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不要面子的?(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炮灰不要面子的?(穿书)》作者:岁既晏兮【完结】 文案: 穿越的第十八年个年头,梁玥才发现自己似乎穿的是一本书不过,梁玥觉得,这实在怪不得她。 阿姐,你不开心?身旁年仅十三的妹子追问。 梁玥看着自家妹子那张已经初显绝色的面容,忍不住一个晃神。 这是这本书的女主,相貌平平的女主! 再对着模糊的铜镜看看自己的脸,勉强称得上一句小家碧玉,还是自己眼中加了滤镜的效果。 这长相作为炮灰真的是十分合格了,但是作为一个以美貌著称的炮灰 梁玥一阵哽咽:这剧组对待炮灰也忒不走心了,你当炮灰不要面子的?! ps. 1.女主盛世美颜,但自己并不觉得。 2.是篇不考据的苏文。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传奇 系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玥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称号 兖州东平。 乌云遮日,天色阴沉沉的,明明是白日,屋里却一片昏暗。油灯摇曳,照亮了一方小几。 几案一侧堆着小山似的竹简,几面上展开着两卷,一旁相对跪坐了两个年岁不大的姑娘,正细细研读。 灯下看书其实有些费眼,这会儿可没有眼镜之类的东西,梁玥还是很宝贝自己这双眼睛的,所以少有这么干的时候。 不过,今日却有些特别 视线扫过了竹简上的最后一个字,半空出突然现出了一段墨字 【读书万卷,世间诸事,君未见未闻者,少矣;故得泰山崩而色不变。 恭喜宿主获得称号:临危不惧 下一阶段:(10000/20000) 是否佩戴?】 梁玥的视线扫过这行字,选了是之后,轻轻舒了口气新称号可算刷出来了,看书也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雍容闲雅已更换临危不惧】 看着眼前的再次出现的通知,梁玥眨了眨有点发涩的眼睛,正要动了动脖子,一抬眼却正和自家妹子四目相对。 梁瑶没料到姐姐会突然抬头,一时愣住了,两人对视了一阵儿,梁瑶猛地低头,假作认真看书。 梁玥被自家妹妹这作态逗得哧地笑了出来,行了,别看了。这天这么暗,仔细看坏了眼睛。 梁瑶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飞扬了起来,只是笑还没露出一半,就又想起什么来,倏地收了回去,又艰难地扯开唇角,道:阿姐,这文章真好看我还想再看一阵 这可是奇了,若是搁平日里,听她这么说,这丫头早就欢天喜地把东西一扔,跳出去玩了。 怎么,今儿倒是转性了? 梁玥垂眸看了一眼她翻开的那份竹简,微一挑眉,轻道:拿反了。 梁瑶愣了愣,顺着梁玥的视线看过来,立马涨红了一张小脸,忙忙地倾身上前去挡,一面大声道着反着看才有意思!,一面借着遮掩将那竹简转了个方向。 她再低头去看,却见竹简上的字仍是反着的。 小姑娘不敢置信地抬头,正对上梁玥笑盈盈的一双眼,还有一句带着笑意的调侃,反着看才有意思? 梁瑶被自家姐姐这个笑容晃花了眼,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羞恼道:阿姐!旋即小脑袋瓜就被一根纤指点了点。 好了,读书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老实说,今儿做什么非在我屋里呆着? 梁瑶支吾了几句,正待开口,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道禀报声,梁大姑娘,于夫人请您过去。 这声音有些熟悉,虽记不起是何人的,但应当是于夫人跟前能露脸的那几个丫头之一。 梁玥觉得有些奇怪,这位于夫人从她住进这陈府里来,就莫名看她不顺眼。这会儿倒是突然请她过去,也不说为什么,总觉得让人心里不太踏实。 她这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边梁瑶已经大声道:我姐姐身子不舒服,下不来床,就不去了! 这门外的人一时语塞,显然十分为难。 梁玥轻轻敲了一下这小捣蛋的头,忙扬声歉然道:瑶儿和我闹呢,姐姐莫要见怪还请夫人稍待,我梳洗过了便去。 门外那人道了谢便去了,梁瑶却又委屈又气愤地瞪着她看。 小姑娘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似乎还蓄了一层水光,白白嫩嫩的双颊鼓起,像只小河豚。 梁玥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脸颊,在她恼了前,先讨饶道:阿姐错了。瑶儿同姐姐说说,这是怎么了? 梁瑶算是她一手带大,梁玥知道她并非那种不懂事的孩子。只是,如今两人寄居在别人家中,无论什么缘由,总不好对主人家的邀请置若罔闻。 梁瑶倒是不会真同自己姐姐生气,梁玥这么一哄,她就立刻说了,只是语气依旧是气哼哼的,我听见了,她要你给陈潼做小。 -- 第2页 乔书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哪有人主动给自己老公找小三的?! 不过,她也很快又转过弯来了,这可不是上辈子了,有钱人家三妻四妾实属平常,纳妾之类的事也属后宅,也确实该主母管着 那边梁瑶见自家姐姐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立刻就急了,阿姐,你、你不会答应吧?! 这当然不可能! 陈潼可是有妻有子,她是疯了,才会好端端地去给人当个妾去。 梁玥拍拍妹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罢,我不会嫁给他的。 她心里有了底,也就披上外袍,要往外去,走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新得的临危不惧换回雍容闲雅 她身上这个系统简陋得很,只给个称号,连功能介绍都无,只能根据字面意思一点点去摸索。 乔书到今天为止也刷出了二十多个称号,但若说最好用的,还是要数这个雍容闲雅 什么紧张、无措,只要戴上这个称号,保证让人丝毫看不出来,待人接物绝对是落落大方的。 在和生人交谈的时候戴上它,绝对让人看不出丝毫拘谨来简直是社恐福音! 梁玥换了称号后,便推开门去,发现身后便跟了只小尾巴,她笑了笑道:玩去罢,不用跟着我。 我和你一起去,你万一让人欺负了怎么办?小姑娘脸上满是小大人似的担忧。 梁玥心底一暖,到底还是拍拍梁瑶到脑袋,笑道:你有这份心,阿姐就很高兴了,不必非跟着我我昨儿听着,你和陈家的小公子要约着要出去,去罢,这点事儿我还是应付得来的。 梁瑶闻言,扭过头去哼了一声,撅嘴道:我才不跟他好呢! 梁玥不由摇头失笑真是个小孩子 梁瑶见姐姐这表情,就知道她又把自己当做小孩了,一时嘴巴撅得更高:过了今年的生辰,她便十四了!早就是大姑娘了! 眼见着姐姐已经走出去几步了,梁瑶也顾不得心里这些小九九,她几步蹦了出去,伸手拉住姐姐的衣袖,我不管!你得带着我! 见她大有耍赖的架势,梁玥也不想再领教一下这孩子的一哭二闹,到底还是应下了,你要跟着也不是不行但有一点,到了于夫人跟前,可不许失礼。 梁瑶忙不迭的应了下来,生怕姐姐反悔似的,蹬蹬蹬地跑到前面去了。 路上,梁玥见小姑娘脚步踏得重重的,一副去寻仇的架势,不由叹了口气,显然方才那话没被她听到脑子里去。 瑶儿,好好走路。 梁瑶步子一顿,不情不愿地缓了下来。 梁玥见她脚步又变得拖拖拉拉,显然是极不情愿的,压低了声音劝解道,姨母在陈府本就处境艰难,她既是好意收留咱们,咱们得心存感激,不能给她添乱。 陈府的老夫人是她姊妹俩母亲的姐姐,但她却并非陈老爷的原配,只是个没有儿女的继室。她嫁过来的时候,陈府的嫡长子,也就是陈潼,已经成人,自然和这个便宜儿子谈不上什么母子情分。等陈家的老爷去了后,她也就在府里当起了隐形人。 这次梁父远游,她也是担心两姊妹独自在家被人欺侮了,才求了儿子,将人接来暂住的。 但梁瑶显然是听不进去这些的,她腾地扭过头去,摆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架势。 梁玥脸上不由露出些无奈来,还待再劝,却听梁瑶闷闷开口道:我想家了想爹爹、也想周大哥 梁玥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下去,将妹妹往怀里揽了揽,低声道:快了再过段时间,爹爹和周大哥就回来了,咱们就能回去了 不远处几枝梨花探出院墙,洁白的花瓣飘飘洒洒煞是好看。 到了 于夫人名中有个梨字,故而陈潼便将大半个陈府都种上了梨花,夫妻俩住的主院尤甚。 梁玥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低声道了句:听话。 两人进了院中,先看见的却是一个**岁的小男童是陈家都小公子,陈烨。 陈烨抬头看了一眼梁玥,一下子就脸上就涨红,有点害羞地低了头,过了一阵儿忍住不抬头,又期期艾艾地看向梁玥,却正对上梁瑶瞪过来的眼睛。 梁瑶抬头看了一眼,见姐姐没注意这边,抬手伸出两根手指头来,一下子弯成了钩子状,猛地往前一探。 陈烨吓了一个哆嗦,踉跄地退了一步,捂着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 梁玥可不知道自己眼里乖巧可爱的妹妹会干出这种威胁人的事儿,见陈烨这避之不迭的反应,也只当是于夫人同儿子交代了什么,也不去深究。 里面守着的小丫鬟见梁家的两姊妹来了,连忙跑进去禀报,不多一会儿于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她肤白胜雪,穿过纷纷扬扬的梨花款步走来,好似那满园的梨花化作的精魂,让人心荡。 梁瑶眨了眨眼,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 -- 第3页 还是阿姐更好看些! 想罢,好像打了场胜仗一般,很是得意地挺了挺胸。 作者有话要说:  地名或者官职,部分参考汉末三国的时候,但是如果犯懒了,就会瞎编求别考据。 给各位新的、旧的小天使们一个么么哒~比心~ 第2章 拒绝 院外,梁瑶抱臂围着陈烨转着圈,陈烨被她这态度吓得直缩肩。 转了几圈,梁瑶才在陈烨面前止了步,你老实交代,于夫人为什么突然要纳阿姐做小? 陈烨又往后缩了缩,小心地瞧了她一眼,低声纠正道:是爹爹要纳梁姨。 梁瑶瞪了他一眼,陈烨吓得仰身,一屁股墩儿坐到了地上。 见他这怂样,梁瑶哼了一声,决定不再追究这个他抬杠的事儿,那你爹为什么要纳阿姐? 爹爹喜欢梁姨,夸梁姨好看。陈烨说着,脸上不由就浮了一层晕红,他说、说愿以千金娶之。 梁瑶脸色一下子就臭了,刮了陈烨一眼,陈烨这次却没被吓到,反而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将有些褶皱的衣服整理好,冲梁瑶有模有样地施了一礼。 阿瑶你放心,梁姨嫁过来一定不会受委屈的,爹爹很喜欢她,娘亲人好,也不会为难她的,我我也 他话没说完,就被比他高一个头的梁瑶揪着领子提了起来。 陈烨下意识地去掰梁玥的手,碰到之后,又被烫了似的弹开,哀求道:阿、阿瑶,难难、难受 梁瑶眯着眼看着这小子的怂样,一字一句威胁道: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陈烨果真老老实实地又重复了一遍:阿瑶、你、你放心,梁姨嫁、嫁过来,一定不、不 梁瑶气得咬牙,举着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揍,拳头紧紧松松,在隔了陈烨一掌的距离到底没落下去,只一松手把人扔到了地上,扭头就走了。 陈烨在地上坐了一阵儿,有点茫然,隔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整了整被揪成一团的前襟,又颠颠地跑道梁瑶身边。 梁瑶抬头白了他一眼,又转了个方向,陈烨也跟着她转。 梁玥从于夫人房中出来,就看见陈家的小公子绕着自家妹妹跑来跑去的模样。 一个小豆丁围着另一个小豆丁绕圈,这场景,萌得让人止不住露出姨母笑来。 不过毕竟是在人家家里,梁玥冲着于夫人歉然笑了笑:舍妹疏于管教,于姐姐见笑了。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瑶儿这么活泼,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就连烨儿也被带得活泼了不少,我倒是得谢谢她才是。 姐姐客气。 梁瑶余光瞥见自家姐姐出来,立马就把陈烨抛下,小跑着过来,正好听见两人姐姐妹妹地互称,她脸色刷得一下子就白了。 我就一个姐唔! 梁玥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不妙,趁她说完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冲于夫人歉然笑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两人粗粗寒暄了几句,梁玥便拉着自己的妹妹离开了。 身后,跟出来的一个小丫头冲她们的背影啐道:呸!不识好歹,不过是个商户家的女儿,竟然敢拒了夫人好意。也不知想凭那张狐媚子脸,去攀哪根高枝呢?小心摔下来跌死! 说完,邀功似的看了一眼于夫人。于夫人淡淡地瞥了那小丫头一眼,没说话。 一会儿,于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绫罗从屋里出来,在那小丫头跟前站定了,道:夫人叫你扫院子去。 也不知道谁起头,嗤的一声笑,又有人七嘴八舌地小声道 有些人呐,平日里偷奸耍滑,就想着讨好夫人? 攀高枝啊,呵?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连狐媚子脸都没有 那小丫头眼圈倏地红了,噼里啪啦地开始往下掉眼泪,绫罗朝后呵斥了一声,都这么闲?干活去!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那小丫头仍旧哭得一噎一噎的,打着嗝儿向绫罗道:谢谢绫罗姐姐。 绫罗也没安慰她,只是平淡道:做好自己的活儿才是正经的,主人家的家事,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插嘴的。梁家的两位姑娘,不管怎么说都是府里的客人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谢姐姐提点,宁儿晓得了。这小丫头虽是这么说着,但眼底到底还有些不忿。 绫罗毕竟能在于夫人跟前做到了大丫鬟的位置,自然是看出这丫头仍是心气儿不平,不过,该提点的她也提点了,再多的也不能够了。 她叹了口气,也只催着人去把院子扫了,便又转身进了屋。 而那边,梁玥却着急忙慌地哄着自家的妹妹。 小姑娘等闲不哭,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来。她也不嚎不叫的,只闷不吭声地往下掉眼泪,看得更让人心疼。 梁玥直哄了一路、也没见好,进了屋里更着急了,瑶儿不哭,姐姐就只有你一个妹子,再没有别的姊妹了。 -- 第4页 梁瑶扁了扁嘴,终于开了口,你叫她于姐姐了。 梁玥不知道自家妹妹怎么就对这个称呼这么敏感,但还是试图跟她讲道理,瑶儿不是也说了,是于姐姐,就跟你叫何姐姐、徐姐姐一样,都不是阿姐啊。 不一样!梁瑶高声叫了一句。 别以为她不知道,要是阿姐真的嫁给陈潼了,才该叫于夫人姐姐呢! 好好好,不一样、不一样。姐姐以后都叫她于夫人好不好?瑶儿别哭了梁玥连忙一叠声地答应着,不管怎么样,哄好妹妹才是要紧事儿。 梁瑶听出来她这哄孩子的语气,使劲咬了咬唇,她才不是因为一个称呼呢! 阿姐,你不能嫁给别人你要是嫁了那我、我怎不周大哥他怎么办啊!? 梁玥愣了愣,没再一个劲儿地哄下去,脸上的表情反而严肃起来,你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梁父待梁母情深,梁母在世的时候就一直没有纳妾,妻子去世后更是没再续娶,只是梁母只有两个女儿。 这世道,没有把家业传给女孩的传统,女孩家若没个兄弟,也易遭人欺侮,故而梁父便收养了一个儿子,便是梁瑶口中的周大哥周琅。 因为他未改姓,所以有一段时间梁府里传过一阵流言:说周琅是梁父给两个女儿找的童养夫。 当时,梁玥年纪尚小,梁瑶更是话都说不明白的年岁,原本一副好哥哥范儿的周琅骤然疏远两人,让梁玥纳罕了好久。 后来,梁玥无意中撞见了周琅被人拿这话取笑,才明白过来 她将这事儿禀告了父亲,府里也整顿了一番,再也没有人传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不过,兄妹的关系却回不到从前了周琅待姐妹俩、尤其是年岁大些的梁玥,比以前要生疏许多。 那会儿梁瑶年纪实在是太小了,这些事儿也没教她知道,这会儿她却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来,梁玥很难不多想。 梁瑶被姐姐这严肃的态度一吓,眼泪都忘了流,她打了个哭嗝,摇头道:我我没有,只是只是,阿姐嫁给周大哥,就一直是阿姐了她哽了一下,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梁玥,央求道,阿姐你嫁给周大哥好不好? 梁瑶平素用这个表情去求梁玥事儿,梁玥真是少有不答应的时候,不过这事儿可不是随便答应的。 她仍是一副严肃的表情,抬手按住梁瑶到肩膀,道:瑶儿别瞎想,不管阿姐以后嫁给谁,都是你的阿姐今天这话,不许在外面瞎说,周大哥知道了,要生气的。 周大哥才不会生气呢!梁瑶嘴巴一瘪,想要掉眼泪,奈何刚才哭得太凶,这会儿有点流不出来,她索性一下子抱住了梁玥的腰,在她怀里抽噎道,阿姐、阿姐,你嫁给周大哥好不好? 梁玥还是了解自家妹子的,这孩子真要是难受,才不会哭出声来。这会儿抽噎得这么大声,一多半是装的。 要是平日里,纵然知道梁瑶是在装哭,她也难免心疼,不过这次她的态度却十分坚决,一点也不为所动。 梁瑶在她怀里干嚎了一会儿,发现竟然没有效果。 她红着一双眼睛去瞧梁玥,发现自家姐姐竟然冷酷无情地移开了视线。 梁瑶不敢置信地呆了一阵,猛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你要做什么去? 一哭二闹这哭完了,就该闹了。 若是在梁府,让这丫头闹一闹发泄下情绪还好,可现在在人家的家中,她可不敢放任这孩子捣蛋去。 烧库房! 把陈家的库房烧了,看那个觊觎她姐姐的坏蛋还怎么千金娶之。 梁玥:!!! 最后,梁瑶身上的火折子被没收了不说,她还被自家姐姐按在膝盖上、打一顿了屁股梁瑶干嚎着认了错,才被放了下来。 梁玥甫一放手,梁瑶就立刻缩到了角落里,她蔫哒哒趴在地上,捂着屁股,哀怨地看着自家姐姐。 梁玥见状,都不由看了看自己的手,怀疑方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小孩子娇嫩,确实更容易受伤。 她正疑惑间,窗户被轻轻扣响,有个压低了的童声轻轻道:阿瑶、阿瑶 梁玥看了眼窗户,又看了看自家缩在角落里的妹 妹。 方才还霜打了似的梁瑶,眨个眼的功夫,就精神百倍的跑到了窗边,一下子拉开了窗,和窗外的陈烨嘁嘁嚓嚓的、不知在小声说什么。 半点都看不出来,一个时辰前,信誓旦旦地说不跟他好了的模样。 第3章 兵祸 两人小声说了半天,梁瑶回头道:阿姐,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陈烨这才看见梁玥也在屋里,白净的面皮一下子就涨红了,扭扭捏捏地低下了头。 -- 第5页 这边梁瑶说完,也不等梁玥回话,一溜烟地跑出去。 这风风火火、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窗外陈烨偷偷瞄了梁玥好几眼,才细声细气地道:梁姨放心,阿瑶和我不出府的,就在东边的花园里,不会出事儿的。 梁玥直想叹气,什么时候她家妹妹也能这么懂事就好了。 她笑了笑,点头,烨儿这么稳重,梁姨自然放心,瑶儿她就劳烦你多费心看顾一些了。 嗯!陈烨忙不迭地点头。 只是刚点了几下,就被绕到房后的梁瑶一把拉住,踉踉跄跄地跟着她跑了起来。 阿姐,你就在我屋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梁瑶一面跑,一面喊着,尾音尚在空中飘荡,两只小豆丁已经不见了人影。 梁玥在梁瑶屋里略坐了一会儿,闲着没事儿,就从夹子上抽了一卷竹简出来。 两姊妹搬过来,行李装了数辆马车,但其中一多半都是书。 这会儿的书是又贵又不方便,也多亏了梁家有钱,梁父也纵着女儿这点小爱好,四处走南闯北的时候,一直搜罗着各式各样的刻着字的竹简带回来。不然的话,就现在这个世道,她那一万卷书,大约到她老死都看不足。 便是如今这样,她也不觉得下一阶段的两万卷的目标是她能达成的 梁瑶房里放得书,大都是从她屋子里搜罗过去,她自然是都看过的,不过这会儿随手拿来看看,倒是无所谓。 她看过一句,便不由一挑眉 【昔者,梁君将攻邯郸,使将军庞涓】* 竟然是兵法,她快速扫过这竹简,见中间庞涓的名字被圈了出来,旁边歪歪扭扭地注着,【先把甘单打下来傻子】 梁玥忍不住笑,又翻了翻紧邻的几本,都是《齐孙子》的内容,只不过被这小丫头东一句、西一句的注满了,有的是提解决办法,有的只是写了不要脸生气之类的、单纯发泄。 梁玥倒是顾不得这阴沉偏暗的天色了,把那些竹简一卷卷抽出来,逐一看过。 梁玥看得投入,倒是并未注意,系统的统计数据已经从(10000/20000)悄然变成了(10001/20000),而在她的书库中,《齐孙子》之后,也悄然出现了另一个名字《齐孙子梁瑶注》。 * 陈府东边的花园里,梨花如雪、青竹葱翠,中间以石子铺就了小路,供人行走。 不过这两个小豆丁可没有走正路的意思,专门找那些人迹罕至的小径钻去,硬生生地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陈烨!这个地方咱们都经过三遍了!你怎么带的路?!梁瑶一手叉腰,怒气冲冲地指她方才系到树枝上的那块手帕 还好她多留了个心眼,不然就被陈烨给坑惨了。 阿瑶,你别急,我我、我记得我就埋在这附近陈烨劝着梁瑶别着急,自己却脸涨得通红,额上冒汗。 梁瑶大马金刀地往地上一坐,摆手道:你先去找路,找到了再来叫我。 陈烨诺诺点头,赶紧跑了出去。 半晌,西北方向传来一道童声,阿瑶、阿瑶!找到了! 梁瑶循着声音过去,陈烨正在一块没什么特别的空地上挖土。 她怀疑地看了一眼,你怎么记得是这儿的? 陈烨埋东西的时候埋得浅,不一会儿就露出了一个匣子来,他一面清理这那匣子表明的泥土,一面冲梁瑶解释道:金乃属西北,当是乾卦。我埋它的时候发现,路上的石子被人摆作了阴阳双鱼形状,就以那里为中心,那边那座假山为东北艮卦,我按着这个距离推算 那边梁玥翻看着自家妹妹对书上字句的点评,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 梁玥将手中的竹简放好,缓步走到窗边,片刻功夫那嘈杂声更近了,兵戈相交的碰撞声、凄厉地呼救声、还有哀嚎声响成一团 梁玥心底骤然泛上一股寒意来,来陈府路上遭遇山匪的经历骤然浮现 护卫一个个倒下,鲜血从他们他们身躯下洇开,浸红了那一片土地 那是梁玥除了送走病重的母亲外,第一次目睹他人的死亡。 那一朵朵绽开的血花似乎将世界都染作了红色,恐惧死死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脑中一片空白。 若非有称号顶着,她估计早就吓得哭出来了。饶是如此,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地捂住梁瑶的眼睛,让她不要看到眼前的这一切。 称号? 对,称号临危不惧 【雍容闲雅已更换为临危不惧】 冰凉的手脚渐渐恢复了暖意,心中的恐惧仿佛被一股奇异的力量隔绝开来,陷入停滞的思绪也重又运转起来。 这战乱的世道,谁人的府邸被人破门而入都不稀罕。不管来人是兵是匪,后院的女眷总是要遭殃的。 得逃出去! 梁玥的思路第一次这般明晰:正门不行,听响声就知道,绝不可能从那边出去;陈府后院倒是有几个门只是 -- 第6页 梁玥咬牙,这段时间东平城内人心惶惶,都道是城外似乎是有兵围来,不过陈家在兖州根基甚厚,倒是无人想过会有破城之危。 如今这若真的是攻入城内的兵卒的话,这般一丝动静也无,直接进了陈府的还是专挑了一个陈潼不在的时候肯定是有内应 她不敢赌来人知不知道陈府的布局、那门外又有没有人守着。 拇指的指甲掐在食指上,梁玥额上渗出了点点汗珠 好好想想、一定有办法出去的 一定有办法的! 陈府的景色一点点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一倾碧水之上 映荷池! 陈府正中的映荷池,她记得那是渠活水,直通东平的护城河可以游出去。 梁玥松了口气,听那声音、闯进来的人到后院还有些距离,现在去映荷池、还来得及的 阿瑶梁玥下意识地开口叫自家妹妹,却陡然意识到梁瑶方才和陈烨出去了。 【阿瑶和我不出府的,就在东边的花园里】 * 东边花园里,陈烨正滔滔不绝地讲着他那套五行八卦的理论,梁瑶一双眼睛却早已黏到那露出来的盒子上面去了。 她见陈烨只顾着说话,刨坑的动作慢慢腾腾的、一点力气也没用上,等不及地跑上前来、把陈烨挤到一边,自己上手,几下子就把那盒子给挖了出来。 她随便抖了抖上面的土,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盖子 里面放着两柄匕首。 说是匕首其实也不太妥当,它着实比匕首长了不少,应当是短剑才对。 梁瑶取出稍长的那一柄来,在手里颠了颠,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些满意的神色来。 不过,小姑娘这学来的作态终究维持不了多久,几乎是下一刻,就咧嘴笑出一排白牙来,兴冲冲的抽剑出鞘,熟练地挽了个剑花,很有章法地比划了数下,才有些磕绊地将剑收回鞘中,然后一转身,握着剑冲陈烨抱拳道:多谢。 陈烨愣了片刻,才手忙脚乱地抱拳回去,不谢、不谢 那我就先回去了,阿姐还等着我呢。 嗯。陈烨没想到梁瑶这就要走了,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 噫?他一低头,又突然意识到不对,捞起被梁瑶遗忘的那把剑追了上来,阿瑶,你忘了,还有一柄呢。 这是你的。 啊?陈烨有些懵。 梁瑶一面蹦跳着往前走,一面随口解释道:我学的又不是双剑,一柄就够了不用谢我,毕竟这剑能拿到手还多亏了你帮忙。 梁瑶的后半句话,一下子就把陈烨的道谢给堵了回去,他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磕绊道:哦、哦好。 陈烨顺势小跑着跟在梁瑶后面,轻声道:我还以为,你是要给梁姨的。 阿姐用不到这个,才不会有人舍得伤阿姐呢。梁瑶毫不犹豫地接了话,语气十分笃定,显然对此没有丝毫怀疑。 陈烨想起梁姨的面容来,脸上又是一红,但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附和了梁瑶这话。 梁瑶却不在意陈烨同不同意她的话,径自续道:再说了,阿姐有我护着,才不用她亲自动手。 嗯。陈烨也应声,看了看被他小心抱着的短剑,低声道,我和你一起。 孰料梁瑶却转头瞪了他一眼,那是我姐姐,才不用你护着! 陈烨倒是不觉得什么,仍是轻声慢语地解释道:爹爹说,你们住进来不必见外的,咱们都是一家人,梁姨也是我长辈,我 他后半段话,还是被梁瑶那堪称凶狠的目光给逼了回去,讷讷地想转移话题,却隐隐听到一阵嘈杂声,阿瑶,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梁瑶哼了一声,这点小手段她七岁以后就不玩了,陈烨还蒙不了她。 我姐姐跟我才是一家人,你她话说了一半,也听见了那更清晰的呼喝声。 这年纪的孩子正是捅破了天都不怕的岁数,梁瑶又新得了宝剑,正是想试试手的时候,听见这声音,当即忘了先前想要回去的想法,兴致勃勃地就拉着陈烨往声源处跑,咱们去看看,何人敢在兖州州牧府上撒野?!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齐孙子》,就是《孙膑兵法》 第4章 逃命 一声凄厉的惨嚎仿佛就在耳边响过,陈烨一个哆嗦,带着哭腔求道:阿瑶咱、咱们回、回去罢。 怕、怕什么?!梁瑶心里也有些惴惴,但经陈烨这么一说,却脖子一梗,更坚持要过去了。 要是她现在回去,岂不是显得跟陈烨一样怂了? 她紧紧抓着手里的短剑,回忆着师父的教导 【瑶儿,你记得,只要手里拿着剑,那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值得你畏惧的。】 -- 第7页 对,没什么可怕的。 梁瑶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一点也不可怕,但牙齿却止不住地上下磕碰。 她有些恨恨地咬紧了牙关,憋着一股劲儿往前走。 两人刚要走出这片梨花林,就瞧见林外的路上,有个人慌慌张张地往里面跑,看打扮应当是陈府外院的小厮。 梁瑶皱眉,刚想叫人,却听见一道利器入肉的闷响,那人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双目圆瞪,口鼻中喷出一股鲜血来,人缓缓地向下倾倒 身后骤然伸出一双手来,将两人揽到了树后。 饶是此刻顶着临危不惧的称号,梁玥还是被方才的情形惊得够呛。 她不敢想像,要是再晚一刻,那个人真的倒下了,两个孩子暴露在那兵卒的眼前,会发生什么。 她可不指望这些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兵们还有什么恻隐之心。 她紧紧抱着两个孩子,贴在树干后,一动也不敢动,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悉悉索索的衣料响声,是那个兵卒在尸体上搜刮钱财,然后令人牙酸的闷响梁玥来时见过这情形,是将脑袋砍下 怀中的两个孩子虽不知前面是何景况,但听到这声音,仍是一抖,克制不住地打着颤。 梁玥手臂紧了紧,却不敢有更大的动作。 终于,外面的响声渐息,脚步声也渐渐远去,梁玥松了松手臂,在两个孩子后颈上拍抚,好啦,没事儿了,姐姐在呢不怕、不怕 竟是陈烨先缓过神来,失焦的眼神重新汇聚,看清眼前的人后,陈烨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抽噎道:梁、梁姨 他这一声之后,梁瑶也回了神,她倒是没哭,而是抬手紧紧地抱住了梁玥,闷声道:阿姐,我我不怕一点也不怕。 虽是这么说着,梁玥却能分明感受到她的颤抖。 梁玥的手往下移了移,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对,瑶儿不怕,只是有点被惊到了。 小姑娘沉默了一阵,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瑶儿,还能走吗?梁玥环抱着梁瑶缓了一会儿,又问道。 梁瑶又闷声答了一声,隐隐约约也明白不能再这里久待。 她想要松手,只是只松了一半又死死地抱紧了梁玥,往复了数次,才勉强地后退了一步,但手却紧紧地拽着梁玥的袖子,无论如何都不敢松开。 梁玥见自家妹妹终于缓了过来,这才有心思去看陈烨。这孩子方才被梁瑶挤到了一边,这会儿眼睛通红,一个劲儿的往下掉眼泪,身体也止不住地打着摆子,但对上梁玥的视线,却点了点头,动了动发抖的嘴唇,抽噎了一声,轻声道:梁、梁姨,我、我也能走。 没吓坏了就好,她这会可抱不动两个孩子。 梁玥带着两孩子挑着偏僻的路,往映荷池处绕。 她方才也看到过,闯进府里的这些人都穿着样式统一的铠甲,显然应当是哪家的军队。只是这些士兵进府后的行为,却与强盗无异,烧杀掠抢无一人管束,显然是被刻意纵得如此。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想逃的梁玥,他们大多冲着那些一看就是装饰堂皇的地方去,梁玥带着两个孩子,专挑那些花园、树丛、或是明显是下人房的地方走,碰见士兵的机会便小了许多。 而且,陈府位于东平城内,没人想到会毫无预兆地被人攻进来,里面实在没有什么有效的抵抗,这些士兵们也早就放下了警惕心,行动间没有丝毫遮掩,只要小心些,躲过去还是容易的。 陈烨年纪比梁瑶还小些,体力率先告罄,不过这孩子闷吭声的,梁玥还是听见摔倒的声音,才知道这孩子走不动了。 梁姨我、我还能走!陈烨见梁玥看过来,慌忙想要撑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却又踉跄跌倒。 他喘息声又短又急,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碎发湿透了揪在额上颊边,说话声音也是极轻浅的气音。 方才止住的泪又顺着颊侧滑下,陈烨止不住地轻轻抽噎 会被丢下的 方才那小厮的脸又浮现在面前他看到了,他他的头不见了 会死的! 清淡的香气飘了过来,旋即就陷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耳侧传来简短的一句,自己抱紧了。 陈烨下意识地环紧那纤细的脖颈,呆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被梁姨抱了起来。 会凫水吗? 耳边又飘来一句轻问,陈烨抓着梁玥后领的手紧了紧,惶恐又涌了上来,不、不会。 梁玥有些头疼,但又不可能把这个孩子半途扔下,只得嘱托道:一会儿闭住气,放松些。 嗯。 * 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渐近,期间夹着着女子嘶哑的喊声,梁玥脸色白了白,意识到那边即将发生什么。 她将陈烨往怀中按了按,尽力捂住他的耳朵。她转头,想要告诉梁瑶不要听,张了张嘴,却又发现这没有丝毫意义。 -- 第8页 最后,她只是白着脸往地下指了指,示意梁瑶跟着自己的动作,俯下身去。 几人蹑手蹑脚地从窗底穿过,屋内男子粗鲁的喝骂、布帛撕裂的响声、巴掌声、还有女子几乎破音的尖锐呼喊一墙之隔、清清楚楚地映入了耳中。 最后,梁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和屋里的那个女子四目相对 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 是于夫人!!! 梁玥捂着陈烨耳朵的手下意识地用力,她看见于夫人张了张嘴,想要向她呼救,视线下移了一分后,却陡然闭上嘴,两行清泪划过肿起的颊畔,她缓缓阖眼、扭过头去,再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梁玥猛地回过头、咬牙往前走去,可屋内的喝骂声如在耳畔,她脚步越来越慢,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她的手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衣袖,却摸到了袖袋里一个长条装的凸起 火折子 梁玥抿了抿唇,取出那火折子来,轻轻吹了吹,点燃了自己的手帕,将它抛到了一旁的木堆上。 火势一下子窜了起来,火焰在她的眸中上下跳动 那些人总不至于为了那事儿,连命都不顾了 梁玥只盯着看了片刻,就匆匆离去:她能做得也只有这么多了,至于于夫人逃不逃得掉看命罢。 * 那火势并未蔓延到它处,显然柴房旁的那群人到底没到为了下半身连命都不顾的地步。这个认知,让梁玥多少松了口气。 三人这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看着眼前的映荷池,梁玥终于松了口气。 正待她想要过去时,却倏地听到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声音渐渐接近,显然是有一队士卒在正往这边走来,梁玥躲在一旁的树丛中,等着这队人走过。 嘭!一块石子砸到身旁,显然是被人刻意丢过来的,梁玥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向石子来处去看,猛地将怀里的陈烨扒了下来,连同梁瑶的拽着她袖子的手也一柄甩开,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 那对士卒听见动静,立刻追往这边来,梁玥咬牙往远离池畔的位置跑了一阵,突然回头,厉声道:别过来!! 她眼睛直直地看向那队士卒,但这话却是说给梁瑶听的。 头顶上的阴云忽地散开了一隙,灼灼日光投在她的面庞之上,却不及那眉眼的秾丽。 盈盈的眸光但只一瞥,就让人身子都软了,那正对上又该是如何的景况? 那队士卒竟真的止住了步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痴痴地看向梁玥。 梁玥心思却全然不在这群神色呆滞的士卒上,她不敢直接将视线落在方才藏身之处,只能用余光去瞥,仍能注意到那边的动静。 她知道自家妹妹倔起来是真的倔,也不指望自己这一句话能喝止住她,抬手就抽出方才陈烨身上拿来的短剑,却是剑尖冲着自己,意思十分明了 若是梁瑶真的敢冲出来,她就当场自尽在这里。 士卒中有人上前了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梁玥连连后退,余光中终于没有了什么异常的动静,她这才松了口气,垂了剑,便那么看着那队士卒,小心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一路上见了那么多,梁玥也明白,自己要是真的被抓住了下场如何 她想了想那情形,觉得虽有些艰难,但她应当还是会努力活下去的 毕竟,再也没有什么比命更宝贵了。 对最坏的情形有了预设,梁玥反而更加冷静了。 对上这么一队的士卒,作为一个两辈子都资深宅女,她觉得自己基本可以束手就擒了。 而顶着的那个临危不惧的称呼,只能让她对这个结论有更清晰的认知除非现在从天而降,来个踏着七彩祥云的大英雄,不然的话,她真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并没有什么大英雄 第5章 再遇 半个时辰后,梁玥的表情都有些木了,她后退一步,对面的士卒们就前进一步,他们只远远持着兵刃和她对峙,却没有一丝上前的意思。 梁玥非常想揪住对面那些人的衣领,质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软刀子磨人也没有这样的啊?!要不是她顶着称号,怕是早就被这情形逼疯了! 最后,梁玥领着这群人绕了一大圈,又退回到湖心亭处。 她余光瞥见身后的一泓碧水,松了口气:假装被逼跳水,希望这些人不会费力气来捞她罢 被这么分毫不错地盯着,她也实在没什么逃的方法了,只能这么赌一赌。毕竟她一个女眷,身上着实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想来是不值得他们费这个力气的。 想着,她又退了一步,踩到了亭边的廊座之上,那队士卒终于不再保持着距离远远观望,而是齐齐上前一步。 梁玥居高临下地看着,似乎看见一抹红色往这边跑来。 有点眼熟 无暇多想,她仰身往后跌去,有人奔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梁玥抬手,短剑在对方的手臂上狠狠一滑,剑刃轻而易举地破开了臂上的铠甲,鲜血喷溅,那人吃痛松手,梁玥顺势跌入了池中。 -- 第9页 只是不待她松口气,那人便紧随着她跳了下来,手臂一环,便把她紧紧地箍在怀中,梁玥咬牙挣扎了一下,竟丝毫也挣不动,被他单手环着、重新拉上了亭中。 右手手腕被他扣住,梁玥只觉得手上一麻,那短剑就掉落在了地上,又被他一脚踹到远处。 梁玥抬头去看,待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后,脱口而出,惊讶道:是你? 距离这般近,赵卓都能看见她长睫上未坠的水珠。 两人都是浑身湿透,微风抚过、凉意阵阵,和她相触的地方却带着热得发烫。 赵卓止不住吞咽了一下,偏了偏头、别开视线,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道:是我。 赵卓都手臂不自觉地缩紧,被他扣着的地方一阵闷疼。梁玥忍不住挣了一下,却又被他圈得更紧。 上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父亲并未拦阻出城求救之人,东平城破的消息,陈潼已经得知,他并未调兵来援。 梁玥身体一僵,身上止不住地泛冷:陈潼这是放弃东平了?可于夫人和陈烨 赵卓垂眸打量着她的神色,低声续道:他不值得你这般做。 不待梁玥细想他这话的含义,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喊声,放开我姐姐! 梁玥脸色一变,伸手在他胸前狠狠地一推。 纹丝不动。 梁玥也意识到现在的情形,这可不是她冲出去就能解决问题的情况。她抬手按住了赵卓的手腕,软语道:别伤她,求你 赵卓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跳都停了一拍 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拒绝她的请求。 最后,两个孩子被拎着后领子、提到了湖心亭处。 将军唔那个士兵行礼之际,被梁瑶一脚踢中了裆下,又趁他躬身,一下子挣脱开来,扑进梁玥的怀中。 梁玥: 要不是时机不对,她都要给自家妹妹喊一声666了。 赵卓的脸上的表情也僵了僵,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他拾起地上那红色的斗篷,抖了抖上面的尘土,给梁玥披到了身上,将黏在她颊侧的鬓发拨到耳后,温声道:好好歇息一下,睡一觉过去,就都好了 又转头,点了几个士卒护送她们离去。 赵卓则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梁玥的背影。他的斗篷对她来说有些长了,她小心地提起一些才能让它不至拖地,大红的斗篷衬得那纤长的手指越发白皙,赵卓看着,便不自觉地勾起唇来。 他正兀自出神,突然有人从身后一下子揽住他的脖颈,你小子行啊!! 赵卓眉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赵旭仗着他长得高,总是爱这么揽人。 赵旭却不觉自己讨人嫌了,依旧乐呵道:我说你平常不爱干这些闯人府门的事儿,今儿怎么改性儿了?合着在这等着呢!快跟兄弟我说说,是怎么勾搭上的?! 赵旭是赵卓父亲的养子,只和赵卓差了几天的生辰,两人一同长大,关系比亲兄弟还好些。 赵旭虽问着,却没给赵卓接话的机会,自顾自道:我先前见于常那张橘子皮老脸,可不觉得他能养出什么好模样的闺女来。还以为那些个什么玉容芙面的名头,都是让人给吹出来的,没想到啊、没想到! 于夫人以貌美闻名北地,她当年嫁予陈潼,不知引得多少人扼腕,如今在陈潼府上见到如此美人,赵卓、赵旭二人自然不做他想。 赵卓抬手去掰赵旭的胳膊,两人顺势来往了几招才住了手。赵卓拧眉道:于先生乃是当世大儒,你怎好这般轻慢? 赵旭瞥了他一眼,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撞了撞他的肩膀,这还没成女婿,就开始给岳父说好话了?啧啧急什么啊? 赵卓脸上一黑,也不理他,快走几步,俯身捡起了方才他从梁玥手中夺下来的短剑。 身后,赵旭仍追来,一个劲儿地追问两人是如何认识的。 赵卓被他烦得要命,敷衍道:去留县那次 不待他继续说下去,赵旭拖长了声音噢了一句,又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道:我说你那次回来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又是发呆、又是傻笑的,原来是真的被勾了魂了。 赵卓磨了磨牙,快步往前走去。 唉唉、唉?赵旭眨个眼的功夫,眼前人就不见了,他抬头四顾,忙忙抬脚追上去,然后呢?然后呢?伯庸,你可别跟姓姚的他们学啊,说话说一半,烦死个人! 伯庸!伯庸!!见赵卓没听见似的走得更快,赵旭索性站在原地,扯开嗓子,喊得一声比一声大。 赵卓深吸了几口气,手指握拳又松开、往复几次,终于还是折回身来,九里山山匪拦路,陈家的马车被阻,我当时也带了些人马,就顺手救了她们一遭。 救命之恩啊赵旭点了点头,调侃道,这可不得以身相许? 旋即他眼珠一转,又要去搭赵卓的肩膀,你给你爹说一声呗,把她收进房里其实也没那么麻烦,我今儿晚上就把人送你床上 -- 第10页 赵子阳!赵卓黑着脸呵斥了一句。 啧。赵旭见他真恼了,也瘪了瘪嘴,没再说下去。 只不过,没到半刻钟,他又忍不住又张了嘴,我说你们这些人啊,就是穷讲究。我可跟你说啊,这一个被窝睡过了,才是真的。你要是不赶紧儿点,让父亲瞧见了,心上人说不定就变成娘了 赵!旭!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真是他盯着赵卓叹息地摇了摇头 这人呐,就是不爱听实话。 * 那边梁玥和两个孩子被送回了屋里,因为是梁玥指的路,所以回去的是梁玥在陈府暂居的院落。 这里显然是已经被人闯进来过,妆奁打开着,里头空空如也,铜镜也被掷在地下,摔出来一道凹痕。 而原本归置整齐的一卷卷竹简,也被或展开、或扯散,扔得满地都是 床上的被褥玉枕更是被拖了下来,浅色的被面上遍布着杂乱的脚印。 送他们过来的两个士兵,看见这情形显然十分尴尬,涨红了脸道:夫人稍待小人这就给您收拾了。 夫人? 梁玥抿了抿唇,心知这些人大约将她错认为陈潼的妻妾了她垂了眸子,也未反驳这称呼 陈氏在兖州的影响甚广,不管来的是何人,若想安安稳稳地接下兖州,总归不可能将陈氏家族的人都杀干净的。 先立威、再行施恩,总归逃不出这个套路。如今被认作陈潼的妻妾,总没有坏处的。 无论如何,梁玥对自己这俘虏的身份还是明白的,她本就不是爱劳烦别人的性子,这会儿又是阶下囚的身份,更不好使唤人了。 她冲那两个士卒施了一礼,劳烦两位将军送我们回来,这些小事妾自己收拾便好。 那两人当即一叠声的当不起,对上梁玥的笑脸,脑袋登时成了一团浆糊,方才说了什么都忘记了,直晕乎乎顺着梁玥的意思退到门外。 在门口站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扬声道,夫人若是有事,吩咐小人便可。 梁玥自然是连声道谢。 房中的箱笼全部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衣衫也被扔在外头,所幸倒没被撕碎,梁玥随手挑了件素色的襦裙,又给梁瑶也找了一套衣裙,催她换上。 她全身**的,梁瑶就往她身上扑,身上的衣服也被沾湿了个七七.八八。 换了衣裳,梁玥又招呼着两个孩子一块儿来把屋子收拾了,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会儿若是不让这两个孩子手上有点活干,想东想西的、倒是容易把自己吓坏。 尤其是陈烨 梁玥看这孩子显然很不在状态,只是把竹简放到架子上的动作,都放空了好几回。 梁玥心知,他应当是在忧心自己的母亲。 可想到自己最后见到于夫人那情形,她最后只别过脸去,假作没看见陈烨这模样。 天色更暗了,外面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雨丝,陈烨脸色白了白,将手中的书简放下,缓步走到梁玥跟前,跪地行了一个伏拜的大礼,陈烨谢梁姨救命之恩! 梁玥明白了他的意思,咬了咬唇,低声道:你也听到外面的动静了,你母亲大约也并不希望你去找她。 陈烨脸色苍白,身体不自觉地颤着,但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丝毫犹疑,若是连母亲的安危也不顾,那才是枉为人子,枉在人世。 第6章 琴声 而陈烨恳求梁玥的同时,正有两人往这座院子走来。 胡七是便是送梁玥回来的两个士卒之一,他天生目力便好、远超常人,那个两人距离尚远,他就将对方的相貌看得清清楚楚。 胡七不由冲同伴挤了挤眼睛,带着些酸气笑骂道:陈潼还真是好福气。 他同伴不明所以,待那两人走近了,才明白胡七的意思。 又是一个美人儿 虽比不得屋里让人脑子都转不动的那位,但也是难有的绝色了。 有了梁玥在前,这两人还不至于失态,见这一男一女走到近前,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向走在前头的男人行礼道,见过侯都尉。 侯葛摆了摆手,道:我进去看看。 两人当即将兵刃一斜、交叉着挡在门前,属下奉将军之命、守于此地,还望都尉莫要为难。 侯葛当即眉头一锁,他面相凶恶,这么皱着眉更吓人了,不过两人倒没生出什么惧怕来 一则,都是厮杀惯了的人,战场上什么缺胳膊少腿没见过,倒不至于被长相吓着;再者,他们是奉了赵卓的命,拦着侯葛没有半分不对,罚也罚不到他们头上;再有就是,这位侯都尉虽是长得凶些,却是军中难见的好脾气,也不会因此为难两人。 可那边于夫人却等不及了,她带着哭腔喊道:烨儿?!是娘!烨儿,你在里头吗? 于夫人的声音嘶哑,跟平时大不相同,陈烨愣了一阵,才认出这是他娘的声音,腾地站起身来,却转得太急、一下子跌倒在地,他立马又翻起身来。 -- 第11页 地上的杂物尚未收拾干净,陈烨一路跌跌撞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门口。 娘! 他将到门口时,又踩着了被扔在地上的竹简散片,滑了一跤,摔着飞扑了出去,正和迎上来的于夫人抱在一起。 门外的那两个卫兵长矛交叉着挡在上面,冷不防的有人从底下跌了出来,一时竟是没来得及去拦。 侯葛上前一步,挡在这母子身前,冲着两人道:多谢二位,稍后我自去向将军请罪。 说罢便转身,他伸手去扶于夫人,想要搀她起来。 梁玥分明看见,正抱着儿子哭泣的于夫人僵了僵,似乎想要躲开,却又立刻放松了身体。 她依偎着那人起身,泪盈盈地看了他一眼她眼泪依旧在淌,却不似先前那般不顾形象的嚎啕而是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梁玥忍不住揽了揽自己的妹妹,她隐约明白了于夫人的选择,只要能好好活下去依附于人,又如何呢? 虽这么想着,她身上却阵阵泛冷 * 送走了陈烨后,屋里只剩下这姊妹两人。 梁家虽不煊赫,却是徐州有名的富户,梁父又只得了这两个女儿,自然护如珍宝,两人虽从家中仆从口中得知外面的世道不甚安稳,但却第一次看见实实在在的兵祸 梁玥尚心绪不稳,况是更小些的梁瑶?这孩子着实被今日的变故给惊着了,不复平日的闹腾,而是沉默地同姐姐收拾着房间。 到了晚间,外头的那吵嚷声才止了,陈府又静了下来,这静却与往日不同,似乎是毫无声响的死寂,让人心底发慌。 里间床榻上,梁瑶八爪鱼一般,手脚都勾在梁玥身上,一动不动,像是准备睡了。 但那双眼睛却张得大大的,偶尔闭上一下,也很快就睁开。 良久,她才极力放轻了声音,试探道:阿姐? 一旁也飘来一声极轻的回应,嗯? 我睡不着 梁玥叹了口气,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儿,她都睡不着,何况这孩子呢。 轻轻拍了拍梁瑶的背,示意她松开手,一面下床,一面轻声道:阿姐弹琴给你听。 她轻轻推开一隙窗户,借着的月光去抱琴过来。 她房里的东西大都是从梁家带来的,梁家最不缺的便是钱,给女儿用得东西自然都是顶好的,便是烛台也是上好的玉石雕成的,这会儿遭了这么一个大劫,自然是没有留下。 所幸那些人对摆在那儿的那张琴没甚兴趣,也没费工夫去砸了,还能让梁玥用一用。 她一面走,一面把称号换作了【高山流水】。 梁玥看书看得又多又杂,里头自然也有曲谱,【高山流水】这称号便是她读了百份谱子之后得来的。 她先前于琴艺一道的造诣只是一般,有了这个称号后,却仿佛突然开了窍一般。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受,仿佛能借住手中的琴音将自己的想法传递出去,也似乎能从琴声中听到弹琴人的想法。 有了这么个外挂在,她的琴艺自然是突飞猛进。 梁玥初得这个称号的时候,还很是新鲜了一阵儿,后来才发现,其实这技能最管用的地方是哄自家妹妹睡觉 袅袅琴音悠悠荡荡在这屋内,梁玥知道梁瑶今天大约是受了惊,琴音中满满的安抚之意。 被这柔和的琴音包裹着,梁瑶心中隐隐的不安渐渐消散,原本睁大的眼睛也一阖一阖的,显然是生出些困意来。 琴音顺着窗隙传到门外,守门的卫兵只觉得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松缓了起来,舒服得仿佛是回到了家中。 再远一些,一位锦衣公子隐隐约约听了这琴声,脚步一滞。 他阖上眼睛、侧耳听了一阵儿,脚下已经不由自主地循着那琴音去了。 五公子,将军命小人守此,还望公子莫要为难。门口守着的两个卫兵连忙行礼拦住那位锦衣公子,态度比待方才的侯葛还要恭敬许多。 谁不知道,赵家的这几个公子中,除了尚未成人的幺子赵时,便是这位赵昙、赵季朗公子才思最捷,最受父亲偏爱。 赵昙在家中本排行第四,但因为赵旭之故,一直都被称作五公子。 赵昙闻言一笑,朗风霁月,屋内那位姑娘,琴艺之高,我远不能及,我方才听了一阵,不由心生好奇,便过来看看既是大哥的座上宾,我就不去叨扰了,诸位不必为难。 两个卫兵有些惊讶,赵昙方到陈府不久,怎么就知道里头是个姑娘? 这疑问也就一闪而过,见赵昙转身欲走,忙行礼恭送。 赵昙刚出院门,就撞见了一个人,竟是赵旭。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但仍是躬下了身行礼道:见过二哥。 赵旭本来琢磨着过来问问,屋里那妞儿愿不愿意跟了赵卓 要是愿意、就直接送赵卓屋里,要是不愿意呢就打晕送到赵卓屋里。 这夜长梦多的,那妞儿又长了张那样的脸,要按照赵卓的意思,不知得磨到猴年马月的?自家兄弟难得看上个女人,可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 第12页 只不过,赵旭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赵昙,不由撇了撇嘴,拱手冷淡地应了一句。 他和赵卓处得是不错,但赵昙嘛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人。而且这小子看着老老实实的,其实肚子里都是黑水,暗地里不知道坑了他多少回。 而赵昙又何尝看得上赵旭了,这人吃的饭全长到个子上了,在赵家呆了这么久,还是一身的粗莽之气,做事一点也不讲究,赵家的风范都被他一个人给败坏了个干净。 想是如此想,但面子上他依旧做得足,对待兄长该有的作为分毫不差。可这一点,落在赵旭的眼里,又成了虚伪、做作了。 总之,这两人不合由来已久,见面打个招呼就了了,谁也没有再攀谈两句的意思。 赵旭和赵昙擦身过去,不由捂嘴打了个哈欠,低声咕哝了一句,这声儿听得让人犯困。 赵昙倒是没回头,但还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什么叫对牛弹琴?! 赵旭才不理他,仍径直往前走去,他知道门口那两个卫兵领了赵卓的命守着,也不去为难他们。 赵旭自己也知道自己满身的毛病,但只一点对手底下的将士是极好的。 虽然这两个卫兵都是赵卓的护卫,但他同赵卓关系好,他兄弟的手下同他的也没甚分别。 既然不打算为难守门的卫兵,他自然是翻窗了。 这活儿他熟。 * 一道有些尖利的错音响过,琴声戛然而止。 梁玥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黑影,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将尖叫声卡在嗓子里。 下意识地将称号换作了【临危不惧】,那骤现的惊惧方才被压了下去。 梁玥低头看了看投在她身前的那道影子 有影子是个人。 但是个人也很不妙啊! 深更半夜的摸进房中,总不能是来送宵夜的吧?! 赵旭逆光站着,梁玥看不清他的脸,他却将梁玥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一闪而过的恐惧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兔子胆 赵旭撇了撇嘴,轻嗤了一声。 梁玥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屑,反倒松了口气,定了定神,开口道:敢问阁下,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两人拉进,压迫感一下子重了起来。 这人也太高了吧?不仅高,还壮他往前一走,视之所及的空间似乎都被他占满,连空气都似被他挤了开。 不过,梁玥还顶着称号,倒也不至于因此生出什么恐惧感来。 赵旭刻意将步子压得极慢,眯着眼睛打量梁玥的表情,却没再她脸上再看到最初的恐惧,那双盈盈的明眸甚至直接看了过来,半分躲避也无。 窗外的星辰似乎都映照在那双眸中,对视久了,甚至让人生出一种沉溺之感来。 最后,竟是赵旭先一步移开眼去。 嘁! 心中莫名生出些不爽来,他一撩衣袍,盘腿坐下,倒也没忘了来意,径直问道:你觉得伯庸如何? 梁玥:??? 伯庸谁啊? 第7章 局势 赵旭看着梁玥脸上不似作伪的疑问,不由仰起首来,朝天翻了个白眼 赵卓那小子行不行啊?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结果人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又低头冲着梁玥解释:赵伯庸,就是今天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的那个。 梁玥恍然原来是这个人。 她猜不透赵旭的来意,但还是能从他语气中听出这两人关系不错的,只得斟酌着道:赵将军古道热肠,多次出手相救,妾自是感激不尽。 赵旭眉毛动了动古道热肠?赵卓? 呵。 腹诽归腹诽,赵旭还是乐得梁玥有这么个误解,清了清嗓子,开始细数赵家的家世,赵家虽不是晋初的开国的几大世家,但在朝中也有些地位,伯庸的曾祖也曾任过太尉一职。如今天下纷乱,李用专权,中原志士纷纷揭竿而起,父亲也就是伯庸的父亲也在其列,散尽家财,于陈留征兵抗李,陈留乃是 他说了一半,突然眉头一紧,低低地切了一声 真是傻了,跟个女人讲这些白费口舌,果然是让那张脸给惑着了。 看了眼认真倾听的梁玥,他有些不大自在地动了动,屈起了一条腿,侧了侧身。 月光从窗隙洒过,梁玥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思绪有些停滞 真真帅! 锋锐的剑眉斜斜入鬓,眉尾处一道斜斜的疤痕擦着眼角而过,丝毫无损他的相貌,反倒平添几分野性。 他此刻单腿曲起,一手搭在膝盖上,另手的手肘斜斜地靠在一旁的矮几上,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一眼,雄性荷尔蒙便扑面而来,让人心跳都快了几分。 梁玥轻轻吸了口气,半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 这会儿可不是犯花痴的时候! -- 第13页 赵旭余光瞥见她那反应,心情骤然恶劣了起来 他有那么吓人吗?! 下意识抬手,想要摸眼角上那块伤疤,手在半空中滞了滞,又重新按回膝上。 他又不是娘们儿,长的好看有屁用?! 难得冒出来点的耐心被磨了个干净,赵旭语气冷淡道:伯庸姿容不俗、文武皆备,是个不错的人选,你可愿意跟了他? 他虽这么问着,语气却是不留否定余地的强势,他问完后,在屋内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正酣睡着的梁瑶身上,威胁意味甚是明显。 希望她识趣儿点,将人打晕带走也麻烦得很。 梁玥如何看不懂他的威胁,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 白日里,于夫人被那都尉搀扶起来的那一幕骤然浮现在眼前,拈着衣袖的手指收紧,她强自笑道:赵将军乃是少年英雄,自然是惹人倾慕,只是妾身蒲柳之姿,怕是入不得将军之眼,阁下说笑了。 蒲柳之姿?赵旭将视线转回来,眯眼打量着她,倏地挑了挑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放心,他看得上你。你就说你愿不愿意罢? 梁玥嘴唇抖了抖,她隐隐察觉出自己的意愿似乎改变不了结果,在这般情形下,顺从似乎才是最好的答案。 比起白日所见那些被欺侮的女子,只跟了一个人似乎已经是极不错的结局了。 但是,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句愿意来怎么可能愿意?!她虽没指望这辈子能像前世那样自在地谈个恋爱,但也没给人做妾的想法先不论感情如何,两辈子都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谁愿意去那些高门大户里当个任人磋磨的玩意儿? 这世道,妾室也真和玩意儿差不离了,主人家愿意,交换、赠送侍妾,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 何况,看眼前这人这般轻慢的态度,恐怕连个妾的混不上,怕是个通房罢?! 赵旭看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贝齿在莹润的下唇上压出一道浅浅的凹陷,这般咬着下唇的姿态,显然是极为难的。 看着美人这副可怜又无助的模样,赵旭心中一动,却没有丝毫怜惜,反倒是隐隐生出一股兴奋来,直想欺负得更狠一些,让她哭出来才好。 想着,舌头不自觉地滑过尖锐的犬齿,眼神一寸寸扫过她的面容。 他眼中的侵略之意毫无遮掩,四下空气都凝滞了起来,梁玥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心中警铃大作,但脑中却越发的冷静了下来。 她听着自己用一种极冷静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平稳道:赵公以诱敌之计轻取东平,着实高明。然兖州非止东平一处,其余各地虽是名属陈潼掌管,实则各自为政,赵公若以为取得东平,便是取得兖州,怕是想的过于简单了。 况且,兖州境内匪患横行,百姓频频遭其劫掠,早已无力再供给军队,若是赵公执意驻扎东平,怕是粮草用尽之日,便是撤出兖州之时 说出了那么一段话来,梁玥自己也有些蒙圈儿:这指点局势的语气是什么鬼?而且,这段话里透漏的那么些信息,她一个古代版阿宅,怎么可能知道啊? 但莫名的,梁玥就是对这段话的可信度十分笃定。 方才那有些危险的气氛散去,梁玥定了定神,继续道:我乃是梁家长女,梁家虽无甚显贵门第,但尚有薄财。如今我姐妹二人幸得赵将军照料,感激不尽,兖州匪患除前,一应粮草供给,梁家愿倾力相助。 赵旭听了这段话,眼神莫名地看着她,你认识姚乐终? 梁玥:并不相识。 赵旭看她的眼神越发地奇怪了,半晌,他倏又伸出手来,挑起梁玥的下巴、迫使她昂首,生着厚茧的拇指摩挲着那娇嫩的唇瓣,意味不明道:这张嘴倒是会说。你是梁家的女儿?若是伯庸纳了你,那梁家岂不是更要倾力相助了? 父亲只得我们姊妹两个女儿,我为长女,他盼着我招赘、以继承家资。若我出嫁,自然就是外姓之人孰轻孰重,还望阁下三思。 赵旭又笑,咱们试试,如何? 他眼神顺着那段纤长白皙的脖颈往下,如有实质地从她身上扫过,脸上的笑却渐渐敛了。 半晌,他的视线才又回到她的面庞上,声音低沉又带了些嘶哑,不必伯庸你看我如何? 挑着她下巴的手掌下移,环住了那纤细的脖颈,用了些力道,梁玥只觉得喘息都困难了起来。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危险,没有了恐惧,却更清醒地意识到,现在的状态近乎无解。 赵旭转过那架瑶琴,按着她的肩膀,将人推倒在地上,如瀑的长发铺展在了她的身下,更显得她身形纤弱,眼中泛着朦胧的水光,长睫微颤,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赵旭掐着她脖颈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果然,哭起来更好看了。 胸膛剧烈地起伏,赵旭忍不住舔了舔唇本来只想吓吓她的不过,这会儿能忍住,就不是个男人了! 腰侧环上来一双手臂,柔若无骨,赵旭愣了愣,掐着她脖子的手不由松了几分。 -- 第14页 嘭! 一旁的瑶琴被梁玥推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夫人?!门外昏昏欲睡的卫兵被这声音惊动,立马一个激灵,扬声问道。 救唔 又是一阵东西掉落的声音,静了片刻后,就在那两个卫兵疑惑对视,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梁玥又重新开了口,我夜里起来不慎踢倒了矮几,惊扰几位大哥了。 屋内,赵旭拿着短剑架在梁玥的脖颈上,剑锋紧贴着血肉,呼吸稍稍重些,似乎就会添上一层血痕。 一旁被惊醒的梁瑶死死地盯着他,若是眼神能杀人,赵旭怕是早就死过无数遍了。 外面的卫兵似乎没怀疑梁玥的话,当即谦词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 顿了顿,又试探地问道:要小人给您寻个烛台来吗? 短剑又近了一步,传来一丝不甚明显的疼痛,梁玥咬牙,却没有顺着赵旭的意思,而是扬声道:劳烦诸位大哥了。 开玩笑?!要是没有人进来,她毫不怀疑赵旭能接着把想办的事情办完。而且两人力气相差悬殊,赵旭有了防备,她绝对没有第二次呼救的机会! 赵旭眯着看了她一阵,又看了看自己虎口上那个带血的牙印,倏地笑了。 短剑在他手上旋了个剑花,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就被收了回去。 梁玥轻轻松了口气,却突然肩头一凉,旋即就是一阵剧痛。 狗吗!?还带咬人的?! 半晌,赵旭才抬起头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上的血迹,道:扯平了。 梁玥:!!! 嘴里一股血腥味儿,赵旭竟品出几分香甜来,心情意外地不错,他勾了勾唇,交代道:可别忘了你的话,我等着梁家的粮草。 梁玥: 纵使想把眼前这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她只能咬牙强笑道:妾不敢。 我看你胆子可是很大。他说着,偏了偏头,对上方才偷袭他的梁瑶身上,扬了扬眉,道,你妹妹胆子也不小。 听着外边渐近的动静,显然是去取烛台的卫兵回来了,他缓步踱到窗前,又转过头来,看着梁玥、扬唇一笑,我叫赵旭,字子阳。 下咒还是扎小人,随意。 作者有话要说:  赵旭在女主眼里长得帅,实际嘛(大家意会一下。 这篇文里的男性角色大部分不是什么好人,这一只坏得比较明显。 第8章 穿书? 第二日,梁玥精神有些萎靡,她后来还是弹琴将自家妹妹哄睡了,她自个儿倒是一宿没睡。 看赵旭那态度,显然是应允了她拿钱赎身的做法,可养一个军队哪有那么容易?便是富如梁家,也得搭进半个家底去。 再者 她那会儿说得那段话,她总觉得十分熟悉,应当是在哪里读到过。 梁玥整本读过的书,系统都会收录在书库之中,不过也仅仅是收录罢了,连个标签目录都没有,要想从中找出某一本书来,真是十二万分的不方便。 况且,这系统似乎对读书的效果有些加成,只要是她看过的书,稍一回忆,便能忆起个七七八八,她就更懒得从书库里翻找什么来。 漫漫长夜,她是睡不着了,索性一本本地看过去 《开国女将军传》 繁体字看久了,乍一看见简体字,梁玥竟生出几分别扭来。 这本书之前有吗? 梁玥拧眉思索了良久,才模模糊糊地忆起,上辈子,自己被骤然倒塌的书架砸倒前,手里应该拿了本小说的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她将心神沉入其中,翻开那靛蓝底色、唯有右上的书名以白框突出的封皮。第一次以这种形式看书,梁玥有些不大适应,那字句不是映在眼前,而是直接投在脑海之中,感觉有些奇异。 过了片刻,梁玥的神色渐渐别扭了起来 这本书的女主,名叫梁瑶,和她妹妹同名同姓而且,书里的梁瑶也有一个名叫梁玥的姐姐。 梁玥忍着那股怪异感,继续看了下去。 不得不说,白话的小说确实是比枯燥的文言文来得要吸引人得多,不觉间,窗外已泛起了鱼肚白。 梁玥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看向又蹭到自己怀中的妹妹 开国二十八功臣之一,唯一的女将军,临国公梁瑶? 梁瑶睡梦中微微张嘴,因为挤在梁玥怀中,口水全都糊在了她的身上。梁玥看到衣襟上那块诡异的湿痕,嘴角抽了抽 不过是本书罢了,虽然背景几乎相同,但与事实还是有不少差别的,看看也就罢了,不能全当真。 屋内渐渐亮了起来,看这天色,也没法再睡一觉了。梁玥轻轻移开梁瑶的手脚,坐起身来,准备下去洗漱。 看着被摆在床前不远处的瑶琴,昨夜的回忆蓦地涌上心头怨不得赵旭问她认不认得姚乐终。 -- 第15页 姚章,字乐终,赵兴手下的谋士老大,开国二十八功臣之首,被追封为齐国公。她想起的那段话,本就是赵兴攻打兖州前,姚章分析的局势。 攻打兖州着实有这样的弊端,但这乱世之中,本就是博一把的时候,哪有处处皆稳妥的好事儿。赵兴初到兖州也过了一段相当困难的日子,后来姚章提出屯田制这么一个牛逼的举措,才让赵兴缓了口气,不至于狼狈退回。 这么想来,其实梁家供给赵军粮草倒不是什么坏事儿,虽然如今的赵军只是诸多拥兵自重的诸侯之一,并且算不得强势,但就那书中来看,赵军却是一路赢到了最后,迫得晋帝禅位、建了新朝。若真是此时投资,无论多少,都算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过,具体如何,还要同父亲、周大哥商量才好。 梁玥脑中转着这些思绪,人已经坐到了梳妆台前,对上那模糊不清、尚带着一道凹痕的铜镜。 她正拢着头发的动作一顿,不觉和镜内的自己对视起来。 那本书果然不可信。 梁玥面无表情地想到。 * 书中的梁玥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可以载入史册的那种。 当时北方雄踞四州大诸侯刘钦看中了梁玥,强抢回王宫、斥巨资为其修建宫室、对其极尽宠爱,还未称帝,便有了十足的昏君架势。 这样还不算完,刘钦有两个儿子,刘登与刘霸,这两个儿子同时看上了这个年轻貌美的小妈联手把爹给弄死了 小妈只有一个,兄弟却有两人,毫不意外的,这两兄弟打起来了。最后还是哥哥刘登略胜一筹,抱得美人归,而且占据了老爹的大本营冀州。 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原本盘踞整个河北的刘钦势力一分为二、内耗严重,再也不复先前的辉煌。 而又被刘登娇藏的梁玥,也就成了红颜祸水的代名词,祸水的下场往往不怎么样,梁玥也不例外。 眼看着刘登对梁玥极尽痴迷,大有重蹈先父覆辙的架势,刘登手底下的一帮子大臣坐不住了。趁着刘登出征之际,强闯王宫,准备将这个妖女给处死。 倾了两代父子的梁玥好看到什么程度呢? 众位大臣带兵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竟没有一个人舍得杀她。最后,还是梁玥心如死灰,自饮鸩酒而亡。 美人死得悄无声息,后果嘛声势浩大。刘登回来之后,勃然大怒,将朝中大臣屠戮大半、血流漂杵由此,梁玥身上的罪名又添了一重。 梁瑶自然将姐姐的死记在刘登的头上,愤而换上男装、加入赵军,凭着一手精妙的剑术和天生的战术嗅觉,很快就在赵军中崭露头角。乱世最出人才,梁瑶从小兵做起,积攒军功、一步步升任,最终,被赵兴封为征北将军,带兵攻入邺城,亲手斩下刘登的头颅,也算是为姐报仇了。 梁玥盯着铜镜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木着脸将镜面往下斜了斜,不让它照着自己的脸。 就是再盯上几个时辰,她也不会变成绝世大美人的。 模糊的镜面映着脖颈上清晰可见的掐痕,还有一道细细的血痂。 梁玥忍不住抬手轻轻触了触,一阵疼痛传来,她淡淡地嘶了一口气 赵!旭! 恨恨地默念了一声这个名字。转眼又想到书中这人英年早逝、连三十岁都没活过,梁玥又莫名有些解气。 活该早死! 又将赵旭因伤逝去的那一小节回忆了一遍,梁玥心情转好了许多,她换了件衣裳,又刻意将内襟往上拽了拽,才险险遮住了脖颈上的掐痕。 将自己打理好后,又准备去叫自家妹妹,只是一向睡到日上三竿的梁瑶竟早早地起来了,赤着脚跑了出来,看见梁玥后,脸上慌张的表情一缓,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梁玥皱眉看着梁瑶那直接踩在地上的脚丫子,快步迎过去,带着些埋怨道:这么大孩子,怎么还不知道穿鞋?小心着了凉。 她说着,伸手去抱梁瑶,肩上的伤口被拉动,梁玥的动作僵了僵,梁瑶趁机蹿了出去,一面往里间走,一面回头道:我就去穿鞋。 * 两姐妹收拾好没多久,就有个丫头送了早膳来。 梁玥觉得那丫头有些眼熟,就不由多看了几眼。 应当是原来陈府里的丫鬟。 但梁玥想了一阵,却没想出是在哪见过,看那丫鬟被她看得紧张,走起来都同手同脚了,梁玥一哂,也收回了视线。 梁玥一宿未睡,早上自然也无甚胃口,只动意思着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梁瑶倒是因为昨日消耗胃口大开。 姐妹俩正吃着,忽听到外面卫兵问好声,见过将军。 门外当值的卫兵似乎换了一波,问安的声音还带着些少年的稚气。 梁玥匆忙拉着妹妹迎到门口,躬身去迎。 赵卓见状,连忙想要上前去扶,只是还未触到梁玥,就顿了住,五指握拳、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梁姑娘不必多礼。 -- 第16页 昨日,侯葛来找过他后,他才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又问过几个陈府下人才知道,她是徐州巨贾梁常之女,只是在陈府客居一段时日。 对着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他的一些举动未免太唐突了,希望梁姑娘不要觉得冒犯才好。 梁玥可不知道赵卓都想法,她想起昨夜赵旭的来意,此时对上赵卓不免有些别扭。毕竟还在人家的地盘上,梁玥倒是不至于就此翻脸,只是态度难免冷淡。 两人说起来也只有两面之缘,并不熟识,赵卓只当她性格如此,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抬了抬手,身后跟着一队士兵立刻鱼贯而入。梁玥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却看见那队士兵手里的东西大都是原本她房内的物品。 东西被放归原位后,这队士兵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原来是来送还东西的。 梁玥忙又行礼道:多谢赵将军。 这本就是你的,有何可谢的。赵卓轻笑着摇了摇头,又道,昨日乱了些,姜老夫人也有些受惊,梁姑娘若是想去看望长辈,自然无妨。只是现今外面还不安稳,梁姑娘出门,还是带上卫兵为好。 姜老夫人便是梁玥、梁瑶的姨母,梁玥听他这话,自然又道了一遍谢,只是心底却沉了沉。 这是被软禁了? 梁玥对自己还是有些认知的,她可没有书里梁玥那长相,也就是模样清秀、撑死了算得上小家碧玉。并没什么让人一见钟情、非卿不可的资本。 这会儿赵卓、赵旭兄弟俩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软硬兼施,也多半是惦记上了梁家的家财了。 梁玥不由想叹气,书里的梁家姐妹也遭了陈府这一劫,是赵家五公子赵季朗的出手相助,安置了两人,后来梁家为表感激,也确实送了一大笔钱来,也缓了赵家的燃眉之急。 但虽然都是要给,但到了她这儿,怎么给得就这么不爽呢? 她取出了连夜写好的那封家信,并自己随身的玉佩,躬身呈给赵卓。 赵卓愣了愣,这是 妾身的家信,还劳烦赵将军交由城东粮店的掌柜。她抿了抿唇,赵将军多次出手相救,妾身无以为报那家粮店乃是梁家产业,店内尚有些积粮,若是将军不嫌,可从中取用,只是店中掌柜伙计等人,还望将军善待。 妾身父亲同兄长尚在益州,返程还需些时间这段时日,便劳烦将军照料了。 你赵卓听了她这段话非但没有喜意,反倒是眉头一皱、低头看向梁玥,沉声道,我救你,并非为此。 梁玥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轻声道:妾只是感激将军。 赵卓脸色更僵,偏偏梁玥给出的这砝码太重,他拒绝不得。 两人僵持了许久,梁玥举着那封信的手都有些颤抖,赵卓这才接了过来。 多谢姑娘若是他日有所吩咐,赵某万死不辞。 这客套话还说得挺真诚。 梁玥干笑:赵将军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玥:他们一定是看上了我家的钱! 第9章 前因 刚攻下一座新城,赵卓身为先锋主帅,要做的东西自然多的很,他不过在梁玥这里站了一会儿,就有数人过来禀报。 这般情形,赵卓自然不可能在这里久待,如来时那般,又匆忙去了。 他离去后不久,梁玥就带着妹妹去拜望姜老夫人,身后自然跟着赵卓留下的护卫。 姜老夫人保养得宜,从面容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老态来,身上又别有一股平和的气度,让人心生亲切。 不过,这位老夫人虽是主动提出将姊妹二人接过来,但却对两人并不亲近,态度一直淡淡的。先前更是直言,她喜清净,若没甚紧事,让梁家两姊妹不必去找她。 这态度让梁玥意外之余,颇为无措。 先时在家的时候,梁父便曾说过,梁母同她的姐姐极为亲厚,梁玥虽与这位姨母未曾谋面,但每年生辰,这位远在兖州的姨母也会送些东西来,虽不一定贵重,但总是记挂着两人的。 可见面之后,却得了如此冷待,这让梁玥大感意外之余,不由开始反省自己到底何处做得不对,惹恼了这位长辈。 兴许是同遭此劫,姜老夫人也对她们多了几分亲近。 姐妹俩一进来,姜老夫人就亲自迎了出来,旋即就看见了她们身后跟着的那两个卫兵。 她连忙转回头去,去瞧梁玥的脸色,果然憔悴得紧,唇色比往日多了几分苍白、眼下的青影遮都遮不住。 她视线略往下移了移,落在那被刻意立起的内襟上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姜老夫人只觉眼前黑了黑,身形一晃,差点站立不稳。 姨母?! 梁玥本来看着姜老夫人的精神不错,稍稍松了口气,孰料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差点栽倒地上,梁玥忙上前一步去扶她。 拉扯间,衣襟被松了一隙,露出里面狰狞的掐痕。 -- 第17页 姜老夫人手抖了抖,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抬了手,就势环住梁玥,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喃喃道:好孩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别怕 这还是她来陈府之后,姜老夫人第一次对她表示出亲近之意,梁玥呆呆地被她抱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一般,轻轻拥住了姜老夫人,顺着她的话道:嗯,都过去了 跟着梁家姐妹两过来的卫兵见这情形,也悄无声息地退到了门外。 姜老夫人毕竟年长,情绪崩溃也只是一时的事儿,不多一会儿就冷静了下来。 她按着梁玥的肩膀,想要再细看看她,却正按在昨夜赵旭咬的那伤口上,梁玥疼得脸色微变。 姜老夫人慌忙收了手,却气得浑身发抖。 畜牲!一帮子畜牲! 她不知道梁玥身上还有哪里有伤,也不敢碰她,只小心地关切道:还能坐吗? 梁玥:? 怎么就不能坐了? 她被姜老夫人这小心翼翼的态度给搞得有点蒙,不自觉地谨慎了起来,缓缓地点了一下头,郑重道:能的。 姜老夫人松了口气,引着梁玥坐了下去。 兵祸、兵祸最遭罪的还是妙龄的女儿家,原本在她跟前伺候的丫鬟昨夜就去了两个:一个被折磨的过了,当夜发起了高热,没能熬过去;另一个则是失了清白,一时想不开,投缳了 姜老夫人生怕梁玥心里也拧着结,想要开解她可这些事情,无论怎么提起,都是血淋淋的伤疤,她如今若是再把那创口揭开一遍,谁知会不会雪上加霜。 梁玥这还是头一次见姜老夫人感情这般外露,但这么只盯着她不说话,也让人毛毛的,她清了清嗓子,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姨母昨日受惊了。 无妨的,我这把年纪了,事情见多了,总比年轻人稳得住些,倒是你姜老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小心地打量着梁玥的脸色,昨日、可还过得去? 梁玥看出姜老夫人对她的关心,心中暖了暖,笑道:让姨母挂心了,幸得赵将军相救,侄女倒是有惊无险。 姜老夫人当即松了口气,既然梁玥尚笑得出来,应当还未发生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只是,那位赵将军姜老夫人想着自己昨日见到的那个年轻人,看着倒是一表人才,只是不知玥儿她 她心中暗叹,但如今的情形到底是身不由已,早已不是她们的意愿所能决定的。 梁玥看出了姜老夫人的忧虑,但如今这情形,谁能心大到没有丝毫忧愁呢? 父亲同大哥不多日便过来兖州,姨母若是不嫌弃,到时搬来与我们同住,如何? 姜老夫人听出梁玥想要开解她的意思,笑了笑,却并未同意,若是妹妹尚在世,她说不准会答应,但如今梁家连个女主人都无,她去了只是多添尴尬罢了。 好孩子,你有心了,只是有怀于卫,靡日不思*。等此间事了,我应当要回姜家去看看,希望我这把老骨头,不至于讨人嫌恶。 梁玥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劝,只笑道:乌发如故、容颜如昔,姨母如何就老了? 女人不管多大,没有不喜欢被夸年轻的,姜老夫人脸上也带了些笑意,你这孩子竟会捡好话说。 虽是外面一派纷乱,姨侄三人倒是从未见过的其乐融融。 谈笑一阵儿,梁玥不免面露踟蹰之色,纠结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先前可是侄女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惹得姨母不快。 姜老夫人自然听得出她的未尽之语,她抬手轻轻抚了抚梁玥的长发,露出些慈和来,低低唤了一句,玉镜。 玉镜是梁母故去前,给梁玥起的小字,但却没什么人这么叫她,此刻突然听见这么一句,梁玥不由有些恍惚,姜老夫人的和梁母的面容渐渐重合,梁玥眼眶一红,张了张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娘亲。 姜老夫人轻轻揽住了她,喃喃道: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姜老夫人一辈子无儿无女,如何不想同晚辈亲近些,何况这又是她嫡亲妹子的女儿。 可她那个儿子初见梁玥时,眼神几乎黏在了她身上,姜老夫人如何看不出来他的想法。 若是真的让陈潼得偿所愿,玥儿这辈子,怕是就走了她的老路色衰爱弛、又无子女可依,个中心酸只有自己可知。 她若是跟玥儿关系稍亲密些,陈潼少不得拿着她做筏子,去逼迫玥儿还不若就这么冷着、淡着,等着梁常回来,将女儿接走,这事就此了解了。 只是未曾想,会有这么一场兵祸。 正逢乱世,玥儿又生了这么一副模样,怕是日后要生出许多波折来 * 姐妹俩在姜老夫人这里坐了一整日,一直到了晚间才回。 -- 第18页 姜老夫人拉着她说了许多她母亲的往事,惹得梁玥眼圈红红的。 梁瑶倒还好些,梁母去世的时候,她年岁尚小,对母亲的记忆早已模糊,好奇多过难受。不过,被姜老夫人和梁玥的情绪感染,她心里也不大舒服,恹恹地被梁玥牵着往回走。 回到自己院子中,将房门一关,屋内似乎一下子逼仄了起来。 梁瑶心里更堵,闷声闷气哼哼道:我想出去 梁玥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妹妹的头,安慰道:快了、等爹爹回来,阿姐带你出去,去杏花村看看如何?看杏花、吃杏子你先前不是闹着去么? 梁瑶撅了撅嘴,她才不信呢,等要出门时,她姐姐肯定找各种理由推脱掉。 梁玥见妹妹这满脸不信的模样,也想了自己以前的拒绝出门的种种理由,眼神游移了一下,又立刻保证道:阿姐这次一定陪你出去。 梁瑶怀疑的看着自家姐姐,两人对视了一阵,她莫名地脸红了,别开眼去,磕巴道:我我才、才不信呢!阿姐你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我才不会被你骗呢! 梁玥: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这是金老爷子说的,才不是她说的! 梁玥还未及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笑,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了过来,压得梁玥丝毫也动弹不得。 头顶上传来一道熟悉的,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声音,小丫头,你若是闹动静来,让人瞧见,你姐姐可是名节尽毁,只能跟了我了。 赵旭就这么揽着梁玥,冲前头的梁瑶笑得不怀好意,我倒是乐意的紧,只怕你姐姐可不愿意。 你!放开我姐姐!梁瑶气得脸色发白,但到底因为赵旭这威胁不敢喊叫,只得压着声音骂道。 赵旭轻轻嗤了一声,没有答话。 倒是梁玥定了定神,开口低声哄道:瑶儿,乖,去里间歇息会儿。 梁瑶:我不走! 梁玥肃了脸色,沉声道:瑶儿!听话! 这丫头年纪小,性子又冲,想想昨夜她都能拿着短剑偷袭赵旭,梁玥不由一阵后怕,若是赵旭真就这事儿计较起来,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瑶却梗着脖子和梁玥对视,丝毫不退。 赵旭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姐妹俩对峙,手指却勾住了梁玥腰间的系带,轻轻一扯,低声笑道:无妨,我倒不介意办事儿的时候有人旁观。 束紧的腰带缓缓松了开、又顺着裙摆滑落倒地上,梁玥脸一下子白了下来,短促地道了一句,别! 话落,就被人打横抱起、旋进里间,房门被关紧反锁,梁瑶那句惊慌的姐被关在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诗经 泉水 第10章 狩猎 梁玥有些愣地看着赵旭,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赵旭也转头看她 眼圈通红、衣衫不整、脖颈上还带着些青紫的印痕,真是让人不想入非非都难。 原已退开的赵旭倏又往前倾了倾身,又勾起个不怀好意的笑来,你要是再这么看着我,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做出些什么来。 他常挂着笑,可无论何种笑容,在他脸上,都没有丝毫亲和的意味在。就如同现在这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恶意,却忍不住随之沉沦。 梁玥晃了晃神,才慌忙低下头去。 长得再怎么好看,这抵不住这是个混蛋的事实! 赵旭见她垂下眼去,心中又蓦地涌出一股失望来。他默念了几遍来日方长,才缓了心底升起的燥意。 他一面往窗边走去,一面扬了扬手中的瓷瓶,明日我来换药。 梁玥下意识地去捂肩上的伤口,这里方才被赵旭给上了药。 他上药的时候,规规矩矩,目不斜视又动作严谨,丝毫占便宜的举动也无倒显得梁玥忸怩了。 眼看着赵旭要出去,梁玥连忙开口道:我自己来就好。 赵旭故意拿那瓷瓶晃了晃,略细长的瓶颈绕着他的食指环了一圈,瓶身又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中,这药金贵可着呢,我可舍不得浪费一点,你?就算了吧。到时候手一哆嗦,不知道得霍霍了多少去?小爷我手头紧,可不像你们梁家那么有钱 他说着,一撑窗沿,就翻了出去,明明那么大的一个头,翻窗而出的时候竟显出几分轻盈来,落地时更是丝毫声音也无。 梁玥捂着肩头呆看了一阵儿窗外,忽然使劲儿摇了摇头 这人真是太奇怪了。 * 梁玥本就很少出门,如今被变相软禁,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梁瑶除了那一日闷闷地提了一次想要出去之外,竟也再未说过。难得耐下性子,在房里又是扎着马步、又是练剑招的。 梁瑶的剑术师父曾不止一次夸过她根骨好,但也多次埋怨这孩子性子躁、太没耐性了。 像如今这扎马步扎满时辰的情形,她在家就未曾见过。 梁玥看着妹妹涨红的小脸,到底心疼了,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她额角的汗珠,忍不住劝道:瑶儿,比上次要久了,要歇会儿吗? -- 第19页 梁瑶艰难地摇头,不、不用,我还行阿姐,你、你去歇息罢 梁玥也不知是该欣慰妹妹的成长,还是心疼她练武的辛苦,满心复杂地点了点头,交代道:太累了就停下,别伤了自己。 嗯好。 梁玥转身近了里间,房门打开又阖上,映在梁瑶眼中,她咬了咬牙,原本已经力竭的身体又生出些力气来。 她变厉害了,才能保护阿姐。 * 房内。 梁玥对着大大咧咧坐在地上的那人毫不意外。她抿了抿唇,转身背对着赵旭,松开腰带又扎紧,露出肩头那早已结痂的伤口。 这么个大美人在自己跟前宽衣解带,是什么感受? 赵旭只觉得自己每次都是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没让自己扑上去。 小姑娘戒心也太差了,他不过来了几次,就习惯了。 呵。 习惯啊 到底涉世未深,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特别是他这种人送出去什么,一定会连本带利地收回来更多 被背后那道毫不遮掩的目光看得不适,梁玥忍不住想缩一缩肩膀,可顶着的那个【雍容闲雅】称号不容许她做出这般动作,她只是一派从容地走到了赵旭跟前。 赵旭忍不住眯了眯狭长的眼,这样可不好小美人儿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反倒有点难办。 冰凉的药膏抹已经结痂的伤口上,里面的痒意一缓,舒服地梁玥忍不住放松了下来。 今日来得晚了。不似往日的沉默,药未上完,赵旭突然开口。 炽热的呼吸洒在肩头,拂过的地方激起一粒粒小疙瘩,梁玥不由庆幸起自己顶着的称号是【雍容闲雅】了,不然她这会得忍不住抖一抖。 抱歉,在外头陪了瑶儿一阵儿。 抱歉? 赵旭忍不住舔了舔犬齿,眼中的兴味一闪而过:小姑娘怕是忘了罢,两人之间可没有什么约定。 他轻笑着答:无妨,我再多等会儿也是愿意的。 她鬓边有一丝乱发,赵旭伸手,轻轻地将那头发掖到了耳后,却突然动作一顿。 原来那藏在发丝中的耳廓,已经是一片红艳,宛若熟透的果实,颤巍巍得待人采撷。 再侧眸去瞧她的表情,依旧是从容淡然,只是面颊上有丝不明显的晕红,平添几分娇艳。 眼前的美景映入眼底,似乎又隔了一瞬才传入脑中,赵旭的喘息不由粗重了几分,颤栗的兴奋传到脑中。 这还真是时时刻刻都勾着人不放啊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一副表情。 真想看看她哭着求他的模样。 在梁玥看不见的角度,他眼中的恶意和兴奋交织,露出些择人欲噬的狰狞来。 赵旭匆匆上过药就走了,半刻都不多待,正如这几日的每一次一样。 梁玥拢好了衣裳,惯例在窗前站了一阵,再度跟自己强调数遍长得好看不意味着是好人。 但 赵旭本就不是那种正经的好看,就像刀锋滑过,飞溅出的血花,危险、却又引人沉沦。 梁玥拍了拍脸,又将说辞换作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赵旭,莲花?赵白莲? 白莲花肯定不行 能开出赵旭的莲花,一定是黑色的吧?再不就是红的、血染的那种暗红 脑补出一个Q版的小赵旭抱臂坐在莲花里的场景,梁玥忍不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却没有意识到,在这短短几日中,她对赵旭的恐惧感已经消散,竟隐约生出朦胧的信任来。 瞧,他有机会对我做那些事情的可是他并没有 在他面前,我是安全的。 潜意识里,梁玥生出这么一种认知来。 而这种潜意识表现出来,便是面对赵旭之时,梁玥不会再特意将称号换作遇到危险时的【临危不惧】。 * 窗外一阵悠悠的琴声传来,模糊不清,琴中意境却实属非凡,梁玥正关窗的手顿了顿,侧耳听了一阵,不觉将称号换作了【高山流水】。 那弹琴之人并无什么亟待抒发的胸臆,仿佛只信手而弹,咏叹着这明媚的春光,又隐隐带些不甚明显的邀请之意。 梁玥听了一阵,也忍不住技痒,将琴搬到了窗边,轻轻抚弦、以琴音相和。 那人也会意地放缓了曲调,宛若生人初识,两股琴音最初都带了些试探之意,小心翼翼的碰触、略带生涩的相合 仿佛两条异色的河流,汇到一起后,渐渐彼此晕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现出现出了一种全新的颜色。 这般合奏出的曲子,与自己独奏又有些别样不同。 平日里父兄忙于家业,无暇抚琴,唯一的妹妹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至今连宫商角徵羽都认不分明,又被她弹琴哄睡了这么些年,早就养成个一听琴就犯困的毛病。 是以,自从教习她琴艺的女先生辞行后,梁玥再也没跟人合奏过,如今难得重温这感受,她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 第20页 梁玥正怀念着这熟悉的感觉,那边的琴声却渐渐转急,察觉到了对方的试探之意,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素手拨过琴弦,轻而易举地接了下来。 两人你来我往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琴音也愈来愈急。终于,在翻过了一个高.潮之后,琴音陡然缓和了下来是两人默契地一同放缓了节奏。 与最开始的合奏相似却又不同,两道琴音缠绵着渐渐的低了下去,终于在天地间散了踪迹。 梁玥手轻轻摸了摸琴沿,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这算不算是 高山流水遇知音? 她倏又想起自己顶着的称号,不由有些脸红。 对方可不是她这种靠着称号的水货那可是真正的伯牙,她顶多算个半吊子子期,怎么好意思同对方并称呢? * 院外不远处的竹林中,有个小厮急急忙忙地跑了来,公子您怎么在这儿弹琴?可教小人好找! 赵昙难得情绪外露的拧了拧眉,显然是被打搅了兴致,有些不快。但这丝情绪也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又恢复了以往的谦和,温声道:可有急事? 急事!是急事!老爷提前过来了,说就在城外呢,公子您快去迎一迎。 父亲来了?!这么说邯郸当是拿下了?赵昙连忙起身,匆匆往外走去。 * 赵兴,也就是赵家这几个兄弟的父亲,未来一统北方的诸侯。 他来不来东平,对梁玥姐妹俩似乎无甚影响。 梁玥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不过,事实总与想得有些不同。 赵公当真如此说?梁玥几乎以为她听错了,忍不住又跟赵卓确认一遍。 是,父亲想见见你。 赵卓说着,脸上不由带了些赧色,不过所幸肤色深,看不太出来。 梁玥当真有些纳闷,赵兴如今只攻下兖州两城,一堆内忧亟待解决,外面又是虎狼环伺。 他如今应当是焦头烂额、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的时候,怎么就有空见她啊? 第11章 猜测 梁玥在去拜见赵兴的路上依旧十分疑惑,赵卓看出她的不解,但是也着实不好意思开口解释。 这几日,他神思不属的模样,自然瞒不过自己父亲。赵兴追问后,赵卓便将自己意欲求娶梁家姑娘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所以才有了今日赵兴召见梁玥一事。 赵家人在东平,自然是占据了原本陈家的院落。他直接将外院清了出来,充当了临时召见下属、处置事务的场所。 赵卓领了梁玥过去,他自个儿却在书房门口被拦住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赵卓开口安慰道:梁姑娘莫要担心,父亲人很好,不会为难你的,我便在外面等你。 这情形,让本就紧张的梁玥更加不安了,可有【雍容闲雅】的称号顶着,旁人看来她依旧是落落大方,起码赵卓就觉得自己的安慰实在多余。 梁玥暗暗地吸了口气,缓步走了进来。 书房里并无其它人,只有赵兴坐在上首,拿着一卷竹简勾画。 梁玥一直觉得气势是个十分玄乎的东西,这会儿看见赵兴,脑中莫名地就浮现出这么一个词。他只静静地坐在那里,连头也未抬,但就是让人觉得心中忐忑。 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心里加的滤镜?毕竟,在那本书上,这可是个一统北方的牛逼人物,连屠城都干过 不管心里怎么虚,只要有【雍容闲雅】这个称号在,梁玥还是不必担心自己的举止有不当的地方,她俯身行礼,民女梁玥,见过赵公。 这声音清凌凌有如泉水,让人心头烦躁倏地一缓,赵兴一瞬怔忪后,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将视线从竹简上移开,看着跪在底下那道纤细的身影。 抬起头来。 梁玥依言抬头,只是视线仍旧低垂着,看着不远处的地面。 她的脸一露出来,似乎整间屋子都亮堂了起来,肌肤雪白,宛若泛着柔光,就连赵兴也忍不住出了一会儿神。 不过,旋即他的眉毛就打成了一个死结。 这几日,我军军心安定,多亏了梁家供给的粮草。这着实是雪中送炭之大恩,梁姑娘若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若是我能做到,定然不会有半句推辞。 梁父前几日已接到梁玥送去的信,但路途遥远,他人尚未及赶回来。他生怕两个女儿受苦,已经先一步吩咐下去,将兖州附近梁氏店铺的掌柜尽全力收购粮食,送到赵军之中。 而此刻梁玥听了赵兴的话,却十分纳闷。这话听着像借机抛橄榄枝给梁家,但怎么看这事儿都不该跟她谈啊?父兄尚在,梁家的事她说了也不算啊。 再有哪有感谢还让人跪着的? 赵公言重了,民女幸得赵将军相救,感激不尽。如今,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如何敢言报答。 梁玥直到出来,还是一头雾水:赵兴到底叫她去做什么? 父亲他、有说什么吗?赵卓见梁玥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 第21页 赵公并未说什么。 梁玥说的确实是实话,赵兴真的什么都没跟她说,在她表示自己没什么要求之后,沉默地盯了她一阵,就让她出来了。 这样赵卓不自觉地透出些失望来。 * 书房。 梁玥走后,赵兴也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皱眉看着门口,忍不住叹了口气。 主公何故叹息?美人配英雄,大公子少年英雄,有如此美人相配,岂不是一桩美事。 一青年男子缓步从帘后转了出来,原来这书房中不只有赵兴一人。 只怕是温柔乡、英雄冢啊赵兴摇头,目光虚虚地落在手中的竹简之上,这位梁姑娘两次遇险,都得伯庸相救,还真是巧得很。 姚章轻轻笑了笑,说不准是大公子红鸾星动,姻缘到了也未可知。 他说着,缓步到了方才梁玥跪拜的地方、站住了脚,又笑,只是,这位梁姑娘着实非普通女子可比,便是章初见主公,也为主公风采所折,行止或有不妥之处。梁姑娘却仍是一派风姿,章自愧弗如啊。 赵兴拇指在竹简上摩挲了一下,一时沉默了下来,良久,又道:粮草可查过了? 姚章拱了拱手,已遣人查过,梁家送来的粮草,确实没有问题。 我倒是忘了,乐终向来细致。赵兴喃喃道了一句,手指又不自觉地在竹简上来回摩挲了起来。 姚章见状,轻轻抚了抚衣袖,说话语调依旧缓和,却带着一丝凉意,东平内城尚未稳定,文官来往城中皆需护卫在侧,出些意外,也有可能。 赵兴缓缓地摇了摇头,伯庸是个聪明孩子。 姚章接过话来,大公子亦是孝悌之人。 赵兴叹了口气,他虽不会生恨,但难免有怨言在心,时日久了,父子易生嫌隙,不妥、不妥 姚章思索了一阵,又道:若是主公有心,不若引蛇出洞,待她露了行迹,再行处置。大公子并非那等不分是非之人。 赵兴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简,半阖了眸子,低声道:我再想想罢 * 陈府 不,如今该称呼赵府了。 灶屋之中,几个婆子闲来无事唠着嗑。 人遗忘伤痛的速度总是极快的,那场烧杀掠抢过去了不足一月,就足够人将它淡忘了去。陈府换了新主人,下人也大换了一波,但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同。 你们听说了吗?梁姑娘今日被新来的赵老爷召过去了说不准,过几天就成了夫人了呢。 是少夫人才对罢?听说梁大姑娘就是让赵家大公子救的。这几天啊,赵大公子见天儿往梁姑娘的院子里跑。宁儿,你是给梁姑娘送饭的,你见过吗? 宁儿?宁儿?! 啊?宁儿被张婆子拍了一下,才慌忙回神,磕磕巴巴道,见、见过。 你可真是!这么呆?给梁姑娘送饭可是好活计。我可听说,梁姑娘身边还没丫鬟伺候着,现在也就你能老是见着她,还不趁机多露露脸,让她记着你以后等她做了夫人,甭管老夫人、少夫人,都有你的好处。 嗳、嗳。有个婆子压低了声音道,说不准又是老夫人、又是少夫人呢 听着这里头有说道,张婆子也顾不得再和宁儿掰扯了,忙竖着耳朵凑过去,压着嗓子追问道,怎么说? 那个田家,知道不?原先城东那个我姨家媳妇兄弟的闺女在她家 【她记着你】、【等她做了夫人】 宁儿无心听这些婆子半真半假地掰扯着高门琐事,方才张婆子那两句话,在她脑中翻过来覆过去地响着。 她脸色煞白。 我、我肚子疼,去趟茅屋。宁儿说着,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那几个婆子谈得正欢,也无心关注她,只随意摆了摆手,让她去了。 宁儿快步跑到映荷池旁,绕到一棵树后站着,当时当时梁姑娘就带着她妹妹和小公子藏在这里。 她白着脸往斜前方的草丛里看去,距离不近,但远没有到看不清楚的地步。她分明记得自己扔过石头后梁姑娘起身、往这边望了一眼。 宁儿倚着树缓缓地蹲了下去,捂着脸哭了起来:她、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就是当时脑子有点懵,那么多人过来,她害怕 【你有点眼熟,是不是以前陈府里的人?】 【她记得你】 【等她成了夫人。】 不、不行,等她成了夫人,自己就完了! * 梁玥房中。 父亲今日见你了?赵旭手掌按在梁玥的肩膀上,沾着药膏的指腹在伤口上摩挲。 当时赵旭下口极狠,过去这么久了,上面的痂痕竟还未脱落干净,梁玥觉得,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可能要留疤了 -- 第22页 每每想起这个可能来,梁玥就气得胃疼。 她全身上下,若是有哪一点和书里的梁玥相似的话,那便是肤质了,软软滑滑的、洗澡的时候自己摸上去都很舒服。梁玥对这一点可是十分宝贝了,出门绝对遮得严严实实,不让太阳晒到。 这会儿也没有什么短袖短裤,她就算是夏天包得一丝不露也一点都不奇怪,就是又热又闷 所以,一般而言,她都不出门去。 可千防万防,连无处不在的太阳都防住了,却没想到还能被狗啃了一口。 嗯?见梁玥久久未答话,赵旭按着她肩膀的手加了些力道,刻意往前倾了倾,呼吸洒在耳畔,看着那白皙耳尖染上霞色,赵旭本有些郁郁的心情骤然好了起来。 情绪这般简单地被人引动,这让赵旭不觉生出些警惕来,可侧眸就看到那纤长的脖颈,细弱得仿佛随时能被人折断一般,那刚刚萌芽的警惕又被他给摁了下去。 * 房外。 宁儿姐姐,你的簪子是什么模样的?我帮你一起找罢。梁瑶看着趴在地上四处寻找的宁儿,问。 多谢瑶姑娘就是个银簪,上面什么花式都没,还有些泛黑了。 找了半晌,都没有结果,梁瑶有些泄气地坐了起来,说不准被阿姐收起来了,待会儿我去问问阿姐吧。 宁儿藏在袖子里的手抖了抖,强自平静了一会儿,才问:梁大姑娘不在么? 在倒是在,不过她用过午膳总要回房歇一会儿的,都不许我去扰她。 一直如此? 嗯最近好像都这样。 宁儿眼神闪了闪,将半拿出来的纸人又塞回到袖子中,又找了一阵儿,突然惊呼了一声,喜道:找着了! 梁瑶也跟着笑,找着了就好,我送宁儿姐姐出去。 宁儿受宠若惊道:这怎么行?婢子、婢子怎么敢劳烦瑶姑娘? 梁瑶最近在这一所院子里憋得难受,丝毫放风的机会也不放过,几乎是连推带拉地领着宁儿往外走,宁儿姐姐,你太客气了。阿姐说你面熟,说明咱们有缘分啊。你就是太害羞了你这段时间一天来几次,却连句话都没说,这也太闷了 梁瑶嘴里说个不停,一直将宁儿送了好几丈远去,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宁儿在原地站了一阵,抬头看梁瑶已经回到了院中,咬了咬唇,快步绕着院子转了半圈,便看见了那印象中那扇窗子,里面便是梁玥的房间。 窗外的树木错落,窗沿不高,便是女子费些力气也能翻进去。 梁姑娘别、别怪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我要写一个非常非常俗气的梗,虽然俗,但是我喜欢呀:)~~~ 第12章 设计 喏,梁姑娘的午膳,近来竹笋新鲜,张妈特地给梁姑娘加了道清笋,你记得问梁姑娘喜欢不? 宁儿照例来到灶房,便有个小丫头将食盒递给了她。 捧高踩低的事儿哪里都有,刚开始那阵儿,她过来拿吃食可被人冷落得紧,哪里像现在这般得人递过来,还多得了句嘱托。 不过,要是宁儿选,她宁可像一开始那样遭人冷落。 勉强笑了笑,应付过这小丫头,宁儿便拿了食盒离了灶房。 她这几日都是专挑小路走,几乎都没有什么人,走到一个转角,她似乎是累了,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阶上,转头前后看了看,都没见到人。 她忙蹲了下来,抖着手从怀里取了个纸包来,哆哆嗦嗦地拽着那绑绳,明明系的是一扯就开的活扣,可她却生生地解出了一脑门的汗。 将掀开食盒的盖子,她抖着手将那纸包里的白色粉末尽数倒到了那五谷粥里,又用里头的汤勺使劲搅了搅,这才匆忙盖上了食盒盖。 想到自己先前见到的那女人脸上大块大块的丑陋红斑宁儿心跳愈急 只要只要梁姑娘也染上那病 * 我不喝这个。梁瑶照例将食盒里的粥推到她姐姐那边,哼哼着表示拒绝接受。 梁玥见怪不怪的将粥给拿到跟前,讲条件道:那要多吃一口青菜。 梁瑶撅嘴,试图靠撒娇蒙混过关,转过来揪住梁玥的袖子,软声道:阿姐最好了。 梁玥笑眯眯地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前,哄道:来,张嘴,阿姐喂你。 梁瑶立马一蹦三尺远,半晌才忸怩着回到桌前,低声哼哼道:坏阿姐。 挑挑拣拣地找出了颗最小的青菜,粗粗嚼了几口,连忙吞了下去。 梁玥看得眼角直抽这娇气又挑食的小家伙,哪里像是书里那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不过,小说嘛她都能成了红颜祸水,她妹妹成了女将军也没什么。 想着,她不由一哂,将些想法抛在了脑后,越发不将那本书里的内容当真了。 那边,手指已经捏的发白的宁儿,紧紧盯着梁玥,看着那汤勺距离她的唇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 第23页 她咽下去了。 一直摒在胸中的那口气,这才长长地舒了出来,憋得久了,以至于脑中都有些晕眩,心跳迅急到她自己都能听到声响,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盘旋她喝了 * 梁玥用过午膳,便回到里间。意外的,屋内却没有人在。 赵旭没来? 她有些不习惯在屋内转了一圈,忍不住推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 枝叶掩映下,赵旭翘着二郎腿坐在树干上,低头看着那推开的窗扇,眼睛半眯,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仿佛狩猎者看到即将落网的猎物一般,眼中是毫无遮掩的兴奋。 只是一阵恼人的琴声却从不远处的竹林穿来,赵旭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赵季朗! 他看着梁玥转眼就将他的失约抛到了脑后,抱琴做到了窗畔,两道琴声悠悠相合,她脸上表情是他未曾见过的生动。 他当然见过梁玥的笑,粉唇微抿、眼角轻弯,礼貌又疏远 呵。 原来是对他的疏远。 赵旭这会儿可想不到自己做的都是些什么混蛋事儿,若是换个人来,恐怕连这个笑脸也不会给他。 他心中全然一片恼怒,仿佛是自己的所有物被觊觎了一般,让他恨不得跳出去,在那梁玥身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上他的标记,向全天下昭示自己的所有权。 他坐得这棵树其实并不远,梁玥方才在窗边张望时,其实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只不过她没想到要往上看罢了。 赵旭能清楚地看见她面颊上渐渐漫开了一抹霞色 嘎吱一声,他失手掰断了一旁的细枝。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梁玥却全然没有注意到。 她觉得身体内仿佛有一股火苗在烧,脑中也有些昏沉,喘息声不受控制地加重。 发烧了? 她有些不太确定地想着。 手指几乎拨不稳琴弦,梁玥定了定神,将自己想要离去的意思顺着琴声传给了对方,对方也会意地渐渐放缓了调子,琴声渐渐转低、消弭。 此时,梁玥额上已经是一片汗意,身上似乎更热了,脑内是阵阵晕眩。 梁玥按了按额头,抬眼却看到窗前站了一个人,她心中一惊,旋即才看清那是赵旭。 只是,不待她松口气,却被自己心中骤然生出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自己竟然想要扑倒他的怀里,想要他生着厚茧的手掌抚过她的身体想要 ?? !!! 梁玥连忙打住自己脱缰的想法,匆忙将称号换作【雍容闲雅】,这才止住了自己可能出现的不合时宜的行为。 而沉着一张脸站在窗外的赵旭,此刻已经是脸色发青 梁玥泛着粼粼水光的眸子看来时,赵旭忍不住气息一滞,脑中都空白了一瞬,方才对那琴声的不满都消了下去。 可是,赵旭分明看见,在看清眼前之人后,她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了下来,又成了平日那从容又带着疏远的礼貌。 赵旭忍不住骂了一句娘她以为窗前站的是谁!赵季朗吗?! 他翻窗而入,大步走到梁玥的跟前,男性气息侵来,梁玥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寸都在欢欣鼓舞。她站起身来,理智同欲.望争斗了半晌,终于稍稍胜出一分,她往后退了一步。 旋即就被人按住手腕、压在了身下。 尚隔了许多层布料的相触,却让梁玥差点快.慰地呻.吟出声,便是如此,眼中也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 赵旭看着那沾湿的长睫不住颤抖,那双黑眸无神地落在他身上,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中溢出,顺着眼角淌入鬓间,原本白皙的面庞上一片红晕,连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有做,这已经是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赵旭差点克制不住手上的力道,将被他攥在手中的细腕捏碎。 饶是这样,腕间的疼痛也唤回了梁玥些许神志,赵旭看着她柳眉蹙了蹙,眼中终于映出了他的身影,再往下,那粉唇张张合合,吐出两个字来 无耻! 梁玥本是拼劲力气的喝骂,可出口的声音却比平日还要软上几分。 赵旭被这一声叫得一个激灵,忍不住俯下身去、捏着她的下颌来了个深吻。 唇齿交缠,梁玥只觉得,心底的那些渴望似乎被满足了一瞬,但又在更大声的叫嚣着什么。 梁玥忍不住掐着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指腹,想要保持清醒,可收效甚微,甚至不如赵旭偶尔失控捏重的力道。 一吻终了,赵旭又在她耳侧落下一个又一个湿痕,他的声音沙哑又带着些诱哄的意味,再骂一声再骂一声来听听。 梁玥胸口不住地起伏着,意识模糊间,这段话映入脑中 神经病吧!!! 半刻钟后,映荷池内。 冰冷的池水泡得人头脑清醒了许多,赵旭觉得,方才自己的脑子大概是被驴踢了,放着那大好的机会不用,把人带来这里泡凉水。 -- 第24页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声细弱的好了,赵旭把人从池里捞起来,打横抱起,臭着一张脸往回走。 梁玥轻轻挣了挣,道:我自己走。 赵旭挑了挑眉,也没说话,一声不吭地就把人放下了。 脚一踩在实地上,才觉出身上虚得很,腿软得站都站不稳,要不是还半靠在赵旭身上,她早就跌倒了。 头顶上穿来一声轻笑,赵旭伸手一捞,又把她抱了起来。 梁玥抿唇,也没再逞强,半晌,她低低道:今日的事,多谢你了。 赵旭脚步微不可察的顿了顿 艹!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他竟然觉得值了?! 值个大爷的?!叼到嘴里的肉,还能让他给吐出来他方才泡水泡了脑子罢? 脑中的想法揪成一团,赵旭觉得莫名烦躁,但又无处发泄,憋得人难受。 这股烦躁的情绪在看到那个在窗外探头探脑、似乎想要翻窗进去的男子后,骤然找到了发泄口。 他手臂用力,将梁玥扣在了怀前,空出一只手来,按住了那人的肩膀。 那男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旋即就被生生地扣着肩膀提了起来,然后又被丢垃圾似的扔到了一边。 那人知道事情败露,落地后也顾不得软软下垂的右臂,翻身爬起就想要跑。却被赵旭一脚踹翻,踩到了胸前。 我叫你走了吗? 这声音在那男子耳中,不啻恶鬼在世,他慌忙摇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好汉饶命啊!小人、小人,不、不敢!饶命啊! 赵旭抬了脚,那人单靠着左手狼狈地撑起身来,却见那只黑靴移到了他的小腿上 啊! 一声惨叫划破长空,赵旭察觉到揽着自己脖颈的手臂紧了紧,当即皱眉,给了面前那人一个不耐的眼神。 哀嚎声戛然而止,那男人像被扼住咽喉一般,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空气中一股骚臭的气味漫开,赵旭淡淡地扫了眼那滩湿迹,还有那折成一个不正常角度的小腿,面无表情地揽了揽梁玥,转身翻进了窗子。 他皱眉环视了一圈,还是将梁玥放到了软榻上。 看着她泛着青白的唇色,赵旭心中的烦躁愈盛,轻轻揉了揉她的脸,看到上面泛起了些血色,这才稍微舒服了些。 赵旭捏脸的力道实在有些大,梁玥疼得眼眶都泛红,但他这般面无表情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怕,梁玥一时竟有些不敢跟他搭话。 赵旭一直觉得梁玥哭起来是极好看的,但这会儿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眶,他却觉得心中怒气翻涌,只想杀人。 他勉强扯了扯唇,抬手揉了揉梁玥那湿漉漉的长发,交代道:把湿衣服换下来,头发擦干,别的事我会处理的。 说完,也不给梁玥回答的机会,依旧翻窗出去了。 窗外穿来断断续续的闷哼和惨呼,梁玥愣了愣,脸色更白了几分。 她扶着墙走到了窗边,看着赵旭拖死狗一般,拖着那个人渐渐走远了。 是谁?为什么? 梁玥觉得有点冷,她忍不住抱着手臂蹲了下来 从方才起,就一直连续不断的砸门声一歇,一阵霹雳哐啷的响后,门缝里伸进来一节小小的铁片,那铁片艰难地移动着,并未挂锁的门栓被缓缓拨了开。 梁瑶费了半天劲开门,冒了一身的汗,着急地环视这屋内,瞧了一圈,看见缩在墙角、浑身湿透的阿姐。 被自家妹妹抱了个满怀的梁玥这才回过神来,方才莫名消极的情绪一散,忙忙地把梁瑶拉开,我现在身上还湿着呢,你先别抱我。 梁瑶被拉开一瞬,又贴得更紧,那个坏人是不是又来了? 梁玥愣了愣,意识到她指的是赵旭。她沉默了一下,有些迟疑道:他应当也不算坏人。 第13章 心思 被梁玥认作不算坏人的赵旭,这会儿做得可不是什么好事。 地牢里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被绑着的那个男人,已经是浑身血水,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来。 这地牢自然是陈家原本就有的地方,赵旭对这些东西向来敏感,在陈府走过一遍,这些机关密室,就能差不多摸个七七.八八。 赵旭似是发泄够了,将手里的刑具往旁边一扔,那被挂着的人条件反射的一个哆嗦,又听赵旭淡淡道:说罢。 疼到空白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顿了一刻,才慌忙道:有、有个女人,是是个女人,她给我钱、放我进来的说、说让我、我睡、睡了啊! 沾着盐水的长鞭打在身上,上面层层倒勾生生地从身上刮掉一层肉去,那男人克制不住地惨叫。 对着这惨状,赵旭眉毛都没动一下,又问:是哪个女人? 小、小人不知道不不、她那人生怕赵旭手里的鞭子再打过来,使劲回忆道,她她、她买药的时候,我、我看见了,她手背上有个、有个黑痣 -- 第25页 指甲、她指甲修得长,应当、应当没、没做过粗活小指、小指的指甲,比、比其它的短 那人搜肠刮肚地提供着线索,赵旭既不说可以、可不说不可以,就那么一言不发的听着。不多时,那个男人就把自己脑中的东西搜刮干净了,崩溃嚎啕道: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地牢的入口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赵卓闻着这股浓重的血腥味,不由皱眉。 他走到最下层,看着眼前这场景,轻轻嘶了一声。 赵卓上前,拍了拍赵旭的肩膀,问道:怎么这么大火气? 赵旭:他想动我的东西。 赵卓不由挑眉,是折了你的长戟,还是伤了你的马?把人弄成这样? 赵旭扯了扯唇,没答话,而是道:你来的正好,我跟你讨个丫头。 赵卓有些惊奇地笑了笑,难得,你这土匪倒学会问我的意思你看中哪个了? 不知道。 赵卓: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黑着脸吐出个字来,滚! 因为赵兴要见二儿子,赵卓才来找这个兄弟的。 两人出了地牢,赵旭匆匆地换了衣裳就去面见赵兴。 你们兄弟俩关系好,你最近看着点伯庸,让他别去找那个梁姑娘。 听了父亲这句嘱托,赵旭几乎是下意识追问道:为何? 赵兴拍着他肩膀的手一顿,打量了他一阵,才慢慢道:太巧了这位梁姑娘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父亲是说她赵旭领会到他父亲的意思,但语气中还是带出一丝不相信的意味。 她怎么可能是细作?! 赵兴眯了眯眼,突然道:留有后患,终究不妥为父要你亲手杀了她。 父亲!赵旭脸色一变,脱口道。 果然 赵兴心底沉了沉,但面上仍是丝毫不露,他叹了口气,缓声道:子阳,你一向爱武。但你可记得,为父曾对你说过,这世上,能杀人的,从来不止利器;能护人的,也不止盾牌。你当时不信,如今可明白了? 赵旭脸色青白变换,最后还是垂首道:谢父亲教诲,儿子明白了。 为父不逼你赵兴又拍了拍赵旭的肩膀,你和伯庸不同,有些事为父相信你能处理好的。 是。 那日泡了池水后,赵旭就未曾来过,梁玥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但别扭了几日,也就习惯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来送饭的小丫头突然换了一个。梁玥问她宁儿的下落,这小丫头也并不清楚,只是说突然不见了。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别的事我会处理的。】 莫名的,她想起了赵旭的这句话。 * 虽然赵旭不来了,但午膳后,梁玥几乎是习惯性地回屋歇息一阵。若是有琴声传来,便同那个素未谋面的知音合奏一曲;若是没有,便去榻上小憩一阵儿。 今日是没有的 只是她方才躺到床上,腰间突然环过来一只手臂,强硬地将她揽了过去。 熟悉的气息让梁玥绷紧了的身体一缓,但紧贴在一具满是成熟意味的男性躯体上,又让梁玥不自在地挣了挣,她低低地唤了一句,赵旭。 说完又想起,在这个世界,叫人名字很不礼貌,又改口道:赵子阳。 赵旭从不知道,仅仅叫一个名字,也能让人心旌动荡,原本紧紧揽住她的手臂松了一瞬。 梁玥趁机往后蹭了蹭,只躲开了一隙,又被他抬手按住了后脑。 