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心[末世]》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 ================= 书名:从我心[末世] 作者:未有雨 文案: 从天而降巨大陨石雨,末世降临了。 末世来临的第三天,国家科学院接到了著名生物基因学家谢从心的电话,得知对方手中有拯救末世的关键信息,然谢从心被困在了山高水远的重城。 电波被陨石干扰,一通不到30秒的电话,关系人类命运的走向。 国安部特设处第三小队临危受命:带活的谢从心回首都。 非常俗套的冰山冷硬武力值爆表攻 X 双商超高但脾气不太好又冷又坏又毒舌偶尔还有点皮有点欠揍的科研受 Ps:能答的问题都在文里写了,实在不想往下看的请直接关闭,不用给我留言,诚挚感谢了 1V1,HE 内容标签: 科幻 末世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从心 ┃ 配角:裴泽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从星中而生,此后从心而活 ================== 第1章 开局 序: 2028年10月9日,凌晨5点32分,重城大学B区,生物工程学院顶楼。 夜色未退,谢从心站在楼顶,手机里再一次传来忙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按断,微弱灯光对着手里的名片,输入另一个科室的号码,重新拨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暂时 第十二个,依旧无法接通。 天边外晨光渐起,映亮了他浅色的瞳孔。 无论世界怎么天翻地覆,日升月落一如既往。 谢从心微吸了一口气,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在清晨的光中站得雕像一般,拨出了第十三个号码。 兹兹兹兹 喂?喂?谁?电话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我是谢从心,谢从心被朝阳刺得微眯起眼,声音里丝毫没有电话终于接通的欣喜,平淡得像电子成音,我有新型病毒的重要线索,我被困重城大学B区生物学院教学楼内,需要国科院营救。 兹兹兹兹 沙哑的电流音模糊了对方的声音,谢从心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甚至无法判断对方有没有说什么。 我是谢从心,我有新型病毒的重要线索,我被困重城大学B区生物学院教学楼内,需要国科院营救。 他对着手机重复,回应他的依旧只有嘈杂的电流声。 我是谢从心,我有新型病毒的重要线索,我被困重城大学B区生物学院教学楼内,需要国 还没来得及说完,电流声消失,电话断了。 屏幕左上方再次变成了正在搜索,几秒后,又变成了无服务。 谢从心看着页面上不到30秒的通讯记录。 远方,太阳正从重城青灰色的群山之后冉冉升起。 六十个小时前。 2028年10月6日,16点58分,重城大学B区,生物工程学院。 国庆假期还没结束,学校里放假没有课,其他教室里都空着,唯有生物学院半新不旧的讲厅里坐满了人。 明明是理工科的地盘,女学生却占了多数,都抬头看着讲台,难掩兴奋。 早秋的天气,冷热空调都尴尬,讲台上的人穿着一身米色的开衫,里面是衬衫,底下是咖色的长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与底下坐满了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就那张脸而言,他甚至比大部分学生看起来更青嫩一些,说是高中生也有人信,然而他的身份却是教师。 而且是在国庆假期里开课也能满座的,身份特殊的教师。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学生们的灼灼目光,精准无比掐住了时间,助手刚结束最后一张PPT,他便合上了讲义,讲座到此结束,十分钟提问时间,如果没有问题就下课。 提问是每个讲座结束后都有的必备环节,其实没多少意义,因为学生们大多没认真听,老师也不过随口一提,互相之间都巴不得对方赶紧闭嘴滚蛋。 谢从心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余光随意一扫,看到底下有学生举起了手。 是个男生,一身灰色运动衫,除了一张偶像剧男主角一样的脸,其他地方都很普通。 谢从心点头示意他问,男生站了起来:谢院士好,我叫谢一鸣,和院士同姓,也学生物工程,现在研二。 啧,是个话唠。 谢从心没有接话。 那男生也不尴尬,露出二十八颗白到发光的牙齿笑,提出问题:谢院士,我的反转录实验一直不成功,反复了几次确认步骤还是没用,您能给我一点意见吗? 谢从心低头继续整理桌上的东西,随口答道:换一种酶。 男生点点头,说:我现在用的是上海生工的cDNA MMLV cDNA first cDNA strand,我的导师也建议我换成Invitrogen Trizol,但Trizol价格太高了,我难以负担,请问谢院士有没有其他办法呢? 谢从心不禁抬头打量他,从他普通的运动衫,到他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片刻后,谢从心笑了一声。 他说:你导师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至于价格问题买不起就退学吧。 底下学生哗然,谢从心拿起讲义:下课。 然后离开讲台,径直出了教室。 帮谢从心播放PPT的助手是生物工程学院院长的硕士学生,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叫沈雯,见状也匆忙合上电脑跟在谢从心身后出了门。 谢从心走在前头,双手插兜,讲义夹在手臂底下,两条腿笔直修长,走在重城大学充满年代感的走廊里,一个背影也如画一样好看。 沈雯赶紧快步跟上去,从口袋里摸出一版巧克力,道:谢院士吃巧克力吗?院长让我带着的,说讲座结束后一定要给您,怕您低血糖。 谢从心接过来,客气的笑容里没多少笑意,谢谢。不过张院长记错了,我是低血压,不是低血糖。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拆开巧克力,掰下一块吃了。 牛奶味,甜得发齁。 他含着巧克力问:现在去哪里? 沈雯赶紧打开手机备忘录准备汇报,后面突然传来一声:谢院士! 两人一起驻足回望,就见刚才提问的谢一鸣追了上了,人高马大的,三两步跨到了谢从心面前。 谢从心挑眉:谢同学有事? 谢一鸣依旧是二十八颗牙齿的笑容:想请院士吃顿饭,不知道可不可以? 谢从心面无表情拒绝:不用了。有钱请我吃饭,不如多买几支实验酶。 说完提步继续走,依旧插着口袋,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体型也偏向少年,穿着休闲,走在学校灰砖的老旧走廊里,就真的如学生一样。 沈雯赶紧跟上,同时回头瞪了谢一鸣一眼,示意他别再自找没趣,谢一鸣却混不吝,大咧咧跟了上来,走在谢从心左边,笑着问:谢院士现在要去哪?学校我熟,我带您去? 谢从心没接话,他在听走在前面的两个女生的谈话。 晚上那个流星雨,你和你男朋友去看吗? 他去不了!说要写报告!哎,写写写,就知道写报告,放假也不陪我听说这次的流星雨百年一遇呢,哼,我自己看去。 那我们一起去吧?正好我男朋友回老家去了。 好啊!天文台说7点27开始,7点我去你宿舍找你? 行! 谢院士。 谢一鸣略显激动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我听说您十八岁跟随苏时青院士完成硕士学业,二十一岁在斯坦福拿到生物工程和生物信息双系的博士学位。随后应邀回国成为国科院院士,现在和兰明生物制药公司合作,正在做一个关于对抗HIV母婴遗传的相关项目,是真的吗? 真的是个话痨。 谢从心目视着前方,语气淡淡:前面半段话登陆国科院主页在我的档案里都有详细描述;至于后面半段,前段时间学报对外正式发表过,除了是真的,还有第二个答案吗? 谢一鸣笑道:我只是太崇拜您了。我今年二十四,却连您十八岁时的成就都没有完成。见到了偶像口不择言,希望您能理解我的激动。 谢从心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谢同学,我的时间比较宝贵,希望你提出的问题更具有回答的价值,否则我不会再对你进行任何解答。 谢一鸣笑得更加灿烂。 好的院士。他抵拳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清嗓,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对我个人而言非常有价值。那什么您晚上有空吗?我有幸可以邀请您和我一起去看这场百年不遇的流星雨吗? 谢从心: 沈雯: 谢从心扭头看着他,谢一鸣饱含期待地回视。 谢从心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了头去。 谢一鸣:谢院士? 谢从心:谢同学是打算退学以后进军演艺界? 谢一鸣:? 谢从心凉凉道:少看点电视剧吧。 谢一鸣: 沈雯跟在二人后面,强忍着笑汇报:谢院士,晚上五点半张院长在食堂三楼的餐厅请您吃饭,林副校长也会过来,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已经五点十分,谢从心点头:知道了,你带路。 第2章 陨石 谢一鸣铩羽而归,谢从心跟着沈雯去食堂。 张院长和几个陪同的学院老师接到沈雯的联系已经到了,副校长假期里特地从市区赶过来,稍晚一点,掐着时间入座。 大学食堂里的餐厅,环境还行。 菜是一早就点好的,怕谢从心吃不惯辣,特地嘱咐了厨房少放辣椒,依旧辣得不行。 张院长年纪过半百,头顶已经秃成地中海,脑门油光发亮,举着杯子道:我知道谢院士如今国科院里事情多,跟兰明生物制药的项目也要跟进,能抽空来我们这里一趟是很不容易的!来来,我先代表学院,敬院士一杯! 谢从心对着一桌红红火火没什么胃口,对张院长和其他人敷衍笑笑,应付了一口酒,学术交流,我也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 张院长一个眼色,沈雯就给谢从心倒酒,他又道:我们这个学院吧,在国内的大学里算是投入比较大的,成立得也早。西南地区除了川大,没有其他学校有能力跟我们竞争。这两年招生资源紧张,地区之间竞争得厉害,我们也在想办法扩大师资资源,以求上游。 谢从心望着那殷红的液体没说话。 奉行清廉俭行,酒只开了一瓶百来块的张裕,口味劣质,喝一口是例行公事,喝第二口就是为难自己了。 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张院长继续道:但是如今国家人才短缺,像谢院士这样的更是百年一遇 谢从心打断他:院长有话就直说,我们做科研的,不用搞商人拐弯抹角这一套。 张院长不好意思干笑了一声,眼神飘向另一边的林副校长,林副校长点了点头。 那我就直说了。得到了首肯,张院长坐直身体,是这样的。我们想聘请谢院士做我们学院的客座教授。当然,我们都知道科院里事情多,肯定是很忙的,不用你上课,只要一年能来开一两次讲座就好。 谢从心靠在椅背上,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答应,微笑着示意张院长一次性说完。 虽然是客座,但待遇方面一切和一级教授一致,每个月的工资就不说了,你也看不上这一点,主要是我们学校的教授都有住房补贴制度,虽然你一年里可能也来不了几趟,但这个补贴我们还是要发的 张院长的目光又飘向了林副校长,林副校长微微一笑,接话道:当然,考虑到谢院士在本专业上的成就和海内外知名度,我们理应拿出足够的诚意,三室一厅,位置您选,您觉得怎么样? 谢从心挑眉,出手这么阔绰? 重城房价比不了首都,但在国内也已经是一流水平。三室一厅不是一个小数额,只是一个客座教授就愿意出一整套房来请? 他倒是不介意在这里挂个名,这种事情大学里常有,所谓的名誉教授,很多人一年都不会往挂名的学校去一趟。 就说他自己,除了正式就任教授的科大,也在全国不少学校里挂了一个名字。都不需要他亲自上课,每年抽出那么一个月,权当给自己放假,各地巡讲一圈就行。 谢从心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两下,微笑道:教书育人,自然是好事。 这就算是答应了,张院长喜上眉梢,又开始不要钱地尬夸:长江后浪推前浪,国家的未来有谢院士这样的年轻人领着,光明璀璨啊! 事情还不算完全谈妥,但更细的事情显然不适合在饭桌上继续讨论。 见好就收,众人避开这个话题又喝了几杯酒,时间临近七点二十,在食堂门口解散,沈雯开车送谢从心回学校招待所。 从食堂往停车场走,路上学生三三两两,聚在草坪上翘首而待。 谢从心看了一眼表,已经七点二十五,他停下了脚步。 沈雯回头,笑着问:谢院士是想等流星雨吗? 谢从心抬头看向深邃夜空,淡淡道:既然百年一遇,看看也不吃亏。 说话间遥远夜空彼岸闪烁了一下,谢从心听到有学生惊呼:来了! 不过数秒,比启明星更亮的光芒亮起,以迅猛的速度滑破夜空,向着大地坠落。 纷纷扬扬一场流星雨,粗略看去,足有数百颗之多,像一场盛大的璀璨烟火,确实担得起一句百年一遇。 然而再壮观,也不过短短一瞬间。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2) 沈雯问:谢院士不许个愿吗? 谢从心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沈雯在他背后,看不到他的目光,否则一定会为他此刻脸上的讽刺而惊讶。 这个夜晚,不知会有多少人对着流星许愿。 谢从心收回了目光。 他不知道流星能否带来希望,但对他而言,陨落星辰曾经带来的,只有来不及相见的死别。 谢从心转身,走吧。 沈雯点头,拿出钥匙准备开锁上车。 就在这时,又有学生高声喊道:那是什么?! 两人一起转头,就见一颗硕大的火球自夜空之上,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砸来,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谢从心瞳孔微缩,沈雯瞪大了眼睛,耳边是学生们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呼。 数秒之后,轰!!! 天崩地裂! 遥远东边,火球坠落的地平线上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仿佛有无形的气浪自那一点极速扩散,伴随着炸裂耳膜的爆炸声而来的是剧烈的摇晃! 咔咔咔! 谢从心立刻反应过来,拉住沈雯蹲了下去。 与此同时周遭响起无数尖叫惊呼,面前食堂外沿的玻璃窗齐齐碎裂,雪花一般炸开了! 地震持续了四波,第一波最为强烈,应该有七级以上,后面几波间隔很短,但震感越来越微弱,最后一波大概只有三四级水平。 谢从心和沈雯随着人群跑进操场时,里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原本空旷的足球场草地水泄不通。 男生们稍微好一些,有些沉默,有些互相低声交谈着;女孩子们则抱在一起,默默流泪,脸上是面对灾难的恐慌。 沈雯也惊魂未定,拉着谢从心的袖子,谢院士刚才是怎么回事? 谢从心带着她挤开人群,挤到看台旁边的角落里,应该是陨石进入大气层没有燃烧干净,坠落引发了地震。 沈雯喃喃:怎么会这样?天文台都没有预测的吗? 谢从心道:以现在的技术,能够监测出陨石的大致轨道已经是极限。无法准确把握陨石的成分组成,更无法计算陨石坠落后是否能够自燃干净,落地的部分又会有多少。 沈雯惶然垂泪。 谢从心目光扫过满操场混乱的学生,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这么大范围的灾难,即使能够提前预测了也毫无办法。是用导弹把陨石打下来?还是进行几千万人口的迁徙? 哪一项都不现实。 哪怕人类文明发展了几千年,送火箭上天,引爆□□,攻克一项又一项科学难题,面对这样的天灾,依旧束手无策。 现在怎么办啊?沈雯捧着手机,怎么没信号了呢? 谢从心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无服务,可能是信号基站塌了。西南地区的学校应该都有应对地震的紧急方案,会安排救援来的。 果然等了二十分钟,广播里传来声音,要大家立刻离开建筑物内部,前往开阔的地面,保持冷静,等待学校方面统一安排撤离。 如此循环了几遍。 沈雯稍稍冷静了一些,是林副校长的声音。 谢从心把玩着没有信号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保存好,他晚上陪我吃饭,正好还在学校里。 沈雯叹了一口气,忧心道:不知道市区那边怎么样了 谢从心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台阶坐下,没接她的话。 第一波震感至少有七级,市中心不像处于半郊区的学校,建筑密集人口众多,恐怕情况不会太好。 越来越多的学生聚集到操场上,大家都想接上网络看看外面的情况,手机灯光在黑夜中随处可见,印照出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 焦虑,紧张,害怕,以及无处不在的担忧。 沈雯坐在谢从心身旁,旁边还挤了不少人,她小声道:谢院士我爸妈都在市区里,我好担心他们,想回市区去看看。 谢从心瞥了她一眼,按灭手机放回口袋里,再等等,半个小时后没有情况,你就开车回去。 沈雯感激地点头,好,我听您的。 第3章 天才 然而没等半小时,广播里再次传来林副校长的声音,说是供电线路断了,市区陷入大面积停电,信号路灯都失效,不少地方因为地震道路坍塌,导致连环事故,目前通往市区的交通一片混乱,叫老师和同学们不要试图离开学校,等待进一步联络。 沈雯一听更加着急,谢从心则抬头望向挂在高处的广播口,若有所思。 怎么办啊?沈雯捧着依旧没有信号的手机惶惶。 谢从心随口道:既然是陨石引起的地震,就不会有余震,线路很快就会修复。 声音冷静平淡,沈雯不禁转头看向他。 谢从心就坐在她一旁,伸出去的两条腿微微交叠着,手依旧插在口袋里,半长的额发盖住饱满的额头,夜色中侧脸的轮廓利落中还带着一点属于少年人的圆润,偏偏又因为阅历的关系,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比同龄人成熟,有一种介于男生与男人之间的魅力。 沈雯暗自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感慨,同人真的不同命。 同样的年纪,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 而谢从心出生世家,父母都是有名的生物学家,自己更是师从界内泰斗苏时青,二十一岁已经是名满海内外的双学位博士,二十二岁成为国科院最年轻的院士,二十三岁,就让林副校长开出一套房的条件,只为他能在学校里挂个名。 在面对这样的灾难,所有人都焦虑害怕,唯独他镇定自如,而且他还长得很好看。 时间缓慢前进,操场上笼罩着看不见却可以清楚感受的压抑。 地震中有不少人受了伤,多是被玻璃割的或被坠物砸伤,校医室的值班医生已经赶到,正背着医药箱挨个包扎。 沈雯每隔五分钟就要拿手机出来确认信号,谢从心则只是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雯想跟他说话,却又觉得谢从心并不是一个好搭话的人。 而且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怕自己说出的话,会让谢从心觉得蠢。 足球场地,塑胶跑道,周围的看台上都坐满了人,没有人大声喧哗。 就这样在操场上坐了近两个小时,终于迎来第三则校园广播,说是安排了专人到操场和各个大草坪地区派发水与食物。 谢从心和沈雯坐在看台后面,距离操场门口最近,是第一批领到东西的人。 学生每个人一瓶水一个餐包,老师是一瓶水和一包饼干。 发东西的人把谢从心认成了学生,给了餐包就打算走,沈雯正要开口,谢从心道:不用麻烦,这个就行。 发东西的人走了。 沈雯问:谢院士不喜欢饼干吗? 谢从心捏着手里的餐包,反问:你喜欢? 发的是劣质饼干,看包装就知道味道不敢恭维,沈雯摇头,又说:但是饼干分量多一点。 谢从心一笑,没有说话。 无论是餐包还是饼干,他都没打算吃,于是将自己的餐包递给了沈雯,给你吧。 沈雯忙摆手:那怎么好意思?谢院士拿着吧,我不饿的。 谢从心却将餐包放在两人中间,拧开矿泉水瓶盖,吃吧,还要等很久。 沈雯悄悄看他,谢从心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她自认为是一个第六感比较敏锐的人,下午遇到谢一鸣时谢从心虽然有些烦,但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感,然而现在谢从心明显不太高兴。 当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没有人高兴得起来,但不同于其他学生的焦虑担忧急躁压抑,谢从心的情绪更深沉。 沈雯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只能趁着喝水时用余光偷偷看他,想要多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又是两个小时,渐入深夜,操场上刮着风,还挺冷的,女生怕冷的已经开始抱团取暖。 沈雯缩着脖子小声问: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既然不会有余震,不能回室内等吗? 建筑物外观看起来没有问题,不代表内部没有崩坏,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谢从心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晚上十二点二十分,编辑的短信一直在自动发送状态里,但依旧没有发送出去,说明地震发生至今,信号没有恢复过。 他按灭手机放回口袋里节省电力,应该要等到天亮,夜晚照明不充足,强行安排撤离容易发生危险。 沈雯不禁再次感叹,聪明的人大概哪里都是聪明的,谢从心为什么什么都懂? 能待在谢从心身边,使她稍感安心了一些。 不再和谢从心客气,沈雯吃掉了两个餐包,虽然是冷物,但吃下去肠胃开始蠕动,多少还是提供了一点热量。 草坪上已经有人躺下开始睡觉,地震过后五个半小时,沈雯紧绷的神经也有了松动,倦意上来,她打了个哈欠。 谢从心说:困了就睡,有事我会叫你。 沈雯脸红了一下,谢从心明明没有在看她,是怎么发现的? 沈雯有些惭愧,谢从心即便是老师,也不过二十三岁,年级上甚至比她还小了一岁,事事受他照顾,显得自己好没用。 但她转眼看到操场上男生们自动坐在外围,给中间的女孩子们空出地方,有些还脱了外套给女孩子们当被子,又松了一口气。 好歹谢从心是男的,自己受他照顾,也说得过去。 于是她道:那谢院士,我睡一会。您要是困了,就叫我起来换班。 谢从心点了点头。 沈雯蜷起膝盖把头埋下去,用这个不算太舒服的姿势,很快睡了过去。 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到了天亮。 黎明微光之际,她模糊中听到了一点吵闹声,揉着眼睛坐起来,下意识先去找谢从心。 谢从心站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似乎在看什么。 沈雯搓搓发麻的小腿站起,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操场中间围了不少人,闹哄哄的。 谢院士,那边怎么了?沈雯问,发生什么事了? 谢从心一夜没睡,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闻言摇头,不知道。 沈雯:要过去看看吗? 谢从心:不用,不关我们的事。 他显得有些冷漠,沈雯也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了,讪讪笑了笑,跟着他坐回原来的地方,又问:谢院士,我睡着的时候有广播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谢从心指了指两人中间放着的水和餐包道:又送了一次吃的来。 沈雯点点头,为食物稍感欣慰,也为毫无消息的市区感到担忧。 她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因为昨晚频繁的开关屏幕,沈雯偷偷瞥了一眼谢从心的手机,电量还是黄色。 操场上本来还有不少人在睡,但是中央草坪上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响,很快将其他人吵醒。 人群中有人发出高声的惊呼,沈雯看到一个女生披头散发从人群中挤出来,浑身狼狈,以及其夸张的表情大喊道:咬人了!有人发疯了!快散开! 她的呼喊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男生们想要挤进人群看看热闹,女生便在外围观望,那发出喊声的女生也被围住,一脸惊慌地向询问的人描述着什么。 沈雯也忍不住扬起脖子,想看看到底再闹什么,谢从心却突然道:太吵了,换个地方。 沈雯只好收回视线跟着他起身,同时在心里又为谢从心加上了一条标签:喜静。 也很好理解,毕竟天才都是孤独的。 普通人不懂他们的想法,而他们不屑于屈尊降贵去想普通人之想。 沈雯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一定觉得我们都是笨蛋。 离开了刚才的地方,要再找一个人不多的角落不容易。 两人在外围慢慢走着,忽而中央一声尖锐的叫声,沈雯吓了一跳,闻声回头,只见耸动的人群突然潮水一般推搡起来,但因为后面堵了不少人,谁都没法很快退开,一时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摔倒了好几个。 穿着白大褂的校医室医生焦急地喊着什么,然而学生们的叫声混在一起根本听不清。 是真的很吵了,沈雯头大,不禁庆幸谢从心说换个地方。 她关注着后面的动静,没有看到前面的谢从心忽然停了下来,不小心撞在了谢从心后背上,沈雯连忙回神道歉:啊!对不起谢院士!我没看路! 谢从心却没有理她,沈雯绕到他旁边往前一看,见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是一片灌木丛半包围的草地。 在操场外围,周围种着一颗大樱花树,并不是地震后躲避的合理地点,因此旁边也没什么人。 本来会是个不错的地方。 然而此刻,草地上遍染斑驳的红色痕迹,有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跪在草地上,另还有个男生躺在他腿上,女生低着头,埋首在他肚子上。 沈雯一开始没看清,还以为是哪对情侣这么大胆张扬。 直到她多看了两眼,看到了男生衣服上的血,以及瞪大的、毫无生机的双眼中,残留的震惊和恐惧。 啊!!!沈雯放声尖叫。 第4章 丧尸 那女生便停下了动作,木然地转动脖颈,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这是一张漂亮的脸,如果没有那过分青灰的皮肤上沾满的血迹,以及殷红嘴角边挂着的碎肉。 谢谢院士沈雯牙关打颤,几乎要晕厥过去,死死抱住了一旁谢从心的手臂,她她是怎么回事? 谢从心显然也是惊讶的,与那女生静静对视了片刻,才道:也许是疯了吧。 沈雯两眼发黑。 疯了? 疯了就会去咬人?就能把人咬得血肉模糊? 她的喊声淹没在操场上的混乱之中,但还是被人听到了,有个男生从他们的右前方走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3) 因为灌木丛的阻挡,他没能直接看到草地上的情况,且行进路线恰好要擦过灌木丛。谢从心正要出声阻止他,那原本坐在地上的女生却突然扔掉了怀里的尸体,骤然起身,以人类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速度扑向了那个男生! 啊!!! 沈雯再次发出尖叫。 尖锐到不像人类的牙齿刺入男生的颈部皮肤,那位置恰好是大动脉,顿时鲜血飞溅,谢从心听到了吞咽的声音。 救救命沈雯双腿软倒在地,谢院士救救他 其实她未必是真的想要救那个男生,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下意识地依赖谢从心,希望谢从心能够有应对的方法。 然而谢从心却没有任何动作,沈雯,刚才那些人喊了什么? 喊的是咬人了沈雯抖得更加厉害。 谢从心盯着那女生,说:你回头看看。 可是 看。 沈雯含泪点头,僵硬地向后转去。 她六神无主,只能服从谢从心,别说只是看看,哪怕谢从心现在叫她跳进旁边的人工湖里去,她大概也只能照做。 上千人聚集的操场上,即使某个角落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很难立刻被其他人察觉。 沈雯跌坐在地上,透过无数来往的人影,远远看向躁动最先开始的足球草坪中央。 她多希望眼前的一切是假的,多希望那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她很快看到,人群哄散,有一个穿着短袖的男生,捂着流血的手臂从中退出,脸上写满了惊恐与震惊,张大嘴巴惊慌地叫着。 沈雯顺着他的目光再看过去,看到了草地中央躺着的尸体。 是校医室的医生,白大褂已经彻底红了。 在川流的人群中,在几十米开外的距离外,沈雯一眼就能确定,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死了。 没有活人可以流这么多血,或者说,没有人可以在流了这么多血后还活着。 看台方向忽然爆发出更大的尖叫声,如群山后冉冉升起的黎明之光,掀开了灾难序章。 学生们混乱的脚步,充斥耳膜的哭喊。 沈雯看到有人痛苦倒地,指甲疯狂抓过自己的脖子,眼眶充血肿胀,发出嘶哑的喊声,身体蜷缩蠕动,一颤一颤,最后渐渐安静。 几秒后他抬起头来,双目中已无焦点,张着血红的嘴巴,一把扯住了路过的人的脚踝狠狠咬下,血溅了出来,被咬人发出痛呼,随后被扑倒在地上死死按住,拼命挣扎之中被咬穿了动脉,很快停止了挣扎。 无数类似的景象发生在操场的各个角落,仿佛潘多拉的魔盒在一瞬间打开,灾祸降临世间。 仅仅在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里,地狱翻转人间。 沈雯转回脸来,仰头,看向一旁笔直站着的谢从心,苍白的唇嗫嚅:这都是什么 谢从心沉默了片刻,看过生化危机吗? 沈雯木然摇头,我胆子小,从来不看这些 哦,谢从心淡淡道,那听过丧尸吗? 学生们四散奔逃,有人向他们的角落跑来,看到那女生和她怀中的男生后又尖叫着退开。 上千活人,混乱爆发根本不可控制,操场正门已经被人|流堵死。 谢从心手上用力,想把坐在地上的沈雯拉起来,最近的门在哪里?去找你的车,我们离开学校。 但沈雯眼前阵阵发黑,根本站不起来,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 谢从心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彻底倒下去,沈雯,如果你现在晕倒,我不会再管你。 沈雯颤了一下,抬头怔怔看向谢从心。 我不是圣母,一旦你成为我的累赘,我会毫不犹豫舍弃。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晕在这里会怎么样,谢从心说,要么被谁咬死,要么被人群踩死,所以我劝你现在站起来。 如果在这样混乱的情况里被谢从心丢下,她根本没有活路。 沈雯空洞的眼中浮现出惊讶与慌张,谢从心威胁一般的话语使她大脑有了一点思考能力。 身后的躁动爆发地更加厉害。 女生们的哭声,男生们的吼声夹在一起,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操场上可能是什么情况,只能感谢他们阴差阳错地走到了这个偏僻角落,避开了可能带来更大危险的混乱人潮。 去找你的车,谢从心再次问,怎么走最近? 沈雯伸出手,颤颤指了一个方向,从那个门出去 好。 谢从心将她拉了起来。 操场的小门恰好是在那个女生身后,谢从心道:冲过去。 沈雯吞咽了一下,她速度太快了,过不去的 过得去,谢从心说,我说跑,你就跑。 沈雯努力让打颤的双腿站直,哭丧道:我我跑步不太行 谢从心唇角一勾,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狗急了还能跳墙,你可别连狗都不如。 沈雯: 她没时间去分析眼下这个毒舌的谢从心,和昨晚那个绅士的谢从心哪一个才是真的,又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因为谢从心已经开始倒计时。 3,2,1,他说,跑吧。 沈雯两眼一闭,咬着牙冲了出去。 跑出去两步,却发现谢从心没有跟上来! 她脚下一顿,余光看到那女生已经扔掉了怀里的男生,狰狞表情朝她冲了过来! 亿万分之一秒中沈雯浑身冰冷,升起了一种远胜方才的恐惧 谢从心为什么不跑? 谢从心不会是拿她作诱饵了吧?! 跑!身后谢从心喝道,别停下! 沈雯豫了半秒。 就是这半秒,那女生已经距离她不过一米,朝着她伸出了手! 咚! 矿泉水瓶从谢从心手上飞出,精准无比地砸中了那女生的脸! 装满的水瓶还有点重量,女生后退了半步,谢从心已经赶了上来,再次喝道:跑啊! 沈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立刻跟着谢从心重新跑了起来。 谢谢院士!沈雯用尽全力向前跑,大声喊道,对不起! 如果是普通人,必然无法理解她这莫名其妙的一句道歉是什么意思,但谢从心何其敏锐,知道沈雯是因为刚才对他产生了怀疑才会停下脚步,她在为这件事怀疑道歉。 没有必要,谢从心想。 他本就和沈雯不熟,当不起她的信任,生死关头怀疑他也是人之常情,或者说,是人类的本能。 而且说穿了,他根本不在意沈雯是否信任他。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女生追了上来。 跑出去不过十米,谢从心明白了什么叫做跑步不太行。 沈雯看起来高高瘦瘦,跑起路来却僵硬无比,关节仿佛都拧住了,脚掌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速度比走路没快多少。 谢院士!沈雯仰着脖子喊道,我100米最好成绩是23秒!普通人只要15秒! 更别说她现在穿的还不是运动鞋! 谢从心从沈雯身后绕到了前面。 就在沈雯以为谢从心会不管她先走一步的时候,谢从心扣住了沈雯的手腕,带着她向前加速。 再次与追来的女生拉开距离,两人转弯,进入操场看台背后的廊下,谢从心停了下来。 沈雯大口喘气,心跳接近一百八,拽着谢从心的手臂才勉强站稳,怎么不跑了? 沈雯从他背后探出头想看看情况,谢从心说:我建议你不看。 但她已经来不及闭上眼或者把头缩回去。 廊下七零八落铺着许多仰卧起坐用的橄榄绿软垫,软垫上成横着数十名学生,有些仰面朝上,有些朝下 但无一例外,所有人的身体都不太完整,不是缺了手,就是断了腿,还有些肚子上开了一个血洞,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沈雯看到了挂在外面的沾满了血污的肠子。 血流了满地,还没有干,在升起的朝阳下泛着诡异的玫红色。 浓重的血腥味中,沈雯捂住口鼻,跌倒在地干呕起来。 她已经无法思考,脑子里只剩下谢从心的那句话,死死咬住了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不能被丢下,她不想成为这满地尸体中的一员! 那女生没有追上来,或许是发现了别的猎物。 沈雯却无法因为这一点而稍感庆幸,眼前的场景如同人间地狱,让她在谢从心说出丧尸二字时还抱有的一点侥幸全部消失。 接近十二个小时没吃什么东西,沈雯只吐出了一点胃液,顾不上形象擦了一把嘴角,抬起头,虚弱道:谢院士咱们还走吗? 谢从心本在思考,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原以为沈雯就算没有因为这场景直接晕过去,也需要更多时间接受,没想到这姑娘承受能力还不错。 先去器材室里看看,谢从心说,找找武器。 什么武器? 谢从心向前走去,能杀人的武器。 第5章 假设 血沾湿了鞋底,在灰白水泥地上踩出凌乱的脚印。 器材室的门关上后,操场上的呼喊惊叫被隔绝在外,听起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沈雯抬头望着长条形天窗上投进的阳光,难以想象,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会是什么模样。 昨天的这个时间她还在睡梦中,而不过短短24小时后,她恐怕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再睡得着。 太不真实。 谢从心从杂物堆积的箱子里找出了两根竹制标|枪。 沈雯看着尖锐的枪头,真的要捅人? 谢从心说:在正当防卫的范围内使用它。 沈雯松了一口气,正要点头,谢从心单边唇角扬起,讽刺一笑,如果今天以后,这个国家还存在法|律的话。 沈雯面色苍白,什么意思?你是说可能不只我们这里这样 传统的末世创作中,丧尸爆发的原因有很多,病毒爆发,疫病流行,外星人入侵,人类自身进行的实验改造等等谢从心比划着标|枪的长度,其中出现最多的原因,是病毒。 沈雯:你的意思是,这些人变成这样可能是因为某种病毒? 谢从心既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只道:如果是因为病毒,那么这种新型病毒从哪里来?为什么突然爆发? 沈雯好歹也是个生物学的硕士生,涉及到专业领域时脑子灵活了很多,昨天的陨石! 还算聪明,谢从心微笑,只是一种假设。 他在标|枪趁手的位置一脚踩下,将过长的枪杆踩断。 沈雯看着他的动作喃喃:病毒来源于太空,通过陨石来到地球,本身就是病毒起源学说中的一个假设 谢从心点头道: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那么学校外面的情况不会比这里好多少。陨石坠落的地区很可能都爆发了病毒感染。 市中心人口密集,情况必定更加混乱,沈雯想起自己的父母,又是一阵摇摇欲坠,撑着桌子才勉强稳住身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有了假设就去验证,谢从心道,离开学校也不一定安全,到教学区去,生物实验室里应该有设备可以用。 沈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谢从心拿过她手里的标|枪,也折成更短更趁手的长度。 不可思议,谢从心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为什么在这种电影一样可怕到不真实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冷静? 他看起来并不强壮,甚至比刚才在他们面前被咬的那个男生还要瘦一些,但他专注镇定的眼神与笔直的脊背,甚至拿着标|枪的修长手指,都仿佛披着光环。 以至于沈雯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如果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谢从心或许就是上天派来的救世之主吧。 万一真的是病毒,沈雯问,我们 嘘。谢从心忽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微眯起的眼看向了关闭的器材室门。 沈雯立刻消音,安静几秒后,她听到了非常轻微的脚步声。 一下,两下,声音很轻,很沉闷,非常缓慢,不太像普通人走路的节奏,沈雯集中注意力去听,发现声音正向着他们靠近过来! 是什么?沈雯用嘴形无声问。 谢从心摇了摇头,绕过放满了球类的货架,无声走到了器材室的门旁。 沈雯也跟上去,谢从心示意她去门的另一边。 两人一左一右贴在门旁,谢从心从不算大的窗户看出去,什么也没看到,于是伸出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沈雯快哭出来,用口型问他:你干什么? 谢从心没理,屏息等待,那脚步声果然加快了一些,朝他们这里来了。 几秒之后,一个黑影靠近,啪唧一声,有什么东西贴上了玻璃窗。 沈雯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腥味,立刻捂住口鼻,大气不敢出。 谢从心也没有去看,与沈雯两个人一左一右紧贴着墙,沈雯侧过脸,不断用眼神问他:是什么东西?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4) 谢从心扬了扬下巴,指着地上。 沈雯朝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窗外投进来的地上的剪影。 稍有点变形,但还是可以看出,是人脑的形状。 应该是个头发很短,个子很高的男生。 沈雯闭上双眼绝望地想,器材室窗户高,要把脸贴到这个位置,谢从心的身高都不太够。 两个人安静等了十秒左右,那人大概是没看到什么东西,拖着沉重的步履离开了。 地上的影子彻底消失,谢从心看向窗外,轻声道:看。 沈雯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才与谢从心一起看出去,先看到的,是窗户上斑驳的血迹。 到底要流了多少血,才能把窗户染成这样? 沈雯透过血迹的缝隙继续看出去,看到了那个人。 如果那还能被称为人的话。 短袖体恤被血污染脏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纹样,袖子下露出的半截胳膊断了,伤口形状诡异,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的,粉色的肉质纤维随着他的动作飘荡着。 他的大动脉也破了,脖子折成近九十度,短发下的头皮红到发黑,头发粘在一起,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痂,裸|露在外的皮肤透出病态的青灰色。 沈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胆子原来这么大,明明以前恐怖片都不敢看,此刻却对着这样的场景麻木到无动于衷。 他谢从心微微眯起了眼。 他怎么了?沈雯立刻问。她已经发现了,谢从心几乎不说废话。 他刚才应该是躺着的。谢从心的目光瞥向另一边十几具学生的尸体。 沈雯迟疑道:你确定? 确定,谢从心说,地上刚才是十二个人,现在只剩十一了。 两人一起沉默了两秒。 沈雯道:如果是病毒,具有传染性不奇怪但他已经失去了活体特征,怎么可能还能行动? 也许他还没有彻底死亡,谢从心蹙眉,死亡这个概念本身就很难定义,只要大脑皮层没有被破坏,对应的神经和躯干也存在,他就能完成大部分反射活动。 沈雯立刻摇头,不可能,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还能活着?就算还能维持最低的身体机能,大脑也应该进入休克状态了! 你说的是一般情况,谢从心道,但现在的情况并不属于现代医学可以解释的范畴。他的体内可能发生了某种变化,导致他在急性失血过多后还能继续行动,对声音有反应,对气味不敏感 这时那男生忽然跪了下来,伏在一具尸体上,对着那尸体的脸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撕下了一块肉来。 并且还表现出了一定的攻击性。谢从心把话说完,具体表现为生物的进食本能。 又是一阵沉默。 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谢从心突然问。 沈雯不假思索答道:这里是死路,和离开学校最近的门是反方向她说着,倏而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不对! 谢从心淡淡道:混乱中学生们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立刻离开操场,下意识选择身边最近的门,上千人,不可能没有人选择这个方向。 沈雯用枪头在粗糙地面上飞速画了一个长方形,标出三个点,假设这是操场,这是门。 操场一共三个门,东西方向各两个大门,北边是他们走的侧门,出来向右拐是生活区,向左拐弯是看台后的走廊,再往前就是学校的围墙,沈雯画下食堂的位置,在操场的东边。 谢从心判断出沈雯原先的想法是穿过这条走廊,带他回食堂门口取车,随后从那边正门离开学校。 也许他们都去生活区了沈雯吞咽了一下,生活区也有门离开学校。 谢从心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沈雯画的地图记下大致路线。 一共四种方案逃离操场,他们这条线路是被选择概率最小的那一条,但并不是没有概率,这么多学生,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过来? 也许不是不想过来,而是因为什么理由过不来。 不论是什么理由,回头路最好是不要走了。 第6章 再见 从时间上看,这里很可能是病毒爆发的最初场所。谢从心继续分析,陨石落地后病毒扩散,第一批感染者属于自然感染,可能自身免疫力较差,也可能是因为其他感染条件。 你是说那个女生?她的身体很完整,沈雯接道,她在这里咬了人,然后走北门,进入了操场 不止,谢从心道,只有她一个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咬伤这么多人,应该还有其他被感染者,一个或者多个,从另一侧的门去了操场。 沈雯点头,然后走到人最密集的操场中间,咬了人。 谢从心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6点57分,距离他们离开一开始的座位正好过去了20分钟。 假设他,谢从心下巴微抬,指着外头的男生,被攻击的时间是6点左右,某种类似狂犬病毒的新型病毒通过唾液或其他方式二次扩散,感染了他,入侵神经中枢,使他身体机能发生改变,那么这个病毒的潜伏期,是30至50分钟。 沈雯道:可是现在只有这一个样本,这个时间并不一定准确。 当然,谢从心道,这只是推测,个体之间应该存在差异,需要更多观察实验证实真实性。我的意思是,假设3050分钟是大部分个体的潜伏期,我们最好在30分钟内到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沈雯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30分钟后可能会有更多被咬伤的人开始变异 也会有更多人发生自然感染,空气中的病毒浓度短时间内可能会越来越高。谢从心说,已知条件太少,这是比较坏的情况。 这么少的已知条件,谢从心却能如此飞速地作出一系列推测。 沈雯想谢从心或许还推测了更多,因为时间紧急,也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做了保留,没有说出来。 走吧。沈雯说。 谢从心再次意外看了她一眼。 沈雯擦干脸上的泪痕,冷静道:趁着外面应该还是活人比较多,出去吧。 他们当然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这个房间就现在看来还是安全的。 但这安全只是暂时,没有水没有食物,早晚他们都要出去面对现实。 沈雯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不知所措中反应过来,强烈的求生欲望激发了她身体里的韧性。 正如谢从心所说,狗急了还能跳墙,她总不能比狗还不如。 她扬了扬手里的标|枪,如果他攻击我,我可以还手,哪怕他在生理上还活着,对吗? 可以,正当防卫,谢从心闻言收手,回身去架子上翻出几根跳绳,但如果情况允许,我更希望你配合我制服他,从他身上获取一定细胞样本。 沈雯点头:我明白了。 谢从心把跳绳递给沈雯,重新贴回墙面,把他引过来。 沈雯用标枪的尾部敲击器材室的木门,发出规律的咚咚声响。 那男生果然对声音有反应,转动僵硬的脖子看了过来。 谢从心的手按在靠近门口的一排货架上,沈雯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加大了声音。 男生的眼睛瞪得很大,几乎就要脱出眼眶,满脸血迹狰狞无比,沈雯咬紧牙关,继续敲击木门。 那男生动了,弹射一般冲了过来,速度比刚才的女生更快! 开门!谢从心低喝了一声。 沈雯猛得拉开门,同时那男生扑了进来,而谢从心推翻货架,几十斤重的玻璃门架子朝着男生当头砸下,唰啦啦碎成雪花 哐当一声巨响,货架将男生压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砸到了哪里,鲜血四溅,沈雯离得近,裙摆上溅到了不少。 货架里的排球篮球掉下来,砸在男生后背上,又弹开,咚咚咚咚散了一地,与飞散在阳光中的尘埃一起,渐渐平息。 门打开后操场那头的嘈杂声再次清晰起来,沈雯低头望着裙子上的血迹,喃喃:好吵,就像在开运动会一样 如果广播室还放得出运动员进行曲。谢从心蹲下,用膝盖按住那男生还完好的右边手臂,示意沈雯把他的腿用跳绳捆起来。 取哪里的样本?沈雯照做,体表不一定能检测到病毒体,感染源附近的细胞,或者中枢神经 谢从心从口袋里掏出了早上领来的餐包,拆掉包装,把里面的餐包一把塞进了沈雯嘴里。 沈雯知道谢从心是好心,毕竟按照一般的末世丧尸片套路,接下来他们很可能要面对缺水断粮的困境,这个最后的餐包异常可贵。 但眼前的一切还是使她感到了反胃,皱着脸将餐包吐了出来。 她小声道:我不是很饿 谢从心没说什么,用标枪尖头剃开男生还没结痂的颈部伤口,刮下一点肉沫放进了包装袋里。 随后将包装袋装进自己口袋,转而开始摸那男生的口袋。 你在找什么?沈雯问。 谢从心从男生裤袋里摸出了钱包,打开,里面只有一点零钱和两张证件。 身份证上的住址是本地。 谢从心把身份证塞回钱包卡槽,对着学生证念:徐峰凯,学号2027080132。 沈雯道:27年入学,大二了,应该是信息学院一班的学生。 谢从心点头,将学生证收进口袋,钱包放回原位。 沈雯以为他是想记录样本信息,道:不拿身份证吗? 毕竟身份证里能看出更多信息。 谢从心却道:也许会有人来找他。 沈雯一愣。 走吧。谢从心说。 沈雯早就不想待在这里,立刻起身,贴着门框小心警戒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情况,迈步出门。 谢从心收好东西也站了起来,但他刚刚抬起一只脚,忽然脚腕被什么缠住,一股大力将他向下拽去 是徐凯峰的手,他竟然还没能动! 谢从心反应非常快,立刻反手攀住了门框,但没有用,徐凯峰的手掌力道太大了,指甲几乎都要嵌入谢从心小腿皮肤,谢从心单脚着地本就重心不稳,被他扯得向后倒去! 前面的沈雯发现情况不对回头一看,登时吓得惊叫出声,谢院士! 