被无情的皇帝打入了冷宫呢! 永珏眼巴巴地看向永玺:“哥——我小时候额娘也是这样照顾我的吗?” 永玺没理他,轻咳一声近前向寒苓行礼:“额娘吉祥。” 寒苓仰头笑道:“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永珏气鼓鼓地说道:“额娘,您现在就疼十二弟一个人,眼里都没有儿子的位子了?” “你倒吃上醋了,额娘为了你,连你妹妹都没怎么照顾,要抱怨也是你妹妹抱怨,哪里轮得着你来诉说委屈?”寒苓瞧一眼睡实了的小儿子,叮嘱乳母一声方与儿女们说道,“有什么话,咱们去外头聊。” 永珏犹自不平,和惠公主推了他一把:“做哥哥的人了,还使小性儿,你就不说阿玛最疼哪个!” 寒苓到了外间,招手揽过七格格,因向她笑道:“咱们小格格的生日快到了,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额娘说,额娘一准儿给你寻来!” -- 第183页 七格格双眼发亮:“额娘,我要什么都行吗?” 寒苓倏然而笑:“行,当然行了,咱们小格格这样乖,额娘什么都愿意给你。” 七格格咧嘴一笑:“那——那我得想想——” “好,不着急,慢慢想!”寒苓转头看向永玺,“前儿个毓庆宫的师傅为了教你读书的事儿差点儿没打了进宫讲学的教士,你对夷人的事儿可是过于上心了一些!” 永玺解释道:“额娘,洋人有许多学问是值得咱们采纳的,洋人的船、洋人的□□、洋人的钟表,都比咱们大清朝的强!” 寒苓眉头一皱:“这些只是奇技淫巧罢了,若是耽误了正经学问,你的师傅自然要生出不满来的!” 永玺努力游说母后:“额娘,大清是□□上邦,怎么能教洋人赶到头里去呢?哪怕是奇技淫巧,也只有咱们比他们强的份儿,教他们比下去,阿玛的脸面又往哪里放呢?” 寒苓摆了摆手:“这些道理你跟我说没用,我就知道一条,满臣汉臣都不乐意瞧见你亲近洋人,哪怕你阿玛是大清朝的皇帝,照样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永玺默然失语,寒苓又向长女叮嘱道:“旁的也还罢了,给你的医书要通读,万一将来受了算计,总不至于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和惠公主已经很有大姑娘的懿范了:“额娘放心,女儿不会躲懒的。” 收拾小儿子相对容易的多:“你阿玛说,今年还要去木兰围猎,你不愿意去,只管惹我生气也就是了。” 永珏立刻萎了:“额娘,好额娘,儿子再不生弟弟的气了,您跟阿玛说,还把儿子带了去吧!” “你倒生他的气,有你这样的哥哥做表率,我看他应该生气倒是真的。”不能说儿女都是债,几个孩子都是寒苓安身立命的资本,哪怕将一颗心偏到腋窝底下,该有的关注却是一分也不能少的,虽然如此,遇到永珏这样的霸王,还是忍不住对他斥诸无力,“乾清宫是你阿玛议政的地方,有什么事儿,你等他进了后宫再说,再到前头闲逛教外臣瞧见,仔细你的皮要紧!” 永珏忍不住嘀咕:“儿子又不是大姑娘!” 永玺斥道:“你还要顶嘴!” 寒苓并不生气:“额娘把九格格生的这样好,当然怕被外男瞧了去。” 永珏憋的小脸儿通红:“我看弟弟去了。” 永璂倒不是一个会争宠的孩子,饿了尿了哼唧两声,收拾停当后继续找周公学本事,哪怕一时醒来无人察觉,充其量自己眨着眼睛思考人生,全然不似他那位听到动静就刷存在感的亲亲九哥! 景仁宫用过午膳,龙子凤女们四散而去,和惠公主走在最后,左右寻看后向寒苓打小报告:“额娘,四姐说,寿康宫玛嬷有意再提拔一位妃母做贵妃。” 寒苓怔了一怔:“皇太后中意哪个?嘉妃?” 和惠公主轻轻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 三阿哥出嗣让愍贝勒,苏贵妃的地位不可避免地受到下层皇妃的挑战,本来么,都是潜邸旧人,苏贵妃的出身根基还比不过愉妃嘉妃,早前稳吃三庄注,主要得益于她的子女数量最占优势,如今十一阿哥落地,六阿哥永瑢还不如五阿哥永琪得宠,不说找着机会把她挤下去,求一个平起平坐的位份总不算过分的,当前的后宫,女人地位的高低与儿女数量的多少是完全成正比的! 明面上看,如今的四妃以“愉嘉婉舒”的顺次排名,但愉妃不如嘉妃能讨丈夫喜欢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嘉妃有两个皇子撑腰,这在后宫妃嫔中可是独一份的存在,寒苓愈发觉得头疼:能有什么法子分一分嘉妃的声势呢? 苏贵妃与景仁宫是姻亲,愉妃是皇后死党,婉妃养着七格格,舒妃赶早开罪了崇庆太后,哪怕是嘉妃,寒苓对九阿哥也有救命之恩,寿康宫的想头,先把嘉妃扶上去,一则空出妃位来,二则给景仁宫搅一搅局,等戴佳氏成了气候,自可打破辉发那拉氏独霸后宫的局面,说起来,这也算是寿康宫的无奈之举了。 “后宫生齿日繁,你要分心抚养永璂,贵妃虽能分担宫务,毕竟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照看,哀家的意思,再从皇妃之中选一个出来,给你做个帮手也是好的。”隔了两日,圣驾搬往圆明园,崇庆太后果然提到了并立贵妃的话茬。 “这——”寒苓稍显犹豫,“回圣母皇太后的话,自圣祖朝立典,贵妃之上再无三人并尊的旧例,若再立一位贵妃,外臣怕是有所非议的。” 孝昭仁皇后做皇后时,孝懿仁皇后是贵妃,孝懿仁皇后做了皇贵妃和皇后,温僖贵妃占着贵妃尊位;孝懿仁皇后驾崩后,康熙爷的后宫中,贵妃以上的位份不曾同时出现过两个人,雍正帝亦然,一皇后配一(皇)贵妃是常态,寒苓说的也是事实。 但是,这种遵循旧例的话却是经不起推敲的。 作者有话要说:  永璂去世后是按国公级别办理的后事,虎毒不食子,乾隆真是宠庶灭嫡的混账。 ☆、107 那拉皇后这番话的漏洞出在她本人的身上。 出了一个端敬皇后,皇贵妃这个词汇轻易便不会出现在后宫的序列之内,贵妃也不是轻易给的,名额倒有两个,舍出去的通常只有一个,但这也仅仅是一个惯例而已,后宫真正的忌讳绝对不是出现一个皇后、两个贵妃并尊的局面,更容易引发乱子的情况只有一个,那就是皇贵妃与皇后长期并存! -- 第184页 有基于此,崇庆太后直接对寒苓的顾虑进行了反驳:“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贵妃不比皇贵妃,按着定例补一个上去,哪个外臣能为这种事嚼舌头?咱们也不曾坏了祖宗规矩不是?” “皇太后说的是。”寒苓淡淡一笑,“论家世,舒妃更显,论资历,愉妃、嘉妃、婉妃都是潜邸旧人,嘉妃有生育之劳,五阿哥深得皇上、太后宠爱,若教臣妾做主,委实难以取舍,这样的难题,只能劳动两宫皇太后圣明裁决,臣妾遵旨办事也便是了。 崇庆太后被噎得不轻:她没料到寒苓会如此直白地扶植愉妃同她打起擂台来,五阿哥长在宁寿宫,深得皇帝喜欢也是事实,愉妃又是正经的旗人出身,除了多生一个儿子,嘉贵妃真就没有竞争上岗的明显优势。 贵妃心道:看皇后的反应,这位主子似乎是早有准备的。 这又是崇庆太后不能接受的事实之一:不管皇后是猜到了她会抬举嘉妃的心思,抑或是在寿康宫安插了耳目,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对儿媳的不满,由此加深了两层,在后妃跪安时,脸色已然浮于表面:“嘉妃站一站,哀家有东西要赏给永瑆。” 不管有再大的郁气,在看到襁褓中的小儿子时也尽可消散的干干净净,寒苓亲了亲永璂,又向随从而来的婉妃过问起小女儿的生日来:“咱们格格想出什么心愿没有?” 婉妃笑道:“说了怕您不依,小七想到京城大街上看热闹去,您把话说满了,万一跑到天然图画正经跟您撒娇,您倒是应呢还是不应呢?” “这个永珏,早就憋着主意想出去,我没准他,竟把心思用到了妹妹身上。”寒苓向婉妃问道,“我记得,钮祜禄老公爷的生日也在这个月吧?” “正是。”婉妃回道,“咱们格格是六月初六,老公爷的生日是六月十六日,今年还是老公爷的米寿,听说寿康宫预备的东西堆满了侧殿,只等到正日子往承恩公府送赏呢!” 寒苓点了点头:“你告诉小七,等到钮祜禄公爷生日,让她跟着哥哥一起去承恩公府贺寿,回园的路上准她半个时辰假,按着点儿回来也便是了。” 婉妃欣然应承:“小七知道一准儿高兴。” “小六小七的,可着咱们格格不如皇子尊贵。”寒苓抱着儿子晃了一晃,低眉向成霜说道,“皇上过来,你提一句,请他给六格格七格格起个大名才是正经!” 早在雍正朝以前,皇家的公主在正式册封前是有乳名的,雍正帝有四个亲生的女儿,幼年夭折的有三个,只次女一个长成嫁人,最后还没能活到自家阿玛登基称帝——连和硕怀恪公主的封号都是追封的,到弘历这儿,长女次女相继夭折,进一步印证了他们爷儿俩克闺女的属性,等到和敬公主出生,索性不给起名字,免得让游荡阳间的阴司鬼使叫了魂去,后来的事就不用说了,和敬公主顺利长成,弘历归功于没起乳名的效力,和晴、和惠、六格格、七格格延续传统,没授封的按排行称呼,授封的把徽号当名字,还真就提升了各自的存活率,弘历更加坚信自己的决定完全正确,这也形成了一种特异的现象,连和婉公主在内的六个世宗皇孙女,没有一个是有正经名字的。 寒苓学医,压根不信这一套,哪怕理论正确,七格格也已经过了和晴、和惠受册的年纪,给闺女讨一个徽号出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弘历想了一想,顺手写下了十二个字:和硕和宜公主、固伦和明公主。 “挺好,读着也上口!”寒苓的心说:固伦公主变得不稀罕了,太宗朝五宫福晋所出的格格都会授封固伦公主,顺治帝入关,家法逐渐严明,只有皇后生的嫡女才能获享初封固伦公主的尊荣,雍正朝连亲生的庶出公主都没有冒出一个,乾隆爷倒好,庶出的比嫡出的还金贵,首尾五个格格,和硕公主却只有六格格一人而已。 挑拣贵妃的话并没有提及,妃嫔位份的升黜之权属于皇帝丈夫,建议权必须掌握在她这个中宫皇后的手中,哪怕是皇太后,都不能越过景仁宫直接向皇帝儿子提名主位人选! 六月初十,果亲王福晋生下了丈夫的嫡长子,紧随其后,皇帝外祖、承恩公凌柱的八十八岁生日便已到了眼前。 皇太后的亲爹过生日,排场比起皇太后本人也不差什么了,自打进了六月,往承恩公府送礼的外省官员便络绎不绝,到了正日子,更加不是“门庭若市”四个字能够轻易形容:亲王郡王高坐首席,贝勒贝子同居一院,国公混个脸熟,侯伯能擦门槛,一品二品提前磕头,三品往下的京官只有送礼的资格,饶是公府广阔、开筵五日,依旧难以做到面面周全、事事称心实在挤不进筵席的,除了“望门兴叹”也就没有旁的法子了。 宴及酣时,公府管事一路小跑赶到正院向老寿星通报:“老太爷(承恩公的爵位还在凌柱身上,但当家权早就移交给了儿孙,加上五代同堂的辈分,他确实是钮祜禄家名副其实的老太爷),宗亲王与固伦和明公主给您祝寿来了。” “快——接驾!”永玺是既嫡又长的东宫太子,他过来给曾外祖父拜寿,饶是亲王之贵、皇叔之尊,都没有高居安坐的道理,全都站在甬路两侧等候永玺兄妹的到来。 七格格刚过四周岁生日,还没到需要规避男女大妨的年纪,与凌柱陪席的又都是觉罗宗亲,下撵后左右张望了一回,乖乖被哥哥牵进了承恩公府的正房。 -- 第185页 永玺尚未正式受册,国礼家礼叙了一回,等到吴扎库福晋打发人将和明公主接到堂客堆里待着,这才向众人笑道:“翁库郭罗玛法大喜,玛嬷并阿玛额娘不得出宫庆贺,特遣曾孙前来祝寿,或因小王唐突,扰动贵客雅兴,小王自罚一杯,诚请诸位长辈海涵见谅。” 气氛陡然变得活跃起来,通过近距离接触,远枝宗亲们很是惊讶的发现:这位少年亲王的名声真就不是白给的,你报一下姓名根基,他随口就能把你祖孙三代的差使、功绩乃至联姻状况说出来,如果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保不齐要自鸣得意一回:我肯定是得了上级的青目,现在正处于考察期内,否则的话宗亲王怎么可能对我如此了解? 机灵的还要打个冷战:就这样的记性,一旦你做了什么坏事儿,要费多大力气才能将自己洗白干净? 宗王爷与皇亲国戚们谈笑风生、兴致盎然,唯独苦了一门心思等着逛街的和明公主,永玺虽有酒量,到底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又不能在外臣跟前失态,与本家王爷对饮几盅便要起身告辞,凌柱父子不敢深留,亲送王驾出了二门方被永玺慰劝还席不在话下。 因是奉旨贺寿,永玺兄妹是摆着毓庆宫的全副执事出的圆明园,宗亲王的待遇比照理密亲王在圣祖康熙朝时的规格,之所以赶在开席的点儿出宫,一大原因就是他的半朝銮驾太占地方,你赶早到了,侍卫将大街前后封堵,来的晚的也就吃不上寿酒了,早去早回自是体贴外臣的应有之仪。 “小七,四哥明天再请旨带你出宫,玩儿上一整天好不好?”永玺朝着眼巴巴盯向自己的和明公主“噗嗤”一笑,“今儿个怕是不成,四哥醉了,再去闲逛,该小七背四哥回去了。” 和明公主失望之余又有了盼头:“那——那四哥先睡,咱们明天——明天再去!” “乖!小七真是个乖孩子。”永玺按了按额头,“等到了明天,小七想玩儿多久就玩儿多久!四哥给你做主了!” 寒苓瞧见一双儿女准时回来,一面打发成节成芝扶着永玺内殿小憩,一面招手把小女儿招到跟前:“瞧你四哥,教他赶早辞席带你看看京城的风景,他倒好,自己喝成这样,把咱们小公主撂下不管,你且瞧着,等他醒了酒,额娘一定重重罚他。” 和明公主忙道:“额娘,四哥答允我了,明天还带我出去,您不要罚他好不好?” “好,好!额娘听小七的,额娘不罚他了!”寒苓摩挲着女儿的后颈,心中倏然升起一股极重的负罪感来:野史传闻,武则天为了扳倒王皇后,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扼杀在襁褓之中,当初为了找一个对悼敏皇子见死不救的理由,差点儿让不足月的永珏胎死腹中,如今竟要将没受自己多少爱护的小女儿——在子女面前,她又何曾配得上“额娘”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有申请下期的榜单,下周四开始可能会停更一段时间,至于断更时间——正常来说不会超过一周(一般是三四天),如果超过一个月,那就说明我回上海后被隔离了,如果一个月后还没更新,就证明这篇文太监了——疫情太可怕,请大家祝福这篇文好运吧。顺便再给《等待阳光》打三天广告,今天就算是第一天了。 ☆、108 第二天,和明公主却是未能如愿出宫,她在头天晚上就发热出花,险些印证了“年幼不讳”的魔咒。 寒苓哪里想得到自己有玩儿脱手的一天,惯有的镇静早就甩到爪哇国去了,变着脸把御医骂了一顿,心中不是没有生出悔意:“你们听着,小格格没事儿,你们没事儿,小格格不好了,本宫陪着她一起辞路,本宫说到做到,你们要是不信,只管陪着我们娘儿俩一起去侍奉祖宗!” 太医院肩负着主子的健康,皇后是御医们的生死判官,她要说哪个治不得,有本事治的也得承认无力回天;与之相反,她要说哪个人一定要活下去,你就是绞尽脑汁也得想出应急的法子为她献言献策,正应了一句俗话:说你不行,行也不行;说你行,不行也得行! 如今一向为太医院应急的皇后娘娘翻了脸,御医们还能有多少咒念?硬着头皮上一回阵,还真就集中出一条急策来:“主子娘娘,愚臣以为,堵不如疏,小格格发痘不顺,还是要把痘症催发出来方可处方用药。” 种痘没种好,直接给种死的不是没有,出了天花没扛过去的更加不在少数,像小格格这样,自然出痘却又出不来的,半辈子也没见过一例,难怪太医们慌乱了手脚! 弘历忙问:“你们有什么法子,说!” 吴谦与刘裕铎对视一眼,吱吱呜呜向前说道:“请万岁爷恕臣死罪。” 弘历“哼”了一声:“小格格无恙,你们自然无恙,小格格不好,朕赦了你们,你们倒有脸面苟延残喘么?” “臣不敢!”吴谦硬着头皮说道,“万岁爷、主子娘娘,听说民间有‘痘闭不出’的病例,郎中将出痘的幼童脱衣锁于空屋——臣死罪!” 弘历勃然动怒:“荒唐!” 寒苓扬了下手:“接着说!” 吴谦续道:“锁了半夜,幼童遍体生痘,粒粒如珠,据说是空屋蚊虫甚多,叮咬之下助痘生发的缘故。” “这个容易!”圆明园不差空屋子,六月不缺大蚊子,寒苓立时说道,“小雷子,赶紧把厢房收拾出来!熏香都撤去,谁打蚊子我让他给蚊子偿命!” -- 第186页 刘裕铎一看有门,赶忙在后头补充道:“娘娘,臣还听说,江南有一富户,幼子闭痘未出,郎中使富户置新桌十张,命幼子解去衣物睡居其上,以体温滚热木桌,登时另换一张,以此轮换,半日便得痘出——” 这厢还在布置,澹泊宁静已经打发刘嬷嬷前来劝阻:“格格千金之躯,裸居空室有失体统,圣母皇太后请皇上三思而行。” 弘历也觉得并不妥当,寒苓没有理她,因向成霜吩咐道:“我这几日留在上下天光照顾小七,让不相干的人全都下去,打发成节送永璂去武陵春色,教五儿照看他几日罢!” 三个小阿哥都没有种痘,为防痘毒扩散,寒苓是不允许皇子公主、各院妃嫔前来探视的,便是太医之流,出入上下天光都要随换衣服,永玺姊妹枉自心急,并没有获得看望妹妹的许可。 “皇上——”刘嬷嬷十分尴尬,皇后明摆着是对圣母皇太后摆上脸色了,她是代表皇太后过来的,竟然被打上“不相干”的标记,到了此刻委实觉得进退两难,“皇太后很是惦念七公主,请皇后娘娘宽心,七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列祖列宗一定会庇佑小公主平安无恙、度此劫难——” “托你的吉言,等小七好了,让她去给圣母皇太后磕头。”说是这样说,寒苓并没有回应崇庆太后的意思,待等侧殿收拾妥当,立时向弘历说道,“小七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你们都在外头等着,有了消息,自然传出来教你们知道。” “也好,嬷嬷先回去,这里有朕和皇后守着就行了。”做了二十年夫妻,弘历哪能瞧不出寒苓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圣母皇太后突然生出并立贵妃的心思,皇后为了示好,打发儿子女儿去承恩公府贺寿,小格格活蹦乱跳出去,回来时便没了精神(其实是因为不能逛街觉得失望),晚上又出了这样大的症候——她要不迁怒在皇太后和钮祜禄氏府上,那就不是嫉恶如仇的辉发那拉寒苓了。 刘嬷嬷无法,只得跪安行礼退出了侧殿。 寒苓的焦虑之心无以复加,在她心中,确实把这笔账记在了崇庆太后身上,便是弘历不能知趣,当此情景,大约只有与他月缺难圆的结果了。 那拉皇后羽翼丰满,刘嬷嬷也不敢多嘴挑唆、横生事端,折返澹泊宁静向主子回道:“七公主危在旦夕,万岁爷病急乱投医,如今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 “是弘历病急乱投医还是皇后偏执做主?”崇庆太后站起身来,“摆驾!” 刘嬷嬷慌忙劝阻:“主子,七公主昨儿个去给咱们公爷拜了寿,万一熬不过这一关,万岁爷一旦迁怒承恩公府,您可是要左右为难、无以自处的!” 崇庆太后默然不语,因向刘嬷嬷吩咐道:“咱们去佛堂,我要给七丫头再念几卷经书。” 太医们的土法子颇生奇效,当天下午,和明公主果然顺利出痘,寒苓一口气松下来,跪在殿外就将满天神佛拜了一个遍,在场的宫人无一不觉动容:七格格刚过满月就被送到婉妃宫中抚养,皇后也鲜少过问小女儿的起居事宜,关键时候就看出来了,骨肉之情决难轻忽,连圣母皇太后都被一向谦逊隐忍的皇后娘娘迁怒,龙有逆鳞、凤有虚颈,古人之言诚不欺众,与如今这位主子娘娘相比,孝靖皇后委实是过于和善了。 佛堂跪经的婉妃第一时间甩开身后的宫人向上下天光冲去,看着养女的模样又哭又笑:“主子娘娘,菩萨听到了我的请求,咱们格格没事儿——咱们格格没事儿——” 寒苓又是心疼又是惭愧:“小七有你疼她便能平安顺遂,不是我去多事,哪里会让她吃这样多的苦头?” 婉妃擦着眼角宽慰上峰:“主子娘娘不要自责,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格格经了这次灾厄,以后自然顺遂一生再无坎坷!” 十二日毒尽痂凝,上下天光皆是欢颂之声,寒苓一口气赏了婉妃宫人半年宫份,又命永玺、永珏分往谭拓寺、喇嘛庙还愿,一通折腾下来,终于度过了极为难熬的季夏六月。 然后,偏执的辉发那拉寒苓又回来了。 七公主大安,几处王府并承恩公家自然要递牌子进园请安,寒苓伸手罩在托盘上,只把钮祜禄府的牌子翻了过去,冷声向张雷说道:“其他的都准了!” 愉妃不免规劝皇后:“主子娘娘,钮祜禄氏毕竟是万岁爷的外家,您不给承恩公府体面,万岁爷的脸上许不好看。” 寒苓不以为意:“小七是好了,永璂还小,万一再有脏东西裹挟进来,本宫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愉妃苦劝:“承恩公年届九旬,若为此事畏罪惊惧,结下嫌隙再无了期,请主子娘娘以大局为重,看在七公主的份上,宽恕了钮祜禄氏的罪名吧!” 寒苓到底还是松了口:“罢了,本宫算是给你的体面,愿意来就来,本宫也想听听,他们能有什么好听的话搪塞皇上。” 这样的事并不能惊动凌柱,进园请安的是他的长媳、散秩大臣伊通阿之妻他他拉氏。 要是换个场合,寒苓得管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叫一声舅妈,哪怕撞着君臣有别,只凭“皇太后娘家人”这一层光环,皇贵妃也好、皇后也罢,都得添上三分客气以礼相敬,今时不同往日,皇后憋着一肚子邪火要发作,他他拉氏也不敢仗着太后小姑托大失礼,穿着诰命夫人的冠服,全套行完六拜之礼,起身后捧着一纸封本举过头顶躬身说道:“适闻内廷喜讯,奴才谨备微薄孝敬,进上主子娘娘,聊表忠心,恭贺格格玉体康健,永免痘毒之扰。” -- 第187页 “夫人有心了!”寒苓使个眼色,成霜近前把礼单接到手中,他他拉氏这才垂首直腰,站到了郎佳氏的身后。 无需刻意冷视,只要皇后对钮祜禄氏的态度仅限于以礼相待,这就很能够说明问题了,郎佳氏不免觉得忐忑:那可是圣母皇太后的娘家人啊! 在座的简亲王福晋正想暖一暖场,成艺走进殿内低声向寒苓回道:“主子,魏贵人在长春园与几位小主儿吵起来了。” 永玺受封不久,怡亲王府将先帝御赐、毗邻圆明园的交辉园转赠宗亲王,弘历钦书园名,定为“绮春园”,一体纳归圆明园大臣管理,即为东宫起居之所;又有乾隆十年起,内务府在圆明园东侧的怡园(康熙朝大学士明珠的私家园林)故址起建长春园,于去年完工交付,目前安置的主要对象便是皇帝巡幸江南时“顺便”带回京城的水乡美人! 按照弘历自己的说法,长春园是给自己兴建的一座颐养天年的宴居所在,寒苓当时还觉得他是因为孝靖皇后薨逝忌讳生死有所后怕,如今再想,当初宽慰他的行为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作者有话要说:  广告第二波:《等待阳光》 ☆、109 圣驾回銮时带了四位美人进京,弘历附庸风雅,比照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典故,分别赐了“浣鱼、君雁、红月、环羞”的名讳,又因长居长春园,园中下人便以“长春宫娘娘”统称,实质并不曾经过正式册封,皇后也不待见,到了如今还窝在长春园中等候着那位薄情天子的临幸。 长春园是新园子,后宫妃嫔自然有猎奇之心,今日魏贵人到福海采摘供奉孝靖皇后的莲蓬,蓬岛瑶台歇一歇脚,禁不住随侍宫女贪玩教唆,乘着坐船便绕进了长春园的地头。 一行人到了海岳开襟,宫女瞧见有两个人临湖浣纱,因向岸上呼道:“那边洗衣的,我们贵人口渴,你们去拿一壶茶出来。” 这一声却是捅了马蜂窝:浣纱之人并非旁个,正是号称四美之首的“浣鱼娘娘”,听得这话眉头一皱,立有贴身丫鬟掐腰回骂:“不长眼的狗奴才,你不识得我们娘娘是哪个?也敢把娘娘当作下人使唤?” 如此开了一个头,现场画面理所应当的火爆升级,有名分的姨娘与没名分的外室掐架,长春园的管事摆不平冲突,官司矛盾顺理成章上移到了正宫娘娘的驾前。 “这样的事儿也值当回给本宫知道?”寒苓蛾眉倒竖,“告诉魏贵人,先打她十个嘴巴,再叫慎刑司派人去,当着长春园的奴才赏她二十板子,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跑到园子里头耀武扬威,长此以往可还了得?” 成艺不敢多嘴,退出正殿径去传旨不在话下。 郎佳氏不免觉得忐忑:“主子娘娘,这样处分万岁爷宠幸过的人,似乎过于严苛了一些——” “不说贵妃,万岁爷给她一个嫔封,该受责罚的就是魏贵人了!”寒苓冷声说道,“仗着一份体面无礼犯上,不能明正典刑晓以利害,天底下的乱臣贼子还能数的过来吗?” 侧室分四等,一是贵妾,反映到后宫就是得着“证书”(至少是金册)的主位;二是姨娘,对应后宫大概齐就是贵人的级别;然后是通房,与常在答应相对而论;地位最低的是外室,她们没过明路,与家里的丫鬟(宫内的官女子)都没有可比之处,被男人精虫上脑时的甜言蜜语哄骗一回,自以为比“受着家规约束、饱受公婆欺压的黄脸婆”更得丈夫心意,反倒瞧不上人家过了明路的正经侧室,板子不落你身上落谁身上?五帝定伦几千年,总不能在你这儿坏了规矩! 打马惊驴,他他拉氏越发觉得坐立难安:皇后这番话,怎么说怎么像讽刺她们仗着皇太后的体面没把和明公主的安危放在心上。 晚些时候弘历到天然图画用膳,不免向寒苓问道:“今日大舅母进来请过安了?” “嗯。”寒苓按了按额角,“四哥,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这话怎么说?”弘历笑道,“你还为长春园的事生气?” “不独为这个,今日舅母过来,我也不曾加礼相待,现在想一想,实在无理取闹了一些,小七出花又不是他们让出的,我这样迁怒亲戚,总归失了中宫国母的懿范。”寒苓叹了口气,“四哥,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有争风吃醋的资本?你倒大了几岁,只看外相,比我还要年轻一些。” “这是你调理有方的功劳。”弘历笑道,“下月去木兰,你也去散散心罢!” 寒苓摇了摇头:“还得等下回,永璂太小,我又为小七许了愿,百日内不能见血腥的。” 弘历拈酸说道:“苓儿,不是小七病了一场,我就当有了永璂以后你就把我们爷儿几个一笔勾倒了。” “你说我偏心,永珏带着海东青大闹猫狗房,你倒是管他了不曾?”寒苓低下头去,“四哥,我不愿意做皇后,就是因为太多的话由皇贵妃说是情趣,若是皇后提,那就显得严肃刻板了。” 弘历面含笑容:“你说的话,我都愿意听。” “身做皇后,不但要母仪四表,还得当好妻子、当好儿媳、当好额娘——实与你说,永玺请旨带着小七去承恩公府贺寿是我的意思,圣母皇太后要晋封嘉妃为贵妃,我是断断不能答应的,不为旁的,咱们有五个儿女没有长成,一旦养的后宫心大,我能有多少精神护着他们养儿育女?这些话不能宣诸于口,我也只得多尽一份孝心,后头自能缓缓说明苦衷——”寒苓仰起脸来,“可惜天不遂人愿,小七偏偏病了,我不是迁怒圣母皇太后,我是想让皇太后觉得有所亏欠,不再提册封贵妃的话。” -- 第188页 弘历宽慰道:“你的难处,我自然明白,你放心,额娘一时想的岔了,过个几日便能撕罗清楚。” 寒苓摇了摇头:“四哥,让皇太后心生不虞,总归是做人媳的孝道有失,将心比心,永玺将来的媳妇这样和我动心机,我的处境岂不是与今日的圣母皇太后一般而论么?” 弘历说道:“这也算不得是什么要紧事,你的孝心额娘是明白的,委实过意不去,多带永璂过去陪额娘说说话也就是。” 寒苓出一回神,又向弘历说道:“四哥,婆媳纠纷在夫在子,你都听皇太后的,我会觉得失落,你对我太好,皇太后心中难道就能舒服?你想做个好儿子、好丈夫,怕是没有那样容易的。” “你是什么意思?”弘历心中倍感熨帖,方才去澹泊宁静请安,皇太后翻阅《唐书》,含沙射影提到了掐死亲女构陷王皇后的武则天,弘历虽察其意,不好对皇后偏私太过,心中不是没有生出疙瘩的,让寒苓开解一回,愈发生出愧意来,“我都听你的也就是了。” 寒苓说出心中的盘算:“皇太后很喜欢那苏涂与齐伟府上的格格,虽说明年才会应选入宫,你不妨先降圣旨一道,以皇太后之名派遣嬷嬷按照主位之仪教导两位格格宫规礼法,圣母皇太后知道是你的意思,心中的不快自要散去许多的。” “难为你了!”弘历也不愿意夹在老娘和媳妇之间为难,如果后宫进两个新人,给出两个嫔位就能解决问题,自然没必要在这上头过于纠结。 然后,寒苓拉下脸来:“你修长春园就是为了安置巡幸江南带回来的美人儿么?” “嗯?”弘历有些傻眼: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寒苓“哼”了一声:“大挑小选是祖宗规矩,后宫连着前朝,册封妃嫔与国事息息相关,我不懂朝政,心里不舒服也说不得什么,早前你说修建长春园是为了颐养天年,我还自欺欺人,将来在长春园与你养养花、钓钓鱼、下下棋,敢情自作多情了一回,你是为自己建了一个金屋藏娇的行在,我有自知之明,断断不会跑到长春园去碍你的眼的。” 弘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不过是南边的孝敬罢了,要给他们体面,勉强带回来而已,你不喜欢,打发出去也便是了。” “老夫老妻多少年,你犯不上用这样的话哄我。”寒苓皱了皱鼻子,“今天的事儿你听说了,现在给我一句准话,这样的处置妥当不妥当,不妥当的,我今后对她们退避三舍,免得以后再有冲突,你为了自己的心肝肉跑到天然图画与我打擂台!” “你说哪里去了,我也没说你做的有什么不对是不是?”弘历正觉难堪,侧殿传来永璂的一声哭音,慌忙站起身朝着西厢走去,“我看看小十二去!” 成霜忍着笑上前收拾桌子:“主子娘娘,咱们十二阿哥的这一声真的好听,万岁爷不给赏赐,奴才都为十二阿哥叫屈的。” 到了次日,弘历果然向两宫皇太后请旨,选派四位嬷嬷分往两府教导戴佳氏、乌拉那拉氏礼仪,崇庆太后拾级而下,当真不再提讲并立贵妃的话茬。 魏贵人在请安时又为昨天的事儿谢了一回罪,寒苓当着众人申饬她:“那些丫头原是外官孝敬万岁爷的玩意儿,喜欢呢,和她玩玩笑笑,不喜欢,可以不理她就是了,她不好了,有失礼的地方,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一下,可恕就恕,不可恕时,也只该叫园中管事说给她们责罚,自己出手压不住她,平白失了贵人体统,我这里还有外头请安的命妇在,教她们听见,传到外头岂不教人家笑话咱们万岁爷治家无方?日后有这样的事,先来向我回话,自然有你的一份公道找补出来!” 魏贵人唯唯而应,曾被长春园四美截过胡的舒妃忍不住说道:“主子娘娘,据臣妾看来,这件事儿不能全都怪在魏贵人的身上,长春宫那些妖精,只知道狐媚咱们万岁爷,动辄以娘娘、贵妃自居,倒把我们这些正经人强压了一头,便是臣妾过去撞上,大约也不会与她们善罢甘休的。” 寒苓反问道:“照你的意思,我把她们叫来给你们正经磕一回头、认一回姐妹,你心里就舒坦了?” 舒妃立时泄了气:“娘娘,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110 七月圣驾巡幸木兰,因为永玺的努力,婉妃带着和明公主出现在随驾的队列之内,算是加了几倍利息补偿了没有带她出园逛大街的遗憾。 五个孩子走了一对半,寒苓的压力减轻不少,更有时间哄着永璂四下闲逛,这一日游览福海,颇为意外的看到了一位曾对自己立下过大功的宫中故人。 “你是——高琳?”寒苓大为震惊地寻看了一番周遭环境,因向眼前的宫女问道,“你怎么会在园子里当差?孝靖皇后满孝,我刻意嘱咐四格将你放出宫去,他莫非把本宫的话抛在了脑后不成?” “娘娘容禀,不是国舅爷忽略奴才,是奴才自己愿意留在园子里伺候主子——”高琳磕头回道,“娘娘,奴才的弟弟有国舅爷关照,如今娶妻生子无忧无虑,臣妾了无遗憾,只能辜负主子娘娘美意,央求国舅爷将奴才拨到观澜堂执掌洒扫事宜——” 慧妃获罪以后,高氏三族皆遭牵连之祸,依附高斌的本姓族人四散而去,反倒是高琳之弟因祸得福仅以身免,早时在山西受武德关照,武德调往湖北,又以幕僚身份随从南下,高琳倒无挂碍,索性向四格求了一个圆明园看守的差使,这才留在京城之内。 -- 第189页 寒苓点了点头:“你今年——有二十三了吧?” 高琳直起腰来:“主子娘娘圣明。” “七年了——”寒苓转身吩咐张雷,“教内务府查一查,昔日悼敏皇子夭折,长春宫、咸福宫、英华殿各处都有多少宫人仍因连坐受罚,元凶遗身俱作白骨,上天有好生之德,活着的就积一积德行罢!” 张雷试探着请示:“主子的意思是——” “拟中宫笺表,昔日慧妃高氏悖逆,常在张氏、赵氏皆行赐死,助凶之人亦受严惩,各宫宫人,纵使无辜,俱发辛者库、浣衣局受罚,本宫体察上苍好生之德,于十二阿哥百岁之期恩放彼等出宫,倘有为难之处——”寒苓顿了一顿,“咱们还有多少银子能用?” 成霜回道:“不加内帑银,您的宫份加上宗亲王的俸禄、九阿哥和十二阿哥的月例,约莫还有八九万两富余!” 寒苓微微一怔:“这么多?” 成霜赔笑道:“虽说主子出手大方、宫中不留余财,架不住咱们宫里的进项充裕,宗亲王一年的俸禄有两万两白银、两万两禄米,这注进项头两年是放在景仁宫支取的,自去年为始方教宗亲王自行做主——” “既有这一节,你取五万两出来,教朱升收着,今后毓庆宫走礼,让永玺自行主张即可。”寒苓递补前言,“恩释出宫的宫人,每人赏赐五百两安家银子,这笔钱从景仁宫支取也便是了。” 张雷等人磕头行礼:“主子娘娘慈悲普渡,奴才代遇赦宫人叩谢主子娘娘救命恩德。” 寒苓看了高琳一眼:“让四格去天然图画见我。” 四格颇为尴尬:“弟弟想着这不是什么大事,随口安置了她,后头一时着忙,便忘了回给姐姐知道——” “混账!”寒苓大为震怒,“身为内务府总管、圆明园大臣,私留外放宫女进园当差,一旦传扬出去,你的前程还能保得住么?” 四格格无言以对:“是弟弟大意了。” 寒苓稍抑怒火:“我已拟了恩放获罪宫人出宫的笺表送去驾前,皇上不日便有回复,届时高琳出宫,你找块吉地厚葬了她吧!” 四格大吃一惊:“姐姐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意思。”寒苓冷哼一声,“高氏获罪,原是咎由自取,皇上与两宫太后若是知悉诈她认罪的证物出于我的指使,富察家便要为悼敏皇子的死因横生猜忌,我也脱不去推波助澜的嫌疑,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难道还用我来给你分说明白吗?” 四格忙道:“姐姐,慧妃用风筝计,高琳是不知道内情的。” “这话跟我说不着!”寒苓站起身来,“我竟不知,咱们国舅爷竟然生出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四格低头不语:“姐姐,弟弟只是于心不忍——” “所以,好人教你做,不干净的事儿当姐姐的亲自动手。”寒苓把手一挥,“就这样办罢!” 四格傻了眼:“姐姐——” 寒苓径往西暖阁而去:“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成霜有些摸不着头脑,趁着寒苓给永璂喂奶,试探着向她问道:“主子,您不会是真的有意赐死高琳吧?” 寒苓反问道:“你主子是过河拆桥的人吗?” 成霜愈发不解:“那您刚才——” “于景仁宫而言,高琳可留可不留,既是如此,我当然不愿意平添罪孽,她必死的理由只有一个——”寒苓眯了眯眼,“如果四格为了救她执意求情,我自然不能留她活在世上。” 成霜恍然大悟:“您是怕他步了三爷的后尘?” 寒苓苦笑道:“孝懿仁皇后的亲弟弟隆科多,先帝继位时何等尊耀显贵,获罪时触犯众怒以致众叛亲离的罪过只有一条——那就是纵容侧室宠妾残害元配嫡妻。孝靖皇后在时,多少外臣将我与端敬皇后一体而论?费尽心血隐忍至今,总算熬到今日,哪怕只有一丝苗头,我也不能让兄弟子侄在这上头引人非议、损及名声!” 成霜点了点头:“咱们舅爷谨小慎微,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宫女与您顶撞争执。” “再说吧。”寒苓拍了奶嗝儿,把永璂放到悠床上去,“贵妃的面子要顾及,皇太后把我比作武瞾,我总不能把淫乱宫闱的武三思纵出来。” 走了披蓑衣的,紧跟着又来打伞的,皇后选在十二阿哥的百日宴恩赦被贬的宫人出宫,负责筹备筵席的讷里只得到天然图画复核上意:“内务府调了旧档,九阿哥百岁时还在孝靖皇后的热孝之内,若是比照宗亲王旧例操办,似乎过于盛大了一些,内务府不得章法,共推奴才请问懿旨,奴才——” “行了!”寒苓打断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既有前例,还照永玺的百日操办也就是了。” “这——”讷里略感为难,“宗亲王百日时,万岁爷明降旨意,开筵席次应照圣祖朝二阿哥承祜办理,承祜为康熙爷嫡长子,十二阿哥——” 寒苓反问道:“照你的说辞,永玺出生时我是皇贵妃,永璂出生时我是皇后,他们两个是不是也有嫡庶之别?” “奴才不敢!”讷里更想翻阅悼敏皇子的旧档,但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不免有诅咒十二阿哥的嫌疑,只得采用曲线救国的法子委婉劝谏姐姐,“奴才愚见,十二阿哥与宗亲王有长幼之别,倘若百岁筵席太过盛大,万岁爷便有偏爱幼子的嫌疑,于十二阿哥的声誉也有妨碍,请皇后娘娘三思!” -- 第190页 寒苓大为扫兴:“一个百日宴,如何就到了损及声誉的地步?” 讷里正色行礼:“皇后娘娘,恂郡王为孝恭仁皇后幼子,孝恭仁皇后不过偏疼他一分,外头什么不堪的话都能传出来,这是您亲经亲见过的,娘娘有内帷盛宠,一旦使外朝误解娘娘溺爱幼子,难保日后不生武姜、共叔之大祸,请皇后娘娘防微明察,引文德、贞化二位皇后以为标榜,并治奴才妄言皇家内务之大不敬罪名!” “我能不能做长孙皇后另当别论,我的弟弟倒没有生出做长孙无忌的心思。”寒苓扶了下额头,“依照悼敏皇子的旧例操办罢!” 讷里松一口气:“皇后娘娘圣明。” “被偏疼的劝被忽略的不要偏疼儿女,这也算是一道奇景了。”寒苓抵了下额头,“你去筹备,写个章程递到御前,照万岁爷的意思办理也就是了。” “嗻。”讷里忐忑起身,“奴才告退!” 寒苓倒不曾为小儿子的百日宴规格纠结太久,过不数日,离京数年的成雪随从夫婿返抵京城,第一时间出现在了圆明园天然图画的正殿之内。 景仁宫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连同矢志不嫁、坚持自梳的成云成霜在内,寒苓最为喜爱的宫人便是有过共患难、同生死经历的大宫女成雪,见其满面春风的向自己磕头行礼,一面教成节扶她起身一面嗔怪道:“你可真是鸟入飞林、鱼游大海,好歹咱们主仆有相处十年的情分,民间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是半点儿也不惦记本宫的。” “主子娘娘恕罪,奴才没有一时一刻忘记在主子娘娘跟前的日子!”成雪热泪盈眶,“奴才日思夜想,总算又见到了主子娘娘。” 寒苓伸手把成雪招到跟前坐下:“家里都好?孩子可还康健?怎么不领来给我瞧瞧。” 成雪谢了恩,半坐在炕上向寒苓赔笑道:“蒙主子惦记,家中一切都好,奴才原是有意带他们进来请安的,只是规矩不曾学好,又淘气了一些,实在等不得要见主子,这才把他们留在了家中。” 寒苓笑道:“你倒多心,在我这里,何必如此见外?” 成雪又道:“主子去年大喜,依着奴才本心,必然要进京向您朝贺,可惜南疆连起台风,生生将奴才阻隔在广州,趁着他今年回京,奴才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北上向您请安的。” “既嫁从夫,又是做额娘的人,哪里能够由得自己!”寒苓向陪侍的成霜说道,“把永璂抱来,两个小的你妹妹都不曾见过,小七去了木兰,你看看十二阿哥倒也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  公司延期复工,所以我还在家里——忽略了一件事,签约时好像要求每年要写一篇二十万字以上的文(或是两年写一篇三十万以上的文),所以我计划把这篇文拆开写,大家可以群策群力,帮我想一想乾隆继皇后这一部分起个怎样的文章名合适。 ☆、111 成雪家中巨富,几年间不乏进献孝敬送入后宫,如今送给永璂的全套衣履倒是自己亲手缝制的针线,寒苓笑道:“我不还礼,赶到中秋你带孩子进来,一齐补给他们甚是合宜。” “主子给奴才的赏赐,奴才一辈子也受用不尽。”成雪笑道,“说起来,宗亲王现在是奴才的正经主子,奴才常年在外,也不曾对王爷略尽孝心,实在愧对主子的一片维护之意。”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毓庆宫里的摆设,将近一半是你们家的孝敬,这还不算孝心,天底下岂不都是背主的奴才?”寒苓吩咐乳母把永璂抱回寝殿,“既然回了京城,不妨多住几天,永璂百岁、皇上万寿、永玺生日都在跟前,趁着这样的机会,咱们好好叙一叙旧。” “主子不提,奴才也要厚着脸皮向您祈求恩典的。”成雪犹豫了一下,因向寒苓说道,“主子,奴才今日入宫时还听到了一句传言——” “嗯?”寒苓问道,“什么传言?” 成雪踟躇回话:“主子,魏贵人的阿玛魏清泰病重,听魏家的人说,魏贵人攒了五百两银子,托付家人借着怡亲王府的家庙为孝靖皇后做一场七年法事,魏清泰连日奔波,因此积劳成疾,拖延到今日,竟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奴才还听说,富察家荐了郎中去,傅恒大人也亲自过府探病,还要做主把魏贵人的兄弟调返京城为父侍疾,依奴才之见,孝靖皇后的娘家怕是要诚心认下这份人情的。” 寒苓照着炕桌用力一锤:“混账!” “主子,您是正宫娘娘,她是不入主位的贵人,何必为此多添烦恼?”成雪颇为懊悔,“是奴才不该多嘴,平白招的主子动气生怒——” “你瞧我,稍稍懈怠了一年,人家就见缝插针地赶了上来——孝靖皇后的七周年——好大的名头!”寒苓冷冷一笑,“不是你说,我哪里知道咱们的魏贵人竟是这般的贤良,她既念着故主,本宫自然只有开恩成全的道理。” 如成雪所言,皇后与贵人有天地之别,寒苓想收拾魏贵人,不用细想都有一箩筐主意甩出来,唯一需要考虑的,不过是发作的时机和分寸而已。 八月的喜事不少,月头是十二阿哥百岁,月中有三节,世宗皇帝的祭日刚过,月尾又迎来了和婉公主的弄璋之喜。 和婉公主在妊娠时胎位不正,满了三个月也老老实实窝在府中安胎,中秋过后在寒苓的示意下挪居毗邻圆明园的和亲王府花园,本是预做万一的意思,不意生产时颇为顺利,半夜工夫便顺顺当当生下了自己的头生儿子。 -- 第191页 宫女丫鬟、乳母嬷嬷、太监御医都向寒苓磕头道贺:“恭喜主子娘娘、贺喜主子娘娘——公主母子平安,主子娘娘做郭罗玛嬷了!” “赏,都有赏!”好吧,从礼法上来说,自己才是和婉公主的妈,但当事人能打包票,公主产子,于她而言只是单纯的欣慰喜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的人却是跟随养母陪产的生身之母和亲王福晋。 因为有皇后在场,孩子的父亲、外祖父以及舅舅们只能在外头候着,寒苓与吴扎库福晋看了一回婴儿,因向乳母说道:“抱出去给额驸与王爷瞧瞧,如今转了气候,让他们看一眼便抱回来,不要冻着孩子是正经。” 吴扎库福晋感激不尽:“劳动主子娘娘辛苦等候半宿,现今子时已过,奴才恭请主子娘娘起驾回銮。” “也好。”寒苓嘱咐道,“太医留在这儿,婉儿若有不适,立刻打发人去天然图画向我回话。” 吴扎库福晋福身应承:“主子娘娘放心,公主稍有不虞,奴才立刻叩报园中,迎请凤驾返抵探询。” 寒苓回到天然图画殿,永璂正趴在床上努力练本事,听到动静抬头来看,“咕咕”做声的朝着额娘笑了起来。 “哎哟,瞧瞧咱们十二阿哥,都快学会翻身了。”寒苓看着他的模样,心里比什么都舒坦,把儿子报到怀中亲了一口,因向嬷嬷问道,“永璂醒了多久了?” “回主子娘娘的话,阿哥醒了不到半个时辰。”乳母赔笑道,“主子娘娘,咱们阿哥真是懂事,醒来寻您不见,奴才向阿哥解释,好似能听懂一般,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也不哭、也不闹,倒显得奴才们有当差不利的嫌疑。” 寒苓微笑点头:“今晚让永璂跟我一起睡,你们去吧。” “是。”众人依命退出,心中犹自感慨:皇后娘娘真是把咱们十二阿哥疼到骨子里去了,日后但要用心服侍,何愁没有出头的机会? 次日是月末,寒苓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宫人方把午膳摆好,只听外头传来一阵拍手之声,不免纳罕问道:“皇上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弘历带着永玺满脸喜色地跨进正殿:“怎么这个时辰用膳?你们都退下,朕有话与皇后说。” 寒苓愈发觉得诧异:“外头有什么喜事值得咱们万岁爷这般失态?” 弘历意头不减:“内务府来报,咱们的万年吉地竣工完备,过几天一起去瞧瞧吧,有不合心意的地方,教工部、内务府会同钦天监酌情改建。” 这倒是一件大事,寒苓振奋了一下,瞥着弘历似笑非笑:“四哥,你是想跟我合葬呢还是不想与我合葬?” “嗯?”弘历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皇后,我不与你合葬与谁合葬?” 寒苓感慨不已:“多情女子薄情郎,戏文里唱的一点儿也不差。” 弘历懵懂看向憋笑不已的儿子:“你额娘是怎么了?” 永玺扭脸向皇父赔罪:“阿玛,儿子不敢说!” 弘历倏然不悦:“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倒的什么花枪?” 永玺解释道:“阿玛,依照规矩,后崩于前,待帝合葬;后崩于后,单独起陵,额娘是怪您咒她呢。” “呃——”弘历摸了摸鼻子,这还真是一个讨不到好处的问题:回答愿意与她合葬是诅咒她比自己死的早,如果回答不愿意——还不如说愿意呢! “行了,我逗你们玩儿呢!”寒苓展颜笑道,“四哥,永玺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先帝以前的规矩是帝后合葬,先帝继承大统,因与怡贤亲王感情甚笃,特降旨意,追尊怡亲王生母圣祖敏妃为皇贵妃,与四位皇后同附景陵,皇贵妃附陵即有前例援引,以此而论,我便是没做皇后也损失不了什么。” 弘历玩笑道:“敬敏皇贵妃附陵是先帝的额外恩典,依照礼制是不合体统的,先帝既有谬误,我这个继任天子岂能一错再错!” “敦肃皇贵妃也附葬了先帝泰陵!”寒苓反问道:“这样的谬误难道不能更改吗?” 永玺替父解围:“额娘,先帝曾有明旨,‘凡朕加于吾弟之恩典,后代子孙不得任意稍减。’敬敏皇贵妃母以子贵,圣祖陵寝不能轻动,纵然有违礼法,阿玛毕竟要顾全大局,不能在父祖身上矫枉过正的! 寒苓也不会天真的认为凭着自己的几句话就能逼着丈夫儿子把敬敏皇贵妃从景陵中挖出来,她想做的,只是对外传递一个信号而已。 永玺不明所以:额娘对怡亲王府有成见啊! 宗亲王如果知道内情,一定会加一句感慨:女人是一种不能轻易得罪的记仇生物! 怡亲王府开罪了景仁宫三次,绝对不会仅靠一座花园便能教那拉皇后一笑泯恩仇。 出借家庙替魏贵人站台是引子,乾隆四年弘皙逆案,寒苓母子几乎死于乱贼之手,怡贤亲王的两个儿子都在不同程度上参与了这次叛乱,如果不是要以大局为重,跟怡亲王府翻脸就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那拉皇后最大的心结还在怡贤亲王胤祥本人的身上,康熙六十一年,时为雍亲王的世宗皇帝要以“收纳外臣何焯之女以为养女”的名义指使宗人府弹劾八阿哥胤禩“紊乱皇亲血脉”的罪名,怡贤亲王为免落人话柄,建议世宗先帝将常于潜邸(雍和宫,即当时的雍亲王府)走动的寒苓退回本家,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怡贤亲王至死难以预料,三十年后的今天,怡亲王府与寒苓尊卑倒置,变成了“子孙为鱼肉、幼女为刀俎”的局面。 -- 第192页 几家铁帽子王府中,怡亲王府与皇家的血缘最为亲近(当代怡亲王弘晓与弘历同为圣祖皇孙),虽然如此,与开国时的军功王爵相比,怡亲王却是最没底气的一家世袭王爵——第一代怡贤亲王获封王爵完全出自于雍正皇帝的私心偏爱!弘历本人又不似乃父一般看重堂弟,身为和硕亲王的弘晓迄今为止也不过顶着乾清门侍卫的实缺,有基于此,皇后轻描淡写一句话,怡亲王府立刻便有地动山摇的趋势,老福晋兆佳氏没过几天便递上了向母后皇太后请安的牌子,希望四嫂居中说和,消弭这场显于无形的祸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仇不报非君子,把君子换成女人也是极为贴切的。大家别忘了替我给“乾隆继皇后”这篇文起个题目啊!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112 前面说过了,不管是谁,拜谒内廷的牌子都是递到寒苓跟前的。 兆佳老福晋也是皇家媳妇中的传奇人物。 康熙晚年九子夺嫡,胤祥为了给遭受算计的四哥背锅,让圣祖皇帝圈禁了整整十年,兆佳福晋与丈夫同甘共苦,散尽嫁奁贴补全府,度过了一段相当艰辛的岁月。二十年间,兆佳福晋生下了五子二女七个孩子,生育数量堪称圣祖朝皇子福晋之冠,虽说夭折过半,现存的二子弘晈、弘晓皆袭王爵,身为宗室长辈,与崇元太后又有妯娌之亲,在命妇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她要进园请安,寒苓自然没有阻隔反驳的道理。 “额娘。”寒苓带着永璂进了武陵春色,早有和惠公主迎到近前行礼报信,“皇玛嬷正与怡王府的老福晋说话,您现在进去恐怕多有不便,不如先到女儿房中稍等片刻再去正殿给皇玛嬷请安吧?” “也好。”寒苓笑道,“你的功课我要细细查问的。” 母女俩说一回话,却见宁寿宫大宫女点月走进寝殿口传懿旨:“主子娘娘,母后皇太后请您过去说话。” 永璂刚睡着,寒苓嘱咐女儿一句,径自往正殿请安不在话下。 别管心里怎么想,寒苓对宗室长辈还能保持住最基本的礼数,吩咐成霜将婶婆扶起来,因又客气道:“老福晋气色不错,得了便宜常来陪皇太后说话。” “有仗宫里关照,奴才素日倒算过得惬意。”老福晋顿了一顿,“奴才自当遵从主子娘娘懿旨,时常到两宫皇太后驾前问安行礼。” 崇元太后是用不着客气的,直接向外甥女问道:“外头传言,说皇帝有意惊动圣祖康熙爷英灵,将敬敏皇贵妃移出帝陵重新下葬,这件事你可有所耳闻?” “这——”寒苓故作讶然,“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敬敏皇贵妃附葬圣祖皇帝是先帝赏赐怡贤亲王的体面,皇上如何能有这样的念头呢?” 崇元太后点了点头:“敬敏皇贵妃之前,皇贵妃附葬帝陵本无前例,既非弘历之意,抑或是永玺揽读典章有所疑义也未可知!” “这样的事,皇上尚且要三思斟酌,哪里轮得着他来多嘴疑问?”寒苓笑道,“便是有所不解,他们父子私下解析亦是常理,断断没有对外张扬的道理!” “你说的很是。”崇元太后看向妯娌,“可是你们多心,先帝定下的事儿,哪里能够说改就改呢?” “母后皇太后教训的是,原是奴才失了臣子本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漫说万岁爷不曾说过这样的话,便是当真属实,奴才也没有心生不虞的道理。”兆佳老福晋欠身说道,“母后皇太后明察,老王爷在时,每为先帝隆宠加恩于心不安,临终前又有嘱托,不许儿孙要仗皇宠、悖逆家法刑律。额娘附葬景陵本为先帝破例开恩,如今子孙不肖,反为皇上圣明之累,纵使讳于人言有心更正,奴才母子也是全无异议的。” 崇元太后做总结:“敬敏皇贵妃附葬景陵并非特例,敦肃皇贵妃薨于先帝之前,亦蒙圣恩附葬先帝于泰陵,若要将敬敏皇贵妃移出景陵,岂不是要把敦肃皇贵妃移出泰陵么?” “母后皇太后说的是,臣妾说句体己话,像移灵这样涉及孝道礼法可做不可做的事儿,如果牵动太大,索性便不要做,免得多做多错横生枝节。”雍正皇帝不但把敬敏皇贵妃强塞给了自己的老子,他自己也想在百年之后坐享齐人之福,活着的时候曾有明旨,万一将来走在皇后前面,他是要等着与发妻合葬的,起建皇太后陵寝倒是崇元太后自己的意思,孝不孝的另当别论,既然崇元太后愿意容纳敦肃皇贵妃单独躺在丈夫身边,你又有什么理由把敬敏皇贵妃从康熙皇帝的陵寝中挖出来呢? 兆佳老福晋奉承道:“主子娘娘一语中的,选中主子娘娘做儿媳,先帝的眼光是半分都不带差错的!” “老福晋过誉了!”寒苓挑一挑眉:自己来了一招含沙射影,兆佳福晋回了一手一语双关,姜还是老的辣,雍正爷取中自己做宝亲王侧福晋是有眼光,偏重怡亲王一脉当然也是不可指摘的行为。 皇后立的稳,虑及后事的兆佳老福晋份外无力:崇元太后总有老去的一天,如果等皇后做了皇太后,想收拾怡亲王府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真到了那一天,儿孙的前程又将何去何从—— 兆佳老福晋的忧虑很快变成了现实。 帝后巡视皇陵回京,和婉公主家的大阿哥摆过满月酒,温惠皇贵太妃的七旬寿庆紧跟着便到了眼前。 内廷礼制,除先帝妃嫔,内外命妇逢圣寿之日往谒皇太后、皇贵太妃、贵太妃宫中行道贺,应于皇后宫中取齐,由皇后率领众人同往太后、皇贵太妃、贵太妃宫中行礼祝寿,成霜点看一回人数,悄悄向寒苓说道:“娘娘,怡亲王福晋未曾过来。” -- 第193页 “嗯?”寒苓问道,“告假了不曾?” 成霜回道:“奴才没有接到怡亲王府的消息。” “罢了”寒苓并未多想,“先去宁寿宫,不要误了贺寿时辰方是正经。” 怡亲王福晋不是没来,她是省了一半路程,直接绕过景仁宫奔正主去了。 “奴才给主子娘娘请安,主子娘娘吉祥!”怡亲王福晋佟佳氏站在养性殿旁急的团团乱转,待等凤驾抵至,一时回避不及,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磕头,“奴才误听人言,耽误了去景仁宫的时辰,请主子娘娘宽恕奴才不恭之罪!” 寒苓淡淡说道:“起来吧。” 众人心道:这要是赶在先帝坐朝,漫说怡亲王福晋截弯取直无视皇后,便是站在太妃面前昂然不拜,看在老王爷面上,大约也不会承担多严重的后果,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皇后娘娘可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哪怕她本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万岁爷能对无视皇后威严的行为视而不见么?这要背上处分,那可是半分都不算冤枉的。 养性殿旁边是宁寿宫花园,怡亲王福晋一边赏花一边等着与大队汇合,这个就—— 命妇的事儿归皇后管,皇后在做摄六宫事皇贵妃时便有明旨,不许妃嫔拿后宫事务分散皇帝的治国精力,内命妇尚且如此,外命妇对中宫失仪,妃嫔宫人哪怕想在皇后跟前表现一回,还要留神把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她们不谋而合的做了一回嗑瓜群众,弘历便没能在第一时间听到“弟媳看花等嫂子”的八卦,直到怡亲王府的请罪折子递上来才去找当事人求证:“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怡亲王福晋已经请过罪了。”寒苓淡淡说道,“咱们夫妻母子关起门说几句体己话,传到外头便是‘皇后有心教唆皇上挖了圣祖康熙爷的景陵’,怡王福晋早不犯错晚不犯错,偏偏在这种时候出了岔子,或是故意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或是怡亲王得罪了哪个,有心借刀杀人、籍此报复亦为可知,你可还记得昔日杖责大阿哥的纷争不曾?不拘内情如何,我都不能在眼下的档口发落于她,你也不要为此问罪怡亲王,我要真受了委屈,也不能瞒过你的耳目去。” 弘历气乐了:“依着你的意思,难道就这样算了?” “看看再说。”寒苓摸了摸手上的珠子,“四哥,你也不要过为己甚,先帝优待怡亲王府,一旦为此惊动母后皇太后,咱们做子媳的岂不是要背负不孝母后的嫌疑吗?” 弘历默然不语:想打老鼠忌惮花瓶,兆佳老福晋与崇元太后做了将近五十年的妯娌,老一辈的情分尚在,对怡亲王府下重手当然是不合时宜的举动。 怡亲王的请罪折子被留中,兆佳老福晋无法,只得带上儿媳进宫,当面向那拉皇后请罪。 寒苓不软不硬地说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福晋自承受了宫人误导,本宫也没有地方寻觅罪魁祸首的踪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老福晋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兆佳老福晋进退两难:“主子娘娘,纵使有人居中算计,拙媳所为,亦非全然无辜,身为命妇、误信人言,避过皇后直谒太妃宫中行礼,这样荒唐的旨意,换作旁人,立时便有察觉,媳妇愚钝,奴才失于教导,请主子娘娘明正典刑,以绝不法亲贵侥幸之心!” 寒苓“哼”了一声:“本宫忝居后位,掌大清凤印,管六宫妃嫔、身系内外命妇奖惩升黜之大权,何人当罚、何人当赏,自有主张,不劳福晋挂怀提醒。” 兆佳老福晋只得行礼告罪:“奴才失言,请主子娘娘恕罪。” “罢了!”寒苓脸色稍霁,“老福晋,福晋嫁入王府为妃不过一年有余,行有差池在所难免,皇上都不计较,老福晋就不要让本宫做恶人了!” 婆媳二人从新谢恩:“娘娘恩德,奴才没齿难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回上海,然后要在宾馆隔离两个星期,如果不出意外,下周四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如果有意外,那就啥也不说了。 ☆、113 “主子,怡王老福晋带福晋出宫了。”冬青颇感不解,“虽说如今的怡亲王府不比先帝时显赫,到底还是坐拥世袭王爵的圣祖爷子孙,一旦走漏了风声,岂不为咱们五阿哥树立了一门大敌?” “永琪用不着收买人心。”愉妃叹了口气,“悄悄封了她的嘴,对外只说天冷冰滑,一时不察,失足落到了井中,拿三百两银子赏赐给她的家人也便是了。” 冬青答应一声:“主子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后宫连着前朝,先帝在时,怡亲王允祥位列诸王之首,到了本朝,经过连番打压,如今的怡亲王弘晓已然退居到亲王班次的最后一位,在众人眼中,皇帝明显是碍于先帝旨意,不能轻易剥夺怡亲王府的世袭王爵,一旦被抓到小辫子,大约不能得一个善终善了的局面。 回到家的怡亲王弘晓满腹怨言:“额娘,我就不明白了,四十六反叛,大哥被革了贝勒爵位,四哥被永停俸禄,这还不算完,皇后把咱们家记恨上了,景仁宫的刺客又不是咱们家派去的,当初四阿哥授爵宗亲王,咱们连先帝御赐的园子都送了出去,难道还不能抵足过失吗?既看着咱们家碍眼,削爵圈禁也都认了,何苦这样——” “闭嘴!”兆佳老福晋怒声斥道,“身为臣子,怎么能口出怨怼之言?” -- 第194页 弘晓灌了一口茶水,紫胀着脸说不出话来。 跟来请安的弘晈忽然问道:“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皇后怎么忽然就记恨了起来?” 老福晋叹了口气:“你去和亲王府走一趟吧,总这么着,咱们也没有安生日子能过了。” 先帝在位时有两个儿子长成,大的是宝亲王弘历、小的是和亲王弘昼;怡贤亲王也有两个封授王爵的儿子,弟弟是现袭怡亲王弘晓,哥哥便是宁郡王弘晈,老一辈手足情深,小一辈在明面上也会兄友弟恭,弘晈与弘昼差不两岁,一定程度上还算同病相怜,他们之间倒是不曾生出什么嫌隙来。 应当说,弘晈算是问对人了,皇后与先帝结怨多年,出谋划策的怡贤亲王是难逃干系的,而其中的知情人寥寥有数,除了皇后本人,和亲王便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弘昼并不拿捏:“四弟,这件事与先帝叔王有涉,身为子侄,按理没有我来置喙的余地,你既问了,我不剖析明白,总是对不住咱们的兄弟情分,当初皇祖在时——” 知悉内情的弘晈半晌无语:“五哥,连先帝都哄转不了皇后娘娘的心思,我们做奴才的除了坐以待毙,还能有其他法子让她消弭旧怨么?” “以我对皇后的了解,她已经放下了对先帝的芥蒂,就不该再为叔王的旧事有所挂怀——”弘昼蹙眉问道,“你们不是做了什么触犯皇后忌讳的事吧?” “不能啊?”不比先帝在位,乾隆朝的怡亲王府是相当低调的,尤其在弘皙逆案之后,更加贯彻了夹着尾巴做人的处世准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跳出来扎刺皇后的耳目?弘晓有些摸不着头脑,“额娘,依您看来,皇后是翻旧账的意思么?” “她要翻旧账,用不着等到现在。”兆佳老福晋摇了摇头,“对症方能下药,咱们都想一想,各自有没有做过与内廷相干的事儿。” 过了半晌工夫,怡亲王福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头半年是孝靖皇后七年祭祀,宫里魏贵人做好事,借了咱们的家庙用——” 老福晋“嚯”地一下站起身来:“你答应了?” 佟佳氏有些傻眼:“媳妇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是皇上知道也得褒扬咱们的一片忠心——” “荒唐!”老福晋险些背过气去,“你擅自结交后宫,一不知会两宫太后,二未请示景仁宫懿旨,如此轻视中宫威严,皇后如何能轻饶了咱们?” 佟佳氏直接跪了:“额娘——” “我屡屡告诫你们,不许交际朝臣、更不许连结后宫,你们何曾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老福晋血气冲顶,“这样的事,咱们连请罪的余地都没有,你还不如把宁寿宫的花园烧了来的痛快。” 宁郡王福晋纳喇氏想了一想,因与婆母商议道:“额娘,咱们怕是不好当面请罪的。” 专门为这件事请罪,皇后便有不敬元后的嫌疑;如果装聋作哑搁置不提,那与无视皇后又有什么区别?兆佳老福晋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纳喇氏略不思索:“额娘,皇后和魏贵人咱们只能选一个。” 弘晈霎时无语:“这还用得着选吗?” “你别打断她!”兆佳老福晋心思一动,“你是说——” 乾隆十八年岁首,那拉皇后于交泰殿接受内外命妇的朝贺之礼。 上有母后皇太后撑腰,中得皇帝丈夫宠爱,下有三个皇子傍身,表面看来,皇后的地位犹如金汤之固,积古的命妇颇为感慨:从现在起,大清朝的后宫终于结束了长达七十多年的多头政治。 自孝昭仁皇后驾崩,大清朝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位内廷独尊的国母娘娘(孝懿仁皇后只做了半天皇后,也没来得及享受皇后尊荣),康熙朝从缺凤位长达三十余年;崇元太后无子,世宗皇帝虽然敬重发妻,终究为命妇留下了投机未来帝母的余地;乾隆皇帝并立皇后皇贵妃,及至悼慧太子薨逝,娴皇贵妃便有凌驾中宫的趋向,一直等到如今,总算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登临了大清后位。 “主子娘娘!”众诰命行礼已毕,怡亲王福晋出班奏道,“奴才上承皇太后懿旨,籍府中家庙为孝靖皇后躬行祈福法事,如今既告功成,愿以家庙献奉固伦和敬公主、固伦和晴公主,诚请主子娘娘成全!” “嗯?”寒苓蹙眉问道,“皇太后命怡王府做法事,本宫怎么不曾听说过?” 佟佳氏回道:“是魏贵人娘家督办此事,奴才举手之劳,不过借庙使用而已,现下反思,于孝靖皇后颇有不敬之处,今愿亡羊补牢,以王府家庙略表忠心,请主子娘娘体察允准!” 寒苓蹙眉问道:“魏贵人,有这回事儿吗?” “主子娘娘!”魏贵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为孝靖皇后操办法事是奴才追念故主的私心之举,并不曾因此惊动两宫皇太后与主子娘娘!” “贵人说笑了!”佟佳氏故作讶然,“王府家庙,虽不及皇家宗庙尊高神圣,毕竟是先帝御赐的庄严圣地,不得内廷旨意,奴才岂敢轻易应允贵人?今听贵人之意,不但主子娘娘未明内情,连圣母皇太后——请主子娘娘明察!” “福晋说的有理。”寒苓点了点头,“魏贵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娘娘,奴才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懿旨挟制王府。”魏贵人反应过来了,一旦有所差池,立刻就会变成怡亲王府向皇后表白忠心的投名状,当此危急时刻,只能暂做退让,不教皇后借题发挥处分自己,“娘娘,奴才虽无僭越之心,实有僭越之举,先皇后七年好事,适逢万岁爷添璋之喜,十二阿哥未出满月,奴才便不能为这样的事惊动主子娘娘,原本只想选一僻静之地,悄悄为先皇后做一场法事,也算答报奴才旧年与先皇后的主仆之情,因在深宫之中,只得托付家人代为办理,尔后额娘回话,大师选定的祈福之处邻近怡亲王府家庙,福晋也愿意看在先皇后面上暂借使用,福晋这样说,想来其中必有误会,或是奴才阿玛转述不当亦未可知。” -- 第195页 寒苓正色道:“魏贵人,皇上并未削减孝靖皇后的祭祀礼仪,姑且不论你是否假传懿旨,有涉神灵之事,你未与两宫皇太后请旨,亦不提前知会本宫或贵妃、愉妃,怡王福晋不生误会,莫非教她以为六宫之内是你一个贵人便能恣意做主的地方么?” 魏贵人只得行礼认罪:“奴才思虑不周,请主子娘娘责罚!” “裁撤绿头牌,禁足承乾宫!”寒苓淡淡说道,“今日年节,不提这种扫兴的话,既是一场误会,献庙的话就不用提了,孝靖皇后不但是两位公主的生身额娘,更是诸皇子阿哥的嫡母,先皇后少了供奉,他们难道就能置身事外吗?” 佟佳氏要的就是“误会”二字:“主子娘娘教训的是,原怪奴才思虑不周,请主子娘娘宽赦奴才僭越之罪!” “罢了!”寒苓按一按额头,“趁着大伙儿都在,有两件事说给你们知道,其一,大选之期定于三月,诸位早作准备,以免临急仓促、有所疏漏;其二,着命内务府打扫永寿宫、景阳宫正殿,宫女内侍皆照嫔位配给,贵妃、愉妃协助本宫主持大选,至于修缮永寿宫、景阳宫的事儿——嘉妃舒妃担待一些吧!” 贵妃并四妃起身领谕:“臣妾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继续帮忙想问题哈,实在没有合适的,我就随便想一个了。 ☆、114 明面看来,皇后对魏贵人的处分公正无私,实质则不然:撤绿头牌的时间没有确定、禁足的期限未曾挑明,照这样下去,魏贵人距离第二个怡嫔也就不远了。 然而,事与愿违,转机总在危机中酝酿,怡亲王府向景仁宫投诚并没有成功将魏贵人打入无底深渊,原因无他,正月刚出,贵人之父魏清泰病死了。 不管怎么说,魏贵人是皇帝的女人,又是对孝靖皇后有过护主之义的长春宫旧人,寒苓倒想装聋作哑,崇庆太后先就在儿子请安时过问了下来:“听说魏贵人家境贫寒,这些年又受皇后迁怒,在后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并不曾罹犯罪过,你要顾及皇后视而不见,外头怕要谤议皇家无情、天子凉薄的。” 魏贵人救过孝靖皇后,给圣母皇太后抄过血经,又是为了孝靖皇后的七年法事获罪,只看履历,那是一路飘红的,可惜遇到一位蛮不讲理的那拉皇后,受了十多年欺凌都没有熬出头来,出于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寒苓还是经受了不少非议的。 弘历只得降旨:“着命傅恒料理魏清泰后事!” 寒苓的修养还是不够,看一眼打扫碎瓷器的宫女,咬牙向张雷吩咐道:“传本宫懿旨,免魏贵人禁足处分,拨內帑白银二百两以为抚恤。” 成霜不得不提醒寒苓:“主子,上上下下都对您交口称赞,只一条,魏贵人在您跟前就显得太无辜了,您是好人,在魏贵人面前您是恶人,岂不是把她比做了好人中的好人?旁的不说,万岁爷可是越来越怜惜她了。” “怨我、都怨我!”通过魏贵人的事儿,寒苓算是想明白了一条道理:越是恨一个人,明面上越要对她推心置腹,就像如今,愉妃忽然病重,指定没人怀疑到景仁宫身上,换成是魏贵人,掉根头发丝都能跟皇后扯上关系,她又循规蹈矩安分度日,好不容易抓到这样顺手的机会,魏清泰偏偏赶在这个档口咽气,实在是天不遂人愿,“传旨舒妃,魏贵人之父因为孝靖皇后法事忙碌,以致积劳成疾、盛年过世,本宫体察魏氏忠孝之心,特准魏贵人回府省亲,着舒妃遣派宫人随行,巳牌出宫,未时回驾,若有差池,严惩不贷!” 这只是一个开头,皇后的憋屈还在累计叠加。 永玺虚岁十五,早就过了指配侧室的年纪,本次大选,世家都在张望:宗亲王会不会指配嫡福晋呢? 弘历的意思,至少得给儿子挑两个侧室伺候,永玺一力推辞,拐弯抹角磨了亲妈半天,寒苓听明白了:他想先娶正室。 皇后否决提案:“祖宗规矩,迎娶嫡福晋时要有侧室跪迎,哪里有先娶妻后纳侧的道理?” 永玺笑道:“额娘,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儿子现在还没有齐家之能,您得多给儿子三年时间预做准备。” “你都已经——怎么还扭捏起来了——”笃定儿子没有生理问题,寒苓当他有心理障碍,“娶妻生子,人伦之理,你玛法与母后皇太后大婚时也就是你如今的年纪,圣祖爷还要早几年呢!” 永玺小声说道:“额娘,连同皇额娘在内,阿玛对您最好,既然如此,当初就应该立您为嫡福晋,不是如此,您何必像如今这样举步维艰?儿子不想步阿玛的后尘,想把最好的位子留给最想给的人,她现在还没露脸,儿子情愿等上一等——”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寒苓瞪大了双眼,“妻者,齐也,取中的是家世,怎么可能凭着你的好恶选定正室人选?” 永玺皱了皱眉:“额娘,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是处世根本,何必在内帷中多费精神,儿子娶了嫡福晋,上孝父母、下养子女也就够了,多一个人多一分是非,儿子不愿意为家务事分心。” 寒苓傻了半边:“你还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啊?” 永玺反问道:“额娘,如果嫡福晋能生孩子,儿子有什么纳侧的必要?” 寒苓只好深层次剖析:“侧福晋的娘家是你未来的助力。” -- 第196页 永玺不以为然:“儿子的将来在于阿玛、在于额娘,天下世族都是皇家的臣属,儿子只要秉持公正之心,还怕他们扯儿子的后腿吗?” 寒苓终于妥协:“说一说,你想让我怎么做!” 关于宗亲王的终身大事,甭管皇后太后,只有参谋权、没有决断权,能够一锤定音的还是他的亲爹乾隆皇帝。 本着慎重原则,弘历同意不在这次大挑中直接拣择宗亲王正妃,他给老娘、媳妇分派了一项任务:从今年起,两宫皇太后与皇后可以时常命留牌子的适龄秀女进宫请安,以优中择优的态度选定未来皇后人选。 世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皇帝的后宫也就是这样了,送个闺女进宫,约莫就是做炮灰的命,六嫔空缺五人,皇太后直接内定了两个名额,低阶妃嫔全是贵人,肚子争气能封个嫔位,要是寸劲儿上来,那就是孤独终老的命了!既是如此,索性把素质好的女孩儿留下,在宗亲王的后院争出一席之地来。 即因于此,乾隆十八年的大挑明显萧条了许多。 弘历倒没有再添新人的意思,人到中年,不免贪新爱少,他更喜欢的是长春园四美那样的江南美人儿,哪怕没有乌拉那拉氏与戴佳氏,意思意思收一两个秀女就不错了,既然皇太后比着他的喜好选了这样两个人入宫为嫔,自然没有多此一举、再扩后宫的必要。 “嫔妾乌拉那拉氏、奴才戴佳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嫔位初封算是极大的恩典,潜邸旧人中,除寒苓初封为娴贵妃、高氏初封为皇妃,只苏贵妃一人因为诞育三阿哥获此殊荣,初封便是嫔位,如果不是为了缓和与寿康宫的关系,这两位也不可能适逢其会获得如此高的qidin。 “两位妹妹请起!”寒苓眉头一皱:这两个人都是内定嫔位不假,如今还没有收到正式通知,戴佳氏尚守本分,乌拉那拉氏却显得急躁了一些。 当事人并无所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寒苓说道:“皇上已然传旨礼部,命钦天监择吉日办理两位妹妹的册封大事,徽号倒是本宫定下来的,乌拉那拉妹妹为祥嫔,居景阳宫正殿;戴佳妹妹为忻嫔,为永寿宫主位,寝宫若不遂心,命内务府再行布置也便罢了。” “嫔妾——皇后娘娘,嫔妾有话要说——”戴佳氏正想谢恩,陡然被身旁的乌拉那拉氏打断节奏,十分茫然地看了对方一眼,收住话音站回了颖嫔身后。 “嗯?”寒苓脸上的不豫之色一闪而过,“讲!” 乌拉那拉氏说道:“皇后娘娘,嫔妾听说景阳宫曾经是怡嫔的寝宫,怡嫔死的晦气,嫔妾不愿意在那种地方居住。” 嘉妃心说:仗着与母后皇太后有亲,连寝宫也挑拣起来,日后怕是有的苦头吃了。 寒苓耐着性子解释道:“景阳宫毗邻宁寿宫,教你在彼处居住,给母后皇太后请安倒也便宜。” 乌拉那拉氏脱口说道:“娘娘,嫔妾不嫌路远。”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了。”寒苓点一点头,“嘉妃!” 嘉妃站起身来:“主子娘娘!” 寒苓吩咐道:“把永和宫后殿收拾出来,教祥嫔住进去吧。” “这——”嘉妃躺着中枪,“娘娘,祥嫔妹妹是主位——” 寒苓不以为意:“依照祖宗规矩,除皇后居住坤宁宫以外,东西六宫共有十二名主位,即皇贵妃一人、贵妃两人、皇妃四人、嫔五人,圣祖康熙爷家法,后宫有六嫔之数,籍此来论,嫔可为主位、亦可依附主位居住后宫,祥嫔不愿居住景阳宫,永和宫为孝恭仁皇后起居所在,教你迁居彼处,自然是两全其美、无可挑剔的选择!” “皇后娘娘!”乌拉那拉氏傻了眼,“嫔妾是母后皇太后的侄女——” 寒苓淡淡一笑:“你要不是母后皇太后的侄女,如今已然被褫夺嫔封撵逐出宫了。” 乌拉那拉氏忍耻告罪:“皇后娘娘,嫔妾愿意搬去景阳宫居住!” 愉妃陪笑道:“主子娘娘,祥嫔妹妹年幼,不懂宫中规矩,请您看在母后皇太后的情面上,宽恕她一回吧。” 眼见嘉妃、舒妃都来帮腔,寒苓借坡下驴,因与乌拉那拉氏说道:“念你初入后宫,今番既往不咎,再要妄议宫务,本宫断断容你不得!” 乌拉那拉氏憋得满脸通红,勉勉强强回应了一句:“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众人隐生忧虑:进来这样一个傻大姐,仗着与皇太后有亲,日后怕是有的磨了,连皇后都要投鼠忌器,换作她们更该头疼了。 接下来,祥嫔完美诠释了“不作不死”的真谛,不等后宫的“姐妹”出手招呼,自己就低着头往墙壁上撞,嫔位没焐热,硬生生把一宫之主的宝座推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五万字,这篇文的中部便会收尾了。下部后宫大开撕,请大家继续支持! ☆、115 “她是辉发那拉氏,本宫是乌拉那拉氏,母后皇太后是本宫正经的亲姑妈,若非本宫晚生了几年,哪里有她耀武扬威的资格?”妃啊嫔啊压根都不在祥嫔的视线范围内,人家是冲着六宫之主的宝座来的。 “格格!”陪嫁丫鬟宝环吓得不轻,“这话要让外人听见,连皇太后都护不了您,您还是想开一些吧!” 祥嫔“哼”的一声:“怕什么!她敢把我贬到冷宫居住,我就不怕在皇太后跟前告她一个嫉妒之罪。” -- 第197页 宝环苦劝:“主子,这是在宫里,您难道不记得鄂贵人一事的教训吗?” 祥嫔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你要不提,我都把这茬给忘了!” “告诉祥嫔,主子娘娘吩咐本宫给万岁爷做针线,鄂贵人要留下帮手赶工,如今不得空去景阳宫陪她说话。”鄂贵人的顶头上司是愉妃,连经了两场事故,不难瞧出祥嫔是“前程无亮”的主儿,并不担心得罪这样的人会有什么隐患,“一宫的姐妹处着,总有串门的机会,教祥嫔妹妹不必急于一时。” 跑腿的宫人唯唯答应:“嗻!” 不出意料之外,祥嫔又暴走了:“连愉妃也要与本宫做对吗?” 宝环抹脖子的心都有了:“格格——主子,愉妃是潜邸旧人,协理宫务多年,五阿哥又是母后皇太后教养长大的,听说还颇得万岁爷与皇后娘娘喜欢,您还是从长计议罢!” 祥嫔恨恨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我不信,愉妃能永远护着鄂贵人。” “娘娘,奴才得罪过祥嫔娘娘,她是一宫主位,奴才是贵人,总不能教您一直夹在中间为难,万一她再——”鄂贵人的阿玛是广西巡抚,她也不是任人揉搓的主儿,典型的例证,乾隆十年后宫大地震,她与赵常在都是涉案之人,赵常在直接被赐死,鄂贵人不过降位成常在而已,所以沉寂多年,也是怕高层翻旧账的缘故,好死不如赖活着,真被欺负到头上,还是具有一争之力的。 事涉皇太后,愉妃也要谨慎行事:“你随我去见主子娘娘,一切自有主子娘娘为你做主。” 寒苓揉了揉额头:“祥嫔还是孩子心性,你不必与她计较,赶明儿去宁寿宫请安,有什么梁子,当着皇太后的面讲开,她还能有什么话说?” 恰在此时,张雷于外通传:“主子娘娘,缀星姑姑传旨来了。” 寒苓站起身来:“有请!” 崇元太后对自家侄女很不放心,听说祥嫔进宫头一日便忤逆皇后、报复下人,长此以往,将来必然有偌大苦头等在后面,因涉一族荣辱,做姑妈的自然要对她关照一二,想了一想吩咐宫人:“去景阳宫把祥嫔叫来,再打发人告诉皇后,我要留祥嫔用晚膳,皇帝若是翻了她的牌子,改成忻嫔倒也罢了!” 寒苓起身答应一声,落座后免了缀星行礼,因向成霜笑道:“把我的份例中挑出两道菜给母后皇太后送去,叫和惠回来住一晚,永璂想她呢。” 缀星会意,因向愉妃说道:“贵人在此,省了奴才的工夫,母后皇太后说了,祥嫔年小,委实任性了一些,有不周到的地方,请愉主子和小主儿多加海涵,再有失礼之处,母后皇太后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愉妃与鄂贵人慌忙起身:“臣妾(奴才)不敢!” 对娘家侄女选入后宫这件事,崇元太后还是乐见其成的,她当然知道崇庆太后的用意,之所以没有刻意阻拦,心中还是有一定考量的:寒苓虽然盛宠不衰,毕竟是将近四十的年纪,祥嫔明显有互补优势,她如果生下一男半女,乌拉那拉氏将来便能多一家王府扶持,生不出来也不打紧,有自己这个皇太后撑腰,有寒苓这个中宫皇后照应,做第二个受新帝尊敬的温惠皇贵太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崇元太后千算万算不能算到,自己这位侄女竟然如此不知进退,进宫头一天便向皇后发起了挑战。 “你是怎么回事,皇后的安排也是你一个嫔位能够质疑的吗?景阳宫怎么不好?咸福宫还是高氏住过的地方,皇后都把女儿养在那儿,也不似你这般挑拣任性!”崇元太后警告侄女,“你给我记住,要想在后宫站住脚,除了讨皇帝喜欢,侍奉好皇后是第一要务,不听我的劝,日后吃了大亏,再想懊悔可就晚了。” “侄女谨记姑妈教诲!”祥嫔口服心不服,“姑妈,皇后是侄女的表姐,哪怕她不是皇后,侄女也理应敬重于她。”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崇元太后看明白了:这丫头确实与寒苓是相反类型的主儿,一个看半天迈不出一步路,一个不会走就想跑,唯一的共同点是,两个人都有情绪外露的弊端,这可有的磨了! 寒苓还没工夫搭理这个拐了八道弯的表妹:她要尽心筹备永璂的抓周筵席。 众妃嫔们看得明白,如果将八个阿哥在皇帝跟前称一称份量,前三名必然是景仁宫所出的宗亲王、九阿哥、十二阿哥无疑,三甲中再搞一次内部排名,与各人的序齿并无二致,皇后最宠爱的却是幺子十二阿哥——她把自己当成乳母使用了! 比及天资,永璂确实没法与两个哥哥相比,将要周岁时,终于含混不清的叫了寒苓一声“额娘”。 寒苓正在用膳,怔怔地看着叫唤“额娘”把手中蛋黄递向自己的幼子,眼泪“唰”的一下泉涌而出:“永璂——永璂——” 服侍的宫人不明所以,全都跪在地上磕头告罪,成霜上前说道:“主子,咱们十二阿哥会说话了,这可是好事啊!” “是好事!是好事!”寒苓擦了下眼角,“传本宫旨意,适逢阿哥周岁之喜,服侍永璂的宫人皆赏一月份例,乳母嬷嬷加赐纱缎一匹,宫女太监准添常衣四套,景仁宫上下赐馔一席,散银九百九十九两共襄同庆!” “奴才叩谢皇后娘娘恩赏!”众人欢喜不胜,“奴才恭祝十二阿哥福祚绵长、富贵顺遂,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第198页 弘历刚进景仁宫便瞧见值守下人满脸喜色,因向李玉问道:“这是有什么喜事么?” 李玉的消息自然灵通:“回万岁爷的话,听说咱们十二阿哥会叫额娘了,主子娘娘欢喜,重赏了景仁宫上下宫人。” 弘历有些无奈:“这是第几回了?” “是第八回!”李玉凑趣道,“十二阿哥洗三、满月、百岁,会笑、会翻身、长乳牙、会爬行时主子娘娘都放过赏,这回——万岁爷——” “四哥?”正给永璂试衣裳的寒苓兴头不减,“我跟你说,永璂会叫额娘了!” “你把心思都放在永璂身上,难怪永珏生出不平之心。”弘历酸的不行,“他还是个孩子,咱们做父母的很该一碗水端平才是。” 寒苓正要反驳,永璂已经伸开双手朝着皇父踊跃而起:“啊呜!” 弘历把小儿子捞起来:“永璂的周岁怎么办?” 寒苓早有腹稿:“以抓周宴为始,我要开始相看永玺的福晋。” “罢了!”弘历捏着儿子的下巴说道,“永璂还小,与永珹、永瑆年纪仿佛,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呢。” 寒苓恍若未闻:“永玺的福晋要从哪些人家择选?” “五大臣后裔、八大世家、上三旗著姓皆可。”弘历有些无奈,“最好绕过你娘家和两宫皇太后的父族,有好的,留给永玺做侧室,或是给永琪做嫡福晋都好。” “知道了。”寒苓把永璂接到怀中抱着,“忻嫔与祥嫔怎么样?昨儿个内务府回话,说祥嫔要在景阳宫养一池锦鲤,你答应她了?” “呃!”弘历摸了摸鼻子,“大约有这回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 “没什么!”寒苓淡淡地说,“新人抬上床,旧人丢过墙,皇上是整个后宫的夫君,举凡行事还是要公正一些的。” 李玉抹一把汗:不愧是皇后娘娘,这招一箭双雕玩儿的太溜了! 弘历正觉尴尬,张雷入内回道:“主子娘娘,景阳宫来报,祥嫔娘娘病了。” “皇太医,您该去探病了。”寒苓亲了亲永璂,“额娘的心肝,你长大不要跟着阿玛额娘学,喜新厌旧等同薄情寡义,这样的人,将来是要丢掉真心的。” 弘历有了宣泄出口:“重打八十大板,打入浣衣局,告诉祥嫔,以后再打发人到皇后宫中寻朕,这就是他们的榜样!” “嗻!”李玉为祥嫔默哀三秒,退出殿外传达圣谕不在话下。 寒苓心里舒服了:“把永玺和惠都叫来,咱们许久没有聚在一处用膳了。” 见到哥哥姐姐的永璂很是哈皮,等永珏别别扭扭把他抱在怀中,连口水都笑了出来,他九哥还说话给亲妈听:“乐!你就知道乐,没有你我是一块宝,有了你,我连草都不如了。” “瞧瞧,咱们九阿哥吃弟弟的醋了。”寒苓故意调戏儿子,“来来来,让额娘亲亲,额娘好好疼疼咱们永珏。” 永珏完败:“阿玛,您看额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还是不够清醒,她在很大程度上把皇帝当成了自己的丈夫。 ☆、116 “怎么回事?”寒苓刚从寿康宫出来,储秀宫便有急报传至:和宜公主在御花园伤到了。 贵妃气得不轻:“格格去御花园给臣妾摘花,不小心勿采了景阳宫的桃花,教祥嫔当场撞见,把格格推了一把,这就碰到了花盆上,她自己没事儿一样撩手走了,实在是可恨至极!” 寒苓一面看伤一面问道:“人呢?” 成霜近前回道:“祥嫔往宁寿宫去了。” 崇元太后正听侄女为宫人挨打的事儿报诉委屈,大宫女缀星入内回道:“太后,主子娘娘派人找祥嫔主子传旨来了。” “怎么回事?”崇元太后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教他进来。” 张雷向崇元太后行了礼,因又陪笑道:“回母后皇太后,祥嫔娘娘在御花园打伤了六公主,人证物证俱全,主子娘娘降旨,黜祥嫔为常在,留其徽号,迁居英华殿禁足思过。” 崇元太后大吃一惊:“这话当真?和宜丫头怎么样了?” 张雷答道:“请母后皇太后放心,皇后娘娘和太医都看过了,六公主似乎是皮外伤,现在瞧着并没有什么大碍。” 祥嫔赶忙辩解:“姑妈,嫔妾是一时失手,只顾着珍护万岁爷赏给嫔妾的桃花,并没有伤及六公主的意思。” 崇元太后点了点头:“那你就照皇后的意思搬去英华殿闭门思过吧!” “姑妈——”祥嫔傻了眼,“嫔妾不是有意——” 崇元太后冷声道:“不管有意无意,伤及皇子公主就是灭族之罪,皇后仁慈,不过黜降你的位份、迁居英华殿居住而已,你难道还要得陇望蜀不成?” 张雷扬手弯腰:“祥常在请!” 祥嫔终于知道怕了:“不——我不去——姑妈——姑妈——我才是您的亲侄女啊!” 崇元太后不以为意:“你是我的侄女,但皇后才是六宫之主,她的决定我是不能干预的!” 苏贵妃尚且不安:“主子娘娘,您这样处置祥嫔,两宫皇太后的颜面怕是有所损伤的。” “她要不是圣母皇太后钦点,不是与母后皇太后同宗相亲,这会子已经横着抬出后宫了。”寒苓厉声向探视的诸妃嫔说道,“都给本宫听着,谁敢把爪子伸到阿哥格格手上,祥嫔——祥常在便是你们的榜样!” -- 第199页 众人唯唯而应,心中还在吐槽:皇后早就摩拳擦掌的准备收拾祥嫔了,她自己蠢,非往刀尖上撞,打入冷宫是半分都不带冤枉的。 天堂地狱不过是一线之隔,祥常在开始了悲悲切切的冷宫生涯——她在短时间内还找不到翻身的机会:端阳节前夕,弘历将一家老小搬到圆明园去了。 母后皇太后生日,皇后特降懿旨,把上三旗满洲的嫡女全都纳入了朝贺序列之内。 依照弘历的意思,未来的宗亲王嫡妃多半要出在瓜尔佳氏、索绰罗氏、赫舍里氏、董鄂氏、完颜氏、舒穆禄氏、他他拉氏等著姓大家,像富察氏、那拉氏、钮祜禄氏这些本朝后戚,直接被排除在了当下的择选名单之外。 “乌雅氏?”寒苓瞪大了双眼。“你几时见过她的?” 永玺笑道:“额娘,您可是应允了儿子的,只要没有露出行迹,大可暗中窥视秀女举止容貌。” 寒苓站起身来:“咱们满人虽不似汉家一般讲究男女大妨,女孩儿的名节终究要稍加在意的,多少人在背后盯着你,万一传到汉臣耳中,于你的威望是极有损害的。” “额娘。”永玺乖觉的上前扶人,“儿子当然有数,便是两位玛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那是,你只管仗着两宫皇太后溺爱任性胡为也就是了。”寒苓归正本题,“相看了两个多月,你就看中了乌雅氏一个人?说说吧,她有什么可取之处?” 永玺陪笑道:“儿子是额娘生的,儿子为何看重乌雅氏,自然没有谁比额娘更能明白其中的因由。” 寒苓转头瞥了成霜一眼:“宗亲王赏给你什么好东西了?拿出来给我瞧瞧。” 成霜抹一把汗,向寒苓讪笑道:“主子,咱们宗亲王与您母子连心,哪怕奴才什么都不说,他也会与您赏识相同的秀女的。” 三下出力相看了两个月秀女,是菩萨是妖孽约莫是瞒不过人精们的考察的。 在常人眼中,除了颜色出众,乌雅氏算是相当低调的人了。 乌雅氏本为内务府包衣,因为出了一位生育世宗皇帝的孝恭仁皇后,这才抬旗变成了正黄旗新贵,如今过了三十多年,乌雅氏一族中出彩的佼佼者并不是袭爵的孝恭仁皇后本枝,而是她的族孙乌雅兆惠。 兆惠于乾隆九年以笔帖式的身份被授为军机处章京,短短十年之内,已经做到正黄旗满洲副都统、户部侍郎、军机大臣、数日前又接上意,做了奉旨钦差、筹防准噶尔部驻藏大臣,即因于此,他的女儿也被放到了备选的秀女名单之内。 因为生的好,乌雅氏在“面试”过程中饱受算计,几乎不动声色,全都教她应付了过去,早前崇庆太后将几家的格格留宿了一晚,第二天召其入见,索绰罗氏家的格格走在桂树前扭了下脚,带的瓜尔佳格格一摔,眼瞅着把乌雅格格的脸颊推到树枝上,众人正显慌乱,乌雅格格退步弯腰,自己绕过了伸出来的枝杈,连扭脚的瓜尔佳格格也不动声色地扶了起来,跟在后头做笔记的宫人自然要如实记录,不管是不是意外,索绰罗氏因此出局,乌雅氏在天然图画这儿大大加了一注印象分。 寒苓点一点头:“乌雅格格貌美伶俐,你既喜欢,留下做宗亲王侧福晋倒也使得。” 永玺摇了摇头:“额娘,您把最聪明的人留给儿子做侧室,儿子的后院今后可就有的闹腾了。” “想让她做嫡福晋?”寒苓挑了挑眉,“你阿玛不会答应的。” 永玺狡黠一笑:“只要额娘应了,阿玛便一定会答应。” 寒苓不以为然:“你不用跟我耍滑头,在这上头,你阿玛不会听我的。” 永玺精光闪烁:“额娘不妨一试。” “兆惠的女儿?”弘历反问道,“你觉得如何?” 寒苓当然是投反对票的:“虽是孝恭仁皇后同族,毕竟是抬旗的后起新贵,从圣祖朝至今,皇子福晋可都是出自上三旗著姓的格格!” “不用急,再看看吧!”弘历微微一笑,“你若喜欢,常把她叫进园子说话倒也无妨。” 寒苓会意,因又提醒丈夫:“永玺主意大,我是管不了他的,你有话与他商议,别将机锋打到我跟前就谢谢你们爷儿俩了。” “说到这个——”弘历皱了皱眉,“永玺虽然聪明,这两年入了左道,对夷人的奇技淫巧过于爱重,又偏习商贾学问,朝中大臣很有一些非议,我说了几次,他只嘴上答应,怕是没有认真放在心上的。” 寒苓倒打一耙:“都怨你,事事要学圣祖仁皇帝,康熙爷最务西学,他又年轻,可不是有样学样么?” 弘历颇为无奈:“我想给他安排一份差使,有了正经事做,大约就能收一收性子了。” 寒苓问道:“四哥,你今年多大?” 弘历一怔:“怎么说?” “知子莫若父,论于天资,永玺确实是皇家翘楚,但聪明人未必能做得了好皇帝,昭明太子萧统、隋炀皇帝杨广、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这些人搁在文坛,都是一代豪杰,放在龙椅上,难道做得比资质平庸的人更好吗?”寒苓苦心劝道,“四哥,居家是父子、为政分君臣,永玺尚未参政,你对他不满,左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父子之情,一旦入朝参政,他又是chun宫之贵、亲王之尊,哪怕与父意偶尔有左,难保便有宵小之徒居中挑唆、离间骨肉亲情,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到了积重难返的一刻,再要后悔可就晚了!” -- 第200页 弘历倏然不悦:“你就这样信不过我们的父子情分?” “四哥,你们之间,横着的是一把龙椅!”寒苓摸了摸眉鬓,“听说嘉妃的祖籍海东朝鲜国,虽为弹丸之地,胜在家法严明、制度森严,立国三百余年,少见父子争权、兄弟夺位之纷争,朝王世子,止限听政少于参政,难道不值得咱们仿效么?” “你们果然是母子!”弘历莞尔微笑,“永玺想师法西夷技巧,你又羡慕海东法度,莫非咱们泱泱大清便如此不济么?” 寒苓眉宇稍霁:“三人行必有我师,圣人的话原是没错的,我为妇人,不过盼着一家和睦、平安顺遂,至于外头的事,书读的多了,总觉得后怕,你当然比我看得更加长远。” 弘历摇了摇头:“女人读书,总不是什么好事,整日价就知道胡思乱想!” 乾隆皇帝虽然惧内,皇后对朝堂上的事儿委实影响有限,永玺的十四岁生日一过,弘历便降下旨意,命宗亲王入部学习、参理政务,见习的单位却是以毒攻毒选择了与奇技淫巧挂钩的工部。 作者有话要说:  在我看来,朝鲜王朝(李朝)的宗法制度比他们的宗主国——明清两朝要优越的多。首先,朝鲜实行“从母法”,不能“子因父贵”,只能“子从母贱”,庶出的子女在正妻嫡子面前和普通下人差不多;其次,如果是庶子继位,王的生母没有资格做王大妃;再次,自朝鲜肃宗以后,王的后宫失去了转正为妃的可能,如果王妃过世,国王只能在两班贵族中重新迎娶正妻。 ☆、117 “你讨打!”那拉皇后怒目圆睁,“敢拿弓箭射秀女,你是反了天了不成?” 永珏也老实了:“额娘,您不能怪我,要怪都得怪四哥,是他说的,儿子没有法子查验哪个秀女与众不同,儿子怎么能让他瞧不起呢?现在您又怪儿子,儿子冤不冤呢!” “他不正经,你也强不到哪儿去!”寒苓抓起拂尘来,“永玺呢?” 张雷赶忙答应:“宗亲王奉旨研察神机营火器去了。” “叫他滚回来!”寒苓照着永珏背上来了一下,“身为长兄,不教着弟弟学好,这样荒悖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永珏龇牙叫道:“额娘,哥哥不好,您别打我呀!” “你不该挨打么?”寒苓把手一挥,四个大力太监外带两个粗使嬷嬷一拥而上,直接将九阿哥按在春凳上拔下裤子晾在了她的面前。 九岁准少年奋力挣扎,男子汉尊严直接被无视,只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跟亲妈服软讨饶:“额娘,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等弘历赶来“救驾”,从外形上看,永珏的屁股与开花馒头相比也差不了许多了,这小子倒是硬气,哼哼唧唧的流血不流泪,趁着老娘不在,直接跟亲爹吐槽:“阿玛,女人是老虎!” 弘历拍了他一下:“你闹的不像话,好端端的去射秀女做什么?” 永珏继续抱屈:“阿玛,这事儿真的不赖儿子,四哥跟我打赌,说我没法子瞧出哪个秀女与众不同,您说说,有什么法子比儿子这招更妙,一箭射下去,是凤凰是野稚都该现出原形了。” “嗯?”弘历问道,“你把凤凰试出来了?” 永珏忍疼说道:“阿玛,乌库玛嬷家的格格真是厉害,别人大呼小叫吓得不轻,她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依儿子看来,她想给儿子当嫂子也够资格了。” “女孩子家就该柔情似水,临危不惧是好事,要是过于刚毅,未必是你们兄弟的福气。”寒苓摇着手腕进来,“你只管纵着,你只管胡闹,皇太后过问起来,别教我去领罪才是你们的能为。” 永珏条件反射一般抽搐道:“额娘,您打都打了,儿子就是吓唬吓唬她们,也没伤到谁啊?” 弘历摇头苦笑:“说起来,永珏这份管头不顾尾的楞脾气,还是随了你这个额娘多一些。” “四哥,此风不可长。”寒苓轻挑眉毛,“你信不信,下回有刺客混进来,一箭射偏在龙椅上,大内侍卫也要当成是九阿哥在任性胡闹的。” 弘历无奈道:“永珏是不像话,你都把他打得下不来床了,我还能怎么罚他?” “前朝的英明天子,遇到不省心的儿子也是傻爹一枚,你就惯吧,我等着瞧,他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让你善后。”寒苓一眼看到小儿子抱着个香梨摇摇摆摆走过来,忍不住便换出了一副笑脸,“永璂醒了?” 永璂把香梨捧给躺在床上的永珏:“哥哥!” 永珏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没洗手!” 寝殿的气压霎时间冰降到了极点,永珏缩一缩脖子,赶忙接过香梨向弟弟笑道:“永璂真乖,哥哥刚好觉得口渴,你就送果子来了。” 算你识相!寒苓把永璂抱起来:“我是缺了大德,你们兄弟一个个的都不教我省心,都跟小十二一般乖巧,我还不得活个百八十岁啊!” 永珏争辩道:“额娘,这话儿子不认,小十二忒老实,都跟他一样,您得操心儿子们受人欺负了。” 现在考察期内的秀女,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没有名牌的主儿,护短疼儿女的不独帝后两人,自家闺女受了惊吓,做父母的当然要讨一个公道出来。 众怒难犯,弘历转头向李玉吩咐道:“把小九叫了来。” -- 第201页 李玉陪笑道:“皇上,皇后娘娘动了家法,九阿哥还下不了床呢!” 弘历点一点头:“传朕口谕,教九阿哥禁足天然图画,什么时候搬回紫禁城,什么时候结束禁足之期,今年的木兰秋祢没他的事儿了!” 李玉躬身答应一声:“嗻!” 这总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大臣们见好就收的退回原班,心中达成了一项共识:哪怕做不成太子岳丈,有适龄的闺女也一定不能嫁给这个小魔王,否则当老丈人的还不得被女婿气一个半死么? 后殿的那拉皇后也没闲着,她在召见“测嫂公案”的主角乌雅氏。 能一直走到现在,乌雅氏拼的就是个人素质了,倘若孝恭仁皇后尚在(如果这位老太太现在还活着,大约就是近百岁的人瑞了),她早就成了无可争议的宗亲王嫡福晋,所以留她到了今日,不过是向即将于前线卖命的乌雅兆惠宣示恩典罢了。 但那拉皇后必须承认,乌雅氏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儿媳人选。 自山高水长登岸,寒苓打开了话茬:“我记得你的闺名叫优果——是取无忧果之意罢?” “是。”乌雅氏柔声回道,“主子娘娘圣明。” 寒苓指着前面的屋宇说道:“这是永玺年幼时习武练字的地方,他喜欢清静,我嫌弃这地方过于空旷,皇上纵着他,到如今也没有正经改建一回。” 乌雅氏便不多言:“主子娘娘说的是。” “你比我强,当初我也是以秀女身份入宫,那时前程早定,又有时为世宗皇后的母后皇太后照应,便不似你今日一般举止艰难。”寒苓微微一笑,“咱们两个若是调一个个儿,我的坟头怕是连荒草都有三尺之高了。” 乌雅氏慌忙跪了下来:“主子娘娘谬赞,奴才愧不敢当!” “起来吧,这里没有旁人,咱们尽可随意一些。”寒苓叹了口气,“做后宫的女人,难呐!” 乌雅氏倍感茫然:“主子娘娘——” 寒苓问道:“你可曾读过本朝的实录国史?” 乌雅氏答道:“奴才不敢违背主子娘娘的吩咐。” 寒苓仰起头来:“本宫不问你心得,大可与你说的明白一些,taizu皇帝开国至今,迄于本朝共有六代天子一位皇太子,taizu皇帝立有大妃三人;孝端文皇后之前,太宗皇帝亦有正妻二人内帷佐助;世祖皇帝正经册立了两位皇后,圣祖康熙爷是三位,理密亲王妃就不用说了,母后皇太后是大清朝第一位坐到皇太后宝座的元配嫡后,孝靖皇后也算盖棺定论了,你觉得,走哪个的旧路对本宫更好一些呢?” 乌雅氏恭敬回道:“奴才不敢妄议列位主子。” 寒苓轻叹一声:“不敢妄议——不敢妄议——你也觉得,本宫走到这一天,变成哪位皇后都算是一场悲剧吧?” 乌雅氏犹豫了一下说道:“主子娘娘走过的路原就与其他国母有所区别。” “是啊,本宫是先帝赐徽的潜邸侧福晋,与皇上幼年相识,且有母后皇太后回护,子女份上又有眷顾,磕磕绊绊走到现在,天时、地利、人和是一条不能或缺的。”寒苓扶着秋千架追忆往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永玺受了多少算计,他知道,本宫知道,皇上或许也知道,至于旁人,大约只能看到其中的光鲜罢了!” “主子娘娘的不易,奴才感同身受。”出身于没落世家,以世宗皇后为倚仗,从资历最浅的潜邸侍妾做起,一路从宝亲王侧福晋、宝亲王娴侧福晋、娴贵妃、娴皇贵妃、摄六宫事娴皇贵妃熬到了中宫皇后的位子,膝下三子二女全都站住,这份功力当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尤其皇帝不是一个专情的丈夫,更加显得如今的那拉皇后难能可贵。 寒苓话锋一转:“前面是月坛云居,勤太妃玉体违和,你陪本宫去瞧瞧吧!” 圣祖皇帝遗孀众多,在雍乾两朝获得天子尊奉的妃嫔只有已故的寿祺皇贵太妃、顺懿密太妃以及温惠皇贵太妃与勤太妃四人而已,搬入圆明园不久,勤太妃病体沉重,经月不得回转,渐渐露出了下世征兆,如今不过勉强支撑,约莫是熬不过今冬的气象,内务府奉旨,连后事都预先做起了准备。 “有劳皇后时来垂问,病废残躯,实在教我过意不去。”勤太妃勉强坐起身来,“这孩子看着眼生,是忠武公府上的格格么?” “这是军机大臣兆惠的女儿,论辈分算是孝恭仁皇后的重侄孙女,今日闲来无事,教她进园陪我说话,恰巧行至山高水长,想着几日未与太妃请安,索性便命她同行至此,请太妃看一看倒也便宜。”寒苓向乌雅氏吩咐道,“给太妃磕头罢!” “果然是好相貌!”勤太妃略感诧异:皇后要把她许给四阿哥?孝恭仁皇后的族人——出身上可不太够格啊! 寒苓委婉解释:“永珏拿弓箭吓秀女,太医回说无事,我还放心不下,教她们轮流进来,瞧瞧气色也是好的。” “咱们九阿哥不过是活泼了一些!”勤太妃笑道,“我今早打发人去看他,宫女儿回说,他在床上对着这厢磕头,一点儿礼数都不缺的。” 寒苓闻说亦笑:“在太后与太妃跟前,他是说得也做得,离了长辈的眼,我是恨不得天天打他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选后的过程其实就是拼爹的过程,孝昭仁皇后被孝诚仁皇后KO是因为主裁判孝庄文皇后吹黑哨,到了永玺这儿,除非孝恭仁皇后还活着,否则让寒苓接受一个包衣祖籍的儿媳还是挺困难的。 -- 第202页 ☆、118 九阿哥箭射秀女之后,皇后挨个召见了受惊的当事人,然后,内部消息传出,乌雅氏被皇后从宗亲王嫡福晋的候选名单中划掉,理由很简单:她经受住了内廷的全部选妃考验。 皇后当年在大选时遭受了一道算计,直接从和亲王侧福晋变成了宝亲王格格,虽然崇元太后已经及时封口,世家高层还是有所耳闻的,不愿意找一个比自己更高明的儿媳当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们说的没错。”在永玺忍不住前来取证时,寒苓如是回答,“你的原配必须出自世家大族,乌雅氏做侧室可以,你要改变初衷,留下她倒也无妨。” 永玺急道:“额娘——” “好了,婚姻大事,在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原本许你于各大世家中自选福晋,又成全你不纳侧室的心愿,你倒要做起我的主来,如今还没怎么样,你便为了她这般失仪无状,将来真要娶进宫来,难道教我看媳妇的脸色行事么!”寒苓把手一挥,“这件事不要再说了,你阿玛确实要给兆惠恩典,但宗亲王岳丈的位子他当不起,兆惠有儿子,你也有几个妹妹在,到时许他额驸尊荣,还怕他不为儿子的前程以死效力么?” “儿子不敢!”永玺怏怏不乐,“儿子告退!” 顺风顺水十四年的宗亲王还要经受双重打击。 十月,江西生员刘震宇行至湖南,以本省武举大考为机,企图诈请布政使周人骥将所著《佐理万世治平新策》呈送御前,藩台自行翻阅,见其中有“请贬关圣”“更易衣服制度”等语,自然将其判为逆书,知会抚臣后上报京都,皇帝朱批谕旨,命将刘震宇三族斩首示众,所有书籍版片亦行销毁,议刑过轻的巡抚范时绶同遭罚俸申饬,这也符合了清廷文狱的正常处分程序(重惩当事人—销毁书籍版印—追究涉案官员)。 文字狱历来是大清朝管束文人的枷锁手段,到乾隆一朝也算发展到了巅峰,所谓物极而必反,未来的当家人宗亲王对此却是不屑一顾的。 永玺学贯满汉西夷,参政后提出了“武节留满、学问从汉、技从西洋”的政治构想,通俗来讲,就是保持满族的尚武精神、弘扬汉人学问礼仪、研习夷国海船兵器之利。即至湖南案发,永玺又以刘震宇“年愈七十、老迈糊涂、不成大害”为名为其求情,弘历颇为震惊,面上只说“皇子年幼仁爱,亦因心善受算于人”,反手便把“生员刘震宇处斩”的旨意改成了“籍没三族”,间接对永玺的求情行为进行了正面作答。 儿子走了岔路,身边的人难辞其咎,未等赶到年底,弘历寻着借口把毓庆宫师傅、詹事全都发落了一回,初涉朝堂的永玺差点儿被打击的一蹶不振,这才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关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两家外戚是不愿意宗亲王的皇储地位有所动摇的,四格第一时间找到皇后,希望姐姐能够及时排解父子间的嫌隙和误会。 “你不要管!”寒苓摩挲着永璂说道,“朝廷的事儿有皇上做主,我不是没有嘱咐过他,不要仗着父宠干涉朝政,他倒好——你见过没学会走路就想跑得比马快的人么?这要不跌跟头,那还不成了笑话?” 四格分辩道:“姐姐,宗亲王初涉朝政,把家居相处的作派放到国事上在所难免,皇上也是明白的,至于‘以夷为师’的话,不管是对是错,今后还是少提为上。” “你跟永玺说去。”寒苓皱了皱眉,“都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我还能为他操心几年?” 