唇瓣相碰,赵旭熟练地撬开那贝齿,侵入口腔。 梁玥一时不防,只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面容。 长这么帅 好像她也不吃亏啊。 * 而且而且 感受着自己心间的跳动,一拍一拍,愈重愈急,梁玥抵在他胸前的手渐渐松了力道。 他也不是那么讨厌 眼睫上下动了动,最后轻轻阖了上,算是默许了这个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旭才结束了这个吻,他半撑起身来,看着身下不住喘息着的梁玥。 本偏浅色的唇瓣被染成了艳红,眼中是尚有几分茫然的失焦。 他眼中暗沉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清明。 你以前姓什么? 以前啊那些记忆遥远得几乎蒙上了一层雾,梁玥很少刻意回想,但却不会遗忘。 也是 也是姓梁 -- 第26页 话未说完,梁玥骤然清醒过来,她睁大眼睛看着赵旭。 这个问题怎么听都不对吧?!什么叫以前姓什么? 赵旭的目光有点凉,梁玥身上泛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称号换作了【临危不惧】。 他盯着梁玥看了一阵,突然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 赵旭拉着梁玥进了一条地道,烛光明明灭灭,闪烁地映着脚下昏暗不清的道路。 前方像是一片择人欲噬的黑暗,一股腐朽的气味渐渐浓重,隐隐混了血腥气在内。 梁玥觉得,要不是自己提前把称号换作了【临危不惧】,这会儿得被这标准的鬼屋场景给吓死 不过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那气味熏得人头晕,梁玥被拉着向前的脚步隐隐带些抗拒,这是哪? 赵旭没有回答她,只是攥着她的手腕又紧了紧、脚步加快,梁玥被拉得一路踉跄着才跟得上。 前方穿来一阵声响,女子的□□并男子的惨呼声。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梁玥总算看清了那里面的场景 呕 胃里一阵翻腾,梁玥忍不住扶墙干呕了起来。 里面,一个女子俯在男子的身上上下起伏,但那男子却遍体鳞伤,随着动作身上伤口崩裂,血水溢出,在他的身下留下了一滩暗色的湿痕,周遭是两排架子,各种奇形怪状的刑具,上面都沾着暗红色干涸的血迹。 梁玥扶着墙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吐出来。甚至凑得近了,便看清楚,那墙壁上也是斑斑点点的暗色。 赵旭冷眼看着她这狼狈的模样,缓步过去,强硬地拉着她往前凑去。 梁玥抗拒地后退,纵然没有恐惧,这场景也很恶心啊 她的反抗自然没有什么用,最终还是被赵旭拉倒了近前。 宁儿?! 看清了那女人,梁玥忍不住失声叫了一句,不过宁儿却没有丝毫反应,只自顾自地起伏着,嘴唇干裂、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双眼也发直地看向前方,显然不是什么清醒的状态。 看着! 赵旭从背后抱紧了她,既不让她往前走,也不让她后退,只维持着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活春宫。 直到那个男人断了气。 心底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泛了上来,明明赵旭的体温比她还要高,梁玥却觉得身后抱着她的,好似一团冰块,冻得她发颤。 她看着宁儿从那男人身上抽身出来,距离这般近,她甚至都能看清楚那东西上几处溃烂 这个男人染着病? 想法刚落,只见宁儿踉跄着往这边爬来。赵旭抬脚、毫不怜惜地将人踢开,半搂半推着梁玥走出了那地牢。 出了地牢,梁玥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想要把肺里刚刚吸入的空气全部吐出来。 赵旭抬手,想要抚上她的面颊,梁玥下意识地偏头躲过。 手掌在半空中顿了顿,又强硬地把她的脸掰过来,余光瞥到一个人影,他倏地勾了勾唇,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赵卓远远地就看见赵旭了,那么大一个子,显眼得紧。 瞧见他怀里揽了个人,赵卓抽了抽嘴角,还是决定绕路,免得看到最后长针眼。 不过那个丫头有点眼熟啊,像是 梁姑娘? !!! 赵卓脸色一变,匆忙折身回来,几步上前,扯着赵旭的衣领把人拽开,拳头还没落到他脸上,就听啪地一声。 有人先一步给了赵旭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赵旭:在线演示如何把妹子的好感掐灭在萌芽状态。 第14章 资格 赵旭似乎没看见揪着他衣领的赵卓,只冲着梁玥勾唇笑了笑。 又不是没亲过,怎么反应这么大? 感受到衣襟上的力道加重,赵旭这才偏头看了赵卓一眼,不过话却仍是对梁玥说得,看见大哥不好意思了?无妨的,大哥又不是外人。 大哥? 这会儿倒是会叫哥了?! 听着那一阵脚步声渐远,是梁玥离开了,赵卓拳头攥得更紧,狠狠地砸到赵卓的脸上。 牙齿磕破了口腔,嘴里溢出些血水来。赵旭没还手,也几乎没怎么躲,由着赵卓把他揍了一顿。 好好待她。最后,赵卓咬牙切齿地扔下了这么一句话,便重重地踩着脚步走了。 赵旭仰面看着青天,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这下子,父亲该不必担心伯庸了既是伯庸无碍,父亲应当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了 赵旭有点想笑,他用尽手段,算计着那姑娘一步步地往下陷,可到头来,栽进去的却是他自己。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想的竟然是怎么不让父亲动她。 赵旭仰面发了会儿呆,才呲牙咧嘴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书房走。 在城里也是闲着,跟他爹要兵剿匪去。 -- 第27页 他只是这几日被他父亲念着烦了,才不是想躲开她。 * 赵兴手下的兵本就不多,又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这会儿自然是要休整的。 不过,赵旭什么人,他想得的东西,少有磨不来的时候,最后还是成功拉了百来号人出了城。 * 而抽了赵旭一巴掌、扭头就走的梁玥,却也心思不宁。 她对宁儿和那男人的身份有些猜测,那两人应当就是设计自己之人。 理智上明白他们是罪有应得,但情感上在看见那样一幕后,她实在是很难产生什么报复的快意。 而且,赵旭的态度与其说是帮她报复,不若说对她的警告。 但是,她又有什么地方值得警告了? 梁玥想了一夜,也未想出缘由来,倒是第二日,又得了赵兴的召见。 东平乱象未宁,我这里人手着实不足,听闻梁姑娘才学过人,不知可愿入我帐下?做个主簿如何?赵兴上来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入我帐下? 梁玥有一瞬间想歪 不过,她也很快就拉回了思绪,赵兴这是平白给她的官职? 但也太突然了吧。 虽然按照书中的说法,赵兴确实是位明主,任人绝对是唯才是举,不在意出身贵贱、不关注德行是否有亏、就连男女也不是十分在意这才有了后来的梁瑶这位女将军。 但是,她又没有什么才名在外,又是一个女子,赵兴为何突然找她? 梁玥正思索,赵兴却几乎没给她插话的机会,径直道:梁姑娘既是无甚意见,那明日便来上值罢。若是有何不解,午时过后,去乐终府上请教就是了。 这么三两句,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梁玥: 这算不算从天上掉下来的官职?赵大佬,您是不是有点随意? 似乎是才看出梁玥脸上的犹疑,赵兴眯了眯眼,梁姑娘可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若是我能做到,定然如姑娘所愿。 梁玥被他这气势压得呼吸一滞,察觉出其中的不耐,忙伏拜道:妾不敢,谢赵公恩典。 既是如此,你去罢。 * 梁玥走后,姚章才从帘后绕了出来,他向赵兴拱了拱手,皱眉道:主公此举是否有些冒险了? 他知晓赵兴是找个由头,将这女人暂时看管起来。但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竟让梁玥直接接触到东平的政务。 赵兴手指摩挲了一下,如今兖州乱像四起,我可没有空闲慢慢来,所幸给她个大机会 再者,我要是再没点动作,两个又想到底下人关于赵昙动向的禀报,赵兴冷笑了一声,不、三个儿子怕是都得栽进去。 姚章依旧是眉头拧紧,又道:既是如此,主公何不把她收下?三位公子皆是孝悌之人,这般也好断了公子们的念想。 赵兴顿了顿,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我往前走了几步,拍了拍姚章的肩膀,笑叹道:乐终啊乐终,你可太高看我了。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是有如此美人在怀,我怕是也无心政务、忘却初衷了 姚章一愣,不由失笑拱手,主公自谦了。 赵兴摆了摆手,笑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多这些客套了。只是怕是要辛苦乐终,多注意些了。 姚章挑了挑唇,狭长的眼睛眯了眯,笑道:美人在侧,如何算是辛苦? * 既是赵兴让她下午去找姚章,梁玥自然是准时准点地去到姚府拜会,可却连姚章的面都没见到,只得了个上值时辰地点。对此,梁玥倒是既不意外,也不觉得被冷待。 那可是姚章啊,替赵兴谋定天下的姚章。他忙的可都是大事,哪有时间搭理她这种小虾米? 而屋内,得了家人的禀报,姚章手上的笔一顿,她还问了别的什么没? 来禀报的老者微微躬身,这倒没有。小的说您正忙,那姑娘便说不打扰了。 姚章微一挑眉,笑道:竟是阿翁亲自去迎的? 那老者叹了一句,见了那姑娘,也就老头子我还能说上几句话若是叫那些小子们去迎,怕是这会儿,已经将那位姑娘带到公子面前了。 姚章一哂,摇头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倒是那老翁怔愣了一下,意识到姚章不会连这点事也想不到,试探地问道:公子其实是愿意见那姑娘的? 姚章没说是、也没说否,只是笑了笑,道:明日一早便就见着了。 * 工作第一天必然是不能迟到的,梁玥虽然觉得这官职来得莫名,但这么早便在赵兴身旁效力却怎么看都是一桩好事。毕竟这是未来的天下霸主,这乱世最后的赢家,自然是越早下注越好。 抱着留个好印象的想法,梁玥早早地便到了地方等候。 晨间阳光并不炽烈,梁玥纠结了一番,还是没有像平日那般,用帷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毕竟是去工作的那么干总觉得有些不妥。 -- 第28页 是以,姚章远远地便看见那道倩影。这实在不是一件难事,只要顺着守卫们目光的焦点看去就好。 他瞥了一眼一旁的日晷,不由挑眉,他来得本就提前,没想到梁玥比他还早些。 姚章缓步过去,也没多寒暄,只径直道:跟我来。 梁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上了姚章,要是姚章再晚来一阵,她觉得自个儿快被守卫们的目光扎死了。 她暗自检查了数回,自己身上并无什么不妥。想了想,也只能归咎于这里甚少出现女子,所以引人好奇罢了。 顶着【雍容闲雅】的称号,梁玥看似从容淡然地跟上了姚章,但实际还是落荒而逃居多。 姚章带着梁玥出了如今的赵府,七拐八绕地进了一间小门。 梁玥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四周,心底暗自猜测着:这里莫不是兖州的府衙罢? 姚章最终带着她在一间房门前站定,他先一步推门进去。气流扬起阵阵飞尘,在门前的阳光下清晰可见,走在前面的姚章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又以袖掩鼻退了出来。 他转头冲梁玥温温一笑,道:听闻梁姑娘极好读书,这里存的是兖州的州志、卷宗。主公初入兖州,对此处地形风俗都不甚熟悉,但又苦于人力有限,实在无暇它顾,只得劳烦梁姑娘通读这些竹简,看是里面是否有些许信息。若是可行的话,能绘出张舆图来,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梁玥:? 单单凭借看书就能绘制出地图?那辛辛苦苦靠脚丈量、用记里车记录,走遍每一片土地的舆图绘制者又该如何自处? 姚章在跟她开玩笑罢? 想着,她忍不住拧着眉看向姚章。 真是罪过,惹得美人蹙眉 姚章眯了眯眼,脸上露出几分似真似假的歉意来,章知道此事确实是强人所难,只是如今这世道,谁又不是明知不可为而之呢?梁姑娘只是尽力便罢,无论结果如何,主公并章都心存感激。 梁玥: 合着她就是闲着也闲着,干脆废物利用一下? 不过,想想赵兴能从最初几千人的起兵规模,发展到最后一统北方的势力和这比起来,她靠这一屋子的书,画出张地图来,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有个称号似乎可以用上。 章在此,先谢过姑娘了。姚章说着,拱手向前深施一礼。 梁玥也连忙屈膝还礼,玥愧不敢当姚先生所言,玥定当尽力为之。 如此,有劳梁姑娘了在下尚有些琐事在身,就不在此搅扰梁姑娘了,先行告辞。 姚章果真交代完事情就走,一点留下的意思都无。 梁玥目送他离去,回头看着这一大屋子的竹简 和灰尘。 她表情僵了僵,以长袖捂住口鼻,快步走进去,将屋里所有的窗子都推了开,阴暗逼仄的空间总算多了些亮堂的意思,但屋里的灰尘也瞬间飞扬了起来。 梁玥逃也似的奔出来,扶着院子中的树干闷咳了半晌。 呛死了。 院门又被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梁玥侧头看去,是姚章又折返了回来。 她连忙直起身来,不由庆幸自己方才尚戴着称号。她是真觉得自己快把肺都咳出来了,要不是又称号在,那表情还不知道得狰狞成什么样子。 不过,落在一旁的姚章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色了,美人蹙眉轻咳的模样,只把人的心都咳的疼了。 姚章都庆幸这会儿没带着别人来了,要不然自己这让美人落到这情形下的恶人,说不准就得挨一顿打呢。 姚先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梁玥见姚章走进来,忙迎上前去问。 姚章扫过她的面容,微一扬眉 竟不觉得委屈? 啧,瞧瞧,这咳的满脸通红的模样他都心疼了。 想法虽这么转着,面上却丝毫不露,他甚至轻轻笑了笑,将手里的清扫工具扬了扬,章想着梁姑娘大约需要这些。 梁玥: 合着她还得先打扫卫生。 人手不足,还请梁姑娘见谅。姚章又是满脸真诚的歉意。 梁玥: 她隐隐觉得自己被针对了,但看看姚章,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多想了。 毕竟能被姚章针对的,起码也得是一州之刺史那等级的人物,她 除了家里有点钱,也没什么值得被姚章放在眼里,要被费心思针对,她还不够格呢。 第15章 差别 这间屋子也不知多久没有人来,里面的灰积了厚厚的一层,梁玥一开始还试着用抹布擦一擦,但只抹几下就得洗过,还不若用扫帚将浮尘扫去快些。 就是呛了些 她用布巾蒙着口鼻,但眼睛总不能遮住,总有些灰尘飞来迷了眼,眼中不多会儿就泛了泪花。 她索性闭上了眼,这屋里都是书架子,摆放得虽密,却十分整齐,沿着直线走便可,地上除了灰尘也没有什么杂物,也不怕被绊倒。 -- 第29页 也没过多久,胳膊便泛起了酸,握着扫帚的手指也钝钝的疼。梁玥松手看了看,那手指被扫帚柄磨的通红,摸上去还有些凸起,像是要起水泡。 梁玥:不至于吧? 就扫个柜子豌豆公主也就这程度了 她蹙眉回忆了一阵儿,发现她这辈子还真没干过一点活儿。 梁玥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有点迷茫:比别人多活一辈子,或者说是穿越,这让她一直带着些不自觉的优越感。 我和她们不一样 潜意识里,她这样想着。可如今看来她又与那些闺秀们有什么不同吗? 一样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样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在家从父和未来的出嫁从夫 就像暂居陈府一事,她愿意吗?不,她不愿意的可爹爹如此疼爱她,她当然该听话啊,怎么能提出反驳意见,让父亲为难呢? 就像她对自己婚事的态度一样按照爹爹的安排即可,反正爹爹向来看人极准,对待女儿的婚事,定然是极上心的,总不会害她。 理由总是能找出许多来,但事实就是,她同这里的闺秀好像没有什么两样了,行为如此连想法也是如此 鼻子突然有些酸,悲哀夹杂着些惶恐的情绪骤然涌了上来。泪水渐渐蓄满了眼眶,眼睫轻轻动了动,便有一滴泪珠溢了出来。 姚章端着午膳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一幕。 他脚步顿了顿,原本对这美人的警惕心顿时散了大半。 这么娇气,丁点委屈都受不住,只凭一张好脸,也难成事啊。 不过想想也是,对上她这张脸,便是再心硬的人都得软下心肠。怕是遣她来的人,也狠不下心来给她委屈受。 脑中转过种种想法,姚章刻意放重了脚步。 梁玥恍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泪水眨掉,这才抬头看向来人。 姚先生?您怎么来了?声音中还带着淡淡的哑。 姚章看了眼她眼周的晕红,只假作不知,扬唇笑了笑,道:该用午膳了。 梁玥也注意到他手中的托盘,简直是受宠若惊,姚章亲自送饭这世上能有这待遇的能有几人? 她忙屈膝行了个福礼,实在是有劳先生了。 合着姚章之前说的人手不足,还是当真人手不足。姚章都亲自来给她送饭了,她打扫卫生又怎么了? 再说,只打扫卫生,就能有姚章亲自送饭的待遇,多少人得求着来打扫呢。 屋子里还没清扫干净,自然不可能在里面用膳,两人便到了院中。 眼看着姚章将食盘放下就要去打水,梁玥抢先一步道:先生稍待,我去便可。 让姚章给她打水洗手,她还没那么大的脸再者,就算不是姚章,而是别人,这也是她半个上司,怎么也不可能让对方伺候自个儿啊。 姚章也没有跟她抢的意思,从善如流地跪坐了下去,看着美人替他忙前忙后。 赏心悦目啊。 姚章连连感慨,怨不得古语有云美人乡英雄冢啊。 铜盆被举到了跟前,姚章自然看到了那红肿着的纤指。 真是娇嫩。 不过,这般美人也合该锦衣玉食地娇养着,怕是不会有人舍得让她做粗活的。 净过手后,自然该用膳了。 这饭食虽然是姚章亲自送来的,却着实有些寒酸了:看着就很粗糙的饼,还有几盘认不出名字的青菜,谈不上什么做法、摆盘,似乎就是水里焯过一遍,然后搁在盘子里。 姚章笑了笑,解释道:主公向来节俭,我等的饭食也不好过于丰盛,粗陋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梁玥听他这话,不由一愣,不自觉地攥了攥袖子。 这是古代还是乱世 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呆了十余年,似乎从未真正去了解过它的模样。 姚章见她久久没答话,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过了些。 不过,他虽有故意的成分在,但平日的吃食也不比此时好过多少。 果然,这等美人实是稀世瑰宝若想供养,其中花费,恐非常人所能承受。 这样想着,他一时又有些费解,这样的美人培养起来是要花费大心思的,若是送给如今霸占洛阳的李用,还说得过去但设计种种巧合,送到赵家? 他虽认定赵家父子皆非凡人,但不可否认,如今诸侯并起的局面下,赵家实在是太不起眼了甚至不够资格和真正的诸侯叫板,实在是不值得用此招数啊。 他脑中思绪种种,却看见一双手拿起了那饼,凝脂般的柔荑衬得那面饼粗糙极了,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着它主人所受的委屈。 姚章抬眼看去,就见她小口小口的咬着那面饼,从容又文雅,看着她这姿态,好似那面饼都平添了几分高贵。 -- 第30页 不过,姚章倒是没忽略她那明显慢了几分的吞咽动作。 他不由摇头:何必呢做到这种程度。 金丝雀合该娇养在笼中,又做什么非要出来受这份苦。 食不言、寝不语。 姚章出身算不得高,自然没有这讲究,但看着梁玥这明显规规矩矩的大家作态,他只是勾了勾唇,没再说话。 梁玥被这饼给剌得嗓子疼,但想想自己过去十几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日子,她又莫名地生出些愧疚来。还是就这那寡淡无味的小菜,一口一口地、硬生生地将手里的饼给吃干净了。 姚先生梁玥将手中的筷子放到一边,抿了抿唇,轻声问道,这世上是不是有很多人饿死 梁姑娘为何这么问?姚章正收东西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梁玥一眼,倏又勾了勾唇,显露出几分风流来,放心罢,这世上怕是没人舍得姑娘挨饿的。 梁玥轻轻咬了咬唇,垂眸不语。 姚章叹了一句,突然问道:梁姑娘可知,身边的婢女月钱几何? 梁玥蹙眉回忆了一阵,隐约记起自己听得丫鬟们的闲聊,有些不大确定道:大约十余斛? 梁家可真是家大业大姚章感慨完这一句,又笑向梁玥道,如今四处皆是兵祸,这些兵梁姑娘不妨猜一猜,招这些卖命的兵,要多少钱? 梁玥隐隐生出些猜测来,眼神闪了闪,姚章也没有要她答话的意思,紧接着便笑回答了自己的话,不要钱只要给饭吃,甚至不用吃饱都可以。 梁玥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姚章。 一下子对上这泛着粼粼波光的眸子,饶是姚章也闪了闪神。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纯澈到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但眼角偏偏有些微上挑,眼尾晕红,只是没甚意味地看过来,便是潋滟的情意。 姚章轻咳了一声,别开眼去,梁姑娘若是觉得辛苦,便不必做下去了,等梁公赶来兖州,将姑娘接走即可主公也不会为难的。 梁玥一愣,看了看手指上的红肿,抿了抿出,低声道:我、玥人单力薄,但能为赵公尽力,实在是天大的幸事怎敢言辛苦。 她浑浑噩噩地活了这么些年,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做些什么。她虽然比不上这些乱世中或智或勇的天才人物,但凭着那本似是而非的书,是不是也能帮上什么? 姚章又多看了她一眼,姑娘既是如此想,那是章多话了。 虽然语气与方才一般无二,但梁玥分明察觉到他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了起来。 但要梁玥细说哪里与方才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 姚章端着食盘出了院门,转过一个拐角,一个小厮连忙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公子,送饭这活计您就交给小的来,怎么劳您亲自动手?再不济,您让小的给您端进去也行啊。 姚章扯唇一笑,我怕啊,你进了那院子,就再也出不来了。 里面还能有妖怪不成?那小厮惊叹一句,又忧心忡忡道,那公子,您可更不能进去了。我听说啊,那妖怪专喜欢吃公子这种细皮嫩肉的读书人像我们这种做惯了粗活的,要是遇上了挑嘴的妖怪,说不准还能捡条命呢 妖怪? 想起那满是潋滟风情的一眼,姚章思绪顿了顿,不由摇头一笑。 说不准真是个女妖呢? 那小厮一偏头就看见姚章这笑。 他汗毛一立,脱口惊叫道:公子!公子!您这是碰到狐狸精了吧?!我、我回去找、找侯叔,让他请、请道士来家 姚章抽了抽嘴角,吉祥啊。 公、公子啊!吉祥刚应了一句,脑袋上就挨了一下。他想要抱头,手里又端着食盘空不出来,只能委屈巴巴地盯着姚章看。 清醒了? 吉祥撇嘴,清醒了 他顿了顿,又恭维道,公子您这么聪明,就是真遇上狐狸精,也不怕。说不准啊,还能把狐狸精骗到家里呢到时候,生一窝小狐狸,侯叔就再也不念叨您哎哟!公子您怎么还打我啊?! 第16章 可惜 梁玥清理那间屋子便清理了一整天,第二天腰酸背痛的,差点起不来床,挣扎了许久,才磕磕绊绊地洗漱毕。 姚章照例在前一日的地方领人,看到梁玥来得一如既往的早,挑了挑眉,也没再说什么,依旧将人领到了地方,自己便离去了。 昨日,梁玥把这里清理过后,累得全身都在发抖,自然是没有余力再看这些竹简了。姚章吩咐的事情,她今日才算是正式开始着手去做。 梁玥抱了一摞竹简放到一旁的矮几上,将称号换作了【其义自现】,这个称号在读书的时候确实是极为好用的,只要她想,书中的内容几乎没有没法理解的。 -- 第31页 但是也有缺点就是非常、非常的耗神,她每次用过之后,脑子疼得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要歇好久才能缓过精神来。 而这会儿又没有什么考试要应付,她只用过几次后,就放弃这种自虐地行为了。 不过现在嘛希望它能管用罢。 梁玥捧起竹简、一目十行地扫过,遇到有关地形地势之类的描述,便刻意留心,字句化为地图的符号,在脑中的映了出来。 不多时,竹简就在旁边堆成了一摞,梁玥脑中有了大致的框架。她提起笔来,先在展开的画布上绘出了流经兖州的大河的趋势,然后将方才那摞竹简上提起的几个地名按照方位,粗略地标在一旁,这位置算不得精准,只是大略圈个方位罢,之后自然还是要改的。 梁玥按了按抽疼的额角,将拿出来的那摞竹简放了回去,又重新抱了一波回来,复又重复先前的过程。 如此循环往复,梁玥脑中抽疼愈重,眼前都有些模糊,她看了眼面前被一次次叠加的墨迹描得乌黑一片的画布,不由默默抱怨了一句:没有铅笔橡皮还真是麻烦 她捏了捏眉心,重又展开一张画布,将一些已经确定的位置,在这新的画布上标注了出来。 似乎听到身旁一阵响动,梁玥现在头疼得经不起半点吵嚷,拧着眉侧眸看去,那人影在她眼中模糊到有点重影,但她还是认出来了是姚章? 姚章想要起身行礼,只是稍一动弹,就是一阵头重脚轻,她打了两下晃,一下子栽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恍惚生出个想法来这地面,怎么是一股书墨味儿?还不疼? 温香软玉跌了满怀,这才把姚章的心神从那地图上砸了回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梁玥,又去瞧那幅未完成的舆图。 他本只是随意找个由头,让梁玥有事可干,可从没真的指望过她能绘出来。 舆图是何等重要之物,战国时荆轲刺秦,所献礼即是燕都亢之地图。呈上地图即为献地,这古来便有的传统,也是有因由的。 若是这地图能单凭看些县志、州志,就能绘出来,那这一屋子竹简也不会放在里面积灰了。 姚章抬手将那地图小心地收了起来,然后将梁玥打横抱起,往赵府走去。 他低头去看那张精致得几乎没有瑕疵的面容,半垂着的眼眸中,情绪变换若是她真有这能耐,那这人可不能放走了。 * 这位姑娘只是心神耗费过剧,故此晕厥,只要好好休憩一番,便无甚大碍。 姚章拱了拱手,道:多谢先生了。 那老大夫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老夫开几副养神的方子,让这位姑娘醒来时喝上一阵便好。 有劳先生了。 * 当夜,赵府书房。 看着眼前的地图,饶是赵兴呼吸也重了许多,她果真有这本事? 属下亲眼所见。 赵兴手指在那画布的墨迹上摩挲了几下,若是如此便是为我赵家妇,又有何不可?说着,他又扬声,来人,去叫伯庸来。 门外,当即有侍卫应声而去。 姚章眉毛轻轻动了动,就凭这几日的印象,他可不觉得那位梁姑娘愿意老老实实地嫁人。不过,这话他开口却不合适,他微微俯首,道:主公既是商谈家事,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赵兴偏了偏头,看了一眼天色,也是,都如此晚了,乐终先回去歇息罢。 章先行告退。 姚章出门便碰见了赵卓,两人擦肩而过,不多时,书房里便传来一声怒斥,混账! 姚章一挑眉:没想到,竟然是赵卓不同意。 父亲息怒,只是这婚事,请恕儿子不能答应。赵卓说着,深深俯首。 赵兴气极反笑,前几日你可还跟我求过此事。怎么、这还没过一旬,就忘了?! 此一时彼一时,儿子彼时愿意,此时却不愿了。赵卓沉声道。 若是父亲在三日前同他说这话,他一定是极欢喜地答应下来,可如今赵卓深深地低着头,以掩饰脸上的表情。 为何?!你跟我说说,怎么突然就不愿意了?! 赵卓苦笑:怎么说?说她同子阳两情相悦,自己不好横插一杠?兄弟俩同争一女,那父亲会如何看她?她将来又如何自处? 他只能深深地俯首,儿子不愿,求父亲不要为难。 赵兴深深出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儿子,沉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岂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待梁公抵达兖州,我会同他商议的,你回去罢。 父亲!赵卓猛地抬头。 赵兴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回!去!要我再说第三遍?! 儿子告退还望父亲三思。赵卓最终还是低头行了一个大礼,躬身退了出去。 他走后,赵兴仍旧拧眉盯了一阵的那门扉,脸上却多了几分怒其不争的意味,他止不住地摇头真不知道,伯庸这不争不抢的性子是哪里养成的。 -- 第32页 乱世之中,要得就是争!就是抢! 视线又转回到桌上,他又眯眼打量了一阵儿那卷未完成的舆图,尔后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木匣来,将那匣上的铜锁打开,取出其中的卷轴,珍而重之地在桌上展开。 赫然也是一张舆图不过,其上只粗糙地标注了兖州几个大城的方位,以及流经兖州的大河流向,其余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但这已是从陈潼处找到的最详细的一份舆图了。 他将梁玥已经标注的地方和那张图一一对照,竟是贴合了大部甚至还要多上许多细节。 赵兴不觉攥了攥那画布的一角,看到其上的褶皱,又恍然惊醒,小心地重又捋平 这个人,绝不能放走! * 梁玥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昏过去,所幸姚章并没有因此对她生出什么不满来,态度依旧如前,这让梁玥多少放松了些。 她之后也不敢像那一日那般拼了,只小心翼翼地试着自己能承受的底线,感觉不对的时候,就立刻将称号换掉,虽然不可避免地有些头疼,但也没再出现昏迷的情形。 梁玥这一世衣食不愁,很少像这般目标明确地做一件事情,投入之后竟不觉时间流逝。 待着春装觉得热了后,她才晃觉已经入了夏。找出夏日的薄衫换上,却察觉肩线松了许多。 梁玥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腰 瘦了? 不过,她这儿也没备着称,就是连大些的穿衣镜都没有梁玥叹了口气,毕竟是寄人篱下,比不得家中。 不过,若是在家中,有专门的绣娘给她做衣裳,不等她察觉到身材变化,衣裳便早就换过了。 想着,又不觉念起了久未相见的父亲和周大哥,一时心情低落了下来。 正愣神间,窗外传来了一阵袅袅琴音,梁玥有些恍惚:这还真是久违了。 她也忙以琴音相回,只是因为方才想起了父亲和周大哥,琴声的中思乡愁意如何也遮掩不去。 梁玥不愿让自己的心情搅扰了这个琴友,琴音慢慢地低了下去,最终停了手。 那边似乎也顿了顿,旋即又响起一阵十分柔和的曲调仿佛不、就是在安慰她。 梁玥脸上的表情不觉带了几分笑意:虽未相见,但这定然是个极温柔的人。 * 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日,梁玥正捧着竹简细读,姚章突然过来。 梁玥不觉看了眼天色,还不到午膳时分她有些疑惑地屈膝行礼,不知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姚章笑了笑,梁公到了兖州,正在赵府同主公会见今日到此便可,梁姑娘不若回府中等待,也好早些父女相见。 爹爹他回来了?!梁玥忍不住站起身来,手中的墨笔一个不稳、滑落下来,砸到了那几乎完成的舆图之上,滚了几滚才落到地上,在上面染出了一大片的墨迹。 姚章眼皮一条,立即将自己的袖子压到那团墨渍上,以期能将那未干的墨迹吸出些许来。 梁玥几乎未见过姚章变了脸色的模样,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这作为的意思,不妨事的我再画一张就好。 这上头的东西她都记得分明,无非就是再费点时间,重新画一遍的事儿。 姚章听她说得轻巧,才缓缓收了手臂,肉疼地看了一眼那张脏污的舆图,有些勉强地笑道:那便有劳梁姑娘了。 梁玥这会儿心思全飞到即将见面的父亲身上了,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勉强,只随口道了一句,只可惜姚先生的衣裳了。 这倒不妨。 要是脏了一套衣裳就能换回一张舆图,他这辈子只穿脏衣裳也没什么。 梁玥:? 错觉吗?她总觉得从姚章的话里,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来。 第17章 失踪 无论梁父如何心急自家的女儿,到了东平必定要先去拜会赵兴。 梁玥虽是得了消息,也只能回到自己院中等候,不能立刻就见到父亲。 不过,她回去后,倒是发现了一个更为紧要的问题 梁瑶不见了! 前几日的阴影尚未散去,梁玥脸色骤变、匆忙跑了出来,焦急地询问守在门口的那个卫兵,这位将军,您今日可见到过瑶儿? 随着梁玥手中的那份未完成的舆图内容渐丰,守在梁家姐妹院门口的卫兵,早就从赵卓手下的卫队,换作赵兴直属的虎豹骑,既有看管,同时又有保护的意味在。 梁玥对此倒是不怎么了解,她门口的护卫本就时时更换,她又不识得番号的辨认方法,自然也分辨不出这些不同。 但无论是赵卓手下的卫队,还是赵兴的虎豹骑,都是正当壮年的男子,虽然守在梁玥的门口,时不时的有相见的机会,但是这么近的距离,受到这美貌的冲击,还是有些吃不消。 那卫兵当即脑中空白,眼神直勾勾地落在梁玥身上,嘴里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梁玥看他这态度,还以为梁瑶出了什么事情,更是着急,不觉凑得更近,哀求道:将军,您直说便罢,我、我 -- 第33页 赵兴的虎豹骑都是千挑万选出的精锐,给梁玥守门这美差,自然是内部比斗决出来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可那卫兵这会儿却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站都站不稳,打了几下晃,眼看着就要栽倒了。 还是正在回去的姚章回头看见这情形,返身回来解救了这卫兵。 他伸手拦了拦都快贴到那卫兵身上的梁玥,温声道:梁姑娘莫急,令妹的下落,我或许知晓,请随我来。 梁玥连连点头道谢,快步跟了上去。 兴许是看出梁玥的急迫,姚章一面走着,一面温言安慰道:梁姑娘莫急,令妹只是出去玩闹。此事主公亦是知晓,已下令不许伤她,不会出事的。 梁玥闻言一愣,想想那本书中的说法,她竟隐隐生出一点猜测来。 果不其然,姚章带她出了赵府,便乘上了马车,一路往北赶去。 北郊是赵军的驻扎地 木栅栏围起、被削得尖锐的顶端斜斜地指向上方,单只看着便让人生出些不适来。 姚章先一步下了马车,守门的将士立刻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末将见过姚先生。 这将士说完后,发现竟只有他一人出声,不由有些纳闷:都这么久了,竟还有人敢不敬姚先生,今日同他一起守门的应当不是蠢到家的新兵蛋子啊? 他稍稍抬了抬头,想提醒一下身旁的人,却一眼看见了姚章身旁的那个女子。那一瞬间,眼前像是有烟花炸裂,直直占据了整个脑海,再也容不下别的想法。 梁玥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道道目光,看着抱臂和守门将士僵持的姚章,不觉后退了小半步。 她虽是心忧妹妹的下落,但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当即压低了声音冲姚章道:姚先生不必为难,军.营重地,我进去实在是多有不便。姚先生若愿意进去将舍妹带出来,玥实在是感激不尽。 姚章一笑,梁姑娘多想了,只是进去看一看罢了,没什么不方便的。 若是梁玥成为了自己人,那带她过来并无什么不妥;若她成不了自己人,那单论她那绘制舆图的能力,便不会有活着走出兖州的机会如此,便更无不妥了。 两人对话的功夫,那边士兵也如梦初醒,几声稀稀拉拉的见过姚先生之后,便急急忙忙挪开入口处的木障,将人请了进来。 姚章领着梁玥往里走着,一路上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霹雳乓啷的兵器掉落声不绝于耳。 梁玥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仿佛能将她穿成筛子的目光。 梁玥走了几步,就被这些眼神盯出往后缩的冲动,她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姚章的长袖,压低了声音道:姚先生,这不妥罢不合规矩 驻兵的地方随随便便领人进去,真的没问题吗?而且领的还是一个女子从这些士兵的反应来看,问题大着呢。 姚章低头轻瞥了一眼自己被拽住的衣袖,脸上忍不住带上些笑,梁姑娘放心,章既把姑娘带到此处,自是得到过主公的应允,姑娘不必多想。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演武场了,周遭的人围成一圈,正大声喝彩着。 攻他下盘! 举起来、举起来不就得了! 好!好! 往上啊,他娘的,你不行我上! 显然,里面正有人在比斗。梁玥看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在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觉得挤进去显然不现实。 姚章对她轻轻笑了笑,随意找了个方位上前,轻轻拍了拍那个壮汉,劳驾,让一让。 那壮汉不耐回头,梁玥亲眼目睹了他的表情从凶恶,到震惊,再到迷茫。 一副我是谁、我在哪的懵逼状态,被姚章轻而易举地推到了一旁。 梁玥: 虽然,据书中所言,姚章在军中甚有威望,但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姚章将前面的人一个个拨开,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最内圈,仿佛经过的不是人墙,而是平坦的大路。 梁玥看着姚章的眼神都不对了,这是怎样一个大佬啊?!自己之前没有得罪过他吧? 姚章跟梁玥处的这段时日,也隐隐察觉她对自己的相貌没什么认知,如今被她这么看着,倒只是对自己的猜测又印证了一遭罢了。 就是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培养她的人刻意为之。 想着,姚章的目光不觉冷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他抬手止了梁玥四处搜寻的目光,向场内指了指。 梁玥不明所以的看去那个正背对着她、身着轻甲的小子,背影怎么这么眼熟啊? 可不就是她妹妹吗?! 比斗的两人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对手身上,倒没有注意到场边的动静。 梁瑶身法灵活,可她的对手要比她力气大上许多,两人各有优势,谁也奈何不了对方,一时僵持着。 而场边,姚章却将注意力放到了梁玥的身上,看着她紧盯着场中的焦急模样,若有所思 而场内,梁瑶被对手整个举了起来,抛了出去,一连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卸了力道。 -- 第34页 姚章几乎以为梁玥要冲上去了,可她拳头已经攥得发白,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却依旧牢牢地站在原地。 场内的比斗不多时便分出了胜负,梁瑶剑尖指到了对手的要害,却被对手拉着手腕硬生生地将剑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蒙辽想到方才的惊险,暗自吁了口气,要是今日他也输了,这小子得在军营中不得横行霸道? 虽是觉得险,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左手按住这小子肩膀,让他挣扎不得,口中大笑道:小子,你还嫩了点。等毛长齐了,再跟你爷爷我来玩罢。 他照例撂完狠话,却突然察觉场边静得不同寻常,不说喝彩的、连个喝倒彩的都没有 这么不给面子的? 蒙辽皱眉抬头环顾,看到一个地方,却倏地愣住了。 他就那么架着梁瑶,直直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梁瑶本来还不明所以,但看到自家阿姐后,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挣扎了起来。 她这会儿已经顾不得想阿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自己这么丢人的、被人辖制住的场景,竟然被阿姐看见了! 你放开我!梁瑶低声冲蒙辽道。 蒙辽这会儿哪里听得近梁瑶的话,察觉到怀中的小子不老实,随手拿了块布料塞到了梁瑶的嘴里,惹得她只能唔唔唔地闷哼,偏偏双手被制,没法取出来,她只得维持着这个屈辱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着阿姐越来越近,最后放弃挣扎地闭上眼。 然后就听见那混蛋的声音,在下姓蒙、名辽,字文让,任赵公手下折冲校尉,家中尚有余财,遭逢乱世,家中兄弟只余在下一人,也无父母长辈商定婚事,故至今仍未婚配,不知姑娘可有意否? 梁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遇到求婚把刀架在她妹妹脖子上的求婚 这这是威胁罢? 离的进了,梁玥甚至都能看见那剑锋上的凛凛寒光,离着梁瑶的脖颈不足寸许。 而听了蒙辽的话,梁瑶复又挣扎了起来,有好几回,剑锋都已经贴到了她的脖颈之上。 梁玥的声音都抖了起来,这、这位好汉可、可否先将舍 她未说完,梁瑶终于呸地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大喊道:你别痴心妄想!我姐姐是许了人的! 瑶儿!梁玥眼见着那剑锋在梁瑶颈上压出一道凹痕来,声音都变了调,急急忙忙地喝止住了梁瑶的动作。 姚章袖手在旁看了半天的热闹,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上前,轻轻拍了拍蒙辽执剑的手,含笑道:蒙校尉,可否先将这位小公子放下? 蒙辽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姚章,抽空问候了一句。又意识到自己竟然拿着剑,挟持了一个人,就到了这姑娘的面前。 这、这怎么行呢?若是吓着了这姑娘该如何是好? 他攥着梁瑶的手一使劲儿,就迫得这小子松了手,将掉在地上的剑远远踢开,然后把怀里的小子放了开,强行勾住那小子的脖子,做出哥俩好的姿态,又抬头冲梁玥笑道:姑娘别怕,只是军中切磋,点到即止、不伤人的只是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梁玥死死盯着蒙辽环在自己妹妹脖子上上手臂 登徒子!你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第18章 父亲 一通混乱之后,梁玥还是成功将自家妹妹领了出来。 甫一出来,梁瑶就抢先一步上了马车,一下子就缩进了最里头,扭头朝着马车壁,一副不理人的架势。 毕竟还是有姚章在跟前,梁玥也不好哄人,只能假作没看见,同姚章闲聊。 姚章倒是很喜欢同梁玥聊天,一则毕竟是美人,看着便赏心悦目,姚章自忖不是不解风情之人,能同美人多聊上几句,总是让人心喜的;二来,这位梁姑娘,见识之广博,他生平仅见,他也有心试探过,但仍探不得起底,无论是各地风貌、或是百家之说、甚至是济世安民之道,她都能接上一二才学至此,若为男子,怕是早就被人奉为座上宾了。 如今却被用来行此引诱之事还真是 想着,姚章不由生出些遗憾来,至于是叹惋她的才学,还是可惜她这副容貌便是连姚章自己都辨不分明。 在下有一问,兴许有些唐突,方才令妹提起梁姑娘可是已有婚约在身? 梁玥没想到姚章竟还记得这事儿,更没料到他竟会过问,怔愣了一下,才笑答道:不过是孩童一时戏言,姚先生莫要当真。 一旁的梁瑶听了这话,突然转头看向自家姐姐,一脸有话说的模样,只是还未开口,又想起自己方才的窘状,气哼哼地将头转了回去。 姚章自是看见了梁瑶这一番作为,微一挑眉,又看向梁玥,见她一脸坦荡,显然先前的话不似作伪,眉头不由挑得更高,却也没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转而同她聊起了徐州风貌。 不多时,马车就缓缓停在了赵府门前,姚章先一步下车,伸手去扶梁玥,掌心搭上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手,让人几乎不敢使上丝毫力道,生怕一个不甚伤到了她。 -- 第35页 姚章恍惚忆起那一日用膳时,瞧见的她手指上的红肿,指尖忍不住在她食指外侧轻轻滑过。 梁玥觉得手指微痒,下意识地屈了屈食指,又偏头去看姚章。见他一脸朗风霁月,眼中似乎还有些微的疑惑,似是问她看他做甚。 看他这表情,梁玥忍不住眨了眨眼。 方才是她错觉吧? 视线转向地面的木梯,她小心地踩着下了马车,也就错过了姚章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一道锋锐的视线落到了两人交叠的手上,姚章虽不是武将,但也随赵兴上过战场,自然对此更为敏感,先一步察觉到了不对,顺着那道视线看了过去。 这视线的主人毫无遮掩的意思,姚章自然很容易就找到了目标是二公子,赵旭。 他一身风尘尚未洗去,脸上还沾着些血迹污痕,再加上此时阴沉的面色,衬得那本就不善的面容更显出几分可怖来。 注意到他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姚章轻轻笑了笑,松了手,往前一步、挡在了梁玥的面前,冲他深施了一礼。 姚章这么大的动作,梁玥又不是个瞎子,自然是看得分明,也忙冲着姚章施礼的方向转了过去,倏地一愣 赵旭? 算起来她也有好几个月没看见他了 心中蓦地生出些紧张来,她急匆匆地从府衙赶回赵府,又跑到北郊的军营中去接梁瑶,衣裳自然没来得及换,发髻定然也散乱了不少。况且近来她全副心神都放在绘制舆图之上,妆容自然也顾不上竟赶在这档口被赵旭见着了 她这种种心思还未转过,赵旭已经翻身下马,走到了近前,低头看了一眼姚章,冷声道:父亲让你做的? 姚章笑了笑,公子聪慧。 赵旭勇武听得多了,还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了个聪慧的评价,他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又转头看向梁玥 这么蠢,他都能套出话来,遇到姚章,还不得被套得底子都倒出来? 被赵旭这么毫不遮掩地盯着,梁玥忍不住不自在了起来,她轻轻偏了偏头,想要避开赵旭的视线。 有东西突然凑过来,拱了拱她的面颊,似乎嗅了两下,打了个响鼻,然后湿乎乎的舌头便舔了上来。 梁玥被冷不防地这么一舔,下意识转头去看,结果生生地让那马舌头洗了个脸。 赵旭脸色更黑,也不知道是气自己的爱马叛变,也不知道是气梁玥被自己的马占了便宜。 他抬手拉着缰绳,硬是将那马拽了过去。手上青筋清晰可见,显然使的力气不小。 这么一折腾,赵旭也无心在此就留,拉着马就往里走。只是他牵的那匹马却不能领会主人的意思,甩着尾巴、频频回头,似是不舍。 姚章躬身,目送着赵旭离去,连他走远了,才直起身来,递了一方手帕给梁玥,含笑道:擦擦罢。 多谢姚先生。梁玥接了帕子,心不在焉地擦着脸上的湿痕,眼神还不自觉地瞥向方才赵旭离去的方向。 姚章看着她这模样,眼神闪了闪,脸上的笑意更深。 马车上的梁瑶久久等不到自家姐姐哄她下车,撅了噘嘴,有点委屈地自己掀了帘子下来,正看到赵旭牵着马离去的背影。 这背影眼熟极了,她几乎是一瞬就认出这个那个总是欺负阿姐的坏人,而且她还打不过! 梁瑶立马把方才的别扭委屈仍在脑后,几步跑到梁玥身边,在检查过自家姐姐有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姚章看着梁瑶这紧张的模样,微微挑了挑眉,再想想赵旭那性子,对他做过什么事,心里也大致有些猜测。 倒是难为这位梁姑娘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姚章面上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将两人送进了赵府。 半路上有个士兵匆匆赶来,拦住了姚章,说是赵兴寻他。 赵兴既然是得了空来找姚章,那不是意味着他已经见完了梁父。 思及此处,梁玥心里也多了些急迫,见姚章转头看她,她忙开口道:府中的路,玥早已熟知,先生既是有要事在身,便去就是今日之事,实在是多谢先生了。她说着,也拍了拍身旁的梁瑶,示意她也一同道谢。 梁瑶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出现在姐姐面前的异性,但想到方才离去的赵旭,再看看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姚章,她难得对这人生出几分好感来,道谢也多了些真心实意来,多谢姚先生。 作别了姚章,梁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回赶。 梁瑶知道自家姐姐举止一向规矩,除了陈府遭了兵灾那次,她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今日也不知何事,竟让她这般着急。 梁瑶从来不是藏得住事儿的性子,她当即小跑着跟上,拽了拽梁玥的袖子,疑惑道:阿姐,做什么这么赶? 梁玥稍稍缓了下脚步,但仍未停下,脸上的笑容比这段时间的任何时候都来的真切,语气中的飞扬遮都遮不住,爹爹过来了! 爹爹梁瑶像是没听懂一般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脸上有一瞬的空白,她在原地呆立了一刻,又立即反手拉住梁玥,往前跑去。一面跑,一面忍不住扬声喊了起来,爹爹!爹爹! -- 第36页 梁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梁父真是想听不见都不行,他本是在女儿院中等着,这会儿也循着声音迎了出来,远远的就看见那以前以后的姐妹俩。 梁瑶看见父亲说身影,登时更为激动,跑得更快,一个飞扑挂到了梁父身上。 梁父倒是习惯小女儿这作态,梁瑶小炮弹似的砸过来,他也只是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便卸了力道抱稳了。 只是苦了梁玥,那小丫头飞扑的时候,也没撒手,仍紧紧地攥着梁玥的手腕,梁玥被她这骤然加快的速度拉得一崴,眼看着就要脸朝下栽下去。 小心。仿佛玉石相击的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梁玥被人扶着肩膀站稳了。 待梁玥站稳之后,那人很快就松了手,又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这声音熟悉得很,梁玥不必抬头就能认出人来,她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周大哥了。 周琅只轻轻颔了颔首,也未答话。 梁玥对他这惜字如金的态度早就习惯了,也不觉得被冷待,又转头去看梁父和妹妹的情形。 梁瑶正在父亲怀里哭得抽噎,断断续续地抱怨着爹爹来得太迟、太慢了等语。 梁父也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个劲儿地道歉。 梁玥看见这情形,不由也眼眶红了红,心里也未想到什么特别的事儿,但就是莫名的满腹委屈。 梁父也看了过来,冲梁玥招了招手,梁玥会意地往前靠了几步,一只大手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低声道:是爹爹的过错,让你受委屈了。 只听了这一句话,梁玥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明明、明明她没想哭的。 见此,梁父对眼眶也有些红,不过到底也没落下泪来,他轻抚着梁玥的头发,又道:爹爹接你们回家。 说着,就一手抱着梁瑶,一手拉着梁玥,往赵府外走去。 第19章 改姓 梁父带着姐妹俩一路话着别情,一路往赵府外走。守卫应当已经得了消息,也没有人来拦着。等几人到了府外,早有一架马车等在那里。 梁父先将梁瑶抱了上去,梁玥也跟着上了车,她只顾着父亲和妹妹,也没注意到一旁周琅伸出来想要扶她的手。 见梁玥已经上了车,周琅默不作声地收了手,又沉默着去接家仆递过来的缰绳。 琅儿,你别在外头骑马了,也进来坐罢。车厢里,传来梁父的声音。 周琅的动作顿了顿,又将缰绳交还给家仆,一言不发地上了车,远远地坐在了最靠近车门的地方,眼睫微垂,掩住了眸中的种种情绪。 梁父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就是他总是这样玥儿才生出误会来的 他本想这次跑商回来,便让这两个孩子成婚,再让琅儿正式接掌产业谁成想,就一趟兖州之行,竟生出这样的波折来? 想起方才同赵兴的谈话,梁父脸上的表情也多了些苦涩,他忙笑了笑,将这些情绪掩了下去,冲着两个女儿道:咱们日后,便住在东平城里了爹带你们去新住处看看。 梁玥和梁瑶对此倒没什么抗拒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住哪里不是住呢? 梁瑶情绪转变尤快,方才还抱着梁父哭得不撒手,这会儿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询问新家的种种了,梁父也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梁玥听着自己爹爹和妹妹的一问一答,脸上也是一片笑意,一家人在一块儿真好。 而梁父视线转到梁玥脸上,脸上的笑容却僵了僵,对梁瑶的询问,回答了一半,却突然顿了住。 爹,怎么了?梁玥有些奇怪。 梁父又扯起了笑,只是看着要比方才勉强了许多,我瞧着玥儿清减了许多,这段时日可是吃了不少苦吧? 梁玥这段时日忙着绘制舆图,耗了不少心力,再者她的吃食虽然不是像第一天那样粗糙,却比不得在家中,自然要比之前瘦了许多。但她却隐隐觉得,梁父并非想说这个。 还没等梁玥想好,一旁的梁瑶一张嘴就想要替她姐姐告状,梁玥连忙抢在她前面开口道:爹爹多虑了,赵公还不至于为难我们姐妹两个弱女子。女儿只是许久不见爹爹,心中想念,吃不下饭罢了如今爹爹回来了,自然就没有大碍,说不准过几天就胖回来了,到时候爹爹可不许嫌弃我。 梁父眼中几乎要泛起泪花来,他的大女儿总是这般懂事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说如果可以,他倒宁愿她像她妹妹一样跟他哭诉自己委屈 好,胖些才好有福气爹爹不嫌弃、不嫌弃梁父一个劲儿地应着声,脸上也渐渐带上了笑意,似乎又回到了方才的和乐融融。 梁玥怕梁瑶又想起什么事儿来告状,反倒惹得父亲心忧,又将话题撤回到了方才的新家上。 车厢内不多时又响起了梁瑶欢快的问话,但梁父的回答却比最初要简洁了许多,显然有心里有事。 马车车速渐渐放缓,看着似乎要到了,梁父顿了顿,突然开口道:改日我将琅儿写入族谱,日后他便跟着咱家姓梁了,你们唤他大哥就是了。 -- 第37页 车厢内突然寂静下来,气氛沉寂到有些诡异。 梁玥本觉得这只是早晚的事儿,梁父本就把周琅当做儿子养,家中的产业也从不避讳他,甚至可以说是悉心指点,培养的意思十分明确,日后定然是要他接继家业的。 而这会儿都讲究同姓同宗,梁父怎么也不可能将产业交给一个外姓人,改姓是必然的。 虽是这么想着,但在这奇异的氛围下,她也不敢多说话。 老爷,到了。一片寂静中,外面家仆的声音便十分清楚了。 梁父掩饰地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改口的事儿也不急在一时,先下车罢,爹带你们看看新家。 周琅应了一句,先一步下了马车,伸手扶过了梁父,又要去扶梁玥。 多谢大哥。梁玥这次倒没错过,接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又低声道了句谢。 可抓着她的手却突然加重了力道,隐隐的痛感让梁玥忍不住往外抽手,周琅却像是被惊醒一般、骤然松了手,这一松一抽间,梁玥整个人往后仰去,眼看着就要跌倒。 周琅一急,也顾不得平日十分注重的男女之别,伸手一揽,便将梁玥拉入了怀中。 久违了的怀抱带来一股熟悉的安心感,梁玥恍惚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时候,仍是孩童的周琅板着一副小大人的面孔,笨拙地想当一个好哥哥。 能有一个时时护着自己的兄姐,是多少独生子女的梦想,那会儿的梁玥,两辈子第一次有一个哥哥虽然这哥哥的心理年龄还不一定有她大,但她是真的将周琅当做兄长的。 可什么时候,两人竟生疏至此呢? * 这边,周琅也意识到两人的姿势过于亲密,刚想要松手,却被梁玥伸手拉住了前襟,他听着她轻声唤道:琅哥哥。 周琅浑身一僵,手要松不松地僵在了半路多久了,他多久没听见玥儿这么叫他了? 疏远有礼的周大哥,亦或是今日仿佛插入心里的一把尖刀的大哥 他正想着,却又听她道:你别生气了今后就再也没人有理由说闲话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周琅浓黑的长睫闪了闪,他听见自己轻声应了一句,好。 但他想说的其实并不是这个。他想告诉她,自己从来没有因为那些童养夫的谣言生气,恰恰相反他听到那些话,十分欢喜。 他对她疏远,只是因为两人年纪都大了,男女有别,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否则,纵使人们不会对身为男子的自己多加指摘,但是身为女子,她总免不了名声上有些挂碍。他不愿她因为自己生出丝毫污点来 可如今说这些似乎又没有什么意义了,周琅阖了阖眼,将梁玥拉着他前襟的手拿开,扶着人站稳,又重复了一遍好。 尔后,又看着梁玥、极认真地道:我不生气。 我从不会生你的气 梁父回头就看见两孩子对视这一幕,他眼眶一红,忍不住埋怨起自己来:若不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这两个孩子怎么会变成今日这般处境 他不由想起自己方才带着周琅、面见赵兴时的场景 本朝自开国以来,商贾的地位一降再降,虽是如今乱世,种种限商的律令早已名存实亡,但商贾之家依旧不得重视。纵使巨富如梁家,也不例外。 无论梁父亦或是周琅,都习惯遭人冷待了,可赵兴却是亲自接洽两人,没有丝毫怠慢之处,言谈之中,更是满满的对梁玥赞赏和欢喜。 但无论是梁父还是周琅,对此都丝毫高兴不起来。 梁玥自幼便生得好看,那会儿梁父初为人父、喜得千金,恨不得抱着这孩子在认识不认识的人跟前炫耀个够:姑娘又如何?谁家的孩子能有他家的这般好看? 可随着梁玥年纪渐长,相貌愈盛,梁父的欢喜便渐渐转为忧愁:如此美貌,在乱世之中,倘若没有足够强的势力,便犹如孩童抱金过市,实在是是祸非福 是以,自从梁玥过了豆蔻之年,梁父几乎不怎么让她再出门去了。年华正好的女儿,却被他关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所见之人,来来去去也只有那几个奴仆亲属。 梁父愧疚之余,对这个女儿的要求可谓是有求必应,但梁玥又极少提出什么要求,唯有一点读书的爱好,梁父对此几乎是不计成本,千金求书之事也不是没做过。 可无论如何,梁父从未生出过一丝卖女求荣的想法来。 无奈造化弄人如今,赵兴这几乎明晃晃地逼亲的态度,梁父只得转移话题,表示愿以家资相助赵兴起兵。 毕竟钱没有了可以再赚,女儿没有了可就真的没有了。 毕竟是乱世中起家的人,再也没有比自己的发展更重要的了,赵兴也顺着梁父的话说了下去。 就在梁父和周琅松了口气之际,赵兴却又突然开口,若是愚兄没听错的话,周公子可是与贤弟并不同姓? -- 第38页 梁父心里一跳,强笑道:确实如此改姓之事,事关重大,小弟本想着等琅儿年纪再大些,再问问他的意思。如今他尚未加冠,谈及此事,倒稍显早了些。 赵兴也笑了,他上前几步,拍了拍周琅的手臂,好似十分欣赏。 周公子气度斐然,比我那几个不孝子还懂事些,如何就不能谈了?他前半段话还带着些笑意,只是接着语气却突然冷淡了下来,周公子可愿意改姓? 赵兴笑着还好,他一冷下脸来,那股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气势便显露出来,梁父额上当即就冒出了冷汗。 毕竟是在乱世里强争下一大块地盘的诸侯,怎么可能那般好糊弄呢? 梁父正想硬着头皮开口,无论如何都将这个话题含糊过去才好,却听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琅开了口,小侄愿意。 赵兴最后大笑着亲自送了两人出来,可梁父脸上的笑容却勉强得很,周琅也面色僵硬。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梁父忍不住叹道:琅儿,你糊涂啊。 梁叔周琅语气有点低沉,若是赵兴真的有意玥儿莫说是我不改姓,便是我已经娶了玥儿,也、也后面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了。 梁父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呢,只是心中仍存着些许侥幸,如今被周琅说出来,他也不好再自欺欺人,只叹息着沉默了下来。 往好处想,最起码赵兴没有明明白白地提出来,想把玥儿收入后院事情还是有些环转的余地的。 虽是这般想着,梁父心中却一点也安稳不下来。 因家中有个这般相貌的女儿,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对一些美貌女子的命运也格外留心一些。 但红颜薄命,这道理似乎是越看越真,他从未见过什么好的结局。 第20章 醉酒 周大哥、周大哥。周琅一进门,就被梁瑶拉倒了后头。 若是平日里到一个新地方,依照梁瑶的性子,必定得先把这些地方跑了个遍,之后才有心思关心其它,不过今日被这么大的一个消息砸来,她早就没心情关注新家的布局了。 梁瑶揪着周琅躲到角落里,方才马车上阿姐也在,她知道有些话说了,又要被阿姐教训了。 这会儿避开了人,她就没了那么些顾及,一开口就是连珠炮似的一大串问题,周大哥,你怎么能改姓呢?!你改姓了,阿姐怎么办?你不是跟爹爹说,你会一辈子对阿姐好吗?!你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啊 梁瑶本来是怒气冲冲质问,可渐渐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几乎淹没在唇齿之间。 因为她看见了周琅的表情,虽然依旧没什么大的波动,但那沉沉的黑眸,好似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一般。 梁瑶有些无措的僵在了原地,半晌试探地伸手,拍了拍周琅的手臂,周大哥,你你别哭啊 周琅这才回过神来,手落在梁瑶头顶,轻轻揉了两下,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会的。 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梁瑶虽没明白他这意思,但却直觉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只乖乖地被周琅牵着出去,重新回到了梁父处。 * 梁家就此在东平安了家,梁玥也便接着完成了她那舆图。有这般详尽的地图在手,赵兴荡平兖州的时间比先前要缩了将近一般。 有了这么一大贡献,梁玥在赵兴手下也愈得重用,甚至都能被姚章指点着处理政务。 这日,梁玥带着帷帽走在东平的街头,看着周遭热热闹闹的景象,脸上不觉带了下些笑,她还记得先时从赵府到兖州府衙,那一路上的荒凉之景,今昔对比,让人不觉心生感慨。 赵兴当真是个明主。 * 不远处的酒坊之中,姚章正同几个文士打扮的年轻人对饮,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举着空盏向在座诸人示意。 一旁立即有人拍手叫道:好,乐终果然爽快。 哈哈,姚兄还是一如既往的海量啊。 姚章摇头笑道:诸位远道而来,章却不能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惭愧,当罚三杯。 旁边立刻就有人给他再满了上,姚章又是一饮而尽,三杯过后,他还欲再饮,袖子却被人轻轻拉了拉,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学子低声道:师、师兄 他面容普通,说话还有口吃,在这一众相貌最起码也称得上端正的学子里,倒是另类的显眼。 这些人都是姚章昔日相识,如今天下十三州,赵兴得其二,自然会引得人来投奔。姚章作为赵兴手下最为倚重的谋士,自然是有不少人前来自荐的。 不过坐在他身旁的这人却有些特殊,是姚章亲自写信邀请来的。 被他劝阻,姚章一笑,也就顺势放下酒盏,众人也不见怪,毕竟若论亲疏,在座这些人加起来,也比不上算是姚章同门师弟的张礼。 众人又闲谈几句,又免不了多饮了几杯,有一人带着些醉意打趣道:乐终如今竟是改了性子,不喝花酒了?连设宴都饮此清酒听闻赵公倡俭,那你我平日,岂不是连歌舞都看不得了。 -- 第39页 肃尚记得,昔日洛阳城内,几大花魁为乐终兄相争,若谈风流,怕是这世上再无第二人能与乐终兄相比,可叹今日竟无美人作陪? 这些人倒不是真的关心有无美人,只是借机打趣姚章罢了。 姚章也只笑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待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又一笑道:诸位若是在赵公麾下做事,怕是过不了几日,也不愿在外看美人了。 哦?此话怎解? 姚章笑笑不答,又举起酒盏、站起身来,躬身道:诸位一路辛劳,章当敬一杯。 不敢、不敢。众学子都忙起身让过,心中难免多些熨帖。他们本就是没甚声名在身的学生,如今姚章深得赵兴信重,地位不同昔日,却仍旧亲自为他们设宴,言谈间更无丝毫倨傲,仍是平辈相论、玩笑亦是开得若是易地而处,他们恐怕做不到此等程度。 倒是张礼看着姚章和这些人推杯换盏,交谈甚欢的模样,若有所思,趁着姚章离席之际,他也跟了上去。 师、师兄,你、你是不是、逃、逃 姚章一抬手,止了他这磕磕巴巴的话,皱眉道:子仪,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这么想师兄呢? 张礼有些怀疑地上下打量着姚章,见他似乎真的有些生气,虽还是将信将疑,但还是低头道歉,对、对不住,师兄。 姚章听了这话,脸上的怒气顿消,他抬手拍了拍张礼的肩膀,笑眯眯道:我这是替主公招揽人才呢,可是正事,如何能叫逃公呢? 然后趁着张礼愣神儿的功夫,快步绕开他,重新又回到了席上。 张礼:!!! 所以,你果然还是逃了!? 张礼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地面,愣了一阵,还是僵着一张脸回了席上。 当年姚章与他一同从师少陵先生门下时,他隔三差五的就要奉师命、去找自己这逃学的师兄 往好处想,如今起码不必要他来寻人了 也不知如今赵公麾下,会是哪个倒霉蛋,接了他当年这个担子。 张礼正想着,就看见方才还眼神明澈、口齿清晰,丝毫看不出醉态的姚章,一杯酒下肚之后,立刻姿态全无地半趴到了桌子上,举着空空的酒盏傻笑一阵,又劈手夺了他的酒盏,大着舌头含糊道:喝喝接着喝 杯里的酒水晃晃荡荡撒了一身,又被怼到了他的嘴前。 不待张礼有所反应,一只素白的纤手就握住了姚章的手腕,将磕在他门牙上的那酒盏取了下来。 浓重的酒气下,一阵淡淡的馨香穿来,让人为之一振,那若细嗅下去,又寻不到踪迹。 耳边传来一道有如黄莺出谷般清丽的声音,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我家先生喝醉了,多有冒犯。 张礼愣了愣,侧头去看,他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方才那香味是这位姑娘身上的 想着,张礼莫名红了脸,本就口吃的他越发说不利索话了,无、无无无、无妨。 那姑娘似乎多看了他一眼,又微微屈膝行礼,随后便去扶醉得不省人事的姚章,又拉着半靠在她身上的姚章,冲着宴席上的人致歉。 看姚章醉成这般模样,这宴上的人自然不好强留;再者,这位姑娘虽连脸都未露,但其姿态之从容淡雅,莫名让人生出些不敢冒犯的感觉来,连方才因为微醺而放浪的动作,也收敛了不少。 姚章便是一介文士,那也是一个比梁玥高许多的男人,梁玥要扶着他还是十分非礼,连带着脚步也有几分踉跄。 张礼见状,忙上去搭了把手,我、我 他还没磕巴出第二个字来,小腿上就被踹了一脚,他抓着的手臂也被强行抽出。 经这么一提醒,张礼也想起来了:他师兄本来就是装醉 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模样,对师兄为何假作醉酒,张礼竟生出些明悟来。 姚章动作幅度不小,梁玥本就扶得不稳当,他这么一晃荡,梁玥登时被压得一个踉跄,盖得密密实实的帷帽露出了一道缝隙,张礼也得以窥见这姑娘的面容。 张礼就那么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了原地,那姑娘似乎又对他说了什么,但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朦胧恍惚得好似隔了一层纱,声音也听不真切,只循着本能点头,目送着那姑娘搀着师兄、一步步远去。 * 梁玥扶着姚章往下楼,浓重的酒气冲鼻而来,熏得她不由蹙眉。 这是喝了多少啊? 想想方才宴席上看到的空酒坛,她不由一阵黑线,也亏得他胃里能装下了。 两人方一走下楼,梁玥正待往外走,却突然被揽了住,姚章低了低头,脑袋别扭地压在了梁玥的肩上,身上的重量骤然加重,梁玥登时一步也走不动了。 梁玥: 合着她方才还得谢谢这位醉鬼先生的配合?! 姚章的脑袋在梁玥肩上蹭了一阵,才含含糊糊地开口喊道:小二结账! -- 第40页 梁玥:醉成这样,还不忘付钱当真是出来吃饭的榜样了 嗳,好嘞。小二忙迎了上来,姚章那桌估计让人印象深刻,也不用多询问,小二跑过来看了眼姚章,价格张口就来,客官是楼上南边包间里的吧,一共三两二十七钱,小的给您把零头抹去,收您三两。 梁玥可不是两年前那般不知世事的闺阁姑娘了,听到这个价格,当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姚章他们到底是吃了什么山珍海味,这些钱都够稍殷实些的人家过个两三年了。 似乎看出了梁玥的质疑,那小二赔着笑解释道:小店的菜虽不值几个钱,但这酒整个兖州都是有名的,价格嘛就贵些,这位公子今儿几乎把店里的存货都掏空了,所以 梁玥想起方才在二楼看着那堪称壮观的空酒坛,登时一阵默然。 这人吃穿倒是节俭,在喝酒上却 身后,姚章袖口卷起又放下,多次之后,才啊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松了松揽着梁玥的手臂,人晃了两下,才慢吞吞地从胸前掏出个钱袋了,手却抖抖簌簌得怎么都扯不开那袋口。 梁玥看不过去,从他手里拿了钱袋来,将钱付了,又扯紧了袋口,给他递还到手里。 姚章眯着眼看了一阵儿手里的钱袋,又摇摇荡荡地冲梁玥行了一礼,多多谢玉玉镜。 梁玥强自抑制住自己朝天翻白眼的**,微微屈膝还礼,先生,府衙还有公务,咱们回去罢。 哦哦,回去是、回去姚章说着,就要把钱袋放回胸前,只是来回搁了几次,都塞不进去,他脸上就不觉带出些疑惑来。 梁玥纵使是一肚子埋怨,这会儿也被姚章这动作给逗乐了,看着平日里做什么都胸有成竹的姚章,这会儿连个钱袋都放不进口袋里,当真是滑稽极了。 梁玥憋着笑,帮姚章将钱袋放了回去,又带着笑意重复了一遍,咱们回去罢。 姚章含糊地应了一声,又将半个身子压在了梁玥身上,被她一路扶着,往回走去。 路上,姚章半垂着头,眯眼看着那帷帽顶端,眼中带些着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到温柔。 哪有半分醉态? 第21章 选择 在梁玥看过的那本书之中,姚章帮助赵兴献策定计平天下,可谓是洞察人心、算无遗策。是以,梁玥在对待姚章之时,总多了几分敬畏。 不过,那也只是最初一段时间,任谁摊上一个总是任意推脱公务、经常在上班时间找不到人、把事情甩给下属还美其名曰锻炼、身体不好还偏偏喜欢酗酒(以下省略一万字腹诽)的上司,时间久了,都不能保持最初那种心态。 梁玥有好几次都想掀桌不干了,但要么怎么说姚章洞察人心呢?每次都踩在她的底线上折腾。在梁玥打定主意不干之前,又能恰到好处得安分一段时间,又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这么来来回回的,只把梁玥折腾得没了脾气。 梁玥扶着姚章回了府衙,当即有个婢女应了上来,看见姚章这模样也是一愣,又转头去问梁玥,姑娘这是 梁玥撇了撇嘴,有气无力道:醉了。 青玉又去看姚章,却正和他对上了眼神,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她连忙低下头,道:我去准备醒酒汤。 说完,就快步走了。 青玉是赵兴送她的婢女,虽然说是婢女,但梁玥瞧着,她应当没怎么做过伺候人的活计,行事不拘小节、又有些功夫傍身,倒像是女侠多些。 梁玥偶尔会生出些疑问来:青玉是不是赵兴派来监视她的? 但这些疑惑也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被她压下去了做事总要讲究个回报率的问题,她这两年间,也就在姚章手底下打打杂,帮他写些他懒得动笔的公文,哪里就值得让人盯着了? 再者赵兴是何等人,能让一众文臣武将呕心沥血、心甘情愿替他卖命,于乱世中生生搏出一条血路来,这样的人的想法,也不是她能猜着的梁玥也就索性不再白费那心思。 况且她自问事无不可对人言,对于青玉这个连卖身契都没有的婢女,也就欣然受之了。 * 那边青玉走后,姚章又挣脱了梁玥的搀扶,踉跄着进了屋,往自己的桌前一靠,半桌的竹简都被他碰散在了地上。 看着这满地的狼藉,梁玥脸色都有点泛青这还不得她收拾? 她认命的躬下身,将那些散乱的竹简一张张捡起来卷起,放回到桌上。 她正捡着,手突然一顿,转了一个圈,绕道那竹简的另一面。 攻打徐州? 对,也该到这个时候了 现在这个时候,那书里的故事尚未开始,但这一战作为背景也提起过赵兴是败了的。 姚章半垂着眼,看着梁玥的举动,食指和拇指不自觉地绕着圈 -- 第41页 你要怎么选? * 两年时间虽有姚章在上头压着,但也足够这美人展露才华了,绘制舆图、屯田之制、再加种种安抚民心之策 倘若把她送来那人,知道了自己错过什么,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罢? 不便单单以相貌相论,怕已足够那人嗟叹许久了。 那到底是徐州的陶家亦或是韩家? 姚章又缓缓阖上了眼,到底是哪家无关紧要。如今倒要看看这美人,到底是心系何方了? 那边梁玥只大略瞄了几眼,就匆匆将其卷起来放好。 这毕竟是有关军务的竹简,姚章平日里虽总爱把公文乱扔。但这类竹简,他还是保管妥当的,毕竟也算是机密 她平日也算注意,免得惹上泄露军机之嫌。不过,徐州毕竟算是她这世的故乡,骤然见到熟悉的地名,她就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 梁玥有点心虚地转头看了姚章一眼,见他半撑着脑袋闭眼靠在桌子上,这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这竹简放在了桌案上,又转身接着去拾取剩下的。 姚章方才碰落的这一桌竹简,竟大多都是军务相关。 梁玥这些年被姚章压榨得,几乎是一进府衙,就下意识地将称号换作【其义自现】,这会儿纵使是无心,但捡了几卷的功夫,就把攻打徐州的准备计划连蒙带猜地看得七七八八。 东西收好,她不由拧眉去看姚章:这不过几日就要随军出征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去喝酒?! 等吃了败仗回来,等着喝闷酒吧! 腹诽了这么一句,梁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了一手的灰,想到自己这两年受的压榨,忍不住恶胆向边生,抬手轻轻掐住了姚章的腮肉。 姑娘? 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一道声音,吓得梁玥一僵,连忙松了手。 在青玉看来,倒像是梁玥要去捧姚章的脸似的。 她不自觉地拧了一下眉,去看姚章,但到底没多说什么,从托盘里把汤碗拿了出来,醒酒汤好了。 梁玥状似自然地收了手,站起身来,轻声道:麻烦青玉姐姐了。 说完,就退开一步,将地方让给青玉,自己到院中去洗手去了。 待她回来,正看见青玉举着碗往姚章嘴里灌醒酒汤,姚章醉成这样,自然没法配合,一大半汤都洒在了衣服上,前襟都洇出了一片深色。 梁玥眼角一抽,她知道青玉不会伺候人,没想到不会到这程度。 青玉姐姐,我来罢。梁玥连忙抢上前,从青玉手中将那汤夺了下来,干笑了一声。 青玉瞥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退开了去。 梁玥扶了姚章到一旁的矮榻上,拿被子垫了垫后背,引着他靠在了上头。府衙乃是办公之所,本没有这些东西,这张矮榻,还是姚章自己搬来的偷懒偷得这么光明正大也是没谁了。 待去拿醒酒汤,又看见他衣襟上的湿痕,梁玥眉毛蹙了蹙,还是那帕子在那湿迹上按了按。不过,这么一通折腾,那汤早就被衣服吸得差不多了,用帕子擦的效果实在有限。 梁玥又抬手摸了摸那湿痕,这么湿着睡,若是着了凉,在这会儿可不是小事儿。她也没多想,抬手就去脱姚章的外套。 姚章身子一僵,几乎下意识地睁眼去看她,梁玥解了腰带抬头,和他对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梁玥失笑地眨了眨眼:果然还是醉了,这么傻傻呆呆的眼神,没想到还会出现在姚章身上。 抬手。梁玥轻道,见姚章不理,她也不见怪,自己伸手去把他的胳膊举了起来,顺顺利利地就把外袍扒了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里面那件衣裳,也有点湿,刚想去解腰上的绳结,就听到青玉震惊到尖锐的声音,姑娘! 有了青玉的制止,姚章原本微微抬起、想要去阻拦在半空中僵了僵,又缓缓放下,庆幸之余,心中竟隐约生出一股遗憾来。 梁玥被青玉这么一提醒,也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行为不太妥当,不过,她现在要是给姚章把衣服穿回去,便更显得奇怪了。 她轻咳了一声,走出几步,将手里的外袍递给了青玉,把这衣裳放外面晾晾干罢说完,又一皱眉,叹了口气,先在水里揉一遍,再晾罢。 这衣裳上一股酒气,比姚章身上之只重不轻。 今儿外头日头还算烈,若是拧干些、晾个小半天还是能干的。 若是干不了就让姚章通宵加班好了 梁玥有点阴暗地想着。 梁玥喂醒酒汤的时候,姚章倒是没再闹什么幺蛾子,乖乖的喂一口喝一口,一点也没洒出来。 青玉出去晾完衣服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男俊女俏,金童玉女般的般配,她虽不知什么叫偶像剧,但看着这一场景,心中还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来。 但转念她又想到自己被派到梁玥身边的因由 只怕姚章这般刻意亲近,原因也不单纯。 纵使职责在身,她还是不觉有些担心地看了梁玥一眼美人因情所困的故事总不少见,希望梁姑娘莫要如此吧。 -- 第42页 这带着些担忧的脸色,尽收到了姚章眼底,长睫掩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美人便是美人,这杀伤力还真是不分男女 * 晚间,赵府书房。 今明两日过去,你便不必再盯着她了。 青玉听了赵兴,不觉抬头,有些焦急地解释,属下 赵兴摆了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这两日好好看着她,若是她有什么异动,那就 他轻轻比划了一个杀的手势,青玉脸色一白,但还是低头道:属下领命。 赵兴自然看见了她这脸色变化,上前几步,笑拍了拍她的肩,青玉不必太过紧张,若是这两日,她都没甚动作,那你以后,就不必再来禀报她的动向,只行使保护之责便罢。 青玉愣了愣,意识到了他这话中的深意,眼中登时带了些喜意,连低头领命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待青玉去后,赵兴面前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衣人,赵兴毫不见怪,淡淡道:方才我说的,你听到了? 那黑衣人声音有些嘶哑,属下明白。 赵兴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也去罢。 是。话落,那人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去了。 赵兴似乎情绪不高,他不由转头去看姚章,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眼帘却是微垂、掩住了其中的情绪。 赵兴不由又叹了口气,乐终可是舍不得了? 姚章又扯了扯唇,叹道:如此美人,见过之后,旁人再难入眼若是不幸罹难这世上,怕是再无如此倾城之色,怎容得章不可惜呢? 赵兴听他这话,反倒笑了,乐终当真怜香惜玉 他感慨这么一句,又倏道,我也舍不得啊乐终平生有两大喜好好美酒、好美人。那你可知,我喜好什么? 姚章笑答,有诗言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俗语亦有英雄美人之说,主公乃是当世豪杰,自当有美人配之 哈哈。赵兴被他说得忍不住摇头直笑,这倒不假美人又有何人不爱呢? 他这么笑叹了一句,又示意姚章接着说下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主公心怀天下、宏图待展,自然需要四海之人才聚拢此处,以助主公匡扶乱世。 赵兴脸上的笑愈深,乐终知我、乐终知我啊 他虽笑着,眼中却渐渐带上了些凉意,只是这人才,得握在手中的,才让人喜欢若是在敌人手中,那该叫祸患才妥当 他说着,拿起手旁的砚台,往窗户上一砸,声音骤然转冷,滚进来! 不多会儿,门被打开,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跪于地下,深深俯首,儿子参见父亲。 赵兴看了他一眼,倒没提他听壁角的事儿,而是淡淡道:这两日,你跟着我,寸步不许离开。 赵旭不由抬头,眉间攒起了一个川字,我军中还有 他话未说完,就被赵兴一抬手打断。 让伯庸暂代两天他们是兵,不是没断奶的孩子。若是你就两天不在,他们就闹出事来,我看你这个骑都尉也不用当了! 看赵旭仍旧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赵兴不由冷笑了一声,跟着为父,或者我让人把你绑起来你自己选罢。 赵旭咬了咬牙,低下头去,儿子遵命。 第22章 缘由 梁玥那日从府衙回来之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纵使收拾竹简的时候如何吐槽姚章,在知道这一仗将败之后,她心中也生出些不安来。 但她这两年在姚章手下也不是白呆的,对兖州和各地的势力分布都有些了解,若论兵力对比,徐州实在是远逊于赵兴,徐州也没有什么有名的武将,也不至于以少胜多。 那到底为什么会败? 梁玥皱着眉头将那本书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但那里也只是作为背景提过一句【兵败徐州后,赵兴元气大伤】。然后,便是梁瑶如何在募兵处报名,又如何在军中大显神通、让众人信服了。 有这么一桩事压在心里,梁玥是不可能睡着了,不自觉地翻着身。 夜里静得很,翻身带起的那点被料摩挲的声音格外明显。 守夜的青玉也有心事,也没打瞌睡,她借着月色看着梁玥那翻来覆去的身影,打定主意:如果今明两天梁玥非要出去,就是把她打晕了,也得让她呆在这屋里。 梁玥翻了半天的身,依旧是睡不着,在那书里找不着答案,她只能自己想了。 她方一坐起身来,就被眼前骤然出现的黑影吓得一个后仰,险些惊叫出声。 青玉姐姐?你怎么站在这儿?梁玥手不自觉地放在胸前,心跳急促到清晰可闻。 -- 第43页 守夜。青玉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句,又问梁玥,姑娘怎么不睡? 她问着,右手手指并起绷直,做了个手刀的姿势,只是尚未抬起,就被梁玥一把抓住了手。 青玉僵了僵,绷紧了的手背缓缓放松,在那柔嫩的手心的包裹下,不太自然地半勾着。 梁玥可没察觉到自己方才差点就被打晕,拉着青玉的手下了床,解释道:我睡不着想画点东西看看 说着,就往桌旁走去。梁玥伸手将灯台拉了到了近前,点了灯,那边青玉已经将空白的绢布拿了来。 梁玥笑道了句谢,一面研墨,一面抬头道:青玉姐姐先去歇息罢,不必在这儿陪着我。 我不困。青玉肃着一张脸摇头。 梁玥也不勉强,只是道:等困了就去睡罢。 说完,她便提起了墨笔,揽住袖口,在那白绢上,落下了第一道黑色的墨迹。她要绘的是如今各方的势力范围图,这地图她两年间也画了数回,此刻画来也不担心画错。 昏黄的火光在她的脸上洒出一片暖色,她神情专注地盯着眼前的那一方绢布,黑色的墨迹在其上蜿蜒开来,山河仿佛尽在那一支墨笔之下 这场景青玉看过多次,但每一次看来,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一股让人颤栗的震撼感从胸口生出。 江山美人。 她只这么看着,却莫名地理解了这些年来,洛阳城为何几易其主,而那些明明已经几辈子吃穿不愁的人,又为何最终会落得满门皆亡的结局。 梁玥可不知道一旁的青玉想了这么多,她凝神将这张早已熟习的地图绘了出来,将它往桌角一推,又重新去了一块白绢铺开在面前,这次落笔却比先前慢了许多、也多了几分犹疑。 她画得是那本书中,赵兴北攻刘家二子之前,书中所提及的势力范围分布。 可那本书毕竟只是一本消遣读来的小说,提及的许多地方都语焉不详,其中甚至还有前后自相矛盾之处。梁玥便是已经熟读多遍,真正绘制地图之时,还是麻烦多多。 天边渐渐泛起了亮光,看梁玥这专注的模样,青玉也不敢上前搅扰,只轻手轻脚地将那燃了大半夜的油灯收了起来。 梁玥将两幅地图放到一起对比,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是时间差得太远了,她右手边这张图,按照书中的说法,已经是赵兴兵败之后,休养生息多年,重新兴兵,拿下青徐二州之后的情势了。 那会儿的赵兴已经不是只占两州的小势力了,而是北地仅次刘登的第二大诸侯。因为奉迎天子之事,与其他势力相较,又多出了几分名正言顺。 梁玥按着眉头神思,使劲回忆着书中书中的种种,实在想不出赵兴此次有什么兵败的理由:徐州是富庶一些,但并无勇兵悍将,州牧陶愈也不是个多聪明的人 似乎青玉在旁问了什么,梁玥这会儿脑一脑袋事儿,也没往心里去,只是随口应了句什么了,眼珠都没转一下。 一旁青玉看着送来的食盒,拧了拧眉头,正待再劝,梁玥却冲她摆了摆手,青玉只得为难地将食盒放在了一边。 日头从东方向上,渐渐移到了正中,梁玥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列着她能想到的徐州的几个优势,但越写越觉得莫名赵军兵力、粮草十分充足,此次又是赵兴亲自带兵,跟去的也都是后来有名的武将,虽说打仗这事儿每个百分百的胜算,但实力对比在这儿,惨败就过了点罢? 转眼,又有人送了午膳来,青玉看了一眼仍在桌前沉思的梁玥,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了来送饭的小丫头,示意她打开看看。 唉?早间茱萸没把食盒收走吗?那小丫头一面问着,一面按着青玉的意思将食盒打开,就看到里面的东西还跟送来的时候一样,分毫都没动弹。 她不由啊了一声,姑娘怎么一点没动?可是不合心意?! 说完就觉得这话蠢了,这早膳花样再怎么多,也脱不开那几样,没道理大姑娘以前吃得惯、今日就吃不惯了。 她顿了顿,又猜道,大姑娘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妥当?我就去找老爷、去请大夫来!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信了,转身就往外跑,旋即就被青玉拎着衣领拽住了。 青玉语气不大好地开口道:你瞎咒什么?姑娘身上好着呢!不过这会儿忙着,没功夫吃饭。你叫厨房做些汤来,等会儿我端与姑娘喝。 青玉板起脸来确实有几分吓人,那小丫头缩了缩肩,诺诺地应了句是,待青玉一放手,就拎着两个食盒,撒丫子跑了。 青玉看着她那背影,眉头拧得更紧了这小丫头跑这么快,把她的话放心上没有? 半个时辰后,还不见来人的踪影,青玉的脸色沉了沉她正待叫个丫头去厨房探探信儿,梁玥那边却突然穿来一阵响动。 青玉心头一跳,骤然想起昨日赵兴的吩咐,嗓子有些发紧,姑娘,您要出门? 但梁玥一宿没睡儿,这会儿还有些昏沉,仅剩的那点清醒都放在了方才的发现上,自然没察觉到青玉不同以往的语气。 -- 第44页 她轻轻点了点头,简短地应了一声,嗯。 现在的徐州当然不难打,但是若是徐州易主呢?如今正雄霸洛阳的李用,在那本书中却未曾提及,显然是已经被灭,那他手下那位堪称第一猛将的魏高去了何处? 那书中对第二次徐州之战的说法,亦是艰难取胜,若是对上魏高,那确实是称得上一句艰难。 她去衣架上拿了自己的外袍,一面整着衣裳,一面往外间走。 青玉倏地跪在了她跟前,姑娘,您一夜没睡,先去歇歇罢。有什么事、明天再去也来得及。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梁玥愣了愣,忙去去搀青玉,我就去说些事情,很快就回来,等回来再歇也来得及。 青玉一时没答话,梁玥心里有些急,扶起她后也没多在意,快步往外间走。 快到了门口,就听身后青玉幽幽问了一句,姑娘一定要今日吗? 按照她昨日看到的竹简,明日一早大军就要开拔,那必定得今天把事情说明白。 她虽觉得青玉执着于今日出不出门的问题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答道:我去去就来,你 她还未说完,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下子黑了下去。 青玉快步绕到前面,接住了梁玥往前跌倒的身体,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对不住,又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里间的床上。 她正抬手整着被子,房门突然被人敲响,青玉一惊,冷声道:谁?! 外面顿了一会儿才有人答话,青、青玉姐姐,是我啊。 那小丫头显然是被青玉方才的声音吓到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青玉定了定神,起身去开了房门,那小丫头见了人,把食盒往青玉手里一递,简短道:你方才叫我去拿得汤。 说完,转身一溜烟儿地跑了。 为什么她这么倒霉?好不容易抢来给大姑娘送饭的差事,却连大姑娘的面儿都没见着,反倒是两次都对上了青玉的黑脸?! * 姚家。 张礼看着姚章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竹简,好似能从上头看出朵花来天知道,那卷竹简已经搁在那儿大半个时辰了。 师、师兄你、你有心、心事? 姚章眨眨眼回神,看了眼张礼,笑道:我有一心怡的美人,可她心中可能念着别人子仪,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呢? 张礼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日酒坊二楼的情景,那女子的馨香似在鼻尖,隔着帷帽间隙的那一瞥依旧深印在脑海中,难以忘却。 张礼莫名红了脸,强迫自己将思绪从这上面转开,看着姚章不住缠绕着打圈的食指和拇指。 姚章说得显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借此隐喻什么。 比如人才。 张礼抿了抿唇,答道:以礼、礼待之,以、以诚求之。 姚章微微笑了笑,但若是我以礼、以诚,美人依旧心如磐石,那可如何是好? 既、既如此,不若放、放其归去,师兄也能博个疼、疼惜美人之名。日、日后,自然会有他人慕、慕名而来。 子仪果真君子。姚章深深看了张礼一眼,轻笑了一声,只是这美人容光太盛,我着实不愿他人得去。 张礼瞳孔缩了缩,他听出姚章话中的杀机,不忍地别开眼。 姚章起身上前,拍了拍张礼的肩膀,语带安慰道:子仪也别太担心,说不定美人心里还是有我的呢?若果真如此,主公同我都会珍之、爱之。 第23章 赶上 梁玥醒来,脑后还有些钝痛,她懵了一阵儿,想起自己昏倒前的情形,猛地翻身坐起,青玉本来就时时注意着梁玥的动静,见她醒来,立刻双膝触地,俯首行了个大礼,请姑娘怪罪。 梁玥深吸了口气,打晕她的这事待会儿再追究,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过正卯。 大军辰时开拔,还来得及! 她连忙翻身下去,躺得太久,不由一个踉跄,青玉忙去扶她,姑娘,你去哪儿? 去城东! 昨天一天没吃饭,这会儿稍一动弹就眼前晕眩,脚下也软绵绵的发飘。 像踩在空气上。 不,是真的踩在空气上了? 是青玉将她抱了起来。 姑娘,这样快些。 梁玥: 被妹子公主抱的感觉真是十分奇异了。 不过,很快梁玥就没心思想这些了,青玉抱着她上了马马车梁玥坐过不少次,但骑马还真是第一回,她本就头晕眼花,被这么一颠,只想吐出来,不过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面色惨白的干呕。 姑娘?青玉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拉了拉缰绳,梁玥明显感觉速度慢了下来,她伸手抓住青玉的手臂,艰难道,快点!我没事儿,快一点! -- 第45页 可 快!梁玥抓着青玉的手用力,指尖都有些发白。 青玉抿了抿唇,握缰的手紧了又松,沉声应道:好。 两人紧赶慢赶,到了城门还是晚了一步,大军已经开始行进。 梁玥咬了咬牙,当机立断道:上城楼。 青玉搀着她往上走,梁玥一面走,一面掏出一方帕子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转头问青玉,有匕首吗? 青玉莫名,但仍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来给她,梁玥略略抽出。看着那锋锐的刀锋,青玉一句小心尚未出口,梁玥就伸出食指在上头抹了一下。 姑娘!青玉忙伸手将那匕首夺了下,她这一动弹,大半重量都撑在她身上的梁玥不由一个踉跄,一个阶梯踩空,差点仰面跌下去。 梁玥这会儿饿得头晕,连带感官有点迟钝,倒不觉得惊险,青玉却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多争执,小心地扶着梁玥登上了城楼。 梁玥一面走着,一面用带血的食指在那帕子上写下几个字,又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来,拎着底将里头的杂物倒了干净,也顾不得叠了,团成一团就将那帕子塞了进去,颠了颠重量,拧眉接下腰间的环佩,往上一绑。 她垂眸看着底下黑压压的军队,还有为首的尚未走远的赵兴等人,将手里的东西往青玉手里一塞,青玉,能扔过去吗?扔给姚乐终。 青玉抬头估算了一下距离,肯定道:可以。 玉佩的流苏在空中划出一道浅红的弧度,后面系绳牢牢地绑住荷包的一端,拽着它往前坠去。 感觉到一旁的破空之声,赵旭下意识抽剑,余光却瞥到了城头上的一抹倩影,剑锋割断了那浅红的系绳,又微微转方向,剑身与玉佩相撞,那块莹白的玉石便在半空中改了方向,斜斜地坠向他的身前,被一只手掌包裹住。 那荷包没了玉佩的牵引,下落的速度一缓,毫不费力的便被另一只稍显白皙的手握了住。 倒也算是正中目标。 姚章微微捻了捻手中的荷包,也转头望向城楼之上,唇角常年不变的弧度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眼神中也带了点点的笑意。 他握了握手中的荷包,遥遥地冲城头方向拱了拱手。 一道冰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姚章收回那遥望的视线,毫不意外地对上了赵旭森冷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刻意扬了扬手中的荷包,然后又慢吞吞地将其收入怀中。 赵旭纵然知道这荷包定然不是惯常那般意义,但对上姚章这般作态,还是忍不住咬牙,额上青筋都快爆了出来。 一旁的赵昙见状,也有些猜测,不过他总是乐得见他二哥吃瘪,当即笑道:姚军师果真是名士风流。 姚章也没解释,只微一拱手,笑道:季朗公子过誉了。 赵旭闻言,手下用力,掌心那块玉差点被他捏碎。 中途虽有波折,但那荷包还是落到了姚章手里,梁玥松了口气,眼皮一重,就失去了意识。 这回可是生生饿晕的。 * 梁玥再醒后,胃里虽算不得舒服,但也不似先前那般空荡荡的了,显然是有人喂她喝过东西了。 她手指方才动了动,就被人抓了住,垂眸就看见自家妹妹眼眶通红的趴在床畔,阿姐,你醒了! 梁玥轻轻应了一声,再往上看,梁父同周琅不、现在该称呼梁琅了,也站在一旁。 爹爹、大哥!? 梁父见女儿醒来,也松了口气,但旋即就沉了脸色,拧眉斥道:下次不许这么胡闹了! 梁玥有点愣,梁父虽为商人,但却比读书的士人还多出几分儒雅来,几乎没有疾言厉色的时候,而梁玥毕竟有个成年人的灵魂在,从小就懂事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遭到梁父的斥责。 看着大女儿目露茫然,梁父脸色如何板不起来了,甚至不由后悔起自己方才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爹爹不是怪你,只是你自己要顾惜自己的身体你先前不惯有人在身边伺候,爹爹依你,但这次不行 梁玥听着听着脸色不由奇怪起来:这话她要是个男的倒像是给她找通房 一脸黑线地堵住了自己一路狂奔的脑洞,梁玥对上三双掩不住关心的眸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再者,看着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爹爹和大哥齐齐凑在自己的床前,她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让人担心了,对着梁父的嘱托,一叠声地点头答应着。 梁父说着说着,忍不住叹息一声,手轻轻落在梁玥的发上,眼中是抑不住的忧愁。 经过这两年,梁父的想法从一开始的玥儿若是长得平凡些,早就变为玥儿若是个男子 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却偏偏生了个女儿身。 梁玥自然看见了梁父眼中的忧虑,也只当是梁父担忧她的身体,乖乖立了保证,总算让父兄和妹妹稍放了心,再看她将温着的粥喝了后,一直守着她的这三人才先后离了去。 -- 第46页 安慰好了家里人,梁玥这才有心处理自己房中的事,她垂眸看向一直默默跪在一旁的青玉。 青玉是赵兴赐下的,梁家人不好处置,梁玥此次晕倒,梁父对伺候她的青玉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但对她又不能跟普通丫鬟一样打骂,只得无视过去。 青絮,你帮我把这个送回灶房罢。梁玥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碗和一旁的食盒。 青絮便是方才梁父非要留下的丫鬟,她听了这话,忍不住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青玉,知道大姑娘这是想支开她,敛眸应了声是,悄悄退了下去,还顺带着关上了房门。 等她出去,梁玥终于有空问青玉先前打晕她的缘由了。 青玉半点都没有停顿,将自己如何被派到梁玥身边、如何看着她、如何将她的事儿禀报赵兴等等一股脑倒了个干净。 末了,又俯首重复道:请姑娘责罚。 梁玥: 心情复杂.jpg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长相,竟然还会被误认为美人计。 远的不说,就是刚刚下去的青絮,那一副温良恭俭的长相,看着都比她好看些。 她按了按额角,被人这么对待,心里不舒服肯定是有的,但还能怎么办,还能跳槽不成? 若是上辈子跳槽,最差不过降工资;这辈子跳槽一不小心就要丢命。 再说,这世上除了赵兴,怕是没有第二家主公,能毫无异色地任用女子了。 * 带着些微的不满,第二日梁玥还是重新去了府衙上工。姚章随军出征,一想到之后一段时日没了他的压榨,梁玥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她一面往里走,一面回忆着姚章那日的交代 似乎她会有个新同事? 梁玥不太确定地想着,那日她满心都是攻打徐州的事儿,对姚章的交代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应着,没太往心里去。 这会儿回忆起来,这只隐约记起,这人似乎是姚章的师弟。她回忆了一下书中的内容,日后赵兴身边确实有个名叫张礼的谋士,说是和姚章同出一门。 希望性格不要像姚章那样难缠。 抱着这个想法,梁玥推门进去。早已有人跪坐在她位置的对面,听到门口的动静,那人抬头望了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 梁玥:是那天酒坊二楼的那只小奶狗! 这会儿,见他满目震惊地看着自己,勾得梁玥只想上前撸撸他的头毛,抱着好好安慰一阵儿。 嘤,怎么能有人长得这么可爱! 跳什么槽!?新同事这么可爱,她为什么要跳槽?! 第24章 谈判 在在在、在下颖、颖川张氏子、子仪,见见、见过姑娘。 两人对视了好一阵儿,张礼猛地站起来,膝盖磕在案上,发出一声巨响,几卷竹简受不住这震动,咕噜噜滚落到地上,张礼全然未觉,几乎是九十度躬身行礼。 清清朗朗的少年音,就算磕磕巴巴的,听着也舒服;脸色憋的通红,看过去更是唇红齿白。 强忍住上前去摸摸头的冲动,梁玥面上还是克制着含蓄一笑,微微屈了屈膝,还礼道:妾姓梁,见过张公子。 梁梁梁梁张礼说话本就不利索,这会儿激动之下,嘴唇哆哆嗦嗦,更是连个完整的梁姑娘都说不出来。 听到一声轻笑,那姑娘又往前走了几步,张礼慌张地连连后退,就见梁玥俯身,去拾地上的竹简。 谢谢谢、谢梁姑娘,我我、我来就行!他说着,匆忙地低下身去,抢一般得将地上的竹简一一拾起。 不过,他拾得太急,手里一面捡着,怀里的竹简一面掉着,几乎是白忙活了半天,额上都渗出点点汗来。 梁玥在旁看着,只觉得血槽都被清空了。心里好像有个小人,在一个劲儿地打滚儿,声嘶力竭地喊道好、好萌啊! 她脸上忍不住露出个姨母笑来,怕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妥的行为,梁玥忙将称号换作了【雍容闲雅】,方才松了口气,这下总不担心自己扑上去了。 她缓声安慰道:公子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 张礼循声抬头,触到梁玥的面容又猛地低下头去,轻轻应了一句嗯,便不再出声。 他一面低头捡着竹简,一面忍不住去回忆姚章走前似有深意的交代。 师兄故意说得含糊,肯定是在等着看他笑话呢! 一番折腾后,两人总算开始当日的工作,不过比之往日,却多了几分心绪不宁。 张礼屡屡想要抬头去看对面,但视线只落到对面的桌案,又会匆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往上抬。 下值之时,张礼瞧着自己今日只堪堪动了几份的竹简,脸上不由露出些羞赧的神色来 他的定力果真远逊师兄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州捷报频传,兖州境内也是风平浪静,似乎一切都十分顺利,梁玥却止不住地生出忧虑来。 赵旭、赵昙都随着赵兴出征徐州,长子赵卓便被留下来镇守兖州,以安稳后方。 -- 第47页 姚章亦是随军,梁玥最后竟直接归了赵卓管。 书中对赵卓着墨不多,梁玥和他的接触也仅限于当年她借宿的陈府被攻破的那几日,也谈不上什么了解。 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也足够梁玥认识到,这是个勤勉认真、并且关心下属的好老板。 赵卓毕竟年纪尚轻,不若他父亲那般高深莫测,不过这倒是让他平添了几分亲切。 赵卓看着眼前的竹简,目光却忍不住越过竹简都顶端,看向底下那人,他知道自己这作为并不妥当,但总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梁主簿不必担忧子阳他少年便随父亲征战,以勇武闻名,亦非不知变通之辈,定然是无恙的。 梁玥眨了眨眼,心里大大地叹了口气,她现在老板总是热衷于把她和赵旭拉郎配 她倒是知道些缘由,两年前,赵旭当着赵卓的面亲了她一下。在这会儿,这种举动对未婚的姑娘家来说,算是终身已定了。 她承认,自己那会儿是有点喜欢赵旭的,毕竟他那脸、那身材站着不动都是满满的荷尔蒙感,实在是很难让人彻底讨厌。 不过梁玥又想叹气了,哪个姑娘年轻的时候没看上过几个渣男呢?黑历史总被人揭,她也很为难的啊 妾并非担忧骑都尉,只是大军在徐州的行进实在是太过顺利,妾担心是有人以佯败之计,引诱我军深入腹地,以伺我军松懈之机,到时恐怕 闻言,赵卓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触到那双带着担忧的眸子后,又烫到一般,匆忙收回目光,他轻咳了一声,垂眸掩住了眸中的异色,低声道:梁主簿放心,姚军师对此也有防备,不会轻易中计的。 梁玥眼中忧色却仍旧未散,姚章当然不会中计,可那些普通的士兵可不会想这么多,连战连胜,必定松懈。姚章就算再能耐,也管不住几万大军的人心,这会儿再不受点挫折,到时候若是真遇上什么埋伏,那可就真的要完。 她正思索着,门外却有人急声禀报,梁玥瞥见那人身上的铠甲,连忙让开。 应当是军情。 赵卓忙起身接了那布帛,展开看后,眉头不由锁紧。 梁玥心下一提,去看赵卓的脸色,见他只是锁紧眉头,并未有什么其他的表现,想来应当不是什么紧急的失态,这让她多少松了口气。 赵卓放了手中的布帛,抬头看了眼梁玥,神色缓了缓,父亲在睢陵遇了百余人的精兵,一时不察,兵力损了些所幸对方人寡,损失倒不是十分严重。 姚军师在信中说,这队兵虽没亮出旗帜来,但看着像是魏高的陷阵营。赵卓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在梁玥面前拱手道,姚军师让我向姑娘转达谢意,多谢姑娘提醒。 梁玥忙侧身避过他这鞠躬,屈膝回礼,妾受之有愧,大公子客气。 * 为抗赵兴,徐州的陶愈竟大开家门,将魏高迎进了自己的地盘。 这会儿消息传播不便,魏高背弃旧主的一事,在有心人的刻意隐瞒之下,竟生生瞒了数月。 赵兴这边得了梁玥的提醒,对此早有防备,但魏高是这个时候鼎鼎有名的武将,他在李用手下这么多年,几乎未尝败绩。赵兴纵有姚章辅佐,这一仗依旧打得艰难。 祸不单行,盛夏之际,兖州一场蝗灾席卷而来。 梁玥算是明白,为何书中说,攻打徐州一事让赵兴元气大伤了外有强敌,内有天灾还真是老天都不让赵兴取胜。 * 对付蝗灾,梁玥便是看过这么多书,也没太多好办法 在田间燃起火堆,昆虫驱光,蝗虫虽不似飞蛾那般,但这方法到底还是有些效用;又以粮食为酬,发动百姓捕捉蝗虫,毕竟这东西也是能吃的 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会儿的人虽不知蝗虫能吃,但在得知蝗虫能换粮食之后,简直是全家老少齐上阵,竟生生地将这次蝗灾抑住了。 所幸前两年以军屯田的效果不错,赵家手中尚有不少余粮,所以这次以虫换粮的政令还是能执行下去。 至于换来的蝗虫,梁玥本来都打算四处推广、在腐坏之前把它们给吃完。不过梁父试吃了一次后,表示他可以帮忙卖出,他取一成利润,其余盈利可交由官府。 梁父毕竟行商多年,自有自己一套渠道,此次之后,梁家竟又多赚了一笔当然,大头还是收归官府。 梁父本就忙碌,这次为了卖蝗虫之事,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回家倒头就睡,梁玥也没机会问到底结果如何,但从他解决此事之后,竟得封官职来看,这利润想必让赵卓极为满意。 * 后顾之忧解了,但在外,赵兴对上魏高依旧未能完胜但也没败就是了,整个徐州,以河流为界一分为二,东归魏高、西属赵兴。 至于原本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主意的陶愈,请了魏高这尊大神进来,送神是没送出去,最终送出去的是自个儿的小命。这下子,徐州是彻底易主了。 -- 第48页 所谓乱世,最不要的就是面子了,往往昨天还打得你死我活,今天就能坐到谈判桌前,亲热得好似拜把子兄弟梁玥如今就在往徐州的路上。 对于出差,梁玥是一百个拒绝的,她本就不喜欢出门,这会儿的马车又十分颠簸,坐上去一点都不舒服。 不过,这显然构不成她拒绝工作的理由,该走还是要走的。 他们此去是与魏高谈判,共议北抗刘钦当然,谈不谈得成不重要。 魏高这人,怎么说呢?与武力上,当世无人能出其右,但政治素养也就一般人水平,而且他还有一毛病非常记仇! 利益所驱,打完仗紧接着就谈结盟,这作为在乱世中委实不少见,但对魏高来讲 谈结盟? 好啊!先让我打回去再说! 所以,这次赵兴遣使派往徐州,一点也没抱谈得成的希望,不过是听闻北边的刘钦遣了使者过去。传言刘钦派长子刘登亲至,有意求娶魏高的女儿。 这桩联姻若成了,赵兴的处境就艰难了,为此,赵兴名义上派得是手下一个没甚名声的文官,实则连姚章都加到随行的队伍中去了,梁玥觉得自己就是顺带加进去的。 至于临行前赵兴的明示暗示如有必要,美人计也是使得的。 梁玥: 她非常想按着赵兴肩膀使劲晃:美人计里的美字是被您给吃了?! 第25章 敬慕 为在刘钦的使者之前赶到徐州,众人行程安排得很紧,赶路赶得快,马车颠簸也更为严重。 赶路用的马车自然比不得梁家专门为自家大小姐准备的车子,车厢逼仄,里面闷得很。 便是如此,路程只走了小半,梁玥就放下了车帘,由着自己闷在这一方密闭的空间里。 这么闷着,只是身体上难受,若是掀开车帘,看见的就是面黄肌瘦的流民和曝尸荒野的尸骨 她知道自己这眼不见为净的行为幼稚到有些可笑,但她实无它法。 姚章回头瞥了一眼那什么动静都没的马车,垂了垂眼皮,似乎笑了一下。 * 这般急着赶路,有时晚间会错过驿馆,直接在野地里扎营休息,但今日比往常幸运许多,虽错过了驿馆,但天色将暗时,倒是遇到了一个村落,众人便借宿了几家民宅。 梁玥此次出来,并未带侍女,是以这一队使者里,只有她一个女子,她平日吃东西,要么待在马车里,要么在屋中 实在不是她有意搞特殊,若是和众人一起在外头吃,吃饭的时候被一群将士直勾勾的盯着,压力太大,根本食不知味。 赶路中的吃食当然比不上家里,她先前以为,绘制兖州舆图那几日,吃的东西已经够差了。但这几日赶路期间,充分证明没有最差只有更差这还是在她受了优待的情形下。 但一路上见了那么多饥民饿殍,梁玥也说服不了自己浪费粮食,虽有点艰难,她每次还是把该吃的都吃干净了。 今天,她刚将吃食在桌子上摆放好,就听见有人在窗子上轻敲。 梁玥有些疑惑,有人找她? 她起身走了几步,似有所觉地一回头,就看见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屋内。 她正不解,就看那孩子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抓起了一个饼。 抬头时,正和梁玥四目相对。那孩子蹬圆了眼睛,眼中满是恐惧,他只僵了一瞬,就猛地转身,往门口跑去。 不过,跑得太急,反倒一下子摔在地上,手里的那饼却被他死死地护在怀里。 梁玥愣了愣,见那孩子似乎摔得挺重,爬了几下都没起来,她伸手想去扶他。 那孩子吓得直缩,一面往后蹭着,一面把那饼往嘴里塞边咽边掉眼泪。 这饼本就干,他又是这个嚼也不嚼的吃饭,毫不意外的噎着了。 梁玥急得去拍他的脊背,快吐出来! 那孩子闭紧嘴巴,对梁玥的话充耳不闻。梁玥伸手要抠他的嗓子,可那孩子明明都噎得翻白眼了,却死死地闭着嘴,手里剩的那半块饼也攥得死紧。 梁玥福至心灵,连忙拿了桌上的那碗粥放到他的嘴边,这孩子总算张了嘴往里咽。卡在嗓子里的那饼被冲下去后,他扒着碗的手却仍不放开,憋着一口气,生生地把那一大碗粥一下子灌了下去。 看这孩子连碗都要生啃的模样,梁玥吓了一跳,连忙将空碗夺了下来。 趁她转身放碗之际,那孩子转身就跑,却被梁玥一把拉了住。 这孩子应当是饿得久了,身上没什么力气,梁玥一拉,就被拖着拽了回来。 梁玥本是下意识地拉他,这会儿真和这男孩大眼对小眼,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顿了一阵,才严肃道:你偷了我的饼。 那男孩闻言,睁大了眼睛瞪向梁玥,脸上虚张声势地露出凶狠的表情来。 盗窃被捕后,拒不归还赃物,按本朝律令,乃是重罪 见男孩终于露出些恐惧的神情来,梁玥也没再继续吓他,而是话音一转,缓声道:但如果我雇你做活,那饼算是酬劳,你便不是偷盗了。我瞧着这地上有些脏,你帮我扫干净了,那饼就是你的了。 -- 第49页 梁玥说完就放了手,那男孩一获自由,就连连后退,他似乎没将梁玥方才的话放在心上,只想着快快逃走,一直急退到后脚抵到门槛上,这才顿了住。 他抬手在胸前按了按,那儿还剩下半块没吃完的饼,他方才趁机藏起来的窗外,他弟弟还在那儿等着他。 脑中转着各式各样的念头,他视线却在屋内无意识地逡巡着,最后落在了墙角的扫帚上。他也不看梁玥,闷着头往那边走去。 梁玥看着这孩子走过去,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做法是对是错 心里叹了一句,余光却瞥见一块靛色的衣角,梁玥愣了愣,抬眼看去,姚章正斜倚在门框上。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见梁玥看过来,姚章微一勾唇,冲她笑了笑。不管有意无意,他的笑总是带着些深意,这些年,梁玥看多了他笑着给敌人挖坑的模样,此刻一见他笑,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见梁玥这满脸警惕的模样,姚章脸上的笑容更甚,不请我进去坐坐? 梁玥屈了屈膝,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先生请。 姚章一点也不客气的进了门,一面摇头笑道:玉镜怎么同我这般客气?大家都是自己人,叫我乐终就是了。 自己人这三个字,让梁玥想起了先前青玉的坦白,脸色不由黑了黑。任谁兢兢业业干了两年,结果还被误认为间谍,心里都会憋着气。 这乱世之中,有幸知道后来的发展,梁玥倒不至于因为赌这一口气,带着全家去投奔一个注定失败的势力,但这并不影响她满心憋闷。 看出来她心情抑郁,姚章也不强求她回答,而是又笑道:玉镜可是因为青玉的事儿生气? 妾不敢。 姚章似乎又笑了,他往前走了几步,抬手虚虚放在她的颊侧,这距离有些近了,梁玥下意识地想躲,但想到这是姚章,她又僵硬地维持了原本的姿势。 时间一久,脖子都有些难受,梁玥拧着眉毛、抬眼去看姚章到底要干什么,不期然,却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 以前怎么能没发现,姚章的眼睛还挺好看的。 莫名的,梁玥觉得脸一下子热了起来。 呵。姚章短促地笑了一声。 取笑吧?这绝对是取笑吧?! 不待梁玥恼羞成怒,姚章放在她颊边的手却有了动作,他手指微动,将她颊侧的鬓发掖到了耳后。指尖将触未触地滑过颊畔耳廓,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梁玥只觉得他碰过的地方像烧起来似的,烫得惊人。 她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这动作的暧昧之意,但想想做这动作的人是姚章,她就很难想歪。 姚章看着那泛着红的耳垂,脸上的笑意愈深,他轻声道了一句,对、不、住。 这三个字一字一顿,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竟带着些缠绵的意味,梁玥愣了个神,才意识他说的着三个字的意思,当即惊讶抬头,对上他的带着歉意的微笑。 梁玥:!!! 想到上个逼着姚章低声下气道歉那冀州来使的下场,梁玥心底一个哆嗦,后退一步,干笑道:先生说哪里的话,妾知晓主公与先生的顾虑,如今事情既已过去,妾、妾绝不敢心怀怨言,定当尽心竭力为效忠主公也为、为先生分忧。 姚章见她这紧张的模样,一时也不知是哭是笑,他很早以前就发现了,梁玥对他又敬又怕。 整日被一个大美人用仰慕的目光看着,饶是姚章,心中亦会生出些波澜来。偏偏这美人不止相貌好看,才华亦是举世无双,这点波澜便愈来愈汹涌了。 不过,这过于敬慕,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比方说现在 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玉镜同我总是这般生疏。 先生思虑超常人远矣,妾不敢冒犯。 姚章开始觉得头疼了,他看了一眼恭敬地垂着头的梁玥,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打了个圈儿,心底暗道: 不急,来日方长。 把人逼得太紧了,可是会适得其反赵家那位二公子的前车之鉴可还热乎着呢。 * 一路上虽有些小波折,但大体上平安无事,只是半路上,姚章有时会进梁玥的马车中歇歇。车中空间不大,一个人就很憋闷了,两个人就更挤了,但这马车又不是自己家的,梁玥虽觉得拥挤,也不好说什么。 一行人穿过大半个徐州,总算到了魏高所在的彭城。 到了地方,自然要去面见魏高,但梁玥却被姚章拦住了。 梁玥倒是理解,毕竟赵兴从不在意男女,但别人不是啊。万一魏高看见使者里有个女子,觉得自己被轻慢了,直接出兵和赵兴打起来可怎么办。 可这样一来,她被自己为什么被塞到使者队伍里更纳闷了。对此,姚章只是笑眯眯道:还不到时候。 因为他们一路赶得急,倒是跟刘钦的来使几乎同时到了彭城。 既然是赶得及了,梁玥对于能不能搅黄刘魏联姻倒是不担心,毕竟姚章亲自出马,没道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 第50页 而且,据那本书中所言,后来赵兴出兵打魏高的时候,也没听说刘家出手相助。 第26章 夫君 彭城,魏府内院。 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旋即便是一道尖锐的女声,我不嫁! 一个茶盏摔在了魏高的脚侧,在战场上驰骋四方的魏高此刻脸上却有些无措,他努力放温和声音,安和,你听话,爹爹今日见过刘子瞻了,他年少有为 魏高话未说完,另一个茶盏就破空向他脸上砸来,魏高偏头躲过,那茶盏在他身后落地,发出一声脆响,旋即还有一道娇柔的惊呼声。 魏高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来人,不由皱眉,语气冷淡道:你怎么过来了? 那是个相貌极为温柔的女子,她的声音也如人一般娇怯,老爷和安和性子都急,一时言语不投契也有的,妾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 魏高脸色一缓,魏安和却冷冷地看向那女子,我们父女俩的事儿,用不着你来管! 魏高脸色一冷,斥道:安和,你怎么跟你娘说话呢?! 娘?!