谢从心左手还握着门框,并没有真正摔倒,只是身体一时难以找回平衡,沈雯回来救他,用标枪去刺徐凯峰的手臂,试图让他松手。 就在这时,货架底下突然传来了咔咔咔咔的声音! 谢从心瞳孔一缩,还在半空中的那只脚改为踢向沈雯大腿,将她踢得后退了一步! 沈雯吃痛,正不明所以,就听砰得一声 徐凯峰如同腰上装了弹簧一般,脑袋破开货架两厘米厚的木板,从地上直挺挺坐了起来! 退后! 谢从心喝了一声,随即单手握着标枪朝徐凯峰血红的眼球刺下,徐凯峰不躲不避,而且速度更快,迎头撞上标|枪,在谢从心扎穿他眼球的一瞬间,尖锐牙齿从唇下露出,朝谢从心大腿咬去! 啊!沈雯破了音的尖叫刺痛谢从心的耳膜。 电光火石之间,他松开了攀着门框的手,任由身体向后倒去,同时条件反射用手去挡,徐凯峰的牙齿刺破了他的衣服,扎入手臂皮肤表层,谢从心倒地,而沈雯箭步上前一标|枪,用尽全力扎进了徐凯峰大动脉上的伤口里! 几秒的静默后,徐凯峰倒地。 谢从心坐了起来。 谢谢院士沈雯脸色苍白,站在门外喘着气,手里的标枪已经握不住,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谢从心正低头观察着手臂上五公分长的血痕。 你沈雯眼眶里迅速蓄出眼泪,话已经说不去。。 嗯, 谢从心应了一声,我被他的牙齿划伤了。 他依旧非常冷静,微眯着眼,用陈述般的语气替沈雯说完,按照我们刚才的推论,唾液传播应该是这种新型病毒的感染途径之一。我极有可能已经被感染,3050分钟的潜伏期后,病毒会进入我的神经中枢,在我体内引发病变,使我失去理智,变得具有攻击性,成为所谓的丧尸。 沈雯哽咽:但是你的伤口那么小,也许没有被感 HIV,狂犬,非典,埃博拉,谢从心打断她,你既然学生物,就不该对超级病毒的传染性抱有侥幸。 沈雯,谢从心勾起一边嘴角,我说过,一旦你成为我的负担,我会立刻抛下你。 沈雯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却无法阻止他。 走吧。谢从心说,去市区找你的父母,或者和其他活着的人汇合。 沈雯含着泪,缓缓点头,谢谢你,谢谢 她难以表述心情,只知道在这一刻,在平静面对死亡的谢从心面前,她获得了非常巨大的勇气,巨大到似乎已经可以接受突如其来的天翻地覆。 她开始倒退着向后走,谢院士如果你的推测是错的,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吗? 也许,谢从心又是一笑,眼中似乎有了一点真正的笑意,但我很少犯错。 沈雯眼泪掉了下来,谢院士,再见。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5) 再见。谢从心说。 第7章 遗书 沈雯离开后,谢从心在原地坐了五分钟。 五分钟,三百秒,他用这短暂的时间梳理了目前的情况,以及在人生仅剩的30分钟里,他还能做些什么。 随后他起身,根据沈雯刚才画下的简略地图和他的印象,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苏时青总说他们这些做科研的人,最重要的品格是求知欲。 遇到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东西,就想办法去搞懂它,谢从心被他念叨了二十年,求知欲已经刻进了骨血里,临到死前没什么别的遗憾,唯有一件事要去验证。 重城大学B区背靠着山,大门在相反的方向,他沿着学校围墙,穿过靠山一侧的草坪,绕了一个大圈,很幸运,没有遇到活人,也没有遇到活死人。 操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耳后,教学区里高楼林立,陨石坠落引发地震后学生早已撤离干净,谢从心找到昨天下午上过课的隶属生物学院的教学楼,从自行车停车场的小侧门进入。 电梯已经停止运行,他走上四楼,找到了一间生物实验室。 大学里的实验室,只配了生物实验需要的基础设备,谢从心扫了一眼,勉强够用。 写字桌上一台台式电脑,待机状态,谢从心动了一下鼠标,屏幕亮起,是一份血液分析演算,应该是地震发生时有学生在做实验,来不及关机就跑出去了。 他打开柜子,取出一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白大褂披上,在水池边用酒精消毒洗手后,带上了橡胶手套。 架子里有细胞培养液,他用镊子将装在餐包包装袋里的肉沫取出,放入培养皿进行细胞培养。 随后他挽起袖子,用酒精为手臂上的伤口做了表面清理,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把解剖刀。 整个过程慢条斯理,仿佛忘了自己可能已经只剩下不到30分钟。 他用解剖刀将伤口附近的死肉割了丁点下来。 过程中的刺痛令他眯起了眼,下刀的动作却毫无停滞,一气呵成。 然后将这一点死肉也放入了培养皿中。 他很少犯错,但也曾犯过。 或许也有那么几分的可能性,他并没有被感染。 窗外是大学门外马路的方向,地处郊区,平时车流就很小,地震后更是看不到半个影子。 教学楼隔音效果不错,操场方向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到了,学校陷入一种奇妙而诡异的寂静里。 该说幸好是长假里,学校里人不是很多吗? 谢从心站在四楼被震碎的玻璃窗前,脚踩着一地碎片,迎着秋初的暖风,安静等待结果到来。 那把解剖刀就在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 如果来得及,还是自我解脱得好,他两手插着口袋想。 变成丧尸实在不太符合他作为一名生物学者的尊严。 早晨7点35分,谢从心取出培养皿,打开了显微镜。 [梭子状,最长横径约100纳米,纵轴短径约60纳米,核衣壳螺旋对称,表面有类脂包膜,衣壳呈现高密度] 他单手调控电显,单手飞速记录在空白A4纸上写下初步观察的结果。 十分钟后,他写下了大约两百个字,确认没有遗漏信息,才取下徐凯峰的细胞样本,换上了自己的。 不到10秒,他关闭了显微镜。 给苏时青写一封遗书? 他在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坐在仍在工作的电脑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板缺了角的巧克力是昨天下课后沈雯给他的,还没吃完。 写点什么? 对学术未完的遗憾?对新型病毒的猜想?感谢苏时青多年教导?遗憾没看到苏玉执成年?后悔没早点答应严慎将就谈个恋爱? 他靠在转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含着过甜的巧克力,认真地思考了一会。 学术上还是挺遗憾的,跟严慎合作的HIV母婴隔离对抗药物研究,已经有了一点进展,明年拿个诺奖问题不大; 对新型病毒没什么大的猜想,电显观察力度不够,苏时青人在国科院,如果首都也爆发了病毒,国科院里那么多人那么多设备,自然会有更全面的推测,用不着他操心; 至于苏时青,可以感谢一下,毕竟没爹没妈的,在苏家蹭了十几年饭; 苏玉执就算了,大概巴不得他快点死,死了就没人按着他的头逼他背书了,说不定还能遂愿放飞自我,改行去学美术; 严慎就更算了吧,认识六七年了,要是能喜欢上早就喜欢了,还用等到临死再来后悔? 这么一总结,遗书里也没几个字可以写 不,还有一件事。 他死了,谁去找谢霖? 还是说祈祷谢霖跟他一样死在病毒感染里? 也不可能,祸害向来留千年。 忽而脑中电光一闪,谢从心猛地从椅子上起身。 他眯着眼,重新走回了显微镜前,迅速装上摄像头,拍下镜头下的成像,倒入电脑中。 照片放大,他手臂撑在桌上,无比仔细地观察着病毒各部位形态,电脑蓝光印亮了浅色的瞳孔。 电子显微镜无法照出RNA编码基因,只能做最基础的外部观察。 梭子状,最长横径约100纳米,纵轴短径约60纳米,核衣壳螺旋对称,表面有类脂包膜,衣壳呈现高密度 他换上自己那一份样本。 五分钟后,他起身,眼中的惊讶渐渐转化为讽刺的笑意。 谢霖这可真是,太巧了。 序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正文 第8章 科学 2028年,10月14日,14点43分,距离陨石坠落已经近八天。 谢从心穿着从隔壁实验室找到的干净白大褂,嘴里咬着某个办公室抽屉里翻来的牛肉干,对来人挑起一边的眉梢,院里派你们来接我? 是的,领头的男人说,我们来接谢院士回去。 谢从心把牛肉干的包装纸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你叫什么?哪个部队的? 我叫余磊,国安部第三小队队长,男人答道,又指着身后两个人,这是我的队员,徐明义,王永。 哦,谢从心点了点头,从首都过来的? 从川省过来的,正好在那边执行任务。余磊说。 谢从心闻言抬头,扫了一圈,余磊皮肤偏黑,人高马大,穿着宽松的运动开衫,看起来足有一米九,肌肉结实。 后面两个则瘦一些,个子高的是徐明义,戴着副眼镜,矮一点的是王永,长相普通。 能联系到院里吗?谢从心从口袋里摸出黑屏的手机,我的没电了,外面现在有没有信号? 余磊摇头,联系不上,没有信号。 那院里是怎么联系上你们的?谢从心又拆了包牛肉干,连续吃了一个礼拜奇奇怪怪的各种零食,只有这个相对比较合他口味,恰好还剩下最后一包。 余磊说:有时候能收到一点信号,不过不太稳定,很快就没了。 谢从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嚼着牛肉干从椅子上起身,嘴边鼓起像只仓鼠,带伤药了吗?我手臂受了点伤,帮我包一下。 说着撩起左手的袖子,露出一段不小的伤口,因为表皮每天都用酒精消毒,没有溃烂,还算整洁。 余磊面色一变,这是怎么伤的? 谢从心微眯着眼看他,玻璃割的,地震的时候摔倒了。 余磊明显松了口气,眼神飘向旁边的徐明义,徐明义点了点头,余磊说:车上有药,谢院士先跟我们下楼吧。 谢从心点头,把手里的牛肉干递向个子最小的王永,和善道:吃一点?味道还不错。 王永一顿,露出古怪的表情,却不是因为犹豫要不要接,而是略有些防备的,仿佛这袋牛肉干被投了毒。 余磊替他接了过来,谢谢。 客气。谢从心也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王永的表情,一笑,转身回到电脑前,打开文档,快速打了几个字。 余磊等人站在门口,没看到他打了什么,只见他拔了U盘,脱掉白大褂挂在椅背上,换回自己的开衫外套,走吧,先送我去学校招待所,我的私人电脑在那里,必须拿回来。 余磊与身后二人对视了一眼,面露犹豫,谢院士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吧? 谢从心转头看着他,哦?外面什么情况? 余磊道:到处都是丧尸,见人就咬。被咬了要么死,要么一个小时内就会感染变异。 跟我猜的差不多,谢从心一笑,见到过几个。 太危险了,余磊说,学校那头人多,最好还是不要去,直接从这边的门走吧。 不行,谢从心一口拒绝,知道院里为什么让你们来接我吗? 余磊:为什么? 谢从心把玩着手里的折叠式U盘,你们所说的丧尸,成因是某种新型病毒,很可能来自于八天前坠落的陨石。而我父母二十几年前曾经参与过一个陨石携带病毒项目组的研究,留下了很多资料,都存在我的电脑里,对病毒对抗药物的制作具有非常大的意义,所以院里才必须接我回去,你们也必须陪我去拿那台电脑。 此言一出,余磊和另外两人的眼神都变了,尽管他极力压抑,谢从心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了一点激动。 真的?余磊刻意压低了声音,病毒可能被治愈吗? 谢从心半阖眼皮,掩去眼中的深意,随即一笑:当然,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几人下楼。 余磊等人开来的是一辆翼虎,川省的牌照,谢从心指背敲了敲银灰色的车外壳,哪来的车? 余磊按钥匙解锁,路上捡的。 谢从心一笑,没说什么。 几人上车,谢从心坐在后座靠右的位置,余磊锁死车门车窗,发动车子,缓缓驶离教学楼底,一会遇到什么都别下车,去招待所拿了电脑马上就走。 谢从心手肘撑在车窗沿上,脸抵着手背,当然,我也希望能快点回院里。 余磊和王永坐在前面,谢从心和徐明义坐在后排,驶出教学楼底的停车库后,路上的人影多了起来,听到汽车发动机声,纷纷转动僵硬的脖子,用几乎脱出眼眶的血红双眼看了过来。 随后拔足追来,速度远超普通人水平,余磊不得不加速才将他们甩开。 与他曾经过的徐凯峰相比,这些被感染者体表发生了更为显著的病变,使得他们已经有些脱离人形,并能够一眼被辨识。 说一说吧,谢从心看着车窗外,你们对他们知道多少? 你是说这些丧尸?徐明义问。 见面以来一直是余磊在说话,徐明义第一次开口,谢从心侧脸打量他,不置可否,示意他说下去。 动作很快,攻击性很强,徐明义说,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模一样。 末世科幻片,谢从心一笑,我不太喜欢这个题材,大多不讲科学。 徐明义:现在的情况跟电影也差不多了,谢院士觉得还能讲科学? 给我足够的时间,谢从心道,我完全可以解释病毒引发人体病变,造成身体素质短暂上升,体态外貌改变的原因。比如为什么他们的攻击性很强。是因为病毒本身的特性,缺乏代谢机构,没有酶系统,必须寄生活细胞内,吞噬核苷酸和氨基酸后以复制方式进行转录和增殖,所以被感染者表现出了对未感染者的攻击性,是这种新型病毒自我繁殖的手段。 车里另外三人都默契地沉默了。 哪怕谢从心已经说得很简单,简单到和某度百科差不多,没有生物学基础的人听了还是一头雾水。 简而言之,谢从心概括,病毒为了存活下去,需要不断补充新的蛋白质。 所以要咬人?徐明义听懂了,甚至吃人? 对,谢从心道,所以要进食,操控现有的宿主去要寻找新的宿主。 坐在前排的王永小声道:听起来怎么还挺聪明的 不,病毒本身并不具备智慧,严格来算,它连生物都算不上,谢从心手背托着下巴,是人类的身体本能使它拥有了这样的能力。 什么意思? 话题又进入了普通人听不懂的范围,谢从心掠过因直言果:意思就是只要被感染的人体彻底死亡,病毒就会失去活性,不会进行二次传播。 徐明义明白了,道:确实,身体烂到一定程度就不会动了,攻击心脏是最快的办法,我试过了。 谢从心点头,有武器吗?给我一把。 徐明义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短刀。 谢从心接过,摘了皮套一看,水果刀? 徐明义:你用这个安全一点,别伤到自己。 谢从心面露嫌弃,但还是把刀放进了口袋。 重城大学B校区不算特别大,车开了不过几分钟,已经进入生活区,学生的影子多了起来。 余磊的担心不无道理,招待所在学校生活区西侧,建筑物密集,人确实很多,被车声吸引,渐渐聚集了过来。 如果开的是装甲车直接碾过去当然不是问题,但普通的车子以高速撞上人体,会对车身也造成不小的损伤,余磊不得不操控方向盘躲避前仆后继、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学生。 听力和视力都还保留着,谢从心持续观察,甚至可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加强。 这时余磊方向盘忽然飞速右打,众人都因为惯性向左|倾去,车身躲开一个张开双臂迎头朝挡风玻璃撞来的女学生,后视镜撞在女生腰上,将她撞飞了两米远! 听那扎实击中的声音,骨头都该被拍扁了,王永离得最近听得最清,只觉自己腰上都隐隐作痛,却见后视镜里那女生面无表情,抖动僵硬关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从地上缓缓站起来,汇入车后紧随的队伍,朝着车子的方向再次紧追而来。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6) 磊哥!王永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又追上来了! 车开得如碰碰车一般,隔几秒就能听到血肉砰砰撞在车身上的声音,余磊抓狂,喝道:甩不掉啊! 招待所在生活区最角落的地方,可谓是深入敌方腹地。四面八方还有学生朝着他们这里冲过来,车后跟着的尾巴规模已有百人,谢从心抓着车顶拉手才勉强坐稳,余队长,停车。 不能停!余磊差点扭上花坛,轮胎上下间车内狠狠一颠簸,下了车我们跑不过他们! 跑什么?谢从心敲了敲车窗玻璃,招待所要过头了。 余磊只得猛踩刹车,车稳稳停在招待所门口,谢从心飞速下车,对着车内三人丢下一句:在这等我。 余磊立刻道:不能让他一个人走!得看着他! 徐明义道:我们把丧尸引开,王永去跟他,拿了电脑马上回来! 王永当即开门下车,追了上去。 第9章 演技 谢从心的房间在三楼,招待所里最宽敞的那一间。 所里没有电梯,只能走楼梯,到一楼半时王永追了上来,谢从心没管他,继续向楼上走,速度算不上快,表情甚至看起来还有点悠闲。 王永警戒着四周,催促道:你快一点,磊哥他们在等! 谢从心一笑,稍稍加快了脚步。 转过二楼时,走廊另一头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两人停下看去,是招待所的保洁大妈。 可能是地震时没离开,也可能震后又回来了,手里抓着根木棍拖把,看起来被感染前是在做房间卫生。 大妈身上没有血迹,也没有明伤,应该也是自然感染。 谢从心手插着裤袋,一本正经评价:阿姨很敬业。 王永抓狂: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大妈发现了他们,浑身一僵,关节仿佛在这不到一秒的僵硬中拧上了发条,紧接着高举起五颜六色的碎布条拖把,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冲了过来! 你先上楼!王永从背后将谢从心朝着楼上一推,矮身用头撞上大妈肚子,将她顶开,给谢从心争取时间,去拿电脑! 谢从心却不急走,站在楼梯口看着两人缠斗,忽而一笑:不说这个说什么呢?说说你们吗?你们就不是很敬业了。 ??? 我以为各位既然要演,总该下点功夫,怎么样也撬一辆军车来,而不是路上随便捡一辆糊弄我。谢从心话题一转,听着牛头不对马嘴,王永却面色大变,一个分心,被大妈一拖把打中膝盖,险些跪倒。 稳住身体,王永喊道:你在说什么?! 说你们演技太差了,谢从心靠在楼梯扶手上,似笑非笑,手里把玩着徐明义给的那把水果刀,已经摘了皮套,刀锋还算锐利,还给我水果刀过家家吗? 从余磊三人踏进门的那一瞬间,谢从心就对三个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们身上没有军人特殊的气质,形容也太干净了,完全不像是从川省赶路而来。就连开来的车,虽然是川省牌照,车身却干净如洗,一点血迹也没有。 楼梯下王永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把小号菜刀,仔细一看,是把张小泉。 他发起狠来,一刀送入大妈胸口,血登时溅了满脸,手腕转了半圈才把刀□□,又迅速补了两刀,大妈直挺挺向后倒去,立刻就没气了。 随后他站直身体,看向谢从心,细小的眼睛里目光闪烁,随即化为狠戾,你倒是挺聪明的。 是你们把我想得太蠢了,谢从心微微一笑,或者说,你们本来也没打算骗我多久,只要我跟着上了车,根本无处可逃,不是吗? 所以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王永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想让我们被这些丧尸咬死? 谢从心象征性地鼓了鼓掌:你也挺聪明的。 我聪明你麻|逼!王永破口骂道,我们被咬死,你就活得了?! 我当然有办法活下来,谢从心又是一笑,不用担心我,谢谢。 担心个屁!王永一口口水吐在地上,我他妈现在就一刀捅死你! 说罢提着刀朝谢从心冲了过来! 谢从心立刻转身朝三楼跑去,王永紧追其后,楼梯狭窄,转弯时王永的几乎已经勾到谢从心的衣摆,谢从心摆脱,同时横握水果刀柄向王永送去,借着楼梯的高度差,正好擦着王永的鼻尖而过 王永被迫跌退两级,谢从心不跑反退,一步下楼,在王永站稳前抓住他的手臂一折,王永吃痛松手,手里的刀顺着楼梯缝隙掉下一楼,清脆一声响。 严慎以前教过他几招擒拿术,虽然没有实战用过,但他记性好,对人体结构也了解,知道哪里是软肋,对付一个身材瘦小的王永问题不大。 谢从心欺身而上,将王永抵在了墙壁上,水果刀压在他脖颈大动脉处,说一说吧。谁派你们来的?为什么会知道国科院派人接我的事? 王永下意识吞咽口水,喉结擦着刀锋而过刮出点痛来,他顿时不敢再动,不知道我只是听磊哥的话,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知道多少说多少,谢从心刀锋更近一分,微眯双瞳使他看起来有些危险,反正外面已经变成这样,我为了自保不小心失手杀个人,问题也不会很大,你觉得呢? 低沉声音配合那笑容,王永抖了一下,就就两天前,有人联系上徐哥,让我们冒充国安部的人,来这里把你接走,完事了给一大笔钱 接去哪里? 郑城 郑城?谢从心低声重复了一遍,你们是本地人?原来就认识? 不是,王永小心翼翼,眼睛不断向下瞟那刀锋,就怕谢从心一个错手,我和磊哥是老乡,贵省那边过来打工的。跟徐哥是工地上认识的,我们住一个宿舍。 看来徐明义才是关键,王永身上问不出更多了,谢从心正考虑是不是放他走,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被感染者那种沉闷的声音,是普通人的脚步声! 磊哥!王永熟悉余磊的脚步声,登时眼睛一亮,高声呼喊同时挣扎起来,刀割破了皮肤也管不上了,快救我! 谢从心来不急捂他的嘴,只能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挣脱,楼下脚步声一顿,当即加快,登登跑了上来,隔着半层楼梯打了个照面,果然是余磊和徐明义! 永子! 谢从心啧了一声,反把将王永手按在背后,脚背勾住他的小腿肚向前就是一拽,将他对着楼下两人迎面推下,随后迅速转身,也不管砸没砸准,朝着三楼跑去。 余磊手忙脚乱去接滚落的王永。 徐明义喝道:别跑! 怎么可能不跑? 徐明义话音未落谢从心已经进了三楼走廊,随即放轻脚步,又砰得一声把手边某个房间的门用力关上,在余磊等人上楼梯时,绕进走廊尽头的应急楼梯,又下了楼。 余磊追上三楼时,谢从心已经闪进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轻掩上了门。 他进房间了!一间一间找!楼上传来徐明义的喝声,一楼门锁死了,他跑不掉! 谢从心没有向一楼去,而是走至窗边,拉开了窗帘一角。 玻璃窗地震的时候震破了一扇,这个房间正对着生活区的主干路,下午三点,秋日阳光正好,无数被感染的学生游荡在梧桐树的阴影下,如果不是他们的脊背都佝偻着,看起来就和平时的校园没有什么不同。 一楼和二楼的房间全都装了不锈钢防盗窗,没有办法从窗户出去。 靠谱点吧。谢从心略有些烦躁,低声道了一句。 几分钟后,楼上的人找遍了所有房间没有发现他,意识到上当了,追下楼来。 招待所里的防盗栓看起来就不太牢固,成年人一脚就能踹开,谢从心没有锁,甚至门都没有关死,躲进了卫浴间,紧贴最内侧的墙角蹲下。 浴室门与房门成一个锐角,如果不走进卫浴间就看不到他,而没有关紧的门会给余磊等人心里暗示他不在这里。 余磊等人的声音渐渐近了。 妈的,跑哪里去了?!余磊走进了他对面的房间。 就在这一层,找仔细一点。徐明义的声音稍远一些,应该是在走廊另一头。 对面的房间没人,余磊朝着他这个房间来了。 被找到是迟早的事,但能多拖一秒也好,多一秒,就多一分发生变数的转机。 余磊走进门,没有直接离开,谢从心已经能从卫生间的镜子上看到他。 他拉开窗帘,没有;衣柜,没有;甚至床单都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得非常仔细,眼看朝着卫生间来了 谢从心屏息,握紧了水果刀,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只有余磊一个,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尚有一击制伏的可能性。 余磊走到了卫生间门口。 谢从心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浅色瞳孔冷得如同泡满了冰的马提尼。他抓住身旁的垃圾桶,朝着门口全力扔了过去! 咚!!! 塑料垃圾桶砸在门框上又猛得弹开,擦着刚要进门的余磊鼻尖而过,将他吓得一懵,下一瞬谢从心出现在视野下方,水果刀对着余磊下巴笔直刺去! 操! 余磊怒喝着向后仰倒,水果刀割破了他的下巴,拉出一道血线,谢从心收势,继而抬腿,一膝盖顶向余磊裆部! 然而余磊四肢发达,头脑却不算简单,已经反应了过来,一手按住了谢从心的膝盖,狰狞道:敢打我?! 他在身高和体重上占据了太大优势,谢从心被他抓住了大腿向外一拽,正面朝地跌倒,余磊夺过他手里的刀扔掉,同时膝盖按住他的双腿,单手将他双手锁在背后,另一手抓着他脑后的头发,将他头抬起,又朝地上狠狠按下! 额头撞在冰冷的地砖上,谢从心闷哼一声,余磊喘着粗气,喊道:徐哥!我抓住他了! 谢从心耳中嗡鸣,徐明义和王永闻声赶来。 王永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扭了脚,一瘸一拐走到谢从心身边,一脚踩在谢从心背上,妈的!娘们一样,还敢阴我们! 冷静点,徐明义拦他,蹲下来俯视谢从心,电脑呢? 谢从心被余磊拽着头发抬起头来,对着徐明义微微一笑:骗你的,哪来的电脑。 我操|你王永大怒。 没有就没有吧,徐明义略显遗憾,那咱们这就出发了?谢院士配合点。 第10章 打劫 招待所的玻璃正门外挤满了面色各异的学生,都睁大了凸出的双眼,争先恐后地把脸贴在玻璃门上,用膨胀到不可思议大小的眼珠子向里张望着,手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血痕。 见他们下楼,学生们更加激动,有人不断用额头撞击玻璃门,砰砰砰得敲出了一片血花。 门上拴了条自行车锁链,刚才谢从心进来时还没有,应该是余磊和徐明义找来的。钢化玻璃门理应足够结实,抵御住了地震,此刻顶着几十人的推搡,却显得摇摇欲坠。 王永打了个寒颤,真他妈吓人 余磊也浑身鸡皮疙瘩,厌恶道:赶紧走吧。 一楼应急后门也锁着自行车链,余磊摸出钥匙开锁,谢从心被押着通过,他们开来的翼虎就停在招待所后门的小路上。 这里是死路,绕过来要通过一个不算小的坡道,因而没有学生游荡到这里,唯二两个跟着车过来的,已经被余磊和徐明义捅穿了心脏。 徐明义打开后座的门,从车斗里翻出一条粗麻绳。 给我准备的?谢从心从容一笑,挺周全。 少他妈废话!余磊拉起他的双手,徐明义过来给他绑上,说是五花大绑也不过分,死结连环扣了三个。 别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余磊烦躁道,不然弄死你。 几人迅速上车,谢从心坐在后座左边,车门锁死了,他又被绑着,几乎没有了逃跑的可能。 车子刚驶回大路,引擎声吸引了聚集在招待所门外的学生们的注意,又成群结队跟了上来,浩浩荡荡,还挺壮观。 谢从心脑袋靠在车窗上,懒洋洋道:郑城这么远,不准备点水和食物再走? 不用你操心这些,徐明义把绑着他的绳子牢牢绑在驾驶座头枕下方的钢撑上,还贴心地给他系上了安全带,你好好坐着就是帮了大忙了。 谢从心却不消停,继续问:把我送去郑州能拿多少钱?现在外面这样的情况,钱还能流通? 他会给我们准备黄金,徐明义答道,而且这混乱不会持续太久的。 谢从心一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向我保证过,徐明义转过头来,镜片后目光微凝,微笑道,只要有你,就能很快制作出丧尸病毒的解药,你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 谢从心眼中闪过惊讶。 他本来推测派徐明义来的是国科院里的人。 但徐明义话中对他的能力太过信任了,他在给国科院的求救电话里,并没有表现出对药物制作十足的把握。 而且如果是国科院里的人,为什么要徐明义送他去郑城?直接送回京不是更快一点? 这世上会在病毒爆发第一时间就想到他的人,除了苏时青,就只有那一个了。 而苏时青不可能害他。 忽然驾驶座上余磊一声大喝:坐稳! 随即方向盘猛烈朝右满打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7) 砰! 一声巨响,右前方有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上来! 翼虎打了个旋,余磊强踩刹车,车轮胎在地上擦出刺耳的声音,剧烈的震动晃得谢从心差点飞出去! 徐明义攀着前座的靠背才勉强坐稳,大吼:怎么回事?! 有车!王永在副驾驶上嚎道,操!又来了! 只见他们右侧一辆军绿色的大号装甲吉普,速度起码有50码,在校园不过两米宽的路上狭路相逢,明明已经将他们逼至无路可退的角落,却还不减速,笔直朝他们撞了过来! 余磊慌张喊道:趴下!趴下! 啊!啊! 副驾驶座首当其中,王永发出惊恐的叫声,手脚拼命向后缩去,那吉普车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猛刹,滋得一声长音后精准无误地停了下来,车头距离副驾驶的门不过几公分! 王永魂飞天外,坐在副驾驶上面色惨白,对方驾驶员如果再晚一秒踩刹车,他现在恐怕已经被撞成肉泥。 余磊大口喘着气,疯疯 还没等他说完,对面的车门开了。 驾驶座副驾驶,连带后面两扇门里走出四个男人,穿着统一的黑色修身战斗服,风尘仆仆,发型都算不上整洁,衣服上更是明显深一块浅一块,驾驶室里走出来的那位带着专用的防眩目墨镜,后排下来的体型稍胖一些的,手里扛着 一把步|枪?!!! 众人震惊时,扛着枪的胖子清了清嗓子,说:里面的人听着!都下车!打劫! 余磊纳纳:他说什么? 说说王永色厉内荏,看到枪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谢从心:说打劫。 徐明义心知这是遇上正主了,先下车吧。 但是寻常人怎么可能有枪,说不定是把假的呢? 余磊和王永犹豫着没动,胖子咧嘴一笑,抬头对空开了响亮的一枪,没听到是吗?叫你们下车! 是真枪! 余磊和王永立刻怂了,除了被绑着的谢从心,三人开门下车,余磊举起双手说:这位大哥您们要什么东西?我们车上什么都没有啊 有没有的,你们说了可不算,胖子嚣张一笑,枪头扬了扬,都去那边蹲好! 三人对视一眼,只好照做,谢从心坐在后座上无言地看着,胖子也看到了他,用枪屁股敲着另一侧的车窗,拖长了声音道:怎么还有人没下来啊? 谢从心忍住了强烈的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对方也是四个人,身材都很高大,驾驶员看起来跟余磊差不多,战斗服下勾勒出完美匀称的肌肉线条,是和余磊那种壮实不同饱满流畅。 身材不错。 他绕过车头,走到车门旁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张足以匹配这副好身材的脸,鼻峰高挺,眼眶偏深,薄唇深瞳,就连东一簇西一簇,一看就是没时间好好剃的青黑胡渣也带着荷尔蒙的味道。 他弯腰,居高临下地,与谢从心隔着车窗玻璃对视了两秒。 谢从心院士?低音炮般的嗓音也可以给九十分。 谢从心掀起眼皮,是我。 他略一颔首,拉开车门,腿侧口袋中抽出一把军刀,手起刀落割断了绑着谢从心的绳子。 国安部第三小队,裴泽,他说,奉昆原鹏部长的命令,接谢院士回京。 谢从心揉着发红的手腕,蹙眉道:太慢了。 抱歉。裴泽说。 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有冰冷的两个字,谢从心轻哼了一声。 裴泽将刀插回口袋,大步走向一旁蹲着的三个人,你们是谁?为什么绑架谢院士? 裴泽等人身上散发的压迫力太重,根本不需要进一步验证,真假立判,余磊和王永慌张不已,怕被一枪爆头,齐齐看向了徐明义。 徐明义却没打算开口,他还不知道,王永其实已经都交代的差不多了。 谢从心下车来,郑城这一条线索他没打算让别人知道,该问的我都问过了,这几个人没什么价值,不用浪费时间了,走吧。 裴泽回头看向谢从心,谢从心道:不然裴队长上点酷刑试试? 酷刑是没有的,审讯人的手段倒是有一些,但裴泽只是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走吧,全体上车。 胖子讶然:啊?就这么走了? 岂不是太便宜余磊等人? 谢从心一笑:那你留下,跟他们做伴? 胖子: 留下是不可能留下的,胖子小声逼逼了句什么,裴泽突然伸手,从胖子手里拿过了枪。 全黑的95式枪身不短,足有三千克重,裴泽单臂一抬,也未对瞄准镜,板机连扣砰砰两声巨响,子弹打穿了翼虎的两侧前胎。 胖子乐了,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这下看你们怎么走。 没了车,余磊等人面临的是数千丧尸化的学生,想要逃出生天无疑非常困难。 走吧。裴泽把枪扔还给胖子,拉开后座车门,看向了谢从心。 如果不是连日奔波的狼狈都写在了脸上,这个略带一点命令意味的冷冽动作打个满分也不过分。 谢从心踩着脚踏上车。 吉普车后座宽敞,座位改装成直条形,靠着前排座位也能坐两人,谢从心坐在了最后一排靠右的位置。 裴泽没有再上驾驶座,把钥匙扔给了戴眼镜的队友,坐在了谢从心对面。 驾驶座上的人发动车子。 谢从心盘腿坐在宽敞的吉普后座上,蜷着食指抵着侧脸,裴队长,介绍一下? 裴泽点头,指着后座上的另一个人道:周安,副队长。 也是队医。周安对谢从心温和一笑,他长得比裴泽斯文不少,单就外貌来说,他明显更适合拿手术刀而不是枪。 谢从心也回以一个疏离的笑,伸出左臂,玻璃割到了,帮我包一下。 周安卷起他的袖子左右看了看,没看出别的来,割得还挺深,自己处理过了? 擦过酒精。谢从心观察着他的表情。 幸好没化脓,周安从座位底下取出医药箱,我再给你处理一下。 谢从心把手臂架在医药箱上,周安给他擦碘酒,裴泽继续道:开车的是殷商。 姓程,禾口王程,殷和商都是朝代。程殷商从后视镜里看了后排一眼,实验室电脑上的字是谢院士留下的吗?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去重城大学B校区生物学院的实验室,接名叫谢从心的国科院院士回京,然他们抵达实验室时里头并没有人,只有一地牛肉干包装纸,和纸杯里还未完全冷却的水,证明不久前有人在这里待过。 桌上的电脑处于待机状态,彭禾无意中碰到鼠标,屏幕亮起,发现Word文档上写着西侧招待所几个字,便猜想是谢从心留下的讯息,立刻赶过去,这才在半路遇上了余磊等人的车。 不然?谢从心反问,你是狙击手? 程殷商意外:能看出来? 谢从心一笑,没答。 程殷商体型在四人中最小,皮肤都比其他三人白了两个色号,一看就不是擅长近身的尖兵,而且他还戴着保护视力的平光镜。 彭禾。裴泽继续道。 副驾驶座上的胖子回头笑道:叫彭彭就行,就《狮子王》里那个彭彭。 谢从心打量他,偏黑的皮肤,偏偏带肉的两颊晒出了一点高原红,年纪看起来不大,应该还没有二十,不算很高,整个人显得有些敦实。 联想到那头红棕色的非洲疣猪,谢从心落下评价:是挺像的。 第11章 泡面 车子拐了个弯,即将离开生活区,后视镜里余磊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 周安问:那三个人是谁?为什么要绑架谢院士? 我还要问你们。谢从心放松身体靠在座椅背上,先发制人质问,他们冒充国安部第三小队说要接我回京。为什么他们会知道国科院派了你们来接我?内部情报泄露,真的来得比假的还晚,对我的生命安全造成了很大威胁,你们国安部就是这样办事的? 不仅知道他们是第三小队,甚至知道他们会从川省赶来,如果余磊等人准备得再充分一点,他一时无法判断,现在恐怕已经被绑着在去郑城的路上了。 车里安静了几秒。 几秒后裴泽开口道:陨石掉落长江上游,川省八级地震,高速塌方,我们绕了路。 谢从心眯眼看着他和周安的表情,周安没了笑容,裴泽也显得有些沉重,显然理由并不只有这些,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裴泽问:他们冒充的是第三小队? 是,谢从心用没受伤的指背轻敲着玻璃窗,我想国科院把任务委托给你们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们会派哪一支队伍来,所以泄密环节应该出在你们国安内部。 周安给他的伤口缠上防水绷带,关键是谁要绑架你,为什么绑架你。假设是我们国安内部的人,绑了谢院士,对他有什么好处? 谢从心道:那就要问他了。你们不知道国科院为什么要接我回去? 裴泽:我们只负责护送谢院士回京,没有得到其他指示。 昆部长直接下的令? 是,昆部长直接下令。 周安给他包扎完了,谢从心收回手,指腹摩挲着手上的绷带,将从余磊等人那里得到的信息与裴泽等人所说结合,同时余光打量过周安与裴泽的脸,对这一支队伍做了信任保留。 回去自查吧,谢从心说,昆部长怎么联系上你们的? 我们在川省接到的电话,裴泽拿出手机,信号很不稳定,现在已经连不上了。 谢从心接过手机按亮,果然无服务。 如果只是一个重城没有信号,可能是地区的信号基站在地震中损伤无法工作。但连几百公里外的川省都这样,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谢从心把手机抛回给裴泽,陨石可能自带磁场,影响了信号的传递。 这时前面开车的程殷商道:队长,前面是大学超市,要进去补充物资吗? 他们接到命令后从川省马不停蹄赶来,一路跋涉,分秒未停,车里储备的食物早已告罄,别说首都,能不能坚持到离开重市都是问题。 裴泽转身,单膝跪在座椅上,从驾驶座和副驾驶的缝隙中观察前方情况。 游荡的丧尸不多,还算安全,裴泽道:三岔路口停车,周安保护谢院士,殷商门外警戒,彭彭跟我进去搬东西。 超市门口徘徊着几名学生。 程殷商刚停稳车,裴泽和彭禾同时开门,风一般卷出车外,枪都没开,一刀一个,不过30秒时间,就把超市门口扫了个干净。 超市的卷帘门不知怎么回事锁上了,裴泽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段半粗不细、形状特殊的小铁片,对着钥匙孔掏了两下,轻轻松松开了门。 裴队长这技术不错,谢从心站在一旁评价道,以后退伍了也不会失业。 裴泽偏深的瞳孔淡淡看了他一眼,谢从心恰好抬着头,这才注意到,裴泽的右眼角下有一道非常细小的疤痕。 像是陈年旧伤,锐物所致,再往上半寸,眼睛恐怕已经废了。 裴泽没有回应他这略显无聊的打趣,拿着军刀与彭禾一前一后进了超市。 却不想刚踏进去一步,兜头而下就是一阵风! 裴泽反应迅速,立刻侧身闪开,腥臭的拖把布擦着他的肩而过,他旋身,手臂卡住了身后人的脖颈,只要再用点力就能直接卡断颈骨。 彭禾立刻拔了枪,大喝道:丧尸?! 不是丧尸!那人高声喊道,活人!是活人! 是幸存下来的学生。 重城大学B校区常驻学生过万,因为国庆假期离开了一半以上,剩下的几千人里又有一半在地震后当夜离开了学校。 陨石坠落已经八天,自然感染加上二次感染,还留在学校里的活人已经不多,至少谢从心在教学区里一个也没有见到。 却不想千分之一的概率,他不仅见到了活人,还见到了熟人。 谢院士!沈雯激动地冲上来,握住了他的手,你还活着! 谢从心: 说句实话,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沈雯。 更没想到的是熟人还不止沈雯一个,谢一鸣竟然也在,他从学生后头挤上来,看着谢从心的眼睛都在发光,谢院士!您 急促脚步和微张手臂看起来是想给谢从心一个喜悦重逢的拥抱,裴泽却上前一步,站到了他和谢从心中间,谢一鸣不得不停了下来。 裴泽目光冷淡,低头问谢从心:认识? 认识,谢从心点了点头,学生。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谢从心大约会对裴泽表达一句感谢,并请他想办法把沈雯也拦住。 但裴队长对于女性的警惕性显然低了许多,任由沈雯死死握着谢从心的手,高兴又惊讶,还有几分感动地说:谢院士,你真的没事! 谢从心:我没事,国科院派人来接我了。 沈雯热泪盈眶地点头,我还以为你已经 以为他被感染,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谢从心不得不打断她:我很好。你们呢?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没去市区? 如果沈雯冷静一些,或者裴泽等人再多了解他一些,就能很快听出这一连串问题的不寻常来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8) 谢从心并不是多话的人,也最讨厌这样的场合,换做平常,他一个字都不会回答沈雯。 但沈雯正为谢从心还活着而激动,没有听出他故意岔开话题的意图,顺着他的话答道:我们分开以后我在操场外面遇到了谢一鸣太混乱了,大家都在往学校外面挤,我过不去食堂那边,只能跟着他到这里先躲起来,然后遇到了其他人。 加上沈雯和谢一鸣,超市里一共十四个学生,四个生物学院的学生,七个信息学院的,其他都是建筑系,五女九男。 谢一鸣和沈雯到这里的时候信息学院的四个学生已经在了,地震刚发生后的那一晚他们没有去操场,而是留在了生活区宿舍楼之间的大草坪上,距离超市比较近。 据他们所说,生活区的情况也非常惨烈,甚至从描述上来听,自然感染的比例比操场上高了很多。 地震后没有发生余震,很多学生放松了警惕,天亮之前就回了宿舍楼里,有的拿了电脑和钱物重新出来,有胆子大心还宽的干脆留在了寝室里补眠,结果清晨病毒爆发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楼道里空气闭塞,谢从心说,如果第一批病毒是通过空气传播,那么楼道内发生感染的概率确实会比外面大很多。 我到现在还觉得是在做梦,沈雯小声道,我和谢一鸣来的路上遇到以前的同学了 话不用说完,既然那个同学没有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还不如死了。 程殷商把吉普车停进超市后门的货车停车库,关上四面的卷帘门,学生们得知裴泽等人是军人后热情非常,主动搬出水和食物招呼他们吃。 超市的货架被搬开了,围成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圈,圈内用小块的泡沫地垫铺着,水和食物都堆在中央,众人席地而坐,学生们拿出电热水壶烧开水,给他们煮泡面。 奔波了一路啃得都是压缩干粮,彭禾端着加了两根火腿一个卤蛋的红烧牛肉面泪流满面,吃得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谢从心从来对垃圾食品敬谢不敏,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连吃了一个礼拜的牛肉干,牙龈都上了火,此刻能有方便面吃也不好挑剔,要了碗清淡点的海鲜面。 他坐在沈雯旁边,沈雯靠近他一些,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问:谢院士,你的伤怎么样? 她倒是还算聪明,这会儿回过味来了,知道私下问他,谢从心道:没事,伤口不深,已经包过了。 沈雯误会了他的意思,还以为是伤口浅所以没有感染,当即松了一口气,笑着感慨:太好了,我们真的再见了。 谢从心塑料叉子卷面,慢条斯理,方便面都被他吃出了点冷艳的味道,被彭禾刺溜刺溜的吸面声衬托出了一分莫名其妙却又不算突兀的优雅,这件事不要跟别人提,免得他们多想。 沈雯一顿,我遇到谢一鸣的时候他问起你,我跟他说了 谢从心抬眼看向正在同学生们低声说着什么的谢一鸣,沈雯歉意道:对不起。 没事,谢从心喝了口香精味浓郁的汤,不要告诉裴泽他们。 他用玻璃割破了伤口,周安作为队医没看出来,只要沈雯和谢一鸣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他被咬了却没有感染。 回首都之前这件事必须保密,除了苏时青,他不信任任何人。 第12章 信任 几个人吃了面,程殷商帮女生们一起收拾垃圾,周安从饮料堆里拿出一瓶冰红茶递给裴泽,问谢一鸣道: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一直躲在超市里吗? 谢一鸣摇头:不,我们准备回市区去。 周安露出意外的神情,超市里食物充足,地方狭小,只要把门窗都关上就易守难攻,能让他们生活很久。 谢一鸣读懂他的目光,沉重道:我们都是本地人,家长都在市里,必须回去。 加上大家都觉得,学校里应该已经没有多少幸存者,而市区活人力量应该会更大,说不定政|府已经有了应对政策。 重市政|府有没有应对政策他们不知道,但首都政|府目前还处于一团乱之中。周安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这些,只笑笑,问:什么时候走? 谢一鸣不答反问:你们呢?也去市区吗? 周安道:不,我们要送谢院士回京,从这边的国道直接离开更快。 谢一鸣余光看向与沈雯一起坐在角落里谢从心,如果只有我们几个就能去市区,我们早就去了,不会八天了还躲在这里出不了门。 周安:为什么?有什么困难吗? 谢一鸣:嗯,我们没有交通工具。沈雯的车停在食堂门口,就算取回来也只有一辆,坐不下这么多人。 彭禾捧着第二碗面插话:这有什么难的?外头撬两辆不就完了? 谢一鸣:但是会开车的人只有两个 彭禾刺溜面条,大咧咧道:开车简单啊!自动档不就油门和刹车?现在路上估计也没人,瞎几把开呗! 人糙话说得也糙,谢一鸣看向第三小队的其他人,周安但笑不语,裴泽一口喝完了那瓶冰红茶。 谢一鸣又扭头看向身后的其他学生。大家一直都悄悄留意着这边,此刻话题到了关键的地方,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有个男生对着他点了点头。 谢一鸣转回头来,一笑:各位,大家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就算我们能找到车,也能短时间内学会开车,去市区有近15公里,路上可能遇到的情况我们无法想象,所以一直才没有下定决心出发。 他是一个聪明的人,或者说这些学生都是聪明人,但太年轻了。 谢一鸣略微一顿,说:我们希望你们能送我们去市区。 周安看向裴泽,裴泽手里捏着那冰红茶的塑料瓶,面色淡淡,没有表态。 刹那间众人陷入有些尴尬的安静中,在这刹那间,谢从心开口道:我不同意。 不仅谢一鸣,连沈雯都回头诧异地看着他。 方便面吃下去隐隐反胃,喝了半瓶无糖绿茶才勉强压住,谢从心道:首先,市区情况不明,在这里足以维持生存的情况下,我不建议你们离开。如果重市政|府真的有应对方案,并且已经控制住了市区情况,那他们一定会派出搜救队伍前往郊区拯救幸存者,大学城会是重点搜救对象地区。 但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谢一鸣试图反驳,我们真的很担心 其次,谢从心直接打断了他,因为身体不舒服语气有些冷漠,我必须立刻回京。 十五公里,又不是一千五百公里!谢一鸣身后有个建筑系的男生忍不住站了起来,声音有些尖锐,一个下午都耽误不了吧? 谢从心漠然道:你们也说了,路上可能遇到的情况你们无法想象,又怎么能估算到底需要多少时间?我不冒这种风险。 谢院士,你怎么沈雯扯他的衣袖。 我怎么?谢从心把衣袖扯回来,对她冷淡一笑,很意外? 不是沈雯纳纳。 病毒爆发后谢从心对她表现出的照顾令她觉得,谢从心虽然看起来不太近人情,但实际上是个温柔的人,不至于主动去帮谁,却也不会对他人的求助置之不理。 我们可以用物资跟你们换,谢一鸣沉声道,你们来这里是想找食物和水吧?如果你们愿意送我们去市区,这里的东西随你们拿。 谢从心好笑道:这么说如果我们不送,就什么都不能拿了?超市老板看来姓谢? 谢一鸣一噎,他身后有个女生弱声嘀咕道:军人不是都说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吗?你们当兵的,见死不救就算了,怎么还想跟老百姓抢东西啊? 就是!其他男生也站了起来,跟刚才招呼热情招呼他们进来的仿佛不是一群人,看着裴泽等人的目光俨然像看着一群强盗,我们先到这里的!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学校里出了事,拿学校的物资是天经地义!你们这些外面来的凭什么? 确实,不问即取为偷,但要问一句凭什么,这群学生不见得比他们更有资格。 谢从心道:不凭什么,我们什么都不会拿,也不会送你们去市区。 什么叫做什么都不会拿?声音最响的男生指着他面前的海鲜面碗道,面都吃了,还想赖帐?! 彭禾闻言,讪讪放下了手中的第三碗牛肉面,程殷商为难地看向了裴泽。 而谢从心在半秒的沉默后,径直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收银台前,也不知按了什么,哔得一声打开了收银台的抽屉,取出钱包拿出一叠红色纸钞,也没有数,全部放进了抽屉里。 买几碗面总是够的,咔嚓将抽屉推回去,他依旧勾着嘴角,但冷漠的情绪已经外露,钱货两清。 那男生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喊:钱有什么用?!这都末世了! 又不是给你的,谢从心讽刺看着他,你急什么? 吃完了就走吧,他看向裴泽,我赶时间。 众人没有立刻起身。 程殷商和彭禾都为难地看着裴泽。 见谢从心指挥不动裴泽等人,事情似乎还有转机,那男生转向裴泽道:你们是军人,这种时候不保护百姓,国家养你们什么用?我们十四个人,难道还没有他一个重要? 这话说的就更可笑了,谢从心道:这世上有无数十四个人,难道我们一路救过去吗? 谢老师!那男生拔高声音,本就尖锐的声音更加刺耳,你为人师表,难道能对学生的生死置之不问吗?! 是的,谢从心微笑,我能。 那男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一场目光间的无声对峙,而胜负的判定权在裴泽手中。 裴泽将捏得发烫的冰红茶瓶扔进垃圾袋,掀起眼皮,与谢从心目光对上。 谢从心无疑是一个聪明的人。 明明年纪跟学生们并没有差多少,但在面临困难时展现出的冷静和智慧远超在场任何一个人,裴泽自问换作自己,也不见得能做得比他更好。 但也因此,他用自己过高的标准衡量世界,对别人的要求就显得太过苛刻,很多事情以他的能力确实可以做到,普通人却不行。 这些跟他同龄的学生只是普通人。 几秒后,一直沉默的裴泽终于开口:谢院士,送你回国科院是我们接受的任务,但任务里没有规定时间。 谢从心眉稍微挑,裴泽继续道:不会耽误太久,我向你保证。 说出这一句,裴泽的态度已经明显,谢从心冷笑道:你拿什么向我保证? 四目相对,众人又是一阵紧张的沉默。 彭禾大气不敢出,程殷商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看,担忧不已,周安无奈叹了口气。 学生们更是心脏提到嗓子眼,怕裴泽会在谢从心的强势下退让。 三个小时,裴泽迎着谢从心讽刺的目光,从现在开始,送他们到市区,到离开重城。 三个小时,十五公里,时间似乎并不紧张,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谢从心:如果你做不到呢? 裴泽平静反问:谢院士想怎么样? 谢从心微眯着眼,目光审视过坐着的众人。学生们看着裴泽表露的感激期待,与看着他时的厌恶对比鲜明,而裴泽眉眼锋利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如果你做不到,回去就自申退伍吧。 然而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谢从心收回目光,最后扔下两个字: 算了。 