四格深感无奈:“姐姐,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以后这样的事儿多着呢,如果不能防微杜渐,一旦皇上对宗亲王的不满有所累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寒苓捏捏永璂的下巴,“你看你舅舅,如今是越来越唠叨了。” “姐姐,十二阿哥还小,宗亲王可是名分已定的嫡长子!”这话也就只有四格敢说了,“眼下您有圣宠,将来如何尚未可知,一旦宗亲王地位动摇,影响到的可不止是一对母子的荣辱前程。” “接下来你是不是想拿武姜和独孤皇后引古喻今劝说我不要偏爱幼子?”寒苓淡淡说道,“永玺自恃聪明、任性妄言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仗着皇上宠他,有皇太后在,后宫没有哪个敢中伤他,外头又有你和富察国舅撑腰,顺风顺水到了今日,哪里能经受的起一丝磋磨?不能赶早让他学会进退有度,你是害他、不是护他。” 忠武公在天然图画碰了一个灰头土脸,皇后还把一腔怨气发泄到了皇帝丈夫身上:“后宫的事儿我不教你操心,前朝的事儿,你也不要教我听到,我止不信,论及教养儿子,你就能比圣祖康熙爷差出这样许多来么?” 弘历被带的跑偏:“圣祖康熙爷的儿子怎么样?我的儿子又怎么样?” “理密亲王没有孝诚仁皇后护持,照样做了三十多年太子;废直王镇魇兄弟,圈了几十年才善终;废诚王因为在敬敏皇贵妃的孝期内剃头被削了王爵;阿其那更不用说,康熙爷连父子断义的话都说过;塞思黑与废敦王都挨过申饬;怡贤亲王多年圈禁;恂郡王差点儿没死在圣祖爷的剑下;便是先帝,也不是只听到皇父的好话吧?”寒苓鄙夷地看了丈夫一眼,“再看看现在的几个皇子,从永璜到永玺,你还没怎么样呢就委屈的了不得,后头还有七个小的,我看你是有的磨了!” -- 第203页 弘历无语:“你怎么都不护短呢?” 寒苓挑了挑眉:“男孩子就要经得起摔打,不能惯、不能纵,免得将来受不起委屈,便是搁在永璂身上,我也没有别的话说。” “你说的极有道理。”弘历老怀安慰,“再像这么着,我得转过头去看他们兄弟的脸色行事了。” 寒苓继续给丈夫打气:“先帝对你好是没法子,谁让他老人家子女福薄呢,在这上头,你大可放开手脚,说句不好听的话,永璜、永璋不是我生的,你训的狠了,我不为他们说话,有失嫡母本分,现在正好用永玺给弟弟们立一个榜样出来,我只不信,难道自己的儿子还管教不得不成?” 弘历乐了:“这要换了永璂,你也如此看得开么?” “只要是为他好,没有舍不得的道理。”寒苓话锋一转,“不过身为幼子,原不必与永玺一般对他期许太高,百姓重长子、天子爱幺儿,前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弘历正要说话,殿外的张雷急切回道:“主子娘娘,奴才有要事禀奏。” 寒苓便道:“进来罢!” 张雷进殿回道:“万岁爷、主子娘娘,月坛云居来报,勤太妃薨了。” 身为四大皇祖太妃之一,勤太妃的薨逝不可避免给即将到来的年节蒙上了一层阴影。 圣驾一直没有搬回紫禁城,照顾的便是勤太妃这个病人,如今既已薨逝,后事自然也要放到圆明园办理。 灵堂之前,哭得最伤心的却是九阿哥永珏。 老太太们大抵喜欢有活力的孩子,自小就无法无天的永珏想当然带给了她们不少乐趣,勤太妃和嗣孙不算亲近,有什么好东西都乐意留给永珏一份,以心换心,永珏对善意满满的庶曾祖母也有一份感情放着,十岁不到的年纪,情绪外露也不算丢了皇家懿范,月坛云居哭一回灵,把整个丧事的气氛都带动了起来。 儿子如此表现,当娘的自然要加倍用心,皇贵太妃亲来凭吊了一回,扶着皇后向皇帝感慨道:“你们也不必过于伤心,勤太妃在天有灵,看到你们这般尽心,自然只有满怀欣慰的道理。” “实心眼”的永珏得到了乃父的高度赞扬,与之形成对比,业已娶妻生子的正经嗣孙果亲王弘曕在丧仪中的表现便被侄子衬托的差强人意。 “弘曕孝道不足,却有脸惦记太妃的遗物,哪里配得上和硕亲王的尊位!”弘历气呼呼地跨进天然图画正殿,就手将炕桌上的盖碗拾起来灌了一口,“他还不如一个孩子!” “把姜茶沏上来。”寒苓抱着永璂出来,颇为诧异地看了李玉一眼,“谁又惹咱们万岁爷生气了?” 李玉瞄了自家主子一眼,因向寒苓回道:“方才收拾太妃遗物,果亲王疑惑少了许多细软,宫女回说太妃临终前分赠给了几位阿哥格格,王爷看着明细,说了句‘九阿哥得的比永瑹还多得多’,万岁爷这才——” 这话算是避重就轻了,弘曕的原话是“这小子滑头,难怪经常去太妃宫中走动,原是为着太妃留下的东西——” 弘历听了这话,强忍着没有发作,揽看遗物后黑着脸扬长而去,弘曕心虚,仗着两宫皇太后与兄长宠爱,不敢到弘历面前碰钉子,灰溜溜便逃出了圆明园的地头。 作者有话要说:  做父母的一旦偏心,后果通常都很严重的——武姜疼小儿子,小儿子被大儿子给弄死了;独孤皇后疼二儿子,结果其他儿子都没有好下场;据说雍正皇帝看同母弟胤祯不顺眼的原因之一也是老娘没做到一碗水端平;再到本文中的乾隆皇帝(历史上),他高看永琏,永琏死了,高看永琮,永琮死了,高看永琪,永琪也死了—— ☆、119 前面说过,果亲王弘曕的第一大缺点便是“悭吝”。身为勤太妃嗣孙,眼睁睁看着祖母的东西分给别人,因为一时心疼而口不择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孩子,小时候也不这样的,都是当阿玛的人了,越发没个天潢贵胄的气度,你也没得为此生气,他就是有口无心随嘴一说罢了。”寒苓刻意转移话题,“今年的正旦,咱们要留在园子里过吗?” 当然不能!弘历答道:“太妃权且停灵园内,出了头七搬回禁内,别的等年节后再说吧。” 谦太妃住在水木明瑟,与勤太妃原是紧邻,月坛云居有了动静,自然瞒不过生母的耳目,听得内侍如此这般描述一回,登时叫儿子气了一个倒仰:“把他给我叫来!” 宫女只好提醒他:“主子,现在已经到宵禁的时辰了! “预备一下,我要去给母后皇太后请安。”谦太妃按了按胸口,“明天一早开了园子,立刻打发人去王府传他!” 第二天早起,圆明园的下人们开始为搬回紫禁城预做准备,眼看时近晌午,寒苓正陪儿子游戏,成霜入内回道:“主子,果亲王府的年礼送来了。” “嗯?”寒苓挑了挑眉,“今年送的早了。” 不但送的早了,论及价值,比往年也要丰厚许多,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谦太妃的功劳。 谦太妃直接打发嬷嬷斥责儿媳:“皇上皇后待你们好,那是做兄嫂的爱护幼弟的意思,兄友弟恭方是骨肉相处的常理,弘曕不懂人情往来,你做福晋的也不懂吗?我派人看着,今年果亲王府的节礼再像往岁一般不成样子,你也不用进宫请安了。” -- 第204页 这是对媳妇,收拾儿子加倍容易,谦太妃直接把弘曕拎到武陵春色当着崇元太后的面开骂:“你羞也不羞,还有脸跟个孩子攀比!太妃卧病,皇后与皇阿哥馈问不绝,你做孙子的尽了多少孝心?从太妃那儿得了多少东西?亏得有脸计较这个多那个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等我将来闭了眼,你可看着,有没有你一文钱的利处!” 果亲王羞的面红耳赤:“额娘,儿子就是一句玩笑话。” “混账,太妃的头七未过,你与哪个开的玩笑?”谦太妃把跟前的盖碗抓起来,又想起这是在顶头上司的地盘,忍着一口心头血继续骂人,“我与皇上说去,等我死了,你只管搭台唱戏,保证不能为此怪罪你!” 弘曕只有磕头的份了:“儿子不孝,请额娘息怒。” “好了,大年下的,什么死不死的,也不知道忌讳!”崇元太后终于出声圆场,“做叔叔的能跟侄子吃醋,皇帝却不会为此怪罪兄弟,虽然如此,身为嗣孙晚辈,太妃灵前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不合体统的言行。” 弘曕唯唯而应:“皇额娘教训的是!” “主子娘娘恕罪,奴才也是被气得狠了才会口不择言!”谦太妃横了儿子一眼,因向崇元太后说道,“主子娘娘,只因皇后宽厚,每逢弘曕胡闹,总在皇上面前为他开脱,皇上自己也疼弟弟,又看两宫皇太后面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与他计较,他如今可好,攀比到九阿哥身上,非但是对太妃不孝,对皇上皇后也有忘恩负义的嫌疑,不为他出嗣了果亲王府,臣妾恨不得立时打他一顿。” 崇元太后叹了口气:“弘曕啊,你是先帝的小儿子,论年纪,给端荣太子当孙子都有富余,皇帝也比你大了二十几岁,先帝走的早,有我们这两把子老骨头在,你犯再大的错,皇帝也只有宽容的道理,日后还要这样,谁又愿意给你居中周旋呢?” 弘历诚然无奈,现有母后在堂,弘曕便是上房揭瓦,想要狠下心处分他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开年一声雷,乾隆十九年正月十六日,皇帝的外祖父高寿升遐,极为安详的过世于睡梦之中。 凌柱都九十了,死时儿女绕膝、子孙满堂,绝对算得上是喜丧,虽然如此,不能改变的一个事实是:圣母皇太后的亲爹死了!现在是正月,你倒是哭合适呢还是笑合适?除了母后皇太后以外,六宫上下没有一个不觉得头疼:这老爷子,上路也不挑日子! 崇庆太后固然难过,但老父毕竟是寿终正寝,儿子对外公的后事也颇为上心,连崇元太后都很给面子的赏赐了祭礼、又专程过来向她致以慰问,被儿孙们开解一回,走出丧父的阴霾也不是很有难度的问题。 然后,崇庆太后开始为娘家的前程担心:老父过世,本枝子孙便要守孝,娘家四个兄弟都有到了花期的孙子孙女长成,曾祖父一过世,对他们的终身大事是很有影响的。 永玺的嫡福晋不能出在四家承恩公府是弘历的意思,崇庆太后也不会脑袋一抽非给自家要出一尊凤位来,虽然如此,从侧福晋做起也未尝不可,她本人只是潜邸格格出身,本家的孝昭皇后也是从侧妃的位子上熬出来的;还有五阿哥永琪,他比永玺只小两岁,又有两位固伦公主要选额驸—— 衡量世家的标准就是世袭爵位、内有主位、外有王妃、子弟尚主四个条件,钮祜禄家有承恩公爵位(将来至少要以一等承恩侯世袭罔替),她这个皇太后比寻常主位更有份量,于皇太后而言,王妃和额驸的位子比头两条更容易到手,哪怕不能贪心多得,宗亲王侧福晋、皇五子嫡福晋、四额驸、五额驸四个位子争取其一总不算过分吧?这下好,孩子们的曾祖父没了,再想争取可就失掉先机了。 崇庆太后有了心事,首先察觉的是近来与寿康宫关系融洽的嘉妃。 趁着弘历翻了永和宫的牌子,嘉妃主动说道:“皇上,钮祜禄老公爷过世,圣母皇太后郁郁寡欢,臣妾看着实在心疼,您可有什么纾解她老人家的法子吗?” 弘历叹了口气:“郭罗玛法去世,额娘哀毁伤神,朕已吩咐皇后,常教阿哥格格去寿康宫请安说话,分一分额娘的精神也是好的。” 嘉妃故作踌躇:“皇上,臣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历点了点头:“但讲无妨。” 嘉妃娓娓而叙:“皇上,老公爷过世,承恩公府隐退,圣母皇太后自然要忧心子侄的前程,您虽然是皇太后的儿子,这样的事不能宣诸于口令您为难,后宫不得干政,便是臣妾,倘若不是担忧皇太后的玉体,也不能冒犯忌讳对您说这样的话。” 弘历微皱眉头:“虽是如此,守孝是规矩,不能因为是皇太后的娘家违背礼法,朕便有心推恩,不等上两年也是说不过去的。” “皇上,圣母皇太后怎么会在老公爷的孝期内为娘家人求取官职呢?”嘉妃陪笑道,“如今宗亲王与五阿哥渐已长成,四公主和五公主也到了择选额驸的年纪,皇上不妨与主子娘娘商议,若能亲上加亲,圣母皇太后必然欣慰喜欢,这是臣妾自己忖度的念头,僭越之处还请皇上瞧在臣妾对皇太后一片孝心的份上不予计较。” “这个——”弘历果然意动,“让朕想一想。” 寒苓心里“咯噔”了一下:“你不是说永玺的嫡福晋不能出在四家承恩公府吗?总不能教圣母皇太后的侄孙女做孙子的侧室吧?还有永琪,他是在母后皇太后跟前养大的——” -- 第205页 “我虑着了。”弘历说明打算,“永瑢也十二了,后年大选,承恩公府出孝,给他选一个钮祜禄氏的嫡福晋不算委屈罢?” 寒苓更在意自己的闺女:“说到这个,两个丫头还大两岁,你是想让她们抚蒙呢还是留在京中下嫁勋贵子弟?” 弘历笑道:“准噶尔现在是秋后的蚂蚱,朕的女儿便是抚蒙,多半也要留在京城的,何况还是皇太后养大的固伦公主?你也不用计较满蒙之别,有了好孩子,给自家闺女留着也便罢了。” 寒苓颇为无奈:“我计较也没用啊,娶媳妇我能掌眼,女婿还能怎么挑?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吗?” 弘历索性提出心中设想:“和晴给你娘家,五丫头给傅恒的儿子如何?” 寒苓不以为然:“辉发那拉氏能与富察氏相比么?你也不怕委屈了和晴。” “自家的孩子,总是要放心一些的。”弘历笑道,“我还想多留她们两年,皇太后也舍不得,到时候再说吧!” 六福晋的含金量不高,也足以安抚圣母皇太后受伤的心灵,苏贵妃因此拉近与寿康宫的关系,对未来儿媳的家世也表示满意(主要是有大阿哥和三阿哥做对照组),贴心的嘉妃又在圣母皇太后这儿加了一分。 寒苓按着额头向心腹问道:“祥常在还在英华殿?” 成霜回道:“是!” “教她迁到景阳宫后殿居住吧!”寒苓叹了口气:母后皇太后已经够给面子了,再这样拖下去,怕是连宁寿宫都要对她生出嫌隙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皇后不是好当的——写这篇文写的,我对《封神演义》中的纣王怎么越来越喜欢了呢?至少,他可以为了真爱不顾一切啊! ☆、120 不管儿媳女婿,皇子凤女都不是任人挑拣的对象,寒苓大可不必用心太过,如果要在几无风波的乾隆十九年的后宫中挑一件大事,为端荣皇太子确定嗣子自然是首当其中的枢机要事。 是的,五年之期已到,弘历必须在母后的半整寿辰上宣布嫡兄的后嗣人选。 端荣皇太子的嗣子必须满足三个条件:其一,嗣子至少是当朝皇子或世宗皇帝嫡孙(确切来说应当是庶子嫡孙);其二要得母后皇太后认可(这个比较容易,世宗的孙子本来就是母后皇太后的孙子);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对永玺、尤其是弘历一系的帝位法统构成威胁。能满足以上条件的世宗皇孙寥寥有限,考虑到当下的后宫势力,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宗亲王的同母胞弟,即皇后嫡出的九阿哥永珏、十二阿哥永璂二人。 寒苓的心思颇为复杂,她有三个儿子,皇位却只有一个,另外两个,将来最多能封到和硕亲王,现在又不是开国建基,几乎没有获准罔替的机会,弘历本人对世宗皇帝过于恩宠怡王府的做法也是很有微词的,能得一尊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爵当然值得欢喜,可改变不了的事实是,出嗣后的皇子从礼法上说就不是自己的儿子了—— 永珏是永玺的储备军,弘历更加属意年仅三岁的永璂,寒苓左右摇摆,既要把永璂留在自己身边,又怕一时计议耽误了小儿子的前程,真正是愁肠百结难以纾解,最后只得把四格和讷里叫进宫来讨主意:“你来说,哪个皇子更适合出嗣端荣太子?” “十二阿哥!”兄弟俩同口一词,“为表陛下对母后皇太后与端荣皇太子的孝悌诚意,继子的身份越高越好,您不要忘了,皇上可是许诺端荣皇太子的嗣子是要永袭郡王爵位的!” 寒苓当然知道,否则也没必要纠结至斯:“但永璂年幼,一旦出嗣,我如何还能尽心照看他?” 四格忙道:“端荣皇太子过世多年,哪怕阿哥出嗣,依旧要养在娘娘身边,除了玉牒要改,别的与从前无异,现成的例证,果亲王一直按出嗣前的规矩侍奉两宫皇太后与谦太妃,皇上也不曾有什么异议不是?” 寒苓点一点头:“罢了,我再想想。” 四格兄弟对视一眼,不免松了一口气:姐姐宠溺幼子,永玺一旦分去内廷助力,保不齐便要被人家各个击破,那可是整个辉发那拉氏的悲剧。 为皇太子立嗣不是小事,从三月起,内务府与礼部便行预备,崇元太后的胞弟五格有女夭折,被追封为端荣皇太子妃,四月便起出棺木,重新迁往端荣皇太子陵园下葬,五月母后皇太后圣寿,于筵席之上抓阄,拈着十二阿哥永璂名讳,皇帝立传口谕,着命皇十二子永璂出嗣端荣皇太子为子,封和硕端亲王,准以多罗郡王爵世袭罔替,自雍正朝便有端倪的世宗嫡长子立嗣一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弘历同时宣布:因十二阿哥年幼,入继父母皆已过世,母后皇太后年事已高,教养事宜仍由帝后主持,待等成年大婚后再居宫外成家开府为时不晚。 崇元太后很高兴,他的儿子有了名正言顺的祭祀之人,以后的香火不用再吃旁人剩下的;崇庆太后很高兴,皇后少了一个礼法上的儿子,在内廷的影响力必然要有一定程度上的削弱;永玺为首的□□很高兴,他们不用再为后院起火的事担心;后宫妃嫔们也高兴,两个儿子的皇后明显要比三个儿子的皇后容易钻空子;便是皇后本人,也不能不高兴:从今往后,三岁的永璂便是大清朝第九位铁帽子王爵了。 别人倒罢了,永珏对幼弟的态度有了明显改观,寒苓瞧一眼跟小儿子玩耍的二儿子,忍不住向他问道:“你是怎么了?现在倒有哥哥的样子了。” -- 第206页 永珏笑嘻嘻地说:“额娘说什么呢,永璂都出嗣了,儿子当然要对他好一点儿,万一他将来想不开,以为是阿玛额娘不愿意要他了怎么办? “这话说的,不管是哪个出嗣给端荣太子,你们都还是阿玛和额娘的儿子,额娘疼你们的心是一分也不会改的。”寒苓瞥了永珏一眼,“我的意思,你比永璂合适,你阿玛说了,‘永璂雅量大度,长大后必然明白父母的爱宠之心,永珏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敏感,保不齐就觉得被咱们抛弃了,万一到时寻死觅活,岂不教外臣笑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屈不屈的也只能让你弟弟让你一让了。” 永珏被挤兑的面红耳赤:“儿子哪里会这般不懂事呢?” “懂事、懂事,昨儿个不知哪个养的豹崽子抓伤了一个小太监,赶哪天伤到主子,我看你阿玛还怎么护着他的宝贝儿子!” 万寿节前夕,永璂正式接受册封,成为第二个获封和硕亲王的世宗皇孙。 以此为节点,一向康健的母后皇太后因为卸下了最大的心事,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寒苓只得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崇元太后身上,自打入秋以后,苏贵妃自己便玉体违和,一应宫务都交四妃协理不在话下。 却说这日服侍崇元太后用药出来,寒苓刚走到宁寿宫门口便撞到了前来请安的永璋夫妇,免其行礼后说道:“你们来的不巧,皇太后刚睡下,此时不可打扰,教宫人代为问安也就罢了。” 夫妇二人唯唯答应:“是!” 寒苓想了一想,驻足吩咐道:“你们随我来。” 老的是靠山、大的是膀臂、小的是羽翼,哪怕是出嗣的永璋,皇后也不能教敌对阵营拉拢过去,既是如此,当然要耗费一定精神心力为他们多做打算,永璋大婚数年没有子女出生,这就是一个很值得家长头疼的大问题。 永璋的后院还没有动静,他的本生老子倒没闲着,年节刚过,永寿宫传出了忻嫔身怀有孕的消息。 不得不说,忻嫔是很会把握时机的,入宫未满两年,圣母皇太后喜欢,皇帝丈夫贪鲜,皇后无从fenshen,贵妃自顾不暇,四妃要理宫务,底下未有新人争宠,简直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承宠机会,孕信爆出的时机又好,从两宫皇太后到皇后,全都给了丰厚赏赐,潜邸旧人算是彻底消停了:虽然不愿意承认,属于她们的时代终究还是要过去的。 寒苓都是要当婆婆的人了,忻嫔又伶俐,一直对景仁宫保持着足够的敬意,完全没有必要在意她腹中不知男女的小东西,倒是永玺自己选定的嫡福晋,闹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是非来。 成霜细细回道:“乌雅格格的堂姐嫁到了齐佳氏,夫婿宠妾灭妻,又贪墨嫡妻嫁妆,乌雅格格去看姐姐,恰撞见姐夫的侧室欺辱主母,出头时又被嘲讽‘不过是落选的秀女,敢莫竟以未来的国母娘娘自居不成?竟把手伸到了亲戚的家中’,乌雅氏将门出身,直接以“妄言皇家内务”的罪名喝命婢女左右开弓打了姐夫的侧室,督察院上了折子,弹劾兆惠教女无方的罪名。这是外命妇的事,皇上交给主子娘娘处分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寒苓看了永玺一眼:“你听到了?” 永玺抿了抿嘴唇:“额娘,她这样做似乎没有错处。” 寒苓叹了口气:“孝靖皇后驾崩时你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我这个皇贵妃如何礼遇长春宫你是亲经亲见的,外头还不是有人非议你阿玛宠妾灭妻?不是富察家公道,我们母子难道就不是谤满天下的结果吗?嫡侧大义为世人共识,你不想想,乌雅氏有没有错处不论,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怎么就值得御史上书弹劾呢?” “儿子明白。”永玺仰脸问道,“额娘想怎么发落这段公案呢!” “日后但有侧室欺凌正妻之案,应将侧室廷杖四十,发还正室娘家为奴,倘若家世没落,罚为官奴亦可。”寒苓想了一想,因又说道,“乌雅氏干预亲眷内务,有失闺阁本分,命其禁足三月、抄默《女戒》百遍以为教训。” 永玺松了一口气:“额娘圣明!” “既在你阿玛跟前备了案,她是进不了你的毓庆宫了。”寒苓扬手止住欲要分辩的儿子,“乌雅氏多于内廷走动,里里外外多少绊子也不曾教她吃过暗亏,如今怎么就在这样的小事上栽了跟头呢?求仁得仁,咱们还是成全她的心愿罢!” 永玺怏怏不乐:“儿子明白。” 送了永玺离开,成霜不免为他游说主子:“奴才瞧着咱们宗亲王失落的很,娘娘的话是不是直了一些?宗亲王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乌雅格格资质又好,情有所钟也是人性常理!” 寒苓淡淡一笑:“放心,他会走出来的。” 皇后娘娘,您的这颗心放下的太早了,乌雅氏前脚被禁足,宗亲王后脚就打着亲妈的名义溜进了兆惠府的地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乌雅氏很明显也不愿意蹚后宫的浑水。 ☆、121 “这都快出正月了,主子娘娘怎么想起下赐祭祀果品的事儿来了?还指明教你过去——”兆惠之妻觉罗氏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咱们老爷——” 跪经的乌雅氏起身宽慰母亲:”额娘放心,阿玛或有不测,主子娘娘哪里有越过万岁爷先来放赏的道理?想来只是例行慰勉,使阿玛在前线没有后顾之忧罢了。” -- 第207页 觉罗氏深以为然:“你说的是,咱们赶紧出去迎旨罢!” 兆惠父子都在军中,家下只有女眷留守,接下赏赐后不免打听内情:“主子娘娘恩深似海,奴才理应入宫谢恩,只请公公提点,除了我们家,还有哪几位大人的府上也得了这样的恩典?” 传旨太监笑道:“这是内进的贡果,主子教奴才送给夫人与格格尝鲜儿,倒也不必为了这样的小事专程进宫谢恩。” “是!”觉罗氏愈发糊涂,“奴才多谢主子娘娘恩典。” 乌雅氏拿余光扫了随从侍卫一眼,接过管事手中的荷包向內监陪笑道:“公公看着眼熟,莫非在主子娘娘跟前见过一面不曾?” 內监愣了一愣,因向乌雅氏答道:“奴才原在五公主驾前当差,只因机缘凑巧,这才被主子打发出宫跑腿。” “原来如此!”乌雅氏把随侍丫鬟叫到跟前,低声嘱咐了两句,越次向內监说道,“请公公与大人前院奉茶。” 內监原要推辞,瞧着侍卫神色只得应承一声:“多扰夫人、格格,咱家便愧领格格的好意了。” 乌雅氏向觉罗氏打了一个眼色:“额娘,主子赏赐的贡果,要先把上品挑出来奉过祖宗才好自己受用,女儿先陪公公奉茶,您选一些上等贡果送到祠堂里去吧。” 觉罗氏点一点头:“也好。” 乌雅氏领着二人进了正院,丫鬟早已引领抄棍拿棒的家丁护院群涌而至,宫监侍卫不得反应,正主抽身喝道:“与我拿下这两个冒名入府的贼人!” 宫监傻了眼:“爷!” 身后的侍卫更加机灵:“快跑!” 总算兆惠府上的护院早已得了叮嘱,只管将二人撵逐出府,惊动了四邻八舍方回本家不在话下。 “爷,这乌雅格格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好容易摆脱了追兵,宫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您以后可别再让奴才干这样的事儿了,万一被一顿棍子打死,奴才冤不冤呢!” 侍卫嗤笑道:“瞧你这点儿出息,跑了几步就走不动道了?要不要爷背你回毓庆宫去?” 这两位不是旁人,随从的侍卫正是东宫太子宗亲王永玺,黄门倒是货真价实——此人正是毓庆宫首领太监于毅是也。 于毅报诉委屈:“爷,累不累的奴才不在意,万一乌雅家把事情闹大,奴才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永玺诡谲一笑:“你放心,她是不会把这件事闹大的。” 闹大不至于,盖不住也是明摆着的事儿,乌雅家往巡捕衙门报了案,觉罗氏带着现场落下的一个荷包向后宫递了牌子,那拉皇后领了人情,把觉罗氏安抚出宫,将毓庆宫的小太监叫到景仁宫恐吓一回,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立刻跃然纸上:不用说,自己家的大儿子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于公公!”永玺前脚进了乾清宫,张雷后脚就来截于毅的胡,“您这就请吧——”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于毅汗毛都竖起来了,“请师傅稍待,等王爷出来,奴才回一声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你来费心了。”张雷就手指了一名小太监,“你留在这儿伺候王爷。” 于毅一步三回头,就盼望乾清宫正殿的大门能忽然开启,走出一位拯救他于水深火热的大救星来。 皇后对待下人的方式粗暴简单:“你从实招了,领四十板子,去辛者库为奴;要是不招,那就得掂量掂量你的骨头是不是比慎刑司的板子硬,自己看着办吧。” “主子娘娘饶命,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毅抹一把汗:好歹把自己的小命保住再说,皇后是宗亲王的亲妈,这样做总算没有背主的嫌疑!权衡一回利弊,于毅老老实实把前后过往交代了一个干净。 寒苓点了点头:“于毅,我不问你有没有劝阻永玺,也不追究你为什么不来向我回话,这件事要让皇上知道,你是什么下场不用本宫来提醒吧?” “是、是!主子娘娘仁德、主子娘娘慈悲!”于毅双股颤颤,“奴才追悔莫及,辜负了万岁爷与主子娘娘的恩典,辜负了宗亲王的信重——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寒苓挥了挥手:“带下去!” 既见四下无人,成霜近前宽慰寒苓:“主子,乌雅氏行事很有分寸,宗亲王不过是一时淘气,您就不要为他生气了。” “你说乌雅氏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怎么就有这么多的心眼呢?”乌雅氏对永玺主仆只赶不抓,去巡捕衙门报了案,线索没提供多少,唯一的物证又送到了景仁宫的地头,她们家摘的干净,可不就留下皇后自己头疼吗? “主子,奴才倒觉得还是咱们宗亲王更会抖机灵。”成霜笑道,“他把自己的荷包留在了乌雅府,满大清朝算起,可还有第二个能用杏黄色的贵人吗?” 寒苓摇了摇头:“不止如此,哪怕是有人冒名前去,毕竟与永玺脱不了干系,将人抓住,一定会被牵扯进宫闱争斗之中,她这样做,未尝不是明哲保身的上上之策!” 成霜试探着问道:“您可是看准了这个儿媳妇?” “我觉得不成,乌雅家毕竟根基不足,但皇上如果愿意,我是不会从中阻拦的。”寒苓苦笑道,“只当是还了他家的人情,别教我落下棒打鸳鸯的名声也就罢了。” 晚间和惠公主过来请安,含笑向母亲问道:“您把四哥跟前的于毅给打了?” -- 第208页 “嗯。”寒苓看了闺女一眼,“于毅偷盗宫中物品,又贪墨毓庆宫用度,不给他一些教训,你四哥还被蒙在鼓里呢!” “额娘,四哥要拉我做说客,其中的原委当然不会有所隐瞒。”和惠公主眨了眨眼睛,“您还在为他的事儿生气呢?” “儿大不由娘,要不是被人家找上门来,你看我会不会管他。”寒苓按了按额头,”说客就不必做了,你告诉永玺,再有下一回,毓庆宫的奴才全都撵出宫去,你只管教他任性就行。” 拿人的手软,和惠公主是亲闺女,完全没有看皇后脸色的必要:“额娘,咱们公道来说,就凭四哥的身份地位,唐宋金元明五朝皇室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自律的人来,纳兰容若还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呢,他自己做到了吗?像五叔那样的就算难得了,我不知道您怎么想,反正我挺羡慕乌雅家的格格。” “你个姑娘家家的,竟是这样不知羞吗?”寒苓笑道,“我与你说,你阿玛已经为你留意额驸了,你还管你四哥的闲事,到时你在婆家受了委屈,指望他给你出头可就晚了。” “额娘!”和惠公主红了红脸,不免向母后娇嗔道,“我还小呢!” “小?照汉人的算法,你已经到及笄之年了。”寒苓起身直了下腰,你四哥的婚事拖不过明年去,你五哥的嫡福晋也在下届秀女中拣择,你跟和晴与永琪同年,又是姑娘家,拖的久了岂不教人笑话?“ 孩子多了有一桩好处,那就是他们之间可以互为耳目。 “额娘,听说您和阿玛要给四姐和五姐选额驸了?”五公主前脚给四阿哥的奴才说一回情,九阿哥后脚就以蹭饭的名义探听姐姐们的终身大事来了。 寒苓直接把皮球推给丈夫:“你额娘当家不做主,这样的事得看你阿玛的意思。” 弘历颇为无语:“那也是你的女婿!” 永珏一看有门,立刻打蛇随棍上:“阿玛,您选了谁给儿子当姐夫啊?儿子得好好查一查,免得所托非人让姐姐们受委屈。” “嗯?”弘历放下饭碗,“听你的意思,是信不过我的眼光吗?” “当然信得过、当然信得过!”永珏一副狗腿的面孔,“阿玛,儿子是这样想的,您太慈善,万一将来的姐夫仗着您是仁君欺负姐姐,您也拉不下脸收拾他,儿子就不同了,趁着旨意未下警告他一回,对姐姐好是应当的,万一让姐姐生气,不用您出头,我就去办了他,这叫先君子后小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寒苓想吐:普天之下大约也只有你觉得你那皇帝老子是慈善人吧? “油腔滑调!”从表情就能看出来,弘历很吃这一套,“把你四姐指给忠武公府,让你五姐去富察家做媳妇可算委屈了她们?“ “伊犁?福灵安?”永珏睁大眼睛,“这都行?” 弘历含笑问道:“有不妥当的地方吗?” “伊犁成,福灵安不行。”永珏一脸的庆幸,“亏得您提前跟儿子说了,要不然五姐就得做现成的额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觉得,乌雅氏是怎么识破永玺主仆身份有诈的? ☆、122 “怎么说?”号称当家不做主的那拉皇后立刻武器了,“福灵安有侧室了?” 永珏慢悠悠地说道:“头年福灵安收了房里人,然后有了身孕,富察家的郭罗玛嬷都给气病了,额娘不是还派人去看过吗?” 弘历变了脸:“你是听谁传的闲话?” 永珏解释道:“那丫鬟是郭罗玛嬷给的,舅妈差点儿没动了胎气,府里闹的鸡飞狗跳,我看福隆安不开脸,问了他的小厮才知道的。” “出去不要乱说。”寒苓开启护犊子模式,“你阿玛不过是将福灵安列入了额驸人选,后头还要仔细筛选,最后定了哪个尚是未知之数,我要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你可仔细你的皮!” 永珏吐了吐舌头:“儿子哪敢啊!” “李玉!”弘历吩咐道,“你带永珏去乾清宫,选一支最好的马鞭赏他。” 永珏乐了:“儿子谢阿玛赏赐。” “这可怎么好!”永珏去选马鞭了,乳母将永璂抱下去散步消食,寒苓开始为女儿的终身头疼,“亏得我还没跟皇太后漏过口风,这要是揭破了窗户纸,对上上下下可怎么交代呢!” “这个福灵安,真不给朕争气!”弘历将帕子一摔,“选婿的事就此作罢,朕的女儿,不愁挑不到一个出类拔萃的额驸。” “你也不曾知会过富察国舅,世家子弟,有这样的事在所难免。”寒苓还真怕弘历不计小节,非要把福灵安选作女婿,总算做爹的没掉链子,当娘的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四格要不是因为吃够了庶出的苦头,哪里会把儿子管得跟军营里的兵校一般?像你说的,他不好,咱们另选旁人也就是了,富察家难道就只有福灵安一个年龄匹配的孩子吗?” 弘历稍抑怒火:“你倒是心胸宽大,这要是耽误了和惠的终身,你看朕饶得过他们哪个!” 寒苓心说:生米煮成熟饭,再怎么追究也都晚了。 弘历倒能沉得住气,直等五月兵定伊犁,这才向两宫皇太后启奏“四格于准部会战时居中调度有功、筹办粮饷无差,理应推恩行赏,其子伊犁人才出众,且与和晴公主年齿相当,论及名姓家世,可谓天作之合,若定伊犁为固伦额驸,可慰功臣之心、可表亲亲之意,诚请母后、圣母开恩允准,成就大清美谈盛事可矣。” -- 第209页 大清的公主多数要联姻抚蒙,对于这桩婚事,崇元太后自然是乐见其成,崇庆太后也没有横加干预的意思,伊犁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障碍便成为了和晴公主的内定额驸。 弘历在下决心兵定准部时遭遇了不小的阻力,中枢的主要支持者就是傅恒和四格两个小舅子,此番论功行赏,四格晋封一等公,傅恒额赐一等伯世职,傅恒四次上书,认为自己“叨封公爵已然过分”,执意谢绝皇帝姐夫多给他一顶伯爵桂冠,弘历深感诚意,到底还是成全了傅恒的辞爵心愿。 傅恒的表现无疑是十分明智的。 自入仕以来,那拉四格和富察傅恒便是两颗交相辉映的政治明星,二人做一比较,身为世家嫡子的富察傅恒在qidian和仕途上要优胜于四格,但这并不代表着四格的能力、功绩逊于傅恒,如果不是那拉皇后礼遇元后娘家,傅恒决然没有压过四格一头的可能,尽管如此,赐婚之事还是暴露了富察家“内力不足”的巨大缺憾。 孝靖皇后业已作古,身后又没有皇子留下,富察家想跟皇室巩固关系,最高效的方式便是联姻,皇帝略过年齿一般的福灵安,把身带富察氏血脉的和晴公主许配给那拉伊犁,小不了几天的和惠公主没有任何要指婚的风声,这绝对是一个不能细究的一个问题!傅恒的那位皇帝姐夫早就暗示过要和他亲上加亲的,没有适龄的女儿能嫁给五阿哥做嫡福晋,有一个与皇帝待嫁女儿年龄匹配的儿子又没被提及,这个就—— 做了二十多年君臣亲戚,傅恒自认对皇帝姐夫足够了解,以他的作风来看,如果取中了福灵安,一定会喜上加喜的同时给两位公主定下亲事,既然没有提及,只能说明福灵安被宫里从额驸的候选名单中给删除掉了。 差点儿抱了孙子的傅恒还不知道长子干下过什么样的丰功伟业,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去年一年到现在,他都在御前帮着皇帝姐夫运筹帷幄死磕准噶尔,哪里有精力过问儿子的风流韵事? 现在有了过问的精力,傅恒成功被儿子气了一个倒仰:“畜生!” 纳喇氏抱着小儿子宽慰丈夫:“那个不守本分的丫鬟已经被额娘处置了,我也叮嘱了府里的人,管保不会传到外人的耳中。”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宫里怕是已经听到风声了。”傅恒叹了一口气,“皇上对我和四格都是一碗水端平的,此番兵定伊犁,那拉家的阿哥尚主,我被赐封了一等伯爵,这摆明就是酬功不酬亲的意思了。” 纳喇氏默然无语:“原怪我治家不严,所以才出了这样打脸的事。” “他自己不争气,与你有什么相干!”福灵安挺会把握时机,他爹忙于公务,他娘身怀六甲,都没有多余精力过问他的私事。 再三斟酌后,傅恒上了请辞伯爵的折子。 四格心道:是我我也这样干,皇帝就喜欢谦逊的人,福灵安没有尚主的福气,福隆安也大不了和明公主两岁,哪怕没有尚主的考量,皇帝也会因为傅恒的谦逊揭过对福灵安的不满,失了爵位巩固君心,何乐而不为? 不出四格所料,傅恒退了一步,弘历偏就起了补偿之心,批准了小舅子请辞伯爵的奏折,随手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因向李玉说道:“教传旨太监赏给傅恒吧。” 满洲俗礼,荷包蕴含“嫁女求娶”之意,傅恒接过赏赐,立刻当着传旨太监叮嘱妻子:“管好了福隆安兄弟,若是不能洁身自爱、任性胡为,看我不把他们的腿打断。” 寒苓有些无奈:和明才八岁,这算是被他的皇帝老子定了娃娃亲么?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难道皇后的女儿就得可着富察家这一棵歪脖树吊死吗? 等不及为女儿抱屈,寒苓在请平安脉时颇为无语的接受了御医的道贺:“恭喜主子娘娘,这是喜脉,您有两个月身孕了。” “赏!”寒苓半天没回过神来:三年前还佩服大自己五岁的嘉妃赶在四十高龄生下了十一阿哥,现在倒好,自己也在三十八岁妊娠在怀,充其量与嘉妃也就是二姐不笑大姐的差距了。 弘历倒是高兴的很:“依照顺序,这该是个格格罢?” “幸好上月看着三个小的种了痘,要不然还得再耽误一年。”寒苓有些犯愁:永璂才过三岁生日,赶在孩子落地之前就得给她寻一个靠谱的养母了。 王师平定伊犁、和晴公主许婚忠武公长子、皇后身怀有孕,乾隆皇帝可谓是多喜临门,走起路来都是飘着的,整个后宫的气氛因此变得活跃了起来。 想跟着沾一沾喜气的不乏人在,譬如新近升格为公主婆婆的忠武公夫人苏氏。 寒苓略感诧异:“高琳还没有婚配?她有二十五六岁了吧?” “是。”苏氏陪笑道,“不瞒娘娘,奴才冷眼打量了许久,公爷有心、她亦有意,近三年间却未越礼半步,奴才实在不能忍心教他们这样蹉跎下去。” “罢了!”寒苓沉吟片刻说道,“我便是中宫皇后也没有阻拦娘家兄弟收纳侧室的道理,你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这样的事儿,自行做主也便罢了。” 苏氏起身行礼:“奴才代公爷谢过主子娘娘恩典。” 寒苓顺势叮嘱:“老子不阖我管,儿子的事儿我还得啰嗦两句,皇上虽然没有降下圣旨,伊犁却是过了明路的四额驸,说句到家的话,和晴公主是元后嫡女,又是圣母皇太后教养长成,既然嫁到了我的娘家,那是一点儿委屈都不能受的,谁打皇家的脸,皇上要谁家的命,和晴公主过的好,整个那拉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如果受一丁点委屈,忠武公府的富贵荣华也就到头了。” -- 第210页 苏氏唯唯答应:“奴才并不敢辜负圣恩、致令主子娘娘与贵妃娘娘颜面无光。” 寒苓正要说话,成节满面春风地入内回道:“主子娘娘贝勒府来报,今早问脉,三福晋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是好事啊!”寒苓大喜,因向苏氏说道,“这个彩头赏给你了,去储秀宫给你姐姐报喜去罢!” 苏氏笑道:“贵妃娘娘指不定要怎么高兴呢!” 永璋大婚三年没有孕信,自去年伊始,寒苓便以针灸、药膳之法为他夫妻二人调理身体,如今见了成效,欣慰之余不免带了一丝尴尬:要是赶得巧,永璋的儿子指不定比她肚子里这个还要赶早出生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打从心底讲,女主是排斥富察家的,但这种情绪也只能掩盖在心底,至少在她的儿子登基之前不能显露出来。 ☆、123 人逢喜事精神爽,永璋夫人有了身孕,病病歪歪的苏贵妃被打了强心针一般,立刻就恢复了元气。 宫务有接手之人,那拉皇后也就能安心养胎了,赶着三方齐聚的机会,因与丈夫笑道:“我和贵妃有个不成型的主意,正好请问皇上的意思。” 弘历欣然应承:“说来听听!” 寒苓说道:“内务府要为固伦公主府选址,我的私心,能不能连着永璋的贝勒府起建?永璋与和晴是兄妹,跟伊犁也是正经的表兄弟,住的近了正好亲香关照呢!” 苏贵妃看向弘历,眼神中蕴含着满满的紧张。 “就这样办吧!”正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喜事连连,乾隆皇帝的包容上限处于高的令人发指的巅峰状态,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可给可不给的体面不高兴的时候不给,高兴的时候说给也就给了。 苏贵妃赶忙起身行礼:“臣妾代永璋谢过万岁爷的恩典。” 所谓关心则乱,一向稳重的苏贵妃也有打破默契、言语失态的一天。寒苓并不点破,因向弘历问道:“咱们不往圆明园去了?” 弘历随口说道:“如今不算大热,等到下月再说吧。” 皇后的胎没满三月,确实不宜颠簸劳累,忻嫔的肚子也有七个多月,既不可能把她留在紫禁城生孩子,搬的越晚、危险程度越高,这一条是没有人会提醒当事人的。当然了,嫡女在前,乾隆爷对忻嫔考虑不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便是忻嫔本人,也绝对不会因此表露出任何不满。 皇后太能生,整个后宫都变成了悲剧,终康熙一朝,除了皇次子胤礽为元后嫡子册封皇太子,只有三个皇子初封王爵,直郡王是有军功的皇长子,处于制衡考量,同期又册封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这位爷没过多久便因为在敏妃孝期内剃头丢了郡王帽子),从皇四子雍正爷开始,不是贝勒就是贝子,唯一的郡王是皇十子胤。 康熙爷为什么对十儿子另眼相待呢?并非因为他本人表现出彩,主要是这个儿子会投胎,他的亲妈是曾经的六宫之首温僖贵妃(孝懿仁皇后崩后,温僖贵妃在后宫中地位最尊),满族讲究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其他皇子的生母顶多是皇妃,就你的亲妈是贵妃之尊,物以稀为贵,不优待你优待谁去? 再看本朝,皇后生儿子生的往外过继,神马皇长子、贵妃所出,都要靠边站一站:嫡子都一大把,谁稀罕庶子啊!贵妃尚且如此,区区的嫔位就更不用提了:提了也白招人嫌,保不齐便成了第二个怡嫔。 饶是这么着,忻嫔的肚子还是出了意外。 忻嫔住的平湖秋色紧邻福海,等到月份大了,上头免了请安之礼,等闲不去院外走动,七月十五日为中元鬼节,帝后奉两宫皇太后前往长春园保春寺奉香,忻嫔不敢托大告假,自要先请懿旨请命随行,平湖秋色与保春寺相距不远,中宫遂传旨意,恩准忻嫔径往保春寺取齐,不料坐船为水鸟扰动,受惊之余便露出了早产迹象。 张雷向陪产的帝后回道:“皇上、主子娘娘,据奴才查访,之所以有许多水鸟冲击忻嫔娘娘的坐船,概因长春园水面撒满饵料,引得湖中鱼虾前来觅食,水鸟又来抓鱼,这才惊到了忻嫔娘娘的龙胎。” 弘历厉声问道:“可曾查到撒食的奴才是哪个?” 张雷回道:“回万岁爷的话,依照规矩,饲养园中鱼龟应当专时专地投放鱼食饵料,奴才问过管事,今日尚未布置投放,倒是居住长春园的四位娘娘曾在晌午荡舟游湖,奴才想来,既是游湖,保不准随身带一些投喂锦鲤的饵料也未可知。” “李玉!”弘历勃然动怒,“你去长春园问一问,朕与皇后立等回话。” 无心之失也好、受人利用也罢,四春娘娘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圣母皇太后二话不说,直接越过帝后传降懿旨,将四位美人全都塞到尼姑庵去了。 忻嫔还算命大,苦熬一日有余,隔天破晓才生下一个瘦弱的女孩儿,序齿即为皇八女是也。 寒苓自己也是孕妇,当然没有久候陪产的道理,听到內监前来报信,因向成霜嘱咐道:“让贵妃好生照看格格,太医要轮流为忻嫔与小格格问脉,把乳母嬷嬷安排妥当,若有变故立来回我。” 八格格的出生似乎是一个拐点,业已平定的准噶尔旧地叛乱复起,永玺的师傅、一等诚勇公班第,鄂尔泰长子、太子少傅鄂容安自杀殉国,皇帝的注意力转回了西北用军的大事上。崇庆太后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忻嫔又在生产时伤了身子,万一影响到日后受孕生产,她的一番心血可就白费了。 -- 第211页 此消彼长,景仁宫的势头还在继续上涨,乾隆二十年腊月二十一,那拉皇后打破生产规律,在景仁宫生下了自己的第四个儿子。 又过三天,永璋的嫡福晋(多罗贝勒的正妻是夫人,但永璋曾是皇子,自皇太后起便习惯以永璋福晋称呼孙媳)生下了他的嫡长子,当然,这个孩子的份量是无法与中宫嫡子衡量比较的。 皇后还在做月子,永璋生子的消息是苏贵妃亲自过来报告的,寒苓趁机挟恩要价:“我有件事儿要与你商量。” 贵妃笑道:“请主子娘娘吩咐。” 寒苓道明心中打算:“和宜也大了,不用你多费心思,永瑢大婚还得再等两年,我想让你帮衬着照看小十三几年,不知你意下如何?” 贵妃大吃一惊:“娘娘是想让臣妾做十三阿哥的养母?” “嗯!”寒苓点了点头,“我要打理宫务,永璂也没到读书的年纪,明年还有大选,除你以外,也没有旁人能够放心托付,少不得辛苦你两年,赶永瑢大婚时我也就腾出手来了。” 贵妃欠身应承:“这是主子娘娘的恩典,臣妾哪里有抱怨辛苦的道理,不知皇上和太后那儿是什么意思。” 寒苓说道:“皇上已经允了,两宫皇太后有了春秋,你又会养孩子,她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皇后不能抚养十三阿哥是因为十二阿哥的存在,嘉妃膝下的十一阿哥、舒妃膝下的十阿哥与十二阿哥差不了一岁,自然没有将十三阿哥交给她们抚养的道理,婉妃那儿有和明公主,颖嫔没有经验,忻嫔刚生了八格格,余下的妃嫔没有资格,只她和愉妃力有所及,虽然份属同盟,自己的位份毕竟高于愉妃,苏贵妃稍加权衡后便应承了下来。 做月子的皇后娘娘在景仁宫安排小儿子的监护权,忙于朝政的皇帝也不会因为政务压身对自己的家务事充耳不闻,此刻的他正在宁寿宫与嫡母讨论宝贝闺女的终身问题。 崇元太后希望能在自己闭眼之前看到更多的孙子孙女成婚生子,尤其是排在前头的永玺、永琪、和惠公主,孙子不用愁,哪怕是挑花眼的永玺,用抓阄的方式随机选一个秀女也能配得上未来国母的身份,要头疼的反倒是和惠公主,漠西蒙古的战事还在胶着状态,万一当老子的为了巩固满蒙关系把她嫁到哪块草地上吃沙子如何是好?出于以上顾虑,老太太颇为“霸道”的给孙女争取选婿福利:“你看好了五丫头的额驸要跟我说一声,咱们可不能找个不明不白的女婿就把好好的孩子嫁出去。” 娘儿俩相处了四十来年,弘历头一回见嫡母“倚老卖老”的向自己提要求,乾隆皇帝有一点儿窃喜、有一点儿伤感、更有一丝愧疚,很郑重地向崇元太后做出承诺:“等忙过这一阵去,儿子把中意的才俊全都召到宁寿宫考问,皇额娘喜欢哪个咱们就定哪个,管保不让五儿受委屈也就是了。” 崇元太后忙道:“我倒想了一个选婿的法子,连皇后也不知道的,你要觉得好,咱们就这样办罢!” 弘历笑道:“皇额娘的法子自然是好的。” 崇元太后便道:“如今西北用兵,军中有不少青年才俊在营中效力,我的意思,你就看看谁家的孩子最为出挑,穷一点儿不打紧,我多多给五儿陪送,门第低了也无妨,你是皇帝,还能亏待了自家女婿不成?我的意思,只要家世清白、人品周正就行。” “妙!真妙!”弘历大喜,”就照皇额娘的意思办吧!” 皇帝都自恋,乾隆皇帝是自恋皇帝中的魁首,他是这样想的:前线战事不利,总要给将士们打一针强心剂,立下军功的将士要赏赐金银、宅邸、官爵,但这些身外物的价值要跟自己闺女比起来,那可就太不值一提了!朕连最宝贝的闺女都舍得给,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给朕卖力打仗呢? 当然了,弘历并不担心找不到一个立下军功且又五角俱全的青年才俊做女婿,年少的不争气,从老的找也行啊,你立下大功,我把闺女嫁给你儿子总够意思了吧?乾隆皇帝差点儿踩着云头飘出宁寿宫去:就这样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的成年皇子,除了胤礽是元后嫡子以外,只有皇十子胤?是贵妃所出;乾隆倒好,皇贵妃变成了批发产品。 ☆、124 “我照你的意思办了,后头怎么样可就只能看你的造化了。”待等弘历跪安离开,崇元太后对和惠公主如是说道。 和惠公主眉宇清朗:“还是皇玛嬷疼我!” “这丫头,主意也太大了一些。”知女莫若母,母后皇太后哪里是这样多事的人?寒苓不用多想就猜出了幕后军师是哪个,平心而论,以眼下形势看,这算是一个不赖的主意。 “咱们格格是固伦公主,又是母后皇太后教养长大,举止行事自然与寻常大家闺秀有所不同,奴才倒觉得这个法子新颖实用,要不然母后皇太后和皇上也不会轻易答应是不是?”成霜犹豫了一下,因向寒苓回道,“主子,宗亲王昨儿个出城去了趟乌雅府的庄子,成云问了于毅,他趴在墙头跟乌雅格格说话,把乌雅格格气得连书都给摔了!” 倒霉太监于毅,挨了板子又被罚入辛者库,能被捞出来还得承受成云的人情,用来劝说寒苓的理由很简单:使功不如使过,换个不知利害的奴才伺候宗亲王,指不定又要捅出什么篓子来,堵不如疏,还不如顺从了宗亲王的意思把于毅给赦回来,宗亲王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也能保证您第一时间获得消息不是? -- 第212页 “嘿!”寒苓躺不住了,“把万岁爷请来,他的儿子,倒是管呢还是不管呢?” 成霜压低声音说道:“主子,和亲王让奴才给您传句话,宗亲王年少,轻狂些没什么不好。” “嗯?”寒苓怔了一怔,“怎么说?” “去年辉特部台吉阿睦尔撒纳归降,宗亲王疑他居心叵测,建言皇上高爵厚禄,将他留在京城荣养起来,皇上今年用兵,封阿睦尔撒纳为定边左副将军,不料阿睦尔撒纳辜负圣恩,唆使同党袭占伊犁,这才有了班第与鄂容安两位大人自杀殉国的事。”成霜点到为止,“主子,这样的事,发生一回是宗亲王聪敏,若是再一再二——” “罢了。”寒苓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一个事实是:永玺已经开始面临君储矛盾的问题。以眼下的形势看,寒苓应当欣慰于政治抱负之外有一件值得集中注意力的事让宗亲王转移精神。 君储矛盾自然是不能避免的,但关于阿睦尔撒纳降而复叛的事,包括和亲王在内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弘历对准部降臣并非完全信任,阿睦尔撒纳初露反迹,皇帝欲以“行饮至礼”为名,召还阿睦尔撒纳回京处置,奉密旨随行监管的便是乾隆爷的大女婿色布腾巴勒珠尔,彼时圣驾在热河,阿睦尔撒纳于起行途中以“暂归治装”为由甩开驸马爷逃回了塔尔巴哈台,这才有了伊犁得而复失、班第诸将自杀殉国的后事。 色布腾巴勒珠尔在腊月初便被召回了京城,当时没被收拾是因为年节将近,现在过完了年,小儿子的满月宴也摆过了,乾隆爷开始腾出手来收拾女婿。 天山叛乱再起,皇帝不是一般的上火,此时正要找一个有名头的罪人明正典刑以立纲纪,没得说,色布腾巴勒珠尔的身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从纵放阿睦尔撒纳的后果来看,色布腾巴勒珠尔是死不足惜的,但皇帝岳丈要杀获罪女婿,执行能力就有待商榷了:和敬公主才二十五岁,杀了额驸他得守寡,孝靖皇后不在了,两宫皇太后还心疼孙女呢,谁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照律法军规请断色布死刑? 赐死的话一出口,正大光明殿立时便眼神乱丢、神人相交:这可怎么是好!你要求情,那就是让万岁爷徇私枉法,你要不求情,万岁爷日后指定后悔,迁怒是君主的本性,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大约都要被小心眼的皇帝在自己的黑账中记上一笔的。 傅恒只好向四格求助,四格瞄了大外甥一眼:这事儿得他来。 距离龙椅最近的宗亲王全程缄默:从表情看,这位小爷绝对不是在思春。 对了,死掉的班第是宗亲王的师傅,鄂容安还挂太子少傅衔,宗亲王自己还在埋怨姐夫呢,于情于理都不愿意开口为色布求情。 眼见要冷场,四格只得硬着头皮为出班启奏:“万岁爷明鉴,色布坐法当诛,然三公主因此孀居,两宫皇太后必然忧心不忍,企请万岁情法兼顾,对达尔汉亲王法外施恩、从轻发落!” 有了引头的,大学士来保以下都为色布腾巴勒珠尔求情,皇帝到底让了一步,把色布腾巴勒珠尔削的只剩下了一个固伦额驸的头衔,又命禁锢本府,未得旨意不许擅出半步,总算对上上下下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宗亲王的正妃好选不好选,说她不好选,那是因为两宫皇太后与皇后各有主张,崇元太后取中了鄂尔泰的孙女,崇庆太后看好喜塔腊家的格格,皇后挺喜欢顺义伯家的完颜氏,嫡母亲妈外加媳妇各有各的道理,皇帝把稀泥和到现在都没能做出最终定论。 之所以说她好选,那是因为儿媳的人选真就是皇帝老子一句话的事儿。 御驾在二月东巡永定,因为在信息传递过程中出现乌龙,误报阿睦尔撒纳被王师逮获,弘历欢喜之余改谒泰陵,刚给死鬼老爹磕头报了大捷,更正情报便已送到御前,君臣文武真是满屏的尴尬,弘历脸都扭曲了:“拟旨,军机大臣、正黄旗满洲副都统、户部侍郎兆惠办差得力,赏戴双眼花翎,加封为定边将军,其女乌雅氏毓质名门、贤淑宽和,深得母后、圣母垂爱,朕体两宫皇太后慈意,作配乌雅氏为宗亲王嫡福晋,钦此!” 傅恒和四格对视一眼,不谋而合地瞄了皇帝身侧的宗亲王一眼,心中都有相同的念头:“我是被他利用了吧?” 舅舅不是白叫的,永玺整天跟傅恒、四格厮混,言谈之间都是十分推崇兆惠的意思,傅恒和四格受其影响,也在皇帝面前说兆惠的好话,天长日久,兆惠相当然变成了皇帝心中最为紧要的一根西北柱石。 这还没完,弘历憋着一肚子火气继续发狠:“再拟旨意,凡为我军将士,不拘身家官爵,若能斩获阿睦尔撒纳首级,有子女者,朕与其结为姻亲,年少未娶者,朕以公主尚之,钦此!” 大臣们有些傻眼:皇上这是要逼死兆惠的节奏啊?还有,未来的国母就这样定下了?乌雅氏做皇后不算,五公主也要用来酬功?您老人家就不怕回了京城跟家中的河东狮没法交代吗?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除了被赐婚的当事人永玺,哪怕是万里之外的兆惠,也绝对不愿意在现下的档口承受如此浩荡的天子隆恩。 这两道旨意没有白发,二月发了圣谕,三月便得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兆惠亲冒矢石,率领大军击破叛军主力,再次将伊犁城收入清军囊中;四月,阿睦尔撒纳在逃往哈萨克途中被一名索伦马甲(索伦即鄂温克族,马甲为骁骑营士兵)生擒而回,准噶尔部在天山南北的反叛势力彻底被朝廷肃清,历经康雍乾三代、长达七十年的清准战争终于以准噶尔部的灭亡划上了最终句点。 -- 第213页 前朝自然有普天同庆的架势,除了大封功臣,皇帝专门降旨,诏谕工部修葺紫光阁,命如意馆将忠勇公傅恒、忠武公四格、武毅伯兆惠等平叛功臣画影图形陈列阁中,以此彰显tianchao武功不在话下。 后宫的气氛完全相反,那拉皇后直接被丈夫的两道圣旨给气病了:把乌雅氏定为儿媳也就忍了,女儿可怎么是好?难道要选个马前卒做女婿吗?那还不如将福灵安招为五驸马呢! 准部被平定,首功记在兆惠身上,锦上添花的是单枪匹马生擒阿睦尔撒纳的索伦马甲,既然是以马甲身份从军,那就说明他的出身低到了一定程度,寒苓自己也知道,皇帝自己降了明旨,如果出尔反尔,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后娘娘的火气更加旺盛了。 弘历自己也郁闷:那么多出身世家的八旗将帅在前线,好好的头彩怎么能叫一个奴才抢了去呢? 依照八旗兵制,旗兵基本都是团体作战,弘历同意把军功和选婿挂钩,打的便是“称量军功、优中选优”的主意,千算万算少次一算,阿睦尔撒纳在落跑时被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旗兵给注意到,本来当他是寻常附逆的台吉,擒回帅帐才知道自己捞了一条大鱼,兆惠又喜又忧,先就替未来的皇帝亲家握了一把汗。 新给宗亲王做岳丈,兆惠绝对不能行差踏错落人口实,要是没有给自家闺女指婚的事儿,哪怕他心肠好,不会算计掉立功马甲的一条性命,至少能体贴圣意将擒获敌酋的大功剁成碎片分上一分,现在不行:万一落人口实检举御前,他家闺女的终身、乌雅氏的前途也就毁了。 万般无奈之下,兆惠硬着头皮据实上报了阿睦尔撒纳被擒的前后经过。 现在隆重介绍一下生擒敌酋阿睦尔撒纳的大英雄。 海兰察,鄂温克族,多拉尔氏,满洲镶黄旗人,乾隆四年出生,年方十八岁,未有婚配,父亲已经过世,立功前为普通兵丁身份。 选这样的人做女婿,你教寒苓把自己的脸往哪儿搁?给海兰察记功的乌雅兆惠第一个就被皇后迁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海兰察的出身是真的低! ☆、125 “他兆惠还没摸到国丈爷的边呢?这就敢左右皇家公主的终身大事,真等乌雅氏入主毓庆宫,后宫内还能有我这个六宫之主的立足之地吗?”那拉皇后大发雷霆,“好他一个兆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中宫皇后放在眼里?” 永玺硬着头皮为准泰山道明难处:“额娘,身为主帅,兆惠行事有多少人盯着呢?据实报功也是他使职当为——” “住口!”寒苓指着永玺破口大骂,“你现在满意了?折卖了自己的亲妹妹,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进来,哪天再有不足之处,永珏、小七、永璂、永璟(十三阿哥)是不是要挨个受你算计?你竟还有脸为他说情,以后只管将兆惠的夫人认作你的嫡亲额娘吧!” “额娘,儿子万死不能有那样的念头。”永玺跪在地上磕头不断,“儿子固然有错,却不敢为了一己私欲耽误妹妹的终身大事,求额娘稍息盛怒,小五的事儿大可从长计议。” 寒苓立刻接道:“好,你说从长计议,我等着,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你也不必再到景仁宫的地界来了!” 乾隆爷真正是骑虎难下,平心而论,除了家世不显以外,海兰察的个人条件还是不错的,兵部叙功,封他“巴图鲁”称号,特擢一等侍卫、赐爵一等轻车都尉,对于一个没有品级的马前卒来说,这绝对称得上是极为厚重的恩典了。 准部余孽虽然被清军剿除,天山南北的各族势力仍然动摇着朝廷对西北的统治,皇帝绝对不能在这个档口自掌耳光违背诺言,别人不敢多嘴,四格只好自己上阵,私下提醒姐夫:“皇上曾有明旨,擒获阿睦尔撒纳的功臣有尚主之恩,倘若没有交代,再有用兵之时,恐怕——” 弘历打断道:“你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奴才以为,除非海兰察遭遇不测,或是早有婚约在身,否则只有尚配公主一途可选——”四格犹豫了一下,很快补充道,“海兰察有大功于朝廷,婚约之事难于作假,诚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弘历点一点头:“你去跟皇后说吧?” “啊?”四格傻了眼,“嗻!” 然后,那二国舅继宗亲王之后被那拉皇后生生骂出了景仁宫的地头。 千万不要试图跟一个极度护短的后宫女人讲道理,在儿女的利益面前,她们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 乾隆爷只得自己上阵:“海兰察人品周正,朕也没有不关照女婿的道理,你放心,五儿嫁给他,指定是不会受委屈的。” “等到受委屈的那一日也就晚了!”寒苓决然不会点头,“我的女儿,怎么能给野居的村妇做儿媳? 弘历只好祭出撒手锏:“这也是五儿自己的意思!” “婚姻大事,在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样草率就定下了永玺的嫡福晋,难道为了一个准噶尔,连我的女儿都要舍出去不成?”寒苓毫不妥协,“你想把五儿嫁给那样的人家,等我死了的那天再说吧!” 弘历把一张龙脸拉的老长:“你是皇后,要识大体,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妇人姿态?” 寒苓冷声回道:“成,我不拦着,你前脚下了许婚旨意,我后脚就在景仁宫吊脖子,拖不了一世能拖一时,先让五儿守足了三年孝期再论后事!” -- 第214页 这场规模空前的帝后抬杠行为,直等十二阿哥被父母吓哭后方才告一段落,寒苓自己去哄儿子,意识到被奴才看了热闹的乾隆爷铁青着脸,抬脚便回乾清宫去了。 自此为始,帝后之间开始冷战,端阳佳节、母后皇太后圣寿,兆惠夫人觉罗氏明显感受到了皇后的冷遇态度,不免对女儿的终身忧心忡忡:还没进门,先把婆婆得罪了,放在寻常人家已经是很大的问题,更何况对方还是高高在上的中宫皇后? 别人不敢鸣报不平,崇庆太后毫无压力的当众训斥儿媳:“兆惠为社稷之臣,身为皇后,失礼于功臣眷属,教军中将士知闻,岂不因此齿冷心寒?乌雅氏为孝恭仁皇后父族,先帝尚需礼遇,何况于子媳之份?母后皇太后与哀家若对承恩公夫人这般姿态,弘历的脸上就有光彩么?” 寒苓只得起身认错:“原是臣妾思虑偏激,以后必当谨记圣母皇太后教训,不至于命妇面前失仪,请圣母皇太后容恩后察!” 崇庆太后脸色稍霁:“我难道就不心疼孙子孙女么?既然生在皇家,享有无上尊荣富贵,自当于社稷、于百姓有所建树,准噶尔为祸多年,能用两桩婚事断绝后患,身为大清国母,你难道不该为此觉得欣慰吗?” 寒苓的抗议抵制很快因为形势骤转趋于流产妥协。 六月大挑,除将母后皇太后取中的已故大学士鄂尔泰孙女、陕西巡抚鄂弼之女西林觉罗氏指为皇五子嫡福晋,钮祜禄氏一下出了两位“贵人”:其一,崇庆太后同族侄女、佐领穆克登之女入宫为贵人,赐封号“兰”;其二,皇帝亲舅、三等侍卫伊松阿孙女指配为皇六子永瑢嫡福晋。 七月,喀尔喀蒙古郡王青衮杂卜叛乱,圣谕舒明、成衮扎布帅军扑剿。 八月,崇元太后于圆明园武陵春色苑卧病。 内忧外患、家国纷杂,和惠公主亲自来调和父母之间的矛盾:“额娘,军功选婿是女儿的主意,阿玛只是按照女儿的意思降旨,您要为此与阿玛赌气,教我这做女儿的于心何安?” 寒苓抿了抿嘴唇:“在前线立功的满蒙子弟数以百计,哪个不强过一个区区的马卒?皇上要拿你酬功,难道就非得拣着一个没有品级的奴才树立表率么?” 和惠公主说道:“额娘,皇玛嬷想见一见多拉尔侍卫。” “嗯?”寒苓瞪大双眼,“你是什么意思?” 和惠公主笑道:“额娘,总这样僵持着也不是长久之计,皇玛嬷的意思,既然您与阿玛意见相左,这个主意索性让她老人家来拿,皇玛嬷看他不上,这件事就不用再议了,阿玛许下的承诺另想法子兑现;皇玛嬷要看得上他,女儿嫁给擒拿阿睦尔撒纳的巴图鲁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寒苓正要说话,成霜入内回道:“主子,太医院回禀,魏贵人怀了龙胎,现在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 单顾着生气,什么要紧事都给耽误了,寒苓只能点头妥协:“就照母后皇太后的意思办吧!” 除了家世短板,海兰察真就没有被挑拣的地方,崇元太后看到精神十足的小伙子立刻就喜欢上了:“好俊的孩子,多大了?哪月哪日的生辰?” 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寒苓被噎了一下:这就问起八字来了? 海兰察倒是老实,磕一头向崇元太后回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话,奴才生在乾隆四年,是三月二十六日的生辰。” 崇元太后一怔:“三月二十六?” 海兰察略感诧异:“是!” 崇元太后转头询问寒苓:“皇后,你可记得三月二十六是什么日子吗?” 寒苓想挠墙:“臣妾自然记得,三月二十六日是端荣皇太子的生祭。” “这就是缘分吧。”崇元太后叹了口气,“我记得,你第一回见先帝,也是在这一天罢?” 好吧,再没资格我也做了皇后,何况是选一个固伦额驸呢?寒苓几乎顿足而叹:“母后皇太后圣明。” 崇元太后直接下定论:“英雄不问出处,我瞧着这孩子很好,十七八岁就能立下这样大的功劳,以后自然前途无量,皇帝的眼光再不会错的。” 大家长发了话,皇后孤掌难鸣,海兰察尚主就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 隔了数日,皇帝连续颁降了两道圣谕。 其一,以轻车都尉、一等侍卫多拉尔海兰察尚固伦和惠公主为额驸; 其二,着钦天监堪合八字,尽快择定宗亲王永玺、五阿哥永琪、固伦和晴公主、固伦和惠公主大婚吉日。 之所以如此仓促,概因母后皇太后病躯日渐,弘历担心嫡母有个山高水低留下遗憾,这才将皇子公主的终身赶早定下来,也是借此给崇元太后冲一冲喜的意思。 皇帝很忙,早前的西北是准噶尔一家独大,准噶尔被剿灭,受其压制的回部首领霍集占弟兄趁虚而入自立山头(霍集占弟兄原为准部囚禁,清军平定准噶尔后方得解救),阿睦尔撒纳的旧部、辉特台吉巴雅尔起兵呼应,天山南北再次陷入战乱之中。 皇后也很忙:除了照顾卧病的崇元太后,她还需要同时为四个皇子皇女的婚事进行不同程度的准备工作。 内务府、钦天监、工部、礼部全都被支使的像陀螺一样,宗亲王迎娶嫡福晋要比照圣祖朝理密亲王为皇太子时的大婚规格,程序上自然比一般皇子要繁琐的多,他又最大,委实是绕不过去的存在;后头是五阿哥,这位爷还没爵位,把福晋娶到哪儿又是一个问题;两位公主的府邸倒是赶早有了预备,可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个适宜嫁娶的上吉之日,和惠公主排在最后,万一母后皇太后撑不到那一天,皇帝皇后找咱们的麻烦怎么办?千头万绪集于一时,各部主事真是连头发都愁掉了一大把。 -- 第215页 对头商量一回,众人便把主意打到了内务府副总管讷里的身上:宗亲王是你亲外甥,五公主是你外甥女,四公主嫁的是你侄子,五阿哥也得管你叫声舅舅,这样棘手的差使,推给你就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部倒计时——女主唯一一次以“妻子”、“母亲”的身份进行抗争,结果就是这样了。 ☆、126 “知道了。”寒苓捏了捏额头,“等我问准皇上,打发人给你回话。” “嗻!”讷里行礼跪安,“奴才告退!” 目送讷里离开,成霜顺势向寒苓劝道:“万岁爷有日子不在景仁宫用膳了,奴才教他们准备,打发小雷子去乾清宫迎请圣驾,不知主子意下如何?” 寒苓哼了一声:“他要来,谁能拦着不成?” 成霜含笑退出,至外殿想了一想,把宫女种露唤到跟前叮嘱道:“你往四所去,让九阿哥请万岁爷过来与主子娘娘共用晚膳。” 帝后冷战数月,起因在永玺、和惠身上,永珏顺理成章变成了父母跟前的香饽饽,听得种露叙说原委不免叹息一声:“当个孝顺儿子真难!” “阿哥把这件事办好,万岁爷和主子娘娘自然要奖赏您的。”种露很是无语:九阿哥,您跟万岁爷撒娇时可是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为难的,这会子拿捏个什么劲儿呢? “这话说的,爷是冲着赏赐才给额娘跑腿么?”永珏起身直了下腰,“爷这就去乾清宫给阿玛请安。” 皇后既已服软,皇帝巴不得是借坡下驴缓和关系,除了“信使”永珏,连永玺、和惠、和明、永璟都被聚集到景仁宫用膳,一家八口倒是难得吃上一顿团圆饭。 寂而饭毕,打发着几个孩子去散步消食,寒苓开始切入主题:“母后皇太后年事已高,不管怎么说都得让她老人家看着五儿出嫁才行,我的意思,赶紧把他们的大事办了方能熨帖。” 古人讲究熬冬,意指老病之人,难以越过寒冬的一道大关,崇元太后都快八十了,这两年的身体明显大不如前,仗着有整个天下做后勤保障,又有一个神医当儿媳,撑个一年半载还算容易,再要往后大约就得听天由命了。 弘历答道:“朕已经吩咐礼部和钦天监,将一年内的上嘉吉日全都选出来,永玺的婚事定在明年正月,赶在入秋前和惠便能出阁成亲,腾出的空闲正好让内务府把公主府好生整饬一番。“ 寒苓点了点头:“永琪还没有爵位,他的福晋娶在头所?永珹挪去了五所,永瑆永璂开春后也要读书,他们的住所选在哪里更加妥当?” 弘历沉吟片刻说道:“开春给永琪、永瑢、永璇、永珏封个爵位,若是赶不及修建府邸,永琪在宫中迎娶福晋也可,再把南三所收拾出来,只看眼下,也足够他们居住了。 寒苓又问:“魏贵人有了身孕,位份上是不是给她提一提?” 弘历看了寒苓一眼:“你不是已经吩咐内务府比照嫔位给她供给份例了吗?先这么着吧。” “嗯。”寒苓转头询问李玉,“皇上翻了哪宫的牌子?” 李玉直冒冷汗:“回主子娘娘的话,万岁爷今日没有翻牌子。” 弘历反问道:“皇后是下逐客令的意思?” 寒苓正要说话,永璂跑进殿内搅扰气氛:“额娘,九哥说要带儿子去四所看他养的‘凡猫’,儿子在北五所住一晚好不好。” “幺蛾子!”“凡猫”不是猫,那是永珏打小豢养的一只猎豹,寒苓相当无语,“你别跟着你九哥胡闹。” 永璂跑到母后身边抱大腿:“额娘,儿子只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回来。” 寒苓十分无奈:“把你九哥叫进来。” 永珏嘻嘻笑道:“额娘,您和阿玛小别胜新婚,怎么能把这小子留下裹乱?您放心,儿子一定会看住他的。” 寒苓笑骂道:“再敢胡说,把你吊起来打一顿才知道我的厉害。” 虽然如此,景仁宫正殿的气氛温馨了许多,弘历轻咳一声:“指婚乌雅氏是朕的主意,你也不值得为此与永玺生气。” 寒苓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孩子这样多,我想管也管不过来,把他养到能跟亲娘耍心眼——谁还能说我这个做生母的亏待了他?以后交到媳妇手上,是好是歹由他去吧!” 帝后和好如初,宗亲王的大婚事宜按部就班的进入了筹备阶段。 然后,过完崇庆皇太后的生日,那拉皇后又被诊出了两个月的喜脉。 明年二月是皇后的四十大寿,这个孩子,明显是要帮助乃母打破嘉妃最高生育年龄纪录的节奏了。 妃嫔们都已经麻木了:魏贵人的怀孕说明皇后并不能完全左右后宫的生育动向,她自己这样能生,手中肯定掌握着助孕的良方妙药,但人家是皇后,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事儿,连皇太后都无法深究过问,除了干看着眼馋,大约也没有其他法子好想的。 早前魏贵人有孕,后宫私下里开了赌局:正疑惑哪位主子要跟魏贵人好事成双,好家伙,打死也没猜到皇后身上——十三阿哥可还没满周岁呢! 对皇帝来说,皇子、尤其是皇后生的嫡皇子,当然是多多益善的。 正月一开年,心情愉悦的乾隆爷开始给儿子们批发爵位。 五阿哥永琪为母后皇太后教养长大,又因天赋上佳极得乃父看重,即以皇长子永璜旧例,封多罗贝勒爵,府邸整修、俸禄发放皆照郡王规制办理。 -- 第216页 六阿哥永瑢为贵妃所出,特旨封为多罗贝勒。 八阿哥永璇封为固山贝子,准领贝勒俸禄。 九阿哥永珏为中宫嫡子,着吉日册封为多罗郡王,号为“嘉郡王”。 皇帝的偏心,从来不会加以掩饰,据内部情报所知,九阿哥本来是要封为亲王的,因为皇后从中劝阻,这才降格变成了郡王,皇帝觉得亏待了自家的九儿子,让他的爵位落在了同母兄弟的后面,有意按亲王级别给他发工资,好不容易才被皇后拦了下来。 外臣倒没觉得不妥:宗亲王其实是东宫太子,端亲王入承端荣皇太子之嗣,如无特殊情况,九阿哥和十三阿哥初封郡王也不算薄待了中宫嫡子,再要高时,动摇的就是同母兄的地位了。 有人不愿意儿子的爵位太高,气恼爵位太低的也大有人在。 嘉妃差点儿把手指掐断:物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样的皇子,皇后生的就起封郡王——好吧,嫡庶有别,这口气也只能忍了,但五阿哥六阿哥都是贝勒,怎么赶永璇身上就生生降成了贝子呢? 鉴于赏爵人的身份,嘉妃没有讨要公道的胆量,忍不住指着“别人家的孩子”把永璇骂了一顿:“你怎么就不给我争口气呢!一样的师傅教导,读书比不过永琪,骑射赶不上永珏,连永瑢都踩了你一头,额娘生下你来有什么用啊。” 永璇顶撞道:“额娘,六哥是贵妃母生的,他的爵位当然在儿子之上。” “你——”嘉妃气昏了头,“难道我做了贵妃,皇上就能在爵位上厚待你么?” 永璇撇了撇嘴:“额娘何必自欺欺人,五哥是被宁寿宫玛嬷养育过的,加上皇玛嬷玉体违和,这才捞了个半截郡王的爵位,过两年十弟和十一弟封爵,难道也能跟六哥平起平坐吗?” “你给我上进一些就对了!”嘉妃灵台一闪,望着前方唇角微斜,“额娘想要一个贵妃之位又有何难——” 帝后失和并非社稷之幸,那拉皇后成功用自己的肚子荡清了后宫的流言蜚语。 于那拉皇后而言,乾隆二十二年算是一个大喜大悲的转折点。 正月二十二日,皇储永玺奉旨完婚,乌雅氏入主毓庆宫,成为继孝靖皇后之后的第二位准太子妃。 二月,皇后四旬圣寿,宗亲王福晋超然于内外命妇之上,获得了单独向婆婆磕头行礼的家法地位。 对于长子长媳,寒苓奉行三不原则:不管、不问、不搭理。当然了,做婆婆的可以给儿媳甩脸子看,当儿媳的绝对不敢为此怠慢婆婆,毓庆宫跟景仁宫离得不远,哪怕还在新婚,乌雅氏也会风雨无阻、早晚两次的跑到婆婆宫中请安立规矩。 过了一个月看不到改观迹象,和惠公主只好给嫂子说情:“额娘,姻缘天定,海兰察上进,不靠祖宗、不仗荫庇,从无名士卒做到一等轻车都尉,这样的人原本就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乌雅大人身为三军统帅,怎么能够无缘无故湮没功勋下属呢?您不该为了女儿迁怒四嫂,女儿婚后是好是歹不看额驸家世,还要靠自己经营对不对?只仗阿玛给女儿找一个四角俱全的额驸,难道就能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吗?” “四角俱全的女婿尚且难测将来,何况是爆发的破落人家?”寒苓叹了口气,“我还在,他就敢这样欺负你,等我闭了眼,你们姐弟几个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和惠公主陪笑道:“额娘,四哥是有自己的心思,您要说他为了自己的婚事算计女儿,那可就太信不过您的教养了。” “你那婆婆接进京里来了?”寒苓眯了眯眼,“我得见她一面。” “嗯?”和惠公主红了红脸颊,“额娘,您不会为难她吧?” 寒苓“哼”的一声:“那得看她受不受得起这份恩典!” 作者有话要说:  澄清几个误区:第一,这篇文不是重生文,男女主只是在睡梦中看到了一些有关“未来”的片段,严格来说,本篇文算是架空历史的平行空间小说;第二,说一下女主儿子的封号问题,“嘉”绝对跟历史上的嘉亲王颙琰没有关系,不是我要用他的封号,而是他恰恰用到了这个高贵的汉字;第三,这是一篇宫斗文,女主聪明,她的对手也不是蠢材,加上一个花心自恋的丈夫,她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所以,请大家不要把这篇文当成喜剧爽文;第四,前面说过,乾隆继皇后要独立成文的,所以文题、文案都会在完结后更改;最后,我会加快节奏,在二百章之内完结本文。 ☆、127 皇后千秋,准额驸的亲妈自然在朝贺的外命妇名单之内,有一个事实不能改变,海兰察的爵位、官职都是正三品,其母从子诰封,不过是三品淑人而已,能远远给皇后磕个头都是沾了未来儿媳的光,更遑论走到近前与亲家母闲话家常? 没见面时各种鄙夷瞧不上,赶到与亲家对视而坐时却少了几分戾气:海兰察的额娘实在是一个找不到任何棱角或特点的普通妇人。 现在将和惠公主的两个妈作一下对比。 亲妈辉发那拉寒苓,满洲八大姓出身,昔年的满洲第一美女,现任中宫皇后,未来皇帝的亲妈(至少在明面上是),膝下还有皇子皇女若干,经过这些年的努力,也算是一位学贯古今的才女,气质更不用说,气场全开时能够把皇妃福晋压得心肺停止,大清朝不必看她脸色的人全是紫禁城住户,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 第217页 未来婆婆杜拉尔氏,鄂温克人,祖上因被皇室笼络,阖族编入镶黄旗佐领,父夫皆为戍边马甲,含辛茹苦养大了三女一子,别说读书认字,连官话、国语都说不顺溜,今日谒见皇后,内务府还派了通晓鄂温克方言与满汉文字的嬷嬷跟着照应,说的直白一些,如果不是生了一个争气的儿子,杜拉尔氏这一辈子也就只有任人欺负的份了。 这样两个人碰到一处,不能说鸡同鸭讲,找不到共同语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寒苓倒还客气,问一些“在京城住的可惯?家里都好?总共有几口人”等家常话,这才将话题往正事儿上带:“钦天监选好了日子,五公主和海兰察的婚期定在六月二十八,你们要觉得有不足之处,本宫自然吩咐内务府赶早布置。” 杜拉尔氏忙道:“奴才都听皇后娘娘的。” 寒苓也不计较,想到海兰察还有三个姐姐,顺口向杜拉尔氏问道:“府上几位姑爷都在哪里当差?” 通译很快解说道:“回主子娘娘的话,额驸的大姐夫是驿卒,二姐夫行医,三姐夫在戍边营做器械。” 我勒个去!寒苓胸闷气短,总算把上涌胸口的满腹老血压制下去,勉强对杜拉尔氏客气一声:“本宫不大舒服,改日再找你说话。” 杜拉尔氏只得磕头跪安,一路退出景仁宫正殿不在话下。 成霜正想开解寒苓几句,嫁雨入内回道:“主子,四福晋请安来了。” 寒苓就手砸了茶盏:“告诉你们的四福晋,想气死我容易,每天多来几趟便能偿了她的心愿!” 饶是心胸宽大,乌雅氏仍旧克制不住心中的委屈,忍不住便滚下泪来,对着正殿磕头起身,低着头便要返回毓庆宫去。 “福晋慢走。”成霜追出宫门,朝乌转身的雅氏福一福身,不免向她劝解道,“主子方才见了五额驸的额娘,此刻还在气头上,您也不必为此难过,不瞒福晋,奴才服侍了皇后娘娘二十多年,对主子的秉性最是了解不过,得她发作的都是左右亲近之人,换个不干紧要的,晾在一旁不予搭理,那是一句重话都不会多说的。” “姑姑说的是。”乌雅氏勉强笑了一笑,“将心比心,原是我们做子媳的少尽孝道,额娘为此生气也是应有之理。” “您这样想奴才就放心了。”成霜又道,“福晋,奴才多句嘴,解铃还须系铃人,主子是生宗亲王的气,于您不过迁怒而已,您让宗亲王过来,多撒撒娇、认认错,管保也就好了,亲生的母子,能有多大的冤仇解不开呢?” 乌雅氏眉宇稍霁:“多谢姑姑提点!” 永玺下朝回了毓庆宫,没等夫妻说上两句话,于毅扬声在殿外喊道:“爷,景仁宫急报,主子娘娘动了胎气!” 寒苓纯粹是给憋屈的。 一想到女儿要嫁入那样的人家,不知有多少穷亲戚等着她关照接济,真是连气儿都喘不上来,她这一郁闷,肚子里的孩子便有感应,成霜等人不敢怠慢,立刻便把御医叫进了景仁宫候命。 永珏宽慰母后:“额娘,民间有句俗话,叫做‘皇帝都有三门穷亲戚’,何况是固伦额驸呢?您也不必为此操心,儿子想过了,就由儿子和四哥出钱,在原籍安置海兰察的几个姐姐,再给他的姐夫谋个虚职,也算是五姐照顾亲戚的意思,还敢得寸进尺,儿子一定让他们知道触犯天家威严是什么后果。” “又说孩子话!”寒苓捏了捏额头,“不看僧面看佛面,真要如此,教海兰察怎么看你五姐?” 永珏瞪大了眼:“他家祖宗烧了八十辈高香才能求得五姐下嫁,咱们出钱出人出官爵的照顾他家亲戚,涨了脾气的敢瞧五姐不顺眼?五姐要受半点儿委屈,一顿棍子打不死他我就配不上给您和阿玛做儿子!” 寒苓叹了口气:“话糙理不糙,都跟你一般孝悌友爱,额娘就没有这么多的烦心事了!” 永玺愈发尴尬:“额娘,有我们看着五妹,指定不会让她经受婆家的委屈。” 寒苓向与丈夫商议道:“和晴要与永璋做邻居,永珏的王府能不能建在五儿的公主府左近?有个弟弟从旁关照,咱们也能放心一些。” “这有何难,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罢了。”弘历宽慰道,“朕的女儿,长了几个脑袋敢去亏待她?海兰察敢不知好歹委屈五儿,穷亲戚也好、富亲戚也罢,朕教他们有来无回,难于世间寻到立足之地。” 煎送汤药的御医见缝插针提醒寒苓:“皇后娘娘月份渐高,此时不可过于忧思,一旦血气凝结,不但对腹中皇子有所妨碍,连母体都要受到牵连,再要调理,比寻常增添十倍难处,请娘娘小心在意、保重凤体才是。” 和惠把药碗接到手中:“额娘,您再为女儿的事儿操心,女儿就不嫁了,一辈子留在宫中伺候额娘,免得您不放心,让女儿这做姐姐的对不起将来的小弟弟、小妹妹。” 和明、永璂也都往前挤:“额娘——” 子女一多,由不得寒苓松懈将养,再多的烦心事也要搁到脑后从容处置,服下安胎药,打发走丈夫与众儿女,这才养神安歇不在话下。 半夜起来要水,寒苓看一眼侍奉茶盏的永玺,微皱眉头向他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永玺一面归置茶盏一面向寒苓答话:“儿子不大放心,特意向阿玛请旨,留在景仁宫看顾额娘和十二弟。” -- 第218页 寒苓按了按额角:“你要赶早这样孝敬友悌,我也不必劳心费神的损耗元气。” 永玺背身无语,过了良久方道:“额娘,儿子对不起您,更对不起五妹。” 寒苓叹了口气:“你今娶妻成人,也有自己的主意,我不管你,你好自为之,只一条,永珏几个是你的同胞手足,你当明白‘独木不支、孤掌难鸣’的道理,他们寒了心,你的结果难道能比广略贝勒与理密亲王更好吗?” 永玺转身跪到榻前:“额娘,儿子是真心喜欢优果,也没有预料到因此耽误了五妹的终身大事。” 寒苓冷声一笑:“求仁得仁,你既得偿所愿,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永玺抿了抿嘴唇:“额娘,儿子只能说,五妹如果过得不好,您怎么发落儿子都是应有之理;儿子亏欠五妹的,一辈子都要用心补偿她。” 寒苓幽幽叹息:“在你们父子眼中,骨肉亲情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是的,寒苓更怨怼的对象是掌握决策权的乾隆皇帝,这其间的苦衷当然是不能宣诸于口的。 过不数日,魏贵人临盆,于晚膳后不久发动,破晓时分便生下了一个女儿,序齿即为皇九女是也。 九格格洗三后不久,紫禁城中迎进了第二位皇子福晋。 在异腹所出的子女中,永琪算是跟嫡母关系最为融洽的一个皇子,五福晋西林觉罗氏也是永玺的备选福晋之一,不说如何亲近,至少没有遭受婆婆厌弃,跟妯娌做个对比,皇后婆婆的态度简直温和的令人发指。 寒苓向愉妃笑道:“向你道喜,今后就是有媳妇伺候的人了。” 愉妃忙道:“主子娘娘才是她的正经婆婆呢。” “我这里伺候的人不少,你与永琪新婚燕尔,把他照顾好,早日生下小皇孙,我心里比什么都高兴。”寒苓笑道,“你是头一个在宫中居住的皇子福晋(事实上是第二个),趁便给你立一立规矩,赶着风和日丽的天气,三五日来一趟,陪我说说话便也罢了,若是天公不作美,教奴才来问个安,谁也挑不了你的礼儿去,再有闲暇,常去两宫皇太后宫中承欢膝下,这就算是对我尽了最大的孝心了。” “臣媳谨遵皇额娘吩咐。”西林觉罗氏松了一口气:这位嫡婆婆可是出乎意料的和气。 寒苓又嘱永琪:“跟你福晋好好过日子,我与你额娘等着抱孙子,约束好自己房里的人,敢让你媳妇没脸,仔细你的皮要紧。” 永琪满脸笑容:“儿子不敢!” 成霜近前回道:“主子,阿哥格格们已经在毓庆宫候着了。” “嗯。”寒苓点了点头,“你们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两章就告一段落了。 ☆、128 “魏贵人生育有功,她的位份是不是要提上一提的?”九格格满月宴上,崇庆太后亲自过问魏贵人的待遇问题,“或是把九格格送给其他主位抚养,你和皇上有什么主意没有?” “是。”寒苓扶着肚子起身回道,“臣妾正想请问懿旨,早前为了激励后宫诞育子嗣,臣妾曾与皇上商定,凡能生育子女,立时升迁位份恩酬其功,如今四妃之位虽满,六嫔尚有四人空缺,若得皇太后允准,臣妾自当对魏贵人加以褒奖。” 崇庆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办吧。” 寒苓转头吩咐成霜:“告诉内务府,忙过了四公主和五公主的大事,立刻便要筹备魏贵人的晋封事宜。” 四月十二日,固伦和晴公主大婚,辉发那拉伊犁以尚主推恩,受封固伦额驸。 五月初八,固伦和惠公主出阁,多拉尔海兰察以尚主推恩,受封固伦额驸。 和晴公主与和惠公主在发嫁前后还发生了两段小插曲。 首先,伊犁主动请旨,希望岳父兼姑父兼姨父免去大婚前恩赏试婚格格的程序。 当着五女婿的面,皇帝狠狠把四女婿兼外侄兼外甥表扬了一顿,海兰察在大小舅子的眼神飞刀下很是诚恳地附和了连襟的议题:五额驸是真的冤枉,婚礼仪程他是看过的,当时还纳闷试婚格格是什么东西,此时才明白,原来是后宫派来的“验货员”,一不留神便失掉了讨好岳丈舅兄的先机,除了观于后效,想要说理儿也找不到地方的! 皇子们对五姐(妹)夫的表现明显是不满意的,等到和惠公主大婚,永玺把妹妹背上轿,左瞧右看弯下腰把垫车的一块青砖抽出来,运足内劲“啪”的一下拍成两段:“海兰察,爷把妹妹交给你了。” “奴才谢过王爷信重。”海兰察抹一把汗:大舅哥真人不露相,就凭这一手,自己真就未必能扛得住。 不管怎么说,两位公主的顺利出嫁了却了皇后娘娘的一桩心事。 五月二十三日,寒苓于景仁宫产女,序齿即为皇十女是也。 前面说过了,对于那拉皇后而言,乾隆二十二年算是一道颇为明显的分水岭,整个上半年,娶媳祝寿嫁女生孩子,喜事一桩连着一桩,从七月起,形势骤转直下,多少年碰不到的倒霉事铺天盖地的压了上来。 寒苓正为小女儿的养母人选头疼,成霜白着脸入内回道:“主子,承恩公府来报,咱们公爷不行了。” “怎么回事!”寒苓“嚯”的一下站起身来,“不是说只是偶感风寒吗?” 哪里是偶感风寒,讷尔布从去年冬天开始便卧病在床,开春后逐渐加重,之所以硬撑着一口气没咽下去,概因后宫中喜事太多,身为皇后生父,绝对有不给闺女添堵的义务,现在好了,大外孙娶了福晋,大外孙女顺利出阁,孙媳妇进了门,女儿生了个大胖姑娘,赶现在咽气,对列祖列宗、对子孙儿女都算是有了一个完美的交代。 -- 第219页 比及凤驾赶到,讷尔布连话都说不上来了,寒苓跨步抢到床前,满脸都是泪痕:“阿玛!” 讷尔布看到女儿,眼珠转上一转,用力把手抬了一下。 寒苓哭道:“阿玛,家里的事儿我都照应,我以后再也不和您赌气了。” 讷尔布不肯闭眼,喉咙中发出一丝极为浑浊的嘶鸣声。 郎佳氏擦着眼泪说道:“你们阿玛放心不下皇后娘娘,要你们护着娘娘,别让她被人算计,你们更不许给她添乱,谁敢跟娘娘求这个要那个就是那拉家的不肖子孙,到死也不能埋进咱们家的坟茔。” 武德不在京城,四格与讷里拜领遗命,讷尔布这才闭眼西去,徒于正房留下了满院的哭声。 这时候就显出娶了儿媳的好处了。 皇后丧父,万事不愿理会,难保教小人钻了空子,乌雅氏一面开解婆母宽心用膳,一面照顾小叔小姑,又不能在两宫皇太后驾前失了体面,好不容易熬到婆婆走出阴霾,一月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寒苓还是领情的,对儿媳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事实上,乌雅氏只是迁怒对象,引发那拉皇后不满的是皇帝父子),加上和惠公主新婚和睦,又有成霜等人极力劝和,景仁宫和毓庆宫总算开始步入正常婆媳的相处轨道。 讷尔布一死,子孙都要守孝,辉发那拉氏全线引退,对景仁宫的影响不言而喻。 别的位置倒也罢了,有宗亲王在,散落的势力早晚能聚拢回来,独有内务府一处不能落于旁人之手,四格举荐了两个宗亲接替自己与讷里的位子:简亲王义启兼任内务府总管大臣,讷里的职位转嫁到了和亲王世子永瑛的身上。 简亲王义启是铁杆的宗王党,和亲王世子永瑛就差没管景仁宫叫亲妈了,有他们两个坐镇内务府,紫禁城换汤不换药一般仍旧牢牢掌控在那拉皇后的手中。 堵心的事儿还在后头,和惠公主既已出阁成婚,寒苓便要遵守前言提升魏贵人的位份了。 过完皇帝的生日,寒苓在景仁宫宣示恩典:“皇上旨意,晋魏贵人为魏嫔,今后便移往长春宫居住吧!” 魏嫔谢恩起身,因向寒苓求道:“主子娘娘,长春宫本为孝靖皇后居所,嫔妾身为先皇后旧仆,不敢染指孝靖皇后寝殿,今得万岁爷垂怜,宁愿与九格格移往长春宫后殿起居,求主子娘娘允准!” “你是一宫主位,哪有屏居后殿的道理?”寒苓微皱眉头,“并非本宫践踏你的忠心,启祥宫与翊坤宫虽然空着,或是安置大挑秀女、或是留作命妇退步之所,都不便安排妃嫔长久居住,倘若委实不得自在,搬往景阳宫居住倒也使得。” “嫔妾不敢。”景阳宫只有一个房客,即后宫中位份最低的妃嫔祥常在,虽然如此,景阳宫的正殿不是好住的,只看母后皇太后面情,乌拉那拉氏复位是早晚的事儿,如果抢了景阳宫的正殿做卧房,复位的祥嫔不足为虑,得罪了母后皇太后可就太不划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魏嫔还是做出了妥协,“嫔妾愿意搬到长春宫正殿居住。” 寒苓点一点头:“罢了,既然指了你做长春宫主位,正殿偏殿自随心意,本宫也不能为了这种小事与你挑理。” 魏嫔的当务之急是把女儿养在跟前,至于有没有封号、住不住正殿,那都是末节次要之事,贵妃没有封号,班次仍在四妃之上;皇后未居中宫,照样是名正言顺的正宫娘娘,如此做个对比,真就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方。 寒苓的处境与魏嫔完全相反:弘历直接否决了给小女儿另寻养母的提案。 别看是大龄生子,十格格生的比哥哥们还要滚胖圆润,小丫头又长得喜庆,除非跟周公学本事,亲爹几时来看她都是一副笑脸相接的模样,弘历直把小女儿搁在心尖上疼,连永珏都退了一射之地,听说当娘的要遵循前例送养闺女,当爹的立刻表态反对:“永璂都六岁了,理应搬至南三所居住,格格这样小,你如何忍心把她送给旁人教养?” 寒苓被噎了一下:“永璂还小呢!” 弘历反问道:“永璟比永璂大?小十得管永璂叫弟弟?永璂读书,你开了砚室让他随意挑选砚台,当额娘的偏心偏到你这份上,一百个也挑不出一个来的。” 寒苓只能妥协:再争辩下去,自己就该变成后妈了。 依照序齿,弘历共有十女十三子,其中大皇子永璜、二皇子永琏、七皇子永琮俱已过世,三阿哥永璋出继让愍贝勒,十二阿哥永璂出嗣端荣太子,仍在皇帝名下的便是永玺、永琪、永瑢、永璇、永珏、永珹、永瑆、永璟八位皇子;皇女数量少、存活率高,除了大格格二格格于潜邸夭折,到如今也有八位公主立住,十格格的降生意味着弘历膝下凑齐了八双“好”字,不用仔细分析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那拉皇后所面临的最严峻形势并非娘家隐退守孝,更加不是最心疼的儿子要离开自己搬往南二所居住,她所要忧虑的是母后皇太后的身体状况问题。 崇元太后已经过了七十八岁生日,在她之前,年过七旬的大清皇太后只有两人,一位是大名鼎鼎的孝庄文皇后,这位老祖宗活到了七十五岁,另一位是世祖继后孝惠章皇后,她比婆婆多活了两岁(孝惠章皇后还是历时上在后位时间最长的皇后、皇太后),现在的崇元太后又打破了太婆婆创下的记录,成为大清朝最长寿的皇(太)后。 -- 第220页 既然过了破纪录的年纪,从反面来说也能证明大清宝塔尖实实在在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岁数,尤其在近两年间,崇元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今岁入冬,已然失掉了离开床榻的精神气力,皇帝皇后、和亲王果亲王、永璋并诸皇子皇女、妃嫔福晋轮班侍疾,京中道观、庙宇香火不断,都在不同程度上表达出了自己对母后皇太后这位皇室大长辈的孝敬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谈一下永玺的人设:这个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皇子,早就把自己视为未来的皇帝,首先他要有未来皇帝的觉悟,皇帝在表面上必须一言九鼎,所以,他不会支持父母毁约妹妹的婚事;其次,他将皇位视为自己的所有物,绝对不愿意踏上杨勇或李承乾的后尘,所以,他对永璂的出嗣乐见其成。永璂出生后占据了女主很大一部分的注意力,除了外戚势力出于内讧风险的考量要采取行动以外,女主本人也要担心因为自己的态度动摇景仁宫一系的地位,如果不能让永璂登上皇位,出嗣端荣太子也是一条很好的出路,这也算是“父母为子女当计之长远”的苦心了。 ☆、129 崇元太后最忧心的还是在当下如日中天的皇后外甥。 “我这一辈子,总共在生死关上走了三回。”崇元太后幽幽叹息,“幼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儿没能挺过去;弘晖走的时候几乎跟着他一起去了;雍正九年卧病,劳你废寝忘食的照顾,这才从鬼门关前拔腿回来,如今真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反倒有些眷恋起来———” 寒苓勉强笑道:“姨妈,您还得看着永璂娶妻生子呢,端荣太子不在了,正该由您替他喝一杯媳妇茶,将来真到母子团聚的一天,端荣太子必然会觉得欣慰的。” “人生在世,不可贪心太过,先帝过世二十余年,我已年近八旬,皇上孝顺,又为我追封弘晖、过继嗣子,这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福气,再想奢求活到永璂娶妻生子的那一天,可就太不知足了。”崇元太后淡淡一笑,“趁着我眼下明白,有些事要尽早交代给你。” 高居后位三十五年(十三年皇后、二十二年皇太后),崇元太后留下的政治财产是相当可观的。 寒苓先把名单默看一回,暗中咂舌不已:好家伙,这里头列出来的一部分宫人,表面看来并没有什么存在感,私底下竟然都是以宁寿宫马首是瞻的故旧线人。 第二摞单子是崇元太后的私产:“除了我早年的嫁妆和先帝的赏赐,敦肃皇贵妃的陪嫁也在里头,本来是留给福惠(雍正第八子)的,可惜他没立住,虽说追封了亲王,往年的两祭都是我提着内务府办的,现在交代给你,让永玺兄弟记得,他们还有个八叔没人供奉。” 寒苓感慨不已:自己这位姨妈,真是一辈子都在为先帝做打算。 “我的私房都给永璂,敦肃皇贵妃的东西你看着办,愿意给福惠尽心的多赏他一些无妨,不愿意尽心的,赏一赏祭祀的主事也便罢了。”崇元太后补充道,“但这些东西我都会交给弘历安排,先说给你知道,免得到时无从下手增添麻烦。” 太后太妃过世,遗物都要呈交皇帝御揽,然后才能根据亡者遗愿分发众人,以当下的帝后关系来说,给了皇帝就是给了皇后,弘历在对嫡母报以感激之心的同时,照样会把宁寿宫的财物交给寒苓进行妥善分配。 “人”“财”交代明白,接下来就是“事”了。 崇元太后叮嘱道:“有些个阴私,你许是知道的,还有些你不知道的,我查到了,也在里头,你回去看了,立时销毁,不要过第三个人的手。” 好吧,只靠光明磊落是做不了大清朝的宝塔尖的,寒苓郑重答应一声:“是。” 崇元太后放松下来:“允准流亭(祥常在)进宫本是要给你添份助力的意思,她既然拎不清,能护你就护她三分,不能护的,保全自己更为要紧——乌拉那拉氏在皇家的体面靠永玺支撑,只要是为了永玺好,你也不必觉得对我有所歉疚。” 寒苓含糊答道:“姨妈放心便是。” 安安稳稳交代了后事,崇元太后这才说道:“还有几句体己话嘱咐你,领悟到几分道理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寒苓擦了擦眼角:“儿臣听着呢。” “永玺名分已定,且已成年娶妻,你当嘱他明白,‘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于储君而言,百言百行不如躬止一默,生在天家,把握不住君父臣子的界限是要吃大亏的。”崇元太后微微一笑,“据我旁观,永珏比永玺还要明白一些。” 寒苓深以为然:“姨妈说的很是,我也嘱咐过永玺几回,他媳妇也还明白,今后大约不会再犯糊涂的。” 崇元太后反问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能看出永玺的毛病,自己可曾把弘历当作主子敬重么?” 寒苓默然无语。 “想有始有终的做好天子之妻,一字记之为‘忍’,什么时候把弘历当成你的丈夫、什么时候把他当成你的主子,都要明晰分寸才好。”崇元太后仰了下脸,“苓儿,到了你这份上,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你有七个儿女要关照呢!” 寒苓点了点头:“儿臣谨记姨妈教导。” 崇元太后沉吟片刻说道:“身为皇后,要驾驭后宫妃嫔,必得柔弱示人、多施恩典、能忍当忍,不可急躁妄行,有失中宫威严;一旦下定决心,当以雷霆手段、斩草除根,切记不能心软大意,给自己留下后患。” -- 第221页 寒苓颔首应承:“姨妈请放心,儿臣有数的。” 崇元太后闭了闭眼:“我死以后,寿康宫独尊内廷,你还是要受一些委屈的,但她是弘历的生母,所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不必担心寿康宫扶植旁人与你打擂台,只要凤印在你手中,只要永玺的名字放在正大光明殿的牌匾之后,总有你熬出头的一天,切记不可逞一时意气、因小失大,误了永玺兄弟的前程!” 寒苓躬行大礼:“臣妾谨遵母后皇太后教导。” 相较之下,崇元太后对皇帝儿子的嘱托明显要简洁的多:“弘昼任性骄横、弘曕一团孩气,汝为长兄,只看先帝面上,自该宽容忍让,免步先帝后尘、不损仁爱之名。” 弘历再拜领命:“皇额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寒苓顺势为祥常在求情,弘历便于嫡母榻前恢复了表妹的祥嫔位份。 明眼人都看得出,崇元太后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除了吩咐内务府为母后皇太后预备后事,皇帝自己带着宗亲王永玺、和亲王弘昼、果亲王弘曕在内廷侍疾,皇五子永琪、皇六子永瑢、皇八子永璇、皇九子永珏、和亲王世子永瑛都被分派了祭祀天地、祈福祷寿的差事,皇后率领六宫妃嫔、公主福晋跪经求告,盼望神佛显圣,增添母后皇太后的寿数。 天命不可违,孝子贤孙的孝心诚意终究抵不过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乾隆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崇元太后于紫禁城宁寿宫升遐,享年七十八岁。 母后皇太后遗命,死后不许厚葬财帛、不许加恩亲眷、不许坐罪御医;自皇帝以下,孝期以日代月,不许耽误朝政、不许因守孝取消来年春季的南巡之行;免有孕、七旬以上命妇哭灵守丧之礼;二十七日后除孝,后宫妃嫔、皇子福晋当以繁衍子息为尽孝之本;宁寿宫积蓄交予皇帝处分,宫人去留,听凭皇后安排。 当妈的处处为儿子着想,与之对应,弘历对嫡母的后事也算十分尽心了。 除亲率文武大臣冒寒送葬以外,皇帝明发上谕,以“大行皇太后作配先帝四十年,母仪天下三十载”为名,额赐乌拉那拉氏一等轻车都尉世职,与承恩公爵位并袭罔替。 崇元太后的丧事规格比在圣祖康熙朝过世的孝惠章皇后还要隆重一分,原因是永玺向皇父谏言:孝惠章皇后为世祖继后,但世祖元后被废,孝惠章皇后的地位高于一般继立皇后(依照规矩,皇后升祔太庙,应遵循元后、继后、本生之母的顺序,孝惠章皇后虽为继立皇后,在祔庙时却占据了世祖元后的位子);崇元太后则是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位以元后身份升格为母后皇太后的正宫皇后,据此推论,大行皇太后的葬礼规制理应高于孝惠章皇后。 永玺本人是继后所出,他要推崇嫡正名分,汉臣们只有大力支持的份儿,国丧总管是傅恒,身为孝靖皇后胞弟,富察国舅附和一个“好”字,朝堂上理所应当便失掉了许多异样的声音。 礼部奉旨为母后皇太后拟谥,呈“正、元、齐、贤”四字以备择选,宗亲王奏陈:“正”犯先帝年号,“元”与大行皇太后徽号相合,宜于“齐”“贤”二字之中择定大行皇太后尊谥”,皇帝深以为然,御笔圈出“齐”字,追尊大行皇太后为“孝齐宪皇后”;虽遵大行皇太后遗命,以二十七日为国丧之期,仍命减免所有年节礼仪,自皇帝为始素服一年,以此表达对孝齐宪皇后的追思孝敬之心。 不能选“正”、不能选“元”的理由绝不是永玺陈述的那样简单:母后皇太后虽然过世,还有一个“不正”、“不元”的圣母皇太后在,如果一味抬高母后皇太后的身后待遇,崇庆太后当然不会没有意见,这也正是宗亲王的圆滑之处。 “主子,嘉妃娘娘的侄子病了,听说她有意将钮祜禄承恩公家的阿哥举荐给十一阿哥做伴读——”成霜点到即止,“咱们是不是要做些准备呢?” 寒苓微微颔首:“其他人呢?” 成霜踌躇了一下:“舒妃娘娘送给皇太后的年礼比往年厚重几分,不止如此,还有外头的几家王府——” “要起风了!”于那拉皇后而言,崇元太后的离世绝非是少了一位需要侍奉的长辈那样简单,自此刻起,再也不会有一方强大的力量为其遮风挡雨,她所需要面临的,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中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料之外,这篇文的篇幅又超过了预期计划的二十万字上限,感谢陪伴至今的读者! ☆、130 “皇后娘娘,微臣老迈昏聩,再这样下去,必然耽误宫里主子的病情。”吴谦磕头回道,“求主子娘娘恩准微臣致仕归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算是招弟吗?一个引一个的半年光阴便收到了第三份退休报告,寒苓叹了口气:“刘裕铎走了,黄元御走了,连你都要离本宫而去,在这内廷六宫,本宫还有多少能信得过的人呢?” 吴谦十分感慨:“主子娘娘内外归心,太医院人才辈出,微臣若要尸位素餐,反倒有损万岁爷与主子娘娘圣明。” 哪怕有个能干的皇后顶在前头,不能否认,太医是一个压力山大的行业,刘裕铎和黄元御没能享到几天清福,致仕后数月便相继离世,刘裕铎倒也罢了,咽气时已经是古稀之龄,黄元御才五十多岁,吴谦比刘裕铎小不了两岁,寒苓在头疼之余也不好执意挽留:“人各有志,本宫不能强求,只一条,你得为本宫想两个妥帖的接替之人出来。” -- 第222页 吴谦踌躇片刻后方道:“娘娘不说,微臣也要僭越保举,徐大椿、赵学敏、薛炎、李茂盛都是医德并修的杏林大家,有此四人佐助娘娘,太医院再不会生出差池的。” “本宫记下了。”寒苓看向侍立一旁的内侍,“小雷子!” 张雷躬身应道:“主子娘娘!” 寒苓说道:“赐吴院使白银千两、锦缎二十匹、茧绸二十匹,粳米十石、山参一株,算是万岁爷与本宫酬犒供奉的一番心意吧。” 张雷答应一声,吴谦尚且苦辞:“微臣多蒙主子护庇,今日告老,不能再对娘娘略尽忠心,本心而言,早已羞愧难当,不敢再领如此厚赏,求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后宫稳妥,太医院厥功至伟,你做了多年堂官,这点子东西并不值得什么。”寒苓补充道,“吩咐御膳房,赐太医院御馔一席,命本院同僚为吴院使送行。” 吴谦感激涕零:“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谓术业有专攻,皇后是医术方家,太医院自来是景仁宫的直辖地,搁在从前,选一个信任之人接替院使之职也不过就是寒苓一句话的事儿,现在不成了,后宫大权易主,宝塔尖已经变成了寿康宫的圣母皇太后。 用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来形容崇庆太后现在的心境也算是贴切的很了。 当然了,这个婆婆指的是已故的孝齐宪皇后。 崇庆太后于康熙四十三年入侍世宗潜邸为格格,基本上没有与婆婆打交道的机会(一是康熙克妻,嫡婆婆们死的早;二是身份不够,等她身份够了,亲婆婆离上路的那天也就不远了),在老公的后院,除了孝齐宪皇后这个主管上司,顶头还压着齐妃与敦肃皇贵妃两座大山(这两位是有名分、有冠服的侧福晋),一路熬啊熬,熬死了公公,夫荣妻贵坐上了后宫第四把交椅;熬死了敦肃皇贵妃、熬废了齐妃,熬成了一人之下的熹贵妃,然后继续刷副本熬“BOSS”,终于熬到了圣母皇太后的宝座上。 