这个贱人算我哪门子娘,你是不是就想早早地把我嫁出去,然后跟这个贱人双宿双栖!你死心吧,我不会嫁的!!!魏安和说着,快步上前,狠狠地把门摔了上。 安和!魏高又上前敲门,没注意到身后那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冷色。 * 梁玥来彭城这几日都呆在驿馆之中,也没刻意去打听谈判的情形。 但从那正使的黑脸上不难猜出谈得大概不怎么如意,可扮作侍者的姚章却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模样。 梁玥这几日闲极无聊,也就此事问了姚章。姚章笑摇头,魏高对刘登这个女婿十分满意,刘家过几日就要下聘礼了。 梁玥一愣,这不是坏事儿吗? 姚章笑了笑,不待她问,又转而道:在驿馆这几日闷坏了吧,明日我同你出去逛逛如何? 梁玥:不,我对出门没有任何兴趣。 她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姚章明显不是单纯的去逛街。 梁玥艰难地点了点头,勉强笑道:好。 错觉吗?姚章好像笑得更开心了。 * 第二日,用过早膳,姚章便带她出了门。 徐州的富庶天下闻名,彭城又是徐州数得上的大城,外面战乱似乎对彭城没有丝毫影响,城里依旧是热热闹闹的模样。 姚章带着梁玥直奔成衣店而去,梁玥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自己要买衣服,但看了他看得竟都是女子的装扮。 该不会给她买的吧? 梁玥想说自己并不缺衣裳,但若是姚章并非给她挑的,她这样会错意岂非很尴尬? 一路欲言又止,梁玥还是跟着姚章转了数家店铺。姚章一件一件地看过去,对摆出来的衣裳似乎都不满意,摇头叹息着想要出店。 梁玥本就是跟班的,这会儿自然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只是她还未走出去,就被掌柜拦了住,夫人还请留步,蔽店前些月进了些新料子,乃是蜀州运来的,只是这料子娇贵,做成的衣裳不便摆在外头,夫人可愿进去看看? 逛成衣店本就是姚章的主意,梁玥听得这话,下意识地去看姚章,正对上他含笑的眼,你若是想要,便进去看看罢。 不待梁玥答话,那掌柜就已经先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老爷、夫人,您这边走 梁玥: 虽然戴着帷帽看不太分明,但她记得自己梳得是未婚的少女发式吧这句夫人到底是哪里看出来的? 姚章已经先一步跟着掌柜往里走去,走过梁玥身边,还顿了顿,偏头笑道:夫人~ 这一句夫人,梁玥竟从中听出几分情真意切的意味来,吓得她赶紧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到了脑后。 等再回神,人已经随着姚章进了那店的里面。 * 等两人从成衣店走出来的时候,梁玥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淡绿色的宽袖。姚章似乎心情不错,脸上的笑都比往日真诚了几分。 两人又在路上走了一阵儿,梁玥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姚章有什么目的,似乎就是在大街上瞎晃。 梁玥蜷了蜷有些酸痛的脚趾,欲言又止道:先生 糖葫芦喽糖葫芦喽她后半段话淹没在街边响起的吆喝声中。 夫人可是想吃?姚章看了梁玥一眼,忽一挑眉,促狭地笑了,难得夫人有这般童心夫人在此稍待,为夫这就买了来。 梁玥: 知道他这是刻意转开话题,梁玥不由叹了口气。 几息的工夫,姚章已经买了糖葫芦回来,一面递了给她,一面笑道:这大好时光,何必想那些扰人心烦的事。等晚间回去,夫人若有疑问,为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梁玥听着,总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当然,那刻意调笑的称呼不算 她跟走了一阵儿,突然恍然:姚章这话,怎么这么像立Flag呢? -- 第51页 梁玥一时忧心忡忡:今天晚上该不会睡大街吧? 她正对自己今夜的归宿忧心,转眼却正对上一双圆圆的大眼睛。 是街边一个扎着总角的小萝莉。 小萝莉啃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梁玥手里的糖葫芦,梁玥拿着糖葫芦左右动了动,那小萝莉的脑袋也跟着左右晃了一下,像是有根无形的线牵在她同糖葫芦中间。 这么萌的动作,让梁玥方才心中的忧虑登时一散,她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缓步过去,把糖葫芦往那小萝莉跟前递了递,柔声道:要吃吗?姐姐送给你 小萝莉吓了一跳,手往后一背,噔噔地往后缩了两步,但不过一会儿眼神又黏到了那只红艳艳的糖葫芦上。 她有些为难地拧紧了眉毛,看了看糖葫芦,又看了看戴着帷帽的梁玥,犹豫地伸出了自己被啃得湿漉漉的手,试探地搭在了那签子上,只碰了一下,就急忙收了手,转身欲走。 跑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那糖葫芦,又一步一挪地蹭了回来。 梁玥也不动,耐心地等着这孩子又蹭回到她面前。 小萝莉飞快的瞥了梁玥一眼,伸手从不太合身的衣裳里掏了个东西来,径直塞到梁玥怀中,又迅速地从梁玥手里接了糖葫芦。一矮身就从梁玥手臂下的空隙钻了过去,噔噔噔地跑走了。 梁玥有心提醒她小心点、别摔了,可等她转过身去,那小萝莉早就没了影子。 姚章缓步走到梁玥身边,笑道:夫人还真是喜欢孩子呢,不妨咱们也生一个罢? 姚章这话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先前的玩笑说说也就罢了,梁玥不会往心里去。但方才这话,就有些过了。 姚章轻咳了一声,正打算说点什么揭过这个话题,就听梁玥刻意加重的声音,夫君这是哪里的话?妾只是照顾幼妹多年,看见这般年岁的小姑娘觉得亲切罢了。 夫君二字从她唇齿间吐出,姚章脑中懵了一瞬,梁玥还说什么,他都没怎么听清,只余下这两个字在脑中来来回回地响着。 姚章觉得有点不大好:他知道自己挺喜欢梁玥的,有才有貌的美人谁不喜欢?朝夕相处的、生出一点情意来,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现在看来,这喜欢,可不止一点啊。 夫君啊听起来竟不错 微风拂过,帷帽上垂下的白纱微微飘动,姚章的视线定定地落在白纱之上,隐隐能看到那面纱下堪称绝色的容颜。 姚章脸上的笑又渐渐收了些。 唉! 先生?梁玥被他这眼神看得发毛,心中默默吐槽姚章的双标。 什么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姚章一句句夫人叫得欢快,她只叫一声夫君,就这么盯着她看。 不过腹诽归腹诽,梁玥还是很怂地改了称呼。 都是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梁玥正自纠结自己要不要再道个歉,却发现姚章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他她手上,脸上的神情是少见的严肃。 梁玥一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看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玉,玉是好玉,就是这玉不是她的啊? 想起方才那小萝莉拿走糖葫芦前,还往她怀里塞了个东西,她站起来的时候,就顺手抓在手里了。 该不会就是这块玉吧?阳光照射下,它上面还泛着可疑的湿迹。 这块玉怎么也够买下一屋子糖葫芦了吧? 姚章拉过她的手来,细细地辨认那块玉上的雕纹。 梁玥对雕刻了解不多,雕纹她是认不明种类的,但那繁体的魏字,她还是识得的。 魏高? 不待梁玥细想,姚章已经一把拉住了她,急道:跟我走! 一阵嘈杂声渐近,惊呼声此起彼伏,还有些少女的哭泣声,姚章的脸色一时更难看了。 两人没走几步,就有一队士兵快步将四周围了起来,个个长刀出鞘,指着中间、一步步缩小包围圈。 这阵势委实有些可怕,不少人动都动不了,在原地僵着,那些士兵也不管,一步步往前走着。 梁玥:错觉吗?怎么觉得这些士兵都在看着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对,姚章之前就是只想撩妹占便宜、并不想娶回家的渣男! 换个文雅点的说法,他想找个红颜知己,不想找妻子。 第27章 成功卧底 梁玥很快就发现并非自己的错觉,那群士兵的目标确实是她。 待到其余人都退到了包围圈之外,围着她的士兵们全都跪了下来,有一个似乎是领头的人走了出来,冲着梁玥行礼道:大小姐,将军请您回府。 梁玥不是第一次被兵围了,这会儿倒是比上次淡定许多,但以防万一,她还是给自己换上了【临危不惧】的称号,这才问道:你是谁? 属下乃是将军麾下都尉,请大小姐回府。 梁玥: 我乃梁玥正待说自己是兖州来使,但却被姚章轻拉了一下衣袖,她不由向姚章那边偏了偏头,又顺着姚章手指的方向,看见了自己手里的那块玉一看就来历不凡 -- 第52页 这万一要是什么印信之类的,落在兖州使者手里,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思及此处,梁玥抿了抿唇,淡淡道:妾并非都尉口中的大小姐,都尉寻错人了罢? 那都尉看了一眼梁玥手中的玉牌,后撤了一条腿、单膝跪下,不再回答梁玥的话,仍是一板一眼地重复道:请大小姐回府。 见梁玥依旧没什么动作,他抬手往身后比了个手势,立刻就有几个士兵跑上前来,将姚章按到在地,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那都尉声音依旧平稳,请大小姐回府。 梁玥这会顶着称号在,倒不如何慌乱,脑中仍冷静地揣测着前因后果。 姚章不会无缘无故地拉她出来,又特意让她换了衣裳,怕是要扮作什么人。 而在这彭城内能被称作大小姐的也只有魏高的那位待嫁的独女了。 看这架势莫不是那位魏大小姐逃婚了罢? 她不由瞥了一眼姚章,怨不得姚章这几日丝毫不急,原来是早有对策。 也对,商议好了亲事,临了新娘子却没了,这盟是结不成了,结仇还差不多这可比直接搅黄了这桩亲事狠多了。 只是没想到梁玥看了看自己手里这块玉牌 方才那领头的人似乎看了这玉牌才跪了下的,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想来,这块玉牌也应当是那魏大小姐的贴身之物。 梁玥心底忍不住生出一个想法来:不如将错就错 这想法甫一露头,她自己都觉得荒谬,但姚章既然能让人撺掇着魏大小姐逃婚还顺利逃走了 她看了一眼姚章,姚章也正抬头和她对视,帷帽上的白纱遮在两人中间,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姚章的眼神,但梁玥却轻轻勾了勾唇,转回了视线,看向跪在自己跟前的那个将士。 放了他,我跟你回去就是 * 不远处的茶楼上,坐了几个人,一个锦衣公子含笑看着下面这一幕,而不论是他对面坐着的、还是身后侍立的人,都是噤若寒蝉,死死地低着头,生怕自己看到不远处这情形。 大公子还没成婚呢,头上就这么一顶绿帽子扣了上 看着身旁人的模样,刘登倒觉得好笑,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冲坐在他对面那年轻人挤了挤眼,笑道:以言,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吴训深深垂着头,属下不敢。 刘登撇了撇嘴叹道:没意思。 * 半月后,重新坐在了颠簸的马车上,梁玥不由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来这马车是驶往冀州刘钦的大本营。 彭城那会儿她只是一时冲动,想着若是能借着魏家大小姐的身份进入刘家势力之中,那获取消息岂非容易许多。 但假扮另一个人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她甚至连这位魏小姐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事实就是她竟然成功了 因为逃婚一事,魏高大发雷霆,将女儿身边的人全都打杀一批,都换成了她手下的卫兵,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出入,就连送饭都是放到窗子下面。 看管之严格,比之牢房也差不了多少了。 离开彭城的前一天,魏高似乎终于有点舍不得女儿了,亲自来看。 梁玥这些日子被关在房里,无事也观察一番这房里的细节:那房里器物、尤其是瓷器,大都新旧不一,茶盏居然还有不成套的 但看着那满满一妆奁的珠钗,这姑娘又不像是不受宠的。 她抿了抿唇,对这位魏姑娘的性子有些猜测,冲着门前狠狠砸了几个装饰用的盘子,果然将门口的魏高气得甩手走了。 之后,也只再她离开彭城的那一日,站在马车前嘱托了几句。 梁玥也有父亲,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拳拳爱护之意。不过,魏高越爱护这位魏家大小姐,梁玥就越慌,好在魏高说到哽咽之处,被一个温柔的声音给安慰了住,不然梁玥真怕他一个激动,想要上马车再见见自个儿女儿。 说起来,梁玥还真得感谢魏大小姐的这位温温柔柔的继母,要不是她在,自己早就穿帮无数回了。 虽然就她这几日的感觉,原本的魏大小姐大概恨死这个后娘了说不准连她亲爹都恨上了 不论如何,只要离了彭城,危险就少了一大半,魏高虽派了一队的护卫押送嫁妆,但这些人本就跟魏大小姐没什么接触,就是梁玥表现出什么不妥,他们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路上慢慢悠悠地走着,梁玥也听说她未来的夫君刘登就在使者的队伍中,可他似乎对自己未来的妻子没有丝毫好奇,就那么把人仍在车里,不管不问。 使队虽然不似来时那般赶时间,但路上免不了有些意外,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赶到驿馆,也有在村落里落脚的时候。 她独占一件房子,有人送了饭食来,这饭看着要比她来的那会儿精致得多,但梁玥却没什么胃口。 -- 第53页 一路上半个同她搭话的人都没有,梁玥不是话多的性子,但是这一路沉默也闷得难受。 百无聊赖间,梁玥想起了来时遇到的那个男孩儿,也不知道这个村子里有没有来偷饼的孩子。 她也只是一想罢了,魏大小姐先前逃婚的黑历史尚在,魏高派来的护卫名为保护,实际上看守的意思居多,她如今宿得这屋子,外头绝对是门窗都有人守着,不可能放个孩子进来。 她正想着,门那传来一阵响动,有个孩子小心地探头进来。 她刚才还想着不会有人进来。 #打脸来的猝不及防# 看到里面是梁玥,那孩子松了口气,一溜烟地跑进来,把门贴背关了。 梁玥:竟还是个熟人? 就是来时路上偷饼的那个小孩。 梁玥语气是克制不住的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那孩子也不答话,只是快步跑到梁玥跟前,一伸手塞给她一块布帛,就看向旁边的饭食。 梁玥会意,连忙给他端了碗饭,那孩子狼吞虎咽地吃着,梁玥却展开了布帛。 上面写得是魏家大小姐的生平姚章的字迹。 梁玥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确认了脑中的书库已经将这布帛上的内容存档之后,梁玥立刻将这块布扔到了一旁的水盆里。 再回身时,那孩子已经扒完了整碗饭,看梁玥看过来,他恋恋不舍地把碗放在一边,小声道:那个人说,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回去只要你能单独离开车队一刻,他可以安排接你出去 这孩子说话的声音倒是不是她想的童声,而是带了点变声期的哑,梁玥猜他的年龄可能比她预想的大一点。 这孩子口中的他指得应当是姚章,不可否认,梁玥有点心动,当时在彭城路上,她只是觉得难得的机会,不用有些浪费,可真的成功了之后,她又生出不安来,身在敌营,哪有那么舒服的? 她又转头看了一眼那泡在水里的布帛,轻轻叹了口气,魏大小姐的生平都给她送来了,这让她还怎么走啊? 索性人都活了两辈子了,要真有个万一她也不算亏得特别厉害。 她笑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你同他说,我虽在此处,却心里时时刻刻念着他的,盼着他有朝一日能亲来接我。 那孩子愣了愣,觉得脸上有点发烫方才那段话在他耳朵里转来转去、响了一遍又一遍,他本来还担心自己记不牢这话。 可这会儿,他却觉得自己绝对忘不了这段话也忘不了这情形 * 兖州,东平。 姚章从赵兴处出来,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他抬头看了看那皎洁的明月,胸口有点发闷 明月如旧,伊人何处啊 他又想起当年老师语重心长的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当时他如何想? 智谋高绝如老师,也到了晚年了年老体衰、开始信奉虚无缥缈的天命。 可如今 他正叹息,有人从阴影处走出来,神情冷厉,话中也仿佛带着冰碴子,她呢? 姚章倒不会被此吓到,纵使这事他确实有些理亏,他轻轻笑了笑,骑都尉是个聪明人当知道的。 赵旭在身侧的手缩了两下,猛地收拳挥了出去,堪堪停在姚章鼻尖前一寸。 姚章对眼前这拳头恍若未觉,仍带着笑,拱手道:若是骑都尉无其他事情,在下就先行告辞。 说完,也不待赵旭回应,径自转身走了。 身后,赵旭眼神愈发阴沉,那一拳侧挥过去,狠狠地砸在了树干上,枝干摇晃,树叶簌簌落下,拳下缓缓地淌出了几道血痕。 第28章 各怀心思 永平三年,梁玥以魏安和的身份嫁予刘登。彼时刘登府上早有一侧室,刘登同她极为恩爱,梁玥这个正妻,在刘登府上倒似隐形人一般。 对此,梁玥多少松了口气,她并非真正的魏安和,若是刘登同她恩恩爱爱,她才要担心自己是不是要露馅呢她巴不得刘登和那位侧室夫人再恩爱一点 * 梁玥嫁过来后第三年,鄢王刘钦的继室夫人韩王后病逝,她作为儿媳妇,哭丧守孝自然是逃不过的。 在王宫内跪了一整日,滴米未进。回到刘登府邸时,梁玥觉得脚下都有些发飘。 梁玥一进门,就有一个女子迎了出来。梁玥表情僵了僵,强忍住扭头就走的冲动。 这女子叫陆筠,就是和刘登恩爱多年的那个侧室。 她要是在门口这儿给陆筠下了面子,转头刘登回来就得去找她的麻烦。 梁玥僵硬间,陆筠已经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柔婉地行了一礼,轻声细语道:姐姐辛苦了,妹妹已备下些饭食,还请姐姐赏脸,到竹蝉苑中一坐。 梁玥勉强笑了笑,殿下不多时便要回来,还要辛苦妹妹照料我便不过去了。 陆筠听她这话,眼里立刻就含上了泪。 姐姐可是怨我怨我她哽咽着,伸手轻轻拉住梁玥的袖子,我劝过殿下的,您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室是主母 -- 第54页 这位陆姑娘虽长相不多出挑,但这柔柔弱弱的模样着实能勾起人的保护欲来,纵使梁玥身为女子,此刻看着都生出些心疼来。 她对刘登没存着什么心思,也没有把他当做夫君的意思,因此对陆筠也没多大的敌意。 而且说实话,她对这位陆姑娘还是很有几分敬佩的整整三年,从大婚那一日起,陆筠愣是勾着刘登,没让人宿在她的房里一次。 这样说来,她还得感谢眼前这姑娘 梁玥看着陆筠哭得眼泪汪汪的模样,正待开口安慰,就听她又带着些泣音道:姐姐放心,妾懂得规矩的,日后便是不幸妾先一步诞下长子,那他的母亲也定当只有姐姐一人,教养也但凭姐姐做主。 梁玥愣了愣,视线不由落在她的小腹上,腰肢纤细、小腹平坦但她这话的意思,却分明是 梁玥下意识地伸了伸手,陆筠不觉护着肚子往后退,后退的右脚踩到院中的碎石上,一个不稳就要摔倒。 不远处有人快步冲了过来,稳稳地揽住了陆筠的腰肢。 陆筠惊呼一声,顺势缩在了那人的怀中,惊魂甫定地抚着胸口。 刘登低头看着蜷在自己怀中的陆筠,眼中一片冰凉,出口的话音却是极温柔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用这种温柔的语气,说着名为责怪、实则关心的话来,真是听得人脸上都发烫。 梁玥早在刘登出现的时候,就垂了头行礼,这几年她隔三差五的就被塞一嘴狗粮,她对这情形早就习惯了。 妾妾也没想到,这院里竟有石头。陆筠小心地瞧了梁玥一眼,又飞速收回目光,小声道。 刘登仿佛没有看到她这暗示,冷着声对身后的何喜吩咐道:去问问,今日是谁清理院子。 何喜忙道:是。 陆筠听闻这话,脸色一僵,但再做下去又太明显了,她只得扁了扁嘴,小声道,妾惶恐。 刘登勾了勾唇,看着陆筠的发顶,扯出一个讥诮的笑来,可声音却是惯常的温柔,底下人办事不利,该罚。筠儿你啊,就是太过心善了。 他一面哄着陆筠,一面揽着她往竹蝉苑去了,整个过程看都没看梁玥一眼。 梁玥对他这无视十分习惯,维持着垂眸行礼的姿势,一直到刘登的身影彻底消失。 夫人,快起来吧。是何喜刻意放低,却仍旧显得尖细的声音。 梁玥起身,轻轻捋了捋袖口的褶皱,冲何喜点了点头,含笑道:多谢何管家了。 哪里、哪里夫人今天一整日都没吃东西,定然饿了罢您先回屋,小的给您做去。何喜笑得极谄媚。 怎么敢劳烦何管家?何喜是刘登的心腹,又是刘登府上的大管家,就是他姿态放得再低,梁玥也不敢像使唤一般仆役那样使唤他。 不劳烦、不劳烦,夫人您先歇着,小的就去。 何喜说完,又瞪了一眼站在梁玥身旁的婢子,还不快扶夫人回屋?! 这句冷斥之后,他又冲着梁玥谄媚地笑了笑。 梁玥: 这变脸的功夫,她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不可思议。 跪了一整天,梁玥也实在没什么再同人争执的力气,最后也只再三谢过何喜,往自己的西院去了。 路上,她旁边的婢子低声劝解道:夫人莫要生气,殿下心里定然是有着夫人的。 梁玥: 又来了。 梁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这丫头接下来的话都能背了。 【何管家是殿下的心腹】 何管家是殿下的心腹 【他的态度从来都是殿下的态度】 他的态度,从来都是殿下的态度。 【他今日xx,定然是殿下的意思】 他今日给夫人准备吃食,定然是殿下担心夫人今日饿得狠了,吩咐管家去的 最后,总结上意【殿下还是念着您的】。 夫人您放心,不论如何,您都是殿下八抬大轿抬进门来的,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室殿下总是念着您的。 梁玥这一整套听下来,倒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冲这个小丫头点头笑道:你说的有理。 茗儿一见这表情,就知道梁玥没把她的话当真,但梁玥又总是这么应着,她就是再劝也没道理,只得讷讷道:夫人不生气就好。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叹气 这府里虽不是王宫,但也差不多了,捧高踩低的事儿,一点都不新鲜。 可殿下虽是那态度,夫人这些年半点为难也没遇到定然是何大管家敲打过的。 可这位何大管家内官出身,王宫里的做派学得透彻,没有主子的吩咐,他多余的事儿半点都不会做的把他的意思,看做殿下的意思,那一点毛病都没。 夫人怎么就是不信呢? * 夜。 -- 第55页 刘登照例宿在竹蝉苑中,他今日本不想留下的。 虽然去世的韩王后不是他的亲娘,但该守的孝还是要守的。温香软玉在怀,一个不留神,擦枪走火的不守孝道这顶帽子扣上来,他那位父王想必是欢天喜地地把他流放出去,推着他那位好弟弟做世子。 但 刘登手掌覆在陆筠的小腹上,在陆筠看不见的角度,眼神像浸了冰。 有孕? 他那位好弟弟,究竟想干什么? 刘登一开始是喜欢陆筠的,美人谁不喜欢? 何况,不管是长相、性格、还是别的什么,陆筠简直是按照他的喜好生的。 可若是这人是被故意培养得如此呢? 被他那位好弟弟培养出来,专门送到他身边打探消息。 那这点肤浅的喜欢便一丝不剩,俱都转做了厌恶。 他那位好弟弟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他当然要物尽其用了。 * 梁玥那对恩爱鸳鸯后面还有这么纠葛全然不知。只是,韩王后去后,刘霸怕是有些不妙啊 刘钦儿子不少,但能入得他眼的只有占嫡占长的刘登和韩王后的亲子刘霸。与名正言顺、人脉也广的刘登比来,刘霸最大的依仗,要数刘钦的宠爱了。 刘钦已经数次提起要将这个儿子立为世子,只是都被手下的臣子劝谏了住。 如今韩王后已故,没了她的枕头风,也不知刘霸的宠爱能维持多久说起来,刘钦身体似乎有些不好了,听闻韩王后丧仪上,他当堂呕了一口血出来。 又想起了那本书中所言,刘登刘霸联手弑父 梁玥扯了扯唇,却勾不出笑来,照这个趋势下去,这兄弟俩联手倒是不可能,可是弑父还真是说不准。 刘钦对刘霸的偏爱毫不掩饰,她看着刘登这些年来,对他父亲的感情就算是有,也只剩下恨了。 而刘登身为嫡长,又经营多年,极得大臣拥护,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刘钦几次想立世子都无疾而终。 如今韩王后没了,刘霸怕是也担心刘钦的宠爱日薄,说不准哪一天就对要求立嫡立长的大臣们妥协了。 快了,再等不了多久,刘家就要乱了她就要回去了 前段时日,听见刘登以嘲笑的语气提起,赵兴竟建起了一支娘子军,怕是手下没人,连女人都被他拉上战场了。 梁玥几乎立即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三年未见,她现在应当长高了吧说不定都要比她高了 茗儿看着自家夫人呆呆出神的模样,心里一叹:今儿竹蝉苑那边传了喜讯,就是夫人再好性儿,这会儿也难免伤神。 茗儿,替我研墨茗儿? 是!茗儿忙收敛心神:主子的事儿,可不是她们这些底下人能揣测的。 屏息凝神,提笔写了数张大字,梁玥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起来 不急,三年都过来了,最后这段时日,她还是忍得的。 第29章 嫂子 梁玥知道刘家兄弟俩不和,彼此算计不是什么奇事,但她着实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牵扯其中。 她脑中钝钝的疼,意识还有几分混沌,但另一人的呼吸却清晰可闻。 另一个人? 梁玥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去,额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刘霸?! 梁玥伸手推了推他,刘霸却依旧阖着眼皮,纹丝不动,显然不是正常的睡过去。 这不是她的房间,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形,贸然出去,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 梁玥拧眉思索了片刻,抬手就去掐刘霸的人中。 刘霸若是清醒过来,自己出去,总比她擅自出门要好得多。 她按了一阵儿,刘霸仍是合眼安睡着。梁玥猜想刘霸怕是醒不来了。正待收手,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大掌握了住,梁玥看向腕间那只肤色稍深的手掌,顺着那手臂往上看去,对上了刘霸还带着几分茫然的目光。 这对异母兄弟长相其实有些相似,只是刘霸要比刘登多了几分稚嫩,像是每一家中都受尽宠爱的那个小儿子事实上也确是如此。 未等梁玥开口,刘霸却恍然意识到什么,被烫到一般,飞速收了手,整个人弹坐起来,连滚带爬地缩到了床头的一角,涨红了脸,似乎好半天才平静下了心情,就着姿势跪在床上行了个大礼,子让见过大嫂! 他这声音着实不小,梁玥被吓得差点去捂他的嘴。 她侧耳去听,外面倒没有因为刘霸的动静闹出什么骚乱来,这才松了口气。那边刘霸似乎也意识到如今的处境,脸上的红晕渐渐淡去,连唇上的血色也失了几分。 梁玥见状,多少有些慰藉,起码不是个不清楚情况的糊涂蛋,但她很快就轻松不起来了 外面谈话声渐渐接近,显然有人正往这边走来。 父王,儿臣见子让实在是忧思过度,深恐其伤了身体。故而让他喝了些安神的汤药,如今子让怕是睡着呢。 -- 第56页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这些年来她每日都会听到是她的夫君刘登,那被他称作父王的人,自然就是鄢王刘钦了。 梁玥脸色青青白白地变了一阵儿,她和刘霸如今这情形,若是被鄢王撞见了 刘霸是孝期偷欢,偷的还是他嫂子,韩王后刚逝,如今鄢王对她正是追念的时候,刘霸闹出这一出来,失了鄢王的欢心、又违了礼道,今后怕是前程尽断,再无与刘登一争之力。 而她这个嫂子区别就是怎么个死法罢了。 至于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做? 穿着里衣躺在一张床上,还被鄢王亲自撞破谁还关心你到底做没做过? 听着外边渐渐接近的声音,梁玥匆忙翻身下来:不管怎么说,先藏起来才是要紧事,只要不被鄢王亲眼撞破,事情总还有转圜余地的。 她正四下寻找藏身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这屋里的装饰虽不少,却几乎没有什么藏身的地方。 听着那谈话声已经近到了门边,梁玥急得额上都有些冒汗。 刘霸却一把扯住了她的手,往床底下指了指。 梁玥不是没想到床底,只是那间隙看起来实在是太窄了,纵使她自诩身材纤瘦,对能不能钻进去也有些发怵。 不过,这会儿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了。梁玥当地躺下身来,往里蹭去。 不出所料,卡住了。 这下可好,不仅进不去,而且出不来了。 门被推动的声音像是被放慢又放大,梁玥心中生出些绝望来。 大嫂得罪了。耳边传来刘霸的声音,梁玥只觉得胸前后背一阵疼痛倒是成功被推进了床底下。 她忍不住抬手护住自己的胸口,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床底下的空隙比看起来要大很多,一人躺在下面倒也宽敞,里面虽有灰尘,但好歹没什么虫鼠,等那疼痛缓了下来,梁玥也松了口气。 将梁玥推到床底下后,刘霸立刻转过身来,看着倒像是被门响声惊动,匆忙下床的模样。 他看见来人,眼眶红了红,喃喃道了一句,父亲。 然后又想起什么,脸上顿显惭愧之色,就势跪下行礼道:孩儿不孝,让父王忧心了。 刘钦叹了一声,亲身上前扶起了这个儿子,起身间,一个玉簪从刘霸身上滑落,未跌倒地上,就被人接了住。 刘登看着手中的簪子,脸色一下子就沉了,本来四处找寻的目光也一下子就收了回去。 刘霸本来就在观察刘登的神色,见此心里也有了些底 他还以为他这位兄长真就这么舍得呢原来 多谢大哥,这个簪子,母亲生前极为喜爱我平素将它带在身上,倒像是母亲仍在我身边一样 他说着眼眶含泪,就要伸手去拿拿簪子,刘登却是掌心一合,一下子攥了住。 刘霸语气中带些不解,大哥? 就连刘钦也带着些疑惑看过来,刘登扯了扯唇,拉过刘霸的手,将簪子放了上去,嘱托道:这般贵重的东西,子让可要收好才是。 说话时,脸上已经是一副好哥哥的表情,至于心里如何咬牙,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床底的梁玥听了他们的对话,心里咯噔一下,小心地抬手,摸上自己的鬓发上面空空如也 刘钦倒是对小儿子的话没什么怀疑,韩王后爱俏,发饰手镯之流怕是自己都数不过来,刘钦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他拍了拍爱子的肩膀,沉声安慰了几句,刘霸也诺诺应是,只是语气中还带着些虚弱。 刘钦毕竟还有政务在身,不能在此呆上许久,不多时就要离去。刘霸称自己身体依旧不适,刘钦也就让他在此处多歇上一阵儿。 将父亲和大哥送走后,刘霸脸上的虚弱悲伤顿时褪去,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扇门,仿佛视线能够透过门看到离开的那两人一般。 父亲、大哥 默默念过几次这个称呼,刘霸脸上闪过一丝讽刺。 顿了顿,他又低了头,看了手里的簪子,轻轻摩挲了两下,倏地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刘子瞻一向看不起这些小道,如今被逼得急了,竟倒是连这法子都使了出来 他想也知道刘登一开始的打算,一个孝期偷欢的名头给他砸下来,刘钦定是要发怒的,他再趁机将事情在外面闹大,等到刘钦心软,外面的风声恐怕早已压不住了,刘钦就是想饶也饶不过他了。 而被偷的那个人,当是陆筠罢整个邺城,谁人不知道清河侯刘登宠爱侧室,他刘登虽掉了如此大一个面子,但却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哪个男人会给自己扣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挡路的弟弟废了、做样子的妾室也能一起被打杀了他自己就损失点名声,这笔买卖真是极划算的。 刘登的算盘打得好,只是他到底对这些小手段不熟悉,临了人竟被换了。 刘霸忍不住笑,前段时间陆筠频频传了错消息传来,几次下来,他本就薄的势力已是伤筋动骨刘霸知道,陆筠要么暴露、要么叛了。 -- 第57页 本以为刘登府上这步棋已经废了,没想到还能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想到方才刘登铁青的脸色,刘霸脸上的笑意更深 大嫂。 刘霸忍不住舔了舔唇这可真是个好称呼。 * 梁玥可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怎么个变态,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刘登父子都出了门。 梁玥没立即出去,又按捺着在床底等了一阵,确认这两人不会再折返回来,这才侧身往外蹭去。 方才暴力挤进来的疼痛还没消下去,这会儿又得再挤出去梁玥一想,脸色就有点发青。 不过,她又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床底下,正打算咬咬牙,再挤出去,一转头,却正对上刘霸的脸,他满是关切地开口,大嫂,方才弟弟冒犯了可是无碍? 梁玥被他突然凑过来的脸惊了一下,不觉往后仰了仰头,又听出他话中的愧疚不安,想着两人如今也算是同病相怜的处境,她笑了笑,安抚道:没什么大事。 床底下的光线昏暗,可却让她却像夜明珠一般,熠熠地散着柔光,如今骤然一笑,像是云雾乍散,几乎要灼伤人眼。 刘霸脑中竟罕见地空白了一阵儿,方才种种思绪在这个笑容面前都化作了一阵青烟,丝丝缕缕地散了。 梁玥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安了个人体发光的功能,见刘霸不动,也只以为他也在想法子把她弄出去。 其实也就三条路:一个事她再疼一遍,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一个是找人把这个床抬起来,再就是把这床毁了也行。 梁玥衡量了一下,依她和刘霸现在不清不楚的情形,显然是动静越小越好。 找人是不可能找人了,砸床动静更大她还是再疼一遭罢。 不过刘霸在着挡着,她也出不去啊。 叔叔,可否让开些 刘霸刚刚从那冲击中回过神来,就听见这声娇娇软软的叔叔。 从身子里生出一阵颤栗来,刘霸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不是第一次听梁玥开口叫他,毕竟是算是一家人,总是见过的。 不过这次,却格外不同。 可能是因为自己起了那心思、也可能是因为方才那笑、亦或是两人如今都只着里衣的情形 刘霸微微垂了眼,唇角却不受控制地上翘 嫂子啊。 第30章 清理伤口 最后是刘霸将床抬起来些许,梁玥才从床底下蹭了出来。 床底下到底有些灰尘,雪白的里衣上早就蹭上了大片大片的黑色,连脸上也是一道道黑痕。 刘霸仿佛被蛊惑一般,抬了手、想替她去擦伤脸上的灰尘,伸了一半又突然顿住,涨红了脸嗫嚅道:抱歉。 梁玥对着带着些暧昧的气氛全然不觉,还当他说的是方才把她硬推到床底的事,不妨事的,妾还要谢谢叔叔才是,不然 想到不然之后的结果,梁玥也是一阵齿冷这段时日,她当真是松懈得有些过了。 一阵布帛撕裂的声响,刘霸将自己撕下的那截衣袖递了来,大嫂擦擦罢。 梁玥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斑斑黑痕,也没推拒,一面道谢,一面伸手接了来。 待要拿走,却发现刘霸并未松手,两人一人扯着一边,一时僵在了半空中。 梁玥轻轻扯了扯,那半段衣袖却被刘霸攥得更紧,两人对视了半晌,刘霸面色渐红,旋即有些磕巴道:你别多想大哥、大哥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梁玥一开始还有些不解,但仿佛想到什么,倏地抬眼看向刘霸,眼中满是震惊,眼圈却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个转,又忙垂了头掩了去,好半晌,才哽咽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段演技爆发之后,梁玥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掌。在刘家这几年,她别的没学会,演戏倒是学了不少,这一大家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戏精转世,不给他们颁个小金人儿都是委屈了。 刘霸能在刘钦的众多儿子里脱颖而出,和刘登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斗得火热,她可不信刘霸是表现出来的这个纯良的模样。 这挑拨离间用的就算她一开始没往刘登身上想,这会儿也该忍不住怀疑了。 当然,刘登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事儿不说百分之百,但也是十有**同他脱不了关系。 断了弟弟的前程、再腾出正妻的位置来单论受益来看,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叔嫂共处一室终不妥当,保不齐刘登过会儿又带着人来杀个回马枪,两人都知道此地不是久待的地方。 再者不管刘霸表现得越纯良,梁玥心里对他的警惕越高,实在不想同他在一块儿多呆,很快就催着他出去。 刘霸想要出去倒是方便,有了方才刘钦的探望,谁都知道他在这里歇息,只唤人取了外袍来,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出去就行。 倒是梁玥麻烦了些 -- 第58页 待发现这屋里连双鞋都没有的时候,梁玥脸色顿时就不大好了。 但还能怎么办?又不可能一直在这屋子里呆着。 梁玥毕竟算是刘登府上的女主人,对府上巡逻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刻意想避,还是避得开的。 巡逻的侍卫有迹可循,但府上的门客却是可以随意行走的,梁玥特意避开了几个门客常去的地点,但 * 以言兄,可是愚弟身上有什么不妥?一个青衫的儒生正和吴训畅谈,只是话说了一半,却见吴训突然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只把人看得心底发毛。 那儒生一面问,一面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衣衫,他这身装扮没什么不妥啊?还是脸上沾了东西? 他正疑惑间,听见吴训想被掐住脖子一般,从嗓子眼里发出一个单音,魏 喂?哦,胃啊 那儒生脸上疑惑之色顿消,一脸钦佩地看向吴训,没想到以言兄不仅熟读经文,于医道上也有如此造诣不瞒兄长,小弟这几日确实胃肠不适,也请大夫来看过,但都无甚效果今晨只饮了几口薄粥,就觉腹中疼痛 这儒生说着,就拉着吴训想坐到对面的廊座上,却被吴训一把抓了住。 以言兄? 吴训强行将视线转回到这儒生身上,勉力回忆着平日家中大夫的作态,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沉声道:这胃不好,可不能久坐,咱们站着说、站着说才是 吴训说着,将空着的那手绕到那儒生的身后,往一旁指了指,示意梁玥快走。 梁玥会意,冲吴训点头致了个谢,就匆匆地擦着那儒生过去。 以言兄,你眼睛可是进沙子了? 没不、不,好像是进了又出去了吴训干笑两声,又强行将话题扯到这儒生的胃病上,子文方才说胃肠不适,可还又哪里不好?这几日都吃了些什么? 唉~我今儿早上单就喝了 那一段小插曲过后,梁玥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回了西院。茗儿立刻正收拾着卧房呢,冷不丁地从窗外翻进来一人,她立刻沉下脸来想要呵斥 她们西院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 嘘 夫 梁玥的嘘声和茗儿几乎是同时响起,茗儿艰难地把后半段话吞到了肚子里,看着梁玥的惨状,愣了半天,突然抓起一旁针线篓子里的剪刀就要往外走。 她就说竹蝉苑的那个贱人怎么会这么好心请夫人去坐坐?! 茗儿,你做什么去?!梁玥被她这一副要去就义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了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去捅死竹蝉苑的那个小贱,唔茗儿没说完就被梁玥捂了嘴,旋即就被低声呵斥道,你不要命了! 茗儿挣了出来,冲梁玥重重地磕了个头,若非夫人,奴婢的娘亲、弟弟这会儿都没命了,奴婢全家的命都是夫人给的奴婢的命不值什么钱,若是能换得夫人高兴,奴婢便是死了也值了。 梁玥有些怔愣,茗儿一家子都是刘登府上伺候的人,这个她倒是知道。对茗儿的弟弟,她也有点印象的 那孩子不知怎么就冲撞了陆筠,那平素都是一副温婉做派的陆筠也不知怎么,非得和一个小孩儿不依不饶。 梁玥当时也在,就顺嘴说了几句情,陆筠素日都是以姐姐为尊的模样,那天却说话都带了刺儿,怎么也不松口 后来也是刘登被惊动了,这事儿才有个了结。 那孩子挨了几板子;梁玥被指责治家无方,禁足抄书了大半个月不管怎么说,好歹没闹出人命来。 至于茗儿的娘亲,她当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想必是随手帮的小忙。 对茗儿这段话,梁玥不觉拧起了眉,她抬手按住茗儿的肩膀,认真道:没有哪个人死了是值的。 人和人的感情都是对等的,她不觉得自己这点付出能让人豁出命去更何况她也不是真正的魏安和。 茗儿心跳有点急,她方才的想去竹蝉苑可能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可这会儿被自家夫人这么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当真觉得死了也值了。 梁玥见这小丫头又露出这副愣愣地表情来,忍不住一笑,这小丫头动不动就爱发呆,如今呆呆愣愣的、一点也没有方才气势汹汹的模样。 茗儿看着她这笑,又忍不住晃了晃神,心中忍不住生出个疑问来夫人这么好看,殿下到底是怎么无动于衷的? 茗儿方才那一下子也只是冲动,被梁玥拦阻住后,也卸了那股劲儿。 只看着梁玥身上的灰尘并伤痕,忍不住红着眼圈帮她处理。 * 半个时辰后,梁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躺在矮榻上,脚抬高搭在一张小几上,茗儿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她脚上的伤口。 她一路赤着脚回来,挑的又尽是些甚少巡逻的小道,脚底上被砂石划了不少伤口,又有些脏污陷在其中,清理起来费时费力。 -- 第59页 梁玥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让茗儿准备了盐水,打算直接简单粗暴地冲洗干净。 结果,她刚龇牙咧嘴地洗完一只脚,就被茗儿一脸惊恐地按在了原地,说什么也不让梁玥自己清理了。 这会儿,茗儿一边清理着伤口,一边嘶嘶地吸着凉气,那表情梁玥看着都觉得疼得慌。 她几次想要自己动手,都被茗儿白着脸制止了,最后,梁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了眼。 茗儿清理的动作放得极轻,虽然偶尔有点刺痛,但都在可忍受范围内,梁玥闭着闭着眼,就有些昏昏欲睡。 左右没什么事情,梁玥也就放纵着自己睡了过去。 意识朦胧间,脚背上有些痒,梁玥还没全然清醒,无意识地勾了勾脚趾,脚背却被抓了住,她想抽回来,却没有抽动。 梁玥拧着眉头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模糊。 茗儿。她轻声唤了一句。 应声却是从她的身侧传来,奴婢在。 梁玥模模糊糊觉得不太对,眯着眼往脚下看去,待看清那人后,猛然惊醒过来。 殿下!? 竟然是刘登! 刘登没有搭话,手指在洁白的脚背上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带出丝丝痒意。 梁玥努力缩了缩腿,却只惹得刘登攥得更紧。 那脚趾蜷起又放松,刘登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过去,白嫩的指腹上有些细碎的伤口,好似上品珍珠上的瑕疵,让人禁不住叹息。 屋内静默着,一时只听到三人的呼吸声。一阵衣料摩挲声响过,是茗儿俯身退了出去,梁玥皱眉去看,见茗儿冲她挤了挤眼睛、满是鼓舞的意味,旋即就将门关了上。 梁玥: 第31章 想想办法 刘登眸色暗沉地看了梁玥和那个小丫头的眉眼官司,手上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道,看见她脸上露出吃疼的神色后,又松了几分。 还是不愿意?他沉声问道。 梁玥一时有些恍惚,这话似曾相识 三年前,红烛成双、囍字鲜艳,这人挑起了喜帕,一阵沉默之后,他开口问:你可是不愿意? 毕竟是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成亲,虽身份用的不是自己的,但到底还是有些紧张,梁玥不太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或许也并没有回答。 刘登看她这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沉默,轻笑了一声,语调却是冰凉,我倒是很好奇,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值得你为他守了整整三年。 他这话来得莫名,梁玥忍不住抬头看他,却被他伸手盖住了上半边脸。 别这么看着我刘登声音有些沉。 他看着那嫣红的唇畔,不觉有些失神脑中的画面一帧帧闪过 三年前彭城茶楼上看见的那一幕、成亲当日挑起喜帕的那一瞬惊艳、还有这三年来她的不争不抢 他本不介意未来的妻子心里念着谁环境是最能磨人的。他父亲鄢王的后院,便是莺莺燕燕。正当韶华的女子,谁心里没有个意中人呢? 刘登隐约记得一个女子,她是父王破开曲阳城门时,当地的守官献上来的。 之所以有些印象,是那女子哭得太过撕心裂肺,哽咽中似乎喊着一个男子的名字 而经年后再见,她已是笑盈盈地坐在父王的怀中,脸上没有丝毫不愿。 心里念着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他的人,他有的是耐心。 本该洞房那夜她既然不愿,他当然不会碰她。 体贴吗? 呵。 新婚之夜都留不住丈夫,单只流言蜚语便能将人淹死,更何况府里看人下碟的仆役还少吗? 他等着她来求他 一旬、一月、一年她似乎毫不介意自己所受的冷待,只日复一日地呆在自己那一方天地里。 他冷眼在旁看着,却渐渐失了最开始的笃定。 明明只要服个软就好她当知道的,她这般相貌,甚至不需去求,只要说句软话,便没有人能再拒绝。 可她宁愿被冷待、被无视,却不愿意对他软语一句。 你可知道,他此刻可能已是娇妻美妾在怀,早就忘了你这个旧人了。长睫扫过掌心,带来些微的痒,这丝痒意似乎从掌心传到了心底,刘登的手臂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原本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拿开。 那双明眸映入他的眼中,黑白分明,仿佛稚子般天真也确实够傻,不然怎么会空等那么久呢? 仿佛被蛊惑一般,刘登轻轻捧住了她的脸,低下了头 梁玥:!!! 刘登的手,刚才是不是放在她脚上来着?! 被躲开了。 意料之中但心中却隐隐生出一股烦闷。 刘登脸上笑容却依旧温和,手指在梁玥脸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被她拧着眉躲过也不在意,他温温和和地笑,今日的事,是筠儿不懂事、不知道轻重我会罚她的 -- 第60页 梁玥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她和刘霸的事儿 啧脸皮呢?! 真当她是傻子好糊弄呢?陆筠能伸手伸到刘霸身上?! 心中虽是一阵腹诽,但和刘登撕破脸,她可没什么好处。 梁玥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他这个说辞,妾谢过殿下。 她当真得谢谢这位殿下,今日没有在那件屋里仔细翻找虽然她也知道,大概率是刘霸当时让他吃了什么暗亏,不好闹大。 刘登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个什么结果,但她如今这乖乖顺顺地俯首应是的模样,却绝对不是他想要的。心底愈加沉闷,可与之相反,他脸上的笑意愈深。 他伸手勾起了梁玥肩前的一绺发,在手指上轻轻绕了两圈,你我夫妻,有的事儿,我愿意等但你也莫要让我等太久 他喉结动了动,克制地在梁玥额上落下了一吻,又顺势俯身,在她耳边叹息般轻道:别太犟了 * 茗儿出了房门也没走远,只站在廊下小心地听着动静。李嬷嬷说了,竹蝉苑那位有孕,说不准是她们这院的机会。 凭那位再怎么横,左右不过是个妾,就是她又天大的福分,生个儿子出来,那也是庶子若是夫人趁机留下殿下,说不准就有小殿下了呢? 茗儿正想着夫人怎么抱着小殿下在竹蝉苑的那女人跟前耀武扬威呢,就听见房门被人推开,她愣愣的看着来人 殿下怎么出来了?! 茗儿的笑僵在了脸上,在原地立了片刻才想起行礼的事儿,又趁机小心觑了刘登一眼,却被他阴沉的面色吓了一跳,登时眼观鼻鼻观心地跪好。 但心里的忐忑只有她知道,待刘登一走,她就立刻奔回了屋里。 夫人!?屋里的情形显然不在她的想像之内,茗儿卡了个壳才连忙抢过梁玥手里的水壶,夫人,您怎么自己倒水?烫着怎么办?!不是您脚上还伤着呢,怎么就站起来了? 她急得头大,嘴里不停,又匆匆放下水壶,把梁玥扶到榻上,这才急急忙忙地回来倒水。 待将那盆温水放到梁玥跟前,她这才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的初衷来,拉着梁玥的袖口急道:夫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思洗脸呢?! 梁玥一面擦着脸,一面看了茗儿一眼,有些莫名道:什么时候了? 殿下他刚才出去了! 我知道啊。 见梁玥这一脸茫然的模样,茗儿顿生一股恨铁不成钢之感,殿下他肯定是去竹蝉苑去了! 梁玥更莫名了,他不是一直在竹蝉苑吗? 茗儿一噎:这话她竟然没法反驳 这样不行! 茗儿深觉自家夫人这样的心态有问题,她忍不住有些冒犯地抓住了梁玥的手,抬头直视了她,只是那面庞猛地撞入茗儿的眼中,她又忍不住一呆 湿漉漉的鬓发沾在她的颊侧,长睫动了动,一滴水珠从眼角滑落,好似落了泪一般。 茗儿咽了咽口水,按住了自己想要伸出去的手,心中却抑制不住地生出些疑问来:夫人这模样,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忍不住心动,殿下如何做到不闻不问的? 竹蝉苑的那个虽也好看,但论相貌才学、论品行出身,哪一样及得上夫人?也只是能放下身段讨好殿下罢了! 但夫人毕竟是正室,如何能学那些小妾的狐媚子作风? 茗儿恨恨咬牙:都怀孕了,还勾着殿下不方,小心折了福,到时候孩子生不下来,再把她自己搭进去! 这种种思绪转过也只是一瞬,等她回过神来,梁玥仍在不紧不慢地擦着脸。 夫人 梁玥叹了口气,将自己袖子从茗儿手里救出来,半开玩笑道:再扯这袖子就开线了,到时候你又得抱怨着补。 茗儿闻言忍不住一瘪嘴:她那哪里是不愿意补衣裳?她是替自家夫人委屈好不好? 竹蝉苑的那位衣裳多得就差一天换一套了,她家夫人却连衣裳都得补着穿 不行,夫人不愿意自降身价和妾室争宠,他们这些底下人可不能毫无作为得想想办法 梁玥看着突然有了斗志的小丫头,也猜到她的心思,忍不住笑戳了戳她的脑袋瓜,别瞎想啊,我心里有数。 她打探消息,靠的是邺城贵妇人间的宴会刘登的宠爱对她可有可无,只要她这清河侯夫人的头衔还在,其余的比如,刘登到底喜欢哪个妾室她倒是不怎么关心。 不过,想到今日这事儿刘登可别真起了什么宠妾灭妻的心思罢? 茗儿突然惊叫:啊!水凉了,我去倒水。 梁玥看她这拙略的转移话题技巧,失笑摇头,去吧、去吧。 * 梁玥没将茗儿那点斗志放在心上,可却没想到,一转眼这丫头就送了她一个大惊喜 和刘登一起,去西郊围猎。 -- 第61页 这算是刘家的传统了,几乎每年都有这么一次,不过往年刘登带的都是陆筠。 今年陆筠有孕,自然不可能带她出去,梁玥以为按照刘登那痴情的架势,这次要孤身前往了没想到,事到临头,竟将她给叫了上。 梁玥转头看了一眼茗儿,原本微躬着身的茗儿瞥见她的视线,立刻挺了挺胸,一副快夸我的模样。 梁玥:好嘛,罪魁祸首找到了 她轻轻斜了茗儿一眼,又收回了视线,站在刘登身后一步的距离,听着前面这一对佳偶依依惜别。 陆筠扶着微凸的小腹,拉着刘登怎么也不放手,吃的、喝的、穿的说了个遍,最后语气都有些哽咽了 这场景到不像是去围猎,而像是去上战场。 不过,孕妇嘛,情绪波动大些也可以理解。 说起来 梁玥视线似有若无地瞥了她小腹一眼,又看了看她依旧纤秾合度的其它位置。 这还真是,只大肚子啊 她眼中不自觉露出些羡慕来不过,她隐约记得娘亲怀瑶儿的时候,身材也没怎么走形,要是论遗传的话,是不是她将来也有点希望啊 她出了会儿神,待收回视线时,又和刘登撞了个正着。 他眼中的笑意让梁玥愣了片刻,旋即回神。 果然是真爱啊 她是不是得想点办法,别让自己成了被灭的那个妻啊。 第32章 原来如此 梁玥一出现在猎场上就抓足了众人的目光,本该策马奔驰追逐猎物的一众勋贵子弟一个个都呆在了猎场外围。 千挑万选出来的骏马在原地打着转踱步,便是其中有些个不安分地刨着蹄子的,也被座上的主人拉了住,不让它走远。 猎场外围本就猎物不多,这会儿人都聚在此处,便更少有猎物来了。 不过,此时也无人将心思放在围猎上了,上空偶有一两只飞鸟经过,也只引出了稀稀拉拉的几只箭矢,歪歪扭扭的、未到半空就失了后劲儿,斜斜地栽了下来一看就是摆样子的。 而这一众人的视线,或明显或隐蔽,俱都落在同一个地方,这场景着实诡异得紧 但等到看清了众人视线焦点的那美人,如今的情形便不足为奇了。 那实在是一个夺天地之造化的女子,仿佛娲皇造人之时,将所有的钟灵毓秀俱都给了她一人,与她比起来,别的人都像是随手甩出的泥点子一样随意。 她一身飒爽的骑装,被众人如此看着,却毫无瑟缩之感,仍是一派雍容的气度,不过,这等美人也本该如此 梁玥是第一次虽刘登来猎场,不太明白大家为何都聚在这一旁,但没人有动静,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也不好动作,只顶着【雍容闲雅】的称号,和众人一同站在此处。 可她都这么丝毫不出格了,还是惹得刘登不满,不多时,他就驾着马缓步过来,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但不容拒绝地将她堵回了帐中。 梁玥: 猜到他不能带心上人出来有些生气,但这么被人当众下面子,还是有点不高兴。 不待她有什么作为,有人先一步替她打了抱不平 大哥,这围猎本就是出来玩的,自然应当尽兴。你平素不让大嫂出门便罢了,这都出来了,在帐篷里呆着又有什么意思?两人还没走到帐篷里,就被一只横着的马匹挡住了去路,马上坐的是刘霸。 刘登笑看着刘霸,声音温和道:六弟你有所不知,你嫂子她身体弱,见不得风,我带她去歇歇。 刘霸似乎下意识地看向梁玥,脱口道:可是那日穿得少了? 刘登脸上的笑僵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了以往,淡淡地道了一句道:六弟说笑了。 说完,也径自拉了梁玥绕过了刘霸。 刘霸对着前面的空地愣了愣,脸上的忧虑登时一散,倏地笑了一声:他还以为他这位好大哥能和他多废话几句呢? 啧,看人也看得太紧了,他连个接近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有个人,刘登却是拒绝不了 刘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些犹豫之色来,显然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再看看罢 * 梁玥被刘登带回了帐篷后,发觉他也没有出去的意思。 她有点不解,但还是上前一步,替刘登解开他身上的铠甲。 这活儿平日都是陆筠干的,梁玥实在有些陌生,摸索了半天也没全都解开。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旋即她就被拥入怀中,这拥抱来得猝不及防,梁玥的手还抵在他的胸甲上。 刘登手臂环过她的腰肢落在小腹上,轻轻按了按,语调中带着些温和的笑意,你想要个孩子? 梁玥不知道刘登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她被按在刘登的怀里,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单听声音的话,倒是不觉得他对此有什么不满,甚至能从中听出几丝温柔来。 不过,鉴于她对刘家这一大家子戏精的了解,绝对不能相信他们表现出来的态度你永远不知道他到底是对着你笑,还是对着他脑海里你的尸体在笑 -- 第62页 况且,她只要作为清河侯夫人一天,和陆筠的矛盾就不可调和,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刘登这话警告意味居多。 妾绝无此意,还请 抱着她的怀抱骤然缩紧,梁玥差点没被这一下子勒得背过气儿去,闷哼了一声,才勉强继续道,还请殿下放心,妾不会同陆妹妹争抢什么的。 梁玥这话说完,刘登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梁玥几乎都怀疑,刘登是想生生地勒死她。 头顶传来几声压抑的闷笑,贴得这般近,梁玥能感觉他胸腔的震动 完了,他不会真想这么勒死她罢?! 这不科学?按照刘登的性格,他不会做这么留把柄的事儿。 就算他真打算弄死她,也得要同上次设计她跟刘霸一样,让她担着罪责、浑身骂名地去死 梁玥晃神的功夫,刘登松开怀抱,抬手扶住她的手臂,他俯下身子,轻轻地抵住了梁玥的额头,眼中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和。 你原是介怀这个放心、等这次回去就叫她走刘登语气柔和地哄道。 梁玥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眼中的震惊表露无遗,当真是连演戏都不用了。 刘登却因为她这反应笑了出声,他忍不住在梁玥的眼睑上落下一个轻吻,笑道:以后府上只有你一个,好不好? 这对真爱吵架了? 梁玥最先冒出的是这么个想法,但她旋即就意识到不对:刘登谈及陆筠时的语气实在是太冷淡了,那着实不像是提起心上人、或是曾经的心上人的态度。 先前忽略的、刘登府上的种种违和感一时都浮了上来 其实她早该注意到的,但受上辈子各种言情剧的荼毒,她不自觉地就把两人之间的各种问题都归到真爱上了,竟然一点怀疑都没生出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刘登已经抱着她上了榻,他倒是没有多做什么,但看过来的眼神却比以往多了几分压抑。 梁玥明白他这眼神意思:履行夫妻义务 刘登这会儿说要把陆筠送走,那不管陆筠以前是谁的人,这会儿都没了价值,刘登也不必再为她守身如玉了。 至于说是韩王后的孝期还未过 她这三年间打探消息的时候,也听了一耳朵八卦,刘登怕是早盼着这个继母去死了,愿意给她守完孝,那才是怪事 这点连茗儿这个小丫头都心知肚明,要不然那天做什么往外跑得那么快。 不过,梁玥选择扮作魏安和嫁过来,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先前能逃过,自然没必要,但如今这情形 她轻轻垂了眸子,算是默认。 不过,刘登最后也只是在她额上轻轻地落下一吻,哑着声道:别害怕,不会在这儿的,等回府 * 而此刻的猎场外围,没了梁玥,这儿倒不似先前那般人山人海,但仍有人不死心地留在原地,希望能再瞧上美人一眼。 没了美貌的震撼,这群人脑子也终于恢复了些清明。 方才那个领着人走的是清河侯罢?有一人不太确定地道。 立即就有人肯定了他这话,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间或夹杂着怪不得、若我亦是如此的感慨,还有些钦羡的酸语 清河侯刘登宠妾灭妻到整个邺城上层都有耳闻,他甚至还因此遭了些弹劾。虽鄢王没有因此处罚这个长子什么,但后院里的事儿被翻到前朝里,清河侯也算是掉了好大一个面子 不过,见过那夫人后,众人竟都生出些理解之意来,甚至对清河侯每日仍能早出晚归、埋首政务生出些敬佩之情了。 扪心自问,要是能有这么个美人相伴,他们说不准早就将家门一关,只管和美人逍遥快活,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那些世间俗务? 至于那美人是清河侯的正室夫人? 方才有人提出这说法,便被人堵了回去,毕竟这么个天仙似的美人,谁能忍心冷落她呢? 一连数日,围猎的诸多儿郎们都格外拼命,各个都在猎场上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希望能博得美人垂青。 不过那美人只再第一日露了一面,之后便未再出现,倒是因为表现欲作祟,不少年轻人倒是比出了些真火气,竟也真有不顾体面,当场大打出手的。 梁玥倒是不知道自己只露一面,就引起了这么个后果她现在遇见了一件非常头疼的事儿 在猎场的这几天,刘钦经常叫她过去主帐之中。 倒也没做什么,只听她弹弹琴、和她下下棋,好似普通的关照小辈的长辈一样,但毫不避嫌、反而总把儿媳妇往眼前提溜这点,就很不!妥!当!啊! 梁玥: 虽然这么揣测长辈不好,但是根据那本书的说法,梁玥可是被刘钦强抢回去的 虽然这么想有点自恋的嫌疑,但她非常担心,自己会不会先一步上演杨贵妃的故事。 -- 第63页 * 父王他又叫你过去? 梁玥又一次得到刘钦的传唤,正准备出帐篷,身后却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询问。 梁玥不觉惊了一下,刘钦每次叫她过去挑的都是刘登不在的时候,这会儿刘登突然出声,倒是吓了她一跳。 刘登拉住她的手,手指一根根地塞.进她的指缝,十指交扣,声音温和地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梁玥不觉和他对视着,在那表面的温和下,却看到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也对,刘登不是李瑁上代的君王步入暮年,而他的继任者羽翼已丰 第33章 意外频出 梁玥觉得,她这次跟来围猎,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猎场上的意外一桩接着一桩,一件比一件严重最严重的一件,当属刘钦坠马了。 这位主君驰骋战场多年,纵然如今年迈,也无人觉得他会连匹马也驾驭不住。 于是意外便成了预谋,而当时与刘钦同行的刘登即可就被关押了起来。 按说依照刘登的身份,证据不足,不可能有人胆敢扣押他,但谁让这次刘钦这次带来的卫兵统领是许泽呢? 许泽是刘霸的妻弟。 梁玥倒不是很担心,刘登得了大多数臣子的支持,这种连证据都没有的罪名,就是鄢王刘钦亲自下令,怕都难定他罪,何况此时刘钦昏迷不醒,只是刘霸趁势夺权呢? 至于如何营救被关押的刘登,那是刘登手下谋臣该考虑的事情,与她无关。 她该想的是刘钦还能活多久?而他的鄢国何时能乱起来? 不过,刘霸下手可真是比刘登狠多了,上来就直捣黄龙,直接冲着刘钦去了。 至于为什么梁玥说是刘霸下手,就她这些年将那本书的前半段翻来覆去地研究,刘家兄弟俩夺权的流程大致如下 刘霸设计鄢王昏迷不醒,反而栽赃刘登,刘登遭了几个月的牢狱之灾,眼看着鄢王仍没有醒来的意思,就直接反了,手下的士卒破开牢门,刘登直接带着兵杀进了王城内之后,昏迷数月的鄢王便突然暴毙,留下一封传位刘霸的遗诏 当然,按照书中的说法,刘霸是看上了父亲的宠妃,也就是书中的梁玥,多年求而不得,最终竟恶胆边生,对亲生父亲出手;而刘登亦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听闻梁玥被弟弟霸占,这才领兵造反。 红颜祸水?梁玥对此也只能失笑,她隐约猜测便是原本书中的那个梁玥,便是好看,也远没有文字中渲染的那般惊艳 扮演祸水之角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美人权势、江山,怕是这些才是让人趋之若鹜的祸水 父子反目、兄弟成仇。 就譬如今日刘霸的本意怕不只是让刘钦昏迷。 若是刘钦直接摔死了,那刘霸就有理由直接在猎场处置刘登,那下一任鄢王当真除了他,就没有第二人了。 梁玥想着就一阵齿冷这可是亲父子啊! * 亲父子? 刘霸看着躺在榻上的那个人,不知何时,他的鬓间已经是一绺绺白发。在他印象里,高大的、永不可逾越的身躯此刻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只余胸膛上些微起伏。 就像是普通的、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主帐里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此刻空空荡荡地大帐里,只剩下了他和榻上仍在昏迷的刘钦。 刘霸也懒得遮掩脸上的表情,不似平日那般温良,而是满满的嘲讽之色。 父亲。他说这词的语调有些奇怪,刘钦的儿子不少,但都只得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父王,像父亲这稍带亲昵的称呼,算是刘霸的专属。 他微微挑了挑唇,以气音轻声道:儿子这块磨刀石您可还满意? 是啊,磨刀石刘钦心里的继承人从未变过,从来都是他的那个好大哥。 至于他呵,宠爱,他给他的也只有这个了罢?谁都心知肚明,只要刘登成了鄢王,他是必死无疑 刘霸从刘钦怀里取出一份布帛他知道,那是刘钦早早就拟好的遗诏,甚至对里面的内容也猜测了个**不离十。 他盯着上面刘登的名字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可笑他还当真抱了几分幻想 他站起身来,将布帛的一角垂到那摇曳的烛火之上,火苗骤然窜起,刘霸浑不在意地提着另一端,直到火焰贴近了手指,他才不紧不慢的松了手,那最后一点亮色也在半空中化作了漆黑的灰烬。 旋即又从自己怀中取出了另一份所差无几的诏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父亲,您既然如此宠爱儿子,当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罢? * 刘钦一直昏迷,半个鄢国的上层都在猎场,这显然不是什么长久之事,更遑论此刻外敌虎视眈眈,众人都不是什么傻子,当即就有人提议回去邺城。 -- 第64页 虽还有反驳之声,但也都被刘霸压下了,他算计这么多,可不是为了控制西郊这么一个旮瘩角儿的,当然是尽早回去王都接掌政务才好。 而外敌梁玥在回程的路上还有点可惜,这当真是个不错的机会,要是她提前知道了,让人知会赵兴,在这里偷偷埋伏个几千甚至几百人,说不定就把鄢国的上层整个端了呢。 不过想想容易,操作起来还是有些难度,这毕竟离鄢国国都不远,护卫算得上严密,想要悄无声息地埋伏上几百号人,还是有些难度的。 梁玥也只可惜了一下就放过了,毕竟之后等到这两兄弟兵戎相见之时,那才是攻打鄢国的不二良机。 * 回了邺城,梁玥立刻将鄢国这一系列的变故并她的推测尽数写了下来。如今刘登被压在大理寺的地牢之中,她这次消息倒是传得格外容易。 那剩下的就是等了 等到赵军破开邺城的这一日。 想到赵兴手下的那支娘子军的消息,梁玥忍不住露出点点笑意来,说不准来接她的会是她妹妹呢 不知她会是怎么个英姿飒爽的模样? 如今整个刘登府上,能笑出来的怕是只有梁玥了。 不过,刘登身陷囹圄,梁玥这个魏夫人,也不会傻到在人前露出自己的欢喜,该有的焦急烦恼还是要作出样子来的 夫人,吴掾属的夫人想要见您,您看茗儿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觑着梁玥的脸色。 若是平常,这些身份的人,底下的人连通传都懒得通传的,毕竟清河侯夫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但如今殿下出了事儿,府里的空气都比往日沉了,下人们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一句话,夫人也不怎么开口了门口那位杨姓夫人说是认得夫人,她虽觉得纳闷,但若是真有人能同夫人聊聊,让夫人宽宽心也是好的。 吴掾属的夫人? 梁玥也有点疑惑,她同这位夫人没什么交集啊? 梁玥对吴掾属倒是知道些的,那日她去西院的半路,就是被吴训看见的,这人还顺手帮了她个忙。 梁玥倒是不担心他说出去,毕竟这些谋士最怕牵扯到主子后院去,吴训又是个极谨小慎微的人他估计正后悔那天怎么就走那条路了呢? 那书里,也提了吴训刘登兵败后,手下许多臣子都降了赵兴,吴训也是其中一人,之后在赵兴手下也颇受倚重。但比较特别的是他的夫人这位夫人在书里占的篇幅不少,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后来,甚至和梁瑶义结金兰了。 但再怎么说,她也不认识这位夫人啊? 茗儿看着梁玥蹙眉,忙开口道:是奴婢打扰夫人休息了,奴婢这就去回绝她。 自家妹妹将来的义姐,说实话,梁玥还是挺好奇的,她抬了抬手打断茗儿的话,温声道:我这少有客人,难得有人过来,快请进来坐坐罢。 茗儿忙答应着去了,梁玥有些好奇,索性站起身来往门口迎了迎,待看到过来那人后,忍不住惊讶出声,杨姐姐? 杨宜倒是没什么惊讶之色,冲梁玥屈膝行了个福礼,民女杨氏,见过夫人。 梁玥忙过去扶她,姐姐怎么同我这般客气? 梁玥和杨宜的相识真称得上一句缘分了 第一次见面,是梁玥出门被偷了钱袋,扒手还没走出三步远,就被杨宜抓了住;第二次见面,梁玥在玉器店正被人当肥羊宰,结果杨宜经过,没过半刻钟就把价格砍了个对半;第三次见面,是梁玥路遇人纵马,差点没躲开,是杨宜把她拉了开 梁玥本就极少出门,来邺城之后,出去的次数更是寥寥。可就是那用指头数得清的几次出门,偏偏就都遇到了事故,又可巧都遇到了杨宜 就是话本子也没有这么写的吧? 但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梁玥被这么多次帮下来,对杨宜的好感不自觉就升了上去。而之后几次出门,不说每一回,但这有大半的概率会与杨宜巧遇。 若是这在徐州,甚至在东平,有这么神奇的缘分,梁玥定然是愿意交这么个朋友的。 但如今在邺城,她还没忘记自己顶着的是魏安和的名字 杨宜似乎是看出了梁玥的为难,不说身份,连她的名字都没问过,只问了个便于称呼的姓氏。 我同魏妹妹这个人有缘分,做什么扯上身份呢? 杨宜说这话时,比普通姑娘家略英气些的眉毛微微上挑,唇角勾起,明明是一身襦裙,却硬生生地显出了几分飒爽的英姿来。 第34章 牵手成功~ 院门口不是什么寒暄的地方,梁玥忙领着人往里走。 头顶上一段树枝生发出了一声细微的断裂声响,软软地垂了下去,恰巧一只飞鸟经过,在那断枝处轻轻啄了一下,原本就勉强挂在其上的那截断枝登时直直地坠下。 却被人伸手握了住。 察觉到杨宜突然抬起手来,梁玥有些疑惑地侧头去看她,杨姐姐,怎么 -- 第65页 话未问完,就看到她手里的那截断枝,梁玥一时失笑,姐姐又救我一次。 负责清理院子的小丫头登时吓白了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请罪,梁玥将杨宜手里那截断枝递给了那丫头,随口宽慰了几句。 她每次和杨宜相见总会遇到些意外,对此,她早就习惯了,倒也不是十分担忧:左右只要杨宜在旁,总会将她护得周周全全的。 这几日府里愁云惨淡的,不少人都没了做活的心思。茗儿看两人落了座,才想起底下那些人连水都没烧,奉茶就更不必说了,她忙忙地告了罪退出去,一时屋里只剩了梁玥和杨宜两人。 姐姐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梁玥这话一问出口就有些后悔,她虽没那个意思,但上来就问这个,总显得像是质问似的,她一时有些紧张地打量杨宜的表情。 杨宜不在意地笑了笑,猎场一行,清河侯夫人的美名早就传遍邺城。我想着,能得那般盛赞的,除了妹妹,便再无第二个人了,故而来碰碰运气。 梁玥不自觉地红了脸,杨宜从不吝啬夸奖、赞美之辞,偏偏说这些话的时候还给外真诚,她若是个男子,早就不知道惹了多少少女芳心了。 杨宜看着梁玥脸上淡淡的晕红,笑容愈加柔和,魏妹妹还是这般容易害羞。 杨姐姐说笑了。梁玥深深的呼吸了几下,略平静了下那莫名加快的心跳声,这才又问道,不知姐姐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杨宜极为体贴,早早就察觉到她不愿意透露身份,从不细问,可这会儿却专门过来一趟,必然是有什么要紧事。 听她这么问,杨宜脸上的笑顿了顿,正色道:清河侯的事闹得大,我也有所听闻。 不过,清河侯毕竟是大王的嫡长子,又有这许多年的经营在如今并无证据指认大王坠马与他有关,百官不会同意这么发落他的。 只是大王昏迷不醒,平陵侯暂掌朝政,大臣们不便在此时求情,一切都要等大王醒后再谈。 要是刘钦一直昏迷不醒呢? 梁玥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又险险止住了。 她情绪不觉低落下来,她是梁玥,并非魏安和 杨宜屡屡救她,梁玥便是每每都提醒自己,但潜意识里却早就将她划作自己人的范畴了,但这会儿她第一次这么明晰地认识到,杨宜亦是鄢国人。 手突然被攥了住,杨宜将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温声道:这些话,是我家那位同我说的,他虽没什么本事,但看局势还是有点能耐的我不懂这些,只是想着魏妹妹如今一个人在府上,怕妹妹不安,故而过来看看 茗儿刚端了茶进来,就看见这一幕那位杨夫人拉着夫人的手,深情款款地说着什么,夫人也怔愣回视,这几日一直带着些轻愁的面庞上,竟缓缓地绽出一丝笑来,旋即主动将另只手也覆到了两人交握的那手上。 茗儿:!!! 杨夫人同夫人都是女子,两人看着关系不错,只是拉个手,也是很正常的。 嗯,这很正常的! 茗儿默劝了自己数遍,但脑子里那根名为警报的弦却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她端着茶盘,在门边踌躇了一刻,还是刻意加重了脚步、用比以往快许多的速度往里走去。 这屋子她每日都会走上数遍,早就熟得不能再熟,按说绝不会出现意外,可今日竟是脚下一绊,直直地往前摔了去,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茶盘,但上面的茶杯却被抛了出去,滚烫的茶水脱离了杯沿,在空中滑过一道升腾着白汽的弧线,直直地冲着自家夫人的面庞而去 茗儿只觉得周遭一切的场景都变慢了,她甚至都能看清那水在空中的形迹,她要伸手去挡,但手臂像灌了铅一般,伸出去的动作亦是慢得惊人。 额上渗出的冷汗滴到眼中,伴随着刺痛感,眼前亦是模糊了起来,一道天青色的身影倏地撞入视线,挡在了自家夫人身前。 映入眼底的景象慢一步传到了脑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人也重重地摔了下? 嗯?不疼? 茗儿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人半抱了住,那人扶了她站稳,又关切道:没事儿罢? 没事。茗儿愣愣地答应了一句,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呆,她只愣了一下,就忙侧头去看梁玥,见梁玥的脸仍是好好的,身上也没沾上丝毫水渍,这才定了神来,意识到自己这会儿该请罪才是。 杨姐姐! 虽然跟杨宜在一块儿,遇到意外的几率大到惊人,但方才那事也惊到梁玥了。 看着杨宜背后这一大块还冒着热气的湿痕,梁玥忙冲茗儿道,凉水!快! 自己则上前一步小心帮杨宜解着衣服,所幸,那端来的茶水一路上也降了些温、不是滚沸的,烫伤的这块地方倒是没和衣服黏在一起。 这一折腾就是一个多时辰,等杨宜上了药换了衣裳,已经快要到掌灯的时候了。 似是看出梁玥的愧疚,杨宜笑宽慰道:我本是担心魏妹妹在家中不安才过来的,妹妹要是因为今日的事情内疚于心,那我以后可不好登门拜访了何况这连伤都称不上,我倒是白蹭了魏妹妹这么好的药 -- 第66页 她说得轻松,梁玥脸上的忧色也忍不住一缓。 杨宜见状亦是一笑,她转头又瞥见了茗儿,扬了扬眉道:这丫头方才又是帮我打水、又是换药的,我还没谢过她呢 茗儿知道,杨夫人这话是在替她求情呢,一开始那些警惕早就没了,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连声道不敢。 * 毕竟天色已晚,两人作别也算得干脆,没有在门口磨蹭许久。 送走了杨宜,梁玥准备回西院时,却看见了一个人。 是陆筠。 她有点意外,但想想倒觉得这也不是多奇怪的事儿,毕竟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碰个面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儿。 她对这姑娘谈不上什么敌意,以前以为她是刘登真爱的时候没有,在猜到她可能是别人埋的一颗钉子后,就更没有了 说起来,两人也算是同行不过,她占了身份上的便利,便是没有刘登宠爱,亦能和一群夫人们摆个宴、喝个茶,也可以顺便听点消息。 这姑娘就惨了点,只能靠着刘登了还被识破了 陆筠见她走来,如往常那般,恭敬地屈膝行礼,见过姐姐。 茗儿一见了陆筠,就立刻警惕了起来:每次撞见这个狐媚子都没好事,她这次又想干什么?该不会要拿她那肚子栽赃自家夫人罢? 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茗儿几乎想要上前几步、挡在梁玥面前了,但脚下一动,又倏地顿住了 如今殿下不在府中,这女人就是想要栽赃,也没人看啊 茗儿恍惚觉得,殿下不在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这想法刚一生出,就被她摇摇头、压在脑海最深处。 她怎么生出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呢? 梁玥倒不知道自己的丫鬟脑补了那么多,她回了个礼,随口道了句巧。 不巧。陆筠轻摇了摇头,软声道,妹妹是听闻姐姐去送客人,特来此等着的。 ** 而那边杨宜亦回到了自家宅中,方一推开门,就看见院中的松树下直挺挺地占了一个人。 怎么在这儿等着?她随口道。 吴训想硬气地哼上一声,再冷冷地喝问一句,你今日去哪了!? 但杨宜一眼瞥过来,他这话在肚子里打了个转儿,出口就降了三个调,变成了关切的询问,夫人今日可是出门了? 嗯。杨宜一面往里走着,一面道,我看你这几日一直替刘登奔走,有点放心不下。 吴训闻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个笑来,还没扯开,就听他夫人接着道,就去了趟清河侯府,看了看魏妹妹。 魏妹妹?!吴训的声音陡然升了个调。 怎么?杨宜皱了皱眉,声音一冷,你朋友一堆,还不许我有一两个了?! 不、不不吴训连声否认,就是为夫倒是不晓得夫人是何时同魏夫人认识的? 我的事儿,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杨宜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你还打算审审我不成? 吴训连连躬身作揖,不敢、不敢,为夫只是有些好奇、好奇夫人可愿说说? 杨宜倒不觉得有什么好瞒,就一面往家走,一面将自己和梁玥的几次见面都一一地说了。 我既然看见了,就顺手给抓住了也算那扒手倒霉,正撞到我手上。 吴训手指抖了抖,夫人狭义心肠。 我就想着那掌柜也忒黑心,看那姑娘穿得富贵就想坑人 吴训捏拳,夫人慧眼。 这是人来人往的大道,竟然有人当街纵马我就把她抱到一边了。 吴训的嘴唇一白,夫人英武。 半个时辰后,吴训青着一张脸,将手里的菜刀往案板上狠狠一剁,伸手指向自家媳妇,杨宜! 杨宜正往锅底添着木头的手顿了顿,扭头看他,你干什么呢? 被这么一瞪,吴训指着她的那手登时一抖,一下子缩到了背后。 他又咬了咬牙,做了个叉腰的姿势,杨宜!咱俩这么些年,你出手救我也就五次!救救你家表妹也就七次!你数数,你这都救、救了魏夫人几次了?! 杨宜正待往锅底添柴火的动作一顿,拎着那柴火棍,站了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表妹?!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跟我表妹清清白白,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吴训登时一缩,咱们咱们现在、现在可没说什么表妹啊,我是说魏夫人、魏夫人 嗷 杨宜!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别过来! -- 第67页 杨宜!我才是这一家之主! 啊! 夫人,我错了! 我错了! 第35章 相爱相杀 梁玥在刘登府上住了这么久,来竹蝉苑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里面花木葱郁、雕栏玉砌,她不觉多看了几眼,但也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茗儿看着这院里的布置,却是气得眼圈都红了,她知道自家夫人受了委屈,但这明晃晃的对比放在眼前,还是让人接受不来。 待到竹蝉苑的丫头上了茶来,茗儿就更憋屈了,她毕竟是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见识还是有的,但她现在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蒙顶茶素有仙茶之名,在邺城极受追捧,但因产于巴蜀、来往不便,仅有的一点也都供给王室,常人便有千金亦是难求 她也是同夫人一起去见韩王后时,才有幸得见,这会儿竟被这个女人拿来待客! 呸!什么待客?!夫人才是这府上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府里的东西大大小小的,合该是夫人的! 茗儿直直看着那茶的眼神毫不掩饰,陆筠本打算禀退左右,这会儿也不得轻咳一声,先缓声道:姐姐尝尝,这茶可还入得口?若是喜欢,我让人包些给你带回去。 梁玥有些奇怪,余光瞥见茗儿的作态,不由失笑平日也没见这丫头对茶水有什么偏好啊?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她端起那茶水,轻轻啜饮了一口,就放了下,唇角微扬,带着些谢意道:确是好茶妹妹美意,姐姐就却之不恭了。 天知道,她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就算在这儿呆了这么些年了,梁玥对茶依旧是欣赏不来,不过装样子还是行的。 何况,她又不是傻子,上次在竹蝉苑喝了点东西就睡过去,醒来后就和刘霸躺在一张床上有这么个前车之鉴,她还不至于对入口的东西毫无防备,这次当真是只沾了沾唇就放下了。 陆筠也没在意梁玥喝没喝那茶,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丫鬟立刻就上前,冲着茗儿行礼道:茗儿姐姐请随我来。 茗儿没想到自己就多看了两眼,就能得这么个好处,但要说高兴,偏偏又高兴不起来:这女人这作态,好似施舍一般,让人平添了些憋屈。 她同时又有点心虚,自己方才那模样,倒显得夫人小家子气似的。 有点忐忑地看了梁玥一眼,见她仍是笑盈盈的模样,这才稍松了口气。 跟着那丫鬟走到门口,看着门上的窗格,倏又想起自家夫人上次狼狈翻窗进来的模样,她一个激灵、脚步登时顿住了! 她虽然碍于身份,没法细问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夫人确实是因为去了竹蝉苑,回来后才是那般模样,想着她又忍不住担心地转头看如今殿下不在府上,这女人不会使什么阴招吧? 梁玥见茗儿在门口站了住、回头看向自己,也猜到她的担忧。 她安抚地笑了笑,语气却带了几分强硬,茗儿,快去罢。 陆筠看着这情形,眼神眼闪了闪,待茗儿不甘不愿地退出去后,她才缓声道:姐姐同这丫鬟倒是感情好 梁玥看了她一眼,她对陆筠不讨厌是不讨厌,但警惕还是有的她可不想在赵兴攻来之前,就被扒了马甲。 想着,她微垂了眼,颇有些落寞地笑了笑,这府上也就是她同我亲近些了 陆筠看了一眼她这表情,竟是忍不住呼吸一滞 她学过的,该如何哭、如何笑、何时该忧愁、何时该欢喜她总是知道的,该怎么讨男人欢心。 可是她纵有万般手段却及不上对方微微一垂眸。 她该庆幸的若不是魏安和心心念念着别人、若不是刘登那莫名执着的傲气这府里早就没了她的位置,没用的棋子的下场,她不敢去想。 陆筠深吸了几口气、缓过神儿来,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她快速膝行过去,跪到了梁玥身边,俯首拜于地下,妾这些年来,数次冒犯姐姐,姐姐大度,一直不计较妾的无礼妾、妾惶恐 梁玥似乎惊了一下,忙伸手扶她起来,妹妹这是做什么?你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能这般折腾?若是殿下在,怕是又要忧心了。 梁玥一提殿下二字,陆筠的眼泪就簌簌地下来了,她没有顺着梁玥的力道起身,而是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哑着声哽咽道:求姐姐救救殿下! 梁玥眼神不由游移了一下,这说哭就哭、哭得情真意切的模样 她都有点动摇了 这么些年的独宠下来,说不准陆筠真的爱上刘登了? 再想想刘登的态度,这两人的剧本岂不是要从甜宠变成虐恋情深。 还挺带感的。 脑补归脑补,梁玥脸上的表情也没耽误,她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转为为难,强硬地扶了好几次,这才把一个劲儿磕头的陆筠给拉了起来。 -- 第68页 妹妹殿下虽厌弃于我,但无论如何,我都是殿下的女人。殿下如今的景况,我亦是忧心可你我妇道人家,又能做什么呢? 陆筠往前倾了倾身,紧紧握住了梁玥的手,禇大将军、禇大将军可以救殿下! 似乎是怕梁玥不信,陆筠紧接着解释道,禇家和刘家自大晋开国之时便联姻,如今已有百年,两家虽是异姓、却形同一家。禇大将军同大王总角之交,又多年虽大王征战左右,便是今日同大王仍旧是兄弟相称如今大王昏迷不醒,平陵侯把持朝政,能救殿下的只有禇大将军 大将军在军中威望难有人及、又同大王关系亲密,若是他肯替殿下说一句话,那殿下就有救了! 梁玥心中一动,陆筠当真是找对了人,后来刘登举兵,靠的还就是禇汲 陆筠这是真心实意地替刘登谋划?感情着两人还真的是虐恋情深? 不过,这会儿的禇汲,还是老神在在地当着他的中立派呢这段时间邺城风起云涌,这位老将军索性称病在家、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见。 可这些事儿,魏安和这个安安分分、不受宠爱的清河侯夫人,却不该知道。 梁玥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确认陆筠这话的可信度,沉默了一阵儿,才开口道:我去给崔夫人下拜帖。 崔夫人是禇汲的大儿媳妇,梁玥同她交情淡淡。这后宅就是前朝情势的缩影,禇汲想坐稳他的中立派,他的媳妇、儿媳妇,同刘钦家里的哪个夫人都不能交情太深。 梁玥猜自己就算下了拜帖,十有八.九也会被拒不过,正合她意 她可不想现在就把刘登捞出来。 若是刘登得了禇汲的支持,就等于掌了军权。可刘霸现在才掌政多久?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收拢的势力着实有限两人强弱对比太明显,刘霸还真就是个弟弟了。 起码再等上几个月罢,等刘霸在军中插上自己人再说。 脑中种种思绪转过一圈,梁玥便要起身,却被陆筠拉了住,禇大将军闭门谢客,姐姐的帖子崔夫人怕是不会接 梁玥起身的动作顿了顿,心里生了点不妙的预感。 但所幸演技依然在线,她神色登时转为慌张焦急,反手抓住了陆筠的手,那可如何是好? 姐姐何不去见一见禇长平公子?他是禇大将军的长孙,平素最得禇大将军宠爱,若是他能再禇大将军面前提起此事,禇大将军定然会考虑的。 梁玥: 这话槽点太多,她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刘家兄弟俩现在这情形,也算是夺嫡之争了,搅进去之后,一不小心就是一大家子的命。这关乎一个家族的存亡的事儿,禇汲怎么可能因为孙子的话改变主意? 再说,难道禇汲的孙子没有脑子吗?都是世家子弟,在这个环境下耳濡目染的,没有一个蠢货,禇长平凭什么偏偏要给刘登说话? 看出梁玥的疑惑,陆筠抿了抿唇,有些艰涩道:禇公子他对姐姐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又换了个说法,有人瞧见禇公子书房里,尽是姐姐的画像 梁玥:啥?! 有人是什么人?不对、禇长平要她的画像做什么? 陆筠一下子拉紧了她的手,本止住的眼泪又一滴一滴地滚了下来,我知道姐姐为难,可姐姐只要、只要求一求禇公子,只要求一求他 殿下同姐姐夫妻多年,姐姐怎么忍心他在牢里受苦?!平陵侯同殿下积怨,谁知道他会不会挟私报复!?殿下若是有个万一又尚背着弑父之嫌今后,你我你我都难有容身之所啊! 姐姐! 我知姐姐待殿下一心一意,可可殿下定然知晓姐姐为难!我亦会同殿下解释的 梁玥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原来是相爱相杀 知道自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肖想刘登的夫人,禇汲会怎么办? 怕是打死都不会站队刘登了。 第36章 专业和业余的区别 梁玥走后,陆筠仍愣愣地跪坐在地上,手揪着领口、身子微微蜷缩,她像是脱了水的鱼一般,明明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但脑中仍是一片缺氧的眩晕。 【你现在怀着殿下的孩子,等此间事了你可想过日后?他会容你吗?】 她知道了! 陆筠微微颤抖着:魏安和知道了、那刘登呢?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脑中的场景一幕幕闪过,最后定格在她同魏安和仅有的那一次正面争执魏安和一定要保下的那个男童 是那次吗? 陆筠不确定,但事到如今,纠结于此已经没有意义了。 -- 第69页 魏安和只是把她一直担心,却从不敢深想的事,血淋淋地摊开在阳光下面 若是刘霸当真称王,她活不活尚未可知,可她腹中这个孩子是决计活不下来的 刘霸绝不会容忍刘登的血脉存于世间。 但刘登呢?若是她投靠刘登呢? 陆筠脸色白了白,露出个有些惨淡的笑来:怕是结果恰恰相反她是活不成了,但她腹中的孩子尚有一线生机。 选谁这当真是个很难、又不那么难的问题。 * 从竹蝉苑往回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边的石灯笼泛着暖光,照亮了脚下的路。 茗儿跟在梁玥的身后,努力地克制着脸上的表情,但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忍得狠了,反而更压不住,时不时地发出几声闷哼。 这半明半暗的环境,身后还时不时地传来几声诡异闷笑声,当真是让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梁玥叹气回头,打量了茗儿几眼,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茶包上,就是一包茶叶,至于这么高兴吗? 夫人!您这会儿怎么还想着茶?您看到没、看到没您出来的时候,她那脸色白得都跟见了鬼似的! 茗儿说着,手上还不自觉地比划着,原本被她小心翼翼地提在手里的茶包,此刻被随手甩得晃来晃去,就是下一刻从手里飞出去也不奇怪。 她这会儿可没心思关心什么茶包了,就算是蒙顶仙茶,也没法被她放在心上。 一想到方才陆筠那脸色,茗儿就觉得,今儿晚上,光是干饭她都能多吃一碗。 让那女人再嚣张!殿下不在府上,府里就数着夫人最大,收拾个妾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着想着,她又一次生出了这感觉:还是殿下不在的好,那狐媚子没了殿下撑腰,还不是给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正乐滋滋地想呢,脑袋瓜上突然被戳了一指,收敛点 茗儿下意识地抬手去捂脑袋,顿了顿又将那手移到了嘴巴前面,捂着嘴冲梁玥使劲儿眨了眨眼。 一副我懂、我懂,你不用再说了的架势。 梁玥心里本来还有点沉重,这会儿被这个活宝一逗,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啊 * 回到西院,晚膳早已摆好。用了饭、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也该准备洗洗睡了。 这样没有夜生活的日子,梁玥过了这么二十几年,早就习惯了,正解着发髻,就从铜镜里看见了正往这儿走的茗儿。 怎么了?梁玥也没回头,就看着镜子上的人影问了一句。 茗儿瘪了瘪嘴,脸色有点微妙,竹蝉苑的那位过来了 主子的态度总是能决定下人的风向,陆筠在刘登那里有脸面,这府上便无人敢叫她姨娘,俱都是以夫人相称。 茗儿对这称呼不满,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和刘登对着干,故而,平素提到陆筠,都是用竹蝉苑那位代指。 梁玥不觉挑了挑眉,都这么晚了,她还以为陆筠会等明日再来找她呢。 快请她进来罢,外面寒气重,她是有身子的人,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茗儿嘴巴往一边撇了撇,拖长了声音,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又慢吞吞地去了。 梁玥都能读出她的话外音冻死她才好! 茗儿虽是不情愿,但梁玥都那么说了,她也不敢把人挡在门外。等梁玥披上外袍出来的时候,陆筠已经在外间等着了。 茗儿不知道那天夫人和那狐媚子谈了什么两人说话的时候,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 但那日之后,两人关系突然好了起来比起先前井水不犯河水、各人管各自院的情形,如今两人亲密了可不只一点半点。 茗儿对此十分警惕,她总觉得陆筠一定是有什么阴谋,但也不知道那狐媚子给夫人灌了什么**汤,夫人无论如何都不信她的话。 她略走了会儿神儿,转头瞧见夫人手旁的茶杯只剩了小半,想必那水也都放凉了,她正待上前去换一杯,就见陆筠婷婷袅袅地走了来。 今天是哪个丫头守门?!连通报都没有,就放这么一个大活人进来瞎了不成?! 该打发去清理几天茅厕,涨涨记性。 转念就想好了处置底下人的法子,茗儿看着陆筠,正待出声提醒自家夫人,就见陆筠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又以眼神示意了一下梁玥的方向。 茗儿看了一眼正专心看着竹简的自家夫人 夫人看书的时候,确实不喜欢人打扰,她虽不会斥责什么,但只微微蹙一蹙眉,就足够打断她的人自责上许久了。 茗儿登时一顿,嘴张了张,却终究没出声,只是盯着陆筠的眼神却更添了几分警惕。 陆筠仿佛没看见茗儿的敌意,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甚至冲茗儿微微颔首,轻轻走至茶炉旁,颇为熟练地用起了那茶具。 也对,这套茶具本就是她送过来的。 她沏茶之时,一举一动都带着奇异的韵律,莫名地引人瞩目。 -- 第70页 茗儿视线被吸引过去,不觉有些失神,得回过神来,就见陆筠用手背试了试杯面的温度,缓步上前,极自然地将夫人手边的那半空的茶杯换了。 茗儿:!!! 她这才回神,思及自己方才竟看陆筠看得呆了,她不觉又气又愧。 若是连她都被这女人迷惑了,那夫人岂不就更危险了?! 梁玥眼神落在竹简上,自不知身旁的这一系列交锋,方才的沏茶声,她也只当是茗儿在为她泡茶,并未特意抬头去看。 余光瞥见茶杯被换了一个,她也心不在焉地道了句谢,顺手拿起那茶杯来,只啜饮了一口,突然一愣。 甜的? 虽说茶有回甘,但梁玥喝了这么多年对此也没多深的感触。她每次喝茶,也只能尝出淡淡的苦和涩来,虽不至于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 这次 梁玥不由分了丝心神落到手里的茶上,那液体是清澈的淡绿,看着颜色倒是和一般的茶相似,只是中间一朵半透明的花,浮沉间舒展着花瓣单看着,就让人不忍喝了。 梁玥愣了愣,转头去看 果然 梁玥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你不必做这些的我既已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 那日,陆筠将自己的来历坦白,又将她知道的、刘霸的消息一一说明,以此为交换她那未出世的孩子,以后要管梁玥叫娘。 梁玥倒是明白陆筠执着这一个称呼的意思若是刘登日后真的同她秋后算账,这孩子管梁玥叫娘亲、又是刘登血脉,被牵扯的可能近乎于无 梁玥感慨她这一番为母的慈心,但唤她娘可不是一件好事儿 等到赵军攻城之时,刘登若是知道事情的原委,估计恨不得生啃了她到时候,陆筠那点事儿,在他眼里估计都算不上什么了。 梁玥几次劝说无果后,也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儿就暴露自己,只能先答应她 到孩子会说话时,陆筠还没改变主意,自己便应下这孩子的一句娘亲。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等到那时,邺城早就改姓赵了。 解决一个隐患,又将从陆筠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刘登的属下相信这些人一定会善加利用,不会让自己主子死在牢里的。 剩下的时间,梁玥也不打算折腾什么了。她还能在刘登府上住的时日不多,索性趁着刘登不在家中,将他书房里的批注过的竹简一一看了。 梁玥也是近来才发现,同一部书,由不同人批注后,在她的那个系统中,可以记作多部。 虽然距下一阶段的两万一数依旧遥遥无期,但看着统计的数字一个个增长,也是极大的安慰。 诸事皆顺,但还有点稍微不和谐的地方 是陆筠。 可能是看出她答应的不甘愿,陆筠这段时日总是致力于和她打好关系。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讨好她。 被一个妹子攻略的感觉,真是略微妙。 比如说现在 妾绝没有怀疑姐姐的意思,只是妹妹那院子里没有几个人,平日着实寂寞得很闲来也只研究些沏茶功夫并各色茶汤,又无人可以品鉴只能过来搅扰姐姐,让姐姐费心替妹妹指点几句。 梁玥深深地呼了口气 陆筠是刘登的宠妾,派头有时比她这个正室还足,竹蝉苑伺候的从来都不少。 可这没有几个人 陆筠坦白之后,竹蝉苑的人就开始一日少过一日,直到最近这几天,人数才稳了下。 至于消失的人总归没有埋在府里 对这情形也是有些预料,梁玥将突来的思绪抛开,扯了扯唇,笑道:我于茶一道并无什么研究,妹妹来找我,怕是找错人了。 陆筠亦是轻轻笑着,语气中还带着些嗔怪,都是打发时间的玩意,要什么研究?姐姐便告诉我,今日这茶可还入得了口? 便单论妹妹这巧思,就颇为难得更遑论这水甘甜,又带着些清香,确实是令人回味。 姐姐喜欢就好。陆筠似乎对此颇为欢喜,等闲时,我把这法子教给姐姐身边的丫鬟,姐姐什么时候想喝,便能喝到了。 梁玥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陆筠又道:妹妹近来读论语,颇有些疑惑,不知姐姐可有闲暇,指点妹妹几句。 她顿了顿,又快速眨了眨眼,笑补了一句,看在这茶的面子上。 梁玥: 瞧瞧,什么才叫专业的?和陆筠比起来,她这个细作简直是不及格,得亏不用她攻略男人。 第37章 喜当妈 大牢总是阴暗逼仄的。 如今刘钦只是昏迷,刘登之罪尚未有定论,他毕竟是大王亲子,在牢中还是有些优待的,虽不说不是高床软枕,但一般的被子还是有的。就连安排的牢房,也比一般人多了一扇窗子。 -- 第71页 刘登透过这扇窗,看着外面的日升日落,在墙面上刻下一道道划痕,记录着日子推移。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灿灿金黄的深秋,转为大雪纷飞的冬日,那银白的雪色近几日也有了消退的迹象将要开春了。 最冷的那几日,大理寺卿何元来问过他是否要换个牢房,刘登谢过之后婉拒了。 牢房里的场景一成不变,若是再没了这扇窗子,他怕是要被逼疯。 铁链声响过,是有人打开了外面的大门。 刘登阖着眼猜测着来人,是狱卒,还是何元,亦或是其它什么人? 大哥。 刘登猛地睁开眼,被算计到如此地步,但他此刻见了刘霸,竟终究是不若他想得那般平静。 不过失态也只是那一瞬,旋即他就稳住了脸上的表情,淡淡地开口,招呼了一声,子让。 无非成王败寇、他输的起。更何况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刘霸刚愎自用、又多疑少信,如今他难得持政,定然是急着把一些位置上换上自己人 如此作为,是逼着许多人不得不与他为敌,特别是他总善于用些用些阴诡手段 阴谋可用,但不能总是用。 父王忘了教导他这一点。 * 刘霸是独自一人进来的,狱卒给他开了大门就退了出去。 刘霸也没有打开牢门的意思,只是坐在外面,打量着刘登的模样,半晌,倏地咽了一声,轻道:大哥你受苦了 有何寺卿关照,倒不是十分艰难。刘登笑了笑,语气虽是平静,但这话的内容,却正戳在刘霸的肺管子上。 刘霸眼神冷了冷:刘登都在牢里了,那帮子老臣还是认不清形式。 嫡长、嫡长他刘登不就是早生几年?单一个嫡长的名头,刘登什么也不必做,就有人为他出生入死偏偏有些人还轻易动不得。 刘霸垂了垂眼,遮住了其中的冷意,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进去,关切道:弟弟带了些吃食过来这牢里的饭食粗陋,大哥怕是许久都没吃好了 刘登倒没故作硬气地不吃,笑着接了来,甚至温声道了句谢,也不管刘霸在旁,径自提了筷子去夹菜。 他倒是不怕刘霸在吃食中做什么手脚,刘霸要是真打算弄死他,早就出手了,用不着等今日。 牢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刘登的咀嚼声。 刘霸看着刘登那淡然的神色,唇边突然勾起一抹笑来,说起来南乡郡前段时日进献了一位美人,当真是国色天香,弟弟我很是喜欢日后,我定要带她来见见兄长 刘登筷子也没停一下,随口道:恭喜。 刘霸一笑,却没再说话。 刘登亦没有多言的意思,仍继续吃着他的饭,饭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下去,刘登再夹起一块青菜时,手却倏地顿住了。 被夹起来的那块翠绿的叶片从筷间掉了下去,又遮住了那露出了一角的玉白。 刘登举着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过了许久,才有些颤抖地将那盘子中的青菜拨到了一旁,露出了那白色的耳坠 梁玥不爱置办首饰,她的发簪、耳坠换来换去都是那么几个,三年都没添过几件新的,每一件刘登都记得。 比如,那日刘霸拿在手里的簪子,再比如今日这一只耳坠 他方才说进献美人? 刘登猛地抬头看向刘霸。 刘霸的笑一如既往地纯良,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喜欢那美人,平素总是呆在那她那里。这耳坠可能是收拾食盒时,不甚掉到里面的。 他抬头看向刘登的神色有些忐忑,大哥,你不会因为这个怪我罢? 刘登表情早就不复开始那般平静,他牙根紧咬、声音冷厉,刘子让!她是你嫂子! 大哥,你还不知罢你自从入狱后,大嫂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打从入了冬便染了病,去年冬天那场大雪她、终究是没熬过去。刘霸说着,脸上竟带出些哀戚来,大哥你如今待罪之身,家中人也不敢大肆操办丧事故而 刘霸话未说完,就被刘登狠狠地揪住衣领,拉到了牢门前,已经有些年头的铁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闷响,一旁的锁链也哗啦作响。 人伦纲常,此乃天道!你此行此举,怎堪为君?! 刘霸脸上的哀色缓缓收了,显出一副面无表情的默然来。 人伦纲常? 呵。 他抬手将刘登攥在他衣领上的手指一根根地掰了下来,他用了十足的力气,刘登被掰开的手指甚至带了些不正常的弯曲。 衣襟上的力道消失,刘霸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刘登可触及的范围之外,倏地笑了一声,大哥同我谈人伦纲常?不忠不孝、忤逆弑父大哥,你顶着这罪名,怕是没什么资格说这些罢? -- 第72页 弟弟若是在牢里呆得久了,何寺卿要怕是为难了。弟弟便先行告退,若是日后有闲隙,定当来再来看望兄长。 刘霸说着,躬身施了一礼,待转身时,却倏又想起什么一般,又挂上了他那纯良又无害的笑,下次探望大哥,弟弟定当携美人同来她与大嫂有几分相似,我知大哥念着嫂子,可这毕竟是我的女人,大哥可莫要认错了才是。 * 大理寺外,早有一架马车等在那,刘霸出去便匆匆上了车,只淡淡地扔下一句出城。 一声鞭响过后,车子缓缓驶动,摇晃的车厢里,刘霸紧紧握拳的右手终于松了开,手掌放到眼前,几道半圆的血痕清晰可见。 人伦纲常? 若是真的讲究这个,他是不是要按照父亲的安排,乖乖地给刘登做上十几、几十年的磨刀石,然后在将他打磨的锋利雪亮之后,引颈就戮 哈凭什么?! 凭什么他刘登一生下来什么都有?! * 刘霸虽只扔下了模糊的出城两字,但车夫显然对他的目的地十分清楚,马车驶出南门,在郊外的一个庄园旁缓缓地停了下。 刘霸也不等人搬脚凳,等马车一停就从上面跳了下来,快步往里走去。 等进了院中,原本显出几分焦躁的脚步登时慢了下来,他放轻了脚步,目标明确地往一间屋子里走去,还未走进就听见里面的笑语,娘,这是娘 夹杂着婴孩呀呀地回应声。 真乖,这个是姐姐、茗儿姐姐她的声音比平日要柔软得多,显然是挺喜欢这孩子的。 夫人,您这差辈分了。 你这丫头,把你叫年轻了还不愿意? 夫人,话不能这么茗儿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了住,那点笑意登时僵在了脸上。 梁玥循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脸上的笑也是一收,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平陵侯。 刘霸仿佛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屋子的欢声笑语,笑吟吟地上前去扶梁玥,大嫂怎么同我这般生疏了? 梁玥退后几步,避开了他的碰触,没回应他这话。 一时屋里只有婴孩的呀呀声,那孩子还以为来了什么新朋友,伸着一双手朝着刘霸挥舞着,半点也不怕生。 刘霸笑了笑,惯常无视了这孩子,视线在屋内逡巡,最后落到那书架上。 筠儿说你喜欢看书怎么,可是这些书不合心意? 他一提起陆筠,梁玥脸色就白了一瞬,她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见那玲珑心思姑娘。 她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整张脸上都是失去生机的暗淡,额间颈上俱是冷汗,发结成一绺一绺地黏在皮肤上 陆筠平日极注意外表,妆容定然精致、衣裙上绝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这般狼狈的模样,梁玥还是第一次瞧见。 求求你、求求你让他叫你娘让他叫你娘亲,好不好?她攥着梁玥的手用力到有些青白,明明气息微弱,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口齿清晰。 好、好,我答应,你刚生产完,该好好休息才是。 陆筠笑着摇了摇头,她看着梁玥,似乎又有了些精神,姐姐去抱抱他,可以吗? 梁玥自然应了,她有个从小养大的妹妹,抱孩子的姿势还算熟练,从稳婆手里将那皱巴巴的、猴子似的小不点接来,轻轻晃着、送到了陆筠的身边。 陆筠盯着看了一阵儿,似乎想要抱,但终究没有伸手,泪水顺着眼角淌下,喃喃地道了一句,好丑。 梁玥不禁莞尔:难道还因为孩子丑,气哭了不成? 小孩子刚生出来,都是这样,等稍微大些,就好梁玥解释的话没说完,就睁大了眼睛愣住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陆筠嘴角一出一丝血血痕来。陆筠似乎也有所察觉,她抬手摸了摸唇角,看了看手指上的血迹,突然笑了。 她一面笑,一面咳,咳出来的都是血水将被褥上染上了大片的血花。 难产会吐血吗? 不、她是中毒。 陆筠嘴唇张张合合,无声的吐出了三个字 梁玥也是后来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对不起。 在刘霸把她请来别院,用陆筠的儿子威胁她不许寻短见的时候。 第38章 按你说的办 被刘霸请到这别院的时候,梁玥还有点懵逼,她真的找不出刘霸这么干的原因,若是刘登此刻和刘霸正对峙着,她倒是能理解一点,这是留人质呢。 但如今刘登还在牢里呢,刘钦又昏迷了大半年,看着是醒不过来了。刘霸如今局面正好,起码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 那把她关起来没有丝毫好处啊? 若是万一被人发现了,倒成了被攻讦的借口,一个弄不好,他如今营造的大好局面就全完了 -- 第73页 梁玥这疑惑倒是很快就解开了在刘霸眼神炽热地叫她嫂子的时候。 梁玥:#¥%amp;*@ 碰到变态了!!! 梁玥知道这对兄弟争斗了这许多年,领的职务、办的差事、甚至连刘钦的赏赐什么都要争上一争。 但她实在没想到,刘霸连人老婆都要抢! * 也不知道陆筠怎么做到的,刘霸倒像是认定了她对刘登深情不悔的样子。怕她寻短见,拿着陆筠的儿子威胁她。 梁玥: 她不是很能理解,如果她真的对刘登有什么感情,那她不是该对这妾生的孩子十分厌恶吗? 不过,她本就没什么寻死的意思,刘霸把她关在了别院里,对她来说就是换个地方住罢了,唯一一点坏处是没法儿再给赵兴传消息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先前送回去的消息,已经足够说清楚刘家这一大摊子事儿了,至于剩下的怎么选个合适的进攻时机。 相信有姚章在,这点问题还是很容易解决的。 * 不管怎么说,刘霸没有对那孩子下手,还是让梁玥松了口气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看着这小娃娃从皱巴巴的一团,长成现在这个白白嫩嫩的模样,再怎么样都照顾出感情来了。 要不然,就算她答应了陆筠,也不会这么早就哄着这孩子叫娘了 这会儿刘霸来了,梁玥连忙把孩子递给茗儿,让她抱下去刘霸暂时放过这孩子,可不意味着对他又多喜欢,梁玥尽力不让这孩子出现在刘霸跟前,免得一不小心,碍着他的眼。 刘霸对梁玥这些小动作心知肚明,看她那么护着刘登的儿子,心里多少有些不悦,但他也不想逼得太紧 这等稀世美玉,若是损毁那便太可惜了。 他脸上依旧带着笑,缓步走到那书架跟前,随手取出了一卷竹简,展开扫了几眼,又颇不在意地掷到了地上。 梁玥不觉拧了拧眉,这时虽有了纸张,但使用并不广,书大多都是以竹简书写,既笨重又昂贵,梁玥知道父兄替她寻书不易,平日对待这些竹简都十分小心,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养成了习惯。这会儿看见刘霸如此作为,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不过,她倒不至于到没眼色到指责刘霸什么,毕竟这都是他的书,主人怎么处置都他的自由。 刘霸自然注意到她那微微蹙起,又转瞬松开的柳眉。 他俯身拾起了那竹简,颇为散漫地卷起来,塞回了原来的空隙,大嫂既是不喜欢,这些书留着也没甚用处,不若烧了罢。 梁玥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别过眼去,仍没有说话。 刘霸轻轻地笑了笑,倏扬声道:来人 话音落下,屋里立刻就进来的几个人,垂首听命。 把这些书都拿下去烧了。 几声是之后,那几个人片刻也不耽搁,立刻井然有序地去取架上的书。 梁玥自然是猜到刘霸这是故意激她,让她开口去求他。 但她不觉得自己会为了几本书去求人,说到底,她又不是什么真正的爱书之人,要不是身上有那么一个系统,她估计就混个认字地程度。 梁玥转了个身,背对着那个书架,竹简相碰响声却在耳边萦绕不绝 这竹简是拿去烧的,下人们的动作不可能多谨慎,不过是顾及主子还在一旁坐着,这才注意着没闹出多大的声响,要是再小心那就没了。 梁玥背着身,听着后头的动静,手指不自觉地揉着袖子,原本一片平整的袖口不一会儿就皱成了了一团。半晌,梁玥终于忍不住回头 不就是开口求个人吗?又不会少块肉 她视线扫过那书架底层已经被搬空了,只剩下顶上那部分,也也不知这些人是何时搬的梯子,有个少年正踩着梯子伸手去够最上层的那几卷。 两人目光不期然对上,少年愣住了,怀中的竹简哗啦啦洒了一地。 刘霸的目光一直落在梁玥身上,此时看见这情形,轻轻笑了一声。 那少年原本涨红的脸色倏地惨白,从梯子上滚落下来,冲着刘霸一个劲儿地磕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殿下饶命 这么慌做什么刘霸笑着安慰了一句,可那少年非但没有松口气,反倒更加恐惧了,眼泪和冷汗混杂着往下淌,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刘霸神色依旧温和,你既然是这么说就按你说的办吧。 按他说的办? 梁玥愣了下,看着几乎瘫软在地上的那少年,这才反应过来,刘霸的按你说的办,指的是方才那少年小人该死的那句话 明明是剥夺一个人生命的话,由他说来却是轻描淡写,甚至带了几分仁慈。 虚掩的门透过几丝寒风,带来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 大嫂可是有些别的想法?刘霸说着,上前几步,轻轻执起梁玥的手,大嫂说说,弟弟我一定照办。 -- 第74页 梁玥往外抽了抽手,却没有抽动,她定了定神,涩声道:平陵侯 一根手指竖到了她的唇间,刘霸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脸上的笑带了几分少年人的腼腆,都是一家人,大嫂怎么这么生疏?叫我叔叔、子让都可。 梁玥沉默了一下,还是轻唤了一句子让 刘霸毫不掩饰自己对大嫂这称呼的好感,她觉得自己叫他叔叔绝对不是什么好决定,说不准哪里就刺激了他了。 不过显然,子让也不是一个多好的选择。 她话音刚落,刘霸的呼吸就顿了一刻,过了一晌,才深深地呼了口气,原本焦灼在梁玥面容上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深邃,梁玥几乎以为他要做什么。 可他最后却什么也没做,甚至后退了一步,松开了握着梁玥的手。 刘霸心情显然不错,一直向上的唇角又勾了勾,多出几分真实的弧度,倒也不用梁玥再继续说什么,径自对跪在低下的那少年道,夫人心善,看不得这些,不过你做错了事,也该罚自去领十杖罢。 那少年千恩万谢地叩头出去了,身后那书架也早就被搬空,其余的下人也都出去了,一时屋里只剩下梁玥和刘霸两人。 刘霸也不说话,只盯着她的脸看,就像什么举世无双的大美人似的。 他惯常如此,梁玥本都有些习惯了,但今日他却做得格外明显,又经过方才那一桩事,梁玥对他还是有点阴影,没法儿像以前那样该干嘛干嘛、无视这道视线。 虽然因为【雍容闲雅】这称号,不至于如何失态,但动作难免比以往僵硬了几分。 这点区别一般人看不分明,但刘霸自懂事起便开始学着察言观色,自然看得明白。 我方才既遂了大嫂的意,这礼尚往来,大嫂是不是也该给些回礼?他抬手指了指旁边那架琴,听闻大嫂擅琴,不知可愿为弟弟抚上一曲? 他虽用的是问句,可说话间,已将琴抱到梁玥跟前,显然是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梁玥垂眸看着那琴,刘霸笑吟吟地看着她,可是这琴也不合大嫂心意? 梁玥想到方才那一书架竹简的下场,脸色当即有些不好看。 刘霸似乎轻轻叹了一声,露出几分可惜之色,只是还未待他开口,里间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哭闹声。 梁玥一惊,不觉转头去看,那门关着,她自然什么也没看见。回头之际,却正看见刘霸眼中一闪而过的冷色。 那哭声一声响过一声,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梁玥有点担心那孩子出了什么事儿抬头却看见刘霸脸上的表情渐转不耐。 梁玥吸了口气,默念了一声,将称号换作了【高山流水】,手指捻过琴弦,舒缓的琴音从指尖流泻 琴音在耳边环绕,仿佛母亲的怀抱,其中满满的安抚之意,种种不安、恐惧都在这曲调中消弭 * 里间,茗儿看着那孩子乖巧的睡颜,总算松了口气。方才这孩子无故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她真的是吓出一身冷汗来。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在那小婴儿的额头上,低声念了一句,小讨债鬼。 小小的嘴巴动了动,茗儿吓了一跳,生怕他又被自己这一下戳醒了,所幸这孩子在伸手向上虚抓了几下后,又将手缩了回来,含着自己的大拇指,吮吸着睡过去了。 茗儿松了口气,靠在这孩子的围栏边静静地看着他,舒缓的琴音仍在耳际,茗儿不觉打了个哈欠,斜斜地靠在围栏上,眼皮上下打起了架。 * 与此同时,正堂。 刘霸有些怔愣,他恍惚看向梁玥,见她的表情不似平日那般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淡然,而是微微垂首,显出几分温柔的意味。 他不觉有些出神,呼吸顺着曲调缓了下来,紧绷的神经是久违的放松,眼皮缓缓垂下,眼前的场景渐渐模糊缩小,变成了一隙的光亮,最后就连这点光亮也被遮了住,一切归于黑暗。 刘霸厌恶、甚至有些惧怕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形,但今日却有些不同,那暗色没了往日的择人而噬,而是让人心安。 心安? 刘霸无意识地咀嚼了一遍这个词,唇角动了动,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来。 只是这弧度刚刚勾起,他的意识便沉沉地落入黑暗,那本是嘲讽的笑仍挂在脸上,却多出了几分真实的意味。 第39章 儿时回忆 刘霸许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久到他都生出了一种错误的认知:那种被梦魇纠缠半夜、在惊惧中猝然苏醒,才是睡眠该有的模样。 等刘霸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暗了,他翻身坐起,看着周围略显陌生的环境,一时竟生出今夕何夕的迷惑之感。 倒是有下人看见刘霸醒来,立即过来禀报道:殿下,魏夫人已经去西院歇了。 睡前那一幕重又浮现在眼前,她垂首抚琴,脸上是未曾见过的温柔。 