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是职业炮灰[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师姐是职业炮灰[穿书]》作者:枫才【完结+番外】 文案 步成言携系统穿进了被自己抛弃的一个坑里,变成了一个活不过一万字的炮灰。 对此,步成言表示:我命由我不由天,哪能轻易领盒饭! 步成言:腹黑女主总想干掉我怎么办? 鹿汀:(磨刀霍霍向成言) 步成言:本该一剑挑飞我的男主突然打脸,变身奶狗缠上我了怎么办? 燕山月:(一脸人畜无害)师姐?师姐?师姐! 起初遇到危险时 燕山月:师姐,我去探路! 鹿汀:山月师兄不要,还是师姐去吧? 步成言(扶额):好,我去,炮灰咱是职业的。 当千帆过尽,万般磨折接踵而来 步成言(将燕山月护在身后):我是炮灰,向我开炮! 燕山月(轻轻拨开步成言的手,横剑身前):师姐,我来护你。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系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山月,步成言 ┃ 配角:预收《我在皇城开健身房》 ┃ 其它: 第1章 一朝穿书 燕山月提剑赶来时,正瞧见步成言抱膝蹲在一身是血的鹿汀身边,只留给他一个又怂又丧的背影。 倒在地上的鹿汀用一双顶着乌青的眼求助般地将燕山月望着,自古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正少年的燕山月见状气血上涌,忍不住紧了紧手中的佩剑。 步成言无辜又无奈地瞧着鹿汀,背脊一阵发凉。 眼前小姑娘这一身的伤确是她打的,不过她也是出于自我防卫。 步成言是个携系统穿书的倒霉扑街作者,穿书一事已是玄乎其玄,穿书后眼都没睁开就被人扇了一嘴巴这事更是没处诉苦。 对于从不吃亏的步成言来说,白挨一巴掌这事儿比地球明天就毁灭的概率更小,于是,步成言穿书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一个脸都没看清的人干了一架。 这一架打得那是腥风血雨惨不忍睹,好在基本是对方在单方面挨打,当步成言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时,她已经把对方狠狠地踩在脚下了。 就在这时,系统终于迟钝地向步成言表示了欢迎:叮咚,恭喜您成功开启坑文拯救系统,正在获取角色信息您好,步成言,您需要扮演的角色是:步成言。祝您穿书愉快,填坑愉快。 步成言听得云里雾里,略一低头,惊得连退三步。 在她的脚下,踩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小女孩眼睛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有无辜可怜在,更多的却是仇恨,瞧得步成言一身冷汗。 小女孩嘴角有未干的血迹,额头一朵黑色的莲花标记时隐时现,步成言蹲下身子仔细去瞧,心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娃娃抽了我一嘴巴,同时疯狂回忆这到底是哪段剧情,她坑文无数,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这是哪个坑了。 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步成言暗自叹气,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绝对不能坑文啊。 步成言盯着小女孩额头上的黑色印记,灵光一闪鹿汀! 这位切开黑女主,让书外的步成言脱发严重,让书内的步成言生不如死。 是个狠人。 步成言同时想起的,是这个坑里确实有个炮灰角色和她同名,因着她实在取名废,这种炮灰角色她懒于动脑,还是直接甩名套用省事,反正这种尖酸刻薄的小角色保准活不过一万字。 念及此,步成言微微心酸。 眼前的小女孩鼻青脸肿,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想想也怪自己下手太狠,步成言颇心疼地伸出手:来,让师姐抱抱。 倒在地上的小女孩眼睛瞪大了两圈,满脸写着见鬼。 完球了,步成言心里咯噔一声,看样子剧情已经进行到她的盒饭期了,一会儿她的天才男主就会来把她一剑挑飞,然后带着女主下山刷怪升级风花雪月。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这个时期的步成言,已经把黑莲花女主得罪透了。 何为得罪透?大概就是她已经把女主当众揍了百八十遍,各种言语相激,水里下毒,被里藏针 方才步成言闭着眼打的那一架,可以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想着想着,步成言如坠数九寒冬,试问我们隐忍腹黑,步步为营的女主回馈给这暴力智障的是什么? 是手足尽断,求死不能,在一群吸血的小虫中间狼狈生活二十年。 想到这里,步成言的嘴角微微抽搐。我,我很抱歉。步成言诚诚恳恳地对小女孩说道。 我很抱歉我把你前期写得这么惨,更抱歉我把你写得聪明伶俐还腹黑,在你面前我就是职业炮灰。 严重ooc,警告!警告!步成言眼前忽而有红光闪烁,耳边响起尖锐叫嚣,吵得她只想抱头就地打滚。 怎么样才叫不ooc?步成言崩溃大叫,话音未落,耳中瞬时清明。 步成言刚松了一口气,睁开眼就发现面前这朵小黑莲花的表情更可怕了。同时,系统发来友情提示:掐住她的脖子。 步成言听后苦笑一声,想我领盒饭就直说,目前怎么看怎么是她掐死我更顺手吧? 想虽是这么想,步成言也是真的怕了那个紧箍咒一般的系统警告,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手腕。刚想出手,步成言突然想起她这个炮灰不仅是个炮灰,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纸老虎。 -- 第2页 从前,之所以她能把女主揍成这样,不过是因为这位心机卧底女主想借此博得男主同情罢了。 步成言悻悻缩回了手,心头酸楚更甚。 成言师姐,鹿汀师妹,你们在做什么?极清冽的少年音。 来了。步成言握了握拳,背对着来人闷闷道:山月,你带佩剑来了没? 燕山月稚气未脱的一张脸上写满了路见不平一声吼,他寻着打斗声而来,正欲一剑挑飞恶人师姐的手,却堪堪被这一问压住。 燕山月眼中的怒气松动了几分,闷声回道:带了,师姐。 听出了少年语调中暗藏的不善之意,步成言无声哀嚎,默默做好了被一剑挑飞的准备,这才站起来,转身向少年,面不改色地做着最后的挣扎:那太好了,山月,鹿汀师妹被人打了。 那边缩成一团的鹿汀不可置信地看着步成言的背影。 步成言的脸皮许是落在了书外,见燕山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又上前一步继续道:山月,把佩剑借给师姐,师姐去给汀儿报仇! 这话说得义愤填膺,燕山月一脸的大义瞬间垮掉,他神差鬼使地把剑柄交到步成言手里,步成言心中窃喜,正欲抽剑走人,却听燕山月严肃道:师姐且慢。 步成言刚刚放下的心险些冲上天灵盖,她甚是紧张地看着燕山月,生怕他与背后的鹿汀暗中通上了气,当面戳破她的谎言。 千山万水总是情,给点面子行不行? 燕山月看着一身伤痕的鹿汀,一字一顿:报仇的话,请带上山月一起。 步成言抿了抿嘴角,佯装生气道:山月这么说,可是不相信师姐了?你看鹿汀伤得这么重,还不快带她去养伤? 听了这略带谴责的话,燕山月一脸的正气瞬间松动了几分,眼中浮上一丝受伤茫然:师姐师姐说的是。 步成言瞧他这个样子,心软成一池春水,默念了百八十遍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是眼下这境况我性命堪忧,我绝对舍不得骂你啊,我的大宝贝。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两团危险因子,步成言吊着的一口气尚未喘匀,沉默良久的系统终于再次焕发了生机:叮咚,恭喜达成炮灰脱险任务,解锁谎言技能,往后请继续利用精湛演技,顺利活下去哦! 步成言一手提着燕山月的剑,另一只手心虚又不耐烦地凭空挥了挥,这什么三观不正的鬼系统,休想骗我这新时代的好青年到处撒谎。 叮咚,主线任务开启,请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前往师尊院落领取任务。 显然,因为步成言这个角色命运的改变,故事中某些细小情节已经发生了不可预知的变化。 步成言略判断了一下方向,便头也不回地向师尊的院落走去。 在原来的故事里,燕山月一剑挑飞了师姐步成言,被掌门赶出了门派,妖人卧底鹿汀随之下山,一路刺杀未果,二人反倒日久生情。 可如今,本该用来挑飞步成言的剑此时就握在她的手里,前路何往,知者无人。 拜托拜托,我不要当炮灰啊,步成言心中苦涩。 要见的这位师尊在原文里并没有出现过,想是随步成言成功脱险而临时诞生的产物。 二人见面,步成言心道闲话少叙,免得相互ooc,便低头拱手道:见过师尊。 对面的陌生师尊同样一句废话没有,非常有npc的职业素养:成言,山月年岁不小了,你带他下山闯闯吧。 果然,步成言埋首阴影里,极好地藏匿起了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虽然步成言的到来打乱了一些细小的事件,但故事整体的走向还是不会变的,从前燕山月是因打伤恶人师姐而被赶下山,现在好了,直接被曾经的恶人师姐领下山。 真是,有点刺激。步成言无声苦笑。 是,师尊。步成言接了任务后,正欲转身离去,却被这位便宜师尊一个问句拍得脑门发凉:成言,你手里提着的,可是山月的佩剑? 步成言脚下一顿,心道这npc怎么还自己加戏的?下意识拎了拎手中佩剑,步成言颇为狐疑地看向便宜师尊,惊觉这番话里有话。 在步成言一贯的设定中,佩剑就是佩剑,人手一把,形制统一,仙门之中烂大街的东西,怎么会被人一眼瞧出主人? 这其中猫腻令步成言心头一凉,她之前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完全是她创造的,她可以从造物主的角度俯瞰众生,如今看来远非如此,这个世界已经自己形成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 面前这位npc的提示很是明显,她以为她了如指掌的亲儿子燕山月,其实已经不止是她笔下的样子了。 瞬息间,心思千回万转,步成言闷闷地回了一句:是,师尊。 你果然是带山月下山的不二人选。便宜师尊笑得很是暧昧。 步成言听得心头一跳,怎么,敢情燕山月是紫霞仙子,谁拔了他的剑就是他的命定之人了? 步成言再次欠身拱手,小心翼翼地把有些抽搐的嘴角藏进阴影里。 步成言没有直接去见燕山月,转而以佩剑为信,拜托同门将下山的消息代为转达。 -- 第3页 步成言知道,以鹿汀的性格,此时定缠上了她的刺杀目标燕山月;而步成言又有点害怕鹿汀,这人过于聪明了,步成言当年弃坑的原因之一,就是以她的笔力脑力,很难再驾驭鹿汀这个角色。 于是三天后,山门前,当步成言见到紧跟燕山月的鹿汀时,她心中瞬时奔过万匹羊驼。 燕山月极细心地发现了步成言的不快,有些局促道:鹿汀师妹坚持要来,掌门已经批准了,师姐莫怪。 步成言见燕山月紧张得语无伦次,实在不忍苛责,默默叹了口气,心疼了自己一阵,这才道:无妨,人多热闹。 热闹个头 鹿汀躲在燕山月身后,略显羞涩地笑笑,这一笑落在步成言眼中,却多了些钻心剜骨的味道。 从现在起,步成言和燕山月,都是猎物。 作者有话要说: 嗨,小天使你好呀~幸甚至哉,书海相遇~如果喜欢这个故事,请点点收藏哦~玄奇仙侠世界,即将开始 第2章 炮灰初体验(上) 步成言一行三人走在山路上,心思各异,气氛尴尬得骇人。 燕山月夹在两个黑着脸的女人之间,暗中叫苦不迭。 他左边瞧瞧并不熟悉的师姐,右边瞧瞧最近两日朝夕相伴的师妹,稍一侧头,双眼正正与鹿汀汪着水的大眼睛相对。 燕山月逃难似的错开目光,红霞飞了大半脸颊,一惊之下甚至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步成言闻声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身旁二人,忍不住嗤了一声。 鹿汀极敏锐地察觉到了步成言的嘲讽,微微挑眉,一门心思却是尽数扑在燕山月身上:山月师兄,你没事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燕山月的后背,全然一副体贴样子。 燕山月有些艰难地摆摆手,示意她自己无事。 步成言见状,白眼快要翻上天。 就在步成言快要被劣质伪狗粮噎死之时,贴心的系统及时为她送来了暖心问候:叮咚,妖兽副本即将开启,为使您能更好地适应修仙环境,特为您送上武力值100点,祝您一切顺利。 步成言简直要被感动到热泪盈眶,她正愁自己周身家当不济,装备落后,瞧,官方福利转眼就到。 步成言默默给系统点了个五星好评,指尖轻轻一弹,一朵小火苗颤悠悠地飘了出来。 步成言瞬间极没见过世面样地冒出了星星眼,凑上去仔细去瞧,在那一点扑朔火光之中将系统提示细想了一遍,指尖顿时一抖。 糟了,她方才只顾为获得武力值而喜悦,一时之间选择性屏蔽了妖兽副本这四个大字。 步成言情绪一激动,指尖火苗忽而窜出一丈高,险些殃及一边的燕山月。 燕山月侧身一躲,惊恐万状:师姐,你干什么? 步成言有些尴尬地甩了甩手,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抬眼,就对上了鹿汀清冷冷的眸子。 此时的鹿汀一改燕山月面前的软萌可爱模样,极严肃地皱了皱眉,她显然没有料到步成言几日未见,修为竟如此大增。 步成言显然也没有料到,100点武力值居然就有这么可怕的攻击力,她刻意躲开鹿汀的审视,朝燕山月露出了一个极纯良的笑:山月,你看。 步成言并非空穴来风,燕山月乖乖巧巧地顺着步成言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不由一紧。 眼前是个岔路口。左边的路看上去一片光明,两侧尽是裸露山岩;右边的路则渐入深林,蜿蜒不可辨。 燕山月试探性地看向步成言:师姐觉着,我们应该怎么走? 步成言第一反应是偏向左边那条一眼能看清的环境,即使有突发的危险,也便于防范。 稍加思考,步成言正欲开口回答,就听一旁的鹿汀道:师兄,我们走左边那条好不好? 燕山月显然也是这般想法,但仍瞧着步成言,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步成言却有些迟疑了。 鹿汀是何许人也?妖人的卧底,她选的路十有八九会出问题。 但步成言瞅了瞅右边惨遭冷落的黑暗小路,心道这条路的问题没准更大,遂就义一般伸直了脖子,抬腿就向左边路上迈了过去:听你们的,左边就左边。 燕山月很是高兴地跟了上去,鹿汀的笑更是发自内心,也愈加瘆人。 自踏上这条注定有坑的小路起,步成言便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她将佩剑横在身前,左手紧紧牵着燕山月,生怕事变突发之时,这只惯会意气用事的小白兔会被旁边那朵小黑莲花趁乱拐跑。 同时,步成言脑中开始翻起了自己的妖怪图鉴。妖兽到底是指什么?她原来动笔时头脑一热,创造过不少秒天秒地的怪物邪祟,当然,主角们往往道高一丈。 只是如今,眼前这三人弱的弱,软的软,腹黑的腹黑,她的天才男主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事到如今尚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强势,反而奶到令人发指。早知道就把那些怪物全都写成瞎龙瘸虎浅水乌龟了。 正思索间,三人来到一处山洞前。小路在此戛然而止。 步成言欲哭无泪,怀着侥幸心理回头向来路望了一眼,仔细盘算着改换路线的风险和可能。 -- 第4页 头一次离开门派的燕山月兴奋得两眼发光,在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步成言苦笑道:山月,要进这个山洞吗? 燕山月闻言冷静思索了片刻,到底藏不住少年心性,咬着嘴唇默默点了点头。 步成言忽而心头一热:孩子这么想去,当前辈的,总不好扫了他的兴致。遂紧了紧牵着燕山月的手:走,闯就完事了。 步成言刚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两步,突然发觉燕山月还停在原地。步成言问号脸回头,只见鹿汀死死扯着燕山月袖摆,整张脸埋在燕山月身后,竟是一副怕得难以自理的模样。 步成言一脸黑线,不亏是我的腹黑女主,简直是修仙界终身制的奥斯卡影后。 被扯住的燕山月下意识回头,再转过脸来时,竟也有些犹豫慌张。 先哲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话在理,步成言稍一停顿,方才母性光环强撑起的勇气瞬时泄了大半。正不知所措之时,鹿汀忽然开口了:师师姐可以先去看看吗? 这颤抖的声线,甜糯的嗓音,完美。 步成言头上的黑线更多了,要不是鹿汀的性格是她亲手设定的,她此时定会燃起一腔孤勇,为这只小甜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了。 师姐,还是我去吧。步成言心头一跳,分外受用地看向燕山月。 少年郎稚气未脱的一张脸上写满了坚定,整个人却被鹿汀扯得一个踉跄,少年清澈的眸子里浮上了一丝无可奈何。 ok,不用再争了,步成言摇着头叹了口气,看来鹿汀是打定主意要将矛头指向我了 没关系,常言道:春风吹,战鼓擂,我是炮灰我怕谁? 步成言上前一步拍了拍燕山月的肩膀,用霸总的语气吩咐道:乖乖等我。 燕山月被师姐冷酷矜傲的面部表情唬得直发愣,殊不知,这张脸转过去的瞬间,立刻变成了苦瓜相。 步成言努力控制着双腿以免它们打弯,甫一迈进山洞,足以窒息的黑暗让她瞬间有了撒腿就跑的冲动。 步成言深吸一口气,抬手打了个响指,一朵小火苗在她指尖窜了起来。 燕山月眼睁睁地瞧着师姐消失在浓雾一样的黑暗之中,下意识想跟上去,鹿汀见状拽得更紧了:师兄,莫要惊扰到师姐。燕山月的手空握了两下,终是留在了原地。 鹿汀这话虽不安好心,但当真不假。步成言一个人走在能见度不足五米的山洞里,周身紧绷,燕山月若在此时贸然闯入,保不准会被步成言乱剑砍死。 山洞是自然形成的,脚下时高时低并不平整;洞内潮气很大,偶尔有滴答水声。 步成言走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眼前仍是毫无差别的黑暗,她举着小火苗四下照了照,照不清洞顶,却照见了右手边的洞壁。 四道抓痕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靠上一些的岩壁上。步成言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一爪子若挠在她身上,她大概会瞬间变成土豆丝。 冷汗毫无预兆地划过眉梢,步成言第一时间转身快步向来路走去,她左手扶着洞壁,默默掐算着进入的深度。直到余光瞥到了第二处抓痕。 说是第二处,是以次数为计,但那处抓痕的样式位置,分明与第一处分毫不差。 步成言暗叫不妙,这一次她用了跑的,很快,她来到了第三处抓痕前。 步成言心凉了半截除非留下这痕迹的家伙有要命的强迫症,否则,就是步成言一直在洞里的某个地方打转。 鬼打墙。 步成言抹了把冷汗,暗自道:莫慌莫慌。此类法术属障眼法,只要找到阵眼,破掉它,一切困难便迎刃而解。 只要思想不滑坡,困难总比办法多,步成言默默给自己打气,诶,好像哪里不对管它去,找阵眼要紧。 步成言一紧张,脑中就开始刷一些奇奇怪怪的弹幕,如今便是了。 正待迈步向前,一个庞然大物擦着她的发顶呼啸而过。 步成言下意识背靠墙壁贴紧身体,同时敛住声息,飞快地想她到底写出过什么会飞还有尖锐爪子的怪物。 步成言是玄幻起家,一想到对面很有可能是个龙头鹿身鹰爪仙鹤翅膀的丑东西,步成言顿觉生无可恋。 稍一晃神,耳边有破风声传来,步成言极敏锐地抬剑一挡,铛地一声,迎面有温热的血溅出,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怪叫。 步成言暂时没有摸索出给仙剑注入灵力的门路,匆忙之间只可防御无法进攻。 步成言右手持剑格挡,左手暗中蓄力攒出一道通天火光,瞬时将洞穴照得亮若白昼。 那所谓妖兽极狡猾地躲进了黑暗处,待火光消失,才再次出来猛攻。 几次三番,步成言得出了一个令她心碎的结论,这个看上去酷炫狂拽的控火技能,目前只开发到照明的程度。 反手一条火龙干倒千军万马的帅气永远只属于主角,炮灰纵然能玩火,充其量也就是一只打火机罢了。 步成言来不及心酸,一面挥剑防御,一面撒腿就跑这个道理很简单,即使步成言走进了怪圈,这个圈中也必然有一个点距洞口最近,燕山月听到内里的打斗声一定会进来帮忙的。 -- 第5页 然而残酷的事实证明,步成言实在太过乐观了。 洞外的燕山月和鹿汀闲得直想嗑瓜子,两人从最初的拉拉扯扯,到面面相觑,最后直接不约而同地坐到了一旁的山石上。 鹿汀师妹,你说师姐怎么还没有动静?燕山月等得都快长蘑菇了。 鹿汀装作担心的样子望了望黑魆魆的洞穴,心道宝贝妖兽该出来活动了,步成言大概离挂不远了,而后状似无意道:师姐是不是从洞穴的另一端走出去了?不然,我们试一试岔路口那里的另一条路吧? 一箭双雕。 燕山月闻言站起身,状似要随鹿汀换路试试,却在走出一步后忽而转身,一跃而起跳上不知何时悬在半空的佩剑,飞速向洞穴内赶去。 鹿汀稍稍愣了一下,继而微微挑眉,无妨,反正两条都是死路。 燕山月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寻人方法,一路高喊成言师姐,内里环形跑到快断腿的步成言在听到呼唤的电光火石之间,快速反应出了对策:山月,不要靠太近,等我来找你! 燕山月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放慢了御剑飞行的速度。 山月,给个火!步成言低头躲开一击,同时瞥见了三十步之外的一点火光。 有了,步成言跌跌撞撞地向那点火光跑去,同时充分利用溅落的妖兽的血在洞壁上做好了标记。 身后的妖兽穷追不舍,燕山月伸手将步成言一把捞上剑,双手结印。 步成言揽着燕山月的腰,有些着急道:山月,不要恋战! 师姐,鹿汀师妹还在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七天掉落1.5万字,小天使们记得来看哦~ 第3章 炮灰初体验(下) 步成言听后着实愣了一下。她倒不怎么担心鹿汀的安危,毕竟这只怪物说到底是和那朵小黑莲花一路的。 不过燕山月的话却提醒了步成言,若是这怪物追着他们二人出了洞去,怕是后患无穷。 迟疑只是一瞬,步成言单手环着燕山月,另一只手持剑横在二人身侧,咬牙道:上吧。 话音未落,咒印的白色光芒便在洞穴里炸开。 步成言不懂什么剑法,不过她充分发挥出了穿书前剁饺子馅的功力。但对面毕竟是妖兽,总不会被她乱砍几剑就翘辫子。 步成言功力不济,燕山月的表现也并没有十分突出。他的招式十足华丽,但明显后劲不足,正所谓强弩之末不可破鲁缟。 步成言稍稍分神瞧了燕山月一眼,忽而发觉他每次调动修为时,后心处总会有一个繁复的花纹在闪烁,那东西就像海绵一样,不断吮吸着燕山月所结术法的光芒。正是这个东西限制了燕山月的发挥。 只这一晃神的功夫,那妖兽便极敏锐地察觉到步成言防御的破绽,迅速出击。 步成言只觉燕山月腰身一转,脚下仙剑变了角度,一抹温热的血径直擦过脸颊。 燕山月替她挡了一击。步成言来不及感伤,她极其敏感地意识到燕山月的功力出了问题,凭他出手,他们很难活着走出这个山洞。 步成言方才看到了燕山月结印的手势,立刻现学现卖,右手持剑速攻不敢再有半点迟疑,揽着燕山月的左手飞快结印,周身修为犹如百川入海,有条不紊地汇集在指尖,最终结成一张大网,直扑向妖兽。妖兽惨叫一声,移动速度明显减慢。 成了,步成言迅速再次结印,同时凑到燕山月耳边道:渡我三成。 燕山月没有回答,手却毫无迟疑地放到步成言的小臂上,这一次甩出的大网,明显比上一张势头更猛。 燕山月的到来给了步成言极大的优势,踏剑而飞行动便捷,步成言渐渐由被动防御,转为主动攻击。燕山月的功力渡得毫不吝啬,步成言的攻击也越来越漂亮。 终于,对面一声闷响,重物落地,再无声息。 胜利的那一瞬间,步成言尚是懵的,脚下仙剑忽而一沉,步成言揽着燕山月的手猛然收紧。 师姐,轻点抱。燕山月的声音轻飘飘的,显然已是精疲力竭了。 步成言万分抱歉地松了手,二人缓缓落地,负伤的少年再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步成言眼疾手快地架住少年,防止他直接以面着地。燕山月肩上的伤口面积很大却并不深,但当时那一爪子若拍在步成言身上,恐怕就不止是擦伤了。 步成言小心翼翼地扯起少年伤口处的衣料,防止它粘在少年身上,想了想,轻轻吹了两口气,这才收好二人佩剑,背起少年,摸索着方才做的记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走去。 鹿汀见到步成言的瞬间,无疑是懵的,但面部表情的转换无比流畅自然,眨眼间,又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师姐,你们怎么了?那洞里有什么? 步成言白了她一眼,并未回答。鹿汀跺着小碎步追在步成言身后:师姐,山月师兄他无事吧? 步成言深吸一口气,背着燕山月艰难回头,只一眼,凉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发梢。 鹿汀居然是顶着一张画满怨气仇恨的脸,发着无辜担忧且奶里奶气的声音。 步成言明白了,她和鹿汀从始至终都是仇敌关系,如今燕山月不省人事,鹿汀的戏也不用再演了。但鹿汀为了防止燕山月在昏迷期间听到什么,嘴上依然演着戏,行为却可以不受管理了。 -- 第6页 步成言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继续向来路走去:咱们的恩怨,与山月无关。等回了门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步成言赌了一把,就赌鹿汀没有直接刺杀燕山月的能力,不然她也用不着在路上设陷阱下绊子了。 步成言赌赢了,回门派的一路上意外顺畅,她拜托山门处的弟子向门派通报途中所遇之事,而后将燕山月背回了他的住处。 很快便有同门赶来给燕山月处理伤口,待旁人走后,步成言垂着头坐在燕山月的床前,用一块打湿的手帕一遍遍擦拭着少年的脸庞。 这个坑,是早些年步成言一拍大腿火速开文的三无产物。人设尚未立好,剧情撒腿就跑。连外貌描写都吝啬笔墨,只道是个干净清爽的少年郎。如今见着了,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个漂亮样子。 步成言有些出神,燕山月后心处的封印不是她的手笔,说实在话,她曾经想过在燕山月的身世上做些文章,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设定,这个坑就成了弃儿。 敢情这个系统不只能填坑,还能圆梦。 叮咚。步成言被诈尸的系统吓得一抖,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恭喜您顺利完成妖兽洞穴副本,奖励武力值200点,额外掉落剑谱一本,还请再接再厉! 感天动地!步成言反手又是一个五星好评。 笃笃步成言闻声抬头,心头快活地跳起桑巴舞的小火苗瞬间熄灭。鹿汀正倚在门边,冷眼瞧着步成言,二人目光凭空相接之时,鹿汀冲步成言招了招手,而后转身就走。 这什么态度,步成言有些不忿,你招我我就去,我是大型家养犬吗? 步成言心里说着不愿,身体却很诚实地跟了上去。为了山月狗就狗,谁让对面是黑手。 二人保持着三米礼貌距离,一路走到门派的竹林深处。走在前面的鹿汀突然一个转身,步成言只觉脖颈一凉,泛着清冷光芒的剑尖正正抵在她的咽喉处,再向前一步,便是血溅当场。 步成言扶在佩剑上的手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有做,一副束手就擒的该死模样。 ooc!严重ooc!恶人师姐不能服软! 步成言眼前忽而一红,头痛欲裂,这警报系统定是接触不良的,时好时坏,她在山洞里当先锋救山月的时候怎么不说她是恶人了? 妖兽副本符合炮灰人设。这一句尖如利甲抓墙,步成言忍耐到了极点,翻手一剑格开了鹿汀的剑,铛的一声,系统警报终于解除。 步成言一阵耳鸣,眼前有光斑忽明忽暗,恍惚间,听得鹿汀一句:你不吃加碘盐。 你说什么?步成言一愣,侧过耳朵努力去听。 你不听老人言。你吃亏在眼前。步成言莫名被骂,火气攻心,随口怼了回去。 对面的鹿汀似乎更加怒火中烧,整张脸笼着青烟,挺剑猛然攻来:我说,你不是步成言。 步成言抬剑一挡,这下听清了。步成言只觉自己像个耳背的老大爷,颇不好意思地向鹿汀笑笑,这一笑悲催地被鹿汀误认为是嘲讽。 鹿汀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步成言。 步成言一笑,露出个无奈又委屈的表情:我是。 此话倒是不假。鹿汀精致的小脸近在咫尺,面上怀疑更甚。月令七杀。鹿汀紧紧盯着步成言,突然来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手里的剑压得更狠了些。 步成言挑了挑眉,心里默默回道:刃卷红花。 这句话倒真是步成言原来的设定月令七杀是仙门给燕山月掐算的命格,刃卷红花是妖人给燕山月拟定的判词。 后者只在妖人之中流传,通俗来说,就是妖人觉得燕山月是仙门之光,早晚会屠他们满门。这也正是鹿汀前来卧底的原因。 鹿汀突然提起这话,显然是开始怀疑步成言会否是她的同伴。 步成言心底嗤了一声,我行得正、立得端,才不是你们卧底呢。 于是装作一脸茫然:你说什么?鹿汀试探未果,杀心大起,手腕一翻,利刃直向步成言颈间。 步成言方才获得了系统奖励,功力大涨,一招一式愈加潇洒利落。 二人你来我往,战得正酣,忽听旁侧一句:步成言,门主有请。 二人同时停了动作,鹿汀狠戾的表情瞬间柔软下来,佯装不知所措地望了望来人,娇声一句:汀儿来日再找师姐切磋。随后便忙不迭地跑走了。 步成言被这一出恶心到表情失控,这搞什么的?非遗变脸嫡系传人?方才还一副夜叉索命像,怎么转眼就开始嘤嘤嘤了?她是怎么做到的?该不会是人格分裂吧?步成言脑中刷满了弹幕,兀自僵在原地。 一旁被冷落已久的同门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步成言,门主有请。 步成言忽而回神,挑了挑眉,坦然道:还请带路。 步成言一路昂首阔步,她自觉没甚好怕的,那位掌门是她笔下的人物,四舍五入就算见老朋友了。 行至门派正殿,步成言才惊觉自己又犯下过分乐观的老毛病了。 步成言被殿内阵势唬得一愣,细想之下,又觉此情此景有些眼熟。 -- 第7页 原文中,燕山月因一剑挑飞炮灰师姐,遭门派会审时也是如此大的阵仗数级台阶之上围坐着门派的诸位仙师,台阶两侧侍立着百十来号弟子。 步成言心道她一介炮灰何德何能,居然用上了主角的布景配置。 步成言向前走了两步,意思一下拱手道:弟子步成言见过各位师叔师伯。 步成言,你们下山途中的遭遇,我已经听说了。 第4章 入局 步成言放下手回望过去,见说话者是台阶上的c位,门主大人。 步成言出于礼貌,分外配合地尴尬一笑,又听门主继续道:按照门规,燕山月再次下山时,应由其他师长陪同,不过,步成言挑了挑眉,领导果然都喜欢在关键位置停顿几秒。你的师尊力挽狂澜,坚持认为你是带山月下山的不二人选。为此,我决定再给你一个机会。 步成言向自家便宜师尊丢了个不走心的职业假笑,谢谢你哈,什么烂摊子都给我接,陪燕山月下山哪里需要命定之人,那分明需要命硬之人。 门主略一抬手,一只签筒悠悠飘到步成言面前,步成言伸手一接,顺带摇晃了两下。 经门派商议,最终决定由你抽取三位同门进行比试,如果你能大获全胜,那么待燕山月伤好,还是由你领他下山。 步成言眨了眨眼,认真的吗亲?这哪里是给她带山月下山的机会,这明显是给她陪山月养伤的机会。 步成言颇为慌张地看了看自家便宜师尊,便宜师尊表示收到,并且回给她一个come baby的笑意。 步成言无语,咬着牙一脸壮烈地抽出一根竹签。 赵甲乙? 严肃不过三秒,步成言被这个名字戳中了笑穴,拼命忍住笑意念了出来。话音刚落,一位门生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欠身拱手道:启禀门主,赵师兄正在闭关。 门主略一点头,朝步成言道:继续。步成言占了便宜心中窃喜,抬手抽出了第二根竹签。 张路人? 步成言憋笑憋得辛苦,眉毛挑到险些飞起,全然忘了自己这是在抽人对抗。 稍等了一阵,又有门人上前一步道:启禀门主,张师姐带师妹下山了。 步成言眯了眯眼,这什么情况,她个炮灰欧皇附体了? 门主又是一点头,面无表情道:继续。 步成言随手又是一签,细看之下,愣在当场。 空签。 这就非常不对了,步成言惊疑万分,难以置信地望向门主,试探性地开口问道:要不,我重来吧? 门主摆了摆手,淡淡道:无妨,三签已过。你师尊说得不错,你果然是带燕山月下山的不二人选。说着,就向殿后走去,众人也一副自行散场的样子。 步成言看了看签筒,又看了看抽签的右手。 这绝对不是巧合。 这些无法出来与她对抗的人,他们的名字分明可以不出现在这只签筒里,可如今这只签筒却像假条合集一样,甚至还有空签,人为的痕迹过于明显。 步成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人群渐渐散去,便宜师尊留到了最后,路过步成言时,状似不经意地低声道:带上鹿汀。 步成言周身一震,忽而想到一个骇人的可能,转头急急问道:因为月令七杀?便宜师尊一步未停,亦不置可否,只留给步成言一个潇洒的背影:去吧,越远越好。 步成言垂着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燕山月被认定为月令七杀,此为杀星;鹿汀是妖人卧底,兴许也已经被门主察觉到了端倪。 门派想要把这两位悄无声息地打包干掉并不奇怪,可步成言呢?她出现在这个组合里的意义何在?她到底有什么身份背景,使她被设计入局,且非走不可? 你啊,步成言摇着头笑笑,当个炮灰还这么多戏,还不如叫山月一剑挑了了事。 步成言回到燕山月住处时,鹿汀正坐在燕山月的床边。 步成言单手端着白粥歪了歪头,空着的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敲了两下门。 鹿汀不怎么意外地抬头,眼里带着讥讽的笑意,开口却仍是甜糯的声音:师姐回来了? 步成言将粥碗往桌上哐当一放,皱眉道:你在这干什么? 汀儿来照顾师兄啊,鹿汀说着,伸手颇体贴地掖了掖燕山月的被角,似乎觉得这种程度还不足够气人,复又语气暧昧地接着道,就像原来师兄照顾汀儿一样。 步成言大概网文界头一位自己的cp在她面前撒糖,她不但不欣慰地露出姨母笑,反而恶心到要吐出隔夜饭的作者了。 步成言形容散漫地倚在门框上,眼睛却一直随着鹿汀的小手一道围着燕山月打转,终于在那只手即将欺上燕山月脸颊的时候,一个箭步上前强行制止。 鹿汀无声地笑了笑,动了动小臂,轻轻巧巧地甩开了步成言的手。 步成言冷眼瞧着她,压低声量道:我不想在山月这里跟你动手。 师姐说笑。鹿汀稍稍低头,嘴角却上扬地愈加猖狂。 步成言干脆直接无视掉鹿汀的存在,径直走到了燕山月的床前。 -- 第8页 床上的燕山月眉头紧锁,冷汗淋淋,手指死死扣着床板,仿佛在与什么东西做着激烈斗争。 你对他做了什么?步成言眼皮一跳,猛地回头质问,可身后哪里还有鹿汀的身影。 糟了,步成言眼前走马灯似的回放着鹿汀方才的所作所为,那分明是在转移步成言的注意力,借此拖延时间。 如此拙劣的手段,步成言居然丝毫未觉,她是真的被那朵小黑莲花恶心到了;也是真的没有想到,她居然敢在门派中下手。 步成言之前猜想得不错,鹿汀没有直接刺杀燕山月的能力,或者说,她一出手,周身散发的妖气有极大的可能暴露自己,于是她不能硬碰硬。 之前步成言与鹿汀在竹林里的那一战近乎肉搏,交战时,步成言就敏锐地发现了鹿汀不能贸然使用法术这一致命弱点,也正是因此,她掉以轻心了。 步成言的眉头拧成了十八街小麻花,她试探性地用手覆住了燕山月青筋暴起的小爪子,企图以此来安抚身陷梦魇的少年。 谁知,那只用力到发抖的小爪子突然挥了起来,一下子抓在步成言伸过来的手背上,血花四溅,步成言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小崽子属猫的吗?一言不合就挠人。 步成言看着手背上滚动着的血珠,忽而灵光一闪。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写的小说里。即使这个世界已经生成了很多她不知情的东西,但是毕竟是她一手创造的空间,她的第一直觉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导她对陌生事件并非一无所知;她的理解,才是一切的走向。 虽然这么想实在过分自大,不过步成言还是成功哄骗住了自己。 步成言,仔细想一想,现在应该做什么? 步成言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目光再次落在血气阑干的手背上。不妨以血为印看看效果? 步成言不会画什么阵法,只好胡涂乱抹将就一下,剩余的一点血被她信手点在了燕山月的眉间,尚来不及欣赏自己的杰作,步成言就被一阵极大的力道抓住了手臂。 步成言一个踉跄就向床榻上的燕山月摔去,她努力偏过头,战略性闭眼,做好了一下砸醒燕山月的准备。 步成言明明觉得自己直直倒了下去,却偏生什么都没有撞上。 静静地等了一阵,步成言心里开始发慌,按照玄幻小说的套路来分析,她如今可能在除燕山月床边以外的任何地方。 步成言平复了一下呼吸,在心中默默倒数三声,试探性地睁开了一只眼。眼前景象笼在一片黑雾之中,不甚明朗。 步成言果断睁开另一只眼,小范围地扫视了一周后,发现了一点小火苗。 小火苗跳跃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上,火苗后,是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燕山月。 步成言一激动,手一撑地意欲坐直身子,背后却忽而传来剧烈的疼痛,她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一旁垂着头对着掌中火苗发呆的少年察觉到了步成言的动作,翻身扑到她跟前,步成言向后一躲,直直撞上了某种冰凉的物什,伤处疼得更烈。 成言师姐,你终于醒了! 燕山月的脸上满是欣喜,若少年有尾,此时定在身后狂摇。步成言疼得嘴唇都快咬出血,什么我终于醒了,现在该醒的是你啊,小宝贝。 步成言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看着凑得极近的少年郎,忍不住伸出左手揉了揉少年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顶。 几缕碎发从少年的额上垂了下来,少年仍没有躲开,但明显有些局促,说话字句都烫嘴:师,师姐,那个留意,你的伤少年说着,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步成言的右肩。 步成言顺着他的指示侧头去看,一道骇人的伤口从她的右肩一直横贯到蝴蝶骨。 步成言的手从少年的头上一路移至少年的肩上,她轻轻拨了拨少年,少年面上不解,但仍极配合地侧过身。步成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背上这道伤,原本应该在燕山月身上,一模一样的位置。 步成言扶着少年的手臂站了起来,指尖打起一只火苗,四下一照,一时冲动想骂娘。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评求收~ 第5章 解梦(上) 新出现的燕山月提剑站在不远处,目光冰冷。 步成言将两个一模一样的面孔来回扫视几遍,表现得极其冷静,她没有质问任何一人,也没有怀疑手中牵着这人的真假,甚至没有松开牵着少年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步成言侧头去看身边的少年,他显然懵住了,感知到来自步成言的力道后才猛然侧过头,正正对上步成言的双眼,步成言诚诚恳恳地回望他,少年心头一热他在师姐的眼中,看到了不止一点的信任。 步成言不去纠结真假,是因为梦中本无真假。 燕山月这种清俊的少年,一个正好,两个嫌多,干脆直接砍了那个脸臭的。 步成言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剑,人没砍中,自己倒是疼得太阳穴直跳。 步成言咬着牙对牵着的少年道:山月,眼不见心不烦,砍了得了。 少年闻令点头,召剑入手。 对面也不是个红心靶子,能任人随便砍的,见状掉头就跑,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 第9页 少年拔足想追,却被步成言堪堪拉住:罢了,穷寇莫追。 步成言面上光风霁月,一把潇潇君子骨,心里却在无声哀嚎:燕山月你小子做梦都梦些什么啊?生活如此不易,你连做梦都不肯放过自己吗?梦点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多开心,再不济梦点做坏事被师尊抓包我都认了,搞得这么惊心动魄做什么? 二人继续向前走去,前后俱是黑暗,还是熟悉的五米能见度,步成言甚至判断不了二人是向洞外的光明进发,还是愈加靠近山洞的深处。 她轻轻摇晃了一下二人牵着的手,低声问道:山月,我们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大概一天了。 步成言眉梢微挑,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确切的答案。她所设想的,都是不多时、很久了云云。 何以见得? 大概,燕山月抿唇一笑,眉眼弯弯,是因为山月有些睡意了吧。 步成言一愣,转念觉着燕山月这般回答是特意逗她开心,忍不住笑出了声。 人心情一好,连思维都活跃起来,如今不是不知道怎么带山月走出梦魇吗?系统一下,你就知道。 步成言破天荒地主动敲了敲系统:还有电吗?出来给点提示。 系统叮咚了一声,居然真的开始扫描周遭环境,不一会儿,机械音冷冷地吐出一句:刺激。 这还用你说?我也知道这里很刺激步成言吐槽了一半突然打住,脑袋旁边一个幻想中的小灯泡瞬间亮了起来。 对啊,就像做噩梦时会突然惊醒一样,刺激一下燕山月他不就醒过来了吗? 步成言默默给系统点了个赞,而后扬起一个邪笑,在跳动烛火的映衬下,这个表情分外扭曲。 小白兔燕山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依赖有加的师姐一把揪住了衣领,颈间架上一把寒光。 燕山月不知所措地看着近在咫尺且面目狰狞的师姐,被突然甩开的手可怜巴巴地抓了几下空气。 师姐,怎么了?燕山月无助地眨巴着眼,步成言被可爱出一脸血,临时变刚的心,一下子被他给瞧软了。 步成言难以自制地换回温柔表情,撤开艰难抬起的佩剑,顺带抚平了少年胸前被她揪皱的衣领,一本正经地扯着谎道:那个,你方才不是说有些困了吗?这不,帮你清醒一下,是不是吓到了?哈哈。 燕山月一愣,眼神中还有些小受伤,但整个人明显生动起来,轻吐出一口气道:师姐太坏。 要命了,步成言笑着转回头,心里却苦涩得很,她恨不得把命都交给他,哪里舍得对他动手呢? 走吧,步成言紧了紧牵着燕山月的手,师姐带你找刺激去。 二人神经紧绷,一路无话,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一片沉沉的黑暗中间,突然亮起一个小白点。 居然把这个鬼山洞给走穿了,步成言眼皮一跳,二人极默契地对视一眼,一步一顿地继续前进。 那点白光逐渐扩大,步成言眯起眼睛逆着光去看,突然有一种被洞外之景生生扯出山洞的感觉。 洞外是片桃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步成言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刷起了《桃花源记》。 不远处,几个耕作的农人瞧见了洞口处的二人,拎着锄头就向这处奔来,他们边跑边喊且不断有人加入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场面一度失控。 步成言嘴角的笑瞬时垮了,拉着燕山月连退两步,险些掉头就跑,恍惚间,听得农人口中喊的并非打打杀杀,而是 君上万福。 步成言歪着头思索片刻,单手按住意图后退的燕山月,手指在他肩上悄悄写道:气势不能输。 燕山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挺直腰板扶好佩剑,竟真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疯狂的人潮一拥而上,步成言眼前一花,整个人瞬间被一片君上万福的欢呼声所裹挟,热情的农人簇拥着二人一路向桃源中最贵气的屋舍走去。 接着,燕山月被推上堂中安置的华丽座椅,众人跪拜过后如潮水般匆匆离去,来去无痕,空留步燕二人面面相觑。 师师姐,这什么情况?燕山月一下子从宝座上弹起,面露为难,山月从未担任过君主。 且安且安,步成言轻轻拍了拍燕山月的肩以示安抚,你做梦呢。 话说出口,步成言忽觉此语太像骂人,甚是不妥,复又揉了揉燕山月的头:咳,师姐是说,就像做梦一样。 燕山月唔了一声,并未表态,步成言瞧着他,心里愈加苦涩:我该拿什么刺激来拯救你?方才那么大的场面都没吓醒你,少侠真真好胆量。 燕山月一脸无辜地整了整再次被步成言揉乱的发,小小声道:师姐,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走,步成言激动之下误抡起负伤的右臂,痛得直咬牙,主主动出击! 雄赳赳,气昂昂出门的二人没出十步就被热情的民众吓了回来。 不不不,大娘多谢您,我不吃香菜。 -- 第10页 别,别跪,没带红包! 啊,小兄弟谢谢你,蛇酒真的不用了。 步成言揽着燕山月一步三谢,逃命似地跑回了屋舍,反手一把关上门,忍不住边顺气边调侃道:山月,看来你蛮受拥戴的嘛。 燕山月抖了抖凌乱的袍角,红着耳朵道:师姐你别取笑山月了 步成言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罢了,静观其变吧。 二人各自休整一番,夜幕悄然降临。 步成言站在窗边,举目望天,满腹惆怅。这下真的炮灰了,若燕山月不肯醒,他们就彻底被困在梦里了。 步成言颇为苦涩地勾了勾唇角,忽而注意到了什么,神思一凛天边那轮残月,是诡异的血红色。 步成言正欲回身叫燕山月来瞧,余光又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远处,有零星火光正向二人移来。 步成言退后一步,意味不明地向燕山月招了招手,燕山月会意,正向步成言靠近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骤响。 两人对视一眼好快。 敲门声一阵接一阵,显得十足不耐烦,步成言向门口偏了偏头,二人一道向房门走去。 门开,外面是一片通天火光。众人一改白日的殷勤憨厚,变得咬牙切齿、面目可憎。 步成言检索一般快速扫过众人,终于在人海最末,找到了意料之中的人。 曾在山洞中偶遇过的另一个燕山月。 步成言闭门休整时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燕山月本人并没有称王的经历,那么众人一定是误将燕山月当做是他们的王正好,这个空间里并不只有一个燕山月。 事情败露,眼下情形定不可善终,步成言摆出了一副谈判的派头,气定神闲地对众人道:各位且退后一步,我身边这位,其实是 步成言卖了个关子,安静地等着众人的反应。眼瞧着众人真的默默退了一步来听她的解释,步成言微微一笑,拉起燕山月的手:其实是山月,御剑! 说完这句,二人腾空而起,飞速赶往洞口,步成言揽着燕山月,迎着烈风大喊一声:默契! 燕山月的回答被大风扯得七零八落,大概是师姐英明云云。 二人冲入山洞,尚来不及松一口气,一道黑影突然超车,拦在二人面前。 另一个燕山月骑着妖兽追了上来。 前有妖兽拦路,后有众人堵截,二人已是无路可退。 燕山月略侧过脸,无声征求步成言的意见,步成言一咬牙:打妖兽,一回生,二回熟。 可今时不同往日,步成言有伤在身使不了剑,妖兽又有了另一个燕山月的操控,变得愈发难缠起来。 两方交锋正烈,妖兽近身之时,其上的另一个燕山月也举剑加入到战斗之中,这对本就有伤在身的步成言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她拼上全身气力抵住另一个燕山月的一击,对方所有的力量似乎都压在她的伤口上,她的衣袖渐渐被鲜血濡湿。 这样不是办法。 第6章 解梦(下) 山月,接剑!步成言主动交出佩剑,用受伤的右臂揽住燕山月的腰,左手结印打出一道凛冽火光,洞穴之中瞬时亮如白昼。 借着这一瞬的光亮,二人齐齐抬头,那丑陋的妖兽之上,却没了另一个燕山月的身影。 步成言揽在燕山月腰上的右手,忍不住又收紧了些。她真的怕,在两个燕山月同时存在的情况下,身前这人会被悄无声息地调包。 设想一下,倘若双方交战正酣时,步成言抱着的这位燕山月突然邪笑着回头,一剑捅了她不说,还要顺道嘲讽一句:没想到吧,我是假的,真的燕山月已经成为我家宝贝妖兽的甜点了。 细思恐极!步成言悚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环着燕山月的手微微颤抖。 师,师姐燕山月一剑挑开妖兽挥来的大爪子,声若游丝,轻点抱 步成言眉梢一挑,心道方才果然想多了,这般可怜巴巴的撒娇语气,那个脸臭的可吐不出口。 这点心事已了,步成言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战斗中。 妖兽失了人的操控,逐渐势微;步成言功力较上次有所提升,燕山月的剑术也比步成言的剁馅大法强出几重山。 二人愈战愈勇,妖兽负伤累累,最终无力地拍动了一下翅膀,砰地一声坠落在地。 Double killed!步成言在心里欢呼一句,不等她嘴角完全扬起,地上的妖兽突然出现了异样。 这具庞大的尸体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结果得无声无息。 一条条细密红线在妖兽身上游走,渐渐聚在一处,红光越来越盛,终于,随着一声巨响,整具尸身爆裂在二人眼前。 被巨大气浪震下佩剑的步成言一脸痛苦地捂住心口,脑中弹幕刷得净是:燕山月你小子有种,玩这么大的,之前这么多突发情况都吓不醒你,你倒越梦越刺激了!我太难了。步成言在心底无声哀嚎。 二人身处山洞,如此剧烈的震动会引起致命的坍塌。 步成言重重拍在地上,顾不得腰疼腿疼胳膊疼,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头顶不断有石块坠落,步成言双手护头,不停移动位置,以避免被石块砸晕或生生被埋。 -- 第11页 山月!步成言大喊一声,忽而从斜前方瞧见了个跪伏在地的白色身影,她箭步上前,拉起地上那人就跑。 步成言一路狂奔,跑到几乎精疲力竭,再难向前一步了,这个要命的山洞终于没了动静。 步成言脚下一软跪坐在地,她牵着的白衣人并没有伸手来扶。步成言心里咯噔一声,暗叫糟糕,下颔稍稍一动,便觉脖颈一凉。 步成言此时只想给自己一巴掌,瞧吧,脑洞太大坑了自己吧?既然都想到了燕山月会被调包,还这么草率地拽起一人就跑真是,死于太作。 对面脸臭的那位一声不吭,默默持剑向前走了一步,步成言顿觉颈间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下,她觉不出疼痛,甚至默默笑了一下。 这一笑过于复杂:有无助,有自嘲,有解脱,有无可奈何,还有一些连步成言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感情在。 额角的汗逐渐滑落到颈间的伤口处,步成言后知后觉地觉察到疼痛,忍不住以手撑地向后挪了一点。 脸臭的那位保持沉默,自顾自又向前一步,步成言又退一点;对方再进,步成言再退,来来回回七八回合,步成言忍耐到了极点。 她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我弄死你的性格,吃亏可以,忍让也是个人素质的体现。 可忍让终归有底线,跨过了这条底线,不好意思,暴躁步成言在线教做人。 步成言眸色一寒,赤手拨开颈间利刃,指腹瞬时血流如注,她却似乎觉不到疼痛一般双手快速结印,冷哼一句:小娃娃,论辈分,你得唤我一句母上大人。 话音未落,一道炽烈火焰直冲对方面目而去,对方却不躲不闪,正正迎了这一击,火焰腾起,燎遍全身。 待尘埃落定,整个山洞再次陷入黑暗。步成言站在黑暗里仔细去听,对面一丝声响也无。难不成就这么挂掉了?步成言微微皱眉,指尖一弹点出一朵小火苗,视觉刚刚恢复,就瞧见一张煞白的脸近在咫尺。 步成言惊得退后一步跌坐在杂乱的石堆上,指尖火光扑朔一下灭了。 这不可能,步成言满脸写着见鬼,刚才那是燕山月的脸,清秀无比却毫无血色。这显然不是她的那位燕山月,可对面那个脸臭的被她用烈火烤了一遭,居然不但毫发无伤还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的面前,这太玄幻,不科学。 步成言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敛声屏气再不敢轻举妄动。 古人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步成言对这位突然出现的燕山月一无所知,这种未知,在兵家看来是致命的。 她赤手空拳,唯有猜出对方来历,这死局才有一丝转机。 阁下是妖人?步成言思索片刻,先声夺人道。 步成言并非空穴来风,对面这位肤色苍白且在全黑环境中来去自如,显然长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常人不会如此,修仙人更没有这般癖好,唯有精怪所化的妖人有这类昼伏夜出的习惯。 不错。清清冷冷的一句,听得步成言头皮发麻。 那音色听上去与燕山月大致相同,却不知经受了何等摧残,竟苍老嘶哑,犹如怪鸟桀桀。 步成言正心惊,忽有一只手从石堆下伸出,抓住了她的脚腕。 步成言惨叫一声直接蹦了起来,正正撞上面前的妖人。 那妖人倒算淡定,背着手不慌不忙地轻轻一躲,步成言踉跄几步,终于站稳。 那方传来一阵石块相击的哐当之声,夹杂着极清冽的少年音:师姐,莫怕。是我,山月。 燕山月灰头土脸地从石堆里爬了出来,正欲再唤一句师姐,忽觉脸侧有剑气袭来,匆匆抬剑一挡,铛的一声火光四溅,待看清对方面容,燕山月咬牙道:你把我师姐藏哪了? 妖人冷哼一声,步成言颇欣慰地向声音来处招招手道:山月,师姐在这! 那方两人战得正酣,不甘寂寞的步成言举着火苗向前一照,心凉了半截,完球了,这两人一来一往一模一样,她该帮谁? 山月?步成言大喊一声,那方两人齐齐转头,异口同声:师姐? 步成言尚算有些头脑,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步成言双手结印加入战团,并向对方开了嘲讽:宝贝,你脸可太干净了。 妖人不以为意的一挑眉,丝毫不为演技过渣而痛心懊悔。 土渣满脸像小花猫一样的燕山月却有些赧然,出剑十足利落无情,嘴上十足委屈可怜:师姐可是嫌弃山月了? 没有没有。步成言专心打架自顾不暇,草草敷衍了事。 得了师姐回答的燕山月不再出声,耳朵尖却悄悄红了起来。 眼前时明时暗,闪得步成言头晕眼花,燕山月的状态亦不容乐观。 妖人见有机可乘,猛然发力挑飞燕山月手中佩剑,转而挺剑攻向步成言,步成言迅速结印胸前正待抵挡,却见那狡猾的剑尖转而刺向了赤手空拳燕山月! 没有丝毫犹豫,步成言纵身扑向燕山月,一把推开措手不及的少年,后心一凉。 步成言低头,眼睁睁看着带血的剑尖从自己的胸前刺出。 师姐!燕山月声嘶力竭。步成言艰难抬头想给少年一个安抚的微笑,身后不解风情的妖人却把剑猛地一收,步成言被拽得踉跄一步,一口鲜血喷出,她跪倒在地,满脸血汗交融,意识模糊之时,恍惚听得嘶哑一句:梦,该醒了。 -- 第12页 师姐!燕山月惊呼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一碗粥从旁侧递了过来。隔着氤氲水气,燕山月瞧见了师姐温柔的笑。 醒啦?步成言职业假笑到脸发僵,一把将温热的碗塞到燕山月手里以掩饰尴尬。 幸好她比燕山月早一点醒来,不然那画面美炸了。 步成言醒来的时候,她本人正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趴伏在燕山月的胸口,她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一条被子从她身上滑落下去。 步成言瞬间炸毛了,这哪里来的被子,难不成有人在他们二人入梦之时进来过,并且看到了 念及此,步成言脸都绿了。 这还不算完,步成言四下一打量,又在床头柜子上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勿忘正事,早点下山爱你的师尊。 步成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正欲销毁这张恼人的东西,又见粥碗的下面还压着另一张纸条。 山月有伤,别总折腾,小心着凉热心师兄留。 步成言看得白眼一翻险些再晕过去。这都哪跟哪啊,步成言把两张纸条并到一处,指尖打火一同烧了。 第7章 罗刹(一) 火尽,步成言的掌心仍烫得紧,便顺道捂着粥碗,不一会儿,粥碗上方飘起了一片白雾。 此时此刻,一向酷炫狂拽的步成言面红耳赤,活像只煮熟的大螃蟹。这些,燕山月是不知道的,他尚沉浸在噩梦的悲伤之中,说话尾音都发颤:师姐我梦到你 闻言,步成言慢慢回忆起了梦境中的种种,逐渐冷静下来。 种种惊心动魄的大场面都吓不醒的燕山月,竟因她的死而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进而逃离梦魇,步成言表示这次炮灰当得很感动。 你梦到我什么?步成言笑道,成了炮灰? 什么是炮灰?燕山月一脸懵懂,认认真真地开口问道。