表面看来,弘历登基后是嫡母、生母两宫并尊,实质则不然,在所有“红头文件”中,一定会把“母后皇太后”放在“圣母皇太后”前头,在宗亲眼中,孝齐宪皇后的地位也远非母以子贵的崇庆太后能比(这个容易理解,崇庆太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侍妾,地位比她高的命妇车载斗量,孝齐宪皇后起步就是皇四子嫡福晋,到弘历登基,地位曾经比她高的外命妇都已经死绝了),优先尊奉嫡母又是礼法大义,崇庆太后固然不甘,皇帝儿子既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有心头朱砂是孝齐宪皇后的外甥女,姨甥二人互为表里,后宫的格局决然不是她一个圣母皇太后所能轻易撼动的。 现在不同了,孝齐宪皇后驾崩,皇后年长色衰,辉发那拉氏守孝隐退,而寿康宫却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皇太后。 崇庆太后曾经以子嗣之名意图撤换太医院高层,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陷入流产的境地(一是寒苓阴差阳错得了先帝眷顾,二是撤换理由莫须有,最关键的是皇后的最大靠山孝齐宪皇后还在),现在干预太医院的人事问题要名正言顺的多:正常的更新换届,身为皇太后,提提意见的资格总应该有吧? 赶在请安的时点,寒苓向婆婆汇报了吴谦致仕的问题。 崇庆太后明显是早有准备的:“太医院关乎皇家命脉,院使院判的位子不宜长久闲置,皇后如果没有合适人选举荐,我倒觉得刘太医老成持重,堪当掌院大任。” 寒苓对太医院的掌控,一是基于本身专业能力树立起来的权威,二是倚仗弘历对她的信任,皇后本身却没有任免堂官的权力(太医属于朝廷命官,后宫不能干政),崇庆太后当然不是在跟儿媳商议,否则也不会直接提出吴谦的接任人选。 “刘瑞林?”寒苓对太医院的成员如数家珍,也知道这位刘太医与金家关系莫逆,虽然如此,婆婆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稍加斟酌后便提出了折中方案,“要论资历学识,刘太医稍有不足,不过既然得了太后青目,想来必有独到之处,臣妾的意思,左院判之职堪当任用,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崇庆太后见好就收:“皇后办事,哀家自来是放心的。” 最后确定的堂官名单,接任院使一职的是儿科圣手徐大椿,擅长外科的赵学敏成了右院判,刘瑞林顺理成章的坐上了太医院的第二把交椅。 成霜不免忧心忡忡:“主子,此例一开,您在后宫的处境可就难了。” 寒苓十分无奈:“这是没法子的事,咱们万岁爷是个大孝子,从前两宫并尊,圣母皇太后多多少少要受一些委屈,礼法规矩如此,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如今正要举国奉养酬其一生辛劳,倘若稍行忤逆,于夫妻情分大有损伤,两害相权取其轻罢!” 成霜正要说话,植雾于殿外启奏:“主子娘娘,宗亲王福晋请安来了。” 寒苓转身上座:“叫她进来吧。” 乌雅氏是来“报丧”的:“额娘,朱谙达殁了。” 寒苓站起身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乌雅氏回道:“昨晚上走的,听谙达的侄子说,谙达走的很安详,睡梦中便去了。” 寒苓十分伤怀:“永玺知道了不曾?” 乌雅氏忙道:“爷去御前请旨了,想让朱谙达的后事更加体面一些,媳妇已经吩咐于毅预备祭礼,回过额娘知道便要打发人送出去的。” -- 第223页 寒苓吩咐道:“赐白银千两,雪缎十匹、三牲为祭,张雷与朱升师徒一场,让他和于毅走一趟罢!” 乌雅氏欠身应了:“臣媳记下了。” 寒苓郑重嘱道:“今年的小选,你随我一起主持,留意毓庆宫不要放贼进去,母后皇太后虽有遗旨,身为皇子,不能在祖母尸骨未寒的时候便左一个宫女又一个侧室的收进房中让人笑话,不但是外头的,没我的话,连你的陪嫁也不准给他,他敢胡闹,你不许瞒着,若教我从旁人口中听到闲话,你们两口子就不用在宫里住了!” 在男女关系方面,永玺的洁身自爱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寒苓多一句嘴,不是因为信不过儿子的品行,更加没有成为模范婆婆的志向,她是担心有人钻空子,搅扰了永玺的后院! 宫里不比寻常大户人家,搁在外头,少爷睡个丫鬟,吃干抹净不认账的大有人在,也不见得因此生出什么负面影响;紫禁城可是连石头都会说话的地界,身为皇子,后院添个侧室编制是常事,哪怕能保证侧室本人安分守己,随之配套的使唤宫人却未必能够老实听话,人多是非多就是这个道理。寒苓没有多少精神关注大儿子的后院,儿媳妇管理内务的能力有待磨合,只能用釜底抽薪的法子,断绝毓庆宫被安插细作的可能。 乌雅氏还能端住:“臣媳谨记额娘教导。” 从景仁宫出来,乌雅氏的陪嫁宫女蓝袖忍不住笑道:“格格,皇后娘娘真疼您。” 乌雅氏挑了挑眉:“额娘又不是恶婆婆,哪里有不疼媳妇的道理?再一说,额娘不是新晋暴发的破落户,难道由着儿子多纳几个侧室弄的家宅不宁就是慈母么?” “也是。”蓝袖附和道,“便是皇太后,也不大管大挑小选的事儿,皇后娘娘上行下效,这才有了万岁爷和王爷的安生日子过。” 这段对话在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后宫。 和明公主笑道:“额娘,四嫂真是胆壮,换个旁人,刀架脖子也说不出这几句话的。” “她要是寻常人,能把你四哥的魂儿勾走吗?”寒苓按了按额头,“你要没事儿干,常去毓庆宫走动走动,多长一些心眼,免得将来下嫁后吃亏受气。” 和明公主乐了:“您不怪四嫂堵您的嘴啊!” “想怪的,有你们姐儿仨在就不敢怪了。”寒苓瞥了闺女一眼,“皇子洁身自爱,对额驸也是一个极大的警示,倘或他们三妻四妾,还有底气去指责妹夫用情不专么?” 和明公主吐了下舌头:“小十呢 ?我去看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平静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下部就只有一个主题:后宫大开撕! ☆、131 即至三月底,孝齐宪皇后百日孝满,一拖再拖的二次南巡终于顺利起行,寒苓这个正宫皇后依旧没有出现在公费旅游的名单之内。 之所以说是一拖再拖,概因最初的南巡日期定在了去年正月,只为宗亲王大婚、诸皇子公主嫁娶,这才延误到了今年正月,依照礼法,孝齐宪皇后驾崩,皇帝不宜在年内出京远行,一则南巡日程筹备已久,二来孝齐宪皇后有遗旨留下,一番折中之后,才有了百日除孝的决断。 寒苓不能随驾南巡也有两个原因:其一,十格格未满周岁;其二,讷尔布过世未满一年。皇帝南巡是为了处理国事,皇后如果顶着父孝出宫游玩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以帝后的关系而言,寒苓此举也是给弘历立了一块牌坊:我也想踏踏实实给嫡母守完孝期,但家国不能两全,实在是没法子的事,看皇后就知道了,她不用处理国事,所以很严格的恪守了媳女之份,绝对称得上母仪天下的典范,在背后支持皇后的我当然也是有道德情操的人。 寒苓开始确定后宫的随驾名单。 皇子中,永玺、永琪、永瑢、永璇、永珏都要南下,寒苓再三斟酌,最终确定了愉妃、婉妃、颖嫔、祥嫔、兰贵人、揆贵人六人组奏闻寿康宫,崇庆太后把揆贵人拿下来,将魏嫔加了上去,九格格则被指给嘉妃暂时照顾。 成霜私下提醒寒苓:“主子,再这样下去,您的威望可要大打折扣的。” 寒苓捏了捏小女儿的脸颊:“怎么说?” 成霜细作解说:“未来的六福晋是皇太后的侄孙女,嘉妃上赶着讨好寿康宫,母后皇太后驾崩,舒妃也渐渐疏远了咱们,颖嫔无子,忻嫔本就是皇太后选中的人,祥嫔不着调,魏嫔也是站在皇太后一边的,现在又来了一个兰贵人,长此以往,怕是有的官司打了。” 寒苓眯了眯眼:“那就让她们明白,谁才是专执生杀的六宫之主!” 圣驾起行南巡,紫禁城的日子还要正常过下去。 “八格格比永璟大了半年,只看块头,只该掉一个个儿才能教人信服。”寒苓看着庶女蹙眉说道,“忻嫔,以后照顾格格还得更加尽心才是。” 忻嫔唯唯而应:“主子娘娘教训的是,嫔妾知罪,今后更要拼尽全力照顾八格格。” 寒苓点一点头:“你若无事,常来景仁宫走动,本宫拟一个养身的药膳方子给八格格调理,趁着她小,早把病根断绝方位上上之策。” 忻嫔赶忙谢恩:“主子娘娘慈悲!” 舒妃陪笑道:“是主子娘娘慈悲,也是八格格的福祉。” -- 第224页 众妃嫔纷纷称是,寒苓扬了下手:“本宫身为嫡母,哪有不为子女打算的道理。” 嘉妃眉心一跳:皇后这是要收伏忻嫔的意思了? 忻嫔在生育八格格时难产,经御医会诊,日后少有妊娠之机,如今又因兰贵人进宫,俨然变成了崇庆太后的弃子,寿康宫想与景仁宫角力,相当然要进行一番取舍的。 待等圣驾返抵京师,以八格格为媒介,忻嫔早就取代舒妃变成了景仁宫的往来常客。 太后与皇后这就杠上了。 婆媳关系传承数千年,不可能在寒苓这儿获得妥善解决,以前是有孝齐宪皇后在,她和崇庆太后虽然是平辈,按效力讲,和婆婆相比也差不许多,崇庆太后忍让多年,好不容易翻身做主人,哪里能容得“婆婆”的外甥女继续狐假虎威、独霸后宫?忻嫔公然反水,如果不给景仁宫一些颜色看,谁能把她这位新晋的后宫一把手放在眼中? 十格格周岁宴刚过,揆贵人因为一场不起眼的风寒毫无征兆的暴毙于永和宫内。 众所周知,揆贵人是景仁宫摆在明面上监视永和宫的眼线,两下的热度还不足以擦起火花,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断了气,不把永和宫翻一个底儿朝天就太不符合那拉皇后的作风了。 理论和现实总有一定差距,成霜去永和宫问了一回话,回头便劝阻自家主子:“娘娘,这段公案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的原因是揆贵人在生前最后吃下的东西是皇太后赏赐给她的点心,事发时嘉妃正好在御花园陪太后说话,第一时间便向崇庆太后报告了揆贵人的死讯。 当着成霜的面,崇庆太后说了一句极有内涵的话:“揆贵人是个没福的,听说早年有心悸,多少年没发作过的,怎么突然就去了呢!” 寒苓眯了眯眼:“摆驾永和宫!” 成霜提醒她:“主子,太后笃定揆贵人是心悸而死,” 寒苓“哼”了一声:“太后懂医术么?” 成霜大汗:“主子,这与懂不懂医术并不相干!” “相干不相干的,不能无缘无故毒戕害一条人命。”寒苓冷冷一笑,“举大清朝算起,除了万岁爷以外,谁有资格同指鹿为马四个字贴上边?” 陪座的乌雅氏想了一想,因与寒苓说道:“额娘,您去成,但您不能这样去,这样去,好与不好都不能有旁的结果。” “嗯?”寒苓问道,“怎么说?” 等凤驾抵达永和宫,揆贵人的后事已经有条不紊的预备开来,寒苓走到床边看了遗身两眼,这才向嘉妃问道:“前儿个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嘉妃答道:“回主子娘娘的话,臣妾原本也觉得蹊跷,太后亲来看过,这才知道揆贵人是因为心悸发作,窒息而死。” 寒苓点了点头:“知道了。” 不过一时,六宫妃嫔皆至永和宫取齐,张雷近前回道:“主子娘娘,太医都到了。” 寒苓吩咐道:“既是姐妹一场,你们且去送别遗体,回来听一听太医是什么说辞。” 妃嫔们再没有常识也能看得分明:揆贵人明显就是被毒死的。 为揆贵人诊断风寒的胡太医冷汗直流:他敢跟皇太后对着干吗? 掉一回书袋,胡太医如是定论:揆贵人本有心悸之症,从前隐匿未发,如今正在花季,伤寒咳嗽时吸了花粉入内,因此过敏窒息,这才丢了自己的性命。 寒苓点一点头:“刘太医,你怎么说?” 新上任的刘院判躺着中枪:“主子娘娘圣明,胡太医的推论合乎情理,揆贵人数症并发也是有的。” 那拉皇后柳眉倒竖:“胡君效,你是揆贵人的主诊太医,对贵人之死可有辩解之处么?” “微臣失察,微臣该死!”胡君效瞄了刘瑞林一眼:不会是要拿自己顶缸吧? 刘瑞林自要说情:“皇后娘娘,只看脉象,揆贵人不过是偶感风寒的症候,胡太医对症下药,并非有意疏忽心悸、花粉之事,请皇后娘娘明察。” “胡君效,你可知道,悼慧太子是怎么薨逝的吗?”寒苓“啪”的一下拍了桌子,“悼慧太子过世,皇上曾有明旨,所有风寒病症必须二人会诊,揆贵人既是偶感风寒,依照皇上圣旨,主治太医便应请得三位堂官之一再行确诊,你诊了揆贵人风寒之疾,可曾向徐院使或刘、赵二位院判回话,再来给揆贵人诊视么?” 胡君效傻了眼:“是微臣疏忽,求主子娘娘恕罪。” “恕罪?因你一时疏忽,搭上的可是一条贵人的性命。”寒苓厉声喝道,“来人!” 张雷应声而入:“主子娘娘!” 寒苓吩咐道:“胡君效公然抗旨,押往乾清宫请万岁爷发落,本宫只不信,杀一个胡君效,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太医敢将万岁爷的话抛在脑后不予理会!” 胡君效欲哭无泪:“臣冤枉——主子娘娘饶命——刘大人,卑职冤枉——” “嗯?”寒苓立刻掉转枪头,“刘院判,他指着你说自己冤枉,莫非已经向你回禀了揆贵人的脉案,你不把揆贵人放在心上,这才耽误了她的病情么?” 刘瑞林赶忙撇清自己:“娘娘,微臣还不曾见过胡太医的脉案!” “迁延上官,可恶至极!”寒苓愈发恼怒,“拖下去!”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众人面面相觑:以后的日子难过了。 -- 第225页 寒苓又说嘉妃:“揆贵人毕竟是你宫里的人,她就这样误诊枉死,难道不是你一宫主位的疏忽吗?” 嘉妃只得行礼告罪:“臣妾失于关照,请主子娘娘责罚!” “罢了,你就在她的后事上尽一些心意吧。”寒苓环顾众人,“旧年钟粹宫死了一个宫女,只因未曾封有主位,本宫这个摄六宫事皇贵妃都要请罪两宫,揆贵人枉死,虽是太医院失职,你们做主子的也该引以为戒才好。” 贵妃以下行礼领训:“臣妾(嫔妾、奴才)谨遵主子娘娘教诲。” 消息传到寿康宫,崇庆太后一个不察便滑落了手中的茶盏:“好一位威风凛凛的皇后娘娘。” 皇后一头死了一个盯梢的贵人,太后一边折了一位新晋的太医,胜负如何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当然了,两条人命的消亡,充其量不过是后宫新格局的再次开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乌雅氏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132 一般来说,婆婆收拾儿媳主要有两招:其一,压制儿媳的管家权;其二,可劲儿的给儿子塞屋里人。 崇庆太后就弘历一个亲生儿子,喜不喜欢,也只有寒苓一个正牌儿媳,身在皇家,又不似寻常人家一般,不喜欢大儿媳,可以找机会把小儿媳提上来管事儿(如《红楼梦》中的贾母),换作皇后,多少人盯着,不管是什么原因,如果被剥夺了掌宫大权,一则动摇国本,二来对皇帝的名声也有妨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当然不能做,有基于此,崇庆太后就要在第二条上下功夫。 在此之前,崇庆太后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添油分芯”的法子,忻嫔不反水也没了后劲儿;祥嫔着调不着调两说,顶着个乌拉那拉的姓氏就不见得能让皇太后心无芥蒂;嘉妃倒不错,年纪比皇后还大;还有个魏嫔,年纪是合适了(按照乾隆爷本人的喜好,三十来往绝对是受宠的黄金年龄),你不能指望入宫十六七年没翻起水花的妃嫔忽然就能咸鱼翻身宠冠后宫(大误!);兰贵人年轻,底蕴上落了下风。当然了,不管年纪大小,这几位“小”儿媳在外貌上未必能优胜七次生产、保养得宜的那拉皇后,谁让人家是当年公认的满洲第一美人呢?(事实上,现在的崇庆太后、当年的熹贵妃也是关键的认可人之一) 瞌睡来了送枕头,崇庆太后正在憋着劲儿的想给那拉皇后添堵,归附朝廷的蒙古准噶勒杂特部宰桑(相当于部落的管家、宰相)送了一位“金牌”助手进来。 这位金牌助手是宰桑博尔济吉特根敦的女儿,现今年方二八(表误会,不是十六,是二十八),拖到二十三岁才定亲,结果守了望门寡,二婚的对象还没确定,又被乌梁海部欺负的流离失所,如今投诚朝廷,索性就把闺女献给了收容自己的大恩人。 这是典型的安抚和亲,哪怕是皇太后,也不能对博尔济吉特氏的婚姻状况有所异议,等到见了真人,眼睛都豁亮了起来:就是她了! 虽是异族,拖到二十三岁订婚也算是大龄闺秀了,之所以蹉跎光阴,并非是因为博尔济吉特氏条件太差嫁不出去,与之相反,正因为条件太好,乃父有些“奇货可居”的念头,这才一拖再拖的拖成了老大姑娘,否则也没有将一个二婚闺女献给天子的底气和必要。 陪座的妃嫔们心中“咯噔”一下:强敌! 昔年的满洲第一美人将现任的蒙古第一美人细细打量一回,多少还是有些灰心的:大了人家一轮有余,还是七个孩子的妈,儿子都娶媳妇了,青春易老、芳华不在,如今大约只能做一个贤惠的皇后了。 皇后失了精神,皇太后立刻振奋起来:“叫什么名字?平日都吃什么?可带了衣服进来?” 博尔济吉特氏一一答了,寒苓这才定转神思,向送她过来的敬事房首领太监杨双全问道:“万岁爷有什么话吩咐没有?” 杨太监欠身回道:“万岁爷封格格为贵人,起居事宜还由主子娘娘酌情安置。” 崇庆太后略有不足:“事关蒙古体面,区区一个贵人是不是过于薄待了一些?” 寒苓看向新晋贵人:“博尔济吉特氏。” 博尔济吉特贵人福身为礼:“奴才在。” 寒苓正色道:“本宫上承圣母皇太后懿旨,赐你封号为‘多’,号‘多贵人’,为‘多福、多禄、多子、多寿’之意,可于承乾宫后殿下榻,随舒妃居住,一应份例比于嫔位,望你不负皇宠,早日为皇上生下满蒙血脉的皇子公主方为喜庆之事。” “奴才叩谢皇后娘娘恩典。”多贵人躬行大礼,“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崇庆太后也无话说,诸妃嫔不免腹诽:多贵人?你确定不是多余的多吗? 寒苓还得自我安慰:满蒙皇子,在康熙朝以前确实吃香,现在么——满军旗包衣的儿子都要比蒙军旗的皇子金贵三分。 此后数月,承乾宫开启了翻牌子的连续模式。 寒苓倒还淡定,除了初一十五法定留宿日,弘历有空没空都要跑到景仁宫看一回闺女,论及频率,比起到寿康宫请安的次数也不差什么了。 好吧,那拉皇后开始沾闺女的光了。 乾隆爷的十格格,自满月起便挤掉了八个哥哥七个姐姐,成为了最受皇父宠爱的掌上明珠。 -- 第226页 “也不知道她整天乐得什么,真是一点儿愁事儿也没有啊。”看着女儿摔一跤、笑一笑,爬起来继续摔、继续笑的模样,寒苓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别是弥勒佛转世吧?” 成霜笑道:“咱们格格是中宫嫡女,上头有哥哥姐姐护着,又是万岁爷最小的女儿,福窝里出生的金枝玉叶,可不就天生带着喜庆吗?” “还护着呢,当初五儿出生,老子哥哥都当宝贝疙瘩宠爱,你瞧瞧后头——”寒苓不提不上火,“罢罢罢,眼瞅着小七都快长大了,有一天过一天,后头的事儿后头再说,操心也是白搭。” “额娘说我什么呢?”成霜正要接话,和明公主含笑走进来,“瞧把十妹给乐的。” “她就没有不乐的时候。”寒苓把心事丢在一旁,“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和明公主回道:“方与六姐研习针法,提到您那幅‘白猫戏蝶’的美人儿双面绣,您借给我瞧瞧,过两天一准跟您送回来。” “你要喜欢就拿去吧。”寒苓笑道,“原是怀着永璟时躲闲儿做的,将来大约要给你们姐儿俩添妆使用,只一条,这东西极耗心血,你拿了去,仔细不要弄坏了。” “额娘真好!”和明公主靠到寒苓跟前撒娇,“您刚在心烦什么呢?说出来我给您出出主意。” 寒苓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十二宫人满为患,主位比贵人还多,再这样下去,现有的正殿就该不够住了。” “嗯?”和明公主开始数人头,“贵妃母、婉额娘和三位妃母、四位嫔母——这才九个主位啊?” “你没把你额娘加上。”寒苓捏了捏额头,“还有钮祜禄氏、博尔济吉特氏这样铆足劲儿往主位上冲的贵人,你阿玛正当壮年,总要给后人留出两个位子来,这就是十四个人了。” 和明公主皱了皱眉:“额娘,宫里人怎么都说阿玛是位专情的君王呢?” 寒苓叹了口气:“你阿玛——” “额娘,我想到了。”和明公主灵机一动,“您可以搬到坤宁宫住啊,那里原本就是正宫皇后的寝殿,您要搬过去,既正名份,又能把景仁宫腾出来,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主意么?” 寒苓摇了摇头:“自孝昭仁皇后驾崩,大清朝就没有一位住在坤宁宫的正宫皇后,旁的倒也罢了,孝靖皇后原本也在长春宫起居,我哪里就好压过元后去?” 和明公主建议道:“额娘,圣祖康熙爷家法,阿玛可有两贵妃、四皇妃、六嫔,凑齐十二宫主位,阿玛要额外开恩,您这里不赏封号,一应份例可照本人位份供给,几时您给了封号,几时才认她是一宫主位。” “这也是个主意。”寒苓点了点额角,“小雷子!” 张雷躬身应承:“主子娘娘!” 寒苓说道:“吩咐内务府,把启祥宫收拾出来,翊坤宫还做秀女居住、命妇朝拜的退步之所。” 晚间弘历来看小女儿,寒苓便把二闺女的主意说给他听:“圣祖康熙爷晚年,后宫有贵妃一人、皇妃七人、嫔三人,共计十一名主位布列内廷;你在壮年,现今的后宫,已有后妃十人(主位)分居东西六宫,若是再行推恩,我这个皇后也只能做一做恶人了,实在不成,或是扩建后宫,或是更改家法,总要由你拿个章程出来才好。” “嗯?”弘历干咳一声,“小七的主意不错啊,若是扩建后宫、更改家法,教天下百姓怎么看朕呢?” 寒苓唇角微斜:“这其中又有一桩难处,你若再册皇妃,我这里难予封号,与早先位列主位的嫔位碰面岂不尴尬?” “我记下了。”弘历欣然说道,“四妃之位既已满额,以后自然不能轻易破例另册皇妃。” 寒苓点了点头:“四哥,现今的六宫主位,或是潜邸旧人,或是生育有功,便是颖嫔,也不是无缘无故赏赐她恩典,我已吩咐内务府从新收拾启祥宫,这最后一位主位,你该慎重赏赐,多贵人虽好,兰贵人却是出自钮祜禄氏的满军旗格格,万一有所偏颇,我在皇太后面前是不好交代的。” 弘历不以为意:“这个就要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成霜见缝插针入内回道:“主子,首乌乌鸡汤已经做得了。” 寒苓吩咐道:“给万岁爷盛一碗上来。” 弘历微皱眉头:“秋燥天气,不大想吃这个。” “你别跟永璟学,为着他挑嘴,贵妃愁的了不得。”寒苓调侃丈夫,“药补不如食补,现在保养留意,攒好了底子,有年纪时才知道今天的利处。” 弘历笑道:“你可越来越唠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后宫人满为患,所以—— ☆、133 “额娘,您就跟阿玛说说吧,儿子已经长大了,也该到外头长长见识了。”天山急报,定边将军兆惠孤军陷于叶尔羌,朝廷急调兵马,以富德为定边右副将军,阿里衮、爱隆阿、福禄、舒赫德为参赞大臣增援兆惠,固伦额驸海兰察请旨出征,嘉郡王永珏亦难安坐,直接跑到景仁宫曲线救国,希望能捞到一个出征天山的名额。 “朝廷上的事儿我不懂啊,我要说的算,连海兰察也不能教他去的。”又是杀太医,又是阻挠贵人晋封,寒苓好不容易才把揆贵人枉死的负面影响压到最低,如今正要集中精力应对寿康宫的反扑,哪里有心思关注外朝的事儿,本心来论:她还巴不得兆惠死在回疆呢。 -- 第227页 “额娘,姐夫总要去的,儿子也不为难您,您帮儿子预备一桌酒席,挑阿玛喜欢的菜色预备,到时候看儿子的就行了。”永珏摇着寒苓的胳膊撒娇,“额娘,儿子要做海东青,您可不能把我当家雀养啊!” 寒苓摇了摇头:“你有这份凌云壮志自然是好的,再过几年——” “额娘!”永珏略显急躁,“儿子已经长大了。” “罢了,我不做招恨的额娘。”或许是永珏眼神中的真挚打动了溺爱儿子的母亲,寒苓到底还是妥协了,“酒菜我给你预备,成与不成就看你阿玛的意思了。” “谢谢额娘——谢谢额娘——”永珏抱起寒苓转了一个大圈,“额娘真好。” “多大的人了,成个什么规矩!”寒苓笑骂道,“你这样轻狂,去了军前也不能让我放心。” 永珏的游说方式简单粗暴,摆了一桌酒席,拉上两个姐夫(海兰察、德勒克),然后就开始给亲爹灌迷魂汤(拍马屁),趁着乾隆爷酒意上头,一边倒酒一边委婉地挖坑打埋伏:“阿玛,儿子觉得您像足了圣祖康熙爷,就一条,要能稍加弥补,那可就再没有丝毫差别了。” “嗯?”弘历随口问道,“哪一条?” 永珏小心翼翼地说:“您的儿子没康熙爷的儿子能干啊。” 弘历把筷子放了回去。 永珏赶忙描补:“阿玛,康熙爷的儿子有好几个是上过阵、建过营、打过仗的,您的儿子连骑过战马的都找不出一个来,不管怎么说,这都算是您的一件憾事吧?” 弘历心下了然:“接着说。” 永珏咬了咬牙:“阿玛,您的英明神武儿子只袭到一个‘武’字,将来当差,大约也干不出让您自豪的功绩来,趁着眼下朝廷还有疥癣之患,儿子想去西北走一走,总不能辜负了您对儿子的一番厚爱,教旁人嘲讽乾隆大帝封了个一无是处的儿子做郡王。” “你还小呢!”弘历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不过你能有这份志气,阿玛是很欣慰的,你也不曾辜负了阿玛的期许之心!” 永珏举着酒杯跪到弘历跟前:“阿玛,儿子是皇子,是大清的郡王,儿子有自己的骄傲,请阿玛成全儿子的心愿。” 弘历果然动容,转头向妻子问道:“怎么办?” 寒苓看了满是企盼的永珏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弘历既命李玉:“传旨富德,拨嘉郡王永珏、固伦额驸海兰察、和硕额驸德勒克至定边右副将军帐前效力,不许他三人干预军令,若有违背,朕将严惩不贷,钦此!” 永珏一带头,诸皇子宗室都来请命,连和敬公主也跑到寿康宫求情,希望皇父能给圈禁在家的丈夫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成功塞进随征名单的世宗皇孙只有和亲王府的二阿哥永璧——他是次子,为前程计,需要用军功给自己镀一层金。 身为皇子帝婿,寒苓虽然知道儿子女婿没有多大上阵风险,还是把历年炼制的疼恨丹、断续麒麟膏、抑痕膏、紫金活络丹、朱蛤雪参丸取出大半塞进了永珏的行囊之中;和惠公主自不必说,嫁妆里的灵丹妙药全都拿给了海兰察,和婉公主有弟弟和丈夫随军,也跑到后宫帮手养母炼制成药,景仁宫烟雾缭绕,都知道皇后娘娘在为前线征战的将士略尽绵力。 那拉皇后是不出世的当代药王,她的丸药在关键时刻都有起死回生的效用,永珏没挣到多大的军功,却用“亲妈牌”丸药做下了好大几份人情,加上秉性豪绰,连重伤的校尉都不吝赏赐,几场恶仗打下来,上上下下博取到了“义嘉王”的好名声,这是后话暂按不表。 过了圣母皇太后生日,寒苓正在药庐与和惠和婉计算信程,却有植雾入内通传:“主子,愉妃娘娘与五福晋请安来了。” 寒苓扶着成霜站起身来:“教她们等一等。” 愉妃的神色相当古怪,寒苓方一落座便觉察到了婆媳二人的诡异之处:“怎么了?” “主子娘娘。”愉妃踌躇了一下,从新向寒苓福身一礼,“臣妾失察,方教太医诊脉,索绰罗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寒苓略感诧异:“索绰罗氏是哪个?” 愉妃硬着头皮解释:“是臣妾指给永琪的侧室。” 这小子倒是利索!寒苓沉吟片刻方才问道:“可曾说给永琪知道?” “是。”愉妃小声回道,“臣妾教他在外头跪着呢。” “还是急了一些。”寒苓点一点头,“教索绰罗氏养着吧,我得便说给万岁爷知道,你们不要声张,免得凭空生出口舌来。” 愉妃唯唯答应:“臣妾明白。” 不等寒苓想好措辞,弘历自己就来询问皇后:“永琪的侧室有身孕了?” “嗯?”寒苓怔了一怔,“你知道了?” 弘历倏然不悦:“你还想替他瞒着不成?” “这可不是能瞒住的事儿,我还头疼怎么跟你提,免得日后凭空蹦出一个大孙子将你吓上一跳。”寒苓的关注点另有侧重,“愉妃今日才向我回话,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弘历随口说道:“嘉妃头两日见过老五的那个侧室,约莫觉得是有孕的样子,只因未满母后皇太后周年,这才不好公然探听消息。” 既是如此谨慎,怎么让你得了消息赶来兴师问罪?寒苓点了点额头:“母后皇太后原有遗旨,永琪又最得姨妈宠爱,看他早日开花结果,心中必然是喜欢的,我不愿意,并非怪他不守周年,长子不是正出,损及西林觉罗氏体面是一,对永琪的名声也要有所妨碍的。” -- 第228页 弘历被带的跑偏:“咱们皇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寒苓淡淡一笑:“一件错事,做的人再多也不能变成对的,你也不必吃心,多少人嘲讽咱们是异族进关、窃取汉人神器?面子上的事儿,咱们就是学一学儒林世家的那一套又有何不可?” 除了母后皇太后留有明旨,永琪本人也颇得皇父赏识,加上皇后从中斡旋,侧室有孕的事儿自然就没能在后宫打起水花来。 当然,怀孕的索绰罗氏还是被皇后娘娘迁怒了。 “以后再给永琪挑人,照着规矩懂事的孩子用心拣择,这样的事儿是不能再有下回的。”寒苓按了下肩膀,“只一条,往后别教我看到她就成。” 寻常的皇子侧室是到不了皇后跟前的,除非获得了正经的“侧福晋”封诰,寒苓此举,自然是切断索绰罗氏进身渠道的意思了。 西林觉罗氏心中窃喜,愉妃只得福身告罪:“永琪不懂事,让主子娘娘费心了。” 送走了愉妃婆媳,成霜刻意提醒寒苓:“主子,听说索绰罗格格很得五贝勒中意。” 寒苓“哼”了一声:“这算是给我添堵的理由么?” 成霜不敢多言:从表面上看,自家主子与宗亲王夫妇的关系有所缓和——至少达到了相敬如宾的程度,只以亲生母子的角度来看,这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开年正月,西北传来捷报,富德、阿里衮大败霍集占于呼尔璊,解黑水营之围,霍集占兄弟大势已去,继准噶尔战争后,朝廷在天山南北的用兵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寒苓松了一口气:儿子女婿都能顺利回来了。 弘历倒是欢喜,因与寒苓说道:“兆惠与阿里衮都在奏折里夸赞永珏,说他年纪虽轻,很有taizu皇帝十三副铁甲创建基业的风范,此番大获全胜,也有永珏舍弃皇子之尊,与将士同甘共苦的功劳,依朕看来,假以时日,永珏必成大器!” 寒苓笑道:“这孩子,打小儿就喜欢舞刀弄棒,加上心眼实,更不愿意在军前丢了你的脸面,若是为旁的夸他,那是冲着皇子身份去的,说他军前用命,我倒并不多心掺杂了水分讨好你。” 弘历愈发高兴:“等永珏回来,朕要重重赏他。” 寒苓顺势说道:“永珏都十五了,我的意思,今年大挑,是不是把他和永璇的嫡福晋都定下来?” 弘历欣然应允:“你看着办吧。” 寒苓叹了口气:“等他出宫开府,娶了福晋,再要见面就不像眼下这般便宜了。” 弘历随口说道:“这有何难,你要舍不得,留他住在宫中有何不可。” “这不合规矩。”寒苓淡淡一笑,“知道的,说咱们不放心儿子年轻,要留他管教两年,不知道的,当你对永玺有不满的地方,我这里添一些聒噪,怕连永珏都要被外臣毁谤的。” “这叫什么话,朕怎么疼儿子,还要他们来费神教导不成?”弘历“哼”的一声,“重华宫还空着,教永珏大婚后搬过去,朕倒要看看,哪个敢为此多嘴多舌!”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想用无缝连接的方式换一个儿子上位是相当不容易的——她又不是独孤皇后,没有异腹皇子。就算是长孙皇后,当年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到哪儿去,李世民还有过把皇位传给李恪的念头呢!(说到李恪,想到了聂远,想到了他主演的两部电视剧——《贞观长歌》和《隋唐英雄传》,这两部剧,加上一部宁静、张智尧演的《杨门女将》,还有赵雅芝、苏有朋版的《杨门虎将》,我是发誓不看第二遍的!《贞观长歌》里的李恪,没有海棠的事儿,我会相当喜欢他,结果倒好,他对不起爱人,对不起长兄,对不起儿子,自己心理变态,也逼得长嫂海棠心理变态;《隋唐英雄传》里的李蓉蓉,也是心理阴影;就担当而言,《杨门虎将》里的楚楚还不如嫁给潘豹呢!至于《杨门女将》,听说当初张智尧为了去旅游才要求把杨宗保写死的,我到现在也不能原谅他!) ☆、134 重华宫是雍正年间弘历授爵开府前的寝宫,皇后此举相当然引发了后宫的轩然大波。 首先是以崇庆太后为首的后宫势力,她们觉得皇后有要子示威的嫌疑:永珏入主重华宫,无疑是向天下宣告,最受皇帝宠爱的永远是景仁宫所出的皇子。 嘉妃相对看得开:皇后已经到了需要用这种法子来宣示圣宠的地步么? 魏嫔处之泰然:同时有两个儿子被突出,这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吧? 永璂悄悄询问寒苓:“额娘,您是不是还没原谅四哥啊?” “嗯?”寒苓反问道,“怎么说?” 永璂据实回话:“宫里传言,说您现在更倚重九哥。” 寒苓点了点头:“那你觉得,你四哥和你九哥哪个对你更好一些?” 永璂抛出万能答案:“都好。” 寒苓淡淡一笑:“这不就结了?” “啊?”永璂傻了眼。 寒苓拉了拉儿子的小辫儿:“都是你的哥哥,对你也是一般的好,你又何必在意额娘倚重哪个?” 永璂困惑不解:“额娘,四哥比九哥大。” “但他不一定比你九哥靠得住。”寒苓站起身来,“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有几日没见永璟了,你陪额娘去储秀宫走一趟吧。” 苏贵妃带孩子已经很有经验了,膝下有了中宫嫡子,略有晃动的贵妃地位随之得到稳固,对这个与孙子同龄的养子自然加倍上心,三周岁的永璟长得胖头胖脑,寒苓抱了一会儿便把他放到地上,因向和宜公主说道:“你看着这两个猴儿,我和你额娘有话商量。” -- 第229页 和宜公主答应一声:“是。” “六丫头也大了,你有什么章程赶早做准备,别像五儿一样——”寒苓按了按额角,“哪怕是抚蒙,咱们也得睁大双眼,认真给闺女挑一挑女婿。” 苏贵妃不免劝和:“五额驸就是出身低一些,他又上进,前程在后头呢。” “他那额娘,还有几个姐姐——真是不提也罢!”寒苓叹息一声,“听皇上说,漠西大局已定,六丫头的额驸大约还要从军功门第里拣择。” 苏贵妃说道:“这孩子不比五公主,性子柔了一些,只要能找个规矩人家我就知足了。” 寒苓提出建议:“皇上早前赐了富察国舅一只荷包,他家的福隆安是永珏的伴读,我冷眼瞧着,这孩子倒算懂事,只是比六丫头小了一岁,其他的倒是找不到能挑剔的地方。” 苏贵妃踌躇道:“二阿哥是不错,据臣妾揣测,皇上大约要把他留给咱们七格格的。” 寒苓笑道:“先顾大的后看小的,小七的婚事,过两年打算为时不晚。” 苏贵妃欣然答应:“果能如此,臣妾就再没有值得挂心的事儿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寒苓舍掉预备女婿巩固两宫联防,崇庆太后抢先一步出手截了“六额驸”的胡。 “朕想把福隆安留给小七。”弘历早有成算,“阿里衮的幼子布彦嗒赍文武双全,年纪与六丫头正好匹配,此番阿里衮征战有功,今以公主尚之,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阿里衮的儿子?”寒苓委婉劝阻,“门第倒是匹配,但阿里衮是孝昭仁皇后的侄子,他的儿子可比和宜大了一辈的。” 弘历不以为意:“八旗人口有限,只要不是要紧血亲,哪里还能在辈分上多做计较。” 好吧,你阿玛娶了自个儿的表姨妈兼外甥女儿,你娶了亲婶子的堂妹,有此比照,这确实不算是什么事儿。 问题的关键在于,阿里衮姓钮祜禄氏,与寿康宫里的老太太供奉着同一个祖宗。 苏贵妃已经定下了钮祜禄家儿媳,如今又添了一个钮祜禄氏的女婿,这摆明是要分化景仁宫阵营的意思了。 弘历也不是瞎的,自然清楚皇太后与景仁宫的关系大不如前:“你要觉得有所不妥,另做打算倒也无妨,和宜还小,我倒情愿多留她两年。” “钮祜禄家的孩子,有什么值得挑拣的呢?”寒苓定一定神,“只一条,你先不要声张,我与贵妃说了,打发人查看一番,孩子规矩懂事,咱们只管送女发嫁也便是了。” 弘历欣然应允:“你看着办罢!” 留在京城总要胜过抚蒙远嫁,苏贵妃对这门婚事是满心乐意的,代价也简单:顾及诸方面关系,从此以后,她至少要在明面上对寿康宫与景仁宫的明争暗斗保持中立立场。 “皇额娘,依照规矩,儿子成婚时就该搬出大内的,彼时皇玛嬷病危,后头又得守孝,这才延误到了今日,如今请旨开府,不能向以往那般进出自由,额娘就只能托给您来关照了。”愉妃自己铁了心要跟皇后一条道走到黑,却要顾及儿子一家的安危处境,等到永珏凯旋回京,立刻便催着永琪呈上了离宫开府的申请报告。 除了中宫嫡子,永琪算是最得皇父宠爱的一个皇子,要搁从前,大约会留他多住两年,因为出了侧室有孕的事件,心中多多少少还是生了一些芥蒂出来,略想一想便答应了五儿子搬出紫禁城的请求。 “罢了。”本心来说,寒苓也不愿意让永琪蹚进这池浑水之中,“依着我的念头,还要过两年才能放你出去,眼下我已fenshen乏术,大约也关照不了你许多,出了宫去,与福晋好生过日子,不可欺人、不可被人欺,不知道该做不该做的事,问你岳家、问你富察家和那拉家的舅舅都使得,有什么委屈不要自己隐忍,有我和你额娘在呢!” 永琪夫妇叩头行礼:“儿臣(臣媳)谨记皇额娘教导。” “起来吧。”寒苓示意成霜将预备好的包袱交给西林觉罗氏,“这里头有几味成药,你拿了去以备急用,短了什么也来回我,救命的东西,万万大意不得。” 永琪推辞道:“儿子那里还有富余,这些丸药都是您辛辛苦苦炼制出来的,儿子未对皇额娘稍尽孝心,哪里有脸再来领受您的赏赐。” “只要你们过的好,别让我操心,就算是尽了最大的孝道了。”寒苓站起身来,“你到南三所,与永瑆永璂道个别,我还有两句体己话要嘱咐你福晋,晚些时候再来接她。” 永琪只得谢恩应承:“是。” 四下清了场,寒苓取了一只木匣子交给西林觉罗氏:“这里头是五万两银票,你拿出去贴补家用罢!” 西林觉罗氏吃了一惊:“皇额娘,这可使不得——” 寒苓扬了下手:“你听我说,皇子开府,有二十三万两安家银子,永琪食郡王俸禄,每年有五千两白银、五千斛禄米,听着不少,真要花费起来是不够用的,置办庄铺田产、经营殖货生意都要有本钱,王府下人的月例赏赐、宫中节礼、人情往来,一桩桩一件件没有花不着钱的,你额娘虽然协理宫务,我料定她没有多少积蓄,当年永璋开府,我拿的内帑银给他,这五万两却是母后皇太后的私房,你们也别声张,这么一些皇子,想要面面俱到也不容易。” 西林觉罗氏深感不安:“子媳孝敬额娘方是正理,哪有教额娘贴补儿女的道理?臣媳再是不肖,也不好代爷领受皇额娘厚赐,再则九弟、十二弟、十三弟都未成家,臣媳虽不进益,皇额娘的难处哪里不能体谅,万请皇额娘收回成命,勿教臣媳背负不孝之名。” -- 第230页 “不至于此。”寒苓微微一笑,“也不是白给你的,日后做了财主,只管把使不着的金珠宝贝往我这里送就是了。” 西林觉罗氏推辞无果,只得将银票匣子接到了手中:“臣媳代爷愧受皇额娘恩典。” 五阿哥出了宫,永瑆就可以搬家了,北五所的住户变成了永瑢、永璇、永珏、永珹、永瑆五位皇子。 嫡子和庶子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宗亲王居住毓庆宫,重华宫是给永珏预备的,现在又出了一个独霸南三所的十二阿哥——皇后要刷存在感,怎么着都能想出名正言顺的法子来。 永珏返抵京师,第一时间就来给父母请安。 “你阿玛想给你晋封爵位?”寒苓摸了摸永珏的脸颊,“出去这几个月,瘦了!” “还好啊,儿子涨了见识,吃点儿苦也值得。”永珏颠倒作答,“儿子给辞了,随一趟军升一回爵,咱们大清岂不是要王爷公侯遍地走么?” 寒苓点点头:“难得你有这样的心胸。” “额娘,军前的将士真是不容易,连口清水都喝不上的,儿子是沾了您的光,否则就不是现在的气色了。”永珏叹了口气,“西北苦寒,儿子满怀壮志的跟去,这才百十天就有些扛不住了,何况那些经年驻外的将士。” “已经很难得了。”寒苓宽慰道,“打小锦衣玉食的长着,忽然到了军前,我都怕你半路就跑回来的。” 永珏顺势求告:“额娘,儿子遇到一个随行的新兵,他玛法在圣祖年间随过军,如今得了一身伤病,阴天下雨骨头都疼,您能不能把用不着的膏药赏赐儿子一些,儿子打发人给他送去?” 寒苓欣然答应:“有新配出来的,过会子去药房拿吧!” 送药也兴招娣,永珏前脚拿着膏帖走了,永玺后脚就为大舅哥求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部七十章,设计了七个高chao点,希望能满足大部分读者的胃口。 ☆、135 兆惠统有二子一女,长子雅克善与宗亲王嫡福晋同母,生于雍正八年,现于乃父军前充任副将之职,此番大战回军于黑水营,连主帅兆惠都两换战马,何况是亲冒矢石的雅克善,西北大局已定,腰背重伤的准国舅也与永珏等人同回京师疗养身体,御医去看了一回,情知有所不妥,向永玺回话时委婉说道:“若能求得主子娘娘的几位成药,微臣约莫还有三分把握将乌雅将军的伤患疗治八成。” 永玺幼承庭训,耳濡目染之下,医术比乡间的赤脚大夫还要强上几分,听得这话不免问道:“是额娘的疼恨丹、断续麒麟膏、紫金活络丹和抑痕膏?” 御医答应一声:“王爷圣明。” 这些药毓庆宫也有备用的,救急行,救命不足,永玺无法,只得跑到景仁宫讨情,希望额娘大发慈悲、不念旧恶,把那治伤良药赏赐给舅兄雅克善。 寒苓犯不上多费口舌,因向成霜说道:“现成的药还有多少?取了来给他吧。” 成霜回道:“主子,断续麒麟膏已经没有富余了。” 寒苓点一点头:“有多少给他多少,得了空再配,一时半刻也用不着这些东西。” 永玺谢了恩,转头又把御医叫来:“你看一看,够不够雅克善使的。” “勉强够两三个月敷用。”御医十分为难,“王爷该当知道,用了主子娘娘的药是不能间断的,否则宁可不用,乌雅将军伤重,怎么也得预备一年半载的药量,微臣若要用时,万一将来后手不接,微臣怕是没有回天之力的。” 永玺倍感头疼,乌雅氏提议道:“爷,能不能向额娘讨出方子来,咱们自己让人炼制呢?” “额娘早年得异人传授,得药、膳、红天书三卷,集医药、膳食、女红之精要,连我们兄妹也不过学了一点儿皮毛,如何会将配药秘法轻易外泄?”永玺叹了口气,“我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不等宗亲王想出两全之法,兆惠自西北送来的一份千秋寿礼误打误撞解决了儿子的用药难题。 兆惠不是没生过讨好皇后、改善闺女处境的念头,无奈一直没有得到机会,此番破了回军,机缘巧合之下得着看一宗异物,不管赶不赶得上,打发将校快马加鞭的送回了京城。 “天山冰蟾!”寒苓见到兆惠补送的寿礼果然心生喜欢,“听说此物有辨血吸毒的功效,古籍中早有记载,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福,竟能长此见识!” 乌雅氏赔笑道:“听说这是回部的宝物,普天之下,除了额娘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资格养它了。” “难为你阿玛如此有心。”寒苓欣然笑纳,“代我谢过武毅公的美意,今后就不要这般费心了。” 作为交换,雅克善获得了足量的治伤良药。 寒苓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原因无他,长春宫传出了魏嫔有喜的消息。 “快起来,别窝着孩子。”寒苓对魏嫔的反感发自天然,又不得不承认,迄今为止,自己都没能找到将其打落尘埃的机会,而后宫之中已经隐隐升起“皇后因为对孝靖皇后生有芥蒂,所以极力打压长春宫旧人”的舆论,别人信不信寒苓并不清楚,想知道弘历有没有受影响,魏嫔的肚子便能给出最明确的答案。 “谢主子娘娘恩典!”魏嫔的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嫔妾正要去景仁宫请安,如何劳动主子娘娘亲来探视。” -- 第231页 “本宫也不单是冲你来的。”寒苓扶着成霜安坐上位,“太医怎么说的?龙胎可还稳当?” “是。”魏嫔肃身应承,“托娘娘的福,嫔妾还好,孩子也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坐吧。”寒苓顺手把炕上的刺绣拿起来,“这是你做的?不怪皇上称赞有嘉,果然比内进的精致。” 落座的魏嫔欠身谢道:“主子娘娘过誉了。” “这可不是过誉,咱们万岁爷是什么性情,但要差着半点儿,他看都未必多看一眼,何况是贴身穿戴的东西。”若论女红针织,那拉皇后自然有冠绝后宫的本钱,近年出手,多为用以观赏的上等绣品,如衣衫步履,纵使偶尔缝制,不过加于子女之身,连弘历也难得一件,推论根源,还是魏嫔受幸的积年旧账。 “不过是万岁爷抬举嫔妾罢了。”最初数载,弘历仍盼寒苓回心转意,妃嫔针线从不加身,贵妃以下渐行怠惰,也失了裁剪做活的兴致,独有魏嫔,十年一日追思故主孝靖皇后,女红针织未曾荒废,弘历偶见她双手陈伤,又知孝靖皇后临终抱憾,“未能拨冗偷闲、替夫裁衣”,只得将此遗愿转托魏嫔。弘历深为感动,渐将魏嫔针线佩戴上身,加上子女婚事不谐,帝后龃龉不和,长春宫因此复兴,魏嫔接连有孕,加之皇太后抬举,俨然有分宠景仁宫、鼎足多贵人的迹象。 寒苓淡淡一笑:“取纸笔来。” “如圭如璋,令闻令望。”魏嫔摸不着头脑,“这是主子娘娘写的诗句么?” “《诗经》里的句子。”寒苓站起身来,“贵妃约了本宫品茶,你好生养着吧。” 魏嫔福身行礼:“嫔妾恭送主子娘娘。” 寒苓走出两步站住脚:“伺候好令嫔,孩子要有差池,你们就等着去慎刑司领板子吧!” “嗻!”长春宫宫人一头雾水:令嫔? 苦熬十八年,当年的宫女魏温媛终于凭借自己的毅力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后宫主位。 “主子,您就这样松口给了封号,以后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回到景仁宫,成霜忍不住提醒寒苓,“一旦四妃之位出缺,单以生育功劳而言,魏嫔——令嫔可是位列四嫔首位的。” “我能按得住吗?”寒苓捏了捏额角,“走一步看一步吧。” 成霜委婉劝道:“万岁爷最看重的还是您这个中宫皇后,若能退让一步,奴婢可不信永和宫与长春宫能翻过天去。” “我要年轻十岁,顶着贵人的名分,指定比长春宫更能隐忍。”寒苓叹了口气,“已经是站在顶点的皇后,膝下几个孩子没有长成,还能有地儿躲、有地儿藏么? 成霜斟酌道:“主子,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今时不同往日,宗亲王大婚、母后皇太后大行,您这里要掉了链子,咱们景仁宫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寒苓紧锁眉头,“你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乾隆爷的后宫仍然延续着好事成双的传统,继令嫔之后,近来宠冠六宫的多贵人在五月节后成功爆出了身怀有孕的好消息。 “先让多贵人挪到启祥宫去吧。”寒苓压了压心火,“告诉内务府,照嫔位给多贵人供给份例。” 张雷答应一声,正要离开时听到主子补充道:“打发人将嘉妃和永璇叫来!” 依照弘历的意思,八阿哥永璇和九阿哥永珏都要在本年的秀女中选定嫡福晋,寒苓对永璇有一份怜惜之情,自然要征求嘉妃这个生母的意见。 嘉妃倒有分寸:“不知道万岁爷和主子娘娘是什么意思?” 寒苓说道:“你陪本宫一起看秀女,觉得合适就留下瞧瞧,皇子的婚事,本宫也不能全权做主,总要皇上和太后点头才行。” 嘉妃略感意外:“臣妾代永璇谢过主子娘娘恩典。” 寒苓点一点头:“永璇,你喜欢什么样的福晋,赶早与我们说明,若能两全其美,自然是盼着你安乐顺遂的。” 永璇红了红脸:“儿子听凭皇额娘做主。” 寒苓笑道:“我倒有两个侄女应选,年纪也算匹配,只不闻教养如何,否则便可亲上加亲与八阿哥成就一番锦绣佳缘。” “主子娘娘的侄女自是好的。”嘉妃心道:永璇怎么能娶你的娘家人呢! 寒苓一笑置之:“你也打听打听,有合适的孩子,未必便要等到大选时再做计议。” 嘉妃答应一声:“臣妾记下了。” 寒苓也不是真的想把侄女许给永璇做嫡福晋,要说亲上做亲,永珏才是第一合适的人选。 武德只有三个儿子,四格的长女祁连生于乾隆十一年九月,讷里的女儿祈婉还大一岁,与永珏份属同龄,父辈尚未出孝,她们姐妹倒在本届秀女的名单之内。 弘历还问寒苓:“永玺福晋还没消息?你挑两个宜生养的侧室给他。” 那拉皇后索性把两个儿子召集一齐,就娶妻纳侧一事征询他们的意见。 永玺推辞道:“额娘,母后皇太后的孝期刚过,儿子还年轻,生孩子的事儿并不急于一时。” “随你吧。”寒苓转而询问永珏,“说起来我也没见你那两个表妹几回,相貌倒是出挑,性情么——你二舅家的祁连许要活泼一些。” 永玺抿了抿嘴唇:“额娘,伊犁尚主,二舅家的表妹如果指给九弟做福晋,恩典是不是大了一些?” -- 第232页 寒苓冷冷一笑:“你选福晋时也曾有这样多的顾虑么?” 作者有话要说:  永玺主要有两大外戚支持力量:其一是富察氏,其二是辉发那拉氏。出于政治考量,他当然不会愿意同母弟迎娶舅家表妹为嫡福晋,而女主,明显要选一个贴心的儿媳—— ☆、136 永玺倍觉尴尬:“额娘——” 寒苓淡淡地说:“永珏姊妹的婚事有我做主,你管好自己的毓庆宫就行了。” 这句话算是很有份量了,永玺紫胀着脸低声告罪:“儿子不敢。” 永珏便打圆场:“额娘,儿子可不想找个和自己一样性情的福晋。” “这个再说。”寒苓缓和了脸色,“也不是一定让你娶那拉府的表妹,富察氏、瓜尔佳氏、章佳氏都有适龄格格,凭你看中哪个,我和你阿玛都能给你做主。” 永珏笑道:“额娘,知根知底就好,您的侄女一定不会差的。” “偏你会说话。”寒苓甚是欢喜,“赶明儿我把她们叫进来给你看看,若能相得中,就这样定了吧。” 永玺心中很不是滋味:长此以往,他们夫妻在紫禁城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宗亲王是中宫嫡长子,嘉郡王是中宫嫡次子,宗亲王住在理密亲王的毓庆宫,嘉郡王要移居皇父的重华宫,宗亲王福晋不受额娘待见,嘉郡王却要娶额娘的侄女做福晋——永玺终于有了觉悟:额娘或许真的要放弃自己了。 更为不安的是宗亲王福晋乌雅氏。 经过两年努力,乌雅福晋与那拉皇后的婆媳关系较大婚之初有很大缓和,但也仅限于在没有参照物的前提之下,如今来一个婆婆的娘家侄女做妯娌,凭她表现再好,天然便要倒退一射之地,何况婆婆本身就对自己负有成见。 能在感情上左右皇后的只有四个女人:郎佳氏是永玺的外祖母,也是永珏的外祖母,更是祁婉的嫡亲祖母,她没有立场推辞皇家的恩典;和明公主未必能够理清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十公主快断奶了——所以,最终来给永玺说话的还是当初的“受害人”固伦和惠公主。 和惠公主当然清楚,自己的婚姻是额娘的一块心病,捏着小妹妹的下巴逗了她一会儿,这才向母后说道:“额娘,我最近胃口不大好,您给我看看吧。” 寒苓先惊后喜,问完脉息一叠声的吩咐成霜:“快,把薛炎叫来。” 御医很快确诊:五公主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和惠公主玩笑道:“额娘,我们姊妹四人同年大婚,教我和海兰察拔了头筹,您和阿玛该怎么奖赏我呢!” “孩子是给多拉尔家生的,你跟我们邀不着功。”话虽如此,寒苓还得啰嗦两句,“你是头一胎,不能补的太过,实在不行,你在宫里住两个月吧。” 和惠公主笑道:“额娘,您还把我当小孩子呢。” “你要是小孩子,我就不用操这些心了。”寒苓转头一看,小女儿抱着个布老虎笑呵呵地走到近前刷存在感,和惠公主愈发觉得心中敞亮,“额娘,不怪您偏心,十妹可比我们姊妹讨喜多了。” “还偏心呢,要不是你阿玛不点头,我都没打算把她留在景仁宫养着。”寒苓把女儿抱到腿上,“现在可好,小丫头变成了大清天子的心头肉,我倒反过来要沾她的光了。” “额娘口是心非。”和惠戳了戳妹妹的嘟嘟腮,“天下没有不偏心的父母,小十生的再好,要不是嫡出公主,阿玛能这样疼她么?” “你是宽我的心呢!”寒苓亲了亲闺女的额头,“都是要做姨妈的人了,我得给她问个封号出来。” 沿袭姐姐们的传统,十格格长到两周岁,连正经乳名都没取一个,永璟叫她笑笑,永璂喊她开心,弘历直接往怀里一搂“宝贝闺女哎!”——横竖跑不了一个固伦公主的名分,如果不是叫法太杂,寒苓压根不会在意封号的问题。 “这个容易,就是阿玛一句话的事儿。”和惠公主开始切边正题,“额娘,您说我将来生几个孩子合适呢?” 寒苓眯了眯眼:“海兰察对你好,多多益善,他要变了心,生两个都多余。” 和惠公主顺势问道:“额娘,我特想知道,除了十二弟以外,我们姊妹六个在您心中的份量是怎么排序的。” 寒苓反问道:“为什么要把永璂剔除在外呢?” “您自己心里清楚。”和惠公主笑道,“阿玛为什么执意要把十妹养在景仁宫,还不是吃永璂的醋吗?” 寒苓叹了口气:“你刚满周岁就被额娘送去宁寿宫,可曾因为额娘不曾亲自养育你生出委屈或不满来?” 和惠公主倒是坦诚:“小时候怨过,长大后便想开了,您要想我们个个都好,自然就要有所取舍,我觉得委屈,您的心里岂不是更加难受,天下哪有不疼爱子女的母亲呢?” “有一句话你没说错。”寒苓扬起手掌,“天下没有不偏心的父母,五指有长短,伤到哪一根都是一样的疼,我希望你们个个都好,想要面面俱到就力不从心了,太宗皇帝的八阿哥、世祖皇帝的荣亲王、圣祖康熙爷的嫡长子、端荣皇太子——哪个不是盛宠一时,最后的结果你看到了,有多少阴差阳错才成就了今日的乾隆大帝!” 和惠公主试探着说:“额娘,公道而论,四哥是仅次于您的不容易。” -- 第233页 “在其位谋其政,换作永珏永璟,我当他一时任性而已,唯独永玺不行,他背负的,除了社稷所望,还有你们姊妹的平安康泰。”寒苓把女儿放到炕上,“身为长兄,哪怕是做戏,他也应当做到为了维护弟妹委屈自己,事实恰恰相反,现在尚且如此,翌日我与你阿玛撒手大行,怎么能放心将你们交给这样一个私心为己的哥哥。” “额娘,四哥是襁褓太子,加上天赋聪明,人情世故自有不足,世事难两全,这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道理。”和惠公主微微一笑,“说出来您别恼,皇玛嬷说过,四哥的这点儿毛病还是随了您多一些。” 寒苓不以为忤:“他能与后宫妇人相提并论么?” “额娘,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以中宫之势、以东宫之宠,只凭外力,决难撼动景仁宫根基,所惧者,祸起萧墙,必要从里头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和惠公主直指要害,“阿玛可不是只跟您一个人生下了能够承继大统的皇子。” 寒苓微微摇头:“这些话,像足了你舅舅的口气。” 和惠公主再接再厉:“理密亲王样样优异,只为不通人情,这才教兄弟推下了皇储之位,他是没有额娘护着,有些亏,吃了就是吃了,四哥的额娘可是稳稳当当住在中宫的,您不能因为儿子多,就对稍行差错的长子不教而诛。” “我倒为宗亲王生了一个深明大义的好妹妹。”寒苓长叹一声,“五儿啊,过好你的日子,额娘走的路不是任何人能够轻易看清的。” 表面看来,和惠公主的游说行为并未起到预期作用,趁着弘历因为要添外孙心情大好,寒苓还是向他提出了“亲上加亲”的想法。 “也好。”弘历也知道永玺福晋不称寒苓心意,将侄女选为儿媳亦属人之常情,永珏是次子,娶了那拉氏的格格并不会酿成两朝后族的忌讳,加上因为对和惠公主的婚事抱有歉疚之心,稍加斟酌便答应下来,“你看着办吧,两个孩子选一个给永珏,另一个也不要委屈了她,宗室中有上进子弟,留给自己侄女也是你做姑姑的一番美意。” “我先代她们谢过皇姑父的恩典。”寒苓笑道,“永璇的福晋我让嘉妃掌眼,钦天监已经给永瑢算好了日子,用不了两年,咱们又有三个儿媳了。” “是啊。”弘历亦生感慨,“一晃眼过了这些年,都被孩子催的老了。” “这话说的有意思。”寒苓挑了挑眉,“连得二子的老人可不好找。” 弘历哭笑不得:“你这是吃令嫔和多贵人的醋么?” “吃不动了。”寒苓苦笑着摇了摇头,“男女有别,你能抱上玄孙,我瞧着小十出嫁就算知足了。” “朕就听不得你说丧气话,你最羡慕宋高宗与宪圣皇后做了五十九年夫妻,咱们难道就越不过他们去?”弘历笑道,“宋高宗无嗣,你还给朕生了四个皇子呢!” “不为他们,我还能少操几份心。”寒苓顺势说道,“自八格格以下,姐妹三人都没有正经称谓,令嫔与多贵人又要添丁,后宫生齿既繁,是不是趁现在把她们的封号定下来,也是方便称呼的意思。” 弘历欣然答应:“也好。” 皇帝大手一挥,三位公主的封号立时便跃然纸上。 忻嫔所出皇八女为“和硕和芳公主”。 令嫔所出皇九女为“和硕和恪公主”。 皇后所出第十女为“固伦和孝公主”。 一如前例,正式册仪要在指婚以后,寒苓忍不住笑道:“永璟叫妹妹‘笑笑’,你偏给了‘和孝’的封号,果然应了父子连心的旧话。” 弘历点了点头:“那更好,朕自然盼着闺女笑口常开。” 进了六月,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如期举行,皇后以跌破眼球的节奏开启了留牌子模式。 作者有话要说:  比起永玺,崇元太后养大的和惠公主更有长姐风度。第一波宫斗高潮即将掀起,敬请读者期待! ☆、137 皇帝年将五旬,后宫主位几乎饱和,哪怕选进后宫,想要杀出一条血路也不是多容易的事儿,世家大族的秀女极少把目标放在乾隆爷身上,很大一部分闺秀都是冲着宗亲王第一侧福晋的位子来的。 根据内部消息,宗亲王福晋不大讨皇后喜欢,嫁入东宫两年没有生育子女,连皇帝都隐隐生出不满来,像乌雅氏这等新荣爆发的人家又不被传统的满洲大族放在眼中,早先是事出突然没有绸缪余地,现在如果能抢占一个侧福晋的名额,把毓庆宫大阿哥生出来,假以时日,公然又是一个那拉皇后,这样好的机会不抓住可就太辜负当下的天地人条件了。 嘉郡王福晋也不错,但那是皇后留给自己侄女的位子,你要抢了来,结亲结成仇就不好了,至于七月半出生的八贝子——还是把精力用到研究宗亲王的喜恶上头吧。 皇后却没按套路出牌,留牌子的秀女,凡是指进紫禁城的,除了两个皇子的嫡福晋就是住进六宫的低阶嫔妃,谁也不用急、谁也不用抢,秀女们连毓庆宫的门口都没摸到就回家听信去了。 皇太后并未亲自掺和选秀的事儿,寒苓也没想在这上头被寿康宫挑理,一口气选了四个秀女进宫,分别为:霍硕特氏、拜尔葛斯氏、索绰罗氏、陆氏。 除霍硕特氏是台吉的女儿,另外三人分别是满蒙汉八旗中颜色最为出挑的本届秀女,以贤惠大度为原则,寒苓把二十四旗的人尖尖全都掐给了自己的丈夫。 -- 第234页 后宫的妃嫔们彻底凌乱了:皇后转性了? 资历老的大约还得补充一句:“这位主子不会是让孝靖皇后附身了吧?” 现在盘一盘乾隆朝以往各界大挑的秀女入宫人数。 乾隆三年是两人(怡嫔和鄂贵人),乾隆六年两人(舒妃和陆贵人),乾隆九年六人(颖嫔、林贵人、赵常在、索绰罗贵人、柏贵人、揆贵人),乾隆十八年两人(祥嫔、忻嫔),乾隆二十一年一人(兰贵人,因父丧,最终在二十二年入宫)。 前三届秀女大挑时后宫的当家是孝靖皇后,乾隆十年,孝靖皇后驾崩,凤印转到景仁宫手中,在此期间,皇后经历了乾隆十二年、乾隆十五年连续两届大挑都没有秀女进宫,祥嫔忻嫔加上兰贵人,她们会进宫完全是皇太后的意思,今年可好,皇后自觉自主的一口气挑了四个秀女进宫:这种诡异的感觉,就算是走在紫禁城的甬道上瞧见老鼠追着花猫撕咬也不过如此了。 皇八子永璇的嫡福晋由嘉妃选定,为已故东阁大学士尹泰孙女、两江总督尹继善幼女、满洲镶黄旗出身的秀女章佳氏。 尹继善有子十三人,皆以文学令名传扬于世,仕途文坛各有所成,继善年及半百方得爱女,虽为侧室庶出,父兄视如珍宝,永璇得此佳配,日后入朝参政,自然裨益良多。 寒苓指出唯一不足:“章佳氏为庶出,你不觉得委屈了永璇么?” “是。”嘉妃赔笑道,“主子娘娘,臣妾打听过了,尹继善只此一女,章佳夫人爱如掌珍,举止行事都有大家风度,有她看顾永璇,主子娘娘与臣妾必然要加倍省心的。” 寒苓点一点头:“那就这样定了吧。” 嘉妃做好了被皇后驳回的打算,不意指婚过程却出乎意料的顺利,听得这声立时谢恩:“臣妾代永璇谢过主子娘娘恩典。” 寒苓更关注自家的儿子、侄女。 讷里之女辉发那拉祁婉如约指为嘉郡王嫡福晋,四格长女祁连不遑多让,因着显亲王在御前请旨,寒苓把她指给了显亲王衍璜的独子爱新觉罗观音保为正室。 说起来,四格与未来姑爷还是有些缘分的。 昔年孝靖皇后大行,景仁宫备位坤殿,那拉氏加倍显赫,身为未来国舅,诸王公府邸自要结交这位新起之贵。 年节前自景仁宫请安出来,恰与显亲王衍璜走了个对脸,显王力邀四格说话,四格深知显王年老无子、脾气左性,不敢推辞太过,只得从王所请过府饮宴,眼见衍璜将及酩酊,又使姬妾留他王府歇宿,四格不敢悖逆国礼,恰瞅着侍宴丫鬟偷食自己从景仁宫带出来的糕点,一点灵光起身向她笑道:“你却嘴馋,怎么竟把皇贵妃赏给夫人的桂花莲子糕偷吃了去?那是皇贵妃亲制,加了药材的膳食,快拿来教我带回去,免得王爷罚你。” 衍璜听得“贵子”二字,也不怪四格告罪回府,当晚幸了那个偷嘴的丫鬟,不料有心播种不开花,无意行雨返结果,那丫鬟初开怀抱,竟然就此怀上了身孕。 说来凑巧,四格夫人同时有娠,显王深以为奇,初将丫鬟抬为格格,待等初掌六宫的皇贵妃下赐送子娘娘,立时将当晚陪宴的下人尽行封口,等到侧室瓜熟蒂落,竟于药师佛诞辰生下了王府独子,显王欣喜如狂,心中自要记下四格的一份偌大人情。 显亲王曾育三女,都脱不得襁褓夭折的宿命,如今姬妾虽多,妊娠生子者并无其一,如今年将六旬,哪里料到有老来得子的运势,自然待他如珍如宝,先将立功侧室请封为王府侧福晋,又因药师琉璃佛法号,为儿子取了“琉璃”的乳名。 除此之外,显亲王以沾借福气为由,走了孝齐皇后的门路(衍璜为taizu元孙,以夫族论,孝齐皇后是他的堂婶),悄悄将永玺永珏的旧衣服讨了许多出来,琉璃平安长到现在,衍璜自认为是得了景仁宫便宜,这些年不得机会答报恩情,又想到忠武公大格格与琉璃同月生辰,思及仙佛美意,这才生出了秦晋联姻的念头。 衍璜会用苦肉计,在弘历跟前如是说道:“奴才行将就木,膝下只有观音保这一根独苗割舍不下,主子待奴才好,奴才厚着老脸央求恩典,若能将忠武公府的格格许配婚姻,奴才死无憾矣!” 弘历看一眼双眼倍儿亮的族兄,因向他笑道:“选秀的事儿由皇后做主,朕也不好出尔反尔横加干涉。” 衍璜再接再厉:“主子,不是奴才为难皇上,奴才古稀之年,便是祖宗垂怜再活十年,留下观音保也是不能顶事的,您也知道,观音保的生母不上台面,若能跟皇后娘娘的侄女联姻,外头有您关照,里头得主子娘娘另眼相看,说不定奴才沾了主子和娘娘的光,闭眼时有福能听到孙子孙女的哭声——” “罢了,这是喜事,朕与皇后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显亲王算是诸王中比较安分的一个,加上年事已高,弘历并没有加以留难的道理,公府格格配王府世子,也算是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了。 继尚主之后,那拉氏接连出了两位准王妃,完全符合了当下的世家评选标准(内有主位、外有王妃、子弟尚主)。 回归正题,大热门宗亲王继续爆冷:那拉皇后压根没有给儿媳添堵的意思。 乌雅氏只能自己到景仁宫表白心迹:“臣媳失德,至今没有孕信,额娘和爷虽然体恤,为媳为妇,臣媳到底觉得于心不安,臣媳私心,求额娘选两个宜生养的秀女赏赐王爷,若能早诞麟儿,也算了却了臣媳的一桩心事。” -- 第235页 寒苓宽慰儿媳:“你也不必多心,说是成婚两年,总不能在母后皇太后的孝期内养出孩子来,自去年冬月至今,满打满算不过半年光阴,永玺且未急躁,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我与皇上成婚六年才生下永玺,也没耽误后头为皇家添丁添口。” 乌雅氏赔笑道:“额娘连生四子,尚要为夫打算,臣媳为晚辈,岂敢专宠藩邸,损及圣人英明。” 寒苓淡淡一笑:“你若有意,教永玺自己来说,他想要时,本宫自然指婚成全。” 虽不知毓庆宫作何商议,总而言之,寒苓没有等到永玺前来求配侧室,毓庆宫进人的事儿相当然被搁置了下来。 主位都快发完了,凭你是天仙下凡,且没有初封为嫔的造化,四个秀女入宫,拜尔葛斯氏封为伊贵人,霍硕特氏与索绰罗氏分别封为郭常在、瑞常在,汉军旗出身的陆氏不过封了一个答应而已。 接下来便要安排住宿。 永璟还养在贵妃跟前,本着谨慎原则,储秀宫就没有增加新住户,永琪的侧室索绰罗氏于月初生下了他的长子,可惜刚过三日就因病夭折,愉妃没了大孙子,且要郁闷一段时日,寒苓也没有给他添堵的意思,略想一想,将拜尔葛斯氏塞到了景阳宫,舒妃不大安稳,拨了霍硕特氏与她作伴,索绰罗氏和陆答应分别被颖嫔和忻嫔领了回去。 人多则是非多,十五年前,富察皇后为了牵制景仁宫,一口气选了六名秀女进宫,紧跟着便是乾隆十年的后宫大动乱,连她自己都撒手尘寰、母子俱陨;十五年后的今天,六宫百花争艳,相当然要生出一场大乱子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个问题:康熙在孝懿仁皇后驾崩后有贵妃管理宫务,雍正的皇后驾崩,也有熹贵妃当家;令懿皇贵妃薨逝后到乾隆朝末期,乾隆的后宫应该没有贵妃以上的后妃,皇妃似乎有四个,即舒妃(她比令妃没多活两年,可以忽略不计)、愉妃、容妃、颖妃、惇妃,六宫的宫务谁来管理呢? ☆、138 “我的意思,还教永瑢在宫里多住两年,府邸是新建的,如今出去,未必就得自在。”永瑢的婚期定在腊月初二,两头受挤的苏贵妃萌生退意,索性效仿愉妃,要求儿子在宫外成家大婚。 苏贵妃笑道:“永瑢已经十七岁了,到外头还有永璋看着他,臣妾也没有不放心的地方。” “外头虽好,终究离得远了。”寒苓苦笑道,“话又说回来,也不知道永璂还能在我跟前留几年。” 两位后宫大佬正在闲话家常,却见植雾入内回道:“主子娘娘,嘉妃娘娘带兰贵人请罪来了。” “请罪?”寒苓眉头一皱,“请什么罪?” 植雾简短叙说:“伊贵人和兰贵人前后脚要燕窝吃,御膳房把血燕给了永和宫,先来的景阳宫只得了白燕,伊贵人的宫女心生不忿,与兰贵人的跑腿宫女吵了起来,把御膳房闹得不成样子,这才——” 寒苓揉了揉额角:“教她们进来吧。” 嘉妃倒是坦诚:“主子娘娘,原是臣妾驭下不严,这才闹出了今日的乱子。” 兰贵人带着宫女磕头告罪:“求主子娘娘责罚。” “为一盏血燕伤及和气,也不怕教人笑话,万岁爷难道能短了后宫的用度不成?”所谓“打人先下手、擒贼先擒王”,永和宫主动请罪,寒苓自然没有重加责罚的道理,“念你知错能改,罚没一月宫份,就用来补给御膳房的损耗罢。” 永和宫是如此,隔壁的景阳宫就没有这般自觉了。 祥嫔与伊贵人差不多是王不见王的状态,一个漂亮骄横,一个骄横漂亮,所以没闹出纠纷来,上为祥嫔吃了从前的教训,不敢轻易招惹是非,下因伊贵人忌惮祥嫔主位身份,不好违逆皇后家法,嘉妃和兰贵人能手拉手来请罪,祥嫔与伊贵人是不可能有样学样取巧卖乖的。 伊贵人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认为之所以骤起争纷,根本原因在于御膳房看人下菜碟,不把她这个新封贵人放在眼里;祥嫔不愿多管闲事,更不愿意为了宫中的情敌去跟皇后低头请罪,与永和宫做个对比,景阳宫立刻便落了下乘。 你不找我并不代表我不找你,没有兰贵人请罪的事儿,寒苓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含混过去,现在可好,两边的冲突,你凭什么当作没事儿人一样?位份高、资历老也不行,放纵了你,皇后还怎么做六宫之主? 张雷奉旨传话:“祥嫔驭下失察,罚一月宫份;伊贵人行止有差,撤绿头牌一月。再有下回,严惩不贷!” 祥嫔气得不轻,她觉得自己纯粹是躺枪的受害人:“伊贵人胡闹,与本宫有什么干系?” 宫份事小,脸面事大,作为复起的主位,祥嫔对此尤其看重。 张雷淡淡一笑:“祥嫔娘娘,您若不是景阳宫主位,这件事自然与您没有什么干系。” 祥嫔噎得够呛:“嫔妾认罚。” “我要见皇后娘娘!”伊贵人也生气,“原是御膳房的奴才和永和宫欺负人,兰贵人只罚宫份,我怎么就得闭门思过呢?” “贵人,质疑皇后娘娘可是大不敬之罪,您要不服,不妨回给皇太后或万岁爷知道,看两位圣人如何答复于你。”这还真应了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老话,从怡嫔到祥嫔再到伊贵人,张雷严重怀疑景阳宫的风水问题。 -- 第236页 “奴才不敢!”形势比人强,伊贵人还是有些眉眼高低的,暗戳戳记了兰贵人一笔黑账,乖乖领受了皇后的处分旨意。 与日渐浮躁的后宫妃嫔相比,辉发那拉寒苓在贤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李玉躬身回道:“奴才奉旨,于如意馆拣择画师五人,听候主子娘娘吩咐。” 五位宫廷画师行礼问安:臣郎世宁、张宗苍、徐扬、余省、丁观鹏叩见皇后娘娘。” “罢了。”寒苓平声说道,“本宫历揽前书,古有贤后德妃,堪为我辈楷模,今召诸卿,按本宫心意,描绘图画十二幅,以为宫训之用,若阖本宫心意,皇上自有重赏下赐。” 众人山呼:“臣领旨!” “此十二图为西陵教蚕、后缗穿墙、太姒诲子、姜后脱簪、樊姬望月、共姬临火、无盐示隐、成君奉案、冯媛挡熊、班姬辞撵、徐妃直谏、昭德投湖,你们都是饱学诗书的宫廷供奉,这些个典故大约都是耳熟能详的。”寒苓端起茶盏轻酌一口,“有不懂的,现在直言,若有差错,本宫严惩不贷。” “嗻!”众人交头接耳商讨了一刻钟,这才公推徐扬向皇后复核信息:“头十一位后妃臣等都有耳闻,独有‘昭德投湖’一项未闻出处,请皇后娘娘指点迷津!” 寒苓微微一笑:“大金朝时,海陵王荒淫暴虐,闻世宗妃乌林答氏贤德美貌,诏其入京伴驾,乌林答氏贞洁,未免遗祸世宗,行至良乡投湖自尽,世宗承继大统,追封元妃为昭德皇后,在位三十年未曾册立中宫,此等节义,为我辈楷模足矣。” 除郎世宁出身化外,徐扬五人个个汗出如浆:“主子娘娘博学多才,臣等委实汗颜,今得娘娘指点,臣等拨云见日,皆为昭德皇后品行所折服。” 大清朝自称与昔日大金国一脉相承,taizu皇帝关外开基,定下的国号便是“大金”,直到如今皇帝还派专人祭扫大金皇帝陵寝,早年修定前史,撇过临安赵宋,直接以唐(北)宋金元为正统,雍正朝海选武圣,曾经抗击金兵的岳王爷生生在高得票率的情况下被裁判吹了黑哨,败给另一位候选人关云长。同理可推,汉人的十一个贤妃名后你都知道,出身女真族的昭德皇后反倒未曾知闻,这要是搞不好,九族之内的人头都要保不住的。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寒苓没必要抠着字眼把几个画师如何,顺水推舟的震慑一番倒是极有必要的,一面接受恭维一面意有所指的进行恐吓:“画的好,将功折罪,画的不好,两罪并罚!” 画师们算是领教了那拉皇后的厉害:女人读书,真就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徐扬哪里知道,寒苓是在后妃本纪上下足工夫的主儿,别看她把昭德皇后列为十二贤妃之一,本心而讲,未必不对金世宗心存鄙夷:你自己不愿意册立皇后,还得挂一个追缅亡妻的名声,蒙鬼呢! 不管那拉皇后怎么想,如意馆保质保量的按照皇后要求完成了绘画任务。 和明公主好奇地问道:“额娘,您要把这些宫训图赐给诸位妃母嫔母吗?” 寒苓正要说话,张雷入内通传:“主子娘娘,五阿哥和六阿哥请安来了。” “来的正好。”寒苓转身上座,“叫他们进来。” 永琪永瑢瞧见宫女手中的画卷都有称赞之声:“如意馆的画师果然不凡,十二幅图画各有千秋,急切之间倒也挑剔不出瑕疵来。” 寒苓吩咐道:“我深知你们哥儿俩的书法很好,此番回去,按史书所载,把十二后妃的生平誊抄背面,要用蝇头小楷抄写,污了我的画,罚你们原样补上。” 永琪赔笑道:“皇额娘,这是宫训图,让我们来写怕是不太妥当吧?” “你们这是为父分忧。”寒苓扶着成霜站起身来,“你们不写也使得,找两个比你们书法好的门客代劳,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能为了这种末节小事挑你们的理儿去?” 永琪兄弟欣然应允:“儿臣谨遵懿旨。” 母子兄妹正说闲话,张雷二次回道:“主子,世子爷来了。” 寒苓含笑点头:“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赶在一块儿过来扎堆。” 永瑛是为堂弟的生日规格来的:“姑妈,八月是宗亲王的冠礼之期,内务府的老爷们推了儿子打探消息,若要大办,现在就得预备了。” “哪里轮得着他来大办生日。”寒苓想了一想,因与永瑛说道,“今年只把中秋铺排的热闹一些,赶明年五旬万寿,那时正该大庆,皇上必然要夸奖你的。” 永瑛笑道:“内务府的差使不好干,儿子私心想着,等舅舅们出孝后便躲一躲懒呢。” “我瞧着你不比他们差到哪儿去。”寒苓吩咐成霜,“叫小厨房加菜,我留他们四个用了午膳再走。” 永瑛便道:“我瞧瞧十妹去,看她一回,整天下来心里都觉得熨帖。” 两周岁的固伦和孝公主依旧保持着见人先露笑的良好习惯,被三个哥哥抱来抱去稀罕了许久,也得了座位陪着额娘并哥哥姐姐共用午膳,直等永琪四人各自跪安,寒苓才领着闺女内殿小憩不在话下。 后宫处世,一定不能松懈怠慢,寒苓自觉皇太后暂时没有挑刺的意思,妃嫔们还算老实,皇子公主亦都康健,娘家即将出孝,当此之时,且能留出教她一享清福的空闲来,若非如此,哪里有心思把精力放在无关紧要的宫训图上?正因为抱了这种心理,八月十五中秋夜宴,一下便有极大的纰漏捅了出来。 -- 第237页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下,接下来的一年对女主是个转折。 ☆、139 “额娘,您要绣完十二幅宫训图哪里是一日之功,这可好,图没绣完,先把自己给累病了。”以如意馆画作和永琪兄弟的书法为蓝本,寒苓亲绣十二幅宫训屏风,头一幅尚未完工,先就把眼睛累出症候来,连大着肚子的和惠公主都跑到宫中探望母后,“您倒是等一等啊,我出了月子,陪您一起绣去。” “我是给自己找点儿事儿消遣,你又裹的什么乱。”寒苓捏了捏双颊,“我的外孙如何?你那婆婆和大姑没给你添乱吧?” “您就放心罢!”和惠挑眉笑道,“锦衣玉食的养着,婆子奴才一大堆人伺候,她们倒想给我添乱呢,谁又乐意回关外受苦去?” “那就好。”寒苓将参汤放下,“遇到一等轻狂人,福气太大,压不住也是有的,遣回原籍未必是什么坏事。” 和惠公主正要说话,张雷入内回道:“主子娘娘,兰贵人的娘家送了一批烟花进宫,想在中秋时燃放的,如今特来请旨,请问主子娘娘能否允准。” “中秋夜宴是后宫大事,岂能因本宫一人好恶有所摒弃?”寒苓转头向和惠公主问道,“你不进来凑凑热闹?” 和惠公主摇了摇头:“几位姐姐也没有入宫过节的前例,我要出来,只留他们母子在府,未免显得冷清了一些。” 亏得和惠公主不来,倒也因此躲过了一桩祸事。 “主子,长春宫急报,令嫔小产了。”昨日睡的晚,寒苓还未起身,成霜已然赶进内殿汇报了这个“坏消息”。 “怎么回事?”寒苓皱了皱眉,“这都快生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小产了?” 不等成霜答话,又有种露匆匆而入回禀:“主子,启祥宫急报,多贵人见红了。” 寒苓大为震惊:“怎么回事?” 一个还能说是巧合,两个人同时流产,这可就需要引起重视了。 三报已经传到:“主子,皇太后召见各宫主子去寿康宫说话。” 寒苓按了按额头:“摆驾!” 皇太后相当震怒:“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小产了。” 徐大椿兢兢回道:“臣万死,据臣等诊断,令嫔娘娘与多贵人似乎是因为误服打胎药物,这才伤到了腹中龙胎——” 寒苓问道:“昨日的宴席是哪个预备的?” 愉妃起身奏道:“回主子娘娘的话,只因令嫔与多贵人都有身孕,臣妾格外在意她二人的膳食,除教太医察看,又命精奇嬷嬷检查了两次,并不曾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涉事太医、当值嬷嬷都予认同:“求皇后娘娘明察。” “这话怎么说的。”寒苓深感头疼,“太后,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事,咱们还是找个妥当人来查办吧!” 富察国舅再次被拎上来救场:没法子,他那搭档再过一个多月才能出孝。 傅恒也算干练,仗着公爵之贵、国舅之尊,没用几天就把二嫔(多贵人享受嫔级待遇)流产案查了个□□成明白。 “兰贵人?”弘历大吃一惊,“她为什么要害令嫔和多贵人?” “回皇上,奴才并不笃定是兰贵人构陷了两位主子。”傅恒据实而答,“奴才查知,兰贵人送来的烟花有所夹带,这些夹带之物,正是令嫔娘娘与多贵人小产的直接原因。” 弘历问道:“这话怎么说?” 傅恒斟酌回道:“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当年的风筝案?” 简而言之,中秋御膳没有问题,不过是今日烟花代替了昔日风筝,虎狼之药替代了痘粉病毒,高明之处在于,烟花冲天一炸,并没有什么证据留下也就是了。 兰贵人吓得瘫倒在地:“万岁爷、太后,奴才冤枉。” 寒苓定一定神:“富察大人,你这样定论,可是有什么证据吗?” 傅恒躬身回道:“奴才严审了涉事宫人,依据众人口供,烟花上天时确有异味传出,奴才又在内务府查获了未及燃放的烟花一只,经太医院察看,果然有三七、马钱子等易于流产的药物夹带在表皮之内。” 弘历问道:“果然如此,在场众人因何没有察觉。” 皇太后冷哼一声:“这是钻了皇后的空子吧?” 寒苓无言可辩:她因眼疾,提早便回了景仁宫,果然不曾等到大放焰花的环节。 傅恒代为解释:“这些东西虽然霸道,只因混了烟火之气,等闲不能生出疑心来。” 弘历又道:“果然是居心叵测,何以留了一只烟花教你查到?” “皇上圣明。”傅恒回道,“据内务府查报,那一只烟花误被打湿,主事犹恐燃它不着,败了主子雅兴,这才将它留了下来。” 皇太后立时追问:“怎么打湿的?” 伊贵人跪了出来:“奴才不过一时好奇,并非有意要弄湿兰姐姐的烟花。” 兰贵人瞪大双眼便要与伊贵人拼命:“是你——是你要陷害我。” 弘历喝道:“放肆!” 兰贵人哭诉道:“万岁爷,奴才与两位姐姐无冤无仇,怎么会用这样拙劣的伎俩加害她们腹中的皇子?” 皇太后看了寒苓一眼:“皇后怎么说?” 寒苓福一福身:“全凭皇太后圣裁。” 皇太后被噎得不轻:“你是六宫之主,出了这样的事,难道不该给皇帝一个交代吗?” -- 第238页 “皇太后教训的是!”寒苓行礼告罪,“令嫔与多贵人小产,臣妾难辞其咎,请皇上降旨责罚!” 嘉妃紧随起身:“皇上,此事与皇后娘娘和祥嫔妹妹都不相干,兰贵人有错,臣妾有失察之罪,请皇上不要错怪皇后娘娘与祥嫔妹妹,只罚臣妾一个人罢!” “彼自作孽,与你们有什么相干!”一下没了两个孩子,乾隆爷的脸色还是相当难看的,毕竟是皇太后的侄女,弘历明显给老娘留了面子,“将兰贵人黜为答应,着于永和宫禁足,所有使唤宫人拿往慎刑司审问,嘉妃治宫不严,罚你禁足三月,为令嫔与多贵人祈福。” 嘉妃谢恩退回,兰贵人随后喊冤:“万岁爷,太后,奴才是被陷害的——” 伊贵人也没落好,弘历沉着脸发作道:“身为贵人,无事生非,禁足一月为戒!” 涉案众人,不管是受害的令嫔、多贵人,还是人赃并获的兰贵人,或多或少都有倾向寿康宫的立场,不清不楚的伊贵人出自景阳宫,景阳宫的主位是祥嫔,加上兰贵人的主管上司嘉妃,六宫内的太后党势力几乎在这次小产案中被一网打尽。 贵妃、舒妃打了一个冷战:莫非—— 过不数日,答应钮祜禄氏于永和宫惊悸而死,仍以贵人之礼安葬妃陵。 都当皇后最近吃素,不料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直接打残了皇太后耗费多年心血建立起来的对垒战队,实在是过于高明了一些。 更高明的还在后头,过不两月,因着内务府办事不利,和亲王世子被夺了内务府差使,仍旧交还到了新近出孝的那拉国舅手中。 入宫请安的永瑛与寒苓玩笑道:“姑妈,外头说您城府深沉,有一箭四雕的本事呢!” “嗯?”寒苓反问道,“怎么说?” 永瑛说道:“第一箭,弄没了令嫔娘娘与多贵人的孩子;第二箭,嘉妃娘娘与祥嫔娘娘都吃了瓜落;第三箭,逼死了兰贵人;第四箭,为那拉舅舅夺回了内务府的差使。” “都快三十了,还是这样不知轻重。”寒苓嗔怪道,“既然都说是让我得了好处,这个好处得的未免烫嘴了一些。” 永珏不免好奇:“您就不想辟一辟谣?” 寒苓淡淡一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你阿玛不生疑心,她们把闲话传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弘历没有对景仁宫生出疑心吗? 也许在表面上是的,至少在取得实证之前,乾隆皇帝仍然愿意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的中宫皇后。 等到令嫔与多贵人做足了对月,寒苓继续走自己的贤后路线:“令嫔还有九格格在,多贵人可怜见的,前头的案子审的不明不白,好歹要给她们一些恩典补偿才好。” 弘历随口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重赏令嫔,将多贵人的位份提上来吧。”寒苓解释道,“原本将她挪到启祥宫就是为了生产后迁升位份做准备的,虽然没把孩子保住,终归不是她自己的过错,我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 “就这样办吧。”弘历踌躇了一下,因向寒苓问道,“你觉得兰贵人有这样大的胆量算计令嫔与多贵人么?”寒苓摇了摇头:“嫔位将满,兰贵人算计多贵人倒在情理之中,令嫔已经是主位,把她捎带上,不但于理不合,闹的大了,自己也容易搭进去。” 弘历又问:“依你之见,出了这样的事儿,哪个更加得利?” 寒苓微微阖目:“你要问高氏的风筝案后哪个得利,我倒能明白无误的说给你知道。” 弘历点了点头:“再一再二不再三,朕也只能盼望,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寒苓面色清冷:“圣宠之下争斗不止,没有这些事,后宫就无所谓是后宫了。” 弘历凝视寒苓一眼:“也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开火! ☆、140 直等腊月前后,稍显低迷的东西六宫才重新具有了气象更新的趋势。 首先,固伦和惠公主在冬月二十三日平安产子,寒苓当上了名正言顺的外祖母。 紧随其后,六阿哥永瑢于腊月初二大婚,继兰贵人死后,皇家终于如太后所愿增添了新一位钮祜禄氏成员。 除了太后皇后高兴,宗亲王永玺同样暗戳戳的松了一口气。 妹妹给自己添了外甥,又有一个弟弟搬出紫禁城开府居住,支持自己的舅舅出了孝,老丈人也从西北回到了京城,永玺的日子相对好过了一些。 弘历对三个小舅子还是够意思的,除四格补授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吏部尚书外,袭承恩公爵位的长子武德挂了工部满右侍郎的虚职,外放为江南河道总督,新结亲家的讷里摇身一变,成了正经的总管内务府大臣。 到了这会子,寒苓也失掉了压制娘家的心思,与之相反,她还得借重外戚势力稳固自己对内廷六宫的掌控。 再说兆惠,原以为一只天山冰蟾便能消弭皇后对自己的不满,不意人家投桃报李,救了他长子的一条性命,换句话说,想让闺女好过些,武毅公爷还得另辟蹊径, 乾隆二十五年春节,经四格知会,寒苓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尝闻霍集占之妻姿容绝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没错,兆惠的礼物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便是号称回部第一美女的反臣霍集占下堂妻和卓氏。 -- 第239页 和卓氏抱胸为礼,以蒙语向寒苓请安:“拜见皇后娘娘。” 寒苓吩咐道:“成芝,带她去后殿安置,吩咐内务府,把教引嬷嬷选两个进来指点和卓氏后宫礼仪。” 成霜忍不住叹息:“当年那位霸着万岁爷不教大选,独个占住景仁宫,叱咤六宫二十多年的皇后娘娘到哪里去了。” “人呐,就得认命,二十来岁争风吃醋是情趣,我都四十多岁了——早前吵一回嘴,皇上自己就放下身段来说软话,现在话不投机,顺水推舟连着几日不打照面,早前都说永玺子以母贵,如今掉一个个儿,我要沾和孝的光才能多见他几回。”寒苓长叹一声,“我每常说,身做大妇,用侧室讨好丈夫教人鄙夷轻视,轮到自己身上方才知道可悲之处——但我得忍着,不能做怨妇,不能教他厌恶了我,要怪只能怪我年长色衰、驻容无术,留住中宫体面便该知足了。” 内务府嬷嬷见隙请问:“主子娘娘,和卓小主儿的份例作何安排?” 寒苓沉吟片刻说道:“还要看万岁爷的心意,且照贵人位份拨给用度,册封前一应所需自景仁宫裁取,不必让内务府另添花费。” 嬷嬷福身答应一声:“嗻” 和卓氏却投了和孝公主的眼缘,虽说言语有差,彼此相处倒也温馨融洽,寒苓也不拦着她们亲近,反倒是弘历见了小女儿佩戴着和卓氏赠予的项链后略感不满:“也不知是经了多少人的东西,怎么能让和孝上身呢?” 寒苓不以为意:“她是霍集占的下堂妻,难道还能把夫族之恨转嫁到和孝身上不成?” 弘历陡生感慨:“你把人心想的太善了!” 过不一月,和卓氏的兄长家人被引入京城封官赐爵,这位回疆美人这才经受住了“政审”考验,成为后宫妃嫔中的正式成员。 寒苓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新出炉的“和贵人”身上,原因无他:新出正月,后宫接爆传出了两桩喜事。 其一,令嫔怀上了第三胎。 能在乾隆爷的后宫怀到第三胎,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苏贵妃为什么能居于诸妃首位?她是除两任皇后外唯一生下三个孩子的人,令嫔小产百日便能受孕成功,单论速率也值得众人惊赞一回了。 寒苓更在意的却在另一位孕妇,这个人的肚子比令嫔更加金贵,她揣着的是乾隆爷的嫡长孙(女)。 “好事多磨,你既有了身孕,今后就不必胡思乱想了。”永玺跟乌雅氏恩爱有加,之前没有孩子,自然背负了莫大压力,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连做婆婆的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是。”乌雅氏的笑容真切了许多,“都仗额娘回护、王爷体贴,臣媳才能有今天的顺心日子。” 类似“我要做祖母了”这样的感慨是不能发出来的,永璜的长子绵德是乾隆十二年生的,比他七姑还要大一岁呢! 夫荣妻贵,乌雅氏享受到的待遇就不是庶母、妯娌所能比拟的。 寿康宫的赏赐最为丰厚,除了金玉摆件、补身药材,皇太后也没忘了关心一下孙子的生理需求,打着伺候宗亲王福晋的幌子,将两个长相得意的宫女送到了毓庆宫听候使唤。 长者赐不可辞,单纯是两个宫女,除了打着皇太后赏赐的印记,连正经名分都没有,寒苓正因兰贵人一案与寿康宫关系紧张,自然不会为了这等末节小事横生事端,因将成云叫到宫中暗行嘱咐:“你留神看着,若是本分也还罢了,倘不老实,立时过来回我。” 成云郑重答应,因又问道:“主子,若是宗亲王幸了哪个,奴婢该当如何处分?” 寒苓略不思索:“永玺的长子必定是他的嫡子。” 成云会意:“奴婢明白。” 身为中宫皇后,寒苓要关注的事委实不少,永璟上学、和孝种痘、永珏大婚——样样都得亲自盯着方能安心,哪里有更多余力分配到毓庆宫的内务上去?每日看一看乌雅氏的脉案,知道胎像安稳也就撂到了一旁。 岂不料,永玺是心有成算的人,一则与嫡妻情真意浓,二又牢记杨勇、建成教训,决然做一个立世清白的东宫国储,纵然福晋有孕,虽有女婢环绕、群芳服侍,到底修身养性、自重自爱,接连月余,全无染指之念。 山不就我我当就山,永玺固然矜持,旁人倒还罢了,那上赐的宫女便无耐性,摩拳擦掌便要从福晋口中咬一块肉下来。 二月二十五日,固伦和惠公主府的长公子百岁,这是永玺头一个嫡亲的外甥,与诸弟幼妹同往贺喜,不免多饮了几盅上赐御酒,及至返抵后宫,景仁宫回了话,扶着于毅自回毓庆宫去了。 乌雅氏往寿康宫请安未曾回来,永玺径在书房安歇小憩,恍惚间只觉身畔有宫女为自己擦脸净手、宽衣解带,只为宿醉深沉、懒怠动弹,任由她服侍周全,方要梦会周公,但觉腰间一双柔荑往里衣摸去,永玺猛然睁眼,“哐”地一声,把个衣衫不整的绝色佳人踹翻在了当阶之上。 于毅慌忙入内支应:“主子。” 永玺并未睁眼:“拿往慎刑司!” 宫女忍痛爬起身来:“爷——” 于毅甚是为难:“主子,如馨是太后娘娘赏赐——” 永玺颇不耐烦,挥一挥手,转过身去径自睡了,于毅不敢违逆,因向身后内监示意道:“拖下去。” -- 第240页 次日随皇父前往寿康宫请安,皇太后不免问道:“昨儿个隐约听到,你将如馨锁去慎刑司问罪,莫非有愈矩之处,竟连你都蓄意顶撞不成?” 永玺微微一怔,因向太后笑道:“玛嬷哪里听的闲话,是您赏给孙儿的宫女,便是有错,自有宫中嬷嬷教导,如何有锁拿慎刑司的道理?” 皇太后不免疑惑起来:“果然没有这样的事?” 于毅慌忙行礼答话:“奴才万死,昨日王爷宿醉,于书房内安歇,如馨姑姑近前伺候,许是急切之间有所唐突,王爷把她当作图谋不轨的刺客,命奴才拿往慎刑司处分,奴才一时大意,今日未曾与王爷分说明白。” 永玺倏然变色:“糊涂东西,爷是醉了,你也未曾梦醒?玛嬷赏的人,难道还能对爷不利不成?” 于毅磕头告饶:“奴才死罪,奴才这就去慎刑司接了如馨姑姑回去。” 弘历便知端倪:“居安思危,多些慎重倒也不错,饮酒误事,以后还要引以为戒才好。” 永玺唯唯答应:“儿子谨记阿玛教诲。” 皇太后沉吟片刻说道:“我看她还好,不料去了毓庆宫便这样托大失礼,也是我的不是,她从寿康宫出去,自然觉得比寻常的宫人金贵三分。” “不为这个。”永玺再行告罪,“孙儿有些左性,就寝时不大适应宫人服侍,早前也处置了几个新晋宫人,昨日实在是醉了,这才错识好意,冤枉了如馨姑姑。” 弘历一锤定音:“照永玺的意思办罢!” “然后呢?”毓庆宫宫女爬床未遂的事儿当然瞒不过时刻关注毓庆宫动静的皇后娘娘,寒苓挑了挑眉,因向张雷问道,“那个叫如馨的丫头就从慎刑司放了出来?” “是。”张雷回道,“宗亲王还赏了她一百两压惊银子。” “我倒养了一个体贴妻子的好儿子。”寒苓沉吟片刻,因向成霜说道,“告诉成云,好吃好住把这个如馨荣养起来,毓庆宫的内务就不要让她插手了。” 成霜答应一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香妃上线! ☆、141 “宫里不住,偏要出宫凑热闹,你如今翅膀硬了,全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五月节刚过,永璇上了开府出宫的折子,成功将生母嘉妃气了一个倒仰,“有人撵着你不成?” 永璇不以为意:“额娘,除了四哥,又有哪个皇子是在后宫久住的?” 嘉妃“哼”的一声:“皇后不是已经为永珏把重华宫收拾出来了吗?只要你愿意,额娘一样有法子把你留在宫中居住。” “儿子不愿意。”永璇撇了撇嘴,“额娘,论及天资才干、文德武功,除了四哥拔尖,连五哥也比儿子强了一头,连他都出宫居住,儿子又何苦白费周折留在后宫不得自在!” 嘉妃气得够呛:“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不争气的业障。” “额娘!”对永璇来说,这种指责已经习以为常,“儿子就这样了,您把指望放到十一身上罢,他还算聪明,不过比五哥逊色一筹,若是拖生在皇额娘的肚子里,没准儿能跟永珏较一较高下。” 嘉妃颇为无力:“你只管气我,当着景仁宫真对你掏心掏肺不成!” 永璇看了嘉妃一眼:“额娘,儿子不是皇额娘生的,做到她那份上,儿子自问已经够了,您做了皇后,大约做不到皇额娘的仁爱大度吧?” “要死啊!”嘉妃左右寻看不得便宜,站起身便要揪打儿子,“让外人听到,咱们母子还能有活路吗?” 挨了打的永璇反倒乐了:“您还知道怕啊?” “罢了罢了!”嘉妃缓了口气,“你觉得景仁宫慈善,皇额娘胜过亲额娘,我白费一场心思,倒替别人生了一个孝顺儿子!” “额娘,儿子知道好歹,这个世上,也只有您是全心全意对儿子好的。”永璇脸色一正,“不过人各有志,儿子就是及不上四哥五哥,儿子就是不如十弟讨皇阿玛喜欢,这是儿子的命,儿子认!可除了这些,儿子也没有不足的地方,难道皇阿玛和四哥会亏待儿子不成?” “你当聪明的才能讨人喜欢?”嘉妃挥了挥手,“我不管你,你愿意去哪儿去哪儿,少在这儿碍我的眼!” 待等永璇拔脚离开,大宫女莹秀不免上前规劝主子:“咱们八阿哥秉性纯良,不知道宫廷险恶也是有的,您也不必费神太过,以后慢慢教导也就是了。” “你不懂!”嘉妃的脸色已然恢复如常,“永璇的生日不好,皇上面上不说,心中还是有些在意的,既然如此,索性教他远离了是非圈子,有了那一天,永瑆也不能亏待了同胞哥哥,倘若日后坏了事,永璇掺和的少了,自然牵累不到他。” 圣祖皇帝在位时,宜妃与德妃都有两个儿子长成,宜妃的长子恒温亲王不涉党争,次子胤禟则为势头最盛的八爷党站台;德妃亦然,大儿子先给时为东宫皇储的理密亲王摇旗助威,后以孤臣身份兢兢办差不愿争权,幼子允禵借壳上市,先做八爷党羽翼,到了康熙晚年成为最大夺嫡热门,这两位老祖宗的选择与今日的嘉妃有异曲同工之妙。 “主子果然用心良苦!”莹秀恍然大悟,“那您方才与八阿哥的对话——” “要让景仁宫知道!”嘉妃眯了眯眼,“看永璇面情,皇后是不会为了这种末节小事惊动万岁爷的。” -- 第241页 诚然,不想当皇后的妃子不是好女人,别说嘉妃,哪怕随意指住一个宫女问她“你想不想当皇后?”,真实的答案也不会是“不想”,充其量是“不敢”或“不能”罢了,寒苓也就犯不上忌讳嘉妃的攀比之心、永璇的率性之言,她甚至要庆幸,嘉妃还算是一个相对坦荡的对手。 寒苓不吝钱财,在永璇正式告别时悄悄塞给了他三万两银票:“母后皇太后有私房留给我,你们兄弟多,匀到永璟也就是这些了,将来再有十四、十五阿哥,我可有的饥荒打了,出去不要声张,免得再让我落下一个为母不公的名声。” “皇额娘。”永璇犹豫了一下,“您就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么?” “后路——”寒苓怔了一怔,“这话怎么说?” “没什么——”永璇回过神来,“额娘,儿子住在外头,您想要什么,使唤儿子倒也便宜。” “你倒不用为我操心。”寒苓叮嘱道,“将来顶门立户,你便是大人了,好好与福晋过日子,别招你阿玛生气就成”。 永璇莞尔一笑:“皇阿玛生气,不是还有皇额娘为儿子从中周旋么?” 寒苓气笑了:“你呀,到了外头可别像现在似的口无遮拦、不管不顾,凡事留个心眼,这世上什么都不缺,最缺的就是实实在在不会害人的良善人。” 永璇乖乖答应:“儿子谨领懿训。” 平心而论,皇后对庶子庶女算是极尽本分了,哪怕是针尖对麦芒的皇太后,也不大相信景仁宫会发动狠心算计掉令嫔和豫嫔(多贵人)的孩子,弘历自己还跑到景仁宫旧话重提:“你不给自己留后路吗?” “留着呢!”寒苓瞥了丈夫一眼,“有百日的不好也有一日的好,到了大限之期,永璇真心哭两声我就领着他的情了。” 弘历噎得不轻:“这又是哪里的话。” “不是嘴上叫你一声皇额娘就真把你当做长辈孝顺的,真心换真心,你道真心便是容易换的?”寒苓叹了口气,“我对永璇的好有几分,自己是心知肚明的,他就知道不顾忌讳的担忧我的将来,早年还有人嚼舌根私下传永璇的闲话,他们瞎了眼,如何能知道永璇的许多好处?论及贴心,我这些亲生的儿女都及不上他的心思细腻!” 弘历就不言语,过了良久方才说道:“永琪福晋还没有消息?” 盯着儿子后院的公爹叫老不羞,乾隆爷却是知道廉耻的人,索绰罗氏去年生的孩子没活过三天,侍妾胡氏正月生下男孩,哭两声就没了气息,当老子的算是心大了,不看愉妃,提起儿子来都跟火上房差不多了。 “怎么回事?”弘历不过随口一问,没等到寒苓的回应,反倒察觉到了异样,“可是永琪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寒苓闭了闭眼,“你就不要为这些事操心了,有我盯着呢。” 弘历略示不满:“朕难道就不疼儿子吗?” “你疼儿子,得了闲多与他说说话,哪怕怪我不尽心呢,与我着急他就能领你的情不成?”寒苓已经想好了措辞,“儿孙自有儿孙福,早前永玺福晋没身孕,我也没有说什么,该有的时候自然就有了,急是急不来的。” 弘历便没话说:“你就多费心吧。” 到了次日,众妃嫔请安已毕,寒苓淡淡说道:“你们都跪安吧,愉妃留下,本宫与你有话商量。” 自景仁宫出来,嘉妃扶了下鬓角,因向贵妃说道:“姐姐可要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贵妃看了嘉妃一眼:“也好。” 殿内的寒苓已经开了话茬:“昨儿个万岁爷问到了永琪福晋,我给搪塞了过去,说句不好听的,万岁爷不止永琪一个儿子,有些话,能对你说得,对他是说不得的。” 愉妃心中一沉:“主子娘娘的意思是——” 寒苓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永琪是中过□□之毒的?” 愉妃瞪大双眼:“您是说永琪余毒未清,抑或仍然留有后患?” “□□是剧毒,一旦入口,本身就要损及脏腑根基,我用来给永琪解读的青蒿丸也是虎狼之药,早先还心存侥幸,如今接连两个孩子都月内夭折——”寒苓紧皱眉头,“咱们怕得另外想一想法子了。” 愉妃身子一晃:“您是说——永琪不能有子嗣留下么——” 寒苓压了下胸口:“咱们相与多年,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愉妃忙道:“请主子娘娘明示。” 寒苓这厢方同愉妃计议停当,成霜一脸不忿地入内回话:“主子,嘉妃向太后请旨,自今以后,六宫主位每日都可前往寿康宫行礼问安,皇太后已经准了,想来再过不久便有懿旨降下,您要早作准备才好?” 愉妃吃了一惊:“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这话来了?” 孝齐宪皇后在时,两宫皇太后交替受礼,一月下来,至多有三四日分到寿康宫身上,而今圣母独尊,遂将逢一逢六定为请安之日,倘或日日请安,皇太后对宫务的干预权自然会有相当程度的提升。 成霜皱了皱眉:“嘉妃娘娘说‘六宫上下,皆以太后为尊,太后福深,普天之下,莫出其右,诸姐妹恨不能天天都到寿康宫沾一沾太后福泽’,太后娘娘自然欢喜,只说‘旧例如此,不愿后妃多添辛苦’,祥嫔便道‘皇上以孝道治天下,后宫妃嫔,与皇后平辈而论,每日都往景仁宫请安行礼,太后既尊且贵,难道不该比皇后多受一些礼敬么’——” -- 第242页 愉妃大恨:“这个祥嫔,忒不知道好歹,白白辜负了母后皇太后的一番教导,就她这份城府,我便不信,主子娘娘不能顺心,她一个嫔位还能有善终的结果不成?” 寒苓又问:“太后怎么说的?” 成霜答道:“太后嗔怪祥嫔‘这原是规矩,每日到皇后宫中请安是为了处理宫务,皇后是六宫之主,这也是应有之礼’。后头又说,‘你们愿意每日都来,我自然是乐意的,难道还能将你们拒之门外不成?’看似话赶话,皇太后如果提起来,您还要有所应对才好?” 寒苓愈发头疼:“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观点是“男主外,女主内,皇后对后宫有绝对管理权”;不可避免,这种观念侵害到了皇太后的权威。 ☆、142 皇太后暂时还不愿意与景仁宫产生明面化的冲突,到了请安正日,似是随心,似是无意,因向寒苓问道:“四丫头还没有好消息么?” 寒苓赔笑道:“不瞒太后,自阿玛为始,辉发那拉家的头生子来的都晚,如今看来,连和晴公主都不能例外的。” 皇太后叹息一声:“这丫头,自从出了阁,日子过得顺意,也不知道经常来陪我说说话。” 寒苓忙道:“臣妾这就派人去公主府传达懿旨。” “很不必。”皇太后阻拦道,“专为这个去说,她要记在心上,我倒成了阻碍小夫妻亲近的罪人了。” “是。”寒苓欠了下身,“说起来,自和晴公主下嫁,皇太后宫中委实冷清了许多,早先的请安日程略有不足,臣妾一时不察,倒教皇太后受了不少委屈,原想了一个不大长进的主意,还未曾回过万岁爷知道,太后若觉得妥当,今后便照此办理,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这里不缺吃不缺喝,哪里就到了这份上。”皇太后欣然说道,“皇后不妨说出来,教大家伙儿一起参详参详。” 你有张良计,我有架墙梯,寒苓早就想到了应对方案:“臣妾的意思,六宫妃嫔原有的请安日子不变,逢二、逢七,宫中居住的皇子阿哥来给您请安,逢三逢八为皇女格格,逢四逢九由东宫主位行礼,逢五逢十遍教西宫主位问安’,这样一月三旬永不落空,太后跟前也断不了说话之人,不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皇太后想了一想,因与儿媳笑道:“这样做不大阖规矩吧?” “臣妾若非宫务缠身,也愿意常来太后宫中陪您说话。”寒苓即问众人,“你们觉得如何?” “这个主意好!”苏贵妃笑道,“难为主子娘娘想的周到,我们也想常来太后宫中请安,原恐扰了太后清净,既有宫规定例,往后便没有这样许多顾虑了。” 四妃五嫔尽皆附和:“主子娘娘圣明!” 皇太后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就这样办罢。” 虽是个引子,和晴公主却未能经得住祖母念叨,只过一日,公主府便有喜讯报来:伊犁要当阿玛了。 寒苓不免感慨:“这可真是墙内栽花墙外发,公主们把福气都带到外臣家里去了。” 下嫁的四个公主,两个姐姐都有数名子女环绕膝下,两个妹妹也相继开花结果对婆家有了交代;成家的皇子有五个,永璜倒生了俩儿子,自己撒手伺候祖宗去了,永璋都二十大几了,到现在也只有一棵顶门立户的独苗苗,永玺福晋有身孕,男孩女孩尚是未知之数,永琪已经折了一双儿子;永瑢的后院还没动静——搁在民间,这就是典型的发外不发里现象。 成霜宽慰道:“主子,子女缘分在乎天定,您也不必忧心太过。” “传本宫懿旨,自即日起,诸皇子轮流到奉先殿陪本宫跪经。”寒苓顿了一顿,“每日半个时辰,跪完八十一天再说。” 成霜答应一声:“嗻!” 到目前为止,皇后还没有弄死庶子庶女的前科,当事人基本上是放心的,况且嫡母要求庶子跪经祈福,不管愿意不愿意,躲是躲不过去的:从礼法角度讲,她比你的亲妈更有资格让你叫她妈。 永璋虽然已经出继,皇后的懿旨倒是一视同仁的传达到了他的贝勒府,即因于此,他是头一个陪同皇后跪经的皇子阿哥。 “听永玺说,绵比他十三叔还用功,有他从旁督促,永璟倒是进益了不少。”永璋有一子一女,独子绵比永璟只小三天,如今作伴读书,或是相伴储秀宫,或是同往景仁宫,爷儿俩相处的极为融洽。 永璋笑道:“十三弟很有长辈样子,有他在,儿子媳妇委实放心不少。” “他呀,不带着侄子作反我就谢天谢地了。”寒苓叹了口气,“你额娘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对孩子太过娇纵溺爱,储秀宫的好东西都便宜了这两个混小子。” 永璋不以为意:“只要不出大格,儿子宁愿看着他们轻快两年。” 娘儿俩闲话一会儿家常,张雷看着怀表回道:“主子,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寒苓扶着成霜站起身来:“行了,你去寿康宫请了安,陪你额娘用了午膳再出宫吧。” 永璋略感茫然:这种跪经方式也太过草率了一些。 等到陪跪的皇子轮到永璇,寿康宫与六宫妃嫔大概齐明白了皇后的用意:皇太后要插手后宫管理大权,皇后便要挟皇子以令后宫——妃嫔们确实要讨好太后,但儿子才是自己身上的软肋啊!