那禀报的人没等到刘霸的回应,只得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您今晚是宿在这儿,还是回府? -- 第75页 刘霸垂眸看了那人一眼,但若细究去,他眼神却没有聚焦,虚虚地落在半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轻轻晃了晃头,低声道:回府罢。 * 之后几日,刘霸都没再去南郊的那个别院,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直到那日听到有人抚琴,他才恍惚惊觉,自己原是在害怕。 怕再听一遍那琴声、再听一遍,自己便在她面前再也竖不起防备。 可那琴音却时时在脑中回响,一合眼便是她垂首抚琴的温柔模样。 连带着那夜夜纠缠的梦魇似乎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 又是梦。 刘霸眼睫颤了颤,意识缓缓苏醒,他睁眼打量着四周,这地方有些熟悉,自己应当知道 思索间,有个打扮得十分富丽的妇人走了来,刘霸愣了愣是他的母亲,不过年轻了许多。 韩嬛进门时,脸上还带着甜蜜的笑,刘霸熟悉她这表情,在父亲面前,她惯常是这样的后来她容华渐衰,不复当年的美貌,但那爱意却从未消退过。 就连刘霸这个儿子也分不清,这爱里面有几分是真情 他看着韩嬛走到他眼前,脸上的笑意敛了,带出些冷色来,她居高临下地问道:想通了没? 刘霸这才注意到,自己是跪着的他紧了紧眉,父亲昏迷这大半年,他就没再跪过谁,这会儿陡然屈膝,不免有些不习惯。 不过,毕竟跪的是自己的母亲,刘霸没多纠结,转而去想她的话想通什么? 他正思考着这个问题,就感觉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合,大哥他很照顾我儿子不想他被父亲训斥 出口的竟是稚嫩的童声,刘霸愣了一下,垂眸去看地上的影子小孩子?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有些迟钝的思绪又转了起来。他举目四望,周遭的一切清晰得又不似梦境。 恍惚间,心头生出一点明悟这是他的记忆。 他晃神地工夫,韩嬛已经蹲下身来,她死死地掐住小刘霸的肩膀,死死地盯着他,压低的声音一字一句道:霸儿,你要和他争、和他抢!东西只有这么多,要么是他的、要么是你的你若是现在不同他争抢,难道日后要跪在他脚下,摇尾乞怜、求他给你一条活路?!听娘的,娘是为你好 想到今日在牢中看到刘登的狼狈之像,刘霸不由勾唇是啊,这场争斗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不过小刘霸却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他被母亲狰狞的脸色吓到了,泪水蓄满了眼眶,缓缓地淌了出来,他哽咽着摇头,却是辩解道:大哥大哥他不会的 刘霸失笑,他竟然还有如此天真的时候? 他不过一恍神,眼前的画面急转,那是一间暗室的门口,韩嬛推搡着小刘霸进去,进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小刘霸哭着抓着母亲的衣袖不放,却被无情地拂了开。 从那孩子被推到暗室里那一刻,刘霸胸口就像被压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他看着暗室的门在眼前关上,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消失在眼前。 周围是无边的黑暗,空气似乎随着那光一起消失,刘霸大口大口地喘息,却毫无作用,脑中一片眩晕,零星地闪过几帧破碎的画面 我同他争!我同他争了我赢了 放我出去!!! 求求你、放我出去娘,放我出去求你 窒息感汹涌而来,刘霸几乎以为自己会溺死在这片无际的黑暗里。意识恍惚间,一阵琴声在耳边悠悠响起,他似有所感的睁开眼,不远处有一点荧光飘飘荡荡 原本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缩紧,他翻过身去,用了全身地力气向那一点爬去。 琴音越来越清晰,那光点也渐渐扩大,最终将他整个人包在了其中。 床上,刘霸陡然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床帐,屏息了片刻,这才缓过神来,似有余悸地大口喘息着。 一旁伺候的人对此早不见怪,刘霸醒后不过片刻,就有丫头举了托盘、跪在床畔。 刘霸坐起身来,捞过托盘上那布巾,粗粗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便又掷了回去,又待伸手去拿那褐色的汤药,刚刚碰到碗沿,又想起那满脸褶子的庸医颤颤巍巍的话 殿下,是药三分毒,这方子虽能安神,长久喝下去,却于身体无益殿下若真想寻安眠之法,不若纵情山间、不涉凡俗之事,如此一来,心胸自然开阔,便再无惊悸之忧。 刘霸嗤笑了一声:庸医、庸医若不是那老货在父亲面前尚有几分薄面,就凭他这番话,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刘霸终究没有喝那药,将药碗一放,披了外袍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倏道:拿张琴来。 当即有人低声应是,退了出去。不多时,桌上就放上了一张琴。 -- 第76页 刘霸一撩衣袍坐下,抬手轻轻拨了几个音,却眉头一皱,有些烦躁地停了手。他会弹琴,但仅仅听了一次的曲子,若是要他弹出来,还是有些为难了纵使那曲调在他脑海中一直徜徉着。 他抬手抹过琴面,按住了仍带着些微颤的弦,心中的欲.望升腾 想见她。 * 两个月后,禇汲带兵劫了大理寺的地牢。说是劫也不大妥当,大理寺卿何元全程配合,整个过程未伤到一人,只是牢里的刘登被接了出来。 出了牢门的刘登立即带兵、攻入王宫,以禇汲、何元等为首,朝中竟有半数官员旗帜鲜明的支持刘登。刘霸猝不及防,仓促间,只能带着家眷、下属逃离邺城。 刘登占据王宫不多日,刘钦病逝,其以刘霸为继承人的遗诏转瞬间传遍朝野,刘霸以讨逆为名、于并州自立。 * 并州,太原城。 离了邺城,刘霸便不再那般小心,直接将梁玥安置到了他的府上。 你很高兴? 刘霸听着梁玥的琴音,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他看着她带着些笑意的眼,只觉心中烦躁。 不管自己对她如何,她似乎总是不为所动的淡然,如同一潭死水、平静无澜。纵使刘霸对人的情绪敏感,也只能察觉出些微波纹。 只有弹琴时,她才却要生动许多,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溅起了淋漓的水花。 平素,他极喜欢看她抚琴的,这难得出现的情绪波动,让他仿佛窥见什么隐秘一般 但近来这段时日,察觉到她一日胜似一日的欢喜,他心底却渐渐下沉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那一句问之后,他紧接着又道:为什么高兴? 梁玥没有答话,她能说什么?说因为赵兴就快打过来了、说她就要回家了? 为防刘霸看出什么来,她又顺手把称号换作了【雍容闲雅】。 刘霸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脸色沉了沉,你觉得他会赢是不是? 他沉着脸问完这句,突然又笑了,你觉得他赢了后,会接你回去吗?魏夫人已死,你现在可是他弟弟的宠妾。那个人再守规矩不过,强娶弟妹之事,他可不愿意给自己添上这么个污点。 梁玥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合着您也知道这是污点啊? 刘霸笑了笑,视线落远院中茗儿正抱着孩子哄着。 那孩子是叫刘望罢? 他一把关注点落在孩子身上,梁玥立刻警惕了起来。 放心我会对他好的。刘霸笑得腼腆,他毕竟同我血脉相连,我会把他当做亲儿子一般我和安和的儿子 那日你我同榻而眠,算算日子,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梁玥怔愣了一下,心底暗暗嘶了一声:这招又点狠啊要是真等刘霸真的有朝一日兵败,刘登岂不是要手刃亲子? 刘霸看着梁玥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只欢喜了一瞬,情绪却又骤然沉了下去 又是刘登、刘登的儿子她在意的永远都是那个人! 同他的那位好父亲一样。 刘霸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梁玥也没多在意。 从邺城出来后,刘霸似乎摘下了那个无害又腼腆的面具,一言不合就变脸算是常态。托他的福,梁玥也也算是真见识到什么叫喜怒无常了。 刘霸最后沉着脸甩袖走了,梁玥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看他这几日的态度怕是如今并州的处境不怎么乐观 希望赵兴动作快些才是 * 梁玥猜的不错,刘霸的处境确实不妙,梁玥见他的次数也愈加少了,几次见面,他眼底的疲惫如何都遮掩不去。 但外面如何战事喧嚣,梁玥俱不知道,她这院子被刘霸刻意隔了开来,茗儿不止一次冲梁玥抱怨,来送日用的仆人锯嘴葫芦似的、拿棍子赶着都闷不出个屁来,像是咱们院子里住的是吃人妖怪似的 前段日子,她倒是有些高兴地提起来,送柴的换了个面生的小子,看面相倒有些机灵,可别像之前那个似的,是个哑巴聋子 不过这番话倒是没了下文,梁玥猜茗儿怕是又失望了一回。 第40章 有药吗? 与梁玥的猜测相反,茗儿哪里是失望,简直要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晕了。 你真是殿下派来的?! 那少年被茗儿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探头去看,看到周围没有别人时,才松了口气,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小姑奶奶,你可小点声要是人知道了,不说带着你家夫人走,就是我都出不去这院子了。 茗儿也知道自己失态,捂住自己的嘴使劲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多说话。 正待细问,那人脸上灵动的表情却是一变,成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木愣模样,径直绕过了茗儿去抱那车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木柴。 -- 第77页 茗儿急得想要去问他,忙快步跟过去,追上后刚想开口,就见有个中年人从柴房跟前经过,然后径自走过来,和那少年一起将柴往院子里搬。 见这情形,茗儿也知道他为何突然变脸了,但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有点殿下的消息,茗儿也不甘心这么放下,只能咬着唇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先回去,我会去找你的先别告诉你家夫人。两人来回走动有个时间差,那人趁机嘱托了这么两句。 虽有他的这么一句嘱托,茗儿还在原地踌躇了一阵,才满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她走后,那一车的柴也没搬多久,不多时就两人就赶着车往外走出,一出院门,两人表情都肉眼可见地松快了下来。 后来的那中年人还打趣道:郑前,你小子能耐啊。这才跟我干了几天,就勾搭上女人了,我看那小丫头直瞅着你看,是不是瞧上你了? 郑前急得满脸通红,连忙摆手道:舅舅,我没我没和她说话,侄儿 被他称作舅舅的那人哈哈大笑,抬手使劲拍了拍他的脊背,你这小子,慌什么,连句玩笑都开不得。他两道粗眉扬了扬,突然转头看向郑前,满是打量的意味。 郑前这几日跟这个舅舅住,却也没见过他这模样。 他方才看见了? 郑前只觉得汗毛一根根地立了起来,他面上做了不安又惶恐的表情,手却搭到了腰间藏的匕首上,做好了要灭口的准备。 雪亮的刀锋露出一丝,那舅舅却突然抬了手,在下巴上摩梭了一下,沉吟道:说起来,你也到讨媳妇的年纪了等再挣些,舅舅给你娶个好生养的姑娘回来你瞧东头刘家那个小闺女怎么样? 郑前: 那姑娘顶他两个宽。 * 夜半时分,梁玥莫名惊醒,她轻轻喘了几下,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噩梦,但是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心底的恐惧尚未消散。 她转头想要唤茗儿,却看见她趴在床榻边睡着了。梁玥费了点力气把她移上了床,看着睡得死死的小丫头,不由摇头 这丫头非闹着要守夜,说是怕刘霸半夜过来趁人之危 先不说这里里外外都是刘霸的人、茗儿就是守着也不能做什么,就单看看她睡得这么死的模样,就算刘霸当真来了,她估计也不知道。 梁玥叹着气,下去倒了杯茶,茶水尚温,倒是不难入口。这么折腾了一阵儿,那点残留的恐惧早就消散无踪,梁玥习惯性地就往里间走,打算去看看奶娘照管的刘望。 只是刚走了几步,她脚下突然顿了住,一股悚然感从脚下直直蹿到了头顶茶水还是温的茗儿就算是打瞌睡,也没有一下子睡得那么死的道理。 是窃贼还是别的什么 外面的守卫一点反应也没有现在呼救,恐怕也只是打草惊蛇,说不好逼急了潜进来的那人,还有性命之危。 梁玥衡量了片刻,吸了口气,尽力自然地又走回了床榻旁,躺了回去她轻轻合眼,不多时呼吸就变得绵长,像是普通的起夜后又睡着了的模样。 合上眼后,屋子里静得非常,燃着的蜡烛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成了这屋子里唯一的动静。 梁玥静静地数着自己的呼吸的次数,她记不清自己是数到了几百还是更多,终于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那声音太小太细、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微凉的风吹过,梁玥松了口气这是出去了吧? 这般想着,她却依旧不敢醒来,又过了许久,一直到那梆声敲过四次,更夫喊着时刻从院外经过,她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 !!! 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正对在她上方,梁玥被惊得呼吸一滞,脑中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我就猜你没睡着!他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其中的自得不,他本就没有遮掩的意思,朦胧的月色倾洒过来,照出了他脸上得意的笑。 这表情在那一张娃娃脸的映衬下,倒显出几分可爱来。 梁玥这才注意到这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不过,她可不敢就此放下警惕,她这院子绝对是太原城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这少年能无声无息地潜进来,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那人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梁玥脸上的警惕,有些无措地抓了几下头发,你你别害怕啊 来人便是白日里同茗儿交谈的那个少年,他将先前对茗儿解释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旋即眼睛亮闪闪地看向梁玥。 梁玥:挣钱? 郑前使劲儿点了点头,嗯嗯,我叫郑前。 梁玥又看了他一眼:娃娃脸、叫挣钱、性格又是这么一言难尽 她一时有些恍然原来是他? 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梁玥不由放下心来,她翻身下床,往桌边走去,一面走、一面问道:那你到我房里做什么? -- 第78页 郑前: 他要是说只是好奇、过来看一眼,会不会显得不靠谱? 可他真的好奇啊好奇这个魏夫人到底长成什么样,才能被刘霸不顾名声强占,刘登也念念不忘。 他今儿本来就打算踩个点就回去的,但因为这丁点好奇,他便潜进来看了一眼。谁料到他刚瞄上一眼,对方就醒过来了 那迷药怎么就不管用了呢? 郑前兀自扼腕,那边梁玥已经倒了两杯茶,做了个请的姿势,对他没回答先前那问题也不在意,又笑问道:那你打算带我回邺城? 郑前哽了一下,漆黑的眼珠不自觉地往右转了一瞬,但很快就回到了原位,他含糊道:邺城邺城肯定要回去的 他说着,捧起那杯茶来、仰头灌下,有了这点时间缓冲,他接下来的话顺畅了许多,但是,咱们不能直接回去。你想啊,你要是不见了,刘霸肯定会去找的。他会猜你往哪去?肯定是往邺城去啊,到时候太原到邺城一定是层层设卡咱们势单力薄的,万一被抓到了可怎么办? 但是咱们要是反其道而行之呢?咱们出城往西边走,等避过了这阵儿的风头、再回邺城,夫人您说,是不是很妥当?西边的阳县是个好地方,咱们先到那避避怎么样? 他说着说着,又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好像自己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主意一般,要是有尾巴,这会儿一定能摇出残影来。 他见梁玥没说话,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探身凑到了梁玥眼前,带着那得意的笑,又问了一遭,怎么样? 梁玥含笑点头,确实是个好主意。 郑前心满意足地缩了回去,正待再说上两句,却又听梁玥道:但我不能同你走。 对对郑前点头点了一半突然顿了住,瞪圆了眼睛看着梁玥,又抬手使劲儿掏了掏耳朵,干笑两声,我、我方才好像听错了 梁玥对他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郑前愣了片刻,突然捂住胸口蜷了起来,好似受了什么重伤,鼻腔中还发出几声闷哼。 梁玥忙想上前看他的情况,却被他抬手止了住,你别、别过来让我缓缓、缓缓 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来,又正对上梁玥担忧的目光,他又忙低下头去,按着自己胸前的手又使了几分力气。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使点劲儿,这心脏就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长成这样还对他那么笑 * 梁玥被他这心脏病发的模样吓了一跳,书里没说这人有这毛病啊? 但书里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这种急性发作的病,一般都会随身带药的吧? 郑前捂着胸口喘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张芙蓉面就凑到了眼前,他呼吸滞了滞,又看到那唇瓣张张合合 她说什么? 有药吗? 药什么药? 郑前下意识地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纸包递了出去。 至于师门秘药,不能交给外人? 她对他笑一笑,他连命都能给她,何况是什么药呢? 纸包在他眼前打开,里面的药粉被凑到了他的跟前,郑前无意识地吸进去一点,突然意识到不对,立刻屏住呼吸,却已经来不及了,眼前东西开始模糊,不多时,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被自己的迷药给放倒了?! 艹! 幸好他师父死得早,不然要知道这事儿,得笑上整整一年!!! 第41章 和我成亲 毕竟是自己用惯了的迷药,郑前也有抗性、昏过去没有一盏茶的时间就醒了来。 他一睁眼就看见纤细的脖颈和洁白的下颚,他下意识地出手锁住那脖子,在用力前,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急急地收了手,火烧屁股似的从那温软的怀里窜了出去。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快,梁玥全然来不及反应,眨个眼的功夫,郑前整个人就不见了踪影,只有大开的窗子昭示着他的踪迹。 梁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方才郑前的动作太快,她倒没有生出什么生命受到威胁的实感,最多察觉到脖子被人碰了碰。 她起身走到窗前,在原地站了一刻,看着窗外摇曳的灯影,不由摇头 这毛躁的样子,也不知杨姐姐怎么放心他出来? * 第二天一早,刘霸就急急地闯了进来。彼时天还未亮,梁玥昨夜折腾了大半宿,还没起得来床,外面请安问好的声音都没惊醒她。 刘霸无视了周围的人,快步闯进内室,每往前走一步,心底就沉一分。 一群废物,连一间院落都守不好! 他一直走到了床畔都没有一丝动静,看着床上的起伏,他伸出去的手顿了顿,握拳又松开,往复了数次,才掀开了那被子 露出了一张极熟悉的面容是她的贴身丫鬟 -- 第79页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刘霸怒到极点反倒觉得自己冷静来下来。 她不是素来疼宠这丫鬟吗? 刘霸垂着眼,伸出去的手缓缓掐住那丫鬟的脖子,将她生生提了起来。 迷药的效果早就过去了,茗儿被这么掐着脖子、立刻就醒了过来,她无意识地伸手去扒刘霸的手臂,嘴巴张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最后,她连这点气音也发不出来了,眼泪鼻涕一齐淌了出来,扒着刘霸手臂的手也渐渐失了力气。 刘霸看着她脸上的水迹,有些嫌恶地将人扔到了一遍,茗儿未及爬起来,就那么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是劫后余生之感。 旋即就听到上方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把这丫头对脑袋砍了,挂在城楼上。贴上告示,告诉她她要是一日不回来,我就把这脑袋挂上一日。 茗儿一口气没喘上来,噎在了喉咙中,本就有些颤栗的身子,一时抖得更厉害了,她膝行上前,想磕头求情,却陡然意识到刘霸口中的那个她是谁。 夫人、夫人逃出去了? 她跪在原地木愣了片刻,陡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尚淌着泪的眼睛不自觉地弯了弯 真好。 刘霸垂眸,看见她这又哭又笑的表情,忽地眯了眯眼。 他一抬手,止住领命上来的人,自己蹲下身来,脸上表情转为温和,你叫茗儿? 茗儿眼珠动了动,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显然是怕极了刘霸。 刘霸不以为意地又笑了一下,你知道夫人她去哪了吗?你告诉我、告诉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羊脂玉雕的簪子、蜀锦的衣裳、翡翠的镯子你想要什么,都是尽有的 茗儿死死地低着头,一动不敢动,自然也没应声。 刘霸也不恼,他甚至倏地笑了一声,赞叹道:你倒是个忠心的丫头。 可是你家夫人可是扔下你,自个儿逃走了她不要你了 茗儿眼睫颤了颤,却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你说你家夫人知不知道,把你留在这儿的下场掉脑袋啊、你去刑场见过吗?没见过?那不要紧,当年父亲安排我去监斩,我见过那刀啊,这么长、这么大,就是砍人砍得多了,上面都糊了一层血锈、一点都不利,这么一刀下去!那脖子竟然没被全砍断!我看着那人啊,还有意识,嘴里直冒血水,可是喉咙都开了一半的口子了,他当然说不出话来,那 他把那场景说得分毫毕现,更令人恐惧的是,他说这话时仍带着丝丝笑意,好似什么享受一般,更令人毛骨悚然。 那边茗儿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瞳孔都有些涣散,显然快被吓得昏过去了。 刘霸顿了顿,又笑问了一遍,你现在知道你家夫人往哪走了吗? 他看着茗儿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细小,他听得不甚清楚,不由又把耳朵往她跟前凑了凑。 不知人伦的畜牲,夫人才看不上你!她抖着声音说完了这话,又狠狠地往前呸了一口。 刘霸偏身躲过,唇角的弧度依旧温和,只是眼底却冷意森森,他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在茗儿的脸上轻轻拍了拍,抽回来的时候留下一丝血痕。 我看你胆子很大么不若就凌迟好了。他拿着那匕首挽了个刀花入鞘,又放续道,用小刀一片片把肉割下来,你要是硬气些,能割上三天我瞧你家夫人是个心软的人,定不忍心你受这苦,她收到消息往回赶,说不准还来得及救你一命 茗儿脸上已经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眼泪了,水珠顺着下颌淌下,滴在了地上,她视线在屋内逡巡,最后落在一旁的柱子上 撞上去是不是就解脱了? 紧绷的神经格外敏感,那轻微的一声门响被她捕捉了到,视线无意识地瞥到那个方向,一双熟悉的绣鞋映入眼帘。 夫人? 眼睛不觉睁大,视线顺着那鞋子上移,只是堪堪落到腰间,那身影已经近到了眼前,她听着那惯常温和的声音带了些冷意,妾房里的人,妾自会管教,平陵侯公事繁杂,还是莫要为这些小事费心! 梁玥昨日送走了郑前,又到了里间看了看刘望,眼见着天都快亮了,她也懒得折腾,直接就在里面的软榻上将就着歇了。 孰料一大清早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推门出来,就看见刘霸直挺挺地杵在她的床前,一副来着不善的架势,茗儿跪在他跟前,脸色惨白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她还是立刻挡在茗儿前面,和刘霸对峙了起来。 刘霸视线在她和那门之间转了一个来回,顿了顿才语气微妙道:你睡在里间? 梁玥冷笑,莫不是连我睡在哪一间,平陵侯都要管一管吧? 她平日对刘霸的态度倒不会如此尖锐,无视居多,这会儿语气这么冲,也是有让刘霸转移怒火的意思。 -- 第80页 毕竟这段时间,她也摸出了几分刘霸的性子那可当真是个不把下人的命当命的主儿。 在他身边伺候的人,个顶个儿的机灵;不机灵的早就死干净了。 出乎梁玥意料的,听了她这话,刘霸非但没生气,反倒微微弯了弯眼,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梁玥因他这态度,更生了几分警惕。 刘霸就带着这笑意,向前走了几步,梁玥想后退,只是她正站在茗儿身前,一时也无法再往后走,转瞬间刘霸就几乎贴到了梁玥面前。 他伸手将梁玥揽到怀中,动作虽轻,却没有给梁玥反抗的余地,似乎在确认面前这人是真实存在的,刘霸环抱的力道一点点加重,最后将梁玥牢牢地箍在怀中。 他想留住她、一直留住她。 这个念头在心头愈来愈清晰,可另一个声音却在耳边低语 她不愿意留在你身边,她想的是刘登、她的夫君 刘霸眼中闪过一丝森然的寒意,但旋即就被温柔隐没,他克制着自己动作,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烙下一吻 他想要的是鲜活的、温热的、愿意为他弹琴的那个姑娘,就算对他发脾气也是好的。 而不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将心头种种血腥残虐的想法压下,他轻轻含了含那洁白又小巧的耳廓,感受到怀里的躯体一僵之后、骤然挣扎了起来,刘霸不由闷闷笑了起来。他缓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挑个日子,咱们成亲罢? 梁玥:刘霸疯了罢?! 她猛地推开刘霸,不敢置信道:我是你嫂子! 刘霸笑了笑,安和你糊涂了?我知道你倾慕大哥,可大嫂她去年冬日便已过世彼时我与众多宗室都前去吊唁过你不过模样与她有些相似,可别生出什么取而代之的心思啊想必大哥也不愿意见此 梁玥被他这一通颠倒黑白地说辞给堵得无语,更可怕的是,要是他一口咬定这说法,它竟是有很大可能变成真的。 毕竟,刘登怎么也不可能承认被自己弟弟抢了老婆这种奇耻大辱,估计是他这辈子最想抹消的污点之一了。 这也是为什么梁玥一点也没相信郑前的说辞,若真是刘登派人来,恐怕想办法弄死她才是正常做法。 梁玥能想通这其中的弯弯绕,可茗儿却接受不来,又有梁玥站在她跟前,她胆气足了些,竟抬起头来,冲着刘霸义正言辞道:你这是胡说八道,夫人是平原侯夫人,如今的王后! 梁玥没料到这丫头平时见刘霸怂得那样,这会儿竟然突然开口,她垂眸狠狠瞪了她一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快下去! 茗儿也对自己方才失言吓得脸色又白了几分,听了梁玥这话,忙连声请罪。 刘霸看着这主仆俩的做派,似笑非笑道:安和的这丫鬟,确认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说起来我记得这丫鬟的身契还在我这儿,你瞧他说着,随便从怀中抽出张纸来晃了晃,大大方方地说着瞎话,这丫鬟,还是该归我管教的不过,若是安和愿意嫁予我,那你我夫妻,自然就不分彼此,管教丫鬟这等内宅事务,自该交由夫人打理。 梁玥脸色有点泛青,她第一次发现,人竟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第42章 又丢人了 梁玥不知道刘霸犯了什么神经病,非要和她成亲。 说是成亲,其实还是纳妾的礼节,刘霸的正室是许夫人,她所在的许家几乎算是刘霸的立身之本,纵使刘霸对这个妻子没什么感情,也绝不会动她,更有甚者,就算许夫人出了什么意外,刘霸的继室夫人也只会姓许。 这些事情,梁玥看得出来,但也不会特意去想。毕竟她又没真的打算给刘霸做正妻。 但架不住有个人一直在她耳边帮忙念啊 某个自称郑前的娃娃脸盘腿坐在地上,对着梁玥唉声叹气。 那你留下到底图什么?就给他当个妾?他叹着叹着,突然坐直了,往梁玥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梁玥: 没得到回应,郑前又悻悻地缩了回去,和梁玥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梁玥嘴角没忍住抽了一下,又一次劝道:你再不回邺城,杨姐姐要担心了。 郑前依旧坚称自己是刘登派来的,和杨宜没有半分关系。不过,梁玥第一次提起杨宜时,他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的反应,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我可不认识什么杨宜!郑前惯例否认一波,停了片刻,又道,你要是真怕她担心,就跟我一块儿走啊。等把你带到阳县,我当然就回邺城了。 梁玥忍不住怜爱地看了这傻孩子一眼:她可从来没说过杨姐姐叫杨宜 知道拆穿了以后,这孩子又要炸毛,梁玥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你回去同杨姐姐说,我如今挺好的,没受什么委屈犯不着为我涉险。 -- 第81页 涉险?郑前敏锐地抓到这个关键词,反问一句,突然哼了一声,有些恼道,你是不是不信我能带你出去?! 本就有些肉的脸气得鼓鼓的,眼睛瞪得溜圆,看上去年纪更小了。看着那软乎乎的脸颊,梁玥只觉得自己的手指蠢蠢欲动,很想伸手去捏一捏。 这举动实在有些失礼,梁玥有些遗憾地屈了屈手指,还是止住了这想法,我当然信你能把我带出去只是 她顿了顿,有点迟疑自己到底怎么说,才能打消郑前的念头。 她在刘登、刘霸哪一方其实都问题不大,左右是在等赵军攻来。可郑前将她带出去,怎么都是有风险的。 她同杨宜相交,本就因为不能坦诚相待而心生愧疚,这会儿若是再让她的义弟为她涉险,梁玥觉得自己做不出这种事来。 梁玥垂眸沉吟,郑前这儿却已经自行脑补了她的理由,轻轻切了一声,转头瞥了一眼一旁正昏睡茗儿。 我可以把那个蠢丫头一块儿带走。颇有些不甘愿地撇了撇嘴,两个人我还是带得出去的。 梁玥摇头,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而且单单把她带出去就够艰难了,还要加上一个茗儿,这难度翻个倍都不止若是郑前真的因为这个,出点什么事,她怕是要愧疚死了。 她沉吟了一阵,想到方才郑前的话,眨了眨眼,有些迟疑道:你就当我爱上了刘霸吧。 哈?郑前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单音,一脸不信地看向梁玥,你当我三岁啊?! 梁玥还是没忍住,轻轻地笑了出声,调侃了一句,不起码五岁才是 然后又在这孩子炸毛前,严肃了神情,总之,我得留在这儿,你回去同杨姐姐说,她总会理解的就算为了不让杨姐姐担心,我也不会让自己出事儿的。 说到最后,她冲他弯了弯眼,缓声补充道:你放心罢。 这美貌见得久了,总归有点抵抗力了,郑前倒没想第一次反应那么大,不过梁玥这冷不丁地冲他一笑,郑前还是心跳一滞,呆了片刻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郑前默默腹诽了一句,他掀了掀眼皮、瞄了梁玥一眼,咬了半天牙,还是认输一般地低下头。 好吧,长成她这样确实很了不起 他就是再有能耐,也得当事人配合啊?!他来太原之前,想了一万个困难,却没想到魏夫人不愿意走这一点。 郑前思索间,无意识地拿出了袖中的小刀,雪亮的刀刃上下翻飞,那刃口几乎贴着的手指滑过,却丝毫没伤到他,只带出一片白色的残影。 这杂技一般的表演,毫无意外地吸引了梁玥的目光,她视线追着那上下翻飞的刀刃,眼中不觉露出些惊叹来。 郑前回神,就正对上她这赞叹的目光,手上的动作不觉一顿,那小刀擦过手背,斜斜地插到了地下,竟没入了大半,可见其锋利,手背被刀锋滑过的地方这才缓缓渗出血来。 郑前: 先是被自己的迷药放倒,又随身的小刀划伤他在魏夫人面前,真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他极迅速地把手藏到袖中,插在地上的小刀也不知何时被他收了起来,梁玥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当真是眨个眼的功夫,郑前已经到了窗边。 梁玥: 这小子每次开溜都让人猝不及防。 她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想去确认窗子关好了没,结果还未走到,那窗又被人打开,郑前去而复返,匆匆丢下一句,我比你大。又忙忙地走了。 梁玥思索了一阵,才意识到郑前是对她那句起码五岁调侃的回应,不觉失笑 一个劲儿地强调自己的年纪,这还不是小孩子? 有了郑前每天夜里的造访,梁玥几天下来,不免有些腄眠不足。她皮肤太白、眼底下有一点点青影就格外明显,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许多。 茗儿瞧见她这模样,虽嘴上不敢提,怕引得自家夫人更伤感,但心里却着急上火,最后到底没能忍住,去柴房蹲着点守人。 你倒底什么时候带我家夫人走?!她在一个转角处拦下了郑前,因为着急,语气不觉有些冲。 郑前直想翻白眼,他倒是想带人走啊,可那人不配合,他能怎么办?迷药又对她不管用一个醒着的、还反抗的大活人,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悄无声息地带出去啊!! 茗儿见郑前脸色不好,猜测是因为自己的语气太冲,如今有求于人,她放缓了声音解释 你不知道刘霸前些日子不知为何,以为夫人逃走了就算过去许多天,茗儿提起那日的事儿,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顿了顿,才接着道,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之后说是要娶夫人,日子就定在三个月后咱们得、得在那之前把夫人送出去。 -- 第82页 郑前垂眸遮掩了眼中的心虚之色:这丫头不知道原因,他可是知道第一天他走的时候,心不在焉,一不小心露了形迹让刘霸猜到了有人来劫魏夫人。 这也是这几日来,他为何非要缠着梁玥、把她带走。 要是他姐知道,他这一趟过来,非但没把人带出去,反倒引得刘霸要强娶魏夫人他姐不揭了他的皮才怪! 茗儿也怕郑前暴露,到时候她和她家夫人就真的没盼头了,她匆匆叮嘱完,得了郑前含糊不清的一句应声之后,就把准备好的钱袋往他怀里一塞,你要有什么要买的,就拿这里的钱去买吧那几件首饰,最好出了并州再当等你接了夫人出去,夫人定还有别的赏的 她抿了抿唇,又道,若还有什么别的需要,你只管同我说我一定配合你。 茗儿走后,郑前不觉摇头叹气:有你个小丫头配合有什么用啊,得你家夫人配合才行 郑前在原地站了一晌,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动静,确定这附近没有别的人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钱袋,眯着一只眼睛往里扫了,当即嘶了一声。 他手指勾着钱袋的锁绳一拉一提,也不见怎么动作,那袋子就在他手里失了踪迹。他有些夸张地抬手去揉眼睛,低声嘟囔道:有钱人、有钱人隔了一阵儿,五官又揪成了一团,倏地叹气道,拿钱办事啊。 * 当日,跟着舅舅离了这别院,郑前就借口想出去逛逛,重新摸了回去。 大白天的,也不方便用迷药,他也没露面,只藏身在房梁上,垂眸看着底下的情景。 对着魏夫人的脸总难静得下心来,郑前蹑手蹑脚地换个梁柱,转到了她的身后,只瞧见那乌黑的长发和偶尔露出一截的脖颈纤细又脆弱,好像一使劲儿就能捏断 郑前突然福至心灵地眨了眨眼:迷药不管用敲晕不就好了! 他眉眼立刻飞扬了起来,简直想吹个口哨来赞叹自己的机智 只是,不消片刻,他的唇角又垮了下来,脸上露出些难色。 那柄锋利异常地小刀又出现在他手上,上下翻飞,显然它的主人又陷入了思索 她要是生气了可怎么办? 给她买糕点赔罪她会不会原谅他 脑中还在想着这杂七杂八的事情,他耳朵突然动了动,翻飞的小刀也被他藏入掌心,本就轻浅的呼吸更弱了几分,他视线轻轻扫过门口,旋即落到一旁带着些倾斜的水盆上,水里的倒影映着门口的场景。 不出所料,片刻后门外便站定了一人。 水中映出来的画面有限,只容了来人的半个下巴和上衣,不过郑前也很快就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是刘霸。 第43章 吃蜜饯啊 郑前的猜测没错,来人确实是刘霸,周围跪了一地的婢女们也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却没有什么问安声,那些婢女们行礼毕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显然是刘霸的意思。 眉头不自觉地打成了死结,郑前拧着眉看向梁玥 警惕心呢?!把人都挥下去了,这家伙一看就没安好心! 他转念又想到这几日的巷间传闻,刘登挥师十五万讨伐并州,刘霸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他这会儿来魏夫人这里,莫不是来撒气的?! 他视线飞快地在刘霸身上扫过,咽喉、心口、小腹一时间刘霸身上数个致命点浮现在郑前的眼前,他眼中早就没了方才那灵动的神采,而是像木偶一般没有感情的冷,让人看着便心生寒意。 本就轻浅的呼吸几乎屏住,连心跳也缓了下来,他在等着等着一击必杀的机会。 捏着小刀的右手缓缓加力,手背上本已愈合的伤口一点点崩裂来,血液顺着指缝渗了进去,手心里是不同以往的粘腻触感。 他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那一手的血液似乎唤起了什么,瞳孔有一瞬的扩散,那次濒死的记忆又重回到眼前 他阖上眸子僵在了原地,等再睁眼时,眼中的神采又恢复了以往。 好险。 郑前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拍着胸口暗叹 要是刚才那状态持续的久点,他也说不准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都答应过他姐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再杀人了 免了回去一顿胖揍,郑前按着自己跳得有些急的心脏,低头看去 !!! 刚才就应该杀了他的! * 底下,刘霸从身后拥住了梁玥,两人亲密相依,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放屁! 郑前脸色狰狞,几乎就要冲下去了,但昨夜梁玥的话不期然在他耳边响起,你就当我爱上刘霸了吧。 他的动作一顿,脸色青青白白,扒在梁柱上的手都快把上面按出指头印了。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他紧咬着牙根、默念了半天,却全然起了反效果 -- 第83页 她不会真的对刘霸动心了吧? * 所幸不多时,刘霸便被推了开,郑前松了口气,缩回原处,心底犹自不满地默念着:太慢了、推开得也太慢了! 他看着梁玥起身去抱了琴来,因为刘霸大大咧咧地坐在原地,梁玥只得做到他的对面。如此,原本在两人身后的郑前便又正对上她的脸 郑前不觉屏住呼吸,可她很快就垂下头去,他只能看见那挽起的发髻他轻轻出了口气,也不知道心里是庆幸还是遗憾。 琴声袅袅、在屋中回荡,郑前侧耳听着,一开始还有些不满 她都没给他弹过琴! 但旋即这点焦躁的情绪就被琴声荡涤,心绪随着琴音起起伏伏,呼吸也渐渐悠长,就在他将要阖眼的一瞬间,他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右手在左手腕上一拉一推,一阵剧痛传到脑中,将那点睡意驱散了个干净。 郑前低头去看底下的刘霸,果然是侧撑着头倒在桌面上,看着像是睡着了。 这比迷药还好使啊 感慨了这么一句,郑前这才斜倚着身后的柱子,放松了下来,捂着左手的手腕龇牙咧嘴地做剧痛状,丝毫看不出方才利落地卸了自己手腕的狠绝。 他揉着揉着,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过了一阵儿,突然盘起腿来坐正,又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刘霸睡着了,这屋里又没别人,这琴也算是给他弹的吧? 不管了,就是给他弹的! 郑前自顾自地给这琴声下了个定义,整个人立马精神了起来,手上又无知无觉地转起了那柄小刀。 晚上给她带点礼物罢,算是听琴的回礼 是城东的蜜饯、还是南边的糖糕? 郑前一脸深沉地思考这个问题,不过配着手上狰狞的伤疤和干涸的血水,这情形倒显出几分可怖来。 不一会儿,他倏地将那小刀一收,脸上带出点笑来。 都带不就行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那里放着今天刚得的钱袋。 爷可是有钱人了! 晚间,郑前惯例换了一种迷药。这些天,他都试了好几种的药,无一例外,都对梁玥不起作用。 他也有些认了,但那点零星的不服气还是催着他每日都换个方子,过来试上一试。 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渐息,他熟门熟路地翻窗进去。 一路无声地溜到了卧房,在进门时刻意发出一点提醒的响动,可出乎意料的,这次竟没人来接他。 郑前肉眼可见地蔫儿了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精神,他悄悄地隐藏的身形,打算趁她不备吓一吓她。 不在床上? 他视线在屋内环视,最后落在房内的那张桌子上,她正半撑着头坐在桌旁,另手还拿着卷竹简。 什么书这么好看?连屋里进人都不顾了 郑前撇了撇嘴,有点委屈,但人却轻轻绕到了梁玥的背后,伸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拍 没有预料中的惊吓回头,这点轻微的力道打破了那微妙的平衡,她整个人软软向下倾倒了去。 在梁玥的脑袋磕在桌面上之前,她被人拦着腰抱住了。郑前抱着那软软的躯体,一时有些慌了手脚,又是试呼吸、又是摸脉搏的,差点抱着人冲出去找郎中。 总算在出门前醒悟过来:这次的迷药管用了 他抱着梁玥一时有些无措:他之前每次过来,都是劝她跟自己走的,但现在人昏迷着这要怎么劝啊? 郑前低头看她,不觉又有些出神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她脸上捏捏戳戳,好像在试探这脸是不是假的 常年拿着各种暗器匕首,他手指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茧子,厚厚地结了一层,粗糙得磨人,他方才出着神,又没刻意放轻力道。 郑前: 总之,等他看时,梁玥脸上已经是一道道指痕,有些已经是要肿起来的深红。 他立马将手藏到了背后,想要掩饰罪证。 先先抱她到床上去吧 * 我、我可不是故意的你不会生气吧?郑前趴在床畔,盯着她的侧脸,有些忐忑的问。 自然是没有回应的,他眼珠转了转,有些心虚地别过眼去,低着声音、中气不足道:我数到三你要是不说话,就是原谅我了啊。 一 二 三! 数到三后,他本有些心虚的神色立刻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语气也飞扬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原谅我了啊这样吧,我买了蜜饯,算是赔礼你这下子可不许生气了。 他说着,从怀里将那荷叶包的蜜饯取出来一颗,伸手塞到了梁玥的嘴里,他本没多想,手指碰到唇畔的瞬间却陡然僵了住。 他觉得自己应当赶紧收回来的,可那手指却不受控制一般,轻轻地抵开了那洁白的贝齿,将那小小的一颗蜜饯塞入了她的口中,自然那指尖也被含.进去一截。 -- 第84页 心跳如鼓、呼吸也粗重了几分脑中思绪纷乱,仿佛有烟花炸开。 他一动不动的僵了许久,还是将手指抽了出来只是整个手臂都痉挛般地轻颤着。 【手要稳。】 盯着自己快抖成鸡爪的手,郑前脑中莫名地浮现了他师父的教导便是那一次失血过多到差点失去意识,也没抖得这么厉害 他努力把自己注意力放在这发抖的手上,来忽略身上其他的反应。 只是他刚刚平复一些,转头又看见梁玥轻轻张开的唇瓣,他方才塞进去的那个蜜饯仍在原处。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垂下眼,低声喃道:不吃就别浪费啊 最后几个字,消失在哪个蜜饯味儿的深吻中。 梁玥是在一片颠簸中醒来的,起身之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她差点以为自己被强了。 不过粗粗检查了一下,就知道是自己多想了,身上的酸疼纯粹是在马车上颠的。 马车上?! 梁玥顿生一个不大妙的猜测,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昏睡的茗儿,忙撩开车帘,探出头去。不出所料,郑前正坐在前面赶着车,被他绑在怀里的刘望听到动静,眨着一双溜圆的眼看了过来,含含糊糊地喊了声娘,挣扎着伸手,做了个要抱的姿势。 郑前也顺势回头,一大一小两只同时看向她,梁玥顿感压力,好像自己有了两个儿子似的。 郑前盯着她红肿的嘴唇,眼神闪了闪,见她似乎无所察觉到样子,这才松了口气,扬起个得意的笑来,你看,我就说能把你们带出来罢! 他手指动了动,腰间的系绳就被他解开,他单手拎起刘望的后脖领子,冲着梁玥摇了摇,这个小鬼头我都给带出来了。 梁玥被他这冒冒失失的动作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把刘望接过来,顺道瞪了郑前一眼。 美人嗔怒皆是风情,郑前被这一眼看得一下子红了脸,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差点从车辕上面摔下去。 险险稳住身形,再看去,人早已回车厢里去了。 该不会真生气了吧? 郑前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第44章 被抓与城破 梁玥当然不是生气,出来都出来了,再想那许多也没用,现在关键是怎么避开刘霸的追捕。 她和陆筠那姑娘处得时间不长,但还是同她学了几招的比如怎么套话虽然就学了点皮毛,但就这点皮毛就让她从刘霸嘴里得知了不少东西了。 再次敬佩了一下那姑娘的能力,半个时辰后,梁玥推开车厢门,递给郑前一张到阳县的地图。 我圈起来的那几个地方,还是避开为好。梁玥倒是没有自作主张规划路线,毕竟,论跑路的经验,郑前要胜过她十倍不止。 郑前视线在那张地图和梁玥之间来回扫视,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些怔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恹恹地低了头,轻声嗯了一句。 对她是刘登的夫人 * 郑前确实跑路的经验十足,但这实在不包括带着人跑路。 若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话,树枝上一趴、巷角一窝、呆在乞丐堆里也绝对不是问题这些地方磕碜是磕碜点,但既能将就一夜,又能躲开追兵,两全其美。 可带着女人和小孩跑路特别是这女人里还有个魏夫人郑前只觉得自己愁得头发都要掉上一大把了。 要让魏夫人在野地上将就一夜?她只往野外一站,郑前心底的罪恶感就噌噌地往上冒,连忙就近找了家村落,几人住了进去。 这样子的逃跑,就算挑了刘霸势力薄弱的地方,被抓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那日,梁玥走在路上,无意间和一个人对上了眼,两人俱是一愣。之后,还是梁玥先反应过来,快步挤到人群之中,随着人流往前,走了一阵儿,见无人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她正这么想着,眼前的小巷突然被一群带刀的卫兵堵了住,她脸色一变,连忙转身欲走,就见另一个方向有一个锦衣书生走了来,他的身侧还有一穿着官服的胖子冲着他点头哈腰。 普通书生当然没这么大的面子,但若那人是刘霸呢? 梁玥觉得,自己要是被抓住,下场大概不怎么妙。 她拧着眉左右扫视,原本堵在身后的卫兵立刻上前,呈三面包围状,只留下了一侧开口。 刘霸已经数日未眠,眼眶干涩、其中俱是血丝,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急了,放缓了步子,一步步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抬手捧起她带着伪装的脸,打量了许久,才喃喃道:瘦了。 血色的眼睛,和这温柔的语调相合,反正梁玥是觉得后背发凉,衣裳都被冷汗浸了个透。 * 梁玥的预感倒也说不上错,她被刘霸带回太原城后,就被关了起来。 -- 第85页 和先前的关并不一样。 她被锁在了一间密室里,梁玥猜是地下,因为里面一丝光线都无,一片静谧的黑暗,除了她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 偶尔会有聋哑的婢女进来伺候她沐浴、用膳,但依旧是一片漆黑。 唯一有光的时候,是刘霸进来的时候唯一同她说话的,亦是刘霸 梁玥知道这样不对,但就像生理本能一样,她克制不住地对刘霸生出依恋来。 静谧的漆黑中,连自己的存在都不确定起来,只陷入一片惶恐,整个人的情绪起伏都寄托在那一人身上 最期待的是他的到来,最恐惧的是他的离去 梁玥试图抵抗这显然不是正常产生的情愫,可收效甚微,在这亘久的黑暗里,连抵抗这种情绪都显得难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刘霸又一次离去,随着他的转身,那一星灯火被他的身体遮挡,屋内顿时又暗了下来。 梁玥知道,之后连这一点昏暗的光亮也会消失,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了刘霸的衣角。 这一点点动作仿佛打破了什么屏障,梁玥恍惚听见碎屑崩落的声音。 泪水夺眶而出,但脑中像蒙上了一层纱,感受到脸颊上的湿润后,她意识到自己哭了。 那拉扯的力道极轻微,但刘霸却似有所感,立即停下了脚步。不待梁玥松口气,刘霸手里的灯却摇晃了一下,旋即就熄灭了。 屋内归于黑暗的同时,梁玥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意识有一瞬的断片,等缓过来后,她整个人扑在刘霸的背后,语无伦次地祈求道:别走求求你别走子让 男声温和又体贴,他道:好,我不走。 又是片刻,他声音似乎带了些无奈,安和你抱得太紧了松松手,我暂时不走 梁玥不自觉地又收了收手臂,这声音在脑中转了一圈后,她才理解其中的意思。 梁玥迟疑地松些手,又被莫名的恐惧攥住了心脏,环在他腰上的手又抱得更紧了。 刘霸察觉到她这举动,眼中露出一丝怜惜来,唇角却轻轻弯了弯。 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他趁着梁玥松手之际,转过身去,反客为主、将她整个人揽在了怀中。 方才那盏被刻意吹灭的灯便随意的掷在地上。 刘霸抬手按在她的后脑上,轻轻抚了几下发,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俯下身来,准确地印上了她的唇。 毫不意外的没有受到丝毫阻拦 甚至,她热情得几乎让人招架不住刘霸心情极好地弯了弯眼,止住了自己的动作,由着她主动索取 唇舌交缠,刘霸的呼吸也渐渐乱了起来,他忍不住将人又往身上揽了揽,抱着梁玥往床榻方向走去。 衣衫滑落,密闭的空间里漫出阵阵暧昧的甜香,梁玥知道刘霸想要做什么,但她却生不出阻拦的意思,甚至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说 如果这样,他能多留一会儿那也没什么不好。 刘霸本没想这么快就到这种程度,好酒总要一点点地品,才能尝出其中的香醇,美人亦是。 只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美人投怀送抱,温软的躯体只隔了几层布料与他紧紧相贴,她甚至主动伸出香舌来同他勾缠 这般大概是圣人也忍不住罢? 察觉到梁玥带着些僵硬的顺从,刘霸轻笑 这样,似乎也不算快不、早该如此了 安和我是谁?刘霸轻轻在她耳畔落下一吻,哑声问道。 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她当作别的谁。 子、子让 刘霸忍不住轻笑出声。 对,是子让。 真是乖巧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打破一室旖旎,刘霸脸色有点发青,就差最后一步了,竟然闹这个幺蛾子! 他想要不管不顾地直接进入,可梁玥却像被这铃铛声惊醒了什么,一瞬的僵硬后,突然伸手去推刘霸。 当然是没把他推开,反倒是因为反作用力,自己往后滑了些许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的确实拉开了一臂的距离。 刘霸深深地喘息了几下,因为是在黑暗中,他也不再费心思顾及自己的表情,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阴沉。 他利落地翻身下床,胡乱披了件衣服身上,捡起了地上那灯,半点不留恋地出了这间密室 这关口,若是再呆下去,他怕是忍不住要强要了她这可不是他的本意。 想着方才她主动投怀送抱和献吻,他的心情总算不似那般悒郁,不管怎么说,收获还是有的 再等等她会主动求他的 密室就在他的卧房之后,那悬挂的铃铛亦与他的卧房相连。出了密室,听着卧房里依旧不断的铃声,刘霸的脸色顿转青黑 -- 第86页 最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务!不然 密室内,又恢复了先前静谧的黑暗,梁玥缓缓坐起,将自己蜷成一团,低低的泣音在密闭的空间内回荡。 手臂被泪水濡湿 她恐惧这片黑暗更恐惧的却是她竟后悔方才将刘霸推开了来 不、不该是这样的 * 邺城。 赵兴的建了一支娘子军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中原,对此,北方的诸多世家大族都是嘲笑之态 莫不是兖州无人?打仗的事,竟让女人来撑场面了? 直到那一身戎装的少女率着身后的千军万马破开了邺城城门,铁蹄之下,他们才恍然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刘登与刘霸相争,主力都调往并冀两州的边界,邺城守备空虚。又有梁玥送到兖州、详细到草木毕现的舆图,梁瑶一路率兵秘密行军,打了刘登一个措手不及,竟只凭手里的先锋就攻破了邺城的城门 说是娘子军,但毕竟男女体力先天有差,她带的士兵中,还是男子居多,只是有一个专门负责救护伤着的妇女组成的营,人数不过百人有余 至于为何有娘子军这一名号?不过是因主将是女子,战场上有救护将士的女性走过,外人以讹传讹,传到最后,就变成了军中全是女人了。 * 毕竟是鄢国王都,便是破了城门,里面抵抗力量亦是十足,梁瑶一马当先地带人往王宫方向冲去。 不过,城门既破,成败早已成定数,厮杀间,梁瑶的副将甚至有闲心冲她笑道:将军,咱们攻下了邺城,可是大功一件啊!到时候,你可要给兄弟们多讨些赏才是! 梁瑶转头扫了他一眼,手臂一抬,藏在袖中的□□擦着那副将的耳际而过,将他身后的敌人钉到了马下。 小心些! 那副将背身冷汗,含糊道了一句多谢将军,便再也不敢分心了。 梁瑶回身,目光越过前方的厮杀,直直地看向鄢国王宫,唇角不觉勾出一丝细小的笑来 阿姐,等我 第45章 错过与消息 赵兴所率的主力未到,邺城就已攻下,作为先锋主将的梁瑶可谓是立了头功,赏赐是决计少不了的。况这一战意义非凡,若是日后当真是赵家问鼎天下,她这次的作为,决计会被史家大书特书。 可这位大功臣,连日来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似乎对这堪入史书的大功无动于衷。 何止是没有笑意?据梁瑶的副将说,邺城城破的第二日,他去见梁将军时,这位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毫不输男儿的巾帼英雄,眼皮竟然是肿着的!!! 他可万万不敢想这是哭的! 梁将军哭?!便是说那是被虫子咬的,也比说是的哭的来得可信。 不过这寒冬腊月的,那虫子的命也够硬的。 * 非是战时,梁瑶并未着甲,而是一身普通的青衫,样式有些偏男式,陪着她一张英气的面容,瞧起来倒像是个少年。 她盯着门外的不速之客,脸色沉沉,非但没有招呼的意思,反倒试图用眼神表示出自己的驱赶之意。 不过来人显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仍径直往里走来。 哐当一声,一柄出了鞘的长剑径直砸到了来人脚前半掌处,梁瑶语调含冰,你还敢进我家门?! 当年,阿姐是和他一同去了徐州,可回到东平的却只有他一人她的姐姐,却成了什么劳什子魏夫人!! 虽说姚章声称是出了些意外,但谁知这是不是他的算计呢? 她承认自己当年只是迁怒,但这些年看多了姚章的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再想想她姐姐的意外呵! 害她们姐妹分离四年有余,若不是阿姐也时有消息传来,她早就忍不住对他动手了。 可如今如今她终于踏上了邺城、终于能接姐姐回家 得到的,却只有魏夫人感风寒而亡,已故一年的消息连那坟前的碑铭上,刻的都是刘魏氏!! 那是她的阿姐,和她同姓梁的阿姐!她们血缘相依、血脉相连才不是什么刘魏氏! 似乎对梁瑶的火气一无所觉,姚章弯腰捡起地上的那柄剑,打量了几眼,轻轻摇了摇头,宝剑难得,梁将军该珍惜才是。 他说着,缓步上前,将那剑重新插回到剑鞘中,又缓声道:此番主公一统北地,梁主簿当居 唰的一声,那方才入鞘的剑破空而来,架到了姚章的脖子上,你还有脸提我姐姐?! 仿佛这并非什么不得了的打断,姚章眼皮也未眨一下,不紧不慢地补完了最后两个字,首功。 梁瑶咬牙,将贴在他脖颈上的剑又往里压了几分,似有血液渗出,姚章脸上却依旧挂着游刃有余的笑,似乎笃定了梁瑶不敢动手。 -- 第87页 咬紧的牙关狠狠地磨了几下,梁瑶重重地喘息着,最后还是移开了那锋刃。 她不再是意气用事的小孩子了便是怒极到这般程度,她依旧清醒地明白姚章不能杀。 那个将她宠得无法无天、什么也不必多想的阿姐已经不在了 滚!梁瑶冷冷扔下这一句,便转身背对着姚章,执着剑的手却轻轻颤着。 姚章微微拱了躬身,做了个告退的礼节,声音温和,姚某并非恶客,梁将军既有送客之意,在下亦是不会在此久呆。 他这么说着,人却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反而一边从怀里掏着东西,一边往梁瑶近前走去,只是有一样东西,姚某想着,将军大约愿意看一眼 他从梁瑶身侧擦过,将一块布满墨迹的布帛展开,平铺在了桌面上 梁瑶握着剑的手指紧了又松,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杀意,但余光触及那布帛的一瞬间,不觉睁大了眼睛,那是一张舆图这般详细的舆图,这世上只有一人绘出来过 她姐姐。 这也确实是梁玥趁着出逃的那几日送出来的,她斟酌了许久,到底还没直接送去赵兴那儿,而是选择透给刘登在并州的暗桩,一则是怕暴露,再者 刘登手里有了这份地图,辨认真假后,定然想要一鼓作气,剿灭刘霸,他兵力分到并州的多了,能对付赵兴的就少了;而且,有刘登给刘霸造成的麻烦,刘霸估计也分不出闲心来找他;况若是她所料不错,赵兴大军也快攻来了,这地图在刘登手上呆不了几天,便可转给赵兴可谓是一举三得。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抓得那么快:估计那份地图还没出兖州地界呢,她就被刘霸找到了。 * 这边梁瑶怔怔地看向那张布帛,半晌,手中的剑哐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她踉跄向前,颤着手捧起那图,并州?她是在并州?!是不是 姚章温声解释道:这是刘登在并州的探子送来的,就在这几日。我猜测梁主簿应当在刘霸处 梁瑶捧着那图,拥在了怀里,人像是失了力道一般,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面颊淌过,唇边却勾起了一个灿极的笑来。 她这么又哭又笑了半天,腾地站起身来,胡乱抹了把脸,就往外走去。 梁将军这是要去哪? 梁瑶不欲搭理姚章,但想到姐姐的消息毕竟是他带来的,还是顿了顿脚步,简短地扔下一句,我去找赵公。 姚章似叹息了一声,缓声道:并州有二公子带军前往,他并未求援,将军怕是不好过去罢?再者,此次分兵本就是险招,如今冀州未定,主公不会答应你再带兵去的。 二公子赵旭? 梁瑶心中一时有些复杂,她犹记得当年自己恨不得生撕了这个轻薄姐姐的登徒子,但这些年来,回忆起当年姐姐的态度,分明、分明 她咬了一下下唇,勉强收拾了纷乱的思绪。 如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只要姐姐能回来 至于姚章说的赵兴不允梁瑶脚下不停,往外走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大不了她不带兵就是了。 * 太原。 赵旭的进程可并不像梁瑶那般顺利,毕竟梁玥作为魏安和这段日子,大部分时间都在邺城,传出去的消息也是有关冀州的居多,对并州提及寥寥。 情报缺乏,赵旭当然没法子像梁瑶一样,生生把数万大军在刘家的地盘上来了个消失无踪,总要和刘霸对上的。 不过,刘霸大部分兵力都被刘登牵扯住,对赵旭防备有限,虽有波折,但也只是比梁瑶那边晚了十数日就破了太原。 爱惜人才那是赵兴、赵卓要的名声,赵旭却没什么这习惯,甫一进去,就让人把刘霸手下的谋臣武将全都绑了,每个人只问一句降不降? 这般情形,一般都是惯例互撂几句狠话,然后再是该威逼威逼、该利诱利诱,最后再不甘不愿地投降。 然而,赵旭全然不按常理来,把人揪起来,只问那么一句。但凡摇头,就是手起刀落,不多时,地上都被血浸了一层。 杀了半屋子的鸡,被儆的猴已经抖成了糠筛,不必赵旭开口问,就连连磕头以示效忠。 赵旭笑了笑,本不含什么特别意味,但在他脸上就是让人觉得嘲讽。他随手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轻描淡写道:我瞧着城外边就有个林子,扔出去罢。这房子还挺好,别让这些东西污了。 活下来的几个人本就青白的脸色又添了几分难看那林中尽是野兽,他竟是连个全尸都不给留?! 跪下地下有几个人拳头不觉收紧,带着些颤,却被身旁的人拉了住。 哦,对了。赵旭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叫住那领命的士兵,记得扔远点,别离官道太近,省得吓着人。 -- 第88页 是!那队士兵齐声应了,旋即就动作粗暴地去拖那堆尸身。 有个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一下子跳起来,怒道:你 一个字刚出口,就被人踹着腿弯跪到了地下。 唉先等等赵旭叫住那几个搬运尸.体的的士卒,眯着眼似乎在辨认什么,过了一阵儿,才指着几个尸首,他、他呃再加上他这几个,找个好地方埋了罢。 他语气依旧随意,但却没了先前的轻慢之意,那士兵也领会了他的意思,对那几个人的尸首也多了些尊重。 方才那暴起的年轻人看着被单独指出来的老师,大大松了口气。但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因为气血翻涌而通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所幸赵旭似乎忘记他的事,向前走了一步,碾了碾地上的血水,又转头看那尸身,倏地笑了一声,嗤道:敢跟老子谈条件。 说完,又转头看向一直被他忽视的刘霸,有这么多人陪着你,知足 他后半句话倏地顿住了,因为刘霸嘴边溢出了一丝黑血来。 啧,没看住 本来还想从他嘴里掏点东西出来的。 赵旭撇了撇嘴,也不废话,直接抽剑把他捅了个透心凉,也送了他一程。 嗅了嗅这一屋子血腥味儿,中间还夹着些诡异的甜香,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不耐地催促着那士兵,没吃饭啊?!动作快点 拧了一阵眉,索性自己也和那队士兵一块儿动手,连拖带拽地把屋里的尸首都搬了干净。 又有个小兵想要去抬刘霸尸体,被赵旭一脚踹到了旁边,你还给他收尸的?! 那小兵被踢的一蒙,旋即就被赵旭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刘霸的尸首,和鄢国旧臣。 赵旭看着士兵都走得远了,这才停下脚步,转身指着自己的副将吩咐道:带人把这个屋子围起来,别靠太近他们有人出来就出来,不出来就别管咱们的人不许进! 将军这是?那副将不解。 谁知道那孙子搞什么,反正不是好事 半个时辰后,那屋子里没再出来的鄢国旧臣,就再也出不来了。 第46章 你看着我 刘霸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就这作为,赵旭不得不对他的府邸多几分警惕。亲自带着斥候把刘登的宅子上上下下翻了个遍,还当真有些发现: 密室之多,简直是他生平仅见光地牢就有三处。 而且,按赵旭副将曹何的说法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在自己家里设陷阱!彼时,他正抱着自己中箭的右臂龇牙咧嘴。 赵旭自然是毫不客气地嘲笑。 可惜,因果报应 不多久,一间地牢内,赵旭差点被一个小子讨了命去。 那小子气息奄奄,身上的囚服都被血浸透了,看着只吊了一口气的模样,竟还能脱了那刑架上的锁链,用不知道哪里藏的刀片袭向赵旭。 赵旭要是反应慢了一步,那脖子上可不止蹭破了皮这么简单了。 在确认那刀片上无毒、赵旭当真无甚大碍之后,曹何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赵旭黑了张脸,但却没去动那又昏迷过去的小子。他对手上有本事的人向来宽待,况且刘霸的敌人,说不准就能成了自己人。 他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伤口,反倒叫人把那小子给从牢里提出来,直接扔到军医手里。 做是如此做了,不过伤成那样,能不能救活估计要看他的命硬不硬了。 赵旭虽然脖子上多了道伤,但他也没把这当做一件大事,转眼就给抛到了脑后,当夜就心大地直接宿在了刘霸的卧房里了。 曹何对此颇多担忧:毕竟刘霸都能在自己家里设陷阱,谁知道他卧房里会不会有什么机关? 不过,赵旭那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想也知道是劝不动的,曹何索性先一步派人,把刘霸的卧房给翻了个遍就算有机关也得先把它给碰开了。 这之后,他才忧心忡忡地走了还收了一句婆婆妈妈,娘们儿似的的嘲讽。 那一队人走后,不多时,赵旭的身影也在屋中消失了。 密道内,赵旭举着从刘霸书房里顺出的夜明珠,步履悠闲地往前走着。 啧,一大帮子人翻了半天,连个密道都没找见,有够蠢的还是练得少了。 他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怎么收拾下属,一边毫无警惕之意地往前踱着步子。 这种藏在主人家卧房的密室,赵旭敢拿赵昙那张琴作赌,决计是没有陷阱的:谁吃跑了撑的,在睡觉的地方搞个陷阱?就不怕半夜起来梦游,再把自己恁死? 一般而言,这样的密室里面藏的,定是主人家极爱惜的东西,或是金银财宝、或是名家书画、亦或是 -- 第89页 赵旭脚下一顿,一面低头看,一面抬脚将方才绊住他的那东西勾了起来,夜明珠的荧光顺着他的动作照亮了那东西是件雪白的中衣。 啧。 对里面的东西有些猜测,赵旭颇感无趣地撇了撇嘴还以为刘霸能藏什么宝贝呢?是个女人啊 他瞥了眼手中的夜明珠,又注意到四周全然漆黑的环境,一点明悟升上心头,不觉嗤笑一声 还得用上这手段?这刘霸也够窝囊的啊。 对这个刘霸求而不得、大概率是个美人的女子,赵旭却是兴趣不大,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将那中衣踢到一边,转身就要往外走。 脑中却不期然的闪过一张堪称绝色的面容,年少不幸遇过如此倾城之色当真能把人生生变成清心寡欲的和尚。 五年未曾相见,她当年的一颦一笑却依旧清晰地仿佛在昨日,是啊那种美丽都快比得上刀剑的锋利,怎么可能遗忘。 他不自觉地又摸了摸自己眼角上的那道伤疤,又想起她对别人和对自己迥乎不同的态度,不觉憋气那些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 眼眸暗沉了一下,看着周遭漆黑的环境,不觉生出点阴暗的想法来,如果将她关在这里日日夜夜只能看见他一人 光是如此想着,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一阵轻却急促的脚步声渐进,赵旭思绪被打断,脸上不由露出一点不耐之色,往外走的步子也一下子迈得大了起来他对刘霸的女人可不感兴趣。 只是加快的脚步却因一句轻唤定在原地 子让。 这个声音? !!! 她不是该在邺城吗?! 赵旭思绪有点卡顿,方转过来的身躯就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他下意识地蹲了蹲身将她抱起来,正待细看,就被扒着脖颈亲了上来。 赵旭:!!! 惊喜一个接一个,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他很快就抓住机会反客为主 废话,战场上的战机稍纵即逝,要是没练出点抓机会的能力,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价值千金的夜明珠被随意抛在了地上,滚落间甚至磕出些星星点点地碎屑,模模糊糊映出暗处交叠的身影。 一切终了,赵旭一脸餍足拥着怀中的娇躯,本有些疑问,在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声后,却全然失了想问的意思。 等她醒了罢。 他垂眸去瞧她的面容夜明珠滚得远了,这里几乎是全然的黑暗,他连轮廓也只能看得仿佛 但方才她扑过来时的那一瞥,已经足够他将这张面容深深记住相较于五年前,她眉宇间的稚气尽褪,更添了几分成熟的妩丽来但不变的却是那依旧绝色倾城的姿容。 就这么拥着她,赵旭不觉喘息又重,但想起她最后几乎破碎的泣音,他还是忍住了这复又苏醒的冲动。 不过他自己一个人受着这煎熬,她却安然入睡,这让赵旭不觉生出些微不快,但又舍不得再折腾她。 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将怀里的人往上一揽,凑近她的唇,烙下一个深吻。 这般几乎把人拆吃入腹的吻法,便是怀中的人睡得再死,也该清醒了。 胸中的憋闷感让梁玥本能的挣扎起来,察觉到怀中的这点动静,赵旭忙松了手。 他没来可没想做到这种程度,可对上她总是忍不住忍不住下手更重一点、索要得更多一些一直到她带着些泣音哭求不要为止。 虽是揽着她的手臂松了,但那手仍虚虚环在她的腰侧,要是怀中的人想要退出去,绝对会被一下子抱回来。 可梁玥没有退的意思,反倒在他松手之后,伸出手臂,紧紧揽住了他。 赵旭的心中没来由的一软,这情绪来得有些陌生,但却并不讨厌。若是此刻有镜子在眼前,他怕是要被自己脸上堪称温柔的表情给惊到。 虚环着的手顿了顿,轻轻落在她的腰侧。奇异的,就这么轻轻地拥着她,竟生出些和方才水乳交融相差无几、甚至更为熨帖的满足感。 密室内的气氛缓缓从暧昧的旖旎转为淡淡的温馨,但旋即 在梁玥的一句别走,子让后 急转直下。 * 后两个字像一句炸雷在赵旭耳边想起,卧房的密室、半路的中衣还有一开始认出她的那句轻唤子让? 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这一切,赵旭不由深深的吸气呼气、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都有些发颤。 是气的! 她以为她抱着的是谁?!她以为她亲吻的是谁!?她以为和她行敦伦之礼的到底是谁!!! 捞起她大步走出了这个密室,本打算将人狠狠地扔到床上,但瞧见她身上斑斑红痕,还夹杂着些严重的青紫,到底没忍心,将人抱到了床上。 -- 第90页 他欺身上前,压在了她的身上,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你看看!看看我是谁?! 从密室出来那一刻,梁玥就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太亮了便是这夜里点亮的几盏烛台,对于现在梁玥来说也太过明亮了自我保护的本能驱使她闭上眼睛。 但旋即,她就意识到一点:她出来了从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出来了 她又迫切地想要睁开眼,去确认这些光亮真实存在。 眼睛被刺得生疼,眼前似乎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眼泪沁出,不适感迫使她死死合上眼皮,但那确认自己重获新生的迫切,却驱着她重又睁开。 两厢争执,那被泪珠打湿的长睫上下翻飞,仿佛振翅的黑蝶。 这剧烈的冲击让她感官都有些迟钝,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下颌被人捏着,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了起来 眼中映入了一个好看到近乎灼人的面容,不过它的主人显然此刻心情极差唇角下瞥,睁大的眼中隐有血丝显现,本就棱角分明的下颌绷得死紧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人正在暴怒的边缘。 不过梁玥此刻却无力判断这许多,她确认般地将手覆到他的面容上,甚至还捏了捏他的脸颊,似乎在确定自己有没有做梦。 许久,她才哑着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唤了他的名字,赵子、阳。 本已缓了的眼泪又一滴滴的往下砸了下来,梁玥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乱成了一团,连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但她听到自己委屈又带着些控诉的声音,你怎么才来?!太慢了!太慢了! 若是梁玥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如此作为,毕竟赵旭不是梁父、亦不是她大哥两人绝没有相熟到她可以随意撒娇的地步。 可这会儿五年间孤身一人的压抑、独在敌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缓、还有重见天日的庆幸这每一种情绪单独拎出来都令人无法平静,聚拢在一起之后,更是让梁玥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 她这会儿只简单地认定了赵旭是自己人,这一点、也只有这一点足够了。 眼前那人的表情从凶狠转为无措,他似乎说了什么,但是梁玥心绪翻涌间,全然听不见,只摇头掉着眼泪。 茫然间,额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她又被拉倒了一个硬到硌人的怀抱中,半晌,上首穿来一声低沉的男声,这一次她听清楚了。 他说 对不住以后,不会了 第47章 谣言四起 第二日大早,曹何没在演武场上看见赵旭便觉得不妙。 赵旭看着就不像个正经人的模样,但早起练武这一点却是风雨无阻,从没有一日落下。虽然曹何怀疑,他只是想借着这机会,享受一下□□人的快.感 当然,当着赵旭的面儿,这话得这么说将军武艺高强、勤奋不辍。 不然,等着被他逮到机会单独操练罢。 但不管怎么说,没在演武场上看见赵旭,这可是件大事儿。 曹何抬脚就往刘登府上不,昨儿赵旭让人给换了块匾,如今那宅子已经改叫赵府了。 曹何赶到赵府,问了几个护卫,得知赵旭竟是还没起。 赵旭起身向来很早,便是前一日议事议到半夜,第二天一大早也能在演武场上看到他兴致勃勃收拾人的情形。 听到他没起的消息,曹何的第一反应是出事了! 守在赵府的亲兵心里也正犯嘀咕呢,有了曹何领着,不多时就聚成了一队人,曹何打头、领着人就把赵旭的卧房门给踹开了。 啥?你说敲门? 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顾得上敲门?!再者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有的大伙都有、没的大伙儿都没,怕个屁?! 于是,毫不畏惧的曹副将被生生地揍出来了。 本被曹何鼓动,跟在他身后的那群侍卫登时做鸟兽散,转个眼的功夫,都在各自的岗位上站好了,就好似一直没动过一般。 曹何顶着单只熊猫眼转头,就看见身后空空荡荡的,一阵风吹过,卷起几丝飞尘来,平添几分凄凉。 曹何: 他脸色青白变换一会儿,最后朝着地上狠狠一啐去他娘的,真是有什么样的将军,有什么样的兵?! 黑着脸转回头去,赵子阳!老子告诉你,我他娘的要是 剩下的半截话卡在嗓子里,变成几声诡异的气音,他视线不受控制地越过赵旭往后落去,床上缓缓地坐起了一个 女子? 之所以是疑问因为这般美貌,他几乎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个人。 她似乎被门口的动静惊动,一边起身、一边转着头往外看,明明隔了一段距离,但那盈盈眼波一睇,只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他早就忘了先前对赵旭的怒气,只顾呆呆地望着那女子。 被盖到下颌处的薄被随着她起身滑落,露出一截纤白的脖颈 -- 第91页 并不是预想中的洁白无瑕,而是布满了斑驳的红痕,并不难看像是飘落的桃花瓣,带着些别样的美感。 那被子继续下滑,露出了她纤瘦却圆润的肩头、精致的锁骨和 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上一下,全副注意力都放到了那被子的边沿,那被沿滑落的速度在他眼中似乎被放慢数倍。 砰! 被甩上的房门停在他鼻尖前一顿,曹何仍是愣愣地朝前看着,半晌,突然摸了一把鼻子,再摊开一看,满手粘腻的血液,他愣了愣,才想起要仰头止血。 里面那声带着些怒气的滚字,这才姗姗来迟地传入耳中。 曹何站在原地愣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低低骂了一声艹! 去他娘的桃花瓣!那分明是 * 屋里,梁玥抓着落到胸前被子,和赵旭四目相对。 沉默的尴尬在屋内蔓延起码梁玥是这么觉得的。 那漫长的、仿佛无际的黑暗就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梦罢了,一觉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她觉得这会儿应当说些什么打破这尴尬,可心中竟生出许久未现的窘迫来。 以前,面对这情形,她是怎么做的?思绪在脑中流转得并不顺畅,那些回忆像是隔了一辈子一样,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教人看得影影绰绰的。 但顿了片刻,梁玥还是想起了以前她是如何应对的:称号、对,称号 她有些生疏地默念着【雍容闲雅】这四个字,先前那【宿主处于非正常状态、无法佩戴称号】的提示声总算没再出现,梁玥还算顺畅地戴上了称号。 心里不觉生出些安慰来,梁玥抬头看向赵旭,尽量把视线拘束在他的脸上,而不去看他□□着的上半身。 昨日冒犯她的话顿了顿,有点拿不准怎么称呼赵旭,叫子阳显得太过亲密了,称呼官职的话,她又不知他如今官居何职。 但叫将军总是没错的,如今早就不是晋初的时候,官制混乱,十个武将里,有八个可以叫将军,无非就是前缀有些不同。 她停了一下,便顺畅地补完了下半句,昨日冒犯赵将军了将军救助之恩,妾铭感五内,日后将军但有吩咐,玥在所不辞。 梁玥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她说完这话后,屋子里的气温好像降了好几度一样,一下子冷了起来。 赵旭大步上前,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回到了床上,然后整个人覆了上来,撑在她的身前,声音带了点咬牙切齿,老子给你个机会,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梁玥纵使觉得莫名,但也知道,他这绝不是要她重复那话的意思。 但她就道个歉、并且表示一下感激,这话搁谁来看都挑不出问题啊?赵旭有什么可生气的? 她脸上毫不作伪的疑惑让赵旭心中怒火更炽,脸上表情都有一瞬扭曲。 冒犯?铭感五内? 昨天晚上才刚睡过,他留下的痕迹还没消呢,她就这么急着撇开关系。 在所不辞? 她还真敢说!!他现在只想把她□□在这张床上!! 赵旭冷笑了一声,正待开口说什么,就见她拧了拧眉,似是难以忍受地别过脸去。 呵!他就这么不堪入目,她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那她想看见谁?刘霸吗?!还是姚章! 不想看、那就别看,反正做那事儿也不需要眼睛! 随手从床头拽过一块布料盖在她的眼睛上,赵旭打定主意这次非要做到她求饶不可。 只是他虽这么发狠地想着,却到底没有做下去她身躯僵硬到发冷,甚至微微打着摆子,显然是怕极了。 赵旭狠狠一拳锤在她的头侧,喘着气把那块布给扔出去,捏着她的脸转回来,强迫她看向自己,你看清楚,老子是赵旭是你男人! 梁玥还陷在对方才骤临的黑暗地恐惧中,茫然地看向赵旭,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自己却仿佛失聪一般,什么都听不到。 明明睁着眼、张着耳朵,却好似仍被关在密室里面一般,看不到东西、也听不见声音 唯一清晰的只有眼前的这一张脸,是她从密室出来后,最初看清的东西。 梁玥手脚并用地扒到了赵旭身上,把自己的脸贴到了他的脸上,轻轻磨蹭着。 赵旭被她这骤来的动作惊得一僵,满心的怒火被浇得火星都不剩一点,他迟疑着伸手环住了她,触手一片冰冷的粘腻她背后,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冷汗。 耳边她低声呢喃着什么,赵旭仔细听了一阵儿才辨清,她说的是 赵子阳,我怕 无意间扫到那块他扔开的黑布,赵旭这才恍惚意识到她怕的是什么。 刚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当然怕黑。 胸中涌出一股有些陌生的情感,赵旭分辨了一阵才意识到那是后悔 他又是无措地拥着她,努力回想着安慰人的法子。 -- 第92页 但他糙过了这么多年,从没注意过这些细节,能想起的只是十多年前,赵兴抱着还是婴孩的赵时哄的模样。 他有些笨拙地轻轻抚着她的背,尽力放轻了声音,重复道:不怕、不怕 这娘们儿唧唧的声音,没想到还有一天从他嘴里出来。 * 有曹何这个大嘴巴子,赵旭在刘府得了个美人的消息几乎当天就传了遍。 一群糙老爷们聚在一块,能谈的也都是那些个黄段子,而赵旭早上没去演武场也是众人都见了的。 于是一个早晨的工夫,连将军昨晚上来了几次,都有人开盘下注下好了是赢是输,就等赵旭过来了。 赵旭是过了晌午才过来大营,登时一片嗓门都不小的窃窃私语,赵旭随便听了几句,就知道他们都干了什么好事,本就漆黑的脸色又沉了一层。 不多一会儿,就有人借着公事的借口进了大帐没过一刻钟就如丧考妣地出了来,旁人问他结果如何,他也只是苦着一张脸表示,还没来得及问。 接着又进去了第二个、第三个都是如出一辙的模样。 等第十个人也丧着脸出来后,众人突然了悟了 将军这么死捂着不说,又一看就心情不佳的模样是不是没把那美人喂饱? 于是不出一个时辰,将军不行的消息又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营地,那开盘下注的结果就是庄家通吃。 曹何得知这个消息后,笑得直打跌,脸上伤口被牵动,疼得他肌肉抽动,那笑都狰狞了起来。 身边的亲兵见了,想起最初将军那有个美人儿的消息,还是从他这传出来的,就上前问了几句。 哈哈不行哈,对嘶他确实不行哈哈哈无视亲兵希冀的眼神,曹何一口咬定了赵旭不行的谣言。 曹将军,您可也是下了注的啊!那亲兵提醒道。 曹何摆手,好容易止了笑意,一脸正直道:我可不能因为我下了注就说假话,他不行就是不行! 说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喷笑出声。 损失几个钱算什么,哪有赵旭不举这消息来的大快人心。 再者,那美人儿今早晨可还能自个儿坐起来呢,赵旭可不就是不行! 第48章 有儿子啦?! 赵旭不举这么大的事儿,只听传闻哪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要当面去看看才带劲。 曹何在自个儿的营帐里笑了个够,就随手扯了份竹简,端的是一脸正经地往赵旭的大帐走去。 去议事! 不过,他脸上左一块右一块的淤青,还有那青了一圈的眼眶,倒是平添几分滑稽。 路上遇到不少士卒,见了他这模样,都是一副憋笑的表情,曹何见怪不怪,全当自己没看见。 偶有几个相熟的同袍,过来捶捶他的肩膀,笑揶揄一句,又和将军切磋了? 对此,曹何也从容一笑,和缓地送他们两个字 滚蛋。 * 总之,也算是一路平静地走到了赵旭地帐前,曹何整了整身上的甲胄,又清了清嗓子,这才施施然地掀了门帘进去。 赵旭只在他进来地时候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自顾自地看着手里的竹简,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曹何干站了一阵,到底没那耐烦,清了好几下嗓子,提醒赵旭自个儿的存在。 有病啊?出门右拐,贺军医那正找人试药呢。赵旭不知道这人来看热闹的就有鬼了,他现在提不起劲来收拾他,索性就嘴上挤兑几句。 你他娘的才有病呢! 曹何嘴张了一半才又闭上,总算把这句话给憋了回去,脸上的淤青被牵动,疼得他的表情又是一阵儿扭曲,他缓了一阵,才挤出一个笑来。 谢将军关照,末将身体尚可,倒是将军他努力抑制着,让自己脸上的笑不那么幸灾乐祸,这眼下青黑、脚步虚浮,怕是肾虚之兆,还是去贺军医那边瞧一瞧为妙。 他这话甫一说完,整个人就势往右边一滚。顺着他移动的方位,噼里啪啦下起了竹简雨,但到底没砸倒他身上。不过,曹何可不敢就此放松,刚刚落定,就伸手抄起个竹简就往后一挡,正挡住了赵旭袭来的拳头,两人一时你来我往地过起了招。 最后两人你夹着我的胳膊、我抓着你的手腕,就这么看似势均力敌地僵持住了。 曹何松了口气,知道赵旭这是没和他来真的。 但这人呢就抵不住一句嘴贱,他缓过神来之前,就已经冲赵旭放了一句嘲讽,你还真虚了就这点力气?昨儿晚上,在那美人儿身上,不是也这么软的吧? 他话落就察觉出不妙,只想给自个儿一巴掌,这会儿挑衅,怕是要挨揍 思绪电转,他忙抽身后退,但到底晚了。 帐外值守的士兵听着里面哭爹喊娘的惨号,脸上的神色是习以为常的淡定。 -- 第93页 不过,那哀嚎声今日持续得实在是有些久了,那对着面的两个卫兵也不觉小声嘀咕了起来。 卫兵甲:今儿这声儿怎么这么久?曹副将又怎么惹了将军了? 卫兵乙:你没听说啊?!将军在刘府看上个美人儿,可那美人儿看上曹副将了,抵死不从将军曹副将估计在讨人呢。 卫兵甲:啊?不是,我听说是将军后面那不行那两字,他怎么也不敢说出来,只张了张嘴,做了个口型。 卫兵乙:你这是多长时间的老黄历了?你看咱将军的那样,像是的架势吗?而且你看将军今天那表情,分明就是那什么他挠了挠头,半晌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来。 欲求不满? 对,是欲求不满说不定啊,那美人儿不给他碰呢。 * 曹何可不知道外面的流言也把他给搅和了进去,他正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苦哈哈地收拾着地上散成一堆的竹简 说是竹简也不太恰当,那线早被绷得七零八落,成了一堆散乱的竹片,就连竹片也有折成了两段的。 他一边拾着竹片,一边眯着眼比照,其实也不用刻意眯眼,他眼周肿了一大圈,早就睁不开了。 他倒是不觉得气,技不如人,能说什么?再者,别看赵旭现在气定神闲地在那儿坐着,身上指不定怎么疼呢? 过招这事儿本就你来我往的,哪有一方安然无恙的道理只不过,他没赵旭那么牲口,专往人脸上招呼。 他一边收拾着竹简,一边想着自己方才从赵旭嘴里套出的消息。 你是说她有儿子了? 赵旭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这句废话,只要一想到那个奶娃娃软塌塌的那一声娘,他就气得肝疼。 他爹呢? 赵旭扯了下唇,露出一个冷森森地笑来,干脆利落道:死了。 话落,甚至轻轻磨了磨犬齿,显然是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满。 当时一剑给了他个痛快,可真是太便宜他。 曹何撇了撇嘴,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在刘霸府上看见这么个美人儿,到底是谁的女人,那不言而喻,他就随口一问。 再者,依照赵旭的性子,就算那娃娃他爹还活着,这会儿估计也没命了,这可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主儿。 他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嘴里又开始不过脑子地瞎扯,这不是好事儿吗?那娃娃没了爹,你不正好填上?我跟你说啊,这女人啊,再心软不过,尤其是她当了娘以后,你只要把那奶娃娃哄好了,让他缠着你叫爹。到时候啊,你是他爹、那美人儿是他娘你俩不是一对儿也是一对儿了,难不成 后半截话在赵旭冷森森地盯视下,缓缓地消了音。 曹何闭了嘴开始反思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禁不住在心里给自个儿的聪明才智叫绝 真是厉害啊,连这么个曲线救国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快及得上姚军师了罢?隔天该去跟他讨教讨教才是! 曹何心满意足地回过神来,就对上赵旭那张恶鬼似的脸,放出去绝对吓得孩子哭都哭不出来。 曹何:娘的,这冷不丁的一看,他都被吓出一身白毛汗来。 缓了缓神,他登时一阵恍然:原来不是他这主意有问题,而是这人选有问题 哄孩子嘛,当然得长得面善些,就比如说他这样的,就挺好的。 嘴巴张开又闭上,可算在出声之前意识到这话不能说,曹何登时一脸庆幸 他敢用赵旭那块宝贝到不行到碎玉佩做赌,这话出了口,他起码得有个三天下不来床! 心里发虚,对上赵旭的目光,他干笑了两声,连连道:我方才瞎说的、瞎说的,你别当真。 赵旭对此冷冷地嗤了一声 给那个野种当爹?! 呵! 他今儿要在府里多呆上一刻,怕是就忍不住要掐死那个小崽子! 第49章 要投其所好 梁玥当初收养刘望时,就考虑过日后的事,但依她对赵兴的了解,他当不会同一个尚不懂事的孩子计较,刘望活下来不成问题。 可她没想到,几番辗转,最后竟然是先遇到了赵旭。 想到这几日,赵旭看刘望那阴恻恻的眼神,梁玥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怀里的孩子还在没心没肺地笑着,伸着小短手去抓着她头发,抓到之后咿咿呀呀地叫着,梁玥低头看了他一眼,他立马咧开一个笑来,啪地吐个泡泡,口水和一声含糊的娘一起吐了出来,让人忍俊不禁。 你啊梁玥点点他的小鼻头,颇为无奈的笑了笑,又拿帕子轻轻擦了擦他下巴上的口水。 得想个法子,不然 她有点想叹气,赵兴赵卓都是可以讲道理的人,但赵旭 -- 第94页 要么能打得过老子,打不过就别bb这才是他的画风。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试着劝服他不然,真和他打架?就她这细胳膊细腿的。 妖精打架吧? 无意识地吐槽了一句,又想到那日晨起时的情形,她蓦地红了脸。 被关在密室的那段记忆,被梁玥自我保护般地被锁了起来,她此时就算回忆也隔了模模糊糊的一层纱,只记得那儿又黑又静只记得她真正睁开眼时就看见了赵旭,颇为丢人地哭闹了一阵,再然后就睡过去了,但那天早晨的情形,还有下身的胀痛,无不宣告着一件事 她和赵旭做过了。 梁玥对此没什么实感,但看着赵旭那张脸的话,她很难不生出一种自己把人给嫖的心虚之感。 但赵旭那态度,似乎也不是要负责的架势,当然也没有要她负责的意思 不得不说,梁玥很大程度上松了口气。 虽然她明白自己大概对赵旭有那么一丁点好感,但她对当人替身也没什么兴趣,尤其还是一个大美人的替身。 心底有人还四处拈花惹草,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梁玥想着,不觉有点憋气。 她伸出一指来,轻轻戳了戳刘望的脸,低声喃喃道:你长大以后可不能这样喜欢一个姑娘,就得待人一心一意的,可不许在外面招惹别人。 刘望也不知听没听懂,只冲着她呀呀地笑。 梁玥神情不觉又柔软了下来,正待说什么,茗儿急急地跑了进来,夫、夫人 梁玥那次被刘霸找到了,茗儿和刘望自然也没能逃的出去,但也不知刘霸怎么想的,倒是也没有对他们如何,把她们扔到之前那院子中去了,就不管不问了。 一直到刘府被赵旭给占据 赵兴如今志在天下,自然要顾及民心一说,对属下的约束日严,倒是没发生像当年陈府那样烧杀掠抢的事儿。刘霸府上的家仆除却那些以死殉主的,剩下的倒是都齐齐整整地活下来了茗儿亦在其中。 对自己的身份,梁玥也没了再瞒的必要,她当即对茗儿坦白了自己的来历。郑重致歉后,又对茗儿解释,她不必再伺候她了,不过身契的事,怕是要等到了邺城才能解决。 茗儿本来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发懵,等到了梁玥说到最后,却顾不得那些,立即就跪地磕头,声泪俱下道:求夫人不莫要扔下婢子! 梁玥当时是愣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思虑不周:茗儿在太原举目无亲、又无处可去,她这举动颇有些赶人的意思,怨不得小姑娘哭得这么惨。 再三承诺不会丢下她后,那小姑娘总算止住了哭,只是这段时日格外殷勤,像是生怕自个儿被赶走。 她这会儿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语气满是惊慌失措,梁玥几乎是立即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是赵旭过来了。 梁玥觉得,赵旭闯进刘府的时候,一定是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还正被茗儿撞见了。 每每赵旭一来,茗儿就吓得花容失色,别说什么少女怀春,分明就是耗子见了猫 不等茗儿磕磕巴巴地通报完,梁玥就示意茗儿把刘望抱过去,你先带着望儿下去罢。 茗儿没立刻伸手,反倒是嘴唇张了张,想要说什么,但赵旭那张匪气横生、还带着疤的脸在她脑中出现了一瞬,她脸色一白,那句我陪夫人一块儿在屋里又一次被她咽了下去。 伸手抱过刘望,她喏喏地应了句是,旋即便几乎小跑着从侧门出了去。 下次、下次一定要陪着夫人一起。 不,下下次罢 夫人真是太、太不容易了,要和那、那种人共事。 * 梁玥猜测赵兴手下应当是人手不足,此次赵旭带兵来攻并州,那真的只是攻罢了半点也没想过打下来之后要怎么治。 军中连个稍微熟悉些内政的文臣都没有,梁玥对此也是服气。 但她旁观了一段时日,发现自个儿确实是狭隘了:赵旭他虽是不喜处置政务,但自有自己的一套法子他直接把自个儿管军队的法子,套到这新攻下的城池上去了。 这般军事化管理,长久下去肯定会出问题的,但如今赵军破城的余威犹在,安稳一段时日还是不成问题的。有这段时间,倒也足够赵兴抽调人手过来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梁玥倒是挺认同这话的,她如今身份也有些尴尬,在确认并州不会出什么乱子之后,便不打算插手什么了。只静待新任的太守到太原,她便和大军一起回去东平亦或是邺城。 她原本是这么想的,但 看着又拎着一筐子竹简过来的赵旭,梁玥不由想扶额叹息,她对没有工资的加班真的是没有一点兴趣! 赵旭犹不觉自己到底给人带来多大的麻烦,他倒是觉得曹何总算是出了个不那么馊的主意 -- 第95页 有这堆竹简在,他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她屋里呆上大半天了。 对替赵旭处置郡务一事儿,梁玥一开始是拒绝的,但赵旭即刻就表示:不愿意处置?行啊,反正这些东西他看着也头疼,索性扔去当柴火罢。 据梁玥的了解,这人还真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为防好不容易攻下的太原变成一堆烂摊子,梁玥最后还是接手了郡务。 但只一点,也不知赵旭怎么想的,非要一次次地来回抱这一堆竹简,也不嫌重得慌? 想着,梁玥就见他单手提着筐沿,把那满满一筐竹简轻轻松松往地上一搁,连袖子都没多晃一下。 梁玥登时一噎:好吧,他确实不嫌重。 等等袖子? 她不觉确认般看了赵旭一眼,赵旭平素不是铠甲便是骑装,小臂上或是金属的护腕,亦或是纯黑的绑带,都利落地很,可今日竟穿了件宽袖? 梁玥不觉多看了几眼,发现不止是袖子不对,他这全身上下都是一副文士的装扮,连头上的发髻亦是由葛巾束起的。 到不是难看毕竟脸好的人,穿麻袋都能看。 但别扭却是真的,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能把身上这衣裳撕了 赵旭对人的视线极敏感,自然能察觉到梁玥频频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他心情不错地扬了扬唇 曹何那小子总算干了点人事儿。 * 从来都不干人事的曹副将,这会儿正和同僚一块喝酒呢。 酒至酣处,众人也都放了开了,甚至有几个人跑到宴席中间,抱着个舞女调调笑笑。 众人也都随着起哄,曹何旁边那人醉醺醺地将来奉酒的舞女一揽。 美人乡、美人乡哈哈,我们将军新得了个美人,我也新得、新得他含糊地说着,又伸手去拽另一个舞女,左拥右抱,由着舞女给他喂了一杯酒,新得两个,比我们将军,也、也不差什么了 他说完,看眼旁边地曹何,扬声大笑,曹婆子!你说是不是啊?! 曹何眯眼看了一阵儿,倏地嗤道:就你怀里这样儿的,再来十个也比不得 曹何说得毫不客气,那两个舞女倒仍是极具职业素养地笑得温柔,娇娇怯怯地唤了声军爷。 正享着齐人之福的那人登时就软了,低头在那舞女脸上亲了一口,别搭理那婆子,他女人让人给抢了,这会儿啊就看不得别人恩爱,啧咱儿就可怜可怜他,不和他计较 他说完,立刻就揽着怀里的舞女身形一矮,一个酒碗擦着他的脑门飞过去,在身后砸出一声重响。 齐人之福立刻拉着那两个舞女心啊肝啊宝贝啊安慰了一通,直把人哄得眉开眼笑,曹何本想骂人,但瞧见这一幕,突然若有所思 这小子,好像还挺会哄女人的 香香软软的美人儿被赶跑,美酒佳肴也被撤下去,自己被迫喝着冷茶、对着曹何这张糙脸。 吕期臭着张脸捧着茶灌了几口,心不在焉地听着曹何的话。 哦哦,要哄女人啊曹何算是找对人了。是哪家个姑娘?还是哪家寡妇啊? 曹何:amp;^%$#@ 吕期:啊?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曹何:就是将军新得那美人。 吕期:!!! 不干!老子干不了! 那点零星的酒意就被曹何这话吓了个干净,吕期腾地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外走。 只是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人锁着脖子押回来了。 吕期:艹,能打了不起啊?! 曹长贺!你他娘地给老子放手!你小子皮糙肉厚不怕揍,老子还没活腻歪呢!吃肉的时候不想着兄弟,这破事儿拉着兄弟一块儿下水儿,你这兄弟还想不想做了!! 曹何见他激动到听不进话去,几次解释都被他的喝骂声压过,脸上神色也转为不耐,最后索性伸手两拳捣在他肚子上。 呕! 一刻钟后,吕期脸色蜡黄地捂着自己的肚子,虚弱道:所以你是说,你不是要我帮你和将军抢女人,是要我帮将军哄女人 曹何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但细究下去又没什么不对,那边儿吕期已经自顾自地接下去,姑娘家嘛总喜欢首饰珠宝、胭脂水粉,将军多送些,这总是没错的 曹何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将军看上的人,给你看上的似的,随便几件首饰就打发了?那姑娘的家资,都够把咱们这大军白养上个许多年了得是什么样的首饰珠宝能入她的眼? 拿赵旭撅他的那话撅了别人,曹何登时神清气爽,那边吕期却若有所思。 一家之力养活军队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曹何是前些年赵兴举兵攻徐时的降将,对当年梁家资助初到兖州的赵军一事并不知情。但吕期却是军中老人,对当年的事儿还是有些印象的。 -- 第96页 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把曹何口中的姑娘和梁家联系起来,只感慨了一下将军的眼光,又问:那姑娘喜欢什么?让将军投其所好在那姑娘喜欢的东西上多花点心思 琴。曹何叹了口气,那姑娘喜欢弹琴。 吕期: 他表情空白了一瞬,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张涕泗纵横的老脸。 那是几日前,被将军请来的琴师。这人似乎在太原城里有些名气,来的时候一脸傲气但从开始教将军习琴之后,一日比一日精神恍惚。 直到最后那一天,那老先生跟将士要了把斧头,亲手劈了他自个儿那张走哪抱哪儿、连睡觉都要挨着的琴又哭又笑,精神恍惚地跑了出去。 当时场景太过震撼,门口的卫兵都被惊得忘了拦人所幸那日之后,大营之中终于再没了那穿耳魔音。 吕期干咽了几口,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半夜被噪音惊醒的痛苦 那姑娘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安静些的喜好 看书。在吕期开口之前,曹何已经先一步打断了他,那姑娘所看的书之多之广,听闻连姚军师都自愧弗如。 他意思十分明显,在这点上面,自家那个连文书都时常扔给下属处理的将军,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吕期: 他有些艰难地,又开了口,那姑娘可有亲人在太原城内?比如父兄 既然投其所好有些困难,那免不了采取些迂回手段。 曹何听他这话,又想到自己最开始想出的认爹的主意,颇有些英雄所见略同之感,给了吕期一个欣赏的眼神,解释道:父兄应当是不在此处但她有个儿子 原来是个寡妇? 吕期想着,突然生出点不妙地猜测,他缓缓地抬手,放在脖子的高度。 那位夫人的夫君,可是他抬手在脖子上横划了一下。 曹何点头。 吕期不觉又咽了口唾沫,好半晌,才干涩道:可是被将军 曹何想到那日赵旭一剑捅死刘霸的情景,迟疑着点了点头。 吕期:!!! 第50章 抱进去 谢我?梁玥没想到,自己还能从赵旭嘴里听到谢这个词,一时都有些发愣。 赵旭支楞着一条腿,偏着身子看向窗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梁玥思及自己这几日帮赵旭处置的公文,顿觉自己受这谢理所应当。 但想是这么想,梁玥却不太确定赵旭这谢有多少真诚,她试探地开口道: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个人?就在太原城里 屋里登时一静,赵旭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窗外就挥起了一个简陋的小旗,上面写了大大的答应二字。 赵旭冷脸看着,视线直直地扎到那面旗上,似乎要把它搅个稀碎。 一直没听见里面赵旭开口,那面旗晃得更快了,到最后都快成了抽搐。 赵旭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张了张嘴,极冷淡地道了一句,好。 梁玥: 就他这语气,就不像是会认真找的模样。 那面旗子一歪,啪地掉下去,原本举旗的吕期一脸绝望地抱头后仰,压低声音喃喃道:机会啊多好的机会啊 曹何踹了他一脚,将军不是答应了吗? 吕期顿了顿,一个打挺重又蹲起,冲曹何翻了个大白眼:答应是答应了,但这敷衍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还不如不答应呢! 他张了张嘴,看着一脸蠢相的曹何,登时失了解释的兴致:这也是个傻的,连让将军打扮成书生这馊主意都想得出来他也不觉得辣眼睛?! 蹲在窗沿下的两人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就听里面传来一句冷飕飕的质问,是个男的? 窗下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旋即就是柔和的女声,是等晚间我把他的画像给你。 吕期不觉松了口气:那位夫人脾气真好,竟然没生气。 不过,这声音好听到有点耳熟啊 他正思索间,就听到自家将军冷到掉冰碴子的语气,你还给他画画像!? 吕期: 这酸味儿,隔着窗都冲鼻子。 趴在窗外头听了一下午的壁角,吕期深深觉得自家将军除了强抢之外,没有第二条出路了。 这位夫人明显是教养不俗,他光听声音都能想像出,那定是一位气度不凡、诗礼皆知的女子。 当然,自家将军也是沙场睥睨捭阖的猛将,再征徐州之时,他于怀城之北与魏高对阵,将其斩落马下,一时声名大噪。 若是将这乱世中的武将排个名号的话,那一战之后,他绝对能稳居头三。 -- 第97页 只是很明显,这两人不是一路人啊 就那位夫人温温柔柔、文文雅雅的措辞,她会喜欢地定然是那等才思卓绝、出口成章的才子,比方说赵家的那位五公子、再比如说姚军师 等等,说起姚军师 吕期蓦地想起一个人来那位总是跟在姚军师身后,才华横溢、又有天人之姿的梁主簿。 【那姑娘的家资,够白养咱们大军好几年了】 【所看的书之多之广,连姚军师都自愧弗如】 【我当时都不知道,我看见的是不是个人】 说起来,梁主簿随着姚军师出使徐州回来后不久,便病逝了。当时还有许多人感慨红颜薄命天妒红颜之类的话,东平城内多少年轻人为此茶饭不思,又有多少才子为之作赋、作挽。 如今看来,怕不是病逝,而是去了鄢国怨不得这次北伐如此顺利? 吕期正想着这些,脑袋上却挨了一下,他猛地回神,你他 他喝骂了半句,却被曹何捂了嘴。 曹何侧耳去听,没听见里头有什么动静,这才松了手。 吕期差点给他勒断了气儿,他连滚带爬地挪出去好几步远,直起身子来倚着墙喘气儿。 想起自己方才的猜测,他也顾不上和曹何算账,偏了偏身子,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 娘嘞,还真是! 说起来,五年时间也足够人脱胎换骨了,梁主簿的长相也与当年有些不同,但那种只瞥上一眼、便无法忘怀的美丽却一如往昔、甚至更甚这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人作想。 吕期按着自己嘣嘣直跳的心脏,狼狈回身倚好了墙壁。 半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踏了一个怎样的死亡选项里:tnnd,他是在帮自家将军撬姚军师的墙角!!! 若是事情不成,他约莫会被将军给揍死;如若成了,说不准哪天他就会被姚军师给阴死 不,依照现在的发展他大概率会被将军以办事不力为由给揍个半死,等稍微养好点,再踏进姚军师挖好的坑里,顺便扒点土把自个儿给埋了。 #人生艰难.jpg# #我为什么会如此倒霉?!# * 梁玥可不知道,自己在做姚章下属的那段日子,竟无知无觉地让人给凑了对。 她这会儿有了新的担忧 梁玥当时同赵旭说晚间给他画像时,并未多想,只觉得自己处理完这些郡务,再画幅人像,怎么说也要天黑了。 但等到赵旭踏着夜色进了院子后,她才觉出不妥来: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太好的。 深沉的夜色给四周披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好似有什么危险掩藏其中,赵旭来时既没提灯、也没带人,整个人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梁玥那会儿刚巧站在廊下。 漆黑的院子里,悄无声息的走出一个人,吓得她差点叫出来。 赵旭见她这模样,轻轻笑了声,这么些年了胆子还是一点没长进。 方才回神的梁玥因为他这话,又是一阵恍惚:她想起两人初见那次,这人也是这般突然出现要不是有影子在,她都要怀疑那是只鬼了。 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梁玥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 她说完,忙一抿唇、闭了嘴:这带着亲昵的数落她和赵旭可还没到、也不可能到那份上。 方才自己绝对是被吓得脑子不清醒了。 这么想着,梁玥不觉抬头、悄悄瞥向赵旭一眼,却正对上他看过来眼神,竟带着一丝温柔。 梁玥莫名脸热,带着几丝慌张,一下子又低了头。 察觉出自己的窘迫,梁玥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雍容闲雅】那称号戴了上。 梁玥还隐约记得自己被关在密室时,怎么都没法用称号的无助。她那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平日实在是太过依赖这些称号了,所以这些天,她都有意识地不再顶着这些称号不过,现在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略微急促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不多时又回归了正常的节奏,那丝情愫被压了下去、沉到了心底深处,梁玥又端起了那温柔的笑,屈膝行了一礼,将军请 赵旭几乎立刻察觉出她情绪的转变,原本微扬的唇角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依旧在缓缓下沉,犬齿相交、轻轻磨了磨:若将梁玥待他的态度排个序的话,她这副客气又有礼的假笑,绝对能排上赵旭最讨厌表情的头三。 啊?你说最喜欢的当然是那日她在他身下哀哀地哭着,嗓音嘶哑、求他慢些的模样。 只可惜,密室太暗,看得不甚清楚。 让人只想再来上一次。 夜色给周围蒙了一层阴影,白日里尚能压抑的**蠢蠢欲动,他懒得掩饰、也不想掩饰,视线一瞬不瞬地黏在她身上。 这眼神 就是在称号的加持下,梁玥的呼吸都错了一瞬。像被什么凶猛的食肉动物盯上一般,她浑身上下都叫嚣着危险,脑中那根弦噼里啪啦地绷紧,警告着她离这个人远些 -- 第98页 反映在动作上,就是本将人往里引的梁玥脚步突然顿住,随即不自觉地、往远离赵旭的方向撤了半步。 哈。赵旭似乎低声闷笑了一声,然后也不用人引路,自顾自地推门进了去,甚至还转头冲梁玥招呼了一句,进来吧。 显得他才像是这屋子的主人一般,不过若真论起来,这么说也没错,毕竟这宅子外面还挂着赵府的匾呢。 梁玥她站在廊下,仰头看向赵旭,脚下却一步未往前挪,甚至身子微微后仰 总觉得自己进去以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 赵旭见她这抗拒的姿态,不觉拧了拧眉,往前走了一步。那莫名的压迫感逼近,迫的梁玥往后撤了一小步。 赵旭本来因为这动作生出些不快来,但视线扫过她的身后,却倏地扬了扬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来。 这表情闪过的太快,梁玥未来得及抓住,便消失无踪,赵旭脸上又是同之前无二的阴沉。 他估了估她同身后廊阶的距离,视线锁住了梁玥,步步紧逼,比之之前,连杀气都多了几丝。 梁玥未曾亲历过战场,何曾被人这么盯着看过,脸色苍白了一瞬,连后退的脚步都多了几丝凌乱,往后挪的右脚倏地踩空,失重感骤然升腾。 惊吓之情还未来得及升起,整个人就落入一个炽热的怀抱,上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似笑非笑 要我抱你进去? 第51章 你要嫁谁 赵旭并没有给梁玥回答的机会,手臂微一使力,将怀里的人又往上捞了捞,径直就往屋里走去,甚至还顺势勾上了门。 梁玥不自觉地转头去看,就看见那门缝愈来愈窄,最后随着一声闷响,那两扇门严丝合缝地对在了一起 屋内屋外全然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梁玥不自觉地一僵,虚虚抓在赵旭前襟上的手猛地攥得紧了,在衣料上抓出几道褶皱来。 紧贴着的胸膛震了几下,紧接着就是赵旭刻意压低的调笑声,这么着急? 梁玥看着他大有抱着自己直奔卧房的架势,不觉有些慌,不过称号的效果还在,她倒是仍冷静地下来,不至于失态。 她收了手指握拳,在赵旭肩头上轻轻捶了两下,没用力、只是为了提醒,赵子阳,我觉得我们应该谈一谈。 声音没有预想中的羞赧,冷静到了甚至冷淡的地步。 赵旭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但仍旧不停。 赵旭。他听见她的语气又沉了几分,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愿意你别这样。 揽在她肩头的手收紧了力气,梁玥吃痛皱眉,她仰头去看赵旭,可他背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但那丝毫不停的脚步,却给了她答案。 梁玥眉头拧得更紧,眼中隐约带了些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冰冷。 半刻钟后,赵旭一拳砸在了梁玥的耳侧,胸膛剧烈起伏。 他一撑手臂,翻身坐起,伸手抓过自己的外袍,转身离开。 他在门口略顿了顿步子,声音嘶哑道:一盏茶,我在外面就等你一盏茶你要是不出来,我就进去了。说完,他就顺手关上了门。 床上,梁玥似乎没听见他那话,她仰面看了一会儿帐子上的刺绣,才慢吞吞地起身。 她方才突然意识到:她喜欢赵旭,好像并不只一点点 赵旭那般做,她竟然没生气不,她心里还是不舒服的,但想得更多的,竟是他是不是对别的女子也是这样? 她一边动作缓慢地整理着自己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裳,一边控制不住地神游 赵旭有一轮求而不得的皎皎明月,这事儿,梁玥多年前便知道了那之前,赵旭的种种作为,几乎都让梁玥生出他喜欢自己的误会来。 果然,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他/她喜欢我。 但公平公正地来讲,梁玥觉得实在不是她太自恋,而是赵旭的种种举动太过引人误会:亲过、摸过、抱过、带着她在城郊策马、拉着她同看上元花灯 虽然都是半强迫的做法,但都这么干了,难道不该去梁家提亲吗? 结果,竟然是她想多了 人家早有一个博闻强识、琴艺高超、又有月神之姿的女神在心里不过,女神看不上他,他才退而求其次,找个代替的玩一玩。 提亲?不存在的 她慢吞吞地整好衣服,推了门出去她觉得自己当年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赵旭之后也确实收敛了他种种作为。 不过这么些年不见,他似乎把那些话都又抛到了脑后所作所为,比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 正堂外,赵旭也不知从哪拿了坛酒来,自顾自地仰头往下灌,他灌得急,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淌过上下滚动的喉结。 他方才只抓了外袍出来,这会儿被随意套在身上,连衣带也未系,酒水顺着胸膛往下、流过小腹上块块分明的肌肉,然后 -- 第99页 !!! 这人!流氓吗!!! 梁玥匆忙收回视线,方才想好的一番话,都被这画面冲击地七零八落。她侧着头盯着被合紧的窗子,低声斥道:你把衣裳穿好! 赵旭有点想笑,不过这会儿他又笑不出来,嘴唇轻微地扯了扯,眼周的肌肉却纹丝未动,只露出个不算是笑的笑来。 似乎只过了片刻,就听见他的声音,好了。 里头漫不经心的意味毫不掩饰,让人不禁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梁玥将信将疑地转头,视线飞快地略过他 好吧,也勉强算是好了 外袍的衣带总算是系上了,不该露的,总归是挡起来了。 赵旭大大咧咧地占据了主位,梁玥只得做到客座之上,她重新组织了下语言,正待开口,就被赵旭先一步截了话。 六年前的那话,我还记着呢一个字一个字,记得清清楚楚他后面这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梁玥都恍惚觉得自己当年说了什么罪大恶极的话。 天地良心,她只不过和他说了个清楚,表示自己不愿意当这个替身。 虽然时隔多年,梁玥自个儿都记不清楚当时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是她敢保证,那番话绝对是十足的妥帖:既不会太过直白到伤人面子,又不会太过委婉,以至于让人会错意思。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肯定? 那可是姚章帮忙修改过的措辞! 自己的感情问题,闹到了顶头上司都知道的地步,简直是让人无地自容。那段时日,梁玥都切实考虑过,要不要称病来逃过每日去府衙的差事但犹豫再三,梁玥还是没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儿,照旧去了府衙。 她都做了好了被姚章取笑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姚章却并未就此事多说什么,只笑道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呢。便再无它言。 后来,见她为此事为难,更是主动帮她出谋划策。 谋划天下,亦是谋划人心。 论对人心的把握,这普天之下,能及得上姚章的,怕是没有几人。