炮灰就是步成言也是头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为了你的成长,不得不牺牲掉的一些人。 如若如此,山月宁愿不要长大。少年目光坚定,话说得却分外幼稚也分外善良。 步成言瞧着燕山月,暗自回味那个梦境。 人说梦由潜意识而生,若说步成言负伤源自少年表现不佳的自责,众人拥他为王源自少年的野心,漆黑山洞中的妖兽源自少年的恐惧。 那么,另一个燕山月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步成言的悉心照料下,燕山月的伤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 期间鹿汀也例行公事一般地来过几趟,步成言像母鸡护小鸡仔一般将燕山月护得死死的,一根头发丝都不让鹿汀碰着。 燕山月醒着,鹿汀也不好动手脚,养伤的这些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去。 师门有令在先,燕山月的伤既好了,下山一事自不可多加拖延。 出发当天,阴魂不散的鹿汀意料之中地出现在了山门前。 步成言苦着脸走了过去,如此相安无事她也便认倒霉了,谁知,鹿汀居然主动贴上来恶心她:师姐怕不是厌弃汀儿了吧?说着,微微低头,露出一个委屈又可怜的表情。 我去,跟谁在这装无辜呢?步成言白眼一翻,在心里无声地将这朵小黑莲花骂了个狗血喷头。 步成言牵着燕山月一路向前走,全然不顾后方一路小跑的鹿汀,正直善良的燕山月同学忍不住了:师姐,我们等一等汀儿吧。 好啊。步成言说停就停,揽着燕山月的肩往路旁一靠,刹不住车的鹿汀被自己绊了一脚,径直摔倒在草丛里。 根正苗红的好少年燕山月正要去扶,却被步成言一个箭步抢了先。 步成言俯下身子与鹿汀正正对视,压低声音道:少给我下绊子,你以为我没看到你袖子里的傀儡符吗? 鹿汀闻言瞪大了双眼,黑色的莲花标记在额头上若隐若现。 其实鹿汀的傀儡符藏的极好,旁人若不着实翻一翻她的衣袖,绝不可能发觉她手里有这般邪物。 只是,鹿汀拍傀儡符这事说到底还是出自步成言的手笔,她如何藏的,藏在哪了,想怎么拍到燕山月身上此类种种,都是步成言当初掉了一大把头发,一个字一个字码出来的。 每当遇到原文情节,步成言都有一种拥有上帝视角的优越感虽然这样的时候并不多,但也足够翻盘用了。 你到底是谁?鹿汀一眨不眨地盯着步成言,用力到眼底泛红。 是你娘亲,步成言在心里默默答道。 为了保持神秘感,步成言分外做作地摇了摇头,沉默着将鹿汀拉了起来。 叮咚,恭喜您成功达成炮灰翻身一成就。 许久没有主动发声的系统突然一响,全身心投入耍帅事业的步成言惊得周身一抖,刚一回神,就瞧见对面的小黑莲花挑着眉毛冲着她笑。 步成言没好气地瞪了鹿汀一眼,三人并肩走了一阵,步成言才重新敲了敲系统。 还在吗?原来你还没关机啊,之前我从梦魇中脱身时,为何没收到你的提示? -- 第13页 系统正在更新中,您好,梦魇属于您自行探索出的支线,不在主线任务中,系统无法进行结算。 好的,了解了,步成言无奈地砸了咂嘴,她奋斗了那么久,甚至死了一遭,原来只是一个冤大头。 叮咚,即将进入罗刹副本,系统检测到您的武力值达标,祝一切顺利。 喂,步成言狠敲了几下系统以泄私愤,你是不是没钱了?还我那个大方送福利的系统来! 系统那边一阵沉默,ok,步成言一脸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这系统惯会装死。 三人行到熟悉的岔路口,步燕二人毅然决然地向那条阴暗小路走去,落后二人半步的鹿汀悄悄露出了一个悚人的笑意。 这条小路阴沉的紧,两旁皆是盘枝错节的高大树木,巨大的树冠向小路上方延伸,渐渐挡住了头顶苍穹,只依稀有零散光亮透过枝叶间隙洒落下来,形成一道道半透明的光柱打在落满腐叶的小路上。 步成言一边格外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昏暗小路,一边向燕山月伸出一只手,燕山月极默契地将自己的手递到步成言的掌心里,两只手自然而然地握在一起。 按步成言原来的设定,傀儡符这件邪物意味着受他人控制、失去自己的意识。鹿汀想用这件邪物害人,那就说明,前方有些东西是不足以致命但决不可招惹冒犯的。 念及此,步成言牵着燕山月的手又紧了紧。 三人走了一阵,逐渐适应了这般昏暗,眼前的景物慢慢清晰起来。远远地,步成言瞧见一个人影立在路旁。那个人影身着红色衣袍,在一片腐朽的黄绿色之间,显得明艳似火。 步成言主动引导着三人放慢脚步,随着一步一步地靠近,步成言逐渐认出,那个人影是位新嫁娘。 头顶凤冠灿若艳阳,白皙脸庞上朱唇一点,乌发明眸,煞是好看。 步成言上下打量着面前人,人倒是看不出太大问题,奇怪的是,她脚下竟还躺着一位男子。 那位男子面无血色,胸口不见起伏,显然已是死去多时了。 步成言吃了一惊,再抬头,这才发觉这位新嫁娘面上无悲无喜,全无新婚的欢愉在。 这其间事步成言不好深究,正欲绕开继续前行,那位新嫁娘突然走了过来,正正拦在燕山月身前。 燕山月一愣,有些不知若措地与新嫁娘对视,眼神清澈好似饮溪鹿。 步成言顿时有一种自家白菜被旁人觊觎的感觉,正欲出言制止,却见那新嫁娘垂了头,略福了福身,自觉退到路边。 燕山月翩然振袖还了一礼,礼罢,又极自觉地牵起师姐的手。 无论对面这位是丧夫的可怜新娘还是荒山野岭的红衣女鬼,她这样做就算是放行了。 步成言忍不住轻轻摇了摇二人牵着的手,侧头向燕山月露出一个小伙子可以啊的笑。 燕山月有些不好意思地颔首,这般人畜无害的样子,果真任人任鬼都不忍苛责。 一旁鹿汀的脸色着实不太好看,如此倒也无妨,她深吸一口气,表情逐渐柔软下来,步燕二人此处未送命,自有送命处。 前路畅通无阻,三人顺利抵达山脚小镇。仙家历练便是云游四方,顺道锄强扶弱,捉鬼降妖,无事之时也如常人一般,有冷暖饱饿。 市井热闹之处烟火气重,三人走着走着就觉腹中空虚,急需大吃一场。步成言自穿书以来许久未见人世繁华,一时之间兴奋不已:山月,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师姐请你! 燕山月自小养在仙家,被山泉水淘洗出一副清凌凌的好脾性,对吃喝玩乐没甚追求,只规规矩矩地答道:但凭师姐安排。 然后,就被世俗的师姐安排在了某客栈的大堂里。 燕山月端端正正地坐在发黑的长凳上,佩剑解下放在桌角,他双手扶膝,安安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师姐指着菜单一通胡点乱点,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步成言报了一溜儿菜名后,随手拾起桌上的茶杯润嗓子,一旁一直插不上嘴的店小二终于捡着了空,开口称赞道:令弟可是学仙人?好清正的风骨。 那是我师弟。步成言砸了咂嘴,把茶杯放下,拿起菜单还欲再点。店小二脚下一滑,悄悄瞅了步成言一眼,心道仙门果真不寻常,自由发挥,个性发展。 师姐,这些就够了。燕山月伸来一只手按住菜单,雪白的衣袖铺展在发黑的桌面上,一阵仙气拍得店小二脑门发凉。 好,听山月的,步成言依依不舍地把菜单递给店小二,麻烦快点上。 好,好嘞您。店小二两眼发直地看着燕山月,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啧,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步成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转而笑道,不过我们山月着实好看。 燕山月整张脸肉眼可见地粉了起来,他用手指绞着剑穗小声道:师姐又开山月的玩笑。 鹿汀切了一声,不过步燕二人谁都没听见是的,步燕二人同时在场时,鹿汀约等于空气。 步成言脸上泛滥着姨母笑,正欲再开口,忽有一个人影从店外冲了进来,一下子跪坐在地死死抱住燕山月的大腿。 -- 第14页 作者有话要说: 步成言(骄傲脸):我们山月的俏模样阴阳通行,男女通吃~ 燕山月(认真脸):不知在师姐这里好不好使? 第8章 罗刹(二) 步成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干什么! 仙长求求仙长救救我女儿,求求仙长帮我找找女儿! 来人蓬头垢面,又哭又嚎,燕山月手都无处放,举着小爪子试图安抚道:这位呃,大娘,您先起来,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可好? 少年的清冽嗓音完全被哭喊声盖了下去,步成言见状又拍了下桌子:大娘,我理解您急火攻心,但是能不能先放开我师弟! 跪坐在地的中年女人向步成言的方向扭了扭头,放开燕山月,转而向步成言膝行而来,扯着步成言的衣摆哭喊:仙长求您帮帮我,我女儿不见了 步成言叹了口气坐了下去,伸出手试图拉起地上的人:大娘,别这样。您丢了女儿这事应该上报官府,我们仙家不管这档子事。 中年女子听后哭得更大声了,步成言正手足无措,却听邻桌一人道:这事官府可管不了,她家女儿啊,惹了邪祟了! 邪祟?步成言微微皱眉。 我家女儿才没有惹不干净的东西,中年女子停止哭喊,大声反驳道,你怎可凭空污人清白! 眼瞅着双方就要打骂起来,跑堂的店小二眼疾手快地把中年女子撵了出去,那女人出门时尚不忘尖声叫着仙长,这点着实叫步成言在意。 诸位仙长受惊了,实在不好意思。店小二回来后,毕恭毕敬地向三人道歉。 步成言摆了摆手示意他无妨,转而问道:请问,贵地近来发生了什么奇怪事情? 店小二一听这个来了兴头,一甩手中白巾坐了下来,压低声音对桌上三人道:三天前,梁张两家结亲时,有阴魂到访。 步燕二人对视一眼,默默等着下文。 那阴魂化作一只黑鸟,大闹了拜堂现场,张婆的女儿受了惊吓,害了失心疯,当场跑出门去不见了。店小二讲完故事略向后一仰,我看,那张婆也离疯不远了。 还有这等奇事?步成言说着向燕山月挑了挑眉,燕山月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罗刹鸟?存在感极低的鹿汀忽而开口。对对对,书院里的教书先生也是这么说的,店小二一敲桌子,莫名激动起来,阁下不愧是学仙人,一听就知道是何方妖孽了。 燕山月将这一唱一和的两人来回看着,似在思考罗刹鸟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步成言倒是一脸不赞同,小黑莲花的话嘛,反着听就对了。 眼瞅着单纯的店小二就要和卧底进行一番亲切而深入的交谈,步成言赶快三言两语把店小二打发走了,以免燕山月被他们洗脑。 趁上菜的间隙,步成言对燕山月挑眉道:一会儿去瞧瞧? 不等燕山月点头,鹿汀率先刷了一波存在感:汀儿害怕,师兄会护着汀儿的对吗? 师姐护你。步成言看也不看鹿汀,随口搪塞道。 燕山月见状亦附和道:师姐修为在山月之上,有师姐在,汀儿大可放心。 步成言憋笑憋得辛苦这下坏了,燕山月这只小白兔彻底被她拐走了,身为作者居然亲手拆自己的cp,真是,罪过罪过。 事发突然,步成言没甚心思再胡吃海塞,佳肴上齐,三人沉默着扫了两筷子,起初兴头最高的步成言便叫了声小二打包,随后率先出了门去。 张婆家很好找,门楣上还有些未摘的红布和喜字,歪歪扭扭地随着微风飘来荡去。 隔壁人家似有丧事在办,白布缠了满门。 这一红一白、一喜一悲交织在一起,打眼瞧去竟生出些森森鬼气。 张婆家的门大开着,远远飘出些争吵之声。 我家闺女在你们家门中遇到了这档子事,你们竟还有脸找我讨说法,我还没找你们要女儿呢!滚,都给我滚出去! 话音刚落,两三个家丁打扮的人踉踉跄跄地从张婆门中摔了出来,一脸晦气地拍了拍衣摆,阴沉着脸向步成言一行人走来。 步成言脚下未停,堪堪与那些家丁擦肩而过。 其中一个家丁走过去又倒了回来:三位仙长莫去,那婆子发疯了。 步成言礼貌性地点头谢过,领着燕山月径直走到了张婆的门前。门仍洞开着,院落虽小却整洁,一位中年女子散着一半头发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步成言抬手敲了两下门:老人家您好? 坐在地上的张婆猛地一转头,双目血红,面色颇为不善。待看清来人后,张婆一撩头发爬了起来,弯腰指着院中石凳殷勤道:诸位仙长请上座。 步燕二人携手跨过门槛,不大的门只够二人并肩而过,落单的鹿汀顺理成章地被挤到了后边。 可怜的小黑莲花冲着二人背影默默翻了个白眼。 四人坐定,步成言率先开口:您方便透露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 第15页 仙长可否先帮我找到女儿?她失踪三天了,真不知道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张婆说着说着,突然开始掩面而泣,她爱女心切,对事件的经过却讳莫如深。 步成言有些为难地瞅了瞅燕山月,燕山月表示收到,并开始环顾四周意图开启其他话题。 不大的院子里堆着小山一样高的系着红布的箱子,另有一批分开堆在院角。燕山月瞧着这些,缓缓开口:老人家,院里这些是彩礼吧?为什么要分着放呢? 张婆一听这个瞬间止住哭泣,面上憎恶与悔恨交织:这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分开另作他用的,这本不成规矩,我为此还与她大吵了一架如今,如今若是她能回来,我定事事依她啊! 借着岔开话题的时间,步成言找准了眼下问题的要点:我听说,您女儿是在新婚当天走失的对吧? 张婆抹了一把眼泪,抽抽搭搭地点了点头。 那应该是穿着喜服跑走的吧?步成言一面说着,一面向燕山月挑了挑眉,巧了,他们来的路上不正碰上位新嫁娘嘛。 眼瞧着张婆又点了点头,步成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老人家您就瞧好吧,分分钟把您女儿找回来。 步成言撂下这话转身就走,燕山月忙不迭地追了上去,鹿汀慢悠悠地在后边跟着,右手指尖一下下敲着左臂肘关节,一副看好戏的派头。 步成言一路小跑地赶回了山上,此时,黄昏已到,日头西斜,夕阳打在小路上,映得一片灿灿光辉。 步成言踩着光斑一路向前,燕山月追了上来轻轻扯了扯步成言的衣角:师姐,我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步成言脚步一停,回过头轻轻牵起燕山月的手:我会小心。 悠闲追上来的鹿汀一来就瞧见了这么个画面,作势要呕,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燕山月听到了那边的咳嗽声,耳尖一红,立在原地牵着师姐的手朝鹿汀喊话:鹿汀师妹你无事吧? 鹿汀恼羞成怒般地摆了摆手,燕山月居然真的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步成言沉默捂脸:这位腹黑卧底怎么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随后,步成言颇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小窃喜,忍不住刻意压了压疯狂上扬的嘴角。 又走了一阵,步成言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位红衣女子。 步成言正欲开口向她说明来意,忽而想起此人精神上有些障碍,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自己开口有些怕,让燕山月开口自己又不甘心 什么不甘心!步成言晃了晃脑袋企图晃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燕山月摇了摇二人紧握的手,向师姐抛去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步成言瞧着少年,莫名多了些勇气,她壮着胆子上前一步道:您是张婆家的姑娘吧,请跟我们走一 说着说着,步成言突然有种警察叔叔上身的感觉,猛然刹了车。 燕山月及时补了一句:您的母亲思念成疾。 瞧瞧,这小伙子多会说,步成言忍不住质疑了一下自己的数载写作生涯。 红衣女子似乎从这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二人来意,略点了点头,秀手一指脚下男尸:我不能离开他。 步成言闻言一愣,转而想起此前在张婆门前遇到的几位家丁,当时张婆骂的什么来着?你们还来找我讨说法,我还没找你们要女儿。 那家丁显然是夫家人,定是夫家出了什么事,他们才会来找张婆要说法。那么眼前这位,步成言瞧了瞧脚下男尸,怕不就是那位倒霉的新郎官了吧? 步成言垂了眼,暗道真是伉俪情深,万要安息。转而又露出一副为难表情:这事恐怕有点难办。 岂止一点难办?一位新嫁娘拉着一具尸体在大街上走未免太过招摇。 一旁许久没有台词的鹿汀又凑了上来:我有办法。说着,双手掐诀,地上男尸越缩越小,最终化作一溜烟,钻到了红衣女子腰间的锦囊中。 燕山月面露震惊:师妹果真深藏不露。 步成言却白眼一翻心道这又是什么邪术。 不过事情到底是解决得漂亮,四人当即返程。 步成言瞧着鹿汀,肚里坏水在线翻腾:不好意思啊,师妹,之前师姐师兄走得急,总是无暇照顾你,这样吧,你走前面,想怎么甩师姐就怎么甩师姐。 鹿汀看着步成言不怀好意的笑,暗中握了握拳,燕山月在这里,她不好断然回绝,只好装作开心的样子笑道:汀儿多谢师姐关心。 哈哈,不用谢,不用谢。步成言快要笑抽了,末了还不忘向红衣女子手一拱一挥,颇为绅士道:姑娘请。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剧场~ 步成言:山月你还知道彩礼? 燕山月:当然,不然拿什么来娶你。(后期的霸道你燕哥偷跑出来了,我马上把他抓回去) 第9章 罗刹(三) 红衣女子福了福身,走上前与鹿汀并肩。 鹿汀头皮都要炸开了,却也只得忍气吞声闷头走路。 步燕二人跟在后方,一路押送前头二人一般地回了镇上。 -- 第16页 此时,天已黑尽,天边无星无月,人间却灯火通明。 新嫁娘的这身装束极其扎眼,走到哪里都引起一片惊呼,张婆女儿回来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甚至比四人更早抵达张婆家中。 四人走到张婆门前时,不宽的小巷子里已然挤满了赶来凑热闹的人。 四人艰难挤到院中,张婆流星一般冲了过来:我的锦儿! 院中还有另一班人马,为首一位青年男子开口喊了一句什么,声音却被张婆的哭喊声盖了过去。 像步成言这般新时代的好青年,自觉深藏功与名,牵起燕山月的手趁乱挤出了嘈杂的人群。 师姐,鹿汀师妹呢?步成言随手一指背后,燕山月一回头,果真瞧见鹿汀正跌跌撞撞地向二人跑来。 卧底嘛,甩都甩不开,哪里还有走丢的道理。鹿汀追上后,燕山月低着头,显然还有些心事。 三人回到白日到访过的酒楼,极通世故的店小二一甩白巾迎了上来:三位仙长,房间给诸位留好了,诸位先上去休息片刻,白日里的饭食正热着,一会儿就给诸位送到房间里。 三间客房,一人一间,各自入房休息。步成言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正欲眯一会,就听得一阵敲门声。 步成言懒得动弹,干脆直接嚎了一句:门没锁,菜放桌上就好。 门吱呀两声开闭,接着就是极清冽的少年音:师姐,是我。 步成言一下子坐了起来:怎么了?燕山月直截了当:师姐,我有一件事想说给你听听。 步成言一脸问号地站起身,走到茶桌前,示意燕山月坐下讲,随后拎起茶壶边为燕山月倒水边道:不妨一听。 师姐你记得张婆院子里的那个青年男子吗?他喊的那句,我认出了他的口型,是娘子。 什么!步成言茶壶一歪险些把滚烫的水浇到自己手上:我以为新郎是他还活着? 我也是这般以为的,燕山月伸手接过茶壶,倒好一杯茶递到步成言手边,师姐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默契这事还用说吗,步成言极做作地端起茶杯送至嘴边 不对,这是重点吗?二人相顾无言,最终还是步成言开口打破了沉默:人家私事我们不好多管,只是此事蹊跷,我们多在这里留宿几晚便是了。 燕山月显然也是这般想法,消息已经告知师姐,燕山月不愿多叨扰,起身略施一礼正欲告辞,门外忽有高唱:客官,菜好了。 步成言自然而然地应了句:进来吧。门开,小二端着盘子蹭了进来,瞧见燕山月后一愣,转而笑道:二位仙长感情真好。 神经大条的步成言并没有听出这话中的暧昧味道,笑着和道:正是了。 背对着师姐的燕山月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小二飞速放下盘子,以最快的速度溜了出去,顺道把门带了个严严实实。 步成言捏着筷子冲燕山月笑:山月不妨一同吃些再走。 燕山月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恭敬不如从命。 深夜,张婆家中。 自出事以来,张婆头一次仔仔细细梳好了头发,想着闺女在外头胡乱走了这么些天,定是饥肠辘辘,于是她一头扎进厨房,折腾了半宿,做了一桌闺女爱吃的菜。 张婆一面在围裙上蹭着手上的油污,一面向院中喊道:锦儿,吃饭了,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落日融金。 见自家女儿仍面对着小山一样的彩礼兀自出神,张婆默默走了过去道:娘知道你伤心,顾怜出了这样的事,娘也很难过。 听到这个名字,女子藏在喜服袖下的手微微抖了抖。 你从彩礼里面分出来的那些给怜儿治病的钱,娘一分都没动。 红衣女子听了这句兀地瞪大了双眼,下意识想转身,却又堪堪克制住,握紧的玉手骨节都发白。 梁家的人日日来催,催着要收回彩礼。娘知道你心里一直牵着怜儿,可若不是梁家来聘,连怜儿的药钱都凑不齐啊! 红衣女子瞪着双眼一眨不眨,一滴清泪夺眶而出。 这都是借口,都是借口,红衣女子咬着牙想。 天刚蒙蒙亮,步成言便被一阵粗暴的拍门声惊扰了美梦。 步成言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迅速抓起外衫披在身上,乍起无力,步成言一下床,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拍门声骤停,步成言睡眼朦胧地砸了咂嘴,一屁股歪回床上。正欲再眯一会儿,忽而想起此前遭遇的种种,顿觉此时贪睡实属不该,默默倒数十个数,步成言逼着自己清醒了过来。 草草更衣洗漱,步成言一开门,险些与一个白色身影撞个满怀。 山月?步成言满脸问号。 燕山月一脸不知从何说起,两人正大眼瞪小眼,那方正拍着鹿汀房门的店小二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仙长,出事了! 那店小二吓得面色发白,上牙碰下牙,磕磕巴巴地说了一通,步成言半个字都没听懂,忍不住拍了拍店小二的肩:张婆家是吧,我去看看。 -- 第17页 三人飞速赶到张婆家,不宽的小巷子已然被看热闹的人堵了个水泄不通。 不是吧,步成言无奈扶额,大清早的多睡会儿不好吗? 师姐,我们飞过去吧。燕山月抽出佩剑,鹿汀下意识用袖摆挡了面容,待她放下手时,步燕二人已然没了踪影。 鹿汀极没气质地撇了撇嘴,呵,臭搞双修的。 步燕二人空降在张婆的院落里,待看清眼下光景,步成言直接愣在当场。红衣女子跪在院中,正默默承受着张婆的拳打脚踢,金钗凤冠散落一地,女子额间溢血,鲜红一路蜿蜒到下颔。 老人家!步成言大喊一声,快停手,有话好好说! 我有什么话好跟鬼说的!张婆厉声尖叫,下首的红衣女子毫不反抗,甚至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步燕二人对视一眼,迅速行动。步成言一把抱住张婆,燕山月则持剑护在红衣女子身前。 张婆跌坐在地,步成言弯下腰扶着她的肩,只听她哭嚎着道:我可怜的锦儿! 步燕二人俱是一愣,齐齐向红衣女子看去。 我的确不是锦儿。红衣女子缓缓开口,白皙的皮肤上血痕纵横,看得步成言心头一惊。 都是你害死了我的锦儿!张婆挣扎着想站起来接着施暴,却被步成言按得动弹不得。 步成言听得云里雾里,却见燕山月向她身后挑了挑下巴。 步成言狐疑回头,只见另一个锦儿正歪歪坐在堂内的木椅上,面色惨白,额间有一个血洞,周遭血液早已凝固发黑。 步成言回过头再看到燕山月身后的红衣女子时,头皮一阵发麻,在山洞里遭遇另一个燕山月的恐怖回忆如山洪野火,骤然袭来。 放过我吧,步成言无声哀嚎。 燕山月也受了惊吓,但他显然比师姐冷静得多,他缓缓上前,蹲下来与张婆平视:老人家,您能给我们讲一讲眼下发生的事吗?不然我们纵是想帮您,也苦于无路无门。 温润少年的安抚总格外有效,张婆渐渐冷静下来,起身领着步燕二人向屋内走去,跪在地上的红衣女子也想起身跟上,却在张婆一瞪之下,又乖乖地跪了回去。 三人行至屋内,张婆仔细关好门,回身瞧着步燕二人,深吸一口气,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仙长,仙长为我做主啊! 步燕二人大吃一惊,动作颇为一致地将张婆硬生生架了起来。 张婆脸上肉都在发抖:外面那个,就是结亲时逼疯我女儿的邪物。它回来了,又化作我女儿的样子来逼疯我了! 步成言拍了拍张婆的后心,努力稳定着她的情绪。 张婆咽了口唾沫,继续讲道:我可怜的锦儿是今早被樵夫发现的,在河边,樵夫发现她时,她已经,已经没有气了 节哀。燕山月深鞠一躬道。 你们看,张婆一手拉着步成言,一手指着锦儿额间的血洞:这就是结亲当天被那邪物啄的,仙长万要为我们母女俩做主啊! 做主做主,步成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这个主必须做。说着,步成言推开门,向着院中的红衣女子道:你若知悔,便自觉入我这瓶来,我定不伤你性命。 红衣女子一脸茫然地看着步成言,步成言信念力极强地回看过去。 燕山月忍不住悄悄溜过去凑到步成言身后小声提醒道:图写妖佞,画彩仙灵,万类听令,入我净瓶。 步成言一脸恍然大悟,低声道:多谢提醒。而后脸不红,心不跳地重复了一遍:图写妖佞,画彩仙灵,万类听令,入我净瓶。 咒语念罢,只见那院中女子化作青烟一缕,悠悠飘进步成言捧着的瓶中。 旁观的吃瓜群众齐齐发出一声惊叹,步成言懒散抬眼,状似无意地向众人道:怎么?鬼的热闹你们也看? 众人一听这个吓得一哄而散,步成言憋笑憋到眉毛狂飞,转身强装一本正经地对张婆道:老人家,这邪物我收走了,请您节哀。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小天使猜到落日融金是哪道家常菜呢? 第10章 罗刹(四) 三人相对示礼,待出了院落,步成言瞧着这空旷的巷子,心里痛快极了:每次来都挤挤挤,这下可以了,横着走都行。 亲身体验了人潮退去的鹿汀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师兄,方才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师姐想让咱们离开得潇洒些吧。燕山月微笑道。 对头!步成言打了个响指,笑着向燕山月伸手求击掌。 自小生在长在仙侠世界的好青年燕山月哪里懂得这个,满脸问号地回看师姐。 步成言冲他眨眨眼:来,山月,拍一下。 燕山月试探性地轻轻拍了一下步成言的手掌,小爪子一下子被无良师姐抓住,耳尖瞬间红得快要滴血。 又来,鹿汀无声捂眼。 三人进了客栈便各自回房,今早起得慌乱匆忙,如今困意早已席卷全身,极需眯一觉。 美梦初醒,日已西斜。 -- 第18页 步成言颇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一眼瞥见茶桌上多了一盘龙须酥,腹中馋虫瞬时苏醒过来。 步成言扑到茶桌旁,拈起一根进肚,这才发觉盘子旁边还有一张纸条,上书:师姐午好。 纸条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状。 可爱。步成言笑着把纸条折了几折,贴身放好,无意中碰到怀里的瓶子,这才一拍脑门:糟了,正事还没做。 步成言赶忙掏出小瓶,侧过头瞧了瞧窗外天色红霞渐散,徒留残影,东瀛异士称其为逢魔之时,正是与妖魔鬼怪对话的好时机。 步成言拔开瓶塞,单手作诀念道:开! 一缕青烟从瓶内飘出,落到一旁的矮凳上,化作一个女人模样。 你好,步成言托腮瞧着身边人,怎么称呼? 姓顾名怜字无恙。红衣女子垂眸答道。 化作旁人模样是阁下的爱好?步成言坐正了身子。 并非,她是我心上人。 步成言了然地点点头:方便透露一下你的故事吗? 当然。女子点了点头,秀眉轻皱,似在思索该从何讲起。 娘,您既知道女儿和顾怜情投意合,为何还要接受梁家的提亲?荆钗布裙的锦儿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张婆气得青筋都暴起:顾怜顾怜,天天就知道顾怜!那个病病歪歪的穷小子能给你什么?成天就知道死读书,他倒是考个状元回来看看? 娘,您也知道顾家是家道中落顾怜他只有锦儿了 什么有你没你,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梁家的媳妇,不准再提顾怜!张婆撂下狠话摔门就走,徒留哭得脱力的锦儿趴伏在地轻轻颤抖。 请期之日,梁家一路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进了张家的门,喜乐之音惊扰了隔壁卧病在床的顾怜,顾怜艰难支起身子,探头欲向外看,自幼服侍顾怜的喜儿见状快步来扶:少爷,您怎么起来了。 哪里还有什么少爷,顾怜哑着嗓子道,废力一笑,苍白的唇裂开些许细纹,喜儿,外面怎么了? 喜儿找来一只破棉絮填充的枕头垫在顾怜腰后,扶着他坐好,这才道:少爷,喜儿给您倒杯水吧,瞧您这嘴,都有血丝了。 喜儿对顾怜的问题避而不答,这是从未有过的。 顾怜瞧着喜儿忙前忙后给他倒水的背影,又开口问了一遍:外面到底什么了?这一次,声音有些发颤。 也,也没什么大事。喜儿把温度正好的水递到顾怜手里,顾怜紧紧盯着她,病中有些涣散的眼神落到喜儿眼里,竟也有无限威压。 喜儿几多犹豫,最终还是迫于自家少爷的压力,扭着衣角道:少爷,您知道,喜儿不会对您有任何隐瞒。少爷那喜儿就说了,您千万不要在意 顾怜向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喜儿低着头,话音极轻仿若蚊鸣:少爷,张家的小姐与人结亲了 你说得可是隔壁张家?顾怜突然探过大半身子,死死抓住喜儿的手臂,面色愈发苍白下去。 喜儿念起自家少爷与张家小姐往日的情义,心里酸楚得紧,忍不住跪了下去,开口都带着哭腔:回少爷的话,是隔壁张家。 话音刚落,喜儿只觉一阵温热的液体当头浇下,她抬头一看不得了,素来体弱的少爷竟呕了血了! 顾怜向前倾着身子晃了两下,额上积满了细密汗珠,额间碎发被汗水淋湿,衬得顾怜的脸色愈发白得透明,仿佛下一刻他就要乘风归去。 顾怜向后一仰倚回原处,自嘲地笑,笑得周身发抖,鲜红血痕蔓延到他好看的颈子上,不一阵,整个人就没了声息。 少爷!喜儿放声痛哭。 顾怜应该感谢喜儿,正是因为有了她的存在,顾怜才不至于活得不见生气,死得悄无声息。 不日后,梁家张灯结彩,喜迎新妇进门。喜轿在高大阔气的梁府门前停下,一表人才的梁家公子向轿内拱手示礼,随后将绣球一端递给他的新嫁娘,在来宾的祝福声中牵了娇妻入府。 吉时已到!司礼官高声唱喝,观礼宾客渐渐安静下来,喜乐骤停。 且慢。 一片沉寂之中,这声低喝尤为清晰。 众人齐齐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另有一红衣公子手持绣球从门外款款而来。 盖着红盖头的锦儿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扯着红绣球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这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莫要因他误了吉时,来人,给我把他架出去!司礼官瞬间反应过来。 等下!锦儿一把扯了盖头,这就破了规矩,众人发出一阵低呼。 顾你怎么来了?锦儿瞧着来人,有些局促地捏着盖头,眼睛红了一圈。 来人正是顾怜。 顾怜扬了扬手里的红绣球,浅浅笑道:我来娶你。 那一瞬间,锦儿真的有了和顾怜浪迹天涯的冲动,她神差鬼使地向前走了两步,却听宾客席中传出一声惊呼:他没有脚!他是鬼!有鬼啊!话音刚落,众宾客一阵尖叫,四下逃散。 -- 第19页 锦儿脚步一顿,下意识向顾怜的袍底一瞟,满脸水红胭脂都遮不住她兀地变白的脸色 顾怜的袍底,空空如也。 锦儿连退三步,梁家公子一把接住她,挺身上前挡住娇妻:娘子,莫怕。 顾怜情难自制地皱眉,复又上前一步,锦儿却扯着梁家公子的衣摆退后一步;顾怜举着红绣球,两眼通红,却仍一眨不眨地瞧着锦儿,企图得到她的一点回应,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可是锦儿却用梁家公子的衣摆完完全全地挡住了自己的脸,不仅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顾怜,甚至连面容都不愿给他看了。 顾怜看着藏在另一个男人背后的,自己的青梅,颇自嘲地笑笑他这下是真的明白了,他和锦儿之间,隔得不只有一个梁家公子,还有生与死,存与灭这样的,今生今世再跨不过的鸿沟。 他也想诚恳祝她幸福,然后潇洒转身离去,可他真的做不到啊! 顾怜笑着笑着,两行血泪从白净脸庞上滑落,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之中化作一只周身漆黑的大鸟,腾空而起。 大鸟贴着众人的头皮径直向锦儿飞去,梁家公子赤手空拳地上来抵挡,却被一翅膀扇得丈远,露出其后蹲伏在地的,瑟瑟发抖的锦儿。 大鸟尖利的长喙啄在锦儿的额头上,一下便是一个血痕。 锦儿彻底崩溃,她大叫着向大鸟一头撞去,却被大鸟堪堪躲开,最终在众人的注视下跑出门去。 数十双眼睛与大鸟对视,大鸟扑了一下翅膀,瞬间飞到众人头顶,众人只觉黑云压顶,齐齐愣了一瞬,而后如梦方醒一般开始大叫乱窜,场面一度失控。 所以,你就是变成一只大喜鹊跑去大闹人家拜堂现场了是么?步成言叼着龙须酥,一说话一桌糕点渣。 道理是这样的,但是姑娘的措辞未免太过轻松。红衣女子绞尽脑汁,最终给了步成言这番不正经的言论一个尚算好听的评价。 步成言倒不是存心玩闹,只是觉得这个故事过于苦涩,听得人心里发颤,如若不活跃一下气氛,她实在不知道接下来的对话要怎么进行下去。 顾无恙公子是吧?那你为什么要伤锦儿呢? 我本无意伤她,红衣女子垂了眼,只是想趁她正式出嫁前,最后再吻一次她的额头罢了。 打住打住,步成言狠嚼了几下龙须酥稳定情绪,谁允许你突然放□□的? 那个,步成言有些语无伦次,无恙公子你要不变回来说话?你这一身大红色晃得我眼疼。 步成言只是随口岔了下话题,她实在受不了苦情戏,谁成想对面这位却是个老实人,让变回去就真的砰地一声变了回去。 步成言直接被龙须酥噎住了,缓了好一阵,这才正眼瞧了下顾怜的本尊。 竟还有点眼熟? 步成言歪着脑袋琢磨了一阵,突然一拍手激动道:你是不是那个,那个是不是你?步成言大脑彻底当机,她一边指着对面人的腰间,一边碎碎念道。 作者有话要说: 鹿汀:这年头当卧底太难了不但挖坑没人跳,还处处吃狗粮我恨! 另,有小天使是痒痒鼠嘛看到逢魔之时有没有肝痛⊙▽⊙ 第11章 罗刹(五) 顾怜顺着步成言的手低头,捏了捏腰间的锦囊,微微一笑:不错,正是在下。 步成言一行三人在昏暗小路上初见红衣女子时,她脚下的男尸,就是顾怜。 这步成言有些辞穷了,这成天瞧着自己的尸身是什么特殊爱好? 离开我的原身,我就会失控化为大鸟。顾怜十分贴心地为步成言解了惑。 步成言一脸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笃笃,敲门声响。 请进。步成言随口应到。 师姐,你醒一个俏生生的小脑袋探了进来,燕山月灿烂如花的笑在看到顾怜的一瞬间垮了下来。 这什么情况,师姐的房里怎么有个陌生男人! 燕山月警铃大作,下意识想要去摸佩剑,步成言一看情况不对,赶忙解释道:山月,这不是外人啊不对不对,你先进来,听师姐给你解释不对,不是解释,是讲故事。 步成言的这波挽救可真是糟透了,燕山月瞅着顾怜的眼神越来越尖锐,若目光可化为利刃,顾怜早就在步成言眼前死了百八十遍了。 当然,其实他已经死去很久了。 燕山月心里的醋坛子被打烂了百八十个,每一个都碎的惨不忍睹。他紧紧抿着嘴,黑着脸向顾怜略一示礼,颇为不情不愿地坐到茶桌边。 燕山月不是个会失礼的人,他的醋意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旁人此时见了只会觉得他面无表情,庄重高冷,还要赞一句仙长好生清冽,可步成言却觉得,她的小心肝此时周身都在冒黑烟。 步成言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此时却莫名慌得不行,她轻轻扯了扯燕山月的衣角:山月,你听师姐讲 燕山月倒还赏了无良师姐一眼,师姐嘴边龙须酥的碎屑令他的心情松快不少师姐还是喜欢他送来的东西的。 -- 第20页 步成言言简意赅地将顾怜的来历和整个故事给燕山月复述了一遍,讲得唇焦口燥,却也丝毫不敢停,生怕讲的不到位,再惹燕山月不开心。 顾怜在一旁看着,好心肠地倒了一杯茶给步成言递来,燕山月的目光全程随茶杯转到师姐手中,步成言被他盯得一抖,滚烫茶水泼了一点到手上,步成言却连痛都不敢喊。 到底是什么让她有了这般该死的亏心感觉? 燕山月醋归醋,关键时候还是那个善良正直的五好青年模样,他眼疾手快地接过师姐手中的茶杯,拾起桌上白巾捂住了师姐的手,轻轻按了下又抬起,小心查看着师姐手上的红印,下意识吹了两口气,如行云流水一般做完这一套后,燕山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还有旁人在,他强装自然地松开师姐的手,一双眼睛却再没从那只手上移开。 步成言的心头像被猫尾巴扫了一下,酥痒无比。她一时竟也有些局促,稍稍动了动被燕山月紧紧盯着的手指,清咳一声道:那,那我接着讲。 步成言边讲边觉得燕山月定什么都没听进去,他的心思压根就不在故事上。 步成言将故事结尾浓缩了一下,三言两语讲了过去,末了长出一口气:山月,你懂了吧?说完这句,步成言终于拾起茶杯润了润嗓子。 燕山月怔怔点头,忽而起身:师姐,我去寻点烫伤药。燕山月说完转身就走,步成言嘴里有水来不及阻止,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有这么严重吧?她只是被热水泼了一下而已,都已经不疼了,这小子竟还上纲上线了? 步成言转过头向顾怜道:不好意思,见笑见笑。 顾怜一本正经地摇头道:无妨。你们二人当真是比翼鸳鸯。 纵是步成言这般城墙厚的脸皮,此时也如火烧。 燕山月很快回来,匆匆落座,下意识将药往自己手上倒,药瓶在手扣了一下才惊觉有外人在,实在不好将师姐的手拽过来一阵胡涂乱抹,正犹豫间,无良师姐主动把爪子伸了过来,并靠在桌上一副全身瘫痪无法自行上药的模样。 燕山月忍不住勾了下唇角,将药倒在自己手上抹匀了后才轻轻敷在师姐手上。 步成言感受到来自山月掌心的温度,心尖颤悠悠的。 经了这一遭,燕山月一身的醋意才悄悄散去。 整个故事,步成言听了一遍,又自行复述一遍,已是了如指掌,可她越想越觉得此事还是过于简单,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步成言皱着眉头看向顾怜,眼底一点疑惑划过:无恙公子,你如今是有实体的? 顾怜点点头道:有的。我的魂魄化为大鸟,那时就有了实体。 也是,步成言恍然大悟,这个解释倒还算说得过去。 那阁下这算是涅槃重生了?步成言笑道。 也不尽然,顾怜垂了眼,此身如孤魂野鬼,白日不宜出门。 步燕二人对视一眼,难怪顾怜要躲在那条昏暗的小路上。 事到如今,步成言心里还有些疑惑未解,比如卧底鹿汀到底在搞什么猫咪,为什么他们一路顺利,一直没有遇到什么惊心动魄、命悬一线的大事 打住打住,步成言你当炮灰当上瘾了是吧? 步成言只想给自己一巴掌,晦气不来你还想找晦气,脑壳有病吗?趁着安生,早点睡觉。 步成言打定了主意,一抬头才发现情况有点复杂。 三个人,两间房,这怎么分? 首先顾怜一事还有疑点在,让他单独行动步成言不放心,让他与燕山月住一间步成言更不放心,于是 夜深了,大家早些休息,无恙公子若不嫌弃就先和我挤一间步成言话说一半,后半截就被燕山月燃着怒火的小眼神吓了回去。 不必麻烦仙长,在下回瓶中即可。大好人顾怜出言稳住了局面。 不行,步成言皱眉,净瓶有损你的心神,不可久待。 公子可暂与我住。燕山月抢过话头,他紧紧盯着步成言,眸子里写满了不容商榷。 不行。步成言断然拒绝,眼下顾怜并非完全清白,万一他和那小黑莲花是一路的,趁夜深人静把燕山月这只小白兔拐走了怎么办?到时候步成言哭都无处哭。 步成言左不放心顾怜,右又担心燕山月,真真是左右为难。 好了好了,步成言举手投降,咱们一间房,这下可以了吧? 顾怜不好说些什么,燕山月也没有任何意见只要师姐不和别的男人独处一室,他全听师姐安排。 三人达成一致,步成言开始利落地打地铺,燕山月主动回房间把自己的被子枕头抱了过来,堪堪挨着步成言摆好,努力宣示着主权。 步成言好笑地摇摇头,转头对顾怜道:无恙公子,你是客人,床上请。 顾怜本想拒绝,但瞧着燕山月那副忙碌却幸福的模样,打定主意要帮这位小兄弟一把,于是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步燕二人并排钻到各自被里,燕山月规规矩矩地把腰间佩剑解下来放到二人中间,乖巧道了声:师姐晚安。 -- 第21页 步成言笑着回了声:山月晚安。继而指尖一弹,灯灭,三人自行歇下。 燕山月和顾怜这两个大男人睡眠习惯极佳,睡熟了也没半点动静,连身都不翻。 步成言却活像煎锅里的咸鱼,生怕糊锅一般翻来覆去。 是的,她华丽丽地失眠了。 都怪白天睡得太多,步成言无语扶额,悄悄坐起身来。 身侧,燕山月的佩剑在月光下泛着泠泠光芒。 那剑鞘周身阴刻云纹,藏着半轮圆月;剑柄盘着一条小龙,龙首于末端衔珠昂首,宝珠上缀有一条银白色的剑穗。 果真与凡物不同,步成言暗叹,复又凑近去看仙剑的主人。 少年睡得正熟,睫毛轻颤,活像一只小蝴蝶。 步成言情不自禁地倾下身子,凑近了才发觉少年素来冷白的脸上竟泛起些红晕,整张脸粉扑扑的,煞是喜人。 许是为了避嫌裹得太严实,热着了吧?步成言一阵好笑,忽觉这清冷的谪仙人原来也有烟火气在。 她忍不住再凑近了些,细细观察着少年颜色鲜艳的唇,直到少年温热的呼吸径直扑到她脸上,她的心跳重得快要撞出胸腔,步成言才猛然恢复理智,匆匆别过脸,假装已经吻过玫瑰了。 步成言有些羞赧,掀起被子起身到窗边,试图吹着夜风清醒一下。 夜色凉如水,步成言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屋顶,心跳渐渐缓和。 几道黑影从某家屋顶闪过。步成言一眨眼,面前之景又安逸寻常起来。她刚刚好像瞧见了什么东西。 步成言极警觉地回头,见燕山月还好生睡在那里,顾怜也没甚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多疑了。 步成言坐回茶桌边,心道还是瞧着这两位踏实点,于是步成言就这么守了一夜未合眼。 顾怜和燕山月几乎是同时醒的,燕山月笑着道了一句师姐早,便下去洗漱。 步成言隔空向顾怜点头:无恙公子若嫌晒,可将帷幔放下。我和师弟出去走走,公子请自便。 顾怜拱手示礼,步成言略一回礼,也随燕山月出了门去。 第12章 罗刹(六) 大堂里,燕山月已与鹿汀聚在一处,鹿汀不知在念叨些什么,燕山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余光忽而瞟见了从楼梯上下来的步成言,整个人瞬间生动起来:师姐,你来啦。 被突然点名的步成言一抬头,就撞见了鹿汀的白眼,步成言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师弟师妹早。 鹿汀黑着脸应了一句:师姐早。又在燕山月回头的瞬间变得笑靥如花。 好一个非遗变脸嫡系传人。 三人用过早饭,步成言尚惦记着昨夜的黑影,简单与二人说过后,三人当即出发,向步成言所描述的方向赶去。 走了没几步,就见前方一群人围在一起,步成言本没闲心凑这个热闹,却又被身后人推着向前去,步成言回头去看也只见攒动人头,还好燕山月的手还紧紧地抓在她手里。 步成言一路被推到最前首,这才见此处是官府的正门,正有一中年男子拖老带小跪在官府门前。搞得如此轰动,并不像是寻常米面偷斤少量的官司,步成言随手拍了拍身边的老年女子:老人家,请问出什么事了? 命案啊,一家老小,十七条人命。这不,他家邻居受了惊动,哭天喊地来求官府保护。那位老年女子感叹一句,复又低声念叨着阿弥陀佛云云。 步成言心头一凛,接着道:老人家,不好意思再打扰一下,请问事情是出在那个方向吗? 步成言抬手一指,老年女子顺着她的手一看,竟吓得全身哆嗦起来,一面点头一面继续念阿弥陀佛。 步成言暗道糟糕,转头对燕山月道:山月,御剑。 燕山月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剑,一揽师姐的腰,二人上剑匆匆向步成言所指方向飞去,徒留一众百姓在原地大叫见了神仙。 鹿汀挤在人群中银牙紧咬,一转身,原地不见。这是鹿汀自卧底以来头一次光明正大地使用妖术,实在是被逼无奈,谁叫那个步成言狡猾得超出想象。 步燕二人堪堪落地,鹿汀就从一旁的小巷子里窜了出来:师兄师姐下次再走请知会汀儿一声,叫汀儿一通好找。 燕山月颇君子地一拱手:难为师妹了。 步成言只冷哼一声,一通好找?分明是闪现,搞不好眼下这事就是这小黑莲花的手笔。 三人走在巷子里,四下沉寂,步成言忽然嗅到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她皱着鼻子仔细闻了两下,却听燕山月道:师姐,我也闻到了。 三人快步寻着味道而去,途径的数十户人家皆房门紧闭,步成言察觉不妥,走上前敲开了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子,她只将门拉开了一道细缝,堪堪与燕山月对视。 燕山月礼貌拱手,那女子小声问道:阁下可是学仙人? 燕山月点了点头。 那女子登时眼眶通红:仙长,救救我们,罗刹鸟来了,整个梁府都被端了! 步燕二人对视一眼,燕山月回了那女子一句:定不辱命。转而拉了师姐匆匆离开。 -- 第22页 走了一阵,燕山月才低声对步成言道:出事的是梁府。 步成言因那一句罗刹鸟而大大降低了对女子所言的信任,罗刹鸟这个概念是鹿汀提出的,在步成言所掌握的信息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罗刹鸟,这分明就是小黑莲花用来散播恐慌的幌子。 可燕山月这么一提,步成言也不由得细细思索了一下那女子给出的信息,梁府,梁府 我去,梁府!步成言双眼猛地瞪大,燕山月明了地点点头,一把将步成言揽上佩剑,二人一路地毯式搜索。 按此前的故事分析,梁家应该是个大户人家,梁府也应该很好找才对。 飞着飞着,血腥味猛然加重,步成言一低头,只见一处院落里横尸遍地,她连忙拍了拍燕山月的肩:山月,到了。慢点下去,师姐有点承受不起。 燕山月听后也向下瞥了一眼,反手拍了拍师姐的手以示安抚:那我们就不下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群人,每个人额上都有一个血洞。 燕山月极贴心地快速飞离了惨案发生地。步成言听着听着,顿觉这死相怎么这么耳熟,锦儿好像就是这番惨状吧? 梁府,罗刹鸟,血洞,锦儿 糟了,步成言贴在燕山月耳边道:山月,我们中计了,快回客栈。 三人赶到时,不大的客栈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步成言指了指楼上大开的窗子:内部攻破。 燕山月一点头,御剑靠在窗侧,他先扶着师姐的手帮她钻进房间,而后自行踩上窗沿,身子一矮跳了进去,同时反手收剑入鞘。 二人所进的,正是步成言的房间,此时房中一片狼藉。帷幔被暴力扯下丢在一边,茶杯碎了一地,本该端坐床上的人也不见踪影。 步成言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心里百转千回:她同情顾怜,因为顾怜明明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深情而有教养,谈吐不凡,善良温柔,可是命运回赠给他的却尽是枯槁他体弱多病,家道中落,心上人嫁与旁人,他死得寂寞,死后又背了不该担的罪名。 他不是罗刹,那些推他入深渊的人才是食人血肉的罗刹。 这一役,步成言愿意站在顾怜这边,去和那不公的天命斗一场。 步成言站在楼梯之上,可以分外清楚地瞧见下面的情况。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事情传开后,张婆头一个站出来供出了顾怜在步成言这处的线索,官府以及愤怒的众人围堵了这家客栈,强硬地把顾怜从房中揪了出来,众人所以为的凶恶邪祟,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受害者。 素来体弱的顾怜被众人又推又搡,步成言看得心痛不已,当即向众人喊话道:且慢。我作证,此事与无恙公子无关。 步成言一向随意跳脱,此时板起脸来,竟也有一身高贵清冷在,一句话就镇住了整个场子。 愤怒的众人听了这恍如天籁的一句,齐齐向楼上看去,只见一位飒爽女子抱剑而来,步履翩翩,白衣胜雪。 燕山月瞧着师姐的背影,竟也不分场合地出了神他很少失态,每一次都是因为师姐步成言。 叮咚,恭喜完成炮灰翻身二成就。 喵喵喵?步成言正卖力耍帅,突然听了这么一句,脚下一滑,还好稳住了。 步成言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一步一顿地把每一级台阶都走出了戛纳红毯的高级感,暗中却狠敲了几下系统:搞什么飞机?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提醒我我是个炮灰?为什么我每次都帅不过三秒?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炮灰没人权了吗? 步成言停在三两级台阶之上,堪堪俯视着众人。 张婆头一个从人群中跳了出来:仙长,你身为学仙人,怎可与邪祟一伍,窝藏妖鸟? 众人亦随声附和起来。对对对,怎么可以把这等怪物藏在房间,你还算是学仙人吗? 完全不为咱们老百姓的生命安全负责。 就是就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众人的指指点点听得燕山月万分不快,他快步走下台阶,站到师姐身后,生怕这群无脑群众一拥而上把他的师姐给吞了。 步成言倒如闲云野鹤一般,分外自在地一挑眉:那么,鸟呢? 众人闻言一愣,他们大多数人都只是道听途说拜鹿汀所赐。 张婆再次跳了出来,抬手一指顾怜:在这!一言既出,众人忽而想起此行的目的,再次转头围攻顾怜。 步燕二人对视一眼,跃上剑身,直向战团中心飞去。 顾怜以手护头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骨节分明的一双手被打的血流不止。 步燕二人一前一后守住顾怜,横剑身前,剑未出鞘。众人虽狂也怕菜刀,如此一来,局势由激战暂时转为对峙。 救命啊!学仙的杀人啦!又是张婆。 步成言向声音来处狠瞪一眼:我杀人?你害死了多少人?邻居亲家,哪个不是被你害得家破人亡? 听了这话,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你你血口喷人!张婆逐渐辞穷。 成言学仙以来,剑下只有恶灵没有生魂,何来血口,又如何喷人? -- 第23页 燕山月听了师姐这番话,顿觉一股凛然之气大力冲撞着四肢百骸,最终百川入海归于心脏,一阵怦然。 两下正无言,沉默的众人忽而再次向顾怜涌来。 步成言吃了一惊,她自认方才那番话说得满是正气,应该很好地平息了众人的怒火,怎么他们又开始上头了? 百姓的围攻对步燕二人十分不利,还手是不敢还手的,只能受着。 普通人的攻击没甚力气章法,学仙的命硬尚能抗得住。 一片混乱之中,一只手从下方伸出,扯走了顾怜腰间的锦囊。 步成言只觉头顶一黑,茫然回首,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立在她身后。 众人瞬时懵住了,张婆头一个反应过来:罗刹鸟!是罗刹鸟! 列位都是吃软怕硬的主,一看这庞然大物,哪里还敢动手,纷纷四下逃窜,边逃边叫仙长救命。 大鸟翅膀一伸,将步燕二人托到背上,展翅凌空,脱离人海。 作者有话要说: 先跟小天使们道个歉,蠢作者之前因为等榜一直没有更新(鞠躬),以后一定不会辜负小天使们哒~另,继续打滚求评求收~ 第13章 罗刹(七) 步成言无意识地梳理着大鸟顺滑的羽毛:无恙公子,找找锦囊。 大鸟长唳一声,一个俯冲开始贴地飞行。 步成言一回头,就见燕山月一直盯着她顺毛的手,顿觉此举不妥,瞬间停了动作,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不好意思,撸猫成性。 步成言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却见几股黑烟向二人窜来,她警觉上前,岂料鸟羽过分丝滑,她一个不稳直直跌向燕山月。 燕山月双臂一张,堪堪将师姐圈在怀里:接住师姐了。 步成言脸烫得可以直接煎蛋,匆匆爬起身,以最快的速度转过脸,正正对上一双巨大而血红的眸子。 大鸟正回头目光不善地盯着她。步成言挑了挑眉,无恙公子你换美瞳了? 燕山月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揽过师姐,御剑腾空,贴在师姐耳边急急道:被控了。 步成言想起了方才所见的黑烟,顿觉大事不妙,在场还有第三方势力。 步燕二人上下翻飞,大鸟一路紧追猛攻,步成言一阵心塞怎么,你还装了炮灰定位系统是么?怎么单挑着我打?下面这么多凡人,你偏要啃我们两个学仙的。 步成言双手结印,发出一道绚丽火光,下方众人齐齐发出惊叹。 这热闹也是你们能看的?步成言彻底无语了。 燕山月环着师姐道:这样打下去恐会误伤,得让大家快点出去。 步成言眉头一皱,向下方大喊道:跑什么?愣着啊! 燕山月小声提醒道:师姐?呃,不好意思,说错了。步成言小声自言自语一句,复又喊道: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众人齐齐指门,步成言分神看去,心里直骂娘一道透着红光结界拦在门前。 这回真是鹬蚌相争,被渔翁得利了,搞不好在场各位组团上西天。 大鸟虽不算难缠,但苦于场地逼仄,步燕二人又畏手畏脚怕伤无辜,这一架打得极为不痛快,但好在它是妖气所控,不算凶煞,打着打着渐渐势微。 步成言见它长喙带血甚是可怜,本不欲取它性命,便翻出净瓶,想趁它虚弱收了它。 谁知,其下群众趁机又凑了一波热闹。 仙长杀了它! 杀了它,永绝后患! 你们学仙的是干什么的?不就是除妖的吗? 步成言被人群喊得一分神,手里净瓶就被一股黑烟凭空夺去,她正欲去追,一个长喙正正向她身后啄去。 山月!步成言挥剑挡开尖利长喙,反手甩出一道火光,这是下意识的行为,未经感性加工,带着浓浓的杀意。 本就伤痕累累的大鸟哪里受得住这一击,长唳一声,千羽化烟,真正的魂飞魄散。 步成言从前描绘过很多次炮灰魂飞魄散的场面,此时此刻,才晓得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有多么锥心刺骨。 步成言伸手去抓,想抓住顾怜的哪怕一丝魂魄,黑烟却从她指缝里漏出,被她的动作扑向更远的地方。 顾怜魂灭,结界自破,一阵清风吹来,堂内空气淘换一遍,干干净净,没有人能看出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也没有人记得这里刚刚有个很好很好的公子魂飞魄散。 下方众人鼓掌叫好,欢呼阵阵;步成言却蹲在剑上哭得像个被夺走心爱玩偶的小孩子。 燕山月携着师姐飞上二楼,二人躲在栏杆后,燕山月蹲在师姐对面,小心翼翼地伸手蘸着师姐脸上的泪水。 步成言只觉这回丢人丢大发了,鸵鸟一样把脸埋到臂弯里,不给山月看。 燕山月愣了一下,手在空中无助地停了一瞬,复又落到师姐头上轻轻揉了两下就像,师姐从前安慰他那样。 步成言可怜兮兮地团了一阵,哭得也算是尽兴了,可是她满心羞赧,迟迟不肯抬头。直到实在憋得不行,才悄悄抬头透了一口气。 步成言一抬眼,就瞧见燕山月还蹲在她的对面,连忙偏过头,整个人却被燕山月抱住了。 -- 第24页 燕山月不善言辞,但他还是想告诉师姐,他懂她的悲伤,她在他面前可以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她的任何模样他都接受。 少年抱上来的那一瞬间,步成言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再次汹涌而出,鼻尖酸得直想落泪。 步成言你今天怎么了,水龙头成精了是么?步成言暗地里骂了自己一句,强撑着恢复冷静。 步成言拍了拍燕山月的背:好了好了,地上凉,咱们起来吧。 燕山月趴伏在步成言肩上点了点头,下巴蹭的步成言发痒,她一痒,就笑了出来。 燕山月乖巧跪坐在步成言对面,一本正经道:要不,师姐先起来吧。 步成言手一撑地站起身,挑眉道:你怎么了? 我,燕山月垂了眼小声嘟囔,我腿麻。 可爱这也太犯规了,步成言心头一动,复又向燕山月一伸手:师姐扶你。 燕山月听话地跪直身子,拉着师姐的手站了起来。 别站着不动,活动一下就好了。步成言牵着燕山月的手,来,师姐带你走两步。 燕山月脚下有些跛,想是麻得紧,但他的表情管理却出色得很,一面向前蹭,一面向师姐笑道:值得。 步成言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偏头疑惑道:什么? 陪师姐,值得。少年的眸子亮闪闪的,映着步成言的倒影。 步成言一下子噤了声,心跳明显加快,暗地里却还不忘吐槽:腿都麻成这样了,小嘴怎么还这么甜? 二人回房后,各自平复了下情绪,步成言几番思索之下,向燕山月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山月,我觉得这里有一波未知势力躲在暗中,怕是不宜久留。 燕山月点头道:师姐英明。不如明早就离开这里。 这话说到了步成言的心坎上,她点点头,思前想后,有些犹豫地开口:还有,鹿汀她其实 警告!请自觉维护故事主线的完整性。 步成言眼前一红,被突如其来的系统警告震得一阵蒙。 什么保持主线完整,步成言的脑海里有个小人撇着嘴切了一声,分明就是让我继续踩坑。 被晾在一边的燕山月小声提醒道:鹿汀师妹她其实什么? 她其实挺有实力的。步成言随口一诌,敷衍了过去。 