你说还有未曾生育过的妃嫔?连儿子都没有,她们站哪边跟本没人在意有木有! -- 第243页 寒苓能在所有皇子跟前吃的开,就冲五阿哥以下的皇子都是在那拉皇后亲自陪护下种的痘,她也必须能吃得开:这是一个讲究孝道和品行的年代! 轮跪下来,几乎全部当事人都与永璋生起了相同的念头:以祈福而论,这种形式似乎缺少了许多诚意啊! 别人不好多嘴,永璟仗着是中宫幼子,毫无压力的跟寒苓吵闹:“额娘,好无聊啊!” “不许亵渎祖宗英灵。”寒苓瞪了他一眼,“跪经要心诚,不然列祖列宗是不会庇佑你的。” 永璟嘟嘟嘴:“额娘,您诓我,九哥说了,您是为大婚的哥哥们祈祷子嗣,和儿子根本就没有关系。” 寒苓笑道:“让你给哥哥们出出力,你还觉得委屈了不成?” 永璟吐了下舌头:“额娘,我最小啊!” 现在的十三阿哥与当年的九阿哥处境大致相同,自出生迄今,一直都是皇帝最小的儿子,除了皇父宠爱,生母养母都是在后宫说的算的主儿,哥哥们也必须让着他,长到五六岁,真就不知道“委屈”二字为何物。 寒苓慢悠悠地说道:“你是小,上月你十二哥的金表又坏了,你没替他查查是谁给拆的?” 永璟不以为意:“额娘,我是跟四哥学的,四哥现在会装会修,那也是拆坏了许多怀表才积累出来的本事,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寒苓笑骂道:“真是个败家子儿!” 祈福的结果颇见成效,这日正轮到永琪陪跪,成霜入内回道:“主子,皇太后召您去寿康宫说话。” 寒苓微皱眉头:“怎么回事?” 成霜答道:“似乎与长春宫有关。” 寒苓站起身来,因又叮嘱永琪:“我方才的话你都记下了?” 永琪红了红脸:“皇额娘请放心。” 寿康宫的气氛颇为诡异,寒苓请了安,看着弘历问道:“可是令嫔的胎有不妥之处么?” 弘历抬了下下巴,李玉躬身回道:“主子娘娘,据太医院会诊,令嫔娘娘怀的是双生胎。” “双生胎?”寒苓吃了一惊,“谁说的?” 李玉答道:“先叫刘院判看的,徐院使与薛御医也都请过脉,与刘院判所断并无相异之处。” “这是好事儿啊。”寒苓点头微笑,“或是龙凤呈祥,或是双鸾送喜,都是值得庆贺的事儿。” 皇太后盯住儿媳问道:“若是两个阿哥又该如何?” “两个阿哥——”寒苓吸了一口凉气,“不会这么寸吧?” 弘历说道:“太医院说,不是异胎之象。” 寒苓站起身来:“我去瞧瞧!” 皇太后阻拦道:“是与不是,不到生产之日不能做下定论,咱们总还是要预做准备的。” 寒苓坐了回去:“还有哪个知情?” 弘历说道:“除了太医院的几个老东西,只有朕和太后知道。” 皇太后倒想瞒着寒苓,既然这位正牌儿媳本身就是杏林高手,万一为犯私盐教她钻了空子,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索性将她扩大到了对外保密的序列之内。 寒苓问道:“嘉妃也不知情?” 刘瑞林似乎是永和宫荐上来的。 皇太后答道:“没我的话,他一个字也不敢多嘴。” 寒苓会意:“皇上和太后是什么意思?” 太后稍加沉吟后说道:“按照祖宗规矩,双生男胎是不能全都留下来的,若是一对格格还好,万一是两个阿哥——毕竟是皇家血脉,哀家实在是于心不忍!” 寒苓看向丈夫:“皇上——” 弘历叹了口气:“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双生帝王家,一子去而一子还。”寒苓斟酌片刻说道,“皇上知道,臣妾并不相信这些有碍天伦的谶语,若非涉及皇上安危,臣妾愿意保下这两个孩子。” 皇太后颇为头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哀家也舍不得自己的孙子,毕竟有克父克母的说法流传下来,万一因小失大,岂不是令嫔母子的罪过?” 寒苓灵机一动:“皇上,还是把钦天监叫来问问吧,保不齐他们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也未可知。” 钦天监的主意很简单:赶在十岁之前亲生父母不与双生子同时照面,让子女运盛的人收养其中一个男孩便可保得父母兄弟平安无恙。 皇太后先就反对:“皇室血脉,怎么能流落到外头去呢?” 寒苓按了按额头:“四哥、太后,这里也没有外人,臣妾有什么话可就直说了。” 弘历一怔:“你说!” “要压住内外非议,您得做三件事,第一,不能泄露令嫔怀了双生子的消息,一旦有所差池,立刻处死令嫔的主治太医刘瑞林;第二,更改彤史,挑一个位份不够的妃嫔,把其中的一个皇子记在她的名下——”寒苓顿了一顿,“第三,您要降一道明旨,让臣妾来做阿哥的养母——”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剧透,令嫔怀的就是两个男孩。肯定有读者会猜测:“女主要收养嘉庆了。”我可以继续剧透一下:“肯定不是!” ☆、143 挑一个子女运深厚的人不难,想在后宫挑一个子女运深厚的人难上加难,作为知情人之一,再没有哪个比那拉皇后更适合接手被送养的皇子了。 圣驾在六月移居圆明园,寒苓兵行险招,开始把自己的全挂精力放到令嫔的肚子上去。 -- 第244页 来自天然图画的慰问理所当然对当事人构成了莫大的精神压力。 令嫔又不是傻的,皇后打着关心孩子的旗号天天都往万方安和跑,一趟两趟成,到了第四天上,准妈妈开始忧心:皇后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呢? 怀着双生子,肚子比一般孕妇要略大一些,皇后还不是空着手来的,回回带上安胎补品,亲眼看着她吃下才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开,搁谁身上谁不害怕呢? 进了八月,服侍令嫔的谢嬷嬷忍不住提出了心中的顾虑:“主子,您要仔细了。” 令嫔心中“咯噔”了一下:“怎么说?” 谢嬷嬷踌躇道:“主子,奴才知道一个‘去母留子’的法子,孕妇补的过了,生产时份外艰难,母子二人只能留下一个,您这肚子——” 什么只留一个,哪怕你是皇后,留下的也是孩子!令嫔冷汗都流下来了:“皇后带来的补品,哪里是我能推辞的?” “主子,皇后娘娘如果只剩下慈善,哪里能立的这样稳?”谢嬷嬷咬了咬牙,“四福晋和您的月份差不了许多,隔着自己的儿媳不理会,倒在妃嫔的肚子上下功夫,天底下有这样的婆婆吗?” 兴许有,但自己肯定没有那样的份量:“想法子漏个话给太后知道。” 皇太后的答复很简单:“皇后这样做,皇后是傻的;令嫔这样想,令嫔是傻的!” 令嫔想了一想:皇太后既然知情,按理皇后就不应该对自己暗下黑手,如果皇后执意如此,那就只有两个可能,其一,皇后不在意皇太后的看法;其二,皇太后默认了皇后的行为。第一种可能性很小,如果是第二种可能,自己必死无疑,也就没有反抗的必要了。 等寒苓再次到万方安和送补药,令嫔特意把和恪公主叫到了跟前:“主子娘娘,嫔妾要有个万一,这孩子就只能托付给您照顾了。” 寒苓愣了一愣:“这话是怎么说的?” 令嫔苦笑道:“主子娘娘,嫔妾虽然愚钝,有些事看得十分明白,您不喜欢嫔妾,却在意万岁爷的子嗣,您的医术高超,后宫有了疾患,等闲也用不着您来出手,您既然在嫔妾身上花费工夫,那必定是嫔妾腹中的孩子有所不妥的缘故了。” “你倒伶俐。”寒苓淡淡一笑,“不过你还应该知道,只要我出了手,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断然没有治不好的病患。” 令嫔眉宇稍霁:“让主子娘娘费心了。” 寒苓站起身来:“等你生产,我会亲自守着接生。 送走了皇后一行,谢嬷嬷向令嫔问道:“主子,莫非是咱们误会了皇后娘娘?” 令嫔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 自万方安和出来,寒苓驻足吩咐:“传旨,令嫔生产在即,本宫念她安胎辛苦,将和恪公主暂送廓然大公,交给颖嫔抚育照管。” 张雷答应一声:“嗻!” 颖嫔被从天而降的礼包砸的头晕眼花:九格格才四(虚)岁,现在接手,并不存在养不熟的问题,皇后对自己真是够意思了! 嘉妃很快给令嫔送来了确切消息:“愉妃跟前透出来的话,皇后说你的胎不稳,一朝不慎便会母子俱陨,这才向皇上请旨,要专管你的生产事宜,皇后还放下话,她便是全力以赴,也未必便能确保你们母子万无一失。连皇太后都不好干预的,如果不准皇后所请,一旦你肚子里的皇子有所闪失,谁能担得起这样的罪责呢!” 令嫔点了点头:“皇后想让我死!” 嘉妃发自肺腑的感叹一声:“你该荣幸,皇后不喜欢的人很多,她想眼不见为净的却寥寥有限。” 到了这会儿,令嫔并不在意女儿的抚养权问题,她能挺过去,自然有法子将女儿要回来,若是就此咽了气,有个无子的主位做女儿的养母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问题的关键在于,她如何能从皇后的手底躲出一条命来呢? 永璇大婚后不久便是乾隆皇帝的五旬万寿,如今天下升平、河晏海清,外朝内廷自然气象更新,摆足了普天同庆的势头,寒苓这才稍稍放松了对令嫔的“关切”之意。 后宫的女人,生存的第一要义是“狠”,这个狠,不但是针对敌人,对自己也要下得了狠手,令嫔便是当狠则狠的果断人物。 中秋夜宴刚开席,成霜走到寒苓跟前回道:“主子,四福晋的膳食奴才已经察看过了,参汤已经得了,可要现在就呈给福晋服用么?” 寒苓点一点头:“过会子再说。” 令嫔犹如惊弓之鸟,一个不妨钻进了景仁宫的绳套之内。 当然了,她的运气够好,寒苓所期盼的“一尸三命”的消息并没有如愿报来。 皇后抢在皇帝头里发作:“混账,我早有懿旨,令嫔一旦不虞,立时要来回我,你们好大的胆,敢隐瞒妃嫔生产的消息!” 张雷磕头回道:“娘娘明察,万方安和来回,令嫔娘娘是昨晚发动的,彼时正开筵席,底下奴才不敢扰了太后与万岁爷雅兴,这才拖延到今早前来禀告——” 寒苓厉声斥问:“太医呢?接生嬷嬷呢?” 张雷答道:“是令嫔娘娘跟前的谢嬷嬷与林嬷嬷帮手接生的,两位阿哥都好!” 十五阿哥落地的那一刻,令嫔带着一丝了然,又带着一丝无奈,终于脱力昏睡了过去。 “万岁爷放心,令嫔和阿哥都没有大碍!”寒苓苦笑道,“不过您得有个准备,令嫔以后大约不能再有生产之机了。” -- 第245页 “那朕可要拜谢祖宗了!”弘历的脸上几乎能滴下水来,“传旨,所有服侍令嫔的宫人全部杖毙!” 谢嬷嬷以下磕头告饶:“万岁爷饶命,万岁爷恕罪,皇后娘娘超生,奴才知道错了——” “皇上,万寿节刚过,又有阿哥降生之喜,依臣妾看,还是从轻发落吧。”寒苓叹息一声,“谢嬷嬷,你是宫中老人了,等闲不会有这样的纰漏,所以隐瞒不报,是觉得本宫对令嫔居心不良吧?” “主子与奴才万死不敢有那样的念头。”谢嬷嬷叩头不断,“主子娘娘明察,奴才委实慌了手脚,昨日又是中秋佳节,奴才一时想不开,并不敢惊扰了万岁爷与皇后娘娘的雅兴。” 愉妃“哼”的一声:“好一张利口,皇后娘娘在你家主子身上费了多少精神?你不问问,四福晋这个亲儿媳有没有觉得委屈,现在可好,一番苦心付诸东流,双生龙子照了面,万岁爷有不妥之处,诛灭你们的九族难道也称得上是委屈冤枉么?” 谢嬷嬷忙道:“奴才并不曾将两位阿哥安置一处。” “令嫔产期未到,依本宫看来,这是服了催生药的结果,你们说一说,这是受了暗算,还是自己——”寒苓挑了挑眉,“嗯——?” 谢嬷嬷一声也不敢言语。 “万岁爷,俗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臣妾原本不待见令嫔,忽然这样关心她的龙胎,又有去年小产的公案,不但是令嫔,换作臣妾自己也要杯弓蛇影生出疑心来。”寒苓苦笑道,“原是臣妾差了,本来忧心令嫔为了腹生双胎忧虑伤神,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竟然生出了这样的误会,将心比心,令嫔是一片慈母心肠,您还是从轻发落罢!” “你这大胆的刁奴,竟然猜忌到皇后身上。”弘历向李玉说道,“万方安和上下宫人各杖八十,流放伊犁为奴!” 寒苓这才问道:“皇上,两位阿哥怎么办?” 弘历怒气不减:“你选两个妥当人教养皇子,让令嫔安分养着,和恪就留在颖嫔跟前罢!” “是!”寒苓想了一想,因与众人问道,“你们哪个愿意教养十五阿哥?” 现成的人选有两个,其一是祥嫔,其二是豫嫔,她们的位份都够,膝下至今没有子女生养。 祥嫔没有搭话,豫嫔也有些犹豫。 寒苓开始点名:“舒妃,你可愿意养育十五阿哥?” “主子娘娘看重,臣妾原该当仁不让,可惜臣妾教子无方,十阿哥已经在兄弟中垫了底儿,万一再连累了十五阿哥,岂不是辜负了万岁爷与主子娘娘的一番恩典?”舒妃连汗毛都竖起来了:令嫔又不傻,甘冒忌讳抢生皇子,摆明是遭受了算计,看如今的架势,再想翻身可就要大费一番周折了(大误!),自己最近与寿康宫走的近,一旦有所差池,指不定要被皇后怎么对付呢。 寒苓并不强人所难:“嘉妃,本宫把十五阿哥交给你了。” 嘉嫔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臣妾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寒苓权衡片刻,因又说道:“把十四阿哥抱到天然图画去,记在——记在陆贵人的名下吧,哪个敢多嘴多舌教本宫知道,仔细慎刑司的板子饶不过他!” 众人齐声答应:“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能搞死令嫔,女主这样做是值得的;如果搞不死她,女主可就把自己玩进去了。 ☆、144 景仁宫添了新住户,高兴的有,比如和孝公主(话说她也没有不高兴的时候),这位升格做姐姐的小姑奶奶把弟弟当成了新奇的玩具;不高兴的也有,永璟看了看弟弟,悄悄向和明公主问道:“七姐,咱们俩会不会也是哪位妃母生的,后来记到了额娘的名下?” 和明公主颇为无语:“我是不是额娘生的不清楚,反正你肯定是额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在额娘肚子里的时候,我比现在的你都大了一些。” “你肯定是额娘生的。”放下心事的永璟安慰姐姐,“只有额娘生的格格才能初封固伦公主。” “我还真是要谢谢你为我宽心啊!”和明公主忍俊不禁,“你是看额娘收养十四弟,心里不得劲儿了吧?” 永璟闷闷地说:“我们都不是在景仁宫长大的。” “这事儿还真怨不得额娘。”和明公主摸了摸弟弟的头顶,“四哥还没长大,五姐就出生了,额娘就不能分心管五姐;我出生时九哥也小,我就被送到了婉额娘宫中;你也是,只比十二弟小了三岁,不然也不会把你托付给贵妃母,实与你说,你没出生时,我还疑心那是额娘的托辞,毕竟我和五姐都是格格,赶轮到你时,这才明白额娘是一碗水端平的。” 永璟这才开脸:“姐姐说的有道理。” 令嫔是双生胎,产期本来就要比寻常孕妇提前一段时日,哪怕令嫔不催生,大概齐也会在近几日临盆生产,两个阿哥倒算不得是早产儿,相较而言,十四阿哥又比十五阿哥健壮了许多,接着烫手山芋的嘉妃坐卧不宁,就怕一时不慎,担上一个照顾不周的罪名。 成霜有些摸不透皇后的路数:“主子,您是想用十四阿哥挟制令嫔么?” “我哪里料到令嫔这般命大?”寒苓眯了眯眼,“只靠几个宫人就能把双生子产下,这份韧劲儿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具有的。” 成霜略有不安:“主子,令嫔不是傻的,到了这会子,该明白的大约已经明白了,万一——” -- 第246页 寒苓微微一笑:“我们不是还有十四阿哥吗?” 成霜释然:“也是,万岁爷这么些阿哥格格,也只十四阿哥有福气养在您的跟前。” 这其实还是出给弘历的一道选择题,双生子忌讳,皇帝自然不愿意多见两个儿子,皇后嘉妃二选一,养着十五阿哥的嘉妃明显要往后靠一靠。 寒苓特意给嘉妃开了一张空头支票:“你辛苦几天,皇上和本宫忘不了你的辛苦,先记着功,到了好日子自然有你的福报。” “这是皇后娘娘的恩典,哪里说得上‘辛苦’二字。”嘉妃已有计较:真到了那一天,便要反悔也由不得你了。 跟令嫔交好的陆贵人变成了景仁宫的常客。 按照常理,如今的后宫主位在理论上还有一贵妃、一嫔两个空缺,其实则不然,皇后本身就占了一尊东六宫主位的名额,六宫的低阶妃嫔别无选择,只能把目标对向闲置已久的翊坤宫。 要论资历,贵人中首推西林觉罗氏,但她与慧妃案有涉,本人又不讨丈夫喜欢,如今几乎是背景板的存在,往下数,也只有陆贵人够格:她是乾隆六年选进的后宫,圣宠也有一些,可惜时运不济,到现在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如今天降馅饼,皇后把十四阿哥记在了她的名下,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她再进一步的资本了。 寒苓笑道:“两个阿哥、三处受益,嘉妃、令嫔,还有你,前程就在十四阿哥和十五阿哥身上——阿弥陀佛,令嫔功德无量,你们可欠了她的偌大人情。” 陆贵人正色道:“没有主子娘娘施恩,令嫔便是福星降世,毕竟不能惠及到奴才身上。” 寒苓点了点头:“双生子不吉,钦天监出了规避之法,两个孩子头几年不能照面,十四阿哥还要养在本宫膝下才能妥当,你若得闲,常来看他,也是母子一场的缘分。” 陆贵人唯唯答应:“奴才明白。” 那拉皇后的势头仍在继续上涨。 九月十八日,乌雅氏于绮春园天地一家春临盆,生下了宗亲王永玺的第一个儿子。 弘历龙颜大悦,于皇孙洗三之日赐名,是为“爱新觉罗绵恺”。 隔辈亲、亲上亲,寒苓抱着长孙,恍然记起了那段初为人母时的蹉跎光阴,郎佳氏笑道:“主子娘娘,咱们小阿哥长的与宗亲王一模一样。” “这孩子是将门外孙,带着杀伐之气来的,皇上给他取名‘绵恺’,据我看来,也算是贴切的很了。”寒苓取出一颗珠子佩戴到孙子身上,因向乳母嬷嬷嘱咐道,“你们仔细,这是辟毒的丹珠,但见它发黑,立时将太医传来,倘若有所差池,本宫断断宽恕你们不得。” 众人不敢怠慢:“嗻!” 和惠公主笑道:“可见是内外有别,这样的好东西,额娘也没说给我们安禄一份。” 寒苓微微摇头:“你便吃醋也是无法,不是我夸口,这样的珠子,天底下已经找不出第二颗来了,漫说是外孙,亲孙子想要我也给不了他。” 和惠公主不免问道:“额娘,您把珠子给了侄儿,自己可用什么东西防身呢?” “我如今也用不着这样的东西。”寒苓淡淡说道,“什么阿物,在我跟前显不出原型来?我原想把他接到景仁宫养育,只为多了一个小十四需得照顾,只能委屈他的侄儿了。” “主子娘娘菩萨心肠,这也是十四阿哥与陆贵人的福气。”众人恍然大悟:珠子必是皇后压箱底的护身法宝无疑,不怪她能屹立后宫二十余年不倒,有此等异物在手,将七个孩子顺顺当当养大成人也就不是多有难度的问题了。 郎佳氏婆媳比诸福晋夫人晚走一步,与寒苓回些家常闲话:“庆福媳妇快出月子了,昨日奴才去看她,孩子长开了,瞧起来有些娘娘的稿子,赶明儿带她进来请安;下月讷苏肻大婚,奴才又了了一桩心事;祁婉的嫁妆都已预备妥当,显王府的聘礼十分厚重,主子娘娘还有什么嘱咐的话没有?” “祁婉给我做儿媳,旁的倒也罢了,她的陪嫁需得格外仔细;至于祁连,显亲王府可是铁帽子王爵,嫁妆一定不能比姐姐的差。”寒苓转头问道,“家计如何?丁忧了三年,大约少了许多进项吧?” “请主子娘娘放心。”苏氏赔笑道,“咱们家虽然比不得著姓大族的底蕴,打主子娘娘脸的事儿是万万不能做的。” 寒苓点了点头:“我隐约听了句,说武德掺和夷人的生意,额娘得便嘱咐他一声,皇上不大喜欢和夷人打交道,仔细触犯忌讳,妨碍自己的前程是正经。” 郎佳氏赶忙应承:“奴才记下了。” 寒苓又嘱苏氏:“四公主的产期就要到了,你要时常去公主府照看,那是孝靖皇后的血脉,断断不能在咱们家里出现差池,伊犁敢胡闹,你们护着他,传到本宫的耳中,不必皇上太后说话,本宫先问他一个怠慢金枝、忤逆犯上的罪名!” 苏氏福了福身:“奴才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咱们家一门双公,阿哥尚主、格格为妃,五世家也不过如此了,听说当年杨贵妃宠冠六宫,她的姐妹出巡,连公主都要乖觉让路,我是不愿意看到辉发那拉氏有那样的荣光的。”寒苓拍一拍郎佳氏的手,“额娘,武德外放,咱们家里的事儿便要倚仗四格和讷里担待,他们都是朝廷大员,便是有心,也未必能有多少余力,庆福、伊犁都大了,教他们多些担当不是什么坏事,您可不要过于溺爱,教他们辱没了阿玛的门楣方是正理。” -- 第247页 “奴才明白。”郎佳氏笑道,“奴才有的吃,吃一口,有的玩儿,玩一会儿,外头的事交给他们兄弟打理,现下抱上了曾孙女,越发不愿意为庆福兄弟操心了。” 寒苓摇了摇头:“我也是白嘱咐一句,方把绵恺抱在怀里,不知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软起来,隔辈的亲情,果然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东宫有子,最高兴的并不是皇后的外家,理论上说,这个孩子是乌雅氏富贵三代的倚仗。 “皇三代”的母亲却在发愁:她原本做好了把孩子交给婆婆抚养的准备,结果竟然被一个庶出的小叔截胡,如果没有赏赐这颗珠子,毓庆宫必将置于相当尴尬的境地,总算公公婆婆都对这个孙子高看一眼,如果能多在祖父祖母跟前露露脸,对他本人也是极有利处的。 思虑之间,大宫女蓝袖入内回道:“主子,端亲王与十三阿哥、和孝公主看小阿哥来了。” “把绵恺抱出去。”乌雅氏定一定神,别的是假的,顺水推舟讨好婆婆才是真的,丈夫因为自己有了前科,几个小叔小姑更加怠慢不得,“代我告个罪,等出了月子再去向王爷、公主亲致谢意。”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没有多少安稳日子能过了。 ☆、145 一年前后两个中秋,外人眼中,那拉皇后在谈笑间打垮了内廷中以景仁宫为目标的反对者联盟,加上东宫嫡长孙降生、接连几桩与中宫大为有益的政治联姻,一时间,皇后声势大壮,连皇太后都要规避景仁宫锋芒。 对于眼下这份“烈火烹油”的景象,寒苓不免生出了几丝懊悔之意。 乾隆二十四年的中秋小产事件,折损的都是圣母皇太后用来制衡皇后权势的得力干将,如果说彼时的最大受益者那拉皇后因为案底清白没有多少嫌疑,寒苓在令嫔怀上双生胎后的表现就很能值得众人警醒了:这不像临时起意的顺水推舟,更像是早有预谋的连环计,想把皇后往好人堆了放,事实摆在那里,后宫几乎已经听不到景仁宫的反对声音了。 这其中的忌讳寒苓不是没有想到,早先绸缪,逼死了令嫔,至不济是有得有失的局面,其他的慢慢补救亦是无妨,千算万算少此一算,令嫔福大命大的挺了过来,反倒把自己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鉴于皇后同令嫔关系,皇太后大有回旋余地:“依我看,这事儿本就怪不得令嫔,皇后虽是好意,令嫔并不知情,早先皇后也不愿意搭理令嫔,忽然日送汤、夜送药的去照看她,难怪会生出疑心来。” 弘历勉强说道:“皇后也是好意,担心令嫔知道自己怀了双胎,忧思过度伤及本源。” “这话不假,但皇后殷勤了,令嫔就能安心么?”皇太后不以为然,“你也知道,皇后对令嫔是极有芥蒂的,想让令嫔安安稳稳生下龙胎,私下处方用药,打着御医的旗号送去,令嫔哪里还会胡思乱想,等孩子平安生下来,我这里捅破实情,令嫔更加要感念皇后的恩情,也就不会有后头的事儿了。” 黄鼠狼天天去给孵蛋的母鸡送饭,母鸡怎么想?一准儿要害怕:这是要喂胖了吃我呢还是等小鸡孵出来连它一起吃?我得想想法子,赶在黄鼠狼不知道的时候先把孩子孵出来,保不住自己就认了,至少得趁着黄鼠狼没来把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藏好才是正理。 皇太后做总结:“将心比心,为了孩子,令嫔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我只后悔,没把双胎的事儿告诉她,也没把咱们的打算讲述明白,这才酿成了后头的误会,总算有祖宗护佑,她们母子三人都没有大碍,可惜了令嫔,舍着一条命,背上了失礼中宫的罪名,以后再不能有生育的机会了。” 哀兵必胜!众所周知,皇后是好人,令嫔是被好人欺压多年的好人,好人皇后至少对好人令嫔有恶意,好人令嫔却是对所有人都保持着最基本的善意的。 一滴鲜血落到“共姬临火”的屏风之上,寒苓望着丈夫的背影,心思愈发变得复杂起来。 弘历的最后一句话是:“都过去二十年了,你也该放下对令嫔的成见了。” 是的,二十年过去了,那个顾及自己的小性儿,为了获得自己谅解、刻意疏远魏氏、期望得到自己一件针线的男人,现在佩戴着同一个人的饰物告诉自己:令嫔是无辜的,你不应该针对她。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寒苓仰面而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是不是太不懂得惜福了?” 成霜有些不知所措:“主子——” 寒苓擦了擦眼角:“传膳吧。” 丈夫为侧室向正妻伸张冤屈,以至恩断情绝、死生不见的案例比比皆是,何况弘历的举动远没有达到宠妾灭妻的程度,寒苓固然心寒,却又不断强迫自己主动下调相处的底线,从丈夫的爱人到丈夫的妻子再到皇帝的皇后,辉发那拉寒苓留给世人的印象,终究要定格为象征性的“大清皇后”——前提是她足够隐忍。 “将‘昭德投湖’取来,把这副屏风收起来吧。”小妾被人杀了,正室手忙脚乱的拿着一把匕首用力擦拭血迹,不管这是不是凶器,想让同床共枕的丈夫一口认定妻子无辜,搁十年前寒苓许能做到,到了今日,她当然不会自欺欺人的怨怪弘历缺少对自己的信任,既然想开了,该做什么还要继续做什么,“小十四睡了?” -- 第248页 成霜回道:“十格格看着他呢。” “好的很。”寒苓面无表情,“告诉他们,都要把小十四当作本宫的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不许下人对他有丝毫怠慢。” “主子放心。”成霜还真怕寒苓想不开,一着不慎递了把柄给人家,“奴才就去传话。” 如果说皇太后出于种种顾虑不能公然指责皇后算计后宫妃嫔,与中秋案相涉的当事人就不会这样客气了——譬如祥嫔。 祥嫔与两次中秋案都有擦边关系,令嫔生产后,她本可以成为受益者,其本人却有诸多考量,论及私心,不愿意给别人养儿子是一,更不愿意为了一个十五阿哥减少自己受宠的机会——她又不是不能生!退一步讲,要领养也不能是十五阿哥,双生子不吉利,让他妨到自个儿也就认了,小猫似的孩子,万一养不大,岂不是落人把柄,与令嫔结下冤仇么?顾虑种种,自然不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现在又有不同,皇帝压根没有轻视双生子的意思,甚至还因怜惜幼子赏赐了永和宫不少东西,祥嫔不免生出悔意来:皇后忒没情义,亏得自己与她连亲,有这样的好事儿,宁愿给嘉妃也不愿意留给自己,真真是让人横生气恼。 这个念头生出来,再让宫人挑唆两句,祥嫔忍不住便在请安时挑翻了摊子。 永珏的婚期定在十月二十八日,在此之前,后宫还要摆毓庆宫大阿哥的满月酒,话题赶了赶,祥嫔便祭出了大招:“皇后娘娘,母后皇太后在时,说您手上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避痘的药囊、防毒的珠子、引导梦境的熏香、孕生多胎的秘方——别的还罢了,防毒珠子您赏给了毓庆宫大阿哥,其余三样嫔妾倒是未曾见过。” 景仁宫正殿顿时鸦雀无声,都拿双眼朝上首的皇后看去。 寒苓淡淡一笑:“祥嫔,你哪天早起掉了舌头,大约便会知道,我还有好多东西是连母后皇太后都没见过的。” 祥嫔“哼”的一声:“皇后何必诅咒嫔妾,姐妹之间闲聊,嫔妾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 寒苓叹了口气:“祥嫔啊,你就不要再辱没母后皇太后的圣明了,她老人家的教导,不需你句句记下,哪怕听了三分进去,大约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蠢话来的。” 祥嫔还要争辩,寒苓已然失掉了耐心,因向成霜嘱咐一声:“打发人,将英华殿收拾出来,那地界,也该增添几分人气了。” 贵妃愉妃齐打圆场:“祥嫔入宫几年,到如今还是这样着三不倒两,母后皇太后只管受用享福,能去操心主子娘娘的东西不成?不知哪个不省事的宫女借着母后皇太后的名声胡乱造谣,听着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或是拿去慎刑司发作,或是当场训诫她一番,当作真情来回,委实丢了一宫主位的体面。” “祥嫔,主位尊贵,虽有乌拉那拉氏体面,却也不是平白赏赐给你的。”寒苓面沉如水,“现今的四妃五嫔,不是为皇上生育阿哥就是帮扶本宫教养格格,便是豫嫔小产,也是本宫家法松懈的过失,于她个人并无丝毫错处,独你一个入宫七年、无德无功,既非潜邸旧人,又无过人之处,只仗母后皇太后余荫,肆意宫闱、无人管制,而今犹难知足,你若知事,便该修身养性求怜神明,再要搅闹六宫干犯家法——本宫不信,乌拉那拉氏难道只有你一个女儿不成?” 换作别家,教主母这般指责,侧室当场便该自戕谢罪,便是祥嫔,依旧被说的粉面通红、四肢摇颤,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皇后娘娘这样说,难道嫔妾是自己有意不为万岁爷生育子嗣么?” 寒苓冷冷一笑:“颖嫔也无生养,她可似你一般不知尊重么?” 嘉妃起身行礼:“主子娘娘,祥嫔果然言语失当,不过据臣妾拙见,如今后宫多逢喜事,不妨将祥嫔罪过权且搁置,日后有功加免有过并罚,也免得因她一人不虞坏了整个后宫的雅兴。” 寒苓虽起杀心,毕竟前后顾虑难得自主,听得这话勉强按下心事:“祥嫔,你知罪吗?” 祥嫔被皇后一句“乌拉那拉氏不止她一个女儿”震慑了肝胆,哪里还敢辩白争锋、拈酸出头?老老实实跪在殿内叩头行礼:“嫔妾失仪,请主子娘娘责罚。” “看母后皇太后面情,今日便饶过你的犯上罪行。”寒苓转头说道,“嘉妃,你行事稳妥,又与祥嫔毗邻而居,得着机会,多教一教她‘孰可为、孰不可为’的道理。” 嘉妃谢恩起身:“臣妾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作者有话要说:  祥嫔就是一杆枪。 ☆、146 后宫从来都是一个不避风的地界。 上到妃嫔贵人、下到宫女太监,有一个算一个,都在私下犯嘀咕:孕生多胎的秘方?莫非令嫔是着了皇后的道儿才—— 皇后是九州圣手,她手里多的是性能各异的灵丹妙药;有什么催胎方子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儿,按照这位主子的作风,等闲不屑与妃嫔摆弄心机,更加没有暗害皇嗣的前科,但如果把对象换作令嫔——众人坐等吃瓜。 乾隆爷的耳朵也不是摆设,得便去看令嫔,用开玩笑的语气提到了宫中流言:“你信不信的?” 令嫔摇了摇头:“嫔妾不信!” “嗯?”弘历微微一怔,“说说道理。” 令嫔淡淡一笑:“皇后娘娘如果有能力在嫔妾怀孕后动手脚,使一个阿哥变成两个阿哥,主子娘娘可就与神人无异了,既然是神人,还用得着使这样笨的法子对付嫔妾么?如果是有孕前给嫔妾下了药,那就与画蛇添足别无二致,与其让嫔妾孕生双子,毋宁让嫔妾失去怀有龙胎的机会,您说呢?” -- 第249页 “难为你想的明白。”弘历叹了口气,“倒是朕连累了你,过了这些年也没见皇后拧过性子来。” 令嫔苦笑道:“皇上,皇后娘娘见地不差,原是嫔妾对不住您,生下双生子,给您添了这么一些麻烦。” 弘历宽慰宠妃:“你也不必多想,赶到明年开春,还教嘉妃把小十五给送回来。” “多谢皇上恩典。”令嫔双眸发亮,“嫔妾也不图别的,只要十四十五安康,得便见他们几次也就知足了。” 送走了皇帝丈夫,令嫔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预备一下,咱们去给皇太后请安。” 十月间喜事不少,先是和晴公主产女,紧跟着又是毓庆宫大阿哥满月,嘉郡王随后大婚,永珏顺顺当当把亲表妹娶进了焕然一新的重华宫。 事实上,寒苓对娘家子侄的了解很是有限,讷尔布的长孙、武德的长子庆福,年纪比永玺还小半岁,更遑论后头的一串弟弟妹妹,见到皇后姑妈的机会着实有限,不过这也是他们的福气,永玺是襁褓太子,外家自然新荣贵重,如庆福姊妹,落地便是皇贵妃子侄,含着金汤匙长到现在,天然生出世家子弟的气度来,后天不缺师傅、嬷嬷教导,做个额驸、福晋倒是勉强够格的。 侄女肖姑,辉发那拉家的女孩都有一副好容貌,只看外表,新晋的宗亲王福晋不过比夫家四嫂略逊一筹而已,众妃嫔都来道喜:“佳儿佳妇,主子娘娘好福气。” 娘家侄女变成儿媳妇,皇后娘娘更欣慰的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等小夫妻磕头起身后向祁婉笑道:“永珏皮实,现在总算有了接手之人,我可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祁婉也能放得开:“请额娘放心,臣媳一定会照顾好王爷。” 寒苓横了儿子一眼:“我信得过你,只信不过他。” 永珏嘻嘻一笑:“额娘,您有了媳妇就不疼儿子了。” “那要看你自个儿招不招人疼,当着妃母嫔母还是这样口无遮拦。”寒苓笑骂一声,“兄弟姐妹都在毓庆宫等着,你们先去,有什么话后头再说,” 皇后的嫡子,娶了皇后的亲侄女,哪怕是隐形太子妃乌雅氏,脸上也得挂出足以表达善意的得体笑容:“以后好了,咱们又多了一个能说话的人。” 诸福晋面上附和,心中都对乌雅氏生了同情之心:来了这样一位弟妹,四嫂好容易见着点儿曙光,怎么能跟夫家的表妹在婆婆跟前打起擂台来呢? 事实证明,小一辈的那拉格格比现如今的中宫皇后要大气的多。 只为当年重男轻女埋下无数后患,讷尔布与郎佳氏恨不能典卖两个儿子倒腾一点儿后悔药吃,到了孙女身上,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论及待遇,连长房嫡孙都要后退一射之地,武德兄弟三人,只有祁婉、祁连两个嫡出的格格,讷尔布倒也罢了,郎佳氏自然对嫡亲孙女加倍疼爱,不缺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心地自然比姑妈良善的多。 寒苓有些无奈:“你不用天天贴在我跟前伺候。” 祁婉正色道:“四嫂要照顾大阿哥,其他嫂嫂不在宫中,媳妇也没有旁的事儿干,只能在额娘跟前尽尽孝心了。” 寒苓只好坦诚相见:“你四嫂有孕前也不用日日都来景仁宫立规矩。” 祁婉答应一声:“媳妇明白。” 然后,九福晋外甥打灯笼,照旧时辰不改的准点儿去景仁宫签到。 事实上,景仁宫的日常一点儿也不值得羡慕。 身为早产的双生子之一,十四阿哥的身体并不能称得上健壮,似与十姐构成对比,行动便要哭上一哭,不独乳母嬷嬷、宫女太监,连寒苓自己也觉得大耗精神;和孝公主倒是爱笑,四周岁不到的年纪,哪哪儿都觉得新鲜,天天有一堆宫女嬷嬷跟在后头满宫乱跑;永璟略大两岁,距离“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纪越来越近,这又是不养在跟前的亲生儿子,未免伤害到他的“幼小心灵”,当妈的必须耐心耐心持续耐心;和明公主与永璂相对省心,不添乱就算不错了,别的事儿也指望不上他们;加上常带孩子入宫请安的和惠公主、和婉公主、紫禁城住户乌雅氏母子,景仁宫等闲找不出清净日子来,而九福晋明显又是比较文静的姑娘。寒苓甚为纳罕:“老九福晋的额娘是我舅家表妹,难道平日在家,额娘也是这样让讷里媳妇立规矩?这孩子耳濡目染惯了,所以才有样学样跑到咱们这儿当功课来做?” “哪有这样的事。”成霜赔笑道,“您忘了,当初三舅爷受人算计,弄没了舅奶奶的头一个孩子,老太太极为内疚,心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有立规矩的事儿呢?” 寒苓又问:“我可像凶狠跋扈的婆婆?” 成霜宽慰道:“主子,您也犯不上多想,九福晋还小,嫁进宫中许配皇子为妃,虽说您是亲姑姑,总怕行差踏错教人耻笑,等过些日子,适应了宫中起居,保管也就放得开了。” “罢了,她愿意来就来吧,横竖咱们万岁爷也不大到景仁宫走动了。”就是来,基本上也是冲女儿来的。 成霜犹豫了一下:“祥嫔那些话,虽说不着边际,实在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您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架不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依奴才看,万岁爷未必没有往心里放的。” “是我太过性急了。”寒苓皱了皱眉头,“缓一缓,等我慢谋!” -- 第250页 只因缓了这一缓,景仁宫给自己招来了好大一桩麻烦。 皇太后千秋后不久,皇帝郑重通告皇后:“圣母皇太后年届七旬,且为皇室至尊,宫闱以内事务,皆应仰承皇太后懿旨予以裁决。” 寒苓心中很不是滋味:“皇上的意思,臣妾执掌六宫,莫非对皇太后有所忤逆不成?” 弘历并未改变主意:“你是皇后,也是太后的儿媳,以回禀宫务为契机,正可常到寿康宫请安,又免得皇太后寝宫空旷、驾前冷清,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么?” 说到底,清廷压根就没有由皇后长期主持六宫事务的传统,终顺治一朝到圣祖康熙爷在位初期,后宫的实权掌握在先后为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孝庄文皇后手中,等她老人家驾鹤归西,后宫就没有皇后这种生物长期存在了,名义上的后宫大佬是贵为皇太后的孝惠章皇后,崇元太后的婆婆死的早,否则也未必能在后宫一言九鼎;到了如今,皇帝要尊崇孝道,皇后自然只有支持的份儿,寒苓便不言语:“皇上说的是。” 成霜很快查到了事情的曲直原委。 弘历去寿康宫请安,皇太后在母子闲谈时随口说道:“听说顺天府东面有座庙非常灵验,只因年久失修,百姓进香时颇为不便,皇上若是得便,能不能打发人修缮一番呢?” “谨遵皇额娘懿旨。”弘历当面应承,一扭脸就罚了寿康宫首领太监,“太后有此忧心之事,你等近身服侍,尚且未能体察,岂非失职之过?着命慎刑司,杖责三十为戒,倘若复犯,朕断然不能轻恕。” 修庙是外朝之事,皇太后此举便有干政之嫌,身为皇帝,最看重的从来不是母子、夫妻抑或子女情分,在他心中,皇权是不容许任何人染指的独有之物。 因为当事人是自己的母亲,善意揣摩的乾隆皇帝多少还是进行了一定反思的:皇太后身处后宫,本来应该执掌或参与后宫宫务,因为对宫务插不上手,所以才会闲着无聊打听外头的事儿,这才误打误撞触犯了后宫不可干政的忌讳。 龙权凤权选一个,牺牲的当然是皇后手中的六宫总理大权,当然了,弘历的初衷也许只限于“给太后补偿,让她有正经事做”而已。 结果却摆在明面上,皇后丧失了对后宫的实际最高统治权。 作者有话要说:  皇太后其实是“声东击西”的政策。 ☆、147 “传本宫懿旨,着贵妃、嘉妃、宗亲王福晋协理六宫事务。”“忍”字头上一把刀,寒苓同时面临婆婆、丈夫、侧室三方面的狙击,如果不能一击三伤,只能韬光养晦、蛰居待时,幸而到目前为止她还是占足了赢面的。 皇后撂挑子不干是需要理由的,寒苓通告六宫:“我要调理眼疾,你们闲着没事儿就不必到景仁宫来碍眼了。” 众妃嫔吓得够呛:皇后上回害眼疾,后宫同时有两个妃嫔小产,如今还是治眼睛,不会是又有哪个要倒霉了吧? 除了带孩子,那拉皇后的工作重心有两个,其一是刺绣,其二是配药。尤其是后者,摆明是挟制六宫的大杀器。 首次被赋予宫务协理大权的宗亲王福晋不无忐忑之意:“媳妇是晚辈,不好插手后宫宫务,万一有所疏漏,恐怕连额娘都要颜面受损。” “无妨。”寒苓宽慰儿媳,“教你协理宫务,并非便要裁决做主,你随贵妃嘉妃学习进益,长些见识也不是坏事。” “是。”乌雅氏稍稍松了一口气,“媳妇有不懂的地方再来请教额娘。” “嗯。”寒苓叮嘱道,“虽是如此,你可不要颠倒主次忽略了大阿哥,后宫便是翻过天去也不是你的职责。” 乌雅氏赶忙答应:“媳妇明白。” 说的直白些,乌雅氏其实扮演了“监察御史”的角色,她是晚辈不假,却是皇帝的嫡长媳妇、隐形的未来国母,只要从旁看着,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天然便对贵妃、嘉妃形成震慑作用。 与长嫂相比,嘉王福晋明显放开的多:“额娘,听玛嬷说,当初您得到天书三卷后上呈先帝,御医院、御膳房难明要义,又把它赏还给您,难道只有您一个人能看懂天书上的内容吗?” “也不全为这个。”寒苓淡淡一笑,“在我上呈天书后不久,京畿忽然爆发大地动,先帝不敢受纳仙人赏赐,这才下降旨意,要我仍做天书之主。” 嘉王福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所谓天书,不过是由梵文撰写,常人难以解读罢了。”寒苓叹了口气,“此为旁骛,不应见容皇室,女红膳食倒也罢了,似那制药配毒之法,若要外传,恐有后患遗留,将来怕是要带进棺材里去的。” 嘉王福晋笑道:“几位公主都是伶俐人,额娘何愁后继无人?” “再说罢!”本心而论,这种东西犹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有肉,真要相传,教授嫡长媳妇更加合适,乌雅氏虽好,终归不称寒苓心意,思索再三不得结果,索性放弃了教传子孙的打算,“你既得便,我把针线诀窍传你一些,日后随你自做人情,多一门手艺,总没有什么坏处的。” 嘉王福晋大喜:“媳妇谢过额娘恩典。” 婆媳姑侄,一个愿教,一个肯学,嘉王福晋底子又好,加上和明公主偶来指点,只两个月光阴便能下手助力,寒苓倒因此轻省了许多。 -- 第251页 正月间和宜公主下嫁、显亲王世子大婚,显王与祁连也还罢了,他们只需要在大婚次日入宫谢恩即可,和宜公主从后宫出阁,养病的那拉皇后自然是躲不开的。 看着俯身跪拜的一对新人,寒苓向略带倦容的苏贵妃笑道:“你如今可算圆满了。” 苏贵妃亦觉欢喜:“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也是主子娘娘的福荫。” 眼瞅着到了上轿时辰,外头陡然生了变故出来。 成节哭笑不得的进殿回禀:“万岁爷、主子娘娘,十三阿哥拦着六公主不让上轿。” “这不是胡闹吗?”寒苓站起身来,“快把他叫进来。” 兄弟姐妹加起来称一称,和永璟相处时间最长的便是和宜公主,讲道理是没用的,他就红着眼眶不准姐姐嫁人,宫人既怕耽误吉时,又不敢对嫡皇子动粗,只得矛盾上移回到了帝后跟前。 永璟也强,任你威逼利诱,抱着姐姐一声也不言语,把贵妃公主都招惹的难过起来,皇后娘娘没了耐性,直接向儿子说道:“好了好了,你跟着去,算是给你六姐送嫁的,喝了喜酒就回来,还记挂你六姐,明天再送你过去。” 不管合不合规矩,皇后既然发了话,永璟心满意足的加入了送嫁队伍。 弘历不免感慨:“小十三也是个心实的孩子。” 这个心实的孩子执意要在公主府留宿,最后被永瑢拎回了自己的贝勒府,临走时还把新姐夫给恐吓了一通。 寒苓只好和贵妃商量:“我原想下个月便把永璟挪到南三所居住,既这么着,还教他留在储秀宫与你作伴吧,等明年开春后再做计较。” 贵妃自然欢喜:“主子娘娘放心,臣妾一定不会让小十三耽误功课。” 小儿子么,原本就不能过于严苛,寒苓心里酸溜溜的:“这时候就看出来了,生恩不及养恩大,赶我上了路,小十三大约要当作嫡母来哭的。” 贵妃嗔怪道:“正月未出,您就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再则小十三心思细腻,万一听到你的抱怨,必定要疑心自己不是景仁宫所出的嫡阿哥了。” 寒苓苦笑摇头:“我可没想到自己能生出一个玻璃心肝的儿子来。” 皇后千秋刚过,一道出其不意的弹劾奏疏打破了景仁宫长久以来的宁静日子。 这道奏疏的弹劾对象直指在眼下炙手可热的那拉国舅忠武公四格。 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突发状况!抛开那拉氏三兄弟的官爵不提,单是小一辈的姻亲关系也值得朝野上下侧目忌惮了。 武德嫡出三子,除幼子扎拉芬尚未成年,长子庆福亲上加亲,娶的是佟国纲玄孙女、承恩公府大格格佟佳氏;次子讷苏肻,尚简亲王义启嫡长女觉罗氏为多罗额驸。 四格除长子伊犁尚主为固伦额驸,次子娶康熙朝太子妃侄孙女、伯聚忠女瓜尔佳氏为嫡妻,就在上月,长女祁连也成了羡煞旁人的显亲王世子福晋。 讷里只有一子一女,独子长林于乾隆十二年出生,在权贵中颇有令名,独女祁婉现在是皇帝的儿媳妇。 饶是如此,四格还是被弹劾了,罪名是“纳获罪宫女为妾,于父孝内生育子嗣。” 寒苓有些懊悔:当初一念之仁,反倒留下了今日的后患。 父孝内生育子嗣是不存在的,讷尔布一病半年,最初也没有下世光景,没有道理让儿子们守身如玉,四格的庶子守住是在讷尔布过世的三个月后出生的,世上也没有因为父母过世就要打掉胎儿的荒唐礼法,这条罪名当然不能成立。 清廷的宫女出自内务府包衣,除非获得皇帝临幸、指婚,到了一定年纪(一般是二十五岁)便可放出宫去自由婚配,做妻也好,为妾也罢,断然没有因此获罪的道理,你要专为这个上书,哪怕御史有风闻言事的特权,皇帝也非得把你抽的连亲妈也认不出来不可——谁让你没事儿找事的。 问题的核心在于“获罪宫女”四个字。 四格纳的这个宫女叫高琳。 高琳身上有两层身份。 其一,高琳是原咸福宫宫女,慧妃高氏获罪,只要是咸福宫的宫人,哪怕清白无辜,本身就有连坐之责。 其二,高琳姓高,是慧妃高氏的族人,即使血缘关系相当疏远(至少不在九族之内),改变不了的一个事实是,她们算是一家人。 宫中很快有谣言散播开来:高琳是皇后的内线,高氏暗害悼敏皇子,当时还是娴皇贵妃的皇后娘娘便是助力之人,最后借力打力、一箭双雕,同时铲除了孝靖皇后与高氏这两块心头大患。皇后为了酬功,风头一过,以施恩为名,将高琳指给那拉二国舅为侧室;高琳的弟弟也变成了那拉大国舅跟前的体己之人,要说这里头没有猫腻儿,鬼才信呢! 寒苓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张雷躬身答道:“万岁爷让舅爷具折自辩。” 寒苓点一点头:“知道了。” 成霜深感忧虑:“主子,这是冲着您来的。” “由他去吧!”寒苓“哼”了一声,“你看见了,聪明人也有,皇上刚冷着景仁宫,辉发那拉氏立刻就有了罪名,什么妖魔鬼怪都赶上来了。” 成霜犹豫了一下:“主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您可千万不能大意。” 寒苓苦笑道:“看看再说,我要急了,反倒显得心虚。” -- 第252页 四格很快上了请罪奏折,上书中言明,他在慧妃获罪前夕与高琳相识,等咸福宫倾覆,以权谋私把她调往圆明园当差,其后为偿夙愿,秘劝皇后赦免昔日因“风筝案”受牵连的无辜后宫宫人,高琳亦在其列,待其出宫,即由发妻做主,将她纳为侧室,即为三子守住之生母。 弘历的批复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连永珏都来探听口风:“额娘,您有没有见过二舅的那个侧室?儿子该给二舅求求情吧?” 寒苓叱道:“奖惩赏罚、操克君上,哪有你插嘴的余地?当好你的差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么?” 永珏唯唯告罪:“儿子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开始受攻击了:话又说回来,身处后宫,一时心软的结果就是给自己留下后患。女主如果在风筝案后直接把高琳灭口,也就没有现在的麻烦了。 ☆、148 色厉内荏地骂走了儿子,寒苓自己还得费一番思量:辉发那拉氏扎了人家的眼了。 皇后想的明白,二国舅当然也想的明白,一辩无结果、二诉无处分,第三回办不妥当,辉发那拉氏的世家之路就得断送在自己手里了。 四格又上了一道折子:除了要求辞官,针对最近传出来的流言蜚语,请求皇帝降旨复查乾隆十年的风筝案,自己与侧室高氏全力配合,若与那拉氏有涉,情愿以自己的项上人头顶罪。 不管有涉无涉,风筝案都是定死了的铁案,你说高氏与皇后合作?嘉郡王生在了启祥宫,宗亲王差点儿丢了小命,慧妃本人也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你想洗白慧妃,或是把皇后拉下水,孝靖皇后的棺材盖指定要按不住的。 为四格说情的重臣不少,显亲王衍璜、和亲王弘昼以及身处桃花源中的国舅傅恒都未名列其内。 皇帝的处分堪称不疼不痒,四格被罚了一年俸禄,新任的领侍卫内大臣一职转给了他的另一个亲家,让去年调入京中的尹继善兼到了身上。 永玺这才向寒苓解释:“阿玛要保全外家,儿子若冒撞求情,反而对舅舅不利。” “情之一字,最是误人,你舅舅精明了半辈子,临了临了,偏就在这上头栽了跟头。”寒苓哀人伤己,“你觉得,你阿玛对宫中的流言有没有一丝疑心?” 永玺踌躇了一下:“阿玛自然是相信额娘的。” “十六年前,哪怕一切证据都指向景仁宫,他也会笃定我的清白,十六年后,哪怕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能够证明我与悼敏皇子的死有关,他依旧会生起疑心。”寒苓叹了口气,“不过我不怪他,身为帝王,如何会教儿女情长蒙蔽双眼,不独是他,再过二十年,你难道就能像今日这般依旧对乌雅氏倾心相许么?” 永玺张了张嘴:“额娘——” 寒苓挑了挑眉:“怎么?你不信?” 永玺紧咬薄唇:“额娘,只要儿子灵台清明,鸦雀难比凤凰,自然不会与福晋生出二心来。” “轻许轻诺轻人心,你可真是你阿玛的儿子。”寒苓苦笑摇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辉发那拉氏因外戚荣耀,倘要倾覆,当然会从景仁宫起始。” 辉发那拉氏牵着皇后的裙带一飞冲天,宗亲王的东宫储位同样摆脱不了“子以母贵”的俗套,别的不说,永玺能PK掉元后嫡子绝不是倚仗他的个人素质!(永玺的序齿是人为,他的生日对永琮没有优势,人家是佛诞日出生的) 永玺便不言语:身为皇储,他当然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如寒苓所料,景仁宫的殿座没有动摇,前朝的言官也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等贵妃嘉妃抓了几个传递谣言的宫人丢进慎刑司,后宫的风浪也逐渐平息了下来。 五月节过后,圣驾刚搬往圆明园,永珏便给寒苓报告了一个颇为突兀的消息:果亲王弘曕被降爵了。 弘曕就属于典型的被惯坏的孩子,身为兄长,弘历对幼弟不可谓不疼爱,身为皇帝,乾隆爷对果亲王也没有苛待之处,天长日久,逾越了君臣界限,当然会有祸事闯出来。 闻知前因后果的那拉皇后相当无语:“他还真是只把自己当成先帝的儿子啊?” 不着调的事儿干了不少,果亲王这次之所以会栽跟头,概因皇帝派他前往盛京恭送玉牒,他当面便讨价还价:我已经做好了出城打猎的准备,等打猎回来再去盛京送玉牒。 弘历龙颜震怒,直接把弟弟的和硕亲王贬成了多罗郡王。 果郡王也傻了眼:这样的错误自己犯了不只一次,从前顶多被骂两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这回怎么就动上真格的了呢? 从前犯了错,皇帝的处分雷声大雨点小,一是有母后皇太后斡旋,二是皇后能说得上话,两下同时出力,自然没有与幼弟较真的必要,现在没了母后皇太后打圆场,皇帝又不似从前一般常拿前朝事务对皇后进行吐槽,聚沙成塔,弘曕获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寒苓问道:“有没有人给你六叔说情?” 永珏摇了摇头:“额娘,这样的事儿,阿玛不计较则已,一旦计较,哪里有求情的余地——” 抗旨抗的如此坦白,傻子才会搭上自己为他说情。 寒苓嘱咐道:“你们兄弟也要引以为戒。” 永珏心说:看来额娘是不打算为六叔说情了。 -- 第253页 后宫不能干政,如果单纯是在闲话家常,寒苓倒能拐弯抹角的为弘曕敲敲边鼓,现在连降爵的旨意都降下来了,劝弘历收回成命?哪怕是在景仁宫的巅峰时代也不会这样玩的。 寒苓没有预料到的是:山不就我我就山,果郡王府在弘曕被训责降爵的第二天就向天然图画递了牌子。 “蠢货!”皇后娘娘想骂人:就眼下的形势而言,果郡王夫妇最应该做的就是夹着尾巴做人,现在可好,刚受处分就来走后宫门路,这不是典型的火上浇油、自寻死路吗? 张雷请示道:“主子,可要驳回去?” “驳了!”寒苓“哼”的一声,“告诉他们,本宫一切安好,让他们只管放心就是。” 弘曕慌了手脚,立刻吩咐福晋再次向圆明园递交请安牌子。 范佳氏有些为难:“爷,皇后娘娘不想见臣妾,再递牌子,徒惹皇后娘娘厌烦,妾身看来,咱们还是缓一缓再说吧。” “你懂什么!”弘曕有些气急败坏,“皇兄现在在气头上,降爵不打紧,只要皇嫂为爷说句话,过段时日也就回来了。” 范佳福晋硬着头皮反驳:“您已经惹怒了万岁爷,再教皇后娘娘生厌,咱们可就真没有回旋余地了。” 弘曕把手一挥:“再递牌子,就说是给皇太后和额娘请安的,这样皇嫂总没有阻拦的理由了吧?” 范佳福晋只好二进宫,又给天然图画递了一回牌子。 寒苓直接打发人询问皇太后的意思:您见不见的? 皇太后的回复也简单:“皇后做主便是。” 寒苓二话不说,再次将果郡王府的牌子退了回去:“让他给我安分一点儿!” 弘曕大失所望:“亏得早前四格受弹劾,爷还为他保驾,这才过了多久,皇后就翻脸不认人了。” 范佳氏还算明白:“爷,您刚受训责,皇后娘娘哪里就好为这样的事儿与皇上打擂台。” 弘曕喃喃低语:“从前比这样大的事儿多了去了,四哥也没有发落过爷——不行,爷得去和亲王府走一趟。” “爷,您还是等一等吧,不管怎么说,您不该忤逆皇上的旨意。”范佳氏踌躇了一下,因向丈夫说道,“爷,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曕挥一挥手:“说!说!说!” “爷,母后皇太后大行,圣母皇太后似与皇后娘娘不和,像今日这样的事,皇太后为您求情就是偏爱幼子,换作皇后娘娘便有干政嫌疑。”范佳福晋顿了一顿,“说到底,您与皇后娘娘是叔嫂之份。” 弘曕不以为然:“长嫂如母,皇嫂一直拿我当子侄看待的。” 范佳福晋叹了口气:“爷,若是在皇太后和皇后娘娘之间选择一个,您该怎么办?” 弘曕一怔:“这话怎么说?” “爷,咱们哪头也不能得罪。”范佳福晋咬了咬牙,“那拉国舅被弹劾,您可曾见和亲王府为他说情么?” 弘曕犹然懵懂:“你的意思是?” “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收纳获罪宫女为侧室的案子,表面上是针对那拉国舅,实际则是冲后宫去的,以皇后娘娘如今的声望地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算计她,没有皇太后支持,后宫早就翻个个儿过来了。”范佳福晋说出心中猜测,“和亲王必然也明白这一点,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和亲王在那拉国舅一案中一言不发,皇太后和皇后都不能因此怪罪于他,反倒是您,赶在头里给那拉国舅说话,遇到这样的事儿,皇太后还能愿意维护您吗?” 弘曕倒吸一口凉气:“谁教你的这些话?” 范佳福晋苦笑道:“您是当局者迷,妾身行走后宫,当然有些眉眼高低。” 弘曕抿了抿嘴唇:“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办?” “爷,您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与景仁宫过于亲近了。”范佳福晋直切要害,“得罪一边,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不为自己想,您总要为额娘想一想才好。” “枉爷贵为皇子,竟然还及不上一个夫人想的周到。”范佳氏毕竟是妇人之见,他哪里明白,正因为弘昼看透了弘历是因为忌惮后族势力才对四格稍行敲打,这才没有下场为他说情的意思,压根就不存在顾及皇太后想法的考量,弘曕没有经历过康熙末年以来的党争波涛,只当这是五哥明哲保身的手段,自己的这场无妄之灾,不过是应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八个字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果郡王为了打猎抗旨是真事儿——最近写的太快,质量就有些跟不上,后面会放慢脚步,免得前言不搭后语。 ☆、149 寒苓还不知道果郡王拿定了与景仁宫保持距离的主意,在她心中,弘曕永远是那个不大教人省心的孩子。 圣驾移居圆明园后的权力格局与紫禁城时期大同小异,中间立场的苏贵妃揽总,协理内务的嘉妃、宗亲王福晋分别代表着皇太后和皇后两方势力。 被轮空的四妃之首愉妃娘娘没有任何不满,此刻的她一步三挪回,磨着天然图画殿外的地砖,心里愁的不行:这可怎么开口呢? “愉妃母来找额娘说话?”和明公主牵着妹妹,因向愉妃笑道,“怪热的,怎么还不进去呢?” 到了这份上,愉妃也不能cos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王,只能硬着头皮跟随两位公主踏入了天然图画的地头。 -- 第254页 寒苓笑问:“你们这是门口碰上的还是打一处来的?” 愉妃看向和明公主:“臣妾也没问过,七公主和十公主是从哪里回来的?” 和明公主回道:“方带十妹去了趟绮春园,绵恺都快会坐了,爬的也快,就是有些苦夏,比头两个月胖的慢了一些。” “赶明儿咱们一起去看他。”寒苓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出神的愉妃,“老五媳妇出园子了?” “是!”愉妃定一定神,“方才给主子娘娘请安,老五福晋有句话没敢回给您知道?” “嗯?”寒苓笑道,“我几时变成了凶狠的婆婆?” 和明公主见缝插针:“额娘,我们看小十四去了。” 愉妃这才支支吾吾地向寒苓回话:“主子娘娘,老五福晋说,索绰罗氏似乎又有了身孕。”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起来,皇后的脸上阴云变幻,愉妃早已站起身来,一声都不敢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寒苓终于压下了心头火气,瞥着愉妃淡淡说道:“知道了。” 愉妃汗流浃背:“主子娘娘,都怪索绰罗氏狐媚,不把永琪的身子放在心上,臣妾这回一定不能轻易饶她。” “既然有了,那就好生养着吧。”寒苓端起茶盏来,“本宫乏了,你跪安吧。” “主子娘娘——”愉妃张张嘴,终究咽下了嘴边的一声叹息,“臣妾告退。” 压在永琪身上的一口气还没咽下,十三阿哥永璟又跑到天然图画拱火:“额娘,我想学唱戏。” “你怎么不学着上天呢?”永璋最近拿昆腔做消遣,永璟往贝勒府走的多了,耳濡目染也生出兴致来,寒苓颇没好气,“我还没跟你算账,你昨儿个拿胭脂画的小十四满脸红彩,将乳母嬷嬷吓的不轻,还要胡闹,打一顿再论别的。” 永璟不以为意:“额娘,四哥说了,男儿在世必有一技之长,儿子唱戏唱的最好,也是给您和阿玛长脸不是?” 寒苓勃然大怒:“永玺呢?身为兄长,不能教着弟弟上进学好,竟把好好的孩子往邪路上引,把他给我叫来!” 永玺算是遭了无妄之灾,永琪不是自己生的,永璟又小,还不是在跟前长大的,寒苓忍了两忍,一天的火气全都发泄在了大儿子身上:“常言道,家有长子、国赖储君,我生你养你,就是让你教唆着弟弟不上进么?唱戏那样好,你自己怎么不唱去?” 宗亲王被骂的一头雾水:“额娘,儿子并不敢误导弟弟。” “你还要怎么误导?”寒苓摸起炕桌上的盖碗,抓在手中又按回去,“你自己把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学的样样精湛,有个只会唱戏的兄弟脸上就有光彩么?身为兄长,一点儿心思不愿意用在手足身上,有你没你还有什么差别?” 宗亲王跪在地上唯唯告罪:“额娘息怒,原怪儿子对弟弟关心不够。” 寒苓站起身来:“你要仔细,打今儿个起,阿哥们再要胡闹,我没听见也便罢了,若是传到我的耳朵里,不论别的,先在你宗亲王身上追究责任,你要喊冤,今后也不必到我跟前碍眼了。” 直等从天然图画出来,永玺才知道引子在永璟身上,立时向于毅说道,“把小十三叫到绮春园去,我在四宜书屋等他说话!” 永璟撞了亲妈的枪口,又被亲哥记了一笔黑账,从此以后便开始了读书骑射、骑射读书的苦逼生涯,学唱戏的美好愿望因此被延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贝郡王开府以后。 随后几天,西林觉罗氏接连递了请安牌子,寒苓也不耐烦见她,况且忧虑贵妃对永璟过于溺爱,心中愈发焦躁,索性闭了殿门,将精神集中到未曾完结的宫训图之上。 今岁是皇太后七旬圣寿,弘历便来商议,有心于年底封赏六宫,昭示普天同庆之意。 寒苓淡淡说道:“封赏妃嫔,或是推恩父母,或是晋升位份,至不济也该颁发赏赐,位份已经用尽了,说到推恩亲族,你要给子女的外家体面,想来也不会有哪个生有异议。” “三人成众,若将四妃提一个上来,选嫔位一人封妃,再抬举两个贵人如何?”弘历补充道,“祖宗规矩,嫔位也不一定就是主位。” 寒苓已然觉得灰心:“皇上既然想的周到,这样做倒也没有不妥的地方。” 弘历略感诧异:“人选呢?” 寒苓看了他一眼:“皇上心中已经有了章程,哪里还用臣妾亲口自承。” 弘历反倒无言以对:“你是皇后,这样的事,朕不与你商议又与哪个商议?” 寒苓沉吟片刻说道:“愉嘉舒婉四妃(按册封次序,婉妃应在舒妃之前,但舒妃生有皇子,故能母以子贵)各有所长,皇上若中意嘉妃,教令嫔补了她的位份倒也使得,至于嫔位,除了和贵人,皇上还钟意哪个?” 弘历疑道:“你不反对令嫔晋位?” 寒苓面色不改:“令嫔的今日,正是臣妾的昨日,孝靖皇后也不曾拦住皇上对臣妾愈礼加封,何况令嫔原本有功,也配得上一个皇妃之位。” 弘历看着寒苓,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过了许久才道:“她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 寒苓置之一笑:“皇上可要留下用膳?” 弘历干咳一声:“和孝呢?好几天没和她一块儿用膳了。” 隔了数日,和惠公主进园请安,闲谈时提醒母后:“额娘,姐夫还圈着,今年是寿康宫玛嬷的七旬圣寿,咱们是不是想想法子,在阿玛跟前为姐姐说一说情呢?” -- 第255页 “你想的很周到。”连和明公主都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寒苓不免畏首畏尾,担心一朝失算耽误子女前程,早先许多智计不敢轻易施展,一味顾全贤名,反倒失了许多先机,“这事儿不该我来过问,你教永玺或永珏探一探口风,倘若你阿玛消了气,咱们何妨做一个顺水人情。” 和惠公主笑道:“您觉得好就成了,这样的事儿,哪里用得着四哥九弟费心,我去找阿玛说,阿玛愿意,只当给女儿薄面,阿玛不愿意,难道还能怪罪我不成?” 寒苓并不赞同:“你是好心,我倒不愿意为了这些事背一个‘沽名钓誉’、‘矫饰贤良’的名声。” “额娘何必与小人计较?什么名声不名声,难道女儿还不能疼一疼自己的外甥、疼一疼自己的姐姐么?”和惠公主是中宫嫡女,本身为孝齐宪皇后教养长大,胞兄又是东宫皇储,往日行走后宫,比两个姐姐还要率性三分,她对早前的后宫流言是不屑一顾的,额娘果有算计之心,犯得着煞费苦心的给悼敏皇子送荷包吗? 听着五闺女为三女婿求情,弘历不过把眉头皱了一皱而已:“色布有大罪,朕已额外开恩,宽免了他的死罪,难道他还不知足么?” 和惠公主赔笑道:“女儿原是私心,您也知道,姐夫因阿睦尔撒纳获罪,海兰察因阿睦尔撒纳立功,三姐对女儿体贴友爱,女儿愈发觉得愧见三姐,再一说,姐夫还算女儿与海兰察的大媒,若能求得阿玛开恩,女儿自能心安理得的与外甥见面。” 弘历摇了摇头:“没他做媒,你额娘也不至于为了海兰察跟朕赌气。” “阿玛,额娘可从来没有怪罪到姐夫身上。”和惠公主再接再厉,“玛嬷与额娘不便说情,那是顾及后宫干政的忌讳,大清的抚蒙公主有参政之权,女儿虽未远嫁,仗着阿玛宠爱,与三姐并无龃龉,也不怕外头谤议女儿以求情之名收买人心、妄尊贤良,做姨母的给外甥请命总不算悖逆祖宗规矩吧?” 弘历勉强说道:“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哪个敢在背后毁谤你的名声,朕连皮也扒了他的。” “好话坏话,不过为着阿玛多疼女儿三分罢了。”和惠公主长叹一声,“永璂说额娘的白头发越来越多,方才女儿为额娘梳头,这才一年光阴,额娘的白发几乎都要多的遮不住了,女儿虽是心疼,毕竟替代不了额娘的辛苦,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尽孝心而已。” 弘历凄然动容:“让朕想一想。” 隔了一日,和敬公主府接到赦旨,固伦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结束了长达五年的禁锢之刑。 弘历询问李玉:“大封后宫的事儿可曾知会内务府预备?” 李玉回道:“皇上虽未颁发明旨,主子娘娘已经吩咐内务府先将翊坤宫收拾齐整,留作日后之用。” “罢了。”弘历沉吟片刻说道,“教内务府预备金玉、财帛、绸缎、丝毛之物,留作圣寿节恩赐六宫之用。” 李玉怔了一怔:“嗻!” 大封六宫的提案因此被搁置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章内一定会完结的。 ☆、150 和惠公主一番游说,成功打消了皇父大封六宫的念头。 皇太后也无话可说,和敬公主是她比较在意的一个孙女,色布既被宽赦,自然了了她的一桩心事。 旁人倒还罢了,祥嫔不免嘀咕:“几根白头发也能唱一折苦肉计出来,皇后虽然年老,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也不知服了什么虎狼丹药,把自个儿催老三分,借此引得万岁爷念旧怜惜罢了!” 太后听着不像,板了脸色呵斥一声:“皇后贵为六宫之主,难道是你能讽刺的么?” 祥嫔这才消停了下来。 寒苓听得消息暗生恼怒:这正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早看孝齐宪皇后面情,屡屡宽宥祥嫔的冒犯之过,不想她全未领情,执意与自己为难,若不予她教训,岂不平白辜负了六宫之主的威风? 一念及此,寒苓向成霜说道:“打发人,叫讷里进来,我有要紧事商量他办。” 讷里闻诏入园,听得嘱托稍感诧异:“姐姐要自己配药使么?” 寒苓扬了下手:“你只管寻去,寻到好的,告诉我一声,听我的吩咐,打发个妥当人呈上来,不许你过手,也不许教人觉察与那拉氏相关,你可记下了?” 讷里茫然答应:“弟弟明白!” 皇太后七旬圣寿将至,数不尽有多少天材地宝、金主宝贝、绫罗锦缎汇流京师,讷里贵为内务府总理大臣,原本就是第一等的肥缺美差,如今适逢其会,完结皇后差派自然加倍容易。 过了数日,趁着各宫妃嫔都来请安,寒苓对众人说道:“大清以孝道治天下,皇太后圣寿是今年的第一紧要大事,到了正日之前,皇上要连送九天‘九九寿礼’,皇太后礼敬佛法,本宫原要绣一幅佛经添在里头,不意眼疾未愈,竟是劳累不得,你们哪个愿意代劳本宫,向皇太后尽一尽孝心?” 贵妃以下异口同声:“臣妾(嫔妾、奴才)愿为主子娘娘分忧。” 寒苓淡淡一笑:“事关神佛,第一最重诚心,第二需有精力,以本宫看来,祥嫔最为合适,不知你可愿意向皇太后尽孝么?” “嫔妾愿意。”祥嫔暗恨:她哪里有推辞的余地? 寒苓很是欣慰:“不枉了太后疼你一场,赶在圣寿前把《妙法莲花经》绣好,万岁爷与本宫重重赏你。” -- 第256页 祥嫔不知厉害,咬着牙接下了这份差使。 苏贵妃心道:皇后够狠的。 回到寝殿翻一翻经书,祥嫔登时有些傻眼:“这么多?” 《妙法莲花经》有七万余字,一天绣五百字也得四五月光阴方能竟得全功,太后的生日在冬月底,满打满算不过五个月距离,如此算来,竟是一口气也不能松懈的。 骂着皇后心黑,祥嫔到底不敢大意,关门闭户绣起佛经来。 杀鸡儆猴镇压住局面,寒苓把婉妃叫到宫中,因与她商议道:“七丫头十四了,皇上看好福隆安,他是永珏的伴读,素日打量,也不像是轻狂的孩子,你想一想,她有没有不足之处,咱们赶早教一教才好。” 婉妃踌躇道:“主子娘娘,咱们格格外柔内刚,看着虽然文静,万一瞧不上富察家的阿哥如何是好?” “嗯?”寒苓一愣,“这话怎么说?” 婉妃说明顾虑:“主子娘娘,富察家是武勋门第,咱们格格每常在诗词文章上下工夫,两下或不投机,岂不是做长辈的思虑不周?” “你比我疼她,还虑着性情相投的事儿。”寒苓苦笑道,“可有一条你没想到,身为大清公主,生来就要远抚蒙古、笼络臣下,哪里有拣择的余地?依七丫头的喜恶而言,福隆安未必最好,皇上却不会把新科进士选为女婿。” 婉妃试探着问道:“主子娘娘的内侄儿已经进学了?” “长林啊!这孩子不错,但伊犁尚了和晴公主,他——嗯?”寒苓猛的反应过来,“七丫头跟长林说过话?” “没有这样的事。”婉妃慌忙解释,“内务府进上的首饰,有些是舅爷府大阿哥亲手勾画的样式,臣妾因见格格喜欢,这才——” 讷里的独子长林,满打满算只有十五岁,十三岁便中秀才,今年进了国子监读书,令名著于朝野,有“凤门清雏”、“容若再世”之美誉,实在为辉发那拉氏挣了不少分数。 世事难两全,长林有一桩极易遭受世人诟病的怪癖,那就是亲身设计妇人女子随身佩戴的簪环首饰,或成一图,必然雅致脱俗、惊艳商行,打成样品,立时销售告罄、风靡当代,讷里难以约束,四格不免劝说:“古今奇才,举止行事必与世俗有异,长林文武兼修,纵然稍有左性,毕竟无伤大雅,何需对他苛责太过。” 讷里犹难释怀,寒苓更加开明:“我等悉为声名所累,似于长林,嗜好虽奇,不误学业、不损德化,不曾妨害旁人,你若求全责备,万一伤及灵性,反倒断他一生前程。” 这就如同是在做一道选择题,一个是允文允武、爱好工艺的儿子,一个是资质平庸、并无怪癖的儿子,一定要让当爹的做出选择,九成九的人会选择前者,讷里被兄姐开导几回,心中也看开了许多:物极必反,自己尚且多有不足,岂能盼望儿子尽善尽美?又思嘲讽之人,子孙或无如此怪癖,论于学问,不及长林远矣!反倒是至亲手足、相与世交,比那起子嫉贤妒贵的小人更加宽容,一念即此,自然释怀了许多,他又主管内务府,长林有新作问世,先就拿来打造进上,皇后引以为傲,皇帝亦有赞誉,自教嫌隙之辈失了口舌之机。 虽然如此,哪怕伊犁并未尚主,那拉皇后也不会同意让这个侄子入主东床:“似长林这样的孩子,恃才傲物、放浪形骸,难为富贵约束、难为权法折服,如舒妃伯祖纳兰性德,孤芳致洁,昏波不染,生年未三十、忧愁居其半;心事如落花,春风吹已断。我为亲长,仗中宫权柄护其周全,一旦招之为婿,或能夫妇相谐以亲加亲,或因爱女婚姻不谐徒生恼怒,反倒有伤姑侄之情、姐弟之义!两相权衡,咱们只能忍痛割爱了。” 婉妃深为叹服:“主子娘娘见识长远,臣妾远不能及,若教格格受屈,不说娘娘恼怒,便是臣妾也断断不能宽忍于彼。” 及至晚间,寒苓方用晚膳,成霜入内回道:“主子,奴才已经打听明白了。” 寒苓吩咐女儿:“与小十四说会儿话,额娘晚上还念书给你听。” 和孝公主嬉笑答应:“十四弟连话也说不清楚,管哥哥叫饽饽,管我叫‘嘚嘚’,我得好好教一教他。” 眼见四下清净,成霜因向寒苓回话:“三舅太太确有尚主之心,上月格格生日,她把长林阿哥新绘的首饰打了几套送作寿礼,七格格看着金钗念了一句诗词,恰巧便是长林阿哥为金钗起的名字,婉妃娘娘深以为奇,这才生出了撮合姻缘的念头。” 寒苓恍然顿悟:“找个机会,把讷里媳妇的念头透给富察家知道。” 成霜踌躇道:“奴才担心对格格的声誉有所妨碍。” 寒苓眯了眯眼:“无妨。” 舒妃住在上下天光,与天然图画不过是一线之隔,听得风声立时指派心腹宫女:“许久不见姐姐,打发人问一问,若能得便,进来陪我说说话最好不过了。” 傅恒夫人便向天然图画递了牌子。 皇帝只说要与自家结亲,也未明言将哪位公主许婚下嫁,早先有福灵安错失尚主良机,傅恒夫妇对福隆安兄弟管教极严,本以为和明公主下嫁板上钉钉,不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那拉三国舅竟然也有聘娶外甥女的打算。 傅恒想了一想,因向妻子宽慰道:“辉发那拉氏已经出了一位固伦额驸,讷里长女又是嘉郡王嫡福晋,皇上如何会将七公主许婚下嫁?这样的恩典,哪怕是当年的佟佳氏也不曾垂恩获得,何况于辉发那拉氏?” -- 第257页 “理是如此,纵然七公主不会指配那拉府,皇上终究没有明旨认定下嫁富察府的是哪位公主,七公主是公主,八公主九公主难道就不是公主?福隆安比七公主大两岁,七公主比福康安大了六岁,福康安只大八公主一岁,若是福隆安错过了尚主恩典——”身为臣子,挑拣皇女是大忌,但和硕额驸与固伦额驸的品级待遇都有极大差别,身为人母,当然希望把最好的儿媳定给儿子,“舒妃娘娘说,七公主不但生的好、性情好,又爱读书、又文静明理,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福隆安还算争气,若连七公主都不能求来,你能指望福康安入得皇上法眼,将心头上的十公主许配下嫁么?” 傅恒便觉心动:“君臣大妨,不管哪位公主下嫁都是万岁爷的恩典。” 纳喇氏便道:“总该让福隆安多在皇上跟前露露脸儿,有孝靖皇后的面情,说不得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只凭军功是支撑不起门户来的,为了富察家富贵长久,小一辈一定要继续与皇家联姻!傅恒想了一想,因向发妻说道:“把福隆安叫来,我得嘱咐他两句。” 作者有话要说:  向为数不读的读者们道个歉,九月要考试,现在开始需要用心准备,以后更新的慢了,请大家不要见怪。 ☆、151 福隆安先是一怔:我不早就是内定的七额驸了吗? 知悉变故的“准驸马”一下萎了:这家伙(那拉长林)不太好对付啊。 紧跟着又是一个激灵:不成,和明公主是我媳妇! 傅恒打量一眼脸色变幻的次子:“你怎么看?” 谋划这种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天时好说,皇帝明确表态,要把女儿指婚给富察家的孩子,在眼下最般配的人选就是和明公主与福隆安;地利也有,福隆安现在是二等侍卫,运作个御前侍卫倒也容易;至于人和,傅恒与宗亲王的关系足够亲近,也知道大外甥在妹妹的择婿问题上没有什么发言权,好在福隆安还是嘉郡王的伴读,请他帮忙敲敲边鼓最为合宜。 客观条件具备了,主观能动性同样重要,福隆安如果是推一推倒三步的主儿,再有利的条件也是白搭:幸好他不是。 富察家是军功门第,自然明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打仗是如此,抢媳妇也是大同小异。自己的优势陈列明白,下一步就该将假想敌拎出来称一称斤两了。 辉发那拉长林,那拉皇后幼弟家的独苗苗,锦衣玉食长到现在,非但没有变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与之相反,人家是旗人子弟中有名的文武全才!福隆安的优势在他面前很不够称:首先,皇帝姑夫没有挑明将哪位公主指配哪位内侄儿;其次,长林也是在御前挂号的人物;最后,不管宗亲王、嘉郡王还是和明公主,他们与长林才是正经的姑舅表亲(那拉长林还是嘉郡王的小舅子),纵然有心偏帮“外人”,还得顾及皇后娘娘的看法。 唯一值得宽心的是,大清朝还没有堂兄弟同时尚主的前例。 傅恒划出重点:“这件事要着落在皇后娘娘身上。” 这未尝不是一种暗示,哪怕和明公主并不下嫁辉发那拉氏,难道未来额驸就非你富察家不可吗? 永珏很快跑到天然图画打探口风:“额娘,儿子听说,您已经在给七妹留意额驸人选了?” 寒苓瞥了他一眼:“你的耳朵够长,七丫头也大了,不趁现在打算,难道跟你五姐似的,闭着眼就把她嫁出去?” 甭管和惠公主现在过的多顺意,她的婚事永远是那拉皇后的一个心结,永珏试探着说道:“阿玛曾经赐了一个荷包给富察国舅,应该是定准福隆安的意思吧?” 寒苓心中明镜一般:“你阿玛当年还看好福灵安呢,可曾把你五姐许婚给她?” 永珏赔笑道:“额娘,福灵安尚主不成,儿子难辞其咎,过了这些年,儿子总觉得亏欠富察舅舅。” “所以要把你妹妹补偿给福隆安是不是?”寒苓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可真是亲兄弟。” 永珏吓得够呛:“妹妹是金枝玉叶,儿子觉得对妹妹好才敢出力玉成,若他不好,凭他是哪个也不能教妹妹经受委屈!” 寒苓“哼”的一声:“滚!” 永珏抱头鼠窜。 福隆安终于确信:自己的婚事确实有了变故。 舒妃很快打探到准确消息:皇后对福隆安很不满意,也不知道他是仗着皇上的恩旨,认为自己就是板上钉钉的固伦额驸,还是压根不在意能不能指婚七公主为婿,反正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他有任何积极表现。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皇后的闺女又不是非她不可,凭什么上赶着把女儿送出去教人轻视? 福隆安大喊冤枉:他没有正经名分,一旦表现的过于积极,损及到七公主闺誉,不用皇帝姑夫出手,亲老子第一个要把他活活打死。 索性,皇后的话还有后文:本宫礼遇元后娘家,又觉得富察氏不乏家教,这才赞同皇上两次议亲,富察氏并不热切,反倒显得本宫心虚,要拿女儿讨好他家一样,本宫别的没有,骨气还有一点儿,宁可女儿不嫁,一辈子养着她,也强似委屈求全受人冷落。 傅恒想的通透:他原本就与永玺关系不错,也不会因此认为皇后有强行要求富察家站队的用意,既然如此,那就是鼓励福隆安积极主动的意思了,再不上道,这桩婚事可就真的黄了。 -- 第258页 两个“大舅子”都不靠谱,两个“小舅子”变成了香饽饽,福隆安和十阿哥永珹还是正经的两姨表兄弟,一个好汉三个帮,富察家终于在皇后的刺激下有了动作。 讨好一个人,首先便要打听清楚对方的喜好憎恶,这一点不难,福隆安早就对“准未婚妻”的爱好了如指掌,趁着中秋佳节,比照和明公主喜好,将家藏孤本画轴、诗词文集搜罗了一大箱子出来,堂而皇之的添加到了那拉皇后的节礼之中。 当着永珏的面,寒苓把这些东西送去了同乐院。 和明公主却是哭笑不得:福隆安当真是实心眼,把这些东西当作金珠宝贝来送,再雅致的东西也显得俗气了许多。 虽然如此,纵横谋划的那拉皇后并无不满之处,她需要的就是富察家的一个态度。 八月十三是万寿节,八月十四是永玺千秋,又是贝子绵恩的正经生日,中秋节后头一日,十四阿哥的抓周宴在圆明园天然图画正殿举办开来。 寒苓带孩子已经很有经验了,十四阿哥胖头胖脑,表面看来,全然没有受到早产双生的影响,弘历欣然说道:“令嫔要多向皇后讨教一番,一样的孩子,小十五比小十四瘦了一圈有余。” 令嫔低头应承:“是。” 皇太后笑道:“皇上,小十四和小十五已经满了周岁,您也该给他们起一个正经的大名了。” “是,儿子已经想好了。”弘历扬了下手,李玉把两块黄绢呈上来,“请额娘过目!” “永璐、永琰。”皇太后点了点头,“咱们小十四和小十五都有名字了。” 大清定例,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十四阿哥虽然记在陆贵人名下,毕竟占了“中宫养子”的名分,到了次日,十五阿哥再过周岁,抓周宴规模便远远比不上同胞兄长的排场,这是内廷规制,连令嫔都不能露出不满来。 “永璐!”寒苓捏了捏养子的下巴,“同胞不同命,你以后可要对皇额娘加倍孝敬才行。” 成霜踌躇道:“主子,令嫔是十四阿哥的生母,您有四个嫡子傍身,实在不该接手这个出力不讨好的烫手差使。” “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寒苓摸了摸永璐的眼角,“传我的话,永璐的一应份例比照永璟供给,谁敢妄言皇子身世,本宫拔了他的舌头!” 成霜只得应承:“是。” 寒苓重点关照永璟:“你十四弟是陆贵人生的,她不是主位,只能养在额娘身边,你记下了?” 永璟哼唧了一声:“那我就不是额娘最小的儿子了。” 寒苓笑道:“那你就做额娘最乖的儿子!” 永璟趁机提条件:“额娘,过几日阿玛要秋祢,我能不能去的?” 寒苓很爽快地答应了:“可以,但你得听哥哥的话,不许任性,不许乱跑,功课也不能落下!” 永璟又问:“您和贵额娘去吗?” 寒苓想了一想说:“我不去,让你贵额娘去散散心吧。” 永璟咧了咧嘴:“儿子记下了,十四弟是陆贵人生的,和令嫔母没有关系。” 寒苓略感无奈:“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也不许你刻意强调永璐是谁生的,那是你亲弟弟,懂不懂?” 永璟嘟了嘟嘴:“额娘就是多心,儿子在贵额娘跟前长大,还不是自小就知道是您的亲生儿子?十四弟也不会在意的。” “我要是冷宫弃妃,你大约就不会这样想了。”寒苓叹了口气,“我瞧出来了,你也不愿意让我跟去木兰散心,罢罢罢!谁让我没把你养在跟前呢,你以后只管为贵妃尽孝,我不会与她争风吃醋也就是了。” 成霜便打圆场:“主子说的哪里话,咱们十三阿哥还小,难道还不能跟您撒撒娇么?” 众嬷嬷都来附和:“姑姑说的是,十三阿哥有两个额娘疼,这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福气呢。” “你是这样想的?”寒苓给儿子正了正衣襟,“永璟啊,你看额娘对永璐好,那就更该明白,不是额娘亲生的额娘都要对他好,何况你还是额娘的亲生儿子呢?” 永璟红了红脸:“儿子并没有说什么,以后不再跟十四弟生气也就是了。” 成霜笑道:“这不就好了。” “儿女都是债!”寒苓必须承认,苏贵妃是一个极为合格的养母,如果没有意外,永璟将来就是一个坐享富贵的太平王爷,哪怕稍加娇纵,只要不出大格,也没有必要对他求全责备,等到和宜公主出阁,苏贵妃身边只有这一个年纪与孙子一般大的养子,对他的疼爱比先前还要增添了三分。 成霜还为寒苓抱委屈:“早先是阿哥格格没有长成,不管北狩南巡,您都脱不开身,好不容易等到小格格大了,偏就——” 寒苓淡淡一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公司在大规模裁员,估计快影响到我了,毕竟没有靠码字吃饭的能力,所以,请大家体谅! ☆、152 因着固伦和惠公主求情,乾隆爷已然加恩,开释了□□数载的大女婿色布腾巴勒珠尔,即因如此,乾隆爷是带着自己的七子六婿,热热闹闹下的围场。 七位上牒皇子是宗亲王永玺、六贝勒永瑢、八贝子永璇、嘉郡王永璇、十阿哥永珹、十一阿哥永瑆以及十三阿哥永璟。 六位女婿算是虚指,弘历的正牌亲女婿有四个,即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四额驸辉发那拉伊犁、五额驸多拉尔海兰察、六额驸钮祜禄布彦嗒赍,又有养女和婉公主,其夫博尔济吉特德勒克也在随驾之列,最后是和明公主的两位储备额驸——富察福隆安和辉发那拉长林,一女不配二夫,和明公主也没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姐妹,他们哥儿俩勉强能占住一个名额就算不错了。 -- 第259页 之所以说是勉强,概因和明公主主动请命,也出现在了此次的狩猎队伍之内。 和明公主的骑射工夫出自宗亲王教导,又因姿容出众,作为头一遭在外臣面前下场露脸的金枝玉叶,实在为皇父挣足了脸面。 知道和明公主尚未指配婚姻,诸部王公多有求娶之意,弘历笑道:“七格格为朕爱女,又系中宫嫡出,深为皇太后宠爱,朕自不忍,将她轻易许婚。” 含苞欲放的年纪、清露着花的相貌,金枝玉叶的身份,寒苓怎么想都不认为二闺女适合在外臣面前抛头露面,和明公主自己当着皇父的面请命:“总不能教外臣觉得,咱们大清的公主都只会窝在闺房中绣花吧?” 弘历壮其志,因向寒苓说道:“旗人的格格,本不必与汉人女子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寒苓并不松口:“秋祢会盟,皇上若酒醉情迷,随性把七丫头许配于人,所谓君无戏言,臣妾再是不肯,如何教她免步五儿后尘?” 弘历只得许诺:“她的终身,你不点头,朕不许婚,这也算君无戏言,你总该放心了吧?” 寒苓重点警告两个大儿子:“照应好了妹妹,她有闪失,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和明公主这才得偿所愿。 这种安排殊为妥当,永珏的两个跟班,一个是自幼的伴读福隆安,另一个是表弟兼妻弟长林,不管是作为表兄抑或是储备未婚夫,他们都有义务驱赶试图在和明公主周围展露风骚的雄蜂公蝶。 福隆安自己就灰了心,论骑射,长林不输给他,人家还能与七公主和唱几首应景的诗词,哪怕把力气用在满山的飞禽走兽身上,赢了也不见得有多光彩——长林比他小了一岁! 永珏没弄明白远在京城的亲妈是打的什么算盘,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因向随侍问道:“去看看,福隆安和长林在忙什么。” 随侍很快便有回音:“富察二爷在饮酒,那拉大爷在画画。” 永珏想了一想,站起身吩咐一声:“去看看七妹——” 没有外人在场,提到表兄的和明公主相当坦然:“九哥,据你看来,阿玛还会对辉发那拉氏再施恩典吗?” “按理不会。”永珏顿了一顿,“但长林确实出众,如果你愿意,额娘也许会出力促成。” 和明公主莞尔一笑:“九哥,你愿意谁做我的额驸?” “我觉得——”永珏猛的反应过来,“不管是哪个有福做了固伦和明公主额驸,都没有胆量亏待爷的妹妹。” 和明公主将宣纸放了回去:“九哥说的对。” 永珏转头安慰发小:“七妹没有高看长林的意思。” 福隆安这才恢复了斗志:富察家的海东青,总会有舍弃不掉的骄傲的。 殊不知,和明公主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十月初圣驾回京,和明公主在请安时顺理成章被母亲拉着说了一些体己话:“现在能交个底儿了,你怎么忽然就生出了随驾秋祢的念头?” 和明公主低下头:“额娘,外头传言,您有意在五表哥和富察侍卫之间选一个做女儿的额驸,女儿就是想就近看看,哪个是更适合女儿的人选。” “嗯?”寒苓心下一紧,“所以呢?” 和明公主犹豫了一下:“额娘,我不想留在京城。” 寒苓大为吃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和明公主并未直接答复:“额娘,自太宗皇帝为始,公主抚蒙已为定例,像三姐、和婉姐姐,他们虽然留在京城,在草原上是拥有自己的直辖旗地的。” “此一时彼一时,从前的公主要远嫁是因为——”寒苓猛地反应过来,“他们两个,你一个都没有看上?” “额娘!”和明公主嗔怪道,“他们好不好,哪里是女儿能够品评的?” 寒苓松了一口气:“你不要弄鬼儿,实于我说,他们有不好的地方让你觉察,我自然有补救的法子替你绸缪。” “额娘——”和明公主低下头,过了许久方才问道,“您会失宠吗?” 寒苓茫然问道:“怎么说? “这次木兰秋祢,女儿留意了一下,讨好九哥的人和讨好四哥的人一样多。”和明公主仰起脸来,“额娘,国无外患、必有内忧,女儿不愿意在两个哥哥中间左右为难,五表哥是九哥的妻弟,富察侍卫是九哥的伴读,哪个都不是女儿的合适人选。” “你担心祸起萧墙破金汤?”寒苓眯了眯眼,“或者是担心额娘没有保全你们姊妹的能力?” “额娘,您现在的处境,应该用八个字形容。”和明公主脸色一正,“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寒苓苦笑道:“能看到这一点的,也只有额娘的小七了。” 和明公主双眸发亮:“额娘,您不怪我啊。” “你说的没有错,额娘为什么要怪你呢?”寒苓摸了摸女儿的脸颊,“但额娘还是希望你能留在京城,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辜负婉妃对你的一片爱护之心,也算弥补了额娘对富察家的亏欠之心。” 和明公主心中一动:所谓亏欠之心恐怕另有所指,宫中传言,悼慧太子与悼敏皇子所以过世,一大原因是昔年的孝靖皇后与富察家对额娘缺乏信任,额娘既然这样说,恐怕还有难为外人所道的隐情深藏心中。 寒苓不妨把女儿的心愿摆到明面上说给丈夫知道:“七丫头有些海蚌公主的志向。” -- 第260页 弘历亦感意外:“人不可貌相,我当小七是姐妹中最文静的一个。” 寒苓道明苦衷:“于臣妾本身倒也罢了,小七是婉妃含辛茹苦养到现在,倘若让她远嫁,婉妃必然是加倍难过的。” “你放心。”弘历宽慰道,“再过两年,朕就给她降旨赐婚。” 接下来,前朝内廷的关注重点都集中到了圣母皇太后的七旬寿典之上。 事到临头,景阳宫又出了岔子。 祥嫔哭丧着脸请罪:“皇后娘娘,嫔妾冤枉,嫔妾辛苦数月绣了大半佛经,好端端就这样被毁了,嫔妾实在是冤枉——” 寒苓冷冷一笑:“这是绣给皇太后的寿礼,你竟如此大意,连罪魁祸首都未能觉察,本宫如何能宽恕你的罪行。” 祥嫔叫屈:“主子娘娘,嫔妾日日起五更熬半夜,生恐会出一点儿岔子,不知哪个良知泯灭的下作东西,如此陷害嫔妾,嫔妾对皇太后的孝心日月可昭,求主子娘娘明察。” 寒苓正要发作,嘉妃起身为她求情:“主子娘娘,祥嫔固然大意,臣妾作保,她不是存心对皇太后不敬,请主子娘娘从轻发落,准许她将功折罪吧!” “你倒贤良,岂不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罹犯如此大过不受宫规惩处,要本宫这个皇后还能有什么用处?” 众妃嫔噤若寒蝉,连嘉妃都面带尴尬地退了回去。 心思活络的妃嫔尚在疑惑:这不会是皇后给祥嫔挖的坑吧。 寒苓也在犯难:自己别是中了借刀杀人的计策吧? 却在此时,沉寂多时的令嫔出列陈情:“主子娘娘,嫔妾有个不情之请,恳请主子娘娘允准。” “嗯?”寒苓转移视线,“你说。” 令嫔福身请命:“主子娘娘,嫔妾深蒙皇太后恩典,近日为圣寿备礼,将佛经百篇绣为百寿图进奉皇太后,嫔妾未能量力而行,竟至绣期仓促,嫔妾大胆,请主子娘娘允准,命祥嫔妹妹戴罪立功,与嫔妾一齐完成圣寿百佛图。” “百篇佛经绣成的百寿图——”寒苓眯了眯眼,“你是有心的!” 贵妃便道:“难为令嫔一番苦心,又逢皇太后千秋大喜,请主子娘娘法外开恩,宽恕祥嫔的无心之失!” 寒苓抬一下手:“祥嫔一错再错,本宫为她屡屡破例,今后内廷有过,若要援引为例,本宫如何严明六宫纲纪?” 愉妃以下尽皆起身:“请皇后娘娘从轻发落!” 寒苓终于松口:“祥嫔,你去帮手令嫔共绣佛经,若得皇太后欢心,本宫赦你慢待之罪,皇太后未能许可,你也不必在景仁宫居住了。” 祥嫔松了一口气:“多谢皇后娘娘法外开恩。”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拨剧情高潮即将到来。 ☆、153 祥嫔的佛经似乎是一种预示,皇太后注定要度过一个极不平静的生日。 礼毕入席,寒苓正与愉妃说话,转头看见永璟拿着一个五彩瓷碗四下显摆,因向成霜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成霜很快回来答话:“是郭贵人进上的寿礼,十三阿哥手里拿的一只,烧的昆戏图彩十分精致,皇太后便赏赐给了他。” “白白作践东西!”寒苓往愉妃下手看了一眼,“舒妃呢?” 愉妃回道:“舒妃要亲手为皇太后做罗宋汤,想来是去准备了。” 寒苓点了点头:“我去更衣。” 皇后离席不过瞬息工夫,寿宴之上陡然生出了变故,嫁雨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主子,贵妃娘娘不好了。” 寒苓大惊:“怎么回事?” 确切地说,不好的人本应该是十三阿哥。 舒妃把暖锅汤进上皇太后,因皇后离席,第一个便为贵妃侍奉汤盏,永璟新得了彩瓷,跑到养母跟前说道:“贵额娘,你用我的碗!” 贵妃欣然接下,因与永璟说道:“这是你最爱喝的罗宋汤,舒妃的家传手艺,你有福了。” 也是永璟孝顺,阖该躲过一劫,虽说年少嘴馋,也懂得孝敬母亲,被贵妃拿着瓷碗,亲用羹匙喂了养母一勺,自己正待进食,早教贵妃连汤带碗推到了地上。 比及寒苓赶到,贵妃早已呕血不止,不等有所作为,登时仰首抽搐、狰狞双目,生生咽断了气息。 只为事发突然,寿康宫登时乱做一团,寒苓将双目失神、面带血污的永璟揽到跟前,厉声呵斥道:“小雷子,传本宫懿旨,谁敢乱动,惊了皇太后圣驾,本宫请中宫笺表,治她谋害贵妃的大逆之罪!” 张雷立传懿旨,当值侍卫亦来护驾,这才将局面稳定下来。 永璟终于有了反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额娘!” 在皇太后的七十寿宴上毒死贵妃,性质恶劣,不下于造反谋逆,弘历暴跳如雷:“查!给朕彻查!查不到罪魁元凶,你们给朕提头来见!” 受命办案的康亲王永恩、亲王允祕、大学士傅恒、四格唯唯答应:“嗻!” 自舒妃以下,所有接触过罗宋汤的宫人全部被□□了起来。 寒苓这才有心思哭贵妃:“妹妹啊!你替了我的一条命,教我如何能够答报你?我若无能,报不了你的冤仇,天上雷公也饶不过我去!” 皇后起了头,永璋夫妇、永瑢夫妇、和宜公主抱头痛哭,哪里还将皇太后寿宴放在心上?正经的喜主闻变受惊,早就将御医院召到正殿使唤待命去了。 -- 第261页 嘉妃径去侍疾,愉妃擦着脸颊上前规劝:“主子娘娘,贵妃姐姐已是去了,您看开一些,还有十三阿哥要照顾呢。” 弘历意乱心烦:“先把贵妃送回储秀宫去!” 包括皇太后在内,喝过罗宋汤的不止贵妃一个,旁人倒是无事,独贵妃身中剧毒毙命当场,永恩等人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永璟所用、业已摔成四五瓣的瓷碗之上。 寒苓本要亲自料理贵妃后事,永璟又有下神之兆,只得命愉妃主管丧仪,自己把精力放到了受惊的小儿子身上。 养母死在自己眼前,对于六七岁的孩子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寒苓心中愤恨,立誓要将背后黑手绳之以法。 和惠公主宽慰母亲:“额娘,亡者已逝,咱们活着的,还该对贵妃母略尽生者心意才好。” 寒苓拍着梦魇入睡的永璟问道:“永玺呢?” 成霜回道:“王爷在外头候着。” 寒苓吩咐道:“叫进来!” 贵妃替死胞弟,宗亲王理应有所表示:“额娘,贵妃母薨逝,除了按制穿孝,儿子想向皇阿玛请旨,至不济也要为贵妃母请封一个谥号下来。” 这又是那拉皇后的一桩心事:“早先我与皇上有约,除了嫡母、生母、养母,你们兄弟是不必为其他人穿孝的,虽然如此,永璟病着,你们做哥哥的,代他略尽孝心也是应有之礼!” 永玺点头答应:“是。” “如今形势未明,教你福晋把永璐接到毓庆宫照顾几日,小十交给七丫头看管,你们也要多睁一只眼,这些个小人,逮着空便要往里钻,实在是可恶至极!”寒苓心下甚繁,“小雷子。” 张雷入内应承:“主子娘娘。” 寒苓说道:“你去储秀宫,照应着永璋兄妹,教太医预备听用,嘱咐他们不要哀毁过礼。” 永玺说道:“额娘放心,九弟已经往储秀宫去了。” 寒苓又说闺女:“你们也别在这儿守着了,都换了衣服去储秀宫,跟六丫头做个伴,开解开解她也好。” 和惠公主踌躇道:“额娘,我想去一趟寿康宫。” 寒苓无可无不可:“随你!” 苏贵妃是稳坐后宫第二把交椅的潜邸旧人,膝下生有二子一女,又为皇后养大了嫡子十三阿哥,于皇家而言,可谓劳苦功高,接了四儿子的折子,弘历遂降旨意:“着礼部追谥贵妃苏氏为纯懿贵妃,内务府以皇贵妃之礼办理贵妃后事,命贝勒永琪、贝勒永瑢、贝子永璇、和宜公主、皇孙绵恩、皇孙绵行(竖心旁)、贝勒永璋、和亲王世子永瑛穿孝。” “嗻!”永玺谢恩起身,因又求道,“皇阿玛,永璟为贵妃母养子,妃母因永璟薨逝,于情于理,永璟应当略尽孝心,但他受惊卧病,儿臣身为兄长,情愿代幼弟扶灵守孝,请皇阿玛成全。” 弘历点了点额头:“你额娘是怎么说的?” 永玺回道:“儿臣的意思就是额娘的意思。” 弘历叹息一声:“教永珏去吧!” 永玺还想争取:“阿玛——” “好了!”弘历挥一挥手,“永璟怎么样了?” “额娘还看着他呢,儿子瞧着,十三弟着实吓得不轻。”永玺为东宫太子,若要坚持己见,未免有不孝父母的嫌疑,过犹不及,表达了自己的诚意也就无可指摘了,“永璟是一片孝心,哪里料到会有后头的事,贵妃母薨在眼前,这一关怕是轻易不能过去的。” “孝行孝报,永璟哀毁太过,反倒辜负了贵妃的一片苦心。”儿子和侧室做个选择,当然把亲生骨肉搁在头里,本心来讲,弘历未尝没有觉得贵妃替了永璟罹难属于“大不幸中的万幸”,“咱们去瞧瞧他。” 与以往不同,此番查案的阵容教以往更为壮大,两个亲王主审、两个大学士协理,前朝后宫,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很快把线索梳理的条理明白,过不数日,经过一番严刑拷打,贵妃遇害案终于有了交代。 舒妃涉案,她与傅恒夫人是姐妹,即因于此,傅恒虽然奉旨办案,多少还要避些嫌疑;四格恰恰相反,他的夫人是贵妃胞妹,谋害的目标又是自己的亲外甥,对于贵妃毒杀案自然加倍关注。 康亲王永恩据实禀奏:“据奴才推论,十三阿哥所用彩瓷碗附有剧毒,平时难以显露,一旦遇热,立时便可流出,贵妃所中孔雀胆剧毒即于此处而来。” 弘历问道:“彩瓷上釉,一勺热汤便能化得开么?” “皇上圣明!”永恩躬身回道,“彩瓷之毒并非附于釉下,所附者,应为胶泥之属,以沸水洗涤,即可融胶出毒,不为用者察觉。” 弘历点一点头:“永璟的瓷碗是哪里来的?” 李玉躬身答道:“原是皇太后赏赐的贡品,听说是郭贵人孝敬给皇太后的寿礼。” 弘历微皱眉头:“郭贵人只进了这一只?” 李玉回道:“进了一套,共有十几只,独这一只赏给了十三阿哥。” 弘历“哼”的一声:“难道是皇太后要害永璟么?” “皇上,太医院已经仔细查验过其余瓷碗,都没有附毒迹象。”允祕话锋一转,“不过奴才问过伺候十三阿哥的宫人,是十三阿哥自己喜欢涉案瓷碗的图案,皇太后才把它赏赐给了十三阿哥。” 永恩随后补充:“皇上明鉴,这只毒碗兴许就是冲着十三阿哥来的。” -- 第262页 弘历略不耐烦:“说!” 永恩躬身回道:“郭贵人进的十三只彩瓷碗唤作‘祖孙一家亲’,除了最大的一只凤凰碗谕指皇太后,其余十二只照应了皇上的十二位皇子,哪怕十三阿哥没有见到,皇太后若能想到,也会把它们赏赐给诸位阿哥,十三阿哥年长于十四阿哥、十五阿哥,有毒的一只,恰好便是酉字号碗。” 弘历问道:“不是巧合吗?” “奴才原有此虑。”允祕详作解释,“奴才查知,十三阿哥好奇昆腔,这只酉字号碗,烧的便是昆戏的脸谱图彩。” 虽然如此,帝后都不相信郭贵人有毒害十三阿哥的胆量或动机。 霍硕特氏(即郭贵人)百口莫辩,原因无他:给她出这个寿礼点子的心腹宫女自己撞墙死了。 弘历恨不能活剐了霍硕特氏。 景阳宫的风水一如既往的差劲,霍硕特氏也知道自己不得清白,一条白绫便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持续减员中——这样说吧,现在的六宫有多兴盛,日后的六宫就有多萧条。 ☆、154 寒苓是躲不了懒的,贵妃的后事要操心,年节已到跟前,永璟尚未恢复精神,和孝小,永璐更小,宫务无人分担以外,还得分一部分精力关照永璋姊妹,一时间心力交瘁,强撑着一口气,不过勉强应付住局面而已。 “愉妃、嘉妃协理六宫内务,颖嫔、令嫔筹备年节事宜,储秀宫宫务,权由陆贵人署理。”等到贵妃移灵出宫,那拉皇后终于开始对后宫势力进行重新洗牌,“贵妃薨逝,本宫难辞其咎,理应拜谒皇太后驾前请罪。” “后宫为多事之秋,你又要分神照顾永璟、和孝、永璐,我的意思,还需挑一个正经的帮手助你主持大局才是。”纯懿贵妃的骤然薨逝直接打破了紫禁城维系已久的平衡局面,寿康宫自然希望尽快将贵妃之位补缺,理由也说过得去,一是扫去寿宴血腥的晦气,二则分担皇后肩负的压力,便是不行册封,先指一个储备贵妃协理六宫事务未为不可。 “是。”寒苓采取拖字诀,“臣妾已经虑着了,现下纯懿贵妃尸骨未寒,哪怕要行册封之事,总要顾及六阿哥与和宜公主的心情,按礼制,永瑢服齐衰杖期,以一年为限,身居天家,不必全其孝行,至少也该减降一等,九个月后考虑选择贵妃的择选事宜更为妥当!” “也好!”皇太后不能教孙子孙女寒心,只得认同了儿媳的提案,“永璟怎么样了?” 寒苓欠身回道:“承蒙皇太后惦记,昨儿个贵妃移灵,永璟去储秀宫送行,精神比早前好多了,再过两日便教他到寿康宫请安。” “不急!”皇太后忙道,“教他好好养着,几时大好,几时再教他出来,你那里短了什么东西,只管打发人告诉我,阿哥的身体才是第一紧要之事。” 景仁宫的势力还在继续缩水,腊月十八日,永琪的爱妾索绰罗氏生下了他的第三个儿子。 索绰罗氏受孕时永琪已经有了调理的底子,这个孩子比两个夭折的哥哥要健康一点儿,当然,也只有一点儿而已,愉妃听到太医回报,先把儿媳骂了一顿:“你只一味贤惠,半点儿不为永琪着想,他若再要违逆皇后娘娘懿旨,本宫只和你这个嫡福晋说话。” 西林觉罗氏唯唯答应:“媳妇不敢。” 愉妃脸色稍霁:“你看主子娘娘是怎么待永琪的,以后要照顾好阿哥,等永琪大安,说不得也能给你带个孩子来。” “是。”西林觉罗氏试探着建议,“额娘,小阿哥不大健壮,是不是请皇额娘想想法子呢?” “你还是让主子娘娘喘一口气吧!”愉妃倍感头疼,“你们是再不愿意让本宫省心的。” 年尾一场大雪,多多少少为紫禁城增添了一丝年节的气息。 和孝公主要堆雪人,寒苓便带着三个孩子前往御花园散心,永璟被妹妹一带,脸上总算添了三分生气,永璐被嫡母抱在怀里,张牙舞爪的想要上前凑热闹,寒苓略感无奈,因向成霜说道:“好生抱他过去,仔细不要着凉。” 成霜答应一声,抱起永璐向她回道:“主子,愉妃娘娘来了。” 愉妃请安起身,望着不远处站在梅花底下的宫女问道:“那怎么像是祥嫔跟前的人?” “嗯。”寒苓示意愉妃入座,“说是取梅花雪,给皇上烹茶用的。” 愉妃嗤笑一声:“附庸风雅。” “真能讨得皇上关心,未尝不是她的造化。”寒苓问道,“索绰罗氏的产期到了吧?” “是!”愉妃忙道,“是个阿哥,今日已经满了七天,太医说孩子生的弱,臣妾也不好为他惊动主子娘娘。” 寒苓抵额叹息:“若是能找到娃娃参,也就犯不着让永琪委屈自己,又要禁绝房事,又要灌那些苦汁汤子——” “娃娃参?”愉妃双眼一亮,“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古籍记载的人参,男子服用,祛毒固精;女子服用,暖宫受孕,是百年难遇的极品药材。”寒苓放下手来,“你也不用着急,我的方子虽然慢了一些,永琪年轻,不用三年两载,少不了一群阿哥格格围着你叫玛嬷。” 愉妃笑道:“那可是托了主子娘娘的福了。” “娃娃参?”祥嫔“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皇后真是这样说的。” -- 第263页 “是。”常纨回道,“奴婢听的真真的,皇后娘娘说,女人要服了娃娃参,指定能妊娠有孕,可惜奴婢离得远了一些,皇后娘娘又不曾细说,并不清楚娃娃参究竟是什么东西。” “咱们不知道,难道御医也不知道么?”祥嫔喜形于色,“真有这样的宝贝,教我拿到手中,看谁还敢嘲笑本宫没有生育阿哥。” 对于整个国家而言,死一个贵妃的份量堪称轻如鸿毛,乾隆二十七年元夕过后,皇帝奉请皇太后踏上了第三次南巡的旅程。 寒苓力所能及的把嘉妃、舒妃、令嫔、祥嫔、豫嫔、和贵人全都塞进了随驾名单,与之对应,十阿哥永珹、十一阿哥永瑆、十五阿哥永琰都被嫡母扣为了人质。 这只是个qidian,以本年小选为契机,调虎离山的那拉皇后开始搂草打兔子,对六宫宫女进行了一次较为彻底的大换血,从永和宫、长春宫到承乾宫、景阳宫、启祥宫、储秀宫,过半宫女都被新人顶替,等到消息传到御前,早就木已成舟变成了不可挽回的定局。 皇太后直接摔了茶盏:“皇后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嘉妃、令嫔被打得措手不及,祥嫔更加不忿:“皇上有明旨,后宫大事都要请示皇太后懿旨方能予以处分,皇后娘娘做的委实过分了一些。” 皇太后“哼”的一声:“皇后跋扈了不止一日,敢这样做,自然是有恃无恐的意思了。” 