他这把屠龙宝刀用在这点小事上,自然是没有不成的道理。 好用是好用。 但是说实话,那种尴尬梁玥真的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天知道,姚章帮她修改说辞的时候,她好几次都恨不得原地消失。 赵旭目光落在梁玥身上,一动不动,眼中隐隐压抑着些什么,他低声续道:你要是打算再说一遍就免了罢。 他看着梁玥惊愕后的语滞,不由冷笑了一声 她还真打算再说一遍? 他从来都看不上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读书人,可那是他第一次、第一次如此切实地意识到,原来言语亦可伤人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 战场上的箭,他可以躲、可以劈、可以砍,再不济也有铠甲可防 但从她口中而来的这些字句,防无可防、躲无可躲直直地插在人心口上,鲜血淋漓。 他养了整整六年,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如今她竟打算再来一遍? 战场上厮杀得久了,赵旭深深明白一个道理,绝对不可以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出来,否则迎来的绝不会是敌人的怜悯,而是迎头痛击。 几个呼吸间,他脸上的神色已转为似笑非笑,这次可是你主动纠缠 对上梁玥略带茫然的眼神,他脸上笑意更深,眼底的冷意却是更甚,那天密室里,可是你主动扑过来 藏在桌下的手缓缓收拳,脸上笑意尤甚,可攥拳的手臂却因为怒气,隐隐颤抖 是啊,她投怀送抱喊着子让、投怀送抱 梁玥当时神志其实都有些混乱了,她有些记不清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此刻听着他这话,脑中却一下子浮出了几个画面。 好像确实是他说的这样。 她不觉垂眼避开他的视线,漆黑的长睫微颤,掩住了她眼中的心虚 所以,她果然还是把人给嫖了?! 那赵旭是来算账的?他刚才是要睡回去?? 梁玥脑中一时有些乱,她有些不确定道:对不住? 赵旭一僵,就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心中汹涌的怒气却一下子消了七.八分。 屋内静了一瞬,赵旭突然哑声道:嫁给我嫁给我,我便不追究了。 梁玥:完了!他果然是要她负责来了! 她最先冒出来的是这么个想法,但旋即就对自己摇了摇头:绝对别高估这会儿的公子哥儿们的节操,睡个姑娘,对他们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被姑娘睡虽然不那么平常,但也绝闹不到要负责的地步。 赵旭却误会了她这摇头的意思,露出个不出所料的冷笑,那你想嫁给谁?! -- 第100页 你可别忘了,是姚章亲自将你送到了刘登的迎亲队伍之中。 梁玥脑子里正乱着,被赵旭这么一问,下意识地回道:我不嫁人。 这话一落赵旭就目光灼灼地盯了过来,他没说话,但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上扬的气音,显然是在问她原因。 梁玥: 这能有什么原因?难道能说她对这会儿的男人绝望了吗? 与其在后宅对着三妻四妾生气,还不如一辈子做父兄宠爱的大小姐。 反正梁家有的是钱,又不会养不起她。 不过,这话说出来,差不多得被指着脑子骂神经病,梁玥可没兴趣经历这些指指点点。 又被赵旭这眼神看得有些没底,她垂眸思索了一阵儿,还是找出个一般人能接受的理由,我有望儿了。 赵旭看出她没说实话,不过无所谓。 他伸手抓起被自己扔在一边的佩剑,一手握鞘、一收拿柄,将其中的剑锋抽出一截来,剑身上映出他一双淬着冰的眸子。 长剑入鞘,与之同时响起的是赵旭的声音,你这话我可记住了。 他并未掩饰自己的杀意,梁玥不觉瞳孔一缩,额上生出点点冷汗,她几乎被迫着产生了这么一个认知 要是自己嫁人她大约会被赵旭给捅死。 丝毫不知自己的想法出现了偏差,在赵旭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的时候,她不觉往后躲了一下。 那生着一层厚茧的大掌合起、又摊开,上首传来赵旭带着些压抑的声音,你不是要找人? 梁玥这才恍然,赵旭今晚过来是取画像的 赵旭取了画像便离去了,看着他的背影融在的一片漆黑之中,梁玥摘了称号,有些不顾形象地靠着矮几瘫了下去。 她抚着自己的心口,那是比方才要急促许多的心跳,有被那杀气逼迫的恐惧、亦有一种别样的战栗 回忆起他方才垂眸看着剑刃的那一幕,梁玥还是第一次发现,就算是危险,亦带着一股别样的吸引力。 她不觉深深吸了口气,再度警告自己一遍:要想平平稳稳过日子,最好离赵旭远点。 对一个替身都这么执着,她大概明白了,赵旭的那个月神为何从不见踪迹了。 被他捅死了吧? 一定是的。 第52章 我姓裴 那夜的事儿恍惚是一场梦,第二日就一切如常。 若不是赵旭某日突然提起找到人了,大概过不上几日,她真的会把那天的事情当成梦来看。 亦步亦趋地跟在赵旭身后,还未走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梁玥心里一提,脚步不觉快了几分,赵旭一推开门,她便连忙提了裙摆进去。 床上躺着个人,他全身上下都裹着绷带,乍一看倒跟个木乃伊似的。 听见外面的动静,他扭着侧头去看,我今天可是喝过 他话未说完,一下子顿住了,猛地就要起身,却带起一阵哗啦的铁链声,一下子又重新跌了回去。 梁玥这才注意到,郑前是被锁在这张床上。 那一下子跌得显然有些重,郑前脸上的五官都扭作一团,绷带上渗出了点点血迹来。 但梁玥走近的这会儿功夫,他右手旁的那条锁链却一下子断了开,他带着镣铐的右手伸到左边,捏住了那锁,也没见什么动作,同样被束的左手就脱了出来。 就在他一翻身起来,伸手去够那脚镣的时候,却有一只手从侧边伸了来,搭到了他的腕上。 那伸手的动作在郑前看来慢得很,他却没能躲得开,那手搭在他腕上的力道也轻之又轻,甚至不需用力,就能脱开可他却像定住了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阵沉寂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对不住。 对不起 这巧合的重叠后,郑前总算有勇气转头去看梁玥,他视线飞速略过她的面庞,却在触及那双含着水光的眸子时,一下子慌了神。 唉?!你别哭啊!我、我我没事,我以前伤得比这还重过呢。啊,不是,我伤得一点也不重!我不疼的、身上一点也不疼!他说着怕梁玥不信,又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几乎瞬间,就有鲜血渗了出来出来,他却犹自不觉地冲梁玥笑。 你瞧,一点也不疼的,不信、你摸摸说着就去拉梁玥的手,却被另一个人一把挥开。 赵旭本来盯着床上那锁链若有所思,方一回神,就看见那个被他救下来的臭小子要伸手去拉梁玥,仓促出手,根本没有收着力道的意思,郑前也没防备,整个人都被挥得一晃,下意识地就要使力来保持平衡,但扯到身上的伤口,又疼得闷哼出声。 赵旭皱眉,这小子当时可是硬气得很,伤成那样儿都一声不吭,这会儿都好了个七七.八八了,不过晃了一下,痛呼给谁听呢? 他冷着脸,正待警告这小子几句,孰料刚一开口,就遭了梁玥瞪视,赵子阳! -- 第101页 她眼圈还泛着红,里头水光弥漫,这么潋滟的一眼,只把人心看得都软了。 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遭,赵旭觉得有些口干,但是不待他再有什么更深的感触,就见梁玥抬手指向门外,带着些怒气道:你出去! 就像是一盆夹着碎冰的水从头顶上淋下,方才还滚烫的血液骤然冷了下来。赵旭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脚下却丝毫未动。 他心底憋着股气,脸上却丝毫未显,转回头来,甚至还冲着梁玥笑了一声,这用完就扔也没有这么快的,你说是不是?梁主簿 梁玥几乎立刻回头去看郑前,他依旧五官纠结着忍着疼痛,发现梁玥看来,又颇慌乱地收了脸上的表情,努力做出一副很平静的模样。 梁玥不觉松了口气,郑前这样应当是没注意到赵旭那句梁主簿吧? 时至今日,梁玥自然没有再瞒自己的身份的意思,但她自己解释清楚,和郑前从别人口中听到,那完全是两码事儿 想着,梁玥不觉有些气闷地看向赵旭:这人从来都没正儿八经叫过她这会儿倒是突然叫她梁主簿,绝对是故意的?! 不待梁玥指责,赵旭却突然开了口,要我出去,也不是不成。不过我这辛辛苦苦的找人,人给你找到了,我总要收些好处吧? 梁玥被他这强词夺理说得一噎:明明是他主动提出来,要做点什么感谢她的!哪有这会儿要好处的?! 赵旭看着她那一脸憋屈,又不知该怎么指责的模样,心中的郁气一下子散了大半,他不自觉地勾唇,旋即就俯下身去,在梁玥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并未用力,只是用牙齿磕了一下就分了开快得梁玥都来不及伸手推他。 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看着倒像是在挽留他一般。 赵旭嘴角往单侧一挑,露出个不甚正经的笑来,低道:先收点利息。 随即,便真的如梁玥所说,施施然转身走出了屋。 梁玥被他那一下笑得发怔,却被郑前闷闷地声音唤了回神 他低低的、有些委屈道:还是有点疼的 心口疼。 看他那斑斑的渗着血的绷带,当真是不疼才怪。 梁玥忙按住他、不教他乱动,口内说着我去给你找大夫,说着也匆匆要往外走去。 只是她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不知何时脱了身的郑前拉住了,别走。 看着他身上又有扩大趋势的血迹,梁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焦急到一向温柔的声音都带着些呵斥的意味,你别乱动! 郑前哼哼唧唧地不配合,你、你让我 让我亲一口,我就不乱动了。 这话,他到底还没说出口,反倒把自个儿的脸憋了个通红。本来惨白的脸色,泛起红晕来格外明显,梁玥都以为他这是高烧了,一时更急。 但郑前这个人都扒在她身上,他伤成这样,梁玥也不敢太使力,两人一时僵了住。 你、你帮我重新包扎下就行,那个是药那里是纱布,剪刀也在那儿郑前终究没好意思说先前想的那话,磨叽了半天,只退而求其次,要梁玥帮他重新包扎下伤口。 梁玥看他大有自己不答应,他就不撒手的意思,再瞧了一眼那染血的绷带,他要再闹下去,怕是先一步要失血过多了。 好,我去拿药她应着,又不放心地低声嘱托,你不许乱动。 半刻钟后。 郑前垂眸看着那个正帮他包扎的纤弱身影,他不觉干咽了几下。轻柔的力道落在身上,还有她时不时地柔声询问,疼吗? 不疼的他其实对痛觉的感受比常人迟钝些,她力道放得那般轻,怎么可能疼? 倒是被人小心翼翼对待至此,郑前整个人都觉得不太好了:被她轻柔触碰的地方,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伤口渗出血来,却惹来更温柔的对待。 这感觉太过奇怪、又觉得陌生,他腿上的肌肉不自觉的绷着,好似随时准备逃离,但又舍不得离开。 希望这温柔能持续地更久一些。 被这么对待着,他不觉想起了六岁以前那锦衣华服、高床软枕的记忆。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起了,可那一幕幕,却在脑海中浮了出来 朱门高墙、深宅之内,一个满头珠翠却面目模糊的妇人含泪给一个男童上着药,不多时又来了一个更年老些妇人,抱着他低低哄着。 底下的人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不住磕头求饶。 这么大的阵仗,却只是为了那男童手臂上那只比手指略长些的伤口罢了。 * 我原本姓裴他突然开口道,语气不似往日的跳脱,反倒带了些难言的沉重。 梁玥正往伤口上抹药的手指一顿,不觉抬头看他。 -- 第102页 裴这个姓氏在晋朝无论何时,都是如雷贯耳他家先祖是最初追随太.祖起兵的那几人之一,又是难得的猛将,晋立之后,自然是加官进爵、风头无两。 一直到前代的灵帝,裴家主家嫡长子、时任卫将军的裴鹤无诏带兵入宫,当时灵帝称其意欲谋反。 裴鹤再从宫内出来,已经是一具尸.首,但一人之死,如何能平息天子之怒? 灵帝当即下令,裴鹤五马分尸、裴家九族皆诛甚至都没有押送到牢中的这一程序,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裴家人,被直接押往了刑场。 裴家这百年大族,自然是枝繁叶茂,京中光是杀人,便杀了好几日。 那日之后,裴家自然是更加如雷贯耳,但却换了种方式 他说他姓裴? 你梁玥嘴唇动了动,却一时无言。 该说什么? 问他是那个裴家吗?安慰他别难过? 光是想想都觉得可笑。 哎?!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怪我骗你咯?! 突然忆起往事,郑前也有些恍惚,等他回过神来以后,就看见梁玥一脸复杂地看着他,那眼神当真是哪哪儿都叫人不舒坦。他几乎立刻就是呲牙咧嘴地咋呼了起来 我可没说谎啊!郑前啊,我确实是叫郑前,这名字多好听啊,寓意还好还不许人改个名字了?! 嗯,许的梁玥神情不自觉地又柔软了下来,不管经历过什么、他总是走出来了 她动了动唇,低低唤了一声,郑前。 正喋喋不休的郑前,因为这一声轻唤,骤然住了嘴,好似有什么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底直蹿到头顶,惹得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冷吗?带着柔意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在脑子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意思才被主人察觉。 不、不冷郑前有些磕巴的回道。 不仅不冷,还有些热了尤其是脸,烫得厉害 脑子还晕晕乎乎的,他可能当真是发热了。 第53章 太可惜【二更】 梁玥见郑前这模样,也是担心,想要出去找大夫,却被他一伸手抓住了手腕。 梁玥伸手去掰那手指,反倒是被抓得更紧,别使性子,我去找大夫。 郑前对她这话没丝毫反应,只抬头看向梁玥 梁玥莫名地从他眼中看出些委屈来。 他灼灼地盯了梁玥一阵,眼圈都有些泛红,却见梁玥只是皱眉回视。 郑前登时瘪嘴,像是自暴自弃地低了头,紧抓着那皓腕的手却仍未放。 他低低的、似抱怨般地开口,我都同你说了,我姓裴,你、你 他你了好几遍,也没有说出下文来,反而有些泄气地松了手上的力道,有些粗砺的掌心贴着那细嫩的手背缓缓滑下。 梁玥却倏地恍然,那声梁主簿他听见了啊。 正下滑的手突然被一双柔荑包了住,手心被人摊开,娇嫩的手指在上一笔一划地滑过。 郑前恍惚觉得那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一面写着,一面缓声道:我姓梁,名为玥,表字玉镜。 她说着,在他的手心中将那四个字一一写下,旋即把他的手掌一合,轻轻笑道:你唤我梁姐姐、玥姐姐、玉镜姐姐都可 本恍惚着的郑前骤然惊醒,虚虚合起的手掌一下子攥了拳,他立即反驳道:谁要叫你姐姐啊?! 梁玥无奈地摇头笑,好似包容不懂事的弟弟一般,这让郑前心底更闷,但就此争执反倒显得自己更幼稚一般,他气哼哼地转身背过去,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抗拒。 梁玥失笑:这孩子心理年龄,大概只有三岁吧? 不过,三啊脑中恍惚略过一个年号泰顺三年,也正是裴家出事的那年。 说起来,裴家出事至今也有十六年了罢? 按下骤然沉重下来的心思,她轻声道:我去请大夫来,你别乱动。 梁玥走出去数步,床上的郑前才闷闷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单纯发泄不满,还是应答她方才那话。 不过梁玥刚准备推门,眼前门却倏地自己开来。 她手往前推了个空,整个人一下子栽了下去正扑倒来人的怀里去。 那人连颤都没颤一下,梁玥却是撞得鼻子酸痛,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捂着鼻子起身,正待道歉,却听那人沉沉地笑了一声,投怀送抱? 梁玥那句对不住都到了嘴边,又被这话迫得生生地咽了下去。不待她说什么,旁边倒是有一人嗤地一笑,为了这么个投怀 -- 第103页 他话说了一半,和看过来梁玥对上了视线,眼中不自抑地露出些惊艳来,剩下半句不觉消了音。 过了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深深地舒了口气,叹道:怪不得啊 怪不得某个人在门口站了半天,就为等这么个投怀送抱 就这模样,就得要白站上一年,怕也有的是人心甘情愿不,应当是要抢破头才是 贺随只看了梁玥一阵儿就移开了视线,轻咳了几声,笑道:美人儿快让让路,我进去瞧瞧我那病人。 他口中这么说着,心底却暗自叹息:碰见这等美人儿,他连多看几眼都不能,开口就让人让路 唉~这可真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没法子 但凡珍稀药材,一旁总有猛兽守着要采药啊,也得先有打虎的能耐才行。 可惜啊,他这小身板,怕是不行喽。 心里径自遗憾着,绕过梁玥时,却当真是连衣角也不敢碰一下要是一不小心惹着了那只猛兽,脸上挂上彩,可就不好看了。 毕竟是同美人儿初见,他还是想留个好印象的。 想留个好印象的贺随,到了床边,还没诊脉呢,先从药箱里拿出几根铁链子来,比先前锁着郑前的那四根还要粗上一圈儿。 郑前一瞧这个就脸绿了,贺医师,我不跑了,这次真不跑了我一准儿好好养伤,绝不让您的招牌砸在我手上! 您放心,这次您不开口,我绝不出这房间一步不、不,我连着床也不下 看得出来,郑前真的是被锁怕了,嘴里喋喋不休,就差指天发誓了。 可惜,贺随全然不为所动,径自举着那镣铐就到了跟前,笑眯眯道:你这次是打算主动点呢,还是照旧 他说着,侧身让了让,露出了后面抱臂站着的赵旭。 郑前脸色更差,比毫无还手之力、被摁着捆起来还要糟的经历是什么? 毫无还手之力、被情敌摁着捆起来。 或者更进一步在心上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被情敌摁着捆起来。 郑前闭上眼,主动伸了手,方便贺随拷上的锁链,但被锁前,仍不死心地争辩了一句,我这次真的不会跑了我要找的人都找着了,我还跑什么啊? 贺随一怔,似有所感,转头去看梁玥,正见她视线落在郑前身上,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而一旁的赵旭脸黑得都快滴墨了。 他登时恍然,唇边不觉露出个玩味儿的笑来。 这可真是有意思咯 贺随最后也没把郑前锁起来,他又没什么特殊癖好,没事儿锁着人玩儿。 之前那么办,纯粹是这臭小子太难搞了,带着一身的伤,刚刚恢复神志就要往外跑。 从阎王爷跟前把这小子抢回来,可费了贺随不少工夫,还白搭上许多上好的药材。 不管这小子想干什么,他可不待见他这一副去送命的架势。 不过,说这小子难搞,是真的难搞滑不溜秋得跟着泥鳅似的,稍微没抓住点就能跑了。 绳子绑了,能给他挣断了;换个粗些的麻绳,他自个儿能把上头的绳扣解了;这次换成监牢里锁囚犯的镣铐,他竟然还不知怎么的,能给弄断了,又开了锁。 贺随都开始考虑,这次新换的锁链要是还不行下一步是是该穿琵琶骨、还是锁笼子里 不过,这会儿看见他要去找的人,贺随倒是有些明白他那点执着了。 果然是少年人啊能豁出命去,也就那几件事儿了 视线不自觉地往赵旭身上瞥了一眼,却正瞧见他将桌上那锁链收了起来。 贺随: 他刚才想到什么来着? 特殊癖好。 目光移到那美人儿身上,不自觉地带上些怜惜。 唉~美人如斯,却被那么一个禽兽盯上了? 当真是可惜啊、可惜~ 第54章 送你花 没了去找梁玥的这一桩挂碍,郑前也终于能专心养伤了,其听话程度,简直和先前呈鲜明对比:让喝药喝药,让吃饭吃饭,让躺着不动、绝对连翻身都不来一下的 这般下来,伤愈的速度连贺随都啧啧称奇。没过几日,就能下地活蹦乱跳了。 郑前之后也就常驻了贺随这儿,每日帮贺随上山下水地采药,也算是报答他的救治之恩。 要是贺随说,他对这臭小子的恩情,可不止是救治这么简单要不是他打发人整日往城外去采药去,就看着小子恨不得黏在那美人儿身上的架势,早几百年就被赵旭给打断腿了。 不过,就算现在他觉得,这臭小子也整日都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你这次回来得倒是巧,赵子阳他刚出城去,得到晚上才回。 -- 第104页 未免自己刚救好的病患又躺床上去,贺随倒是主动给郑前通风报信起来。 至于你说,这是为了看赵子阳的热闹? 贺随无辜眨眼:他可没这么个想法。 那边郑前一听他这话,眼就唰的一下子亮了,伸手在药篓里扒拉了半天,拿出一个枯枝干草编的笼子来。 贺随脸色当即就不大好,可别是兔子、耗子的,霍霍他的草药。 不过,等他小心地将那笼子拆了,贺随又松了口气,原来是一簇花还好 好个屁?!谁会把花放在笼子?那花还会长腿,能自个儿跑了不成? 看他那小心翼翼地架势,贺随木着脸踹了他一脚,再不滚过去,天都黑了! 臭小子!对个野花都这么小心,给他采回来的药草却是七零八落的。 郑前也不在意那一脚,语调轻快地应了一声,小心地捧着那花,一个纵身就蹿到了房顶上,伴着一声怒喝:给老子走门! 屋顶已经没有了郑前的踪影,徒留下一个好字在空中飘散。 贺随咬牙:你他娘的答应了,倒是照做啊?! 贺随深觉,自己连媳妇都还没有呢,倒是先当了一回爹 这么糟心的一儿子真是谁要谁倒霉! * 郑前过来梁玥院中的时候,梁玥正在作画,她画的是自个儿的妹妹。 这么些年没见,若是说不想家人是不可能的。 但她也清楚,这会儿并州正乱着呢,她这个手上没有半点功夫的女子独身跑出去,约等于找死。 但要赵旭专门抽一队护卫送回去?她自觉还没有那么大的脸,而且看赵旭的态度,也大概率不会答应。 只得等过段时日,赵旭班师回东平时,她一同随行。 大概也要几个月后了。 她这会儿也只好绘了家人的画像,也好寄一寄相思之情。 只是父兄甚至那故去的母亲都好绘出,倒是瑶儿 如今也该长大了罢? 梁玥落笔之时,总是不觉想着自家妹妹长大后的模样,以至于最后绘出的,并非两人离别时,她那少女之姿而是更为成熟、也更飒爽些的模样。 正待收笔,却被看见前方一段深色的、尚沾着泥土的布料 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这冷不防的、确实十分吓人,但梁玥却连手中的笔都没颤一下,淡然地将那毛笔洗过挂好,才抬头笑道:你今日回来得倒早。 这种悄无声息出现的本事,除了郑前,应当没有第二人了。 见梁玥一点惊讶也无,郑前不觉撅了撅嘴,他那张娃娃脸上露出这种类似委屈的表情,总忍不住让人开口安慰。 好啦,你还委屈上了?梁玥不掩无奈地开口,我都没埋怨你故意吓人,你还打算怎么样? 郑前脸上的委屈之色一滞,眼神游移了一阵儿,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拿到了前头,立即转移话题道:我今天替贺从之采药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个我觉得你会喜欢,就带回了些,你看 好不好看? 他话未说完,却倏地愣住了,看着眼前秃了的一簇花原本粉粉蓝蓝的一簇变成了光秃秃的绿色,只有零星的亮色点缀其中。 脸上的红晕一下子就褪了下,都有些泛白,他慌忙地要往回收手,却被人拉了住。 梁玥一手搭在他手腕上,另手要去接他手里的那簇花。 郑前却攥住不撒手了,不、不是它一开始不、不是这样的我、我 梁玥垂眸看了一眼他身后地板上零落的花瓣,一时恍然:估计他方才抓得太紧、往前递得又急,直接把那花薅秃了。 看着他眼中都泛起了水光,梁玥眼中不觉露出些软色来,她伸手捻起其中一支稍完整些的花枝,举到郑前眼前,带着些笑意温声道:你瞧,这不是挺好看的吗?多谢啦 郑前几乎看得呆了,看着被她递到跟前的那一小枝,又瞧她脸上那柔和的笑意,磕磕巴巴道:好、好看。 他说着,就伸手去接,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的一簇花枝,那花枝登时零零落落地砸在了下面的几案上。 几声有些闷的轻响,还夹杂着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 几枝花梗总不能把桌子砸断罢? 梁玥隔了片刻,才意识到那声音的方位不对是在窗外。 她转头望去,赵旭正黑着张脸站在窗外,她看过去的功夫,赵旭已经单手撑着窗框,轻而易举地翻了进来。 梁玥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郑前,果然见他脸上满是不安,身子也不自觉地往侧边偏着,似乎想离着赵旭远一点。 梁玥几乎想要叹气 赵旭难道长得很凶恶吗?一个个的都怕他,茗儿也是、郑前也是 这想法对、也不对:茗儿确实是害怕赵旭,但郑前却并非如此,他只不过不知道该怎么待赵旭罢了 -- 第105页 #和救命恩人看上同一个姑娘该怎么办# 这便是郑前的纠结所在。 他自问是个有恩报恩的人但有些事情,他是万万不答应的,比如说 从老子的地盘上滚出去! 郑前眨了眨眼:唉?!这个要求还是可以的等阿玥搬出去,他绝对不踏入赵府一步。 不过现在郑前往梁玥跟前凑了凑,小声道:我今天在西郊采药,发现个好地方,下次带你去 他正说着,有一个黑影正对着他的脑袋飞来,是个木质的笼子,里头装的是 郑前躲开的动作顿了顿,倏地蹿高了些,用身体缓了一下那笼子飞来的力道,旋即抱紧了那藤木交错编成的笼子,双手捧到梁玥面前,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来,这个送你,我先走啦~ 尾音上扬,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活泼,惹得梁玥也忍不住勾了唇。 梁玥那笑还没全然展开,被硬塞到手里的东西就被赵旭劈手夺了过去,旋即是一道阴沉的嗓音,还伴随着隐隐的磨牙声,今晚吃红烧兔肉。 梁玥: 她这才注意到,那笼子里是瑟瑟发抖的两只幼兔雪白雪白的两团拱在一起,肉眼可见地打着哆嗦。 虽然她早过了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的年纪,但是这两只还不够赵旭塞牙缝的吧? * 郑前可不知道,他把赵府的晚膳变成了兔肉。 他这会儿正在房顶、墙沿上飞掠,脑中却不自觉得浮现出方才梁玥冲他微笑的模样。 这么想着,脚下不觉有些发飘,一片瓦片没有踩住,整个人就从房顶上咕噜噜地滚了下来 他倒是没怎么慌,看那表情,似乎连回过神来都未。身体已经自动自发地有了动作,伸手在房檐处一勾,借着力道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然后稳稳地落在了街面上。 几乎是刚刚落稳,就听到一声有些惊慌的吁,还有一道悠长的马嘶声,郑前转头,那马蹄与他只有咫尺之遥。 梁瑶都快吓死了,眼看着她的坐骑就要把人给踩死了,她几乎是拼着命的把缰绳往后拉,结果拉不拉得住不说,她自己反倒一个不稳,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她这几日昼夜兼程地往太原赶,几乎没怎么合眼,吃喝也都是将就着,这一摔、当真把她摔得头晕眼花,在地上好半天都没有起来。 一直到旁边有人伸手来扶她,有些迟疑道:你没事吧? 梁瑶借着他手上的力道起身,看清那人后,一句多谢刚冒了个头,就被她咽了下去。她一把甩开那人的手,冷冷地斥道:你走路不长眼睛的! 郑前本有些愧疚,但被这么一说,几乎是立刻就憋了口气,语气也骤然转差,你在街上纵马,差点踩死了人!你还有理了?! 既然我敢在街上纵马,我的骑术自然可以。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才不会伤到人! 郑前立刻转为冷漠脸,哦从马上摔下来的骑术。 梁瑶:!!! 两人当即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其吵架水平,大约也就是五岁孩子互相拌嘴的程度,但这当街闹起来,还是不多会儿就惹得行人围成了一圈。 贺随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在他眼前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儿,他定然要挤进去看了看的。 待看清楚里面那人后,他不觉揉了揉眼睛,不大确定道:梁将军? 模样是没错但他虽对那位女将军的性子不大了解,可她怎么也不至于当街跟人对骂起来,内容还这么 幼稚? 第55章 姐妹 贺随这迟疑的一声,让争吵中的梁瑶立刻冷静了下来。 真是她在干什么啊?! 梁瑶敛了脸上的表情,去看来人,似乎辨认了一阵,才轻轻颔了下首,贺大夫。 贺随这会儿才算是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正待询问梁瑶为何而来,余光却瞥见他身边的人动了动,让开了些位置。 被围起来的着这圈子里,便由两人变成了三人。 贺随: 他虽然爱看热闹,但是却没有被人当做热闹看的兴致。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梁将军这边请我家将军 他正想说赵旭不在府上,却看见了一旁的郑前,登时了悟,话音一转,道:将军应当在府中梁将军请随我来。 待引着梁瑶出了人群之后,他才低声问道:可是司空有何吩咐?竟劳得梁将军亲来太原? 这司空便是赵兴如今的官职,四年前,赵兴迎奉天子到东平,当年年底便被封司空时至今日,已是四年有余。 并非如此。梁瑶动了动干涩的唇瓣,摇头道,实不相瞒,我此来太原乃是一些私事,还要劳烦贺大夫带我去见见二公子,瑶感激不尽。 -- 第106页 梁将军这是哪里的话。 两人一路寒暄着到了赵府门前,让门房通报后,便在外头等着了。 贺随本打算接着跟梁瑶聊上几句,后背却被人碰了碰,他一惊回头,却看见是郑前那个死小子。 他张嘴欲骂,却顾忌身旁还有别人,拉着郑前往旁边走了几步,才低声斥道:臭小子,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一直都在后头啊。郑前无辜眨眼,一句话把贺随噎得憋气,他却丝毫未觉,小心觑了梁瑶一眼,又低低问道,你方才说她姓梁? 见贺随点头,郑前脸色登时就沉重起来:他说怎么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啊刚才阿玥桌子上的那画跟她有七.八分像。 两人又都姓梁。 郑前迟疑了一阵,推开了贺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扯出一个笑来,凑到了梁瑶跟前,对不住我方才赶路太急,不小心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梁瑶这会儿正心神不安,连方才贺随被拉走她都没察觉,这会儿眼前突然来了个人跟她道歉,她反应了一阵才想起来,这是方才差点被她的马踩到的那人。 她这会儿总算比之前冷静了许多,这事儿细究下来,这人才是受害的那方。 她顿了顿,拱手致歉道:此事本就是我的过错,方才我情绪过激,以致恶语相向,还望公子莫怪。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郑前几眼,见他不像是受伤、或是受惊的模样。 也对,要是真伤到了,哪里还有力气同她争吵。以防万一,她还是又补了一句,可有伤到何处? 郑前似乎回答了什么,似乎又没有回答,但梁瑶已经听不见了,她视线定定地落在从门里出来的那人身上 这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只有她是鲜艳的;万籁俱静,只有她那一声柔柔的瑶儿,激得她几乎颤抖。 梁瑶不知道是阿姐上前来拥住的她,还是她跑上前去抱住的阿姐但总归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又重新回到了那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 阿姐、阿姐阿姐 我在。 阿姐 我在。 梁瑶一遍遍地重复地叫着,没有什么意味,只是想这么叫着。 听着自家姐姐不厌其烦的应答,真真切切地就在耳边,她这几日、不、或许更早以前就绷紧的神经渐渐舒缓了下来,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倦意汹涌而来 可她却舍不得闭眼,闭了眼,就看不见阿姐了。 万一、万一这只是她的一场美梦,那该如何是好? 她努力撑着沉重的眼皮,和自己的本能抗争着。 一只手盖到了她的眼上,旋即是阿姐柔和又带着安抚的声音,睡吧,姐姐在呢 姐姐在呢。 心里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这话,莫名的心安在胸中充盈,意识沉沉地陷入了黑暗。 等梁瑶再度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人的时候,还有一瞬的茫然,她缓了一阵儿才回过神来 她找到阿姐了?! 梁瑶稍稍让开些,以视线一寸寸描摹着姐姐的面容,又忍不住往下蹭了蹭,钻到自家姐姐的怀里。 就算是此时、这么抱着姐姐,梁瑶心中亦存着些不安。 她害怕这只是她的一场梦境。 仿佛又回到幼时,头一次听说嫦娥奔月的故事时,一连几日的哭闹不休她害怕害怕姐姐扔下她,回到自己的月宫之上 父兄常年在外,对母亲的记忆亦是稀薄到近乎于无阿姐是她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无论是过去、现在、亦或是将来。 后背被人轻轻拍抚了几下,梁瑶以为她动作太大,吵醒了姐姐,可抬头看去,梁玥仍阖着眼,只是眉头微微蹙着,似是感受到她的不安。 唇角不觉上扬,眼睛也轻轻眯起来,虽还顾及着不要吵醒姐姐,但她还是忍不住又往梁玥怀里拱了拱,就像是以前那样 梁瑶觉得这会儿没有丝毫睡意,但她也没有下床的意思,只这么抱着姐姐,心中便是满满的满足感,她不觉想多抱一会儿、再多抱一会 谁?!在姐姐身边,梁瑶整个人都是放松的,提不起丝毫警惕,一直到听到屋内的动静才惊觉有人。 一道压低了的女声回道:见过二姑娘,奴婢茗儿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梁瑶方才的质问声冷得似含冰,但茗儿却没生出什么害怕的意思 这姑娘睡梦中抱着自家夫人不撒手,偏睡了一天一夜还多,迫得自家夫人生生在床上干躺了一整天。 便是刚断了奶的小公子,都没这么黏人的。 任谁见过她那模样,都觉得她还是个小姑娘罢了。 -- 第107页 梁瑶却敏锐地抓住了一个词,她叫姐姐夫人?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姐姐是从赵旭府上出来的。 梁瑶的脸色登时一白 不、不会的姐姐若是嫁人,一定不会瞒着她的 她涩声道:你跟着阿姐多久了? 回二姑娘,五年了。 梁瑶莫名松了口气:五年那当是因为刘登之故,才叫阿姐夫人的。 心里虽然仍不太舒服,但却不似先前那般惶恐了,她淡淡道:你下去罢,阿姐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 是。茗儿应答有些迟疑,但仍是往外退了出去。 短短几句交谈,她也察觉到,夫人这妹妹的性子,同夫人不大一样说话命令式的语气居多,其中也多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茗儿关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二姑娘别留夫人一个人在房里,夫人她她 语塞了一阵,她才挑了个委婉些的说法,她近来睡不安稳,想让人多陪一陪 梁瑶怔了怔,脸上不觉露出些疑惑来:她姐姐晚上从来都不喜欢让人守夜,早就一个人睡得习惯了。 多陪一陪?还是近来? 她想了一阵儿,也没想通,索性打算等阿姐醒过来再问她反正阿姐的事儿,从来都没瞒过她。 屋内放了不止一个烛台,都是多个承盘的样式,莹莹烛光照得整间屋子都亮堂得恍若白昼,全然不是要睡觉的样子。 梁瑶拧着眉毛,露出了一副难以抉择的表情:这么亮堂,她能把阿姐看得清清楚楚的,她当然很高兴但是阿姐怕是睡不好罢,是不是还是吹灭了为好? 她自顾自地纠结了半晌,还是觉得阿姐睡得好更重要些,想要起身去灭那些蜡烛。 只是松手前,仍忍不住挨挨蹭蹭了梁玥好几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不像下床走个几步远,倒像是要出远门似的。 一盏盏的烛火熄灭,屋内渐渐地暗了下来。 梁瑶想着一鼓作气、吹完这些蜡烛,好回去再黏到阿姐身边,并未注意床上的动静,也没看见梁玥不自觉蜷了起来,身子微微打着颤。 她正待回身,眼中却倏地一冷,旋身转到墙壁边,抽出自己挂在其上的长剑,然后顿也没顿地刺向窗子。 几乎那窗被人从外拉开的瞬间,雪亮的剑光也随之而至,让人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 锵 赵旭以小臂上的铁质的护腕挡住了这一剑,冷声道:梁瑶! 梁瑶握剑的手紧了紧,看表情,似乎很想就此捅死赵旭。 但到最后,她也只扯了个僵笑来,二公子深夜至此,怕是不妥罢?若是有何要吩咐瑶的,何不明日再说? 她说话的功夫,赵旭已经破窗而入,梁瑶举剑去拦。 她竟不知赵旭这厮竟不要脸皮至此!如今她在这里,赵旭都能强闯阿姐闺房那昔日她不在时,阿姐还指不定被他怎么欺负呢?! 握剑的手紧了又松,七年前那一晚,又在眼前重现 那时的她帮不上阿姐但如今 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在她出手的一瞬间却突然抓得稳了,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二公子又如何?都护将军又如何?!她才不要管那么许多,欺负她姐姐人都该死! 赵旭也没料到梁瑶真的会出杀招,仓促间没能全然躲开,手臂被剑刃擦过,鲜血飞溅。 赵旭脸上的恼色还未及升起,紧接着便是第二、第三招 梁瑶!你犯什么毛病!赵旭手里没带兵器,又没有伤梁瑶的意思,一时躲得狼狈。 他抬眼看向床上,梁玥身体颤抖愈发明显,他忍不住喝骂道,你给老子滚开!看看你姐姐! 梁瑶的注意力终于往自己姐姐身上落了一刻,手中的长剑当的一声落在地上,她也顾不得一旁的赵旭,急急地向床畔奔过去。 第56章 梳理头发 两人几乎同时到了床畔,梁瑶还未伸手,就见自家阿姐手脚并用地攀到了赵旭的怀中,死死地抱紧了,她嘴唇颤抖着呢喃着什么。 梁瑶听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来,那一直在重复的两个模糊的音节是别走 赵旭抱着姐姐,并没有什么其它不规矩的动作,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孩子一样,低声在她耳边承诺道:不走、我不走别怕我是子阳别怕 梁瑶无措地跪坐在床畔,她不知道阿姐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方才阿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赵旭。 她知道这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但、但她恍惚生出一种姐姐要被人抢走的惶恐感。 一直到赵旭斥道,愣着干什么?!快去点灯! -- 第108页 梁瑶这才如梦初醒,恍惚着起身,重新点亮那一根根蜡烛。 待她再回到床畔时,梁玥已经平静了许多,身上没了肉眼可见的颤抖,只是双臂仍紧紧揽在赵旭的脖颈上。 阿姐,她怎么了?梁瑶迟疑着开口道。 赵旭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嗤了一声,我是在刘霸的密室找见她的,里头乌漆麻黑的,除了她谁都没有 梁瑶脸色一白,脚底踉跄了一下:阿姐 她恍惚意识到阿姐如此这般是因为她吹了灯? 过了许久,似乎是被赵旭抱得不舒服,原本揽着在赵旭脖颈上的手臂缓缓缩了回去,抵在赵旭胸前,做了个推拒的姿势。 赵旭对她这反应早就见怪不怪,将她重放回床上,不带力道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低低斥道:小没良心的,用完就扔 梁瑶强硬地插到两人中间,冲着赵旭低道:今夜多谢二公子了家姐自有瑶照看。二公子深夜到此,瑶着实不便招待,还是请回罢。 赵旭看向梁玥的视线被阻,漫漫地似不在意地落到了梁瑶身上,倏地嗤笑了一声,小丫头,你姐姐不管怎么说,都是要嫁人的。 梁瑶神色一冷,她不嫁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却陡然闭了嘴 她当然拦得住自己姐姐嫁人,阿姐向来疼她,她若当真以死相逼阿姐不会有不答应的事儿的。 可凭什么?因为自己的自私,就让阿姐一辈子独身一人,只陪着她吗? 赵旭看出梁瑶的动摇,又是笑:怎么?你还当真要在你姐姐跟前当一辈子小娃娃? 等我回东平,就去梁家提亲。 你!梁瑶咬牙,你别欺人太甚! 赵旭说是提亲但依照如今赵兴的地位,他儿子的提亲,有人敢拒吗? 当年赵兴就能凭一句话,逼得大哥改姓如今他难不成又要一句话,迫得阿姐嫁人吗? 呵。赵旭笑声转冷,她不嫁我,要嫁给谁?姚章吗? 这个名字提起来的一瞬间,梁瑶不觉握拳她姐姐当然不能嫁给那么个混球! 你好好想想罢,此次破刘,你姐姐可是立了大功,可南边还有卫李二家你看姚章会不会故技重施 留下这么一句话,赵旭便施施然地原路返回,徒留梁瑶在原地气得发抖。 翻窗出去的赵旭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不嫁人? 想得倒好。 * 第二日晨起,梁玥甫一睁眼,就对上了自家妹妹的视线,她愣了一下,那边梁瑶也似是没反应过来,只直愣愣的盯着她,姐妹俩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晌。 还是梁玥先打破这沉默,轻笑出声,总算睡醒了?快起来吧,洗漱过了,去用早膳了。 梁瑶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竟一时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那个可以腻在阿姐身边撒娇的当年。 她没有丝毫困意,却下意识抓紧了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不吃早膳,阿姐我再睡会儿 几乎是话音刚落,肚子便传来一声闷响。 梁玥屈起手指在妹妹的额上轻戳了一下,笑道:昨儿一整天,丁点儿东西都没吃,你还不饿?先去吃饭,之后你再要睡,我不拦你。 梁瑶本就是习惯性地撒娇,最后当然也没赖着不起床,甚至起来梳洗得十分利落,比梁玥还要快些。 她收拾好了后,便看见阿姐还坐在妆奁前理着头发,两人的视线在镜中对视。 梁玥突然有些感慨:以前都是她梳洗过后,再去替瑶儿绾发的 现在这丫头倒是拾掇得比她还快些。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梁瑶似乎也想到了同一处去,她弯了弯眼,站到梁玥身后,带着些雀跃道:我替阿姐绾发罢? 这语气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梁玥失笑,但仍点了头应了下也不知这丫头会挽成个什么发饰。 半刻钟后,梁瑶心虚地看着眼前被她打成一团死结的头发,手伸上前去,却不知再从何处去解。 梁玥叹了口气,抬手抓住了梁瑶的手腕,语气是极度的无奈,你先去吃饭吧。 她头发是不容易打结的发质,能被梁瑶霍霍成这样,也是不容易了 梁瑶心虚地收了手,嗫嚅道:阿姐,我 咕噜咕 她还没说完,肚子里又响起了一阵抗议。 梁玥失笑,转过身去,按住了她的手,将人往外推了推,听话,你先去吃饭我过会儿就去。 说着,又提了提声音,唤道:茗儿,带二姑娘用膳去。 茗儿本就守在门口,闻言立刻进来,引着人往外走去,梁瑶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了上。 -- 第109页 看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外间,梁玥摇头笑了笑,重新坐到了妆奁前,抬手一点点顺着自己的头发。 不过,总有些地方结成了死结,梁玥无奈,只得取了剪刀来,正准备去剪,手却突然被人按住了。 郑前?梁玥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 身后传来一声有些沉的应声,旋即便是一句带着哑意的我来罢。 并不待梁玥回话,她手里的剪刀便被夺了下来。有些粗糙的手指从鬓边穿过,指侧的薄茧擦过头皮,带来丝丝痒意。 他的动作很轻,梁玥几乎感觉不到头发上的拉扯感,但温热的呼吸擦过耳畔,不觉让人绷紧了神经。 卧房里门窗紧闭着,空气并不流通,两人的气息彼此纠缠着,原本足够的空间突然逼仄了起来。 梁玥恍惚意识到,他虽是长着张娃娃脸但到底不是孩子了 以往的种种在心间浮现,最终定格在少年红着脸举着一捧花递过来的那一幕。 梁玥吸了口气,倏地明白过来 他喜欢自己?。 惊诧的疑问转瞬便成了陈述:少年的爱慕几乎毫不掩饰,她早该发现的。 郑前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他看着那缕黑发从他指尖脱落,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心慌来。 这点心慌在梁玥转过身来,深色肃然地看向他时,达到了顶峰。 他倏地伸手,捂住了梁玥的嘴,你别说!我先来! 我、我想不、我、我会待你好的,非常、非常好。我、我会做饭,你是不是还没尝过?真的可好吃了我木工、木工很好,你若是有喜欢的首饰样式,我都可以雕给你阿姐总是嫌我不够稳重,也没份正经活计,你是不是也这么觉着?我、我回去后,可以、可以让姐夫帮忙找个小吏的职务,你等等我,我会稳重 他说着,眼圈渐渐红了,里面水光翻涌,满满的乞求的意味,让人几乎不忍心开口拒绝。 梁玥第一次收到如此热烈又诚挚的表白,她一时有些怔然,心底有一块地方,也不自觉的随之跳动了起来。但她却清楚地明白着,那只是感动、亦或是触动 她微垂下眸子,避开了那让人不忍心拒绝的眼神,轻柔却坚定地拉开了那只手,张了张嘴,却又被郑前截了话。 我我明白的求你别说出来他眨了眨眼,落下一滴泪来,吸着鼻子,闷声道。 他手指插.入那发间,又低低道:起码让我帮你把头发理好罢 他目光落在和自己的手指上,纠缠的黑发间,露出一截锋刃的冷光,一点点贴近了那白皙的脖颈,几丝头发贴到那锋刃上,转瞬便落了地。 垂下的眸子中,早就没了先前那少年的灵动,冰冷的几乎没有感情的眼中,显露出一种执拗来只是看着,便无端地让人脊背发凉。 梁玥此刻避着郑前的目光,自然没能注意到这些异样,她听着少年那哽咽的语气,只觉得自己良心都受到了谴责,但 她仍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伸手拉开了他插在自己发间的手。 那刀片本就贴到了她脖颈之上,她摇头的动作不大,却足够那锋刃擦过皮肉。 这感觉对于郑前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只要再往前递上半寸 他这动作早就重复了千万遍,但此时却一下子僵了住,由着那双没甚力道的手将自己拉开。 她似乎说了什么,但郑前已经听不到了那伤口缓缓渗出血来,在那白皙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脖颈上,分外明显。 手掌陡然收拳,仍夹在指尖的刀片没入肉中,刺痛终于唤回了他的心神。 他到底干了什么?! 第57章 释然 梁玥看着郑前仓皇离去的身影,不觉疑心自己的话有些说重了。 但这种事情,总是说个清楚明白为好,拖拖拉拉的,对谁都没有好处。 理智上是这般想的,但拒绝一份沉甸甸的心意,总是让人心中堵得难受。 她颇有些心神不宁地打理着头发,方才郑前已经替她理顺了大半,剩下的那些,被她生拉硬拽的,也好歹收拾妥帖了。 她也无心揽镜自照,只随手挽了个再简单不过的髻,便去正堂寻梁瑶去了。 阿姐。梁瑶一见着梁玥,立马把手里的汤勺一扔。 勺子砸在碗沿上的声响还过,她人已经蹿到了梁玥跟前。 梁玥又是忍不住笑,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我可听说,我家瑶儿现在可是领着几万人的将军呢 梁瑶听了这话,不由一顿。她自醒来后,一直未敢同姐姐提起自己领兵一事。 时间太短,没有说起是一回事而事实上,是她不敢说 她这一路走来,实在是遇到了太多的阻碍,异样的目光时时伴在身侧。梁瑶并非是一个在意他人眼光的人,可那若是她至亲至近之人呢? -- 第110页 父亲、兄长。 就连他们都在时时劝着她,阻着她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 她何处比那些人差吗?!她力气或许比不过男人,但战场又不是掰腕子,有剑有戟、有刀有枪她能杀的人亦不比那些男人少,她能立的功亦不比男人差 二十一岁的少年将军,能任北伐先锋这搁在哪个男人身上,都可称上一句年少有为。 可落在她的身上,只有父兄满满担忧的目光,和不下十数次欲言又止。 她知晓父兄是为她忧虑,可可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懑在心间压抑着,排遣不出、发泄不去,只由着它越积越大。 梁瑶几乎都生出一种错觉来某一日,她会被这些东西逼疯 可这一切的一切,在姐姐这一句轻巧甚至带着些打趣意味的赞叹中,全部烟消云散。 【我家瑶儿可是领着几万的将军呢?】 梁瑶几乎瞬间红了眼眶:这是她的阿姐一手带大她的阿姐。 她怎么会疑心她呢? 鼻腔深处有些酸涩,她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 怎么哭了?!梁玥看妹妹这模样,当真是有些慌了手脚。 就是前日的赵府的门口,同她再见的时候,梁瑶都没掉眼泪。 她还想像以前一样,把妹妹揽到怀里安慰,伸出手去,却发现一直被她护在怀里的妹妹,不知何时已经比她还要高了。 而那边,梁瑶有些茫然地抹了把脸,触手一片湿润 不是血、也不是汗。 是眼泪啊 这个在过去的五年间,几乎都被她遗忘的东西。 梁瑶再眨了眨眼,泪水顺着面颊流得更急,她抬手又抹了一遍,吸了吸鼻子。 就在梁玥以为她平静下来的时候,她突然往前一个猛扑,把梁玥压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扒在了梁玥的身上,呜哇阿姐,我好想你啊!!!呜 一旁的茗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要不是梁玥冲她摆了摆手,她几乎都要冲上去解救自家夫人了。 泪水濡湿了脖颈,带来丝丝刺痛,梁玥不觉皱了皱眉,但也无心细究,只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抚着梁瑶的后背。 过了许久,梁瑶哭声方止,她打着哭嗝,抬起头来,扫到梁玥脖颈处的的那块湿迹,后知后觉地生出些羞赧来。 正待说什么,却注意到姐姐脖颈上的那丝血痕,阿姐,你 伤到了? 梁瑶确定,自己早上替姐姐束发的时候,还没有这道伤口的。 你方才过来之前,可遇到了什么事吗? 梁玥想到了郑前,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仍是语气自然道:没什么特别的,我挽了头发就过来了。 那种事情,总不好随便说与人听的。 她这回答,却让梁瑶身侧的手不觉握拳收紧:阿姐不愿同她说阿姐应当认得伤她那人 行了,快去吃饭。梁玥没注意到梁瑶骤然严肃下来的神情,还因为她终于止住了哭松了口气,忙推着她到桌前,笑道,你不饿,我还饿了呢。 她话落之后,突然又是一阵哭声,梁玥和茗儿几乎同时把视线落在了梁瑶身上,梁瑶登时红了脸,憋着气委屈道:不是我。 她说话间,那哭声越来越近,最后一个妇人抱了个孩子进来,跪到地上,吞吐道:禀夫人,小公子哭闹着找娘,奴婢实在是没法子 她说话间,刘望在她怀中挣扎个不休,那妇人一个不留神,竟被他挣了出来,那孩子站得还不甚稳当,跌跌撞撞地往前迈了几步,就一下子摔了个大马趴。 他顿也没顿,就着姿势拱起身来,索性四肢着地,往前爬了去。 梁玥忙上前一步,把他抱了起来,颠着哄着,不哭、不哭哦,娘在这儿呢。 梁瑶在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像是一时信息量太大,接受不来 这小鬼头是谁?他叫她姐姐娘,是阿姐的孩子? 阿姐有儿子啦?为什么她不知道?!阿姐竟然把他抱在怀里哄?! 梁瑶在旁委屈得直瘪嘴,眼里滴溜溜地转着泪花,大有和那个小鬼一起哭的架势,不过好歹也忍不住了,但开口语气仍带着些质问,阿姐,他是? 梁玥倒是不会在这事儿上瞒着妹妹,只是想到这孩子的父母,她心情也有些沉,他是刘登的儿子他的亲生母亲给他起名叫望儿,这孩子大约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期望吧 亲生母亲? 似是看见梁瑶眼中的疑惑,梁玥笑了笑,将这孩子的身世解释予她,你从邺城过来,当知道刘登有个十分宠爱的妾室吧?那姑娘叫陆筠,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只是可惜,身世有些坎坷 -- 第111页 一墙之隔,赵旭抱臂靠在墙上,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原来不是她的儿子。 不过,屋内的梁瑶却没那么好的心情了,她听了这话,陡然扬了声音,阿姐,她这是在算计你!你 或许罢。梁玥冲她轻轻笑了笑,不过,我大约是情愿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刘望,眼中又多了丝温柔的意味。 你知道我第一次瞧见他,他才多大吗?梁玥拿手比划了一下,又笑觑了妹妹一眼,比你当年还小些。 我看着他一点点长到这么大,怎么也当得上他一声娘了。阿筠只给他起名叫望儿,却刻意避了他的姓氏,我猜她应当是不想让这孩子姓刘的。他既叫我一声娘亲,那随我姓梁如何? 其实,梁玥还是有一点没有说,被拘禁和主动宅在屋子的滋味还是不大一样的,或许看起来没甚区别,但心里上的压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那段时日,也多亏了望儿分走了她大部分注意力。否则,她自己也不确定,到底能挺过去多久。 * 外面,赵旭仍靠在墙上,但换了条腿屈起,眉毛微微一扬 姓梁做什么?还是姓赵来得好听写。 曹何那蠢货,倒是偶尔会想个能办的主意嘛 他说什么来着?教那只小崽子叫他爹? 第58章 离别前夕 梁玥数着日子等着赵兴平定了冀州,再以天子的名义任个太守过来,结果人是等来了,可同来的还有一纸调令。 卫李两家趁着赵兴北伐之机,达成联盟,以高谨为帅,兴兵十万,向北进发,扬州仅属赵家的淮南、许江两郡皆已失守,而高谨仍在北进。 赵兴命赵旭为主帅、梁瑶作副,带着并州的一万兵马,先行赶往豫州。 一对十,单看人数之比就知道有多凶险所幸,赵兴也真不是让儿子送死去了,兖州、徐州、豫州本地驻守兵力都暂交由赵旭抽调这七七八八凑起来,人数也够了八.九万了。 但单看这东拼西凑的情况,便知道这情形有多凶险 那本书中,赵兴北伐之后,确实有这么一战,但时间却绝没有赶得这么紧。是在赵兴将刘家势力彻底吞并后,卫李方才心生警惕,联合抗赵。 这一战,赵兴确实是抵挡住了那两家之联合,但也是元气大伤,士兵损伤过半,他也损失了两员猛将其中一个,便是他的养子赵旭。 也因着这一战,赵兴终究无力再行扩张之事,一直修养生息,直至他的长子继位。 阿姐,别担心,我会护好我自己的。 因要调兖州之兵,大军亦转至东平修整,梁玥也终于回到了阔别五年的家中。 可这会儿,大战在即,纵使家人久别重逢,亦无法生出什么全然的喜悦之情。第二日,梁瑶便要随军南下了 而本来,按照那书中说来,这一战梁瑶是没有去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萦绕心头,梁玥第一次生出这种切切实实地后悔之情来:如果她什么都没有做就好了如果她没有改变丝毫剧情该多好 那瑶儿会平平安安的虽有波折,但终究还会成为日后的大齐的开国女将军。 而不是现在这样将要奔赴那未知的战场之上。 梁玥几乎一宿没睡,将自己从那本书上所知道的种种和此战有关的事情都一一写了下来。 要不是时间不够,她几乎想把那一整本书都抄下来,给自家妹妹带上 第二日,梁玥将那写得满满的布帛塞给梁瑶之时,却倏又生出些后悔来。 她担忧时局有变,梁瑶囿于那书中所言,反倒判断失误战场之上,一念之差,便是生死之隔。 阿姐,这是什么?梁瑶有些疑惑想展开那布帛看,看到那满满当当的字,不自觉地将五官皱到了一起,露出个头疼的表情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快忘记被阿姐逼着读书的惨痛经历了。 她只瞄了一眼,就把那布帛往怀里一塞,打着哈哈道:阿姐放心,我路上一定多看多背等我回来,阿姐你抽查我都可以。 心中不安愈重,梁玥摇头拉住了妹妹的手,瑶儿,那上面的话,你看看就罢,不要相信,也不要往心里去 将军,快到时辰了。未待梁玥说完,便有个士卒在外高声禀报,显然,梁瑶该出发了。 大军开拔的时辰延误不得,梁瑶纵使再舍不得,也只得冲着父兄行礼拜别,又使劲抱了抱姐姐,趁势在她耳边低道:我知道的看书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阿姐你同我说过好多回了。 梁瑶最后再拜别了一次父兄阿姐,然后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纵马远去。 -- 第112页 她害怕,自己若是一回头,便忍不住想要留下来。 刚迎回大女儿,便又要送走小闺女,梁父似乎一下就苍老了下来,他想要往前走上几步,但脚下却是一个踉跄,一旁的周琅忙扶住他。 梁玥也忙上前,关切道:爹爹?!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梁父苦笑着摇头。 同五年前相较,梁父鬓边已染上霜色、脸上的痕迹也更添了几分深邃。 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流逝得格外迅速,明明还称得上中年的年纪,他却已经显出老态来。 梁玥不觉生出惶恐来,一句脍炙人口的俗语在心中闪现 子欲养而亲不待 梁玥忙摇头,试图晃去这带着满满的不幸意味的话。 那边周琅开口打断了这思绪,玥儿,我先带父亲回去歇息。 梁玥仓促回神,恍惚着点头,亦跟在父兄身后进了屋,安神的香点起,屋内烟气缭绕。不多会儿,梁父的呼吸就渐转悠长,是睡着了。 周琅看着自己被父亲抓着、和梁玥交叠的手,一时默然,在梁玥要抽回时,不自觉地攥了攥,又松开。 他抬头看了一眼梁玥眼下的青影,唇角动了动,扯出一个轻微上扬的弧度,温和道:玥儿也回去歇歇罢,父亲这儿,有我守着便好。 安神香的作用下,梁玥也有些昏沉,怕自己在这屋里睡着,反倒给大哥添了麻烦。故而,她也没多同周琅争执,径直点头应了下。 走到门口,却突然被人叫了住,玥儿。 梁玥回头看去,周琅却止住了话,顿了一阵儿,才又缓缓道:回来便好。 梁玥怔了怔,旋即也勾起一抹笑来,重重地点头,应了一声嗯。 那笑容太过艳丽,纵使是见惯了梁玥的美貌,周琅仍是不自觉地恍神,一直到那门缓缓合上,他才垂下头去,方才抓着她的那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温软细腻的触感犹在掌心 玥儿 * 而回到自己房里的梁玥,却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赵子阳?! 跟随她一起回东平的茗儿此刻正缩在角落里,一听梁玥的声音,立马找到救星一样,投来求救的一眼。 本被她照管的孩子,此刻正在赵旭的怀里,被逗的咯咯直笑,视线被声音吸引,转过头去,看见了梁玥,又立马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娘,伸手要抱。 赵旭见状也不勉强,单手就把他往前一递,梁玥忙接过这孩子来赵旭先前对望儿是怎么个态度她还没忘,这会儿,她可不敢把孩子放在他手里。 乖,跟茗姨出去玩。梁玥哄着把他交到了茗儿手里,示意茗儿带着他出去。 赵旭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也不阻拦,等到屋里只剩他们二人后,赵旭止不住扬了扬眉 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梁玥还是对他一点警惕都没。孤男寡女的,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她莫不会以为,每次只要她说不愿意,他便不会做什么罢? 嘴唇动了动,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一看就带些不怀好意心底跃跃地想要做些什么,也想给她一点教训 梁玥关了门,忍不住上前一步,你怎么在这儿?大军不是已经开拔了? 赵旭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突然凑上前来,揽着她的腰身,就把人拉倒了怀里,突然有点想你,就又回来瞧瞧。 他凑在她耳边低声说完这句,又突然叼住了她的耳廓,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破空声响过又骤停,梁玥的手腕被抓在了半空中,那手离着赵旭的颊侧尚有寸许的距离,却一丝一毫都前进不了。 赵旭似乎轻笑了一声,垂眸想说什么,却触及梁玥眼中的冰冷。 赵子阳,我非你家的家妓、戏子,由不得你如此作践! 不请自入,可谓恶客;罔顾军令,非为良将赵旭,你 剩下的话,被赵旭捂着嘴堵住了,他脸上是满是风雨欲来的压抑。 作践?你当真知道什么叫作践?!他轻笑了一声,却是森森的冷意,若是真的作践,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地回梁府?! 这世上,让活人消失的手段不止一种,逼嫁的法子也有千万你别逼我把这些手段用在你身上 他这话说得狠绝,梁玥却被其中隐含的意思给惊到了 赵旭他这是?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赵旭深深地吐了口气,他就这么揽着梁玥站起身来,紧紧地抱住她,过了好一阵儿,才松了手,一言不发地转向门外。 到了门口,他脚步顿了顿,身子微偏,略带压抑的眼神落到梁玥身上,但语气却已经平静了下来,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这段时日,梁玥一直被那段早已做不得数的剧情所困扰,她听闻此问,几乎下意识地给出了答案,活着回来。 -- 第113页 赵旭似乎愣了愣,倏地笑了,我还以为 以为你巴不得我去死呢。 他挑了挑唇,咽下了下半句,玩笑般地回了一句,这么关心我的死活?你难道要等我回来、嫁给我不成? 他调笑地扔下了这一句,也没期望梁瑶能给出什么回答,说完,便径自推了门往外走。 脚下刚刚踏过门槛,一个模糊地好字飘入耳中。 !!! 赵旭猛地回头。 第59章 小仙女 quot;嘶贺从之!那是老子的脑袋, 不是球,你他娘的下手轻点!quot; 贺随嗤笑一声, quot;你还知道那是你的脑袋啊?老子行医这么些年,还第一回 看见有人能把自个儿脖子拧成这样。quot; quot;赵子阳,你能耐啊你这要再使点力气,就不用来我这儿了, 直接踅摸块墓地、再买口棺材,等着下葬吧。quot; quot;三军未发,主帅就先死了。这一仗啊, 咱也别打了,直接散了回去得了。quot; quot;贺随。quot;赵旭听到这儿, 不觉肃下了神色,低声道了一句。 贺随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动摇军心之嫌, 他撇了撇嘴,但认错却十分利落,干脆道:quot;是我失言了。quot; 帐内一时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贺随忍不住又开口,quot;赵子阳, 你跟我说实话。这一仗,你到底有多少把握?quot; 赵旭似乎是懒得答这话,过了好一阵, 才懒洋洋道:quot;你小子又不是第一天随军了, 这些屁话也问得出来?战场还没到呢, 就把握?你当打仗是被窝里做梦呢?quot; 赵旭说着,从鼻子里出了口气,似乎是在嘲笑。 贺随闻言,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绷带一下子拉得极紧,他语气淡淡道:quot;行吧,我知道了。quot; quot;咳咳!你他娘想勒死老子?!quot;突然拉紧的绷带勒得人喘不过气来,赵旭不由骂了一句,抬头却看见贺随正往帐外走,quot;唉?!你干什么去?还没包完呢?quot; 贺随脚下顿了顿,转身掀了一下唇,quot;老子去写遗书quot; 赵旭说的是实话,听起来什么毛病也没有但,能教赵旭这种quot;天老大地老二,老子排第三都委屈quot;的人这么说 呵。 他上次这么老实,还是和魏高对阵的时候,结果虽胜犹败手下的兵将损失大半不说,他自个儿也丢了半条命去。 说实话,若不是赵旭随身玉佩恰好挡了刺过来那一枪,他这会儿,坟头的草都比人高了。 而与此同时,梁瑶也在自个儿的帐中,她满脸不情愿地展开姐姐塞过来的布帛,显然是对背书一事十分抵触。 但谁让那是阿姐呢? 她半眯着眼,将视线投在了那清秀的字迹上,好似这样,就能少看些内容似的。 可她当看清楚那布帛上的内容后,她却倏地睁大了眼,慌忙将那块布藏了起来,抬头四顾,确认没有人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重又展开。 她逐字逐句地将其上的内容映在眼底、印入心中,然后便匆匆起身,将那布帛递到烛火之下。 看着明亮的火焰骤然蹿高,火舌将那布料吞噬,最终只余下几丝灰烬,梁瑶这才松了口气。 她使劲儿按住自己心口,心脏跳动又急又重,一声声犹如擂鼓。 幼时天真的幻想似乎成真:她的阿姐,果真是天上的仙人吧 通晓古事,还可以说是博学多闻;但预知未来,那岂是人力之所及? 最初的激动过去,她倏又生出些担忧来阿姐如此泄露天机,莫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吧? 【你看看便罢,不要相信、也不要往心里去】 临别之际,阿姐的那番话又在脑中响过。 不要相信? 为何? 她垂眸思索着那布帛上的种种,却察觉其中的违和之处。 不对,按那上面说的,此去豫州,她并不在其中。 况且,时间也对不上要更迟一些 思索间,意识渐渐陷于恍惚,梁瑶似乎陷入了一个奇异的梦境之中。 梦里的阿姐与她的阿姐相似、却又不同。她同阿姐模样相仿,但却当真如外表那样柔弱总不如自己的阿姐,看似柔弱,但内里是极坚强的 这些相似又有微妙的不同,让梁瑶生出莫名的抵触来她的阿姐只有一个,那是哪里来的冒牌货?! 可梦中的她却不受控制,同那个quot;冒牌货极quot;为亲密,甚至因为她的劝阻,放弃了极喜欢的剑术,转而去学那些琴棋女红。 她的阿姐才不会强逼着她做不喜欢的事儿呢?! 呃背书除外。 梁瑶满腔愤愤,看着quot;她quot;和那个冒牌货亲近,又气愤又是愧疚可那后续的故事,却让她再也顾不得这些杂七杂八的情绪了。 被迫分开,一别经年,再见时便是一冢坟茔 那地宫修得再富丽堂皇又如何?!她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姐姐了!!! -- 第114页 梁瑶猛地翻起身来,揪着胸口重重地喘息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她犹自不觉,慌张地在身上翻找着,一直找到了自己走前缠着阿姐绣的那个香包才作罢 阿姐还在、还在方才那只是、只是个梦。 梁瑶喘息着,却猛地意识到不对阿姐给她的那块布帛上写的事情 和梦境对上了! 分毫不差! * 赵兴北伐,留守东平之人自然是赵卓,梁玥归家只歇息了一日,第二天,便得了赵卓的召见。 quot;民女梁玥,见过大公子。quot; 赵卓垂眸看着下首屈膝行礼的那个女子,五年未见,她姿容依旧、比起褪去了昔年少女的娇憨,眉眼间是几乎灼伤人眼的艳丽。 如果说五年前的她,是含苞欲放、还带着些青涩的花苞,那如今便是盛开得热烈的海棠,花期正好,诱人采撷 赵子阳。 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赵卓叹了口气 他绝非那等一味退让之人,只是赵旭他们却并非只有一同长大的兄弟情谊 当年,因庇护赵兴,赵旭一家皆是惨死,只余下了赵旭一人,被赵兴认作养子后来,他们兄弟俩又是同上战场,当时兵祸四起、赵家可没有如今的地位,就连父亲都是自保艰难,他可没有赵旭那天生蛮力,数次死里逃生,都是赵旭所救。 他、他们整个赵家,都欠赵旭的。 * 可有些感情,总是越压抑,越是让人难耐 他恍惚忆起了自己当年同她的初遇长剑拨开那飞向马车的箭矢,同时亦划开了那杏色的车帘。 帘子缓缓落下,一点点地露出了那绝色的面容。 他说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但那恍惚一点遗憾却记得分明 他当时想的是若那车帘是红色的,该多好啊 后来,他却又后悔自己划开那帘子了,外面的血腥之事,不该污了她的眼。 挥出去的剑也多了几分迟疑,他不想不想在她面前杀人。 陈府再遇,便是她决绝地跳入湖中,心跳几乎因为惊惧而停摆,他无暇多思便奔上前去。 陈潼怎么值得她如此做?!那只是个弃城而逃、抛妻弃子的懦夫罢了!!! 后来得知,一切只是他的误会,她原姓梁,并非陈潼的那个名满天下的夫人他那时的喜悦几乎无从掩饰,他想 他们之间定然是天赐的缘分罢 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无措,想要去找她,又怕她觉得唐突只能转弯抹角地找着理由,只为能见她一面。 在父亲问起时,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意欲提亲的意思表明甚至没有注意到父亲眼中的深思。 一切的一切,都终止在那一吻中。 她和赵旭 他的心上人和他最好的兄弟这一切,都可笑得过了! 她没有推开他 第60章 坑哥的弟弟们 梁玥在地下跪得有些久了,她忍不住抬眼,想要去看一眼赵卓的神色,却不期然和他看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却被其中的隐忍的压抑看得一怔。 赵卓极快地敛了眼中的异色,他站起身来,走到梁玥跟前,亲将她扶了起来,语气却并未有什么异样,此次破刘,梁主簿立了大功,升迁之日指日可待如今,司空手下又是缺人之际,梁主簿怎好如此自称? 主簿这称呼,实在是久违了,梁玥几乎生出些陌生感来,她在刘家呆得时日愈久,就愈发明白在这个时代,赵兴到底算是怎样一个异类。 他选人,不问出身、不拘门第,甚至连男女之别都不甚看重。 无论哪一条在这个时代看来,都称得上一句荒谬了,可他确实是土生土长的晋人。 或许,总有些人,天生便与旁人不同,能看他人不能看、敢为旁人所不能为。 梁玥心情复杂地应了这声主簿,又垂首道:蒙司空、大公子不弃,玥惶恐大公子若有吩咐,玥在所不辞。 赵卓似乎笑了笑,并非什么麻烦事只是司空不日将归,我这里着实抽不出什么人手,只得劳烦梁主簿安排迎接一事。梁主簿久未归兖州,也好借此机会熟悉一番政务,不知梁主簿可否愿意? 梁玥初回兖州,也确实一些事情需要熟悉一下兖州政务,迎接归来的大军,总要协调各方,这也确实是桩再合适不过的事儿了,梁玥对此自然是应下的。 赵卓召她过来,似乎就是为了说这一件事儿,吩咐罢后,甚至给她指了几个人,说她可以去其府上请教。 如此种种,实在是体贴得过了,不像是普通的上司,倒像是不放心孩子独自去买东西、千叮咛万嘱咐的爹爹 丝毫不知自己被脑补成爹了,赵卓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惶恐渐生,差点想要开口叫住她。 -- 第115页 大公子赵卓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面容普通的青年,他低低道了一句,唤回了赵卓的神志。 他回了神,转头看去,是子仪啊。 他又顿了一阵儿,才缓道:那事儿啊他缓缓阖上了眼,又隔了一会儿,才轻道,就算了罢。 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刻,我若是在此时将矛头对准兄弟,只怕是惹得父亲不快况如今外敌环伺,若因我之顾,又招致内乱,那我便当真是罪人了 张礼垂首应了下,并未多说什么。 赵卓倒是察觉了他的隐隐松了口气的姿态,他眼神闪了闪,歉然道:子仪乃是君子,却因我之顾,行此鬼蜮伎俩,卓当真是心中难安 张礼忍不住看了赵卓一眼,眼中不觉露出些钦佩与感动来,他咬了咬牙,开解道:大公子这是何话?此事本就是季朗公子的门客所为,季朗公子因私情包庇。大公子不过仗义为那对苦命人家伸张 赵卓似是苦笑地摇头,子仪,你当知道的。 这可不是因为什么伸张正义。 因先前的屯田之制,赵兴曾下令,严禁兼地之事。当年尚在战时,情况尚可,但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便有人自恃军功,视这条法令如无物。 赵兴得知后,对此整治力度之大、惩罚之重,简直震惊朝野,一时也无人敢触他的霉头只不过,人的**总是没有止境的 这次最先将手捞过界的,便是朱家的小儿子,朱棋大家都心知,这不过是被人推出来当出头鸟的傻蛋罢了,但这人乃是赵昙的门客,更同他是至交好友,赵昙便替他将事情遮掩过去了。 可偏偏被夺了地的有一家人,竟辗转求到了赵卓面前。 赵卓替他们指了条明路,让他们在赵兴班师回东平之时,在百官面前、诉说自己的冤屈,如此赵兴定会彻查、严办 朱棋是保不住了,而庇护他的赵昙,也必将被重罚。 刘家兄弟阋墙的惨剧尚在眼前,但这种事情,却从来不会因为前车之鉴而有所收敛 毕竟,谁都觉得,自己才是那最后的胜者。 不过,如今外敌环伺、赵家亦在存亡之际,赵卓总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看着退下去的张礼,赵卓眯了眯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主子,可是疑心张掾属有二心?说话的人,是赵卓府上的总管侯均。 赵卓看了侯均一眼,笑摇头,若他日,我当真不幸败落,这世上最不会弃我而去之人,子仪当排得上前三罢。 那主子为何 子仪太过坦荡,有些事儿,总不方便让他知晓。 就比如说,先前那蓄意将事情捅到赵兴面前的做法,张礼虽最后从未明说,但那隐隐的抗拒是做不得假的。 侯均那一条缝儿似的眼睛极快地眨了两下,小心地觑着赵卓的脸色,压着声音道:小的知道主子手下缺人小的瞧着方才出去的梁主簿 瞧见赵卓微变的脸色,侯均立刻就咽下了剩下的半截话,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响声清脆、但使得力却不大。 他显然是惯常如此,给自个儿掌了嘴,下一瞬就挂上了谄媚讨好的笑,瞧小的这张破嘴,主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这么滑不溜手的,当真让人想发作都难。 赵卓也知道他这些小花招,只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阵,他又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有些事,只要搅进去,就再难脱身我知道季朗的性子,他本不是爱求权势的人,只是一步踏错,之后便是身不由己 赵昙醉心琴棋书画、诗词亦是当世一绝,性子亦带着些才子的清高他更适合当一个文人,而非政客。 可那一步只要踏出去,之后,便是他不想走,他身后的人亦会推着他走下去这条路,本就没法子回头。 他抬起头来,眼神虚虚地落在远处,似乎在看着当年弟兄友恭模样,良久,又语气虚幻道:这趟浑水,我不想她也拉下来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梁玥。 侯均眼观鼻鼻观心地噤声有时候他觉得自个儿主子当真是惨,明明这个大哥做得无一处不是,可弟弟们就是一个个比一个坑哥。 一同长大的二弟,和他抢女人;关照爱护的五弟,和他抢权力;最小的那个幼弟,也在和他抢司空的宠爱咳 当然他家主子都那么大的人了,也不缺爹爹那点宠爱了。 * 却说那边的梁玥,在领了活后,倒也没急着去府衙,而是备了礼到张礼府上拜会。 赵兴是战场上起家,便是到了如今这地位,他亲征亦是常事,而惯常被他留下守着大本营的,便是长子赵卓。 -- 第116页 而每次大军归来,定然是要迎接的。以往操办这事儿的,便是张礼。 梁玥当年和张礼也有些共事的情谊的,如今前去拜会到也不是太过冒撞。 只不过五年不见,希望张掾属还记得她这个人罢。 梁玥递了拜帖,不多时,便有小厮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将她请到了里面,又奉了茶点,我家公子本是在等着姑娘的,只是不巧来了位客人姑娘还请在此稍待,我家公子送走了人就来。 梁玥有些意外张礼在等她?难道是赵卓的吩咐? 心中思绪万千,但面上丝毫不露,她含笑冲那小厮道了句谢,便耐下心来等着了。 那小厮本谨遵着自家公子的吩咐,恭敬地低着头,听到那道谢的软语,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一眼。 就只那一眼,思绪便满满地被占满,脑中像是断了片。 脚底下发飘,整个人都是荡着出去的,恍恍惚惚走出去院子十几米远去,直到砰地一声撞到了树上,才唉哟地惨叫一声,总算是捂着额头缓过神来 这姑娘,好看得简直邪性了。 * 屋里没有其他人,梁玥坐得无聊,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她看着窗外的布局,总觉得有些眼熟,但这确实是她第一次来张府拜会。 梁玥仔细回忆了一阵儿,总算察觉出自己在哪儿见过这布局了姚章府上。 说起来,这两人还是同门师兄弟来着 她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就看见那边张礼出到院子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中年男人想来就是张礼的客人了。 梁玥有些意外,她着实没想到,张礼的客人会是这个人。她看着那中年人突然顿住了脚步,冲着张礼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张礼中间伸手去扶他,却未搀得起来。 张礼似乎有些无奈,他半躬下身,同那人说了些什么,距离太远,梁玥听不太清楚。但那中年人却似乎被他说服了,情绪肉眼可见地平稳了起来。 梁玥看着这情形,不由感慨,果真是时过境迁,每个人都与当年不同了 她还记得,当年的张礼可是个一开口就磕巴、再害羞不过的少年人。 经年再见,倒也能游刃有余地安慰人了。 她又瞧了一眼这与姚府有些相似的布局,不觉默想 可别成了姚章那个讨人嫌的性子 第61章 画中情形 张礼送走的那中年人姓孙,便是先前被朱棋占了地的那一家。 如今,既然赵卓不打算将事情捅到赵兴面前,自然最好要在赵昙归来前,将此事处置好,免得到时候闹大了。 鄢国那血淋淋的结局在前,若说对赵家没有丝毫触动,那是不可能的。最起码,此刻外敌当道之时,无论是赵卓还是赵昙,都不敢做得太过。 张礼送走那人,便转身折回,回身时却不期然对上一双明眸。两人对上视线,那眸子微微弯了弯,潋滟的眼波带着笑意,明明心中早有准备,他还是被看得脸上一红,说话都不利索了,梁、梁主簿 这模样倒是同五年前的他重合了,那点生疏感不觉散了许多,梁玥那客气的笑容多少带上了些真心实意。 这、这边请张礼比了个请的姿势,就领着梁玥往正堂去了,只是那脚步都带了几分踉跄,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同手同脚的僵硬姿势,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慌张来。 梁玥不觉笑着摇头,熟悉感涌上心间,她轻声道:子仪,不急、慢慢来。 张礼脚步一下子顿了住 【子仪,不急】 【莫慌】 【慢慢说就是,我能听明白的。】 当年被师兄邀来兖州,张礼开始是拒绝的。 乱世之中,但凡有些才华之人,都在找寻明主,以期一展胸中抱负,他也相信赵兴当是明主,毕竟,那可是师兄甘愿追随之人只是,那时的他早已心灰意冷。 他初出山门之时,亦是意气风发。他是少陵先生门下弟子,那位先生所教导之子弟,皆是英才。 少年傲气,当年的张礼亦不例外,他虽非张扬之人,但骨子里的自傲却是不输任何人的。 但种种期许,皆在现实面前碎成了残屑,少年的傲骨,也被消磨殆尽。 晋末为官,家世、姿容皆在评品之列,如今晋虽没落,却沿袭下了这个旧俗。而他自己既无煊赫身世、又无出色品貌,虽自诩腹中才华,却因口吃之故,连自己的想法都无从表述。 无人愿意听他一言,便是同门替他引荐,也只得几句敷衍。 撞得头破血流之后,他终于认清了张礼不过如此 对姚章的那次引荐,他以为不过是又一次重复罢了再经历一次的漠视、亦或是羞辱 不过,同门之谊、姚章盛情着实难却,而他心中或许也存着些微的、不切实际的期望他最终还是来了兖州。 -- 第117页 当得知,赵兴暂且无暇见他之时,张礼心中不觉带了些庆幸晚些见人,便晚些被赶走 孰料,这一晚、就晚了数月,赵兴亲征徐州,他还未见将来主公,便姚章被安排到了兖州的府衙,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姿容绝世,在她的面前,他普通的相貌似乎也不大紧要,因为这世间诸人,在她面前都称得上一句普通了。 她博览古今典籍,但所思所想却并不拘泥于圣贤之言,时有惊人之语,细想之下,却又有道理在内他自恃才华,却常在她面前生出些自惭形秽之感。 老天似乎对她极为偏爱,将天底下的钟灵毓秀全都赋在了她一人身上 可就是这么一个天人之姿、稀世之才的姑娘,却并未有丝毫傲气在,温和有礼。 就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口吃,她从未有过丝毫不耐。每每都耐心听他阐述,甚至在他因为情绪过激,说不出话的时候,出言宽慰。 那相貌太过昳丽,声音太过温柔,似乎什么都能包容在内。 是啊,不过是口吃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她这般姿容面前,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够完完整整地说完一句话呢? 况且 他竟能得到她的另眼相待,是否老天依旧没有放弃他呢? 那似乎是极平常、又不那么平常的日子,他恍然回神,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说话竟变得流利顺畅再不复先前的磕绊。 张掾属?张掾属?子仪?! 杯中的茶水都满得溢出了,张礼还维持着倒水的姿势,热水淌过桌面,在上方蒸腾出氤氲的雾气。 见张礼丝毫回神的意思也无,梁玥只得提了声音唤他。 啊?啊!!张礼含糊地应了一声,执着紫砂壶的手一抖,一柱滚烫的茶水就径直径直浇在自己的衣衫上,单听那陡然升起的语调,就知道烫得不轻。 不过,经这一烫,张礼总算是彻底回过神来了他当即连声告罪。 瞧着张礼大有顶着这一身湿衣服和她说下去的架势,梁玥连忙找了个由头告退。 衣服湿不湿的倒是不要紧,但方才那一下,张礼显然是被烫到了,处理伤处要紧,她要是依旧留在这儿,张礼恐怕不方便有所动作。 第二日,梁玥再登门拜访之时,张礼总算不复前一天的失态,举止有礼、进退合度,若是但这么看着,简直和五年前判若两人。 不过,经历前一天的他那手忙脚乱的失措,如今这模样,倒像是强撑样子,倒是也没有让梁玥因此生出什么隔阂感来。 张礼显然知道梁玥为何而来,提前整理了相关的文书、竹简摆在外头,就连次序都是整理过的。他从上到下,一份份展开、对着那遒劲的字迹,细细地将该注意的地方一一讲解。 字确实是好字,张礼的一手隶书比姚章还要好些;他说话也不复前一日的磕巴,虽比常人慢些,但也影响不大,足够人听明白了。 可梁玥听着听着却不觉拧起了眉:刘家闹成那个地步,跟刘登刘霸两兄弟相争脱不开关系,梁玥在鄢国呆了五年,对这事儿格外敏感,可如今听着张礼对朝堂上种种介绍,梁玥隐隐察觉出那丝违和。 赵卓和 梁玥皱眉历数赵兴的几个儿子,赵旭非赵兴亲子,自然排除在外赵时年纪尚幼,亦不足以同他相争。 其他几位公子,大都是庶出,赵兴也没有刻意栽培的意思,文武皆是平平,除了五公子赵昙。 梁玥想着那个温雅公子,眉头攒得更紧,虽说不好以貌取人、但琴音亦是心音,一个人的琴声是骗不了人的 那琴声旷达洒脱,赵昙绝非醉心权势之人,为何? 梁玥心事重重地离了张府,张礼目送她离去,不觉深叹了口气。 一旁的小厮亦是重重地吐气,两道嗟叹声混在一起,张礼不觉转头去看那小厮。 那小厮对上张礼的目光,磕巴道:小的、小的就是刚才憋气憋狠了 张礼听他这解释,不觉失笑摇头,淡道:回去罢。 * 有着张礼几乎详细到每一步该怎么做的指点,又没有什么刻意为难之人,梁玥迎接大军归来一事,倒也办得顺顺当当的,期间也有磕绊,但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赵兴归来后,朝堂上却是波澜四起,梁玥先前那点猜测,俱都得了印证。 她觉得有些可笑,南方强敌叩边、失地未复,北方仍是政令不稳、时有□□之险,可这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争夺。 * 玉镜 这字久未被人称呼,梁玥一时都未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按照本朝习俗,男子冠礼之后,方由长辈取字,而女子有小字的却不多便是讲究些的人家,亦是在女子议亲之后,才由长辈取字。 梁玥这字,只是她母亲病重之时,觉得撑不到看女儿出嫁的那一天,故而才提前取好知道的人本不多,而当真么称呼她的,好似也只有姚章这一人。 -- 第118页 梁玥顿了片刻,才收了笔抬头,带些疑惑道:先生,可是有事? 姚章轻笑,玉镜近来,可是同子仪走得很近? 梁玥倒是没有意外姚章知道她的行踪,历朝历代,总有些监察的机构,就比方说为后世所熟知的锦衣卫赵兴手下亦有这么一个履行监察职责的衙门,名为校事府,如今便由姚章掌管。 这等职务,非亲信不能任,由此可见,姚章在赵兴手下所受倚重。 姚章问得随意,梁玥也未深想,径自点头应了。 见姚章没在说什么,梁玥也只当他随口一问,复又低了头,将视线转到手中的竹简上。 但静默了片刻,姚章却又开口,子仪前段时日得了本残篇虽是残本,但里头的见解却颇为不凡,想必是哪位大家所作,只是一时分辨不出,玉镜可去看看?比如今晚 他这话的语气与先前一般无二,似只是随口聊一聊。梁玥却没了先前那随意,一阵悚然之感从心底生出,梁玥一下子抬起头来,直直看向姚章。 太详细了!他知道得太详细了! 校事府不会在每个人身上都花那么多的心力,不然,便是有多少人都不够用的。 既然花了,便是那人被盯上了。 那如今被盯上的是她,还是张礼? 姚章见她看来,轻轻笑了笑,垂眸看向自己的桌前梁玥不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姚章并未遮掩避讳,桌上大大咧咧地摊开着几份绘在木板上的画 皆是张礼府上的情景。 第62章 您不一样 姚章由着梁玥打量,脸上的笑意不变,玉镜和子仪交往如此密切,有些人可是要吃味了 他声调拖长,语气也是带些暧昧的调侃,梁玥的心却一下子提了起来。 我自是知道,玉镜同子仪只是君子之交,可旁人却未必如此。 梁玥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撑着表情,向姚章施了一礼,多谢先生提醒,玥明白了。 玉镜只是这一句谢,未免太过敷衍。姚章仿佛没看出梁玥难看的脸色,顺势接了话,今日正当望日,天色亦晴,倒是个赏月的好天气。不知章是否有幸,得邀佳人泛舟湖上、共赏明月? 梁玥抿唇不答,虽说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好与张礼再多交往,以免牵扯到赵家兄弟的争夺之中。 但今夜同张礼的约,她还是要去赴上一遭的。相交一场,最起码,要告诉张礼他如今的处境。 姚章倒是不意外梁玥这表现五年未见,她处事的手段圆滑成熟了许多,但在某些地方,还总是带着些赤子般的天真一如当年。 姚章并不讨厌这看起来有点傻的执拗,但 他唇角弧度上扬,眼角也弯了弯,玉镜可是觉得赏月无趣?我却觉得不然,月有盈亏,盈满之后,便一日亏过一日,等到朔日过后,又重被充盈,总有一天,又会恢复以往的完好丝毫无损 梁玥愣了愣,姚章这意思是张礼不会有事? 她不觉看向姚章,对上他那难得柔和的表情,倏又恍然:这两人可是同门师兄弟,姚章当然不会让张礼出事儿今日姚章特意提醒她,说不定是她碍着姚章什么事儿了。 姚章见她这表情,就猜到了她的松动,再张口,就顺势敲定了今夜之约,明月之美,当亲眼所见,才能察觉其中趣味,玉镜不若与我同去?大好月色,独自一人欣赏,总是让人生出些寥落之感玉镜当不会如此无情,让我对月邀影、如此凄凉罢? 姚章这次,连开口拒绝的机会都没给梁玥,甫一说完,便施施然起身,从容却又快速地往外走去,那便这么说定了,校事府还有些事情,我先走一步剩下的公务,就有劳玉镜了。 听到校事府三字,梁玥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她不觉担忧起张礼的处境来。 可旋即她又觉出不对来:这又没人通知、没人禀报的,姚章怎么知道校事府突然有事的?而且,哪家下属会让上司来回跑趟? 姚章他又想翘班了吧?! 不是已经翘了 梁玥看着桌上堆成小山样的公务,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许久没有在姚章手底下做事,她竟把他这毛病给忘了。 腹诽归腹诽,梁玥还是兢兢业业地将剩下的竹简一一处理了,等她出府衙时,已经天色将暗。 她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去张礼府上一趟,虽姚章那么说了,但梁玥也做不来无缘无故放人鸽子的事儿,携礼去道个歉总是应该的。 只是她在路上走了不久,就看见一个眼熟的小厮急急跑了来,梁姑娘、梁姑娘 梁玥辨认了一阵儿,方认出这是张礼府上的小厮。见他急得这模样,梁玥生出些不大妙的预料,可是子仪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厮被问得一懵,有些茫然地摇头道:没啊、我家公子没什么事儿啊。 -- 第119页 他不期然对上梁玥的眼,被摄得一怔,整个人都生出些飘飘然来,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这才低了头,语气仍有些发飘,有、还是有点事儿的,我家公子说是今夜突有些要紧事,与姑娘的约,他怕是不能赴了,让我代他同姑娘道个歉 那小厮,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个匣子来,双手奉上,这次说的话倒是顺溜了许多,这是那本残本,我家公子说,良马当送伯乐,珍本亦当赠爱书之人。礼近来怕是无暇细研,此本便赠与姑娘。待到他日闲暇,定当登府拜会,同姑娘讨教一二。 这话张礼应当是知道自己处境了。 梁玥脸色有些凝重,她抿唇接过那匣子,并未推拒,多谢你家公子好意,玥便暂保管几日,他日公子登门,玥当扫榻相迎、璧还此本。 啊,不用、不用还。那小厮听她这话似乎有些急了,直接抬了头,对上梁玥的脸,又慌忙低下,那那什么这书,本来就是我家公子想着姑娘会喜欢,所以才买的 所以,你就这么同她说的? 那小厮回府后,将同梁玥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张礼听过后,不由扶额。 本来就是,要不是为了梁姑娘,公子哪里会出那么高的价买本破书?小厮显然对这事儿有些怨念,他又低声喃喃道,都够咱家吃好几顿的了。 张礼哭笑不得,拿着折扇抵着那小厮的脑门,笑斥道,你跟我这么多年,我还饿过你不成? 那小厮当即摇头,但摇完了,又低声咕哝道:没饿过是没饿过但也没吃什么好的啊 张礼抵着他脑门的折扇一抬,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那小厮讪讪地闭了嘴,但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劝道:公子你可长点心罢花几顿饭钱去哄姑娘不是不行,尤其梁姑娘这样的,花一年的饭钱都是值当的就是、就是您送的这叫个什么啊? 这姑娘家的,都喜欢个胭脂啊、粉啊、再不济也是个花啊、草啊的,您送本破书算是几个意思啊?那书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垫桌角的呢也得亏我那个盒子给它装了装,不然啊这怎么送的出去手啊? 张礼咳了一声,打断他道:饭做了吗? 做了、做了公子您饿了?我这就给您端过来。那小厮登时忘了先前的言语,点头哈腰地出了去。 走了一半,又想起落在屋里的褡裢,回头拿时,便看见张礼眉头紧蹙,似有什么烦心事。 他想了想,又觉得方才那话委实说得太直了些,公子您也别太难受,虽然和姚军师比起来,您长得不如他,又不如他那么能说会道,咱家也没有他家里有钱但是但是啊 张礼: 那小厮但是了好半天,也没但是出个所以然来,眼见着好脾气的张礼脸色都难看起来了,他也急得一个劲儿地拧着手上的褡裢。 拧着拧着,突然福至心灵,声音骤然又提了一个度,但是姚军师一看就不是什么居家过日子的安分人。 您看梁姑娘那模样,约莫她看谁也就那样儿了,大家都是一般的长相,显得您也没那么差不是? 再说,梁姑娘家那么有钱,到时候光嫁妆都够养活好几家人了,夫家有没有银子,就不那么打紧儿了。 您瞧瞧,梁姑娘这什么都不少,当然就缺个知冷热的贴心人。您再看看姚军师那模样,他往街上一站,大姑娘、小媳妇的,哪个不多看他一眼啊?偏又能说会道的,一看就是招蜂引蝶的,您说梁姑娘会放心嫁他吗? 张礼: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儿呢? 张礼没答话,那小厮也不在意,自个儿答了自个儿一句,必然不放心啊,又径自说了下去 您看您就不一样了,您往那儿一站,谁也不会多看一眼梁姑娘那等人物,引人注目惯了,说不准就喜欢您这种普普通通的您可千万别灰心啊。 他说完又殷殷看向张礼,满脸的鼓励之色。 张礼: 张礼咳嗽了一声,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同梁主簿乃是君子之交,非男女之情,你莫要再外面胡说,免得败坏梁主簿名声。 那小厮脸上鼓励的表情一僵,几度变换,最终定格在恨铁不成钢上,公子,您啊 真该照面镜子照照,看看自个儿和梁姑娘说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个模样。 还君子之交? 那么些个友人,那么些个君子之交,怎么就没见您在别人面前那模样呢? 他深深叹了口气,对自家公子这自欺欺人的说法也是无奈了。半晌,把褡裢往肩上一搭,叹道:小的去端饭。 -- 第120页 * 张礼府上这一番对话发生之时,梁玥正在房里梳妆。 梁玥心知与姚章之约,赏月是假,确认她去没去张府才是真,倒也没因此生出什么旖.旎的想法来,当然也没有特意梳妆的意思。 只是同父兄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被一旁的茗儿听了一耳朵,倒惹得她自告奋勇地要替梁玥打扮。 此次匆忙返回东平,自然未及把茗儿送回邺城,梁玥只得把她带回了梁府。不过,也已托了自家的商队,月末启程时,会捎带上茗儿,将她送回邺城。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又是共患难过,即将离别,都存着些不舍的意思。这点不舍,在茗儿身上的表现便是拼命找点活干,端茶倒水、梳发描妆的,绝不假他人之手。 恨不得一个人把和梁玥相关的活计全都干完了 梁玥倒是有些理解她这不安,只要不累到,也随着她去了。 不过如今茗儿累不累的,梁玥倒是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住了。 她从府衙回来就被按在房里折腾,光衣裳就前前后后换了不止十套,又被按在镜子前一动不动地做了大半个时辰,由着茗儿折腾她的头发。 快了、快了。夫人别急,定然是赶得上的。 梁玥: 要不是定了见面的时辰,她怀疑茗儿这丫头能生生折腾到后半夜去。 第63章 泛舟湖上 姚章早早过来了漻湖湖畔,他知晓梁玥没什么美人儿的娇性子,赴约总是要提前一刻半刻的。 但要美人等他,实在是太无风度,他索性来的更早。 凉凉的夜风吹过,带来几丝水汽,倒是舒适得很,姚章眯了眯眼,抬头望了望那轮明月的高度,差不多到时候了。 他有些意外地挑眉 这可不像是梁玥的作风?难不成自己竟被放了鸽子不成? 应当不会啊 姚章面露思索之色,正沉吟间,一辆马车辘辘驶近,姚章顺势望去,赶车的倒是个熟人是青玉。 对上姚章的视线,青玉的面色不大好,姚章倒是面色如常,甚至还微微笑了笑。 青玉脸色更差,像是没看见姚章一般,别开了视线,手上的缰绳紧了紧,马车被缓缓停下。 她先下车站到了了一旁,做了个伸手去扶的动作,杏色的车帘被拨开一隙,露出的手指纤细修长,朱色的蔻丹沉的那皮肤更显白皙细腻 蔻丹? 姚章不觉露出些意外来,他都开始疑惑那车上的到底是不是梁玥了。 依照他对梁玥的了解,那可不是个稀罕这些玩意儿的姑娘虽有着那足以倾国的相貌,可在某些方面上,她不拘小节到都有些过了。 他看着那车帘缓缓掀起,露出的是如那蔻丹一般鲜艳的红 红衣、乌发、胜雪的肌肤她只垂着头就已是无双艳色,再抬眼看过来,直让人失了魂魄。 那震撼实在太过,就连姚章都又一瞬的恍惚,再回神时,她已走到了面前。 姚章纵使是失神,脸上也依旧挂着那总像带着深意的笑,梁玥倒是没察觉出什么来。 她走到近前,打量着靠在码头上的那一只小船 看着就很不稳当的模样,她上去不会翻了罢? 心中想着这些煞风景的事,但瞧着姚章已经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梁玥也没多纠结,直接踏上了船。 多了一个人在上面,那小船当即重心不稳地来回摇摆了几下,梁玥毕竟会水,倒也没生出多少恐惧来,只小心试探了几步,便很快就学会了保持平稳。 本来想要伸手扶她的姚章: 那因面容带来的震撼倒是因此消了大半,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姚章失笑摇了摇头 姑娘还是娇气些好,不然真是让人献殷勤都无从下手 见梁玥已经在船上站得稳当,姚章也随着踏了上去,解开缆绳、船篙轻拨,那扁舟便缓缓驶离了岸边,飘飘荡荡的远去了。 湖畔,被拉住的青玉面无表情地盯着茗儿看。 茗儿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底有些发毛,不自觉地松了手。 青玉立刻就转身又往湖边走,却又被茗儿一伸手抱住了腰,青玉姐,你可别过去! 青玉看着那远去的小船,脸上的表情更冷,她知道这会儿是绝对追不上了。 青玉沉声道了句,松手。 待茗儿讪讪收手,她又返身径直走到方才停下的马车旁,将那车厢从马上卸了下来,牵着缰绳将马栓到了一旁的树上,尔后一语不发地坐到了车辕上,仰头看着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虽然青玉平日话就不多,那这会儿这表现明晃晃的就是生气了。 但气什么啊?难道是气刚才自己拦住她了? 但但那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该掺和进去罢? 郎才女貌茗儿虽没怎么读过书,但这个词还是知道的。 夫人和姚军师这世上怕是没有比他们二人更适合这形容的人了 -- 第121页 虽说做丫鬟的,时时跟在主子身边,随叫随到是应当的,但掌握好合适的尺度,知道什么时候该回避、什么时候该假装没听到,这也是门学问啊。 茗儿看着青玉,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她虽因为跟夫人跟得晚些,尊称青玉一声姐姐,但不得不说,青玉这做派,若是在刘府,也就能做做三等丫鬟平日见不着主子、只能做做粗使杂活的那种 茗儿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觉陷入忧虑之中这要是她走了,夫人身边连个能贴心伺候的人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啊?! 她想着,登时又心生斗志,对着青玉那双凉凉的眸子,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笑来,青玉姐姐在这等着夫人也是无聊,不若咱们聊聊罢? 她走之前,一定得把青玉给调.教过来。 * 梁玥可不知道被自己留在岸边的两个丫鬟的心思,她此刻正和姚章对坐。 姚章撑着篙将那小船划到了湖中,便就坐下了。 今日虽是望日,但却并非灯节、也无什么庆典,故而湖面上很是平静,除了他们再无旁人在了。 孤舟独在湖心,目之所及皆是水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寂静的黑夜,本是最容易勾起那段可怖段记忆的情形,可奇异的,梁玥心中却十分安定。 她抬头看了看那天上的明月,可能是因为今夜的月色正好罢。 这么想着,余光又扫到一旁的姚章亦或许这人就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两人初初坐定,还有几句闲聊,又对着这明月做了几句赋但不知是谁先停下,两人之间却渐渐静默下去。 却并不尴尬,反倒是带着些异样的和谐。 姚章也不知从何处摸出酒坛酒盏来,亦给梁玥斟了一杯。 梁玥平日里见到姚章喝酒总是要拦上一拦的,她本不是那等愿意干预别人喜好之人。 不过实在是姚章饮酒太无节制,身体又不是很好,梁玥曾亲眼看见他喝酒喝到咳血,却扔悠悠然地一杯接着一杯。 未免自己所属势力的首席谋士把自己作死,梁玥那之后就盯紧了姚章每日的饮酒量,当然她所能看住的,也就是姚章在府衙的这段白日罢了,等到姚章回家,梁玥也就鞭长莫及了。 可姚章这人也似乎只愿意在府衙饮酒,在家中反而碰得不多了这倒是奇怪得紧。 不过,聪明人总有些怪癖,姚章比常人聪明许多,有这么点奇怪之处倒是很正常了。 姚章见梁玥的视线落在那坛酒上,抬头笑看向梁玥,脸上露出些讨饶的意味来,如此美景,若无美酒相伴,岂不痛哉?夫人通融一次可好? 他后一句话压着声音,说得含糊又暧昧,倒像是向妻子讨饶的丈夫似的。 姚章惯常喜欢这么说话,梁玥早就习惯了,一开始还会被他这些话弄得面红耳赤,但等次数多了,却也不觉得如何了。 她抬眼看了看那皎皎的明月,水天交映,确实是难得之美景,不觉一笑,玥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能管住先生饮不饮酒。 她这一笑,便是不必饮酒,便让人沾上几分醉意了。 姚章难得没答她的调侃,而是掩饰般地低头,将那酒盏递到梁玥手边。 梁玥甚少饮酒,但也不至于一点酒量也无,她接过那酒盏,也没多推拒,在姚章举杯相邀时,也拿起来,啄饮了一口。 这酒比她想得要烈上许多,梁玥虽不至于一杯即倒,但饮完之后,脸上也泛起了浅浅的红晕,她知晓自己酒量,故而将手中这一杯饮完,没有再续的意思。 姚章亦非那等强求之人,见梁玥无意再饮,也只叹上一句可惜,便自酌自饮了起来,并无劝酒的意思。 只是半坛酒尚未喝完,姚章却恍惚生了几分醉意,他的酒量当然不止这点,只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 姚章抬眼望向梁玥,明月便斜斜地挂在她的上方,撒下的柔光映在她的肌肤上,泛起了一层更为莹润的光泽。 恍惚她便是那天宫之上的月神 原本白皙的脸颊因为方才那杯酒浮上了浅浅的红晕,终于带上了些属于人间的气息。 姚章脸上也染上了更深些的笑意若真是月神,那果然该把她的羽衣毁去,让她再也回不去天宫之上 玉镜他轻轻唤了一句。 梁玥被以为姚章是在叫她,可循着那视线望去,他却看得是空中的那轮明月。 她愣愣,莫名被戳中了笑点,不觉莞尔。 姚章只觉自己真的醉了,一个清醒时绝不会问的问题脱口而出,你可怨过我? 在鄢国那五年,你可对我心生怨恨? 当然有怨气。梁玥几乎毫不犹豫地给了回答。 姚章也没想过她的答案是如此干脆,愣了愣,终究露出一丝苦笑来他从来都觉得后悔是最为多余的情绪:过去的事儿,无论对错如何,都已过去,为之追悔,不过是徒劳无功、平添烦恼罢了可他后来才明白,有些情绪实非人力所能控制 -- 第122页 姚章心思恍惚,那边梁玥却径自续道:玥知先生要职在身、事务繁多。校事府内事,玥不便多言,只是清竹居内事,还望先生少放些心思在上玥无甚经验、才智亦有限,有些公务独自处置,总疑心不够妥当,还望先生多多指点。 青竹居虽名字雅致,但却是一家酒馆姚章常去的几家酒馆之一。 摊上一个总是中途跑路,把事情推给下属的上司,时间久了,任谁都会有怨气的 姚章似是没想到梁玥这回答,表情竟有一瞬的空白。 许久,他才给了回应,好,我答应你。 那语气是带着些笑意的温和。 第64章 朋友之义 梁玥莫名有些脸热,她掩饰般地垂下眸子,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边姚章却开了口,你不在的这些年,梁瑶将军可是恨不得杀了我。 他声音带着些低落的委屈,听语气,倒像是同长辈告状的幼童。 梁玥怔了怔,似有所悟,表情亦带上些柔和,舍妹无状,冒犯先生了妾回家中后,会教训她的还望先生海涵。 姚章摇头,我总不会介怀这些的他说着,好不避让地看向梁玥,似乎要直直看向她的心里。 梁玥被看得有些不适,但这会儿她倒是明白过来姚章先前意欲问的事情 是在彭城被错认为魏安和一事 这世上的巧合许多,但倘若细究下去,背后大多有着人为的影子。 梁玥并非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知晓的少女,便是当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也足够她想明白其中的的关窍了。 不过,她微微笑了起来,先生若是介怀当年彭城之事,那着实是多虑了当年是玥自己选的路,与先生又有何干? 梁玥在想,若是她再回到当年那情形下,做的选择应当也会同那时一般无二。 战乱流离 这乱世中的惨状,真正能被她看到的,其实只是冰山一角。 但只入到她眼中的那些,已经足够触目惊心,让人彻夜辗转。 若真是如那本书中所言,赵家乃是最后平定天下的明主,那她愿意尽自己全力,让这个进程快些再快些 早日还天下一个太平,给天下人一个安稳。 这种种心思,梁玥并未明说,只是那眼中熠熠的光彩,几乎都将那灼人的美貌给压了下去。 姚章只这么看着,双眸便不自觉地睁大,隔了好半天,突然轻笑出声。 他笑得并不如何失态,但梁玥却察觉他的开怀之意。 姚章克制着又给自己斟满了面前的一杯,旋即一饮而尽,对着梁玥笑道:畅快! 最后,姚章是醉着被梁玥扶上了码头,两人甫一出现,青玉便迎了上来,强硬地将半靠在梁玥身上的姚章扶开。 先前极力撮合梁玥和姚章这一对儿的茗儿这次却没阻拦,迎上前来,引着梁玥往马车那儿去,夫人,咱们回府罢,姚军师那儿青玉姐姐会将他送回去的。 梁玥听着茗儿的话,不觉伸手按了按有些昏沉的额头,询问地看向姚章。 姚章虽走路不太稳当,但脸上却看不出多少醉意来,甚至同梁玥轻轻颔首,以示告别之意。 这一夜似乎就这么过去了,风平浪静。 但那山雨欲来的气息却并未因此褪去,没隔上几日,张礼便出事儿了。 * 赵兴攻下北方四州后,便称了王,而本朝开国太.祖所立规矩凡异姓不得称王,否则天下共诛 虽然这条规矩,在这乱世之中,早就形同虚设,莫说称王了、便是称帝的也大有人在,但仍旧有人心心念念地恢复着前朝的礼节规矩。 张礼家中便被查出一赋,乃是他亲笔所书,便是对赵兴称王一事之不满。 梁玥猜到这赋能被搜出来,定然是有人设计,可她竟猜不出,这赋到底是不是张礼所做毕竟如张礼一般的读书人,自幼便学习着本朝的礼教。 梁玥虽也看过那些书、习过那些礼教,但她毕竟不是此地土生土长的人,在看这些之前,早已有了自己已经成形的三观故而,她有时候实在是很难对这些人的想法感同身受。 如今张礼身陷囹圄,想要见上一面并不容易,也无从询问。 姚章看出了梁玥的坐立不安,但他却一时没有提起张礼之事,反倒问起了梁玥对赵兴称王的看法,主公承蒙圣恩,得封燕王朝中皆是恭贺之声,玉镜又是如何想的? 梁玥拧了拧眉,她本觉得此事理所当然,百官恭贺亦是应当的,但出了张礼这一桩事,她这才恍然原来追随赵兴的这些属臣,还真有希望赵兴做一辈子忠心晋臣的人。 但这明显不可能啊 赵兴有能力、有魄力自然也有与之相应的野心他也从未掩饰过这一点。 -- 第123页 他的想法,单看那对天子轻慢之态度,便可窥得一二。 梁玥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自己和此时之人想法上的隔阂,但在一群人中,做个异类,实在是需要太多的勇气,梁玥还不想自找麻烦到如此地步。 她微微垂了垂眸,想着朝堂上众人的态度,亦随之恭贺道:赵公能更进一步,身为属臣,玥自然欣喜。 梁玥说完抬头,便对上姚章探究的眼神。她猜想,姚章是对这敷衍的套话有些不满。 过了片刻,姚章才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更进一步? 赵兴在被封燕王以前,已经是把持朝政多年,如今被封诸侯王,更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如今距那个位置,当真是一步之遥 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一步 姚章轻笑,但这一步只是早晚的事。就算赵兴踏不出去,自有他的儿子替他走完。 可笑许多人,竟还不如一个姑娘家看得透彻 既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姚章也没再多做纠缠,倒是梁玥忍不住追问了他对张礼一事的看法。 赵公气量之宽宏,乃是玥生平仅见,怎会怎会因为一句诗赋而动如此大的气? 梁玥当真觉得这事儿奇怪得紧,赵兴的气量她是见到过的当年兖州有一很负盛名的读书人,赵兴意欲招揽,孰料这人是个狂生,让赵兴干等了大半天不说,来时又是袒胸露腹、衣衫不整的,一身打扮活像个乞丐,见到赵兴还未说几句话就开始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梁玥当时也是赶巧要求见赵兴,也在外面听了大半,那言辞之过梁玥只觉得她要是赵兴,得恨不得把这人拉出去砍了。 可谁成想,这人竟完完整整地从赵府走出来了,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儿的。 若是说当年赵兴是为了求名声、做给天下读书人看的话,那这么些年了,样子总是做够了可便是到了如今,那人还是在兖州活得好好的,继续当着他的狂生,隔三差五地就闹出个让人震惊的大新闻来 当年那等境况,赵兴都不计较。如今张礼只是一纸诗赋,如何能惹得赵兴动如此大的怒气?竟直接将人下了狱。 玉镜也说了主公怎会因一句诗赋动气呢?姚章倒是仍不着急,语气亦是不紧不慢的。 他又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竹简,轻轻笑道:况且,子仪虽是坦荡君子,却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梁玥食指痉挛似的收了一下:姚章的意思是 那赋,不是张礼所作? 姚章知道、那赵兴应当也知道:明明知道,却依旧让张礼下了狱,这到底是为什么? 玉镜放心,大理寺的陈寺卿和子仪十分投契,两人一向以叔侄相称,他素来将子仪视作晚辈。有他在,子仪在狱中不会受什么大委屈的况且,子仪遭此大祸,伯庸公子亦不会全无动作。玉镜只在家中静待不出月余,子仪便会如约去梁府拜访了。 他说着,便看见梁玥眉头愈蹙愈紧,显然是不打算就此等着了。 姚章轻叹:只为了子仪玉镜便要搅到这淌浑水里去呢? 梁玥沉默以对:友人身陷囹圄,她又知道此乃栽赃陷害,真让她作壁上观,只等张礼出狱之日她良心难安,怕以后都无颜去见张礼了。 姚章叹气,玉镜如此相待子仪,我可是要吃味了。 梁玥不觉拧眉,还冤者以公道,此乃为官者应担之责;为朋友奔波,此乃友人应有之义玥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朋友之义?姚章似乎轻笑了声,他抬头看向梁玥,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身子也往前倾了倾,他缓声道,若是他日,我遭如此灾祸玉镜可愿为我来回奔波? 明明两人间隔了有一段距离,但梁玥仍察觉出一阵压迫感来,她有些不适地往后仰了仰身,眼皮垂了垂挡住了姚章看来的视线,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她低声回道:玥以为,依先生的聪明才智,绝不会使自己置身险境。 况且,真遇上姚章都解决不了的麻烦,就算有十个她,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姚章心中生出浅浅的遗憾来,倒也谈不上什么失望,他只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了句,能得玉镜此赞,章当真是受宠若惊。 他虽这么说着,脸上却无丝毫受宠若惊之态,漫不经心地抽着桌上的竹简翻看,随手拿出一份来,冲梁玥摇了摇。 玉镜不若带着这东西,去拜访一下季朗公子。 第65章 不是很懂 待到梁玥远去,姚章轻轻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三折的薄木板来,展开来看,里面是一幅画。 那画中两人相对而立,一身着甲胄的男子站在门外,似欲回头,而他身后的那屋子里,一个姑娘正静静伫立 这场景就像是姑娘送别即将出征的情郎。 若是梁玥在此,看见这画定会惊讶,这画上的正是大军出征那日,赵旭来梁府的情景。 -- 第124页 姚章看了这画良久,微微蹙了蹙眉,低叹了一句,这还真是前狼后虎啊 * 梁玥带着那竹简去了赵昙府上,竹简上并非什么要紧事,无非让拜访一事不那么突兀,也好趁机探探赵昙的态度。 赵昙应当也猜到了她的来意,但梁玥只一提起张礼之事,他要么是扯开话题,要么是含糊着打着太极。 梁玥对此也不意外,要是事情真的这么好解决,她也不用犯愁了。 虽然一开始就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但这么半点收获也没有就回去,梁玥到底还有些怏怏 细究下去,也不单是因为没有找到救出张礼的法子,还因为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昔年以琴音相交,两人其实算不得熟悉,但却默契地将对方引为知音。 梁玥犹记得那中正平和的琴音人会说谎,可琴声却不会骗人,梁玥向来认为赵昙是个温雅又旷达的君子。 就算猜到如今赵家的兄弟相争的局面,她那想法也不曾改变过直至今日相见 原来人真的是会变的。 她看着赵昙那双略偏狭长的眼睛眼前怎么没有发现呢,这双眼睛跟赵兴的是如此相似。 知道今日在此也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梁玥也不打算在这里白讨人嫌,只生疏地客套几句,便提出告辞。 赵昙亲自往外送了几步,只是梁玥走到了门口,却突然顿了住脚步。 赵昙本以为她还有话要说,等了一阵儿,却没有等到下文,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却看见了那放在角落里的那张琴。 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的灰尘,像是久无人打扫。 赵昙恍然忆起,他初得这张琴时,因怕下人粗手粗脚地磕坏了,故而特意吩咐过不要去动它。 可他如今已经有多久没碰琴了?这琴就放在屋中,他抬眼就能看见可他竟任由它静置了那么久、一直到上面落满了灰尘,是没看见还是不敢看见? 他不觉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素来爱洁,手上总是极干净的,可他这会儿看着,只觉得上面满是脏污的浊迹这么脏的手,他又怎么敢再去碰那琴弦呢? 梁玥也察觉到自己看着那琴太久,实在有些失礼,忙收回视线,只是走前,仍旧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名琴难得,季朗公子还是莫要让它蒙尘为好。 赵昙愣了愣,往外送的步子也是一顿。 梁玥倒不是有意影射什么,只是可惜那张琴,不过这话在赵昙耳中却变了个味道。 蒙尘吗? 他有些恍惚送走梁玥,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端坐在那张琴面前,上面的灰尘已被他拂拭了个干净,他手指也搭在琴弦之上,却久久无法勾出一个音来。 这么久了,他早已明白,就如同自己在诗文乐理上天赋非凡一般,于政务一道上,他着实远逊于自己的长兄。 可有那么一个乱世之中,建功立业、挽救万民于水火的父亲,他如何甘心只整日只与诗词琴乐为伍? 他也仰慕自己的父亲,向往承接父亲的衣钵,追随着父亲的脚步一统天下,还万民以太平、建不朽之霸业 可刘家兄弟内乱之事血淋淋地摊开在他的眼前,他不由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他赵家会不会重蹈刘家之覆辙?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勾带了琴弦发出一声沉闷的杂音,也将赵昙从恍惚中惊醒。 他抬眼盯住了窗外的春景,将眼中的迷茫尽数藏了起来,手指并拢化掌,缓缓抹过琴面,压住了那仍在颤抖的弦事到如今便是错、亦只能一错到底了 * 虽然那日在赵昙处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之后的奔波,倒是有了些收获 赵昙手下有一门客,极擅模仿他人字迹,张礼府上找出的那赋,便极可能是他冒笔而为。 说起来,梁玥知道这消息也实属巧合。梁家在东平扎根几年,自然没少置办产业,其中便有一家书馆,这书馆倒也不是为了盈利,对梁玥父兄来说,只是为了满足女儿、妹妹爱好的小玩意罢了。 书馆里皆是被誊在纸上的书本这会儿虽有纸张,但多数典籍还是刻录在竹简之上。 虽说纸质书籍要轻便许多,但这会儿的读书人多是习惯了使用竹简,反倒对纸张觉得不习惯。况且纸张易污、易损毁,相较于竹简,实在是难保存得多,故而用它的人益发地少了。 这书馆创办的初因,还是梁玥幼时闲聊间,嫌弃看竹简多有不便,随口说起了自己想要个全是纸书的书馆。 这大抵跟原先许多女孩说将来想开家奶茶店一个性质,但她却低估了自己家财大气粗的程度 她当年的生辰,就收到了这么一份大礼。 梁玥倒是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比起开心激动来,更多的还是目瞪口呆的惊诧 因为时代差异,并不觉得自己平日吃穿用度有什么不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家里真的挺有钱的。 -- 第125页 后来梁家举家搬迁东平,梁父便将在东平亦开了一家同样的书馆。 梁玥来到东平后,倒不似以前那般缩在家中了,毕竟要去上职的,经过那书馆后,也常去坐坐。 不过,她去坐了几遭,却发现这书馆里的情形和当年下人禀报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每日来的人极多,甚至迫得掌柜对进书馆的人数定下了限制,梁玥甚至瞧见有人在外头以黄金作计,希望能换得进门的机会。 梁玥:虽然她也是有钱人了,但并不是很明白有钱人的脑回路。 但这门庭若市的情形,怎么看也对不上当年徐州那掌柜送上的年年亏损的账目。 并不觉得自己的出现,能同书馆的现状扯上关系,梁玥只是有些疑心自己当年是不是因为年幼,被掌柜哄骗了? 她确实不大管账,有些忧心地将自己的发现同梁父说了,却只得了父亲带着些好笑地安慰 所以,她当年果然被掌柜欺瞒了?! * 不管怎么说,这个名义上属于梁玥书馆,还是继续在东平红火着。 因为每日限制进入的人数,想进来的人倒是想了许多别的法子比如说,志愿者 纸书容易损坏,这会儿应用又不广,梁玥当时以为书馆萧条,也没有往印刷上想,毕竟一印就是批量生产,弄那么多书,她也只能放在家里积灰。 故而书馆里许多书只是孤本,未免损坏,得誊抄出多份副本来这书馆里的志愿者,便是自愿在内誊抄书本之人。 梁玥亦是偶然发现自己翻看的书,字迹每每不同,而且似乎一次胜过一次,甚至有些颇有风骨、可堪临摹的字后,抵不住好奇,询问了掌柜,这才得知志愿者一事的。 梁玥:有这种书法的人,何必在她这间小书馆里免费抄书呢? 不是很懂你们大佬 似乎是发现梁玥对抄书之人有些兴趣,她每每过来,掌柜都会同她提上几句。 那日她去书馆,掌柜便又拿了几本书来,内容都是同一内容,其中字迹却全然不同。 梁玥正疑惑,那掌柜便迫不及待地说了,姑娘有所不知,这几本书都是同一人所书小老儿守着这书馆也是有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能写出这么些个字迹来。