燕山月虽不知师姐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步成言有些头疼,他们在顾怜的这件事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如今妖人显然已经集结过来,前路怕是不太好走啊 步成言回过神瞧着燕山月,珍而重之地叮嘱道:山月,前路曲折,记得跟好师姐。 好。燕山月一脸认真地回看师姐。一轮残月挂在二人身后,隐有血色。 步成言昨晚睡得并不踏实,她像条粘了锅的咸鱼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头疼着鹿汀,提防着妖人,担心着燕山月 柜子桌子热胀冷缩出的一点细微声响都能令她心神一凛,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怎得好眠。 于是天一亮,步成言就顶着两个黑眼圈,早早坐到了客栈的大堂里,店小二还在角落里打鼾。 学仙人习惯早起,步成言坐了没一阵,燕山月便下了楼来。 师姐好早。少年就像早秋的第一道晨光,清澈明朗,一下子斥走了步成言的满心倦怠。 步成言瞧着少年随下楼的动作而上下翻飞的袍角,只觉是得窥天光,恍如天神降临人间。 燕山月楼梯下到一半,鹿汀精致的小脸突然出现在二楼,步成言的滤镜瞬间关了,眼前又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象。 没错,就是这么双标。 三人围坐,步成言紧紧盯着鹿汀,半真半假地笑道:此间事已毕,断没有久留的道理,师姐想今天便启程赶路,不知汀儿有没有意见? 当然没有。鹿汀不假思索,甚至还有心情瞧着步成言笑。 步成言步步紧逼:那汀儿觉得,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好呢? 但听师姐安排。鹿汀极乖巧地垂眼,步成言却心头一悸,只觉自己像是站在一块巴掌大小的孤岛上,四周围绕着一群虎鲨这哪里是听她安排,分明就是她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一个死字。 难不成鹿汀的坑已经挖成全修仙界覆盖的了? 步成言从前是觉得鹿汀主动决定很可怕,如今顿觉鹿汀不决定更可怕,这就如与高手对弈,一路平平淡淡,下到最后才惊觉自己入了通盘劫。 莫慌莫慌,人都是被自己吓死的,步成言稳了稳心神,率先起身道:那各位,我们启程吧。 上了街,步成言越走越后悔赶着正午人多出门才对,这大清早的,连狗都没有,万一遇到坏人躲都躲不及。 步成言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独自走夜路的花季少女,脑洞巨大,胆子巨小,总觉得街边每一个黑洞洞的窗子后边都藏着一双暗中窥探的眼睛,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能吓得拔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5页 顾怜这条线太苦了,只好时不时搞点步燕的小甜饼调解调解愿无恙公子终无恙,另,中秋节快乐~ 第14章 罗刹(八) 三人渐渐出了城,走在乡间小路上,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低低飞在金色的稻田之上,步成言正神经紧绷,忽有一物冲她而来,她瞬间脸色一变,粘在了原地。 燕山月伸手过来在她面前一捉,笑着给她看手里的东西:师姐,是蝴蝶。 步成言松了一口气,向燕山月露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 师姐怕它吗?燕山月将小蝴蝶递了过来,步成言顺手接过,背手身后迅速把蝴蝶放走,顺道还赶了几下。 蝴蝶是不怕的,不过谁知道它是不是启动某颗炸弹爆炸的按钮呢? 师姐哪里不舒服吗?感觉状态很差。你的暖心小天使燕山月已上线。 步成言皮笑肉不笑,活像打了瘦脸针:不妨事,就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鹿汀忙不迭地凑了过来:师姐看上去好累,要不我们原地休息一下? 对师姐有好处的事,燕山月自然举双手双脚支持,步成言却果断地摇了摇头,脚下一步都不肯停。 在坑里待久了,步成言感觉自己的心理都有些扭曲瞧不见坑就浑身不自在,没人指着鼻子来杀她,她就觉得定是暗中有埋伏。 步成言一路精神紧绷,直到,危机终于被她给盼了来。 前方,一团纠结在一起的黑烟兀地升起,飞速向三人袭来。 步成言陡然兴奋起来,如饿狼一般红着眼拔剑出鞘。 燕山月瞬间进入警戒状态,但还是忍不住偏头问道:师姐你怎么 怎么遇到蝴蝶吓得自闭,遇到邪祟反而激动得不行? 步成言挺剑冲了上去,抽空甩给燕山月一个眼神别问,问就是炮灰的职业素养。 这黑烟与那日在客栈中见到的一般无二,传说中的妖人终于现身了。 步成言一走过去,那黑烟就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步成言挥剑去砍,却轻飘飘的什么都没有砍到,周遭黑烟浓密得没有一丝一毫波动的迹象,眼前越来越黑,步成言心里却冷静得出奇。 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被蝴蝶吓得半死。 一道雪白光芒忽而划过眼前,步成言认出那阴刻云纹的剑尖,登时大喊一声:山月别过来! 然而已经晚了,燕山月略探了下头,整个人就被卷了进来,黑烟一开一合,雪白的剑芒在极远处亮起,燕山月的声音从那处传来:师姐,你在哪? 步成言恨铁不成钢地拎了拎自己手中的爆款仙剑,心中暗骂道,你瞧瞧人家怎么这么亮,你能不能争点气? 步成言吐槽归吐槽,就凭这瞬息间的变化,她飞快得出了一个救命的结论妖人怕燕山月的那把剑。 念及此,步成言小心翼翼地向燕山月那方摸了过去:山月,原地别动,等我过去找你。 这次他们能否脱险,全靠那把剑了。 走着走着,步成言顿觉不妥,她明明一直向着剑芒走去,怎么没有一点靠近的感觉? 那个影子就像画报一样贴在了那里,大小分毫未动。 步成言心中发凉,脚下却是一步不敢停,突然,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她挥剑去砍,剑身也被缠住,额头猛受一击,步成言一个不稳被直接放倒,随后五感皆闭,真正被困在这片黑暗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燕山月乖乖巧巧地在那边等着,久不见师姐的身影,逐渐有些焦急:师姐,你到哪里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挥了挥手中剑,雪白光芒闪了又闪,却迟迟听不到师姐的回音。 燕山月心头狂跳如擂鼓,忍不住开始四下跑动,师姐二字叫了百八十声,俱无应答。 鹿汀站在阳光下,好整以暇地抱着手看着那一片黑瘴,有一人单膝跪地向她禀报:已将步成言带至阵法中,燕山月配有那把剑,属下无能,无法靠近。 无妨。鹿汀阔太太一般慵懒地抬抬手,他会自投罗网的。 说完这句,她轻轻吹了一口气,吹散了眼前黑瘴,蜿蜒至天边的小路上,空无一人。 步成言渐渐恢复了知觉,颇迟钝地感知到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 她整个人被悬空吊了起来。 步成言首先循着痛觉去察看自己的手腕,无辜的小手被她本人的体重连累得一片淤青,细汗流至破皮处,痛得钻心。 步成言稍偏过头再往上看,整个人被带得在空中慢悠悠地转了小半圈,待看清其上光景,步成言心里咯噔一声一盏血红血红的曼陀罗花灯正在灼烧着吊着步成言的麻绳,可怜的麻绳摇摇欲坠,已然断了大半截。 步成言下意识低头去看下方情况,只一眼,就匆匆抬起了头,满脸写着算你狠。 下方是个剑冢,其实诸剑若规规矩矩剑尖入地也算还好,偏偏有些剑不走寻常路,锋利剑尖怒指苍穹,整把剑都透露出一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倔强。 这么刚,来世一起做主角可好? 步成言平视前方,心中苦涩。 步成言毕竟是个大活人,又不是块腊肉,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被吊在这个鬼地方。 -- 第26页 于是步成言充分利用起还没来得及还给数学老师的中学函数知识,默默估算了一下整个抛物线的轨迹,正蓄力准备荡过剑冢华丽落地时,其上不争气的麻绳又被烧断了一点。 步成言只觉整个身子一沉,同时开始不受控制地慢慢转圈。 步成言的脑中开始分外不合时宜地响起bgm:爱的魔力转圈圈 打住打住,老哥我求求你别转了,再转真掉下去了,步成言抬头瞅着那条绳子无声哀嚎。 突然,她灵光一闪,系统!她可是个自带系统的女人! 在?快点安排个活人来救我。 系统叮咚一声,而后悠悠传来86版西游记的主题曲: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biubiubiu~ 我敲,中病毒了?步成言眉毛直挑到发际线,略思索一番,真诚发问:这么多噔,你该不会是在暗示我等吧? bingo。系统默默关掉bgm,冷漠发声。 下回直接说就好。步成言一阵无语。步成言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既要等,她便想找点事做。 眼下这境地能干什么?聊天。 那么找谁聊呢?系统。 步成言好一阵自问自答,复又敲了敲系统:在?出来聊天。 系统叮咚一声,浮出四个大字正在聆听。 话说你好久没给我送点什么技能点武力值了吧?那个炮灰什么成就的,是干什么的,能提现吗? 步成言一向健谈,一说就是一大串,系统反应了一阵才接道:您好,炮灰翻身成就共三个阶段,全部达成后有终极幸运掉落哦! 系统自动绕开了令自己尴尬的问题,不过那终极幸运四个字成功引走了步成言的注意力,步成言想象中的那个小人开始兴奋地搓手手,终极幸运是什么呢?十万武力值?通天遁地的法术?抑或是直接得道成仙? 步成言一高兴,彻底忘了自己正被吊在剑冢上空,随时有变刺猬的风险。 还有就是,啊那个步成言整个人突然一沉,持续在空中打转,她抬头一看,吓得天都聊不下去了。 麻绳还剩最后一点点,仔细去看,能看到它正在一丝一丝地断裂,且断裂速度还在不断加快。 不是说有人来救 步成言目睹了麻绳最终断裂的全过程,她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突然失重,尚来不及害怕,一个温暖的怀抱主动撞了上来。 师姐,我来迟了。头顶传来沉沉的一声,不似少年往日的清冽。 不必自责,步成言听得心疼,我自己在这里玩得还不错。复又一笑,这是劫后余生的发自内心的笑。 少年也随之一笑,满是疲惫的眸子终于生动起来。 二人落地,燕山月熟练地接住悬空的剑,长剑打出几转繁花,正待收剑入鞘,其后的剑冢忽而发出轰鸣之声。 燕山月手中佩剑的光芒映到剑冢里,几经反射,所有的剑身都流转着雪白光芒。 这个剑冢醒了。 数把仙剑开始震动,逐渐有剑挣脱泥淖,焦躁地在空中打转。 步成言一看大事不好,这么多把剑谁受得了,转身就要跑。 燕山月一把揽住师姐,急急道:不可,师姐,那边有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燕山月一脸的无法用言语形容,挥剑挡开飞刺而来的利刃,一把将师姐拉至身后。 步成言颇心虚地向身后的黑暗张望两眼,到底是什么让燕山月这般辞穷,宁愿万剑穿心也不愿涉足? 燕山月的剑似乎与剑冢中的剑起了某种奇怪的共鸣,他越挡,那些剑攻得越凶,所有的剑都极兴奋地嗡鸣起来。 步成言扯了扯燕山月的袖摆,伸手去摸腰间佩剑:山月,你这剑太有魅力,旁的见着都想来亲近亲近。我来,爆款货不怕 说着,步成言周身一僵,她手伸到腰间,摸了个空。 她的剑掉在之前的那片黑瘴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画风逐渐沙雕 第15章 罗刹(九) 这下可真是 步成言已经探出大半身子,不做些什么实在尴尬,于是抬手结印打出颇有个人特色的一道火光。 剑本在火中淬炼,步成言这招来得着实多余,她正想悄悄退下,只见一把窄细纤长的剑绕过燕山月的攻击范围,直向步成言而来。 燕山月那方应接不暇,见状急急喊道:师姐小心!说着就要转身扑来。 山月,专心己事!步成言迅速回绝他的好意,她可不忍心眼睁睁瞧着扑来的少年被乱剑扎成刺猬。 不就一把剑嘛,老娘打不过还跑不过嘛。步成言后退两步隐在黑暗里,那剑一路紧追不舍,步成言顿生一种引颈受戮的悲凉。 那剑直直刺向步成言面门,剑尖却又忽然垂下,转而围着步成言打转,一面打转一面嗡鸣,时不时把剑柄在步成言身上蹭一蹭,步成言愣住了,这剑怎么这么像围人撒欢的小土狗? 嘿,宝贝,你是把剑,仙剑啊。步成言忍不住出言,那剑似乎听懂了这句,堪堪停在步成言手边,再不胡闹了。 -- 第27页 步成言试探着伸手,那剑突然轻轻抬了一下,锋利剑尖割破了步成言的手指。 嘶步成言瞧着自己的血流到剑身上,整把剑亮了起来,你这是认主了吗? 剑柄自行递了过来,蹭了蹭步成言的手,步成言顺手接过,整把剑光芒大盛,继而渐渐恢复正常。 叮咚,恭喜获取宋青副本通行证。 听了这个名字,步成言周身一抖,丢晦气东西一般地松手,方才还活力十足的剑,居然真的铛一声被她丢到了地上。 步成言一阵无语,怎么,我就碰了你一下你就被我同化了是么?好好做你的优秀仙剑,别学你的炮灰主人。 就这么扔了还真舍不得,步成言悻悻走了过去,心情颇复杂地蹲在它旁边,我错了,你已认了主,我不该丢你,之后我们还要相依为命 不过,你要是真的与宋青有关,那可真是叫我为难呢。 宋青是步成言亲手设定出的角色,阴鸷堕仙,为人狠辣,脾气古怪,若非必要,步成言当真不想与之见面毕竟,要不是步成言当初年少无知,不小心把他给写崩了,这位大哥也绝不会这么阴晴不定,仿若神经。 跟一个自带bug的人怎么交流?没得交流。 步成言拾剑起身,食指轻轻点了点剑柄:宝贝,这可是你的首秀,莫叫我失望啊。 说着,眸色一寒,挥剑加入战团。 一把陌生的剑突然从旁侧伸出,燕山月分神去看,不由惊道:师姐,你 你从哪里捡了把剑? 步成言观察了一阵各剑的走向即使她身处战团,也并没有剑掉头来刺她,燕山月的剑就像一块磁石,将所有的剑都吸引了去,念及此,步成言抬剑架到燕山月的剑上,手腕用力将它别到一边,燕山月吃了一惊:师姐你干什么? 步成言向他的剑偏了偏头,燕山月顺着师姐的指示看去,只见所有的剑都围到一处,不停攻击着他手中的剑。 我倒数三个数,山月你迅速收剑,我替你挡。 步燕二人对视一眼,步成言开始倒数:三、二、一,收剑! 步成言撤开压着燕山月佩剑的剑尖,反手打出几转繁花,明明是在挡剑,步成言却有一种夏夜在河边散步时扑蚊子的错觉。 燕山月利落收剑入鞘,所有的剑,同时停在半空。剑阵中的步成言摆了个超飒的姿势,背剑身后,一身孑然。 步成言抬头看着密不透风的剑阵,忽觉不对,大叫慢着,同时闪身而出。 步成言原来站立的地方,下起了剑雨。 地心引力是永恒不变的真理,炮灰永远帅不过三秒亦然。 步燕二人被这噼里啪啦的仙剑落地声震得俱是一愣,少倾,同时开口道:你没事吧? 二人认真对视,复又展颜一笑,少年眸子里掩不住的疲惫被眼尖的步成言瞧得清清楚楚。 山月,你外边到底有什么?步成言扶着燕山月缓缓坐了下来,少年想了想,诚诚恳恳地道:有很多很多个小法阵,我来得急,没有处理干净。我 少年顿了一下,堪堪停在这里。 他从黑瘴里一路找过来,中了不下三十个大大小小的法阵,每一个都被他用从未用过的暴力手段破开,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法阵群中打转,他付不起被困住的代价,他真的怕,怕找不到师姐,怕再也见不到师姐了。 步成言没有继续问下去,她知道少年定为找到她而付出了很多努力,他不善言辞,不喜邀功,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这没关系,她再细致一点,再柔软一点,学着读懂少年隐忍的眼神,这就够了。 步成言笑着牵起少年的手,握紧的那一瞬间,笑容生生僵在了脸上。 燕山月的手冰冷刺骨。 步成言一手拉着少年的手,一手颇粗暴地捋起少年宽大的袖子,那只本该白皙的手臂青紫、红肿,另有各式各样的新伤叠在一起,步成言喉咙一梗,咬着牙抖了一下。 燕山月本想伸手把自己的伤遮好,手已经伸了过来,却又堪堪停下:师姐,你的手腕还疼吗? 说得正是步成言手上的那两道勒痕。 步成言恍若未闻,疯狂地在自己身上翻找,终于摸到了一瓶伤药,匆匆给少年上好,步成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时,又一眼瞧到少年冻得青紫的唇。 你步成言心疼得死去活来,一时辞穷,本想问问他到底遇到了什么,话至嘴边又变了模样,你冷吗? 燕山月得了师姐关心,心头热得如大火燎原,其实他出了寒冰阵,也就是体温暂时恢复不过来,冷早就不冷了,但他小心机一动,还是点了点头。 步成言双臂一张,向燕山月挑了挑眉。 幸福来得太突然,燕山月愣在当场,接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燕山月伏在师姐肩头,像小猫一样满足得眯起了眼。 步成言紧紧拥着少年,竭尽所能去暖怀里这个冰冷的躯干,少年身上的冷气逐渐透过步成言的衣襟,侵入步成言的骨髓,她冷得牙关紧咬,却硬撑着没有松手。 -- 第28页 我是电热毯,我是暖手炉,我是热水袋 步成言开始不停地自我催眠,感觉到少年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步成言极满足极欣慰地轻轻松开了燕山月。 方才被拥紧时,少年断了电一般怔愣僵直,一动不动;他好不容易适应了温柔乡,正待沉醉于此时,又突然被无情地丢了出来,眼底不由划过一丝怅然若失,而后迅速弹起,快步走到空了的剑冢跟前道:如果这边能有出路就好了,咳,是吧,师姐? 少年这个强装正经以掩饰羞涩的样子可爱炸了,步成言微笑着配合表演:你说得对。 随后也起身走了过去,那边只有石壁和泥淖,无论如何是找不到出路的。 师师姐,那个,我上去看看。燕山月偏过头错开师姐的目光,飞速御剑而起,开始在半空中疯狂兜圈。 受他感染,步成言也在四周石壁上一阵摸索,忽觉不对,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玩密室逃脱吗?他们是学仙的又不是开锁的,不去拆法阵在这找个头的门? 燕山月遍寻无果,缓缓落回地上,像是终于恢复理智一般皱着眉去瞧黑暗一片的来路:师姐,我觉得 你觉得还是得走回头路是吧?步成言拍了拍手上的灰,利落回道。 燕山月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步成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走吧,两个人应该容易些,好歹算个伴儿。 燕山月点了点头,自觉牵起师姐的手:走吧。二人走了一阵,燕山月突然停了下来,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往石壁上一扔,数把冰刀刺了出来,幽蓝寒光照亮了整个法阵,法阵中间数根冰刺齐齐断裂,一地狼藉。 步成言瞪大了眼:这是怎么了?我砍的。燕山月主动认锅。 冰阵后方,地面与两壁都有无数深坑,每个坑里都伸出一枝垂头丧气的枯折枝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山月初长成,自此,险象环生又甜蜜腻人的二人世界开始啦~ 第16章 罗刹(十) 步成言忍不住开口道:这是 我砸的。燕山月不动声色。 再走,一条两头蛇被从头到尾劈成两半,步成言惊得周身一抖:这 我杀的。燕山月气定神闲。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步成言侧头看着燕山月,忽觉身边的少年逐渐长成了她在原文中为他设定出的那个强大的模样,不再似初见时的懵懂青涩,已然强大得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 原来,能塑造出天才少年抑或盖世英雄形象的,不仅仅是刀剑血海,还可以是温柔守护。 步成言看着这一地狼藉,忽而笑着调侃道:山月,你所说的法阵没处理干净不会指的是没来得及打扫吧? 这也太可爱了吧?方才他在剑冢那边好一通找,天上地下得想另寻出路,难不成竟是怕被师姐看到自己的略显暴力的行径? 燕山月极配合地敛眉一笑,周身却依旧紧绷:师姐说笑,这边法阵众多,我一路赶得急,未能一一破过,师姐还请小 正说着,燕山月突然一顿,侧身就向步成言扑来,步成言只觉眼前一黑,待回神时,整个人已被死死抵在石壁上,身前的少年贴得很近,近得步成言可以直接感受到他温暖胸膛里的有力心跳。 燕山月一手扶在师姐头侧,一手紧紧攥着佩剑,在他身后,一阵箭雨呼啸而过。 少年起初保持着回头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箭雨,生怕节外生枝;而后猛然意识到自己无意识间对师姐做了什么不敬之事,双眼微微睁大,喉结滚了几滚,竟有了后退一步的冲动。 然,后退一步,就是万箭穿心。 步成言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少年纤细的腰,顺道往怀里带了带,而后侧过头低声道:别动。 燕山月果真就不动了,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心跳却愈发快了起来。 步成言侧头的动作,也同样暴露出她红得快滴血的耳尖。 箭雨终于过去,燕山月颇君子地飞快退后一步,步成言轻咳一声,强作无事发生一般牵起燕山月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不约而同地紧了紧,二人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力道,俱一怔神,而后相视一笑。 步成言摇了摇二人相握的手,歪头道:山月,既然下边这么危险,我们何不尝试着向上飞,看看能不能冲出这些法阵? 燕山月听后摇了摇头:师姐所言,山月也曾尝试过,可惜无果,上面是虚无。 虚无?步成言一挑眉,这词可有点过于玄妙了。 燕山月极细心地察觉出了师姐眼神中的莫名,微微垂了眼轻笑道:其实有师姐陪着,再试一次也无妨。 说着,二人极默契地上了剑,仙剑一路升空,渐渐深入迷雾一般的黑暗中。 二人平稳向上飞去,步成言逐渐明白了少年口中虚无的真正奥义无止境的,永远的空旷和黑暗,身在其间,自我意识逐渐薄弱,趋向无物。 显然,妖人利用顾怜一事拖延的时间,布了个天罗地网。 -- 第29页 步成言心中发凉,缓缓收紧揽在燕山月腰间的手,身处偌大而充满未知的空间中,她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生怕惊动黑暗中某些不知名的野兽:山月,我了解了,我们还是走路吧。 步成言是实干派,坚信脚踏实地努努力,炮灰也有新天地。 二人落地后,步成言将精力全部放在眼前当然,她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还是满满地填着身边的少年。 一阵暖流悄然淌过四肢百骸,步成言状似无意地偷瞄身侧意气风发的少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突然,脚下一阵剧烈震动。 二人手牵着手勉强站稳,尚不及反应,脚下岩石已震出条条细缝,多条细缝汇聚一处犹百川入海,深邃裂痕向二人飞速冲来。 山月,御这次不等步成言说完,燕山月便极默契地飞身而起,二人堪堪于空中站稳,低头一看,二人方才所站之处已开裂成一道峡谷,只不过其间流淌的不是烈火岩浆,而是璀璨星辰。 数点璀璨嵌在极有质感的深蓝色中,步成言看得正入迷,脚下猛地一沉,失重感瞬时袭来,她惊得一把抓住燕山月的肩,急急道:山月,怎么了? 足足等了好一阵,少年的声音才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朵,声音的主人听上去分外吃力,似乎正在与某些力量抵死抗衡:师姐,我的剑,被拖住了 话音未落,一路披荆斩棘,本就各式伤痕加身的少年再无气力控剑,一把剑,两个人,直直向深渊摔去。 步成言一惊之下,双手乱抓,竟真的抓到了什么,下落骤停,她急急向侧下方伸手,堪堪抓住一片月白色的衣袂,整片布料被迅速扯紧,感受到来自少年的重量,步成言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步成言一介炮灰,无论如何也无法支持两个人一道挂在石壁上,几乎是两人挂稳的瞬间,步成言就感受到了肩膀处传来的几近撕裂的疼痛。 山月,你还可以吗步成言咬牙道。 师姐可知,此阵如何解?少年一手高举紧紧抓住师姐的手腕,一手隔空控剑,仍在坚持着暗中用力这是个死局,失了这把剑,他们就无法飞离深渊;有了这把剑,他们就不得不持续与深渊抗衡。 燕山月的那把银白的剑堪堪悬在半空,深渊中腾起一道璀璨光芒紧紧缠在剑身上,整把剑不住地颤抖,并逐渐被拉向深渊。 步成言额角的细汗逐渐聚成一股,快速划过她的脸颊,一点晶莹的汗珠挂在她用力到发抖的下颔上,颤悠悠地,映着深渊里美丽却致命的星光。 步成言紧紧闭着眼仰头,动了动发白的唇,一点鲜血从唇上紧咬出的牙印上渗出,燕山月努力去听,稍反应了一下,才听出师姐所言是 无解。 此阵,无解。 步成言望着上方的那一片虚无,悔恨得目眦欲裂:造了孽了,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堕星阵。 此阵是原文中天才少年燕山月围剿妖人时所用的死阵万类凡沾妖气,一并吞入星辰。 从前的步成言还曾为设计出这么一个浪漫又强大的阵法而沾沾自喜,如今,一个创造出这个阵的人,一个本该最善用这个阵的人,居然手牵手在此负隅顽抗 也是造化弄人。 可是,为什么这里的堕星阵连仙剑都吞?步成言百思不得其解。 不行,当炮灰也要当个明白,步成言猛地睁眼,略低头向下看去。少年的白衣挡住了步成言大半的视线,她瞧不见燕山月的剑,只能瞧见一束星光如高昂起头的毒蛇一般立在半空。 她目光稍侧,便落在自己腰间,那把刚刚捡来的便宜仙剑上。 步成言如死灰一般的心重新燃烧起来。嘿,宝贝,你方才不是蛮活泼的嘛,救救孩子吧 步成言死死盯着那把剑,坚信这样就能把她的求生欲传达给它,即使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愿放弃。 盯着盯着,那把剑居然真的微微动了一下。 步成言快速眨了下眼,生怕那是自己因疲劳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但,那把剑真的听懂了步成言的心声,缓缓从她的腰间浮起,径直飞到她扒着石壁的手侧。 步成言盯着那把映着星光的剑,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松手。 松手的瞬间失重感猛然浮上心头,希望与绝望叠加,两种极端又强烈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最终生发出通天遁地的力量。 步成言一张手,那把剑居然真的自觉飞到了她的手里,瞬时,一股强大仙力冲撞着步燕二人的四肢百骸,燕山月的剑终于挣脱了束缚,再次乖巧地飞到燕山月的脚下。 两把剑一托一拽,二人飞速脱离难地。 劫后余生!两人不约而同地跪坐在地,满头大汗地相互瞧着,二人其实都没有力气笑了,但目光相对之时,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心爱之人,能共死已足够欣慰,若患难后仍有余生,这又是何等的欢愉? 那一瞬间,宿命二字过分沉重,一股汹涌澎湃的力量在胸膛中猛撞,二人都不想再等了。 -- 第30页 山月 师姐 步燕二人同时开口,略顿一下,又是齐齐一声:我 那个字明明就要夺口而出,却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二人相互瞧着,似在等对方开口。 叮咚,恭喜完成炮灰翻身任务三,终极幸运即将送达。 颇不解风情的系统突兀地响起,步成言稍一分神,眼前的情形急转直下。 一道透明的紫色屏障飞速升起,隔在二人中间,步成言不假思索地扑了上去,白光乍现,剧烈的疼痛从手心炸开,步成言整个人都弹了出来,她茫然地看着灼伤的手心,又抬头望了望结界里的少年。 为什么?他们才刚刚脱险,才刚刚尝到大难不死的甜头,她还没来得及听少年亲口说一句喜欢,难道炮灰就应该永远悲催,永远处于边缘,永远求而不得吗? 不,不是的,她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评论区暂时对外关闭了,但是我还是很想听到小天使们的声音呀~平时不喜欢表达的小天使可以来和我说悄悄话哦,平时喜欢表达和分享的小天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把你的奇思妙想贴在作话说~手动比心~ 第17章 罗刹(十一) 步成言提剑站了起来,手心的伤口被剑柄的花纹硌得钻心地疼,可是她却恍如未知。 挥剑,落剑,剑尖与结界相触,迸发出一片耀眼光芒。 内里的燕山月虽精疲力竭,但同样没有放弃挣扎,他伸手去摸掉落在地的佩剑,心下一凉那剑,竟死死扣在地上,无论如何也拿不起来了。 同时,外面的步成言第二次被弹开,她后退了一步,摇晃几下堪堪站稳,目光从始至终不曾从少年身上离开。 二人遥相对望,燕山月突然扑到结界上,紫色光芒大盛,他痛得眉梢抖了又抖,却迟迟没有脱手离开他只是想离师姐近一点,再近一点,再好好看一次师姐的脸,妄图把那张脸一点一点尽数刻在心上,如此,即使此劫不可渡,他也了无遗憾了。 步成言看着结界里默默忍受苦楚,眼中光芒却久久不熄的少年,心疼得双手发颤,佩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她苦笑一声,纵身扑了过去。倘若不能为心爱之人解脱苦楚,那么一同承受也是另一种救赎。 两人面对面贴得极近,中间隔着一道极薄却难以逾越的屏障。 步成言痛得钻心,却又有一点称作幸福的暖流在心头缓缓流淌。 燕山月看着外头一同遭罪的师姐,心下大动,那股汹涌着的青涩又甜蜜的情感再藏不住,他怔怔看着师姐,中邪一般滞然又认真地开口:若此劫堪渡,师姐与我结为仙侣可好? 步成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在大脑里将燕山月的话过了好几遍,这才真的理解并相信了自己听到的话,继而鼻尖一酸,极致的喜悦与满腔悲哀冲得她眼眶一红,只懵然点头: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叮咚,终极幸运已送达,请查收。 方才步成言还能忍住满腔复杂,坚决不在心爱的少年面前落泪丢脸;听了这句提示,泪水猛然决堤。 原来,你就是我的终极幸运。 这一路百般磨折,出生入死,其间辛酸大概只有步燕二人才真正清楚。 爱意既已挑明,岂能辜负? 何不为她自己,为她所爱的那个少年,孤注一掷,搏个明天呢? 念及此,步成言分外坚定地默念咒语,颇急切地催动全身修为,将其尽数倾注在紫色屏障之上。 步成言手心处的痛渐渐麻木,她颇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体内灵力的汹涌,那些力量有所引似地飞速流向紫色结界,步成言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少年的身上,放在少年的告白上,放在二人的约定上,无暇顾及这般琐碎小事,虽手脚逐渐无力,但也只是咬牙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多一下就好了。 紫色结界吞食了步成言的大半修为,其上光芒越发耀眼起来。 燕山月抬头看着忽明忽灭的白光,忽而急急道:师姐,快住 一句话尚未说完,少年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师姐头一歪径直倒了下去,同时,整个结界亮得刺目,一时间,少年的眸子里只有雪白雪白的倒影,再无其他。 燕山月下意识闭了眼,却听一阵碎裂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黑瘴渐散,虚无不存。 还是最初的那条乡间小路,尽头一轮红日正缓缓落下山头,血红血红的余晖占据了大半天空,最后一丝天光不甘碌碌而终,正用最辉煌的姿态直直刺向人间。 小路旁的麦穗映着这缕金光,偶有白蝶在其中扑朔,一切都祥和而安宁,似乎这世间从来都不存在生离死别,哀戚悲苦。 燕山月终于如愿以偿地将师姐揽在怀里,轻轻柔柔地握她伤痕累累的手,这一坐便至天黑。 少年也极度疲惫,可是他一直强撑着没有倒下,甚至连眼圈都不曾红过他要让师姐在睁开眼的第一刻,看到的就是他最强大最美好的样子。 想着想着,少年甚至扯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什么,他们居然出来了? -- 第31页 红月之下的鹿汀听了手下的汇报,一口清茶直接喷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那阵群足足有九九八十一个致命阵法,就算他们都一一破解了,那堕星阵呢?紫魁界呢?燕山月身上有那把剑,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着逃出这两个仙门的死阵啊? 鹿汀摇身一变,换回仙门清素装束,把手中茶杯往手下怀中一攘,头也不回地下了妖山:我亲去看看。 鹿汀瞬移回到乡间小路时,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一片灿烂的麦浪之中,一个精疲力尽的少年温柔地抱着怀里的女子,形容狼狈,嘴角却带着温柔的笑意,二人背后红霞漫天。 真是该死 鹿汀紧咬银牙,深呼几口气后,这才重新画好一副担忧慌张的面皮,匆匆跑了过去:师兄,师姐!你们还好吗? 燕山月闻声稍稍侧头,满含疲乏的精致眸子只在鹿汀身上扫了一下,随后再次忙不迭地转回到师姐身上。 少年太累了,不只是身体上的疲倦,更是心如死灰。 师姐,我们说好的,若此劫堪渡,你便与我结为仙侣,师姐,莫要欺山月啊 鹿汀凑近瞧了瞧,默默退到一边不再言语,心里却乐开了花步成言你大限已至,虽然这种死法有些便宜你了,不过能亲眼见着你死前的狼狈样子,也算勉强弥补一下没有折磨到你的遗憾。 鹿汀眼中的戏谑光芒一闪而过,目光擦过少年白衣之时,不自然地顿了一下。 燕山月如今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有些怜人 鹿汀眼皮一跳,暗中掐了自己一把,鹿汀你在想什么?什么怜人?他是敌人,你今日心软惜他怜他,他明日照样刃卷红花。 念及此,鹿汀极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入夜的凉风直直旋入肺里,利如刀割,甚是呛人。 旷原里肆虐的大风恣意玩弄着少年的发丝,少年却恍若未感,只用力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揉入他自己的骨血。 恍惚间,怀中人轻轻动了一下,少年眸色一亮,惊喜低头。步成言的呼吸俞发带有生气,渐渐烘暖了少年胸口的衣襟。 少年的心口从里到外热了起来。师姐?少年低头凑到怀中人的耳边,这一声唤,他颇自私地只想叫师姐听到。 如有感应一般,步成言随着这声唤,缓缓张开了眼。头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欣喜若狂的笑颜。 步成言忍不住随他一笑,这夜星辰都分外耀眼。 鹿汀瞧着瞧着,颇迟钝地发现自己的嘴角居然也扬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她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夜里天黑,那方二人谁都没注意到这边的自残行径。 鹿汀晃了晃脑袋,冲着这微凉的夜风,终于清醒过来,心下却满是复杂,如若非要为这份复杂取一个名字,那大概是孤独。 卧底二字一经冠顶,就注定孤独苟且残生,不得好死。 步成言在少年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刚刚亲历的苦难一件件在她的脑海中快速苏醒,却,犹如蜜糖。 少年清冽的嗓音在步成言的耳边响起,迫不及待又满是惶恐:师姐可还记得我们二人的约定? 步成言含笑回看过去,面上无波无澜,内里心跳如擂鼓:即刻生效。 少年似乎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兴奋到耳尖都泛红,他有直接扑上去拥抱师姐的冲动,却又嫌过于唐突,手臂举起又放下,起起落落数次,最后堪堪张开双臂,清风撞了满怀。 步成言笑着看手足无措的少年,而后携一身星光,奔他而去。 霎时,天地不存,世间只有步燕二人。 少年在大喜大悲所生发的疲惫之中沉沉睡去,步成言尽力保持着相拥的姿势,轻轻拍着少年嶙峋却挺直的背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鹿汀身上,眸中暖意褪去,徒留冰冷。 从前,步成言还有一些身为原书作者的慈母滤镜,尽管鹿汀总是给她给山月下绊子,她也没有真正把鹿汀视作敌人,可是从今以后,事情不一样了,他们的故事已经变了,她只是师姐步成言。 鹿汀被步成言瞧得心头一凉,却也没过多表示,她淡淡瞧着靠在步成言肩头的燕山月,痛恨胜于恻隐,信仰胜于感性,她心下盘算,不如趁他病,要他命。 此地天高皇帝远,她动用妖力也不怕暴露卧底身份,燕山月有那把剑傍身,她一时应付不了,但捏死个步成言还是绰绰有余的。 念及此,鹿汀暗中积蓄妖力,步成言眼瞅着鹿汀掌中不停闪烁的黑影,暗中催动法力,却催了个寂寞。 她周身经脉空空如也,任她急急相催,一丝反应也无。步成言有些慌神,却下意识用身体死死护住少年。 叮咚,紫魁界已破,武力值清零。 我天,推送延迟害人啊!步成言团得更紧了一点,将背部完完全全暴露在鹿汀的攻击范围内,怀里的少年却被她护得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发糖啦^O^ 第18章 宋青(一) 叮咚,恭喜通关罗刹副本,掉落追云剑一把。 背后破风声传来,堪堪掩下了系统的提示音,步成言听得模糊,亦无心思管这许多了,只默默做好了硬抗下这一击的准备。 -- 第32页 预想中的疼痛久久未来,步成言只听铛的一声,一朵耀眼的火花在她身后不远处炸开,有火星擦着她的衣袖飞过,她一只手护住怀中少年的脸颊,匆匆回首,只见她那把便宜佩剑自行飞起抵住强大妖力,两方对峙,火光横飞。 交战之处火光渐盛,鹿汀咬牙苦苦支持,指尖开始颤抖。 该死,步成言那废物哪里来的这么强的剑? 黑色的莲花印记在鹿汀的额头上闪了又闪,终于,她被仙剑爆发而出的灵力炸出三步远。 咳鹿汀捂着胸口堪堪站稳,胸口一抽呕出一口鲜血,几股细汗顺着她的额角滑下,她以剑撑地废力抬头,眼底血红一片这剑,能顶十个步成言,她是打不过的。 这方被腹诽的步成言有所觉似地打了个喷嚏,再睁开眼时,那剑堪堪悬在她的眼前,剑柄上依然流转着耀眼光华,点点星芒凝成笔画,那是两个字追云。 追云?步成言小声念道,那剑听了这声唤,小小雀跃了一下,在半空兜了小半圈,又缓缓飞回步成言手边,顿了一下,哐当一声坠地,再次努力假装自己只是一把普通仙剑。 步成言看得一阵无语:都说了不要学你的炮灰主人,神剑就要有神剑的样子。 怀里的少年轻轻动了一下,显然已被这方的动静惊醒,他有些茫然的张眼,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成一点,少年哑着嗓子道:师姐,小心。 步成言听了这话登时周身一僵,乍一抬头,直接愣在当场。 他们身边那些成片成片的麦穗正一个个飞身而起,各自伸展成雀鸟模样,金黄色的羽翼映着旖旎月光,格外妖冶。 成千上万的利喙正正对着中间小路上的三人,步成言环顾四周,极敏锐地察觉到了鹿汀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心道不妙。 鹿汀与步燕二人同步怔在当场,她从未安排过这样的陷阱,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步成言一手搀着燕山月,一手拾起在地上躺尸的追云剑,眼下局势未明,敌众我寡,对一个修为尽失的职业炮灰来说,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跑。 步成言拉着燕山月的手撒腿就跑,还不忘匆匆交代一句:三十六计,走为上! 燕山月握了握手中佩剑,正想提议御剑,一抬头,就发现这群妖物已如黑云压境,低低压在二人头顶,飞是飞不得的,狂奔时甚至还要低头。 鹿汀身为妖人卧底,自然比这二人淡定许多,她抿唇看着漫天飞鸟,浅色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屑,她缓缓拢了手指,却惊觉体内妖力不听使唤了。 小黑莲花的两眼略睁大了一些,迅速反应过来追着步燕二人一路狂奔。 一个优秀的卧底,必须能屈能伸。 三人埋头颇狼狈地跑出好远,步成言率先力竭收住脚步时,身后那大群妖物早就不知被甩到何处了。 师姐。少年贴上来搀住气喘吁吁的步成言,步成言满头大汗回头去看追兵情况,头一眼就瞧见了紧追其后、面色发白的鹿汀,不由失笑原来咱们挖坑小公主也有被追着跑的一天。 三人聚齐,举目四望,已然不知身在何处。 三人方才两眼一黑低头狂跑,早就跑出了那片满是妖物的麦田,如今身边是一片高大乔木,笔直枝干在夜色中漆黑一片,幽若鬼影;一轮残月在直刺苍穹的枝杈后若隐若现,万里无云,月色清朗。 荒郊野岭不宜久留,步成言正欲牵着少年继续前行,手却被少年轻轻松开。 步成言一阵莫名又有些受伤地看向少年,却见少年正宽衣解带。 步成言登时面如火烧,飞速转开眼,不等她询问,一件宽大的外袍披肩而下,还存有少年的体温。 夜凉,师姐莫要沾染风寒。少年轻轻柔柔地帮步成言整了整衣领,歪着头瞧着她,眸中含笑,像是在欣赏一件令自己万分满意的艺术品。 步成言险些溺死在少年温柔里,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手又被少年重新牵起。 带有树木枝叶清新气味的凉风扑面,步成言终于清醒过来,她偏头偷偷去瞧身侧的少年,少年只着中衣,领口有些松散,隐约露出精致好看的锁骨,和其上纵横的青紫伤痕。 步成言心如刀割,如果可以,她宁愿少年永远不要长大,永远都是初见时那个青涩懵懂,一身意气的需要她保护的模样。 燕山月的成长,太叫人心疼。 步成言的这阵感伤,燕山月是不知的,他还沉浸在拥有师姐的喜悦以及能保护师姐的骄傲之中,一身伤痛荡然无存。 鹿汀跟在步燕二人身后很远的地方,没甚心思吃那堆无处不在的狗粮,她周身紧绷,极冷静极谨慎地关注着身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并不停尝试着催动妖力,以图随时脱身。 步成言走着走着,忽觉眼前某树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正随夜风飘来荡去,走近一瞧,却见是一件孩童的外衣,一只袖子缺了一半,整件衣物破烂不堪,血迹斑斑。 鸡皮疙瘩瞬间爬了满身,步成言心下大惊,恍惚间,听到林深处传来小孩子的清脆笑声。 步成言忽而有了转头就跑的冲动,但残存的理智强迫她冷静下来,她侧头瞧了瞧身边的少年,顿觉心下稍安,她贴在少年耳边小声道:山月,给个火。 -- 第33页 燕山月并没有追问为何师姐不自己点火,师姐既提出了要求,他美滋滋地去完成就好了。 温暖的火光从少年白皙的指尖亮起,融融橙光非但没有给步成言带来一丝心安,反而照出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一群脏兮兮的小毛团正在三人脚下滚动,步成言弯下腰仔细去看,惊觉那是一群动物幼崽,不过皆断臂瘸腿,或少耳朵,或缺眼睛,狰狞伤口处覆满黑痂,似乎是凝固的血和泥土的混合物,一眼瞧上去,叫人心痛又心惊。步成言下意识想从这群身残的小动物之中离开,一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只,那小东西登时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幽幽地在空旷的树林里不断回荡。 那方小孩子的笑声忽远忽近,与这处小动物的凄厉之声交织在一起,犹如尖锐指甲划过墙壁时发出的令人崩溃发狂之音,步成言有些受不住地捂住一边耳朵,接着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顿觉这冰冷的机械音也犹如天籁。 叮咚,即将进入宋青副本,莫要回头。 人总是这样的,不提醒她不要做什么的时候还好,她压根想不起来要做这件事;一旦提醒了她,她就难以她就难以自制地想做这件事。 于是,接到系统友情提示的那一瞬间,步成言实在没忍住向后瞟了一眼,头转到一半时理智突然苏醒,回头的动作堪堪停在半程,可已经来不及了。 步成言看到有一道高大的影子出现在三人背后,明明是一袭清风明月的白衣,却被那人穿出了几分索命味道。 步成言在失去知觉前,脑中唯有一个念头:不愧是宋青。 只有宋青那样古怪又偏执的人才会豢养喜欢装麦穗的妖物,才会在自己家门口搞一些支离破碎的幼崽迎接客人,也只有宋青,身着霓裳,却更似夜叉。 原文中的宋青是个堕仙,走火入魔之后脱离门派,自立门户。他学仙时,是声名在外、霁月光风的仙门名修,而他学仙时越强大,他堕仙后就越可怕;从前众人有多崇敬他,如今就有多憎恶他。 好在他堕仙后虽性情古怪,但并没有肆意伤人的举动,由是仙门依然把他尊为前辈,嘴上前辈长前辈短叫得好听,背地里却将他的住所划为禁地,此举虽有为无知后辈考量的成分在,但也确确实实将宋青彻底孤立了出去。 如今的后生,只知道有位宋青前辈偏执孤傲,接近不得,却再无人知晓那宋青当年也是一山巅白雪般的仙门名士。 师姐,师姐醒醒。 步成言悠悠转醒,隐约觉着眼前有光,稍遮着眼眶缓缓睁眼,待适应了四周光线后,头一个看清的,就是少年那张贴得极近的好看容颜。 师姐!少年终于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尾音上扬,掩不住雀跃之情。 步成言扶着燕山月的手坐了起来,一抬眼,就瞧见鹿汀黑着脸团在不远处。 步成言没甚在意地转过头,四下打量,不由吃了一惊三人所处之地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室,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有卧波长桥,亦有行空复道。 步成言正痴心观赏,忽闻一声稚嫩童音:三、二、一,藏好了吗?我要来找你啦,呵呵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步成言的身世之谜即将揭晓 第19章 宋青(二) 前几句甜甜糯糯没有任何问题,然而最后那串几乎同一声调的笑声却听得步成言背脊发凉,她一拍地面站起身,燕山月极默契地与师姐比肩,二人不约而同地躲进身后的房间。 燕山月下意识想闭紧房门,余光瞥到那方的鹿汀,手中力气一松,门便虚掩在那里。 鹿汀本已习惯被步燕二人无视,见此心头一跳,却还是仪式般地撇了撇嘴,这才跟在二人身后进了房间,顺手将门带紧。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断断续续,时轻时重,似是脚步声的主人有跛疾在身,又似乎是刚学走的孩提脚下不稳。 燕山月紧紧贴在靠门边的墙上,将师姐的头轻轻按在胸口,这方两人如胶似漆,鹿汀懒于直视这番光景,自顾自躲在一只书柜后,仍在不停尝试着催动妖法,然,无果。 脚步声渐近,步燕二人的心跳同步加速起来,步成言侧过头将耳朵贴在少年温暖的胸膛上,内里传来的有力的心跳令她无比心安甚至有闲心欣赏一下屋内装横。 这是个不大的屋子,满是书香,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案上宣纸被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距离太远,步成言看不清其上字迹,只好安心等候时机。 催命的脚步声逐渐变轻,最后消失在不知名的地方。 燕山月却没有放下箍住步成言的手,他用下巴蹭着师姐的发顶,私心想再多抱师姐一会儿。 步成言解了这份风情,但她仍对桌上那些字迹念念不忘,于是她人仍在燕山月怀里,脖子却无意识地伸长,向着那片墨色。 燕山月见状无声笑了笑,理了理师姐被他揉乱的发,颇君子地放了手并向旁侧移了一步,这便算是成全师姐的那点子好奇心了。 步成言如愿以偿地走到了桌边,纸上那些成片的字歪歪扭扭、密密匝匝,步成言认了好久才认出那全部是云字,想是小童学字时的涂鸦之作。 -- 第34页 另有一小片压在镇纸之下的裁得工工整整的宣纸引起了步成言的注意,她小心翼翼地拈起镇纸,待看清其上字迹时,脑中一阵轰鸣。 纸上是端方而遒劲的两个字追云。 师姐?燕山月察觉到师姐的不妥,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步成言听了这一声唤,忽而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以手摩挲着那些鬼画符一般的云字怔愣许久了。 步成言有些莫名地收回手,拈起那一小片宣纸,另一只手将剑柄举至向光处,燕山月凑了过来,仔细瞧了两眼之后,眉头锁得更紧了。 这已经不止是文字内容的巧合了,这两处的追云二字,字体笔锋一模一样,分明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步成言缓缓收紧捏着纸条的手。 宋青,你跟我打什么哑谜呢? 燕山月不知师姐心中所想,事情发展太快,他手中信息有限,一时也理不清个中关联,正不知该如何搭话,忽听那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再次向他们而来。 燕山月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揽住师姐的肩,二人闪身躲到书案后方的屏风后,于此同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到底在哪里呀,嘻嘻 稚嫩童音伴着老化木门的转动时发出的腐朽之声,莫名叫人毛骨悚然。 步成言像鸵鸟一样栽在燕山月的怀里,大气都不敢出,燕山月心里也甚是发毛,但想保护师姐的欲望最终战胜了他自己的恐惧,他微扬起下颔站得笔直,连手指都不曾抖一下。 鹿汀一直默默地躲在书柜后,卧底的职业素养令她极好地掩藏住自己,甚至还能在不被对方发现的同时暗中观察。 进来的那个小孩子一瘸一拐,左腿脚腕处呈圆球状,光滑一片,没有左脚。 小孩子左边的裤腿挽起,露出的残肢配合着健全的右脚坚持行走,裸露的皮肤因长时间的磨损而破皮,隐约露出森森白骨,每走一步,地上都扣出一个粘稠而有光泽的暗色血印,可那小孩子却像不知痛一般,碎冰碰白瓷碗壁一般的笑声久久回荡在不大的书房里,听上去甚至比哭声更渗人。 小孩子兜了一圈一无所获,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语道:你躲得还不错嘛。 说完,又是一串童真的笑。 脚步声渐远,屋内恢复令人窒息的安静。 步成言率先偏头出去察看情况,目光正正打上对面的书柜,她神差鬼使地走了过去。 见步成言走来,鹿汀有些嫌弃地闭了闭眼,把头侧到一边避免与她对视。 步成言一门心思扑在书柜上,并未在意小黑莲花的表情。 那个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些封面发黄的典籍,书名晦涩难懂,不知所云。 这些典籍的主人显然对它们爱不释手,每一本都被翻得书脊磨损,但书页还是平平整整的,没有任何卷边。 这些典籍的旁边,还放着几本连步成言都识得背过的启蒙读物,诸如《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云云。 这些书的保存状态就十足堪忧了,不仅封面残破不全,还有一些书页在脱落后被人草草夹在书籍中间,露出的部分被揉得起毛;一些字被水晕染,再看不清;有的书脊上甚至还有一排小小的牙印。 是熊孩子最真实的状态了,步成言抿了抿嘴,目光下移,书柜的下一排,堆放着十数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竹简,与之形成强烈对照的,是旁侧散落的一小打宣纸片,每一片都被精心裁剪成方方正正的模样,其上写有不同的字,那字端方而遒劲,显然与书案上的抑或是那剑柄上的追云二字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这些字卡显然是教小孩子识字所用,无非是爹娘宋花青等等基础字。 这书架从头到尾看过来,步成言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一位面如冠玉的白衣公子坐在书案后,腰杆笔直,黑发如瀑,他悬腕落笔,肩上挂着一只半大的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小团子。 小团子不甘寂寞,一会儿戳戳他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一会儿抓两把他爹顺滑的乌发,眼瞅着他爹正笔势流畅地写着完美书法的最后一笔,他还偏要扯扯他爹写字的右手,嘴里还带着痴痴而含糊不清的笑。 那公子笔下有神,冷着脸顺利完成最后一笔,而后,面上绽开一个无奈又幸福的笑,一把将肩上的小团子捞到怀里,轻轻捏着小团子的鼻尖,小团子笑着去抓他爹肩上滑落的黑发,他爹则指着桌上流墨渐干的那个字耐心地教他道:云。 云!步成言猛地回神,直接惊叫出声,燕山月被师姐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吓得一愣,有些狐疑地看着师姐手上的最后一张字卡:云?那最后一张字卡上,赫然一个云字。 步成言心有所感一般拉住燕山月的袖子,低声急急道:山月,此地有蹊跷,我想四处走走。 师姐的建议,燕山月自然一百个赞同,但他还是在转头就走之前,颇有修养地向鹿汀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 鹿汀同时从书柜后转了出来,她的性命此时与这二人绑在一起,在她自己成功脱险之前,她不希望这两人搞出任何差池。 -- 第35页 念及此,鹿汀虽极不情愿,但还是用手指了指地上未干的血迹:目前只见到一个残疾又诡异的小孩子,且跟着这道血迹走,敌明我暗才够安全。 步成言习惯性地将鹿汀的话在心里仔细过了一遍,却惊觉此言竟无半点纰漏,颇吃惊地挑起一半眉毛怎么,这小黑莲花要弃暗投明改小白莲花了? 燕山月向鹿汀微微颔首,随后横剑身前,头一个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门外,大小建筑皆雕梁画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步成言不由自主地被那些楼宇吸引,目光细细扫过每一个拐角每一道花纹,渐渐竟忘了身在何处,忘了宋青,甚至忘了自己。 脚步声再次从不远处传来,三人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敛气屏声绕过游廊的一个转角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笔直的走廊尽头。 新鲜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步成言忍不住皱了眉,三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孩子身后走这是捉迷藏的精髓,跟在寻人者身后不断改变自己的位置,才能长久地不被抓到。 走着走着,小孩子的笑声戛然而止,燕山月极迅速地揽住师姐的肩躲进旁侧的宫室,鹿汀亦闪身跟入。 小孩子挑眉回头,长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他不由得失望地撇了撇嘴,复又一笑,横贯半张脸的伤疤被扯得犹为狰狞,粉色的新肉微微外翻,张口却又满是天真:我要抓到你了哦 纯粹童音传到步成言耳中,听得她周身一颤,燕山月向外一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师姐,阳光打在他的脸侧,长而卷的睫毛绽出几点光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然没有咕咕咕~ 第20章 宋青(三) 小孩子所言全做唬人用,实则完全没有看到步成言一行人,他原地站了一阵,心生无聊,复又转身向前方走去。 四下归于沉寂,燕山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反手轻轻合上门,屋内暗了些许,步成言却觉安全感倍增。 黑暗意味着未知的危险,但也可用作掩护。 步成言草草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一张小小的床上。 那张床围着粉粉嫩嫩的纱幔,木质床头床身床脚皆精雕细琢,华美得令人发指。 一件小小的衣服挂在床边,不似先前所见诸物那般华丽繁复,款式低调大方,白底暗绣银色云纹,竟莫名有些仙家的风骨。 步成言将这件衣服划入仙家的范畴,并非空穴来风,那实是因为,这件显然是女娃娃款式的小巧衣服的腰间,还挂着一把木制的小佩剑。 那剑倒如周遭诸物一般精致细腻,剑鞘剑柄剑穗一应俱全,且镂有比寻常爆款仙剑更繁复的花纹。剑穗剑柄的连接处,还插有一朵小花。 那花娇嫩无比,细看之下还能发现柔软花瓣之上存有的晶莹露水,显然是有人时常来这里更换。 日日携花相赠,非是仰慕,即表哀思。 一只手伸过来在步成言的脸上轻轻揩了一下,步成言顿觉眼底一片冰凉,她不知所以地随着那手转头向身边人,一眼撞进燕山月眼底道不尽的担忧中,少年纤细的指节上有点点光亮,步成言下意识抬手抹了把脸,惊觉满是泪水。 