身处京城的愉妃同样觉得不安:“主子娘娘,您这样针对嘉妃和令嫔,皇太后指定不能善罢甘休,万一引得皇上过问,您可要事先想好应对的法子才是。” “无妨。”就算嘉妃要上位为贵妃,寒苓也不能容许在六宫中确立起第二个权力中心来,更何况——“据四格来回,郭贵人的那个宫女,一年前同金家相交的一个商贩有了瓜葛,四格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堵截到,只可惜没留住活口,当场便抹脖子死了。” 愉妃大为震惊:“是她?” 寒苓顿了一顿,沉吟片刻说道,“还有件事,说给你知道,你千万要沉住气才行。” 愉妃忙道:“娘娘请说。” 寒苓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十三年前永琪中毒时,你兄弟是被一个叫皮志双的客商赚入彀中,所以才送了附有pishuang的诗集给永琪阅览?” “臣妾哪里能忘——”愉妃猛的一个激灵,“您是说——?” 寒苓眯了眯眼:“四格找了当年的证人前去指证,这个门客十有八九就是加害永琪的皮志双。” 愉妃“嚯”的一下站起身来:“娘娘,您为什么不向皇上禀报呢?” 寒苓苦笑道:“四格查过了,最多能证明,这个冒名商贩与金家的商铺有些生意往来,再要佐证别的,怕是远远不能了,你觉得,依照眼下的景况,皇上和太后可能因此问罪嘉妃吗?” “这——这是为什么啊?”愉妃逐渐冷静下来,“她若想害十三阿哥,一则离间您与纯懿贵妃的关系,二来折了一个中宫嫡子,对您和贵妃都是重大的打击,臣妾倒没有觉得意外;没了永琪,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我也想不大明白,但你与她一般是潜邸旧人,永琪聪慧,她的封妃次序还排在你后头,倘若没了永琪,你大约就不会再有压制她的资本了。”寒苓怔了一怔,“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终究没有拿到真凭实据,等闲也奈何她不得!” 愉妃极不甘心:“难道就只能这样忍了?” 寒苓反问道:“我记得,嘉妃比你还大一岁,今年该有五十岁了吧?” 愉妃略感迷惘:“是。” 寒苓淡淡一笑:“她都沉得住气,等了这么多年,我们为什么要自乱阵脚?” “臣妾觉得这与年长年幼没有丝毫关系。”愉妃不以为然,“嘉妃能对永琪和十三阿哥下手,您难道能狠下心来对永璇永瑆不利吗?正因为认准了这一点,她才敢如此的肆无忌惮。”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咱们不能干。”寒苓摸了摸鬓角,“你也看出来了,皇上待我大不如前,一旦圣驾回銮,皇太后一定会力推嘉妃晋位,若是操之过急,反倒有冤屈构陷的嫌疑,这些道理难道还要我来给你剖析么?” 愉妃皱了皱鼻子:“臣妾明白,臣妾就是心有不甘!” “你觉得不甘,难道我的心里就能觉得好受吗?”寒苓瞥了愉妃一眼,“我问你,等嘉妃晋封为贵妃,你便是心怀恨意,莫非就不需要向她行礼吗?” 愉妃终于冷静下来:“臣妾都听主子娘娘的。” 寒苓愈发觉得头疼:嘉妃变成贵妃,按照生育功劳和入宫资历,十有八九是令嫔补足四妃缺额,下头又有嫔位空缺——选谁填补又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会告诉大家,女主畏手畏脚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155 趁虚而入折损了嘉妃一系的大□□翼,寒苓思忖,皇太后纵然不满,赶等回京也是数月之后的事儿了,借着当下空闲,正好把大挑的秀女过一遍筛子,免得又被皇太后钻了空子。 不得不说,那拉皇后还是过于自信了一些,对手要反扑,哪里会在意前朝后宫、塞北江南的界限。 这日正教永璟写字,张雷匆匆入内回话:“主子,三舅爷递了消息进来,大舅爷被参了!” -- 第264页 “嗯?”寒苓怔了一怔,“什么罪名?” 张雷答道:“勾结西夷、走私枉法!” “知道了。”寒苓捏了捏额角,“把讷里叫来!” 对于个中内情,讷里知道的极为有限:“听说是大哥护庇了欺诈江浙瓷商的英吉利商人,御史弹劾,说他匿藏了禁忌之物,皇上已经降旨严查,许还有其他内情,得等上两天才能得到确切消息。” 寒苓点了点头:“再有消息,即时入宫向我回话。” 讷里答应一声:“奴才明白。” 清明寒食,寒苓一边做绣活一边看永璟与弟弟妹妹碰鸡蛋玩儿,张雷赶至近前轻声回道:“主子娘娘,承恩公府被抄了!” 寒苓随口问道:“哪个承恩公府?” 张雷咬了咬牙:“就是咱们大舅爷的府上。” “什么?”寒苓“咣”的一下站起身,意识到永璟姊妹注意到这边,嘱咐成霜一声,因向张雷说道,“你随我出来。” 张雷这才细回:“皇上给果郡王下了密旨,连二舅爷三舅爷都不知情,步兵统领衙门围了承恩公府,这才露了消息出来。” 寒苓方寸大乱:“武德到底犯了什么忌讳,怎么就到了获罪抄家的地步呢?” 张雷忙道:“主子,二舅爷的府上许是递不进消息来的,为今之计,只能找富察国舅或几位王爷帮忙问询了。” “对,对,找和亲王、简亲王、显亲王——”寒苓脚软手麻,“不行,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因为讷里提前透了口风,寒苓并非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不过是未能预料到事态如此严重罢了。 “主子,皇上并未降下申饬您的谕旨,宗亲王和嘉郡王虽然没在家书中提及大舅爷的事,未尝不是规避嫌疑的考量。”张雷边想边说,“以眼下形势看,获罪的只有大舅爷一人,否则二舅爷的府上也躲不过抄检大厄的。” “有理!”寒苓嘱咐道,“你带上腰牌出宫,去承恩公府看一看,若有机缘,探听到额娘的景况最好,不能进去,立刻回宫,不要冒撞,免得落人话柄。” 张雷赶忙应承:“主子放心。” 一静毋如一静,寒苓只不相信,难道武德能酿出谋大逆的祸事来不成? 过不半晌,那拉府被查抄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诸王公府邸家家观望、户户怀疑,心中俱各猜度:皇后坏事了? 几个开府的留京皇子立刻向后宫递了请安牌子。 即因于此,张雷是随着永琪、永璇一起回宫的。 张雷先道:“主子娘娘,果郡王递了话,皇上原有旨意,不许惊动内宅老弱,老太太不过有些受惊,并没有什么大碍,现今是郡主主持内务,四公主亲去看了,又把太医招去听用,请主子娘娘宽心便是。” “嗯。”寒苓已然定转神思,“果郡王还说了什么?” “似乎是查抄大舅爷的罪证,王爷并未明说,奴才也不敢多问,又惦记着主子娘娘担心,这才要急赶了回来。”永琪也还罢了,永璇是嘉妃的儿子,张雷自然增添了三分提防,“既然四公主能够进去,想来是没有妨碍的。” 寒苓按住额头,因见永璇站在跟前,不免苦笑一声:“我倒糊涂,没料到自己娘家有被查抄的一天。” 永琪忙道:“儿子是不是该向御前递一个为舅舅求情的折子呢?” “连我都不知道武德的罪过,你能有什么好说的?”寒苓将拭汗的帕子丢在一旁,“先看看再说,他要真的罪有应得,你们便是联署求情也无益处。” 永璇颇为不忿:“依儿子看来,不拘舅舅犯了什么错处,皇阿玛都应看在皇额娘的面子上从轻发落,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那拉家不好,皇阿玛的脸上就有光彩么?” “住口!”寒苓瞪大双眼,“谁教你的这些混账话!朝廷大事,哪里是后妃皇子能够置喙的?你要有错,皇上照样按律治罪,我不读书,还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你把圣人的教诲记到哪里去了?难道只为顾念亲情不理法统纲纪才是圣明天子的做派吗?” 永璇犹不服气:“便是如此,遮一遮耳目无妨,动的什么真格儿啊!” 永琪赶在寒苓动怒前截胡:“好了,皇额娘已经够忧心了,你还来添火,横竖皇阿玛不在京中,你果然有理,难道就能进了皇阿玛的耳中吗?” “你们四哥还在御前,他没有消息,也不许你们轻举妄动。”寒苓愈发头疼,“你们去罢!不必为我挂心,也不许多说多问,有用你们时,自然打发人去说,若敢擅做主张,关起来打一顿再论别的。” 兄弟二人只得起身应承:“儿子谨遵皇额娘懿旨!” 打发走两个庶子,寒苓这才询问张雷:“额娘怎么样了?” 张雷踟躇道:“老太太受惊,不妨之下摔了一跌,大少奶奶已经发动了,好在府中尽有良医好药,郡主也得力,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寒苓眼前一黑,教成芝扶了一把,这才没有倒磕在炕桌之上。 张雷慌忙呼喝:“来人,传御医!” 哪怕皇后坏了事,郎佳氏还有个固伦公主做孙媳,果郡王也不敢过于怠慢,独有庆福之妻妊娠九月,如今惊悸早产,反倒措手不及,难免就有一些照应不周的地方。 武德次子讷苏肻,向蒙恩典,尚简亲王嫡长女觉罗氏为多罗额驸,觉罗氏是郡主之尊,眼见祖母病倒、长嫂早产,内宅或是缭乱、或是冷清,再难寻到一个有力之人,只得亲自出外,与主持抄家的果郡王交际:“叔祖抄家,我们也违逆不得,但大嫂是内宅妇人,如今临盆在即,哪怕该当连坐,皇上仁慈,难道不该等孩子降生再行计议么?” -- 第265页 果郡王自然不想把事情做绝,只因觉罗氏脸色不善,心中不免生出不虞来:“本王奉旨办事,难道还要兼了乳母稳婆的差使么?” 觉罗氏急了眼:“果王爷,您就仗着一道抄家圣旨,把承恩公府太夫人吓没了半条命,又把辉发那拉氏的长房长孙媳、嫡长重孙往绝路上逼,不看皇后娘娘的金面,不看您的侄子侄女,好歹瞧着先帝和孝齐宪皇后礼遇那拉氏的情面上,给孙女留一些体面才好。” 果郡王噎得够呛:“怎么就成了爷的罪名了?” 觉罗氏正要说话,却有佟佳氏房中的丫鬟追来告急,因将果郡王抛在身后,扭头便跟她往内院奔去:“你不必哭,果王爷是钦差,只管与咱们拖延,将那拉家一体治死才是功劳,谁记得去万岁爷跟前伸冤呢?” “简王竟然生了一个这样泼辣的女儿。”虽是如此,果郡王半分不敢怠慢,忙向随侍吩咐一声,“快去问问,把关着的稳婆送到后院去,再把太医找两个进来听用。” 有觉罗氏坐镇后院,佟佳氏磕磕绊绊生下了丈夫的嫡长子。 皇后一病不起,六宫内务依旧由愉妃协理,乌雅氏并未随驾,带着儿子到景仁宫安营扎寨,一为侍疾,二也是方便照顾小姑小叔的意思。 过不两日,宫外陆续有消息传来,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 好消息是,武德虽然得了“徇私受贿”的罪名,交际夷人、私藏禁药的物证未曾起获,最后不过重拿轻放,被削去本兼职务而已。 来去都快的一场抄家灾祸酿成的后果难以挽回:郎佳氏受惊中风,瘫倒在了病榻之上。 寒苓不能起身,瞥一眼皇帝的家书,因向轮班侍疾的和明公主说道:“你看看,说了些什么,讲给我知道就成了。” 和明公主只得拆了火印,揽看一遍方与母亲回道:“额娘,阿玛是跟您解释查抄承恩公府的缘由。” 寒苓翻了下身:“朝廷上的事儿,何必说给我知道。” “也算不得是政事。”和明公主把书信放到床边,“阿玛说,御史弹劾大舅舅五款罪名,多少外臣看着,实在不好徇私袒护,被他们一激,这才命六叔回京抄家,后头追悔莫及,又难出尔反尔,这才教郭罗玛嬷受了委屈。总算果王叔秉公办案,并未查出物证来,内外臣工也没了话说,里里外外都有了一个交代。” “不用说了。”寒苓背身吩咐,“教成霜陪永璂带些药材去看看你外祖母,还有庆福娘儿俩,也看看她们怎么样了。” 和明公主答应一声:“是。” 寒苓又问:“你四嫂呢?” 和明公主回道:“永璟教永璐和绵恺背诗,四嫂一面教十妹写字一面看着他们。” “辛苦她了。”寒苓扬了扬手,“我也没有什么大碍了,你且去,晚上不必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有读者能看得出来,乾隆顺水推舟查抄承恩公府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我一向坚信,世界上只有两种男人:一种是用情不专的男人,一种是没有条件经受外在诱惑的男人。乾隆是皇帝,也是男人,他当然不可能对女主信任一辈子。 ☆、156 皇帝的补救行动并没有局限在口头上。 除了“探视皇后之疾”,御前钦差连续传达了四道上谕回京。 其一,十三阿哥永璟系皇后嫡出,自幼养于贵妃宫中,纯懿贵妃薨逝,阿哥哀毁伤神,六宫无不动容,今恤孝格,应着内务府,照郡王秩拨给永璟俸禄。 其二,承恩公夫人卧病在榻,太医院需用心疗治。 其三,着内务府、钦天监拣选良址,为固伦和明公主起建府邸。 其四,原工部侍郎、河道总督武德勤劳王事,虽有过失,罪名难实,念其当差诚恳,着降两级,迁为顺天府尹。 “知道了。”经过月余调理。寒苓已然恢复了七八分元气,“你回复万岁爷,本宫一切都好,皇贵太妃、各宫皇女、内外阿哥亦无不妥之处,只有永璟年幼,本宫做主,仍然把他留在景仁宫,以便就近照应。” 传旨的胡太监打千应诺:“奴才记下了。” 四道与景仁宫有关的恩旨以外,内务府还有一场不甚扎眼的人事变动:因祥嫔状告内务府随员服侍不周,皇帝降旨,把嘉妃的哥哥金简从户部员外郎任上提拔成了内务府郎中。 至此为止,那拉皇后赖以统驭六宫的两把尖刀——太医院和内务府,都在明面上掺了沙子进来。 寒苓先问讷里:“那两件东西可曾被抄走么?” 讷里回道:“您嘱咐过的,不能与咱们家搭上关系,除了经手的,弟弟也不过看了一眼而已,是弟弟亲自藏的,如今仍然在京外的庄子里收着。” 寒苓点了点头:“先留着,我还要仔细斟酌一番。” “是。”讷里复又请示,“主子娘娘,七公主的府邸修在哪里更加便宜?” 寒苓略不思索:“挨着和晴公主府就好。” “娘娘。”讷里踌躇道,“外头有传言,说您有抬举长林的意思。” “不是我妄自菲薄,阿玛的这些子孙,大多是中人之资,你们兄弟三个,四格正经入仕,做个二三品大员不在话下,武德和你,能做一府主官也就到头了,小一辈上,虽说生逢其时,金尊玉贵的养到现在,在旗人子弟中也算不得是拔尖人物,独长林算是意外,有了他,谁都不能小瞧辉发那拉氏是新荣爆发的人家。”寒苓眯了眯眼,“既然是辉发那拉氏的底蕴和招牌,我做姑姑的哪里就好委屈了他?” -- 第266页 讷里抿一抿嘴唇:“若是匹配七公主,富察家的阿哥比长林更为合适。”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寒苓淡淡一笑,“今年大挑,有好孩子,自然给长林留意,至于要不要亲上加亲,你到外头就不必声张了。” “嗻”讷里隐隐觉得,自己的长姐有很大一盘棋在布置。 五月秀女大挑,除了依照上意指婚皇孙绵德、绵恩等宗室,寒苓只将秀女一人记名选入,乃孝齐宪皇后侄孙女,参领富禅孙女乌拉那拉氏是也。 皇帝似有躲责之嫌,圣驾正月出宫,直等六月中旬方才返抵京师,不但皇后大安,连郎佳氏的病情也早已稳定了下来。 虽然未在南巡之列,好东西却要紧着景仁宫挑选,和孝公主自不必说,永璟、永璐也得了上上份赏赐,又有随驾皇子的孝敬,皇后娘娘自然稳吃三庄注,大大的发了一笔横财。 回宫头一晚,皇帝当然要留宿在皇后宫中,寒苓不曾提及前事,弘历亦未自讨没趣,说一些家常闲话,又有和孝公主插科打诨,夫妻父子,倒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 到了次日,寒苓携儿带女前往寿康宫请安,皇太后道了辛苦,因又笑道:“看你气色尚好,哀家就放心了,永玺永珏虽在驾前,日日担忧你的病情,你也不准他们回京侍疾,连佛经都数不尽抄了多少出来。” 寒苓欠身笑道:“劳皇太后记挂,臣媳实在没有什么大碍,教他们来回奔波,反教皇上、太后平生忧虑。” 皇太后点了点头:“宫务繁重,实在是累你不少。” 寒苓没有接话:打个照面便旧事重提,嘉妃果然没少在皇太后跟前下工夫。 拖得过一时,拖不过一世,等到圣驾移往圆明园,册封贵妃终于提上了议事日程。 寒苓当然是力挺愉妃上位的。 同为潜邸旧人,愉妃的出身比嘉妃还要优越一层,但嘉妃晋封嫔位时愉妃止为答应,所以后来居上,一因皇后抬举,二为生子聪慧,这些年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嘉妃不遑多让,她有两个皇子傍身,在潜邸三妃中拔了头筹,再有皇太后力挺,自然变成了争夺贵妃之位的最大热门。 一头是该当孝顺的亲妈,一边是心怀愧意的媳妇,她们二人不能统一意见,也没有合适的第三人选教居中为难的乾隆皇帝提出折中方案——舒妃虽然家世显赫,可惜在贵妃遇害案中有所牵连,能全身而退已属不易,哪里还敢生出一搏前程的心思?再往下,不把愉妃嘉妃熬死,婉妃大约是没有机会摸到贵妃冠服的,权衡再三不得要领,免不得还要头疼一段时日。 孝心不能没有,愧意未必一直会有,婉妃看出门道,不免规劝皇后,趁着皇帝左右摇摆略退一步,免得因小失大,让皇太后的威望越来越重。 寒苓想了一想,咬牙之后提出了自己的折中方案:愉妃、嘉妃皆晋贵妃,颖嫔、令嫔循序封妃,和贵人晋封为嫔。 贵人之中,陆贵人资历最老,又有生育之功,按着次序,和贵人需得靠后一站,但和贵人圣宠最隆,寒苓这般谋算,也是迎合丈夫的意思。 弘历自然乐意,皇太后毕竟不能答应:四妃排名,愉妃为先;令嫔虽有生育之功,论及资历,颖嫔是诸嫔之首,若要循序迁升,与今日形势又有何样差别? 嘉妃冷冷一笑:“皇后娘娘打的好算盘!封妃时倒也罢了,至于今日,再教愉妃灭过我的次序去,可还有脸立在后宫让人耻笑吗?” 莹秀略感焦虑:“瞧万岁爷的意思,似乎偏向皇后娘娘多一些。” 嘉妃“哼”了一声:“我止不信,皇后果然就一丝把柄没有留下?” 七月十七是八公主生日,忻嫔摆了两桌小小的酒宴,园子里住的阿哥格格都去吃席,寒苓正觉清静,成霜入内回道:“主子,嘉妃娘娘来了。” 寒苓正坐起身:“叫她进来。” 嘉妃行礼起身,因与寒苓笑道:“该给忻嫔记功,这就给了咱们一日的假期。” “谁说不是呢。”寒苓示意嘉妃入座,“整日价大的吵,小的叫,天又热,我也消受不起这样的热闹,只没法子,又不能起了性子,拍着桌子全都撵出去。” 嘉妃笑道:“这也是主子娘娘的福气。” 彼此闲话片刻,嘉妃指一句闲话,把随侍的宫女打发出去,这才向寒苓切入正题:“早时随万岁爷南巡,听了段家常的伦理故事,今日闲来无事,说给主子娘娘解解闷极为合宜。” “哦?”寒苓心中一动,“我最愿意听这些故事。” 嘉妃娓娓叙说:“江南王家,有一老夫人,含辛茹苦养大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又娶了两房媳妇,两房媳妇各生一双儿女,家业巨富,算是一方大户,老夫人含饴弄孙,倒有些晚来后福的意思。” “成霜。”寒苓眯了眯眼,“把永玺带来的六安茶沏一盏给嘉妃。” 成霜答应着去了,嘉妃这才接道:“老夫人的长媳样样出挑,只一样,对子女过于溺爱了一些,因不愿婆母养育女儿,利令智昏的,一时之间犯了好大一桩糊涂。” 寒苓便问:“犯了什么糊涂?” 嘉妃说道:“祖母教养孙女原是高门大户的常有惯例,长媳自然违拗不得,她却通些医理,竟然悄悄给女儿服了引病的药剂,他们家小姐,在母亲跟前无恙,去了祖母房中便有病症,老夫人心疼孙女,自责的了不得,也不敢再提教养孙女的话了。” -- 第267页 寒苓睁开眼:“后来呢?” “方才臣妾说了,这长媳样样都好,二房的侄子出花,亲生父母需得避痘,做伯母的熬更舍夜陪伴照顾,小叔弟媳、侄子侄女,无不真心敬服,可是凑巧,老夫人的二媳妇机缘凑巧,获悉了侄女生病的内情,于理,当然不能置若罔闻,于情,实在觉得于心难忍,竟是左右为难的局面。”嘉妃看了寒苓一眼,“娘娘且说,她可有两全的法子么?” 寒苓垂眸低目:“那她是怎么办的?” “您是再也预料不到的。”嘉妃笑道,“这次媳左右权衡,竟然想出了一个自污的法子。” 寒苓抚了下眉角:“如何自污?” 嘉妃说道:“二媳妇先与妯娌剖白清楚,竟又勒索了一件祖传的宝物到手,因与长嫂说道,‘以后您再犯糊涂,做弟媳的,也不能替您遮掩了。’” 寒苓问道:“可有什么说法不曾?” “主子娘娘圣明。”嘉妃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只信封放在桌子上,“这二媳妇有一番计较,倘若检举揭发,既教家宅难宁、徒惹笑柄,又坏妯娌情分,有负长嫂诸般好处;倘若隐忍不发,长嫂再犯糊涂,连带自己都有不孝罪名,如此行事,便是告诉长嫂‘你算计婆母是大过,我既知情,并不检举揭发,反倒借此勒索于你,也背上了不孝之名,以后自然不敢对外声张,你也适可而止,损了财物,引以为戒,如此两下便宜,互相有了制约,以后还是亲近和睦的一家骨肉’。” “有些意思!”寒苓把信封拾到手中,“这也算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部是从131章开始的,如果继续把它细分为两个部分,上半部分会在165章左右告一段落。所以,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大家:高chao中的高chao即将到来! ☆、157 对于那拉皇后来说,乾隆二十七年绝对是跌入谷底的低潮期间。 上半年,代表辉发那拉氏的大弟武德被抄家;下半年,六宫举行了一场对景仁宫极为不利的后宫大晋封。 本次大封名单如下:嘉妃晋封贵妃;令嫔晋封令妃;和贵人授封容嫔,继纯懿贵妃后入主储秀宫为主位;新以常在身份入宫的乌拉那拉氏晋为贵人;两个获蒙圣宠的官女子,启祥宫秦氏、钟粹宫马氏皆封答应。 此时的后宫规模还是相当壮观的,自皇后以下,有贵妃一人,连同四妃、五嫔,共计十一位主位,五嫔以下,又有贵人八名、常在一名,答应两名,凡总二十二位后妃。 寒苓当然不会高兴:四妃格局被打破,排名第二的嘉妃变成了一人之下的金贵妃,自己要有闪失,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六宫之首,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总要把她赶早剪除方能杜绝一切后患。 愉妃也还罢了,她有思想准备,这是一个儿媳难以抗衡婆婆的时代,俗话说“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有些事,站在下面反而能看得更加清楚,害子之仇都咽下来了,向当年的老上峰低一低头又有何难?参考纯懿贵妃的下场,何必去做一个挡住别人前程的众矢之的呢? 舒妃婉妃就更淡定了,一个资历欠缺,身负污点;一个只有资历,几无牵挂,守住现在的位子就算胜利,自然没有眼高手低的表现。 不高兴的也有,比如祥嫔。 祥嫔没有生养,梦中做过无数次皇后,醒来也不会觉得自己有晋升皇妃的好运(唯一的可能性是贵妃皇妃全部死绝,否则自己绝对压不过有生养的令嫔、忻嫔,怀过孕的豫嫔,以及资格最老的颖嫔),她不自在的是,六宫增添了一名同姓的本家新姐妹。 众所周知,祥嫔能在后宫立足,九成九倚仗的是孝齐宪皇后余荫,现在可好,来了一位根更正、苗更红、年纪更小的本家侄女,教她这个乌拉那拉氏的后宫代言人情何以堪?更可气的是,黑心皇后还赏了“吉贵人”这样一个打自己脸的封号给她,委实是欺人太甚! 这还不算,皇后挑明说了:“你们原本是姑侄,现在是姐妹,如今正可一处亲香,吉贵人年幼,我把她交给你来照顾了。” 再是不甘,祥嫔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幸好吉贵人是庶女出身,颇有一些眉眼高低,并不像堂姑一般,动辄以孝齐宪皇后的娘家人自居,安安静静的搬到景阳宫侧殿,等闲不愿出来扎顶头上司的耳目。 好消息也不是没有,进了腊月,宗亲王福晋与嘉郡王福晋相继传出了身怀有孕的好消息。 这也暴露了金贵妃一系的最大缺陷:后劲乏力。 弘皙逆案后,市井流言,当年圣祖康熙皇帝爱子及孙,有意册立皇长孙为皇太孙,弘历本身是圣祖教养的受益人,只能从侧面昭示群臣,明taizu立子不立孙是极其错误的行为,虽然其本人更想暗示,皇祖是因为自己才下定决心传位给皇父,事实恰恰相反,康熙皇帝是中意世宗皇帝后才格外抬举弘历,在当朝,因为涉及到皇帝的继位资格问题,当然不能对此进行深究。 有了这种矛盾,定郡王一脉的两个成年皇孙是没有继承大统的优先资格的。 再往下,永璋被出继;永琪生的多死的多,硕果仅存的儿子也不像能立住的样子;永瑢没儿子,永璇没儿子,永珹以下都未大婚——外朝大臣怎么可能倾向于一个连儿子都没有的皇子呢? 金贵妃只得搁下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欣慰与喜悦,把永璇夫妻叫到跟前耳提面命:“你们是怎么回事儿啊!” -- 第268页 章佳氏满腹委屈,又不能直言,丈夫的心思并不曾放到自己身上。夫妻不谐,孩子能从哪里来呢? 永璇相对看得开:孩子么,缘分到了也就有了,犯不上过于急切。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金贵妃想打人,“你最近总往延禧宫跑,难道是想去做愉妃的孝顺儿子么?” 今年小选,因缺口极大,皇后懿旨,所有适龄包衣不得求恩免选,有一王姓官女子遂被分至延禧宫当差,她与永璇本有一面之交,尔后情之所系,拳拳不能忘怀,正要有所动作,不料天逆人愿,宫墙间隔、咫尺天涯,幸而永和宫与延禧宫前后毗邻,以请安为名,时常能够经会一面。愉妃有所觉察,门户益发严谨,金贵妃纵有疑心,除了敲打儿子,并不好为了这样的事与愉妃多生嫌隙。 永璇顺势央求:“额娘,您能不能跟愉妃母讨个人情,把玉英赏赐给儿子做侧福晋?” “你死了这份心思罢!”金贵妃本有心病,听得此话断然拒绝,“我宫里的人,你看中哪个都行,延禧宫是你能染指的地方么?” 永璇赔笑道:“儿子去求一求皇额娘,愉妃母难道连个宫女儿都舍不得赏赐吗?” 金贵妃“哼”的一声:“你只管去试试。” 寒苓能答应才是见鬼:“你给我老实一点儿!” 仗着福晋并不在场,永璇可着劲儿与嫡母歪缠:“皇额娘,儿子等闲也不求您旁的事儿,只有这一遭,您答应了,儿子不来扰您,您若不依,岂不白白增添罗唣?” “你四哥、你九弟,如今是这般情形,可见我赏赐侧室给他们使唤么?”寒苓嗔怪道,“你还有那点儿不足?从人品、相貌、家世,你媳妇输给谁呢?不想着早日把嫡长子生下来,竟先打起了宠妾灭妻的主意,这也是你皇家阿哥的教养么?” 永璇有些心虚:“正为福晋无出,儿子才生出这样的心思。” “你少跟我弄鬼儿,你媳妇能不能生,难道瞒得过我的耳目吗?”寒苓并不松口,因将张雷唤到跟前吩咐,“你去问问,什么狐媚妖精,这样勾引皇子阿哥,愉妃也不仔细管管。” “皇额娘明鉴!”永璇吓得够呛,“这都是儿子自作多情,同玉英没有丝毫关系。” “等你做出叫我高看的功绩来,区区一个宫女又值得什么?”寒苓挥退张雷,“现在是不用想的,再要如此,我宁可教她老死宫中,好过放出宫外搅扰了你的后宅。” 永璇铩羽而归,只得中止了求请赏赐的谋划。 没等寒苓揣测出愉妃的用意,正旦朝贺礼刚落尘埃,张雷急入殿内回道:“主子娘娘,八阿哥惊马,把腿给伤到了。” 寒苓吃了一惊:“刚还好好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 按规制,皇子日常出行,以马车代步最为寻常,只因永璇功夫寻常,论于骑射,比永瑢还要差了一些,皇帝因此有所申饬,为了遮掩皇父耳目,永璇最近便骑马代步,近日心事重重,上鞍时坐骑不安,只因一脚踩空,摔到地上教马蹄铁踏了一脚,偏巧不巧,在旧患上来了一下,随侍唬的不轻,就近把他挪到了永瑆的北二所安置,这才打发人报给贵妃、皇后知道。 景仁宫更加便宜,寒苓抵达北五所时还没见太医的影子,先就把永璇的随侍骂了一顿:“该死的奴才,这种外伤,能够随意挪动吗?做阿哥的亲随,这点子见识没有,要你们有什么用处?” 小太监磕头抱屈:“皇后娘娘圣明,奴才见天寒地冷,一时情急,这才挪动了主子。” “还敢狡辩!”寒苓一面看伤一面斥道,“拿往慎刑司,先给他四十板子,永璇无碍倒也罢了,若有差池,立刻给我打死!” 张雷把拂尘一挥,两个内侍上前,堵了嘴就将小太监拖了出去。 永璇只管叫疼,哪里有求情说项的心思。 金贵妃心疼的不行,把紫胀着脸的儿媳横了一眼,上前便问长子景况:“主子娘娘,永璇的腿怎么样了?” “不大好。”寒苓正要细说,听到太医赶至的消息,站起身吩咐道,“教他们进来。” 刘瑞林问一回脉,看一回伤,支支吾吾地向伤患的两个妈告罪:“八阿哥原有旧伤,如今再添新症,怕是不能完全无碍的。” 金贵妃白了脸:“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别在这里守着,出去审一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寒苓叹一口气,因向太医说道,“拟方子来。” 永璇的骑射功夫确实一般,但也不至于连一匹驯良的坐骑都压制不住,金贵妃还是信得过皇后的,敛尽受贺的得意神色,怒气冲冲便要朝外院冲去。 “皇额娘。”永璇吃力说道,“是儿子一时走了神,上鞍时踩空了,与旁人没有干系。” “果然是这样么?”第六感告诉寒苓,永璇并非全然没有线索。 “是。”永璇言之凿凿,“儿子再是愚钝,难道还分不清楚是自己失足或是突兀被摔么?” “总是服侍你的人不够尽心,但凡他们添几分机灵,也不至于有今日的祸事。”寒苓脸色稍霁,“贵妃,永璇虽然大几岁,一样都是你的儿女,他的事,你也过于懈怠了。” 金贵妃无可争辩:“主子娘娘教训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  看野史,永璇似乎也算是个情种了! -- 第269页 ☆、158 新伤加旧患,永璇的腿到底不能完全康复,弘历一怒之下,将当日服侍儿子的下人全都扔到西北卖苦力去了。 乐极生悲说的就是金贵妃,哪怕将指望放在永瑆身上,永璇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顾正月年节的忌讳,守着病榻泪流不止,言谈之间,未免有怀疑皇后未尽全力、作壁上观的意思。 盯着床楹出神的永璇终于回过神来,低声责备贵妃一声:“额娘慎言,皇额娘又不是神人,她要藏私,儿子便是没有化成一副白骨,这条腿搁十几年前就已经保不住了,若是调个个儿,四哥受伤,您能疗治,也愿意像皇额娘这般竭尽心力么?” “你——”这话真正是扎了金贵妃的心窝子,“阖着我在你心里就是冷血无情的恶人是不是?” 永璇悠悠说道:“额娘,您还是看开些吧,皇阿玛每以圣祖仁皇帝为标榜,听说康熙爷的七皇子淳度亲王也是残疾,儿子如今的景况,正好补足了皇阿玛的一条缺憾。” “越说越混账。”金贵妃气得三尸神暴跳,“教皇上听到这话,你还有没有小命在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道皇上愿意看着你受伤么?” 莹秀忙打圆场:“主子,咱们八阿哥心情不好,您还得开解体谅才是。” 金贵妃脸色稍霁:“我不生他,用得着为他劳心费神吗?” 永璇坐起身来:“额娘,我要回府。” “胡闹!”寒苓柳眉倒竖,“谁准他出宫的?” 奉茶的碧螺嘀咕道:“八阿哥执意回府,贵妃拦不住,您也尽了人力,何苦费神不讨好。” “他叫我一声皇额娘,我就不能不为他的身体考虑。”寒苓即刻吩咐,“去!把他召回来,再敢胡闹,我把他的腿——我治他忤逆之罪!” “冲你这份苦心,永璇也胡闹的过了一些。”不等碧螺答应,弘历一脚踏了进来,吓得她竖着托盘就躲出了内殿。 寒苓站起身来,因向丈夫说道:“我们不积福,满算着就这几个孩子,再要有所差池,将来见了祖宗都没法交代。” “果然是严父慈母,不过你也太多心了。”弘历上炕坐下,“皇阿玛十个儿子,后头只立住弟兄三个,朕虽然比不得圣祖仁皇帝,赖你维持,也有十几个儿子承欢膝下,便是再无生育,也算是过得去了。” 寒苓叹了口气:“臣妾的意思,就近住着,有个万一便于照应。” 弘历不以为意:“你是皇后,又不是保姆,他自己不知好歹,你又挂念的什么。” 寒苓便道:“永璇年轻气盛,不知道其中厉害,我既想着,哪里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罢了!”弘历吩咐李玉,“选个太医,教他留在贝子府就近服侍。” 寒苓正要说话,李玉听着动静往外殿看了一眼,因向二人回道:“十格格和十四阿哥回来了。” 十四阿哥永璐,过完年就满四岁(两周岁)了,养的虎头虎脑,很得寒苓喜欢,将他抱到怀里揉搓一番,因向靠着皇父的女儿嗔怪道:“都七岁了,还不给弟弟做个榜样。” 弘历捏了捏闺女的脸蛋:“咱们和孝不能更好了。” 寒苓问道:“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和孝公主嘻嘻一笑:“七姐看这话本,都快入魔了,我就要了一册,额娘念给我听吧。” “什么书这样好?”寒苓接到手中,“《石头记》?哪儿来的?” 和孝公主答道:“七姐从九哥那儿借的,好像是五表哥给的九哥。” 寒苓眉头一皱,因与丈夫说道:“小七十六了,皇上有旁的打算么?” 长林虽好,那拉氏不宜再施恩典,弘历沉吟片刻方问:“福隆安如何?” 寒苓微微点头:“眼前长大的孩子,自然没有不好的地方,论及志向投契,长林更阖小七心意,只恐他恃才狂傲,不利父母约束,富察家的内帷家教,比那拉氏还要强上一倍,福隆安若能惜福,我对他还要放心一些。” 弘历笑道:“皇后这番话,算得上是秉公正道了。” 晚间将和孝公主带来的《石头记》翻看几页,顿时生了兴致出来,晚膳后读了九回,只觉唇齿留香、意犹未尽,看着时辰随口问道:“谁在外面。” 成霜入内答应:“主子。” 寒苓吩咐道:“你往七丫头宫里去,把《石头记》的剩余书册取来。” 成霜踌躇道:“主子,奴才已经查到了,八阿哥受伤的当天见过延禧宫宫女,似乎还收了一个荷包——” 寒苓掩上书卷苦笑一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永璇自己不说,我们又能怎样?若是叫嚷出来,她的小命不保,平白教永璇伤心,过段日子再说吧。” 接连数日,皇后深居简出,把大半精力都放到了这本巨帙浩繁的石头奇书之上。 和明公主不免与母后探讨一些阅后心得:“额娘,您觉得这本书写的如何?” “我常读书,现今看来,只《太史公书》可与《石头记》并列而论,以文笔论,连前朝的《西游记》都要略逊一筹。”寒苓由衷而叹,“可惜无缘,未能见一见这位作书大能。” 和明公主笑道:“额娘,我问过九哥,这著书的人与五表哥是忘年交,听说还是平郡王府的亲戚呢!” 寒苓大惊失色:“著书的是本朝大家。” -- 第270页 和明公主点了点头:“正是。” 寒苓蹙眉说道:“小雷子,打发人去国子监,教长林过来一趟。” 和明公主略有不安:“额娘,您这是怎么了?” 寒苓苦笑摇头:“傻丫头,咱们娘儿俩钻到人家的套子里去了!” 姑母见召,外侄觐见,待长林行礼已毕,寒苓指着炕桌上的书稿问道:“这是你给永珏的?” 长林老实作答:“是!” 寒苓慢悠悠地问道:“这里头有一篇《祭芙蓉女儿诔》,我怎么看着词藻行文都有些眼熟呢?” 长林一惊:“姑母圣明,这原是奴才读文至此,情之所发,信手挥洒的诔文,雪芹先生觉得好,这才收录到了《石头记》之内。” 寒苓点一点头:“我有几处不大明白的地方,你要给我讲解一番。” 长林躬身应承:“嗻。” 寒苓问道:“荣国府贾家,本是长房袭爵,为何是二房的夫妻当家?” “这——”长林踌躇道,“是史太君偏爱幼子,这才与贾政就近住着。” 寒苓冷冷一笑:“我怎么觉得是在影射本宫呢?” 长林慌忙跪下:“请姑妈明示。” 不顾着急打眼色的和明公主,寒苓按着书稿站起身来了:“贾琏是谁?贾琮又是谁?荣国府公认了宝玉这个二房次子袭爵,宝玉又是谁?宝玉的生母王夫人又是哪个?” 长林有些傻眼:“姑妈,这是杜撰小说,并不涉及本朝故事。” “笑话!”寒苓并不买账,“上推三十年,你这样说无可厚非,我提的几项,难道样样都是捕风捉影么?” 长林小声说道:“若论名讳,大约是巧合吧。” “好一个巧合。”寒苓抓起一册书稿,因向长林问道,“你已通读,难道没有看出内中的讥讽之处,倒拿来给永珏阅看,他的性情,可与你的贾宝玉一般无二么?” 长林只得告罪:“奴才大意了。” 寒苓并不买账:“人道那拉长林号称再世容若,我提你一句旧话,纳喇容若原名成德,因避理密亲王乳讳,更名为性德,他曹雪芹仗的谁的势,竟然把孝靖皇后嫡出皇子的名讳公然引入书中?” 长林汗出如浆:“求姑妈法外施恩,宽恕雪芹先生的无心之过。” 寒苓脸色稍霁:“我听说,这著书的曹雪芹与平郡王府有亲?” 长林一怔:“是,雪芹之父为圣祖朝江宁织造曹颙,曹颙与平郡王祖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寒苓即道:“他有什么家眷没有?” 长林眉心狂跳:“只有一个年未垂髫的幼子。” “原来如此。”寒苓拿着手稿问道,“可还有旁人看过吗?” “是。”长林答道,“除第六册结尾与最后三册是新近修订外,其他的有许多好友传抄借阅,您手中的是独一份的完整手稿,奴才与雪芹先生要好,因答应将《祭芙蓉女儿诔》添入书中,这才第一时间将它借了出来。” “很好。”寒苓依着长林所说,把未及外传的三册有余单独拣了出来,指着前头的说道,“你拿回去吧。” 长林有些傻眼:“姑妈的意思是——” “告诉曹雪芹,想要父子活命,今后不许多写一句石头文字,如若不然,连平郡王府都要受他连累。”寒苓扬了扬手,“若外头传讲《石头记》后二十八回的文字,只在他们父子身上算账,你记下了。” 长林心中五味杂陈:“是。” 寒苓横了女儿一眼:“以后少读这样的杂书,免得移了性情,那贾宝玉是放进米缸能将自己饿死的主儿,又好淫、又懦弱,享着祖宗余荫,反倒诽谤入仕尽忠的文臣武将,我的儿子倘敢如此,立时将他活活打死!” 和明公主不敢争辩:“女儿谨领额娘懿训。” “还有你!”寒苓重点警告侄子,“我不是被内监缢死的贾元春,辉发那拉氏也不是一门双公、无法无天的宁荣贾府,你要触犯文字忌讳,我不过问,教你阿玛重重罚你。” 长林唯唯答应:“奴才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三点:第一,女主并不抵制文字狱,她甚至仗着自己有学问,把文字狱作为达成私人目的的一项利器,所以当长林生出让内廷护佑曹雪芹和《红楼梦》免遭文字狱迫害的主意时,先就打错了算盘;第二,关于《红楼梦》,许多有争议的地方至今没有获得完全证实,比如它的真正作者、比如全书的总回目,比如传说中的作者曹雪芹与曹颙的关系。这些与本文无关,不作深入探究,本文设定《红楼梦》为曹雪芹所著,共有十二册、一百零八回,曹雪芹是曹颙的遗腹子(以此进一步拉近曹雪芹与平郡王府的关系)。按本文发展,《红楼梦》面世后依旧不是全稿,主要原因是女主出于自己的政治目的,将后二十八回给截留了,而且对原作者等人提出了政治警告。第三,后面是值得读者细看的几章—— ☆、159 寒苓的生日刚过不久,弘历以“仪节僭妄”的罪名,革去和亲王弘昼本兼职务,连罚了自己五弟三年俸禄。 所谓仪节僭妄,其实有些小题大做的莫须有成分,弘昼给皇太后请安,坐了皇兄惯坐的垫子,因此授人以柄,生生被削成了光头亲王。 事情的真相是,和亲王在春节开笔后上了一道奏折,内容也简单,他提出了让宗亲王轮部学习的建议。 -- 第271页 宗亲王永玺,今年刚好二十五岁,站在龙椅跟前听政也有十年光阴了,二十五岁又是当今皇帝继任大统的年龄,弘昼的好意,明显触及到了弘历那条极为敏感的神经,奏折虽然留中,弘昼却被当成了迁怒的对象:如果搁在从前,这当然是不能想象的。 似乎有欲盖弥彰的意思,隔了两日,弘历在早朝时宣布,着皇四子永玺总理理藩院事务。 理藩院,处理蒙藏回疆事务的最高权力机构,地位与六部等齐,重要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在此之前只以王公、大学士兼理本院事务,如今破天荒的将宗亲王指为主事皇子,乾隆皇帝当然不是为了提升理藩院或蒙藏回疆的地位才选择这样做。 张廷玉在世时,曾在私下盛赞永玺“东宫才学见识,不在圣祖仁皇帝之下,皇上托付得人,假以时日,必为天下令主”。科班出身的汉官,多对好文尚贤、抵制文狱的皇太子寄予远景厚望,很明显,皇帝不可能对此乐见其成。 有眼力的不乏其人,兵部尚书尹继善(永璇岳父)上本,将见习兵部的嘉郡王狠狠夸奖了一顿,弘历顺水推舟,乾清宫传出旨意:嘉郡王上呈治疆驻防八策,朕已阅览,甚合心意,追叙前劳,准其食用亲王俸禄。 这当然是帝王的制衡心术。 五阿哥永琪、六阿哥永瑢、八阿哥永璇的年纪都算合适,但永琪的身体不大好,与永玺的关系又极为亲近;永瑢、永璇不论文采武功、智谋出身,都不能追望永玺项背,只有九阿哥永珏,同为中宫嫡子,加上勇武有力,行伍之间颇有威望,是与永玺打擂的不二人选。 六月初一,宗亲王嫡福晋在绮春园生下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隔了八天,嘉郡王嫡福晋辉发那拉氏临盆,为丈夫生下了嫡长子,满月过后,弘历亲自给两个孙子赐名,哥哥名唤绵,弟弟即为绵忻。 作为当事人的母亲,寒苓绝对不能容忍兄弟阋墙的悲剧在自己的眼前发生,她甚至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何苦多此一举将永珏留在紫禁城居住? 皇后偏重次子,目的是为了敲打长子;如果皇帝也这样做,距离东宫易储也就为时不远了。 要搁从前,不管家事国事,寒苓必然要找皇帝丈夫大闹一场,到了此刻,只能靠自己多加谋划。 寒苓对大儿子的叮嘱简短直白:“做好皇上交付的差事,不要目下无尘、不要轻忽怠慢,小事做不好,皇上更不能把大事交给你办。” 幼年立储,少年亲王,儿子生了两个,至今都没有接触到朝政核心,下头还有一个更得父母宠爱的胞弟步步紧逼,说不焦躁也是骗人的话,永玺勉强还能端得住:“儿子明白。” 寒苓想了一想,又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永玺眉宇稍霁:“儿子谢额娘。” 据寒苓观察,现在的永珏并没有生出别样的心思来,“不许你结党夺嫡”的话自然不好宣诸于口,只得曲线救国,借着孙子委婉表达自己的立场:“绵恺要做哥哥了,以后好好读书、好好习武,弟弟们可都指望你来护着呢?” 三四岁的孩子最是可爱,绵恺坐在祖母怀中,认真地答应一声:“孙儿谨遵玛嬷懿旨。” “小正经。”寒苓忍不住笑了一声,又向乌雅氏说道,“你比我更会教儿子。” “额娘过誉了。”乌雅氏赔笑道,“绵恺也没定性,现在还老实,待上一时三刻,必然忍耐不住的。” “你也不要对他过于苛责。”寒苓摩挲着绵恺的后颈,因向次媳说道,“我如今有了春秋,有些事错眼不见,难于照应,你四嫂生过一胎,有不懂的地方,去问她也是一样的。” 乌雅氏连忙附和:“额娘说的是,弟妹千万不要与我外道,将来两个孩子同庚,连读书都能作伴呢。” 祁婉笑道:“嫂子不说,看着咱们大阿哥这样聪明出挑,我也必要向您讨一讨安胎教养的心得。” 寒苓点一点头,因向乌雅氏说道:“永玺要当差,你还得顾着小的,后头不免疏忽绵恺,我的意思,咱们索性人尽其材,把能用的都用上,永璂的学问不错,就在绮春园辟一处院子,让他得空去给绵恺启蒙吧,再带上永璐,叔侄俩刚好作伴。” 乌雅氏大喜:“这可是偏劳十二弟了。” 四儿三女称一称,最得母后宠爱的,还是已经被出嗣端荣皇太子的端亲王永璂,寒苓这样做,无疑是在向外界透漏一个信号:我是很看重自己的嫡长孙的。 永璂倒是愿意,略带担心的向寒苓说道:“额娘,儿子不会教书,万一耽误了绵恺和十四弟怎么办?” 说起来,自己这个儿子哪哪儿都好,真要挑拣不足,大约就是生在皇家,心性却过于敦厚,不是贵为皇后的亲妈把一颗心偏到肋条下面,且不知现在是什么局面。 寒苓笑道:“他们多大?过两年上学,自然有正经师傅授课,你是和硕亲王,又居长居尊,给他们启蒙,只以学问而论,我看是绰绰有余,正经拜了师傅,我和你四嫂打点见贽礼谢你。” 永璂展颜笑道:“一家子骨肉,哪里用得着这些虚礼呢?” 对于这件事,宗亲王永玺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提溜着儿子认真叮嘱:“你十二叔是我的亲弟弟,见着他和见着我是一样的,若是不敬长辈,阿玛不能轻易恕你。” -- 第272页 等到端亲王开馆收徒,寒苓把讷里召进园内,将心中构思付诸笔墨,如此这般仔细叮嘱了一番。 讷里茫然无绪:“您这是要——?” “你照办,把随驾的主官打听明白,觑准时机将东西出手,一个字也不准露出去。”寒苓问道,“此事关乎辉发那拉氏一脉荣辱,半点儿差错不能出得,你都记清楚了?” 讷里老实答道:“是。” 寒苓将宣纸全部涂鸦:“照办罢!” 讷里打千跪安:“嗻!” 以当下形势来看,永玺和永珏这对亲兄热弟,基本上享有共同的政治资源:在后宫,他们有同一个亲妈;在前朝,傅恒偏重永玺,他的儿子却是永珏的伴读,四格支持毓庆宫,讷里的闺女嫁入了重华宫;在军中,兆惠心向女婿,富德之流明显更看好侧重武功的嘉郡王。 皇子皇孙们更不可能是铁板一块,绵德结交永珏,绵恩心向永玺,永琪和永玺亲密无间,永璇和永珏是自幼相交,再到几个小的,目前来看是成不了气候的。 寒苓熟读史书,当然明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案例不胜枚举,汉武帝时的戾太子与燕王,唐太宗时的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圣祖康熙朝的理密亲王与废直王——孩子的母亲不会天真的以为等到两个大儿子斗的两败俱伤后紧随上位的人是自己的小儿子—— 在这种事上,欲要安内、必先攘外,既然如此,慑于祖宗家法,对朝政影响有限的那拉皇后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肃清东西六宫的全部反对势力。 “值得吗?”永璇落了残疾,消沉许久没有振作,时隔半年有余,终于踏上了紫禁城的地头。 永璇抿了抿嘴唇:“儿子不明白皇额娘的意思。” “我不过是猜测,你不愿说,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寒苓叹了口气,“可你要知道,如果换作别的阿哥,我是绝对不能像现在这样装聋作哑的。” 永璇低下头:“皇额娘最懂儿子。” 寒苓就不言语,过了片刻方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对我说,能办到的,我替你办;办不到的,想法子给你办。” 永璇踌躇了一下:“皇额娘,儿子想求娶玉英。” “可以。”寒苓并不觉得意外,“但你要据实回我几句话。” 永璇仰起脸来:“是。” 寒苓问道:“她会不会生出对你不利的心思?” 永璇摇了摇头:“不会。” 寒苓又问:“她和你受伤的事儿有没有关联。” 永璇摇头又点头:“有。” 寒苓再问:“你介意自己的腿因她而伤?” 永璇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知道了。”寒苓微微颔首,“你再等一等,过段时日,我会放一批宫女出去,也会把她赏赐给你做侧室,将来如何,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永璇起身拜谢:“儿子多谢皇额娘成全。” 风闻儿媳有意在后宫进行二轮清洗,皇太后主动向儿子提议:“皇后自潜邸配你,迄今已有三十余年,你年年北狩、回回南巡,未曾教她随驾一日,现今皇子长成、格格康健,再要出京,还当稍予中宫体面才好,这次秋祢,宁愿哀家不去,皇帝也应将皇后带出散心,不可教外藩谤议,使你落个冷落嫡妻的名声。” 弘历欣然从命:“儿子谨遵额娘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总攻号角已经吹响!方式非常非常老套,手段非常非常巧妙,请大家拭目以待!——顺便说句题外话,我想把这篇文的名字定为《大清女主—后宫本纪》,把《简妃传》改为《大清女主—九龙夺嫡》,把下一篇慈安太后改成《大清女主—末世中兴》,组成一个清宫系列,大家觉得怎么样? ☆、160 就在万事俱备、只差东风的空挡,变故陡然生起,中秋未过,承恩公太夫人郎佳氏二次中风,逐渐露出了下世征兆。 寒苓终究还是后悔了:讷尔布和郎佳氏的晚年,都是在女儿的脸色下过日子,这与身份无关,单纯就是因为对她的亏欠和内疚,及至此刻,血脉的牵动,更使得当事人轻而易举的过滤掉了种种芥蒂,所遗留下的,更多是对父母的体谅和释怀,但这已经太晚了——她甚至没有权利尽一尽为母侍疾的本分。 弘历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特意给了小舅子假期,恩准他们留京侍疾,又谕太医,好生为太夫人诊治。 在这种情况好,皇太后当然不能强求儿媳彩衣娱亲,抑或是跟着御驾前往承德散心,她能做的,仅仅是将极为信任的二号干将——令妃留在京中而已。 寒苓不得不推迟掉所有计划,直到九月,木兰围场传了噩耗进京。 “时疫?”寒苓吃了一惊,“阿哥如何?皇上如何?皇太后如何?” 张雷硬着头皮回道:“听说嘉郡王卧病,还有十一阿哥,也有染疾的征兆。” 郎佳氏就这两天能熬了,寒苓又不好把儿子放在后头,思忖片刻即道:“叫四妃过来。” 听得御前消息,四人俱各惶惧,舒妃白着脸问道:“娘娘,永珹怎么样了?” 此番秋祢,不似以往行色壮大,永玺新领部务,要尽心熟悉差使,永琪又折一子,被寒苓留在京中调理身体,永瑢不便远行(纯懿贵妃过世未满两年),永璇不羞于见人,永璂为师新鲜,他们都留京师,只永珏、永珹、永瑆三人随驾北狩,永珏、永瑆既然不好,舒妃当然关心自己的独苗苗。 -- 第273页 寒苓微微摇头:“现在还好,本宫不放心,要亲自去御前看看。” 舒妃忙道:“臣妾愿意服侍主子娘娘一起前往。” 寒苓自不能允:“你不要裹乱,前头短的不是人手,如今好歹难分,便是本宫,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舒妃大急,愉妃赶忙劝道:“有主子娘娘坐镇,必然是万无一失的,你去了,或有万一,岂不连累永珹的名声?” 寒苓宽慰道:“你且安心,本宫是阿哥的嫡母,自然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舒妃仍不气馁:“臣妾当然信得过主子娘娘,但嘉郡王和十一阿哥都病了,您又要照顾万岁爷、服侍皇太后,便有三头六臂,怕也难以面面俱到。臣妾去了,好歹是个帮手不是?” 令妃忽道:“不如教臣妾陪主子娘娘去罢,别的不说,总算能代替娘娘在皇太后面前略尽孝心。” “你去了,十五阿哥怎么办?”寒苓想了一想,因与众人说道,“既这么着,愉妃揽总,令妃协管宫务,舒妃随本宫北上,婉妃照应宫中阿哥格格。” 四妃齐声答应:“臣妾谨遵主子娘娘旨意。” 永玺以下都要亲往承德问安,寒苓自然不依:“京中不能没人,你们孝顺,不能赶在此刻一表心意,要用你们时,自然有上谕打发人回来。” 如寒苓所料,御前很快有旨意传回京师,至于内容,既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那就是以承德不便进出为由,指定宗亲王永玺坐镇皇城,总理朝中一切事务——这也是寒苓必须亲往承德的主要客观原因。 永琪便道:“四哥有上谕在身,儿子无事,正可护送皇额娘北上木兰。” 寒苓挥一挥手:“行了,皇上打发果郡王回来调用御医,我随他去,你们都在京中安稳待着。” 承德有了时疫,在京高层很快收到消息,又不知御前景况,一时间都城药贵、人心惶惶,都怕疫症南下,生出乱子来。 既然要皇后亲自出马,感染时疫的自然不止永珏、永瑆二人,最重要的病患,却是不慎中招的天下之主——乾隆皇帝。 弘历已经昏睡了一日,左近只有贵妃、祥嫔就近服侍,皇太后与永珹一众早被隔离,今得皇后亲降,随驾御医如获救星,忙将皇帝阿哥的症状细细回给了寒苓知道。 寒苓记挂儿子,先将弘历的脉息诊视一回,把方子略改一改,因向贵妃问道:“永珏三个呢?” 金贵妃忙道:“永珹无碍,让他在皇太后跟前互相照应,臣妾私自做主,把嘉郡王和永瑆挪去了后殿,也是方便就近照应的意思。” “我去瞧瞧。”寒苓喘息未歇,因向张雷说道,“传本宫懿旨,自今日起,不得上谕,除了永玺的请安折子,行在上下不许任何人出入,谁敢怠慢,以大逆罪论处!”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皇后这样安排,便是太后也挑不出理来,张雷躬身答应:“嗻!” 父子三人,只永瑆、永珏病症新发,不似乃父人事不醒,寒苓便与贵妃、祥嫔说道:“这里有本宫和舒妃看着,你们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养好了精神再来。” 金贵妃不过勉强支撑,略让一回,欣然告罪,径自回返寝殿小憩,祥嫔再三不肯,只道挂心皇帝、寝食难安,寒苓也不强求,只命她在外殿安歇不在话下。 祥嫔如此尽心,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皇帝感染时疫,祥嫔原有退缩之心,随驾的大宫女常纨劝说道:“主子,这可是您的大好机会。” 祥嫔不解:“怎么说?” 常纨唇角微斜:“主子,您可知道圣母皇太后当年是如何得到先帝青目,生下了如今继承大统的万岁爷?” 祥嫔摇了摇头。 常纨详作解说:“奴才听宫中的老人说,先帝爷当年还在潜邸时随圣祖康熙爷出巡,也在途中感染时疫,贴身伺候的,就是时为潜邸格格的圣母皇太后,等到先帝大好,自然对皇太后另眼相看,不过两年就生下了当今的万岁爷。” 祥嫔双眸一亮:“当真?” 常纨掩住笑容:“这也不是什么隐私绝密,知道的人多着呢。” 祥嫔仍是犹豫:“万一我也染上,该当如何是好?” “主子,您想的岔了!”常纨压低声音,为她分剖利弊,“您去侍疾,最后要与万岁爷全须全尾,万岁爷和太后能不记在心里吗?便是万岁爷不好,您既尽了心,谁又好意思亏待您?再退一步,万岁爷无恙,您若病倒,好与不好,都是皇家的大功臣,现在躲的远了,万一教太后迁怒,对您可是没有半分益处的。” 祥嫔默然:“你说的是。” “主子,这就好比是一场赌局,您若退一步,万岁爷好与不好,今后都没您的好日子过;您若进一步,万岁爷好了,您一步登天,万岁爷不好,您尽了全力,谁也不能小瞧您;您不好了,结局肯定比现在躲开强百倍,臣妾说句不好听的话,在后宫这地界,宁可身后哀荣,万万不要生前无宠。”常纨顿了一顿,使出最后一招撒手锏,“您别忘了,咱们宫里可还有一位乌拉那拉家出来的格格。” 祥嫔果然生出斗志来:“你说的对,不争这一回,我一辈子要看别人脸色行事。” 作为随驾品级最高的内命妇,不管愿是不愿,金贵妃是躲不开侍疾的苦差事的,祥嫔见状,愈发把决心坚定了几倍,破釜沉舟要借着侍疾的良机谋出一条后路来。 -- 第274页 等到皇后披星戴月赶到行在,常纨终于松了一口气:“主子,您能功成身退了!” 拿定主意的祥嫔不愿让皇后贵妃专美于前,反倒任劳任怨守在正殿随时待命——本身正值壮年,加上常纨伺候周到,尽有全程侍疾的本钱。 弘历晚间就醒了,看到陪床的寒苓微微张嘴:“你怎么来了?” “不亲自过来看着,臣妾哪里放心的下。”寒苓把放在弘历额头上的帕子取下来,因向他叹息一声,“这些年也不见您生一回病,怎么忽然就这样厉害了。” “有妙手回春的皇后在,朕是一点儿也不用担心的。”弘历问道,“谁护送你来的?” “永瑛和果郡王。”寒苓解释道,“永琪他们都想来,我没答应,永瑛是自己追出来的,我也不好把他赶回去,只得带了过来。” “是个有心的孩子。”弘历点一点头,“永珏和永瑆怎么样?” “御医守着,看着没有大碍。”寒苓回道,“臣妾传了旨意,行宫上下一律不准出入,京中的政务,由永玺专拟折子送来,臣妾从京城带来的药材足够支用,方才开了方子,或是烧熏,或是自服,想来不会再有蔓延趋势的。” “你有心了。”弘历抬起手,触碰了一下寒苓垂落鬓角的头发,由衷感叹一声,“你有白头发了。” 寒苓不以为意:“臣妾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 “臣妾——”弘历闭了闭眼,“朕已经记不得,从何时起,你我之间竟然也变得这样生分了。” 寒苓并不接话:“皇上多年没有染恙,这般突如其来,龙体不免难以抵御,现在养精蓄锐,不拖个十天半月,连床也不能轻易下得。” 弘历淡淡一笑:“你既来了,自然全听你的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大戏开锣了:女主当然没有弄出时疫的能力,但如果她自己随驾,不留痕迹的让皇帝病上一病也不是多有难度的问题,这场时疫,算是女主策动计划的天时(至少不需要她亲自冒险创造条件),帷幕已经拉开,大家等着看戏吧! ☆、161 李玉见缝插针,上前说道:“主子娘娘,万岁爷既然醒了,您也能放心一些,快马加鞭从京城赶来,又强撑到现在,还是早些安歇了吧,您也说了,万岁爷不能一日转好,万一您再病了,万岁爷和嘉郡王岂不更要心疼。” “偏你多事。”寒苓站起身来,“你们在这儿守着,皇上要不自在,立刻去后头回我。” 李玉躬身答应:“奴才明白!” 待等寒苓离开,弘历幽幽叹道:“朕不该猜疑皇后的。” 李玉恍若未闻:“皇上,皇后娘娘吩咐,您这两日不能饮茶,这泉水也是煮沸过的,奴才放了两钱冰糖进去,少不得还要委屈您几天。” “罢了。”弘历闭上眼,“你去罢,朕累了!” 李玉应声而退:“嗻!” 过了两日,弘历的病情果然稳定下来,反倒是永珏兄弟高烧不退、有些热症,寒苓不敢大意,因与贵妃说道:“我在后殿照看永珏永瑆,把万岁爷和他们哥儿俩的汤药一并熬了,舒妃祥嫔前后监送,你盯着前头,千万别生出岔子来。” 金贵妃赶忙答应:“主子娘娘放心,臣妾半分不能怠慢。” 亲自把爷儿仨的汤药熬好,自己与舒妃看着永珏、永瑆,弘历托给贵妃、祥嫔继续服侍,四人齐心,倒也不曾生出别的纰漏来。 眼见皇帝病情好转,寒苓得陇望蜀,不免生出一桩心事来:虽与原定计划冲突,这场天降时疫,无疑省去了最要紧的布局引线,也因此规避了偌大风险,倘若在京的讷里能够把握住最佳时机,那可就不枉费她的一番辛苦了—— 又过十日,这场波及御前的时疫终于退散而去。 连带随驾军士、宫女太监,一共有十余人病重不治,高层损失有限,最终没有抗过时疫的,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金常在而已。 金常在是新受圣宠的官女子,去岁小选入宫,拨于乾清宫当差,今年获蒙宠幸,越过答应品级,初封便是常在,圣驾北狩秋祢,金常在也在名单之内,不料如此没福,虽是荣华正好,难抵无常早到,时疫非是要紧重症,偏她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弘历略有伤感,因向李玉说道:“就照贵人之礼敛葬她吧!。” 寒苓正要说话,金贵妃忽然倒仰,晕倒在了龙榻之侧。 弘历大惊:“传太医。” 寒苓亲自看了,因向弘历叹息一声:“也是我的不是,贵妃对皇上真情厚义,比我这个中宫皇后还要强上十倍。” 弘历大为不解:“这话怎么说?莫非是贵妃的身子不好么?” “不是这回事儿。”寒苓苦笑解释,“是药三分毒,皇上的病症险,太医的方子过于温和,我在熬药时便加了几样对症的虎狼之药,也应和了‘以毒攻毒’的医理,皇上原本有病,服下汤药自然无妨,贵妃无疾,想来在服侍您用药时亲力亲为,先要自己尝药,然后方能进得了您的口中,这才留下了如今的后患。” “是这样!”弘历恍然大悟,“贵妃可还要紧?” 寒苓笑道:“便是霸道一些,也不能真对龙体有碍,贵妃的底子好,既是尝药,用量亦属有限,若是以往,自己先就消散的干净,如今亏在连日劳累,药毒这才积存下来,让她静心安歇数日,也不用额外开方服药,不等您和永瑆大安,保管她就赶在头里好了。” -- 第275页 “这也怪不得你。”弘历松了一口气,因又说道,“既是如此,把贵妃抬回寝殿,让她好生养着,朕这里有皇后照看,不必再来伺候了。” 即至晚间,金贵妃果然醒转过来,又召刘瑞林把问一回脉息,与皇后所言并无二致,这才安下心来仔细调理不在话下。 一连憋闷半月,弘历既觉无碍,因向寒苓百般央求,意欲出宫散心,抒发胸腹之间的憋闷之气。 接连教皇后回绝数次,祥嫔不免卖好求情:“主子娘娘,万岁爷自从生病,一直窝在寝殿不能出门,自然是憋屈的狠了,咱们服侍万岁爷就近走动,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舒妃亦加附和,寒苓勉强答应:“就在宫外走一走吧!” 皇帝皇后,外加舒妃、祥嫔,四人正观山色,前头听得一片吵闹之声,弘历不免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协管防卫的护军参领使近前启奏:“奴才奉旨巡营,拿到了行迹鬼祟的贼人一名,他自称是果郡王府的家人,奴才要抓他拷问,世子爷强要作保,这才惊扰了圣驾。” 弘历便问侄子:“是这样吗?” 永瑛慌忙辩解:“被捕的图中确实是六叔府上的家人,奴才早前也是与他见过一面的,不意施参领小题大做,必要将他提去审讯一番,奴才担心伤及六叔体面,这才上前阻拦了下来。” 弘历即问当事参领:“你怎么说。” 参领腰背挺直:“皇上降有明旨,直至圣驾回銮,不许行在与外头私相传递,奴才不过是奉旨行事,请万岁爷明察。” 寒苓看了低眉敛目的永瑛一眼,因向弘历笑道:“臣妾怎么觉得,这为将军有些强项令的意思。” “原来你不认得他。”弘历不以为忤,“早年郭罗玛法无诏入宫,奉了你的懿旨,将郭罗玛法挡驾的正是你眼前的这位强项令。” “竟然有这样的事。”寒苓恍然大悟,“皇上果然识人,这样忠心不二的奴才,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的。” 迂直有迂直的好处,施钎的性情,搁哪儿哪儿都不能讨喜,像踢皮球一样被上官转来调去,又因是在御前挂了号的人物,轻易不能开罪于他,有一路圆滑的上官,为了早日送他离开,保不齐便以明升暗降作为幌子,不过十来年光阴,施钎一口气升了两品三级,皇帝就喜欢这样的人,听说了他的几件轶事(其实是施钎的上官拐弯抹角给他上的眼药),反倒赞许他“直心办差、不事圆滑”,过不许久,亲擢施钎为正三品护军参领,那些瞧不顺眼的也就更加不敢轻易得罪于他。 永瑛刻意嘀咕一声:“一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罢了。” 弘历并不理会永瑛,因向施钎吩咐道:“把人带了来。” 图中的行囊中不过是一些日用的药材并家居常服而已,寒苓往地上瞥了一眼,忍不住惊赞出声:“咦——” 弘历一怔:“有不妥的地方吗?” 寒苓问道:“这是娃娃参吗?” 祥嫔双眼一亮,却听图中回道:“娘娘圣明,听福晋说,这株人参长成人形,俗名就叫娃娃参。” 弘历便问:“娃娃参如何?” 寒苓解释道:“早前给永琪调理身子,就差这味娃娃参入药,当时遍寻不得,多少觉得有些遗憾,赶早一年,无论如何也要为永琪向果郡王讨了来,如今永琪是用不到了,该是果郡王的就是果郡王的,定数如此,半分没有差错。” 弘历便不言语,却有弘曕昨晚值夜,梦中听到消息,慌忙赶了过来,弘历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因向寒苓说道:“朕累了,咱们回去吧。” 过不一时,宫监入内通传:“万岁爷,果郡王求见。” 弘历吩咐一声:“叫他进来。” 弘曕捧着一个木盒,行礼起身后赔笑道:“因见皇上大病初愈,臣弟特意打发家人将珍藏的人参和首乌取来,不料触犯禁卫,敬请皇兄笑纳,成全臣弟的忠孝之心。” 弘历淡淡一笑:“你的心意朕领了,这样好的东西,自己留着便是,朕还能缺了药材不成。” 弘曕忙道:“东西再好,皇兄也未必看在眼里,不过是臣弟的一片心意罢了。” 弘历看向寒苓:“如此说来,朕还不能不收了?” 寒苓笑道:“娃娃参是百年难遇的地宝良材,皇上新近康复,若是轻易服用,一旦不能消解药力,反倒虚不受补,于龙体有所妨碍,臣妾的意思,贵妃为侍疾受累,皇上若能借花献佛,助贵妃恢复元气,也算是承受了果郡王的一番美意,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弘曕赶忙附和:“皇后娘娘说的极是。” “罢了!”弘历点一点头,“你的好处,朕记下了。” “臣弟谢过皇兄恩典。”弘曕暗自舒了一口气:福晋好心办坏事,差点儿为了一株人参把一府的前程都给搭进去。 李玉不免提醒弘历:“皇上,果王爷还送了一支首乌。” 弘历正要说话,却听寒苓轻咳一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眼瞥到祥嫔眼巴巴盯着李玉手中的木盒,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赐给祥嫔罢!” 祥嫔勉强谢了恩典,正在失落之际,却听寒苓吩咐道:“舒妃去看看永珏永瑆,祥嫔代皇上和本宫去瞧瞧贵妃,正好把娃娃参送过去,就说是皇上的吩咐,教太医全须熬了,伺候贵妃服用,原该十日养好的精神,不过三天便能大好了,了却皇上一桩心事,本宫自然为他们请赏。” -- 第276页 “是。”舒妃祥嫔福身告退,常纨走上前去,把李玉手中的木盒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高光时刻啊——还要等一章才行! ☆、162 回到寝殿的祥嫔经历了一番异常激烈的思想斗争。 常纨服侍祥嫔换了衣服,因见她眉宇深锁,盯着木盒满脸心事,不免向她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祥嫔回过神来,抿了抿嘴唇说道:“这是娃娃参。” “是——”常纨猛地反应过来,“主子,这可是万岁爷指明给贵妃娘娘的赏赐!” “本宫知道。”祥嫔目不转睛,“这是娃娃参。” 常纨规劝道:“主子,您是侍疾的功臣,若要为了一株人参悖逆圣意,保不齐落个恃功自傲的罪名,您这些日子经受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你说的对。”祥嫔忽然笑了起来,“本宫有侍疾之功,皇上哪怕知情,也未必就会重重责罚本宫,如果——如果本宫能有一个儿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常纨张了张嘴:“主子,万岁爷赏了首乌给您,虽不见得能有娃娃参的效力,进上的东西,自然也是好的——” “给贵妃好了。”祥嫔振奋起来,“对,给贵妃,给贵妃,到时皇上如果问罪,本宫就说因为连日侍疾,精神短缺,一时给记混了,把娃娃参当成了万岁爷给自己的赏赐,首乌才是贵妃的——对——娃娃参是本宫的,首乌是贵妃的,是这样,就是这样!” “主子,便是奴才不惜一死,您这样做也实在是太过冒险了一些。”常纨叹息道,“贵妃娘娘要笼络您,虽说有八阿哥,您若亲自去求,保不齐她愿意做个人情,何苦——” “不行!”祥嫔愈发坚定起来,“万一贵妃也知道娃娃参的效力,她是不会愿意看到本宫生下儿子的,退一步说,就算她愿意,八福晋到现在也没有身孕,难道贵妃能把亲儿子看得比本宫更重要吗?” 常纨终于放弃:“主子,贵妃耳聪目明,她如今病着,您就心存侥幸,焉知此刻她没有收到消息?说不定现在正等着您送娃娃参过去呢!” 祥嫔忙问:“你说本宫该怎么办?” 常纨便出主意:“您要拿定了主意,索性就在咱们这儿将娃娃参和首乌炮制妥当,没人打扰再好不过,万一中途出了岔子,您只管说是为贵妃娘娘做的,熬好参汤自然要奉旨送到贵妃娘娘的宫中去,谁还敢质疑主子有抗旨之心不成?” “对!对对对!”祥嫔大喜,“在这儿熬好,本宫立刻服用,也省得夜长梦多,再生出别的枝节来。” 即至晚间,寒苓正在服侍弘历用膳,抬眼看到李玉挤眉弄眼地朝着自家主子打埋伏,一面搁置汤碗一面向他问道:“京城有急报送来么?” “是。”李玉犹豫了一下,咬着牙回道,“皇上,承恩公府三位国舅的丁忧折子送来了。” 寒苓闭了双眼,脸颊有两行清泪落下来,弘历大为愧疚:“老夫人年近七旬,也算是高寿了,皇后节哀为是。” “臣妾无事,臣妾要静一静。”寒苓摇摇起身,李玉慌忙近前扶了她一把,当即泪如雨下,扭头便跨出了正殿。 弘历忙道:“快,叫人跟着皇后,要有差池,朕摘了你的脑袋。”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头还没想出安抚嫡妻的法子,侧室那边陡然生出了变故,贵妃宫中传来急报:“万岁爷,贵妃娘娘不好了。” 金贵妃的寝宫早已乱做一团,祥嫔死了大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满打满算,金贵妃晋位也不过是一年光阴,凭她智虑千条,只未想到,祥嫔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打了皇帝的名义,当着面就给自己喂下了穿肠剧毒。 皇帝还没完全康复,皇后刚接到亲妈过世的讣告,好端端的,贵妃又突然没了,整个行在人心惶惶,都在探看事件的后续走向。 贵妃的心腹也不白给,言之凿凿的向皇帝证明,自家主子刚喝下祥嫔奉旨送来的汤药就毒发吐血、生生断送了一条性命。 舒妃欲言又止,寒苓一言不发,弘历吩咐内侍按住要找祥嫔对命的永瑆,扶额向她问道:“祥嫔,你可知罪。” “冤枉,万岁爷,嫔妾冤枉。”祥嫔终于回过神来,“嫔妾再是无知,哪里就敢明目张胆的毒害贵妃娘娘呢?” 眼见永瑆扶尸大哭,弘历十分头疼:“太医呢?” 刘瑞林慌忙回话:“万岁爷,贵妃娘娘中的是鸩毒,微臣已查验了残留的药汤,祥嫔娘娘送来的首乌确实留有余毒。” “嗯?”弘历并未糊涂,“朕记得,赏赐给贵妃的是人参,几时变成了首乌?” 莹秀哭回:“万岁爷,奴才听的真真的,祥嫔娘娘说了,皇上赏赐给贵妃娘娘的是首乌,从来没有提人参的话。” 弘历看向祥嫔:“是么?” 祥嫔愈发着忙:“嫔妾知罪,是嫔妾精力不济,把万岁爷的旨意记混了,当是人参赏给嫔妾,首乌赏赐贵妃姐姐,这才——求万岁爷法外开恩,宽恕嫔妾的大意之罪。” 寒苓叹息一声:“我可怎么给永璇交代呐!” 弘历怒道:“哪个熬的药,都给朕抓起来。” 祥嫔脸色惨白:千算万算,何曾算到这样的结果。 常纨磕头不断:“万岁爷,我们主子冤枉,我们主子冤枉,实与万岁爷回话,主子得了首乌,再不曾假手旁人,主子一片好心,亲手熬了首乌,亲手端到了贵妃娘娘面前,万岁爷试想,这样毒害贵妃娘娘,对主子能有什么好处呢?” -- 第277页 寒苓点了点头:“皇上,这奴才虽然无礼,一番话还算讲的明白,祥嫔素日娇纵,也有些着三不倒两,说她有心毒害贵妃,臣妾未必不信,但要这样明火执仗的下手,连三岁的孩子也不会这样办的。” 弘历面沉如水:“人参呢?” 祥嫔支吾回道:“嫔妾当是万岁爷的恩典,方才便已经熬成参汤自己服用了。” 弘历抬一抬下巴:“给她瞧瞧。” 刘瑞林奉旨问脉,很快便有回音:“祥嫔娘娘火气极盛,确实是服用大补之药的脉象。” 舒妃“哼”的一声:“这还用看吗?祥嫔的鼻子还是红的,怕连鼻血都流了不少吧?” 弘历又问:“还有谁经手了首乌?” 不过是一天的事儿,李玉记得门儿清,跪在地上答道:“皇上,自果郡王送来,只奴才一个人经手,过不半日就交到了祥嫔娘娘的手中。” “倒把他给忘了!”弘历厉声讯问道,“弘曕呢?” 果郡王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因为一株首乌,被卷到了“谋大逆”的案件之中。 当然,这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先帝老来子是解释不清楚的。 皇帝有两个本能,第一,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第二,保住自己的龙椅。这两条在乾隆爷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若是有心有意,果郡王弘曕同时触犯了两条忌讳;若是无意为之,毕竟危及到了皇帝的人身安全,不管怎么说,以眼下的结果来看,都够他喝上一壶了。 寒苓全程沉默,她也有沉默的理由:皇帝如果有个万一,最大的获益者十有八九是她的亲生儿子永玺,既然身负嫌疑,自然不便蹚进这池浑水之中。 事情明明白白放着,弘历宁愿相信弘曕是无辜的:不管祥嫔是否无辜,妃嫔之间明争暗斗,总强过郡王弟弟杀兄弑君——他丢不起这个人。 思虑再三,弘历没有扩大事态的意思,贵妃的官方死因是薨于时疫,除以密旨,命傅恒、永瑛严查真相,知情人全部都已封口,祥嫔被禁足的罪名是“忤逆皇后,险些贻误皇帝病情”,果郡王也关了起来,理由是“轻忽时疫,至于蔓延,几乎危及太后、皇帝安危,事后隐匿不报,心存侥幸之念。” 御驾驻跸行在,不便为贵妃立时举哀,皇帝降旨,追谥贵妃为“淑嘉贵妃”,一应葬仪,比照纯懿贵妃办理。 皇太后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但皇帝不说,她也不好主动去问,见着儿媳,不过说一句“又教你受累了”而已。 金贵妃一死,四妃中的骑墙派彻底倒向了景仁宫。 舒妃对弘历说道:“皇上,主子娘娘这些日子越发短了精神,听成芝说,娘娘整宿落泪,懊悔早年冷落了承恩公夫人。” “原是朕的不是。”弘历叹息一声,“不是为朕,皇后也不会留下这样的遗憾。” “主子娘娘把您看得最重,也亏得祖宗保佑,皇上能够平安无恙,皇后娘娘的苦心就没白费。”舒妃赔笑道,“主子娘娘心里苦,又不好在太后跟前露出来,毕竟没了生身的额娘,皇上还要多加体恤娘娘才是。” “嗯。”弘历欣然应允,“太后跟前你多担辛苦,再有闲暇,常去皇后跟前,予她略作排遣也是好的。” 舒妃赶忙答应:“皇上放心就是。” 皇后诸事不理,一意为亡母伤心,皇太后颇有微词,只因皇帝赏赐不绝,只得压下纠察之心,沉下心思,对后宫将来从长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娃娃参是幌子,首乌才是主角。前面的伏笔不算,从一百六十一章开始,到一百六十七章结束,大家可以列一列所有当事人,看看女主的这盘棋下的究竟有多大。 ☆、163 等到圣驾返京,贵妃猝死案终于查出了大概脉络。 果郡王府供认,郡王福晋有个周姓陪房,一年前,其独子偶然结交了一位吴姓外商,这外商不吝钱财,意图走动王府门路,包揽一项对己不利的诉讼,早先未得时机,等到木兰传疫,便假周氏之手,将一株千金难得的人参、一枝颇为珍奇的首乌献予果郡王福晋,期间事有泄露,教弘曕的奶兄瞧见首尾,果郡王福晋不好私藏,索性打点行囊,吩咐图中送予果郡王傍身。 图中到了行在,被一根筋的施钎拿了个现形,果郡王哪里敢自留受用?不及细查,恭恭敬敬送到了皇兄驾前,后头的事儿便已十分明白:拐了几道弯,淑嘉贵妃竟不知是为哪个挡了杀身灾厄。 比及事发,吴姓外商与周氏独子下落不明,周氏夫妇自尽而死,果郡王福晋百口莫辩,连带黜降为宗室的丈夫,一体被圈进了宗人府的高墙之中。 祥嫔也没落好,直接被褫夺嫔位,二进宫一般住回了曾经的噩梦之地英华殿。 说到底,祥嫔的好运,在接手首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宣告终结。 拿到人参和首乌,依照上意行事,现在躺在金棺里的不会是贵妃,祥嫔顶多得一个身后哀荣的结果。 将人参和首乌一体贪墨,哪怕祥嫔将首乌扔了丢了,抗旨的罪名躲是躲不过去的,事实上,她也没有这样干的胆量,能做到偷梁换柱已经算是鼓足了勇气。 觉得祥嫔交运的也不是没有:好死不如赖活着,至少她误打误撞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果郡王的运数与祥嫔大致相同,有幸没把自己毒死,被皇帝追加干预朝政、争夺民产等诸多罪名,将自己一家子送进了高墙大院之中。 -- 第278页 永璇和永瑆当然不会原谅他们:原该他们(忽略皇帝,特指弘曕和祥嫔)死,现在我额娘死了,果郡王倒也罢了,祥嫔最是可恶,你用抗旨的方式让我额娘替你去死,你凭什么还要活着? 唯一猜度出几分内情的人是正在守孝的那拉三国舅:应该相信,哪怕是做梦,他也会咬紧了自己的舌头。 后宫的妃嫔们可以高兴了:一下没了三个情敌,其中两个还是主位,这下该轮到自己上位了吧? 当然了,再是激动,也不能选在眼下的档口表露出来,此时的紫禁城三巨头,无一例外都是一张阎王脸的神情。 皇帝倒没觉得自己是淑嘉贵妃的挡灾受益人之一,他服用的汤药,哪怕是太后送来的,至少要在皇后或太医手中过一道才能入口,赏赐药材既然出于好意,自然不会对淑嘉贵妃生出歉疚之心,到底死了两个侧室(其中一个还是为数不多的潜邸旧人)、圈了一个弟弟,能保持住愉悦心情才是见鬼。 皇后的亲妈没了,有事没事儿,少到她跟前晃悠也就对了。 至于皇太后,她老人家也不舒坦:皇后一家独大变成现实,她得尽快培养出淑嘉贵妃的继任者才能万无一失,目前来看,且要头疼一段时日。 冷宫里的祥嫔——现在是乌拉那拉氏官女子流亭,到了此刻,除了哭,也干不了旁的,幸而有常纨忠心相随,一应起居尽心服侍,这才没把自己糟践出一个好歹来。 “主子,已经是这么着了,您还是看开一些吧。”常纨捧着热水进来,一面给流亭脱鞋,一面为她宽心,“奴才也不后悔没有拦住您违抗圣旨,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您总算逃了一条命出来,这就是日后翻身的本钱,人要没了,可就什么都不用打算了。” 流亭扯了扯嘴角:“我还能折腾的出什么水花来,上回事小,有姑妈在,总不能放我在冷宫里待一辈子,这次不一样了,贵妃因我而死,皇太后必然心生怨恨,皇后更不会为我说话——唉!这也是我的命。” 常纨半跪到地上:“主子,说到底,抗旨的事儿可大可小,您有侍疾的功劳,万岁爷正在气头上,过段时日,保不齐还会放您出去,您可千万不要气馁。” 流亭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就只有你愿意陪着我了。” “主子,是奴才对不住您。”常纨扬起手便左右开弓的自己掌嘴,“当初还是奴才鼓动您留下侍疾的,您不留下,哪里有后头的事儿?至不济是不得不失的局面,今日遭了这样大的罪,从根上讲,还不是奴才这张贱嘴的罪过,奴才对不起主子,奴才——” 流亭慌忙拉住她:“你不要这样,为皇上侍疾没有错,你也是一心为我打算,我都听你的,今日不知何等体面,正因为一意孤行,所以酿成了现在的苦果。” 常纨哭道:“主子这样说,愈发教奴才无地自容了。” 经历这遭大难,素来刻薄的乌拉那拉流亭反倒有了三分人情烟火气:“你要不是为我好,这会子何必跟进来受罪,你看宝环,那还是我的陪嫁丫鬟,先就躲了出去,就你死心眼,非要跟着我住进冷宫遭罪。” “主子说的哪里话。”常纨抽泣道,“早前跟着主子享了多少福,您有难了,奴才立刻撒手离开,那还算得上是人吗?” 流亭大为感动:“好妹妹,我要有了将来,一辈子不能负你。” 不提英华殿中主仆情深,景仁宫的那拉皇后也在为淑嘉贵妃的善后事宜头脑发胀。 毕竟是皇后,不能为了母丧撂下一大摊子事儿不闻不问,后宫屡发事端,多多少少影响到了寒苓的威望。 亦因如此,在愉妃、舒妃、婉妃等人的全力支持下,寒苓大刀阔斧的对后宫进行了一番改革。 仿效前朝旧制,寒苓恢复了昔日的女官制度。自内务府以外,另设尚内局,以尚服、尚膳、尚寝、尚仪四为女官居首,总管衣食住行事务,四尚之下,皇帝、皇太后、皇后宫中对应设立掌服、掌膳、掌寝、掌仪四职宫女,六宫主位、皇子皇女、皇孙皇孙女又有司衣、司食、司寝、司仪服侍起居,主位以下,设典食、典仪贴身照顾,衣食住行,都要由对应女官先行查验,籍此杜绝贵妃中毒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 设想是寒苓自己提出来的,进行细节制度化的人是未来国母乌雅氏,待等预备妥当,皇太后圣寿庆典,皇后进中宫笺表,皇帝谕旨,于乾隆二十九年正旦起执行尚内局制度。 四尚女官由皇后委派,即因于此,寒苓获得了名正言顺监控六宫动向的权力。 皇太后固然不满,但她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早先皇后独掌宫务,内廷风平浪静,基本上没有出现太大纰漏,自从寿康宫插了一脚,后宫的变故一出接一出的爆出来,弘历嘴上不说,心中未尝没有觉得懊悔,等他卧病在床,亲妈咫尺天涯,远没有媳妇儿靠得住(皇太后心声:我要守着你,母爱是表达了,乱子添的更多,御医不但要伺候你,还得分神关照我,那算是心疼你呢还是见不得你好呢?),心中那杆秤,不自觉就对景仁宫偏了一偏,皇太后避其锋芒,当然不能当面锣对面鼓的与儿媳打擂台。 寒苓当然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六宫四司,全都是原来的旧人,唯一的不同是,她们由一条线变成了两道轨:从前只用接受本宫主位的直接领导,现在挂了尚内局的职务,明面上还要接受四尚女官的辖制。 -- 第279页 当然,女官是有俸禄的,这注银子由户部专门拨给,同内务府发放的份例并行不悖。 愉妃总觉得淑嘉贵妃死的突兀,人死如灯灭,前头的恩怨尘归尘土归土,不免变得抽象了许多,她又主动向寒苓请示:“十一阿哥尚未开府,如今住在宫中,主子娘娘是不是要与万岁爷商量一下,指派专人照看十一阿哥呢?” 寒苓点头问道:“你们谁愿意做十一阿哥的养母?” 四妃四嫔没有一个接话:永瑆生在乾隆十七年,过完年十二周岁,搁在早年,都能指配侧室了,他要小上十岁,一准儿是后宫的抢手货,现在不成,摆明会出力不讨好,谁又愿意给个半大不大、养不熟的少年皇子做便宜妈呢? “成,还是炼本宫一个人。”寒苓叹了口气,“不是本宫推托,本宫这里实在是分身乏术,你们难道愿意替本宫照顾十格格和十四阿哥?” 四妃唯唯:“臣妾不敢。” “愉妃,话是你起的头,你不能这样躲了清闲。”寒苓乱甩流星锤,“还有舒妃,永珹永瑆差不了一岁,你跟愉妃轮值,他有闪失,本宫只跟你们两个说话。” 二妃不得不应:“臣妾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寒苓往下手看去:“吉贵人。” 吉贵人出班行礼:“主子娘娘。” 寒苓说道:“打今儿个起,你搬到景阳宫正殿居住,景阳宫的内务,你替本宫管一管吧!” 吉贵人赶忙推辞:“主子娘娘,奴才人微德薄,委实当不起这样的重任。” 寒苓淡淡一笑:“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本宫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还没有真正收网,大家继续往后看。 ☆、164 景阳宫的两届主位都没有结果,吉贵人细胳膊细腿,哪里敢赌运冒险,再让无果,只得行礼恳求:“主子娘娘恩重,奴才汗颜惭愧,为主子娘娘分忧奴才义不容辞,正殿偏殿,一样能够安居乐住,奴才冒撞,请主子娘娘恩准,还教奴才住在现今的寝殿,等主子娘娘有了合适人选,奴才交还宫务恰属其份。” 寒苓无可无不可:“也好,难得你守礼本分,就这样办吧。” 吉贵人急忙行礼:“奴才叩谢主子娘娘恩典。” 寒苓又道:“陆贵人,你搬到永和宫居住,先替本宫把永和宫的宫务管起来。” “嗻!”陆贵人算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奴才不敢辜负主子娘娘的栽培。” 吉贵人自不必说,只要恪守本分,用她顶替祥嫔是计划好的事儿;陆贵人毕竟是十四阿哥的“生母”,久列贵人之位不得推恩升迁,对皇子体面有所损伤,一年前大封六宫,陆贵人应是晋封嫔位的第一人选,但宠冠六宫的是容嫔(当时为和贵人),加上容嫔是唯一的回部妃嫔,陆贵人这才棋差一招,在贵人位上屈就到了现在。 寒苓正要说话,张雷入内秉奏:“皇太后打发田嬷嬷过来,有要紧事儿吩咐主子娘娘。” “有请。”寒苓眉头一皱:现在的档口,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儿值得寿康宫亲自过问? 田嬷嬷进得内殿,行礼请安后回道:“主子娘娘,谦太妃病了,皇太后想请您过去瞧瞧她。” 寒苓站起身来:“请嬷嬷上禀太后,本宫这就到寿安宫去。” “是。”田嬷嬷躬身退出了正殿。 教寒苓去寿安宫探病,当然不是让皇后充当郎中使唤的意思,谦太妃有个过继出去的亲生儿子,如今还在养蜂夹道关禁闭呢。 对于谦太妃本人,寒苓并不曾生出芥蒂之心,遣散了议事的六宫妃嫔,因向成霜吩咐一声:“挑两颗上好的高丽参带上,咱们去寿安宫走一趟。” 成霜赶忙提醒寒苓:“主子,您可千万不能心软,万岁爷忌讳着呢!连皇太后都不给果郡王求情,您要仔细,别把咱们宗亲王给搭进去。” 弘历大病一场,如今想开了许多,正式让永玺在朝议政,加上后宫皇后复辟(过去一年,皇后受皇太后和贵妃妃上压下挤,不免过了一段相对憋闷的日子),中宫形势逐渐转好,成霜当然不愿意为了果郡王让主子再行涉险。 寒苓微微颔首:“我知道。” “皇后心善,人家都躲着避着,偏您一个不计前嫌还来瞧我。”果郡王坏事,谦太妃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与愉妃同龄,如今躺在床上,只看外表,与皇太后变成了同龄人一般。 寒苓心有戚然:“妃母说的哪里的话,这不过是做晚辈的本分罢了。” 谦太妃咳嗽了己声,终究还是问出口来:“皇后,弘曕——” “妃母!”寒苓打断道,“有些事儿,便是我也爱莫能助,请您体谅!” 眼见寒苓无意周旋,谦太妃掩面涕泣:“皇后,我知道,你也怨弘曕,但他去承恩公府是奉旨行事,并非发于本心,看在先帝的份上,你救救他吧!” 寒苓并不动摇:“太妃,果郡王当差不利,险些危及皇上安危,本宫若去说情,岂不是把他看得比皇上还重的意思么?” “皇后,我不知道弘曕究竟为什么惹恼了皇上,但能认定一条,他绝对不会生出大逆不道的心思,若是无意犯错,皇上也没有这样动怒的道理!”谦太妃睁大双眼,“他一定是被陷害的。” 寒苓淡淡说道:“既然是被陷害,自然也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太妃何苦作践自己,又给果郡王增添一条罪名。” -- 第280页 “我还记得,弘曕出生时,您亲生做了虎头鞋给他,后来长成,多有恃宠而骄的举动,也是倚仗您在中间为他斡旋,他不惜福,这才把自己弄的众叛亲离。”说完这些话,谦太妃已然是气喘吁吁,“全怪我教子无方,否则怎么会有今天的事儿。” “太妃该当明白,眼下来看,有资格给果郡王求情的,只皇太后一人而已。”寒苓为谦太妃捶了捶背,“她老人家才是皇家的大长辈。” 谦太妃紧紧握住寒苓:“皇后,看在我苦熬多年的份上,你就指一条明路吧!只要弘曕无恙,教我怎么样都乐意。” “妃母慎言。”寒苓扶着谦太妃躺回卧榻,“后宫不得干政,孰是孰非,皇上自有明断,退一步说,我便有心,那拉家都已守孝,没有人选能够具折求情,再找旁人,岂不是有勾结外臣的嫌疑?不管有意无心,果郡王既已出嗣,总不会牵连到妃母的身上来。” 谦太妃未免绝望:“连你都不肯救他了。” 寒苓转头吩咐成霜:“打发人去,把皇上请了来。” 皇帝没来,打发了李玉请安,又警告谦太妃宫人:“皇上说了,谁敢滥言多事,搅扰太妃休养,立刻拔了他的舌头!” 到了此刻,谦太妃恨不能自己替死了郎佳氏,可惜事与愿违,她要在眼下断气,皇帝更该记恨到弘曕身上。 善意来看,淑嘉贵妃被毒死的经过是这样的:有人想用首乌毒死果郡王福晋,果郡王福晋却把首乌送给了果郡王,果郡王也没被毒死,他把首乌献给了皇帝,皇帝没被毒害的最直接原因是把它赏赐给了祥嫔,祥嫔贪墨娃娃参,顶着抗旨大罪玩了一招偷龙转凤,过了四道手,最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淑嘉贵妃变成了受害人——皇帝虽然觉得自己有天命眷顾,事情的引子终究出在果郡王府,涉及自身安危,如何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含混过去? 为了洗一洗过往两年的晦气,顺带转移朝野上下的视线,乾隆二十九年开年正旦,皇帝一口气颁发了三道上谕。 其一,晋封陆贵人为庆嫔,为永和宫主位;晋封吉贵人为吉嫔,为景阳宫主位。 其二,册封皇十三子永璟为贝郡王,贝勒永璋晋为循郡王,皇八子永璇晋封贝勒,皇十子永珹、皇十一子永瑆皆为贝子。 其三,诏忠勇公富察傅恒次子、御前二等侍卫福隆安尚固伦和明公主为额驸。 傅恒接了指婚上谕,当晚便将自己在淑嘉贵妃暴毙后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付之一炬——有些事,果然是不能太过明白的。 寒苓原想让愉妃和颖嫔循序上位,弘历自己说了:事难两全,贵妃的位子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强要晋位,反倒折了她们的福气。 尊贵如皇帝,难以免俗的有些敬畏鬼神的心思,弘历早年是发过誓愿的,不会让其他妃嫔侵占寒苓曾经获得过的位份,苏贵妃与金贵妃虽然没有封号,毕竟还是犯了一个“贵”字,这才得不到善终的结果,连自己也被上天警示,在金贵妃册封的一年之后感染时疫,再怎么样都不能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索性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以后行走宫中,要听郭罗玛嬷的话,若是淘气,额娘必定罚你。”海兰察的长子安禄是乾隆二十四年冬月生日,开了春六虚岁,和惠公主给他申请了入宫读书的名额,此刻挺着大肚子对儿子耳提面命,“还有,宫中都是贵人,不可失了礼数,不可给郭罗玛嬷增添麻烦。” “我的外孙孙,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寒苓把安禄揽到跟前,因向斜坐下手的海兰察问道,,“你怎么样?头两天隐隐罩罩听到几句闲话,我怎么不知道五丫头有沾上官司的外甥?” 海兰察慌忙站了起来:“奴才有罪!” 和惠公主略不自在:“是海兰察的外甥跟人家争风吃醋,为一丫鬟当街赌斗,把一双兄妹踩成重伤,如今赔银子送药,官司已然了了——” 寒苓“哼”的一声:“紫禁城的地界,一块瓦片落下来,你知道能砸到几个黄带子、磕到几位国舅爷?哪里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以为尚了公主,大清朝就是自己家的了?便是平头百姓,也没有任人作践的道理。” 海兰察面红耳赤,和惠公主为丈夫辩解:“他倒是尽心约束,家业大了,什么异类都有,又要上朝,又要治军,并不能面面俱到的管教亲戚。我们商议了,出正月后就把他们送回关外去。” “送回了关外,越发没个约束,再有祸事,你们就鞭长莫及了。”寒苓放下外孙,因与海兰察说道,“告诉你额娘,过往倒也罢了,后头再要生事,本宫禀告皇上,连这次的事儿一并发落!” 海兰察唯唯答应:“奴才谨记额娘教训!” 恰在此时,入内通传的张雷缓和了殿内的尴尬氛围:“主子娘娘,七额驸请安来了?” 海兰察很快平衡了,他那丈母娘眼皮儿都没抬一下:“让他往咸福宫,见了婉妃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读者留意,作者笔下有两座宫殿较为特殊,其一是景阳宫,住正殿的两个主位都没有好结果;其二是翊坤宫,到现在都没有人居住。第一个的原因很简单,当年看《还珠格格》,相当讨厌里面的五阿哥永琪(对他的讨厌仅次于福尔康),五阿哥就住在景阳宫,所以我把设定不好的妃嫔往这里放;第二个,翊坤宫是女主的前世寝宫。 -- 第281页 ☆、165 和惠公主笑道:“我还以为您要把小七指给长林呢。” 寒苓淡淡一笑:“横不能什么好事儿都留给辉发那拉氏,不是小七就是小十,既然绕不过去,福隆安还算自爱,便是不能样样满意,有这一条也就足够了。” 海兰察暗自腹诽:不见得吧! 招待女婿的家宴依旧摆在寿康宫,除了六位额驸,十四阿哥以上的皇子们几乎全部列席,连热孝中的永璇、永瑆都是在请安以后方才各自方便,皇太后看着眼前景象,高兴未必没有,灰心许是更多,随着淑嘉贵妃骤然薨逝,除了皇后以外,后宫的潜邸旧人只剩下了愉妃和婉妃两个,她们明显是铁的不能再铁的景仁宫派系,再往下,舒妃积极向皇后靠拢,至于令妃——十四阿哥还攥在皇后手中呢。 不得不说,绸缪进攻的皇太后还是过于乐观了一些。 皇后千秋,寒苓谒寿康宫行礼,回返交泰殿途中,行至雨花阁前,只见一名形容狼狈的宫女冲斜刺冲出,直向仪驾撞去,口中高叫一声:“主子娘娘救命!” 凤驾随扈并不是摆着好看的,这名犯驾的宫女第一时间被控制起来,张雷呵斥道:“大胆奴才,竟敢惊动皇后娘娘凤驾,还不把她押下去!” “等一等。”寒苓拍了拍扶手,因向对方问道,“你是哪里的宫人?如何要本宫救你的性命?” 宫女匍匐上前:“主子娘娘,奴婢是常纨啊!” “嗯”。寒苓眉头一皱,“你怎么在这儿?” 常纨磕头如捣蒜:“主子娘娘,我们主子已经病了四天了,求您开恩,传个太医看看她吧,奴婢结草衔环,一辈子记得皇后娘娘的恩典。” 寒苓淡淡说道:“你也是祥嫔跟前的老人了,本宫对她仁至义尽,她也配不上本宫格外开恩。” “皇后娘娘明鉴。”常纨苦苦哀求,“主子对您多有不敬,此番获罪,并非万岁爷错断冤屈,但求皇后娘娘看在母后皇太后和乌拉那拉氏的面上,看在主子曾经辛苦侍疾的份上,法外施恩,救救她的性命吧!” 寒苓“哼”的一声:“抗旨不遵本是大逆之罪,皇上仁慈,已然对她从轻发落,顾念乌拉那拉氏体面,思虑侍疾微劳,不过褫夺祥嫔位份而已,难道你们还不知足么?” 眼见不能说动皇后,两个内侍又要把自己强行拖开,常纨大叫一声:“皇后娘娘,奴婢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主子的命!” 说完这话,常纨不管不顾,直接向宫墙撞去,不是仪卫眼疾手快,几乎教她撞一个头破血流。 “混账奴才,竟敢威胁本宫!”寒苓大为恼怒,“锁拿起来,关入辛者库,派人去英华殿,把今日当差的,全都发往慎刑司问罪。” 后头的四妃六嫔噤若寒蝉:祥嫔算是彻底没有指望了。 交泰殿外落下仪驾,寒苓似乎把方才的怒意克制掉了几分,因向张雷吩咐道:“去太医院,让他们打发人到英华殿看看祥嫔,今日是我的千秋,就算是修一修来世罢!” 四妃尽皆恭维:“主子娘娘仁慈!” 寒苓想了一想,又对愉妃说道:“赶明儿你和舒妃去一趟英华殿,教底下奴才不要对祥嫔过于苛待,免得落人口实,说咱们忘恩背义、不念旧情。” 二妃各自答应:“是!” 冷宫里的流亭得到太医诊治后总算苏醒过来,张口向常纨要茶无果,临时拨来照顾她的小宫女撇嘴说道:“常纨姑姑为了给您求医,冒死逃出英华殿,拿自己的性命威胁皇后娘娘,如今已经被关进辛者库去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流亭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小宫女翻了个白眼:“不是这样,太医能来看您吗?” 流亭落下泪来:“妹妹——” 小宫女把一碗凉水递过来:“热水要给您熬药,只有这些了,是我从牙缝里省下来的,您将就着喝吧!” 流亭咬一咬牙:“我要见皇后。” 小宫女嗤笑一声:“您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皇后娘娘也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流亭忍气哀求:“好妹妹,只要我能见到皇后娘娘,一定忘不了你的好处。” “您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祥嫔娘娘呢!”小宫女愈发鄙夷,“我不知道您有没有绝地逢生的本事,便是有,我已经死在辛者库了,您的好处能落到谁的身上还不一定呢。” 如此过了两日,流亭渐已绝望,忽然听到院外传出请安之声,等她挣扎着爬起身来,愉妃和舒妃早已掩着鼻子走进外间:“你们这些奴才,实在过于怠惰了一些,主子娘娘千秋,不说更新气象,好歹打扫一番,也有脸叫卖辛苦?你们不问问自个儿,可配得上主子娘娘的赏赐么?” 主事只管告罪,因又赔笑道:“原该正经打理的,偏偏乌拉那拉氏病了,奴才私心,她毕竟与皇后娘娘有亲,若是因此有个好歹,岂不平白增添了皇后娘娘的晦气?两害相权取其轻,奴才左右为难,这才怠慢了一些。” 六宫之内,拜高踩低原为常态,愉妃便不细究,进了内室瞧见流亭的脸色,多少生出一丝同情来:“数月未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经月磋磨,流亭的傲气早已消磨的一干二净,见得愉妃如获救星:“愉妃姐姐——愉妃娘娘,我有要紧事告诉万岁爷。” -- 第282页 愉妃叹了口气:“皇后娘娘对你仁至义尽,你若还不知足,连我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不是——不是——”流亭慌忙解释,“我不是要告皇后娘娘的状,我要告诉皇上,嘉妃是死有余辜,纯懿贵妃,还有令妃和豫嫔的龙胎,都是嘉妃下的毒手——” 愉妃舒妃大吃一惊:“乌拉那拉氏,你可不要随意攀咬,这些话传到万岁爷耳中,连皇太后都保不住你。” “我说的是真的!”流亭咬了咬牙,索性一条道走到黑,按照常纨交代的话递上了投名状,“我有物证,乾隆二十四年中秋前夕,嘉妃身边的大宫女玉莹曾给伊贵人的宫女新兰送过手书,让她务必带伊贵人去看兰贵人预备的烟花,且又言明,需将烟花弄坏一个方能成事,这件手书,如今正在景阳宫内收着,你若不信,只管去查,我没有一字虚言!” “好了!”愉妃哪敢多问,因与舒妃商议道,“你在这儿看着,我去禀报皇后娘娘。” 舒妃亦觉惊愕:“姐姐放心便是。” 事关者大,皇后亲自出马,六宫内点兵派将,立意要把数桩命案查个底儿掉。 按照流亭的供词,淑嘉贵妃担心兰贵人倚仗亲缘血脉,取代自己在皇太后跟前的地位,所以要剪除于她,又恐令嫔生子,见宠太后,日后难以辖制,索性用了借刀杀人的伎俩。最后出事的都是心向太后的妃嫔,兰贵人住在永和宫,嘉妃这个主位也难以脱逃干系,自然失去了幕后策划的嫌疑,在巩固自身地位的同时,反倒将最大的受益者景仁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愉妃似信不信:“主子娘娘,据臣妾听来,乌拉那拉氏的话倒也能够圆的上。” 寒苓把起获的密信和玉莹当众写下的手书递给成霜:“拿给她们瞧瞧!” 众人再看玉莹,脸色变得不善起来。 寒苓冷声说道:“让她自己看!” 玉莹大惊失色:“皇后娘娘,奴婢冤枉,这一定是有人陷害奴婢和贵妃娘娘。” 寒苓淡淡一笑:“临摹的事儿未必没有,但能临摹到这种火候,本宫倒想见一见这位临摹大家。” 玉莹正要争辩,奉旨出宫的李玉进殿回道:“主子娘娘,奴才去新兰家中,现已查知,新兰在乾隆二十七年被遣散出宫,半年后一病而殁,她的房中起获了许多财物,显见是从后宫带出去的,据家人招供,新兰走的仓促,并没能来得及交代后事,若非奴才仔细翻查,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有这笔财物留下,请皇后娘娘过目。” 众人打眼一瞧,除了四匣子金玉首饰,还有一口抱大的木箱,打开看时,里面有三四十只元宝,都是打了内务府火印的细丝库银。 颖嫔嗤笑道:“伊贵人,你倒是财主,连跟前的宫女都攒下了上千两的私房。” 伊贵人傻了眼:“主子娘娘明鉴,连奴才也拿不出两千两银子来的,如何能赏赐这样许多财物让她带出宫去?” 寒苓淡淡一笑:“既不是获罪出宫,谁又多事,把她当作家贼来查呢?” 令妃忽问:“你方说连家人都不知道有这笔财物,如何证明就是她自己私藏的财物?” 李玉躬身回道:“新兰有个侄女,也曾得过她的几件首饰,有些是成双配套的,与她私下藏匿的匹配无二。奴才又问,新兰出宫时带了两口箱子回家,原说是宫里主子赏赐的绸缎衣服,后因家中遭贼,便道财物尽数遗失,新兰这才受惊染病。方才起获,他那哥哥甚是恼怒,只骂新兰防备骨肉,假托强匪掳获,不愿惠及家人,以此遭受天谴,平白丢了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过了,下部的主要内容就是后宫妃嫔持续减员,该减的都减了,这篇文也就离结束不远了。 ☆、166 令妃便不言语,婉妃略觉茫然:“我怎么不大明白呢?” “好有心计的奴才!”舒妃解释道,“那丫头防备家人,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有一笔财物傍身,恰有贼人搅扰,这才托辞被抢,将首饰金银私藏起来。连父母兄长都被她诓骗了过去。” “舒妃娘娘说的是。”李玉补充道,“新兰的父母都已亡故,兄长亦非同母所出,家中虽有宅院,不过将那偏角一隅舍她居住,据家人回禀,新兰急病而殁,他那兄嫂,过了两日方才听说消息。 “罢了!”寒苓略想片刻,因向成霜吩咐一声,“笔墨伺候。” 随手将两封书信中牵涉皇太后的字迹涂抹一番,寒苓向李玉说道,“你拿了去,请御前的学士细看,这两封信可是出于同一人的手笔,若有临摹迹象,立时前来报我。” 李玉很快回来复命:“奴才奉旨,将这两封手书传示御前,各位大人众口一词,认定两封书信出自一人手笔。” “拿火烛来,给本宫烧了,不用惊动皇太后,你们也不许再提,免得教皇太后伤神忧虑!”寒苓看向玉莹,“你还有什么话说?” 一连数日,后宫上下都在极为压抑的氛围中度过。 翻出淑嘉贵妃构陷兰贵人、戕害皇嗣的罪行之后,流亭再爆猛料,言明皇太后曾因纯懿贵妃偏向中宫显露不满,淑嘉贵妃明白说过,要为皇太后分忧排遣,过不许久,纯懿贵妃暴毙,如今想来,必是淑嘉贵妃用了釜底抽薪的法子,想借毒害十三阿哥离间景仁宫与储秀宫的关系,同时以照顾不周为名,由皇太后对纯懿贵妃兴师问罪,使嘉妃早日登临贵妃宝座,届时皇后有丧子之痛,后宫大权,当然会转移到淑嘉贵妃的手中。 -- 第283页 这些原是乌拉那拉氏的揣测之辞,只因与物证切合,经过慎刑司严刑拷问,原永和宫大宫女莹秀、玉莹等人多多少少都有供词招认,怎么看也不教人觉得淑嘉贵妃在两桩大案上清白无辜。 事已至此,莹秀二人也没有什么能够分辩的了,等到寒苓亲临慎刑司,只向她提了一条要求:“请皇后娘娘不要迁怒奴才的家人。” 寒苓很快便答应了下来:“罪不及家人,你们据实招供,本宫自然要为子女积福。” 事已至此,哪怕知道皇后借着和明公主算计皇太后的辛秘,就地翻了出来,未必能教景仁宫伤筋动骨,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为家人积一份福祉,奄奄一息的莹秀二婢得到寒苓的承诺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多谢娘娘!” 弘历看过证词,当真是面沉如水、风雨将行:“好个金氏,竟然如此手毒,朕委实是错看了她的。” “皇上,虽是错有错着,金氏毕竟有两个皇子留下,如今身死入土,臣妾的拙见,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为合宜。”寒苓顿了一顿,“金氏暴毙,未尝不是天道不忿,假祥嫔之手予以果报的意思!” 弘历自不答应:“难道就这样便宜了她不成?” 寒苓微皱眉头:“事涉皇太后,闹得大了,不免教外臣笑话。” 弘历稍抑怒火:“你怎么说?” 寒苓缓缓说道:“盖棺定论,虽不追贬金氏,在她跟前伺候过的奴才一个也不能留下,兰贵人含冤而死,理应从优追抚,至于郭贵人是否无辜,眼下并未找到确凿物证,便是宫女招认,未免有重刑之下图求减罪、以至胡乱攀咬的嫌疑,臣妾看来,毋宁就此揭过、减少牵连,以免人人自危,有损皇家威仪,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弘历勉强答应:“也好。” 寒苓又问:“祥嫔——” 弘历冷声说道:“她既早有物证,如何藏匿手中隐忍不发?想来是要等金氏上位,借此威胁,耍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伎俩!朕久知乌拉那拉氏跋扈,早前觉得她不攻心计,如今看来,不过是个面酣心刁的歹毒之人罢了,这样的贱人难道还要留下她玷污宫闱清净吗?” 寒苓叹一口气:“是!” “祥常在!”张雷往身后的托盘一指,“您选一样罢!” “不——不——怎么会这样?是你假传圣旨,我是有功之人——”鸟之将死,尚有一鸣,乌拉那拉流亭到了断气的那一刻也没弄明白,满怀壮志入了后宫,起起伏伏到了今日,试图利用检举之功再次翻身的自己怎么就会落得这样一个不得善终的结果。 “祥常在!”张雷扬起声调来,“您可要惜福才好!依着万岁爷的意思,您便是死了,也没有入葬妃陵的资格,皇后娘娘再三求情,万岁爷才勉强松口恢复您的常在位份,对外说你因病去世,您要还不知足,一旦天威降临,连您的家人都要经受牵连,奴才劝您,还是见好就收吧!” “我不信!我不信!”