听闻那字给他看一眼,他就能照着这人的字迹模仿个七八分像,倒是稀罕得紧 梁玥那会儿正因为张礼之事烦心,对字迹模仿一词十分敏感,听掌柜那么说,竟第一时间联想到张礼被人冒笔的那赋上了。 虽觉得事情不会如此之巧,但未防万一,梁玥还是又多问了几句这人的情况。 赵昙的人。 既有动机、又有能力这会儿查案子,可没有什么取指纹、DNA检测的工具。 所谓证据,多是有了怀疑的人后,再去调查取证的。 当然,就此屈打成招亦有 如今,好不容易有些头绪了,梁玥自然要去调查的。 而姚章虽是看着对张礼下狱一事无动于衷,整日老神在在地坐在府衙,但在梁玥查到这人后,却行了不少方便。 起码作为张礼罪证的写在纸上的赋,便到了梁玥的手上。 不过,在拿到那白纸黑字后,梁玥登时哭笑不得,若是她早一日看到这东西,这几天都不必瞎折腾了。 这会儿的人用纸不多,少有人追究纸的材质 而这用得不多的纸,也多由梁家所制。用的材料不同,所造的纸张自然有区别,常人对此不甚了解,可是将书馆作为自己产业的梁玥却分辨出的 这人构陷张礼用的纸,分明是最好的那几种之一,用的材料好、做工亦是繁复,产量不高,以前只供梁玥自己抄书用。 不过梁玥五年未归东平,倒是攒下许多,白放着可惜,梁玥这才将这纸送了些到自家的书馆里,供抄书的人取用。 这里头可没有张礼啊。 第66章 办个学呗 这波证据来得措手不及,梁玥自己都没想过会这么容易。 但张礼那赋本不该到她手上,这事儿自然不该由她来出面。赵卓将此事禀报赵兴,梁玥不过做个证罢了。 赵兴倒是轻易松了口,当场便答应了释放张礼,而冒笔那人也只得了个杖责的罪过,并未重罚。 他这态度又与先前大发雷霆的情形迥异,益发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等赵卓带头退下后,赵兴半眯着眼看着那门外,许久都没有动作。 郭夫人过来的时候,见他这么半躺着一动不动,还以为他睡着了,叹着气拿了薄毯来,正准备给他盖上,却被抓住了手。 赵兴看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郭夫人是赵兴的嫡妻,几乎和赵兴同岁,早年随着赵兴颠沛流离,吃过许多苦头,虽这些年也得以静养,但脸上多少也有些衰老之态。 赵兴喜欢美人,举世皆知都这个年岁了,府里还常进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但对着这个嫡妻,他却是极敬重的。 -- 第126页 赵兴这贪花好色的毛病,郭夫人年轻那会儿,说不介怀是不可能的。但都一把年纪了,她也懒得计较这些 她把手抽出来,一面叠着毯子,一面冲着赵兴解释道:我在后头听见伯庸过来了,我想着好几天都没见着他了,索性过来瞧瞧倒是我来得迟了些,竟没碰上。 赵兴笑:那有当娘的巴巴跑过来见儿子的。你要是想了,我就把他叫到府上来,你也好好瞧个够,倒省得老惦念着。 你这是把儿子当什么了郭夫人斥了他一句,语气并不重,但如今这世上敢这么对赵兴说话的,也只有郭夫人一人了。 便是如今的天子,见了赵兴,亦是颤颤巍巍,生怕说错了哪句话若是真惹怒了赵兴,自己这位置就得换个人了。 郭夫人倒是不觉得这是多了不得的事儿,仍是絮絮地数落着,你这当爹的总得替儿子想想孩子都是孝顺孩子,这些日子不过来,总是有事儿在忙再者,我也年岁大了,话也多了,一件事儿总爱反反复复念叨上许多遍,孩子估计也是听得烦了,躲着我清静几天再过段时日,就自己过来了你可倒好,把人强叫来,这不是让我讨人嫌吗? 郭夫人絮絮叨叨地收了毯子,那边赵兴却倏地冷笑一声,他们怕是不想见孤吧! 郭夫人的话登时一顿,叹了口气,缓步走到赵兴身后,抬手在他太阳穴附近轻轻按着,有些无奈道: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跟儿子闹起来? 赵兴一时没有答话,过了许久,他抬手按住郭夫人的手,压在了自己的脸上。 珍娘,孤也害怕他说话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看了刘家的下场孤也怕。 郭夫人向来是不理朝政的,只是刘家兄弟相争那事闹得太大了,她便是在后宅之中,也是有所耳闻的。 她就着这个姿势,从背后环抱住赵兴,低声安慰道:想什么呢?那都是我的儿子、亲儿子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可这话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都带了些不确定的惶惶。 赵兴却已冷静下来,他拍了拍郭夫人手臂,站起身来,伸手去扶郭夫人,郭夫人却没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而是拉住了他的袖子,带着些哭腔道:五郎,你同我说,他们、他们不会不会闹起来的 见赵兴沉默不语,她情绪登时有些崩溃,死死地攥着赵兴的衣袖,提了声音道:你说啊!说啊!! 赵兴脸上露出些无奈来,他俯下身去、抹去郭夫人脸上的泪水,低声哄道:这一把年纪了,还哭成个小姑娘,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他说完,便动作强硬地把郭夫人扶起来,直直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有孤在呢。 郭夫人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了赵兴许久,缓缓抬臂拥住了他,闷声道:前朝的事,我不懂得、也不管着。我只要我的儿子们活得好好的 赵兴顿了顿,亦伸手环住了她,低声道:放心罢咱俩百年之后,还得让儿子们给咱们哭灵送丧。 他声音是难得的柔和,只是抬头看向远处的眼神却是一片冷然。 闹吧、闹吧,孤给你们机会现在就决出个胜负来。 到时,成王败寇谁也别生出不服气来。 * 张礼入狱又出狱似乎是一个开始的信号,原本称得上一句冷清的大理寺,一下子就成了个热闹的地方迎来送往了一批又一批官员,有的出去了、有的没能出去、还有的永远也出不去了。 梁玥单只听着这些消息,都觉得心底是满满的悚然 刘家兄弟争夺时,她身在后宅,许多事情知道得有限,况且那会儿两方都是敌人,梁玥还巴不得他们多点内耗呢。 可如今 卫李两家的兵马尚在南境,朝中就闹得如此厉害,赵兴对此却是一副放任的态度,他真的不怕出事儿吗?! 不、不对,就是因为外敌尚在,赵卓、赵昙的争夺,都是克制着的,毕竟两人都不想成为赵家的罪人。 梁玥先前为张礼奔波,纯粹是私交之故,赵家兄弟俩的事儿,她本就不打算掺和进去。 不过,她本以为自己会因为救张礼一事,被归到赵卓的阵营里去但意料之外的,她在这事儿上,竟真的脱身得干干净净的,半点浑水都没沾上。 梁玥对此着实疑惑,倒是同样置身事外的姚章,却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一侧的眉梢微扬,带着些笑意调侃道:玉镜不愿做的事儿,这世上怕是无人舍得逼你。 梁玥忍不住看他姚章这人,哄人的话张口就来,一看就是惯常哄姑娘的。 姚章低笑,他说的可是实话便是他都被赵兴询问看好的世子人选,梁玥却能全然置身事外,当真是无人愿意去逼她。 见梁玥满脸的不信,姚章也不在此多做纠缠,而是提起了另一桩事。他抬手递给梁玥一份竹简,主公想要招贤,我照他的意思,草拟了一份招贤令。玉镜也瞧瞧,若无不妥,明日我便叫人誊了贴出去。 -- 第127页 梁玥接来、展开看了,良久,不觉拧住了眉 不论家世、出身,不拘男女这当然是好事儿,但不论德行? 梁玥忍不住抬头看向姚章,不赞同道:有才无德,怕是会有祸患。 如若无才之小人,他便是为恶,亦是小恶;若是有才,却心术不正者,他若是有心做坏事,那可是大祸患 姚章叹了口气,主公何尝不知?只是非常时期,只得用非常之法况且,不论此人私德如何,若是武能守城护边,文能安民定邦,那便是大德了 梁玥拧眉,朝中难道无可用之人? 就她看着,赵兴手下的人还挺多啊?也不至于缺人到如此地步啊。 姚章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头,也露出些烦扰的表情,人是多,但可用之人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梁玥倒是有点理解,她可是连不会写字的文官都见到过。 世家的举荐啊有时候还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况且,她倒是有点明白,赵兴不愿用世家子弟的想法:这里面自然有许多人才不配位,但便是那些真正有才之人,赵兴也不愿多用 他们从小在那般环境下长大,遇事先想的总是自己家族的利益,这无可厚非,但在赵兴看来,大约就与背叛无异。 况且大晋世家专权那些年间,天子的景况比在赵兴手里还不如赵家亦是当年洛阳大族,亲眼目睹这种种后,赵兴怕是更不愿同世家让步了。 话虽如此说,但有才无德这一条,实在是 梁玥叹口气,赵公手下既然如此缺人,为何不办个学呢? 玉镜是指书院罢?姚章摇头,主公亦想过,只是当世几位大儒 长文先生乃是刘钦同族,是断然不能为主公效力的昭伯先生只求隐居避事,主公去求见过数次,他皆避而不见,想必是着实无出世之想 而子仪同我之恩师,少陵先生,他年事已高,实在是再无教导学生之余力 梁玥听着,只觉得一脑袋问号,办个学校而已,名师虽然是加分项,但也不是一定要有啊? 等姚章一一历数完,梁玥才迟疑着开口,先生,玥想着只是办个学堂,若是请得来大儒,自然是美事,但也不是非得如此啊 若无名声在外,天下才子又如何甘愿投奔姚章说着,声音渐低,眼中露出些思索之色来。 梁玥倒是意识到自己和姚章说得不是同一件事儿,她的办学堂指的是小初高的基础教育,而姚章的书院却是指高等教育了 梁玥冲姚章笑了笑,先生这般鬼才,举世无双,主公若以先生做比,以求贤才,怕是这世上再无第二人了想来,如今主公只是缺办事之人罢? 第67章 写折子 这个时代,能识文断字的人都不多,那些知识都垄断在世家大族手中。就算是赵兴手下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只要往上数上几代,也必然有显贵之时。 如此看来,就算选官之权不再局限于世家手中,普通百姓也绝无晋升之路。 古来如此无论是百姓,还是士族,对此早已习惯,无人对此生出异议来。 但梁玥却知道这不对既不合理、亦不公平。 虽说这世间从无绝对公平之事,但这种连上升之路都无的情形,实在是太过绝望了些更为可怕的是,身在其中的人竟对此习以为常。 梁玥本是因为赵兴招贤一事,才提出的办学,可是在同姚章细说之后,她却忍不住想得更深,虽说不一定会有什么结果,但她想做点什么。 毕竟有后世的样本在,梁玥说起规划来,倒是不必有过多的思索,只要将其中不切合如今实际的部分略作修改即可。 在县里乡里都设上学堂,请的先生不必多有才学,只要识文断字即可。 每家年满六岁的孩子都到学堂中去,从辰到午时,也不必过久。 每月考试一次,头几名可奖励些银钱、或是粮食。 可在郡中设更高一级的学堂,有愿意继续读下去、又有天赋的孩子可继续读下去。 郡府、州府、都城逐级向上 梁玥说着,语速不自觉地有些变快,但姚章却没有打断她,全神贯注地听着她这阐述。 梁玥说得口干,下意识的抬手去拿手边的茶杯,端到了自己的唇边。这一中断,她才察觉到自己方才说得有些激动了。 她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只略润了润喉便又放下,歉然道:玥方才失态了 脑中勾勒着梁玥方才说的蓝图,姚章慢了半拍才给出了回答,无妨。 他吸了口气,平复着胸中的鼓噪隔了好半天,才轻轻吐出,这可并非易事啊 -- 第128页 何止不是易事,这桩事简直难得过了 这事若是成了,那世家便彻底失了赖以生存的根基。 世家的人都不是傻子,就算是一时没有想透这一点,但过上一段时日,他们总会看出些端倪来,为了自己的家族,他们必然会拼了命地阻止。 到时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梁玥敛了敛眸,低声应道:玥知晓的,但若是赵公有意愿,玥愿倾力为之 梁玥倒是能猜到这其中的阻力,若是太平盛世,就算是被问到了,她也绝对不会提这件事的,毕竟她也是个惜命的人。 可如今却是乱世,世家的力量被削到最弱,赵兴亦是乱世走出来的枭雄,若是赵兴愿意支持她,她倒是有几分能做成的把握。 姚章站起身来,走到梁玥面前,郑重施了一礼,有劳玉镜。 方才解释之时,梁玥已经大致整了一下思路,但光说可不行,接下来自然是写个折子,准备明日早朝之时呈给赵兴。 梁玥这边正起草折子,姚章已经命人将那招贤令送下去誊写张贴,毕竟办学一事,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有成效,能缓当今燃眉之急的,还是这份唯才是举的招贤令。 办学草案定下来时,已到了下衙时分,但姚章和梁玥两人谁都没有走的意思,开始逐条、甚至逐字修改那折子。 连晚膳都被冷落在一旁,青玉几次提醒,两人才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 * 夜色已深,屋内的烛火却将里面的情景照得分明。 两人心思都在那份奏表上,不觉距离渐渐缩进,从青玉的角度看,两人几乎贴到了一起。 她不觉紧锁了眉头 姚军师虽是有才有貌,但并非良配啊她分明记得,当年赵兴要杀梁玥之时,姚章就在旁听了全部,丝毫劝阻也无。 那时,他的表情也如现在这般笑意盈盈,直让人觉得身上泛冷。 就算是赵旭将军,和姚章比起来,亦多了几分情谊。 虽说背后说人实为不妥,但事关梁玥的后半辈子,青玉打定主意要同梁玥揭穿这事儿。 她正想着,却冷不丁地对上了姚章的眼神,眼角还带着些笑意的弧度,但里面却是冰冷的警告。 青玉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额上的冷汗一下子就渗了出来 姚章在梁玥面前表现的太过无害,她几乎都忘记了这个人的一条计策就能夺取数万人的性命的谋臣 梁玥隐约察觉气氛有点不对,她疑惑地抬头看去,就看见青玉略带苍白的脸色。 她这才缓过神来,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登时有些恍然,若是往日到了这个时辰,早就该就寝了,想必青玉是困了。 她有些歉然地笑了笑,倒是我忘了时辰,青玉姐就先回去罢。 在姚章的眼神逼视下,青玉仍是摇了摇头,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等姑娘一起。 姚章似乎笑了一声,他转头看了梁玥一眼,玉镜这么晚还不回去,怕是家人要担心了罢? 梁玥被他这一提醒,才想起要给家人带个信儿来往日公务繁多时,她也常有晚归的时候,家中人对此也早已习惯。 头几次还坚持等她一同回来用晚膳,在梁玥力劝下,总算不再如此了。 习惯是习惯,但晚归到今日这时辰,还是不曾有的。 青玉姐,可否帮我向家中带个消息,今夜有些要紧事我大约要回去的晚些,爹爹和大哥切莫担忧,也不必等我。 青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还是应了下来。 青玉姐送了消息回去,便就直接歇下吧,不必再回衙门这里了,等晚些我自行回去便可。 青玉还未待答,姚章倒是先截了话,夜深露重,虽说东平城内治安尚可,但玉镜一姑娘在外行走,也着实不安全,还是我送你罢。算是上回青玉姑娘送我的回府的谢 对此,梁玥现在大半心神都在眼前这份未完成的折子上,对姚章的提议也无心多做推拒,十分干脆地道了句谢。 梁玥都如此说了,青玉便不方便多说什么,只得垂首退了出去,只是出门后,背上却渗出一层冷汗来。 她本是赵兴手下的暗卫,但校事府建成后,她便同赵家的暗卫一同被安排到了校事府中,归属姚章管辖。 她对姚章方才的警告看得分明:只要保护梁玥即可,不要做多余的事儿。 因受刑罚而留下旧伤的左臂隐隐作痛,好似在提醒她不要忘了,谁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青玉在门口缓了好半天,才准备往外走去,只是一转头,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大公子? 周琅顿了顿,才看向青玉,轻轻颔了一下首,便径自转身离去了,就仿佛从未来过这里一般。 青玉看着那窗上映出的一双影子,相偎相依好似一对佳偶。 * 梁玥本说得是晚些回去,可等两人修好那份奏折,已经是天色泛白。 -- 第129页 忙了这大半宿,眼皮都没有撑起来的力气,这一放松下来,梁玥连手中的笔都未及放下,整个人便栽倒了桌子上。 姚章忙去半揽住她,挡了她那戳下来的笔,这要是一笔画上去,这大半夜可是白忙活了。 他平素随军的时日多,打仗可不分什么白天晚上的,整宿不睡对他也是常事,故而这会儿精神倒还算好。 他将那竹简捧起,又细读了一遍,本有些困倦脑袋又是一个激灵,他能想象出这法令实施后,这天下到底会产生怎样的震动。 但同样的世家反扑的力度,也定是前所未有。 他垂眸看着梁玥的侧颜出神你能顶得住吗? * 不出所料,梁玥那折子递上去后,本就因为赵家兄弟争执的朝堂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有正经讲道理的,此时正当国难,国中粮食皆供给前线,有志之士也都投军报国,纵使有心却是无力。我大燕实在是无钱、无人来办此事。 也有义愤填膺、指着梁玥鼻子怒斥的,愚民不堪教化,此举简直异想天开!何况,这般大的动作,若是稍有不慎,便致使人心浮动、国恐遭大难!!汝究竟是何居心?!! 就连梁玥之前从未被怒斥过的女性身份,也成了攻讦的理由 牝鸡司晨,乃是国祸之始!昔年吕后专政,朝中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大王不可忘记啊! 其实,对于最后这一条梁玥早再被赵兴任为主簿的时候,便有了心里准备,但奇异的、当年倒是没有一人提出这点不妥来。 在感慨赵兴御下有方之余,她总觉得有点不踏实,这回可到好,她竟莫名生出一种终于等到了的满足感。 梁玥之所以这会儿还有功夫想东想西,皆因为是赵兴扛下了大部分阻力。 不同于对待自己两个儿子的暧昧态度,对于梁玥所提的办学一事,赵兴旗帜鲜明地表现了自己的态度。 梁玥倒是有些感慨,若真是普通的君主,这会儿估计就将她推出去和那些世家对峙了若她胜了,那自然很好;若她败了,那主君便可以处决了她,以此平息世家之怒气,只等待时机,再推出第二个倒霉蛋去。 但赵兴毕竟是乱世之中,占据半壁江山的枭雄,比之普通帝王自然不同毕竟无论何时,开国的帝王话语权总非常人。 梁玥之所以敢将这折子送上去,就是大概猜到了赵兴的态度,而幸运的是,她的确未看错人。 第68章 送别 办学之事尚在争论之中,不过待到秋收之后,赵家兄弟俩的争夺却出了结果。 赵昙府上多位属官于家乡兼地,源和一县阡陌纵横,其中竟无一亩归于百姓明明并非灾年,却有饿死之人。 赵兴知后大怒,兼地之人自然被处死,但赵昙亦担上了一个御下无方的罪责,被遣往封地。 秋日的天气爽朗,温度却有些低了。 今日是赵昙离开的日子,而城门口却有些寥落,赵昙此举可谓是触了燕王的逆鳞,想必之后再无出头之日,此刻城门之外几乎没有相送之人。 赵昙仰面望着城门上那有些斑驳的东平二字,久久不能回神。 若是常人再此站上这么久,早就被守门的卫兵呵斥着赶开了,不过却无人敢如此对待赵昙。 他毕竟是大王亲子,虽落得如此境地,但也不是一个门卫能随意欺侮的。 只是赵昙站得实在是有些久了,护送他离都的士卒们却有些急了,若是误了出发的时辰,赵昙不一定有事儿,他们可定是要受罚的。 眼看着日头就要升到正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一步,季朗公子,这大王之命,乃是正午离都您看这 赵昙这才恍然,对不住,只是一时有些感慨。 那人可不敢接这一句对不住,只连声道着,不敢不敢 赵昙这会儿也无心听他的话,只转头最后又看了那城门一眼,便折身向着马车走去。 车帘合上,马车辘辘驶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近。随着一句且慢的呼声,那车缓缓地停了了下。 车内的赵昙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不觉收紧了拳头,僵坐了一刻,才缓缓掀起了车帘,躬身下了马车,涩然道了一句:大哥。 赵卓将马缰递给了身后的随从,快步走上前来。 兄弟俩相顾无言,过了好一阵,赵卓伸手拍了拍赵昙的肩膀,沉声道:母亲她让我来送送你。 这句话让赵昙鼻尖竟涌上了些酸意,这一离开,怕是今生都难回都城了 他苦笑了一声,冲赵卓躬身施了一礼,还未谢过大哥那日在父王面前求情 若不是赵卓求情,那他现在的罪名可不是御下不严那么简单,怕是回落得一个包庇之罪,那他能不能囫囵着出这东平城尚未可知。 -- 第130页 赵卓又使劲按了按他的肩膀,声音放低,缓声道:都是一家人,就是没有我求情父王也 他说着,想着母亲那几带绝望的恳求,却生出些不确定来。 那边赵昙却摇了摇头,他明白自己的父亲,若是他当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赵兴纵然心中疼如刀刮,动手之时也绝不会手软 这等公私分明的绝情,赵昙那段时日在牢中已经领教过了这怕是他一生都做不到的事。 他也知晓,赵卓那段时日为他奔走取证,也定然是母亲的恳求但不管怎么说,这份情,他还是领的。 这段时日的争斗,若说兄弟俩心中没有嫌隙,那是绝不可能的。只是此时离别在即,那些负面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兄弟两人间的氛围倒是久违地和谐了起来。 赵昙笑了笑,大哥特来送我,弟弟也无甚回礼,但只赠大哥一支曲子罢。 他带的那个随从显然极有眼色,赵昙说着话呢,他便已经从车上取了琴下来。 赵昙接过那琴、径直盘腿坐了到了地上,手掌拂过琴面,竟生出些久违之感来。 他想要回忆起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碰琴了,但努力一阵儿,却是徒劳 手指拨动了琴弦,像是有什么东西波纹般散开,扰动了周遭的空气、也在心中激起了一波涟漪。 技艺久未习练总会生疏,操琴自然也不例外,最初拨动的几个音竟是有些刺耳的尖锐,仿佛回到了最初习琴的孩提之时。 那幼童渐渐长大,曲音也渐转流畅赵昙在这琴声之中,仿佛重又回顾了一遍自己的成长高声诵书幼童、锋芒毕露的少年、再到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 那琴声已经转为流畅悦耳,赵昙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或许是久未碰琴,一时适应不来罢? 他这般想着,那股缺失感却令他愈发地不适 恍惚间,赵昙似乎看见,那青年的身影之旁隐隐现出了另一道朦胧的虚影,那是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赵昙恍惚生出些明悟来 是 只是在那面容彻底清晰之前,那女子的身影却骤然消散了开来,按住琴弦地手指骤然收紧,发出一声铮的锐响。 季朗?! 赵昙缓缓摇了摇头,无事,只是久未碰琴,有些生疏了 赵卓笑了笑,想要开口,却见赵昙抬手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悠琴声,开始还是随风而逝的模糊,叫人听不真切,但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楚。 赵昙微微睁大眼睛,循着那声音望去 那是一个带着帷帽的姑娘,她的身影和方才那道幻影缓缓重合。 琴声悠悠荡荡,赵昙脸上不觉染上些笑意,他轻轻捻起一根琴弦,随着这声音响过,两道琴声合做了一曲。 仿佛本就该如此,赵昙脸上的笑意愈重:好似回到了当年他在竹林之中,以琴声相邀,两人相和的情形。 多好啊那时真好 他尚未卷进这些纷乱繁杂之中,每日只抚琴吟诗亦幸逢知音,逍遥自在。 一支曲子的长度终究有限,纵使赵昙有多不舍,那琴声还是渐渐弱了下来,终至消弭。 他将琴收了起来,冲着梁玥深深行了一礼,朗声道:多谢姑娘相送。 那姑娘抱琴起身,微微屈了屈膝,以示回礼。 季朗公子咱们该走了。一旁护送的卫兵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提醒他时辰。 赵昙本轻轻勾起的唇又向上扯了扯,但那笑却多了几分勉强。 他退了几步,冲着赵卓深深施了一礼,旋即就回身向马车走,只是脚踩到车辕上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向梁玥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阵微风拂过,帷帽下的白纱随之摇荡,露出一丝缝隙。 他隐约看见那唇瓣张合,是再会二字。 被风扬起的乌发略过她的颊侧,他脑海中不觉冒出了这个一个场景 亦是一个这样的秋日,他府邸的花园中,两人在其中抚琴,那时的她尚是少女之姿。 面容渐渐变化,渐成了今日的模样,两人的距离也渐渐缩近,最后成了坐在一张琴旁的亲密。 那场景骤然破碎,眼前的实景又归于清晰 风渐渐止了,扬起的白纱复又垂下,挡住了那容颜 错过了啊。 这句话缓缓在心间浮现。 马车辘辘驶远,扬起一阵飞尘赵卓也往后退了些许,站在梁玥身旁,和她一起目送着赵昙一行渐渐远去。 直至那车队变成了一个遥远的黑点。 赵卓本不是伤春悲秋之人,但此情此景却难免让他生出些感触来 他们兄弟二人,此后怕是再难相见了。 离别总是猝不及防,便是嫡亲兄弟都是如此,那别的人呢? -- 第131页 他不觉侧头,看向身旁的梁玥有些事情,总是要说出口才好 梁姑娘 这话未完,就听见一阵马蹄声渐近,两人的视线都落到来人的身上 那人十分眼熟,是赵昙府上的总管,方才给赵昙递琴的人。 梁姑娘他喘吁吁地下了马,将一个长条状的包裹捧上前来,小心翼翼的生怕有半点磕碰,我家公子说,这等名琴当在姑娘手上才不觉辱没,请姑娘务必收下。 他说着,微微解开了那包裹,露出一段深色的木料来。 梁玥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玥虽一介女子,亦是知晓这个道理,怎敢夺季朗公子之爱琴况此琴贵重,玥既无功,万不敢受如此厚禄。 那人似乎早就预料到梁玥会拒绝,仍旧是跪在原处,我家公子说,姑娘相送之情,实在远重万金,以此琴答谢,尚嫌礼轻,万望姑娘不要推辞。 他抬头小心觑了眼梁玥的神色,见她脸上仍是为难,忙高举着琴,磕了个响头,声音带泣道:求姑娘可怜可怜小人我家公子说了,这琴要是送不出去,小人也不必回去了 梁玥还未说话,一旁的赵卓倒先接过话来,这不是正好,你留下来,我给你找几房娇妻美妾,在这儿过着快活日子,也不必回去受那母老虎的气了 那人一梗,讪讪地收了脸上凄惨的神色,大公子见谅,小人不敢欺瞒大公子我家公子他确、确实是这个意思。 赵卓只嗤了一声,并未再说,毕竟是赵昙的人,他不好多教训。 再转头看向梁玥时,脸上的表情已经转为温和,梁姑娘,不妨收下罢。名琴当赠知音季朗自小便心气儿高,少有看上的人,他那番话这辈子估计都说不了几回 话都说到如此程度了,梁玥也不好再推脱了,躬身接过那琴,又托那人转致谢意。 * 赵卓是骑马过来的,可回城之时,他却似乎忘了这事儿,只慢悠悠地同梁玥一同走着,由着随从牵了马跟在身后。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赵兴的新政也就是办学一事。梁玥看出赵卓的心不在焉,几句过后,也不再多说。 沉默了不多一会儿,赵卓突然轻咳了一声,看向梁玥,颇有些认真的意思,梁姑娘我不在下 梁玥轻轻嗯?了一声,侧头看向他,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身后 一个身着甲胄的士卒策马驰过,铠甲上沾满了脏污的泥痕,还有些破损的痕迹。 前线回来的?那是战报?! 瑶儿! 抱歉,大公子玥家中还有些事情,先行一步!告辞! 看着那道身影渐渐远去,赵卓也不住心中是何滋味,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从身后上随从手中取过了马缰,翻身上马、往府内去了。 第69章 留名 【前线大捷,大军不日回都】 纵使这段时日一直有好消息传来,但这份捷报也让人心神一振。 消息在东平城内极快地传了开,整个城内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梁玥亦是一连几日都是脸上带笑 她妹妹要回来了! 姚章看着她这每日都笑盈盈的模样,只觉得自己都快被晃瞎了。 她只平平常常地坐在那而都像是熠熠生辉的宝物,这会儿笑意盈盈便像是明珠被拭去了上面的尘埃,光彩愈盛,甚至都有些灼人了。 偏偏这姑娘自己还没有什么自觉姚章叹了口气,他有点想要喝酒了。 先生!梁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姚章的动作,不觉微微提高了声音,见姚章看来,才微微笑了笑,玥对这上面的东西,有些不明之处,还望先生指点。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梁玥制止他喝酒的借口,但姚章还是几步过去,跪坐在梁玥旁边,垂眸去看梁玥手上那卷竹简,脸上似带宠溺。 梁玥被他看得,竟生出些不好意思来姚章每每这样,倒是显得像是她无理取闹似的明明是姚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在先。 梁玥正想着这些,却见姚章脸上的神色渐渐难看了下来,竟带了些阴沉。 先生?梁玥有些意外,不觉问了一句,只是垂眸撇到那竹简上的内容,却一阵恍然。 她慌忙伸手将那竹简卷起来、弃到一边,又展开了另一卷,笑道:方才拿错了,是这卷才是。 赵兴实施新政后,梁玥要处理的折子中,总会夹杂着几份不太妥当的东西:一开始是些言辞激烈的斥责、时有侮辱之语,梁玥对此一直是不加理会的态度毕竟有赵兴力挺新政,就是这会儿她说不干了,也无济于事。 不过,后来却有些过了,那义正言辞地斥责竟变成了些淫词艳曲 要是一个普通姑娘,见了这些东西,必定早就羞愤欲死。但梁玥再怎么说,也是经历过那个信息爆炸时代洗礼的人,古人这些含蓄的说法,梁玥都能当诗词看了。 -- 第132页 她心知,有能力阻止新政的,绝不是这些没脑子的纨绔子弟,也懒得废心力搭理这些人。 要是当真被说几句就能顺利推行新政,那梁玥倒是情愿多收几份这样的竹简了本来被骂上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姚章脸色只难看了片刻,就又恢复了望日的笑容,只是那笑怎么看都带着些凉意 见梁玥久久未开口,身体都僵硬地紧绷着,姚章又笑了笑,怎么方才不是说有不明之处吗? 他一开口,方才那点让人悚然的寒意一下子就散了,梁玥眨了眨眼 错觉吧? 她这么安慰着自己,总算将注意集中在眼前的竹简上,随意找了个含义有些模糊的地方问了一句。 姚章倒也没不耐烦的意思,笑眯眯地同她仔细解释着 就像梁玥最初处理公务的那段时日。 那会儿的小姑娘,还是满目崇敬地看着他,对他的一字一句都奉为圭臬仿佛只要那话是从他嘴里说出的,她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 只除了一句话他心悦于她 不她信了。 但相信的却不是他希望的那个意思那种得了长辈赞许的欢欣,让姚章悒郁了许久。 如今,她对公务的处理手段早已娴熟,再无之前事事都要问过他的犹疑,姚章有时亦会怀念当年的情形 既然怀念,那自然要想法子重温才好。 梁玥可不知道自己着询问的举动都在姚章的算计之中,那本不甚明了的地方,只三言两语就被姚章解释了个明白。 梁玥还有些疑惑,往日的姚章虽讲述亦是简洁,但也会借此往外延伸个一二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来,梁玥一直称呼姚章为先生。 事实上,若不是姚章的反对,梁玥更想称呼他为老师 授业解惑、毫不藏私,姚章虽是平日没个正形,但却确确实实担得上良师二字了。 见姚章起身径自往外走去,梁玥又生出无奈的恍然,怪不得今天说得这么干脆利落,原来又是要翘班 而那边,姚章甫一转身,脸上的笑意就全然消散了去,面无表情的往外走去,从门口经过的小吏看见出来的姚章,忙要躬身行礼。 只是无意间和姚章对上了视线,却被冻得一个激灵,扑通一声竟直接跪到了地上。 姚章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也未说什么,径自往外了。 他走了许久,那小吏才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踉跄着站起身来,靠在廊住上缓了好一阵儿 这是谁惹着了姚军师啊?这都多少年没见过姚军师这个表情了? 他怔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视线转向那扇半掩着的房门处该不会是梁督学吧? 新政实行后,梁玥也兼任了督学之职赵兴为了新政一事,专设的职务。 * 那日后,梁玥突然发现经自己的手的折子再也没出现什么不合时宜的内容,都是正正经经该处理的公文。 她有些疑惑,但也暗暗提高了警惕,虽说她没将那些个纨绔子弟的挑衅放在心上,但是该有的防备还是要的,她可不想阴沟里翻船,谁知道这群目无法纪、偏偏又有家世撑腰的大少爷们能干些什么来? 一连几日,她但凡出门,都带上青玉,未防万一。 可梁玥料想的意外却没发生,反倒是以秦锐、何思、夏胜为首的几个世家公子,因在宴上冒犯了清河公主,被判流放没过几日,侯家的幺子又同徐家的孙儿当街争执了起来、大打出手,两人都带了伤不说,家中的长辈也因为这事儿,被当朝斥责。 看着那两位大人的脸色,想必回去后,那两位公子少不得要受一顿家法。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出事儿的都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缘由也各不相同,倒是没有人觉得这背后有什么猫腻,只觉得巧合罢了。 倒是这横行东平的几位纨绔远走的远走、养伤的养伤、关禁闭的关禁闭整个东平的风气都是为之一清,不少人为之称庆。 不过,将近来出事儿的这几个人的名字一列,梁玥就是再不知道其中的联系,那就是真的傻了。 心中不觉生出些感动来,她虽是并未把这些事儿往心里去,但当真有人在背后为她做了这许多,她还是觉得暖融融的。 备份礼,我要去姚府一趟在青玉应声之前,梁玥却又道,不了,我去趟库房罢。 姚章为她做了这许多,这谢礼总要亲自挑选方能现出诚意来。 姚府。 张礼端了茶,只抿了一口就放了下,眉头拧紧,有些不赞同道:师兄,这些日子,东平屡生乱象,这其 这其中可有你的干预? 张礼踟躇着,没有将下面这段话说出口,他惯常不愿随意揣度他人,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师兄。 若不是这次的事情实在是既视感太强,他也不会生出这点怀疑来。 -- 第133页 那边姚章却轻笑着开口,子仪此言差矣,我以为如今的东平,才是有点城如其名的样子当真平稳了许多。 张礼虽没有深入查过近日来的这几桩事,但他对自己的师兄还是了解的。只听姚章这么一段话,他就猜到这段时日的事儿同他脱不了关系。 短短几日,一众世家子弟接连犯了忌讳,偏偏还都是反对新政的闹得最凶的几家人。 这般看来,如何能是巧合。 张礼并不喜欢这种手段,但他也知道姚章不是能劝动的人,垂眸盯着那茶上的蒸汽看了许久,才低声道:便是无人能找到证据,亦会生出怀疑来 姚章却是笑着扯开了话,这可是今年新进的贡茶,子仪这品茶功夫,不减当年啊可惜这茶我这里也不多,只能匀上一半予你,子仪可莫嫌我小气啊。 张礼方才心不在焉,哪里品得出这茶的好坏? 不过,他倒也没露出什么被扯开话题的恼色来,只是沉声道了一句,师兄。 姚章的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总算正面应了他的问题,怀疑?又如何? 张礼屈着的手指紧了紧姚章是故意如此的依照姚章的能耐,做得□□无缝并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是他却选了如今这种做饭。 处置那些纨绔只是顺道,姚章真正的目的是警告那些世家? 不、这恐怕是燕王的意思。 张礼垂着眸子,沉默不语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了,此次新政虽以办学为名,但却是世家和赵兴、和寒门的争执 若是胜了,世家自然如先前一般,总揽朝政,便是赵兴亦要退上一步;若是败了怕是再也不复先时荣光 这次姚章同他这般表态,怕不是因为什么同门之谊,而是要他去提醒大公子不要站错了边。 张礼端起茶杯来,将那仍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礼以茶代酒,谢过师兄提醒。 * 送走了张礼,不多时便有门房来禀报,姚章看那门房脚下发飘的架势,几乎不必听他开口,便猜到了来人是谁。 做好事,自然要留名的 不然,怎么叫人知道呢? 第70章 谢礼 玉镜这么郑重致谢,章当真是受宠若惊。姚章虽这么说着,但脸上笑意盈盈的表情,可不像是受宠若惊的模样。 而且,他也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直接将梁玥送来的那礼盒打了开,看到其中一个玉瓶,笑意更深,知我者,玉镜也 他扬了扬手,不多会儿,就有人端了两只琉璃杯来,他拿起一只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又冲梁玥笑道:难得的葡萄美酒,还需夜光杯来衬玉镜可愿赏脸,与我共饮? 梁玥自然是答应的。 * 顾及到姚章的身体,梁玥送来的东西里虽有酒,但也只是小小的一个玉瓶。 此时又是两人共饮,不多一会儿,那瓶子里的酒液就见了低。 姚章勉勉强强给两人一人倒了半杯,便再没有剩下的了,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冲着梁玥道:玉镜这道谢,可是诚意不够啊 仅剩下的这半杯酒,姚章喝得却没那么豪爽了,只一口一口地啜饮,一面喝着一面偷眼去瞧梁玥暗示的意思当真是十分明显了。 梁玥失笑,姚章平素镇定沉着,这会儿做出这孩童的姿态,当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不过,梁玥仍是铁石心肠地拒绝了,先生上次风寒尚未痊愈,还是少饮为妙况且,此酒乃是西域而来,妾家中亦无剩余,便是想多赠些予先生,亦是无能为力。 姚章笑,也不必这葡萄美酒便是别的亦可啊 梁玥知他说的是酒,但笑了笑,假做不知,先生教导回护之情,妾万不敢忘,他日先生若有空闲,可到敝府库房一观,若有想要的东西,玥定然奉上 库房里放的自然是宝物,可酒却放在酒窖之中,梁玥虽是故意如此说,来调侃姚章。 但这话倒也是真情实意,毕竟姚章这些年来教导她许多,万不是一两件礼物所能答谢得了的,若他真有看上的东西,梁玥自然愿意赠他。 姚章也听出她话中的玄机,但 想要的他带着点笑意重复了一遍,又抬头看向梁玥。 梁玥被这眼神看得莫名有些脸热,她掩饰地垂了垂头,避开姚章这视线,有些磕巴地重复道:对,妾定欣然奉上。 梁家的皎皎明月,章一见倾心、又思慕多年 梁玥有些疑惑地抬头,她家中有什么叫像是月亮的宝物吗?还是姚章见过的。 只是对上姚章那带着笑意的视线,梁玥又倏地生出些明悟来,本就发热的脸登时烧了起来。 他的意思是 梁玥觉得,她那突如其来的想法简直荒谬!她不敢深想,想摇头把那个可怕的想法晃出脑海,只是两人的相接的视线好似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一般,胶着在一起,让梁玥丝毫动弹不得。 -- 第134页 那边姚章看着她脸上的晕红,笑意更深,他就那么笑着看了梁玥一阵,给足了她思索的时间,直到把梁玥看得浑身紧绷,几乎要拔腿而逃的时候,才缓缓开口,不知明月可愿垂眸一顾? 梁玥跑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 姚章看着她那看似从容,但实则慌得都走错了路的背影,不觉低笑。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来,放在手心上看了许久,才低低叹了一声,总算开窍了 梁玥可不似姚章那般轻松,她慌张又无措,还隐隐有些惶恐。 她和姚章相处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想过两人之间会多出一层这种感情来。 或者说,她没想过姚章会和哪个姑娘在一起毕竟在那本书中,姚章几乎是算无不中对局势估计之准、近乎神人的存在,梁玥看他都是不带性别的。 但想通了再回头看,把姚章当做一个略普通些的人看他的表现已经是不能再明显了 姑娘?姑娘?! 嗯?梁玥被一阵唤声叫回了神,她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却突然感觉腿上一烫。 青玉也顾不得许多,上前拉住她的手腕,也不知按在何处,梁玥只觉手上一麻,手心紧接着就空了。 再看时,方才还在自己手里的那茶壶已经到了青玉手里。 姑娘,你没事罢? 梁玥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倒热水的时候有些跑神,水从倒满的茶杯中溢出,沿着桌面往下淌,沾湿了她的裙摆。 所幸,那水在桌上淌了这么久,倒也不像最初那般烫了,梁玥只感觉些热意,倒没被烫伤。 梁玥勉强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无事,我去换件衣裳便好了。 青玉不像是茗儿,梁玥既然说了无事,她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说了一句我去拿衣裳,说着,便就走了。 梁玥不觉松了口起,转身去了里间。 她一面解着衣裳,一面又忍不住回想起姚章说那话时的情形,一直又到青玉叠声唤她,方才回神。 这才发现本来欲解开的衣带,已经被她打做了死结。 梁玥: 纠结了整整一日,几乎做什么都会出些意外,晚间自然也没睡好,等到了第二日上衙的时候,梁玥眼下都生出些青影。 她在衙门门前站了许久,都没做好进去的心理准备,直到她的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 梁玥一惊转身,看清来人后,脸上的惊色非但没有缓解,反倒更甚,她连退了数步,一直退到人贴在了门板上,再也退不动了,这才勉强笑着开口,先生 姚章倒是没露出什么异色,仿佛从未说过昨日那些话,只冲她点了点头,问道:你不进去? 梁玥下意识摇头,又点头,却觉得两个动作都有些不对,她定了定心神,把那个久未用过的称号换了上,这才好了些,从容福了一礼,缓声道:先生先请。 姚章见她这么快便恢复了平静,不觉挑了挑眉,脸上的神色却没怎么变。只是上前时,却刻意从她身边擦过。 见梁玥依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心底不觉生出些不妙的预感来。 虽不想太过依赖于称号,但梁玥此时此刻却觉得,若是没有【雍容闲雅】这个称号在,她怕是在姚章面前呆不过半刻钟,就要像上次一样落荒而逃。 也或许是行为的确能对心理产生些反作用的效果,梁玥被称号的效果迫得举止从容了起来,心中亦多了几分平静,她有些重地吸了口气,抬头看向姚章,先生 姚章却看着眼前的竹简,皱起了眉,玉镜,昨日陵冈县令的那份上表,你可记得放到哪里去了? 我放在侧间先生稍待,妾这就去取。 身后,姚章却抬了头,看着梁玥远去的身影,叹息了一声 还有的磨呢而且 他垂眸看了一眼袖中的布帛,是校事府的消息那人也快回来了啊 * 梁玥这一整日,但凡想要开口,都被姚章指使着做这做那,次数一多,她也明白过来,索性暂且不去想这事儿,专心处理公文。 等到了下衙时分,姚章甫一起身,梁玥就从容却快速地堵住了他的去路,先生 姚章苦笑了一下,这毕竟是府衙,不是谈私事的地方想必玉镜也不愿去我府上再坐一坐,不若找间茶坊罢? 梁玥迟疑了一下,姚章说的也确实有理,她缓缓地点头,沉默地跟着姚章走了出去。 梁玥本以为,依照姚章的品味,找得怎么也是家茶楼,再要个包间之类的。孰料姚章竟引着她去了一家茶棚,就搭在城门边,供往来商贩歇脚用的,茶水一文钱一大碗。 梁玥: 姚章倒像是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的样子,几个伙计都叫得上名字,也不必人招呼,只熟门熟路地拉着梁玥坐到了个角落里。 -- 第135页 纵使梁玥这会儿心中藏着事儿,但看着姚章这一连串的行为,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迷幻。 奇异的,姚章竟和这环境十分相容,看上去没有半分不协调之感。 看见梁玥那一连无法接受的表情,姚章不觉笑了笑,玉镜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罢? 梁玥缓缓地点头,确实。 姚章解释道:这茶棚的主人是凉县人,我幼时还去他们家中借过半斗的米 他顺势说了几件自己幼年时的趣事,梁玥本心不在此,但姚章毕竟是当年只以口舌就说服兖州世家之人,几句下来,梁玥的注意力便被抓了过去,甚至不觉接了话。 原来,便是姚章这样的人,幼年时,亦有过犯错被长辈教训的时候 听着姚章笑讲着那些故事,梁玥不觉生出些奇异的感触来:原来姚章亦算是个普通人、虽孩童时即显出聪慧来,但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般运筹帷幄 她正漫无边际想着这种种,姚章的话却突然止住了,梁玥疑惑抬头,却正对上姚章含笑的眸子,她又骤然想起自己随姚章来此的目的。 昨日先生所言梁玥抿了抿唇,垂下了眸子道:能得先生垂青,玥实在是三生有幸先生才学,当世无二,玥自是敬慕,只是 姚章微微叹了口气,截断了梁玥未说完的话,他低声询道:我知许多女子都爱慕夏郎那等相貌可是章的相貌太过普通,不能入玉镜之眼? 姚章声音压得极低,就是梁玥离他如此之近,也需仔细去听。 听了他这话,梁玥忙解释道:先生怎如此妄自菲薄?先生姿容气度,见之忘俗。皮相于先生只是外物罢了,夏郎怎可与先生相较? 梁玥这话说得确实是真心实意,对姚章这种人来讲,相貌早已不再重要,他只往那里一站,单就气度就胜过千万人。 至于坊间盛传的夏郎姿容绝世,梁玥亦有幸见过传说中的夏郎,她当真觉得,这位夏公子实在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单就长相而言,还不如姚章呢。 姚章似乎笑了一下,但转瞬又恢复了那略带愁绪的模样,梁玥疑心只是自己看错了。 可是章为人无趣木讷,不得玉镜欢心? 先生为人风趣,又博学多识,得与先生聊上片刻,更胜过苦读十载,玥能与先生相交,实在是幸甚、幸甚! 对于姚章的问题,梁玥一一回答了过去,只是说到了最后,她都生出些疑惑来 姚章姿容气度不凡、博学多才、同她又有话题聊、对她也有好感在、还屡次出手帮她 她为什么不愿意和姚章在一起啊? 这疑惑甫一冒出来,脑中不期然出现另一张面容,明明是笑着,却让总是让人觉得他不带什么善意 是赵旭啊。 这段时日,一直刻意抛在脑后的那桩事情又被想起:赵旭走前,问她要不要嫁他,她是不是答应了一个好字? 如果他回来以后,同他说你听错了他会不会信? 梁玥正不自觉地跑着神,一柄长刀从侧边飞来,正插进了她和姚章中间的桌子上,那刀刃已经有些卷了,刀身上也是细碎的裂痕,昭示着它的寿命所剩无几。 就是这样一柄长刀,此刻却深深地陷入了实木的桌子之中,直插进去大半个刀身,桌上的裂纹蔓延,显然是被将它掷过来的那人,用蛮力生生砸了进去的。 这突入起来的事太过意外,梁玥愣了愣才循着它飞来的轨迹望去 赵旭。 他显然是刚回来,高束的发髻被风吹得散乱,脸上还有些脏污的痕迹,身上的铠甲更是斑驳,大片大片的污痕沾在上面,有泥土、灰尘还有些更深些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梁玥自己都有些意外,只是一个照面,她竟然看出了如此多的东西。 只不过,不待她再细看,赵旭已经大步走上前来。 梁玥和姚章对着面跪坐,赵旭径直越过姚章,一屁股坐在了梁玥身旁,宣誓主权一般的,将手臂从她身后环过,搭在了她另一侧的桌子上。 看似亲密的姿态,却意外的,连看似揽着她的手臂都同她隔了一段的距离。 不过,梁玥此刻却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些细节上面,赵旭只往她身边一坐,汗臭味和血腥味混杂,直直地涌了过来。 梁玥觉得要是再前几年更娇生惯养些的自己,这会儿得被熏的昏过去,不过,就是这会儿,梁玥脸上的笑容也滞了滞,险些连那客套的笑都挂不住了。 赵旭亦是注意到她骤然僵硬的表情,搭在桌子上的不觉又加了几分力道,小臂上的肌肉绷起,露出来的手背上也显出了分明的青筋,像是要生生把那桌子抓下一块似的。 第71章 不忍直视 曹何是同赵旭一起回来的,一路快马加鞭地往回赶,纵使是骑惯了马的,走了这么久,屁股也麻了。 更有甚者,这一路上喝口水的功夫也没,总算在天黑前赶进了城门,看见城边上这茶棚,曹何真是说什么也走不动道了。 -- 第136页 所幸赵旭这牲口,还没有没人性到连口茶水都不让人喝。众人下了马,一好几碗茶水灌下去,总算缓过来点。 正待离去,赵旭却突然直愣愣地看向一个方向,叫了几声都没回神,失了魂儿似的往那边走。 曹何本想拉他,自个儿却被赵旭的几个亲卫一齐给拉住了,还一个劲儿地朝着一个方向努嘴。 曹何顺着那方向看去,一个看着就十分单薄的儒生背对着他坐着,他纳闷地看向拉着他的那几个人:就个读书人,有个屁好看的?又不是什么好看的姑 正想着,那背对着他的儒生略侧了侧身,坐在他对面的那人就露出了一小半的脸。 艹?! 曹何揉了揉眼,又抻着身子往那边看了好一阵 这不是赵子阳的那个梁姑娘吗? * 茶馆中就出现了这么奇异的一幕,几个彪形大汉看似鬼鬼祟祟、但实则存在感十足地往墙角逼近。 领头的那个人长得尤其凶煞,众人都为角落里的那个读书人捏了一把冷汗。 连小二都瞧见不好,赶紧跑出去找人了,原本茶棚里的客人也抱着怕惹事儿的心态,一个个悄悄退了出去。 这茶棚里登时就静了下来,那道悦耳的女声便格外地明显。 只是那话中的内容,却不怎么妙先生为人风趣,又博学多识 偷眼瞧着赵旭那骤然僵硬的姿势,曹何只恨不得来个投石车,把这个茶棚砸了虽然在路上调侃赵旭,你回去晚了,媳妇能跟人跑了不成? 可他真就是随口一说,可没盼着这事儿成真啊 不过,那两人这瞧着还挺登对的啊 曹何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冷不丁地被一道反光给耀得眯了眼,等他意识到那反光是什么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直直地插进了两人之间的那张桌子上。 曹何: 您手下的将士们是知道您武艺高超、能百步穿杨,但梁姑娘可不知道啊?!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这难得的再会场景,您就扔把刀在她跟前?梁姑娘可怎么想啊? 等到赵旭快步走过去,做到梁玥身边时,曹何连同赵旭的亲卫都一同偏过了头去。 不忍直视。 赵旭平日里好好掇拾掇拾,好歹还能称上一句勇武。可这会儿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灰头土脸地往那两人身边一坐,一下子跟衬得 曹何偏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毕竟是自家的将军,就是再怎么磕碜,也不好从自己人口中说出来。 曹将军咱们是不是得谋划谋划怎么抢亲?赵旭的一个亲卫蹭到曹何身边,低声问道。 不过,都是在军中大声张罗惯了的人,就是这人觉得自己的声音压得够低了,还是足够茶棚的各个角落都听得清楚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那个亲卫身上。 被那姑娘的视线一瞧,那人脸上一下子泛了红,肩膀一下子挺得笔直,一手搭在腰刀上,摆了个再标准不过的站岗的姿势。 不过,还没等他生出什么自己玉树临风、引得美人垂青的错觉来,赵旭的眼刀就狠狠地刮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一缩肩背,灰溜溜地藏到了众人身后。 你们聊、你们聊被推到前面的曹何看着赵旭那明显憋着火气的表情,当即认了怂,也顾不得看热闹了,打了两句哈哈,就带着人快步出了去,往茶棚口那一站,门神似的杵了一整溜儿。 这架势,就是有不明情况的后来者,这会儿也不敢往那茶棚里进了。 茶棚里一时只剩下姚赵梁三人,一时无人开口,气氛沉寂到有些紧绷。 先开口的竟是对此情形最为淡然、好似早有预料的姚章,将军只六日便赶回东平,可谓神速只是奔波着实辛苦,将军不若先喝点茶水,也一解旅途之辛劳。 他笑说着,斟了一碗茶水,递了过去,赵旭却没接,露出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冷声道:谢过姚军师好意,不必了! 赵旭说完,便一伸手,捞过梁玥身前那茶碗来,仰头灌了个干净,又将那空碗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搁。 插在桌上的那刀因为这动作,又往下落了一节,只余了一个刀柄在上。 姚章挑了挑眉,放下了那手中的茶碗,将手重又拢到了袖中,食指绕过拇指转了一圈,眯眼笑道:将军如此着急回来,必定有要事要同主公禀报,军务要紧,章便不打搅将军、先行告辞 赵旭显然没想到,姚章会是这个做法,心中的怒火都因为他这作为滞了滞。 虽对姚章的做法摸不着头脑,但赵旭还是紧皱着眉头起身,颇不情愿地还了一礼。姚章毕竟是赵兴都礼遇有加的人,赵旭还不至于无视于他。 姚章笑了笑,又微微偏了偏视线,对梁玥道:玉镜,咱们走罢。 赵旭:!!! 艹!谁跟你咱们! -- 第137页 看着梁玥跟着姚章就要往外走,赵旭连忙要伸手去拉,只是手将触到梁玥的手腕之时,却是顾虑着什么一般,顿了片刻。 这片刻的犹豫,梁玥已经随着姚章往外走了去。 在茶棚外守着的那一群人看见这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人,顿时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只躬身行礼的空隙,就眼神乱飞,最后也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等姚梁二人刚刚出去,就有一人被推到茶棚里。 将军! 梁玥只走出没几步,就听见后面一声惊呼,转头去看,赵旭不知怎么,倒在了地上。 被她反复看过的赵旭身亡的那段故事又浮上心头,梁玥脸色骤变,忙往回跑去,全然没有察觉衣袖上那轻微的拉力。 姚章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手,又看着梁玥几乎带些踉跄的步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抬头看向仰面倒下的赵旭 这晕得可真是时候 要不是知道赵旭身上确实带着伤,他都要疑心赵旭是不是故意装晕了。 眯眼看了一阵那边的混乱,姚章摇了摇头,正待过去,却碰上了引着一队卫兵回来的小二。 姚军师,下官护卫都城不力,让您受惊了,罪该万死。竟是东平城的府尹丁禾亲自带人过来。 不过,姚章的分量确实是足足够让丁禾跑着一趟了。 姚章笑了笑,温声道:哪里的话,丁大人来得正好,还劳烦大人去请个大夫来。 丁禾原本有些惶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汗珠顺着额上淌了下来,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前几日,他刚因为徐侯两家公子的当街争执而得了斥责,若是这会儿姚章再在城中被人伤了,他这顶官帽可就保不住了。 姚章倒是知道这位丁大人的顾虑,笑安慰道:丁大人莫要着急,要大人去请大夫,并非为了章,而是另有其人 丁禾这才松了口气,有心思吩咐身后的士卒去城里的医馆跑一趟,将那位颇负盛名的贺神医请来。 贺随跟着大军同行,这会儿还在路上,丁禾去请的这位贺神医,是贺随的同族长辈。他在东平开了家医馆,因常常开门义诊,再百姓之中素有善名。 他将事情吩咐过后,转头去看,姚章已经往茶棚里走了去。 丁禾只是听闻那小二说姚章在茶棚里碰到了麻烦,便慌慌张张地赶了来,却不知其中具体是何情形。此刻见姚章往茶棚走去,他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 不过,待看清楚被围到中间那人后,他不由一个趔趄 伤着的竟是这位祖宗?!还不如是姚章呢! 他抖着声儿吩咐一边的人,快、快去太医院!快去!! 思及前几日当街争执的那两位公子,丁禾额上刚止住的汗又顺着脸颊往下淌,当真是只是靠一口气才能勉强站在这里。 这两位可不是什么纨绔公子,一个是燕王最为倚重的谋臣,一个是燕王的儿子他两个在东平城里闹了起来,现在还有一个人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 这已经不是能不能保住官帽,而是能不能保住命的问题了! 丁禾先去叫人请的贺神医,况且贺家的医馆距城门又要比太医院要近上许多,故而是贺期先一步过来。 那须发泛些灰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人甫一出现,丁禾登时热泪盈眶,殷殷勤勤地将那神医请到中间去。若是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倒下的是他的儿子呢。 等挤到中间,丁禾才发现赵旭虽是昏迷着,手却紧紧攥住了一个姑娘的手腕。 那姑娘也十分眼熟。 梁玥刚才一过来,一旁的曹何就跟她解释了赵旭的情况:不过是身上有些小伤,这一路上又奔波太过,这会儿大概是昏睡过去了。 他说得轻松,梁玥悬着的心也放了些许,见丁禾走近前来,她还有心情同丁禾打个招呼,因一只手被赵旭扯着,她行礼的姿势有些别扭,见过丁府尹。 梁、梁督学?! 丁禾觉得这事情越发复杂了! 第72章 小伤 那位贺神医诊脉的时候,赵旭仍攥着梁玥的手不放,这让梁玥莫名生出些不好意思来。 不过,那位老大夫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冲梁玥微微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地将心神放在了病患身上,这让梁玥也心情稍微平静了下来。 赵旭的情形也确实与曹何所说的一般无二,只需静养便可。 只是那大夫交代种种注意事项时,却是对着梁玥说的,这段时日,饮食当以滋补为主,但亦不可过于油腻饮酒亦是大忌 但这可不该同她说啊? 赵旭身边的亲卫,梁玥在太原的那段时日已经见过数次,这会儿还能认得出来。 这些注意的事,就是对他们说,也比对自己说来得管用啊。 梁玥想要寻人,一回头却见原本围在一旁的几人,已经默契地退后数步,背对着这里,显然没人在听大夫的交代。 她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那大夫冲她露出个慈和的笑来,他明明没多说什么,可梁玥莫名地从那笑里读出了一句话现在的年轻人啊 -- 第138页 脸上不觉有些发热,梁玥想要解释,可那老大夫分明没有说些什么,专程解释倒更像是两人之间有什么多余的关系似的,纠结犹豫间,梁玥竟将那大夫的话记得个清清楚楚。 赵旭死死拉住梁玥的手腕不放,那力道半点不像是一个昏迷之人,反正梁玥努力挣了几回都没有挣脱。 而看样子像是能掰开赵旭的手的那几个人,纷纷表示,将军力大无穷,我等皆无能为力、若是不小心伤到梁姑娘,那可就不好了、姑娘受委屈了,等将军醒来必定厚谢 厚谢、厚谢我家将军以身相唔有个圆脸的亲卫刚说了半句,就被身旁的人捂着嘴搂到后面去了。 傻狍子,将军这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丁点机会,可别把人给吓跑了! 梁玥就这么被迫进了赵旭府上。 出乎意料的,赵旭府上倒是十分雅致,只是这布置看起来和赵旭却不怎么搭配,梁玥只粗粗瞥了几眼,便察觉出这些违和感来。 不过,她六年前离开兖州之时,赵旭是住这儿吗? 梁玥又蹙眉回忆了一阵,果然她没记错的话,这里的前主人是个有名的文士想来这院中的景致当是那位先生费了不少心思的,也不知为何会到了赵旭手上 背着赵旭的那亲卫见梁玥往院子里看,不觉挺了挺胸:当年将军斥重金买下这院子时,还有许多人不解这里头的花啊草啊这么多,还得专人打理,而且又不能吃、不能用的,纯是个麻烦!演武场顶点大,都不够伸个腿的,哪里有以前那院落好?! 不过这种种腹诽,都随着梁玥那赞叹的视线消散个干净 这院子好啊!你看这花多好看啊!这树也好看,就是这块石头,它摆的位置也正正好! 那叫什么来着?!先见之明、先见之明! 多亏了他家将军的先见之明! 梁玥可不不知道赵旭那个亲卫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她随着几人进了赵旭的卧房,看着背着赵旭那个亲卫直直地就把人扔到了床上,梁玥都被带得一个踉跄,倒是顺势跪坐在了床畔。 梁玥不觉看向那亲卫这么对待一个伤员,怎么看都不合适罢? 不过,那亲卫显然没有理解到梁玥的意思,被梁玥这么一看,黝黑的脸上登时现出些红晕,在原地木愣了好一阵,才露出些恍然来,冲梁玥笑了笑,颇为不舍道:属下告、告退,姑娘姑娘自便即可。 梁玥还未及回话,那人就匆匆退了下去,临走前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梁玥: 屋内一时只剩两道呼吸声,梁玥被赵旭拉着手腕,也没法做什么。 赵旭的卧房里倒是与院中的雅致大不相符墙壁上挂着刀剑,角落里竖着一副盔甲,除此之外,只一方小小的书架,这让梁玥颇有些意外地多看了几眼上面竟然还放了不少的书不过想也是,毕竟是赵兴的儿子,怎么都不可能不学无术。 赵旭屋内的东西不多,梁玥只环视了一圈就看了个七七八八,再看第二遍就记得清清楚楚。 手腕处传来的热度分明,梁玥终究还是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了那被攥住的地方。 那是一只极有力的手,似乎是察觉到被他抓在手中那东西没有逃走的意思,他此刻其实并未用力,只是虚虚地环着 但自己的手腕在那手的映衬下实在是太过细弱,好似他略略用些力气,就可以把它折断。 这想法甫一生出来,梁玥顿觉被他拉住的那个地方隐隐作痛,整个手臂都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赵旭似乎以为她要抽手回去,本虚环的手一下子收了紧,梁玥这回是真的疼了。 梁玥拧了拧眉,没再多动弹,果然,不过一会儿,那手又松了些许。 她视线顺着手臂向上,缓缓落在了赵旭的面容之上。 他此刻阖着眼,倒是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梁玥不自觉地看着他的脸发起了呆。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不觉又有些泛红。 不过多久,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梁玥恍然回神,忙收回了视线,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这才看向来人。 姑、姑娘,属下来、来给将军换药。 梁玥莫名生出种差点被抓包的惊险来,胡乱点了点头,示意那人上前来。 旋即,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动作粗暴地把赵旭身上的铠甲往下扯,那力道说是对仇人,也是有人信的。 梁玥脸上忍不住生出些纠结来,那亲卫却误会了梁玥的意思,磕磕巴巴道:冒、冒犯梁姑娘了您、您不若背个身 梁玥本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赵旭身上什么地方她没见过,但 被这人这么期期艾艾地一说,她竟生出些不好意思来,匆匆应了个声,便转过身去。 看不见那人的动作,那点响声便格外明显,梁玥只听见一声声的闷响,直让人头皮发麻,最后昏迷着的赵旭都发出了点痛哼声。 -- 第139页 梁玥几乎生出了这亲卫被赵旭苛待、这会儿要趁机报复的怀疑了。 赵旭又发出了几声不甚明显的同哼,梁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不过,这一回头,她却忍不住睁大眼睛。 曹何说赵旭受了点小伤、方才那老大夫也是如此说,梁玥当真以为赵旭无甚大碍。 但她此刻看着赵旭身上的伤痕,她却不知那些人是如何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声小伤来的 她想象中的小伤该是如何呢做针线的时候,不甚被扎到了手指,渗出了一星血点;园中摘花时,被花茎上的倒刺划伤,留下细细的血痕;亦或是更重一些,心血来潮,想要亲手做些饭菜,结果却不甚被刀割伤这已经是极不得了的伤口了,大约会引得全家人都围了过来。 但无论如何,在她定义中的小伤,也没有如今这种情形 左肩上一道深深的箭伤,像是被一支箭矢直贯而过,前胸一道分明的刀痕,已经结了大半的痂,但也不知是因为赶路,还是因为方才那粗暴的动作,这会儿又被撕裂了开,往外渗着血 与这两道伤口相比,他身上其他的那些细细碎碎、看似已经好了大半的划痕,也确实称得上一句小伤了 但若是看着他身上那些早已成为一道道疤痕的伤口,就连这两道伤也是小伤了。 梁玥只看着那一道道伤口,只觉得自己身上也隐隐作痛,她不自觉地往前伸手,手伸到半空中,又顿了顿,缓缓屈起。 我来罢。 啊?那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出了一个单音的疑问。 等到梁玥又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他才恍然,立马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刚想拒绝,却觉得腿上一疼。 他神色一滞,表情奇异地看向昏迷中的赵旭方才他是不是被自家将军踹了一脚啊? 他盯着赵旭的脸定定地看了好一阵儿,就见赵旭忽然掀了眼皮瞪了他一眼。 ?! 那亲卫腾地站起来,撂下一句我我去打盆水来!,就火烧屁股似的往外跑去,不知道还以为他要打水来救火呢。 梁玥:??? 这不是有水吗? 说着去打水那亲卫,似乎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撂下被包扎了一半的赵旭和一只手没法动弹的梁玥。 梁玥等了半晌,还不见有人来,她视线再不远处的那伤药和绷带上打了个转儿,伸了伸手,很轻易地就够了到。 那亲卫出去没多一会儿,赵旭装晕的消息就在府里传了个遍。 曹何感慨了句没想到啊,就带头组了个团,一群人跑到赵旭卧房旁扒墙角去了。 余晖在斜斜地透过窗子,洒在那精致的侧颜上,她垂着眸子,好似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手下的那伤口上,布巾沾了水,一点点地清理着伤口旁的污渍,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手下那人一星半点。 而躺在床上的赵旭,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亦垂眸看向她的动作,那张能止小儿夜啼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温柔来。 这画面竟奇异的和谐。 我想我媳妇了看着这情形,突然有个窄脸的汉子低声喃喃道。 连年战乱,娶个媳妇都比太平世道难得多,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拿命挣钱的,更是难有姑娘看上。所以赵旭的亲卫们,也大多是跟他一样的光棍,这刚被里面的情形喂了一嘴的狗粮,这会儿又听见这窄脸汉子的话,心里拧巴可不止一人。 将军当然是打不过的,不过柿子还知道挑软的捏呢。 几乎是那话刚落下,那窄脸汉子就被七手八脚地拖了下来,架着往演武场走 现在是见不着媳妇了,你还有兄弟呢。 对对,兄弟们陪着你呢。 咱儿倒是有时候都没切磋切磋了 练练身手,回家也好在媳妇跟前耍几招是不是? 有这么个起头的,扒在窗边的几个亲卫也陆陆续续地走了,最后只剩下曹何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处。 他怔怔地看了好半天,才低声咕哝道:也是该娶个媳妇了起码有个知冷热的陪着 他使劲儿眨了眨眼,掩去了其中的羡艳,略微放粗了些声气儿道,你们谁家有姊妹的,肥水不流外他微微偏了偏头,后半句登时被他掐在了嗓子里头。 艹!人呢?! 第73章 下聘 梁玥勉勉强强靠单只手给赵旭上过了药,但随即就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她没法给赵旭包扎,赵旭正昏迷着? 梁玥抬头,却正和赵旭看过来的目光对了上,两人四目相对,竟莫名沉默了下来。 许久,梁玥轻咳了一声,说了一句废话道:你醒了? 嗯。赵旭轻轻应一声,然后用于梁玥一般无二的语气,问道,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 第140页 梁玥: 赵旭似笑非笑,我这条命可是还在呢怎么,梁督学升了职,便要翻脸不认账了不成? 说实话,就是现在这会儿,赵旭也不知道梁玥那会儿为什么会说一个好字。有时他甚至怀疑,他那日根本没折回去看梁玥一趟,那日的种种对话,只是他梦中的臆想罢了。 可既是答应了,就在他这里记了账。就算当真是在梦里答应的,赵旭这混不要脸的,也能扯来做出个道理来。 更何况,看梁玥这模样,就是做梦也是两个人一块儿做的。 赵旭是什么人没理都能被他扯出三分来,何况现在道理站在他这边。 他一得意,就忘了身上的伤口,动作利索地翻身坐起来,拉着梁玥的手也顺势往前带了带。 他自然是想把人拉倒怀里的,但想起临行前梁玥那一番怒斥,他手上的力道缓了缓,只把人强拉到床沿上坐了。 即便是这动作,也惹得美人怒目。 对这瞪视,赵旭习以为常,甚至轻轻笑了笑。只不过,心里却不似表现得这般轻松 方才在茶棚里,和姚章挨得那么近,又有说有笑的到了他这里,只坐得近了点,便又是这副模样 你身上有伤!! 这一句几乎称得上呵斥的话让赵旭怔了怔,他忍不住探寻地看向梁玥 赵旭的视线一如他这个人一般,无论何时都存在感强得离谱,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这带着些探究的打量直让人生出一种被看了个透彻的错觉,梁玥有些不适地往侧边偏了偏身子,想要躲开这视线。 赵旭看了这一阵儿,似乎确认了什么,突然低低地笑了出声。 他往前倾了倾身,顺势环住了梁玥,他弓了弓身,将下巴垫在了梁玥的肩窝处,轻轻蹭了几下,湿热的呼吸在耳畔来回,引出了一片战栗。 他低低的、带着分明笑意,明日、明日我就去梁府。 至于做什么? 自然是带着聘礼,前去求娶啊。 赵旭这次不仅守住了豫州,连扬州已失的四郡都夺了回来,这一仗燕国本无准备,赵兴派赵旭前去之时,也只想着守住豫州便罢。 赵旭能取得如今这战果,可谓是立了大功,这立功自然是有赏的。 于是第二日,赵旭便带着赐婚的旨意和几大车的聘礼,浩浩荡荡地登临了梁府。 押送聘礼的皆是赵旭的亲卫,着甲持刀地往梁府门口一站。 不出半日,东平城内便是谣言四起,说是赵旭带兵围了梁府。而待到赵梁两家的婚事在都成中传开后,这谣言就变成了赵旭胁迫梁玥出嫁。 一时间赵旭走在路上,都能惹得人怒目而视,不过他对此情形接受良好,非但没有解释的意思,还颇有些得意洋洋。 而梁玥这边,先是父亲哀声叹气、又是大哥欲言又止,看着这两人的态度,梁玥都能想象要是瑶儿回来,该是怎么个闹法了她也一时顾不得那些别扭,只同父兄重复再三,自己对这婚事没什么不满的意思。 不过,效果依旧寥寥罢了。 梁玥其实挺纳闷的,赵旭相貌堂堂、身份亦高、又有军功在身,虽然看起来不讲道理,但同他说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就如他回来那日,除了最后那个拥抱,和昏迷中攥住了她的手腕,其余再无什么僭越的举止简直规矩到不似赵旭了。 梁玥亦是回到家中,才察觉出这点来,思及上次相见时,她那对我有无尊重的质问,梁玥不觉有些恍然。 总而言之,赵旭这人的种种条件,绝对当得上东平城内排得上前三的单身汉了。梁玥自忖,按照她的条件,嫁予赵旭,倒称得上一句高攀可怎地人人都好似赵旭以势压人、逼嫁的模样。 那道赐婚的旨意一下,梁玥就突然忙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备嫁,而是赶着安慰人,先是按着额头、几乎要晕过去的父亲,再是一如既往沉默、却明显心情悒郁的大哥,然后是登门开解她的友人,最后连朝堂上不那么熟悉的同僚都上门拜访。 在这情形下,一个人的登门便好不奇怪了 杨姐姐? 鄢国国破,旧臣大多都降了赵兴,以身殉国虽听着大义,但当真有这作为的却没有几人毕竟都是人生父母养,都有子女妻儿傍身,做什么为个外人去死呢? 降臣多了,就容易作乱,为防这些人留在北方出事儿,赵旭此次回东平把大多数人都带了回来后果就是东平内一时地价飞涨,早有准备的梁父又大赚了一笔。 吴训亦是降臣,而杨宜也随着夫君搬到了东平,梁玥倒是知道这个消息,曾专程上门致歉并表谢意也顺便见到了那日太原之后,留书一封、便再也不见踪影的郑前。 对此刻杨宜的到来,梁玥倒是并不意外,这几天略有些交情的人都上门来开解她,好似生怕她想不开似的。 这几日,妹妹家里真是好生热闹。杨宜倒不似其他人那般,一过来就满脸哀色,脸上是柔柔的笑意。 -- 第141页 梁玥这几日安慰人多了,甫一对上这笑脸,倒是有些愣,但只片刻也随着她笑了起来,姐姐见笑了。 我想着,前几日过来,妹妹怕是没什么功夫招待我,就这会儿才来还未及恭喜妹妹定亲呢。 梁玥听这话竟有些恍惚,直到杨宜关切地叫了她几声,她才缓了缓神,说起来,姐姐还是第一个如此恭贺我的人呢。 杨宜笑了笑,脸上似是了然,那妹妹可愿受我这声贺? 梁玥一时没答话,杨宜也不催促,就那么带着笑瞧着她,许久梁玥轻轻点了点头。 杨宜唇边的弧度更大,脸上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郑前那个臭小子,知道这消息以后,就把自个儿关屋里去了要是梁玥当真不愿意嫁,那臭小子绝对乐颠颠地带人私奔去了,可不会现今这反应。 她想着,伸手去拉梁玥的手,笑道:我今日来得急,未及带上贺礼,等过几日定给妹妹补上,不过难得妹妹订了亲,也该买上几套新衣裳了罢。择日不若撞日,若是妹妹过会儿无甚要事,不若咱们姊妹一起去逛一逛? 梁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拉上了街。 除了梁玥,赵兴这几年也任了不少女吏,其中不少都是大儒之女,便是任职前也是才名远扬。这样的女子,有些傲气在,也实属平常,梁玥对此倒是十分理解。 而许如君便是这些才女中的佼佼者,如今任的治粟内吏,更是九卿之一。 她在赵兴任职的众多女吏中,官职最高、年岁也偏长,也算是女吏中的领头人物了。 许大人。路上遇到这位夫人,梁玥着实意外,她还是拱了拱手行了个揖礼。 这位夫人平素都身着男装、束着男髻,也向来厌恶女吏对人行福礼。梁玥对行礼倒没什么执着,去年回到兖州,初见许如君的那次就犯了忌讳,让这位夫人很长一段时日都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一年过后,她的态度倒是渐渐缓和了,梁玥对此倒是察觉得有些迟钝。毕竟虽说许如君是女吏之首,但在平素事务中,两人却并无什么直属关系,只能说是偶有交集。 只是前段时日,梁玥才发现对着这位夫人行礼时,她脸上倒不似往日的不耐,反而带了些看后辈的温和来。 虽然杨宜说是拉着梁玥来买衣裳的,但女孩子到了街上,难免都被街边的小玩意儿吸引了目光,说好的衣裳倒是没有买,手里倒捧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因着想了订亲一事,这些东西也大都是喜庆的红色。 便是不明情况的人,这会儿见了,亦是会明白过一二来。 许如君冲梁玥点了点头,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眼睫颤了两下,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茶馆,询道:陪我上去坐坐? 梁玥迟疑了一下,一旁的杨宜却推了推她,又笑道:逛了这半晌,我却有些累了,想要家去,却又怕扰了妹妹的兴,可巧妹妹这会儿有人找,那我这个做伴的,也能功成身退了。 她这显然是临时找的借口许如君在未做女吏之前便有名气,如今以一女子之身,做到如今这程度,更是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杨宜到东平来时日虽不长,但也识得这位夫人。 她一面说着,一面冲梁玥眨了眨眼,这动作由别的姑娘做来,多是可爱或是俏皮,但由杨宜做来,却莫名多了几分风流的韵质,像是哪家的轻佻公子,直勾得小姑娘春心萌动,惹得许如君都意外地多看了她几眼。 杨宜都如此说了,梁玥也不多推拒,冲她致过歉后,便随许如君往茶楼走去。 她并未察觉,路边的摊子上,坐了两个汉子,盯着两人的背影瞧了半晌,其中一个突然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腾地站起来往外跑了。 客官,帐还没结呢!!! 第74章 听墙角 赵旭府上。 那士卒赶来时,赵旭正在射箭。他只瞥了那人一眼,示意他说下去,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搭箭在弦,缓缓引弓至满月,眼睛眯起,瞄着远处的靶子。 那全身贯注的模样,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到那士卒的话。 属下方才在南街,瞧见一个姑娘的身形有点有点像是梁姑娘,她本跟着一个妇人一起,后看见了一个书生 那人说到这儿,不禁顿了顿,偷眼去觑赵旭的表情,却见他只是专心瞄着靶子,并不搭理自己。 赵旭这态度反倒让这士卒更紧张,他咽了咽口水,这才接着道:属下离得有点远,看得不太清楚,只觉得那人病怏怏的、看着都不够推一把的,半点都没有将军的勇武 周遭的气压可感受的降低,那人眼睛一闭,干脆利落地把那半句话倒了出来梁姑娘跟那个病秧子一块儿进了茶楼!两人有说有笑的,看着像是熟人。 弓弦脱手的那一刻,左臂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呼啸的风声响过,随着一声咚的闷响,那支箭插入了圆靶的左下部分,尾羽仍在轻颤,赵旭已经把手中的弓往旁边一扔,抓起刀来就往外走。 -- 第142页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快,那士卒还没反应过来,仍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没动。片刻后,又被折身回来的赵旭拎住了脖领子往外拽,磨磨唧唧的,娘们儿啊?!给老子带路! 媳妇儿都定下了,竟然还有人和他抢! 书生?!他倒要看看,谁家的书生胆子这么大,连他的人都敢染指! 赵旭本就不是什么亲善的模样,这会儿怒气冲冲,就更显得凶恶了。走在路上,碰到的人都忙不迭地让路,生怕一不小心碍着他得眼。是以,两人这一路上毫无阻拦,不过半刻钟就到了方才那家茶楼之外。 见两人过来,方才被留在摊子上的那将士忙站起身,先是狠狠地瞪了一眼留自己结账的同僚,这才冲赵旭行礼。 将军,属下瞧见他们进了二楼的丁字包间。 赵旭从鼻间冷嗤了一声,旋即便脚下一转,往茶楼里去了。 怕那书生听到动静跑了,赵旭虽然顶着一张老子就是来找茬的脸,却没闹出什么动静来,顶多是颤颤巍巍来拦他的小二,被他冷眼一瞪,嘴唇哆嗦两下,愣是什么都没敢说,颤着身子就缩了回去。 赵旭一路畅通地到了丁字房门口,正待踹门,却听见里面一道略沉的女声 新政一事,确实艰难便是如今大王力 这声音有点耳熟因着听见了女声,赵旭稍微冷静了下来,从记忆力扒拉了一下,总算把这声音的主人给找了出来 许如君? 想到方才那人说得病怏怏的书生,赵旭倒是明白了过来,许如君惯常穿男装,估计是叫人认错了。女子的身形又总比男子瘦弱单薄些,远看确实是病怏怏的。 赵旭思绪转过一轮,门内的话题已经扯到了梁玥近来的婚事上,赵旭本抬起的脚又放下,转回身来,身子往前倾了倾,整个人几乎贴在了门板上。 我这几日听着城里的谣言,说是都护将军带着兵围了梁府,迫得你不得不嫁。 梁玥简直哭笑不得,这传言,她这几日,在不同的人口中听了无数遍,早就熟的不能再熟,可她也着实没想到,竟会从许如君嘴里听到这话。 梁玥轻笑着摇摇头,传言不可信,许大人说笑了。 梁玥这话,像是顺毛捋过,门外赵旭本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脸上也不觉带了点笑意思。 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我料想也是许如君一向平稳的声音中带了些温和,都护将军毕竟是大王之子、又有兵权在身,你嫁予他,能得的支持比之姚军师,亦或是他人多上许多。 她嗟叹了一声,新政是利国利民、流芳百世的善事,但是若要做成委屈的却不止一人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悠远了起来,看着亦在晃神的梁玥,轻轻地扯了扯唇,人生在世,谁又能不委屈呢? 梁玥这会儿是想起来赵兴赐婚的那道旨意倒是未及回应她这句感慨。 她本还在疑惑,赵旭是怎么求来这旨意的,今日听许如君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几分赵兴原是为了这事儿。 她提出办学一事,最初也只是为了缓解赵兴手下无人可用的窘状,或许有些更深一些的想法,但却绝没料到会到今日这程度。 而那句感慨落后,许如君亦神色复杂地瞧向了原处,过了好半晌,才站起身来,近前按住了梁玥的肩膀,对平常女子而言,她们的后半生皆由婚事而定,故而找个情投意合、又体贴入微的夫君,是她们前半生只所求 你不同玥儿你同她们不同许如君抓着她的肩膀用力,干瘦的手指上,显露出分明的骨节。 梁玥忍不住抬头看她,却见她眼中似有什么熠熠生辉,赵公给了天下女子另一条路这条路遍是荆棘,但总有人得走下去,你、我筠季一个个走过去,总有一天,会把这条路踏成一条平坦开阔的大道。 许如君先走了,梁玥没送她,而坐在原处发起了怔。 过了许久,她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许如君这是把她当弟子了吧?这算什么女权运动的先驱者? 不。 梁玥轻轻摇了摇头,许如君怕是要失望了。若是搁在革.命年代,许如君这类型的,妥妥是为理想献身在所不惜的那种烈士。 可梁玥却不是,现代人固有的冷漠深入骨髓,她或许愿意做些什么,但那绝对是建立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基础上的。就如办学一事,若不是确定会有赵兴在前转移世家的怒火,就是赵兴手底下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她都不会提出来 就算如此,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实在是超出了梁玥的想象,但要是说多后悔也不至于 毕竟,迄今为止,那些世家最狠的话,也就是不让她做官梁玥倒是不像许如君,对做女官没什么太大的执念,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大不了她回去继承家产、做生意,有后世的记忆在,她说不准能做出什么发明来,到时候照样名留青史。 -- 第143页 但再怎么说,听了那样一段话,总归是叫人心生触动,梁玥出茶楼时,心神尚有些恍惚,赵旭只略微避了避,梁玥便全然没察觉方才门口还站了一个人。 姚府。 姚章尚坐得稳当,吉祥已经急得团团转了,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思练字?! 姚章抬了笔,仰头看了看天色,这还不到用膳的时辰 火烧眉毛了!还吃什么饭啊?!吉祥急得、几乎都想上手去揪自家公子的衣领子了。 姚章犹自岿然不动,笔又落下,鼻间发出一声疑问的单音,嗯? 您没听说啊?都护将军带兵围了梁府,逼着梁姑娘应了他的提亲! 姚章这才露出些惊讶之色来,转头看向吉祥,微一挑眉,问道:你这是哪里得的消息? 城里都传遍了!您可快想想法子罢再这么下去,梁姑娘可就成了别家的了! 姚章摇头失笑,谣言不可信,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怎么半点长进也无 他说着,又摇头叹气,仿佛对此十分扼腕的模样。 比起外面的谣传来,当然是自家公子的话更可信,吉祥听姚章这话,总算松了口气,对他后面那些嗟叹也不放在心上。 他一个小厮,要那么长进做什么?天塌下来有公子这样的人顶着,他这样的笨人,就老老实实跟在公子屁股后头,管他发生什么,都能过得安安稳稳的 吉祥这边刚松了气儿准备出去,又差点被自家公子后半句话给噎死。 是大王赐的婚,亦请陛下加盖了玉玺。 咳咳、咳!!吉祥这口气儿喘得太急,被自己口水呛着了,面红耳赤地咳了好半天,这才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道:这可是圣旨啊!!圣旨!公子你快想想办法啊! 姚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都说了,这可是圣旨啊,我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还要抗旨不成? 虽说乱世这么些年,大晋的皇室早就成了一个笑话,但在普通人眼里,皇帝毕竟还是皇帝,加盖了玉玺的旨意,也比赵兴这个燕王的赐婚管用得多。 果然,吉祥听了姚章这话,脸色一下子就灰败了下来,再抬头时,眼眶都有些发红。 姚章看他这模样,非但没上前安慰,反倒是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公子!吉祥方才那莫名的酸涩一散,倒是生出和方才姚章一样的恨铁不成钢之感,您还有心思笑?!梁姑娘都快成别人家的了!! 姚章复又将心神落到眼前那副字上,本就上挑的唇角又勾起些许,他带着些笑意淡道:这倒未必。 这东平城内,想搅黄这门亲事的人,一点也不少 第75章 叫人 下聘之后,便是择定婚期,婚事是御赐的,那成亲的黄道吉日自然也由钦天监掐算。 而最后算出的结果是 三年之后。 放他娘的屁!老子就不信了,这整整三年,连个成亲的日子都没?! 来宣旨的内监被赵旭这突然爆发给弄得一愣,赵旭府上的近卫却对此毫不奇怪。 赵旭从那日自茶楼回来,便肉眼可见的压着怒火。 便是赵旭府上都是一水儿的大老粗,也察觉出他情绪不对,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做人便是有些个实在迟钝的,早晨的演武场上,和赵旭切磋了几回,也切切实实地得知了自家将军如今心情不好。 将军这本就烦着,这会儿又来告诉他,看中的媳妇要等上三年才能娶这跟把肉放到嘴边,又告诉人不能吃,有什么区别?! 说实话,赵旭竟然只是质问,倒没动手,这都是出人意料了。 不过也是毕竟是宫里派来的人,燕王的面子,赵旭总是给的。 宣旨的那个内监可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优待,赵兴气势汹汹往跟前一站,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以前围观的一次刑场行刑,顿觉自己脖子凉飕飕的,等被赵旭盯了一阵儿,他觉得自个儿浑身上下都凉了 他这会儿只恨不得自己整个人都凉了算了,对赵旭那问话,这内监只觉得牙齿直打颤,嘴巴几乎不听使唤,本是早准备好的说辞,这会儿却是哆哆嗦嗦得说不囫囵,都、都护将军八八字贵重,与、与常人不同,梁梁、梁督学亦是难、难见之、之命格故故、故而 放屁!谁告诉你的?!那内监尚未说完,赵旭就冷声截了他的话。 是是钦天监的刘大人。那内监被这么一吓,毫不犹豫地把人卖了。 赵旭冷着声音质问了半晌,那内监当真被吓到了,有问必答,过了好半晌,终于得了一个滚字,当即千恩万谢地出了去。 他走后,赵旭却嗤笑一声,脸上的怒气尚在,却不似方才那般外露。 他几步跨到桌旁,大大拉拉地坐了,食指沾了沾杯中的茶水,桌上描描画画,把方才问出来的消息一一列了出来。 -- 第144页 也该跟父亲说说了,怎么什么人都能来宣旨了?只稍微诈一诈,就什么该说的不该说得都往外倒 他眯眼盯着桌上的水迹,最早描画的那几个字已经干了,只在桌上留下些干涸的茶渍他盯着看了许久,这才端起茶杯,将剩下的那点茶水往桌上一泼,原本的字迹被冲散,茶水顺着桌沿滴滴嗒嗒地淌到了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为了新政?那他就帮她把新政做成了! 不过,他可不是开善堂的,他帮人不仅要回报还要利息 到时候,她就是不愿嫁,他也得把人绑进赵家的门。 * 梁玥亦是同时得知了这个消息,不过她虽有猜测,心思却不全在此,只匆匆接了旨意,便接着张罗着收拾家里。 梁瑶今日要回来了。 这久别重逢,梁家一家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连给内监的红封都比往日的要厚。 方才在赵旭那受了冷遇的内监,这会儿简直是受宠若惊,摸着那袋中的银子,觉得自己方才受得那些惊吓也值了。 只不过,往回走时,心里便不免泛起了嘀咕:这梁家和赵旭的态度 看来都中的那谣传也不无道理果真是都护将军逼嫁梁督学,梁督学迫于其身份权势,才屈从了。 摸着梁家给的银两,这内监不由真心实意地替梁督学生出些可惜来。 那等美人啊 梁玥可不知那传言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这会儿正虽父兄一同站在家门口,等着归家的妹妹。 她本欲去城门等着,但这都入冬了的天气,梁瑶怕冻坏了自家身娇体弱的姐姐,怎么都不说自己要从哪个门进,只说让父亲兄姐在家中等她。 东平十二个城门,单豫州方向的就三个,梁玥怕自己等错了门,来回折腾这一趟,反倒白费了时间,倒是依着妹妹的意思,只在家门口等着。 老爷、公子、大姑娘!被遣去城门等消息的家人喘吁吁地赶回,扶膝喊道,二、二姑娘进城了,是从青门进来的这会儿、这会儿当 快到了。 后边的话还未及出口,就见自家当家的和两位小主子都张望着往他身后看,这人也似有所觉地回头,果然转角处,有个姑娘骑马而来,正是他们家的二姑娘。 瑶儿*3 久未相见,就连向来少言的周琅都不觉开口叫了一声。 梁瑶翻身下马,快步近前,先对着梁父跪了下,见过父亲,女儿不肖,让父亲担忧了。 梁父眼眶发红,连声感慨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只是只道了两句,就背过身去,快步往里走了,你这一路上也饿了罢我去瞧瞧灶上。 梁父虽不是那等君子远庖厨的人,但依照梁家的条件,也不必他亲手做这些事,这会儿却突然想起去灶屋了梁玥猜测爹爹应当是哭了、不想让女儿瞧见罢了。 梁瑶显然也是同一想法,红着眼眶又扬声喊了一句,爹爹,女儿回来了! 梁父脚下一个踉跄,背身停了脚步,好半晌,才哽着声道:回来就好。 那分明哽咽的语气,让梁玥也忍不住随着一哽。 周琅的情绪要内敛的多,在梁瑶上前问好时,也只表情温和地点了点头,伸手在梁瑶的肩头上轻拍了两下,又转头瞧了一眼梁玥,轻声道:我去看看父亲,你们俩过会儿,直接到正堂罢。 他知晓这姊妹俩定有多离情要叙,他在旁边守着,梁瑶恐怕放不开。 果然,等周琅转过那个拐角,梁瑶就一反方才那副稳重又克制的模样,低低地叫了声,阿姐。 声音带着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委屈,就像当年那个强装成熟的小姑娘。 梁玥被她这一声叫得心都化了,上前一步将妹妹揽在怀中。 梁瑶靠在姐姐的肩头,轻轻抽噎了一声。就像打开了什么闸门一般,那声抽噎过后,眼中开始大颗大颗地落泪,哽咽声也越来越大,断断续续地道着,阿姐,我好想你!、那么久、每天都想 开始几句还能听出话里的意思,不过一会儿,就变作了不成字句的单音。 这全全然然小姑娘撒娇的作态,丝毫看不出什么统帅三军的巾帼之姿来。 等到梁瑶终于哭够了,姐妹俩到了正堂时,梁父和周琅早已在饭桌前等着了,就连已经更名为梁望的两岁的孩子,也被奶嬷嬷照顾着,端坐在那儿。 见了来人,当即眼睛一亮,欢欢喜喜地叫了声娘,喊着就起身奔过去,那奶嬷嬷不及拦,眼看着那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梁玥身边,抓住了她的裙角。 望儿抓着梁玥的裙角,好奇地抬头看,打量着娘亲身边这个略显陌生的大人,顿了一阵儿,倒不必人教,直接开口喊道:小姨! 梁瑶愣了愣,一下子笑了开,也放了一直拉着姐姐的手臂,蹲下身来,视线和那小萝卜头平齐,笑道:你还认得我? -- 第145页 望儿有点紧张地往自家娘亲身后缩了缩,手指也不自觉地放到嘴里啃着,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点头。 梁瑶看着有趣极了,一个箭步上前,掐着胳肢窝就把那孩子给举了起来,笑道:你这又摇头又点头的,到底是认不认得我啊? 骤然腾空,梁望吓得一声惊呼,自然没法子回答梁瑶这个对他来讲有些复杂的问题。 那边梁父倒是忍不住沉声呵斥一句,胡闹! 梁瑶讪讪收手,将孩子放下,转头见阿姐也是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不觉撅了撅嘴,哼哼唧唧地别扭道:我又不会摔了他。 只是话音一落,就觉衣摆上传来一道轻微的拉力,她低头去看,就见刚才那个害她遭了训斥的小萝卜头正盯着她看,眼中亮闪闪的,似有光芒在内。 梁瑶眨了眨眼,望儿似乎得了什么信号,转到梁瑶的正前面,张开手臂,做出了个要举的姿势。 梁瑶忍不住得意看向自家爹爹,扬了扬下巴,略蹲了蹲身,伸手又把那孩子捞了起来,乐颠颠地转起了圈儿,只把望儿逗得咯咯直笑。 瞧着那一大一小闹个没完,梁父不觉轻咳了一声。 正瞧着妹妹和儿子笑闹的梁玥这才回神,扬了扬声,止道:瑶儿,别闹了,先吃饭。 梁瑶向来听姐姐的话,听梁玥这么说,登时就停下来,想把孩子放下。不想,却被那孩子搂住了脖子,不撒手了。 还没玩够?梁瑶怕把望儿掉下来,又托着他的腿往上颠了颠,笑问了一句。 望儿使劲点了点头,继续眼睛亮闪闪地看向梁瑶。 梁瑶可不吃这一套,颇为冷酷无情地把他往下扒拉,望儿搂着梁瑶的手臂越发用力,却怎么也敌不过大人的力道,眼见着自己就要被放了下来,模糊的记忆涌了上来,一个词脱口而出 爹爹! ?! 正堂一下子静了下来,梁瑶都忘了继续往下拉怀里的孩子,僵在了原地。 以为自己喊的这两个字起了作用,望儿收了收手臂,又将自己挂紧在梁瑶身上,似乎是怕不保险,他又提了声音,奶声奶气地重复道:爹爹! 第76章 不能贪心 直到望儿奶声奶气地叫了第二声爹爹,梁瑶才回过神来,怀疑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周琅的身上。 没法子这孩子平素在梁府之中,能接触到的男子,除了梁父便是周琅了 但瞥见周琅那显然也在震惊中的模样,梁瑶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大哥怎么看都不是能做出这事儿的人啊 她又去掰望儿怀着她脖子的手臂,望儿急得更搂紧了梁瑶的脖颈,一连声地叫着爹爹,梁瑶的动作果真停了,她看着望儿,肃容道:叫小姨小姨。 望儿有些迷茫地盯着梁瑶看,不觉将手指又放到嘴里啃了两下,含含糊糊地跟着重复道:小姨。 嗳,真乖。梁瑶当即露出一个笑脸,夸奖道。 望儿也跟着露出个笑,露出两排不大齐全的小糯米牙,他正满心以为自己叫对了、受了夸奖,接下来就要被举高高了。 孰料,梁瑶刚一夸完,便极迅速地把怀里的孩子扒下来,直接塞给了那奶嬷嬷。 望儿只觉得自己身上一晃,再回神时,人就坐在了最开始的位置上。 他睁大眼睛瞪向梁瑶,像是在质问,这个大人怎么不守信?! 见那个大人根本就没看他,反倒去缠着自己的美人娘亲去了,他不觉瘪了瘪嘴巴,眼里就蓄上了两泡泪。 熟悉的气息渐近,望儿使劲眨了眨眼,把眼里的泪眨了去,视线重又归于清晰,娘亲已经站到了他跟前,伸手在他的额上轻点了一下,男子汉,可不许哭。 望儿抬起肉乎乎的小手爪,用手背在眼前抹了几下,这才瓮声瓮气地重复道:不哭。 这模样,倒是逗得一家人都笑了,梁父先一步开口,先用膳,瑶儿这也是许久没回家,爹看着,都饿瘦了有什么事儿啊,吃完了再说。 梁瑶低头看了看自个儿,怎么也没觉出来哪里瘦了,倒是恰恰相反,她倒是觉得自个儿壮了不少。 当然,这话要在父兄跟前提起,少不得又要被数落,毕竟姑娘家,怎么能用壮这个字呢? 她默默将反驳的话咽了下去,上桌吃饭 梁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其实梁玥隐约记得,母亲还在的那段时日,梁家吃饭时其实没什么话。后来母亲去了,瑶儿又是个闹腾的性子,吃个饭也扭来扭去的、没个消停 动作能给她摁住了,可吃饭的时候嘴总不能堵着。一开始满桌子都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后来一家人也都习惯了,桌上倒是渐渐有了别的声音。时至今日,梁家的吃饭时,也早就不是先前那般静了。 阿姐,你吃这个我在外头过得这么久都没瘦,你在家里怎么反倒是瘦了? 看着妹妹夹过来的这一大块鱼腹肉,梁玥也没推拒、含笑应了。那边梁父颇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梁瑶立刻意会,给她爹也夹了一块大肘子。 -- 第146页 梁父本笑着点头,不过看到碗里这一大块肉,脸色却是一滞。 梁玥抽手敲了一下妹妹的脑门,别拿爹爹寻开心 梁父吃饭偏素,平日甚少沾荤腥,梁瑶这块肘子的分量,大概是他这个月吃肉的量了。 梁父看着那姊妹俩的闹腾,也是笑,转头对身侧的周琅道:瑶儿回来了,玥儿这个当姐姐的也活泼了许多 他也没等周琅回话的意思,拿着筷子在桌上齐了齐,就要去插那块肘子,女儿的一片心意 啪的一声,两双筷子在他面前撞到了一起,是周琅和梁玥都伸筷去拦梁父,可巧筷子碰到了一起。 周琅一愣,抬头看向梁玥。 梁玥却没瞧他,而是皱眉看向梁父,爹你可别跟着瑶儿瞎闹 周琅如往常一般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悄无声息收回了筷子。 梁瑶在一旁将这一番情景尽收眼底,快速眨了眨眼,转瞬就将视线落到那块肘子上,长筷一伸,就把那肉夹起来、塞到了自己嘴里。 一面嚼着,一面又给梁父夹着菜,口中含糊不清道:爹,我夹错了,你吃这个、吃这个 梁父看着她这仪态全无的模样,不自觉地就拧起了眉,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他垂眸看着碗里的饭菜,眉间的褶皱渐渐松开 罢了、罢了,孩子第一天回来,怎么高兴,便怎么来罢 梁瑶这一顿饭难得没被爹爹训斥,饭菜里又是久违了的家中滋味,毫不意外地吃了个撑,饭后也没去走走消食,一直在姐姐旁边撒娇腻到了晚上,才被赶回自个儿的房中去。 她躺在床上,只觉得肚子涨得难受,翻来覆去了许久也没睡着,反倒是引得外头守夜的丫鬟进来问了数遍。 再一次把那小丫鬟打发走了,梁瑶一翻身坐起,揉着肚子套上外袍,随便蹬了双鞋就往外走。 吃太撑了,要不出去走走消个食,她估摸着今天晚上都睡不着了。 转着转着,脚步就不由到了梁玥的房外,在一众黑暗的环境那,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格外显眼。 阿姐她还怕黑吗 心中泛着绵绵密密的疼,若是刘家的那个王八儿子还活着,她真恨不得用刀将那人片成片片。 咬牙切齿间,那日的场景却又浮上的心间阿姐抱住的是赵旭而不是她 是赵旭那不要脸的抢先一步过去的、只是因为赵旭离着阿姐近一些、阿姐当时还没清醒 梁瑶一遍遍地找着理由,但那惶恐却如有实质:阿姐要被抢走了! 【你姐姐可是要嫁人的。】 要嫁人! 嫁人! 呸呸、呸、呸!梁瑶猛地摇头,朝着路边一连啐了好几口,这才抬起头来,只是她只顾着想心事、没看路,一抬头就正撞在一株古树上。 梁瑶捂着酸疼的鼻子,连连退了好几步,还是气不过,咬了咬牙,又抬腿一个横踢,只把那几人合抱的古树踢得摇晃了好几下,几片早已枯萎的叶片打着旋儿落下。 脚背撞的有些疼,不过,那点郁气从心中发泄出来,倒是让梁瑶舒畅了许多,她吐了口气,总算想起自己是出来消食的,摸摸已经不那么涨的胃,觉得出来转得差不多了。 再者,要是又让大哥看见自己拿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撒气,她估计又要被罚抄书了。梁瑶想着这些,缓缓转身欲折回。 ! 这人啊当真是不能念叨 大、大哥梁瑶磕巴了一下,我、我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终于捋直了舌头,先发制人道:这么晚了,大哥你怎么还不睡啊? 周琅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互看了半刻钟,梁瑶先受不了了,她举着手后退,好好好,我知道错了,回去抄家训是吧?保证明早就放你书房桌上。 周琅点了点头,梁瑶如蒙大赦地转身跑了,只是到了转角的时候,她脚步却是顿了顿,转头去看周琅,却见他只站在原地,向东望去,视线落点是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 大哥和阿姐那点事,梁瑶这些年都习惯了装聋作哑了都入了族谱,便是亲兄妹了 但是 梁瑶抬头看了看天上,今天倒也奇怪,白日倒是个晴天,可到了晚上确实乌云遍布,不见月光。 她本就郁郁的心情更是不快,垂了头,有个被压下去的念头,却心底疯涨,她知道这不好,但但 梁瑶虚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的脚尖,在那不甚平整的石子路上捻了捻,这才低低开口唤道:大哥 她并未抬头,也未听到周琅的应声,但她知道周琅在听。 梁瑶眼神游移,嘴唇张了几张,才吐出了后半句话,族谱也可以除名的 -- 第147页 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角青色的衣袍,梁瑶抿了抿唇,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瑶儿。梁瑶终于抬头看他,周琅却笑了笑,我知晓你的意思,可不必了 现在这样就挺好 我是她他顿了顿,是你们的兄长。 现在是,今后也一直都是。周琅伸手,搭在梁瑶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像是白日里,迎她回来那样,带着些笑,似劝告道,瑶儿,这世上只有家人,是一生一世都不会变的 梁瑶被他说得发怔,但只片刻,她就缓过神来,一把拍开周琅的手,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胡说八道!姐妹各自出嫁后,便成了两家的人了若是嫁得远些,怕是数年才得见一面,她才不要同阿姐生疏至此! 身后,周琅却看着自己的手怔怔地发起了愣,好半晌、才苦笑一声。 瑶儿当然有资格这么任性,她同玥儿是血脉相连的亲姊妹,可他呢?只是由梁家收养的乱世孤儿罢了。 乱世中多少流离之人,能保全一条性命已是不易;再被梁家收养,过上如今这种日子,更是前世修得的福报再被她毫无芥蒂地视为长兄,他怎敢再奢求更多? 人若是贪心太过,最后便会一无所有这道理,他明白的。 所以他是她的兄长,也只能是她的兄长 这般,就已经够了。 若是再求,怕是连兄长也做不成了。 第77章 自知之明 梁玥原本猜测,得知自己将出嫁的消息,家里反应最大的怕是这个妹妹了。 虽然年岁相差不是多大,但这个妹妹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她这个姐姐当得真如娘一般。 再加之父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行商,身边的亲人长久只有梁玥一个,就养成了这孩子格外黏姐姐的性子。 而且,梁瑶幼时有个徐姓的小姐妹,两人都是调皮捣蛋的性子,倒是在一块儿玩得好。那个小徐姑娘有个大了她许多的长姐,是远嫁,嫁出去后,难得回家一趟。 同是生母早逝,长姐教养,不同的是徐家多了位继母,故而长姐出嫁后,小徐姑娘的日子难过了许多,笑闹少了,反倒是常找梁瑶哭诉。 兴许是那些话听多了,梁瑶潜意识里总觉得,嫁出去的姐姐,便再也见不到了就像梁玥在鄢国的那五年一般。 不同的是这次更久或许是一辈子 但意外的,得知梁玥和赵旭被赐婚的消息时,梁瑶却什么反应都没有,看着倒是比梁父都要平静。 这让梁玥不自觉地生出些担忧来,她倒是宁愿这孩子大闹一场,若是闷在心里,对身体可没甚好处。 抱着这样的忧虑,梁玥主动和妹妹提起了这个话题,瑶儿对姐姐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梁瑶揪着袖口,好半晌才接了姐姐的话,闷声道:赵子阳他有哪里好了?一点也配不上阿姐语气带着些明显的酸气。 梁玥忍不住笑揉了揉梁瑶的头顶,梁瑶只高扎了一个马尾,倒也不怕发髻被揉散了,甚至主动贴向梁玥的手掌上蹭了蹭。 然后听着姐姐开口道:你这是自家人看自家人,哪哪都是好的这门亲事,恐怕外人看起来,是我高攀罢? 谁这么眼瞎 因为是在阿姐面前,梁瑶忍了忍,终究将后面那个字吞了下去,换了个委婉些的说法,眼神不好。 梁玥伸指点了点妹妹的额头,也没就这个话题争下去,毕竟在瑶儿心里,自家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了,怕是全天下人都配不上。 她带着点叹息道:你啊总不能跟阿姐过上一辈子 梁瑶撅了撅嘴,哼道:怎么不能?! 梁玥带着些笑,瑶儿现在这么说,等遇到了你的意中人,怕是就把阿姐抛在脑后了。 梁瑶显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她姐姐的随口安慰。 又挨蹭到姐姐怀中,像只猫儿一样蜷成了一团,阿姐,我本来想着,我一定要又哭又闹,逼着阿姐成不了亲 她自己也觉得这话实在是无理取闹极了,又把脸往梁玥怀里埋了埋 但她知道,阿姐不会生气的。 果然,梁玥只是在她的背上拍抚过,并未教训她的不懂事,反而语气温和道:那最后怎么不闹了? 虽是猜到阿姐这反应,但她听了后,还是忍不住红了红眼眶,没回答梁玥这话,反倒是闷着声问道:我这么坏,阿姐都不教训我吗? 梁玥轻笑了一声,顺手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笑道:好了,阿姐教训过了。 梁瑶唔地闷闷出声,都怪阿姐这么宠着我 -- 第148页 她这倒打一耙也是十分熟练了,但旋即,就又抱紧了梁玥,我想阿姐一辈子都这么宠着我 嗯。梁玥轻轻应了一声,带着些轻笑道,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自然是要宠一辈子的 比望儿还要宠! 梁玥摇头失笑,你还跟一个孩子争。 我也还是个孩子!梁瑶抱着梁玥晃了起来,撅着嘴撒娇道,阿姐,你答应嘛答应嘛 梁玥差点被她晃得仰躺下,原本环着妹妹的手臂往后撑了撑,这才不至于摔下去,带着些无奈道:好好好,我最宠瑶儿了。 咱们要来拉钩。 两根纤细的小指勾在一起,虽然这行为倒像是个小孩子,但梁玥低头看着妹妹的头顶,却忍不住弯了弯眼,感叹道:瑶儿长大了。 梁瑶低着头短促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她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被阿姐听出不对来 她长大了所以明白,这燕王、这圣旨的赐婚,不是她闹一闹就可以闹没的 所以明白阿姐如果能嫁予赵旭,能得的支持,要比梁家多得多。 所以明白阿姐,她对赵旭 梁瑶咬了咬牙,又把自己埋进阿姐的怀中 阿姐如今答应最宠她了,那日后她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呢?!亲生的、和心上人的孩子 梁玥看妹妹不说话,只是抱得死紧,只当她是心底还有些别扭,只安抚似的拍了拍她。 梁瑶只在家呆了三个月,直到北地胡虏南下,一直守在北境的李家向赵兴求援。 李家自前朝便是守边之将,不知当年晋立之时,太.祖是如何的想法,竟未收其兵权,让其继续守着这北境重地。 到如今,李家也在北境守了数百年,那几年中原各地诸侯并立之时,手握大军的李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仍兢兢业业地抵御着胡虏,没有丝毫借机南下的意思。 战乱之年,北方数易其主,这位李家老爷子也有意思,称臣称得毫不犹豫,但要用他李家的兵去争中原之地的,却没有一个成功的。 但不管怎么说,若是没有李家这些年死守着北边,就凭着中原这些年乱成一锅粥的模样,早就不知被那些胡人抢成什么模样了,可以称得上一句英雄了。 不过,英雄也终有暮年,这位一心一意守着北境的李老爷子,还是敌不过岁月,刚一入冬便病逝了,只留下一个据说是先天体弱的儿子。 几乎是李老爷子刚去了,北边的胡虏便立刻布兵南下,那位体弱的李少将军带兵迎敌,虽是守住了边境,但却是惨胜,这才有了向赵兴求援一事。 梁瑶主动请缨。 战场才是立功最快的地方,既然梁家无法成为阿姐的靠山,那她便做阿姐的后盾倘若阿姐受了一丝委屈,那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姐姐接回家中! 梁父可不知道自家小女儿这些心思,得知这孩子刚回家就要去战场,还是主动请去,气得房门紧闭,好几日都没见她。 梁玥倒是对此早有预料一般,开始为妹妹打点行装。 未来的那位开国女将军,她的威名在北地要比在中原响亮得多。 但纵使有预料,该有的担忧却是丝毫不少。 北地不比南边,家里的生意少有在那儿的,传信可不比以前,怕是好几个月才能有一份,到时候可别想家到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梁玥一面替妹妹收拾着行李,一面嘱托着。 阿姐我都这么大了,才不会做出这种事呢。梁瑶撅着嘴低声反驳。 梁玥笑睨了她一眼,又转头去叠那一堆厚衣裳,点头道:是是是,瑶儿长大了,前几日,抱着我睡着了,怎么都不撒手丫鬟们一拉就扭着哼闹,动静大到把全家人都闹过来的是望儿罢? 阿姐!梁瑶被她说得涨红了脸,扑过来扭着闹着说不依,姐妹俩笑闹做一团,收拾了一半的行李都散落了开,最后两人喘着气躺在了地上。 梁瑶的一缕头发正缠在梁玥的手上,打成了结,梁玥稍一牵扯,她就唉哟哟地叫着疼,偏她自己还不老实地想翻个身来。 梁玥另手按住了她,教她别乱动,然后才低头去解那纠成一团的头发。 她看着缠绕指尖的黑发,突然生出些感慨来 她还记得当初,瑶儿的头发还只能扎成两个小小的冲天辫,这会儿竟已经这么长了。 时间当真是过得飞快,那个小小的孩子,转眼就已经这么大了此次去北地,也会遇到她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想到妹妹就要成别人家的了,她不觉生出些不舍来。 到有些理解瑶儿不希望她嫁人的心态了纵使那人会待妹妹千好万好但总是担心瑶儿会受委屈 -- 第149页 阿姐?梁瑶有些疑惑的扭着头往后看,见头发已被解开了,索性整个人转回身来,正对着梁玥,阿姐在想什么? 梁玥回神,倒也没瞒她,笑道:只是觉得一转眼,瑶儿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谁会有那个福气,能娶到我们家的瑶儿 福气? 梁瑶眼角不自觉得抽了一下:这世上,情真意切地觉得,能娶到她是福气的,怕是只有阿姐一人罢? 是啊梁玥按住了妹妹的肩膀,定定地打量了一阵,只觉得自家妹妹的五官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和谐。便是这些年在外日晒风吹,肤色要比一般的姑娘家稍深一些但配上那眉眼五官,却更多了几分东平城内姑娘不曾有的活力。 梁瑶被盯着这一会儿,忍不住红着脸转头,她觉得在自家姐姐的教养下,她能对自己的模样有些正确的认知当真是不容易极了。 第78章 翻窗 咳咳。 梁玥靠在窗口轻咳了几声,眼神却落在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上。 转眼又是一年,今年的冬日格外冷,也不知瑶儿在北地过得如何。 姑娘。身后有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上前来,拿着披风从身后给她披了上。 去年年底,青玉便以家中有事为由,离了去。她的身契本就不在梁府,离开也离得干脆利落,若不是梁玥给她准备了些别礼,这姑娘怕是两手空空的就走了。 在青玉之前,梁玥本是没有贴身丫鬟的,但青玉走后,周琅担心妹妹不习惯,便将这小丫头送了来。 姑娘风寒还没好全,可别在窗边吹了冷风。那小丫头一面系着系带,一面低着声嘱托道。 给梁玥穿好披风、推着她往内室走,自个儿又麻利地折回身去关了窗子,旋即又拿了个手炉塞到了梁玥手炉。 梁家不缺碳,屋里本就暖和,在由这小丫头这么一折腾,却是有些热了。 梁玥摇了摇头,笑道:你这么倒腾,我过会儿该出汗了。 这个被改名为红翡的小丫头却满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就该出些汗才好,出汗了,才能把那些病气儿发出去。 梁玥又笑也不知这小丫头是哪里听来的道理 姑娘,你可别不信红翡正待分辨,却听见外间窗户响动,她疑心自己没关好窗,我去瞧瞧你这披风可不许脱下来。 小丫头,小小年纪的,倒似个老婆子一般。梁玥摇头,叹道:去罢、去罢 红翡又一步三回头往外间走了,不过片刻,便听她欢喜道:姑爷,你过来啦?! 梁玥眼角一抽又是赵旭 红翡不似对赵旭冷冷淡淡的青玉,也不似怕赵旭怕得一见就跑的茗儿,她对这个未来姑爷抱着十二分的热情,极殷勤领着赵旭进了来。又冲着梁玥眨了眨眼,做了个我去守着门的口型,然后,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赵旭也半点都不见外,极自然地拖了个坐垫出来、盘腿坐了他来这来得太频,以至于梁玥房里都有了他专属的垫子了。 当然,是红翡那丫头准备的。 他看着那小丫头跑了出去,还顺手将门给关了上,转头朝着梁玥笑道:你这新丫头,可比以前那知情识趣多了。 梁玥: 梁玥沉默了一阵儿,露出个毫不掩饰的假笑来,不知平原侯此来,可有何要事? 赵旭知她这是对自个儿翻窗进来不满但要是正经递上拜贴进来,光是等人通禀就要一刻半刻钟,再进来同未来岳父、大舅子寒暄,等到真见着人了,怎么也得一个时辰开外了,要想独处,更是门儿都没有。 他假装没看出来梁玥的不乐意,笑道:当然是要事,来瞧瞧我未过门的娘子。 梁玥闻言,不由瞪了他一眼。 赵旭被她这一眼瞪的浑身一个激灵,也不老老实实地坐着了,起身几步就迈了过来,贴着梁玥坐了,手臂一伸,就把人半圈进了怀里。 他刚进屋没多一会儿,身上还带着些寒意,梁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赵旭眸光略沉了沉,手臂又收得紧了些,梁玥被勒得难受,忍不住抬手推他,带着些恼意道:你松手! 赵旭闻言,当真松了手,惹得梁玥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梁玥仰头去瞧他,却见他似乎对眼前那写了一半的竹简有些兴趣,正垂眸盯着看。 梁玥笑解释道:先前办学的事提得匆忙,用来教习的文章虽也是用了心思,但到底还有不足之处。如今这事好不容易稳定了些,我同先生商议着,再做些修订 赵旭视线终于收了收,垂眸看她,语气不明道:姚章? 梁玥对他抓重点的能力也是服气,她叹了口气,是是是,是同先生一起但我们二人只在府衙有所接触,出了衙门,便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避嫌得很。 -- 第150页 我们? 赵子阳,你够了啊! 赵旭低低笑了一声,没答这话,反倒是对一旁笔架上的笔似是有了兴趣,伸手取了下来,绕着手指快速地打了两个旋儿,随即就是一声闷响,那笔在他手里折成了两半。 梁玥似有所觉地转头去看,便看见那露在外边的尖锐木刺。 话说回来,这根笔好似是她昨日顺手从府衙顺出来的 该不会是姚章的罢? 梁玥想要伸手去确认,可赵旭已经一扬手,将那两截断笔掷了出去,哆、哆的两声响过,那两支笔狠狠地扎进了贴墙放的箱笼,看那笔杆留在外边的长度,应当是已经将那箱笼壁扎了个透。 梁玥拧着眉看他,赵旭却拉起了她的手腕,生着厚茧的手掌往下,一寸寸摩挲过她的手心,他唇角往上扬了一下,似关切道:上头木刺多小心扎了手。 梁玥眉间几乎打成了一个死结,但看看赵旭那张脸,那怒气登时散了七七八八。 赵旭这么干却也不是第一次了,梁玥每次对着他的脸都没法子真生气。 而偏偏赵旭这人最擅长的便是得寸进尺时间久了,他做得越发过分了。 就是先前青玉的离去,背后都有他的手笔。 处得时日久了,总有些蛛丝马迹露出来,梁玥也猜到青玉是校事府的人。若是她当真嫁给赵旭,青玉本就不可能留在她身边她,所以她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会儿一支笔都能被他找出麻烦来,梁玥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出个门都要被赵旭给盯死了。 赵子阳,你我虽 梁玥话未说完,却听见外面红翡刻意提高的声音,大公子!您怎么过来了?! 也不用梁玥使眼色,赵旭的反应甚至比梁玥还快些,一转眼的功夫,人已经藏到了帷帐之后,就连先前他拖出来的那坐垫也被收了好。 * 门外,红翡那句话过后,便静了下来。也是,周琅一贯话少,他不说话,红翡自然也不好一个人一直说下去。 梁玥转头看了一眼赵旭的位置,站起身来,理了理有些褶皱的披风,就转到了外间。 大哥,可是瑶儿的信?梁玥虽是这么问着,声音却已带上了些欣喜,显然是对答案十分肯定。 周琅甚少主动来她屋里,也只是瑶儿有信送回家中时,他才会亲自跑一趟,当个信使。 这次也不例外 梁玥迫不及待地展开那信,逐个字逐个字地读了过,脸上止不住地露出些浅笑来。 梁玥盯着信,周琅却看着她也只有瑶儿,能让她露出这般表情了罢? 周琅那总是无甚表情的脸上,露出些分明的柔和来,视线直直地落在她的侧脸之上,平素小心掩藏的情谊也露出些许。但他却不怎么担心被发现,看幼妹来信之时,梁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分神的。 周琅盯着梁玥看了许久,却突然似有所觉地抬头。 梁玥出来得急,并未来得及关好门,这会儿,那虚掩的门后,却站了一人。 是已同玥儿定亲的赵旭。 两人视线对上,赵旭这个本该藏起来的人却是一笑,动作懒散地拱了个手,但看过来的眼神却是极为锐利,几乎要把人割伤。 周琅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轻轻阖上了眸子,嘴唇动了动,最后开口的却是 玥儿,我先回去了。 梁玥有些惊讶,大哥不再坐一坐?我瞧着上回你过来,吃了好几块酥酪,应当是喜欢的就让小厨房里的人记得,下次你过来便准备上,这会儿应当也快好了 周琅不觉看向梁玥,脸上带出了点点柔和的笑意,再如何话少的人,在心仪之人面前,也愿意多说几句 玥儿有心了只是今日我却不便多扰。玥儿若是不嫌麻烦,就遣人送到我房里去罢。 梁玥只当他有事,也没多想,将信放入怀中,起身送他,却被周琅拦了住,你上次的病还未好全,可别吹了风到时连爹也跟着担心。再者,都是同一个屋檐下,也没有几步路,何必折腾? 自家兄妹,梁玥也不跟他客气,只招呼着红翡起身去送送。 她则摸着瑶儿送来的那信,脸上却还忍不住带着些笑,只是一回身,却被那突然出现的人惊得脚下一顿。 你怎么出来了?! 她这声问过之后,又突然想起方才周琅突然要走的情形,脸上的笑意不觉止了止。 赵旭却是一笑,道:我听见出门声,就猜到你大哥走了。他这假话说得眼睛都不眨,毫无心虚之感。 梁玥怀疑地看向他,赵旭却是一脸坦荡。 外间的终究冷些,梁玥咽喉又生出些痒意,不觉轻声咳了一下。 赵旭当即上前,将人打横抱起,抱进了内室,皱着眉道:你这风寒拖了这么久还没好全?你们家那大夫 他看了看梁玥,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道,我去请个太医来给你瞧瞧? -- 第151页 他先前那句话虽未说完,但只脸上的表情就已把那话补了个全,梁玥不由又瞪他,隋大夫医术高超,若不是我爹以前帮过他,他可不轻易给人看病 呵。赵旭轻嗤了一声,显然十分不屑。 梁玥病的那几日,他几乎日日都来,也见过那个姓隋的小老头子,一脸穷酸相,说不好就是来梁府打秋风的。 连个风寒都看不好,也亏得你们家把他供着。 梁玥神色冷了冷,赵旭,隋大夫于我家都有大恩你再这么口无遮拦我 赵旭突然凑得近了,梁玥近距离对着那张脸,不觉一呼吸一滞,本该说什么都忘了。隔了片刻,才想起要往后仰,只是身后却被抵了住。 心跳一下重过一下,眼中心底都是他的面容,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带着些嘶哑的嗓音,你亲我一下我便不说了 第79章 新衣 【亲我一下我便不说了】 这声音似乎延迟了许久,才引得了鼓膜的振动,继而再脑中留下印记。 梁玥像被蛊惑了一般,不自觉得往前倾身,唇瓣相触。 过了许久,梁玥止不住右手握拳,捶着赵旭的肩头,赵旭却丝毫不为所动,直到梁玥捶他的力道愈重,只觉得自己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赵旭这才闷闷地哼了一声,松了抵在她背后的手。 梁玥趁势退了数尺,一直离得赵旭远远的,这才单手撑着地面跪坐了下。 