她竟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步成言有些茫然,又有些羞赧,两只手在脸上飞速乱抹,同时努力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接着,熟悉的温暖扑面而来,少年极熟练地抱住师姐,将下巴放在师姐的发顶,轻声说道:师姐,我在。 少年不知师姐为何突然如此伤心,但他愿意品尝师姐的悲欢喜乐,愿意陪着师姐度过一切难关。 步成言大脑一片空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觉一股莫名情绪堵在胸口,听了少年的安抚,那股情绪突然爆发,泪水瞬间决堤。 我去,这屋有毒吧 步成言奋力睁眼,只见一片模糊。 山月,步成言努力稳住情绪,我们快些出去。 再不出去她怕是要莫名其妙地哭死在这里了。 燕山月会意,并不多言,只颇细心地半蹲下身子,勾起手指轻轻擦掉师姐脸上的泪痕若满脸泪水迎风出去,师姐会疼的。 步成言顿觉自己此时就像一个因不想去上幼儿园而嚎啕大哭的小姑娘,面对少年再明显不过的温柔,她反而更想哭了。 要死要死要死,步成言忍不住别过脸,不敢再与少年对视,而后匆匆向外走去,赌气一般沿着血迹闷头走了两步,脚下血迹戛然而止。 步成言心头一惊,下意识回头,却见一个面有刀疤,身有残疾的小孩子正站在不远处歪着嘴笑,稚嫩童音听上去阴森可怖,仿佛来自地狱:我抓到你了哦。 随后一个高大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小孩子的背后,白衣耀眼如淬血刀锋。 宋青,你步成言喃喃一句,身子一软原地卧倒。 燕山月赶来时,只瞧见了一个很有些伟岸的白色背影,他心尖尖上的师姐却不见了。 阁下可见过一位学仙女子?燕山月向那白色背影风度翩翩地略施一礼,一举一动滴水不漏,语气里却有藏不住的慌张。 学仙女子?长什么样的啊?回答燕山月的,是一声稚嫩至极的童音。 -- 第36页 燕山月诧异抬头,这才发现那个伟岸身影的臂弯处还坐着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尚有婴儿肥的一张小脸被一道狰狞刀疤横穿,左边裤管还在不停地滴血,可那小孩子却不知痛一般咧嘴笑着,一身阴邪之气扑面而来。 燕山月被小孩子这幅惨烈模样惊得心头一跳,但还是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地思考着小孩子的问题凡有关师姐之事,他事事关心。 大概是燕山月略微歪了歪头,脑海中浮现出师姐笑得弯弯的眉眼,他嘴角也带上藏不住的笑意,俊似朗月,灿若星辰。 哈哈哈哈,小哥哥你认真的吗?小孩子笑得险些从那人臂弯里翻过去,好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及时接住,学仙女子我倒是瞧见一个,不过看上去寻常得很,丢到人海里都瞧不见影儿,哪有小哥哥你说得这般绝色? 燕山月一听这个脸色骤变,正欲同那小孩子争论些什么,忽听一句轻斥:松儿,不得无礼。 那音色朗润而富有磁性,空灵得恍若来自天宫瑶池。 那个白色背影缓缓回首,面如冠玉,俊雅秀美,清似高耸山巅久久未化的积雪,温如中秋夜空层云环绕的朗月。 这幅漂亮皮囊文质彬彬地向燕山月微微颔首,再抬眼,眸中陡然晕出震人心魂的杀意:阁下莫要担心,你所说的那位女子,只是和我的心肝们戏耍去了。 那人说道心肝们的时候,他臂弯里那个丑陋又诡异的小孩子万分受用地用头蹭了蹭他雪白的肩膀,他也颇慈爱地用手轻轻拍了拍小孩子的头。 美者美到极致,丑者丑到令人发指,两者相遇相衬,美者俞美,丑者俞丑。这幅画面冲击力极大,鹿汀颇嫌弃地转过脸,暗暗骂了句果然是变态。 燕山月一心牵着师姐,哪有心思顾及眼前画面是否惹人不适,他神经紧绷地在脑中过了几遍那人的话,而后快速抓住话中的关键字眼,急急重复道:戏耍? 对呀,戏耍而已。那人敛眉轻笑,观之犹似圣光照临人间,打雪仗而已。 燕山月愣了一下,打雪仗?这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走两步都有细汗从鼻尖渗出的晴朗季节,哪里有雪,又如何打雪仗? 燕山月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对面那位佳公子盯着燕山月笑了笑,趁他沉默的空档发出游戏邀请:阁下要不也来玩一局? 燕山月回看他,一时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两下为难。 一旁的鹿汀冷眼瞧了许久,隐约有了一点头绪他们之前借着某位仙界大佬的东风,布了一系列法阵群企图困住并围杀步燕二人,那其中的堕星阵和紫魁界都不是凡品,寻常仙修恐怕终其一生都无缘见一见这两个阵法的真容,而这位大佬居然将这两个高端阵法连着设在家门口防盗,其实力魄力难以估量。 可就是这么法力通天的仙修,一向自诩精通修仙界古往今来一切正史八卦的优秀卧底鹿汀小姐居然认不得他的模样,这实在有些打脸。 鹿汀捏了捏手指,难得真诚地开口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微微笑道:不才姓宋,单名一个青字。 话音未落,那人雪白袍袖潇洒一挥,暗夜骤至,鹿汀、燕山月眼前俱是一黑,燕山月战战兢兢地唤了声前辈,鹿汀则狠咬住下唇这届手下做事太毛躁,居然跑到仙门闻之沉默,妖人闻之落泪的宋青家门口撒野 她要是命大能逃过此劫,她定要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碎尸万段。 这宋青,可是出了名的变态啊 冷好冷 步成言的睫毛上覆着一层冰霜,致使睁眼这个简单寻常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步成言紧紧缩成一团,眯着眼向四下望去华丽宫室还是那个华丽宫室,飞檐画壁一应俱全,只不过骤然变换了季节。 如今眼下,大雪纷飞,会若柳絮因风起。 步成言肩上还披着燕山月的外衣,这件本该留存有少年体温的屏障此时也被冻得僵硬,不过,若没有它,步成言恐怕会更难挨。 步成言颤抖着手指收紧一切可能灌风漏雪的领口袖口,却也只是将冰冷收得更紧了些。 自穿书以来,步成言头一次觉得这般绝望。 她从前也曾数次出生入死,数次在沦为炮灰的边缘徘徊,可那都是为了山月,她接受为了少年的成长而牺牲,但并不接受孤零零一个人死在这般莫名又不起眼的角落。 步成言正胡思乱想,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突然重重地砸上她的后心。 这真是雪上加霜,步成言茫然低头,一眼认出那不速之客是个团得极紧的雪球,她冻得麻木,并不能感觉到雪水的冰冷,可背上的疼痛却愈发钻心刺骨。 她法力尽失,此时此刻连为自己点个火取取暖都做不到,一点热泪盈眶,她终于感觉到一丝温暖这是何等的无能为力,居然沦落到用眼泪获取些微温暖。 步成言,你不能怂,不能怂 步成言咬着牙捏紧手指,怂了就真成炮灰了,山月还在等你,你千万不能就这么简单地交代在这里啊 -- 第37页 步成言一鼓作气站了起来,手背在眼角胡乱一抹,薄薄一层泪水在手背上迅速结冰,步成言扯着僵痛的唇角自嘲一笑,复又有了些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勇气。 第21章 宋青(四) 偷袭算什么正人君子?有本事出来单挑! 步成言自己都不知道她一介法力尽失的炮灰是哪里来的脸面勇气说出来单挑这般挑衅的话语的,大概是因为她尚有些未被磨灭的珍贵的少年意气吧。 姐姐不要这么凶嘛你试试能不能打中我,要是你能打中我,那么见一面也无妨哦。 又是一阵稚嫩童音,步成言听得心头发颤,胃里翻滚,仰头就骂了一句:宋青,别整这么多幺蛾子,有本事出来单挑! 四下寂静一片,唯有回声盘旋在飞雪之间。 步成言出了一口恶气,心头一爽再顾不得这四下寒冷,她提剑四望,正呈意气时,一个坚硬的雪团从旁侧飞出正正砸上她的小腹。 唔步成言吃痛,体内一阵抽搐,小兔崽子别让我逮到你!步成言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弯腰顺手从地上捞起一把柔软的雪,手中发狠将其紧握成团。 她一步一蹭地向前方挪去,同时警惕着四周一切风吹草动,绕过小半间宫室之后,脚下猛地一顿她瞧见了一个雪白的伟岸背影。 呵,宋青,你也尝尝这天马流星球的滋味。 步成言咬紧牙关,抡圆手臂,用自身所能提供最大的加速度将雪球抛出,用力到整个人都被带出去两步远,不等站稳,又一个雪球重重砸上她的小腿。 为防惊动宋青,步成言抿紧唇强忍着一声不吭,她的目光紧紧追着出手的那只雪球 噢耶,正中红心! 步成言颇激动地跺了下脚,再一抬头,满脸兴奋瞬间烟消云散。 那个宋青,好像有点不对劲那个雪球正正砸上他的腰脊,他却分毫未动,更诡异的是,那个雪球居然稳稳粘在他的背上,仿佛他们本就是一体。 步成言狐疑地走了过去,待看清那方光景,心头一抽,险些被自己蠢哭。难怪她会有宋青和雪球本就是一体的错觉 不对,那不能叫做是错觉,应该叫直觉,预言家一般的直觉。 他们本就是一体那个宋青,是用冰雪雕砌的。 雪雕宋青的背面腰杆笔直,衣袂飘飞,一派光风霁月的翩翩模样,栩栩如生。 可正面步成言绕过去的瞬间,先是一愣,而后非要捂着嘴才能忍住不笑出声。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嘴歪眼斜,还有个小小的胡萝卜鼻头,莫名有一种诡异的喜感。 步成言觉得自己定是疯了,她居然在这般性命攸关,天寒地冻的地方憋笑憋到抽搐。 步成言的目光不自觉地下移,紧盯着粘满雪的鞋尖,试图以此来避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她的余光,扫到了宋青的雪雕之下。那个地方还立着一个小小的雪人。 这个小雪人就是寻常所见的,上小下大两个圆球摞在一起的葫芦状,同雪雕宋青一样有个小小的胡萝卜鼻头,鼻头下方还有一个大大的笑。 小雪人身前的地上,似乎还有几行小字,字迹大半被飞雪掩埋,只有少数几笔写得狠的笔画尚有迹可循。 步成言有些费力地蹲下身子,用冻得麻木的手指颤巍巍地划开字迹上附着的一层薄雪。 其后另有天地。 每个字都有些模糊,大概是被一个人写下后,又被另外的人一遍遍描过,尽管后来那人似乎竭尽全力试图描得分毫不差,但还是痕迹明显地留下了一些个人特点。 那几行小字本来呈娃娃体,笔画圆润稚嫩颇具童趣;而后来那人却有些功底在,经他描过的字,虽一眼瞧上去依然滑稽可爱,但若细细琢磨,又能见得一些遒劲笔锋,而最令人在意的,当然还是文字的具体内容。 那几行小字写得是:希望有一天我堆雪人能堆得像爹一样好。 句尾处还有一个小小的落款,步成言依着痕迹完全描好时,惊得呼吸一滞。 那落款是,宋云。 宋青那个偏执怪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崽儿的? 步成言一脸茫然,自己笔下的角色未经她同意突然有了香火,她除了意外,竟还有些抱孙子的开心是怎么肥事? 步成言脑中突然走马灯一般演起之前遇到的事情来,她想起方才进到的那个书房,那些涂鸦和识字卡,那件小衣服和其上的佩剑,和宋青同时出现的那个诡异的小孩子,这座宫殿里无处不在的小孩子的声音,还有她手中的所谓仙剑追云。 结合她自己的身份以及原始人设,步成言的脑海中缓缓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宋青的小孩,或者直接说,宋云,该不会是被她害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的吧? 若这个可怕的假设成立,那她手中这把追云就不是值得信赖的傍身剑,恰恰相反,它分明是枚追踪定位导弹。 念及此,步成言手一松,追云瞬间落地,可怜巴巴地躺在雪地上,并被极迅速地覆上一层白雪。 步成言站远两步垂眼瞧它,心里莫名泛起一丝不舍。 -- 第38页 从前,它也为步成言抗过不少险情,若因为这一点莫须有之罪就将它弃在这里,说实话,步成言当真是满心愧疚。 于是,决绝不过三秒,步成言又扑了回去,把冰凉的剑紧紧抱在怀里,追云剑身微震以示回应。 正当这主仆二人彼此紧贴倾诉衷情之时,又有一只雪球凌空而来,堪堪擦着步成言的发顶飞过,步成言这下真的被激怒了,随手抓了一把雪在手心握紧成团,随后飞快向雪球来处丢回去。 这团雪在低空划过一道平滑曲线,最终无声无息地坠落在不远处。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步成言却累得重重喘了几口气,刺骨寒风似冰刀一般钻入步成言的肺里,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力竭。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除去受伤晕倒的时间,她一直都在不停地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作为炮灰,你蹦跶的字数也够多了,步成言自嘲地笑笑,正欲起身,又有一枚雪球从她的头顶飞过,这一次,打散了她草草挽起的发。 三千青丝与飞雪纠结在一起,贴着她的脸颊肆意飞扬,她目光所及,皆被乌发遮挡。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步成言试图站起,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她蹲在雪地上,渐渐头昏脑涨,渐渐昏昏欲睡尽管她不停地暗示自己,不能睡,这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可是上下眼皮还是止不住地打架,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就没了知觉,双手放到嘴边哈气也只觉疼痛。 这也许就是终点了吧,步成言迷迷糊糊地想。恍惚间,突然听到一声童音从身后传来:你就这么放弃了吗 这声童音清澈如玉珠落瓷盘,不似从前听到的那些那么诡异摄魂,反而仿若天宫仙乐,使人闻之心安,闻之心静,闻之心生熟悉? 步成言俞思索俞觉得熟悉,那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步成言挣扎着转过僵直的脖颈,一眼就又瞧见了那个不想再见第二面的人。 宋青你到底想干什么?步成言有些废力地仰头望着那个在大雪中仍岿然不动的身影,他一身孑然,与那雪雕一般无二。 五子棋,玩吗?那张俊俏无双的面孔眉眼含笑,步成言却觉得他还不如不笑,半真半假反倒无比渗人。 当然,著名的偏执狂是不会给别人选择的余地的,他的话,不是询问,只是告知。 于是,不等步成言回答,宋青便走上前将一颗白棋贴在步成言的眉心,手无缚鸡之力的步成言只得任人宰割,但她从内到外都已麻木,也不再顾及这么多了。 白棋贴上眉心的瞬间,步成言先是无比绝望,而后一阵暖流席卷全身,幸福感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疲惫与愉悦交加,她再支撑不住,终于昏睡过去。 喂,醒醒,你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步成言仰躺在地,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十足不耐烦地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肘部,她茫然睁眼,双目猛地被炽烈阳光灼痛,她抬起一只手稍稍遮了眼,而后不紧不慢地从指缝间观察着四周环境。 头一个映入眼帘的,是鹿汀那张精致的小脸。 步成言整个身体都沐浴在阳光下,周身布料温暖而真实无比的触感令她骤生一种一切都过去了,我居然真的活下来了,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略心酸又略自恋的快感,步成言有个毛病,心里一爽,嘴上就开始耍帅呈意气,于是她盯着鹿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还活着? 这话说得极漂亮,下场也是极狼狈。 话音未落,本来在步成言手肘处的仙剑瞬间移到她的脖颈处,剑柄朝下点在地上,利刃出鞘三分。 步成言瞬时噤声,同时还不由自主地向远离剑刃的方向动了动颈子都是爆款仙剑,怎么人家就这么来势汹汹、扼人咽喉? 原文女主了不起吗? 第22章 宋青(五) Ok,我承认,确实了不起,步成言侧过头用力闭了闭眼。 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你呢,鹿汀单手持剑冷笑,师姐? 最后这句称呼一字一顿,尾音拖得奇长,显然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又颇有嘲讽意。 步成言闭着眼抿紧了唇,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她已经摸清了鹿汀的套路,鹿汀没有趁她昏厥时一剑捅了她,甚至给她留有贫嘴的余地,此事定有蹊跷。 步成言便借着这点子把柄,卖力耍起傲娇。 鹿汀瞧着躺在地上装死的步成言,内心一阵气血翻涌,可她是何人?优秀的妖人卧底,纵有千种愤恨万般悲苦凝聚心头,她仍能面不改色。 鹿汀缓缓收回佩剑,歪着头看着步成言,一语点中对方命门:你就在这躺着吧,我去找山月师兄了。 步成言极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名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中光芒大盛:山月他在哪? 鹿汀耸了耸肩,一脸我怎么知道。 你们没在一起吗?步成言一拍地面站起身,顾不得白衣染尘,她有一把抓住鹿汀质问的冲动,却又堪堪停住。 你觉得呢?鹿汀的目光扫了一圈自己身侧,又优哉悠哉地转回到步成言脸上,这意思就是:你在我身边找出个燕山月试试?你放心大胆找,能找到算我输。 -- 第39页 步成言脑中一片轰鸣,她的山月呢?鹿汀这小兔崽子把她的山月藏哪里去了? 你们遇到什么了?步成言心急如焚,但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努力压住自己颤抖的指尖,避免在敌方面前暴露弱点。 宋青。一提起这个名字,鹿汀肃然起敬一般站得笔直,显然对其很是忌惮,你应该知道这号人吧? 知道,当然知道,步成言挑了挑眉,世界上再没人比她更了解宋青了,即使如今她对宋青知之甚少,但别人定比她知道得更少毕竟,宋青说到底是被她的文字赋予了生命的,若这都不算了解,那还有什么配称得上了解? 鹿汀一脸闲话少叙,不再出声。 步成言上下打量着鹿汀,这小黑莲花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她独处,其中定有隐情。 果然,步成言的目光扫过鹿汀的手腕时堪堪停住,从来素净的衣袖下,多了一条白色缎带。 步成言稍稍抬手,这样的缎带,在她的手腕上也有一条。 结盟吗?步成言冲鹿汀晃了晃手腕,小黑莲花一脸不情不愿地捂住袖间若隐若现的蝴蝶结,侧过头避开步成言的目光:是宋青的手笔,非我自愿。 步成言笑着瞧她:我也。 两人并排相隔三米礼貌距离向前走去,中间宽敞得能过火车,一路无话。 四下是一片园林模样,树木参天,绿意多,人气少,若说这是一片森林也未尝不可,只是枝叶掩映之间,还有些玲珑的亭阁在;脚下踩的,也非枯枝败叶,而是平整偶有雕花的青石板,一阵如风似水的凉意从脚底沁入心肺,如此佳境,凡世罕有,仙界寻常。 美则美矣,却有些过分诡异的安静。这么大的一片树林,竟连一声鸟啼都没有。 步成言抿紧唇,不敢轻举妄动,她尽力放轻脚步,并不想招惹任何事端,甚至连身处何方都不加过问,只一心想找到燕山月。 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步成言下意识转头去看鹿汀,头转至一半又堪堪停住她为什么要征求小黑莲花的意见?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念及此,步成言蹑手蹑脚地向那道人影靠去。 走得近了,步成言才发觉那人脚下方方正正四块青石板的边缘亮起一圈金光,将那人匡在其中,而那人影不过一具石雕。 步成言仔细扫了扫面前的石雕,心中一阵发毛。 寻常石雕或舒展或健美或端肃,总之都会表现人最美好最赏心悦目的体态,可这具石雕却扭曲得很,双眉紧蹙,血口大张,双拳握紧用力到青筋暴起,全然一副痛苦模样,仿佛是将活人用水泥生生浇灌而成,奋力挣扎的动作神态栩栩如生。 最令步成言在意的,是那人的手腕上也有同款的白色缎带。 你没猜错,一炷香之前,他还是个大活人。鹿汀清清冷冷的声音突兀地在步成言身后不远处响起,惊得步成言头皮一阵发麻。 待反应过来那朵小黑莲花说出了什么可怕话语后,步成言一身鸡皮疙瘩乍起,她瞬间将目光转移到鹿汀身上,眼中惊恐再藏不住。 鹿汀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开口,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与她全然不相干的事情:他在下棋,我们,都是棋子。 谁?步成言大脑彻底紊乱,胡乱揪出个话题就草草开口。鹿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身欲走:还能是谁? 当然是宋青。 步成言耳边忽而回响起那个文质彬彬的声音:五子棋,玩吗? 你早说是拿我当棋下,我就,我就 步成言偏了偏头,实在也想不出要是宋青真的告知她要用她当棋子,她该当如何。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步成言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追着鹿汀的背影跑了过去。 当下还是先找山月要紧。 二人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石化的人,有黑有白,姿态各异,有些同方才见过的那尊一般面目狰狞,有些则满面虔诚,仿佛他的死是为某件伟大的事业而做出的牺牲。 这是什么邪教?步成言干脆闷头走路,再不去理会那些奇形怪状的石人。 走了没一阵,忽闻铮的一声,步成言猛地抬头那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视线范围内,除前首的鹿汀以外,并无他人。 步成言坚信,方才所闻断不是错觉,她凭记忆拨开层层叠叠的枝叶,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听到铮然之声的方向跑去。 鹿汀抱着手站在原地,略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强烈的预感引着步成言披荆斩棘向那方跑去,俞接近那方,她的心跳俞发快起来。 最后几片枝叶后,是另一条小路,步成言顶着几片绿叶从林中钻出,脸上还挂着几道血痕。 那条小路上,漂浮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鬼影,那鬼影衣冠楚楚,满面端肃,像极了王陵神道两侧驻守的忠诚侍卫。 它周身萦绕着一圈黑烟,烟气千丝万缕凝聚成一股,紧紧缠绕着鬼影下首的一个陌生仙修。 那人脸色绛紫,已然被勒晕过去;那鬼影倒面无表情,长眉舒展如参禅般宁静。 步成言方才所听到的铮的一声,来自一把周身镂有云纹的剑,而那把剑的一端,牵着她心心念念的少年。 -- 第40页 燕山月正持剑与那道鬼影抗争。其实他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谁曾想,这一习惯性给予的善意竟意外地换来了师姐。 即使燕山月总是提醒自己,交战的时候不可分神,不可分神可他心头却像系了枚小金铃一般,瞬时准备作响,而金铃尾巴上栓的绳子就捏在师姐手里,但凡师姐出现在他附近,他的心脏就会有所感一般砰砰直跳,同时余光开始不受控制地四下横扫,直到确实瞧见了心尖尖上的那个人。 步成言明显感觉到了燕山月的分神,她轻咳一声提醒燕山月专注,面上严肃,心里却虚得紧她多想和少年并肩作战啊,可惜她如今被打回凡身,闷头冲上去也就是个添乱的主儿。 想着想着,步成言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怀里的追云极敏锐地洞悉了主人的心思,一阵躁动,眼瞧着就要挣开束缚飞身而起。 步成言一把拉住追云激动到发抖的剑柄,将其死死箍在怀里。 宝贝宝贝你别急,趟过这水还有泥,莫愁此处无用地,回了师门任你皮步成言紧张兮兮地抱着追云,她精神一紧绷,体内抑制不住的谐星天赋就瞬间觉醒,打油诗张嘴就来。 诗人的才华果然都是在穷途末路之时大放异彩,步成言努力胡思乱想,心头对激战的渴望逐渐被满屏弹幕冲散,她怀里的追云也随之安静下来。 步成言夸奖小孩子一般抚了抚追云的剑身,心里一阵念叨:宝贝,真不是我不想让你出这个风头,只是枪打出头鸟,助攻事小,惹来宋青事大,你看,咱要不先装个死? 听了这句,追云振动一下,而后再没了声息。 这操作,跟手机关机似的,步成言脑中控制不住地又刷了条弹幕。待回神,眼前光景甚是不妙。 少年毕竟有封印在身,指尖迸发而出的光亮大多被后心处的繁复花纹吸去,能用作攻击的微乎其微,何况,对面还是宋青的部下。 在高大鬼影的映衬之下,白净的少年显得犹为瘦小,步成言满腔保护欲快溢出肺腑,竟萌生了肉身相搏的冲动。 好在,步成言这一冲动最终也只是冲动,在其化为行动之前,一道耀眼光芒从她身后斜斜打出,正中鬼影面门。 作者有话要说: 祝伟大的祖国母亲七十华诞生日快乐*^O^*为庆祝这个伟大的日子,未来七天,日更三千,小天使们记得来看哦~ 第23章 宋青(六) 那鬼影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惊到,颇僵硬地将脸转了过来,两只煞白无瞳孔的眼直直盯着步成言,盯得步成言出了一身冷汗。 燕山月自然随那鬼影一道偏了头,瞥到师姐的那一眼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坚持下去的勇气。 只一眼,就能叫他所向披靡。 燕山月结印到酸软的手握了握,他低喝一声,指尖忽而爆发出比此前耀眼千倍万倍的光亮,漫天仙力一举吞噬掉那个巨大鬼影,这位鬼影兄尚保持着落枕的姿势,眉毛方挑起一点,一个惊讶的表情还未成型,就在一片白光的笼罩之下灰飞烟灭。 方才及时探头出来助攻了一下下的鹿汀抱着手从步成言身边钻出,扬着眉毛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全程看戏这作风可半点不像你。 步成言没功夫更没心思跟鹿汀打嘴架,她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向那片白光中张望,终于,她的英雄背光而来。 师姐!少年这一声唤得庆幸又骄傲。 终于听到了日思夜想的这声唤,步成言之前在皑皑大雪中独行独忍的勇气瞬时溃不成军,她捏了捏追云的剑柄,将其颠倒两番,又紧紧咬了下唇,可无论如何,她都再装不来心不在焉。 山月步成言一把拉过少年的手,肉麻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千般衷情疲惫委屈最后化作一句,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 燕山月闻之一愣,而后轻轻揉了揉师姐的发顶:师姐好傻。 步成言猛地抬头,满目怔忪和难以置信,她的惊讶不仅是因为燕山月语气中藏不住的宠溺,更是因为她怎么好像突然被嫌弃了? 燕山月别过脸状似无意地斜望蓝天:师姐无需来找山月,师姐只需站在原地,山月自会去找师姐。 这一句听得步成言气血上涌,整个人飘然欲仙,小伙子有前途,这也太会说了吧? 步燕二人在这处卿卿我我,一旁的鹿汀时隔多日再次仿若真空。 好想妖山特产的茶和山上久久不落的红月亮啊鹿汀无语望天,状似无意地远离步燕二人所在之地,挪着挪着,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脚下传来一声轻吟,鹿汀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她迅速后退一步,这才想起在场还有一个人那个被鬼影缠住的倒霉蛋。 这位仁兄先是被鬼影缠身,而后又被心中不爽的鹿汀重重踹了一脚,定是出门忘查黄历,偏又赶上流年不利,诸事不宜。 鹿汀蹲下身子仔细去看地上双目紧闭的陌生仙修,他的脖子上有极明显的一道勒痕,已然气息奄奄。 半死不活的人全当死鱼处理,鹿汀甚是晦气地遮了遮鼻子,正欲起身,袍角忽而被大力扯住。 地上那看上去快要断气的人,突然双目圆睁。 -- 第41页 您回光返照呢?鹿汀没好气地扯着自己的袍角,她俞扯,那人拽得俞紧,竟一副要缠上她的模样。 两方正僵持,地上那位仁兄突然大吼一声,连步燕二人都暂时把目光从对方的脸上移开,齐齐转向这方。 陌生仙修抬起死死揪住鹿汀的那只手上,黑色缎带正迎风飘扬。 步成言忽而想起这个细节,捉起少年的手腕一看,心里咯噔一声少年的手腕上,同样系着一条黑似永夜的缎带。 师姐,这是燕山月同时意识到二人手腕处的差别,周身明显一紧。 步成言摇了摇头,心里却愈发不安起来。 尚未想清此处不安因何而起,那方白影一动,那位方才还气若游丝的陌生仙修居然自己坐了起来。 步燕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向那方走去,燕山月上前一步轻轻巧巧地将鹿汀的袍角从那人手中解救出来,这个极为简单的动作却令鹿汀愣在当场,她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燕山月,长年灰暗的眸子映着灿烂阳光,竟也透出些许光亮。 燕山月并没有注意到鹿汀的异常,他单膝着地堪堪与那位陌生仙修平视,翩然拱手略施一礼:请问道友尊姓大名? 那位仙修略欠身回礼:免贵姓梅,单名一个城郭的城字。 梅城?步成言在大脑中快速检索这个名字,却是查无此人。 这个角色对三人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道友为何出现在此地?步成言上下打量着梅城,眉头越锁越紧,宋青的领地是仙门公认的禁地,在这里出现的仙修,其目的不得不叫人分外留意。 说来惭愧,只是修行路过,无意惊扰前辈。梅城缓缓起身,顺道整了整衣袖衣领,好个礼数周全。 步成言挑了挑眉,显然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正欲开口辩驳,忽而想起自己也是只是路过,无意惊扰,不想待了,快放我走这般心路历程,一时语塞,只好故作深沉地点点头:果然果然。道友何不同行?我师弟也有黑色缎带在手,你们可以做个伴,一旦突发紧急情况还能有个照应。 梅城向燕山月欠了身,又向步成言拱了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步成言点了点头算作回礼,而后一本正经地拉着燕山月急急向前走,很快就和身后两人拉开一段距离,梅城向鹿汀一拱手,鹿汀冷着脸自顾自向前走去两个仙修已经足够头疼,如今又捡着一个,步成言这是特意派他来监视自己啊 确认已把身后二人甩得足够远,步成言轻咳一声,将手伸到燕山月面前打了个响指。 燕山月先是一愣,而后猛地睁大了双眼,复又急急按住师姐的手腕,稍探之后低声道:是因为那个结界吗? 步成言颇沉痛地点点头,眉心忽而一暖少年低头轻啄了一口。 汹涌的灵力从眉心炸开,直奔入脉络之中,冲得周身血液都愈加澎湃。 这样渡你好像更快一点。燕山月一本正经地退开一步,借拨弄碎发的动作下意识遮了遮发烫的耳尖。 步成言捂着狂跳的心脏,她如此激动一定是因为许久没有碰过灵力了,一定不是因为少年的吻,一定不是步成言颇苍白地努力为自己开脱。 咳,师姐可以试试话音未落,步成言一道火光打了出去,少年头一偏堪堪躲过,而后露出个颇满意的笑。 其后两人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能看到前头两个人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住献吻,而后又嘻嘻哈哈地乱甩灵力,简直秀得人头皮发麻。 梅城一路低着头,不停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忽视 鹿汀斜睨他一眼,见怪不怪地嘟囔一句:习惯就好。话里话外尽是沧桑。 梅城闷头往前走,忽而发现身旁的鹿汀停在原地,尚不及反应,就听到一声低低的糟了,接着一道白影从他身边飞速闪过。 梅城诧异抬头,整个眸子被染得一片火红。 林火起。 步成言方才随手打出的那道火光点燃了层叠枝叶,闪烁火星迅速形成燎原之势,只眨眼的功夫,周遭就已沦为一片火海。 燕山月率先反应过来,双手飞速结印,一道咒符甩出击中恰巧在天上路过的一朵无辜的云,那朵小云彩抖了一抖,而后落下倾盆大雨来。 燕山月一把将师姐揽在怀里,抬起一只手用宽大的袖摆遮住师姐的头顶。 步成言舍不得少年独自淋雨,挣扎着想退开一步,却被少年箍得更紧,仿佛要被他生生揉进骨血里。 步成言苦笑一声,还我那个软软糯糯的少年来 鹿汀刚跑了没几步,就被几滴大雨滴砸的愣在当场,尚未反应过来,又被砸地生烟仿似瀑布的雨帘浇了个透心凉。 鹿汀站在大雨中仰头向天闭了闭眼,聊借大雨洗刷她满面无奈;梅城也遭了殃,尚在那处手忙脚乱地试图躲雨。 漫天火光最终化为一缕青烟飘散在天际,燕山月指尖一弹,大雨骤停,被过度压榨的小云彩只剩下最后几缕,可怜兮兮地随风继续向前飘去。 雨一停,步成言立刻弹到少年对面,小心翼翼地打出几朵小火苗,令其悠悠漂浮在少年身边替少年烘暖衣服。少年周身湿透,吸足了水后格外沉重的布料紧紧贴在少年身上,勾勒出他笔直的腰脊;少年的黑发还在成股向下滴水,少年脚下渐渐形成一小片水洼。 -- 第42页 步成言心疼地替少年拧着衣袖及发上的水,拧着拧着,就听少年清清朗朗的一句:师姐,你看。 明明是正经提醒,少年的语气中却有藏不住的愉悦意。 步成言顺着他的指示抬头去看,手下的动作却未停;另一只落汤鸡鹿汀颇心酸地抹了把脸上的水,同时抬头向前看去。 那方,成片烧焦的枯木后,是一尊又一尊或黑或白神色各异的石人。 此前他们都藏匿在林中难以看清,被步成言无心一烧,勉强算是因祸得福,得以大半袒露在四人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然被步燕二人秀一脸 第24章 宋青(七) 每一尊石人都被地上的金色细纹匡起,大致形成一个棋盘模样。 步成言这才想起此行关键,她草草扫了一眼,便自顾自继续用力拧着燕山月的衣角,并在一片哗啦啦的水声中开口道:是五子棋。 少年闻言挑了眉梢,开始认真打量起面前棋局。 鹿汀拢了拢贴在肩上的湿发,亦步亦趋地走入局中,一面走一面在手上比划。 五子棋是回合制,无论眼下局势如何,他们首先要弄清楚,当前出棋方是黑是白。 鹿汀抱着手,手指在另一只手的肘部一下一下地敲着。 方才,他们救下的梅城是枚黑棋,棋未落定,那这回合 鹿汀想着想着,下意识向来处张望一眼。正是了,鹿汀敲手肘的动作一停,他们救下梅城的那个地方,另有一尊黑色石像伫立。 看来,一旦宋青确定棋子落下的位置,那么无论他们怎么干扰落棋这个动作的进行,都总有一枚相应颜色的棋子落在那里。 也就是说,即使他们逢人必救,也总有另一个人会在他们转身离开时遭殃。 步燕二人也同时想明白了此间规则。下一个,还是黑棋。燕山月遥遥提醒梅城。 何以见得?梅城拎着滴水的袍角坚持在拧,闻言一抬头,嘴角都被大雨淋得有些浮肿。 步成言沉默着抬手向前一指,梅城顺着她的指示望去,那处是一尊白色石像,石像定格了鲜活生命的最后一瞬,那人通体雪白,唯有袍角有一点焦黑被步成言无意造就的林火所燎,这显然是最新落下的一枚棋子。 四人同时陷入沉默。步燕二人极默契地走上前去考察棋局走势,他们在林立的石像中穿梭,神情认真而肃穆。 白棋马上就要赢了。步成言站在一排白色石像前,她的身后有一尊神色庄严的黑色石像,她依次点去,连成一线的白色石像共有四尊。 燕山月闻声而来,遥遥向白色石像的尽头一指:下一枚黑棋,应该落在那里。 步成言点点头,正欲说什么,忽而听到一声惨叫从那方传来,她神色一凛,拔足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那正是黑棋堵截白棋之处。 步成言匆匆赶到现场,头一眼意料之中,再一眼大跌眼镜。 黑色鬼影再次出现,任何一点光都逃不过那片遮天蔽日的沉沉阴影。 梅城顺理成章地被那鬼影箍在怀里,而令步成言大吃一惊的,是鹿汀居然挺剑而出,咬牙与那鬼影抗衡起来。 奇怪,步成言揉了揉眼,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天上下红雨了?妖人卧底鹿汀小姐居然帮仙门打野了? 燕山月一个箭步上前,翻袖拔剑正欲帮忙抵挡,手上印还没结完,就被鹿汀劈头盖脸地吼了一句:别管,跑! 燕山月被吼得一愣,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师姐,步成言瞬间反应过来:对啊,从前倒霉的那些都是过路人,只要远离宋青的落棋区,他总不能把人抓回来吧? 于是,步成言也朝少年喊了一句:跑! 少年还处于懵懂状态,但得了师姐指令,他的身体顿时不受大脑支配地跑了起来。 步成言双手结印闪身加入战团。 鹿汀在仙境中无妖力傍身,方才好一通负隅顽抗,如今有了步成言的加入,战局瞬间逆转。 那鬼影方才被燕山月重创,对他的灵力十足敏感,步成言周身修为正好是燕山月所渡,此时一物降一物,那鬼影很快就被逼得松了手,梅城趁机脱身,头也不回地向燕山月离开的方向跑去,迅如闪电。 步成言看得一阵懵,这位哥实力尚不如炮灰,逃起命来倒比谁都快。 鹿汀纯靠外家功夫抵挡,渐渐体力不支,面色愈加苍白,却还不忘咬着牙向步成言嘴硬道:步成言,我可不是在帮你们,我只是在自救。 步成言专心施法没有偏头看她,但还是挑了挑眉:你倒想得通透。 鹿汀此言不假,若此时不努力拖住这鬼影,任由黑棋落下,下一个倒霉的可就是她们了。 不过,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步成言双手交叉,换了个更繁复的咒印,这一招威力更大,所耗修为也更多,步成言颤抖低头,苦苦支持,结印的手却迟迟不肯放下。 多坚持一秒,山月就多一点躲藏的机会,步成言暗自给自己打气,她突然为自己一介炮灰居然能救男主的命而骄傲,想着想着,一个小而细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呵,你不但能救主角的命,你还把主角拐回了家。 -- 第43页 咳,什么叫拐 步成言脸红了一瞬,复又摇了摇头试图晃走这些莫名又精分的想法,忽听鹿汀没好气的一句:收手吧,人都跑了。 步成言一愣,猛地一抬头,眼前果然空空如也。 鬼影呢?鬼影去哪了?步成言迅速转头向鹿汀,鹿汀板着脸,严肃中又透露着些许心塞无奈:步成言,你想什么呢? 步成言被问得哑口无言事实证明,交战时忌分神,不然人家都跑了你还满腹大义凛然地同空气对打。 步成言羞愧不过三秒,眉头忽而一紧:现在怎么办? 鹿汀抱着手歪了歪头,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跑。 怎么又跑?鹿汀读出步成言眉眼间的疑惑不解,轻啧了一声:不跑原地等死吗? 那山月 自求多福吧。鹿汀极潇洒地摆了摆手,慢悠悠地背对石像群而行,末了还不忘甩给步成言一句:掉队的话死得更快哦。 步成言登时周身一僵,心里虽极不情愿,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追着鹿汀的背影走了过去。 燕山月闷头跑了好久,在此过程中耳边一直盘旋着师姐的那句跑,直到周遭景色开始变幻,他的所想所感才逐渐压过师姐的命令,慢慢占到上风。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不知是此间天色也会随时间流转,还是此处被下了特殊的禁制,方才还被艳阳霸占的穹顶陡然黑了下来,那黑不似繁星朗月为伴时的寥廓无垠,反而压抑逼仄不已,活像一个身体不堪重负,心神濒临崩溃的可怜人。 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座姿态秀美的山峰,那本该赏心悦目的墨影在沉闷天际的映衬之下,莫名形销骨立。 燕山月站在距山脚不远的地方,却不能再前进一步他的面前,有一道高可通天接云的紫色结界。 正是紫魁界。 从前那么小的一道就足以将步燕二人隔出生与死的距离,如今这一道慑人到仿佛与天地同生,实在令人望而生敬、望而生畏。 紫魁界缱绻却致命的紫色光华在燕山月的脸上流转,少年面对结界足足愣了好一阵,待确定自己并没有再次被结界锁住,结界对面也并没有师姐的时候,少年缓缓吐出一口气,一撩袍角,背对紫魁界席地而坐。 少年的袖摆被扑面而来的北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却端坐如钟,兀自闭目养神。 梅城跑得涕泗横流,双目四下一扫,瞄着雪山融水一般清凌凌的燕山月一头扎了过去。 燕山月躲闪不及被蹭了一肩膀潮气,他下意识将梅城向外揽,却猝不及防地被梅城重重推到紫魁界上,背部瞬时如红热铁板加身,痛得钻心剜骨。 好脾气的燕山月并没有失手将梅城推开,他痛得紧咬牙关,直暴青筋,却还是用温和有礼的语调缓缓开口:那个,梅兄你先起来可好? 梅城将脸埋在燕山月肩头,并未对燕山月的问题做出任何回应,燕山月有些耐不住了,稍稍向旁侧让了一步,谁知梅城并没有同他一起远离紫魁界的打算,梅城踉跄一步,一头向那道幽幽闪着紫光的结界扎去。 梅兄,不可!燕山月一把扯住梅城的袍角,略一转身便借力将他甩到安全地带。 梅城重重摔倒在地,略显疯狂的表情僵了一瞬,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稳。 多谢。梅城盯着燕山月的鞋尖,面上仍有尚不及褪去的苍白意。 燕山月摆了摆手示意他无妨,背上的疼痛灼得他一阵一阵心悸,他默默走到离紫魁界稍远的地方,缓缓吐出一口气,倚树而坐。 少年静静眺望着远处山峰,忽而觉得四周气息一变,他警觉侧头那个巨大的黑色鬼影居然追了过来! 跑!燕山月向梅城一招手,梅城迅速反应过来,一拍地面拔腿就跑却,跑错了方面。 梅城一头撞上紫魁界,那架势简直要把那层薄薄的结界撞出一个窟窿,整个紫魁界顿时进入警戒状态,周遭紫光大盛。 梅城被狠狠弹到地上,他以背着地痛得嘴唇发白,尚来不及爬起,紫魁界中忽而冲出十数个巨型鬼影,将其团团围住。 梅城废力撑起上半身,堪堪环视一周,面上表情逐渐从恐慌变为讽刺继而归于平静,他用听上去平静清醒到极点的语气对燕山月道:萍水相逢,你可知此局如何解? 第25章 宋青(八) 燕山月摇了摇头,略瞪大了双眼,被梅城突然转变的画风惊得直皱眉。 那你可知,此局如何终止?梅城木然地瞧着周围盘旋的鬼影,仿若被某物附身。 一方胜出?燕山月神差鬼使地接了话。 可若棋不落,此局就永远不会结束,你,我,你师姐,还有那个姑娘,都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燕山月略一思索,便弄懂了梅城话里话外的暗示意他想让燕山月成为下一枚棋子。 那鬼影一路追到这里,显然附近已无其他黑棋了,这又是一个僵局,他若一直躲躲闪闪,此局就将永世定格在这里。 他,要打破这个僵局,快点解脱师姐。 -- 第44页 于是,他隔着重重叠叠的鬼影向梅城喊道:梅兄,我去了。 说完这句,少年果决回头,一步步向着死亡而去,没有一丝悔意,更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一丝余地。 梅城跪坐在鬼影中央,满面怔忪缓缓垮掉,继而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莫名骇人。 他方才所言,都是信口胡诌,也亏得那小白兔真的死心塌地。 梅城仰头望着黑暗天空,他最初混入这一行三人,只是为了寻求庇佑,如遇险情顺道拉燕山月挡刀,可如今,他再没这些诉求了。 四周的鬼影越转越快,猛地一拥而上,在被众鬼撕碎的前一刻,梅城嘴角还挂着一个微笑正好,即使是死也拉了一个垫背,并不孤单。 他做了坏事情,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燕山月拎着剑,用比平时还快一些的步速顺来路赶去,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从没一个人,赴死都赴得如此心急,此遭倒不能说他过于天真,轻信他人,他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燕山月气喘吁吁地赶到棋盘处,一滴冷汗沿着他精致好看的额角滑下,他却一步未停,毫不犹豫地站到那行白色石像前。 一缕黑烟从他的脚边悠悠而起,一道不停闪烁的金线快速围成一个规规矩矩的方形,巨大鬼影逐渐成型,燕山月不卑不亢地回看它,那鬼影并不是头一次见到这般视死如归的人,但还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一点黑烟从它的脸庞飘起,它静止了一瞬这是狂风骤雨之前最后的宁静。 那鬼影忽而一动,疾如闪电般迅速缠上燕山月,少年白皙的脖颈、手腕瞬间被黑烟缠绕,可他没有做任何挣扎,少年仰头向天,手持剑柄在地上划了些什么。 石化从脚下开始,渐渐蔓延上膝盖,少年以剑作笔的动作陡然加快,终于赶在手腕石化之前完成最后一笔。 如暗夜一般的黑色迅速侵上少年的胸膛,接着是脖颈,最后连最轻最轻的发丝都再不能随风起舞。 石像定格了少年唇边的微笑,将他永远地留在了这一瞬。 少年此举其实有些傻,他躲闪一世,最终被困在这里是永劫;他慷慨赴死,化为石像也是永劫,无论如何选择,他都不亏不赚。 但好歹,如此这般能换给师姐一线逃离的希望,即使这点希望无比渺茫,但也足够了 足够让他为之奉献一切。 步成言和鹿汀走了没几步,便拐到林间的一处飞檐下。 步成言本执意要寻燕山月,却被鹿汀一句话堵得悻悻打了退堂鼓:你去找他又如何?你不出现,他更自如;你一出现,他反要时刻留意着你,交战时分神有多危险你不知道? 步成言初听这句话时简直想锤爆鹿汀这朵小黑莲花我有这么废物吗?待她想清楚自己果真如此废柴之时,一腔怒火被冷水泼得灰都不剩,只好作罢。 那飞檐实是某个华亭的一角,华亭两侧有楹联少时听雨歌楼,壮年听雨行舟,步成言正要赞一句好生风雅,却见本该是匾额所在之处满是刻痕,原来字迹被划掉,末了补上一句暮晚听雨渡口,顿生突兀,忍不住撇了撇嘴,低头钻进檐下。 那亭虽在林中,视野却开阔,华亭另一边别有洞天莲花池侧有一竹屋,绿苔覆顶,扑面一股清凉意,华亭外延出一个窄窄的,只容一人通过的渡口,渡口边横着一只小舟,被风轻轻推着在水面上小范围地飘来荡去。 步成言神差鬼使地伸手去解拴在渡口上的系着小舟的绳子,伸出去的手却被鹿汀迅猛而不留情面地拍了一巴掌,步成言吃痛,迅速收回手,面带愠怒地回看鹿汀,正欲发作,又不知自己此举意从何起,你了半天没有下文,赌气一般收回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的青石板。 我这是怎么了步成言紧紧咬着下唇,自碰上宋青之后,她的所作所为很大一部分并不受她支配,很多脑中并没有出现的想法,却被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完成。 步成言啊步成言,你和宋青到底有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渊源? 鹿汀抱着手站在一旁冷眼瞧着步成言的一举一动,她极敏锐地发现了步成言最近的不寻常,她从前觉得面前这位步成言定是被掉了包,因为她几乎无所不可预知,而如今,她却仿佛陷入了某种困惑,她到底是谁,恐怕不止鹿汀不清楚,她自己似乎也不甚明了。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良久,忽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冲入华亭,鹿汀警觉回头,却见一缕白烟在她身后逐渐成型,步成言盯着那团扭曲的白影,一阵不安悄然攻上心头。 步成言预见却并不想面对的画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鬼影巍然立于二人眼前。 步成言突然发疯似地狂奔起来,甚至一头撞进那团白烟中,却又像扑入雾气一样从另一边钻了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就跑没了影。 鹿汀心念一闪,暗叫不好白影出现,说明黑棋已落,那倒霉的是谁? 会不会是燕山月? 鹿汀眼皮一跳,足下一点,踏着四下立柱,从鬼影上方翻了过去,落地后飞快追着步成言的背影而去。 那鬼影缓缓回头,无悲无喜的一张脸上满是茫然。 -- 第45页 步成言一时急火攻心,一口气跑回棋盘,胸口闷得发紧,她却来不及喘气,坚持仰着头如同饥肠辘辘的稚鸟一般四下张望,终于在看到那具崭新的黑色石像时,脚下一软,膝头一痛,堪堪以手撑地才不至于深情亲吻泥土。 步成言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哭,甚至没有这样做的打算,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急促而贪婪地摄取着空气,凉风入喉,心跳愈发剧烈起来。 已然冰冷的少年,正面朝前方,微微笑。 规则改变,朗润声线突兀地从上空响起,自此,我不再操控棋局,棋落何处,均由各位自行斟酌。不过,宋青说着说着,修长手指轻轻翻过一只雪白的沙漏,每一次落棋,都有时间限制,时间终了,随机落子。 这又臭又长的一段话步成言全然未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落棋,落棋,落棋 就让我随他去了吧 步成言满目木然地抬头,却见少年脚下有一小块泥土翻起,她连滚带爬地蹭了过去,却见那是一行潦草却不失风雅的小字:师姐,替我走遍山河。 步成言怔了一下,终于承认了少年已不在的事实,她不想在少年面前落泪即使他再看不到,于是极废力地试图扯起嘴角,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泪水全压在下眼睑上,使其愈加酸涩不堪。 步成言努力睁着双眼,生怕自己管不住那点湿凉,她以剑拄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双臂一展,满怀希望地看向少年,几乎是在乞求少年还像往常那样向她飞奔而来。 可是,他没有。 于是步成言又上前一步,与少年贴得极近,双臂坚持举着没有放下,甚是执着地觉得,只要她不放弃,少年就一定会再抱她一下。 可是,他没有。 步成言扯了扯酸涩不已的嘴角,将脸颊轻轻靠在少年坚硬而冰凉的肩上,用尽剩下的力气抱住少年,眼中泪水已然干涸,她缓缓闭紧刺痛的双目,全身心投入到这一厢情愿全无回应的拥抱中。 她听到鹿汀急促的脚步声,感觉到白色鬼影悄然缠上她的四肢,她却一动不动。 她再也不愿松手了。 鹿汀赶来时,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先是感慨这鬼影怎么这么不守规矩居然还超车,接着开始纠结要不要去救那个她自卧底以来一直想碎尸万段的步成言,再然后,待她看清了那个挂着步成言的东西后,双眼不受控制地瞪大。 即使她已预料到兴许燕山月已经出了事情,可那也丝毫没有削减她亲眼见到石化燕山月时的惊讶。 她曾经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只为把这个还挺美好的少年从这个世间抹去,可当他真的死掉了,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甚至没有任何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心里堵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别打我,别打我(顶锅跑) 第26章 宋青(九) 步成言从未如此心静,整个人彻底脱离喧嚣纷扰,一意孤行向奈何。 人只有在极沉极净的状态下,才能发现一些平时匆匆一带而过的细致东西,就比如,步成言发现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她的胸口跳动,不是她的心脏,那个沉沉的声音,来自 燕山月! 步成言灰蒙蒙的眸子忽有亮光闪过,她指尖斥出几点星火,打退了缠上她手足的白烟,她整个人团在燕山月的胸口处,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坚硬的石像上,内里传来的节奏分明的声响渐渐与步成言的心跳合在一起,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眼中一跃而下,重重砸在手背上,滚烫。 一旁的鹿汀终于清醒过来,方才宋青的广播她也听到了,既然眼下步成言一心寻死,不如再最后压榨一下她的价值。 鹿汀飞身而起跃上枝头,抱着手扫视着整个棋局,忽而眸色一凝她瞧见了三枚混在棋局之中,却已连成一线的白棋,鹿汀掐算了一下棋盘格数,惊觉这三枚棋子的位置绝佳,两头没有黑棋围堵,两轮过后恰好可以连满五子。 鹿汀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直接翻身而下,一把拉住正愣神的步成言就向她选定的那个方位跑去。 步成言跟着跑了一阵,突然琢磨出不对劲来:她怎么抛弃了山月,还跟小黑莲花一起跑路了? 念及此,步成言猛地一用力甩开鹿汀的手,反手打出火光斥开一直紧追不休的白色鬼影,略瞧了鹿汀一眼,转身就向来路走去。 抓住步成言一事对于鹿汀而言,实在信手拈来,只需勾勾手指,步成言便被拉得手腕撕裂般疼痛,再不能前进一步了。 步成言满腔愤懑被滔滔江水一般的无奈扑得着实,她没有回头,只闷闷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鹿汀保持沉默,手下却继续用力,一副你不跟我走,我就捏碎你的手的架势。 论起外家功夫,十个步成言也比不过一个鹿汀,步成言咬牙忍着手腕骨节处传来的令人发抖的刺痛,放我回去,山月还活着这句话滑至嘴边,又被她狠狠地嚼碎咽了回去。 毕竟,在鹿汀面前,山月只有死了才最安全。 步成言心念一转,转身做出失魂落魄的妥协样,一脸人畜无害,任君宰割。 -- 第46页 鹿汀有些意外地挑眉,但手中力道还是松了些许,时间有限,她来不及多加思量,待察觉到步成言可以控制后,便拖着步成言快速赶到她选定的地方。 这一路上,白烟无差别地缭绕在二人身旁,步成言一面装作气喘吁吁跟不上鹿汀步伐,一面暗中打散身周白烟,待鹿汀终于停下脚步时,猛地发现被白烟缠上的人,不知不觉间换成了自己。 作为原书作者,鹿汀能想到的步成言也能想到,鹿汀想不到的步成言还能想到,即使鹿汀的人设中有一条机敏过人,步成言也是更胜一筹。 好吧,我承认,步成言抽空扶额,小黑莲花似乎被我写崩了,不过没关系,这样更好对付嘛 哈,哈哈步成言这一笑属实复杂难看,既有作为对手的侥幸,又有作为原书作者的心酸。 听到燕山月的心跳后,步成言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自此,她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估算落棋时间,她在宋青的广播中听到了沙漏的声音,虽然无法确定沙漏的规格,但她能通过那一小段沙子落下的声音估出全部漏完所需的大致时间。 这显然过于经验主义,但步成言还极敏锐地发现白烟会随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难缠,从而成功将鹿汀拖下水。 步成言看着在白烟中挣扎的鹿汀,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知道即使石化也不会死,于是心里一丝负罪感也无,甚至还有点痛快。 鹿汀倒是一副死士的感人做派,待石化蔓延到上半身,她便停下了所有动作,面上写满冷酷,最终灰暗一片。 步成言拍了拍手掸掉并不存在的尘土,一脸轻松地走回少年身边,她微昂起头看着少年,颇郑重道:你且乖乖等我,我去找个法子把你变回来。 胜的一方,石化解除;败的一方,永坠于此。也就是说,朗润的声音慵慵懒懒地响起,步成言的满面轻松瞬间垮掉,你们二人,只能活一个。 宋青你个老变态步成言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难得松快的心又一下子沉入谷底。 比起孰生孰死,她更怕与少年为敌。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步成言一直处于一种等死的状态,她坐在少年脚边,兀自放空,她不知道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她只知道黑棋不能输。 白色鬼影很快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微昂起头瞧着它,轮到她做选择了。 我选,步成言深吸一口气,以追云拄地缓缓起身,语锋一转,双目陡然迸发出杀意,你去死! 说着,追云铮地一声出鞘,雪白剑身散发着灼目光芒,事已至此,步成言全无顾忌,即使追云会惹来祸端那又怎样?她都快死了。 步成言握着追云剑柄的手指缓缓收紧,她手臂略向后一收,接着挺剑向鬼影而去。 长剑刺入白烟的那一瞬,步成言恍惚间听到宋青大喊了一句云儿,接着,白烟铺天盖地而来,能见度直逼京津冀地区早些年的雾霾天气。 步成言下意识掩住口鼻,前方有一个模糊身影奔她而来。 那人的轮廓逐渐清晰,清冽的声音在步成言耳边回响:师姐! 步成言一愣,下一秒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咳。宋青轻咳一声,步成言瞬间像中学生谈恋爱被教导主任撞见了一般快速松开手,顺道颇尴尬地后退一步,燕山月同时进入警戒状态,横剑身前。 四下里白烟已散,丰神俊朗的宋青正背着手站在二人面前。 你总算不再装神弄鬼了。步成言躲在燕山月身后,探出个脑袋来和宋青喊话。 仙门根正苗红出身的燕山月对宋青还有一些敬畏在,略欠了欠身,算是为师姐的出言不逊向前辈道歉。 