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他眼瘸》 第1页 [仙侠魔幻] 《帝君他眼瘸》作者：执江子【完结+番外】 文案： 网友：天下好女孩这么多，帝君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帝君：千金难买老子乐意。 如芷：你才是歪脖子，你全家都歪脖子！ ———————————————————— 尖酸刻薄呆萌老古董X刁蛮任性糙汉小公举 食用指南： 1、男主宠妻狂魔 2、所有配角都是助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如芷，青阳 ┃ 配角：文和，乌熠，妙芜，姬相一等 第1章 十方天地的最南端乃一片极目不见其边的汪洋，是为南冥。 南冥之水逆流而上，水天相融，不辨方位。 方过了午饭时候，南冥水面海风轻拂，正在沙滩上拾贝壳的幼童直起身来，恍然一看，远处似有海市蜃楼，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轻薄脆弱。 他兴奋地转头欲呼唤同伴，那蜃楼却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在那被认作幻影的“蜃楼”内某处，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少年正疾步而行。 这少年十七八岁模样，名作乌熠，头顶两根乌鸦毛，嘴唇外凸似喙，手中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只装着清水的青色玉碗。 山间小路清香湿润，旁边流水潺潺。 乌熠穿过一片光线昏暗的松林，柳暗花明之时遥遥望见某处，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提步更加迅速地走了过去。 他所去的方向有一块约莫六尺的巨石，巨石一侧隐约露出一片天青色的衣角，衣裳主人似乎不太/安分，引得那片衣角也晃晃荡荡个不停。 玉碗中的清水一滴也未洒出，乌熠心中十分高兴，转过大石，献宝似的将玉碗捧过头顶，弯腰恭恭敬敬道：“主子，您喝水。” 石头后面的原来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一张精巧小脸还未完全长开，眉眼间的傲气却已展露无遗。 小姑娘年龄虽小，可若是在神仙界里提及她如芷的名字，也算是无人不晓。 凤凰族唯一的小公主，自小被娇生惯养得过了头，独有一份飞扬跋扈无人能敌的“殊荣”，在神仙界广为流传。 此刻如芷正费力地铲着巨石底下的土，铲几下便重重踢一脚，巨石却始终纹丝不动。 乌熠偷偷将目光越过玉碗，畏缩地看了如芷一眼，保持着姿势不敢擅动。 “啧，这破石头还真固执！”如芷骂咧咧地将手中铁锹随意往身旁一掷，顺手端起乌熠手中玉碗，毫不怜惜地将碗中水一口饮尽，还有些漏掉的，从她唇角滑下来，被她漫不经心地用袖子揩了去。 玉碗中装的是金莲花瓣上的晨露，怡神清心，七日才能得这小半碗，凤帝凤后一向舍不得喝，全留给这位小祖宗，奈何祖宗长了一颗清不透的糙心。 乌熠肉疼地看着她湿漉漉的袖子，克制着扑过去舔袖子的冲动。 “哎，阿乌，过来帮把手！” “主子……”乌熠一边前去帮忙一边语重心长地劝导，“您说您怎么就非得在禁严这几日出去呢，忍过这几日，那论坛您还不是想什么时候逛就什么时候逛……” 如芷瞥他一眼，“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乌熠叹一口气，噘着嘴一吸鼻子，两只手搓了搓，运转全身的仙力将双手往那大石头上一搭，为数不多的稀薄仙气正欲自掌心喷薄而出，忽闻一道严厉的训斥声： “如芷！你这小疯子，又是在做什么！” 乌熠浑身一抖，连忙将仙气收敛得服服帖帖，从石头后方探出脑袋，看见来人微微一愣，躲开巨石的遮挡行了一礼。 随后他低眉顺眼地站着，尽最大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在他前方，款款而来的是两名女子，年轻些的那个打扮稍显妖艳，行动间俱是柔媚风情，唯独那双丹凤眼添了些许凌厉。 被她挽着的那一个年长些，其打扮庄重，细长柳叶眉弯出一道柔和的弧度，一双杏眼中波光盈盈，亦是温柔模样。 见乌熠行礼，年长的那个轻轻点了点头，不曾出声。 几人沉默片刻，旁边小祖宗懒洋洋的声音才慢半拍地传了过来：“我做什么你不会看，没长眼睛么？” 乌熠眉头跳了跳，微微侧首，便见祖宗拍了拍手，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 看见已经近在咫尺的两人，如芷也微微吃惊，行礼唤了一声“娘亲”，旋即又恢复镇定，甚至挑衅地冲那妖艳女子笑了笑。 笑罢，如芷转头对乌熠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才想着午后乏得很，就有人送上门来解闷。” 乌熠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敢答。 见如芷如此行状，妖艳女子却并不生气，反而好似终于揪住了她的小辫子，冷笑着对身旁的人说道：“姐姐您瞧，这小丫头一向就是这般目无尊长。” “噗——”如芷笑出声来，“我说，你算个什么尊长？” “你！”女子一跺脚，转头向身旁人求助，“姐姐……” 凤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绷起并不怎么严肃的面孔嗔道：“阿芷，不得无礼。” 如芷应了一声，变脸如同翻书，转眼便笑得明媚，“都听娘亲的！” -- 第2页 巨石在如芷身后泛着幽幽蓝光，印得她脑袋周边的发丝都有了颜色。 凤后微微撇头望了望，敛起仅有的那点严肃，温和问道：“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如芷心虚地与乌熠对视一眼，上前挽住凤后，小脑袋一蹭一蹭，弱声道，“我通信灵石坏了，想去找暨阳要几个……” 凤后讶然：“你上次不是捧了一堆回来么，都坏了？” 如芷蚊子似地哼哼：“都坏了……” “你啊你……”凤后无奈地点了一下如芷额头，“可这几日岛上禁严，这镇岛石万万动不得，你切不可任性。” 未等如芷回应，她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以你那点神力，应当是动不了它的。”说罢，她轻言细语对身旁人交代：“我们再去栖梧峰看看。” 待到两人离开，如芷方才回身恨恨地在镇岛石上踢了一脚，嘟囔道：“每个月都禁严，禁了万八千年了，也没见有谁生只小凤凰出来……” 乌熠眼瞧着还未走远的凤后，生怕这大逆不道的话被听了去，连忙劝道：“凤凰一族子嗣单薄，眼瞧着就要步麒麟族的后尘，凤帝想出这个法子也是迫不得已，主子您就不要说风凉话了。” 如芷不以为意，“我凤凰族再怎么也不会落魄成麒麟族那个模样的，你就放心好了。” 说着，她若有所思地将左手虚握成拳，拇指关节在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问道：“说起来，那个传说中的最后一只麒麟叫什么来着？” 提起这只麒麟，乌熠的神情庄严了些，恭敬道：“是青阳帝君。” “啊……我出生到现在，好像还没见过他呢……” 乌熠心道以您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作风，除了岛上的神仙们，还有谁能“有幸”入了您的眼？ 不过这番说辞他自是不敢说给祖宗听，好在青阳帝君本便是个神龙不见尾的人物——“听说帝君多年前为救一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损耗了许多修为，已有将近万年不曾露面。” “啧啧……”如芷砸吧着嘴，“既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为何不叫个龙族来救？这些黄皮长条怪多得天上都装不下了，死掉一两个也不碍事，做什么要去祸害人家麒麟族的独苗苗……” 小丫头这一张嘴说话从来没有个把门的，乌熠早已见怪不怪，也懒得再劝，只耐心道：“主子您有所不知，麒麟血起死回生，救人这事，还真只能靠青阳帝君。” “哦……”如芷秉承着“不耻下问”的良好美德继续问道，“那，那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究竟是谁啊？” “这……”乌熠回想许久没想出什么结果，含糊道，“时间久远，我也不记得了……” “这样啊。” 三分钟热度的如芷很快将这个疑问抛在脑后，锲而不舍地继续着搬石头的大业。 可惜她使出从娘胎里爬出来的劲儿也未能挪动那石头分毫，束手无策地呆立片刻，眼珠子一转，对乌熠道：“来，你来杀我。” “啊？” “愣着干什么？”如芷不耐烦地将他扯过去，“你来做个要杀我的样子，做得像一些，完事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免得我误伤你。” 乌熠被她扯着，心里尚在分神：她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能伤到我？这神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羽小凤凰，还能不能有点儿自知之明了？ 虽然任务听起来荒唐得很，但乌熠一向自诩是个恪尽职守的仆从，对于主子的命令他自然要绝对服从。 于是他后退两步，酝酿出一个杀招，猛地冲如芷射了过去！ 如芷稳稳当当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一股胸有成竹的气势颇为慑人。 乌熠看着，却只觉得她是纸老虎，也未曾怎么将她说的那句“赶紧跑”记在心上，就那般直愣愣冲过去，哪知还未近她的身，便见她周身忽然迸发出刺眼的红光，将他狠狠弹了出去！ 第2章 红光仅仅一闪而过，威力却极强，连如芷身边的镇岛石也被推得挪动了几寸。 乌熠被狠狠摔在地上，艰难地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他的眼睛被那光刺得有些疼痛，恍惚觉得闭上眼仍然能够看见那艳丽的赤红。 待到眼睛恢复了些，他看见如芷身上已经没有半点异样，仿佛方才那刺眼的红光只是他的错觉。 此刻那小姑娘懵然愣在原地，半晌，她由衷地感叹道：“这威力真他妈的猛……” 乌熠：“……” 如芷回头看了看镇岛石移动后留下的那几寸痕迹，十分欣慰地拍了拍那坨巨石，随后她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乌熠道：“你受伤没有？” 乌熠简直快哭了——原来祖宗心里还是有他的！ 感动之余，乌熠善解人意地站起身来，坚强道：“我很好，没受伤，不疼！” 如芷狐疑地看他一眼，“算了，你留在岛上吧，我一个人去。记得去找我爹，就说我把结界解开了。” “啊……”乌熠正想要再劝告几句，一个“啊”字尾音还未拖完，便见她身子一转现了原形，直直地冲天而去。 眼见一道白色弧线毫无阻拦地穿过了岛上结界的位置，乌熠这才有些发慌，郁闷地重重叹了一口气，连忙现了原形“嗖——”地一声消失在原地。 南冥无止境，其上浮着一座仙岛，名为南禺。 -- 第3页 南禺是岛也是山，其境亦无边际，是与人世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乃仙界的其中一处。 自开天辟地以来，三大上古神族之一的凤凰一族占领此地，世代居住，便使得南禺有了个别称，叫做凤凰山。 平日里，南禺与其他仙界互通，若是夏日里日头极为强盛之时，处于人间也或许能隐约窥见。 若岛上禁严，南禺便会罩上一层结界，结界弱时只许出不许进，结界强时出入皆不可，而镇岛石，则是形成结界的仙阵之阵眼。 镇岛石乃是神物，普通仙人自是不能撼动，即便是上古神族中人，也数不出几个有这般能力的。 乌熠生在南禺，长在南禺。他资质不好，修炼三千年方化人形，常被同族欺凌，凤帝怜他艰苦，便将他招去做了如芷的随从，如今也是入了仙籍的仙人了。 他自如芷牙牙学语时便跟在她身边，看着她从一只除了飞什么也不会的凤凰，成长为一只除了飞就只会幻化人形的凤凰，自认为算是天底下最了解如芷的神仙之一，却从未听说她还有什么别的能力。 现下她将这镇岛石挪了位置，岛上的结界便有些松动了。 虽说如今各界和谐安稳，不会有谁前来侵犯，可这是凤帝亲手下的结界—— 为了凤凰族的繁衍大计，此事还得尽快禀报凤帝才是。 小主子越发任性，还不晓得此次凤帝会如何罚她。 乌熠忧心忡忡地蹙紧眉头，急速移动的身影在空中拉出一道灰色痕迹，头顶那两根乌鸦毛被风刮得啪嗒啪嗒地响。 天有九野，中央为钧天，乃天宫所在。 上古神族中，本由凤凰族统管飞禽，麒麟族统管走兽，龙族统管游鱼。 自麒麟一族没落以后，便由强大的龙族兼管走兽，自此，龙帝又被人们称为天帝，管辖九野，游鱼走兽修炼成仙者皆可上天宫报到领职。 天宫有东南西北四道天门，朝南的南天门乃是正门。 如芷这五千八百四十一年以来上天宫的次数不算少，但每一次都是为通信灵石而来，自然也从不走正门，次次都选了离暨阳真君宫殿最近的西天门走。 西天门守卫的两名天将望见她，早早地便将长戟横挡在门口。 如芷放慢速度堪堪停下，化回人形落在地上。 她打量两人片刻，转头对左侧那位天将道：“我上次来的时候也是你在这儿守着，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天将不为所动，言笑不苟道：“请仙子出示天宫门牌。” “啧，还不信我。” 如芷撇撇嘴，取下腰间纳物囊，翻了半天，掏出一块鸦青色玉牌，玉牌正反面各书“天”、“宫”二字，反面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南禺妙一之凭”。 她伸出手去，“诺，门牌。” 天将并不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便收回长戟，客气道：“原来是凤后身边的仙使，得罪了。” 如芷将门牌揣回去，在他肩上一拍，“没事儿，我们也算熟人。看你们俩守门这么辛苦，一会儿出来的时候给你们带两块通信灵石。” 听她说起通信灵石，那天将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惊讶道：“原来仙使就是三百年前那个……” 话说到一半被生生咽回去，便见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生硬地扭转话题道：“多年不见，仙使别来无恙啊，呵呵呵呵……” “无恙无恙。”如芷大咧咧一挥手，“我先走了。” 她身形一闪，又化为原形，急冲冲地扑进去。 待她离开，右侧那名不明状况的天将问道：“这位是谁？” “唉，是个厉害的主。”左侧天将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上回她来，抢了暨阳真君几十颗通信灵石，听说真君气得哭了好几日呢。” “暨阳真君的通信灵石！”右侧天将惊得几乎掉了下巴，“那玩儿卖得可贵，一颗就要五株醉仙草，我攒了整整两个年头才攒齐！” “谁说不是呢。不过醉仙草虽难得，暨阳真君造一颗灵石也不容易，一年才能得一颗。那姑奶奶一口气抢去他几十年心血，后来再有人前去买灵石，真君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带醉仙草离开。你说说，这事儿要摊我身上，我还不得与她拼命！” 右侧天将唏嘘一阵，又问道：“也不知这位什么来历，竟敢如此大胆？” 左侧天将若有所思，“凤凰一族中能顽劣至此的，怕是只有那位小凤姬了罢。不过刚才那位是个白羽的，我虽未曾见过凤凰原形，但也晓得凤凰大多是红羽。听说凤凰神力愈是低微，凤羽的颜色愈浅，不过想来总不至于有谁是个白的？如此说来，她多半长得像凤凰而并非凤凰，只是凤姬身边的一个小仙婢罢了。” 另一位听了，赞同地点头道：“说得甚是。” 这头如芷到了暨阳真君的拂煦殿，见大门敞开着，她便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大声嚷道：“暨阳暨阳！你在哪儿呢？” 拂煦殿后院正中生着一棵巨大的桂花树，树下有一发须皆白的老者正佝偻着身子鼓捣什么。 如芷声音传进老者耳中，他立刻浑身一个激灵，也来不及管手中事务，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芷很快寻到了后院，看见桂花树下几只还未封口的酒坛子，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暨阳，你若是不出来，我可就要把你的酒都倒了！” -- 第4页 等了半晌，院子中没有一丝回音，如芷有些不悦，扬声又道：“你怕我怕得连酒都不要了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话音刚落，一只金毛松鼠从桂花树上窜了下来，跃到如芷肩头，蹭了蹭她脸颊。 如芷将它捉下来放在手心，低声问道：“吱吱，你主子去哪儿了？” 松鼠吱了一声，两只小爪子在她眼前搓个不停。 “嘶——” 如芷蜷起食指在它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从纳物囊中摸出几颗松子递上去，笑骂道：“好吃嘴！” 几颗松子下肚，吱吱方才从她手中跳下来，落在地上一蹦一蹦地远去，如芷连忙跟上。 弯弯绕绕到了拂煦殿的藏书阁，吱吱停了下来，如芷见状正要往藏书阁里冲，却见它忽然纵身一跃上了房顶。 如芷一笑，退后两步化作原身飞上去，人还未至声音先到:“暨阳老头儿，原来你跑这儿逍遥呢？” 暨阳原本躺在房顶，听见声音连忙站起身，苦着脸“哎哟”了两声，指着脚边的小松鼠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如芷啐他一口，“吝啬老头儿！你平常都不给人家吃东西，还好意思骂它吃里扒外？” 暨阳在吱吱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恨恨道：“饿不死它！” “什么狗屁主子！吱吱，来。”如芷一股脑儿将纳物囊中的松子全抓了出来，冲吱吱招了招手。 吱吱嗅了嗅鼻子，屁颠颠地蹦向如芷，暨阳也没有拦它的意思。 如芷将吱吱抱在怀中，对着暨阳抬了抬下巴，“我是来要通信灵石的。” 暨阳一跺脚，从房顶上跃下去，一边慢悠悠负手走着，一边摇头道：“没有。” 如芷连忙跟在他身后，“你要是不给，我就把炼灵石的法子告诉别人！” “姑奶奶！”暨阳止步回过身来，“您拿着这点儿把柄，可诈了我两千多年了！就以您那耗费灵石的速度，老身我归元的日子，想必也不远了！” 如芷不信他的鬼话，嘟囔道：“炼几颗破灵石能费你多少仙力，最多……我送你个新的炉子？” 暨阳眼睛一亮，“你说的可是真的？” 如芷不以为意，“不就是个炉子么，赶明儿我就让人给你送来。” 暨阳嘿嘿笑了两声，凑近她低声道：“听说凤帝不久前才造了一只，您能不能想法子……”暨阳伸出三根手指捻了捻，做了个“你懂得”的表情。 “得了得了！”如芷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瞧你那利欲熏心的样儿！” “是是是。”暨阳赔笑，“那您这回要几颗呐？” 如芷看他一眼，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确定了一个数字，正要开口，忽有一人映入眼帘，惊得她忘了要说的话。 第3章 如芷一向觉得，龙族是个十分俗气的种族，因为他们极其喜爱金玉珠宝，将这天宫修得金光灿灿。 若用她去人间历劫时学来的话形容，那就是“一股子暴发户的味儿”。 在这天宫之内，各路神仙许是为了顺应天帝的喜好，穿的也常常是金银镶边、底色与天宫汉白玉石柱颜色相近的衣裳。 如芷每每来到天宫，都觉得这片太过亮堂的地儿晃得她头晕。 可眼前忽然出现的这个人似乎特立独行得很，一幅衣着打扮简直是天宫内的一抹清流。 他穿了一身赤红衣裳，长发未束，松散地垂在两侧。 如芷将此人从眼角打量到鞋尖，斟酌片刻，定了一个自认为再贴切不过的形容词来描述他--妖娆邪魅。 瞬时她也忘了杵在一旁的暨阳真君，凑到那男子跟前，笑嘻嘻道：“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暨阳真君看见来人不禁有些两腿发软，再听见如芷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语，吓得脸色都白了。 美人不豫地瞥了如芷一眼，冷声道：“离我远些。” 说罢，他抬脚向暨阳真君走去。 如芷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美人儿，这天宫俗不可耐，颇不衬你，不如你跟着我回南禺山？天帝能给你的职位，我们南禺也都能给！” “南禺山？”美人脚步一顿，又问道，“凤凰族？” 如芷欣喜地点头，“对对对，美丽可爱的凤凰族！” 美人终于转过脸正眼瞧她，“你是谁？” “如……” 如芷忽而想起她不便在天宫暴露身份，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改口道：“我是凤后身边的一个小婢女，不过你若是跟着我回去，就能看见很多好看的凤凰！” “凤后的人？那你可知道……” 问到一半他住了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道：“罢了，我要寻她，还不必依靠别人。” 如芷不明就里，问道:“你说什么？” 美人看也不看她，“不去。” “为什么啊？”如芷凑得更近。 那人离她远了一步，嫌弃道：“你丑得着实碍眼，还请离我远些。” 如芷：“……” 好有个性的美人，她喜欢！ 站在一旁的暨阳真君见终于有他插得上话的空隙，连忙行了个礼道：“见过帝君。” 美人淡淡点了个头，手掌一翻变出五株浅红色小草。 他将那草往暨阳跟前一送，道：“我来买通信灵石。” 暨阳真君战战兢兢看着那五株醉仙草，咬咬牙摆手笑道：“帝君您要灵石，派人来说一声便是，何劳亲自来这一趟……这醉仙草也、也请您收回去罢，这实在是折煞小仙了……” -- 第5页 美人面色不耐地捏着醉仙草在暨阳眼前晃了晃，道：“要十颗。” 暨阳真君：“……” 他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以为这货有什么好心！ 如芷从美人身后探出一个脑袋，乐颠颠伸出三根手指道：“我要三十颗。” 暨阳真君眼角抽了抽。 在暨阳去拿灵石的短暂时间里，如芷见缝插针地与美人搭起了话—— “美人儿，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美人冷着一张脸没理她。 如芷死皮赖脸地继续问道：“他叫你帝君，帝君是个什么官？” 美人依旧不说话。 “我见暨阳老头儿对你挺客气的，这么说，你的官儿比他大？” 美人终于看向她，半晌，他冷淡地嗤道：“无知。” 如芷还想说什么，暨阳真君便已走了过来。 他拿着两只锦囊，上前来交到两个剥削鬼手中，肉疼地吸了一下鼻子。 “老头儿你不是吧？”如芷伸手摸了摸暨阳的眼皮，“哭过了？” 暨阳真君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一旁的美人无动于衷，道了声“多谢”，顿了顿，又道：“那草颜色不错。”随即转身消失在院中。 如芷目不转睛地望着美人离开时带起的尘屑，砸吧了一下嘴，叹道：“这得是有多喜欢红色。” 叹罢她回头问道：“这人到底是谁啊？” 暨阳真君松了一口气道：“是青阳帝君。” “咦？” 暨阳真君看向她，“咦什么？” “不是说他近万年没露面了么？” “是啊！”暨阳一拍手，“我这不也正纳闷儿着么！” 他深吸一口气，又自言自语道：“不过算起来，帝君也的确该出关了，只是没想到事前竟没传出什么风声……” 如芷：“啧。” 听见她突如其来的这一声，暨阳不禁头皮发麻，“姑奶奶您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如芷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我一定要把他拐回去。” 暨阳：“……啥？” “你不知道，”如芷在暨阳肩上一拍，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花坛边上，“我现在是整个南禺山最小的凤凰，也就是说，我们凤凰族这五千八百四十一年以来，就没有小凤凰出生过！” 如芷掰着手指头，“我们族男凤凰少，女凤凰又心气高，我爹那死心眼儿的就知道把人家关家里造娃，也不晓得多招几个美男回来。你再看这个青阳帝君吧，他长得好看，又是孤家寡人一个，麒麟族全族的繁衍大任可都担在他身上呢，少不得要牺牲一下的。我将他拐回去，今天生只凤凰，明天生只麒麟，后天说不定还能生出个新玩意儿，这两族的繁衍大计，就能这么愉快地解决了！” 这番厚颜无耻的长篇大论，暨阳听了，只想一鞋拔子糊她脑门儿上。 “祖宗，您趁早走，我这小地方禁不住您折腾。”暨阳过去将她拽起来，“通信灵石我也给您了，您就放我一马，让我再多活几年？” “你怕什么呀，我又不拐你！” 如芷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将装着灵石的纳物囊系在腰间，拍拍屁股道：“也罢，我就先回去。好歹人家是个独苗苗，也不好强抢，我回去和我爹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利诱他。” 暨阳小声嘟囔：“说得好像您有那个能力强抢似的。” 如芷正提着吱吱与它告别，闻言踢了暨阳一脚，“嘁，你竟敢小瞧我！” 暨阳点头哈腰：“不敢不敢。” “罢了，懒得同你一般见识。” 如芷将吱吱放在地上，转身欲走，又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那炉子明天可能送不来。” 她烦躁地挠了挠脑袋，“这几天岛上禁严，我偷跑出来的，等这阵儿过了，我再叫人给你送来。” 暨阳连忙摆手，“好的好的。” 待如芷离开，暨阳望着那一道雪白的弧线 ，感慨道：“凤帝这两口子，可真能惯！” 如芷离开不久，另一尊大佛忽然去而复返，赤红色身影闪现在暨阳眼前，惊得他一愣。 青阳手中捏着一颗灵石，疑惑问道：“这东西，如何用？” “这个啊……您将它戴在尾指上，运转神识与之相连，便能用了。”暨阳接过那颗灵石，又去摸青阳的手。 青阳皱了皱眉，没有回避。 暨阳将灵石安好，谄媚道：“您运转神识，应当能看见一本小册子，那是小仙特地写的说明书，嘿嘿。” “知道了。” 青阳斜睨他一眼，又道：“我记得你往常不是这般模样。” 暨阳微微一怔，状似不在意地笑道：“小仙这等下界修炼成仙的仙人，与帝君您这般天生为神的不同，若是一天不勤于修炼，这寿命啊，就要缩水啦！” “那你为何不勤于修炼？” “想通啦！与其规规矩矩地长生不老，不如痛痛快快活一辈子——肉也吃，酒也喝，财也贪，美色也痴，何不快哉？” 青阳抚着灵石的手一顿，“看来真君是去人间走过一遭了。” “是啊……往常修炼时还是只小畜生，心无杂念，一心要成仙。后来么，做了人去凡间走一趟，才晓得这人若有机会行乐，还得及时行乐，做神仙的，更是如此。”说着暨阳一笑，“您手上这玩意儿，还是小仙从人间回来后做出来的呢。” -- 第6页 青阳颔首，“说的不错。” 随后他颇为嫌弃地瞥了暨阳一眼，“不过行乐是好，你如今这副模样却太丑了些，有辱仙人风范。” 暨阳真君：“……” 他今日一定是被什么霉鬼上了身。 青阳看着手上那颗翡翠色灵石，迟疑片刻，手指一拂将它幻化为赤色，随后烟雾般消失在原地。 暨阳真君觉得这位帝君喜爱赤色，真是到了疯魔的地步。 青阳帝君居住的宫殿在天宫中一处幽静的角落，唤为紫清宫，鲜少有人来。 宫门前无人把守，青阳也从来不从门入，身形显现时他已在自己寝殿门前。 紫清宫中种满了辛夷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远远望去，如同一团紫雾。 在这一团紫雾中，最打眼的却是宫殿中央那棵绿得发亮的梧桐树。 那棵梧桐树生在青阳寝殿门前，也不知成活了多少年，主茎之粗约莫须十人合抱，其枝繁叶茂几乎覆盖整个庭院。 青阳立在树前，摸了摸尾指上那颗灵石，看着巨大的梧桐树微微出神。 “又想她呢？” 突兀的一声问话响起，青阳移转目光，看向从树后走出的那人。 第4章 来者仪态风流，穿着一身雪白衣裳，若是摘了他脑袋上那只金灿灿的束发冠，便也算素雅。 此人名叫文和，乃是天帝的第五子，平日里最大的乐趣是就着八卦小料下酒。 文和手中执了一把折扇，将那扇子一展，便能见其玉白色的扇骨与极轻薄的水蓝色扇面，扇面上题了一“和”字，字迹苍遒有力。 青阳只看了他一眼，也不回答，旋即将视线挪回梧桐树。 文和一笑，揶揄道：“你这是在玄冰洞中待得太久，忘了如何开口说话么？” 语罢，他低头看见青阳尾指上的灵石，笑得更大声，“我说你怎么一言不发就走了，原来是去讨要灵石了，害得我在这儿苦等你半日。” 青阳保持着沉默，不声不响地运转神力探向灵石，很快找到了暨阳提到的说明书。 他一目十行地看了，用暨阳所言的法子轻颤尾指，便见眼前展开一道巨大的屏膜。 屏膜中央排着一行金色大字：【请输入您的昵称】 青阳皱了皱眉，“昵称？” 身旁那位热情地解释：“就是给自己取个名儿。” 青阳点点头，抬手便写——青阳帝君。 金发冠尚在絮絮叨叨：“我以为你发愣是在想她呢，结果是在琢磨这玩意儿啊？你这个一根筋的老家伙，学得还挺快嘛，想当年连我也是鼓捣了好几日才弄明白。哎我跟你说，这个东西的好玩之处就在于大家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你可千万别死脑筋地写自个儿名号啊……” 已经确认提交的青阳闻言一顿，回头看向文和的眼神冷得慑人，“为何不早说？” 文和微楞，随后爆出大笑，捂着肚子道：“没事没事，估计没有谁会认为你是真的青阳帝君。” 青阳：“为何？” “谁能知道你是个缺心眼儿呢哈哈哈哈……” 由于暨阳造灵石时想偷些懒，许多功能都是能简则简，例如这取昵称一项，便是一颗灵石只能取一次昵称。 如芷的上一颗灵石用了二十多年，早盼着它坏了好换新，能重新取个昵称。 回程时她不那么急躁，便一边慢悠悠走着，一边运转灵识，想了须臾，草率地写下新昵称：我是一朵小清新。 小丫头乐呵呵地晃着手里的锦囊，几十颗灵石撞得噼里啪啦，听起来十分悦耳—— 富婆的人生，是不需要在一个昵称上犹豫太久的。 门口两名天将见她出来，连忙冲她打招呼。 如芷豪气干云地各赏了一颗灵石。 从云头上瞧，凤凰山整个一片绿色，这是因为上面长满了梧桐树，一年四季苍翠繁盛，十分喜人。 如芷一看见那绿色就高兴，顺便在心里唾了一口黄皮长条怪的审美。 此刻，凤凰山上方十分安静，连飞禽也绕道而行。 如芷越看越觉得不妙，忍不住喃喃出声：“嘿我这老爹，不会重新结了结界把我关在外面吧？” 为免结界反噬，她估摸着位置急急停下，一探一探地往前移动，果不其然摸到了那层坚固的结界。 “我靠！姬相一！你逼着我离家出走是吧？” 在结界外干嚎显然没有半分用处，若要让凤凰山上的神仙们察觉，便只能使些力气撼动结界。 只是如芷不敢使这份力气。 自记事起，如芷就晓得自己与别的凤凰是不同的，因为她是一只白羽凤凰——开天辟地以来，唯一的一只白羽凤凰。 不论是“开天辟地”，还是“唯一”，听起来都是挺了不得的词，可惜这些了不起的词语用来形容“白羽”时，便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这意味着，不论如芷如何修炼，她都不会有什么神力。 好在如芷是个乐天派，神力什么的有没有都无所谓，她依然是全族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没有谁敢将她是白羽凤凰的事情传出南禺，便是传出去，也没有谁敢嚼她的舌根。 如芷觉得，在神仙界横着走这件事，实在不必以神力保驾护航，因此她也乐得偷懒。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就如她这般既无天分也不曾下过任何功夫的神仙，竟也能经历一次天劫。 -- 第7页 两千三百岁那年的生辰日，凤帝半夜里将她带上玉斛峰，整个凤凰山谁也没惊动，连同乌熠也不曾知晓。 玉斛峰虽是南禺最高的一座峰，却不是个什么好去处——这里本是用来处刑的地方，不论是天雷阴火，还是刃风重霜，在此处都来得毫无遮挡。 这么个地方，本该是常年阴冷，可每年冬天，山峰上却总开着一种名为玉斛的小花，花色洁白如玉，成熟时裂为五瓣，长得不算起眼，成片绽放起来却圣洁得摄人心魄。 只是这景象极少有谁看得到，因玉斛峰乃是禁地，能看到那般景象的神仙，大多都化作了玉斛花的养料。 如芷被带上玉斛峰时，南禺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玉斛开得极盛，仿佛是白雪落地生花。 那一夜，也不知为何，天雷一改惊天动地的阵势，来得悄无声息。 如芷独自站在锁仙坛上，凤帝则结了结界站在远处。 如芷晓得，若论待孩子好，天上地下数得出名次的，凤帝当占一席。可她总觉得，那夜凤帝看向她的眼神里，盛满了冰凉。 天雷降下来那一刻，如芷原本闭着眼睛等死，却未等到意料之中的痛苦，反倒听见周身一阵炸烟花般的低响，睁眼一看，便见蓝色的天雷被自己身上发出的红光印成了赤色，不甘地消散殆尽。 她不晓得那夜天雷降了多少道，只记得凤帝摸着她的头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便是一道沉眠咒降下来，叫她醒来后连玉斛花的模样也记不清楚。 如芷不知自己身上这股力量从何而来，也不知这力量能有多大。她虽时常胡闹，却也不是没有半点分寸。 镇岛石乃是阵眼，坚固当然是万分坚固，但对它下手并无反噬，可若是在外界与结界抗衡，神力愈强受到的反噬也愈大。 如芷觉得自己这花骨朵般的年纪，万不能就如此夭折了。 就算老爹心狠，娘亲也必定舍不得她在外面受苦。 这般想着，如芷便找了个云头悠然鼓捣起尾指上新的灵石。 通信灵石是暨阳真君在两千多年以前造出来的新玩意儿，那时候他去凡间历劫一番，学到许多消磨时光的法子，其中最有趣的便是凡人们称为“互联网”的东西。 回天宫以后，他便循着神仙们的特质造了这通信灵石，灵石与灵石之间有特殊的连接方法，可供使用者通信往来，千百颗灵石互通，便形成一张网络。 自古以来，仙人们，尤其是下界修炼上来的仙人们，身上都有个通病，便是走哪儿都端着架子，聊天须得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方能不失了体统。 长此以往，大家都过得挺累，于是暨阳发明的这个东西，便成了一条宣泄的口子，很快风靡于神仙界。 暨阳给这供众神仙消遣的去处取了个名字，叫做“论坛”。 这个名字受到大家的一致称赞：“论”字较“辩”字更为平和，又比“聊”字更为文雅，实在很是符合仙人高洁的身份与包容的性格；而坛者，圆也，天地万物生生不息周而复始，就在这一个圆字。由此可见，所谓论坛，便是论这天地万物，实在巧妙。 只有如芷知道，暨阳这是抄了人家凡人的创意。 凡间四万八千小世界，每个小世界内也是瞬息万变，因此神仙历劫极少能遇见相同的情况，可如芷当年历劫时偏偏就与暨阳撞在了一处。 如芷常想，她大概是这世上暨阳最想灭口的神仙。 与新的灵石熟悉以后，如芷轻车熟路地打开论坛。半日不逛，先前的贴子就已经不知被埋到何处去了。 如芷看见被顶在最顶端的贴子，手微微一顿，“啧，一看就是暨阳老头儿发的贴子。” 【最新消息：青阳帝君出关啦！——发贴人　［恍然如梦］】 ［看我头像美不美］青阳帝君？谁？ ［善哉善哉］楼上没上过学堂？青阳帝君都不认识？ ［哎唷人家腰疼］啊啊啊我男神出关了！！！ ［新的一天要努力］楼上腰疼要好好休息，若是有需要，可以上蓬山找圣手弥莱真君，保管药到病除！ ［我爱天帝爸爸］打广告的不得好死！ ［亲亲宝贝］楼上戾气怎么那么大，我们论坛什么时候实名制？ ［看我头像美不美］　＠善哉善哉我年纪还小，没到上学堂的年纪。 ［日常怼官方］现在小孩儿都开始逛论坛了？真是时过境迁啊…… ［萧若芷］小孩怎么了？看不起我们小孩啊？ ［为情所困］大家看题目好吗，不要偏题了啊！ ［善哉善哉］那个七楼，头像不美那个，年纪小还是少逛论坛，神识尚未稳固，怎能轻易使用灵石这等仙器呢？你爹娘不管你吗？话说暨阳真君何时升级一下这论坛的功能呢，数个楼层数了半天…… ［我爱天帝爸爸］七楼数半天怕不是个弱智。 ［亲亲宝贝］楼上说话太难听了，楼主禁言他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请各位神仙到人间结一下版权费，谢谢。 第5章 看着众神仙争吵不休，如芷觉得有些好笑——不管贴子的主题是什么，大家总是能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歪楼。 她歪着脑袋看向题目的“青阳帝君”四个字，决定发句话来正正楼： -- 第8页 ［我是一朵小清新］青阳帝君出关啦？那看来他与凤凰族的喜事将近啦！ 贴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楼上知情人士？ 别乱造谣好吗？ 啊啊啊啊啊男神要娶妻了吗？？？ 我就是凤凰族的，我怎么没听到风声？ 这个一看就很假好吗，楼上还一堆真情实意讨论的，真是服了…… 这种事一般只有高层才知道吧，青阳帝君要娶的凤凰，肯定不可能是普通的凤凰啊…… 帝君闭关上万年了吧？当年为什么闭关来着？ 好像是因为救哪个神仙损了修为。别问我是救谁，我也不知道，应该也没谁知道。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有没有知情的再来爆点儿料啊？ …… 贴子内聊天内容终于走上了正轨，如芷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尾指微微颤动： 【［恍然如梦］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如芷刚点了同意，对方便发来一条消息： ［恍然如梦］姑奶奶哎！你胡说八道什么？ 如芷一笑： ［我是一朵小清新］你知道我是谁啊？ ［恍然如梦］废话！除了您还有谁会说那种话？ ［我是一朵小清新］嘿嘿，我这不是帮你正楼嘛。 ［恍然如梦］我……您不是知道青阳帝君也来换了灵石吗？这要是让他老人家看见可如何是好？ ［我是一朵小清新］看见就看见呗，又不要你命。 ［恍然如梦］　……可不得要我命么…… 与此同时，远在紫清宫的青阳帝君终于在文和的教导下学会了看贴，恰巧看见了如芷发的那一楼。 处在一旁的文和虽不能看见与青阳神识相连的屏膜，却分明从他冷肃的脸上看出了几分不一般的情绪。 随后，青阳手指在空中划了几下，文和知道他这是在论坛发了些什么东西，连忙一脸八卦地唤醒灵石查看论坛。 顶端讨论青阳帝君出关的贴子里，跟了两层最新的楼： ［青阳帝君］我的确是要娶一只凤凰。 ［青阳帝君］嫁也无妨。 文和：“……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直接了？” 青阳毫不在意，“左右他们都不信我。” ［日常怼官方］居然是个新号！这个昵称以前没有被注册过吗！ ［哎唷人家腰疼］高仿出得好快…… ［恍然如梦］　？？？ ［女神大人］捉住楼主！ ［我是一朵小清新］看，官方认证了吧，说我造谣的自觉打脸。 ［善哉善哉］那个帝君是小清新的小号吧？ ［哭唧唧］哇，灵石那么贵还有开小号的？羡慕…… ［多情应笑我］三百年前我前去换灵石时没能赶上，又等了几年才得了一颗，不知真君炼灵石是否有些力不从心？若是要聘任助手，不才或能胜任。 如芷一边饶有兴致地刷论坛，一边应付着暨阳的私聊，看着这糟老头子精神分裂地分析着“青阳帝君”是否是青阳帝君，忽然瞥见暨阳发来的一条新消息： ［恍然如梦］哪个龟孙子说老子力不从心呢！ 如芷想了想—— ［我是一朵小清新］一年一颗灵石确实挺慢的，不够使。 ［恍然如梦］滚！ 隔着屏膜都仿佛听见了暨阳的怒吼声。 如芷：“啧。” 漫无目的地又刷了一会儿论坛，如芷忽然觉得疲累，不知怎的，自先前她看见自己身上的红光时起，她心里就有些莫名沉闷，不过这丁点不适并未被她放在心上。 她道行原本就浅的得很，不过变化几次体力便耗得差不多了，使用灵石也有些费神，她想着兴许是这些缘故，于是断开了与灵石的连接，仰身躺下去没心没肺地哼起了小调。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吹来的风携了一丝凉意，如芷侧转过去将自己蜷起来，不知怎的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已经身在自己那张舒适的大床上，睁眼看见妙芜探她额头的手。一向气色极好的母亲，今日看来却有些苍白。 乌熠战战兢兢候在不远处，他旁边站着脸上不大好看的凤帝。 “醒了？”妙芜的声音温柔如旧，“方才有些发烧，现下已经退了，你感觉如何？” 如芷伸手摸摸肚子，“我没事，就是有点饿了。” “好，”妙芜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娘这就去吩咐厨房备饭。” 姬相一沉着脸，“行了，既然放心了，便回去歇着吧，别的事交给乌熠去做。” 如芷扭头看看老爹，又看看近在眼前的娘亲，握住妙芜的手，关切道：“娘亲你也病了吗？” 她不开口还好，这一问反倒让姬相一脸上更阴沉了几分。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问！” 如芷一脸茫然地望着姬相一。 妙芜：“你就少说两句罢，若非你封了结界将她关在外面，她能发烧吗？”她转头向如芷，“娘没事儿，不过是方才受了些风。” 在这一家三口的争吵中，姬相一永远都是处于最底端的那一个，只因妙芜这个中间人上捧女儿下贬丈夫，偏心偏得光明正大。 姬相一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不敢发泄，只好一甩袖子以表愤怒，走到门口顿了顿，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回去将妙芜扶起，无奈道：“我错了，好不好？” -- 第9页 说罢，他抬头冲乌熠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前去吩咐厨房。 妙芜撇开姬相一的手，弯腰向如芷道：“那你换好衣裳便出来，娘在外面等着你。” 从小到大，如芷一直无拘无束，既不守任何礼法，也没有敬重尊长的意识，做事毫无章法，全凭一时喜好，说起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闯了什么样的祸底下都有人给兜着。 算起来，这五千八百四十一年以来，如芷唯独没对妙芜说过不敬的话，而对姬相一，她统共也没几个时候能说句正经话，父女俩最日常的相处模式便是对着骂。 可唯独有两次，如芷不敢与姬相一顶嘴。 一次是受天劫的那天晚上，一次便是今日。 如芷怎么都想不明白，往常比这更大的祸她也不是没闯过，姬相一也不是第一次责骂她，最狠的一次甚至甩着黄金藤撵了她半座凤凰山，揍得她七日下不来床——可如芷从来没有忌惮过。 她不明白，为何偏偏今日，她会感到害怕。 莫名地，没来由地，源自内心的害怕。 如芷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良心早被她废成了一滩烂泥，诚心诚意地摸着那点残渣，她真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但她还是下意识觉得该说些什么。 于是饭后，如芷跟了双亲一路，终于逮着机会向二老鞠了一躬，郑重无比道：“爹，娘，我错了，对不起。” 天地可鉴，这是如芷这辈子最人模狗样的时候。 姬相一瞬间便绷不住了，内心飞快地检讨起自己来——他今日脸色是不是太过阴沉了些，说话是不是太重了些，态度是不是太冷淡了些——这小杂种何曾说过“对不起”三个字！ 妙芜含笑看着父女两个，松了姬相一的搀扶，独自先进了屋。 姬相一不自然地干咳两声，眼神飘了飘，这才开口道：“小混账，今日又将暨阳老头儿弄哭了？” 一听这说话口气，如芷便晓得老爹不恼她了，当下又没皮没脸起来，“今日可不是我一人欺负他。” “哦？还有谁能如你一般混账，说来听听。” 如芷：“青阳帝君。” 姬相一的面容突然凝固。 “你傻了？”如芷挥着爪子在亲爹眼前乱晃。 姬相一张张嘴，好半天问出一句：“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长得忒好看，就是过于妖艳，像个娘儿们。”如芷啧了一声，“怎么，你跟他熟？” 姬相一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犹豫一阵，道：“姑且算是故交。” 如芷：“那人家好不容易出关，你不去看看他？” “拜访……是要前去拜访一番的，不过，再过些时日罢。” 说着他伸手拍拍如芷脑袋，自言自语重复道：“再等等。” 姬相一难得温情，如芷被他这一拍拍得愣了神，眼睁睁看他进了屋，猛然想起自己还欠暨阳一只炉子，还有拐青阳来凤凰山生蛋的事儿也没来得及和姬相一商量。 如芷抬手正要推门，忽闻几声被压得很低的咳嗽——是妙芜的声音。 晚风滑过地面，从脚踝处钻进来，刺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如芷有些恍惚地想，如娘亲这般神力深厚的上古神族，也会感染风寒吗？ 天色渐暗，凤凰山上住了神仙的屋子内次第亮起鲛油灯，如芷沿着长廊不慌不忙地走，途径一排排窗户，炽白的灯光从屋内透出来，忽明忽暗地印在她脸上。 梧桐叶哗啦啦地响，今夜大概会下一场暴雨。 如芷缩着脖子猛吸了一口气，骂骂咧咧地嘀咕：“白天没少热老子，晚上又冷成这熊样儿……” 第6章 通信灵石虽不打眼，却也是仙器，自古以来，使用仙器最难的一步便是叫仙器认主，因此使用者常须耗费数月来与灵石熟悉。 除了暨阳以外，最先接触并使用通信灵石的，便是如芷了，她在正事上向来没什么造诣，却将“投机取巧”一词实践得十分娴熟，就连创造者暨阳第一次使用灵石时也费了整整十日才熟练，而她只用了两日。 文和头一次从暨阳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震惊了许久，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他原本以为如芷的这个记录已是无人能敌了，直到青阳帝君准确地说出了他在论坛的昵称——而青阳拿到灵石不过半日。 灵石与主人乃是神识之间的联系，并非寻常可以侵入，侵入者除了能有足够强大的仙力或神力之外，还须得十分了解灵石。 不过，若有一日谁在论坛中的信息被窃取，那么这位神仙也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此刻，文和便是在即将魂飞魄散的恐惧中瑟瑟发抖。 一切起因皆是论坛上那篇被顶了两个多时辰的贴子： 【理智讨论，青阳帝君要嫁的究竟会是哪只凤凰？——发贴人　［青青小草］】 ［青青小草］请大家踊跃发言，理智讨论，拒绝争吵。 ［善哉善哉］凤凰族未婚的雌凤凰虽不在少数，但若论地位，怕是只有那位小凤姬能配得上了罢？ ［女神大人］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门当户对呢？何况以帝君的地位，他能在乎妻子的出身？ ［哭唧唧］同意楼上，帝君娶妻，必定是真爱。 ［哎唷人家腰疼］都别猜了，娶的是我。 -- 第10页 ［恍然如梦］姬如芷那种混世魔王，帝君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为情所困］混不混暂且不提，凤姬的年龄也还小吧…… ［我是一朵小清新］为什么都只猜一只？不可以是一群吗？ ［亲亲宝贝］天天天！我看到了什么！冠军出现了！ ［青青小草］　……楼上那位小清新，我洗过手了，能摸摸您的奖杯吗？ ［女神大人］靠！重口味……我的思想已经不受控制了…… ［日常怼官方］所以，一群是正确答案吗？ ［多情应笑我］帝君真厉害。 …… 此贴到后面的发展已经完全偏离了正常轨道，众神仙们开始纷纷在贴子里讨论起帝君的能力来。 青阳帝君作为信息闭塞上万年的老古董，原本并未看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文和笑了两个时辰最终面部抽筋这个结果来看，他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于是帝君一怒之下，结果很严重——论坛被清空了。 文和更新了四五次页面，看到的依然是一片空，不由得纳闷道：“难道是我的灵石坏了么？” 青阳面无表情看向他，阴测测道：“多情应笑我？” 文和一个激灵——这是他在论坛的昵称。 他舌头打结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你侵入了我的神识？” 青阳：“我很厉害？” “我……我就随口一说……” 文和觉得自己呼吸都快停了，慌不择言道：“我也没试过啊……” 帝君脸色铁青。 “我我我……不是，我……你……”文和一身白衣裳都仿佛暗淡了些，带着哭腔道，“我是不是快要魂飞魄散了啊……” 青阳不言语，收了屏膜起身，文和忙唤住他：“你去哪儿？” 回答文和的是青阳摔门的一声脆响。 拂煦殿中，暨阳真君正在炼丹房忙碌，看着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旧丹炉，满心欢喜地猜测着新炉子的模样。 炼丹房内门窗紧闭，热得暨阳大汗不止，忽然一阵寒意滚过他后颈，吓得他慌忙唤出凌云剑，看也不看便冲身后刺过去。 帝君轻飘飘地捏住剑锋。 暨阳看清来人，连忙收剑，惶恐地埋下头：“不知是帝君来访，得罪、得罪……” 青阳颔首，“出去说。” 两人在院中站定，青阳开门见山：“他们那般胡说八道，你为何不管？” 暨阳：“啊？” “你若是不管，便让我来管。” 暨阳满头问号：“您说什么？” 帝君显然并不是来征求意见的，一双眼睛没装下暨阳半点影子，自然也听不见他提了什么问题。 青阳：“从今往后，论坛的秩序，便由我来监管了。” 说罢他也没等暨阳反应，眨眼便没了身影。 灵石之间的通信与凡人们的东西终究不同，它们一旦认了主，便不再听从他人指令，因此这些年来论坛上的言论只能由发言者自己删改，暨阳一概无法控制。 可方才青阳帝君的那番言语，摆明是说他有那个能力……暨阳这才想起查看论坛的情况—— 一片空白。 暨阳一时不敢相信，觉得自己要么眼睛坏了，要么脑子坏了。 难道神仙们自由言论的日子，要在今日走到尽头了么？ 一瞬间，人间历劫时学到的那些词走马观花地在暨阳脑海中掠过： 管理员，舆论操控者，一言堂…… 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回了自己的紫清宫，青阳看见文和正扒着门殷切地张望，想来这位平日里吊儿郎当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公子哥，此次的确是被吓得狠了。 父母子女众多时，常常是中间的那个不受宠，而在天帝九子中，文和不偏不倚正中靶心，排在第五位，是七个不受宠的儿子中最不受宠的那一个，想必天帝自己都快忘了有这么个儿子。 不过文和倒不怎么在意，因为大家的不重视，反而使他自由不少。 他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打小便喜欢在紫清宫中与青阳厮混，被青阳那张恶毒的嘴洗礼多年，练就了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与谁交往都如同泥鳅一般，圆滑得很。 泥鳅只在青阳这里栽跟头。 文和倚着门，妩媚地托着下巴：“青阳哥哥……” 青阳一阵恶寒。 文和：“人家真的不想死……” 青阳眉毛抖了抖，想起泥鳅先前说到“魂飞魄散”四个字时煞白的脸，寒冷的石头心终于蒸出了一丝冒着热气的善意，安慰道：“祸害遗千年，我希望你能对自己有正确的认识。” 祸害这个词骂得可太温柔了，文和丝毫不在乎，满心都是绝处逢生的欢喜。 青阳的善良千载难逢，文和狗腿地奉承：“帝君真是聪明绝顶，一眼便猜出了小人的昵称……” “我不是猜的。” “啊？” 文和彻底搞不明白了，“那你怎么知道的？若不是看了论坛的贴子猜出来，你……” 青阳：“你就站在我面前，我为何不知道？” “所以你的确侵入了我的神识，可是又未曾伤我？”文和觉得自己快被青阳打哑谜般的说话方式搞疯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哪个神仙做得到！” “我。” -- 第11页 文和愣住。 鲛油燃烧的光芒是最像日光的一种，直视便会感到刺眼，因此一般的鲛油灯都有厚厚的灯罩，但青阳屋内的这一盏，却只是光秃秃地亮着。 刺眼的灯光照在青阳脸上，照进他的瞳孔。 那双瞳孔内流转的原来不是黑色，而是如同暗夜天空般的深蓝。 “我倒忘了，”文和若有所悟，“你是只麒麟——只会救人，不会伤人的麒麟。” 对如今在世的许多神仙来说，麒麟族是最为神秘的一族，因为当世仅存的麒麟只有一只，便是青阳帝君。 文和与青阳相识多年，却从未见过他的元身，而青阳自己也从不提及——除了近万年前的那一次。因此，文和平常难得想起青阳的身份。 直到今夜，文和看见青阳深蓝的瞳孔，才猛然想起古籍上关于麒麟的记录：蓝瞳，蓝鳞，蓝须。 青阳对他那句“不会伤人”似乎甚为不满，反驳道：“若论打斗，我麒麟一族并不输你龙族。” 文和顺嘴给了一个台阶：“您说得对，不是不会伤人，只是不愿伤人。” 青阳觉得自己方才的确过激了些，此刻也不知如何应答，便开口道：“你回去罢。” 眼下天色已晚，的确是时候回去了。 文和点点头，又嘱咐道：“你今日出关的事情想必天帝已经知晓了，明早他定会叫你过去，兴许还会定个日子召集众神仙上天宫庆贺，你若是不愿，记得提前与他说好。” 青阳皱着眉，有些恹恹，“你们龙族怎就这般喜欢喧嚣。” 文和：“那叫热闹。” 回程的路上，自然而然地，文和想起了多年前那一日——那日是文和第一次看见青阳的蓝色瞳孔，在神仙界，这被称为返元现象。 道行高的神仙们化为人身时，是不会显露其元身特征的，只有道行低，或是受了伤，身体才会隐约显露出元身的特点，到了受伤极重时，便会彻底化为元身。 而多年前的那日，文和甚至看见了青阳身上蓝色的鳞片。 在彻底化为元身之前，青阳将自己关进了玄冰洞，这一关，便是近万年。 近万年来，文和每日都会到紫清宫待上几个时辰，漫长的毫无希望的等待，让文和有时甚至会怀疑青阳是不是死在了里面。 还好他终于出了关。 文和清楚地记得，今晨他看到青阳时，那眼睛分明是黑色，想必清空论坛这事儿耗费他不少神力。 想到这儿，母胎单身汉文和忍不住仰头唏嘘：“哎呀呀，伤还没好全就赶着出关，也不知道着急见谁哟……” 第7章 乌熠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屠了哪家的满门造下杀孽，才导致他这一世被派来伺候如芷这位祖宗——青天大老爷，论坛清空关他半根乌鸦毛的事情？ 如芷也很气，即使睡了一觉起来依然很气。 冒着被黄金藤追杀的风险去讨了灵石，竟然当晚就要面对论坛被清空这种令人发指的缺德事！ 昨天错过的贴子还没看完呢！ 这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干的好事，有毛的拔毛，有鳞的刮鳞！ 如芷眼睛对准乌熠手中颤巍巍举着的一只梨，咬牙切齿地将手中飞镖射过去。 飞镖与梨失之交臂。 乌熠半死不活地舒了一口气，“主子，凤帝凤后还等着您呢。” 因昨日被如芷闹了那么一通，姬相一昨日便索性解除了凤凰山的禁严，谁知今天一大早便有天宫的仙使来访。 天宫的事情，如芷向来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比起去天宫跟众神仙端架子，如芷更喜欢在论坛上看神仙们胡侃。 一想到这些神仙前脚还衣冠楚楚地互相奉承，转眼便在论坛上吐槽，如芷就觉得特逗。 妙芜待如芷宠溺，姬相一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这些年来天上地下大大小小的神仙聚会，如芷从来不去。 不过此次有些不同。 据天宫仙使所言，此次庆典是为了恭贺青阳帝君出关，由天帝亲自主办，但凡有名有姓的神仙都给递了请帖。 天宫的神仙说话一贯冗长，如芷从头到尾就听进去了“青阳帝君”四个字，当下便决定要去——她那一颗贼心活蹦乱跳的，对拐帝君回来替本族开枝散叶的事儿念念不忘。 姬相一知道了青阳出关的消息，本想着晚些时候再前去拜会，没想到天帝突然来了这一出，更没想到如芷竟然也想跟着去。 待仙使一走，姬相一便忍不住道：“你不是向来厌恶这些场合么，今日怎的转了性？” 妙芜与姬相一对视一眼，目光亦是担忧。 “正要跟你们商量这事儿呢。”　如芷倾着身子，兴致勃勃道，“昨天我去天宫时，见那青阳帝君长得不错，想必会讨我们族中雌凤凰们的喜欢，便想着让爹爹您前去说说媒，保不准明年便能让凤凰山添几只小凤凰，也是帮您了了心里一桩大事。” 这小混账昨日才不管不顾破了凤凰山的禁严，今日却大言不惭地要帮他解决族中繁衍大事，姬相一气得发笑：“你倒是挺善解人意。” 妙芜一脸担忧转为同情，“若是让青阳帝君听见你这一番说辞，怕是恨不得一团麒麟火烧死他自己。” 如芷义愤填膺，“为什么要烧死他自己，娶只凤凰很丢脸吗！” -- 第12页 看着自家女儿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妙芜觉得十分欣慰，与姬相一交换了一个“女儿还小”的眼神，几句话将如芷打发了去。 两个时辰以前，青阳还未睡醒，便被天帝叫去太微宫喝茶。 两人坐下来，免不得先是一阵客套的寒暄。 青阳谨记着昨日文和临走时的提醒，眼看时候差不多了，正欲开口，却终究被天帝抢了先： “帝君闭关近万年，此次出关实在应该大大庆贺一番，我已选好了几个吉日，你看看，定哪一个好？” 青阳连忙拒绝：“我出关不算什么大事，此次也不必兴师动众……” 帝君：“唉算了，以你的性子定然不喜欢操心这些事情，那便由我来定好了，就在下月十六如何？” “我……” “这时节莲池的花都开得差不多了，我看地点就定在莲池，酒嘛，就用暨阳真君的桂花酿。至于请帖，我昨日已经让人准备着了，一会儿就派人给众神仙送去。崇云那老头儿在离钟山上躲了万把年了，寻常都请不来，此次既是为你，想必他一定会来，届时我定要与他杀上几盘……” 天帝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活像一只叽叽喳喳的短腿麻雀。 青阳冷着一张脸，恨不得拿针缝上对面那位的嘴。 侃侃而谈之间，天帝已经见缝插针地派了几名仙使去送请帖，没给青阳半点挣扎的机会。 待到一壶茶喝得见了底，短腿麻雀才仿佛想起来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似的，笑道：“帝君无聊否，咱们……杀上一盘？” 杀你个大头鬼！ 事情到这地步已经毫无转机，青阳凉透了半边心，实在不想再对着这张麻雀嘴自我折磨。 他掸掸袖子站起身来，硬邦邦道：“我出关不久，紫清宫还有许多事务等着，龙帝既无什么事情，我便先行一步了。” 天帝晓得他已是极不耐烦，笑眯眯摆手，“去吧去吧。” 时辰还早，青阳瞌睡还未消散，便慢慢踱着步子往紫清宫去。 天宫这万年来更换了不少仙婢，大多并不知晓青阳的模样，只是青阳一身红衣着实耀眼，惹得众人纷纷驻足偷看，而青阳满脸寡淡，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 紫清宫是天宫内较为僻静的一处，莲池处于太微宫到紫清宫之间，平日也不大有谁来往，只是因池里金莲开得好看，常被用作聚会之所，便偶有那么几个日子显得热闹。 今日距下月十六还有十九天，天帝发了话，天宫内职责相关的神仙们开始忙碌，免不得要到莲池布置，仙婢们鱼贯出入，衬得往日里冷冷清清的莲池鲜活起来。 青阳特地绕道走到莲池，本是想寻一份清静，谁知撞了满怀吵闹，搅得他脑壳疼，但是一想到天帝说莲池的花开得好，他又有些舍不得走。 金莲是启世天神赐给上古三大神族的圣物，唯有在这三大神族的栖身之地，金莲才能够盛开。 如今麒麟族消亡，栖身地也早已不复存在，在这十方天地之内，唯有两处还盛开着金莲，一处是天宫的莲池，另一处便是南禺山的玉清潭。 许是因为日光强度不同，莲池的金莲花颜色比玉清潭的要清淡些，色泽浅，光芒却更耀眼。 莲池内的花都簇在正中央，边上只绕着一圈圈青色莲叶，青阳却眼尖地看见一朵半个巴掌大的小金莲被藏在莲叶下边，露出可怜兮兮的一角，像是玩游戏被小伙伴们抛弃的孩童，孤零零地哭鼻子。 青阳走到池边俯身将那片莲叶拨开，伸手推了那朵金莲一把，便见它欢乐地朝中间大部队游去。 同根而生，终能归家。 青阳直起身甩了甩指尖沾上的水珠，在他身后等了多时的仙婢终于逮着机会开口道：“帝君，您到此处，是对庆典事宜还有何吩咐吗？” 青阳正要摇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南禺山可有回复？” “方才仙使已带了回信。”仙婢偷偷抬头瞟了一眼这位冷冰冰的帝君，小心讨好道，“帝君的颜面自然是不一般的，听说此次连那位从不露面的如芷小凤姬也要前来呢。” “如芷，”青阳的眉头不自然地紧了紧，“她是凤后的第几个孩子？” “啊？凤后……一直就只有这一位小凤姬啊……” 青阳听了，沉默半晌，忽然低低地、珍重地再一次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如芷。” 仙婢觉得莫名其妙，这普普通通的名字，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反复念叨的。 回到紫清宫，全天宫头号闲神果然已经等在梧桐树旁，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做好了要笑的准备，一看见青阳的影子，这位神仙就笑得满紫清宫都回荡着余音。 天帝每每要举办什么庆典聚会，大多是因为他嘴巴痒想喝酒，却又慑于天后神威，不得已找个正正当当的由头。 这一次青阳赶得巧，做了个活靶子，届时他不仅要像个吉祥物一般被拉出来溜一圈，还得承受天后明里暗里的埋怨，文和觉得自己若是不幸灾乐祸一番，实在愧对这桩笑柄。 不得不说，文和之所以常常被青阳嘲讽羞辱，都是他自己贱的。 青阳：“我命里的并蒂莲大概不久便要开了，今日且容你笑一笑，将一身晦气笑散些，也好让天神多加怜悯，施舍你一位瞎眼的姑娘。” 刚得到好消息，帝君心情十分愉悦，连挖苦人也带着美好的祝愿。 -- 第13页 文和一眼看出不正常，八卦道：“你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青阳冷哼一声，“好事若被你这等衰神知晓，岂不是会沾染上浊气？” “你能有什么好事，难不成还能是向心上人提亲成功了？”文和满不在乎，“我瞧你连南禺的方向都不敢多看一眼，还当你有几个胆。” 青阳：“雌苍蝇都遇不上一只的衰神，竟也有信心嘲讽我？” 文和：“……” 青阳不依不饶，“我的心上人让我牵过手，为我拼过命，终有一日还能为我暖床，为我下蛋，怎样，嫉妒么？” 文和忍无可忍，“可得了吧，出关到现在也有十几个时辰了，你知道自己心上人如今叫什么名儿吗？” 真是三伏天喝冰水，正中下怀。 某麒麟尾巴几乎翘上天，得意洋洋道：“如芷，她叫如芷。” 第8章 论坛近几日陆陆续续有人开贴说收到了天宫的请帖，随后开得最多的贴子类型便是妆发类，男女神仙们都十分积极地讨论着庆典当天如何穿戴。 好端端一个庆典，搞得像个相亲大会。 若是往常，如芷一定要狠狠批判一下这群男男女女，不过此次她没什么批判的立场，因为她也对这场相亲大会挺上心。 那日如芷的主意，姬相一原本只当听了句笑话，没想到她这些天鞍前马后替南禺山的雌凤凰们张罗，看模样竟像是认了真。 姬相一觉得脑壳疼。 晚上睡觉时与自家夫人咬耳朵抱怨，未想妙芜反倒将他数落一顿： “若不是你当年与帝君闹矛盾，又何至如此？如芷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我看着她整日瞎忙活我还心疼呢！” 姬相一：“……我错了，待见到帝君，我一定主动和解，争取早日让小混、小丫头了解真相。” 如芷：“和解？” 姬相一：“不不，认错，我认错，我向帝君认错，成么？” 十九日的时间对于神仙们来说不过眨眼，临近出发的时辰，如芷招呼着七八个自家花枝招展的未婚姑娘，活像个老鸨。 妙芜在一旁看得发笑，好不容易才将祖宗劝去换衣裳。 如芷平常穿衣十分随意，只要穿着舒服，烂布片她也不嫌弃，至于那些笨重累赘的首饰，她更是从来不戴，但此次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众神仙眼前，即便她自己不在意，妙芜也不能由着她去。 新衣裳的颜色是一种好看的红色，如芷觉得这和自家娘亲羽毛的颜色十分接近，却又仿佛更深些。 如芷此刻才恍惚想起，自己似乎从未穿过红色。 衣裳是妙芜亲手做的，纹样十分好看，也都合如芷心意，可她穿在身上，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凤凰山的神仙能叫得出名号的不少，天宫送请帖时也每一位都单独送到了手里，因此大家并不同行——除了如芷带的这一路。 姬相一觉得和那群姑娘们走在一路实在不体面，便拉着妙芜远远跟着。 前方花团锦簇的姑娘里，火红的如芷最为惹眼。姬相一忍了半天没忍住，终于问道：“小丫头的那身衣裳是你做的？” 妙芜瞥他一眼，“怎么，不好看？” 姬相一：“那倒不是，就是这颜色……” 如芷：“颜色怎么了，那本就是她的颜色，十方天地内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颜色了。” 话也没说两句，这便开始护起短来，姬相一忽然觉得自己过得忒憋屈，也不知他堂堂一族帝王，怎么在家里就是个奴才命——关键是他还奴才得心甘情愿。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天宫，如芷第一次走正门，暗叹这南天门确实比西天门气派得多，两相比较起来，她往常简直像个钻狗洞的。 如芷决定以后再也不走那狗屁西天门了。 天宫神仙多，一向十分热闹，但今日尤为热闹。各路神仙穿得花花绿绿地窜来窜去，如芷觉得这天宫看起来也不似往常那般刺眼了。 他们随仙婢前往莲池，一路上不断有神仙来向姬相一与妙芜行礼。如芷偶然回头看见，便觉得受礼时的爹娘仿佛不是她平常认识的那个爹娘。 行走在外的凤帝气势威严，待人冷淡疏离，反倒是在家中常常将爹爹骂得狗血淋头的娘亲，端庄而温和。 如芷此刻真是特别想发贴吐槽这对夫妇了。 莲池的入口处立着一座界碑，上面刻了金光灿灿的“莲池”二字，过了界碑沿玉砌而上没走几步便能看见一方巨大的八边形的池子，池中央开满了金色莲花，使得整个池子都好似蒸发着腾腾热气般的金色光辉。 绕池一周摆满了白玉桌凳，不少神仙已经入了座，仙婢们穿着飘逸的粉裙来往伺候，可谓活色生香。 如芷提着繁复的裙裾行走本就不便，一腔烦躁压在心底多时，此刻找着由头便忍不住发作：“这天宫的莲池怎么比我们玉清潭大那么多？” 姬相一：“人家龙族子嗣繁盛，金莲自然也开得好，池子大些不是理所当然么？” 这语气要有多酸就有多酸，妙芜偷偷地在姬相一腰间掐了一把，憋得姬相一耳根泛红。 想到玉清潭中两只手数得过来金莲花数目，如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转身对妙芜道：“娘亲，往日是如芷不懂事，从今往后，你和老爹若是想要再生几只小凤凰，我再也不拦着了。” -- 第14页 妙芜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姬相一抢过话头：“有你一个就要翻天覆地了，再来几个还得了？” 如芷吐吐舌头，懒得与自家老爹争辩，脑袋上的首饰们压得她说句话都觉得累。 天帝携天后已经在主位上坐了，旁边两席皆空着。姬相一打发如芷去她该去的席位，自己与妙芜在天帝右首坐了。 青阳帝君还未到，天帝本在冲左侧一位玄衣冷面青年说笑，见姬相一来，便立刻起身相互见礼。 见礼之后，姬相一又向那冷面青年颔首道：“崇云天尊，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崇云神色淡淡，也不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算是回了礼。 天帝扭头对姬相一笑道：“这么多年过去，崇云老头儿还是这幅样子，我看青阳的性子就是随了他。” 姬相一有些惆怅，“天上地下千万年，也只有天尊从未有半分变化了。” 如芷是小辈，位置离几位帝君有些远了，听不清楚自家老爹在与黄皮怪头头说些什么，只看见姬相一对玄衣青年颔首，便不由得打量起崇云来。 这位神仙好看自然是极好看的，就是气质过于冷峻了些，周围神仙有说有笑，只有他独自坐着，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喝。 许是察觉到如芷在看他，崇云视线挪过来，手上微微一顿，又自顾自地饮起了酒。 如芷在这天宫除了暨阳，还说得上认识的便是西门的两名天将了，此刻她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暨阳在何处，周围几位同族姐姐又没什么可聊，一个人闷得发慌，便摘了脑袋上的首饰，偷偷摸摸跑出了莲池。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去探望探望那位青阳小美人儿。 青阳帝君的住处打听起来并不困难，如芷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紫清宫。 紫清宫宫门前无天将把守，门环上栓着一根红色穗子，穗子尾部挂着一只小铃铛。 如芷没去招惹那只小铃铛，一转身爬上了旁边的宫墙。她虽没什么神力，但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省心的货色，上树下海样样能折腾，这区区宫墙还不算什么。 宫墙内紧挨着便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辛夷花树，如芷脚不沾地地在树上蹦跶，竟也一路闯到了紫清宫深处，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身处宫内那唯一的一棵梧桐树上。 梧桐树下的石桌旁，两位公子哥儿正面对面下棋，其中一位穿着白衣裳，装模作样地摇着手中折扇，另一位一身火红，正是如芷苦苦寻找的青阳帝君。 不走正门的如芷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她只是不正经惯了，脑子还未转过弯来，身子已经先一步走上了“歪魔邪道”，走正门什么的，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做出的决定。 此刻她闯进人家宅院遇见主人，少不得要想个什么借口给人家解释。若是别的哪位神仙，如芷倒也不必这么费脑筋，可眼前这位，是她想要恭恭敬敬请回家做姑爷的贵人。 如芷上一次见青阳时，他一头长发随意地散着，今日倒是规规矩矩用一支红玉簪束了起来。 树下两人喝的是茉莉花茶，青阳的那一盏中还浮着一朵绽开的茉莉，一阵风起，吹得那茉莉也跟着颤了颤。 青阳从棋盘上收回手，淡淡瞥了一眼茶盏，忽然极快地向后撤离。 文和正要询问，便听得“砰”的一声，一团火红重重砸在了棋盘上，棋子飞溅，正打在文和眼角，疼得他连忙捂住眼睛，站起身指着那东西骂道：“哪里来的小杂粹！” 小杂粹从一团火红里抬起头，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对不住，我也不是故意的……” 随后她从桌子上跳下来，不耐烦地跺着脚扯了扯裙子，嘀咕道：“都是这累赘东西惹的祸，姑奶奶我行走江湖五千年，竟然栽在一条裙子手里……” 文和揉着眼睛，终于看清楚说话的那玩意儿原来是个小姑娘，一腔怒火顿时便消了七七八八，找回理智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如芷是光明正大以凤凰族小公主的身份来的，介绍身份自然也不必造假。 于是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道：“我是南禺凤帝的独女，名叫如芷，今日前来是……”她转身面朝青阳，又拜了拜，“今日我是来拜访青阳帝君的。” 第9章 文和自听见“独女”二字，便已经陷入了呆滞，而青阳陷入呆滞的时间比他更早些——如芷身上衣裳的红色，与他自己的那身一模一样。 小丫头那两句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耐心，此刻两人都无答复，她便有些烦躁起来，指着青阳道：“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进来了？” 青阳定定地看着她，“我之前，竟已见过你。” 文和：“啊？” “哎呀，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如芷一拍巴掌，摇头晃脑背书似的道，“自那日一别我对帝君的美貌真是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今日特地前来拜访，便是想对帝君说，那日我的邀请还作数，帝君若是愿意，不如到南禺小住一段时日？” 她一张脸笑得像只烂柿子，“或者长住也行！” 文和回过神听见如芷这番话，看好戏地冲青阳挤眉弄眼。 青阳缓缓地将左手按在胸口，仿佛那样便能安抚他狂跳不止的心脏。他低头掩住神色，低笑一声，问道：“你确定要请我去南禺小住？” -- 第15页 如芷见这事儿有戏，凑近青阳跟前连连点头：“我真是带着一万分诚心来邀请你，你要是嫌弃我咖小，我就让我爹来请你。” 青阳：“好。” “啊你还真要我爹来请啊？那你跟我去那个什么莲花池，我爹现在就在那儿呢。”说着如芷便上手去扯青阳的衣袖。 文和估摸着青阳有些听不懂如芷说话，便替他解释道：“他并非嫌弃你地位低，他这是答应你了。” 上次见面时这位帝君还冷冰冰的不理人，怎么这一次就这么好说话，如芷有些不确定地扯着青阳衣袖，弯腰仰起小脸去找青阳垂下来的眼睛，问道：“是吗？你答应我了吗？” 青阳看见她青涩的眉眼，明明与记忆中生得半分也不像，可她这般望着自己时，又分明就是那个她。 青阳觉得自己的胸腔大概是平静不下来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出食指点在她额心将她推开了些，“我现在回屋收拾些东西，你不要乱跑。” “你怎么每一句话都不答在点子上？”如芷有些恼，“人家问你什么，你就该答什么，每次回答都这么七拐八绕的，是要人去猜吗？” 青阳：“我这样答，你不是也能理解么？” “可那不一样。”如芷难得严肃，“有时候，问问题的就只是想从你嘴里听见那个确切的肯定的答案，你不清楚地说出来，别人又怎么能确切地肯定地知道你的想法呢？” 还真是一模一样的那个她。 青阳淡淡一笑，并不搭理如芷，转身进了屋。 方才点了她额头的那根指头仿佛有些发烫，青阳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摩挲着那一小片肌肤。 他并非不想搭理如芷，只是现下实在脑中混乱，不知道该如何保持理智与她说话，若再不冷静片刻，怕是要炸开。 “真是对牛弹琴！”如芷气愤地踢了一脚石凳。 文和深有同感地拍了拍如芷肩膀，“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气死身边人，你习惯便好。” 青阳出来时带了一只巴掌大的纳物囊，他一边走一边将纳物囊系在腰间，连同脑袋上一颠一颠的红玉簪也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这气氛让文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于是找了个借口先溜走。 紫清宫的布置与天宫别处都不同，如芷来时未仔细看过，此时解决了一桩大事，她便开始四处晃荡，瞧什么都新奇。 往常去学堂，凡是正经上课，如芷从来听不进去，但先生扯皮的内容她却能过耳不忘。先生当年讲药理时讲到辛夷花，说这花十分好看，还变幻出几朵给学生们看，她便一直记着这花的模样。 今日见到这么多在南禺见不到的辛夷花，如芷想着虽然自己并不知道辛夷花有何功效，但娘亲一定是晓得的，若能装些花瓣回去，或许偶尔能派上什么用场。 于是她选了一棵生得很大的辛夷花树，蹲着在树下捡起花瓣来。 青阳一回头不见了这小丫头踪迹，好不容易才在那树下看见她小小的背影。 她挑花瓣挑得认真，周围有几只未成人型的小精怪欲去打扰，青阳上前站在她身后，便将几只小东西吓得四处逃窜。 根据能够容纳的体积不同，纳物囊的大小也不同，纳物囊越大，戴着也更费力。 如芷平日里不需要装什么大的物件，随身携带的这只便只是用来装很小的杂物，能装下的东西不多，因此她没过多久便将自己纳物囊装得满满的，待到装满了，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忘了同伴。 “啊——” 慌忙起身时没站稳，如芷惊呼一声，直直向后栽去，被青阳接了满怀。 口鼻间尽是辛夷花香。 如芷回头，望进青阳看向她的眼睛。蓝而近黑的奇异色彩，如浩瀚宇宙，无边无尽，又如南禺的那片海，温柔却有力。 这双眼睛在看她，却又仿佛不仅仅看到了她。 “奶奶的，差点摔一跤，谢了！” 如芷借力离开青阳的怀抱，说话依然不甚文雅。 青阳将几乎有些发抖的双臂藏在身后，暗暗长舒一口气，捏了捏她手中鼓鼓的纳物囊，问道：“小丫头，为何不去树上摘？这地上的花瓣也不知是多久的，既不新鲜，也不干净。” 两句话说完，青阳有一刹的愣神。 他想，若是放在以前，他哪里有半点机会，能将“小丫头”三个字用在她的身上。 “树上的花长得好好的，我就不去招惹了。”如芷得意洋洋地　　晃了晃纳物囊，“我选的个个都新鲜又干净，不比树上的花差！” 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杀魔斩神未见得她皱一丝眉头，待这些小花小草，却又比谁都怜惜。 青阳有些无奈，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又忽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才向文和吹了牛，便将抬上去的那只手移下来，理好如芷挽上去的衣袖，随后捉住她被袖子掩了一半的指尖。 他的手温暖干燥，如芷心头一惊，下意识看向他。 “你若是又四处乱跑找不着踪迹，一会儿我该如何向你爹交待？”青阳振振有词，“到瑶池之前不许松开。” 如芷怕自己惹得这位帝君不高兴，先前答应的事情他又反悔，便爽快地点头道：“行！” 仔细想想，如芷这辈子似乎还未曾与谁牵过手，连同对待家里的爹娘，虽说抱过挽过亲过脸，但从未牵手。 -- 第16页 她心里有些别扭，但意外地并不反感。 也许，是因为他的手真的很暖。 “喂，我手刚刚才摸了泥巴，你不嫌脏么？” 青阳莞尔，手上更用力了些，“不嫌。” 那只小手柔软细腻，安分地被他攥在掌心，青阳觉得自己胸腔内的心脏正十分欢喜地蹦跶，蹦得他脑子也微微发热。 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方才如芷出现的画面，恨不能将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纳入脑海。 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开口道：“我下次一定好好接住你。” 如芷想了半晌才想起他是在说先前她从梧桐树上摔下来的事，答道：“没事，我皮厚禁摔。” 瑶池众神仙已经在天帝的引导下吃喝起来，谁也没想起今天宴会的主人公还未到场，直到青阳拉着如芷走到众神仙眼前，大家才纷纷放下手中食物，七零八落地朝青阳说着客套话。 如芷趁大家没注意，偷偷溜回了自己的位置，中途还顺走了自家老爹那儿没吃完的半盘绿豆糕。 