呼吸急促到有些纷乱,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热得都有些发烫,面颊亦是如此。 她觉得她和赵旭两人,对亲一下这三个字的理解有点不一样 他那分明是要把人生吞了! 赵旭这边也不好受,他眉头紧皱,连眼角上的疤痕都多了几分狰狞,他侧了侧头,不去看一旁的梁玥。 屋内一时静默了下来,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此时此地,就连鼻间涌入的气息都带着她身上的幽幽香气。 赵旭低低地骂了声什么,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梁玥都来不及问,就见他疾步向外、转了出去。 窗子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过了片刻,赵旭又带着一身寒气进了来。 也当真是片刻,从他出去到回来,梁玥还未走出内室那间门。 她看着赵旭的模样,怔了怔,眼角不觉染上了些笑意 深色的衣衫上,沾了大块大块的雪,头发眉毛上也都是雪屑,倒似是一下子白了头。 屋里的温度有些高了,他进来站了一会儿,那衣衫上的雪已经有了化开的趋势,在布料上泅出了一片更深的颜色。 梁玥这下也顾不得看他的笑话,快把雪拍了 你别过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赵旭听了她这话,原本凝着的神色登时一展,脸上难得带了些柔色,声音更是少见地带了些商量的意味,你在里面等我便罢,小心出来过了寒气。 这样关心人的话,梁玥没想到还能从赵旭嘴里听到,她怔愣了一下,看着他衣衫上缓缓洇开的雪水,似是想到什么一般,低声道了一句,你等等。 说完,便转身向内间走去,梁玥的动作一贯的轻,赵旭侧耳仔细去听,方才听出她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道倩影又出现在门前,只是手里却多了套衣裳。 那明显是套男装,赵旭垂眸看着,方才露出的那些许柔和全然隐没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归于漠然,甚至有些冷。 你进去换上罢。 梁玥从去找这衣裳起,便莫名生出些不好意思,她这会儿竟不敢抬头看赵旭,也没察觉到他这细微的情绪变化。 赵旭唇角往一边扯了一下,语气带些莫名,怕是不合适罢。 不管是姚章,亦或是周琅都是一副文人体格,颀长却又偏向瘦弱,他们的衣裳,他这个武夫可是穿不来。 梁玥却以为赵旭是说在她房里更衣不妥。 两人虽已定亲,但终究还未成夫妻,怎么也没有让赵旭在她屋里换衣裳的道理。 可话虽这么说,赵旭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守礼的人,要是当真守礼,也就不会有如今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情形了。 他这话一落,梁玥几乎都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不觉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察觉赵旭情绪有些不对。 你梁玥犹豫了片刻,有些担忧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赵旭低笑,不舒服?是啊,不舒服的很。 梁玥眉间蹙得更紧,将那衣服拢到怀中,往赵旭那边走去。 只是她刚一有动作,赵旭已先一步凑到了她跟前。 他身上还带着些湿冷的风雪气,梁玥抱着衣裳的手臂紧了紧,最后却揽了个空。 再抬头,那衣裳已经落到赵旭手里头了。 你不是说不合适吗? -- 第152页 话的尾音虚虚地在空中打着晃,梁玥红着脸背过身去。 方才还说着不合适的那人,这会儿已经大大咧咧地自个儿的上衣扒了个干净。 都不知他动作如何那么快的 这是件崭新的棉衣,料子是顶好的,只是做工相较而言,却粗糙了许多像是初学做衣裳一般。 而能拿着这料子来练针线功夫的人 想到一个可能赵旭差点忍不住把这件棉衣给撕了。 手指收紧到极致,以至于整个手臂都有些颤抖,被抓在手里的那块布料早就被捏成了一团。 赵旭深深呼吸了数回管他是给那个王八羔子做的,这衣裳最后还是落在他的身上! 这样想着,那点暴怒才稍缓了些。 他僵着手把那衣裳抖了开,脸色青黑地将手臂伸进袖中,尔后却是一怔 因为太过惊讶,他表情都有一瞬的空白,等回神来,再穿另一只袖子时,他的动作依旧僵硬,可这次却多了十二分的小心。 梁玥背身等了许久,开始还等听见些动静,脱下的衣裳被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也不知那衣裳跟他有仇、还是地板同他有怨可后来,动静却是戛然而止,但只听着之前的那些响动,倒不像是换好了的架势啊? 梁玥的第一反应是赵旭又要骗她回头,这实在是不怪她多想,而是赵旭这没脸没皮的,定亲这一年多以来,这些小动作实在是没少搞。 梁玥背身站了许久,可后面没有动静的时间实在是长了些,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回身时,背后突然贴上来一人,她整个人都被环了住。 她听到他话中分明的笑意,你亲手做的? 梁玥耳根让不觉染上些粉,她顿了片刻,下颌才微不可查的上下移动了一点。 耳边的笑声越大,他胸腔的震动从相触的地方穿了来,梁玥整个耳廓都染上了霞色。 赵旭笑了许久,而且似有一直笑下去的趋势,梁玥再开口时,语气中不觉带了些微的恼意,你若是不喜欢,不必穿就是了何必、何必 我很喜欢赵旭就这么环着人坐了下,将整个人圈在了怀中,梁玥仰面朝上,终于看见了他的表情。 那向来带着几分讥诮的眼中是全然的笑意 他定定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很是喜欢。 这样认真地看过来,到不像是说喜欢那衣裳,反倒像是说喜欢她这个人。 梁玥面颊上晕着淡淡的粉,她不自觉地垂了垂眸子,避开了他的眼神,你喜欢便好。 她视线最终落在赵旭的脖颈之上,看着他颈上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梁玥几乎本能地觉得危险,可恍惚又有什么记忆浮上了心间 是一片无际的黑暗,似乎却又不那么可怖因为、因为有这个人在 梁玥迟疑着伸了手,缓缓地落在他的肩头,试探般地一点点地向里收着,最后环在了他的脖颈两侧。 赵旭抱着她的手臂使力,上面的筋肉绷起了一瞬,又平复了回去,他本想做些什么。可这会儿,他却觉得只静静地拥着她便够了。 恍惚竟生出些岁月静好之觉。 什么岁月静好?!果然只是错觉! 半刻钟后,梁玥冷着脸拍开那只又开始不老实地爪子,站起身来,重又坐到桌案旁。 梁玥那点力道,对赵旭来说,当真是不痛不痒也不对、是有些痒,不只被打的地方痒,连带着心里也是痒痒的 看着那微微含怒的俏脸,赵旭心底竟生出些异样的满足来,但到底也知道不能把人招惹急了,况且今日得了这一身的衣裳已经不得了的意外之喜,他也不执着于再占点什么别的便宜,颇为利落地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却意外被梁玥叫了住,大王他病体如何? 赵旭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刻,才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过是点风寒罢了,也差不多好了。父王他这些年什么伤没受过,可不似你这么娇弱不打紧儿的。 赵旭说得不在意,梁玥心底虽还有不安,但这会儿也只能笑着点头,是啊 大王千秋无期 她缓缓地重复了一遍这每日早朝上的贺词,却不觉有些怔。 赵旭倒是被她逗得笑了,又折身回来,在她颊侧偷了个香,惹得梁玥又伸手去拍他,赵旭没躲,由着那又软又绵的手心落在他身上,脸上竟还带着分明的笑意,那表情仿佛在说再打重些。 梁玥涨红了脸收了手,破天荒地啐了口,你个不要脸的! 赵旭先是低低地闷笑,声音却渐渐转大,毫不顾忌自己此刻该当是藏起来的人。 不过,这也确实是他的做派便是翻窗而入的行径,由他做来,也似走的大门一般,而且还是自己家的大门。 -- 第153页 在梁玥彻底恼羞成怒之前,赵旭倒是先一步走了。 窗扇被从外面仔细地关了好,梁玥只能对着它生着闷气。 不曾想,片刻之后,那方才关上的窗却又重又被推开,而本离开的那人,重又翻了进来。 梁玥正在气头上,几乎想都未想就捞起手边的东西砸了过去,却被赵旭一把接了住,旋即便是一句带着笑意的调侃,我还是更喜欢夫人亲自动手何必劳烦这些外物呢? 你!梁玥只憋出了一个字,却不知该骂些什么。她本就不善骂人的词句,赵旭又惯是没脸没皮的。 夫人送为夫的礼,为夫定当好好收着赵旭说着,就将那卷竹简揣到了怀中,又熟门熟路地在右手边摸了一把伞出来,冲着梁玥扬了扬,外边雪大,还借夫人的伞一用。 这件衣裳可不能被雪浸了。 第80章 英雄暮年 和赵旭一同出去的还有一个压低了声音的滚字。 赵旭脸上的笑愈深还真是逗得急了 不过,这种词句,由她口中说来,却平添了些别样的意味,倒教人真想照她说得来做。 摸了摸身上的棉衣,赵旭扬眉笑了笑,若不是身上这套衣裳,他还真想滚给她看看,到时候她会是什么神情? 定是又气又惊,偏还找不出骂人的话来想着她气急又无奈的样子,赵旭脚下不觉轻快了许多,极熟稔地在梁府东拐西绕,不多会儿就到了围墙底下。 他单手撑着伞,翻出围墙的动作却未受到丝毫影响,只是下摆还是多少蹭上了些雪屑。赵旭这才敛了那有些忘形的笑,仔细地掸去了那些雪屑。 而此刻屋内的梁玥也稍稍平静了下来,但她旋即就发现自个儿方才扔出去那卷竹简,正是这几日费心写了大半的教材 梁玥: 赵旭这混球,总是有法子把人气得失去理智。 梁玥在重写一遍和从赵旭那要回竹简之间纠结了片刻,便果断展开了一卷空白的竹简,研墨提笔、重新写起。 从赵旭那要东西,少不得被他提些稀奇古怪、过分却又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她记性不错,这东西又是这几日刚写的,总归还记得大半,这会儿只是誊写一遍,倒也不怎么费时间。 还未写完,梁玥的笔却顿了顿,一个墨点在最后那字的尾端晕了开,梁玥盯着那个兴字又有点怔。 赵兴不重避讳,况且他如今虽有帝王之实,却无帝王之名避字就更无从谈起了。 况且,赵兴毕竟曾为晋臣,为不落天下人之口实,他活着的时日里,怕是得不到这个帝王之名了。 活着的时日 梁玥在心底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那不安却越重。 按照原本的走向,赵兴是今年秋日外出打猎时,遭了刺客的埋伏,受了重伤,最后没能挺过去。 梁玥既知道这件事,自然是想法子阻止了赵兴的那次打猎。 这委实不是什么难事 赵兴虽喜好打猎,但他这人、无论何时都是以公事为重。只要瞅准了时间,带着公务去找他,万没有拦不住的道理。 而梁玥也确实这么拦住了他。逃过了那次重伤,按说赵兴便是高枕无忧了。可方一入冬,他便染上了风寒。 今年冬日格外的冷,染上风寒也不多意外,再者赵兴身边那么多太医守着,也没有让他因为一场风寒去了的道理。 虽是这么想着,梁玥却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忐忑。她盯着那已经污成一团的兴字看了许久,还是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多想。 若是赵兴真的病重,赵旭可不会是方才那般态度。想必是她多虑了 * 所有人、包括赵兴本人都没将这场风寒放在心上,毕竟是刀山血海闯过来的人,怎会怕一场小小的风寒? 只是,他们都忘了赵兴已经不再年轻,再如何的宏功伟业、再如何的英雄人物,也只是□□凡胎的人罢了还是一位正值暮年的老人 他那风寒从入冬一直缠绵到了开春,虽有太医调养着,但病情却时好时坏,而且,总得来说,一直在向坏的方向发展。 就连早朝亦停了数次这对勤勉的赵兴而言,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随着日子的推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儿赵兴怕是挺不过去了。 只有自己才对自己的的身体最为了解,在某个明媚的春日,赵兴突然召集了百官,他似乎恢复了些精神,口齿清晰地说着一条条吩咐,但众人却渐渐意识到这怕是赵兴最后的遗旨了。 不知是何人开头,堂上一声小声的呜咽,旋即便是阵阵泣声。 这是他们追寻的明主 自桓帝而起的动荡,世道似乎都染上了灰蒙蒙的沉色,目之所及皆是惨象,耳之所闻尽是哀嚎这个人似带着光,将那些暗色一点点驱散了开了,将天下一点点恢复成了以前的模样 -- 第154页 纵使他早已年迈,无人想过这人竟还有倒下的一天他怎么会倒下呢?! 赵兴有些费力地撑着身子,他垂眸看着底下的众人,不觉笑了出来。 看,他这辈子过得不亏。临终之际,还有这么多人哀哀哭泣,不管这其中多少真情假意,但还是值了。 一张张满是褶皱的脸涕泗纵横的模样实在不太好看,赵兴只看了几眼就移开了目光,落到了身后的年轻人身上,脸上不觉带了些笑 大燕总算是后继有人啊。 他视线落在跪在最前面的大儿子身上,动作缓慢招了招手,低道:伯庸 赵卓忙膝行向前,跪在赵兴的床畔。 赵兴伸手,拉住了大儿子的手,他攥着的力道不重,可赵卓只觉得压在手掌上的力有千斤之重,他听见自己的父亲说,以后的大燕,就交给你了孤没有做完的事,没有做成的事 赵兴有些吃力地在他手上拍了拍,带着些平日甚少露出的慈和,你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 父王! 赵兴摇了摇头,示意他看着跪在远处的群臣。 许家的那位老将军,他虽是忠心,又有一腔孤勇,却无相应手段,军法谋略一道,亦只是泛泛,你可用他,但切不可使之任主帅 秦家乃是数百年世族,他或许会忠于你,但更忠于自己的家族 辛资尚且年轻,性子太傲,需得打磨几年,才可得重用 至于梁督学 赵卓的目光随着赵兴落在梁玥身上,不觉凝了住。 她低垂着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淌,如晨间带露的花枝一般,惹人怜爱。 赵兴闷闷地笑了一声,赵卓这才恍然回了神,他低声喃道:父王。 孤赐婚她与你二弟,你可怨孤? 赵卓忙叩首道:儿子不敢! 不敢可心里还是存着不满 儿子、儿子 赵兴虚虚地抬了抬手,示意赵卓不必再解释,你是孤的继承人,你的妻子,是未来大燕的王后桓帝之乱始于何处你当知道的。 赵卓急道:梁督学绝非王太后那样的野心之辈! 咳 父王,儿子错了、儿子错了您莫要动气。 赵兴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是啊,她不似王太后但后宫、宦官燕不可重蹈晋之覆辙,你可明白? 赵卓低头,儿子明白。 赵兴虽任用女子为官,却严禁自己的后宅对政事有丝毫干涉,便是极得他敬重的郭夫人,也没有对政事有丝毫涉足。 那你若是当真还想想要她,孤、孤如今也、也已糊涂咳那便是言而无信,亦是 父王!赵卓提了声音打断这话,您身子要紧,该好好静养才是不必为此儿女私事操心。 私事?赵兴又低低咳了几声,咳声中亦带着些笑意,脸上似是有些无奈,你说是便是罢。 可下一刻,他却骤然冷下了语气,孤问你,你要还是不要?! 这于乱世中生生闯出一条血路的枭雄,纵使如今已是垂暮之时,但他若当真以气势压人,这世上怕是无人能抵得住。便是那人是他的亲儿子,也是一样。 赵卓整个人都是一僵,连瞳孔都缩了起来。半晌,他终于缓过神来,深深俯首,儿子儿子 一幕幕的情形在赵卓的眼前闪过 她此刻含泪垂首的模样 新政提出之时,她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的姿容 八年前,他暂掌兖州,他们同为蝗灾一事焦头烂额时的情形 陈府之中,她决绝坠入湖中时飞扬的乌发 最后的最后,定格在他长剑划开轿帘的那一刻,她惊慌看来的那一眼。 若是娶她为妻,便是折了她的双翼那那 身侧的手掌缓缓合拳,赵卓以额触地,缓缓的、一字一顿道:儿子不愿强求 这话似乎用尽了全身,赵卓说完后,原本绷得紧紧的身体一下子松了下来,远看去都有了几分佝偻。 赵兴像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笑声夹杂着咳声,他有些艰难地伸出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背,缓道:好孩子,起来罢。 在赵卓起身之时,他又倏道:你母亲曾见过她,问我可有纳了她的意思? 纵使此时心神动荡,赵卓也被这消息砸得一懵,看着赵兴的神色都有些呆滞。 -- 第155页 赵卓这些年越发的沉稳,倒是少见这模样,赵兴不由低低笑了几声,在赵卓反应过来之前,接着说了下去,孤道是没有,可你母亲却是不信。 赵卓本觉得荒谬,但只一想想,却觉得若那人不是梁督学,他怕是也会跟母亲同一个想法。 但但 赵兴看儿子这脸色发白的模样,笑声不由越大,直笑得他自己闷咳了起来。 赵卓也顾不得脑中纷乱的想法,忙直了身去扶自己的父亲,却被赵兴一把抓住了手。 赵兴另手按着儿子的肩膀,示意他看向跪在稍远处的群臣,在他耳边低道:伯庸啊咳君臣相得的佳话,可流传百年而鸾凤相偕,可只是十余年的光景孤选了前者 赵卓视线落在梁玥身上,沉默了许久 儿子明白。 第81章 认错 赵兴去了 他的去世却无一个枭雄应有之声势,应他生前之嘱,他的丧仪简单到几乎有些简陋的地步。 便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亡故,怕是排场亦比他大些。 但他的那些功绩,却永永远远地写在了史册之上。岁月流逝可他的创举、他的功业将一次次被后世之人提起 故去的人沉眠地下,可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 因南方虎视眈眈的卫李二家,赵兴只命朝臣带孝三日以表哀思,之后便算是出了孝期,诸事如常。 确实是诸事如常连朝堂上的争斗亦是如常的 却也有不大一样的地方,便是对一众老臣而言,赵卓显然没有他父亲那般的威信。 赵卓当政没过几个月,便爆出了一桩案子拨去临水郡办学的钱款同粮食不知去向。 而赵兴因对办学一事十分重视,其钱粮皆走的是押运军粮的路子,赵卓继位时日尚短,对此规定自然还未改动。 赵旭对办学的事儿上心,得知这消息也就比赵卓晚上了不多会儿。 当即就扔了手中长弓,驾马直冲宫门,一路横冲直撞地跑到了赵卓的嘉福殿,等人都闯进去了,才想起来,这会儿的赵卓可不只是他的兄弟了。 他咳了一声,单膝跪地,臣弟参见王兄。 赵卓垂眸看了赵旭一阵儿,眼神闪了闪,顿了片刻,才大笑着拉着赵旭起身,子阳,我还不知道你啊?在我跟前还讲究这些做什么? 赵旭察觉了什么,手指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但起身时,也换上了一张笑脸,但却没似以往那样搭他的肩膀,王兄如今身份不同臣弟可不敢冒犯。 赵卓一拳捶到他的肩头,笑斥道:装什么装?! 两人间的气氛这才恢复了以往的那般,只是这其中到底还是有什么不同了。 我猜子阳过来,是为了这事儿罢?赵卓扬了扬手中的竹简。 是。赵旭只瞄了一眼,就知道上头写了什么,承认地干脆利落,还请王兄派臣弟过去。 赵卓没有直接给他答复,而是笑道:子阳知道这事儿,可是够早啊 赵旭极快地眨了一下眼,但接话却是再顺畅不过了,我让癞猴儿那一帮子轮班守着城门,看见有办学的信报就来告诉我,要不然怎么能赶着第一个来见王兄?他顿了顿,又道,不管临水郡出了什么事儿,交给臣弟,总能办得妥妥当当的。 赵卓对他先前解释不置可否,但也没深究下去,而是笑了笑,道:子阳怕是晚了一步,倒是有人先一步请命了。 他说着,把手里的那份竹简递给了赵旭,赵旭皱眉看去,许久,才不情不愿地低了头,既是甄郡守请查此事,那臣弟便恭候佳音。 赵旭出了宫门,脚步不觉顿了顿,止不住地回头看去。 因为赵兴倡简,燕的王宫修得并不如何气派,甚至说都有些简陋了,可那王宫独有的孤寂和冰冷却分毫不少。 他阖了阖眸子,翻身上马,赶去的却是梁府的方向他想见见梁玥,现在就想见 * 姑爷?!红翡惊讶出声,旋即就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您过来得不巧,我家姑娘刚被召进宫去了。 赵旭恍然办学是梁玥和姚章两人在督办,如今出事了,梁玥自然是要进宫一趟的。 他拍了拍脑袋,方才的思绪一乱,竟是忘了这事儿了。 无妨,我在这儿等她就是了。赵旭笑了一声,毫不见外地就在梁玥屋里坐了下。 红翡对此也不惊讶,低声应了句是,又给赵旭奉了杯茶,便悄声退了下。 赵旭难得静下来,一手撑在那屈起的膝盖上,一手举着那杯子,他对着杯中的倒影看了许久,忽地笑了一声,仰首一饮而尽。那之后,神色却恢复了往常。 -- 第156页 君臣比父子都为先,况是兄弟呢? 那点心结来得快、去得也快,既是想通了,也不再纠结,只看着梁玥屋中的陈设。 他这一年来,日探夜探香闺次数多了,对梁玥的房间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这屋子于他也没什么新鲜的。 但只一想这是她住的地方,他便觉得,就是看上千百遍,都不会腻烦的。 到底是素了点,都是木头、石头的合该换成金的玉的才好,这才衬她。 丝毫不觉自己的审美有什么毛病,赵旭正兀自想着下回该送梁玥些什么。 那个金边镶玉的屏风就不错,下次给她搬来罢。 ******* 红翡,收拾东西、准备去临水。 赵旭正在她屋中转悠着,院中便传来那道女声,倒是少有的人未至、声先到。 赵旭挑眉,大步迎到外间,梁玥一开门便正撞见他,惊得后退了一大步,带看清来人后,颇没好气地道,让开。 赵旭堵着门没动,你去临水做什么?我没记错的话,甄微可是郡学出身,他查这事儿,还不得尽心竭力? 夏家欲同甄微结亲梁玥一面解释,一面推他。 这事儿你都知道?赵旭下意识问了一句,又想到梁玥的消息来源。 除了掌管这校事府的姚章,有谁能把这些细枝末节知道得这么清楚。 赵旭皱着眉退开一步,由着梁玥收拾东西,但不过片刻他又察觉出违和的地方 不对?! 夏清那脾气,堪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能把闺女嫁到寒门?!那老匹夫怕是情愿女儿老死在家里吧? 梁玥的手顿了顿,她转头看了赵旭一眼,带着些叹息道:希望如此吧。 赵旭却是突然反应过来,夏清是重门第,但也正因如此,他于办学一事反对最为激烈。 若甄微愿意投诚,他将女儿下嫁,也不是不可能。 办学之事,真正实行也只不到两年,在赵兴的高压之下,各地也不敢出什么阳奉阴违的幺蛾子。虽看着倒是有声有色,但毕竟时日尚短,再朝堂上谈不上什么势力。 如甄微这等能任一方郡守的,已经是极难得的人才了。 赵旭眉头拧得死紧,倏抬脚往外走去,我去找伯庸调兵。 别!梁玥一着急,不觉伸手拉他,当真拉住后,两人却都是一怔。 梁玥微垂了头,低道:我想先去看看。 毕竟是郡学之中最初走上朝堂的几个人,梁玥见过那个青年。 因为只是一面之缘,梁玥这会儿倒不太记得他的模样了,只记得那青年有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好似少年人一般。 她觉得有那么一双眼睛的人,当不会做出这种事儿来。 想着,她也便这么说了,我觉得,他当不会做出这种事儿来。 呵。赵旭冷笑一声,反手攥着了她的手腕,脸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友好,当不会?!你同他见过几面就这么了解他? 赵子阳,你别无理取闹!梁玥倒是察觉到他这是醋了,但这简直莫名其妙。 她将手里正收拾地行李往桌上一放,拧着眉转身和赵旭对视。 一旁一直默默缩小自己存在感的红翡见这情形,一溜烟地跑到了门口,把自个儿的关在了门外。 倒不是她不护着自家姑娘,而是这位姑爷虽看着凶悍不好惹,但对上自家的姑娘,真是丁丁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不过也是,对上自家姑娘那模样,又有谁儿能舍得发脾气呢? 况且,以前她家姑娘和姑爷不是没吵过架,但每回吵架之后 红翡不觉红了脸,抬头又看见门口围过来的扫洒的小丫头们,开口赶道: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要没活干我再给你们安排! 几个小丫头登时一哄而散,而守着门的红翡却在迟疑,自己要不要捂上耳朵。 可这会儿屋内的气氛全然不似红翡想得那般暧昧,都称得上凝滞了。 梁玥凝眸看向赵旭,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男人就喜欢?!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不知羞耻吗?! 她身侧的手有些颤抖地收拳,你若你若当真如此觉得,那这婚事,我会想法子 你敢!!!赵旭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响,这两个字脱口而出,攥着她的手腕愈发用力。 梁玥一直对茗儿害怕赵旭有些不解,但这会儿,她却当真明白了缘由。 身上一寸寸地泛着冷,在那目光下,好似自己不是活物一般和这比起来,那被攥得发疼的手腕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或者说,这这般逼视下,她连痛感都察觉不到了。 梁玥有些狼狈地后退了数步,直到抵到那矮桌上。 她知道,这会儿不管是【雍容闲雅】还是【临危不惧】,都会让她不至如此狼狈,但她却莫名带了些坚持,好似用了称号就是输了一般。 -- 第157页 毕竟这些年也历练了许多,梁玥也早就不是那个和人说句话都会脸红的小姑娘了。而且心底莫名地笃定,这人绝不会伤她,甚至于恐惧的同时,那安全感也来自于同一个人。 从并州那会儿就是如此,只要他在身边,心底就莫名得安稳。 她吸了口气,脸色还有些发白,但语气却平静了许多 赵子阳 她这声音一出,赵旭却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猛地松了手,后退了一步,只是后退的那只脚还未踩实,又折回向前,将人环在了怀里,他听着自己干脆道 是我之过! 他从没想过这话会出自自己口中,但说出来后,却没有丝毫不愿。 所以阿玥,这等玩笑话,以后便不要再提了。 第82章 解释 不是玩笑。梁玥伸手推他,依照她那点力道,赵旭若是不想放手,她是绝然推不动的。 这会儿便是如此,甚至因为被推,赵旭揽得越发的紧了,梁玥快被他闷死在胸口了。 你先放开! 赵旭没动,他竟有些不敢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当真放了手,她便会逃开。 但实际上,他总是拒绝不了她的要求的。 僵持了许久,赵旭环着她的手臂终于缓缓地松了些许,却在梁玥欲脱开身时,却一下子又抱得紧了。 梁玥只觉得鼻子像是撞在一堵硬墙上,鼻腔一酸,闷得眼泪都出了来。 等赵旭真的将人松了开,正看见泪水顺着她的脸淌了下来。 赵旭一下子慌了手脚,想要给她擦泪,又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再伤了她。 想要将她揽在怀里安慰,却又想起她方才那句冰冷的放开,又忧心自己再惹恼了她。 他少有这般纠结的时候只有好人才会将自个儿置于这般两难的境地,可赵旭不是。 他从不委屈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到手,若是正常手段得不到,那就抢了来,若是再抢不来,那就毁去 既是他得不到,那旁人也莫想染指! 可梁玥不同,他舍不得、舍不得她受丁点委屈莫说毁去,便是她伤着了一点,便比从他身上剜块肉还疼。 但若是拱手让人,他也是万万不能的既是舍不得伤她,那就把伸向她的爪子一个个剁了,直到再无人敢觊觎于她。 当年他尚无可以光明正大如此做的身份,自然收敛。可如今他却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夫,自然更不留余地。 他不想让她做选择:要么没得选,要么只能选他一个。 * 梁玥被赵旭放开手后,退了半步,并未走开,她抬手捏了捏酸痛的鼻梁,闷声闷气道:你不信我。 说完却是一愣,倒不是因为这话太过矫情而是,她好似找到她和赵旭之间的问题所在。 赵旭对待她身边的男性未免警惕太过恋人之间,吃点醋是情趣,可似赵旭这样,恨不得给她套上个刺猬壳子,把近她三尺以内的雄性生物全都扎死的,还是少见罢。 梁玥顿了顿,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是找到症结所在 子阳,我可是何处做得不妥当,让你觉得不安? 不安?赵旭几乎是下意识地摆出了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反问了一句,似对梁玥这话的嘲笑。 梁玥倒知道他这脾气,她难得没同他呛声。而是垂了眸子,双手包起他的右掌,叩于心前,放柔了声音,缓道:你不愿同我说说吗? 赵旭素来不喜欢女人的磨磨唧唧、黏黏糊糊的,最开始,他府里也是有些丫头在的,但几乎没有几个没被他臭骂过。那些丫头或是哭着去郭夫人那求恩典,或是犯了错、被赵旭打发了出去,没过多久,他府上就是一水儿的大老爷们了。 而梁玥平日里同他相处,亦是呛声居多,又或是是被逗惹急了,连骂人的话都会出来。 不过,赵旭这种在兵痞子里摸爬滚打惯了的,听着她那带着些文气儿的呵斥,可丝毫不觉得难受。 甚至于看她失了往日的自持,因为他露出不同的神色来,只觉得心底痒痒的,恨不得她多骂上几句才好。 但这会儿,听着她这么温声软语的一道,他只觉得一股颤栗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只觉得她说什么都愿意应下来。 好半晌,他才压着嗓子,嘶哑道:你别这样对我说话 梁玥被他这突来的一句惹得有点懵,顿了顿,才疑惑道:哪样? 赵旭吸了口气,垂眸看了一眼被她攥住的手掌,缓缓地抽了出来,撑在了身后的那张矮桌上。 梁玥双手还持着虚握的姿态,人却被困在了赵旭和矮桌之间,她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身,她本以为赵旭会吻下来,可他却没有。 只是这般看着她、眼底带着些压抑,他的喘息声有些重,梁玥都能看清楚他胸前的起伏。 梁玥嘴唇动了动,轻道:子阳? -- 第158页 父亲说我善攻不善守,可我攻下的城,却从未丢过只要将来犯之人都清理了个干净,那城自然守住了。 梁玥眨了眨眼,似有所觉,她摇了摇头,缓道:可我不是城池。 我知道、我知道。赵旭似乎喃喃地重复,他眉头紧紧地拧着,语气带着些隐忍的痛苦,阿玥,我该拿你怎么办? 赵旭从不曾露出如此软弱的姿态,这让梁玥有些无措,她僵了半晌,终于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微微使力,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城池不能动,可是我能城池不能去找你,可我能我不必你带兵守着,若是当真有丢的一天,我会去找你的 梁玥甫一说到此处,就不由闷哼了一声,她整个人被赵旭死死地抱了住,那力道、似要把她揉碎到骨头里。 这话可是你说的昔年许城摇摆不定、首鼠两端,它最后的下场如何你当知道的。 梁玥当然知道,这也是赵兴饱受诟病的一点 屠城 梁玥当年不在兖州,不知是如何的情势,但能逼得赵兴做此抉择的,绝不可能只是赵旭这会儿说得这八个字,况且 梁玥揽在他脖颈上的手轻抬又落下,落了个清脆的响声,姑娘家都是要哄的,哪有像你这样、时不时地威胁的? 赵旭闷哼了一声,没再出声。梁玥不觉叹气,果然人无完人,既然看上他那张帅脸,就得忍受这人一点也不会哄人的低情商。 隔了好一阵儿,赵旭才低低地带着些酸味道:像姚章那般? 梁玥觉得有点好笑,都这会儿了,还只知道酸别人。 虽蒙姚先生错爱,但我如今已有 梁玥本想说已有婚约在身,但想想赵旭的不安,她恍惚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明说她对赵旭的心思虽然她觉得自己种种作为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了,但或许也正需要那一句话呢? 这并非多难的事儿,梁玥语气带了些笑意,已有心悦之人,而恰巧那人也与我有婚约在身,如此我自然不敢同姚先生再有多余牵扯 梁玥后来说什么,赵旭已经没在听了,那句心悦之人再他脑中来来去去,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梁玥扬声叫他数遍,他才回神,使劲儿抿直的唇角还是忍不住上翘,他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笑出声,但身体还是止不住颤。 梁玥不觉有些担忧,却又听见赵旭闷声闷气道:那个姓郑的小子呢? 此事是我的过错,他是杨姐姐的弟弟,我自然视之为弟,或引得他生出误会来,我已同他说清楚了只是少年的一时冲动,想来那孩子长大些,便会想通的。 那臭小子就是脸生得嫩了点,可不是什么孩子 不过,赵旭巴不得梁玥把那臭小子当三岁呢。就是梁玥方才那话,他也给自动脑补成那小子乳臭未干、比不得他这等成熟稳重的男人。 侯家那个呢? 梁玥一时没回话,赵旭却又抱得更紧,梁玥想了许久,还未想起和自己有交集的人中,哪位侯姓的公子会引得赵旭疑惑,侯家的哪个? 赵旭似乎笑了一声,但也或许是她听错了,他难得大方道:算了那今日的这个甄微呢? 我同他只见过几面,连交集都谈不上。 夏澄呢? 赵旭几乎把她所识得的男性全都问了一边,梁玥默念着只此一遍,解释清楚便罢,故而还算耐心地给他一一解释过。 只是他问得人越来越离谱,梁玥不觉还是有些恼。 最后 那梁琅呢? 赵子阳!你够了啊,那是我大哥!梁玥气得推他,赵旭这次倒是被一把推了开。 梁玥不由看了看自己的手,疑惑自己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大的力气,转头去看被推到在地上的赵旭,却见他半蜷着微微颤抖。 梁玥不知怎么就想起那日给他包扎时看到的那些伤疤,疑心他是什么旧伤暗伤发作了,忙去扶他,你 担忧地话还未出口,就瞧见赵旭脸上那都称得上张狂的笑了。 被梁玥看见了,赵旭也不再遮掩,笑声越大,似要透过墙壁传到外面。 梁玥要是再不知道自己被涮了,那就是傻了! 想着自己方才还认认真真地给这人解释,她登时气得踹人的心思都有了,她也确实是如此做了。 伸出去的脚却被一把攥了住,因在内室,并未穿鞋,赵旭掌心只隔了一层足衣贴在她的脚底,明明温度并不高,却莫名灼人。 梁玥试图抽出来,不意外地并未成功,脚趾蜷起,她脸上涨了红,也不知是羞是恼,你放开! 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不、再说十遍我就放开。 -- 第159页 梁玥眨了眨眼,语速极快地重复道:你放开你放开你放开你放开。 赵旭低低笑了出声,倾身上来,压低了声音,带着丝丝喑哑,你知道是哪句。 梁玥坐在去临水的马车上还戴着帷帽,白纱下的脸涨得通红,嘴唇亦带着些肿。 【我只是觉得,只要看上你一眼,这世上的男人没有不动心的。】 赵旭那话似又在耳边响过,梁玥只觉得脸上才降的热度又升了上去 谁说这个混球不会哄人的?! 第83章 一个德行 临水在兖州和青州之交,便是一路急行地赶过去,也要费上几日。 等梁玥赶到临水,正是一日的傍晚,她看了看天色,不觉皱眉。 红翡伸手扶着梁玥下了车,打量着她有些疲惫的神色,不觉劝道:姑娘,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等明日再谈也不迟啊。 梁玥摇了摇头,她也只是坐马车有点不舒服,查案的事儿宜早不宜迟,当然是越快见到甄微越好。 红翡见状,不觉又劝,您这一路奔波的,总该梳洗过再见甄郡守,如此方不失礼可等您梳洗过后,这天都黑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使眼色给一旁的护卫,示意他们也跟着劝劝,可那两个护卫全都瞎了似的,闷不吭声的,一句话也没有。 红翡气结这都是些什么人呐?!姑爷挑人的时候也不知挑个机灵点的,一个个的路上半句话也没有,也不知道是聋子还是哑巴。 红翡一人瞪了一眼,却见他们突然动作整齐划一地抽了刀出来。她还以为自己把人惹毛了,吓得一缩,整个人都藏到了梁玥后头。 梁玥倒是看到这两人对谁出的刀,她抽着嘴角上前一步,挡在那两护卫前面,低声喝道:不得无礼! 这看见个男的接近就炸毛的表现,倒是跟他们家的主子一般无二了。 待那两个护卫退后一步后,梁玥这才有心去看她面前之人 是个有点眼熟的青年。 虽然方才被人用刀指着,这青年的面色却分毫未变,甚至又上前一步,跪地行了个大礼,下官甄微,见过梁大人。 来人正是梁玥欲去拜访的甄微。 梁玥对他这个礼节倒是不陌生,从各级学堂出身的官员虽还不多,总是有的这些学子对姚章、对她是再恭敬不过了,怕是对待师长也就是如此了。 梁玥虽觉自己受之有愧,但受得次数久了,也不像一开始那般失措,只让开身来,没受全他这礼,又屈膝还过礼,甄郡守快请起身,妾此来临水,叨扰甄郡守了。 不敢不敢,临水偏僻鄙陋,竟劳梁大人贵驾,实是下官的失职所致,实在是愧之甚矣。 毕竟是有事情要办,两人只寒暄了几句,甄微就切入正题,粮款在临水失踪,下官实在难辞其咎,这几日丝毫不敢懈怠,追查之下,幸有所获,还请大人移步衙门,容下官细细禀告。 如此,便有劳甄郡守了。梁玥福了一礼,应下了他这话,正待举步跟去,却见甄微并非一人过来,一旁还跟着一位夫人。 这位夫人柳眉杏眸,实在是个标标准准的古典美人的长相,发间只一枝木钗、衣衫也是素色,但却别有一番清丽。 梁玥不觉多看了几眼,甄微这才恍然,忙忙地引荐道:此乃下官内子,名唤素娘。 甄微说着,扯了扯素娘衣袖,那素娘方才从这美色中回过神来,忙行了福礼道:素娘见过大人。 思及姚章提起的夏家欲同甄微结亲一事,梁玥眼眸微微动了动 这甄微竟是已有了妻室? 夏清愿意将女儿嫁与甄微,已是不易,怕是心中早已认定了那是下嫁,若是甄微已有妻室,那 梁玥眼眸微微动了动,暂不去想这事儿,而是上前一步,搀起了素娘,和声道:甄夫人不必多礼。 素娘红着脸起身,梁玥随着甄微夫妇俩去了临水府衙。 而本来欲拦梁玥的那一双护卫,在得知那位夫人是甄微的妻室后,默默地松了握刀的手,继续降低了自个儿的存在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到了府衙之后,就自顾自地跟个门神似的守了门口。 甄微进门时不觉多看了几眼,笑道:梁大人这一双护卫,当真是威风凛凛,怕是上了战场亦是难得的猛将。 梁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赵旭常年在战场上,能叫他收为亲卫,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教这些个人来当她的护卫,就是临时的,梁玥也觉得太过大材小用了些,多谢甄郡守夸赞,玥亦觉如此。 甄微不觉失笑:梁大人不愧是梁大人,就是对称赞的应对之道,亦与旁人不同。 他这么想着,全然不觉得自己的粉丝滤镜有多厚。 而门外那一对护卫,听甄微如此说话,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不似之前那般名为尽忠职守,实则目中无人的模样。 这个酸书生还是有点眼力的。 -- 第160页 梁玥并未在府衙呆许久:一则是毕竟天色已晚,男女夜□□处,纵使甄微叫了他夫人在侧陪伴,亦不是非常妥当;再者甄微将这事儿实在是查得详尽。 犯案之人便是临水之学政,此人姓李,据传乃是当年晋开国功臣李熙之后裔,李熙虽是开国之臣,但其家族因卷入晋初的一场巫蛊之祸,被株连到近乎灭族。因那代晋帝念及李家先祖之功,留了他家中尚在襁褓中的小儿一命,这位李学政就是这一脉的后裔。 但这么多代下来,家中早就败落得不剩什么了,虽顶着个世族的名头,但前些年的灾年,家中竟到了有人饿死的地步。 赵兴在办学的一事上,用了不少这种名为世族,但实则连寒门也不如的人,虽用处不大,但也全当是安抚。 如今 梁玥坐在回驿馆的马车上,一言不发,红翡瞅了半天梁玥的脸色,忍不住开口,姑娘可是这案子查得不顺?奴婢看那甄郡守倒像是个能办事的人,难不成是奴婢看走眼了? 我竟不知你何时会相面了?梁玥抬眼,笑觑了她一眼。 红翡被这一眼看得,狠狠咽了口口水,就是日日对着这相貌,冷不丁的、还是会被自家姑娘的模样晃了眼。 但那笑也只是昙花一现,旋即就恢复了先前那略带深思的表情,是啊,这事儿办得太周到了 查得如此快,目睹此事的人证此刻已被请到了府衙,物证亦地点明确,似是放在那里、只等着让人去取。 周到不好吗?红翡有些疑惑。 有时候,确实是好的。梁玥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旋即又令起了个话头,明日,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我这做奴婢的,自然应当姑娘去哪里,我跟到哪里。 * 在送了梁玥一行人上了马车后,甄微和素娘却在原地站了许久,还是甄微先一步回了神,伸手揽了揽自己的夫人,温声道:天晚了,咱们回罢。 素娘低低的应了声,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低落,甄微似是未曾察觉她这点心绪,只带着人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两人的性子都是偏向内敛,在路上走着,也无多少亲密之举。 只是手臂擦过之时,甄微却是手指动了动,勾住了素娘的手。素娘的手缩了缩,却被甄微带些强硬地拉了住。 长袖遮掩住了那交握的手,倒似同先前一般无二。素娘微红了脸,低唤了一声,甄郎。 甄微也低低的应声,月色从身后洒过,再前方映出了两道相牵的身影。 一阵静默之后,素娘轻声道:那位梁大人,真是如传闻不、比传闻更好看上许多。若是我有她的一分容貌,那 就不会被人退亲后,反加羞辱。 思及往事,素娘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和甄微交握的手紧了紧,又缓缓地松开了力道。 就在两手脱开之际,甄微却一下子攥了住,又快步绕到她的面前,素娘不觉仰头,却对上甄微垂眸看来的目光,她有些慌地想要低头,甄微却俯下身来,抵住了她的额头,素娘我心中,你永远是这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素娘的脸色一下子涨得极红,她慌张后退一步,你、你瞎说什么呢?! 退开这一步,她终于稍冷静些,眼神四处游移着,我相貌只是寻常,便是比之一般的东平贵女亦是不及,况是今日与梁大人相较你莫要哄我。 她说到最后,又想起了那些往事,虽对那个未婚夫并无感情,但脸面被如此放到地上踩,是让人怎么也忘不了的难堪。 甄微上前一步,执起了她的手,素娘你看着我。 或许是那话太过温柔,素娘不觉按照他的意思抬头,甄微见状弯了弯眼角,轻道,我离开东平的那一日,万没想到会在城外看见你我那时就觉得,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姑娘?我此生,定不负她。 想起这些往事,素娘也不觉有些失神聘妻奔妾,她循规蹈矩了大半辈子,自己也未想过自己会有那般疯狂的举动可至幸的是,她放下一切去赌的,确实是个良人。 甄微缓缓低了头,在素娘的唇角落下一个轻吻。 当街做如此轻浮之举,虽此时天色已暗,路上也无其余行人,还是羞得素娘无心再想其余,轻轻推了甄微一把,快步走在了前头。 甄微笑着追上去,又轻轻牵住了她的手,素娘,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般没名没份地跟着我的等我下次回都述职,定会带着聘礼去岳父家中 你疯了!素娘失态地甩开了甄微的手,爹爹会把你打死的! 不会的、不会的,素娘、你信我。甄微却似乎胸有成竹,你我倾心相许,岳父他也并非看起来那般不通情理。 这案子查得这么顺利,甄微亦察觉到背后有人相助 是夏将军罢?毕竟那是素娘的亲生父亲 -- 第161页 第84章 男装 头天晚上,梁玥特地提起要去个地方,彼时红翡并未多想,只要跟得是自家姑娘,去哪不是去啊,是以,她连地点都没多问。 可今日一早,看见梁玥的打扮,红翡那早起惯常犯的瞌睡都给吓得清醒了。 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啊?!红翡虽是竭力压制,颤抖的尾音,还是透出了些惊叹、亦或是惊悚的意味。 听闻临水有家赌坊 姑娘啊,那地方腌臜得很!可不是您这等人物能去的。若是被那些下流人物伤着,可如何是好啊? 梁玥安抚道:无妨的,又不是我自己去,有两位大哥护着,总不会出什么意外你若是也想跟去的话,就把那衣裳换上。梁玥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衣裳那是件青色的男装,也不知是何时准备上的。 红翡跺了跺脚,到底还是无奈,抱着那件小厮衣裳就进了里间。 而被点名的那两个护卫,面皮亦绷得死紧 梁大人这模样,就是换上男装,也是一见就是个女郎,反倒是因为这身男装,又添了些平常少见的风姿。 红翡不过片刻,亦换好了衣裳出来,皱着眉头打量了梁玥片刻,姑娘你可不能这样出去。 她说着,又将梁玥拉了回屋。 梁玥不在跟前,门口的那两个护卫绷紧的表情这才松了,他们俩对视了半天,但到底还没到心有灵犀的程度,谁都没看出了对方到底想说啥。 到底还是其中一人先开了口,我敢打赌,咱将军也没瞧见梁大人这样。 另个摇了摇头,叹息道:啧要是见了啊 肯定又是威逼利诱,让梁大人答应再不如此装扮,或者只穿给他一个人看。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默决定,今天的事儿一定烂在肚子里。 至于去赌坊啊、不就是去个赌坊吗?有他们兄弟俩护着,肯定不教那些流氓地痞占了未来夫人的便宜去。 * 因为在自家将军面前立了军令状,绝不在未来夫人面前胡咧咧,再者他们军中糙惯了,这一张嘴,说不准那句就开了黄腔,怕吓着未来夫人,这几日路上憋得好生辛苦。 难得旁边没人,似是把这几日的话都一下子说个干净,从夫人上路时,似乎心情不好,到那个书生也不算太碍眼。 直到听到门内的脚步声渐进,两人这才闭了嘴,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好似方才在门口窃窃私语的并非他两人。 只是那门被推开,两人差点拔了刀这是哪里来的娘娘腔,竟然从夫人房里出来?! 不过,刀刃只露出一点,他们总算是缓过神来这人身上的衣裳和方才夫人身上的一般无二,五官也有肖似。 但没听说夫人有弟弟啊,倒是兄长有一个,可他不是还在东平吗? 脑中的想法转了半天,总算是明白过来:什么狗屁长兄弟弟的,这就是夫人啊! 不过,这虽模样未大变,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子啊? 看着那一双护卫震惊的模样,红翡颇为自得地扬了扬头,方才那点疑惑也压了下去。 她红翡描妆的手艺,这世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只不过姑娘天生丽质,这技艺平素也派不上用场。不过,这总有用得着她的时候不是? 梁玥看这小丫头骄傲的模样,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 红翡的化妆确实有一手,不过男女之间的区别,却不是那么好混淆的,梁玥又不是偏英气的长相,这更是难上加难。 她如今的称号,是叫【颜如冠玉】,顾名思义,这词是形容男子之貌美。梁玥本以为它只是让人觉得自个好看,女儿家也都爱俏,梁玥有时也用着这称号揽镜自照瞧着确实有些不一样,但说好看了却又说不上,之后就将其搁置了。 倒是前段时日一次偶然,却发现这称号原来不是什么美貌加成,而是让旁人误认她作公子,这会儿要去趟赌坊,倒也正好用上。 若非有这个称号在,她也不会做这等不伦不类的女扮男装。 * 梁玥昨日便问过甄微那赌坊的位置,距她住得驿馆也不远,也不值当坐个马车,如今又是男装打扮,亦不方便带着帷帽。 红翡知她不喜在太阳底下走路,临出门的时候顺带拿了把油纸伞,一出门便给她撑了起来。 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一行四人,路上十分引人注目。 被人这么盯着,到底有些不适,梁玥瞧了瞧不远处的不远处的那赌坊牌匾,脚步不觉加快了些。 这引人注目也有引人注目的好处,她往前一挪步子,路人倒是自动自发地给让了路,倒是顺畅地很,脚下生风,倒是走得更快了。 只是未曾想,对面却疾步走来了一粉衣姑娘,一脸焦急得似是赶着要做什么,她好像是没想到正对面会有个公子走来,惊诧地睁大了眼,再想停步已经来不及,眼见着就要同梁玥装了个满怀,这姑娘身子晃了晃,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下去了。 她慌忙闭了眼不敢再看,急得耳根都红了。 小心。 -- 第162页 荷娘算计着角度低垂下头,努力露出自己最好看的一面,但心中却不觉奇怪这翩翩公子,怎地说话声音却如此粗哑? 可叹是人无完人,但只那模样就足矣让人倾心了。 荷娘想着,羞涩地缓缓抬头,奴家 她方说了这二字,却突然意识到不对来,她记得那公子穿的是件秋香色的衣衫,可不是黑衣。 她也顾不得羞涩了,一把推开那人、噔噔地后退数步,恶狠狠道:敢占老娘的便宜! 刘五当真是没想到自个儿扶了个人还挨了句骂,他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人,也没多少怜香惜玉的神经,要不是看着这姑娘快跌到夫人身上了,他怕是连扶都懒得去扶,这会儿挨了骂,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臭娘 余光瞥见一旁的梁玥,登时像被扼住了嗓子一般,艰难地把这骂人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们二人跟着夫人,可是代表着将军的颜面。若是夫人因为他们二人的作为,而对将军生出了什么意见,他们回去不得被将军扒了层皮去? 梁玥却以为那刘五看过来那一步是为求助,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对那姑娘温文一笑,是在下的护卫冒犯姑娘了,实在是对不住,我代她向姑娘致歉。 刘五眼见这那位粉衣姑娘一瞬间从怒气冲冲变成了满脸羞涩,声音转作细声细气,公子说笑了,多亏这位大哥扶我一把,不然奴家奴家可就摔到地上去了合该是奴家道谢才对。 刘五对这变脸的功夫目瞪口呆,方才还是老娘呢,这会儿就变作奴家了。况她说着道谢,可那眼神却是一丝都没分给他,那眼珠子都黏到自家夫人身上了,眼皮更是跟抽筋似的、哆嗦个不停。 想起临走前将军的那句别让什么人都沾了夫人的身,他本以为那句什么人只包括男人,没想到啊如今竟然连姑娘也包括在内了。 他和另边的钱闻使了个眼色,然后上前一步,强行将夫人和那姑娘隔了开。 然后就见那方才还是一脸温柔小意的姑娘神色一变,极不耐地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口型,刘五倒是毫不费力地就看出那是让开二字。 不过让开是不可能让开了,他甚至挪了挪身子,把梁玥挡得更严实了些。 那粉衣姑娘似也看出他没有让路的意思,使劲儿咬了咬下唇,冲他翻了个大白眼,声音却似和脸上的表情分开一般,柔得都似能滴出水来,今日谢过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家住何处,改日荷娘必携礼登门拜访,以表谢意。 梁玥: 上来就问家门,按这会儿的风气来说,这妹子有点厉害啊。 她干笑了一声,怕惹人误会,语气疏淡了不少,姑娘说笑了,姑娘不计较在下护卫冒犯之错已是难得,又怎敢谈谢? 那姑娘也听出了这话的拒绝之意,待再说什么,可见这无礼的护卫竟把那位公子挡得分毫不露,她又是一阵泄气。 又努力搭了数句话,却都没得多少回应,最后只得温声细语地道了句有缘再会,然后重重地踩着刘五的脚过去了。 刘五: 艹,臭娘们儿! 那姑娘的作为似乎提醒了街上众人什么,之后的路再也没有先前的顺畅,几乎每往前一步,便有个姑娘花式摔倒在眼皮底下。 刘五和钱闻都是随着赵旭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大的,平素接触的人连个女的都是少的,这会儿接连有姑娘投怀送抱这经历怕是能跟弟兄们吹嘘个大半辈子。 但显然两人并不是十分想要这个谈资,要是没护好夫人,回去约莫就得被将军抽筋扒皮了 好在这会儿的姑娘大多矜持,这走到跟前摔一跤、或是一不小心掉了个绣帕荷包的,已经是做到了极致了,再无同一开始那位姑娘那般、执意要搭上句话的了。 就连这样,也足够刘钱两人头昏脑胀了,虽然两人都不是有什么怜香之心的人,但总是不会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姑娘们拔刀。 他们这点坚持也没能维持多久,直到有位姑娘旁边一摔,钱闻刚刚扶了前位小姐起身,冷不防的被这么一撞,竟一个不稳,栽倒了地上,那个跌倒的姑娘严严实实地压在了钱闻身上,他一口气差点没能上得来。 实在是那个后摔的姑娘,有些过于丰满了 一旁同样焦头烂额的刘五瞧着这情形,那一路绷着的面无表情的脸,还是破了功,一下子喷笑出声。 钱闻强忍着把正幸灾乐祸的刘五扒皮的冲动,把压着他那姑娘扶了起来,给刘五扔了秋后算账的眼神,拇指一拨,长刀半出鞘了一截寒光。 跟前霎时清净了下来,刘五瞧了一眼,亦是有样学样,一行人总算顺顺当当的到了赌坊,徒留身后一干姑娘们哀怨张望。 第85章 有意思 那位李姓学政被任命以来,倒是一直兢兢业业,在当地甚有声名。 甄微昨日也曾明言,他自己查出此事之后,也是不信,但之后得知其子的为人,方才知晓缘由。 -- 第163页 这位李学政子嗣不丰,人过中年,才堪堪有了一根独苗,自然对其千娇万宠,可那位小李公子却于去岁染上了赌.瘾。开春之时,追债之人堵上家门,在李家好一顿砸抢,动静大到左邻右舍都知晓了此事。 李学政豁出一张老脸,在那群人面前又是跪又是磕头,总算凭着他在临水那微薄的声名,得了个宽限几日的允诺。 可这被讨债都讨到家中的小李公子,却突然似有了余钱一般,这几日又频频出入赌坊。 甄微也曾派人查过,单就这位小李公子这几日输出去的银两,就非李学政的俸禄能负担得起的,偏偏这小李公子却毫不在意这如何能教人不疑心此事。 * 梁玥确没想到她这一路能引出那么大的动静。她寻思着,这个【颜如冠玉】或许确实有美貌加成,只不过她自个儿看自个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管怎么说,这一行人一进赌坊,登时引得了全场的人抬头看来。不过,赌坊里可没有姑娘家,这男人看男人,还是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里头当然没有什么善意。 视线在梁玥身上打了个转儿,又注意到他身旁的护卫,那些人的目光才收敛了些。三教九流有三教九流的活法,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们还是顶顶清楚的。 伙计殷殷勤勤地迎了上来,公子,您楼上请。 在伙计眼里,长成什么样不打紧儿,有钱的就是大爷。这举手投足、衣着打扮,还有出行带的护卫,一瞧就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赌场的财神爷。 梁玥倒是没随着那伙计的话往楼上走,而是视线在楼下转了一圈。 都是粗布麻衣的、面上都是风霜之痕的汉子,摇骰子赌大小的吆喝声震得桌子都摇摇晃晃的。 梁玥粗粗看了几眼,没在其中看见像是小李公子的人,那伙计倒是以为她对这楼下的东西感兴趣,忙陪着笑道:公子您是第一回来我们这淦水赌坊罢?您有所不知,这楼下有的玩法,楼上都全乎着呢这楼上也有些个文雅的玩法,正合适您这些个雅人,您去瞧瞧便知了绝对让您尽兴而归。 梁玥想着那位小李公子家学渊源,如今手头又莫名宽裕了下来,也定然不会在一楼将就。她应了一声,随着那伙计直接上楼,那伙计在二楼略顿了顿脚步,但也没迟疑许久,直接将人领到了第三层。 梁玥倒是没看到第二层是怎么个模样,只是这第三层却全然不像是个赌坊墙上挂的却都是名家之字画,也没什么金银的俗气,连筹码都是玉石之质,来往之人亦都是锦衣华服倒像是个文人的清谈之地。 这里倒是有姑娘了,只是虽已入夏,姑娘们倒是着实穿得清凉了些。 梁玥正打量着,有位额间绘着花钿的姑娘款步过来,先是对着梁玥盈盈一笑,这才垂首、婷婷袅袅地施了一礼。她明明立得挺直、站得也稳,但却莫名给人一种没骨头的绵软感,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扶。 梁玥手都伸了一半,又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是男子的装扮,这举动实在是有些冒犯。 那姑娘看见她半伸出的手,掩唇轻笑了一声,奴家晚烟,见过公子。 那笑声连带着软语,当真如藏着钩子一般,勾得人心里酥酥软软的。 梁玥一个女子都觉得心里一酥,引她上来的那伙计更是涨红了脸,晚烟姐姐,这位公子是头回来咱们这儿小的瞧着公子不像是个凡人,怕底下的人怠慢了,就直接领着人上来了。 晚烟斜飞了那伙计一眼,娇娇笑道:你倒是懂事儿。旋即又比了个手势,那伙计忙点头哈腰地下去了。 晚烟则是凑近前来,伸手就要去揽梁玥,不料中间却横插过来一只手臂,一下子将她拦了住。 她怔了怔,有些愕然地抬头看拦她的那人,刘五任由她看着,绷着一路来的死人脸,面上一点波动都无。 她眼波流转,又半垂了头低低地笑,奴家这里可只是赌坊不~吃~人~的~ 这后半句话说得可谓是意味深长。 刘五依旧是一脸不为所动,晚烟似有些恼得撅了撅嘴。这等小女儿情态的动作,由她做来,又添了几分风情,梁玥一个姑娘家都觉得满心怜惜,可刘钱两人竟丝毫不为所动,她不觉又惊叹一遍赵旭手下人的素质。 经那一拦,晚烟也没再试图去和梁玥有肢体接触,只规规矩矩地上前引路,笑道:公子请随奴家来。 晚烟引着梁玥一桌桌地走过去,细细介绍着玩法。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梁玥的心思并不在赌桌上。她倒不觉意外,这等神仙人物,若非有些因由,怎会踏足这下九流之地? 她笑吟吟地将梁玥引到角落的小桌旁,奴家瞧着公子似都不喜欢那些个玩法,可公子若是这么只来了又走,倒显得奴家招待不周了不若公子就当作陪陪奴家,同奴家玩上几把? 她说着,拿起一旁的骰子同玉盅,冲梁玥轻轻摇了摇。 梁玥笑了笑,既是晚烟姑娘相邀,在下岂有拒绝之理? 晚烟轻轻一笑,也不再多言,用那玉盅扣住了骰子,摇了十数摇,旋即食指微翘,笑睨着梁玥,公子猜这是里头是大、还是小? -- 第164页 赌场里抽老千的技巧千千万,单只摇骰子都能有不下百十种法子。晚烟在赌场陪侍多年,有得是办法让这骰子现出她想要的数字,不过这次她却没有用。这猜大小,当真是赌运气了。 不过显然,梁玥的运道不怎么好,连猜了十遍大,最后却只赢了一局。 就连摇骰子的晚烟都又几分讶然,不过旋即就笑盈盈道:烟儿今日的运道,果真是好极。 两人只随便玩玩,连筹码都未商定好,梁玥对这个结果也只能是笑了笑,将来时所兑的筹码全都推了过去。 晚烟却是一笑,一下子按住了梁玥递来筹码的手,奴家可不要这等俗物。 她手指攀着梁玥的手背向上,攥住了梁玥的手腕。食指伸出,暗示似的在梁玥的小臂上来回摩挲着。 因为晚烟这一段时间规规矩矩而放松警惕的刘钱二人,这会儿脸都绿了。 连红翡都心底一揪,又那么一瞬间,真情实意地担心起自家公子的贞操来了。 梁玥倒是比这几个人都淡定得多,她笑了笑,抽回了手,晚烟姑娘说笑了。 晚烟还欲说些什么,楼梯口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小爷我有的是钱!你们忒得是看碟下菜,我刚可瞧见了,有个小白脸上来了! 李公子,您可莫要为难小的。 为难?!你家这赌场开门做生意,怎么还有地不让去,小爷我偏就为难了! 李? 梁玥眼神闪了闪,转头看去,她这个角度倒是能看到那推搡的两人。 那位李公子虽被伙计挡了大半,但两人动作间,梁玥也看清了他的模样,同昨夜府衙看见的那张画像有七八分像,想必就是李学政家的那位公子了。 晚烟本不欲理会这些,这可是三教九流之人皆聚的赌坊,几乎每日都能遇到闹事之人,今日这事儿连个热闹都算不上。 但瞧见梁玥的动作,她却是眼神一动,娇声道:小丰儿,做什么拦着呢?让这位公子上来罢? 她飞了个媚眼儿给梁玥,旋即就如刚才迎梁玥的那般,袅袅婷婷地走了去。不过,这位李公子可没那么好的定力,看着走过来的美人,眼睛都直了,要不是身旁的伙计搀了一把,他怕是要腿软都站不住了。 那伙计似乎有些害怕,冲着晚烟低头道:是小的失责,还请晚烟姐姐责罚。 你领了这么个俊俏的小公子来,我做什么要责罚你呢?楼下还等着你照看呢,快去罢。 她说完,也不管那伙计的应答,宠着那李公子柔媚一笑,公子可愿虽奴家瞧瞧? 愿、愿意 半刻钟后,瞧着已经在赌桌上赌红了眼的李公子,围观了全程的梁玥不觉暗嘶了口气,默默地站得离晚烟远了些。 公子可当真无情,烟儿可是为了公子方才如此公子不领情便罢,反倒因此疏远了烟儿,当真是教人心寒啊 她说着,手揪住了自个儿的领口,好似心痛极了,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来时被碰瓷儿了一路的梁玥,几乎下意识后退一步,一旁的刘五顺势上前,做好了扶人的准备。 晚烟见一连串流畅的动作,不觉一怔,连方才那摇摇欲坠的模样维持不下去,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公子当真是有意思。 第86章 有点不对 小李公子输了个底朝天,那身上那件不甚值钱的外袍都抵押了去,最后实在是输无可输,这才悻悻地离了赌桌。 可听了晚烟一声期期艾艾的公子日后可还愿意来看看奴家,又立刻转了神色,满口应是,兴致颇昂地出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赢了钱了呢。 梁玥见那小李公子下楼,忙使了个眼色,让刘五跟上去。她本是想自己跟去看看的,但思及来时的情形,她倒是没多犹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要是她跟上去,追不追得上另说,那声势,可不是什么悄悄跟着。 公子可是也要走了? 梁玥也不否认,拱手行了一礼,承蒙晚烟姑娘照顾,在下失礼了。 唉~一个个的,都是负心人。用得着人家的时候,说说笑笑、嘴甜得像是含着蜜糖,用不着人家的时候,就将人抛到一边、不闻不问留着烟儿在这偌大的楼子里,茕茕孑孑,日夜也盼不到点音讯。 她前半段话还是委屈得厉害,之后却突然看开了一般,用帕子沾了沾眼角,语气平静了许多,烟儿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公子,只求公子记得这楼中还有这么一个女子便是不来,也常在心中念一念,如此,烟儿也心满意足了。 晚烟姑娘玲珑心思,世间少有,在下万不敢望。梁玥迟疑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细长的匣子来,在下愿赌服输,既是姑娘不愿收筹码,此物还请姑娘笑纳。 -- 第165页 晚烟倚在栏杆上,垂眸看着出去的那一行人。 一旁的伙计见状,忙凑近前来,讨好地笑道:晚烟姐姐若是喜欢那位公子,不若让伙计们跟上去,看看 不了。晚烟打断了他的话,又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冰凉,可别做多余的事儿。 那伙计忙点头哈腰连声道着不敢。 晚烟倏又展颜一笑,抬手抚了抚鬓边的新簪子,好看吗? 好看、好看这簪子正配姐姐 晚烟轻笑了一声,又垂眸看着向楼下。那行人早就走出了门,真是个冤家,连名字也不愿说。 * 梁玥走得慢,等她回了驿馆,不多一会儿,跟着小李公子的刘五就回了来。 梁大人,属下瞧着李公子去了城东的一家院子,那院子的主人给了李公子一大袋钱。听闻那院的主人是旧日李学政的学生,但说是弃文从商,没脸面去见恩师左邻右舍的,好像都对李公子挺熟悉的,想是那龟孙 咳!钱闻使劲儿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刘五颇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有点磕巴地续上了方才那话,那李公子平素没少过去。 他隐约想起来,自打和梁大人定了亲,好似自家将军连骂人都少了,原来缘故是出在这儿。 梁玥倒是没注意这两人的眉眼官司,她听了这话,不觉思索起来。 这会儿查案断罪的可没后世那么多的手腕,查人要考虑的顶重要的一点,便是在当地的名声。有点好名声在,一时半会儿总难被怀疑到头上的。 而依照李学政在临水的声望,他恰恰是那等最不该为人所怀疑的人,可偏偏他儿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像是引着人往李学政身上查似的。 况就那院主人所说,若当真是感念师恩,瞧见恩师的独苗如今染上赌.瘾,不制止便罢,怎么还有赶着给人送钱的道理? 报恩?怕是报仇才是 梁玥紧拧着眉,那人到底是何人,这事儿怕是要找甄微这个郡守了。 刘五似是看见梁玥这模样,当即单膝跪地,大人可是对那原主人有所疑虑?若是大人信任,属下愿为大人打探一二。属下虽是武艺不精,但于探听消息上倒有些造诣。 他说到武艺不精时,一旁的钱闻不由想到他今日竟被一个姑娘生生压倒的情形,他本想笑,但想到这是在梁玥跟前,不觉又绷紧了表情,要笑不笑的,表情一时十分狰狞。惹得梁玥不及答应刘五,倒是先瞧了他一眼。 这只猴刘兄确实长于此,夫人不若答应他罢。 那句酸不拉几的刘兄一出口,钱闻一时把自己都给恶心着了,后面说什么,他都没注意。 夫人? 梁玥倒是一时没计较这些细节,冲着刘五福了一礼,如此,便有劳刘大哥了。 刘五去查那院主人,梁玥也就去了府衙,甄微今日带人去后山找那证人口中藏匿粮食的地点。 若是当真找到了,那便真的是铁证如山,接下来自然是要去拘捕李学政了。 按说李学政有如此大的嫌疑,早就该吃几顿牢饭了。但他如今仍旧在临水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学政,除却甄微念及情分刻意照顾外,还是因这位学政在临水实在是有些名望。 若是贸然把人抓了,最后查出来这犯人并不是他,那百姓尚不说,单就临水学堂里的学子都得闹出大乱子来。 如今学堂里的学子大都年少,一腔热血不假,但也最是冲动的时候,若是恩师无故蒙冤,这些孩子说不得真得大闹一场。 等等学子? 梁玥倒似一下子抓住了什么,若是这事儿当真有那么个幕后之人,她好似明白过来,那人的目的为何。 怕是那人最终的目的可不是诬陷,而是要还人清白才是!而且是迟来的清白。 想通其中的关窍,梁玥往府衙走的步子更急了。 希望甄微还未回来。 倒是梁玥一时急昏了头,甄微今晨才出发,哪里有这么快回来。 妾未曾想,梁大人竟是个急性子?这后山虽名为后山,但也不是几步路就到的。就是单来回一趟,也要一日一夜的光景。再如何,他也要明日才能回来说话人是昨夜见过的素娘。 如今朝上虽有女官,但到底不多。作为燕都的东平尚是如此,临水一个郡的郡守自然更少,只有几个算不得官员的女吏罢了。 梁玥作为都城来的钦使,这些人既不敢怠慢、又不敢冒犯,最后竟把甄微的夫人素娘请了来。 不过,素娘对这临水上下着实了解,倒免了梁玥初来乍到、一头雾水的困境。 昨日毕竟时间匆忙,只听甄微把他查的结果给说了个大略,倒是未及细看这供状、卷宗,如今既过来了,她也就托素娘把这些东西拿来,她也瞧一瞧,希望能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 第166页 梁玥正展开竹简,余光瞥见素娘正在一旁沏着茶。此地是办公之所,并无什么专门的器具:只是一个烧水用的铜壶、一包虽不寒酸但也谈不上名贵的茶叶、一套极普通的瓷杯,可她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却带着些神奇的韵律感。 这让梁玥想起了一个人 她不觉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怔怔地看着她的动作。 梁大人?梁大人?一直到素娘端了茶送到了近前,连唤了几声,她才回了神。 梁玥有些歉然地笑了笑,抱歉,方才见夫人沏茶之姿甚美,不觉有些出神,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被这么一个大美人情真意切地夸上句甚美,素娘不觉颊侧生晕,含羞道了句,大人过誉了。 她轻轻地将那杯茶放到了梁玥的跟前,又退回了一旁,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茶之一道实在广博,素娘也只习得个皮毛罢了若大人于此道上亦有兴致,它日得了空闲,也请大人指教一二。 指教可万不敢当。梁玥摇头笑,只是有位故友擅此,我同她学了好些时日,却只得其行、不得起神。 素娘听了出了她话中隐带的感伤,对那位故友也有些揣测,当即体贴地转开了话题。 素娘显然是那种家教很好的姑娘,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好似经过了斟酌,一举一动都有规矩在内,可却并不让人觉得死板僵硬。这种浸润到骨子里的仪态,梁玥在邺城见过、在东平也见过,那是数百年的世家沉淀下来的礼仪。 可虽然赵兴在过去几年,都竭力任用寒门之官员,但世家对其的偏见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的。 若是甄微当真娶得了一个世家的女子,怕是早就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了,怎么会是如今这风平浪静的模样? 这毕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梁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罢了,也未往深处想,只跟素娘闲聊了几句,便重新把心思放到手里的竹简之中。 看书、处理公文时,配着【其义自现】这个称号,基本上是梁玥习惯性的做法了,虽是累些,但却思绪顺畅,能注意到许多平时注意不到的细节。 咦? 梁玥本看得有些疲累了,但看到一份卷报时,却不觉发出了一声疑问的单音,身子也挺了直,越看到最后眉头皱得越紧。 她将竹简一合,抬头看向素娘,夫人可知,临水与外商贸之来往是哪位大人掌管? 素娘显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做了答,是沈从事,梁大人可要见他? 梁玥点头应了,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了紧。 因为家中经商,梁玥虽未插手,但对为商一道也是有所了解:他们行商之路都是有固定的,若非又大事,绝不会改道。 这世道算得上大事的,梁玥能想到的,只有打仗了 第87章 吩咐 梁玥过来是为查案,但赵卓给她的却是钦使之权,可以说是代他出巡。 故而,她这会儿问这些与案子无关的事儿,倒也无人提出异议。 梁玥越是问下去,脸色越是差,那位沈从事不知发生了何事,说起话来都战战兢兢,怕自己哪里触怒了这位钦使。 等梁玥腾地站起身来,他竟是腿一软,跪了下来。 梁玥沉声,派人去追甄郡守,越快越好。 可 快去! 是。沈从事当即不敢多言,躬身退去。 梁玥随手扯了块布来,提笔快速写了什么,盖了自己的印章,扬声道:钱闻! 钱闻刚一进来,手里就被塞了一团布帛,他还没待低头看,就听梁玥交代道:你快回都城,将这信送到大王那里。 大人,将军派遣我们兄弟二人跟着,是为了保护您 梁玥截断他的话,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些不容置疑,那你更该去送信,不然到时候大军围城,咱们一个都出不去! 大军?钱闻不解临水北不接胡虏、南不临卫李,东西亦都是燕国之地,哪里来的大军? 等等!临水的东边是 青州! 他喊出这个名字后,却觉得果该如此,青州原本就不安稳,民风剽悍、盗匪横行,当年赵兴收复此地时,也是靠许以厚禄重宝招安的办法,之后也都是安抚为主。就是现如今青州的太守、刺史也都是本地人氏,俨然一副国中之国的架势。 赵兴在世的时候,就对青州头疼得很它既然称臣,若是开战,打下来还好,若是打不下,就是一个逼反的名声;但若是留着,迟早会成祸患。 原本的赵兴还能凭着自己多年的威势压住这些人,可如今的赵卓,可没有他爹的威名。 钱闻虽不知梁玥从何处得知青州要反的消息的,但他知道,这梁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道:大人,属下护送您回去! 梁玥摇了摇头,军情要紧。 钱闻一个人去报信,总比带着她这个拖累快许多。 -- 第167页 梁玥在邺城那几年,倒是学会了骑马了,但也就是会而已,让她在平地上遛两圈还行,猎场上摆摆架势也勉强可以,但当真策马疾驰,她怕是得从马上栽下来。 钱闻虽临时来给梁玥当个护卫,但也不真的只是个护卫,这种时候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梁玥说服他倒也不费力气。 等钱闻走后,梁玥转头看向素娘,素娘一怔,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烦请夫人,将诸位大人都请到正堂来,玥又要事相商。 素娘顿了一刻,才福了一礼,妾这就去。 她初见这位钦使大人,为其容色所摄,未曾想世上竟有如此绝色之人。相处之间,却又察觉这位大人无美人常有的那般娇纵,温柔体贴倒似是邻家的姑娘一般。 可如今方才知道,这位大人是为女官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 梁钦使,这几年没打什么大的仗、也没什么天灾,临水的粮食,就算是被人围了城,吃上个半年也不成问题。 临水在兖青之交,先王在时就怕青州出事儿,这城墙年年都在固,若是当真青州兵来了,关上城门守着就是了。 燕国这两年休养为主,没什么大的战争。这些官员似乎都将那些年的战乱都忘了个干净,好像真心实意地觉得,打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梁玥眉头皱得死紧,索性不跟这些人废话,直接拿出了赵卓给的印鉴。 这诸侯王之印鉴,等同于赵卓亲至。堂内当即呼啦啦地跪了一片,臣等见过大王、见过钦使。 梁玥无视这一群人不甘或不忿的目光,径直道:林掾吏,还请清点武库中盔甲武器,今日酉时之前,务必造册呈上。 下官领命。 秦都尉,战时之巡逻想必已有定例,玥便不多言,请照此安排。 末将遵命。 梁玥虽是说得客气,请字用得毫不吝啬,但语气却无丝毫商量的意思。 便是此刻一时碍于燕王印鉴,不得不低头领命之人,心里亦是满心的不满。 少不得腹诽些祸国妖女、牝鸡司晨之类的话,连初登位的赵卓,也不免被脑补成了为女色不顾朝政的昏庸形象。 秦兄,你气傻了?头先被安排出去的两人走的是一条路。 那位林掾吏稍年轻些,方才在府衙就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一出来就更是拉下了一张脸,本想和旁边的人同仇敌忾一下,可转头一看,身旁这位仁兄脸上竟还带着笑,这才有此一问。 这位秦都尉显然不是什么好脾气儿的人,当即脸上一冷,呛了声回去,你傻了我都不傻! 但说完,又恢复了那乐呵呵的表情,显然心情不错的模样。 林绵对这些武职之人向来敬而远之,总怕这些个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他这小身板可扛不住这一拳的。 不过这回,或许是气得急了、也或许是也察觉对方心情不错,不免就没了这些个忌讳,秦兄,你说她一个女子,对行军打仗能有什么见的?她莫不是觉得青州兵是她家的家奴,说过来就过来? 似乎也觉得这般背后弄是非不是君子所为,他说完后,才有些讪讪,又找补了一句,秦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位秦兄本自顾自地乐着,听他了这句问,才斜眼瞥了他一眼,嗤道:这么个美人儿,平日见都见不着,难得得了个吩咐,还不利落点办了? 他只笑眯眯地说了这么一句,抬手重重地拍了拍林绵的肩膀,直把那林绵拍得往前一个趔趄,便哈哈大笑着走了,难得讨美人欢心的机会,林贤弟既不着急,哥哥就先行一步了! 那位林从事在原地呆站了半天,莫名涨红了脸,看着方才秦桓离去的方向,低低斥了一句,有辱斯文! 骂完之后,脚下却有了动作,一开始是慢慢地踱步,却不期越走越快,不多一会儿,瞧见四下无人,这快走就变成了小跑。 * 临水城内或情愿、或不情愿的,碍于梁玥钦使之身份,她吩咐的事儿倒是都办了下去了。 还不到酉时,那位颇不情愿的林掾吏还是提前整理好了兵甲的册子。 但抱着那整理好的竹简,他却又泛起了嘀咕,生怕自个儿做事这么利索,得了个献媚的名声,一时又在府衙跟前拧巴了起来。 他迟疑的这会儿功夫,就瞧见和他一同出去的秦桓亦回了来,林绵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一步挡到了秦桓的前面。 林贤弟。秦桓勉强打了个招呼,全然不见离开时的笑意,脸上竟露出些冷肃来。 他只招呼了这一句,也不等林绵有何回应,就疾步进了门,林绵一个拱手拱到一半,眼前已经空空如也,留他一个人不尴不尬地收了手 这人怎地如此无礼? 腹诽了这么一句,他正待往里走,就见后面有几个士卒压着三个人往里走,差点同他撞上。林绵暗道一声晦气,忙往侧边让了一步,让这些人先过。 -- 第168页 大人饶命啊,小的只是一时糊涂! 小的糊涂啊,绝没有去开城门的意思。 开城门? 林绵心中一凛,这还当真被她料中了,真要打仗?! 他当即也顾不得那矫情的心思,抓着竹简的手紧了紧,紧跟着那些人进了去。 等进到大堂内,方才发现,他和秦桓并非头先回来之人,堂内早就站了不少人,气氛已凝固到紧绷的地步。 连方才在门口哀哀叫冤的那三个人犯,这会儿都察觉到不对闭了嘴,只有几声压低了的抽泣。 临水只有甲兵三千,怕是只能固守求援。 下官已经派人传讯东平 只是不知青州有多少兵马。 林绵听着梁玥条理分明地交代,这次听着的众人却无先前的轻慢之态,他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拿着竹简的手有些微的抖 这还真要打仗啊? ** 刘五本是在查那院主人,可查着查着却觉出不对来,他莫名生出一种紧绷感来,就像是每次上战场之前一样,这个感觉实在无甚缘由,但他却不敢忽视。 他十四便从了军,算是在战场长大的,能有幸活到今天,全凭着这点直觉。 他当即放下了这院主人之事,匆忙回去寻梁玥。 彼时梁玥已将事情吩咐了下去,堂内倒是没有其他人在,刘五无心思索这些细节,上来就跪了下。 大人,这临水恐会出事 你回来的正好。 两人同时开口,都是一怔,刘五以为她要问他查院主人的结果,忙道:大人,这粮款失踪一案不急于一时,这临水恐有大事要生,属下先送您回去。 梁玥点了点头,是有事,先王忧心之青州,怕是这回要闹起来了。 刘五眉头一拧,对此倒是生出些果然之感来,那属下 他未说完,就被梁玥摆手打断,不必了我已托钱大哥送信回都城了。 刘五听她这意思,却眉头拧得更紧了。 梁玥让钱闻回都时,是以军情紧急、带上她恐怕不来及为由劝说的,如今刘五可不必过去送信 他张嘴想劝,却想到这为可是先王亲封的督学,不是他这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能劝住了的。 他是听到过那些个文人把黑的说成白的的能耐的,怕自己反而被劝服,索性省些口舌,只低声道了一句,大人得罪了。然后便要上前。 梁玥几乎立刻猜到他要做什么,扬声道:刘大哥,还请听玥一言! 刘五动作顿了顿,梁玥趁机快速道:如今甄郡守不在城内,城中诸人无领头之人,不免惶惶。玥幸得大王之托,以钦使之身来此,才勉强稳住人心。 这也是梁玥先前为何不多废话,直接用身份压人的缘故。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玥若是当真离开临水,便是怯战而逃。大战之前本就人心不稳,若是有人出逃,尚未开战便是输了士气这些道理,刘大哥当比我明白的。 刘五咬了咬牙,他当然明白,但是 大人,您若是在此有个万一,将军、将军他不得发疯! 梁玥垂了眸子,表情冷淡了下去,临水为兖州之门户,若因玥之顾,青州兵轻取临水,直逼东平那玥也只得以死谢罪了。 第88章 回城 刘五当真觉得自己不应该听梁玥开口,就如他料想的一般,当真讲道理,他是绝对讲不过对方的。 无论如何后悔自己下意识顿的那一下子,但梁玥连以死谢罪都说出来了,他再怎么着也没法把人打晕带走的。 只等回了东平,再向将军请罪罢要是那会儿他还能活着的话。 梁玥所谓的回来正好,确实是有事儿要寻刘五,她先前安排得倒是顺利,但那些战前准备之事,她当年在东平也做过,到不算陌生。 但她到底没有上过战场,她也知道打仗这种事儿,最忌讳外行指挥内行,闹不好就是千百条人命搭进去了。 而临水守将,也就是那位秦都尉,是东平秦家的旁支。 梁玥在东平时,因为办学一事,免无可免地和世家对了上,所谓知己知彼,她仗着自己记性好,几乎将燕国内的诸多世家,嫡家旁枝入仕之人都记了下来。 这位秦都尉乃是祖荫得官,赵兴攻下鄢国之后方才做的这个武将,当真是一次也没上过战场,梁玥当真不敢就把战事就这么全盘交托在他手上。 梁玥说得隐晦,但刘五却也不傻,倒是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当即抱拳道:属下知晓大人的意思,定当尽心竭力保护秦都尉之安危,只是大人 梁玥摆了摆手,笑道:我连个杀鸡的力气都没有,去到战场上也是碍事当真打起来了,我肯定是老老实实地缩在城里头,你便放心罢。 ** -- 第169页 梁玥对自己尚有自知之明:她不过是在甄微不在时镇个场子,当真论起排兵布阵、行军打仗,她这个外行就不便在其中指手画脚了。故而,将事情安排下去后,她竟一时成了个闲人。 夏日的入夜实在是晚,梁玥安排了这一顿,竟还没有天黑。 神经紧绷了这一个下午,她倒也不想在这个瞧着就沉重的衙门里多待,推了门出去,刚透了半口气儿,却和素娘碰了个正着。 素娘似也没想到会碰到梁玥,她脚下一顿,有些拘谨地退了一步,行了个福礼,妾见过大人。 梁玥觉得素娘见她似生疏了许多,但仔细一想,她同这位夫人相见,前前后后还没满十二个时辰,本就不是多熟悉的人,她也就笑了笑,回了一礼道:最近这段时日,城中怕是会有些乱,夫人出行还是要注意些好。 梁玥本想说别随意出去,但话到了嘴边,又察觉这话有些太过强硬了些,倒是换了个委婉些的说法。 素娘却有些不安的在原地迟疑了一下,半晌才回道:妾想去北门处看看。 梁玥恍然,甄微如今还未回来,素娘作为他的妻子,自然是担心的。 她这片刻的停顿却被素娘误会了,她有些惶恐道:妾只是去看一眼,若是大人不放心,可与妾同去。 梁玥本觉得是不放心是指她的安危,但往城门处走的路上,看见几个被背手绑住,一身粗布麻衣,脸上却毫无风霜之色的男子时,这才恍然,原来素娘说的是出逃一事。 即将开战,自然最先一步的便是要疏散百姓,只是为官为吏者却不得轻动。 毕竟要是领头的都跑了,士兵凭什么留下守城?! 但就事实而言,却并非如此顺利,总有些贪恋故土、宁死都不愿离去的百姓,也总有些想方设法,混在百姓中撤走的官员。 等死的劝不走,但私逃的却能抓回来想必这些人便是被抓回来的人了。 只是思及此处,梁玥不免有点奇怪:她本觉得素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但这会战乱前风雨欲来的气息这般明显,她却颇有些处之泰然的平静之感。 玥观夫人似对此情此景,十分熟悉? 素娘怔了怔,似乎被梁玥这话勾起了些回忆,顿了一阵儿,才缓声道:妾幼时随家父流落在外,亦见过几次 这委实不是多轻松的话题,如今这城中的气氛已如此紧绷,再谈论这些事儿不免让人更加不安,故而也未就此深谈下去。 两人等到了城楼之上,按着城墙上那稍矮的垛口,却都沉默了下来。 素娘向北张望着,似是希望能在外面看见自己夫君的身影;梁玥则是垂眸向下,看着城墙底下正挖着陷阱的一众士兵。 余光瞥见素娘突然往前倾了身子,角度之大,怕是要栽下去,梁玥一惊,伸手拉了她一下。 素娘极匆忙地道了句谢,便脚步匆匆、几带踉跄地下了城楼。梁玥似有所感地往远处看去,却只看见几个模糊的黑点。 梁玥:还真是好眼力。 她转头看的这会儿功夫,素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梁玥莫名觉得有点尴尬,她在原地顿了一阵儿,还是随着下了城楼。 只是还未见到那两人,就听见一句撕心裂肺的小心! 一支箭矢直直地向甄微飞来,听到素娘那句呼喊,甄微似想要回头看,身体只稍向后偏了偏,背后就传来一下重击,是一个随从从马上跃起,用身体挡住了那支箭,旋即重重地砸在马背上,滑落了下去。 甄微胯.下的那匹马受惊,一下子狂奔了起来,而这一支箭矢好似信号一般,后面铺天盖地飞来一片箭网。 梁玥瞳孔一缩,一把扯住了想要往城外跑的素娘,也顾不得仪态了,就地一滚,离开了城门的那道缝隙。 厚重的城门被缓向里推了去,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甄微一行和城外设陷的士兵狼狈地从半关的城门缝隙进了,几乎是一进城门,甄微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被这么一撞,扎在手臂上的一支箭的箭尾一下子折了,他的闷哼声淹没在城门彻底合上的闷响中。 素娘也顾不得自己的狼狈之态,她踉跄爬起来,半跑半跌地奔到了甄微身边,想要揽住他,看见那支断箭,唯恐他身上有什么伤处,一时也不敢碰他,只伸着手臂虚环在一旁,眼中含泪,嘴唇上下碰了一下,却发不出声来。 甄微低声唤了一句素娘,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素娘眼睫动了动,那一直含在眶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但神情却平稳了许多,她用袖子拭了拭颊上的泪痕,避开他中箭的那只手臂,将人搀扶了起来。 甄微面色有些苍白,半靠着素娘站着,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见众人都各司其所,就连方才进来伤者,都立刻有人接手安置,丝毫没有猝遭攻城的混乱之感。 他怔了怔,又想起那个叫他回来的那人,想来对攻城一事,城内是早有准备。 早有医师上前来,简单处理了甄微的伤口,梁玥也走到他的身旁,将这半日多的事情一一说了。 此次若临水得守,全仰赖梁大人之先觉,此救命之恩,微同临水上下万不敢忘。甄微说着,挥退了一旁的医师,又再次行了一个跪拜的大礼。 -- 第170页 梁玥习惯性地让开不受,但听闻他的话,却是苦笑一声,甄郡守请起,玥万不敢担此恩情,若是临水得守亦是城内诸多士卒同诸位大人之作为,玥实在是无甚功劳郡守言重了。 甄微还待再说,梁玥却摆了摆手,功劳一事,还是等临水守住了再论罢。否则,你我不过都是枯骨一具、黄土一抔,再论功又有何意思?只是有一事 梁玥看了看周围的来来往往的士卒,抿了抿唇,吞下了后半句话 还是回府衙再说罢。 ** 北门处燃起了狼烟,以示交战。其余各个门也受到讯号关闭城门,包括正在撤离百姓的西门。 当即有人不满上前争执,不果之后,趁势从那未关严的门缝冲了出去,有人有样学样,只把推门的士兵都撞得踉跄。 守门头领怒目上前,一剑将正往外冲的那个人通了个对穿,这才平息了这混乱。 或许平定混乱的不是他这干脆果决的一剑,而是那尸体落下后,露出的最后冲出去那坡人的情形。 血水蔓延开来,在城门底下留下一道关门的血痕。 似乎过了许久,人群中才有了一声高亢的尖叫,原本还想往外跑的人一下子掉了头,颤巍巍地缩回了城内。 红翡亦在这人群之中,她作为一个丫鬟,算不得官员家眷,当然没人拦她出城。 她本不想走,却被梁玥严令赶去城门,不过梁玥没看着她,她也就拖拖拉拉地蹭到了队伍尾,磨磨唧唧地,果然没赶得及出城。 脸上不觉露了点得逞的笑,只是在透过那半合的门缝,瞧见最后冲出去的那一群人的下场后,她那点笑却骤然僵了,脸上的血色也一寸寸失了去。 ** 而那一边,回到府衙之中,梁玥禀退了左右,同甄微说了她的怀疑 青州兵自东而来,先攻的却不是最近的东门,而是甄微要回的北门,这让梁玥不得不怀疑,临水之中有青州内应。 不是先前秦桓抓到那些被百十两银子收买的、要开城门的地痞流氓,而是在府衙任职、知道甄微去后山消息的人。 此时本就人心不稳,若再大张旗鼓地调查此事,恐怕 梁玥也叹气,只是亦不能放任。 既然明查不能,那只能暗访了,梁玥同甄微说此消息,也只是望他警醒些,对军事政务的消息,不要随意泄露。 以甄微回来时那场箭雨为始,攻城便这么开始了。 梁玥也如她所说的,只带在城内,听着外面的喊杀声直到夜半,才渐渐息了。 第二日天尚未明,又再次开始 投石车投入的巨石砸在城墙内,整个街面都晃了几晃。刘五对投石车的射程有经验,早就划定了一个范围,将未及撤走的百姓迁了走,故而这巨石落入,看着声势浩大,倒是未曾伤及平民。 从开始组织撤城,到青州兵攻来,只堪堪半日的时间,纵使再时刻必争,也有大半百姓未能撤走,余下的那些人惶惶惑惑地躲进了屋中。 可最初的惶恐不安过去,城中竟又有小贩摆出了摊子,颤颤巍巍地叫卖了起来,又有许多人有像学样。 地动山摇中,竟让人生出些许平和之感来。 ** 红翡受了惊吓,当天夜间又着了凉,早起便觉身体不适。这会儿城里的大夫都是紧着伤兵来,红翡这点小病,也犯不着专门去瞧瞧,只照着那安神的方子,熬了一剂药,喝过了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连梁玥何时出的门都未注意。 她迷迷糊糊地醒了来,便听见外面一声巨响,就连房顶都似是簌簌落下些灰尘来。 她猛地惊醒,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喊了声姑娘!,就要往梁玥的房中跑。只是一起身,就看见矮桌上放了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她怔了怔,推开了一边的窗子,天色已然大亮了。 碗底压了张纸,上面并未写字,只画了三张画,三个二头身的小人儿:一个是晨起的姿势、一个端着碗吃饭、再一个是躺在床上。 红翡拿起来看了,知道这是让她吃过了再歇着的意思。心底的恐惧竟奇异的平静下来,脸上止不住露出些笑来,将那纸折了塞到怀里,坐在桌前拿着汤勺在粥碗里搅了搅,却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哪有主子照顾下人的? 她舀起那粥来,吃了一口,得亏是我红翡,不然遇着什么恶奴了,不得欺主了? 低声道完这一句,似是对自己十分自豪,脸上不觉露出些得意的神色。 睡了这么一觉,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大好了,也不似先前那般没胃口,将桌上的粥和小菜吃了个干净,方把碗碟收拾了,外面又是一声巨响,似是连脚下都晃了晃。 昨日看见的那血淋淋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红翡的脸色白了白,心跳陡然急了起来,过了好半天,才按住胸口急促地呼吸了起来 她得去看看姑娘怎么样了。 第89章 脱颖 红翡走在路上,看到街边零星的小贩,惊异之余,倒是放松了许多。 方才吃得清淡,她这会儿总觉得嘴里缺点味道,走到个卖糕点的摊子前,脚步不觉顿了顿。 -- 第171页 路上行人不多,这摊主好不容易看见个有买糕点意图的客人,忙热情的招呼了起来,姑娘,可要来块糕点,不好吃不用钱! 红翡这等姑娘跟前有脸面的丫头,身上自然不缺钱的,她也不委屈自己,直言道:给我包两块。 好嘞。那摊主应声的声音比方才热切了许多,手脚利落的地包了三块,笑道,姑娘,您可是这摊上的头个客人,这多出来的一块,算是送的,也讨个彩头。 红翡付了钱、道了谢,却没立刻走,而是有些迟疑道:你不怕吗? 那摊主脸上的笑纹动了动,明明还是笑,却莫名从中看出些苦涩来,怕啊,怎么不怕啊但一大家子都指望我这营生过活不出来啊,也是饿死甭管外头打得怎么着,起码还没进城不是? 红翡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低低的应了一声,再原地站了一阵儿,又嗫嚅道:再给我那两块罢。 等回过神来,她看着手里这五块糕点,不觉有点发愁 这等外面买的粗物肯定是不能给姑娘吃的,可她一个人可吃下这么多。 正犯着愁,对面却正有个人从她身边擦了过,红翡忙扬声道:嗳! 她唤了一句,却想起自己不记得那小丫头的名字了。这小丫头乃是素娘身边的伺候的,前天夜里她还见过一次,因为两人间眉梢有个痣的位置一模一样,她到是把人的模样给记得住了。 眼看着那小丫头对她这声招呼毫无所觉,仍旧往前走去,红翡一急,伸手一下子攥住了那她的手腕,那小丫头却是浑身一抖,猛地回头。 红翡被她这极大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犹豫道:你没事儿罢? 那小丫头看清是红翡,似乎松了口气,脸色有点白,但是声音却还算平稳,红翡姐姐好巧你这是给梁大人送午膳? 不红翡刚想否认,那小丫头却似有急事儿一般,匆匆道了句,那我便不打搅姐姐了! 然后,便也不等红翡的答复,就急急地走了。 红翡却是被她提醒了:她真是枉称姑娘跟前头号得脸的大丫鬟,劳得姑娘给她准备饭食不说,竟还把姑娘的午膳给忘了!! * 等红翡再备好了饭食,送去衙门处,早就过了午时。 梁玥看着眼前的竹简,眉头锁得死紧,脸上也露了些疲色来。 听见来人的动静,她忙借袖子的遮挡掐了自己的大腿,这才撑起了那份游刃有余的笑来。 要是早些年,没有【雍容闲雅】这称号在,她可做不来这模样。 见是红翡,她那挺直的脊背略松了松,但也没到弯下来的地步,只是脸上的笑又添了几分亲切。 她打量了红翡几眼,见她脸色好了许多,这才道:好些了? 托姑娘的福。 梁玥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食盒上,你人还病着,就别做这些事儿了。 姑娘,这饭一天几顿、几时吃,都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少了一顿,就心里不踏实,这心里不踏实,活就干不好。您这几日正是劳累的时候,这饭更不能拉下,要是 听着这丫头大有一直说下去的架势,梁玥忙摆了摆手,示意她把那食盒先放下。 她脸上又带出点无奈,也是怕了这个年纪不大、道理却不少的小管家婆,笑止她道:这天底下的道理啊,只怕又八分都站在你这边放心罢,我这么大的人了,总不会饿着自个儿的,今儿倒是有幸蹭到了甄夫人的手艺。 甄夫人的手艺? 红翡蓦地想着自己来时撞到的那丫头,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什么,脸色有一瞬间恼怒 好啊,她就说小贱蹄子表情不对,原来是故意支开她,要给姑娘送膳来! 这是瞅着她生病,想钻空子呢?没想着啊,这都出了梁府了,这还有人耍心思,想在姑娘跟前取代她的地位! 呸!要是下次再撞见,她定要教教那个粉花、还是粉盒的,什么叫做本分!不好好照顾自家的主子,还想爬墙了?!她们梁家这样的人家,就是招粗使丫头,都不要这样有歪心思的! 梁玥看着红翡那表情不对,还当这丫头因为白送了顿饭发闷呢,出口安慰道:你这饭也不白送,我今日得入了夜才能回去了,你把食盒放那儿罢,过不多会儿也就当晚膳用了。 孰料却惹得红翡使劲摇晃起了脑袋,不不不,这哪儿行啊?今儿天气热,这菜在食盒里捂一下午,说不准就馊了,您可不能再吃,您既晚间要留在这儿,奴婢晚膳的时候再给您送就是了,何必 禀钦使大人。红翡未尽的话被一个衙役急匆匆的禀报打断,她看了看站起来的梁玥,又强调了一遍,奴婢回去准备晚膳,这才避嫌地退了下。 她伺候姑娘可不是一两天了,自是知道,姑娘公务上的事儿,她可不该听。 -- 第172页 梁玥这儿确实是琐琐碎碎的事儿一堆:百姓没全撤走,这就意味着除了打仗的事儿,还得管着政务,而外头喊杀声不断,人的精神紧绷着,当真是什么奇葩事都能生出来。 而这种时候,府衙的公信还不能失去,不然留下的百姓当真是分分钟变成乱民、暴民,那这城就不用从外面攻了,直接从里面就破了。 * 东平,燕王宫。 一位已经须发皆白的老将跪地叩首,临水易守难攻,青州不可轻取此刻西南李家轻取五郡、直逼旧都,东卫又蠢蠢欲动,西北初得平定,守军绝不可动,实无多余兵力以助临水 夏清听了他这话脸色发青,心里暗骂:这老匹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要不是他儿子现在长着东南的兵权,这一调动,他儿子要么上战场、要么失兵权,他会这么出头? 想着,夏清上前一步,侯大人此言差矣,临水乃兖州之门户,临水若失,青州兵直逼东平而来,你这是将大王的安危置于何处?! 那老者不为所动,临水城墙坚固,又有梁大人先察之能,纵一时没有援军,仅凭城内之守军,守上数月亦不成问题。 他身后又有人上前,青州不过癣疥之患,此刻李家由管玢率军,若是他们取下旧都,士气定然更盛,如此我大燕危矣。 待平定西南,大军直接开过,定可轻平青州之患。 赵卓眉心攒了攒,神色却并未大动,听着下面争论声止了,这才咳了一声,此事,姚相如何看?他问的是姚章。 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以姚章的能耐,自然不至于将自己陷入那等境地,便是新王继位,他的地位依旧是稳稳当当的,甚至有更进一步的架势,连从赵卓为世子时便追随他的张礼,都要退居一射之地。 姚章本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听闻赵卓的话,这才慢吞吞地上前,禀大王,臣以为侯大人所言有理。 他口中的侯大人,便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位老臣。 赵卓唇角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既如此,便按姚相说得办罢。 * 散朝后。 赵卓语气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临水被围一事,把消息拦住。不要传到西北还有旧都。 暗处立刻就有人影上前,跪地行了一礼后,便领命去了。 他则仰头,向远处看去 梁瑶驻守西北,而赵旭前几日才带兵去了旧都,这两人知道这消息后,或许会以大局为重,但那万一的可能,他却不能赌。 大局啊他喃喃地重复着,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 梁玥尚不知她只离都几日,西南李家就骤然发难,以致燕国竟一时无法抽出兵力来援临水。 不过,临水的情况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她本以为城内的百姓会闹出乱子来,但到底是低估了这时候百姓的顺从程度、也低估了在乱世中活下来的人的适应力。 只短短几日,他们竟是适应了城外的喧嚣,和城墙边缘处的落石,一副安定下来过日子的模样。 青州兵却没想到第一战就遇到这么一块硌牙的硬骨头,几次攻城未果,也就这么围了起来。 这倒让城内松了口气,毕竟临水守兵只有三千,就是守城伤亡再小,人员也在减少,实在是消耗不起。 左右求援的消息早已送出,就等它处的援军了。 梁玥松了口气,总算抽出些心神来,倒是注意到红翡的不对。 你这些日子是不是欺负胭脂那丫头了?胭脂便是素娘身边那小丫头。 红翡一咬牙她就知道那小贱人不安分,这才几日的功夫,都被姑娘把名字记住了! 心底暗骂,但脸上却笑意如常,姑娘说笑啦,那可是甄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奴婢就是再仗着姑娘的威风,也不会欺负她呀。 红翡把甄夫人身边、姑娘的威风这几个字咬得极重,强调意思很是明显。 红翡年纪毕竟还不大,那点掩藏情绪的能耐,还不至于把梁玥哄过去。 梁玥只把她这话在脑袋里面过了一遍,便把缘由猜了个大略,她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啊当真以为你家姑娘是个香饽饽哪有那么些个人抢着伺候?! 红翡飞快地瞥了梁玥一眼,没答话,当初大公子要给姑娘选贴身丫鬟的时候,梁府里闹得都快成了个戏班子,各房里的丫鬟手段层出不穷。她想着,就是给皇帝选妃,也就是那样儿了! 思及自己能从那争夺中脱颖而出,踩着一堆失败者,成了大姑娘身边的头号大丫鬟,红翡不觉挺了挺胸还是她红翡技高一筹! 至于大公子是不是怕丫头心思太多,特意从里头挑了个蠢的,这绝不在红翡考虑之内。 梁玥看着丫头又公鸡似的,抬头挺胸一脸骄傲的模样,不觉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可真是个活宝! 第90章 另有发现 梁玥倒是知道红翡对她这个头号大丫鬟的身份得意得很。 -- 第173页 在梁府里,就对一切能动摇她地位的小丫头十分警惕。不过,这小姑娘委实没什么坏心眼,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拦着那些丫头多余的殷勤,最过的一次也只是把人堵在墙角,说得不客气了些。 就连那一次,也被人一不小心透露给了梁玥。 梁家虽说只是商户,但也是富了好几代,家里的下人不少都是祖上就伺候的,里面的规矩道道的也不少,这些小丫头的小心机、小手段,梁玥心里有数,但到底是不太喜欢。 反倒是红翡这小丫头,倒教人忍不住护一护,梁玥这个当主子的都表明了态度,底下那些人自然也就息了心思,梁玥身边倒是一时清静了下来。 不过这回胭脂可是素娘身边丫头,红翡这飞醋吃得,也太没道理了。 梁玥笑过之后,又肃下了神色,正色道:胭脂是甄夫人身边伺候的,不过是甄夫人怕咱们来临水不习惯,让身边的丫头帮帮忙你不觉人家好心便罢了,还挤兑人家,哪有这种道理?改日不 梁玥抬头看了看已暗的天色,明日罢,明日我同你去道个歉 红翡眼睛睁大,脱口道:这怎么行?! 要是梁玥方才只说要她去道歉,红翡就心里有些别扭,也就应下来了,但是 梁玥同去 让姑娘同一个小丫头道歉,还是因为自个儿的缘故,红翡连想一想都觉得好大一口气堵在胸口,只堵得她心都犯着梗。 红翡这表现,梁玥一时竟有些看着犯熊的幼妹的错觉,不觉沉了沉语气,可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这不可可大了去了!! 那小贱蹄子多大脸面,能让自家姑娘去赔礼道歉?!也不怕折了寿! 虽是心底这么骂着,但红翡直觉自己要把这话说出口,姑娘得更生气了。 她其实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自家姑娘,好似有些理所当然的事儿,在她眼里就是这么接受不来。 不过,这疑惑也转瞬即逝,她很快就把心思转到别处到底怎么说才能让姑娘打消去道歉的念头? 那日在街上,胭脂一脸惊惧转头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红翡精神一振,再回忆那丫头这几日的作为,她登时越想越觉得可疑要真是甄夫人的交代,那丫头至于这么鬼祟吗? 姑娘,不是奴婢胡说,这小j胭脂,她当真是有些古怪。那天我在街上见她,不过拉了她一下,她就浑身发抖,好像很怕我的模样;再那一次,我看见她站在衙门门口,也不出去也不进去,要不是我叫她一声,她说不准就一直在那儿站着了;还有 红翡一面回忆一面说,语速并不快,但好似越说就越确定,最后竟多了些理直气壮的意思。 梁玥听着也渐入深思,她想起的是另一件事,攻城那日,她同甄微说,疑心城内有内应那内应应当在衙门内任职,知道甄微去后山的消息。 为防人心动荡,两人都是要暗中查探的意思。不过这段时日城门紧闭,不得进出,便是有内应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传消息。对方没有动作,梁甄两人竟一时有些无从入手的感觉,这些时日一无所获。 但如今想来知道甄微去后山、也知道有人去寻他回来的,可不止衙门中的官吏,素娘身边的胭脂亦是知情之人。 她又问了红翡几处细节,红翡绞尽脑汁回忆着,最后倒是都答了上来,她不觉有些得意定要自家姑娘看清那贱人的真面目! ** 第二日,梁玥本想查一查这胭脂,一大早却被甄府来人请了去、似是有什么急事。她只得叫红翡先跟着那丫头,瞧瞧她是去哪。 红翡毕竟没专门练过如何跟人,胭脂又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没过多会儿,红翡就在一声谁在那的喝声中现出了身形。 红翡有点心虚,但她只略想一想,又觉得理直气壮了起来:都是大路,又不是谁家的,凭什么胭脂走过了,她不能走? 红翡的表情愈镇定,胭脂心里越慌,她低声质问了句,你做什么跟着我?! 红翡仰了仰头,但仍觉得自己气势不够,回忆着自家姑娘平日里的神态,她唇边勾起一点点弧度,声音中却无笑意,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胭脂肉眼可见得一抖,似是强撑着什么,但在红翡那笃定的目光下却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她咬着牙和红翡对峙,可对上那似了然一切的眸子,到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红翡顺势向前,一步步地把人一直逼到了路边的墙上。胭脂退无可退,两人僵持了半刻不到,她倏地蹲下了身、崩溃大哭了起来。 背主的压力本就让她这段时日绷紧了神经,红翡这一遭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胭脂一面抽噎一面断续道:我我不是也不想的是、是他逼我 ** 红翡把抽噎的胭脂往甄府领,可这边甄家的气氛却微妙地凝滞着。从半刻钟前就是这般,那滚沸的水声似乎就是这屋里唯一的声音了。 半晌,似是觉得屋里静得太过,甄微呼出了一口,打破了这沉默,只是战前骂阵罢了,都是为了动摇军心大多是做不得真的。 -- 第174页 青州兵虽是攻城暂止了,但骂阵却每日不断,反正站在弓箭的射程外,又无性命之虞,骂上两句混当是饭后消食了。 这几日凡事临水城内有名有姓的官员祖上都被问候了个遍,那话难听的程度反正要不是有刘五在旁拦住了,秦桓差点头脑发热冲出去跟人拼命去。 虽说听着让人不舒服,但这骂阵一事倒是对峙时的常规操作了,武将脾气大都火爆,知道归知道,但当真被骂道痛处,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也有。 不过,甄微年纪轻轻就坐上一郡长官的位置,可不是那种因为一两句问候就坐不住的人,他忧心的是今日那群人骂阵的内容 四境交困,燕国怕是无多余的兵力来援助临水。 当然,这话是甄微加工过的,原话肯定不是这文绉绉的模样。 听了甄微这似是自我安慰的话,梁玥却没有松口气。 相反,她置于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将袖口抓出几道褶皱的痕迹,动作极慢地摇头,艰涩出声,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临水并不算是骤被围城,不止是她遣了钱闻去东平报讯,临水亦有驿官前去。就算不幸两方都未送到,先前出去那么些百姓到了临近的郡中,当地的地方官亦会上报。 若是快马加鞭,这几日的时间足够跑一半个来回了,可是到现在都迟迟没有动静 梁玥微垂的眼睫颤了颤,一个人的身影在脑海中映了出来,他唇角似是而非地勾着点笑,灼灼的目光却带着些慑人的压迫来 赵旭可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 他若是知道自己被围在临水,定然是要带兵过来的,梁玥心底笃定着。 那直到如今,却没有援兵的动静,只能是赵旭不在东平、尚不知道此事。 身为大将军,却不在朝中,那只能是边境有大乱发生。 啪的一声,是素娘手里的茶杯没有端稳,摔到了地上。 见梁玥抬头看来,素娘勉强撑出个笑来,对不住,一时没有拿稳 梁玥看出她眼中的慌乱,出声安抚道:素娘暂且放心,还没到山穷水尽的份上我虽没守过城,但却知道临水若是破了,东平便会告危。朝中那儿也不会放任此事发生,便是一时抽调不出人手来,等几月后,骚乱平定后,也会有人带兵来援的。 梁玥说得平静,素娘紧绷的情绪竟因为她这话渐渐缓了下来。 梁玥见状不觉笑了笑,又续道:临水城墙坚固,城内粮食又足,闭城坚守,守上几个月还是行的。 就像甄微方才那动摇军心一说,没有安慰道梁玥一般,梁玥现在的话也没让甄微松口气。 他眉头松了又紧,似是想要说什么,但外面却传来一阵女子的啜泣声,越来越近,似是在哭诉着什么。 素娘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好像是胭脂?她不是刚才出去吗?我去瞧瞧。 素娘说着,就去推开门,只是还未走出,胭脂就扑上来,死死搂住她的大腿,哭道:求夫人、求夫人看在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求您饶奴婢一条性命! 被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下,素娘显然有点懵,下意识地看向甄微,而这会儿,红翡已经溜到梁玥旁边,把自己一路上从胭脂的哭诉里听出来的消息告诉了梁玥。 甄夫人是夏老将军的女儿夏老将军对甄大人这个女婿不满意,一直没同意这个婚事,是甄夫人自己跑出来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压低声音也掩不住的惊叹,显然是觉得颇不可思议。 梁玥闻言挑了挑眉,她想起了姚章那句似是而非的甄微和夏家结亲的消息因为一直没什么大的风波闹出来,她还以为这事儿只是两家透了点意思,原来竟然是私奔! 话说,姚章的校事府连这种小事都知道,深想一下,还真是让人有点毛毛的。 那边红翡仍续道:胭脂是夏府的家生子,她跟着甄夫人跑出来了。但她老子娘还都在府里头,跟那边肯定不能断了联系。上个月,她哥哥找了来 红翡抿了抿唇,看了哭得直打噎的胭脂一眼,眼里透出些怜悯来,跟她打听了办学那笔粮款过来的时候,后来后来那东西不是丢了吗? 红翡又往前倾了倾身,小心翼翼地附到梁玥的耳边,轻声道:奴婢猜测应当就是夏老将军的人动手劫的?说不准就是胭脂她哥哥带的人,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哭成这样我听说那可是要按盗军粮的罪处置的 梁玥没说话,肃了神情看了红翡一眼,红翡立马讪讪地闭了嘴,做了个封口的姿势。 梁玥则看了眼门口的那三人,站起身来。 她让红翡跟着胭脂,本想查奸细的事儿,没想到奸细没查到,反倒误打误撞地让那粮款失踪案有了进展。 不过,这事儿明显有甄家的家事掺在其中,未免太过尴尬,梁玥走到门口,冲两人施了一礼,素娘宏文今日既是有事,玥便不多叨扰了。 -- 第175页 胭脂哭得颠三倒四,素娘本就对这事儿不太了解,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只勉强笑了一句,家中突遭此故,当真让梁大人见笑了。 甄微倒是有所觉,他长揖到底,沉声郑重道:谢大人之信任,下官定不负之。 梁玥笑颔了颔首,没再多说,带着红翡出了去。 第91章 臭小子 临水城墙上的守兵是每四个时辰一轮换,以确保守兵的状态不至太差。 这日,东城门门楼之上,正当值的守兵望了望斜落的日头,忍不住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那龟孙儿死哪个娘们儿肚皮上了?!等过来了,老子让他再当不成爷们儿! 原来是该接他班的守兵迟迟未到。 离他最近的那守兵年纪大些,发髻是已经掺杂些白的灰色,听见这人一直没停嘴的骂骂咧咧,忍不住劝道: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是老头子我来的早了些 那人却丝毫不领情,喝骂道:老东西,只管管你自个儿的棺材本就得,老子还要不了你这么老的儿子尽孝! 那老者灰白的眉毛动了动,脸上也露出些愠色来,不再开口。 援军迟迟不来,上面又下了禁令,不许在军中肆意传播不实消息,以免动摇军心:若有违者,军法处置。 大家都不是什么傻子,那到底是不是不实消息随着日子的推移,援军却没有丝毫消息,就是那迟钝些的,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被数倍于己的士兵围城,本就是巨大的压力,如今朝廷还好似放弃了这座城,就凭城里这三千守兵,被攻破是迟早的事儿在一种随时会丧命的恐慌中,守兵们的情绪早就不稳了:或是如这人一般,脾气愈加火爆,一点点事情就骂骂咧咧;或是心如死灰,做什么都木木的如此情形,怕是难守上几个月。 这才是那日,甄微为何露出迟疑之色。 那人骂了半晌,终于累了,喘着粗气闭了嘴,把腰间别的那把破刀哐地一声砸在了地上,一矮身就地坐了下。 旁边的老兵转头看他,那人恶狠狠地瞪了回去,老东西,别管闲事! 老兵懒得理这人,有这力气,还不如攒着骂阵用呢。 那人宛若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得难受,脸色涨得青青白白,拳头都攥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琴音飘飘荡荡地传了来,听不很真切。 那人又呸了一声,咱们兄弟辛辛苦苦守着城门,里头那些大人们又是听曲儿又是作乐的,到时这城一破,看他们 他说话功夫,那琴声渐渐真切了,就这音量,显然就在城墙根儿下,他话一噎,低道:有病吧?!到这儿听曲儿,也不怕被石头砸死? 但随着琴声入耳,莫名地、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连日来笼罩心头的恐慌被安抚了下,那点燥郁之气也似乎有了疏散的通道,随着每次吐息呼了出去。 口中的骂骂咧咧渐渐停了,不多会儿,他站起身来,又拾了前面的腰刀重新挂上,那老兵本以为这小子嘴里又要喷什么粪,本着不和这些小崽子计较的态度,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孰料半晌没听见声儿,转头一看,就见那人已经闭了嘴站好,竟又老老实实地站起了岗。 * 弹琴之人便是梁玥,她本不知军中的那些骚动,不过是因为昨日刘五来禀,说是要出去杀上一个来回,以免内部闹出骚乱来。 如今兵力悬殊,这怎么看都不是个好选项。梁玥细问之下,才知道缘由:没有援军,城内士兵生出了恐慌。 已经闹出了好几次事儿的,在这么下去,怕是外面还没打进来,咱自己就得散了这帮小崽子,太嫩了点 让我试一试罢,若是不行再去不迟。 于是,便有了今日,梁玥在城下抚琴的情形。 那慢却稳的牛车走走停停、闲庭信步了一整天,一直到日头将落才回到了清晨出发的地方。 红翡忙拿了小杌子摆到车下,扶着梁玥下车,可跪坐这许久,梁玥腿早就麻了,从腰往下好像都不受自己控制,往前走还好,往那小杌子上一踩,整个腿都是软,连打晃都没有,就直直地栽了下去。 红翡伸手去拉,可这顷刻间只抓得住她的衣袖,随着布帛破裂的响声,梁玥忍不住闭了眼,这一下子摔得,估计得破了相。 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腰间有一股力道突然出现,揽着她旋了半圈,旋即便撞进了一人的胸膛。 梁玥即刻便意识到自己被人救了,她欲要抽身道谢,可撑了撑手臂,却没能从那人怀中出来。揽着她的手臂却没有撤回的意思,依旧牢牢地扣在腰间。 她不由紧了紧眉,虽被救了应当道谢,不过这人一直不放手,当真是明晃晃地占人便宜。 梁玥稍带不愉地仰头去看,待看清来人后,却是一怔 郑前?! 嗯,是我。郑前重重点头,眉眼弯弯、一张娃娃脸上尽是笑意,显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明明是被抱着不放手,但是对上这张脸的话,想到的却只能是少年的撒娇,而不是其他。 -- 第176页 说实话,梁玥现在对他还是有些愧疚感,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太不注意,才让他产生误会的感觉自己像是教坏小孩子的老巫婆。 她眨了眨眼,刚想说句你先放手,腰间的手臂却是一紧,一阵失重感传来,旋即眼前的景色便变了 从街景变为屋顶,又变成了湛蓝的天空,轮番的景色在眼前晃过,在眼中留下一道模糊的虚影。 !!! 她这在半空中吧! 梁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尖叫声卡在喉咙里,脸色一下子白了。 呜咽的风声中,刘五的怒喝清晰可闻,臭小子,把夫人放下来! 旋即便是清亮的少年音,夫人?哪里有夫人? 刘五咬牙追上,他怕伤到梁玥,未用腰刀,只是赤手空拳地去抓人,郑前笑盈盈地揽着梁玥在房顶树枝间挪腾跳跃,衣袂纷飞、煞是好看。 不过,身在其中的梁玥却全然看不到这景色,仓促间给自己挂了【临危不惧】,总算不至于当街失态、尖叫出声。 等到梁玥真正落地,腿确实是不麻了,但还是软的。脚踩在地面上,但却一点安稳感也没有,直把大半个身子都靠在红翡身上才站住了。 差点打起来的两人这会儿也不敢动了,低头站在梁玥跟前。 要不是他追着我打,我才不会逃呢!郑前率先甩锅,脸上委屈巴巴的,让人看着便心疼。 他瞧着梁玥苍白的脸色,脸上才有些切实的悔意,对不住啊,阿玥,你是不是吓着了?你别害怕啊,我不会摔着你的要是真的摔了,我会垫着你的、不会疼的 他说着,往前一步,似乎想要去拉梁玥,红翡哪敢让这个危险人物再靠近自家姑娘,半扶半揽着梁玥连连后退。 郑前眼巴巴地看着梁玥,那可怜兮兮的表情,让人一瞧便是心里一软。 一旁的刘五一步跨来,挡在两人中间,本就黑的脸更沉了,他张了张嘴,似乎下一刻就要破口大骂。 但又顾及着站在身后的梁玥,狰狞着表情酝酿了半天,最后只是咬牙切齿地警告道:大人是大将军的未过门的妻子,你、你个臭小子,注意点! 郑前眼珠一转,带着点笑重复道:未过门的 刘五眼神一冷,落在他方才揽住人的那手臂上,冷笑一声,我瞧着,你这手是不想要了!哥哥今儿就给你剁了! 说着,身前便闪过一道银光,郑前却不知为何,仍站在原地没闪没避。 眼见着就要血溅当场,红翡短促地叫了一声闭了眼,抓着梁玥小臂的手也一下子攥了紧。 别怕。梁玥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睁眼看看没什么事儿 红翡将信将疑地睁开一点缝隙,果然没看见预料中的惨状。 郑前只稍微侧了侧身,那刀锋便擦着他的衣袖而过,其实便是他不动,那刀也只能划破他的袖子罢了。 郑前冲刘五眨了眨眼,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刘五只觉得后槽牙一阵痒痒,他腮帮子一紧、长刀骤横,这次可不是之前的虚晃了。 梁玥平静了这么一会儿,脚下虽还有些有些软,但好歹能走路了,便示意红翡扶着她往回走。 姑娘,他们红翡有些不安的往回看。 无妨的他们过会便好。 * 要是动起真格的来,郑前当是和赵旭不相上下,而刘五的打架的功夫,在赵旭亲卫里都是垫底的,他自然伤不着郑前。被遛狗似的在城里绕了大半圈,他青着脸把那刀往地下一杵,喘着气靠了个墙面。 孰料那墙所属的房子本就被投石车砸了个稀烂,墙面看着正常,内里早就不稳了。刘五这一靠,稀里哗啦地响,眼见着整个人都要被埋进去了,他低声啐了一句,抬臂护住了头脸,准备硬挨这一遭,腰间的却被一个铁爪勾了住,人被重重地甩了出去,正砸在对面的树干上。 被砸的闷响声紧接着闷哼,刘五缓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倒也不知道被砸和被埋哪个更惨,他深深呼吸几口,沉着声骂道:臭小子!出来! 郑前从一旁的树枝上跃下,脚底连点尘都没激起来。 刘五看着他这游刃有余、丝毫没伤的模样,唇角往一边撇了撇,但到底也是服气他这功夫。 你从东平过来的罢?外边如何? 郑前被这么一问,那好似总点带笑的娃娃脸骤冷了下来,出口的话也带了些寒气儿,赵卓不让人过来。 刘五对他直呼燕王的名字也没觉意外,又问:大将军呢?将军总不会放着梁大人不管 呵。郑前嗤了一声,没答话。 刘五却知晓答案了,他抬手太阳穴旁揉了揉,喃喃道:他娘的,还真是这样。 半晌,又叹了口气,你小子过来这边 他本想说也挺好的,毕竟依照这小子的功夫,就算是城破了,他也能齐齐整整地把梁玥带出去。 不过,这话颇有些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的意思,这虽是事实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个脸面吗? -- 第177页 于是,话到了嘴边,又是一转,你小子过来做甚?! 一个印章在他眼前晃了一圈,又即刻收回,动作虽快,倒也刘五看清上面的图案。 艹!你小子不替将军效力就罢,竟给姚章那厮当狗!! 刘五刚骂了一句,脑里警报的那根弦就噼里啪啦地响,他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猛地翻身,一柄锋锐的小刀擦着他的左臂而过,带出一丝细细的血线。 要是他反应慢点,这刀就捅在他心口上了。 艹他娘的!!! 心底把这小子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一转身,脸上却带了谄媚的笑,哈哈校事府、校事府也是个好地方 第92章 是个人 红翡端了个木盆进屋,上面白气氤氲,显然水温不低。 她把盆放在地上,虽说之前已经试过一边温度了,这会儿还是又把手往里浸了浸。 有点烫,但手还可以放进去的,若是太凉了便没什么效果了。 这水是给梁玥泡手用的,在外面还不觉得,回到屋里,梁玥才发现自己手指一直不自觉地颤,连筷子都拿不稳。 从清晨到日落,梁玥就是当初习琴的时候,都没有弹这么久过。 红翡一面拉着她的手往里浸,一面心疼地掉眼泪,姑娘,咱咱明日就不去了罢,休息一日 梁玥笑,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我这又没磕没碰的,不过累了点歇一晚上,明日便就好了 姑娘!