宋青并没有理会步成言的言语,甚至不在意她刚是不敢刚,怂又怂得很的滑稽态度,他明显有些怔愣地瞧着步成言手里的剑,复又抬眼瞧着步成言的脸,恍若梦话地问了一句:这是追云? 步成言正要随口扯一句不,它不是,手里的追云却先一步亮起来,这下好了,只要眼不盲,谁都能看到剑上工工整整的追云二字,步成言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暗中期盼宋青他是个近视加文盲。 宋青并没有过分关注那把剑,而是开口将话题引向一个奇怪的方向:你右手手腕上是不是有一道疤? 你胡说什么,我哪里有步成言一边无声嘟囔,一边撩起自己右边的衣袖,一看之下,惊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她的右手手腕上,真的有一道细长的疤。 步成言穿书后并没有仔细研究这个身子,那实在过于猥琐,她一直将这个身子当原配在用,压根没注意她身上有没有疤痕。 燕山月是知道师姐身上的这点细节的,闻之双目陡然放大,颇为不可思议地瞧着宋青。 宋青直直对上这两人的奇怪目光,喉结滚了几滚,脱口一句更为奇怪的话:云儿,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一面。 喵喵喵?步成言被这一句砸得回不过神,身前的少年却反应极快地跪了下去: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我去?步成言难以置信地瞧着身前的少年,一抬头,又对上宋青堪称炽烈的目光,大脑彻底当机。 -- 第47页 宋青听了燕山月这句也是一愣,复又露出一个颇慈爱的笑,走上前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而后向着步成言温声道:乖,叫爹。 这怎么搞的?步成言被突然走过来的宋青吓得后退一步,这人怎么突然开始占她的便宜了?就算你长得好看,你也不能随便点人喊你爹啊。 瞧见步成言的满面惶恐,宋青并没有在言语上多加逼迫,他只是缓缓收紧捏着燕山月肩骨的手指,步成言眼睁睁瞧着少年禁不住地抖了起来,甚至听到了细微的骨裂声,她猛地发现宋青那个慈爱的笑莫名阴恻恻的,透着一股刺骨的寒凉。 爹。步成言不情不愿地吐出那个字,宋青立马放开燕山月,脸上表情再次柔软生动起来:乖,再叫一声。 宋青老贼你不要脸! 步成言暗中将手指骨节捏得咔咔作响,但最终还是屈于淫威:爹! 宋青显然很高兴,过分苍白的脸颊都浮上一抹红晕,不得不说,他那个模样实在有些绝色。 步成言看得愣了一下,被那人的情绪感染得也扯了扯嘴角。 云儿,你过来。宋青向步成言招了招手,步成言稍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路过燕山月时,顺道将少年拉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大团圆~夸我(骄傲脸)~ 第27章 宋青(十) 宋青满面春风地轻轻拥了一下步成言,接着颇珍重拉起她的手絮絮道:看到我的云儿出落得这么亭亭玉立,爹真的很高兴。 没有小姑娘得了夸还不高兴,步成言同样不能免俗,被宋青这样好看的人温柔地赞美了一句,她实在乐得找不到北,连方才被迫叫爹的屈辱都一并忘了,她只觉心头被撞了一下,转而满心欢喜地抬头瞧着宋青。 捉迷藏,打雪仗,五子棋,这些都是你原来最喜欢玩的,你不在的这十几年,爹自己一个人玩了无数次宋青皱了皱眉,却没有露出一点心酸的神色,想是早已习惯了这般苦楚,再多的感伤也都化作木然,还好,你回来了。 说完这句,宋青那张好看的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步成言看得又心酸又惶恐。 话说,爹,你平常自己在家玩游戏都玩这么刺激的吗? 步成言暗自腹诽了一小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宋青是个好父亲,她早先就得出过这个结论,只不过她实在没想到,这爹居然直接分配给了她。 还真是受宠若惊,步成言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忽觉有什么咸咸的东西渗入她的口腔她居然又哭了。 步成言大脑一片空白,接着,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直直撞了上来,朗润的声线在她头顶悠悠飘荡:云儿不哭,爹在。 糟糕,这父女情居然该死的甜美。鹿汀赶来时,尚昏昏沉沉的,一来就瞧见这么一副堪称劲爆的画面,整个人一栽差点和一旁的大树来个亲密接触。 这什么情况?该死的步成言和别的男人如此亲密地抱在一起,燕山月居然还在旁边投入看戏,甚至还想鼓掌叫好? 苍了个天,仙门太危险,我要回妖山。 宋青极敏锐地察觉到鹿汀的到来,他轻轻揉了揉步成言的发顶,唇边噙着潋滟笑意:云儿,你的小伙伴到齐了。说着,面上带着依依不舍的表情放开步成言,同时退后一步。 鹿汀惊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师兄你不生气?这还真不是她成心挑事,她只是发自内心地震惊。 燕山月摇了摇头:岳父大人的醋,我哪里敢吃。话里话外竟有幸福意。鹿汀听罢眼睛瞪得更大了,顺道抿紧嘴以防下巴脱落废柴恶人师姐她爹,居然是那个随手用堕星阵紫魁界防盗的变态宋青?她爹的正经本事步成言一样没学到,她爹的偏执变态她倒是学得淋漓尽致,想着想着,鹿汀都替她扼腕叹息。 云儿,我看你的小伙伴们都玩累了,今天你们就先休息吧,宋青颇温柔地牵起步成言的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爹带你们去房间。 好,好。步成言努力操控着僵直的脖颈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燕山月,快速发送一个wink,同时头一歪,示意他跟上。 燕山月被师姐一个wink甜得直捂心脏,鹿汀却颇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嘴歪眼斜有什么好看的? 父女俩在前头带路,走着走着,旁边的树林里突然跳出个小小的身影,正是那个身有残疾面目狰狞的小孩子,他高高兴兴地扑过来的瞬间,一股极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爆发,那小孩子用头蹭着宋青的大腿,漆黑的小手揪着宋青雪白的长袍,一摸一个黑手印。 宋青看了也只是笑,略弯腰将小孩子抱了起来,颇亲昵地贴着小孩子被刀疤横贯的脸颊道:松儿,这是阿姐。 阿姐!小孩子脆生生地唤了一句,伸着脏兮兮的小手就要向步成言探出身子。 别别别,小祖宗,当不起,当不起,步成言一脸拒绝,但还是尴尬地应了一句:诶,你好你好。 宋青单手抱稳小孩子,另一只手颇自然地牵起步成言,边走边道:松儿是我从外面捡来的孩子,因为当年的事爹没照顾好你,导致你很小就不在爹身边了。 -- 第48页 说到这里,宋青略顿了一下,但还是直直看着前方,眸中没有一丝后悔抑或躲闪:爹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爹只希望,你遇到的人对你能有爹对松儿一半好,爹就放心了。 听了这话,松儿颇狗腿地捧着宋青的脸亲了一口,宋青侧过脸去用额头抵了抵小孩子的额头,小孩子颇受用地开怀大笑起来。 步成言忽然明白了为何这里有这么多的小孩子,这么多的动物幼崽这些都寄托宋青对女儿的思念。 步成言瞧着宋青,毫不夸张地说,他与小孩子互动时,连后脑都写满了温柔。 步成言突然在想,如果宋青宋云一直生活在一起,那么原文中的步成言和宋青,也就都没有那般偏执变态了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宋云为何改名换姓,宋青又为何走火入魔? 这些超出了步成言的认知范围,原文在宋青登场不久后,就成了弃儿,步成言颇心虚地眨了眨眼,不要问我为什么咕咕咕,问就是同时写两个绝顶聪明又心理扭曲的人很崩溃会抑郁,over。 宋青领着步成言一路走回他们曾作为捉迷藏场地的华美宫室,三拐两拐,最终拐进一个小房间。 正是那个挂着配有木制仙剑的小衣服的卧房。 宋青伸出两指捏下剑柄处挂着的小花,将其仔细带在步成言的耳边,复又指着那把小木剑道:从前你玩我的佩剑时划伤了手腕,爹就给你做了一把木制的,还记得吗? 步成言摸索着手腕处那道细细的伤疤,虽然大脑一片空白,但还是极配合地点了点头,她不忍心让这般温柔的父亲失望。 宋青一脸老父亲的欣慰笑容,转头向正跨着门槛的鹿汀道:这位小姑娘请跟我来,我带你去隔壁歇息。 被突然点名的鹿汀尴尬地收回定在空中的脚,不过尴尬的不止她一人。已然迈进房间的燕山月一脸茫然地看向师姐,眸子里写满了我呢,我去哪睡? 步成言无奈扶额,谁叫少年你一口一个岳父大人喊得响亮,这下好了,得和我挤一挤了吧 燕山月脸上的矜持实是样子货,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岳父大人好生开明!岳父大人万岁!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步燕二人一个一个梦飞出了天窗。 对了,还有你,已然迈出门槛的宋青忽又回过头来,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可怖,给我出来。 燕山月僵了僵,顶着满脸矜持转过身,一步一顿地向门外走去。步成言也被宋青突然转变的态度惊得一愣,忍不住急急道:爹! 听了这声唤,宋青一回首,又是满面春风:云儿放心,爹不会把他怎么样的。这话虽是宽慰,步成言听着却觉得字字皆是从后槽牙中挤出来的。 这也难怪,自己盼了十几年的女儿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别的小子,哪个父亲会不生气? 步成言本想追出去,却又怕她的过分担心会把少年害得更惨,不由作罢,叹了口气,摆了个大字形径直仰倒在床上。 那床很软,步成言整个人都陷了进去,扑面是安神的檀香味,此前折腾了这么久,步成言疲劳至极,本想只躺一小会儿,却在不知不觉间沉入梦境。 梦里,云雾翻涌,恍若瑶池。 步成言正四下打量,忽觉那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中,有一个人影正向她款款而来,走着走着,那人影停在了稍远的地方,只给她一个模糊却熟悉至极的影子。 步成言皱了皱眉,颇警觉地按住自己的好奇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对面的人影停了一瞬,突然转身向来路跑去。步成言眼皮一跳:别跑!说着就追了上去。 丝丝缕缕的云雾缭绕在步成言身侧,被她带起的风吹得千姿百态,步成言终于追上那个人影,下意识将手搭在那人肩上,一面喘气一面道:姐妹,这么废力入我的梦,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 那人冷笑一声:什么你的梦,这是我的梦。 声线入耳,步成言瞬间屏住呼吸,肺部迅速收紧,她被呛得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这什么情况?那人的声音居然和她的一模一样,两人的对话听上去就像是她在自言自语,好生诡异。 或者说步成言突然想起一个骇人的可能,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人,死死揪住那人的肩。 那人轻啧一声,有些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转身看着她。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面对面站在一起。 步成言悻悻收回手,直直对上那人的目光:你是步成言?你被燕山月一剑挑飞过,对吗? 对面那人挑起一边眉毛:是又怎样? 你被鹿汀害得手足尽断,求死不能,在一群吸血小虫之中狼狈生活二十年,对吗? 你住口!听了这话,对面那人突然尖叫一声,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两步,一个不慎被自己的袍角带倒,干脆坐在地上大叫起来:鹿汀那个疯子!我死也要把她拉下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您的假期余额已不足T^T 但是作者的存稿充足哦⊙▽⊙ 第28章 宋青(十一) 步成言两步迈了过去,扶着那人的肩膀,不依不饶地继续道:你是宋云,对吗? -- 第49页 听了这个名字,那人突然冷静下来,一脸怔仲地回过头看着步成言,痴痴地点了点头,鲜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对,我是,我是宋云,我 步成言直起身子,挠了挠下巴,甚是愧疚又甚是怜悯地瞧着眼前人,她实在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见到了原书中的步成言,那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师姐,那个为撮合主角而生的职业炮灰,那个在她笔下没活过一万字的可怜角色。 她更没想到,她信手胡诌出的一闪而过的小角色,背后竟也有这么多的曲折。 对不起,步成言蹲下身子去那人平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让你多活一万字。 步成言的这些心里活动,那人是不知的,她突然探过身子抓住步成言的肩膀,满面哀戚:父亲,我对不起您,这些苦果都是我活该,我 那人说着说着,双眼突然聚焦到步成言脸上,她突然松开了双手,连滚带爬退后三米远,紧紧缩成一个团:你,你是谁?你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你怎么知道我的那些事的?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跟你解释,步成言半跪在原地颇无奈地摊了摊手,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愿意当炮灰。 我是另一个故事中的你,步成言两眼一眨不眨,开始扯谎,在我的故事中,燕山月是我的道侣,鹿汀被我耍得团团转,我刚刚遇见了宋青,我 步成言的自吹自擂戛然而止,她看到对面那人略显疯狂的一张脸上滚下一行清泪,那人吸了吸鼻子,煞是羡慕地望着步成言:你见到了爹? 这话说的步成言突然觉得自己被占了一个好大的便宜,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我见到他了。 替我向他道个歉,替我好好照顾他,好不好?那人向步成言膝行而来,一把抓住步成言的手,她拼命地压制泪水,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好,好,步成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反握住她的手,我答应你。不过,可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人抽回手擦掉脸上的泪水,抿着嘴点了点头。步成言顿时拿出了记者的派头,毕竟,天底下没有几个作者真的有采访自己笔下角色的机会。 请问,你为什么会改名? 你不也改了吗,干嘛问我?对面那人眼角一飞,突然开始毒舌,步成言被噎得一愣,敢情我这书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变脸? 我是从你被挑飞那里才接手的故事,之前的我一概不知,不然我问你作甚?步成言一咬牙也像模像样地怼了回去,还有,你最好把事情讲清楚,否则,一旦我露了马脚,宋青他得多伤心? 对面那人显然是个吃软怕硬的主儿,被步成言怼了一通,果然就有点泄气,脸上尖酸也少了些许。 步成言暗中冷笑,你们的人设都是我熬夜整出来的,你们的弱点也都是我设定的,只要我没写崩,你们就斗不过我。 诶,这突如其来的心酸是怎么肥事?步成言忍不住按了按心口。 门主捡来的无家可归的弟子,皆随门主姓,这是门规。对面那人冷着脸道,步升那个混账他算计我,算计我爹,欺我年少无知,让我去扰爹清修。 说到这里,那人怒火攻心,险些喘不过气,步成言连忙拍了拍她的背,那人缓了缓继续道:爹也因此堕仙,步升趁机登上门主之位,把我掳去还改了他姓。坊间都传他宅心仁厚,抚养敌女,我呸 几点口水溅到步成言脸上,她皱着眉抬手擦了擦脸,翻手一挥示意那人继续,不用管她死活。 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报复他,我欺压小辈,捣毁门规,我努力想把他的门派搞垮,你猜怎么着? 那人面上重新布满疯狂,步升老贼顶着抚养敌女的好名声,压根不能多惩戒我什么,甚至还要因为我,把他极得意的门徒燕山月赶下山去 说到这,那人脸上欣喜若狂,间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在。 鹿汀她毁了一切,那人眼中的愤恨一闪而过,牙却仍紧紧咬着,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即使是被打断四肢,被丢到虫堆里,我也从不后悔。 那人眼中喜色渐盛,一时间疯狂,悔恨,愤怒,狂喜多种强烈神色在她眼中依次爆发,她仰天长啸:爹!你看到了吗?步升在女儿活着的这些年里过得也并不愉快,女儿死也瞑目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在步成言惊恐的眼神中渐渐透明,渐渐融于烟雾。 叮咚,交接已完成,即将退出梦境,三,二,一。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步成言猛地一蹬,整个人直直从床上坐了起来。 云儿做噩梦了吗? 步成言尚未从梦境中完全清醒过来,又被身边突然出现的宋青吓得抖了三抖。 宋青将手中还沾有晨露的小花别到床边挂着的小木剑上,俯下身子抱了下步成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时间还早,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儿。说着,掖了掖步成言的被角,转身向外走去。 -- 第50页 步成言怔怔瞧着那个雪白的背影,心下感慨万千:难怪原书中的步成言即使赌上一切也要和步升抗衡,那么温柔的爹,那么好的一个家庭,换做是她,她定要宰了步升了事。步成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腔热血冲得脑壳发涨,往后一倒再次沉沉睡去。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步成言蒙着头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自穿书以来,她从未睡得如此安稳踏实,乍一醒来,忘了身在何处,甚至下意识在枕边摸索,想找手机看时间。 直到摸了好久摸了个空,步成言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蠢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近日种种一件一件冲入脑海,她有些不堪重负地扶了扶额头,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又一不小心撞到了床边的那件小衣服,一朵娇艳的小花擦着她的指尖落到地上,步成言愣了一下,俯下身子将它捡起,露水粘在手上之时,才有了些真实感。 步成言将小花轻轻柔柔地别回原处,草草洗漱一番,便拎着追云出了门去。 步成言实在担心宋青那个老父亲会对燕山月下什么毒手,果不其然,当步成言终于在某个小花园里找到他们两个时,燕山月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坐在旁边的宋青颇优雅地拈下落在自己肩头上的一片花瓣,复又举起一只精致的白瓷酒壶,眸中含着笑向燕山月面前的小酒杯中倒酒,一面倒一面调笑道:姑爷你这怎么行?还能再喝吗? 一直处于静止状态的少年听了这话,极废力地抬了抬头,却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好看眼睛,他伸出手去试探性地抓了一下,这一抓离那目标酒杯还很有一段距离,少年不服输地动了动手指,在终于抓到酒杯之后一仰头一饮而尽,不慎从嘴角溢出的清澈酒水顺着他醉得通红的颈子一路流进衣领,少年眼角的微红与漫天飞花相得益彰,美则美矣,步成言看得却着实揪心。 山月不能喝酒的啊。宋青挑起一边眉毛,有些惊讶地看着少年,倒酒的手依旧蠢蠢欲动,步成言忍不住走上前道:爹,他不能再喝了。 宋青听了这话,眉毛挑得更高了,但还是温和地看着步成言:云儿醒了?睡得还可以吗? 步成言无奈地抿了抿嘴,都睡到这时候了,您说我睡得好不好?诶,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步成言眨了眨,话题好像被这糟老头子一句话带到奇怪的地方了。步成言正了正神色,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爹,他不能再喝了。 好了好了,爹耳朵还好,你不用说这么大声,宋青略掩了掩耳朵,动作舒缓,颇有名士派头,这小子梅花桩走得还不错,我这一壶清酒算作给他的奖赏。 步成言顺着他的话头向旁侧一看,那传说中的梅花桩足有两人多高,其下布满尖利刀锋,步成言看得倒吸一口凉气,一想到她的少年一大早就被拉起来走这么变态的东西,她就忍不住一边心痛,一边又无声骂了句:这糟老头子坏的很。 其实吧,宋青不但不糟,还俊雅得很;不但不老,还年轻得即使是和步成言并肩上街,旁人见了也会夸一句好一对神仙眷侣。 但是,步成言莫名觉得这糟老头子的名号很适合他。糟老头子宋青还在一旁喋喋不休:谁知道这小子酒量如此不济,还害得我遭女儿骂。 说着说着,竟还露出一个颇受伤的表情。 这太过分了啊,步成言捂住双眼不愿直对如此美丽的画面。 禁止角色自行崩人设! 作者有话要说: 先给小天使们道个歉,今天没有准时(鞠躬)T^T 第29章 宋青(十二) 云儿,跟爹来。 宋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步成言身边,步成言已经适应了宋青这习惯性的神出鬼没,她放下捂着眼睛的手,目光直直打在燕山月身上,少年还规规矩矩地保持着向宋青座位拱手的姿势,想是在为宋青之前的那句话赔罪。 步成言实在看不下去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把少年的手掰回他身体两侧,顺道将少年架了起来:爹,山月醉了,留他一人在这里不太好。 宋青眸中的不耐烦一闪而过,脸却是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他步履生风地走了过来,一把捏住燕山月的下巴,手中一用力捏开少年的嘴,顺手丢了什么东西进去。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步成言来不及阻拦,只得急急道:爹,你给他吃了什么! 放心,死不了。宋青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雪白袖摆随他的动作起伏,恰似云卷云舒。 大美人宋青一抬头,直直撞上女儿泛红的双眼,他颇心塞地叹了口气:醒酒药而已。 步成言听了这话,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握了握少年的手,下意识地将少年护在怀里。 宋青瞧着自家女儿这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样子,强作无所谓地转过头。 呵,眼不见心不烦。 宋青的醒酒药还是极管用的,只眨眼的功夫,少年略显涣散的眼神就重新开始聚焦,整个人的重心也从步成言身上逐渐收回。 一脸酒气来不及褪,少年的眸子却已足够澄明,步成言见少年真的醒过酒来,一直吊着的心这才安稳地回到胸腔里。 -- 第51页 燕山月眨了眨眼,手还在师姐的手心里忘了收回,他慢慢回想起酒醉前的事,一点痛并快乐着的情绪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我一定要证明给岳父大人看,师姐许给我,绝不会受苦。 眼瞧着宋青略显孤独的背影已然前进了很远,步成言紧了紧二人相握的手,无需多言,二人快步追着宋青而去。 孤零零的宋青走到那个匾额被毁的华亭前,四十五度仰望着那句暮晚听雨渡口,白皙无暇的下颔有着年轻而绝美的弧度,他周身却散发着空巢老人一般的凄楚。 步成言赶来时,正瞧见宋青这副不知是否是刻意伪装的怅然模样。 步成言满头黑线:您飙戏装可怜给女儿看的样子像极了苏大强。 小白兔一样的燕山月却为之动容:师姐,咱们在这里多陪陪前辈吧。 不愧是一个女婿半个儿,步成言不经意地一回头,直直撞上小白兔面上打了高光一般的认真表情。 好吧好吧,你说的对,步成言认命一般地重重点头,常言道: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帮 咦,我的弹幕怎么可以发语音了?步成言晃了晃头,深吸一口气,牵着燕山月继续向前走去。 宋青一手牵过渡口上系着小舟的绳子,一手向步成言伸去,顺道附赠一个温如杨柳风的笑意。 步成言没甚犹豫地握住宋青的手,任他风度翩翩地将自己扶上小舟。随后,宋青自顾自地上了船,颇自然地拎起船桨。 步成言眼睁睁瞧着自己掉了三宿头发才塑造出的偏执谪仙马上就要充作船夫,忍不住抬手捂了眼:宋青,放开那个船桨,你人设崩了! 温良恭俭五好少年燕山月自然不会让前辈兼自家岳父干这种粗事,他双足一点轻盈上船,动作利落未惊起半点涟漪,同时,礼数周全地向宋青长身一揖,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有力又理所当然:岳父大人,这等事,请由小婿代劳。 宋青本就是虚握着船桨,全然未使力气,听了这话,正好将桨身顺手推到少年怀里,衣袖一振站到步成言身边。 捂脸坐在舟边的步成言只觉头顶洒下一片阴凉,抬头一看,见宋青丢开了船桨,心下稍缓,目光一侧,又见燕山月抓着那只该死的船桨,心头一梗,不由无声哀嚎:啊啊啊你划也不可以! 我的人设啊 步成言正悲愤,忽而想起穿书以来的种种,能有几分尊重原书?炮灰都和男主结为道侣了,还有什么人设是不能崩的? ok,ok,步成言无奈摆手,官方吐槽最为致命,官方自己吐槽自己更为致命。 就在步成言自顾自地刷着弹幕时,那尾小舟已然划开如镜水面,悠悠飘离渡口。 四周绿树环绕,翠□□滴,水波轻荡,扑面清凉。 步成言满心的燥气尽数被这番雅致冲得没了踪影,她偏头仰视身边的宋青,不由一顿。 宋青也是这画中一景,他眼中流转的三分慵懒三分痛色三分清高恰到好处,他的存在不但没有打扰这片幽静,反而令这景愈发余韵悠长。 小舟缓缓靠岸,三人并肩走到竹舍前,宋青抬手轻抚那扇质朴的竹门,却没有推开:从前,每逢我离家,你娘就来这里等着我,盼着我。她说她一个人住不了那么大的宫室,我不在时,她会害怕。而且,住在这里,她就可以在我回来的第一时间出来迎我。 宋青说着,眉眼含笑,可他眼中那一点可怜的光亮,全然掩不过救不了他一举一动中透露出的悲凉。 步成言听此并没有太多的悲伤,但她的表情还是不受控制地颓丧起来,燕山月见后轻轻抚了抚师姐的背。 宋青眸色微动,指尖略一用力,竹门洞开,步成言跟了进去,内里一片青竹芬芳,质朴而整洁,矮凳粗布恰似寻常农耕人家,与外头那群华丽宫室天壤之别。 你母亲惯会使这些小心思,步成言正试探性地用指尖抚摸着一张窄窄的书案,宋青在她身后自言自语,她没有回头,却能想象出宋青说这话时微微勾起的唇角,我不舍得她住这敝舍,每次都竭尽全力快些回来说着说着,宋青居然笑出了声。 步成言听得心尖一颤,一滴清泪毫无预兆地打在那张打磨光滑的书案上,绽成一个极漂亮的形状,步成言快速抬袖抹了把眼泪,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被那边二人听出端倪。 叮咚,系统升级完成。正在检索往事文档,恭喜发现密钥:青竹书案,是否立即开启回忆.一? 步成言正投入地克制眼泪,突然听了这么一句,惊得周身一抖,忍不住抱怨道:您诈尸呢? 叮咚,是否立即开启回忆.一?系统自动屏蔽了步成言的抱怨,再次发问。 什么回忆? 帮助您更好地理解当前剧情的往事片段,这是系统升级后的最新功能。 你什么时候升的级?步成言一头雾水。 系统充分利用您缴纳的武力值,力求为您提供更好的服务。 这不是你好久不发奖励还清空我武力值的借口!步成言拼命忍住想锤爆系统狗头的冲动,心里痛得快滴血,她咬牙攥了攥手指,心道:武力值花都花了,这新系统不用白不用,于是强作平静道:开启。 -- 第52页 叮咚,即将开启回忆.一,本次读档将扣除您一百点武力值,祝体验愉快。 慢着!步成言一头黑线,你这系统怎么还升级成付费的了?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众所周知,升级后后悔,也再回不去了 步成言简直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忽而眼前一黑,步成言神色一凛,顾不得再悔不当初,她极敏锐地感知到周遭环境的变化,心头一紧。 咱能不能换个花样?每次换场景都搞得这么黑,您演话剧布台子呢? 步成言经宋青这一遭,已然习惯了一切晕厥,甚至还有心情调侃两句。 只不过,这一次的黑暗,并不是完全的黑暗。 步成言耐心等着睁眼,忽而发现眼前的黑暗中流动着一些暗色花纹。 若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涌动着的雾气抑或久处黑暗后产生的幻觉;步成言凝神细看,这才发现那是一张张不停变化的画面。 呦,这还有动图呢?步成言挑起一半眉毛。 那一幕幕画面就像老胶片一般围着步成言打转,步成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其中一幕。 当前密钥未解锁。冰冷的提示音陡然响起。 步成言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拿出以往码字的神级手速,向周遭画面疯狂输出。 当前密钥当前当当当当前密钥未解锁。 步成言累得直喘粗气,耳边一直回响这那句提示音。 密钥是什么? 步成言边喘气边觉得这个词好生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对了,步成言一激动顺手打了个响指,刚刚系统强买强卖的时候好像提过这个词 来不及细想,那一圈暗色画面中突然有一幕亮起,它逐渐放大,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步成言扑来。 步成言熟练地眨眼适应突如其来光亮,很快就看清了眼前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不能咕咕咕 第30章 宋青(十三) 还是那个竹屋,只不过,视角好像有些奇怪。 步成言一低头,发现自己正呈半透明状漂浮在水面上,她甚是新奇地打量着自己幽灵样的躯干,不及抬头,一个风风火火的人毫不客气地从她的胸膛中穿过,步成言下意识想斥责他怎么这么不懂礼貌,随随便便穿人家身子 一抬头,步成言愣在当场:刚刚匆匆御剑而过的那人,是门主步升。 步升来这里干什么? 步成言头顶刚冒出个问号,又有一大群人直直冲来,每一个人都身着仙门素白的衣袍,踩着流光溢彩的爆款仙剑。 步成言被他们冲得七零八落,一腔怒火尽数卡成惊恐:这么多大佬同门来这里干什么?打群架的吗? 步成言稳了稳轻飘飘的身子,而后悠悠飘到竹舍门口,扒着门框探进一个透明的头。 内里情况十足混乱。 宋青坐在血泊里,抱着一个面色苍白女子;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小孩子正仰面躺在二人身后的木板床上,哭得满面血红,身上捆好的锦被被她踢开了大半。 一个稳婆样的女子瑟缩在竹屋的一角,战战兢兢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宋青面无表情,面无血色地坐在那里,颈上还架着一把寒光。 那剑柄,握在步升的手里。 步升青筋暴起,目眦尽裂,出剑的姿势果断决绝,握剑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离步升最近的一位仙修堪堪拉住他持剑的右手:步升,你疯了?那可是宋师兄! 步升闻言垂了眼,众人瞧不到他眸中神色,只见他紧紧咬着下唇,手一松,佩剑匡然落地。 步升满脸的失魂落魄并不输宋青,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对身后众人道:各位,宋师兄的状态大家有目共睹,眼下要事,是快些送师妹回师门,入土为安。 正说着,就有仙修上前去接宋青怀中的女子。 那仙修刚一近宋青的身,宋青便极警觉地抬头,眸中血丝分明可见。 那仙修被宋青眼中滚滚而出的杀气惊得脚下一软,脸皮直抖,咬牙单膝触地大喊道:师兄!言师姐去了三天了! 此言一出,一众仙修莫不掩面而泣。 是啊,宋青复又低头看着怀中那人隐有青色的面孔,自你难产,已经三天了,我抱了你三天了,你为什么还不睁开眼,和我说说话啊 才三天,他们为什么连三天都不愿意给我们? 你也想再多和我待一会儿,对吗? 我的怀里总胜过冰冷的地下,对吗? 一阵黑气在宋青周遭缭绕,众仙修大惊,忍不住同时退了一步那可是全修仙界的顶点,仙门名士宋青若暴怒,即使他们一起上也没有太多胜算。 诸君,你们只管好生送走师妹,其余之事,步升一人来担。 正说着,步升一个跨步上前,两手将宋青怀中的女子夺出,飞速转交给身后众人。 宋青稍一眨眼,瞬间暴起,步升潇洒侧身让给宋青追了两步,待宋青快至门口时,步升手指一动,竹门在宋青的面前轰然而关。 -- 第53页 宋青被这一声巨响震得愣在当场,他是在清剿妖人之时接到的噩耗,算算足有半个月不得好眠,此时已十足精疲力尽,反应也不由得迟钝起来。 步升瞧着自家素来被盛赞明月白雪的师兄那僵直又狼狈的背影,字字句句从牙缝中挤出:宋师兄,你这是要去哪?师弟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宋青僵着身子,迟迟没有回头。 步升的表情愈加扭曲。不大的竹舍里,气氛凝重得骇人。 角落里的稳婆终于扛不住这排山倒海一般的压力,细微的一声尖叫从捂紧的嘴角溢出。 步升听到动静迅速回头,眸里透着血红:这怎么还有一个人啊? 说着,挺剑就向稳婆而去。 那稳婆大叫一声捂住双眼,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未至,那稳婆稍稍松了手指,从指缝间偷偷瞧眼前光景。 步升的剑的确不留情面地刺了过来,但宋青比他的剑更快,那散发着致命光芒的剑刺穿了宋青的肩膀,堪堪停在稳婆面前,剑身还淌着宋青的血。 素来活跃于市井的稳婆哪里受过这般刺激,登时尖叫一声,气绝而亡。 宋青闻声周身又是一僵,步升大笑着抽出自己的剑,末了还不忘讽刺一句:宋师兄,你瞧瞧,你不一向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吗?你以为,你替他们硬抗一剑,就算救了他们?就能救得了他们? 宋青被突然拔出的剑带得向前扑了一扑,肩头登时血流如注,他却一眼未瞧,甚至没有用手去捂,只撑着膝头堪堪站起。 步升歪着嘴无声一笑,目光又落到那边已然哭晕的小孩子身上,眸色愈发阴鸷可怕。 步升,宋青垂着头,整张脸都匿在黑暗里,瘦削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那是阿言的血脉。 你还知道?步升反手给了宋青一巴掌,不遗余力,毫不留情。 一道紫红的印子出现在宋青好看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宋青晃了几晃,却连手指都不曾动一下。 那一剑,这一巴掌,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活该。 师妹给了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一直在冷笑在强作镇定的步升终于爆发,你当初信誓旦旦地和师尊师娘、和全天下说你一定照顾好她,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宋青垂着眼,死死盯着身前的地面,一声不吭,也无从反驳。 他确实没有照顾好阿言,他让阿言受苦了。 宋师兄,我再最后叫你一声师兄,步升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眼角有血丝溢出,同门十数载,你什么都要抢我的。你说你佩剑弯折,师尊就把我苦等两年的仙剑给了你;你说你喜欢棋谱,师娘就把许给我的古籍送了你。首席给了你,师妹给了你,名扬天下的机会也给了你,你有什么资格不珍惜?宋青,这是最后一次,之前我让给你的一切,我要统统收回来! 说完,步升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徒留宋青一人守着一具陌生的尸体,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宋青的面色愈发白下去,他扶着床边缓缓蹲下身子,纵他头顶满世美名,纵他坐拥通天修为,纵天下道友将他捧得多高、赞得多神,他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刚刚失了结发妻子的可怜父亲。 一只软乎乎的小手伸过来握住了宋青的食指,满脸狼狈的宋青一抬头,正正撞上一个小小的,神似妻子的可爱笑脸。 他忍不住将小面团拥在怀里,埋头去亲小孩子的面颊,一头墨发从肩上滑落,堪堪挡住他悲喜交加的侧脸。 步成言这瓜吃得着实眼酸,她悠悠飘到宋青正对的青竹书案旁,想再仔细瞧一瞧面前这位历尽大喜大悲的老父亲,一激动,手不小心撞到书案上,那坚硬的案角并没有从她半透明的手心穿过,反而结结实实地迎了过来。 痛感在指骨上爆发,步成言下意识用力一闭眼,再一睁眼,她放在书案上的手已然有了实体。 叮咚,文档读取完毕。 步成言眨了眨眼,一回头就瞧见了宋青的背影,他迎着阳光而立,身周落有细碎光芒,堪堪勾勒出他好看的轮廓。 这个妙极的背影落在步成言眼中,却莫名沧桑。 步成言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爹,我们走吧。 宋青没有回头,只沉沉地说了声好。 再次坐到小舟上,步成言的心口莫名压得难受,她望着对岸的华亭,胡乱揪了个话题开口,以图舒缓心情:那个亭子,有名字吗? 有,宋青亦把目光投向那处,拭尘。 这是宋青斩妖归家途中见到的,第一个属于他们的亭子,也是阿言一次次送走他,又一次次为他接风洗尘的地方。 这陈年狗粮放胡椒了吗,我这眼眶怎么越听越热 哦,步成言强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极浮夸地张大双眼,努力分散泪水不让它借机抱团流下,那这里的那些鬼影,是爹的手笔? 步成言已然思绪混乱、语无伦次,她却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她真的不想再在玻璃碴子里翻过期糖吃又惊觉糖里有屎、屎里有毒了。 只要不再涉及阿言,她问题问得傻一点、显得她不太聪明也不碍事。 -- 第54页 不是,宋青的语气陡然沉了下去,他略顿了一下,长眉一展,语调又慵懒松快起来,是借来的,全作戏耍用。 那那些石化的人? 都是些遭了蛊惑的毛头小子,听了几句坊间的疯言疯语就想提剑来砍我,宋青说着,面上无波无澜,话里话外却满是无可奈何,结果连我家门口的防盗都过不了,你说,他们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宋青转过头来,瞧见步成言一脸的惊恐,忍不住轻笑出声:云儿放心,人,爹都放了,你瞧见的那些,只是爹按照他们的样子雕的木偶。 第31章 宋青(十四) 步成言一听这个,眉毛挑得更高了:这是什么猎奇的爱好? 惊,前仙门名士为何屡遭同门索命?单亲空巢老父亲为何与手办生活数年?私藏手办又为何以赶来索命的同门为原型?欲知真相,敬请关注每日辰时《探索仙门》。 步成言想着想着,顿觉既心疼又好笑,不得已抿着嘴哭笑不得地回看宋青,宋青接着道:这么多年来,能破开我防盗的只云儿一行三人。 步成言听罢甚是骄傲地坐直身子,向燕山月一吐舌;燕山月极有默契地接收到了师姐的喜悦,转而报之以微笑。 不过,宋青话锋一转,半是认真,半是调笑,我的云儿这等聪慧,怎么没能察觉到五子棋盘上的,都是木偶呢? 步成言被突然噎了这么一句,惊得眉毛都快挑飞,心里嘟囔着这糟老头子可太难为人了,嘴上却还留有些许礼数:还请爹指教? 小舟靠岸,宋青故意卖了个关子,闭口沉默不言,直到三人走出华亭,才继续道:木偶口不能言。 步成言如梦方醒一般点点头,而后突然想起什么,脚下一顿,鸡皮疙瘩瞬时爬了满身。 旁听的燕山月同步停在了原地,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惊慌逐渐放大。 木偶口不能言、破开防盗的只他们三人 那梅城是何方神圣? 宋青极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的不妥,堪堪回首:何事? 爹,步成言弱弱地叫了一声,心头有说不出的诡异,您的木偶中,可有一只叫梅城的? 宋青微微眯起眼,努力在回忆中检索,想杀他的人太多,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也实属正常。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步成言屏住呼吸瞧着宋青,心跳强烈到快要撞出胸腔。 有,不过他的情况有些特殊,宋青缓缓睁开眼,他只是路过误入紫魁界,我没有记录他的真实姓名,梅城二字是我取的。 说着,宋青面上竟还露出一抹微笑,整个人像是沉入到了某段美好的回忆中。 步成言顾不得宋青正作何表情,她恍若阴魂附体一般怔愣开口,一字一顿:爹,梅城会说话。 宋青闻之一愣,在空中悠悠向前飘去的目光瞬间凝住,最终如追光灯般直直打在步燕二人脸上:什么? 燕山月有些紧张地看着气场大变的宋青,开口重复了一遍师姐的话:岳父大人,梅城会说话。 宋青微微皱眉,表情倒还算从容:他在哪里? 那边的紫魁界前。燕山月略一欠身,而后凭着记忆指了一个方向,宋青立刻御剑而起,步成言同时反应过来,本能地追着宋青而去。 云儿莫跟。宋青没有回头,他整个人如箭一般笔直地向前飞去,雪白袍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步成言心头一紧,潜意识里觉得此行不妙,她不忍心让宋青只身犯险。此举属实荒唐,连步成言自己都觉得可笑,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炮灰,居然设身处地担心起那位昔日的仙门之巅来,她居然追着他跑,生怕他功力不济遇上危险,这就像你担心李太白提笔忘字,苏东坡不会词牌一样,十足多余又不自量力。 其实步成言只是个旁观者,她不是宋云,不是他的女儿,更没有那么多的深仇大恨,她只是单纯不想让这位可怜的父亲再受磨折了。 她想拉他一把,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爹!步成言看着天边那个她怎么追都追不上的身影,心急如焚。 燕山月迅速御剑追了上来,正要将师姐拉上佩剑,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突然兜头而下,步燕二人被罩了个措手不及,尚不得挣扎,大网又猛地收紧,两人受细绳牵动,背对背地被捆在一起。 天边,隐隐约约传来宋青的声音:不要轻举妄动,等爹回来。 宋青你个老贼! 步成言无声哀嚎,心底不安更烈,她稍一挣扎,不单自己被细网勒得生疼,还连累燕山月受苦。 于是,虽一腔愤懑堵得呼吸不畅,步成言也只得作罢,她仰起头看着那方明显暗下来的天空,暗自咬牙宋青老贼,你可千万给我好生回来啊。 紫魁界前,宋青跃下佩剑,反手持剑柄,一身孑然。 他望着紫魁界内的秀美山峰,乌发在身后飞舞,他提剑上前,如往常一样穿过紫魁界,状似无意地回首,身后、身侧皆无异样。 -- 第55页 宋青的目光最后落在结界外,一枝干枯的梅花上,他盯着那一点,目光深邃似能看穿时空,洞晓来龙去脉。 他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你来过了。 宋青身后,一片黑烟悠悠飘起,逐渐凝聚成形。 夜幕将至,步成言早已在持续被迫的僵直中沉沉睡去,燕山月却一直保持着清醒,这样才好保护师姐。 二人被绑了太久,逐渐成了习惯,以至于绳子突然断开时,步成言一个不稳直直向前倒去。 燕山月眼疾手快地揽住师姐,步成言受惊睁眼,弗一睡醒的茫然被冰冷的夜风扑了个烟消云散,她死死盯着脚下团成一坨的绳索,其上残留的术法光芒映在她的眼中,她突然抓住燕山月的手,面色发白:出事了。 术法突然取消,非是施咒者慈悲,即是法力来源枯竭。 燕山月同时反应过来,一句废话不说,他一揽师姐的腰直接腾空而起。猛然惊醒引发的头痛同满心焦急夹杂在一起,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步成言迅速冲来,步成言心跳如擂鼓,难受得想呕吐,但她还是紧紧抱着燕山月的腰,努力忍受着小刀一样凛冽的夜风,一刻不敢停地向宋青所在的紫魁界赶去。 待终于赶到之时,纵做好了一切准备,步成言还是被眼前之景惊得脚下一软。 紫魁界那方,一个白色人影漂浮在空中,被鬼影扯得四肢大张,他的唇边、下颔、颈部、胸前皆铺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大团鬼影还不停地在他身上穿梭,每有一点黑烟从他体内穿过,那人影就会抽搐一下,唇边同时溢出一点鲜血。 搞什么飞机!步成言双目圆睁,您做spa兼开血豆腐厂呢?血不要钱的?步成言吐槽得越狠,心里痛得越烈,追云应主人心情而动,飞身而起,重重撞在紫魁界上,又被迅速弹开。 他们早先就做过试验,追云破不开紫魁界。 上一回他们成功脱险,堵上的是步成言的周身修为。 那方追云还在以不要命的架势一顿乱砍,步成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心下一横,给你给你,全给你,宋青老贼,我欠你的! 步成言一个猛冲与紫魁界来了个亲密接触,登时,整面高耸入云的紫魁界爆发出雪亮光芒,如此,显得步成言贴上去的身影愈发瘦弱渺小起来。 师姐!燕山月眼睁睁瞧着师姐被淹没在一片灼目雪浪之中,大喊一声也冲了过去。 步成言双手撑在紫魁界上,扑面而来的气浪冲得她睁不开眼,手肘也开始微微颤抖。 上一次找燕山月借的修为很快被耗空,步成言的手心没了修为做挡,刺痛钻心。 即使闭着眼,步成言也能感知到眼前雪白一片。 这张紫魁界过于庞大,步成言那一点可怜的修为不足以将其破开。可,那片雪白未绝。 奇怪 步成言一睁眼,就瞧见少年也将两手按在紫魁界上,不由心头一紧,飞身向少年扑去:山月,不可以,快松手! 话音未落,巨大气浪扑面而来,步成言被拍得耳鸣,脚下不稳直接跌坐在地。 紫魁界破,追云一得空隙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到宋青身边,与那团鬼影鏖战起来。 燕山月缓了好一阵才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手心灼伤,他快步跑到师姐身边,忍着剧痛将师姐扶起。 步成言抖了一下,废力睁开眼,瞧见少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揽着少年的脖子,按住少年的后脑,直冲少年白净的额头深情一吻。 少年被突然扑上来的师姐惊得一僵,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师姐此举意欲何为,他仰着头,努力配合师姐的动作。 步成言闭着眼猛啃一口后跌跌撞撞地站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宋青那处,双手飞快结印,打出一道通天火光。 山月说得对,亲一下,渡我更快,步成言一本正经地想,脸不红心不跳,只专心攻击缠住宋青的那团黑影。 燕山月以手撑地愣了一瞬,额间的温暖尚不及褪去,他便带着怎么也压不下的嘴角加入战团。 在步燕二人外加追云的齐力打压之下,那团鬼影逐渐势微,宋青漂浮的高度也越来越低。 步成言死死盯着空中那个雪白人影,牙关紧咬,终于,黑烟消散,宋青瞬间如被剪了牵线的木偶一般飞速坠落。 一直关注着宋青的步成言第一个冲了上去,刚刚伸平手臂,那么大一个宋青就直直砸了下来,本就有些腿软的步成言攥着宋青的衣角踉跄一步,下意识护住宋青的头,而后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系统恢复啦,请小天使们把评论砸向我!!! 第32章 宋青(十五) 宋青老贼您减减肥吧!步成言仰天闭眼无声哀嚎。 步成言抱着宋青,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刚吐槽完就自觉亏心其实吧,宋青他还挺瘦的,瘦得叫人心疼,说他瘦骨嶙峋也不为过。 步成言揽着宋青的肩膀,将他往怀里带了带,那个男人再明显不过的肩胛骨硌得步成言手疼,步成言颤抖着收回手,又不信邪地去抹他下颔上的血迹,那个男人的脸同样瘦削得惊人。 抹着抹着,步成言忍不住叹了口气:爹,你还是要多吃点啊。说罢扯了扯嘴角,本欲强作微笑的一张脸却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 第56页 那点湿凉顺着步成言的面颊一路顺畅滑下,在她下颔稍作停留,接着纵身一跃 步成言睁大双眼,伸出粘满宋青鲜血的手想要拦住那点泪水,却,握了个空。 那点泪水径直砸到宋青好看的眉眼间,那紧紧皱起的长眉一抖,步成言做了错事一般屏住呼吸,怀中人缓缓睁开了眼。 爹,步成言半是欣喜半是赧然地开口,尽力错开宋青的目光,刚刚下雨了。 步成言的那滴眼泪最终顺着宋青的眼角流下,在他十足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亮光。 宋青略显废力地抬手蹭了蹭步成言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同款一本正经地胡扯道:还真是。 见宋青欲坐起,一旁乖巧侍立已久的少年颇得体地上前扶了一把,而后又快步退回阴影里。 步成言同宋青并肩而坐,她偷偷瞟了宋青几眼,实在忍不住抱怨道:爹,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又?宋青闻言侧首,眉梢微挑,瞧着一副潇洒轻松的派头,眸子里却隐有警觉。 步成言被噎得一愣,她是结合回忆文档中宋青遭剑刺、挨手扇的狼狈样子,兼心直口快嘴上没把门的,才信口添了个又。 步成言自知理亏,颇尴尬地笑了笑,转头就开始扮嘤嘤怪:爹,云儿真的很担心你。 此话出口,步成言自己都恶心得想吐,宋青却意外地很吃这一套,他眼中如利刃般逼人的警觉瞬时松动,甚至颇受用地眯起眼,轻轻揉了揉步成言的发顶:爹没事。 步成言正对着宋青胸前那一大摊血迹,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爹,你有何苦衷?步成言认真地瞧着宋青,试图从那张精致又疲惫,年轻又沧桑的面容上瞧出一点什么。 宋青却只是笑:没有,你回来了,爹没有苦衷。 说着,他就要站起,步燕二人赶紧伸手来扶,宋青却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他还可以。 在步燕二人万分复杂的目光中,一身是血的宋青真的独自站了起来,虽有些摇晃,但一身风骨犹存。 云儿,宋青向步成言微笑,温言细语,爹要闭关几日。 转向燕山月时,又疾言厉色:还有你小子,照顾好云儿,她但凡有一点闪失,你提头来见。 步成言被突然中气十足的宋青吓得一愣,心道老贼果然是老贼,吐血吐出新海河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好少年燕山月被吼得一抖,规规矩矩地一拱手,字字铿锵:请岳父大人放心。 宋青一脸复杂地点点头,复又依依不舍地揉了下步成言的发顶,再次柔声嘱咐:等爹回来。 步成言一脸乖巧,用力点头,宋青转身走出几步,似说与步成言听,又似喃喃自语:莫又找不见人了。 又?这个字轻飘飘地从步成言嘴边漏出,又被风声掩盖。 已然走出一段距离的宋青并没有听见步成言的疑问,步成言也小心翼翼地抿紧嘴,不欲被他听到。 那一定不是什么好故事,步成言转身向来路走去,她暂时不想知道那些残陋的往事,最起码,不想听宋青亲口说出。 二人走了一阵,一直沉默且温顺的燕山月突然收住脚步。 步成言也是一顿,面带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少年。 燕山月微微皱眉,抬手一指路旁:师姐,那可是梅花? 步成言顺着他的手去瞧,正心道梅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心念一转,呼吸猛地一窒。 宋青这里种满了高大的落叶阔叶树,哪里来的梅花枝? 秉承着实验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步成言走上前去将梅枝捡起,拿在手中端详。 叮咚,恭喜获得密钥:梅花干枝。是否立刻开始回忆?步成言挑眉瞧着跟上来的燕山月,不太确定地答了句:是? 刹那间,又是熟悉的黑暗。步成言默默祈祷自己的身体还能维持站立的姿势,若是吓到燕山月那可就不好玩了。 一通熟练操作之后,步成言缓缓睁开眼,扑面尽是梅花香。 她正身处一片旁逸斜出的枝干中,甚至有几枝干瘦枝条径直穿过她半透明的躯干,步成言没所谓地看着刺穿自己胸口的几条梅枝,以她如今的心理素质,即使将梅枝换做利刃,她依然能做到无动于衷。 步成言心里不由得一酸,复又抬头打量着周遭,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一个鬼祟白影,她悠悠飘了过去,待看清那人面容,步成言的心尖都颤了几颤:又是步升。 上次回忆中步升的粗暴行径给步成言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以至于步成言现在一瞧见他,就不由得脸疼肩膀疼。 但其实,眼下的步升青涩而温顺,眸子里有少年人特有的那种光亮,清澈一如深山中久无人访的溪水,他正攥着一小截盛放的梅花枝,躲在梅林里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这般冰天雪地,他却只着单衣,看上去像是从哪里急着跑出来,连大氅都忘了穿。 而且,他应该在雪地里站了很久了,攥着梅枝的手冻得发紫,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眼角眉梢皆是喜气。 步成言难以直视这般稚嫩甚至有点可怜的步升,遂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渐渐乱了呼吸。 -- 第57页 在梅树环绕之间,有一位身着斗篷的年轻女子,斗篷的毛领遮了她小半张脸,一眼瞧上去,纯净柔软又温暖,斗篷如此,女子亦如此。 连步成言这等宇宙第一直都不得不承认,那个女子,灿若艳阳。 步成言识得她的脸,上一次见时,那张脸苍白发青、了无生气,却依旧叫人见之难忘。 认真说来,步成言应该叫她声娘。 步成言此时的心情甚是复杂,她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堂堂一个原书作者,造物主一般的身份居然沦落到遍地美人皆爹娘的尴尬境地。 步升低了下头,攥了攥手中的梅枝,胸口剧烈起伏一下,终于鼓起全部勇气,他极灵巧地在纵横的梅枝间穿梭,逐渐向他心尖尖上的言师妹靠近。 近了,更近了,还有最后一层梅枝,他伸伸手就能拍到师妹肩膀的距离,他却猛地刹住脚步。 一道伟岸身影从一旁的梅树中从容踱出,雪白大氅的细毛随那人的脚步微微向后飘动,那个人脚着缀有翠玉的厚底短靴,雍容如皇城里的富家公子。 宋青。 步升自知他方方面面皆比不上他的这位师兄,于是,他最终没有迈出这最后一步,只眼睁睁瞧着那两位美好得与日月争辉的人儿,肩并肩地靠在一起。 阿言从怀里掏出一枝梅花,举至宋青面前,小声道:送给师兄。 目光却斜斜打在宋青脚旁,这般天寒地冻,她却觉耳尖有热气缭绕,红着脸不敢多看宋青一眼。 宋青眸中一亮,抬手接过梅枝,又握住师妹空了的手,将那只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团在他的掌中,认真道:阿言,你喜欢梅花吗?以后我们的家,师兄给你种满梅花。 梅花萧瑟,我更喜欢高大茂密的树,夏时浓荫喜人,冬时自有风骨,时见时新就像师兄,阿言说着说着,抬眼看着宋青,却又抵挡不住他万千柔情一般地垂了眼,腻人的甜言蜜语堪堪卡在喉咙里,她话锋一转,极力掩盖羞赧,不过,若梅树簇拥,密如梅城,阿言也是喜欢的。 宋青笑着看着眼前时而激动时而羞涩时而温软的小人儿:好,师兄都听阿言的。此地寒风料峭,我们早些回去吧。 阿言一点头,宋青颇细心地替她整好斗篷,一双璧人肩并肩地没入梅林。 目睹了一切的步升面色白了又白,末了苦涩一笑,紧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尖利梅枝刺破他的掌心,殷红滚烫的血砸到白茫茫的雪地上:明明是我先到的啊。 步成言瞧着,忍不住轻啧一下,道一句好生狗血。 那边的步升苦着脸可怜巴巴地转身独自离去,堪堪与步成言擦肩而过。 眼前又是一黑,步成言深吸几口气,一睁眼,险些把小心脏吓得从喉咙里吐出来。 步升的脸近在咫尺。 步成言迅速退后一步,半是惊恐半是嫌弃地想:这破系统怎么搞的? 第33章 宋青(十六) 步升这点子破事儿还没播完吗?