裴泽和彭禾去食堂附近找车,男生们帮周安和程殷商把水和方便携带的食物都搬上车。 沈雯跟着谢从心在生活用品区里,看他挑选着一些细小的、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东西,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就问。谢从心明明没有看她。 你为什么沈雯迟疑着,一顿,又摇头,没什么,谢院士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谢从心的手顿在半空,扭头看向她,目光中似有深意,沈雯对着他舒眉一笑。 也许是因为一开始的谢从心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哪怕发生了刚才的事,她心底依旧对谢从心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相信谢从心并不是冷漠的人,也相信他所做所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谢从心又转回了头去,拿下一支多色圆珠笔,扔进手上提着的塑料袋里。 那里面已经有不少东西,却没有一样食物,都是些文具和生活用品一类。沈雯本以为他不会说什么,谢从心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我必须尽快回去,只有我能做出病毒的对抗药物。 沈雯惊讶瞪大眼睛,谢从心从货架上拿下一卷纸胶带,在手中把玩了一圈,低垂的眉眼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沈雯难以表达,唯一能想到的词语,是落寞。 天才也会觉得落寞吗? 会吧,毕竟天才也是人。 我没有轻视任何一个人。 他转身走在超市狭窄的货架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但我没有办法重视每一个人。 第13章 渝中 裴泽和彭禾动作很快,去了不到二十分钟,开了两辆车回来。 一辆是沈雯的polo,另一辆帕萨特停在食堂门口没拔钥匙,沈雯认出车牌照,小声道:是张院长的车。 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回来拿车,谢从心说:凶多吉少。 沈雯眼眶微红,点了点头。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9) 分三辆车,裴泽开吉普,彭禾开帕萨特,周安开沈雯的polo,八个男生和两个驾驶员分两辆小车跟在后面,五个女生加谢一鸣和谢从心挤吉普车后排,程殷商提着枪在吉普副驾驶警戒开路。 女生们没见过真枪,看着程殷商的眼睛里写满了依赖和崇拜。 对于她们来说,裴泽一行人大概就是末世里的天降神兵,哪怕因为没有时间洗漱一身狼狈,甚至身上都有一点奇怪的味道,但架不住长得帅,还自带救世光环,简直就是电影里走出来的盖世英雄。 谢从心依旧坐在后排最右的角落里,沈雯坐在他身边,谢从心对她说出那两句话后,他们的关系无形中近了一些。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柠檬糖,笑着问:谢院士,吃糖吗? 上一次是巧克力,这一次是柠檬糖,谢从心拿了一颗,剥掉糖纸放进嘴里。 其实他并不爱甜食,嫌腻,或者说这世界上的大部分食物他都谈不上喜欢,总是被严慎批评挑食。但那一板巧克力他最终吃了个干净,这一颗柠檬糖也缓解了吃完泡面后胃里蠢蠢欲动的不适。 谢一鸣坐在他们对面,问:谢院士喜欢吃甜吗? 对沈雯谢从心还会回应,换做谢一鸣,谢从心头都没抬。 谢一鸣苦笑:谢院士很讨厌我? 谈不上这两个字,谢从心心平气和,我对你没有意见。 没有意见,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感,谢一鸣沉默了几秒,说:我们在超市里待了一个星期,一步都没有出去,所有窗户都关着,上厕所都必须几个人一起。 谢从心终于抬头,目光淡淡,等着他说完。 确实很安全,谢一鸣低声道,但是食物总有一天会吃完,外面的丧尸越来越多,早晚有一天会闯进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不仅如此,在等待中,比起食物,更经不起消耗的是人心。 哪怕有人守夜也不敢真正睡着,担忧着家人的情况,担忧着不明的前路。随着时间推移,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淡去,在被迫接受现实的同时,巨大的绝望也在内心滋生,负面情绪日益加重。 要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多久才能等到救援?等到救援之前,他们又能不能都活下去? 必须想办法突破现状,否则很快就会有人崩溃。 而裴泽等人的出现,恰好是一个不容错过的契机。 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谢一鸣说,我们都还只是学生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人拿得了主意。 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谢从心不为所动,因为含着糖声音显得比平时软了一些,语气却半点没有松动,十八比一,你不需要说服我同情你们。 谢一鸣张嘴还想再说,沈雯捅了他一下,示意他别闭嘴。 谢从心心情不好,她能感觉到。 并不是因为被迫要送他们去市区,而是因为谢一鸣所言,使他对他们这十四个人感到了失望。 年纪小不能成为没有担当的借口,毕竟只论年纪,谢从心也并不比他们大。 重城多山,道路狭窄,地震发生的突然,路上随处事故车抛锚,车主不知所踪。 沥青路震碎了不少,坑坑洼洼,遍布飞溅的血迹,每隔几米就能看到横躺的残破尸体,和身体僵硬、漫无目的游荡的丧尸。 时近傍晚,天色微暗,路边商店里漆黑一片,透过远处昏暗的云层,可以看到重城市中心林立的高楼,寂静如同一座死城。 低矮楼房震倒了不少,满地狼藉,碎玻璃和石砖满布的人行道上,风卷起细小尘埃和石子,扑在车窗上,不时发出咔咔的轻微声响。丧尸们寻着汽车引擎声扭头看来,裴泽加速通过,程殷商打开天窗,架起枪,将离车过近的丧尸一枪爆头。 女生们见不得血,抱成一团不敢往外看,有人哭丧着问:怎么都没人啊 都去市区了吧,沈雯搂着她们的肩安慰,重城那么多人,不可能都被感染的,肯定还有很多人活着。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顺利进入渝中范围,明黄色的警戒线分外醒目。 众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有警戒线就意味着有人,甚至可能有军队和官方力量。 出发之前他们就分析过,重城作为直辖市,是国家军事力量主要驻扎地之一,只要有军队在,重城不可能在短短一周时间内彻底沦陷。而一旦军方力量出动保护百姓,幸存者汇集在渝中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渝中地形特殊,易守难攻。 长江嘉陵江在此汇合,形成了三角洲地带,三面江流是天然屏障,只要守住几座跨江大桥和西侧与沙坪坝和九龙接壤的防线,并清理完区内的被感染者,渝中就会是整个重城最安全、也最容易守住的地区。 学生们立刻振奋起来,男生纷纷下车,想把警戒线挑起来让车通过,这时不远处两道灯光闪过,有车迅速靠近,扩音喇叭里传来人声:站住!都下车!先做检查! 来人开着军绿色的吉普车,白色的军队牌照,与裴泽等人的车很像。 车顶探照灯直照着他们所在,车上下来的人一列身着军装的军人,停在距离众人三米的地方举枪而待,领头的指挥员在后头拿着扩音喇叭道:从哪里来的?一共多少人?有没有人感染? 我们是重城大学B校区的学生,沙坪坝来的,十九个人!谢一鸣高声喊道,没有人感染! 指挥员又喊道:拿着枪的是谁?! 裴泽道:国安部第三分队,我是队长裴泽。 指挥员从人墙后走出来,狐疑地看着裴泽,国安部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任务途中路过。 什么任务? 裴泽示意程殷商把枪放下,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本证件,涉及机密,无可奉告。 指挥员接过,确认了证件上的信息,道:先接受检查吧,只要没感染就能去避难所。 裴泽道:我们只是送学生过来,马上就离开。 指挥员却道:那也不行,上头的规定,只要过了警戒线的都得查,去隔离所里待一晚上,确认没有感染才行。 这规定未免太过强硬,如果说是为了保护区里的人也能够理解,但裴泽等人并不打算进入市区,也要被查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我们任务在身,时间紧张,周安笑道,通融一下? 我做不了主,指挥员摇头,要不你们先跟我们去避难中心一趟?司令员就在那里,我去跟他请示。 裴泽看向谢从心,目光询问。 如果谢从心坚持,就算手段强硬一点,他也会遵守约定,在三个小时内带谢从心离开重城。 谢从心本就站在旁边,察觉到他的视线,掀起眼皮,突然问:裴队长,会开直升机吗? 裴泽一顿,点头:会。 谢从心一笑,探照灯下打亮的脸,以及那眯起的眼睛,令裴泽倏而想起了一种动物 聪明而漂亮,还有一点狡猾的狐狸。 狐狸笑着说:那就进去看看吧,来都来了。 三辆车跟着巡逻车开进奥林匹克体育中心,周围都是拿着枪全副武装的士兵。 车子必须停在外围,众人下车步行过了一道关卡,巡逻队的指挥员给了他们每个人一张印着数字的卡片后离开,应当是去找司令员了。有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带他们进入游泳馆的更衣室。 这里是临时避难所,刚接收的人都要在这里做检查免得有病毒潜伏。先在这里洗澡,左男右女。 工作人员给他们发干净的,样式统一的衣物,装在塑封袋里,看起来像是某个高中的校服,里面有毛巾和消毒剂,从头到脚洗干净了,再去隔壁登记个人信息,然后等一晚上,只要确认没有感染,就能分配到住所和食物,有其他问题吗? 沈雯举手道:我是本地人,不知道家人有没有到避难所来,可以查询吗? 可以的,那人说,等会登记的时候填上家属信息,我们会帮你找,不过档案还没完全建好,找起来要花点时间。 沈雯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 第14章 操心 公共澡堂,每个位置中间就一块磨砂玻璃板,换作平时谢从心绝对不会踏入在这种地方。但就跟食物一样,特殊时期,能洗个热水澡就该知足,自然无法再挑三拣四。 浴室很大,他脱了衣服进去,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受了伤的手抬起按在墙上,免得绷带被打湿。 谢院士。 谢从心回头。 是谢一鸣,指着谢从心隔壁的位置问:我可以用这里吗? 谢从心转回了头去,随意。 他去按洗发水,谢一鸣开了花洒,在水流声中又问:谢院士一定要跟他们回首都吗?这里有军队有食物,很安全,为什么不考虑留下来呢? 谢从心单手搓着头顶泡沫,没有说话。 您手受伤了不方便,我帮您吧?谢一鸣关了水,走到他身后,伸出了手。 谢从心偏头躲开他,不用。 谢一鸣只好收回手,有些尴尬地站在他身后,继续道:其实我看过您很多报道,您还在美国的时候就已经很有名了。 谢从心迅速把泡沫冲掉。 那时候我大学,班里唯一一个女生也是您的粉丝,谢一鸣压低声音,我经常跟她交换关于您的信息。 湿发贴在脸上不太舒服,谢从心眯着眼,将额前的刘海拨起来。 有一天她在Facebook上发现了您和一位亚裔男性的合照,谢一鸣说得很慢,像是迟疑,更像压抑着什么情绪,底下有人评论说您是同性恋,那是您的男朋友。 谢从心关掉花洒,转身淡淡道:哦? 谢一鸣看着他,目光狂热而贪婪,嘴角却苦笑道:谢院士,我真的很仰慕您。 他们有五公分左右的身高差,谢从心靠在发凉的瓷砖上,微微仰着头,所以呢? 我 他们面对面站着,谢一鸣目光顺着谢从心光滑平坦的胸膛下移,谢从心的皮肤偏白,甚至比很多女生都白,虽然常年待在研究室里,身材却很好,薄薄一层肌肉覆在比例完美的骨架上,双腿修长笔直,就连那个部位的颜色也非常漂亮,隔着温热的水汽,只是这样看了一眼,就令谢一鸣难以自控。 我我崇拜您,我喜欢您,谢一鸣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发了疯一样喜欢您。 谢从心自然知道他在看什么,讽刺一笑,谢同学,我说过,我的时间比较宝贵,希望你不要用这种没有意义的话来浪费我的时间。 怎么会没有意义?谢一鸣低声呼道,我喜欢您整整三年了! 谢从心:那又怎么样? 并非执念就一定能得到回报,就算是,也轮不到谢一鸣,谢从心绕开他,准备换个位置,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更不会对你有什么回应,你的表白本身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至于理由 他目光落至浴室门口,第三小队众人正走进来。 一行四人,就连微胖的彭禾也长了一张中等水平线以上的脸。 周安斯文沉稳,程殷商清秀高瘦,彭禾年轻健气,裴泽走在最后,完美的腹肌形状,宽肩窄腰,手臂和腿的线条恰到好处,偏深的肤色也很漂亮。 谢从心下巴微扬,指着裴泽,我比较喜欢那一款。 谢一鸣: 裴泽似有察觉,侧头看了过来,谢从心对他微微一笑。 洗过澡,换上挫到不忍直视的蓝白校服,排队登记信息。 校服最大码对于三队几人来说还是太小了,怎么看都很古怪。彭禾偏胖,外套拉链拉不上,拽着短了一截的袖子傻笑道:我还没穿过校服呢,嘿嘿。 一旁的裴泽面无表情,周安笑容无奈,程殷商则一脸为难,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 五个人里唯有谢从心穿着校服毫无违和感,洗过澡后头发蓬松柔软,显得他脸更小了点,哪怕是穿着土到没朋友的校服,也依旧很好看。 他双手插着裤袋,袖子挽到了手肘位置,裤脚翻了两折,露出骨骼分明的脚踝,白球鞋灰短袜,靠在墙上曲着一条腿,看起来竟然还有一点潮,也更像一个学生了。 轮流去小房间里登记,里头有医生和记录员。 医生是个中年人,问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谢从心主动挽起袖子,地震的时候玻璃割的,要检查吗? 医生拆掉周安给他缠的防水绷带,旁边的记录员问他名字年龄出生地,谢从心一一回答。 也是学生吗?登记员问。 不是,来客讲的讲师,校籍挂在中科大。谢从心答。 登记员没有想到他看起来年轻,竟然已经是个讲师,只当他是个助教一类,又问:哪里人?有没有家人在重城? 京里人,家人都在那边,谢从心答道,我打算跟国安部的人一起顺路回去,他们同意了。 登记员意外:路上太危险了,这里安全,不留下来等通讯恢复? 谢从心笑笑:放心不下家里人,还是想早点回去。 除去裴泽几人,所有人都要做登记,谢一鸣排在最后一个。 谢从心出来他进去,擦肩而过时谢一鸣笑道:谢院士 谢从心没理他,目不斜视径直走了。 谢一鸣笑容僵在脸上,见谢从心走向裴泽等人,校服袖下的手攥紧成拳,直到身后工作人员叫他,才转身,跟着工作人员进了小房间。 那指挥员去请示司令到现在还没回来,程殷商小声道:今晚估计走不了。 如果能借到直升机也就无所谓晚不晚,谢从心道:那就住一晚,明天再说。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10) 谢一鸣进去的时间比其他人长,大概五分钟左右。 登记员跟他一起出来,谢从心敏锐感到那登记员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又立刻转了回去,低声对谢一鸣说了句什么,抱着笔录快步走了。 之前的工作人员过来带他们去临时充作隔离室的体操馆。 里面还有其他来避难的人,各自扎堆,粗略数过去足有百人,工作人员笑道:都是今天过来的,早上还有两个重城大学逃出来的学生呢,应该也在里面,说不定你们认识。 大学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哪有那么巧就能认识? 学生们对工作人员道了谢,进入馆内找空着的位置安顿。 地上铺着一排排单人软垫,配着毛毯枕头,进来前又人手发了水和面包,对比外面的一片狼藉,简直算得上是天堂。 洗了久违的热水澡,坐在干净温暖的环境里,大家都放松下来,大概最近都没有安心睡过,疲惫积累,随意聊了会天,很快都钻进被窝准备睡觉。 谢从心选了个离学生们远一点的位置,刚坐下来,裴泽走了过来。 谢从心抬头,裴队长有事? 裴泽在他隔壁的垫子上坐下,我睡这里,介意吗? 谢从心耸肩,随意。 程殷商等人睡在学生那边,谢从心背对着他们坐着,裴泽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和正朝这边看的谢一鸣撞了个正着。 谢一鸣匆忙挪开了视线。 已经不止一次,从在超市相遇开始,谢一鸣对谢从心的关注远胜其他人,裴泽收回目光,道:他一直在看你,浴室里发生什么了吗? 不用说名字就知道是谁,谢从心挑眉对上裴泽轮廓深邃的眼睛,轻描淡写一笑:哦,他表白,我拒绝了。 裴泽八风不动的眼底闪过惊讶。 谢从心略有些讽意:怎么?裴队长是怕他对我图谋不轨,特地过来保护我? 裴队长操心太多了,谢从心笑容淡去,抖开毯子盖在身上,早点睡吧。 昨夜换下的衣服送去做了消毒后送了回来,众人赶紧换下挫得掉渣的校服。 吃过早饭,指挥员终于回来,身后跟着六名端着枪的军人,还有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却不是来找裴泽等人,司令员要见谢从心。 见我?谢从心挑眉,为什么? 研究员客客气气:重城幸存的内科医生和相关教授现在都聚在一起,对突然爆发的病毒进行研究,希望能找到治疗的办法。谢院士是这方面的权威,我们有很多问题想向您请教。 登记时他不曾多言自己的身份,谢从心视线扫过人群,在站在最后的谢一鸣身上定格两秒,病毒爆发后我一直被困在校区,设备简陋,了解的不可能比你们多,恐怕帮不上忙。 研究员坚持道:那正好,我们对病毒的观察实验已经有了一些进展,谢院士去看看,说不定能有些新的想法。 话说得客气,但说话时六把枪一直指着,颇有些威胁的意味。 谢从心道:那就走吧。 研究员做了个请的姿势,谢从心走出两步,忽又停下,回头道:裴队长,陪我走一趟? 第15章 留下 指挥室在体育中心隔壁一家高级酒店里。 重城司令员姓许名山,五十出头,穿着军装,保养得不错,没有中年发福,也没有地中海秃顶,在酒店会议室里接见了他们。 谢从心坐在椅子上,对面上了年纪老学者姓闻,圈子还算叫得出名,在京里大学任教过几年,读书时跟苏时青是上下界的校友,几年前某个科讨会上谢从心见过一次。 到底圈子就这么大,互相都认识。 有人送来几杯热茶,谢从心喝了一口,上好的信阳毛尖。 许山笑着道:谢院士来我们重城做客,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要走?倒像我招呼不周了。 谢从心意味不明笑了一声,道:我倒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需要许司令和闻教授特地招呼。 闻教授和稀泥:从心年纪小,谦虚和时青一模一样,真是后生可畏。 许山便道:是,谢院士太自谦了,如今困难时期,谢院士这样的人才举足轻重啊! 话间客客气气,谁也不说破,谁心里都明白。 投影仪调试完,研究员端着笔记本,把病毒的详细观察记录与分析投影在屏幕上,话题便点到即止。 目前已经确认这种新型病毒的传播手段是体|液传染,血液和唾液都有非常强的病毒携带能力。研究员说,潜伏期在3266分钟之间,跟样本自身的身体素质有直接关系。我们尽可能在两性别中分散了年龄段取样,其中男性潜伏期短于女性,另外年龄越小潜伏期也越短。 谢从心道:脑部活性差异。 闻教授点头,补充:与伤口位置也有关系,接近大脑的伤口感染会更快。一百二十个样本,平均时间是47分钟。 病毒潜伏期大多以天为单位,长一点的甚至以年,40分钟已经短得可以忽略不计,谢从心问:被感染神经元的样本呢? 助手切换画面,放出电显下的神经元切片样本成像,深紫色的病毒如孢子般堆积在一起,越靠近中心地带颜色越深,说明还在不断分裂。 谢从心指尖轻敲着桌面,与狂犬病毒有相似性。入侵神经中枢,在神经元内进行繁殖,并刺激大脑皮层,对肢体作出指令,基托于动物本能,使被感染者无意识攻击其他生命体。 闻教授道:是的。所以我们正在进行动物实验,尝试连续传代减弱病毒毒力,获得适应毒种制作疫苗。 这种方法在病毒疫苗制作中广泛应用,从动物感染体中提取已经反复减弱了毒力的病毒,微量注入人体,使人体自动生成对应抗体,天花和狂犬疫苗都源于此法。 毒株怎么样?谢从心问。 目前还只观察到一种,研究员道,通用疫苗的研制是可以期待的。 谢从心道:当然可以期待,但恐怕也没这么容易。 所以我们需要谢院士的加入,许司令插话,你想回京,这一路上危险不说,耽误的时间也无法估计。为什么不考虑留在这里?我保证,你在重城会获得最好的研究条件。 我当不起,谢从心笑笑,论资历我和闻教授比不了,多我一个疫苗也不会早一天做出来。 哪怕现代科学已经高度发展,病毒解析依旧是世界难题。 2002年SARS从爆发到最后一位感染者去世,至今都没有找到绝对有效的治疗手段。更不用说HIV埃博拉一类,几十年间多少国家多少学者致力钻研,尚没有治愈和预防的有效办法。 而这一次病毒爆发的规模这么大传染这么快,从形态结构和致病表现来看,新病毒的毒力远甚于已知的任何一种病毒,彻底扑灭或等待自愈肯定是不可取的,即使举全世界之力投入研制,恐怕也要花上大量人力物力资源,还不一定能有所得,只凭一个重城如何做到? 许山和闻教授何来的自信? 谢院士自然是当得起的,许山一笑,否则国安部也不会派裴队长来这山高水远的地方接谢院士回去了。 谢从心挑着单边的眉,修长手指转动桌上拿来的水笔,脸上表情漫不经心,许司令有话可以直说。 许山看了一眼坐在谢从心后头的裴泽,裴泽也正看着他,目光沉静,却难掩其中犀利的打量。 我已经说过了,许山身体前倾,我诚恳邀请谢院士留在重城参与病毒疫苗的制作,会为谢院士提供最好的条件,重城的一切资源随你调动。如果不够,我们也会向临近的省市寻求支援。还有国安部的各位,陨石磁场干扰信号,跟京里的通讯已经彻底断开,这一路回去山高水远危险重重,不如和谢院士一起先留在这里,等我们想办法恢复通讯。 裴泽正欲开口拒绝,谢从心望着桌上那即将冷却的信阳毛尖,忽而一笑:确实。 他说完这两个字就停了,许山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裴泽道:谢院士,我接受的命令是送你回京。 谢从心靠在椅背上身体后仰,偏头看着裴泽,不如说是我向国科院寻求了救援,你才会接到命令。现在我安全了,已经不需要救援,你的任务当然也可以解除了。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昨天他还争分夺秒要回京,裴泽眉峰下压,你确定? 确定,谢从心把笔按在桌子上,我留下。第三小队的任务到此结束,如果你要回去交差,我可以给你写封信带回去,证明是我想要留下,而不是你没有完成任务。 答得如此干脆,半点犹豫也没有,裴泽沉默与他对视,几秒后沉声道,不用,我们会在今天离开。 好。谢从心一笑,又看向许山,他们大老远跑来接我一趟也不容易,许司令介意借架直升机吗? 许山摇头,不是我不想借,是借不了。 谢从心挑眉,闻教授道:谢院士还不知道吧?病毒的感染效果对动物更加明显,病毒爆发后我们尝试过派出直升机对幸存居民进行营救,但是起飞后很快遭遇成群飞鸟攻击,坠落了好几架。 谢从心意外,许山道:我会给裴队长和他的队员准备足够的水和食物,还有武器,下午派人送他们出城,谢院士觉得可以吗? 可以,谢从心半点不客气,让裴队长亲自去挑吧,武器还是要趁手的好。 许山立刻安排了人带裴泽去武器库,像是恨不得快点把他们送走。 裴泽起身,目光冷淡掠过谢从心头顶发旋,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跟着许山的人走了。 谢院士还有什么要求?裴泽走后,许山客气地问,只要能做到,我们会尽力满足。 谢从心双手交握在桌面上,笑容敛去,肃然表情与方才判若两人,那就麻烦许司令先把话说清楚,谢一鸣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让司令这么着急要留下我? 许山与闻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裴泽不在,有些话就可以拿上明面来说了。 闻教授咳嗽一声,从心,我跟你苏老师是老朋友,自居你半个长辈,不过分吧? 这是要打感情牌? 谢从心一笑:当然。按年纪是长辈,按资历是前辈。 我说几句道理,你不要觉得老头子烦,闻教授温声道,我退休前带学生,第一件事总是跟他们说,入了生物这一行,无论研究是个什么题目,最后都要回归到人身上来。时青以前也常说,做生物的,就要为活着的一切谋福祉。 老师确实说过,谢从心转着笔,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严肃不过是错觉一般,研究不是为自己而做,为活着的一切谋福祉。 对,研究不是为自己而做,闻教授叹道,我惭愧,研究上比不上他,但这份心意是一样的。你是他的学生,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谢从心微笑不语。 闻教授继续道:八天时间,重城三千万人口,如今成功避难到渝中里来的不到二十分之一。我们也曾经抱着侥幸,认为较小的伤口的感染率或许不是百分之百,所以观察了数十个样本。最后的结论是,这种病毒的感染力之强不可想象,哪怕不到一公分的伤口,只要沾上了体|液就会发生感染,至今我们还没有遇到幸免的例子。 早上研究员找来时他就已经大致猜到了谢一鸣做了什么,此刻得以证实,也不觉得多惊讶。 您是说这件事?谢从心解开纽扣把袖子上卷,露出底下的绷带,我确实被咬伤了,但伤口不大,没有感染。看来我运气不错,正好做了这万分之一。 从心!闻教授有些急切,加重了声音,坠落的陨石有数十颗,这不是一场小范围的灾难,是全世界人类共同面临的危机! 谢从心抬起眼皮,所以? 闻教授道:疫苗制作必须争分夺秒!如果你已经有了眉目就说出来!我们没有人会占你的功劳! 我能有什么眉目?谢从心依旧微笑着。 闻教授道:我虽然不是科院里的人,但你老师和父母当年参与的那个项目我也有所耳闻,你 闻教授,谢从心打断了他,惊讶的表情信手拈来,那个项目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觉得,二十年前落下来的陨石,和现在掉下来的,会是同一个东西吧?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闻教授一顿,谢从心又道:就算是同一个东西,实验进行时我还没出生,我又能知道多少?靠我母亲胎教吗? 为活着的一切谋福祉谢从心重复了这一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笑了一声,道理我当然明白。疫苗的事情我也必定竭尽全力,至于其他事情,还是不要听学生一面之词的好。 下午一点半,许山安排了两辆装甲车,送裴泽等人离开重城。 吉普车后座塞满了物资和武器,枪和子弹自不必说,手|雷之类也备了不少。 学生们在奥体中心门口送别他们,围着几人道谢。裴泽不善言辞,便站在车旁等他们,点了一支烟。 抽到一半时,谢从心走近,递来一本全国地图册。 裴泽接过,国道那页折了个角,翻开,上头用红笔画出了一条回京的线路,还圈出了路上会经过的几个大城市。 临别礼物,谢从心说,宜|昌,郑|州,石家|庄,高速应该有塌方,走国道安全点,顺利的话,十天应该能到了。 这并不是回京的最近路线,裴泽抬眼看向谢从心浅栗灰的双瞳,试图在那之间寻找一点蛛丝马迹,然而谢从心的表情无懈可击。 裴泽不禁再次问:真的要留下? 谢从心一笑,与裴泽一起靠在吉普车身上,指了指裴泽唇间的烟,伸出一只手。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11) 裴泽摸出烟和打火机递给他。 谢从心曲着一条腿,点了烟咬在唇边,他显然并不常抽,也不爱抽,任由烟燃着,只有火星快灭时才吸一口,也不过肺就吐了出来。 另一边,第三小队其余几个人被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 大约是被感谢了,程殷商耳根有点红,周安推拒着女生们的礼物,彭禾则和男生们勾肩搭背,氛围宛如生离死别。 谢从心看了一会,忽而道:裴队长,这世界上有三种人。 裴泽抖落烟灰,哪三种? 谢从心眯着眼,聪明人,还算聪明的人,蠢人。 他依旧挂着惯有的,因为只抬半边唇角而略显讽刺的笑容,眼神却在烟雾中迷散了,情绪显得有些难辨。 他说:聪明人趋利避害,还算聪明的人明哲保身,只有蠢人才一往无前。 裴泽问:谢院士是哪一种? 是趋利避害的聪明人,所以选择留下? 谢从心却站直了身体,我自认为还不算太蠢。 他扔掉烟头用鞋底碾灭,向前走了两步停下,回头,侧脸在午后温热阳光下略显慵懒。 随即他两指在额边一比,像个不伦不类的军礼,更像是随性为之的道别。 那么裴队长,一路顺风了。 第16章 重新 裴泽等人走后,学生们返回奥体中心,打算一起去领分配的住所。 谢从心孤身走在最后,谢一鸣故意放慢速度,走到了他身边。 您说不会留下,谢一鸣笑道,结果还是留下了。 谢从心目不斜视,没有理他。 我已经递交了申请,加入疫苗研发的小组,谢一鸣继续道,我想给您做助手,跟着您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谢从心淡淡道:但我未必会收你。 谢一鸣笑容更大,不,您一定会的。 这自信未免可笑,谢从心反问:为什么? 谢一鸣说:他们已经联系上了我的家人。我父亲叫谢宏,不知道您听过没有? 他向来记性好,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谢从心眯起眼,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不出片刻,讽刺一笑,重城书记的儿子,竟然买不起一支生物酶。 谢一鸣露出二十八颗牙齿,家里清廉,我当然也要节省。 睁着眼睛说瞎话,谢从心道:那又怎么样?我收不收你,跟你父亲是谁,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谢一鸣道,我想道理您都懂。 道理? 谢从心冷冷一笑,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人人都与他说道理,然这道理又是谁定的,凭什么他就要遵守? 谢一鸣继续道:您之前说不会接受我,但我也并不是完全就没有机会,不是吗?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处。 谢从心停下脚步。 谢一鸣跟着停下,在他身前一步的地方回望他,目光期待。 谢从心看着他,谢同学,你是1? 谢一鸣喜上眉梢,立刻点头:是,但我没有和别人做过,我一直只 看来谢同学对我有一点误会,谢从心微笑打断他,放缓了声音,我是同性恋没错,但我从不做0。 说完重新迈步,从他身旁走过,谢一鸣愣在原地。 走在前面的沈雯一直偷偷关注着他们的情况,见谢从心甩掉了谢一鸣,立刻放慢脚步走到谢从心身旁,还用警惕的眼神看了一眼后面的谢一鸣,压低声音问:谢院士,出了什么事吗?你怎么没和裴队长一起走? 谢从心笑笑,道:既然这里安全,我为什么还要冒险回去?研究在哪里做都是一样的。 他不欲多说,沈雯也没法再问。 但谢从心所说的理由,她是不信的,一听便是托词。 重城的科研力量怎么可能比得上人才济济的国科院内,谢从心只有在那里才能获得最好的研究环境,而他之前表现出的意志如此坚定,怎么会说不走就不走了? 众人回了奥体中心,许山派人来接谢从心。 沈雯送他出门,谢院士,你需要助手吗?我跟着老师做过几个项目,可以给你打打下手,我跟你一起去吧? 谢从心挑眉,你父母找到了? 说到生死不明的父母,沈雯摇头,目光中难掩忧虑,还没有。 谢从心说:先忙这件事吧,我不缺人。 沈雯叹气,眼睛有些红,如果他们来了这里,早晚会找到的,如果没来哎,我知道希望渺茫。 确实渺茫,三千万人口,成功避难的不到一百五十万,二十分之一的概率,沈雯的父母未必就有这样的幸运。 谢从心没有开口安慰,沈雯兀自感伤了一会,又强打起精神与他告别,笑着道: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就告诉我,我去给你帮忙。 谢从心点了点头。 来接人的是昨天的那名研究员,开着一辆银灰色奔驰,恭敬请谢从心上车,司令住在昨天那家酒店里,给您也准备了房间。其他您需要什么都跟我说,只要可能,都会给您安排好的。 谢从心坐上后排,目光掠过研究员挂档起步的手,换洗衣物,一台电脑,多准备几块电池,把你们目前掌握的所有资料都放进去。 研究员应下,晚上我都送到您房间去。 谢从心点了点头,又道:另外跟我一起来的学生里,重城大学生物系的研究生谢一鸣,让他来做我的助手。 当夜,许山为谢从心开了一个小型欢迎会。 外面一片狼藉,多少人生死未卜,酒店的小厅里却觥筹交错,一桌好菜。 谢一鸣也出席了,却不是作为谢从心的助手,而是跟着他的书记父亲来的。 谢宏坐在谢从心对面,谢一鸣则在另一边为谢从心倒酒,三十年份的茅台,白水一样的颜色。 犬子崇拜谢院士很多年了,谢宏笑道,当年大学选专业,我要他从政,他不肯,非要学生物。要不是那时候谢院士还没回国,他怕是拼了命也要考科大的。 承蒙抬爱,谢从心答得不咸不淡,笑容客气疏离,酒我就不喝了,晚上回去还得看看资料。 那就多吃点菜,谢宏便把酒杯放下,谢院士少年有成,这乱世里恰好遇到也是缘分,可要多带带犬子。 谢从心并不接话,只是一笑。 谢一鸣在旁边给他夹菜,压低声音问:晚上我和您一起看资料行吗?我也住这里,房间就在您隔壁。 谢从心单手撑着下颌,斜眼看他,戏谑道:怎么?谢同学这是想通了,打算做0? 谢一鸣表情僵了一瞬,只是看资料而已,您想什么呢? 哦,谢从心似笑非笑,那就看吧。 饭后谢一鸣跟着他回房间,高级套房,客厅,书房,卧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全然不像在末世里。 恰好研究员来送谢从心要的东西,几套全新的换洗衣服,清一色的Burberry。一台电脑,充电器和四块电板都装在电脑包里,另外又掏出一个盒子,打开,是块宝玑的航海系列。 谢从心蹙眉,这表他家中有一块一模一样的,严慎送给他的回国礼物,他没有带过几次。 谢一鸣目光灼灼,道:是我爸爸给您的礼物,您看看还喜欢吗? 谢从心将那表戴上,长度竟然刚好,深蓝色的表带配他偏白的皮肤恰到好处,谢一鸣迷恋地看着他,我就说一定合适您。 如果不是十九层楼外俯瞰的城市夜景漆黑一片,这朱门酒肉似乎与末世前没有半点分别,谢从心笑容讽刺,多谢书记了。 研究员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似乎不太对,左顾右盼了两回,小心插话道:资料都在电脑里面了,您先看,明天我会来接您去研究中心,闻教授他们都在那里。 谢从心点头接过。 谢一鸣确实很了解他,了解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送来的东西都是他平日用惯的,就连电脑型号,都跟他落在招待所那台一模一样。 他提着电脑包,对研究员道:我有东西落在奥体,你送我去拿一趟吧,我不会开车。 研究员自然道好,谢一鸣立刻说:我跟您一起去吧。 谢从心回头看他,谢一鸣看着他时的目光总是狂热,之前还稍加掩饰,现在大约是觉得他已经插翅难飞,愈发直白。 谢从心勾起唇角,缓声暧昧道:谢同学不要这么急,夜还长着呢。 谢一鸣一顿,研究员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两人。见谢从心拿着电脑欲出门,忙问:电脑也要带去? 路上先看看,谢从心意味深长,回头好给谢同学上课。 研究员强忍住心头狂奔的诧异和八卦之心,领着谢从心去停车库里取车。 依旧是白天那辆奔驰,谢从心捧着电脑在后座,一目十行地看着资料。 转眼到了奥体中心,研究员问:东西多吗?我帮您一起拿? 嗯, 谢从心应了一声,你去找一个叫沈雯的学生,她知道东西在哪,让她帮我拿过来。 研究员不解,既然是让他去拿,谢从心又何必亲自跟来? 就见谢从心抬起头来,面色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用着急,让我在这多待一会。 研究员也是个戏多的,结合方才所见,迟疑道:您这是在躲谢同学? 谢从心点了点头。 研究员不免好奇:那您怎么还让他做您助手? 谢从心无奈一笑,颇有些不可言说的味道,人在屋檐下啊。 研究员恍然大悟,瞬间脑补出了一万字年轻院士强权之下被迫屈服的爱恨情仇故事,看着谢从心的目光里也带了一丝怜悯,哎您这也是不容易。 说罢下车,谢从心又摇下车窗,车别熄火,我手机在充电。 研究员瞥了一眼,见他手机正插在后座插座上,便把钥匙递给谢从心,那钥匙您拿着吧,我一个小时后再回来,您安心休息一会。 说完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停车场转角,谢从心脸上的表情倾然褪去。 他确实有些疲惫,却不是因为应付谢一鸣。 要做的事情太多,而他孤立无援,所有事情都不得不亲力为之,难免力有不足。又坐了一会,看完关于病毒毒株预测的最后一行描述,他合上电脑屏幕,开门下车,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有条不紊地按下发动键。 第一下没有成功,车子嗡嗡了两声,界面盘是亮了,但发动机没有启动。 他并没有说谎,他确实没有驾照,也从来没有开过车,但普通人都能学会的事情没道理他做不好,谢从心冷静熄火,第二次尝试踩住刹车,再重新按下,车终于发动。 换挡,踩油门,打方向盘,差点撞上柱子,最后以二十码的速度,成功驶出了奥体地下停车库。 深夜已过,天渐渐亮了。 重城边缘,103省道入口,裴泽靠在吉普车边,手里夹着支烟,刚刚点上。 旁边是同样叼着烟的周安,两人脚下烟头落了一地。 彭禾趴在驾驶室车窗上,哈欠连天,真的会来吗? 裴泽未答,目光始终落在群山环抱的天际之处。 会不会来,他并没有把握,但直觉告诉他,再等一等。 忽而坐在车顶上拿着望远镜的程殷商道了一声:来了! 话音刚落,一点微小出现在大路尽头,缓缓驶近,五百米,两百米,三十米,是一辆银灰色的奔驰。 最终停在距离他们不到五米的地方,已经可以看清驾驶员的身影。 彭禾探出头来,不可思议道:还真来了啊! 谢从心在众人的目光中下车,手里提着个黑色的电脑包,与裴泽视线对上,便微微一笑,各位,这么早? 久等了这种话他是不会说的,谢从心合该如此锐利而光芒万丈,自我而一往无前。 他会出现在这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世上大概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裴泽确信,即使没有第三小队,他也能靠着自己回到首都。 扔掉手中还剩下半支的烟,碾灭,裴泽亦没有多言,对着谢从心打开了后座车门,一如初次见面之时,走吧。 第17章 狐狸 开了一夜车后疲惫不堪,偏偏车里一股浓重烟味,谢从心打开后排窗户,清晨的凉风灌进来后总算舒服了一点。 驶过龙河大桥,周安道:两位不解释一下吗?我们可还都一头雾水。 就是啊!彭禾这会儿也不犯困了,摁不住好奇心,队长说你会来我还不信,你们是不是对了什么暗号啊? 谢从心揉着酸痛的肩膀没说话,裴泽从车斗里拿出那本全国地图册,翻到用红笔做了记号的那页,递给周安,道:宜|昌,郑|州,石家|庄,不是回京的最近路线。 就这样?周安接过地图册翻看,确认上面除了几个红圈一条红线再无其他,目光掠过目视窗外的谢从心,又看向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的裴泽,语气有些微妙,两位这是心电感应?我们怎么都没听出来。 当然没有心电感应,但也没办法清楚解释。 那多是源于面对面交谈时的强烈直觉,源于对谢从心这个人的判断聪明人趋利避害,还算聪明的人明哲保身,只有蠢人才一往无前,而谢从心说他不算太蠢。 谢从心察觉到裴泽的目光,终于吝啬开口:其实我原计划与各位在宜|昌汇合,没想到你们会等在这里。 裴泽道:走国道去宜|昌,这里是必经之路。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12) 重城到宜昌近千公里,且不说谢从心一个人要如何走到,周安道:要是我们没等你呢? 谢从心一笑:我以为以裴队长的能力,不至于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懂。 耳旁风声太吵,他关上了窗,问:有吃的吗?什么都行。 都在后备箱里,程殷商从前排递过来一包蛋卷,从学校超市里带出来的,昨晚拆开吃了一半,先吃这个垫垫吧。 谢从心接过,裴泽拿了瓶水给他,这里还不安全,往前开三百公里再停车。 谢从心离开的事重城方面肯定已经发现,许山说不定会派人来追,龙河大桥距离重城不过一百六十公里,很容易就能追上。 对方毕竟是正规部队,万一被追上交火,他们这边肯定讨不了好,只能尽快拉开距离,避免遭遇。 道理大家都懂,彭禾加踩油门,在因为地震开裂的沥青路上飚至八十码,好在吉普防震做得不错,还算平稳。 程殷商从倒车镜里看着后排,迟疑道:谢院士 问。谢从心兴致缺缺地嚼着蛋卷。 您为什么坚持要回京?我以为重城条件还算不错,也足够安全 我必须回国科院,蛋卷放了一夜已经开始发糯,谢从心吃了两根就放下了,就像你们也一定要回去复命一样。 程殷商道:那既然一定要回去,为什么又要假意答应留下呢? 不然?谢从心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像是在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为什么还要问,我不答应,你以为你们出得了城? 许山和闻教授从谢一鸣口中得之他被咬却没有感染,加上闻教授对当年实验的一知半解,便认定了他手里有疫苗的线索,许山根本没有打算放他离开。他们不过五个人,与整个军区硬碰硬自然不是上策。 程殷商又问:那许司令又为什么一定要留下院士? 我正要说这个,谢从心从容拍掉手上的碎屑,对这次爆发的病毒,你们了解多少? 车里无人接话,沉默了三秒。 知之不多,甚至一无所知,谢从心了然,那就从头说起。2028年10月6号晚上发生陨石雨,其中一颗坠落入长江上游,导致西南地区发生了重大地震。 他打开重城方面给他准备的电脑,调出陨石坠落时拍下的照片,将屏幕转向朝着裴泽等人。 浩浩荡荡的流星雨划破夜空,由近及远,无数银光撕裂天际,难以想象这壮观绚丽的瞬间,竟是一场灾难的开篇。 重城天文台的观测报告,陨石远不止一颗,谢从心道,通讯网络无法使用,目前只能确认起码有七颗坠落在国内,大致坠落点在川省、敦煌、内蒙草原、东北平原、洞庭、长江入海口以及南海,其余落入国外,仅仅是北半球,总数就超过了三十。 程殷商惊讶道:这么多? 先不说其他国家如何,光是前面这七颗,就已经彻底覆盖了中国东南西北的广阔领土,精准得宛如有人蓄意为之的投放。 是的,这么多,全球性灾难,谢从心略做总结,南半球的情况不明,恐怕也不乐观。 气氛顿时沉重起来,周安问:丧尸又到底是怎么回事?跟陨石和地震有什么关系? 我正要说,谢从心切换屏幕,点开一组电显病毒成像,这是我们在被感染者,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丧尸身上提取到的,一种新型病毒。 周安道:谢院士还是直说吧,这些我们也看不懂。 谢从心便合上电脑屏幕,2018年2月期的《Astrobiology》,曾经有人提出病毒或许起源于外太空的假说,推测HIV等一系列超级病毒极有可能起源于宇宙,并指出白垩纪恐龙灭绝,或许不仅仅是因为陨石撞击地球导致地球环境发生剧烈改变,更是因为陨石中携带的某种致命病毒。毕竟环境改变带来的死亡通常缓慢而留有余地,只有传染病才具有这样大范围并迅速的杀伤力。 他说的不算简洁,甚至有些故意加大了难度来模糊视听的意味,但因为天生嗓音清明,字句咬合恰到好处,总归还是能听懂,裴泽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这种新型病毒来源于十天前坠落的陨石。 谢从心一笑:裴队长理解能力不错。 恐龙吗周安道,所以我们也可能会灭绝?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谢从心道,但存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这种病毒的自然感染率在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之间,也就是说平均每五个人中会有一个人发生自然感染。这样的概率并不算高,不足以一口气消灭地球上近一百亿人口。 话毕,车内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与刚才听不懂时的沉默不同,谢从心在裴泽眼底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异样。 谢从心挑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确实是五分之一,周安叹了口气,谢院士不知道吧?国安部的小队编制,其实都是五个人。 谢从心反应非常快,所以你们有队友 是自然感染,裴泽接过话,10月12号的下午。 五个人的队伍,抵达重城的,只有四个。 谢从心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责备裴泽等人太慢,裴泽说了一句抱歉,以及一些无关痛痒的理由,并没有提这件事。 如果是普通人,这种时候大概会说一句节哀。但谢从心仿佛天生缺少掌管同情心的那根神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将话题揭过,继续道:幸存的人里感染依旧在继续发生,活人会越来越少。 彭禾撇撇嘴: 那我们岂不是早晚也都要完蛋? 谢从心道:放任不管的话,很快就会。 周安又问:重城方面已经有什么对策了吗? 谢从心道:对策谈不上,只能算尝试。他们对第一批感染的原因做了推测,目前比较倾向于水源感染。重城自来水大半来自长江,陨石坠落后病毒进入江水,自来水净化系统无法彻底过滤。第一批感染者很有可能是因为直饮了携带病毒的水源。 周安看向裴泽,裴泽沉声道:殷商。 程殷商停顿了两秒,才轻声道:那天中午章哥确实喝了自来水,就是部长电话打进来的时候 裴泽眉心紧蹙,小臂抵在腿上,后背僵硬如一张绷紧的弓。 周安轻叹了一口气,坐到裴泽身边,手按在他肩上,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们谁都没有想到。 裴泽压低声音:我明白。 他话向来少,看起来冷峻,偶尔这样的情绪流露也显得压抑。 谢从心看着两人亲密动作扬了扬眉,继续道:重城方面已经开始尝试净化水源,应该能够有效降低自然感染率,如果能够控制在八分之一以下,会给疫苗制作争取到非常多的缓冲时间。 说了这么多,最初的两个问题依旧没有解答,程殷商问:那谢院士为什么不留在重城?回京路上还要耽误不少时间。 谢从心微微一笑: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可能做出疫苗的人,我必须确保自己处于一个绝对安全以及力量齐备的地方。 平地投雷,众人都诧异看向他,谢从心却没什么波动,指尖在电脑外壳上轻敲了两下,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说别人的事情。 二十三年前,我的老师和父母参与了一项国科院主持的科研计划。他们从一颗当年坠落的陨石内部提取到了一组陌生RNA全新的病毒遗传信息载体,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病毒。经过反复的动物实验,他们发现动物一旦感染了这种病毒,身体机能会得到很大程度的强化,大脑活性也会飞速提高,某些哺乳动物甚至在短时间内进化出了类人类的模仿和记忆能力。 这成果当时引起了组内的震动,苏时青说,很多人都坚信这种病毒是人类进化之光。 不过项目很快就被叫停了,谢从心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被感染的动物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哪怕是食草动物,也在短时间内进化出了尖锐的牙齿,无视食物链规则对其他生物发动攻击,并且寿命都非常短暂。病毒大量寄生于大脑皮层、小脑、脊髓、延脑,导致脑部血液需求量暴涨,周身血管扩张,因而褪毛,四肢肿大,眼球突出,动物被感染后大多只能存活几个月。 周安道:这个病毒 谢从心道:他们叫它LDV,Living Dead Virus,源于英文中丧尸一词,很贴切,不是吗? 这名字取得真是非常简单粗暴了。 一开始我也只是怀疑而已,LDV的病理表现与现在爆发的这种非常像,谢从心笑笑,对比结构后,我怀疑他们是同类病毒的不同毒株表现,具体我还不能确定,但□□不离十。 裴泽道:所以他们要留下你? 是,所以他们要留下我,而国科院却要你们接我回京。谢从心道,我父母留下的资料都在我手里,我必须回国科院去。 程殷商愣愣点头,艰难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裴泽道:那三个人冒充我们绑架你,也是为了这份资料? 我认为是。谢从心点了点头,当年参与项目的知情人不少,但其他资料都已经被销毁,只有我母亲留下的RNA翻译代码和几组动物实验数据,对破解LDV有重要作用,他们想要的应该是这个。 那资料你放在哪里了?周安问,总不可能随时带在身上吧? 谢从心似笑非笑,放在哪里都不安全,只好放在自己脑子里了。 程殷商不解道:他们要这份资料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疫苗,谁做出来不都一样吗? 谢从心道:当然不只是为了疫苗,是为了进化。 进化? The Red Queen 's race,红皇后理论,谢从心微眯着眼,目光中浮动出一点微妙的厌恶,但一闪即逝,无人察觉,与达尔文进化论并称的生物进化假说不进即为退。生物界里很多人都这样相信,人类想要永远是人类,永远站在生物阶层的最顶点,就必须在地球环境恶化之前,获得更进一步的进化。乱世对人类而言未必不是机会,LDV也未必不会成为人类更上一层的阶梯,而我所拥有的RNA代码,或许就是他们能否攀登这阶梯的关键。 话题上升到一个难以理解的高度,众人再次沉默,谢从心解释道:我说过的,LDV会促生生物生理上的快速进化。 哪怕它的副作用比单纯的致死性更为严重,因而在研究之初就被高层叫停,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坚信它能为人类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譬如他的父亲谢霖,就是诸多疯子中疯得最彻底的那一个。 所以他们要找你,裴泽道,国安内部有他们的人。 要找我的人太多了,谢从心笑容讽刺,国安部,国科院,敌暗我明,这一路上一定还会有人动手。 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胸有成竹,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裴泽与他对视着,恰好群山间错落的晨光照进车窗,点在他浅色的眼中,使他双瞳都染上了璀璨的金色,像是燃烧着的小小太阳,光芒万丈。 