红翡有点急地咬住了下唇,要是当真这么下去,先不管有没有用处,您这手手就得废了啊! 说完,又觉得自个儿这话有些咒人之嫌,又忙往旁边呸呸呸了几声,又连声道: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梁玥失笑,她从水里把手伸了出来,在红翡眼下抹了抹,留下了一道水痕,可不哭了哭下去,等明日这眼可就肿了。 红翡连忙拉着梁玥的手浸到水盆里,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奴婢奴婢去再提些热水来,这儿也没有药就能教水泡泡,起码要泡上两刻钟,您可不许再中途拿出来了。 梁玥倒是习惯她这絮絮的老妈子似的嘱托,笑点点头,温声道:你去罢,我不拿出来。 几乎是红翡刚走,便有个人影从房梁上翻了下来,梁玥好久没遇到这情形了,冷不丁地被惊了一下,身子不觉往后撤。 盆里地水哗啦地响了一声,来人抓住了她手腕,把她方才从水里抽出来的手按了回去。 我可听见了,你方才说不拿出来的。 少年的嗓音清亮又带着些笑意,好似驱散了连日来城内沉沉的死气,梁玥也不自觉得勾了勾唇,但旋即就被她抿得平直,拒绝了就拒绝了,她不想给人错觉。 你 梁玥方想说先放手,郑前已经先一步松开了手,眼睛弯起更大弧度,一脸得意又求夸奖的表情。 梁玥本来那点尴尬也渐渐散了,果然是少年心性,当初的那点模糊的好感,这会儿应当早就散了。 你来这儿做什么? 郑前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小瓷瓶,他拿着在梁玥眼前摇了摇,给你送药。 他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好似说得不是送药,而是送饭一般。 梁玥一哂,我又没伤着,热水浸一浸就好,城里的药本就有限,还是紧着伤兵用 她还没说完,郑前已经把那瓷瓶里的药倒到进去。 你都被那个小丫头带坏了,啰啰嗦嗦的他说着,手也伸进了盆里。 郑前脸长得嫩,可他的手却不像他的脸那样,掌心生着一层茧,有些厚。梁玥手本就娇嫩,又在水里浸了一阵儿,郑前握上来都有些刺刺的疼。 梁玥下意识地抽手,却被郑前抓了住,他抬头认真盯着她看,要按一按才好。 那眼神再清亮不过,没有丝毫绮思,倒是让梁玥觉得自己是多想。 梁玥:多想就多想吧。 她往后抽了抽手,轻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梁玥自然没能将手抽出来,郑前低了头,看着她被自己攥在手里的那双柔荑,眼睫动了动,这次却没答话,径自动 作了起来。 指腹在她的关节处揉捏着,也不知按到了何处,冷不防一阵刺痛,梁玥不觉唔地闷哼了一声。 郑前眼睫飞快地动了动,手上的动作也僵了住,片刻后,他低低开口,有一些疼,你忍一下要是忍不住,你、你咬我罢 他声音也不似先前的透亮、而是有些沉的哑。 梁玥一时竟不知要怎么答话:她有心想说自己来,但郑前明显在按穴位,这可不是自己瞎揉,就能揉到的;但十指连心,手指实在是再敏感不过的地方,被人拿在手里这么揉搓着,实在是 似是看出梁玥的纠结,郑前又笑了一声,声音是坦荡荡的清朗,你别多想我还给我姐端过洗脚水呢。 -- 第178页 梁玥轻轻地应了一声,又因为方才的自作多情有些尴尬,脸上不觉泛了晕红。 郑前眼中飞快闪过些什么,但低着头,梁玥并未看见他的神色,他揉了一阵那手指,突然闷声闷气儿道:赵卓还不如刘登呢起码刘家的那个还知道找人来救你 刘家?刘登? 梁玥不觉恍惚了一下,可能是在鄢国的那几年绷得太紧了,离开之后,那段时间的记忆都好似蒙了层纱,非得刻意回忆才能想起来。 当年在并州那会儿还真是刘登让他来的?刘登怎么想的? 但刘家既灭,这些事儿多想也无益处,她很快就放下来这个疑惑,语气平和道:大王自有大王的思量 见梁玥丝毫没有动气的意思,郑前不觉瘪了瘪嘴,脸上露出些不快来,不过若说多意外倒不至于几年前在并州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子,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 他眼神闪了闪,又续道:赵旭可都是大将军了,总揽兵权可你现在被围在临水,他都没来救你。 他这语气愤愤,好似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气的模样,梁玥不觉失笑,开解道:卫李两家联盟尚在,稍有不慎便有亡国之危,同他们比起来,青州不过是小患罢了大王为求谨慎,把此事瞒着子阳也无可厚非。 郑前手上一僵,眼中飞快闪过几丝戾气:她明明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为何这般笃定赵旭并不知道临水被围一事她就那般肯定,赵旭若是知道的话,一定回来救她? 郑前没让梁玥发现这点不快,他低着头,梁玥瞧不见他的脸色,单听声音暂且听不出什么不同来,他气哼哼续道:不管怎么样,他都没过来!到底都只有我来找你! 梁玥手指僵了僵,突觉有些沉重,你不必做到如此的,我 你把我当弟弟?郑前截断了她的话,抓着她的手也用了些力气,似是怕她逃脱。 确实如此。 借着低头的姿势,郑前也不掩饰脸上的郁色,但声音却是清清亮亮的,那我也把你当做姐姐,就算是我姐被围,我也会过来的我可不像赵家人,分毫不把别人的命放在心上。 梁玥抿了抿唇,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信他这话。 郑前似是察觉出她的迟疑,抬起头来,冲着她一笑,阿玥要是还把那天的事儿放在心上,不若回去之后,咱们结义吧?反正大姐对你心心念念的,要是能认了你当妹妹,她定然高兴的。 这会儿的结义,当真是异姓兄妹,梁玥听他如此建议,终于有些释然那日果然只是少年人的一时冲动。 她脸上带了点放松的笑来,正待开口,却听见门口一声惊呼。 是打了热水回来的红翡。 红翡万没想到自 己打个热水的功夫 ,姑娘房里就多了个男人出来,惊呼声落,手上的水壶一时没有提住。 壶里的水是刚刚沸过的,若是摔出去的后果,那万不敢想。红翡不觉闭紧了眼,就是没被浇着了,单被溅到一星半点,也不是好玩的。 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半晌,红翡小心翼翼地睁眼,却看见那壶被那男子提了走,正往盆里加着热水。 这药再泡上一刻钟就好,我就先回了,明日再过来。 红翡只听见这么一句,那人就不见了踪影,好似方才的种种只是她臆想出来的。 这会儿天也黑了,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活人又消失,红翡脑中一时都是各式各样的鬼怪故事,她越想越怕,不觉就吓白了脸,哆哆嗦嗦地跟梁玥确认道:姑姑、姑娘,方才那、那是人还还、还是鬼 梁玥一怔,忍不住哧地笑出声,缓了半晌,才带着些笑音道:是个人咱们回来的时候,不是还见过吗? 红翡这才想起门口的那一番对峙,后知后觉发现那男鬼有点眼熟。 确认那是个人之后,红翡方定了神,又因为自己方才那话生出些不好意思来,只低声应了梁玥一句,便又闭了嘴去整理床铺去了。 等铺好床铺,又将梁玥的寝衣收拾出来,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转头看那柱香,果然已经燃到了最后,只剩下一点点火星。 那边水声响过,梁玥已经将手从那药水里拿了出来,拿着一旁的布巾擦手,红翡见状,忙收拾起地下的水盆水壶。 等她收拾好了,梁玥也已经换上了寝衣,准备就寝了。 屋内的灯光依旧明亮,她来姑娘房中第一天,就被嘱托了姑娘房中的灯一整夜都要亮的。虽不知缘由,但她向来都是个极好的执行者。 你也去睡吧,明日还是要忙的,今夜就别守夜了? 红翡应了声是,但却在原地踟蹰了一阵,没有立即离开。 梁玥见状,随口问了句,可是有事儿? 红翡点了点头,有些迟疑道:奴婢也见过李元姬大人家的几位公子 -- 第179页 她吞吞吐吐地说着,眼睛也只敢悄瞥向梁玥。 梁玥有些疑惑,不知红翡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李元姬也是个女官,不过她这个女官是她父兄求来的,靠祖荫封官这会儿并不少见,可靠祖荫封的女官,李元姬算是独一份儿了。 她尚未婚配,自然还没有孩子,红翡所谓的公子,其实是她养在府里的几位面首。 奴婢听闻那几位公子皆都是文采风流之辈,和李大人素日里吟诗作对,对李大人也是温柔体贴依奴婢看,您找公子,还是这般的好 梁玥:??! 可万不能是方才那种那种红翡拧了半天的眉,没想出合适的形容来。 等 实在太危险了!门口那会儿,他若是把姑娘摔着了可怎么办?! 第93章 所谓公子 永章殿外,赵旭直挺挺地跪于正门之前,正午地日头高照,他背后的衣裳已经汗湿透了,膝下也是一摊水渍。 殿内,内侍小心地觑了一眼赵卓的脸色,似是踟蹰了许久,才低声道,大王,大将军他 赵卓放下那半天都没看进去一点的竹简,也没理那个内侍,又拿出一块绢布来,提笔写了什么,盖上自己的印章,盯着看了许久,又青着脸把那布往一旁的烛火上一扔。 但几乎同时,又狠狠甩了一下袖子。烛台被打翻在地,那写着调兵旨意的布帛也幸免于燃为灰烬的命运。 赵卓刻意踩重了步子往外,站定在赵旭跟前,沉声道:赵子阳,主帅临阵而走,是个什么罪名,你可知道? 赵旭没说话,赵卓本就烦躁的心情登时添了一股火气,你当真以为孤不会杀你! 赵旭声音嘶哑,低声道了个单字,哥。 赵卓一僵,满腔的怒气像是被戳了一个洞,一下子散了,他失了力气般蹲坐了下来。 半晌,他低道:父王千辛万苦打下的这片基业,孤不能让它在孤手里毁了。 孤没有说不救临水只是那城本就易守难攻,再加上青州这么些年没打仗,又有父王刻意放任,青州兵早就不是当年那模样临水依靠城墙,再守上个几个月也是行的 五千人、十天赵旭哑着声音道。 赵子阳!赵卓只觉得自己一番解释都喂了狗,你这大将军还想不想当了! 赵旭声音依旧平静,又重复了一遍,五千人、十天。若是解不了临水之危,我提头来见。 赵卓腮帮绷得死紧,沉默地和赵旭对峙着。 手里狠狠地掷了个东西出去,骂道:老子哪给你找五千个大活人!三千、十天之内,你给我滚回西南去! 他撂下那句话,就重新进了殿,门扇啪地合上,把赵旭那句臣弟必不负所托!关在了门外。 门外,赵旭俯身叩了一首,站起身来,一路奔波、又跪得久了,赵旭甫一起身、不由踉跄了几下。他挥退了上前来扶的内侍,走了几步,脚下很快就平稳了起来。 他往宫外走着,脸上的神色渐收,既不是方才跟赵卓讨兵时那卖惨的神色、也不见什么目的达成的喜悦而是一种隐隐压抑着什么的冰冷。 * 临水。 大人琴技高超,实在是余音绕梁、不绝于耳,让人三月不识不识肉味 刘五这显然是现学的一套说辞,他说得别扭,梁玥听得也别扭。不过,他这话的意思梁玥还是明白的:先前因为流言之故,城中军心动荡,梁玥试着借那【高山流水】的称号,用琴音来安抚,如今当是有了效果。 看着他那快被这套说辞为难坏了的模样,梁玥笑接过话来,有效果便好,如今危难时刻,能尽绵薄之力,玥实在是求之不得。 刘五舒了口气,要不是临来前同甄微聊了几句,他都不知道来说个弹琴起效果的事,都要这么委婉得让人连肠子带胃都拧巴了起来。 他想着就不觉替自家大将军忧虑起来:将军他说话也是差不多的直来直去,要是教夫人不开心了可怎么办? 也就是这会儿,危机暂缓,刘五心里没了什么紧迫感,这才有心思想这杂七杂八。 不过,他脸上这凝重的表情却让梁玥生出些误会来,怎么?可是还有什么不妥? 刘五当然不能说自己正担心梁玥和自家将军的未来生活,他似模似样地沉吟了一阵,板着脸道:青州兵好似有些不对之处,属下想要今日趁夜去探查一番。 他这话也不是临时想起来的,而是确实如此:这几日青州兵的骂阵不似前几日那般中气十足,当然可能是骂久了,有些疲了,但刘五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刘五话落,房顶上就传来一道清朗的少年音,我也去。 他惊了一下,仰头去看,正瞧见一只鞋底。 郑前正耷拉着一条腿坐在房梁上,脚底正对着他的脑袋。 -- 第180页 刘五:艹!这踩着谁的脸面呢? 顾及到这是在梁玥面前,他只是黑了脸,把一连串的脏话都给咽了下去。 反倒是梁玥,思索了一阵儿,点头道:也好,郑前去我也放心一些。 郑前一个鹞子翻身下来,脸上得意的笑藏都藏不住,意有所指道:那是我可比某些人靠谱多了。 梁玥知道他口中的某些人指的是赵旭,她有点无奈地瞧了他一眼,这孩子对赵旭的不满可当真是让人不知怎么说才好。 不过,刘五显然没有梁玥这理解力,他觉着,郑前这会儿说这些,妥妥的是对他的嘲讽。 本就黑的脸色都透出些青来,他同梁玥告了声退,就拖着郑前往外走切磋、切磋!他这次一定要教这小子学学做人! 再次被、教、做人后,当天夜里,刘五青着一个眼眶,和郑前一起悄悄翻墙出了去。 这小子好的不学,单就跟自家将军学会了打人打脸。 连日的雨水,让温度降了许多,如今又是晚间,带着些湿润的凉风其实是颇为舒适的。 不过要是被打湿了,可就有些冷了。风一吹,郑前惬意地眯了眯眼。 而被叶片上积攒的水浇了一身的刘五,却是瑟了一下。 娘的!刘五登时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更疼了。 脚下,青州兵的驻地静悄悄的,似乎没什么不同,既没打算夜袭,也没打算设陷,但只看了一会儿,刘五就皱起了眉:不对太静了!是人太少了! * 刘五和郑前两人昨夜出了去,便一直没回来,梁玥心中担忧,但也知道着急也没多大用处,只照旧弹着她的琴。 如今倒是不用她专门去城下了,而在营中专门给她设了个帐子,让士兵换班歇息时,听上一阵子,倒也足够了。 梁玥也顾及自己的手,虽是有郑前的药再,但也不可能跟第一日似的,从清晨弹到日落要是那样,她的手早就废了。 只过了晌午日头最烈的时候,梁玥便收了琴准备回去。 从营中回去的路上,马车突然停了停,梁玥倒不多意外。 从驿馆到兵营中间有一段小巷,只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过,这会儿约莫也到了小巷,突然停下,应当是对面有车过来。 马车只停了一小会儿,就继续往前,显然是对面的车避让了。 实际上,这辈子梁玥坐马车,还从来没到过需要自己让路的情形:百姓一看到这等装饰富贵的马车,定是要想让的,而那些有点身份、有点钱财的,又不屑于和女子争路。 马车辘辘驶过小巷,梁玥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正和对面车内的一人看了个对眼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带着点笑意,对梁玥轻轻颔首,只这一点点动作,却带出些风流韵致来。 梁玥下意识地还礼,只因那人神态太过自然,梁玥差点都以为两人是熟人了不过,她确实是第一次见这人。 梁玥莫名觉得有点不舒服,但这感觉实在是没道理得很,梁玥也没多想,很快就把它忽略了过去,视线落到另一人身上。 这倒确确实实是个熟人。 是掌管武库的那位林掾吏。 毕竟都是同僚,梁玥冲着林绵颔首示意,林绵面皮僵了了半天,才臭着一张脸,勉强点了个头。 城内的驾车的速度自然不会很快,但两辆车子相向行驶,擦身过去也就是片刻的功夫,梁玥也没看见他那点头。 红翡还是第一次瞧见自家姑娘遭了冷遇,不觉又委屈又气愤道:他那是什么态度?! 自家姑娘主动冲他招呼,那是多大的福分啊,他竟然敢摆出一张臭脸?!不过是地方上一个掾吏罢了! 红翡那气得快炸了,梁玥倒是不以为意,冲红翡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 赵兴任命女官也有许多年了,但仍有许多人不满,这些根深蒂固、一代代传下来的思想不是一下子能转变的,总有一些人看女官不顺眼。 不过,这些年,梁玥在燕都接触的大多是些老狐狸,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些不满和厌恶表现在脸上,她倒是许久没遇到过这么直白的表现了。 还怪怀念的 红翡按照梁玥说得闭了嘴,但脸上仍有点不平,微垂着眼睛往一边儿看。 梁玥莫名觉得有点熟悉,略回忆了一阵儿,倒是想起来了:当年梁瑶也常是这样,不过她可不像红翡这般遮着掩着,小脸能鼓成一个圆滚滚的河豚,就是暂时被她哄着消了气,眼珠子还一定滴溜溜地转,心里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想起了妹妹,梁玥脸上又添了几分柔软,哄妹妹似的揉了揉红翡的头发。 红翡愣了半天,才晕乎乎地抬手摸了摸头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飘忽忽的。 马车轮子辘辘地滚动,好像滚在她心上,她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但好像一时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对方才林掾吏那事儿还耿耿于怀,但梁玥不许她提,红翡当然是照做的。不觉想起方才车内的另一个人,没话找话道:姑、姑娘,奴婢方才瞧着,那林从事车里的另一位公子对姑娘也十分礼遇那位公子模样也是俊秀,就是在燕都也是少见的肯定不是小厮、侍卫,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 第181页 她说着说着啊了一声,自顾自道,这样的人物在临水应当是有名的,倒是 红翡后半段话已经是自说自听,只在嗓子里咕哝,梁玥一看她神色,就觉得有点不太对,伸出一指来,在她的小脑袋瓜上戳了一下,低道:不许瞎想! 红翡含糊地应了声,但脑中的想法却不停:有名气,自然好打听家世,那公子和那位林掾吏坐同坐一车,还是以林掾吏为主的架势,想来也身份也不太高。 家世不高、相貌俊秀、文质彬彬 这样的公子,才是最受燕都贵女们追捧的 虽说姑娘现在没有什么养公子的想法,但是万一呢万一哪天,姑娘心血来潮、想排遣排遣了呢?她得早做准备,替姑娘多物色几个才好。 第94章 危机 而另一辆驶走的马车里,林绵的脸色依旧臭着,他想着梁玥和侯凌含笑招呼的那一幕,颇为不屑地嗤了声。 抛头露面、寡廉鲜耻! 就这么一下子给梁玥扣了两个大锅身上,他才稍微舒服了些:女人合该在家中相夫教子,做什么掺和外面那些朝堂上的男子之事。 他甚至无不恶意地揣测道:她那督学的官职也是来路不正,说不准就是靠着勾引赵兴、赵卓父子俩得来的。 脑中转过这么些想法,他稍畅快了些,终于有心思向侯凌解释。 方才那是燕都派来的钦使,是为了查探办学粮款失窃一事。他嗤了一声,似是不屑,这事儿本没什么,甄大人没过几日就查了个差不多,就等拿证抓人了,她不过是过来贴层金罢了。 前几日处置了几人,又把这案子给翻了,听闻是跟甄夫人身边的小丫头有关。我瞧着啊,是那小丫头冒犯了她,她找由头处置呢当真是蛇蝎心肠。 他又转头看了侯凌,颇语重心长道:彦均啊,你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莫怪兄长多说,只是这女子,可不能只看容貌。像是这种女人,日日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况且,如今大敌当前,她竟然还有心思计较一个小丫头的冒犯,这可当真是轻重不分,若是她入了内宅,岂不是惹得家宅不宁? 侯凌低头笑了一下,敛去了眼中的嘲讽,兄长说得是,彦均记下了。 他这一副低头受教的模样,让林绵颇为得意,他这位表弟姓侯,是那个燕都的侯家。若是将燕都中世家排个高低,这侯家定要排入前十的,虽说侯凌只是个庶子,对林绵一家来说,也是身份高贵了。 况他又很得侯老爷子的宠爱,一个妾生子,甚至被允许常常回来探望母家,由此可见一般,林绵如今身上的差事,都是托和侯家的这点关系担上的。 林绵指点完身份高贵的表弟,登时心满意足,两人又闲聊了几句。 林绵深叹了口气,倒是真心实意地歉然道:唉你要不过来,也不至于同被困在城里头,说到底,都是我们家带累了你。 凌的亲娘去得早,只有姨母待凌亲近,凌私心是将姨母当作母亲的、也将表兄当作亲兄长。一家人,说这些话可就见外了。 侯凌说着,唇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很是真诚。 林绵这才应了声,两人又聊些其它,他对自己这被自己这个表弟没有戒心,丝毫也未察觉侯凌故意将话题往军务上领,被引着将自己所知倒了个七七.八八。 * 而梁玥那边,出去将近一整日的刘郑两人终于回来了。不过去的时候是两人,回来的时候却只刘五一个。 梁玥一看刘五的脸色便知不对,再思及不见踪影的郑前,她登时神色一凛,可是郑前出事了? 他没事。刘五虽是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之色。 他这表情,本该松口气的梁玥也轻松不起来:郑前既然没事,他为何不回来?显然是被绊住了。 不待梁玥开口问,他就沉声开口道:青州兵在挖河床! 梁玥:!!! 如今如何了?! 因为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绘舆图,梁玥对地形远比常人要敏感,她几乎立刻就明白青州兵想要干什么了。 水淹之法!连日雨水,临水临近的那条河水位上升,这会儿挖河床,他们是要借助涨起来的河水,把这一城的人生生淹死! 刘五缓了口气,艰涩道:郑前那小子趁夜杀了几个人,又做了些手脚,假扮成河神发怒的模样。那些青州兵一时不敢再挖,那小子如今还在那盯着。不过此非长久之计,青州领兵的是单宁,那个人刘五眉头锁得死紧,也没再费心找个贴切的形容,而是干脆又直接道,这点小伎俩糊弄不了他,最多拖延上一日半日的。 梁玥脸色发青,她挥手去叫红翡去请甄微和秦桓来。 * 等那两人来了,听了刘五带回来的消息,皆都是脸色大变。 秦桓目眦尽裂,将手狠狠地往桌上一拍,他个狗娘养的!左右都活不了,不若打开城门去杀个痛快!就是做了刀下亡魂,也好过做个水鬼! -- 第182页 他这话说得决绝又有几分痛快,可屋里却没人应声。 他下意识地看向刘五,刚刚守城的那段时日,他也是意气风发,但是一连吃了一堆闷亏之后,他也知晓带兵打仗不是看看兵书就行的,故而对有真本事在身的刘五格外敬重了起来。 在知晓这位是燕都那位大将军的亲卫后,这敬重便更深了几分赵旭手下的那支虎啸营,在先王时就闯下了赫赫威名,里面的哪一个,单拎出来,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在燕国从军的儿郎们,谁没揣这个进虎啸营的梦啊,当然,也真就是在梦里想想了。 刘五没理这毛头小子,虽然两人年纪差不多,但在他眼里,这个都尉还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做事顾头不顾腚,脑子一热就下决定。 * 第二日清晨,临水城楼上有个东西缓缓飘了开。 本打算开始今日骂阵的青州兵立刻警惕后退:骂阵也是有风险的,对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放支冷箭,虽说人都站在射程以外,但保不齐那天顺风呢?这么死了,可真就白死了。 然而,半晌过去了,却什么都没发生。再抬头看时,那城头上飘开的只是块白布罢了。 这临水一座孤城,四面被围,却愣是死守了一个月有余,青州兵早就不想着强攻下来,这会儿看见白布,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它这意思。 直到那城门被头戴素帻的士兵缓缓打开,青州兵这才意识到,这临水是降了。 这是降了?一个脸上长着个痦子的青州兵转头向同伴确认道。 那同伴也不敢确定,含含糊糊地应道:是吧?他这么说着,尾音还带着些上扬,显然对自个儿的话没什么信心。 怎么无缘无故就降了呢?临水这城墙厚得,跟个乌龟壳子似的。刚来那几日,久攻不下,反倒让己方伤亡惨重,最后无法,只得这么把城围起来,看里头的乌龟能缩到几时。 虽说觉得临水肯定是撑不下去的,可前一天还气势十足地对骂呢,看着毫不像到弹尽粮绝的地步,怎么这一晚上过去了,就降了呢? 不会有诈罢?有个小兵低声问道。 去请将军,请将军来定夺罢。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推了个腿脚快的去禀报,剩下的人仍旧警惕地守在原地,不敢轻易往前走。 * 青州军大营中,听了报讯士卒的话,单宁一把推开旁边正服侍的俊俏少年,冷笑一声,这帮龟孙总算识了点相。 他伸手没收着力气,那少年摔在一旁,后腰磕到了矮桌角,脸上不由露出些吃疼的表情来。 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就收了表情,跪爬到单宁膝头,放软了声音赞叹道:是将军英武。 单宁低头瞧了那少年一眼,嗤笑着就手从他的衣领口伸了进去,捏了一下那茱萸,惹得那少年嘤咛出声,帐内站了许多将领,对这场景司空见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单宁听那少年的娇娆的声,脸上冷色终于消了,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臀,大白天的就发骚,昨儿晚上没喂饱你? 他惯不会收敛力气,这几下拍得那少年身子都颤了颤,但脸上却仍是一副娇羞的模样。 那少年仰头想再说些什么,单宁却没有再理他的意思,也不管人还在他膝头趴着,径自站起身来,那少年一时失了支撑摔在了地上,单宁却头也未回地往外走去,走,去看看这个乌龟壳子里头,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当即就有将士拦住他,高声劝阻道:将军不可啊!若是有诈可如何是好?不若先让人进去探探路。 单宁一抬臂挥退了那人,充耳不闻地继续往外。 水淹一城的法子实在是太过骇人,就是青州军中,知道的人也不多,这一营帐的将领里,超过半数都不知晓挖河床一事,这会儿正为这临水突然投降不解。 单宁那句识相倒是说得真心。昨夜挖河的那闹出什么河神发怒之说到底是河神还是小鬼,这可不好说。 他本还想让那一城的人去亲自见见,看看那河神到底发怒了没,没想到临水城的守将还是有点决断的。 单宁不理人,只领头往临水城去,身后的众将无法,只得跟上。 * 青州一行人进了城内,甄微一身素衣,手臂反绑着迎了出来,两人想隔了几步之远,同时住了脚步。 单宁倒是识得甄微,攻城那几日甄微常站在城头鼓舞士气,一个儒生能有这般胆气,他倒是挺喜欢的,就是这长相偏了硬朗点,不如何对他的胃口。 单宁带着点轻佻的目光绕着甄微打量,甄微脸色有点发青。 但单宁男女通吃、荤素不忌的恶名在外,甄微倒是早有心里准备,只忍着那股恶心,屈膝跪地,缓缓地冲着单宁磕了三个头,因为手臂被反绑无法撑地,他额头重重地撞在地面上,鲜血从眉心流了下来。 三磕终了,他肩背绷得笔直,仰头直视单宁,一字一句道:城内百姓无辜,只求将军放他们一条生路。明明跪着,却好似俯视一般。 单宁低头看他,眉毛一挑,笑道:好说、好说 第二个说字落下同时,他倏地抬脚踹了过去,甄微被生生地踹了出去几丈之远。 -- 第183页 不远处,登时响起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甄郎,却没有下文了,想必是被人捂住了嘴。 单宁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踩在甄微的胸前,把正起身的甄微又踩了回去,脚底使劲儿在上碾了几下,旋即才抬头,往方才发声的地方看。 一旁的亲兵会意,登时冲过去,去寻那个方才哭叫出声女人。 单宁则低着头冲着甄微笑得恶劣,老子这段时日走后门走得腻歪了,想找个娘们儿乐呵乐呵。甄郡守竟然这么爱、民、如、子,不若叫你夫人来伺候伺候伺候得舒爽了,老子就按你说的办饶了这一城百姓 一个娘们儿换这么些人命,你说是不是合算得很啊?他说着,又抬脚往前,踢了踢甄微的脸。 甄微知晓单宁不是好应付的人,本已做足了准备,却不想还是被他激得浑身发抖,眼中的愤恨遮都遮不住。 素娘被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了押着她的那士卒,哭叫着扑倒了甄微身上,只是还未说一句话,就被却被单宁扯着手臂拉起来。 她被扯得只脚尖垫地,直面这个煞神,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抖了一阵儿,反倒冷静了下来,竟正面朝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单宁本还带着些兴致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抹了一下脸,把素娘往旁边狠狠地一摔,就他这力道,素娘要是摔得实了,得去了半条命去。 甄微目眦尽裂,连滚带爬地往素娘处跑,却是来不及了。 单宁向来喜欢这种戏码,不觉眯着眼睛准备欣赏甄微的表情孰成想预料中的痛苦绝望没有出现,反倒似松了口气。 显然是那女人被人接了住。 单宁冷着脸转头,想去看到底是谁救了那不知好歹的女人 但当他看清楚后,却整个人一个激灵,定定地站在了原地。 第95章 屈辱 扔出去的那女人被一个素衣的公子接了住,单宁喜好美色、且男女不忌。 他早年四处为寇,掳了不少声名在外的美人,这些年虽是安居青州,赵兴也常赠些财物美人,他也是自诩见过世面的,可是今日见了如此绝色,方知以前那几十年,皆都是白活了。 他露骨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在梁玥脸上身上游走,不多一会儿,却讶异地挑了挑眉,竟然是个女人。 没想到他这等老手也有一时看走眼的时候,单宁觉得有趣地笑了一声,然后也不管仍躺在地下的甄微,大步向前走去,毫不怜惜地把素娘拨到一边,一把把那美人扯到了怀里,这人正是用了【颜如冠玉】这一称号的梁玥。 素娘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旋即满脸担忧地看向梁玥。梁玥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心。 身后的那树的枝干发出一声不太自然的摇晃,梁玥心中一紧,生怕藏身于其中的郑前不按计划,忍不住将单宁暗杀于此。 不过所幸,郑前还是分的清轻重缓急的,那一点摇晃之后,再无其他动静。 单宁耳朵动了动,但美人在怀,他也不计较那些小事儿,只擒住梁玥的下巴迫得她抬头,离得近了,这美貌的冲击更甚。 那眼神不似在看一个活人,倒像是在看什么珍惜物件一般,直叫人浑身不适。 梁玥勉强压下那些不适,冲着单宁柔柔一笑。 她着实没学过怎么勾.引一个人,这会儿只能尽力回忆这陆筠当年是如何对刘登的。可她如今一副男子打扮,又用了【颜如冠玉】这个称号,她对自己做出来的效果颇为担心。 单宁喉结缓缓地动了动,擒着梁玥下巴的力道陡然加重,梁玥吃痛皱眉,他似乎更乐意瞧着她这表情,哈哈大笑着将人一抱,就阔步往城内走去。 单宁受降受得漫不经心,但对临水的诸位官员来讲,却是巨大的屈辱。 因为先前怀疑城内的官员有细作在,这次是诈降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那日商量的四人、外加前一日夜间回来的郑前,再就是秦桓手下的较为倚重的士卒了。 单宁似乎格外喜欢看人痛苦的表现,几乎是每一句话都能正正好踩到人的痛脚之上,郡中不少官员都不堪此辱、怒而触柱,单宁偏偏又让人拉了住。 梁玥被他物件似的抱在怀里,目睹了全程。见此,虽知道单宁是为了留下人折磨,但到底松了口气,只要能熬过今晚 受降之后,自然是安排宴饮庆祝,甄微早就安排下了,想要这些人在宴中玩乐得越开越好,最好是再无心力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珍馐美酒,歌舞曼妙 单宁眯着眼看了底下的歌舞,手却已经伸进新得那美人的衣襟之中,他知道自己的手劲儿不小,但也从来没有收敛的意思,毕竟自己爽快就成,管这些人的感受做甚?! 不过,毕竟这么好看的美人怕是再难见到,单宁手上的力道到底松了几分,那美人也受得柔顺,单宁手上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他微一扬眉,端起酒碗来饮了一口,但却没咽下去,而是一把捞起身旁的美人,捏着她的下颚迫使她张了嘴,直直地把这口酒渡了过去。 梁玥极少饮酒,况又是这般粗暴的喝法,她被呛得直咳,忍不住伸手推拒,却被死死地按住了后脑,退不得半分。 -- 第184页 等这一口喝完了,梁玥扶着桌边,咳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单宁又迫使她抬起头来,伸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泪珠,倏地露出点笑来,终于对梁玥说了第一句话,这泪珠子掉得倒好看,你以后就叫珠儿罢。 好似养什么畜牲般,开口第一句就是纡尊地赐名 屈辱吗?当然屈辱可如今这城里谁人不屈辱呢? 单宁似乎得了什么趣儿,一口一口地把酒哺给她,梁玥被辣得眼泪直流,又被一点点舔了去。 梁玥虽在鄢国待了那么久,早就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但却没被人这么当众狎昵。她怕自己眼中露出什么不对的情绪来,不敢往单宁处看,只垂眸看向席下,找着什么。 她当时怀疑官员中有青州的细作在,可后来封城封得严实,那人没有动静,竟没法子查出来。可到了如今这情形,已经没了遮掩的必要了,那人应当会出现在这宴上。 不过这往下一瞄,人一时没找见,倒是瞧见不少辣眼睛的画面。方才还再翩翩起舞的舞姬,早就没有一开始的阵型,大都被宴上的青州将领搂在怀中、上下其手,甚至有些更放肆的,竟当场办起了事儿。 梁玥强迫自己继续找人,都到了如今这地步,还讲究什么非礼勿视。 不过,她还没找到人,就被单宁捏着下巴强迫地看向他,怎么,也想? 梁玥半撑在地上的手用力,指尖都变成了白色,但脸上却缓缓地绽了个笑,正待开口,底下却有人冷声道:恭喜将军大胜,凌敬将军一杯! 这话虽说是恭喜,但里面却是全然的冷意,倒像是来找茬的。 梁玥也循着声音看去,是那日马车上见到的那人思及那日他和林绵同乘,显然关系匪浅,梁玥一时恍然,原是这人。 不过,梁玥倒是明白这个人为何这般模样,单宁打算水淹城池的时候,可没管这位,显然,这人不止从何处知晓了这事儿,来算账来的。 单宁却毫无心虚之色,搂着美人儿的腰往怀中抱了抱,满脸轻慢地举了酒碗,却没有喝的意思,而是嗤笑一声,原是侯小公子啊?你竟还活着呢? 侯凌到底还年轻,被单宁这语气气得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咬牙坐下了。 但看那表情,倒像是更想摔了酒碗离席的模样。 不过姓侯? 梁玥脑中突然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来:东南戍卫边境的那位正是姓侯,青州虽说不安稳,但也是过了这么多年,缘何突然发难、偏挑了一个这么好的时机,让燕无暇顾及 耳边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梁玥思绪一断,身体一下子僵了起来,登时回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 小巧精致的耳廓被人含.住,纵然早有准备,这会儿梁玥还是绷紧了身体,咬牙忍着从心底里泛上来的厌恶感。 耳朵一疼,梁玥脸色骤白,那人在她耳朵上狠咬了一口不是调.情那般轻咬,而是野兽一样的撕啃,梁玥忍不住抬手覆上右耳,确认它还在原处。 伤口上的血迹被一点点舔舐着,梁玥竟有一种会被吃掉的错觉,真的字面意义上的吃 单宁极耐心地将上面的血迹舔舐了干净,直到那伤口不再流血,他才微微离开了些许,在梁玥耳边低道:喜欢那样儿的? 梁玥反应了一阵儿,才领会了他的意思,方才她盯着侯凌看得久了些。 不过,不等梁玥回答,单宁又轻笑一声,似笑非笑道:不妨的,侯凌那小子的模样,确实讨人欢心。好好伺候爷,等那日爷心情好了,叫上那小子一起 他已经伸进下摆里的手拿了出来,暗示似的在她的红唇上摩挲了两下。 梁玥哪能不明白这意思,她忍了又忍,但脸色还是忍不住青了,双手紧紧攥拳,但到底还记得不要让小指的指甲陷进肉里。 那指甲上涂着郑前给的迷药。虽说郑前说过这迷药对她无用,但梁玥可不敢赌个万一。 本就是险之又险的计策,若是出了一点差错,临水城当真失了不说,众人的命恐怕都要交代了。 单宁看她的神色,就猜到她听懂了,他不觉挑了挑眉知道得还挺多啊。 拇指抵在那被酒润过的红唇上,一点点抵着往里按,却被紧闭的牙关挡住了。 他咧了咧嘴,不在意地收了手,但下一刻,却捏着她的下颚,迫使她张了嘴,端了手旁的酒碗,生生地把那一碗酒灌了进去。 再加上方才以口渡来的那几口酒,梁玥只觉得自己胃被这灼烧的酒液灌得满满的,只稍一动弹,好似就有液体要从食道里上来。 这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的是她觉得自己眼前生出些模糊来,明明反手撑在坚硬的地面上,却觉得手下软绵绵的分明是有些醉了。 怕自己真被灌晕,梁玥咬了咬牙,勉强坐起身来,学着方才看见下面被青州将领揽入怀中的舞姬的姿态,捻起桌上的一粒葡萄,小心避开小指的指甲,将那葡萄剥了皮,喂到单宁嘴边,柔声道:妾喂将军。 单宁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但也不再动作,就那么享受着美人献媚。 -- 第185页 底下的舞姬已经换过了几轮,正眯眼享受着美人投喂的单宁却冷不丁地把酒碗往场中一掷,碎片四散。 场中的舞姬纷纷惊呼,但觑见一旁卫兵腰间半出鞘的兵刃,她们连大声惊叫都不敢,片刻功夫就跪了一地,掩住了唇不再发出一丝响声。 下首正寻欢作乐的诸人一时也静了下来,单宁微挑了挑唇,漫不经心道:甄郡守。 甄微作为降臣,亦在席间,闻声攥了攥拳,但仍挂上了笑上前一步,屈膝跪下,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依我看,这舞可不怎么好看,莫不是甄郡守投降献城,心有不甘、敷衍人? 甄微深深低头掩了脸上的神色,声音谦卑,微万万不敢,只是临水鄙陋之地,实在比不得青州,歌舞皆粗陋不堪,污了诸位将军的眼耳,下官实在罪该万死。 单宁鼻腔中发出了一声闷笑,似是不计较道:罢了、罢了 梁玥剥葡萄的手一顿,心底颤了一下,登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单宁眼风扫过,瞥见她脸上的凝重,唇角又勾了勾,这倒是个敏.感的。 这歌舞当真不堪入目,本将军今日心情好,就叫你们开开眼! 他说着,比划了个手势,立刻就有几个卫兵下去,片刻之后,一个临水官员被拖了上来。 第96章 委屈 那官员额上还有一块显眼的红印,显然是方才触柱被拉住的人之一。 他这会儿倒是不再寻死觅活,但充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从进门开始,就死死地盯住了坐在最上首的单宁。 单宁笑了一声,这位大人的眼睛,我可不是很喜欢啊。 立刻就有人上前,一人压住那人,一人上前,食指中指分开,正对那人两只眼睛,其余三指并拢,一看就知道是要做什么。 且慢! 甄微离得最近,最先看见,高得都有些尖的声音在屋中回荡。 那青州兵的动作止了止,抬眼去看上首的单宁。单宁仿佛没听到那句变了调的高喊,只自顾自地抓着梁玥的手,让那柔荑摘了葡萄,往自个儿嘴里递。 那青州兵登时就领会到他的意思了。 * 啊啊啊!!! 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大堂,梁玥手里的葡萄没抓住,咕噜噜地滚下了地。 单宁空着的那手掏了掏耳朵,又颇随意地道了句,太吵。 那惨叫声一停,变成了呜呜呜的哀鸣,间或还夹杂着咕噜、咕噜的血泡声。 梁玥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那点模糊的酒意全都散了。 单宁似乎终于有了些兴致,由原本的侧躺坐了起来,顺手把梁玥捞到了怀里。 梁玥已经顾不得他的手到底有没有不规矩了,眼前的场景太过惨烈,她觉得身上冻僵了一般,全然丧失了触感。 单宁倒是不介意怀里的僵硬,这表现已经比他预想中的好多了。 他上回这么做的时候,伺候的那个美人生生的吓尿了,那才叫扫兴呢。 不过,毕竟是 单宁垂眸看了怀中那美人一眼,微微挑了挑唇,又朝下看去。 剜眼割舌有多痛? 只见那人手指紧扣在地面上,指甲都抓得翻起,十指皆是血淋淋的。单宁看着,又轻描淡写了一句,这手在地下乱抓乱蹭的,可当真是脏极了。 两刀落下,鲜血喷溅而出,都有几滴的溅到梁玥眼前的矮桌上。 我记得这位大人是被拖进来的罢?这般长着这一双脚,似乎也没甚用处。 一道极为惨烈的呜声之后,那哀鸣渐渐低了下去,单宁脸上露出些不快来,显然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挺不住了。 那手臂乱舞乱挥的,血都溅出来了。这可不好。 这一屋子血腥气儿的,也没什么给这位大人堵个鼻子。既如此,这鼻子就别要了吧。 他没落一句话,那人身上就要缺上一个部位,明明是这般惨烈的情形,而宴上诸多青州之将却都看得津津有味,好似真是表演一般。 梁玥看着这一屋子的人不、这明明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 单宁的手臂环到了她的腰间,下颌也抵到肩窝处,缓缓地、一字一句道:你乖一些,我自不会如此待你的。 他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如今堂内又静得出奇,这话自然就落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单宁这话警告的可不只是她一人。 梁玥抿了抿唇,总算回过些神来,她放任心中的惊惧,缓缓吐出一句带着些颤音的应答。 单宁满意地在她颈侧啃了一口,又奖励一般,从眼前的琉璃碟中揪了颗葡萄,也没剥皮,就那么直接塞到了她的口中。 梁玥方才看了那么血腥的场面,这会儿看见圆的都心生抵触,更何况吃?她几乎没敢让那葡萄再嘴里停留,甫一入口,就径直吞了下去。 * 这场满是血腥味儿地庆功宴一直到天色近黑才结束。自是单宁先走,底下的诸将才会陆续离去。 -- 第186页 离席之时梁玥被单宁抱孩子似的抱在胸前,脸向后,顺势和甄微对了个眼神儿。 单宁似有所觉地回头,却没瞧见什么不对,又托着怀中美人往上颠了颠,又顺势在那臀上顺势捏了一把。 单宁径自抱着梁玥进了卧房,梁玥只觉身上一疼,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床上,她心底一紧,但面上仍笑得又娇又娆,甚至再单宁压下来时,主动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娇娇软软道:将军,先沐浴。 单宁手肘抵着软褥,将上半身略撑起了些,一开始呼吸还有些重,但只片刻又平稳了下来。 他眯眼看着梁玥,唇边带着那似是而非的笑,警告又似教导道:想拖时间那可别撩.拨人 梁玥小指微翘,抓在褥子上的手抓紧又放松,脸上表情却带了些茫然,似乎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眼尾带着些微的上翘,这会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些无措看来,只让人觉得又媚又纯,只让人想手把手地把那些肮脏龌.龊的事,一点点教给她。 单宁喉结上下动了动,伸手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低沉地笑了一声,这眼睛倒是好看。 梁玥不自抑地颤了一下,几乎立刻想到了他方才挖人眼珠子的事儿。 察觉到他的僵硬颤抖,单宁脸上的笑却笑得更开,倒是顺着她的意思,扬声教外面的人备水。 他生着厚茧的手掌从上半张脸上移开开,却停在她颊侧抚着,甚至带了些轻柔的意味,他说 不急,夜还很长。 就像是猫抓老鼠一般,看着那猎物各种手段尽出,却仍旧没法逃脱,那种一点点陷入绝望的表情,才是他最喜欢的。 梁玥使尽了手段磨蹭,单宁也带着些看热闹的心思由着她拖延。 终于,外面传来隐隐地喧闹声,铠甲碰撞,有人走到了门口高声禀报道:将军,出事儿了! 梁玥听到那喧闹声的同时,就有了准备,主动拥住单宁,勾着他的脖颈 一吻终了,她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她就那么泪朦朦地瞧着单宁,几乎与外面禀报的那人同时道:将军,妾想要 说话的同时,似是怕单宁离去,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指甲也陷入了肉中。 手臂上的那点疼痛,在单宁身上几乎是跟小猫挠似的,没放在心上。但他低头去瞧,却从梁玥眸中看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焦急来,忍不住嗤笑一声:还是嫩点、总归是露出马脚来了。 不想让爷走?就做到这点程度,可不够啊 梁玥抿唇咬紧了牙,她着急是因为这厮皮太厚了,她指甲竟然抓不透!!! 单宁看她紧绷的脸色,又是笑,顺手抓了个硬物砸在了门上,语气却是冷的,滚!再来打搅老子的好事儿,老子扒了你的皮! 外面惊惧应了一声,又是一阵铠甲碰撞的声音,听那动静,离开的速度竟比来时还快些。 单宁口中的扒人皮,可是真的扒皮,能活活把人疼死的那种。 单宁从浴桶中站起身来,带起一阵水波,梁玥原本因为站在桶边就被溅了一身的水,这会儿他带起的水波更是将她身上的中衣浇了个透。 他这么大的动作,梁玥抓在他手臂上的手也抓不住,斜斜地划了下来,终于留下一丝血痕。 梁玥刚松了半口气,身体就一下子腾了空,直被抱了起来。 这不对啊!说好的迷药起效只需几息的功夫呢?! 梁玥这正满心的卧槽,那边单宁却眸色暗沉地直盯着她,人我给你驱走了,现今,我也该取报酬了罢? 单宁说着,突然勾起个不怀好意地笑来,一字一句道:你说是不是啊?梁、大、人 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没有出现,身下的那人只是微微睁大了些眼,却很快就敛了那点惊讶,神色如常地道了一句,将军慧眼。 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故作娇柔,但那淡然却别有一番风味。 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反应,单宁不快得眯了眯眼,低着声音续道:让我猜猜你们想做甚,瓮中捉鳖、再来个生擒主将我青州大半将领都在城中,水淹一法自然不能再行 他笑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齿,手掌覆到了梁玥的脖颈之上,然后缓缓地、一点点地收紧。 梁玥只觉得肺中的氧气一点点耗尽,新鲜的空气越来越少,她手几乎无意识地向上抓,去掰那绷紧的手臂。可那手臂就像钢铁铸成的,无论她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眼前的景色逐渐模糊成斑驳的色块,扒着那手臂的手也失去了力道,软软地向下垂去。她觉得自己大约会被这么掐死了,单宁似乎还在说什么,但梁玥耳中轰鸣,什么也听不清 生命受胁的境地下,这段时日一直冷静的梁玥,却模模糊糊地竟生出一股委屈来 你怎么还不来?还不来救我 赵子阳,你个混蛋! 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单宁却骤然松了手,重获新生的感觉,使梁玥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 第187页 只是刚吸了没几口气,却又被单宁倾身吻了上来,缺氧的眩晕,迫使梁玥手脚并用地踢打了起来,哪怕这踢打撼不动他丝毫。 单宁似乎格外喜欢人反抗又无能为力的模样,梁玥这一挣扎,他兴致肉眼可见的高了起来。 甚至有心思抬头,在她耳边声音带着笑意问了一句,我说得可对? 梁玥方才差点被掐死,那般境况下,哪有心思听他说什么。 她垂着眸子,只不吭声。 单宁也不介意,仍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倒是比我想得聪明些。他这么说了一句,又往一边扯了扯唇,不过,在宴中下毒、亦或是搞个刺杀这样、岂不更干脆些? 梁玥几乎立即想起了他渡过来的那几口酒原是试毒 单宁看着她,微微地笑,枉费备好守卫、服下解药,倒是都没排上用场当真是可惜了。 梁玥:解药?! 第97章 冲天火光 单宁显然是对他外面的安排十分放心,颇有闲情逸致地逗弄着新得的美人。 燕都的那位梁大人的美名盛传已久,单宁如今见了之人,才知道那些极尽夸张的言语竟形容不了这美貌的万分之一。 当真是美到了极点,连性别都模糊了,她明明长发披散下来,仅剩的一层**的小衣贴在身上,上面的曲线显露无疑,可乍一眼看去,却觉得她身上又带着些男子的勃勃英气。 单宁可不管什么男的女的,长得好看的他都愿意收起来,一直到他玩得厌了,再或杀或赠地打发了。 不过这般模样,他或许愿意宠上一辈子。 单宁因着自己那点趣味,倒是一直磨蹭到了半夜,不过要是再磨蹭下去,他自个儿都觉得委屈了。 他随手撕了块不知谁的衣料顺手缠了几缠,梁玥的手臂就被缚在了床头,又扯了块剩下的,径直塞了嘴。 单宁倒是喜欢人挣扎、也喜欢人叫:不管是痛骂、哀嚎、亦或是娇.吟,他都喜欢。 不过想到身下美人的身份,他倒是怕人自尽了。虽说美人烈性才好,但太烈了,却又多了些麻烦 这等稀世的美人,他还想多享受些时日呢。 青州兵中有能的将领不少,但能压住那些人的,也只有一个单宁。 而单宁手下有两员猛将张绪、甘平,若是单宁出事儿,定是这两人接手青州大军,而这两人不合也并非什么秘密。 这本事好事儿,只要杀了单宁,这两人几乎立刻就会斗起来,青州兵内耗,临水自然安全许多。 可偏就此次单宁进城受降,只带了张绪一人及其属部。梁玥毫不怀疑,只要城里的单宁一出事儿,留守青州大营的甘平能立刻把河床挖了,任由那水淹了临城,最好再把张绪给一块儿淹了。 所以这才用了第二个的计划,梁玥今夜只拖住单宁便可,外面自有秦桓、刘五带着人关城门,暗杀进城的青州士兵及将领,这些人如今群龙无首,刘秦二人又是提前设好了埋伏,虽是难些,但也有取胜的机会;再有郑前去烧了城外青州兵的粮草,没了粮食,要不了多久,青州自会退兵。 而如今,梁玥这边虽是预计好的迷药没起效果,但也算是把人给拖住了。 她阖上眼,不想看眼前那人,被缚在头顶的手紧紧握拳,力气大到整个手臂都有些颤抖。 她其实对这种事情并不如何介意,要不然也不会就那么顶替魏安和的身份嫁到鄢国;况且,纵使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概率,那迷药亦可能对单宁没有效果,梁玥对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也有心里准备。 但事到临头,她还是、还是觉得恶心,胸中的情绪混杂着气恼、厌恶,竟还有丝丝的委屈,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何种滋味。 * 赵旭带兵一路急行,只三天的功夫就到了临水,远远的就看见那边冲天的火光。 在城外的驻地,自然该是青州兵的大营。敌方混乱,这本该让人高兴,赵旭脸色去一下子沉了下来:临水城墙坚固,以守为主,能撑上个数月,直到援军过来,犯不着行此险招,留在城内的刘五也是个谨慎的人,况且临水城的那点兵力,由不得他不谨慎。 如今这情形,是有什么逼得他们不得不出次下策。 他皱了皱眉,只思索了一阵儿,就抬手叫了个传令兵来,示意手下的那三千兵弄出些大动静来。他带来的人可不是临水那些久安一隅的守兵,对这些命令执行得十分到位,明明是三千人,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生生地做出了几万人的动静。 * 而另一边,青州大营内,甘平的脸色却不大好,单宁进临水之前提醒过他,今夜临水城可能会派人偷袭,让他注意营地的守备。 甘平也确实是加强了守备,特别是粮草一处,他真真切切地让人里里外外守成了铁桶,可便是如此,还是被人得了手! 愣着干什么!救火!抓人!抬脚踹了一个慌乱的守兵,甘平也大步往火光处走去。 摇曳的火舌映在他脸上,映出一片明灭地阴影,甘平心中着慌,他知晓单宁不是好相与的人,他如今有了这么大一罪过,等明晨单宁回来,自己怕是讨不了好。 -- 第188页 他蓦地想起单宁先前的计策,水淹临水。 如今单宁也在临水城内,若是大河决堤,他也活不了 况且,张绪那厮也在城中,若是这两个人都死了,那城外的诸多将领中,就数他威望最高,那这数万的将士,可就是他所属,不管是再度归降燕国,还是投靠南边的卫家,都能谋个好前程岂不比在单宁那个阎王手底下讨命得强? 甘平想着这些,不觉心中一片火热,但旋即又想起了单宁那令人胆寒的手段,一盆冰水霎时把他浇了个透彻,他心底哆嗦了一下,还是把那想法压了下去,骂骂咧咧地张罗着救火。 单宁也算到这货是个有心没胆的怂包,才敢把他留在城外。 驻地旁就有水源,取水十分方便,不多会儿那人高的火焰就被泼得没了方才的气势,只余下零零散散的火星和呛人的浓烟。 甘平也终于松了口气,随手抹了一把脸,没能把上头的黑灰摸得干净,反倒是脏得更均匀了。 但思及明日要应对单宁那个煞神,他又是一块重石压在心口,怎么都觉得胸闷,觉得四周仍旧闹哄哄地,他不由狠狠地跺了跺脚,怒喝道:火都灭了,还不快收拾?! 甘将军有个小兵哆哆嗦嗦地道,您听 听个甘平脱口一句骂,但同时就听见那小兵示意的动静,硬生生地把后半句话给咽下去了。 远处阵阵马蹄声传来,地面都带些震颤,甘平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不觉脸色更差。 三万、五万十万? 他一时心慌气躁,根本听不出来人又多少 燕的援军怎么偏挑今夜来?! 听不出来,他索性也不听了,撑起身问旁边的小兵,多少人?! 那小兵的声音哆嗦,但回答还算利落,回禀将军,应当不足两万。 甘平吊着的那口气登时松了,看那小兵发白的脸,他不由一巴掌呼了过去,慌什么!才两万人! 传令下去,列阵!迎战就是! 甘平到底没料到一点,这些青州兵最初攻打临水,就惨败而归,之后又围着临水守了一个多月,两军对骂,城内的临水兵尚因为久久等不到援军的消息军心动荡,城外的青州兵又怎么能不担心燕军来包个饺子呢? 听闻援军一到,不少人都丝毫没有战意,只想着逃跑。 甘平到底也是久经战场的人,见状立刻就斩杀了几个急于逃跑的人。杀鸡儆猴,这般利落的手段总算有些震慑,士卒们虽还乱着,但总归不再逃跑。 不过好景不长,黑夜中,也不知谁嚎了一句,是赵子阳! 赵旭!赵旭的虎啸营! 霎时又是一片混乱,甘平命人拦在出口,擅逃着杀无赦。可那守着出口的人,似乎也不是真心拦人,几刀下去都没砍中人,跑出去的人越来越多。 甘平怒极,随手从一个士卒身上抽了个腰刀,大步向前,抬手就砍向那守门的小兵,那小兵下意识闭了眼,慌乱拿刀去挡。 可抵挡的刀刃却没有遇到金属的碰撞,而像是砍中了什么更软的东西中。 周遭一下子静了下来,那小兵缓缓地睁开眼睛,却对上甘平那怒目圆睁、布满红色血丝的目光,他一个激灵,视线下移,手上不由一个哆嗦 喷溅的鲜血早已染湿了双方的铠甲,甘平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兵,整个人却缓缓地向下倾倒。 那小兵松了握刀的手,一点点地往后蹭,一步、两步他猛地转身,也随着方才逃跑的那群人,飞也似的逃了。 像是被按下暂停的场景倏又动了起来,比方才更急,青州兵本就没有战意,将军都被杀了,这会儿更是作鸟兽散 一旁枝叶掩映的阴影中,郑前轻抛了两下手中的小石子,一跃而走,深藏功与名。 郑前毕竟没领过军,对此混乱的情形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旋即赶来的赵旭,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场景,本就沉重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 纵使主将不在,大军也不该如此容易散摊子,如此只能说明一点单宁把精锐都带走了!! 至于带去了哪 赵旭也无心管这些狼狈逃跑的残兵,狠狠地拍了一下马臀,骏马扬蹄疾驰,将飞扬的尘土甩在了身后。 离着那城墙越发地近了,他看见了城头上依旧没有撤下的白布,还有下面紧闭的城门。 再思及方才从那些逃兵口中审出的消息,赵旭几乎立即就猜到刘五的想法。 瓮中捉鳖 一路提着的心登时掉到了谷底他脸色阴沉的好似下一刻就会滴出水来。 刘五那混球,脑子当真是颗球吗?!也不想想谁才是那只被抓的王八?! 第98章 到来 刘五的脑袋非但不是个球,还是个标标准准、方正的国字脸。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计划凶险,可实在是别无选择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临水城变成水中城罢? -- 第189页 左右最差的结果是城破身亡,如今这一搏,说不准能有一线生机。 不过,几乎是刚同城里的青州兵交上手,刘五脸上便露出一丝苦笑。 虽说先王对青州兵极尽优厚之待,想要借此腐化其战力,但青州兵当年也是纵横中原北方,连十路诸侯的联讨都抗过去的。纵使这些年征上来了不少充数的杂兵,其中亦是少不了精锐。 如今他们撞上的便是这些精锐。 临水的守兵谈不上病残,但也绝不是什么劲旅,刘五可没自家将军那把什么兵都带成虎啸营的本事。 双方只一对阵,他就察觉出不好,当机立断地带着人逃了,攻守两方瞬间掉了个个儿。 所幸临水兵对城内的环境要熟悉得多,分散逃开,一时伤亡也有限。 不过,秦桓显然对这狼狈之态十分愤慨,逃窜中还频频回头。 刘五也分了一丝心神给他,低道:不甘心?! 秦桓立刻狠狠点头,他们人又不多,怕他做甚?!我领人去杀上一个来回! 刘五点头,轻飘飘地道了句,你去罢。 秦桓猛一回头,差点扭了脖子,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刘五,五哥?! 看刘五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大喜,立马召集身边几个兄弟,折身就攻了回去。 半刻钟后 刘五带着人,从青州兵的包围圈里把人给捞了出来,又顺路取了几个青州兵的性命。 经此一遭,刘秦二人身旁的临水兵都带着或大或小的轻伤,因刘五捞人捞得及时,倒没有什么致命伤在。 秦桓左臂上也挨了一刀,不过他这会儿觉得自个儿脸皮更疼一些,死死地闭了嘴,再不吭声了。 * 此刻,城外。 赵旭抬头抬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城楼,嘴唇动了动,干脆利落道:攻城! 将军?!身边的亲卫不解,在他看来,城外的青州兵都已散逃了,显然是临水之危已解。 如今何不就地扎营,歇息一晚,等明晨城门一开,再收拾城里的残兵。 况且,如今大半夜的,也不好分辨敌我,若是一不小心伤了友军,那乐子可大了? 那亲卫纵使有一肚子的理由,抬眼对上赵旭那含着冰的眼神,登时一句话也没了。 打马转了个方向,高声道:攻城! 三千人轻车简行,自然没带什么攻城的器械,不过也不妨事,青州兵大营里,攀墙的云梯、撞门木柱都是齐全的。 城楼上并无士兵值守,刘秦二人袭击城内的青州兵已是孤注一掷了,哪还分得出多余的兵力去守城门。 对赵旭带来的这三千人来说,攻下一扇空城门来,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攻城的动静不小,城内交战的双方皆都听见了。 刘五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地泛着苦,这个时候城外进来的能是什么人?只能是驻守在外的青州兵了。 这会儿再跑,也没甚意义了。 脚下的步子一下子止了,刘五缓缓地转过身来,腰间的长刀出鞘,正对着身后的青州兵,脸上的苦笑早已隐没,转为带了点血腥气儿的张狂,老子会会你们! 话落,已经先一步冲了上去,身后的秦桓和临水兵早就习惯了跟着他,下意识地随着他冲了上去。 身侧的人一个个倒下,有敌有友,身上的伤口愈来愈重,动作渐渐迟钝下来。 一阵整齐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听声音便知这是只训练有素的队伍。刘五心底一阵阵地泛着凉,手上的动作却有多了几分凌厉多杀一个,便多够一个本儿。 那支只听见声音的骑兵终于现出了身形,刘五抬头,却是愣住了,手上的刀都差点没拿稳,对面的青州兵一个横劈过来,要不是他那点战场本能,这会儿人都变作了两半。 借着那月色,身后的临水兵也看清了那骑兵的装扮,不知谁先开口,是援兵! 援兵来了! 骑兵对步兵,青州军又无准备,赵旭几乎是砍瓜切菜般解决了那些青州兵,若不是敌我混杂,生恐误伤,这速度还得再快些。 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浮上来,对着自家将军那一张冷脸,刘五登时一阵皮紧,也不必赵旭开口问,当机立断道:夫人在城南,最显眼的那宅子就是 赵旭脸上本来时沉得滴水儿,这会儿都要下冰雹了 何为最显眼的?自然是最好的那栋宅子,攻下一城,最好的那宅院会落到和人手中,不言而喻! * 梁玥这会儿到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身上压着重重的一大坨,一动不动。 单宁方才说他事先服了解药,梁玥那会儿神经紧绷,还当真信了,可如今想想,他又不知自己会中什么药,哪儿来得解药这世上又没有什么能解百毒的解药。 不过单宁当真晕得不是时候,正正压在梁玥身上,她手被绑在床头的柱子上,双腿被他压着夹在中间,当真是挣扎都挣不动。 梁玥勉力试了一下,费劲全身力气,也只能将一侧稍稍撑起一点,也坚持不了片刻,又重新跌了回去。 -- 第190页 舌头倒是还能动,梁玥只一点点地把塞在嘴里的那布料往外推,只是还没等她推出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嚷。 梁玥心里一紧,怕又是青州兵来禀报军情,这会儿单宁晕着,可不能再赶一次人了。 吵嚷混杂着兵刃相交的金石之声,梁玥总算松了口气,是刘五他们杀了来。 厮杀声还在继续,梁玥却听到有人疾步赶来的动静,心有提了起来,不知外面是敌是友。她偏着头往外看,似乎想要透过那扇门,看清楚外面的那人。 那身形在门上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梁玥心底蓦地一颤,只觉眼眶泛酸,在脑中反应过门前那人是谁以前,已经先一步落了泪。 外面的人一脚踹了进来,那木制的门栓受不住力,从中间裂开,露出一块块尖锐的木刺。那门也不能完好,左上的那个门轴最先断裂,那半扇门轰然塌到了地上,在地面上激起丝丝缕缕的烟尘,门后的那人终于露出了真容。 梁玥视线早已被泪蒙得模糊,她使劲儿眨着眼,想让视野再清晰一些,却只惹得泪珠断了线似的掉。 她想张张嘴唤出他的名字,可嘴里被塞的那布还没吐出来,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泣音的轻哼。 身上一轻,是压在她上面的单宁被掀了出去,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嘴里的东西被小心地拿了出,旋即便是布帛撕裂的响声,原本牢牢地绑在床头柱上的那几根布条被生生地扯了断,梁玥整个人都被圈进了怀抱里。 赵旭身上还穿着铠甲,梁玥又是衣衫单薄到近似没穿的程度,这么拥起来并不舒服,甚至硌得有些疼了,但梁玥却伸着手臂,紧紧地揽住了眼前这人。 方才缚在那手臂上地布条绑的太紧,她小臂往下都因缺血而失了感觉,这会血液骤然流通,整个小臂都是又麻又痒,但梁玥却舍不得放只是抓在他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赵旭整个人都在打着颤他在害怕。 他拥着怀中之人,那一刻他真想把这个人揉碎了,直接摁倒他的骨头里,可当真碰到了她,他却只敢虚虚地环着,生怕弄疼了她。 那带着些微凉的一小只窝在他的怀中,揽着他往他怀里蹭,就像是寻找安全感一般赵旭那满心的颤抖终于得了些许缓和,右手握拳又松开,一下一下、用着再轻不过的力道拍抚着她的后背,低着声道:没事儿的,我来了 梁玥那骤然涌出的情绪也终于缓和了下,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侧,轻轻地蹭了蹭,用气音应了一声嗯。 那急促的呼吸终于缓了下来,两人默默地相拥着。 这沉默的温情却被身后的一声笑打了断 哈。被掀出去的单宁幽幽转醒,看着眼前相拥的这两人,低低笑了一声。 赵旭猛地回头,看着勉力坐起的单宁,眼底的怒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单宁方才沐浴完,此刻自然是什么都没穿,他倒是全然不觉得有什么,就那么坦坦荡荡地与人对视。 听到声音,梁玥自然也寻着望去,赵旭脸色一青,抬头手就要去挡梁玥的眼睛,忽又记起她怕黑,又忙抱着人转了个身,把挡着的那手拿了下,沉声道:别看。 身后单宁的笑声愈加猖狂:他到没想到赵旭当真能抛下西南那一堆烂摊子,来救他这未婚妻。不过这般美人,便是拿半个州去换都不亏! 可这又如何?抗命不遵,也不知他那个燕王的兄长能不能饶他这么大的过错?况且,对着这么个美人,他就不信燕王能不动心思?君夺臣妻这可从来不是什么少见的戏码 别看?单宁嗤笑一声,他方才被摔出去,内腑当是受了些伤,笑过之后,唇角缓缓溢出一丝血来,他浑不在意的舔了舔,露出沾血的牙齿,她方才可是瞧、了、个、遍,不只瞧过,还摸过唔 单宁话未说完,整个人就又被踹了出去,他艰难地半撑起身,一张嘴却又是一大口血。 第99章 同类 别!眼见着赵旭要生生地把人揍死,梁玥忙出声去拦。 彼时单宁整被赵旭卡着脖子提了起来,他身上的迷药效果应当还没过去,方才赵旭怒极动手的那几下,他躲闪的动作都有些迟钝,虽躲过了致命的地方,但到底还是受了伤。 赵旭猜到单宁应当有什么不能被杀的理由,只是方才动手时实在是气急,一时没控制好手中的力道。 听了梁玥的那声唤,他才稍回了些理智,本欲给单宁开瓢的拳头生生地止了住,左手也松了开,任由单宁掉到了地上。 他转回头来的时候,眼中凶狠的神色还未褪去,那带着点血腥气儿的眸子一扫过来,梁玥不知怎地,倏地想起了几个时辰前的那场庆功宴。 似是潜意识里觉得有了依靠,她也不似在宴上那般收敛情绪,而是由着自己的心意,露出些恐惧的表情来。 赵旭却以为她是被自己方才的模样吓着了,眼中懊恼一闪而过,他尽力柔和了自己的表情,试探性地往前踏了一步,见梁玥没露出什么更害怕的模样,这才重又走回床畔。 单宁眯了眯眼,咳出好几口血来,但嘴里却依旧没闲着,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这做了半夜的夫妻,珠儿倒知道心疼爷了 -- 第191页 梁玥不觉一僵,抬头看向赵旭,见他并未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这才松了口气,可看他这毫不在意地态度,心底却又生出些微的别扭来。 这点矫情的心态对梁玥来说还是有点稀奇,不过她很快就缓过神来,拉了赵旭过来,顾及着一旁的单宁,她凑得近了些,在赵旭耳边轻道:青州兵欲要水淹城池,我们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单宁暂且不能杀,他留了一部分人在城外,若是他在城里有了个万一,外面的人说不得就挖了河道再者 梁玥想到宴上那位敬酒被怼回去的侯小公子,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更低了声音道,我怕青州和朝之人有些勾结 她拉过赵旭的手摊开,在上面一笔一划,轻轻描了一个侯字,又握着他的手合了上。 赵旭却久久没有回答,梁玥不由推了推他,想要抬头去看,却被赵旭按着进了怀里。 赵旭虽没对着铜镜,但他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表情一定是狰狞极了,他怕吓着怀中的人。 他看见了她身上的牙印和掐痕是别的男人留下的 心疼,但就像自己的地盘被侵占一般,却又抑制不住地暴怒。 梁玥的话在他脑中过了一遍,他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可只压抑着那怒火,就已经费尽了全部的心神,这会儿已经无暇再分析她话中的含义。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过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放、心就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梁玥察觉到他语气不对,可被他这么按着,她也无法抬头去看赵旭的脸色,睁眼却正对上正在吐血单宁。 单宁似乎也没想到梁玥会看来,眯了眯眼,倏地笑了,那笑中却满是恶意。 他舔了舔唇,鲜血在唇周晕开,无端端地生出些悚人的意味,梁玥不觉瞳孔一缩,可却眼睁睁地看着有东西缓缓地立了起来。 梁玥:!!!脏话! 她猛地闭眼,那边单宁却闷闷地笑了出声。 赵旭意识到不对,抱着梁玥转了个方向,将人放在床上,又披了层被子,沉声道了一句,你先休息,余下的事交给我。 梁玥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压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赵旭那话落下,就疾步走了出去,顺带拖死狗一般把地上的单宁往外拖去。 外面的石板路粗糙,皮肉和地面相触,单宁被拖过的地方,留下一道分明的血痕,可他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一路低低地笑着,英雄救美? 他把英雄二字咬得极重,话里带着些莫名地嘲讽。 赵旭知道他的意思:他手里沾得血比单宁只多不少,至于无辜不无辜?又有哪个人该去死呢?他们这种人,称一句英雄实在太过可笑。 我今儿在堂上削了个人彘,可把那小珠儿吓坏了呢小脸煞白煞白的,身子也冰冰凉凉的,吓得直往我怀里钻,一边儿钻还一边说 他似乎是笑得急了,急促地喘了几下,才可以捏着嗓子,拿着腔儿道,我要 这声儿唤得,真是把命都给她了,你说是吧? 赵旭脸皮抽了抽,他告诉自己把单宁的话纯当放屁,可到底还是忍不住,抓着他的手一个使力,单宁的手腕就被他卸了下来,又顺手又往下拽了拽,改拉着手臂拖人。 对于这般折磨,单宁只闷闷地哼了一声,又神色如常,继续喋喋不休道:可我把命都给了,那小珠儿可不是很想要反倒还是有些怕我?你说这个如何是好? 赵旭岂会听不出单宁这是在影射他呢,他不欲搭理这人,可脑中不期然又想起方才那一幕,她看着他时,眼中是满满的恐惧 手臂上的疼痛骤然加重,单宁脸上的笑意却越深 郎情妾意?他倒要看看赵旭身上那层羊皮能披多久? * 而被独自留在房中的梁玥,怔怔地发了会儿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斑斑驳驳的痕迹,方才那恶心的感觉又犯了上来,她踉跄着下了床,走到那浴桶旁。想到方才单宁坐再里面过,她也不欲进去,只用手鞠着水,泼到身上,一点点地搓洗着水放了这么久,早就凉下来,梁玥又是这么站在外面鞠着水洗,更是格外的冷。 左半扇门被赵旭进来的时候踹了倒,这会儿也关不上,凉风从门进来,绕过屏风,在梁玥身上激起一颗颗细小的疙瘩,冷得她打起了哆嗦 真冷啊。 梁玥默默地这么念了一句,有什么更热些的东西滴到了手背上,旋即就和那水珠混杂在一起,寻不见踪迹。 梁玥没折腾许久,洗得差不多了,就擦了擦干,她原本的衣裳或湿或碎的,早就不能穿了,只在房内找个件原主人的衣裳暂套了上。 床.上的被褥早就因为她方才在上面那一阵蹭浸了湿,梁玥又折腾着换了被褥,这才重新躺了上。 她以为自己应当很难入睡了,毕竟这一整日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但意外的,她人方一沾上床,就沉沉睡去。 -- 第192页 * 天色渐明,一整夜的折腾过去,方易主的临水城又归了原主,昨日的种种就恍如一场梦境。 赵旭一身血腥味地从牢里出来,忙碌了整个下半夜的甄微正迎上他,有些混沌的脑子慢了半拍,凑近了才想起来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大将军。 赵旭随意摆了摆手,似是想起什么,提醒了他一句,死了。 谁?谁死了? 甄微不及问,眼前的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动了动有点迟缓的脑子,这才想起赵旭昨夜是去审问单宁和那位侯姓的内应了。 不过,这会儿城外的青州兵散了去,临水的水淹之危也是解了,确实不必留着单宁了,不过那位侯小公子最好还是留着活口。 甄微疾步去了牢房,甫一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和牢房里原本的霉味儿混在一起,熏得人几欲作呕,甄微内往里走了不多远,就瞧见被绑在架子上的那人不、那是一具已经快没有人形的尸首。 但只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冷,甄微不敢多瞧,连忙背过身去,就看见了正对着那牢房的侯小公子:他到没怎么上刑,雪白的囚衣上只有零散的几道鞭痕,但显然是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甄微一看过去,他就整个人一个激灵,哆哆嗦嗦道:我交代了、我都交代了,求求你杀了我罢杀了我罢 甄微做郡守这么久,也是审过不少犯人,只人人都求的都是饶命,这侯小公子反倒是求死。 见甄微久久不答话,那侯小公子上下牙齿也不受控制地碰撞着,裆.下又淅淅沥沥地淌出些淡黄的液体,和脚下的水迹混在了一起。 甄微总算明白那点若有若无的腥臊味儿是哪来的了,他顺着侯凌的视线转了头,看到一旁的桌案上的一份已经画了押的供状。 * 那边,总算稍发泄下郁气的赵旭走了出去,他本想直接去找梁玥,但脑中不知怎地又想起了单宁那句她怕。 赵旭低了低头,就看见自己一身干涸发黑的血迹,他不由脚步一顿,随意找了个门户大开的空院子昨夜那一场混乱,这般的院子随处可见。 他大步走到井边,径自打了水往身上冲去,纵使如今盛夏,清晨时也带了些凉意,井水又是冰冷,这般冲洗,若是换个身体弱的人来,怕是要止不住地打颤了。 不过,赵旭显然跟身体弱不沾边,冰凉的井水从肩上浇过,反倒让他清醒了几分。 单宁濒死前,那句呓语却又在脑中回响 咱们是一类人 他这话甚至带着点笑,像是诅咒一般,盘桓不去。 铠甲上的血迹被冲下,脚下这片地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赵旭将手中的木桶狠狠地摔倒了一边,桶身磕在石头上,霎时四分五裂。 去他娘的一类人,不过是个手下败将!也敢这么信口雌黄!! 第100章 恐惧 赵旭冲了身上的血迹,又换了衣裳,确认了自己身上没什么不妥了,这才去找梁玥。 日头已经偏高了些,梁玥的作息一直十分规律,赵旭估摸着,他这会儿过去,应当正碰上梁玥用早膳。 想着又不由皱了皱眉:为防万一,昨夜宅子里的人都被暂时拘在一间屋里看管了起来,厨子也在其中没人准备早膳,把人饿着了怎么办? 想着,赵旭脚步不由加快了许多。 * 赵旭昨夜虽走得匆忙,但还是安排了卫兵守着院门,这会儿人手本就不够用,也谈不上什么轮班,那几个卫兵当真是守了一整夜。 不过看他们的模样,却看不出来丝毫彻夜未眠的迹象来,容光焕发、行礼问好的声音,一个赛一个响亮。 辛苦了,去歇着罢。赵旭冲几人点点头,这么道了一句,就要往里走,孰料有个愣头青竟直接接话道:不用歇,就是再守上几天也行。 赵旭脚步一顿,眯眼去看,那愣头青早被人七手八脚地捂住了嘴,有人干笑着打哈哈,将军你也知道这宋愣子是个傻的,您别往心里去啊将军有事儿,弟兄们自当替将军保护夫人如今将军回来了,属下属下就不打搅您同夫人共叙别情属下告退! 他说着话,手上拉着同僚往后退。 等等。赵旭一扬声叫住了他,往那暂押人的屋指了指,去,放个厨子出来。 属下遵命!那人被赵旭叫住,顿时浑身一僵,却没料到竟是这么个吩咐,忙不迭地点头应了下,脚底生风地跑了。 赵旭笑了一声,也不管身后这些人如何,转身就往里走去。 伸手推开院门,赵旭心底不由生出些感慨来,难得见一次媳妇不用翻墙、也不用翻窗。 不过他那点微妙的心情很快就散了个干净 昨夜厮杀刚过,还未及打扫,赵旭的卫兵到底还没有傻到把尸体留在院中,只是那随处可见的刀痕和血迹却仍旧触目。 当然最为显眼的还是那一道血痕,从房内蜿蜒而出,一直延续到院门口。 -- 第193页 赵旭不知道梁玥晨起时看见这场景会作何想,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害怕他 脑中一会儿是她垂泪的面容、一会儿是她惊惧看向他的模样,两相交错,赵旭神色肉眼可见地焦躁了起来。 他大步往里走去,越往里走,心底越凉,最后,脚步停在了那昨夜被他踹开的门前。 只阖了半扇的门扉失了遮挡作用,赵旭一眼过去,就将里面的情景扫了大半。 房内无人走动,她尚静静地躺在了床上。 赵旭蓦地松了口气,昨夜睡得那般晚,她今晨起得迟些也尚在预料。 招呼了人把院子打扫了,赵旭则坐到了床畔,静静地盯着她看。梁玥的睡姿向来规矩,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整夜都不会有什么动作。 她这会儿阖着眼睛,虽然依旧是世间难寻的美貌,但总比那含着情意的眸子看过来时要来得和缓多了。 赵旭盯着她看了许久,忍不住倾身往前,在她唇上落了一吻。 只是未待深入,那滚烫的温度,却让他骤然抬起身来,手掌落在她的额上,赵旭脸色一沉,扬声道:去找医师来! 院中打扫的人高声应是,脚步匆忙的走了,赵旭抓着她的手握了片刻,也忙去院中的井旁打了一盆凉水,拧湿了帕子,贴在她的额头上。 想起她去岁冬日的那场风寒,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光彩都少了几分虽说美人病弱也别有风姿,赵旭可一点都不喜欢她那模样,看得人心都揪了起来。 帕子一块一块的换,不多时,门外就传来了动静,是方才出去的人带了医师回了来。 那花白胡子的老大夫,一进来就对上赵旭那泛着寒气儿的脸,腿一哆嗦,就那么跪下了,老朽 他刚吐了两个字,连自己来历都没说,就被赵旭拎着后领子,拎到了床边。 那老大夫还没从赵旭那一张凶脸中缓过神来,就对上床上那张美人面,一时又是愣了神儿。 赵旭咬了咬牙,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看病! 那老大夫才慌忙回神,抖着手按在梁玥的手腕上,抖了许久才按实了。 这会儿闺秀诊脉,多是隔了一层纱帐伸出手腕来,手搭上去还得隔着一层帕子。 赵家也有女孩,不过都是非郭夫人所出的庶女,跟这几个兄弟都不甚亲近,但赵旭也见过这场景。 就私心来讲,赵旭巴不得这么诊脉,他恨不得就把媳妇藏得这世上只他一个人能见,不过他这想法,年前被梁家的那位贺大夫好一顿奚落,望闻问切!你个混小子以为大夫是神仙不成?!还隔着帘子、挡着帕子?!我呸!就切个脉,还是不准的脉,老子指着什么配药?!不爱看滚蛋!少来这边碍眼! 想起那个小老头子的呵斥,赵旭登时脸色就更冷了,诊脉的那老大夫可没贺大夫那不动如山的功夫,被赵旭看得冷汗都下来了,好容易对脉象有些数了,打算看看面色,就看见床上那姑娘脖颈上的一圈儿掐痕。 造孽啊、造孽 老大夫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什么没见过大凡这等长得周正些的姑娘,一遇到战乱,最先遭殃 而现今躺着的这姑娘,这么俊的模样,他活了这大半辈子了还是第一次瞧。 再看看这脖颈上的掐痕,还有什么不知道呢?无声地叹了口气,倒是希望这姑娘想得开些这条命啊,才是最紧要的,其它甭管贞洁还是什么,都不打紧儿的。 老大夫长吁短叹地开了个方子,料想那床边那凶神不会有心思听他的长篇大论,倒是只简单地交代了几句,约莫是受了凉,就照这个方子,吃几剂药要是过了五日还不见好,到时再换方子。 吃食清淡为主,这几日也别贪凉见风的 那大夫交代了几句注意的,瞧见赵旭没露出什么什么不耐烦地神色,胆子倒也稍大了些,瞧了一眼那躺着的姑娘,又道:这病中切不可行房事,一则易伤根本,再者也易过病气。 赵旭看了那老大夫一眼,对那点小心思明白得很。但到底懒得解释什么,只把方子给了一旁伺候的人,要他去抓药配药。 那老大夫忧心忡忡地走了,剩下的人也抓药的抓药、收拾的收拾,不敢在赵旭跟前多留。 等人都走了干净,赵旭才啧了一声,伸指戳了戳梁玥的脸,有颇不忿地捏了一下,老子像是那种人吗?碰见个人,就心疼你。 他自觉克制了力道,却依旧留了个红印上头,正待给她揉揉那印子,却见那长睫颤了颤,缓缓地睁了开。 她刚刚醒,眼神还不太清明,对着赵旭眨了好几下眼,似乎才辨认出眼前这人。然后,轻抿了抿唇,低道:疼~ 她声音因为高热缺水有些哑,这会儿拉长了语调叫人,只让人觉得一股麻痒从脚底窜了起来,赵旭肉眼见地哆嗦了一下。 梁玥倒没注意他的神情,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地泛着冷,脑子晕乎乎的、思考都有些费劲。 赵旭的手还落在她的脸上,梁玥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在他掌心落下了一吻。 赵旭烫到一般收了手,梁玥茫然地看向他,却见他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下一刻就生吞了她的表情,等你病好了! -- 第194页 扔下了这一句,他竟转身就走了,梁玥立马伸手去拉他,她身上没力气,动作也格外地慢,手只轻轻和赵旭手背擦过,赵旭的人就走出去了。 不过那比正常要高出许多的温度碰在手上,到底还是有点感觉,赵旭脚步一顿,转回头去,就见床上那人眼中闪着水光,泪盈盈地看着他,别走。 别走 这两个字在赵旭脑子里来来回回跑了百十来遍,赵旭才把吸进去的那口气轻轻吐了出来。 因单宁而起的那点不安被她这两个字安抚了干净,又生出些别的火热来。他几步迈了回去,人又坐到了床畔,攥住了她的手,犹嫌不足,索性脱了靴子上了床,直接隔着被子把人拢在了怀里。 梁玥的思绪还有些迟钝,拧着眉头想了许久,又道:红翡呢? 赵旭哪知道她把自个儿丫头安置在哪儿啊?况且,这会儿人在他怀里还想别人,他也不大高兴,冷哼了一声没有答,但到底因为方才那句别走心情甚好,这点不快也没在心上停留多久。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几乎是梁玥话音刚落,门口便有了动静,梁玥听出了那是红翡的声音,挣了挣,却被拥得更紧,她不由开口道:你放开。 赵旭撇了撇嘴,方才还不让人走呢,这会儿又让人放手了。 到底心情不错,也顾念这她正病着,赵旭也不同她争执,顺着她的意思松了手。 两人折腾的功夫,红翡已经疾步进了来,推开那一半的门,就看见里面的情形,登时脸色一红,疾步就要往外退门口守的人是傻的吗?知道姑娘和姑爷在办那事儿,也不拦着她?! 可她没退出去,就被赵旭给叫了住,去,给你家姑娘接杯水来。 他方才正准备去给人倒点水,却被叫了住,瞧着怀里的人唇都干得有些起皮了,要是红翡不过来,他都打算来点别的法子给她润润唇了。 梁玥可不知正抱着自个儿的人脑子里正转着些什么乌七八糟的念头,这一番折腾,也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推了推赵旭,低声问:城里现在怎样了? 赵旭: 他鼻腔里出了口气,语气颇不好道:红翡?城里?你不先问问,你男人有事儿没事儿?! 第101章 梦魇 梁玥这会儿觉得浑身都沉得慌,脑子都一抽一抽的疼,不欲与他多争辩,意思着问了一句,那你如何? 赵旭笑了一声,干脆道:不好。 梁玥见过他身上带着数道刀伤依旧若无其事的模样,这会儿他却道是不好,梁玥登时心中一提,疑心他受了什么重伤。 她有些急得半撑了身,想看他身上哪里伤着了,可是哪里伤着了?请大夫看了没? 她动作一急,头又晕了起来,柳眉紧蹙,露出些难受的神色来。赵旭见状,脸上显出些悔意来,她人还病着,做什么逗弄她? 把人重新按着躺下,低声道:逗你呢,老子好的很。你才是,好好歇息城里的事,他们临水人自个儿管着,你别瞎操那个心。 梁玥却不信,直要看他哪里伤着了,赵旭被逼着无法,拉着她的手往下 对上梁玥呆呆的目光,他扯了扯唇,哑着声儿道:这儿不好。 梁玥本就烧的通红的脸更红了,她猛地甩开手,往里翻了个身,背对着赵旭,不理人了。 这一连串动作做下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忍不住想抬手捂着脑袋,但一想到手里刚才碰了什么,一时又僵在了半空中。 赵旭叹了口气,认命地下了床,拿着湿布给她擦了擦手。正擦着,红翡端了水回来了。 她去取水的功夫,早就打听到方才又大夫来给自家姑娘看了诊,这会儿急匆匆赶了来,就想上前来看梁玥怎样,却被赵旭挡了住。 梁玥这新丫头一口一个姑爷的,本让赵旭对她印象不错。可一想到方才梁玥一睁眼就问红翡,赵旭心里就有点不对味儿了,这会儿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丫头不顺眼。 赵旭示意红翡把水放桌上,人可以走了。他倒了水,本打算亲自给人喂,结果因为方才那事儿,梁玥转着头不理他。赵旭低着声气儿哄了许久,只得了梁玥一句哑着声儿的出去。 还未及退出去的红翡又几步回了来,冲赵旭行礼道:姑爷,姑娘正是病中,您就顺着她点吧。 顺着她?出去?她一刻钟前可还叫人别走呢。 赵旭沉着脸看她,红翡比茗儿神经粗得多,又没有青玉那对危险的敏锐,对赵旭这眼神适应良好。见赵旭不说话,只当他不放心。 姑爷放心,上次姑娘风寒,就是奴婢照顾的,奴婢知道忌讳的。她说着,又飞快地瞄了赵旭一眼,声音又低又快道,您留在这儿,反倒让姑娘没法好好歇息。 赵旭: 赵旭被红翡这句大实话堵得脸色发青,过了好一会儿,才硬邦邦地对床上道了一句,你好好歇息。 说完,便一甩衣袍,踏着重重地步子走了。 -- 第195页 听着那脚步声渐远,梁玥才转回身来,有些怔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红翡唤她喝水。 * 赵旭也不算是被这对主仆俩撵走的,他要真不想走,别说一个红翡,就是十个侍卫也轰不走他。 他不过出去找人将这个门修了,又将这宅院好好布置了他自个儿住是不讲究这些,但如今媳妇也要住,自然是紧着最好的来。 再者,那姓侯的软蛋招供出来的东西也有些用处,他也得加急给东平送过去,再附上一道请命的折子。 西南那沈庆暂时能稳住场子,若是那姓侯的招供属实,东南的卫家才是大患。不过,他现在一没君命、二没兵将的,干着急也没用,送到东平,让赵卓自个儿头疼去罢。 等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都处理好了,他也就忙赶回了自己的新家谁打下来就是谁的,赵旭向来奉行这个道理,毫不客气地就占了现居的那宅子。 至于宅子的原主人?有胆子跟他当面对峙啊?!看看谁的拳头更大。 * 而这边,梁玥早膳只用了点粥,便再咽不下去什么了。 赵旭防着她病中还操心临水的杂事,让人守着门不许放闲人进来他口中的闲人,自是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 梁玥领他这份情,也顾及着养病要紧,并未对提出什么异议。 只是一时闲下来,却有些无所事事。所幸,这屋子的原主人应当也是个文人,房里也放了几卷竹简,梁玥闲极无聊,随手抽出了一卷来,只是方才展开,就被端了药来的红翡夺了去。 姑娘,您好好养病才是要紧的,看书费神,但你如今得多多休息,奴婢给您收起来,等病好了、精神足些再看。 梁玥摇头笑了一下,好好,红翡大人。 红翡脸上一红,嗔道:姑娘又臊我。 说着这话,却不耽误手上递药的动作,梁玥也接了那晚漆黑的苦药汁,轻轻地摇晃了几下,又递到唇边吹了吹。 她去冬就因为风寒,喝过数日的中药。那味道怪异极了,也不是纯粹的苦、又透着些酸,总之是难以下咽,让人略回想一下,都觉得舌头发麻。 不过,可能是当年【雍容闲雅】那称号用得久了,她隐藏情绪的能力也是炉火纯青这既摇晃又吹凉的动作,已经是她极尽拖延做法了。 红翡显然没发觉什么不妥,见梁玥还在慢吞吞地吹药,不由道:姑娘放心罢,我端来前都试了,刚刚好可以入口,您再吹一阵儿就凉了。 梁玥吹药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端起来、一饮而尽,嘴里霎时又是一股又酸又苦的怪味儿,不过她脸上神色丝毫不变,红翡一点不妥当都没发现,只接了空碗,端了下去。 那药中应当有些安神的成分,梁玥喝下去不久,就有些昏沉,不过亦或许是无所事事、太过无聊的缘故。梁玥也不强撑着,同红翡说了一声,便又躺了下,借着那股困劲儿,不多会儿意识就朦胧了去。 故而,等赵旭再回来时,梁玥已经睡着了。 红翡见赵旭来了,不觉皱眉:姑爷这次真是太不体贴了,姑娘都病了,还不放姑娘好好歇息,直在姑娘榻上捣乱。 不过,到底都是主子,梁玥没明说拦着人不让进,红翡还是不敢拦赵旭的,只在赵旭进去前,低声嘱托了一句,姑娘刚歇下,您别惊着她。 赵旭应得干脆,但红翡却不放心,又待拉着人叮嘱。可赵旭可不是梁玥,有那耐烦听她的长篇大论,只应了最先的那句嘱托,就是看在梁玥面子上了。 红翡没来得及说别的,赵旭已经进了屋,顺带把那修好的门一关,把红翡关到了门外。 他则径自走到梁玥身边,那床倒是挺大,梁玥只乖乖睡在中间,两边都足够在躺一个人的。 赵旭看了一阵,还是觉得心痒痒,脱了靴子,也轻手轻脚地上了去,手肘抵着床褥,侧身看着她。 就这么看着,什么也不干,心底就是一股满足,当然,如果能做点什么就更好了。 不过,毕竟人尚在病中,赵旭也不折腾她,就那么静静地撑着头看她,唇边还带着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淡笑。 可视线渐渐往下,触及她脖颈上的那道暗色的掐痕,他那点笑却渐渐隐没了。 只折磨了半夜,便把人弄死了当真是太便宜他了! 暗戳戳地磨着牙,心底又生了些把她锁到身边、除了他谁也不许见的想法。 睡梦中的梁玥似有所觉地皱了皱眉,赵旭一僵,把方才那点心思揉把揉把碎了,勉强换成了只在东平内,不许出城去。 过了一阵,又退了一步她只要出了东平城,他都要陪在一旁。 赵旭腮帮露出一块分明的肌肉痕迹,他觉得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了,想想她上次去徐州、那回在太原、再加上这次的临水几乎是每一次出远门都会出事儿,他可不会再放人了。 梁玥对赵卓的这一大串心路历程全然不知,只是眉头皱得更紧,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她魇住了 梦里的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儿,梁玥辨不清楚,只觉得身上像被什么黏糊糊的虫子爬过一般,留下些恶心的粘液,她又是恐惧又是厌恶。 -- 第196页 赵旭见她一脸不安稳的表情,下意识地注意了一下屋里的光线,阳光透过窗子进来,屋里亮堂堂的一片,一点都不暗。 他拧了拧眉,还是放轻了动作下了床,把屋里的灯都点了亮,可他再回头看,梁玥的表情丝毫没有因此好转。 赵旭迟疑了一阵儿,将人揽到了怀里,轻轻地拍,就像是在太原最初见她那几日。 她那紧蹙的眉头终于松了,可不待赵旭松口气,就见她眼角划过一道湿痕竟是哭了。 梁玥其实很少将情绪表露出来,以前是因为有【雍容闲雅】的称号在,虽说后来她强迫自己不再依赖这些外物,可将情绪内敛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可偏偏赵旭总有法子激得她变了脸色,或许是因为最失态的时候都被他见过,在他面前没了收敛,也或许是将这个人放在心里,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她的心情。 梁玥半梦半醒,一半的意识尚在梦中,一半却隐隐察觉着外面的动静,她知道他正抱着她。 在他怀里,是可以哭的 第102章 怕苦? 她的泪一滴一滴的往下啊淌,赵旭只觉得那泪珠子砸得他心都慌了。 他到底也没学会安慰人,这会儿一慌就更找不出什么话了,只一叠声地重复着别哭、不许哭几个字。 那因为着急绷紧的声音,听着倒像是训斥人。 赵旭显然也发现了这点,重复了几遍,索性闭了嘴,低下头去,将她脸上的泪珠一点点吻了去。 凑得这般近了,他听到她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呢喃着什么。 赵旭仔细分辨了半天,才听出她说得是 脏、好脏 赵旭本还不明所以,直到梁玥伸手去抹颈侧肩头的红痕。 他心中一颤,昨夜那种事,若是寻常女子遇到,寻死觅活都不出奇,可梁玥又不是那等女子。如今朝中女官养面首的都不在少数,梁玥昨夜又是受惊居多,他以为她不介意这种事儿,虽是心中郁郁,但到底没像是今日这般 本虚环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握成了拳,腮帮绷紧,眼中都露出些红血丝来 单!宁!他咬着牙,几乎想把这两个字给嚼碎了。 而这一会儿功夫,梁玥揉搓的力道越重,最后都开始用指甲抓挠。 昨日特意打磨得尖利的指甲陷到了肉中,在揉得通红的皮肤上留下几道血痕。 赵旭瞳孔骤缩,也顾不得那些火气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按住了,不许她再挠。 梁玥挣了几下没挣动,又要伸左手,结果手背刚抬起些许来,又被抓了住。 梁玥挣扎着终于清醒过来了,抬头就对上赵旭暗沉地眸子,被泪水打湿的长睫上下动了一下,连带着眼眶里蓄的泪又淌下一滴来。 赵旭两只手都抓着她的手腕,也空不出来给她抹泪,又俯身落下一吻来,将那泪珠舔了去。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不脏、一点都不脏 梁玥怔愣地看着他。 她刚清醒过来,就听了这么一句,颇摸不着头脑。但对上赵旭那灼灼的目光,她又恍惚明白了什么。 梁玥咬了咬下唇,却终究没有答话头往一侧偏过头去,视线也落在了里侧。 赵旭把她的两只手腕拢到一个手里,按到了头顶,空出的那只手捧着她的侧脸、迫使她转过头来。可梁玥脸是转过来了,眼睛却依旧往侧边看。 赵旭只这么盯着看了一阵儿,又觉得她这作为格外可爱,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 两人靠得近,梁玥都能察觉倒他胸腔的震动,本有些沉的心情又生出些气恼来她都这么难受了,他还笑得这么开心! 带着些怒气的眼神转回来瞪他,视线相触,却又莫名地纠缠起来像是泥沼一般,只陷进去,就再逃脱不了。 赵旭就这么看着她,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梁玥觉得有些口渴,干咽了一口,却没什么缓解,她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缓缓地阖上了眼。 可那吻并没有落在唇上,而是偏离了些许,落在了颈侧。 梁玥似有所觉的睁了眼他在一点点地、把她身上残留的痕迹掩盖掉。 不过,这动作终究却渐渐地变了意味,两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许久,赵旭终于抬了头,压抑着轻道:还觉得脏吗? 那灼灼看来的目光,好似梁玥只要轻点一下头,他就要把方才的作为再来一遍似的。 见梁玥久久未回话,他倏又勾唇笑了笑,一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点头的表情。 梁玥简直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噎了半天,才艰难地摇了摇头。 赵旭轻笑了一声,额头抵了抵她的,也不再逗她,只低低道:快睡吧,别瞎想。 被这么闹了一通,梁玥早就没了睡意,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赵旭脸上的笑又多了点深意,睡不着?咱们干点别的? 梁玥抬手挡住了他的唇,手指下意识地在他下巴上的胡茬上摩挲了几下,她方才被这东西扎得得难受极了。 -- 第197页 梁玥没用力气,可赵旭却没再往前,毕竟人还病着,他也没打算真做点什么。 那手又渐渐地往上,落在赵旭眼下,在他下眼睑上轻轻地来回擦着。常人被碰到眼睑,下意识地反应便是闭上了眼,赵旭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仍旧那么看着梁玥。 他应当是许久都没有休息了,连偏深的肤色都没有掩下眼底的青黑。梁玥摩挲了一阵儿,抬手盖住他的眼,轻道:你才是,该好好歇息了 赵旭立即就要反驳,可张了张嘴,唇上却落了一个轻吻,把他欲出口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艹!媳妇就在旁边躺着,他刚刚还亲过摸过,这情形,得个神仙来才睡的着吧?! 梁玥抬起手来,见赵旭依旧睁着眼看她,忍不住弯了弯眉眼,柔声道:闭眼。 赵旭: 擦!不就是装睡吗?! 赵旭当真是许久没有休息了,从知道临水出事的那一日,他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先是绞尽脑汁稳住西南战局,确保他这个主帅不在、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儿;再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东平,路上还得想着,怎么才能让赵卓答应给兵;再之后,领着三千人日夜兼程地赶往临水 也亏得他身体底子够好,要不然这折腾劲儿,早就在半路趴下了。 方才还觉得自己不可能睡着的赵旭,只闭眼不多久,呼吸就渐渐地绵长了起来,胸膛起伏,轻微地打起了鼾。 梁玥侧身看了他许久,到底经不住这男色的诱惑,又倾了倾身,在他唇边吻了吻。 虽说那次的记忆模模糊糊的,但梁玥到底也知道两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况且这些年来,赵旭也总会想方设法地占点便宜。这种只是嘴唇碰嘴唇的亲吻简直都称得上一句疏远了。 可梁玥仔细感受着,仍觉得心跳一下比一下有力、一点比一点急促。 和那唇舌纠缠引起的生理上的刺激不同,她切切实实地认识到自己是喜欢这个人的 她唇边绽开个细微的笑来,缓缓地往后退去,打算在不惊醒他的情况下离开。 不过,梁玥显然忘记了一点:不是每个人睡觉都像她这般老实的。 况且,就算是她,在陷入梦魇的情况下,也会有些挣扎的动作。 总之,她人刚刚往后撤了一点,就被一只手掌按住了后脑,半强迫地来了个深吻那动作之流畅自然,让梁玥都生出些这人在装睡的怀疑来。 一吻过后,他咂了咂嘴,梁玥竟从他的脸上看出些回味,和不满足来 不待她有别的动作,赵旭已经一个侧了个身,把人搂在怀里,手臂紧紧锢在腰间,梁玥竟一时动弹不了。 梁玥: 想到自己最初那个轻吻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这姿势虽有些别扭,但到底也没有多难受,梁玥想了想,手臂也搭到了他的身上,头也靠在他的胸前,缓缓放松自己,也打算再睡上一觉。 * 姑娘 几乎是红翡一踏进房里,赵旭就睁开眼睛,眼神清明、里面没有半点睡意。 他伸手就想去拿刀,怀里软绵绵的一团,却让他动作一滞。 他拇指按了按太阳穴,压着声音问:何事? 姑娘该喝药了。红翡听出赵旭语气的不耐,低着声音轻道。 放那儿就行。赵旭指了指一旁的矮桌,又补了一句,你下去罢。 红翡撅了撅嘴,还是悻悻地放了药退了出去。她这会儿才觉出,有个姑爷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把人打发了走,赵旭下去端了药,在床畔站了会儿,看着她睡得通红的脸颊,顿了顿,才伸手把人摇醒,阿玥 梁玥觉得自己刚睁眼,就被一碗泛着苦味儿的药怼到了嘴边,她下意识地蹙紧了那两条细长的柳眉,嘴巴也紧紧地闭了起来。 赵旭像是有什么新发现一般,看着她,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些揶揄的笑,怕苦? 梁玥这会儿要是完全清醒着,才不会理他这明显不怀好意的问。不过,她现下意识还有些混沌,恹恹地答应了一句,偏过头去,拒绝面对这个碗。 赵旭忍不住笑出声,手里深褐的药汁随着他的笑震颤出一道道波纹。 梁玥去年冬天风寒的时候,赵旭天天翻墙进去,他见过她喝药的模样那平平淡淡的态度,就好似喝了碗水一般,怕是没有一个人看出她的抗拒。 这会看她满脸不遮掩的不情愿,赵旭好似窥破了什么秘密一般,还是她的秘密,这让他心情好极了。 不过,不喝药显然不行,赵旭的视线在碗和她的唇之间逡巡了许久,脸上的笑意更深,他端起药碗来,含了一大口苦药汁。 又扳回她的脸,在梁玥反应过来之前,捉住她的唇,长驱直入,直接把这一口药喂进了喉咙里。 一口又一口,不多一会儿,这一碗药就见了底。 还苦吗? 梁玥不想理他,这么一口一口地喝,还不如捏着鼻子灌呢当真是白添了折磨,还被赵旭趁机占了便宜。 -- 第198页 第103章 别害怕 梁玥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仍是懒懒的、没什么力气,时不时地咳嗽一声。 看着她精神头好些了,红翡倒不拦着她看书了,但也只是些闲书。 不过,看个书也不得安宁,一只手臂环到腰间,手掌扣住了腰侧,一下轻一下重地按着,只扰得人看不进去一个字。 梁玥咬着唇不理人,头顶上却传来一声低低的笑,那人竟得寸进尺地把她手里的竹简抽了去。 梁玥忍不住抬头瞪他,赵旭笑凑过来,看那些劳什子竹简做什么?它们有老子好看? 那脸凑得如此近,梁玥不由晃了晃神儿,又让赵旭趁机偷了个香。 她有点恼,一时没多想,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又撑身亲了回去。 赵旭显然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待遇,怔愣了一瞬,手上却反应迅速地搂住了人,不让她走了。 被亲的晕乎乎的梁玥:果然,恋爱使人智熄! 最后,两人呼吸不稳地滚在了地上,赵旭抱着人平复了许久,才低道:我六日后走。 梁玥倒不觉得意外,侯家勾结青州派系,又有私通东南卫家之嫌,如今东南的守将偏偏还是侯家人,赵卓怕是早就急疯了。 而现如今,军中有足够威望接替东南统领、又得赵卓信任的,怕是只有赵旭一人了。 难得见面几日,又要分离,梁玥心底生出些淡淡的不舍来,但到底知道局势如此,也不再强求。 赵旭看她脸上表情淡淡,没因为她方才那话有丝毫变动,把人往上一捞,就着脖颈上啃了一口。 没咬破皮,但仍有些疼。 梁玥:!! 又咬人! 她都数不清这是这些日子第几回被他咬了,从那日起,赵旭似乎格外热衷在她身上留下各种记号大的小的、深的浅的 托他的福,梁玥再不必担心自己病中着凉了。那斑斑驳驳的印记,迫得她大夏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连稍轻薄些的料子都穿不得。 赵旭能在临水再留六天,梁玥本打算送走他后再回东平。 她来这儿,本是为了查清那办学粮款失窃一事。先前因为对胭脂的怀疑,到是阴错阳差地找出了真相,事情既了,她也该回去了。 可她计划得倒好,万想不到赵旭不按常理来,明明再过六天就走了,这会儿合该在临水收拾行装再不济,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也行,他竟然、竟然要回东平! 梁玥大清早地被拉起来上了马车,她还以为赵旭是心血来潮,想去郊游。结果,一路马不停蹄、一直往西走了大半日这哪儿是郊游啊?分明是赶路! 赵旭看着那掀开的车帘,也骑着马凑了过去,保持着和马车相同的速度,跟在旁边。 这么慢的速度,显然委屈了他胯.下的那匹良驹了,走不过几步,就尥一下蹶子。 不过,赵旭的心思可不在马上,他瞧着梁玥的表情,笑道:不高兴了? 看见梁玥立即警惕起来的模样,他又忍不住闷笑出声,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从车窗那伸向她,车里没意思,我带你骑马? 他说的虽是问句,但动作却没有询问的意思,直接拉住了梁玥的手腕,人也往里倾身,看着就要把她从车窗那儿抱出来。 梁玥看他身下那马都快扬蹄子了,也不敢和他纠缠,反手握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我自己出去。 赵旭从善如流地松了手,梁玥这才从车门那儿走出去。只是她人方出了车厢,腰间就环上了一只手臂,脚下一阵失重感穿来,等再稳了下来,人已经在马背上了。 就这么把人抱了下来,赵旭似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当即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引得他的胸膛都微微震颤。梁玥就这么贴着,心底那点又惊又恼的情绪也缓缓散去,脸上不由也跟着露了个笑。 下意识抵在他胸前的手臂也放松了下来,缓缓地从他的身侧环过,虚虚地抱住他。 她尚未抱稳,赵旭倏一拍马臀,那马骤然提速,梁玥原本虚环的手臂一紧,整个人都贴到了赵旭身上。 刚露出的那点笑转瞬又隐没了下去,梁玥咬牙:她敢打包票,赵旭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实在是气不过,梁玥伸手就近在他腰侧狠狠拧了一下。她出气的意思居多,倒是使了十分的力气。赵旭整个上身都是一绷,闷哼了一声。 梁玥以为是自己拧得重了,反倒是心疼了。但要是她出言哄他,赵旭定然是得寸进尺,下一次还不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儿呢。 两厢纠结,梁玥的手不自觉地在他腰侧磨着,缓缓的、一下又一下,好似在安抚。 赵旭身体紧绷到都有些颤抖了,执缰的手背上青筋绷起,深深吸气呼气好几次才稍平静下来。他咬着牙、抖着手,又把人往近处搂了搂 这下到轮到梁玥僵了,她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旭,脸色涨红,你、你了半天,都最后才憋出了两个字,下!流! 这两个字落后,赵旭呼吸又是一滞。 梁玥、梁玥不敢说话了 -- 第199页 这么一动不动地僵着其实并不好受,不过一会儿,她身子就有点抖了。 两人紧贴着,赵旭自然就发现了这一点,他哼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又沉又哑,引得耳朵酥酥麻麻的,怕什么?我又不会在这儿吃了你。 梁玥咬着下唇看他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赵旭尤甚。 染着霞色的面容仰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染着盈盈水光,赵旭知道,只要亲得重些,这些水光就会化作泪珠落下来,那是比闻名天下的凌云阁还美的景色 他牙齿轻轻地磨了磨,因为兴奋都能察觉倒其中的颤抖:不吃,那尝尝味儿总行罢?这回可是她先撩拨的。 跟着他们的护卫早就被赵旭甩到了身后,也不知是追不上还是不想追,总之这会儿周围都是密林,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 梁玥抬头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又不知道想着什么废料,刚想要说什么,赵旭却突然狠狠地一拉缰绳,马蹄高高地仰起,梁玥只觉得有一瞬,自己都和地面成了水平。 那马似乎跃过了什么,梁玥不及看,后脑勺就被赵旭一按,埋首到他的胸前,头顶想起一声低低的,别看。 听到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梁玥倒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兖州郊野盗匪横行,赵兴在时,都为此头疼不已,他们二人怕是正撞上了。 想着,又不由失笑,这么些年过去了,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遇见劫道土匪就慌得没主意的小姑娘了 不过,赵旭这难得的体贴还是让梁玥心底一暖,轻轻地点了点头,环住了他的腰身,就这么贴在他的胸前闭了眼。 梁玥没有那等听声辨位的功夫,也分不出那群匪徒有几人,那就那动静来开看,显然来人不少。而赵旭只有一人,怀里还护着她一个累赘,怎么看自己这方才是该担心的。 但不知怎么的,梁玥就是十分放心,心底笃定了赵旭能护住她,竟连点紧张感都生不出来。 那边一阵粗嘎的笑声,瞧瞧,咱今儿竟抓着一对野鸳鸯小娘皮不在家里 那人话没说完,梁玥就觉得颠了几颠,然后就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之后寂静了一瞬 风吹得草丛沙沙作响,夹杂着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梁玥本以为这群劫道的应当就这么走了,却听见赵旭在她头顶上轻呵了一声。 她虽看不到赵旭此时表情,但也能脑补出来那是怎么个嘲讽的模样。 果然,他这笑声刚落,原本生出些退意的劫匪脸上又露出些凶狠。 艹他奶奶的!这孙子就一个人,怕个屁! 杀了他,那娘们儿就是咱们的了! 弟兄们,上! 不知是谁起头,那群人又冲了上来,但又是一声连一声的闷响,从喊打喊杀变成颤抖求饶,也就是几息的功夫。 等到周遭又恢复了寂静,赵旭的另只手甚至还按在梁玥的脑后。 因为梁玥在怀中,他甚至都没杀人,从头到尾都是用刀鞘把人敲晕他环视了一圈儿地上四仰八叉躺的一群人,皱了皱眉,又抽了一下马臀,准备离开。 战后的死人堆里,都得防着有没死透彻的偷袭,何况这一群只是晕过去的大活人。 他可不想阴沟里翻船。 那马蹄没走出去几步,赵旭就感觉身后一阵劲风,他脸色都没动丝毫,抱着梁玥往右一歪,一支□□就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去。然后,几乎是全然下意识地,将腰间的刀往后一扔,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轨迹,转眼间,偷袭的那人已经身首分离。 赵旭这才猛地回神,想到自己刚才的作为,他竟一时不敢去看怀中人的表情,低声喝了一声驾,只顾驱马往前奔去。 四周的景物飞速的后退,颊侧的碎发打在脸上,有点刺刺的疼,梁玥不由将脸贴到了赵旭胸前。 就这么极速地跑了许久,赵旭才突然一勒马,一声长吁过后,那马缓缓减速,最终停在一道浅浅的溪流旁。 赵旭重重地喘息了几下,终于低头看向梁玥。他伸手按住了梁玥的肩膀,两人距离拉开了一段,梁玥的后背几乎贴上马脖子上的鬃毛。 梁玥看着他这般严肃的表情,也不由正色。 赵旭深深地看着向她,嘴唇开合几下,才终于出了声,别害怕 别害怕我 第104章 成婚(正文完结) 梁玥有些怔忪,她愣愣地看着赵旭,眉眼一点点地柔和下来,唇角抑不住地上挑,她觉得自己心跳有些急促,但声音却是极平稳的,有你在我不怕 这类似表白的话语,却没得到预料中的回应,反倒是肩膀被抓疼了几分。那瞬时的冲动过去,梁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眸子,眼睛四下瞥着,想找些话来,掩过这尴尬的气氛。 你 阿玥 两人同时开口,又都顿了住,赵旭又发出了一声疑问的单音,示意梁玥先说。 -- 第200页 你方才没受伤吧?梁玥问着,目露关切地看着他。 赵旭只觉得被她视线扫过的地方,都酥酥麻麻的、犯着痒。 对梁玥这一问,他既没应是也没答否,而是拉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搭去,人也凑了过去,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检查一下便知晓了。 呼出的热气打在耳畔,这暧昧的气氛还未升腾起来,就被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破。 将军!梁大人! 原是被两人甩在身后的护卫追了上来。 单听马蹄声,来人不少,可当真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只有一个人,其余人应当守在外面,那人下马跪下,向两人行礼。 梁玥看见,赵旭的脸明显黑了一层,显然是方才的调.戏被打断,有些不爽。她忍不住笑,推了推赵旭,道:咱们回去罢。 赵旭冷哼了一声,到底还是驱着马往回走去。 之后的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赵旭将人送到了东平城下,又一次叫住了梁玥,阿玥 正准备进城的梁玥转头看他,赵旭脸上带了点笑,你得空跑趟钦天监罢,我觉着他们上次测的日子不准。 梁玥怔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何事是成亲的日子。 她忍不住低低地笑,我才不去。 梁玥倒知道这日子后的猫腻,不过,专程跑这一趟,倒显得她多恨嫁似的。 她撂下这一句,担心赵旭又要动手动脚,她可没有赵旭那种把路人都视作萝卜白菜的脸皮,忙催着车夫赶车进城。 赵旭还因为她那笑有些愣神,一个不妨,竟被她当真离了去。 半晌,他似有所感地抬头,城楼上,一个一袭粉衣的姑娘驻足往下看,帷帽上的薄纱被风吹得轻轻仰起。 恍惚间,那粉衣的颜色一点点加深,最后变成了艳丽的红,那是嫁衣的颜色。 罢了,既然她不想去,那等他回来,便亲自走一趟罢。 一年多,实在是太久了,他可等不来。 * 安平十三年,晋帝下诏禅位,燕王赵卓三辞,受之。改国号燕,迁都洛阳,改元承天。 同年,大将军赵旭以拒李定卫之功,官拜大司马,统领天下兵马。 * 赵旭提前成亲的企图到底没成功,又生生等了一年有余,才等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日子。 冬日的清晨,天色尚暗,梁玥已经坐到了妆奁前。一回到家就喜欢赖床的梁瑶,这次却不必阿姐去叫人,早早地醒了,到了梁玥的房中。 梁家姐妹俩的母亲不在世,如今在梁玥房中的,是特意从东平赶来的姜老妇人。 见过姨母。 房里的喜婆丫鬟走来走去,热闹是真的、乱也是不假,姜老夫人也无暇顾及梁瑶,只摆摆手,叫她到一旁去。 纵使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日,看着这一屋子的喜气洋洋,梁瑶还是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今日过后,阿姐就是别家的了 梁玥面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粉,喜婆正拿着红色的细线给新娘子绞面,姜老夫人总算能缓口气,结果一侧头就看见梁瑶的脸色。 她神情一变,忙过去把人拉到一边,低声告诫道:你姐姐大喜的日子,可不好哭丧脸。 这毕竟是长辈,梁瑶虽是脾气急了点,但也是知礼的人,只按着她的话,勉强露了个笑。 姜老夫人眉毛皱得更紧了,你这孩子 她话没说完,就听一旁有人唤她,老夫人,您瞧瞧,这红绸放这儿可妥当? 她当即也顾不得梁瑶,只匆匆道了句这大喜的日子,可不许哭,然后便脚不沾地儿地走了。 梁玥倒是从铜镜里看着妹妹被姨母拉了去,虽是看不清表情,她对自家妹妹的心结还是有些了解。她趁着绾发的功夫,冲妹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近前来。 梁瑶使劲儿拍了拍脸,让自个儿脸上的笑不再那么僵,这才走到梁玥身侧,蹲下身来。 梁玥是跪坐的姿势,她下意识地抬手搭到了梁瑶头上,却恍惚意识到妹妹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 原本欲要出口安慰的话却咽了下去,她轻轻抚了抚妹妹的发顶,笑道:阿姐不能陪你一辈子,余下的路瑶儿想同谁一起走? 梁瑶怔愣了一下,脑中模糊地出现了一个影子,却飞快地摇了摇头,将那人甩了出去,抬头却对上阿姐了然的笑。 我她开口想要解释,但这么一说,反倒有欲盖弥彰之嫌,竟是一时语塞了下。 这纠结的功夫,红翡已绾好了发髻,上前来给梁玥上妆了。 梁瑶看着自家姐姐已经阖上的眸子,只得咽下了未尽的话,默默地退到一边。 吉时到,一声锣鼓响后,外面登时吵嚷了起来。 梁玥不安地攥了攥手里的帕子,一旁的喜婆想要将凤冠给新娘子带上,却被姜老夫人拦了住,不急新郎官儿还没进二门呢 外面动静不小,隐隐约约地传来的一阵叫嘘声,似乎在喝倒彩。梁玥抓着帕子的手更紧了几分,脸上露出些肉眼可见的紧张来。 -- 第201页 梁瑶在旁看看着,突然走上前来,低声道:我去外边看看姐夫怎么样了 她姐夫那两个字说得又低又快,若是不仔细听,还真是听不出来。 不过,梁玥倒是听见了,冲着妹妹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笑来。 梁瑶到了外面,倒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按照习俗,新郎来接亲时,娘家人要设两道难关,一则试武、二则试文只有新郎过了这文武双试之后,才可接到新娘。 不过,毕竟只是结亲,不是什么遴选人才的考试,这文武双试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要是在成亲当日让新郎官掉了面子,那可不是什么美事儿。 不过这会儿,梁家安排的几位武试的仆役正穿着一身喜庆的衣服,茫然的站在场外,看着那特地空出的台子上你来我往,显然不知道自己的活计怎么就被人给抢了。 与赵旭对阵儿的有十余人之多,梁瑶凑近了看去,却都十分眼熟。 武威将军、秦家公子、效武都尉竟都是今日请来的宾客。 梁瑶: 不待梁瑶凑得更近,杨宜先上前一步,冲她歉然道:对不住,是我没管好那臭小子,竟在玥妹妹大喜的日子闹出这等事来。 从临水回来后,郑前便拉着梁玥结拜,连带着梁瑶也多了一对结义兄姐,她对那个一看就对自己亲姐别有企图的兄长没多大的感触,倒是同这位义姐颇为投缘。 此刻见杨宜如此说,忙道:姐姐这么说话实在是见外了。 她方才粗粗一看,并未在场中看见郑前,这会儿听杨宜这么一说,才恍然赵旭为何会被纠缠这许久单就武艺而论,赵旭本就跟郑前不相上下,这会儿场中还多出这么些个助拳,若不是这些人之间实在没什么默契,赵旭怕是早就被轰出场了。 梁瑶皱眉看了一阵儿,夺过一旁仆役手中摆架势用的木剑,也纵身入了场。 赵旭余光瞥见这一幕,当即脸色一沉。就梁瑶平日那态度,他可不觉得这个未来的小姨子是来帮他的。 有个郑前就够烦人了,再来个梁瑶?! 赵旭拼着硬挨了某个不知名都尉的一拳,就要去挡梁瑶的木剑。 梁瑶见状,登时脸色一黑不识好人心!!! 虽是心中种种不满,怎么看赵旭都不得劲,但想到阿姐那捏紧的帕子,她还是剑锋一转,错开了赵旭的攻势,又提剑刺向赵旭身后偷袭赵旭的那公子。 赵旭这会儿丝毫惊喜也没有,满脑子都转的是兵不厌诈之类的念头,梁瑶这是想干什么?!打算趁他放松警惕偷袭吗? 察觉到赵旭的戒备,梁瑶脸色更差,她狠狠地刮了赵旭一眼,低声喝道:愣着做什么?!阿姐还等你呢! 赵旭怀疑看着她,到底还是趁梁瑶挡着这些人的功夫往里冲去。但有人动作比他更快,赵旭面前横过一脚,是郑前踹了过来。 正对着脸! 赵旭:艹了!! 不过,不等赵旭硬抗,他斜前方突然横来一手臂,和郑前鞋底一触,便划了个半圆,使着巧劲儿将这一脚的力道卸了。 赵旭似有所感的抬头,对上一张苍白有些瘦削的脸,也顾不得多寒暄,只匆匆道了句谢了兄弟,总算是进了那道门。 郑前还打算追去,却被方才赶来那颇瘦弱的男子纠缠了住,那男子勾唇笑了笑,对郑前道:再往前追,可就不合规矩了。 他这话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厉喝,李病秧!你瞎掺和什么?! 被这么喝着,李疆脸上却笑意更深,他一面抵挡着郑前,一面慢慢悠悠地开口,这怎么能叫瞎掺和呢?你们梁家的姑娘如此难娶,求娶的我等,自该守望互助才是 不提用作武试的院子如何鸡飞狗跳,梁瑶又是如何凭着一柄木剑把李少将军生生地追出一条街去。这边赵旭甫一进门,就对上了姚章含笑的脸,和身后张礼带着些歉意的面容。 赵旭:艹! 有了在外边的前车之鉴,他可不会以为这两人只是来做宾客的。 比拼武艺,他有信心不输任何人,就是方才被那一群人拦在院外,他也笃定,就算没有梁瑶李疆的出手相助,过不了多久,他亦能强闯进来。 不过文试?还是姚章出题的文试 赵旭眯了眯眼,开始认真考虑把着一屋子人都敲晕,强抢新娘的做法了。 似乎还挺可行? 在赵旭把这想法付诸实践之前,那扇门却吱呀一声打了开,本该端坐其中地新娘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以却扇遮面,只露出的一双眼睛已足矣勾魂夺魄,那轻薄的一层纱制的扇面却又添了几分神秘,宛如九天上的神女。 院内一时静了下来,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像是怕惊扰了来人。 地上那蜿蜒的红绸好似天梯,她踩着那红绸款款走近,就像是神女从天上一步步走到人间。 最后,她在那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前站住了脚,弯了弯眼,露了一个笑。 院中登时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赵旭恍然惊醒,一伸手将人打横抱起,也不走正路了,径自翻墙而出。 -- 第202页 数十年后,梁玥同孙儿说起这事儿时,早已不复青春的面容上还带着些笑意,可不要学你的祖父,正正经经的成亲,也被他闹做了抢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