她着急回去见燕山月啊 退后一段距离,步成言才真正看清步升的表情。 此时的步升,已然褪去所有的青涩稚嫩,面容疯狂而扭曲,隐有死气。 他独自坐在门派大殿的主座之上,拥无上权威,也享永世孤独。 此时的步升,已经将宋青按到泥潭里;此时的宋青,已然从神坛摔下,被天下人所弃。 而步升,成功替代了宋青在众人心中的位置。可他,还是不愿意如此轻易就放过宋青。 步升端坐,两手掌心向上,他紧紧闭着眼,口中念着一长串咒语,黑白两团烟气分别从他的两手掌心升起,逐渐幻化成数百鬼影,如蝗虫一般在空中不停飞舞。 步升施咒的手开始颤抖,他到底不是宋青,没有那般浑然天成的灵力,召唤出这群死魂,已经消耗掉他大半修为。 悬在空中的死魂慢慢变大,慢慢从一片混沌之中清醒,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几滴冷汗从步升的额角滑落,他就快要控制不住他们了。 空中乱如麻绳的一团死魂逐渐将注意力投到步升身上,步升周身散发而出的诱人的灵力味道让他们躁动不安,他们死去很久了,好想再尝尝灵力的味道啊 有一两个死魂突然脱离控制,快速冲过来,径直穿过步升的胸膛,步升胸口一抽,却还是坚持着没有放手。 一众死魂见有两个伙伴得了甜头,顿时如洪水猛兽一般向步升扑来。 步升猛地睁眼,眼底一片血红,他怒吼一声,周身光芒大盛,细碎光芒结成一道屏障,他以一己之力,与千万饿狼一般的死魂抗衡。 终于,在他近乎变态的坚持下,那群死魂被他依次送出山门,待大殿再次归于孤独,步升看着彰显至高无上地位的数级台阶之下,那空空荡荡的平台,无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唇角一动,一股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他动了动嘴唇,又有更多股鲜血爬满他的下颔,他却笑得更开了:宋青,我的大礼你可还喜欢?黑者,让你在暗夜里血尽而亡;白者,于黎明补全你残破的身子。只要太阳还东升西落,你就会一直死又复生,生而复死,生不如死,永无宁日,哈哈哈哈哈 -- 第58页 步成言被这阵癫狂笑声吵得耳鸣,忍不住皱着眉狂敲系统:在?能不能快进? 话音刚落,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无数画面从步成言的眼前闪过,闪得她直反胃。 好了好了,就到这吧,到这就可以了 步成言奋力压住满腔恶心,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再一睁眼,一片春和景明。 画面回到宋青那幢富丽堂皇的宫室里,夜深露重,唯宋青的书房里还点着零星烛火。 大美人宋青披着外衣坐在书案前,橙红色的烛火在他好看的侧脸上跳动,眸子里映出温暖的光芒。 他正悬腕落笔,写些端方的字;书案的一侧,还坐着一只嫩极的小团子,小团子拎着一只小号的毛笔,状似认真地写着什么,实则困得上下眼皮打了几百回合,落在宣纸上的字也逐渐变成鬼画符。 宋青斜眼睨了一下身旁一直在小鸡啄米的小孩子,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长臂一展将小孩子捞到怀里,继续安静写字。 一片暖融融的光芒里,黑色鬼影乍现。黑色鬼影铺满了大半宣纸,甚至有几缕黑烟缠上了宋青的笔杆,宋青眼都未抬,只沉沉开口:等一下。 语气平静温柔得像对待在他工作时向他撒娇的爱人。 死魂一身戾气,哪里管你是否温柔,将你拖入同他们一样的境地,是他们的唯一目标。 那鬼影欺身逼上宋青的胸膛,如利刃一般毫不留情地穿了过去。 宋青却连眉梢都不曾抖一下,他轻轻抱起怀里的小孩子,从容出门,轻轻把小孩子送回床上,还不忘帮小孩子掖好被角。 这一路上,那黑色鬼影一直如吸血蚂蟥一般缠在他身上,他却仿若未觉,瞧向小孩子的目光一直那样固执又温柔。 可当他小心翼翼地退到门外,轻轻合上门,转头直对鬼影时,他眼中的那点温柔荡然无存。 他胸口猛地一抽,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黑色鬼影见了血后,愈发兴奋起来,折磨宋青的速度强度肉眼可见地增加。 宋青调头向高大茂密的树林里走去,一路上,鲜血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黑色鬼影不依不饶,待走了足够远,确定不会惊到云儿后,宋青猛地回身,雪白袍袖上下翻飞,一道极强的灵力打出,正正撞上那道鬼影。 难为他伤得如此之重,还能有这般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修为可以任他挥霍。 黑色鬼影接了这一招,被强大气流冲得后退一段,却愈发高大起来。 没有用的,宋青知道,这些鬼影可以吞噬灵力化为己用,他俞反抗,他们俞是强大。 宋青最终被充分利用自己灵力的鬼影扑倒在地,唇边的鲜血仍在止不住的流,他知道,他至少还要再痛半个时辰,再流血半个时辰才能彻底死透。 这是他在日复一日地流血,死亡,重生中摸索出的经验。 宋青映着星光的眸子渐渐开始涣散,他动了动干裂的唇,那口型说的是:你是最后一个了。 宋青是何许人也?他怎能任自己这日复一日的死亡白白打水漂。 他早已在这片高大茂密的树林里设下禁制,一旦自己身死,便有巨大咒印从天而降,以亡者身份将禁制内的所有死魂招至麾下。 今晚,最后一个黑色鬼影同从前成百上千的死魂一般,成了他的忠臣。 宋青倒在一片血泊当中,最后一次死不瞑目。他眼中依然映着璀璨星辰,他满布血痂的嘴角还留有一丝笑意。 步成言看得脸都发抖:爹,原来你管这种方式叫借 眼前一暗一明,又是另一重世界。 步成言还沉浸在对宋青的深深佩服之中,一眼又瞧见了那个令她作呕的面孔。 又是步升。 步成言忍不住转过脸去,正想敲敲系统看看这段能不能再快进一次,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步成言 那人说得咬牙切齿。步成言一抖,抖得在空中漂浮不定,险些头下脚上当空打滚。 步升这厮,能看到我?步成言带着三分惊恐三分不情不愿地缓缓转过身,一眼瞧见步升那副堪称疯狂的表情。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目光并没有打在步成言身上。 步成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却又把自己吹得向上飘了一点,她趁机向后退了一退,堪堪俯视步升。 你居然找到宋青了很好,你们父女,一同下黄泉吧步升将手中的梅枝一抛,半臂长的物件竟凭空消失,同时,宋青的五子棋盘上,一点落花拂过。 高大茂密的树林里,那个唤作梅城的木偶狐疑地捡起地上的一截梅枝,一向空洞的双眼顿时有了生机,他试探着动了动颈子,一点僵硬的笑浮上嘴角:能说话的感觉,真好啊 师姐?燕山月颇担忧地看着突然愣住的师姐,忍不住将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 步成言从回忆中归来,猛地惊醒,满目茫然地瞧着身边的少年。 步成言所经历的那些起起落落横跨数十年,可对于局外的少年而言,不过一瞬而已。 步成言笑着抬手抚平少年微微皱起的眉头,颇突兀地道:真好。 真好,我们经历了生生死死,最终还能这样并肩站在一起,我们之间纯纯粹粹,没有那个可怕的步升。 -- 第59页 没有拿到内部资料的燕山月听得一头雾水,试探着将手放到师姐额上轻轻一碰:没有发热啊,岳父大人刚刚出了那样的事,师姐怎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步成言瞟了地上的梅枝一眼,某些尖利枝头还留有极明显的黑色血迹。 步成言状似无意地将梅枝一脚踢开,略晦气地撇了撇嘴,转而牵起少年的手,大步向来路走去。已然懵掉的少年小跑两步跟上,急急道:师姐你还好吧? 步成言走得袍带当风,细碎发丝在脸侧不停飞舞,一听这个竟还乐了:好,非常好,相当好。 燕山月听后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师姐怕不是遭打击遭得太大,神思错乱了吧? 燕山月只走神了一瞬,整个人就被步成言拉着走出好远,眼瞧着就要走回五子棋盘的位置了,燕山月脚下一收,整个人就定在了那里:师姐,我们就这么走了? 步成言回头果断答道:是。 那前辈燕山月小心翼翼地开口。 唉,不用管他,步成言笑着摆手,这老家伙硬朗得很,死不了。 燕山月又一次被震惊了,但师姐说完转身就走,他也不好再辩驳些什么,只得默默跟上。 步成言走得如此心急,有两个原因:一是她确认宋青老贼没什么大碍,死过几百遭的人了,不少那点血;二则是,小黑莲花独处的时间太长了,她隐隐有些不安。 第34章 宋青(十七) 俗话说,小孩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那小黑莲花自进了宋青的地界儿,一路沉默寡言,畏首畏尾,不知这风平浪静的背后又有几多猫腻。 步成言在这处编排剧本编排得开心,剧本的主角鹿汀却在自己的房间里咬牙切齿。 小黑莲花瘫坐在木椅上,今日第三千二百四十五次催动妖力,体内却依旧空空荡荡。 她右手狠狠一握,重重锤在细窄的木椅把手上,神色狠厉,动作流畅帅气。 好一副反派卖狠图。 然而,宋青府上的木椅却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自己不与反派为伍。 它,在小黑莲花发狠的一锤之下,飞速散架。 在鹿汀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时,她本人已经坐在一堆烂木之中了。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步成言推开门,刚迈进一只脚,就瞧见了形容甚是狼狈的鹿汀,她正坐在几条凳腿中间,一手握拳,一手维持着捻诀的姿势,精致的小脸上半是愤恨半是怔愣,眼角泛红,看上去快要恼哭了。 步成言默默收回迈过门槛的脚,反手带上门,还不忘道一句:抱歉,抱歉,走错了。 步成言自觉自己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尊重他人的传统美德,她可是关好门才笑的。 燕山月一赶来,就瞧见师姐在鹿汀师妹的门前笑得直不起腰,心一下子提得更高了,他匆匆上前欲开门,步成言极体贴地伸手一拦,同时忍住笑意。 燕山月一挑眉梢:鹿汀师妹在做什么? 步成言一本正经地回道:在修凳子。 末了嘴角又止不住地上扬,燕山月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憋笑憋得脸红的师姐,最终还是垂了手。 门内,鹿汀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一张小脸气到扭曲,又是一拳扬起,在空中堪堪顿了一瞬,却又软绵绵地松开。 鹿汀一肚邪火无处释放,只得在心中无声发誓:步成言,等我出去,定叫你不得好死。 门外,步燕二人正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说些什么,忽有一道白影从步成言身后的游廊里飞快闪过。 燕山月眼皮一跳,登时揽过师姐的肩:师姐小心! 步成言一愣,身边的少年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步成言心里一阵复杂:真一时不得安宁。略叹了口气,也追了上去。 前头那白影闪得极快,宋青的宫室又华丽复杂的很,燕山月只能追着游廊拐角处翻飞的衣角确认那鬼祟身影的位置,稍不留神,定会跟丢。 待跑至空旷处,步燕二人同时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 步成言瞧着瞧着,突然灵光一闪,心头第一刻涌上的竟不是认出那身影的兴奋激动,而是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山月步成言边跑边喊,鸡皮疙瘩爬了满身,别追了,他是 话音未落,前边那个白色身影猛地收住脚步,步成言同时追上燕山月,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一把拉住少年的手。 少年的手,无比冰凉。 那人缓缓回首,步成言用力咬着那个滑至嘴边的名字。 梅城。 此时的梅城并不寻常,他周身略微透明,面上没了初见时的胆小青涩,反而扭曲狠戾,那番形容竟有些像步升。 步成言看得不寒而栗,看着看着,顿生掉头就跑的冲动。 梅城狞笑着,两袖一合略施一礼:欢迎来到青焰山。 话音刚落,整个人向后一倒,步成言心头一紧,匆匆上前一看:果然,他们中计了。 斯人已乘风归去,梅城原来站立的地方,徒留一缕雪白的衣角。 是裂帛术,只需亡人的一缕衣角,就可以重现出那人生前的音容笑貌。 -- 第60页 步成言此时只想给自己一巴掌,这邪术,又是出自她的手笔。 我坑我自己。 步成言尚在懊悔,燕山月当机立断:我们不上山。 步成言心里苦得很,草草望了不远处的山路一眼,用力一点头:你说得对。随后同少年一道向来路走去。 步成言俞走俞心神不宁,他们此前一直没有来过这里,这里没有华丽的宫室,亦不似紫魁界前那般黑云压境,这里清幽,素净,却莫名透着一股杀意。 两人闷头走了许久,步成言持续放空,此前看过的回忆画面如黑白老电影一般在她眼前一帧一帧地放过,直到少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她才猛地惊醒。 何事?步成言诧异回头,只见燕山月神色凝重,面色发白;待发现自己一脚已踏上石阶,步成言更诧异了。 步成言垂着眼缓缓收回脚,生怕吵醒那个沉默的石阶一般小心翼翼地退到燕山月身边,这才敢抬眼看面前景色。 二人面前,正是他们方才绕着走的那组山路阶梯。 步成言二话不说转头就走,燕山月皱眉跟上,待步成言走得气喘吁吁之时,一组同样的山路阶梯华丽丽地降临在她的面前。 不信邪的步成言来来回回走了七八趟,东南西北都开拓了一遭,最终还是歪坐在熟悉石阶上,满头大汗无声骂道:我去,又是鬼打墙。 山月,我们没有路了。步成言指着石阶下的一株火红火红的小花,石阶只有一组,无论从那个方向走都会回到这里。我们,上山吧。 燕山月一点头,手持佩剑向空中一抛,正待御剑腾空,那剑却哐当一声落地。 御剑诀失灵了。 这山,灵气浩荡,是私人修行地。燕山月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佩剑,颇仔细地用袖摆拂去剑身上沾染的尘土,为防闭关之时被不轨之人打扰,这山被下了禁制,非核心闭关地,咒术不可行。师姐,我们 话说至此,少年尚有些犹豫。他们二人被引诱至此,本是虎穴龙潭,此时术法又受限制,前路愈发凶险起来。 上山。步成言说得果决,她眯起眼盯着面前的那组铺满细草细花的石阶,幼嫩花瓣映着灿烂阳光,在空气中打出无数细小光柱。 眼前光景美极,步成言的第一步,却迈得沉重犹如踏上刑场。 欢迎收看,仙侠版逼上梁山,步成言在心中无声苦笑。 燕山月极紧张地攥着剑柄,生怕这些小花小草突然扑上来把他的师姐给吞了。 然,一路走到山顶,步燕二人不敢置信但又不得不承认的是,方才所走,真的只是一条美丽却荒废已久的普通山路而已。 梅城不对,现在该叫他步升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像欧洲贵妇邀请闺中密友参观自己亲自动手精修细剪的后花园一样,邀请他们来看这片久无人访的净土吗? 步成言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穿着华丽lo裙的步升,带着新鲜玫瑰点缀的帽子,还端着一盘颜色粉嫩的马卡龙,用纯正的伦敦腔问道:Would you like my secert garden? 步成言你在想什么东西?步成言彻底为自己的想象力所折服,碍于燕山月在场,她努力按住想给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女装的步升一直在步成言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甚至拎起裙摆开始跳华尔兹。 步成言捏了捏眉心,走到开阔处极目远眺,顿时一愣。 他们头顶的天空,被界限分明地划为两截,两边天空的连接处,有一道极明显的白色光华,似是某只修长手指轻轻巧巧地将天空划开,一半晴空万里,一半阴沉可怖。 山月,你来步成言睁大双眼看着盒装双色雪糕一般的天空,同时向身后的少年招了招手。 燕山月沉吟一阵,抱剑上前:是紫魁界那边。 他们二人,被指引着从青焰山的另一侧上了山。 步成言知道宋青拥无上修为,但她真的没想到宋青居然厉害到可以主宰苍穹,连阴晴都随他变化。 燕山月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试探性地开口:前辈为何 为何要把那里变得如此凄风苦雨? 步成言先是摇头,转而眸光一闪:山月,这一路上来,你有没有瞧见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燕山月茫然地回看师姐,握剑的手紧了紧:只看到无数花草。 这不应该步成言垂了眼,忽然蹲下身子,直接上手在地上翻找。 燕山月一惊,急忙冲上去想把师姐拉起来,师姐却全然没有理会他的担忧,这点倒叫燕山月甚是受伤。 少年伸出去欲扶起师姐的手递也不是,收也不是,指尖有些颤抖。 不停翻找的步成言终于注意到了身边伸出一只手僵在原地的少年,心里再急也还是回给他一个微笑,顺道轻轻拍了拍少年伸出来的手:不用担心,帮我找找东西。 什么东西?少年缓缓蜷起伸出的手,并将其收回袖中。 这步成言有些为难,只要没有在土中生根发芽的,都作数。 少年显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带着怔愣的表情蹲下身子同师姐一道翻找起来。 -- 第61页 第35章 宋青(十八) 下一个密钥该出现了吧 步成言边翻找边在心里嘀咕,两人一路地毯式搜索到半山腰,终于,少年的手碰到了一件冰凉的物什。 师姐,我找到了!少年大喊一声,探出左手过去将那个东西捡起,右手同时按到剑柄上。 步成言蹲得腿脚发麻,艰难起身跌跌撞撞地赶了过去。 见师姐靠近,少年缓缓张开紧握的手指,他的手心上,安静躺着一枚水亮的玉佩,待确认这块玉不会吃人后,少年才小心翼翼地将它递给师姐。 步成言双手接了过来,只见那是一枚小小的长命锁,正面刻繁复云纹与长命百岁四字,背面单有一云字,笔画遒劲有力一气呵成,不似玉匠精雕细琢出的圆润光滑,反而刀刀入骨,顿笔利落。 叮咚,恭喜获得密钥:云纹玉佩,请问是否立即开始回忆? 就是它了,步成言一点头,眼前瞬时一黑,惯处极致黑暗的步成言非但没有惶恐,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早先见过的那一串黑白画面再次环绕在步成言身周,大半都有了色彩,那些画面中的宋青活生生的,或悲恸或喜悦或坚韧如钢或温柔似水。 这大概是最后一个回忆文档了,步成言瞧着最后几张黑白画面,爹,你还有什么回忆是我不知道的呢 步成言刚刚恢复视力,就见一把长剑向她刺来。 又来,步成言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极熟练地向旁侧一飘,堪堪躲过锋利剑尖。 那一瞬间,有两个想法同时攻入步成言的脑海,一个是怎么每次进入回忆都要来点刺激的?怕她在黑暗中待久了会打盹吗? 另一个是她若成鬼,也定是一只身手矫健灵活的鬼。 例行的自我调侃完毕,步成言这才将目光投回眼前画面。 宋青正盘腿坐在一只蒲团上,一手端茶,一手作控剑诀。 而那把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的顶级仙剑正在刻字。 宋青老贼居然用佩剑雕玉,还真是风雅又狠戾。 宋青右手持茶杯半眯起眼呷了半口茶,阳光打在他长而卷的睫毛上,他的眼底洒下两枚小小的扇形阴影。 他左手慵慵懒懒地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突然一定,宽大袍袖被他的动作带得一振,狭长佩剑登时调转剑身飞速回到剑鞘,悬在空中的玉佩缓缓飘到他的掌心。 宋青用三个指头转着茶杯,同时将刻好的玉佩举至唇边,轻轻一吹,吹去其上遗留的白色粉尘。 那玉佩背面,赫然一个云字。 步成言很有些感动地捂了捂胸口,只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画面便天翻地覆。 喂,你是不是听见我之前吐槽画面换太快太晕了? 步成言轻轻敲了敲系统,不得不说,你们听取用户改进意见这一点做得还挺到位的。 步成言刚刚默默给系统点了个赞,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就在耳边响起:您好,本次系统升级花费武力值200点,您已欠费,当前余额-36点。 再见!步成言满脸姨母笑瞬间垮掉,顺手撤掉了刚刚才点上的赞。 -36点亏你算得出来,步成言欲哭无泪,不行,得想个办法再亲山月一口 奇奇怪怪的想法在步成言的脑海中只闪了一瞬,步成言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转而将注意力投放到眼前的画面上,以图赶走那些不轨之念。 步成言飘在较高的地方,其下正一片混战。步成言以俯视的角度,恰可更好地看清战局。 眼下的战况是百妖群殴宋青。 数百妖人乌泱泱地将宋青围在中间,宋青一个人,一把剑,一袭白衣出尘,单枪匹马,孤军奋战。 另有几位仙修御剑抱手,悬在半空中看戏。 其中一位年纪稍轻的姑娘看不下去了,转头急急道:关师兄,我们真的不出手吗? 被唤作关师兄的男子一挑眉,眼底眉间无一丝动容:你当那是谁?那可是从前的仙界之巅啊,这区区几百妖人,他动动手指就解决了,还能用得着我们? 那男子歪了歪头,下颔微挑,斜睨着下方战局,颇有些趾高气昂:再说了,门主亲证,宋青他已经堕仙了,不离他远点,说不准过会儿他杀红了眼,一个没收住,连咱们都一道砍了。 听了这句,其余仙修同时一抖,不由得将御剑高度又上调了一截,唯有那姑娘依旧停留在原处,继续坚持道:可是师兄此次前来剿灭作乱妖人,本是我们的任务 那宋青他也是不请自来,谁要他插手的?那男子别过脸,甚至转身欲走,就算他今天交代在这儿了,那也是他多管闲事,咎由自取,他活该。 对对,他活该 就是,又不是我们请他来的 其余仙修皆点头附和。 其实宋青也并没有世人戏说的那般强大,敌众我寡时,他也会累;受了内伤,他也会吐血;刀砍在身上,他也会痛。 他只不过是习惯了这些,不再愿意表露出自己的痛苦,反而更愿意为他人两肋插刀,赴汤蹈火而已。 -- 第62页 强大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忍。 他并没有金刚不坏之躯,他只是比旁人更能忍耐而已。 宋青就是个傻瓜,明明仙门已经将他驱逐,明明天下人都不再认他这个英雄,他们畏他,所以才敬他,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尊敬,一旦宋青死了,他们不仅不会痛心疾首,甚至还会长出一口气,仿佛大患已除。 可是,尽管沦落到这番田地,当仙门有难,即使仙门已经安排弟子前往处理,宋青还是会习惯性地去惩奸除恶,纵天下人皆不懂,他自有一套正义在。 同在修仙,步升只为小情小爱所困,嘴上念着朗朗乾坤,实则为了一个小小的门主之位不惜陷害同门,颠倒黑白;而宋青,纵天下皆骂我,我亦持剑渡苍生。 早先说过,宋青也只是□□凡胎,他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应付不了千百只手,就算他是宋青,他有足够的耐力毅力实力可以以一当百,那也需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那姑娘极紧张地绞着手指,师兄已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她离开,她也只是不断地小声哀求着等一下,再等一下。 眼瞧着一圈又一圈的妖人倒在宋青利落的剑法下,宋青渐渐体力不支,但他挥剑的速度力道丝毫不减。 宋青心无杂念,溅到脸上的温热的血都来不及擦,甚至分不清那血是妖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宋青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挥剑的动作上,此举固然有利于他战斗,但也有一个致命的弊端他不能及时衡量自己遭受的打击,更无法预估以自己的伤势,他是否还能继续坚持。 以至于当最后一个妖人被消灭时,宋青连自己是怎么倒下去的,自己为什么会倒下去都不知道。 见宋青以面抢地,一直默默关注着宋青的姑娘忍不住惊叫出声,她师兄一个没抓住,那姑娘就径直向宋青飞去。 此时的宋青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看上去虚弱无助得很,断不似传闻中那般刀枪不入、只手遮天。 这番形容他自己习以为常,可落在旁人眼中,还甚是触目惊心。 那姑娘快急哭了,她担心宋青;她的一众同门也快急哭了,他们担心那姑娘被宋青这个堕仙蛊惑。 在他们眼中,宋青压根不可能伤成这样,能点星换日的人怎么可能晕倒?他一定是装的,他装出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引诱他们靠近,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其心可诛! 他们将宋青按在坏人的阵营里,于是连他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透露出的那一点点的脆弱都变成了居心叵测,他们只知道在自己的想象中拼命地给宋青编排罪恶的戏码,却从不愿意用哪怕万分之一的精力去想想,一个刚刚拼上性命将他们从数百妖人中解救出来的人,怎么会反过来要他们的命? 若他想如此,从一开始就袖手旁观更为干脆。 他们从来死性不改,也没有改的机会了。 在众人确定宋青真的是因力竭才晕倒之前,始作俑者步升就赶到了现场。即将大白的真相又被他一把按回了娘胎里,好不容易接近澄明的一锅汤又被他给搅浑了。 何故这般久了还不回师门?步升御剑而来,人没落地,斥责先行。众人连忙拱手示礼,为首的男子将面容藏在手心后,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回门主,妖人已顺利剿灭,只是出了一点意外。 步升早在半空之时,就注意到了地上半死不活的宋青,他匆匆扫了宋青一眼,假装愠怒道:你们真是太不小心了,怎么就撞上他了? 一众弟子被嗔得瑟瑟发抖,竟是一句都不敢再多说。 弟子们对自己的这份深入骨髓的畏惧倒叫步升尤为满意,他拂了拂衣袖,故作慈悲态:罢了罢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禁深究,禁外传,那个人我来处置。 说得正是死鱼一样一动不动的宋青。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概是宋青的后妈了 第36章 宋青(十九) 众人连忙俯首称诺,一片应和中,唯有一别样的声音,微小却足够刺耳:徒儿想向门主学习一下,该如何处置此人。 在一片恭敬低下的头颅中,一张扬起的小脸极为醒目,正是那个一直都在担心宋青的姑娘。 离她最近的同门偷偷伸手扯了扯她的衣摆,试图制止她这段大不敬之辞,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姑娘就像将这句话在心中暗自编排了千百遍一般,极流利地脱口而出。 步升挑起一边眉毛,将那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终是没有说些什么。 毕竟,他若想长久地坐在门主之位上,还得依靠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用以算计宋青的坑,他自己断不会跳下。 于是步升强行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一字一顿,几近咬牙切齿:好。我正打算将宋青送至他的私人修炼地,若诸位不嫌路途遥远,尽可同行前往。 故事至此,宋青必须要感谢一下这位曾为他挺身而出的姑娘,若不是诸弟子一路跟随,说不定步升真就随手挖个坑将宋青给埋了。 几个弟子手忙脚乱地架起宋青,随门主一道向宋青的宅邸赶去。 飞临宋青为阿言兴修的那片华丽楼阁时,一众弟子忍不住啧啧称奇。 -- 第63页 一股无名之火在步升的心头熊熊燃烧,他黑着脸暗骂一句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复又沉沉开口:静心。 众人瞬时安静下来,步升刚刚舒了口气,就听一稚嫩童音在下方悠悠响起:哥哥,我阿爹他怎么了? 众人齐齐低头,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正站在某幢楼阁的观景台上,两只小手扶着栏杆,正仰头向他们一行人张望。 小孩子的眉眼像极了宋青,步升看着看着,一口气没喘匀,险些直接背过去。 门主不发话,众弟子也不便出声,那小孩子不惊不恼地盯着众人,两方含情脉脉地相互瞧了一阵,那小孩子突然翻身爬上了栏杆。 那木制栏杆极细,小孩子站上去摇摇晃晃,众人俱是一惊,那小孩子还故意踩着砚台般粗细的栏杆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睁着圆圆亮亮的大眼睛朝吓得手忙脚乱的众人笑了笑,最终一跃而下。 那栏杆距地面至少有十米。 众人都是学仙人,本一心向善,哪里见得了这种画面,登时不约而同一个俯冲,伸直手臂欲接住那个乱开玩笑的熊孩子。 岂料,一把木制的小佩剑凌空而来,正正落在小孩子的脚下,小孩子稳稳踩在剑上,脚下一蹬,极自在地于空中兜了小半圈,这才抱着小手缓缓落地。 地上众人瞧着这个还不及自己腰高的小孩子,一时间尴尬极了,尴尬到连手都忘了收回。 这小孩子是天才啊,想当年他们学御剑时,摔得那叫个惨不忍睹,且直到如今也不能像小孩子这般御得如此灵活自如,浑然天成。 即使他们把剑平平稳稳地放在地上,再平平稳稳地踩上去,也不能保证他们可以平平稳稳地飞起来。 可那小孩子,居然可以直接召剑入手,这简直不可思议。 步升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好不容易扳倒了一个宋青,这又有一个小宋青横空出世,若任她顺利成长,她定会比宋青更厉害,也更棘手。 那一瞬间,步升动了杀念。 自落地以来,小孩子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宋青。 她轻哼了一声,一踩脚下剑柄,伸手一把抓住飞起的木剑,利落别在腰间,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你们终于肯下来了。 正说着,小孩子沉着脸走到人群中,一身气度令众人自愧弗如,闲云野鹤一样的风骨与宋青一般无二。 小孩子紧抿的嘴在看清宋青伤势的那一瞬陡然张大,一直清清冷冷的眼角终于浮上一抹红晕,她蹲下来握宋青沾满血痂的手,豆大的泪水止不住地滚下。 再怎么强装成熟,她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看到爹伤成这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哭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众人一下子又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步升撇了撇嘴,袍袖一挥示意众弟子带好宋青,自己则蹲下身扶着小孩子的肩,将小孩子轻轻转向他,顺道强作君子样地抬手抹了抹小孩子哭红的脸,忍着恶心温声细语道:孩子,别哭,阿爹他没事,阿叔这就送他去闭关,接下来的日子,阿叔来照顾你,可好? 小孩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全然没了方才那副淡定嚣张的派头,两只小手在身侧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僵成奇怪的形状,喉咙里轰隆声起,小小的唇张了又张,多次尝试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步升正正对着那双像极了宋青的眉眼,忍耐几近顶点,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可好? 话里话外隐有杀气。 小孩子终于听明白了般地点点头,两眼发肿,涕泗横流。 步升看着这样一张梨花带雨的像极了宋青的脸,恍然发觉另一番乐趣:宋青一向骄傲强大,阿言离世那天,都不见他崩溃落泪;直到今日,借着小宋青的光,步升才终于瞧见了那双一贯清冷高贵的眸子饱含热泪的模样。 如此一想,步升瞬间神清气爽,接小宋青入自己门下的欲望越发强烈起来。 步升人模人样地将小宋青领到楼阁中,蹲下身子与她平视,鱼尾纹间都是戏:乖,阿叔去去就来。 小宋青拼命忍住泪水,极乖巧地点了点头。 步升的满脸温柔在他转身的瞬间尽数垮掉,他沉默着向众人一挥手,数把仙剑载着一众仙修直直向青焰山而去。 不得不说,步升方才装出的那番温柔样子着实俘获了不少人心。这其中就包括那位一路担心宋青的姑娘。 原来门主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嘛涉世未深的姑娘暗自想。 步升在一众弟子的监视下,满心不情愿地将宋青好生送进宋青自己一贯用来闭关静修的山洞,最后还替他好好关上了沉重的石门。 这番违心行为叫步升简直想挥剑剁掉自己这一双帮了宋青那厮的爪子。 理智最终战胜了冲动,步升按下一腔愤恨,沉着脸向众弟子道:如诸位所见,宋青的孩子尚年幼,我不忍心留她一人,经深思熟虑,我决定将她带回门派,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皆是摇头,那姑娘摇得犹为用力。 步升颇欣慰地点了点头,顶着正人君子的外皮,暗中心生一计。 步成言漂浮在那扇紧闭的石门前,极用心地记下宋青闭关地的位置,略一眨眼,又是斗转星移。 -- 第64页 接下来的一段回忆,开了倍速。 许是宋云不愿意离开家,步升最终没有把她带回门派,而是陪她住在了这里。 朗日一天天东升西落,不知是否是因为阿言的缘故,步升将宋云照顾得无微不至,两人的关系愈发密切亲昵起来。 年少无知啊,年少无知,你阿爹没有告诉过你吗?不要乱吃怪叔叔给的糖步成言看得只想抽自己。 她漂浮在空中,拥有绝佳的上帝视角,她很快便注意到,步升每日除陪伴年幼的她之外,还定时前往青焰山,不知在搞什么小动作。 此时的青焰山,尚未被黑云压境,步成言瞧着那个不断在山中进进出出的步升小黑点,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突然,画面回归正常节奏,步成言的心都快从胸腔里撞出,来了来了,步成言的手攥紧成拳。 石门后,盘腿而坐犹如老僧入定一般的宋青,胸口猛地一抽,他紧闭的眼睑也开始肉眼可见地颤抖。 一向平稳顺畅的呼吸突然紊乱,宋青毫无预兆地喘了几口粗气,唇角用力绷紧,突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宋青整个人都向前扑了一扑,他堪堪以手撑地,粘稠的血液顺着他好看的下颔一路淌进衣领,另有一部分随着他呼吸的节奏逐渐滴落在地。 他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成缕,紧紧贴在他的额角上,宋青难得地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呆呆地看着自己被滴上鲜血的手。 他本在好生养伤,怎么突然就被反噬了? 宋青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回撑地的手,顺道抹净了唇边的血迹,复又坐直身子,调好姿态,再次闭上眼。 他小心翼翼地驱动着周身的灵力,使其慢慢地在血脉中游走,他冰凉的指尖逐渐回温,一切看似重回正轨。 宋青长出一口气,还好,他还没有丧失理智;还好,他还能控制住这身灵力。 他渐入佳境,刚刚平静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那身滔天灵力忽而又如脱缰野马一般在他的血脉中横冲直撞。 一口淤血卡在宋青的喉咙里,一双好看的眸子陡然张大,目眦几近尽裂,他眼角泛红,憋出的泪同汗水一道沿着他的脸颊落下,他手旁的剑开始嗡鸣。 宋青动了动紧闭的唇,几股发黑的血奔涌而下,他强撑着站起身,用手去摸洞顶的石刻。 第37章 宋青(二十) 他指尖游走过的地方一一亮起,数点光亮连成一线,多条亮线又围在一起形成一幅地图模样,那地图,画的是青焰山的灵脉所在。 山海有灵,仙者降而用之。 顶级的仙修,可以利用法阵改变山海灵气的走向,从而将其聚在一处,供修炼所用。 此是逆天而行,一举一动出不得半点差池,稍不留神,就会被山灵反噬。 宋青此举正是在检查他法阵的圆缺。 宋青垂着头半闭着眼,甚是废力地将头顶石壁摸了个遍,洞顶一片闪烁,亮如白昼。 那片本该完满的法阵闪了几瞬,忽有一角暗掉。 宋青猛地睁眼,甚是警觉地盯着暗掉的那一小块,同时伸手试图将那一点补好。 那块扎眼的黑斑渐渐被宋青点亮,但那点亮光一直在不断地颤抖,最终,突然爆发出血一般的红色。 宋青一惊,瞬间收回手,但已经来不及了,与此同时,另有几个红点在法阵的不同位置亮起,数十个红点连成另一幅图景,此阵本表吉顺,如此一来陡然堕为大凶。 宋青温文的一张脸被那片索命的红光映得无比狰狞扭曲,忽有一串陌生的咒语冲入宋青的脑海,他形容痛苦地以手抱头蹲伏在地。 宋青白皙的额间,有一枚黑色的繁复花纹时隐时现。 青焰山头,飘起一缕黑烟。 日日盼守青焰山的宋云第一时间发现了那边的不对劲,正欲落下的一枚黑子被她顺手丢在了棋盘上,整局五子棋被那一枚黑子冲撞得七零八落,一片琅然。 小小的宋云直接站了起来,肉乎乎的小手一指正在冒烟的青焰山,声线颤抖几近尖叫:阿叔,阿爹那边出事了! 幕后黑手步升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甚至戏多地拈着白子沉吟了一阵,这才假装如梦方醒一般猛地抬头:云儿,你说什么? 宋云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急得说不出话来,只好一个劲儿地指着青焰山的方向,同时召剑入手,毫不犹豫地向那方赶去。 步升瞧着那个踩着木剑的小小身影,唇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他不慌不忙地向天上打出一道信号,这才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那道信号的意思是:此地有异变,速来。 宋云一路冲上青焰山,凌空路过一个阵眼时,她甚是着急地向身后道:我就说嘛,阵法怎么会突然失控,原来是阵眼被动了手脚,阿叔,你 小宋云说着说着向身后一瞅,顿时噤了声她身后空空如也,步升并没有跟上来。 小宋云此时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她一个俯冲下去,阵眼周遭散发而出的红光如利刃一般,瞬间割破了小宋云幼嫩的脸颊,一道笔直的伤口顿时渗出几点圆滚滚的血珠。 小宋云仿佛不知痛一般飞快合掌开出一道透明屏障,全然未理那条血淋淋的伤痕,这副皮糙肉厚的模样倒像极了宋青。 -- 第65页 小小的人儿在一片红光中上下翻飞,努力修正阵眼,随着修为的损耗,她为自己撑起的屏障逐渐缩小,最终紧紧贴着她的轮廓,她出手的动作一旦大了点,她瞬间就会变成独臂宋大侠。 还有最后一点,小宋云咬牙想,就在屏障即将消磨殆尽,她即将被千刀万剐之时,最后那点红色消散在空气里。 一点零星红光死灰复燃,堪堪割断了宋云颈间的一条细绳,一枚水头极好的长命锁悄无声息地落在柔软的草丝中,如此之后,那点红光才尽了遗愿一般不情不愿地消失在微凉的晚风里。 小宋云没有心思,更没有力气管这许多了,她裸露在外边的皮肤上满是割伤,及肩的发被削短了一半,甚是凌乱地披散在她的脸侧,她以剑拄地,强撑着没有倒下,这个动作,亦像极了宋青。 步升慢悠悠地飞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光景。 其实,宋云长得很像阿言,尤其是她眯起眼时,简直与阿言一般无二。 可是,她却总是用如此像阿言的一张脸,不停地做宋青惯常做的动作,步升恨透了这点,也因此,杀意渐浓。 步升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面部表情,不求满面关心,但求脸上不要有个大写的杀字。 仔细管理好面部表情后,步升这才飞到小宋云身边,一撩袍角半蹲下来,一手按在膝上,一手扶着被割得衣料翻飞的肩,佯装大吃一惊道:云儿,你怎么了? 小宋云只是摇头。 步升心头一抽:又是这副该死的模样不过,这对该死的父女活不了多久了。如此想来,步升畅快了些许。 他状似无意地一瞥青焰山,极浮夸地大喊道:云儿,你看那边! 披头散发一身伤痕的小宋云一回头,一脸的疲惫茫然尽数化为惶恐不安,一张小脸皱出十八个褶,不等步升再出言引诱,小宋云一踩佩剑直直向青焰山主峰赶去。 步升半跪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英勇无双的小小背影,唇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意,他缓缓起身,面朝仙门的方向:我们的见证人,该到了。 石门后,宋青已然进入半癫狂的状态。 他撕扯着自己的衣领,用毫无防护的手抓挠凹凸不平的石壁,持剑乱舞甚至丝毫不留余力地刺向自己。 如今的宋青,像极了一头野兽。 可即使如此,他也在尽力克制着自己,并凭着最后那点可怜的意识,尽量远离石门。 他知道,以他如今的状态,一旦石壁洞开,他定会一头冲出去,核心修炼地尚不能压制住他这一身奔腾且不可控的修为,他若离了此洞,定会完全失去意识,甚至茹毛饮血,杀人如麻。 宋青素来纤细秀美的手指已被他抓挠得血肉模糊,指甲翻起,一向端方的长袍破烂不堪,一贯用来杀敌的利刃粘满了他自己的血,可是,他依然没有停手。 他宁可摧残自己,也不愿伤及无辜。 清醒,清醒,清醒!宋青一掌一掌用力打在石壁上,试图用疼痛来挽回意识,然,成效了了。 仅一石门之隔,小小的宋云轻盈地降落在山洞前。 洞外,黑烟弥漫十里。 小宋云顾不得呛,只一门心思扑在父亲的安危上,她凭着记忆冲到了父亲闭关的石门前,没甚犹豫地将一双小手直接按了上去。 石门略震一下,在一片轰隆声中缓缓而开,同时,整座青焰山都被带得颤抖起来。 提前破关是修炼大忌,但宋云一时急火攻心,实在等不到父亲自行出关的时节了。 门开,更多的黑烟从内里滚滚而来,所有的光都被烟雾遮挡,小宋云身周一片漆黑,她忍不住抖了几抖,小小的唇抿了又抿,她咬咬牙,坚持摸索着前行。 前方,几点红光刺破牢笼似的黑暗,直直映入小宋云的眸子,小宋云用手挡了一下,忽有一把寒光擦着她的发顶而过。 小小的人儿瞬间僵在当场。 爹只教过她如何对付凶神恶煞的妖人,并没有教过她怎么同一把仙剑打斗仙剑的后端是修仙人,爹不希望她和同道中人大打出手。 小宋云颤巍巍地举起了小小的木剑,这剑并不抗刺,寻常仙剑随便一砍,就能让它碎成一地星火,但如今,它好歹能给小宋云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突然,又有一巴掌拍来,这一次直接拍到了宋云的右肩。 小孩子一侧头,就见一张新鲜热乎的血手印出现在她的白衣上,她登时被吓得尖叫一声,稍一缓神,终于露出些小孩子的怯懦无助,圆圆亮亮的眸子里噙满了泪花:爹!你在哪!云儿来找你了! 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模糊嘶哑仿若自言自语的云。 小宋云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捕捉到了那声低唤,顿时止住眼泪,憋着满腹恐慌和委屈,一步一步向那方蹭了过去。 黑烟渐散,小宋云开始能用余光瞟到周遭景物的变化,她还在石门外,并慢慢向石门靠近,石门后是黑烟的发源,那里依旧黑得窒息。 其余景象,小宋云并不敢多看,她一面小步前进,一面低声唤:爹,你在哪里?爹 眼前逐渐澄明,小宋云注意到左前方有一片白色衣袂一闪而过,小小的心顿时用力跳动起来:爹!小宋云一提脚跟,飞速开跑。 -- 第66页 阿爹未见,祸端先至,眼前寒光一闪,小宋云一个急刹车堪堪定在原地,一枚雪白的剑尖全然不留情面地正正点在她的鼻前,她再多跑一厘米,再晚停一秒钟,就会被其利落洞穿。 小宋云大脑一片空白,连害怕都忘记,只僵僵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没有看剑尖,目光直直地盯着一剑开外的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随黑烟渐散,小小的一颗心逐渐凉得彻底。 那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了,那个教她走路,教她习字,教她运行修为,教她她御剑飞天,教她与人为善的人,此时正用世间第一流的剑指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碎糖渣:青焰山亦称青言山,由夫妇二人名中各取一字组成,宋青和阿言是真的相爱啊~ 第38章 宋青(二十一) 那一瞬间,小宋云鼻尖一酸,可她到底没有哭,极致的震惊盖过一切。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冷静得不似半大的孩童。 爹。她唤。 宋青没有应。 他手持利刃,一身杀气,额上绽放着一朵漆黑又妖冶的曼陀罗,他面无表情,眼帘微垂,如古罗马最忠诚的武士一般,将剑稳稳架在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的颈间,整张脸完美而冷漠,活像某个神庙里供奉的石雕。 天边,几把流转着绚丽光华的仙剑破空而来,一道炽烈火光利落地打歪架在宋云颈间的剑,小宋云只觉脸侧一烧,一阵凉风扑面,她整个人就被捞到了半空中。 仙修们一来,就瞧见了一身破烂的宋青持剑欲杀女儿的疯狂画面,其中不乏听着宋青传奇故事长大的年轻仙修,他们的一举一动皆是模仿着宋仙师的风骨,并以能见得宋仙师一面为荣 如今这一面,确叫他们刻骨铭心。 已然陷入混沌的宋青被突然袭来的那道火光打得站立不稳,但即使是在摇摇晃晃,即使沦为堕仙,变成野兽,他的那身风骨,那一举一动中淋漓尽致的慵懒优雅,依旧出挑。 也正是因为如此,天上的那群仙修,才真正承认:下面这个蓬头垢面的人,真的是他们曾经的明月白雪,门主说得不错,宋前辈真的疯了。 被拎到半空吹了一阵凉风,宋云才终于反应过来事情原委是她,提前破了阿爹的关,致使阿爹走火入魔,沦为堕仙。 宋云小小的脑袋里一阵轰鸣,她开始手脚并用地挣扎,同时不断向下方大喊:爹!爹!云儿对不起您,爹!你看看云儿啊! 闻此,从宋青剑尖下救出宋云的女仙修颇心痛地将小宋云箍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小小的背:姐姐在,姐姐在。 你在有何用?宋云急得呼吸困难,涕泗横流,嘴里不断喊着:爹!爹! 下方,全然丧失意志的宋青猛地一抬头,眼中亮光一闪,手中长剑哐当一声落地,额间的黑色印记愈发浅淡,闪烁不止。 步升被小宋云的哭嚎吵得心烦,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快些离去,随后带头给了翘首的宋青一巴掌。 恶行如瘟疫,步升做了示范后,立刻就有人跟上。 一个仙修在临走前极愤恨地丢给宋青一道咒印,那道闪着蓝光的咒印在宋青的手边炸开,覆满血痂的一只手顿时又被炸得鲜血淋漓。 宋青被气浪冲得晃了一晃,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其余仙修见他全无反应,立刻毫无顾忌地泄起私愤来,算作为那些景仰追随宋青的日子鸣不平。 无数五颜六色的咒印在宋青的身边炸开,他却一躲未躲。 小宋云在陌生女仙修的怀里哭得崩溃,直至昏迷。 众人报复完不实传说,便扬长而去。 按照修仙界惯例,步升留到了最后。 他斜睨着半跪在地一身狼狈的宋青,心里无一丝一毫的怜悯,甚至还想踢上那人一脚。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一脚过后,步升微笑着蹲下身子,捏着宋青伤可见骨的下巴,不紧不慢地开口:看吧,这就是你一次又一次舍命救下的众生,这就是他们对你的回报。你不是不图功与名吗?瞧瞧,当你没功没名,不做门主也不是仙门名士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宋青满目怔仲,并未理睬。 步升放开手,一撩衣摆站起身来,极居高临下地看着宋青:他们亲眼瞧见你堕了仙,要想活命的话,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是的,整个修仙界都知道他堕仙了,他再不能出现在外人面前,他也再不能出面锄奸扶弱了。 继爱人离世,宋青又丢了女儿,失了人心,甚至连最后一点信仰都被剥夺,他跌坐在地,突然开始大笑。 师兄,你真的疯了。步升语带怜悯,面上却无一丝悲哀。 如君所愿。宋青微微笑着回道,布满血垢的一张脸依然是世间难有的明媚,繁星不曾从他的眼中褪去。 悬在半空的步成言不知该作何表情,一点清泪毫无预兆地从她半透明的脸颊滑下,小小的一滴在空中闪闪发光。 下方神思恍惚的宋青,突然张手意欲接住什么东西,而最恐怖的是,他缓缓收起手指后,竟仰脸向步成言一笑,笑里皆是心满意足:你回来了。 步成言心头一震,她固然相信宋青法力滔天,但这也太过分了吧?难道他不仅能点星换日,还能预见未来,窥得虚无? -- 第67页 宋青说完这句后,终于力竭,头一歪径直倒了下去。 宋青堕仙之日,自毁十指,自割百剑,却未伤及旁的一人。 这段回忆,还有小小的一个尾声:被带回到门派后,小宋云大病一场,修为尽失,功夫尽毁,一代盖世奇才最终沦为一个只会对同门拳打脚踢的纸老虎炮灰。 步成言的手攥得极用力,手心被一块冰凉坚硬的物什硌得生疼,她眼前稍一模糊,又很快聚焦。 她脚下,依然是那座青焰山,只不过,她如今对其万分熟谙。 她也终于明白,步升操纵梅城说出那句欢迎来到青焰山的时候,木偶唇边的戏谑为何青焰山对于宋青父女二人而言,是永世的伤心地。 步成言深吸一口气,天色渐晚,微凉的风直卷入她温热的肺腑,她默默调整着自己的方向,直至正正面对着青焰山的主峰,她一敛眉,颇郑重地向那山一拱手,再一抬眼,眸色微凝。 山月,你看那山,是不是在冒黑烟?步成言不太确定地开口,怕不是她入戏太深,一看到青焰山主峰就觉得它是在冒黑烟了吧? 目睹师姐一系列诡异行为的少年僵着身子转向师姐手指的那处,登时一惊:是! 天色渐晚,此地山峰又多,若不是师姐提起,少年还真真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异象。 听了这句极肯定的回答,步成言眼皮一跳,面色一白,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袖就道:快,山月,我们御剑过去! 自进入宋青的地盘,燕山月鲜有明了时,如今也已习惯了,他所要做的,不过努力完成师姐的指示并尽全力守护师姐的安全罢了。 步燕二人御剑腾空,风速渐快,凉意扑面而来宛如刀割。 步成言被吹得眼眶发湿,但依然固执地伸着颈子向青焰山主峰的方向张望,眼前的黑烟与回忆中的那缕分毫不差。 步成言的手指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冰凉,她死死咬着唇,没来由的恐惧致使她的整个胸腔都紧得发酸。 这是来自真正的步成言的阴影,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 伸平一只手臂为师姐挡风的燕山月意识到师姐的僵直,侧转过小半个身子,用另一只手包住师姐的,他启唇欲说些什么,但风势太大,再多的言语都被风撕扯得七零八落,他只好用一双好看的眼睛认真地瞧着师姐,临风年少,眸若寒星。 少年掌心的温暖沿着步成言的手背一路攀上她的手肘,最终一头钻进她的心窝里。 虽然步成言一口一个少年地叫,但燕山月已然成人许久了,他的手宽大,厚实,温暖,指纹分明,指腹处因惯常使剑而隐有老茧,这一切都属实叫人心安。 即使眼下昨日重现,黑烟再起,步升,宋青,宋云齐聚,一切都像极了十数年前的那个悲剧,但宋云啊,你不必担心,因为这次,你的盖世英雄也来了。 步成言反握住燕山月的手,将头枕在少年挺直温热的背脊上,整具身子难以抑制地发抖,但她心中平静如水。 步升想借昔日悲剧击溃人心,从而不战而胜,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如今的步成言早已不是斯人,这就是步燕二人的筹码。 二人以流星之势降落在青焰山主峰之巅,在步升的精心设计下,眼前之景与回忆中一般无二,若是真正的宋云来到此地,定会自乱分寸,自投罗网。 步升老贼好生狠毒,步成言一面努力克制着想要逃跑的双腿,一面咬牙切齿地想到。 燕山月站在一片黑烟之中不明所以,只紧紧贴着师姐,利刃出鞘三分。步成言凝视着眼前的黑暗,渐渐冷静下来。 就目前形势来看,步升的死局建立在宋云本能的冲动之上,那么步成言所要做的,就是逆着身体的请求行事。 如今,她的身体不断地向她发出快跑的信号,她偏不,她偏要将手再次按在那扇石门上。 念及此,步成言凭着记忆,一步一顿地向那扇石门走去。 山月,此后需万分小心。步成言将手按在石门上的同时,偏头向燕山月道。 燕山月一点头,手一抬便将整把剑利落拔出,在一阵轰隆声中,步燕二人猛地注意到,燕山月的那把雪亮的长剑,竟能破开黑烟。 同时,一片破破烂烂的衣袂从二人身边一闪而过。 第39章 宋青(二十二) 追!步成言转头就跑,顺手从腰间拔出追云,剑尖朝上护在自己胸前若之前宋青的那一剑是从小宋云的头顶划过,按同等出剑高度计算,如今就该直刺步成言的心脏了。 果然,不多时,一把寒光破空而来,步成言脚下一刹,手腕用力,堪堪抵住这致命一击,同时,一道雪白的光亮闪入战局,轻巧一挑,追云之上承载的重量顿时被架空。 借着这片雪白,步成言看清了燕山月额上暴起的青筋和宋青扭曲疯狂的脸。 宋青空闲下来的那只手正蠢蠢欲动。 山月,撤剑,后退!步成言大喊一声,前跨一步顶上燕山月的位置,凭空一挥手,正正击上宋青扑来的一爪。 宋青的指甲破裂翻起,一撞之下,轻而易举地刺破了步成言的掌心,登时就有鲜血飞溅而起,直冲到步成言的脸颊上,她忍着手心刺痛没有放手,甚至愈加发狠地拉住宋青:爹,我是云儿! -- 第68页 听罢,宋青明显一僵,但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云,随后猛地甩开步成言的手,几乎是落荒而逃。 燕山月很快迎了上来:师姐,你步成言攥着受伤的右手,鲜血一滴一滴沿着她的手侧滑下,她却恍若未觉,随口扯谎道:别担心,是他的血。 步成言有些心虚地将手藏好进袖子里,神经依旧紧绷:山月,借你的剑,找找他的去向。 少年得令,二人在黑烟中间不断游走。因着此前的经验,步成言省去了小宋云在黑烟中孤独徘徊的功夫,导致剧情发展过快,离黑烟消散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还好燕山月的剑亮如白昼。 不过如此也有弊端,这亮光帮助步燕二人驱散黑烟,但也同时暴露了二人的位置,因此,即使二人开了外挂,也并没有跟到宋青的踪影。 好在,这光亮能叫人心安。 破空声骤至。 来了,步成言眼皮一跳,一把推开燕山月,同时后退一步,一枚锋利剑尖正正抵上她的心口。 事发突然,身为职业炮灰的步成言并没有精准估量出剑距离的本领,此前的一帆风顺百发百中纯属巧合,如今才是一个炮灰该有的真正水平。 步成言失手了。 锋利剑尖刺破了她胸前的衣料,殷红的血渐渐濡湿那身雪白,一个发黑的血洞在中心刺目剑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步成言低头看了看,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你啊,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燕山月脑中一阵轰鸣,从指尖到头皮俱在发麻:师姐!少年唤得声嘶力竭,脚却如何也抬不起。 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双眼所看到的画面,更不敢上前确认师姐的伤势。 步成言唇边的苦笑更大了这,我该怎么跟你解释 我只是躲闪不及,被刺破了一点皮肉,真的没有扎到心脏啊!步成言尴尬得快要头秃,于此同时,天降微雨。 这什么神仙道具组,步成言一阵无语,步升您老人家装备真齐全,拍偶像剧呢? 步成言命大没被捅个透心凉,却被浇了个透心凉,她只好像只落汤鸡一样回头对山月道:山月,看我一眼。 步成言尤为平静的语气,却被心下大恸的少年听出了一股绝命的味道。 少年的表情更悲壮了。 步成言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微微笑着向后退了一步,染血剑尖瞬时暴露在空气之中,从皮肉中拔出剑刃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步成言还是采取了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向燕山月传达了师姐没事的信息。 少年的表情瞬间微妙起来,他眉梢微挑,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小插曲已过,重头戏即将到来。 步成言的胸口被鲜血浸了一大片,教风一吹,微微发凉。 她顶着斜风细雨,抬眼去瞧对面人,同时向右跨了一步,堪堪躲开剑尖。 黑烟渐散,宋青一身破烂地站在原地,神色怔仲,雨水慢慢洗刷掉二人身上的斑驳血迹,剑尖上的那点血红也掉落在地。 