祥常在起身要跑,张雷使个眼色,两个内监左右上前,将她按在地上,见她还要挣扎,不免嘀咕一声:“真是给脸不要脸!” 两个小太监赶忙把白绫取来,一左一右套在祥常在的脖颈之中,不过片刻工夫,祥常在香消玉殒,睁大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 祥常在病逝的消息传出后不久,辛者库传来了常纨自缢殉主的消息。 “何必如此多心!”寒苓定一定神,因向成霜说道,“祥常在固然有错,难得她有这样忠心的奴才伺候,吩咐内务府,选一块吉地把常纨装殓安葬,不要在她的身后事上有所简薄。” 成霜答应一声:“奴才明白。” 紧跟着又有一升一降:死去的兰贵人被追封为诚嫔,活着的伊贵人降成了常在。 这还没完,因为淑嘉贵妃的宫人几乎全部都被锁拿赐死,一时激愤的永瑆跑到乾清宫一通大闹,正在为去年过世的履懿亲王的嗣子人选感到头疼的乾隆爷御笔一挥,永瑆变成了本朝第三位出嗣宗亲的皇阿哥(头两位是永璋和永璂)。 这算是通盘计划中的意外收获了,当然了,哪怕是为了捍卫公正嫡母的形象,也不妨碍寒苓跑到乾清宫哭一回耗子:“皇上,您答应过臣妾,不会再把皇子轻易出嗣,永璂和永璋那会儿是没法子,先帝的嗣孙,只能在皇子与和亲王府阿哥中挑选,履懿亲王出自圣祖一系,圣祖爷有十几个儿子长成,何必要把永瑆过继出去呢?” 弘历略不耐烦:“这是朝政,你不用管。” 寒苓说道:“皇上,臣妾知道您是为了淑嘉贵妃迁怒,但永瑆也是您的儿子,臣妾不愿意看到您因母责子,伤及自己的骨肉之情。” “朕也是为了永瑆考虑。”弘历放下朱笔,“他现在只是贝子,过继给履懿亲王做嗣孙,降两级也是贝勒,永瑆又爱黄白之物,履亲王攒了五六十年的产业,都是他去受用承继,不比领着二十三万两银子出宫开府更加体面吗?” “四哥,我只有一句话。”寒苓行礼跪安,走到门口驻足叹息,“儿子是你的儿子,帝王薄幸是常理,有多少皇子能抵得住你的厌恶?现今的皇子出于六位后妃,金氏不好,你迁怒永璇永瑆,我不好,你把永玺、永珏、永璟一笔勾倒,令妃犯错,永璐、永琰必受牵连,长此以往,还有哪个阿哥愿意真心实意叫你一声皇阿玛?” -- 第284页 弘历一怔,过了半晌方向李玉问道:“皇后有多久没有这样叫朕了。” 李玉眼珠一转,躬着腰没有答话。 弘历想了一想,将宗人府的奏折取出来,划掉原来晋封永瑆为贝勒的朱批,重新写下了“以皇十一子永瑆为履懿亲王嗣孙,承袭多罗履郡王爵位”的批示。 不管怎么说,以淑嘉贵妃的身后清算行动作为契机,那拉皇后完全确立了□□六宫的□□地位。 淑嘉贵妃猝死行在,祥嫔倒戈一击,舒妃投诚皇后,令妃、豫嫔因小产公案离心离德,以皇太后为核心、以淑嘉贵妃为主力,旗下曾聚集五宫主位的反景仁宫同盟兵败如山倒,再难对那拉皇后构成实质性威胁。 外祟已定,寒苓开始全心全意的处理内部矛盾。 说是矛盾,不乏有数件喜事夹杂其中。 首先是愉妃,她在第一时间向寒苓报告,永琪年后停药,西林觉罗氏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寒苓不免感叹:“永琪总算是懂事儿了。” 愉妃老脸微红:“这是主子娘娘的福荫。” 寒苓便道:“你认真盯着老五的后院,谁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连爪子也剁了她的!” 愉妃唯唯答应:“臣妾明白。” “还有一件事,你宫里的玉英,本宫答允指给永璇做侧室,你把她送来,从前的事儿本宫不再追究,如果再有下回——”寒苓眯了眯眼,“甭管新人旧人、皇妃贵妃,几十年的体面也就甭想要了!” 愉妃哪敢分辩:“臣妾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作者有话要说:  请允许我说两句题外话。我在03年上初中,06年毕业,当时考高中的难度比较大,以我的成绩而言是考不上的,然后,因为得到两位老师(他们是一对夫妻,一位教化学,一位教英语)的无私关怀和大力帮助,逐渐找回自信,考上了高中,也考上了大学(我完全能肯定,没有遇到这两位老师,我一定考不进高中和大学)。09年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曾经去看望过两位老师,自此以后,到现在过了整整十一年,没有再与两位老师见面。客观原因是工作以来身处外地(老家山东,工作后辗转贵州上海),一年到头,在家待不过半个月;主观原因是,自己到现在一事无成,根本没脸去联系两位恩师。17年离开贵州,刻意带回家两瓶茅台酒,希望能抽时间去看一看两位老师,然后,一瓶在邮寄过程中打破了,一瓶让家人偷开喝了,当时工作也在低谷,既灰心又难过,因此耽搁下来;时间越久,良心的十字架就变得更加沉重,我觉得自己完完全全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最近总是梦到两位老师,他们压根就不记得我了,醒来之后,又是加倍的煎熬——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只要想起来,胸口比压着石头还痛苦。有没有情商高的读者能指点一下我该怎么做——骂我一顿都行—— ☆、167 根据玉莹的供词,昔日的嘉妃所以对永琪痛下杀手,为的是挽回永璇正旦哭兄的负面影响:伴随永璇一哭,永璜应声昏倒,他要驾鹤,所有人都会给永璇记一笔黑账,如果素来康健的永琪提前出事,众人的视线自然随之转移——纯粹的人祸,与天意是扯不上边的,哪怕永璜依旧不保,谁又好意思把两个哥哥的账全都记在永璇身上?再退一步,死在前头的跟永璇无关,死在后头的硬往永璇身上扣帽子,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当然了,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嘉妃的这片慈母之心委实自私,愉妃也没后悔借宫女之手报复永璇,但皇后既然摆到明面上说,且没有让她讲理的余地。 寒苓正要端茶送客,张雷在外通传:“主子娘娘,舒妃娘娘请安来了。” “叫她进来。”舒妃贴的紧,寒苓也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因向愉妃说道,“老五福晋有喜,宫里的事儿,正好叫舒妃出一把力。” 舒妃并不全为奉承皇后而来,闲话几句后很快说到正题:“娘娘,端亲王已经十三岁了,您可想过给他安排几个宫女放在屋中使唤么?” 寒苓会意:“你是什么意思?” 舒妃老实回道:“按照宫中的规矩,阿哥满了十二岁,内务府便有四个暖床宫女拨给服侍,臣妾知道主子娘娘的惯例,又怕永珹年轻气盛,错眼不见做出打脸的事儿来,这才请问主子娘娘示下。” “按照你的意思办吧。”寒苓瞥了她一眼,“本宫隐隐听着,永珹宫里的喜珠不大本分,给她恩典,退回娘家去,前头的事儿,咱们也不必追究了!” 喜珠原是承乾宫的宫女,因素日看她心地纯良、恪尽职守,舒妃索性把她赏给儿子使唤,等到后宫改制,喜珠便当司寝之职,永珹情窦初开,现与喜珠情好日密,求到母妃跟前,舒妃本欲暗度陈仓过了明路,不料皇后赶早知情,只得退求其次,乖乖答应一声:“是。” 寒苓又道:“少年养精,不可贪花太过,本宫设立四司,并非要她们监守自盗,永珹跟前的嬷嬷也是怠慢,你再纵容,教他弄坏了身子,是我的罪过还是你这个亲生额娘的罪过?” 舒妃唯唯告罪:“是臣妾疏忽了。” 寒苓便道:“明年大挑,为永珹、永瑆、永璂择选嫡福晋,到时挑选一个四角俱全的大家闺秀给永珹成家,你我便能了却了一桩心事。” 同时择选三位皇子福晋,一个是亲生儿子,一个是丧母的庶子,到永珹这儿,皇后难免力不能及,这也是生母亲自出马的大好时机,一念及此,舒妃心中生出几分期待来,赶忙向寒苓谢恩:“全仗主子娘娘费心。” -- 第285页 寒苓一语带过,因向舒妃说道:“你来的正好,本宫有一件事托付给你办。” 舒妃复又起身:“请主子娘娘吩咐。” “坐!”寒苓笑道,“钦天监算了日子,七格格八月初二出阁,福隆安也是你的亲外甥,本宫想让你和婉妃一齐筹备下嫁事宜,你可有顾虑之处么?” 舒妃忙道:“这是主子娘娘信重臣妾,臣妾哪里有推托的道理。” 寒苓点了点头:“先拿七格格的喜事练练手,等过两年永珹大婚,做的熟惯了,儿媳妇的茶能喝的更加熨帖一些。” “臣妾不敢。”虽说重男轻女是传俗世风,但和明公主是中宫嫡女,舒妃自然不能把永珹摆的比固伦公主更加贵重,“臣妾一定全力而为。” 寒苓微微颔首:“打发人去问一问你姐姐,若是得便,递牌子进来,你、我、婉妃,连同富察夫人,一起商量商量,不要委屈了两个孩子才好。” 舒妃欣然答应:“臣妾明白。” 寒苓随口问道:“我记得富察家还有两个格格吧?” “是。”舒妃回道,“大格格与永珹同年,二格格是乾隆二十三年出生的。” 傅恒夫妻算是当代的伉俪楷模,膝下四子二女,皆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这也是寒苓取中福隆安的原因所在。 寒苓欣然说道:“一起带进来让本宫瞧瞧。” 舒妃有些遗憾:她原本也有亲上加亲的意思,富察大格格与永珹同庚,比十二阿哥也大不了一年,皇后此举,明显是要提前相看的意思了。 不出舒妃所料,寒苓见到富察家的大格格就喜欢上了:“真真不知道富察家集聚了多少天地精华,养了这样许多钟灵毓秀的好孩子出来,比和敬姊妹也不差什么了。” 纳喇氏赔笑道:“主子娘娘过誉了,家里的孩子少于出门,规矩学的不好,哪里及得上宫中格格的万分之一。” “哪里是本宫过誉,夫人太过谦虚倒是真的。”寒苓问了几句闲话,随手把脖子上带的翡翠项链摘下来给富察格格系上,“这是孝齐宪皇后赏给我的,多少年没有离身,现在看来,你戴着更加合适,喜欢么?” 富察格格看了额娘一眼,柔声向寒苓谢恩:“奴才谢过皇后娘娘赏赐。” 婉妃凑趣道:“瞧主子娘娘的意思,怎么竟要把格格抢到自己跟前做女儿一样呢?” 寒苓笑道:“我要多一个这样的女儿,连做梦都要笑醒的。” 纳喇氏回府后将进宫经过原原本本说给了丈夫知道。 “十二阿哥。”傅恒点了点头,“十二阿哥性情好,又有世袭王爵传承,若能做他的嫡福晋,那可是求之难得的福气。” 纳喇氏笑道:“舒妃原有撮合永珹的意思,听说皇后娘娘对端亲王最是宠爱,我也担心大丫头会受委屈,两姨做亲未为不可。” “玲儿的婚事必要宫中做主,哪里是我们能够左右的。”傅恒多少明白皇后的用意,“淑嘉贵妃薨逝,我原本以为皇上要格外关照十一阿哥,玲儿许会有个十一福晋的名分,如今再看,怕是不能在上三旗满洲中为他指配嫡福晋了。” 纳喇氏心道:最好是这样,同样是过继出去的皇子,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子,一个是世袭王爵,一个是降封郡王,哥儿俩差距一目了然,谁又愿意舍金玉逐瓦砾呢? 此时的后宫,乾隆皇帝也正在过问儿子的终身问题。 弘历的偏心并不局限于嫡庶界限,景仁宫四个皇子,在他眼中的地位还是有所区别的。 本心来说,弘历并不太喜欢过继出去的十二儿子:他的文采武功不及两个哥哥,连永璟都多了一分鲜活灵动,这个儿子,敦厚的有些木讷,生在寻常门第是中人之姿,若是皇家,平凡的有些平庸,再说句难听的——那就不像是自己的儿子! 然而,这话是说不得的,别看皇后平日三从四德贤惠至极,一旦与永璂扯上边,什么规矩体统都变成了浮云。 早年皇子演练骑射,永璂遭到了自家九哥疯狂吐槽,当事人满面羞惭,觉得给帝后丢了脸,开足马力补习功课,一不小心把手指给勒伤了,皇后心疼的了不得,当众给永珏没脸:“永璂最像我,骑射功夫不好,那是随了我的缘故,你当众嫌他,当然也是瞧不上我的意思,今后也不必委屈求全到景仁宫请安了。” 永珏哪里禁得起这话,日头底下跪了半个时辰,众人多方求情,这才勉强揭了过去。 舒妃吓得够呛,把嘲笑过永璂的永珹补了一顿打,然后警告他:“再敢口没遮掩的胡说八道,我把皮也揭了你的去。” 毕竟是已经出嗣的儿子,皇后又过于护短,弘历没必要苛求太多,傅恒的女儿也能配得上福晋之位,晚膳后很是直白地询问了出来:“你想把富察府的大格格留给永璂?” 寒苓亦不否认,因向丈夫笑道:“我不过临时起意,见了她就觉得喜欢,听舒妃说,富察大格格已经帮着富察夫人管家了,模样既好,性情也佳,皇上觉得这门亲事怎么样?” 弘历点一点头:“你的眼光是不会差的。” “一晃眼,永璂都快娶媳妇了。”寒苓笑道,“内务府请旨建府,您可要挑着便宜的地界安置他,离得太远,臣妾不能放心。” 弘历大为惊讶:“你竟舍得让他出宫吗?” -- 第286页 寒苓淡淡说道:“便是不舍,哪里能一辈子把他圈在跟前。” 过不数日,永珏连上了三道请旨开府的折子。 弘历这才明白寒苓的用意。 最后用拖字诀,弘历御笔朱批,允准永珏与永珹、永璂同时出宫开府。 永玺却高兴不大起来,原因无他,兆惠旧伤发作,按太医的说法,便是悉心静养,大约也没有多少日子能熬了。 作为收复回疆的第一功臣,兆惠在军中的影响力不言而喻,他是永玺的岳父,最天然的铁杆□□,一旦有个好歹,无异于斩断了毓庆宫的一条膀臂。 对于寒苓来说,兆惠不过是自己孙子的外祖父而已,赏了医、赐完药,宽慰乌雅氏几句便撂在了脑后。 然后,需要皇后操心的事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更了,冒个泡。从现在开始开启结局模式——大约还有10万字了! ☆、168 寒苓要操心的事儿来自于被革掉爵位的原果郡王弘曕。 娇生惯养长到三十多岁,弘曕哪里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养蜂夹道关了半年,一病不起躺倒在了禁所之内。 寒苓是从永瑛哪儿听到的消息:说是叔侄,他比弘曕还要大上两岁,心中难免觉得不忍,主动跑到景仁宫为小叔求情:“姑妈,六叔吃了大亏,一定会牢记教训,不敢肆意妄为,侄儿想为他递一道求情的折子,求皇上早日把六叔从养蜂夹道开释出来。” 永瑛是淑嘉贵妃案的三个关键纽带人物之一,虽然推导不出其中的具体运作过程,不难猜出果郡王获罪与景仁宫脱不了干系,永瑛自思,皇后姑妈不会让自己背负谋大逆的嫌疑,从后头的结果看,她是冲着淑嘉贵妃去的,所以选择果郡王做切入口,应该是因为前年的承恩公府抄家案有所迁怒,到了这会儿,贵妃薨了,祥嫔死了,太后萎了,果王罚了,姑妈的这口气也该出的差不多了,觑准了时机,索性打着入宫请安的幌子前来试探寒苓的口风。 寒苓瞥了永瑛一眼:“你阿玛还是赋闲在家?” 永瑛一怔:“是。” 寒苓挑一挑眉:“明白了?” “是——嘎?”永瑛一头雾水:我明白什么了? “在承德时,我看你长进不少,现在怎么又退回去了。”依照原来的计划,拦截果郡王府家人的活是永瑛来办的,结果这小子玩儿了一手金蝉脱壳,把毫不知情的施钎推至前台,自己倒洗白成了好人,寒苓面上不显,心中未尝没有感慨:果然是弘昼的儿子,随机应时的本领倒是修炼的炉火纯青。 永瑛老实说道:“请姑妈指点。” “回去问你阿玛!”寒苓并不直接点破:“这件事你不要管了!” 弘昼看着年过而立的嫡长子相当无语:“你现在上折子,是想给弘曕求情呢还是想给你老子鸣报不平?” 事涉大逆的果郡王都可开释,僭越获罪的和亲王岂不更加无辜,旁人求情倒也罢了,和亲王府的世子上书求情,与为自家表白怨怼、鸣冤叫屈有什么区别?永瑛这才恍然大悟:“是儿子想的岔了!” 没等永瑛纠结太久,内廷传出了皇后娘娘亲带御医前往养蜂夹道探视果郡王的消息。 淑嘉贵妃暴毙,刘瑞林极为乖觉的上了病退折子,右院判赵学敏晋升左院判,薛炎被擢升为右院判,太医院再次变成了那拉皇后的自留地。 寒苓能来看弘曕是果郡王一家决然不曾预想到的现实,范佳氏拉着儿子哭拜于地:“主子娘娘,奴才冤枉——我们爷冤枉——” 自己倒也罢了,两个儿子还没长成,若是无人提及,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高墙之内圈禁一辈子不成?范佳氏舐犊之心,如今见到救星,早把礼仪规矩抛到脑后去了。 “起来。”寒苓眉头一皱,“像个什么样子!” 范佳氏掩面低泣:“主子娘娘——” 薛炎问过脉息便来回话:“皇后娘娘,果——六爷病在脾肺,是风热入体的症候,加上思虑过度、元神失养,长此以往,恐怕——” “知道了。”寒苓吩咐道,“拟方子来。” 张雷找了一把椅子抱到跟前,寒苓扬了下手,遥遥看着床榻,长长叹了一口气:“本宫还记得,先帝在时,本宫以宝亲王侧福晋的身份在圆明园服侍孝齐宪皇后,果郡王是先帝的老来子,因为先天不足,每回生病,本宫都要熬更舍夜的与太医陪着,只一晃眼,三十年就过去了。” 范佳氏忙道:“娘娘的恩情,我们爷时时刻刻都记挂在心上,最近两年,为了那拉老夫人的病症寝食难安,只因没有脸面向您请罪,这才背上了忘恩负义的罪名,请主子娘娘明察。” “你会说话。”寒苓冷声哂笑,“本宫的额娘卧病年余,果郡王府仆从上千,遣发了几回请安下人?你们夫妻广收良药,可曾有一丝分毫送到额娘口中么?如今获罪圈禁,竟有这些道理说出口来,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范佳氏涨红了脸,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本宫自会在皇上面前为果郡王求情,不是冲他,先帝待本宫不薄,本宫自然要对先帝的子孙极尽仁义。”寒苓扭头转身,走到门口顿了一顿,“等弘曕醒了,你告诉他,本宫只当早年的心血喂给了豺狗,你们好与不好,同本宫再没有丝毫干系!” -- 第287页 虽是先斩后奏,寒苓也没想瞒着哪个,自养蜂夹道回宫,头一站便是乾隆爷的乾清宫。 弘历已经知道了寒苓去探视弘曕的事儿,在她请罪时指着李玉说道:“你的心思,连个奴才都猜的十分明白。” 寒苓一怔,转头向李玉看去。 李玉赔笑道:“早先万岁爷圈禁六阿哥,奴才多了一句嘴,说主子娘娘气则气、怒则怒,一旦六阿哥不虞,面上再冷,心中也要觉得不忍,哪怕违逆万岁爷,必然要对六阿哥维护一二,奴才死罪,不该猜度主子娘娘的心意。” 弘历要做仁君,哪怕罪有应得,毕竟不能担负逼死幼弟的恶名,过不数日即以皇太后的名义降下圣旨,开释弘曕一家出了养蜂夹道,交付和亲王弘昼监管圈禁。 然后,庞大的果亲王府被皇帝肢解六份,府邸赏给永璋做循郡王府,庄铺产业归永珏所有,浮财分给永瑢、永璇,佐领门人全都划到了永璂、永璟的名下。 谦太妃拖着病体亲自到景仁宫致谢:儿子大约是没有指望了,孙子的前程还要着落在皇帝的身上,如果能够挽回与皇后一脉的关系,哪怕现在吃些苦头,等到宗亲王承继大统,说不准便有推恩获罪宗亲的举动,弘曕虽然没了爵位,好歹是果亲王的嗣子,黄带子也留着,和亲王府与皇后亲近,这些都是永瑹(弘曕嫡长子)兄弟翻身的资本,毕竟是亲妈,谦太妃当然要为儿孙绸缪后路。 端午节后,圣驾移往圆明园,料理了诸般琐事,寒苓刚喘一口气,永璐就哭着跑回了天然图画殿。 “这是怎么了?”寒苓皱了皱眉,“都是男子汉了,有什么委屈不能跟额娘说。” 永璐扑在寒苓怀中,断断续续地问道:“额娘,永璐是个不吉利的人,所以才被皇阿玛交给您来抚养是不是?” 寒苓勃然大怒:“谁跟你说的这样的混账话?” “奴才该死!”跟着永璐的大宫女红蝶已然跪地请罪,“方在杏花春馆,十四阿哥不小心冲撞了履郡王——” 杏花春馆的故主是淑嘉贵妃,如今由庆嫔继任永和宫主位,杏花春馆当然就变成了她的下榻寝殿。 永瑆十几岁的年纪,生在皇家,不能说没有心机,陡然失了生母,自己被出嗣,熟悉的故旧又被上头发落殆尽,其中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虽有胞兄开导,毕竟胸臆难纾,今日追缅亡母,自澹泊宁静出来,不自觉的就拐进了天然图画的地头。 正应了“物是人非”的旧话,院子是一样的院子,主人不是一样的主人,永瑆被撒欢的幼弟撞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没头没脑就冲永璐发泄了一通。 “他个成年宗室,跑到杏花春馆去做什么?”寒苓立时吩咐成霜,“打发人去问,哪个管辖园中门禁,连同永瑆跟前的司仪随从,立刻拿往慎刑司问罪!” 永璐还问:“额娘,十一哥说,我和十五弟是双生子,所以没有见过面,生我们的是令妃母,庆额娘也不是我的生母对吗?” “他哄你呢。”寒苓想了一想,因与养子解释,“你是皇子,身上流淌着天下最尊贵的血脉,你要不吉利,天底下哪里还有更加吉利的人呢?庆嫔体弱,怕照应不周,这才把你托给额娘照顾,玉牒上记得明明白白,你难道连额娘的话也不相信么?” 永璐忙道:“不是的——” “你呀,好的不学,这上头跟你十三哥学了个十成十。”寒苓亲了亲永璐的脸颊,“当初我从庆嫔宫中把你抱来,你十三哥还吃醋呢,他是在纯懿贵妃跟前长大的,当时就问你七姐,觉得自个儿不是我亲生的儿子,想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的把他生下来,倒落了一个这样的结果。早先还生了好一会儿气,如今你又这样,可见是嫡亲的兄弟,自小到大,都有这样一段经历的。” 永璐直接给绕晕了:“十三阿哥也像儿子一样被十一哥给骗了。” 寒苓将错就错:“他可不知道被骗了,还去问你七姐,被你七姐好一顿笑话。” 永璐挠了挠头,终于抛开了之前的纠结:“我比十三哥聪明。” 哄孩子费脑筋,寒苓有些跟不上五岁儿童的逻辑,拍着永璐的肩膀说道:“好了,你先去睡一会儿,过晌额娘带你去蓬岛瑶台摘莲花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护犊子算不算缺点?除恶不勿尽肯定算的。大家不太需要担心结局,一句话概括:顺女主者未必昌,逆女主者一定亡。 ☆、169 皇后发了话,内务府、尚内局、慎刑司立时便有动作,继永和宫案后,履郡王的随侍再次遭受灭顶之灾,淑嘉贵妃留给幼子的人手从里到外被内廷三司清洗了一遍,重新拨给永瑆的宫人,清一色都是寒苓亲自选入后宫的新人。 皇太后十分不满,当着六宫后妃的面向寒苓说情:“永瑆新近丧母,到杏花春馆去也是哀家准许的,可怜他小小年纪便出嗣宗亲,不看旁的,只看他叫了你十几年皇额娘的份上,还该对他多些慈爱才是。” “太后教训的是。”寒苓话锋一转,因向婆母说道,“太后自然疼爱孙子,臣妾也不能无视体统,永瑆已经成年,教他乱闯乱撞,万一闹出丑事来,不但皇上和太后生气,连臣妾也有失职之嫌,还请太后详察。” 太后大怒:“照你的意思,哀家竟是不顾体统、不理宫规的老糊涂不成?” -- 第288页 “臣妾不敢!”寒苓欠了欠身,“太后是祖母,对孙男弟女自然多些宽容,臣妾毕竟是永瑆的嫡母,子女不教、父母之过,不拘淑嘉贵妃是否失职,所谓死者尊大,臣妾也指摘不得什么,如今虽做严慈,不过尽己所能,以求亡羊补牢而已。” 皇太后勉强抑制怒火:“只你会教儿子,连哀家也说不得了。” 寒苓不软不硬地回道:“臣妾忝为皇子嫡母,便是有所不足,到底要勉力而为,不拘亲生异腹,哪个不好,抹黑的也是万岁爷的脸面,臣妾岂不辜负万岁爷与皇太后的信重。” 太后气结:“你——” 这篇话不能深究,崇庆太后敲打儿媳:当今皇帝是她的亲生儿子;寒苓亦不让步,直接暗示:教养子女是嫡母职责。在座的众人哪里听不出其中的机锋,无奈四妃推聋作哑、六嫔噤若寒蝉,哪有一个敢出声搭话?澹泊宁静的氛围陡然凝重起来,寒苓眯了眯眼:“舒妃、令妃。” 二妃应声起身:“主子娘娘。” 寒苓淡淡说道:“本宫任重,永珹永琰可是交给你们二人亲自教养的,若有永瑆这样的事儿传到本宫耳中,本宫自然回禀皇上太后,对阿哥的将来另做安排。” 二妃唯唯称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皇帝年愈五旬,膝下共有九位皇子,除永玺、永珏、永璟为中宫嫡子,永琪、永瑢早已归附景仁宫,永璇残疾,永璐、永琰为双生子,现剩一个永珹,自淑嘉贵妃薨逝,舒妃恨不能教全天下都知道自己不幸养了一个不学无术的荒唐儿子,这样细数一遍,皇后果然不必再看哪个的脸色行事,不怪有当面顶撞皇太后的底气。 妃嫔们想到的事儿,皇太后不可能想不到,一念及此,立刻旧话重提兴师问罪:“哀家若没记错,后宫已经四五年没有再添子嗣了吧?” “皇上有了春秋,臣妾的意思,今后还该更加注重保养才是。”寒苓笑道,“非是臣妾不贤,连皇长孙都已娶妻成家,不过两年,太后便要五世同堂,与孝惠章皇后比肩了,后宫能锦上添花更好,便是无缘,太后也算是十全的有福寿星了。” 太后掐住手中的念珠:“你会说话,也是一碗水端平的公道嫡母,可惜阿哥们没福,永琪永瑢永璇比永珏都要年长,永珏已经有了儿子,倒不知几时能听到他们的喜讯。” 寒苓挑一挑眉,愉妃便向太后赔笑:“臣妾该为永琪向太后请罪,他若把主子娘娘的教导放在心上,臣妾不知已经抱了多少孙子孙女。永瑢已经出孝,想来再过不久便能向太后报喜,可惜了八阿哥,还要等一等才好为皇家添子添丁。” 虽是无心,这番话又有影射婆婆无视孝期礼制的嫌疑,太后心疼耳鸣,勉强没有倒仰过去。 众妃嫔都有一本账算:如今的后宫,真真切切变成了皇后的天下,自今以后,皇太后大约只有高坐养老的份了。 民间俗语,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个儿去,皇太后恰巧是孔子之寿,哪怕有孝道倚仗,谁知能再活几年?前朝后宫,早早晚晚都是那拉皇后的囊中之物,哪个是傻的,愿意为了皇太后跟未来的大当家对着干?她不能把婆婆怎么样,收拾一个妃嫔还不像碾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崇庆太后也自上火:到了今日,能有资质与皇后一争的,只得愉妃、舒妃、令妃三人而已,愉妃是不用指望了;舒妃家世最好,又有皇子傍身,本是制衡皇后的不二人选,可惜是扶不起的阿斗,丢了早年的傲气,如今跟景仁宫的哈巴点子西洋狗也没有太大差别,连永珹都被带累坏了名声;令妃——这件事的引子其实就在她儿子的身上。 寒苓很快重申宫规:谁敢妄议皇子格格,查出实证,立刻交给慎刑司打死! 过继出去也是自己的亲弟弟,永璇无法,只能打发福晋向天然图画递了请安牌子。 寒苓倒是直言不讳:“你额娘做了许多错事,有皇上知道的,也有皇上不知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劝阻皇上不对她夺谥追贬吗?” 永璇躬身说道:“是皇额娘赏赐儿子的体面。” “这是其一。”寒苓眯了眯眼,“身处后宫,哪有不争、哪有不斗的道理?你额娘不是善茬,我也未必就是清白如纸的人。所以会做那样一些出格的事儿,七八分的原因是受了人家的挑唆利用。” 永璇默然不语:对于这一点,他其实是心中有数的。 “皇上的儿子不少,只你一个在人□□故上明白一些,我也不必遮掩,永瑆出嗣不是我的意思,他有如今的结果,倒使我了却了一桩心事,再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先帝的名声,一大半是毁在了自己的手足身上,乾隆四年四十六谋大逆,我与永玺命悬一线,直到彼时方才体谅先帝难处,永瑆聪明,我却不愿意看着他因为被人利用,变成第二个阿其那。”寒苓顿了一顿,“在你们兄弟身上,我敢指着祖宗说问心无愧,永璟是我生的,送命的毒药差一毫没送进他的口中,我忍着,也不是心胸宽大不愿计较,都翻出来,永璋、永瑢、你,还有永瑆,兄弟四人结怨火并,手心手背都是肉,你皇阿玛如何自处?我没想让你们领情,但永瑆若还觉得委屈,你去问他,要个什么结果才能觉得满意?” 永璇叩头告罪:“永瑆糊涂,平白辜负了皇额娘的一番苦心。” -- 第289页 寒苓缓了缓口气:“子不言母过,再说你额娘无辜的话,祥嫔罪不及死,皇上还是执意赐她死罪,果郡王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不愿意听,我看他与看你们差不许多,这一碗水端不平,实实在在与你讲说明白,他伤了我的心,我终究不能把他怎么样,谁能比我更体谅你们兄弟的心情?人死不能复生,要他死了,你的额娘、我的额娘就能死而复生么?” “皇额娘,您不必说了!”永璇长叹一声,“儿子不怨谁,这都是额娘的命!” “你起来吧!”寒苓扶额吩咐,“明年秀女大挑,我要为永珹、永瑆、永璂择选嫡福晋,教你福晋留意,谁家的格格合适,打听明白进来与我商议,等他出宫开府,你做哥哥的,要添些照应才是。” 永璇起身道谢:“让皇额娘费心了。” “回去好生与你福晋过日子,赶等明年,你出了孝期,我做主把王氏指给你做侧室。”寒苓挥一挥手,“你去吧,受了委屈不必有所隐瞒,只要我还在中宫住一日,总不辜负母子一场的缘分。” 永璇打千儿跪安,退出半步驻足说道:“皇额娘放心,儿子是不会让您为难的。” 让寒苓感到为难的是他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 事情的起因源自于理藩院主事戴震呈递的一道奏折,内容很简单,他向皇帝提议,为便于交际天文、历算、地理、工技诸般学问,朝廷应与英吉利、法兰西、俄罗斯、比利时各国互派使节,以利大清西洋互通学问、博采众长。 皇帝龙颜震怒,当场把戴震削官罢职,打入了天牢。 早在十年前,永玺曾经提出过“汉务耕读、八旗演兵,内府谋商,扩建水师,通贾天下”的施政构想,简单来说,便是汉族专心耕读治国,自满洲八旗中精选洋枪、火炮、骑兵、步兵计四十万兵甲征战天下,若有不足,以蒙、汉八旗补充;除此之外,广开海禁,由内务府指定专人垄断商税之利,再于东南起建水师,一为固守海防,二可护持往来商船。弘历当时就把全部毓庆宫师傅收拾了一顿,戴震所奏,与永玺的设想有异曲同工之妙,由不得他不气恼。 再说一下戴震的背景:他是举人出身,乾隆二十七年御驾三下江南,得到会晤举子的宗亲王赏识,征辟为詹事府主簿,两年内连升三级,这才有了上书皇帝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涉及皇权争斗。也不多了,顶多七八万字结文。 ☆、170 为了一个戴震,宗亲王与嘉郡王在绮春园吵了起来。 “四哥,戴震离经叛道,你也要跟着他犯糊涂不成?”永珏拎着袖子扇了扇风,“咱们是tian朝上邦,怎们能抬举西夷并肩而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依我看,戴震就是在含沙射影的嘲讽旗人与西海夷族一般无二。” “他要有那样的念头,如何会有现在的仕途?”永玺蹙眉说道,“旗人入关百年,天下承平、河晏海清,哪里还有许多缅怀前朝的故老遗少?我们也是读着四书五经明理长大,动辄以文字降罪汉人,岂不落人口实,更显得皇家忌讳夷狄之论,失了海纳百川的气度?” 永珏不以为然:“哥,你大度,汉人未必就把咱们当作自己人,太过宽容,庶民无知,若教别有用心的宵小煽动蛊惑,咱们还回关外放马牧羊得了。”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永玺反驳道,“百姓吃的饱穿的暖,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难道还要揭竿造反不成?” “好,弟弟退一步,就当汉人不会与西夷勾结,就当汉人把满人当作自家人,阿玛可是大清天子,凭什么让据守弹丸之地的夷人与阿玛平起平坐?”永珏撇了撇嘴,“弟弟可听说,夷人就指望咱们的丝茶瓷器过活了。” “荒唐!”永玺大怒,“亏得你还以卫霍自居,睁开眼看看,洋人的火器胜过咱们大清多少?我送你的《坤舆万国图》你看过不曾,英吉利、法兰西、荷兰仗着船只火器,跨越几万里水路,几乎染指所有海外疆土,这是远的,再说眼前,台湾直到圣祖继位初年还被荷兰人占着,俄罗斯与大清本有万里之遥,其后一路推进,圣祖朝竟然染指关外,几乎冒犯大清的龙兴之地,时事紧迫,你还敢把他们当做不通教化的蛮夷之辈么?”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永珏也不高兴了,“西夷再是无礼,难道还有冒犯大清的胆量不成?” “没有胆量?”永玺冷冷一笑,“葡萄牙人在粤南占着咱们一处码头,你去请旨,先把那块弹丸之地讨还回来,也算是你初出茅庐的一场功劳。” 永珏跳起身来:“去就去!” “九弟!”眼见话题越扯越远,永琪只得出声圆场,“你怎么跟四哥说话呢!咱们是在说戴震的事儿,我向他请教过算术,也能作保,此人对大清并无异志,不过是呆性了一些,觉得洋人的天文数算比咱们更强,这才出了一个不成体统的主意,四哥惜才,当然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丢掉性命。” 抛开政见不提,永珏到底还要顾及哥哥的面子,诸皇子一番运作,戴震被革职开释,永琪把他收容到自己的皇子府做清客去了。 成霜悄悄给寒苓递话:“王爷请您劝着宗亲王一些,朝堂上的事儿,不能与皇上拗着来,除了诫勉于行,言谈之间也要有所警惕,退一步说,愚顺的孝子也比精干的诤子更能讨得君父欢心。” -- 第290页 寒苓当然看得出,皇帝丈夫对永珏越来越看重了,他甚至当着阁臣的面夸赞嘉郡王“英果类朕”,摆明是有所暗示的意思。 作为久居深宫的妇人,那拉皇后没有从明面上判别两个儿子孰是孰非的能力,但她笃定一条:绝对不能让弘历觉得选择了一个与自己不同心的儿子做了继任的接班人。 “生下你们几个业障,我是天天费精神、日日耗心血,没有一刻能够懈怠,你都是娶妻成家、有了儿子的人了,还是这样任性执拗。”趁着永玺前来请安,寒苓忍不住便抱怨了出来,“居家是父子,在朝为君臣,打小嘱咐的话,还是教你抛到脑后去了。” 永玺辩解道:“儿子也是为了祖宗的基业好,并非存着什么私心,阿玛若是愿意,儿子乐见其成,阿玛觉得不妥,儿子难道还会心生嫌隙不成?” “生在皇家,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该打嘴!”寒苓气乐了,“你自认光明磊落,见孝不见顺,把话柄交给小人钻营,将来陷于困境,难道便要怨怪皇上不念父子情分么?” 永玺无言以对:“额娘教训的是。” “上推二十年,你没有能为惹得你阿玛生气,我不怕你把天捅一个窟窿出来;现在你长了本事,我便有心善后,一月三十天,除了初一十五,我能见你阿玛几回?”寒苓横了儿子一眼,“从今往后,给我收起‘举世皆醉你独醒’的做派,想让人觉得你对还不够,更得学着如何教人心甘情愿、满腔喜欢的认可你对,若是不然,你便再对,教人家不舒服,也没有委曲求全、服从于你的道理。” 永玺忍不住说道:“额娘,儿子是阿玛的嫡长子!是大清的和硕宗亲王!” 寒苓大怒:“王莽还是皇帝呢!” 永玺瞬间泄气:“额娘,您不懂,儿子真的是为了大清的将来担忧。” “你想显得比你阿玛更有远见?你看到的,你阿玛一定也能看到,所以没有举措,必然是权衡利弊有所取舍的意思,由着你去胡闹,是护着你还是害着你?”寒苓缓了缓口气,“你觉得你阿玛有不周到的地方,私下回给他知道,果然疏忽,难道不是你的好处?若是提醒了一回,你阿玛没改主意,那就是另有顾虑或是打算长远的意思,你听了几年政,就敢觉得比你阿玛更加高明?” 永玺唯唯告罪:“儿子不敢。” 寒苓挥了挥手:“得了闲不必闲逛,把自小读熟的典故拿出来看一看,哪怕我是皇后,哪怕我只生了你一个,也不必觉得你阿玛只能倚仗你一个儿子!” 后宫不得干政,寒苓能对永玺说的也就是这些了,她的职责依旧是打理好皇室的内帷事务。 除了六宫妃嫔,儿子——尤其是亲生儿子的后院也在那拉皇后的监管范围之内。 成霜在奉药时给寒苓汇报工作:“主子娘娘,嘉郡王收了一个屋里人。” 寒苓眉头一皱:“什么底细?” 成霜回道:“是咱们家的包衣子,前年小选进宫的,九福晋见她伶俐,刻意把她拨去了书房服侍。” 寒苓又问:“老九家的怎么说?” “九福晋吩咐内务府嬷嬷给她开了脸,又拨了两个宫女去服侍,大约过两天就带来给您磕头的。”成霜叹一口气,“福晋是头一回经到这样的事儿,能这般大度已经算是难得了。” “女人呐,一旦贤惠起来,心里就没有男人什么事儿了!”寒苓想了一想,因与成霜说道,“你去广育宫,当面问着她勾引皇子的罪名,掌嘴灌药撵出园子,没得坏了内廷风化。” 成霜一愣:“主子——” 寒苓补充道:“永珏要敢求情,立刻把她送到慎刑司去!” 成霜有所觉悟:“若是九福晋心有不忍,奴才该如何行事?” 寒苓笑而不语。 祁婉既有体面,也不能任由婆婆兼姑妈把丈夫表哥的储备侧室置于死地,拦住摩拳擦掌的内侍,自己亲自跑到天然图画求情:“是额娘误会了,把刘佳氏放到屋里伺候是媳妇的意思,不是她不本分,更不是王爷不规矩,媳妇真要经受委屈,自然没有隐瞒额娘的道理。” 寒苓慢悠悠地问道:“听说显亲王府倒过葡萄架?” 现任显亲王世子福晋辉发那拉祁连,一等忠武公四格嫡长女、当今皇后的亲侄女、纯懿贵妃的亲外甥、嘉郡王福晋的亲堂妹,金尊玉贵长到出阁,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可是坑苦了娇生惯养长大的世子丈夫。 花轿进了门,娇滴滴的新福晋立刻把伺候世子的四个通房全部发嫁出去,观音保当然不依,不想把他搁在心尖疼了十几年的亲阿玛第一时间撤了□□,衍璜在新妇请安时当众表态:“府里多少年没有正经主子管事儿了,如今世子福晋过门,爷就能放下心来颐养天年了,从今往后,内院事务全由世子福晋做主,世子福晋的意思就是爷的意思,有人仗着老脸奴大欺主,琉璃媳妇或打或撵全由自己,或是心有不忿,或是寻着门路说情,立刻给爷打死!” 祁连倒是不负众望,把个偌大的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她又能说会做,府中的庶福晋没有一个不夸赞她,衍璜愈发欢喜,儿子过来诉苦,板着脸把他骂了一顿:“你的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我舍了多大的面子才给你结下这样好的亲事,如今还不知足,敢要胡闹,教她受了委屈,腿也打折你两条。” -- 第291页 琉璃心中发苦:她也只会在您老人家演出贤良的姿态来。 衍璜自康熙四十一年袭爵,历经三朝屹立不倒,如今年愈七旬,做了六十多年铁帽子亲王,拔根眉毛都是空的,府里风吹草动,如何能隐瞒过他的耳目去?所以放手不管,一为祁连不出大格,二因年事已高,深恐观音保开罪妻族失却助力,这番苦心,当然不是观音保能够体察的。 有了公爹撑腰,祁连愈发有恃无恐,后面的故事挺俗套,下定决心抵制“悍妻”的观音保乖乖拜倒在了媳妇儿的石榴裙之下。 在此之前,诸如显亲王世子顶着三道杠出门、王府中的美貌丫鬟都被遣散都是等闲小事,皇后护短,老王爷提起儿媳只有好话,除了嘀咕两句“显亲王府倒了葡萄架”外,也就不值得好事者深究不放了。 祁婉一怔:“额娘——”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夫妻情分上,女主的两个侄女都很拎得清。 ☆、171 “侄女拎得清是好事,如果儿媳这样,我就要为儿子觉得可悲了。”寒苓直直看着祁婉,“眼皮子浅的婆婆,一味盼着儿媳大度,与其说是为了开枝散叶,毋宁说担心自己的儿子被儿媳抢走,她们难道不知,父母爱于子女,必要计之于长远,额娘能陪伴儿子的时间终究不能与妻子陪伴丈夫的时间相提并论,只为一己之私,不顾儿子将来孤单,这样的婆婆是断断不能去做的。” 祁婉默然垂首:“额娘,强扭的瓜不甜,再一说,王爷并没有做出格的事儿,便是额娘贵为中宫国母,三年大挑一回,照样要为皇阿玛打点费心。” “我是潜邸侍妾出身,哪里有独霸夫婿的底气。”寒苓叹了口气,“你把我当师傅,如何知道我的情非得已?除了你这个正经媳妇,我是不愿意相信有第二个人能够舍开皇子身份取中永珏,与他甘苦与共的!” 祁婉低头应承:“额娘的话媳妇都记下了。” 永珏的大男子主义与他老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孝道压着,不敢跟亲妈叫板,心中还是觉得不服气的:好男儿志在四方,难不成要把心思放到儿女情长上不成?退一步说,嫡长子都生了,他并没有做出不合礼法的事儿,哪里就值得额娘上纲上线喊打喊杀呢? 省心的儿子也有,永璂跑到天然图画请旨:“额娘,我想去看看七姐的公主府。” “也好。”寒苓想了一想,因向永璂交代道,“富察老夫人身体欠安,你顺道代你七姐前去探视慰问,晚上回来陪我用膳。” 富察家的老祖宗倒是极给面子的会晤了“内定孙女婿”一回。 于富察家而言,裙带富贵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身为皇帝的正牌岳母、军功世家的顶级诰命,富察老夫人活到人瑞的年纪,便是皇子亲王过府饮宴,也不必亲自出面支应,但孙女打小养在跟前,如今既然相定了姑爷,怎么说都要提前相看一回的。 相看过后,老夫人生出了几分踌躇之心:“十二阿哥这样老实,万一将来吃亏,玲儿岂不跟着受苦?” 纳喇氏赔笑道:“十二阿哥虽然敦厚,有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护着,又得宗亲王、嘉郡王照应,想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沾他的便宜。” “不独为这个。”老夫人微微摇头,“皇后生了四子,对十二阿哥最为宠爱,且不说宗亲王如何看待这份偏心,男子汉大丈夫,没有一辈子托庇父母的道理,生在皇家,十二阿哥这般淳良,万一失了照应,将来怕是要吃亏的。” 纳喇氏对永璂还算满意:“玲儿活泼,又是有主意的孩子,正该有个性情好的姑爷才能宽纵于他。” “你呀,想的太浅了一些,不为这个,我也觉得十二阿哥妥当。”老夫人道明顾虑,“姑爷性情绵软,放在寻常人家不算坏事,但十二阿哥是皇子,皇后难道不怕儿子被媳妇欺负?小两口生了龃龉,都知道十二阿哥老实,不是自然在玲儿身上,她的日子大约不能好过的。” “媳妇原本也有这样的想头,只因前儿个传出一件稀罕事儿来,这才放心了好些。”纳喇氏把皇后鼓励儿媳做妒妇的事儿回了,因又说道,“虽说九福晋是亲侄女,但侄女亲不过儿子,可见皇后娘娘是肺腑之言了。” “这倒罢了!”老夫人十分纳罕,“皇后是个明白人,可惜性情过于耿介,让皇上太后听到那些话,心里怕是难以舒坦的。” 如富察老夫人所言,皇太后教儿媳气得好几天没吃进饭去。 回顾过往三十年经历(弘历在雍正十三年继承大统,到乾隆二十九年整整三十年),后宫最稳定的一个阶段莫过于寒苓以摄六宫事娴皇贵妃身份统辖后宫的时光,这五六年光阴,用风平浪静来形容后宫都不算过分(实际是暗流涌动),大选秀女从崇庆太后身上起了头,后面的糟心事儿一出接着一出,可不就落了那拉皇后的口实吗? 皇后不管许多,她的精力都放在了二女儿的婚事上头。 和明公主是最让寒苓省心,但又亏欠最多的一个孩子,她要陪嫁闺女,自然是不惜成本的,早前和惠公主下嫁有孝齐皇后贴补,婉妃的家底当然不能跟皇太后相比,如今轮到和明公主出阁,寒苓把大女儿的嫁妆单子寻出来逐条比对,稍有不足,立刻从私房中补给,拿定主意要做到对两个闺女一碗水端平。 -- 第292页 支使内务府不算,寒苓还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耳提面命:“等七丫头出阁,再不像从前一般出入随意,她要受了委屈,等闲传不到我的耳中,你们在外头消息灵通,或是福隆安风流荒唐、或是富察家恃亲欺善、或是下人仆从奴大欺主,都要时时过问才好,连自己的亲妹妹也照应不妥,说的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永玺永珏唯唯称是:“额娘放心,儿子一定照顾好七妹。” 寒苓点一点头:“这原是你们的本分,我不过平白嘱咐一声罢了。” 乌雅氏更加难熬,兆惠病重,她本来就有心事,却不敢在婆婆跟前露出来,否则便有对小姑不满的嫌疑,加上长媳身份,更不能落到妯娌的后头去。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宗亲王福晋有一个处于更年期的嫡亲婆婆。 如果不出意外,永玺是未来的皇帝,乌雅氏就是未来的皇后。 皇后是国母,又是内外命妇之首,固伦长公主是在外命妇的序列之内的(未婚公主为内命妇)。 这也意味着,终究有一天,自己金尊玉贵养到现在的闺女必须向一个外姓平辈低头。 想我穷尽一生心血,披荆斩棘有了今日的局面,难道就换得你后来摘桃,坐上我的位子、欺负我的子女不成? 死了一了百了,什么也看不到了,现在不成,我还活着,必须擦亮了双眼观察你对小叔小姑的态度。 皇家的媳妇大抵如此,哪怕是尊贵如寒苓,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能笑到最后,更不用提准太子妃乌雅氏了,你说她生了两个儿子?那是真的没有什么作用的! 现成的例证,根据新修的玉牒,圣祖康熙爷只有理密亲王一个嫡子长大成人,理密亲王没有嫡子,只跟太子妃瓜尔佳氏生了一个女儿。 真相如何,百年后许不会有人知道,现存的知情者并不在少数。 瓜尔佳氏在康熙三十二年嫁入毓庆宫为皇太子嫡福晋,次年生下东宫元孙,康熙三十四年,嫡皇孙周岁前夕,瓜尔佳氏正式受册为皇太子妃。 没错,瓜尔佳氏有一个亲生的儿子,他就是在乾隆四年举事谋逆的理亲王弘皙。 查看官方玉牒,这位更名四十七的圣祖唯一嫡孙是理密亲王侧福晋李佳氏的儿子。 试想一下,现今的宗亲王可能会在上位后给这位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堂伯父正名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所以,瓜尔佳福晋“没有”亲生的儿子,假以时日,她在嫡亲后裔心中的地位甚至要落后于张冠李戴的侧福晋李佳氏。 乌雅氏是个聪明的女人,当然清楚自己处于接受考察的关键时期,在筹备七公主的婚事时竭尽心力,半分也不敢怠慢。 和明公主很领情,出嫁前夜主动跟亲妈说道:“额娘,我今一去,婉额娘身前孤单,您常叫她出来散散心,不要教女儿平白记挂。” 寒苓没得醋吃:“你放心,多少年的姐妹,我是不能亏待她的。” 和明公主又道:“额娘,四嫂不易,有疏忽的地方,您要多加体谅。” 寒苓笑道:“我是凶恶的婆婆吗?” 和明公主微微摇头:“额娘固然慈爱,只因四嫂身份所限,未免对她爱之深责之切,四嫂聪慧,必然明白您的苦心,只怕宫人愚鲁,多生口舌、搅扰是非,连四哥都要有所牵连的。” “我知道了。”寒苓拍了拍女儿的手,“皇家的媳妇都是熬出来的,不是我对你四嫂求全责备,在她的位子上,必然要面面俱到方能教你四哥后顾无忧,于国于家,都是她的定数。” 和明公主踌躇道:“额娘,阿玛器重九哥,福隆安又是他的伴读,将来——” “这个不必你来操心。”寒苓叹了口气,“有你公公在呢。” 和明公主心下稍安:“女儿记下了。” 天子嫁女,国舅娶媳,婚礼热闹,不足生记。 九朝回门,寒苓看着女儿眉宇间泛含的一丝轻快,委婉地叮嘱她:“今后为人妻、为人媳,与以往大是不同,不可恃贵孤傲,轻慢夫婿长辈,有损皇室教养。” 和明公主脸颊飞红:“是。” 根据第一手消息,结婚数日,二闺女与二女婿一直是盖着被子纯聊天,陪嫁嬷嬷吓得不轻,第一时间跑到寒苓跟前报信:您是不是再指个御医去看看额驸呢?万一富察家骗婚,格格的一辈子可就毁了。 补充一句,福隆安萧规曹随,也没接受大婚前验货的试婚格格。 寒苓想了一想,因又问道:“福隆安怎么样?” 和明公主抿嘴微笑:“他很体贴。” 寒苓只好把话挑明:“你们没圆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弘皙的身世是个迷!我倾向于他的亲妈是太子妃瓜尔佳氏。 ☆、172 和明公主相当无奈:“额娘,这事儿不怪我。” 皇帝八个亲生闺女,综合外貌、性情、才艺、出身,固伦和明公主是拔了尖儿的存在,虽是自幼的婚事,娶到这样的媳妇进门,福隆安直如做梦一般,躁动固然是有,毕竟不敢亵渎娇妻,心中自思,公主还不知道我的好处,我要毛手毛脚急色上前,说不定就把我定位为好色贪欢的纨绔子弟,愈发教温润如玉的长林比退了一射之地,娶都娶进来了,没必要心急一时,先培养一下感情,等公主对我不再排斥,后头的事儿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 第293页 福隆安这一矜持,和明公主就给架到墙上去了:我是固伦公主啊,还是新婚的姑娘家,你不主动,难道让我舍了面子去倒贴吗? 当然了,七额驸也没“蠢”到家,他是用心良苦,并不是对媳妇有意见,新婚冷落妻子不是男人应该做的事儿,驸马冷落公主,打的就是皇家的脸面。发扬将门风范,福隆安坦诚相见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喜欢你,盼了多少年都怕娶不到你,所以我现在特别高兴,但我也不想吓到你,我愿意等着,有一天你觉得我可以做你的丈夫,咱们再做名副其实的夫妻。 这个丈夫,憨是憨了一些,倒也迂直的可爱,和明公主感其用心,欣然答应下来:“听你的。” 小两口有了自己的计划,唯一忽略的是四周关注着他们的几十双眼睛——以及这些眼睛后面的两个妈。 岳母那头还能稳得住,富察家则是另一番局面。 新婚次日,和明公主很给面子的主动提出去给富察家的长辈们敬茶。 傅恒不管内务,纳喇氏见新儿媳笑意温存,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等听说和明公主的眉毛都由舞刀弄枪的儿子亲手描画,生生把心中的疑问给咽了下去:别是生手上路,他们不知道洞房是怎么回事儿吧?呃!公主是姑娘家,宫里教导有限,最要紧的一句话肯定是“你随着额驸的意思做就行了”——问题在于,福隆安自己也是冰清玉洁的在室男一枚,这个就—— 现在派个通房丫头去亡羊补牢?那就跟福隆安在大起时无缘无故给了宗亲王一记耳光性质等同,不用皇后出手,皇帝先就要把富察家削的连去宁古塔的资格都没有;若是静观其变,赶明儿公主进了宫被皇后问起来,照样没法交代——羞辱公主和冷落公主是一回事儿啊! 母亲生其忧,儿子服其劳,纳喇氏只能暗示长子:你去教教你弟弟。 福灵安很快有了回音:“您放心,二弟有他自己的权衡,公主也是愿意的,宫里不会问罪咱们家。” 除了没圆房,耳鬓厮磨、对饮颂词、弈棋弓射,小夫妻一样没有少干,寒苓哭笑不得:“他可真是体贴!” 和明公主也笑:“您该信得过富察氏的家教。” “不管怎么说,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不催,你公公婆婆还盼望多抱孙子呢。”闺房之事,当娘的不必干涉太多,“相处了这几日,福隆安可能切合你的心意?” “额娘,其实这事儿还得怪到您的身上。”和明公主嗔道,“您当初总拿表哥说事儿,福隆安能不吃心吗?保不齐他还以为我对长林表哥有心呢。” “你和长林是一类人,两个聪明人扎堆过日子真不是什么好事儿。”寒苓拍拍女儿的手,“你是中间的,下头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要我操心,我又是皇后,等闲分不出精神来,今后好好的,把自己日子过的熨帖就行了。” 以弘历的视角来说,和明公主是他最容易忽视的一个孩子(相对于其他嫡子嫡女),寒苓倒该觉得庆幸,这个女儿没有生成男儿身,保不齐还是他们夫妻母子的福气。 以和明公主的地位和心智来说,完全不需要当娘的多生忧虑,寒苓此刻的关注重心已然转移到了前朝。 这也是祸起萧墙的束缚之处。 如果寒苓只生了永玺一个儿子,那就没得说了,谁敢上前染指储位,爪子也剁了他的,问题的关键在于,永珏也是自己十月怀胎、辛苦产育的亲骨肉。 现实面临的问题,寒苓习惯到书中去翻查答案,和她处境相近的著名前辈有三个:汉光武帝元配阴丽华、隋文帝皇后独孤伽罗,宋英宗嫡妻高滔滔。 阴丽华算是继后,但人家是正经元配,元后郭圣通在明面上又是因罪被废,这一点是寒苓比不了的,独孤伽罗和高滔滔承揽了皇帝丈夫全部的生育工作,真要代入,自己倒像独孤伽罗和阴丽华的结合版:名分上有瑕疵,儿子的出身最高,保不准有扮演黄雀的妃嫔皇子趁虚而入,当前的主要矛盾冲突却是来自于内部—— “杨勇!杨勇!杨勇!”寒苓摇着扇子份外头疼,“儿子啊——” 成霜知道自家主子在为儿女之事烦恼,正想入内开解一二,转头看见张雷趋步走到门口,因向他问道:“怎么了?” 张雷喘吁吁地说:“愉妃娘娘打发人报信,五福晋要生了。” 永琪在圆明园中没有下榻的居所,仗着父宠,别院与长春园毗邻而建,西林觉罗氏产期将至,寒苓便恩准愉妃挪去照应,如今瓜熟蒂落,自然要报给中宫知道。 “摆驾!”寒苓的注意力顺理成章转移到了儿媳的肚子上。 西林觉罗氏头胎生产,多少有些艰难,疼了一夜才把丈夫的嫡长子生出来,愉妃抱着孙子大为欢喜,手忙脚乱的捧给寒苓瞧看:“主子娘娘,这孩子壮实,听着哭声都是有力量的。” “是个有福相的。”寒苓扶住张雷起身,因向永琪说道,“打发人给皇上、太后报喜,你去门口,跟你媳妇说两句话,可是辛苦她了。” 永琪满脸喜色,先与嫡母行了礼,又向生母道声辛苦,这才依命行事不在话下。 愉妃便对寒苓说道:“还请主子娘娘早回銮驾,等永琪家的出了月子,臣妾带她去给主子娘娘磕头。” 五阿哥添了嫡长子,对愉妃一系而言是天大的喜事,于后宫倒是轻易掀不起水花来,原因无他:这孩子不够份量。 -- 第294页 便是皇太后,提及新生的曾孙也不过是针对寒苓坐更候产的行为责备她一句“虽是慈心一片,毕竟卑不动尊,怕教永琪福晋落个不孝长辈的罪名”而已。 寒苓不以为意,自太后寝殿出来,因向愉妃说道:好生照看阿哥,皇上的孙子不少,独这一个能洗雪我的清白。” 舒妃忙道:“主子娘娘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理会那起子小人言语!” 寒苓微笑点头:“说起来,永珹与他侄儿有些缘法,当年高氏获罪,孝靖皇后大行,本宫承两宫皇太后懿旨,主理六宫事务,也曾因生育之事愧见皇上,有了永珹,后头桩桩件件的事儿都变得顺遂起来。” “主子娘娘言重了。”舒妃赔笑道,“哪里是主子娘娘受惠永珹,分明是我们母子仗着主子娘娘福荫才有了今天的安稳日子,不是有您照顾,但凡差着半点儿,后宫早就寻不见臣妾母子的地界了。” 寒苓亦笑:“我倒脸红,来年给永珹挑选一位四角俱全的嫡福晋,那时便能理直气壮的承受你的好话了。” 愉妃另有心事,在舒妃奉承寒苓时并不多话,尾随进了天然图画,趁着四下无人,这才缓缓开口:“主子娘娘,臣妾有件事儿求您做主,只碍于体统规矩,多少有些不好启齿——” 寒苓问了儿女去向,赐座叫茶后与她说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拘礼?” 得到正头主子首肯,愉妃很不客气地向儿子的后院亮剑了。 永琪有些傻眼:“额娘——” 愉妃打断他:“你有异议吗?” 永琪嗫嚅道:“额娘,索绰罗氏和胡氏服侍儿子多年,二人都有生育之劳,于情于理,儿子也不该对她们弃之不理。” “没有教你舍弃她们。”愉妃淡淡说道,“你现下居住的园子,便是比不得王公府邸,与一品二品的正经宅第也不差什么了,且与皇苑相接,难道还委屈了她们不成?” “儿子不敢。”永琪仍是犹豫,“只是碍于索绰罗氏和胡氏并无过错——” “主子娘娘已经为你想好了说辞。”愉妃提前掐掉儿子的后路,“你回去,告诉她们,圆明园龙气旺盛,让她们就近住着,沾一沾福运,早晚也给你生下健康的阿哥格格,我还等着抱孙女呢!” 没错,愉妃考虑金孙安危,要把“小”儿媳们全都给发配到庄子上去住,寒苓不想给孩子招恨,又要顾虑索绰罗家的体面,斟酌后出了这样一个尚算体面的折中法子,愉妃欣然采纳,迫不及待就向永琪传达了移居指令。 两个妈统一战线,反对也无益处,西林觉罗氏还没出月子,上头好歹给了自己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永琪除了妥协别无他法,老老实实为侧室移居做准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量在十一之前完结吧! ☆、173 皇太后圣寿前夕,二等武毅公兆惠因伤病过世,弘历亲驾临丧,追封兆惠为一等武毅谋勇公,赠太保,谥文襄,准长子雅克善原爵承袭,孀孤幼子皆有抚恤。 民间有桩轶谈,说的是泰岳过身为人东床的尴尬处境:你要过于伤怀,感情没到那个份上;你要置之事外,外人看了笑话。哪怕贵如东宫,赶上这样的事儿,永玺也够喝上一壶的了。 兆惠咽了气,对宗亲王构成了由外及内的挑战,朝局形势发生变化不必赘叙,媳妇死了亲爹,做丈夫的总不能置若罔闻吧? 寒苓也来慰问儿媳:“你歇两天,过了武毅公的头七再说!” 乌雅氏央求道:“臣媳想回一趟娘家。” 寒苓不准:“你是皇子福晋,多少人看着呢!” 乌雅氏默然不语,永玺于心不忍:“额娘,能不能打发人出宫瞧瞧?见见老夫人和雅克善夫人也好。” “嗯!”寒苓沉吟片刻,因与成雪说道,“你替老四家的走一趟吧。” 兆惠的继室是出自信王府一系的觉罗格格,兆惠在时,继子对她还算客气,跟做了准太子妃的继女也算相处融洽,可改变不了的一个现实是,伴随丈夫离世,未亡人的处境相应变得尴尬起来——尤其她还有一个年将八岁的亲生儿子!以后孤儿寡母,大约只能仰继子鼻息了。 乌雅氏当然不愿意看到兄弟阋墙的事儿发生,成雪奉旨出宫,向觉罗氏道恼后先向雅克善说道:“四福晋不好出宫,二舅爷还小,公爷的后事只能托仗大舅爷做主,等老公爷发丧,咱们王爷必要带皇孙前来致祭的。” 雅克善躬身答应,又向成雪回道:“请姑姑代禀福晋,阿玛的后事有奴才操持,额娘有奴才夫妻奉养,照顾幼弟是奴才的分内之事,福晋只管服侍好太后与主子娘娘,照顾妥当宗亲王并两位小阿哥,奴才虽不争气,决然不能有损阿玛与福晋的体面也就是了。” 虽有母子名分,雅克善也没比继母小几岁,觉罗氏又不是气死元配上位的狐狸妖媚,常年征战在外的雅克善对觉罗氏并无芥蒂之心,至于异母弟——扎兰泰和他的长子才是同龄人! “奴才记下了。”成雪向觉罗氏欠了欠身,“福晋记挂二舅爷,又做了一双新鞋教奴才送出来,请老夫人督促二舅爷上进,早晚与老公爷、大舅爷一般宣扬家声、顶门立户,不要辜负福晋的期许之心才好。” 觉罗氏心下熨帖:“请福晋只管放心,家里一切都好,扎兰泰虽然不好去上学,他哥哥也守孝,文武都能教得,唯独孝期在前,奴才婆媳不能得便进宫,福晋或有心事,只能累姑姑多加开导了。” -- 第295页 “应当的。”成雪暗自点头:这就成了,只要岳家拎得清,毓庆宫至少去了一桩萧墙后患。 成雪并没有杞人忧天:后宫的飓风,自始至终都没有静止过。 皇太后七十有四,虽说眼下身康体健,多少还有些畏死惧亡的念头,弘历便在家宴之上当场表态:“额娘玉体祥和,待等百岁寿诞,朕将传位嗣君,侍奉额娘巡幸天下,稍慰额娘一生辛劳可矣。” “我盼着那一天呢!”皇太后微微一笑,“咱们都得好好的。” 永玺率诸王诸弟请酒上寿,弘历眯眼问道:“永玺二十六岁,再过二十六年,太后百岁大喜,绵恺该是多少庚辰?” 寒苓代为作答:“绵恺已过而立之年,绵恩绵德当为祖父,皇上生有元孙,太后以下,六代同堂,此为可期、可盼之幸事。” 皇太后笑道:“我怕难为,不及皇后通悉养生之道。” 弘历接道:“后宫是皇后的地头,皇后有福气,咱们都要沾她的光。” 令妃越次而起:“皇上失言,该当罚酒一杯!” “嗯?”弘历敛收颜色,“怎么说?” 令妃正色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后宫在王土之内,皇后娘娘虽为六宫之主,一言一行,俱按皇上心意行事,皇上适才说六宫是皇后娘娘的地头,臣妾忝居妃位,自然要为皇后娘娘鸣抱不平的。” 弘历一怔,看着寒苓笑问:“皇后怎么说?” “令妃该赏!”寒苓点一点头,“自孝靖皇后驾崩,臣妾居摄六宫,想皇上所想、急皇上所急,只因性情所致,反倒落下了揽权跋扈的名声,令妃之言,大合臣妾心意,皇上可予臣妾公道,臣妾何曾做过一件没有虑及皇上心意的事儿?” “朕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偏教你们抓住了把柄。”弘历欣然传谕,“将比利时进贡的音乐匣子送到皇后宫中,内务府收着的那座玻璃镜子赏给令妃罢!” 一后一妃闻旨谢恩,皇太后看着令妃,心中恍然有所觉悟。 在座的没有一个省事儿,哪里瞧不出,皇帝明显对皇后一系生出了忌惮之心。 询问绵恺的年齿意在敲打永玺:有老子在一天,龙椅就没有你的想头!你今年二十六岁,再过二十六年,皇太后一百岁,朕八十一岁,你便是抱了孙子当了曾祖,照样得老老实实在后头等着。 寒苓也不轻松,继自己努力落实“男外女内、六宫上下、皇后为尊”的实践后,淑嘉贵妃曾以“太后至尊”论予以抗衡,现在的令妃更加高明,表面是为自己说话,实际却在迎合弘历的欢心,祭出了“家国一体,前朝后宫皆以皇帝为尊”的理论,这一手实在是高明之极。 令妃当然不是善茬,她也没想过要在实力悬殊的景况下跟景仁宫打擂台,今日所以小试牛刀,内中自然是有一桩缘故的。 分别之前,令妃刻意提醒寒苓:“主子娘娘,永琰已经五岁了,他不是见不得人的孩子!” 十四阿哥永璐、十五阿哥永琰是令妃一胎生下的孪生兄弟,甭管阳谋阴谋,摆脱不了的一个现实是,“双生子”是不祥之兆,令妃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但两个孩子终究是身上掉下的血肉,哪怕像永璐这样不养在自己身边、不记在自己名下的孩子,该有的慈爱之心未必就会减少一分,又因为避嫌的缘故,令妃很少有和永璐照面的机会,长此以往,对儿子的思念自然越来越深。 然而,最让令妃不能接受的是,永璐被皇后给养歪了! 倒不是说寒苓有心捧杀或养废永璐,她就是有那份心思,也没有实施的条件——上头还有太后皇帝盯着呢!令妃不满的是永璐对自己孪生弟弟的态度。 寒苓比照嫡子的待遇教养永璐,永璐也把自己当成寒苓的亲生儿子,众所周知,因为乾隆爷早年的一番折腾,嫡皇子和庶皇子的区别是相当大的,因为双生子的忌讳问题,永璐永琰不能同时出场,而皇子本身就是一个门面职业,如果令妃能说的算,铁定一碗水端平,对两个儿子公平对待,可惜——她只是吊尾的四妃之末。 永璐和绵恺是同龄人,他们爷儿俩基本上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小玩伴,按照宗法,绵恺在大清朝是仅次于皇祖、皇父的第三天子,这就意味着,只要有三人以上的场合,绵恺就有绝对的出场资格。 绵恺今年只有五岁,而且没有经过正式册封(他爹也没有正式的皇太子名分),他还不必参加一些中枢会议,继续进行延伸:绵恺能参加的场合,永璐这个当叔叔的都能参加。 吃饱撑的会去提醒寒苓:永璐出现的地方永琰要退避三舍,为公平起见,最好让兄弟两个轮流出镜。 正旦、端午、中秋、圣寿、万寿、千秋——所有场合,无一例外都是永璐出席,永琰基本就是透明人的角色。 孩子小无所谓,现在都懂事了,总这样经受不公平的待遇,长此以往,不心理扭曲才怪。 令妃不提,寒苓不作考虑;人家既然已经摆在明面上说,寒苓再无作为,怕就有“嫡母失职”的嫌疑了。 第二天早起,寒苓把永珏叫进了景仁宫。 “请封爵位?”永珏大为吃惊,“额娘,十五弟才五岁吧?” “你坐。”寒苓招了招手,“你觉得你阿玛能不能答应?” 永珏摇了摇头:“额娘,有件事儿您还不知道,上回秋祢,阿玛曾说过封爵的事儿。” -- 第296页 寒苓一怔:“嗯?” 永珏解释道:“阿玛自检以往封爵过于随性,因此晓谕宗人府并礼部知道,‘除平反追封、因功赐爵、请袭旧爵,自今而后,以皇族亲亲推恩宗室,以五年为定期,慰免部司辛劳可矣!’” 寒苓恍然大悟:“明年就是乾隆三十年,岂不恰好是封爵之年?” “额娘,阿玛这样说,明显是整顿封爵秩序的意思,自今往后,皇子初封爵位,必以大婚开府为契机,十五弟最幼,无缘无故,阿玛怎么可能为他破例呢?”永珏还有一句话没有明说:永琰本来就不得皇父待见,就算破例也轮不到他的身上,到目前为止,皇帝老子当成小儿子疼的还是自己的同母弟十三阿哥永璟。 “罢了!”寒苓的主意,最好提前给永琰一个爵位,让他出宫开府列入外臣序列之中,如今看来,这个法子怕是行不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整篇文有六个女配:上部(64章)下线了富察皇后和高慧妃;中部的主要女配是两宫太后;下部两个女配,一个是已经下线的嘉妃,另一个就是令妃了。令妃是很凌厉的人,所以,请大家期待后文!我保证下文的宫斗剧情更加精彩! ☆、174 乾隆三十年正旦朝贺时发生了一桩围绕皇权、裹杂外交、波及皇子的东宫议礼事件。 李朝使臣洪凤汉当廷上表,希望天子能够明确甄定藩国陪臣谒见宗亲王父子的礼仪问题。 洪凤汉的理由相当充分:依据定例,朝鲜国王为大清郡封,又蒙皇恩,一应礼秩比于亲王,对应到朝堂,需要额外礼敬的就只有天子一人,但宗亲王毕竟是公认的内定太子,宗亲王嫡长子即为内定皇太孙,身为藩国,加礼毓庆宫有失僭越;今以爵位相待,日后更有轻慢tianchao的嫌疑,两厢为难,只能请皇帝给句准话了。 弘历的脸色很不好看:“这样的事,难道不该由理藩院呈递奏折予朕请示吗?” 康熙年间,理密亲王以嫡子之贵见宠皇父,终究难免因拜褥之事陡生嫌隙,何况皇帝近来对宗亲王颇有冷落之意。历史时隔七十年再行重演,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永玺犹如芒刺在背,跪伏陛前一句话也不敢分辩。 兆惠亡故、四格守孝、傅恒告病,有资格回护永玺的只有弘昼一人在场,但他是皇弟,对这样的事儿先天就有七分忌讳,此时为侄儿说话,反倒容易适得其反忤逆君心。 “皇阿玛!”雍正皇五子正觉犹豫,乾隆皇五子已经凛然出班,“洪凤汉当斩!” 众人都觉吃惊,弘历沉着脸问道,“洪凤汉何罪?” 永琪瞥了朝使一眼:“皇阿玛,儿臣曾听五叔提及皇祖朝旧事,先帝雍正爷在日,倚重皇阿玛之心犹如今日皇阿玛之于宗亲王,皇祖晚年,悼慧太子亦在,彼时未曾见他入朝请命,今日倒来请问礼仪,儿臣想问,彼国居心何在!” 洪凤汉慌忙辩解:“藩臣一向疏忽,今日问礼,亦为弥补前过之意,求圣皇天子明察!” “皇阿玛,此为诡辩僭越之辞!”永琪正色驳道,“毓庆宫为和硕亲王,藩国加礼原有定规,此为国是;皇兄乃中宫嫡长子,居内则为兄弟领袖,出外则当皇父体面,藩国之礼,不在于行当在于心。儿臣敢问,倘皇兄并无嫡长之贵、亲王之尊,似儿臣之辈唯有皇子身份,莫非不能受他下邦礼遇不成?” 弘历脸色稍霁:“永琪这番说辞很有见解。” “谢皇阿玛!”永琪转头看向朝使,“汝所不明,不在朝纲礼法,而在藩属异心!周天子有九鼎,楚王遣使问之,其意不在鼎之轻重,而在——天下!” 洪凤汉匍匐卧拜,朝中文武皆有惊艳之色:五阿哥风采,似乎不在嫡皇子嘉郡王之下! 弘历重赏永琪,却也未曾因此问罪朝鲜使臣。 永琪相当不忿,散朝后追随永玺到了毓庆宫,忍不住抱怨道:“岂有此理,朝鲜蕞尔小邦,不知受哪个指使,也敢习效沙穆哈(康熙朝拜褥事件的主角、当时的礼部堂官)离间君臣之义、父子之情,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若要弟弟撞见,看我不一顿拳头打他个半死。” “未必如是。”永玺苦笑道,“朝鲜如今闹的厉害,洪凤汉固有私心,未必就是冲着我来的。” 永琪困顿不解:“怎么说?” 永玺示意永琪入座:“朝鲜王年愈七旬,膝下只有二子,长子早夭,次子原被立为世子,三年前忽然过世,如今的朝鲜储君即为朝王次子所出世孙,世孙与朝鲜王继妃不睦,因此促成党争格局,今日来的洪凤汉正是朝鲜已故世子泰岳,如今看来,为绵恺请封是假,借此给自家外孙正名倒是极有可能的事儿。” 永琪张大了嘴:这都知道?您也太精细了吧? “今日亏得你,误打误撞喝退了朝使。”永玺眯了眯眼,“理藩院归我管辖,出了这样的事,皇阿玛哪有高兴的道理?” 永琪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才说:“四哥,您今后顺着皇阿玛一些罢!” 永玺仰头叹息:“五弟,性自天成,难啊!” 事情的真相真的像永玺说的那样简单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成霜接到密报,悄悄向寒苓回话:“主子,履郡王府曾经送过一封密信给朝鲜使团。” “嗯?”寒苓眉头微皱,“永瑆?他怎么会与朝鲜人扯上关系?” -- 第297页 成霜提醒她:“主子,您忘了,淑嘉贵妃就是朝鲜人啊!” “你不提,我都忘了这一茬!”寒苓恍然大悟,“有什么实证吗?” 成霜回道:“王府下人悄悄留下了十一阿哥的密函手稿。” 寒苓忙道:“拿来我看!” 手稿上写的却是异族文字:“这是——” 成霜推测道:“依奴婢看来,□□成是朝鲜国的文字。” “年纪不大,心机不浅!”寒苓冷笑一声,“我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他既存心不良,我就不必再留情面了。” 成霜不免建议:“奴婢是不是去查一查,看看密函的内容再说?” “不必了!”寒苓摸了摸眉角,“永瑆便有城府,量他能有多少人力?少不得宫中还有助力,一不做二不休,先去敲打她们一回、过两天安稳日子再说!” 成霜正要说话,张雷于外通报:“主子娘娘,九爷和绵忻阿哥请安来了。” 寒苓收了纸稿,扶着成霜转回上座:“叫!” 一岁半的绵忻煞是活泼,摇摇摆摆跪在地上行了礼,张开胳膊就朝寒苓扑来,世人讲究隔代亲,高贵如皇后同样不能免俗,含笑把孙儿揽在怀中,因向成霜说道:“拿帕子来,瞧他一脸的汗。” 永珏斥责儿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多大呢!比起你这个阿玛,已经算过于老实了。”寒苓把手炉塞到孙子怀中,一边为他脱外衣一边问道,“怎么不是你媳妇过来?” 永珏笑道:“给额娘道喜,您又要做祖母了!” “嗯?”寒苓眉开眼笑,“你媳妇又有喜了?这是多早晚的事儿?太医院怎么没有回话?” 永珏解释道:“婉儿的月事迟迟未到,除了近身宫人,只有儿子知道,虽然不能十分作准,七八分是不会差的,婉儿想等几天再看,儿子忍不住,这就心急过来回给额娘知道了。” “慎重一些也好。”已经有了三个(亲)孙子,如果祁婉确实有孕,是男孩,多子多孙,是女孩,那就是第一个皇孙女,都是值得庆贺的事儿,“你让她慎重养着,赶明儿我去瞧他。” “是。”永珏犹豫了一下,涎着脸挪到寒苓跟前,“额娘,儿子还有件小事儿请您示下。” “稀罕!”寒苓捏着孙子的脖颈淡淡一笑,“说吧——” 永珏壮着胆子问:“额娘,刘佳氏的药能不能停的?” 寒苓瞥了儿子一眼:“你还住在宫里,且要按着我的意思行事,宫外的嘉郡王府才是你当家做主的地界。” 永珏略感无奈:“是!” “你去吧,让绵忻留下,陪我用晚膳!”寒苓摇头感叹,“我生了你们倒有什么用处,长大了,翅膀硬了,个个忙啊忙,一顿饭的工夫也舍不得为我挪出来。” 永珏赔笑道:“额娘怪罪的是,儿子今天就留下陪您用膳。” “哪一日不经我提,你要来用膳我是指定高兴的。”寒苓挥了挥手,“你去吧,过会子永璂永璟永璐都来用膳,你在这里,没得教他们拘束。” 永珏含笑答应,嘱咐儿子两句闲话后径自去了。 寒苓慢半拍的意识到:从永珏过来到他离开,自己压根就没有抓住聊天的话语权,对他在朝使发难之际的无作为举动就更加无从问罪了。 等永璂弟兄回来,寒苓把孙子交给他们照看,这才抽空与成霜商量一些要紧事。 “额娘孝满是在今年年底?遇到这样的事,我连商议的人都没有。”永瑆不被寒苓放在眼中,她在意的是弘历对永玺的态度:这是在磨砺他呢还是—— 成霜想了一想说道:“主子,舅爷府的阿哥们都已经出孝了。” “蜜罐长大的孩子——”寒苓摇了摇头,因又问道,“长林今年要应考?” “是。”成霜回道,“听说咱们长林阿哥一直在闭门苦读呢。” 寒苓点点头:“也该娶媳妇了。” 成霜含笑建议:“主子,今年大挑,若是长林阿哥能够大小登科,岂不是双喜临门的喜庆事?” 寒苓问道:“我记得武德家的三小子也有十五六岁了?” “是。”成霜答道,“扎拉芬阿哥是乾隆十五年生的。” 寒苓略想一想,因命成霜:“告诉郡主,还有祁连,让他们留神在意,有合适的格格提给我知道。” 郡主即为简亲王嫡女、武德次媳、讷苏肻正室多罗格格觉罗氏,她和祁连都有铁帽子王府依靠,人脉自然宽阔,作为嫂子和姐姐,她们有义务在婆婆(亲妈)不方便的前提下帮忙物色人选。 古人说,得意不可忘形!寒苓千小心万留神,谨小慎微从一个爹不疼妈不爱的五品官女儿,一路扶摇直上,由王府侍妾、侧福晋、娴侧福晋、娴贵妃、娴皇贵妃、摄六宫事娴皇贵妃一步步熬到现在的位子,富察皇后、慧妃、淑嘉贵妃一一折在她的手中,顺手还把皇太后压制的没有说话余地,如今陡然没了外在压力,说话行事多少有些麻痹大意,摔跟头当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沉淀二十多年的令妃发动进攻了,接下来直到全文结束,都是女主和令妃(以及太后)的对手戏。另外,有没有了解日剧的读者?推荐一下日本的历史剧:历史时期在白河院和后阳成院之间。 ☆、175 -- 第298页 依照原来的计划,寒苓必要私下坐实永瑆的罪名,拿住把柄后再为后事打算,所以更张主意,一则怕落人口实枉生变故,二来担心损及自身公正严慈的嫡母形象,这一着急,昏招就祭了出来。 挑着永瑆进宫请安的日子,寒苓带着手稿跑到寿康宫拦人来了。 皇太后正心疼孙子仪容憔悴,听得通传眉头一皱:“她怎么来了?” 永瑆赶忙起身,低头垂手、悄无声息地站立到了一旁。 寒苓也不拐弯抹角,请安后便把永瑆遗弃的手稿呈递给了皇太后。 皇太后却不像知情的样子:“我如今眼花,这都是写的什么东西?” 寒苓看向永瑆:“履郡王,你虽未曾参政,也该知道,交际外藩是大罪,这封书信,大约不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永瑆低头回道:“这正是奴才的手书。” 寒苓稍感意外:“你认了?” 皇太后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寒苓欠身答道:“尚衣局回话,永瑆私自与朝鲜使臣传递书信,臣妾不敢惊动皇上,只能于皇太后驾前取实,万一永瑆一时糊涂,惹得皇上为此动怒,看皇太后面情,总不好对他苛责太过。” 皇太后吃了一惊:“永瑆,皇后说的可是实情?” 永瑆复又下跪:“是!” “你——”皇太后眼前发黑,“你糊涂啊!” 寒苓正要说话,外有内监通传:“回皇太后的话,皇上与令主子请安来了。” 弘历明显对眼前的场面感到不解:“这是怎么了?” 令妃从地上捡起手稿来:“这是——” 寒苓皱了皱眉头。 永瑆磕头请罪:“奴才该死,请皇上责罚!” 弘历的脸色很不好看。 令妃一面将手稿呈给弘历一面赔笑道:“十一阿哥是跟皇太后撒娇呢,你虽出嗣,到底是正经的天潢贵胄,皇上难道不把你当儿子疼吗?” 弘历瞥了一眼手稿:“这是朝鲜的文字?” 永瑆并未抬头:“是!” 弘历亦不多问:“打发人去理藩院,把认识朝文的通译叫一个来。” 李玉答应一声:“嗻!” “慢!”弘历想了一想,因又补充道,“把永玺叫来罢!” 令妃向弘历求情:“皇上,臣妾看十一阿哥的精神不大好,不管有什么过错,还是先让他起来说话吧,万一惊着皇太后,您和主子娘娘又该担心了。” 弘历点一点头:“你起来。” 原有的计划被打乱,寒苓少不得再把回给皇太后的话叙说一遍,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好话不说二遍,自己偏偏就讲了两遍,皇帝来的时机——令妃—— 弘历面无表情:“皇后倒是耳聪目明!” 直到永玺过来,永瑆依旧还是跪着,弘历淡淡说道:“往日见你研习番邦文字,朕说你不务正业,今日倒误打误撞有了用处,把这封信的内容讲一讲,解释朕的疑惑也是好的。” “嗻。”永玺定一定神,大概浏览一遍后说道,“回皇阿玛的话,这是十一弟写的谚文家书,内容是托付金氏留在朝鲜义州的族人,代淑嘉母妃修葺故里的祖茔。” 皇太后松了一口气:“皇帝,至亲莫过于骨肉,永瑆毕竟是一片孝心,只看我的面子,你从轻发落他吧!” 令妃福一福身:“皇上,恕臣妾多嘴,倘若追回书信,与手稿内容一般无二,臣妾愿代淑嘉贵妃向皇上和主子娘娘请命。” “其情可泯,其行当罪!”弘历盯了永瑆一眼,“便是属实,交际藩臣也是你的错处。” “奴才知——”一个“罪”字不曾出口,永瑆斜刺一歪,躺倒在了众人面前。 寿康宫霎时乱营,永玺抱起弟弟,手头顿了一顿,三步并做两步,就近把他放到了侧殿的暖炕之上。 皇太后高喊太医,寒苓茫然失措,慢半拍上前,接替永玺亲为永瑆把问脉息。 皇太后把棉被一握,忍不住惊叫出生:“永瑆的衣服——” 太医的诊断结果相当打脸:堂堂十一皇子、大清履郡王竟然是饥寒成疾。 当着寒苓的面,弘历拿刀划开了永瑆的外衣和斗篷。 看着满室飘落的芦花、树皮、陈棉,乾隆皇帝的脸色甚是好看:“朕还没死呢!” “皇阿玛息怒!”永玺亦生不忿,“内务府胆大包天,竟敢这般苛待皇子郡王,请皇阿玛降旨严惩!” 弘历已然把矛头转向寒苓:“皇后,永瑆写字的手稿你都有能为拿来,他被这样苛待,你难道竟毫不知情么?” 寒苓只能认栽:“臣妾疏忽大意,平白叫永瑆吃了奴才的许多苦头。” 永玺对今天的事充满了疑惑,回到东宫不免询问寒苓:“额娘,十一弟的信——” “终日打雁,教雁啄了眼!”寒苓捶桌,“永瑆故意卖弄破绽,让我抓住他私通朝鲜的把柄,今日借我发难,用苦肉计反客为主,我可真是一败涂地了!” 永玺有所觉悟:“额娘,皇阿玛的脸色并不好看,会不会因此迁怒内廷三司(内务府、太医院、尚内局)?” “是否苛待永瑆事小,我不该亲自拿着手稿把他揭发出来。”寒苓懊悔不迭,“他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心机,是我太过大意了。” 如寒苓所言,那拉氏还在孝期,表面上看,永瑆受不受苛待与景仁宫没有关系,关键在于,寒苓触犯了皇帝丈夫心中最大的忌讳。 -- 第299页 “尚内局事务繁重,皇后岂能面面俱到?偶尔疏忽也在情理之中,只怪哀家失察,皇帝就不要深究了,今后引以为戒,不要重复错往就是皇帝的福气了。”到了这份上,皇太后如果不趁机踩上一脚,可就太辜负皇后儿媳自己个儿送到手上的机会了,等到寒苓跪安离开,皇太后第一时间打开了话茬。 不要觉得皇太后是给儿媳求情来的,这一番话,句句都藏着机锋。 首先,皇太后在提醒皇后的权柄过重,尚内局的触角眼线遍布六宫各府,皇后知道的事儿,你做皇帝的也未必能够知道;其次,我这个皇太后空有其名,根本没有弹压震慑皇后的作用;第三,你有必要改变现在的局面。 弘历不得不正视现实了。 眼下的形势,哪怕皇帝突然驾崩,朝堂后宫也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波动:前朝,永玺是深孚众望的正嫡储君,背后有傅恒、四格、弘昼甚至是显亲王、简亲王的全力支持;后宫,皇后统掌尚内局、太医院,对内务府也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如果他们母子内外勾连—— 然而这些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儿,弘历除了重赏永瑆、将内务府与尚内局的几个主管供应起居的主官狠削一顿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过激表现。 寒苓当然清楚,这次的事儿不会如此轻易就给揭过去。 出了正月,乾清宫接连发出了三道上谕。 其一,命宗亲王永玺交割理藩院事务,管领礼部事务,免和亲王世子永瑛内务府差使,调任理藩院用命; 其二,因各地报灾,停中宫千秋贺仪; 其三,着令妃协理尚内局事务。 这三条,尤其是后两条,明显是冲着皇后来的。 依照令妃的设想,这三道旨意降下,为皇后出头的奏折必然接踵而来,熟料现实脱离梦想,皇后竟会补救的这般及时,皇帝的举动压根没有在景仁宫一系中引发任何波澜。 不是寒苓想的周到,而是她这头从来不缺少既能压住场子又能对皇帝的心理足够了解的高人。 寒苓自雍正爷的孝期内获封娴贵妃,迄今为止三十年,停贺中秋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联系到最近动辄得咎的宗亲王,皇后系能稳得住脚才是见鬼。 傅恒左右为难,理智上说,他不应该在这个关口为景仁宫出头,但他的二儿媳是皇后的亲闺女,若是不管不问,怕是不利于维持内部团结。 殊不知,富察家的二媳妇比公爹还要拎得清,不但镇压了要为岳母打抱不平的丈夫,还催他去跟公爹表态:这时候为景仁宫伸张,必然起到火上浇油、适得其反的结果。 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的当家人还没出孝,四格对子侄的家训很简单:好好当差、好好读书,当管则管、当问则问;谁敢多事,家法无情! 和亲王提醒儿子:“该怎么送礼就怎么送礼,咱们不说不做,皇上自个儿就该坐不住了。” 显亲王府的家主比雍正爷的亲王资历还老(显亲王衍璜在康熙四十一年袭爵,迄今已有六十三年),他能连这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儿媳没来讨情,自然乐得装痴作聋糊涂行事。 这几家不表态,谁能上赶着去摸老虎胡须?乾隆爷一拳打到棉花上,欣慰之余多少生出一丝遗憾来。 永璇尚未出孝,仍照旧例送呈节礼,又刻意叮嘱管事:“打今儿个起,阖府上下闭门抄经,为皇阿玛、皇太后、皇额娘祈福,若无宫中旨意,不得轻易对外走动。” 管事答应一声,因向主子请示:“若是履郡王过来——” 永璇“哼”了一声:“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皇太后与令妃会连递杀招! ☆、176 寒苓是后宫的女人,既然身处后宫,首先,她会对皇帝的敲打进行自我检讨;同样,既然身为女人,理所应当会生出怨怼之心。 书读的多了,寒苓自然知道,古往今来因“怨怼”获罪的皇后不胜凡几。 寒苓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孙子、外孙五六个,她要坏了事了,这些人妥妥都得跟着悲剧,怎样做才能避免这种悲剧发生呢?皇后娘娘感觉自己走入了歧途。 是的,根除后患的答案或许触手可及,但她其实在有意无意中绕开了那片禁忌,或者说,寒苓还是乐观的,她不愿意在形势尚好的前提下悖逆自己的良心。 皇太后却看得明白:景仁宫从前的无往不利,其实是建立在皇帝信任的基础之上,如今既然出现了缝隙,当然要抓住机会,尽量把这条缝隙扩大为裂痕。 如果想这样做,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抑或说,这是三十年来最好的机会:被景仁宫倚为外力的那拉氏、乌雅氏都在守孝;永玺面临“储君少壮、皇父老迈”的尴尬局面;皇后自己又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吸取以往教训,皇太后并未操之过急,她就暗示了儿子一句话:“贵妃之位不宜久悬。” 这也没什么好选的:如今的四妃,只有令妃因为是孝靖皇后的旧人,跟现任皇后关系平常,这些年还受尽了景仁宫的打压苛待。 唯一尴尬的问题是,令妃如今居于四妃的最后一位。 愉妃和婉妃都是潜邸旧人,舒妃的家世冠绝六宫。令妃唯一的优势是生育有功,偏偏两个儿子还是双生子。 当然了,在皇太后面前,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她指出了令妃最大的优点:老实。 -- 第300页 于是,老实人成了后宫实质上的二号人物。 寒苓却没有放权的意思:不是她恋权,而是她不能、也不敢在涉及儿孙安危的方面稍有懈怠。 这无疑引发了弘历更大的不满。 三月,乾清宫补发了一道上谕,加封令妃为尚内局尚宫,辅佐皇后执掌尚内局事务。 寒苓开始演绎“凶恶主母”的角色:她把令妃当成了拿着钥匙的使唤丫头,处理尚内局事务时都由令妃监督执行。 连续两个月,皇帝几乎翻旧了令妃的牌子。 难以收拾之间,有两件事缓和了帝后的矛盾。 三月会试,那拉长林高中头名会元,随后殿试,长林才学惊艳汉臣,皇帝“以旗人让汉人、以国戚让庶民”,降次两等,御笔钦点辉发那拉长林为一甲探花。 天子兴之所及,又命三甲当廷赋诗,长林双手正反文,把状元、榜眼看得叹为观止,弘历愈发喜欢,因破成例,于翰林院编修外加封那拉长林为光禄寺署正,与新科状元品级等齐。 这样的金龟婿,哪有不想抢到手上的道理?那拉家没出孝,新科探花的终身着落到皇后姑妈身上,贵太太们把丈夫儿子的警告抛到脑后,挤破头往景仁宫递牌子。 皇帝最近冷落中宫,亲贵大臣要避祸,不免叮嘱家中妇人,在形势明了之前,最好对景仁宫敬而远之,那些个命妇,最初还能听教,等长林御殿夺魁可就坐不住了。 别嘲笑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她们有自己的算盘拨打: 皇后可不是一般人,那是雍正爷亲自加封的潜邸赐徽侧福晋!迄今三十余年,熬死了富察皇后和两个嫡子,熬废了家世胜过自己的高慧妃、熬倒了资历比自己老的淑嘉贵妃,大风大浪不知见过多少?难道会在小阴沟里翻船不成?退一步说,哪怕皇后失宠,她那几个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又有女婿和娘家做助力,谁还能从根本上撼动她的地位?你这会儿拜高踩低,给皇后留下蛇鼠两端的印象,以后能有好果子吃吗? 早先只是犯嘀咕,等长林中了探花,这些贵太太、老诰命们可就坐不住了,去你的敬而远之,当年的纳兰容若二十二岁中二甲第七名进士,不知道给他老子加了多少分数,康熙爷更是走到哪儿显摆到哪儿,容若都死二十多年了,还得在江南举子面前强调几回“我们满人也是有读书人的,比如纳兰性德!”如今旗人堆里出了一位百年不遇的头榜探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满足了当今皇上处处仿效圣祖康熙爷的私心,难道他能自己砍了旗人的招牌不成?皇后的地位自然只有更加稳固了,哪怕争不来探花做姑爷,趁着景仁宫热度下降的大好时机积极送温暖,总好过将来烧热灶时挤不到皇后跟前。 不但是景仁宫,刚出月子的显亲王世子福晋那拉祁连都把拜帖接到手软,她又大气,只要是想给堂弟做媒保纤,不拘满汉蒙、皇亲文武,通通来者不拒,被冷落的观音保恨不能找机会套了小舅子的麻袋:好不容易把碍事的儿子甩给宠孙无上限的老王爷,那拉长林又横插了进来,这叫他上哪儿说理去? 堂姐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同胞亲姊祁婉了,她如今已经显怀,天天挺着肚子到景仁宫报道,哪怕没有决定权,第一时间知道未来弟媳的人选也是好的。 让寒苓头疼的是,本届秀女的质量只能算差强人意,几番筛选后,能有子媳之质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寒苓没有预料到的是,一向不在大挑事宜留心的乾隆爷横插一杠,打乱了她的所有布局。 首先,内定十二福晋富察氏被指给了皇十子永珹为嫡福晋;永璂的嫡福晋变成了蒙古萨克郡王之女博尔济吉特氏;同样被出嗣的履郡王永瑆却变成了太子太保、正红旗满洲都统章佳阿桂的女婿。 寒苓差点儿被气得背过气去。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寒苓也变得聪明了:不喜欢不要紧,皇家不忌讳娶继室,真到那一天,一个蒙古儿媳比一个背景深厚的满族儿媳容易处理十倍。 皇后没动静,皇帝自己就坐不住了,他专门去景仁宫进行事后找补:“永璂老实,得找个活泼的福晋给他,再一说,永璂是朕的嫡子,又是端荣皇太子的嗣子,她的福晋,家世不能比永珹永瑆差。” 寒苓笑道:“世间哪有尽善尽美的事,为人父母苦心一片,以后如何,还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弘历无话可说:“长林的媳妇可有人选不曾?” “也是难为。”寒苓摇了摇头,“按理,长林的人品才貌都算拔尖,如今还有长辈们看着,倒也称不上傲物轻狂,可追溯往昔,像他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似嵇康、温庭筠、纳兰容若之流,行事过于任性,自己随心所欲,所苦所累,仍是家□□室,讷里只有一子,倘若没有一个管得住她的媳妇,将来岂不是误了阿玛的一房后嗣么?” 弘历不以为意:“朕是长林的姑父,永玺永珏是长林的表亲,日后不失约束,你又何苦这般多心。” 寒苓叹了口气:“臣妾原要请托皇上,日后对他严管严教,只为灵气难得,所以有些踟躇,早前只管羡慕舒妃家出了纳兰性德那样的大才子,如今到了自己头上才能体会,家中有这样的孩子,未必就能教长辈件件遂心、桩桩满意。” “为官的都像你这样衡量利弊,朕恐怕要少好些心事的。”弘历颔首笑道,“你也不必头疼,委实难以决断,朕给长林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夫人。” -- 第301页 长林的姻缘却没有出现在旗人之中,皇帝乱点鸳鸯谱,抛开应选的八旗秀女,把户部尚书于敏中之女指配给了妻侄做正室。 于敏中在同僚中的口碑很不错,弘历与永珏也都喜欢他,独永玺在私下跟额娘吐槽过这位曾经教导过自己学问的师傅“大忠大奸、有类弄臣”,寒苓本人对于敏中印象尚可,原因无他,这是个专情的人。 于敏中,乾隆朝首位状元,二十四岁大登科后小登科,娶了世交之女张氏为妻,张氏体弱,婚后多年方才开怀,为丈夫生下一子一女,尔后张氏病故,于敏中立志不愿再娶,后因仕途所需、更兼子女年幼,不好久空内宅,因从岳家所愿,纳张氏庶出族妹为二房,小张氏不能生养,视外甥如己出,执掌中馈无所差池,至于今日,于敏中虽未将她扶正,也不曾另纳侧室搅闹后宅,人情往来,自由小张氏出面做主。乾隆十九年,于敏中由外任迁升兵部侍郎,中宫特降懿旨,准许小张氏入宫行礼,位列恭人之后。即因此故,寒苓对于敏中并不算陌生。 状元的女儿婚配探花女婿,原本算是天作之合,寒苓稍有不足,不在满汉之分,却因于氏为丧母长女,虽有祁连探问明白亲来宽心,到底还有龃龉之处,遂以召见不便为名,请求皇帝额外赏赐于家恩典。 乾隆欣然应允,因于敏中独子读书未成,特加恩典,补为荫生,追封元配张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外,再降特旨,黜两等,封其(贵)妾张氏为三品淑人,于氏一门自然感激涕零不在话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令妃加封尚宫于理不合,但《红楼梦》中的元春也是“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所以,我就不计较了。历史上,那拉皇后在这一年不废而废。我不想告诉大家,在我的底稿中,这篇文在乾隆三十二年年尾大结局——现在已经是乾隆三十年的夏天了。 ☆、177 就在所有大挑秀女打包回家的档口,大清朝又诞生了一位钻石级单身贵族——皇弟和亲王弘昼。 没错,和亲王嫡福晋吴扎库氏死了。 吴扎库福晋有自取死路的嫌疑:自从当年永瑛在先帝孝内转危为安,吴扎库福晋便发下志愿,日后或为有病之身,必当拒药以成天恩!早先倒罢了,如今年岁日长,年轻产育伤身,中年失于调养,熬到如今谢世,虽不算夭折之寿,多少还是有些惋惜的。 事实上,吴扎库福晋久病卧床不假,她的死却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冤孽!冤孽!”看完吴扎库福晋遗书,埋藏寒苓心中三十多年的疑团终于解开,“我欲分人之夫,人必陷我于死,一饮一啄自有定数,福晋固然多心,也是本宫恃仗先帝宠爱,自己种下的祸根罢了。” 成霜困惑不解:“主子——” “取火烛来。”寒苓就手焚化书信,心中感慨不已:她如何没有疑到和王福晋身上,这些年未曾点破,不过存了挟恩之念、挟愧之心,籍此借重王府势力、壮大立身根基而已。只因埋下昔日后患,使吴扎库福晋受制于人,这才妄自丢掉了性命。 成霜请示道:“不如由奴才代您走一趟,把祭礼赏赐给王爷如何?” 寒苓定一定心神:“永珏呢?” 嘉郡王很快赶到天然图画报道。 “和亲王福晋薨逝,你们做晚辈的,哪里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寒苓吩咐道,“你带永璂、永璟、绵恺还有和孝去,为福晋上了香,劝着王爷与永瑛兄弟节哀,能帮上手的事不许袖手旁观,要摆皇子的架子也得挑挑地方场合再说。” 嘉郡王乖乖答应:“儿子不敢,儿子明白。” 寒苓又嘱咐道:“你们在这儿取齐,往万春安和接了永琰再走。” 嘉郡王打千儿起身:“是。” 打发走一众儿女,寒苓开始头疼:不管令妃从何处摸到了昔日选秀的底细,和亲王府要守孝隐退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了! “皇额娘、皇额娘!”寒苓正在出神,永璐颠颠跑进来,“儿子也要跟九哥出园子。” “你当出去玩儿呢!”寒苓理了理儿子的衣服,“那是你五婶的灵堂!小孩子家家,躲着还来不及呢。” 永璐不免攀比:“那、那绵恺怎么能去。” “绵恺是替你四哥去的。”寒苓笑道,“我留下你,是有事儿和你商量。” 永璐轻咳一声,尽量把表情调整到“得体”一档:“额娘请吩咐。” 寒苓忍笑说道:“你也大了,我的意思,等搬回宫中,让你搬去南三所或北五所居住,你觉得怎么样。” “真哒!”永璐高兴了,“我要挨着十三哥住。” “那你可得听话了。”北五所就住着一个永珹,但永琰肯定不能搬到南三所去,永璐不能跟永琰碰头,自然只能去跟永璟做邻居了。 永璐无所不应:“遵懿旨!” “小正经。”寒苓站起身来,“走吧,陪额娘去澹泊宁静给皇太后道恼去。” 雍正爷生了十个儿子,说破天去,他老人家能在九泉之下点头认可的正经儿媳也就只有四个——确切说是两个整的加四个半的,两个整的为孝靖皇后与吴扎库福晋,这两位是雍正爷生前亲自挑选且颇为赞誉的正牌儿媳,弘时弘曕福晋因丈夫出继,端荣皇太子妃为追封,寒苓是继室,她们四人,顶多也就算半个。 -- 第302页 时至今日,吴扎库福晋的夫族正经长辈只有两位:皇太后与裕太妃。裕太妃居住王府,寒苓自然要到皇太后寝宫略示哀思。 论起来,皇太后对吴扎库福晋的观感比对孝靖皇后还要好上三分,儿媳过世,伤心在所难免,寒苓到时令妃正在悉心宽慰,论及心意,竟把正经儿媳比退了一射之地。 吩咐令妃免礼,寒苓向太后说道:“和王福晋过世,虽有内务府操办后事,皇上和太后必要额外抚恤,臣妾方才打发了永珏带着几个弟弟去和王府敬香,赐祭的单子也拟了出来,皇太后这里或有添减,臣媳吩咐她们另行更换也便是了。” “很妥当。”皇太后擦了擦眼泪,“总要照顾好阿哥格格,不枉费婆媳妯娌的一场缘分才是。” 寒苓欠身答应:“臣媳明白。” 追思缅怀了一番吴扎库福晋的过往,寒苓这才提到选秀的事:“这回的秀女不多,皇上也没有几个瞧上眼的,独对皇太后召见过的钮祜禄氏高看一眼,臣媳想着,皇太后若是有心,这就打发他们预备着了。” “也不着急。”皇太后想了一想说道,“我且派人,教教她规矩再说,果然妥当,咱们再做长远打算为时不晚。” “是。”寒苓便知道皇太后是吸取祥嫔教训的缘故了,如今的这位钮祜禄氏为总督爱必达之女,爱必达为讷亲之兄、遏必隆嫡孙,她的家世,比现下的舒妃还要尊贵一分。 令妃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永璐身上。 永琰和永璐在长相上已经有了明显区别,等到明年过了六岁生日,哥儿俩聚到一处,外人大约不会再拿他们的双生子身份说事儿了。 小孩子敏感,一直被盯着的永璐就很不自在,寒苓瞥了令妃一眼,因向她吩咐道:“你盯着,把乾东二所收拾出来,回宫后就叫永琰搬过去吧。” 这是宫中规矩,令妃不能违逆,只得起身应承一声:“臣妾谨遵懿旨。” 寒苓又道:“今夏酷热,各宫冰例恐有不足,你去记了数目,教内务府想法子补给,尤其是太后太妃与各宫阿哥格格不能稍有短缺。” “是!”令妃只得行礼跪安,“臣妾告退!” 打发令妃离开,寒苓这才向太后说道:“皇上有意明春下江南,依照圣意,臣妾此番必要随驾,令妃需得服侍太后,自此之外,只留愉妃在京,同颖嫔料理宫务,侍奉皇贵太妃无虞,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妥当!”皇太后略感诧异:皇后竟然乖觉了不成? 今岁难熬,开年减了永玺圣宠;自己反击大意,失了皇帝信宠;令妃动手,内损威权,外折王府。寒苓思量大局,不得不敛收锋芒,徐图后事。 前面铺垫妥当,寒苓直插正题:“还有一件事,除了皇太后,旁人怕是讲不得了,弘曕一家原归和亲王圈管,如今永瑛兄弟守孝,是不是跟皇上提一句呢?” 皇太后含笑点头:“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寒苓不免诧异:这可不是皇太后的行事风格啊。 时隔两年,弘历的火气也没有那么旺盛了,等弘昼上了请示折子,顺手予他答复:“看世宗遗泽,体太后慈心,朕当额外开恩,今可从宽开释,着内务府另择府邸,比照觉罗例安置。” 皇太后额外提了一个请求:希望能在中秋家宴时单独与世宗系的儿孙摆席团圆,一来是为弘昼宽心,二则可以让外界看着,以后莫要欺辱了弘曕。 弘历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成霜很快有了回音:“主子娘娘猜的不错,确实是令妃娘娘给太后出的主意。” “令妃、令妃!”寒苓敲着桌子头疼不已:这个人,就像是藏在自己身后的影子一样,往前走一步,她等着看破绽,往后退一步,她趁机钻空子;自己风光无限时收拾她,人家卑微到钻在缝隙中生存,如今权势下滑,教她处处抓着主动,隐藏多年苦修内力,厚积薄发的递出招来,自己还真有些应对吃力的意思。 “主子。”成霜伸一指换四指,“要不——” “还没到那个份上。”寒苓略想一想,因向成霜吩咐,“把起居注拿来。” 近两年最得圣宠的妃嫔有两个,一是令妃,另一个是容嫔。令妃年近四十,所以得宠,大半是皇帝制衡后宫的缘故;容嫔则不然,异族美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相比花季少女,乾隆爷更喜欢三十多岁、将及中年的妃嫔),如今陪王伴驾的工作基本都是容嫔给承包了。 当然,容嫔的资质上佳是其一,最关键的一点是,她在后宫被衬托成了鹤立鸡群的存在。 寒苓这个皇后就不用说了,四十八岁的半老太太一枚,再往下,愉妃婉妃比她年纪还大,舒妃跟令妃差不了一岁,往下的六嫔,只忻嫔有一搏之资,如今却因体弱,十日有八日要宅居将养,可不就把容嫔给显出来了吗? “容嫔倒变成了令妃晋位的助力。”皇帝要晋封容嫔,四妃之位就要腾出一个来,目前看来,令妃自然是荣膺贵妃之位的第一人选。 “主子,您是真没看错令妃。”成霜咬牙切齿,“早年都说您欺压良善,谁能想得到,二十年后,她真就野猫化虎,变成了仅在您一人之下的皇妃之尊?” “我做皇贵妃,她是宫女,我做皇后,人家已经奔贵妃位子来了。”寒苓苦笑摇头,“你主子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这可真算得上是世事难料了。” -- 第303页 成霜不免忧心:“主子,咱们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么?” “不急。”寒苓眯了眯眼,“等过了万寿中秋再做计议,皇太后既然要给弘曕机会,我们自然不能去做这个恶人。” 不曾想到,弘曕却没有能抓住这个最后的翻身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利用一个人的三个必备条件:一、要保证对方有道德底线;二、她对你有亏欠;三,你对他有恩。寒苓与和王福晋就是这种关系。 ☆、178 如皇太后所愿,八月中秋正午,皇帝于圆明园九州清宴殿设下家宴,与兄弟儿孙更叙天伦之乐。 弘历五旬之人,虽说龙体康泰,到底年力缺乏,酒过三巡即在寒苓建议下以更衣为名移往侧殿小憩,永玺奉旨陪席,独命五阿哥永琪轮值伺候。 过不一时,御前太监前来传谕:“万岁爷召见六爷。” 弘曕慌忙站起身来,皇太后说道:“我也乏了,这就散了罢,晚上还有朝宴呢!” 寒苓吩咐永玺:“你们也要早做预备,今日天热,不许浑闹,看好弟弟们,我晚些时候再侍奉皇太后过来。” 永玺欠身答应:“额娘放心便是。” 心放的有点儿早,寒苓刚送皇太后回到澹泊宁静,正想返回天然图画补个午觉,九州清宴就有侍卫追来报信:“主子娘娘,九州清宴走水了。” 连皇太后都受惊起身:“皇上如何了?怎么好端端就起火了?” 寒苓加倍担心:我儿子都在九州清宴呢。 走火的起因尚未明晰,过程却称得上惊心动魄:明火烧着帷幔迅速蔓延,大火浓烟很快就把父子兄弟堵在了内殿之中。 长辈离了席,永玺见几个小的闹的不像,嘱咐永珏一声,亲自押着他们去万春园补习功课,永珏正与永瑢、永璇在偏殿下棋,听得动静赶忙来查,看到眼前景象都有些傻眼的意思。 永珏武断,听到内殿呼救之声,手头不得方便,扬起胳膊就砸了一扇窗户,正要跳进里头救援皇父,眼前身影一晃,竟是满头黑灰的弘曕借机跳了出来。 等永珏闯进殿内,弘历父子早已居于火海之中,永琪正脱衣服驱赶皇父跟前的火苗,见到永珏大喜过望:“九弟,快救皇阿玛。” 永珏二话不说,负起弘历原路折回,永琪救人不足、自保有余,好歹跟着永珏在烟火之中闯了一条生路出来。 皇帝安然无恙,大火很快扑灭,事情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 御前侍卫很快查明:此番走水,概因九州清宴宫女抽烟引起。 弘历更无二话,除罪魁祸首处以极刑,命慎刑司锁拿所有轮值宫人,上殿奴从几乎为之一空。 相较于走水的原因,弘历更加在意的是在走水过程中的各方表现。 同生共死的永琪与冒险救父的永珏得到了皇父的高度赞扬,弘历当晚便降下旨意,晋封皇五子永琪为多罗敬郡王,总管内务府事务;晋封嘉郡王永珏为和硕亲王,总管侍卫处事务。 永珏表示推辞,理由有三个:其一、儿子救老子是本分,自己不能因此接受褒奖;其二、火势看着吓人,其实也不见得有多严重,即便没有自己的应急之举,皇帝老子照样会因为祖宗庇佑逢凶化吉,以此推论,自己也算不上有什么功劳,更没有接受赏赐的脸面;其三,让老子受惊是儿子的失职,哪怕自己有功,顶多就算将功补过罢了。 弘历对九儿子更满意了,看着为自己换药的寒苓满脸都是骄傲:“平日朕多疼他一些,你总说为人父母,不可待子女失却公允之心,看今日如何?朕可曾错爱了他?” 寒苓退居下手:“永珏被皇上宠的胆大,所以显得比兄弟们果决了几分,不独是他,永瑢和永璇都因心急皇上安危挂了红伤,可见阿哥们的孝心都是一样的。” 弘历叹息道:“是你对永珏过于苛责了。” 虽是如此,弘历的心情好了许多,也没有因此对永玺兄弟兴师问罪。 当然了,不问罪不代表你没罪。 三日后,世宗第六子、果毅亲王嗣子弘曕受惊病殁,享年三十三岁。 皇帝的反应相当冷淡,除了吩咐内务府按宗室例办理后事,没有任何恩典赏赐下去——这与数月前风光大葬的和亲王福晋构成了鲜明对比。 弘曕的一生算是高开低走的典型了。 身为先帝的老来子,弘曕落地伊始便受尽了皇父宠爱,哪怕是弘历,也把这个比自己的长子次子还要年幼的弟弟当儿子疼爱,其后虽然出嗣,果亲王府的条件也是无可挑剔的,只因恃宠骄矜、开罪后宫,又未能把握复宠良机,这才一步步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除了谦太妃暗自神伤,便是曾经对弘曕颇为怜惜的皇太后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来。 永琪为什么获得嘉奖?不在场的永玺和在场的永瑢永璇为什么没有被问罪?八九成的因素源自于六叔弘曕的衬托。 不提立下救驾大功的嘉亲王永珏,生死关头,能率先脱身的永琪留在险处与皇父同生共死,万春园的永玺不顾仪态往九州清宴殿撒腿狂奔,在场的永瑢永璇都有急切表现,独独弘曕——以其从前所犯过错而言,当哥哥的对他实在是够意思了!结果如何?一片慈心喂了狗,人家当着面玩儿了一手“大难临头各自飞”,非但不忠不悌,更加忘恩寡义,这样的人,你怎么去同情他? -- 第304页 看先帝情面,寒苓拨了一千两内帑银打发宫监送给弘曕福晋,皇子们未得圣谕,没有一个敢在皇父跟前提致祭的话茬。 寒苓还得承儿子的情:货头子是宫女,九州清宴殿着火,皇帝要有损伤,她这个六宫之主难辞其咎。 饶是如此,皇后娘娘也不得不郑重向皇帝丈夫请一回罪,皇太后当面“责备”令妃:“皇上给你恩典,是让你为皇后分忧的意思,你倒会躲清闲,出了这样的事,难道没有你躲懒的过错么?” 抢在皇帝开口之前,寒苓抢先说道,“原是臣妾失职,令妃协管宫务,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此番走水,只怪臣妾治宫无方,请皇上、太后明察!” 弘历问道:“那依皇后的意思该当如何?” 