谢从心无疑是聪明的。 在学术上的能力也好,与许山周旋时为了获取物资和情报的假意承诺也好,此刻对他们说的这些复杂却条理,听不出破绽的话也好,无一不展露出他不同于常人的冷静与智慧。 然而他并不真诚。 他是有些狡猾的,表露出来的美好或许是为了掩盖其他无法言说的秘密,裴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们对于谢从心来说,与许山没有任何不同。 他需要更多病毒的信息,便假意留在重城,拿到了装满资料的电脑; 他需要回京,便对他们说出这些足够他们意识到他重要性的话,迫使他们将他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谢从心像一只狐狸。 洞察人心,拿捏分寸,无一不恰到好处。 但这些和他们并没有关系。 他们只是接受命令,送谢从心回京,谢从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与他,与第三小队没有任何关系。 两秒之后,裴泽道:我们既然接受了命令,就一定会送你回国科院。 谢从心微微一笑:当然,我相信裴队长。 第18章 雨夜 行至中午,距离重城已经三百多公里。 中途岔路极多,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原定路线,重城方面应该已经很难追上,于是找了个空旷的路段停车休息。 许山诚心要送裴泽等人离开,准备的物资丰富非常,固体燃料就准备了数百块。彭禾架起小炉子,捧着几个罐头烧开水煮面。谢从心抱着电脑看资料,裴泽和程殷商在研究路线。 国土太过辽阔,道路复杂不已,中间可能途径的镇县市数以万计,程殷商问:往北走西|安、太|原会更快一点吧,为什么要过宜|昌? 谢从心从电脑屏幕前抬起眼皮,前有狼后有虎,绕个路安全一点。 其实宜|昌过不过都无所谓,但余磊等人提及的郑|州他却必须要去一趟。 当年的陨石已经在项目结束时销毁,最后一组LDV的活体样本被谢霖偷偷带走。要比对毒株深入分析,这组活体样本必不可少,就算先回了国科院,早晚也还是要和谢霖交锋。既然如此,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就不能放过,哪怕这线索很可能是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但他暂时还无法信任裴泽等人,或者说,这一行四人中说不准就有谢霖的人,他需要更多时间判断,因此并不打算和盘托出。 下午会下雨吧。程殷商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早上还晴空万里,这会却阴沉下来,风也渐渐大了。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13) 晚上得找个地方过夜,周安正坐在一旁的折叠凳上削苹果,小巧的水果刀在他手里灵活无比,苹果皮从头到脚都没有断,削完切开两半,问,谢院士吃吗? 谢从心接过其中一半咬了一口,放得久了已经不是很脆,但还算甜,能入口。 周安又把剩下一半递给裴泽,裴泽用红笔在地图上点出他们现在在的位置,没接,道:给他们吧。 程殷商忙摇头,我不用,周哥特地给队长削的。 周安无奈道:后面还有,少不了他们的。 裴泽还是没有接,看向旁边捧着半块苹果慢悠悠咬着的谢从心。因为咀嚼,他表情比平常柔和一些,鼓着一边的腮帮,微眯着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惬意的满足。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谢从心侧目看过来,对他挑了挑眉。 裴泽合上地图,道:都给谢院士吧。 彭禾拿牛肉罐头煮了一大锅面,分完四碗,自己干脆端着锅吃。 罐头腥气重,面条也糊在一起,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刷新了谢从心对于人类食物认知的下限。裴泽等人常年风餐露宿早已习惯,唯有他吃得异常艰难,最后只吃了小半碗,剩下的都给了意犹未尽的彭禾。 幸而刚才吃了一整个苹果,才没有觉得很难受。 收拾了东西再次出发,裴泽上了驾驶座,周安在副驾驶,程殷商和彭彭换到后座。 已经偏离了方向再走宜|昌反而要绕远路,周安提议舍弃宜|昌直奔郑|州,众人无有不可。 一下午也还算顺利,路上零零散散的丧尸都被程殷商百米开外就狙杀,唯一遇到一次道路坍塌,被迫绕路,没有影响太多,时至四点,距离重城已经足足七百公里。 入夜之前天色大变,大风刮着乌压压的云层似有暴雨将至,惊雷穿梭于云层之中,耀目光芒后轰隆作响。众人就近找了个小镇,打算找家酒店一类安顿一晚。 三斗坪?程殷商看到了路边指示牌,三峡大坝吗? 嗯,周安道,这里离三峡很近了,往西几公里就是观景区。 不会游客很多吗?程殷商担忧道,要不再往前开一点? 说话间豆大的雨已经落了下来,伴随着天边惊雷,风大的仿佛能把车给掀翻,卷起大大小小的石子不断砸在车身上,车厢内砰砰直响。 裴泽道:走不了了,找地方躲雨。 十一黄金周,旅游旺季,自驾来玩的人多,一路上见到了不少各地牌照。 镇中不算宽的马路上游荡着无数的丧尸,但雨天不好狙击,未免被追上,裴泽一直保持着60码的车速,中间错过了许多酒店民宿,最后还是程殷商视力好,隔着铺天盖地的雨幕看到了前头一家快捷酒店。 身后还追着不少丧尸,大雨下得毫不含糊,就这样下车怕是一场恶战。裴泽一个急拐弯,绕进酒店后门的露天停车场里,随即急刹车,一手换档,脚下油门刹车同时踩满,吉普车引擎发出蠢蠢欲动的轰鸣,瞬间绷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紧张感。 谢从心抬头,裴泽正侧头看着他的方向,雷光打在半张侧脸上,轮廓深邃,鼻梁的形状非常好看。 他是透过车后玻璃在等待时机,但昏暗中谢从心却敏锐感到,他的视线有那么0.1秒曾落于自己身上,便听他淡淡道:坐稳。 这真的是非常短的一个瞬间,谢从心握住身旁的门把手,而裴泽松开了刹车。 笨重的吉普车灵活如离弦之箭,猛地向后撞去! 那尾随而来的血肉之躯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脆弱不堪,被巨大的吉普撞飞碾压,在大雨滂沱之中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谢从心整个后背都因为那接连不断的撞击震动发麻,如果不是身上的安全带和手里的门把手,只怕连他也已经飞出去。 震动渐歇,裴泽换挡,把车停进离门最近的车位,四人下车,顶着大雨撑开防水布把车罩住,免得发动机进水明天发不起来。 谢从心独自撑伞,抱着众人的换洗衣物到屋檐下等候。 雨幕中分不清谁是谁,他抬头望向车后的血迹,被雨水冲开,电闪雷鸣之中,蜿蜒如同一条鲜红道路,尽头通往人间地狱。 他自以为算不上悲天悯人,但看到那些模糊零散的尸体时,还是感到了难以言说的不适。 于是在这长达十分钟的等待中,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了裴泽。 酒店里已经没有活人,地震中大部分人都撤离了建筑物内,剩下没走的或者走了又回来了的都已经被感染,几人从旋转门进去,穿着套裙的前台小姐从柜台后支起半身,转动僵硬的脖子看了过来。 程殷商一个点射,子弹穿过了她的额心。 病毒爆发初期的震惊过去后,其实不难察觉,在有武器的情况,被感染者并不难对付。 因为无论如何变异,他们的本质都是普通人,生物本能有局限性,不会是经过训练的三队众人的对手。 彭禾虽胖,身体却十分灵活,撑着台面翻进前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房卡。 谢从心还没有从刚才的反胃中恢复过来,瞥了他一眼,道:不用拿了,没用。 彭禾:啊? 裴泽开了一柄手电,对大厅扫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丧尸潜伏,停电了,房卡刷不开。 彭禾这才发现大厅里没有亮灯,谢从心道:整个镇都没电,上楼看看吧。 二楼走廊没有窗户,两边都是房间,一片漆黑,四人拿着武器走在前面,谢从心举着手电跟在后面照明。 沿途解决掉了几名游客和酒店的保洁阿姨,终于在四楼找到了两个窗户还完整的房间,保洁车停在打开的门口,应该是地震时恰好在打扫中。 殷商彭彭一间,裴泽从保洁车上拿了干净的床单被套,扔给周安,周安和谢院士一间,我守夜。 我跟你换班吧,周安却道,你上半夜我下半夜,明天殷商和彭彭开车。 下半夜比上半夜辛苦不必说,裴泽正要说不用,谢从心拿着手电筒走过他们身旁,把行李都扔在床上,凉凉道:两位,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十二个小时,抓紧时间每个人都能睡饱,不用推让了吧? 周安看向裴泽,裴泽没有看他,谢从心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要不这样吧?程殷商举手,我和彭彭谢院士一间,周哥和队长一间,除了谢院士,都轮流守夜好了。 谢从心挑眉,程殷商的提案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他过去拉开厚重的帆布窗帘,外头一片漆黑,唯有雷光接连不断照进来,他借着这光打量外头从头到脚湿透的四个人的表情,随后意味不明微微一笑。 各位慢慢讨论,他走回床尾,拿出程殷商匀给他的干净衣服,我先去洗个澡。 最后周安和彭彭一间,谢从心和程殷商睡床,裴泽在他们房间打地铺。 没有电做什么都不方便,外面风大雨大雷大,窗户砰砰作响,像是随时可能震碎。房间里只有手电筒照明,洗的是冷水澡,晚饭比午饭还要粗糙。 谢从心洗过澡浑身冰凉,裹着有些霉味的被子坐在床尾,就着酒店货柜里找到的营养快线啃没什么味道的压缩饼干。 裴泽去洗澡了,程殷商正在帮他铺地铺。 谢从心看着程殷商的动作,语出惊人:周副队喜欢裴队长? !!!程殷商猛然抬头,满眼惊讶。 谢从心见他反应便知没有猜错。 程殷商愣了足足半晌。 半晌之后,他压低声音问:谢院士怎么看出来的? 谢从心把吃完最后一片饼干,似笑非笑:看出来什么? 就周哥的事程殷商瞥了一眼浴室方向,确认里头的水声还没停。 谢从心:不是很明显? 程殷商张唇呆滞,谢从心跟他们认识才多久,而周安和裴泽都是情绪内敛的人,哪里明显? 谢从心又笑了一声,你和彭禾想撮合他们,不过裴队长看起来不是很愿意。 嗯已经被看穿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程殷商抓了抓耳朵,小声道,周哥是喜欢队长,以前表白过的,不过队长没接受。我和彭彭觉得他俩挺好的,就想帮周哥一把。 谢从心笑了笑:你们几个认识很久了吧? 裴泽沉默寡言,情绪隐藏太深,周安看似温和,实则警戒心很强,而彭禾太过年轻,说得好听叫耿直,说得直白就叫蠢。一个队伍四个人里只有程殷商处在一个折中位置,不算特别聪明,阅历上不比裴泽和周安,加上年纪与他相仿,不会对他太过防备,最容易突破。 果然程殷商并没有多想,点点头道,彭彭爸爸是队长的老师,也是我们老队长,队长和他认识得最早。 裴泽是几个人里入伍最早的,十六岁开始跟着彭禾父亲,可以说是彭禾父亲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彭禾十八岁那年老彭队退伍,裴泽接任队长,彭禾入队,至今是第二年。 谢从心闲聊一般,又问:你和周副队呢?什么时候进的国安部? 我是三年前,那时候彭队长还没退伍,程殷商答道,周哥是别的队伍调过来的,比彭彭晚两个月。 也就是说虽然周安年纪最大,在第三小队的资历反而最短,谢从心笑了笑,道:裴队长应该是直的吧。 不知道,队长没交过男朋友也没交过女朋友程殷商猛然住嘴,瞪大眼睛看着谢从心,谢院士,你不会也是 是什么?谢从心微笑看着他。 你也是是同?你不会程殷商又看了一眼浴室方向,压低声音小心道,不会也对队长 他支支吾吾没说完,谢从心把压缩饼干的包装纸捏成一团,抛进程殷商身旁的垃圾桶里,讽刺道:你们队长是什么宝吗?谁都要喜欢他? 程殷商当即松了口气,又问:所以谢院士,你真的是啊? 我是,谢从心态度坦然,不过放心吧,我对你们裴队长没兴趣,我只做1。 第19章 小学 一夜安稳,大雨半夜就停了,清晨放晴,众人起床洗漱。 离开前又从酒店里搜刮了不少一次性洗漱用品和矿泉水,考虑到接下来可能会降温,还拿了两条棉被,装了满满两个纸箱。 裴泽和周安守的下半夜,程殷商和彭禾自然负责开车,抱着纸箱下楼,正闲聊着早饭吃什么,忽而裴泽目光一掠,谁?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迅速从一楼楼梯转角闪出酒店门外,随即外头传来汽车发动声。 众人都是一愣,裴泽第一个反应过来,直接从十几级楼梯上翻身跃下,朝门外追去。周安等人赶紧跟上,一脚刚踏出酒店的门,就见一辆银灰色捷达自他们面前驶过,飞速冲出停车场,尖锐的轮胎擦地声后右拐进入街道,扬长而去! 他们的吉普车仍停在原地,只是昨天盖在车上的防水布被掀落在旁,车后备箱大开着,地上还散了不少零散食物,应该是拿的时候太着急了,没有来得及捡。 卧槽?彭禾惊呆,活人?小偷?! 周安上前检查了后备箱的锁,被撬了。 吉普虽然是军用车,但年份久远,也未在这种地方上下功夫,车锁撬起来比普通车辆还容易些。程殷商把掉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大致清点了一遍,道:拿了两箱吃的,一把95,怎么办?要追吗? 东西不算多,只是枪有点麻烦,裴泽道:不用追了,上车出发吧。 程殷商点点头,他们物资丰富,少这一点并没有太大影响。再者他们几个总比普通人要多一点生存能力,没必要计较这一点得失,权当做了次好人好事。 然而谢从心却道:不行,必须追。 程殷商问:怎么了? 后座门大开着,谢从心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座位,电脑被拿走了。 幸而昨夜下了雨,路面上还未干透,镇子也不算大,除了游荡的丧尸再没有其他活人,追踪着有一段没一段的轮胎印,到三斗镇中心小学门外。 学校的金属伸缩门关着,那辆捷达停在门内,车里没人,东西想必也不在。 程殷商拿着望远镜观察学校内部情况,没看到有活人迹象,问:会躲在这里吗? 学校通常都是灾害后的第一避难所,谢从心道,有人幸存也不奇怪。 车锁已坏,车上不能不留人,裴泽道:彭彭周安和谢院士留下,殷商跟我进去。 谢从心却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不,我跟你们进去,目的是拿回电脑,尽量避免交火,谈判你们未必有我的手段。 他的自信自然到了到了令人无法反驳的地步,周安道:殷商不擅长近战,还是我跟你们去吧。 谢从心一笑:近战不行才要跟我们走,看车要什么狙击手? 几人下车,佩戴武器。 对方是活人,他们没有交手意图,只要能拿回电脑就会离开。抱着机关枪上门反而容易让对方紧张,裴泽拿了两把轻巧的54|式,装上子弹,一把递给程殷商,一把递给谢从心,淡淡道:以防万一。 谢从心接过,彭禾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谢院士没用过这个吧?拿着吓唬吓唬人就行了,可别真的拉板机,小心走火。 谢从心挑眉,贴身把枪收好。 三人翻过伸缩门进入学校。 镇上的小学,规模不大,一共就一栋四层高教学楼,外加一个标准规格的操场。每个年级不过三四个班,一楼没有人,操场草坪上染满血迹,却不见尸体,只有隐隐约约的腐烂臭味,不知是从何处飘来。 在顶楼,谢从心捂着口鼻道,易守难攻,被感染者关节肿胀,走不了楼梯。 裴泽点头,走在最前面,右手横握军刀,贴着墙壁上楼,谢从心跟上,程殷商殿后警戒。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14) 教学楼是开放式的,走廊半露天,清晨的风灌进来,除了他们轻到几乎没有的脚步和衣物摩擦声外,整个学校安静得异常。 很快走上四楼,裴泽附耳于走廊尽头的墙壁,仔细听了一会,道:没人。 他说的是隔壁教室里没人,却不想谢从心眉梢一扬,忽而绕过他,从转角走了出去。 谢院士!程殷商低声惊呼。 裴泽立刻伸手去拉他,谢从心却躲开了他的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到半露天的走廊上,将自己彻底暴露。 既然是谈判,总有一方要先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谢从心挑着单边唇角,依旧是那狐狸一般,略有些狡猾却胸有成竹的笑容,更何况步|枪这种东西,未经训练的人根本用不了。除非你们有自信能一枪击中我,否则射击会立刻暴露你们的位置,所以我建议你们还是出来跟我谈一谈的好。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把54|式,弯腰放在了地上,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步|枪不适合你们用,手|枪更好上手,我可以用两把这个跟你们交换,足够你们自保了。 在他开口的第一时间,走廊后的裴泽就已经接过了程殷商递来的枪,上了膛。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谢从心身上,之间不过两步,一旦枪声响起或意外突发,千锤百炼锻造的反射神经能够让他在半秒之内将谢从心扑倒,同时进行反击。 谢从心站在雨后清明的阳光中,身后蓝天白云,仿佛笃定了对方不敢动手,从容自信,整个人都像是会发光一般。 裴泽却不能和他一样放下警惕,维持着肌肉的紧绷,直到近半分钟后。 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门开了,里头走出一道身影,男,国字脸,六十岁左右,不高,发鬓已经有些白了,穿着学校的保安服,手里举着他们丢失的枪,枪口正对谢从心。 他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左腿抬起的节奏比右腿慢。 肯露面便可以谈,谢从心微微一笑,再次语出惊人:你是范正? 男人明显一愣,惊愕过后脸上警惕更甚,低声喝道:你怎么知道?! 校门口保安室挂着执勤名单,谢从心道,路过时看了一眼,上面有照片。 不仅范正,墙后程殷商愣愣道:谢院士的观察力也太可怕了 裴泽沉默不语,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到范正,却不难想象对方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诧异。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谢从心太聪明了,哪怕没有经过任何训练,观察力却细致到了寻常人无法达到的地步。 很意外?两步开外谢从心道,我以为你们既然敢撬车,至少要对敌人的能力有一定的合理预估。随身能带着这么多枪|支|弹|药,总不会是普通人。 他无疑是个谈判高手。 三言两语将身在暗处的敌人骗上明面,又先发制人,强势表现出己方的从容与实力,给予对手足够的心理压力。 还没开始谈,他已经赢得了所有先机。 果然范正眼底闪过动摇,三秒后他放下了枪,你们到底是谁? 路过的军人,谢从心微笑,我们没有恶意,也不打算追回你们拿走的食物,只是想拿回我的电脑。 一场不到五分钟的心理交锋,谢从心大获全胜。 教师办公室不大,就两张桌子,三人往里一站几乎没地方落脚。 二十三个孩子,最小的七岁半,最大的十三岁,都是这个小学的学生,或坐在桌子上,或趴在椅子上,瞪大眼睛盯着他们。年纪大一点的男孩子们对程殷商手里的枪好奇不已,围在他身边问:叔叔,这是手|枪吗?你们是警察叔叔吗? 说着想伸手摸一摸,范正板着脸喝道:不许碰! 小男孩吓得缩回了手,程殷商笑着把枪屁股递过去,不是警察,摸吧,没事的。 地震时是国庆假期,学校里应该没人吧,谢从心坐在一把转椅上,交叠着长而直的双腿,这些孩子哪里来的? 范正绷着脸没吭声,显然还没有放松对他们的警惕,年纪最大的男孩子道:我们本来都在家里,范叔把我们从家里救出来,带到学校来的。 他就是早晨躲在一楼望风的那个身影,应该有六年级了,皮肤是闲不住的男孩子惯常的深色,一张脸还算周正,就是表情很臭,手插着口袋,裤脚挽了好几折,浑身上下充满了少年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中二气息。 谢从心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超,那小孩答道,范叔挨家挨户去找的我们,只剩我们几个了。 全校二十个班级,八百学生,只剩下二十三个。 谢从心:你们家长呢? 刘超:死了。 他这话时表情都没变,谢从心挑眉,看向范正,家庭关系不好? 家暴。范正粗糙的大手按在刘超头上揉了揉,动作挺温柔的,语气却很冷淡。 底下刘超哼了一声,别开头,活着的时候每天打我,死了活该。 谢从心没有对中二期少年的教育问题发表意见,又问:其他人呢? 范正道:家长还活着的都逃出去了,这里都是家里没人了的。 你一个人带?谢从心道,所以偷我们的东西? 范正又绷着脸不说话了。 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范正对他们的防备未消,谢从心道,这种情况下还愿意带着他们,从道德意义上我可以评价你是个好人。 偷了就是偷了,范正阴霾道,你指责我也没什么。 我不仅不会指责你,谢从心笑了笑,还愿意再给你一点物资,只要你把电脑还给我。 他彬彬有礼,全然不似平时的刻薄,笑容看起来竟然还有几分真诚。范正看向刘超,刘超不太情愿,但还是弯腰到桌底下,把电脑包拿了出来。 谢从心果然什么也没说,把电脑抽出来,架在腿上开机。 这些是什么呀?站在他身旁的小姑娘看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画面问,是游戏吗? 不是,谢从心道,是资料。 刘超最喜欢打游戏了,小姑娘扎着两簇辫子,声音糯糯,看到电脑就走不动路,所以才偷了你的电脑。 刘超大怒:夏玲玲你闭嘴! 夏玲玲并不怕他,朝他做了个鬼脸。 第20章 三峡 谢从心检查了电脑里头的文件,确认没有损坏后,抬头看向程殷商,手指点了点桌面。 他向来说话算话,谈判时的条件也并非说说而已。 嗯?程殷商不明所以。 裴泽道:枪。 程殷商反应过来,同裴泽小声确认:真的要给他们吗? 倒不是舍不得,只是枪不比其他东西,多少有点危险性。 裴泽点头:水和食物,都留下一箱。 程殷商这才从口袋里拿出那把54放在桌上,范正也很干脆,将95步|枪还给了裴泽。 谢从心关机,电脑装回包里,对范正道:自来水不能喝,会增加感染率。 范正没有追问理由,只点了点头,夏玲玲问:你们要走了吗? 谢从心没理她,提着电脑包起身,朝办公室门外走,小姑娘追在他身后又问:你们要去哪里啊? 谢从心蹙眉,这世界上他不耐烦应付的生物有两种,一种叫苏玉执,一种叫严谨,两种加在一起,叫小孩。 身后程殷商接过话来:我们要回首都。 哇!夏玲玲夸张喊道,我还没去过首都呢! 小孩子大多对首都艳红的天|安|门与万里绵延的长城有美好憧憬,她蹦蹦跳跳送众人出门,见程殷商脾气好,便牵着他的衣角,叔叔,要是以后我去首都玩,可以去找你们吗? 京城地大人多,上哪去找?程殷商却笑道:好啊,我在那里等你。 这样的约定放在从前也不过是大人的随口一说,更不用说现在此刻,活过今天不知明天。程殷商带着一群孩子走在后头,谢从心走在最前,下楼梯时范正问裴泽:你们真的是军人? 是。 怎么会来三斗坪? 路过。 他向来话少,也不打算与范正多说,哪怕就现在看来,范正算是个正直的好人。 乱世之中自保已是困难,范正甚至不是老师,不过是学校里的保安,却在病毒爆发后冒着危险去找学生,将他们带回学校照顾。 二十几个人每天消耗的口粮不容小觑,每天光是食物就是巨大的难题。 伸缩门外,周安正靠在车旁抽烟,驾驶室里的彭禾先看到了他们,推门下车,远远挥手:队长! 范正用钥匙开了伸缩门的锁,推开,同刘超出来搬东西。 程殷商大致说了情况,周安灭掉烟头,客客气气同范正打了招呼。彭禾看到后面那群高高矮矮的萝卜头们来了兴致,蹲过去逗弄,夏玲玲胆子最大,同彭禾大眼瞪小眼,叔叔,你好胖哦。 彭禾气倒:呸呸呸,叫哥哥!你懂什么,哥哥这叫强壮! 他伸手捏夏玲玲圆圆的脸,弄得夏玲玲咯咯咯笑个不停。 开了后备箱,裴泽整合出一整箱能直接吃的罐头干粮,还有些小零食,甜的咸的,都一起搬下车,又把最后几个苹果也放了进去。 范正沉默看着他的动作,表情阴沉,不知在想什么,刘超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范叔,他们好像挺厉害的,东西这么多。 关键是太大方了,这些食物在现下有多宝贵不需要多说,裴泽却说给就给了。范正摸着口袋里那把54,眼底闪过犹豫,刘超有些焦急,道:昨天雨那么大,水位肯定又涨了! 范正还是没有说话,谢从心恰好路过他们身后,闻言脚步一顿,什么水位? 东西都搬下车,后备箱空了一个角。 彭禾逗了会小孩,过来一看,道:要不咱们去超市看看?给他们再拿点东西出来。 超市里已经没东西了,刘超撇了撇嘴角,就一个超市,第一天就被抢空了。 他虽然才十三岁,但因为成长环境,看起来颇有几分少年老成。见范正一直不开口,他扬着下巴,有些傲气地问:你们都是军人? 是啊,彭禾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大孩子,笑着去勾他肩膀,国安部特殊部队,怎么样?哥哥们是不是很帅? 刘超嫌弃地躲开他,有事跟你们说,你们既然是军人,就想想办法吧。 周安脾气好,也不计较小孩子的态度,温和问道:什么事? 刘超又看向范正,扯他的袖子,范叔,说啊!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夏玲玲也敛了笑容,轻轻拉住旁边比她大的孩子的衣角。 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谢从心道:不想说就不要说,我们也不想听。 说是这样说,他却站在原地没有走,在刘超的瞪眼中漫不经心勾着嘴角。 范正沉默三秒,终是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是三峡的事 众人又回了学校,范正让刘超带着孩子们把吃的送去食堂,自己则带着裴泽等人回办公室。 我以前在发电站工作,后来车祸,腿受了点伤,才退休来这里做了保安。他拿出一次性纸杯,从饮水机里给众人接了水。 谢从心看到地上的空水桶,你们一直喝桶装水? 范正道:嗯,孩子们年纪小,喝自来水怕坏肠胃,隔壁就有水站,搬过来不麻烦。 难怪都没有被感染,也亏他考虑得如此周到,周安问:没想过带他们离开学校吗? 范正道:当然想过。镇上还活着的早就逃出去了,去宜|昌重城的都有。我也想过带他们出去避难,但是二十几个人,不是说走能走的。 交通工具是最容易解决的,找辆中巴就行,问题是路上怎么办? 丧尸游荡,路况不熟,食物短缺,随便哪一项就能要了命,只有他自己也就算了,怎么能让孩子们去冒险? 裴泽道:重城渝中区已经被军队接管,很安全,如果要走,可以去那里。 他难得说这么长的句子,范正目光中露出一点感激,点头:我知道了。 谢从心依旧坐在转椅上,右手指尖敲着桌面,说三峡的事情吧,是什么情况? 范正叹了一口气,道:水库里的水位太高了。 谢从心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范正只当他们是外行人,解释道:你们也看到了,镇上没电。发电厂里的水轮机停了。 彭禾全程处于懵逼状态:啊?什么发电厂? 谢从心看他一眼,目光中多读点书吧的嫌弃意味明显到晃眼,三峡电站是全球最大的水利发电站,西电东送,提供长江沿岸城市60%以上的供电。 彭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敢再问西电东送又是什么。他初中毕业就辍学入了伍,读书时也没用过功,说一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过分。好在其他几人总算比他有常识,程殷商道:但是我们刚从重城过来,那里有电啊。 范正道:上游城市大多有火力发电厂,不完全靠三峡供电。 三峡的主要供电范围是长江下游的华中华南地区,上游城市占比不到10%,谢从心问:水轮机为什么会停? 范正摇了摇头,沉重道:我不知道。现在出水闸门关了,水流被拦截,水库里面水位越积越高,已经过了安全线,必须想办法打开水轮机抽水,否则水位超过180,上游那些城市就没了。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15) 长江流量如此之大,被三峡大坝半道截下,江水全部蓄积在上游,河道泛滥在所难免,谢从心道:三峡防洪库容有200亿立方,汛限水位应该是150左右,现在多少了? 汛限水位,即水库汛期允许蓄水的水位,也就是安全水位的上限。他的措辞太过专业,范正一顿,标准汛限水位是145,平时都维持在110120之间,现在应该已经超过170。 谢从心敛去笑容,点了点头,表情也有些严肃起来,确实危险了,库尾剃度,再不泄闸,重城首当其冲。 库尾梯度,当年反对三峡工程的老教授提出的理论,说的是三峡水面并非平如镜面,而是存在水力梯度。简单解释,即水库里的水位是175时,上游重城朝天门的水位已经超过200。 因而水库水位超过175,重城洪水,超过180,则重城淹没,更不用说更上游的川省等地。 这么专业的术语,外行人不可能知道,范正凝视着谢从心的脸,你到底是什么人? 恰好知道一点的普通人。谢从心没什么表情,微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像在思考什么。 他对水利地理两项说不上多了解,但国科院里的项目大多互相交错,地理组的生物组的,不会毫无相干。 当年三峡计划建立之初,水库对长江沿岸的生态影响评估报告就是苏时青做的,当作案例同他讲过。 他回忆着那份报告的内容,所以你是希望我们去水电站,帮你打开水轮机? 不是帮我,范正沉声道,是帮长江沿岸的所有人。只要能打开水轮机,上游不会有洪水,下游十几个城市都能恢复供电。 说得容易,谢从心发出一声短暂的鼻音,坝体内部空间狭窄,人口密集,情况难以预料,我们只有五个人,进得去不一定出得来。 他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要不要告诉他们这件事上犹豫,范正叹息道:但总有人要去做。 确实,这不是送不送学生去市区那样拥有余地的问题。 重城幸存下来的力量断然再经不起一场洪水,尤其渝中区,正处两江交汇之处,一旦洪涝,民众势必只能舍弃渝中迁徙,中途会发生多少死伤无法想象。 不仅如此,停电放在平时最多是生活不便,然而此刻恢复供电可以提高华中华南地区多少生存率不言而喻,保存食物,夜晚照明,通讯联络,无论哪一项都离不开电力。 谢从心抬眼看向裴泽,裴泽也正看着他,深色的瞳孔里依旧平静沉稳,一如在重城大学中与学生们对峙之时。 明明面无表情,却又把答案写在了脸上,真的是很没意思的一个人。 第21章 咖啡 临近中午,范正下楼去给孩子们做午饭。 谢从心与第三小队众人坐在办公室里,无人开口,落针可闻,只有谢从心指尖轻轻点在桌上,发出规律的轻微响声,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长达两分钟的沉默后,彭禾首先耐不住了,搓了搓手道:所以咱们要不要去啊? 去与不去先另说,程殷商问:重城真的会淹没吗? 会,谢从心答道,而且很快就会。 早在三峡项目成立之初就有不少人提出反对,坝体拦截江水,对长江的生态环境影响太大,一旦坝体崩坏或内部发生无法抢修的故障,将会对上下游城市造成难以预估的威胁,淹一个重城还算不上最严重的结果。 周安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去了。 似乎他们总是能够轻易做下一些决定,谢从心眯着眼道:我建议不去,太危险了。 周安反问道:难道放着不管吗?重城可还有一百五十万活人。 谢从心蹙眉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结了蛛网的风扇未语。 这不是谢一鸣和沈雯等十几名名学生的事情,而是直接关系着上下游数以千万的幸存者,果决如他,此刻也不免犹豫。 见他不说话,周安看向裴泽,队长? 裴泽视线扫过沉默的谢从心,出乎意料没有表态,从椅子上起身,淡淡道:先吃饭吧。 小学虽然小,却有一个临时食堂,建在教学楼背面,环境不怎么样,地上薄薄一层油,有点粘鞋底。 裴泽等人进去时,二十几个小朋友排着队,端着各自的碗,正挨个去范正面前的大锅里领面条。 三斗坪的供电全都来自三峡水电站,幸而断了电没断瓦斯,煤气灶还能使用。 自来水不能入口,面条也只能用桶装水煮,刘超见他们下来,从抽屉里又拿了几副碗筷出来,喏,给你们也煮了,坐吧。 依旧是白水煮面配罐头,但对于吃了一个礼拜面包饼干的孩子们来说已经堪比圣诞夜从天而降的精美礼物,欢呼着落座,唯有谢从心,兴致缺缺。 彭禾和程殷商已经成功与孩子们打成一团,听他们七嘴八舌讲着范正是如何英勇地把所有人从家里抢救出来,彭禾唏嘘不已,对范正的称呼已然升级成了范哥,弄得范正脸色尴尬,只能绷着脸叫孩子们快点吃。 气氛一时和谐一片,一旁谢从心却眯着眼,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他吃饭时似乎总是这样的状态,也许是因为要思考的事情太多,连这一点时间也要争分夺秒,又也许是面条实在太难吃,难吃到他不得不放空自己才能勉强下咽。 昨天也好今天也好,他都没怎么吃东西,裴泽将午餐肉罐头推到他面前,谢从心回神抬头,裴泽漠声道:习惯就好了。 谢从心扯了扯嘴角:谢谢。 其实这种程度的关心并不能让他愉快一点,一切罐头食品本都不在他的食谱上,但最后他还是吃完了这一碗面。 裴泽说的没有错,他必须习惯这些。 饭后孩子们去教室里午睡,范正准备出门,去找食物和水。 他带上了裴泽等人给的枪,彭禾与程殷商主动要求跟去,说是帮着多扛点东西回来。 剩下三人又坐回了办公室里,谢从心捧着电脑看资料,身旁的纸杯里是用瓦斯炉烧来的热水冲的速溶咖啡。 周安奇道:哪里来的咖啡? 超市里拿的,谢从心搅着小勺子,两位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 他要看资料,而裴泽和周安人高马大,门神一样,往办公室里一站天都黑了一半,说句实话,怪碍眼的。 周安像是没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嫌弃,半坐在桌上,伸着两条长腿,笑道:队长会议,谢院士要参加吗? 谢从心眼皮都没抬,如果是要不要去发电站这件事,我势必不会与各位持统一意见,没什么好说的。 周安道:我们也还没有决定到底怎么办,谢院士不用这么排斥吧? 谢从心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微笑道:两位请说,我听着。 速溶咖啡的味道不算好,喝下去舌苔发酸,但身体补充到了久违的咖啡|因还是让他心情惬意了一些,此刻便也多了点耐心,看着裴泽与周安,等这两人把话说完。 周安转向裴泽道:要么我和你去,彭彭殷商留下保护谢院士? 裴泽未置可否,周安的提议他也考虑过。彭禾和程殷商年纪轻,四个人里如果有人要留下,无疑会是他们,这样万一他和周安出事,至少彭禾和程殷商还能送谢从心回京。 但这个方法也充满了不确定性,他和周安两个人能不能应付大坝内的丧尸不说,只靠彭禾和程殷商恐怕难以保护谢从心。 那是他们的任务,无论如何,任务都不能失败。 周副队这是怕有去无回?办公桌后谢从心凉凉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坚持要去?你们的任务是送我回京,何必在这种地方赌命。 周安蹙眉道:我以为道理不用我说,谢院士应该明白。 当然,谢从心点了点头,我也以为我明白的道理不会比周副队少。 他像是生来就点满了泼人冷水的天赋。在重城大学面对那些学生时的冷漠还可以理解为分析情况后的合理抉择,但一而再再而三,此刻说出这种话,无异于冷眼旁观众生生死的残酷。 周安已经隐约有些不快,强压着语气,既然明白,这件事还有犹豫的余地吗? 看来周副队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谢从心交叠着双腿,微笑道,敌暗我明,周副队是低估了对方的能力,还是对自己的队员太过自信?凭什么认为,只靠程殷商与彭禾两个人,足以保护我抵京? 嘲讽的语气太过明显,周安终于克制不住,我们当兵的左右不过一条命,比不得重城百万幸存者,更比不得谢院士肩扛拯救全人类的重任。 他无疑是在讽刺谢从心趾高气昂的态度,而谢从心却一点头,周副队明白就好,你们整个队伍的命加在一起,都不会有我重要。 轻贱众生的一句话彻底点燃引线,周安冷笑了一声,谢院士放心吧,就算我们回不来,彭彭和殷商也一定把你安全送回首都,你 周安。裴泽出声打断了他。 周安骤然停下,在裴泽过于平静的目光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安静了两秒,从桌子上下来,对谢从心笑了笑,笑容有些不可言说的狼狈,抱歉谢院士,我没有其他意思。 谢从心依旧从容不迫八风不动地微笑着,像是完全没有被他影响,周安深吸了一口气,对裴泽道:我去趟洗手间。 裴泽看着他的背影,而谢从心看着裴泽的侧脸。 他站在靠近窗的位置,上身只穿着件黑色短袖,贴在肌肉匀称的身体上。偏硬的短发已经有点长,半盖着额头,如果抓一抓,把整张脸露出来,将来退伍了必然不会沦落到靠开锁技能为生。 周安会喜欢裴泽其实很好理解,裴泽有颜有能力还挺有个性,放在圈子里能吃死多少0,完全可以夸一句天菜。 周安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裴泽察觉到谢从心的视线,回过头来与他目光对了个正着。 谢从心丝毫没有尴尬,对他不带讽意却也没什么笑意地微微一笑,令裴泽想起了重城浴室中那一次,谢从心也是这样的目光和笑容。 从容不迫的欣赏,近乎直白的打量,仿佛他的欣赏和打量是一种恩赐,你没有理由不去接受。 而后他先一步收回目光,低头喝咖啡去了。 白而长的手指哪怕端着的是毫无美感可言的一次性纸杯,也被他喝出了奇妙的优雅感。 裴泽平静看着他,他似乎永远是这样的冷静锐利,对一切提出质疑,对一切深思熟虑,对一切胸有成竹,性格鲜明得独树一帜,高傲冷漠,锐不可当。哪怕周安占全了道理,也无法在与他的交锋中获得一星半点的胜利。 他看起来有些自私,却又在细微之处又流露出一点意义不明的施舍,以至于你难以看透他所表露出来的,究竟是不是他的真心。 这样的谢从心,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其实并不需要多说什么,谢从心远比所有人都明白大义。 他看了太久,谢从心再次抬起头来,看我做什么?不去看看周副队? 裴泽对他微一点头,转身出门。 身后谢从心仰头,整个人放松靠在后倾的软布椅背上,视线弥散于午后室内温暖的柔光中。 半晌后他牵起唇角,讽刺一笑。 第22章 家鸡 周安没有在卫生间,裴泽下了三楼,他正站在走廊上抽烟,见裴泽下来,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又像是意识到这一瞬间的表情不太妥当,尴尬笑了笑。 裴泽走过去,从口袋里也摸出烟盒,咬出一支在嘴里,正要拿打火机,周安却突然倾身凑近,用自己的烟头替他点上了。 烟头明灭间两人的脸不到三十公分,裴泽掀起眼皮沉默与他对视,一双深瞳毫无波澜,却已经足够表明态度,周安微叹了口气,很快直回了身体退开。 裴泽把那支烟拿下来夹在指缝里,没有再抽。 他总是这样的,拒绝得干脆利落,一切暧昧都行不通。周安无奈一笑,两人并排靠在走廊栏杆上,背后是红绿相间的操场,仰头是晴朗无云的天空,末世之后一路奔波,许久未曾有过这样悠闲的时候。 唯一不那么惬意的,是不知何处飘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腐烂味道。 学校里不可能没有人发生感染,周安道,那个保安把尸体都埋在沙坑里了吧。 裴泽扔了手里那支烟踩灭,重新拿了一支点上,也许吧。 周安侧头看着他,裴泽的侧脸比正脸更耐看,尤其是叼着烟时,下颚的弧度总是恰到好处。 其实谢从心说的没有错。 敌人势力不明,送他平安回京才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但剑拔弩张时刻,他无法作出让步,为了上游下游可能还活着的所有人。说他圣母也好没有自知之明也好,总归他没有谢从心聪明,无法利益取舍作出最佳判断,冷静到近乎冷漠。 他转回脸去,两人又安静了几十秒,直到第二支烟也燃至尽头,周安道:谢院士也是圈子里的人。 裴泽抖烟的手指一顿。 意外? 没有。 我们这类人互相之间的雷达挺灵的,周安道,还有那个姓谢的学生,喜欢谢院士吧。 这件事他知道,重城那夜谢从心提过一句。但用喜欢这个词或许不太恰当,裴泽想,谢一鸣对谢从心的目光,更多的是狂热的崇拜,而不是情不自禁的喜爱。 周安反身,双臂撑在护栏上,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他对你挺感兴趣的。 这个他无疑是指谢从心,裴泽咬着烟没答。 他并不觉得谢从心看自己的目光和看别人时有什么不同,兴趣谈不上有,他更倾向于那是谢从心对别人的观察,或者说是戒备,因为余磊那件事,谢从心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们。 但他自认没有与周安解释的必要。 他以为这个话题应该到此为止了,周安却道:裴泽,你接受不了我,也不会接受他,对吗?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16) 裴泽蹙眉,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和谢从心? 周安道:我总觉得你要是能喜欢男人,也许会喜欢他那样的。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周安为什么会这样觉得?裴泽道:你想太多了。 是吗?周安自嘲一般笑了笑,抖落烟灰,是吧。 下午四点,程殷商等人回来了。 伸缩门没电,范正用钥匙开了应急锁把门推开,让彭禾能把车开到教学楼楼下,众人出来帮忙搬东西。 满满一后备箱,吃的用的喝的,零零碎碎什么都有,还有一些御寒衣物。入秋后气温下降迅速,小孩子不耐冻,有备无患。 裴泽和周安把几箱饮料搬进食堂,谢从心走到程殷商身边,药找到了吗? 找到了,三十盒颗粒,十盒胶囊。程殷商从副驾驶上翻出一个大号塑料袋来,里面是谢从心要的四十盒奥司他韦,撬了两家药店才找齐。 谢从心道:颗粒留下,胶囊我们带走。 程殷商说好,又从后座里提出个纸袋,递给谢从心道:队长叫我找的,说你的外套太薄了,我看这个大小应该能穿,谢院士试试吧。 谢从心挑眉接过,是一件崭新的黑色冲锋衣。 样式说不上好看,也不至于丑到无法接受,谢从心抖开穿上。 他像是天生的衣架子,皮肤也白,什么东西穿在他身上都能凭添两分颜色,程殷商笑道:还挺好看的。 裴泽进食堂去了,谢从心不置可否,对程殷商道了句多谢。 除了这些,彭禾还扛了两袋20kg的大米回来,往地上一扔发出巨响,像是在炫耀这来之不易的战利品。 小朋友们都很激动,大一点的孩子提塑料袋,小的跟在后面蹦蹦跳跳,把用的搬上楼,吃的留在食堂。 镇上物资剩得不多,但不至于养不活不到三十口人。之前范正只有一个人,腿又不方便,每次出去都拿不回太多。这次有了彭禾和程殷商帮忙,直接装满了整辆车,省着点吃应该足够孩子们生活半个月了。 彭禾合上搬空了的后备箱,笑嘻嘻道:从抛锚车里接了几桶汽油出来,范哥说他们用不上,都给我们搁车里了。 话间范正正好从外头走进来,人还没到,就听一阵混乱的喔喔喔,众人回头看去,范正手里竟然提着一只活鸡。 程殷商道:回程路上突然窜出来的,差点压死,还好彭彭刹车了,今晚杀了吧。 彭禾比小孩们还激动,嘿嘿搓手,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范正中年离婚,孩子判给了前妻,光棍多年吃饭全靠食堂,自然不会下厨,彭禾提着鸡颠颠跑去找了裴泽。 他们在野外待的时间长,什么动物都吃,多是裴泽动手,家养鸡虽没遇到过,山鸡倒是杀过不少,总归都差不多。 裴泽便拿了刀去后院杀鸡。 末世了这么多天,公鸡倒是还挺精神的,被单手拎住双翼,两个爪子拼命地蹬,裴泽手起刀落,鸡脖子里喷出的血溅了一地,随后一声悲壮长鸣,惨惨结束了生命。 程殷商端来一盆开水,裴泽放干了鸡血,将鸡扔进盆里泡着。 程殷商蹲在他旁边看他动作,低声道:队长,让彭彭留下吧,我跟你们去。 就刚才烧开水的功夫,周安已经向他转达了这个决定。 裴泽一顿,随即道:不用。 多一个人去总安全一点,程殷商道,你跟周哥两个人去太危险了。 裴泽沉默未答,烟头上火光忽明忽灭,下午他们并没有得出最后的结论,周安却这样告诉程殷商,像是在逼他作出决定。 程殷商以为他是不同意,又道:这么多任务,我们都是一起过来的,也没有哪个任务就比这个容易。 他在第三小队里的时间不短,十八岁入伍,和裴泽一起跟着彭禾父亲。直到一年半前彭老队长退伍,裴泽从副队提正,周安和彭彭补进,非要算起来,他跟着裴泽的时间比周安长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任务里出生入死,从没有被撇开的时候。 当然,他也明白裴泽的意思。 至今他们与被感染者的遭遇都在地形开阔的地方,且有车作掩护,没有遇到过大的危险。正如谢从心所说,大坝中狭窄,会遇到什么不可预测,不一定能全身而退。而他跟彭禾年纪小,裴泽不想带他们去冒险。 但以前可以,这一次为什么就不行? 程殷商等着他的答案,裴泽却径自开始拆鸡毛。 直到鸡毛褪了个七七八八,公鸡从脖子到肚皮都露出底下粉白色的肉来,嘴里的烟也焚尽了,裴泽才道:殷商,送谢院士回京才是这一次的任务。 程殷商道:我知道,但是 这件事是我擅自做的决定,不属于队伍任务,你们不需要对这件事负责。裴泽打断了他,程殷商还要说什么,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人一起回头,是谢从心。 谈话戛然而止。 谢从心像是没有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在两人面前蹲下看着那鸡,见裴泽和程殷商都在看他,便指了指那鸡,道:裴队长继续,不用管我。 裴泽继续拔毛,很快将鸡剥了个干净。 谢从心从口袋里摸出两只米白色的医用塑胶手套戴上,从鸡冠开始摸,仔细观察着每一寸皮肤,脖子,翅膀,肚皮,鸡爪,甚至鸡屁股都来回按了一遍。 谢院士在做什么?程殷商不解地问。 检查,谢从心提着鸡脖子把鸡从盆里提起来,悬空转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体表病变后道,剖开看看。 裴泽用尖刀笔直剖开了鸡腹。 谢从心手背捂着口鼻,道:内脏都取出来。 裴泽照做,徒手撕开鸡腹,将鸡心鸡肾一类都扯出来,在水里涮去血丝,递给谢从心。 谢从心没接,就着他的手一一翻过,最后拿出支灯笔,又对着鸡腹腔内照了一通,表情像极了手术台边冰冷的外科医生。 确认鸡腔内表鲜红,颜色正常,他取下手套,道:没有感染,可以食用。 是怕病毒感染吗?程殷商回过味来,动物也能被感染? 为什么不能?谢从心对着那泡在水里死不瞑目的鸡一挑眉,还是说你觉得吃饲料长大的家鸡,免疫能力会比人类更高? 第23章 红烧 食堂厨房里东西挺齐全,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八角、小干椒、香叶,能保存的香料下了足足一盘,灶台底下翻出了几个还没发芽的土豆,切块跟鸡一起炒了一盆,香飘四里,孩子们按年龄从小到大排队,盯着裴泽掂勺,饿了十几天的眼里几乎就要迸出绿光。 每人一碗大米饭,鸡肉三块,土豆若干,红烧酱汤浓香下饭,孩子们欢天喜地也不忘在领饭时表达感谢,连万年臭脸的刘超都放下了偶像包袱,小声对裴泽说了句谢谢。 盛完小孩轮到大人。 一只鸡哪够三十个人分,分完了小孩的已经见底。 谢从心没打算凑这热闹,顾自盛了碗米饭坐在了另一桌。他本身就对食物没有太大追求,能满足身体基础需要就行。何况对比起味道可怕的罐头煮面,一碗干干净净的白米饭简直已经算得上仁慈。 谢院士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灶台旁程殷商低声道,我这份给他吧,我开罐头就行。 彭禾本打了饭已经准备走,听到这话又拐了回来,笑嘻嘻道:我的分他呗,正好减减肥。 说着拿了个空碗,准备把自己那份肉拨一半出来,被周安拦住了。 他又不是小孩,周安道,还能把自己饿死吗?用不着这样。 程殷商和彭禾都一愣,没预料到周安会是这样的反应,裴泽掀起眼皮看了周安一眼,周安笑了笑,走了。 彭禾和程殷商面面相觑,裴泽沉声道:都去吃饭。 哦。 两人跟着周安坐到了另一边的桌子上,裴泽换了一口干净的小锅,重新开火。 下午带回来两盒鸡蛋,他取了一个打散,薄油加热,滑蛋撒盐,又开了个牛肉罐头倒进去一起翻炒,出锅装碟。 然后他端着碟子,没去周安他们那桌,坐在了谢从心面前。 谢从心抬起头来,一挑眉,裴队长这是给我开小灶? 戏谑调侃,没有真心,亦不会说一句感谢。他分明对谁都是这样的态度,为什么周安会认为他们之间有暧昧? 裴泽把碟子推到两人中间,淡淡道:吃饭。 谢从心倒是给了面子,夹来尝了一口,劣质罐头肉裹上软嫩滑蛋,比干吃罐头时味道好了许多,裴泽的厨艺还不错。 咀嚼间他的目光越过裴泽的肩,与不远处正看着他们的周安对了个正着。 谢从心勾起一侧唇角,又是那略带嘲讽的,无法令人心生好感的笑容,仿佛挑衅一般。 周安蹙着眉,转回了头去。 吃过饭天已经彻底黑了,范正开了应急灯带小孩们去教室里铺地铺,三队众人借了三楼教室,就下午未说完的历史遗留问题开临时会议。 十月下旬,农历初三,一弯新月挂在天边,透过碎一扇整一扇的玻璃窗照进来,在课桌面上反射出一点微光。 外头丧尸游荡,满目疮痍,这个小小的学校却仿佛处于另一个世界,安静平和,世外桃源。 周安坐在一张桌子上,道:我和队长明早出发,你们两个留下,四十八小时后如果我们还没回来,你们就出发,带谢院士回北|京。 啥?彭禾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留下? 周安再次重复:嗯,你们留下,我跟队长进去。 不行!彭禾断然拒绝,我跟你们一起去! 周安无奈一笑,道:彭彭,这是命令。 彭禾急得原地跳脚,还要说什么,被程殷商拉住了。他下午就知道了这事,也以为裴泽已经决定,没有商量的余地,因而只是坐在椅子上抿着唇,一言不发。 周安只当这件事已经决定,看向裴泽。裴泽正叼着支烟平静看着他们,表情一如既往,也看不出情绪如何,周安道:别抽了,今天都几支了? 队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抽烟,但都抽得不凶,疲惫时吊个精神而已,今天裴泽却一支接一支,烟盒已经空了一半。 裴泽没有把烟拿下来,其实他抽得不多,大多时候都只是夹在手里而已,周安,我没有说过这样的命令。 周安一怔,裴泽继续道:你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来逼我做决定。 他自然明白所谓的大义,上下游数千万人命,相比起来他们这四个人无足轻重,哪怕加上一个可能做出疫苗的谢从心,也因为无数不确定性,不足以平衡天平两端。如果牺牲他们几个就能拯救世界,自然没有推脱的余地。 但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就算数以千万的生命横在面前,也要衡量自己的能力,而不是莽勇送死。