在从前的故事里,情节发展至此,步升就该出来搅局了,但很明显的是,在多年前的悲剧发生之后,宋青在自家宅邸设置了多重屏障,凭步升那点蹩脚功夫,恐怕连紫魁界都破不开,不然他也不会多此一举,远程操纵梅城了。 于是,眼下的情形变得属实尴尬。步成言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点什么,湿衣服贴在伤口上的感觉很难受,她一心想快点结束这个僵局。 爹。步成言沉声唤道。 宋青许久未动的头颅因着一声唤而轻晃了两下,他像个生了锈的机器人一般一动一卡一顿地将头转向步成言,用一双空洞迷茫的眼将她瞅着。 步成言瞧见了点希望,张口又唤了一声:爹! 这一次,宋青给出的反应无比剧烈他尚未来得及放下的剑一甩直向步成言挥来,步成言眼皮一跳,那剑又堪堪停在了半空中,宋青瞪大双眼瞧着自己挥剑的手,又诚惶诚恐地瞧了瞧步成言,满眼都是:你快走,我会杀了你的。 但是,步成言没有走,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伸长颈子,微抬下颔看着宋青,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该死样子。 如果当年小宋云可以选择,那么她也一定会留下来,哪怕在堕仙父亲身边有随时随地被撕碎的危险,但那也好过跟着伪君子步升一起道貌岸然。 她这是在用行动告诉宋青,爹,不要害怕,即使你是堕仙,我也不会离开你;即使你有杀了我的可能,我也坚信你不会这么做。 这是十数年前小宋云亏欠宋青的果决,也是天下人亏欠宋青的信任。 宋青眨了眨眼,眼底忽而涌上一片痛苦之色,他持剑的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堕仙后对于杀戮的渴望再次冲毁了宋青的理智,剑起,剑落,步成言只看到一点光芒在闪,未及眨眼,又有几滴热血喷到她脸上。 宋青的左臂上,赫然多了一道伤口。 快走宋青口中满是血,话说得模糊不清,他一面说,一面转身跌跌撞撞地向山洞跑,嗜血的欲望统统在自己身上得到满足。 步成言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不忍心叫宋青如此痛苦,可她又实在束手无策。 -- 第69页 前头便跑便挥剑砍自己的宋青一不留神被翻动的衣角绊倒,长剑摔出去好远。 步成言瞧着宋青这幅狼狈样,却莫名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放过自己了。她尚不及露出喜色,转眼又看到宋青开始疯狂抓挠地面。 步成言又无语又心疼,她收好追云,冲了过去,一撩袍角蹲在宋青身边。 步成言一把抓过宋青的手,那双向来捧茶释卷,秀美无双的手此时血肉模糊,粘满沙石。 步成言眉头一皱,语气严厉得像对待吃胶水的顽童:爹,快停手! 宋青被吼得周身一震,垂着的眼缓缓抬起,满是无辜。 面对着这样的宋青,步成言突然联想起养老院中因神志不清而酷爱吃纸的痴呆老人,心里酸得紧。 爹,步成言的语气软了下来,尾音拉得长长的,仿若撒娇,我们站起来好不好?来。 步成言轻轻抓住宋青的手腕,宋青也随着她的动作缓缓起身,满是伤痕的手却攥得紧紧的,似在试图借疼痛唤回意识。 二人站定,步成言向宋青笑了笑,没甚预兆地一把抱住了宋青。 她靠在宋青的肩头,用最温柔最温柔的语气说道:爹,我在,我相信你,我永远相信你。 宋青听得一愣,紧攥的手慢慢放开,慢慢抚上步成言的背脊。 这是宋青自堕仙以来,听到的第一句相信,他为之苦等了十数载。 一向矜贵高傲的宋青,忍不住在女儿看不见的地方湿了眼眶:云儿,爹对不起你,当初是爹无能,没有照顾好你。 步成言听得一愣,以她的所知所见,宋青对宋云的照顾堪称无微不至,他那么温柔,又谈何不周? 步成言忍下喉咙处的哽咽,缓缓开口道:爹,是我害了你,当年若不是我执意提前破关,你也不会堕仙 此话说到伤心处,步成言的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往下掉,逐渐打湿宋青的衣襟。 宋青拍了拍步成言的背,无声摇了摇头。 爹 云儿 两人突然同时开口,这次谁也没有让谁,皆再忍不住地急着继续,说得却是同一句话:你愿意原谅我吗? 话说出口,两人俱是一愣,复又不约而同地笑了出声。 此劫至此,无疾而终。 门派大殿上,步升透过某只白色鬼影的眼,目睹了青焰山上发生的一切。 该死!步升一巴掌拍到座椅扶手上,虎口一阵发麻。 他本抱杀心设局,最后反倒成就了敌人的大团圆,这波属实亏得厉害,该死的宋青父女不缺条胳膊少个腿的,都对不起步升布局时薅掉的头发。 步升咬牙攥起手指,将骨节捏的咔咔作响,他本不欲与妖人为伍,他最终走到这一步,都是宋青的罪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章写得好生压抑忍不住开始准备小甜饼啦~另,关爱空巢老人,人人有责,向各位为家庭,为祖国付出青春的老人致敬! 第40章 宋青(二十三) 若他轻而易举地死了,步升又怎会自掉身价协同妖人? 步升将所有罪责都推卸给了宋青,顿觉神清气爽,他动动手指召来殿中的那个白色鬼影,凭空写了些什么,白色鬼影略一点头,转身消失不见。 宋青府邸,鹿汀正在房中因妖术失灵而急得团团转,忽有一白色鬼影拦在她面前。 正背着手皱眉游走的鹿汀突然被挡了路,登时面色不善地一挥手:躲开躲开,姑奶奶正烦着呢。 可怜巴巴的白色鬼影被她一巴掌扇得缺了一角,几近变形,但它还是忙不迭地追着鹿汀飘,边飘边发出一阵与自身滑稽形象不符的顿挫嗓音:你想不想走? 废话!鹿汀颇不耐烦地回道,随手又试了一下妖术,依然不可用,她心中焦虑更甚。 我可以帮你离开。 我用不着鹿汀随口搪塞,忽而一顿,灰蒙蒙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亮,你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离开。白色鬼影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字里行间隐有笑意。 这一笑,笑得鹿汀心里发虚,她收足站定,用极强硬的语调质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你恨极了步成言,我也一样。白色鬼影彬彬有礼地一欠身,这幅道貌岸然笑里藏刀的模样像极了某人。 鹿汀歪着头看了看它,突然一笑:成交。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白色鬼影忽又添了一句。 鹿汀抱手胸前,右手指尖一下下敲击着左手手肘,明知故问:什么不会让你失望? 搞掉步燕二人。白色鬼影一字一顿,再不似初时的憨态可掬,没有表情的一张脸空洞而阴冷可怖。 鹿汀当然不会被它吓到,更不会被它威胁到,她笑着看着白色鬼影,眸色明媚:瞧好吧您。 步成言有一事一直堵在心头,想请宋青帮忙解决,奈何宋青他老人家经那一遭身体欠佳,卧床不起,日薄西山,气息奄咳,其实照宋青的身体素质与抗击打能力,他不出五天就能调养得活蹦乱跳,可他好不容易逮回了女儿,哪能不好好过两天有人端茶送水的安生日子? -- 第70页 于是他修养的日子一拖再拖,直接拖了半个月出去,步成言燕山月这对女儿女婿直接沦为悲催的廉价劳动力,揉肩捏腿无所不能。 无耻的宋青老贼!步成言敢怒不敢言,只能咬着牙在心中无声哀嚎,再说一次,你装可怜博女儿同情的样子像极了苏大强! 步成言还有求于宋青,此间种种,也只好含泪忍下了。 她心中一直念着燕山月后心处的那个诡异标记。 与宋青相处了这么长的时日,步成言一次又一次地见证了他的通天遁地,修为盖世,见识超群简而言之,他的脸皮和他的能力完全成正比。 步成言笃信他一定能破解燕山月背后的邪物,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天,她终于等来了一个婉转询问的机会。 这日,宋青的心情很好。 好到什么地步呢?连青焰山上都是一片水光潋滟晴方好。 步成言给宋青捏着肩,眼瞧着大美人一副安闲自得的模样,步成言的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状似无意地问道:爹,你说,这人的修为有被封印的可能吗? 宋青合着眼,慵慵懒懒地开口,尾音有些嘶哑,但又低沉好听得紧:有。 步成言顺水推舟,一副勤学好问的模样:那被封印后,会有何种表现呢? 当然是施不出法了大美人宋青眉梢微挑,无声地对这个弱智问题表示不屑一顾,然,很快,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睁开眼,精致眼角盛满了阳光,美得惊心动魄。 你该不会是指宋青回过头瞧着步成言,步成言彻底屈服于美貌,满心的套路溃不成军,只得极坦诚地不停用力点头。 呵,宋青敛眉轻笑,我说那小子怎么这么弱 这话步成言没法接,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燕山月那样子都被说弱,那她是不是都不配喘气了? 你选日子,带他来见我。宋青顺手拿过手边的茶杯,轻轻一吹,呷了口茶。 爹,择日不如撞日步成言用自己都嫌恶心的语调撒了撒娇,手下用力捏了捏宋青的肩膀。 宋青嘴里这口茶险些被她捏出来,女儿难得冲他撒个娇,求他办点事,虽是为那个小子,但老父亲宋青并不忍心推脱,只好耐着性子应下了。 纵已同檐相处了这么多时日,当宋青再次看到步燕二人并肩出现时,他心中仍不由得一酸。 自己养得小白菜多年未见,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身边却多了头喜欢拱白菜的猪,老父亲宋青一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步成言被宋青那对堪比X光的目光盯得发怵,默默放开了燕山月的手。步成言心里有些委屈,他们明明是正经道侣,如今却搞得像初中生早恋一样畏首畏尾,实在不痛快。 少年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恭恭敬敬地拜了拜他这位刁钻的岳父大人,而后自觉退到堂侧。 宋青微微侧头去看燕山月,一手托腮,一手伸出一根手指向他招了招:你来。 燕山月自然规规矩矩地走到他面前,宋青伸出的那根手指又轻轻巧巧地在空中画了几个小圈:转过去。 小白兔燕山月也照做。 宋青眸色一沉,凭空画出数枚符印,数道金光如流星一般直向燕山月而去。 步成言喉头一紧,一声爹滑至嘴边又被她堪堪咽下。 燕山月察觉到背后雷霆一般的杀气,双手飞快结印,一道护身障凭空而起,及时拦截住宋青的攻势。 燕山月一动用修为,背后的繁复花纹就清晰亮起,宋青瞧着那些纹路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夸赞了一句:反应挺快,可惜力度还不够。 宋青站起身走了过去,修长手指点了点少年的肩:别紧张,劳烦跪一下。 少年眸中尽是茫然,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宋青拎了拎袖摆,颇有大厨即将拎刀杀鱼的派头:我希望你清楚一点,人不会平白无故就被别人封印,我不知道你的身世,但我希望你恢复力量后,行的都是正义之事。 少年不明所以,但还是给足了面子:谨遵。 宋青沉吟一阵,双手结印,动作快到仿佛开了倍速,只一瞬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堂内三人的发皆被风撕扯,除了那边二人,步成言什么都看不见。 少年的表情甚是痛苦,宋青也没了原本的慵懒,数缕黑白光影交织成阴阳,一阵又一阵巨大气浪由内向外翻滚,待一切恢复正常,步成言才惊觉自己趴到了地上。 步成言利落起身,一抬头瞧见宋青正收势,跪在下首的少年仰面朝天,胸口一抽,一道血痕挂在他的唇角。 步成言来不及掸自己身上的土,脚下一提就冲了过去:山月,你怎么样了? 少年抹了下唇角的血,摇了摇头示意师姐自己无事。 醋坛子宋青边整衣袖边发光发热:啧,都不问爹。 步成言被噎了一下,抬眼一扫宋青,衣冠楚楚,神色自若。 这有什么好问的?步成言一阵无奈,只好随口扯了句:父亲大人英明神武,怎会有事? -- 第71页 宋青颇受用地眯了眯眼,步成言趁着老人家心情好,赶忙上前拉起少年:山月,你试试看,封印还在吗? 慢着,宋青一抬手,要试出去试,我建宫室不容易。 直到二人真的找了一块空旷地试手,步成言才惊觉宋青的明智。 简而言之,□□为什么要在戈壁实验,燕山月就为什么要找空地练手。 那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原书中斩神屠龙的天才少年回来了。 步成言看着脚下被轰然炸得焦黑的草地,眼眶有些发热,她忍不住揽过少年的颈子,在他面上轻啄了一下。 叮咚,警告,武力值超标,依炮灰人设,武力值上限五百点,当前3642点,请合理使用武力值,避免ooc,从你我做起。 被突然亲到的少年一愣,一片粉红从面颊一路蔓延到衣领,耳尖更是红得快要滴血。 少年眨了眨茫然的眼,一点喜色从他的眼底溢出进而铺满眼眸,眼角眉梢生动极了,步成言从没有见过少年笑得如此开怀。 燕山月张开双臂,动作略显生疏青涩,甚至不敢对上师姐的眼。 步成言轻轻摆正少年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而后上前一小步,扑进少年温暖的怀抱。 少年呼出的气息在步成言的耳边不停打转,就像猫尾巴一样一下一下抓挠在她心上,她听到少年沉沉的嗓音,心跳顿时如擂鼓。 山月现在,有资格护师姐周全了吗? 步成言极没出息地被撩得眼冒金星,四肢无力,写言情多年的经验通通喂了狗,事情发展至此,她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用力点头,下巴一下一下摩挲着少年顺滑而有质感的发,大脑空白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宋青是真爱了,不知不觉间居然写了那么多 第41章 宋青(二十四) 咳,目睹了一切的老父亲宋青面如菜色,忍不住握拳掩嘴,极没情趣地打断了小年轻的谈情说爱。 步燕二人听到这边动静,俱是一抖,像同极磁铁一般飞速弹开。 步成言低着头背着手,一面晃着身子一面踮脚,似对自己的鞋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目光死死钉在那处,竟是一眼都不敢看宋青。 燕山月持剑颔首,规规矩矩一动不动,神色安静肃穆恰似神道上守陵的石雕。 要命了,要命了,宋青老贼怎么跟出来了,步成言面上烧得更甚。 宋青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对年纪轻轻的小道侣,恍惚间想起自己和阿言的那些好光景,久如一池死水的心不自觉间轻起涟漪。 宋青一挑眉,尽量说得平静:山月,我看你骨骼清奇,不如陪我一起去修紫魁界? 听罢,步成言猛地一抬眼,她先是不忿宋青老贼又将她的少年充作廉价劳动力,略思索一番,惊觉此话还有值得咀嚼之处。 宋青从没这般亲昵地唤过山月,且每每提及他,宋青话里话外满是讽刺鄙夷,似乎并不满意这位便宜女婿。但如今,宋青居然称赞燕山月骨骼清奇,甚至向他抛出橄榄枝,主动邀请他插手与自己性命息息相关的防御工事。 难不成 步成言激动得手指发抖,舌头险些打结:爹,你这是准许 准许他们二人结为道侣了吗? 宋青神色微妙,不置可否:这是云儿自己的事,爹不管。 爹,那我就当您同意了?步成言几乎脱口而出。 爹什么时候说过不同意?宋青好笑地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步成言一腔激动难以言表,燕山月更是被极致的喜悦冲得发蒙,两人对视良久,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青慢悠悠地走出两步,复又回头:还不快些跟上? 燕山月这才反应过来一般,略一欠身算作赔罪,接着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步成言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她看着前方两人莫名和谐的背影,忍不住边追边喊:爹,带我一个! 再次回到那个头顶虚无的紫魁界前,步成言心里一阵慨叹她如今,已经从一个被人追着打的炮灰,变成了一个有爹疼,有夫爱的炮灰,这段光辉事迹,足以在炮灰的业界历史上洋洋洒洒书上几十页。 步成言简直是怀着观礼升旗仪式一般崇敬又骄傲的心情,看着一道崭新的紫魁界在原地缓缓升起。 脱离了封印的少年,真真势如猛虎,那身修为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与宋青比肩施法时,竟不落于下风。 三人御剑而归时,天色已晚,宋青偌大的宫室内点满了如星灯火,由上自下而看,一片繁华。 燕山月将剑稳稳停到师姐房门前,二人互道晚好后,燕山月规规矩矩地倒退出室,并轻轻帮师姐掩好房门。 一切妥当,少年勾了勾唇角,转身欲走,一回头险些撞上一个伟岸身影,少年一惊,抬头,却见那人竟是他的岳父大人。 面对燕山月时,宋青并不占身高优势,但他那身浑然天成不容侵犯的矜贵气质,实在极有威慑力。 宋青微垂着眼,面无表情,极好看的一张脸此时却宛如地底修罗,阴森可怖:这么晚了,要去哪? -- 第72页 训练有素的燕山月很快整理好因受惊而略显失态的表情,稍一欠身,不卑不亢:回岳父大人,小婿回房歇息。 听罢,宋青一挑眉,在保持沉默的同时,并无一丝一毫放燕山月离开的意思。 燕山月维持着欠身的姿势干站许久,终于耐不住性子悄悄向宋青一瞟,宋青极敏锐地捕捉到燕山月的这个眼神,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要回哪个房?字里行间却有质问意。 燕山月听得脚下一滑,险些直直扑进宋青怀里岳父大人如此生气,该不会是因为他没有和师姐住一个房间吧? 小婿燕山月一阵辞穷,心里既甜蜜又惶恐,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宋青完全不给燕山月犹豫的机会,他白靴轻抬,一步一步向燕山月靠近,可怜的燕山月只好一寸一寸后退,直到抵上师姐的房门。 他真的退无可退了,只好顶着满面粉红,向宋青一拱手:岳父大人,小婿这就去歇息了。 宋青脚下一顿,略一点头,燕山月小白兔连忙逃也似地冲进房门,末了还不忘道一句岳父大人慢走。 房门轰然一响,已经在床上摆成大字形的步成言瞬间坐起,待看清眼前人时,被惊扰的怒火瞬间灭得彻底:山月? 少年紧贴在房门上直喘粗气,脸红得像遭煮的蟹。步成言一头雾水,蹭到床沿,边穿鞋边道:发生什么了? 岳父大人他少年悻悻离开门板,努力组织着语言,他叫我来守师姐。 哐当一声,步成言手中的厚底短靴直接被她丢到了地上。 宋青老贼这么开放的?怎么之前没发觉啊 步成言满头黑线,所幸和心爱的少年分享一张床并不需要做什么心理建设,步成言干脆甩掉刚刚穿好的那只鞋,重新缩回到床上,顺手拍了拍身边的空白:床还够大。 少年看了看那张床,又看了看师姐,一腔羞赧逐渐被满心的欢喜冲散,他慢慢地走过去,仍有些手足无措:师姐,有热水吗? 步成言万万没想到少年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略顿了一下,才道:有的,在里间,我刚刚洗过,还剩了很多。 少年应了一声就向里间走去,步成言盯着眼前空空荡荡的房间,足愣了好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 别想了,山月还是个孩子 第42章 血月(一) 自穿书以来,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她早已习惯在生死边缘徘徊,以至于连告诉自己的少年里间有热水洗漱这件稀松平常的小事,都显得尤为生疏难得,甚至可以让她感动好久。 那一瞬间,步成言恍然觉得,什么命数波折,情仇爱恨,统统比不上她这有热水,有暖被,有爱人的三尺床榻。 燕山月带着一身朦胧水气回来时,步成言早已将灯吹熄了,只有依稀月光透过窗棂,一点一点刺穿满室的黑暗。 师姐似已歇下了,燕山月屏住呼吸,他身为习武之人,脚步轻,本就不易察觉,可他此时却依然紧张,双脚慢起慢落,生怕吵醒师姐这脚步比他独闯连环阵时更轻也更小心。 步成言闭眼假寐,以她的炮灰功底,断然听不到天才少年刻意放轻的脚步,她只好合着眼孤孤单单地想:山月怎么还不来,山月怎么还不来 直到,一阵温暖的水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少年独有的干净味道。 被中忽有凉气袭来,转而又是一片温暖。 少年轻手轻脚地缩进被子,仰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步成言继续兢兢业业地假睡,直到她自己都觉得这份睡意足够以假乱真,险些睡着时,一只小爪子悄悄凑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步成言微掀眼皮,借着月光瞧见了少年好看的侧脸。 少年最近体力透支,一沾床板竟就沉沉睡去,裹着素白中衣的清瘦胸膛从被里露出一截,正极有节奏地一起一伏,他伸手来找步成言,想是潜意识的动作。 燕山月即使睡着了,也惦记着要好好保护师姐。 步成言轻轻侧过身,极贪婪地瞧着少年立体好看的侧脸。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罗刹副本中在客栈同山月一起打地铺的那晚。 少年脸颊的柔软触感犹在唇边,步成言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凑过去在少年的额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随后做了坏事一般飞速撤回头,努力调整着陡然加重的呼吸,生怕惊动了佳公子。 步成言的半张脸都藏在锦被里,露出的一双眼眨了眨,眸子里满是心满意足。 步成言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一觉极酣甜,待她睁开眼时,又是日上三竿了。 她昨晚沉迷美色沉迷了大半宿,今早不睡过头才怪。 步成言拥着被坐起来,一手按着身边已经冰凉的床单,一边谨慎反思自己有没有什么不良的睡眠习惯,比如抢被子什么的。 略怔仲了一阵,步成言突然弹了起来依山月的性子,无事定不会离开她半步,难不成他一大早又被宋青拉出去灌酒走梅花桩了? 念及此,步成言手忙脚乱地穿衣洗漱,正待冲出房门逮宋青老贼一个正着时,脚下突然嚓的一声,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 第73页 步成言低头一瞧,见是一张脏兮兮的纸片,她不甚在意地弯腰一捡,继续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推开房门时随意一瞥纸上所书,登时愣在当场,伸出去推门的手堪堪停在距门半厘米的地方。 这事,比宋青灌山月酒严重多了。 纸上寥寥数言,写的是:鹿汀在我这里,妖山见。 步成言缓缓收紧手指,不大的一张纸条被她揉成一个极小极硬的团。她知道,一旦山月看到这行字,他一定会打上妖山她的少年,从不袖手旁观。 是她疏于防范,才叫鹿汀得以重振旗鼓。小黑莲花的演技愈加妙了,步成言盯着灼目的门缝,竟将山月从我眼皮底下骗走了。 叮咚,恭喜完成宋青副本。步成言一晃神,她自己尚未反应过来,系统就已为她做出了决定。即将进入血月副本,请先完成指定任务:拜别宋青。注意,脚本所限,宋青不可同上妖山。 这可真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啊步成言眼角泛红,牙关却紧咬。 二人见面时,宋青能很明显地察觉到步成言的心神不宁,他将手放在步成言的肩上,略弯腰道:云儿,何事?不妨说与我听。 爹,我面对这样温柔的宋青,步成言真的狠不下心去骗他,但即使系统没有额外限制,她也不会向宋青提及此事。 步成言实在不忍心,也不想拖他上妖山犯险,他这半生,已经足够风雨飘摇了。 我想带山月继续云游历练,步成言一眨不眨地盯着宋青,面上尽是不容置喙,心里却在疼,在滴血,爹你知道的,我们闯进这里,其实是云游路上的一个意外,我 宋青沉默着挥了挥手,打断了步成言颇急急的话,面上无悲无恸,张口却满是嘶哑:爹知道。 他直起身子,轻轻拍了拍步成言的肩:你还年轻,有想法就去做,爹无条件支持。说着,唇角一勾,眉眼弯弯,整个人一如既往地灿若艳阳。 步成言抬头,痴痴地看着那个灿烂的笑意,一时心里愧疚更甚,她一撩袍角直直跪下,匍匐在宋青脚边:谢爹成全。言语间,隐有哭腔。 宋青连忙将她拉起,步成言却一眼都不敢再瞧宋青,她低着头,听见他说去吧。 得了这句,步成言果决转身,两眼平视前方,目光直直打在远处,竟是一眼都没有向后看,生怕再看一眼,她就不舍得走了。 步成言知道,妖山凶险,此处想是诀别。 据步成言亲手设定,红月升起处,即是妖山。 起初,她像个吸食月华供己修炼的狐妖一般,闷头向月进发。 身为一个穿书的现代人,步成言很清楚,她永远都追不上月亮,但是她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长时间的徒步很累很难,这个困扰在步成言跌跌撞撞地自学御剑后得以解决,终于,在步成言第不知道多少次从追云上跌下来后,她终于瞧见了那个传说中红月亮,妖山,近在眼前。 燕山月紧紧攥着佩剑,立在山头。天边那轮红月被阴云遮了大半,半透明的云边隐约透出诡异的殷红色。 燕山月正伸着颈子四处张望。 他把这山翻了个遍,连块砖的影子都没瞧见,那传说中妖人的大本营去哪了? 燕山月正苦无头绪,天边阴云微动,几道血色光芒慢慢偏移到对面的山峰上,燕山月亲眼目睹一群漆黑高大的建筑拔地而起,红色月光最终落在那群建筑的屋顶,整片建筑都散发着阴森鬼气。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燕山月一挑眉,未曾犹豫,即刻御剑向那方赶去,他着急救师妹不假,但他更着急回去和师姐团圆,出门太久,师姐会担心的。 燕山月径直飞到那群建筑的上空,整片建筑死一般的寂静,一丝灯光也无,具在黑暗中静默着。 奇怪,燕山月皱眉,这么大的一座建筑,竟连道屏障都没有 想着想着,燕山月随手打出一道符咒,轰然一声,一间小楼在一片烟尘之中被夷为平地,燕山月好脾气地等了一阵,竟什么都没有发生。 燕山月心中的疑惑更甚,但他又怕中空城计,眼下救人要紧,若能不惊动任何妖人就把师妹救走,岂不美哉? 燕山月揉了揉太阳穴,大概是他从前的经历都太不寻常了,以至于如今事情发展顺利时,他反倒觉得空落落的。 燕山月定定心神,略一俯身,向地面缓缓落去。 少年反手握住剑柄,屏住呼吸,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建筑物。 此楼无门无匾,朴素得惊人,只洞开的窗上有一点细碎纹路,不过也被风日侵蚀得模糊不清。 燕山月走了过去,眯起眼看那些断断续续的笔画,看着看着,双眸陡然瞪大,他伸出手在粗糙的墙上一遍一遍地摸索,突然哐地一声将剑鞘按在窗边,燕山月的目光在窗框和自己的剑鞘上来回扫,借着红月妖冶的光芒,他看到,自己剑鞘上的纹路与那窗框上的分毫不差。 这是怎么回事? 燕山月回头去看周围的建筑,皆是清一色的朴实无华,但是,纵墙上无任何修饰,那檐角却还固执地翘起,像是在努力彰显着最后的尊严。 -- 第74页 燕山月认出了屋脊两端的仙鹤,那是仙门的标志。 妖山之上竟有如此庞大的仙家建筑群! 燕山月愈发茫然起来,他缓缓收回剑鞘,不知该作何表情,复又看了那窗框两眼,转头继续前行。 燕山月很是在意花纹相似这件事,他下意识地觉得,这里发生的一些事,定与他有关。 燕山月心神不宁地在小楼间打转,这里的每一幢建筑都无匾无门,可以一眼看到底。 这片建筑,是座死城,燕山月转了一大圈,竟一个活物都没碰见,就在他有些泄气之时,一片山壁迎面而来。 他竟把那么大的一群建筑给走穿了。 燕山月怔怔地瞧着那片青黑色的岩石,一股凉气从脚底一路窜上头皮,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个有些恐怖的事实这座城,压根不是妖人的大本营,它只是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好友老父亲宋青暂时离线 第43章 血月(二) 这座建筑依山而建,最靠近山体的几幢小楼有一半嵌入进岩石,也就是说,妖山之里别有洞天。 这刚好解释了,为何燕山月在妖山兜兜转转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一个活物都不见;为何那片建筑之上一点屏障也无。 那皆是因为,真正的大本营,藏在山体之里,或者说,整座妖山,都是妖人们的大本营。 燕山月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其上的精致云纹被红光所笼罩,纹路间殷红一片,似有血流。 他随意选了一幢小楼,目不斜视地跨进门,内里光线更暗,他走着走着,四下愈发阴冷,头顶不时有水珠滴落,想是已然进入山体了。 燕山月生怕惊动妖人,连火都不敢点,只好在漆黑一片的山洞中乱闯,不幸的是,山体里的路,复杂如蜂巢,大大小小的山洞一个套一个,有些空旷得连心跳都有回音,有些则逼仄得只能俯身通过。 长时间的黑暗极影响人的心情,燕山月逐渐开始晕头转向,但他咬着牙坚持行走,蹭了一身冷水沙石,终于,瞧见了一点橙光。 燕山月精神一振,他一面紧贴着岩壁以防偏离方向,一面加快脚步向那方奔去,一阵杀气从背后悄然袭来。 眼瞧着那只脏手就要拍上少年的肩头,状似毫无察觉的燕山月忽然猛地回头,利刃比目光速度更快,一道寒光闪过,千百个山洞中同时回响起重物坠地声,一股腥臭的温热液体喷到少年的胸前,少年略嫌弃地抖了抖长剑,一点发黑的血从剑尖滑落。 是妖人。 不知是否是被步成言那个职业炮灰所传染,纵事态发展得尤为顺利,他也总在担心是否暗有埋伏,此时,偏偏只有突发意外才能让他心安。 好好一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天才少年,活生生被炮灰带歪了。 燕山月拂了拂衣袖,遭遇妖人偷袭之后,他心里莫名松快了许多,那橙光近在眼前。 燕山月没甚犹豫地拐进那个透出光芒的山洞,一片明晃晃的暖意在眼前炸裂式扩大,他一眼瞧见角落处的鹿汀,心头大喜,正欲上前,脚步突然一顿。 眼下之景,有些不对劲。 被掳来的鹿汀,不仅没有被禁锢,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端着小盏品茶,翘起的脚一晃一晃的,舒服自在得仿佛在自己家。 其实,妖山本来就是鹿汀的自己家。 鹿汀优优雅雅地放下手里的茶杯,手指轻弯两下算作招呼:山月师兄好呀。 燕山月尚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妖人的什么魔障欺骗他鹿汀师妹其实是妖人卧底,继而挑拨仙门关系的那种。 燕山月的怔愣是鹿汀预料之中的反应,她倒不急着动手,反正,这里是妖山,她捏死燕山月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更何况,事到如今,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她并非真的想让燕山月死。 这个少年,总是在她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纵然那一次次的危险都是她的自导自演,在他身上,鹿汀见到了许久不曾,或许此生都没有见过的光。 鹿汀承认,她心动了,她本为刺杀燕山月而生,但如今,她更想用另外一种方法让他听话。 只要不让他刃卷红花,让他死,和让他被永远地囚禁在妖山,其实是一个效果,她想。 鹿汀打了个响指,洞口轰然落下一道石门,严丝合缝地堵住了燕山月的退路。 燕山月一惊,下意识向后一瞥再回头,昔日那个存在感不高但还算可爱的小师妹正带着一个诡异的笑站在他面前。 那张精致的小脸扬起,一朵黑色的莲花在她眉间盛放:师兄,你这么心急火燎地来救我,汀儿很感动。 颤悠悠的尾音听得燕山月周身一凛,忍不住后退一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师妹,那我们走吧? 这副形容,像极了被女妖精逼到墙角的唐三藏。 鹿汀听后愣了一下,燕山月今天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忽而开始笑起来,笑得热泪盈眶:师兄好生幽默。 其实燕山月刚刚一见到鹿汀,就意识到了她身份的不寻常,他只是难以接受,顺带不好意思对相处多日的师妹动手而已。 -- 第75页 燕山月颇绅士地决定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继续装作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鹿汀没有继续逼上去,她站在原地,歪着头想下一个话题,突然,她发现另有一人闯进了妖山。 那身熟悉的气息令鹿汀厌恶到发抖,她极没气质地撇了撇嘴,略向洞外遥遥一望,复又盯着燕山月道:我现在有事处理,师兄等我。 说着,就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燕山月一阵莫名,正要跟上,忽觉双手双脚皆被某样物什牵扯,他低头一看,却见那是四道极细的蓝线,同时,他脚下有一张繁复法阵随他挣扎的动作忽明忽暗。 为把燕山月困在自己身边,鹿汀花了大手笔。 若是从前的燕山月,此时定束手无策了,然,少年如今已不是从前那个身负封印的少年了。 燕山月低喝一声,汹涌灵力瞬时在身周迸发,四道蓝线同法阵一道四分五裂,鹿汀只听得身后轰然一响,回头一看不得了,她耗费毕生功力设下的囚阵直接被炸得零落,连洞顶都被少年抑制不住的灵力炸出个窟窿。 微凉的风灌了进来,鹿汀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 天边,那轮红月露出大半。 红色月光照在灵力正充沛的燕山月身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突然露出了一个极为痛苦的表情,他脚下一软,堪堪跪倒在地。 快要走出山洞的鹿汀又折了回来,即使她没有料到燕山月突然的修为大增,但好在红月之下,仙者无从遁逃。 那轮红月,是所有修仙人的克星。 鹿汀拿过喝剩下的半杯茶,一撩衣摆利落蹲在燕山月面前。 少年被那轮红月压制得抬不起头,但仍直着颈子奋力与其抗衡。 鹿汀半是同情半是心疼地捏着少年的下巴,帮助他完成抬头的动作,少年神色复杂,但唯独缺一样恐慌。 鹿汀手下一用力,毫不客气地捏开燕山月的嘴,她一边将凉透的茶往少年的口中倒,一边满是可惜地说:妖人的茶,你们学仙人喝不得,伤胃伤骨,遇上体质不好、反应严重的甚至能直接送上奈何桥。我本不想的,谁叫你不听话 冰凉的茶水一面向少年的口中灌,温热的血一面从少年的口中向外涌。 直到杯中茶尽,鹿汀一松嵌住燕山月下巴的手,少年身子一软歪倒在地,鹿汀随手一丢茶杯,起身向外走,末了还不忘丢下一句:师兄,等我回来。 鹿汀匿在黑暗中,默默观察着正皱着眉头上下左右而求索的步成言。 我这暴脾气,步成言手持追云在一片灌木之中生生砍出一条路来,这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这妖山跟我写书时想象得不一样啊 步成言心里惦记着燕山月,越走越焦躁,辣鸡系统总是乱改我剧本,人家穿书都能一路开金手指,洞悉事态仿若先知,我呢?成天像个白痴! 系统检测到您对当前剧本发展不满意,是否重新加载剧情? 你给我步成言一阵气血上涌,滚字吐了一半堪堪滑回喉咙,在她的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悠悠地踱出。 步成言脚下一顿定在原地,自觉留出五米安全距离,人道是距离产生美其实她只是想给自己的逃跑多留点优势。 即使相隔甚远,步成言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那人尖酸刻薄的嘲讽:师姐,好巧。 感觉到对方正带着极强的气势逼近,步成言甚是有骨气地只后退了一小步,同时在一片漆黑中横眉立目,严肃质问道:你把我家山月藏哪了? 鹿汀轻笑,珠落玉盘一般的清脆笑声在这荒郊野岭之地显得宛如鬼魅:不瞒师姐说,山月师兄还真的在我这儿,师姐想见见他吗? 步成言下意识地点头,而后又觉不妥,只好梗着颈子僵在那里。 这番略显露怯的举动换来了鹿汀的又一阵笑声,直听得步成言神思一凛头皮发麻。 鹿汀笑够了才缓缓开口:师姐,遵从你的本心。 我的本心?步成言极拽地呵了一声,我的本心就是步成言拖长尾音,手下暗中蓄力,忽而语锋一转:杀了你!这短短的三个字被步成言念得咬牙切齿,掷地有声,她如今是真的动了杀念。 追云光芒大盛,步成言挺剑向鹿汀扑去,颇有些破釜沉舟、志在必得的气势在。 然,这里可是妖山,是鹿汀的主场。面对那把来势汹汹的长剑,鹿汀不躲不闪,直到剑尖逼至眉心,她才象征性地歪了歪头,长剑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鹿汀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把抓住了步成言主动递过来的手腕。 瞬时,寂静一片的山间,唯闻令人心尖发颤的骨裂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血月副本是介绍燕山月的身世哒,还记得最开始,在有妖兽的那个山洞里,碰到的第二个燕山月吗 第44章 血月(三) 追云哐当一声坠地,难挨的疼痛折磨得步成言浑身发抖,但她仍咬着牙,坚持不发出任何声音。 在这阴凉有风的山间,步成言居然积出了一身冷汗。 鹿汀轻蔑地一推步成言发肿的手,步成言踉跄几步,下意识将受伤的手抱在身前,极致的疼痛直冲脑门,步成言险些被冲得失去知觉。 -- 第76页 此前有山月师兄在,我不好动手。如今,只你我二人,在我家门口,你说,你算什么?鹿汀活动着手指关节,将其捏得咔咔作响,步成言啊,你还是太天真,你以为,你来了,就能救得了燕山月? 步成言痛得神志不清,鹿汀的话她只能听见零星几个词,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嘴硬地重复着:告诉我,山月在哪?告诉我! 鹿汀皱着眉看着几近疯狂的步成言,唇边勾起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她提裙抬靴,一脚踹上步成言的小腿,又是一阵骨裂之声,步成言眼前一黑,脚下一个不稳,直接仰躺在地。 满地枯叶窸窣,一股黄土夹带碎叶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步成言只觉浑身都在疼,但她还硬撑着没有晕厥,在倒地的一瞬,她瞧见了不远处追云的剑光。 鹿汀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瞧着步成言,犹如神明俯视蝼蚁一般怜惜又鄙夷。 步成言正伸着完好的那只手,努力去够追云的剑柄。 马上就够到了,步成言的指尖用力到发抖,冷汗顺着她苍白的额角一滴一滴落到身下的枯枝败叶中。 眼瞧着步成言即将得偿所愿,鹿汀一挑眉,微笑着踩住步成言伸出的那只手,步成言猛地一闭眼,紧咬的嘴唇上有血不断涌出,那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步成言深吸几口微凉的空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汗湿的衣襟被晚风一吹隐隐发凉,她忽而仰天大笑,顶着满头大汗抬了抬仅剩的那条完好的腿,同时直勾勾地盯着鹿汀,眸有星光:劳驾,这条也一起,别剩它一个,孤单。 鹿汀颇怜悯地瞧着披头散发的步成言,微微笑道:好啊,我有求必应。 当鹿汀真的踩上去的那一刻,步成言心里不停地骂着自己嘴贱,但面上依然笑得畅快。 步成言已然痛到麻木,她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脑子里尽是些细碎又杂乱的想法。 四肢尽断这词,很有些熟悉啊 步成言盯着那轮红月,出奇的平静,四肢尽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吸血小虫中狼狈挣扎二十年,这不正是我亲手写下的原文中,那恶人师姐步成言的结局吗? 可是我,自穿书以来,问心无愧,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也落得如此结局,难道炮灰就注定是炮灰,即使有幸发挥光热,也如烟花一瞬,到达顶端继而迅速冰凉吗? 步成言想动一动手指,但她压根做不到,天色太黑,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那团血肉,不过,那也并不会好看罢了。 鹿汀还踩在步成言的那条腿上,步成言眯着眼去瞧她,她看不清鹿汀的表情,只好继续无声地在心中自言自语:刚刚还在吐槽系统改你剧本,这下好了,脸打得真疼。 恍惚间,步成言瞧着鹿汀信步踱来,她居然还能微笑着想:不愧是我的女主,十八线女配的风头如此之盛之时,她还能拨乱反正,把女配踩在脚下变成炮灰,属实厉害,佩服佩服。 然,下一秒,尚在微笑的步成言突然呼吸一窒。 鹿汀一把钳住了她的喉咙,将她的上半身提离地面。 整个上半身的重量统统压在步成言的两腮上,她的面色由白到紫,再不能强作潇洒地笑了。 步成言想用两手撑地以分担下巴上的重量,努力了好一阵之后,才想起自己的手如今和橡胶别无两样甚至还不如橡胶体面。 她不卑不亢地盯着鹿汀,喉咙间轰轰隆隆,有血沫堵塞其间,她努力伸直颈子,震了震喉咙,眸中狡黠一闪而过,她一张嘴,吐了鹿汀满面血沫。 鹿汀被突然喷到,先是一愣,就如被洗碗槽中鲜活的蛏子喷了一脸水一样,心道小样儿,都为我砧上鱼肉了,还跟我搞这套。 鹿汀掐住步成言脖颈的手没有松开,她慢悠悠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抹了下脸上的血珠,只觉好气又好笑。 方才吐了一口,步成言的喉间轻松了些许,她直勾勾地盯着鹿汀,全无犹豫,字里行间甚至有嘲讽的调调:你倒不如就地杀了我。 闻罢,鹿汀钳在步成言颈上的手收得更紧了:你做梦。叫你如此轻易地死了,都对不起我这么多时日里受的罪! 鹿汀越说越激动,手上一用力,直接把步成言提到半空: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就拎着步成言的衣领向某个方向走去。 步成言的断腿就这么被一路拖在地上,被无数灌木割划,她突然有些庆幸地觉得此时正值深夜,不然她可没有勇气面对自己残破不堪血肉模糊的四肢。 勉强算眼不见为净吧,步成言暗自想。 步成言眼前一阵黑又一阵白,似乎是因失血过多而逐渐丧失意识,逐渐看不清周遭景物,她只觉一阵湿冷,暗道是进了山洞。 不远处,响起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之声,像是有无数黑色硬甲小虫在堆叠在爬行,步成言写小说出身,想象力极丰富,脑中画面感极强,听着那阵令人窒息的声音,就能想象出那副能逼疯密集恐惧症患者的画面,自诩天地不怕、有种硬刚的职业炮灰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鹿汀感受到手中蝼蚁的颤抖,堪堪刹住脚步比起直接杀掉猎物,她更享受折磨猎物的过程。 -- 第77页 师姐方才那般凛然,如今怎地怂了?鹿汀微笑,嘲讽力全开,原来,师姐竟也怕死么? 听了这句,本处于一片混沌之中的步成言,忽然清明,脑中杂乱无章的细小声音瞬时闭麦,唯有一个冷静又极有穿透力的声音不停重复着:是的,我也是怕死的。 步成言本孑然一身,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或生或死其实没什么两样,但有了燕山月,事情就不一样了。 人生苦短,犹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只在世间存活一瞬的人哪里懂什么生死,不过是格外地舍不得分别罢了。 与其说那是怕死,不如说那是惦记和热爱。 同理,步成言的怕死,也不过是怕再见不到心里的那个少年,外加担心少年得知她的死讯会无比伤心罢了。 鹿汀久久得不到回答,便不屑一笑,继续拖着步成言向虫坑走去。 鹿汀最终停在坑边。这里的窸窣声已然很大了,直吵得步成言两耳发麻。 鹿汀显然也被恶心得够呛,再没甚调侃步成言的心情,略一抬手,就将步成言丢了进去。 步成言只觉一瞬悬空,接着,一片黑色的小物怪叫着扑面而来,她感觉自己在不断下沉,那感觉像极了小时候仰面躺进一池海洋球中,只不过,那时被淹没带来的是欢愉和幸福感,如今却尽是绝望。 其实步成言也并不算绝望,她只是超乎常理地平静,这是她熟悉的剧本,熟悉的情节,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事。 鹿汀闭上眼,细细听着无数小虫发出的那片满足愉悦的窸窣之声,身边忽有一道虚影闪过,径直扑入虫坑。 鹿汀走后,燕山月伏在湿冷的地面上好一阵抽搐。 红色月光落在他的脸侧,那双好看的眉眼紧紧皱起,他体内,破除封印后比往日强大数百倍的灵力正在血脉里乱撞,每一条细小的血管都在承受着撕裂的疼痛。 偏生鹿汀临走前又灌给他一些不知名的冰凉的东西,以至于他的胃里也一阵又一阵地翻江倒海。 燕山月倒在地上,渐渐缩成一个痛苦且不住颤抖的小团;天边,笼罩红月的最后一丝阴云渐散,妖山之上,红光大盛。 红月完全暴露出的那一瞬,燕山月腰间的佩剑突然感召一般悠悠飘起,深陷苦痛的燕山月掀了掀眼皮,伸手欲抓住那个雪白的剑柄,却一下抓空。那剑,已经升到了很高的地方,数道红色月光缓缓聚集到剑鞘之上,那剑竟在一片红光之中伸长,变宽,生出更多也更繁复的花纹来。 燕山月看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周身的苦痛,剑上的红光逐渐扩大,扩大,直到将燕山月的整个身子都笼了进去。 被红色月光完全笼罩的那一瞬,燕山月一身的苦痛突然烟消云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漆黑的发丝被洞顶灌进的风大力撕扯着,这片红光给予他另一种强大至极的力量。 这股力量野蛮而陌生,却比灵力更好地融合进燕山月的血脉,少年的双眼被这片月光映得血红,一段以往不曾知晓的记忆在他脑中苏醒,少年一贯清澈纯净的眸子里,头一次露出阴戾疯狂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哭得好惨我好好的一本沙雕文怎么就写成这样了不过小天使们不用担心哈,本文he担保~下一本一定要开沙雕小甜饼!!! 第45章 血月(四) 鹿汀走后,燕山月伏在湿冷的地面上好一阵抽搐。 红色月光落在他的脸侧,那双好看的眉眼紧紧皱起,他体内,破除封印后比往日强大数百倍的灵力正在血脉里乱撞,每一条细小的血管都在承受着撕裂的疼痛。 在红色月光的映衬下,他比以往更高大,也更强壮;更阴沉,也更果决。 燕山月一抬小臂,悬在半空的佩剑自行飞到他手中,新延出的那段剑鞘上,青帝二字熠熠生辉。 他略偏头,目光草草在岩壁上一扫,经过某个方向时突然一顿,他眉头紧蹙,长剑一指那方石壁,登时一阵黄沙起,那方岩壁居然凭空被他指出个洞来。 燕山月就这么一路眼暴力拆迁,眼都不眨一下,最终沿直线最短路径赶到了虫坑边。 他眼睁睁瞧着支离破碎的师姐被丢入虫坑,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一群蠕动着的黑色小点完全掩埋,他目眦尽裂,二话不说飞身扑入虫坑。 再说眼前,鹿汀被那道身影带起的风冲了个七荤八素,她下意识回头,就见诸洞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暴力打通,心中一惊,再一回首,却见虫坑之上,正悬着一把流光溢彩,灿然绝世的剑。 青帝! 鹿汀一眼就认出了那把本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剑,心中惶恐到了极点,登时膝下一软堪堪匍匐在地。 这把剑,被妖人奉为神灵,见之如见至尊。 它怎么会是青帝啊,鹿汀将脸死死埋在两手之间,她只知道,燕山月的那把剑不受妖力所缚,许是因为其上有同青帝一样的花纹。 但那把剑纤细羸弱,多附风雅不彰孔武,具有极强烈的仙门色彩,她打死都不敢想,那把剑,居然就是青帝。 青帝如烈日一般悬在当空,其上迸发而出的炫丽光华扫过虫坑,不慎触碰到光柱的吸血小虫皆极痛苦地吱一声,继而仰面朝天,无力蹬踹着细黑的腿,终于化为一缕青烟。 -- 第78页 烟雾笼罩间,整个虫坑散发着一股焦香。 燕山月跳进去的一瞬间,整个人就被黑色的虫甲埋到脖颈,但众小虫避他如避瘟神,被他碰到的登时爆体,没被他碰到的,急忙四下奔逃,一时间,坑内涌动起一阵又一阵黑色的海浪。 燕山月没甚讲究,他皱着眉,徒手翻动着虫海,他立在那里,宛若神明,手上动作不停却又半点污秽不沾。 众虫烟消云散的烟消云散,爆体而亡的爆体而亡,只一炷香的时间,本来熙熙攘攘的虫坑就被燕山月杀得见了底,那个让燕山月担心,让燕山月皱眉,让燕山月狂妄如魔的女子,就静静地躺在黄土砌的坑底。 燕山月眉头一松,登时拔足冲了过去,一把抱起那个苍白如斯的人儿,宰虫歼邪时张扬狠戾如帝王一样的面容毫无预兆地软了下去,甚至眸带泪光。 他想去握师姐的手,却一下子碰了满手血痂沙砾;他想去吻师姐紧闭的眼,却又怕他极冒犯的行为碰疼师姐的伤口。 刚刚还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人,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眼角微垂,无助又委屈得像个被夺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 在他脚下,未杀净的小虫还在桀桀怪叫,四下奔逃,可他如今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悬在半空中的青帝哀鸣一声,携灼目光彩飞身直下,绕着步燕二人团团打转,灿烂光华映照着二人面孔,不知是否是燕山月的错觉,他居然觉得,师姐的面庞突然有了些微血色。 接着,他亲眼瞧见师姐手上的血痂沙石一点一点脱落,扭曲成不正常角度的腿也逐渐打直,她微弱的呼吸逐渐有了节奏,逐渐变得有力,她整个人都逐渐鲜活起来。 燕山月发觉师姐靠近他的那只手悄悄扯住了他的衣襟,他眸光一闪,一直皱着的眉终于舒展了些许。 步成言的脸慢慢侧向燕山月坚实的胸膛,她如今的这幅样子,像极了被大人抱在怀里熟睡着的新生婴儿。 不过这对步成言来讲,的确算是新生。 自被丢入虫坑,步成言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如今她却隐约察觉到自己的眼皮正微动,她试探着使了一点仅存的气力,居然真的微微睁开了眼。 她第一眼,就瞧见了她朝思暮想的那个少年。 只不过,少年已淘洗了一身气质,他皱着眉,比起从前的温软可欺,他如今的眉眼间更多的是凛冽和不容旁人近身的疏离。 纵是如此,他看向师姐的眼神依然温柔似水,扑面不寒。 眼前的少年有些陌生,但好在那个眼神步成言熟悉得紧,见着他还好好的,她就放心了 步成言努力扯了扯嘴角,她不能保证这点微弱的笑意能被少年成功捕捉,但她真的尽力了,下一秒,步成言头一歪,再次沉沉睡去。 不过,她紧紧攥着燕山月胸前衣襟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燕山月极敏锐地接收到师姐的那个笑,心里淌出一条甜河,但他面上依旧冰冰冷冷,不动声色。 青帝已经自觉飞回燕山月腰间,鹿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一抬眼就看到熟悉的撒狗粮环节,她心中刺痛与愤懑交加,手指指节被她自己捏得发紫,纵千般不快凝聚心头,她却也不敢造次。 燕山月稳稳抱着步成言,一步一步跨出虫坑,面向鹿汀走来。 鹿汀垂手而立,看着少年随行进而上下翻飞的袍带,心头不由涌上一阵酸涩她多希望,这个少年能满心欢喜地奔她而来一次,只一次就好。 那个少年在鹿汀的眼里,依然在发光。 然,正发光的燕山月面无表情地走到鹿汀面前,一眼都不愿施舍给她,他平视前方,目光从她头顶三寸之高的地方笔直穿过。 让开。他说,语调冰冷,不容置喙。 那一瞬间,鹿汀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她本以为那少年会有一点点喜欢她,因为他每次赶来救她时,都是那么的及时且恳切。 如今看来,那全都是妄想了。 鹿汀怔怔向旁侧迈了一步,燕山月目不斜视同她擦肩而过。 少年的脚步声渐远,鹿汀突然长啸一声,一点血泪从她撕裂的眼角流下,她对燕山月的那点热爱,尽数化为滔滔恨意,她款款回首望那道望不见的雪白身影,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燕山月,你同妖人圣剑的这点渊源,是不是要好好和师门解释解释? 鹿汀看着漆黑一片的山洞,笑得扭曲。 燕山月抱着步成言回到妖山上的那片仙门建筑中,取回他失落的那段记忆后,这片如黑色剪影一般的古旧建筑在他的眼中变得更加苍凉。 他随意挑了一间迈入,细心寻了处避风之地席地而坐,把师姐的上半身紧紧拥在怀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仍觉不够,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师姐身上,单手捻诀在师姐的正上方游走。 这个动作,燕山月坚持了很久。 终于,在一片雪亮之中,步成言睫毛微颤,堪堪睁开眼。 此时,距燕山月将步成言从虫坑中抱出来,已俞三日了。 步成言仿若大梦初醒,一时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只知道冲着燕山月笑,这一笑是真的发自肺腑,足能甜到人心坎里。 燕山月柔软的心脏硬生生抗下了这一击,他面上无甚纰漏,耳尖却不由自主地红得彻底。 -- 第79页 他微微侧过脸以图避开师姐直勾勾的目光,却又不小心暴露出自己微红的眼角。 果然,无论燕山月经历过多少沧桑,是小白兔,还是大灰狼,是仙是妖,他都一样容易脸红。 这点,着实可爱极了。 步成言不好意思麻烦燕山月太久,稍一缓神便从少年怀里爬起。 久被少年体温捂暖的背脊陡然见风,不免有些发凉,步成言硬忍着战栗,想张口说话,却又怕上牙与下牙相撞露出端倪,只好抿紧唇保持沉默。此前步成言一眼就瞧出少年气质的改变,如今细看之下,感慨更多。 少年更喜欢皱眉了,自虫坑脱身,步成言每每见他,他都是眉头紧锁,不是那种愁事堆积的苦相,而是那种散发着矜贵的庄严。 依燕山月的模样,皱眉也是好看的,不过是多了些生人勿近的清冷在。 步成言正想得出神,整个人突然被一把揽回温暖处,紧贴着那个坚实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声从那地传来。 同时,另有沉沉一句:师姐身子还虚弱,莫要乱动。 那声音倒还有几分平日里的清冽模样,但却隐约嘶哑,结合此前见到的,少年微红的眼角,步成言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位棱角分明的铁血少年,是不是趁她晕着的时候偷偷哭过。 此事说着难为情,但当你心尖尖上的人面色苍白的躺在你的怀里,生死不明,任你怎么唤都不会给你回应的时候,能有谁一滴眼泪都不掉呢? 步成言被燕山月强行按在怀里半点动弹不得,她吞了口口水,缓了缓神才小小声地开口:山月,你经历了什么? 她着实被突然变得强硬的少年惊到了,此情此景只得靠不停眨眼来缓解紧张。 步成言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直挠上燕山月的心尖,少年心里一阵酥痒,开口却又低沉无比:师姐,且听我讲一个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写得我无比舒爽 第46章 血月(五) 始有仙妖之争时,仙门在某任英明神武的门主的带领下日益强盛,所向披靡。 在有史以来第一次同妖人的混战中,仙门大获全胜。 何谓大获全胜?大概就是仙家一路杀到妖山山头,妖人再无处可退的地步。 然,妖山有道天然的屏障那轮妖异至极的红月。 红月是学仙人天生的克星,这一仗打到红月之下,仙门就逐渐势微。 而最令仙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群妖人总是神出鬼没,十万大军撤至妖山,居然在他们眼皮底下统统不见了,整片山脉犹如死物,仙门将妖山翻了个底朝天,竟连一个活物都没瞧见。 此战打到如此,已难有后文,但毕竟打了这么久,优势已然如此明显,仙门断不肯如此轻易放过妖人,几位仙门长老一合计,最终做出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决定他们要在这妖山之上安营扎寨。 此举目的有三:一为壮仙门雄威,在敌人故土之上重建家园一事,自有战争始,就极具讽刺意。 二为研究红月因何克制仙力,以及如何摆脱这个克制,此是为后人着想,一旦他们破解了红月的秘密,妖人必将丢盔弃甲,被他们轻而易举地连根拔起,即使留有余孽,后代学仙人也能从容应对。 三为看守妖人,防止他们逃窜到街市之上为祸一方。 这个理想被一众长老描绘得丰满而美好,一众年轻学仙人也是一腔热血,建筑工事很快在妖山之上运作起来。 同时,妖人们也在草草挖开的山洞中一次又一次地集会。 仙门逼上妖山之后,妖人们为避免在妖众数目完全不占优势之时兵戎相见,一狠心将原来的建筑统统推倒,并用最快的速度挖开山体,集体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苟延残喘,苟且偷生。 他们不服,相当不服,几个妖人头领在听闻仙门竟在妖山大兴土木之后,险些气得直接登天。 这样不是办法。 一个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妖人捻着胡须道,他额间的黑色竹纹都被气得不住颤抖。 一个看上去尖嘴猴腮的妖人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不怀好意地凑上前去,举手邀功道:头儿,小的有一计,不知当 长胡子老妖人没好气地摆摆手,语带怒火:说重点。 