青阳表面上听着那些分辨不清的客套话，一双目光却粘在如芷身上。 待到众神仙说得差不多了，天帝这才慢悠悠站起身来说了几句。他看起来有些喝高了，耳根子绯红，话也只说了个囫囵，一旁的天后没好气地踢了他两脚。 青阳虽没什么表情，动作却是客气。 应付完了不熟的神仙们，他终于有机会与崇云说上话。 崇云面对青阳时神色终于有了些松动，冰刃似的眼神也柔和起来。 青阳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向崇云鞠了一躬，“青阳近日出关，未来得及前去拜会师尊，还请师尊宽宥。” 崇云拍拍他的手，“你刚出关不宜远行，本该师父来看你，待宴会过后，我们师徒两人再行叙旧。” 青阳答应了一声，将酒饮尽，放下酒杯，到天帝左首的位置坐了。 天帝右方，姬相一还在絮絮叨叨地骂着偷了他绿豆糕的小兔崽子，不经意被妙芜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他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家夫人，却见夫人冲青阳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哎哟……” 姬相一觉得自己迟早得被这娘俩折磨死。 妙芜见姬相一端着酒杯离开了座位，与青阳低声交谈许久，青阳一直神色寡淡，虽说不上高兴，但也没有半分不悦的意思，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许久，姬相一满脸愁云地回了座位，妙芜连忙询问，姬相一叹了口气，道：“青阳帝君说一切他自有安排，叫我们不必操心。” “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叫我们暂时不要将往事告诉小丫头。” “恩……”妙芜思考了一会儿，颔首道，“那便听帝君的罢。” 姬相一：“先前是谁急着让她知道往事的，这么快就放心地把自己女儿交给一个外人了？” “外人？”妙芜一笑，“比起他，你才是个外人，我若不放心他，难不成还能放心你？” 姬相一：“……”气死他得了！ 第10章 这许多年来，姬相一自己也说不清如芷于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对如芷并非没有半点芥蒂，但他自认作为一个父亲没有半分对不起如芷的地方，别家的父亲，也没有几个能比他更对女儿上心。 这份矛盾的心情，姬相一以为，至少妙芜是理解的。 可如今看来，不论是青阳还是妙芜，都至始至终未曾在意他的这份矛盾——既不责怪，也不体谅。 宴会之后，姬相一与妙芜先行回南禺，原本说要与崇云下棋的天帝早已醉得不省人事，被天后拎小鸡仔似的拎了走。 青阳要与崇云叙叙旧，如芷怕被他放鸽子，便携了一群莺莺燕燕等着。 崇云生性寡淡，连同喝水也喜欢喝那没什么滋味的白水，青阳替他倒了一杯，崇云一只手接了，浅啜一口，看向远处的如芷，问道：“这丫头便是她？” 青阳点点头。 崇云认真地看了如芷许久，见那小丫头在凳子上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如同火烧了屁股一般四处乱窜。 她说话时眉飞色舞，整张脸没有一处消停的部位，实在与身边几个文静姑娘形成鲜明对比。 崇云不禁淡笑，回头对青阳说道：“你闭关时，为师新收了一个小徒弟，两年前偷跑去北海，为了醉仙草与那灵屐蛇相搏，险些送了性命。我瞧着这无法无天的性子眼熟，今日才想起，可不是像极了她？” 青阳认真思索了片刻，摇头道：“不像。她虽然一向不羁，但从不做危及性命的事情，除非……”他顿了顿，“除非那事情于她而言，比性命更重要。” 崇云叹了口气，“说得也对，我那顽劣小徒，的确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两人又谈论了些离钟山上往年与近年的趣事，崇云起身告辞。青阳心不在焉多时，便也不再挽留。 远处的如芷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的动向，看见青阳送走了崇云，连忙凑到人家眼前，生怕青阳溜走似的拉住他袖角。 青阳觉得自己整只手臂连同衣袖都紧张得僵硬起来。 如芷憋了一肚子问题，张口就问：“刚才那个人是谁，和你什么关系啊？” 青阳：“他是崇云天尊，我的师父，我自小便是由他抚养长大的。” -- 第17页 初次见面时，这位帝君全身上下都藏着冷冰冰的刀刃，一旦靠近，就挨一个鲜血淋漓，得亏如芷皮厚敦实，才能不被利刃所伤。 可今日，他说每一句话的语气都仿佛三月春风，暖到心坎儿里。 可惜如芷不是个有心的，冷暖于她而言，都体会不出来什么差别。 如芷：“你师父？那我就不吐槽了。” 青阳：“什么？” “他刚才老看我，”如芷不满地控诉，“看得我浑身不舒坦。” 重活一世，她的性情喜好竟没有丝毫变化，以前与天尊不对付，如今分明什么都不记得，却依然如此。 青阳失笑，“他是见你好看，便多看了两眼。” 如芷：“……那就原谅他了！” 从天宫到南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是有心，走上半日也是可能的，青阳原本有十足的耐心赶这段路——若是路上只有他与如芷独处。 可眼前这群酸眼睛的歪瓜裂枣算是怎么回事？ 青阳：“这是你出行所带的仙婢？” 此话一出，眼前几个打扮明丽的姑娘立刻变了脸色。 如芷将姑娘们揽在身后，谄媚道：“我哪儿来的什么仙婢呀，这都是我们凤凰族最好看的姑娘，我给您挨个介绍介绍？” “介绍？”青阳的脸一层一层黑了下来，“我为何要认识她们？” 如芷：“你到南禺以后，大家就都是朋友了嘛，提前认识认识。” “你方才还说对我朝思暮想，”青阳俯身向她，“现在却是要将我介绍给别人？”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辛夷花香中混着些微酒香，如芷怕酒，稍稍后退半步，被他握住手腕。 如芷一向是不喜欢被触碰的，青阳今日对她的许多动作，在她看来都是逾矩，可兴许是这张脸太好看的缘故，她总是生不起来什么气。 反倒有些怕他生气。 “我……确实朝思暮想来着……” 准备好的稿子都已经背完了，此刻如芷再也编不下去，“但我是想，想让你娶只母凤凰……” 青阳脱口而出：“娶你不行么？” 快言快语不经思索的最大坏处便是无法预料后果，青阳说完这句话差点儿咬了自己舌头。 一定是因为方才酒喝得太多了些。 青阳开始在心里暗骂今日每一个前来给他敬酒的神仙。 如芷瞪大眼睛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挣开青阳的手，反身踢了一脚青阳小腿，怒道：“老色胚！老流氓！癞蛤|蟆！姑奶奶我才五千八，娶你个大狗腿子！不要脸皮！” “老流氓”一脸惊诧，正要开口，便见眼前这团火红飞快地消失，化作一只雪白的巨鸟，拖着三根长长的尾羽窜上了天空，白鸟身后跟着几只颜色深浅不一的红羽巨鸟。 巨鸟们眼神凌厉，翅膀宽大，羽毛柔软，随风而动。除了白色那只，其余几只巨鸟身上的颜色都并不单调，它们的头部、颈部及尾部都有和谐而美丽的七彩颜色，三根尾羽状似孔雀尾羽，羽尖有虹彩光圈，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但这尾羽比孔雀的更为粗长，也更为柔软，随着迅疾的飞翔在空中曳曳飘摇。 天宫上有好些神仙从未见过凤凰元身，便是见过的，也难得同时目睹这么多只。 这境况如此壮美，一时之间，天宫人声鼎沸，纷纷叫嚷吵闹着表达欣喜之情。 唯有青阳没有半分欣喜。 文和不知突然从哪儿钻出来，手贱地打了一下青阳后脑勺，“未来媳妇儿的元身这么好看么？看傻了？” 青阳难得地没有骂他，木然问道：“她……为何是白羽？” “白羽？”文和一头雾水，“哪儿有白羽？” 领头的如芷早已看不见，天边仅剩几只红羽凤凰的残影，仿佛一团火烧云，看热闹的神仙们也逐渐散了。 文和一看就是个一问三不知的货色，青阳同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酒囊饭袋没什么好讲，后知后觉地理了理后脑勺被文和打乱的头发。 腰间纳物囊一晃一晃，垂坠感让青阳失魂落魄地认识到，他现下没什么理由去南禺了。 也不是就不能去，只是少了那么个由头，眼巴巴地找上门去，便真的像没脸没皮的癞蛤|蟆。 青阳捏着纳物囊，喃喃地自言自语：“她怎么才五千多岁呢？” 文和以为青阳在和自己说话，真诚地回答：“我不知道。” 天宫五殿下瞧着帝君的脸色，心想自己定是错过了什么大八卦，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问道：“您这是被小凤姬撇下了么？我看小凤姬原本很是热情，难不成是您惹她生气了？” 青阳瞥他一眼，突然觉得这只嗡嗡嗡的苍蝇着实碍眼，心里有些不耐烦，“你几个兄弟都早有自己的领地了，怎么就你还整天杵在我眼前？” 文和一脸无辜，“我哪儿来的兄弟？” 青阳懒得同他胡诌，“我这便去提醒天帝，让他记起来他还有个狗皮膏药似的儿子。” 在众多神仙的印象里，天帝是位极温和的帝君，尤其是与南禺那位威严的凤帝比较起来。担了职责的神仙们在管理时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上报给天帝，他一向都是乐呵呵地不计较，批个微不足道的小责罚便了了。 可在对待亲生儿子时，天帝却是严厉至极，指派下去的任务通常是危险而艰苦的任务，儿子们负了伤也从来得不到父亲的一次探望，最多不过在批奏折时过问两句。 -- 第18页 五万年前众神仙们口中最被天帝疼爱的大儿子为了执行任务，险些丢掉一条命，天帝所作所为中唯一能称得上“关怀”二字的事情，便是开口向青阳讨了半盏麒麟血，却也懒得送，还是天后心疼骨肉，搭上半生修为，又寸步不离地照料了好几年。 文和觉得自己实在消受不起这种疼爱，被遗忘得非常逍遥自在。 青阳向来说到做到，文和发现他们还真是在往太微宫的方向去，慌忙转移青阳的注意力，“她为什么只有五千多岁，你去南禺问问凤后不就知道了么，这种事外人如何知道？何况他们南禺隔三差五就要封岛，我这种没什么交情的怎么能帮你打探消息？” “打探消息？帮我？”青阳嗤了一声，“我有病么，指望你这么个不靠谱的？我方才不过自言自语罢了，谁让你上赶着？” 文和：“……你抓重点行不行？” 青阳不说话了。 文和算是明白了，这货压根儿就是不敢去南禺，自己这算是撞在枪口上来找骂来了。 第11章 一声嘲笑已经涌到喉咙口，硬生生被文和拽回肚子里，生怕眼前这个小气鬼一个不满意去自己亲爹那里告状，天神保佑，就让龙帝彻底忘了自己这个儿子吧。 左手尾指上的通讯灵石恰到好处地震动了两下，文和立刻由此生出一计，将左手伸到青阳眼前，卖弄地晃了晃，挤眉弄眼道：“瞧着这颗通信灵石，您想起了什么？” 青阳：“我媳妇儿。” “啧。”文和将手收回来，“我也是偶尔与暨阳真君闲谈，才晓得她沉迷于此，既然你不想去南禺，不如先以这个方式接近她？” 青阳抬起手，尾指红色的灵石散发着盈盈光辉。 他取下那颗灵石放在手心，手指一拂将灵石颜色还原，握拳再摊开手掌时，灵石已经变成了一小撮灰烬，随风飘散在空气里。 文和：“……”败家玩意儿！ 这若是让暨阳真君看见，他那张皱巴巴的老脸都能气得绷直了！ 青阳取出一颗新的通信灵石，顿了顿，将这颗灵石化为白色，戴在了尾指上。 文和笑出声，“哟，帝君您这是换口味了啊？” 青阳没理他，打开屏膜输入昵称，接下来，他需要知道如芷的昵称。 文和一看就明白帝君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忙道：“我是一朵小清新。” 青阳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文和：“看我做什么，我有那么骚气的吗？这是你未来媳妇儿的昵称，我好不容易才从暨阳嘴里撬出来的！” 青阳皱了皱眉，心道“小清新”是个什么东西，很好闻的意思吗？ 不过不管是什么意思，都很好听就是了。 目睹了某帝君面目表情由嫌弃变为满意的整个过程，文和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重色轻友。 虽然这个“友”很大程度上是由他自封。 看着青阳忙忙碌碌，文和忽然想起什么地问道：“说起来，今日你与她相处的时候不少，为何没有如当初探我一般探探她的昵称？” 青阳淡淡道：“探入神识多少有些风险，我怕不小心伤了她。” 文和：“……哦。” 重色轻友到这份上，也实在是无话可说。 青阳提交了加“我是一朵小清新”好友的申请，一时半会儿还未得到回复，文和便见缝插针地八卦起来。 文和：“我说你为何不敢去南禺呢？那些往事，便是告诉她也无妨罢？”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一己私心，不曾得她同意。”青阳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还未想好要如何应对知道真相的她。” 文和更加疑惑，“所以你是怕她生气？可她为什么要生气？难不成她曾经说过叫你不要救她？” 青阳无声地点点头。 文和：“可你为了救她险些归元，她也不至于如此不领情罢？” 青阳：“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 什么性子——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性子么？ 真不明白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可值得喜欢的，叫这个呆子念念不忘这许多年。 文和：“要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将自己放得如此卑微。” 青阳：“我乐意。” 从天宫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如芷便已经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南禺境内，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飞得最快的一次。 乌熠正站在凳子上擦着如芷门前挂着的那只鲛油灯，只觉得一阵风卷过，便见那团白色的影子在眼前一闪，随后响起一串怒不可遏的砸门声。 几位跟在如芷身后的姑娘齐齐后退两步，一脸惶恐地与乌熠大眼瞪小眼。 乌熠从凳子上跳下来，向几位姑娘道了好，小心翼翼问道：“我们小祖宗这又是生谁的气呢？” 几位姑娘纷纷摇头表示这事儿她们不敢说。 乌熠叹了口气，作了个揖道：“唉，没事儿，祖宗发火也不是一次两次，姑娘们辛苦了这大半日，想必也累了，还请都回去歇息吧，公主的事儿乌熠自会去禀告凤帝凤后的。” 请走了几位姑娘，乌熠重新踩上凳子，不紧不慢地继续擦起鲛油灯来。 自家这位主子每一次发脾气的动静都很大，但她就连发脾气也没什么耐心，不一会儿就能消气。乌熠懒得去自找麻烦，再过一会儿若她还未出门，再去通知凤帝凤后也不迟。 -- 第19页 如芷一回屋便钻进了被窝里，从脑袋下面扯出软绵绵的枕头，气哼哼地指着它骂道：“老流氓！” 骂完觉得不解气，她又爬起来对着枕头拳打脚踢一番，打得累了，才抱着枕头瘫下来，闭上眼喃喃自语：“这个娘娘腔，总有一天我要叫他脱层皮……长得好看了不起啊？长得好看我就辣手摧花！哼哼……” 乌熠擦完了外头的所有鲛油灯，纳闷今日小祖宗怎的生了这么久的气，便放下手中抹布，轻悄悄推开了门，转进去一看，那丫头抱着枕头睡得正香。 嘿，这气生得，可真宽心。 乌熠一哂，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心里盘算着小丫头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得先去将晚饭给她放在灶子上温着，待她醒来，定要嚷嚷着饿。 紫清宫内的帝君与文和下棋下得心不在焉，还不晓得他眼巴巴等着的小东西已经在梦里流了一枕头哈喇子。 文和见青阳不停地摸着尾指的灵石，好笑又无奈地将指尖棋子扔回棋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从怀中掏出他那把特制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 青阳头也不抬：“有屁快放。” 文和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合上扇子在棋盘上点了点，“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那许多年，她却一直不肯答应你？” 青阳犹豫片刻，不耻下问道：“为何？” “因为你脸皮太薄。”文和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摆出一副长谈的模样，“你和她的名字，随便拿一个出来，那在十方天地之内都称得上是家喻户晓，但这许多年来，你可曾听到有谁将你二位的名字放在一起？且不说你这份深厚的情谊，单是你与她相识这件事情，怕是也没有几个神仙知晓罢？追女孩子嘛，还得主动些，至少，你得让人家晓得你喜欢她，对不对？尤其是她这般心思粗糙的，非得你明明白白说出来不可。” 青阳颔首，“我闭关的这些年时常自省，你说的这些，我也都已认识到，如今说话，也都直白许多。” 文和想起他今晨还将如芷气得踢石凳，忍不住反驳：“您怕不是只在我跟前直白？” 青阳：“我今日便表了白。” 这木头桩子还会表白？文和诧异道：“你说什么了？” 青阳：“我说娶她。” 文和：“……” 先前还恨不得将说错话的自己团成一团，滚回玄冰洞再修炼一万年，此时却一本正经地将这件事拿出来邀功，也亏得文和不知情，否则他大概便要觉得自己认识的是一根活生生的朽木了。 文和恨铁不成钢地扶额，“你这哪里叫表白……” 青阳皱眉，“这还不叫表白么？” 文和：“你这是在耍流氓！” “流氓”二字精准无比地戳中了青阳的痛处，他忍住要将文和碎尸万段的冲动，咬牙切齿道：“那您有何指教？” “小姑娘都是矜持羞涩的——虽说她算是个例外——但基本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你得让她在与你的交往中渐生情愫，如此，你才能水到渠成地表白心意。” “她若是能生出什么情愫，我此时此刻还会坐在这儿听你讲废话？” 青阳觉得自己大概是在玄冰洞里待得太久，忘了文和不着调的本性，才会老老实实让他给自己灌这么一脑子水，“算了，原本也是个惹姑娘嫌的，我还能指望从你这里学到什么？” 文和：“我好歹也算见过猪跑，可您知道猪有几条腿么？” 他也觉得自己说了这么一大串都仿佛鸡同鸭讲，气得将棋盘上的棋子拂乱，起身往屋外走，一面走一面念叨：“让你个死木头桩子再去追上十几万年，老子还乐得看笑话呢……” 如芷这一觉睡得很长，到第二日醒来，她已经全然忘了昨日的不愉快，趁着乌熠还未前来叫她起床，懒洋洋地裹着被子靠在床头翻看论坛。 刚唤醒灵石，尾指便传来一阵颤动，她有些激动地打开屏膜，看见弹出来一则消息： 【[不及琅川雪 ]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如芷发贴回贴多，加她好友的不在少数，她的回复也一向痛快。 点击同意后，对方立刻发来一个屏膜抖动，整个屏膜和尾指都抽筋似的抖个不停。 如芷：“……” 她揉揉抖得发麻的尾指，缓了缓才回复对方的消息。 [我是一朵小清新]有事请讲。 [不及琅川雪]抱歉，方才手误。 [我是一朵小清新]…… [我是一朵小清新]新用户吧？没事儿，熟悉就好！ 紫清宫内，青阳也还未起身，半倚在床头，正看着如芷发来的最新消息发呆。 他想，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她发这些消息时是怎样的心情，如若这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又该是怎样的语气？ 想着想着，脑海里便全是她的脸，以前的模样，现在的模样…… 青阳觉得自己快要魔怔了，为何只不过是几句写在屏膜上的字，既摸不到也听不见，他这一颗心，却跳得如此欢快呢？ 第12章 对方没有再回消息，如芷打算刷刷论坛，刚点进去还未来得及看一个字，她的尾指又是一阵颤抖—— [恍然如梦]尊敬的小清新，请问您之前承诺给我的炉子……您是否还记得？ 如芷一拍大腿，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 第20页 都怪那个老流氓！ 这段日子她一直忙着计划把青阳拐到南禺来，早将暨阳的炉子抛在了脑后——一向心宽似海的如芷头一回有觉得有些愧疚。 [我是一朵小清新]你等着，我一会儿就给你送上来。 发完消息，如芷翻了个身一骨碌爬起来，衣裳还未穿整齐就往外跑。 十方天地内，凤帝姬相一被广为流传的爱好有三个：老婆女儿和炉子。平常除了处理身为帝君的分内之事，再哄好了老婆和女儿，姬相一便会去他那专属的地窖中造炉子。 除了最常用的炼丹炉，他也造炼仙器用的炼器炉，因这几十万年来他的爱好专一，因此一手技术也算小有名气，偶尔还会有神仙专门前来购买，但姬相一的炉子从来只赠不卖。 十方天地之内，与姬相一这位凤帝地位持平的，唯有龙帝与麟帝，因此能够格承受姬相一所赠的神仙，俱是于天地有过大功劳或是德高望重的神仙，譬如虽不善战但门下弟子遍布神仙界的崇云天尊，又譬如救治过无数神仙的淮崖圣君。 姬相一总共送了淮崖圣君两只炉子，第一次送是在淮崖圣君四十万岁寿宴上，至于第二次，说起来还与如芷有些关系。 如芷幼时并不如她现在这般活蹦乱跳，她是生而白羽，神力低微，最初那几年几乎只是吊着一口气，而这世上除了天生拥有起死回生麒麟血的麒麟一族以外，医术最为高超便是远在北海回风谷的淮崖圣君了。 淮崖医治时来者不拒，诊金收取也绝不超出患者所能承担的数额，但他有一个毛病，便是从不出谷。 那年，天气最冷之时，如芷身体弱到只能整日昏睡，凤帝凤后便抱着还未能化作人身的她亲自拜访，临走时，姬相一带走了他平常连摸也舍不得摸一下的炉子。 可惜如芷那时并未记事，且不说姬相一割爱送炉子这件事，就连她自己曾在回风谷住了二十余年，她也是不记得的。 如今，如芷只晓得自家老爹最是喜爱他那满地窖炉子，因此一般不会到那处去惹事，不过她也曾亲眼见到姬相一将无用的炉子全部毁掉，心中便不觉得这炉子稀罕，想来拿一只送给暨阳做人情，应当是没什么紧要的。 此时天色还早，姬相一有一大堆杂事等着他处理，待处理完杂务，到了傍晚，他才有时间到这地窖中来。 如芷大略数了数，地窖中摆放着的炉子约莫有五百多只，这么多炉子，估计老爹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扛走一个他大概也不晓得。 不过如芷自认做事一向光明正大，便留了个字条夹在门缝里，待一会儿回来见到姬相一，再当面跟他通报一声——妥得很。 她摸了摸那只小小的纳物囊，想起昨日捡的辛夷花瓣还未来得及拿出来，身上也没有更大的纳物囊，只好将炉子扛在肩上—— “我去，真他丫的重！” 如芷骂了几声，咬着牙往前走。 回到自己的叠风小院，如芷唤来乌熠，将装了辛夷花瓣的纳物囊交给他，叫他拿去洗了，再交给凤后。 随后她进屋取了一只更大的纳物囊，准备将炉子装进去。 乌熠伸手摸了摸那只炉子，问道：“主子这是要将炉子送到哪里去？” 如芷一边搬炉子一边回道：“前些日子得了暨阳老头儿三十颗灵石，送只炉子算回礼。” 见她搬得困难，乌熠上前去搭了一把手，顺口道：“这只炉子可真大，若不是因为主子，想必凤帝一定会舍不得呢。” 如芷：“他还不知道。” “谁？”乌熠反应了一会儿，惊恐道：“您是说您这是偷来的么？！” “你怎么说话的？”如芷将纳物囊系好，不满地打了一下乌熠肩膀，“这大清早的我上哪儿找他去？” “那您……” “我在地窖给他留了条。”如芷满不在乎，“不就一只炉子么，一会儿回来我再跟他解释，你别多嘴。” 凤帝虽爱惨了他的炉子，但是比起炉子，应当还是女儿更为重要罢？ 乌熠想了半天也想象不出凤帝会有什么反应，只好先答应了如芷。 与此同时，远在天宫的青阳帝君也已经起身。他先是不疾不徐地将自己衣衫整理好，头发散漫却整齐地用一根红色发带绑了，柔软地垂在身后。 随后帝君吃了几口糕点，将屋子内的藤摇椅搬到院中梧桐树下，又为自己泡了一壶清茶，在藤摇椅上躺下，悠哉地逛起论坛来。 因他眼下还不知能与如芷聊什么，便打算先将这论坛中所用的独特词句摸个透，再“对症下药”。 爱她所爱，方能投其所好。 这般想着，青阳一边自我感动，一边细细地琢磨起论坛中的贴子。他看得十分认真，如同幼时在学堂先生教导课文时一般，一字一句地反复研究。 几个时辰下来，他已经将近日的贴子都浏览得差不多，手边整理了好几页弄不明白的词句，决定去请教请教暨阳真君。 他揉了揉太阳穴，从藤摇椅上站起身来，又理了理手中几张纸，转瞬消失在庭院中。 暨阳真君还在睡觉。 拂煦殿内来回走动的只有两个小童子，一个在炼丹房里看火，另一个在打扫院子。金毛松鼠吱吱就趴在他打扫院子那小童子的脑袋上，随着小童子的动作摇摇晃晃。 -- 第21页 见到青阳来，小童子停下手中的活向青阳行了一礼，吱吱叫了一声，从小童子脑袋上跳下来，一蹦一蹦地进了屋。 不久，暨阳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出门，嘴里念念有词：“哪个不开眼的大清早扰人清梦……” 随后他抬头——石化当场。 第13章 不开眼的青阳帝君好整以暇站在暨阳不远处，拘了一礼道：“抱歉，是在下打搅真君了。” 暨阳赔笑，“……帝君说的哪里话呵呵呵，不知是帝君大驾光临，实在怠慢了、怠慢了……” 青阳：“虽然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但唐突来访扰了真君清梦，总归是我的不是。” 说着，他又拘了一礼。 暨阳：“……”就没见过这么小气的神仙！ 此刻即使施隐身咒逃跑也来不及了，暨阳打了几个哈哈糊弄过去，问道：“不知帝君有何要事？” 青阳从怀中掏出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其实他是真心诚意在道歉，因为今日他前来请教也算有求于人，姿态自然要低些，只是帝君这张嘴只是看起来好看，用起来却不那么称心，说话总像带着一阵阴风似的寒碜人。 暨阳看了一眼那纸上内容，发现都是他和如芷从人间学到，如今又流传于论坛的“网络词汇”，笑道：“帝君来问小仙可算是找对了人，您将这东西留下，待小仙写好释义再给您送去紫清宫。” 青阳想了想，摇头，“不必写，你若有闲，给我讲一遍便是。” “可这数量不少，单讲一遍，您……”后面半句被青阳的眼神杀回了暨阳的肚子。 青阳是天纵奇才，他幼时的修炼事迹已被载入史册，过目不忘也并非传说。 暨阳在心里抽着自个儿大耳刮子，想着自己今日怎么老摸到帝君的老虎屁股。 青阳：“不知真君现在可否得闲？” 暨阳点头哈腰，“得闲、得闲……” 于是暨阳也没敢说自己还未洗漱，连忙恭恭敬敬给帝君沏茶，将帝君请到上首坐了，自己站在一旁一个词一个词地为帝君解说。 讲完了一页纸，青阳得空抬头看了暨阳一眼，疑惑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这边来坐罢。” 暨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仙早起还未漱口，怕口臭熏着您。” 帝君：“那你站着吧。” 暨阳：“……” 青阳整理了满满五页纸，讲完第三页时，暨阳觉得口干舌燥，却又不敢直说，便只好偷偷舔舔嘴唇，翻到第四页准备继续讲。 刚讲两个字，青阳终于良心发现地察觉到暨阳的疲劳，大发慈悲道：“你先去歇息会儿罢，我自己再看看。” 暨阳感激涕零地谢恩退下，抓紧时间去洗脸漱口。 青阳百无聊赖地拿起讲完的三张纸，手中燃起幽蓝麒麟火，将三张纸烧得灰烬也没留下。 他伤势未完全恢复，麒麟火蓝中带黑，蓝得不太纯正。 青阳盯着手中那团火看了许久，觉得果然不甚好看，正思量着是否要将晚上睡觉的地方改到玄冰洞，忽然听见屋外一声呼唤。 那声音很好听，铃铛似的一串，清脆悦耳，砸在青阳心口上，叫他忽然慌张起来。 “暨阳老头儿，我给你送炉子来啦！” 青阳将剩下的两页纸叠进怀中，略微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还未踏出半步，便见如芷已经闯进了门。 帝君一身红色很是显眼，如芷看见他，微微愣了愣，随后愤愤地“哼”了一声道：“晦气！” 青阳垂下头。 他想，他从来都不懂得如何讨她欢心，倒是很擅长惹她生气。 如芷只说了那一句便不再理他，自顾自解下纳物囊，找了个空旷地方小心翼翼将囊里的大东西放出来。 这只炉子其貌不扬，别的炉子拥有的雕花龙头它一概没有，只有个光秃秃的大肚子，油光锃亮。 如芷摸着炉子滑溜溜的表皮，不知想到哪里，一边摸一边暗戳戳发笑。 她这幅样子被刚进屋子的暨阳看见，瘆得暨阳连新炉子也来不及欣赏，问道：“公主您这是又要找谁的麻烦呢？” 问完恍然想起帝君还在这屋子里，暨阳刚洗干净的脸顿时又出了一脑门儿冷汗——如芷前些日子胆大包天的混账话还记忆深刻，她若是将帝君惹恼了可怎么收场？ 如芷将炉子拍得砰砰响，“你瞧，这像不像西天那群和尚的脑袋？” 暨阳：“……” 正在喝茶的青阳险些一口喷了出来。 暨阳偷偷瞄了帝君一眼，心道可得早点将小祖宗送走。 他潦草地验了货，摸出两颗灵石递给如芷，“辛苦您跑这一趟，我这儿庙小，就不留您了，您看……是要我送您还是您自个儿走？” “还有跑腿费？”如芷掂金子似的掂了掂那两颗灵石，“难得你这么有良心。” 暨阳点头哈腰，“是是是。” 快走吧您嘞！ 如芷将灵石揣进纳物囊，眼珠子溜溜转，转到青阳的方向定住。 她反身用屁股够着青阳身旁的那只椅子，翘了个二郎腿笑嘻嘻道：“嘿嘿，想要我走？我偏不！” 暨阳使眼色使得眼皮直抽抽，那祖宗却无动于衷，只恨他脸皮没厚到那程度，否则能当场给她跪下。 -- 第22页 依照青阳的性子，他是不愿在此时见到如芷的。按文和教给他的法子，是要先在论坛上接近她，待到水到渠成再敞明身份，届时她即便生气，也好歹有了些情谊做缓冲。 哪知缘分一词向来捉弄。 他一贯不会哄人，面对如芷时更是毫无办法——手脚尚不知如何安放，就更管不住原本就管得不好的嘴了。 青阳忽然想起文和说他脸皮太薄，原本他并不当一回事，可事实摆在眼前，顿时又觉得是该好好反思。 只是这脸皮薄了许多年，一时要改也来不及，青阳便想捡个现成的例子来模仿模仿。 所谓物以类聚，青阳想了一圈，觉得自己熟识的神仙大多都是矜持内敛，唯独那么个脸皮厚的文和，却是个母胎单身汉。 哦，文和的爹是够脸皮厚，不过文和的娘被许多神仙在私下里称为母夜叉，也不知天帝那套法子套用到温柔可爱的如芷身上，能不能起作用？ 第14章 青阳暗自叹了口气，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 于是他转向如芷，学着天帝撒娇时的油腻腔调问道：“昨日是我孟浪，不知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消气？” 如芷扭头，对上那双幽潭般的眼睛。 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张四方的小茶几，此刻帝君一手撑在茶几上，如芷便离他很近。 呼吸咫尺，青阳脑子有些懵。 他没料到如芷转过头会离得他这样近，一时间想要撤远些，却发觉那只放在茶几上的手已经僵了。 如芷也有些发怔。 她想，为什么明明是这么一张娘兮兮的脸，她却依然觉得好看？这不该是她的审美。 还有他现在这个动作，这副腔调，与姬相一做错事讨妙芜欢心时简直一模一样。可那时候她分明觉得姬相一肉麻得紧，现在看青阳却只感到温和如水，其间还带着些说不出的别扭。 如芷觉得——有点可爱。 于是方才要将帝君扒层皮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如芷秉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气节，从鼻孔里嗤了一声，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给我道歉！” “好。”青阳松了口气，费力拿回有些发麻的手臂，从椅子上站起身，挪到她正面，态度十分诚恳，“你想要我如何道歉？” 如芷：“这个我还没想好，你能怎么给我道歉？” 只要你开口，又有什么是不能的呢？ “既然你没想好，那便想好了再来告诉我罢。”青阳顿了顿，“若你嫌紫清宫偏远，我可以每日在这拂煦殿等你。” 暨阳：“……” 他做错了什么？！ “行！”如芷一口答应，“那我就暂时先原谅你了。” 青阳一笑，“多谢公主宽容。” 虽然不知这两位之前有什么龃龉，但暨阳听了如芷这番话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晓得如芷一向消气快，却也晓得她消气只是自个儿心情转变，记别人的仇记得半点不浅，再说到“原谅”二字，若不将对方扒层皮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可今日她竟原谅得如此容易，甚至只是得了空口许诺，便先冰释了前嫌。 暨阳的一腔好奇怎么也按捺不住，决定待这两尊大佛离开，他就去找文和君探探消息。 如芷站起身，跺了跺脚，“那我先走了，还得去和我爹打个报告呢。” 暨阳两边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子，“好的好的，还劳请您回去代我向凤帝道声谢。” 如芷大方地摆摆手，“不用不用，一只炉子而已。” 院子内的小童子早已不知去向，如芷身影愈行愈远，整个拂煦殿显得十分安静，暨阳真君兴高采烈地挥着双手，心道再坚持坚持，就能将另一个麻烦也请走啦！ 他放下挥舞的手，换了个严肃中带着几分狗腿的表情来面对另一个麻烦。 青阳从怀中取出方才慌乱中塞进去的两张纸，不疾不徐地细细理好边角。随后，他心情很好地冲暨阳招招手道：“真君来坐。” 真君蹦跶过去。 纸上第一个词写着：“男默女泪”。 暨阳：“男默女泪就是男神仙看了沉默，女神仙看了流泪。” 这个词就是字面解释，暨阳说完，迅速地打算开始下一个，未想帝君求学心盛，刨根问底道：“何事能使得男默女泪？” “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暨阳看了看帝君脸色，知道他对这个解释不甚满意，只好绞尽脑汁地给他举个例子，“就比如，文和君若是被天帝派到北海那般荒芜的地界做了水君，便可称得上是男默女泪了。” 青阳稍作沉思，颔首道：“龙帝待儿子确是苛刻了些，若果真如此，连我也不得不可怜他片刻。” 暨阳深有同感，“是啊，反观凤帝，可真是宠溺万分了。” 宠出来那么个为祸十方的祖宗。 青阳听着暨阳的话，若有所思地看向屋子中央，那只炉子仿佛还散发着如芷身上的余热，看起来很是亲切顺眼。 “我记得往常凤帝十分喜爱他那些炉子，轻易是不会赠予他人的，连天帝想要也得费些力气，未想闭关一万年再看，凤帝竟已转了性，看来必是因为女儿太过讨喜。” 这一番话，就差直说“你个小小真君实在配不上凤帝的炉子”了。 暨阳听得脊背森然，连忙将自己的面子拍到泥土里，“是是是，这都是亏了小凤姬得凤帝喜爱，否则小仙怕是连瞻仰这炉子的资格也没有。” -- 第23页 青阳：“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好歹是位真君。”他想了想，又道：“只是凤姬实在可爱。” 暨阳：“……是是是。” 好不容易终于止住了话头，暨阳迫不及待地开讲下一个。 迅速将剩下的两页纸都讲完，暨阳才发现这中途帝君竟没有一次开口打断他，不由得疑惑道：“帝君这两页都没什么疑问了么？” 青阳没有回话。 他认真和走神的神态都是一个模样，暨阳实在分不清楚，只好又唤了一遍：“帝君？” 屋子内一片静谧。 暨阳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青阳猛然起身，走到那炉子面前凑近鼻子闻了闻，思索片刻，回身道：“我先前便觉得这炉子的光泽不一般，方才忽然想到，这似乎是南冥海底的沉熏石。我素来不炼丹药，对炼丹一事了解不多，但也晓得沉熏石是造炼丹所用器皿的上佳材质，多少神仙为了它奋不顾身。可即便搭上性命，沉熏石也是可遇不可求，我所见过最大的沉熏石器皿也不过拳头大小，可想而知，造成偌大一只炉子该是如何奢侈，炉子的主人又该如何爱惜？这一点，真君应当比我更清楚。” 沉熏石是极稀罕的东西，暨阳真君到如今也仅见过一次，方才他急着打发如芷离开，也未曾认真看过，此刻再看，那炉子只是表面像铜，但橙红色之中隐隐有黑色光泽，的确像是沉熏石。 暨阳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双腿已有些不受控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芷：你能怎么给我道歉？ 青阳：我能以身相许，行不行？ 第15章 除了光泽不同寻常以外，沉熏石还有淡淡清香，只是香味之淡须得凑近去凝神体会才闻得出。 暨阳一双手抖得他心烦意乱，便只好死死遏在身后，倾着上半个身子凑去闻炉子的味道。 这么多沉熏石，已不需要刻意凝神便能闻到了。暨阳虽不记得沉熏石到底是个什么味道，但此刻他也明白这定是沉熏石无疑了。 青阳见他已经清楚，便接着道：“虽说凤帝整日就守在南冥，积累这么多沉熏石也不会如别的神仙那般困难，但他爱炉成痴，断然不可能轻易将此炉赠与他人，更何况……” 接下来的话帝君没说，但暨阳知道他的意思——真君的地位与大多数神仙相比也算得上较为高崇，但在凤帝眼里还什么都不是，平日里遇上怕是多余的客套也没有，遑论送这样珍贵一只炉子了——别说是如芷的面子，想必即便是天神的面子也不行。 暨阳心中叫苦连连：“如芷小祖宗，我究竟是作了什么孽才会摊上你这么个麻烦哟……” 青阳从暨阳背在身后的手中取下他那两张纸，燃起麒麟火烧得干净，随后他掂了掂腰间自昨日便未离身的纳物囊，对暨阳道：“这炉子你是定然不敢留着了，还得想法将它送回去。” 暨阳快哭出来，“小仙岂止不敢留着，小仙连送回去去也不敢啊……” 正中下怀。 青阳点点头，“那便由我帮你送去罢，也算是报答你今日答疑解惑。” 暨阳恨不能叩头谢恩，一揖作到底，感激涕零道：“实在是多谢帝君了……” 青阳：“不客气。” 他一只手提起那炉子塞进纳物囊中，微微点了一下下巴，“告辞。” 从天宫到南禺，白羽凤凰如芷要飞上几个时辰，一般的天宫仙使大约要耗去一个半时辰，而像青阳这般神力深厚的，半个多时辰即能抵达，若是拼尽全力，少于半个时辰也是可能的。 青阳此时就是拼尽全力的状态。 先前如芷恼他时，他转辗反侧只是想念，不敢奢望见她一眼，可自打她说过原谅，他便半刻也等得烦躁。 可惜他眼巴巴要去的那个地方现在并不平静，更不美好。 此刻，凤凰山上下鸡飞狗跳一片狼藉，全是如芷四处奔逃的成果。 算起来，如芷其实已经有近千年未曾挨过姬相一的黄金藤了，倒不是她怕了姬相一，而是因为妙芜千年如一日苦口婆心的教导终于有丝毫入了如芷的心，叫她堪堪收敛了些。 虽说许久没挨打，但如芷宝刀未老，逃窜的功夫仍然一流，姬相一深不可测的神力所运转出来的速度，竟愣是追不上那个白羽小丫头。 一直追到玉斛峰，姬相一终于停了下来。 玉斛峰的对面是连炎坡禁地，那里埋葬着凤凰族的先祖，随意踏入是为不敬。 不过如芷从来不晓得“敬”字如何写，对她而言，连炎坡禁地只是一个无聊得不值得去的地方，但并非是不能去的地方。 姬相一大喘一口气，眼看着如芷那小小身影还在坡上乱窜，咬牙切齿地骂道：“混账东西，尽往那去不得的地方逃！” 妙芜紧追慢赶终于撵上姬相一脚步，恰听见他说这一句，也不由得神色凝重起来。 “先祖身躯不可践踏，她这么慌乱地冲进去，若是不小心踩到，今夜就会有天谴降下。”妙芜拉着姬相一的胳膊，急切道，“你就说你不打她了，叫她快些出来！” 姬相一哼了一声，“就让这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挨一回才好！” 妙芜苦笑，“她也要挨得到才是。” 闻言姬相一猛然想起什么，原先的怒气顷刻消散，再看向妙芜时，眼光中只剩下怜惜。 -- 第24页 妙芜对上他眼睛，“你看，往常问你你都答得毫不犹豫，现在也到了检验的时候——到底是你那炉子重要，还是我重要？” 姬相一郁闷半晌，终究将手中黄金藤一掷，唾道：“小混账，真是讨债来的！” 妙芜捂着胸口松了口气。 姬相一运转神力冲连炎坡喊道：“臭丫头，爹不打你了！你快些从坡上下来，免得冲撞了先祖遗骸——” 他一句话尾音还未拖完，便见如芷脚下忽然红光一闪，她不知被什么东西弹上了天！ 妙芜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冲上去接如芷，姬相一也随之离地射向连炎坡的方向，还未到如芷方才站过的位置，他便已看到那一片巨大的凹坑。 姬相一脑子一热，猛地闪现在方才落地的如芷跟前，伸手就要掐她脖子。 如芷第三次在姬相一面前感到恐惧。 妙芜护着如芷，用脊背挡住了姬相一的手。 姬相一见状怒不可遏，“你还要护她到几时！” 妙芜转过身，将如芷藏在身后，握住姬相一的手，“你冷静些……” “我怎么冷静！”姬相一目眦欲裂，不依不饶地伸手向妙芜身后，“我今天非杀了这混账不可！” “姬相一！” 这许多年来，妙芜几乎未曾叫过姬相一的全名。 仿佛一盆冷水泼下，姬相一感到身心俱寒，返元的血红双眼渐渐清明，他也终于找回了几分理智。他看见被他捧在手心不舍得伤了半根头发的妻子满面泪痕，听见她用嘶哑的声音哀求道： “你冷静些……” 如芷躲在妙芜身后，吓得大气不敢出。 事实上，在方才被弹上天时，她就已经彻底不能思考。她并未感到自己踩了什么东西，可方才那红光，分明是她在三千多年前遭遇天劫时的红光，也是她前不久被乌熠佯攻时的红光…… 她从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样能力，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如芷正魂飞天外，忽然身子一轻，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向后飘去，随后她的整个后背被一股温暖包围，馥郁辛夷花香铺天盖地地笼罩而来。 她惊诧回身，望见那张妖异的脸。 第16章 青阳揽着她双肩，宽阔的手掌挪到她的后脑勺将她按进怀中，再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被青阳下了沉睡咒。 “姬十三帝，”青阳目光无波，沉静地望向姬相一，“您这一族究竟何以苟延残喘至今，您可还记得？” 现有的三位帝君中，姬相一是最年轻的一位。他十万年前即位，乃是凤凰一族的第十三位帝君，因此除了凤帝这个称呼以外，叫他姬十三帝也是无误的。 不过以次序称呼显得太过亲近，一般除本族地位崇高的长辈以外，其余神仙都是没有资格如此称呼他的——即便是外族比他年长的帝君也不行。 姬相一许多年未曾听见有谁如此称呼他，此刻被青阳当晚辈教训，胸中多有不悦，于是开口讥讽道：“帝君身为外族看客，何故插手我族事务？” “我无意插手你族事务。”青阳将如芷拦腰抱起，小心地调整好姿势，才继续道：“我只是要插手她的事务。” 姬相一开口便回道：“可她与帝君——” 还未说完，被自家妻子一脚踩在脚背上。姬相一皱了皱眉，难得地忤逆了妙芜的意思，接着道：“也无半点关系。” “并无关系？”青阳讽刺地一笑，“看来凤帝对我麒麟一族着实知之甚少，您若是实在不知道，可以问问凤后。” 姬相一与妙芜对视一眼，后者默默地点了点头。 青阳面色如霜，看向对面的连炎坡，寒声道：“在我眼里，她就是踏平了连炎坡，也无半点罪过——天道谴责？”他嗤笑一声，“天道何曾讲理？” 说罢，他抱着如芷转身欲走，转到一半，他又蓦然回身，对妙芜微微躬身，“凤后大恩，在下铭记于心，日后定当回报。今夜若有天谴，我会替她受了，凤后安睡便是。” 妙芜还没来得及说上话，青阳的背影已消失在眼前，她张开的嘴无处安放，只好转身冲姬相一发作：“都是为了你那破炉子！” 姬相一前脚刚在青阳那处吃瘪，后脚就又受自家人的气，顿时郁闷无比，“我这还不都是担心你！” “现在你不用担心我了，人家帝君说了由他代受。”妙芜白他一眼，“要不是因为你，如芷也不会遭受天谴……” 离开玉斛峰，青阳轻车熟路地找回了如芷的叠风院 ，刚回去便看见一个小少年坐在门槛上，整个儿连同头顶两根毛都是恹恹的。 青阳到他跟前，沉声问道：“哪家的小仙，为何坐在别人屋子门口？” 乌熠一惊，抬头望见被青阳抱在怀中的如芷，慌忙起身，急切道：“她这是怎么了？是被凤帝打成了这样吗？”乌熠委屈得想哭，“好歹是亲生女儿，怎么能为了一个炉子下这样的狠手……” 青阳抬了抬眉毛：“你是伺候如芷的小仙？” 这位好看的公子乌熠从来没见过，看他气度不凡，想必是哪位地位尊崇的神仙。乌熠打量片刻，态度恭谨地道了声是。 青阳看着乌熠头顶两根毛，问道：“乌鸦？” 乌熠一愣，又道了声是。 -- 第25页 青阳：“长得不太吉利。” 乌熠：“……您说什么？” 青阳没理他，抱着如芷径自入了屋，随口道：“把门关上，在外面候着。” 将如芷好生放在她的小床上，又盖好被子，青阳这才得空坐下来，低声喃喃：“怎么连个侍奉的乌鸦也是公的……” 她睡得很熟，不到明日正午是醒不来的，于是青阳的打量便多了些肆无忌惮，他细细瞧了半晌，感概道：“还是你原本的模样好看些。”说罢他又笑着摇了摇头，“你原本就是数一数二的好看，别人的样貌不敌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腰间纳物囊吊在一边，青阳取下来随手扔在桌上，纳物囊发出一声哀鸣。 青阳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自言自语：“你也实在顽劣，这般贵重的东西，不怪凤帝要教训你。” 知道这炉子的材质为沉熏石时，青阳就做好了如芷要被教训的准备，也一再告诫自己不可冲动，不论来到南禺看见凤帝如何对待如芷，他都该冷静些才是。 凤帝待如芷好，好得出了名，虽对内不知他父女二人如何相处，但对外，凤帝从不会舍得让如芷受半点委屈。 最近的一件事就在一百多年前，如芷不知从哪儿听说到东海的珍珠比南冥的大，就前去找东海水君要了几颗。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去的那一日正逢东海神兽虻蛟换皮。这畜生平日也算温和，就是每逢换皮就十分暴躁，因此被水君锁在笼子里。 如芷拿了珍珠没有急着走，由一位鲤鱼仙领着四处观赏。鲤鱼仙成仙领职不久，对东海一概事务不算了解，也不知那几日的虻蛟不可冲撞，只觉得那畜生稀奇，便带如芷去看，结果酿成大祸。 大祸并非降在如芷头上，她当时不过被撕破了点皮，立刻被及时赶到的水君救下。水君也知道凤帝必然生气，诚惶诚恐地先鞭了虻蛟三百下，抽得它遍身伤痕，连同换到一半的皮都和血粘在一起。 不过凤帝依然不满意，亲自前来宰了虻蛟，又将那不懂事的小鲤鱼仙扔回了凡间，这才算了。 这事青阳听文和讲过，据说那只虻蛟是东海水君最喜爱的神兽，寻常在东海也是横着走的，凤帝不由分说地宰了，让水君到现在还悄悄记恨着。 青阳当年与姬相一之间，的确有过一些小龃龉，但他那时忙着闭关，并未往心里去，到现在过了近万年，他也早就不在意，再听文和将这些往事，他心中不是不感激的。 只是他实在护短。 不论是谁，不论此人对如芷是否有恩，他都容不得对方待她不好。 他在这世上没有亲族，乃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一个，十方天地无边浩阔，却没有谁的生死境遇与他相关。 唯有她。 唯独还剩一个她。 第17章 乌熠候在门外，不知如芷的情况究竟如何，焦躁地等了一会儿，始终不敢进屋，只好去找凤后问一问。 妙芜与姬相一正在连炎坡收拾如芷留下的烂摊子。 姬相一手中忙碌，嘴里不停念叨着“先祖饶恕”，妙芜却有些心神不宁，不知今夜降下的天谴会严重到何等程度，帝君又能否成功引开。 天谴降到自己身上，妙芜并不害怕，可她怕那个万一，万一自己与帝君谁也没能引开天谴，以如芷如今的神力，她必定连灰都剩不下。 乌熠几经打听才知道凤帝凤后的去处，可玉斛峰与连炎坡的哪一处他都去不得，只好又灰头土脸地回了叠风院。 如芷的屋门大敞开，乌熠一惊，慌忙冲进去，看见她好端端躺在床上——只是先前那位好看的公子已然不知去向。 乌熠上下瞧了个遍，确认如芷只是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离开。 夜幕降临，如芷还未醒。 乌熠去做好了晚饭，回来尝试着唤了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屋内一片沉静，乌熠觉得莫名发冷，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他头顶，让他难以喘息。 他缓缓退出去，关门时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发抖。 天边最后一丝光线也逐渐隐没，乌熠蜷着身躯坐在院子门口。 今日也不知怎的，晚风格外猛烈，直吹得他睁不开眼。 空气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起一团黑雾，仿佛整座凤凰山夜晚的迷雾都汇聚到了这小小的叠风院来。 乌熠揉了揉眼睛，依稀看见前方有个长条黑影，他伸手挡住风沙细眯了眼，才看清那渐行渐近的黑影原来是个人。 那人很快到了他眼前，竟是方才那位不辞而别的漂亮神仙。 青阳看见乌熠，脚步一顿，吩咐道：“离这院子远些。”迈了半步，他又回身道：“最好离整座山头都远些。” 乌熠不明就里地站起身，退后两步。 随即他看见漂亮神仙周身燃起莹莹蓝光，那蓝色如海如天，却又有不同。乌熠不知用怎样的词来形容，只觉得天地间最纯粹的蓝色，大抵便是如此了。 青阳手上什么动作也没有，叠风院的门槛也不过两步之距，但乌熠深切地感受到这座小院离他越来越远，直到他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再朝小院迈近半步，一道蓝色的透明屏障缓缓凝结在眼前。 乌熠不由得再次退后几步。 这结界初初形成，便无端生出一股迫人的凌厉，以乌熠的仙力，莫说触摸，竟是连靠近也不能。 -- 第26页 青阳在结界内冲乌熠摆了摆手，院门随即砰地一声紧闭。 天幕压得更沉了，空气中恍惚夹杂着一股风雨欲来的腥味。 叠风院内的黑雾愈来愈浓，渐渐连眼前一寸的事物也难以分辨清楚——真正的黑暗笼罩着这座小院。 但这黑暗丝毫没能妨碍到青阳。 他进屋将如芷抱出来坐在院中，脱下自己外袍拢在如芷身上。 如芷在梦里也是个心大的，双眉舒展，唇角含笑。 青阳握住她的手，卸下几乎僵硬的冷峻面孔，终于有所依怙似的放松下来。 “我从来不怕天谴，但每次看见你，依然感到安心。”青阳笑了笑，心中想道，“即便你什么也不做。” 不多时，妙芜与姬相一也赶了过来，他们在门前遇见乌熠，问清来龙去脉，妙芜忍不住蹙起眉头。 青阳的结界，这世间没有几个神仙能够破得了，就连姬相一也能感受到这结界凌人的气势。 妙芜缩在姬相一怀中，神色忧虑地望着叠风院。 这副模样让人心疼，姬相一劝道：“要不你还是回屋歇着罢，这里有我守着。” 妙芜摇头，“我心下难安，在屋里只会更焦灼。” 姬相一于是不再说话。 天边远远地传来轰隆隆一阵闷响，那响声由远及近，此起彼伏地敲打着妙芜的心——这是天谴降下的前奏了。 响声足足持续了半刻钟，忽然又放出几道长长的闪电。白色光芒仿佛将天空劈开的巨斧之刃，森然显露出它的威严。 青阳捂着如芷的眼耳，无可奈何地一叹气，“每次发怒前都要这么石破天惊地闹上一通，生怕人家不知道你要上刑似的。”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这一番抱怨，天边同时爆出五六声惊雷。 青阳懒得再废话。 雷声之后有短暂的安静，妙芜闭上眼胆战心惊地想：“来了。” 天刑有四类，天雷阴火、刃风重霜，其中天雷是最为常见的，一般的小仙渡劫不过一道天雷，愈往上，天雷的道数愈多，青阳上一次渡劫时受了三轮八十一道天雷，共计二百四十三道，这已是神仙界迄今为止在历劫时所受天雷道数最多的一次。 天谴的责罚比渡劫稍重些，一般会天雷与阴火并下，一滚雷携着一道火，视所犯罪行的严重程度定次数。 至于刃风与重霜则大多是德高望重的神仙主动请刑，用来惩罚大奸大恶、犯下重大罪过的神仙，此两种刑罚一下，基本都是冲着让受者魂飞魄散的结局去的。 如芷此次所犯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普通神仙受了必定如同剔骨，但对于青阳来说——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唯独担心的不是自己受不受得起，而是能否成功替如芷受这一劫。 青阳紧紧握住如芷的手，俯身将她护得更周全些。 “应当是能的。”他低声道，“即便别人不行，至少我是可以的。” 周遭的沉静几乎已到了极致，妙芜深吸一口气，揪紧身旁丈夫的衣襟。 骤然，一道亮得刺眼的巨大火球从天而降，伴随着响彻四方的震天巨响猛地砸向小小一隅叠风院！ 火球因速度太快滚成了炽白色，与青阳的结界相撞后迅速膨胀，胀到不能更大时倏地爆破开来，四散飞溅的火花终于展现出它的真面目——竟是森森绿色。 第18章 这绿色令人触目发悚，乌熠终于明白为何阴火要名为阴火——那火虽是从天而降，却与冥府鬼火是一样的颜色。 第一道天雷阴火与青阳相搏，连他的结界也未能进入，这意味着它们会与青阳的力量相搏，也意味着，青阳的确可以代如芷受刑，否则那火球定会停在结界之外，只等如芷露面。 上天刑罚一旦抵抗，之后铺天盖地而来的只能是加倍的刑罚。 青阳冒着风险做了试探，立刻便要撤除结界，否则即便是他，也不知能否承受得起天神翻了倍的怒火。 身旁迫人的压力消失，妙芜知道下一道刑罚便将会实实在在地落在青阳身上了，她心中忽然十分羞愧地萌生出一丝庆幸的念头。 第二只火球来得很快，比先前那一只大了一倍，它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口子，直冲青阳头顶而来。 青阳泰然如山地端坐不动，连鬓间的那丝碎发也漾得悠然。 火球触及青阳那一刻，白光与蓝光融合在一起，而在这两色光芒之中，一点鲜红如火的赤色稳稳亮了起来。 在两股强大的力量之间，这点红光显得尤其微不足道，但它就是那么顽固而刚毅地横在中央，仿佛坚不可摧。 那红光悬在青阳心口。 青阳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抚了一下那点红光，觉得全身暖意尽数凝结于此。 火球渐渐与青阳融为一体，最终消失无踪，但火球的那股力量尚在青阳体内横冲直撞。 他的四肢百骸一阵酥麻，随后他身体各部分都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青阳漠然闭上双眼。 待他的身体方才回暖，下一道火球又已经到达头顶。 火球共降了九道，若加上先前被拦在结界外的，便是十道。 最后一道火球融入身体后，青阳闭着眼缓冲了很长时间。 怀中如芷忽然翻了个身，双手揽住了青阳的腰——青阳将将恢复的触觉顿时再次瘫痪。 -- 第27页 四周已安静下来，叠风院内的黑雾也渐渐散去，沉下来的天幕仿佛在远离，没了那股让人难以喘息的压迫之感。 妙芜第一个冲进院内，远远地看见庭院中那位红衣尊神的背影。 他脊背挺拔，头微微低下去，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长发被一根红丝带绑了，柔顺地趴在他背上——周身一股清冷气。 妙芜想，再也没有谁能如青阳一般，只是坐着，就让旁观者体会到他从骨子内散发出来的孤独。 她伸手拦住刚走进院子的姬相一，回身对乌熠吩咐道：“今夜你回朝露峰歇着罢。” 这孤男寡女的！ 姬相一下意识要反对，却见妙芜看着他沉默地摇了摇头，冲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乌熠倒是没什么胆子反对，乖乖领了命回他那多年未回，已经不太记得模样的小屋。 离开时妙芜十分贴心地关上了院门，又顺手下了一道结界，免得哪个不长眼的跑来打扰。 姬相一忍了忍，没忍住，“你这样，总让我觉得你是在拍未来女婿的马屁……” “未来女婿？”妙芜轻笑一声，“看来你倒也不笨。” 姬相一砸吧一下嘴，“这个我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 妙芜一抬眉毛，“我怎么？” “小丫头就是你的心头肉，寻常谁多看一眼你就恨不得剜了人家眼睛。”姬相一疑惑道，“怎么一到青阳帝君，你这态度就转了一百八十道山弯似的？” “帝君又不是寻常人，他和如芷呀，”妙芜凑近姬相一，点了一下他鼻子，“比你亲！” 姬相一忽然想起今日帝君用来堵他的话，此时恰好是拿出来问的时候，便开口道：“青阳帝君和小丫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和他是麒麟又有什么关系？” 此问一出，妙芜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她上前挽住姬相一的胳膊，扯着他远离叠风院，“这事儿说来话长，等回去了，我再慢慢与你讲。” 青阳知道他们已经走远，但他此刻不想动。 又呆坐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抱着如芷站起身来。 睡梦中的如芷仿佛有感应似的，随着他的动作也动了一下，不再是抱着他腰的姿势。 感受到腰间的触觉消失，青阳微微一顿。 他出神地木然直视前方，有些遗憾，又有些无奈地道了一声悠长的“唉”。 屋内一片漆黑，青阳将如芷轻放回她的小床，弯腰那一刻，他忽觉心口一痛，有什么东西猛然涌至口腔，舌尖随即便尝到了一股腥甜之味。 青阳身子僵住，许久才慢慢直起。 他并未再点燃鲛油灯，就那般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打量他的心上人。 她的前世今生都很是令人费心，翻天覆地惹是生非独有一套折腾的法子，可她也一直就有这样特殊的魔力：一旦她静了下来，便叫人觉得整个天地都仿佛万籁无声。 青阳很想一直看下去，但一身伤痛再加疲累上涌，他实在撑不住，只好容自己小憩片刻。 便是这片刻的小憩，使得他未能看见本该睡得香甜的如芷忽然皱起眉头，似乎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 第二日天蒙蒙亮，如芷先于青阳醒来，一睁眼她就看见坐在不远处的帝君。他单手抵着茶几撑起脑袋，是一个难以酣眠的姿势。 刚经历一场深长的大梦，如芷脑袋尚不清明，想了许久，她才终于将昨日晕倒前的画面拼凑起来——是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公子哥护住了她。 虽然如芷并不觉得有妙芜在，姬相一真的会将她怎样，不过青阳的所做所为也是一片心意，如芷没心没肺但并不狼心狗肺，知恩图报她还是懂的。 她盘起腿，双手握在脚踝上想了半晌，决定不再记这个娘娘腔的仇，加上之前要他道歉的事情，也都一笔勾销。 恩，再附赠一颗东海珍珠好了。 如芷翻身下床，跪在地上伸手在床底下摸了半天，摸出一只楠木箱子，箱子表面只雕了一串玉斛小花，再无别的装饰。虽然这箱子外貌普通，但打开箱子，里面铺了一层鲛丝，摆放的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是如芷的小金库，她的全部身家都储存在这小小的箱子内了。 第19章 如芷一向不喜欢出门，每次出门都必定是要去淘什么有趣的东西，这些东西被她珍重地藏起来，寻常人要看一眼她都不肯，更别说送了。 上次前去东海讨珍珠时，如芷带了自己从南冥海底挖出来的一块指甲盖大的沉熏石去换，其实她到现在也不晓得沉熏石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当时入海时偶尔看见，觉得这玩意儿光泽好看，便带了出来，一直也没什么用处。 谁知那东海水君见到这么一小块石头如同见了珍宝，十分大方地送了她三颗珍珠，一颗金色，一颗透蓝，一颗玫瑰红。 三颗珍珠个个拳头大小，浑圆无暇，俱是从水君宝库中取出来的。 如芷想着帝君喜欢红色，便拣了那只玫瑰红的珍珠出来，不舍地摩挲许久，才忍痛将它放在一边，又小心地将箱子藏了回去。 倒不是她有多大方，只是她觉得青阳理应受这样的谢礼。 虽说在如芷眼中，姬相一并无什么威信可言，但经过前些日在天宫时的亲眼所见，她如今也晓得以姬相一的地位，数遍世间神仙也没有几个敢冲撞他，而青阳作为麒麟族的独苗苗，身负为一族传宗接代的重任，却依然奋不顾身地为了她与姬相一正面交锋，这份舍身之情她不能不重谢。 -- 第28页 只是如芷再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思考青阳为何要如此护她了。 青阳早就被如芷的动作吵醒，只是一时未组织好语言以解释突兀而来的自己。 待他思考好了，一睁开眼，对上如芷近在咫尺的脸。 如芷嘿嘿一笑，抬手将红珍珠放在他眼前，问道：“好看么？” 她凑得太近，以至于青阳压根儿看不清这红珍珠长什么样，满脑子只有她的脸。听见她发问，青阳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喜欢！”如芷掰开青阳撑着脑袋的拳头，将红珍珠放在他手中，“昨天谢谢你帮我，这个是谢礼。” 青阳恍然以为她知晓了天谴之事，惊异又茫然地问道：“什么？” “昨天你不是帮我怼了我爹嘛，我谢谢你呀！”如芷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他的手。 青阳低头看着手中的红珍珠，一眼认出这是东海珍珠，许多年前东海水君也曾送过他一颗更大的，不过光泽不如这一颗，颜色也是这颗好看些。 这么贵重的东西，青阳没想到如芷能舍得送他，一时很是受宠若惊，不知道回应什么好。 憋了半天，青阳只憋出来“多谢”二字。他把珍珠揣进兜里，眼神飘了飘，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道：“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啊？哦——” 如芷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的姿势，退后一步指着青阳眼睛道：“因为我刚刚才看到——你睫毛好长！” 噗—— 仿佛沸水腾开，青阳不由自主摸了摸耳后根，那里正烧得厉害。 “我将炼丹炉从暨阳真君那处带来了，”青阳尝试转移话题，“你看，是由我给凤帝送去，还是你自己送去？” “我都送给他了，你又带回来干吗？”如芷惊讶地瞪大双眼，“反正我爹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也没那么小气吧？大不了我一会儿再去给他赔个礼道个歉嘛！再说了，他堂堂凤帝，送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岂不是驳自个儿面子吗？” 如芷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爹真的很爱面子的！” 青阳：“他打你了？” 如芷挤眉弄眼，“他想打来着，这不是都把我追到连炎坡了么？不过他老胳膊老腿的，怎么可能追的上我，嘿嘿！” 青阳：“……” 他一时竟不知道拿这满嘴跑火车的小丫头片子怎么办…… 爱面子的姬相一一起床连例行公务也不去做，早早地瞒着妙芜跑到了叠风院来。 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没来得及细想，后来回忆起青阳突然来了南禺山，必定是因为找他有什么事情。 昨日青阳看见自己教训如芷时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大概是预先知道炼丹炉一事，如此一想，帝君定然是前来送炉子的！ 想那小小真君也不敢收自己这么大一份礼，无论如何，只要炉子最后又回到自己手里，那小混账犯的事情也可既往不咎。 姬相一越想越觉得愉快，昨日烦闷一整日的心情也终于晴朗起来。他神色轻松地站在叠风院门前整理好衣襟，迫不及待地研究起妙芜的结界。 妙芜的结界对姬相一来说解起来不难，他三下五除二地解了便推门进去，刚进院子就看见自己的宝贝炉子，而炉子一旁不那么宝贝的女儿正大大咧咧说着什么。 “……沉熏石嘛，我见过，有什么好稀奇的，大不了我下海给他捞，也没有多大一坨，我肯定几天就给他捞回来！” 嘶——说她不知天高地厚都是在夸奖她！ 姬相一方才转豫的心情顿时变得很不美好，窝了一肚子火想要发作，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青阳，估量了一会儿自己与青阳吵嘴的胜算有多大，最终恹恹地熄了火。 青阳看见姬相一，将喋喋不休的如芷拉到身后，对姬相一拘礼客气道：“我正要前去归还凤帝的炼丹炉，未想您就来了。” 姬相一刚点了个头，又听见青阳启声道：“我昨日前来拜访，原本便是要替暨阳真君来归还这只炉子，他要我代为转述，说自己万万不敢接受凤帝如此厚礼，还请凤帝一定收回。” 青阳与姬相一往常并无特别多的交集，二者又地位相当，相互说起话来一向是客气而疏离的，只是青阳昨日忧心如芷，言辞便激烈了些，此时他既然已经主动开口，姬相一也不好再端着，便礼貌地回了一礼。 还未等姬相一说上话，如芷从青阳身后探出个头，“老爹，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再收回来真的没面子。” 面子顶个屁用！ 姬相一真想一脚把这小丫头踢到南冥海里去。 “老爹，”如芷丝毫没有眼力见地继续道，“昨天是我错了，我真不知道你那么宝贵这炉子，我一会儿就去给你找沉熏石，也找这么多，这个你就给了暨阳老头儿吧……” 姬相一忍无可忍，“碎丫头！你自个儿宝贝一大堆，哪儿来的脸拿我的东西去做人情？” 小丫头有理有据地反驳：“我的东西暨阳他都不喜欢啊……” “关我屁事！”姬相一恨声道，“你自己欠下的债自己想办法还去！” 如芷：“可你是我爹呀……” 第20章 姬相一一下子哑了声。 他神情僵住，瞬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昨日妙芜所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回脑海，姬相一看着眼前这位长身玉立的红衣尊神，心里苦涩地想道：“我这个当爹的终究还不如一个外人。” -- 第29页 青阳叹了口气，大手罩上如芷发顶，温声道：“别任性。” 如芷忽然觉得委屈。 她晓得是自己犯了错，也想好要给姬相一道歉，可此刻她心头被青阳这淡淡的三个字一拂，顿时变得酸溜溜的。 这委屈仿佛并非是因为眼前的事情，而是一腔沉寂多时，长久地潜伏在心底，终于被青阳这三个字唤出来的委屈。 “我知道了，”如芷声音里带着一点儿哭腔，“这次是我错了，我会再给暨阳送别的东西去。” 除了如芷刚出生那会儿，姬相一再未见到她哭，她从小就是硬心肠的调皮混小子，何曾被什么事情逼得哭过。 这要是让妙芜知道了，非得一年不再理他。 “行了行了，”姬相一撇过头，“你要拿我的炉子去送，也不是不可以，我这个当爹的，难道还会舍不得一只炉子么？只是这一只实在珍贵，你若是愿意，便挑个别的给暨阳送去，行不行？” “不了，”如芷抽抽涕涕道，“我给他送别的。” 这小丫头还傲起来了！ 可看见她这幅样子，姬相一也狠不下心再说什么硬话，耐心道：“昨日发那么大的火，爹也有错，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咱们父女俩这就和解了，行不行？” 如芷点点头，“我本来也没怨你，我知道是我错了，你也别再生气了……” 她声音原本就娇俏，此刻软下来，更是让人恼不起来。 姬相一听得心都化了，想道：“父女哪能有隔夜的仇，虽说自己家的丫头的确顽劣了些，也还是贴心的……” 虽然实在想不起来她究竟贴心在哪儿。 姬相一装好自己的宝贝炉子，顿了顿，转向青阳道：“帝君昨日辛苦，若是不嫌弃，便请先留在南禺养伤罢。” “养伤？”如芷抹掉为数不多的几滴眼泪，凑近青阳，“你受伤了？你怎么受伤的？” 先前在屋子里，光线昏暗，是以未能发觉，这会儿如芷才看见，青阳那一双瞳孔的蓝色，似乎更浅了些。 姬相一：“还不都是因为……” 他一句话刚冒了个头，迅速被青阳接去：“因为……” 青阳本是下意识要隐瞒如芷，但他忽然想起文和所说的话，话到嘴边转了风向：“因为你。” “我？”如芷指着自己鼻子，“为什么？难不成你被我爹打了？” 姬相一无奈扶额，“我打帝君做什么？是因为你昨日冒犯先祖遗骸，天神发怒降下天谴，帝君替你挡了下来——” 如芷看向青阳。 青阳思索片刻，酝酿出一脸虚弱的神情，冲如芷点了点头。 明明先前他还若无其事地讲解着沉熏石之类，半分未曾表露。 如芷不知突然从哪儿来的一股无名火，皱眉责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她忽而想起自己昨日莫名没了知觉，又问道：“昨天是不是你给我下了沉睡咒？” 青阳未想到她脑子转得这么快，也没来得及想什么托词，只好继续点头。 如芷：“所以你瞒着我帮我受了天谴？” 青阳：“恩……” “你——真是！”如芷气愤地跺脚，“你可是麒麟族的独苗苗，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青阳一笑，“那点程度的天谴，于我而言不算什么。” “那也是有风险的！”如芷伸手在青阳胸口捶了一下，“这次算你命大，以后可再不许这样了！” 她瞪着青阳，“这下我可欠你好大的人情了……” 青阳从怀中摸出那颗红珍珠，“这个我很喜欢，便算是抵了人情罢。” 红珍珠经日光照耀，显出盈盈光泽，姬相一吃惊道：“你这小丫头何时竟如此大方了？” 如芷瞥了自家老爹一眼，并不打算理他，转而继续对青阳道：“这不过是身外之物，你帮我那么多，我总要用同等价值的东西来报答你——你跟我说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青阳摸了摸腰间纳物囊，“既然凤帝相邀，我便再住些日子罢，这期间劳烦小公主照顾，就算是还了这个情罢。” “没问题！”如芷依旧爽快，“那你就住在叠风院好了，反正这里房间多得用不完，我这就让阿乌——诶，乌熠呢？” 倒忘了将这事告诉她，姬相一回想昨夜情景，随口答道：“你娘让他回朝露峰歇一晚。” “回朝露峰干吗？”如芷不明就里。 姬相一：“……” 他能怎么答，难不成说是她娘做媒做到自己女儿头上？ 不过如芷并未等姬相一的回答，已自顾自嘟囔道：“朝露峰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阿乌那小身板能扛得住么？” 姬相一觉得以眼前这个情形，若是妙芜在场，必定会想方设法撇开乌熠，好让她与青阳独处。 不过他可不是妙芜。 姬相一：“你也晓得乌熠是个小身板，昨夜叠风院的那等状况，他能受得住？不过暂时回朝露峰过一夜罢了，一会儿我就遣人去叫他回来。” “哦，那你快去吧。”如芷摸了摸肚子，“起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饿得慌。”她看向青阳，“你也饿了吧？” 青阳：“恩？” 他沉浸在即将住进叠风院的喜悦中，完全没在意到那父女俩说了什么。虽说留在南禺是他早有企图，但最终能留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真是意料之外——尤其是姬相一也在场的情况下。 -- 第30页 其实姬相一并非不想拦，只是小丫头话锋转得太快，接了后半句便来不及接前半句。 真叫他头大。 “唉你肯定饿了。”如芷拉扯着青阳让他坐下，冲姬相一指挥道，“老爹你快去把阿乌叫回来！” “……” 姬相一怀疑方才如芷眼泪汪汪向他道歉的那个画面，大概是他的错觉。 青阳目送姬相一落寞离开，转眼笑眯眯地看向如芷。 如芷正端着他手腕翻来覆去地检查，“让我看看你那儿受伤了。” 青阳：“我受的是内伤，你这样看不出来什么的。” 如芷：“内伤要怎么调养？” 青阳：“倒也不需要别的，只要保持轻松欢悦的心情，无大喜大悲就好。” 如芷：“那你怎样才能欢悦？” “我惯怕孤独，”青阳一本正经道，“若能得小凤姬时时陪伴，便是叫我欢悦了。” “怕孤独？”如芷眼睛一亮，心里头不知又打着什么算盘，欣喜道，“这好办，我一定不会让你觉得孤独！” 她这么信誓旦旦，青阳依稀觉得不妙，心道：“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话？” 此间时候尚早，乌熠在睡意朦胧中被凤帝身边的小仙君从床上砸了起来，昨夜因为担心小祖宗，他一夜无眠，到天快亮时才堪堪入睡。 天可怜见的，他还以为自己今天终于能睡个懒觉，结果只因为小祖宗要吃饭，就将他从睡梦里扒拉出来。 乌熠在一片连绵不绝的呵欠中踏进叠风院，看见院子里坐着漂亮的红衣尊神与叽叽喳喳的小祖宗。 他还没理清头绪，先撞上帝君慢悠悠刺过来的眼神——冷得能杀人。 乌熠：“……” 为什么他已经如此逆来顺受，还要遭受这样的待遇？ 在如芷身边待过的仆从应该都会身价大涨吧？乌熠觉得是时候考虑跳槽的可能性了。 吃过早饭，帝君就着一壶清茶，躺在院中藤椅上晒太阳，如芷在一旁殷勤地给他摇扇子。 乌熠原本恭恭敬敬候在一旁，见着眼前这幅场景，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碍眼。 他正想找个由头开溜，却见如芷向他招手，“阿乌，来。” 乌熠稀里糊涂地过去。 如芷将手中扇子交到他手中，又凑近他耳边悄悄说着什么。 帝君面色不善地抬了抬眉毛。 乌熠听完如芷的话，一脸吃了黄莲的神情，为难道：“这不太好吧？” 青阳看如芷一眼，向乌熠问道：“什么事？” 如芷嘿嘿一笑，抢在乌熠前头答：“你不是怕孤独吗？你瞧你现在这样儿，像个老头儿，不孤独才怪了，我去给你找点乐子。” 青阳坐直身子，一个“不”字还未出口，便见那小丫头撒着欢跑远了。 他只好逼问乌熠：“到底什么事？” 乌熠左右不敢得罪，但最终对眼前的危险妥协，将如芷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帝君。 青阳听了，只想把先前说怕孤独的那句话咽回去。 第21章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如芷没过多久便领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回叠风院，其中有几个还是青阳眼熟的。 姑娘们进了院子排成一排，相继给帝君行礼，顺便做了详细的自我介绍，包括芳龄几何，身高体重，家中人口等等。 青阳一个也没记住。 他一双眼睛钉在如芷身上，只觉得好笑又无奈。 待姑娘们介绍完，如芷兴奋地凑到青阳身边，“怎么样，热闹吗？” 青阳微笑，“吵得我头晕。” “你真是……” 如芷一脚踢在藤椅腿上，暴脾气眼看就要收敛不住，被青阳淡淡瞥来的目光压制下去。 那双眼睛蓝得很好看，却又显露出一丝虚弱。如芷记起来他还在受伤，只好将“不知好歹”四个字吞回肚子里，对姑娘们摆摆手道：“既然他嫌你们吵，那你们就安安静静坐着吧，别说话了。” 青阳：“不仅耳朵吵，眼睛也吵。” 如芷忍得艰难的脾气再忍不住，“……乌龟拔毛，过场忒多！” 青阳看着她，温声道：“有一个你这样的就已经算是热闹，再多一个都嫌吵。” 如芷听不懂青阳的言外之意，只觉得他是在嫌弃自己话多，丢下一句“那我不吵你”，只身出了院子，也不知要跑去哪里。 青阳烦躁地揉了揉额头，对乌熠吩咐道：“劳烦你，请这些姑娘们都散了罢。” 乌熠原本想去追如芷，可帝君发话他不得不从，只好先打发了眼前这件事。 将姑娘们送走，再回身，乌熠看见帝君已经从藤椅上站了起来。他搓了搓手，迟疑片刻，走近前去开口道：“小凤姬就是这么个多管闲事的性子，还请帝君看在她尚年幼的份上，不要太计较。” 青阳的目光漫不经心掠过乌熠头顶两根毛，心道：“我计不计较也轮得到你来指点么？”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去找如芷，又实在被她的行为气得哭笑不得，在藤椅上坐坐起起两三次，最终还是决定先让自己整理一下情绪。 乌熠见帝君不动，便也不敢有什么行为，只好拿起如芷留下的扇子任劳任怨地摇了起来。 闲着无事，青阳摸了摸尾指，唤醒灵石查看论坛。 -- 第31页 论坛首页飘着一栋高楼，回复数量巨大且持续不断，使得贴子在顶部居高不下。 青阳点进去，一边看一边皱眉，不一会儿脸色就阴沉得可怕。 乌熠胆战心惊地瞅着帝君神情，心中不由得好奇，于是也悄悄唤醒灵石查看。 【灌水闲聊：扒一扒凤凰族那位唯一的小公主——发贴人：[哎唷人家腰疼]】 [哎唷人家腰疼]这么多天没看到有贴子说这件事，于是只好自己发贴啦！话说青阳帝君的出关庆典，之前不是传说如芷凤姬也去了么？怎么样怎么样，有谁见过吗？长得好不好看？ [叫我女王]我那天特意关注了，但是只看到了凤帝凤姬，并未看见他们身边还有别人啊，可能凤姬最后没去吧。 [我爱天帝爸爸]人家长得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哦，这也要发贴问？ [善哉善哉]如芷凤姬确实极少露面，楼主好奇也是无可厚非。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位凤姬的事情我常常听说，就是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她的神仙出来说几句。 [日常怼官方]没见过，楼下来。 [为情所困]排四楼。最近的就一百多年前，东海水君的虻蛟那事儿，当时不是传得沸沸扬扬的么？可是后来我去问了我几个东海的朋友，都说没见过她。 [哭唧唧]楼上，我有个朋友就在东海水君身边伺候，也说没见过凤姬，也不知道真的没见过还是假的没见过。 [为情所困]妈呀，这情况，不会是这些神仙都被凤帝封口了吧？ [青青小草]可是这个有什么好封口的？ [老婆天下最可爱]小凤姬太皮了，传出去丢脸，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瑶华是我女神]是挺皮的，我女神小时候都没她那么皮吧…… [老婆天下最可爱]楼上你女神和她半斤八两。 [瑶华是我女神]屁！我女神比她可爱多了！ [您的小可爱]如芷有没有瑶华神女皮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没有瑶华神女好看。 [天地乾坤]楼上正解。既然这么多同好关注，那我就说说吧。我是见过小凤姬的，不得不说她这么多年不愿意露面是有原因的，本尊真的丑。 [哎唷人家腰疼]哇终于有知情人士愿意说话了！ [老婆天下最可爱]那个天地乾坤，你胡说八道什么？ [瑶华是我女神]啧，就知道是因为丑，要是长成我女神那样，做什么都能原谅她好吗！怎么可能因此就不露面！ [为情所困]我也觉得……是真的丑吧，不然凤帝也不至于藏着掖着这么多年…… [您的小可爱]长得丑也没啥，但是长得丑还那么皮就不太好了。 …… 之后的楼都在讨论如芷如何如何丑，还有几个马后炮纷纷现身说见过如芷。 乌熠没眼再看，正要关闭屏膜时，他看见这栋楼加盖了一层新的： [不及琅川雪]从今以后，论坛内不允许指名道姓讨论某位神仙，违者删贴封号。 此楼一出，全贴哗然： ？？？什么情况？ 不明觉厉……传说中的管理员？ 你谁啊凭什么封我们？！ 暨阳真君吗？终于要对论坛言论进行管束了吗？ 不要啊啊啊啊！还我们言论自由！！！ 是凤帝的马甲吗？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讨论您女儿了，跪求您收回成命！ …… 乌熠：“……” 好吧，幸好他原本也没有太多的时间逛论坛，禁什么封什么也不必在意。 一旁的青阳帝君发完那句话顿觉神清气爽。 就喜欢看他们拼命挣扎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谁让他们管不住手？ 他没开心多久，便感到尾指颤动，是如芷给他发来了消息： [我是一朵小清新]暨阳老头儿？ 这丫头也不知跑到了哪儿去，倒是半分不忘关注论坛的消息。 青阳思考着要不要让暨阳背黑锅，想了一会儿觉得不太道德，决定如实回： [不及琅川雪]不是。 [我是一朵小清新]那你是谁？你怎么有权利管论坛的言论？