谢从心也好整个第三小队也好,个人的力量永远有限,谁都不会是那个救世之主。 在这件事上周安太草率了,已经不太像平常的他。 哪怕最后他们还是因为身为军人的道德感前往发电站,也必然不该是这样仓促的决定。 周安短暂愣怔后很快恢复了表情,歉意一笑:抱歉,我以为你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 他知道裴泽心里并不赞同这个方案,但一直没有开口否定过,当下情况已经再找不到更两全的办法,他便以为裴泽已经默认了,没想到裴泽会在这个时候,在程殷商和彭禾面前这样不留情面地否决。 裴泽收回目光,淡淡道:想办法联系重城方面吧。 关系整个渝中区的存亡,许山不可能不管,周安蹙眉道:重城方面如果要带谢院士回去怎么办?我们拦得住? 拦不住也要拦。 话并没有说出口,裴泽捻了烟头,对付许山,不管怎么样都有想办法的余地。更何况谢从心是中央要的人,许山未必真的有胆量在这个时候就与中央为敌。 此刻最大问题是如何联系上许山,以及等他派人来还来不来得及。 彭禾觑着两人脸色,挠了挠头道:那什么,其实下午我们绕去上游看了一眼。 裴泽和周安都看了过来。 程殷商接过话,小声道:范哥说水位已经接近180,坚持不了两天了。就算现在能联系上重城,大概也已经来不及了 更何况信号时断时续,就算他们立刻动身返回重城,等许山整合力量再过来,渝中区可能已经淹没了大半。 周安再次看向裴泽,拿个主意吧,队长。 到了这个地步,似乎真的是非去不可。 但真的就能这样做出决定吗?裴泽自认并非优柔寡断的人,却也无法三言两语匆忙之间,就带着自己的队友去送死。千万人的命是命,眼前三个人的就不是吗? 突然身后两声敲门轻响。 众人回头,就见谢从心和范正一前一后,正从后门走进教室。 谢从心手插在口袋里,走过众人面前,在讲台旁找了张桌子坐下,似笑非笑道:各位怕是忘了什么吧。 周安道:忘了什么? 谢从心道:敢问周副队,知道水轮机怎么开吗? 他随手打开桌上落了灰的笔盒,拿了支铅笔出来,抬起手,笔尾在额角的位置上点了点,对众人微微一笑:周副队,深明大义当然是好事,但人活着总不能只靠冲动和莽勇,偶尔也得用用脑子,不是吗? 有时候裴泽会觉得,谢从心所表露出来的尖锐,八成以上都是刻意。 就像此刻,他本没有必要使用这种会激怒周安的方式。 周安吸了口气,下午平复下去的怒意去而复返,我是比不上谢院士有脑子,那谢院士认为该怎么办?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17) 谢从心全然未将他的表情放在眼里,我说过,不去是最好选择。 周安讽刺道:谢院士果然聪明。 裴泽不动声色,挡在了周安前面,谢院士有话可以直说。 他这个动作也不知阻止的是谁,谢从心笑了笑,修长手指灵活转着那支铅笔,道:各位坚持要去我拦不住。与其各自送死,不如我退一步,与各位一起计划这件事,争取早去早回不减员,各位觉得呢? 谢从心真的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他明明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却坚持自我,言行尖锐,似乎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更不在意自己是否让他人感到了不快。但他又明白世间道理,算不上任性,偶尔会作出让你意想不到的退让。 以至于你永远无法预料,他下一秒会是什么态度。 第24章 从心 程殷商诧异道:谢院士也要去? 谢从心铅笔在指尖上转出一个漂亮的正圆,反问:不然你来打开水轮机? 程殷商目光瞟向一旁沉默的范正,他以为会是范正跟他们一起去,毕竟谢从心也算不上专业人员。 他这一眼太过明显,谢从心道:不,我去,他留下。 学校里二十几个小孩,最大的刘超也才十三岁,不能没人带,而他从来对小孩这种生物敬谢不敏,叫他留下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范正有腿伤,关键时候很可能拖累队伍。 在三队众人开会时,他和范正已经讨论过这件事,由他代替范正去是最好的选择。程殷商也立刻很快想到了这一点,略一犹豫,但是你 既然他们操控不了水轮机,谢从心又为什么就可以? 但是我可以,谢从心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准确地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那半句,微微一笑,好在比各位多读了几年书,懂得也稍微多了那么一点。 这自信真的不可思议,然而无法反驳,谢从心似乎天生就该是无所不能。 其实若是严慎或苏时青这些熟悉谢从心的人在这里,就能从他玩铅笔这个细微的动作中看出他心里并不像面上表现的那么从容。五个人进大坝,有去无回的可能性不小,而他也正如程殷商担心的那样,并不专业。 但严慎不在,而裴泽等人对他远没有那么了解,他以足够的强势来伪装自己,便没有人能够看穿。 就这样吧,谢从心将那铅笔向上一抛,落下时稳稳握住了笔杆,对众人结语道,明天天亮出发,今晚不用守夜。各位抓紧时间休息,具体计划明天早上我会告诉你们。 他如宣布会议结束的领导一般架势逼人,一锤定音,半点不给人商议与拒绝的余地,周安抱着手臂笑了一声,道:谢院士说去电站就去,说结束就结束,我倒是不知道,谢院士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队长? 谢从心掀起眼皮看向挡在他与周安之间的裴泽,微微一笑:裴队长拿不了主意,我就帮他做这个决定。周副队如果有异议,可以直接提出来。 话是对周安说,但更是说给裴泽听,像在嘲讽:看,你们一整个队伍都这么没用,最后还不是要我来拿主意? 怎么敢对谢院士有异议?周安嘲道,谢院士这么聪明,做的决定当然都是对的。 谢从心回以微笑:我的智商198,普通人不及我零头,情商186,是亚洲平均水平的两倍,这么客观的事实不需要周副队反复夸奖。你对我有敌意,我可以理解,同类相斥,人对比自己优秀的同类产生抵触,是一种危机意识,非常正常。 他简直是刻意在激怒周安,非常成功,周安已经处于暴走边缘,攥紧的手背上隐见青筋,程殷商赶紧拉住了他的袖子,小声阻止:周哥! 谢从心仿佛没察觉到这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氛,笑了笑继续道:但是周副队,既然现在站在一条船上,我以为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其他事情有命从大坝出来再谈不晚,周副队认为呢? 不欢而散。 三队几人一起离开教室,周安快步走在最前,到楼梯口时他停下,紧绷的脸上怒意未消,对众人说:我睡车上,你们上去吧。 他向来脾气温和,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不曾发过什么脾气,彭禾左看右看不放心,举手道:要不我跟周哥一起睡车上? 裴泽点了点头,彭禾赶紧跟上,四人分道扬镳,裴泽同程殷商上楼。 小孩们在六年级三班,已经都睡了,两人在隔壁教室找到范正留给他们的被褥,往地上铺好。 程殷商小声问:下午发生什么了吗?是谢院士说了什么吗? 谢从心性格锋利,嘴上也从不留情,程殷商想当然以为是谢从心的问题不奇怪,但事实上,在矛盾爆发前,裴泽并不认为谢从心有什么过错。 周安对谢从心有明显的敌意,如果说这敌意是因为他,未免太捕风捉影,他和谢从心认识不到一个礼拜,能有什么? 再退一万步,即使他和谢从心真的有什么,周安也并没有指摘的立场。他从不曾对周安的暧昧有所回应,拒绝的意思也早已明确过数次,无论程殷商和彭禾怎么看,周安自己应该明白他们之间没有这个余地。 他只把周安当作队友,可以一起出生入死,与程殷商和彭禾没有半点不同。裴泽给谢从心也铺了一个位置,道:殷商,我跟他不可能,你们不要再撮合了。 啊?程殷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周安,怎么突然说这个 周安告白是半年前的事,虽然裴泽拒绝了,但他和彭禾以为裴泽并没有那么排斥,就一直若有似无地帮着周安,也是衷心觉得两人挺合适。半年多了裴泽都没说过什么,为什么今天突然提这件事? 程殷商的表情从惊讶到茫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周哥是因为这件事才跟谢院士话说到一半又一顿,不解道,这跟谢院士有什么关系? 裴泽摸了支烟出来,想点时想起隔壁有孩子,又放了回去,淡淡道:跟他没关系。 想来也不该跟谢从心有关系,程殷商不知该说什么好,抓了抓耳根,小声道:其实谢院士昨天问我你和周哥的事了。 裴泽捏着烟盒没有说话,谢从心的观察力他们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会看出这一点并不需要惊讶。 谢院士好像也是同性恋,程殷商道,所以才说周哥和他是同类吧? 他们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同类一词可以概括,或者说,人类为什么要以性向来划分种类? 程殷商瞧着裴泽的脸色,队长,其实我一直想问你 裴泽抬眼,示意他问。 就是那个程殷商迟疑着,你是接受不了周哥,还是接受不了男的啊?彭彭说以前老队长叫你去相亲,她们都挺满意你的,可是你好像都没什么兴趣 早两年确实有一段时间,彭禾父亲非常热衷于操心他的终身大事,而约出来的女性中也不乏条件出众的,但这种事本就勉强不来,他自觉没有这个心,一顿饭散伙后便没有跟她们再多联系过。 程殷商斟酌着用词,我和彭彭也是觉得你也没有很排斥这个,所以才想撮合你和周哥的。 能接受男的还是女的这件事他未曾想过,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能够心动的对象,自然也没有去想过那个存在会是什么模样。 周哥真的挺好的。程殷商道。 作为队友周安确实无可挑剔,但也仅限于此,裴泽道:不要再说这件事。 他表情平静,或者正因为足够坚决才能如此平静,程殷商只能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遗憾道:我知道了 深夜两点,其他人都已睡下,三楼教室里的应急灯还没有关。 黑板上密密麻麻,各色粉笔写写画画,满满一整个黑板。有大坝周围路线,也有内部机器排列,还有水轮机的大致结构。 三峡坝体呈长条形,全长3.3公里,分左右两个厂房,中间是泄闸口,内部多是大型电机,供人行走的通道不多,好在道路不算复杂,两个厂房两个出入口,一左一右,地下厂房在右侧,应急楼梯连着观景胜地坛子岭,过去就是游客集散中心。三斗坪位于三峡左侧,与游客中心隔着江遥遥相对,从距离上看,走左侧的门更近。 左十四右十二,地下还有六台,夜里寂静,怕吵醒楼上的人,范正压低声音,最好都打开。 谢从心道:如果情况不允许,开泄闸口是否可行? 范正道:泄闸需要精准计算,否则下游流量暴增,河道泛滥,下游沿岸反而危险。 他和范正两人不可能完成这样庞大的运算,谢从心点了点头,用红色粉色画出左右控制室之间的三条可行道路,那就尽量。左进右出,地震后游客肯定都撤离了,游客中心人不会很多,应该可以找到车返回。 范正道:我也是这么想。 谢从心又问:机床的操作方法呢? 范正道:我先说一遍,你记住。开机后进入自检,如果内部已经蓄水,就正常打开;如果没有,先开下游围水闸门,指令是 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说了近一个小时,非常详细。 谢从心记性好,将重点完整复述下来,甚至很多范正遗漏的细节,他也提出了问题,范正立刻补充。 对水利知识有所了解,对机械操控也有基础,范正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是谁? 谢从心顺手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谢从心范正低声念道,从心? 谢从心点了点头。 本来不想牵连你们,但是你们会到这里来,也许也是命吧。范正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个保温杯,自己却没喝,里面是给谢从心泡的咖啡。 谢从心把玩着粉笔,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这命未免太差。 虽然语气嫌弃,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对这件事的强烈排斥,范正笑了起来,因为肺管里卡的痰声音有些粗糙,咳嗽了两声才道:那是我命好,你们不来,我只能一个人去了。 谢从心凉凉道:然后白白送死。 范正摇头,总也比坐着等死好。 谢从心未答,范正沉默了一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他像是占尽了作为人类的所有优势,聪明、敏锐、冷静,足以傲视其他所有人,以至于普通人在他面前都显得愚蠢。半晌后范正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应该我去的。 你跑得动?谢从心终于分出心来瞥他一眼,跑得动当然让你去,跑不动就别来拖累我们了。 范正再次低声笑了起来,扯起嘴角和眼尾的皱纹,老了,还瘸,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他没有生气,到底比裴泽等人年长了三十岁,年轻人的锐利在他眼中算不得缺点,更何况谢从心也不是真的尖锐。 不屑于伪装的犀利直白,与刻薄乖戾并不一样。 谢从心转回头去,继续将黑板上写着的东西都记下来,范正道:我倒是觉得你这样挺好的,从心,从自己的心。 很多人都曾夸过这个名字,谢从心嘴角一勾算是回应,嗯,从我心。 从我心范正笑着又念了一遍,好一个从我心,父母取的? 谢从心眼中笑意顷刻间褪去。 自己取的。他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容冷淡无比,瞳孔中浮现的情绪近乎危险。 光都打在黑板上,范正没有察觉到他这点变化,继续道:我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大学刚毕业,下半年该参加工作了,在重城,跟她妈一起住。 重城很安全,谢从心摆脱了那片刻的情绪,若无其事继续与他闲谈,渝中区已经彻底被军队接管了。 我想去找她们,范正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什么往事,又笑起来,很多年没见了。 谢从心说:想去就去。 范正点头,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会带孩子们一起去。 谢从心偏头看向外头那轮弯月,淡淡道:明天就结束了。 第25章 报复 第二天清晨五点, 天际蒙灰, 孩子们都还在睡。 裴泽和程殷商洗漱后下楼, 裴泽去车上叫周安和彭禾,程殷商走进食堂,发现谢从心孤身坐着, 正端着一碗白粥喝。 见他进来,谢从心抬了抬眼皮,说:自己盛。 程殷商意外谢从心竟然会给他们做饭,笑着道了句谢,然而过去打开锅盖一看, 笑容顿时凝在脸上。 满满一锅内容不明的红色物体, 大概是粥,能看到煮烂的白米,大约还掺了罐头肉和其他一些什么, 正用小火热着。旁边的小碗里还配了四个水煮蛋, 浸在冷水里,已经放凉。 程殷商感到胃一阵抽搐,抬起头来,谢院士煮的吗? 谢从心眼皮不掀, 嗯。 他脸色不太好,语气也不怎么样, 眼底有明显的青色,应该是一夜没睡,也不知和范正聊了什么。 程殷商不敢再问他为什么自己喝白粥却要给他们煮这一锅黑暗料理, 心想谢从心总不至于给他们投毒,于是给自己盛了一碗,想想又给其他人也盛上,这才在谢从心面前坐下。 谢从心自己碗里的白粥倒是煮得不错,程殷商端起碗喝了一口,发现给他们的红粥里加了午餐肉,用玫瑰味的豆腐乳调了味。 聪明如谢从心,也会有不擅长的事情,卖相不可言说也就罢了,这两种食物仿佛是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在舌尖生出了一股奇妙的酸苦味道。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18) 程殷商拧起眉头,转而去剥鸡蛋,见谢从心桌面上干干净净,问:谢院士不吃鸡蛋吗? 谢从心言简意赅:不吃。 程殷商只当他是挑食,也不敢再说什么。 很快裴泽回来,周安和彭禾跟在后面,进来一看这早饭,连裴泽眼底都露出了一点惊讶,彭禾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程殷商赶紧制止:谢院士做的,味道不错,赶紧吃饭吧! 谢从心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程殷商心虚不敢与他对视埋头喝粥,谢从心竟然微微一笑,语气里有些微妙的幸灾乐祸,那就多吃点,今天可是各位的体力活。 谢从心是在打击报复他们每天给他吃罐头煮面吗? 他已经喝完了那一碗清清爽爽的白粥,心情似乎好了一点,拿出一板胶囊放在桌上,道:一人两颗,十分钟后准时出发,各位抓紧时间。 说完起身把餐具收拾进洗碗槽,率先出了食堂。 周安是队医,过来坐下,拿起那药一看,奥司他韦? 程殷商解释道:昨天谢院士叫我们去药店找的,说是也许能预防病毒感染。 事无巨细,确实符合谢从心的性格,但奥司他韦是针对流感病毒的特异性抑制药物,对新型病毒基本上不可能会起作用。周安笑了笑,按破塑封拆了八颗出来,那就吃吧,聊胜于无。 撇开粥的卖相不说,味道其实也不至于难以入口,习惯了风餐露宿自然不会像谢从心一样挑剔食物,最后一人喝了两大碗。 五点半整,三队众人离开食堂前往操场,谢从心手插口袋,正背靠在车门上等着他们。 旭日升起,四方形的操场如同一口碗,盛满了细碎的阳光,而谢从心仿佛站在了阳光的中央,深栗子色的短发上遍染金光,看过来的瞳孔也浅如晕开的远山水墨。 不得不承认,谢从心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还是赏心悦目的。 良好的物质条件和足够的学识给予他得体的气质,只是一个随意的站姿,就已经远远甩开了其他同龄人。 他将捷达车的钥匙抛给裴泽,道:吉普留下,武器尽可能带上,其他路上再说。 半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捷达不比吉普宽敞,彭禾体型大坐了副驾驶,后座挤了三个人,程殷商艰难地坐在中间。 车子驶到校门,范正已经推开了伸缩门,拄着根木头拐杖,站在保安室门口等着他们。 昨日见面,大约是心有防备,他在众人面前并未表现出这样的弱势模样,此刻卸去了强撑的伪装,依旧穿着保安的制服,后背却有些佝偻了,手里的拐杖放大了他跛脚的毛病,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至极的老人。 裴泽刹车,放下车窗,范正冲他们点了点头,道:多的我就不说了,晚上都要回来吃饭。 裴泽一顿,道:好。 这世上的缘分真的非常奇妙。 昨天的现在他们和范正还在互相用枪指着对方,24小时后,范正却送他们出门,虽然表情依旧严肃刻板,但简短话语中又不乏担忧与叮嘱,叫他们记得回来吃饭时的表情,以及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身影,像极了寻常人家的送儿孙远行的长辈。 车子驶远,往国道方向开去。 去大坝的路不难找,四处都是指路牌,到镇口环岛分岔路,谢从心指了路,左进右出,往纪念园方向。 沿漂流纪念园的主干道,可以一路将车开到三峡坝旁。 平时这里是戒严的,禁止普通人进入。唯一的入口有特殊部队常年戍卫,他们的车开近,两名穿着军装的被感染者转动僵硬的脖子看了过来。 裴泽降下车速,周安和彭禾一人一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砰砰枪声接连响起,将被感染者心脏击穿。 道路是缓坡,路上淋漓血迹,或许是曾经有人沿着这条路逃离。路尽头连接着三峡大坝的坝体,几人下车,与坝体站得齐高。 人类这种动物的神奇,总是能在科技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彭禾吹了声口哨,迎风喊道:太大了吧! 并非他少见多怪,文字上的三公里听起来不长,但真的站在了这里,才能感受到那难言的壮观。 天地广阔,惊涛拍岸,江面蓝中发绿,流速极快,印着旭日投下的粼粼金光,三公里的大坝一眼望不到尽头,如同横卧在江中的青灰巨龙,相较之下,他们五个人显得太过渺小。 谢从心举着红外望远镜观察对岸标尺,水位确实很高,已经超过175米,一个浪打来,几乎就要盖过185米的坝顶。 重城那边不会没有察觉,他拿下望远镜,不可能不管。 周安给弹匣填充子弹,笑了笑,道:来都来了,不管重城那边怎么样,进去看看再说吧。 昨日的剑拔弩张相见眼红仿佛都不存在过,谢从心略有深意看了他一眼,收了望远镜仍挂在脖子上,从后备箱中取出一柄手电,放进冲锋衣宽大的口袋,发电站分左右,一共32台水轮机,左岸14右岸12,地下还有6台,情况允许的话要全部打开。 裴泽套上托枪用的黑色军用手套,情况不允许呢? 尽各位的可能,谢从心道,至少20台吧,否则排水力度不够,只能开启中央泄闸口调节蓄水量,控制不好容易淹没下游沿岸,而且太浪费时间。 吉普留在学校,带来的武器不多,手|雷威力太大容易炸伤机器没有带,四把枪,八百发子弹,一人三根□□。 他们对声音和光敏感,进去以后尽量不要开枪,也不要开手电,谢从心最后嘱咐,血液唾液都有感染性,注意避让。 裴泽点头:以你的安全优先。 道路尽头是一段向下的楼梯,通向发电站入口,底下一扇巨大的金属门,上书三峡左岸电站几个大字。 几人刚走至门前,旁边的保安室里探出一张青灰色的脸,还没来得及朝最近的谢从心扑去,砰得一声,裴泽的子弹笔直穿入保安太阳穴,登时血溅了满地。 十公分厚的巨大电动铁门,没有上锁,但没有电,门上几个血掌印,也不知是谁留下的。 周安与彭禾一人一边,推出一道供一人通过的缝,裴泽率先进入,随后是周安,程殷商,谢从心,彭禾殿后。 坝体封闭严实,外头光线照不进来,断电后没有亮灯,只有墙角应急指示灯亮着微弱的光,有红有绿,水轮机管道的巨大黑影倒挂空中,如同蛰伏的凶猛野兽。 嗬 深处传来一声声粗重的呼吸声响,此起彼伏。穿堂而来的冷风裹着森冷恐怖的气息,以及明显的腥臭味道,将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危险揭露出冰山一角。 第26章 闹钟 向后三十步有一个房间, 谢从心压低声音, 应急电机在里面, 先带我进去开灯。 黑暗中移动,人多反而不方便,裴泽令其他人原地等候, 自己带谢从心过去。 他走到谢从心身边,换了左手拿刀,右手按住谢从心的肩膀,示意他贴着墙侧走,自己则走在他左前方探路。 谢从心单手按在墙上一边计算步数。范正给出的地图已经尽可能精细, 标出了所有机房和通道的位置, 但他毕竟退休了几年,细节不可能面面俱到,三十步也不过是大约之数。数到二十一时, 裴泽突然脚步一顿,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谢从心也立即驻足,在他身后静待了片刻,便听到了一阵非常微弱的声响。 声音断断续续, 谢从心屏息听了一会,蹙眉道:音乐? 裴泽沉默两秒, 道:手机闹钟。 他的声音本就偏低沉,刻意压低后有些沙哑,谢从心感到他后退了一些, 按在他肩头手松开,摸到他口袋里拿出了手电筒。 谢从心原地站着,裴泽突然打开了手电! 那一瞬间强光笔直打在十步开外的混凝土墙上,照亮周遭三十米半径,而在他们左侧不到三米的地方,三名身着发电站蓝灰制服的员工正睁大了胀成圆球的血红双眼瞪着他们! 队长! 后方程殷商喝了一声,立即举起了枪,裴泽却不待他扣下扳机,手电当空一掷,被感染者对光的敏感度甚于声音,目光追随着那亮白色光源转动僵硬的脖子,手电滑至抛物线顶点时,裴泽身型忽动,朝那三人俯冲了过去! 手电落地瞬间,他已经到了那三人背后,手臂卡住其中一人的咽喉,军刀画出一道银线,仿佛将单薄光幕生生割碎了一般,刺入、拔出,一气呵成,随后将那人朝前猛推撞向旁边的另一个人,间隙中他锁住了第三人的双手后折,膝盖顶着后背将其按倒在地,同时掌心已经摸到心脏跳动的位置,军刃精准刺入。 这时最后一名丧尸推开同伴的身体发出嘶哑吼叫朝他扑去,裴泽就地前滚,抱住他双腿猛得一摔,便将那人摔得后脑着地,转眼渗出了无数黑红血液,裴泽反手在他心脏上补了一刀。 从他抛出手电到结束战斗,全程不过十五秒,而谢从心已经在这十五秒内迅速走完了最后十步,抵达机房门口。 闹钟的声音是从机房内传来的,裴泽捡起地上的手电按灭,回到谢从心身旁,按住谢从心落在门把上的手,示意他退开,我来。 谢从心让开半步,裴泽贴着墙体站在门侧,手搭在门把上向下一按立刻松开,门开了一道小缝,一道黑影扑出! 谢从心还未来得及看清,裴泽动作迅猛无比,单臂拦在那身影腰部位置,矮身迎上,军刀从后背没入,刺穿血肉,噗得一声。 谢从心迅速将门推开,拖进来。 裴泽点头,抓住那人的双脚拖往门内,谢从心掩上门,蹲在那丧尸身旁,自衣服口袋里翻找起来,裴泽打开手电替他照明。 这名的被感染者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后肩上有一圈浅淡的血迹,衣服破了,隐约露出底下的牙印,并不多深,也没流多少血。 这么小的伤口,放在平时最多擦个药,医院都未必会去。 在裴泽的刀插|入心脏之前,他在生理上都还属于活人,与艾滋或非典一类病毒的感染患者没有什么不同,如果社会制度还健全,不过是目前尚无法治愈,最多被隔离处理,而不是这样一刀毙命。 但妇人之仁也好,悲天悯人也好,都不是此刻需要的情绪。 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天灾面前生命脆弱如纸,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打开水轮机,返回首都,参与疫苗制作。 先翻出来的是手机,六点刚过,谢从心将手机递给裴泽,是起床闹钟。 每日六点被闹钟催促起床,洗漱,早餐,开始一整天的工作,对于这世上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最平常不过的人生。有人在这平凡中抱怨人生苦短,也有人识得浮生短暂兢兢业业,但谁都没有想到,这有好有坏的时光会因为一场流星雨如此轻易地终结。 他有意试探,试图在裴泽眼中看到一点同情或哀悼,但没有,裴泽只是接过手机按掉声音,表情淡淡,眼底完全没有动摇。 这是谢从心第二次察觉到裴泽性格上的矛盾。 哪怕是同作为军人的周安等人,在不得不杀掉被感染者时会表露出一点犹豫,但裴泽不会,他似乎是缺少感性情感,对抗丧尸或者说被感染者时果决非常,一旦进入战斗状态,便冰冷如同一台杀人机器,不会对同胞的死亡表现出一点普通人应当有的情绪。 但他会选择帮助那十四个学生,会适当对身边的人表露关心,也会因为队友的去世自责 是的,是自责,只是自责而已。 谢从心从被感染口袋中摸出了员工卡,确认卡没有折断损坏后站了起来,裴泽退开一步,让出操作台的位置,谢从心再次看了他一眼。 高度的责任感 这是他对裴泽作出的第一个判断。 应急用柴油发电机进入工作,不到十秒后,左侧发电站天顶上数百根灯管亮起三分之二,十四台世界最大的水轮机展现在众人面前,通天接地,一字排开,引水管、座环、蜗壳、导水机构、转轮、主轴、顶盖、单体外围直径超过10米,漆着鲜艳的橙黄色。 然而无人有心言说震撼,与这些庞然大物一同暴露在灯光下的,还有数百双充血暴涨的眼睛。 卧槽彭禾低声骂了一句。 有驻守的军人,胸前还挂着枪,也有水电站的工作人员,或鲜血淋漓,或干干净净,站着的趴着的,已经死透了的勉强还算活着的,各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看过来时的目光。 头顶的灯光仿佛一个开光,使这群异变的同胞从沉睡中苏醒而来,在开灯的瞬间,他们的眼神由空洞迷茫渐渐定焦,大概是自相残杀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新鲜的食物,猛然迸发出捕捉到猎物时的亢奋精光。 混凝土墙上溅射的大片血迹,地上四散的已经发臭的肉块,散落的四肢与器官,整个室内混乱得如同大型屠宰场一般,而他们就是误入屠宰场的猎物 谢从心与裴泽向着最近的水轮机奔去。 每台水轮机都单独配备了数控机床,应急电源开启后操控台屏幕已经亮起,而这时丧尸们也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甩着僵硬的胳膊向他们这头聚集了过来! 谢从心将员工卡滑过卡槽,解锁主控台,在单元中枢中输入昨晚记下的数字指令后,屏幕闪烁两下,随即显示一号水轮机已经开启自检模式,进度1%。 第一步操作成功,谢从心绷直的手指放松了一些,对裴泽一点头,十五分钟,掩护我。 不需要他说,裴泽手中的MP5已经上膛,一枪击穿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丧尸胸口。 此时程殷商等人也飞奔而至,彭禾甩了甩肩膀,高声道:都他妈被发现了,能开枪了吧! 自检进度14%,谢从心比了一个可以的手势,嘱咐:注意躲避机器。 一时枪声大响。 丧尸们的怒吼与彭禾日天日地的脏话裹在凸凸凸凸的机枪声中,震得耳膜鼓痛。 自检进度36%,内部未蓄水,指令A113412,下游围水闸门开启; 裴泽枪口抵在丧尸额上却没有按下扳机,而是向后一顶,单脚踹开那丧尸后反身,右手军刀割破背后丧尸的咽管,被感染者数量比预计的更多,裴泽收了枪,对其余三人道:节约子弹。 明白!彭禾当即切换肉搏模式,偏大的身形游龙一般穿梭于丧尸的包围圈中。 自检进度61%,管道水压平衡,指令A115327,上游围水闸门开启;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19) 周安被六名丧尸围攻,程殷商架枪于数控台延伸台上,凝神,瞄准,扣动扳机,5.8毫米的大直径弹药纵穿一名丧尸眼球,直直卡进了三十米后的墙壁内。 谢了!周安单臂扣住一名丧尸胸口,一个肩摔将他与另一名丧尸一起按倒在地,冲锋枪子弹穿出第一名丧尸后背,连带着底下那人的胸口一起打穿。 论聪明他们都比不上谢从心,但论实战,四个人自问无可畏惧。 自检进度89%,内外平衡,水轮机启动准备开始; 90%, 91%, 92% 自检完成,一号水轮机开启运转。 轰! 螺旋桨一般带着震动波的声音从地下传来,穿过数十公分厚的混凝土层直达天听,仿佛突如其来一场地震。 谢从心动作不停,朝下一台机器迈步跑去,而裴泽恰有感应,回身一枪,将挡在他前进路线上的丧尸一枪爆头! 第27章 三米 第一台, 二, 三十三, 十四! 至早晨十点二十七分,三峡电厂左岸十四台水轮机已经全部打开,谢从心返回主控室, 开启高压输电网络。 若是此刻有人在空中俯视,便会发现长江沿岸无数城市正逐一亮起灯火,将那白昼之中的微弱光芒连接,像是长城之上依次点燃的烽火,又如蜿蜒一条金色龙脉, 顺着高压电线网络, 为山河广袤的大地上尚还幸存的人们,带去珍贵无比的一线生机。 不是挺顺利吗!彭禾吹了声口哨,把冲锋枪当盾牌扛住一名丧尸扑来的牙齿, 喊道, 接下来做什么? 去右岸,谢从心关上主控室的门锁死,隐隐有些不安,开升降机, 从上面走。 确实很顺利,不如说, 太顺利了。 三峡坝体拥有对抗八级特大地震以及导|弹投射的坚固度,寻常情况下不可能发生大规模机器停检的情况,因为一旦停止供电, 对下游城市造成的冲击无法预估。多少工厂,多少交通,多少人会陷入混乱,每一秒的损失都将数以亿计。 因此无论是地震还是丧尸狂潮突然爆发,都不应当有人会去一一关闭三十二台水轮机。唯一的解释,就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导致他们顶着这样的风险,也不得不暂时关闭水轮机去排除这个故障,并且在最后一名员工丧尸化之前,都没能成功排除。 精密仪器内一个齿轮的错位,高压电网上一公分断裂昨夜范正与他说了数十种可能出现的、导致水轮机不得不关闭的情况,有一些凭他们可以解决,大部分却不行。 升降机东角位置,直通坝顶,众人手中子弹已经送出去近半,裴泽军刃开路。众人跟着狂奔,将谢从心护在中央,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横穿近五百米距离。 即便说要避让血迹,还是难免溅了不少在身上,彭禾胡乱抹了把脸,扯住最近的丧尸的胳膊向后一拽,一下撞翻了后头好几个,随后一个猛龙入江纵上升降机,却因为用力太猛,咚得一声,导致升降机整个一晃,差点把操纵台旁的谢从心晃摔,裴泽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臂。 裴泽低头看他,就见谢从心的嘴唇泛出一点白,因为剧烈运动而喘着气,眼睛睁得很大,有些失焦,不知道在看什么。 没事吧?裴泽问。 没事。谢从心回过神来,推开他的手,改为扶住了操纵台。 按钮按下,升降台缓缓上升,顶上天窗开启,周安点射了几名攀住升降机底下钢架的丧尸。 升至坝顶,江风比刚才更加猛烈,吹得冲锋衣猎猎作响。坝顶上没有丧尸的踪迹,众人停下稍作休整。 他们正处于三公里坝体的中央,往前已经可以看到游客中心的广场,虽然发生了地震,还是停着不少车,有大有小,有私家车也有旅游公司的巴士。谢从心抬手指了指那方向,示意其他人看。 程殷商道:游客中心?怎么了? 江风太冷,谢从心将拉链拉到最顶,指尖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他强压下脑中间歇的晕眩,道:回程找一辆中巴。 程殷商不解:中巴? 谢从心眯着眼没有说话,一旁裴泽道:好。 谢从心侧目看了他一眼,裴泽对他略一点头,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范正要带小孩们去重城,总要有交通工具大巴难以驾驶,二十三个孩子,一辆中巴是最好的选择。 他此刻没有心情解释太多,裴泽能够自己明白再好不过。 换过弹匣,稍作休整,谢从心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湿纸巾,让他们把脸上的血迹擦了免得感染,又神奇地翻出两包烟来,自己拆了一包,抛了一包给裴泽。 他像是永远都游刃有余,准备周全,冲锋衣的口袋就这么大,却装了这么多东西,程殷商盯着他的口袋看,谢从心挑眉:看什么? 程殷商不好意思道:就是好奇谢院士口袋里还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谢从心面无表情把烟点上。 他手臂上的伤口刚才不知撞到哪里,已经裂开了,衣袖下的纱布在渗血,粘腻贴在皮肤上不太舒服。 一夜未睡,加上突然的剧烈运动血管扩张,低血压的毛病也不合时宜发作,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低气压状态里,半个字都不想多说。 闸门打开后江水恢复了流动,自地下管道穿过坝体,滚滚东去。休息二十分钟后,他们在那奔腾的水声中进入右岸电站。 还没落地,底下无数丧尸如同嗅到了猎物气息的鬣狗,抬起爆红的眼球,与众人大眼小眼打了个照面。 彭禾大惊:怎么比隔壁还多?! 谢从心道:三峡电站常驻员工超过两万,你以为? 话音未落丧尸们已经甩着僵硬的手脚,朝升降机涌了过来! 那阵势与电影中的丧尸倒是真的有些相似,因为血管肿胀而难以弯曲关节,走路时身体左右摇摆才能保持平衡,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 但这会儿没人笑得出来,数量太多了,浩浩荡荡丧尸大军,升降机底下顷刻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丧尸们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抬起扭曲的脸,露出口中形状已经发生细微变化的尖锐牙齿以及齿缝间卡着的血丝肉末,指甲盖翻起的五指攀在升降机钢架上拉扯,谢从心不得不按下了停止键。 日了狗了,彭禾啐了一口,老子下去干飞他们! 他这人一激动就粗口停不下来,正撸起袖子要下去大干一场,裴泽动作却比他更快,单手撑在升降机扶栏上纵身一跃,踩着一名丧尸的后背落地前滚,起身不待站稳,已经扎穿了眼前丧尸的后背心。 活生生的人狠话少,面冷却不见得心热。 周安看了一眼身后的谢从心,道:殷商保护谢院士。 程殷商点了点头,周安与彭禾一人一边,也从离地三米高的升降梯上跳了下去。程殷商来时便没有带护目平光镜,将步|枪架在扶栏上,贴着瞄准镜开枪掩护他们落地,枪枪命中红心,配合下面三人杀出一条血路来。 但那方寸之地不足以令升降机着陆,而底下的丧尸已经接二连三,互相踩着对方,顺交叉的支撑钢架上爬,抠住了底板的边缘! 程殷商带的不是机关枪,子弹根本来不及填充,周安和彭禾想要回援,然前前后后丧尸涌上来,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彭禾打空了弹匣来不急换,冲锋枪舞龙一般砸在身后丧尸脸上,力道之大使得那丧尸的颧骨都凹了下去,左侧眼球瞬间爆裂,炸出一捧血花! 升降机承受不住重量发出细微震动,丧尸们爬上钢架,卡在伸缩杆中央,被底板阻隔,从程殷商的角度难以射击,周安贴到彭禾身旁:枪给我!殷商退后! 彭禾应了一声,将枪抛给他,同时手臂勾着一名丧尸的脖子猛地后折掰断颈骨掩护,程殷商退回谢从心身旁,周安两把冲锋枪开启连射模式,扳机不松,连串扫射打空两个弹匣,六十发子弹将缠在钢架上的丧尸一一打了个对穿。 然而被感染者的生命力顽强,唯有心脏和脑部是要害,子弹打入的位置不足以精准致命,仍有不少丧尸还在向上攀爬,而那些尸体卡在钢架之间,伸缩杆无法动弹,升降机卡在半空上下不得,周安喝道:殷商!跳下来! 程殷商对他点头,问谢从心:谢院士,能跳吗? 三米,一层楼的高度,对于受过训练的他们来说不是问题,但对于谢从心,肌肉没有足够的力度,姿势不对的话很容易受伤,轻则肌腱受损,重则骨折骨裂。 谢从心微眯着眼,反应不知为何似是有些迟缓,迟了半拍,才点了点头,跳。 不跳是不可能的,已经有丧尸的脑袋出现在护栏外,眼看就要爬上来,升降机承受不住数十人的重量,左右晃动,摇摇欲坠,程殷商开枪击退露了半个身体的丧尸,清出一方空隙,谢院士先跳! 谢从心上前,三米并不算很高,他有足够的生理知识,弓腿,前脚掌落地,分散重量,保护脚踝关节说来容易。 他踩在护栏上,于视野中找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底下简直一片丧尸汪洋,乌泱泱看去数量怕是上千,比方才左岸中多了几倍不止。谢从心扫了一眼,军人的比例明显有所增加,发电厂内的病毒狂潮很有可能就是从这里爆发的。 不得不跳,却也迟疑,他从来不愿意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而这一跳下去50%以上几率会受伤,因此短暂几秒内脑中飞速掠过许多想法,却没有一种适用于当下情况。 跳啊!底下周安催促道。 程殷商那一侧的丧尸已经爬上升降梯,回头一看见谢从心还在原地,忙道:谢院士快跳! 谢从心微吸了一口气。 他不畏惧诸多狰狞丧尸,却对这三米坠落有所迟疑,一旦受伤就会成为整个队伍的拖累,而裴泽等人不可能放弃他,他们五个人会很难走出这里 他有轻微的恐高症。 然而前后无路,只能拼那不到半成的成功率,谢从心一只脚已经迈出护栏,正要闭眼,却忽然瞥见裴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视野中央,利落解决掉周遭丧尸后抬头,张开手臂,嘴唇微动:跳。 他只需要不到三秒就能计算出以他的体重从这个高度坠落会对裴泽造成多大的冲击力,但此刻连这三秒也来不及多等,他只能选择相信裴泽能接住他,谢从心翻身而下 根本来不及控制肌肉调整动作,他闭着眼,因为时间太过短暂,也没来得及感受什么耳畔风声,上一秒他还在三米高台之上,下一秒他已经被一双手臂稳稳托住! 中间毫无过渡,快得像幻灯片的生硬切换,裴泽以托举的姿势扶着他的腰和膝盖,手臂上肌肉紧绷出清晰的形状。 谢从心睁开眼,眼前裴泽耳后略有些长了的短发,鼻尖依旧是腐烂的腥臭气息,却因为贴近皮肤,而多了一点属于活人的味道,使他陡然从那坠落的晕眩和身体碰撞的疼痛中清醒过来。 多谢。他气息有些喘,手肘还抵在裴泽肩上,低声说了这一句。 裴泽略一点头,将他放下,走。 第28章 取舍 Error1003。 谢从心已经在右岸第一台水轮机前站了二十分钟, 无论重启多少次, 数控屏上依旧是这一行提示。 还能不能行了?彭禾一脚踹飞一名丧尸, 又被后头扑上来的两人围了个囫囵,回头见谢从心原地站得雕像一般,不由急道, 不行就换一台啊! 他们的子弹不多,用完了就只能全靠肉搏,不抓紧时间的话待会体力只怕坚持不住。程殷商不擅近战,便一直守在谢从心身旁,见他凝眉像是在思考, 不敢太催他, 只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而且是非常大的问题,大到不得不停下发电站内三十二台机器, 截断江水进行修复。 谢从心清除残留的指令, 语气冰冷,下一台。 程殷商忙护着他往下一台机器走,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而且总是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台水轮机依旧是Error1003。 还是不行吗?程殷商看不懂这些, 下一台? 没用了,谢从心微叹了一口气, 去地下。 啊?程殷商一愣,看向后头十台还未启动的机器,不试了吗? 不试, 走。 谢从心干脆非常,也不管后面的人跟没跟上拔腿就走。程殷商不得不收枪,怕他受伤,抽了军刀护在他身旁,对那头正跟丧尸打得难舍难分的彭禾喊道:彭彭!来开路! 来了!多年并肩作战使他们默契无比,彭禾一个反身蹿回他们跟前,从马甲胸前的内袋里抽出两根吸管长度的漆铜雷|管,往哪儿走啊? 只有谢从心一个人认路,好在他方向感极佳,整个发电站的构造如同立体成像一般投影在大脑里。 坝体一共三层,他们处于顶上,地下一层是剩下六台水轮机和顶上二十六台的管道,最底层是水流通行层,滤网系统所在,升降梯可达,但太过危险,刚才的情况如果再发生一次,裴泽未必还能再接住他。 谢从心指了一个方向,从楼梯走。 妥!彭禾高声喊道,队长!周哥! 裴泽和周安耳朵都非常灵,早已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裴泽离得近,闪身回了他们身旁,环住谢从心的肩膀将他向后一带,与程殷商一起绕至水轮机背后。 周安也从另一侧闪了进来,四人后背贴着橙黄色的水轮机管道外墙,裴泽道:捂耳。 程殷商和周安自不必说,早已习惯这样的声音,他是在提醒谢从心,然而周遭一片混乱,谢从心没有听清,低着头蹙着眉表情凝重。 他正在取舍是否要下最底层检查滤网系统,去了未必能解决问题,不去就只能放弃右岸这十二台水轮机,如果地下一层那六台也无法启动,就只能返回中央泄闸室,具体泄洪量无法把控,那么开启一到两个闸口做应急是否可行 外头彭禾已经拔了安全栓,将那两根雷|管朝着丧尸群中央笔直抛去,口中大喊:走你! 他钻入数控机床的操作台后躲避,裴泽迅速抬手,替谢从心捂住了耳朵。 谢从心回过神来,抬头与裴泽漆黑瞳孔对上,视线聚焦,与此同时外头两声巨响,轰轰烈烈震耳欲聋,仿佛当头炸了两簇浑圆灿烂的烟花。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20) 雷|管威力相较手|雷不算很大,但足以炸飞血肉之躯,一时间血肉四溅,螺旋飞散落在地上墙上。 谢从心彻底回过神来,哪怕是隔着裴泽的手,那巨大的爆破声响依旧震得他耳膜轰鸣,冲击气流扫过,身体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台正在启动的发动机,从五脏到六腑都嗡嗡响个不停。 丧尸们听力更加灵敏,也被这声音炸得懵了,裴泽探头,开枪点射掉几名挡在路上的丧尸,再次低头看向谢从心:能走吗? 他也察觉到了谢从心的状态不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走神,反应也比平时迟缓,这不像他 谢从心强忍着血管中的灼烧感,缓缓点了点头,走。 他们两人走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后方,地上躺满了破碎的尸体,既要躲避周围随处可能袭来的攻击,又要尽力避开尸体,以免脚下有漏网之鱼突袭,前行非常艰难,但大部分丧尸还没有从雷|管爆|炸的声音中回神,包围圈不算密集,好歹缓慢向前推进着。 裴泽护着谢从心朝楼梯间前进,凭一柄军刀破开汹涌而至的丧尸之流,手起刀落间没有半点犹豫,哪怕是被血溅了一脸也不曾闪避。 幸而他们与应急楼梯间离得不远,千军万马中五人踩着一地尸体,撤退进入楼梯间内。 身后丧尸大军全都朝着狭窄的楼梯间涌来,裴泽与周安一人一边顶着防火门,彭禾砸碎了楼道消防橱玻璃,抽出鲜红的灭火器拔了栓头,对着门缝一顿狂喷,外头登时人仰马翻,裴泽与周安一齐用力,终于将防火门成功合上。 程殷商锁上门闩,众人不敢停顿,立刻下楼。 楼梯上通坝顶,下至底层,一层楼有三四十米,长得仿佛走不完一样。一口气走了近十米深度才停下,彭禾一把摊在地上,大口喘气如同一条死鱼:卧槽,累死我了。 即使是他们,也从来没有一次性面对过如此庞大数量的敌人,周安靠在楼梯扶手上平缓了一会呼吸,问:有没有人受伤? 程殷商摇头,彭禾比了个ok的手势,裴泽看向扶着墙喘息的谢从心,谢从心抬起头来,一张脸在楼梯间昏暗的灯光下惨白一片。 没有。他嘴唇微动了动。 周安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上前想要给他检查,谢院士怎么了? 谢从心躲开他的手,没事,让我休息五分钟。 他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周安蹲在他面前观察他脸色,追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谢从心后脑抵在水汽湿重的墙壁上,抬头一笑,周医生怕是治不好,不用管我,谢谢。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推出一支咬在唇间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即使这种时候他依旧锐利,但额间冷汗和微微发着抖的手指都显得这锐利有些脆弱,像是刺猬竖起全身的刺保护柔软的身体他依旧在防备他们,不肯轻易露出任何弱点。 原地休息二十分钟,裴泽收回目光,淡淡道,清点子弹。 二十分钟足够他恢复,谢从心意味不明看了裴泽一眼,香烟雾气缭绕中闭上了眼。 裴泽把身上剩余的弹头全都卸下,放在了地上,程殷商上前同他一起整理,彭禾观察众人脸色,也挠着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周安无奈笑了笑,他何尝看不出来谢从心不信任他们。 已经尽力节约,子弹的消耗速度却还是远超预计,带来的八百发子弹只剩二百六十,不到三分之一,平分下来每人不过六十。 裴泽道:我不用,你们分。 周安摇头道:我也不用。 队伍里他和裴泽的体术最好,擅长狙击的程殷商不必说,彭禾虽然体能强劲,但年纪太小经验不足,没有子弹傍身太危险。 程殷商担忧道:还是拿一点吧,万一呢。 裴泽道:周安六十,剩下你们平分。 他一锤定音,周安也不再多说,与程殷商彭禾分了子弹。 旁边谢从心的一支烟已经缓缓烧到了尽头,尼古丁刺激神经,肾上腺分泌出大量茶酚胺使得血压迅速上升,缓解了颅内强烈的晕眩感,使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周安便问他:上面的水轮机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打不开? 谢从心吐出最后一口郁积在肺里的烟气,将烟头按灭,平日清明的嗓音有些暗哑,管道内有杂物拥堵,需要清理。 能解决吗?程殷商问,要怎么做? 谢从心微摇了摇头,将黑色冲锋衣领子拉到最高,只露出鼻翼以上的半张脸,先试试下面六台能不能用吧。 E1003,算不上最糟糕的情况,但也不是什么容易解决的问题。 上下游围水闸门入口装有过滤系统,筛网密集到河底泥沙都能干净过滤,普通水草鱼类根本不可能通过过滤系统进入管道内部,那么堵在水管内的杂物会是什么? 无法判断,只能取舍。 第29章 太快 几人整顿了一番重新前进, 十余天断电, 换气系统不曾开启, 楼梯间里湿气非常大,墙上地上都是细小水珠,脚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打滑。 扶着护手下楼, 彭禾感觉呼吸不太顺畅,抽了抽鼻子问:怎么这么闷? 已经到水下了,谢从心掌心按在粗燥的混凝土墙上,道,气压比上面低很正常。 他远比彭禾更敏感, 江水的压力仿佛穿过了几十公分厚的墙体加诸于身, 每一次呼吸所能获得的氧气都少于平常,身体的应激反应使得心率加速,血压下降得更快了。 那一支烟本该能撑至少四十分钟, 现在看来怕是一半时间都管不上。 向下大约四十米后抵达地下一层, 平台上一扇银白金属门,周安上前推了推,锁着的。 有刷卡槽,程殷商指着旁边的小操作台道, 要门卡吧? 谢从心拿出机房里找到的那张员工卡递给他,准备好了再开, 敌人不会比上面少。 既然是排查故障,自然员工都要下楼,但停电状态下升降机无法使用, 而楼梯间干干净净,门也上了锁,说明没有人从这一层逃离。 为什么不逃? 要么逃不了,要么没来得及逃。 其他人除了彭禾也都想到了这一层,程殷商道:必须要进去吗? 谢从心道:你现在就可以原路返回,这个避难用楼梯应该可以一直走到游客中心。 话中半点都不客气,程殷商愣了愣,周安蹙眉道:谢院士,殷商不是这个意思。 他当然知道程殷商不是这个意思,谢从心勾起唇角戏谑一笑,是不是都无所谓,既然各位都有随时牺牲的觉悟,就开门吧。 子弹上膛,卡片过槽嘀得一声,门应声而开。 里头很黑,扑面而来一阵浓郁的水汽,两种不同的腥味混合在浓郁的腐烂臭味中依旧明显。 谢从心手电扫了一圈却意外没有看到半个人影,这一层的空间比最顶层更高,依稀可以看到许多直径数米的管道,如同潜藏于黑暗水底的巨龙一般交亘盘错。 顶上电闸已开,这里的灯却没有开启,众人依次进门,谢从心脚步一顿,地上竟然有一层薄薄的积水。 是哪里漏水程殷商说得小声,然而话一出口,回音间接放大了数倍音量,他立刻住了嘴。谢从心瞥他一眼,微摇了摇头,示意继续往里走。 然而没走几步便发现那积水却有些奇怪,踩上去的触感微微发黏。 众人显然都想到了什么,默契地停了下来,谢从心手电照向地面,黑红一片。 竟然全都是血。 那一瞬间攀上脊背的凉意并非幻觉,而因为停下脚步,片刻寂静之中,便听到深处传来了轻微动静。 啪。 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这满地的血上,清脆一声。 啪。 是脚步声! 程殷商是狙击手,立刻举起枪戒备,谢从心将手电缓缓向上,朝远方照去。 黑暗中有什么从手电光束中一闪而过,众人还来不及看清,便听裴泽喝了一声:开枪! 程殷商反应迅速,当即朝那东西闪去的方向扣下扳机,子弹打进血肉中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半秒静默后,啪啪啪的拍水声顿时激烈起来,像有千万条游鱼挣扎上岸,那脚步声的密集速度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发出的谢从心手电顺着那声音来源照去,看清管道之间的场景后瞳孔剧烈一缩。 那简直是一座尸山。 无数尸体摞在一起,或完整或残缺,大大小小的块状物叠压着,猩红满目,分不清是内脏还是肢体,只有头颅尚能勉强看出形状,朝着他们露出死不瞑目的狰狞。 这满地的血便是从那里流下的,数千平方的厂房,需要多少人的血才能铺满? 