寒苓缓缓而叙:“令妃资历虽浅,毕竟是孝靖皇后宫中旧人,且有生育之功,侍奉太后从无闪失,臣妾思虑,明年是令妃四旬寿诞,又有永璐、永琰的好日子,到彼时行以晋封之礼,可谓三喜临门,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太后知是缓兵之计,当次情形,也只能见好就收:“皇后想的很周到。” 弘历点一点头:“也好!” 乾隆皇帝未曾料到,这两个字一脱口,给自己招来了一桩莫大祸事,此为后话暂按不表。 九州清宴着火,从侧面反映出寒苓在内廷中的势力有了很大程度的衰退,这也是无以避免的问题,景仁宫有四大支柱,如今只为守孝便隐退了和王府、那拉氏、乌雅氏三家,皇后娘娘面临着无人能用的窘困局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接管内务府的五阿哥跟景仁宫足够亲近。 御驾搬回紫禁城,寒苓把新出炉的敬郡王叫到东宫耳提面命:“内务府的差使非比寻常,你今后小心在意,我也指望不上旁人了。” 永琪乖乖答应:“皇额娘放心,儿子一定仔细当差,不教皇阿玛和皇额娘失望。” 寒苓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看着永琪的脸色说道:“旁的倒也罢了,我读佛经,里头有句话很得真昧,今日更无旁人,你需引以为戒,不要辜负了皇上的倚重才好。” 永琪唯唯答应:“儿子谨遵皇额娘教导。” “财色之于人,譬如小儿贪刀刃之蜜,甜不足一食之美,然有截舌之患也!”寒苓顿了一顿,“我看杂书,有几句诗词很有道理,一并念给你听——尾生桥下水涓涓,吴国西施事可怜;贪恋花枝终有祸,好姻缘是恶烟缘。” 永琪天赋聪明,听得这番话羞的面红耳赤:“儿子记下了。” 愉妃在旁听着,约莫明白内中含义,心中是不以为然的:皇家的孩子,打小都是这样过来的,何必都如四阿哥一般,只守着一个福晋过活呢? 虽是如此,嫡母教养庶子,并没有生母驳回插嘴的余地,愉妃坐的无聊,不过嘱咐儿子一声“好好给皇上当差”也就罢了。 过不数日,重华宫传出喜讯,嘉亲王福晋顺利生下了丈夫的嫡长女。 寒苓自然高兴,当爷爷的同样不吝赏赐,都知道嘉亲王最得圣心,各府外官哪有怠慢的道理?格格所负荣宠,较胞兄绵忻犹有过之。 高兴过了,寒苓便跟儿子商议:你的王府已经修建好了,要不明年开春就搬出去吧? 虽是商量的语气,实质上就是在下逐客令了。 永珏没有反对的理由,只好乖乖做个执行者,弘历收到请示奏折后直接留中,摆明不同意九儿子搬出紫禁城去。 这是预料之内的事儿,寒苓还有后手。 舒妃娘娘战战兢兢地收到了景仁宫的“喝茶”邀请。 为什么是“战战兢兢”呢?理由很简单:十阿哥翘了十二阿哥的媳妇儿! 选秀之后,圣驾移往圆明园,负责留守紫禁城的就是舒妃,后头死了和亲王福晋,皇后自然无暇他顾,等到圣驾搬回紫禁城,九福晋的产期又到了跟前,如今丧事办完、孙女落地,自然有了翻找后帐的空闲——众所周知,皇后最疼的孩子就是此次指婚的“受害者”端亲王。 舒妃如果不害怕,那就只能证明她的心脏是金子铸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圆明园九州清宴曾在乾隆二十八年端午起过一次火,当时陪着乾隆的是四阿哥永珹(也是当时的皇长子),他趁着五阿哥永琪砸开窗户,丢下乾隆自己逃生去了,弘历最后是被永琪背出了火灾现场。这件事发生后的当年,永珹被出嗣给履亲王胤裪做嗣孙;永琪升格为皇长子,并且在其后的第一个封爵之年(乾隆三十年)获封和硕荣亲王,成为乾隆认定的第一皇太子人选。乾隆三十一年,永琪英年早逝,此后三十年,再没有任何一个皇子成为乾隆满意的储君人选(当然了,永琪要一直活着,未必就能坐上龙椅,乾隆退位时他五十五岁,再等三年乾隆咽气,他恰好到雍正驾崩的年纪)。就是这样一个人,被黑成了“匿亲妹”“盗父妃”“忤嫡母”“跟街头女混混私奔”继而“抛妻弃子”的叉烧五! ☆、179 寒苓倒没有把指婚的账算到舒妃母子头上,先对舒妃的留守工作作出表扬,闲话几句后状似随意地问道:“永珹对未来福晋可还满意?都是快成家的人了,以后要稳重些才是。” 舒妃赶忙弹起身来:“不过是仗着主子娘娘疼他罢了。” -- 第305页 “我哪里是会管孩子的人,你不见永璟,但凡差着一点儿,他不学着永珏去揭了乾清宫的顶梁瓦我就谢天谢地了。”寒苓顿了一顿,“永珹、永瑆、永璂年纪一般,既然指了福晋,婚事大约是前后脚就办的,永珹是哥哥,不能叫弟弟越过去,你提着富察家,赶早预备方能妥当。” 舒妃唯唯答应:“臣妾明白。” 寒苓点了点头:“成婚便要开府,府邸都是现成的,我的意思,让永珏、永珹、永璂一起搬去宫外居住,你那里可有为难的地方吗?” “理应如此。”舒妃松了一口气:看来皇后不曾因指婚的事儿生出芥蒂来。 “(叶赫)那拉氏是永珹的外家,富察家又是亲上加亲的岳家,有他们在外照应,想来也不值得你太过挂心。”寒苓使个眼色,成霜引着两个怀抱匣子的宫女上前,又向舒妃解释道,“孝齐宪皇后临终前留了不少东西给阿哥格格,这是永珹的那份,你带回去,东西不在多少,不过是母后皇太后留下的念想而已。” “是!臣妾回头就提着永珹去奉先殿向母后皇太后谢恩。”舒妃有些庆幸:这就完了? 寒苓又道:“永珏已经上了出宫开府的折子,永珹也不必心急,钦天监还没把吉日算好,大约要等到明年开春才有动静,你缓缓准备也就是了。” 舒妃略有觉悟:皇后的意思是—— 寒苓端起茶盏来:“你去吧,让永珹不必着急上折子。” “臣妾明白。”舒妃恍然大悟,“臣妾告退!” 紧随永珹之后,永璂也上了一道请旨开府的奏折,由永珏代他呈递到了御前。 百官头目富察傅恒是嫡长制的坚定拥护者,在被亲家征询意见时直接表态:“皇上虽然宠爱嘉亲王,若要因此愈礼加恩,朝野内外或有非议,恐于皇上圣明有所妨碍。” 里头挤、外面拉,弘历想摁也摁不住,到底还是妥协了:“你先预备着,过完年再搬出去,等咱们南巡回来,先去嘉亲王府给你暖灶!” 永珏含笑谢恩:“都听阿玛的。” 入宫请安的和惠公主不免吐槽亲妈:“您把九弟挪出禁内就没有兄弟相争的事儿了?外头多少人等着往嘉亲王跟前凑呢!以前不便宜,现在可是方便了,京里的学士尚书、外省的督抚将军,哪个不知道嘉亲王最有圣宠,往后宫走不方便,朝王府递个帖子还不容易?” “那也得让他搬出去!”紫禁城内是中央、紫禁城外是地方,寒苓要是普通的妈,巴不得儿女都围在跟前,可惜她不是,“总不能让里里外外觉得嘉亲王与宗亲王一般的高低吧?” 皇帝秘建皇储时有三个皇子:即皇长子永璜、皇三子永璋、皇四子永玺。当时还能说皇帝对四阿哥的宠爱有暗度陈仓的嫌疑,等皇长子早逝、皇三子出继,永玺身前连个遮掩都没有,谁能质疑他的皇储地位?假如现在皇帝驾崩,写着其他皇子名讳的传位诏书一定会被打入伪诏之流,宗亲王还是众人认可的东宫太子(秘建皇储是指皇储人选保密,秘建过程却是公开的,并不存在皇帝因为对原有储君不满私下将传位诏书更换的情形)。 和惠公主点了点头:“额娘,您这样硬拽着九弟,不怕他埋怨您偏心啊!” “埋怨就埋怨。”寒苓捏了捏额角,“我要只生你跟永玺两个,还没有这些糟心事儿呢!” “额娘净说气话,枝叶不茂,主干焉存?”和惠公主问道,“可要女儿去开解九弟一番吗?” 寒苓苦笑道:“永璂已经行在头里了,这孩子,拐道弯也不会,他跟永珏讲,‘额娘不是偏心,就是怕您和四哥手足不睦’——我估计永珏被堵的够呛。” 和惠公主掩面而笑:“早先我觉得十二弟是被您护的太好了,后头再看十三弟和小十,不能不信‘性情天生’这四个字,十二弟也忒老实了一些。” “永璂啊!”想到这个孩子要离开自己出宫独立,寒苓忍不住便叹息了一声,“都说我偏疼他,可怎么就不见他生出骄傲之气来呢?我在时无妨,哪一日我不在了,他这样的心地,能不受欺负吗?” 和惠公主翻了个白眼:“可着您多虑,我们姊妹难道只会喘气儿不成。” 寒苓微微颔首:“我有件事托付给你办,仔细一些,不要走漏了风声。” 和惠公主答应一声:“您吩咐就是了。” 进了九月,十四阿哥与十五阿哥择吉搬家,一个从景仁宫移居南三所,一个从长春宫搬往北五所。 北五所是令妃率人操持,除了居住在长春宫的两个常在撑人场,只有皇太后打发宫人询问过一回。南三所明显要热闹的多,寒苓带着庆嫔,外加一个儿媳一个女儿,亲眼盯着宫人安置家具。 永璐的优越感就是这样被培养起来的:他“亲妈”的位份不算高,但好歹也是手持金册的一宫主位,本人又是皇后亲自教养,这可是连正经嫡皇子十三阿哥都没有享受到的待遇!像他这种情况,先帝继位后已有明确定义,皇后亲生的儿子叫嫡子,养在皇后膝下的庶出皇子就叫“半个嫡子”,先帝就是靠这四个字解决了自己的继位名分问题(康熙驾崩后,具有名分优势的皇子有两个,即年齿最长的皇三子允祉、贵妃所出的皇十子允俄,雍正为表明自己的名分不比其他兄弟差,以幼年曾被孝懿仁皇后抚养为由,自认为是皇父的半个嫡子)。 -- 第306页 寒苓看着满院子撒欢的永璐,心中多少有些感慨:不知愁的年纪可真好啊! 添堵的事儿也不是没有,次日晨起,寒苓接到消息,令妃昨晚在乾东二所预备了给永琰暖灶的晚膳,起初只有母子二人共享天伦,后来寻去的弘历被眼前的温馨场面打动,也陪着宠妃幼子其乐融融的用了一餐晚膳,今天早上又特意补了一份赏赐送到北所,大有因为以往忽略永琰而弥补前失的意思。 寒苓几乎不曾掐断手指:“昨日是哪个引皇上去的北五所?” 成霜低声回道:“听说是乾清宫传旨太监高云从。” “喂不熟的混账奴才。”寒苓压了压火气,“打发人去忠武公府,让四格派人把高云从的底细查访明白,后头慢慢炮制他。” 成霜答应一声:“奴才亲自走一趟!” 寒苓补充道:“那拉氏行将孝满,也不知皇上怎么安插他们弟兄,你问问四格,他可有正经的打算没有?” 四格的回复很简单:一动不如一静,只要皇后沉得住气,前朝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寒苓当然明白四格的意思。 唐太宗在位时,嫡长子李承乾与嫡次子李泰为皇位火并,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拼的头破血流,亲舅舅长孙无忌一点儿也不着急:因为他还有第三个外甥在后头等着!当舅舅的,只要保证江山社稷不被亲外甥以外的人摘桃子就成了,至于关起门来如何分蛋糕,那就是自家人的事儿了。 目前的形势,与唐太宗时代的夺嫡形势何其相似?李世民最宠爱嫡次子李泰,然后是嫡长子李承乾、嫡三子李治,庶子李恪在皇父面前也有足够的存在感;当今天子最宠爱的是嫡次子嘉亲王,然后是嫡长子宗亲王、嫡幼子永璟,唯一具有竞争力的庶出皇子是荣郡王永琪。四格的想法很简单:尽全力巩固永玺的既有地位,真到了那一步,可以考虑扶持永珏、永璟上位,前提是皇后不能丧失后宫至尊的地位,否则可就替别人做嫁衣了。 四格要自比长孙无忌,寒苓却不愿做文德皇后。 永玺如果被废,将来不管是哪个弟弟做皇帝,都没有他的好果子吃,让当妈的做选择,是四个儿子都要还是最多要三个?答案显而易见:她绝对不能容许废立之事发生——哪怕继立的对象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以赏菊为名,寒苓在景仁宫设下了一桌家宴,与会者是她的两个大儿子。 不比永璟仗着年齿最幼,且未养在亲妈跟前,有事儿没事儿都得刷一波存在感,永玺和永珏在寒苓面前倒是一如既往的保持着乖宝宝形象。 永珏笑道:“这样的家宴还是第一次摆呢!自打有了十二弟,额娘大约从来没有单独跟我们兄弟俩用过膳的。” “我是知道你的,又该埋怨我偏心了。”寒苓微笑摇头,“你呀!都是当阿玛的人,还是没有做哥哥的气量!怪只怪,你早生了今年,如果跟小十掉个个儿,额娘自然加倍疼你。” 永玺便来圆场:“九弟是故意逗额娘高兴呢!” 永珏脸色一正:“养儿方知父母恩,如额娘所说,儿子如今也是做阿玛的人了,愈发能体谅额娘养育我们姊妹的不容易,今日借花献佛,四哥跟儿子要先敬额娘一杯才好。” “你们都坐!”饮尽杯中之酒,寒苓不免红了眼圈,“我哪里不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额娘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仗着先帝遗泽、皇上恩宠,顺风顺水到了今日,今后也图不了别的,像现在的家宴,能多摆上几回额娘就心满意足了。” 兄弟二人齐声告罪:“以往都是儿子的疏忽,今后理应常来景仁宫陪额娘说话。” “我能不体谅你们的辛苦?”寒苓擦了擦眼角,“等将来变成老背晦,有讨你们嫌的日子。” 整个家宴过程中,寒苓没有提到任何与“储位”、“朝政”、“兄友弟恭”相关的话,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至少到目前为止,永玺永珏还是愿意在自己面前维持兄友弟恭关系的好哥儿俩。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要发起战略总攻了!还有二十章——感觉节奏会很紧凑。 ☆、180 乾隆三十年十月,那拉氏出孝,弘历不得不考虑小舅子们的职位问题。 那拉氏的小字辈男丁有七人,武德一房有庆福、讷苏肻、扎拉芬兄弟三人,庆福原充三等侍卫之职,讷苏肻为多罗额驸,现任通政司参议,扎拉芬年幼,出孝后荫了笔贴士的差使;四格也有三子,嫡长子伊犁为固伦额驸,现领銮仪使之职,嫡次子安亭,现为吏部员外郎,庶子守住年仅八岁,如今在家学读书;讷里只有长林一颗独苗,今年刚入翰林院当差。 长一辈不出孝,伊犁兄弟很难打起水花来,如今武德四人丁忧期满,弘历当然要详作打算。 首先是武德,弘历给了他一顶户部侍郎的官帽;讷里在女婿兼外甥的保举下升任为内务府总管大臣;出人意料的是四格,除恢复太保之职,弘历封他为云南提督,实质上把二小舅子从中枢贬到了地方。 将四格外放是弘历的意思,外放云南却是永玺的提议:原因无他,大清南境的最大边防威胁缅甸国与朝廷摩擦日甚,朝野上下多有轻敌之意,此为永玺之忧,既难劝说皇父充分重视,只能退求其次——派个靠谱的舅舅到云南去镇压局面。 -- 第307页 这还不算,在永玺的运作下,永珏请准皇父秘降上谕:若缅甸有变,凡涉南疆军务,尽由四格便宜节制。 永珏通习军事,私下询问哥哥:“缅甸果然能成边疆大患?” 永玺十分笃定:“不战则罢,若要战,必为准部第二。” 永珏半信半疑:“缅甸固强,蛮荒之地,能有多少战力?” 永玺苦笑道:“若与缅战,我有五大不利,守则有余、攻必不足,你当铭记才好。” 永珏用力点头:“请四哥教我。” 永玺把永珏引至书房,缓缓为他解说:“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缅甸道路、山脉、地形、各方兵力势力不为兵部所知,此为一不利;《汉书》云,兵骄者灭,缅甸多年征战,民皆悍勇,地方绿营、朝中旗兵多有轻忽之心,此为二不利;北兵南下,水土不服,必要因此亏损战力,此为三不利;朝廷虽有战意,粮兵械器皆有不足,倘或突起狼烟,万一粮草难济,彼以有备之军、抗我乏粮之师,前方将校,必要因此折损,此为四不利;缅甸有象骑,又有火器,此皆奇兵,恐战我于不防,此为五不利。” 永珏犹如拨云见日:“四哥,您能做留侯了!” “我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永玺微微笑道,“你是要做元帅的人,不能如我一般,只可想到、不能做到,临阵如何,还要看统帅机变如何,哪里像我说的这样悲观。” 永珏陷入沉思:“我想想——我想想——” “请旨查看军备?”寒苓吃了一惊,“那可是云南!用得着你一个亲王去给缅甸增添体面么?” 永珏争辩道:“额娘!儿子都二十了,大清久无战事,难道就这样一直养着,变成金丝雀不行?” “不成!”寒苓坚决不能松口,“早先放你去西北,那是因为天山大局已定,如今缅甸情形不为朝廷所知,你要去了,误陷敌军倒也罢了,万一有所损伤——不成!父母在不远游,圣人的教化你都丢到哪里去了?” 永珏并不气馁:“额娘便是多心,还有舅舅照应我呢,儿子快去快回,指定能赶上您的千秋。” 寒苓疑道:“你这是为出宫开府的事儿,给我脸色看吗?” 永珏赶忙赔罪:“儿子哪敢呢!儿子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如何不知道额娘的苦心?可儿子就爱行军打仗,朝政有四哥辅助阿玛,儿子不能白白闲着,总该有一技之长吧?” 寒苓略有心动:“皇上应了?” 弘历自然是不能答应的:他主要担心儿子去云南受苦。 年过弱冠的嘉亲王没羞没臊,跟在皇父身后撒娇又撒泼,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终于还是惹恼了乾隆皇帝:“滚滚滚!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朕眼不见心不烦。” 嘴上说“眼不见心不烦”,乾隆爷也不能真的撂手不管,他想对什么人好,那真是没得话说——尤其对象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出行的排场就不用说了,从马车到侍卫,绝对超过亲王规制的待遇,弘历还怕永珏在路上受委屈,亲自写了一道上谕交给随扈的侍卫头儿庆福,内容粗暴简单:这是朕的儿子,谁要眼瞎怠慢了他,朕让他永远失去睁眼的机会! 寒苓这头自不必说,各色点心、各类丸药、衣服行李准备了两三马车,永珏相当无奈,摆开八字眉向永璟感慨:“你九哥一定不是阿玛和额娘从外头捡来的。” “祖宗规矩,皇室血脉不容玷污。”永璟翻了个白眼,“再说了,阿玛额娘不缺儿子,犯不上到外头冒领冒认。” “你小子行!”永珏揉了揉弟弟的头顶,“嘴上功夫见长,都敢对我反唇相讥了。” 和孝公主笑嘻嘻地说道:“九哥,别忘了给我带礼物回来啊!” “乖,九哥指定不能忘!”永珏叮嘱妹妹,“你要有空,多去陪你九嫂说说话,你侄儿侄女我可就托付给小十照顾了。” 和孝公主认真应承:“九哥放心,有我呢!” 寒苓看着几个儿女,心中某处冰冻的地方突然有了融化的迹象:这些孩子都是他赐给自己的财富啊! 丈夫要出远门,公公婆婆大包大揽,当媳妇的自然轻省许多,祁婉左右插不上手,直接将侧室刘佳氏塞进了南下的队伍,美其名为“照顾爷的起居”。 寒苓耳提面命:“你自承是办正事儿去的,我也说不得什么,有一条讲在头里,没在我跟前磕过头的人,就算生出凤凰蛋来,玉牒上也不能有他的名字!你要不服,今后再说出去,我只当你是暗度陈仓想着出去寻花问柳、不干正事儿,甭拿冠冕堂皇的理由敷衍我们,你记下了?” 永珏乖乖答应:“儿子明白。” 对亲生的儿子是如此,对不是亲生的儿子明显就要宽容的多。 寒苓依照前约,把宫女王氏玉英指给了八阿哥永璇做侧室。 永璇与王氏也算是皇室中的一股清流了:早先只是两情相悦,后来因为各种意外不能走到一处,好在得着请安之便,这两年也能经常见面,感情不但没有变淡,反倒有些细水长流的意思,连永璇的正牌福晋章佳氏都默认了王氏的存在。 “好好过日子吧!”寒苓也没有旁的话能说了,“路是自个儿选的,以后如何,你们得自己扛着。” 京师后宫的气氛尚可,云南前线可就没那么温馨了。 -- 第308页 现任云贵总督刘藻,自乾隆元年授翰林检讨,短短六年便升为内阁学士,其后仕途平顺,如今以“太子太保”领任贵州巡抚,暂署云贵总督之衔,称得上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了。 乾隆朝的大臣,在官场上能有这样的成就至少要满足以下三个条件之一:第一,亲贵出身且能力出众,如四格、傅恒;第二,学问好且能力出众,如刘统勋;第三,有接近皇帝的机会、具有一定办事能力且能讨得皇帝喜欢(善于揣摩上意),如刘藻。 缅甸与云南的摩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弘历虽然有心收拾缅甸,打心底就没太把人家当回事儿,要不然也不会把这样一个文臣(兼弄臣)派到云南去。像这回,他虽打定主意让四格外放,地点多半会在两江闽粤等富庶之地,如果不是永玺坚持,也没想过杀鸡用牛刀的让当朝国舅爷坐镇前线指挥杀敌。 本来么,刘藻觉得平缅是稳坐三庄注的功劳,哪怕被缅甸犯寇多次,因不曾生成大患,依旧以捷报上奏,直到今年十月,终于出现了不能掩盖的问题。 缅甸以为清廷可欺,直接发文tian朝,宣布车里(今西双版纳)为缅甸领土,当地土练一触即溃,刘藻这才着急,派了三千绿营兵围剿来敌,虽然陆续收复橄榄坝待等失地,基本都是源于敌军主动撤退,在他接到四格的急函时刚好接到缅兵袭击猛阿的军报,刘总督一下就急了:要坏! 四格有三个身份:当朝国舅(表面最虚无、实际最有威慑力)、太保(正一品、荣誉称号)、云南提督(从一品、实职);刘藻也有三个身份:太子太保(从一品、荣誉称号)、署理云贵总督(正二品未转正、实职)、贵州巡抚(从二品、实职)。以此对比,旗人出身的四格对汉人出身刘藻构成了全方位的碾压。 且不说四格会不会发现自己之前谎报军情的行为,如果那拉国舅抵达前自己还没立下拿得出手的功劳,今后就更不会有自己什么事儿了。 四格在公函中的要求是:征缅非一日之功,朝廷必会从长计议,在自己抵达云南前,对缅冲突应持保守克制态度,至少要维持现状,不能继续扩大战局。 刘藻正在头疼,很快接到二报:嘉亲王是跟四格一起来的。 嘉亲王来干什么?除了替天子寻边,没有第二种可能!刘藻一下慌了神:眼下的局面要被嘉亲王看到,自己脑袋上的顶戴还能保得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点儿我挺不明白,至少到乾隆朝,清朝统治者对西方列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至少知道他们的大本营在哪儿、殖民的意图有多强烈——怎么到道光朝就变成了不知道英军来处的傻子了呢?康熙是很喜欢西学的人,雍正还穿过西服,怎么也不能说他们固步自封吧?乾隆自诩为康熙看重的“圣孙”,也没见他在这方面学习康熙啊?尤其后来的道光帝还是他本人认可的“圣孙”。 ☆、181 在四格和永珏抵达总督府的前一天,驰援猛阿的一千二百名清兵因为陷入缅兵埋伏,当场便被击溃,死伤达五百人之众,可谓是大清在两国生隙以来的第一场引以为耻的败仗。 不是四格手快,乍一见面,刘藻好悬把永珏的窝心脚挨上。 刘藻匍匐告罪,霜打茄子一般失却了全部的争强之心。 四格提醒外甥:“刘大人是万岁心腹、封疆之臣,王爷不可过于轻慢。” 永珏厉声喝问:“舅舅发给你的公函你收到了没有?” 刘藻磕头不断:“臣死罪!臣死罪!” “刘大人,你起来吧。”四格叹了口气,“王爷,咱们初来乍到,许多事还要倚重刘大人呢!” 永珏自此扎根云南,一门心思辅助四格筹划征缅大计。 总督刘藻到底没有躲过因战败而身首异处的厄运。 猛阿兵败,皇帝的脸都被打肿了,原先朝议,除了宗亲王永玺,连傅恒这等老成持重的精干之臣都没太把缅甸当回事,现在可好,一下子给人家送了五百颗人头。 永玺的睿智,在十年前阿睦尔撒纳叛乱时便已显露端倪,当初的父皇有几分骄傲,现在的皇父就有几分忌惮。 恼羞成怒之际,皇帝当廷传旨,赐死了昔日宠臣刘藻。 正月南巡,皇后与宗亲王都在随驾之列,留京监国的是五阿哥永琪、八阿哥永璇,后宫事务则交由婉妃和舒妃共同协管。 世事难预料,寒苓觉得特别讽刺:以往数次南巡,自己圣眷虽隆,却都没有得到随驾的机会,如今人老珠黄,反倒获得了游览江南的大好时机。 机会无所谓机会,因为日益尖锐的君储矛盾,寒苓压根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思。 现在把乾隆皇帝与宗亲王做一下对比。 乾隆皇帝爱新觉罗氏弘历,现年五十六岁,参照他爷爷的寿限,这是过了立秋就入冬的年纪;对比他亲爹的岁数,现在就该预备后事了。 再看宗亲王爱新觉罗永玺:三十岁不到、旭日东升的年纪,虽然保持低调风范,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他有绝对的圣君资质——比他老子、他爷爷甚至他太爷爷的资质都强,如果日后能继承大统,一定是整个天下的福荫。 这还是往大处讲,如果往细微处比较,乾隆爷更加被四儿子甩了八条街不止。 所谓南巡,论公是查河务、访民生,捎带着还要满足一下个人需求:众所周知,江南是美女的名产地。 -- 第309页 五旬天子为了证明自己年富力强,对地方的“孝敬”都会赏脸笑纳;青春正盛的宗亲王却是例外,跟着皇父出巡多年,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他“老人家”是出名的水泼不进、油洒不透,暖床的丫鬟也没收纳一个——宗亲王福晋当然漂亮,可如今的皇后娘娘当年也是旗人中拔了尖儿的绝顶美人,也没见皇帝为此对皇后专宠椒房,再则说,他们家也没有专情的基因啊!(号称钟情海兰珠的皇太极,纳了海兰珠后至少和其他妃嫔生下六子六女;为董鄂妃要死要活要出家的顺治帝,在爱妃病重期间照样跟其他妃嫔生儿养女) 不管怎么说,永玺的自律为他加了不少分数,也正因为如此,弘历对他的不满仍然在累计叠加的过程之中。 寒苓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却不能拦着儿子不让上进,她总不能这样跟永玺说:你有空闲,不要抱着图书不放,不要把自己当武卒,听听小曲儿、喝喝花酒、扩充一下后院规模都行,何必以皇子之尊,去过苦行僧的生活呢? 御船过了山东,永璟跑来跟寒苓咬耳朵:“额娘,当官的说‘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四哥也太无趣了,在京城也就罢了,除了读书骑射,不见他有旁的爱好,这都下江南了,还是如此古板,早起我去找他,您猜他在干什么?竟然在学习洋人文字,什么拉丁文、法兰西文,有板有眼的——他是和硕亲王,怎么干通译的活儿呢!” “他要跟你似的,我就该哭了。”寒苓刻意转移话题,“你六姐还晕船吗?” 本次南巡有和晴、和宜、和明三位公主随驾,和明公主自不必说,和晴公主是皇太后养大的,又是皇后的侄媳妇,她们两个没有受委屈的可能,和宜公主是没娘的孩子,寒苓就得多关照她几分,永璟与和宜公主最亲,有空没空都去跟前晃上一晃,主观是陪姐姐聊天,客观上却起到了震慑下人的作用。 “吃了您的药,已经好多了。”永璟解释道,“六姐要来谢恩的,儿子给拦了,如今已经睡下,晚膳后再过来向您请安。” 寒苓点了点头:“那就好。” 永璟犹豫了一下,因又说道:“额娘,儿子还有件事儿想办。” 寒苓微微一怔:“你说!” “额娘——纯额娘的老家就在江南,苏家的舅舅已经返回原籍居住,儿子想代纯额娘去看看他们,顺便给郭罗玛法扫扫墓也是好的。” 寒苓摇了摇头:“你的孝心很让额娘感动,可你能祭扫的墓地,只有大清朝列祖列宗的皇陵。” 永璟恳求道:“那——那我只去看看就好,只当是为额娘——为纯额娘回到家乡走走看看——” “这是应当的。”寒苓招了招手,把永璟拉到跟前,“额娘欠纯懿贵妃的恩情,这辈子是还不清了,你想的很周到,今后不但要与你三哥六哥守望相助,更要善待苏家后裔,让你纯额娘在九泉之下再无牵挂。” 永璟正色答应:“儿子明白。” 孝行孝道肯定是需要鼓励的,在永璟的请求下,皇帝于皇后千秋后降旨,命皇六子永瑢、皇十三子永璟、和硕公主额驸布彦嗒赍前往纯懿贵妃原籍,督促地方修缮苏家祖宅坟茔。 永瑢三人离开后不久,御船发生了一件将永玺推到风口浪尖之上的祥瑞事件。 这起祥瑞事件的官称叫做“白鱼跃龙舟”。 皇帝南巡,船队的规模是相当可观的,当然了,上千艘大船都是为核心部分的□□只楼船所服务的。 九座龙舟中,除中间一只是轮值宫人和后勤供应的楼船,前面四只分别是皇帝、皇太后、皇后、宗亲王的坐船,后面四只,依次是诸妃嫔、诸皇子、诸公主、诸宗亲的坐船。 二月下旬,龙舟自京口渡江,数十条水鱼跳出江面咬合永玺的坐船,其中竟有一条白鱼拔高跃起,直挺挺落到了永玺父子面前。 同样的事在三千年前也发生过,主人公是兴兵伐纣的周武王姬发,在此后不久,姬发取代帝辛成为了公认的人皇天子。 这条鱼如果跳在皇帝的坐船上,那指定会皆大欢喜、普天同庆,问题在于,永玺还不是皇帝。 外臣只知道皇帝与宗亲王父子情深(宗亲王是襁褓太子,仗着有个宠冠后宫的亲妈,甚至一度PK掉了名分上更有优势的元后嫡子永琮),哪里能管得了许多?天上开始飘落的小雨都未能浇灭众人山呼的热情,“万岁千岁”此起彼伏,生恐没把自己的一片忠心表露出来。 永玺吩咐把跳到自己跟前的白鱼送去御膳房料理,然后当做孝敬送给皇父添菜,中间被寒苓截胡,亲手烹调后送到了御船之上。 当着寒苓母子与赐宴群臣的面,弘历吩咐贴身太监李玉:“丢给皇太后养的猫吃吧。” 整个筵席的氛围由此可知。 这件事还没完。 到了次日,皇帝严旨斥责宗亲王“自恃天赋、深忤父意、蓄乱家法、所习左道,禀乱政之心、怀悖祖之志!长此以往,必难托以基业大事。” 皇帝没有预料到,此举引发了随驾大臣的极大反弹。 各部院堂官分两班轮值,当日在场的吏部尚书陈宏谋、兵部尚书讬庸、刑部尚书阿永阿、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李玉鸣集体上疏,认为宗亲王“资质优殊、仁孝友悌、博闻精干、礼贤下士,纵然略有不足,亦可教导改正,实为皇子中最优人选”,从明面上抵制了皇帝对宗亲王的寻衅之举。 -- 第310页 皇帝龙颜大怒,申饬众臣“不明内情、枉断是非,记忽私恩,耽于大义”,当场杀鸡儆猴,把根基最浅的刑部尚书阿永阿革职流放,扔到黑龙江去铲雪,其余三人全都遭受到了革职留任、降级叙用的处分。 阿永阿由笔帖士入仕,所以能做到一部首脑,本人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他也确实是跟永玺走动较多的大臣之一,前几年阿永阿的老母因一时不慎摔断腿骨,皇后曾经亲自赐药助以康复,这也是圣旨中提及“私恩”的出处所在,如今受累“祥瑞”,成了捍卫皇权的政治牺牲品。 成霜看着立于船檐之下失神观雨的寒苓,踌躇着上前说道:“主子,这场雨来的不是时候,也不知道宗亲王的坐船是不是被动过手脚。” “嗯。”寒苓并未回头,“前头动静不小,难道又有什么祥瑞之事发生吗?” 成霜犹豫了一下,因向寒苓回道,“皇上降诏,晋封令妃娘娘为令贵妃,礼部和内务府已经接到了回京后举行册仪的上谕——” “令贵妃!”寒苓眯了眯眼,“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警报:女主要下手了! ☆、182 二月底,御驾抵达苏州,寒苓受了风寒、永玺闭门思过,娘儿俩留在州府行宫,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由着皇帝母子各地游览、随处消遣。 然后,皇帝活蹦乱跳的出去、半死不活的给抬了回来。 寒苓正服药,御前总管太监李玉连滚带爬地闯进内殿来:“主子娘娘、主子娘娘,出事了、出大事了!” “身为内监、莽莽撞撞、成何体统!”寒苓扬了下手,“怎么回事?天塌不下来,你慢慢说!” 李玉咬住一口气回道:“主子娘娘,万岁爷遇刺了!” “啪!”寒苓手中的汤碗应声而落,“什么?” 皇帝确实遇刺了,但行刺的凶手并非是民间盗客,更不是所谓反清武装,而是一个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对象—容嫔。 简而言之,皇帝带儿女嫔妃奉着皇太后游赏苏州园林,众人兴致正浓,容嫔忽然翻脸,摸出一股金钗就给站在自己斜前方,背身观望湖景的唯一靠山来了一下。 这种变故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皇太后当时就吓晕过去,幸而有和亲王随驾,乱局之中主持侍卫宫人将太后母子抬回了府衙行宫。 与受惊过度的皇太后相比,受伤受惊且落水的乾隆皇帝明显要悲观的多。 “滚开!”撵走“头疼”的御医,真正头疼的寒苓上前把问脉息,“皇上中毒了?” 御医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圣明!” 隔壁的皇太后苏醒过来后立刻要去看皇帝儿子,侍疾的和亲王赶忙宽慰:“太后放心,皇后娘娘已经过来了。” 皇太后不听:“我要去看着皇帝。” “皇额娘!”和亲王抿了抿嘴唇,“皇上危在旦夕,请皇额娘保重自己、主持大局!” 皇太后还没糊涂:“弘昼!” 和亲王苦劝:“皇额娘,皇上遇刺,人心惶惶,当次危难之际,只能请皇额娘颁降懿旨,好歹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等皇上大安好再说别的事。” 皇太后默然无语。 和亲王又道:“皇后贤德,必为皇上全力以赴,您若此时不忿,上负列祖列宗,下愧皇兄孝义,皇阿玛在天有灵,必然怪咎皇额娘不识大体,请皇额娘审慎明察。” 皇太后只好应承:“教他们拟了旨来,我用印。” 儿子既然不够用,寒苓自然要拿女婿凑数,皇太后降下“因皇帝偶染时恙,现需卧病调理,由宗亲王永玺总摄政务”的懿旨。四额驸伊犁被大舅哥兼大表哥调去做帮手,七额驸福隆安则被留下,引着一队侍卫监管内苑。 “这是什么?”当此危急时刻,皇太后对皇后儿媳半是依赖、半是提防,瞧见寒苓从木匣中取出一只水晶冰蟾,立刻就警醒了起来。 寒苓淡淡说道:“昔日大军征定天山,兆惠进贡天山三宝,这只冰蟾是疗毒异物,早时未曾用它,幸而随身携带,到了今日,少不得要借重一回了。” 皇太后大急:“先教太医看看,找人试试也成。” 寒苓“哼”的一声:“要不咱们先等等?说不定容嫔能起死回生、或是审讯宫人有所收获,查到救命的良方也未可知。” 愉妃赶忙上前:“太后,主子娘娘自有分寸,咱们就不要再给她添乱了。” 颖嫔瞥了令贵妃一眼,斜着眉毛冷笑道:“贵妃娘娘,您跟容嫔走的最近,容嫔胆大弑君,您难道不曾看出半点儿端倪吗?” 令贵妃白了脸:“颖嫔,你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容嫔进宫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记得早先皇后娘娘还奉旨教导过她礼仪呢,怎么从前都是好好的,你贵妃娘娘把人拉拢过去,就变成杀夫弑君的逆贼了呢?嫔妾倒要问问,贵妃娘娘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吗?”皇后剥夺了令贵妃对九公主的抚养权,转而交给颖嫔,颖嫔本来就跟皇后站在一边,对令贵妃颇有防备之心,后来皇后失宠,令贵妃与最得宠的容嫔形成掎角之势,颖嫔要不担心才是见鬼!尤其是近两天,令妃变成令贵妃,四妃之位空缺其一,根据确切的小道消息,皇帝和皇太后内定了容嫔补缺,这就直接侵犯到了颖嫔的利益(颖嫔为六嫔之首),她现在不作为,将来做了冷宫太妃就更不值得同情了。 -- 第311页 令贵妃忙道:“本宫获蒙圣恩,新晋贵妃,如何会——” “住嘴!”寒苓沉下脸来,“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要争吵?都给本宫出去候着。” 颖嫔这番话是起到一定作用的,至少皇太后就觉得很不自在:六宫妃嫔无数,容嫔最得圣宠,令贵妃拉拢容嫔也是经她默许甚至帮忙的,如今容嫔办出这样的事来,她便不信令贵妃参与其中,在外人眼中也是不好辩白的。 冰蟾为疗毒圣物,于伤患处吸纳三回,终于救下了皇帝的一条性命,随行御医莫不称奇,跪在地上山呼不止,皇太后这才放下心来。 此番与上回时疫更有不同,皇帝昏睡三日,到第四天方才苏醒回转。 当然了,这次与上回最大的区别在于,皇帝睁开眼时守在他面前的是皇太后、令贵妃、颖嫔三个人。 “朕没事了。”弘历巡视了一圈后问道,“皇后呢?” 人在昏迷中都有感官,弘历与寒苓是三十多年的夫妻,对她的气息还是相当熟悉的。 皇太后与令贵妃无言以对,颖嫔越次回道:“皇上忘了,主子娘娘还病着呢,见您康复,嫔妾便求着主子娘娘回寝宫将养去了,如今有愉妃姐姐和四福晋、六福晋在主子娘娘跟前照应,皇上若觉不妥,嫔妾这就去请主子娘娘回来。” “让皇后歇一歇吧!”弘历长长叹了一口气,过了良久方才问道,“容嫔现在何处?” 皇太后说道:“那贱婢已经自尽了,你只管安心静养,外头的事,我让永玺和弘昼看着呢。” 香消玉殒的容嫔很是凄惨,在儿媳给儿子疗伤的档口,皇太后抽出空来口传懿旨,吩咐侍卫划破容嫔面容,乱刀分尸后丢到乱葬岗喂狼去了。 容嫔带了三个宫女一个太监出门,□□中听说这样的消息,组团一般,全被吓得殉主自尽了。 寒苓的病,原有三分真七分假,把自己折腾两天,一时半会也缓不过精神来,等接到容嫔宫人畏罪自戕的消息,真真切切躺倒在床榻之上,众公主福晋穿梭侍疾、御医郎中来回问脉,夫妻虽然内外隔居,外人眼中,颇有一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早在前天下午,接到急令的永瑢三人已经快马加鞭的从纯懿贵妃老家赶了回来。 永玺便到御前请旨,希望由六弟永瑢一起分担御前事务。 生死关上走一回,此前的执著早已消散的十不存一,弘历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办事,朕很放心,永瑢能任事,有乏大局雅量,给你做个帮手也便罢了。” 永玺宠辱不惊:“是。” 弘历又问:“你额娘怎么样了?” 永玺答道:“已经退热了,听四妹妹说额娘再过两日便能下床走动了。” 弘历幽幽叹息:“她还在怨朕吧!” 永玺淡淡说道:“皇阿玛,您是额娘的丈夫,也是额娘的主子,额娘是不会对您心存怨念的。” “你现在的口气,像足了苓儿!”弘历吩咐李玉,“你去准备,朕要去看看皇后。” 永玺忙劝:“皇阿玛龙体为重——” 弘历摆摆手:“你去罢!” 永玺只得跪安:“儿臣告退。” 寒苓却没有给皇帝丈夫吃闭门羹的意思,坐在床上欠身行礼后说道:“皇上虽说强健,毕竟是五旬之人,还该卧床将养才是,若要因此留下后患,岂不是教皇太后平添忧虑么?” 弘历见寒苓面容憔悴、鬓染霜露,与以往相较,衰颓十岁不止,忍不住探身上前,握住她的双手感慨一声:“朕——我枉做天子,也只你一个是真心为我着想的。” “皇上不必迁怒旁人,且不说阿哥公主与皇上血脉相连,后宫姐妹对皇上的安危也是极为关切的。”寒苓的眼中没有一丝波动,“当初容嫔进宫,承蒙皇上信重,她的规矩还是臣妾亲自教导,不想有了今日,虽说因由难辨,终究罪无可恕,若要深究,臣妾留此祸害,岂不愧见太后、皇上?” “我还没有糊涂。”弘历苦笑道,“这两年她与你只是面上之情,便是令妃,与那贱婢也比你更加熟稔三分。” “皇上言重了。”寒苓别过脸去,“臣妾风寒卧病,想来一时难以痊愈,令贵妃既得皇太后赏锡,不如就教她辛苦一段时日吧!” 弘历不得自在:“先教愉妃替你分忧,令妃不过包衣出身,如何能担负起协理宫务的重任。” “皇上!”寒苓静默许久,终于说道,“臣妾所有,都是先帝与皇上的恩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该尽的本分,臣妾没有不去尽足的道理,您就不必过于在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已经给乾隆发了两张黄牌了——上一张是在塞北发的,这一张当然要在江南发。容嫔的伏笔确实埋的有点儿长,看不懂也不要紧,后面会揭示答案的。 ☆、183 “你怎么来了!”寒苓看着风尘仆仆的永珏,心中难免觉得惊讶,“谁护送你回来的?” 如果皇帝在遇刺后立刻派人去云南报信,按时间和路程算,永珏能这么快从云南赶来江苏,用马不停蹄四个字形容绝对算不上是夸张之辞。 “儿子好的很!”永珏长长舒了一口气,“知道阿玛额娘安然无恙,儿子就彻底放心了。” “我好的很!”寒苓急命宫人,“传御医,把煨着的参汤给老九端来。” -- 第312页 永珏忙道:“额娘,儿子真的没事儿。” 寒苓当场撵人:“诊了脉,先去沐浴,我让他们预备膳食,你吃饱了睡一觉再说!” 永珏含笑应承:“儿子谨遵额娘懿旨。” 背着儿子一打听,永珏竟是一路跑死了四匹马才在今天赶到苏州,等他吃饱喝足后由御前回到内苑请安,少不得被亲妈训斥了一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不知道珍重自己,可曾把我放在心上么?” 永珏嘻笑一声:“额娘,您小瞧儿子了,儿子比老虎还壮呢。” 寒苓摇了摇头:“皇上说什么了?” “阿玛指望儿子做和事佬呢!”永珏敛收笑容,“额娘,您还生阿玛的气呢!” “口无遮拦!”寒苓眯了眯眼,“永珏,你额娘原本不过是八旗吊尾、镶蓝旗下五品官家的格格,因为家中与孝齐宪皇后有一些瓜葛,机缘凑巧入得先帝耳目,屡获皇上恩典,因椒房之宠,贵为国母之尊,辉发那拉氏一门双公,子弟尚主,内有王妃,这是多么大的恩典,你觉得我有委屈,那是把我当作了你阿玛的妻子,你如果把我当作爱新觉罗家的奴才,大约就不会这样想了。” 这番话有些冲击永珏的三观:“额娘——” “你呀,除了出生时艰难,二十年来顺风顺水,哪里会有不足的地方。”寒苓微微叹息,“你看祁婉,和你是嫡亲的表兄妹,她是把你当丈夫多一些还是把你当主子多一些?” 永珏略不自在:“额娘,儿子说您跟阿玛的事儿呢!” “你阿玛已经算难得了。”寒苓点了点额角,“身为天子,多疑是本性,往短处说,我自乾隆十年总管六宫事务,迄今已有二十多年,都知皇后精通药理,皇上却未曾因此对我生出防备之心,三十多年夫妻,朝夕相处几千个日夜,他丢一回鱼我就该记恨不满——那可就太有气性了。” 永珏无言以对,过了良久方才说道:“阿玛还册封您最不喜欢的令妃母做了贵妃。” “我都是年近半百的人了,难道还要像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般拈酸吃醋么?”寒苓站起身来,“永珏,你是读过书的,咱们不提前朝,只说家史,自taizu皇帝立业关外,迄今一百五十年,可有一位后妃像额娘一般生育四子三女么?” “那——”永珏转了转眼珠,“额娘,儿子大老远来了,您不预备一桌家宴给儿子接风啊?” “今晚你去陪陪皇上吧,出了容嫔的事儿,他嘴上不提,心中还是在意的。”寒苓皱了皱眉头,“当初平定西北,兆惠阿谀上意,把她掳来孝敬皇上,亲族兄弟皆有厚赐,不意还是出了这样的岔子,你四哥是不能多嘴的,永璟小,姐妹们不便出面,只能由你去开解一二了。” 永珏答应一声,因又问道:“额娘,儿子也见过那贱人几回,没觉得她有什么异样,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向阿玛下毒手了呢?” 寒苓说道:“容嫔曾为小和卓木之妻,因小和卓木蓄有反意,恐容嫔族人获悉风声,因此才将发妻休弃,据其族人招供,容嫔原有一子,随母养于外家,其后小和卓木反叛,容嫔族人内附,因车马不足,将容嫔之子遗于乱中,容嫔私逃寻子,为兆惠追回,其子失于战乱,这才留下了今日之患。” “原来是这样!”永珏仍有疑虑,“可容嫔已经入宫几年了,她想行刺阿玛,难道不是有很多机会吗?” 寒苓解释道:“容嫔因族人选送入宫,彼时只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寻回儿子的下落,和亲王在容嫔身上搜到一封信,字迹都模糊了,和亲王猜度,这应该是容嫔收到儿子确切消息,心中不忿,所以做了傻事。” 永珏就不言语:“当初就不应该留下回部那些祸害,教阿玛平白受了这样一场无妄之灾。” 寒苓嘱咐儿子:“皇上已经派和亲王回京,会同永琪秘审容嫔族人,这些都是和亲王递回的消息,赶到御前,你就不要多问了。” “儿子晓得!”永珏抿了抿嘴唇,因又说道,“儿子的意思,出了这样的事,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我们姊妹大半在此,若能摆一桌家宴,种种惊吓误会都能就此揭过,不知额娘意下如何?” 寒苓扬了扬手:“我累了,你去罢!” 永珏不敢强求:“儿子告退。” 寒苓确实有些心力交瘁。 按照原来的剧本,容嫔行刺案的内情是这样的:皇太后和令贵妃找到了容嫔的儿子,以此为要挟,让容嫔进行一次不成功的行刺活动,将所有矛头都指向皇后和已故的兆惠,直到最后关头,“真相”被完全揭露,皇太后没脸、令贵妃进冷宫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然而,寒苓必须吸取淑嘉贵妃事件的教训,一则如果自己还是这起事件的唯一受益者,很难不引发众人猜疑;二则时机不对,令妃刚晋位就获罪,想说没有皇后的手笔也是自欺欺人的行为。 有基于此,寒苓决定删繁就简,把剧本修改为“容嫔痛失爱子,因此心智大乱、弑夫谋君,也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这件事搭进去了三个无辜的人。 一个是曾经受容嫔托付,秘密为她寻找儿子的老仆人,他在明面上是因年迈体弱、心悸而死——当然,他是不得不死,如果这个人在谋逆案后被查到,寒苓就白忙活了;第二个是寒苓安插到容嫔身边的“钉子”,她与昔日的常纨扮演了相同的角色,如今已殉主而去;第三个就是容嫔本人,为了儿子,她别无选择。 -- 第313页 唯一让寒苓失算的是,容嫔对自己的皇帝丈夫真的是心存恨意,她不但要刺伤弘历,更想直接趁机了断这个害得自己骨肉分离的罪魁祸首。 值得寒苓头疼的问题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处置兆惠送给自己的“礼物”。 话分两头,离开内苑的嘉亲王却没有放弃大摆家宴的念头。 晚膳之前,和晴公主与和宜公主亲来相请,希望寒苓能出席嘉亲王的洗尘家宴。 如永珏所愿,姐妹俩成功把皇后迎到了御前。 家宴很简约,出席的只有皇帝、皇太后、永玺一家三口、永瑢夫妻、永珏、永璟、和晴和宜和明三位公主以及三位额驸而已。 寒苓入席后问道:“怎么不见令贵妃、愉妃和颖嫔?” 李玉慌忙近前:“回主子娘娘的话,圣驾即将起行,令主子跟愉妃颖嫔两位主子要察看行李,今晚便不来领宴了。” 事情的真相是,家宴的真正发起人压根就没有让她们前来参加的意思。 昔日山盟海誓之际、浓情蜜意之时,弘历也曾立约,不使后宫嫔妃侵犯寒苓名分,寒苓自娴贵妃起封,后头虽有纯懿贵妃、淑嘉贵妃受册,只以本姓冠于“贵妃”之前,与封徽贵妃仍有一肩之差,直到令贵妃获封,这条沿袭多年的惯例才算真正打破。 除此之外,早在二十多年前,弘历亦曾许诺,不会临幸当时的宫女魏氏,如今两背誓约,身为天子,突遭人祸,不免有警示之想、神鬼之惧,再得寒苓病中施救,陡然又生十二分愧疚,对册立令贵妃的旧话回避不提,动辄以“令妃”称呼令贵妃,左右宫人相应为难,提及令贵妃不免含糊其事(皇帝已下册封诏书,但尚未举行册封之礼),今日摆设晚宴,弘历自己不提召见贵妃伴驾陪席,李玉自然不敢多嘴多舌、引火上身。 “罢了!”寒苓亦不深究,“永珏,你是小辈,太后宠你、皇上疼你,哥哥姐姐迁就你,又特意摆设家宴为你洗尘,虚话我不讲,该怎么办自己掂量。” 永珏应声行礼:“儿子不敢悖逆额娘教诲。” 弘历便道:“你又何必多心,凡是被你教养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不好。” 寒苓笑而不语。 皇太后便打圆场:“都入座吧。” 酒过三旬,皇太后举起酒盅来:“皇后,此番横生变故,仗你辛苦免遭大祸,以往怪我识人不明,今当借花献佛,借洗尘之酒真心谢你!” 寒苓连称不敢,谢酒后说道:“臣媳为六宫之主,不察和卓氏有此逆谋,实愧太后托付、更负皇上信任,太后不罪已是天恩,何有面目当此一谢?” 太后即道:“和卓之祸,非皇后一人之失;皇帝无恙,乃皇后一人之功,功显过微,理当受敬。” 寒苓只得领受,饮酒后抢在皇帝之前说道:“皇太后母仪天下,为社稷谢臣媳,臣媳不能不受,今日既为家宴,只叙天伦,不言功过,以往不虞,尽数揭过,请太后允准为是。” 和晴公主欠身笑道:“皇额娘自认本分当为,皇玛嬷若要因此言谢,一来把皇额娘比做外人,再则易了接风主位,九弟少不得要与皇额娘撒娇吃醋的。” 皇帝只得作罢,皇太后笑道:“四丫头越发嘴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要挽回的是皇帝的信任,有了这东西,今后自然能“进可攻退可守”。后面还会继续撕的,撕完下一回合,这篇文就结束了。另外:祝大家七夕快乐! ☆、184 从经过来看,乾隆皇帝的第四次南巡称得上是虎头蛇尾了。 御驾在四月中旬返抵京师,从表面看,除了缺少一个容嫔、多了一个嘉亲王之外,与出巡时相比似乎没有任何趋于明面化的变动。 消息灵通的当然知道,真相肯定不会是官方解释的那样简单,嫌着自己命长的才对皇家隐私刨根问底,所以,御前大臣们颇为默契的发扬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优良传统,基本上对这种变化充耳不闻。 当然了,没有装聋作哑条件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内务府的老爷们。 内务府总管提到了两个问题:第一,容嫔病逝于江南,按祖宗规矩,肯定要移回京城安葬,以便日后与皇帝千古相随,具体后事如何操办,还得皇帝给个准信才行。 乾隆爷脸儿都变绿了,当场向众人宣布:“朕奉皇太后南巡,驾至苏州,皇太后玉体违和,皇后朝夕侍奉、废寝忘食,和卓氏恃宠骄横,于圣母驾前并无一字询问,又于身后多加抱怨,有镇魇怨怼嫌疑,朕隐忍未责,不意和卓氏变本加厉,竟于圣母病中泛舟游湖,中宫贤惠,多于和卓氏请恩,朕因此隐忍,不意天惩佞妾,使和卓氏失足落水,所侍宫人救主殉身,此为天意昭昭,朕为天子,岂可逆天而行?早着苏州地方就近敛葬,免辱皇茔圣洁。今着礼部,追贬和卓氏为庶人,玉牒内断难容留此妇名姓,朝廷后宫,不可多加妄议!伊犁又奏,和卓氏族人勾连旧部、意图不轨,朕着和亲王严查,或有结果,和卓氏当与族人共罪!” “嗻!”百官面面相觑:这正是“天威难测”!不过百日光阴,宠冠六宫的容嫔娘娘就从天堂之上掉进地府之下了?而且,皇帝的追贬借口似乎有些耳熟啊—— 不耳熟才怪!当年顺治爷要废黜孝惠章皇后,另立端敬皇后为后,可不就是用了这套说辞吗? -- 第314页 内务府再奏:“奴才奉上谕,令贵妃娘娘册封之用仪仗、金宝、金册皆已妥当,旗、扇、伞、舆比照皇后娘娘册封娴贵妃时所用规制预备,钦天监初定本月二十五日上吉,恭请万岁爷示下!” 皇帝差点儿没憋的余毒复发,这要是换个人来奏事,就凭这份没有眼力的劲头,随便安插个罪名就丢到宁古塔扫大街去了,眼下却不成,奏事的内务府总管是他的小舅子兼亲家。 “知道了!”皇帝憋了半天没想到合适借口,到了儿还是把老娘架出来做挡箭牌,“皇太后心中不虞,册封之事押后再议。” “嗻”讷里心道:您这是耍着我们玩儿呢! 想是这样想,讷里又不是令贵妃的弟弟,当然不会上赶着给长春宫起哄抬花轿。 紧随其后,皇帝颁布了四道任免诏书。 第一,免宗亲王永玺礼部差使,入职军机处,协理征伐缅甸、会战金川等军政事务; 第二,着嘉亲王永珏入兵部学习,仍兼侍卫处差使; 第三,着皇十子永珹入工部学习、端亲王永璂入礼部学习; 第四,加太保四格钦差大臣衔,补授文华殿大学士,准入军机、参理朝政。 同时,在南巡途中革职流放的阿永阿被召回朝中,官降三级,留刑部听用。 寒苓却没空理会后宫的见风转舵行为,她在主持两个儿子的搬家工作。 永璂的婚期尚未确定,寒苓的意思,他暂时可以搬物不搬人,赶等大婚前直接拎包入住,在王府娶媳妇也不算为时过晚;因此,本次搬家的重点关照对象是永珏。 永珏的府邸,起头就是比照和硕亲王规制修建,按照皇帝老子的意思,直接把潜邸(昔日的宝亲王府)赏赐给他,寒苓提着儿子的耳朵要求他坚决辞让,内务府这才多了一项重修王府的预算。 即便如此,乾隆爷还是用实际行动把“偏心”两个字写到了脸上。 “嘉亲王开府,除定例二十三万两白银,应着内务府预支十年俸禄供给用度,又有皇孙、皇孙女养育,俸银禄米仍应照常拨付。”寒苓看的一头雾水,“什么叫预支俸禄?什么叫照常拨付?” 永琪笑道:“这是皇阿玛找的由头,怕九弟受委屈,想法子贴补他呢!” “他还委屈,给他梯子能踩着上天了。”寒苓斜了永琪一眼,“不过有一条他比你强,我的话,他是说听就听,说不听就不听,不像你,瞧着听话,主意跟永玺一般大,对我是一味的敷衍,转过头去,想干什么还干什么!” 永琪赔笑道:“儿子冤枉,皇额娘的教导,儿子从来都是放在心上的。” 寒苓摇了摇头:“我的话你能不听,你额娘只有你一个儿子,绵忆才三岁,不为自己想,你就不为他们想吗?” 永琪讪笑道:“儿子有数的。” “我倒愿意信着你是有数的,可惜主子娘娘从来就不是闲操心的人!”愉妃扶着宫女摇摇而至,福身行礼后方与寒苓说道,“永琪惹您生气了?臣妾正窝着火呢,二十几岁的人了,只绵忆一根独苗苗,就这么着,上月还差点儿被他后院狐媚养的狸猫扑到石头尖儿上去,儿子大了不受管束,臣妾要追究,他还护短,几时气的臣妾闭眼他就称心如意了。” “还有这样的事?”寒苓把手中的上谕还给永琪,因向愉妃说道,“你就不要躲懒了,后头教老五家的把绵忆送进来,也是和你做个伴的意思。” “这可使不得!”愉妃再是激动也不能轻易应允,“连绵忻阿哥都要搬出皇宫去,绵忆怎么能搬到宫中居住呢?这也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七丫头还没消息,她要生了孩子,我还想做主抱给婉妃教养呢!”寒苓看向永琪,“你还不乐意么?” 永琪忙道:“这是绵忆的福分。” 寒苓随口嘱咐:“你回去,用薏苡仁、绿豆、赤小豆、生甘草拿水煮烂,除了盐什么都不要添加,一日三顿给我吃豆喝汤,房事戒了,两个月后看看再说。” 永琪羞的面红耳赤:“儿子记下了。” “你们弟兄,个个不能教我放心。”寒苓叹息道,“永璜虽然走的早,好歹留下了两个儿子,眼瞅着就该开枝散叶了,永璋一子二女,永玺两个儿子,永琪只站住一根独苗,永瑢好歹生下了嫡长子,永璇那儿还没消息,都是康熙爷的子孙,你们差的也忒远了一些。” “许是天意,终究不能强求。”愉妃刻意转移话题,“您打发人去钮祜禄家了?” “嗯!”寒苓站起身来,“搬的差不多了,教永琪在这儿看着,咱们去颖嫔宫中坐坐吧!” “皇后娘娘吉祥,给愉妃姐姐请安!”颖嫔还有些纳闷:这两位不是在看嘉亲王搬家吗?怎么有心思串到自己宫里来了? “起来吧。”寒苓笑道,“方在重华宫坐的口渴,我和愉妃商议,来讨你一碗奶茶喝。” 颖嫔赶忙打发宫女奉茶,等寒苓入殿升座,这才向二人笑道,“后宫姐妹不少,也只皇后娘娘与愉妃姐姐有此口福,吃得出嫔妾宫中奶茶的美味。” 三人一面吃茶一面叙话,等到茶过三盏,寒苓忽然向颖嫔说道:“我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颖嫔微微一怔:“请主子娘娘吩咐。” 寒苓端起茶盏来:“和卓氏获罪,储秀宫无人主事,我想让你搬过去管一管。” -- 第315页 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吗?颖嫔不免困惑:“主子娘娘,这钟粹宫——” 寒苓答道:“爱必达之女钮祜禄氏出身名门,深得皇太后喜爱,钦天监已经选好了下月进宫的日子,她是孝昭仁皇后的侄孙女儿,今既获蒙圣宠,自然没有亏待她的道理,钟粹宫主殿就让给她来居住吧。” 颖嫔略有不满:“是!” 愉妃初时不解,转念后恍然顿悟,起身向颖嫔笑道:“给妹妹道喜了!” 颖嫔茫然不解:“姐姐的意思是——” 寒苓微笑摇头:“你呀!” 愉妃便有十分笃定:“令贵妃晋位,四妃空缺其一,看皇上之意,八九成是和卓氏的造化,可惜那贱婢无福,妹妹为六嫔之首,又得主子娘娘看重,晋升妃位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颖嫔忙行大礼:“嫔妾叩谢主子娘娘恩典!” “这是应当的!”寒苓笑道,“快起来吧!” 让颖嫔填补妃位的确算得上是顺理成章,让她移宫却是寒苓的私心,早前皇太后与令贵妃为什么能与容嫔连结一线?很大程度是因为她们具有同处西宫的地域优势!如今又来一个钮祜禄氏,当然有必要对她们进行一定的物理隔绝。 寒苓又道:“皇上在江南收了陈氏,早前已有册封常在的口谕,我把她安置在你的宫中,规矩上便劳你费心了。” 颖嫔满口应承:“请主子娘娘放心便是。” 弘历本人也有借后宫喜事一扫江南晦气的用意,对寒苓的提议自是欣然采纳。 六月二十六日,钮祜禄氏奉诏入宫,二十八日,后宫大封,颖嫔巴林氏晋封为颖妃,迁居储秀宫为主位;钮祜禄氏封为贵人,中宫赐徽为“顺”,即号“顺贵人”,居钟粹宫主殿摄管一宫事务;民女陈氏获蒙圣宠,特旨封为常在,中宫择徽为“明”,号位“明常在”。 令贵妃却只有白白看着的份儿了。 弘历本人没有料到的是,这却是乾隆朝最后一次大封六宫的喜庆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约还有十五章完结,我的计划是在十月一之前完成(这篇文是去年十月一开始更的),最近会很忙,可能会停更两周。抱歉! ☆、185 接连栽了几回跟头,寒苓是绝对不可能继续麻痹大意下去的。 七夕头晚,寒苓降旨,东西六宫所有妃嫔、慎刑司主事、敬事房大力太监、尚内局所有女官、各殿所有头面宫人全部在翊坤宫聚齐,听取中宫皇后教谕。 众人不免嘀咕:皇后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令贵妃在晋封之前还兼着“尚内局尚宫”的职位,南巡归途,寒苓以“贵妃兼任女官,有伤皇子体面”为由,请免令贵妃尚宫之职,弘历不能不应,是以四尚权柄,仍归景仁宫统揽。 成霜率尚服、尚膳、尚寝、尚仪查点完人数,因与寒苓回道:“主子,人都到齐了。” 寒苓站起身来:“我就不啰嗦了,自贵妃往下至顺贵人,跟着我辛苦一趟,其他人都在这儿候着,没我的话,谁敢擅自外出,立刻扭送慎刑司审讯,你们都记下了?” 众人不敢不应:“臣妾(嫔妾、奴才、奴婢)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这就走吧!”寒苓抬起手,扶着张雷走在头里,后面是令贵妃、四妃、四嫔、顺贵人、四位女官率众同行,连愉妃、婉妃都感疑惑: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寒苓也不藏着,走出翊坤宫便揭晓答案:“我要各宫查看,瞧瞧后宫有没有违禁之物,查到哪一处,哪一宫的宫人跟去回话,你们都擦亮眼睛看、竖起耳朵听,我不问话,都把嘴给我闭上。” 众妃嫔大吃一惊,令贵妃忙道:“主子娘娘,好端端的,怎么查抄起后宫来了呢?” “好端端的?”寒苓“哼”了一声,“别人说这话我倒不觉得意外,要从你口中听到一个好字,还真该为皇上心寒了!” 令贵妃语塞:皇帝是被容嫔用毒钗给捅到水里去的,以此推论,真就没有反驳皇后的立场。 寒苓顺势说道:“你是贵妃,该当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咱们就从长春宫查起吧!” “主子娘娘明察!”令贵妃当然不能答应,“长春宫曾为孝靖皇后旧居,请主子娘娘顾及三公主、四公主体面,不要让九泉之下的孝靖皇后难以安宁。” 颖妃哂笑道:“令贵妃娘娘,孝靖皇后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听您的意思,难道长春宫查出错处,反要怪罪到孝靖皇后身上不成?” 令贵妃只好告罪:“臣妾不敢!” “令贵妃,你也犯不上多心,不说愉妃、婉妃这等潜邸旧人,便是你与舒妃,伺候万岁爷也有二十多年了吧?我难道还能对你们生出疑心来不成?”寒苓顿了一顿,“叫你们跟着,不是为拿你们的贼赃,都给我睁大双眼,对那些个宫女、太监、与族人不睦、与家人不和的常在、答应更要加倍留神,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几十年的脸面都没了!” 令贵妃稍稍松了一口气:“嗻!”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寒苓嘴上说的客气,四尚四掌都清楚自己端着谁的饭碗,摩拳擦掌把长春宫各殿里外里翻了一个底朝天,药簪子、毒钗子是不可能出现的,令贵妃的配殿中,除了自己亲手做的针线,追缅孝靖皇后的佛经倒是抄了几十本不止。 -- 第316页 “主子!”成霜把抄检出来的书信拿给寒苓察看,“奴婢从锦玉和明溪房中查抄出衣服鞋袜两双,还有几个荷包绣帕,都不像女子使用之物,请主子与诸位娘娘过目!” 寒苓随手拿起一张笺纸看了两遍,因向令贵妃问道:“这是谁的东西?” 锦玉慌忙跪出来:“奴婢有罪,请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责罚!” “给谁做的?侍卫的?阿哥的?还是皇上的?”寒苓挑了挑眉,“嗯?” 锦玉一声也不敢言语。 寒苓正要细看书信,拿着靴子翻看的颖妃忽然说道:“主子娘娘,这上头绣了一个小小的‘从’字。” “令贵妃!”寒苓眯眯眼,“她要说不明白,你就给姐妹们一个交代吧!” 令贵妃咬了咬嘴唇:“主子娘娘问话,你还不据实禀奏!” 锦玉无法,只能老实回话:“这是奴婢给乾清宫的高总管做的——” “高总管?”寒苓点了点头,“是高云从吧?” 锦玉唯唯答应:“是!” 寒苓直直盯着锦玉:“我听着呢!” 物证在人家手中握着,锦玉不敢狡辩,只得据实向寒苓回话:“奴婢入宫后受人欺负,几次三番都受到高总管照顾,奴婢感激于心——后来奴婢瞒着主子与高总管私下结成了对食,彼此以兄妹相称,也是互相慰藉、聊以为伴的意思——” 寒苓低下眼来:“你们怎么说!” 令贵妃抢先请罪:“只怪臣妾管教无方,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这样不合规矩的事。” 愉妃摸不透寒苓的路数,想了一想说道:“祖宗家法,宦官娶妻,杖八十、撵逐出宫,内监与宫女对食,褫夺品级、打入辛者库,若敢私相授受、传递消息,一经查实、杖杀勿论。” 婉妃略作补缀:“这是顺治爷吸取明朝末年魏忠贤与奉圣夫人勾结乱政的教训,刻意留下的治宫规矩!” 颖妃撇了撇嘴:“都勾结到万岁爷跟前去了,这可是死罪中的死罪!” “法理不外人情,宫人对食,多数是苦中作乐、报团取暖的缘故,长春宫有这样的事,延禧宫、钟粹宫、景仁宫也未必就能干干净净,皇上每常说‘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这要搁在从前,只要没有引发祸事的苗头,我是宁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寒苓把眼一瞪,“拿了!” 令贵妃赶忙求情:“主子娘娘——” 寒苓吩咐道:“去咸福宫!” 婉妃能做主位们的典范,下一站是豫嫔的启祥宫,四尚一惊一乍的搜了许多铁签子出来,颖妃主动出来澄清:“这些东西,臣妾宫里也有——烤羊肉串用的。” 寒苓点了点头:“先收起来,查完后再做计较!” 拐道弯进了忻嫔的永寿宫,从内监和宫女的下房抄出了许多上用之物,摆明是走熟了偷运出宫、典当卖赃的路子,打头之人便是八公主的乳母嬷嬷,寒苓大动肝火:“混账奴才,当我是死的吗?竟敢在皇上的眼皮底下(永寿宫毗邻乾清宫,是西六宫中距离皇帝最近的宫殿)克扣格格!” 乳母吓得磕头不断:“奴才该死!奴才知罪!求皇后娘娘看在奴才忠心一片的份上,绕过奴才一回吧!” “忠心一片?”寒苓怒不可遏,“你给谁尽的忠?忻嫔?本宫?还是皇上和太后?” 乳母就剩磕头的份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圣祖康熙爷在位时也曾有乳母慢待十五格格的旧事,你看皇上事事效仿圣祖康熙爷,也要在这上头补足遗憾不成?”寒苓猛捶扶椅,“来人,给我押到乾清宫去,让皇上亲自发落她!” 愉妃赶忙提醒寒苓:“主子娘娘,万岁爷这个时辰该歇下了!” “亲生女儿教奴才欺负,咱们的万岁爷还能睡得着吗?”寒苓骂道,“永玺呢?他做哥哥的,就是这样为父母担当的么?” 忻嫔赶忙说情:“主子娘娘,原是嫔妾的疏忽,宗亲王和福晋对姐妹一向亲厚,谁也不能预料,这奴才胆大如此,连格格都敢慢待!” 寒苓怒气不减:“去储秀宫!” 储秀宫是容嫔的旧居,四尚女官摆开撬地砖的架势搜罗全殿,除了颖嫔的短刀、铁签,不过找到了几幅幼童的水墨肖像而已。 寒苓叹息不已:“去钟粹宫!” 钟粹宫也有贪贿之事,寒苓不过一看,拿了贼赃,又往承乾宫而来。 承乾宫明显要热闹的多,不但从宫人房中搜出了永珹的东西,内造绸缎的衣履荷包也寻出许多来,寒苓脸都白了:“舒妃,忻嫔柔顺,和芳又是格格,她们受委屈是我的失职,难道连永珹都——你是大家出身,素日的爽利见识都是摆给外人看的吗?” 舒妃自己都傻了眼,赶上前去便给了当头的宫女九歌一巴掌:“混账奴才,本宫何曾亏待过你!” 九歌哭诉道:“主子明鉴,这些都是十阿哥赏给奴才的。” 愉妃便来提醒寒苓:“主子娘娘,您是被气的狠了,这丫头,还未必有永珹大呢,要苛待皇子也轮不到他呀!” “嗯?”寒苓定了定精神,“这些东西都是做给永珹的?” 九歌就只剩下哭了。 众妃嫔窃笑不已:十阿哥还真是名不虚传! 寒苓扶了下额头:“去延禧宫。” 延禧宫有宫女与侍卫暗通款曲的问题,永和宫与长春宫一般,发生了宫人私结对食的问题;寒苓并未即行处置,登记后便往最后一站——景阳宫而去。 -- 第317页 接连遇到两任倒霉主子,景阳宫这地界,等闲的都要觉得晦气,寒苓倒对吉嫔刮目相看,因向愉妃、庆嫔说道:“你们还不如一个孩子!” 愉妃、庆嫔羞惭告罪:“主子娘娘教训的是!” 成霜打眼一看,向寒苓说道:“主子,李总管来了!” 李玉近前行礼后口传圣谕:“万岁爷旨意,将八公主乳母全家发配宁古塔服役,遇赦不赦!再要有这样的事,请主子娘娘自行处分即可!” “知道了!”寒苓摸出怀表看了下时辰,“教翊坤宫的人都散了吧,明日往景仁宫集齐,本宫自有计较!” 众人福身答应:“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有没有关注过永州的见义勇为案?作为一个大女主文的男作者,我第一次觉得:将来结婚,还是要祈祷生男孩。女孩子在外头遇到危险,能指望的只有见义勇为的人(路人、熟人)和警察,目前的情况是,警察变成了见义勇为的克星,这个就——湖南以前出过□□、出过朱总理、出过左宗棠,现在怎么出了一群乌龟卵呢? ☆、186 抄检后宫有损皇家体面,也违背了乾隆爷“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的处事原则,皇太后听说后颇有异议,因与左右宫人嗔怪道:“皇后也太胡闹了!” “昨儿个抄检六宫,不少人对本宫心存怨言,说句厚脸皮的话,本宫不怕挨骂,更不怕背后挨刀,自圣祖康熙爷在位时,本宫已经扛了‘年幼阿谀、攀附王府’的名声,若不信时,你们去向皇太后或裕太妃打听打听,那会子就和亲王喊的最起劲,后来进了潜邸,看本宫不顺眼的人就更多了,可本宫不在乎。”寒苓顿了一顿,“本宫是皇后,头一件要为皇上的安危着想,次一件得让雍正爷的儿孙平安康泰,只要违逆了这两条,漫说查抄六宫在本宫的职权之内,哪天乾清宫有隐患,本宫照样敢带人去把殿座翻个底儿掉,本宫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要不信的,你们只管试试!” 众妃嫔唯唯告罪:“臣妾(嫔妾、奴婢、奴才)不敢!” 寒苓把视线转向儿媳:“老四家的!” 乌雅氏慌忙上前:“额娘!” 寒苓淡淡说道:“永玺是长兄,你是长嫂,做哥哥嫂子的,一对儿赫赫扬扬、百事周到,通共几个姊妹,也是这样全不在意?似和芳姐妹,虽不是我亲生,素日如何看待她们,你们也是亲眼见证的,毕竟是一父手足,也该彼此瞻顾些,免得教外臣笑话。你们可好,只管闭了门自己过舒坦日子,不疼顾年幼的弟妹,只当疼一疼我这亲生的额娘,为我分一分忧竟也不能愿意吗?” 乌雅氏赶忙行礼告罪:“臣媳知罪,以往都是臣媳疏忽了,以后自当引以为戒,把妹妹们的起居事宜放在心上,再不让皇额娘多添忧虑!” 令贵妃以下都为乌雅氏说情:“这原是臣妾失职,四福晋孝悌不失,对阿哥格格从来没有不周到的地方。” “在其位谋其政,他们无辜,我因何不将老五福晋、老六福晋喊了来问罪一回?”寒苓瞥了儿媳一眼,“你起来,站在旁边看着,我还在,这是我的本分,我不在了,这都是你的干系!” 乌雅氏站起身来,乖乖站到了一旁。 寒苓这才说道:“宫女内监私结对食,于祖宗家法有悖,虽然如此,本宫体念宫女不易,特降恩旨,命其于尚内局自首,凡自首者,准其提前出宫、自行聘嫁,此时不来招认,后头再查出旁的,一并罚入辛者库,你们都记下了?” “嗻!”这番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主子娘娘仁慈!” 寒苓又道:“各宫违禁之物,从金钗金簪到短刀铁签,都由各宫司食掌管,取用归还,若有差错立刻上报,倘有纰漏,本宫拿司食问罪!” 众妃嫔齐声答应:“嗻!” 寒苓继续发落:“奉皇上旨意,自今日起,再有宫人苛待阿哥、格格、当事者杖杀勿论!四司不报,罪断流徙,你们记下了?” 众女官异口同声:“奴婢不敢!” “皇上旨意,侍卫私通宫女,以大不敬之罪论处,立刻革退禁内,交刑部议处,涉事宫女,罪在不忠,杖四十,撵出宫去。敢求情者与其连坐!”寒苓顿了一顿,又把视线转向舒妃,“我今日被永珹堵了个大早,他一口咬定,九歌是受了他的胁迫,就差在景仁宫跟我撒泼打滚了,现在还搁后院磨地砖,你说怎么办吧?” “主子娘娘明察,都是臣妾教子无方!”舒妃急忙漂白儿子,“还有那个勾引皇子的奴才,指定是她撺掇永珹来您跟前浑闹的,这样不守本分的奴才死不足惜,您把她交给臣妾,臣妾一定教她知道什么叫有可为有可不为!” 寒苓“哼”的一声:“这就是永珹,永玺和永珏要敢为了这种事跟我打擂台,你瞧瞧他们能落个什么结果!” “是、是,臣妾明白!”舒妃半点儿也没生出怀疑来:当年那拉家的三国舅中了美人计,娴皇贵妃可是一点儿情面也没留,活脱把风流公子扭曲成了大清朝的居家好男人! 寒苓说道:“占了跟我隔腹的便宜,把九歌赏给永珹做侧室,她从今以后就是永珹房里的格格,不许为她请封、不许放她进宫,往后再有这样的事,立刻罚入慎刑司赐死,免得教我落一个不教而诛的罪名!” -- 第318页 舒妃不免赔笑:“这也太便宜那丫头了。” 寒苓补充道:“丑话说在头里,后面还有这样的事,我先把永珹押到跟前打一顿再说,你莫要说我不给你这个做生母的留情面。” “臣妾明白,臣妾谢皇后娘娘!”舒妃有自己的打算:嫡子立的稳,皇后对庶子们都算优容,永珹虽然荒唐,只要不出大格,到了将来至少能混一个太平王爷,等到皇帝龙驭宾天,自己搬到永珹府中含饴弄孙,也是一家子的老祖宗,现在么——维持现状就很好!别看皇后放了狠话,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照样雷声大雨点儿小伤不到永珹一根汗毛。 “涉事宫人可恨,知情不举可恶!相关宫人,与其同房同值者亦应小惩大诫——”寒苓顿了一顿,“也都放出宫去吧!” 外人看来,皇后这样处置已经算是重拿轻放了,连皇太后都无话可说,当着儿子的面夸赞寒苓:“我起初还担心闹的不可收拾,总算皇后能识大体,大事化作小事,小事化作无事,这也应了家和万事兴的旧话,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难得了!” 弘历亦觉感动:“皇后是担心儿子重蹈和卓氏覆辙,所以才顶着重压查抄内宫,若论本心,她自然是不愿意平白背负仇怨的。” 乾隆爷倒颇有一些未卜先知的本事。 八月初,督察院上本,当着满朝大臣的面把皇帝的五女婿给参了! 海兰察和永玺同庚,现在已经升到了镶蓝旗满洲都统,不能说没有沾到裙带之利,二十多岁的年纪升到从一品的位子,至少说明皇帝本人对这个唯一出身草根阶层的女婿还是相当满意的,现成的例证,四额驸那拉伊犁是皇后的侄子,如今也不过挂着正二品銮仪使的虚职而已。 御史具表,弹劾固伦额驸多拉尔海兰察“讨好内宦、为奏事处太监高云从修建祖宅,打点其家人官职”等诸款罪名,款款都有实证,请皇帝降旨严惩。 女婿当面被参,老泰岳的脸上自然是不好看的。 海兰察含糊认罪,说情的人不少,乾隆爷谁的面子也不愿意给,直接勒令五女婿禁足思过,在三法司查出结果之前褫夺全部差使,高云从更惨,两罪并罚,被皇帝主子丢进慎刑司大牢去了。 接到消息的和惠公主拖儿带女便到寿康宫求情来了。 乾隆皇帝相当头疼:“海兰察做出这样的事,你教朕怎么袒护于他!” 和惠公主一边抽噎一边把视线转向皇太后:“皇玛嬷,您得给孙女做主啊,海兰察好歹是孙女的额驸,他要不是逼不得已,犯得上去讨好乾清宫的内监吗?不是孙女外向,若非是皇阿玛瞧不上海兰察,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奴才如何就能上赶着讹诈他、欺负他呢?” “荒唐!”弘历脸都绿了,“海兰察自己不争气,难道还是朕的不是不成?” 和惠公主的小儿子安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皇太后一面吩咐嬷嬷把孩子抱下去,一面给孙女打圆场:“皇帝,海兰察是你的女婿,五丫头也不容易,她如今一时情急,你就不要与她计较了。” 弘历缓了口气:“身为朕的额驸,竟然去讨好一个太监,这不是自轻自贱又算是什么——嗯?” 和惠公主争辩道:“皇阿玛,连襟之中,海兰察出身最低,京城权贵不少,他敢得罪哪个?何况还是您跟前的信重之人!女儿并非不讲道理,海兰察要为别的事触犯国法,女儿是一句辩白的话也不能说的,额娘又瞧不上海兰察——” “混账!一个太监,怎么就变成了朕的信重之人?”弘历勃然变色,“你额娘处处为你考虑,就赚得你这样编排她吗?” 和惠公主仍是犟嘴:“还怪女儿无能,女儿不信,难道将来十妹的额驸也会像海兰察这样受欺负不成!” 站在外间擦汗的李玉瞧见院中身影,慌忙向殿内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寒苓行礼后斥责女儿:“你道皇上不疼你,姐妹几个有谁敢像你一般,竟然这样不管不顾埋汰父母的不是?” 和惠公主皱了皱鼻子:“女儿不敢!” “你不要不服气,比比你们的姑姑、比比太宗皇帝、顺治爷、康熙爷的公主,你们姐妹几个,个个都掉进了福窝里!不问问这都是谁的恩惠,一味的不知餍足,还要恃宠胡闹,寒不寒皇上和太后的心呐?”寒苓严饬女儿,“朝廷的事儿连太后都不能过问,你竟敢瞒着我与皇上胡搅蛮缠,还不回景仁宫等着受罚!” “女儿是一时情急——”和惠公主气势大减,“儿臣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快要结束了,征集一下读者的意见,下一篇应该发《封神同人》(《封神演义》的同人小说)还是《大清女主—孝贞皇后》?另外:下周铁定不会更新的, ☆、187 打发了大闺女,寒苓正要对婆婆丈夫做检讨,李玉在外头通传道:“颖妃娘娘请安来了。” 论嘴条,颖妃称得上是六宫后妃的瓢把子,向三巨头请安后好奇地问道:“方遇到五公主,娘儿几个都没精神,可是挨了主子娘娘训斥吗?” 弘历不免诧异:“朕与太后在,你怎么就能猜到皇后身上?” 颖妃抿嘴笑道:“这哪用猜啊,太后对孙子孙女个个娇宠,皇上在阿哥身上是严父,对格格也是只管溺爱,主子娘娘恰恰相反,对阿哥相对宽容,对格格反而严厉,五公主挨了训,不往主子娘娘身上想,难道竟是万岁爷做了一回严父不成?” -- 第319页 “有些道理!”弘历的怒火减了五六分下去,“ 照你的说法,这倒是朕的不是了?” 寒苓叹息道:“海兰察的事儿永珏倒是给臣妾提了一句,因涉朝政,臣妾并未多问,正午睡呢,五丫头冒冒失失就闯了进来,她倒聪明,直接奔太后宫中来了,说不得看太后面上,请皇上对她从轻发落吧。” 颖妃帮忙求情:“五公主也是不容易,五额驸虽好,架不住有一群糟心的亲戚,三个孩子都未长成,虽说是主子娘娘的嫡出格格,您对她的关照,怕连六公主的零头都比不上!知道的,说您怜惜六公主丧母,不知道的,可不就当您对五公主有所不满吗?” 寒苓不以为然:“她是固伦公主,我便是少看两眼,还有不长眼的敢欺负她不成?” “底下的奴才,一贯的拜高踩低,您觉得母女天性,对五公主略有疏忽并无妨碍,谁又知道底下奴才是什么念头?”颖妃顿了一顿,“不管怎么说,五额驸毕竟没有什么根基——” 弘历不免被颖妃勾起了慈父之心,因又怒道:“高云从可恶!竟敢勒索朕的额驸。” “高云从?”颖妃挑了挑眉,“臣妾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呢?上月跟长春宫宫女结对食的那个乾清宫太监好像也姓高吧?” 这桶油往上一浇,高云从还能保全身家就见鬼了:乾隆爷当场降旨,把高云从判了磔诛之刑。 海兰察也没能全身而退,被老泰山连黜三级,从一品的都统变成了挂二品衔的记名副都统。 寒苓自寿康宫出来,斜眼看着侍立身侧的大总管李玉说道:“后宫不能干政,我不便向你们打听,你们也不能随意向我透漏御前的消息,像高云从这等狐假虎威、欺凌国戚外官的奴才,恶行传到言官的耳中,你教皇上的脸面往哪里放呢?以后有这样的事,理应及时回给万岁爷知道才是!” “主子娘娘教训的是!”李玉噤若寒蝉,“奴才今后必定小心谨慎、约束下人,不使今日之事再次生出。” 等信儿的和惠公主闻说圣意后长长松了一口气,又向寒苓问道:“皇阿玛还生气么?” “无妨!”寒苓莞尔微笑,“这回教海兰察受了委屈,赶回府中,你代我向他道谢。” “额娘的话好生见外,这也是我们应当做的。”这却是和惠公主的真心话:现任皇帝是她亲爹,下任皇帝是她亲哥,最受皇帝皇后宠爱的皇子都是她亲弟,降了三级不算什么,只要景仁宫立得稳,官复原职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寒苓嘱道:“你且回去,赶明儿再递牌子向皇上太后请罪,教海兰察谨慎一些,没有旨意传召,这段日子就不要进宫请安了。” 和惠公主点头答应:“女儿明白。” 处分旨意降下,色布腾巴勒珠尔、伊犁、布彦嗒赍、福隆安、德勒克接连上书,希望泰岳网开一面,对连襟从轻发落。 求情的折子被留中,皇帝指定了办案三人组,专门查办内监的违法问题。 三人组的头儿是敬郡王永琪,辅助他的也不是善茬——七额驸福隆安、履郡王永瑆,全都是底气十足的人物。 尤其是福隆安,他老子是当今第一权臣(傅恒为百官之首),皇帝是他的姑丈,又是他的岳父,皇子们都是他的表兄弟兼大小舅子,后宫的娘娘们,打头的皇后是他岳母娘,令贵妃是她姑妈的旧仆,舒妃是亲姨妈,婉妃是媳妇儿的养母,知道事情的起因是连襟被太监欺负,哪里还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摩拳擦掌的摆出一锅端的架势,就差把全体内监一条绳拎出来打一顿再说了。 傅恒使劲儿把儿子往下按:“宁怪君子、勿罪小人,你给我悠着点儿——还有敬郡王和履郡王在呢!” “敬郡王身子不适,履郡王还不知道是哪头的呢!”福隆安撇了撇嘴,“儿子要不顶起来,以后也像海兰察一样被太监踩到脚底下去了。” 傅恒想打人:“你以为五额驸是平白被高太监欺负的人吗?” “嗯?”福隆安茫然问道,“难道不是!” 固伦额驸秩同固山贝子,论品级,傅恒这个一等公还要低上一级,傅恒忍了又忍,总算没把脚跟抬起来:“你给我老实些,按皇上和皇后的意思行事就对了。” 寒苓也没想着因为一个高云从结怨整个后宫群体,趁着弘历在景仁宫留膳,寒苓提出了“将后宫事务悉报御前”的建议。 弘历十分不解:“你不是一贯信奉男主外女主内吗?” “从前还好,臣妾勉强能够支撑,饶是如此,后宫还是出了不少岔子,臣妾并非妄自菲薄,要换了旁人,也未必能比臣妾做的更好,思来想去,只能托付皇上担待一些。”寒苓笑道,“也不是劳动您事事过问,后宫中拣着紧要的打发人跟李总管说,赶您用膳,像听闲话一般过了耳朵,有不足的地方加以指证;倘若无趣,权当是个消遣未尝不可。” 侍立一旁的总管太监李玉头皮发麻:不会有坑吧? 弘历沉吟片刻方道:“从前的事也不能全都怪到你的头上。” 寒苓并不气馁:“臣妾这样做,不是全为躲懒,像内命妇进宫问安的牌子都是臣妾回的,有些可见可不见的,皇上觉得要给体面,臣妾就应该见一见,皇上不知情,臣妾也就不见了。” “给不给体面也没有让他们挑拣的道理。”弘历点了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 第320页 寒苓含笑答应,因又说道:“还有几件家务事,皇上需得拨冗过问。” 弘历倒愿意跟寒苓闲话家常:“你说。” “永琪——”寒苓斟酌道,“这孩子,在女色上有些急切,皇家的阿哥,本不是什么大事,因此伤了身子大为不妥,我说了他两回,这孩子,答应的挺好,回头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咱们做长辈的,要为这种事儿动了真格儿,教外人怎么看皇上呢!” “他多大了?难道连这点儿分寸都没有?”食色,性也!弘历不觉得这是值得上纲上线的问题,“老五家的不规劝他么?竟然还要让做父母的平白忧心!” “臣妾尚是如此,何况是他的福晋。”寒苓叹了口气,“改日我借着皇上的名义教训他!” 弘历点了点头:“就这样办吧!” “永璂和永璟——”寒苓揉揉额头,“永璂爱养狗,臣妾不准,他派人送到宫外的王府养去了;永璟对昆腔太过痴迷,他又老往宫外跑,数不清给永瑢添了多少麻烦,男孩子大了,臣妾不好管教,您是不是说说他们?” “嗯?”弘历不以为意,“先帝也爱养狗,这也不算什么,永璟么——只要别玩物丧志就成了。” 寒苓又问:“前儿个永璐和永琰照了面,臣妾的意思,再传一道密旨严谕六宫上下,不许他们拿阿哥的身世嚼舌头,皇上觉得如何?” 弘历无可无不可:“你看着办就是了。” 寒苓答应一声,因又回道:“八格格比永璟还大两个月,赶明年永璂成婚,往下就轮到她了,还有九格格和小十,她们差不了两岁,您得赶早打算才是。” “不急!”弘历笑道,“朕还想多留她们两年呢。” 寒苓顺势说道:“皇上,臣妾早先没有留意,您怎么赏赐了小十乘坐金顶轿的恩典?别说是她,连令贵妃与和敬公主都没有这样的优待,现在对她如此娇宠,外臣怕是要有非议的。” 按礼制,有资格乘坐金顶轿的只有贵妃以上寥寥数人,自皇妃、亲王品级以下,除非额外加恩,最多只能乘坐银顶轿,因容嫔逆谋案,“令贵妃”只限于宫中称呼(令贵妃没有获得正式的册仪,实质上只享受皇妃待遇 ),能乘坐金顶轿的便是皇帝、皇太后、皇贵太妃、皇后、皇考裕贵妃、宗亲王六人,和孝公主原就受宠,弘历彼时又对寒苓存有歉疚之心,一不小心就抬高了爱女的生日规格。 皇帝对中宫子女素来优宠,十格格是女儿身,众人对这样的恩典见怪不怪,后宫也不是乘轿的地界,寒苓本人也是在中秋前夕查点各宫用度时才发现小女儿名下多了这样一顶轿子。 “小十孝顺,又是咱们最小的女儿,我便多几分偏爱,有谁敢在背后诽谤议论?”弘历眉目含笑,“你不必多心,和敬比小十大了二十多岁,难道还能为妹妹吃醋不成?” 寒苓笑道:“皇上,您对小十过于偏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还有十多章就完结了,《封神青莲志》和《大清女主孝贞皇后》都更新了一章,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一下。 ☆、188 “李总管,以后六宫的事就经由你来转奏皇上了。”寒苓微微笑道,“咱们是多年的老相识,换成旁人,我还真是信不过他,还是你好!先帝选给皇上的老人,这些年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有你贴身照顾皇上,实在让太后和我省心了不少。” “主子娘娘过誉了!”李玉赔笑道,“这都是主子抬举奴才。” 寒苓问道:“李总管,你猜猜看,我为什么会向皇上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呢?” “这——”李玉踌躇道,“万岁爷是天下主,知悉后宫事务理应明公正道,不能教那些不走心的奴才在万岁爷跟前乱嚼舌根。” “我的这番苦心,也就只有李总管能够明白了。”寒苓满意地点点头,“别看皇上富有四海,像你我一般实心关爱他的人未必能有几个,宫中规矩你都明白,除了把我这里的话回给皇上,皇上吃不好、睡不香也是你我的罪责,至于旁的,你要把御前消息误传后宫,皇上追究起来,咱们可是都不能落好的!” “奴才明白。”李玉的心里话是:不但不能把御前的话随便往后宫传,后宫的事儿我也不能随便往御前带。 “有件事,我还得给你提个醒!”寒苓微微皱了下眉头,“皇上的底子原来不错,这两年却没有好生调养,尤其是经了容嫔——和卓氏的变故,受惊、遇水,加上中毒,虽然有天山雪蟾辅助,又不乏天材地宝滋养,可皇上毕竟过了天命之年——自南巡回惊,我已晓谕内务府并各宫知道,不过我的耳目,连香料都不能轻易使用,你这里更得多上一点儿心,如今过了明路,一旦觉得皇上不妥——哪怕是捕风捉影,即刻前来回我,我也不能因此怪你,我再给你透个准话,这样的事,你回到一万次还是让我虚惊一场,我指定教皇上发落你!” “娘娘说的哪里话,您的一番苦心,奴才岂能稍有怠慢!”李玉暗自佩服:这位主子,做事还是如此的滴水不漏。 等回到乾清宫向弘历回话,李玉顺势说道:“请皇上过问后宫的事儿只是幌子,主子娘娘担心皇上龙体反复,寻个由头,嘱咐奴才留神皇上的调养事宜,如若不然,也不能天天打发宫人来找奴才传话。这原是有违规矩的,奴才只想,主子娘娘是一心为皇上好的,也只能应了下来。” -- 第321页 “朕说皇后怎么一改初衷,让朕留意后宫的事。”弘历问道,“皇后说朕的身体如何?” 李玉忙道:“主子娘娘说皇上理应没有大碍,但娘娘对回毒并无专研,担心日后因膳食汤药有所冲撞,所以提醒奴才留神在意。” “知道了!”弘历感慨不已,“从几时起,皇后关心朕的起居也要这般小心翼翼了——” 等到永琪三人组到御前请旨,弘历刻意叮嘱他们:“皇后为六宫主,你们查办不法内监,还应听从皇后训导,不可扰动掖庭秩序才是。” 永琪三人齐声应允:“谨遵皇阿玛谕示。” 寒苓看到永琪便皱眉头:“我知道了,永瑆还小,皇上让他跟办是加以历练的意思,你们——福隆安!” 福隆安赶忙应承:“儿臣在!” 寒苓嘱道:“我深知你年轻气盛、嫉恶如仇,如今领着皇差,当体上天好生之德,虽不能枉纵恶人,亦不可公报私仇,若能改过自新,还该留人一线,不可赶尽杀绝。或有疑难,多向皇上请旨、多与傅公爷商议,不许自恃尊贵、滥用刑罚。” 福隆安行礼答应:“儿臣明白。” 打发三人离开,寒苓对成霜说道:“叫愉妃来!” 成霜刚要出殿,守门宫女在外通传:“四福晋给主子娘娘请安来了!” “嗯?”寒苓转身归座,“着她进来!” 乌雅氏是打小报告来的:她家小叔把一个戏子养到万春园去了。 寒苓气得面白如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乌雅氏老实回道:“已经有两个月了,臣媳原本并未在意,前儿个打发人去园子里拿东西,跑腿奴才多嘴,回说十三弟的朋友天天都在园子里吊嗓子,臣媳只觉有异,等不及知会王爷,先就忍不住回给额娘知道了。” 皇家的媳妇不容易做,乌雅氏前天得到消息,本该第一时间通知丈夫,一则永玺新入军机分身乏术,二则担心永玺重责小叔,自己为此背上挑拨手足的嫌疑,这是皇家大忌,一旦公婆问罪,自己必定吃不了打包走!隐瞒不报也是罪名,八公主乳母受罚时她就在旁边看着,那还不是亲生的——永璟却是婆婆亲生的小儿子。至于永璟本人——得罪就得罪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左右权衡之后,乌雅氏派人探听明白,这才赶到景仁宫向寒苓通风报信。 寒苓并没有追究前天和今天隔着一个昨天的问题,捶着炕桌问道:“谁在外头?” 张雷赶忙进殿答应:“奴才伺候主子娘娘。” 寒苓厉声说道:“去南三所!把跟着永璟的人提一个过来,若敢耍滑拖延,立刻给我打死!” 对张雷来说,这是干熟的差使,不消一刻光阴,张雷就把二所的大太监关童给押了过来。 如今还在查办不法内宦的风口浪尖上,宫中太监人人自危,都怕一时不慎被慎刑司抓了把柄,关童提心吊胆来到景仁宫,被寒苓拿话一吓,很快在自己的脑袋和主子的隐私之间做出了选择,问一答十把事情经过交代的明明白白。 却说康亲王府豢养着一个名叫“涵官”的当红戏子,永璟过府赴宴时慕名与他串了一场《风筝误》,因为彼此投缘,后面也打了几回交道,涵官命贱心高,背着王府私置房屋田地,悄悄藏匿了起来,被王府寻到后□□逃窜,巧遇了跟随永璋永瑢出城狩猎的永璟,这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皇子固然高贵,康亲王府也不是能轻易开罪的势力:现任康亲王永恩,论辈分是皇子们的族兄,爵位却是从taizu长房、礼烈亲王代善那儿传下来的(taizu与元妃生有广略贝勒褚英、礼烈亲王代善两个儿子,虽然元妃未能追封皇后,她的元配地位却不容后人抹杀,居长的褚英获罪赐死,次子代善系即为taizu嫡长一脉,大清开国至乾隆朝共有八位世袭王爵,代善系占了三位),诸王排班,康亲王仅在皇子之下,这样超然的地位,哪怕高贵如皇帝,对康亲王府依旧要保持相当的敬意,何况是三个偏离政治核心的皇子?永璟虽然一时心软强自出头,做主留下涵官,诓骗走了康王府家人,事后难免觉得十分棘手:这毕竟是大活人一个,凭借康亲王的势力,也只有紫禁城是他查不到的地界,进一步讲,要是为了一个戏子与宗亲翻脸,怕连皇父都不能轻易饶过他们。 左思右想不得主意,永璟便以“布衣之交”的名头把涵官安置进了万春园,永璋永瑢倒是守口如瓶,若非涵官日日吊嗓儿,等闲也泄露不出自己的本职来。 关童磕头不断:“奴才原本觉得不妥,循郡王与六贝勒并没有阻拦,奴才这才——” “混账!”寒苓怒气更盛,“你自己未行规劝职责,反于本宫面前构陷皇子、离间手足,本宫若是听着你的一面之辞,纯懿贵妃岂不白白丢了一条性命么?” 世间的父母,大约都有相同的心理:自己的孩子永远是好的,做了不好的事,一定是因为受了坏人引诱!高贵如皇后也不能例外,听说永璟跟戏子不清不楚,与当年知道永玺跑到乌雅家偷看媳妇儿相比却是另一种愤怒:那个涵官不是好东西,身为永璟的随侍太监,你比涵官也强不到哪儿去! 等永璟接到消息赶来,关童的尸首都快凉透了,福隆安拿着皇后手谕,直接前往万春园抓人去了。 身为帝后幼子,贝郡王永璟是鲜少经受委屈的,除了同母所出的两个固伦公主姐姐三个和硕亲王哥哥,因为有纯懿贵妃这层关系放着,循郡王、六贝勒、六公主对这个弟弟也与旁人不同,老子宽纵幼子,亲妈又有亏欠之心,这种环境长大成人,没变成纨绔恶霸就算祖宗有灵了。 -- 第322页 虽然如此,想让永璟跟哥哥们一般进退有度、举止守礼也是不现实的事儿,旁人不敢跟皇后叫板,他敢! 两句软话不得结果,永璟当场就跟寒苓铿锵起来:“关童是儿子的人,您凭什么吩咐慎刑司把他杖杀?涵官儿并无大过,您凭什么让七姐夫去处置他?” 寒苓的太阳穴直突突:“我便这样做了,你只管去告发,大理寺、宗人府、步兵统领衙门、刑部、顺天府、都察院,你只管告去,要打官司,为娘只管陪着也就是了!” 成霜忙劝:“王爷,主子娘娘对您一片回护之心,您可不能再惹娘娘生气了——” “额娘,您得了空,去宠四哥五哥、去管八哥九哥、去疼十二哥十四弟,您理我做什么?”永璟一跺脚,“我不给您添乱,您也别在意我的事行不行啊!” “混账!”寒苓气个半死,“你就是这样跟我说话吗?为了戏子太监忤逆长辈,天地君亲师,圣人的教诲你都丢到哪儿去了?” “戏子也是人!”永璟扯起了脖子,“太监也知冷知热,他们给儿子的,未必就比您这个亲生额娘少。” 寒苓眼前一黑,直挺挺后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如果受打击,压力一定不会来自外部。看过《封神青莲志》和《大清女主孝贞皇后》的亲,请投一下票,觉得我应该先更拿一篇合适,谢谢! ☆、189 “额娘——主子娘娘——”候在床边的四福晋乌雅氏和愉妃面露喜色,“您可算是醒了。” “我不打紧。”寒苓朝外看了一眼,“什么时辰了?” 乌雅氏回道:“已经快到亥时了。” 寒苓微微阖目:“永璟呢?” “皇上动怒,把十三阿哥关到奉先殿思过去了。”愉妃的话不尽其详,若非闻讯而来的愉妃舒妃竭力维护,永璟差点儿被父兄打趴在地上,“皇上过会子还来,太后也打发人问了几回话,姐妹们和阿哥、公主都在外头候着,宫外各府都递了请安折子,七公主进来的早,刚去后头看药了,其余几位公主都想入宫侍疾,宗亲王请旨驳了,教她们明日再进宫请安。” “何必这样劳师动众!”寒苓扶着乌雅氏坐起身来,“教他们都散了,让永玺进来,我有话吩咐他。” 见不得景仁宫好的人不在少数,这场母子争执的大戏让她们看足了笑话:威风了三十几年,栽到了亲生儿子的手里,简直是千古奇谈!大清以孝道治天下,自Taizu皇帝开基至今,大约只有手刃生母的莽古尔泰能比气得亲娘吐血的贝郡王永璟更胜一筹了。 弘历却是和永玺一同进的内殿,自和明公主手中接过药盏,一面为寒苓吹凉一面说道:“永璟这个畜生,朕饶不了他!” 寒苓喝了两口汤药,挥一挥手躺在靠枕上:“这孩子,对臣妾有怨啊!” “他还有怨?你何曾有亏待他的地方?”弘历十分动怒,“朕久知永璟性情孤拐、不守礼仪,念其幼年受惊,难免对他宽恩纵容,不意其未知感怀,先且生恨,今日顶撞慈亲,翌日弑父害君亦为可知,你只管安心养着,不必分神为他开脱!” “您有十五个儿子,若是个个懂事,咱们做父母的岂不是过于省心了吗?”寒苓强笑道,“臣妾也不敢睡得久了,万一睁开眼,您又给过继出一个去,臣妾还不如长睡不醒呢!” “慈母多败儿!”弘历摇头叹息,“你呀!一味的溺爱!” “相较于永玺三个,臣妾确实对永璟有所亏欠。”寒苓苦笑道,“天底下没有不偏心的父母,皇上宠爱永珏,臣妾偏疼永璂,都是一样的儿女,他们哪有看淡亲情天伦的道理?” 永玺上前说道:“还怪儿子失察,额娘请安心静养,十二弟在奉先殿看着十三弟,等额娘睡下,儿子一定过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叫你来,不是为了让你去教训他,永璟跟我不交心,我不能为此怪罪他,你是做哥哥的,不妨找他说说心里话,不要动不动摊派他的不是,纯懿贵妃去的早——”寒苓叹息一声,“与兄弟姐妹相比,他应该觉得自己委屈,咱们对他关心不够啊!” 永玺赶忙答应:“额娘放心,有儿子在呢。” “袒护太监、交际戏子,他还有什么荒唐事做不出来!”弘历怒气稍减,“还有永璋、永瑢,他们这不是带着弟弟不学好么?” 寒苓摇了摇头:“皇上,臣妾应该感激永璋永瑢,有他们在,永璟至不济还有两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亲人!” 把亲妈气得吐血,永璟的心里确实相当不好受,被永玺开导一回,又有永璂陪跪了一晚奉先殿,清早解禁,连滚带爬地跑到景仁宫探望母亲。 “都是大人了,还是这样的女儿心态!”寒苓摸了摸永玺的辫梢,“你总怪我偏心,你的十几个姊妹可没一个敢像你一般与我怄气。” “是儿子不懂事。”永璟红着眼眶告罪,“额娘,儿子知道错了。” “子女与父母怄气,寻常人家是常有的事儿,可你是皇子,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寒苓微微叹息,“说你不是额娘生的都没人相信,额娘幼年也不能教你郭罗玛法和郭罗玛嬷重视,堵了几十年的气,直到他们过世才懊悔释然——他们待我确实不公,本心而论,又没有亏欠我的地方,五指有长短,等你将来为人父,必然能够明白我此时的难处——这一碗水是永远端不平的。” -- 第323页 永璟哭道:“额娘,儿子其实都明白,后宫之中,您想让我们姊妹平安长大,一定要做出必要取舍,儿子只是不甘心,没有成为最受额娘在意的那个孩子——” “那个戏子,我已经在皇上面前把他保了下来,教你四哥去与康亲王做情,让他先在永璋府上安置,以后的事,你自己做主即可。”寒苓捏了捏额角,“至于关童,固应有劳,亦非无过,你若于心不忍,赏他几两烧埋银子也便是了。” 永璟感激不尽:“额娘愧煞儿子。” 寒苓底子尚可,毕竟是五旬之人,这一口心头血吐出来,轻易不能痊愈大好,一直躺到年底方才起身,十阿哥大婚之际,内外命妇瞧见久未露面的那拉皇后,心中都有纳罕之意:这位主子瞧起来比以往和善多了。 皇后的病实质是三分真七分假。 示弱,不符合寒苓的个性,但就目前形势而言,躺在病榻上的皇后比刚毅健壮的皇后更加具有优势。 这样做的理由源自于外朝。 弘历与永玺父子对缅甸入寇之事一直持有对立态度,皇帝明显没把南蛮藩国放在眼中,希望地方能够对缅兵速战速决,分管云南战事的宗亲王永玺主张步步为营、反客为主,以蚕食之法拖垮缅军。入秋以后,前线照上谕行军,很是吃了几回大亏,皇帝龙颜震怒,不顾永玺劝阻,接连赐死了三名主将,早先缓和的父子矛盾也因此变得激化起来。 就在上个月,因皇太后千秋,广东巡抚德保、陕西总兵张大经除庆贺皇太后圣诞奏折外,又进请安奏函一折,内有“恭请皇太后、皇后、宗亲王金安”之语,皇帝御笔朱批:“朕今拆看德保、张大经奏函,见除庆贺皇太后万寿圣诞奏折外,又有请安一折,殊属不合礼仪!不止于此,今总督、巡抚、提督、总兵多有类似者,皇太后圣诞,天下同庆,大臣、官员等各应诚心具折庆贺,若请皇太后并皇后安,则不合本分,惟有在京之王公宗室、满汉大臣等同跪于宫门请安之例,再宫内行走之大臣、内务府总管大臣出差返京后亦可请安,嗣后,总督、巡抚奏贺皇太后圣诞、皇后千秋时,不可另具奏折请安。皇四子永玺为和硕亲王,非其名下包衣,岂可于奏折之内随意署名,与皇太后、皇后一体并列?朕于先帝在时,虽寓皇祖皇父倚重,外臣礼仪,未尝与和亲王稍异,宗亲王何以殊待?著将此遇伊等奏事之便,遍行传谕知之,仍传谕各该省符合用折奏事之大员等,一体遵行,钦此!” 陕西总兵张大经是武状元出身,永玺入职军机后备战金川,保举他从正三品参将跃升两级,成为正二品总兵,虽非包衣属,总归有“半个门生”的名分,他向永玺问安的举动并非十分难以解释,问题出在另一个当事人的身上。 现任广东巡抚索绰罗德保,满洲正白旗出身,乾隆二年同进士出身,以庶吉士入仕,一步步熬到二品大员任上,同毓庆宫顶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对了,他有一个女儿是皇帝的瑞贵人。 寒苓都下床了,听到这个消息又躺了回去,醒过神来直接开骂:“皇上有十几个皇子,单把永玺拎出来算是怎么回事儿?这不是离间皇家父子不和吗?” 永玺有三个地方比他二爷爷幸运:第一,他亲妈活着;第二,他亲妈在他老子心中的份量一直挺重;第三,他亲妈没有效仿独孤皇后的意向。 不能效仿独孤皇后是必然的:Taizu皇帝的嫡长子广略贝勒褚英坐罪被废,后裔就不用说了,到本朝连贝子都没挣上一个(两个奉恩辅国公),她亲妈佟佳哈哈纳扎青是taizu元妃,因为儿子没继位,连香火都得吃人家剩下的;命运相似的还有太宗元妃钮祜禄氏,现在官方公认孝端文皇后是太宗皇帝的正室,奉先殿中压根没有钮祜禄元妃的位置;离得近的也不是没有,孝惠章皇后母仪天下六十余年,同庶子圣祖皇帝是母慈子孝的典范,饶是如此,驾崩后还是差点儿被孝康章皇后(康熙帝生母)挤到后头去!有这么多前车之鉴放着,寒苓是一刻也不能怠慢的。 御医们也有眼力劲儿,在皇帝问及皇后病情后略带夸张的提醒他:“皇后娘娘不能再生气了!主子娘娘旧疾未愈再添新症,新症方痊复生肝火,长此以往,必成大患,请皇上明察!” 什么是旧疾?南巡时在风寒中给皇帝疗毒留下了病根儿!什么是新症?被永璟给气的!为什么复生肝火?为永玺操心操的!总之躲不过你们爷儿们的账去,只管自己去算吧! 怀着三分愧意,乾隆爷打消了继续敲打准太子的计划,永玺颇识时务,再三请旨告假,要为亲妈侍疾,这才规避了后续的许多龃龉。 作者有话要说:  丈夫跟儿子掐起来,站队选项很简单!——我有两个问题咨询学问渊博的亲们:第一,努尔hachi元妃佟佳氏、皇太极元妃钮祜禄氏都没有获得“皇后”名分,但她们也没有像努尔hachi继妃富察氏、皇太极继妃乌拉那拉氏那样因过被休,也就是说,她们始终是丈夫的合法元配!那问题来了,她们在清朝享受怎样的祭祀待遇?第二,董鄂妃被追封为皇后,在康熙朝以后,有没有按照皇后待遇对她进行祭祀? ☆、190 “永珹出生那会儿我还是皇贵妃,一晃眼,这就娶妻成家了。”寒苓向舒妃笑道,“这桩亲事算是天作之合,你做姨母的当婆婆,需得格外关照新妇才是。” -- 第324页 “主子娘娘才是正经婆婆呢!”舒妃赔笑道,“这都是主子娘娘对永珹关爱有加的缘故,臣妾倒巴不得玲儿——巴不得他媳妇厉害一些,也免得永珹到外头闯祸!先回给主子娘娘知道,连母后皇太后留给永珹的东西臣妾都吩咐他交给媳妇保管呢!” “玲儿就玲儿,皇上都没教弟兄避讳,我就这样尊贵起来了不成?”寒苓抬了下手,因与十福晋说道,“你嫁永珹,那是三头做亲,从孝靖皇后论,你们是姑表兄妹;从你额娘和舒妃论,你们是两姨表亲;从我这里论,你是七格格的小姑,有这样的缘分在,日后只可放心便是,永珹若敢慢待你,我和舒妃一定替你撑腰做主!” “臣媳不敢!”富察氏微微欠身,“臣媳谢过皇额娘厚爱。” 愉妃笑道:“咱们皇后娘娘一贯把儿媳看得比儿子还重的。” “这话我领了,谁让我不会教儿子呢!”寒苓又嘱咐其他几个儿媳,“都是熟人了,宫里宫外你们照应着一些,得了闲常来常往,不要生分才好。” 众福晋齐声答应:“臣媳谨遵(皇)额娘懿训。” “你们出了宫,不要忘记去定郡王府见见大福晋,那是长嫂,不可失了礼数。”大福晋孀居,这样的场合不宜出面,寒苓不妨一表姿态,博一个周到慈爱的名声。 永璜的生母哲悯贵妃也是富察氏一脉,富察氏赶忙应承:“是!” “老八家的!”寒苓话锋一转,忽然将视线转向八福晋。 章佳氏站起身来:“皇额娘。” “我隐约听着,永瑆纳了一个出身不好的侧室?他的福晋也是章佳氏一族,人不亲姓还亲,你们做兄嫂的,还该添些照应才好。”所谓出身不好,并非指家世低微,与之相反,人家有个显赫的姓氏——索绰罗氏!永瑆的新侧室是索绰罗德保的外室女。 说起来,德保也不算是贪花好色之人,他如今贵为二品大员,后院不过一妻一妾而已,唯一的私生女儿只是早年与瘦马一夜风流的产物,虽然养在侧室名下,知道其身世的同僚亲友不在少数,如今以格格身份抬入履郡王府后院,应当说算得上是极为可观的前程了。 章佳氏唯唯称是:“臣媳记下了。” “汉人总嘲讽咱们不讲礼数,你们都是做正室的,以后也提着一些,瑞贵人与永琪府上的索绰罗氏是堂姐妹,永瑆又纳了瑞贵人的妹妹,虽说无伤大雅,总归要落人口实。”寒苓看了新妇一眼,因又补充道,“当年的履亲王老福晋与孝靖皇后也是同堂姐妹,因为这段亲缘,先帝为皇上指婚时母后皇太后颇有疑虑,先帝因此曾有谕示,‘旗人人口有限,早前联姻多不得已,虽为同族姐妹,并非一父所出,只管门第般配、人品称优,余者不足计较!日后人口繁盛,嗣君自行更化为时不晚。’以往倒也罢了,今后再行聘纳之事,咱们都该留意要紧的亲缘辈分,也算是在旗人中立个榜样的意思了。” 瑞贵人十分不安:皇后这是话中有话啊! 寒苓已然图穷匕见:“瑞贵人与顺贵人位份等同,二人同居钟粹宫,于顺贵人掌宫不便,自即日起,瑞贵人挪往长春宫居住。” 瑞贵人愕然:“主子娘娘——” 长春宫是令贵妃的地头,皇后这是把瑞贵人划为令贵妃一派的意思了,众人这才回过味来:瑞贵人是被她老子连累了吧? “今天是永珹的好日子,不该教你们看着我处理宫中琐务。”寒苓换了一副面孔,因向永珹夫妻笑道,“你们去罢,得了空要经常进宫陪你额娘说话!” 小两口起身行礼:“儿臣(臣媳)告退!” 寒苓压了下后背:“都跪安吧!” 年景坎坷的乾隆三十一年终于以皇十子大婚的喜事作为标志宣告终结,正旦朝贺之际,皇帝向所有外臣宣布,今年要为皇后大办生日寿辰。 非中宫所出的诸皇子、诸公主、循郡王、履郡王、定郡王联署上表,请为皇后增上徽号,以示宗室臣民尊奉忧敬之礼。 “过吧!”寒苓一改谦让之风,大大方方接受了丈夫的美意,“徽号大可不必,本朝还没有为皇后加上徽号的前例,你们既然有心,教他们想两个好听的字儿,关起门来我自己乐呵乐呵就行了。” 永璋赔笑道:“大清开国至今,皇额娘是在位最久的中宫皇后,今岁五旬圣诞,理应有此一贺。” 寒苓自乾隆十六年继位中宫,迄今做了十五年有余的皇后,听起来不值一提,如果跟她的前辈们做一下对比,那可就太值得骄傲了! 大清朝的第一位国母是孝端文皇后,她在太宗称汗时为中宫大福晋,太宗称帝后又做国君福晋(即中宫皇后),到太宗驾崩,首尾不到十二年的光景而已;第二位是世祖元配,做了两年皇后便被废位为妃;第三位孝惠章皇后,统共住了八年中宫;第四位孝诚仁皇后,首尾做了十年六宫之主;第五位孝昭仁皇后,册封半年便因病驾崩;第六位孝懿仁皇后是有名的一日皇后(只当了一天皇后);第七位孝齐宪皇后,打破长辈记录,做足了雍正王朝十三年的中宫皇后;第八位孝靖皇后,满打满算跟孝诚仁皇后打个平手,第九位便是当今皇后辉发那拉氏,她老人家执掌后宫二十二年,皇后也当了十五年有余,以时长而言,名副其实是大清朝的“长寿皇后”。 -- 第325页 “照我的意思办才能显出你们的孝心来。”寒苓叹了口气,“我知足了,皇太后关爱,皇上敬重,皇子皇女又有孝心,皇后做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呢?” 