你和暨阳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私下交易？ [不及琅川雪]我和暨阳真君没有任何交易，他没有删帖封号的能力。 [我是一朵小清新]哦，也就是说你有能力，这么说你很了不起咯？那你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有能力就可以只手遮天了吗？ 看如芷所说的这些话，想必她是有点生气了。 青阳谨慎地考虑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不及琅川雪]我并没有要只手遮天的意思，只是他们侮辱我的女神，若不做些什么，实在难以消除我心中愤懑。 [我是一朵小清新]…… [我是一朵小清新]如芷凤姬是你女神？真有眼光！ [我是一朵小清新]这么一说，我就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了。 [我是一朵小清新]不过……言论自由是大家的权利，这么多年以来也没有谁干涉过论坛的言论，你这样还是不太好，撤回你那句话吧。 [不及琅川雪]那我可以为我女神做点事吗？ [我是一朵小清新]你想干吗？ [不及琅川雪]删贴。 [我是一朵小清新]双手双脚赞成！ 青阳隔着屏膜也能想象到她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模样，不禁笑了笑，随后他一边删了那栋垒得高高的贴子，一边顺手给如芷回消息。 -- 第32页 [不及琅川雪]您这种赞成的行为，是否就是双标？ [我是一朵小清新]哪有，是他们说得太过分了，这属于不实信息，本来就不应该传播。 [不及琅川雪]恩，有道理。 [我是一朵小清新]话说感觉你好厉害，你是怎么能删贴的啊？我以前问过一个很厉害的尊神，他都说删不了呢！ [不及琅川雪]我不厉害，不过是家族血脉特殊罢了。 [我是一朵小清新]啊？你是哪族的？ [不及琅川雪]保密。 [我是一朵小清新]小气！！！ 第22章 青阳在屏膜前笑出声，看得乌熠一脸惊惶。他这才发觉身边还有个碍事的，没什么情绪地吩咐道：“你别在这儿守着了，做你的事情去吧。” 乌熠领命下去，青阳才继续看向屏膜。 通过通信灵石与如芷聊天时，虽只能看见这些冷冰冰的文字，但她说“小气”二字的神情青阳都能想象得到。 她天生就表情丰富，一颦一笑俱是生动，让人回忆起来格外容易。 也格外深刻。 青阳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手指在空中飞舞着与如芷交谈。 [我是一朵小清新]你已经把那个贴子删了吗？ [我是一朵小清新]哦，删了，我看到有人发贴了——令神发指，言论自由将成一纸空文？哈哈哈哈哈！可太有意思了这群神仙！ [不及琅川雪]你开心就好。 [我是一朵小清新]开心开心，就喜欢看他们上下蹦跶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青阳：“……” 真是心有灵犀。 [不及琅川雪]恩。 [我是一朵小清新]不过我更开心的是傍上了管理员哈哈哈！以后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是一朵小清新]不是，啊我刚刚打错了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以后我就不会被欺负了。 [不及琅川雪]谁敢欺负你？ [我是一朵小清新]今天那些，都在欺负我！ [我是一朵小清新]哦，如芷也是我女神，欺负我女神就是欺负我。 青阳脑海中浮现出如芷一边捂着心口自我嫌弃，一边打出“如芷是我女神”的画面，不由得哑然失笑——她怎么能这么有趣。 [不及琅川雪]你对你女神了解如何？ [我是一朵小清新]可以说是非常了解了。 [不及琅川雪]哦？说来听听。 [我是一朵小清新]她是南禺第一美，又好又温柔！ [不及琅川雪]恩，我也这么想。 [我是一朵小清新]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啊？ [不及琅川雪]单恋关系。 [我是一朵小清新]……你没见过她吗？ [不及琅川雪]惊鸿一瞥而已。 [我是一朵小清新]好吧。她现在还小，等她长大了，你可以跟她告白试试。 [不及琅川雪]那她会答应么？ [我是一朵小清新]……我怎么知道！ 小丫头装得还挺像。 青阳又与她胡乱扯了一会儿，觉得是时候动身去找找她了。 南禺虽大，但如芷会去的几个地方都大概能够猜到。 青阳对南禺还算了解，也不着急，就那般慢悠悠地一边散步一边找她。 将近正午时分，日头愈来愈高。 青阳散步散到了玉斛峰，极目望见对面连炎峰的一个小小身影，正是如芷。 不论南禺还是天宫，但凡禁地，都必定会设结界。 而如芷如今明明是只白羽凤凰，青阳不知她究竟凭借什么能耐三番两次毫无阻碍地到玉斛、连炎两地来。 她背对着玉斛峰坐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青阳作为外族，终究不好闯人家埋葬先祖遗骨的禁地，他又喊不出口，只好站在玉斛峰上等。 如芷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许是觉得太晒，抬起手挡了挡额头，随后她转过身，看见遥遥相对的红衣帝君。 “嘿！”如芷兴奋得全然忘了方才的不愉快，蹦起来冲青阳挥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青阳不答，只向她做了一个叫她回来的动作。 如芷没有化作元身飞回，而是朝着与连炎坡相反的方向跑去，到了密林深处，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没过多久，青阳看见出现在眼前的如芷。 ——这丫头，惯会钻漏洞。 青阳无奈地暗自摇头，一边伸手给她挡太阳一边问道：“你们南禺的结界有什么样的漏洞，是不是都被你摸得一清二楚？”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能罩住如芷整个脸，放在她额边时，就好像大树护小树一般叫人心生安稳。 如芷愣了会儿神，才开口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凡我们南禺的结界，都会有一个小缺口，我在岛上待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结界摸了个遍，只有外面那层最大的结界还没找到缺口了。” 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在镇岛石下面挖了半天的土。 她凝神回忆片刻，又道：“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太笨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就从来没有除了我之外的神仙找得到那些缺口。” 青阳听了，在心中默默想道：“你自个儿挖的洞，凭本能便能找过去，别人又怎么能找得到。” 这就如同小狗沿途撒尿做标记，领地已经认了主了。 想了想，青阳觉得用小狗来比喻如芷似乎不太妥当。 -- 第33页 他转头看向如芷，正看见她捂着嘴打了一个喷嚏，眼珠氤氲水汽，倒又真像可怜兮兮的小狗。 说起可怜，她方才独自坐在连炎坡上看起来也颇为可怜。想到此处，青阳开口询问道：“你方才在连炎坡上做什么？” “我昨日不是闯了祸么……”如芷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还是给先祖们道个歉吧，人家都归了元了，我那样确实不好……” 青阳颔首，“既已道过歉，便不必再心中郁结了。” 他们走着转了一个小弯，阳光顿时改了方向。青阳抖了抖袖子，顺势将挡太阳的手也换了个方向。 如芷有些别扭，“你不用这样，我皮厚，不怕太阳晒。” 青阳淡笑，“无妨，女孩子理当娇气些。” 如芷：“唉。” “怎么？” “我从小就没娇气过，不晓得娇气两个字怎么写，你可以说我蛮横说我跋扈，但是娇气实在与我不搭。”如芷强硬地拉下青阳那只手，“我不喜欢。” 青阳看着她，“为什么不喜欢？” 如芷回视，一字一句道：“因为娇气被人保护，而我，想要保护他人。” 青阳一愣，随之垂下头，掩去满眼情绪，“为何这么想？” 这回轮到如芷发愣。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仿佛是与生俱来根种在骨子里的思想，是她摆脱不得，也不愿摆脱的思想。 “哎，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如芷打了个哈哈想要糊弄过去，却听青阳十分肯定地说道：“你能保护得了。” 如芷是由心认为自己那句话只是胡说，未想青阳如此当真，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然而不必等她反应，青阳已经重新抬起他的手，不容抗拒地放在了她额前。 恍惚之间，如芷似乎听见青阳低低说了一句：“我也能。” 如芷心想：麒麟全族仅剩他自己，他还能去保护谁呢？ 这话太伤人，如芷只是想了想，就觉得身旁这位帝君实在可怜，连他那张不符合如芷审美的脸，也变得令人怜惜起来。 如芷：“我们现在也算朋友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青阳忍俊不禁地答了一声好。 吃过午饭，如芷照例要去午睡。 她的身体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健康，按照淮崖圣君的嘱咐，她本不能从事过于激烈的活动，但她不遵医嘱，也没有谁能阻止她上蹿下跳，因此她只能将一天之中的许多时间都耗费在睡梦里。 趁如芷安睡时，青阳替她诊了脉，才晓得她竟是如此虚弱的状态。 “白羽……” 青阳一面低声喃喃，一面替如芷盖好被子。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世上会有天生的白羽凤凰存在，这岂不是与普通的鸟儿无异？ 而她身为白羽，竟还能化为人身，更是不可思议。 青阳觉得，他必须要去找凤后谈谈了。 姬相一吃过午饭便迫不及待地去了他的小地窖鼓捣炉子，青阳见到妙芜时，她正独自坐在庭院中做新衣裳，那料子与前两日如芷去天宫时所穿是一个色。 青阳脚步微顿，随后沉默地走近。 妙芜抬头见是他来，连忙起身拘礼。青阳一双眼睛只锁在鲜红的衣料上，妙芜愣了愣，收好针线笑道:“拙劣手艺，让帝君笑话了。” 青阳伸手至半，又有些近乡情怯地缩回，问道:“这是给她做的么？” “是。”妙芜低头，略带感慨地抚了抚手边衣裳，“自从晓得她已经与帝君见过，我便觉得，是时候为她做些新衣裳了。” “凤后是在怪我未将真相告知她？” “不，不是。”妙芜自嘲一笑，“我是在给自己找个安慰。” 她看向青阳，“帝君以为只有自己有私心，却不知其实我也有。那日相一回来告诉我，说你暂时不愿告诉她真相时，我是庆幸的。我虽不知帝君如何想，但打从见到如芷第一眼起，我就当她是我亲生的女儿，可她若是知道了……” 妙芜苦笑一声，“她若是知道了，还会将我当做娘亲吗？我又是否还有资格做她的娘亲呢？” 第23章 “所以给她做了这些衣裳，仿佛如此就能装作已将真相告知她，是么？” 妙芜不答，权当默认。 青阳沉默一会儿，宽慰道：“也不必自责，这事情迟早得同她讲，只是如今尚不知如何开口，暂且拖一拖罢了。” 妙芜叹口气，无声地点了个头。 眼前身量高挑的帝君站着恍如一座大山，妙芜觉得颇有压力，这才发现礼数不周让客人久站，连忙腾空石桌，倒茶请他坐下，问道：“帝君来这儿，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问罢？” “恩，”青阳握住茶杯，“我方才替如芷诊过脉了。” 此话一出妙芜便知道他要问什么，遂略有愧疚地抚了抚肚子，低头道：“想必帝君是想要问如芷是只白羽凤凰的事罢？” 青阳颔首，“且不说我在世的这些年，便是翻遍史书，也从未有过白羽的凤凰。当年我闭关匆忙，不知在那之后凤后是否遇见了什么麻烦？” “也不算什么麻烦……”妙芜无奈一笑，“当年蒙帝君看重，将这事托付与我，实乃荣幸之至，只是……她是上根大器，至高神力，又如何是我能够承受得起的……” -- 第34页 青阳凝眉，“是我思虑不周，徒添凤后忧愁。”他抬手拜了拜，“想必这些年凤后受了不少苦，此情此义，实在难以为报。” 妙芜不愿受礼，拦住他欲再拜的手臂，继续道：“相一担忧我的身体，无奈之下动用了我族上古禁术，自如芷尚在腹中时，便将她的力量封印。但这禁术失传多年，相一也是翻阅古籍自行摸索，又加有诸多顾虑，是以施加在如芷身上的禁术并不完整，让她保留了些微神力，且若是她面临危机，那力量便会压制不住地爆发，转而……” 话到一半，妙芜不再说下去，勾唇笑了笑道：“不过这倒是歪打正着，也恰巧能在危机面前保护她。” 虽然她不说完，但青阳已猜到她未出口的话。 既是为了防止如芷的力量反噬而施加的禁术，那么力量爆发时，想必妙芜受到的反噬会更大。 他思索片刻，问道：“这禁术可有什么危害？” 青阳晓得，于情于理，在那情形之下，即使如芷会因这秘术受到什么伤害，他都不该埋怨这夫妻二位。 只是他曾拼了性命去珍重，不论好的还是不好的现实，他必须都要清楚地了解。 妙芜：“既是禁术，自然有禁它的道理。这禁术有两处不妥，一是被封印力量者将身体衰弱，寿命不长，二是一旦受封者冲破禁锢，承力者会立即归元。因此这只是保我与如芷同时活下来的权宜之计，只盼着帝君您出关，能想个两全的法子……” 一番话说完，妙芜本以为青阳会大发雷霆，或至少焦急不安，但他面色沉静，仿佛这事早已是预料之中，又仿佛，这样的事情他已经见过太多。 青阳：“她还有多少时间？” “如芷出生不久，相一与我便带她去拜访了淮崖圣君，圣君医术高明，自那以后，如芷身体较以往大好，除了神力低微，其他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后每年我都带如芷去回风谷拜访圣君，但他老人家一向都是不慌不忙，也从未言明如芷的状况究竟如何。” “那酒囊袋子一向只在乎他的酒，何曾在乎他人性命？便是在他眼前死上十万八千个神仙，他也是不慌不忙。”青阳冷哼一声，“往后不必再去回风谷了，让他医治，还不如我自己照料。” 妙芜从未见过青阳除了严肃以外的模样，听见他说出这些话不大相信自己耳朵，不确定地问道：“您说什么？” “如芷的事情，我会想法子，不过……”帝君好看的眼角微微上翘，有些为难地看向妙芜，“她的身体需要慢慢观察调养，许些所需药材都被我养在紫清宫中——不知凤后能否说服她去我的紫清宫住些日子？” “这……”妙芜比他更为难，“您也知道，如芷的性子，并非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十方天地之内，似乎还真没有谁能够左右得了如芷，即便她如今只是个什么能力也没有的白羽小凤凰。 青阳正有些头疼，忽然听见一串慌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便见到乌熠冲了进来，匆匆忙忙对妙芜与他行了个礼。 乌熠双眉不展，焦急道：“凤后，小公主与妙音夫人吵起来了！” “这才消停了多久，怎么又吵起来了？”妙芜哭笑不得，对青阳拘了一礼道，“帝君稍候，我先去瞧瞧。” 青阳点了点头，妙芜转眼便不见了身影。他转头看向迟疑着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的乌熠，抬眉笑道：“又？” 这位帝君不常笑，平日都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极为冷淡疏离，而他此时笑起来，带了几分宠溺的无奈，甚是好看。 乌熠自然知道这笑不可能是对他，只是这位尊神笑得太晃人心神，叫他不由得愣了片刻，才慌忙低头回答：“小公主与妙音夫人一向不太对付，但凡遇在一起便会争执，不过寻常也只是几句便罢，隔一段时间才会如今日这般大吵大闹。” 也就是说几乎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 青阳毫不意外地又暗自一笑，颔首道：“带我去看看。” 乌熠带青阳回了叠风院。 青阳抬头望了望头顶匾额，想道：“都到了家门里面，必定是对方找茬——如芷怎么可能主动招惹别人。” 里面正闹得不可开交，如芷的声音大却不慌不忙，另一个很大的声音稍显尖细，中间还夹杂着妙芜温和劝告的声音。 青阳走进去，迎面看见一位打扮妖艳的女子，眉下那双上吊的丹凤眼让她看起来不太好惹。 女子身后站了四个穿着一致的年轻姑娘，俱低头敛声，想必是跟着她的小仙婢。 青阳站定，斜瞥了一眼身前的乌熠，默默地想：看来南禺仙婢还是挺多的嘛，怎么偏偏就挑了个公的在这里侍候…… 如芷看见青阳过来，下意识觉得有些丢脸，于是瘪了瘪嘴，停下吵闹。 其实脸面这种东西，如芷从来不在乎，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在青阳面前，她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在乎。 可能面对美人容易害羞吧。 她如是想。 丹凤眼此时也瞧见了青阳，然而她丝毫没有被青阳的美貌所影响，反而将声音抬得更高，听那愈加怒不可遏的语气，青阳仿佛是浇在火上的一桶油。 妙芜转身，略羞愧地对青阳笑了笑，回头扯住丹凤眼飞扬跋扈的凤爪，低声劝道：“妙音！可消停些了，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 第35页 妙音扫了青阳一眼，冷笑道：“我还怕他看笑话？他哪里来的资格笑话我？” “妙音！”妙芜皱眉，难得严肃道，“这是帝君，不得无礼！” “哼，什么狗屁帝君，麒麟族都灭族了，他算是哪门子的帝君？不过是个废物罢了！”妙音转身指着如芷的鼻子，“为了这么个小野种杀了人家的孩子，还恬不知耻地让她以公主的身份在我们凤凰山待了几千年，一对不要脸的贱货，早该被天神收去灌草，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她一番话实在恶毒，妙芜气极，扬手给了她一巴掌，怒道：“妙音夫人！口下积德！” 如芷听见妙音前面那句话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便没什么功夫再听后面那几句，当下跳起来打算动手，未想却是妙芜先动了手。 她从未见过自家娘亲发这样大的火气。 往常争吵时，妙音的那张嘴也没积什么德，一口一个小野种，如芷从来不往心里去，妙芜也只是斥责妙音几句，最多将她禁足几月。 可今日却明显憋足了火气。 如芷想，娘亲大概是和自己一样，气的是妙音骂帝君的那几句罢。 一族亲友尽失，仅留他独自存活，已经是何等苍凉的寂寞，又有谁忍心将这事讲出来戳人伤疤呢？即便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从来记着不去提及。 妙音这几句话，再给几个巴掌都不为过。 不过既然娘亲都气成那样了，她就不去火上浇油了。 如芷一边偷偷瞄帝君，一边到妙芜身边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而乌熠早已吓得躲到老远去了。 妙音挨了一巴掌，白皙的脸上很快出现几条红印，可见妙芜下手并未留情，她心中委屈，捂着脸看向妙芜，泣道：“姐姐您可知您这不是善良，您这是窝囊！” 妙芜沉默地转身拉下如芷的手，冲青阳使了个眼色，随后轻声对如芷道：“你先跟着帝君去散散心。” 如芷张口想要拒绝，青阳却已前来牵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外面扯。 见他们走远，妙芜方才回身，极认真地看着自己妹妹，“我的确不是善良，但我更不是窝囊，我只是知道自己的责任。”她拍了拍自己心口，“扪心自问，作为一族之后，我为凤凰族所做的事情寥寥无几，救下如芷，算是一件，而且，是我此生所做最为值得的一件事。” 妙音依然不满，梗着脖子道：“她不过是个被驱逐出岛的小野种，凭什么让姐姐这样身份尊贵的神来救？” 青阳拉着如芷已走了很长一段路，闻言止住脚步。 如芷五感不甚灵敏，更比不上神力深厚耳听八方的帝君，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话，只好茫然地仰头望他。 只见青阳回身远远看向妙音所在的方向，半晌不语。 许久，他缓缓牵起唇角，是一个如芷从未从任何神仙脸上见到过的，冷淡而嘲讽的笑。 如芷觉得，在青阳眼中，妙音大概如同蝼蚁一般卑微，所以在受到侮辱时，他甚至懒得发出半个音。 而他此时的嘲讽高高在上，绝不是在笑一介蝼蚁。 第24章 “哎，我说……”一路上如芷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男女授受不亲，你一直拉着我做什么？看你长得清心寡欲的，原来却是个闷骚！” 青阳顿住，松开她的手，又想了想，回道：“大约是我长得太年轻，才让你有如此错觉。若按年龄，你父亲也得尊称我一声高祖。” 如芷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没算明白他究竟是个什么年龄，不由得感叹道：“靠，活化石啊你……” “恩，”青阳颔首，“不论是从年龄还是身份地位，我都当得起这个词。” 他自我调侃毫不在意，如芷却听得心里酸溜溜的。 也不知道他会何时归元，而那时，麒麟族是不是就真的会灭族了？ 往常看史书时，如芷从来没有兴趣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但她很喜欢看书中插图，麒麟元身画像她曾在书中见过，天蓝海蓝无法比喻它的颜色，只觉得那颜色一眼难忘。 那插图是一本介绍上古神族的古籍上的图，传说插图上所用的色彩是从每一族中有史以来颜色最为纯正的那一位身上取下来的。 如芷还记得，在麒麟的前一页便是凤凰，凤凰的颜色是火红色，那时她还觉得凤凰色颜色与麒麟的颜色很是相配来着。 有生以来，如芷所见过与插图上颜色最近的凤凰元身，是当今凤凰族神力最高的尊神——凤帝姬相一的元身。 除此之外……之前去天宫宴席时娘亲给她穿上的那件衣裳，颜色似乎与古籍上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如芷看向青阳的眼睛，那里依旧是深邃的蓝色，虽不如古籍上的颜色那般纯正，但依然很是好看。 这么一想，更觉得这位帝君很是可怜了。 出神间隙，如芷抽空看了一眼周围环境—— “这不是去玉清潭的路么？” 青阳：“恩，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如芷瘪瘪嘴，“不如你们天宫上的好看。” 青阳一笑，“不是我们天宫，是他们天宫。” “噢，也是。”如芷砸吧了一声，“龙族可真能生。” 青阳想起龙帝那数以群计的儿女，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 第36页 “你去看我们的玉清潭干什么啊？” “替一位故友看看，她一向很是牵挂那里的情况。” 除了自己本族的神仙们，还有谁会关注金莲的状况？ 如芷觉得奇怪，“你那朋友为什么要关注我们凤凰族的金莲？他也是凤凰族的么？” 青阳看向如芷，“她……算是半个凤凰族罢。” “半个？”如芷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他是凤凰和外族神仙生的么？” 青阳点点头。 如芷一下子来了兴趣，探头问道：“听说两族联姻生下来的孩子有可能随母亲，也有可能随父亲，还有可能是个新的物种，你这朋友是什么样的？” “她随了母亲。” “哦……”如芷若有所思，“那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哪族的啊？” 多年以前，三族的关系并不如现在这般和谐，各族为了争抢地盘也曾数次交战，因此那时神族中各族之间不允许通婚。 到了如今和平年代才偶有通婚情况，不过这种情况并非主流，也不算常见，毕竟谁也不知道成亲之后生出来的孩子是个什么物种。 不过愈是这样无法捉摸预测的事情，如芷就愈是感兴趣。 青阳：“你想知道？” 如芷：“嗯嗯嗯！” 小东西点头像只啄食的鸟，青阳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 “她的母亲是凤凰族的公主，父亲是麒麟族的将军。” 说完“将军”二字，青阳陷入了短暂的回忆，恍惚之间，耳边似响起多年前千军万马奔踏于黄尘上的壮阔之音，漫漫风沙袭来，再一次让他模糊了视线。 金戈铁马，是一代又一代的，属于将军的旅途与归程。 而如今，似乎再也不需要“将军”这种角色的存在了。 所以他们都不在了。 “喂！”如芷说了半天没得到回音，扭头却见青阳停住脚步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她凑过去在青阳眼前挥了挥手，“你发什么楞呢？” “恩？”青阳回神，看见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浴血厮杀的沙场回了家，“你刚刚问什么？” “我说……” 她正要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却戛然而止，伸手点了一下青阳的眼皮，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要哭了啊，眼睛里怎么亮晶晶的？” 青阳略慌乱地曲起食指拂过双眼，搬出万年不变的理由：“风太大了。” “噢……”如芷将信将疑地拉开距离，想起自己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又问道，“你说你那个朋友是只凤凰，但他也有麒麟族的血统，会不会和我们凤凰族有什么不一样？比如……血是蓝色——之类的？” “没有。”青阳好笑地敲她脑袋，“哪里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是一只凤凰，没有任何麒麟族的特征，相反，她有着与凤凰族始祖最为相近的颜色。” “啊……”如芷想起古籍上的图画，“那他一定非常漂亮！” 青阳：“恩，她是十方天地最漂亮的神仙。” 如芷：“那他还活着么？” 说完，如芷觉得这样问似乎不太礼貌，补充道：“因为你说他父亲是麒麟，可是麒麟族很多年以前就……” 她瞟了一眼青阳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异常，才继续道：“如果他还活着，一定跟你一样已经是活化石了吧？” 青阳看她许久，点头道：“恩，她还活着，和我一样，是个活化石了。” 如芷眼睛闪起光芒，“那若是有机会，你一定带我去见见他！” 青阳失笑：“好。” 没过多久到了玉清潭，山路一侧藏在草丛中的碑石若隐若现，“玉清潭”三个鲜红大字也在草丛掩映下模糊起来。 这里是姬相一特地命令过不许打扫除草的地方，因为池中金莲日益凋零，显露出凤凰族子孙衰微的迹象，每每令姬相一心中烦闷难安，便不舍得再拔出这里的一草一木，仿佛草木繁荣些，便能催促着金莲盛开似的。 如芷抬脚踩趴下面前那几根脊梁挺直的草，走过去后还回头关注了一下，见它竟然再次挺拔起来，回身又给了它一脚，口里尚喋喋不休：“那么大片地不够你长，非要到路中间来拦着，不踩你踩谁？” 青阳：“……” 她曾经真的是一个非常怜爱每一棵草木的神仙。 青阳：“好端端的你针对它做什么？它那么一小株，也拦不到你哪里。” 一提起这个如芷就来气，愤愤道：“这根草在这儿长了一百年了！我看它再长几年就得成精了！” 她用脚勾了一下草尖，“还说它拦不到什么呢，上次我就是在这儿被它绊倒的！” 原来如此。 青阳走过去弯腰捏住草茎，作势要拔，“那我帮你除掉它。” “哎别！”如芷连忙推开他，“草木修行不易，我们南禺很少能有修炼成仙的草木呢，要是拔了它，我爹非打死我不可……” 青阳：“有我在，他不敢打你。” 如芷急得跺脚，“我说不准拔就是不准拔！” 见她真的急了，青阳不再逗她，“那今日暂且放它一马。” 走了一段弯弯绕绕的山路，转过一个狭窄的弯道，便能看见玉清潭的全貌了。 它面积不大，三分之二的地方被山壁中一块突出的巨石遮盖，没有阳光照耀，而池中的金莲花就汇聚在巨石下的那片阴影之下。 -- 第37页 玉清潭中的金莲大约只有二十来朵，远不及天宫的莲池来得壮观，颜色也较莲池的金莲更深，不如那般明亮耀眼。 青阳远远看着，眉头忧愁难解。 如芷一向不喜欢来这个地方。她原本不是什么心系一族明大理的公主，但每当到了这里，看见那些色彩暗淡的金莲，心中依然会觉得沉闷无比。 她扭头看见青阳的神情，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麒麟族的金莲是什么模样？” “记得。”青阳微微抬头，“当然记得。” 如芷：“它们以前，也像天宫莲池里的那些金莲一样好看吗？” “它们以前……比天宫的还要好看。” “是吗。” 石头下面总是有风，吹得寥寥几朵金莲荡漾不停。 如芷蹲下身来，手臂搭在双膝上，又懒懒散散地将下巴枕在手臂上。 她看了一会儿，又问道：“麒麟族为什么会只剩下你呢？” 青阳偏头，“你不知道么？” 如芷摸摸鼻子，“我以前上学堂不太认真……” 青阳：“简单来讲，就是天神觉得麒麟族未能尽到自己的职责，降下了天罚。再多说些，那又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历史了，与你在学堂上听到的无异，这些历史冗长无趣，想必你也不会想听。” “啊……我还以为也是像我们凤凰族一样在繁衍上出了问题……” 拥有比莲池还要美的金莲，麒麟族以前一定非常繁盛，得是多么严酷的天罚，才能杀死那么多上古神族…… 如芷想想就觉得胆寒，无法想象亲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青阳，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原本还想问问什么唯独他还活着，可现在也不忍心再提起这件事了。 如芷站起来，跺跺发麻的双脚，转身拍了拍青阳的肩膀，“好啦，一切都过去啦！现在我们都很好！虽然这里的金莲开得不好，但是总有一天它会开得很好的！” “它现在就开得比以前要好。”青阳微微一笑，“在你出生以前，这里的金莲还要少一些，原本还要更少的，不过，还好你到了这个世上。” “那是！我就是个大大的福星！”如芷嘿嘿一笑，没有去想青阳话中的深意。 她笑得可爱，脸颊染上两坨淡淡的红晕，肌肤虽白而红润，看起来是十分健康的模样。 可青阳知道这表面的健康之下是一副怎样柔弱的身躯。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看着她眼睛，开口问道：“如芷，你愿意跟着我去天宫住一段时间吗？” 第25章 面对如芷几乎瞪出眼眶的一双眼睛，青阳慌忙解释：“原本我是想要请凤后转告的，但方才没忍住……”他顿了顿，“想必你自己的身体，你是很了解的，你如今，需要好好休息调养。” 如芷沉默了一会儿——“你还会医术吗？” 青阳一时没跟上她的脑回路，反应半天才答道：“我们麒麟一族天生于医术上有一些资质。” “噢，那行吧。”如芷一口答应，又嘟囔道，“我早就觉得那个什么圣君不靠谱，每次去见他他都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偏偏我娘亲将他视作恩人……” 青阳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呆滞片刻，附和道：“对，他的确不靠谱。” 如芷：“我看你还是很靠谱的，虽然你长得妖娆了些，嘴毒了些，不过平常都挺严肃，看起来很稳重的样子！” 青阳：“长得什么？” “嘿嘿，不重要。”如芷一挥手，冲青阳抛了个僵硬的媚眼，“重要的是我夸你稳重。” 青阳：“……” “哎，我们回去了吧，我娘亲应该已经谈好了。” 青阳点点头，如芷率先跑到前面去。 憋了一会儿，青阳终究还是喊住她，开口问道：“我以为你不喜欢天宫，为什么这般容易就答应了我？” 正走过一段下坡路，如芷张开双臂呼哧哧跑下去，站在坡下冲坡上的青阳喊道：“因为我也想活得久一点嘛！” 青阳看着她跑远的背影，伸手摸了摸心口。 心口处，他的心脏正鲜活有力地跳动着，而在那之下，还有一个不属于这具身体的，十分微弱但延续不断的另一个跳动的声音。 你会活得很久很久。 回到叠风院时，妙音已经离开了院子，只有妙芜还坐在院中等他们。 还不等妙芜说话，青阳便已将如芷答应他去天宫的事情交代了一遍，随后问道：“您看，我们何时出发为好？” 妙芜：“……这，就看如芷的意思罢，左右她也是一身轻松，去哪里都是随意罢了。” 青阳看向如芷。 如芷：“现在就走啊。” 帝君一脸懵。 如芷继续道：“刚才那个女的骂了你，还在这儿待着不是很难受么？我这就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咱们就出发，等着啊！” 说完，她小跑进了屋子。 妙芜无奈地冲青阳一笑，“她这是自己想避开，却拿帝君做了理由。” 青阳面色无波，“看来令妹这些年一直不肯相信当年的事情。” 妙芜一顿，无声地点点头。 “那你相信吗？” 妙芜诧异地看着青阳。 当年的情况，她也并非没有迟疑，但至少从未在帝君面前表现出来。 -- 第38页 原来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妙芜沉思须臾，如实道：“我自己的身体，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诚然那时我有片刻犹豫，但我从未怀疑过帝君。” “那就好。” 如芷很快出门，两手里提了大大小小四五个纳物囊。 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边走边问：“娘亲，乌熠去哪儿了？” 妙芜还未开口，青阳先一脸不豫地接了话：“你还要将他带着？” 如芷一脸理所当然，“不然谁给我做饭吃？你么？” “我。”青阳冲她招招手，“我做得比他好吃。” 如芷蹭过去，兴奋中不确定道：“真的？” 青阳：“我发誓。” 神仙发誓后，若是违背誓言便会受到天谴。 眼前这位不务正业的帝君竟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发誓，对象还是一只耳朵听了话另一只耳朵就出去的如芷。 妙芜摆摆手，“去吧去吧，你爹那里我会同他讲，你不必在意他。” 姬相一么，必然是会阻止的，索性就不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 于是此次长久的离家十分低调，除了妙芜，整个南禺都暂时没有谁知道如芷已经离开的事情。 妙芜望着天边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心中远远没有她面上那般平静。 这一次走，也不知如芷何时能回来，待她再回到南禺时，应该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罢？ 如芷从小到大没怎么经历过以人身上天，起先还能硬骨头地不去扶着青阳，待云头升高，她就有些站不稳。 青阳瞥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朝她近了些，随后，云头莫名其妙地抖了一抖。 如芷吓得转头抱住帝君的腰身。 青阳掩唇一笑。 “妈耶，吓死我了！”如芷心有余悸地朝下方望了望，“这要是摔下去，我变得成肉泥吧？” “恩，”青阳一脸正经地揽住她的肩，“所以你最好抱紧了。” 现在这个姿势，如芷只有双臂紧挨着青阳的身体，而她的腰与腿，还处于远离状态，此刻别扭地拧着。 如芷跺跺脚，“要不我自己飞吧？” 青阳摇头，“你太慢了。” 过了一会儿，如芷觉得腰有点僵，于是只好挪动双腿靠青阳近些。 “唉。”如芷叹了一口气。 青阳：“怎么了？” 如芷：“你这个云不太稳定啊……以前我爹的云都没你这么晃的……” “是吗。”青阳状不在意地瞥她。 如芷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的那张脸，“以前我爹都是背着我的。” 青阳似笑非笑，“你要我背你？” 如芷眨眨眼睛，“所以你背吗？” 青阳：“背。” 帝君的回答简洁明了，如芷立刻将手挪到帝君肩上，用力一窜便贴在了青阳背上。 正打算蹲下身子让她上来的帝君：“……” 青阳：“前些日子还说我是个老流氓，如今却已经这么主动了？” 如芷居高临下的拍他脑袋，“男女有别这种事也是要考虑年龄范围的，比如我的同辈，或者叔辈，甚至爷爷辈也是要注意一下的，可是到了你这种能够贴在墙上展览的辈分，我觉得就没有那个必要了，你说是吧，太/祖祖？” 随口一诌，竟还给自己行了这样的方便。 青阳半天没顺过气，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哎，”如芷低头凑近他耳边，“你什么时候方便，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元身啊？我还没见过麒麟呢，一定很好看，对不对？” 青阳还在方才的话中出不来，听见这话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你要看我裸体？” 如芷：“恩……你说啥？” 青阳：“……我说什么了？” 看元身这事儿以前文和老说，青阳也每次都这样回他，方才如芷一问，青阳顺口便用了同样的回答—— 癞皮膏药，不在跟前也能祸害人！ 青阳：“我是说，你若想看，以后有的是机会。” 如芷：“噢。我不看你裸体，你把毛变出来我再看。” 青阳：“……” 如芷：“裸体有什么好看的，看脸还不够吗？” …… 还能不能翻篇了？ 青阳加了些速，眼前云朵还未看清便已经落后得不知所踪。 风声呼啦啦地响，吹得如芷睁不开眼睛，甚至说话也艰难。她用力揽住青阳的脖子，将脸埋在青阳背后，不惧艰险地继续开口：“我说，你都这么大年龄了，还考虑娶妻吗？我之前带来给你看的那些姑娘你都不喜欢，是不是嫌她们年龄太小啊？其实我们凤凰族也是有大龄未婚女子的，就是都没那么好看，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青阳本想不理会她，又怕她真的找来一群大龄未婚女子，再三思考，不得已回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就不去祸害姑娘们了。” 如芷忧心忡忡道：“可是你们麒麟族就你一个，你身负重任啊，你要是不娶妻，麒麟族不是要绝后了吗？” 青阳搬出终极杀招：“其实我早有一个心仪女子。” “哪族的？”如芷想了想，“不会是龙族的吧？” 她顿时很有危机感，“虽然龙族确实很能生，但是我们凤凰族其实也没那么差。而且龙族那样的品味，你一定看不上的对吧？” -- 第39页 青阳：“……” 如芷：“你怎么不说话了？” 青阳：“我有点累，咱们一会儿再讨论这件事，行吗？” 如芷：“我不重呀！” 青阳深刻体会到觉得这位小姑奶奶的确是难以应付的。 他想了许久才想出个理由，“你不重，但是我受伤了。” 如芷终于安分下来，然而一安分她就犯困，没多久就趴在青阳背上睡熟过去，于是青阳过南天门也未将她放下。 守门天将甲：“帝君背上驼了个什么玩意？！” 守门天将乙：“什么玩意儿能在帝君尊贵的背上？！” 小玩意儿直到紫清宫也没醒，青阳径直入了靠他卧室最近的那间厢房，正要将如芷放下，忽然看见床上铺盖隆起，里面似乎躺了个什么东西。 他走上前去掀开被子，看见令人生厌的熟悉侧脸，于是毫不迟疑地抬脚将文和踢下了床。 金灿灿的龙五子滚到地上“哎哟”一声，站起身来正要骂娘，却被青阳扔过来的被褥砸了个劈头盖脸。 青阳从柜子里取出一床崭新的被褥铺好，小心翼翼将如芷放进去。 文和：“啧，去了南禺一趟就直接把未来夫人都拐回家里来了，动作可真够快的。” 青阳皱皱眉，“我去南禺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文和：“暨……是我自个儿猜的。” 满嘴跑火车。 青阳一向不信文和的话，十分确切地在心中为暨阳真君记下了一笔。 天色已经渐晚，青阳想，待如芷醒了，她必定很想吃东西。于是他撸起袖子，准备动用一下不知道积了多少灰的厨房。 刚走到门口，心口猛地窜起一阵热流，直涌到喉咙，随后青阳感到舌根处的腥甜四散开来。 他伸手扶住门框，另一只手用力揪住胸前衣襟。 漫天疼痛从发顶传遍全身，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短暂地陷入了不能视物的状态。 于是他闭上双眼，拼命将那口混了血的唾沫重新咽下去。 文和原本在观察躺在床上那位，转头却看见行为有异的帝君，连忙过去询问：“你怎么了？受伤了？” 青阳缓和了一会儿，方才能够开口说话：“无妨，一点小伤。” “让你站在这儿动不了步子的伤能是小伤？”文和又气又急，小心扶住他，“我把你送到玄冰洞去——能走吗？” 青阳回头看了看如芷，又看向文和，“你会做饭吗？” 文和：“啊？” 青阳摇摇头，“算了，你怎么可能会——扶我到厨房。” 文和：“……爱情让你身残志坚，小神佩服……” 青阳：“闭上你的乌鸦嘴。” 虽然青阳已经许多年不曾下厨，但今晚是他在如芷面前的第一次露手，必须要好好表现才行。 正好还有个文和打下手——虽然在青阳眼中，文和君几乎是个废神，不过也聊胜于无。 文和君不会洗菜更不会切菜，但是烧火还算家族传承，能让帝君稍稍满意。 火烧得很旺，文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顺手从怀中掏出一根手帕递给帝君擦汗，被帝君以“太娘”为理由拒绝。 文和怒，“我娘？自己找水坑照照你那张脸再来说谁娘好吗？！” 青阳嗤了一声：“肤浅。” “算了！”文和一挥袖子，“懒得与你争，免得气死了我自己。”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文和气哼哼地跑到一旁坐下，翘起二郎腿，故意将头偏向一边不去看青阳。 过了一会儿没忍住，他还是偷偷瞟了帝君几眼，这一瞟正好看见帝君额头上滚滚的汗珠。 文和有些奇怪，“你这么热吗？不应该啊，以你的神力，会怕这一点热吗？” 他站起身来，“你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你究竟怎么受伤的？” 青阳没答话，待做完手中最后一项工作，他盖好锅盖，对文和吩咐道：“这火燃尽后便不必再添柴了，一会儿如芷醒了你便盛起来与她吃，今夜我就宿在玄冰洞，你若不回宫，就另去收拾一间客房，不要同如芷抢。” 他难得这么语重心长地同自己讲话，文和也不由得放软了语气，“那你要紧么？” 青阳冷淡地一瞥唇角，“死不了。” 文和：“这叫什么话！” 青阳看他一眼，“长辈的事情，作为晚辈不要多加过问。” 文和：“……” 居然还给他摆起长辈的架子了！ 目送青阳进入玄冰洞后，文和返回屋中探望了一下如芷，见那小丫头还睡着，便没去打扰她。 虽然青阳不说他为何受伤，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因为那位。 文和叹了口气，关上卧房的门。 第26章 如芷一直没醒。 文和馋得不行，于是先吃了自己的份，吃完有些撑，便将自己挂在树上看星星，顺便等如芷醒来。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天亮。 如芷清晨起来，摸肚子觉得饿，四处转了半天没找到帝君，自个儿闻着香味摸到了厨房，将已经冷透的食物端出来吃了个精光。 虽然已经冷了，但还是好吃的。 饱食餍足，如芷心情大好，看在帝君厨艺的份上，她还亲自动手洗了碗碟。 刚出了厨房，就听见院子里砰的一声，铺天尘屑扬起，裹出一个脏兮兮的巨大团子。 -- 第40页 如芷认真审视了那灰团子一会儿，看清那是个人形。 她警惕地后退一步，问道：“……你谁？” 文和尚未清醒，被灰尘呛了一嘴，先咳了个撕心裂肺，随后揉着眼睛将如芷从脚看到头，慢腾腾地冲她打招呼：“你好……我们见过。” 如芷看他半晌，一拍脑门，指着他道：“你就是上次那个，我从树上摔下来，骂我小杂粹那个！” 文和：“……” 怎么还记上仇了！ “哈哈哈哈！”如芷跑过去拍了他一巴掌，“遭报应了吧？” “是是是……”文和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吃过了？” 如芷：“吃啦！” 这小祖宗还真不客气！ 文和没把自己当外人地想了这么一句，笑咧咧问道：“您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哈？” “那是，”如芷振振有词，“吃饭睡觉上网，神生三大乐事，每一件都得好好享受！” 文和觉得这价值观怎么那么耳熟呢，还挺对自己胃口，于是与如芷聊了几句一拍即合，迅速成为相见恨晚的酒肉之交。 如芷：“怎么没看见帝君啊？” “他……” 文和考虑着要不要如实交代，想了想还是好心帮那老古董一把，便答道：“他受伤了你不知道吗？现在在养伤呢。” 昨日发生太多事情，让如芷都快忘了，距离帝君受伤，也不过一日而已，而他昨日原本就没怎么休息，带着她从南禺回到天宫也是极费体力的，再加上又被那个心口无德的妙音辱骂了一通，一定心情很不好。 他说过内伤要保持心情愉悦的！ 如芷有点内疚，伸出手背擦了擦嘴角，又顺手将残余的油渍往裙子上一揩，问道：“那他在哪儿养伤？” 文和：“玄冰洞。” 如芷：“玄冰洞是什么地方？” 文和心道我也没去过那地方，怎么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样，便随口道：“玄冰洞是个很冷的地方。” 如芷：“啊！” 文和瞥她一眼，“一惊一乍什么？” 如芷：“我怕冷……” 文和觉得好笑，“难不成你还要去陪他？” “不可以么？”如芷理所当然，“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得好好照顾他呀！” “那您打算如何照顾他？” “我……”如芷想了一会儿，道，“我给他讲笑话！” “噗……”文和捂着肚子笑起来，“你好可爱哈哈哈哈！讲笑话是个什么梗？” “他说他受的是内伤，需要保持心情愉悦才能好啊。”如芷莫名其妙，“你笑个什么劲？” “恩，原来是这样。”文和止住笑，“可是你怕冷，那还去吗？” 如芷没怎么犹豫，“去！” 她虽嘴上痛快，脸皮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要去赴死的模样。 文和心道这姑奶奶还挺讲义气。 带如芷去玄冰洞本是善意，但文和没指望那老古董能明白他这份苦心。 他心里一边计算着事情之后会被帝君揍几下，一边猜测着身边小丫头进去能撑几个钟头。 没多久走到了玄冰洞，洞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带着一点黑色光泽的冰从洞里直蔓延到他们脚下，如芷还没靠近时就已经感受到了刺入脊髓的寒冷。 在青阳闭关的那将近一万年之中，文和曾来过这里无数次，左盼右盼，总算盼到他出关。虽然帝君总是嘴骚地不给自己什么好话，但好歹他愿意陪自己说话。 如芷打了个寒颤，问道：“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疗伤？他们麒麟族不是用火的吗？” 文和解释道：“麒麟喜寒，他们虽也用火，但那火是蓝色的，被唤作寒火，是不烫的。” 如芷一脸惊讶，“这么神奇的吗？” “恩，”文和一脸慈善地看向她，“所以死在麒麟火下是没有痛苦的。” 如芷：“……老娘又不是去死！” 先前答得果断，这会儿到了洞口，如芷也不是不怕的。他们凤凰族天生畏寒，她自己又没有几斤几两的修为，进去了能不能活命都是未知。 如芷觉得自己是很惜命的，可是帝君是为了她才受伤的啊！若不是帝君替她受了天劫，她连一道天雷都抗不下。 如芷咽了咽口水，看向文和，“那我进去了？” 文和点点头，“去吧。” 见如芷走到洞口，文和忽然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嘱咐道：“若是觉得受不了，就尽快出来，不要逞强。” 如芷背对着他挥挥手，“我有数，你去吧！” 文和不敢真的相信她的有数，估摸着这小姑奶奶最多撑一个时辰，怕她出什么意外，便等在洞口不敢走。 玄冰洞其实不在天宫，而是在北海极寒之处，只是帝君当年为了自己修养方便，特地费了些功夫开了个洞口，过了这洞口便可直达北海玄冰洞。 洞内的寒冷除了麒麟族，再无别的种族能够长期忍受，因此这些年来，玄冰洞几乎已经成为帝君的私有产物。他在洞内修炼多年，那洞里四处都是他的气息，寻常神仙若是进去，必定会被帝君深厚锋利的修为所逼。 文和自忖，以自己的水准，进去了保准没走几步就得被逼得吐血，因此他从不敢擅自进洞。 但如芷不同，她原本就是与帝君一体，帝君的修为再广阔无边，也定不会伤害自己。 -- 第41页 第27章 玄冰洞内没有灯，里面是真正的漆黑不见五指。 如芷本以为进洞会冷得她发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没想进去之后没觉得冷，先感受到了一团暖意，这暖意还有点莫名的熟悉。 她神力低微，连火都燃不了多长时间，干脆也懒得费那个体力，沿着岩壁摸黑向前走，脚底冰面滑溜溜的，如芷走得很小心。 岩壁上结着厚厚的冰层，冻得她手上的肉都快掉了，于是拉起衣袖包住手，重新覆上去，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口鼻间吸入尽是冷气，如芷舔了舔嘴唇，觉得嘴唇有些干。 其实她虽然在文和君面前说得那么言之凿凿的样子，但是自己心里也是疑惑的——她不能十分清楚地说出非要去陪着帝君的理由。 那些所谓要去给帝君讲笑话的话，都不过是她糊弄文和的。 如芷以前不知道“帝君”是什么样的官职，但她后来想了想，也隐约明白了一些。 在她知道的神仙名号里，能冠上“帝”这个字的，不过只有她爹，龙帝，与青阳帝君三位神仙，而青阳又是麒麟族唯一后代，虽不清楚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皇族，但既然他有了这个称号，就是一族之帝，再怎么样，不可能没有几把刷子。 ——而且他昨天看起来真不像受了多大伤的样子。 就算他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自己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可她就是下意识地，觉得要去陪陪他。 走了一会儿，如芷觉得有些奇怪——这里的冰和外面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寻常的冰若寒到极点，伸手去碰时肉都会粘在上面，转瞬那片肌肤也会变得寒冷，而这里的冰，仿佛是从骨子里开始传递寒冷的。 如芷只觉得身体内骨头都快被冻碎了，可她的手还是温热的。 玄冰洞越往内走便越寒冷，渐渐地，如芷感到先前进洞时罩在她身周的那点暖意已经不够用了。 她的脑子变得迟钝起来，但是周遭一片黑暗，若不是一直向着这个方向，她甚至分不清前后——此时再退缩，那也太晚了些。 不知走了多久，如芷终于看见隐约的一点光亮。 她的脑子顿时被欢喜冲得清醒了些，勉强提起些力气，加速朝那点光亮走过去。 光点越来越大，如芷渐渐看清那是一盏鲛油灯，灯下依稀端坐着一个人影。 再靠近，灯下显露帝君出瞑目打坐的模样。他一身清冷，没有半点鲜活气息，仿佛一座从岩石上长出来的浮雕。 如芷蓦然停下脚步。 莫名地，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帝君这样独自活着，已经有多久了？ 岩壁太冷，看得清路以后如芷便没有再扶着。她的两只腿已经冻僵了，只能艰难地一寸一寸移动。 帝君坐在一张光滑无痕的冰床上，如芷靠过去，低头从床面看见了自己的脸。 冰床像一面镜子，照出她苍白的脸色与发紫的嘴唇，如芷伸手摸了摸下唇，随后被自己手指的凉意惊了一跳，这才发觉自己整个身体已经不可思议地发着寒气——寒意已经从她的骨头蔓延到肌肤了。 她脑袋昏昏沉沉，十分想要睡过去，可帝君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若是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睡了，想必自己会被冻死在这里。 照理说，如帝君这般等级的神仙，应该早早地就察觉到她的存在，可他纹丝不动，是因为神识沉得太深么？ 如芷怕帝君一不小心岔了气，不敢轻易打扰他，便小心地在旁边坐下来。 这冰床看着就冷，但是周遭全是冰，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坐——她实在站不动了。 预料之中的寒意并未袭来，相反地，如芷感到从冰床有一股暖流缓缓进入她的体内，蔓延至她四肢百骸。 她偏头看向青阳——这股暖流似乎是从帝君那里传递过来的。 筋骨松软下来，如芷的困意却在这舒适中更浓了。 朦胧中，她迟缓地想着：为什么分明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那每次出来救自己命的红光却没有半点动静呢？ 梦里如芷本能地朝更温暖的地方移动，不一会儿，她的头就歪向了青阳，随后砸在青阳肩上。 青阳猛地睁眼！ 他的确没有察觉到如芷。 在此处闭关时，整座玄冰洞都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但凡有半点异动他都能够轻易察觉。 但如芷不在异动的范围内。 好在他神识虽沉，身体却足够灵敏，些微触碰都能使他惊醒，如芷方才的那一砸，使得他的神识几乎是被甩了回来。 青阳没有感受到危险，便先伸手揉了揉疲乏的太阳穴，使得视线恢复清明，随后他才侧头看向自己肩膀上的东西。 他看见了一团毛茸茸的黑球，反应了半天才认出这是个脑袋。 有谁能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到这里来？ 青阳只是思考了一瞬，立刻惊得从床上站起，脚落地还未站稳，他眼疾手快地接住如芷倒向冰床的头。 没有了青阳的冰床瞬间变得寒冷无比，如芷忍不住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呼吸急促起来。 青阳重新坐下去，伸手探了探如芷额头，触及一片冰凉。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如芷整个人揽进怀中，握住她的手传递热气。 -- 第42页 ——心都要疼碎了。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青阳垂头，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询问。 如芷自然不会回答他，但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除了文和那王八羔子还能有谁？ 出去以后非得让他脱层皮不可！ 青阳在心里问候了文和一百八十遍，且很有教养地没有涉及到文和的祖宗。 似乎是觉得不够温暖，如芷将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坨，拼命往青阳最柔软的腹部拱。 青阳被她拱得浑身燥热，只好用力将她摁住，如芷总算安分下来。 过了许久，她忽然动了动，随后轻轻将头埋进青阳胸膛，喃喃呓语：“……我保护你呀……” 青阳一怔。 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亲族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那漫长一年里如同剥皮蚀骨般的痛苦仿佛还在鞭笞他的身心。 他缓缓闭上双眼，无奈而苦涩地一笑。 “你怎么能……” 许久，青阳弯下腰抱住如芷，将唇印在她的额头。 眼睛酸痛无比，他最终没有忍住，任一滴泪从眼眶里逃了出来。 有一个名字，他魂牵梦萦近万年，却始终不敢出口。 ——“瑶华，”青阳声音哽咽，“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一完。 第28章 青阳第一次看见瑶华时，琅川下了一场雪。 琅川位处南方，从不下雪，那是琅川有史以来的第一场雪。 她一身火红仿佛浴血，眼神凌厉，看向他的时候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她的眼神射穿。 那时候，瑶华还未能完全化为人形，背上一双火红翅膀张扬地展开，随时要将靠近的神仙烧成灰烬。 ——她真漂亮。 这是青阳对瑶华的第一个印象。 见到瑶华之前，青阳听过很多关于她的传说，而由那些传说汇聚成想象里，瑶华的模样应该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但她竟这么美。 漫天白雪不如她，琅川秀水不如她，连灵湖的金莲也不如她。 青阳想，她一定是得到了天神莫大的宠爱，才能生得如此样貌，和如此的颜色。 但下一刻，他明白原来天神并不宠爱这个过分美丽的小凤凰。 麒麟族与凤凰族放下彼此间上百万年的嫌隙，第一次站在同一边，对面却是个身量不足的小丫头，和她已经神形俱灭仅留下衣冠的双亲。 千军万马开始动荡，凤凰族的军士们最先冲了出去，因为比起麒麟族，他们更不能容忍这个小野种是一只颜色纯粹近祖的凤凰。 瑶华抖动双翅离开地面，她的身后便是琅川弱水。那水十分清澈，表面平静如镜，倒映着万里蓝天，看起来十分美丽——只是越美的东西越是会致人死地。 传说琅川弱水会将任何飞行在水面的东西卷进去，里面没有水底，任何落入水中的东西都只能永无止境地沉下去，没有终点，更没有退路。 瑶华一点一点向后移动，两族兵马追至水边便不敢再追，凤凰族领头的那名小将军忍不住大声道：“你要是再退，就会被卷进弱水了！” 瑶华嘴角勾起一个冷酷的笑，“你说我会死？” 她奋力振动双翅往上飞行，“不，我不会。”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坚定无比，“我会比在场的每一位神仙，都活得更久。” 小将军见她不听，挥手下达命令： “放箭——” 青阳紧张地拉住旁边母亲的手，仰起头问：“他们为什么要杀她？” 子菀神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出略冰凉的手来摸了摸他的小脸，轻声道：“乖，我们回家。” 青阳却是个倔脾气，跟在母亲身后不依不饶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她？” 待走得很远，远到几乎听不见弱水边的呼喊声，子菀才回头看着青阳，缓缓答道：“因为他们没有心。” 青阳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正要迈步子，忽然看见被染红的天空。 他惊讶地回头，不远处的天空中有一团巨大的红球，红球发出刺眼的红色光芒，印染了半边天空。 青阳扯了扯手中衣摆，震惊地指着红球唤道：“娘亲……” “千军万马不堪匹敌，”子菀面带欣喜地说道，“青阳，她是千百万年举世无俦的天才！” 青阳沉浸在那副如画的美景中，没顾得上听母亲说话。 什么举世无俦，什么天才——他只觉得美。 远处的红球缓缓舒展开来，环绕住身体的巨大双翅有力地挥开，带着一串绚烂流光，凤凰细软的尾羽随风曳曳，虹彩光辉比太阳更耀眼。 瑶华动了起来。 她在空中环绕三圈，每绕一圈便长鸣一声，其音清越嘹亮，如凄如惘。 不等青阳发问，一旁的子菀便已开口解释道：“她这是在哀悼故去的双亲。” 地面上的箭矢依旧如流星一般朝瑶华射去，但还未近她的身便全部消散在空中，连灰烬都不剩。 青阳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伸出手接住一片摇摇欲坠的雪花，抬头道：“娘亲，雪变慢了。” 他话音刚落，大雪已经停了下来。 天空变得阴沉，四面八方的乌云逐渐齐聚在瑶华头顶。 远方凤凰族与麒麟族的将士们骚动起来，青阳感到脚下的土地在震动——他们朝自己这个方向来了。 -- 第43页 “坏了！”子菀一把将青阳提起来，迅速远离瑶华的方向，“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降天劫！”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兵阵顷刻间散作一盘流沙，纷纷远离瑶华而去。 都是些小兵小将，哪能承受得起瑶华所受天劫的余威。 天边响起惊雷声。 来不及了！ 青阳感到母亲猛地刹住了脚，随后他们身周亮起一道蓝色的屏障。 “青阳，闭眼，捂住耳朵！”子菀语气焦急。 青阳连忙照做，嘴上却还担忧地问道：“我们不去救她吗？” “乖，”子菀在他额上吻了一下，“爹爹会去救她的。” 青阳：“可是爹爹在要杀她的那群神仙里……” “嘘——”青阳偷偷睁眼，看见母亲对他一笑，“娘和爹爹都商量好了，我们会偷偷把她救回家，让她做你的姐姐，好不好？” “好。”青阳再次朝瑶华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稍微定了定。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天雷共降了四十八道，除了始祖以外，再也没有哪位神仙如瑶华这般，第一次天劫便经受这么多道天雷，青阳的天劫虽比她早，所受天雷却不过是她三分之一的数目。 这一次的天劫以后，瑶华便能完全变为人身了。 小小的青阳窝在娘亲怀里，不知为何很是期待。 由于两族兵将皆未来得及避开天劫，一大半小兵当场魂飞魄散，剩下的非伤即残，几个神力稍微深厚的将军也大多挂了彩，都无心再去追什么瑶华了。 是夜，青阳满心欢喜地在家中等他的新姐姐，最后却只等回来自己的“旧”父亲，一脸笑意转瞬消失，恶狠狠地瞪了自家父亲一眼，跑进房中再不理他。 尧泽莫名其妙地问自家妻子：“我这是哪儿得罪他了？” 子菀一笑，悄声说道：“他喜欢那个小丫头。” 尧泽：“哪个小丫头？” “你今天救下那个——”子菀替夫君脱下外袍，抖了抖上面的落雪挂在一旁，又指着青阳的房门道，“见你没将她带回来，怕是以为你没去救那小丫头，正生你的气呢。” “臭小子！”尧泽笑骂，“毛还没长齐，倒先动了春心！” “废话少说，”子菀凑过去，“你把她安置在哪儿了？” “后山——我总不能光明正大带回家来。” 尧泽顺手倒了一杯茶喝，才接着道：“要想光明正大，得是我坐上帝位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芷：弱鸡了那么久，老子也终于翻身了！ —————— 注：子菀（欲） 第29章 第二日一早，青阳目瞪口呆地看见母亲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条密道，穿过密道便是密林苍翠的后山。 这里的草树都生长了许多年，小妖小精众多，因修行不易，恐惊到它们，修为高一些的神仙都不会来这里打扰，而半吊子水的孩子们更是不敢来这里玩耍，因此后山常年阴冷安静。 青阳被子菀牵着，一路惊得鸟兽奔逃，他晓得这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神力高深的母亲。 到后山深处，本该林木繁盛的地方却莫名多了一小块空地，青阳看见母亲停了下来，随后她从袖中摸出一块拇指大的红玉，递了一块给青阳，吩咐道：“把它戴在脖子上，藏好了。” 青阳依言将红玉戴好藏在衣内，抬头正要去寻母亲的背影，却被眼前景象惊得呆了——那方才还空荡荡的地方陡然间生长出一座茅草屋！ “青阳，”子菀冲他挥挥手，“跟上。” 仿佛离什么东西近了。 青阳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略低下内里热气席卷的脑袋，小跑着跟上母亲的脚步…… ——第二次看见瑶华，她在拆房顶。 青阳愣愣地抬头望着房顶上那个小姑娘，而对方手中拿了一把砍刀，正恶狠狠地瞪他。 子菀似乎也被这景象吓到，缓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你爬到房顶上去干什么？” 瑶华扬了扬手中砍刀，指着子菀道：“你先说你是谁。” “我……”子菀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我是子菀姑姑，你小时候我们曾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姑姑？”瑶华怀疑地皱起眉毛，“我爹是个孤儿，我哪里来的姑姑？” 子菀拿这小丫头没办法，只好耐心解释道：“你爹少时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时日，我与他虽并非亲兄妹，但胜似兄妹。” “你瞧，”子菀将身旁的青阳拽到前面，摸着他的头道，“你之前看到他时他还未破壳，将他取笑了好一阵子，你还记得么？” 说到这儿，瑶华恍然大悟：“哦！他就是那颗蛋！” 青阳：“……” 子菀一笑，“对，他就是那颗蛋。” 瑶华不再怀有疑虑，将砍刀往腰带上一别，纵身从屋顶跳了下来。 子菀小声道：“泼辣是泼辣，却终究还是个单纯的孩子。” 也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话还是自言自语，青阳抬头望了母亲一眼，但很快被越来越近的瑶华吸引目光。 “现在能说说你刚才在屋顶干什么吗？”子菀摸了摸瑶华的小脸，没有遭到她的反抗。 “这屋子是昨天那个大叔临时搭起来的，晚上睡着有点儿漏风，”瑶华用手背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我上去给弄弄。” -- 第44页 子菀瞥了一眼她的手，问道：“那你带砍刀做什么？怪吓人的。” 瑶华：“砍刀是大叔给的，让我随身带着，有谁招惹我，我就砍他。” 青阳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还真是自家那位的风格。 子菀头疼地按按太阳穴，勉力微笑道：“乖，把砍刀给我，你收不了它，等明日我再给你换个趁手的武器。” 瑶华将刀藏在身后，“那我明日再给你。” 这刀并非一般的刀，它下可劈柴上可杀神，锋刃光秃秃地裸/露在外，被瑶华吊儿郎当地挂在腰上，身子微微一侧便能撕破她的肌肤，子菀见她大大咧咧也不在意，生怕她没砍到别人，倒先伤了自己，只好妥协道：“那我现在便去给你挑一件来，你喜欢用什么样的武器？” 瑶华：“我要大的，越大越好。” 子菀想了想，“库中正好有一把弯月镰，是神将初霜的遗作，你姑父一直收藏着没舍得拿出来用，想必你会很喜欢。” “娘亲……”青阳回想起家中那把大家伙，忧心忡忡地扯着子菀衣摆，“您确定那把镰刀比砍刀合适吗？” 儿子发了问，子菀认真解释道：“武器趁手与否并非是看其大小，而是看其属性。三大神族中，凤凰属火，龙族属金，麒麟属水，因此每族所用武器属性都不同。姐姐是凤凰族，但她手中那把砍刀是属水的，因此不合适，但家中那把弯月镰却是属火的，正好配她，懂了么？” 青阳听了沉默半晌，却问了毫不相关的问题：“水火相克吗？” 子菀一愣，看了看一脸沉静的瑶华，又看看自家儿子，微微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温和道：“相克相生本是一体，结果如何，要看你如何对待，明白吗？” 青阳：“相生？” 子菀点点头，“还记得以前娘亲教过你的共生术么？那是容纳万物的水性麒麟所具有的特殊能力，那时娘亲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青阳自小过目不忘，但凡看过的听过的皆能记得一字不差，此刻母亲发问，他不假思索便能对答如流：“娘亲说，水是至柔，能包容世间万物，尤其能容火。” “恩，”子菀欣慰点头，拍了拍青阳胸脯，“好好记着这句话。” 瑶华不知道这母子二神在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百无聊赖地等到了子菀离开，立刻迫不及待凑到青阳眼前逗弄他，“你这么小就能变化人身了呀？你以前还是只蛋的时候，可圆可圆的了！” 她靠的太近，呼吸就在咫尺，青阳耳根子立马红得滴血，忍不住退后半步，低头道：“蛋不会很圆，它是椭圆的。” 瑶华：“可是你特别圆！” 青阳：“……” 他不知如何接话，看瑶华与昨日罗刹般的模样大不相同，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的父母都归元了，你不难过吗？” 瑶华微微一愣，但很快若无其事地摆摆手，“难过有什么用，又不能让他们回来。” 青阳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正要转开话题，却听她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他们就想看我难过，但是老子偏不！” 她抬脚将一颗石子踢到半空中，“我又没死，整日哭哭啼啼多没用？我就要开开心心地活着，终有一日我定会让他们看见——老子好得很！” 青阳有些羡慕地看着她，觉得她真霸气，转念之间，默默在心里问自己：何时也能像她一样霸气呢？ 第30章 子菀不久折返，肩上扛着一柄巨大的镰刀。 她将镰刀往瑶华面前一墩，长长的木把足足有瑶华两倍高。 青阳看着这位长相娇艳的小姐姐，觉得她拿镰刀的画面哪哪儿都别扭。 瑶华却十分喜欢这把武器，从见到它的第一眼起就心中欢喜，迫不及待地踮起脚伸手去抚了抚顶端锋利的刀片。 “它真好看！”瑶华欣悦地朝子菀笑起来，一双眼睛也笑得如同弯月。 她扭头时耳畔几根发丝被风刮起，细细碎碎拂过半张脸，眼睛掩映在发丝缝隙中，发尖擦过殷红的唇，使得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朦胧感。 青阳的呼吸滞了一瞬。 瑶华闭着眼将额头抵上弯月镰，那镰刀仿佛为她而生，立刻便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安静顺从地融入了瑶华的身体。 “好了，把砍刀交给我吧。”子菀冲瑶华摊开手掌。 有了新的宝贝，瑶华十分爽快地将与她有一日情谊的砍刀交了出去。 这两样武器看起来都颇为狰狞，一把是自家父亲主动给了瑶华防身，另一把是娘亲先出的主意，且这两把武器似乎都非常符合瑶华的审美，想到自己未来竟要在这样审美的三位神仙眼皮子底下过活，青阳敏感地意识到自己未来似乎处境不妙，也不知将来他会得到什么样的武器。 想到这儿，青阳再一次回想起弯月镰的模样，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子菀没注意到儿子内心的弯弯绕绕，收起刀拍了拍手，挽起袖子道：“既然这屋子不好，我们就动手把它拾掇妥了，待一会儿你姑父回来，让他给我们做铁板鹌鹑！” 想到自家丈夫那高大威猛的形象，似乎与厨子相差甚远，子菀正想要开口夸一夸尧泽，以免瑶华期待感不强，却见她忽然振开双翅，神色冷淡道：“我不吃鸟类。” -- 第45页 子菀：“……”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青阳也接口道：“我不吃走兽。” 子菀当机立断：“今晚吃鱼！” 这个决定得到了两个小鬼头的一致同意，瑶华舔了舔唇，差点没能把哈喇子藏住——她已经好久没有开过荤了。 神仙们一挥手，似乎什么东西都能变得出来，可那终究是幻术，屋顶遮得不好，该漏的风一缕也不会少。 昨日尧泽三五下搭好一间屋子，看得瑶华目瞪口呆，谁知慢工出细活这话一点不假，那茅屋中看不中用，一晚上不让她安宁，瑶华硬是靠着那一肚子火气撑过了寒夜。 子菀腾空看了两眼，一掌掀了整个房顶，漫天茅草羽毛似的挥洒而下，而她淡定落地，对青阳道：“去仓库抱瓦来，用你最大的纳物囊装，碎一片你就等着挨板子。” 青阳点点头，听话地跑走。 瑶华见状唏嘘一阵，对子菀道：“您也太狠了，这要是我娘这么对我，我非得跟她打一架不可！” 子菀心说青阳哪能有你这小霸王混蛋呢，面上只是温和一笑，解释道：“他自小身子骨不好，屡屡遭受欺负，因此自他修人身那一刻起我便没再让他修炼神力，先练练身体再说。” “噢。”瑶华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不过他虽身子骨不好，但脑子应当蛮好使。我自己在神仙里修炼成人身也算早的了，他分明比我小，却比我更早些。” 听见瑶华夸奖，子菀面上露出一丝属于母亲的欣慰与自豪，“承蒙天神厚爱，这孩子的确聪敏非常。” 约莫半个时辰，青阳扛着与他自个儿差不多大小的纳物囊从密道里出来，瑶华正坐在房顶与姑姑聊天，远远瞧见他，连忙纵身跃下跑去帮他。 青阳避开瑶华伸来的手，侧首躲着她目光道：“你是女孩子，这种事情，我做。” “嘿，”瑶华收回手叉在腰上，“那我还是你姐姐呢！” 她不由分说地劈手夺过去，大咧咧道：“身体不好有什么问题，以后我罩着你！” 子菀远远看见，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瑶华救回来，原本就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私心。 现在战火连天，别说异族之间，便是同族，内里也十分混乱，神仙们都是凭实力说话，打不过便只能挨着，作为父母，他们暂且能护得了青阳一时，可世事无常，谁又知道何时自己便会归元，届时青阳又该如何？他是胎中病根，再聪明的头脑也终究是徒劳，唯有再给他找一个能够护得他周全且可信赖的神仙陪伴在侧，她才能安下这颗心来。 这些深埋心底的想法，便是对丈夫尧泽，子菀也是从未坦露过的。 青阳抗得气喘呼呼的纳物囊，瑶华仅用一只手便轻飘飘提了起来，青阳跟在她身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想，终有一天，他也能够强大到那样的程度，可以信心满满地对她说“我罩你”——那样的程度。 午饭时分，子菀领着青阳回了家中，待尧泽做好了饭菜，青阳独自提着食盒到后山陪瑶华吃饭。 一家之中尧泽自然是十分显眼的，因此他不能常到后山，便是去也得选夜深人静的时候，子菀虽不那么受限，但始终多几分考量，倒是小孩子青阳没那么多拘束。 他到时瑶华正坐在草丛边上逗蚂蚱，看见青阳，她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 “娘亲说……”青阳觉得这话说出来指不定会让她难过，便临时找借口道，“她说让我们两个小孩单独吃饭。” 瑶华：“为什么？” 青阳一本正经地张口胡说：“因为我们没来得及和爹爹商量，回家时他已经做了铁板鹌鹑。” 瑶华：“……” 她沉默地接过食盒进屋，将饭菜都摆好，青阳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拘谨地坐在桌前，吃饭时也忐忑不安地时时瞟向她。 瑶华扒了几口白米饭，终究忍不住似的伸筷子将青阳的碗敲得噼里啪啦，凶神恶煞地命令他道：“你以后不许吃鸟类。” 青阳被她惊到，从碗中抬起头，愣生生地应了一声。 瑶华反手摸了摸自己后背，跺了下脚气哼哼道：“我翅膀那么漂亮，怎么能下得去口？” 青阳低头偷偷闷笑两声，抬起筷子竖在耳边，“我保证，只要我还未归元，就绝不沾任何与鸟类相关的菜，即便只是名字里有鸟我也绝对不吃。”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推歌，忍不住了！ 《Sleepyhead》 - Galen Crew 敲好听！ 第31章 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子菀终于将瑶华那栋摇摇欲坠的私人别墅小茅草屋改装成了一间稍微能看得过去的瓦房。 晚饭时瑶华终于再次看见救了自己的那位大叔——现在她得改口叫姑父了。 尧泽做好了饭菜偷偷摸摸从密道过来，吃过饭后便带着妻儿匆匆离开，临走时，子菀忽然回头对瑶华道：“往后我与你姑父不能常常来陪伴你，便让青阳来与你玩耍，他性子腼腆，你万不要嫌弃。” “我就喜欢腼腆的，”瑶华笑着冲青阳招手，“明日早些来，我带你捉蚂蚱！” 青阳听见前半句话便已红了耳根，局促地微点点头便算是回应。 走在漆黑的密道中，青阳忽然想起母亲方才的话，而那时瑶华表现如常，没有半点惊讶与难过，看来自己先前绞尽脑汁找借口一事纯属多虑。 -- 第46页 可她没了父母，又不被两方亲族所待见，看起来也没什么朋友，为了活命仅能躲在后山结界那抑一隅天地之间，往后除了自己这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子，再没有谁能陪她说说话……难道她就真的没有半分难过么？ 青阳一路走一路拂过密道内壁的石缝，心中出神地想道：“她那样的性格，真的能够忍受在那里长久地独自居住吗？他们究竟是救了她，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囚禁了她？” 这个想法很快被青阳从脑子里拍出去——父母救她分明是怜惜她的性命，自己怎能如此恶意地揣测？ 第二日，青阳起了个大早，装好饭菜便提着食盒去了后山。 天尚蒙蒙亮，瑶华还未起身，青阳在门前徘徊许久，最终没能战胜心理防线，只好掀袍子在门槛坐了下来。 冬日寒风肆虐，多少热气都能在短时间内被那冷冷的空气卷得一溜不剩，青阳将食盒抱在怀中，第一次对于麒麟火是寒火这件事感到烦恼。 待到日头升得老高，青阳已经靠在门栏上睡了个回笼觉，瑶华才姗姗来迟地开了门，一开门看见一个蜷缩的小小背影，惊得她后跳一步。 生而为神者初化人形时大多是少年模样，瑶华也不例外，仅有极少数能在幼童时期化为人形，而一旦化为人形，身体上的生长速度便会慢许多，青阳便是如此。 其实算起来，他并没有比瑶华小许多，但如今身量面容却都比瑶华稚嫩得多，分明已是少年心智，脸上却还肉嘟嘟地挂着婴儿肥。 瑶华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一下青阳的脸——太软了！ 她心里仿佛被羽毛刮着似的瘙痒难耐，恬不知耻地继续上手，将青阳的肉脸捏成乱七八糟的形状，于是青阳不堪折磨地从睡梦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瑶华近在咫尺的眼睫毛。 青阳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后一张脸直红到脖颈，随后他扭头将后脑勺对着瑶华，伸手推开她，咬唇道：“你、你干什么……” 瑶华见事迹败露也不害羞，捧着青阳的脸硬生生将他扭回来继续揉搓，坏笑道：“小团子，你长这副模样，可真是太惹人欺负了！” 青阳：“……” 他听说过惹人喜欢、惹人厌恶，却还是头一次听到“惹人欺负”这种说法。 青阳嫩红的唇被瑶华挤得嘟起，本想控诉一番，可看见她那样欢喜，阻止的话被卡在嗓子眼，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过了许久，瑶华终于良心发现地放开他，意犹未尽般叹了口气道：“生得这么好看，一定常常被欺负。” 青阳愕然抬头看她。 瑶华对他一笑，继续道：“他们欺负你，都是因为嫉妒，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呢！” 她将青阳从门槛上拉起来，“吃饭吃饭！饿死了！” 青阳木然随着她的动作起身，心里还挂着她方才那两句话，分不清她是真心还是安慰。 吃饭时瑶华也不怎么安分，她就仿佛是个患有多动症的问题儿童，一双腿在桌子底下四处乱晃，一会儿踢着青阳的腿，一会儿踩了青阳的脚，整张桌子也因为她的动作晃动。 青阳双手枕在桌上，也被桌子带着摇来摇去。他几次三番险险托住碗，才防止饭菜漾出来，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一声不响地抱着碗去蹲墙角。 瑶华讪讪一笑，将安分下来的双脚放好，冲青阳招手，“我不摇了，你过来吃。” 青阳头也不抬，“信了你的鬼话。” 瑶华：“……” 这小崽子还学会顶嘴了！ 