尖嘴猴腮的妖人被吼得一缩脖子,脸上却还挂着谄媚的笑:小的从古籍上翻得,若以七八鲜活妖人铸剑,定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闻此,在场所有妖人都忍不住退后一步,长胡子老妖人扫视一周,面无表情地发问:此计,成率几何? 尖嘴猴腮的妖人拱手低眉:不足三成。 登时,不大的山洞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不足三成还好意思说出来? 有本事他先拿自己练把剑试试? 就是就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拿妖命开玩笑? 那小子怕不是仙门的叛徒吧? 一时之间,起哄叛徒之声不绝于耳。场面一度失控。 各位,长胡子老妖人一抬手,四下俱寂,他转向那个妖人,神色认真又凝重,事到如今,即使只有一成把握我们也必须一试,此事就全权交由你负责。 -- 第80页 小的明白。那妖人又一拱手,斜着眼向周遭扫了一圈,平日里与他私下有过节的妖人俱是一抖。 从此,山洞中沸汤咕嘟之声,木柴噼啪之声,妖人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曾有路过的妖人亲眼目睹那尖嘴猴腮的妖人手持一把大钢叉,一脚踩着炉沿一边毫不留情地将同僚往炉膛里攮。 也曾有妖人看不过眼,头脑一热去拦,却被那尖嘴猴腮的妖人吼了一句老子不做这事,死的就是老子了,你懂什么。 再后来,传言道前去劝阻的妖人最后都进了炉膛,也就再没妖人肯多说话了,每一个妖人都只是在想,下一个被捉去练剑的,可千万别是我啊。 妖人这边正凄风苦雨,人心惶惶,仙门那处却一派祥和,劲头正盛。 不多时,一片仙风仙韵的建筑拔地而起,雅致脱俗的檐角映着天边妖异的红月,也别有一番风情。 同时,有关红月的研究也取得了重大突破,仙门发现,灵力浑厚的仙器可以有效抑制红月散发的妖气,他们一方面著典作籍打算把这个发现传给后人,一方面搜集锻造顶级仙器。 一时间,红月之下,彩霞斜飞。 眼瞧着这片仙门建筑群仅差涂漆上色就可大功告成了,这时,异变突起。 那尖嘴猴腮的妖人正手持长叉,兴高采烈地重复着自己每日都会进行的熟练的操作,谁知,此次为族人牺牲的,却是只会咬人的兔子。 旁的妖人一沾火焰便只顾呼疼呼痛,奋力向外爬再被长叉顺理成章地攮进去,这位却不然。 他进炉膛进得安安静静,却在三五秒后突然爆发一声长啸,那双被火焰吞没的眸子血红一片,一只带着火的手突然从炉膛中伸出,一把扯住那正扶着钢叉好整以暇的刽子手,将其一道拖入炉膛之中。 钢叉哐然一声凄然落地,与此同时,往日里仅有火光的炉膛,陡然爆发出一片炫目光华。 一阵浩然之气冲出炉膛,携撼天动地之力迅速扩张,如风一般扑展千里,涤荡九州八荒。 整座妖山都被震动。 青帝降世。 离得近的妖人尽数被震得跌坐在地,功底不到家的甚至被震得七窍流血,卧地而亡;离得远的学仙人也被震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正不知发生了何事之时,一把威武之剑从群峰之中飞出,同时,红月完全被阴云遮挡。 学仙人从前只觉红月挂在那里很碍眼很可怕,殊不知,它不见之时才最为可怕。 夜黑尽时,屠戮起。 青帝大开杀戒。 偌大的一个仙门,最终竟被一把无人操控的剑打得落花流水,仓皇而逃,甚至连诸多仙器都来不及带上。 妖人们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时,半点学仙人的影子都不见,唯有那把周身戾气的青帝,还挂在苍穹之上。 妖众见此,俱是匍匐,齐齐呼它至尊。 之后,妖众为纪念这一胜利,便耀武扬威地将青帝的花纹刻在仙门营建的建筑之上,日日观赏。 故事至此,尚有后文。 严格来讲,青帝只现世过两次。头一次差点灭了仙家满门,第二次险些端了妖人满山。 这两次足以叫天下刻骨铭心的亮相,之间只隔了不过半载光景。 就在妖人们正眉飞色舞地鼓吹青帝是他们的守护神,他们要把整片仙门建筑都刻满青帝同款花纹之时,一身戾气的青帝突然和那片一身正气的仙器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久久沉默的青帝突然爆发出一片红光,一身戾气化作千丝万缕与仙器上萦绕的雪白光芒交织在一起,时而相携,时而争执,一路火花迸射,天地之间倏尔大亮,连红月都被衬得失了颜色。 妖山再次被震动,千千万万妖人齐聚在妖山之巅,因久不见日光而苍白无比的脸上映着一道有一道光芒。 天边,那一红一白的光芒缠绕成一个巨大的光球,耀眼如日。 整座妖山都积极配合着这出异象,连山中最不起眼、最细窄的小溪都激荡出几丈高的水花,大大小小的山石沙砾一路向峡谷中滚,被拦腰折断的树无助地在狂风中摇摆,苍穹之上填满阴云,一派末世之相。 青帝本妖人之躯炼化,戾气深重,那股嗜血嗜杀的气息逐渐开始影响下首一众吃瓜妖人,数千双眼变得血红,他们彼此之间先是相看两相厌,最后干脆直接动起手来。 山巅之上一片血花飞溅,无数妖人尸体滚落山崖。 青帝光芒越盛,其下妖人厮杀得越激烈,终于,另有一道光芒从谷底飞射而出,从千百妖人的尸体之上飞射而出,直击悬在半空的那个巨大光球。 两方相撞的那一瞬间,整片天空都被照得雪亮,其下奋战的众妖受了惊动,齐齐停手抬头去看,那片白光最终化作千道流星散落妖山,苍穹再次黑了下去,红月依旧在原处散发着诡异却绮丽的光芒,天上地下俱是一片血红。 众妖提着尚在滴血的刀面面相觑,青帝与一众顶级仙器不知所踪。 这是来自青帝的记忆。 第47章 血月 (六) 十数年前,当青帝已经成为传说中的一道掠影之时,另有一件有趣的事在满眼疮痍的妖山发生了。 妖人们在那片不知用来做什么的仙门建筑中,捡到了一个小孩子。 -- 第81页 那小孩子三岁上下,生得软软糯糯、玉雪可爱,眸如墨点,眉似柳描,而令妖人们在意的,是小孩子额间的那枚黑色妖纹。 那是一个所有妖人都烂熟于心的图案,布满了整片仙门建筑,那个图案,来自传说中的那把剑。 妖纹是极具个性化的东西,一千个妖人额头上就有一千种妖纹,这小孩子竟能生得同青帝纹一样,这实在叫妖大开眼界。 而废弃多年的建筑里突然冒出来个小孩子,这事更叫妖大开眼界。 喂,小崽子,你哪里来的?为首的妖人极警惕地抽出佩刀,语气颇为不善地质问道。 小孩子突然被刀架了脖子,却仍不惊不恼,只低头看了眼锃亮的利刃,神色从容仿佛只是借那刀照了下仪表。 他低头的动作略停了一下,复又抬头,眉眼含笑,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指苍穹:我从天上来。 那童音清澈空灵仿佛来自云端。 小孩子的衣袖随他抬手的动作而稍稍褪下,一只缀有零星玉石的银镯正在小孩子的手腕上闪闪发光。 那只银镯散发着再明显不过的纯冽气息,久与学仙人交战的妖人们一眼看去,就知那是仙门上品。 为首的妖人见之一愣,不由得再次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孩子,这一看不得了。 那小孩子从头到尾,从系发的玉扣到脚踩的短靴,无一不是顶级仙器,可他额头间的妖纹,也绝对是货真价实的。 这是怎么搞的? 仙妖两种本不共戴天的气息不但在小孩子的身上和谐共存,甚至融合得浑然天成,这简直震惊妖生。 为首妖人二话不说,就将小孩子掳回山洞去。 说是掳,其实更像是小孩子押送这他们一行人回山洞,不知为何,他们这一群五大三粗嗜血如命的彪形大妖,居然被一个三岁娃娃周身的气质压得抬不起头,真是,丢人都丢到仙山了。 妖人头领见了小孩子后,亦是啧啧称奇,同时,一个阴险狡诈的念头浮入脑海他想借着小孩子这幅似神又似魔的样子,培养一个像极了学仙人的妖人卧底。 当然,小孩子也并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他虽一身仙气飘飘,但内里还存有嗜杀的本性,他茹起毛,饮起血来,丝毫不输纯血统的妖人。 每一个观赏过他手撕生肉架势的妖人,都断不会动想算计他的念头。 可惜,妖人头领还没有见过那个盛况。 小孩子在妖人堆里养了两载,仍俏生生得像只不小心混入狼群的绵羊。 这两年间仙门那边似乎搞出了些大事,一向自诩高尚正义的学仙人竟然开始窝里反,甚至把妖人们最提防戒备的仙门名士宋青给踩了下去,妖人头领成天乐得嘴歪,一面派些小兵小将再给仙门那锅糊粥添把火,一面仍在思忖着搞点什么事情。 当年捡回来小孩子五岁了,正是入门学仙的最好时候,不然我们 妖人头领咧着乐歪了的嘴,吩咐下首妖人带小孩子来见他。 一番愉快的交涉过后,妖人头领的嘴更歪了,不过这次不是乐的,而是被小孩子打的。 原来,妖人头领刚一透露出想让小孩子去仙门当卧底的倾向,小孩子就板着一张脸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那身凛然正气倒像极了一代又一代仙门名士,只看得妖人头领胃中翻滚,胸痛气闷。 可想而知的是,接下来的交涉并不怎么愉快,两方的嗜杀本性在争吵中爆发,一言不合就开始动手,最终以妖人头领嘴被打歪以及小孩子扬长而去告终。 妖人有个难得的优良品质,那就是不服输,相当不服输,堂堂一个妖人头领被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奶娃娃暴揍一顿,这事儿传出去,他们整座妖山的脸面都没有了。 于是,不服输的妖人头领歪着嘴勒令全体妖人封锁妖山,开始地毯式搜索那个桀骜不驯的小崽子。 小孩子并没有走,所以总会有妖人在某片灌木丛里瞧见他的影子,可惜他们皆被小孩子一剑封喉,最硬气的那个妖人被抹了脖子后,尚倒在地上一面抽搐一面顽强地吐出了两个字:青帝。 他是在说,小孩子手里的那把剑,就是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青帝。 他们压根斗不过那个小孩子,每一个被小孩子抹了脖子的妖人都在濒死前想明白了这个事实。 为什么这个极似仙又极似魔的小孩子会突然出现在那片荒废的建筑里,为什么他既有仙气又有妖纹,为什么他身佩仙器手持青帝? 这一切大概只有一个可能这小孩子就是由传说中青帝和诸仙器的那场神奇共鸣而生,是那个巨大光球所化,他天生亦正亦邪,清澈又嗜杀,分明一念神魔! 他们又怎么可能打得过呢? 妖山上的杀戮持续了三天三夜,红月之下,血流成河,本性中带有纯良的小孩子哪里忍得了这般血腥场面,于是 他一把火点了妖山。 就在妖人们齐齐在烈火中挣扎哀嚎之时,仙门可谓是人在家中坐,功从天上来,在外云游的诸修纷纷向师门发来贺电。 师门万岁!剿灭妖人! 烧得好! 就让这红月之下,尽染火红吧! 莫名收到一连串贺电的仙门门主满脸问号,头都想秃了也没能想出来他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光辉之事:妖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 第82页 台阶之下的诸弟子亦是一脸茫然,垂手持剑而立,不知这话该如何接下去。 突然被死死按在功劳簿上的仙门门主只好亲自前往妖山一探究竟,这一看可不得了,整座妖山之上火光冲天,黑烟蔽月。 这位捡漏的仙门门主,就是我们的老朋友,步升。 若是历任仙门门主见了此景定会鼓掌叫好,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但,步升他注定是朵颜色不一样的烟火,他见到通天山火的第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的是一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名字:宋青。 他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除了宋青以外,还有谁会来妖山多管闲事了。 纵火烧妖山这事儿并不算小,也并不算简单。妖山上多石少林,一把小火烧不成这种惊心动魄的模样,再加之有红月束缚,非修为高强者不可为,反正步升自知以自己的那点花拳绣腿干不出这么大的一番事业,这般想来,宋青的嫌疑就更大了。 步升恨得牙痒,他想不通宋青为什么要突然搞出这么一个大动作来,思来想去,只觉其心可诛,他定不能叫宋青如愿以偿。 宋青要做什么,他偏要和他反着来,他宋青不是要烧妖山吗?好,那他就跟在宋青身后一路灭火,他倒要看看是宋青点得快,还是他步升灭得快。 就这样,步升跟着自己假想中的劲敌斗争了一天一夜,终于把漫山大火扑了个遍,还顺手捡到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长得软软糯糯,玉雪可爱,但那一张小脸上却满是血痂和黑烟。小孩子看上去累得狠了,紧闭的眼皮一直在发颤,秀气的眉也拧成了麻花状。 步升一眼瞧见了小孩子满身的顶级仙器,心下既吃惊又羞赧,一时之间五味杂陈该不是这孩子点了满山的山火吧? 念及此,步升难得好心地伸手抹了抹小孩子的脸,直到血痂褪尽,一个颇复杂的妖纹暴露在步升眼前。 步升一怔,继而又看了看小孩子一身的顶级仙器,一时没忍住,吞了吞口水,眼中满是觊觎之色。 步升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将小孩子带回门派,并趁小孩子苏醒前,用尽毕生所学封住他体内汹涌的妖气。 妖气被完全封印后,小孩子额间的妖纹也尽数褪去,同时被封印住的,还有小孩子大半的修为以及此前的所有记忆。 从此,小孩子只是仙门中的一个寻常弟子,步升也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小孩子身上佩戴的所有仙器。 那个小孩子,就是燕山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燕山月,五岁单挑整座妖山!!! 第48章 血月(七) 如此,师姐会怕我吗? 经鹿汀那一劫,燕山月原就喉咙嘶哑,如今又一时不停地讲了这么一大通,声线不由得愈发低哑沉闷,强作淡定随意间又隐有委屈意。 怎会?步成言回答得斩钉截铁,眼都不眨一下,从前你修为通天,是为护我;如今添的这些妖力,也是为护我。这二者于我而言,有什么两样? 燕山月听了这话,眸色亮了些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垂下,竟是有些欣喜得不知所措。 步成言便借着这个机会,手一撑地自行站起,顺道拉了下燕山月的手,头向外一歪:走,师姐带你寻水喝。 燕山月抬眼瞧着师姐逆光的身影,一时间抛却了那些繁复磨人的身世,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毕生理想只有保护好师姐的干干净净的少年,一如既往地仰着脸看着师姐笑。 说实话,这个天真纯粹的笑与他那身清高矜贵的气质十足格格不入,却又莫名生发出些许绝色。 当然了,在步成言心里,哪怕燕山月化成灰,他都是世上最好看的那堆。 步燕二人御剑离开妖山,就近寻了处清净山林,沿着山势找到一条久无人访的小溪。 燕山月掬水来喝,步成言就坐在他的下游捧水洗脸。 冰凉的水从脸上滑落,步成言久处混沌的神经突然苏醒,她渐渐想起了妖山上她亲身经历的那番折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无恙了。 不用想步成言也知道,这一切定得益于身边的少年。 她偏头去看正低头饮水的燕山月,几点晶莹的水珠挂在少年的脸颊上,映着三五缕细微却夺目的光华。 步成言看着看着,突然动起了坏心思,她伸手进水里,指尖轻轻一撩,一串水花直向少年飞去。 无辜的燕山月被毫无预兆地泼了个透心凉,他可怜巴巴地抹了把脸上的水,又可怜巴巴地回看师姐,满眼尽是:刚刚发生了什么? 然而步成言并没有接收到来自燕山月的眼神,她笑得直不起腰,险些就地打滚,正开怀着,突然,一股清凉兜头直下。 步成言的笑僵在了脸上,她甚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的少年,少年也正微笑着回看她。 两个成天同阎王讨价还价,拿鬼门关当景点,没事就去生死边缘溜一圈的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用水打起架来。 这该死的胜负欲,步成言被泼成了落汤鸡,水花溅了满脸,连眼前人都看不清,但手中动作仍不服输地坚决不肯停下。 其实燕山月并没怎么舍得泼师姐,步成言身上的水有一大半都是被她自己过于激烈的动作溅上去的。 -- 第83页 二人幼稚得正酣,忽有一只纸鹤优优雅雅地飞了过来,不幸被泼红了眼的步成言击中,一只翅膀湿了大半,它重心不稳,一头栽在燕山月肩上。 燕山月连忙叫停,玩疯了的步成言还在那头眉飞色舞地大喊:怎么,山月认输了? 燕山月抿唇轻笑,一面装怂,皱眉点头不断重复着认了,认了,师姐饶命,一面小心翼翼地拈起肩头的纸鹤。 步成言终于意识到了异状,略收了收脸上夸张的表情,歪着头凑了过来。 燕山月轻轻打开纸鹤这是仙门惯用的传信方式,因着纸鹤的一只翅膀被泼到了水,其上字迹模糊不清,燕山月皱着眉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去看:师门有什么回? 步成言矮了身子,趴在燕山月的膝上从纸的背面向上瞧,努力辨认出字的轮廓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一下坐直身子:师门有变,速回。 此前在妖山,她就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整座山头就只有鹿汀一只妖在家,如今想来,怕不是集体出动围殴仙门去了吧? 步成言对仙门本无什么归属感可言,但那毕竟是宋青舍命也要护下的地方,有了这层关系,步成言也不由得开始焦虑紧张起来。 燕山月表现得还算冷静,他快速将纸条收好入怀,一抬手拉起师姐,两人齐齐跃上佩剑。 这套动作在瞬息之间完成,期间二人无任何言语沟通,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令人羡慕的默契。 纵燕山月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步成言还是能从他明显加快的御剑速度上察觉出他内心的焦急和不安。 步燕二人历经万险走到这里用了数月,回山却只用了一天。 他们在路上做了最坏的打算,假想出一幕又一幕战火遍地的惨状,复又一遍又一遍地调整心态,但那也抵不住他们匆匆落地并看清仙门光景时,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惊。 比起哀鸿遍野,眼前的场景更加悚人。 那么大的一座仙门,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与他们离开时别无两样。 步燕二人面面相觑,立在山门前寸步难进。 这是在搞什么喵咪? 步成言挑眉看着燕山月,燕山月则动作麻利地去掏怀中的纸条。 纸条捏在手里堪堪展了一半,就有一个身影优哉悠哉地从仙门里踱了出来,步成言的余光瞥到了那点白影,警觉偏头去看。 这一眼,着实恶心坏了步成言。步升正背着手,微抬下颔,满脸高傲地站在山门正中,活像只要打鸣的公鸡。 而令步成言顿觉不妙的,是鹿汀居然出现在了步升身后。 这一大一小两坨害人精,着实叫步成言头疼。 步成言遥遥望着那方二人,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住了追云的剑柄。 步升领导瘾甚足地清了清嗓子,又着实顿了一下,这才开口道:孽徒燕山月,还不跪下! 这一句底气十足,声如洪钟,足惊起周遭深林处的数只飞鸟。 步燕二人听了俱是一愣,步成言心头不安更甚那边的两大恶人不会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开始给他们乱扣罪名了吧? 燕山月依旧站得笔直,双眼平视前方,不卑不亢:山月不知有何罪过。 放肆!步升极愤怒地一甩衣袖,连站在这般远的步成言都听到了他袖间的猎猎风声,你身负妖力,分明就是妖人卧底,说,你埋伏在仙门多少年了! 听罢,步成言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今日可算开了眼界了。 步升这脸打得着实有点响,且不说他口中指责的妖人卧底此时正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装良民,就说他居然有脸质问燕山月卧底多久了,燕山月不是他亲手带回来的吗? 燕山月的三观也被震撼了个彻底,一串音节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 其实步升有一点还真的没说错,燕山月的确身负妖力,也正因为如此,燕山月无从辩驳。 他是坦荡之人,断不会同步升一样,欺天瞒地,信口胡言。 燕山月这一停顿,让步升更加耀武扬威,他慵慵懒懒地抬手向后一指,一字一顿道:鹿汀作证。 躲在步升身后的小黑莲花极配合地点了点头。 我呸,你们这是狼狈为奸字尚未滚入步成言的脑海,她这通无声的控诉就戛然而止。 眼前画面,着实令人心惊,令人心寒。 步升伸出两根手指朝天一指,登时有数百学仙人如鬼影一般出现在山门四周,汉白玉砌就的山门之上下左右,皆挤挤挨挨地立满了白衣飘飘的修士,每个人手中都攥着一把拉满了的弓,数百枚箭尖直指步燕二人,杀气扑面,有排山倒海之势。 步升冷笑一声,淡淡吐出四个字:放箭,诛邪。 每一个字都落在同一个音调上,毫无起伏,听起来无比漠然。 且慢!步成言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大喊一声,同时向前跨出一步,下意识地将燕山月护在身后。 并不是所有的学仙人都像步升一样丧心病狂,大多数修士还是打心底不愿对同门动手的,于是,这浩浩荡荡数百修士还真就被步成言一嗓子喊得停了动作。 -- 第84页 步成言一见势头甚好,正欲开口辩驳些什么,破风声骤至有把弓没能收住。 这什么憨憨行为!步成言无声哀嚎,怎么就擦枪走火了呢,哥? 当危机突袭,寻常修仙人定会挺剑而上,再不济也会想着躲避,然,职业炮灰在这等紧要关头极忠于人设地选择了闭眼。 甚至忘了抽出手里紧紧攥了许久的追云。 意料中的疼痛迟迟未至。 步成言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眼前不甚明亮,有一个伟岸的白色背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燕山月替师姐挡下了那支箭,而那笔直的箭身此时正插在他的心头。 他胸前被洞穿的地方渗出一个鲜红鲜红的圆斑,并逐渐向外扩张,中心一点红得发黑,还在汩汩向外涌着血。 他低头看着那支箭,左臂平展,还保持着守护师姐的姿势。 燕山月顿了一下,又怔怔抬头,满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山门上下这数百同僚。 他不顾千里迢迢,一心保卫仙门而来,他是那么热爱这个地方,那么热爱这里的每一个人,可为什么 会落得被同门亲手放出的箭刺穿心脏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再写虐我就剁手(并不) 第49章 血月 (八) 燕山月缓缓收回平展着的手臂,收紧手指握住箭尾,略一用力,竟生生将插进他胸膛的箭拔了出来。 伤处登时血流如注,燕山月稍稍皱了皱眉,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表情。 他握着箭的手一垂,染血的箭无声落地,他像入定一般呆呆站在原地,心口生疼。 燕山月仙妖双修,功力滔天,只这点小伤,他不会死,但他的手指却蓦地冰凉。 步成言一瞧这个心疼得眼眶都红了一圈,上前一步就道:鹿汀你个畏首畏尾的小人,有种出来单挑! 此前在妖山没能折磨得步成言生不如死,鹿汀本就不忿,而今被步成言一激,竟真的站了出来:时刻奉陪。 步升闻言一挑眉,诶,这怎么回事,当我不存在吗,我的地盘岂容你们说打就打? 岂料,他伸手去拦的动作晚了一秒,鹿汀径直冲了出去。 步成言无声冷笑,挺剑而上。 论仙术,鹿汀最多也就和步成言打个平手,更何况,步成言已是今非昔比了。 她有燕山月的攻力傍身,捏死鹿汀这种强装学仙人的小妖精实在轻而易举。 鹿汀打出的每一招都被步成言随手化开,她战得逐渐上头,昏天黑地,竟忘了此地何地,此间何间。 鹿汀手下一滑,使了个妖术出来。同时,她额间的黑莲花印记嫣然绽放。 步成言唇角一勾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利落撤剑收势,单手捂嘴,瞪圆双眼,连头发丝都在极力出演着震惊:她是妖人! 一声尖叫之后,万籁俱寂。 鹿汀的剑正正搭在步成言的颈间,可此局,还是她输得彻底。 她也曾下意识地想去捂额头上的那枚妖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在场上百个学仙人都亲眼看到了那个漆黑的印记,她无论如何,都再抵赖不得了。 鹿汀把目光投向了她的盟友步升,他答应过的,利害相关期间,他会帮她打掩护,会帮她好好隐藏起她的妖人身份,不然,她也不会再次回到仙山这个危险的地方帮他做事,她明明早已逃脱了的。 鹿汀十分期待步升的回答。 但,众所周知,步升惯会叫信任他的人失望。 鹿汀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妖纹,坐实了妖人身份,步升若此时出言相护,他门主的威信何在,他在仙门中的地位何在? 事已至此,步升果断决定弃卒保车。 步升没有过多的反应,更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只是淡淡地重复了一句刚刚才说过的话,连语调都与此前一般无二:放箭,诛邪。 即使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鹿汀还是愣了一下。 趁着小黑莲花正失魂落魄,步成言灵活一闪,拉着燕山月掉头就跑,背后万剑齐发,声如骤雨。 步成言一口气跑出好远才敢向后匆匆一瞥,只这一眼,纵她恨鹿汀入骨,她的心还是没来由地狠狠抖了一下。 那副形容,实在太过惨烈。 小黑莲花其实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女,此时,那个稚嫩又纤弱的身子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杆,她扑倒在地,整个人像座黑压压的小山。 鲜血不断地从她的口中涌出,她趴在那里,心中所念令她自己都不齿。 她真的没想到,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浮上她脑海的,不是妖山,不是红月,不是同僚的好茶好酒,而是那个少年的笑。 如果有来世,我再不做妖人,也再不做卧底了,万箭穿心真的好疼 我只做你天真无邪的小师妹,你也来疼我一次,爱我一次,为我的失利悲伤一次,因我的遇险焦虑一次,真真正正发自内心地把你的情感寄托在我身上一次,可好 可好?山月师兄 步成言拖着燕山月一路跑下山,如今,仙门是再回不得了。 亏他燕山月仙妖双修,一念神魔,最后竟落得个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下场。 -- 第85页 燕山月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一路任师姐拉着,一声不吭,更何谈怨言。 山下,就是那个熟悉的小镇,是罗刹副本开始的地方。 兜兜转转,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点。 步成言轻车熟路地去找原来住过的客栈,岂料原来的地方如今已经改换成了一家白事一条龙,原来,自所谓罗刹鸟现世之后,镇上的人皆说那块地方不吉利,容易招惹妖邪。 客栈的主人嫌晦气匆匆搬走后,又有几家不信邪的主儿买下那块地准备大干一场,最后都落了个赔掉底裤的下场。 最终,还是眼前这家义庄打破了流传已久的亏本魔咒。 其实这场闹剧,与那块地方的风水并无关系,也只不过是在那地开客栈、粉铺、绣庄时,旁的人潜意识里觉得那地晦气而不登门,人为地促成了这段闲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所谓妖邪,多生自人心。 顾怜也好,宋青也罢,统统都是被人心所害。 客栈没了,步成言也不能带着燕山月在大街上风餐露宿,二人正漫无目的地在小巷中穿行,一不留神就拐进了一条熟悉的胡同,此前,二人日日在这里奔走。 这条胡同里,住着顾怜和张婆。 神差鬼使之下,步燕二人不约而同地走了进去,为无恙公子张的白依旧凄凄然然地挂在那处低矮的门楣上,步成言轻轻推开那扇落满蛛网的门,一眼瞧见院中间的一具白骨。 步成言从没到过这个逼仄的院子,也从没见过地上的这个可怜人,但她无比笃定,那人定是顾怜口中的侍女,喜儿。 除了喜儿,没有谁,能这般忠诚地守着顾怜直到生命的最后了。 顾怜他,只有喜儿了;而燕山月,也只有步成言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葬好喜儿,又不约而同地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落脚。 二人面对面沉默了一阵,燕山月终于开口说了自被利箭穿心后的第一句话:师姐,我没有家了。 故地重游一番后,步成言心里本就堵得紧,如今又冷不丁地听燕山月说了如此悲伤的一句话,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她强打起精神,故作洒脱道:胡说,你怎么就没家了?我明天就带你回家,我我们去找宋青老头儿,我就不信他不哭着求我留下来 一提起宋青,步成言心头的悲哀更甚,鼻尖酸得要命,她一心急就吹灭了眼前晃来晃去的蜡烛,生怕叫少年看到她再忍不住的泪水。 累了累了,睡觉吧。步成言摆摆手,正欲起身,却被燕山月一把拉到怀里,少年的头埋在她的颈间,温热的呼吸直直扑在她的皮肉上,甚是发烫。 步成言愣了一下,而后悄悄叹了口气,一下一下顺着少年的背脊:好了,山月,听着,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坚决地站在你这一边,哪怕与天下为敌。 闻罢,少年猛地抬头,按住师姐后脑落下极具侵略性的深情一吻。 当夜,无衾无褥,二人只得相拥而眠。 翌日晨,天光大好。 步成言是个极度乐观的人,一觉睡醒后,昨日的诸多悲哀就被她统统抛诸脑后,只要还能看到升起的太阳,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二人并肩走出院落,经这一晚,燕山月的心态也平和了下来,他不贪心,这天底下,他有师姐一人就够了,其余诸事,不过尔尔。 二人缓缓御剑起飞,谁也没有说到底要去哪里,有彼此在,似乎在哪里安身都不重要了。 燕山月耍了一点小脾性,一门心思往仙山相反的方向飞,昨日之事,实在伤他太重。 可,他又是重情重义之人,仙山养他育他,赐予他学仙人的名号和责任,他很难将此事做得如此决绝。 毕竟,此地一别,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末了,他还是没忍住,悄悄向后一瞥。 登时,一直平稳飞行的青帝向下掉了三寸。 燕山月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生怕眼前诸景是他的幻觉,又怕是中了障眼法,一番手忙脚乱地排查之后,燕山月才真正相信他亲眼所见,脑中一片轰鸣。 仙山之上,红白术法横飞。 待燕山月冷静下来后,他才猛地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调转了青帝的剑尖。 步燕二人此时正正对着仙山。 燕山月无声苦笑,原来,即使吾门伤我、弃我、背我,在我的潜意识里,我还是会为它奋不顾身。 步成言看着看着,缓缓眯起眼,完了吧?步升老贼,让你欺负我们家山月,这下好了,现实版狼来了,你自己玩吧,我们就不奉诶,等等。 青帝剑突然提速,直向仙山而去。 事到如今,燕山月还是一如既往地惦记着仙家。 步成言只稍稍愣了一瞬,也便任由燕山月去了,毕竟,宋青老头儿应该也不愿仙门输得难看吧?她就当她是花木兰,替父从军罢了。 叮咚,恭喜完成血月副本,终局将起,万要珍重。恭喜您完成系统内所有任务,系统将在十秒后关闭,坑文拯救系统期待再次为您服务。 第50章 终局(上) 步成言于猎猎风声中,蓦然听到这一句,心下慨然。 尚来不及感伤,青帝就稳稳地落在了战火最盛之处。 -- 第86页 狡诈妖人们正以多欺少,眼看着那一众学仙人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于红白光影之间,燕山月双手捻诀低喝一声,左手游出一道红色术法,右手迸出一道纯白光芒,两相交织,一时间风起云涌,天地为之变色。 巨大的爆破声在步成言的耳边炸开,她只觉耳中一片轰然,眼前光芒倏尔大亮,她稍稍闭眼,复又一睁,就见在场所有妖人周身皆升起一道青烟,凄厉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目睹了一切的修仙人们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燕山月,他们谁也想不到,这个昨天才被师门指为叛徒,刺穿心脏的人,居然在他们深陷泥淖之时,如天神一般降临,伸手拉了他们一把。 步成言看着燕山月挺直的背脊,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少年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的,昨天他被众人围攻,被那些人用利箭直指的时候,他分明可以反抗,分明可以以一敌百甚至以一敌千,分明可以不受那一箭的。 可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做,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直至今日,他仍忠诚地为仙门效力。 面对众人满怀崇拜的注目礼,燕山月没有解释什么,他一声不吭掉头就走,此番倒不是故作清高,而是仙山太大,比起在这浪费口舌为他自己树立高大形象,他更想为师门再多斩杀几个妖人。 此时的燕山月,与以往见过的每一个样子都不同。 他周身煞气逼人,满腔嗜血嗜杀冲得他双目通红,旁人只是稍稍靠近他,就会觉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就被他徒手撕碎。 但,步成言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她当了这么久的职业炮灰,也该发光发热了。 步成言这一路上并没闲着,追云在手,也斩杀了不少妖人,她战得昏天黑地,稍有空闲,才猛然发觉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她把燕山月跟丢了。 偌大的一片空地之上,此时只她一人伴无数妖人尸体。 步成言心头一紧,踩着一众软趴趴的尸身,跌跌撞撞地向前追去。 踩着踩着,忽闻其下发出一阵痛呼,同时,一只手从死妖堆里伸出,一把抓住了步成言的脚踝。 步成言一惊,连忙向后退了几步,那阵痛呼又化作几声低咳,虚弱无力,嘶哑难听,像极了破旧的风箱。 那人的手还搭在步成言的脚面上,步成言一眼瞧见了那人手上仙气极浓的一个满绿扳指,心道原来是同门,连忙拽住那人的手,将他从死妖堆里生生拖了出来。 然,待看清那人相貌时,步成言对自己的这个善举表示无比后悔,她不应该把他拖出来,而应该转手把他塞回尸堆里憋死。 那个气息奄奄的人,竟是步升。 此时的步升灰头土脸,一身破破烂烂满是血痕,断没了平日里的趾高气昂,他倚在步成言的腿边猛喘了几口粗气,步成言一脸嫌恶地向旁侧挪了挪身子,顺道一拍地面站了起来,甚至产生了掉头就走的冲动。 就是这个人,害得她的父亲不人不鬼,被万人唾弃;就是这个人,害得她的爱人心灰意冷,无家可归。 步成言越想越气,甚至想抬手再补给他一剑。 可是步升周身,已经支离破碎,一眼看上去,竟再没地方可以落得下这一剑了。 步成言撤开腿后,步升的头就重重地碰到了地上,他被磕得眼前发黑,稍缓片刻,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为仙家战死,吾命足矣 步成言闻之心中一震,几欲走开的脚也堪堪粘在了地上:原来,连步升这般的小人,心中也是有大义在的;原来在危急关头,他也会为天下、为苍生、为他所信奉的仙道,抵死相抗,至死方休。 舍已渡世,本就是仙道的精髓所在,这种情怀已经深深融进每一个学仙人的骨血里,纵狡诈如步升,亦不可免。 那一瞬间,步成言似能与燕山月共情,她终于明白了燕山月为何在被同门中伤之后还会选择回来为那些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是超越私人恩怨的大义。 在大义面前,仇敌也可暂时放下嫌隙,转而向着共同的目标,并肩作战。 步成言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狭隘了,她又低头看了看满身血污的步升,看着他被妖人洞穿的腹部,看着他无比苍白又干裂的嘴唇,一咬牙又坐了回去,甚至毫无防备地握住了步升伸来的颤抖着的手。 见自己略显苍白的示好被步成言接受,步升很是欣慰地一笑,一点血痂随他动作的牵扯而剥落:我,步升,有罪愧对仙门,愧对天下,也愧对你 世人皆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便是了。 步成言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开始忏悔,纵有些目瞪口呆,但还是无比耐心又温柔地没有打断他。 我承认,我与妖山有染,同妖人作交易但我真的没想到咳,咳说至此,步升一激动,复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步成言微微皱眉,但还是不计前嫌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步升又缓了两口气,才接着道,我真的没想到鹿汀居然留了一手她死后,整座妖山倾巢而出我,我的仙门,真的抵抗不住了 步升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了去,眸子里灰蒙蒙的,字里行间满是心酸无奈。 -- 第87页 心存暖火的步成言哪里受得了这种画面,她急忙摇了摇步升的手,恳切道:莫怕,山月回来了,仙门,定会无恙的。 听了这句,步升昏暗的瞳孔亮了亮,他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笑了,只好微微扯了扯嘴角:山月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你才那么大点的时候,下五子棋就能赢过我,我当时是真的生气啊现在,却也都回不去了 步升的手在步成言的掌心里向下滑了一截,步成言急急将它抓紧,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什么都说不出来。 云儿啊步升突然开口唤了步成言的乳名,语气亲昵,一如青焰山上的往昔,你愿意原谅被鬼迷了心窍的我吗 步升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一刻,面对这样一个垂垂将死之人,步成言什么都忘记了,也什么都释怀了,她生怕步升再听不到自己的回应,会抱憾而终,连忙摇着他的手大声道:我愿意,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可是我步升突然语锋一转,狡黠与难以磨灭的痛恨充满眼眶,不愿意原谅你啊! 步升拼尽全身气力吼完这一句,头一歪,终于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步成言心头大惊,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僵在原处,同时,一道血红的屏障在她身周拔地而起。 她中计了。 步成言还是太傻太天真,她居然真的相信步升会忏悔,会悔不当初。 岂料,他那一通声泪俱下,像极了真情实感的哀叹,都只是为了把她拖在身边,拖到妖人的陷阱触发。 他死了,也定不会叫他深恶痛疾的宋青,叫他深恶痛疾的宋云好过。 步成言大脑一片空白,再做不出任何表情,略缓了一阵,唇边唯余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第51章 终局(下) 荡清了目光所及的最后一波妖人,燕山月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师姐不见了。 他颇自责地一甩青帝剑,脚下数百惨死的妖人之上,顿时冒出一股青烟。 燕山月眉头紧锁,整张脸都黑了下去,周遭一众学仙人被他的气场压得大气都不敢喘。 妖人,可被赶尽杀绝了?燕山月缓了缓心神,沉沉开口道。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个学仙人抖着嗓子接了话:大,大概吧 燕山月一眼未瞧他,拂袖转身就走,一众学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觉得跟在燕山月身后纵十分压抑,但也着实安全,于是,又齐齐追了上去。 燕山月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如在妖山之上破开山洞时一般,笔直前进。 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他去见师姐。 终于,燕山月见到了红色结界后的步成言。 被通天妖气压制得头昏脑涨的步成言一见少年,登时来了精神,奋力拍着结界,示意燕山月快走。 快走,这里有埋伏,步成言喉咙里卡着一口血,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无声嘶吼。 然,既见到了师姐,燕山月是绝不会走的,纵师姐亲口出言赶他,他也定不会动摇半步。 燕山月两眼直直瞧着师姐,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步成言急得满脸通红,拍打结界的频率越来越快,燕山月却依然不为所动。 终于,异变突起。 无数已然气绝的妖人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耷拉着被割断大半的脑袋,姿态扭曲地向燕山月围过来。 是驭尸术,这是妖人的最后一个筹码。 讲道理,尸体比活物难缠多了。活物尚有吃痛力竭之时,尸体却永远有使不完的战斗力,即使只剩下一只断手,也能以腕骨着地弹起来给你一巴掌。 一众学仙人齐齐抽出佩剑,背对背围成一个圈,时刻准备开战。 燕山月一挑眉,将青帝立在身前,一时间,满场血肉横飞。 满山遍野的妖尸都正向这方赶来,一众学仙人战得眼花缭乱,苦不堪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燕山月挥袖斥开从他身后扑过来的一具妖尸,那不要脸的妖尸一口咬住了燕山月伸来的手臂,燕山月颇不耐烦地反手一掌把它打成肉泥,抽空遥遥向师姐望了一眼,脚尖一点地,飞身而起。 燕山月没有踩上青帝,就这么凭风悬在了半空中。 狂风撕扯着他的衣摆和发丝,他却不惊不恼,神色从容,一如神子降世。 步成言看着空中的少年,下意识地觉得他即将要做些什么无法挽回的大事,心头一紧,一句不要冲口而出,同时脱口的,还有一股微烫的鲜血,步成言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燕山月在半空中越升越高,青帝随他而去,并在他身周不停打转,灿烂剑光逐渐完全包裹住少年,那番光景,像极了妖山之上的那场旷世共鸣。 其下与妖尸奋力抗衡的学仙人的脸被映得雪亮,他们脸上或坚韧或痛苦或扭曲或挣扎的表情,一览无余。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燕山月双手捻诀,足以撼天动地的力量从他身上迸发而出,不断涌向那批嚎叫着的妖尸。 步成言只看到包裹着少年的那个光球忽而炸裂开来,一时间霞光满天。 -- 第88页 步成言的双眼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灼烧得刺痛无比,可是她舍不得闭眼,也不敢闭眼,就那么一直死死盯着那片白光。 终于,光芒散尽。 步成言眼前兀地一黑,大大小小的光斑在她眼前忽明忽暗,她看不清面前的光景,一直倚靠着的结界突然消失,步成言一个不稳直直扑倒在地,但她的第一个动作,并不是爬起,而是抬头,向着光球曾经在的地方。 第一眼,不见少年的身影。 步成言有些慌了,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不顾脚下碎尸遍野,只仰着头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一心向那处跑去。 她的少年呢?那么大的一个少年呢? 是,妖人被荡清了,仙门无忧了,天下太平了!可她呢?她怎么办,她怎么过? 少年舍身救苍生的时候,都没有问问她,没有问问她愿不愿意,没有问问她舍不舍得,他就这么去做了,他好狠的心啊,让她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一片光芒之中,尸骨无存,连个念想都不肯留给她! 一众学仙人看着一面跑一面涕泗横流的步成言,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步成言的身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最后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的后方。 已然悲痛欲绝的步成言哪里顾得上那些小动作,她只是一味地向她惦记着的那个方向跑去,那副顽固又执着的模样像极了传说中追逐太阳的夸父。 师姐,我在这儿呢。 清清朗朗的少年音从步成言的身后传来,步成言脚下猛地一刹,险些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地。 她瞪大哭得红肿的双眼,愣在原地,呆呆地平视前方,而后终于恢复知觉一般,不敢轻易相信地缓缓回头,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少年。 少年立在原地冲着她笑,见她毫无动作,又向她挥了挥手。 二人隔着一地狼藉遥遥相望,步成言的天地间,倏尔大亮。(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至此就告一段落了,过后还会有番外奉上,看完的小天使也请不要着急取消收藏,小才还需要大家的收藏去申请榜单ogt;_ 第52章 番外一再见忘川 彼岸花开之处,生死轮回之地,是谓忘川。 每一个离开繁华人世的亡灵都要来到这里细数功过,喝完孟婆汤忘却前生之后,再干干净净地投入轮回。 步升独自行走在彼岸花海之间。 这个地方着实阴冷,步升暗自道,忍不住裹紧了略显单薄的衣物。 前方就是奈何桥了。有道倩影立在桥头,痴痴向来路张望。 步升见之,双眼陡然放大,双脚竟似粘在原地,再也抬不起。 那个身影,他曾无数次地梦见,却没成想,时隔多年,他居然还能再次亲眼见到她。 即使,是在阴司鬼地,他亦激动无比,这么多年来一直犹如一潭死水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阿言,你步升恍然开口,他想问问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为什么不入轮回可是,他又害怕听见她的答案。 无论她有什么原因,都定不会是为了等他。 立在桥头的佳人神色未变,恍若未闻,悠悠目光从始至终一直没有落到步升身上,似乎在她的眼前,压根就没有步升这个人。 步升心头一痛,略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脚步走了过去地府由生至死,只此一条路,且不能回头,纵他千般不愿,他也不得不路过她身边,不得不踏上奈何桥。 更何况,他也不是千般不愿。 二人越来越近,已是抬手就能触碰到对方的距离了,阿言那仿佛能穿过步升直直看到远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步升的身上。 步升的心头猛地一跳,嘴角毫不掩饰地向上勾起:阿言,原来你能看到唔步升一句话尚未说完,左边脸颊就被掴了一掌。 步升侧着头,尚不及反应,掌风又至。 这一次,步升被抽得踉跄了两步,险些跌下奈何桥。 这两掌,一为我夫宋青,一为我儿宋云。阿言端立在那里,目光又转回到正前方,竟是一眼都不肯多施舍给步升。 步升捂着一侧脸颊,怔怔地看着阿言,复又一笑,颇有些纨绔少年一门心思追求心上人时没皮没脸的架势:言师妹,地府阴冷,不如同我一道 不必了,师兄,阿言依旧痴痴地望着来路,不见我夫宋青,我是不会走的。这话说得分外果决,犹如冰冷的利刃一般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捅进步升的心脏。 步升殉门之时,还抱有美好的幻想,若有来世,他定要提早同宋青争上一争,他定要好好照顾阿言一世,不让她受任何委屈,不让她草草离世。 可,如今看来,那都是他痴心妄想了。 阿言恨他,纵他投入轮回千百次,他也再赢不回那颗芳心了。 步升甚是悲愤地向桥下一望,忘川滚滚向前奔去,深不见底,其中隐有恶鬼哀嚎。 步升略侧过头看了阿言最后一眼,向着那个黑发如瀑的后脑洒然一笑,而后纵身一跃,直向忘川跌去。 忘川水,半点碰不得,不然奈何桥也就形同虚设,了无意义了。 -- 第89页 阿言背对着步升,她只听到一阵袍袖翻动之声,继而就是咕咚水声。 一点忘川水飞溅而起碰到阿言的一缕发,那缕发登时拦腰而断,悠悠飘落。 可想而知,这水若溅到人的身上,定一溅一个血洞。 步升就这么一头扑入半点也碰不得的忘川之中,落水的一瞬间,形神俱灭,魂飞魄散。 阿言没有回头。 其实步升一直都是爱着阿言的,既然轮回也得不到你,那我情愿不入轮回。 不入轮回门,便不受轮回苦。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步升此生所有的温柔,都奉献给了阿言罢 第53章 番外二又见宋青 步燕二人隔着一地狼藉久久对视,最后还是燕山月主动打破了沉默。 他踩着一地污秽,却仍能步履生风地向师姐走去,身子丝毫不歪不晃,仪态端庄持正。 步成言站在原地看着少年亦步亦趋地向她走来,第一反应是想抬手给他一拳。 她刚刚都快吓飞了好吧?眼下是什么情形,还跟她玩躲猫猫,幼稚! 然而,当少年真的风尘仆仆地赶到她面前时,她举起的欲教训他的右手,又忽然卸了力气,最后,轻轻柔柔地落在他的耳边,与初心背道而驰地为他理了理散落的碎发。 多年后,二人闲谈时再提起这一幕,步成言颇无奈地表示,我还能怎么办呢?我也很难做啊。 而当年的那个少年也只会在一旁痴痴地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步燕二人离得很近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燕山月伸平双臂,敞开怀抱,低着头看着师姐笑;步成言没甚犹豫,径直扑了进去。 二人身侧,一众吃瓜同门齐齐发出一阵酸溜溜的哄声,又被燕山月满含杀意的一眼给瞪得噤若寒蝉。 翌日晨,燕山月果断谢绝一众同门拥他为门主的好意,转而携师姐一步一步走下仙山。 二人走的,正是当年初次下山时,一同走过的那条小路。只是如今,二人的境遇,心态,身份都大不相同了。 世事沧桑万变,唯有彼此,还在身边。 燕山月微微侧头向步成言,柔声问道:师姐,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步成言略抬头看着少年,一缕阳光擦着少年好看的轮廓,直直打在步成言脸上,一片融融暖意,步成言微微眯了眼,继而转回头看着脚下的台阶:之前说好的,去看宋青老贼,让他哭着求我不要走。 好。少年亦转过头,这一声应,尾音上扬,隐有笑意。 步成言一个没忍住,也随他一同笑了起来。 消费过气老爹一时爽,一直消费一直爽。 独坐竹舍的宋青,隐有所感地打了一个喷嚏。 二人下山后,一踩青帝,直奔宋青府邸而去。 爹,我回来了!尚未落地,步成言就忍不住大喊出声。 端坐品茶的宋青听了这声唤,猛地一抬头,就见一把长剑载着两个人直冲他的窗棂而来。 云儿?宋青放下茶杯,起身出门。 青帝堪堪停在距窗棂不过一寸的地方,正缓缓下落,步成言站在剑上,一手揽着燕山月的腰,一手向宋青疯狂挥舞。 燕山月亦向宋青的方向略一颔首。 青帝停稳,步成言迫不及待地冲到宋青面前:爹,你有没有想我?话里话外兴奋与撒娇意再藏不住。 步成言拜别宋青时有多悲慨,如今再见时就有多激动。 宋青也是一脸春光明媚,抬手颇温柔地揉了揉步成言的发顶,斩钉截铁道:当然想,爹怎么会不想云儿呢? 复又皱了皱鼻子,若有所思道:好重的妖气?说着,目光一转,直向燕山月。 燕山月敛眉垂眼,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正拱手弯腰而立: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糟了,忘记这一茬了。步成言一愣,直想拍大腿。她怎么忘了宋青老贼可是捉妖小能手,闻妖气时鼻子灵得像警犬? 你们去妖山历练了?宋青一挑眉稍,直勾勾地看着燕山月。 燕山月低着头,自顾自维持着行礼的动作。 额,我们步成言将这头两人来回看了几眼,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时,宋青缓缓转回了头,目光又落回到步成言身上,话却是对燕山月说的:我不会深究你的身世,不过你要记住我当初对你说过的话,我希望你恢复力量后,行的都是正义之事。不然,我一定会第一个出手杀了你。 最后那句,语锋陡然一转,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步成言被宋青突然爆发而出的气场吓得吞了口口水。 好在燕山月并不是吓大的,他稍稍抬了眼,一片冷峻的眸子里莫名浮上一点无辜样:谨诺。 起来吧。宋青略一拂袖,燕山月终于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直起身子。宋青一脸宠溺地拉起步成言的手:听说,妖人酒量都好,你们难得回来一趟,来陪爹喝个痛快。 不,爹,你理解错了,他不是他不能听了这话,步成言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从前燕山月被宋青老贼灌得不省人事的样子,一时紧张得语无伦次。 -- 第90页 恭敬不如从命。燕山月回答得倒痛快。 步成言一脸不敢置信地瞧着燕山月,宋青在一旁抚掌大笑:好,好,不愧是我女婿。 三人围坐桃花下,步成言一脸紧张地看着那两个男人不停地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她实在忍不住悄悄拉了下燕山月的袖摆,小小声道:山月,差不多可以了 燕山月捧着酒杯回头,眼中清明无比,毫无醉意。 对面的大美人宋青半个身子都趴到了桌面上,还不停地奋力举着手里的小酒杯:什么可以了我,不可以爹还没喝够女婿,再来! 步成言颇担忧地看了眼满脸通红的宋青,又向燕山月眨了眨眼:你这妖气还附带酒神属性的? 燕山月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那方宋青还在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再来,谁不来谁是步升,我没醉,阿言今天好美啊诸如此类,胡言乱语。 步成言连跨两步站在二人中间,弯下身子贴着宋青的耳朵道:爹,今天就到这吧,我们不着急走,有空咱再继续可好? 宋青听罢抬头看了看步成言,忽而一笑,挣扎起身就向旁侧那片埋有利刃的梅花桩奔去。 步成言哪里能拉得住这位主儿,连忙回头请求燕山月支援,燕山月一个箭步而上,略欠身道一句冒犯了,一个手刃就把自家老丈人砍晕在怀里。 二人好生将宋青送到房间后,便慢悠悠地踱回他们自己的小窝。 一番沐浴罢,二人裹着锦被对坐于床。 步成言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只留一个小脑袋在外边,她盯着燕山月看了好久,忽而开口道:话说,山月你的妖纹呢? 燕山月半披着锦被,露出一身雪白中衣,他一边整着衣领,一边垂着眼道:灵力可以化去妖纹,只有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出现。 步成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唇角一勾,又动起了坏心思。 她突然向前一扑,裹在被中捂得温热的手一下子贴上燕山月的额头,燕山月猝不及防地被扑倒在床,以肘支起上半身才不至于直接仰躺过去。 步成言一手撑在燕山月身侧,一手捂在他额间,整个人紧紧贴上他的胸膛,这个姿势着实有些美妙。 燕山月的心一下子跳得好快好快。 步成言捂了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收了不安分的小爪子,燕山月的额间,果有一枚花纹浮现。 不过它不是寻常的漆黑,而是温柔的粉红色。 步成言微微睁眼,凑得更近了一些:山月,你的妖纹怎么是粉诶,它变红了。 随着步成言的靠近,那个纹路逐渐变得血红,一如少年此时耳尖的颜色。 燕山月羞赧到了极点,他侧过脸以图别开师姐的目光,而后轻咳一声。 屋内所有烛火应声而灭。 步成言十足震惊:我屋的蜡烛什么时候改声控的了? 正懵然,背后忽而一重,她一矮身,整个人就趴在了燕山月身上。 燕山月就势一躺,顺道拉好了被子。 师姐,晚安,莫要着凉。他贴在步成言的耳边如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