卧槽 哪怕是见惯血腥的三队中人也不曾在和平年代中面对过这样的场景,彭禾呆滞,程殷商倒抽了一口冷气,而谢从心胃中泛起浓郁酸味,干呕的冲动使他差点站立不住。 怎么会程殷商克制住手心的颤抖,几乎已经握不住枪,惊愕之后率先涌上心头的是警醒,是谁干的?! 尸体总不会自己跑到一起去,那么将这些尸体摞在一起的是谁?丧尸吗?! 嗬 忽而耳后传来一阵凉风,谢从心瞳孔猛缩迅速转身,有什么东西贴着他的后背闪开,手电光线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侧影是丧尸! 手背上骤然一凉,手电被打在地上,那东西再次靠近,就在他身前,几乎已经要贴到他脸上! 他来不及转动手电去照,背后忽而伸出一条手臂,卡着他的肩膀将他向后猛地扯了一把,谢从心后背贴在温热胸膛上,寡淡的烟草味使他判断出身后的人是裴泽,而裴泽不知何处摸出了第二把手电,对着眼前啪得开至爆闪模式! 啊! 那影子被强烈光束正面打中,捂着眼睛发出了痛苦的呼喊,佝偻身体畸形到脱离了正常人能够做到的弧度,发出的喊声也如同野兽一般嘶哑。裴泽迅速将手电塞进谢从心手中,抽出军刀攻了上去! 那丧尸畏光,想要躲避裴泽的攻击,而谢从心手里的手电如影随形追着他,终于让他意识到不对,在裴泽一刀刺去时怪叫着退开,背对众人朝尸山的方向逃去 程殷商视力最好,黑暗中也能看到一点影子,当即对着那方向连开数枪,也不知有没有打中,那怪叫骤然停了。 裴泽当即退回众人身旁没有去追,彭禾惊魂未定:那是什么东西?丧尸? 从外形来看确实是人影并非动物,裴泽军刀放在手电光下一照,上头没有新的血迹,可见刚才几秒钟的搏斗中并没有击中他。 裴泽蹙眉道:速度太快了。 周安惊讶道:连你都跟不上? 裴泽微摇了摇头,程殷商道:子弹应该也没打中,怎么会这么快? 那速度竟然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活人水平,连裴泽都没能成功追击,而他们至今遭遇的丧尸都因为关节充血行动僵硬缓慢 操!彭禾突然一声轻喝,什么声音? 众人停下交谈,便听黑暗中传来了细微的咔嚓咔嚓,像是鸡脆骨弹在牙上,非常明显的骨肉咀嚼声,周安道:在吃东西。 吃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只是想象那画面便毛骨悚然,众人头皮一阵发麻,程殷商小声道:用手电照一下? 不,谢从心反而关掉了手里的灯光,向右稍稍挪动了半步,道,瞄准。 程殷商不明所以,但立刻举起了枪,就见谢从心忽而将方才掉在血地中的那一柄手电朝着尸山方向,轻轻踢了出去。 手电筒咕噜咕噜滚动前行,光束也一抖一抖,大约滚出了五米远,那咀嚼声骤然停下,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尸山中那道影子站了起来 几秒之后手电的光被什么挡住了,是那丧尸踩住了手电! 谢从心道:开枪! 彭禾和程殷商同时扣下扳机,砰砰砰一串子弹全部打入了血肉之中! 啊! 那丧尸再次发出一声嘶吼,周安抽刀而上,喝道:开灯! 谢从心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原路退出去! 众人都是一愣,手电在谢从心手中,而周安已经到了丧尸面前! 一片漆黑中有多危险,彭禾急道:开灯啊! 谢从心不得不按开了手电。 那丧尸本愣愣蹲在地上,周安的军刀朝着他的后脑笔直刺下,然而远处突如其来的灯光刺激到了他,也使他意识到了身后有人,突然拔高身形,手臂挡住军刀刀刃,身体如麻花一般转了一百二十度,扭头朝周安咬去! 周哥!彭禾子弹打出一串,全部穿入丧尸胸口,却如石沉大海一般,甚至没有使他有哪怕0.01秒的停顿,周安摘下背上的枪横挡住那一口锋利如铡刀的牙齿,朝其他人喝道:继续射击! 哪怕他铜墙铁壁钢筋铁骨,但凡没有成精,就不可能被直径5.8毫米的全被甲钢芯弹头射成蜂窝还能活着,彭禾二话不说就要开枪,谢从心却瞥见尸山另一侧的黑暗中一道微光闪过 砰得一声枪响,子弹擦破光幕朝着周安射去。 不是彭禾,有人的枪比彭禾更快! 第30章 进化 那一枪射偏, 子弹擦着周安左边衣袖而过, 而周安甚至来不及转身, 第二声枪响! 如果将这一瞬间放慢百倍,就会发现那隐藏于黑暗中的枪口笔直对准了周安的心脏位置 但第一声枪响时裴泽身型骤动,第二声枪响之时他已经到了周安身边, 在子弹出膛的刹那推开周安,军刀向与他缠斗的丧尸喉间刺去,然那丧尸速度惊人,怪叫着后跳逃开。 那颗子弹打在地上,彭禾已然惊呆:卧槽不是我!谁开的枪?! 这地下空间中的敌人不止一个, 另一个甚至比眼前这一个更加危险, 周安也意识到不可妄动,与裴泽撤回了众人身旁。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21) 视觉听觉强化程度高,生物本能保留程度高。高到感官神经与反射神经能够统一工作, 甚至还可能保留有一定作为人类的思维意识, 知道开枪要瞄准的要害部位。 谢从心迅速关闭了手电,压低声音道:我之前说过,Ldv或许会促生生物进化,视力听力, 身体能力,甚至智商, 都有可能。 裴泽略一点头,这一瞬间的交锋电光火石,但他能分辨大部分枪型的枪声类型以及子弹射程, 再者国内部队的配枪制度都有严格规定,足以他作出判断:九点钟方向,数量一,持枪,85式,29。 什么29? 谢从心没有听懂,但其余人立刻明白了裴泽的意思85|式冲|锋|枪弹匣容量30,对方射出这一颗子弹后剩余弹量最大为29,除非他高级到还能自己换下弹匣。 裴泽道:别动。 所有人立即噤声,背靠着背立于原地警戒四方,但哪怕不出声,五个的呼吸与细微之处的摩擦声本就算不上轻微,加之在这空旷高挑的空间中被放大了数倍,黑暗中脚步声再次响起,歪歪斜斜,向着他们这一头来了! 果然,对光极其敏感,听力也得到了很大程度强化,谢从心道:试试雷|管。 这一点默契来得突如其然,在他说出口前,裴泽已经抽出了一支雷|管。 既然视觉进化到黑暗中可以视物,听力想必也较寻常人灵敏许多,这一次谢从心主动捂住了耳朵。 裴泽开了安全闩,等了半秒才朝着九点钟方向笔直投掷,雷|管在落地前爆炸,发出巨大响声,两名丧尸发疯般的怒吼夹杂其中,裴泽果断道:后撤,走。 众人当即朝进来的方向拔足狂奔,但那两名丧尸被爆炸声激怒后速度更快,怒吼着追来,子弹砰砰砰擦着他们而过,没有枪的那只速度更快,不到两秒时间已经追至他们身后,裴泽放慢速度与他交上了手 没有光线只能凭多年作战的本能,耳畔风声,微弱人影,脚下动静,在这一阵混乱中都仓促到难以捕捉。 他一个人必然难以应付两个敌人,周安停下加入战局,这会儿他倒是不坚持了,对程殷商道:送谢院士先走!我们殿后! 程殷商不敢停顿,拉着谢从心往门外冲,谢从心却与周安掉转了态度,道:不,拖住他们,我去开水轮机。 既然都到了这里,总要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大程度,楼上的十二台无法启动,地下的这六台必须开启,否则这一趟冒险的意义何在?谢从心道:不用管我,保护你们自己。 那怎么行?!程殷商扯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扭头对彭禾道,彭彭掩护队长周哥,我送谢院士去开水轮机! 明白!彭禾担心着身后二人,当即刹车转身,仿佛怀里揣着的不是冲|锋|枪而是一炮升天的火|箭筒般豪迈道,你们去,老子跟他们拼了! 五人兵分两路,第一台水轮机的位置在方才进来时就已经明确,就在那尸山左方不到十步。 黑暗中唯一的照明是那落在地上的手电筒,被血污了顶盖,已经透不出多少光,程殷商护着谢从心摸索前行,哪怕嗅觉神经进入疲惫状态,靠近尸山时还是被当头扑来的可怕味道熏得胃中翻涌。 门卡给我。谢从心终于摸到了数控台操作屏,有了楼上十四台的操作经验,他已经大致摸索出电站数控的体系。 刷卡开机,屏幕亮起微光,谢从心将范正说的步骤做了一个简化,十四位指令输入只花了不到五秒,比方才熟练了很多。 那一头的打斗声激烈非常,间歇伴随枪响,也不知是谁开的枪,程殷商急道:楼下为什么没有灯?不是已经开了电路吗? 这么大的机器即使是范正,也没有完全把握能够应付,更不用说他本就不是专业员工。 谢从心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数控台一百二十个按钮上,分不出多余的心来耐心解答,只匆忙道:墙上应该有灯源开关,被关掉了。 既然枪都会开,关个灯也不需要惊讶。这样高程度的本能保留与身体进化必然与LDV有关。 他在这一刻已然改变了想法,这一趟三峡之行的意义远不仅限于解决重城洪患或是给多少城市恢复供电。病毒的对抗研究才是人类自救于天灾之中的关键,而这进程每快一点,一天,或者说一分一秒,都将有无数人得救。 他不是救世主,救不了世上的每一个人,能做的就只有快一点,再快一点,抓住一切可能。 他需要这两个样本的信息。 自检进度99%。 自检完成,编号S302,地下第一台水轮机确认开启。 水管充水的声音响彻地下,滂沱如同巨龙缓慢苏醒,裴泽敏锐感到与他交手的丧尸动作一顿,像是被那水声吸引了注意力。 谢从心合上操作台的盖子,拿出手电筒塞进程殷商手里,声音和光线可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去找开关,不用管我。 被咬也好受伤也好,他反而是五个人中最安全的那一个,程殷商在这里保护他并没有多少意义,但如果裴泽等人在这里出事,他一个人势必难以回京。 程殷商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坚定,也知道如果不想办法开灯,裴泽等人太过被动,于是咬牙道:好,那你自己小心。 第二台水轮机在尸山另一头。 弱肉强食,这地下空间的其他人无论有没有感染,大概都已经被摞在了这里成了贮存的食物。没有了楼上的人海战,他一个人的行动反而方便了许多,谢从心摸索着墙壁前行,沾了满手的血也没有心思去管。 末世爆发不过十几天时间,他的挑食和洁癖都被逼着治好了大半,回了京被严慎知道,恐怕能笑上半个月。 另一边程殷商也摸到了墙面,手电筒开启检查附近的墙体一遍没有开关立刻关闭,摸到下一段再开,以至于灯光一闪一闪如同深夜海上的灯塔。 丧尸们的注意被他吸引,那持枪的丧尸歪着头朝他所在的方向扣下板机,但被管道挡住了,子弹打在了管道壁上。 裴泽从枪声中判断出方位,踏着一地血水朝那丧尸奔去,周安替他截住了另一名丧尸的攻击,借着脚下手电筒的微光,想将那丧尸朝彭禾的枪口上推去,然那丧尸不仅速度快,力道也大得惊人,竟反而将周安逼得后退了一步! 周哥小心!彭禾端着枪上前,枪口冲着那丧尸就是一顿扫射,打空了弹匣里剩余的十颗子弹,然而那丧尸的速度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且似乎明白子弹的危险一般,飞速绕着彭禾转了个圈,闪身躲进了手电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往殷商那边去了!周安立刻捡起地上的手电,将面上血迹就着袖子一擦,对程殷商的方向照去,却不见那丧尸的踪影。 队长呢?!彭禾怕他去找了裴泽,急得大喊道,快快!照队长! 周安转向裴泽的方向,勉强抓到了两道身影。 那丧尸穿着军装,确实是驻守大坝的军人,一张脸上青灰,眼下挂着两道血泪痕迹,抬着枪欲开,好在动作不似另一名那样快,被裴泽按住了枪口朝下一推,子弹近距离打在地上弹出一个小坑。裴泽横刀削向那张带着尸臭的血口,钢刃卡在牙间,两相较力,一时之间竟然谁也动弹不得。 裴泽陡然收手,侧身躲开利齿,错身分开的刹那手肘抬起,击在人体最脆弱的后颈上,用体重与手臂力量将那丧尸全力朝地上按去!血水四溅中丧尸脸部贴地,裴泽单膝抵在他后背上镇压反抗,松出一只手从他嘴侧抽出卡在牙缝里的军刀朝他后颈捅入! 然他的皮肤硬度却远高于普通人类,军刃送入一公分后卡住再难进入,底下丧尸也不知有没有痛觉,反抗得更加厉害,已经压制不住。 他不得不拔刀退开,丧尸顷刻如同装了发条一般弹了起来,脊椎后折近九十度,被军刀割破的嘴角挂满了殷黑的血迹,大口喘息中发出低沉的嘶吼,喘了两口后发起狂来,举枪朝着裴泽的方向一通连射! 谢从心摸到了第二台水轮机。 屏幕上亮起微光,自检进度1%。 还是太慢了,一台机器十分钟,六台机器下来,裴泽等人必定坚持不住。他分秒不停,摸着管道墙体前往第三台机器,幸而六台机器并排在这地下空间的中轴线上,并不难找。 第三台水轮机,自检进度1%。 裴泽闪身躲入巨大管道背后。 28,29,30。 他一直计着弹数,第30发枪响的瞬间他绕过管道,无声从另一头向那丧尸贴近 程殷商那头手电依旧在闪,就说明暂时没有危险,周安与彭禾一人一边靠近那丧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裴泽抓住时机,迅速自背后贴上那丧尸,单臂扣颈想要制住他的行动,丧尸怪叫一声,疯狂扭动试图甩开他,两人扭打一团摔倒在地,谁也制服不了谁,就地滚了三圈。 周安和彭禾立刻上前,分别帮裴泽按住了丧尸手脚,裴泽双手握住军刀手柄,由上而下借着体重用尽全力,终于将刀刃送入了那过分坚硬的皮肤之中,精准刺穿了丧尸的心脏。 三人都是一身的血,已经来不及去想会不会感染,松开那已经彻底不动的丧尸,周安记挂着刚才朝程殷商那边去了的另一名丧尸,大喊道:殷商?没事吧? 我没事!程殷商全然不知这头是个什么情况,声音隔着数十米从另一头遥遥传来,不用管我! 裴泽等人既然已经腾出手来,程殷商索性不再开关手电,又高声问:谢院士呢? 等了一会没有回应,周安手电探查四周,再次喊道:谢院士? 依旧无人应答。 两名敌人,其中一名已经制伏,另一名藏身黑暗,没有来攻击他们,那么就很可能是冲着谢从心去了,而谢从心毫无自保能力,一旦遇上凶多吉少。 裴泽迅速起身,沉声道:去找。 第31章 溯游 第五台水轮机, 自检进度46%。 谢从心后背贴着数控机床冰冷的金属外壳, 半跪半座于地, 呼吸放缓至几乎没有。程殷商和周安喊他那两声他当然听到了,也不是不想答,是答不了。 面前不到二十公分是一张脸, 在操作台的微光下隐约能看到上头血管形状的凸起走向,如同一张蛛网,从发际线纵落至下颚,穿入衣领下方,细密罩满了一整张脸。 那双从眼白到眼珠全都红到发黑的眼睛, 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他们就像在玩一场谁先动谁就输的游戏,在双方的静止中维持微妙的平和,谢从心不动他就不动, 谢从心一动他便也跟着动。 只是眨了一下眼, 那张脸的主人便瞪大眼睛,又靠近了五公分。 谢从心的手以缓慢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提起,慢慢摸向冲锋衣的口袋那里有昨夜范正给他的54。 外头其他人正在喊他,声音不算小, 手电的光扫来扫去,然这丧尸却对他情有独钟, 稳稳不动如同一座石雕,叉着两腿蹲在他面前。短短几秒静默中距离似乎又缩近了一些,已经不到十公分, 脱出眼眶的双眼几乎就要贴上他的额头。 被咬一小口不会如何,但如果直接咬穿了颈动脉,以他们现在的条件根本无法进行抢救。 地下厂房有近千平,他离其他人的位置算不上近,必须自救。 谢从心已经摸到了口袋里的枪,而呼吸也到了极限,并且因为缺氧,血压迅速下降,视网膜上白斑闪烁。 活了二十三年不曾遇到过什么生死相关的时候,但真到了此刻,他自问不是只能等着别人来救的那种人,一枪打入对方心口,或者被一口咬破动脉,哪怕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也只能拼这一丝生机。 然而他的手刚动了一下想将枪拔出来,冲锋衣口袋上的魔术贴却发出次啦一声响。 这轻微的声音于当下无外乎石破天惊,两人同时一顿,又同时有了反应,丧尸倏而清醒,随着他拔枪的动作发出一声低吼,漆黑的嘴张大到了极限,仿佛要将他整个脑袋都一口咬下! 这一幕如同拉长的电影慢镜头逐帧播放,每一帧都使谢从心意识到自己不够快,那啃咬过肉的牙舔舐过血的舌中一股浓郁的恶臭,他用尽所有毅力才战胜了想要闭眼的本能 突然眼前伸出一只手,猛然按在那丧尸的侧脸上朝着地上扣去! 裴泽的侧脸一晃而过,将那丧尸整个按倒在地,掌心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丧尸的眼球都按爆! 谢从心陡然松开屏住的那口气,来不及呼吸便朝两人的方向扑去,一同压在那丧尸身上,同时枪抵上丧尸胸口,上膛开枪不到半秒之间,旋即砰得一声,子弹穿胸而过。 没有打中要害,丧尸发出怒吼挣扎起来,裴泽手臂抵着他脖颈,松开一只手抓住谢从心的手带着他朝右挪了两寸,喝道:再开! 谢从心闭眼再次扣下扳机,虎口被子弹后坐力震得发麻。 子弹打穿心脏,丧尸很快不动了,谢从心松开枪,靠在墙上大口喘息起来。 灌进来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即使大量摄入,过低的氧气密度也并不能让他好受分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他立刻离开这里,但身体却进入了脱力状态,连眨一下眼都费力无比。 还好吗?裴泽伸手想要扶他。 谢从心挥开他的手,自己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讽道:裴队长如果能把敌人拦住,我还能更好一点。 他太过独立,或者说是太过高傲,裴泽已经能听出他呼吸频率的不对,他却依旧不肯示弱半分,扶着墙,缓缓朝下一台水轮机走去。 几分钟后,程殷商终于在偌大的空间中找到了灯源开关,整排掀起,顶上数百道灯管齐亮,刺得视网膜有一瞬间的失明。 众人看清了地下全貌,遍地的血,墙上管道上飞溅的血肉,中央那座尸山有五六米高,直径达近三米,外围的尸体都有被啃咬的痕迹,有的是四肢,有的是躯干,也有的是脑袋,淡白色的脑浆浮在黑红的血上,放眼望去,几乎找不到完整的尸体。 所有人都一身狼藉,谢从心说要避让血迹,他们却从头到脚仿佛被血泼了个透彻,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头顶上水流轰隆作响,几个人站到空地上等谢从心,程殷商抬起血淋淋的两条袖子,道:我们会被感染吗? 裴泽甩掉军刀槽中的血迹,不远处谢从心独身行走在巨大管道下,身影单薄像是即将要被什么淹没。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22) 彭禾抓了抓结块的头发,道:不会吧,我觉得挺好的啊,没哪里不对。 周安拍他的背,笑道:也不一定就会感染吧,彭彭不是一直运气都挺好的,还中过两万的彩票么。 别提那彩票,彭禾牙疼道,就中了那么一次,把我这辈子的运气都花完了,后来喝饮料再来一瓶都开不到。 程殷商也笑了起来:两万够你喝一辈子饮料了啊。再说少喝点也好,就当减肥了。 倒是没有几分生离死别的气氛,来时抱着牺牲的觉悟来,但到了这时谁也没死没受伤,不过是身上沾了点血,已经是出乎意料的结果。 要说认不认命,当然是不想认的,他们不曾参与闻教授与谢从心关于LDV的讨论,自然也不知道体液接触后病毒的感染几率高达百分之百。 没有了敌人,谢从心顺利打开地下最后一台水轮机。 他没有直接到他们这边来,而是掏出烟盒倒空,用枪头在那两名丧尸的身上各取了一点血肉样本,再用烟盒里头的锡纸分别包好。 脚上那双白球鞋早红得发黑,裸露出来的皮肤上也全是血迹,不比他们好上多少,但他全程表情淡淡,也看不出悲喜情绪。 裴泽从战斗服内袋里拿出谢从心给的烟点上,干燥烟草味弥漫口腔,他却想起了早上那一碗铁锈味道的粥。 谢从心走到他们身旁,周安问他:去楼下? 他摇了摇头,神情难掩疲惫子弹所剩不多,地下一层就已经这样危险,最底层不知是什么情况,万一在地下再遇到点什么必定无法全身而退。既然二十台水轮机已经打开,就没有必要强行去冒这个险。 周安还想说什么,裴泽打断他道:全员返回。 回程顺利异常,从楼梯返回坝顶,一路没有再遇到丧尸,也没人说话。谢从心像是体力不支,走在最后,速度很慢,其他人不敢催他,只跟着放慢了脚步。 谢一鸣给的表意外坚固,跌打滚摔竟然也没有坏,到坝顶上,谢从心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一点二十,距离他们进入大坝左岸,已经过去七个小时。 他抬头望着滚滚东去的碧绿江水,至今没有人暴发感染,那么在最后这一点时间里被感染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他的实验成功了,甚至还有一点意外收获。 敌人太过心急,想要试探他,却也反之被他试探,虽然被动的局势不曾打破,但至少上游水患已除,下游供电恢复,以及口袋里那两名丧尸的的细胞样本,算起来倒也不亏。 潜伏期还未结束,尚不能确认是否有人感染,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谢从心脱掉沾血的外套,里头棉T恤是程殷商的,像被送进染缸涮了一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底色。 先把绷带解了吧,周安在他身边蹲下,指着他手臂上的绷带说,伤口沾了血容易感染,回去我给你重新包一下。 何止是容易感染,是百分之百肯定会感染,谢从心侧目看向他,道:我还以为周副队巴不得我快点感染。 周安脸色一变,脱口道:怎么可能! 谢从心戏谑笑了笑,道:不过一句玩笑,不要紧张。 这种玩笑并不好笑,周安吸了一口气,平复语气后道:我怎么可能希望谢院士感染?我承认昨天是我不对,太激动了,向你道歉,对不起。 话说得还挺真诚,谢从心动手拆了绷带,露出底下再次裂开的伤口,勾着发白的唇道:一点小事,周副队不用这么严肃。 他那伤口是十几天前的,理应早已开始愈合,此刻却长长一道,伤口上有新鲜的血迹。周安看了一眼,奇怪道:怎么裂得这么厉害? 谢从心道:撞到了,还要麻烦周副队再给我包一次。 周安道:谢院士也不用这么客气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彭禾一声大喊:什么东西? 循声望去,只见下游坝脚翻腾的白浪底下浮出一片血红,其中几道黑影游蹿,像是鱼,又比普通鱼类大了太多。 黑影绕着那片血迹,渐渐浮上来一些鱼类的残肢,尖头,身体细长如蛇,生有鱼鳍,继而那些黑影忽而当空一跃,竟接二连三从水里窜了出来,但跳跃力度不够,噼里啪啦一阵甩尾后撞在混凝土的坝体上,又摔回了水里。 谢从心难得露出一点惊讶,中华鲟? 彭禾懵逼:什么鲟??? 不怪彭禾不读书,长江里已经十年不曾出现过野生中华鲟,学界普遍认为这种鱼类的野生物种已经灭绝,即使是他也不曾见过活的,更不用说其他人。 眼见那些还活着的中华鲟还不放弃,再次跃起,次次都是离坝顶差了几米而落回水中,彭禾奇道:它们在干什么? 谢从心低血压的晕眩还未缓和,吹了江风头更加痛,无心与彭禾多言,裴泽本在擦枪,闻言淡淡道:是溯游。 裴泽这人话实在少,以至于很多时候存在感还不如副队长的周安,谢从心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也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修身的黑T,脸和身材都可以打个满分,话少这一点也很合心意,可惜型号匹配不上。 彭禾还在追问溯游又是什么,裴泽没再答他。 谢从心转而观察脚下的鱼群,中华鲟通常生活于长江入海口一带,秋季返回上游产卵,中途历经三千公里的溯游,三峡水电站的建设对这种鱼的影响非常明显,数量连年减少,时至今日,野生的一尾早已比大熊猫还要精贵,眼下这十几条如果放在末世之前,会是轰动整个生物界的发现。 陨石,地震,管道内异物,水轮机停止,LDV带来的生物进化,中华鲟 串联在一起,地震导致过滤网破损,或是LDV使得这群中华鲟发生变异,撞开了过滤网络进入输水管道,发电站选择停下水轮机进行解救,却忽然爆发了丧尸狂潮。最后人都死完了,鱼也没救出来,还导致他们不得不来这一趟。 这结果可以说一句出乎意料,只是就得失来看未免太亏。 水轮机打开后内部涡轮旋转,金属页片的转速连金属都能割碎,不用说几条脆弱的鱼身。底下的血迹越来越多,跃上水面的鱼群数量也越来越少。 程殷商道:要救吗?这是保护动物吧? 谢从心淡淡讽刺道:人类马上也要变成保护动物了,一个一个救吗? 这也许真的是世界上最后几尾野生中华鲟,这个在地球上存活了亿年的物种,即将以这样可笑的方式彻底消失,多么讽刺。 他从识字开始学研生物,受苏时青教导,为这世上活着的一切而致力研究,却不想有生之年会遇到病毒爆发的乱世。生命如蝼蚁如草芥,过往所学曾使他骄纵自满,在灾难面前却如此无用不堪,他太过渺小,力挽不了狂澜,甚至连几条鱼也救不了。 江面渐渐恢复平静,被恢复流通的江水冲淡,仿佛不曾存在过。 几人便坐在狂风呼啸的坝顶,其余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谢从心无心参与,裴泽依旧沉默,直到身上的血都风干成了痂,抖一抖成块地掉,才恍惚有了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第32章 高烧 在游客中心的广场上找了辆还算干净的中巴, 甩掉后头紧追不舍的工作人员后返程。 绕路去商场里翻了几件换洗衣物, 怕带血回去病毒传染小孩, 就先去前天那家快捷酒店里冲了个澡。 一切顺利得没有真实感,下午近四点,小孩们没有午睡, 听到车声从教室里探出头来,见车上下来五个人都全须全尾齐齐整整,齐齐爆出一阵的欢呼,蜂拥下楼迎接。 学校里已经通上了电,足以说明他们行动的成功, 范正远远站在人群后, 脸上表情变了好几变,似乎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谢从心受不了这种场面, 对他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冷淡道:我去睡一会,晚饭再叫我。 他不是裴泽等人经过专业的训练,七个小时的高强度运动,体能早已到达极限, 身体迫切需要一点睡眠来恢复状态。范正也看出他的疲惫,只得咽下感激的话, 道:楼上教室有床铺,你去睡吧。 他上楼去,几人也从孩子们的包围圈里挣扎出来, 范正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裴泽看了一眼楼梯口的方向,道:明天。 范正点了点头,只道:今晚好好休息。 他看得出他们着急赶路,愿意前往电站已经是让步之举,便没有再说挽留的话。 怕影响谢从心睡觉,众人没上楼,都进了食堂,彭禾夸张得给小孩们讲大坝里发生的事,听得孩子们一唬一唬。其他人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商量着晚上再出门一趟,补一些物资回来。 周安道:子弹剩得不多了,尽量在这里多找点东西吧。 电站一行消耗的子弹超过半数,接下来再进城市补给会更加困难,程殷商道:汽油也不够,中巴耗油快。 彭禾从小孩那边探过头来,嬉皮笑脸地:也找点零食呗,我看谢院士不爱吃面条。 程殷商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是你自己想吃吧。 开晚饭前程殷商上楼叫谢从心。 教室里没人,程殷商进了办公室一看,发现谢从心竟然没有铺床,就那么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程殷商走过去叫他,叫了两声都没醒,以为他是累了,便上前推他,然手一按上肩膀就发现他体温高得吓人,竟然是发烧了,而且已经烧晕过去。程殷商赶紧下楼喊了周安上来,温度计一测39度8。 这温度已经高得有些危险了,程殷商忙问:吃退烧药吗? 周安摇头道:必须挂水,药不管用。 范正立刻起身,学校外面有个诊所,我带你们去。 诊所离学校不远,裴泽和周安砸门进去找了注|射|器和药,范正从保安室搬出一把不大的躺椅,成年人躺上去束手束脚,但总比睡在地上好一些。 铺上一层棉被做垫子,谢从心便被移到了那上面,因为高烧呼吸沉重,一张脸从额头到下巴都通红,像是长了满脸的痱子。 没有设备验不了血,无法判断病因,就只能先挂一点葡萄糖看看情况,周安在他手上左右找着能下针的位置,找了几圈都定不好,叹道:血管太细了,怪不得。剧烈运动血管扩张,血液流速不够,血压骤降导致肌肉收缩、心率过快,严重时可能昏厥,天生的毛病。 他试着扎了一针,位置偏了,只好又拔|出|来,谢从心半昏半醒中感到了痛,蹙着眉手不自觉向后收,被周安按住,扎了第二针。 第二针总算扎进去了,周安起身把吊瓶挂在范正拿来的衣架上,看向依旧坐着的裴泽,道:一时半会挂不完,你先去睡吧,我在这里看着就行。 裴泽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周安顿了顿,道:那你看着吧,我去睡一会,挂完这两袋叫我。 并非裴泽不放心周安,只是他有话要单独问谢从心。 两瓶葡萄糖下去,没去叫周安,裴泽给他拔了针头,再测了一次体温,39度6,没退下去多少。 裴泽给他额上换了张冰贴,他大约是来重城前刚理过发,头发半长不短,刚好盖在眉毛上方,露出底下那双精细的眼睛,眼距与眼尾长度仿佛拿尺子量过,略有些长,却正正好好地配他这个人。 裴泽时常会觉得他像狐狸,大多也是因为这双眼睛,眯起来时像极了狐狸,漂亮到无法令人因为他的狡猾而心生厌恶。 外头天早已黑了,秋日温差大,夜里降温很快,一阵凉风从窗缝外头吹进来,谢从心往被子里缩了缩身体,手臂微动间差点从狭窄的椅子上掉下去,被裴泽眼疾手快接住,塞回了被子里。 而后他蜷着身体,脸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了一些。 这样一个细小的暴露虚弱的小动作,忽而令裴泽想到了另一种动物 像翻身的刺猬。 半夜三点半,谢从心终于醒了。 裴泽给他倒了杯水,他一口气喝完,温度像是稍微退了一些,喝完水后眼中渐渐恢复一点清明,见裴泽坐回了椅子上,便抬起头道:裴队长有话要说? 他真的敏锐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哪怕上一秒还烧得浑浑噩噩,下一秒醒来便能精准洞察旁人的意图。 睡到现在胃中饥饿,谢从心舔了舔唇角的水迹,把杯子递给裴泽,问:有吃的吗? 有。另一张桌子上的电饭煲里一直给他热着粥,裴泽过去盛了一碗,回来时手里还拿着瓶空了一半的玫瑰豆腐乳。 谢从心发出一声轻微短促的笑声,道:粥就好,谢谢。 裴泽并不能领会不他这一笑是为什么,将那豆腐乳放在桌上,坐在一旁等他吃完,谢从心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勺一勺动作奇慢无比,像是故意在考验他的耐心。 他有问题要问谢从心,包括这瓶豆腐乳,也包括他手上再次开裂的伤口,那两名变异的丧尸,以及他急着回京的真正原因,还有周安的事 其实他并不确定谢从心会不会回答他。 裴队长想从哪里开始听?十分钟后谢从心终于喝完了那一碗粥,空碗搁回桌上,靠回椅背上看向那豆腐乳,道,从这个开始? 他这样说其实已经间接证实了裴泽心中的猜想,裴泽淡淡道:随你。 谢从心干脆非常,抬起已经被周安重新包扎过的手臂,道:就是裴队长想的那样,我身体里有抗体,早上给你们喝的粥里放了一点血,怕你们看出来只能多放了点调料。本来我也没有把握,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说不意外也不可能,但这样一解释,所有事情便顺理成章。 他们在大坝里接触了那么多丧尸都没有发生感染,总不可能是因为那两颗奥司他韦。 裴泽凝视了他片刻,道:所以重|城要留下你,国科院要我们接你回去。 不,我之前告诉你们的,关于我父母的实验并不是假话,谢从心却道,许山和国科院都是为了这份资料。至于我的抗体,除了我本人,裴队长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他似乎是在表述信任,裴泽却清楚感受到了这句话中的试探。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23) 或者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在以各种方式试探着他们这个队伍中的每一个人。 裴泽淡淡道:为什么怀疑周安? 他没有顺着自己的话,却反客为主提出这一个问题,谢从心一笑,弯着有些红的眼睛看他,道:一人一个问题怎么样?裴队长有问题要问我,我也有问题要问裴队长,你可以先问。 这要求很公平,裴泽略一点头算是答应,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怀疑周安? 周副队太心急了,谢从心坐直身体调整了一下呼吸,道,他逼我去电站,应该是为了确认我身上到底有没有抗体。 周安逼他们前往发电站的行为可以说破绽百出,他在察觉这一点时便决定利用这件事,反过来试探周安。 谢从心道:裴队长又是怎么看出来我怀疑周副队的? 裴泽看向他包着绷带的手臂,道:伤口叠加,他不会看不出来。 周安是军医,与普通的医生不同,更擅长伤口的判断和处理。 第一次见面时,连他都能一眼看出谢从心的伤口是两次受伤的叠加,周安没有道理判断失误,但当时周安选择了沉默。 这倒是出乎意料,谢从心挑眉,他为了伪装这个伤口,玻璃划得很深,自认为处理得还算完美。 裴泽这个回答,与其说是在解释他的问题,不如说是在给他提供另一个怀疑周安的理由,谢从心坦诚道:是的,病毒爆发的第一天早晨我被咬伤了,也是那时候我发现自己体内有抗体,没有被病毒感染,但是这件事我在给国科院的电话里没有提过。 所以周安只可能是从其他地方得知了这件事,而那个告诉他的人也因为无法确定,才会要周安来试探。 在重城里没有合适的机会,恰好遇到电站这件事,有足够的理由去冒险,也有足够的风险迫使他暴露自己来保全队伍,周安才会如此急切地逼迫他们前往电站。 这猜疑并没有多少多少实质性的证据,臆测的成分不少,只是你的猜测,裴泽道,他是我的队员。 当然,谢从心笑了笑,眼中有些轻微的讽意,但是裴队长,心脏尚有万分之二的几率长在右边,我要保护自己,总要想得多一些。我没有要给周副队定罪的意思,更不是要你现在就去一枪崩了周副队,不过是对诸多可能潜伏的危险保持警惕,希望裴队长能够理解这一点。 谢从心的态度好的出乎意料,甚至有几分推心置腹的诚恳,裴泽略一点头算是回应,随即提出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信任我? 他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谢从心信任的事情,谢从心完全有理由和防备周安一样防备他。 谈不上信任,谢从心道,我也不过是赌了一把,赌以裴队长的责任感,应该会对我这个任务对象负责到底,无论我是对是错,你都会送我活着回到北|京。 确实。 那么轮到我了,裴队长,谢从心微微一笑,既然你选择单独询问我关于周副队的问题,说明我没有赌错,对吗? 裴泽沉默了片刻,谢从心真的太像狐狸,洞察人心,聪慧狡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每问一个问题,谢从心便顺着这个问题反问,兜兜转转,还是在逼他表态。 他也必须承认谢从心赌对了,他会把谢从心平安送回国科院,哪怕谢从心无恶不作,哪怕谢从心真的一枪崩了周安 那与他对谢从心这个人的感受没有任何关系,任务就是任务,他作为军人,必须完成任务。 或者说谢从心的重要程度,容不得他和第三小队的所有人有任何反对情绪。 片刻之后,裴泽道:我会送你回去,如果周安对你不利,我不会偏袒他。 谢从心等的就是这句承诺,唇角总算勾起两边,露出了一个颇为真诚的笑容,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他的承诺,语气也比平常柔软了一些:那么裴队长,合作愉快了。 用合作两个字并不恰当,裴泽想,这一场深夜谈判更像谢从心对他单方面的利用。 初步建立信任关系后谈话进入正轨,裴泽问:地下的丧尸是怎么回事? 谢从心道: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目前我也只是推测而已。大坝地下水汽重,空气中病毒含量高于外部,你可以认为那两名丧尸是比其他丧尸先一步获得了进化的能力。 LDV可以促生生物生理上的快速进化,但这一次爆发的病毒与二十年前那颗陨石中的LDV并不完全相同,属于同种病毒的不同毒株表现。就像HIV也分为HIV1与HIV2,病理表现上1的毒性远强于2,潜伏期上2却大都长于1。 以此类比,若将当年的病毒称为LDV1,这一次的为LDV2,那么LDV2的潜伏期更长,进化也更为缓慢,所以这两名丧尸在长达十余天的第一阶段后才爆发进入第二阶段,病变达到峰值,获得了所谓的进化。 裴泽淡淡道:其他丧尸也会进化。 这其实应该算是下一个问题,但他用了陈述句,而谢从心并不介意给出这一点附赠,便答道:也许,我不能确定。能否进化与个体的身体素质有关,大部分生物的寿命都不足以承担进化带来的负担,二十年前的实验对象中并没有人类,等我回到国科院分析出这两个样本的信息,也许可以解答你的问题。 裴泽略一点头,示意谢从心提问。 谢从心客气笑了笑,道:算不上问题,希望裴队长能陪我去一趟郑|州。 裴泽道:理由? 谢从心问:那三个冒充你们绑架我的人,裴队长还记得吗? 裴泽嗯了一声,谢从心道:他们要带我去郑|州。 裴泽沉默了片刻,道:是陷阱。 能够在几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立刻判断出郑|州是陷阱,裴泽确实比他以为的有用很多,谢从心道:所以我需要裴队长,当然还有你的队员。假如周副队真的有其他目的,应该也会想办法把我们引向郑|州。我提前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裴队长保持警惕,既是为了我的安全,也是为了你和你的其他队员。 如今裴泽已经可以理解谢从心急切回京的原因,不会有任何事情的优先程度高于这件事,谢从心却一反常态,明知郑|州是陷阱还要去闯,郑|州会有什么值得他耽误时间? 裴泽蹙眉道:国科院在等你回京。 谢从心却摇了摇头,道:裴队长,有一件事我必须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这样的人也会认错?裴泽十指交叉于身前,等他把话说完。 我太急躁了,谢从心垂下眼睑,刚发现自己身上有抗体时我也很震惊,难免出现了判断上的失误。在你们面前表现出的急迫是我高估了自己的作用,送那些学生去市区当然不会耽误什么,人类的生死存亡怎么会是我个人的三个小时能够左右的?那时是我不够冷静了。 不可思议,他明明高傲而自负,却又可以在谈笑中坦然客观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哪怕以裴泽看来,错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他们 谢从心的时间太宝贵了,他身上的抗体值得一切全力以赴。 裴队长可能会认为我说的不对,谢从心笑了笑,浅色的瞳孔的底部在月夜里泛着一点微弱的光,像一簇细小的火苗,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我只有一个人,哪怕身体拆成零件也救不了多少人。我体内的抗体,目前最大的意义也不过是证明这病毒并非无法对抗,凭借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完全有战胜的可能。 所以?裴泽无法领会他的意思。 所以这场灾难终会过去,裴队长,病毒疫苗制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算获得了我这一支抗体,也需要非常长的时间进行解析。我这个个体的意义,与其说是提供这一支疫苗,不如说是以我所拥有的一切条件参与解析工作。 鼻腔堵塞呼吸不顺,他略一停顿换了口气,继续道:但这工作的关键未必会发生在国科院中,那里有我的老师,有其他学者,他们都拥有足够的能力展开工作,所以我个人的意义,应当在他们无法完成的事情上。 从前的他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今晚的他更是不可思议。 仿佛也如那两名丧尸获得了进化一般,他与从前,或者说与他之前表现出的自我有了非常明显的不同,裴泽必须承认他在人格与思想上的透彻。 时刻清醒的头脑,洞若观火的冷静,明确清晰的自知之明他说的没有错,他这个人的价值,远不止于血液中的那点抗体。 这世上不会有所谓的救世主,但谢从心一定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存在。 裴泽看着他瞳孔中的那簇微光,郑|州? 谢从心点了点头,郑|州。 他如此坚持,那便也不需要再问理由,谢从心做只有他能做的事,而他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谢从心,裴泽道:我明白了。 谢从心勾了勾两侧的唇角,道:裴队长,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如果你还有,我可以回答你。 裴泽缓缓问道:为什么你体内会有抗体? 谢从心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问这个,直着后背坐在椅上,微笑着道:抱歉裴队长,这件事我暂时还不想说,如果郑|州之行后我们都还活着,我会告诉你。 那么他也已经没有其他问题,裴泽站了起来,早点休息。 他走至门口,谢从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明早尽快出发,不用管我。 裴泽按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住,忽而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回头道:你恐高? 谢从心一顿,即使是苏时青和严慎都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他在大部分时候都掩饰得很好,那天如果不是低血压状态太差,必然也不会被裴泽发现。 他沉默了两秒,道:是的,我有轻微的恐高症。 问这个问题不过是确认今后是否需要避开类似的情况,裴泽点了点头,再次欲走,谢从心却喊住他:裴队长,一人一个问题。 裴泽停下,眼神示意他问。 谢从心眯着眼睛一笑,维持了一晚上的心平气和后又露出了一点狐狸一般的狡猾,问道:我恐高,裴队长恐同? 这报复心真的是很重了,他当然不恐同,却不知为何并不想回答谢从心。 裴泽淡淡看他一眼,道:你说过你没有问题了。 裴泽没有再给他机会,推门走了。 第33章 信号 第二天他竟然真的在早餐之前出现在了食堂里。 周安拿温度给他测了体温, 37度9, 热度还没有完全退下去, 但谢从心面色如常,看不出哪里不对,一同吃了粗糙的早饭, 甚至还主动要求出发。 对别人也好自己也好,他总是太过严苛,程殷商担忧道:不用再休息一天吗?你烧还没有退。 谢从心一挑眉,道:不要我开车,也不用我杀人, 我体温多少对各位有什么影响? 话永远都说不过他, 众人只能收拾东西离开。 知道范正要带孩子们去重城,便留下了足够的物资,同他们在校门口道别。 谢从心半句话也没有, 径直上后座睡觉去了, 夏玲玲被程殷商抱着,甜甜道:叔叔,以后我要去北京找你的,你要记得哦, 是我们的约定。 程殷商笑着道好,刘超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夏玲玲你幼不幼稚?这种话你也信? 夏玲玲气得要去打他。 范正拄着拐杖替他们开门,裴泽和周安上前帮他,范正对他们笑笑, 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还是谢谢你们了。 裴泽未答,周安笑道:范哥不用这么客气,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生命对谁都只有一次,范正摇了摇头,又看向后座车窗的方向,扯起干裂的嘴角对里头的人一笑。 其实那车窗上贴着单向的膜,从外头看不清里面,但他知道谢从心正看着这边。 谢从心不需要所谓的感谢,自己却将永远记得这份恩情,范正拍了拍裴泽的肩,语气肃然像是嘱托:保护好他,都会结束的。 明明他们不曾与范正多说一句,这位老人却犀利无比地洞察了一些事情,裴泽回以他一分郑重,道:我会。 从三斗坪前往郑州,需要从呼北线转S312到邓|州,再往南|阳。 没有导航的情况下行车远比想象复杂,哪怕裴泽等人个个都经验丰富方向感极佳,到邓州的这400公里也没能在天黑之前走完。 从重城带出来的武器储备本绰绰有余足够他们回京,却计划赶不上变化,子弹在发电站中消耗过大,接下来的行程必须尽量避开与丧尸的正面交锋,除非迫不得已的物资补给,否则不进城市。 当夜在神农架过去一点的322省道上露营,晚饭依旧是罐头煮面。怕谢从心吃不下,彭禾还特地把面煮软了一点,谁知谢从心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保温杯来,打开一看,满满一杯尚还温热的白粥。 彭禾惊讶道:咱们车上有这个? 本来当然是没有的,程殷商想起他那多啦A梦一般的口袋,玩笑道:谢院士是会变魔术吧。 谢从心凉凉瞥了他们一眼,未答也没笑,他当然不会魔术,杯子是范正的,那天夜里他曾用来喝过咖啡。 早晨他上车时这个年纪比他还大的老古董杯就放在车斗里,墨绿的颜色,旧到掉漆的外壳,底下三峡电站2003几个粗体白字丑得太有个性,想不认出来都难。 入夜后露营,谢从心还病着,就拿出被褥让他睡在车上,其他人搬出各自的睡袋充了气。 裴泽昨夜陪谢从心到凌晨,彭禾和程殷商便主动守夜。他们大多是这样两两搭档,从前章鹤鸣还在时多是轮不上彭禾的,章鹤鸣总爱吓唬他缺觉会长不高,如今只剩四个人,彭禾也只能顶上位置,与程殷商一组,同裴泽周安轮流交替。 怕谢从心夜里烧回来,裴泽示意程殷商多看着点他的状况,程殷商应了,取了耳内用的温度计来,每隔三个小时就给谢从心滴一次体温。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24) 前半夜都非常平稳,直到凌晨四点,程殷商小心拉开车门打算给谢从心测体温,却发现谢从心竟然没睡,正飞快地在手机上按着什么,屏幕微光照得他的表情有些严肃。 手机没有信号,他是在做什么?程殷商爬进车内,谢院士? 谢从心抬起头来,手机屏幕朝他微微一斜,道:有信号了。 陨石坠落后电波信号被磁场干扰,整个通讯系统都几乎进入瘫痪状态,但正如他在地震第三天往国科院打出的那个电话一样,干扰并不是彻底屏蔽,尚有短暂恢复的可能。 谢从心裹着毛毯坐在折叠凳上,发出给苏时青的短信后将手机递给程殷商,联系家人吧,对方不一定有信号,建议发短信。 其他人都被程殷商叫醒了,彭禾守了上半夜,这会儿还睡眼惺忪哈欠连天,摆摆手道:我就不发了,我家老头最烦我任务中找他。 周安也拿了手机出来,笑道:现在是特殊情况,还是报个平安吧。 彭禾道:那队长替我发吧,告诉他我还活着就成。 不用他说,裴泽先给昆原鹏汇报了已经接到谢从心,正在回京路上,然后给彭禾父亲发了一条,简单一句一切都好,最后翻出另外一个号码,只有两个字节哀。 程殷商也给父母发了信息,他们作为国安部的人,入伍的时候父母就都被接到首都军区疗养院里去了,那里守备森严,倒也不需要太担心。 把手机还给谢从心,程殷商问道:谢院士每天都在等信号吗? 谢从心迅速看了一眼已发信息,内容正常没有可疑,他将手机按灭放回口袋,道:凑巧而已,我本来睡得就少。 当然不是凑巧,睡得再少也不至于四点就起。 第一次收到信号后他就习惯在这个点设一个闹钟,醒过来等上半小时太阳活动会对地球上的无线电波产生干扰,日出之前干扰最弱,电波信号能够达到一日当中的巅峰值,所以这个时段有信号的可能性最大。 但他并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这一点,也许是周安,也许是程殷商或者彭禾,甚至也可能是裴泽,他要尽可能确保每个人对外的联络都在他眼前。 这么一折腾众人也没了睡意,干脆生火吃了早饭。 谢从心体温依旧在38度附近徘徊,周安道:下午要是还不退烧,最好还是再挂一次葡萄糖,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裴泽点了点头,道:天黑之前到邓州。 谢从心神情恹恹,嚼着干巴巴的军用压缩饼干没说话,程殷商以为他是不想拖累行程,宽慰道:本来也要停下加油的,不会耽搁太久。 再次出发,谢从心缩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到了邓州的话距离郑|州也就不远,以他们现在的车程,300公里只需要一天时间。也就是说算上今晚的休息,距离郑州不过48小时而已。 凌晨发现的信号他本可不告诉其他人,说出来也是一种试探,如果周安真的有问题,应该会借这个机会联络背后的人,并很可能在他们抵达郑州之前会有其他动作 他可以给他们时间布局,但入局之前,他得养好这不合时宜的病。 然而天不遂人愿,下午着急赶路,彭驾驶员性格又比较狂放,吉普风驰电掣宛如漂移,晃得谢从心头重脚轻,吃了午饭本就不太舒服的胃更加难受。 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谢从心睁开眼,停车 声音太轻彭禾没听见,幸而裴泽注意到他脸色不对,拍了一把彭禾的肩,停车。 啊?彭禾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哦哦。 他急刹车,车还没停稳谢从心就开门跌了出去,闭着眼睛冲到路边,中午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那一点碎面条和退烧药顿时全都吐了。 众人吓了一跳,周安忙从另一侧绕过来摸他额头,比早上烫了不少,扭头道:又烧回来了,殷商抽张纸。 来了。程殷商从车斗里翻出揉得皱巴巴的一包纸,递给他擦嘴,见他还没吐干净就又蹲在地上替他轻轻拍背,关忧道,还好吗? 一点也不好,谢从心蹲在地上半天没动静,裴泽也下了车,抛给周安一瓶水,而后拉开驾驶座的门示意彭禾跟他交换,道:我开车,殷商去后面,前面座位放下来。 哦哦哦好。彭禾忙不迭跟他换了,又怕谢从心是被他车技连累,主动去把副驾驶的座位向后调到了120度。 躺着总比坐着舒服点,程殷商扶着吐完的谢从心上了副驾驶,几个人不敢耽搁立刻出发。裴泽车技比彭禾稳当了许多,百米开外看到丧尸就开始调整方向,谢从心稍微好受了一点,侧躺在副驾驶上,肿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裴泽轮廓利落的侧脸。 裴泽察觉到他的视线,没有转头,只是将空调换气调到了最小,道:一个小时。 他说话总是这样,主谓宾能省都省,语气便听起来冷冷冰冰,偶尔还需要听者揣测意思,谢从心迟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距离邓州还有一小时。 60分钟尚在忍受范围之内,谢从心点头的力气也没有,干脆闭上了眼。 第34章 旅馆 一针复方氨基比林扎在了后腰偏下的位置, 痛得谢从心抓着床单的手一收。 他大概是觉得羞耻, 烧得通红的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 后脑勺上的每根头发尖里都写满了拒绝。 可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刻他连开口刺上一句的力气都没有,被周安煎鱼一般翻了个身, 连续三针都扎出血管,没有地方能落针了,周安歉意道:抱歉扎手臂行吗? 谢从心紧闭着眼皮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示意他要扎就扎别那么多废话。 这是邓州郊区一家非常破旧的小旅馆,60元一夜的招牌破破烂烂挂在入口玻璃门上, 旅馆主人和服务员都不知所踪, 只有厨房里一具身分不明的中年男性尸体,已经被彭禾从后门拖了出去,也不知埋了没有。 