瑶华：“我真不摇了。” 青阳沉默了一会儿，将信将疑地看向她，“真的？” 瑶华点头，信誓旦旦道：“真的。” 青阳于是乖乖端着碗回到了桌子旁。 瑶华：“哈哈哈哈！” ——桌子又翻天覆地地晃动起来。 任是忍耐力再强，青阳也忍不了了，当即摔了碗出门去，本想直接过密道回家去，又终究狠不下心让她独自在这里，只好闷闷地爬到房顶上去发呆。 长得是好看……可再好看也没法掩盖那副怀脾性！ 青阳觉得气死了，一边气她捉弄自己，却更气自己这么轻而易举就上她的当。 没多久，瑶华也爬上了房顶，在青阳旁边坐下。青阳还生着闷气，侧过头去不理她。 瑶华毫不在意，厚着脸皮凑过去，手中拿了一只蓝色护腕模样的东西在青阳眼前晃了晃，道：“这个送你。” 青阳没接，愣道：“这是什么？” “我昨晚熬夜做的，给你防身。”瑶华不由分说地将他手腕拽过来给他戴上，“这东西是鲛丝混软金，又轻又硬，给你戴着正合适。” 她翻着青阳手腕为他细细介绍：“你看，这儿有个开关，你手这样用力一抖，开关就会被打开，里面装了三十根羽刺，杀不了神仙，但是至少能让他痛上两三个月。” 羽刺是凤凰背部的羽毛根，细小而坚硬，扎进肉中取不出来，只能熬上几个月待羽刺融化才能解痛。 三十根羽刺，便得拔三十根羽毛，那岂不是得掉一大块皮？ 青阳心中一震，脑子有些发麻地问道：“是你的羽刺吗？” “不是，”瑶华笑得没心没肺，“我捡的。” 青阳：“……” -- 第47页 鬼才信她的话，上哪儿能去捡三十根凤凰羽刺？ 他喉咙有些哽咽，缓和许久才开口道：“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嗨，你爹不是救了我的命么……”瑶华挠了挠后脑勺，“我想着你爹那么厉害，我也为他做不了什么，索性把恩报在你身上……嗳，也不是什么报恩，就是个小玩意儿，给你防身用……” 她啰啰嗦嗦半天，仿佛不知道怎么解释，最终一拍大腿，“我就是看你顺眼，送你个小礼物不行么？” 青阳低着头，“这不是神器。” 瑶华莫名其妙看着他，“这当然不是神器，你娘不是不许你修炼么，神器费力，你就这个什么也不是的‘凡器’最省事儿。” 正是因为知道这样，他才说了那句话。 青阳知道，对于神仙们来说，炼一件简单的神器仙器并不难，反而是不需要耗费仙力神力的“凡器”，最让神仙们为难，因为若要器具不带一丁点儿神力，也须得神仙们封闭自身力量，全靠一双手打磨。 她昨天，必定熬了一整夜罢…… 青阳爱惜地摸着腕上的小东西，那护腕蓝得晶莹剔透，有入骨沁心的凉意——她连麒麟喜寒都考虑到了。 分明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跋扈做派，用心起来，竟也能细致如斯。 青阳深吸一口气，放下衣袖掩住护腕，侧身向瑶华道：“你转过去。” “干吗？”瑶华谨慎地看着他。 “转过去。”青阳语气用了些力道，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孩，认真起来竟也有那么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瑶华知道瞒不过他，只好依言转身背对着他。 青阳小心翼翼碰了碰她的脊背，柔声问道：“疼么？” “哎你别碰……”瑶华被他碰得有些痒，脊背忍不住僵起来，耸了耸肩膀道，“我皮糙肉厚，不怎么体会得到疼的滋味。” 青阳顿了片刻，又道：“给我看看。” 瑶华：“……看个屁！” 她带着怒气转身，朝远离青阳的方向挪了几寸，警惕道：“别以为你长了一张奶乖奶乖的脸我就会上当，你就比我小不到一千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要不是姑奶奶我记事早，压根儿也不会记得你是颗蛋的时候……不能因为我记得你是颗蛋，你就不把自己当男人看……” 青阳：“……” 他还真没把自己当男人看…… 好半天青阳才将瑶华那段话消化了，随后深吸一口气，摆摆手道：“我给你疗伤。” “我不用疗伤！”瑶华瞪他，“谁知道你会不会见色起意……” 青阳：“……我真是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晚了一点点恩…… 第32章 见她实在不愿，青阳也不打算逼她，“行了，晚上我让娘亲过来帮你看看罢。” “不行，你别告诉他们。”瑶华有些急了，“几根羽刺而已，我一挥翅膀就能掉一地呢……” 青阳淡淡瞥她，不留情面揭穿道：“你挥翅膀时只掉毛，并不会掉羽刺，你当我傻吗？” 瑶华：“……”她撇撇嘴，“反正你不许告诉他们。” 青阳表面看着十分好欺负，骨子里却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混脾气，杠上瑶华也丝毫不退缩。 他抬抬眉毛，“要么我给你治，要么晚上娘亲过来给你治，你自己选一个。” 明明是一张还未张开的稚嫩的脸，做这带了些许撩人意味的动作竟并不违和，反倒带了一丝青涩禁欲的俏皮可爱。 瑶华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没忍住冲过去揉他的脸……这小鬼头，年纪没多大，居然还学会扬眉毛这么要命的动作了！ 她默默再次退后一步，伸手护在胸前。 青阳：“……” 纯洁如他，总算明白了先前瑶华所说“上当”之类的话都是什么意思，整张脸从里红到外，几乎要熟透了。 他脸皮很薄，原本就水水嫩嫩白里透红，现在这般，真是仿佛马上便要如同烧开水的茶壶一般从脑袋顶上冒出腾腾热气了。 青阳缓和一会儿，才吞吞吐吐解释道：“我……你、你那个，你不用脱、脱衣……你就外衫……那个，让我看看伤口在哪里就行……” 他如此扭捏，反倒让瑶华自在了些，二话不说便脱了外衫背对着青阳——血已经浸出来了。 一看就是什么处理也没有，这丫头也真是大大咧咧到了极致。 青阳深吸一口气，抖着手覆上去，正要运功，忽然听得瑶华道：“喂，你个小不点能不能行啊？你娘不是不许你修……” “别说话。” 青阳的声音里带了些怒气，被瑶华听出来，于是也不知怎么的，她就真的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怕她担心，青阳终究开口解释道：“麒麟天生会疗伤，不会耗费太多神力，何况你这只是皮外伤。” ——看起来让人心惊胆战的皮外伤。 麒麟神术名不虚传，不一会儿瑶华便觉得背上伤口一点儿也不痛了。 青阳放下手，趁瑶华还未转身，自己先往后退了一点。 这是他第一次替别人疗伤，一双手还紧张得发抖，便撑在旁边以免被瑶华看出来。 瑶华整理好衣裳，道了句谢，又嗫嚅道：“你手上那个东西……你藏好，不要告诉你爹娘。” -- 第48页 她转回去，看见青阳仰头倒在房顶，看起来有些疲惫，要不是他还睁着眼睛，瑶华就要以为他晕过去了。 “你怎么样？”瑶华挪过去，难得将声音放得轻细道。 青阳：“没事，我歇一会儿就好。”顿了顿，他又道：“我能力有限，今日没办法完全为你医好，只能先止痛，明日再继续医治，你夜晚睡觉时注意不要硌着伤处。” 瑶华：“恩？我还以为你们麒麟族疗伤很快的呢。” 青阳有些不耐，也不知他是气瑶华还是气自己，“只是我能力不足而已，你若是嫌弃，我就……” “不用了！”瑶华猜到他下一句必定是要搬出姑姑，连忙开口制止，“我不痛，也不急。”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青阳侧身背对着她，小声闷闷地道。 瑶华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还没等到回答，便见那小少年的耳根又变得通红，瑶华觉得好笑，“我说，你这张皮长着不管用的吗，怎么一动不动就脸红？你们蓝血麒麟族，也会脸红的吗？而且我也没说什么……” 青阳伸手捂住耳朵，自言自语道：“这世上竟然还真有傻瓜以为麒麟血是蓝色的……” 瑶华一双耳朵听正事不怎么灵敏，被骂时倒是十分好使，当下便一脚踢上青阳的屁股，“骂谁傻瓜呢？” 青阳身子一僵。 一个男人，青天白日被踢屁股也实在太耻辱了…… 青阳吊了几口气没喘上来，觉得肺快要气炸了。 更可气的是，他还打不过这小碎丫头！ 瑶华这会儿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青阳先前那句话，好奇道：“你刚刚是说还有别的方法吗？是什么方法？” 青阳迟疑一会儿，坐起身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指着不远处树上的一只正舔着自己羽毛的鸟儿问道：“你看它在干什么？” 瑶华看智障似的看向他，理所当然道：“舔毛啊！” 青阳勾唇，低头带了笑意闷声道：“恩。” 他“恩”什么？ 瑶华看看鸟，又看看青阳，联想到方才的谈话，顿时恍然大悟，猛地站起身来，“靠！” “你你你……”瑶华指着青阳没骂出口，原地跺了几圈，不可抑制地红了脸，不过她的脸皮总要比青阳厚些，红得不怎么明显。 青阳没看出来她脸红，只感受到身下房梁在颤动，生怕她将这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小屋子跺碎了，忙起身落了地，瑶华追下来作势要揍他，青阳反射性护住头，不满道：“是你自己非要问……” 瑶华瞪他一眼，“小小年纪，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青阳本想反驳，又觉得自己似乎确实过分了些，便抬手做了个“止战”的手势。 麒麟身上处处宝，瑶华依稀记得往常爹爹似乎也用这个法子替娘亲疗过伤，知道青阳也并非故意捉弄自己，便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了他。 嘻嘻哈哈之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青阳该回家的时候。 天色已擦黑，青阳正要穿过草丛，忽然听见瑶华在身后唤他，他停下步子回头，听得她道：“其实你若是嫌无聊，不必每日都来陪我。” 青阳没搭腔，也没有动。 许久，瑶华听见他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你为什么从来不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里？” 暮色里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青阳直觉她笑了一下。 瑶华：“能离开的时候自然就离开了呀，问也没用。” 青阳点点头，正欲抬脚，听见她又说道：“青阳，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很是亲切。” 青阳回想起在琅川弱水边第一次见她的情形，那双眼睛分明要吃人，哪里有半分亲切。 但他并未反驳，只是轻声道：“我也是。” 气氛正好，青阳心里头一股暖意还没来得及散开来，便被那没眼色的瑶华一口打断：“兴许是因为我以前见过你的蛋！” 青阳：“……” 天神怎么不来收了这妖孽！ 第33章 后山到家中密道不长，但里面漆黑一片，一盏灯也没有，青阳好不容易摸着岩壁慢腾腾蹭回去，却发现密道入口被封住了！ 以青阳的力量，随便哪个神仙捏个结界都能将他封死在里面，更别说自家神力高深的爹娘。 想必是家中来客，不能让他从这密道出去罢。 青阳叹了口，抱着食盒沿岩壁坐下，等了许久也没见着那边有什么动静，他觉得再等一会儿自己就得睡着了，脑子里有那么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很快被他摇头晃掉——这会儿回后山，指不定要被瑶华取笑成什么样儿。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青阳脑子里迷迷糊糊走马观花似的做了好几个梦，入口才隐约透出几丝光亮。 他脑袋里浆糊一般还未完全醒转，朦胧间感觉有谁轻柔地将他抱了起来，怀抱里是十分熟悉的味道，因此他放心大胆地沉睡过去，比方才睡得还要安稳。 第二日醒来时，青阳在自己的小床上。他出门晃荡了一圈，鬼影子也没见到一个。晃到大堂，却见堂内椅子碎成块状，七零八碎地散落一地，挂着的几幅字画被撕成几片，旁边几根顶梁柱上俱划了深深的刀痕，显然是打斗过的痕迹。 满目疮痍。 青阳从那刀痕里幻想出锋利的寒刃，一时之间竟被吓得有些哆嗦。 -- 第49页 回想起昨夜密道入口被封，大堂又是这般景象，很难让他不联想到极坏的一面。 青阳浑身一个激灵，方才半梦半醒的状态顷刻间散了个干净，脑子里清醒无比。 他回身往自房间跑去，这才发现自己出来时竟没注意，家中各处都是凌乱模样，花草凋败，偌大的院子竟似一个活物也无！ 唯一未遭荼毒的是自己那个小屋子。 青阳坐在床边，心跳如擂鼓，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昨夜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可他实在回想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个温暖的怀抱，大概是娘亲将他抱回来的。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猜测：难道救下瑶华的事被麟帝发现了？又或者……那向来看爹爹不顺眼的麟帝终于找着什么把柄要制裁爹爹么？ 青阳木然坐了一会儿，又将所有猜测推翻——若是如此，娘亲又怎么会还将他抱回来呢，既然自己还在家中，便说明家里还算安全，只是不知为何他们半个字也不与他交代。 想到这儿，青阳猛地站起来，上上下下将自己屋子翻了个遍，终于在枕头底下看见子菀留的字条： 昨日不过是妖兽闹腾，孩儿莫怕。 青阳长长地松了口气：原来并非麟帝那儿出了什么幺蛾子，也不是瑶华被发现。 他一颗心刚放下来，却又被下一句话硬生生扯到嗓子眼—— 因须得将妖兽送回北海封印，家中混乱尚未收拾，孩儿便去后山住几日罢，也好有个照料。 青阳：“……” 他想了半天没想明白，究竟他去后山是被瑶华照料，还是去给瑶华当老妈子？ 饭谁管？ 就算神仙不吃饭饿不死，那么睡觉的地方总得有罢？那半边屁股大的小瓦房，他是睡房顶还是睡门口？ 青阳忽然觉得似乎自从瑶华来了以后，娘亲就对自己不怎么上心了，当初说了一句“做姐姐”，那便宜娘亲便还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姐姐，以为她能照顾自己似的，可瑶华那混世魔王，未曾知晓的时候尚能遐想一二，如今见了她那副熊模样，也真能放得下心？ 说来也怪，父母分明都身强体壮，神力在族中俱是数一数二，偏偏生出个儿子是病秧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修不得神力，长了万八千年还是个稚童模样，出去不是被这个欺负就是被那个欺负，新来个漂亮姐姐也欺负，当母亲的竟还送羊入虎口！ 青阳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 可想归想，青阳仍然收拾好几日的衣物和其他必需品打了个包，乖乖地往后山去。 其实他明白，母亲所说的什么家中混乱只是表面借口，原本即使混乱，他也能住得下去。之所以不让他留在家中，是因为当他们都不在家时，那些豺狼般的哥哥弟弟们便会扑过来，想方设法地折磨自己。 这样的苦头青阳不是没吃过，因此往常父母离家时都是将他一起带走的，如今有了个瑶华，那不知是不是亲生的爹娘竟然就这般撂挑子了…… 走出密道重见光明，青阳轻车熟路地往小瓦房走，方才远远望见那模糊的影子，忽然，他的后脖子不知被哪个不开眼的小妖精划了一下，原本紧紧系在脖子上的红玉石应声掉了，滚进草丛中一时没了踪迹。 青阳反射性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原本伫立着小瓦房的地方并没有第一次来时的那片空地，而是如周围一般，立着密密几棵高大的乔木，若非他方才已经知道小瓦房的方位，此刻定然会迷路。 ——这里是何时变了模样的？为何忽然要改变幻术？ 青阳没来得及多想，蹲下身子寻找红玉，神力低微如他，没有那块红玉是过不了那片幻境的。 待重新戴上玉石，青阳终于又看见那栋瓦房，走得近了，他才发现那小瓦房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大瓦房，足有原来的两倍大，似乎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青阳捏了捏纳物囊的绳子，心道：这哪里是因为什么“妖兽闹腾”，分明就是早有谋划！ 瑶华早早地就站在门口迎接他，见他走近，热情地扬手道：“快来看我们的大房子！” 青阳被那“我们”二字惹得满脸通红。 “大房子”并非独立一栋，而是两栋挨在一起的小房子，内里隔着两层墙，并不相连，青阳看到这儿，悬着的心才堪堪落稳——若真要住同一屋檐下，他真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来应对。 身体是稚嫩了些，可心智已是少年，毕竟都是将近万岁的神仙了……孤男寡女，实在不好。 瑶华却仿佛并未想到这一层，她只是高兴，带着青阳将房子前前后后转了个遍，满怀期待与快乐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里飞出来。 青阳蓦然有些心酸。 果然，一切不在意与看得开都不过是一张伪装出来的虚假面皮，贴得再紧也会有偶然的那么一个时刻，将满心寂寞与悲痛从缝隙中泄出来——即便她是笑着的。 这么大的孩子，有哪个不是在父母羽翼下无忧无虑地活着，也只有她考妣故去，亲族如仇，天地偌大，再没有哪个地方是她归处。 青阳心中萌生出一股浓浓的悲情，可这悲情方才冒了个尖儿，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影子，便被瑶华一句话敲了回去——“蛋蛋，我肚子饿了。” 青阳：“……” 她叫他啥？ -- 第50页 见他没反应，瑶华顺手在青阳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重复道：“我肚子饿了，没有饭吃么？” 青阳：“……” 方才真是瞎了眼才可怜她！ 不过这事也在意料之中，青阳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从纳物囊中掏出几双碗筷和两口锅，还有各种调料与食材。 瑶华惊叹道：“你这是把厨房搬过来了啊？” 青阳没理她。 瑶华又啧啧感叹道：“没想到你还真会做饭。” 她跟着青阳走出屋子，见他熟练地在房前空地上架起锅来，不由得问道：“我以为你在家中应当很受宠爱才对，怎么做起这些活来这么熟练？” 青阳放米入锅，掺够水盖好锅盖，随着瑶华的问话神思飘回许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没有灶台高，却硬是被尧泽逼着站在短木凳上学做饭，而子菀就在一旁嗑瓜子看热闹。 当时他那不亲的爹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是了，那时尧泽一边挽起袖子切菜一边指着娘亲道：“瞧见没有，男子汉在外顶天立地，在内就得精于厨艺，将来才能找着像你娘这么好的老婆！” 青阳站在凳子上没法移动，被锅里油花子溅了一脸却只能生生受着，心里鬼火乱冒地想道：这辈子绝不与不会下厨的女子打交道。 可惜世道总不那么如人意，他这辈子接触到的第一个同龄女性便是瑶华这小魔王，别说下厨了，她若是哪天会叠自个儿的衣裳，青阳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这些理由青阳是一个字也不会对瑶华透露的——苍天可鉴，除了第一次见她时被她所惊艳，自见到她在房顶上拿砍刀瞪自己起，自己就再没有半分旖旎心思，更是从没想过什么媳妇老婆一类——那不是讨贱来的么？ 脑子里七拐八绕想了一会儿，再回头却已不见了小丫头身影，青阳不怎么在意地重新照看自己的锅，方才搅了搅锅内黏底的米饭，便听见身后瑶华银铃似的声音响起：“青阳，你看。” 青阳应声看过去，顿时愣住了。 他心中茫然又无可奈何地想着，苍天还是别鉴了罢，他承认自打第一眼见到眼前这小丫头自己的心术就不怎么正，那些旖旎的心思虽偶尔会被她打断，却总是再次因了她的几句话或几个动作就这么藕断丝连地缠绵着，往后大概也要一直缠绵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瑶华：呵，男人！ 第34章 瑶华平常上房下地不怎么拘束，好好的一条裙子被她弄得脏兮兮的，赤红色都变成了暗红，青阳先前还想着她会不会支使自己帮她洗衣裳，这会儿就见她竟换了一条新的。 新裙子依旧是赤红色，不过比她先前那件鲜艳得多，裙边绣了一只绚丽夺目的凤凰，随着她的动作张扬地展翅飞起来。 她肌肤原本就白得几乎没了颜色，正好要这样耀目的色彩衬一衬，显得她嘴唇都越发殷红起来。 青阳喘了好大一口气才将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撕下来，一脸清心寡欲地对着面前的锅，漠然道：“你那条旧裙子呢？扔了么？” 瑶华没回答他的问题，蹦着绕到他眼前，期期艾艾问道：“好看么？” “好看，”青阳头也不抬，机械地搅着锅，“旧裙子去哪儿了？” “啧，扫兴！”瑶华转身往旁边的木头桩子上一坐，“我扔它干吗啊？扔了都没得换……” 青阳笑了一声，“那你打算把它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洗呗！”瑶华跺了两下脚，气喘喘地看着这没眼力见的家伙。 青阳有些惊讶，心道她竟然没有使唤自己，真是奇了。 而此时瑶华正脚尖对脚尖地摩挲着，心中想着若不是因为这是自己贴身衣物，就能让贤惠的小青阳帮忙了…… 早饭上桌，只有各一碗菜叶清粥，瑶华看了就觉得没胃口，将碗一撂，“这清汤寡水的，味都没有怎么吃啊？” 青阳本想怼她几句，侧头看见她微微嘟着嘴，不知怎么就没狠下心，声音反而比平常还要温和几分地解释道：“早上不宜吃得太过油腻，我煮的粥不会难吃，你试试？” 他眼睛澄澈，看她的时候带了几分期待，瑶华忽然良心发现地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东西，埋下头哼哧哼哧扒拉了好几大口寡白的清粥，入口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无味。 青阳煮粥时撒了几颗盐，似乎还放了别的什么佐料，既不让人觉得腻味，也不觉得太过清淡，是十分爽口的好吃。 瑶华顿了顿，拉不下面子似的故作矜持将碗中粥吃了个精光，随后她转向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以至还剩了小半碗的青阳君，问道：“还有么？” 青阳沉默地接过碗，心道：不会下厨有什么妨碍？一锅清粥就打发了，真是好养得很。 不过想归想，午饭青阳却没亏待她，依着她的愿给她开了荤，吃完饭她心满意足地在门前草地上躺了一会儿，忽然心情极好地拉着洗碗洗到一半的青阳撒起欢来，将不远处草丛中地蚂蚱捉了个精光。 青阳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将没洗完的碗都洗了，却见她摇着那一囊半死不活地蚂蚱，突发奇想地垂涎道：“你说，我们一会儿把这些小东西串起来烤了好不好？你厨艺那么好，一定能做得很好吃对不对？” 青阳扶额：披着个光鲜亮丽的凤凰皮，倒忘了她本质上也是一只鸟了…… -- 第51页 不过最终青阳没有如她的意。 麒麟族原本只管走兽，而这小昆虫之类的东西按理本该归凤凰一族掌管，可他们似乎老管不住自己的嘴……是以，自始祖时期两族便商量好进行了管理权的交接，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才总算有了庇护之所，否则那些好不容易修炼成精或是仙的小玩意儿，就不知要便宜谁的肚子了。 在青阳君面前，谁也别想吃他们麒麟族所管辖的一切生物。 于是瑶华叹了口气——看来只要她在这儿住一日，便只能吃鱼肉了。 还好在场的没有龙族。 其实神仙们依靠着天地日月之精华都是能够活下去的，并且会活得很好，不仅修为会日益精湛，身体也会因为远离尘埃而越发仙气飘飘。 不过活在这世上，若不能解半点口腹之欲也忒折磨，连辟谷修炼的凡物们在成仙之后也忍不住多少要沾染些，更何况他们这些生而为神，从不需要什么禁忌的上古神族。 青阳一家平时原本过个十天半月才会聚在一起吃一顿，但是自从瑶华来了以后，他们家也跟着瑶华一起顿顿不落，管他是荤的还是素的，总要弄点什么东西填肚子。 这么一想，瑶华还真是个舍不得让自己受半点委屈的神仙…… 转眼天幕沉沉，瑶华精力却还旺盛得很，拼命拾掇青阳跟着自己上房顶看星星，青阳早已困得不行，也实在不明白那一堆白点有什么好看的，但还是未禁得住瑶华的摧残，打着呵欠跟着她爬上了房顶。 起先，瑶华还十分起劲地给他介绍哪哪儿是什么星，后来兴许也是乏了，她便安静地坐了下来。 不闹腾的时候，瑶华身上有股莫名的清冷气，仿佛与周遭的一切生生剥离开来，显得格外疏离，让青阳不由得想起初见她时她的眼神。但也正是这份疏离，让她原本就十分引人目光的外貌更加明显起来，彷如一尊真真正正不食烟火的高贵神女，让人忍不住驻足观赏，却又唯恐玷污了似的不敢靠近半分。 青阳转头，在黑暗中看见她的侧脸剪影，高挺却秀气的鼻子，弧度流畅而圆润的下颌线，月光辉映下水波潋滟的眼睛，还有被晚风撩起的几丝鬓发，勾勒出美而遥远的半边影子。 夜色沉寂之中，瑶华忽然开口，似发问又似自言自语地道：“南禺的星星也这般亮么？” 青阳一怔，还未回答，又听见她略带叹息地说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南禺呢……” 瑶华转过头对青阳一笑，问道：“你听说过南禺吗？” 凤凰族的栖息之地——青阳自然是知道的，可此时被瑶华提起，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好在瑶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自顾自地陷入沉思：“母亲说，南禺又叫凤凰山，那里长了很多很多梧桐树，一年四季长青不败，有各种各样好看的鸟儿在那里歇息，南禺周边是广袤无边的南冥海，只需要将岛上结界一封，再强大的敌人也无法踏足半步……还听说，岛上有一汪玉清潭，是凤凰族奉养金莲的地方，因族中子嗣繁盛，金莲开了满满一潭，甚是壮观……” “青阳，”她回过神，忽然唤了青阳一声，“我好想去看看啊……” 猝不及防被她点名，青阳未及反应，却听见她带了十成寂寞的语气说出后面那句话，他所有的话又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瑶华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你说我有朝一日能回去吗？” 她用到“回去”这个词，听得青阳浑身一震——回去？你要回哪里去呢？那里也不是你的家。 看着她这副模样，青阳倒宁愿被她欺负，好歹她那时心中是快活的，一点也不会为这些事情烦心。 她实在不适合做这样脆弱且无助的表情，她就该是艳丽的，张扬的。 青阳扭过头不忍看，好半晌才硬邦邦道：“你会回去的。” 他顿了顿，又道：“终有一日，你会十分风光地被你的族人接回去，到时候——” 青阳忽然定定地看向瑶华，接着补完后半句话：“到时候，你就是把玉清潭的金莲摘了吃，也没有谁敢拦着你。” 他这番话几乎有些恶狠狠的，但瑶华却被他逗得笑了，伸手戳了戳他软包子似的脸，嗔道：“好看的东西是用来欣赏的，不是用来吃的——我摘金莲干什么，不怕被天神以天雷阴火伺候么？” 青阳还没答话，瑶华却觉得之间触感很是美妙，接二连三戳在青阳脸上舍不得离开，嘴上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道：“一个男孩子，脸怎么能长得这么软，真是生来就要被欺负的。” 青阳拼命压这内心翻涌才忍住没发作。 瑶华却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见他眼神不对却又没有反抗，好笑地噎他：“小受气包！” 青阳：“……” 还真是来劲了！ “哎呀——”瑶华放开他，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腰肢轻盈地微微后弯，随后回正。她一巴掌拍在青阳肩上，“走，回屋睡觉！” 青阳早就耐不住了，当下长吁一口气，一副“总算解脱了”的模样，半个音也没回应便翻身落地，一眨眼进了他的屋子。 双手还未来得及放回身侧的瑶华目瞪口呆片刻，笑骂道：“从来也没见你这小崽子这么麻溜过！” 吃饭睡觉捉蚂蚱的日子平静无波地过了十多日，青阳才终于见到了他那对便宜爹娘，而子菀回家第一件事竟不是关心他，而是先问了瑶华过得好不好。 -- 第52页 瑶华笑嘻嘻瞥了青阳一眼，答道：“好得很！” 青阳眼角微不可见地轻轻一抽——这些天他为了不让瑶华吃后山的活物，变着法儿地给她弄吃食，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头发都快愁秃了，他娘居然还问她过得好不好！ 能不好么？！ 子菀仿佛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于是例常慰问了几句，至于尧泽……他从来也没意识到自己有个儿子。 爹娘回家，青阳本想这做饭的活终于可以交接了，却听子菀道：“娘亲与爹爹还有一些事情没办完，往后你依旧住在这里罢，待外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娘亲便来接你们出去。” 她说的是“你们”。 青阳不由得抬头看了母亲一眼，这才发现似乎从方才开始，母亲的眉头就没松下来过。 什么样的事情解决之后，能让瑶华也见到外边的太阳呢？ 彼时他年纪尚轻，不能也不愿将这个问题深思下去，只是隐约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第35章 子菀与尧泽似乎真有十分要紧的事情，交代了几句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修葺不怎么牢固的小破屋，并将周围幻术与结界都加固了一番。 看着他们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连瑶华都忍不住紧张起来。但她平常顽劣归顽劣，正经时候还是十分有眼力见的，知道这事儿不该她问，即便心中好奇得挠痒痒，依然乖巧地一个字也未问出口。 青阳向来不怎么多话，便也没问。 虽然瑶华不知道，但这么多年以来这样的事情他却是经历了不少，父母出远门时大多数时候都带着他，但也有那么几个时候是不能带着的，那时，子菀与尧泽便得在让儿子丧命和让儿子受欺负两者之间抉择，这结果当然毫无疑问是选择后者。 青阳只在刚听到时震惊片刻，很快就恢复如常，没怎么将父母即将离开这件事放在心上，安分地看着他俩忙碌。 倒是一向大大咧咧的瑶华莫名在意，要了好些防身用的神器藏进屋子，还亲自动手要在房子周边布石阵。 子菀哭笑不得地看她摆弄，心道这小丫头平时果然学艺不精，连个阵法也记不全，这般被她摆弄出来的残缺阵法，顶多能拦几只成精的小兔子。 她本欲随瑶华折腾，却不知为何自己心中也忽然有些不安，便与尧泽商量一通，以林木为介，在结界外布了三层阵法。 这一番布置直到夕阳西下，子菀里外又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尧泽道：“我们速战速决，也不会离开太久，你不必忧心。” 子菀瞪他一眼，心道外面那团乱麻一般的局势，少说也要三五年才能理得干净，但这话她没说出口，心知三五年对神仙虽不算长，但青阳终究还是个半大孩子，从未离开父母这么久，若是让他知道便不肯安安分分在这里待着可如何是好？何况那些事情，也不是他该知晓的…… 临走时，尧泽一轱辘掏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纳物囊交到青阳手中，嘱咐道：“这些日子不要懒惰成性，你身子骨本就不好，千万要勤加锻炼。” 那些纳物囊凑在一起太重，青阳没接住，全部堆在地上，正在懊恼，冷不丁听见尧泽的话，惊讶地看过去——他爹何曾用这般语重心长的口气对他说过话？ 子菀一听便知道要露馅，悄悄对瑶华讲了几句什么话，便拉着尧泽与他们告别，踩着逐渐沉下来的夜色出了结界，眨眼再寻不到身影。 青阳盯着瑶华，似乎要从她的脸上将自家娘亲方才的悄悄话扒拉出来。瑶华也不闪躲，摸着他脑袋笑道：“没事儿，有我呢！” 她突然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搅得青阳有点懵，原本没怎么在意的一颗也心七上八下起来。 可他们已经走了，再待要追问，却早已没了对象。 走就走吧，反正已经在这儿住了十几天，再多几天也无妨。 如是想着，青阳默默将那十多个纳物囊搬进自己的房间，一一拆开来看。 那十多个纳物囊中，有一只格外重一些的，青阳伸手进去，摸到方方正正的木制品，大概是箱子一类的，他于是选了一块空旷些的地方，小心将囊中物品取出来，眼见那被纳物囊压小的东西被取去后瞬间变大，将整个屋子占去一半，差点将旁边的一张小木凳挤碎。 待木箱恢复原样，青阳过去打开了箱子，入目是一摞摞或新或旧的书籍，将偌大一个箱子塞得满满当当。 青阳叹了口气，心想他爹说让自己勤加修炼，原来真不是嘴上说说。 他随手翻了翻，发现大部分书籍都是些强身健体的剑法刀法之类，甚至还有些是凡人所纂，有些年代太久的，书页都缺失了不少。 青阳盖上箱子，又翻了翻其他几个纳物囊，其中有装菜米油盐等食材的，也有装衣物的，还有装各种药材的，最后几个又重又大的纳物囊，竟装的还是书……除了先前那箱全是剑法刀法的书，还有全是麒麟族心法的，全是历史古籍的，甚至还有一箱食谱医书之类——青阳觉得这真是把家中藏书阁的书都搬了过来。 最后一箱书是凤凰族修炼心法，青阳看到时愣了愣，忽然心中有些不安：送这么多书籍过来，连瑶华的份也有，他们究竟要去干什么，又要离开多久？ 他把那箱书搬出去，却见瑶华站在院中发愣，似乎在等他，面上神情却是疑虑并着忧愁，发觉他出来，瑶华将异色一扫而空，仍以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笑脸对他问道：“收拾好了？这箱子是给我的？” -- 第53页 “恩，”青阳抱着箱子停下，也不过去，“我给你放哪儿？” 按照瑶华的指使，青阳将书给她放好，忍了忍终究没忍住，试探道：“我娘亲她……给你说了什么吗？” “没说啥，”瑶华刚从青阳摆好的果盘中挑了个苹果啃，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道，“就让我好好照顾你！” “你照顾我？”青阳嗤了一声，却不知嗤给瑶华听还是嗤给子菀听，只好叹口气，坐到院子里去发呆。 门前原本只是一片空草地，子菀觉得有些空荡，便将自家院子里的石桌石凳搬了过来，又上下打理修葺了一番，使得这临时居住的小房子终于像那么个样。 青阳此时就在石桌前坐着，瑶华也跟出来，双手撑在石桌上凑近他，嬉笑道：“你别老是这么臭着一张脸嘛，往后我们还要打好多年的交道呢，说不定到最后还得你和我相依为命，就对我好一点，笑一个，恩？” 青阳本想说“还要怎样才算对你好”，又想起她说什么“相依为命”之类的不吉利的话，便皱眉道：“什么相依为命，尽捡难听的说！” 瑶华：“你笑一个，我就给你说好听的。” 青阳眼见她又要上手，连忙仰头躲开，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会儿，对她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瑶华：“哈哈哈哈！笑得好丑！” 青阳粉白的脸色顿时又变了，说不清是青是红，只见他生气地一拂袖子，躲回了房。 瑶华惆怅地想：完球，今夜晚饭被自己给作没了…… 谁知没过多久，青阳一言不发地出来熬了一锅白粥，也不唤瑶华，自顾自舀了一碗坐在石桌前吃了，然后又沉默地蹲在一旁洗碗。 瑶华十分自觉地给自己盛了一碗，吃完还屁颠颠地将碗放在青阳旁边。青阳没看她，却将碗接过来洗了。 瑶华乐得直颤，“你可太好欺负了！” 笑了一会儿，她忽然也蹲下来，扳过青阳的脸，难得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在谁面前都是这么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他们才那样欺负你？” 青阳垂下眼睫，“你知道他们怎么欺负我的？” 瑶华道：“姑姑都同我讲过了。” 青阳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极为羞耻地紧闭上嘴。 瑶华却不肯放过他，有些强硬地道：“逃避有什么用，你得直面这个问题，那些东西怎么对付你的，将来你就十倍千倍地报复回去！” 青阳才心中一震，便见她转瞬间换了副面孔，仿佛刚才说的话都是幻觉似的，不过片刻，便又不正经道：“除了我，不能让别人欺负你，知不知道？” 青阳忍不住笑了笑，“你还真霸道。” 将院内院外的东西都收拾好，青阳才终于躺到了床上。他侧身向内，隔着两层厚厚的墙，瑶华此时大概与他不过咫尺之遥，但这墙隔音极好，他们虽隔得近，却彼此看不见也听不见。 青阳僵了一会儿，换了个仰面朝天的姿势，将双手平整地放在腹部，以一个略为拘谨的姿势入睡。 这一夜他睡得不怎么安稳，梦里迷迷糊糊许多血光，父母的脸忽远忽近，一会儿狰狞地在他眼前，一会儿又只能看清楚一个影子，最终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张脸，那脸清丽至极，正皱着眉头担忧地看他。 耳畔传来一句轻轻的询问：“你怎么了？” 青阳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这张脸并非是梦里的脸，而是确确实实靠得他很近，在他眼前的一张脸。 他忽然翻身坐起，额头碰在瑶华额头上，痛得瑶华跳脚，嘴里抱怨嚷嚷个不停。 青阳揉着额头，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瑶华嘴里还在刺啦刺啦地喘气，闻言没好气道：“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么？我是怕你睡死了，好心好意来叫你，你还撞我！” “对不起……我做了噩梦，一时没反应过来……” “做噩梦了？”瑶华捂着额头，语气缓和了些，“做什么噩梦了？” “我……” 青阳开口，觉得嗓子有点赶，咽了咽口水，才接着道：“我梦见我的父母，还有亲族……都去世了……” “啊！”瑶华不知想到哪里，蓦然惊呼一声。 青阳疑惑地看向她。瑶华却好像自己方才没叫那么一声，面色不改道：“没事，一个噩梦而已，和现实都是反的。”顿了顿，她又接道：“就算噩梦里的内容成真，那也是你那些本来就该死的亲族去世，绝与姑姑他们无关。” 青阳觉得她这话哪里都怪怪的，仿佛她知道些什么似的，难道母亲当时与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二更～ 第36章 过了十多天，结界外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他们这一小片地方与世隔绝了似的。青阳等得有些焦虑，没事儿就到结界口去晃荡一圈，瑶华看出他心中不定，终究忍住没有说话。 于是一个月也这般过去了，青阳偶尔练剑练着练着便忽然将剑往旁边一掷，随后将自己整个身子都往结界上摔过去——无一例外都被结界反弹了回来。 起先瑶华还会劝两句，习惯以后便知是掀了掀眼皮，到最后见怪不怪，连眼皮也懒得掀，自顾自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反正摔不死他。 到了第三个月，青阳终于按捺不住，以午饭为由威胁瑶华，要她将那日母亲所说的悄悄话都告诉他，早被子菀打了预防针的瑶华这时候才慢悠悠地告诉他父母可能会离开好几年的实情。 -- 第54页 青阳一怔，随后安静下来，什么也没说地回屋将自己闷了一个多时辰，待他出来，瑶华见他将屋内那些因为潮湿而微微发霉的书籍全部搬出来，又不知从哪儿拖了一张巨大的薄木板铺在地上，将那些书挨着放好来晒。 瑶华惊了惊，问道：“突然这是发什么疯？” 青阳闷着脑袋端了一碗早晨的剩饭往她面前一墩，冷淡道：“吃你的饭。” 瑶华正想骂几句，却见他捡起地上的剑，继续练起剑法来，那模样颇有些咬牙切齿。 他这一练便是整整一个下午，中间连口气也没停下来喘，瑶华见他一副要练死在这儿的架势，上前强硬地劈手夺了他的剑，怒道：“不就是几年不见爹娘么，我还这辈子都见不了爹娘呢，你见我要死要活了？亏你还是只公的！” “我没有要死要活。”青阳眼里怒火熊熊，面上却平静无波，“你说得对，就算没有父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他们不要我了，那我就自己努力，总不能一辈子指望被别人保护。” “啧，”瑶华砸吧一声，“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一听就是娇生惯养没吃过真正的苦头，闪开！” 瑶华提着剑在青阳屁股上用力一拍，将青阳拍得远离了几步，随后她缓缓运功，一套繁复的剑法如流水般从她的腕下泄出来。 舞毕，她将重剑往青阳身上一扔，道：“看见没，这才叫剑法，你再看看你自己舞的那叫什么？长了一身软骨头，学那些小姑娘搔首弄姿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青阳原本就胸中烦闷，被她这样一激更是生气，当下便抬起剑继续练起来，剑意带了几分怒气和他的全身气力，比方才的花拳绣腿看起来舒心多了。 瑶华点点头，靠在石桌上认真观看，时不时指点几句。 其实往日青阳也练剑，但瑶华只当他练着玩，有什么错处也懒得指正，随他乱七八糟地胡练，今日听了他那几句话，瑶华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公子虽然长相偏柔，骨子里却是倔强的，若真随他那般疯练，指不定哪天会出点什么事，万一走火入魔，她可没那个能力帮青阳矫正。 青阳脑子很灵，剑法的动作看一遍就记得，只是力气总是不足，但好在他够倔，没日没夜地练了一段时日，也都像那么个样子。瑶华估摸着青阳大概可以开始修习心法了，便去青阳放书的架子上挨着看过去，想要找一本适合他的基础心法来给他修炼。 看到书架尽头，瑶华在墙角发现了一片刻痕，那刻痕密密麻麻，痕迹深浅不一，像是先刻了一些，随后又全部抹掉重新刻，因此留了些印子。 瑶华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方才选好的书，出门正撞上迎面而来的青阳，不由得微微一愣。 青阳看了看她手中的东西，问道：“心法？” “恩。”瑶华点点头，沉默片刻，终究开口问道：“你那墙边上，刻的都是些什么？” 青阳面无表情接过她手中的书，淡淡道：“日子。” 瑶华没听懂，“什么东西？” “日子。”青阳原本已经走了几步，此时回头看向她，“我们在这里待着的日子。” “啊……”瑶华小小惊叹一声，忽然想起她似乎的确已经不记得在这里待了多久。 因为每日都在修炼，有时甚至打个坐便会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听青阳讲，她入定最长的一段时间，足足有整整两个月——因此此时青阳说在记录他们待在这里的日子，她回想起来便感觉好像有没有多久，子菀与尧泽离开的日子历历在目，还仿佛就在昨日。 她跟上去，问道：“那你记清楚没有，我们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青阳将书搁在石桌上，顿了顿，抬头看她的神色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迟疑片刻，他才答道：“三百二十一年。” 瑶华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道：“你说多久？！” “三百二十一年。”青阳重复了一遍，“在人间，这会儿大概已经改朝换代好几次，从头到尾翻了个天了。” “天哪……”瑶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喃喃道，“你竟然练了三百多年的剑法……” 青阳：“……我还练了刀法。” “哦，还有刀法。”瑶华一副惊醒的模样，“你还把我们的房子重新修整过一次。” 青阳实在没明白她脑回路究竟是怎么个走法，正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忽然被她一把捏住手臂。 青阳惊讶地瞪大眼睛，见她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恩，不错，在我的调/教下，小青阳也长成了很力气的男子汉了。” 这话哪个词听起来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青阳默不作声地挣开手臂，转过脸去。 瑶华笑道：“还不好意思了。” 陡然之间她又想到什么，皱着眉唤道：“青阳……” 青阳发出一个表示疑问的音节。 瑶华深吸一口气，“当初姑姑他们走的时候，姑姑说过，他们得要好几年才回来的……” 青阳：“这个我知道，你告诉过我。” “可是……”瑶华语气里难得很是焦急，“可是姑姑还说，他们最多三五年就能回来……” 啪地一声脆响，青阳不经意间将石桌上的书拂落在地。 随后他若无其事地将书捡起来，只答了一个“恩”字。 -- 第55页 瑶华气道：“你怎么不着急！” 青阳笑了一声，“你最初就说，他们要过几年才能回来，于是满十年的那天晚上，我在结界边上待了整整一夜，拼命敲打，想要从那里出去，但最终……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着急了。”他看向瑶华，“我爹所结的结界，你能打开么？” 瑶华摇了摇头。 青阳颔首道：“对，你打不开，我更打不开，所以我那天就明白，着急也没用。我们只能待在这里，日复一日地修炼，直到有一天神力超过我的父亲，然后打开结界，自己走出去。反正神仙饿不死，这后山又灵气充沛，很是适合修炼，你不也一修炼就忘了日子么？你直到刚才还以为我们只是在这里待了一两年，对么？” 瑶华无言以对。 “几千年也好，几万年也好。”青阳低下头，声音变得有些轻，“都急不来。” 瑶华觉得青阳似乎与以前不太相同了。 这些年来他们朝夕相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使得她没办法注意到青阳的一些微小变化，那知这日日的微小变化汇聚到一起，在漫长的时光里，便已经翻天覆地——青阳沉稳了不少。 他从小就沉稳，但小时候的沉稳都只留在脸上，全是装出来的，而现在，他的沉稳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是一种有些心灰意冷的沉稳。 除此之外，青阳因为身子骨太弱，身体跟不上神力而被压制，迟迟不能生长，而这段时日的炼体有了很明显的效果，他的身量已经长得很高，隐隐快要超过瑶华，然而瑶华记得分明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比自己矮一大截——看来他是越长越快了。 瑶华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有戳过青阳的脸了，此时细细观察，便发现青阳的婴儿肥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真正属于少年的轮廓，棱角分明却又不显得过于锋利。 唉，真是出落得很好看。 瑶华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愁绪。 她忧心忡忡地蹭过去坐在青阳旁边，语重心长道：“从你修习心法起，我便没办法再教你了，因为这是你们麒麟族的心法，外族是参不透的，不过你若在怎么揍人上有问题，我还能给你指导一二。” 这番话虽带着瑶华一贯的不正经，但对她来说已经算十分老气横秋，青阳眼角抽了抽，却没打断她，由着她说。 只听瑶华继续道：“你父母的事情……你也不要着急，兴许他们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你也知道，我们当神仙的，时间就是眨眼即逝，千年百年的，都不是什么事儿……” “我不着急。”青阳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就算要着急，也得从这里出去以后再说。既然已经困在这里出不去，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好好修炼，不是么？” “嗯嗯，”瑶华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她一脸的“孺子可教也”，看得青阳胃里直泛酸水，便挥手赶她走。 瑶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回到屋中紧闭房门。 青阳听到动静扭头看了一眼，微微有些诧异——瑶华又闭关了。 她分明前几日才闭过关。 青阳碾着手中书页，回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猛然明白些什么，若有所思地再次看向瑶华的屋子。 随后他垂下头，心中又苦又甜。 ——“我们只能待在这里，日复一日地修炼，直到有一天神力超过我的父亲，然后打开结界，自己走出去。” 第37章 三百二十一年，什么事情都来得及发生一次了。 最初的那几个月最是难熬，整日都在担忧父母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青阳耐着性子等满了一年，两年，十年，依旧什么也没等到，再往后等，他便有些不知时间几何。并非再也不担忧，而是心中已被一种名为麻木的情绪爬满，叫他生不出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了。 尧泽临走时将他们的活动范围扩大了些，但太大容易被发现，是以终究也没多大块地。 时间就在这小小一隅日复一日如水般地流过，青阳抱着尧泽留给他的几箩筐书，开始小心翼翼地缓慢地修炼，每日做着些乏味相同的事情，竟也把日子混了过去。倒是瑶华令他十分意外，这许多年枯燥的生活，她从来未曾有半句怨言，实在与她原本的性子格格不入。 如此又是三十年。 多年修炼，聪敏如青阳，进展自然是飞快，虽说他离奈何这结界还有很长远的一段路，但如今他也已经到了即使不去触碰也能感受到结界变化的程度，是以当感受到结界有波动时，正在院中看书的他敏锐地站起身来，心中欣喜不足戒备有余，一边做出了十足警惕的动作。 瑶华原本懒洋洋地躺在他身侧草地上，见他这副紧绷模样不由得一笑，道：“我没有感受出任何危险，你不必如此紧张。” 青阳瞥向她，见她优哉游哉一派悠闲，正要说两句什么，余光中忽然纳入一片人影。青阳转头看去，看见多年不见的父亲。 ——他变了很多。 尧泽原本就身形高大，又兼神力深厚，一直以来便有如影随形的霸气，可此刻他周身气息收得四平八稳，一点霸气也不见，反倒将麒麟一族容纳万物的包容怜悯神色放在脸上……这是上位者才会有的带了些漠视的宽容。 青阳僵着身子没动，目光移到父亲的衣襟上，这才看见尧泽水蓝色的外袍上用蓝色更深的鲛丝绣了一只庞大的麒麟，麒麟爪直伸至领口处，威严凶猛，仿佛下一秒便要抓上尧泽的脖子。 -- 第56页 麒麟族虽一向自诩包容入水，却也绝不容许被外族轻看，于是便在衣裳上下了些功夫，尤其是麟帝的服饰，格外的威风凛凛，让人一看便心生敬畏。而尧泽此刻身上穿的这件，正是属于本族帝王才能上身的服饰。 青阳脖子梗得生疼，面上全是不可置信，却迟迟没发出一句疑问。 瑶华却没他那么多思量，看清来者是尧泽便欢快地扑了过去，唤道：“姑父，我们可等你好久啦！” 其实算起来，这小丫头见到尧泽的次数也不过二三次，但她仿佛天生自来熟，跟谁都活络得很快，尧泽自然更不会与一个小孩子见外，单手抡起她原地转了一圈，笑道：“等久了吧，这就带你们回家去！” 青阳觉得眼前这发展走向不太正常，他们抛下自己孩子擅自离开多年，就算知晓青阳不会大闹大哭一场，也至少应该双方先互相客客气气打个招呼，再坐下来交流感慨、安慰解释一番，这才能逐渐拾起当年熟悉的感觉，亲亲切切地有肢体接触。 这厢还未将思绪理清楚，青阳便感到肩上被重重一捶，尧泽收回手，欣慰道：“身子骨不错，看来你这些年来没有偷懒。” 尧泽冲青阳张开双手，“来，让爹抱抱。” 青阳下意识看向瑶华，后者则好整以暇看戏似的看着他。青阳转回目光低头拍了拍被自己坐皱的衣衫，随后看也没看尧泽，目不斜视地直冲自己住了三百多年的小屋走去，砰地一声关了门，从头到尾半个字也没同刚回来的尧泽讲。 那是三百多年，不是三个月，也不是三年，而是即便在神仙界也能算是足够漫长的三百多年。 他们临走时没有多余的几句交代，也不曾为他解释叫他放心，便将他丢在这巴掌大的一片天底下，同当时还算生分的瑶华待在一起，三百多年来从不过问从不探望，杳无音信地让他熬了这么久，然后忽然回来，却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吗？ 何况当时离开的时候他们怎么说的？几天？几年？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就一点都不把自己的担忧煎熬放在眼里吗？ 青阳觉得还没那么没心没肺——又不是瑶华那不长心肝的丫头片子。 尧泽没想到多年不见的儿子竟会这样对待他，一时没了法子，无可奈何地伫立原地。 瑶华一看就知道青阳在发什么脾气，便问道：“姑姑呢？” 尧泽苦恼地挠了挠头，答道：“她还有些事，过会儿才能来。” “噢，”瑶华点点头，“那您就先在院子里等着罢，这种情况——”瑶华冲青阳的屋子指了指，“这些细腻的东西姑父您处理不来，得姑姑出马才行。” 尧泽颔首表示理解。 一阵沉默之后，瑶华忽然问道：“您知道你们离开了多久吗？” “这……”尧泽埋头算了半天，才道，“似乎有三百多年了罢？” “三百五十一年，四舍五入就四百年了。”瑶华面上笑嘻嘻，说出的话却有些伤人，“虽然我知道你们大概有什么苦衷，但作为父母，如此的做派，实在不太称职。” 尧泽还没将她那乱七八糟的四舍五入捋清楚，便听见她后面那句话，不由得露出几分惭愧之色，“唉，是我们疏忽了，只是事前也不知会是那般情形……你们待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所以……” 瑶华语气变得有些冷硬，“恩，这些话您一会儿跟青阳解释罢。” 尧泽见着小丫头一会儿一张脸，方才还欢天喜地过来抱，这会儿却又仿佛换了个魂，正想发问，瑶华已经自发解释：“方才只是想转移一下青阳的注意力，他难过得要死，我要是不说话，他能在那儿杵一天你信不信？” 几百年不见，这原本就不怎么把他当回事的小丫头似乎愈发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尧泽面对一个不说的和一个能说的，颇感头疼地闭了嘴。 第38章 子菀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一见眼前这情形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狠狠剜了尧泽一眼，又摸了摸瑶华的头，疾步到青阳门前，试探着推了推，那门竟然没锁。 子菀笑了笑——这是等着自己进去安慰他呢。 青阳正蜷在他的小床上，那床是按照他原先的身量做的，现在已经短了一截，被他找了一块木板用两根凳子托着，潦草地拼在床尾。 儿子都长了这么长一截了。子菀忍不住心酸，又酿了满心愧疚，在多年以后重见的此刻愈发浓烈起来。 子菀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青阳的脊背，感受到他原本瘦软的骨头如今已经十分有力地梗在她手下，心尖上又是一涩。 “青阳，”子菀轻声道，“好孩子，娘亲回来了，你不转头看看我吗？” 青阳将头藏在臂弯里，闷声闷气地道：“回来做什么？你如今都是麟后了，还稀罕我这么个儿子么？”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子菀喉咙梗了梗，有些哽咽道，“这些年，娘亲和你爹爹都是由苦衷的，你听我们解释，好不好？” 青阳翻过身，定定地看着她，“那你解释。” 子菀于是温和地将他们这些年的经历都讲了一遍，说到惊险处，全部都寥寥几句带过去。 很长一段时日里，凤凰族与麒麟族都处于水火不容的状态，到了上一任麟帝时，因他与同任凤帝之间有些私人恩怨，两族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紧张到了顶点，而十分要命的是，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凤凰族的小公主却喜欢上了麒麟族的一位将军，两者情投意合，双双出逃私奔，几年后产下一女，便是瑶华。 -- 第57页 瑶华是一只凤凰，颜色近祖，凤帝闻此大怒，扬言必定要除了这小野种，于是派兵将追杀他们数年，麒麟族自然也忍不下这口气，于是在追杀瑶华这件事上，两族短暂地达成了一致意见，终于在琅川弱水边追到了这一家三口，小公主与将军为了护女纷纷身殒，临死将所余修为尽数渡与瑶华，原本这些修为需要多年才能逐渐消化，否则便易遭受反噬，哪知瑶华神体天生不凡，转瞬便能运用这些修为，这才有了以一身之力阻挡千军万马的场面。 瑶华天劫之后落入一处密林，尧泽根据她父亲生前交与的信物才寻到她，将她偷偷救了回来，从此在外界眼中瑶华便是消失了，两帝皆认为她要么死于天劫，要么不堪那沉重的修为死于反噬，都不再追究，于是两族之间短暂的结盟瞬间破灭，到了比之前更加恶劣的地步。 凤帝痛失爱女，将这笔账全算在了麒麟族的身上，举兵发难。那时青阳回家看到的一派破败景象并非是什么妖兽所为，而是麟帝指责尧泽这个弟弟将军当得很没用，亲自跑到他们家中发了一通脾气，隔日麟帝便亲临战场，带着尧泽一同与凤凰族大战了十几日。 后来，或许是因为失去女儿太过痛心的缘故，没过多久凤帝便卧病在床，凤凰族也偃武息戈，麟帝想趁机主动发动战争，此时族中却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支持麟帝的，另一种却觉得本族也已伤亡过重，不宜再战，两派争吵不休，始终也没个结果。 尧泽早看不惯两族相争，也知道自家哥哥一向视他为眼中钉，索性便光明正大地站在麟帝的对面，做了主和派。尧泽君亦是麒麟皇族嫡系血脉，又德才兼备，主和派们很快全部聚拢在他身后，大有要直接将他推上帝位的架势。 麟帝有两个儿子，俱和青阳一般大，寻常就喜欢欺负青阳，此时这种情况，便开始给麟帝出馊主意，叫他以青阳为质，逼迫尧泽放弃争权，哪知尧泽早有准备，掘地三尺都找不着青阳的影子。 这一找便找了三百余年，麟帝几乎将属于麒麟族的地界都翻了个遍，却没能识破尧泽费尽心机布下的的幻术。这也不奇怪，毕竟整个麒麟族在也没有谁的神力能比尧泽君更为深厚，若非麟帝是长子，这帝位也轮不到他去坐。 三百年来，麟帝没少想法子折磨尧泽，好在都是有惊无险，最终叫他捱到了麟帝归元…… 子菀叹了口气，道：“麟帝的身子本来就不大好，经那一战又损伤不少，娘亲原本以为他顶多能活三五年，谁知他竟用禁术续命，硬是撑了三百多年才离开……”她转头看向青阳，“你也知道，你爹那样正直的性子，哪怕势力再强大，也绝不可能做出弑兄一事……” “那你们为什么不来看我？”青阳平静的脸皮下藏了一颗如浪潮般翻腾的心，质问几乎是歇斯底里，“难道这三百年来，你们就没有片刻时间能够抽身来看一看我吗？！” “青阳，”子菀垂下头，柔声道，“你大概不知道，就在昨日，这后山还布满了前任麟帝巡逻的将士。” 青阳一怔，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与瑶华竟是在重重把守下度过的么？ 还真是与监禁也没什么分别了。 他长叹一口气，将身子转回墙面，“你走吧，让我自己安静会儿。” 子菀站起身，走到门口，复回身道：“青阳，如今你的父亲是一族帝王，这意味着即便是瑶华，也能够重见天日，你明白吗？” 青阳没什么情绪地道：“我知道。” 见他回话，子菀便晓得他心中的疙瘩大约是解了，只是多少还要闹一会儿别扭，便不再多言，轻轻揽上门。 没多久，那门又被砰地一声推开，经久失修的木门咿咿呀呀地在墙上撞了几个来回，青阳弓着背没动，瑶华抱臂倚在门栏上，嘲笑道：“你现在这样，真是满身都写着‘来哄我’三个大字，怎么，这才刚当上太子，大少爷脾气就冒出来了？” 床上那坨身躯纹丝不动，瑶华等了片刻，终究没什么耐心，上前去一把掀了被子，抬手一巴掌拍在青阳屁股上，不耐烦道：“差不多就得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 她掰过青阳的肩膀，看见他那张脸，后面几个字便卡在了喉咙里。 这小少爷，居然哭了。 瑶华有些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脸，“你这是喜极而泣？” 青阳淡定地拂袖将眼泪擦干净，面无表情道：“大概是罢。” “啧，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长大了。”瑶华顺势在床边一坐，一只腿懒懒屈膝挂在床边，“之前与你聊起，我看你不是想得挺开的么？” 青阳垂眸看向她的膝盖，喃喃道：“那时候……我以为他们不在了。” 以为从此再无依祜，以为“相依为命”将会成真，哀莫大于心死，大抵便是如此。 瑶华一脸莫名，“那他们现在回来，不是好事一桩么？” 青阳十分理所当然地道：“所以我喜极而泣。” 瑶华：“……” 好像是没什么问题。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道：“那行，那你泣完了没？泣完了做饭去。” 感情她这么主动来安慰自己，都是为了让自己去做饭。 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好心。 青阳坐起身，按了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真是当了太子也逃不了厨师的命运……” -- 第58页 这话被瑶华抓进耳朵，她笑嘻嘻道：“厨师这门职业可比太子有意义多了，我想吃红烧鲤鱼！” 第39章 瑶华最终没能吃到红烧鲤鱼，因为她想要用来吃饭的时间，全部都花在了搬家上。 青阳本以为自己只是回个家，没想到族中是按照太子的规格前来迎接，正儿八经得有些吓人。甫一出结界，他就看见后山排了两列长长的迎接队伍，一直延伸到山下，看阵势是要他绕到山下再回家。 途中，青阳还看见了自己那几位堂兄，看起来父亲并未将他们怎么样，因为其中一位堂兄还抬起头来冲他冷笑了一下。 瑶华走在青阳身后，众亲族都像没看到她似的，没有引发任何骚动，看起来尧泽已经将这件事情处理了。 家还是那个家，只是大堂被扩得更大了些，方便族中议事。上一任麟帝居住的地方过于富丽堂皇，尧泽嫌那里每日消耗太大，干脆当做展览园供了起来，谁都可以任意出入。 瑶华在新环境适应得很快，只是感叹了几句房子真大之类的话，便又揪着青阳插科打诨。 青阳的别扭也没能闹得太久，因为尧泽与子菀看起来都很忙，还没来及与他叙叙温情，便双双不见了踪影。 直到天黑透了，二位帝后才回到家中，看见儿子正端坐在大堂内等他们。 尧泽还不知道怎么和青阳交流，挠了挠头，拼命冲子菀使脸色。 哪知还未等到子菀开口，青阳已经站起身道：“我想……问一件事。” 这话尧泽能接，于是立刻回应道：“你想问什么？”他还想说几句什么“爹爹必定知无不答”的客套话，又觉得显得有些生分，咽回了肚子里。 青阳斟酌片刻，问道：“凤凰族那边……现在如何？” 一听他问这事，尧泽掀袍坐在椅子上摆出长谈的架势，子菀见他们聊得开，便将大堂留给他父子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尧泽：“凤凰族已经与我族止战了。不久前，我们两族已经签下了协议，以琅川弱水河为界，他们居南禺，我们在雾波，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希望爹爹在任时能使两族关系缓和，若将来双方族众可以越过琅川互通往来，便是再好不过了。” 青阳默默听着，直到尧泽说完，他才淡淡道：“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你想问瑶华那小丫头嘛！”尧泽顿了顿，有些为难地道，“不过就算两族交好，只要当今凤帝还有一天坐着那个位置，瑶华都不可能回到南禺。唉，你不知道，那凤帝是个铁石心肠，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瑶华……” “没事。”青阳淡漠地站起身来，“总有一天能回去。” 他扭头看向大门外的夜空，有些冷酷地道：“那老不死的，难不成还能比我们活得长？” 尧泽：“……” 他不在的这些年，儿子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说话这么毒的吗？ 青阳说完，垂眸转了个身，“我回房歇息了。” 尧泽：“哦……哦，你去吧。” 然而青阳并未如他所言老老实实地回房歇息，而是窜到了房顶，望着南禺的方向发了小半会儿呆。 “喂，想什么呢？”瑶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轻巧地跃到他身旁，正如他们这三百多年以来常常做的那般，并肩坐在房顶。 “我在想……”青阳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缥缈，“我已经回家了，你什么时候能回家。” 瑶华一愣，随后笑起来，“我明天就回去！” 青阳回头望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所说的那个“家”是指她在雾波的那个家，曾经她的父母藏身的那个家。 “不知道那儿被拆了没有，我回去看看，顺便把以前的东西带过来。”瑶华拍了一下他的肩，“一起去？” 青阳点点头，“好。” 第二日一早，瑶华给子菀打了个报告，便将青阳从他还没睡热乎的床上扒拉了起来，驾着云往她以前的家去。 青阳之前学驾云时只能在一小片天进行，技巧还十分不熟练，只好与瑶华同驾一朵，双手紧紧抓着瑶华的肩，半点也不敢马虎。 雾波地界十分广阔，南接弱水，北望北海，而瑶华的家住在雾波边境，再过去一点便是北海境内了。 那小房子竟然还没被拆，只是年久失修，看起来摇摇欲坠。 瑶华把青阳留在外面，自己进去翻翻捣捣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将纳物囊装得鼓鼓囊囊。 青阳在外边四处打量，瑶华一边挂纳物囊一边凑过去怂恿道：“都到这儿了，要不我们去北海玩一圈？” 青阳看她一眼，“你想去？” “实不相瞒，我小时候在这儿住了那么多年，还从来没过去看过。”瑶华嘿嘿一笑，“听说北海有个回风谷，景色漂亮得很，还住着个什么神医世家，我一直想去看看。就算不能去那儿看，北海还有个玄冰洞，洞内长满了玄冰，不伤肌肤只伤神识，我是有点怕，但是你们麒麟族应该很喜欢，你不想去见识见识？” 青阳面上有了些变化，显然很感兴趣，“玄冰洞在什么地方？” “北海最深处，我也没去过，咱们去问问就知道了嘛。” 雾波与北海的边界是一片山脉，翻越这片山脉，便进入到北海境内。 北海内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在日光照耀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 第59页 居住在北海的神仙并不多，驾云走上半个时辰才能遇上一家，青阳与瑶华一路询问，终于到了回风谷。 这里与北海别的地方都不同，仿佛一个异类，平白拔地而起一圈绿油油的山，群山环抱围着个小平原，便被称为回风谷。 瑶华笑道：“这山一点儿不像北海的风格，倒像是从雾波挪过来的。” 青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临近回风谷时便无法再驾云了，这里的上空都被封在结界内，瑶华只好被迫降下云头，落到山脚下。 徒步上山，一路见到的景色确实美不胜收，山内树种繁多，乱而有致地生长着，山间精怪众多，比起北海别的地方，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吵闹。 到了山顶，随意往下面一瞥，便看见回风谷的那片平原，那里生长着各色鲜花，迎风荡漾宛如海波，几乎淹没了坐落在花海中的几栋小房子。 瑶华被花香味呛得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种这么多花，这神医世家别都是花精吧？” 青阳不赞同道：“人家是神仙，不是什么精怪。” 瑶华慎重地下了结论：“恩，花仙子。” 上山时除了精怪没见着成人型的活物，下山时却有很多，不过神仙们大多数见了瑶华与青阳都视作无物，直到双脚落在平地上，才有一个穿白袍的小药童来询问：“二位可是来看病的？” 青阳正要老实交代，被瑶华一伸手拦住。她扯谎不打草稿，脱口就来：“我旁边这位从小就身子骨弱，前来请教一下神医们。” 小药童点点头，礼貌地一伸手道：“里面请。” 瑶华用眼神与青阳交流：“他们这里还真是不设防，哦？” 青阳一个冷淡的眼神回过去：“不是每个神仙你这般厚颜无耻，撒着谎闯人家仙境。” 穿过好几片花田，就在瑶华打喷嚏打得很不能掐死自己时，白衣小药童终于停在一栋房子面前，恭敬道：“萤罗圣君就在里面，请二位自行。”说完，这位小药童扭头就走。 瑶华看向青阳：“萤罗圣君，名字还挺好听，真有那么点花仙子的意思，是吧？” 青阳不知在想什么，没答话。 屋内点了一盏鲛油灯，由于空间太大，使得整个屋子显得阴沉沉的。 刚进屋子，瑶华就被扑鼻而来的药味噎了一下，她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四处张望，终于在角落里见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略微佝偻，正背对他们鼓捣着一排药罐子，闻有人声，头也不回地道：“二位请坐，老身稍后便来。” 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萤罗圣君了。 他头发花白，穿着深色布衣，动作间一动一顿，仿佛很是吃力。 青阳斜斜地看向瑶华：“花仙子？” 瑶华：“……就你会拆台！” 没过多久，萤罗圣君捧着一个小药罐子过来了，隔着桌几与他们相对而坐，瑶华这才看见他确实是十分衰老的模样，鼻子上还架着个琉璃老花镜，伸长了脖子费力地看向他们俩。 没等两个年轻神仙发话，萤罗圣君已经将目光停留在了青阳的身上，笑吟吟问道：“是这位小公子看病吧？” 瑶华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问完她转头看向青阳，一脸“你还真有病”的神情。 青阳对她的目光熟视无睹，向萤罗圣君礼貌地回道：“实不相瞒，晚辈其实是麒麟族后代，自知体质有缺，一直在调养之中。今日前来打扰，本意并非看病，只是久仰回风谷美景，这才前来拜访。” “哦……”萤罗圣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没怪罪他们两个，只是透过琉璃镜看着青阳，意味不明地笑道：“可你这病这么多年也没调理好。” 瑶华一楞。 按以前子菀说的那个意思，青阳只是体质比较弱，多锻炼锻炼就没问题，而且他现在都已经开始修炼心法了，难道还有什么毛病？ 青阳也是一脸莫名，只好低头恭敬道：“请圣君指教。” “你们麒麟一族自身便处处是药，因此族中向来重视医术，谈及此道，实在不敢说指教一词。”萤罗圣君捧着小药罐子仿佛捧了个暖手炉，嘴上也十分客气，“只是小公子这病治起来实在不易，想必你的父母都未曾与你言明罢了。” 青阳：“家母一向只说是我体质弱，让我多习炼体之术。” 萤罗圣君摇了摇头，“小公子的病根在神体经脉，普通炼体之术，不过是治标不治本，除非从现在起不再修习心法，否则小公子的寿命……不会太长。” 圣君的话说得清晰明了，瑶华当即愤然起身，“这么严重的病，姑姑他们竟然不当回事！” 青阳却只是呆呆坐着，并不出声。 萤罗圣君摆了摆手，“姑娘稍安勿躁，想必这位小公子的父母并非是不上心，而是……治这病的法子只有一个，而这法子，也的确值得慎重考虑一番。” 瑶华重新坐下来，按下心中火气，隐忍地问道：“什么法子？” 萤罗圣君瞥了青阳一眼，终于敛住笑容，沉声道：“血肉精神。” 瑶华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血，是他的近亲之血，父母兄弟皆可，肉，则是指本族金莲，因这花不是普通的花，它乃是天神所赐，生而有灵，因此，摘一朵金莲与毁一条生灵性命也无异，而这精神，自然是指神力，因神力属性不同会互相排斥，这注入体内的神力必须同属性的神力，当然，若是近亲的神力，那便再好不过了。” -- 第60页 萤罗圣君说完，口干舌燥地喝了一口茶水，又接着道：“其实，以天下父母之心，只要能救孩子，莫说血与神力，哪怕是性命也不一定就舍不得，只是这金莲……确实麻烦。天神给的东西，哪能说摘就摘了呢，何况，哪怕是要摘，想必除了一族帝王，还真没有谁有这个胆量。” 瑶华一笑——巧了，他爹还真是帝王。 青阳却是呆住了。 难道尧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去争那帝王之位吗？ 萤罗圣君觑着两个小神的脸色，不知察觉到什么，补充道：“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一族敢摘取金莲，即便是帝王，最多也就是喝一点金莲玉露以期沾染上天神的福泽。那金莲是什么？那是开天辟地后，三大神族诞生时含在口中的圣物，承载着一族气运！谁知道摘了它会不会为一族带来厄运？不是帝王时便想当上帝王，可一旦坐上了帝王的位置，族中性命皆在他肩上，难道他还能不顾一族性命，擅自摘取金莲吗？” “可……” 瑶华还想争辩，被青阳按住肩膀。 他站起身，对萤罗圣君作了一揖，道：“多谢圣君提醒。” 一出门，瑶华就没好气地甩开他，“什么一族气运，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难道还能比眼前的性命重要？难道你从此以后要么死，要么就做一个不能修习心法的废物神仙？！” 青阳叹了口气，“他说得对，不是帝王时，当然可以只顾着自己，可一旦在那个位置，一举一动都不再只代表着自己了。父亲如今身在那里，不能随心所欲。” 他看向瑶华，忽然笑起来，“你还记得你见到我的第一天，对我说了什么吗？” 瑶华想了想，道：“哇，这个蛋好圆！” 青阳：“……” 他就不该试图与她讲什么情意。 “哎，别走那么快嘛！”瑶华从身后扯住他，“我那天说了好多话，你让我想想，你指的是哪句话？” 青阳不答，瑶华想了半天，忽然道：“是不是我说保护你那句？” 青阳顿住。她原话说的是“我罩你”，可“保护”这个词似乎更悦耳些。于是他点点头，“自己承诺过的话，可千万不能违背。” “好好好！”瑶华笑嘻嘻地揽住他，“我说保护你那就一定保护你，只要你不嫌弃就行。废物神仙就废物神仙，反正你长得好看，藏在家中当花瓶也不错。” 若是往日她说了这话，青阳必定要与她翻脸，可同样的话放在今日，青阳却听出了些别样的情绪。 他偏头问道：“藏在家中？” 瑶华一脸理所当然：“花瓶当然要藏在家里，难不成要拿出去招摇过市吗？万一被别人摸脏了摔碎了怎么办？” 青阳伸手摸了摸鼻子，掩住勾起的唇角，“恩。那就藏在家中。” 他高度与瑶华差不多，瑶华攀了一会儿他的肩便觉得手酸，拿下来甩了甩，顺口道：“这儿看得差不多了，也就是几片花田，没什么好看的，接下来我们去玄冰洞？” 青阳点点头，有意无意扫了一下她的手，随后若无其事移开目光，问道：“凤凰族不是一向惧冷，你敢去吗？” “那有什么不敢的？”瑶华大着舌头道，“我是一般的凤凰吗？” 青阳十分配合地深深颔首，“你当然不是普通的凤凰，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看、最厉害的凤凰。” 这个马屁拍得瑶华十分欢喜，当即便忘了自己手臂酸这回事，再次靠近青阳攀了上去。 自回风谷往北海深处去，越往里走，便越觉得寒冷。 青阳越走越觉得舒适，瑶华却是越走越哆嗦，便被青阳取笑道：“这还没到玄冰洞呢，已经冷得开始抖了？” 瑶华连瞥他的力气都没有，懒洋洋道：“我这是节省体力，没有耗费神力御寒，不然一会儿到了玄冰洞没有体力，我不就冷死了。” 青阳脱口而出：“不是还有我么？” 说完才觉得这话有些暧昧，青阳垂下眸子，轻轻咬了咬唇。 瑶华半分也没在意，抱臂回问道：“你能顶什么用？难不成我化为元身让你把我抱怀里？那你也要抱得住才行啊……” 凤凰展翅能遮半边天，青阳的确抱不住。闻言他却不知动了什么心思，要笑不笑地别开脸。 瑶华啪地一下拍在他脸上，“抽筋了？” “没有。”青阳就着她的手转回来，顿了顿，道，“你可以不变成凤凰的。” 任一一族都可以在本族管辖的生灵范围内随意变化，身为凤凰的瑶华除了变为元身，还能变化成任一种鸟类的模样。 瑶华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对哦！”说着她又坏笑着面向青阳，“那你是不是能变成小猫小狗之类的，一会儿变给我看看？” 虽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青阳却十分平静，面色不改地道：“变化太费神力，我体质弱，不能随意变化。” 瑶华：“仿佛很有道理的样子……” 为了节省体力，这一路他们没有驾云，全靠两条腿移动，到了玄冰洞已是傍晚，瑶华看了看天色，忧心忡忡道：“完蛋，我们今晚不会得在这儿歇吧？” 她哈了口气搓搓手掌，骂道：“真他妈的冷！” 听见脏话，青阳皱眉看她一眼，却没说什么。心中左右争执了一会儿，青阳终究试探着将自己的手摊在瑶华面前，道：“麒麟牌暖手袋，试试？” -- 第61页 瑶华二话不说将手捂了过去。 青阳一愣，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是说到了这里就用神力御寒么？” 瑶华眼皮都不抬，“不是有你么。” 她双肩抖个不停，两只脚不安分地在冰面上跺着，青阳看得好笑，用力将她拉得近了些，随后才看向眼前的玄冰洞。 这里仿佛从来没有谁会来，洞口也并没有哪里刻着字表明玄冰洞的身份，但洞里黑色的冰一路蔓延到洞外，即便是个傻子也知道这就是洞如其名的玄冰洞了。 青阳拉着瑶华靠近洞口，越近便越是觉得心神都仿佛受到洗涤一般清爽。他迟疑片刻，伸手覆上了石壁上的玄冰。 瑶华忧虑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好。”青阳心情很是愉悦地答道，“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瑶华点头，“那就好，我们进去看看。” 青阳答了一声好，便拉着她往洞内走。 玄冰洞内一片漆黑，青阳从怀中取出一根拇指粗的凝固的鲛油棒，放在瑶华嘴边，“点燃它。” 瑶华瞪他一眼，“怎么不用你自己的火……” 一边说却一边点燃了鲛油棒，谁知那赤红的火焰刚闪烁了两下，还未来得及转化为鲛油燃烧的白光，便悄无声息地灭了。 瑶华惊道：“怎么会这样？！” 青阳盯着鲛油棒，像是想不明白似的，半晌没说话。 瑶华忽然想起什么，忙道：“你试试你的火。这里这么冷，说不定是和我们凤凰火相斥呢？” 青阳深吸一口气，试探着用麒麟火将鲛油棒点燃，幽蓝的火焰扑朔两下，随后稳稳当当地照亮了周围玄冰覆盖的石壁，过了很久，火焰依然没有转为白色，鲛油棒也不见缩短。 瑶华松了口气，“看来确实只有你们麒麟族的火能在这里燃烧。” 青阳皱眉思索片刻，“它似乎不是在烧鲛油，而是……在烧别的东西。” 瑶华不怎么惊讶，“恩，大概是在烧这洞内的寒气罢。” 