永璋大感不祥:“皇额娘还要代额娘看着儿子们呢!” “命由天定,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是实诚了一些罢了。”寒苓苦笑道,“过两年永璂永璟永璐出宫开府,你做哥哥的,多关照他们一些,永珏心粗,不惯在家人天伦上耗费心思,也只有你能替我管教一二了。” 永璋心中疑惑:“这是儿子的本分。” 太医是相当憋屈的职业。 循郡王从景仁宫出来,拐道弯就奔太医院去了,好悬掐着御医的脖子把皇后的病情给问出来,院使院判不明所以,愈发露出了含糊其辞的心虚劲儿,永璋更加担心了:皇额娘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你家皇额娘没有大的问题,要发生问题的是你家五弟。 敬郡王永琪,大年初八去西林觉罗家吃年酒,回府后忽然忍痛不住,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外伤不打紧,永琪的附骨疽已经发展到了凝滞成脓的地步。 “胡说!”寒苓吃了一惊,“你当我不懂医术吗?永琪早先不过是湿重症候,我去年就开了食豆饮汤的方子给他,虽说未必能即刻治愈,消解湿气是十拿九稳的,怎么会越过湿热凝结,到了化脓的地步?” “这——”御医踌躇回道,“主子娘娘的方子是不会错的,敬郡王的病情恶化迅疾,确实出乎微臣意料之外。” 寒苓十分头疼:“愉妃!” 愉妃赶忙擦着眼泪答应一声:“主子娘娘!” 寒苓捏了捏额角:“打发人去敬王府,把主事的审一审,永琪到底有没有照我的方子食用药膳!” 愉妃尤其心焦:“臣妾想去看看永琪。” “把绵忆送去毓庆宫,让老四福晋照应几日。”寒苓朝御医挥一挥手,“你们随愉妃一起去,查不明白因由就不要回来了。” 主诊太医很快做出病例报告:敬郡王附骨疽生于大腿外侧,此症多因体虚之人露卧风,冷浴后乘凉,寒湿侵袭所致,似敬郡王体质,抑或房欲之后盖覆单薄,寒邪乘虚入里,遂成斯疾,初觉寒热往来,如同感冒风邪,随后筋骨疼痛,不热不红,甚则痛如锥刺筋骨,不能屈伸。” 愉妃协理宫务多年,杀伐决断的魄力是半分也不少的,将大小儿媳一通审讯下来,很快锁定目标,把视线集中到了格格方氏的身上。 想瞒也瞒不住,永琪的妻妾成群,就一个如格格(即方氏)喜欢在行房后索要冷水洗浴,永琪是男子,不能显得比女人家更娇贵,如格格又是近两年被放在心尖上疼的人,闺房之中的癖好,迁就也便迁就了,不意短短两年就埋下了这样的后患。 如格格把眼睛哭得跟桃儿一样,在男人眼中,那是说不尽的梨花带雨、爱不够的我见犹怜——可惜她面对的是一群不懂怜香惜玉的女人。 愉妃火了:“府里几时添了这样一个妖精,我怎么不曾见过的?” 如格格的来历还真是和愉妃有那么一丝瓜葛。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已经开始倒计时了。我也不知道还会写多少,总之不会超过十章。请大家继续提建议:是先更《孝贞皇后》还是《封神》为好? ☆、191 自绵忆出生后,永琪的俩娘对头一合计,找借口把他的侧室们全都丢到别苑关了禁闭,有喜必有忧,王府后院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眼不见心不烦的西林觉罗氏当然求之不得,其他人可就不高兴了:爷是大家的,凭什么让你一个人把好处全都占了呢? 寒苓和愉妃没有禁着永琪前往别苑,但他是郡王,每天都要面对相当多的交际应酬,这些工作如果在别苑完成,不免教人觉得没有礼数,王府与别苑的空间距离决定了永琪不可能在没有必要的前提下耗费体力对众侧室常有关照。 皇子府的侧室,都是过了明路的秀女出身,像索绰罗氏那样的,家世甚至不比正室逊色,遇到这样的事,除了不服气还是不服气:谁还没生过啊,那会子没保住孩子是爷的体质有问题,现在爷痊愈了,当然不能剥夺我们繁衍子息的责任,你是正室你吃肉,汤汤水水的总该留给咱们吧? 鉴于有两个婆婆为西林觉罗氏撑腰,索绰罗氏等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跟主母打擂台,既然要争宠,正途走不通,只能从偏门找路子。狗急跳墙、人急悬梁,索绰罗氏一时性急,直接祭出了驱虎吞狼的招数:她让娘家精心挑选了一个色艺双全的瘦马(方氏),假充远亲送到了自己跟前做婢女。 当然了,索绰罗氏也没有蠢到家,方氏在入府前便失去了生儿育女的资格,如此一来,她便很难对索绰罗氏产生实质性威胁,方氏生的冰肌玉骨、宛转风流,一朝获得侍寝的机会,立刻飞升为后院第一宠妾,连西林觉罗氏都后退了一射之地。 祖宗家法,皇子、亲王、亲王世子、郡王嫡妻封福晋,赐冠服,记入玉牒;众侧室中,除因天子指婚直接册封侧福晋外,生有子女者可由宗人府汇奏请封侧福晋,经礼部册封,侧福晋有冠服、入籍册,乃是正经的朝廷命妇,至乾隆朝亲王可封侧福晋四人,亲王世子、郡王为三人;侧福晋之下,有格格、侍妾不计数,格格获宠,本府之内可得侧福晋优待,因无冠服册封,常以“庶福晋”称呼,格格以上必为秀女出身(旗女或包衣女),侍妾不过明路,肚子争气能捞个侧福晋当当,若是走了背运,被主子送人也是等闲之事。 -- 第326页 以敬郡王府为例,嫡福晋是西林觉罗氏,侧福晋暂时从缺,索绰罗氏是庶福晋(高等格格),侍妾胡氏因曾生育皇孙,也捞到了格格称号,余下的都是没有名份的普通侍妾,方氏虽然得宠,头顶数重大山的永琪很难为了心头挚爱无视祖宗规矩,侧福晋是甭想了,索绰罗氏这等有家世、有生育之劳的名牌人物都只有望梅止渴的份儿,降一等是格格——格格也得是在内务府备过案的秀女,永琪舍不得委屈爱妾,又怕方氏不得额娘所喜,因名就封,独出心裁的捏造出了一个“如格格”的位份,既教她坐享格格待遇,又不必赶早在宫中过明路,日后生下皇孙再行请封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儿,这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了! 如格格宠冠后院,间接造成了敬郡王府连续两年没有喜讯传出。西林觉罗氏有子万事足,并不理会丈夫宠幸哪个,索绰罗氏既已受惠,自然没有多余话说,其余众侍妾都含怨怼之心、嫉妒之意,数个回合下来,或明或暗吃了如格格的大亏,这才克制怒火,强行隐忍下来。 此刻抓住良机,敬王府众侍妾“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七嘴八舌便向正经婆婆告起状来。 “都给我闭嘴!”愉妃被吵的脑仁疼,拍着桌子指向胡氏,“你来说!” 能在王府生下儿子的女人绝对不是善茬,胡氏口舌伶俐,先坐实了如格格的罪名,又指证索绰罗氏引狼入室的过错,最后才替不作为的西林觉罗氏开脱:“方氏狐惑王爷,姐姐(索绰罗氏)作壁上观,福晋独木难支,奴才人微言轻,这才耽误了爷的身体。” “你索绰罗氏就是不缺少这样的亲戚!”愉妃冷笑一声,因向王府司食问道,“永琪发病之初,主子娘娘看出不妥,当面给他开过药膳方子,莫非永琪没有依嘱食用?” “这——”司食明显有些踌躇,“奴婢——” 愉妃大怒:“怎么,难道还要主子娘娘亲自过来与永琪对质吗?” “奴婢不敢!”司食咬一咬牙,如实招供了个中内情,“王爷起初确实教厨房按照主子娘娘的吩咐安排膳食,只因如格格心疼王爷,立志要与王爷同甘共苦,跟着戒去了肉鱼蛋乳,如格格原本体寒,陪王爷吃了月余药膳,身体难免有所不适,王爷于心不忍,这才恢复了原来的膳食——” 愉妃气得倒仰:“你们都是死人吗?由着这样的妖精狐媚永琪!” 太医会诊后开了金银花散加味的处方,经由帝后过目,寒苓添了一味炙穿山甲进去,这才勉强压制住了永琪的病情。 永琪还是皇帝比较重视的一个儿子,知道五儿子的病况后半天憋出五个字来:“妻贤夫祸少!” 这件事发生后,有三个人是撇不清关系的。 第一是罪魁祸首如格格,在从她的卧房中搜出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后,愉妃二话不说,直接把人塞进小黑屋关了起来。 第二是如格格的“远房表姐”索绰罗氏,毫无悬念的背上了禁足思过的处分。 第三是嫡福晋西林觉罗氏,愉妃把儿媳一通训斥,最后还加了句诛心之论:“你是赶着绵忆袭爵,好让自己早日当上王府的太福晋吗?”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打着小算盘的西林觉罗氏一下子把嫡婆婆凸显了出来!因为愉妃的这句话,接连十几日,弘历都在景仁宫用膳留宿,同时又发出上谕:皇后的千秋应当按照最高规格进行庆贺。 不是所有人都会敬夫如天,有的时候,儿子远比丈夫要靠谱的多!尤其是在你的儿子已经成为丈夫的继承人的前提之下。 举个比较贴切的例子,雍正爷在位时,孝齐宪皇后肯定盼望丈夫长命百岁,如今的圣母皇太后必然担心夜长梦多,掰着手指计算时间,盼望儿子早日能够当家做主:这倒不是说孝齐宪皇后比圣母皇太后道德高尚,如果端荣皇太子尚在,她大约只有比圣母皇太后更急切的份了。 乾隆皇帝绝对不是蠢钝之人,从前还能自欺欺人的说,“所有皇室媳妇都很贤惠,都是以夫为天的道德楷模”,现在生生被愉妃婆媳撕下了遮羞布:“你得惜福啊!那种不在意丈夫死活,只顾着忧心儿子前程的媳妇也是从你们家出来的。” 寒苓还不知道皇帝丈夫的心中颠倒来回、唱了几十出大戏,她自己也对西林觉罗氏相当不满:“都说臣妾这个皇后是偏疼儿媳的,老五福晋也忒教臣妾难堪了,但凡她赶早回过一声,也不至于闹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境地。” 弘历宽慰道:“连愉妃都未觉察,何况你还病着!” “愉妃不懂医术,也不能因此责怪于她。”寒苓叹了口气,“虽然给了药膳方子,后面臣妾也生过疑心,正想把愉妃叫到跟前提醒,当时就出了永璟的官司,早前跟您说fenshen乏术算不得虚言,顾了小的,管不了大的,这才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弘历不以为然:“她自己的儿子不上心,永琪又是娶媳成家的人,哪有劳动父母时刻关照的道理?” 寒苓叹了一口气:“永琪哪哪儿都好,就是在女色上太少节制,赶等病好了,皇上好好申饬一回,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把臣妾的话当成耳旁风。” 世事无常四个字用在宫闱之中更为贴切,乾隆三十年皇后四十八岁生日,诏免一切朝贺之仪;乾隆三十一年皇后四十九岁生日,因在南巡途中,所有庆贺从简处分;乾隆三十二年皇后五旬大寿,几乎达到了普天同庆的程度。 -- 第327页 皇帝以皇太后名义降旨,高度赞扬了那拉皇后在三十余年的皇家生涯中对整个爱新觉罗家族的杰出贡献,又籍此推恩,重赏了皇子、皇女、皇孙并宗室、诰命中七旬以上长者,也是为皇后祈福祷寿的意思。 诸皇子公主躬进徽号,请尊中宫为“端慈皇后”,寒苓推辞不受,因之推恩父族,赐其幼弟那拉讷里一等子世职,辉发那拉氏三代以内皆有封赠。 寒苓遂进中宫笺表,请求皇帝将此次圣寿千秋的各方孝敬登记造册,折成银米后作为筹犒南军的用项。 出身满军旗大姓的那拉皇后并无失德之处,准太子宗亲王永玺英明睿智,颇孚明君之望,她们母子在满汉文武中是极得人心的,皇后大庆千秋,圣旨中有“抚育皇嗣”的字样,这在无形当中对永玺的皇储地位作出了进一步的确认。 正月敬郡王病重,二月皇后千秋大庆,乾隆三十二年是一个相当神奇的年度,居于政治中枢的爱新觉罗氏一族在大喜大悲的情绪起复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忘的月份。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发盒饭模式了!可能会耗费一点儿时间做好收尾工作,但请大家放心,我将尽全力在十一之前结束这篇文,最晚也不可能超过十一假期。 ☆、192 乾隆三十二年三月,履郡王永瑆奉旨完婚。 乾隆三十二年四月,世宗嫡裔、端荣皇太子嗣子端亲王永璂奉旨大婚,一应仪程,比照宗亲王之例操办。 寒苓把砚殿收藏全部赏赐给了这个已经出继大伯的儿子。 皇后对端亲王的态度一直是紫禁城内最令人困惑不解的谜团。 中宫嫡出四子,宗亲王永玺资质最高,嘉亲王永珏允文允武,贝郡王永璟英果聪慧,总体来说,都不辜负天潢贵胄的血统,独有端亲王永璂,别说在同胞兄弟之间,就算是跟永珹、永璐相比,天赋也不是差了一星半点儿,连爱屋及乌的乾隆皇帝对这个近乎平庸的儿子都生出过“不类我子”的念头,偏偏皇后极端护短,若非永璂性情淳粹,估计能被他那没原则的亲妈溺爱成整个国家的祸害!当然了,也正因为永璂的性情天赋问题,姊妹们吃醋有限,暗角的敌人也没觉得他有算计的价值,与经历过生死危机的三个兄弟不同,我们的十二阿哥在祖宗眷顾和亲妈呵护之下平平安安长到了成人大婚的年纪。 把偏心写在脸上的皇后本人是坚决不承认自己偏心的,月初为永璂张罗搬家时对其余子女有过这样的辩解之辞:“你们一个个鬼精圆滑,不去欺负别人我就谢天谢地了,该分给你们的好性情都留给了永璂一个人,本身就是你们欠着他的,我多关照他三分就算是偏心了?” 更年期妇女的话等闲不能反驳,永玺几个当作吹过就算的耳旁风,甭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只有附和答应的份儿!和孝公主却不管这一套,直接嘀咕道:“额娘,都像您这样讲道理,苏秦张仪就得活活气死!偏心的父母多的是,您算是其中的例外了,一面偏心,一面讲着歪理还不准其他儿女吃醋,我们也不是从石头缝里捡来的,这可倒哪儿去喊冤呢?” 寒苓恼羞成怒:“你读了几天书就敢跟我卖弄学问?你问问你的哥哥姐姐,是我说的对还是你说的对?” 和孝公主撇了撇嘴:“他们怕腿疼!” “都是大姑娘了,还是这样淘气!”和明公主笑着打圆场,“你怎么不说皇阿玛最偏疼你呢?” “阿玛比额娘坦荡啊!”和孝公主理直气壮地说道,“阿玛就没跟您说过‘不许吃妹妹的醋’这种话吧?” 寒苓噎得够呛,直接找茬克扣了小女儿三天伙食,这才把反动的苗头镇压下去。 现在,皇后坦荡了一回,像陪嫁女儿一样,把一殿的砚台当成暖灶礼送给了自己的三儿子。 砚殿是那拉皇后高光时刻的象征,当年的地方官为了收集宝砚讨好皇帝,甚至闹出过人命官司,砚殿的价值由此可知!在端亲王启蒙之前,砚殿珍藏都是被妥善封存起来的,宗亲王、嘉亲王都没能摸到几块,后来端亲王入学,所用砚台皆出砚殿,最近一次对外赏砚还是在去年长林大婚的时候,如今全都变成了端亲王府的私藏。 永玺有皇储身份加持,爵位是和硕亲王,拿的工资比亲王双俸还要多一道弯儿;皇九子永珏得到乃父格外关照,事实上多领了十万两安家银子;轮到昔日的皇十二子永璂,俸禄只是标准的亲王待遇,也没有“预支十年银米”的恩典,表面看来,他应该没有两个哥哥吃香,实际则不然——他的亲妈是在后宫内一手遮天的主儿! 众所周知,皇后是个不好惹的女人:她在三岁时攀上雍正爷的高枝儿,从当今的潜邸侍妾起步,屹立三十余年不倒,膝下四子三女全都站住,如今爱子大婚,你怠慢一个试试!女人都是记仇的动物,她左右不了丈夫还能左右儿子,你如果没有把宗亲王、嘉亲王、贝郡王集体拉下马的能力,为前程后代计,一定不能在她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送给嘉亲王的礼物绝对要看的过眼才行。 因为这个原因,内务府几乎要多一项扩建嘉亲王府库房的预算。 永璂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为蒙古阿巴噶右旗扎萨克郡王索诺木喇布坦之女,身世样貌无可挑剔,性情却显得活泼了一些(这似乎是蒙古格格的通性),永璂本人对新婚妻子十分满意,大婚次日行礼,行动之间多少带了一丝激动出来,寒苓观察入微,既见儿子喜欢,心中爱屋及乌,倒也因此释然了几分。 -- 第328页 “三十五年前,我奉雍正爷圣旨,入侍潜邸为格格,先帝赏赐虽重,只此如意一柄长留至今,希望你们今后事事如意、件件遂心,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期许之心!”所谓夫荣妻贵,丈夫得婆婆宠爱,做儿媳的自然跟着沾光,寒苓把一柄珍藏多年的翡翠如意送给了自己的三儿媳。 愉妃婉妃都有惊异之色,博尔济吉特氏大大方方接过了翡翠如意:“臣媳谢过额娘。” 寒苓先予教训:“永璂入承端荣皇太子之嗣,一应供奉,不可稍有短缺,若是辜负了皇上的孝悌之心,我是断断不能答应的。” 永璂夫妇再拜领命:“儿子(臣媳)不敢!” 寒苓又向儿媳说道:“我把永璂交给你了,若有难处,只管进宫寻我,倘难便宜,各皇子王府并公主下处都有方便之门,你不要外道了才好!” 博尔济吉特氏欠身答应:“臣媳谨记额娘教导。” 寒苓转头向成霜询问:“福晋公主都到齐了不曾?” 成霜回道:“毓庆宫方有传话,七公主还没过来。” 寒苓正要问话,外有公主府嬷嬷满脸喜色的入内通报:“给主子娘娘贺喜,七公主入宫之前身体不适,经太医会诊,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公主特意吩咐奴才入宫告假报喜,请端亲王福晋海量汪涵。” “阿弥陀佛!”婉妃大喜起身,“可算盼到这一天了!” 众人纷纷称贺:“主子娘娘双喜临门,恭喜主子娘娘!贺喜主子娘娘!” 寒苓喜道:“七丫头的脉象如何?” 嬷嬷忙道:“娘娘请放心,公主一切都好” “谢天谢地,不枉费咱们对佛祖的一片虔诚之心。”寒苓看向婉妃,“你带她去,今天不必过来了!我这里把东西预备好,让张雷和她一起去公主府探视七丫头。” “是!”婉妃巴不得这一声,“臣妾告退!” 寒苓又命成霜打发宫人去寿康宫等处报喜,这才向儿媳夸赞道:“七丫头成婚三年没有喜讯传出,今日得你进门,立刻就有消息报来,可见你是有福之人!” 博尔济吉特氏亦觉欢喜:“等臣媳出宫,立刻陪王爷去公主府看望姐姐。” “不急!”寒苓欣然说道,“你们去毓庆宫吧!” 永璂记挂姐姐:“额娘,姐姐不会有事儿吧?” “你姐姐比你有数!”寒苓笑道,“有我呢,你管好自己个儿就行了。” 近几年是皇家开枝散叶的高峰期,这也是景仁宫功劳簿的主要组成部分,和明公主还是占了嫡出的便宜,加上皇帝正为永璂的福晋人选抱怀愧疚,否则七公主有孕的消息真就未必能在御前打起水花来。 傅恒正在乾清宫议事,听到消息自是欢悦,弘历欣然说道:“你我同喜,等外孙降生,朕要亲自给他取个好名字!” 生不如养,当寒苓看到婉妃大包袱小包袱的把做好的小衣服往公主府派送时,心中的愧疚感上升到了极点:不能因为闺女跟养母亲近就吃醋,自己倒是亲娘,也没有对七公主费过那样多的心思。 皇后这还是好的,至少她对儿女的教养婚嫁问题具有相当大的话语权,还有一部分人,几乎抱着听天由命的心态等着旁人左右自己儿女的命运——譬如忻嫔。 忻嫔的存在感不算很高,皇帝时有召幸,皇后治宫严格,膝下又有皇女傍身,等闲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能明目张胆的慢待她(尤其是在抄检六宫之后),以往都是秉承“事不关己高挂起”的处世原则,大体上能与后宫的各方势力保持和平相处的关系,赶等端亲王大婚,忻嫔终于坐不住了:她得为女儿的终身做打算! 皇八女和硕和芳公主生在乾隆二十年,比皇十三子永璟还大个小半年,眼瞅着就满了十二周岁,额驸的人选至今还没有着落! 连亲生带养女,皇帝迄今为止总共嫁了六个女儿,除五公主酬功下嫁,三公主、和婉公主算是抚蒙留京,四公主、六公主、七公主笼络旗贵,迄今没有一个真正远嫁蒙古的案例,八公主能走姐姐们的老路最好,如果真的继承祖、父传统,被亲爹丢到草原上吃沙子,真是连哭的地方都找不到的——何况八公主又是姐妹中出身最低的一个。 三公主、四公主就不用说了,那是元后嫡裔,皇帝总归要顾念一丝结发情谊;五公主七公主十公主都是中宫正出,不提已经出嫁的两个,十公主可是姐妹之中唯一获得乘坐金顶轿恩典的皇女!谁抚蒙也不可能她抚蒙。六公主、九公主都是贵妃所出,如果一定要有一个远嫁名额,六公主怕是扛不住通吃两头的九公主(九公主的亲妈是令贵妃,养母是皇后跟前的得力干将颖嫔)。 皇帝丈夫掌握着闺女的现在,宗亲王决定着妹妹的将来,左右权衡之下,忻嫔决定,还是应该把砝码投注到景仁宫一方。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除非永璂是辉发那拉皇后爬墙后生下的私生子,否则乾隆皇帝就是个毫无人性、连牲畜都不如的冷血混蛋! ☆、193 “主子娘娘,不是嫔妾不识大体,八丫头的身体您是知道的,这些年不知耗费了您多少气力,摇摇晃晃长到今日,嫔妾不敢说蒙古不好,与京城相比终究是另一番水土,她要嫁过去——嫔妾担心身子骨吃不消,或有万一,岂不平白辜负了主子娘娘十多年的心血?”趁着寒苓因儿子成婚、女儿有孕、心情正好的大好良机,忻嫔颇为婉转的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嫁不嫁蒙古人无所谓,她希望女儿能够像姐妹们一样长长久久的留在京城。 -- 第329页 寒苓叹了口气:“你的苦衷我是明白的!” “主子娘娘——”忻嫔心中“咯噔”一下,“莫非皇上对八丫头的婚事已有安排?” 寒苓踌躇道:“皇上给我透过话,要把女儿许配给扎萨克亲王成衮札布的世子拉旺多尔济,拉旺多尔济是乾隆十九年出生的,论年齿,怕是只有八格格最为匹配了。” 忻嫔脸色一白,嘴唇明显颤巍起来:“主子娘娘,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能够解脱出八丫头来么?” “扎萨克亲王军功卓著,又是康熙爷皇十女固伦纯悫公主的儿子,与皇上本有姑舅之亲,与她联姻,非公主不能匹配,过继养女原也使得,可惜先帝子嗣稀薄,和亲王只有和婉一个女儿,再一说,现放着亲生女儿不愿许婚,皇上对扎萨克亲王也不好交代。”寒苓点了点额头,“我也见过拉旺多尔济几回,人才相貌都是顶尖之属,皇上又喜欢他,素日称呼,与皇子额驸俱是一般,以我旁观,这门亲事是不能反悔的。” 忻嫔大为灰心:“如此说来,八丫头只能认命了。” “我的眼界,要论人品根基,拉旺多尔济是选婿的上上人选,倘若八丫头身体强健,能嫁给这样一位额驸未尝不是她的造化——”寒苓宽慰道,“你不要着急,皇上没有降下明旨,他难道不为女儿的身体考虑吗?再一说,九格格十格格与八格格只差两岁,指婚的事也未必就能落到八格格的身上。” 忻嫔苦笑道:“八丫头怎么能与十格格相提并论呢?” 寒苓想了一想,因又劝说忻嫔:“你不要着急,等皇上来了我去探问他的口风,能劝我就劝,毕竟有涉朝政,我也不好贸然多嘴!” 忻嫔勉强笑道:“嫔妾先替八丫头谢过主子娘娘了。” 弘历在寒苓问及婚配人选时反问道:“你觉得哪个格格与拉旺多尔济更加般配?” “论年龄是八格格,论性情——九格格和小十都使得,总归有皇上做主,难道还会亏待了她们不成?”寒苓淡淡一笑,“不是臣妾假充贤惠,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十整天羡慕蒙古草原天宽地广,臣妾便是舍不得,她要有心远嫁,皇上点了头,臣妾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皇后的胸襟,远比蒙古草原更加辽阔!”弘历钦叹道,“不瞒你说,拉旺多尔济是朕看着长大的,若非舍不得小十远嫁,他就是十额驸的不二人选。” 寒苓便有了分寸:“臣妾不反对小十抚蒙,颖妃本身是蒙军旗出身,皇上果然喜欢拉旺多尔济,从她们姐妹之中挑选一个许配给他也就是了,八格格体弱,咱们做父母的多关照她一些,难道还有人因此嚼舌不成?” “拉旺多尔济再好,朕的女儿,难道有任凭他挑拣的道理吗?”弘历欣然说道,“你是桩桩件件都要想的周到,只不顾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夫妻同体,八格格是皇上的女儿,臣妾哪里有一碗水端不平的道理?”寒苓含笑解释,“九格格十格格远嫁,咱们至多与她们见的少一些,八格格若去,身子骨未必能吃得消,既可两全其美,何必拿着八格格的性命去冒险呢?” 弘历十分感慨:“你都这样说了,朕还有什么话可讲呢?” 等到圣驾离开,成霜不免询问寒苓:“主子,您果真舍得让十格格远嫁蒙古?” “与海兰察相比,拉旺多尔济许配小十富富有余。”寒苓叹了口气,“你看五丫头和七丫头,打小勤习骑射,如今高门大院,困顿一生,也未必就是她们的初衷吧?倘若拉旺多尔济能全始全终、善待小十,招其为婿又有何妨?” 成霜恍然大悟:“父母之为子女当计之长远,主子的一番苦心总不会白费的。” 于忻嫔而言,这倒是一份天大的人情,成霜私下给她透信儿:“主子已经请准了万岁爷,八额驸的人选由主子亲自遴选决定,只一条,娘娘千万不要声张,扎萨克世子必定要尚主,至于是九公主还是十公主万岁爷还有自己的考量,现下若是传扬出去,对八公主的前程大为不利,请嫔主子留神在意!” “姑姑放心!”忻嫔大喜过望,“主子娘娘对我母女天高地厚之恩,不能答报已是汗颜,哪里有给主子娘娘增添麻烦的道理呢!” 成霜接了厚赏,因又提醒忻嫔:“以主子娘娘的做派,八额驸的人选应当出自满军旗世家,主子娘娘宫务繁忙,嫔主子不妨教娘家留意,有般配人选只管报给娘娘知道,若是两下中意,对八公主更有好处。” 忻嫔愈发振奋:“多谢姑姑提点!” 抚蒙这种事儿,一般人都抱有“能躲则躲”的心态,忻嫔自思,如果八格格不用抚蒙,拉旺多尔济多半就是九额驸了,令贵妃和颖妃意向不明,谨慎一些也是应有之理。 端阳节后,御驾移往圆明园,六宫上下终于得到了休养生息的喘息之机。 当然,这也算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了。 “前儿个在太后寝宫,我见谦太妃气色尚好,怎么忽然就病重不起了呢?”寒苓转头询问愉妃,“我记得谦太妃和你是同年吧?” “是!”愉妃回道,“臣妾比谦太妃还要大两个月呢。” 寒苓怔了一怔:“弘曕走了两年了吧?” “是!”弘曕的死间接成就了今日的敬郡王,愉妃当然对他的死祭之日记忆深刻。 -- 第330页 “我当年以潜邸侧福晋的身份到圆明园侍奉孝齐宪皇后,那会子弘曕刚出生,打小就‘小嫂长小嫂短’的跟在我身后讨要点心吃,我自认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怎么竟然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呢?”寒苓长叹一声,“先帝只有三个儿子长成,将来在九泉之下与他见面,我可怎么向他交代啊!” 愉妃不以为然:“主子娘娘仁至义尽,彼自作孽,先帝也不能怪罪到您的身上。” “逝者已矣!”寒苓站起身来,“咱们去瞧瞧谦太妃吧!” 愉妃刚要答应,张雷语调急促地在外通传:“主子娘娘,奴才有要紧事向您回报!” 寒苓复归原位:“进来罢!” 张雷看了愉妃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踌躇来。 愉妃欠身行礼:“臣妾先行告退!” 寒苓眉头微皱:“我还有什么事儿要瞒着愉妃不让她知道?” 张雷咬了咬牙:“主子娘娘,九州清宴来报,敬郡王薨了!” “什么!”寒苓大惊起身,愉妃“咕咚”一声倒仰了过去。 永琪的死因很不光彩:方氏自禁所逃离,寻到永琪的卧房过了一夜,第二天早起,永琪晕眩失神,不等驻府太医赶到便没了气息,方氏在乱中跳入王府水池殉夫而死,长史入宫报丧,皇帝这才在毫无思想准备的前提下失去了一个儿子。 愉妃自不必说,为永琪哭得昏天暗地,寒苓也难过的水米不进,皇帝恨其不争,又实实在在心疼这个优秀的儿子,礼部和内务府接到上谕,比照亲王之礼操办敬郡王的后事。 紧随其后,五月二十日,谦太妃病危,临终遗命,所有财物皆赠皇十女固伦和孝公主;次日清晨,谦太妃于圆明园水木明瑟殿薨逝,享寿五十四岁。 所谓哀兵必胜,皇帝多少有些感伤,因降旨意,命内务府按公爵之例向永瑹母子拨给用度。 相较之下,永琪留下的孤儿寡母明显要凄惨的多。 方氏自不必说,剁碎了尸身饲狼喂狗;索绰罗氏以下众侧室落发入庙,为死去的丈夫跪经祈福,王府长史、管事,上房奴仆、司食司寝,轻则流放、重则赐死,整个敬郡王府因此空置了大半。 永玺、永珏又为永琪独子绵忆请封,弘历迁怒西林觉罗氏,因向二子说道:“绵忆年幼,将来好歹尚未可知,爵位之事,等他长大成人后再说吧!” 永珏复请:“五哥为郡王,请阿玛额外施恩,按贝勒例供给王府用度。” “永琪只有一子,能得多少人口教他供养?绵忆养在愉妃宫中,所有用度皆由内务府公支,他小小年纪,用得着什么贝勒俸禄?”不看僧面看佛面,西林觉罗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弘历想了一想,因命李玉,“晓谕内务府知道,且按宗室之例拨给王府用度吧!” 皇子开府,安家银子就有二十三万两,永琪有孝齐宪皇后的私房,西林觉罗氏有丰厚的嫁妆,永琪又是比较得宠的皇子,内廷的节礼赏赐、外官的冰炭孝敬都拿上等份,皇帝便是不给工资,靠着现有的皇庄田铺也能维持一府开支,西林觉罗氏深知公婆见怪,索性以守孝为名,遣返了王府大半下人,安安静静过起了隐居礼佛的日子。 永琪就像煽动台风的一只蝴蝶,他的死,间接影响到了整个乾隆王朝的走向和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盒饭套餐了。我能说的是:永琪的死没有隐藏女主的算计。 ☆、194 成霜请示寒苓:“主子,园子里到处传闲话,谣言敬郡王之死是您坐视不管造成的!您看奴才要不要去查一查?” 寒苓捏了捏额头:“这又是从哪里招来的罪名?” “皇上彻查方氏底细,她是索绰罗家从江南盐商萧康的手中买来的,萧康与傅公爷有些瓜葛,原本想走富察家的门路把方氏献给四阿哥,不意四阿哥对此女视而不见,辗转被索绰罗家重金买走,这才进了敬郡王府中!”成霜解释道,“有人翻出了世子当年病危的旧事,说您有本事把病危的人救活,悼慧太子、悼敏皇子早夭、敬郡王、定郡王早逝,都是您不愿意真心救治的缘故!” “亏得大格格和二格格夭折时我还没进潜邸,不然又得多添两条罪名!”寒苓眯了眯眼,“我要能有断死延生的本事,后宫指定比现在清净。” “主子,听说皇上与四阿哥对平定南疆的用兵方略分歧颇大,四阿哥直谏了好几次,皇上已有不悦之色,敬郡王薨逝又与四阿哥有关,以往倒也罢了,皇上这两年对四阿哥的不满写在了脸上,不是您的体面,今日好歹难以预知——”成霜顿了一顿,“您是不是说一说四阿哥,让他以后顺着万岁爷一些罢!” 寒苓会意:“以和亲王来看,皇上和永玺孰对孰错?” 成霜刻意压低声调:“若是四阿哥见识不足,万岁爷反倒不容易生出猜忌之心来。” 寒苓长长叹了一口气:“有这么严重吗?” “主子,这种时候,您可千万不要大意!”成霜提醒寒苓,“四阿哥与皇上是父子不假,天地君亲师,君臣之义是大过父子之情的。” “他都快三十了,还是这样不能教我省心。”寒苓以手加额,“四格也不在,我连个能商议事儿的人都没有。” 成霜正要说话,张雷在外通传道:“主子娘娘,愉主子给您请安来了!” -- 第331页 寒苓赶忙起身:“快教她进来!” 愉妃倒与故去的谦太妃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失去了独子,还有一个年幼的孙子需要自己照拂,再是难过也得勉力支撑:“主子娘娘,臣妾想提前回宫,以后关起门来教养绵忆,免得听到那些荒唐之辞平白生气。” “也好!”寒苓心头发堵,“要短了什么只管跟我说,把绵忆照顾妥当,以后的事儿有我呢!”. 愉妃苦笑道:“主子娘娘,原是臣妾想的岔了,教养子女,就得按照您的那套规矩来。” 寒苓咬了咬牙:“你放心,这事儿总有对出来的一天,我饶不过她们!” “主子娘娘,永琪被算计,少不得是冲着宗亲王去的,您要仔细了,他们现下内外勾连,您已经为此吃了几次大亏,宗亲王虽然根基牢固,就怕他们总用‘白鱼跃舟’、‘外臣请封’之类的下作法子离间父子之情,臣妾听说,昔年孝昭仁皇后之弟阿灵阿曾买通贩夫走徒,构陷理密亲王于市井——皇上年近耳顺,这种捧杀的法子更容易激起他的逆反之心来,圣明之君未必喜欢圣明嗣子,再说,您可不是只有宗亲王一个儿子。”这一番话,如果不是决议隐匿宫廷,愉妃是打死也不会说的,“端亲王已然出嗣,除非到了那一天必须舍弃宗亲王,成就嘉亲王或贝郡王,否则您可千万不能顺从皇上的意思,动摇毓庆宫的嗣君之位。” “我明白!”永玺一旦被废,除非皇帝病重将崩,哪怕对永珏再是喜欢,吸取以往教训,也不可能立刻秘建皇储,这个空子是很容易被人钻去的,最关键的一点是,于弘历这类的君王而言,越至老年,越发不能容忍青壮英明、深获拥戴的嗣君,不是像愉妃这样打了三四十年交道的亲近之人,等闲是不能清晰认识到这一点的! 愉妃当然有自己的私心:她要为了孙子的安全退出六宫战场不假,但并不意味着因此退出景仁宫的阵营,不然这么多年的感情投资就白费了!只要让皇后觉得亏欠自己母子,真到了那一天,宗亲王是不可能亏待绵忆的。 后宫是如此,前朝的形势也不乐观。 缅甸先亡暹罗、后犯tianchao,如今对云南的疆土构成了严峻威胁,坐镇前线的四格在永玺提出的“固守不攻、游击蚕食、招抚土司、以蛮制蛮”十六字御敌方略的基础之上建议朝廷,遣使节秘入暹罗,联系大城王朝的残余势力,许以援军、册封、复国,使缅甸腹背受敌,形成内外夹击的有利态势。随辅主官参赞大臣舒赫德(雍正帝师、太傅、大学士徐梦德之孙)、巡抚鄂宁(鄂尔泰之子)都有联署,附带把分析征缅战局的五大不利(兵马不足、粮草匮乏、行军艰难、转运不利、水土不服)作为依据,写成奏折呈递到了京城。 本就因前线不作为心生不满的皇帝十分震怒:“区区缅甸,兵力几何?大清全盛,若要真心用命,难道连南邦小国都无可奈何吗?堂堂大清公爵,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倚仗暹罗旧部屏退缅甸?滑天下之大稽!难道四格就不怕大清步上唐高宗联合新罗攻灭高句丽的后尘吗?” 军机处当天拟旨,除夺四格钦差印信、申饬舒鄂二人的畏死避战外,急调伊犁将军明瑞为云贵总督,兼任兵部尚书,全权主持征缅事宜。 富察明瑞,李荣保长房长孙、孝靖皇后与大学士傅恒亲侄,现袭一等承恩公爵,是富察家的又一位杰出代表人物,自入仕以来军功卓著,深得皇帝姑夫的倚重信任。 永玺无法,只能奏请皇父将四格调离前线。 皇帝却不愿意让四格返回京城,他要求小舅子继续留在云南参赞军务、戴罪立功。 傅恒赶紧给侄子修书,主题只有一个:千万不能恃勇大意,凡事要多听取四格的建议。 这当然也埋下了后患。 乾隆朝有两大外戚家族:富察氏和辉发那拉氏。 同为外戚,两家的发迹之路是完全不同的!朝内曾有“因富察氏有皇后,因皇后有那拉氏”的说法,意即孝靖皇后之所以成为皇后是因为她出自富察氏的缘故,那拉氏之所以发迹是因为他们家出了一位中宫继后的缘故。 傅恒还好,他与四格共事多年,彼此之间互相欣赏,偶有政见不和,并无个人恩怨,又是要紧的亲戚,相处之时还算融洽;明瑞则不然,他打心底中瞧不起那拉氏这样的新荣爆发人家,尤其对方还是踩着孝靖皇后获得了今日的荣宠地位。 这是私情,再说公心:四格被申饬就是因为他的征缅方略不符合皇帝的要求,自己倘若继续照本宣科,显得无能是一,调来云南的意义也就失去了!当然了,叔父有嘱托,四格又是自家表妹的公爹,明瑞至少能在表面上保持住最起码的礼貌。 圆明园内的那拉皇后也没闲着,根据现在调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盐商萧家与令贵妃的姨表姐康家颇有交情,直到两年前不知出于何故,两家突然翻脸,现下早已切断了往来,亦因如此,康家侥幸躲过了这次的连坐大祸! 当然,这已经不重要了!永琪一死直接敲响了那拉皇后的警钟,寒苓决定一劳永逸,彻底肃清紫禁城内针对景仁宫的全部不安因素。 在这种情况下,显亲王世子福晋向圆明园递了牌子。 祁连是给皇后姑妈推荐喇嘛来的,按照她的说法,这拨喇嘛的法力很大,老王爷为了给孙子祈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们请进京城,根据传言,草原上也出现过许多双生子的案例,凡是经过喇嘛指引的,全都不利转大吉,子孙满堂、父母高寿、富贵荣华,自己因为想到了十四阿哥和十五阿哥,这才进园请示,是不是把他们留下来为两个皇子出出力,灵与不灵,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 第332页 寒苓想了一想说:“这事儿我得请示皇上。”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父母高寿”四个字足以打动乾隆皇帝,李玉遂来传谕:“皇上请主子娘娘自行做主。” 寒苓吩咐道:“把令贵妃和庆嫔叫来吧!” 十五阿哥永琰背负了令贵妃的全部指望,她是坚决不能同意将儿子交到皇后手中去的:“主子娘娘想把两位阿哥送到何处做法?” 寒苓说道:“一客不烦二主,既是显王世子福晋的建议,我的主意,王府有家庙,就让她辛苦一下吧。” “这——”开神马玩笑,京城之中,谁不知道显亲王王府是世子福晋大权独揽?越活越精神的八旬老王爷(确切地说是七十七岁)只管给孙子当牛做马(此为实质),世子活脱妻奴一个,连在外过夜的勇气都没有,你让我把儿子交到她的手上去?那跟送给皇后有什么区别! 庆嫔没有多想:“嫔妾想陪十四阿哥一起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寒苓看向令贵妃,“事情就这样定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你交代给庆嫔去办吧!” “是!”县官不如现管,事发突然,令贵妃也想不出合适的反对理由,只能勉强应承下来,“臣妾这就去为永琰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五章就结束了!看来十一之前让读者们看到大结局是没有问题了。 ☆、195 永璐永琰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入宿显亲王府家庙。 中元节前夕,京城有白虹贯日的天象出现,京城上下因此人心浮动,皇帝为此取消了已经中止两年的秋祢之行,寒苓略有踟躇:身为大清皇后、天子之妻,为母子之利屡行算计之事,于人伦天道是背道相驰的。 “白虹贯日为大凶之兆,总不能教皇子在这种关头出城冒险!”寒苓向令贵妃吩咐道,“咱们之前商量的事儿先搁一搁,过两个月,教钦天监拟个吉日出来再说吧!” “是!”令贵妃不大相信皇后会无的放矢,“皇上面前还要劳动主子娘娘去解释了。” “令贵妃、颖妃、忻嫔!”寒苓扶着成霜起身,“自即日起,你们要留意物色公主的额驸人选,皇上倘若觉得合适,自然会留意察看,这是关乎公主终身的大事,你们若敢轻慢草率,本宫断断不能袖手旁观!” “臣妾(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话题被转移,令贵妃开始忧心女儿的婚配问题,她和忻嫔具有相同的顾虑:没养在跟前也是亲生骨肉,万一被点名抚蒙可如何是好。 成霜掐着点儿跟寒苓抱怨:“您是何苦来哉!好心归好心,人家未必就能领情,当年为了给敬郡王调理身体,花费了您多少心思!如今呢?外头都是怎么说您的!这事儿还没过去,您又在十五阿哥身上淘力气,谁领您的情啊?依奴才看,有这些时间,您还不如多关心关心咱们贝郡王和十格格,免得两头不落好,平白遭受埋怨!” “孩子又没招我,你说这些做什么?”寒苓叹了口气,“我也不单是为了永琰,毕竟还牵扯到永璐的将来呢!” 成霜不以为然:“主子,您别怨我说话难听,像现在这么着,令贵妃还能本分些,十四阿哥和十五阿哥虽是双生子,如今站在一处,除了身量,十四阿哥跟贝郡王比十五阿哥还像三分,要让喇嘛转了命格,双生不吉变大吉,人家真就有两个皇子撑腰了!” “我原本也不信这些,但皇上近两年并不十分顺遂,万一有小人饶舌,岂不教永璐枉受委屈?”寒苓捏了捏额头,“什么喇嘛道士的,先帝要不是被这些人蛊惑,也不至于——罢了!皇上听到这些话,指不定怎么怪我诽僧谤道呢!” 等到万寿节过后,弘历主动过问起了为两个小儿子祈福的事儿:“显王府还没有预备妥当吗?” 寒苓答道:“那喇嘛的门道太多,什么闭门四十九、抄经六十四、诵佛八十一——一晃眼半年就过去了!永璐永琰正是活泼的年纪,真要那样办了,灵验不灵验另当别论,苦头是半点儿也不会少吃的,万一送个活泼的皇子出去,接个木讷的沙弥回来,臣妾能找哪个问罪?过个两年,他们定了性情再说吧!” 弘历并不赞同:“借着机会,磨一磨性情也好,永璐祸害了多少上用的东西?都是你惯的!” 帝后开始拌嘴,首倡的皇后坚持等过完年再说;讳及生死的皇帝恨不能立刻把两个儿子发卖给蒙古喇嘛。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令贵妃只能妥协:“为皇上和太后祈福是两个阿哥的本分,依臣妾之见,这种事是宜早不宜迟的!” 令贵妃是遭到皇后打压的老实人,但老实人一旦被逼得奋起反抗,与张牙舞爪的恶人相比绝对更加具有杀伤力,这番话说出口,直接把爱面子的乾隆皇帝挤到了墙脚之下。 软刀子递到跟前,弘历只能当众作出承诺:“永璐和永琰是朕的儿子,朕没有委屈他们的道理。” 于是,永璐永琰出宫的理由变成了替祖母、皇父祈福。 这是任何一位皇子都未获得过的殊荣。 寒苓的反应也算及时:“臣妾要与永璐、永琰同行前往。” “这不成!”弘历即刻否决,“你是阿哥的嫡母,怎么能为了他们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呢?” 令贵妃又被将了一军:“臣妾愿为皇后娘娘分忧。” -- 第333页 还是庆嫔为令贵妃解了围:“皇上,皇后娘娘原已指定嫔妾出宫照顾两位阿哥的起居,嫔妾当仁不让,理应为皇上效劳。 皇帝当场降下圣旨:“庆嫔久侍璇闱、素娴礼则,自即日起,应照妃例供给起居,所有随侍宫人,皆应听从庆嫔吩咐,钦此!” 令贵妃眯了眯眼,心中不禁高看了庆嫔一眼:这是个聪明人,把永琰交给她照顾应该是万无一失的选择了。 永璐永琰接到的通知是:因为有白虹贯日的天象,必须找两个皇子为皇帝太后跪经祈福,哥哥们都有正事儿要办,这副重担只有你们小哥儿俩能挑得起来了。 因为如此,永璐和永琰获得了“被重视”的价值感。 北五所这头是令贵妃千叮万嘱,南三所是皇后谆谆教导 ,寒苓在面对永璐时多少存着亏欠之心:说到底,令贵妃毕竟是和他骨血相连的亲生额娘,如今要狠下杀手,终不免辜负了与永璐长达七年的母子情分。 就在皇子离宫后不久,乾隆三十二年九月,已故九州清宴殿太监吴令美养子吴正笑投书步兵统领衙门,检举其父在乾隆三十年圆明园走水案中触犯的大逆罪名。 吴正笑的检举矛头直指东宫太子、宗亲王永玺。 据吴正笑称,其养父吴令美与宗亲王交好,又因九州清宴宫女王氏拒结对食心生愤懑,于乾隆三十年中秋,趁王氏困顿瞌睡,以其烟袋焚烧外殿窗幔,由此酿成了危及皇帝安危的大祸。 皇后五旬千秋,染病的吴令美因获恩典,放出宫外养老,时隔半年,逐渐衰老病亡,举哀之日,家中又起火灾,吴正笑侥幸脱身,在收拣遗物时发现了叙说案情的养父遗书,因恐翌日案发,遭受株连之祸,吴正笑检举首告,希望皇帝能对自己从轻发落。 此案一出,满朝震惊。 永玺只能请旨,希望在案情明晰之前禁足毓庆宫,以免背负谋君弑父的嫌疑。 诸宗亲皇子、满汉大臣无不义愤请命,要求皇帝彻查吴令美谋逆案。 寒苓急召嘉亲王入宫,就对他说了一句话:“永玺有罪,为娘不免,你若不查,必做废后之子!” 永珏便到乾清宫为胞兄作保,同时向皇父请旨,要求亲自牵头,查办吴正笑背后的主使之人。 皇帝降旨,命康亲王永恩、平郡王庆恒、大学士傅恒会同三法司彻查吴正笑检举案。 三位亲贵都是老成持重之人,康亲王和平郡王与景仁宫并无私交,他们两个,可能会卖永玺人情,却没有徇私枉法的必要,傅恒扮演着监察角色,有他在,至少不会有捕风捉影、恶意陷害的状况发生。 饱读诗书的那拉皇后还是过于乐观了一些。 在吴令美的遗财中对出了部分打着内务府标记的毓庆宫之物。 经审讯,曾经诊治吴令美的大夫招认,吴太监的病情异常怪异,虽然身体在缓慢衰弱,却一直查不出确切病症,细究起来,有些罹中奇毒的迹象。 仵作开棺验尸的结果印证了这项推测,吴令美确实是中毒死的。 见习刑部的履郡王永瑆提出了御医验毒的建议,皇帝随即采纳,终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了景仁宫的那拉皇后身上。 寒苓只能三缄其口,不许景仁宫皇子、公主参与到案件的审理之中去。 九月出孝的和亲王府被完全闲置,毓庆宫詹事、与东宫往来密切的在京武官都在不同程度上进行了调任。 乖觉的大臣终于反应过来:皇帝未必相信宗亲王有谋父之举,但他对准皇储生出了强烈的忌惮之心却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这种时候就看出敬郡王的不可或缺来了,少了这样一个左右讨好的重量级人物帮忙周旋,乾清宫与东宫的矛盾很难得到有效的缓和。 “福隆安,据你看来,我这个固伦公主有多少立世倚仗?”即将临盆的七公主转头看向扶着自己散步的丈夫,“皇阿玛、额娘、婉额娘、四哥、九哥——还是我肚子里的小家伙。” 固伦额驸相当然生出不满来:“难道我不是?” 和明公主淡淡一笑:“我想帮一帮四哥,却不知道我的额驸看重我的是固伦公主的位子——抑或是有个贵为东宫皇储的哥哥。” 福隆安正色道:“我是你的丈夫!” 和明公主叹了口气:“四哥会不会谋逆,皇阿玛清楚、宗亲们清楚、外戚和朝臣未必不清楚,但案子还得继续查下去,证明四哥清白也好,认定他有罪也罢,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出来,对四哥的声誉有所压制也是必然的事,四位主审大员,康亲王装聋作哑、平郡王左右逢源、履郡王上蹿下跳、阿玛瞻前顾后,我明白皇阿玛的用意,却不能让四哥背负谋逆的嫌疑,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福隆安有些了然,“在三位主审的身上下些工夫?” 和明公主反问:“难道不行?” 福隆安沉吟片刻说道:“平郡王最得皇阿玛器重,自然明白皇阿玛的心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偏袒宗亲王,阿玛与宗亲王素来亲近,康亲王——咱们只能找他试一试了。” 和明公主摇了摇头:“你也说了,平郡王最有可能取信皇阿玛。” 福隆安十分茫然:“可——” 和明公主摸了摸小腹:“不妨一试!” -- 第334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跟一女同事在工作上有分歧,语调平和的进行了讨论,我不认为是我的错,她也不觉得她有责任,彼此的语气都很平和,没有任何激动的表现,她在离开时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来,然后,她回自己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哭了,我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变成了把女同事欺负哭的恶人!她的部门领导直接找我的部门领导兴师问罪,等我的部门领导问起来,我才知道自己犯了这样的大错,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我主动为自己的无知向对方道歉,承认是自己错了,然后对方欣然接受,又说自己只是泪点低!——我自己的小说中未必没有这种情节出现,自己真正遇到时却相当无力!读者们应该有女生,能不能教教我,下次遇到这种事儿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只要女方一哭,我哪怕认为自己没错也得赶紧认错,不然岂不是连名声都毁尽了!(就像这次,没有人在意我们谁对谁错,只知道我把女同事给气哭了)在线等,谢谢亲们! ☆、196 鉴于皇后有旨意放着,福隆安寻上当年的情敌那拉长林吃了一顿便饭。 与寻常读书人相比,长林的一大优点是并不迂腐——这一点,从他两年内从翰林院编修升到翰林院侍读便能得到印证。 料理这种事,两个人办吃力,知道的人多了容易出纰漏,鉴于庆福是辉发那拉氏的长房长子,长林把二堂哥讷苏肻拖下了水。 讷苏肻挺讨皇后姑妈的喜欢,遇到这种事儿自然要当仁不让,哥儿俩对头一商量,讷苏肻趁着天将擦黑,把曹家父子请到了府中做客,长林这才向平郡王府投递了拜帖。 除了是宗亲王的表弟,长林还是嘉亲王的小舅子,哪怕知道这位近几年在文化圈内声名鹊起的“小国舅”(国舅的儿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平郡王照样不能轻易把人家拒之门外,即使宗亲王坏了事,他还有两个同胞弟弟在,嘉亲王又得皇帝宠爱——皇后的地位不会因此发生动摇。 平郡王庆恒,乾隆十五年袭堂兄平僖郡王庆明爵位,成为克勤郡王世系的第九位袭爵人,论辈分,他得管皇帝喊“太爷”(第一任克勤郡王岳托为礼烈亲王代善嫡长子,因taizu长子褚英坐罪伏诛,岳托即为taizu长房长孙,所以出现了长房出晚辈的现象),皇子们都是他的祖父辈,虽然如此,就像分别代表着taizu长房、太宗长房的康亲王和显亲王一样,克勤郡王是taizu长孙一房的代言人——众所周知,长子长孙都是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宗族人物,漫说长林这种品级不高的外戚,便是敕封的亲王郡王,在他们面前也不敢过于托大拿乔!这也是康亲王和平郡王不必刻意讨好景仁宫的底气所在!当年的理密亲王,还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就因为打了孙子辈的平郡王讷尔苏,差点儿引起宗亲公愤,之后两次被废没有宗室力保,不能说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平郡王并非没有思想准备,那拉家在这种时候派人过来,肯定与宗亲王有关。 当然了,平郡王并不笃定那拉家的三房是不是站在宗亲王一头,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宗亲王坏事,最大的受益人应该是长林的亲姐夫嘉亲王,谁又知道嘉亲王在这次的检举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心思百转之际,进入客厅的长林已经向平郡王打千儿行礼:“奴才请王爷安!” “世兄不必多礼!”平郡王含笑点头,“请起,上茶。” 长林号称“凤门清雏”,平郡王观他举止洒脱、谈吐有礼,不免暗自纳罕:辉发那拉氏果然底蕴深厚,纵无裙带之运,有这样的子孙在,何愁不能兴盛那拉氏全族的门楣? 两方闲话片刻,长林起身向平郡王欠身示意:“奴才有几句肺腑之言上谏王爷,请王爷赏脸察纳。” “世兄客气!”平郡王扬了下手,左右下人全都退出了上房。 长林这才说道:“皇后娘娘深知王爷忠心耿直,素日每假王爷品行以为诸皇子楷模,曩时知悉王爷膝下单薄,每常嗟叹遗憾,有尽己所能,促成王爷早获世子之美意,概因后宫多事,娘娘疲于应付,所以分身乏术,力有不及,近又避人口舌不得自主,请王爷体谅海涵才是!” 平郡王目瞪口呆:“小王虽是宗室,终为万岁臣子,哪有以臣役君的道理,娘娘美意,小王委实不敢消受。” “王爷言重了!”长林微微一笑,“王爷是taizu子孙,娘娘为皇家主母,若叙家礼,犹如王爷嫡亲(曾)祖母一般,寻常外臣,岂能与王爷相提并论?如家姊翁公,年近六旬喜获世子,娘娘虽未居功,老王爷自怀感念,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普天之下,医道学问,未有稍胜娘娘之人,听闻王爷近年为求子嗣遍访名医,岂非舍近求远之举?” 平郡王深吸了一口气:“无功不受禄,小王于皇后娘娘少尽孝心,哪里有劳累长辈的道理。 “娘娘难为,自然难为;娘娘有为,王爷仍有一线之机!”长林话锋一转,因又问道,“奴才有一忘年至交,曹姓,名霑,号雪芹,乃圣祖朝江宁织造曹寅遗腹嫡孙,不知与王爷如何称呼?” 平郡王略觉茫然:“小王祖母乃曹寅之女、曹霑亲姑,籍此而论,家父和伯王平敏郡王与曹霑便有姑表之亲,不知世兄何以相问?” 长林点了点头:“雪芹先生有一部享誉当代的‘石头奇书’传世,不知王爷可曾揽阅一二?” -- 第335页 “既为奇书,如何有不阅之礼?可惜表叔执拗,拒不续书,使佳作断尾,留憾于文坛——”平郡王不明长林用意,索性以静制动、见招拆招,“世兄与表叔相交,想来能代时下文人对曹家表叔稍行规劝。” “王爷误矣!”长林朗声而笑,“奇书腰斩,或于世人有憾,于王爷、于曹氏殊为大幸!” 平郡王愈发不解:“此话怎讲?” “不瞒王爷,奴才有幸阅览《石头记》全文,彼时年轻识浅,不知厉害,待书稿流入中宫,方知此书大犯文字忌讳,皇后娘娘唯恐传于市井,教曹氏经历灭族之灾,使王爷遭受夺爵之厄,这才私下做主,把三册书稿截留下来,世间所传,不过九册残稿而已。”长林便于怀中取出一叠手稿放到客桌上,“此为回末章节,请王爷避人阅读。” 平郡王冷冷一笑:“如世兄所言,本王倒是欠了皇后娘娘天大的人情。” “王爷以为奴才要假曹氏书稿行胁迫之事?”长林眯了眯眼,“果真如是,王爷大可将奴才拿往乾清宫自首,王爷至多被皇上罚俸申饬,奴才威胁宗亲,少不得便有杀身之祸,不但宗亲王坐实罪名,连皇后娘娘都要因此受累,奴才虽然愚钝,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大约是不会做的吧?” “这——”平郡王缓了缓脸色,“是小王莽撞了,请世兄海涵!” “奴才不敢!”长林微微欠身,因向平郡王问道,“以王爷卓见,中宫德怨如何?春殿明暗如何?履王忠佞如何?” 平郡王想了一想说:“皇后母仪贤德,东宫睿智磊落,履王小心常戚!” “得王爷赞誉,娘娘与宗亲王必然倍感欣慰。”长林打千儿跪安,“奴才告退!” “慢!”平郡王恍然觉察,自长林入谒,主动权自始至终都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小王蒙皇上信重,忝充吴案主审之职,今后去从殊为两难,请世兄教我!” 长林淡淡一笑:“王爷为taizu皇帝长孙嫡裔,举止行事自以江山社稷为重,奴才年轻识浅,岂敢当王爷请教之辞?王爷深明大义,或有将来,于国于家,自然对taizu皇帝有所交代。” 何以为国?为国之利,莫过于保全贤明储君!何以为家?为家之利,莫过于留有后继子孙!长林的一番话言简意赅,不可避免在平郡王心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隔日大起,平郡王当朝上书,公开弹劾履郡王:“护庇吴氏、攻讦东宫、不孝皇后、屈打成招、无视主审、意图不轨”等诸般罪名。 朝臣们傻了眼,履郡王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平郡王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庆恒,你这样说可要拿出凭据来的?” “皇上明鉴!奴才与康亲王、富察大人获蒙御笔钦点,主审圆明园走水一案,履郡王以见习刑部之便,未获圣意干预审讯之事,不对吴氏严刑审讯,反倒企图以大逆罪提审景仁宫、毓庆宫宫人,又假传圣旨,有‘皇上深疑毓庆宫之罪,我等不可悖逆圣心,当轻断其罪,使皇上免伤天伦之情,使宗亲王难以凌僭天子之势’之语!非但不忠不孝,更加不仁不悌,”平郡王把顶戴摘了下来,“奴才荷蒙圣恩,今当直谏皇上,奴才奉旨查案,迄今未有任何谋逆铁证,吴令美身为御前太监,不独宗亲王,奴才等外臣谒见,未尝不曾加礼赏赐,籍此以为物证,断然难以服众,奴才忠心切切、擅揣君心,所以弹劾履郡王居心叵测之罪迹,若皇上果欲查办景仁宫并毓庆宫,奴才自当另行请旨,否则万死不敢冒犯中宫威严!” 弘历几乎气个倒仰:“永瑆,你大胆!” 履郡王出列喊冤:“皇阿玛,儿臣冤枉!儿臣不敢假传圣旨,更不敢攻讦东宫、对四哥稍有不敬,请皇阿玛明察!” 平郡王与景仁宫并无私交,又因性情忠直、爵尊位高,除了皇帝,不必看他人脸色行事,他的一番话说出口,朝中有一大半人是相信的,只碍于涉及皇家内务,都不好对此多做议论。 弘历又看向其余两位主审:“永恩、傅恒,你们说!” 康亲王和平郡王的关系要略近一层(他们都是礼烈亲王代善的子孙),见平郡王的反应如此激烈,心中立时便有计较,因向皇帝回道:“依奴才之见,皇上命奴才三人会同三法司一齐审讯,履郡王当差刑部,参与查案并非忤旨僭越,然履郡王年轻急躁,协查之时确有过激之举,或有涉及皇后之语,概因吴氏之案举于东宫,皇后为宗亲王生母,履郡王因此生疑忌惮份属常理,总请皇上圣心裁决。”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每日一章,30日完结。 ☆、197 众臣心道:康亲王的中庸之道已经修炼的炉火纯青了。 傅恒也对履郡王生有疑心,斟酌片刻后说道:“皇上博览群书,当知扶苏亡于赵高,刘据陷于苏文、鲍邈之栽害萧统等诸多典故,皇后整肃六宫、因此见罪内宦,如吴氏之流,小人也!不敢归咎皇上,以此卑鄙伎俩,离间皇上夫妻之情、父子之义,有赖皇上圣明,未因风言治罪皇后,奴才拙见,若难查明背后主使之人,不必因此审讯详查,既不便弃尸东市、遗灭九族,或流或囚,不至留有后患,请皇上明心圣裁!” 今年六月,赴任云南的福灵安在途经保定时感染疟疾,因服用“金鸡纳霜”过量,触动心悸、麻痹诸般症状,几乎交代了一条性命,幸亏随身带有福隆安赠予的保心丹、顺气丸,这才在庸医手中逃出命来。救命丸药虽然出于儿媳私房,究其根源,仍是那拉皇后的心血,私下欠了这样大的一份人情,宗亲王有难,傅恒怎么说都不能袖手旁观的。 -- 第336页 简亲王亦奏:“以民告官鲜有前例,况以卑贱之身攻讦chun宫之贵?若赖吴氏忠心,奴才等死不足惜。” 平郡王把话题一带,本在案外的那拉皇后变成了宗亲王的同路之人(他们本来就是亲生母子),在朝皇子、诸额驸纷纷作保,认为皇后不会做出对皇帝不利的事。 朝臣们的想法很务实:皇后在最受委屈的时候都没想过对皇帝见死不救,怎么可能会做出谋害丈夫的事儿来?再说了,她要真心谋逆也用不着使出放火烧园的笨法子,不是怀疑吴令美中的毒出自皇后手笔吗?当下来看,皇后给皇帝下毒可比毒死一个退休出宫的太监容易多了。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永玺为皇子,纵然有错,罪在朕躬,罪在三师,与皇后有何相干?”皇帝的脸色相当不好看:近两年他在鬼门关外打过两次转儿,一因时疫,一因遇刺,都靠皇后尽心尽力把他救了回来,知道内情的人不在少数,本没有怀疑皇后助子谋逆的大清天子一不小心就被打上了过河拆桥的标签。 圆明园走水案几乎以“虎头蛇尾”的形式宣告完结,吴正笑以诬陷皇子之罪被断斩刑,吴氏三族被流放伊犁效力;履郡王僭越失仪,革去所有差使,退回南书房读书,王府属官,皆遭罚俸处分;宗亲王行事不谨落人口舌,罢协理征缅军政事务差使,仍留军机处协办金川事务。 虽然力度不够,乾隆皇帝却实现了打压毓庆宫声望的初衷,履郡王自以为摸准了皇父的脉搏,却没有想到被乱入的平郡王打乱了通盘计划,没等“吴正笑检举案”酝酿为“毓庆宫谋逆案”,极其草率的结束了案件的审理行动,对景仁宫构成的打击远未达到自己的预期,其本人也失去了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手的差使! 当然了,履郡王其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平郡王做主审还是他向皇父提出的建议。 帝王多疑,平郡王突然发难,皇帝并非没有怀疑景仁宫的念头,但他倒不曾因此对寒苓兴师问罪,理由有三:其一,皇后心软,多半见不得儿子经受委屈;其二,他本人也认定永玺无辜,做不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第三,皇后压根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皇帝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是乾纲独断的大清天子,有些事——尤其是与儿女相连的事,必须获得皇后的认可和承认,不是因为皇后有多大的政治影响力,而是自己有必要要顾及她的感情,唯有如此,才能获得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 做了三十多年夫妻,有些话,不必过于直白,寒苓已经能够觉察到在至尊丈夫心中蠢蠢欲动的废储念头。 为迎接乾隆三十三年的到来,皇帝如往常一般布置祭祀事宜。 根据圣旨,祭天的是皇帝本人,祭地的是嘉亲王永珏,祭祀景陵(圣祖康熙帝陵寝)的是贝郡王永璟,祭祀泰陵(世宗雍正帝陵寝)的是端亲王永璂,从未缺席的宗亲王头一次被轮空,原因是被皇父委派了给前线征缅将士的家人派发抚恤赏赐的任务。 收买军心很重要,但与祭祀相比,难免被衬托的微乎其微,朝中大臣私下议论:皇上这是要敲打宗亲王呢——还是—— 没有受到影响的是景仁宫,皇帝的表现已经很明确了:即使宗亲王坏事,替补的也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对景仁宫的敬意自然是半分不能减少的。 和明公主的大儿子已经过了百岁,许是胎里养的好,生的雪团一般,胖乎乎、圆润润,相当能讨中老年妇女的喜欢,正旦头一遭跟随父母进宫拜年,婉妃抱着外孙就舍不得撒手,福隆安欣然赔笑:“昨儿个公主还说,若是婉额娘喜欢,就把他留在宫中住一段日子,咱们讨个清闲也好。” “我如今有了年纪,等闲做不得周到之人,你们常把他带进来给主子娘娘请安我就欢喜的很了。”婉妃亲了亲外孙,因向寒苓笑道,“看着这孩子,以往怎么辛苦都算值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寒苓向福隆安问道,“听说你上了折子,要去缅甸效力?” “是!”福隆安赔笑道,“这也是阿玛的意思,儿臣离了京都,公主和丰绅济伦就托付给两位额娘关照了。” 福灵安被恩准回京养病,未免外人议论富察氏临阵脱逃,傅恒想换个儿子送到军前效力,年龄最合适的是福隆安,被点名的却是刚满十四岁的第三子福康安,福隆安抢在老子之前给泰岳上书,这才获得了南下效命的机会。 七额驸没有想到的是,他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福灵安早先南下,背负的另一层使命是调和明瑞与四格的关系,你让没成年的福康安过去搅浑水?那还不如派个奶娃娃来的更加省心。 “臣妾记得,四额驸和五额驸是不是也要南下?”婉妃不免为女婿担心,“听说云南的气候与京城大不相同,好些军士水土不服,因病而——不好的也有许多,他们若去,还要准备万全才是?” “伊犁是去金川,海兰察要往云南去。”寒苓叹了口气,“按理,旗人都是将门出身,这些年内外怠惰,多少人记得祖宗们的创业艰难?他们有这份心,做父母的反倒只有欣慰的道理,再则说,比于京城算是吃苦,跟前线的将士相比,他们已经足够享福了!” 不是寒苓心宽,如今的前线总指挥是福隆安的亲堂哥,又有留军效命的四格在,他们大约也吃不了什么苦头。 -- 第337页 女人当中,那拉皇后算是拔了尖儿的精明人,但如果离开紫禁城这一亩三分地,她其实比睁眼的瞎子也强不到哪儿去。 正月还没过完,平地响起一声炸雷,云南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四格战死了! 四格主政云南时,认为攻破缅军绝非一日之功,作战布局相对保守,他是钦差大臣、文华殿大学士,朝中又有宗亲王撑腰斡旋,前线有畏战议论的,碍于主帅的背景地位,明面上自然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现在换了背景更深的富察明瑞,他对缅军的态度与皇帝保持着高度一致,等到宗亲王罢差,四格这个参赞军机的大学士也就只有靠边站的份儿了。 曾在平定回乱的战役中具有卓越表现的富察明瑞明显犯了与最高总指挥相同的错误:轻敌!他压根没把缅甸放在眼里。 轻敌的结果就是冒进,明瑞不听四格规劝,一不留神被数十倍于己的缅军包了饺子,明瑞向驻兵最近的福建巡抚鄂宁求援无果,重伤绝望之余正待自缢殉国,四格率留守余部撕破包围圈,把主帅给抢救了出来,明瑞仅以身免,四格却把自己的性命交代在了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 接到军报的傅恒脑袋都炸了! 虽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于公于私,傅恒都不愿意看到四格以这样的方式英年早逝。 平心而论,继立中宫的那拉皇后对元后家族是相当礼遇的,除了联姻,景仁宫皇子都把富察家当作外族亲近,如今,辉发那拉氏的精神领袖为了富察氏的长房长孙(李荣保系)舍身取义,姑且不论这份人情欠的有多大,皇后和那拉氏愿不愿意接受富察家的补偿、会不会因此对富察氏生出疑心或芥蒂都在两可之间!当然了,就傅恒本心而言,他也不希望从此失去四格这个知己好友。 皇帝惊怒交加,直到此刻,他终于有所意识,缅甸确实不像自己想象当中那样容易对付。 正在指点女儿做针线的寒苓听到通传颇为纳罕:“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他们怎么都过来了?” 出至殿外未及问话,一身素衣的安亭抢跪上前,抱住寒苓恸哭失声:“姑妈!” 寒苓陡然心悸:“怎么回事!” “阿玛——”安亭把头一埋,“殁了——” 寒苓的脑中“轰”的一声,仰身翻倒在了御座之前。 永玺、永珏、永璂、永璟、傅恒、武德、讷里没有得到任何安慰皇后的机会,整个景仁宫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暂时还没有写番外的计划。 ☆、198 四格称得上是“死后哀荣”的典型了。 皇帝降旨,为四格等殉难将领在京建祠,除谕示丧礼按宗室镇国公规格办理,亲临四格府邸奠酒上祭,赐谥号为“武烈”。另传上谕,诏还固伦额驸伊犁、命其承袭一等公爵,额赐一等子世职命四格次子安亭承袭,幼子守住加封三等轻车都尉,单以身后事而论,四格的待遇算是前无古人了。 接到噩耗的寒苓没有泪流隔夜的资本,卧病十日后,呈现在百官面前的又是一位面露坚毅的那拉皇后。 年近九旬的富察老夫人在时隔多年后首次出现在了皇后千秋的庆典上。 “奴才原本愧见娘娘,今见娘娘气色尚好,心中总算宽慰了几分。”富察老夫人欠了欠上身,“奴才亏欠皇后娘娘和那拉大人的恩德,只有来生能够答报了。” “老夫人不必如此!”寒苓苦笑道,“都是为国尽忠,哪有亏欠报答之说?那拉氏不过死了一个四格,富察家有多少儿郎为大清江山捐躯报国?傅恒大人求见了几回,我不愿意见他,不是心生嫌隙的意思,而是心里明白,他来见我,必然是请罪之辞,我要领受,教九泉之下的四格情何以堪?富察总督的一身伤患难道不是为了皇上留下的吗?于公,四格应当维护主帅;于私,四格是长辈,换作傅恒大人,难道不会为了伊犁兄弟不计安危吗?” 富察老夫人大为感动:“主子娘娘的话实在教奴才无言以对。” 寒苓仰起脸来:“后宫不能干政,我是四格的姐姐,有句话想托老夫人带给傅恒大人和前线养病的富察总督。” 富察老夫人忙道:“请主子娘娘吩咐!” “我记得春秋时期秦将孟明三败于晋,知耻后勇,最终仍能雪恨报仇、成就穆公霸业,皇上并未免去富察总督的官职,自然是期望他效仿前人、反败为胜的意思。”寒苓顿了一顿,“四格惨死在缅兵手中,有无数将士也死在缅兵手中,希望富察总督戒骄戒躁,多杀缅兵,多杀缅将,早日给我出了心中的这口恶气!” 富察老夫人肃然起敬:“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寒苓的表象欺骗了很多人,包括和她做了三十多年夫妻的皇帝丈夫。 “永珏吗?”寒苓捏了捏额头,“您觉得他比永玺更适合担负大清江山的重任。” “嗯?”弘历对寒苓的平静态度稍感意外,“如果我说是呢?” “臣妾不懂朝政,但臣妾希望,自己的儿女都能平安顺遂!”寒苓直直盯着丈夫,“您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保证永玺的平安,臣妾情愿没有永珏这个危及兄长安危的儿子!” “我明白!”弘历点一点头,“我再想想!” 寒苓认为:她有必要调整一下自己的计划了。 -- 第338页 过不两日,正在长春宫与令贵妃说话的皇帝忽然晕眩,毫无预兆的失去了意识。 御医会诊后联系皇后以往叮嘱,认定皇帝是余毒复发的症候。 寒苓火速赶到长春宫,把问脉息后大为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李玉赶忙回道:“万岁爷下朝后只吃了一叠绿豆酥,先至宁寿宫问皇贵太妃疾,又到长春宫中,不过服了一盏参汤,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寒苓眯了眯眼:“什么参汤?拿来我瞧瞧!” 令贵妃忙道:“明溪,还不随张总管把小厨房的参汤呈上来?” 寒苓沉吟片刻方问:“依我看来,皇上似乎是中毒的迹象,你们说呢?” “皇后娘娘圣明!”御医回道,“微臣以草乌、附子为皇上催吐,皇上虽有反应,不似新近中毒的症状,只恐体内余毒忽然复发亦未可知。” 参汤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成霜轻嗅两下,面色忽然一变,走到榻前向施针的主子耳语了几句。 寒苓眉头紧皱:“令贵妃,你宫里用的什么熏香?” 令贵妃一怔:“是内务府进上的龙涎香!” 寒苓吩咐御医:“还不去瞧瞧!” 御医开了香炉,对头查看一番后极为慎重的向寒苓回话:“娘娘,里面似乎掺着山茄花!” 寒苓大怒:“来人!” 李玉赶忙上前:“奴才在!” 寒苓吩咐道:“预备步撵,将万岁爷移往咸福宫,把长春宫上下全部关到后殿去,瑞贵人、禄常在、汪常在移往翊坤宫分别看押,没我的话,谁也不准进出!” 李玉看了令贵妃一眼:“主子娘娘,令主子——” 寒苓“哼”的一声:“嗯?” 李玉慌忙答应:“嗻!” 令贵妃措手不及:“臣妾冤枉!” 寒苓积威已久,皇帝不虞,御前侍卫自然以皇后马首是瞻,移驾的移驾、封宫的封宫,一座偌大的长春宫正殿瞬间变得萧条了起来。 闻讯赶至的皇太后吃吓不小:“皇后,皇帝这是怎么了?” “皇上近来操劳国事,龙体本有亏损,加上长春宫私用禁香,激发了皇上体内余毒,这才——”寒苓以手加额,“太后莫急,容臣妾仔细想想!” 无处发泄的皇太后拿着九族性命把御医们威胁了一顿。 舒妃婉妃上前解劝:“皇上几次遇险,都得主子娘娘妙手回春,皇上是真龙天子,这次自然也会逢凶化吉。” 到了这会儿,除了选择相信儿媳,皇太后别无选择。 颖妃伶俐,想了一想对太后说道:“皇上忽然病倒,皇子们要进来侍疾,朝中必然人心惶惶,主子娘娘分shen乏术,请太后千万撑住,不要引出乱子才是。” 太后正要答话,李玉已经进来传奏:“宗亲王、端亲王、毓庆宫阿哥请安来了。” 现在是云南用兵的紧要关头,皇帝卧病是瞒不住外臣的,皇太后无法,只能传召诸皇子并和亲王入宫:一为皇帝侍疾,二是商量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张雷亲自出马,把永瑢、永璇、永珏、永珹四位皇子并和亲王传进了后宫。 和亲王提议:乾隆二十八年,皇帝在承德感染时疫;乾隆三十一年,皇帝在江南病重(对外说辞),期间都由宗亲王监国主政,如今皇帝昏迷未醒,应当追溯前例,命宗亲王暂摄朝政,六、八、九、十、十三五位皇子则辅助皇后,承担为皇帝侍疾的重任。 皇太后也没有别的主意,征询诸皇子的意见后说道:“就照和亲王的意思办罢!” 永瑢左右巡视,因向太后请示:三哥、十一弟、十二弟未曾入宫,十四弟、十五弟还在雍和宫祈福,皇父病重,是不是将他们都传召进来? 皇太后又问和亲王:“弘昼,你说呢?” “儿臣愚见,当务之急,应以稳定人心为重!”和亲王想了一想,对皇太后说道,“三阿哥出嗣让愍贝勒,十二阿哥出嗣端荣太子,于亲于礼,他们都是先帝的子孙,儿臣尚且入宫,若对循郡王与端亲王有所隐瞒,诚恐伤及皇太后公正之心;至于十四阿哥和十五阿哥,以当下而言,为皇上祈福也是紧要之事。” 皇太后点了点头:“也好!” 紧随其后,皇太后在寿康宫传见了大学士傅恒、尹继善、阿里衮、刘统勋并康、平、简、显等宗室诸王,下达了在皇帝痊愈之前由宗亲王监国的懿旨。 如和亲王所言,有前例放着,诸王大臣并不存在接受无良的问题,他们更关心的是皇帝的身体问题。 和亲王据实答了,又向皇太后建议:“额娘,不妨请诸位王爷和大人同往咸福宫问安。” 皇帝确实是病了,不是被软禁,更不是已经死了,为了宗亲王的名声着想,必须请在场的宝塔尖儿们做一下见证。 诸王大臣心中,这就是走过场的问题了:皇后要有私心,皇帝至少驾崩两年了,以景仁宫目前的受宠程度来看,她压根也没有弑夫的动机,至于宗亲王——勿论有心无心,他未必就有谋杀君父的本事。 四位大学士中,傅恒是皇十子的岳父,尹继善是永璇的岳丈,阿里衮是和宜公主的公爹,刘统勋是最得皇帝宠信的汉臣,应当说,他们四人直接代表着景仁宫势力范围外与大位相关的四方势力!(皇十子、皇六子、皇八子、汉臣集团) -- 第339页 皇帝略有退烧,仍然处于昏迷状态,寒苓也不藏私,坦诚相见的与众人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补充道:“太后和我都是妇道人家,对外头的事也弄不明白,只一条,你们别耽误了皇上的正事儿就行,等皇上大安,一定忘不了各位的辛苦,我这里代皇上谢过各位了!” 诸王大臣慌忙行礼:“奴才不敢!” 显亲王问道:“依照娘娘所言,长春宫娘娘便有谋逆之嫌,不知太后和娘娘对此有何处分?” “害了皇上,对令贵妃能有什么好处?我虽然把她们看押起来,心里还是明白的,这件事,未必就是令贵妃有心而为,曼陀罗用的适量,反倒有助眠安神的功效,闻着熏香的非止皇上一人,皇上是不是因为熏香发病还未明白,毕竟要给皇子格格留有体面,咱们也不能平白冤枉了她。”寒苓补充道,“当然,违背我的懿旨,疏忽万岁爷龙体健康,私自使用禁香也是令贵妃的罪过!她便无心,等皇上大安,我自会依照宫规予以惩处,请各位王爷放心便是。” 诸王纷纷称是,又夸赞皇后考虑周到、处事公正,不辜负皇帝对她的信任。 傅恒请示道:“各位公主还不知情,可要诏还诸额驸回京为皇上侍疾吗?” 补充一句:皇帝的女婿们全都被老泰岳打发到外头公干去了。 “你们自去商量,指望我能权衡出什么轻重?”寒苓想了一想说道,“有我在,有阿哥们在,他们回来也无用处,真要问我的意思,是不是过两天、看看再说?” 傅恒躬身答应:“主子娘娘说的是!” “皇贵太妃病重,跟前也不能没有人服侍。”寒苓转头吩咐舒妃颖妃,“我和婉妃、忻嫔、吉嫔在这儿守着,你们带豫嫔、庆嫔还有永璋福晋、永珏福晋、永璂福晋、永瑛福晋去宁寿宫,分两班为皇贵太妃侍疾,有紧要之事,即刻派人回我!” 温惠皇贵太妃已经八十六岁了,本身地位尊贵是其一,所谓“物以稀为贵”,她如今已经是圣祖康熙皇帝硕果仅存的后宫遗孀,于情于理,都不能因为皇帝生病怠慢了这位老太太。 舒妃颖妃齐声答应:“臣妾谨遵主子娘娘懿旨。” 朝外有宗亲王,后宫有皇后,众人都把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放了回去:成!京城乱不了,哪怕皇帝真的—— 被众人称赞的皇后本人却犯了老大的难为:可一不可二,仗着乾隆二十八年一场时疫,自己荡清了整个后宫的反对势力,也因布局过于巧妙,皇帝因此对自己生出了疑心,事已至此,若杖杀了令贵妃,万一皇帝醒过神来,自己必然罪加一等;若是就此收手,令贵妃日后死灰复燃,那可就白忙活了——再一说,万一瑞贵人反水,景仁宫怕是只有易主的份儿了。 皇父一病倒,最伤心的还是和孝公主,守在床前不断询问寒苓:“额娘,阿玛这是怎么了,阿玛这是怎么了?” 寒苓愈发不忍:“你放心,你阿玛明天就醒了。” 此一番,与上回多有类似,弘历在次日夜间苏醒,虽不好即时起身,意识却已逐渐恢复,寒苓教永瑢把近两日的安排交代妥当,因又宽慰丈夫:“四哥,您这是累着了,皇贵太妃宫中用药,加上长春宫乱用熏香,不知哪一处未曾对症,反倒把和卓氏的余毒勾了出来,等您大安了,臣妾把宁寿宫的药材、长春宫的熏香仔细查一查,保不齐就能拿出一劳永逸的法子。” “你可许久没有叫我四哥了!”弘历拍了拍额头,“和卓氏这个贱人——” “人都走了,您再怨恨,还能有什么用处?”吩咐御医把问了脉息,寒苓转头询问永瑢,“今日哪位大人当值?” 永瑢回道:“是富察舅舅。” 寒苓又问弘历:“您是这会子把他叫来,还是天明后再说?” 弘历扬了扬手:“我的身子如何?” 寒苓回道:“臣妾思虑,总是这样千防万防,终有如今这般防不住的一日,臣妾大胆,等您这回大安,我与太医仔细商议,仗着皇上的底子,用个催毒之法,把能摸到的回毒全都催发出来,后头慢慢调理,长则三年,少则一载,总有康复如初的一天,强似现在这般,总教臣妾跟着担惊受怕。” “咱们是夫妻,你呀,过于小心了!”弘历宽慰道,“便是不好,我还能为此怪罪你么?” 寒苓不免赔笑:“您不知道,小十一天能催问三十回,看那架势,您不痊愈,她能跟臣妾纠缠个没完没了!到了这会儿才后悔没好生研习医术呢!” “阿玛、阿玛——”说曹操曹操到,住在偏殿的和孝公主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您终于醒了!” 弘历看着俩眼肿成核桃的小女儿,不免取笑她:“都是大人了,还哭鼻子。” 寒苓就撵女儿:“你阿玛刚醒,你别在这里吵扰他休息了。” 弘历笑道:“无妨,躺了这么久,让小十陪我说说话也好!” 寒苓吩咐忻嫔一声,径自起身看药,背后听见和孝公主说道:“阿玛,大哥哥送了一对龙泉窑的青瓷给我,是前明嘉靖年产的,普天之下只有那么一对,我留一只,给阿玛一只好不好?” 弘历的声音渐行渐远:“好啊,等阿玛好了,给小十挑一个四角俱全的额驸!” 寒苓忍不住落下泪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在皇家,终不免经历这样的伤心悲痛! -- 第34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考虑了一下,将来有三篇番外必须得写:其一,围绕《十二宫训图》的女主自白(不知道还有没有读者记得宫训图的事儿);其二,忘川的爱新觉罗弘历(照应六十四章番外);其三,永玺眼中的女主。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〇〇) 弘历终究没有等到为爱女挑选额驸的那一天!乾隆三十三年三月十三日,乾隆皇帝崩逝于咸福宫,享年五十八岁。 众人这才醒悟:皇帝昨夜忽醒,必然是回光返照无疑了。 虽知皇帝重病,里里外外都没有做好天子驾崩的思想准备,轮值宫中的傅恒见皇后只管守着丈夫的尸身哀恸,皇太后又受惊晕厥,只能强忍悲痛,率领同僚劝解皇后以大局为重,早日料理好大行皇帝的身后之事。 寒苓恍若不闻,抱着龙体嚎啕大哭:“四哥,都是我大意没用,先帝对我好,我辜负了先帝恩典,你对我好,又是这样的结果,你不在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呢!你带了我去吧!” 不愿意做第二个孝烈方皇后(嘉靖皇帝继后,嘉靖年间发生宫女谋杀皇帝的壬寅宫变,因方皇后救援及时,嘉靖皇帝侥幸逃出生天,牵扯案中的王宁嫔因对嘉靖宠妃曹端妃心生嫉妒,故意攀诬曹端妃为同谋,方皇后亦因嫉妒,虽然识破王宁嫔阴谋,故意不予揭穿,趁嘉靖皇帝尚未痊愈,下令将曹端妃与王宁嫔秘密凌迟处死,嘉靖帝清醒后,知道爱妃惨死,对方皇后产生反感和怨恨,五年后授意宫人在皇后寝殿坤宁宫纵火,活活烧死了方皇后,其后嘉靖皇帝复生悔意,命以元后礼入葬方皇后,再留遗诏,希望让方皇后越过元后与自己合葬祔庙)的那拉皇后在确定皇帝驾崩后还是陷入了精神崩溃的境地——这个人,是雍正先帝的儿子,是与自己朝夕相处三十六年的丈夫! 愉妃左右寻看,只能一边擦泪一边硬着头皮解劝寒苓:“主子娘娘,您要留意体统!” 寒苓不理:“皇上都没了,我要体统给谁看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尹继善眉心一跳,越过傅恒上前行礼:“皇后娘娘,您这般哀毁,大行皇帝是走不安心的!况有皇太后在堂,请您以大局为重啊!” 说了等于没说,起身的那拉皇后直接奔咸福宫的殿柱子去了!亏得永珏眼疾手快,生生把亲妈给拽了回来,众人几乎吓走三魂七魄,永珏一面哭一面抱住寒苓苦苦哀求:“额娘,您不能这样,阿玛已经走了,您要有个好歹,教儿子们可怎么办呢!” 寒苓搂着永珏哭:“皇上,是我对不住你!你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那拉皇后还真不是作秀!人的观念会随形势的变化而改变,在皇帝大行之前,寒苓只有一个念头:理密亲王被废,那是因为他亲妈孝诚仁皇后死的早,没人护着,宗亲王他妈还在呢你就想效法废储的圣祖康熙皇帝?别说门窗了,烟囱狗洞也不能给你留下!不管你立的是不是我的其他儿子,永玺的下场一定不会好,打个比方,我有两个儿子,既可以选择大儿子富贵、二儿子平安,又可以选择大儿子倒霉、二儿子顺遂,我肯定不能选后者啊!再说了,你还有其他儿子,我也不止两个儿子,你能保证将来不让永珏步上永玺的后尘?万一最后摘桃的不是永璟——自己母子八人、家小上百口可不就全都悲剧了吗? 然而,等永玺真正当家,寒苓又换了一层忧虑:通常来说,老子对儿子比哥哥对弟弟的容忍度要高,万一永珏永璟被苛待,自己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什么区别?永玺眼下的表现尚可,架不住他的职业是皇帝,你知道将来能变成什么样子?别以为自己是亲妈就能在更大程度上影响儿子,大行皇帝对妻族的优待是远远超过母族的(也有皇太后那一枝人才匮乏的因素)! 对亡夫的愧疚加上对未来的不安,除了大哭大闹,寒苓找不到更好的宣泄途经! 刘统勋眼见闹的不像,因与傅恒等人商议:“皇上大行仓促,又未曾留有遗诏,传位诏书有三份,除皇上随身携带,圆明园九州清宴殿、乾清宫正大光明殿都有备份,当务之急,还是早立嗣君为要!” 尹继善、阿里衮纷纷附和:“刘大人所言极是!” 傅恒便问李玉:“皇上的圣旨现在何处!” 这种东西都是随身携带的,傅恒当众拆看,传阅众人后说道:“圣意既明,且请章佳大人与康亲王、信郡王率众前往正大光明殿,钮祜禄大人与显亲王、平郡王前往圆明园,取回大行皇帝诏书予以勘合;再劳刘大人代拟懿旨,与和亲王、循郡王前往寿康宫奏请皇太后用宝,嗣君既定,我等方可用心料理大行皇帝后事。” 说是隐形皇储,大清朝没有哪个不知道下一任的皇帝是毓庆宫的宗亲王,如果传位诏书上是别人的名字,这会儿反倒能折腾出大乱子来,既然明白无误写着“皇四子永玺”的名讳,继任大统当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了。再加上皇太后的懿旨,宗亲王继位变得更加名正言顺了。 柩前登基的宗亲王永玺当即任命和亲王弘昼、简亲王义启、循郡王永璋、大学士傅恒为国丧总管,将大行皇帝的丧仪有条不紊的操办开来。 永璋实际上顶替了永珏的位子:倒不是永玺排挤胞弟,而是有些癔症的寒苓一直拉着次子不放手!总不能为了死去的亲爹不管活着的亲妈,新任天子只能把照顾母亲的任务交托给了弟弟。 -- 第341页 乌雅氏照看一回婆婆,被寒苓折腾的够呛,又派内监给丈夫传信:额娘自责没有医好皇阿玛的病情,只靠九弟与我们也解不开额娘的心结,是不是请几位福晋过去,安慰安慰额娘呢?” 不等永玺拿出章程,二报业已传至:“皇太后要给大行皇帝殉葬,主子娘娘和福晋们难以解劝,不是嘉亲王护着,连十公主脸上都差点儿挨上一下——” 傅恒便道:“大行皇帝过世,该是咱们臣下无能的罪过,皇后——皇太后娘娘也不是神人,总这样自责,咱们做臣子的越发无地自容了!” 诸王大臣纷纷称是,康亲王说道:“皇太后虽与大行皇帝伉俪情深,终究还要为太皇太后和皇上着想才是,大行皇帝病重,我等身为臣子,无一人能为皇太后分忧解难,如今大行皇帝不幸离世,难道是皇太后一个人的错处么?” 永玺不放心:“我得去看看!” 大臣们赶忙劝阻:那怎么成,大行皇帝还躺在乾清宫呢!丧主如何能轻易离开! 没用新皇帝头疼多久,三报已然抵达:“皇太后已经往这儿来了!” 恰在此时,翊坤宫又传来瑞贵人殉节的消息,永玺急了眼:“你主子(乌雅氏)和老九怎么不劝着?” 能劝住才怪!那可是皇太后,你亲妈、你亲婆婆!她能动粗,你不能稍有怠慢,万一有个好歹,新帝的脸皮是一分也不能留的。 和亲王只好吩咐随侍:“快把额娘请来!” 圣祖康熙爷的后妃就剩一个有进气没出气的温惠皇贵太妃,世宗雍正帝的遗孀,除了太皇太后,有分量的只有一位年满八旬的裕贵妃,除了她,也没人敢狠劝皇太后了。 都知道皇太后与大行皇帝夫妻相谐,虽然寒苓的表现相当失仪,众人也没有觉得十分意外:丈夫死了,多多少少还跟自己有些关系,哪怕继位的是亲儿子,不能否认的是,再尊贵的寡妇也是寡妇——这又不是说大行皇帝憋着废后,皇太后巴不得丈夫早登极乐(比如顺治帝和孝惠章皇后)。 殡殿的王公大臣们请了一回罪,连新皇帝也抱着额娘一通大哭,裕贵妃领着一群福晋公主,好说歹说,终于把耗掉元气的皇太后架回了景仁宫。 这还没完,到了次日,养足精神的皇太后再次来到殡殿:她不折腾自己了,开始折腾刚上位的大儿子。 折腾的内容也很单一,皇太后对大儿子说:你接的是世宗皇帝和你爹的班儿,我的所有,都是世宗皇帝和你爹给的,以后世宗皇帝的子孙却都要看你的脸色过日子,这让我有忘恩负义的感觉!你得当着你爹和文武百官的面给我保证,他们在你当皇帝时享有的待遇不能比你爹活着时更差,你要答应,咱们凡事好商量,若是不依,我死给你看,如果不信,你只管试试。 永玺有的选才怪,为了安抚几近疯魔的亲妈,当着众人的面承诺一定会善待兄弟姊妹,宗亲们又为新帝求情:皇上一向仁孝,必然不会辜负大行皇帝和您的期望,您只管放心就好,他要不听您的话,我们都和您站在一边。 皇太后终于满意了:“皇上的后事要办好,不能让四哥经受一丁点委屈。” 永玺唯唯答应:“儿子明白!” 皇太后还没离开殡殿,宁寿宫紧跟着传来讣告:皇贵太妃薨了! 永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内务府呢!” 这是唯一一个在计划内去世的贵人,礼部还得硬着头皮请示:“瑞贵人过世,身后事是不是依照旧例操办?” 永玺询问母亲:“额娘的意思呢?” 依瑞贵人的自戕时机来看,她不是跟皇后一样对皇帝用情至深就是在皇帝的驾崩上扮演了不可描述的角色。皇后要寻死,那是因为皇帝对她确实没得说,你一个贵人,这可就—— 寒苓叹了口气:“瑞贵人做了我想做没做成的事儿,她的后事一定不能简薄了!” 永玺赶忙传旨:“传皇太后懿旨,追封瑞贵人为瑞嫔,陪葬妃陵,钦此!” 围观党们不敢多做计较,免得皇太后一抽风,继续找他们的晦气。 如此折腾到大行皇帝头七,寒苓终于擦干眼泪,跨入了长春宫的地头。 令贵妃气色尚好,看着面容憔悴的寒苓苦笑摇头:“皇后娘娘,您赢了!” “后宫之中,没有能笑到最后的人。”寒苓长长叹了一口气,“令贵妃,我的路只有一条,你呢?你该走哪条路?” “臣妾不想做糊涂鬼!”令贵妃直直盯着寒苓,“皇上是怎么驾崩的?” “怎么驾崩的——怎么驾崩的——”寒苓仰起脸来,“令贵妃,你如果没有其他想说的话,我可以——” “臣妾不想不知道了。”令贵妃打断寒苓,“您会怎样对待臣妾留下的二子一女呢?” 寒苓反问道:“永璐和永琰已经圆满回宫了——你想不想见皇太后——不——是太皇太后——你想不想见太皇太后一面?” 令贵妃怔了一怔,很快点了下头:“是!” 次日晨起,奉皇太后懿旨,长春宫与翊坤宫守卫全部撤走,令贵妃私用香料,虽然出自无心,间接造成先帝驾崩,因追其过,黜降为嫔,削其嘉号,称“魏嫔”。 当天正午,魏嫔谒寿康宫请罪,太皇太后闭门不见,魏嫔返宫自缢,享年四十二岁。 -- 第342页 哪怕魏嫔算得上是罪有应得,新君也不可能希望还会有先帝遗妃殉节而死,在定立年号、宣布大赦之前,永玺接连搬降了六条与大行皇帝有关的诏书。 其一,圈定大行皇帝庙号为“高宗”,谥“定”,即为“高宗定皇帝”,孝靖皇后系帝谥为“孝靖定皇后”; 其二,责令礼部、内务府、钦天监,于登基大典后尽快筹备后宫尊册事宜,太皇太后尊奉为先、次皇太后,最后册立皇后; 其三,着命内务府整修慈宁宫、宁寿宫、寿康宫、寿安宫各处,以便太皇太后、皇太后、众太妃太嫔搬迁入住,在此之前,皇帝于养心殿理政,高宗妃嫔,仍于原宫暂住; 其四,奉太皇太后、皇太后懿旨,先帝妃嫔,久侍皇考,一应用度,俱应从优供给; 其五,奉皇太后懿旨,着工部择吉址,于裕陵(高宗陵寝)左近为皇太后另选万年吉地; 其六,因行国丧,命征缅王师撤回云南境内,修整备战,固守边城。 “知道了!”寒苓对回禀宫务的儿媳挥了挥手,“从今以后,这不再是乾隆皇帝的后宫了——” 从今以后,我就不必再担心会有什么事儿了,也就——真的没有我什么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荣幸还有读者陪我走到现在,这篇文写了差不多两年,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更新完成,老实说,我没想过要写这么长,最初的计划是,我会以十六个人物为核心,写十六个独立的中短篇故事,构成一部长篇小说“七上八下一倾神”,这十六个故事,篇幅最短有的可能只有几千字,最长的也可能只有十几万字,《继后本纪》确实是在我构思当中篇幅最长的一个故事,但绝对没有想到会像现在这么长,因为,我写到六十四章就打算完结掉它,开始下一个故事;后来发现,这样做显得虎头蛇尾,只能一扩再扩,从十几万字写到了六十多万字。大女主的文我写了好几篇,已经完结的《大清女主—简妃传》是我的第一次尝试,那篇文的缺点不少,但站在现在的角度看,如果我花费一定时间进行修改,假以时日,它肯定会变成我的代表作,大言不惭的讲,从故事情节上看,她都有资格拍成电视剧了(如果我自己有钱,估计自己就投资拍了!);《等待阳光》这篇文看的人很少,很多读者可能以为这是一部恶俗的描述霸道总裁与灰姑娘的都市言情小说,事实却不是,我希望有更多的读者喜欢它;《荣府长房》完全是计划内的意外,之所以说是计划内,因为我有写“红楼同人”的念头,说是意外,因为我写她的动机是为《等待阳光》做宣传,当然了,写《荣府长房》时,自己的文笔就逐渐成熟了,我在写作过程中下定决心跟晋江签约了;《继后本纪》这篇文是我第一次尝试写一个“心机狠毒”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能为封建礼教所包容,所以,女主的许多恶行都描绘的相当隐晦,因为主角光环,大家也都视而不见了,当然,她有自己的不得已,因为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能从《简妃传》看到《继后本纪》的读者,我估计也审美疲劳了,甚至会觉得几个女主的人设雷同,所以,我希望缓一缓,免得读者厌倦。比较“厚颜无耻”的说,如果成绩够好,我准备从下一篇小说开始就申V了,希望还能有读者愿意继续支持!最后,再次感谢读者们的不离不弃,我们——江湖再见! ☆、历史中的半边天(乾隆继皇后二〇一)) 我,爱新觉罗永玺,高宗皇帝的皇四子,大清入关后的第五位天子,众人眼中的昌泰皇帝,几乎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确认为皇父的继承人,总体来说,一路顺风顺水,直到登基称帝也不曾真正经历过太大的波折,算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太平储君,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的额娘——皇父的辉发那拉皇后。 额娘是一个我看不透的奇女子,听说她是唯一一个被皇祖当作女儿疼爱的儿媳,额娘对皇祖也是打心底里敬重,皇父继位后都以圣祖康熙爷为标榜,唯独额娘,时刻把皇祖放在心中,每逢皇祖祭日,额娘一定要亲自动手,为皇祖预备祭祀的御馔果品。 听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宫中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行刺事件,额娘仗着一包迷药,生生把我从刺客手中抢救了出来,长大后跟额娘闲聊,我曾经问过她:“那时您不害怕吗?” “怎么能不怕呢?”额娘苦笑道,“如果不是有你在,不等刺客进来,我早就慌了神自我了断了!” 这大概就是“母为子则强”吧!世间的人,对我好的不在少数,能为我不顾一切的,大约只有额娘一个人而已。 额娘生了七个孩子,我是长兄,所以额娘对我最为严格,甚至,在十二弟出生后我曾一度怀疑:在额娘心中,我是不是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是一丝足以让我对额娘负愧一生的念头,如果不是因为我,额娘的晚年一定会过得相当恣意洒脱。 六个弟妹中,五妹自小养在孝齐宪皇后的宫中,因为我的缘故,她在阴差阳错中下嫁给了毫无根基的海兰察,额娘对此耿耿于怀,即便后来五妹与海兰察夫妻谐和,依旧对我时有迁怒,起初我觉得委屈,等绵出生,我彻底理解了额娘的心态:都是亲生的儿女,怎么可能不会担心将来顶门立户的大儿子不去爱护自己的弟弟妹妹呢? 皇父晚年最宠爱的儿子是九弟,据我猜测,皇父一定向额娘透漏了什么,所以才使额娘作出了一个对自己相当残忍的决断,额娘的痛苦和煎熬是我远远不能体会的:唯一的丈夫和四个儿子之中的一个,必须在他们之间做出选择,顺从丈夫,自己顶多舍弃一个长子;选择了儿子,自己永远背上甩不掉的包袱,更何况她选择的这个儿子将来未必能一直善待她的其他儿女——尤其是对大儿子的地位构成直接挑战的二儿子。 -- 第343页 七妹出生时九弟尚未长成,额娘把她托付给婉妃母照顾,七妹事实上是姊妹中为我们母子付出最多的一个——也是额娘唯一一个真正存有愧疚之心的孩子,额娘的心事极重,我犹豫了好久,还是在出阁前把她当年生病的内情告诉了七妹,七妹恸哭失声地问我“额娘的心该有多疼啊!”在七妹生下自己的长女后,她主动为额娘解开了心结,“生在后宫,养在内廷,我们能平安长大,自然倾注着额娘的无量心血,和您相比,我的这些牺牲又算的了什么呢?您不欠我的,如果您没有这种种算计,我们至多也就是夭折的结果,为了四个孩子委屈一个孩子,最难过的那个人不是受委屈的孩子,而是做出决断的生身母亲,况且,那次的险情只是意外,如果额娘有的选,肯定宁愿拿自己替代我的”! 七妹的话算是发自肺腑了,哪怕是最受额娘宠爱的十二弟,也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万事随意! 额娘因为与阿玛赌气,很早就不再动手做针线了,让她破例的是十二弟,老实说,十二弟虽然性情淳粹,天资方面在兄弟之间却并不出众,但额娘对她的偏爱是摆在明面上的,景仁宫有一座自我记事起便存在的砚殿,砚殿内珍藏着天下的宝墨名砚,除了十二弟能予求予取外,我们兄弟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儿!等十二弟出宫开府,额娘直接把整个砚殿的珍藏赏赐给了他! 当然,我们没有心生嫉妒的立场,十二弟是额娘唯一出嗣的儿子。早前为端荣皇太子择嗣,最大的热门人选是九弟,连九弟自己也觉得额娘会在他和十二弟之间选择留下十二弟,等到旨意传出,九弟终于松了一口气,反倒对十二弟生出亏欠之心来, 十三弟是最让我头疼的一个弟弟,他曾有气得额娘吐血的“光辉历史”,因为自小养在贵妃母宫中,包括三哥、六弟、六妹在内,所有哥哥姐姐都要纵着他,又因为贵妃母死在他的面前,皇父额娘都舍不得对他过于苛责,终于把他溺爱成了最有名的纨绔王爷。我这个做长兄的老大犯难,搁着不理,额娘怪我不管教弟弟;罚的重了,额娘又埋怨我过于严厉,总之是两头不落好的结果。 十妹是皇父的幼女,也是皇父在世时最疼爱的孩子,也因为这样,她是因皇父驾崩最伤心的孩子,皇父生前给予十妹的优待,我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几年后,十妹下嫁拉旺多尔济,我当众警告妹夫:十妹是皇父的开心果,是额娘的心头肉,是大清入关后唯一远嫁蒙古的固伦公主,我不希望看到她在出嫁后流下一滴眼泪,如果你让她经受一丁点委屈,我活着,我不答应,我不在了,我的儿子、孙子、曾孙子也不能坐视不管,不然他们就不配做我的子孙!十妹却很适应草原上的生活,她的儿孙后来都变成了大清讨平北地的得力干将。 荣登大宝后,我与自己那位从未谋面的皇祖面临着相同的困局:额娘不愿意搬去宁寿宫颐养天年!在外人眼中,儿子都登基半年了,皇太后还霸占着景仁宫拒不挪窝,这明显是倚老卖老的行为,朝野中多少有所议论:皇帝也真够可怜的——摊上这样一个亲妈! 我的安排其实挺周到,后宫的养老殿阁,默认的等级排序依次是慈宁宫(孝庄文皇后为皇太后、太皇太后时居住)、宁寿宫(孝惠章皇后和孝齐宪皇后为母后皇太后时居住)、寿康宫(太皇太后为圣母皇太后时居住)、寿安宫(太妃居所),慈宁宫恰巧在寿康宫隔壁,正好请太皇太后搬过去,额娘与孝齐宪皇后婆媳情深,景仁宫距离宁寿宫也近,就让额娘挪过去,寿康宫、寿安宫用来安置先帝遗妃,也算是一举数得的主意了,真等到执行时,发生了情理之中的问题:皇太后不配合! 额娘的心事我当然理解,但该做的解释是不能缺少的:宁寿宫比景仁宫大,只有您和十妹居住,为了让您住的更舒适,所有布置都是比照景仁宫安排,保证您过去后不会“水土不服”——当然了,您在景仁宫住了几十年,这里留存着您和先帝的回忆,您如果不反对,以后景仁宫就封起来,不许旁人居住,您要有兴致,大可经常回来走走看看。 额娘表示认同,然后开始告病,引得太妃太嫔、公主福晋都跑到景仁宫侍疾。 感觉不安的额娘又降懿旨,表示自己只是偶感风寒,完全没有劳师动众的必要,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必要在自己身上耗费精力。 七妹来劝我:您的后宫只有一个皇后,如今还在先帝周年之内,也不着急腾地方扩充六宫,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等额娘缓过劲儿来,我们姊妹轮番劝说,额娘是不会为难您的。 我怎么能违逆额娘的意思呢?众所周知,乾隆朝的皇后和皇储与一般的皇室母子关系并不一样,我虽然是“子以母贵”的典型,却并不是额娘的独子,一旦遭到废黜,自己一家妥妥悲剧,额娘却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先帝有心易储,其他人未必会知情,作为当事人的自己一定有所觉察,现在问题解决了,我对做出抉择的额娘产生了无以复加的愧疚感! 作出“请太皇太后劝导皇太后”暗示的礼部侍郎被当场掌嘴革职,撵回老家抱孩子去了,我很光棍的对大臣们宣布:朕生在景仁宫、长在景仁宫,朕就愿意把景仁宫从皇帝的后院分割出来留给额娘居住,你们怎么着吧? -- 第344页 大清我最大,他们能怎么办?横竖那是我自己个儿的后院,我不嫌地方窄,你们一帮子外臣操心个什么劲儿呢? 最后的结局是,额娘还是搬去了宁寿宫,景仁宫被闲置起来,作为额娘与我们众姊妹摆设家宴的地界。 我不知道民间曾有这样的议论:大清以孝道治天下,大清的皇帝自然发挥了极好的表率作用,太宗皇帝继位,无视三个嫡母(包括taizu元配)的存在,直接追封生母为皇后;顺治皇帝亲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尊封生母为皇太后(官方记载,顺治帝登基时便同时尊奉嫡母和生母为两宫皇太后,其实压根不是那回事儿,顺治帝登基时只有嫡母孝端文皇后尊为皇太后,孝端文皇后于顺治六年驾崩,顺治帝在顺治七年亲政,所以,顺治朝并不存在两宫并尊,但后世皇帝,尤其是乾隆皇帝,为了维护孝庄文皇后的形象,刻意对实录进行了修改);康熙皇帝没有生母可孝,活脱把母族宠成了“佟半朝”;雍正皇帝为了生母体面当众斥责母妃宫人;乾隆皇帝对生母“以国奉养”——这些孝行要是跟昌泰帝比起来,那简直就跟毛毛雨差不多! 事实上,本心而言,我对额娘的孝心和付出是远远不够的。 正式登基后,我发布了三道上谕。 首先,打破以“双字”为单次上徽幅度的旧例,尊奉额娘为“端慈明圣皇太后”,同时宣布,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皇后初继中宫,所有内务,仍应请示皇太后懿旨然后方可施行,内外命妇、内廷各司,胆敢违背皇太后懿旨,应以大逆罪论处! 其次,奉太皇太后、皇太后懿旨,以皇祖裕贵妃寿满八旬为庆,尊奉皇祖裕贵妃为裕皇贵太妃;奉皇太后懿旨,追尊皇考纯懿贵妃为纯懿皇贵妃,尊皇考愉妃、皇考婉妃为贵太妃,皇考舒妃为皇考舒贵妃,皇考颖妃为皇考颖贵妃,皇考诸嫔、贵人、常在、答应皆晋一等,皇考妃嫔,凡有子孙开府,且年过五旬,皆可出宫恩养,以示皇太后抚慰之意。 第三,尊皇太后慈意,追封定郡王永璜为定亲王、敬郡王永琪为敬亲王、悼敏皇子为哲亲王;敬亲王独子绵忆袭封敬郡王,食亲王俸禄;皇兄循郡王晋封循亲王,六贝勒永瑢晋封质郡王、八贝勒永璇晋封仪郡王、嘉亲王永珏额赐贝勒世职、十贝子永珹晋贝勒,端亲王永璂奉端荣皇太子嗣,原蒙皇考旨意,以多罗郡王世袭爵位,今着加恩,准以和硕亲王世袭罔替,贝郡王永璟赐亲王俸,十四皇弟永璐为贝勒,十五皇弟永琰为贝子;世宗十子,独皇叔弘昼仅存,且已年迈,应免家宴朝贺之礼,额赐王次子永璧贝勒爵位,王世子永瑛,于世宗诸孙为最长,素为皇太后钟爱,应赏食亲王俸禄;世宗幼子弘曕,向因获罪,革去王爵,黜为闲散宗室,因念骨肉亲亲,秉承母后圣意,追封弘曕为固山贝子,嫡长子永瑹承袭奉恩镇国公爵位。 为政三十年,不时有御史直谏,认为我对手足兄弟过于宽纵,我并没有理会,我绝对不能让额娘因此而伤心,非议额娘偏爱幼子的言行不是没有传到我的耳中,我觉得极为讽刺:额娘但凡偏一偏心,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样钻心煎熬的地步。 额娘去世时绵恺也已经有了两个儿子,额娘拉紧我的手,略显浑浊的双眼蕴含着十几年未曾离去的忧伤:“绵恺是个好孩子,我不在了,你不要对他太过苛刻,后宫不置妃嫔,虽然有伤皇家体面,毕竟不是什么坏事,好在你有四个皇子,也算说得过去了,我盼着他们也像你们兄弟一般永远相亲和睦,唯有如此,才能稍稍洗清我的罪孽!” 别人只当额娘疼爱孙子,我却明白,额娘担心我会步上阿玛的后尘,过去十几年,我和额娘在一些事情上已经达到了“心有灵犀”的程度,凭着额娘的睿智,她当然知道我早已对皇父的死因心知肚明,不愿说破,不外是因为不能说破的缘故。 帝后合葬是常理,额娘以“卑不动尊”为由,提出另择吉地的要求,最初,额娘的陵寝在东陵,与皇父的裕陵毗邻,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在西陵为额娘重新择址,毗邻自己的陵寝为她修建了陵园。当然,这也招来了朝野的极大非议,幸而有孝庄文皇后为前例,皇父身边不乏祔葬之人,大臣们只认为我是愚孝的皇帝,议论几天后也就逐渐沉寂了下去。 世人眼中,于“移风易俗、大革祖制”之外,昌泰皇帝北拓俄疆、东藩日本、南亡缅越、西和诸夷,事母至孝、夫妻专情、友爱手足,礼贤下士——总体是一个文治武功、颇有作为的皇帝,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数不胜数的功绩之下,掩盖不了我对额娘难以弥补的愧疚之情,终究,我才是那个“弑父逼母”的罪魁祸首! 跪在额娘的神位之前,我从心底生出一丝忐忑来,等到来生,不知道额娘还不愿不愿意接纳我这个儿子! 额娘——额娘——额娘—— 作者有话要说:  预祝大家双节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