扎了针吃了药, 体温39度6, 周安给他盖好被子,同裴泽出门时道:换平时这样都该住院了,明天必须休息一天,不能再走了。 裴泽无声关门, 道:烧退了再走。 两人一同下楼,周安点了点头, 道:晚上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明早再看看情况。 楼下厨房环境一如楼上痕迹可疑的床单一样不可言说,程殷商正拿着柄拖把在拖地上的血迹, 见他们下来,指了指电饭煲道:我看有米就煮了点粥,谢院士应该吃得下。 周安问:彭彭呢? 程殷商道:隔壁有个小超市,找吃的去了。 郑州供电不走三峡,没有经历断电,裴泽开了厨房冰箱,冷冻层里还有几袋湾仔码头的速冻水饺,便都拿出来煮了。 饺子过了三遍水,刚浮上水面,彭禾扛着一箱特仑苏回来,搁在结了灰的圆板餐桌上,道:都给搜刮得差不多了,就这还是仓库底下翻出来的。 他身上有点湿,程殷商把饺子出锅,问:外面下雨了? 突然就下起来了,不大,彭禾跟条藏獒似得甩掉头发上的水珠,拍着那牛奶箱嚷道,周哥,这个能给谢院士喝吗? 能喝,周安过去开了箱盖,一人一罐抛给他们,等会热一下,跟粥一起送上去吧。 彭禾插上吸管叼在嘴里,嬉皮笑脸道:我看他就是吃的太少了,营养不行才生病,多吃点东西保管就好了。 第二天不着急走,今晚就没有打算出去补物资。 吃过饭其余人收拾碗筷,裴泽端着粥上楼,谢从心蜷在潮湿发冷的被子里,本还在睡,听到脚步声却立刻醒了,朦胧睡意在睁眼的瞬间化为清醒的戒备。 裴泽道:是我。 他迅速眨了一下眼收回了眼底情绪,看到裴泽手里的东西,蹙眉道,不想吃。 他虽然不信任他们,但大多是言语试探,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那戒备大概是他大脑在他的意识之前作出的本能反应,非常真实,但配合脸上的病容以及一句不合理的任性拒绝,倒像是微妙的示弱。 裴泽把托盘放在床头,他没有起来接,反而往下挪了挪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点额头和头顶柔软的头发。 裴泽坐在了另外一张床上。 房间不算大,两张一米宽的铁线床并列,中间不过三十公分宽,因而两个人离得也不远,裴泽能听到他因为高烧而略显艰难的呼吸声。 他不需要催促,也不需要劝诫,谢从心比任何人都理智,也比任何人都不会放任自我。 果然十几秒后他探出头,脸憋得有些红了,神情却严肃冷静,问:是什么? 牛奶,粥。裴泽答道。 谢从心推开厚重的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伸手道,牛奶给我吧。 这病来得猝不及防,却有迹可循。 大坝中溅染的病毒进入身体,导致体内抗体大量分泌,高烧不过是身体连日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后的应激反应,他清楚地明白自己需要补充营养,哪怕再吃不下也必须吃。 裴泽将装着热牛奶的玻璃杯递给他,他低头喝了一口,嘴唇上一圈白,又问:哪里来的? 隔壁超市。 谢从心便没了声音,显然没话找话并不能让吐过一次的胃舒服一点。 裴泽拿了隔壁床的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能靠躺着,谢从心抽了抽鼻子,一鼓作气将那杯牛奶喝完,问:有八宝粥吗?低糖的那种。 明天给你煮,裴泽把那清寡的白粥递给他,道,在这里停整一天,你这样去不了郑|州。 他并不是要现煮,只是想要铁罐装的速食产品,但裴泽误会了就算了,也不是非吃不可,谢从心连同后半句一起勉强应了一声。 病得太凶,不停不行。 晚上周副队应该会主动要求跟我一间,谢从心端着碗喝了勺粥,手指颤抖导致搪瓷勺在碗上碰出清脆的声音,他蹙了一下眉,干脆放下勺子改为直接对嘴喝,又道,不用管,你们都在,他不会直接动手。 周安是队医,照顾病患无可厚非,裴泽道:我就在隔 突然外面传来两声响亮的车喇叭,裴泽话音一顿,迅速起身走至窗边,拉开窗帘看向楼下。 是谁?谢从心放下碗问。 裴泽没有答他,雨幕中一辆豫A牌照的黑色商务车缓缓驶近,停在了宾馆门前。 车熄了火,依次下来四男一女,司机和副驾驶穿着西服,像是保镖,护着后头的一男一女进门,身后还跟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打扮的人。 楼下立刻传来彭禾的吆喝声,裴泽回头对谢从心道:五个人,郑|州来的。 谢从心吃力地挑了一下眉,随即道:下去看看,如果是普通人就算了,如果不是先别惊动,等我病好了再说。 楼下,两名保安挡在后头三人面前,光着头,脖子里还有纹身,人高马大,一见到从厨房里出来的三个人,竟然掏出了两把92,其中一个厉声问:你们是谁?! 没想到对方有枪,还拔得比他们快,彭禾卧槽了一声迅速去摸插|在屁股袋里的54,正要掏|出|来跟对方大干一场,程殷商忙按住他手臂,小声道:别冲动!先问问! 问个屁啊,彭禾龇牙咧嘴,心道这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八成是黑社会,就算不是,普通老百姓持枪可是非法的。 对方虽然有枪,但真要动手应该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周安眼神示意彭禾不稍安勿躁,客气上前与那群人打招呼,道:几位来投宿? 那两名保安对视了一眼,又看向身后的老板,中年发福的地中海老板挺着个啤酒肚,一身高级高尔夫套装,见周安语气和善,忙道:哎!似似似!我里来住宿滴! 三人都是一愣,穿得人模狗样的,这一口普通话是怎么回事? 哎呀你里把枪放哈,则似活人!活人!那老板拨开两名保镖,蹿到周安面前,两手一拍激动道,哎呀!同自啊!终于见到同自了! 周安: 彭禾愣愣道:啥玩意?同自? 程殷商犹豫了一下,是同志吧 这时裴泽从二楼下来,那老板扭头一看,裴泽比他带来的两保镖还高一点,身材更不用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当即舍弃了周安奔到楼梯口,啊呀则个同自配资真好,以前做什么滴? 裴泽明显顿了一下,普通话普及了几十年,如今除了年纪大的老人,已经很难见到讲不标准的人了。他抬眼看向其余几人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周安耸了耸肩,示意他们也还没弄清楚状况。 两名保镖还算聪明,一见裴泽便猜到他们这群人身份不简单,动起手来讨不了好,当即放下了枪,解释道:我们跟老板路过这里,想借个住宿。 裴泽目光扫过他们的西装口袋,确认携带子弹并不多,道:二楼我们住了。 地中海老板忙道:似似似,些来猴到我晓得滴,你里住二楼,我里去三楼,何以伐? 可不可以的,这宾馆又不是他们开的,他们能住别人当然也能住,裴泽让开楼梯口的位置,那老板连忙道谢,带自己的人上楼去。 一行也是五人,除了他和两名保安,还有一位四十不到的女性,在这乱世里竟然也穿着得体,一头卷发面容精致,路过裴泽时对他笑了笑,道:谢谢几位。 周安在后头道:二楼有我们的人,病了在休息,你们上楼轻一点。 哎呀,听到有人生病,地中海一拍手,我则里有医生嘞,要否要帮你里望一下?我滴私人医生,医术杠杠滴。 裴泽看了那医生打扮的人一眼,面相普通,带着副金丝眼镜,体型瘦削,看起来不像话多的人。见裴泽看他,医生客气道:是什么病?我带了点药,也许帮得上忙。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25) 不用。裴泽冷淡拒绝。 那人也不恼,跟着女人上楼去了。 众人抓紧收拾了东西也上楼,谢从心强撑着睡意在等,裴泽和周安进来,便问:是什么人? 周安走在前面,道:路过的商人夫妻,带着两个保镖。 他去医药箱里拿了温度计,测过后给谢从心换额头上的冰贴,道:晚上我跟谢院士一间吧?有什么情况也好照应。 意料之中,谢从心主动撩开额发,道:那就麻烦周副队了。 第35章 电台 第二天众人都有默契地起早了一些, 聚在谢从心房间中吃早饭, 裴泽脸色如常, 但下巴上冒出了一点胡渣,周安问他:没睡? 裴泽淡淡应了一声。 怎么不叫我轮流?周安只当他防备楼上那群人,蹙眉道, 等会彭彭跟我去加油吧,你睡一会? 不用,一夜不睡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裴泽问,谢院士怎么样? 谢从心坐在床上正给粥吹凉, 闻言道:还行, 死不了。 烧退了一点,周安解释道,今天再挂两瓶水, 明天应该能好了。 他们吃完饭, 楼上的人也醒了,房间隔音不好,天花板上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彭禾对昨天被枪指了这事耿耿于怀, 没好气道:不是说了叫他们轻点? 谢从心没在意那点声响,问:他们今天离开? 周安道:没问, 既然是来借宿,应该会走吧。 谢从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道:不是要去加油?都守着我干什么? 周安笑了一声, 道:这就去了,殷商和彭彭留下来陪你,你再睡一觉,被子别踢了,发汗好退烧。 自电站出来以后,周安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对他表现出了很大的关心。 倒也不是说这有什么问题,周安表现得自然,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他不会因为这正常范围之内的关心去加深怀疑,当然也不会因为这关心就信任他,而且比起周安,他现在更在意楼上那一波突然出现的人。 裴泽和周安开车出门,谢从心并非会乖乖遵照医嘱的人,当即下床准备去外面转一转,程殷商拦不住他,只好和彭禾跟着,一左一右像送教主出行的护法。 那群人正在楼下做早饭,竟然还挺丰盛,炸了油条,裹在鸡蛋面粉摊成的饼皮里,香味在二楼就能闻到。见谢从心下楼,那地中海眼睛一亮,迎上前道:就似这位小兄得病了?现在好了伐? 饶是谢从心,也因为这一口远离航道的普通话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老板是南方人? 哎呀你咋滴晓得?地中海激动道,我似则江滴呀! 湖南福建不分湖福,南京不分南兰,浙江人浙读第二声,谢从心笑了笑,听着口音像是,我姓谢,老板贵姓? 地中海乐道:我姓赵,单名个蒙,就尬个蒙古滴蒙,来来来,过来坐,次不次饼?我个保镖厨艺很好嘞,你要甜要盐? 谢从心被推着坐到桌上,左右看了一圈,两个做饭的保镖,对面一名中年女性,应该是赵蒙夫人,谢从心对她客气笑了笑算是招呼,道:我听说你们一共五个人,还有一位是还没起吗? 似嘞!赵蒙热情地让保镖给谢从心和后头的程殷商彭禾都卷上饼,道,小许则个人,其他都好,就似困否醒,还在睡嘞。 谢从心道:白天赶路奔波,晚上多睡一睡也是应该的。 他向来对人不客气,没想到对赵蒙态度这么好,彭禾扯了扯程殷商的衣袖,小声道:谢院士这是干什么啊? 程殷商摇了摇头,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正好保镖抬头问他们要什么酱,程殷商摆手道:不用,我们刚吃过,不用麻烦了。 谢从心却支着手臂笑道:我不要酱,饼就好,谢谢。 他要跟赵蒙聊天,程殷商和彭禾也不好走,只能坐下陪他,被强塞了一人一个饼,就听谢从心问赵蒙道:赵老板浙|江人,怎么会到邓|州来? 赵蒙道:我原先在郑|州开个小饭店嘞,谁晓得突然地尽,还有尬些个丧尸,拍电影一样,倒霉死嘞! 谢从心已经多年不见普通话讲成这样的人,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道:那怎么不留在郑|州?郑|州情况不好吗? 赵蒙叹了口气,大概是想到了他那带不走的小饭店,惆怅道:郑|州人尬些多,尬些活死人遍地走,活否了嘞,改而我咋无带夫人出来碰险嘞? 赵蒙夫人这时吃完了饼,拿纸巾优雅地擦了手,对谢从心笑道:老赵普通话不好,还是我跟你说吧。 与赵蒙一比,这温声软语标标准准的普通话还怪好听的,谢从心问:那两位是准备往哪里去? 赵夫人答道:郑|州城里都没几个活人了,我们准备到重城去。 谢从心手指在椅子扶手上一点一点,道:怎么想到要去重城?不往北|京试试? 赵夫人道:听说重城那边被军队接管了,正在接收难民,很安全。 谢从心露出一点惊讶,道:通讯不是断了吗?你们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赵夫人正欲答,赵蒙抢白道:哎你们否晓得啊?手机是用否了了,得尬车电台还好用滴啊,重城台播得少些远,否但我们,河|南尬些人都往尬边去嘞。 短句还好,长句听起来还是有些吃力,谢从心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在脑子里给他做同声翻译:手机用不了,但车用电台还能收到一点信号,重城的广播范围很广,河南这边很多人都朝重城去了 他希望赵蒙闭嘴,便看着赵夫人道:原来是这样,这倒是真的不知道了。 赵夫人笑了笑,又问他:那你们呢?是从哪里来,打算去哪里? 从宜|昌来的,谢从心对这位温雅的赵夫人印象还不错,答道,打算回北|京,家人都在那边。 赵夫人本还想劝他们去重城,一听后半句便把话咽了回去,遗憾道:那你们一定要避开郑|州,那里是真的没法走了。 郑|州是不可能避开的,但也没必要同他们说上太多,更何况这句话的真假也未可知,谢从心诚恳道了一声谢。 这时许医生终于下了楼,昨晚的白大褂没穿,一身皱巴巴的衬衫西裤,发型不修边幅盖在脸上,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本睡意惺忪,看到谢从心时一顿,像是清醒过来,客气点了一下头,道:你好。 他长相非常普通,打扮也是,搁在从前放人群里一眼能找出十个差不多的,谢从心却在视线对上的瞬间眯起了眼睛,这人 赵夫人让许医生过来吃饭,与谢从心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准备再住一天,你们呢?什么时候走? 谢从心缓缓收回目光,答道:和你们一样,也明早走。 赵夫人点点头道:我看你脸色还不好,还是多休息,别急着赶路。 她是个聪明人,半句没问他们是做什么的,但正是因为太聪明了,反而不自然。外头那辆军牌吉普以及裴泽等人身上的气质可以说一目了然,乱世里普通人遇到军人,不该什么想法也没有。 谢从心对她客气笑笑,告别道:是有点吃力,我去再睡一会。 回了二楼,程殷商关上房间门,小声问:是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程殷商还算警戒,谢从心笑了笑,找了块不知道消没消过毒的毛巾进浴室要洗澡,程殷商怕他病还没好,忙拦他道:再忍一天吧,明天早上起来洗。 谢从心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道:怕是等不到明早了。 程殷商不明所以,好在谢从心没有真的洗澡,拿着毛巾给自己擦了一遍就作罢了。 下午一点半时裴泽和周安回来,竟然真的找了些红豆黑米一类,泡在水里,准备晚上给谢从心煮八宝粥。 谢从心昨晚也不过是随口一提,今天退了烧早已没了昨晚那种突然有点想喝的心情,兴致缺缺应了一声,同他们说了车用电台的事。 几个人当即上车调试,试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邓|州当地的电台,电流声非常嘈杂,隐约能听出在重复一句话,要民众不要恐慌,留在家中尽量避免外出。 彭禾站在车外,二丈摸不到头脑,手机都不能用,怎么广播还能用啊? 谢从心拿出手机确认了没有信号,沉默了两秒才解释道:民用通讯的波段在800以上,军用接近2000,短波电台只有80,陨石屏蔽的可能是高波段信号。 说了等于没说,彭禾听不懂这些,问道:那能用这个联系上京里不? 谢从心摇了摇头,没有再解释理由。 距离太远,短波收信范围基本只覆盖电台本地,最多跨省,而且汽车上的收音机信号接收是单向的,除非他能到石|家庄的电台去,才有可能通过短波给北|京的电台发出讯号。 离开重城还是太早了,电脑里的资料没有提到这一点,自己也不曾想到这个可能,否则在三斗坪时,完全可以想办法给重城发信,避开那一趟电站之行。 第36章 1021 几人前前后后上楼, 周安走在前面, 问:谢院士早上睡了吗? 程殷商老老实实道:没有, 跟赵老板聊了几句。 这状告得真的很多余,谢从心凉凉看了程殷商一眼,周安问:赵老板? 就是昨天那些人, 程殷商解释道,从郑|州来的,要到重城去。 程殷商大致重复了一遍早上谢从心和赵蒙等人的对话,重城两个字足够让人神经敏感,周安对裴泽道:晚上还是守夜吧? 裴泽点了点头, 他本来就是这个打算。 周安道:那你去睡一会, 万一晚上有事呢? 又扭头对谢从心道:谢院士也去,我再给你挂两瓶葡萄糖。 当面忤逆医生和背地里不听医嘱完全是两回事,哪怕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也只能躺平, 任由周安又扎了两针。 其他人怕打扰他们就去了隔壁房间,谢从心躺在床上,裴泽在另一张,曲着一条长腿背靠床头, 正拿着从重城带出来的那本地图册看。 这样可以交换信息的独处机会不多,谢从心问:裴队长在看什么? 裴泽在书角上做了个记号, 道:如果不过郑|州,可以绕路开|封。 谢从心挑了挑眉,理由? 裴泽合上地图册淡淡看了他一眼, 一双深瞳中并没有多少情绪,谢从心却明白了他的未言之意。 其实裴泽并没有半点要质问他的意思,但他也明白要裴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带着队员跟他去郑|州,确实对他们太不公平。 他并不介意对裴泽适当透露一些情报,就目前来看,裴泽是敌人的可能性很小,谢从心道:许医生可能是当年项目的参与者之一。 裴泽转过头来,谢从心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录了指纹的手在挂吊瓶不方便动,便直接递给了裴泽,道:1021。 一听就是密码,裴泽输入解锁,谢从心道:我不能确定,脸不太一样。 手机屏幕上出现一张十几个人的合照,背景是国科院正门前的台阶,有男有女,大多是中年人,都穿着白大褂,照片右下角有摄影的日期,2005年8月8号。 站在最前面的一对男女应该是夫妻,男人扶着女人的后腰,女人凸起的腹部从大小来看,应该已经怀孕六个月左右,两人的长相各和谢从心有几分相像。 23年前的照片,与谢从心的年纪正好对上,所以是他的父母吗? 裴泽突然道:生日? 谢从心一顿,半秒之后反应过来,不带讽意地笑了一声,嘲道,裴队长重点抓得不错。 问这一句本不是他的作风,但10月21号恰好就是昨天,赵蒙等人出现的时间未免太过巧合。 裴泽仔细看过照片上每一个人的脸,谢从心不会无故给他看这一张照片,或者说如果不是需要他的能力,谢从心什么都不会对他透露。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站在最后一排的年轻男人身上,跟谢从心差不多的年纪,戴着黑粗框的眼镜,一身白大褂,手里还抱着个文件夹。 已经过了二十三年,人的长相多少都会变化,许医生的脸与照片上已经很不一样,但他们受过专业的面部识别训练,脸部骨骼、肩颈比例、眼睛耳朵这些地方都比较难改变,尤其没有特地做全方位整容的话,很容易辨认出来。 是他。裴泽说。 确定? 确定。 谢从心沉默了一会,道:陈海,四十九岁,上|海出身,作为助手参加了当年的项目。 裴泽没有问他为什么对一个助手都知之甚详。 谢从心讽刺地勾了勾唇角,道:中国这么大,在这里遇上总不会是巧合。 裴泽再次看了那对夫妇一眼,道:目的? 谢从心像是有些疲倦,抬起手臂按在眼睛上,想引我去郑|州吧。 裴泽按灭了手机,放回谢从心床头,下床靠坐在窗沿上,望着楼下并排停着的两辆车点了一支烟。 郑州毋庸置疑是个精心准备的陷进,但陈海出现在这里的理由理由必然不会这么简单,谢从心或许是无法确认,或许是不想说,他能猜到谢从心身体里的抗体应该和当年的项目有关 他的父母老师都是项目的参与者,苏时青人在北|京,那么郑|州会有什么?他的父母吗? 谢从心不说,他不会追问,裴泽道:现在就可以动手。 不,谢从心移开手臂,眼底情绪已然收敛,望着输液器中缓慢落下的点滴道,再等等。 目的,手段,陈海背后的人,队伍里的内应尤其最后一个,在进入郑|州之前必须拔除。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26) 睡了一觉拔了针,热度终于彻底退了。 晚上下楼煮饭,赵蒙等人也在用厨房,见他们下来,赵蒙热情道:哎呀,否要做嘞,我里带滴东西多,一起次啊? 既然知道这伙人有问题,当然不会吃他们的东西,裴泽冷着一张脸拒绝,赵蒙遗憾不已,只好叫保镖们让出一半灶台来给他们用。 陈海不在楼下,裴泽翻出泡着的东西给谢从心煮八宝粥,谢从心坐在桌边,手背托着下巴看他洗米,道:炒个鸡蛋吧,粥不要放糖。 裴泽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已经比昨天好了很多,但病过一场后瘦得更加明显,唇上也没什么血色,便去冰箱里拿了个鸡蛋打碎,没炒,给他蒸了碗蛋羹。 蛋羹加了点香油和虾皮,火候把握得不错,配着红豆黑米粥,谢从心吃了末世爆发后最满意的一顿饭,酒足饭饱病愈后看裴泽也顺眼许多,再次对型号不匹配这件事感到了略微的遗憾。 陈海也下楼来吃饭了,谢从心半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仿佛下午在裴泽面前不小心流露的那些情绪都不存在过,面色如常地同赵蒙和赵夫人聊天。 赵蒙普通话不标准,吹起牛来却不带喘气,又谦虚又炫耀地讲他那五星级的大酒店,还是连锁的,全国好几个城市都有,谢从心便顺着话头半真半假夸他:那家我在北京时吃过一次,菜很不错,原来是赵董开的。 赵蒙喜笑颜开,也假惺惺地夸谢从心的腕表:哎呀谢兄得才似真低调,我晓得这个牌子很难买得,以前似做什么的嘞? 难买也不是他买的,谢从心笑笑:化工小厂,一点小东西,比不上赵董家业,再说现在也没了。 谢从心此人,脾气真的不如何,大多时候讲话都不留情面,偏偏情商足够高,一万种方法让你难受,见血的不见血的,直白的迂回的,全看他心情,完了你还觉得他说的没错 赵蒙刚刚膨胀起来的心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戳瘪了气,脸瞬间垮了,哀叹道:似嘞!金山银山,都变尸体山,人啊死完了,钱还有啥些用! 谢从心又陪着他长吁短叹了一番。 其他人洗完了碗,两拨人一起上楼,在二楼楼梯口告别,谢从心道:明天我们天不亮就出发,赵董应该还没起,就先说一句再见了。 赵蒙遗憾道:尬倒灶年头里能够碰上也似个缘分,你里真的要去呗|京? 北京自然要去,众人于是又一顿假模假样的道别。 上楼分了房间,裴泽与周安在谢从心房间轮流守夜,程殷商彭禾睡隔壁靠楼梯房间,定好明早五点准时出发。 前半夜风平浪静,万籁俱寂,秋风渐冷。 直到夜里两点半,三楼房间中,赵蒙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瑟瑟道:真真要弄? 陈海开药箱的动作停下,偏过头来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想救你儿子了吗? 赵蒙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否似否似,我就似怕 他从来胆小怕事,赵夫人白着一张脸将他推开,道:陈先生,那个人真的能救我儿子吗? 能的,陈海推了推眼镜,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救你儿子,重城的广播你也听到了。 后半句话像是一剂强心剂,赵夫人眼眶发红,缓缓点了点头,道:好,我做。 陈海一笑,从那药箱里取出一小瓶口服溶液颜色的药剂递给她,道:不用这么紧张,只要能拿到抗体,你和你的孩子都会没事的。 赵夫人接过那药,虽然眼角已经湿了,但面色十分坚毅。 她转头看向赵蒙,道:老赵,我周敏跟了你二十年,也没求过你什么,你在外面那点事我都知道我也没想过要跟你闹什么,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什么时候死不是死?我没其他心愿了,就是越越,你一定要救他,他是你儿子。 她如同交代遗言一般的态度令赵蒙有些害怕,膝盖发软,挨着桌子强撑道:港港什么嘞!陈先生都港嘞,你跟越越都否会有似 赵夫人笑了一声。 月色披于单薄身影,笑容惨淡而讽刺,随即她拧开那药瓶,一口气喝了干净。 第37章 抗体 啊! 夜里三点十分, 楼上突然爆出一声凄厉惨叫! 不待周安叫, 所有人全都惊醒了过来, 谢从心眼里清明得像是根本没睡,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一刻。 彭禾和程殷商披着外套冲进他们房间,程殷商道:是赵老板的声音。 周安问:上去看看? 裴泽道:全体上楼。 五个人当即拔了枪上楼, 裴泽打头,刚走到三楼楼梯口,赵蒙穿着睡衣,连滚带爬从房间里撞了出来,狼狈摔倒在走廊肮脏的红皮地毯上, 面色如纸抖如筛糠向前爬去, 边爬边喊:否敏敏否要咬我 老板!恰好两名保镖从另一个房间里冲出来,见赵蒙倒在地上就要去扶他。赵蒙仿佛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抱住其中一名保镖的腿, 哀嚎道:快!快救我! 这阵势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保镖立刻拔了枪对着房门,就见赵夫人穿着一套长袖的真丝睡衣,从里头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看起来还是正常的,只是那双眼睛已经开始充血, 走路的姿势也非常僵硬,毫无疑问是感染了, 谢从心迅速拉了一下裴泽的衣袖,道:陈海不在。 裴泽点头,道:彭彭下楼, 看住车。 彭禾本就在队伍最后,当即应了一声转身下楼,那头保镖正要对赵夫人开枪,赵蒙又吓得大喊:住手!住手!否要打她! 他这人自相矛盾,一边求救一边又不许人开枪,保镖们犹豫了一秒,赵夫人却在这时张嘴,朝着赵蒙扑了上去! 小心! 周安喊了一声,举枪要射,赵蒙却发了疯一样爬过去抱住了赵夫人的腿,眼泪糊满了油光满面的一张脸,否要打她!要打打我!打死我算嘞! 他这一脸要跟夫人同生共死的模样,众人都是一愣,就见赵夫人血红的眼珠子缓缓向下,看到赵蒙那宽厚肥硕的后背时,突然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越 其他人不知道她喊的是什么,赵蒙自然明白,愣愣抬头看她,赵夫人眼中忽而流下两道血泪,再次道:越 赵越,那是他们儿子的名字,今年刚13岁,一个星期前感染了病毒。 她已经过了潜伏期,被彻底感染,赵蒙见了太多被感染者,知道一旦被感染就会理智全无,然周敏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喊出了孩子的名字。 赵蒙方才还是假哭,这会儿却真真切切掉下了两滴眼泪,敏敏 救周敏还在蠕动嘴唇,救 赵蒙涕泗横流,好好好救他,救他敏敏!敏敏哎! 他鼻涕眼泪也来不及擦,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抱周敏,但周敏哪怕还留着最后的执念,也已经被病毒入侵了脑神经,早就认不出赵蒙,对这送上门的蛋白质张口就咬,身后保镖急道:老板! 赵蒙背对着他们挡在周敏身前,他们没法开枪,眼见周敏的牙齿就要咬上赵蒙颈动脉,眼前黑影一闪,裴泽竟不知何时从楼梯口贴近了二人身旁,单手扣住周敏后脑,同时一手提着赵蒙睡衣后领将他往保镖的方向甩去 两人拉开了距离,赵蒙四脚朝天被保镖接住,裴泽擒拿周敏双手将她制服于地,周敏拼命挣扎动弹不得,裴泽手上军刀已经抵在周敏背后! 赵蒙被那刀光晃得眼前发黑,这样一刀下去,就算是他们等会能弄到抗体,周敏只怕也活不成了 放开她!赵蒙登时挣脱保镖的手,转而朝楼梯口的谢从心狗爬而去,你救救她!我晓得你好救她! 周安立刻挡在谢从心身前,喝道:你干什么?! 扣体!赵蒙高声喊道,我晓得你有扣体!你好救她你好救我鹅子!你救她!救他们!少些钱我选都本你! 普通话本就不行,这么一嚎更是听不懂在说什么,程殷商愣道,扣体? 谢从心挑着眉,表情也像是没有听懂。 赵蒙见他装傻,嘴唇气得抖了又抖,忽而气沉丹田,用尽力气一声爆道:抗体!我嗦抗体! 情急之中爆出的普通话堪称字正腔圆,程殷商和周安都是一顿,赵蒙指着谢从心叫道:我晓得!你偷了重城的抗体! 周安迅速反应过来,斥道:你胡说什么?哪来的抗体? 你里否要骗我赵蒙的发音标准到了全新的高度,整句话已经可以直接听懂,广播里都嗦嘞!就是你!偷了他里抗体!你救救敏敏救救我夫您,求你嘞 一番话嚎得走廊寂静一片,只剩下裴泽手下周敏毫无意义的嘶鸣与他的哭声杂在一起,众人面色各异,谢从心无声冷笑。 他确实有抗体,却不是偷自重城他去哪里偷这一身的血来? 这种手段未免太拙劣,但凡有脑子的人,想一想就该知道是假的。如果重城真的能做出抗体,总不会只能做出一支,被他偷了再做不就好了? 偏偏赵蒙一看就不怎么有脑子,也不知末世前是怎么做出来的产业,又是如何娶到的周敏这样的夫人。 谢从心冷冷道:我哪有什么抗体,赵老板怕不是被人骗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一句,赵蒙哭得更加大声,想要绕过周安爬到他脚边去,同时嘴里喊道:否可能!否可能!你否要想骗我!广播里嗦嘞,你有抗体 他的手已经要够到谢从心,裴泽喝了一声:周安! 周安立刻反应过来,直接后剪了赵蒙的手,将他整个人扣在地上,谢从心抬头看向裴泽,裴泽也在看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像是在等他的一句话。 他是有抗体,但那抗体只存在于他的血液之中,预防或许管用,周敏却已经被感染,他要如何救?换血吗? 而且就算真的能救,也要权衡利弊,纵然他救得了眼下一个周敏,世界上其他千千万万个周敏又该如何? 陈海如果是想要用这种手段逼他救人未免太过可笑,谢从心缓缓开口:我救不了她。 裴泽却没有等他说完,低头收回视线,手中军刀举起数寸,骤然朝着周敏心腔刺了进去 队长!程殷商惊呼中下意识上前,但距离太远,裴泽动作毫无停顿,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听噗嗤一声,裴泽的军刀没入了周敏后背。 以裴泽的精准程度必然不可能偏离位置,程殷商顿在原地,周安缓缓对他摇了摇头。 程殷商抓了抓头发,小声道:我知道的。 他当然明白周敏已经彻底感染,就跟他们一路以来遇到的无数被感染者一样,丧失了理智,没有救了,死亡反而是解脱。 他只是一瞬间有些难以接受,几个小时前周敏还温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 周敏很快不动了。 赵蒙没想到裴泽竟然就这样动了手,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登时爆发出更大的哭声,舍弃了谢从心扑向周敏,裴泽迅速退开,任由赵蒙抱住周敏的尸体,方言夹着普通话在涕泗横流间也不知说的是什么,但那悲伤真情意切。 程殷商不忍道:赵老板跟他夫人感情挺好的。 谢从心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 感情有多好不见得,但人总不是畜生,陪伴产生依赖,相处维系关系,父母子女,亲朋好友,死亡带来的不仅是诀别,更是从今以后截然不同的人生。赵蒙的情绪又有多少是因为爱,而非对一夕天翻地覆和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 又或者,那不过是因为变化脱离了计划而产生的不知所措周敏的命没能从他身上换到抗体。 他看向那两名保镖,陈海在哪里? 保镖们面面相觑,陈海是谁? 谢从心改掉称呼又问了一遍:许医生在哪里? 保镖们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像是现在才想起来出了这么大动静许医生却没有出现,忙去敲隔壁另一扇门,大喊道:许医生?许医生! 裴泽上前,一脚便将那薄木板门踹开了。 里面没有人,被褥整整齐齐摊在铁线床上,电视旁的桌上搁着一个医药箱。 谢从心跟在裴泽身后进去,裴泽掌心在医药箱上一贴确认里面没有爆破物后打开,就见医药箱顶层放着一个30毫升容量的口服药剂瓶,里面已经空了,只在角落里留着一点药剂的残液,谢从心瞳孔剧烈收缩,这个瓶子 裴泽问:是什么? 他长久未应,将那瓶子拿了起来,握于手中,目光定焦于底部残存的一滴液体,指尖因为绷得太紧而轻微发抖。 那一瞬间裴泽在谢从心浅色的眼底看到了无数挣扎而过的情绪,非常短暂,几秒后他突然转身出门,对仍蹲在地上哭的赵蒙冷冷道:她喝了这个? 赵蒙抬起脸来,眼泪糊了视线没有看清他手上的东西,那一脸傻样激怒了谢从心,谢从心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几乎要将那药瓶按在他脸上,拔高声音道:她喝了这个是不是?! 赵蒙被他吓懵了,什什么 谢从心冷笑了一声,忽而松开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枪,咔嚓上膛后抵在了赵蒙脑门上! 他的动作说不上快,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程殷商和周安同时喝了一声:谢院士! 两名保镖大惊失色:放开老板!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27) 谢从心恍若未闻,眼中爆发的情绪非常强烈,拉着板机得食指眼看就要扣下 裴泽却在这时抵达他身后,手臂穿过他按住了枪身。 从大学中相遇至今,谢从心随时随地都保持着常人不可企及的从容睿智,这样的人却在看到这个瓶子时骤然失态,裴泽按着他另一边肩膀,按着枪的手转而抵住他的食指,使他无法扣下扳机。 谢从心不肯松手,但裴泽力气远大于他,两相较力间裴泽将他举起的手臂扣回胸前,低声道:瓶口有口红,她喝了。 没有叫他冷静,也没有叫他住手,这个答案令谢从心紧缩的瞳孔骤然放松了一周。 意识回笼中感官放大,短暂的片刻中甚至清晰听到了胸腔中心脏的跳动,那声音咚,咚,咚,咚,砸在耳膜里,渐渐将他的理智砸醒过来。 赵蒙哭嚎着向后爬去,手撞到周敏的尸体,才从被枪指的恐惧中回神,喊道:她喝喝嘞 谢从心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放开了枪。 裴泽迅速接住枪松开他,赵蒙正要松口气,裴泽却再次将枪口指向了他! 一瞬间的动作使得所有人又是一惊,谢从心僵硬侧过脸看向他,裴泽淡淡道:问吧。 他夺枪并非阻止,只是怕谢从心冲动之下做错决定,然而谢从心却已经不想再问。 他很少失态,二十三年的人生加在一起也寥寥无几,所有事情都可以用理智解决,哪怕是十五岁那年苏时青将当年的所有事情告诉他时,他也不过是沉默了三十秒,随后冷笑了一声而已。 亲眼所见所带来的情绪感官远甚于耳闻听说,使他在一瞬间回忆起那些事情的细节。但自愿与被迫,赵蒙夫妻和当年的他们并不一样,他不该在此刻代入自己的情绪。 谢从心平静了下来,视线从裴泽脸上挪开,重新居高临下看着赵蒙,竟然勾起唇角,冰冷讽刺道:这是病毒原液,喝下去必定感染,赵夫人既然自己想死,赵老板就不用替她难过了。 第38章 烈焰 谢从心的声音并不算大, 但病毒原液四个字天生自带大写括号, 两个保镖当即大骇着退了三步之远, 像是怕那液体隔着空气也能把人感染。 程殷商愕然道:病毒原液? 赵蒙反而是表情唯一没变的那个,抱着周敏的尸体,同她脸贴着脸, 哭得一抖一抖,还在重复那句话:我晓得你能救她滴我晓得滴你为什么否救她敏敏哇 人若自己找死,凭什么还要别人来救,谢从心慢条斯理道:我不仅不会救她,也不会救那个什么越越。 赵蒙顿时止住了哭, 瞪大眼睛看着他。 谢从心恻然一笑:我的确有抗体, 但我不会给你,你夫人死了,孩子也活不了。而且你刚才碰到了你夫人的血, 马上也要被感染了。 他一字一顿如同恫吓, 赵蒙呼吸都忘了,哆嗦着抬起手,这才发现手在方才的后退中不小心按在了周敏身下的血泊上,五指猩红, 那血如同无数细小蛇蚁,正顺着他粗糙的皮肤纹路, 缓慢渗进他的血管之中。 赵蒙猛得倒抽一口气,谢从心又森森然道:赵董想怎么死?子弹?还是跟尊夫人一样,一刀穿心? 那语气配合这一地的血和走廊上昏黄的灯, 惊悚如真实的深夜鬼故事,赵蒙呆若木鸡,半天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有 对,我有抗体,重城偷来的,谢从心将病毒原液的瓶子一抛,玻璃瓶落地后咕噜噜滚至赵蒙面前,陈医生想要抗体,就利用你们来对付我,现在他跑了,尊夫人死了,你的孩子早就感染也活不了。不如我送你一程,下去跟他们团聚? 赵蒙本已经快要背过气去,却突然不知被他哪句话刺激,梗着脖子大喝一声:你有!你有抗体!你不救他里我我跟你拼嘞! 他朝谢从心扑去,但裴泽就在谢从心身后,怎么可能让他靠近,枪管抵着赵蒙手腕轻轻一敲,就将他敲得发出一声惨烈尖叫,又跌坐回了地上。 而谢从心也得以确认,赵蒙应该是真的不知道更多了,否则不会到这个地步还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他已经恢复了冷静,将今晚的所有串联起来,一个赵夫人不可能伤到他,也不可能逼他交出血液抗体,陈海总不会是觉得他有这样的善心,真的会把血给赵夫人喝,更何况他的血虽然让裴泽等人免于在电站内被感染,却不一定会对已经感染的人起作用。 而那个装着病毒原液的玻璃瓶,形状口径颜色甚至标签,都与当年用过的一模一样,以至于他明明只看过档案照片,也能立刻回想起来。 陈海就像是在对他示威,笃定自己会因为这个小小的瓶子失去理智,可他准备这么多,总不会只是为了看他失态,那么后手会是什么? 谢从心突然一顿,转身看向那两名还站着的保镖。 末世中钱如废纸,这两个人为什么还要保护赵蒙? 房间里照出来的微光打在两人脸上,两人都拿着枪,察觉到谢从心的视线,其中一名竟然对他微微一笑。 便见他插在口袋里的手缓慢抽出,指缝间带出一枚黑色的纽扣大小的东西,谢从心从未见过,却在千分之一秒之间意识到那会是什么 裴泽! 趴下! 他尚未收音,已经被裴泽按着朝右侧房门猛地撞去! 耳畔石破天惊一声巨响,整个三楼被巨大气浪贯穿,所有房间的玻璃窗骤然碎裂,地毯碎屑与墙壁粉尘撒了满天,落进冲天而起的火光之中,烈焰狂风暴雨,顷刻吞噬了半条走廊! 两人抱成一团倒地,裴泽身材高大,将谢从心的脑袋按在怀中,后背替他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力。 直到爆炸声停歇,怀里谢从心一阵猛烈咳嗽,裴泽立刻从他身上让开,将他拉了起来。 没被炸|弹炸死,肺却差点被裴泽压爆。 谢从心咳得撕心裂肺,颅内被冲击波震得嗡嗡作响,视网膜上噼里啪啦一阵金光,整个人都处于一个不知今夕何年此地何处的混乱状态里,裴泽扶着他的肩膀使他坐直,道:调整呼吸,不要用嘴。 谢从心明白他的意思,旅馆内布料众多,火势蔓延速度惊人,走廊已是火海汪洋,浓烟正不断涌进房间,用嘴呼吸会使粉尘进入呼吸管道。 爆|炸太过突然,发生在狭小走廊间,那两名保镖和赵蒙也不知如何了,裴泽起身关上被撞开的房门,又去卫生间里打湿毛巾,递给谢从心示意他捂住口鼻,随即踩着满地玻璃渣至窗边观察地形。 旅馆一共三层,建筑结构第一天住进来时就已经仔细看过,楼层不高,每个房间的窗户与右侧房间不过一步半距离,空调外机箱并排排列还算均匀,一二楼都装有外凸五公分的铁网防盗窗,可以落脚,容易攀爬。 火已经烧到了房间门口,裴泽道:从窗户走。 谢从心纵然恐高,但也明白这个时候从走廊走太不安全,点了点头,问:周副队他们呢? 当时他们的位置距离周安和程殷商所在的楼梯口还有点距离,那保镖离他们更近,既然他们没事,以周安和程殷商的身手应该也不会有事,很可能已经顺着楼梯下楼,裴泽道:去楼下汇合。 大火之下整个房子的墙体滚烫如同铁板,浓烟自窗户窜入夜色高空,裴泽与谢从心前后从窗户翻出,这一侧房间背向正门,底下不见守车的彭禾,也未见程殷商与周安。 谢从心强迫自己不去看十米开外的地面,跟着裴泽在两扇窗户之间小心移动,试图说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火光会引来被感染者。 所以要尽快离开,但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像在催促,谢从心恐高,不能再加速了,因而裴泽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加快速度,也没有加大每一步之间的距离。 三楼和二楼之间有一步半的断层,没有合适的着力点,谢从心必须在无处可踩的情况下手握防盗窗向下移动三十公分,这个动作对于臂力的要求非常高。 裴泽率先下去,站稳后放开一只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道:下来。 谢从心微吸了一口气。 裴泽能托住他。 这个认知源于电站中那一跳,也源于他此刻给自己的心理建树,他必须信任裴泽。 谢从心双手交替松开,身体缓慢下移,裴泽的手臂非常有力,紧绷的肌肉隔着衣服贴在腰上,替他分担了大部分重力。 顺利踩住二楼的防盗窗顶部,气息微喘中,谢从心向上看了一眼。 距离地面还有六米左右的距离,已经过去三分之一。 三楼彻底烧起来了,浓烟滚滚涌入天空,如同乌云一般遮天蔽月,偶尔有火星擦着身体掉落,像是夏夜里零星的萤火。 其他人不知如何,但赵夫人的尸体必然已经成为了这火焰的养料,再过一会,就会化成灰烬,彻底消失。 谢从心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突然道:病毒入侵神经,我的抗体救不了她。 说完自己先怔了一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倒是有一点像裴泽的说话风格。 他偏头看向裴泽,裴泽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正低头去看下一个落脚点,闻言也只是淡淡道:嗯。 他将更近的空调机箱让了出来,自己多动了二十公分,跨至隔壁窗户底部,伸出手示意谢从心扶着下来,漆黑瞳孔中波澜不惊,没有半分对这件事多言的意思。 谢从心静静看了他半秒,才伸出手去,握住他在夜风中也温热干燥的掌心向下移动。 裴泽的感情太淡薄了。 他救不救周敏,能不能救周敏,裴泽并不在意。 谢从心撑着他的手跨至邻窗,突然又问:为什么送他们去市区? 话题跳跃太大,裴泽手臂顿了一下,待谢从心平稳落至二楼空调机箱,才面无表情道:我是军人。 谢从心道:你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嗯。 两个人的对话如同打哑谜一般,却互相都用最少的字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因为是军人,无关个人情绪,保护弱势群体是责任,所以应该这样做,而不是我想这样做。 距离地面已经不到两米,裴泽正要落地,忽而背后一声枪响! 子弹打在了防盗窗铁杆上,第二枪接踵而至! 裴泽反应迅速,当即抱住谢从心朝地面跃下,落地后护着谢从心后脑就地一滚躲开了第三发子弹。 两人即将滚至墙角时,裴泽抽枪朝子弹来的方向扣下板机,砰砰两发子弹没有打中,但成功逼得对方躲闪,借这半秒空隙他松开谢从心,道:躲好。 旋即他躬身起步,抽出军刀朝着那人攻去 是引爆炸|弹的那名保镖,没有死也没有受伤,也不知是如何从火海中脱离的,竟然比他们先一步到了一楼。 互相都有枪和刀,夜色中枪声接二连三。 周围没有其他掩体,谢从心从陡然坠落的晕眩中扶着墙起身,旅馆楼下厨房有煤气管道,遇火随时可能爆|炸,他绕至隔壁超市,拉开后门进去。 火势已经从旅馆蔓延过来,窗玻璃在金属框中受热膨胀,碰一下都可能炸开,室内不能多待,只能希望裴泽速战速决。 两人打得激烈,那保镖身手非常不错,被裴泽近了身也没有明显落于下风。谢从心贴着窗观察外头的战况,两把枪子弹数量都不多,剧烈打斗中没有时间更换弹匣,已经弃用,两人各执一手金属利刃,在月夜下发着细微的光。 谢从心看了一会,忽而发现两人身后的夜色中人影耸动,是被火光吸引来的丧尸! 那数量一眼望去竟然不比他们在三峡电站里遭遇的少,裴泽手上只有一把54,必然应付不了这么多。谢从心迅速走进仓库,想要穿过超市去前院找彭禾等人,然刚走至仓库与售货处的交界处,轻微脚步声自左方而来。 谢从心停下看去,赫然是一身白大褂的陈海! 金丝眼镜,黑发是染过的,年近半百,脸上的细纹无法遮掩,但学者的气质又使他看起来有几分风骨,白大褂的款式谢从心再熟悉不过,左胸上还印着国科院的六晶孔雀蓝标志。 陈海对他微微一笑:生日快乐,从星。 第39章 话长 那是真的是非常微妙的发音差异, 但陈海刻意强调了尾部的鼻音, 便使之区别开来。 谢从星, 谢从心,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陈海念出了前者, 而他早已选择了后者。 谢从心与他对视了两秒,才回以一个针锋相对的笑容:生日昨天已经过了,许医生,还是说,陈助手? 是迟了一点, 本来打算昨晚对你说的, 可惜你病了,我不想趁人之危,陈海推了推眼镜又道, 按照辈分, 你可以叫我一声陈叔叔。 陈叔叔?谢从心发出一声短暂鼻音,挑着眉目光戏谑,我以为按照职称评划,我叫你陈助手, 你叫我谢院士,这样更加合理。毕竟我们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 谈不上辈分两个字。 陈海眼中不悦一闪而过,伶牙俐齿,苏时青就是这样教你的? 谢从心微笑道:只敬值得之人, 老师确实是这样教我的。 陈海: 要论言语,鲜少有人能讲过谢从心,陈海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笑容,就像是长辈包容无理取闹的小辈一般,温和道:从星,我不是来与争这一点口头胜负的,你明白吧? 当然,站在这里已经能听到前院的枪声和彭禾的怒骂,看来前面的情况也不好,谢从心朝大门的方向瞥了一眼,道,陈助手想来没这么闲,我本人也没这个空。 担心他们?陈海注意到了他这一息间的目光,别担心,现在还不是很多,是送给他们的见面礼,作为他们把你送到这里的感谢。 谢从心敏锐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字:现在? 我在三楼地板上洒了点东西,陈海笑了笑道,三|硝|基|苯|酚,易燃易爆,关键是燃烧后的味道,他们很喜欢。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28) 他们二字代指什么毋庸置疑,谢从心短暂一顿,道:被感染后嗅觉并不敏感 人类的嗅觉逊于大部分动物,是以哪怕感染后也不像听力视觉那样容易进化,这一路上他已经验证了这一点 那是因为味道不对,占得一点先机,陈海语气轻快地打断他,一旦味道对了,嗅觉的刺激度反而高于其他所有感官。现在整个邓|州的丧尸应该都在往这里来吧,你不知道他们对这个味道有多疯狂,要不了多久,这里就要被丧尸淹没了。 谢从心表情终于变了:你疯了吗? 这一场言语上的交锋以这一句话为终点,陈海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什么是疯,什么又是正常?世人眼中的天才大多疯狂,如果不是疯狂,又怎么想得到所谓的正常人想不到的东西?从星,世界正是靠着我们这些疯子在前进啊! 唯物唯心,谢从心是个坚定的唯物派。 世界客观存在,不靠任何人前进,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时间洪流奔腾不复,甚至拥有科技的人类,在地球几十亿年的历史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若有时间,谢从心能针对这一点与他辩论三个小时,但此刻显然并没有这个余闲。 他们必须立刻突围,赶在丧尸真的把这里包围之前,谢从心拔腿就走,陈海却自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来,一子弹打在他面前一米的地方:从星,你要去哪里? 谢从心停了下来,看陈海的眼神仿佛在看傻瓜:陈助手,丧尸来了你以为你还走得了? 当然,陈海枪口对着他,缓步靠近,我有你,就能走出去。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已经确认谢从心有抗体,谢从心挑眉:你们怎么会知道我有抗体? 在重城大学被咬那一口之前,他二十三年内的所有体检报告上都没有任何不对,除开天生低血压的毛病,他比谁都要健康 陈海笑了一声,道:这事说来就话长了,等到郑|州,让谢霖亲自跟你说吧。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谢从心衣袖下的手紧了紧,又很快放开,克制着情绪,也是一笑:那么换个问题,我身上的抗体未经验证,你们又怎么知道对别人也管用? 这是一个细微的试探,电站一行他有意暴露自己身上的抗体,已经证实血液直饮有一定预防病毒感染的能力,如果队伍里真的有内应,陈海定然已经知道这一点 陈海并未察觉什么,枪口抵在谢从心肩后,推着他朝一楼仓库深处走,管不管用试试就知道了,我正是要带你去参加实验。 要做实验,说明他还不知道,谢从心继续道:那群人是你们派来的? 谢霖道:是谢霖派去接你的,我早说不可能成功,你没那么蠢,他非要试,怕你一个人在学校里饿死。 谢从心微眯了眯眼,两条情报总结,已经足够他得出一些结论。 陈海知道他有抗体,却不知道抗体有预防作用,要么就是内应的消息没有传到,要么就是队伍里没有内应。 这一点暂且不提,余磊冒充第三小队是事实,国安部或国科院内必然有他们的人,而且这个人的位置不会太低,苏时青行事谨慎,不会贸然告诉别人他的消息。 谢从心转开话题,道:所以他还活着。 陈海耸了耸肩:活蹦乱跳,也一直在关注着你的成长。你评上院士的那天,他高兴过头还喝了点酒,跟我说你终有一天会超越他和佩岚。 谢从心讥讽道:他算什么东西,值得我去超越? 无论他值不值得,你都无法否认,他至今走在你前面,陈海轻叹了一声,读了这么多年书,你怎么还在计较那点小事?那点牺牲在你获得的巨大天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谢从心笑出声来:看来陈助手很羡慕我这天赋?我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好的。 他们穿过一楼仓库,至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十几天不曾冲水,味道可怕到能把丧尸都熏晕过去。 谢从心嫌弃蹙眉,陈海却面不改色,枪口抵着他,叫他把水槽边的窗户打开,道:从星,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要你的天赋,你应该对我们感到感激,如果不是我们,你怎么会在二十三岁就走到这个高度?双学位博士,最年轻的院士?如果没有我们,你什么都不会是,甚至你不会有抗体,已经死在重城了。 谢从心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讥哨道:那可真是多谢各位了。 陈海说高度,他现在是什么高度? 有足够的头脑,便做研究,如果没有,不做又怎么样?博士也好院士也好,他并不在意这些头衔,至于抗体,也不是他希望有的,一旦有了,有些事情不愿做也不得不做,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做一个普通人,哪怕已经死在重城又有什么不好? 两人先后翻过窗,陈海的枪始终指着他,窗外是超市的侧面,街道的三岔路口,赵蒙正一脸恍惚,同另一名保安站在一辆车旁等着他们,见到谢从心,他眼里亮起光来:好好好!越越有救嘞,有救嘞! 