青阳狐疑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说起来，这玄冰洞仿佛于我们麒麟一族是有益的，我能感受到，在这里我的疲惫都瞬间消失了，就好像……好像这是一个天然适合麒麟疗伤的地方。可是若是如此，这里不应该杳无人迹，以上一任麟帝的脾气，这里应当早就被我族占领了才对，又怎会……何况，我从小到大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其实……”瑶华挠了挠头，“这地方是我爹告诉我的。以前我们家不是四处逃难么，那时候我还在襁褓之中，我爹带着我娘逃到了北海，往深处走，就到了这玄冰洞，其实也不是什么玄冰洞，我估计这还是我爹取的名字。这儿虽然确实很安全，但是太冷了，你也知道，我们凤凰族畏寒，我娘哪受得了这个，最后没办法，才在雾波的边界住了下来。” 青阳若有所思，“怪不得我们刚才问了一路，竟然没有一位神仙知道这个地方。” 瑶华连忙附和：“对对对，所以我们今天能到这儿全是运气，这简直是天神的旨意，要是不抓紧机会进去看看，那可就太可惜了！” 青阳叹了口气，将身上外袍脱下拢在瑶华身上，“知道了，我会进去看看。虽然你神力深厚，但这里愈是能冷得让我如此舒畅，就愈是能让你受不了，你不要逞强，若忍不住了便要开口，我自己进去也可以的。” 瑶华拢了拢袍子，整个人往青阳身上靠过去，“没事，我忍得了，当年我娘还跟着我爹进过洞呢，我能比不过她？再说了，你身上还挺暖和的，实在不行，我就变成一只小麻雀窝在你怀里，还能冻得了我不成？” 青阳无奈地紧了紧拉住她的那只手，心道：你娘是跟着你爹进去的，那你又是在跟着谁进去呢？ 第40章 越往内走寒气便越重，可鲛油棒上的那一粒蓝色火光却愈加明亮了。 瑶华被冻得昏昏沉沉的，提不起什么力气，几乎是被青阳拖着走，身体也如没骨头似的倚在青阳半抱着她的怀里。 青阳忽然停下脚步，低头轻声问：“怎么样，还能走吗？” 瑶华茫然地望着他，半晌，她懒洋洋地抬了抬手，“没事，继续走。” 青阳顿了顿，侧身让她靠在自己背上，随后他一蹲身子，瑶华便被他驮在了背上。青阳站起身，将罩在瑶华身上的外衫拢到前方绑在自己腰上，方才偏头问道：“好些吗？” 阵阵暖意从他脊背传来，瑶华顿时清醒了些，点点头，“好些了。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两边石壁间的缝隙越来越窄，不知走了多久，青阳终于到看见玄冰洞的尽头。 尽头是个圆球形的洞穴，空间大约与他的厢房差不多大，右方靠着山壁的地方有一座冰床。 冰床十分光滑，触手是透骨的凉意，青阳却只觉得舒适。 他解开腰间带子将瑶华放下，瑶华双脚落地还有些恍惚，迷离地问：“到了么？” “到了。”青阳低头，迟疑片刻，捏住她的手，“冷吗？” “冷……”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瑶华抬起另一只手放在了青阳的脖颈边，“你可真暖和……” 青阳倒吸了一口气，缓了好半天才僵着身子在冰床上坐下，“要我抱你吗？” “哦。”瑶华毫无迟疑地蹭进他怀中，坐在他腿上还嫌不够似的，将自己双腿蜷着要往他怀里塞。 -- 第62页 青阳：“……我是说，你变成小麻雀什么的，我就能把你抱在怀里。” 瑶华没精打采，“行了，我没力气，就这样吧。” 青阳于是不说话了。 沉默许久之后，瑶华觉得再不交流几句她就要睡着了，于是开口问道：“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这里……有很多生气……”青阳按下心中旖旎，微微抬头深吸了一口气，“是属于我们麒麟族的生气，我之前只在灵湖感受到过这样的生气。” “灵湖？你们族养金莲的地方？”瑶华打起了精神，“你是说，这里有像金莲一样的生气？” 青阳迟疑地想了想，点头应了一声。 “那……”瑶华迟钝的脑子里电光石火地闪过什么，却没来得及捉住，出口的话只好戛然而止。 “你……”青阳喉咙梗了梗，“你还是变小一点让我把你揣怀里罢，我也好起身查看一下这周围的环境。” 瑶华呆愣片刻，抬头看见自己双手勾着青阳的脖子，模样非常像是在索吻，于是素来厚得能以丈量的脸皮迅速地爬上几丝红晕。 她答应一声，运转神力将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百灵鸟，十分自觉地缩进了青阳怀中。 青阳松了一口气，从病床上站起身，举着鲛油棒查看这四周的冰壁。 只见就在冰床所依的那面冰壁上，写了三个巴掌大的字：玄冰洞。 青阳微微一笑，低声对怀里的小鸟道：“原来玄冰洞三个字就在这里刻着呢，这名字不是你爹取的。” 怀里传来两声清脆的鸟鸣，表示她知道了。 青阳又细细看了一圈，只寻到短短一句话：“谨以我身为祭，换后世安宁。” 他将这句话念给瑶华听，怀里的百灵鸟终于开口说了人话：“看来是你们麒麟族哪位先祖在这儿入元了，也难怪这里会有这么充足的麒麟族生气，充足得能燃起来。” 神仙的死亡分两种，一种是身魂俱归于混沌，此成为“归元”，另一种则是身灭而神志尚存，此为“入元”，若这团神志有心修炼，还能塑造出一个全新的身体来，便被称作“出元”。 按那短短一句遗言，应当是哪位麒麟先祖在此处入元，将神志与这玄冰洞融为一体，借着玄冰洞天然且无穷无尽的寒意，将自身神志养得十分充沛，便是那源源不断的“生气”了。 青阳缓缓摩挲着壁上那两行字，叹道：“这位先祖陨落于此，以自身神志养出如今的玄冰洞，实在……不知是好是坏。” 他低头摸了摸百灵鸟的头，“瑶华，你知道么，我能感受得到，这里对于我们麒麟族而言，几乎是一个能够起死回生的地方。” “那不是挺好的么，”瑶华的语气依旧没心没肺，“起死回生呢，多大的好事。你看我们凤凰族就不可能找到一个什么‘赤火洞’来疗伤。” 青阳没搭理她的胡话，自顾自地疑惑道：“可是……为什么是‘换后世安宁’呢？为什么不是‘疗后辈伤痛’，‘愿后辈长生’之类的话？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瑶华：“啧，你听听你这两句多难听，‘换后世安宁——听起来就很顺口很伟大，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青阳：“……” 真是懒得同她分辨。 “行了行了，”瑶华估计是觉得这里无聊，有些不耐烦起来，“看完没有？看完了就出去，我们还得赶回去呢，不然难道要在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凑合一宿吗？” 青阳没说话，似乎是有一点舍不得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温和地问道：“你现在这样觉得冷吗？如果不冷，我想……今晚就住在这里。” “啥？！”瑶华的声音一下高了八个度，“你要我披着这丑东西的皮熬一晚上？！” 青阳低下头，“……百灵鸟，也是很好看的一种……” 没等他说完，瑶华就愤怒地打断了他：“能有我们凤凰好看吗？！” 青阳笑了一声，“那自然是不能。” 瑶华：“那你怎么能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不觉得太委屈我了么？！” 她还想嚷嚷几句，却听见青阳轻声唤她：“瑶华。” 火气还没下来，瑶华的语气不怎么温柔：“有屁快放！” 青阳：“我从来没发现，原来你是很在意自己外貌的。” 瑶华噎了一下，随后理直气壮地道：“废话！长得丑的才不在意呢！他们在意得了吗？！” 青阳不打算再与她争论，软了声音道：“算我求你了，好吗？” 他今日整个神都不太正常，显得软绵绵的，却又与往常那种受气包的软绵绵不同，这软中带硬，叫人半句拒绝的话也狠不下心说出口。 瑶华将探出来的脑袋缩进去，凶狠却又妥协地“哼”了一声。 第41章 第二日一早，瑶华还未醒时，青阳已经离开了玄冰洞。 他一出洞就觉得神清气爽，仿佛这些年的所有疲惫都被安抚了。随后他试探着架起了云，虽然还是摔了两次，但不久便熟悉了。 瑶华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云头上——青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自己从他怀中取了出来。 她撇撇嘴，想道：这小气巴拉的家伙！ 余光中红色的光芒一闪，身旁边多了个人影。 青阳头也不回地道：“你醒了。” -- 第63页 “恩。”瑶华揉了揉眼睛，“直接回去吗？” 青阳这才偏头看她，“你还想去哪儿？” “不去哪儿，我就问问。”瑶华伸了个懒腰，“在那儿睡了一晚上，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好。”青阳说完，垂着头沉思了一会儿，道，“只是我在想，这事要不要告诉我爹娘？” “说啊。”瑶华毫不迟疑，“难不成你还能信不过你爹娘么？” 忽然，瑶华想起了昨日在玄冰洞中那一闪而过的疑虑，问道：“你说你感觉那玄冰洞内有如金莲一般的生气，那……有没有可能，要治你的病，也能用玄冰洞代替金莲？” 青阳顿了顿，垂下头，“不知道。” “所以我说得告诉姑姑他们啊！”瑶华一拍他肩膀，“究竟能不能行，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我……”青阳看着远处，缓缓吐了一口气，“其实于我而言，难处不在金莲。” 瑶华莫名其妙地看向他，“那还有什么难处？” 青阳：“萤罗圣君说，治我的病，须得用到近亲的血，还得让亲族渡修为给我……可这两种不论哪一种，真的都那么容易吗？” “那有什么难的？”瑶华皱着眉，“不就是一点血和修为么，难不成姑姑他们还会舍不得？” “一点吗？”青阳的目光茫然地停留在不知何处，“我是生来神脉有损，连心法都修习不得，那该是多大的损伤？而要填补好这些损伤，真的只需要一点血和一点修为吗？万一我要的是一整只麒麟的血和数十万年的修为呢？”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怕的不是他们舍不得，我是怕他们太舍得。” “我……”瑶华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安慰他的话来。 她自己身上不就背了母亲一生的全部修为么？这些修为压在身上究竟有多么沉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因此她说不出什么安慰青阳的话来，更无法劝他接受那些修为。 “算了，别自找烦恼。”瑶华缓缓地捏了捏他的手臂，“等回去之后我们把这些东西都查清楚了，再告诉他们不迟，所有的烦恼，以后再想。无论如何，我们发现了玄冰洞，总归是一件好事，对不对？开心一点。” 到了雾波与北海的边界的一片山脉，瑶华终于松了一口气。 过了这片山脉，气候就会渐渐暖和起来了。 刚过了那片山脉，瑶华正要鼓掌庆祝，忽然脚下的云停了下来。她奇怪地看向青阳，“怎么了？” “你看那里。”青阳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脉，“看到什么没有？” “没有啊……”瑶华看了半天，“我就看到绿油油的树……不对！” 瑶华瞳孔猛地一缩，凝神朝青阳手指的地方看去，拧眉问道：“那儿是不是……有一团黑雾？” “对，看来我没看错。”青阳与瑶华对视一眼，俱是神情凝重。 万物分阴阳，皆有其正面与反面，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独立地、纯粹地存在于这世上。 就好像精怪们修炼得道则成仙，修炼走了歪路便成妖，妖与仙便是阴阳两面。 在人们眼中，神与仙总是光鲜亮丽的，尤其是生而为神的那三族，仿佛就是造物天神所造下的一个奇迹，是最受天神宠爱的、得天独厚的一个特例。他们高尚、完美、洁白无瑕。 极少有人知道，神也有其阴面，便是魔。 神生杂念即为魔。 作为守护世间万物生灵的神族，他们的杂念就是杀戮之心，一旦有神造成了杀孽，便会有魔滋生。 这杀孽自然不是吃一顿红烧鲫鱼的杀孽，而是指大规模的、毫无怜悯之心的屠杀。 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颜色，魔族也不例外。由于杀戮之心煞气最重，魔族的颜色便与煞气的色彩十分相近，是一种似黑非黑的颜色，黑色中带了一丝鲜血的诡红，只是看起来便会让人头皮发麻。 神族介于天地秩序之外，仿佛可以随心所欲没有天敌，但他们其实并非没有天敌，只是这天敌一直被他们压制得很好，多年来未曾生出什么事端。 但今日，两个年轻的神族在雾波边界的云头上，从上往下地瞥见了他们的天敌。 瑶华紧紧抓住青阳的手腕，不敢置信地问道：“那是……魔吗？” 她没意识到自己竟有些发抖，青阳被她捏得发疼，转过头看见她瞬间苍白的脸色，死死将那声低哼压回了喉咙。 神力越强的神族感官也就越灵敏，青阳知道以自己神力，对于魔族的感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瑶华不同，她大概能够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天敌的威胁。 那恐惧几乎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 “青阳……”瑶华牙齿打颤，“我是第一次看见它……你知道，这种东西，从来都只存在于传说里，就连我爹娘也从来没有见过。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为什么现在会突然冒出这样的东西？是我们杀戮太重吗？是我们战争太多吗？我们……竟在什么时候，屠杀了其他的生灵吗？” 对于自己管辖内的生灵，神族会有一种天生的责任感与使命感，见到“魔”时，神族会下意识地自省并忏悔，就如同瑶华现在这般。 青阳有些漠然地看着那团拳头大的黑雾——不知为何，他似乎天生缺少作为神族的使命感。 -- 第64页 “你在发抖。”青阳转身将她揽进怀中，安抚地拍着她的脊背，“别担心，这些东西，我们都会解决的。” 第42章 瑶华的身体已经陷入僵硬，喃喃道：“我……我是不是应该去看一看，还是、还是立刻回去跟姑姑他们讲……可是如果我走开，这个东西越变越大了怎么办……” 青阳：“我们先去看一看是什么情况，然后立刻回去通知我爹娘，行么？” 瑶华迟疑许久，点了点头。 青阳驱使云头降了下去，愈是靠近那片黑雾，瑶华便颤抖得愈是厉害，那与生俱来的恐惧感似乎怎么都压制不住似的，源源不断地从她心头蔓延上来。 青阳将云头停在半空中，让已经几乎打不直腿的瑶华坐在那儿，自己独自到地上察看。 只见那黑雾是从地底散发出来的，像是凡人们做饭时冒出的缕缕炊烟，细却绵延不绝，从上方往下看，只能看见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团。 它飘得十分悠闲，若非颜色太过诡异，还真以为是和谐美好的人间烟火。 青阳顿了顿，试探着伸手去摸了摸那团黑雾，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没什么阻碍地穿了过去，但在经过那团黑雾时，连他也不禁感受到了刻骨的寒冷，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冷。 带着十二分的疑惑，青阳返回了云头，立刻被瑶华拉住：“怎么样？它长什么样？” “说不清楚……”青阳疑惑地看着自己摸过黑雾的那只手，“我觉得……它不像是活着的东西……” 瑶华：“……” 她实在理解不了青阳这句话，但是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只好攀着青阳的手臂勉力站起来，“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可不想莫名其妙把命搭在这儿，至少得查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青阳看她一眼，十分赞同她这种爱惜生命的想法和行为，于是当即驾驶云头远离了这片地方。 回到家中，尧泽与子菀都不在，青阳便带瑶华到了自家藏书阁，仔细翻阅起魔族的资料来。尧泽做了帝王以后，“展览园”内华丽昂贵的东西他一概没要，但是却将里面的书籍全部搬到了自己家中。 瑶华从小不喜欢看书，翻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脑胀，忽然想到哪里，于是悄悄放下手中的书，轻手轻脚到了另外一面书架前，那里摆放的全部都是医书。 她走马观花地翻完一本，什么也没找到，又选几本图多的，翻完后得出“但凡图多都是介绍药材的书”这个肤浅的结论，之后看见图多的就跳过不看。 青阳在另一边看得认真，发现瑶华不见了也并未惊讶，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便继续翻看与魔族相关的古籍。 藏书阁中的书大多保存得十分完好，瑶华翻到中间时却发现了一本异类，它外壳破烂不堪，连书名也看不清，只能依稀分辨出其中的“秘”、“禁”两个字。 这种与众不同其貌不扬的东西往往都有大作用，瑶华一拿起它，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果不其然让她在书中找到“修复经脉”一章。 没多久，瑶华一脸凝重地合上了那本书，随后又默默地回去看魔族。 那书里与萤罗圣君所讲的方法没有什么区别，只说金莲乃是药引，却没说为何非要用金莲。 想来也是，所有神仙都会认为这世上没有东西替代得了金莲，想必这本书的作者在写这本书时，在玄冰洞入元的那位前辈还没出生呢。 瑶华坐在书架旁，一本书摊开放在腿上，低着头像是看得十分认真的模样，脑子里却已不知信马由缰奔腾到了何处。 青阳低声唤了她三次也未见她有反应，无奈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问道：“想什么呢？” “啊？啊……”瑶华被惊得魂飞天外，迷迷糊糊地合上书，伸手挠了挠脑袋，“发了会儿呆。什么事？” 青阳疑惑地看她一会儿，才回道：“我刚刚听见外面有动静，似乎是我爹娘回来了。” “哦，”瑶华站起身，将书放回在书架上，“那我们出去吧——对了，你找到什么没有？” 青阳：“找到一些，出去说。” 外面闹哄哄的，果然是自家爹娘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 青阳先前莫名其妙消散的别扭劲忽然又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忍不住想：自己一夜未归，作为父母难道真的半点也不关心么？ 然而还未等他别扭过味，身旁的瑶华已经拍拍他的手臂道：“走吧，我们先问一下玄冰洞的事情，再问魔族的事情。” 于是青阳忽然就想起自家爹爹争那个帝王之位的原因，刚冒了个头的别扭顿时就被愧疚压了下去。 尧泽原本在与子菀逗乐，扭头看见两位风尘仆仆的少年少女。他们回来时还未来得及换装便到了藏书阁中，此刻身上都沾了许多灰尘。 “这……”尧泽本想教导几句要注意仪态之类的话，被子菀眼神杀回去后急急转了向，“这不是正巧！我和你姑姑刚才说着今晚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们就回来了！” 他这“姑姑”的称呼一出口，青阳就知道对方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己，一股火气又冒了出来。 刚想要嘲讽尧泽几句，青阳猛然意识到自己不对劲。 其实最初的那点儿别扭大多是来因为埋怨他们未告知自己他们的消息，让自己将对他们安危的担忧持续了三百多年，而后来母亲解释以后，其实青阳心里已经没有多在意了，后来离家这么两天，他分明早已忘了那点不痛快。 -- 第65页 可此时他的火气是来源于哪里？只因为爹爹先对瑶华说了话便吃起了醋吗？ 青阳转头看了看瑶华，心想：反正将来也是一家人，准公公对自家儿媳妇客气一点有什么问题？ 自己竟连这点气度也没有了吗？ 就在这恍神间，尧泽已经亲切地问起了瑶华的口味，而子菀敏锐地发现儿子的异常，于是悄悄将他拉到一边询问：“你们这两天出去发生了什么吗？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什么……”青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兴许是由于在外奔波有些劳累，心中有点烦躁。” 瑶华：“是还在怪罪爹娘之前冷落了你吗？” “没有，”青阳牵起嘴角，“早已忘了这些。” 听见他这样解释，子菀便没再在意，而是状似不经意地瞟了瑶华一眼，扯着青阳落后几步，压低声音问道：“娘亲一直想问你，你这些年与瑶华住在一起，孤男寡女的，就没发生点什么事吗？” 第43章 青阳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您说什么？” 待听见了重复的问话，青阳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无奈地笑道：“您想我们发生些什么？” 子菀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我还能期待你们发生什么？几万岁的神了，碰上喜欢的姑娘也不出手，就这么干等着吗？三百多年独处时间，你就没让人家对你生出一点……那方面的意思？” 青阳看了看前面蹦蹦跳跳的身影，问道：“您觉得，再长十万岁，她能开窍吗？” 子菀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忧心忡忡地道：“悬。” 那不就得了。 青阳默不作声地想：你与她讲情意，她把你当兄弟，还能有什么意思？ 晚饭十分，瑶华手舞足蹈交代了两件事情，青阳偶尔补充几句，好不容易才让帝后二位理解了瑶华跳跃的思维。 关于青阳的病，尧泽并未多说，只道准备好了便去玄冰洞试一试，而听到“魔族”两字时，帝后都出现了十分严肃的神情。 尧泽：“你确定你们看到的那团雾气是黑色？” 青阳确信地点头：“黑中带红，是魔族无疑。” “那……” 子菀还未考虑出个结果，尧泽已开口打断：“既然如此，青阳，明日朝会你到正厅，对付魔族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源头。” 青阳颔首，“既然魔族出现在雾波境内，说明必定是我族中人生了异心，的确应当首先惩治他，以平天神怒火……怎么了？” 察觉到父亲的眼神，青阳不由自主停下了话头。 只见尧泽一脸欣慰地看着他，“我儿子真是长大了啊，都能和爹爹在一起议事了……” 青阳：“……” 尧泽：“儿子这么出息，以后我麒麟一族也算有望了，看看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堂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如何能将一族重担交到他们肩上？” 青阳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第二日一早，青阳穿戴整齐等在正厅，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族中长老才纷纷进门，青阳侧身恭恭敬敬挨着行了礼，于是众长老将一通乱七八糟的夸赞往他身上砸去。 不久后，尧泽也从内间转出来，坐在首位，长老们做了个要行礼的样子，果不其然被尧泽微微抬手免了礼，于是顺势将还未曲下去的腿抻直了。 尧泽屁股刚挨着椅子就开门见山地道：“今日朝会有重要的事情要与诸位长老商量，”他看向青阳，“青阳，你说。” 青阳又行了一礼，略去瑶华的存在，将在雾波边界看见魔族一事详细地讲了一遍。 厅内顿时笼罩上一片沉默。 许久，终于有一位长老开口道：“帝君，实不相瞒，即使是我们这群老头，也没有谁亲眼见过魔族，更未曾与魔族对战，即便是放眼整个神界，见过魔族的神也屈指可数，他们多年未出世，究竟是否……也未可知。” “既然不知，那便挨着去拜访。”尧泽一点头，“烦请长老们稍后拟一份名单给我，我会亲自一一前去拜访。” “目前也只有如此了。”那长老缓慢地点点头，“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将所闻所见整理出来，希望能为帝君参考一二。” 另一名长老开口道：“魔族现世，必是我族中出了背叛天神的耻辱之徒，也请帝君费心搜查。” 尧泽：“此事我昨日已有安排。” “虽说小太子亲自确认过，但他到底年纪尚轻，恐怕帝君您还要亲自走一趟。” 尧泽颔首：“这是自然，我明日便动身。” 站了足有两个时辰议事才完毕，青阳到后面几乎是全程走神，直到尧泽开口叫他，他才从双腿的麻木感中醒过神来，退后两步坐在椅子上，茫然道：“我看古籍的记载中，上一次遭受魔族入侵的是龙族，那时他们还生活在水中，因有一名龙族脾气暴虐起了杀心，残害了一整条河中的生灵，因此魔族迅速庞大，几乎吞噬了他们的栖息地，以致于东境直到现在还是一片被封印的死地，后来不得已，他们才耗费许多神力物力，凭空在天上造出一座天宫，对么？” 尧泽不知他忽然怎么会提到这个，只好点头答“是”。 其实方才发呆时，青阳想的就是这个。在查资料之前，他从未想到原来魔族是这样的东西——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族”。 -- 第66页 它无形无神，日益庞大，所过之处吞噬一切生与死的东西，在“魔”的内部，就是一片什么也没有的虚空。所以“魔”是消除不了的，神族只能尽可能地阻止它蔓延，将它永远地封印住。 “所以，一旦有‘魔’诞生，就意味着神界会被吞噬，这些被吞噬的地方永远也回不来了，对不对？如果这个‘魔’一直长大，终有一日，神族将无处可去，对不对？” 青阳终于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一丝恐惧。 尧泽愣了好半天，才沉着脸点了点头：“是，你说得没错。” “那么，‘魔’是从何而来呢？”青阳看着自己的父亲，目光却仿佛飘到了更远的地方，“我们神族，不是天生就有使命感和责任感么，我们不是天生就会爱护所有生灵吗？不仅如此，我们依附‘生气’而代代繁衍，将代表一族‘生气’的金莲奉为圣物，就连瑶华那样没心没肺的性格，也会在第一时间忏悔自责，为什么还会有生出了杂念的神呢？” “这……”尧泽没想到儿子向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竟然如此深刻，一时竟答不上来，“也许……有些神就是天生暴虐……” 青阳摇摇头，“不，我们因天地‘生气’而生，就如同凡人无法抗拒血缘一般无法抗拒‘生气’，那么凡人会因为什么原因抗拒血缘呢？” 尧泽想了想，试探道：“难道是因为血缘不承认他么？” “对！就是这个！”青阳忽然激动得站了起来，“因为失去了对神族的归属感！” 第44章 青阳一向觉得自己对于神族的使命感并不强烈，不吃己族生灵也不过是个习惯而已，并不会如瑶华一般觉得罪恶。 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天性淡漠，直到方才被尧泽一句点醒——因为失去了归属感。 “若是……”青阳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若是常常被同族欺凌，那么被欺负的这位神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吗？或者，二者相争，是否也会使得双方减少对于神族‘生气’的认同之感？” “你是说……”尧泽一瞬间想通其中关节，“你是说，同族相争，双方战争也好，一方被欺凌也好，都会使神族的使命感减弱吗？” 青阳：“我只是猜测。” “不，你的猜测没错。”尧泽摇头，“当年那名龙族，幼时的确受到不少同族欺凌，因他是个孤儿，未成人形时又长得像一只小巴蛇，常被同族看不起……” “既然如此，您便可以照这个思路搜寻，族中被同族欺凌的应该不多……您看我做什么？”青阳面对尧泽狐疑的眼神，不满地皱皱眉，“我这双手只杀过鱼。” “不，不是。”察觉到自己眼神太露骨，尧泽掩饰地轻咳两声，“我是在想，你怎么能想到这里来。我是说……难道你对于神族的归属感也……” “恩。”青阳毫不遮掩地应了一声，“大概罢。” 尧泽不禁担忧起来，“那你……” “放心，我不会生出那些杂念的。”青阳神情淡漠，“没有归属感是一回事，若本性并不嗜血，想必也不会残忍到杀害自己族中所护生灵的地步。” 尧泽：“哦，这倒是——你上哪儿去？” 青阳离开椅子正要往门外走，听见问话脚步一顿，打了个哈欠困倦道：“朝会太早了，我去睡个回笼觉。” “这都快吃午饭了，你……”话没说完，青阳已经走得不见影，尧泽只好止住话头，笑骂道：“臭小子！” 其实并非因为朝会太早而发困，而是缘于昨夜瑶华不只发了什么疯，大半夜不睡觉非拉着他爬到房顶上去喝酒，喝醉了就开始撒酒疯，对他又打又踢，一会儿满嘴骂骂咧咧说都是那脑子冒泡的凤帝逼死了她爹娘，一会儿又双手合十对着天上忏悔，说都是自己六根不净地招来了魔族。 到最后她不知怎么想到了青阳的病，抱着青阳的胳膊哭哭啼啼好半晌，鼻涕眼泪抹了青阳一袖子。 待到她终于不闹腾了，青阳把她拖回房间，出门一看天都快亮了，于是回房换了件衣裳就到大堂等着了，算起来这一晚上加一早上，真是都够糟心的。 魔族的事情两个小孩儿都帮不上什么忙，因此青阳再次听见“魔族”二字时，已经是尧泽查到了生出异心的那位神之时。 那日，尧泽召集了所有族中长老与臣子，连青阳也被要求一同前往，而瑶华由于身份不便，又不肯安分待在家中，于是再次变成一只小百灵钻进了青阳怀里，反正没有谁敢来搜太子爷的身。 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的方向竟是那座“展览园”，青阳于是隐隐猜到些什么，回头望了望那几位往日里仗着父亲地位趾高气扬的堂兄，心里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丝冷漠的快感。 “青阳，”怀里的百灵鸟忽然低声唤他，语气难得严肃，“你情绪不太对。” 她离自己心脏很近，情绪变化引起的心脏跳动变化很容易便会被她察觉。 青阳按着心口暗暗长舒一口气，“抱歉，可能是因为太劳累了，最近常常情绪不稳。” 胸口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啄了一下，青阳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一张脸腾地红了起来，心跳比方才跳得还要快。 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按住怀里那只不安分的小鸟，低声责怪道：“你干什么？！” -- 第67页 “你才是要干什么！”瑶华听起来比他还要生气，“你心跳怎么这么快？你这样多久了？怎么从来不说？是不是因为你的病情加重了？” 青阳刚要开口指责她，却听她忽然又道：“等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青阳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我们从北海回来那天……”说着说着，他也发现了问题，“你是说，我这个反应可能和魔族有关？” 瑶华忙问：“你那天不是在翻书吗？有没有看到什么地方提到这个，什么神族接近魔族就会变得暴躁之类的？” “没有……”青阳忽然想起那日尧泽欲言又止的问话，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或许，是因为我不同吗……” 瑶华：“你什么不同？” “没什么，”青阳隔着衣裳摸了摸她的头，“大概是由于我神力低微，容易受到魔族影响罢。” 瑶华点头，“那倒也是，普通的神仙听到魔族还不都跑得远远的，能接触到魔族的都是神力十分深厚的神族，大概也没那么容易被影响，说起来历史上魔族也就出现过两次，没有这种记录也很正常。” 青阳心虚地“恩”了一声。 瑶华的好奇心还没熄灭，“那你刚刚情绪那么激动，到底是为什么？” 青阳：“……” 他方才情绪激动的原因有二，思考片刻，青阳决定选择一个不那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回答：“你知道，我幼时常被几位兄长欺负——他们其实都是上一任麟帝的孩子，而我们现在去的地方，就是上一任麟帝的住所。所以……你理解了吗？” 瑶华：“哦，也就是说，那个生出异心，杀了很多生灵的，原来就是上一任麟帝？” “父亲还未说明，但我想应该是了。”青阳抬头遥遥一望，“那位麟帝……倒是一点都不令我意外。” “展览园”从阶梯就开始显露出它的奢华气息，分明是用来踩脚的，表面上却极其奢侈地镀了一层金子，远远地就开始刺眼睛。 瑶华探出头瞟了一眼，立马将脑袋缩回去，骂道：“什么鬼玩意，眼睛都快给我闪瞎了！” 青阳憋住笑意，解释道：“上一任麟帝喜欢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里面还有更闪的，你一会儿忍住别看。” 瑶华哼了一声，“你们家穷成那样，这个麟帝居然这么浪费！” 青阳一顿。 他家虽装饰不多，没有这些花花绿绿的金玉，但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穷。 “你……是不是对我家有什么误解？” “啊？难道不是吗？”瑶华惊讶道，“我那个房间有个妆盒，上面好多小洞洞，看起来像是被虫蛀了，前几天我本想扔到厨房当柴烧，结果还被姑姑拦住了，这么一个小破盒子还留着，姑姑也太节俭了……” 青阳：“……那不是什么虫蛀的小洞洞，是镂空雕花，我娘花了重金从一个老先生那里求来的，样式是怪了些，不过老先生很有名，许多女性都喜欢他做的样式，如今他已经不在世，这盒子也成了无价之宝……我以为你会喜欢那个。” 这一段话瑶华就听进去“重金”两个字，问道：“多重的金？能够我吃一个月的包子吗？” 青阳一笑：“能买包子铺那条街。” 瑶华：“……” 人群朝大殿深处走去，青阳落后两步，低头问怀中小鸟：“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 瑶华：“不想和富豪说话。” 青阳忽然想起之前看到过的瑶华的家，想必这些年他们东躲西藏，过得一定很是清贫，于是不由得越发软了语气：“跟我……我们在一起，以后你也是个小富豪了。” “好像很有道理！”小百灵鸟叽叽喳喳的声音欢悦起来，“那我能去东海买珍珠吗？以前和我娘去东海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那儿的珍珠真好看！” “恩，可以。”青阳声音柔和，“不过你买了珍珠要做什么？” 瑶华：“恩……做一只珠花怎么样？哎你快走啊，他们都快不见了！” 青阳脑子里正在想珠花的样式，被她这么一打断，回过神顿时觉得自己好笑，大跨几步跟上了前方人群。 众神穿过大殿，一刻不停地径直朝麟帝寝宫而去。 瑶华蓦然开口道：“你感受到没有？” 青阳：“什么？” 瑶华：“生灵的死气。” 青阳望了望前方，压低声音道：“前面就是前任麟帝的寝宫了。” “靠！”瑶华骂出声来，“这死变态不会把杀害的生灵全部藏在自己寝宫吧？他是要练什么邪术吗？” 青阳没说话，因为随着离寝宫越来越近，连神力低微的他也感受到了瑶华所说的那股“死气”。 瑶华：“其实我都还好，不过这是你们族的生灵，想必你很不好受吧？” 青阳的确很不好受，但这股“死气”已经压得他说不出话了。不仅是他，同行的族众们表情也都不太好看。 上了阶梯，寝宫大门被打开，压抑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青阳膝盖一软，差点就要站不稳，忽然，胸前传来一股暖意。 瑶华探出一双眼睛看他，“我们凤凰族的神力属火，正好能把你族生灵的怨气冲散一点，怎么样，你感觉好点吗？” “恩，我好很多了。”青阳将她按进去，“你别老是冒出来，小心被他们看见。” -- 第68页 瑶华瞪着一双盈盈的眼睛，小霸王似的道：“看见又怎么样，还有谁敢不服气与我打一架么？” 青阳：“行行行，就你能。进去罢。” 第45章 寝殿内是重重叠叠的华丽纱幔，因长久没有来者，殿内阴沉沉的，再加上四处飘动的纱幔，活像一座鬼屋。 青阳走在最后，走近时看见他们已经撬开了寝殿的地板，一群神围在门口挡得滴水不漏，他便索性站在外面不动了。 透过身体之间的缝隙，青阳看见地板下的森森白骨，血肉都已被腐蚀，看来这些生灵都被杀害许久了。 青阳听见尧泽的声音传过来：“这些都是雾波边界那一带的生灵，因为位置偏远，一直没有被发现。” 瑶华轻声道：“我说怎么我家住得那么远都能被发现，感情是这死变态去残杀生灵，顺便发现了我爹。” 尧泽：“……这是那一整片山脉的生灵，其中许多已经修炼千年以上，有的离成仙不过一步之遥。” 众神纷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历史上魔族仅出现过两次，但没有哪一次，是这样大规模的屠杀。” 尧泽缓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而且还是出自于帝王之手的屠杀。” 有一名小神道：“可如今麟……他已归元，我们即便要向天神请罪，却也无法找到惩治对象……” 尧泽没说话，许久，他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冷冷道：“鞭尸。上玉斛峰。” 玉斛峰地处南禺，但并不属于南禺，别说凤凰麒麟两族此时已经休战，即使是在战时，玉斛峰也不能不对麒麟族开放。 众神沉默良久，忽然有一个声音问道：“那，罪神的直系亲属……” 说到一半他哑了声音，因为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现任的麟帝，也是那罪神的直系亲属。 尧泽却仿佛早已下好了决定，答得毫不迟疑：“直系亲属也需请罪，上玉斛峰，熬得过来便活，熬不过便死。” 说完，他的目光越过人头看向青阳，沉声道：“若我不幸归元，则传帝位于青阳，他……他会是个很好的帝王。” 青阳猛地抬头，直对上父亲的眼睛。 众神连连回头看向他，而青阳此时还不忘按回瑶华伸出来的头。 站在旁边的几位堂兄已经吓得跌倒在地上。 青阳垂下眼，漠然地扫视一圈，随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看向尧泽，郑重道：“定不负父亲所托。” 尧泽点点头，“该看的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些尸骨我会亲自收殓，望天神有灵，宽宥我族。” 众神脸上俱是戚戚然。 尧泽又道：“玉斛峰之前，我还需得留下这幅身子骨前去请崇云天尊与我一同封印魔族，待封印之后，必定立刻前往玉斛峰，还请诸位宽容一二。” “哪里哪里，帝君辛苦。” “唉……帝君大义……” 一阵喧闹之后，寝宫内逐渐安静下来，族众们肃穆地站成两排，无声地看着尧泽独自收敛尸骨。 这一件事做完，已是两天两夜之后。 一回到家中，尧泽就对青阳吩咐道：“收拾一下，我们去玄冰洞。” 瑶华已经重新变回人样，站在青阳身旁，闻言疑惑道：“现在去玄冰洞？可您不是还要去找那个什么云什么尊吗？” “崇云天尊要找，但在这之前，先治好青阳的病。”尧泽扭头与子菀对望一眼，“封印魔族不知会有什么危险，万一我还没去玉斛峰就……至少要留下青阳。” 子菀走到青阳面前，伸手摸上他的脸，微微笑了一下，“我的青阳这么聪明，若是医好了病，往后一定会比你爹爹还厉害，对不对？” 青阳喉咙哽了一下，只答得出来一个“嗯”字。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去问如何治好自己的病了。不论需要耗费多少血与神力，他都必须要承担，因为这条命再也不单单是他的。 收拾完毕，麒麟族众神还需全部到灵湖请一遍罪，随后该去玉斛峰去玉斛峰，该去离钟山去离钟山。 尧泽已经多日未眠，脸色都不大好，但他依然一副十分镇定的模样，好像只要他不倒，什么魔族什么天谴，都能扛过去。 不多时，青阳的那几位堂兄已在众神拥簇下去了玉斛峰，整个雾波内部只留下了镇守的几位将军与一些小仙。 尧泽没有带随从，一路只有一家四口，其中一口在雾波境内时还变成一只小鸟藏在青阳怀中。 虽然当初从后山回来时的确大摇大摆风光了一阵，不过那时众神眼光都在青阳身上，没有谁注意到她。 瑶华到底是没有被两族公开承认过的黑户，实在不便大张旗鼓招摇过市，只好整日偷偷摸摸在青阳怀里安了个窝。 离开雾波，她终于可以出来喘口气。 过了边界线抵达北海，瑶华开始胡乱指路，只是上一次他们能到玄冰洞全是运气，瑶华根本不记得什么路。 好在有青阳这么个过目不忘的活体记忆机，好歹没让大家迷路，最终抵达了玄冰洞。 尧泽与子菀比青阳中用多了，远远地就感受到了洞内的那股生气，高兴得像掘到了宝藏。 瑶华怕冷，依旧缩回了青阳怀里。 青阳第二次来，熟门熟路地将帝后待到了玄冰洞深处。 -- 第69页 尧泽看见先辈所写的那两句“谨以我身为祭，换后世安宁”，盯着若有所思了半晌，忽然自嘲地一笑：“后世安宁……怕是要毁在我的手上了。” 瑶华一听，及时反驳：“这和您有什么关系，都是那个老变态作的恶！” 子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青阳将她按进去，“好好待在里面，不冷么。” 尧泽回过身，“青阳，把瑶华交给你娘。” 于是方才被按进去的瑶华立刻又被掏了出来，进了子菀的怀里。 尧泽让青阳躺在冰床上，从纳物囊中取出一只碧青色的小碗，材质十分特殊，看不出是用什么做的。 “这里的确有与金莲相同的生气，但究竟能不能替代金莲还未可知，若是此次不成，待回到家中，爹再取金莲为你医治。” 青阳闭上眼，没有答话。 尧泽叹了一口气，伸出两指为刃，眼睛也不眨地割破了手腕，鲜红的血汩汩流出，滴落进那只碧青色的小碗中。 瑶华偷偷探出头望了一眼，喃喃道：“原来麒麟血果然是红色的啊……” 子菀一笑：“谁的血不红呢？” 谁的心又不热呢。 瑶华莫名心紧，也不再说话，安分地躲进了子菀怀中。 碧青色的碗接触到麒麟血发出幽幽的蓝光。 尧泽接满一碗血，将受伤的手腕放在唇边舔了一下，伤口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尧泽不由得一愣。 子菀环顾一圈，开口道：“青阳说的没错，这地方对于我们麒麟族，是一个可以起死回生的地方。”她轻笑一声，“幸好是在这样的地方，否则你劳累这许多天，又放了一碗血，脸色怎么能如此红润。” 尧泽低头看向手中蓝光愈发强盛的小碗，笑道：“不错，承蒙先祖阴翳，看来青阳的病真能治好。” 他将碗放在床头，伸手要去解青阳的衣裳，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望了子菀一眼。 子菀拍拍胸口，了然地一笑，“我到外面去等你们。” 待两个女子离开，尧泽才解开青阳腰带。 青阳感受到父亲的动作，顿时有些难为情，忙动了动手道：“我自己来。” “你别动。”尧泽语气难得严厉，“瞑目，放松，缓呼吸。” 青阳只好强制让自己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 尧泽将他脱干净，手指沾着碗中鲜血抹遍他的身体，那血竟紧紧黏着青阳的皮肤，一滴也不掉落。 碗中鲜血已经用得干干净净，尧泽按住一侧青阳肩膀，问道：“入定会么？” 青阳点点头。 尧泽：“从现在起，摈除杂念，不论外界有什么声响都不能影响你，知道么？” 青阳再次点头，很快进入入定状态，周围原本就安静的环境顿时变得更加安静。 尧泽深吸一口气，一只手覆上青阳心脏的位置，掌下神力源源不断地汇入青阳体内，顺着血流游走过他的全身经脉。 但这一切青阳都看不见，他只觉得一向沉重嗜睡的身体逐渐变得轻盈，体内仿佛有无穷的力量涌上来，似乎冲破了什么禁锢，将他整个身体连接得通畅无比。 他自然也不知道尧泽传入他体内的究竟有多少神力。 醒来时，青阳身上的衣服穿得十分熨帖，皮肤上不见半点鲜血的痕迹，尧泽趴在冰床上睡着了，子菀瞑目靠在冰壁上，胸口鼓鼓的，大概是瑶华在那里睡着了。 整个洞内都弥漫着浅浅的鼾声。 青阳坐起身来，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来未曾如此轻快。 子菀被他的动作惊醒，连忙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青阳于是下意识放缓了行动，随后他将父亲挪到冰床上，走到母亲身边，对她点了点头。 子菀拉住青阳手腕，两指扣上他的腕脉，片刻后，她神情舒缓下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青阳往圆形洞穴外面走了两步，停下脚步回身问道：“父亲他怎么样了？” 第46章 “他没事。”子菀的笑容染上一层倦意，捧出睡着的瑶华交给青阳，“他只是有些疲累，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青阳迟疑了一会儿，从怀中摸出不如巴掌大的碧青色小碗，随后将瑶华放进怀中。 子菀看见那只碗，瞳孔猛地一缩，随后她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么一只碗而已，你收着它做什么？” 青阳双手捧着那只碗，许久，才缓缓问道：“神骨，是么？” 子菀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避开他视线。 此地酷寒，而那只碗却仿佛余温未散似的暖着青阳的手心。 他低着头，轻声道：“是你的，还是我爹的？” 子菀长叹了一口气，答道：“是他的。” “这是……”青阳喉咙有些哽咽，“这是什么时候……” “你小的时候，”子菀无力地笑笑，“很多年以前，我都不记得了。” 青阳：“所以，他做这个什么麟帝，是为了我吗？” “是，也不是。”子菀看向洞内病床上的身影，目光十分柔和，“他想要止战，想让两族和睦相处，让雾波所有生灵都不再受战乱之苦。但若只是这个原因，他不会想争那个位置。当然，若只是为了你，他也不会去争。” 兴许是身上担子太重，尧泽睡得不□□稳，没多久便醒了过来。 -- 第70页 他一醒，子菀立刻走了过去，然而没等她开口劝，尧泽便不容置疑地道：“去离钟山。” 子菀咽下还未开口的话，无声地握住尧泽的手，片刻后，鼓励似的捏了捏。 尧泽看向她，没说什么，却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由心的笑容。 离钟山在东海边上，山很小，腾云驾雾不仔细看都看不见。 尧泽前些日子按照长老给的名单挨着去拜访，发现只有这位崇云天尊尚且在世，他去与天尊聊了几句，天尊也表示愿意助麒麟族一臂之力。 到了暖和的地方，瑶华立刻待不住，小小一片云也能被她玩成广阔天地。 自娱自乐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个崇什么的尊，他是哪族的神啊？肯定不能是仙的，对吧？” “是崇云天尊，”青阳瞥她一眼，“他是龙族。” 瑶华：“哦，崇什么云尊，你怎么知道他是龙族的？” “崇云……”青阳纠正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懒得再在这个问题上死磕，只解释道：“多看书。” “看书”两个字一出就能打击到瑶华，她顿时恹恹的：“噢……” 青阳本以为她会安分一会儿，哪知没过多久她又好奇心泛滥地问道：“可是这个什么云尊为什么要帮我们？麒麟族以前不是也和龙族打过仗的吗？” 这一次青阳解释不了，于是尧泽回过头耐心道：“天尊已不问世事多年，什么族于他而言都是外人，他心怀苍生，只为天下生灵入世。” 瑶华听了，大喇喇地总结：“噢，就是说他谁都帮，是个滥好人。” 尧泽不置可否地一笑，“这样说也没错。” 赶路半日终于抵达离钟山，山下有个小童子，看见他们很是激动，小跑过来对尧泽道：“帝君可算来了，天尊已经等候您多时，请跟我来。”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尧泽领着一名面色冷淡的青年下了山。 在瑶华的脑子里，“滥好人”这个词很容易让她联想到一张十分和蔼可亲的面容，然而看见这位传说中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崇云天尊，她觉得这个神的长相怎么看也不像个好人。 这位崇云天尊看起来比尧泽还要年轻，与青阳站在一起就像他的兄长，也不知究竟是多么深厚的神力才能让他保持这个容貌这么多年。 仔细看便会发现这位天尊的眼睛其实是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眉毛也较一般男子温和些，脸庞轮廓也并不锋利，只是不笑的时候嘴角微微向下，看起来略带冷淡，甚至有些凶。 若是笑起来，必定会很好看。 可惜这位天尊也不知在哪儿锤炼出来的性子，一张脸绷得死紧，别说让他笑，便是其他什么表情，他也一个都没有。 瑶华心中默默道：这怕不是块石头刻出来的脸。 真是第一眼就让她不喜欢。 两个小辈跟在后面，只能隐约听见他们的谈话。 瑶华好不容易听清楚一句话，是尧泽说的——“天尊多年修身养性，已到不悲不喜的境界了，着实让晚辈羡慕。” 瑶华“呸”了一声，低声道：“不悲不喜有什么好羡慕的，活在这世上都没了情绪，那还叫活着吗？不管是神是仙还是人，既然活着，不就是要寻乐子的么？若是整天都像他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青阳看向她，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附和道：“你说得对。” “啧，你居然会和我看法一致。”瑶华指了指崇云天尊，又指指青阳，“你不觉得你自己就挺像他的么？” 青阳没什么表情地道：“不觉得。” “不过说来也怪。”瑶华兀自疑惑，“明明都这么闷，但我竟然并不讨厌你。” 青阳：“恩？” “我第一眼看见这个天尊我就不喜欢。”瑶华撇了撇嘴，随后看向青阳，“但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挺喜欢。为什么？” 青阳别过脸，干咳了两声：“我怎么知道……” “哦！”瑶华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我知道了！” 青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知道什么了？” 瑶华：“因为你是假正经，他是真正经。假正经的逗起来好玩儿，真正经的……那就没救了。” 青阳愣了一会儿，无奈道：“哪儿来的歪理……” “才不是歪理。”瑶华振振有词，“你看着，这个崇云天尊，以后一定是个老光棍，活到归元都没有姑娘嫁给他。” 青阳很想问一句“那我呢”，话到嘴边改了风向：“为什么？” 瑶华：“他太闷了，能喜欢上哪个姑娘么？就算他终有一日喜欢了，他能说得出口么？如果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表达出来，那姑娘也不知道呀！而且姑娘们都是很矜持的，定然不会主动开口，如此这般，不就注定打光棍了么？” 第47章 青阳觉得，崇云天尊活到这个岁数还独自生活，大概原本就没有打算娶哪个姑娘。然而瑶华分析得兴高采烈，他也懒得打断，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 又费上小半日的时间，一行五位神族终于到了雾波边界线。 崇云天尊远远望着那片已经蔓延得看不见边的黑雾，眼神一沉，对尧泽道：“这比前两次的情况都糟得多。” “是，晚辈心里有数。”尧泽面色凝重，“这是我族犯下的罪过，天尊您尽力而为便是，万不可损了您的修为，否则我族的罪过便更重了。” -- 第71页 这话并非恭维，而是确有其事。 崇云在世多年，几乎与天地同岁，是如今尚在世上的神仙中活得最久的一位，到他的这个地步，自己就能算得上是一件圣物，若是不小心受了伤害，恐怕这账会被算到麒麟族的头上。 尤其此次所对付的魔族是由麒麟族而起，别族本就不该插手。 “它在长大。”崇云天尊脚下忽然一动，眨眼间已在十里开外。 尧泽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伸出双手，一手一个地提着青阳与瑶华，追随者崇云天尊而去，口头还不忘提醒子菀。 待青阳双脚方才着地，先前他们站着的地方已经被魔族吞噬。 崇云天尊这才幽幽道：“这‘魔’一个时辰长一里，不到百年，雾波便会被全部吞噬。” 瑶华惊讶地捂住嘴。 百年，对他们来说不过眨眼之间，神仙们修炼到一定程度时，入个定都不止百年的时间。然而就在这眨眼之间，一个庞大的上古神族的栖息地，便将如此毫无声息地消失在魔族的吞噬中。 “帝君可知您如今除了面临魔族吞噬以外，还面临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天谴？”这位看起来冷心冷肺的天尊话却不少，“上一任帝君已归元，天神怒火无处宣泄，必将施加于下一任帝君之身，您若不舍身，天谴将会降临于每一位麒麟族众的身上，您可想过？”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是在催促尧泽赶快向天神请罪。 这不是在逼着尧泽送死么？ 瑶华狠狠瞪了崇云天尊一眼，原本就不太好的印象顿时降到负值。 尧泽却只是一笑：“自然是想过的。待封印了魔族，我便去玉斛峰请罪……只是，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机会体验那刃风重霜的滋味。” 瑶华听得十分心酸，正觉得那位天尊应当为自己所言感到羞愧时，却见崇云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说得也不错。” 瑶华真想拔出弯月镰砍死他。 正在此时，原本十分安静的子菀忽然开口：“青阳，你与瑶华回家去吧，这里你们帮不上忙。” 没等青阳答应，瑶华脱口就要拒绝：“那怎么……” “听话。”子菀打断她，声音难得严厉，“我们一定会平安回去。”她看向青阳，不知想到何处，重复道：“一定。” 瑶华顺着她的眼光，也看向了青阳，忽然明白这句“一定会平安回去”中的含义——青阳，是下一任帝君。 若连尧泽也不能活着回去请罪，那么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是不是全部都会落到青阳的肩头？ 若是尧泽上玉斛峰，那或许还能有些希望，可若是青阳……他怎么能！ 青阳望向母亲，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神色淡淡地道：“我知道您想嘱咐我什么。您想告诉我，若父亲不能平安归来，我就带着瑶华躲得远远的，永远不和什么帝位沾上任何关系，是吗？” 子菀一顿，有些难为情地看向这里唯一一个外人——崇云天尊，那位尊神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面色坦然地作冷漠状。 “行了，”不等子菀尴尬出什么结果，尧泽快刀斩乱麻地开了口，“青阳已经这么大了，该怎么做他自有决断。” 说着他冲青阳摆了摆手，“回去，回去，挡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反倒让我们分心。” 许是由于母亲更为护短的缘故，尧泽说出来的话总是显得公正而有分量，任性如瑶华也几乎就要乖乖听话地走了，然而青阳却不吃他这一套，比方才还要淡漠地问道：“生离死别，在您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么？” 尧泽一愣。 青阳继续道：“当初抛下我时您一句话也没留，三百多年杳无音信，一朝见面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如今又是如此。” 他胸腔内这股莫名其妙的火气从发现那只碧青小碗是神骨时就一直憋着，到现在好像终于忍不住似的终于即将喷薄而出，然而他心中越是难受，面上就越是平静。 “封印魔族究竟有多大的危险，您以为我就毫不知情么？当日您亲自来查看过此地境况时，临走留了三千神兵。当初与凤凰族对战时，最严峻的一次也不过出动了五百神兵，三千神兵又是什么样的概念？然而我们今日到这里，可见到过一兵一卒？” 青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哑着声音道：“他们全部被这魔头吞噬了，没得悄无声息，连信也没能给您捎一个，对不对？” 子菀沉痛地别过了脸。 三千神兵的事情瑶华并未听说，忽然被青阳抖落出来，她听得也是心惊动魄。 神族不同于仙，更不同于人，不会如人间打仗一般，动不动便是十万兵马。 麒麟一族总共也不到上万族众，三千神兵这样没了，一小半的麒麟族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们都在眼前这片黑漆漆的雾色中，不生也不死。 瑶华无法想象尧泽到达此地看见这片景象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但她忽然懂得作为一族帝君，甘愿背负不属于他的罪名，上玉斛峰去承受千刀万剐也无法形容的酷刑的那份决心。 三千神族，听起来实在是一个太过于沉重的数字。 青阳：“您真的能平安归家么？” 第48章 尧泽没想到原来一向沉默的儿子在心里积累了这么多对他的怨气，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求助地看向子菀。 -- 第72页 子菀眼观鼻鼻观心地垂下眸子。 “这个……”尧泽摸了摸鼻子，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安慰的法子，只得道：“我一定平安回去。” 青阳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些微冷意。 他拉住瑶华退后几步，“我不走，瑶华也不走，我们就在这儿，有危险一定逃跑，绝不给你们添加任何麻烦。” 顿了一下，他道：“我不想从别人口中听见您的生死消息。” “别人”——崇云天尊面色寡淡地瞥了青阳一眼。 瑶华被青阳拽着，坚定地附和着使劲点头。 青阳表面一派温和，但他若是拗起来，任谁也拉不回来。 子菀叹了口气，低声对尧泽道：“算了，随他去吧。” 黑中带红的雾气就如同庞然之物的血盆大口，残忍而凶猛地逐渐淹没掉这片土地上的光明。 青阳与瑶华远远地望着远处三个小点，金色混着蓝色的光芒从他们身上迸发而出，试图与对面的黑色抗衡。 瑶华自方才便一直在沉思，这儿总算找着机会开口，便扯了扯青阳的衣袖，问道：“你方才……情绪是不是又不对了？” “没有。”青阳摇摇头，“兴许之前我的确受了魔族影响，但自玄冰洞出来，我就能感受到胸中清明无比。我方才……是真的……” 真的委屈。 这话青阳却是没办法对瑶华说出口的，于是吞下了后半句，无声地笑了笑。 一个时辰过去，“魔”长大的时候到了，但那三个人影没有退后，而“魔”也并未如意料中那般蔓延至一里。 瑶华看见那片雾气在颤抖，“他们不会真的可以……” 话还未完，青阳忽然猛地拽住瑶华后退，瑶华下意识望过去，看见那团金色人影携着一个蓝色的影子也开始后退，而另一团蓝色还停留在原地。 青阳站定，拳头捏得死紧。 “留下的那个……”瑶华无意识地回捏住青阳的手，“是姑父吗？” 然而她已经不需要青阳回答，因为崇云天尊已经带着子菀过来了。 崇云几乎是半抱着子菀——她已经完全站不稳。 青阳的眼睛还死死盯着远处那团光芒逐渐减弱的蓝色。 崇云天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依旧没什么情绪：“他能封住。” 话音刚落，青阳看见尧泽向前踏了一步，将自己完全融入了黑暗之中，随后蓝色的光芒消失了。 一直只是低声抽噎的子菀忽然痛哭出声。 崇云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低头看了子菀一眼，随后皱了皱眉。 这表情看在瑶华眼中，便觉得他是嫌弃或厌恶。于是瑶华此时深刻地觉得这位天尊有些可恨了。 “封印需要祭品，我以为帝君与你们讲过。”崇云忽然瞥了青阳一眼，“祭品需与引发者有血缘关系，我却没想到原来帝君的打算是用他自己。” 他低头像是想了想，随后道：“不过无论是祭品也好，天谴也罢，他总要承担一个。” 青阳扶住子菀，又伸手拦了一下想要爆发的瑶华，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肩头重担压得矮了一截。 但也正因这份重量，使得他的头脑无比清晰。 青阳看向崇云天尊，客气有礼地微微颔首，才问道：“祭品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后果？”崇云微微抬眼向远处一望，“你所看见的就是后果。他进入‘魔’的内部，没有谁知道里面的生灵如今是什么样的状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再也无法出来。” 意料之中的回答。 青阳点点头，又问道：“那，天尊您现在是要回离钟山么？” 崇云看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牌，本要递给青阳，临头却转了个向，递到了瑶华面前。 瑶华莫名其妙看着天尊，死命忍住出手揍他的冲动。 崇云：“以后若有需要，便拿着这块木牌去离钟山找我。” 瑶华忍了忍，没忍住，咬牙切齿地道：“谁要找你，冷心冷肺的臭石头！” 崇云并不恼，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只见得那木牌兀自飞到瑶华腰间，不由分说地黏上了她的腰带。 瑶华又羞又恼：“你……” “你会用得上。”崇云打断她，随后微微一拜，“告辞。” 目送天尊的身影消失在天边，青阳转身对瑶华道：“我们回家罢。” 瑶华侧头去看子菀，“姑姑她……” “她睡过去了。”青阳蹲下身子，“帮个忙，将她扶到我背上来。” 瑶华一边依言动作一边小声嘟囔：“姑姑怎么会晕过去，她不像是脆弱的性子……” “崇云天尊下了沉睡咒。”青阳背着子菀站起身，“娘亲神力深厚，咒术过一会儿才能见效——我还以为你看见他下咒了。” 瑶华：“……我忽然觉得，你和那个狗屁天尊才应该是父子。” 青阳低下头，闷了一会儿，轻声道：“瑶华，家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呢。” 瑶华喉咙一痛，一股难受的滋味梗在那里，既上不去，也下不来。 青阳：“天谴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尖刀，不知何时就会掉下来在脑袋上捅一个窟窿。我得立刻回去继承帝位，然后前往玉斛峰请罪。” “你……”瑶华急得跺脚，“可是姑姑不是让你不要继承那个什么帝位吗？” -- 第73页 青阳垂眼，“娘亲只是护子心切，但是该如何做，你我都知道。” 瑶华：“什么叫该那样做？那没有任何道理啊！就算是父债子偿，那也应该是你的那些堂兄们替父还债，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是你？！” 青阳摇了摇头，“我是太子。况且爹爹之前已经将帝位传给了我，天神只会认我。” 瑶华：“什么狗屁天神！天神就可以不讲道理吗？！” 青阳突然笑了一下，“对，天神是不讲道理的。” 第49章 “天神天神……”瑶华吸了一下鼻子，憋住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愤愤道，“从来也没有见过他，为什么就要被他约束？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你见过他的。”青阳的声音轻得几乎缥缈，“他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我们的一行一言，都在他的眼里。” 瑶华看着他，愣愣地说不出话。 青阳背着母亲缓缓转向远处黑雾，朝着尧泽消失的地方磕了一个头。瑶华见状，也跟着磕了个头。 回家将子菀安顿好，天色已经漆黑。 青阳神色疲倦地对瑶华道：“回房歇息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瑶华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好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瑶华翻遍整个家也没找着青阳。她心头一跳，直觉他去了玉斛峰。 先前去往玉斛峰的族中众神还未回雾波，专程聚集在峰下等尧泽。 一般而言，除了受罚者，其余神仙都不能上玉斛峰，倒不是因为那份由凤帝所下的严厉禁令，而是因为一般的神仙受不了那里的死气，即便修为深厚的，上去也会掉个上千年的修为，而且受罚一事，别的神仙前去旁观也太过残忍，因此没有谁替上面受了天罚的神仙收尸。 不过其实也不必收尸，因为死在玉斛峰上的神仙都基本上没有什么“尸”了，他们被四刑加身后留下的齑粉大多沉入土壤，做了玉斛花的养料。 前两日青阳那几位堂兄被处刑时动静不小，整个南禺岛都跟着震了震，好在凤凰族众神也没在这节骨眼上找他们麻烦。 毕竟天神惩罚在上，谁也没有那个胆子去触逆鳞。 两日过去，没有什么活物从玉斛峰下来，众神便知道他们大抵已经归元。 青阳抵达玉斛峰时，自家那些往日风光无限的神族们皆不拘小节地席地而坐，一身衣裳脏兮兮地胡乱卷着，有些几日以前还满头青丝的，今日却已白头。 神仙就是这样，心性不定，修为一朝散去，寿命急剧缩短，鬓发便一夜直接染了霜。 众神见是这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太子前来，便已经猜到了什么，面面相觑半晌，只纷纷拱手道：“太子节哀。” 青阳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玉斛峰，缓慢地从纳物囊中取出一样东西，众神抬头望见，皆是面上一惊。 那是一只靛蓝玉冕，只有麟帝才有资格佩戴。 青阳双手捧着玉冕，略垂下眼，道：“族中境况危急，想必诸位也没有心情举办加冕仪式了，便请哪位长老为我加冕罢。” 族中年龄最大的长老颤巍巍开了口：“即便如此，我族帝王加冕，也不该在这样的地方……还请太子三思……” “思过了。”青阳神情冷漠，“家园尚且不知能否保住，在哪儿都一样。我一会儿还要上玉斛峰请罪，就在这儿吧。” “这……” “若我族能度过此劫，来日方长，仪式再补过也无妨。”青阳举着玉冕单膝下跪，“还请长老不要拘于此节。” 众神见劝不过，只好整肃衣冠，齐齐站成两排，中间空出一个位置，方才开口的那位长老长叹了一口气，抖着双手接过玉冕，沉沉往青阳头顶梳好的发髻上一套，地下众神立刻山呼“青阳帝君”，随后背书似的将麒麟族族规诵了一遍，便算礼成。 青阳起身，沉默地站立片刻。 天青海阔，周围唯有风声簌簌，并未出现任何不祥之兆。 长老后退一步，五体投地行大礼，“叩谢天神。” 众神依样行礼：“叩谢天神。” 青阳望了望天空，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被天神承认了。 如他这般，修为全靠父亲渡来，年龄在神仙里极为年少的，竟被天神承认做了这一族帝君。 是因为迫不及待想要找个替罪羔羊泄愤，还是觉得我族无望，谁做帝君都一样？ 青阳没再理会跪在地上的一排神仙，抬脚往玉斛峰上去。 玉斛峰常年阴冷，青阳却没什么感觉。 他现在心中一片空白，肉体仿佛是在不由控制地做着这些事情。 其实他一向没有什么伟大的胸怀，对所谓神族也没有太多归属感。 他上玉斛峰并非因为心怀一族生死，只不过是完成父亲的心愿罢了。 只不过是，觉得事到如今，生无可念罢了。 这个念头从知道那只碧青小碗是父亲从自己身上刮下来的神骨时就开始生根发芽，到现在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归路就应该是一个“死”字。 这命分明不是他的，而是尧泽的。 既然如此，尧泽要做的事情，他怎么能够抵抗呢？ 青阳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亲人尸首，他们的身体正随着风逐渐消散，有些漂浮在空气里，有些沉没在泥土中。 -- 第74页 “你们也死了。”青阳低低地自言自语，“却死得与我无关。” 他踏上锁仙坛，从一具尸体上扒下缚神链，选了一个干净些的地方，漠然地锁住自己的四肢，随后静静地伫立。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立马阴沉起来，乌云聚集，狂风大作，周遭空气冷得几乎要凝结成冰。 天雷阴火、刃风重霜一道接一道地砸下来，青阳的肉体迅速裂开无数条伤口，双腿也无法承受地跪在地上，但他只是毫无察觉似的垂着眼眸凝视身前那片土地。 鲜血流了满地，周围一片土壤红得发黑，青阳的思考变得迟钝起来。 青阳觉得父亲渡给自己的修为正在随着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流失，身上的生气也被一层一层地剥夺。 许久，青阳忽然动了一下，身上的伤口还刻骨般地疼，但已经没有新的天刑降下来了。 他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双脚。 随着这双脚缓缓上移，瑶华狠得能吃人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你……”青阳撕开嘴唇，嗓子干哑得厉害，半天没能说出什么话。 良久，他自言自语地道：“我在做梦……” “做你个头的梦！”瑶华骂出声，艰难地顶着与天刑抗衡的结界，“你敢给老子闭上眼睛试试看！” 这声音太过真实，青阳被吓得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不少。 他慌忙站起身，却没注意到伤痕累累的腿，一个趔趄向前扑去，瑶华忙移动身子接住他。 青阳脑袋搭在瑶华肩上，声音远得尤似呓语：“你为什么要来呢？” 你来了，我就不想死了…… “我……”瑶华忽然就被这句话戳中泪腺，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我来找你啊！” 许是由于情绪太过激动，结界不稳定，一道天雷轰然刺入结界砸了过来。 青阳突然使力拽下瑶华，将她护在怀中，同时轻声道：“找我做什么……等今天结束以后，族中应该就能安全了，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娘……好好地活下去……” 瑶华被他扯得分了神，结界瞬间崩塌，好几道天刑噼里啪啦地落在青阳身上。 她连忙凝神再次结起结界，艰难道：“活什么活……姑姑她……”话到一半察觉失言，瑶华连忙紧紧闭上了嘴。 青阳却已捕捉到那几个字，但也没开口追问，只是呆愣了许久，出神地喃喃：“我就知道……” 瑶华担忧地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青阳：“她去陪父亲了，是不是？” 瑶华张了张嘴，没说话。 察觉到青阳不在家时，瑶华就立刻去看了子菀的房间，却见原本被下了沉睡咒的子菀早已不见身影。她连忙追到魔族边界，正好看见子菀冲进去的画面——连出口呼唤也没来得及。 之后她拼尽全力赶往玉斛峰，速度快得山脚那群老家伙都没看见她的身影，便见到了青阳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青阳……”瑶华的声音一抽一抽的，“你、你还有我呢……我也、也只剩下你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就像姑姑希望的那样，不做什么帝君，也不管什么一族生死，我们逃跑好不好？我带你去玄冰洞，或者、或者就是离钟山也行，哪里都好，只要你活着……好不好？” 她最后的那一句问得小心翼翼，青阳听得心尖一颤，蓦然猛地将她扯过去拥进怀中，双臂勒着她像要将她揉进骨血。 瑶华听见他的声音在发抖，语气却十分镇定：“你先把结界撤了。” “不行！” “听话。”青阳稳了稳心绪，放柔声音，“结界只会让天刑愈来愈猛烈，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无论再逃到何处，它们都会跟着我，逃不掉的。” 瑶华抽抽噎噎地问：“那怎么办？” 青阳没有回答，微微侧了头，将脸埋在瑶华脖颈处，温热的呼吸笼罩住她脖子一小片肌肤。 瑶华的顿时脊背僵硬，却也没有推开他。 许久，瑶华听见他轻轻道：“相信我。” 随后瑶华感觉脖子上触及一片柔软，她刚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正要恼羞成怒，意识却开始模糊。 青阳伸手抚了一下刚才她被自己占了便宜的地方，替她拉好被自己蹭乱的衣领，眸子沉了沉，低声道：“没有什么办法，硬抗过去，便是唯一的办法。” 他拖着沉重的缚神链后退，退得天刑不会误伤到瑶华时才停了下来，撤掉方才偷偷结下的结界。 天刑果然比方才更猛烈，但青阳久久盯着瑶华，竟也不觉得多疼，仿佛她即使什么也不做，只是躺在那里，也能给他极大的安慰。 瑶华醒来时，天刑已经停了。 她看向不远处躺着的人影，胸腔内忽然痛了一下。就那一下，让她险些喘不过来气。 瑶华顿了许久，才如梦初醒地冲过去。 可面前这具身体血痕遍布，一时间，她竟不知要摸向哪里。 青阳脸色苍白，脖子上皮肤很薄，青筋凸起，实在没有半点生气。 瑶华迟疑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下一刻便跌倒在地——没有脉搏。 “魂魄……对，魂魄……”瑶华牙齿发抖，自言自语地伸手探上青阳脑门，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魂魄俱在。 她回头望向玉斛峰上那几具已经消散得几乎不见踪影的尸体，发觉玉斛峰上阴风太过，会加速腐蚀躯体，不能再让青阳留在这里。 -- 第75页 瑶华记得青阳说过，玄冰洞是一个可以让麒麟族起死回生的地方，既然他魂魄俱在，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她背起青阳，驾云迅速地离开了这片鬼地方，速度之快，依然没让下面那群老家伙看见她。 其实凤凰化为元身的飞行速度最快，但她的元身太过显眼，怕是还没飞多久就会被打下来，何况这还是那个依然将自己视作一个小野种的凤帝的地盘。 瑶华望向远方：希望那个地方真的能起死回生。 玄冰洞依然如它往常那般安静地站在那里，瑶华背着青阳踏入洞口，每走一步就要歇息一会儿，走到后面，她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往前挪。 连滚带爬地到了最深处，瑶华费尽全身力气将青阳放在冰床上，牙齿冷得直打颤。 她蜷坐在地上，拉住青阳垂下来的一只手，将那只手抵在自己额头，小声啜泣：“青阳……你活过来……” 这里太过寒冷，她原本应该睡过去以保存体力抵御寒冷，但是她不敢睡，她怕万一青阳不知什么时候就醒过来，或者……再也不会醒过来。 第50章 青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父亲与母亲拉着他说了很多话，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父母手牵着手离开，一身火红的瑶华张开双臂冲他跑过来，挂在他脖子上上不下来，一边哭一边问：“你为什么丢下我？” 她哭得太难过，青阳觉得自己一颗心也跟着揪起来。 他艰难地开口，拼命发出声音：“我……我不会丢下你……” 下一刻，耳边传来啪啪啪的打脸声，他觉得自己的脸颊被打得火辣辣地疼。 瑶华急切中带着欣喜的声音响在耳畔：“青阳！青阳！你醒了吗？！” 青阳有些不耐地捉住她的手：“别打，疼。” “对不起对不起……”瑶华的声音大了些，大概是她靠近了一点，“我实在太激动了……” 青阳觉得脊背躺得太疼，于是翻了个身，将那只手放在唇边，放肆地吻了一下，迷糊地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废话！这破地方冷死了！”瑶华骂了两句，随后声音却很快柔下来，“你难受么？头晕么？为什么醒了不睁开眼睛？” “恩？”青阳听见这几句问话，迟钝地转动了一下脑子，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瑶华的手罩上自己的眼睛，凉意让他很是舒适，酸涩的眼皮终于缓慢地抬起来。 引入眼帘的是瑶华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她脸色不太好，嘴唇发白，眼睛下面隆重地挂着两个黑眼圈。 青阳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拇指摩挲过眼下黑眼圈的位置。 骤然触及温暖，冷得已经麻木的瑶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梗着脖子任由他摸索。 青阳的手停住，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我扛下来了吗？” 话音刚落，瑶华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哗啦哗啦不要钱地流下来。 她伸手用力捶了一下青阳的肩，控诉道：“骗子！你扛个屁！” 青阳一愣，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躺在玄冰洞的冰床上。 他神色复杂地抬起头，“……起死回生？” 瑶华边抹眼泪边点头，“我就是记着你的话，才把你带到这儿来的。” “我只是……”青阳看向瑶华身后，那里刻着洞内唯一的一行小字。 他看了许久，才道：“竟真的能起死回生……”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起死回生……”瑶华顺着他的眼光回头看了一眼，“我带你来的时候，你魂魄俱在体内，神志应当也还未消散，原本就未曾归元。” 青阳点点头，“无论如何，多谢在玄冰洞内入元的那位先祖。” 他看向瑶华，“也多谢你。” 瑶华看着他满身伤痕，喉咙又是一酸，“你快点好起来，就是报答我了。” “恩，我在这里能好得很快。”青阳笑了一下，挽起破成碎布的袖子，“你看，手臂的伤口都开始结痂了。” 瑶华顺着他的袖子看过去，这才发现他全身的衣裳都已经破得几乎无法蔽体，忽然脸上一红，别过头去，“你、你身上没带衣裳么？” “我……”青阳低头一看，也禁不住有些羞耻，可他伸手一摸，身上挂着的两个纳物囊早已不见踪影，别说纳物囊，就连脑袋上那块戴了不久的沉甸甸的玉冕也不知去了哪里。 青阳：“我被天神洗劫一空，身上什么也没有了。” “那你……” 瑶华本想没话找话地问一句冷不冷，忽然想起他就喜欢冷，只好将话咽回去，嗫嚅道：“算了，反正你是只蛋的模样都被我看到过了……” 青阳：“……” 瑶华嫌弃地瞥他一眼，忽然想起自己近来被他占了好几次便宜，不过又看着他这么幅惨兮兮的模样，决定还是不与他计较——最近他脑袋似乎有点不清楚。 玄冰洞内分不清日夜，瑶华又不能保证自己有力气再次出入一趟，只好跟青阳一起没日没夜地在这儿养神。 虽然她养不了什么神。 冷得不行时候她就变成百灵鸟钻进青阳怀里，枕着他身体的温度睡得不知今夕几何。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青阳身上的伤终于养好。 -- 第76页 他如今也算个帝君，心里时时牵挂着外面的情况，是以伤一好他就立刻与瑶华一同奔回雾波。 回去才知道，他们竟然在玄冰洞内待了两年有余。 青阳低头看着怀里懒洋洋不想走路的瑶华，无奈道：“你可真能睡。” 待在玄冰洞内的日子里，青阳大部分时间都在入定，偶尔回神，便见瑶华在睡觉。起先还能遇见两次她醒着的时候，后来却是一次也没有。 瑶华打了个哈欠，气愤道：“你哪儿来的脸说我？老娘陪你在玄冰洞待这么久，命都快去了半条，到现在都没力气变成人身走路，几乎要变成个废神了！” 族中众神见他回来都十分惊讶，青阳只道自己找了个地方养伤，也不多作解释，换下那一身狼狈，又到尧泽房间找了个新的玉冕戴好。 这两年魔族没有扩张，雾波境内看起来一切都好，众神的心情也渐渐明朗，不再同两年前那般死气沉沉。 凤凰族也不知良心发现还是怎么的，竟然不曾趁他们内里空虚时打进来。 青阳长长松了一口气，又了解一些近来族中情况，做了些安排，便摆手让他们都回去。 那名年老的长老却不肯走，开口问道：“帝君两年前曾说待族中安稳，便会补上加冕仪式，如今族中已然稳定，不知帝君有何打算？” 青阳顿了顿，转头看向某个方向良久，回头微微叹气道：“再等一段时日罢。” 长老看懂他的目光，犹豫了一会儿，仍然开口劝道：“泽帝与魔族抗争牺牲自己，本是大义之举，族中应当追悼，可是……可是我族有罪，身为帝君，更是……更是罪加一等，未免天神发怒，族中实在……不宜举行葬礼……” “我知道。”青阳淡淡点头，“我有分寸，长老不必担心。” 听闻此言，那长老才缓慢地点了点头，看向青阳的目光了多了许多欣慰。 待众臣与长老们悉数离开，家中顿时陷入冷清。 瑶华从青阳怀里钻出来变回人身，站在他面前看他半晌，蓦然伸手将他拽进怀里。 她有些笨拙地拍着青阳脊背，安抚小孩子似的道：“乖，别难过，明天我陪你去那里拜拜他们，好不好？” 青阳迟疑了一会儿，伸手回揽住她，低声答：“好。” 瑶华觉得自己的腰快被他勒断了，正要开口骂他几句，突然发觉眼前这个小屁孩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比她高了半个头。 “你……”瑶华推开他，大喘了几口气，才问道，“你这两年也没吃什么啊，怎么长得这么快？” 青阳却像是早就已经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半点也不惊奇地道：“大概是由于玄冰洞内适宜生长？” 他顿了顿，又道：“若不是因为我的先天病根，现如今也该长到这么高……我已经快六万岁了……” “啊！”瑶华惊呼一声，“我已经这么老了吗？！” 神族规定，满一万岁可以订亲，五万岁可嫁娶，不过虽然规定如此，其实五万岁的神仙还是少年，才开始逐渐了解那些朦胧的情绪，因此神族中大多数神仙是在六七万岁时嫁娶。 神族成长中有两个特殊的时间点，一个是一万岁时，另一个便是六万岁时。 在一万岁以前渡过天劫修为人形的神族，身体是幼童模样，从此生长缓慢，到四五万岁时方能长成少年模样。而一万岁以后渡过天劫的神族，修来便是少年模样。 六万岁也是个特殊的时间点。 神族修行“成长期”在六万岁以前，一旦满了六万岁，修为还无所成的神族，便会开始迅速衰老，即便后面如何努力，模样也只能维持在人类三十岁模样或者更老的时候。 然而六万岁之前修为人形的神族其实也不多，还有许多一修成人形便是个老头的。 好在瑶华修为人形的时候十分危险地卡在了六万岁以前，得了个少女模样。 修为人形时是个幼童模样的青阳用十分嫉妒的眼光瞥向她，一脸“你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地说道：“哪里老？我这几万年来也是很不容易才能长到如今这个模样，分明正是大好年华。” 见他还能与自己拌嘴，瑶华便放下心来，扯着他往厨房去：“做点东西给我吃嘛，两年没吃什么东西了，馋得很。” 青阳看了看将晚的天色，陡然开口问道：“想喝酒吗？” 瑶华用一副受到了惊吓的表情看向他，“喝酒？你还会喝酒吗？以前不是滴酒不沾，只看着我喝？” 青阳：“恩，今日想喝。” 瑶华一笑，“那你可别喝醉了，你这么重，我懒得抬。” 青阳看着眼前这个次次喝醉的小丫头，心道：她居然还好意思说我？ 下厨炸了一盘小鱼干，又做了一盘糯米糕，青阳一手端一盘领着瑶华上了房顶。 在房顶上喝酒还是以前在后山时养出来的习惯，大抵是因为高处视野好，能望见那些平常望不见的地方，瑶华常在夜深人静地时候上房顶思考神生。 青阳将盘子放在中间，瑶华怀中抱着两坛酒，递了一坛给青阳，自己拔掉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随手捏起一块小鱼干扔进嘴里，舒适道：“爽！” 青阳先吃了一块糯米糕，然后矜持地喝了一小口酒，依然被那冲上鼻腔的辣味刺激得几乎流眼泪。 -- 第77页 辣这种味道总让人想起火，似乎天生是他们麒麟族的克星，因此族中很少有神仙喜欢喝酒。但瑶华却是几乎嗜酒，手中这坛还是她跑得老远去买的。 青阳被那酒味激得想吐舌头，转头又拈了一块糯米糕放在嘴里，才好不容易止住了辣味。 “啧，”瑶华瞥他一眼，拍了一下他的手，“别那么急着吃东西，好好品一下，这可是好酒，有回甘的。” 青阳于是捏着鼻子又喝了一小口，忍住没去拈糯米糕，好不容易体会到了瑶华口中所说的“回甘”——但还是辣得让他这种文明神都想骂娘！ 瑶华见他将酒坛子放在一旁，像是不打算再碰的样子，嗤笑道：“这么两口就受不了了？” 青阳没理她，她于是摆正了脸色，语重心长地劝道：“喝酒能消愁，你听我的，今晚大醉一场，明早起来什么烦恼都忘了。” 青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刚刚还叫我不要喝醉。” “我开玩笑的嘛！”瑶华将自己手中那坛酒递过去，“再来一口？” 青阳看着坛口，喉咙滚了滚，接过来仰头灌下去好几口。 这一次的回甘，仿佛比刚才浓郁得多。 他垂了眸子，厚颜无耻道：“你这坛好喝些，我要喝你这坛。” 瑶华倒没往心里去，大喇喇一挥手，“行，那你把你那坛递给我。” 青阳默不作声地递给她，视线随着她接过酒坛的皓白手腕，移到她仰头喝酒时好看的脖颈线。 待她放下酒坛，青阳才重新挪回目光，提起坛子继续猛灌。 瑶华被他这副模样吓懵了，连忙道：“你悠着点儿，喝那么急干什么，不怕呛着啊？！” 青阳咕噜咕噜灌下小半坛，再放下坛子时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上红晕，他转向瑶华的目光充满氤氲水汽，看起来带了几分迷离。 他看了瑶华许久，突然提着坛子伸出手，瑶华连忙回礼与他撞了下坛子，便听他笑道：“回甘！很甘！” 很甘是个什么鬼…… 瑶华默默地看着青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货大抵是醉了。 醉得也忒快！ 眼见他还要喝，瑶华连忙扑过去夺走坛子，随手往地上一丢，顺便将自己没喝完的那小半坛也丢了下去。 虽然很心疼酒——但她可太清楚醉鬼的德行了！要是在视线内出现酒，不抢过去，这酒疯子非得发癫不可！ 虽说以青阳平常的品性，他是在不像个醉酒后会变成疯子的神，但此刻亲眼所见，瑶华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承认这个事实。 因为青阳现在攀着她的脖子不让她走了。 瑶华觉得这事儿实在是自己自作自受，只好认命地背着青阳从房顶上跃下来。 从玄冰洞回来后她的体力还未恢复，此时背着青阳有些吃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往青阳的房间移动。 终于将青阳运回床上，他却拉着自己不肯撒手。 瑶华蹲下身子，好声好气地哄道：“青阳乖，撒手。” 青阳嘟了嘟嘴。 瑶华：“……”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松开手，姐姐去给你找酒喝好不好呀？” 青阳：“不喝酒！辣！” 还有不想喝酒的醉鬼？ 瑶华奇道：“那你想干什么？” 青阳：“瑶华……” “……”瑶华满头黑线，忍住将他暴揍一顿的冲动，“叫我干……做、做什么？” “瑶华……”青阳明显没能分辨出她的问题，只是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瑶华……瑶华……” 瑶华的一颗心忽然就软了下来：“你叫瑶华有什么事情呀？” 青阳：“喝瑶华的酒！” 果然还是想喝酒。 瑶华：“为什么要喝瑶华的酒？她的酒香一些么？” 青阳：“甘！很甘！” 要不是因为先前说过“回甘”，瑶华还真没办法理解他口中这个“很甘”。 她轻笑一声，低骂道：“甘你个头！” 青阳没听见她的话，许是醉意上头，逐渐平静下来。 瑶华松了一口气，正要伸手去掰他抓住自己的手指，忽然听见他喃喃道：“瑶华……我不想死……” 第51章 瑶华心中一震，任由他拉着自己那只手，在床边坐下来，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乖，你不会死。” 片刻后，柔和的语气带了些凶狠：“没有谁能让你死。” 也不知青阳听没听见，最终他的回应是举起瑶华的那只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瑶华：“……” 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是你第几次占我便宜了？偏偏还都是这么不清醒的时候，揍都揍不得……” 她这里正抱怨，床上那个却不知为什么，发脾气似的忽然一使劲将她拽到了怀里。 瑶华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半躺在床上，音调都因为惊吓提高了好几度：“你做什么？！” 青阳把头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别闹，抱一下。” ………… 这像是喝醉酒说出来的话吗？！ 瑶华别开头推他，“你弄得我很痒……” 又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等你醒了，看我不揍死你……” “瑶华……”青阳按住她的手，喷出来的气息带着几丝酒香，“我们真的相依为命了……” -- 第78页 瑶华一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醉了，另一边却又想起多年以前她开玩笑说的那句“相依为命”，谁能想到最后竟成了真呢？ 小床很窄，青阳这些年长得太快，又常年不在家中，以前身体瘦弱时睡的那张床还没来得及换，此时两个颀长的身体依偎着，要想不掉下去，瑶华得紧紧地抓住他。 青阳的呼吸变得绵长，大概是睡着了。 瑶华叹了口气，小心地将他扒拉下来，自己却没稳住，一屁股栽在地上。 她呲牙咧嘴地揉着屁股，站起身在青阳的额头上点了一下：“臭蛋！” 第二日，青阳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与瑶华去祭拜了父母，回来时却见一位长老惊慌失措地扑倒在他脚边，抖抖索索地道：“帝、帝君……灵湖……灵湖……” 他伸手指着灵湖的方向，半天说不清楚。 青阳眉头一皱，只来得及看了瑶华一眼，便立刻赶往灵湖。 前往灵湖的路上有许多同族，但都不言不语，一片寂静得可怕的死气。 不久后，青阳看见了灵湖的状况——金莲全都败了。 “一夜之间！”气喘吁吁赶过来的长老一阵捶胸顿足，“一夜之间啊！” 周围是听到消息接二连三赶过来的族中众神，看见灵湖这片景象时，皆是面如死灰的绝望表情，有的甚至晕了过去。 “天神要亡我族！” 青阳脚边的长老大呼一声扑倒在地，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想要触碰一下湖中金莲。待他终于触及最近的那一朵，金莲悄无声息地散为齑粉，洒落在湖中，连影子也不见。 长老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周围还没晕过去的神族也像被传染似的，接连爆发出哭声。 青阳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所以之前的牺牲，全部都毫无用处吗？ 即便尧泽用自己当了祭品，即便他几乎在玉斛峰上被天刑剐掉一条命？ 一切，都毫无用处么？ “青阳……”瑶华看着他神情，担忧地拉住他的手。 青阳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不知谁忽然喊道：“天谴！是天谴！天谴来了！” 神群顿时闹腾起来，纷纷要逃离此处。 但是已经晚了。 天空迅速低沉，乌云织在一起，天色阴沉下来，电闪雷鸣，没等众神反应便接连降下裹着天雷的阴火，砸在每一个麒麟族的身上。 众神四处逃窜，青阳下意识撑起结界，护住离自己近的族神，于是其余神族也逐渐聚拢到青阳撑起的羽翼之下。 头顶上降下的天谴越来越重，青阳觉得一阵胸闷，连气也喘不上，瑶华与他的神力属性不同，只得连忙在外面又重新结了一层结界。 青阳得以喘息，回过头看向瑶华的眼神几近绝望，看得瑶华心底一抽。 她正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忽然看见一团血肉模糊的影子闪过来，没能摸到结界的边，只是一边吐着血一边艰难开口：“魔……魔族……”说完便断了气。 这名将士身上的伤明显是天谴所伤，但他冒死回来通风报信，说的却是魔族。 瑶华脑子一懵。 立刻有谁发出声音：“这不是守在魔族边界的将士么？” “……难道‘魔’又开始长大了？” “为什么？”瑶华愣愣地看向青阳。 问题出口她就立马紧紧闭上了嘴，因为她知道，青阳不会有答案。 “魔族长大，说明罪孽没有清理干净……天谴也、也说明天神的怒火没有熄灭……”不知是谁开了口，声音里既惊惧，又有一丝殊死拼搏般决绝的勇气，“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帝君他……活了下来？” 轰—— 仿佛油锅入水，先前还一致抵御天谴的众神顿时炸开，齐刷刷将目光粘在青阳脸上。 青阳低着头，唇线抿得很紧，正全心全意守护方才重新结好的结界，没有答话，也没有看向任何一双眼睛。 瑶华的鼻子立刻酸了。 她站出去将青阳护在身后，边哭边喊：“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众神羞愧地别开了眼。 “都别说了。”先前那位长老也站起身为结界加了一份力，“先共同扛过这场天谴再说罢。” 众神于是再次齐心协力，将结界结得更牢了些。 但是很快，大家就发现这是一场无止境的战争——天谴愈来愈猛，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众神因拼命护着结界，竟连挪动一步的体力也没有。 先前没来得及躲进结界的神族，靠着自己单打独斗的神力支撑了一会儿，最终依然全军覆没。 踏出结界一步，便能踩到一位同族的尸体。 那些先前往灵湖走，准备前来看一眼金莲的神们，都在措手不及的天谴中倒下，身体大多还是扑向灵湖的姿势。 鲜血漫延，染红了目所能及的所有土地。 青阳的腿却在这个时候软了一下，单膝跪在地上。 他独自承担着结界的大部分消耗，此时已经几乎力竭。 瑶华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意识到除了这里一小圈结界内的几十位之外，外面可能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同族，众神都红了眼睛。 有个体魄强健，外貌是中年模样的格外凶神恶煞。他看了一眼周围同族的尸体，猛地回头，眼神如兽类锯齿一般狠狠钉过来，像要将青阳戳个对穿。 -- 第79页 “你们皇族惹下的祸，本就该你们自己承担！”他的语气仿佛要将青阳撕碎，“凭什么让我们全族陪葬！” 先前劝解过的那位长老此时脸色铁青，也终于说不出什么话。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青阳身上。 青阳脊背被压得有些弯曲，头重重地垂着，此时却是因为没有力气再抬起来。 瑶华的眼眶红得不像样，那双眼睛几乎要返元地呈现出赤红色。 就在她要爆发时，身后的青阳牢牢地拉住了她，将她往后一拽。 他闭了闭眼，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你们想要怎样？” “你出去！”先前那名体魄强健的神族立马大吼，吼声撕心裂肺，带着恨意，也带着只能抓紧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 “好。”青阳咬着牙，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我出去。” 他一收了力，结界立刻不稳，但众神竭尽全力，最终让结界稳了下来。 “是该我来承担。”青阳看着满地尸体，之前在玉斛峰上想要求死的心情又蔓延上来。 他看向瑶华，依然没松了刚刚拽住她的手。 “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你现在就去离钟山找崇云天尊。” 瑶华说不出话，咬着下唇狠狠摇头。 “听话。”他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好好活下去。” 说完不等瑶华反应，青阳松了手立刻出了结界，原本砸向结局的阴火天雷转瞬间全部投向了他。 青阳就那样站着，阴火降下来笼淹没了他，耀眼的光芒让瑶华几乎快要失明。 瑶华不能看见他了。 于是她转回来看向结界中众神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返祖的赤红。 众神皆是一愣，心有余悸地想起当初她化为元身抵挡住千兵万马的场面。 “你们推他出去？”瑶华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全靠着本能开口，“他从小带着病根，身体五万年不曾生长，刚刚治好就失去了父亲。 “失去父亲的时候他甚至不能哭，因为他要回来接下这个帝位，然后去玉斛峰上请罪——不，不是请罪，是去送死。 “好不容易活下来，你们让他举行什么庆典？不许他给自己的父母举行葬礼，却要举行什么狗屁的仪式庆典？！” 瑶华后退一步。 她的身体开始出现更明显的返元现象，翅膀正欲挣扎而出，但她毫无知觉。 “你们说他不该活着？ “我呸！那是老子救回来的！他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是我的！你们凭什么！” 她忽然转身撕开结界，冲着那一团惨绿的阴火扑过去，裹起一团看不清楚的东西便往天上去。 此时她已经完全恢复元身，巨大而美丽的双翅几乎遮了半边天空，以看不清的速度朝某个方向移动，只留下一条赤红色的弧线。 第52章 瑶华触及玄冰洞内寒冷到骨子里的冰床时，才终于清醒过来。 她小心翼翼将青阳放上去，而青阳已经看不出完整的模样，几乎成了个肉团，肉团里隐隐还有蓝色，大概是他支撑到最后体力不支，身体部分部位出现了返元现象。 瑶华不知道玄冰洞这一次还能不能救他，但她已经毫无办法，方才神志不清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将他送往玄冰洞。 可是除了这个，她好像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有些无力地瘫在地上，垂下去的手碰到了腰间纳物囊，于是迟钝的脑子就突然闪了一下——纳物囊里有崇云天尊给的木牌。 天尊说，若是有需要，便可以拿着木牌去找他。 瑶华没有多想，也顾不上自己心里对崇云天尊的那点不满，立刻翻出木牌，看了青阳一眼，咬牙冲了出去。 这一次她出入玄冰洞所用的时间都很短，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 她好像总是这样，但凡身边有可以依靠的，不论是父母还是青阳，她都绝不想多费力气，可若是只剩下她，她又有很多用不完的力气。 瑶华一路没有停歇，到了离钟山找到崇云天尊，拉着他就倒豆子一般地将麒麟族的遭遇全部告诉了他。 崇云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却没有先去玄冰洞，而是到雾波去看了麒麟族的现状。 天谴已经停了下来，云头下方四处可见血色，瑶华没有感受到一丝生气。 崇云望着远处正迅速蔓延，越来越近的黑雾，突然问道：“尧泽帝君当初祭魔之前，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似乎没有……”瑶华想了想，再次确定，“没有。” 崇云终于有了表情。 他皱着眉，“那他……有没有做过什么会大量消耗神力的事情？” 瑶华顿了一下，将尧泽为青阳治病的事情讲了一遍。 崇云的眉头于是越皱越深，“怪不得。” 见瑶华没听懂，他转头解释：“封印魔族的祭品，神力必须深厚到一定的境界，这原本我是同他讲过的，只是……大概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损失了多少神力。” 最后一句话，崇云说的时候带着些叹息。 一向迟钝的瑶华不知为何，莫名就猜到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也许尧泽知道自己神力几乎都给了青阳，可他还是选择用自己当做祭品。 -- 第80页 因为那时除了尧泽与青阳，其余所有与那位麟帝血缘关系的神，都在玉斛峰上。 他那时候说，至少要留下青阳。 他将自己的神力都给了青阳，所以他也知道青阳能够抗下玉斛峰上的刑罚。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还会有天谴。 崇云：“天谴应当并非是由于青阳而降下，而是由于再一次开始蔓延的魔族。” 瑶华死死捏紧了拳头。 崇云叹了口气，“雾波境内的大半生灵都已经被魔族吞噬，而它还在长大，没有多久就会吞噬整个雾波。因此天神生气了。麒麟族没有守护好他们应当守护的生灵，天神认为他们没有用了，所以……” 他顿了一下，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怜悯的神色。 “所以，他们会被灭族。” 瑶华猛地抬头看向他。 崇云：“你以为生而为神，不受任何禁忌的神族凭什么会存在呢？我们存在的价值，就是守护好我们管辖之内的生灵，如果做不到，我们也就没用了。 现在的麒麟族，因为失去了他们应当守护的生灵，所以被废弃了。也许将来还有会新的生灵出现——我是说，新的走兽，它们可能会再次出现，或者由鱼类进化，或者是鸟类，但不管哪一种，都再和麒麟族无关，所有的生灵，从今往后，只由凤凰与龙族守护。 所以，麒麟族一个也不会留下。” 最后这一句话让瑶华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颤。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那青阳怎么办？” 崇云：“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天谴就会跟随他一天。” “你能不能救救他？”瑶华拉住崇云的衣袖，恳求地望着他，“你活了那么久，一定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对不对？” 崇云垂下眼，淡淡道：“没有办法。只要他想活着，就要一直承受天谴。” 他看向瑶华拉住自己衣袖的，摇摇欲坠的那双手，问道：“你想让他活着？” 瑶华原本已经绝望，听见这句话，顿时眼睛发光地死死盯着崇云。 崇云没有理会她的目光，又问道：“即使他会很痛苦，也想让他活下来么？” 瑶华想起昨天夜里喝醉酒的青阳，喉咙梗了梗，带着哭腔道：“他说他想活着……” “好。”崇云再一次看向瑶华拉着自己的手，“你先放开我。” 瑶华立刻像烫了手似的弹开。 崇云甩了甩袖子，“我说过，天谴会一直跟着他，这没有办法，但是并不代表他一定会归元。” 瑶华依旧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崇云又叹了口气：“天谴而已，一直受着便是。只要神力足够深厚，区区阴火算什么？” “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崇云低下头看着脚下，“你看，其实麒麟族还有活着的，但天谴已经停了下来。” 瑶华跟着看下去，隐约看见几个在移动的小点。 崇云：“天地能量有限，这样灭族的大规模天谴不可能一直持续，最频繁也不过每日一次，所以你不必担心他没有喘息的机会。 他现在神力的确不够深厚，但我可以将他带回离钟山好生教导。他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能扛过去的。” “你……”瑶华有些惊讶，“你为什么要护着他？这样岂不是也在跟天神作对么？” 崇云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你以为我当初将那块木牌给你，真的是要给你么？你与青阳，都必定不会为了自己的事情前来求我，但都必定会为了对方前来。我给你那个木牌，不过想是在青阳有危险时，给他留一个后路。” 瑶华神色复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在崇云天尊看起来冷酷，实际上是个话唠，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又自顾自开了口。 “尧泽帝君曾求我护一护他家的这个孩子，我答应了他。” 那他刚才还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求他半天他才肯开口说救青阳的办法。 瑶华瞪了天尊一眼，若不是有求于他，真想将他胖揍一顿。 崇云忽然看了下面一眼，叹道：“若非实在有心无力，能救的，我都会救。但麒麟族除了青阳，我谁也救不了。” “为什么？” “青阳的蓝色，你大概没有见过。”崇云回转目光看向瑶华，“我也没有见过，不过尧泽帝君曾告知我，青阳与你一般，拥有与先祖十分相近的颜色。天资如此，他才能有希望，别的……” 崇云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瑶华望着先前她还痛恨着的那些神族，此刻忽然悲从心来：“青阳要是知道了这些，他该有多难过……” 带着崇云到了玄冰洞，瑶华站在洞口没有进去。 崇云已经走了两步，见她没有跟上，疑惑地转身看她。 “我不进去了。”瑶华摆摆手，甚至退后了一步，“我先前……神志不清的时候，好像……错手杀、杀了几个麒麟族的神，我……我没脸见他……” 她又退后两步，“这个洞虽然似乎能起死回生，但他这一次，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我就在洞外等着，如果他醒了，就请您出来告诉我一声。” 崇云看她一眼，最终点了点头。 瑶华在洞外坐了一段日子，意识到自己再这么坐下去可能会被冻死，于是拖着僵硬的双腿往远处挪了挪。 -- 第81页 北海虽冷，但以她的神力还不算什么，只是玄冰洞的冷，她确实受不了。 等到后面，她实在无聊，干脆入定修起了心法。 这一次入定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她醒过来时，崇云天尊就站在她眼前。 瑶华连忙想要站起身，却因坐得太久，起身没站稳，向前就是一个趔趄。 崇云伸手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稳，立刻烫手山芋似的松开了她的手臂。 瑶华也没在意，急忙问道：“青阳他怎么样了？” “醒了一次，又晕过去了。”崇云看了一眼被她坐出一个坑的地方，“不过你应当是可以放心了。” 瑶华愣了许久，像是还没回过神。 崇云正想要叫她一声，却见她蓦然跪下朝自己磕了一个头。 “青阳从此以后就拜托天尊了，”瑶华的声音里有些哽咽，“他醒了要是问起我，你就说我死了，不必再挂念。” 崇云：“你觉得他会怪你？”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瑶华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但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他的亲族……” 一片沉默。 良久，崇云点点头，“我会好好护着他。” 瑶华感激地又磕了一个头，喉咙里一阵呜咽，已经吐不出几个字。 崇云眼神柔和，“你的颜色尊贵，切不可妄自菲薄，不论凤凰族是否要你，你都该好生活着。” 瑶华恩了一声。 崇云摸出那块之前瑶华还给他的木牌，递出去，“若是哪一天想通了，依旧可以来离钟山。” 这一次瑶华没有拒绝，只是傻愣愣地看着木牌，许久才伸手接过去，耸了耸鼻子道：“好。” 第53章 麒麟一族灭族后，魔族蔓延至琅川弱水边，大概是以毒攻毒的功效，终究没有祸害到南禺——这个结论，凤凰族用了十万年的时间才终于敢确定。 长期以来吊着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凤凰族众神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切身地体会到，开天辟地以来就诞生的三大上古神族，到现在，真的只剩下两族了。 凤凰族与龙族虽未曾开战，但往常也是针锋相对，极少往来，关系不能算好。 自麒麟族灭族后，那些曾以为无论如何都无法化解的矛盾，忽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在确认魔族不会跨过弱水的那一天，南禺虽未举行什么庆典，但族中众神皆松了一口气，笼罩了南禺十万年的阴沉之气终于散开。 远在天宫的龙帝不知脑子搭错了哪根筋，在这一天提了两壶酒，亲自前来南禺与凤帝求和。 凤帝已经卧床不起多年，最终在床榻边接见了这位宿敌与贵客。 多年休养生息，使得龙帝看起来甚至比十万年前更年轻了些，性子变得大气不少，平日里不怎么计较得失，喜好也不多，喝酒是其中之一。 他提着酒壶往凤帝床前一墩，也不拘束，挪了一根小凳子就在塌边坐下来，先喝了一口酒，才笑道：“老家伙，活不长了吧？” 凤帝靠在枕头上，闻言瞥了他一眼，无奈又嘲讽地一笑：“你大老远来，是专门找我不痛快的？” “哪能呢，我是专程来看望你的。”龙帝叹了口气，“开天辟地之时，三族本是一家，相依为命，合力破开混沌。那时候生气不足，大家都活得很艰难，好不容易好过了，却又这样……” “你说的这些，离我都太远啦……”凤帝的眼睛已经看不太分明，他转向龙帝，只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子。“你们龙族心态好，活得长，到你这里也才第五代，但是我已经是第十二代了……你说的那些……太远了……” “嘿，我倒是羡慕你们凤凰族。”龙帝啜一口酒，“我族活得长，又太过重欲，眼看着天上就要装不下他们了，我正发愁要找个什么地方装那些才出生的小崽子呢。” 听到这里，凤帝的眼光黯淡下去，“玉清潭的金莲，昨日又败了一朵。” 龙帝提着酒壶的手一顿，“金莲败了？为何？你们族可别也出个引魔入世的渣滓，这事马虎不得，你千万记得盘查一番。” “我已经查过一遍了。”凤帝摇了摇头，“往常麒麟族总觉得南禺好，恨不得抢过去当成自己的地盘……这里好是好，就是太干净了些……” 他咧嘴一笑：“南禺隔三差五就有成仙的，这地方确实灵气充沛。可惜灵气太充沛，就养得众神清心寡欲的……也、也实在是……” 说到这儿，凤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龙帝拍拍他的肩，“往后让他们多上天宫走走，也净化净化我那儿的空气。” 凤帝点点头，又长叹一声，“我族绵延千万年，到我手里，却开始衰败，也不知我还有没有几乎看见我族重新兴旺起来的那一日……” 手中那一壶酒已经喝完，龙帝将空酒壶扔在一边，打开另一壶，对着凤帝晃了晃：“喝不喝？” 凤帝摇头。 龙帝灌下一口，沉默片刻，道：“我今日来，其实是有另一件事找你。” 凤帝：“你说。” “你那个……” 龙帝顿了顿，似是不知怎么开口，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小女儿的那个丫头，你还记得吧？” 凤帝并不回答，也不知他想到了哪儿，忽然扯开嗓子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好一阵，才哑着声音道：“好端端的，提那小野、小丫头做什么……” -- 第82页 “想了就是想了，憋着做什么。”龙帝觑他一眼，面上含着笑，“这么多年了，还怕别人笑话你？再说了，你那小女儿不听话，和这小丫头有什么关系，她那一身红色，你能说你就没有半点舍不得？” 凤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龙帝笑容愈发深：“我晓得你在找她，也特意留着心。前几日有个新升上来的小仙，说他曾见过一只凤凰，我听那描述，想着或许是那小丫头，便差我两个儿子去查了查，还真是她，你道怎么—— 这小丫头这么些年竟一直堵在万妖窟，宰了那四大妖兽。这妖兽可让我头疼了好多年，就差亲自去杀，倒让她给我解决了。不过想来过程不怎么顺利，否则也不能让那小仙瞧见她的元身，你说是不是？” “那她现在如何了？” 问完发觉自己语气太过急切，凤帝缩回脖子，面色不豫地清了清嗓子。 “找着她的时候，她伤得挺重，我那两个儿子便将她带回来天宫，正养着呢。今晨才回来，我这不是看你着急，特地先来告诉你一声嘛。” 凤帝又咳了两声，“既然如此，多谢龙帝照料。待她好些，便请龙帝转告，让她会南禺罢。” “回？”龙帝笑了一声，“你不记得自己骂了人家多少年‘小野种’了？若非亲自去请，还能指望她会回来？” 凤帝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接。” 于是瑶华伤愈那日，便看见常常一串队伍从南天门直排到她养伤的宫殿，声称要接凤凰族的郡主瑶华回南禺。 瑶华着实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就跟着去了南禺，直到看见那漫山遍野的绿色，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太多梧桐树了，绿得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心里突然就是一酸—— 她想起了青阳。 很多年前，青阳曾坐在屋顶上对她说，终有一日，她会十分风光地被接回去。 现在这一日到了，但她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既没有快意，也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与喜悦。 她已经放弃这个奢望太久了。 久到已经忘了喜悦的滋味。 见到那个一直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外祖父时，瑶华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她只是按部就班地行了礼，听着老凤帝对她的安排，一个字也没有听进脑子。 随后她跟着几名仙婢到了自己的住所，抬头一看，上面的匾额上写了“叠风院”三个字。 仍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名字还挺好听。 客客气气送走那几位仙婢时，瑶华本想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来，但她脸实在太僵了，挤出来的笑和哭差不多。 此时她才察觉，自己似乎已经好久没有笑过了。 在叠风院待了没两天，瑶华就觉得十分不舒坦。 这个曾经坐在房顶上想象过无数次的地方，真的来了，却让她觉得与自己格格不入。 于是隔日瑶华就去见了凤帝，离开南禺回了自己的山头。 她这些年没什么事做，便一边修炼一边顺手斩些作恶的小妖，为免麻烦，索性在万妖窟外不远处占了一座山，也没多大费周章，就是在山腰上修了一间茅草房。 后来瑶华觉得小妖杀得不过瘾，便跑到万妖窟去杀了那四只妖兽。谁知那妖兽手段恶劣，给她下了套，害得她一时不察受了重伤，最后被捡回天宫养伤。 后来到南禺折腾一出，终究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山头待着舒服。 凤帝去天宫接瑶华的阵仗很大，在神仙界内传了个遍，这事自然也传到了离钟山。 可惜青阳前一日才受了天谴，正在玄冰洞养伤，待他听到这个消息再赶到南禺时，瑶华已经离开了。 老凤帝听闻瑶华曾被青阳父母搭救，心存感激，于是想让青阳在南禺多留一段时日。 青阳没领情，去瑶华的叠风小院转了一圈便又赶往天宫。 那日前去救瑶华的，是天帝的第五子与第七子。老七忙碌得很，青阳去时没见到他，倒是那个老五，看起来十分闲散，青阳左右一打听，便找着正在喝酒的老五文和。 瑶华的山头不难找，只需从万妖窟往北行三十里就到了。 原本一句话的事情就能交代清楚，结果这文和君太闲，非要亲自领着青阳去。 然后途中青阳受了一次天谴，一时不察的文和君也被误伤。 青阳给他灌了半盏麒麟血，觉得这位恩人实在有些累赘。 天谴之后，青阳并非次次都需要去玄冰洞养伤，只是往日闲着也是闲着。 今日却半点也不闲，因此他拖着一身伤就要继续赶路。 喝了麒麟血，已经缓过劲来的文和君一路忧心忡忡，聒噪得像只长腿乌鸦。 青阳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但看在他是瑶华恩人的份上，一直忍着没开口。 到了瑶华的山头，文和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有些多余，便停住脚没跟着青阳上山。 神族由天地而生，汲取生气的同时也会释放生气。 这座山生气十分旺盛，山上植被茂密，生灵种类繁多，一看便是神力十分高深的神族所住的地方。 青阳没有驾云，迈着两条长腿徒步上山，仿佛只有脚踏在泥土上，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并非一场梦。 没走多久，他就看见了一间茅草屋。 -- 第83页 茅草屋的样子，与当年瑶华刚住在后山时的那一间一模一样。 后来后山的茅草屋变成了瓦房，再后来，变成了两栋房子。 青阳忽然停住脚步。 他捂住心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随后带着七分期待、三分忧虑地将这口气吐了出去。 第54章 脚下经过一群蚂蚁，青阳正埋头专心致志地数着，想着数完了这群蚂蚁，他就前去敲门。 哪知还未等到他敲门，眼前便是一暗。 青阳怔住，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不知为什么，他始终不敢抬头。 耳边终于传来瑶华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疑问：“……青阳？” 青阳呼吸一滞——她的声音，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是带着疑问的语气，但是瑶华自看见他以后便确定他就是青阳，于是心中一阵心虚，忍不住便退后了一步。 这一步还未退完，她的手臂忽然被紧紧拽住，身子被用力向前一扯，随后，瑶华闻到了一阵芬芳的辛夷花香。 青阳按着她后脑勺，不让她抬头，因为此时他的眼睛有些酸涩，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瑶华愣了愣，僵硬地抬起手，在青阳背上拍了拍，还没拍第二下，她就感受手心一片湿润。 此时她才闻见辛夷花香下隐隐的血腥味，这血腥味像是被刻意压着，传到鼻子里时断断续续的，若非瑶华自己神力深厚，她大概不会发现。 青阳突然被瑶华猛地推开，脚下有些不稳。 瑶华拉住他，将他翻了个面，便看见他背后巨大的伤口。 她抖着手碰了一下，不忍地问道：“……天谴？” 青阳无声地点点头。 “我、我给你上药……”瑶华拽着他进了她的小茅屋，翻箱倒柜半晌才终于找着一个小药瓶。 青阳纹丝不动地坐在凳子上看她，瑶华举着瓶子被看得有些恼，局促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你、你转过去，我才能给你上药啊。” 青阳沉默地转过去，低着头，顿了顿，问道：“要脱衣服么？” 瑶华：“……脱吧……” 青阳脱掉上衣，头埋得很低。 脊背上有温软触感，她的指尖沿着伤口游走，那些分明已经痛得麻木的肌肤竟比平时更灵敏些。 原本以为多年不见的重逢，会有极致的喜悦与激动，又或是埋怨与委屈，但是真的见到她，心里却什么也没有。 只是很平静地，染上一片空白，行动全部都是下意识。 而现在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上药，头近得能让自己感受到她的呼吸，青阳只觉得，他们熟悉得仿佛昨日刚刚见过。 上完药，青阳听见她叹了口气。 “疼不疼？”她问。 青阳穿好衣服摇了摇头：“不怎么疼，我已经习惯了。” 他想转回去看她，却被她按住双肩，随后青阳听见瑶华低低的啜泣声。 “你……每天都会遭受这些么？” “没有。”青阳迟疑片刻，拍了拍她的手，“最初的确是每天都会有一次，后来便渐渐少了，有时三四天，有时好几个月才会有一次——大概是因为全族只剩下我，天神也懒得再管了。” 瑶华手上依然使着劲，青阳便也不强迫，安分地背对她坐着。 “这些年……活得辛苦么？” “不辛苦。”青阳一笑，“只要还活着，就不辛苦。” 他轻轻闭了闭眼。 最初得知自己将永远伴随着天谴活下去时，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恨不能杀死自己。 可是想要活着的欲望太过强烈。 青阳从来都不知道，他对于这世界竟会如此留恋。 其实他已无一个亲族，被天道所弃，原本就不该再奢求活着。 可是…… 肩上这双手，实在太温暖了。 没见到她时，便想着待见到了她，知道她生活得很好，他就能安心地放弃自己。 可现在见到她，却又想奢求更多。 活着的欲望，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瑶华的小声啜泣变成了轻声抽噎，青阳听见她吸了吸鼻子，问道：“你是来找我的么？” 青阳低低“恩”了一声：“我找了你很久……但是这些年来因为天谴，一直不能太过远离离钟山……” 左肩一轻，瑶华的一只手离开了他，再覆上来时，有些湿润。 “崇、崇云天尊那个冷石头，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在瑶华看不见的地方，青阳笑得十分温和，“师尊待我很好，每次天谴之后，都是他亲自在玄冰洞守着。” 瑶华：“师尊？什么师尊？你拜他当师父了？” 青阳点了点头。 “你……”瑶华瘪了瘪嘴，“算了，看在他救你一命的份上，师父就师父吧。” “恩。”青阳微微抬起头，“我能转过来了吗？” 瑶华：“……不行！” 青阳：“为什么？” “我害怕……”她哭出声音，“青阳，我不敢见你……” 沉默片刻，青阳轻声道：“师尊都告诉我了……那不怪你。瑶华，不是你的错。就算你没有……他们也终究都会……” “那不一样。” “瑶华……” -- 第84页 “你别说了。”瑶华咬着唇，“除非我死一次，否则我无法原谅自己。” 青阳目光一黯，“那我呢？” 瑶华抬起头，愣愣地问：“什么？” 青阳：“我怎么办？你不愿意见我，那我怎么办？你曾经说过要相依为命，现在却不要我了？” 他语气十分委屈，瑶华深吸了一口气，几乎就要心软。 没等她重新硬下心肠，青阳又给她添了一把火：“我如今只剩下你。” 肩上蓦然一痛。 瑶华握着拳头捶了他好几下，声音因为哭泣变得又尖又细：“你烦死了！” 青阳转过身站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如同十万年前一般，现在却真的已经是个大人了。 瑶华于是没忍住，揪着他的衣襟将鼻涕眼泪一齐抹了上去。 文和君在山下站得腿都酥了，才终于见到一男一女从山上下来，女的那个长相艳丽，即使之前已经见过，再见时仍然让他出了一会儿神。 头一次见到瑶华时，她几乎变为元身，躺在小茅屋前奄奄一息，但文和记得，那时候奄奄一息的瑶华看过来的眼神，是凌厉而冰冷的，分明已经毫无威胁，却依然让他脊背发寒。 但今日再见，她跟在青阳身后，温和柔顺得像个刚进门小媳妇儿。 于是文和卸下一腔担忧，满心欢喜地凑过去打招呼：“美人，你还记得我么？” 瑶华看他一眼，眼神能杀人。 片刻后，她才认出这是自己的恩人，顿时柔和下来，礼貌地点了点头。 文和还在眼神杀里，没回过神。 旁边传来青阳凉飕飕的声音：“看够了么？” 文和：“……” 眼见那对男女快要走远，文和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跟上去，狗腿问道：“二位，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青阳脚步一顿，转头问道：“我们去哪儿？” 瑶华一脸不解：“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带我出来的？” 青阳：“……” 他刚才只顾着带她走，竟忘了考虑目的地！ “恩……”青阳望了望远处，“离钟山？” 瑶华：一块冷石头就已经够受了，居然还要带我去见一群冷石头！ “不。” 青阳：“那……” “去天宫吧！”文和热情地凑上来，“我的宫殿也挺大的，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 瑶华皱眉看着他：“这位……” 文和连忙笑呵呵接道：“文和，我叫文和。” “五殿下。”瑶华想起来他是龙帝第五子，“上次多谢您的搭救之恩，不过我们两个实在不好再去天宫打扰。” 文和摆摆手：“天下神族是一家，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青阳：“我们以前打过仗。” 文和毫不在意：“多久的事儿了，你怎么还记得。我们两族打仗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 青阳：“哦，原来你是小辈。” 瑶华：“……” 她狐疑地看了青阳一眼，转头对文和客气道：“多谢五殿下盛情，不过我们今日实在不好前去天宫，改日青阳伤愈，我一定带他去天宫拜访。” 话说到这份上，文和也不好强求，只好悻悻地告了别，独自回到自己冷冷清清的宫殿。 瑶华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对青阳道：“对了，我们先去玄冰洞吧，养好了伤再想别的。” 青阳本想说这伤不必去玄冰洞，但又不知想到何处，点头答应了下来。 抵达玄冰洞，青阳照例站定，看向瑶华。 瑶华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青阳望望玄冰洞，又望望她，“洞里很冷，你……用不用变成小……” “哦不用！”瑶华笑笑，大咧咧摆手，“今时不同往日，我都多少岁了，还会怕玄冰洞的冷？” 青阳：“……” 失算了。 不知她这些年修为增进多少，直到进入最里面，青阳也没见到瑶华皱一下眉头。 他盘腿坐在冰床上，入定前再次观察了一下，确定她确实没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正要入定，却听见她忽然问道：“青阳，你这些年是不是经历了什么？” 青阳睁开眼，一脸疑问地看她。 “那个……”瑶华犹豫了一会儿，“我记得你以前挺会说话的，但是现在，好像有些……不太客气？” ………… “恩。”青阳闭上眼，有些冷淡地道，“过了十万年心烦意乱的日子，换谁都不会有好脾气。” 第55章 青阳伤愈后，瑶华最终还是陪他回了一趟离钟山，自己站在山下，等他与崇云天尊告别。 她的那座山头虽小，但环境还算不错，一直住着也可以。 谁知青阳方才下山，还未做好出发的准备，便撞上天宫遣来的使者—— 龙帝请青阳去天宫一趟。 请的只是青阳，瑶华自然不会去凑热闹，于是目送青阳离开，她就先回了山头等他。 青阳不久便返，他嫌“我的山头”这种介绍太难听，为瑶华的山取了个新的名字，叫做“长青山”。 回了长青山，将那座小茅屋重新修葺一番，坐下来歇息的间隙，瑶华才终于有空闲问起关于他被叫上天宫的事情。 -- 第85页 雾波被吞噬之后，多年不曾有走兽的踪迹，直到两万年前才逐渐有鱼类登上陆地，最近这些生灵已经完全变化为走兽，按理，依旧该由龙族监管，龙帝此次叫青阳前去，便是与他讲述了此事来龙去脉。 除此之外，龙帝还为青阳单独造一座宫殿，取名“紫清宫”，让他去天宫领职。 瑶华听着觉得奇怪，问道：“崇云天尊一把年纪，处世淡泊，他救你我能理解，可是龙帝是一族帝君，为什么要冒着得罪天道的风险，来跟你打交道？” 青阳笑了笑，“麒麟族一身皆可入药，如今这世上就剩我一只麒麟，当成活药材来养着，不也十分有益？” 瑶华原本正在喝水，听到这话她喉咙梗了梗，端着杯子上下不得，苦涩道：“你何必要这样说自己……” 青阳却并不怎么在意：“我说的是事实罢了。” “青阳你……”瑶华用力捏了捏杯子，“你变了很多。” “恩。” “砰”地一声，瑶华突然将杯子砸在桌上，带了几分怒气道：“他要是真的是把你当成什么活药材，我们就再也不去那个狗屁天宫了！你就在长青山待着，心情不好就去捉几只为祸的小妖玩，比在那个什么紫宫待着有意思多了！” “恩。”青阳拍了拍她的手，“我原本也没打算去。” 然而瑶华所说的“捉几只小妖来玩”并没有让青阳感受到，反而是她自己，有事没事就会到万妖窟晃荡一转，搞得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妖听见她的名字就两股战战。 青阳则延续了在离钟山的老年生活习惯，日常是受伤、疗伤与做饭。 因此瑶华的名声在神仙界越传越大，而曾经贵为一族帝君，且是麒麟族唯一后代的青阳，渐渐地被神仙们遗忘。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许多年，数不清的神仙归元，又有数不清的神族出生或凡物飞升成仙，凤凰族多年不能下床的老凤帝却一直活着。 就在瑶华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这位外祖父时，南禺忽然送来了消息：凤帝将危，弥留之际，想要再看她一眼。 瑶华对这个老凤帝其实没有什么感情，幼时还会有憎恨，到现在却连憎恨也已被时光消磨。 不过临终的愿望，瑶华觉得她还是可以满足一下的。 于是她悄无声息地带了跟屁虫青阳，打算回南禺去见老凤帝最后一面。 回到南禺，瑶华发现大家都在等着她，老凤帝行将就木，面上却是回光返照的红润，拉着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话，大多是关于她的母亲。 瑶华不怎么答，只是一边听一边应和着，于是老凤帝就在这絮絮叨叨中闭了眼。 葬礼之后不久，便是新帝加冕仪式，瑶华索性一直在南禺待到了加冕仪式之后。 由于青阳身份特殊，一直都十分低调地待在叠风小院，南禺山上的神仙们甚至都不知晓青阳帝君住在此处。 凤凰族的第十三任帝君名姬相一，是皇族嫡亲后代，不过因之前从未见面，瑶华与他可以算得上是十分陌生，大概还不如她与文和君熟悉，因此瑶华只是站在下方看，并未打什么招呼。 加冕仪式之后，瑶华立刻与青阳一起离开了南禺。 凤凰族新帝严于律己，格尽职守，治下严苛，将凤凰族管理得有条不紊，除却金莲日益衰败，族中也没有别的糟心事。 忙于政务的凤帝终于抽空娶了个媳妇，媳妇名妙芜，乃是凤凰族一长老的大孙女，此女温厚恭良，广受族中众神爱戴，嫁给姬相一后不到一万年，便有了身孕。 就在这一年，凤凰族又出了些乱子。 ——琅川弱水被魔族吞噬。 历经几十万年的斗争，那“魔”终究战胜了弱水，往南禺而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青阳正在玄冰洞疗伤，瑶华再三考虑，给他留了个条子，自己先回了南禺。 她见识过魔族的强大，毕竟知道哪边更危急。 南禺众神为此事严阵以待，姬相一正焦头烂额，甫一见到瑶华，简直像看见了救星。 瑶华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地道：“弱水与魔族斗争多年，二者原本势均力敌，魔族因麒麟族而生，按理也应当没有力量走出雾波，此次它不仅吞了弱水，甚至还有往南禺蔓延的趋势，这一定是因为凤凰族出了残害生灵的孽障！” 她说得咬牙切齿，看向姬相一，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彻查。” 姬相一原本对她说话的态度有些不满，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位可是自己嫡亲的祖先，于是便将那不满按了下去，只答道：“我已经在查。” 瑶华点了点头，稍作踌躇，又道：“封印魔族一事，还需请崇云天尊出山。” 她从纳物囊中取出木牌，递到姬相一面前：“魔族那里需要有能镇得住的神守着，我稍后便会前往。天尊身份尊贵，还请凤帝亲自跑一趟。” 姬相一接过木牌，点了点头。 瑶华略一颔首，转身就要出门，被姬相一唤住：“郡主稍候，待我调几千神兵与你同去……” “不必了。”瑶华回头，寡淡地笑了笑，“没用的，徒添伤亡罢了。” 姬相一行动很迅速，没多久便查出了罪魁祸首，而这祸首恰好也是个皇族，曾经在神族战争中当过将军的。或许是因为杀戮太多，逐渐丧失了归属感，他开始小规模地杀害生灵，但因数量不多，积攒到现在才终于给魔族加了一把火。 -- 第86页 这位祸首很快被送上了玉斛峰，死得非常干净，而远在琅川的瑶华并没有因为他的死而轻松一点。 瑶华正在与崇云天尊讨论，要由谁担任这一次封印魔族的祭品。 凤凰族子嗣单薄，皇族尤甚，现如今，修为能够达到标准的，竟然只有姬相一与瑶华自己。 无论如何，姬相一都是不能当这个祭品的。 瑶华望着快要踏入南禺境内的黑雾，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我是真的很惜命。” 崇云看向她，没有开口。 瑶华继续道：“当年我父母都因为救我而归元，我身上担着他们两个的修为与性命，我从那时就想，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我这条命，是十分珍贵的。” 崇云点了点头，“你这条命，的确十分珍贵。” 瑶华觉得鼻子有点酸，她忍了忍，看向崇云，“我以前是很讨厌你的。” 崇云：“我知道。” 瑶华又将头转向前方，“可我现在要死了，身边竟然只有你。” 崇云顿了顿，道：“青阳大概快回来了。” “那我要抓紧时间了。”瑶华吸了吸鼻子，“等他来了，我就真的死不了了。” 她闭了闭眼，下定决心，正要往那团黑雾里迈，忽然被崇云天尊抓住手腕。 崇云：“你其实……” “我其实可以活？你有别的办法？” 崇云：“……我没有。但你也许有。” 瑶华歪了歪脑袋，“什么意思？” “你修为很高。”崇云原本就十分严肃的脸，此刻看来竟比平常还要严肃，“十方天地之内，大概没有哪位神族修为能够高过你，众神只道你的颜色近祖，但在我看来，你和她的颜色几乎没有区别。” 瑶华：“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见过凤凰族先祖？你……那么老吗？” “我的确见过。”似是想到什么，崇云天尊的脸上竟然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笑意。 瑶华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 笑意不过转瞬便被收回，崇云那张脸重新变得毫无表情。 “魔族看起来可怕，但终究也不过是由神族滋生出来的产物。神族不是斗不过它，而是无法战胜自己。 但若是你，或许可以试一试。” 瑶华捏了捏拳头，“你是说……我可以战胜它？” 崇云：“我不确定，但你可以试试。” “好，我会试试。” “魔族是由心而生，不论是神还是人，最难的都是战胜内心魔障，我虽不知里面是何等情况，但想来不外乎应是利用你的心结操控你。”崇云语气郑重，“因此你要好好想一想，你自己的心结究竟在何处。” “我知道我自己的心结在哪里，我会尽力而为。”瑶华低头咬住唇，犹豫片刻，“但我若是没有成功，就麻烦你转告青阳……叫他不要做傻事。” “好。” “你跟他说，若是他敢做傻事，我、我一定不会原谅他。” “好。” “往后，请天尊再多费心看着他……” “你放心。” 瑶华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于是她向崇云摆了摆手，转身踏进那片黑雾。 义无反顾。 第56章 黑雾里十分寒冷，这种冷与北海的冷不同，也与玄冰洞的冷不同。 这是一种孤独的，空旷的，由心而生的冷。 瑶华没有想到自己竟没有立刻归元，且除了冷之外，她也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瑶华更没有想到的是——魔族内部并非什么也没有。 这里有很多……神。 从外界看，那团黑雾里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在内部，这里并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虽然有些阴沉，但仍能够勉强视物。 瑶华一进去，脚下便是弱水，她本以为自己会被吸进去，但没想到弱水已经凝固，并不是凝固成冰，而是静止。 踏过弱水，能看见雾波仍是雾波，只是里面毫无生气，树木与生灵全部已经消失，只剩下光秃秃的泥土。 里面的神族似乎已经失去了神志，见到她便一拥而上前来攻击，瑶华击退一拨，还没喘上口气便又来了一拨。 瑶华从这些仿佛走尸一般的神族中看见了几个熟面孔，认出他们是那些被吞噬进魔族的麒麟族。 喜悦还未漫上头，她便已经见到了她方才考虑到此处时，想要找的那两位神族—— 尧泽与子菀。 他们和别的神族并无什么差别，一见到她二话不说就提刀上来砍。 瑶华下意识回击，看见尧泽与子菀和其他被吞噬的神族一般，毫无招架之力，轻易就被她斩成飞灰。 方才映入眼中的那两张熟悉的脸，短暂得仿佛一场梦。 周围的神族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攻击她，瑶华只是愣了片刻，身上已经伤了十余处，凡是受伤的地方，都散发出她曾见到的那些黑雾，一缕一缕地，从她体内抽取着生气。 ——他们是真的吗？ ——现在所经历的这些，究竟是现实，还是她的幻觉？ 瑶华揪住心口处的衣裳，觉得呼吸困难。 ——如果是真的，那么她刚刚，是不是亲手杀了尧泽和子菀？ ——她真的，亲手杀了青阳的父母吗？ 脑海里蓦然出现一个声音：为什么还要活着？ -- 第87页 父母因自己而死，亲族骂自己是个小野种，苟活多年，现在却亲手杀掉了自己的恩人。 为什么要活着？ 她还有什么脸活着？ 那个曾说过要与她相依为命的同伴，会恨她吗？ 弯月镰落在地上溅起飞尘，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魔族内部仿佛上演着一场默片，失去意识的神族们互相杀虐，凶残的悲剧的，哀嚎的撕心裂肺的，全部压在心里发不出声音。 瑶华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回放起青阳走出结界，被阴火包裹的那一幕。 她觉得自己的记忆正在消减，曾经的与现在的，逐渐都开始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惨绿色裹住青阳身体的那一个小片段。 有谁在说话。 瑶华凝神去听，终于分辨出那个声音所说的话： “他是被他们逼死的！” 他是谁？ 瑶华想了很久，却只能想起一个影子，惨绿色的一团，依稀能看见一个人影。 “青阳……” 她开口喃喃，在一片寂静中，终于发出声音的这两个字清晰无比。 瑶华觉得脑仁生疼，好像有人正拿着刻刀在她的头骨上刻字，一笔一划，刻下了两个字—— “青阳……” 那个声音还在说话：“他是被他们逼死的！” 瑶华摸索着寻到被自己丢掉的弯月镰，撑着它缓缓站起身。 “你们才该死……”她举起弯月镰，一字一句地发问，“……凭什么逼他……”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光他们！ 瑶华的眼睛变为赤红，弯月镰随着她的挥动发出耀眼的红光，所过之处带起一片血色，仿佛能撕开阴沉的黑色雾气。 血液溅在她的脸上，传递着一丝暖意，使得原本由心而生的寒冷被一点一点剥离。 待到弯月镰再没有碰到任何阻碍，瑶华赤红的眼才终于黯淡了一点。 她环顾周围，只看见满地血色，入眼再无一个活物。 瑶华弯下腰深吸了一口气，头脑中的那股莫名的热意还未消散，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在寂静中十分突兀： “凤凰族后代？” 是个十分清澈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瑶华猛地转身，却什么也没看见。 “别找了，一缕残魂罢了，你看不见我的。” 瑶华握紧弯月镰，皱了皱眉，“你是谁？” 声音的主人发出一声轻笑：“如今的小辈都已经不记得我了么？” 瑶华等了一会儿，她却终究没有介绍自己，只道：“我是见你颜色与我相同，才出声提醒的——拥有这样的色彩，可不能如此轻易就被魔族打倒，否则我凤凰族颜面何存？” 瑶华一愣：“你是……凤凰族先祖？” “什么先祖不先祖的……”那声音笑了一阵，才接着道，“魔由心生，只要你处理好心结，便不会被它操控。” 瑶华的记忆匣子终于被这句话，临行时崇云天尊所说的话缓慢地被重新想起。 心结…… 瑶华知道，自己的心结一直只有那一个，便是当初失手杀了青阳同族的事情。 青阳那是说——“我如今只剩下你。” 从此她虽未曾躲着他，但这心结从来不算解了。 “要处理好心结，并非一定要解开它。既然它已存在，便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哪里又是那么容易解的呢？” 瑶华抬起头：“那怎么办？” “正视它，接受它。”女声严肃了些，“愧疚也好，后悔也罢，只要你接受这些情绪，知道这情绪由何而来，便是让它背负一生，又有何惧？若是只知逃避，不愿背负这些情绪，那么被它操控，岂不是理所当然？” 瑶华内心一震。 那声音又道：“原本我已将这魔头扔到了虚空，与它相生相克多年，后来却又被召回世间两次，这一次待得有些久，实在是因为我有心无力。你们这些孩子，究竟残杀了多少生灵？” 瑶华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多年前看见那位麟帝寝宫下的生灵尸骨时，她也被震惊了许久。 女声叹了口气，“原本再过一段时日我便能将它带回虚空，却不知为何，今日它的力量又强了些。” 她声音很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瑶华便也没有接话。 “丫头，你来得正好。”女声大了些，“这魔头滋长的力量来源于杀害生灵的那位神，若是能有与之血脉相连的神族之神力，我便能与它抗衡。你将你的神力渡与我，我带着这魔头滚回虚空去，免得它再吞噬生气。” 瑶华终于知道崇云为什么说需要祭品，原来是为了将神力渡给这位先祖。 “我要如何渡给你？” “你只说你愿意便是，我自己来取。” “哦，那我愿意。” “……你这小丫头，倒挺干脆。” 瑶华眨了眨眼，“难道以前来的神族不干脆吗？” “倒也不是，只是往常他们大多困在心魔中，并无清醒的时候，我也从未问过，只管取了用便是，左右进来了都出不去。” ……所以根本就不是在询问，只是客套一下么？ 瑶华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你想取多少，便来取吧。” 话音刚落，瑶华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五感也比往常迟钝许多，而这变化正逐渐往更差的方向去。 -- 第88页 迷迷糊糊间，瑶华问道：“您认得崇云吗？”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但若是不问，这问题便梗在心中，让她难受得紧。 一向回答得很迅速的声音此次却顿了顿，许久，她才开口道：“你知道他？” 瑶华点点头，“我进来之前还和他说了话呢。” “他……竟还活着……” “恩，活得可好了，面貌年轻得不行，就是活得像块石头。” “也是，”瑶华听出了声音里的笑意，“不活得像块石头，怎能活这么久呢……” 力量一点一点被抽离，瑶华觉得自己脑袋沉重，好像立马就能睡过去。 临睡着的前一刻，她听见那个声音还在说话：“小丫头，你修为很高，我现在有力气给你撕一个口子。你是出去不了了，但是我能送个别的小东西出去，你想要留下什么？” 朦胧间，瑶华想起青阳曾说过很喜欢她的颜色，嘴角勾起浅笑，她低声道：“我想……给他留一根羽毛。” “神仙归元，大多先是肉体失去知觉，再过一会儿，魂魄才逐渐消散，而你是因为修为散尽而亡，神形同时湮灭，这情况下，我还没见着一个清醒的，你跟我说说，你现在什么感受？” 瑶华实在不想满足这位先祖变态的好奇心，瘪了瘪嘴，没说话。 女声又是一阵欢笑。 瑶华觉得她可能是因为在这儿待得太久，什么事都能乐一乐，便大度地不与她计较。 “小丫头，你的魂魄正一股脑儿从身体里涌出来，我拔的这根羽毛大概不太干净，会有你一缕残魂，你介意么？” 瑶华咬了咬牙，用最后一丝意识回答了她的问题：“……不介意……” 第57章 青阳赶到时，差点没认着路。 ——雾波消失了。 连着琅川弱水，全部都凭空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大海，南禺原本三面环海，只一面接壤琅川，之后便是弱水与雾波。 但现在，南禺成了南冥中间的一个小岛，虽然南禺本身也十分广阔，但相对于南冥而言，它只是一个小小的点。 到达南禺时，凤凰族正因魔族消失而庆祝，只有崇云天尊站在南禺边上等青阳，而他面前就是魔族消失的地方。 青阳双脚落在地上，才看清崇云天尊的模样，以及他手中拿着的那样东西——一片赤红色的羽毛。 青阳一眼认出那是瑶华的颜色。 “这……”没来由的，青阳觉得自己舌尖都在打颤。 他将冰凉的手指蜷在手心，双手背在身后，“这是瑶华的……” “是她的么？” 崇云将那片羽毛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他还以为这片从黑雾中掉出来的东西是属于某位神的，瞎激动了好一会儿。 青阳点点头，目光锁住那片羽毛不肯离开，肯定道：“是她的。” “噢。”崇云天尊面无表情，迟疑着的手却显得有些不情愿，好半天，他才将那片羽毛递给青阳，“魔族消失时掉出来的，既然是她的，那便给你罢。” 青阳稳住有些微发抖的手，伸出去接过那片羽毛。 “她……”青阳抚着那片羽毛，手背上冒出了几根青筋，“她进去了么？” 崇云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恩。” 青阳盯着羽毛，神色复杂：“……我看古籍上说，但凡被吞噬的东西，没有什么能够出来……” 崇云瞥了羽毛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叹了口气道：“她毕竟不一样。” 目光挪到青阳脸上，崇云才发现他已经出了一脑门儿冷汗，不由上前一步：“你的伤还没好？” “不……我……”青阳艰难地喘了一口气，“我心疼……” 崇云扬了扬眉毛：“你说什么？” 手重重地朝心口捶了过去，青阳觉得膝盖发软，于是就那么跪了下来。 他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握住羽毛，用力地按在胸前。 崇云终于察觉的他不对劲，蹲下身来察看，“你感觉如何？心脏不舒服么？” 青阳朝下的脸所对的那片土地已经染上一片湿润，崇云看见，正要伸出去的手一顿。 十万年，他在离钟山时受尽苦楚，天谴不能躲，以他最初那点神力生生受着，即便是崇云也偶尔会觉得于心不忍。 可他从未皱过眉头。 这些年来，崇云明显地感受到，青阳变得愈来愈隐忍，甚至有些像自己，遇事不悲不喜，活得像块石头。 崇云虽自己这么活着，但他并不希望青阳也这么活着。 因为活得像石头一般，必定是心中再也没有挂念——就如同他一样。 直到青阳再次见到瑶华。 从此他就变成了一个会笑，会有情绪的青阳。 “师尊，”青阳似乎是顺过了气，终于站起身来，他垂着眼睛，神情淡得像是下一刻就要归入西天佛陀座下，“我去一趟玄冰洞。” 崇云有些不放心，伸手拽住他，“去做什么。” 青阳还将那片赤红羽毛捂在心口，“这片羽毛里有她一缕魂魄。” 他抬起眼皮，一双眼睛已经返元，呈现美丽的蓝色，“我要救她。” “一缕残魂，你怎么救？” “我是麒麟族，自然有我的法子。” -- 第89页 “青阳，”崇云皱了皱眉，“不可使用禁术。” 青阳背对着自己师尊，没有答话。 他想，什么术都好。 只要能救她，什么代价都可以。 麒麟族古禁术中，有一则恰好是讲如何以一缕残魂起死回生，这还是青阳曾经在后山的那三百多年中看见的，那时候尧泽搬了许多书给他看，其中装医书的那一箱估计没有细心挑选，装了许多古籍，正有一本讲了禁术。 其实所谓禁术，并非是不许用，而是要慎用，因为使用禁术往往需要付出许多代价。 但对青阳来说，救瑶华所需要付出的这点代价，对他来说或许根本不算什么代价。 他甚至有点儿乐见其成。 抵达玄冰洞时，青阳再一次仔细看了看对他而言算是半个家的地方。 第一次到玄冰洞时，他曾对瑶华说这是一个能够起死回生的地方。 但他没说的是，那位在玄冰洞入元的先祖，所使用的方法与这则禁术有异曲同工之处。 青阳到冰床边坐下，从纳物囊中取出一把小匕首，匕首是神器，锋利得能够割开麒麟与龙族的鳞片。 随后，他脱掉上衣敞开胸膛，将一直攥在手中的红色羽毛搁在心口处。 闭了眼，便能感受到这片红色羽毛随着心脏一同跳动。 许久，青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羽毛小心地放在膝上，伸出右手拿起那把小匕首，另一只手按住心脏跳动的位置，摸准了，右手举着匕首狠狠刺过去！ 有一点疼，但没有想象中疼，比起天谴来，这还算十分轻松的程度。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点想笑。 匕首缓缓移动，剖开胸前的皮肤，鲜血涌出，流到冰床上，没一会儿结成了冰。 因为匕首太过锋利，这会儿他才感受到愈来愈剧烈的疼痛。 不过他还能忍得住。 感觉到大概差不多了，青阳放下匕首，捏起那片羽毛，将它刺入心脏。 凤凰羽毛的羽根坚硬而锋利，刺进去并不艰难，只是锥心之疼，即便是青阳也有些忍不住。 他沉重地喘了口气，手上动作缓了一会儿。 麒麟血中有十分浓厚的生气，因此这血能够疗伤救命，只是这世上大概很少有哪位神仙知道，除了离体的麒麟血能够疗伤之外，活的麒麟血还能够养魂。 只需要有一缕残魂，将它封在麒麟心脏中，养上一段时日，便能够养出一个齐全的魂魄。 不过残魂并不易引导，因此一般会将它封在某个媒介中，再将这样东西封入心脏。 这个媒介是瑶华的羽毛，青阳觉得，哪怕这片羽毛跟他一辈子，他也是愿意的。 封入心脏的方法或许还有别的，不至于如此血淋淋，但那本古籍年代久远，有些字迹不清，青阳没看见温和些的法子，只好选了这个自残般的粗暴手段。 在玄冰洞入元的那位先祖将自己的神志融入玄冰洞，使得这整个玄冰洞都仿佛一个充满生气的心脏，因此才说这里与这则禁术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过这里只对麒麟族有效，而青阳的心脏，可以救任何一族。 然而，既然是禁术，便自有它成为禁术的道理。 这样的方法只能救一位神族，并且自此以后，青阳的命便与他养出来的魂魄系在一条绳子上了。 那是用他的心血养出来的魂魄，与他同生同死，同伤共苦。 从此以后，他能决定那魂魄的消散与否，而那有了意识的魂魄自然也能够决定他的生死，因此为禁。 但青阳不在乎。 若是还有下一次，正好能与她一同归元。 坚持着以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将羽毛全部纳入心脏时，青阳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青阳一时竟没能分清自己身处何地，待他想起来，低头看见胸前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也不知在这儿晕了多久。 不过多久都已不重要，时间对于现在他而言，已经几乎凝滞。 青阳按住跳动的心脏，那里面与他的生命一同跳动的，还有一片赤红色的羽毛。 和他的血液十分相近的颜色。 魔族重回虚空，南禺着实庆祝了好一阵子，瑶华作为最大的功臣，名声在十方天地内传了个遍，凤凰族虽不敢为她举行葬礼，但私底下的追悼会也开了好几波，凤帝姬相一甚至公开表示过对于瑶华的感激。 只是笼罩凤凰族头顶的阴翳始终没散干净。 ——金莲仍旧在日益衰败着，凤后妙芜腹中的孩子怀了两万年也没能生下来，外界都传言这孩子大概是生不下来了。 神仙怀孕的确很久，且与体质有很大的关系，有的三五千年便能生，有的需要上万年，不过即便是最久的，也没有超过两万年。 姬相一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急得心都快焦了。 自家夫人顶着大肚子熬了两万年，背后还总听见些风言风语，他有时都心疼得想直接将那小崽子从肚子里剜出来，管他是死是活，只要别再让媳妇受罪就行。 可是想归想，每当看见妙芜摸着肚子时温和的神情，他就觉得还能再忍一忍。 这一忍，忍到了青阳从玄冰洞出关。 青阳出关后没有再回离钟山，而是到天宫去领了职，住进了龙帝为他准备的紫清宫中。 -- 第90页 职位是个闲散职位，不必做什么事情，青阳到天宫也并非是为了这个职位。 他只是需要找个正在孕中的妇女，将耗费了将近三万年才养好的瑶华的魂魄放入还未出生的胎儿体内。 一具肉体只能容纳一个灵魂，因此这胎儿最好是死胎。 瑶华魂魄强大，普通凡人或者仙人的身体也都承受不起，因此这胎儿，还必须是个神族。 要在神族中找一个死胎，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天宫管辖着走兽与游鱼，这里有数目最多的神仙，于是青阳只好到天宫来撞撞运气，左右他别的没多少，耐心却是足够的，多少年也等得，总能等到一个。 第58章 天宫每隔一月便要召开一次朝会，所有身有职位的神仙皆需到场，不过以青阳的身份，原本他是不必去的，因此在大殿上看见青阳时，文和君着实惊讶了好一会儿。 朝会散后，文和便偷偷着青阳，一路到紫清宫，青阳终于不得不停下来与这位自来熟的五殿下打交道。 “五殿下，”青阳转身看他，“不知您跟了我这一路，究竟有何要事？” “咱们这么熟了，叫我文和就行。”文和笑嘻嘻地贴过去，“我就是好奇，你原本不需要参加朝会，何苦起这么大早，多睡会儿觉不是挺好？” 与瑶华捉妖怪的那许多年，文和确实常常跑到长青山，不过青阳从来不觉得他们之间可以用一个“熟”字来形容，于是只略略点了点头，“职责在身，本该参加朝会。” “不对，你有事儿。”文和盯着他，“是不是救瑶华的事儿？” 青阳一惊：“你……” “行了别狡辩了，我又不蠢。”文和打开扇子扇了扇，“三万年前她身祭魔族，从此你也不见踪影，别的神仙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我后来去了长青山好几次你都不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你一定是想法子救瑶华去了，我说的对不对？” 青阳那些年来除了瑶华之外，唯独还有来往的便只有崇云天尊和眼前这位五殿下了，此事能被他猜到也很正常，他也并不打算瞒着谁，既然文和提起，他也不忸怩，点头承认了。 文和眼睛一亮，“这么说，你现在有法子救她了？” 犹豫片刻，青阳依旧点了头道：“需寻一神族死胎。” 引魂入体的方法并不少见，文和一听瞬时明白，问道：“你收齐好了瑶华的魂魄？” 与其说收齐，不如说是养活了瑶华的魂魄。 不过青阳并不打算跟文和讲这些，默认了文和的说法。 文和显然并未在意他的回答，已经陷入沉思。 不多时，他将扇子一收，道：“不如你去南禺一趟，问一下凤后。” 青阳皱眉：“凤后？” “对。”文和看着他脸色，“看来你还不知道，南禺凤后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已经怀了快三万年，依我看……总之，你去问问便知道了。” 青阳点头，一挥袖子就要走：“多谢，我现在就去。” “哎等等！”文和扯住他，“你记着避开凤帝，这家伙，出了名的宠妻，若是让他知道你去戳凤后伤疤，估计你俩得打一架。” 姬相一…… 青阳想起那位新上任的凤帝，严苛如他，竟有宠妻的一面，不由得有些惊讶。 “哎，我说的你知道了吧？”一旁的文和还在叨叨，“凤后这事儿虽然大家都在猜，但她毕竟是一族之后，你此去最好低调点儿，能不让其他神仙发现，尽量就不要……哎我还没说完呢！” 青阳帝君已经撇开他不见了踪影。 文和收回还保持着扯衣服姿势的手，摸了摸鼻子，“啧，这急脾气……” 虽并未回答，但青阳的确将文和的话都记住了，此行十分低调，并未让南禺别的神仙察觉。 他去时姬相一恰好不在，院中仅有大肚子的凤后妙芜，与随侍的两个小丫头。 妙芜仿佛是不认识青阳，看见他突然出现，惊得站起身退后了好几步：“你是……” “青阳。”青阳停在几步之外，客气地行了个礼，“冒昧打扰，凤后勿怪。” 麒麟族唯一后代，虽然不少神仙并未见过他，但说起名号，都还是知晓的。 见他举止有礼，妙芜松了口气，但依然没有放下警惕，生硬地回了个礼：“不知青阳帝君到访，有何要事？” 青阳没说话，目光挪向妙芜身后的两个丫头。 妙芜心中了然，侧头吩咐道：“你们先下去罢。” 小丫头不知来者是否好意，小声地迟疑道：“……娘娘，是否需要婢子去请凤帝？” “不必。”妙芜看了青阳一眼，“我不会有事，你们不必担心。” 待两个丫头离开，青阳才又开口道：“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三万年前殒身的瑶华郡主。” “瑶华郡主？”听闻来意，妙芜面上的警惕立刻消失，连忙道，“您请坐。” 青阳瞥了一眼妙芜鼓起的肚子，并不坐下。 他垂了眼，又行了一礼道：“此次前来乃是有求于凤后，便不坐了。” 妙芜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不禁微微一怔，低头摸了摸肚子，问道：“帝君前来，是与我腹中胎儿有关？” 青阳：“是。” 妙芜顿时猜到他的来意，又问道：“引魂入体？” -- 第91页 “是。”青阳顿了顿，又道，“不过，须得先……” “确认我腹中胎儿是……”妙芜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客气而略带苦楚的笑容，声音里发着抖，“是个死胎，对么？” 青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是。” 妙芜上前一步坐下来，摸着肚子沉默良久，忽然又是一笑：“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正是因为猜到，所以一直不敢请医师诊断。相一……他一向由着我，族中长老每每提起，他就压着，压了这么多年，到底……我也知道，到底，是压不住的。” 青阳不知说什么好，便只好沉默地听着。 “帝君您是麒麟族，医术高明，想必您一把脉便能知晓。”妙芜叹了口气，“也好。若我腹中真是个死胎，便能救瑶华郡主一命。她生前并未得到应有的尊重，却能如此大义，舍身祭了魔族，我们、我们原本就欠她许多。若是……若是能让我报答一二，实在是荣幸之至。凤凰族金莲衰败，近年来子嗣愈加微薄，而我……” 妙芜抚了抚独肚子，语气变得柔和：“而我何德何能，还能够因此失而复得，多一个小女儿。” “凤后不必如此，”青阳看向她，“您腹中也不一定就是死胎，此事还是待在下确诊后再做决定。” 妙芜愣了愣，才点头道：“好。” 她伸出手，挽起袖子露出手腕，“那便麻烦帝君了。” 青阳在她身前坐下，定了定心神，才将手指搭上妙芜的脉搏。 其实他的心中并不比妙芜少些紧张。 龙族金莲开得很好，生气磅礴，几乎不会有出现死胎的可能。而凤凰族金莲日益衰败，族中多年不曾有新生命降生，凤凰族众神连受孕也是难事。 若是错失这一次，便不知还会等多久。 青阳知道自己的想法的确不大光彩，于是一向忍得很好，轻易不愿做无礼的确认之事，这是这一次，实在离希望太近了。 他闭了眼，将神志逐渐沉入妙芜的脉搏中。 跳动有力的脉搏里，并无存在新生命的迹象。 青阳松开手，对上妙芜急切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 妙芜呼吸一凝，半晌，才开口道：“我明白了。帝君打算如何做，只管告诉我便是，我一定全力配合。” 犹豫片刻，青阳道：“以防出错，凤后不方再让我进入您的神识，再仔细看一看胎儿的模样……” “不必了。”妙芜勉强一笑，“其实……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这孩子，大概早就……因此也不必麻烦帝君再次确认。” 她望了望门口，又道：“相一那里，我会同他说，帝君您不必考虑他。” 青阳有些迟疑：“这……” 妙芜一笑：“您若是告诉他，他必定不会同意，此事只能先斩后奏，帝君只管做便是，不必多虑，左右他拿我是没办法的。” 见青阳还有顾虑，妙芜又道：“这是我的身体，我的孩子，我能做主。至于相一……我了解他，他并非是不愿意，只是瑶华郡主与他的关系毕竟是……想必待孩子出生，他便能逐渐接受了。” 青阳看着她，许久，终于叹了口气，道：“那便按凤后的意思罢。” 死胎没有魂魄，因此要引魂入体并不困难，只是青阳与瑶华的魂魄几乎融为一体，要将瑶华的魂魄从他体内抽出，却是十分耗费心神。 妙芜让先前的两个小丫头在门外守着，待姬相一回来，能拦一会儿是一会儿。 不过两个小丫头，终究没有胆子去拦原本就十分严肃的凤帝，因此姬相一闯入时，引魂入体正进行到一半。 青阳脸色发白，正艰难地将瑶华的魂魄从体内剥离出来，已经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动静。 反倒是妙芜尚还清醒，看见姬相一要去强行制止青阳，心中一急，喊道：“姬相一！你不许动他！” 姬相一目呲欲裂，猛地回头瞪着她：“你说什么？！” 妙芜只是着急，也懒得同他解释，只道：“你若是强行干扰，他与我，还有这腹中孩子，全都保不了！” “那我能做什么！” 妙芜疲累地闭上眼：“你什么也不必做，待我们的孩子出生，我会同你解释。” 姬相一怒道：“我们的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引魂入体！你敢说生下来的还是我们的孩子？” “为何不是？”妙芜睁眼看着他，“这孩子依然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依然是你的骨血，为何就不是我们的孩子了？” 姬相一哑然。 “相一……”妙芜难受地喘了一口气，“我们的孩子……它是个死胎……你知道的，对不对？” “我……”姬相一梗了梗喉咙，“我不……” “你知道的。”妙芜打断他，随后眼神柔和地看向正被引入自己体内的魂魄，“现在我们有机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这是好事。” 姬相一顿了顿，终究咬着牙一言不发地到妙芜身后扶住她。 抽离魂魄，比当初剜心痛上千百倍。待瑶华的魂魄全部进入那小小胎儿的身体中，青阳觉得自己几乎去了大半条命。 他的眼睛已经返元，甚至连身体也逐渐出现了返元现象。 妙芜已经晕了过去。 青阳艰难地将自己挪到地上，为妙芜把了脉确认她与腹中胎儿皆安稳无虞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 第92页 下一刻，衣领忽然被提起，姬相一带着恨意的声音响在耳边：“谁允许你自作主张？” 青阳看他一眼，将手搭在了姬相一的手上，但没能挣开他。 姬相一还想斥责几句，垂眼却看见青阳手背上逐渐显露的蓝色鳞片，他不禁惊讶地抬起头：“你……” “请凤帝宽恕……”青阳开口的声音轻若游丝，“在下实在没有力气再与您解释……” 姬相一一愣，刚要开口，门外陡然冲进来一个人影。 “青阳！”那人影从姬相一手中拽过青阳，“青阳你没事吧？！” “你是……”姬相一看他半晌，才想起他的身份，“龙族五殿下。” “对对对，我是。”文和冲姬相一歉意地一笑，转身将青阳背在背上，“您瞧，这家伙快返元了，我得赶紧将他送去疗伤，要不他就得死在这儿了。今日来不及给凤帝见礼，改日我一定来赔罪！” 他背起青阳就朝外跑：“我就先走了啊！回见！” 瑶华还在时，文和也常常跟着他们去玄冰洞，知晓青阳在那里疗伤最有效。 见他要往北海的方向去，青阳费力地开了口：“去紫清宫……我用入虚镜开了前往玄冰洞的洞口……” 入虚镜是神器，能使得神仙从虚空穿行，在两地之间快速来往，只是这镜子一向只存在于传说中，没想到原来在麒麟族手上。 遵循青阳的指示，文和迅速在紫清宫中找到了洞口，连忙将青阳送进去。 入虚镜一旦落地，便会一直在此处，直到使用者归元。也不知为何当初在长青山时青阳不曾使用，倒是将它安在了紫清宫。 文和想起往常前往玄冰洞时，大多是瑶华背着青阳，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到了洞口，文和不敢再前行。 青阳从他背上下来，手掌接触到洞口玄冰时才终于有了些力气，“多谢。” 文和点点头，又挥了挥手，“你快进去吧！” 一步一步往洞内走时，青阳也终于松懈下来，手背上的鳞片立刻蔓延至全身。 青阳看着，不由得一笑：自打他修为人形起，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迫完全返元。 倒在冰床上那一刻，青阳闭上眼，仿佛看见了刻在自己心脏上的那片羽毛，那是他与瑶华的联系，即便瑶华魂魄已经入体，但这片羽毛再也不会消失。 那片羽毛比心脏的颜色更鲜艳，仿佛嵌在他心上亘古不愈的一块疤。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年龄上有一点bug，在55章中已修改，按照第一卷 中的说法，以男主是姬相一高祖的辈分来算~ 前世卷到这一章就结束啦。 第59章 睡梦里感受到温暖，如芷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 青阳强忍住心中翻腾的波浪，感受到如芷回暖的身体，才将嗓子眼儿梗住的巨石一点一点放回心里。 其实天谴的伤原本并不严重，以青阳多年来经受天谴的经历，那点程度实在不能入眼。只是他抽离瑶华魂魄时所受的伤还未完全痊愈，此时再受天谴，多少有些缓不过来。 如芷的神力果然太过低微，即使青阳将她抱在怀中，她也一直不曾苏醒。 在玄冰洞内养了几日，青阳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便立刻带着如芷出了洞。 他怕再晚些，如芷的身体会受不住。 出去时文和还在洞外等着，青阳抱着如芷，看也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地回了先前腾给如芷的房间。 随后他摘了一篮子辛夷花瓣，洗净后进了厨房。 往年他在离钟山时，门前也种了许多辛夷花树，因为这花于他受天谴后的伤势有益，后来到了天宫，他也种了满满的辛夷花树。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辛夷花往后大概不会有多大的用处了。 ——自他从玄冰洞出关到现在，除了替如芷的这一次，他一次天谴也未曾遭受过。 这事青阳找机会问过天尊，彼时天尊什么也未说，只是指了指他的心口。 青阳按住心口处，那里有瑶华的一根赤羽。 于是他瞬间明白了天尊的意思。 如今的他，已经不能够算是完全的麒麟族了，他身上有凤凰族的气息，所以就连天神也不再承认他是麒麟。 将辛夷花瓣做成鲜花饼，青阳取出一只好看的瓷白碟子，颇讲究地将鲜花饼整齐地放进去。 文和就站在厨房外的窗边，装鲜花饼的瓷白碟子恰好放在他一伸长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于是他趁青阳转身，迅速伸手捉了一只鲜花饼，还没往嘴里放，耳边就传来了青阳冷冽的声音：“这时候在我眼前晃悠，是不想活了么？” 文和浑身一抖，讪笑着将鲜花饼从嘴边拿开，打算放回碟子中。 “拿走。”青阳端着碟子离开，“手脏，放回来给谁吃？” 鲜花饼入口松软留香，文和吃完顺便舔了舔手指，屁颠颠跟在青阳身后，一边盯着他手中那碟鲜花饼不肯挪眼睛，一边开口解释道：“我是知道她进了玄冰洞不会有事，才让她去的。你说你为她做了这么多事，总得让她知道啊对吧？你得让她看见你那副样子，让她心疼你，你俩才能有未来嘛。你自己闷着不愿意说，那就只好让我来推一把嘛，我这是在帮你啊……” 青阳闻言，将碟子往石桌上重重一放，目光瞥向文和：“是她心疼我，还是我心疼她？” -- 第93页 文和：“……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换着花样儿地虐狗？这么会说情话，您倒是在小丫头跟前说去啊！” 青阳简直懒得理他。 文和叹了口气，进屋子里提了一壶茶，给青阳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掀袍子在石桌旁坐了下来，伸手又拿了一个鲜花饼，懒懒叼在嘴上，含糊不清地准备说教：“你啊你，我说……” “你闭嘴。”青阳皱着眉，“鲜花饼还堵不住你的嘴么？” 见他不打算再怪罪自己，文和十分识趣地不打算再去找晦气，安静地吃着东西。 青阳捧着查茶，正垂了眼睛出神，忽然看见茶盏水面上倒映出一张秀气的脸。 “什么点心啊，闻起来真香！”如芷从青阳身后伸出手，拿了一个鲜花饼。 青阳微微一怔，放下茶盏回头，嘴角带了一丝笑意：“你醒了。” “唔。”如芷答应了一声，两步跑到青阳与文和之间坐下，拿了个空茶杯在文和面前敲得劈里啪啦，“水水水！噎死我了！” 文和连忙给她倒了一杯。 喝下一口茶，如芷终于喘过气，看向青阳：“你没事了吧？我之前在那个什么冰洞里看见你的时候，你脸色白得……白得跟这瓷碟子似的！”说着她指了指装鲜花饼的白瓷碟子。 青阳笑着点了点头：“我已无碍。你呢，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如芷一边喝了口茶一边摆手道，“我就是觉得冷，冷得我都要冬眠了。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哎这个饼子真好吃，你做的吗？” “恩。”青阳将碟子拖到她面前，“喜欢就多吃一点。” 正打算伸手去拿鲜花饼的文和：“……” 重色轻友！天理何在！ 面对文和幽怨的目光，青阳淡定地杀了一记眼刀过去。 歇了一会儿，青阳吩咐文和带如芷在天宫四处转转，他自己则进了藏书阁——如芷的身体需要长期调理，他得好好查一下医书。 只不过，这些调理的方法，归根结底都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如芷之所以是白羽，是因为妙芜在怀着她时无法承受她的神力，动用了凤凰族禁术。 而自胎中便启用的禁术，即便如芷已经脱离母体，也依然压在了她身上，且联系着她与妙芜。 神力被禁术压制，如芷便无法修炼，若能一直不耗费神力便也罢了，可作为神族，日常生活处处离不开神力的使用，她又怎能不虚弱…… 按照妙芜的说法，这禁术因记录不全，存在许多问题，想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姬相一才一直找不到解开禁术的方法。 青阳看着手中医术，却已经出了神。 妙芜承受不住瑶华的神力，但是他可以，若是能有什么办法，将这禁术的反噬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就好了…… 啪的一声，青阳合上医书，站起身走出了藏书阁，正撞上散步回来的文和与如芷。 文和看见他，面上一愣：“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青阳脚步原本迈得很快，看见如芷，脚上不禁一顿，转向如芷，问道：“我要去离钟山一趟，你想和我一起吗？” “离钟山？”如芷疑惑地看向他，“那是哪儿？” “崇云天尊，你还记得么？”青阳面对如芷时总有十足的耐心，“我们去找他。” “啊……他啊……”如芷想起那位石头般的尊神，一张脸顿时皱成苦瓜，“我不……” 她看见青阳焦急的脸色，不知怎么的，已经出口的拒绝转了风向：“行吧，我跟你去。” 文和在一旁指着自己鼻子：“那我呢？” 青阳捉住如芷的手腕，冷淡地扔下两个字：“看门。” 离钟山，如芷往常连听也很少听说过，论坛里七嘴八舌讨论各个神仙的帖子数都数不清，她却好像从来未曾见到有讨论离钟山和崇云天尊的帖子，一时有些好奇。 “这个崇云天尊，是你的师父，对吧？” 云头很稳，但青阳依然没有放开如芷的手。 不是他不愿意放开，而是因为方才忘了放，这时候已经走了一段路，再放开似乎显得有些生硬。 正在这犹豫不决的当口，青阳听见如芷问话。 于是他一边转身，一边自以为十分自然地松开了如芷，面上镇定地答道 ：“是。” 如芷：“既然能当你的师父，说明他很厉害。可是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天尊出世已久，寻常不问世事，是以神仙们也极少提及他。”青阳神色依旧淡淡的，丝毫没有提到亲近之人时的亲切情绪，“而且，天尊是龙族先祖，几乎与天地同岁，等闲也没有谁敢在口头冒犯，因此你未曾听说过他，也很正常。” “哦……那，”如芷想了想，道，“他才是真正的活化石啊……” 想到她先前对自己的评价，青阳不禁一笑：“不错，比我更为值钱的活化石。” “唉。”如芷忽然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第一眼见他就不大喜欢他吧？” 青阳一愣，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是讨厌他。就是……”如芷蹙眉思考良久，才找到合适的语句来形容，“有点儿埋怨。看见他那个样子吧，我就觉得着急，好像他欠了我什么东西似的。” -- 第94页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觑了青阳一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唉。” 青阳往常只知道瑶华不喜欢崇云的那副石头面孔，却不知原来她还有这般情绪，一时也不知如何答话，只好应和着点了点头。 待她哪天回忆起来往事，大概就能知道这些情绪从何而来了罢。 想到此处，青阳忽然觉得瑶华大概是在魔族遇到了什么事情。 她究竟在那里看到了什么，遇见了什么，又是如何从那里逃出一缕魂魄…… 待她记忆恢复，都一定要好好问一问才是。 青阳看着如芷，陡然间觉得那些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待她恢复记忆，大不了也就是骂自己一顿，最严重也不过是冷落自己一段日子，而那比起无法让她回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玄冰洞时那些无边的思念顿时又漫了上来。 青阳回身向前，悄悄地掐了一下掌心—— 只需要记着这份想念便足够了。 这份想念，足以让他应对接下来的一切未知。 第60章 青阳入了崇云天尊门下，出入离钟山便不必再经山内弟子引见，如芷跟在他身后过了离钟山的结界，好奇地东张西望。 离钟山的主人是崇云天尊，说起来也算是龙族的地盘，但如芷并未在这里看见如天宫一般的金碧辉煌，反倒是觉得寂寥无比。 山内生灵繁多，但不同于别处的生灵那般聒噪，这里的生灵们仿佛都被什么管束着，看见来者并不叽叽喳喳用它们的语言议论，只是安静地看着，不一会儿便又各自散去。 青阳看见如芷盯着一只小精怪的背影出了神，立刻明白她的疑惑，开口解释道：“师尊是山主，因此山内的生灵都怕他。他喜欢安静，山内生灵便都不敢喧哗。倒也不是师尊下了什么命令，只是这些未开灵智的生灵们依山而生，能够感受到山主的情绪喜好罢了。” 说到这儿，青阳忽然想起长青山的生灵们。大约是知道瑶华喜欢热闹，那里的生灵真是他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闹腾的生灵。 而瑶华也不同于别的山主，常常纡尊降贵地与那些生灵打闹。 可惜因为瑶华多年不在，那座山又离万妖窟很近，生气早已逐渐消散，生灵死的死，离开的离开，再也找不回往日繁华。 过了山腰，离钟山才开始有了人气。 如芷看着往来的白衣神仙们，个个都如崇云天尊那般不苟言笑，经过她与青阳时都只是停下来行个礼，也不说话，待青阳点了头他们便又匆匆离去。 如芷不禁“啧”了一声，感叹道：“一群白石头……” 青阳看她一眼，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崇云天尊的居室在离钟山较为偏远的一处，过了大殿又走了一刻钟，如芷才终于看见掩在一群参天梧桐树后的房屋。 “咦？”如芷看向青阳，奇道，“你不是说崇云天尊是龙族，那他种这么多梧桐树干什么？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不喜欢金玉，却喜欢梧桐树的龙族。” 青阳对她笑笑：“我也不知。” 穿过梧桐林，如芷看见屋前种了一地仙果，但显然天尊并不吃，因为那些仙果坑坑洼洼，都是被鸟兽啄过或吃过的印子。 房屋一侧、仙果地的尽头，有一汪清泉，面积很小，大概只有一人合抱那么大。 “唉，他还真是……” 如芷收回目光，不知怎么评价，想了半天，扯出暨阳真君对比道：“好歹是天生神族，竟然活得比暨阳老头儿那个修仙的还清心寡欲。” “并非是我想要如此，只是心中确实无欲无求罢了。”说话的是听见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的崇云天尊。 青阳看见他，立马行了个礼道：“师尊。” 崇云抬了抬他的手，看了一眼如芷，心领神会地冲青阳点点头：“你也许久未回离钟山了，陪我转转罢。” 青阳顿了顿，回头看如芷：“从这儿往前不远处有一片杏子林，山内弟子常在那里比武玩耍，你想去看看么？” 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这几日杏子都已成熟，你可以随便摘了吃。” 如芷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点点头：“行。” 跑了几步她忽然折返，问道：“你以前在这山上住哪儿？我能去看看吗？” 青阳一愣，随后将目光转向崇云。 崇云淡淡颔首：“还留着。” 青阳于是指了个方位，对如芷道：“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看见一座茅草房便是了。” “茅草房？”如芷用一种“你怎么比崇云还寒碜”的目光看了他半晌，才终于撇撇嘴，“行吧，那我去了。” 如芷先到杏子林去玩了一会儿，看着弟子们打打杀杀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去了纳物囊摘了满满一囊杏子，转个头往青阳往日的居所去了。 那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茅草房，看起来简陋得像是个临时落脚点，是一副被风一吹就能刮散的模样。 如芷一阵唏嘘，在茅草房四周绕了一圈，入眼只有一片空荡荡，还不如崇云天尊那个房子。 她“啧”了一声，抬手推开木门。 木门没锁，一推就开，发出一声年代久远饱经沧桑的“咿呀”。 如芷忽然觉得推开了这扇门，她就仿佛步入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 第95页 屋子实在小得拥挤不堪，但却意外的有些温馨。 进门先是一把木桌，圆形，不大。桌旁两只凳子，已经生满了灰尘。 右手边放了一面墙大小的书架，上面全是书，左手边是一张仅供一人安睡的小床。 如芷想象了一下身材颀长的青阳屈身在这小床上的场景，心里都替他憋闷。 大概是因为许久不曾居住，床上被褥已经被收了起来，只余一张空空的床板。如芷见那上面全是灰，也没了想要去坐一坐的念头。 屋内有些昏暗，她环顾四周，看见一扇小窗，便过去将窗打开。 日光从窗内照射进来，如芷才看见正对着床的那面墙上，挂了一幅画。 和屋内其他东西不同，这画被挂在墙上，却一点灰尘也不染，画纸也是崭新一片，并不泛黄。 如芷顿了顿，伸手去摸那画，不意外地摸到了一层结界。 “还挺宝贝。”如芷笑着感叹了一句，抱臂退后两步，倚在桌边欣赏这幅画。 画上画的是个人，还是个女子。 这女子一身火红，颜色竟和妙芜近来做给自己穿的那些衣服颜色一样，很是好看。 女子在画中侧身站着，像是被人呼唤，带了笑意回头望。 她眉目细致，一双眼睛大而灵，像是杏眼，但不全是杏眼的模样，含笑时眼角微微勾起，又有桃花眼的旖旎。 如芷一向觉得，青阳油盐不进，万年端着的那副表情，是万丈红尘皆不入眼的漠然，没想到，超脱如他，原来也是怀春的。 怀的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 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如芷撇过头，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小声斥责道：“想什么呢，那可是你太|祖祖！” 第61章 青阳向来不会寒暄绕弯子，与崇云天尊没追忆几句往事就忍不住掰回了话题，将他救瑶华与如芷身上被施禁术一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问道：“师尊广见洽闻，不知是否知晓转移禁术的方法？” 崇云似乎还未从他的讲述中回过神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扭头深深地看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方才说，你用什么方法救活了瑶华？” “我……”救瑶华的具体方法说出来着实十分狼狈，因此他只是略提了几句，没想到崇云专挑这里问，搞得他一时不知怎么答。 见青阳一脸不情愿解释的模样，崇云淡淡瞥向他的胸口：“剖心？” 青阳下意识捂了一下心口。 崇云于是了然地挪开目光，也并不多加评价，转移话题道：“凤帝不知解开禁术的方法，因此若是想要让她恢复神力，便只有引导她强行冲破禁术这一个法子，是么？” 青阳点了点头。 崇云继续道：“可因为瑶华神力太过深厚，凤后承受不起禁术的反噬，所以你想将禁术转移到自己身上？” 青阳顿了顿，依旧点了个头。 “这倒不失为一个方法。”崇云说着，不知想到哪里，忽然又道，“可你为何能肯定自己承受得起禁术反噬？瑶华那丫头的神力难道不比你深厚？” 青阳：“……” 在被师尊鄙视的痛苦与为媳妇儿骄傲的喜悦中挣扎了一会儿，青阳果断选择了喜悦，于是面上不明显地笑了一下，随后他仿佛才想起来要答话似的，有些敷衍地道：“没事，我受得起。” 崇云看着他，不依不饶地问道：“难道你打算一直在玄冰洞里待着？” 想了一会儿，天尊选了个合适的描述继续道：“一边被禁术反噬折磨，一边在玄冰洞中疗伤地不死不活着？” “也不至于那么严重。”青阳按了按眉心，“我与她……毕竟不同，反噬也许不会那么强烈。” 崇云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她当年虽被麒麟族追杀，受苦颇多，但那与你无关，甚至与你父母也无关，你们能够收留她也算仁至义尽，你从来不欠她什么，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搭上性命？” 青阳一愣，“我不是……” 想到天尊竟一直误解了他，以为他是因为对瑶华有愧才如此待她，青阳觉得哭笑不得，可他的那些心思埋了许多年，还从未对别人坦露，一时不知如何对天尊解释。 崇云不解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青阳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叹道：“师尊您无忧无喜，寻常情愫，您大概未有体会。弟子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愧疚，一切只是甘愿罢了。” “噢。”崇云不知想到哪里，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甘愿……” 这位不食红尘烟火的尊神在情感理解上仿佛天生慢半拍，青阳耐心等着，并不打扰他。 等了好一会儿，崇云又忽然低声道：“她也不过是甘愿罢了。” 青阳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崇云回神，抬手指了指前方，“你不是想问转移禁术的方法？跟我来。” 青阳连忙跟上。 没走多久，他就看出这是往钟楼去的方向。 离钟山的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钟楼，钟楼有七层，最顶层是一口大钟，每年月圆时敲响，其下五层则全是藏书，最下面一层则是每日离钟山弟子们做早课的地方。 青阳往常在离钟山时也同寻常弟子一般日日去钟楼做早课，因此对前往钟楼的每一条路都十分熟悉。 -- 第96页 钟楼二至五层的藏书是可以供弟子随意翻阅的，而第六层的书只有天尊有权限翻看，青阳往常将能看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想必今日天尊是要带他去第六层。 果不其然，到达钟楼后，崇云并不走楼外可以通向除第六层以外任意一层的楼梯，而是径直入内，到第一层最深处，进了一个方形的小空间，那小空间只由崇云天尊控制，可以直达钟楼第六层。 青阳跟着崇云站了进去。 小空间在崇云天尊神力的催动下凭空消失，转眼便停在了第六层。 青阳跟在崇云身后，从小空间走了出去，还没看清周围环境，内心没来由的一阵压抑。 崇云回头看他一眼，解释道：“这里的古籍年代久远，有些已经成了精，但由于它们大多是□□，本身带了浊气，因此这些小东西修炼时心术不正，腌臜得很，被我施了术封着。” 青阳点点头，怪不得这里不许弟子前来。连他都会觉得不舒服，普通修为低微的，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崇云四处转了一圈，从一排书架上中间那层取下一本书，书是黑皮，灰尘很厚。、它被崇云攥在手里的时候，青阳恍惚看见这小东西动了一下。 崇云抖了抖灰尘，一边拿着它向青阳走过来，一边开口道：“这一层的书即使是我也看得不多，只依稀记得有一种神兽，能连接或者修改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你说的禁术是瑶华与凤后之间的联系，我便想着或许能依靠那神兽，将禁术的联系改成你与瑶华的。” 青阳皱了皱眉，“那若是找不到这只神兽怎么办？” “先找找看罢，我暂时还未想到别的办法。” 崇云捏住书角，忽然低低命令道：“别想动什么歪心思。” 青阳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后面这话是对那本书说的。 眼见崇云进了小空间，青阳不由得踟蹰道：“这书能带出去吗？” “能。”崇云将书掂了掂，“它身上没有邪气，修的是正道。” 青阳跟着进去，“可您不是说……” “哦，离钟山的书籍最早是……”崇云顿了顿，罕见地牵起嘴角笑了一下，随后继续道，“最早是我一个小师妹整理的，她生性活泼好动，对这些无聊事没有耐心，想必第五层还有好些分错了的书籍。” 说着他们已经到了第一层，崇云走出小空间，回头望了一眼，“改日，我重新整理一下罢。” 青阳觉得，说这句话时，师尊似乎有些不舍。 仿佛他整理了那一层的书籍，便将要失去什么。 第62章 如芷平时并不喜欢看书，不过青阳房间也只有那一面墙的书可以供她消遣消遣了，于是她从左上方看到右下方，看见有趣的书名就抽出来翻几页。 书架的最下一层不是书，而是堆得十分整齐的一摞又一摞写满字的宣纸。 如芷抽出来看了几页，发现这几页写的都是一样的内容，大概是青阳犯错罚抄了什么经书，她不禁一笑，没想到青阳还会有犯错的时候。 没将那塌纸翻完，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青阳与崇云先后走近。如芷忙将手中物品归位，站起身来走出屋。 青阳正走到门口，迎面看见她，负手一笑。 如芷拢了拢头发，问道：“你们谈完啦？” “恩。”青阳侧身让她，“我们可以回去了。” 随后他向崇云告别，崇云知晓小丫头在这里待得不舒坦，便也不挽留。 回到紫清宫，如芷才总算喘了一口气，而五殿下竟也十分听话地在“看门”，一眼看见青阳回来，文和屁颠颠地凑过去道：“看你心情不错的样子，怎么样，一会儿喝点儿小酒庆祝一下？” 如芷狐疑地看向板着脸的青阳，没看出来他究竟哪里有心情好的样子。 喝酒助兴什么的，实在不像青阳这种老年人的做派，如芷原本料想青阳必定会拒绝，没想到他只是顿了顿脚步，点了头答应道：“可以喝一点，我去做几个小菜。” 文和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答应，惊了惊才回过神来，兴奋地跳起来就要往门外冲：“那我去找暨阳要几坛陈的！” 如芷望了望文和君远去的背影，跟着青阳进了厨房，好奇道：“你都跟那个天尊聊了什么啊？这么高兴吗？” “恩。”青阳一边忙碌一边答，“找到了治你病的法子，算不算好事？” “真的吗？”如芷眼睛一亮，“是什么法子？” 青阳手上一顿，“不过现在只是八字画了一撇，要治好你的病，还得找到一种神兽。” “什么神兽？” 青阳看向她，“玲珑兽，你听说过么？” 如芷摆摆手，“说名字不行，你得让我看看它长什么样。” 青阳原本对她不抱什么希望，忽然想起她那个装了奇珍异宝的箱子，觉得她说不定还真见过，便掏出先前临摹的神兽图，展开给如芷看。 玲珑兽虽名为玲珑，看模样却像是个大体型的家伙，脑袋像狐狸，身子却像犬类，身后拖着一根十分庞大的尾巴。 “长得还挺可爱，毛茸茸的……” 如芷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手，啧了一声，“看起来很好捏。” 青阳：“……所以你究竟见过没有？” “有点儿眼熟。”如芷叠起图纸还给他，“让我想会儿吧，应该是见过的。” -- 第97页 见她这么一副不靠谱的模样，青阳打算不将她的话往心里去，未想她忽然又道：“我肯定只是在哪儿瞥过一眼，没有机会上手摸，不然它现在肯定就是我的了。” 青阳：“……” 何必跟一个活了一万年都不到的小丫头计较呢？ 文和不久折返，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才从暨阳那铁公鸡那儿要来五坛陈年桂花酿。 如芷年龄虽小，但作为凤凰族有天生优势，酒量不可小觑，于是文和给自己和她各分两坛，剩下一坛留给帝君润润喉咙。 青阳端着小菜到院子里，看见施施然坐着的两位大佬，与已经分好的酒坛，面上并无半分不悦——对于自己的酒量，帝君还是有十分充分的认知的。 小菜是凉拌花生米与糯米糖藕，看起来颇有食欲，如芷就着桂花酒的余甘吃了一片糖藕，心情好得跺脚。 青阳看着她，笑了一声，仰起坛子抿了一小口酒。 只有文和君一边捡着花生米，一边挑剔道：“怎么都是素的，下酒没有肉吗？” 青阳淡淡瞥向他：“你想吃什么肉？” 如芷闻言立刻放下酒坛子，对文和呲牙咧嘴道：“要不要我去莲池给您捉两条鲤鱼来呀？” 文和生生地将脱口而出的“鸡”字咽了回去——这件事情告诉他，同桌而食的神族种类一定不能超过两种！ 很快，如芷已经解决了一坛酒，虽还未醉，但已有些微醺，而只喝了小半坛的青阳帝君看起来已经快要坐不稳了。 如芷一边撑着头好笑地看向帝君，一边对文和乐颠颠道：“暨阳老头儿别的不说，酒还是酿得不错，你看帝君，快把自己埋进土里了。” 陈酿的后劲确实足一些，文和借着酒劲，胆子也大了些，同如芷道：“你现在问他问题，保准问什么答什么，乖得跟暨阳真君那只小兽似的。” “嘿嘿，对。”如芷扭头，伸手拈了一缕帝君垂下的长发，轻轻扯了扯，问道，“帝君，我今天在你屋里看见你小时候被罚抄了好多经书，你说你现在这么老实，小时候还挺皮啊，来说说，以前为什么被罚抄了，让我们乐乐。” 青阳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迷迷糊糊地听懂她的问题，半阖了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不是罚抄……找不到瑶华……就、就抄书……” “他说的什么玩意儿？”如芷莫名其妙地看向文和，“瑶华是谁？为什么要抄书？” 听见“瑶华”二字，文和的脑子顿时就清醒了一半，坐直了身子，半晌才试探道：“你没听说过瑶华吗？” “没。”如芷摇摇头，“她是谁，很出名吗？” 文和有些出乎意料：“你作为凤凰族的一份子，竟然没有听说过瑶华吗？” “啊？”如芷惊道，“难道是我们凤凰族的什么祖先？” “也不是祖先……”文和深知不该是由自己来解释那段过往，便囫囵道，“就是一位对凤凰族有恩的神仙。” “哦……”如芷看向青阳，忽然想起他房中挂着的那副画，于是没有深究，连他为什么抄书也不想问了。 她站起身来，弯腰抱起另一坛还未拆封的酒，“今天就喝到这儿吧，我们改天再喝，帝君快撑不下去了，就辛苦您给抬进去了。” 文和也跟着站起身，看了看青阳，觉得这位醉酒以后可能有些棘手，便叫住如芷：“我不行，你得给我搭把手。” 如芷回过身，指着自己的鼻子，理所当然道：“我一个黄花小姑娘，不得避避嫌嘛？” 文和：“……”苍天可鉴，难道在场不是他年龄最小吗？ 如芷耸耸肩就要进屋，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地想起什么，猛地折回身抓住文和衣袖，“你先前说了什么来着？暨阳真君家的小兽？你是说那只金毛松鼠吱吱吗？” 第63章 “啊？”文和被如芷突如其来的动作慑住，满脸懵然，“对啊，怎么了？” 电光火石之间，如芷记起一些零散的画面，拉着文和不放手，“你知道吱吱是什么小兽吗？仙兽，还是神兽？” 本来就喝了些酒，又被她这么一扯，文和脑子发蒙：“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如芷看他一会儿，忽然将酒往地上一墩，转身往紫清宫外跑去，“我去一趟拂煦殿！” “哎，你……”如芷刚刚走远，文和一回头，又看见蓦然站起身来的帝君，被吓了一跳，跑过去察看帝君的脸色，“帝君您……怎么了？” “暨阳真君？”青阳看着文和，“金毛松鼠？” 他眼神清明，半点没有醉酒的模样，文和缓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问道：“帝君您，没有喝醉吗？” 青阳没答话，一个飞身亦跃出了紫清宫。 见帝君并未计较方才自己的大胆之处，文和松了口气，摸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暨阳真君面对接二连三闯进家门的几位老爷，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总是熟睡之中被扒拉起来遭罪受。 如芷一口气没喘匀就开始说话，上气不接下气道：“吱吱呢？你家吱吱，是不是……很多年前，被我撞见，那什么……它是不是原本不长这样的？” 暨阳咬牙切齿地赔着笑：“您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说着他一头冷汗地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青阳帝君——这位帝君从方才一进屋子就在这儿坐着，冷着脸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活像来索他命的白无常！ -- 第98页 “我……”如芷抚了抚胸口，缓了口气道，“我记得，好像、就是很多年以前，我见到过吱吱变身来着，对不对？它是不是一只神兽，叫玲……” “玲珑兽。”青阳帝君开尊口抢答了三个字，便又紧紧闭上了嘴。 如芷看他一眼，点头道：“对，我就说我看那个图眼熟——吱吱是不是玲珑兽？” 感情这几位大半夜跑来并不是来找自己，而是来找他家萌宠的。 暨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笑道：“是，我去凡间历劫时不幸遇上一次天劫，吱吱现了元身替我抵挡一二，不巧的是，小公主您当时也在那儿，被我的天劫殃及晕了过去，大抵晕过去之前看到了吱吱的元身。” 如芷激动得凑近了暨阳，“所以它是不是就是玲珑兽？” 突然的靠近让暨阳噎了一下，他正要回答，忽然看见如芷身后一直端坐的帝君猛地站起了身，两步到如芷身后，领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拽离自己身前。 如芷莫名地转身挥手打青阳，“你干嘛？！” 青阳看了暨阳一眼，撇了撇嘴，捂住鼻子道：“他口臭，你离他远一点。” 暨阳：“……” 由于没有胆子劈死帝君，此刻真君很想劈死自己。 如芷原本正处于巨大的冲击中，被青阳以这种乱七八糟的理由打扰，顿时有些恼，便推了他一下，板着脸道：“别搅乱，回椅子上坐着去！” 青阳迟钝地看了一眼她被自己揪住的后领，松了手。还没等如芷回神，他突然又抓住了她的腰带，笨拙地吐出两个字：“我不。” 倚在门口的文和君顿时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靠！我就说！这货是还醉着呢！” 暨阳真君：“啊？” “别管他们！”如芷拍拍青阳的手，回头冲暨阳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哦哦，是是是，吱吱是玲珑兽。”暨阳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心翼翼避过帝君的目光，“您找它有事？” 如芷面上大喜，回身在青阳脸上拍了两巴掌，“八字有一捺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治病啊？” 青阳定定看着她，愣怔着没说话，好半晌才发出一个音：“瑶……” “哎哟他醉了！”文和及时堵回帝君后面那个字，冲上去又不由分说地扛起帝君，“我先把他带回去，你们慢慢聊！” “这……”暨阳指指离去的帝君，又指指如芷，做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堂堂帝君，酒量居然这么小。”如芷感叹了一声，对暨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先坐。” “哦哦。”暨阳拘谨地坐下。 “你知道，我是个白羽凤凰。”如芷不知道从何解释起，想了半天才组织好语言，继续道，“好像不是天生就是个白羽的，而是有什么病，帝君说治我的病需要找到玲珑兽，我也是才想起玲珑兽大概就是吱吱，所以来找你问问……” “这个……”暨阳舔了舔唇，“其实我遇见吱吱也是偶然，起先还以为它只是一只小妖兽，没成想后来我经历天劫被它搭救……它寻常就是个松鼠模样，只会乱叫，但是变了身却能说话，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去找它便是。” “那它现在在哪儿呢？” 暨阳想了想，“大概是在莲池罢——这小家伙身上有伤，活泼不了几日便会去莲池边修养，您若没在殿内见到它，就去莲池，准能找到。” “行。”如芷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看向暨阳，“其实有一点我很好奇，神兽这么高级的东西，怎么会被你捡了便宜？” “诶嘿，小仙不才，也算救过它一命。”暨阳笑得脸皱在一起，“神兽也有失足的时候嘛。” 如芷翻了个白眼，“那你知道它是神兽，还对它一点儿都不客气？” “起先不是不知道它是神兽，后来知道的时候……习惯成自然嘛……”暨阳顿了顿，“而且它只在我渡劫时变化，变身后话也极少，至今我只知道它的神兽身份，与玲珑这个名字，若不是您找来，我还不知道玲珑兽有什么治病的功效呢。” “啊，看来是只高冷兽。”如芷啧了一声，“没事儿，我平常和它关系那么好，关键时刻，它应该会愿意帮我一把。” “那个，”她正要走，暨阳蓦然将她叫住，“治您的病，应该不会伤到它，或者……要了它的性命罢？” “这个……帝君没告诉我……”如芷对他笑笑，“不过帝君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如果真会伤害到吱吱，他一定不会提出这个方法的。” 第64章 没有宴会的莲池显得格外冷清，如芷绕着池边走了一圈都没发现吱吱的身影，不得不开口打破寂静唤了一声，谁知话音刚落便听见池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一片宽大的荷叶晃动了一下，从那里蹦出来一个裹成一团的小东西，落在如芷慌忙展开的掌心里。 吱吱动了一下，将埋在怀中的脑袋扯出来，瞪着一双眼睛看向如芷。 如芷觉得自己竟然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了疑惑的情绪，于是自发地开口解释：“我找你有一点事情，听暨阳说你在这儿。” 吱吱听了，低下头在她手心蹭了蹭。 如芷默认这是它听懂了话的表现，继续道：“我听暨阳说，你就是玲珑兽，对吧？” 原本软耷耷的金毛松鼠在听了这句问话后猛地抬起头，浑身的汗毛几乎立了起来，看向如芷的眼神充满警惕，下一秒就挣扎着要从她手中脱离。 -- 第99页 “哎，我没有恶意的！”如芷连忙拉住它的一只前爪，“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此时吱吱已经从她手中跳出去，一边重新往池中走去，一边开了口，声音有些清冷：“不敢当。” 如芷一愣：“原来你会说话？暨阳还说你变成元身才能说话……那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说过话？” 从池中传来的声音依旧冷冷的：“因为一旦开口，就有像你这样来找麻烦的。” “喂！”原本瑶华不算有耐心的脾气，此刻也终究忍不了，“我每次去拂煦殿都会辛辛苦苦给你剥松子儿好吗，你就这么忘恩负义啊？” 莲池内静默了数秒，递来几句不情不愿的妥协：“看在松子的份上，说吧，有什么事？” 如芷这辈子很少受委屈，没像现在这么憋闷过，虽然心知是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但心里还是非常不爽——毕竟曾经以为自己和这只小兽算得上朋友。 “算了，大不了老娘一辈子不用神力，才不想受你这破委屈！” “等等！”听见对方远离的脚步声，吱吱连忙从池中窜出来，嘴上还不慌不忙地数落，“有求于人还这么大脾气，真受不了……” 如芷顿住脚，回头瞥它。 只见金毛松鼠抖了抖耳朵，高傲道：“说吧，究竟有什么要求我的，免为其难帮一下你。” 如芷：“……” 感情这货并不是高冷，而是傲娇？ 她心里顿时乐了，蹲下身子，双手放在膝上，扬眉笑道：“我偏不想让你帮了呢？” “哼。”松鼠扬了扬头，“既然你来找我，说明这事非我不可。我告诉你，十方天地可就我这么一只玲珑兽，过了这村没这店。” “哟，”如芷咧着嘴，“您这是上赶着要帮我的忙呢？” 吱吱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是在逗弄自己，愤怒地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呸”。 “好吧不逗你了。”如芷摆了摆手，“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忙具体要你怎么帮，只是青阳帝君说需要你，让我帮着找找，我才找到你的。这时候过来，就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玲珑兽。” 吱吱“嗤”了一声：“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玲珑是也！” “好好好。”如芷笑起来，“那行吧，大哥您继续去莲池里趴着，等明日帝君醒了酒，我再和他过来找你。” “明天就去拂煦殿吧，我就在这儿待一晚上。”吱吱头也不回，大摇大摆踏入了莲池。 如芷依稀觉得它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仿佛和往常它对暨阳的态度一样，难道人前狗腿的金毛松鼠，暴露身份后便会展现出傲娇的本来面目？ 回到紫清宫，如芷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心地去睡了，没想却见到一副鸡飞蛋打的场面——青阳帝君正将自己挂在梧桐树上念诗，文和君想要将他拽下来却屡屡不成功，急得扇子都扔了。 如芷抱臂倚在旁边一棵辛夷花树树干上，嘴贱道：“帝君怕不是书看得太多，憋成了个傻子吧？” 文和没好气地回头瞪她：“有那说风凉话的闲工夫，不能过来搭把手么？” 如芷：“我一个黄花……” “大姑娘你个头！”文和本想将扇子扔过去砸她脑门上，一转眼不知扇子到了何处，只好用眼神凌迟她。 “唉。”如芷慢悠悠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教育道：“醉鬼呢，是不能生拉硬拽的……你得哄！” 她站定在梧桐树下，对文和眨了眨眼睛：“看着。” 文和君胸闷地剜了她一眼。 只见如芷气定神闲地再次抱起了臂，仰头对上正垂眼看她的青阳，温声道：“青阳小宝贝乖，到姐姐这里来，姐姐给你拿酒喝，好不好呀？” 文和被“小宝贝”一词恶心得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真不知道身旁这位奇葩是怎么对青阳帝君说着这种不要脸的词汇的。 青阳不回话，只是定定看着如芷，并无丝毫醉酒的模样。 好半晌，如芷正打算换个哄他的法子，忽然见他慢腾腾从树上爬了下来。 如芷惊讶地看向文和：“他刚刚上去的时候难道是爬上去的么？” 文和一脸复杂：“不，他跳上去的……” “那他现在……”如芷还想表达心中的惊讶之情，帝君却已来到了她面前。 她正想开口继续哄，青阳竟又在她身前蹲了下去，随后仰着头看她，一双眼睛中的纯洁无辜几乎要溢出来。 在一凤一龙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时，帝君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乖么？” 良久，如芷缓慢地抬手，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对场中唯一一个神志清醒的文和君问道：“我耳朵是不是聋了？” 文和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觉得我再在这儿待下去，明天可能不仅耳朵得聋，眼睛也得瞎。” 说完他转头同情地看了如芷一眼：“您是有免死金牌的，帝君他老人家不会对您怎么样，但是我的下场就比较惨烈了，所以今夜的帝君……就拜托您了……” 话音刚落，文和便如一阵风似地卷走了，风的去向还是紫清宫外。 因为文和君这一恐惧，连他久久不曾宠幸的宫殿都重新得宠了。 如芷仰头望天，无奈地自言自语：“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一条街的包子铺……” 在如芷面前，帝君醉酒其实真的不算麻烦，因为他不哭不闹，也不会上树吟诗——只是缠着她。 -- 第100页 进厨房缠着，回卧房缠着，连上房顶也不放过她。 如芷没办法，只好干脆就这么在房顶躺一夜。 帝君也不闹腾，安安静静躺在她旁边，睁着眼睛无声地动嘴唇说着什么。 如芷起先还好奇地揣摩了一下唇语，后来实在无聊，便忍不住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就间，她感到自己腰被搂住，于是也下意识顺着力道滚了半圈，被拢进谁的怀中，耳边还传来那人无休无止的絮絮叨叨： “你终于能回家了，但是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你以前明明很想回去的，现在却不想了。是不是奢望太久，就会不那么奢望了？” “那我喜欢你这件事如果得不到回应……是不是也终究会被时间抹得很平淡？” “可是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喜欢……” “为什么还是这么想念。” “我们曾经相依为命……多好啊，相依为命……” “你知道相依为命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谁没了谁都活不下去。” “我不能没有你，而你，也不能没有我。” “可是你有亲族了……很多很多神仙会牵挂你、在乎你……你也很在乎他们……” “你还会给他们道歉，会服软，会为了他们做很多事，不是出于道义，而是出于情感。” “你不是只有我了。” 他唠叨的话音越来越含糊，如芷的脑袋却听得越来越清晰。 腰上的力量陡然加重了些，混着浓重的酒气，如芷听见帝君有些愤恨的声音： “可是我只有你。” “当年是你硬把我扛回玄冰洞，是你非要我活下来，所以你不能不要我。” “瑶华，我只有你。” 说完最后这句，青阳便没再说话，想必是睡着了。 如芷却半分睡意也没有，只是出神地想：瑶华究竟是谁呢？ 明明他这些话是对瑶华说的，为什么她却这么难受？ 如芷想起之前乌熠提到帝君闭关将近一万年，而他口中这个瑶华大概就是离钟山上挂在他茅草房中那幅画上的女子，这么说，他喜欢那姑娘一定好多年了，比自己的年龄还大。 她想起画中女子的面容，摸了摸青阳脑袋，叹了口气道：“怪不得我先前找的凤凰你都不喜欢呢……” 恍然忆起第一次见面时，听说自己是凤凰族，帝君明显失控的神色，如芷喃喃道：“你说的那个瑶华是凤凰族的吗？可是我们族中真的没有叫瑶华的啊……”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不会已经归元了吧？”如芷怜悯地捏着帝君的头发，叹了口气，“咱别那么死心眼啊，该移情别恋的时候就得移情别恋，你如果喜欢凤凰，咱们族中的单身凤凰还多得是呢。” 再不济，我也行啊，你不是还问过我呢么？ 想到这儿，如芷倏地一顿，被自己脑海中这个念头惊呆了。 好半晌，她才重拾理智，伸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打了一巴掌，歉意地对青阳道：“太|祖祖，对不住啊，不小心有了亵渎您的想法，我真心诚意地认错。” “我连订亲的年龄都还没到呢……”她在心里想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事情太多，断更这么久实在抱歉，罪过罪过╥﹏╥... 第65章 青阳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左边手臂有些发麻，睁眼一看，看见枕着他手臂睡得正香的如芷，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如芷的发顶。 看了许久，青阳没忍心挪自己的左臂，缓缓抬了右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满意道：“头发倒是生得不错。” 睡梦里的如芷砸吧了一下嘴，转了个身背对他。 青阳本已麻木的手臂被她脑袋一碾，生出钝钝的疼痛，便忍不住叹道：“唉，真能折腾人。” 背对着他的如芷眼睫抖了抖，半死不活地想：也不知道昨晚上究竟谁比较折腾。 她其实已经醒了，就在青阳抬手摸她头的时候，不过因为太累，懒得睁眼，又觉得面对着帝君躺着的姿势过于暧昧，只好翻个身远离一些。 青阳叹了那一句便不再说话，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的功夫，如芷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如芷方才幽幽回神，耳朵里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敲碟子声，她眯着眼稳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地坐起身，呲牙咧嘴朝声源看去，目光幽怨得仿佛在冒青烟。 文和君站在院子里，看见她坐起来，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扬声道：“暨阳真君让我来传几句话，说吱吱一大早就回了拂煦殿，您二位究竟还要不要找它了？” 如芷冷冷看着他，心道：“这货经常被帝君教训，委实是他自个儿贱的，伤疤还没好就能不急着疼。” 青阳的手臂离了如芷的头终于得到解脱，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用右手拾起手臂，慢条斯理捏着。 如芷回头看他，这才发觉自己枕着帝君的手臂睡了一晚上，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她从房顶滑下去，远离愧疚根源，转移注意力似的冲到文和面前，夺过他手中的筷子，劈头一顿敲：“无耻逃兵！你还有脸在这儿喧哗吵闹！帝君还在上面镇着呢，谁给你的胆子！” 文和闻言，向房顶上觑了一眼，毫不在意地笑盈盈道：“帝君现下心情正好着呢，不会计较我这点吵闹的。” -- 第101页 如芷疑惑地回头看向青阳，实在没从这张阴沉沉的脸色扒出来半点儿喜悦，不由得佩服起文和来。 没等她深入思考，帝君已经到了眼前，吩咐道：“去收拾收拾，我们现在就去拂煦殿。” 如芷见他真的没有针对文和君的打算，不禁有些惊讶，但也不怎么多想，回房打理了一下自己，便跟着帝君出了紫清宫，外带一个碍事的文和。 拂煦殿中，暨阳真君正在等他们，看见他们过来，扬了扬下巴道：“进去吧，在里面等你们挺久了。” 帝君客气地一点头，如芷也连忙跟上去，文和见状也习惯性地要跟着，被暨阳真君一把扯住。 文和疑惑地看向真君，却见那老家伙笑嘻嘻道：“我家吱吱没说要见殿下。” 文和：“……怎么哪儿哪儿都在嫌弃我？” 暨阳一笑，沉默不语地摸了摸鼻子。 进了屋，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那只金毛松鼠，而是三个帝君那么大的玲珑兽。 它的毛很长，看起来十分柔软，如芷在手心哈了一口气，伸出手问道：“我能摸你一下吗？” 吱吱傲娇地抬了一下眼皮：“不能。” “嘿嘿，不要就是要，不能就是能。”如芷大大咧咧走过去撸毛。 吱吱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青阳心知这只玲珑兽的寿命大概远远长过自己，便先十分客气地行了个礼。 吱吱见状，侧身避了避：“不敢承帝君的礼。” 青阳点了个头：“有求于你，这是应当的。” 吱吱听了立刻看向如芷，眼神里写满了“瞧见没，这才是求人的样子”的意思，随后它转回青阳的方向，低了低头道：“不瞒帝君，我作为一走兽，也曾是麒麟族管辖内子民，神力低微时受到麒麟一族多加照料，虽后来出游在外，远离雾波多年，但您若是有事，也当在所不辞。” 丫的还有两幅面孔嘿！ 如芷恶狠狠瞪着吱吱，分明昨天自己提到青阳帝君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今天却能这么乖顺！ 听了吱吱的话，青阳怔了片刻，才猛然想到吱吱活了多年，是当初麒麟被灭族之前就存在的神兽。 神兽同三大神族一般，也是天养地生的神族，但与凤凰、麒麟与龙族不同的是，它们不必修炼，生气便会自发地滋养着它们，而随着年岁增长，它们的神力也会随之愈加深厚。 但也因此，它们不会经历天劫，不能修为人身，虽可以变化，但变化之后会显得十分不协调，行动颇为蹩脚，且耗费体力，因此除非必要，神兽一般都是以元身示人。 神兽无法通过自身繁衍后代，皆是由天地自然而生，而自然而生的东西向来十分随意，能够生出一样的两只神兽的概率太低了，因此一般来讲，一只神兽也是一类神兽，比如玲珑兽，自古以来也就吱吱这一只。 神兽也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和地上跑的，因此它们也分门别类地被三大神族守护。 走兽并非一定要一只待在雾波，但就如同鱼儿离水不能成活，一般神力或者仙力不够深厚的，便不能离生养它们的那片土地太远，这也是为什么雾波被魔族吞噬后，众神都认为十方天地内的走兽已经灭绝的原因。 不过修炼到玲珑兽这种程度，其实已经不必拘于体态身份了，不管是在游鱼的地界，还是飞鸟的地界，它都能够成活，因此其实当年雾波消失后，也有如吱吱一般流落在外的走兽，只是因为神兽本就稀少，修为能够强到远离故乡的更是寥寥无几，大家一时都没有在意而已。 可无论如何，它们终究还是走兽，并且不同于在那之后由鱼类或者鸟类进化的走兽，它们是天生的走兽，因此，想必无论是凤凰族还是龙族，都不会将照顾它们作为己任。 那么这些失去了故乡与麒麟族庇护的走兽们，如今都过得如何了呢？ 它们若是遇见危险，若是身受重伤，又有谁愿意给他们一方庇护之所，容它们安身？ 青阳的内心久违地出现了一丝作为帝君的愧疚。 这些年他一心只想着瑶华，却从未考虑过他作为一族帝君的责任，将“帝君”这二字活成了一个空有名头的花架子模样。 青阳的喉咙梗了梗，低声问道：“听暨阳真君说，你曾受过伤？” 如芷撸毛的手一顿，不由自主看向吱吱那张狐狸般的脸，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看见它自嘲地笑了笑。 吱吱：“也没什么，毕竟归根结底，也不算是受伤。” 它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这话到底该不该说，好半晌，才下定决心继续道：“我虽然已经脱离雾波束缚，但它到底是生我养我的故土，因此当年雾波消失，由身由心我都受了重创。那时候倒霉，经过万妖窟的时候撞上几只妖兽找茬，险些没保住命，好在有个漂亮姑娘教训它们，我便趁机逃了出来。因为雾波的事，又加上受伤，神力骤减，体型回到了幼兽时期——便是你们见到的，像只松鼠的模样——之后我被一凡人所救，便一直跟着他。” 如芷适时开口：“这个凡人就是暨阳么？” “是他的前世。”吱吱晃了晃头，“那都是好几十万年前了，仙人哪能活那么久？后来他转世，猪狗牛马都做过，也就是几万年前才在我的引导下开始修仙。唉，不过他实在太蠢，修了不知道多少世，转世成人的时候修炼，转世成猪也修炼，但是欲念太重，总不得要领，好不容易才在他转世成一只野山羊才修炼成功，结果成仙以后没坚持多久便又忍不住，将自己糟蹋成一个老头儿……” -- 第102页 如芷见这只老妈子一般的神兽一提起他家那“不肖子孙”便开始长篇大论，眼看不知道要扯到哪里去，连忙出声打断：“那你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吱吱的话音立刻止住，许久，它才摇了摇头：“所以帝君的忙我只能尽力而为，若实在无可奈何，也请帝君不要怪罪。” 青阳闻言，只是淡淡道：“有我在，还能治不好你？” 吱吱一听便知道帝君是什么意思，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帝君身份高贵，怎么屈尊救我？我不过是一只小兽，即便是死也万万不敢承帝君的这份恩……” 如芷被它的话搅得莫名其妙：“不就是给你治一下伤，怎么又和身份扯上关系了？” 吱吱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满脸“不知者无畏”的神情。 “无妨。”青阳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也没给如芷解释，只道，“你就当是为了帮我。” “哦，”吱吱点头，“还不知帝君找我，究竟是要我帮什么忙？” “我看古籍上讲到，玲珑兽的一双眼睛，能看见世间万物之间的联系。” 青阳看了如芷一眼，指着她道，“如芷的身上有被施了禁术，想必你能看得见与她身上禁术的联系者是谁，对么？” 吱吱看向如芷，虚着眼观察了半天，叹了口气摇头道：“帝君恕罪，以我如今的神力，只能隐约看见她身上的那几条线，摸不清来龙去脉。” “无碍。”青阳摆了一下手，“我只想问你，是否能改了她身上的联系，将那禁术的联系者，换到别人的身上？” 吱吱听帝君的话时非常专注，待帝君话音一落，它便答道：“这事不难。在我神力充足时，这些联系我不仅能看得见，还能摸得着，届时只需从原本的联系者身上拔下来，换到你想要换的人身上便可。” 青阳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竟有笑意：“既然如此，你便随我去紫清宫，我想法子替你疗伤。” “这……”吱吱似是有些为难。 “哎呀，这还犹豫什么啊？”如芷在吱吱脑袋上一拍，“你这是在帮帝君的忙呀！” 吱吱抬头，正看见青阳望向如芷，眼里带了几分说不清的宠溺。它于是一愣，顿时了然地点头：“既然如此，便多谢帝君了。” 说完这话，它的身形便急剧缩小，又变回金毛松鼠的模样，不等如芷发问，吱吱就自发解释起来：“自从上次受伤以后，我的体型便能在幼崽时期与成年时期自由转变，由于这个小时候的模样比较省力，所以一般我便保持着这个模样了。” 如芷听完，长长地“哦”了一声。 帝君走在前方，听了解释也并不回应，仿佛早就知道这回事。 出了房门，暨阳和文和就等在门前不远处，吱吱冲暨阳点点头，发力跃上如芷的肩头。 青阳脚步不停，经过暨阳真君旁边时，他忽然慢了一瞬，随口道：“多谢真君。” 暨阳以为他是在向借走吱吱这事道谢，便连忙回礼：“帝君客气。” 站在如芷肩头的吱吱却知晓帝君这一句谢的是什么，眼眶不禁有些发热，扭头将脸埋在如芷脖子里，深吸了一口气。 文和见他们要走，连忙也跟暨阳真君告了别，小跑着跟上。 四位神族走远时，暨阳不由得喟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跟他们在一起，才发现你的确与我不同。普通仙兽的金色，哪能如你身上的那般纯粹呢……” 已经走了老远的吱吱忽有所觉，回头望了远处的拂煦殿一眼，哼笑一声：“不成材的老头儿，感慨倒还颇多。” 它陡然出声，一旁不明状况的文和看向它，一副耗子见了猫的神情。 吱吱瞥了五殿下一眼，高傲地没有理他。 回到紫清宫中，帝君先去厨房忙活，留下如芷剥着松子逗弄吱吱，文和君则坐在旁边看热闹。 过了半晌，帝君终于从厨房出来，手中端了一碗熬雪白的汤，递给如芷道：“鲫鱼汤，喝了能补身子。” 文和一听见“鱼”这个字，立刻炸毛从凳子上蹦了起来：“青阳你什么意思！你在我们龙族的地盘熬鱼汤？！” 青阳淡定地瞥他一眼，“熬个鱼汤而已，你父皇也不见得会阻止我，你瞎激动什么？” 文和：“……哼！” 五殿下气得转头要走，被吱吱一爪子扯住衣袖：“不是鲫鱼汤，只是面粉团子汤，加了几株鱼腥草而已。” 文和从善如流地重新坐下：“不早说。” 如芷被文和逗得笑成一朵花，接了那碗“鱼汤”，一边从喉咙里发出笑声，一边将那碗汤下了肚。 青阳含笑看着她，文和正在假装生气，谁也没注意吱吱忽然从凳子上跃了下去，跑到十步开外，看向如芷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色彩。 在场只有它是兽身，因此也只有它鼻子格外灵敏，虽然有鱼腥草的腥味掩着，但它还是从那碗汤中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那是麒麟血中所带的特殊香味。 吱吱知道如芷是凤凰族的小公主，也知道她如今不到一万岁，更知道他出生以前帝君就闭了关。 所以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能让帝君如此对待她？ 从方才看见帝君看如芷的眼神时，吱吱就已经好奇得要炸掉了。 喝完那碗汤，帝君递给如芷一根手帕，如芷顺手接了，正要擦嘴，忽然觉得不对劲，抬眼问道：“您还随身携带手帕呢？” -- 第103页 帝君垂着眼与她对视：“不是随身携带，不过是方才顺便从房中拿的。” “哦，我就说。”如芷擦了嘴将帕子扔在一边，“一个男人，身上随身带着手帕怪娘的。” 一旁躺枪的文和君：“……” 他究竟犯了什么错？ 趁着帝君回厨房放碗的功夫，吱吱连忙跟上去，小心翼翼地隐藏住自己滔天的好奇心，细声细语地问道：“帝君您找我是为了帮如芷小公主吧？可她出生前您就闭关了，我也从未听闻神族能有前世，为何您要为了她如此煞费苦心呢？” “并非前世，而是引魂入体。”青阳对待吱吱时总怀着几分愧意，因此也格外有耐心，“你先前说在万妖窟得了一个漂亮姑娘的帮助，想必那就是她。” 吱吱一惊：“我记得……那姑娘，似乎是叫瑶华？” “那便是了。”青阳一笑，“她曾在万妖窟外的长青山住了一段时日。” “长青山？这个……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青阳不置可否，洗了碗将碗放在碗柜上，又用帕子擦了擦手，转身出了厨房。 吱吱连忙跟着，口中自言自语地絮叨：“不过那些年我都在凡间看着暨阳，不知道这些事情也实属正常……” 青阳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看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顺着他的眼光，吱吱看见如芷正在与文和君说笑，但她一手撑着头，面上分明还满是笑意，眉眼间却布满疲惫，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 正当它尚在疑惑，便见帝君忽然转了个方向，向别处走去。 吱吱蹦蹦跳跳跟在他脚边，问道：“帝君您去哪儿？” “我去翻一翻医书，看看你的伤要如何治，你也跟着罢，一会儿给你仔细检查一番。” 他顿了顿，道：“我一刻也不想耽搁了。” 第66章 在帝君翻医书的时候，如芷果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彼时文和君正在与她说话，说着说着发现没了回音，转眼一看这丫头竟然已经瘫在了桌上，还以为她忽然晕了过去，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后发现她竟然只是睡着了，文和这才心有余悸地将她背到她的房间。 吱吱的病根在于无法自然地接纳主动到它体内护养它的生气，这其中的原因一是由于雾波消失一事给它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心结不解，便无法敞开胸怀接纳别处生气，另一个原因是它身上的伤没能第一时间得到医治，又拖延了几十万年，早已拖累到它整个身体与神志，使得他即便想要接纳生气，也没有足够的心力与体力，因此只有在生气极为充沛的莲池，它才能勉强吸收到一些。 雾波消失的事情，青阳自己也不见得已经走了出来，更没有办法去开导宽慰别人，因此他只能从医治神兽的身体入手，无论如何，先治好它身上的伤。 吱吱这伤拖了许多年，治起来也不能下手太猛，青阳只好制定了一套医治它的计划，循序渐进地添加“药”量。 十方天地的神仙皆道麒麟一族天生擅长医术，一手妙手回春能与回风谷相提并论。 但其实他们哪里有什么真正高明的医术呢——他们不过是将自己这一身“药材”的功效琢磨得尽致罢了。 他们医治别人的所有手段，根源都是从自己身上取药。 所以吱吱听见帝君要亲自给他疗伤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答应。 只是后来它干脆也将自己当做一味药材，才能接受帝君的这份心意。 帝君的那份计划表中，写的是每次加量要加多少血，多少片麟…… 吱吱只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不然它觉得自己在作为药材治好如芷之后，便唯有一死能够谢罪了。 如芷醒来时已是傍晚。 她一睁眼，就看见吱吱趴在自己枕头边，被吓了一跳。 吱吱听见动静，想起之前帝君吩咐的话，连忙跳下床，跑到外边通知帝君如芷已经醒来的事情。 帝君正在看医术，文和君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打着盹。 看见吱吱跑来，青阳立刻收了书站起身。 如芷一出门就看见帝君端着个碗朝自己走来，老远就闻见鱼腥草的味道。 “又是‘鲫鱼汤’？”她皱皱眉，但依然接过了帝君递来的碗，一边抱怨一边喝汤，“这味道怪难闻的……” 帝君极有耐心地安抚道：“明日我给你换一种汤。” 文和闻言，忽然抬了抬眉毛。 在如芷喝完汤，照旧将碗还给帝君后，文和不声不响地跟在了帝君身后。 转到如芷看不见的地方，青阳止步回身，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杀了鱼？” “不是……”文和皱眉看着他手中的碗，忽然趁他不在意时夺过了碗，放在鼻子前仔细闻了闻。 文和：“原本我是以为鱼腥草对于治她的病有什么特殊的功效，可你刚刚那么容易就答应她换一种汤，那这治病的药总不能是面团子吧？” 文和将脑袋从碗边挪开，“果不其然，是你的麒麟血。” “恩。”被文和知道，青阳并不怎么在意，面不改色地拿回碗转身就走。 “哎，”文和跟上去，“你这牺牲是不是有点太大了？怎么还没个止境了？我原本以为你之前为了她返元，已经是做到了极致，怎么这还天天管血喝呢？你这样一天三顿的喂要喂到什么时候？你神力再深厚，这血总是有限的吧……” -- 第104页 “你哪儿来那么多话？”青阳回头，抬了抬手中的碗，面色不豫地看他，“一碗一滴而已。你以前还喝过我半盏血，那分量够她喝一年了，怎么没见你有丝毫的愧疚之心？” 文和张口想问自己什么时候喝了他的血，猛然间依稀及其自己似乎好像的确是喝过他的血，于是紧紧闭上了嘴。 唉，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这位小肚鸡肠的帝君，可真够能记仇的…… 自打来了天宫，如芷收敛了许多坏毛病，从不像在南禺时放肆地捣乱，因此也过得格外无聊，现在将吱吱带过来，倒给她了一丝乐趣。 青阳到院里时，看见她还在逗弄吱吱，忽然就有些恼自己。 她如今不是当年的瑶华，而是一个不到一万岁的半大孩子，本就贪玩，而自己只顾着想要将她时时刻刻纳在眼里，却从未考虑过她要怎么熬过这些无聊又漫长的时日。 但她究竟喜欢玩什么呢？以前喜欢逛论坛，来了天宫似乎也不怎么看了，感觉尾指上的那颗灵石都快生锈了。 瑶华以前一无聊就入定修炼，可她现在不能修炼，得给她找点什么乐子才行。 这般想着，青阳坐了过去，思考片刻，道：“天宫有一处桃园，神女仙子们都喜欢聚在那处玩，你若觉得这里无聊，明日我带你过去逛逛，如何？” “啊？”如芷抬起头茫然地看他，“我不无聊啊。” 青阳：“可自你上天宫起，我便没见你再用过通信灵石……” “就是因为不无聊，所以才没用那个啊。”如芷手中揉着吱吱柔软的肚皮，“我跟你们待在一块儿挺好玩的，你也好文和君也好，不是都整天陪着我么？” 青阳一顿，垂眼掩去诸多情绪，缓缓道：“你和我……们在一起，不觉得无趣么？” “不会啊！”如芷见他仿佛有些失落的样子，挺直了背凑过去，“你们都有好多故事，我每次听你们讲以前的那些事，都觉得像在撸剧似的，非常有意思！” 帝君满眼疑惑：“撸……什么？” “反正就是很有意思！”如芷一拍他肩膀，放开吱吱，很快转移了话题，“之前吱吱说什么雾波消失之类的，那个雾波是什么啊？” 青阳没能跟上她迅速转移的话题，愣了一会儿才答道：“雾波是个地名，是我故乡的名字。” “啊……”如芷若有所思，“可是它既然是一个地方，那怎么能消失呢？”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 如芷一脸理所当然：“那就慢慢说啊，反正我们不是没事嘛！” 青阳于是纠结了一会儿，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着她的，反正她迟早也会想起来，便将当年魔族的事情挨着给她讲了一遍。 这一讲便讲了好几个时辰，可周围三双耳朵全都听得聚精会神，谁也没有打瞌睡。 讲到瑶华祭身于魔族时，如芷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你口中一直提起的瑶华就是她啊！” 青阳就着喝茶的功夫点了个头。 如芷继续道：“原来她真的已经归元了，还是以这么伟大的方式，怪不得你那么喜欢她呢……既然是这样，那你看不上我们族里其他凤凰，我也能理解了。” 青阳差点没拿稳茶杯，问道：“你何时知道……不对，我何时在你面前提起过瑶华？你又如何、又为什么认为我喜、喜……” 帝君“喜”了半天，愣没说出那个词。 如芷脸上笑嘻嘻的，完全无视文和君抛过来的挤眉弄眼，“你昨天喝醉酒说的呀！” 青阳：“……” 他眼中一黯，“我昨天……都说了什么？” “你……”如芷看了看周围两个伸长了脖子想听八卦的神族，抿着唇道，“其实你也没说什么，就是叫了几声瑶华而已……至于你喜欢她，是我自己胡猜的。你说一个人喝醉了酒叫出来的名字，除了喜欢的对象还能有谁。” 两个听八卦的不动声色地缩回了脖子，脸上俱带着索然无趣的神色。 “可是……”一片安静后，如芷又忽然出声，“既然瑶华为凤凰族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呢？像她这样的，不是应该专门设定一个纪念日什么的，每年到了时间就把族中众神聚集起来悼念一下吗？” 青阳嗤笑一声，又觉得不该在如芷面前做出这样的表现，便将嘲讽的面孔收起来，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都是过去的事了，也没什么值得纪念的。对她而言，南禺的生灵能够好好地活着，就是最好的报答了罢。” 如芷心里原本不太同意他的观点，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出口与他争辩，只是蓦然道：“幸好我能力低，不用承担那么大的责任。以后要是天塌下来了，也轮不到我去撑。” 青阳心中一震，看向她：“你不想恢复……不想治好自己身上的病吗？” “想啊。”如芷不解地回看过去，“但是我总不可能一治好病，就像瑶华那么厉害了吧？” 在场其他三位神族：“……” 文和站起身，用十分怜悯的眼光看了一眼帝君，拍了拍他的肩：“我回房睡觉去了。” 吱吱跳起来在帝君膝盖上蹭了蹭：“希望帝君不要想太多，今夜能够好眠。” 待无关人士都走干净了，如芷才把刚才憋了许久的话说出口：“其实你昨天晚上叫瑶华的名字，还给她表白来着……哦，对了，你还说叫她不能够不要你，说得怪可怜的……” -- 第105页 青阳看着她，顿时觉得自己可能要好好考虑一下为她解除禁术的事情了…… 如芷没察觉帝君的心事，神情比方才严肃不少。 她叹了口气，学着帝君拍自己脑袋的样子倾身拍了拍帝君的头，十分正儿八经地安慰道：“其实你不是只有你自己啊，你看，文和君他一直都是很在意你的，对吧？而且现在还多了个吱吱，它看起来也很在乎你。还有我——” 如芷挺起自己胸脯拍了拍，“你对我那么好，我都记着呢，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是你孤独寂寞的时候想要找人说说话，我都是在的。就算以后我回了南禺，你也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或者让吱吱带个话，我来找你也行啊。” 青阳陷入良久的沉默，一言不发地盯着着她看，将眼前的她与曾经的她重合起来，觉得她仿佛一点儿也没变。 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戳他的心窝。 许久，青阳垂了眼问道：“你先前说与我待在一处不无聊的话，都是安慰我的么？” “不是不是！”如芷连连摆手，一脸情真意切，“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从来不骗人，真的！” 青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起身拍拍她的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快去睡觉吧。” “我再等会儿，我还得去拂煦殿一趟，给暨阳老头儿送个东西过去。” 青阳皱眉：“什么？” “先前我不是从他那儿拿了几十颗灵石吗？”如芷挠挠头，“本来是想给他送个炉子，结果……你也知道，所以只好换个东西送给他。昨天急去找吱吱忘了带，今天给他送过去。” “哦。”帝君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道，“你打算给他送什么？” “我也没什么东西能送，就给他送一颗东海的珍珠吧。”说着，如芷从纳物囊中掏出一颗硕大的金色珍珠。 青阳觉得这颗珍珠有些眼熟。 恍惚记得……眼前这丫头曾经送过自己一颗一模一样的红色珍珠…… 那时候是为了什么来着？ 是了，是因为自己将她从姬相一的棍棒下救了出来。 感情在她眼中自己的分量和那个暨阳真君一般重，还以为当初那颗红色珍珠有多宝贵，让自己整天不离身地揣在怀里呢…… 帝君觉得方才受到的安慰顿时烟消云散，他的心此时被眼前这颗金色珍珠捅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如芷忙着将自己的礼物送出去，没来得及照顾到帝君受伤的小心灵，于是帝君今晚在吃瓜二神组的祝愿下，不出意外地失眠了一整夜。 自这以后如芷继续在天宫待了一个多月，天天听着帝君与文和换着花样儿给她讲故事，转眼到了一个被她遗忘在脑后的重要日子。 那日一大早，她娘亲亲自从南禺赶过来，将她从被窝里拽起来，劈头盖脸质问道：“你是不是把你爹的生辰给忘了？” 如芷揉了揉眼睛，睡意朦胧地看了她娘亲一眼，茫然问道：“啊？” “明天就是你爹的生辰了！外族的神仙们都在好几天以前到了南禺，你还在这儿稳着？是不是我不来你就彻底忘了？”妙芜又使劲拽了她一把，“快点起床跟娘回去，你爹现在还忙着，还没想起这茬，要是让他想起来了，他得多难过？” “恩……知道了……”如芷没睡醒，压根儿没听明白妙芜说了什么，哼哼两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妙芜：“……” 就在妙芜一筹莫展之时，青阳帝君救命恩人一般出现在眼前，看了熟睡的如芷片刻，对妙芜道：“我来叫她罢。” 妙芜点了头，自觉退了出去。 青阳见她还掩了门，觉得这位凤后真是打从第一面起，就一直这么令人满意。 “如芷，”青阳弯下腰，轻轻摇了摇小姑娘的手臂，柔声道，“我做了水晶蒸饺，是你喜欢的虾仁馅儿，快起来吃。” 文和在的时候，大家都开不了荤，但所幸这个懒货每天都睡到很晚，因此帝君偶尔会很早起来给如芷开小灶。 这一个多月过去，如芷也习惯了帝君突然不合时辰地叫她起床，并且一点儿也不恼，因为她知道早起的鸟儿有肉吃。 因此每日早晨叫她起床的帝君的声音，听起来总是尤其的悦耳。 如芷虚着眼睛看向青阳，还未完全醒转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颇有些磨人耳朵：“……虾仁馅儿的吗？” “对。”帝君笑得十分温柔，“你得快点起来了，不然一会儿被文和看见，可就吃不了了。” “那我现在就起来。”如芷挣扎着要起床，却半天都没能坐起来，手臂伸得老长，没能够着什么力。 帝君熟门熟路地伸手拉了她一把，“我在外面等你，你换好衣服洗漱了就快些出来。” 如芷揉眼睛坐着发愣，好半天才点了个头：“恩。” 不到一刻钟后，妙芜惊讶地看见，自己那个往常一赖床能从清晨赖道晌午的女儿，竟然已经穿戴整齐意气风发地出了屋子，半点没有睡意。 只是下一瞬，妙芜就发现女儿根们没注意到站在她跟前的娘亲，而是一头冲向了某个散发着香味的地方，嘴里嚷嚷着：“饺子饺子！我的饺子呢？！” 不久，帝君从厨房端出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蒸饺，如芷连忙扑了过去。 妙芜：“……” 青阳看见妙芜在发愣，便热情地招了招手：“凤后不妨也过来尝尝。” -- 第106页 他压低了声音：“这是虾仁馅儿的。” 妙芜不禁扶额。 对口腹之欲没什么执着之情的凤后完全无法理解吃货的心…… 帝君打了招呼，如芷才依稀想起之前似乎也有谁来叫自己起床，转头看见自家娘亲，连忙站起身，跑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娘，我好想你！” 凤后再次陷入无言以对的状态—— 她真没看出来这小崽子哪里想她。 坐在一旁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如芷，妙芜不由得嫌丢脸地转移目光，看向帝君道：“这段日子帝君一定辛苦了……” 青阳一笑：“未曾。” 也是，浓情蜜意中泡着，哪还能苦呢。 妙芜自觉自己是没话找话，转了个话题道：“不知帝君可否赏脸到南禺参加我夫君的生辰宴会？” 青阳看着如芷，闻言顿了顿，笑道：“凤帝心中对我大概还有些隔阂，既然是生辰之喜，我便不去徒添他的烦恼了。” 妙芜还想多说几句，又见帝君确实没有什么想去的意思，便只好作罢。 吃完了饺子，如芷随意收拾了两件衣裳，往纳物囊里一塞，对妙芜道：“我们走吧！” 这模样，好似紫清宫才是她的家，而此番前往南禺，不过是去短游两日。 虽说妙芜算得上是帝君的支持者，但面对如此情景，心里也不免也有些吃味。 青阳看出妙芜的情绪，对如芷嘱咐道：“你离家也有许久，此次回去可以多住几日，陪陪你的父母。” 如芷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一个多月而已，我往常出去玩耍，半年也有呢，这不算久。而且我爹娘忙着过二人世界，不用我陪——是吧娘亲？” 妙芜：“……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嘿嘿。”如芷冲青阳招手，“回去吧别送了，我过两天就回来！” 回来。 青阳被这两个字搅得好半天没回神，连如芷什么时候没了身影也不曾发觉。 他望着南方，轻声道：“恩，我等你回来。” 姬相一作为一族帝君，生辰一向不是小事，但也不是每年的生辰都要大张旗鼓，只有每到整岁时才会搞得隆重一点。 今年不是整岁，所以其实这宴会也没有搞得太盛大。 如芷到南禺时，姬相一还忙着招待客人。 妙芜说当时她不告而别，姬相一很是生了一阵子气，虽然现在没再提这事，但一见到她，必定依旧要生气的，所以一定要给他好好准备一个礼物，让他被欣喜冲昏头，忘记计较之前的事。 如芷实在不知道能有什么礼物让姬相一冲昏头，想了半天，还是只能从自己的楠木箱中取出几件奇珍异宝，用另一个好看的小盒子装了。 她决定不用送礼物这条路来冲昏姬相一的脑袋，换个方式想，让姬相一冲昏头的方式可多了。 晌午十分，姬相一终于从百忙之中脱身，还走到院子门口，便见里面飞快地冲出一团火红的身影，转瞬之间到了他眼前，粘在他的身上不下来。 姬相一从来没被女儿如此热情对待过，一时懵了。 “爹爹，我好想你啊！”如芷用此生所用过的最激动的语气喊道。 姬相一没来得及反应，忽然感到左边脸颊被一个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并同时响起一声响亮的“啵”。 不远处倚在院门口的妙芜默默地捂住了脸，庆幸地想：“还好帝君不在。” 虽然如芷举动出奇异常且大胆，但结果是令人满意的——姬相一意料之中地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一口一个“女儿好，女儿是爹爹的小棉袄”，笑呵呵从如芷手里接了礼物。 妙芜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是夜如芷躺在自己久违的小床上，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日一大早，凤帝的生辰庆典便拉开了帷幕，南禺或南禺之外的一众大神小仙全部到此拜贺，抬眼望去，场中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或者兽头。 如芷原本心情很好，转眼却看见一张令她十分不快的脸。 第67章 妙音夫人举着一盏酒，笑盈盈对她道：“这样也不错，搬出南禺，每年来拜访一次，也不至于令大家煎熬太久。” 如芷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回头望了望妙芜的方向，想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那位夫人却不依不饶，嘴上跟没把门似的突突直往外飚字：“反正你原本就不属于南禺，和那个青阳帝君合起火来杀了我姐姐的孩子，厚着脸皮赖到现在，早就该滚蛋了。” 这些话她常说，如芷从小听到大，早已经司空见惯，只当她放了个屁。 但现在她没办法忍受青阳被诋毁。 “怎么妙音夫人当寡妇当得太久，寂寞出精神病了么？” 恶毒的话谁不会说，如芷一边在内心咬牙切齿地想着，一边怼了回去，“正常人就算死了丈夫也是回娘家待着吧？怎么就你这么脸皮厚，在姐姐家里赖这么多年不肯走呢？唉，想必你这种见光死，也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你吧？也是我娘亲，又善良又大度，都没忍心告诉你外面的风言风语呢。” “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妙音夫人脸色铁青，笑容却不减，“好歹我还是堂堂正正的凤凰族后代，可你连凤凰族都不是。还好意思叫娘亲……哼，也不知道从哪个贱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平白污了我姐姐的名声。” -- 第107页 如芷沉下脸，“我的确不算一个好女儿，但身上流的确确实实是凤帝凤后的血，天神也曾承认，容不得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你要是再在骂我的时候带上我娘亲与帝君，我一定想法设法要你后悔长了一张嘴。” 这话却让妙音夫人陡然怒得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推了如芷一把：“凤帝凤后的血？果真是个不学无术的臭丫头，竟不知道引魂入体这种东西？你夺了她的肉体，当然流着他们的血，可那是你的血么？！” 如芷愣住。 以前妙音夫人从来只骂她是凶手，是小野种，但是还从未提过引魂入体这个东西。 她骂了这么多年，怎么现在突然提起了这个？ 想到“突然”这个词，如芷又想起妙音夫人近两次话都格外的多。 虽然她每次看见自己都会寒碜几句，但其实也极少一大段一大段地说话，而且大多数时候都只骂她“小野种”，只有很早以前说过杀了谁谁和“凶手”之类的字眼。 也从未提起过帝君。 脑子里天南海北地胡乱想了一通，如芷觉得心烦意乱，愈发不想看见眼前这个烦人货，于是管她又骂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远了。 姬相一生辰之后，如芷在南禺待了两天，但往常好几个月才会撞见一次的妙音夫人，这两天就如同阴魂不散的恶鬼一般，哪儿哪儿都能看见她。 如芷烦不甚烦，终于还是在第三天早上打包走人。 上了天宫，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紫清宫，而是去了暨阳真君的拂煦殿。 她现在情绪不好，脑子有点乱，一定会很容易被帝君察觉。 虽然其实就算被帝君知道也没什么要紧，但她就是莫名不想让帝君烦心。 暨阳真君见了她跟见了阎王似的：“……姑奶奶，您无事不登三宝殿，登一次我就掉半条命……” “怎么说话呢？”如芷瞪他一眼，“我就在这儿坐会儿，过不了多久还得回去吃午饭呢。” 说着又嘟囔了一句：“要不是迫于无奈，我何苦放着紫清宫的大美人不看，跑来与你这糟老头为伍，啧。” “哟。”真君被她逗笑了，“您还能有无奈的时候呐？” 如芷翻了个白眼。 在论坛交流的时候，如芷是很喜欢用省略号的，但是由于现实没办法打一串省略号给别人看，因此她将省略号转化为白眼。 如芷经常翻白眼，翻得炉火纯青，暨阳每次看见她翻白眼的样子，都总以为她下一秒就要撅蹄子口吐白沫了。 “行吧。”暨阳给她倒了一杯茶，“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听故事了——您想跟我这儿倾诉点啥？” “谁要跟你倾诉了。”如芷呸了一声，“自作多情。” 暨阳没戳穿她，只是一边在心里大笑，一边耐心等着。 果不其然，她终究没忍住，将妙音夫人骂自己的话向暨阳转述了一遍，问道：“你说，我会不会真的不是我爹娘亲生的啊？要不然……我和妙音夫人无冤无仇的，她为什么逮着我骂这么多年？” “怎么会。”暨阳真君不以为然，“你可是皇族，接受公主封号是要经过天神检验的，既然天神都承认了你，说明你一定是正统的皇族血脉。” 如芷皱了皱眉，疑惑道：“可她说的我是什么引魂入体。” 暨阳真君将引魂入体给她解释了一遍，又道：“所以这不可能。” 他摇了摇头，“天神检验是从神志到肉体的过程，若真是引魂入体，你不可能得到公主这个身份。” 如芷：“那……如果我的神志本来也是属于皇族的呢？” “……”暨阳无言以对片刻，更为用力地摇了摇头，“哪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呢？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是引魂入体，那凤后能不知道么？如果真是杀了她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像如今这般待你？” 如芷想起非常护短的母亲，不禁点头：“也是……” “行了，你也别多想了，那妙音夫人算个什么东西？”暨阳撇了撇嘴，“十方天地出了名的泼妇，还有传言说她丈夫就是被她打死的呢，你又何必跟这么个疯子计较？你就当她放了个屁。” 如芷没想到暨阳真君平时老是对自己冷嘲热讽，关键时候还挺讲义气，不由得很是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的情绪刚逐渐平稳，忽然又听见暨阳真君开口问道：“不过凤姬你……被妙音夫人骂了这么多年也没往心里去，为什么现在突然开始在意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盆友大盆友六一快乐呀～ 第68章 “我……”如芷垂下头。 “我也不知道。”她的喉咙莫名梗了梗，“就是以前觉得她说的不可能是真话，现在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感觉，总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跟我说：‘她说的是真的’。” “唉。”暨阳叹了口气，“要我看，妙音夫人纯粹是看你不顺眼，跟那儿胡搅蛮缠呢。不过你要是真的心中介怀，不如去找帝君问问？” 如芷有些为难：“妙音之前还当着他的面骂过他，所以我不想在他面前提那泼妇……” “你是担心让帝君不痛快吧？”暨阳无所谓地摆摆手，“哪儿能呢？帝君都活了多少年了？他老人家早已勘破红尘，怎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 第108页 如芷抠了抠发痒的脖子，“但我还是……” “哎，说曹操曹操这就到了！” 如芷的话音被打断，一旁的暨阳真君已经站起了身，冲她身后行了个礼：“见过帝君。” 青阳略点了点头，对转过头的如芷道：“怎么还不回去？” 如芷愣怔片刻，起身惊讶道：“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还上这儿来找我？” 帝君：“你离开南禺时凤后给我发了个消息，还说你心情不大好，我掐着时间却没见你回去，便出来寻一寻你。” 如芷：“……” 还发消息——什么时候她娘都变得这么时尚了？ “我就是随便逛了一下。”如芷连忙掸掸衣裙朝他走过去，“这就打算回去呢。” “恩。”帝君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有问她逛了什么，为什么逛，只拍了拍她的脑袋，“那我们回去罢。” 然而如芷是个肚子里藏不住事的，帝君不问，她忍得分外难受。 午后几缕清风穿堂，文和觉得天气不错，便与吱吱一起，大老爷们儿似地背着手出去兜风。 如芷与帝君坐在梧桐树下，端着一盏茶欲言又止好半晌。 帝君埋着头看书，头顶上却像长了眼睛似的感觉出她的异常，抬头问道：“你有话想与我说？” 终于有了台阶，如芷立刻顺势而下，讲了这几天遇见妙音夫人的事，又将妙音夫人粗俗的用语翻译了一个文明版的，向帝君阐述了一遍。 帝君认真听完，将手中的书合在一边，略带了点笑意道：“所以呢，你怀疑她说得是真的？” “也不是。”如芷使劲捏着茶盏，眉毛皱在一处，“我就是觉得不舒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唉，所以想与你抱怨抱怨罢了。” 玲珑兽的伤势已经开始缓慢地恢复，一直将她蒙在鼓里也不是办法，青阳早想找个机会将往事告诉她，现下正好她自己问上门来，便也不打算瞒她。 青阳站起身，“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如芷不明就里地跟着站起来，“这突然的，要去哪儿啊？” “去南禺。” 刚逃离苦海，竟又要重回，如芷皱着苦瓜脸：“无缘无故的，去南禺做什么？” “去解你心中疑惑。” 明明都跟他说没什么疑惑了，还要解什么疑惑？ 自说了方才那句话，帝君便不再讲话了。即便如芷从来没办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喜怒哀乐，此刻也感觉到了气氛中那股严肃。 她的脑子里又开始乱起来，且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这份沉默一直延续到出了南天门，帝君终于开口，问的却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若是有人不经你同意救了你的性命，你会恨他么？” “啊？”一向惜命的如芷没能理清这句问话的逻辑，“为什么救我性命也要经过我的同意？救我性命不是件好事么，我该感谢他啊，为什么要恨他？” “若是……”帝君垂下眼，“若是救你性命，让你徒添许多烦恼，你也不恨他么？” “那能有什么烦恼？”如芷觉得哭笑不得，“还有人觉得活着很烦恼？” 帝君忽然转过头看她：“你不是觉得，如瑶华一般，便会承担许多责任么？那样活着，岂不是许多烦恼？” “那也不是啊！”如芷快要被帝君的三观震惊了，“就算有很多烦恼那又怎样？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 所有担忧与犹豫不决都被这一句话斩得干净。 看着小丫头一脸惊恐的模样，青阳不由得笑了：“你说得对，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 到南禺时，如芷才发现他们所去的地方是南禺的边境，距离她的小叠风院十万八千里，完全不用担心会碰上那个妙音夫人，于是终于放下了心。 眼前就是浩无边际的南冥海，青阳望着那片海出了神，许久没有说话。 如芷委实没看出来这片海有什么特别的，忍了一会儿，禁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雾波。”青阳对她一笑，不等她再次发问，便指着眼前那片海道，“这片海域，以前有一处叫做琅川的地方，琅川不大，曾经也是属于南禺的。琅川再过去一点便是它的边界，名叫弱水，那水里面没有生气，会吸进所有经过它上空的东西，所以每次越过琅川，神仙们要么得飞得很高，要么就需要绕行。过了琅川弱水，便是我的故乡雾波了。” 他回过头，瞳孔返元成蓝色，眼里含了些雾气，原本就捉摸不透的那双眼睛变得更加扑朔。 如芷愣在这双眼睛里，听见他继续道： “那里也曾经是你的故乡，瑶华。” “你……”如芷心里忽然揪了一下，面上却只是扯着嘴角，在他眼前挥了下手，“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叫谁呢？” 青阳没理会她，接着自己的话头道：“后来麒麟族与凤凰族皆出了叛徒，雾波与琅川被魔族吞噬，经过许多年，魔族被封印回虚空，雾波琅川也因此消失——这是与你讲过的。” 这是那天晚上帝君给他们仨讲的“说来话长”的故事，如芷记得很清楚，便连连点头。 “其实距离雾波消失，也不过几万年的光景，那时候活着的神族现在大抵也都还活着。只是世事纷繁乱眼，大家都只愿意记住美好的事情。”青阳顿了顿，“雾波消失后，我便闭了关。” -- 第109页 “咦？”如芷好不容易插得上嘴，连忙见缝插针地问道，“你不是一万年前才闭关的么？” 青阳寡淡地笑了笑：“我闭关两次，一万年前是第二次。” “啊……那你第一次闭关是因为什么？” “崇云天尊告诉我，魔族被拉入虚空之时，从中掉出了一根羽毛。”青阳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心口的位置，看向如芷，幽幽道，“那是瑶华的羽毛。” 如芷觉得帝君这语气中有些无以名状的幽怨，而看向自己的眼神竟然是委屈的。 一时间，她真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帝君的事，想要张口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好在帝君今日诉说欲旺盛，并没有在意她的沉默。 青阳：“瑶华的羽毛里，有一缕她的残魂，于是我运用了我族一则禁术，将她的魂魄养成了完整的魂魄。” 这禁术的力量实在令人震惊，如芷急切问道：“所以她又活了吗？” “养成完整魂魄后，需要为魂魄找一具合适的肉体，而瑶华神力强大，只有神族的身体才能够承受，因此我在天宫领了一闲职，只为寻一死胎。” “那……”如芷不知为何，手有些发抖，于是她捏紧了拳头，问道，“后来，你寻到死胎了吗？” 青阳看见她颤抖的手，微微叹了口气，按住她一边肩膀，“我刚到天宫不久，正好遇见文和君，他告诉我，凤后怀胎近三万年，我或许，能够到南禺碰一碰运气。” “那……”如芷此刻连嘴唇也有些发抖了，“那你……碰到了运气没有……” “我到见到凤后时，凤帝正好不在，凤后……她很是善良，听闻我的来意，便让我诊了脉，确认……” “不，你别说了。”如芷突然打断他，“你……你别说了，别说了……” 她抬起一只手臂放在额头，又略低了头，从青阳这个视角看，正好被挡住了她的眼睛。 青阳觉得自己喉咙梗得生疼，也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那些话说到这个程度便不必再继续了。 良久，青阳再次开了口：“我以前不是向你提起过一位朋友么？她的母亲是凤凰族，父亲是麒麟族，那时，你还说想见见她，对不对？” 如芷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个朋友……是、是瑶华么？” 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但若不用明确的言语捅破，大家都会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那些说出来的话是利刃，一刀见血，但伤口平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若不说出来，那些话便是缺了口的钝器，每时每刻翻来覆去地磨，磨得血肉模糊，经年累月无法痊愈。 青阳看着如芷。 她一向都是勇敢的，但偶尔也会将自己蜷在壳里。 青阳想，若是能一直保护她就好了，蜷在壳里也没关系。 可是他不能。 左右都是伤害，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覆上另一只手，捏了捏如芷的肩，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那是你。” “如芷，你就是瑶华。” 第69章 如芷深吸了一口气。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如芷低头缓缓拿开帝君的手，转身看着茫茫大海。 她曾经到人间游历了一趟，在那里感受良多。 在人间的时候，她觉得生命渺小而脆弱，每时每刻都总是有无数意外，而一个小小的意外，有时就能夺走一个生命。 那时候，她偶尔会想，若是真的有神仙就好了，若是她能够成为神仙，那么她的生命就会坚韧强大，再不会轻易地被各种意外夺走。 而后历劫归来，人间的经历仿佛一场短暂的梦，她一时分不清梦与现实，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想起自己的确是个神族。 但她的生命并不坚韧，更不强大。 她依然时刻生活在将死的心境里。 在神仙的世界里，飞来飞去好像是常态，就如同凡人走路跑步一般。 而她依然柔弱，是个连“走路跑步”都会累得难以承受的神仙。 现实与梦境一样不美好。 一望无际的南冥如同与她彼此注视着，而那深蓝近黑的深邃目光告诉她：你依然渺小。 与南冥相比，与天道相比，你不过一只无足轻重的蜉蝣，朝生暮冥，依附而生。 如芷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追求，她不想变成南冥、变成天道，她只想安稳地活着。 可是做一只渺小的、无足轻重的蜉蝣，仿佛也很难。 所以她常常想，无论如何，只要活着就好。 如果是瑶华，如果她就是瑶华，那么她至少是一只能够有力量抵挡狂风的蜉蝣，这本应该是好事。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强大生命。 可现在她有些犹豫了：真的只要活着就好吗？ 一旦活着这件事不再需要担忧，那么她就会开始奢望更多。 许久，如芷轻轻开了口：“我有时候，会做一个梦，梦见我神力深厚，谁也打不过我。说起来是美梦，但我却常常惊醒。因为在梦里，我总觉得那些神力不是我自己的，我觉得自己累得喘不过气，身上好像压着很多东西，虽然活着，但却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 “真的只要活着就好吗？可如果不是为自己活着，那还算活着吗？”如芷看向帝君，“所以我醒来以后就会想，幸好这只是一个梦，如果这是真的，那太难堪了……” -- 第110页 “那是以前。”青阳叹了口气，“现在不一样了，瑶华。你可以好好活下去，没有仇视你的亲族，也没有担在肩上的魔族，我们……我们，可以好好活下去。” “叫我如芷。”她强硬地纠正，随后又仿佛泄了一口气似的道，“我总算知道你在南天门时问我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了。” 青阳有些紧张，“那你……” “我不恨你，我只是……”如芷吸了吸鼻子，“只是……我究竟是要做瑶华，还是要做如芷，我得好好想一想。” “你是说……你不想解开你身上的禁术了？”帝君皱着眉，一只手堪称急切地拉住她，“那不行，若不解开禁术，你会……” “我会归元。”如芷淡淡接上，“我知道。但是即使那样，我也没办法……” 她拍了拍帝君的手，“你说可以好好活下去，可是怎么能呢……就算我解开禁术，重新变回瑶华，但那也不是曾经的瑶华了，你知道么？我不仅是瑶华，也是如芷，是凤帝凤后唯一的女儿。我用着如芷的肉体，就算变成瑶华，我也得替如芷活下去，我依然在替别人活着……你懂吗？” “……如芷会消失……”青阳艰难道，“引魂入体所寻找的肉体不过是一具暂时的载体，神族神力寄托于魂魄，而肉体容纳魂魄，当魂魄适应肉体后，会将这具肉体逐渐改变成适合容纳它的模样……也就是说，你将会变回瑶华的模样。 “这世上不会再有如芷了。” 如芷脱口问道：“那我爹娘怎么办？” “凤后怀的原本就是……” “可你给了他们希望。”如芷垂着脑袋，“做父母的，怎么能忍受孩子被杀死两次呢？” 青阳怔住，不知如何接话。 如芷叹了口气，“你让我再想想。” 说罢，她转身往南禺深处走去，看方向大概是要回家去。 青阳看着她背影，冷不丁开口：“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如芷站住，回头问：“什么你怎么想？” “当年若不是你将自己祭了魔族，那么凤凰族将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让南禺如雾波一般被魔族吞噬，另一个，是让凤帝姬相一当那个祭品，而凤凰族当时并无有能力坐上帝位的皇族，因此无论哪一个选择，凤凰族都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能苟延残喘至今，全是因为你。我不认为你有什么愧对他们的地方。” “我能理解你。”如芷冷静道，“但若是连我也那么想，那就太混账了。” 她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但帝君仿佛没听见她说什么，下一句话几乎大逆不道： “别说那是个死胎，即便是个活的，你也没什么受不起。” 如芷惊讶地瞪着眼睛：“你说什么混蛋话？” 青阳眼睛里的蓝色愈发深沉，出口的话几乎让如芷觉得毛骨悚然：“我不管你怎么想，但你若是死了，我要他们偿命。” 如芷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你吃错药了吧？！” 帝君看着她，一脸“你看着办”的表情，冷淡道：“想好了就来紫清宫找我，你的时间也没那么多了。” “你给我站住！”如芷冲过去抓住他，怒道，“你犯什么糊涂呢？看着你文质彬彬好欺负的样子，怎么这么血腥暴力！” 帝君油盐不进，冷漠道：“当年我亲自确认过凤后肚子里的的确是个死胎，而后也再三征求了她的同意，自认已经仁至义尽，若你依旧这么固执，便不能怪我采取非常手段。凤凰族？呵，我看他们不顺眼很久了。” 如芷被他这一“呵”呵得冷汗都快下来了，一巴掌打在他肩上：“你别逼我行不行？” “不逼你？行。” 帝君一扬手，地上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到了他手中，随后蓝光骤起，石头被剔成一把锋利的匕首，交到了如芷手中，“你杀了我，便没有谁能够逼你。” “你……”如芷一跺脚，将那把灼手般的小匕首扔进南冥海中，“你简直不可理喻！” 帝君的视线随着落入水中的匕首，黏在了水面上。 “是你在逼我。”在如芷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背陡然冒出了几片蓝色的鳞片，“当初在玉斛峰上，我没有让你来救我，后来降下天谴，我也没有让你救我。我分明早就可以解脱，是你一意孤行自作主张。怎么，现在轮到了我，却说我在逼你？究竟是谁不可理喻？” 如芷没有瑶华的那些记忆，现在听见他说这些往事，心里却无缘无故多了几分愧疚，好像自己真对不起他似的，只好无奈道：“我只是说我想一想，还没做什么决定呢，你别这么大动静……” 青阳回头看她，目光如夜色，眼睛里影影绰绰，有她的影子。 如芷一愣，忽然想起帝君喝醉酒那晚所说的话： “你不是只有我了。” 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接着下一句帝君未出口的话：“可我只有你。” 如芷不自然地撇过头，咳了咳，转移话题：“我刚刚就想问了，你的眼睛怎么突然变成了蓝色？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青阳一愣，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随后，他像是发觉了什么，迅速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又在如芷没反应过来之时将手藏在身后，镇定道：“没什么不舒服，被你气的。” -- 第111页 如芷：“……” 话题总还得绕回来，她无可奈何地按了按太阳穴，“我真的只是想考虑一下……至少，你得让我回去和我爹娘商量一下吧？” 帝君以一种“没什么好商量”的神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如芷先前那些文艺青年一般的深思也烟消云散，觉得这些事情总还得面对，便打了个哈哈道：“我看你这像是返元了，可能最近太劳累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休息，我就是去和我爹娘讨论一下，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对吧？” 说完，也不容帝君反驳，如芷抬脚就走。 帝君不紧不慢跟着她：“我陪你去。” 凤后那里他不担心，但是姬相一是个麻烦，若不看着，青阳总觉得他会给如芷灌输什么“不良思想”。 如芷有些急：“你返着元呢！” 手背上的鳞片已经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回去，帝君不以为意道：“无妨。” 近来他身上担着两个累赘，大概是因为放血放得太多，一旦心绪起伏太大便会出现局部返元现象。 青阳了解自己的身体，并不怎么在意。 如芷不知道帝君心里的担忧，以为他是缺少安全感，也不知怎么脑子一短路，出口安慰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你的。” 青阳心里猛地一震，百感交集地看向她。 如芷一时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走成了同手同脚。 许久，帝君凉凉道：“你的承诺一向没有可信度。” 如芷觉得，原本的悲情片好像正在朝一个奇怪的角度发展，即将进化成冷幽默的喜剧片。 秉着心里未消散的那点愧疚，如芷做出了妥协：“那你好好在叠风院待着，等我和他们商量好了，再和你回紫清宫。” 帝君被她话中的“回”字取悦了，难得没有什么异议，十分将就地点了个头。 如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位老祖宗可真难哄，她半死不活地想。 第70章 南禺是如芷的地盘，因此她不想掉面子地靠帝君的云头回家，正打算化为元身自己飞回去，忽然觉得余光中闪过什么东西。 而帝君比她更早察觉，冲那影子转过身去，看清来者乃是他的师尊——崇云天尊。 如芷皱皱眉，心说这块冷石头怎么跑到南禺来了。 青阳已经向崇云天尊行了一礼：“师尊。” 崇云冷淡地点点头：“先前你传信来时为师正在闭关，方才已经去紫清宫中见过玲珑兽，听说你正在为它疗伤？” 说话间，天尊似是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青阳还未压回去的蓝色眼瞳。 青阳做出十分恭敬的姿态，借着低头答问垂了眼，“它重伤未愈，须得先疗养好才能帮我。” “等了那许多年，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崇云的话中意有所指，语气比往常的平淡中多了几分冷硬。 如芷觉得，这位一向不悲不喜的天尊此时仿佛是有些生气。 青阳有礼地一笑，“我有分寸，师尊放心。” 眼见委婉提醒并不管用，那小子还跟他打游击战，天尊一时真的气了：“你有什么分寸？你从小到大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 这还是天尊第一次在外表现出他的怒意，青阳一时愣了，许久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憋出一句：“时间不多了。” 虽然他尽量说得隐晦，但如芷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他话中的意思，连忙问：“你是说我的时间不多了吗？” 青阳深吸了一口气，没答话。 “她时间不多，你的时间就多？”崇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也完全不打算避着如芷，直言道，“麒麟一身生气尽在血中，麒麟血乃是你生存之本，由得你一天一碗地取？你本是这世间最后一只麒麟，此时却在将自己当什么糟蹋？” 如芷被这番话惊得呆了，话都说不太清：“一、一天一碗？什么……什么一天一碗？” 天尊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如芷陡然反应过来，想起自己先前还拾掇吱吱接受青阳的治疗，却不知原来他竟是在用这种法子治疗。 “你……” 她气得想踢帝君，却终究舍不得，只好口头发泄，但也不敢骂得太重，最终落到口中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被一个不到一万岁小丫头教训不懂事，青阳在这么严肃的时刻竟忽然有些想发笑。 崇云天尊毕竟活得久，很快压下了怒气，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问道：“你是打算自己去玄冰洞，还是让我押你去？” “不……”青阳立刻回绝，“玲珑兽的伤不能半途而废。” 天尊方才还没压平稳的怒气顿时又冒了起来，正打算开口，却被如芷抢在前面。 如芷：“我不治了。” 青阳与天尊同时一愣。 帝君皱着眉，以一种“不要胡闹”的眼神看向她，“你先前承诺的，你都忘了？” “如果你都活不了，那我要不要你有什么区别？”如芷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地上石子，“我不治了，也不用回去跟他们商量了！商量个屁，反正不治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看也不看身后的帝君。 “你站住！”青阳一时急了，想要过去拉住她，却没迈两步便膝盖一软。 -- 第112页 “最近确实急了些，”青阳迷迷糊糊地想着，“可她还能活多久？能等得了我在玄冰洞内闭一次关么？” 天尊险险拉住倒下去的青阳。 前方如芷没跑两步便偷偷回了头，看见倒下去的帝君，她觉得自己一瞬间心跳都快停了，猛地冲了回去。 “小崽子！”天尊低低地骂了一句。 如芷却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惊讶天尊的话了，她急切拉起青阳的手，却摸到冰冷坚硬的鳞片。 如芷莫名想起在人间时，曾有人告诉她蓝色是冷色中的主导颜色，那时她尚不以为然。 她一向很喜欢蓝色，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海，都让她觉得既包容又温暖，实在不能体会它冷在哪里。 现在她体会到了。 帝君手背上的鳞片倒映出她的脸，那些蓝色无情得近乎凉薄，没有一丝温度地凝视着她。 如芷觉得自己心上好似忽然长满了苍苔，将她与阳光隔离，变得愈发阴冷。 “我要立刻将他送回玄冰洞。”崇云天尊的话打断了如芷的思路，“小丫头，别愣着，跟我一起到紫清宫，摘些辛夷花让玲珑兽送过来——它与麒麟族的神力是同一属性，比你能抗冻。” 如芷连连点头。 此刻除了点头，她似乎也没有多余的事情可以做。 青阳手背上已经被鳞片覆满，连脸上也开始出现端倪。 崇云天尊的云头快得让如芷的胃里都开始翻腾起来，她咬着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青阳的脸。 天尊将她放在紫清宫，自己带着青阳眨眼便消失。 如芷唤来吱吱与文和君一起摘辛夷花，也不知青阳到底需要多少，将自己的每个纳物囊都塞得满满当当。 随后她并未将天尊的话转告给玲珑兽，自己冲进了玄冰洞中。 这一次她没觉得多冷。 大概是因为自己心里本身就已经冷得透透的了，一时也没办法分神去感受从外界传来的冷。 看见青阳时，他已经完全返元。 那是十分美丽，且看起来还有些凶狠的猛兽。 但此刻，猛兽奄奄一息。 如芷忽然想起，以前她似乎还叫青阳给她看元身来着，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看到了，却是这样的境况下。 崇云天尊见来者是她，惊讶地看向她：“你竟不觉得冷么？” “我……”如芷话音一顿。 站在玄冰洞最里面，她才发觉自己仿佛不是因为什么心灰意冷才不觉得冷，而是真的没有感受到冷。 而胸腔里的心脏仿佛比往常还要炽烈一些。 她下意识捂住心口。 “青阳？” 如芷听见天尊疑惑地叫了一声，于是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她看见了……一根红色的羽毛。 羽毛只是一团影影绰绰的光影，从麒麟的胸口处透了出来。 熟悉感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恍惚间，如芷觉得那片羽毛的炽热，与她此刻胸腔内的炽热，大抵是一样的。 她困惑地看向崇云天尊。 天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青阳，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难以描述。 如芷更纳闷了。 天尊却没有要解释的样子，冲她一摊手：“我要的东西呢？” “哦！”如芷连忙将纳物囊从腰间卸下来，如数递交给天尊。 天尊接过纳物囊，看了如芷一眼，欲言又止片刻，开口道：“你去他身侧躺着罢。” 如芷：“啊？” “你毕竟俱寒，即便你们……但他此刻身体虚弱，神力不同往常，你还是离得近些好。” 虽然天尊看起来是耐心解释了，但如芷实在听得云里雾里，干脆也懒得再问，听话地躺在那只麒麟旁边。 暖意果然更浓了些。 被这暖意拢着，如芷终于感受到了迟来的疲倦，没多久沉睡过去。 梦做得很长，如芷醒来时尚有些没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好半晌才察觉到这里是玄冰洞，她连忙朝身旁看去——帝君已经恢复人身了。 如芷四下环顾一圈，发现天尊并没在洞内，于是她胆子大了些，伸出手摸了摸帝君的脸颊和手。 还好，不似先前那般，仿佛没了生气一样的冰冷了。 帝君胸前的那片红色羽毛还亮着，而她的心里也还如火灼一般炽热着。 先前这还是暖意的来源，但这会儿如芷觉得这个热意让她有些难受。 但却不是什么疼痛，而是有什么东西将破未破，令她觉得发闷。 她移转目光看向帝君的脸，那股从心而发的沉闷仿佛散了些。 她其实好像还从未这样认真看过帝君的模样。 见帝君第一面时，她只觉得这位神仙长得很好看，但好看是好看，却是妖孽型的好看。 这种类型的脸一向不在如芷对于男性的审美范围内，不过若只是追求美，她还是很愿意看的。 后来她从凤凰族找了一群莺莺燕燕，妄图将帝君骗到南禺时，那些姐姐们也曾打趣她，问她为何不自己上，那时候她怎么回答的来着？ 如芷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那时候她说：“他长得太娘了，适合你们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 那群姐姐们很是取笑了她一阵，说分明她才是姑娘里面最娇滴滴的那一个。 -- 第113页 如芷没放在心上。 她觉得自己虽然身体素质不怎么样，内心还是很强大的，和“娇滴滴”完全不是一个物种。 谁知道帝君的性格也与他的脸差距很大。 如芷蓦然想起之前她爹要揍她的时候，帝君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的场景。 他一点儿也不娘，如芷撑着脑袋想。 鬼使神差地，如芷伸出手描了一下帝君的眉，随后那只手描了眉毛尚不安分，一不小心向下滑了一下，落在帝君的唇上。 帝君的唇长得很好，不薄不厚，大概是个能将情谊控制得恰到好处的性子。 ——不安分的手像是被烫了似的缩了回去。 “我在干什么？”如芷受到惊吓一般地想，“我是疯了吗？” 第71章 没过多久，崇云天尊端了个碗走进来，正对上如芷做贼心虚的目光。 不过天尊显然没顾得上她内心的小九九，端着碗走过来，一言不发捉起帝君的手。 如芷只看见金光一闪，下一秒天尊已经提着帝君的手开始放血了。 如芷心头一跳，伸手过去试图阻止天尊，口中气急败坏地质问：“你干什么？！” “他不是到晕过去之前都还在念念不忘玲珑兽的伤么。”天尊似是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他说的不错，玲珑兽的伤不能半途而废，否则之前他的血都白费了。” 如芷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说什么。 她心里有一个想法已经开始冒头，因此不想再阻止帝君为她治病了。 “分明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偶尔能到玄冰洞修养一阵——就算是几个时辰也好……唉，就会逞强。” 天尊自言自语地嘟囔，如芷听了，觉得他仿佛是真的很关心青阳，于是先前莫名生出的对天尊的成见淡了不少。 崇云接完一碗血，又为青阳包好伤口，站起身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如芷疑惑地看向他：“您有话要说吗？” “你……” 崇云只看了她一眼，随即很快将目光凝在青阳胸口那片羽毛上，许久才接道：“你动情了。” 如芷：“……你说啥？” “这些儿女之事，我本不便点明，但我瞧你似乎总不开窍，这才迫不得已……” 天尊连连叹气，顿了顿，从头解释道：“当年他为了救你，用了他们族中禁术，将你留下来的一片羽毛养在心里，三万年未曾走出玄冰洞，我担忧他不知分寸，特意去将查了查这禁术，可惜雾波被吞，别族也不会将麒麟一族的禁术记载得那么清楚，我翻查许久，却只看见一些关于这禁术无足轻重的传说，其中有一条，便是说——” 天尊有些难以启齿一般地再次顿了一下，“那条是说，若养出来的魂魄与麒麟互生情意，养在心里的那样东西便会亮得外人都看得见，不过也只亮那么一瞬，倒像是给两者一个提醒或见证似的，待他们想通点透了，便又会沉下去……我见青阳胸口上这东西亮了许久，想大概是你没能想通，便点了点，你也不必难为情。” 如芷：“……” 她现在觉得难为情得不得了！ 好在崇云天尊很会看脸色，说完就走，比她还羞涩似的。 如芷觉得方才心里那股一直不上不下闷着她的浊气忽然不见了，再低头一看，帝君胸前的那片羽毛也重新隐了进去。 等等…… 方才天尊说什么来着？ 放在心里养着？ 怎么放进去的？ 想到这儿，如芷也顾不上难为情了。 她跪坐在冰床上，迟疑片刻，拉开帝君的衣裳，露出帝君胸膛的肌肤。 心口的位置，果然有一条伤痕。不过那伤痕很淡，若非她刻意寻找，几乎不会看得见，但这已经足够印证她的想法。 神族的自愈能力很强，况且帝君又常常在玄冰洞内养着，他身上若有什么伤疤，应该早就消失了。 可是距离这条伤口存在，应该已经有几万年了罢？ 还没能彻底消干净。 如芷伸出食指，有些忐忑地顺着那条长长的伤疤走过一遭。 此时此刻，再生他的气似乎也太晚了。 中间隔着几万年的时间，她连生气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如芷喉咙梗了梗，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除了对你好，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想起在不久前自己还在与帝君争论要不要活下去的问题，若是她早知道…… 若是她早知道，无论如何也要好好保住她这条命，说什么也不放手。 崇云天尊显然很是放心不下青阳，将那碗血交给吱吱后，很快又返回了洞内。 没有了先前那股近乎灼热的暖意护身，如芷知道自己不能在玄冰洞内待得太久，便与天尊交代了几句，独自赶回了南禺。 不管做什么选择，都还总得要告知凤帝与凤后。 回到，如芷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凤帝凤后，而是去了玉清潭。 玉清潭的金莲与上次来时见到的无有不同，如芷蹲在潭边，此刻的心境却与往常都不同了。 她与玉清潭之间仿佛隔了一层什么。 良久，她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泥土上，朝玉清潭扔了一块小石头，石头恰擦过一片莲叶，被掩在后面的一朵金莲随着水面动荡慢悠悠露出来，与她凝视。 -- 第114页 “我想通了，”她对金莲说，“这本来就不是二选一的问题，对吧？我决定哪边都不放手——哪边都是我的。” 呆坐了一会儿，她在心里想好了要与凤帝凤后说的话，这才动身回去。 这时候已是傍晚，姬相一与妙芜在此时一般是一起坐在他们的小院中的。 如芷回去，果然正看见那夫妻两个凑在一处谈笑，见到她来，他们好似也并不惊讶。 “你们知道我要回来啊？”如芷几步过去，却并没有坐下，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 姬相一将她的不自然收在眼中，却也并不点明，神色如常道：“小丫头，谁进出南禺还能逃得过你爹的眼睛？” 如芷听了，没有像往常一样与他斗嘴，神色严肃得几乎庄重。 妙芜第一个没忍住，伸手一把将她拉在身旁，按着她坐下，“娘亲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也不必做出这样一幅模样罢？怎么，难不成还打算往后都不认我了？” 如芷连忙反驳：“我不是……” “那不就得了。”妙芜拉着她，一如既往是她温柔的娘亲，“如芷，我不管往事如何，也不管他人如何说道，我只知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这一世，都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你不能不认我。” 如芷垂着头：“如果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还会像以前那样……溺爱我么？” “说什么呢，你本来就是我亲生的！”妙芜打了她一巴掌，才接着道，“若我另有一个女儿，我必定不会如此溺爱她。但我溺爱你，并非因为你非我亲生，而是因为……我的女儿，上一世已经够苦了，这一世，我希望她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可是……”如芷低着头，但没能将后面那半段话说出来。 妙芜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而她原本也不再有什么犹豫。 “行了，我同意你娘的话。”不等如芷发问，姬相一已经下决定似的摆了摆手，“这事其实我们已经商量很久了，你少数服从多数。” “恩。”如芷揉了揉发疼的眼眶，“我今晚在叠风院睡。” “行，”妙芜一笑，“被褥都是铺好的，你想在哪里都可以，哪里都是你的家，好吗？” “恩。”如芷飞快地答应了一句，没敢抬头看他们。 她怕自己一抬头便会止不住眼泪，那显得十分矫情。 第二日，如芷回了紫清宫。 听文和君说，帝君上一次闭关便是因为几乎完全返元，而那一次，他闭关近万年——这一次又需要多久呢？ 崇云天尊自那以后便也在紫清宫住了下来，只为每日去玄冰洞中取帝君的血，拿回来给吱吱疗伤。 如芷偶尔能跟着天尊进去看望帝君一眼，之后奄奄一息地被天尊带出来，回南禺在妙芜的照看下休养一段时日，才能有再次进入玄冰洞的力气。 年深日久，如芷觉得自己似乎身量都长了不少，帝君却还未苏醒。 直到某一日早晨，妙芜来敲响了她的门，“天宫五殿下方才来过了。” 如芷一个激灵坐起来，“他来干什么？” 妙芜：“说是帝君醒了。” “哦，好。”她飞快地穿好了衣裳，正打算上天宫去，却忽然顿住。 此刻……她大概是有点近乡情怯的心理。 妙芜听她答应了，嘱咐了几句便离开。 如芷于是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心里砰砰地跳得厉害。 她有思考了许久的话想要与帝君说，但却不知自己若是见到他，还能不能说得出口。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唤醒许久没有碰过的通信灵石，打开与好友的聊天对话框。 [我是一朵小清新]帝君？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回来消息： [不及琅川雪]你……怎么知道？ 如芷屏着呼吸，像是昨日才见过帝君一般熟稔地与他聊天。 [我是一朵小清新]猜出来啦。 [我是一朵小清新]除了你，还有谁能有能力删除论坛里的帖子，而又不伤害别人呢。 [不及琅川雪]恩。 [我是一朵小清新]帝君，我有话想跟你说，当着你的面不好意思，所以用了这个，你不介意吧？ [不及琅川雪]不介意。 屏膜的另外一头，帝君正坐在冰床上，等了许久，尾指才终于再次震动起来。 [我是一朵小清新]你还记得，你晕过去之前，我们在南冥海边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吗？ [我是一朵小清新]我与你说了很多，但是有一件事一直没有提到。 如芷顿了顿，缓慢地写着： [我是一朵小清新]你以前，是不是没有对瑶华表过白啊？ 帝君的内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随后他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回了个“恩”字。 迟疑片刻，似是又觉得这个回答有些模棱两可，他又补充了一句“没有”。 如芷八卦得仿佛此事与她无关： [我是一朵小清新]那你为什么不告白？不好意思？还是担心她不喜欢你？ 帝君想了一会儿，觉得这是个非常有难度的问题，于是避重就轻地回答：“未有合适的时机。” 如芷非常犀利地指出要点：“你们相依为命了几十万年，什么时候才算时机？” [不及琅川雪]既是相依为命，自然没有任何时机。 -- 第115页 帝君斟酌着字句，回得十分小心： [不及琅川雪]两者之间的关系原本就细腻而微妙，轻易打破平衡，便无法预料其后果。而我们那时……我不确定自己能够承受未知的后果。 如芷回得很快： [我是一朵小清新]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怕她不喜欢你吧？ 帝君沉默半晌，无言以对。 这次连一个“恩”都不想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下年龄bug，帝君闭关要很久，之前写得太急忽略了(?_?) 第72章 如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等了一会儿，帝君依然没回消息，想必他此刻一定正盯着屏膜发呆。 [我是一朵小清新]帝君，我还有两年就满一万岁了。 青阳不明所以，没理解为何突然从之前的话题转到她的年龄。 但一万岁实在是一个扎眼的年龄。 他想起如芷现在模样，是个少女模样。 其实以她白羽的能力，原本是连人身也无法修成的，想必当年历劫也是凤帝凤后找了些法子，将她体内被封的神力短暂地放了出来，也因此她并非幼童模样，好在她是白羽，什么模样都能以“特例”一词解释。 想必为了让如芷化为人身，凤后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可这也没有办法，她不能连人身都修炼不出，否则族内族外都会给凤帝凤后与这个小公主施加许多压力。 而如今她终于快要长到一万岁了，是个真正的少女了。 青阳不知道她突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谨慎地没有回话，而对面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道惊雷，又如突如其来的一簇烟火，在他心里炸成一片绚烂的花。 [我是一朵小清新]听说神族满一万岁便如同凡人碧玉年华，最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我是一朵小清新]我可能早开了两年。 青阳连呼吸也变得缓慢起来，生怕气息太重吹散了眼前这个如梦一般的屏膜。 [我是一朵小清新]帝君，瑶华以前喜不喜欢你不重要。 [我是一朵小清新]因为现在她喜欢了。 这一小行字一跳出来，青阳立刻关掉了屏膜。 不能太高兴。 他想。 我还受着伤着呢。 随后他将头侧过去，一只手几乎罩住他整张脸，被盖住的地方，帝君嘴角快要咧上天了。 深呼吸—— 为了防止情绪波动使得自己再次返元，青阳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过效果着实甚微。 他按了按心口，重新打开屏膜，方才尾指颤个不停，如芷后面一定还发了很多消息—— [我是一朵小清新]咦？ [我是一朵小清新]怎么不理我了？ [我是一朵小清新]掉线了吗？ [我是一朵小清新]我去我正告白呢？要不要这么破坏气氛？ [我是一朵小清新]喂喂喂，帝君你在吗？ 青阳：“……” [不及琅川雪]我在。我看见了。 如芷的消息立刻回了过来： [我是一朵小清新]？？？ [我是一朵小清新]什么叫你看见了？朕已阅——这个意思吗？ [我是一朵小清新]你需不需要再给我盖个红色的戳啊？ 如芷快被帝君气死了，而对方沉默了片刻，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找她做什么？ 分明她就是因为不好意思见面才专门走这个渠道，这位帝君究竟有没有点儿眼力劲？ [我是一朵小清新]你管我在哪儿。 [我是一朵小清新]我正告白呢，你能不能给我点儿正常的回应？ 青阳猛地站起来。 他想，他要立刻见到她才行。 如芷半天没能得到回应，脑子里不禁想了许多东西，中心思想围绕于：他为什么不答应我？ 而不久之后，她就得到了答案。 彼时她已经从房门走出来，正站在檐下发呆，于是就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忽然出现在院子里的人影—— 帝君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一点颜色也没有，一看就是伤势还很严重。 如芷来不及难为情，先被怒火冲了头：“你疯了吗？！” “我……” 青阳眼看她冲过来抓起自己，一路上相好的说辞全都抛于脑后，想也没想便拥她入怀。 “我来给你一个答复。” 如芷瞬间被点中定身穴似的，僵在帝君的臂弯里不动了。 “我想，这事得当面与你说才行。”他笑了一声，似是有些自嘲，“既是你先迈了第一步，我又怎能总躲在屏膜之后？” “恩。”如芷闷声答了个单音，没好意思抬头看他。 青阳顿了顿，却先是有些偏题地问道：“之前我们谈的事情，你都想好了么？你……愿意……” “我想好了。”如芷截口打断他，“我愿意解开身上的禁术，愿意拿回那些记忆与神力，但是……” 她退了一步，抬头看着帝君，“但是我不做瑶华。我、我和以前的瑶华不同了，除了瑶华的记忆，我还有如芷的记忆，不管怎样，我还是我爹娘的女儿，我也不打算改名字——你……答应吗？” “随你。”青阳弯了一下嘴角，“这些我不在意。” 他梗了梗，又道：“甚至你要不要以前的记忆与神力……我都不在意，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 -- 第116页 “可是我在意啊。”如芷轻声道，“我想要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我们相依为命的时候，不然只有你自己记得，不是对我很不公平吗？” 青阳没来得及想好要如何接她这句话，又听见她道：“你偏题了，你刚刚明明说你是来给我答复的。” “你……你现在还小……” “小什么小，”如芷不耐烦地瞪着他，“就算不算上以前，我也快一万岁了，是可以订婚的年纪了。” 帝君此时连眼里也带着笑了，“我怎么想，你不是都听见过了吗？你以为我苟延残喘至今，是为了谁？” “什么苟延残喘！”如芷一听见他说这些话就来气，“会不会好好说话！” “好，那我翻译一下。” 帝君摸了摸她的脑袋，停顿片刻，郑重地道： “我生而至今的全部意志，都是你。” 我活了很多年，将世间山川美景看遍，皆不及琅川雪。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调过许多红色，却总找不到像你的那一种。 但如今我爱上了两种颜色，世间的所有红与白，都是你的影子。 我已蹉跎半生，也曾想过你永远不会回来，于是心上那块疤成了“圆满”，而现在多得的全是恩赐。 怎能不将恩赐捧在手心？ 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留恋，分明只有你而已。 他终于将方才在来路上想好的话都记了起来，但他忽然全都不想说了。 青阳使了一点力气重新将如芷抱在怀中，低了下巴，她便仿佛整个都被他包裹。 有什么必要呢？ 他想。 我已经抱着天与地了。 第73章 “天与地”被帝君用力拥着，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于是轻轻挣开了他，一抬头看见他苍白的脸色，“天与地”顿时变成了“阴间”，沉着脸道：“别以为你跟我表白我就会原谅你，赶快给我滚回玄冰洞养伤去！” 青阳心里开了无数朵花，正香甜得发腻，于是没将她的怒气当回事，捉着她的手捏了捏，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地温声问：“你要陪我一起吗？” 如芷打了个寒战，“那么冷的地方，我怎么陪你？” 帝君满怀期待地道：“你可以变成一只百灵鸟，窝在我怀里，那样就不会冷了……” “流氓啊你？”如芷翻了个白眼，“什么恶趣味？” 青阳：“……” 许是去了凡间一趟的缘故，她现在貌似懂得很多，比起以前来，变得十分不好糊弄。 青阳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那你跟我回紫清宫吗？” “我去跟我娘打声招呼吧。”如芷低头看见自己被握住的手，顿了顿，安抚地拍了拍帝君的手背，“你在这儿等我。” “恩。” 她刚走没两步，忽然回头道：“哎，你什么时候到南禺提亲啊？我总这么没名没分地往紫清宫跑，是不是也不太好？” 帝君怔住，一抹可疑的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窜到了耳根。 青阳：“等你……” “行吧行吧！”如芷知道他要说什么，急性子地挥了挥手，“反正这些无聊的神仙也不是第一天嚼我舌根了。” 帝君这一次的伤养得非常不老实，尤其是崇云天尊见他恢复得差不多了，回了离钟山以后，帝君便彻底没谁能够约束，一天十二个时辰，最多能安分地在玄冰洞待上半个时辰。 文和君敏感地察觉到帝君与小凤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于是十分机智地离开紫清宫，打算去叨扰暨阳真君一段日子，留下吱吱独自承受电灯泡的压力。 又过了两月，帝君的伤完全恢复，再也不用每日都到玄冰洞受半个时辰的相思之苦。 而吱吱的伤早已在帝君闭关之时痊愈，如今如芷身上禁术与妙芜之间联系的那条线，在吱吱眼里已经十分清晰，它试着碰了碰，能碰到，便被帝君迫不及待地带到了南禺。 转移禁术联系的那一日，许多神仙都到了场，除什么都不放心的姬相一外，崇云天尊也赶了过去，连从头到尾都糊里糊涂的暨阳真君也跟了过去。 如芷实在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值得看热闹的，于是将众神仙不分尊卑地拍在了门外，门内只有帝君与妙芜，以及她自己三人。 很多事情帝君都告诉了她，比如如果她当时选择了“死”，那么由于他们魂魄相连，帝君也会归元，但为了不干扰她的决定，那时候他没有告诉她。 还比如，将禁术转移到帝君身上，届时帝君也会受到反噬，而反噬的结果谁也不知道。 但有一条是知道的，如芷想，至少无论如何，他们会同生共死。 若能同生，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若是天神非要惩罚，共死也是无憾的。 转移禁术的仪式非常简单，玲珑兽吱吱一爪子扯了妙芜身上的那根线，飞快地将那头绑在了帝君身上。 如芷倒是没什么感觉，妙芜与帝君的反应却十分强烈，尤其是妙芜。 她大喘了一口气，觉得压了自己近万年的巨石猛地被推开，还有些无法掌控的难受感，仿佛突然没了着力点，一时想要拼命抓住什么东西。 于是她顺手抓住了吱吱的尾巴。 没了禁术压迫的凤后神力自然不可小觑，尾巴又是吱吱的软肋，被猛地捉住命脉，吱吱疯了一般凄嚎，差点将房顶贯穿。 -- 第117页 相比之下，帝君就显得淡定多了——他只是端坐在椅子上，直到如芷拉了他一把，随即他便像是没骨头般地倒在如芷肩上。 “我需要适应一会儿。”他说。 随后他一偏头，将脸埋在如芷颈窝，光明正大地吃起了豆腐。 如芷觉得自己真是大意了，竟没看出来帝君原来是这样的闷骚。 出门时帝君脚步还有些发虚，于是如芷由搀着他。他虽然刻意留了几分力气，没让如芷承受他的重量，但是该挨着的地方一丝空隙也没有。 姬相一见到妙芜与如芷都没事，便放下了心，快步上前扶住妙芜，随后神情复杂地看了帝君一眼，嘱咐了如芷几句，飞快地带着妙芜离开了。 一副没眼看的模样。 文和君自觉地离开帝君视线之内，前去安抚刚被拽了“命根”奄奄一息的吱吱。 只有崇云天尊没什么眼力，厚着脸皮走在青阳身侧，语重心长道：“如今禁术虽已转移到你身上，但小丫头的神力毕竟深厚，往后须得循序渐进地引她释放神力，切不可心急……” “没有办法循序渐进。”青阳打断了自己师尊的话，声音莫名有些发冷，“之前我与凤后已经讨论过了。往常如芷也偶有释放神力的时候，但很快便会被重新压回去，因此我只能想办法让她释放更多的神力，直到禁术再也压不回去为止。” 天尊微微皱了皱眉，“你想要强行冲破禁术？” “不错。”青阳顿了顿，“我记得我曾与师尊讲过。” “那你打算用什么方法？” 青阳似是已经思考过许久，答得毫不迟疑：“玉斛峰，锁仙坛。” 崇云微微惊讶：“你带她去那里，你不怕……” “只有那里能够有足够的刺激。”青阳握在如芷腰间的手陡然紧了紧，“她不会有危险……我与她合力，不怕区区天刑。” 如芷没有犯什么值得上玉斛峰动用天刑的过错，但无故站在锁仙坛上本身就是一种亵渎天神的行为，因此也会引发天刑。 不过这也不算多么大的罪，是以青阳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有把握保她平安。 天尊依然不放心：“可……” “我曾从那里逃过一命。”青阳堵回了天尊的话，“我不会让她有事。” “也罢，”天尊颔首，“便如你说的办罢，届时若有危险，我会及时将你送到玄冰洞。” 青阳的神色一松：“多谢师尊。” 如芷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全程没有插话。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由青阳在安排，左右她什么也不懂，唯有相信他。 第74章 玉斛峰虽被众神列为禁地，但其实真正危险的是锁仙坛，只有站在那里，才能引来天刑。 上玉斛峰的日子是如芷选的，她选了自己的生辰，说是要在这一日获得新生，帝君表示没什么意见。 当日，妙芜与姬相一也想要跟着去，被如芷严肃地阻止了。 她虽然一向比较胡闹，但是大事面前还是能掂得轻分量的，玉斛峰有多危险，她早已在帝君的“每日故事”里有所耳闻，万万不同意这两尊大神也前去凑热闹。 如芷站上锁仙坛，青阳随之站了上去，崇云天尊冷着脸将他拉了下来：“你跑去送什么死？禁术的反噬还不够你受吗？” 青阳一皱眉，正打算不尊师嘱，便听见如芷的威胁：“你要是敢过来，我就不解这劳什子的禁术了！” 闻言，青阳握紧了拳，许久才让步道：“若神力没有冲破禁术，你就立刻松开缚神链，知道吗？” “好。”如芷捡起缚神链，对他一笑，“放心，我很惜命，要是有危险，我一定立刻逃跑。” 青阳犹自不放心，又叮嘱道：“你不必将所有缚神链都锁在自己身上，锁一个就够了，知道吗？” “知道，”如芷难得十分有耐心地听他啰嗦，“你之前都已经跟我讲过啦。” 青阳死死盯着她手里那一根链子，咬紧了后槽牙，许久才泄气似的道：“开始罢。” 缚神链被如芷扣上自己的手腕，转眼间风卷云涌，玉斛峰周边的鸟兽最先嗅出危险的气味，早早地慌忙奔逃。 惨绿色的阴火与蓝色天雷仿佛孪生兄弟一般裹在一起，重重朝锁仙坛砸了下来，青阳屏住了呼吸。 如芷闭着眼，裹成一团的阴火眼看就要挨上她的头顶，千钧一发之间，红光骤起！ 剧烈的反噬应验在青阳身上，他的喉间立刻涌起一股腥甜，但此时他却是松了口气。 阴火不断落下，丝毫不给如芷身周红光喘息的机会，于是她的神力只好不停歇地与压制于身的禁术作斗争，直到如芷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断了。 与此同时，帝君也感受到了这一瞬，压在身上的禁术被破开，仿佛在他的魂魄撕扯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他感到自己的生气正源源不断地随着那个口子消散…… “如芷……缚神链……” 帝君单膝着地，一只手紧扯住胸前衣襟，随着他开口说话，被他压下去的那股腥甜猛地喷发出来。 他双目返元地望着被困在锁仙坛上的如芷，跪下去时扯住了天尊衣袖，哀求道：“师尊……” “真是胡来！”崇云天尊愤怒地一甩袖子，却依着他的意思强行将如芷从锁仙坛上解救了出来。 -- 第118页 如芷脱离缚神链的那一刻，天刑也停了下来，天色逐渐转晴，而天尊不可避免地遭到天刑波及，身上也挂了彩。 帝君已经人事不省，而手里提着的小丫头看起来也不怎么清醒…… 天尊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先送哪一个，这是个问题。 好在很快就有凤帝凤后前来帮他分担这两个包袱。 姬相一一见天色转晴，立马与妙芜冲了上来，带着如芷离开了玉斛峰。 而帝君显然需要被送往玄冰洞。 天尊无可奈何地想，这短短一万年，他老人家究竟跑了多少次玄冰洞？ 如芷没躺几天就醒了过来，她身上没有什么伤，只是一时被涌上来的记忆与神力冲击得晕了过去。 她用一个很长的梦，将自己前世今生的记忆串了起来。 有些事恍如昨日，有些事却仿佛隔世。 如芷觉得没心没肺这个词实在很适合她，因为那些不好的记忆，诸如麒麟族遭受天谴，甚至于她作为瑶华时记忆的终点——步入魔族，全部都成了模糊的片段，现在想起来都好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而在后山住过的那一段时日，在长青山上的那一段时日，却又仿佛刚刚才发生，好像一转身，还能看见青阳一边搅着锅里的青菜粥，一边没好气地瞪着她。 属于如芷的那一部分记忆涌上来时，许多她以为没什么印象的画面原来都格外清晰。 比如，拂煦殿里第一眼看见那位红衣的尊神，他冷冷淡淡瞥过来的目光，他听见“南禺山”时瞬间出神的表情，与他说“那草颜色不错”时带了几分眷恋的口吻。 那时候她全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却颇为感慨。 她想，他怎么能一如既往地闷上这么多年，最终连告白都是她先开口呢？ 神力初回身体，运用起来还诸多不便，但如芷隐约想起玉斛峰上帝君浑身浴血的模样，还是不管不顾地想要去看他。 青阳的反噬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甚至返元也只体现在眼睛，许是托了他心上那片羽毛的福。 如芷去时他还未醒，天尊一言不发地守在冰床边。 看见她，天尊只是点了点头，随口客套道：“你醒了。” “恩。”如芷答应一声，在青阳身旁坐下来，发了一会儿愣。 她想起在魔族中遇见的那位先祖，觉得对于天尊她其实是有话想要说的。 犹豫片刻，如芷开口道：“我祭魔族后，曾有一段清醒的时候。” 天尊一愣，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如芷继续道：“我在那里，遇见了我族先祖——也不能说遇见，她只剩下一缕残魂，与魔族融为一体，没有形态，只有声音。” “她……”崇云的声音有些沙哑，顿了顿，才继续道，“她说了什么？” 如芷：“她说，你竟然还活着。” 崇云没有应声，良久，他终于勾了一下嘴角，低声道：“她让我活着，我又怎敢不好好活着。” 闻言，如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轻轻捏住帝君从衣袖中露出来的指尖，想：还好我回来了。 崇云站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有些累，便对如芷道：“以你如今的神力，区区玄冰洞应是没有什么威胁，既然有你来守着，那我便回离钟山，若他醒来，便派一名仙使与我传个信罢。” 如芷点了个头，起身道：“我送您。” “不必。” 崇云挥了挥袖子，又回头看了青阳一眼，忽然道：“他与我不同，他是靠那点微末的希望活着的。” 天尊这番话前言不搭后语，如芷却听懂了。 她不禁想，若是当年没能留下那片带有残魂的羽毛，青阳会活到现在吗？ “你知道相依为命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谁没了谁都活不下去。” 忽然想起他那夜醉酒说的话，如芷回身弯下腰，双手撑在帝君耳边，俯身以目光描摹着他的面容。 她自言自语似地问：“你没了我，会活不下去吗？” “要是我真就那样走了，岂不是到死都没听见你说真心话？” “你怎么那么死脑筋？你担心我不喜欢你吗？可是我已经很明显了呀，你见过我像调戏你那样调戏过别人吗？” 青阳睡着的模样带着几分冷意，看起来就像是对她所说的话无动于衷，如芷就这样自说自话，面对着他一成不变的表情，竟越说越发生起气来。 “不理我……” 如芷抬起一只手勾着帝君的下巴，“男孩子闭着眼睛，就是要让人亲的意思，你不理我，我就当你默认了。” 似是被自己逗乐了，如芷轻轻笑了一声。 随后她俯下头，将自己被玄冰洞冻得冰凉的唇印了上去。 帝君的唇是暖的。 如芷模模糊糊地想，她上次还仔细观察过来着，现在怎么有些记不太清楚他的嘴唇究竟长什么样了。 这样想着，她鬼迷心窍地伸出舌尖小心地描了一下，帝君嘴唇的模样还未在脑子里成形，忽然她感到腰上一紧，随后一阵头昏眼花的翻天覆地，再清醒时，她的后背抵着坚硬的冰床，而抬眼正对上帝君沉沉的目光。 “你在做什么？”他问，“乘人之危吗？” 偷亲被发现，真是史上最尴尬的事情之一。 -- 第119页 如芷没答话，抿了下唇，讪笑一声。 帝君挑起眉毛，促狭道：“你抿唇做什么，意犹未尽吗？” 如芷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又见他凑近自己耳边，沉声道：“意犹未尽可以直说，我管够。” 如芷：“……唔……” 所有要争辩的话都如数被堵了回去。 帝君压了下去，良久，他问：“冷吗？” 如芷还没顺过气，断断续续答：“还、还行……” “你都记起来了？” “恩……” “没什么要与我解释的？” 如芷迟钝地追溯着自己的记忆，实在不知道自己有哪里需要解释，但又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连声音都低了几度：“我……要解释什么？” 青阳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你说呢？当年为什么不等，就算是要去赴死，也该和我一起，不是吗？” “我错了。”如芷立马低下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是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青阳一愣，没想到她一句也不分辨，认错认得这么干脆彻底，一时竟没了回应。 “我……”如芷替他理了理方才弄乱的衣领，“其实就在先前，我都没有觉得自己有错，但是，不久前我与崇云天尊聊了两句……” 如芷将当年在魔族遇见先祖，以及方才与天尊的谈话都复述了一遍，顿了顿，她温声道：“天尊说，因为先祖让他活着，所以他不敢不活着。” “我就想，这么多年，他独自活了这么多年，究竟是痛苦多一点，还是快乐多一点？而天尊还数不清的同族，有一个家可以回去，但你什么都没有。” “我忽然想问自己，真的能够忍心对你说‘好好活下去’吗？真的能够忍心让你像崇云天尊一样，从此仿佛没有心一样地活下去吗？” “青阳，”如芷抬手摸了摸他泛着蓝色水光的眼睛，“那一瞬间，我无比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无比庆幸你有心上这块红色的疤。” 还好我们可以同生共死，还好你我都不必独自度过漫长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后面还有两章撒糖番外。 第75章 番外1 如芷满一万岁那日，南禺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订亲礼，十方天地内所有有头有脸的神仙都来了。 唯一的麒麟族后代青阳帝君与南禺唯一的小公主订婚，虽然神仙们私底下都颇有微词，但表面上都还是一团喜气，谁也不敢触帝君与凤姬的霉头。 不敢神仙们虚伪的面皮很快就在匿名论坛扯了个干净，纷纷议论起凤帝家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你笑起来真好看]其实说实话……凤姬也还是太小了吧，虽说已经满了一万岁，但是有几个神族刚满一万岁就订亲的？那位凤帝不是很宠女儿么，竟然舍得这么早就让女儿嫁出去？ [只想吃肉的嘻嘻酱]哎，凤帝看起来就是很不情愿啊，你们没发现今天一天凤帝都烂着脸么？倒是凤后挺高兴的样子。 [恍然如梦]呃……你们不记得以前的禁令了吗？不能在论坛指名道姓地讨论神仙的…… [我爱天帝爸爸]呸！哪个王八蛋定的规矩？还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学习使我快乐]楼上文明点——那个禁令后来不是撤回了吗，大家别在意。 [多情应笑我]那个骂脏话的，护好你的小命。 [哎唷人家腰疼]话说今天终于见到我男神了啊，男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虽然男神要嫁人啊呸，要娶媳妇了呜呜呜，但是男神我爱你一万年！我等你离婚！ [瑶华是我女神]今天还见到如芷小凤姬了呢，之前是谁说小凤姬长得丑的？真是造谣一张嘴……我看凤姬挺好看的么，别说，长得还挺像我女神的！ [老婆天下最可爱]她只是略淘气了些，哪个孙子说她丑的？ 如芷得闲正好在翻论坛，看见最后一条，她不禁转头看了看姬相一。 青阳附在她耳边问：“怎么了？” “这一条，”如芷笑了笑，将屏膜与帝君共享，指着“老婆天下最可爱”道，“这个一看就是我……是姬相一发的。” 帝君看了看昵称，微笑道：“他可真肉麻。” “恩，那是。”如芷想起了帝君的昵称，十分偏心地称赞道，“还是我夫君有文化。” 帝君被“夫君”二字大大地取悦了，一整天乐得没合上嘴。 不过很快帝君就没那么开心了，因为定亲以后，他们俩就引起了许多关注，以至于如芷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跑到紫清宫去住，否则他们俩能被那些闲话淹死。 直到帝君终于熬过了漫长的四万年，于如芷五万岁生辰日正式举行了婚典。 众神仙从这两次特殊的凤姬生辰日里，充分体会到了帝君的迫切心情。 婚典以后，众神仙发现，往日暗戳戳秀恩爱的帝君变得愈发明目张胆了，比如某日有位神仙在论坛批判凤姬过于跋扈—— 【严肃谴责：请青阳帝君管好你家的如芷凤姬！——发帖人[采呀采呀采蘑菇]】 [采呀采呀采蘑菇]昨天凤姬捉妖都捉到我家门前来了！毁了我门口半座山的仙果！难道赔点钱就了事了吗？！我要严肃谴责如芷凤姬！请下次考虑一下我们普通仙族的承受能力好吗！！！我的仙果养了三千年！！！三！千！年！！！ -- 第120页 帖子里全是对于如芷的谴责，以前遭受她“荼毒”的神仙们纷纷跑出来控诉。 如芷一边看一边笑，对帝君道：“你看，隔着屏膜我都从他的标点符号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青阳皱着眉，语气却是温和的：“你往后捉妖时也注意一些，尽量不要牵扯到无关人士，这样多不好……” “那妖怪要跑到那里去我也没办法啊！”如芷翻了个白眼，“我捉妖是为了谁？要不是我，那妖怪能毁了他整座仙果你信不信？” 说着她觉得有些委屈：“我还赔了他好些宝贝呢，谁心疼我啊？” 青阳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么说的确是他过分了。” 如芷义愤填膺地附和：“就是！” 随后，这个很快被顶到了首页的帖子出现了两条新的回复： [不及琅川雪]各位，实在抱歉。 [不及琅川雪]她确实任性了些，我这便将她带回家中好生宠着，再不放出来糟你们的心。 由于帝君的种种明显护短言论，[不及琅川雪]这个昵称是属于青阳帝君的，众神仙们早已心知肚明。 这两条回复一出，众神仙顿时无言以对，帖子里瞬时一片鸦雀无声。 罪魁祸首如芷凤姬正倒在帝君怀里笑得前仰后合。 第76章 番外2 婚后两万年，如芷凤姬有了身孕。 起初是高兴的，但到了后来，她就开始忧愁—— 如芷：“你说……我会不会也怀了个死胎啊？” 帝君：“……再胡说八道今晚就没有肉吃了。” 如芷：“唉，就算生下来，若是只小麒麟，他会不会受到天谴？” 这一次，帝君没有回答，而是莫名其妙消失了几天，回来时，他带了厚厚一摞纸，十分高兴地告知如芷，他找到了改变神族血统的办法，若生下来的是只麒麟，只需将他的血统稍微改上一些，便能如帝君那般逃过天神的惩罚。 怀胎满了一万年时，如芷变得日益烦闷，脾气非常不好，说话全都带着刺。 某日她觉得文和君叽叽喳喳很是吵闹，趁着文和君离开，便忍不住与帝君碎了两句嘴：“这文和也都几十万岁了罢？怎么还这么无所事事，也没打算去领个职，成天当啃老族，害不害躁？” 帝君觉得这个描述非常精准，于是在文和当电灯泡当得混不自觉的时候，没忍住拿这个词去嘲讽文和。 帝君：“听阿芷讲，你这般的，叫做啃老族。” 文和君诧异地扬起眉毛：“恩？她哪里来的自信说我？” 青阳一笑，十分骄傲地道：“她不啃老，她有我养着。” 文和：“……” 母胎单身狗文和君，卒。 过了几日，文和君忍不住在暨阳真君面前找场子，当着帝君的面道：“你别看帝君平时人模狗样威风凛凛分样子，在如芷面前怂的那样儿！” 暨阳真君：“……” 他能说什么呢？ 他谁都得罪不起，只好干笑。 帝君浑然不觉得文和这句话有哪里冒犯他，甚至还十分得意：“夫人的话自然是要遵从的，至少我有夫人，你们有么？” 他瞥了暨阳真君一眼，重复道：“你有么？” 暨阳觉得自己真是躺着也中枪，不敢回话，依旧只好干笑。 那日之后，真君笑得面部抽搐，第二天就忍无可忍地卷铺盖离家出走，外出旅游去了。 如芷怀胎一万三千余年，总算平安诞下一个宝宝——是只小麒麟。 然而一直担心的天谴并未到来，大抵是过了这许多年，连天神也已经消气了，又或许是因为这只小麒麟有一半凤凰族的血脉，总之不论是哪个理由，如芷悬了一万多年的心总算是放了回去。 小麒麟虽然继承了爹爹的长相，但是脾气却是和如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刚能走路就将天宫闹了个翻天覆地。 原本青阳因为在天宫有个闲职，不好搬离紫清宫，现在终于有了个理由，连一向好脾气的龙帝都没能忍受住这只小麒麟的闹腾，委婉地提出让青阳换个地方住住的意见。 帝君于是欢天喜地地带着媳妇去了长青山，远离电灯泡文和君的骚扰。 小麒麟七千多岁时受了天劫化为人身，变成一个小肉团子。 麒麟元身很是威武，鳞片硬得能把如芷额头磕个包，因此她一点儿也没有体会到“玩孩子”的乐趣，好在小麒麟十分争气，终于在一万岁以前变了个幼童模样的人身给她娘亲玩。 从此如芷的重心彻底从捉妖转变成了捏孩子，日常口头禅是： “啊啊啊儿子快来让娘亲捏一捏！” “天哪他怎么这么软！” “青阳你记得吗，你小时候也这么软的！” 通常此时帝君正围着围裙给一大一小炖肉吃，闻言会回头给如芷一个饱含深意的微笑。 他想：软？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