谢从心讽刺看着他:越越有没有救我不知道,赵夫人是真的死透了,赵老板倒也省事,火葬都是现成的。 赵蒙的笑容瞬间凝结,陈海让保镖去开车,道:跟这种蠢人计较有什么意思? 谢从心回道:陈助手绑我还得利用这种蠢人,岂不是更没意思? 他在言语上绝不落下风,陈海发现了这一点,索性不再同他说话,让赵蒙拿绳子来给他绑上。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同样的事情已经是第二次,第一次他没有等着裴泽等人来救,这一次当然也不会,谢从心看着赵蒙笨拙的动作,忽而道:陈助手,我有一个问题。 陈海道:什么问题? 我这抗体应该还算难得,否则陈助手不会千辛万苦亲自来邓州接我,谢从心伸出双手任由赵蒙动作,偏过头来,对陈海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你真的会对我开枪吗? 谢从心忽然拽住绳子末梢,手臂向后一收! 赵蒙猝不及防,当即被拉得超前倒去,陈海片刻的惊愕中,谢从心闪身躲开枪口所指的方向,绕至陈海身后将他手臂朝上拉高 陈海以为他要夺枪,下意识握紧手柄时不小心按下了扳机,子弹射入高空,谢从心将他整个人猛撞倒于地上,陈海死不松手,谢从心也不强夺,拇指刮过枪侧固定卡榫,竟然将弹匣从底部卸了下来! 那保镖见情况不对立刻下车,枪举到半路,陈海喝道:别开枪!赵蒙按住他! 哎!哦哦哦! 谢从心立刻松开陈海起身想跑,却被反应过来的陈海抱住了双腿,两人都跌在地上,赵蒙当即整个人压上谢从心,陈海翻身起来,眼镜都摔歪了一边,气得骂赵蒙道:蠢货!他跑了你儿子就死定了! 赵蒙一听这话立刻动作利索了,死死压着谢从心半厘米都不松手,陈海捡起掉在地上的绳子,三两下把谢从心双手缚在一起,道:从星,这种小聪明就别耍了,再浪费时间大家都走不了。 那就不走吧,谢从心躺在地上,被赵蒙的啤酒肚按得呼吸困难,竟然有些怀念起裴泽来,大家一起死,谁也别吃亏。说起来我不会感染,活下来的可能性倒是最大的。 陈海没有理他,拽着他朝后座走,背后已经可以听到丧尸们的嘶吼声,包围圈越来越密集,两人上车,谢从心道:我很好奇,陈助手要怎么突破重围。 陈海摘下眼镜调整镜框,闻言笑了一声:你这么聪明,猜一猜? 并不难猜,嗅觉是较为特殊的感官,可以轻易分辨喜恶,谢从心目光落向裴泽所在的仓库后门方向,没有看到人影,想来胜负还未分。 他收回视线,勾着单侧唇角冰凉一笑:既然有喜欢的味道,那有不喜欢的味道也不奇怪。 满分答案,陈海戴好眼镜,拍了拍驾驶座靠背示意那保镖发车,那么走吧,我们已经耽搁太久了。 第40章 狙击 旅馆已经整个烧了起来, 连带着周围的建筑物也被吞噬, 彭禾打空一波子弹回头一看, 茫茫夜色里全是攒动的人头,登时头皮到后脊梁骨都开始发麻,怒骂道:操!怎么这么多?! 被火光引来的吧!程殷商趴在吉普车顶上, 狙击掉远距离的丧尸减少包围圈密度,不行,太多了,子弹不够了! 扫了眼前这一波后头的又补了上来,简直无穷无尽, 数量太惊人了, 电站内部人多还可以理解,但大马路上密集到这个程度实在奇怪,更何况他们在这里住了两天, 出门加油时都没有遇到过几个丧尸。 彭禾急道:队长和谢院士怎么还不下来? 周安同他背贴着背互相防御:应该在后门, 可能被丧尸拦住了,殷商收枪,上车突围! 裴泽身上只有一把54,子弹没几颗, 还带着一个谢从心,遇到这样的丧尸狂潮必然难以应付, 程殷商当即收了枪,从车顶滑进驾驶座,发动引擎。 周安掩护彭禾上了副驾驶, 自己则握住车厢外置的把手,挂在车身外,单手射击,吉普车坚固外壳连撞带碾,在两把冲|锋|枪的协助下奋力冲出一条血海尸道,朝后门街区绕去! 那辆车是谁?!程殷商视力卓群,在密集丧尸海中忽而看到一辆银灰轿车,正朝着另一个街区快速驶去,身边那么多丧尸却不知道为何对那辆车熟视无睹,只一心一意向着他们的车涌动,仿佛那车透明一般。 周安迅速翻上车顶:望远镜给我! 彭禾自车斗里翻出红外望远镜从天窗递给他,周安调整焦距,红外线穿过车身,热量成像投影出里头三个身影,赵蒙和保镖的体型非常好认,后座上两个人体型都偏瘦,不是谢从心和许医生又是谁?! 周安道:是谢院士!快追上去! 谢从心分明跟裴泽在一起,怎么又会出现在赵蒙车上,彭禾急道:队长怎么办? 周安道:发信号弹,他追得上来! 彭禾立刻换上弹头,荧光紫的信号呈蛇形刺破硝烟滚滚,笔直冲入夜空! 另一边,那保镖手臂腰侧都挂了伤,动作却依旧凶狠,裴泽侧脸也被割破了一道,两人单兵作战能力都非常强,一边互相制肘,一边还留意着旁边的丧尸,在交手的间隙中躲避獠牙刺穿心脏,那保镖道:是信号弹,你的队友在求救? 裴泽当然也看到了那道光,紫为追击并非求救,发信点远离旅馆,应该是在指引他方向。 那保镖见他不答,手上动作却更凶了,道:我的老板带着你的人走了,他有办法躲开丧尸,你们没有,你的人追不上的。 裴泽仿佛没听到一般,面无表情地躲开他的刀锋,左手卡断身侧丧尸颈骨推开,右手军刃几乎擦着保镖的眼睛横过。 保镖后闪躲开,又道:丧尸越来越多了,再跟我纠缠下去,你就走不掉了。 不用他说,裴泽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丧尸正以不正常的速度聚集过来,但如果他脱不了身,眼前这人必然也走不了。 保镖提过一个丧尸挡在身前,道:那个姓谢身上有病毒抗体,他们要抓他回去做实验。 裴泽一刀割破丧尸颈动脉,终于开口:他们是谁? 陈海,就是姓许的那个医生,保镖单腿横扫而来,还有郑|州里的几个人,做了很多实验,我就是实验对象之一。 裴泽手臂格挡,同时军刀顺着他的腿朝人刺去,他手掌撑地,皮鞋足尖擦过裴泽下颚,被躲开后一个后跃,与裴泽拉开了三步的距离,两人同时转手清理身旁的丧尸,间隙中那保镖道:我叫邓衡,你叫裴泽? 这种战场上互通姓名的糙汉行为,多是源于对对方实力的认可与敬服,裴泽没答。 你很厉害,邓衡捅穿一名丧尸胸口,将人抵着撞在后头丧尸的身上,我打不过你。 语气诚恳,动作却没有停,两人再次交手,刀锋相抵间目光对上,邓衡眼中泛出鲜明的红色,如同一条条细小的蛇,从眼白爬向眼球,渐渐整个眼球都变成了殷色。 他露出牙齿一笑,语气却像是叹息:可惜了,你只是个普通人。 街口外,丧尸太多了,前扑后继挡在他们面前,吉普车艰难前行,赵蒙的车却一骑绝尘,毫无阻碍,彭禾骂道:操|他|妈这些人都瞎了吗?看不到他们?! 何止看不到,那些丧尸分明是刻意避着赵蒙的车,眼看距离越来越大,周安道:殷商上来,狙击车胎! 好。程殷商立刻解了安全带,彭禾凑过去替他把住方向盘,周安半个身体先滑进天窗,而后程殷商松开油门,自驾驶座窗户向外爬出。 车减速了一点,周安立刻跳入驾驶座接替他踩住油门,彭禾翻出他惯用的那把QBU88装好子弹递上去,程殷商扣上车顶安全带,架起枪匍匐于地,道:狙击就绪。 周安再次减速,方向盘扣死不再转弯,单手伸出窗外与彭禾一左一右清开围攻的丧尸,尽力为程殷商维持车身稳定。 但那些丧尸简直命不要钱,自四面八方往车身上撞,即使周安握紧了方向盘而吉普本身避震也不错,车身还是有不小的摇晃幅度。程殷商贴着瞄准镜,枪口以及其细微的弧度不断调整。 他们距离赵蒙的车目测六百米,这个距离,QBU88的射击精度足够他首发爆破敌人头颅 红外瞄准镜已经找到了车后胎的位置,但路上丧尸太多了,时不时就有人挡在子弹轨道上,程殷商屏息而待那一瞬间的空隙。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马路走到尽头,赵蒙的车即将拐弯! 在车轮扭转的瞬间,程殷商扣下了扳机。 5.8mm子弹在两千焦动能的推送中破风而出! 砰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29) 车胎爆炸,骤然失去的平衡中方向盘爆转失控,保镖立刻握死方向盘,然其余三轮在拐弯中着地面积太小,急刹车反而制动失灵,轿车朝弯道外侧整个翻了起来! 副驾驶上赵蒙发出一声比一声高的惊叫,又被弹出的安全气囊一把截断了声音,谢从心被陡然收紧的安全带固定在原位,迅速弯腰匍匐,额头贴膝同时护住后脑,但四肢与后背还是不可避免地遭受撞击,车斗里的什么东西掉出来砸在他小腿上,直到车碾着一排排的丧尸顶部着地。 天旋地转后车内四人倒挂金钟,赵蒙晕过去了,保镖被安全气囊卡在驾驶座上,谢从心和陈海情况稍好,都在后排,又及时护住了要害,没有受大的伤。 几十秒之后谢从心率先缓过来,解了安全带去推车门,但车门被挤压得变了形,不知是哪个角落卡住了,他双手还被绑着,以现在的姿势很难发力,推了半天车门依旧纹丝不动,谢从心只得弯曲膝盖顶在副驾驶后背上,试图用最小的动作幅度将上下颠倒的身体调整过来,然而刚稍微用了点力,左小腿侧边就是一阵剧痛。 他不得不停下,伸手按了一下,幸而骨头没有断,应该是皮肉伤。 这时旁边的陈海也清醒过来,解了安全带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摸枪,谢从心只能舍弃车门,转而扑向他将他的手按住,陈海怒道:你给我放开! 当然不可能放,必须拖延时间等裴泽他们过来营救,两人在狭小空间中扭打起来,陈海的眼镜彻底碎了,高度近视加上照明不足,他看不太清周围情况,很快被谢从心夺了枪抵在了额头上。 将军了,陈助手,谢从心居高临下俯视他,没有交通工具你逃不出去,不想死的话,我建议你配合一点。 陈海也在刚才的撞击中受了伤,后背剧痛,没力气挣扎,却喘着粗气从容一笑:将军?从星,你以为你和我是在下棋? 谢从心蹙了一下眉。 没错,我和谢霖是在下棋,陈海换了口气,但凭你还没资格做我们的对手,你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他语气陡然一转,还愣着干什么? 话音未落,驾驶座上砰然一声巨响,安全气囊爆|炸了! 第41章 梦想 那无疑是超越了人类极限的力量, 一辆汽车重量超过一吨, 那保镖竟然徒手将车翻了起来 这就是你们这二十三年的成果?手里的枪被保镖夺了, 谢从心冷冷看着陈海,所谓的进化? 不,还不完整, 陈海被保镖从车内接出去,活动了一下被撞出淤血的手臂,还缺少一环,不太稳定。 谢从心跟着他从变形的车门里爬出来,所以你们需要我的抗体, 来稳定最后一环? 正确, 陈海接过保镖递来的枪,让他去把前座的赵蒙叫醒,有了你, 我们很快就能完成真正的进化。 谢从心讽刺道:我以为你们会用同样的方法再造出一个我。 试过了, 失败了,陈海遗憾耸肩,十三个孕妇,没有一个成功生产, 从星,你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都很后悔,当年没能把你一起带走。 谢从心冷冷看着他,眼底的杀意有一瞬间根本无法掩藏。 不要这样看我, 陈海习惯性去推眼镜,推了个空,没有人强迫她们,都是已经被感染了的,还有两个是自愿接种,我告诉她们你的存在,她们很心动,他叹息了一口气,可惜了。 十三名孕妇,十三名胎儿,换来这一句可惜,惜得还不是命,是失败的实验。 见他不说话,陈海继续道:血浓于水,你太年轻,不能理解很正常,人类为了子女可以做出的牺牲是你无法想象的。就像谢霖,他是你亲生父亲,苏时青算什么?当年的事情他也有份 闭嘴。谢从心低声斥道。 陈海便真的闭上了嘴,随即不以为意地露出一个微笑。 赵蒙被保镖一巴掌打醒,额头不知撞在哪里,破了个洞,血流了满面。 几人从翻了的车旁撤离,没有了特殊气味掩护,很快就被丧尸发现,那保镖走在前面开路,徒手拧断了好几个人的脖子,手臂力量大到惊人。 赵蒙被吓得不轻,缩着身子,边走边嚎如同一只惊弓之鸟,陈海嫌弃道:把脸擦干净,别把丧尸引过来。 他便战战兢兢胡乱用袖子擦脸,旁边却突然窜出一名丧尸,吓得他大叫一声躲到了保镖身后,谢从心望着他的动作,已经能够猜到陈海所说的缺失的一环到底是什么。 所谓LDV带来的进化,不过是病毒刺激下细胞活性加强,说穿了就是强行开发身体的潜能。 但细胞的生长和分裂有极限性,这样的快速进化对身体带来的负担不是所有生物都可以承受的,因而随着病毒在体内数量的增加,生物才会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本能,试图通过病毒传染和进食来缓解体内病毒密度,而一旦得不到进食,密度过大,就会导致细胞的反向衰老,寿命剧减 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问我,陈海眯着眼减轻近视带来的模糊,我都可以回答你,也期待你能给我一些新的思路。 谢从心道:这么好的进化,陈助手怎么不给自己试试? 陈海笑笑:我年纪大了,身体早就开始衰退,没有太大的进化空间了,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还是让给年轻人。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谢从心冷笑道:不是不想试,是试不了吧。 也算是吧,陈海并不生气,反而笑意更深,现在进化的成功率太低了,对实验对象的身体要求很高他的枪口指了指那名保镖,一百二十名成年男性,只成功了五个。 谢从心深吸了一口气,才克制住想要夺枪崩了他的冲动,所以你需要我的抗体,来稳定病毒的繁殖速度,提高成功率。 陈海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没错,现在的实验体,包括你眼前这个,能够维持进化的时间都非常短暂。开始进化后如果不在一个小时服用控制剂,病毒会攀爬进入脊髓,造成意识混乱,成为丧尸,并比普通丧尸更快细胞衰竭而亡。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小瓶药剂,瓶子的形状与病毒原液的一模一样,但颜色更浅一些,交给了那保镖。 谢从心看着他们的动作,你用这种药剂控制他们,迫使他们为你做事。 怎么会是强迫?陈海拍了拍那保镖的肩膀,这是共利共赢的合作关系,也希望你能自愿加入,只要能完成进化,病毒就不足为惧,人类将进入新的时代。 谢从心讥讽道:梦想远大,陈助手。 陈海回头:不是梦想,马上就能成为现实了,从星。 陈助手,世界上哪有那么容易实现的梦想?谢从心已经隐约听到了吉普车的引擎声,我不会任你摆布,他们也没那么容易对付。 他们?你是说国安部?陈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要告诉我你对他们没有怀疑,从星,你不至于这么蠢。 这句话等于间接承认了裴泽的队伍中有他们的人,谢从心凝视着陈海的脸:那个人是谁?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两人缓步前行,谢从心故意放慢步子,陈海也不着急,道,从星,腹背受敌的感觉怎么样?你以为国科院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当年佩岚生下你就死了,谢霖带着我们几个逃了,除了苏时青,项目里的人还有几个活着?你当苏时青是什么好人?又怎么不想想,陨石坠落纯属天灾,如果只是我和谢霖,要怎么才能未卜先知在国安部里安排人手? 是的,这也是他一直无法想通的地方。 陨石坠落是极小概率的随机事件,裴泽的队伍会在那个时候前往的川省执行任务,也不可能是人为计划,而且谢霖和陈海当年是叛逃离京,被暗中通缉了二十三年,哪来的能力在国安部中安插眼线? 如陈海所言,参与过当年的项目,知道他身体的特殊,有能力决定派谁来接他,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但他怎么能怀疑苏时青? 说到当年,陈海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放空了一些:你太年轻了,从星,我理解你,那时候我也跟你一样,心里有为科研投身的梦想,以为只要努力,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做到的你的父母,谢霖和佩岚,你的老师,苏时青,他们都曾经是我的梦想。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现实是很残酷的,我们所崇尚的科研,所坚持的理想与信念,总会有肮脏的人想要玷污她 突然一发子弹擦着陈海的头发而过,打穿了身后丧尸的头! 陈海戛然而止。 吉普轰鸣的发动机声刺穿丧尸们的怒吼,将一具具血肉之躯碾于粗纹轮胎之下。 彭禾自车内窜出,就地一滚后百米冲刺扑向那保镖,周身肌肉爆发,看起来如同一颗肉弹战车,与此同时周安横车于赵蒙面前,推开的车门直接撞在赵蒙脸上,程殷商从车顶跃下,踩着赵蒙的肩将他按倒在地。 恍若天降神兵,谢从心却并不能感到半分宽心。 陈海倏而一笑:那就让我们试一试吧。 在一片混乱中,他们仅隔着不到半步距离,陈海的枪还指着他,但半晌没有扣下扳机。 谢从心冰冷望着他,而陈海微笑着,缓缓道:你所说的不好对付的普通人,与我们伟大的进化,哪一个会成为这末世最后的幸存者。 第42章 二是 橙红火云与深蓝的夜空扭成绚烂而诡异的背景, 一支明黄色信号突兀窜入其中, 于最高点炸成袅袅的烟雾。 裴泽简单给腹部的伤口做了一点处理, 抬头目测距离,发信点在一公里外,比方才那一支紫色的更远了黄色为交战待援, 能让周安等人追击后交战的,恐怕另一名保镖也如邓衡一样,通过半丧尸化获得了超出常识的能力。 邓衡大字形躺在一名丧尸身上,大动脉被割断了竟然还没断气,从嘴角脖子全都是血, 瞪着一双通黑的眼睛:你队友啊 裴泽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长得人高马大三大五粗, 寸头底下的脖子上还纹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纹身,话却意外地多,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话, 絮絮叨叨说了不少。 见他还是没回应, 邓衡啧了一声,声音渐渐轻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意思? 是很没意思,很多人都这样说过。 说他孤僻生冷,故作姿态, 感情稀薄,缺少同理心, 像杀人机器诸如此类,总结起来的确非常没有意思,但那又怎么样? 裴泽擦去脸上的血痕, 朝前院走去。 一公里外的另一片战场上,情况更加混乱。 彭禾一百六十几的体重压上去,那保镖眉头都没动一下,反手揪住彭禾后领就是一摔,彭禾四脚朝天后背着地,还来不及大骂一声我操|你|妈,就见一拳头迎面落下,慌忙偏头躲开,那拳头便擦着耳朵砸在地上,力道大得背后的水泥地都整片震了一下! 彭彭!周安一脚踹开求饶的赵蒙抽刀而上,殷商去救谢院士! 好! 两人当即兵分两路。 程殷商纵然体术不好,对付一个陈海不成问题,然而他刚跑出没两步,保镖就立刻舍弃了地上的彭禾,后腿一弯就是一个起步,西装裤下肌肉蓬发,那速度怕是奥运短跑冠军都望尘莫及,眨眼就擦过正要支援的周安,到了程殷商眼前! 殷商!周安立刻刹车转弯,但来不及了,对□□霆出手,都不用开枪,一拳打向程殷商胸口,程殷商本能躲闪中打在了肩上,顿时剧痛袭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这一拳所带的动能中分崩离析了 我|操|你|妈! 彭禾终于成功骂出了这一句,冲|锋|枪端起来就要射,却不想那保镖直接抓住程殷商往面前一挡,同时身后抽枪,以程殷商为掩体,对着彭禾砰砰就是两枪! 万幸没有打中,程殷商咬紧了牙关,浑身剧痛中转身去夺保镖的枪,而周安也到了他们身旁,双拳四手登时打成一团,一时看不出胜负来。 我们还是离远一些吧,陈海开枪击杀了一名扑向他们的丧尸,指了指旁边一栋四层高的建筑物,不要影响他们发挥,我也想跟你再聊几句。 谢从心双手被绑在一起,没有反抗,跟着他走入楼道:陈助手,其实我有一点猜想。 哦?陈海与他并肩上了楼梯,你说。 路过一二楼中央平台时,谢从心从窗户朝楼下看了一眼。 他们上楼,程殷商和彭禾想追,但那保镖拦住了狭窄的楼道入口,战况惨烈。 谢从心回过头来:既然我算不上你们的对手,那么你们的对手是谁? 陈海欣慰道:你终于想到了吗? 谢从心点了一下头,道:是我先入为主了。 先入为主,认为敌人只有谢霖和陈海,但其实知道LDV存在的远不止他们这些人。 陨石坠落第三天,他通过电话向国科院求助,接电话者身份不明; 病毒爆发第八天,余磊出现,抛出郑|州的诱饵; 同日,裴泽等人抵达,接他回京; 电站一行他暴露抗体,凌晨四点的临时信号; 他已经准备前往郑|州,陈海却出现在这里,要带他走,岂非多此一举? 所有线索快速梳理一遍,事情便稍微清晰了一些。 是我误会了你的目的,谢从心道,第一批来重城接我的人确实是你们派来的,也确实要带我去郑|州,这一点我们已经确认过了。 陈海微笑不语,两人走上二楼,谢从心稍微停了一下,小腿上伤得不轻,走楼梯有些吃力。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30) 陈海回过头来看他,谢从心面色平静,重新迈步:但是现在情况有变,你来这里,应该是为了阻止我去郑|州。 二楼三楼中央,窗外一声枪响,周安夺枪打入了保镖的腹部,顿时血流如注,那保镖却面不改色,一脚踹在程殷商身上,程殷商飞出两米远,差点摔进丧尸堆里,彭禾赶紧回援。 三楼是一家网吧,地震后竟然没有停止营业,有几名青年模样的丧尸从楼梯上扑下,陈海不慌不忙连开数枪,正确,然后呢? 两人踩着尸体上楼,谢从心道:郑|州曾经是你们给我准备的陷阱,至少在派出来接我的队伍时还是。 陈海愉快点头:没错。 谢从心道:但是这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你们失去了郑|州的主导权,而我如果前往郑|州,很可能会与你们真正的敌人接触,这对你们来说很不利,所以你来这里,想要带我走,不是去郑|州。 陈海微笑道:30%正确了,还有70%。 谢从心继续道:两种可能,一,你们本就是对手,对峙中你们输了;二 三楼四楼中央,那保镖受了枪伤,动作依然迅猛,甚至隐隐比方才更快了 痛觉失灵,陈海也停下看了一眼,道,细胞再生速度太快了,麻|痹了神经,给大脑以没有受伤的假象,痛觉反而比普通人迟钝二是什么? 谢从心缓缓舒出一口气,道:二是你和你们的敌人,曾经有过共同利益,在郑|州合作过一段时间,但在发现我身上的抗体后产生了分歧,于是一拍两散,你们被对方赶出了郑|州。 啪,啪,啪。 陈海缓慢鼓了鼓掌,感叹道:60%正确,你可真是超乎我的意料 谢从心没有理他。 陈海笑意更深,鼓励道:再猜一猜,那个人是谁。需要我给你一点提示吗?对LDV的项目了如指掌,有能力跟我们合作,也有能力把我们赶出郑|州,甚至能把手伸进国安部 每一个字都意有所指,谢从心平心静气打断他:陈助手,我永远不会怀疑老师。 陈海对他的油盐不进感到了失望:你还是太年轻了,那点可笑的养育之恩算得了什么? 也许吧。谢从心淡淡道。 苏时青养了他二十三年,对外人来说这养育之恩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对于他来说却是至今为止的所有人生,如果能够这么轻易的推翻,那他这人生过得也未免太没分量。 走至四楼,陈海推开楼顶露台的铁门。 两人踱步至露台边缘,谢从心慢了一步,陈海也不介意,他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但表情自然,像是丝毫不担心谢从心会反抗。 有什么好担心呢? 互相之间的利用价值使得他们都不会轻易伤害对方,楼下的交锋将代替他们决出胜负。 远方建筑物的火绵延了整个街区,迎面而来的风里裹满了燃烧的味道,半亮的夜空像傍晚最绚丽的火烧云。 听我一句劝,陈海负着手,慢悠悠道,回京可不是明智之举,那群老不死当年就对项目寄予厚望,更不用说现在从星,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解剖你。 楼下彭禾再次被踢飞,摔在程殷商身上,两人还没站起来,就差点被成片的丧尸淹没,所有人身上都是血,已经分不清是丧尸的还是他们的。 双方的子弹都接近告罄,旁边还有无数丧尸,周安的喝声隔着四层楼高传来,叫彭禾和程殷商退开 谢从心道:陈助手也想吗? 陈海道:怎么会?我虽不是你的亲人,但也和谢霖一样爱你,你现在无法理解,早晚会明白的。 那该是多扭曲的感情,谢从心冷淡笑了一声,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能够理解的那一天。 楼下,彭禾整个窜上保镖的后背,用尽全身力气环抱住他的双手,被保安一拳击中腹部,跌跌撞撞摔在地上。 周安怒吼着军刀插|进保镖的手臂,刀刃卡在骨骼上没能顺利拔|出来,被保镖扫蝼蚁一般拂开,程殷商忍着剧痛开枪,从重城带出的最后几颗子弹偏离了轨道,没能打中要害。 三个人打不过一个,战况岌岌可危,陈海回头望向他:从星,你畏惧死亡吗? 谢从心平静道:既然活着,早晚有一天都是要死的。 陈海笑了起来:是,早晚都是要死的。 有人长命百岁,有人幼年夭折,说来说去,殊途同归。 谢从心收回目光: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进化? 为什么不呢?陈海反问道,不进即为退,生而为人,拥有智慧,贪心是本能,有什么理由甘于现状? 保镖拔出手臂上的军刀,横扫旁边几名丧尸后扣住了试图偷袭的彭禾,将他按在墙壁上,一刀捅向他的小腹! 周安上前阻拦,拳打在保镖嘴唇边,仓皇交手中看不清细微的动作,但同他的手擦过的那张脸上突起的纹路,与他们在电站地下见过的两名进化丧尸一模一样。 三个人明显落于下风,都受了不轻的伤。 陈海微笑道:胜负已分,是你输了。 不谢从心闭了一下眼,夜风送来汽车引擎的微弱声响,在汹涌暗潮中几不可察,陈助手,你们的进化,太狭隘了 远方百米之外,漆黑的阿尔法商务车如同一颗黑色子弹,撞开无数阻拦,正冲破浩浩汤汤人海,朝着他们笔直而来 谢从心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有了一点浅淡的笑意: 人类真正的进化,应该有更广阔的选择。 第43章 空枪 距离不到三十米时, 裴泽拉开车门, 降缓重心从时速60码的车上滚下, 商务车利箭般冲入人群,三秒后,轰! 手|雷于副驾驶座爆破, 发出震天巨响,车身熊熊燃烧,火球将路上丧尸全部烫成焦肉,而裴泽的身影冲破爆炸的浓烟,在周安同保镖分开的刹那加入了战局! 队长! 程殷商捂着伤口站起来, 裴泽余光看了他一眼:谢院士呢? 在楼上!程殷商道, 被许医生带上去了! 裴泽躲过保镖的拳,解下54隔空抛了过去,去找。 程殷商仓皇接住, 发现里头还剩一颗子弹。 他们从重城带出来两千发子弹, 在电站中用去一半,今晚用去一半,这是仅剩的一颗 裴泽给他这颗子弹的意思不言而喻,谢从心的生命安全大于一切。 程殷商深吸了一口气, 转身上楼。 楼顶,两人一前一后站着, 谢从心紧握的手心终于放松了一些,他们上来了,陈助手还有后手吗? 陈海微微一笑:没有了, 刚才是最后一手,是我输了。 他认输得如此坦然,脸上丝毫没有不甘与遗憾,仿佛早已对结局有所预料。 谢从心看着他的侧脸,一时觉得荒谬无比,这满目疮痍,这么多人流下的血,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殷商已经上至二楼,没有时间了,谢从心问:那个人到底是谁? 哪个?陈海促狭一笑,北|京的那一个?还是这支队伍里的那一个? 陈海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不是吗? 确实,无论陈海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反而会影响他的判断。 自己探求真相吧,从星,陈海悠然道,去郑|州也好,回北|京也好,你可以自己选择,但你要记住今天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 谢从心蹙眉看着他,这如同即将分别的语气 谢院士! 露台铁门被粗暴推开,程殷商冲了出来,谢从心回头看向他,陈海突然举枪抵在了谢从心的太阳穴上!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在这个仿佛被拉长了的瞬间,陈海微笑着,嘴唇轻动,声音送入谢从心耳中: 你讨厌的这个名字,是佩岚取的啊 十个字,一句话,每一个发音都如一柄锋利尖刀,剖开前尘往事上覆盖的薄膜。 谢从心瞳孔剧烈收缩,陈海食指向下扣去。 谢院士! 住手! 已经分不清是谁先喊出的声音,两把枪的板机几乎同时扣下,但只响了一声,子弹精准穿透了左胸上六晶孔雀蓝的标志! 谢从心倏而转头想要去拉陈海,但四楼,十五米的高度,只是一眼,就令他被生理上的晕眩击败,跪倒在了露台边缘,而陈海身影自高楼上迅速向地面坠去,白大褂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轰然落入丧尸海洋,头朝下的姿势,摔得血肉模糊,脑浆与血溅了数米远。 谢从心跪在露台内侧,在高空俯视的晕眩中,闻到了满腔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楼下所有人动作都是一顿,陈海的尸体就坠落在他们身旁,裴泽与保镖拉开几步距离,侧身抬头,隔着遥远的夜色与谢从心对上,旋即微微一怔。 那被火光映亮的脸上的神情,那橙红双瞳里的迷茫,骄傲聪慧如谢从心,竟然也会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刻。 谢院士!程殷商将他从没有防护的露台边缘拉回来,没事吧? 谢从心脑中一片混乱,回头对上程殷商关切的脸,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质问开口:为什么开枪? 程殷商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原地一愣:刚才 刚才千钧一发,如果不开枪死的就是谢从心。 他的枪里没有子弹,谢从心冷冷道,你是狙击手,判断不出空枪? 有没有子弹,推膛时的声音完全不一样,程殷商卡壳道:不是我没听到 就算没有听清,以他们三个人的距离,陈海要杀他程殷商绝来不及阻止,那一枪完全就是多余,更何况以程殷商的射击能力,明明可以避开要害。 程殷商自知犯了错,抽刀给他解开手上的绳子,小声道:先下楼吧?队长也来了。 他手腕上已经勒出了不浅的红痕,谢从心却看都没看一眼,转身下楼的背影笔直而僵硬,程殷商察觉到他的的低气压,只能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楼下战况愈发惨烈。 裴泽本就负伤而来,眼前这名保镖比邓衡更难对付,而且随着病毒的扩散,越战越勇,见陈海死了,他喉咙里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脸上的纹路下如同有虫蚁爬过,突起的血管不断蠕动,有什么东西正迅速朝着天灵盖涌去。 几秒后他的眼球像是承受不住上涌的血液,从内部流下两行血泪,肌肉竟然猛地向外膨胀了一圈,西装爆裂,露出手臂和前胸上的青黑纹身,身型也就地拔高了近三十公分! 那场景简直是某大片里的巨人变身,只差肤色还不够绿,彭禾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话音未落,保镖已经嘶吼着朝裴泽冲了过去,速度之快电光火石,眨眼已经到了眼前,裴泽来不及躲,只能抬手格挡,保镖却不按常理出招,反而伸手抓住了裴泽手腕,想将他凌空提起! 周安立刻想要支援,裴泽喝道:别过来! 周安爆了句粗口:不过来你一个人送死? 他闪身至保镖背后,军刀狠狠扎向保镖后心,但动作太大被察觉了,保镖顿时扔掉裴泽,侧身以粗壮手臂横扫他颈部,周安正要后仰躲开,那钢铸铁锻般的手臂突然一改方向,斜下打在了他腰上! 一时间五脏六腑都如移位了般巨震,周安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连呼痛的声音都发不出,差点当场昏死过去,又被保镖五指一把按住了面门! 周哥! 彭禾嚎得撕心裂肺,朝二人奔去,裴泽也已经站稳回援,但不知为何,那保镖仿佛眼里只剩下了周安,接下来零点零一秒的瞬间里的动作令人肝胆俱裂,保镖张开血红的嘴,一口咬在了周安肩上! 尖锐犬齿刺穿衣物扎入血管,咬肌与下颚骨的力量几乎要将里头的骨头都咔嚓咬断! 啊! 周安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手臂绞在保镖手上试图挣扎,却被按得更紧。 周哥!周哥!彭禾目眦欲裂,整个人跃起抱住保镖的肩膀,想要将他和周安掰开,但力量不够,反而被甩开了 一小时为限的潜伏期提前结束,没有服下控制药剂,病毒已经顺着脊髓侵入脑神经,彻底激发了隐藏于人性下的本能凶性。 保镖理智全失,喉咙里发出一声声无意义地嘶鸣,裴泽的刀扎入他的后颈,连捅了数刀,他没有察觉一般,直到周安手臂无力垂下,他才将人松开,扔破烂一般扔了出去,转头去对付裴泽。 周哥!彭禾扑过去把周安扶起来,手都在抖,你怎么样 这是一句废话,周安左肩被咬得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显然情况很不怎么样,周安喘了两口氧气:没事 这时程殷商和谢从心终于下楼,见到这场景都是一愣,程殷商反应过来,慌张道:车上有药箱!快给周哥止血! 刚出楼梯口就有丧尸涌来,他过不去,只能保护谢从心,那头彭禾想扛起周安去车上,周安还有意识,撑着他的手站起来,吃力道:不用。 怎么不用!彭禾急得要哭,赶紧跟我上车,先包一包 周安沉默着摇了摇头,按了一下肩上的伤,抬头看向还站在楼梯口的谢从心,平静问道:谢院士,我是不是要感染了?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31) 周安长相斯文,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下的轮廓,其实不太像是军人,尤其他笑起来时,医生、律师,甚至教师谢从心静静望着他,答案非常残忍,唾液感染的几率是百分之百,更不用说周安的伤口那么深。 变故接二连三,陈海被程殷商枪杀,周安突然负伤,哪怕是他,也在此刻感到了巨大的茫然。 谁才是内应? 首都的那个人又是谁? 谢霖现在在哪里? 所谓的进化又是如何办到的? 他还有太多问题要问,唯一的线索却已经断了。 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从那一瓶病毒原液的出现开始,到程殷商开枪,周安负伤,谎言与阴谋交错复杂,他仿佛孤身站在百米高空,在令人作呕的晕眩中无所适从,无法理性思考,无法判断真假,不知该如何求证,接下来该做什么?还能够信任谁?他在这混乱中抓不住任何头绪。 周安从他的表情中明白了答案。 他们这样的人,已经见证了太多死亡,真的轮到自己时倒也没有多少恐惧,周安叹了一口气,舒开眉心一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彭禾立刻道,不会感染的!去他|妈的感染! 周安揉了一把他的寸头,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彭禾手背胡乱擦了一把眼睛,崩溃道:死什么死谁都不会死!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两米开外裴泽被保镖一脚踢飞,后背撞在墙上一声巨响,他腹部有伤,是与邓衡打斗时被匕首捅的,虽然不是要害,但血流了不少,这一撞更是伤口崩裂,墙壁上溅了一大捧血花。 队长!先不管周安有没有感染,不把眼前这人解决掉他们今天一个也走不了,彭禾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我他|妈跟你拼了! 他叫嚣着冲上去,周安也紧随其后,对程殷商喝道:殷商!带谢院士上车! 程殷商知道自己上前也是拖其他人后腿,强忍住眼眶中的热意,咬牙对谢从心道:我们先上车 他突然停下,瞪大眼睛看着谢从心的侧脸,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改为双手抓住了谢从心的衣袖,谢院士你是不是有抗体? 谢从心一愣,回头与他对视,程殷商眼中燃起希望,颤抖道:你说你有抗体,从重城带出来的 他声音不轻,其他人都是一顿,彭禾一个急刹车:什么抗体?! 谢从心冷冷看着他。 会是程殷商吗? 他在赵蒙面前说自己持有抗体时,彭禾并不在场,周安这个被咬的人都还没有想到,程殷商却在这个时候提起了抗体。 那周安呢? 周安是吗?如果周安是,这是拔除他的最好机会,但如果周安不是 不,不管周安是不是,他都不能救,也救不了。 是真的吗?程殷商急道,真的有抗体吗? 有,谢从心凝视他的眼睛,试图从那里看出浮于表面以外的其他情绪,但我不能救他。 程殷商愣了一下,脱口道:为什么? 抗体只有一支,谢从心缓缓将衣袖从他手中拉出来,不能用在他身上。 程殷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说出这一句话的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丧尸们的吼声仿佛连同空气一起被谢从心的冷漠冻结。 但战斗不会因此停止,保镖朝着裴泽冲去,周安狂喝道:上车!全都上车!突围! 裴泽扶着墙站起来要去帮他,周安从背后追上保镖,逼迫对方与他交手:彭彭!带队长上车!走!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其他三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走,我殿后。 走个屁!今天不把他弄死我他|妈的就不姓彭! 彭禾朝地吐出一口血沫,旋风般卷身而上,那保镖没有武器,张着一口野兽獠牙见谁就咬,裴泽近身上前,将差点被咬到的彭禾挡开,因为失血过多动作远不如平常,但表情一如既往,声音也听不出情绪起伏:一起走。 周安扭头朝他吼道:一起送死吗! 裴泽绷紧了下颚没有开口,却替他接下了大部分攻击,周安抽出手来,猛地自背后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战斗范围,声嘶力竭喊道: 走啊!你不是要护着他吗?! 要护着谁不言而喻,裴泽无法判断周安最后这一句话里责怪的是没能保护好队伍的他,还是不肯交出抗体的谢从心。 保护谢从心是任务,但周安是队员,保护队员亦是他作为队长的责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就算百分之百会感染,至少也要把他从这里带出去 我感染了!周安额头上青筋爆现,咆哮道,裴泽,我不想跟章哥一样啊! 裴泽和彭禾动作都是一滞。 章鹤鸣,他们另外一名队友,周安之前的副队长,与裴泽同期毕业分入三队,一起出生入死八年,末世爆发第五天,在川省边境自然感染,失去理智后被裴泽一颗子弹穿破了太阳穴。 后来他们急着去接谢从心,连尸体都没能来得及为他掩埋。 周安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从内袋里摸出了一枚手|雷,半侧过脸无奈笑了一下:别让我死在你们手上。 第44章 永别 那之后的混乱没有人说得清。 程殷商是如何护着谢从心穿越无数丧尸, 裴泽又是如何将不断挣扎的彭禾强塞进车里,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赵蒙哭喊着求他们带上他。 保镖想要追击他们, 周安的攻势凶狠而不要命,成功将他缠住,上驾驶座之前, 裴泽最后看了他一眼。 他们可以对敌人残忍,但面对一起出生入死的队友,哪怕对方变成了丧尸,拔刀相向也无疑是一种残忍的折磨。 周安不想折磨自己,也不想折磨他们, 他可以理解, 如果是他,也会作出跟周安一样的决定。 车内彭禾咬紧牙关落下的眼泪,程殷商轻声的哽咽, 谢从心靠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面无表情看着窗外漫天飘散的橙红火星。 跌跌撞撞的离别缓慢如同一场悲怆又无奈的电影,周安的身影渐渐远去,最后与保镖一起,化为车后镜里手|雷爆炸冲天而起的火光。 天光彻底亮起之前, 他们终于突破重重包围,驶出了邓|州市区。 这逃亡一般的路程, 不过短短二十公里,吉普的轮胎下不知碾过了多少尸骨,而裴泽的血也染红了整个驾驶座, 彭禾抹掉眼泪要跟他换,被他两个字拒绝。 直到驶过郊区,周围再无丧尸,裴泽将车停在了高速207的巨大指示牌下。 彭禾和程殷商立刻将他从驾驶座里扶出来,此时黎明终于来临,地平线上升起的旭日毫无暖意,遍撒苍夷大地。 吉普壳上都是血肉,跟重新涂了一遍漆一样,很多地方都变了形,车后座的两扇玻璃也碎了,这辆陪伴他们三年的座驾已经是强弩之末,也即将寿终正寝。 程殷商怀里抱着医药箱,随裴泽走远了两步,陪他处理伤口。 邓衡的匕首竖着插|入肌肉,伤口有近五公分深,位置在脾脏下方,万幸避开了要害,血流了不少,裴泽撕开粘在伤口上的衣服,嘶啦的声音一听就很痛,他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取出血凝酶要给自己注射。 这样不行,谢从心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蹲在他们面前,我来吧。 他去取医药箱里的橡胶手套,彭禾如同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般挡在裴泽面前:你干什么? 给他止血,谢从心垂着眼睑套上手套,淡淡道,躺下。 他对人体的了解不逊于任何一名外科医生,彭禾却死死瞪着他:滚!别碰队长! 没有给周安抗体,会被怨恨他早有预料,谢从心抬起眼皮:你想他也死吗? 你他|妈才会死!彭禾破口大骂,口水喷了谢从心一脸,如果不是你!周哥怎么会死?! 谢从心用手臂擦了把脸,唇边讽刺一笑,反问道:周副队为任务殉职,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你不给他抗体!周哥怎么会死?!彭禾被他这一笑彻底激怒,咆哮着抡起袖子就想给他一拳,却冷不丁被身后的裴泽按住了手臂。 彭禾。 裴泽很少叫他的全名,彭禾的手僵在空中。 裴泽将他的拳头按下,因为用力,伤口处血又涌了一些出来。 帮我拿支烟。片刻后裴泽道。 制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彭禾含泪咬牙,起身走了。 躺平。谢从心没有理会他们,顾自带好了橡胶手套,用酒精在指尖上消毒。 裴泽依言躺下。 谢从心取出医用剪刀,沿伤口将衣服剪开,一只手顺着裴泽的肌肉纹理准确找到心端动脉点,以掌根压住,另一只手拆开注射器,取出血凝酶,单手抵着完成抽|取,在静脉和伤口附近的肌肉里各注射了1ku。 他的表情太过严肃,程殷商怕打扰他不敢开口,直到按压大约五分钟后,谢从心缓缓松开手,伤口的血流明显减少,程殷商终于松了一口气。 以酒精消毒后,创面封固剂平整贴于伤口上,谢从心道:找个医院或者诊所,进行缝合。 程殷商点头道:好 我我我!我晓得哪里有医越!一直躲在车后座的赵蒙这时窜了出来,大概是怕他们把他扔下,表情慌张不已。 彭禾正好拿了烟下车,赵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成功吸引了仇恨值,他不能对谢从心怎么样,对赵蒙却不用客气,当即扔了烟,一拳对着他的眼睛砸了过去 啊!赵蒙被打倒在地,捂着眼球哀嚎道,否否要打我 我去你|妈的!彭禾又一脚踹在他腰上,赵蒙发出惨叫痛呼,彭禾喘着粗气扯起他的衣领,一拳落在他右眼上,负面情绪倾泻而出,你们害死了周哥,我打死你个狗|日的! 赵蒙哭嚎中的普通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彭禾打了几拳,还没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鼻涕挂在唇上,又哭又怒,像个傻子。 程殷商起先没有拦他,但见彭禾这样的表情,顿时也哽咽了:别打了彭彭,没用了 就算把赵蒙打死了又能怎么样?周安已经回不来了。 话未尽意以达,彭禾手臂高举在半空,几秒后无力落下。 周哥他念出这个名字,浑身颤抖,最后失魂落魄地扔掉赵蒙,仰面倒在冰冷的沥青路上,被渐渐亮起的天光刺痛了眼睛,抬起手臂挡住,周哥 眼泪顺着脸颊落进沥青路面,彭禾失声恸哭。 谢从心捡起掉落在他身旁的烟盒,摸出一支咬在唇间,没点,将剩下的打火机和烟盒都扔给裴泽。 随后他绕过去,开了后备箱,翻出一件干净的短袖上衣,脱掉了身上的破烂。 裴泽点上一支烟,目光看向他。 谢从心的身上也全都是伤,是翻车的时候撞的,没怎么见血,削瘦的腰侧、后背、胸前都是淤青,在偏白的皮肤上非常明显。 显然这样的伤口也很痛,但他一声未吭。 他换好衣服,套上一件不知是谁的防风外套,拉链拉到最顶,路过在地上打滚的赵蒙时,冷冷道:太吵了,闭嘴。 赵蒙立刻捂住了嘴巴,改为小声啜泣,谢从心抬头对上裴泽的目光,道:再往前走一点,这里还不安全。 裴泽点了一下头,没有立即起身,谢从心也不再多言,坐进后座,关上了破破烂烂的车门。 他们需要一点时间,谢从心可以理解,因为他自己也是。 心里无数的情绪,都需要安静的环境,需要足够的时间来缓解。 两支烟后,彭禾的哭声渐熄,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 谁都没有说话,这短暂的带着一点仪式感的十分钟,是他们对周安的道别。 无论他已经死了,还是变成了丧尸,这就是永别了。 而他们的任务和人生都还将继续,送谢从心回京,等待抗体成功研发末世终结,或是人类败于天灾从地球上灭绝,无论哪种结果,终有一天会迎来答案。 最后裴泽按灭烟头站起来,外套搭在身上,走吧。 程殷商指着仍在小声哭痛的赵蒙,问:他怎么办? 裴泽冷冷看了一眼,说:带上。 第45章 缝合 吉普在彻底报废前载着他们抵达了十公里外的夏集镇。 镇不大, 是铁路站点之一, 沿着铁路线再向前三百公里就是郑|州。 裴泽在突围中选择的方向, 并没有偏离他们既定的线路。 住民可能都逃难去了,镇上风卷黄沙,不见半个人影, 路面还算干净。 镇中心广场上终于找到诊所,独栋的小民房,门楣上贴着金色的袁氏诊所四字,外头防盗门锁上了,里头是木板门, 并不难开, 几人准备撬了防盗门进去。 却不料他们刚走上前,里头的木门突然打开,黑暗中探出半张脸来, 厉声问道:你们是谁?! 众人都是一愣, 赵蒙更是吓得一声大叫,战战兢兢跳到了谢从心身后去:丧丧尸?! 会说话的当然不是丧尸,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遇上了活人。 但想来也很正常,自然感染的概率不过五分之一, 几十亿的人口总不可能真的灭绝,有人幸存是常态。像谢一鸣和那群学生一样逃往大城市寻求庇佑, 或像范正带着孩子们躲藏于隐秘的安全地带,靠稀少的食物勉强维生。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32) 你们要干什么?那半张脸的主人质问道。 活人总比活死人好讲话,程殷商忙掏出军|官|证递过去, 态度非常诚恳:你好,我们是军人,路过这里,受了点伤,想借你们家诊所处理一下伤口。 那人半信半疑,程殷商道:我们有食物,可以跟你交换,处理完伤口会立刻离开。 这句话的吸引力很大,那人问:是谁受伤了? 程殷商后退半步,让出身后的裴泽,血没彻底止住,他腰腹的绷带已经渗红,一看就知道伤得不轻。 看到裴泽的脸时那人愣了一下,随即眼底微微一亮,但大概是还有顾虑,眨了眨眼道: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们不要想抢哦。 程殷商忙道不会,那人就给他们开了门。 阳光照进诊所内,众人才看清他的长相。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跟彭禾差不多大,但比彭禾瘦弱了太多,一张脸干干净净,五官很好看,眼睛很大,浅茶的虹膜,短发打理得还算干净,气质上跟谢从心有一分相像,应该是个学生,身上很瘦,一看就知道食物短乏。 几人陆续进门,裴泽道:多谢。 那人仰起头,略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不客气。 语调中难掩情绪,谢从心正走上诊所门前的台阶,闻言抬头看去,但那裴泽已经错开了视线,他便与那人对了个正着。 同类之间的雷达确实很难隐藏,更不用说谢从心的观察力上本就敏锐,只是此刻他无心探究,便随口道:谢谢。 对方飞快地抿了一下唇,又扯起一个微笑:没事,快进来吧。 我叫袁茗夏,他重新把门锁好,开了室内的灯,我哥哥学外科的,你们等一下吧,他出去找食物了,很快就会回来。 程殷商连忙道谢,倒不是信不过谢从心,但有专业外科医生当然更好。 袁茗夏见他们浑身都脏得不像话,又主动问:要不你们先去楼上洗个澡?上面有浴室,这么脏伤口也不好处理。 程殷商忙摆手拒绝,袁茗夏目光掠过一旁的裴泽,笑道:没事的,你们不是有食物吗?跟我换吧,反正热水也不值钱。 确实,水与电如今怎么比得上食物宝贵,而他们的食物储备还算充足。 但邓|州的事情过去还没几个小时,有赵蒙这样的前车之鉴在,他们不可能轻易相信陌生人,裴泽道:不用,我们缝完针就走。 袁茗夏啊了一声,表情有些失望。 怕弄脏椅子,几个人都没有坐,靠在墙上等待。 袁茗夏端茶倒水热情非常,有心和他们说话,但几人都还没有从周安的突然死亡中缓和过来,程殷商勉强答了几句,他看出众人情绪的低迷,便安静下来,只是时不时拿余光瞟着裴泽的侧脸,就差把想法写在了脸上。 过了一个小时,袁茗夏的哥哥终于回来了。 他从后门进来,没有看到前院的车,到客厅见到众人时吓了一跳,到底比袁茗夏大了几岁,看起来也精明不少,立刻戒备道: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里?! 哥!袁茗夏赶紧迎上去解释。 袁茗秋听完以后脸色却并没有缓和多少,怒道:我说过不管是谁都不能开门,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袁茗夏道:可是他们是军人啊,只是来包扎伤口,还答应给我们食物,又不是坏人! 袁茗秋拔高声音:坏人会把坏字写在脸上啊?你是十九岁不是九岁,这种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不用你教!袁茗夏大概是觉得有些丢脸,不甘示弱地回瞪他,也大喊道,反正我放都放进来了你还能怎么办! 袁茗秋: 三言两语就吵了起来,看来平时关系也不怎么样,裴泽打断道:如果不方便,我们这就离开。 不许走!袁茗夏立刻扭头道,我给你缝伤口,别管他! 说罢气势汹汹走过来,拉着裴泽的衣袖就往处置室走,袁茗秋大喝:袁茗夏!你给我放手! 袁茗夏梗着脖子道:不放!你想怎么样?还想打我吗? 袁茗秋手当即就扬了起来,袁茗夏没想到他真的动手,愣了一下,那手眼见落下,裴泽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袁茗秋打了个空。 两兄弟齐刷刷回头,裴泽把衣服从袁茗夏手里扯出来,对着袁茗秋道:我们现在就走。 他这么客气,倒也不像是坏人,袁茗秋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抱歉,过两个街口还有其他诊所,你们去那里吧。 裴泽道谢后转身,几个人也不好意思掺和别人的家事,沉默着跟在裴泽身后原路离开,身后袁茗夏吼道:哥! 闭嘴! 我不! 谢从心停下,回头看了袁茗秋一眼。 袁茗秋恰好也在看他们,与谢从心目光对上,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歉意地点了一下头。 他自认心不算坏,如果是平时,遇到伤患必定也是能帮就帮,但这种时候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更何况袁茗夏是个什么目的,他作为兄长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谢从心却没有走,开口道:其实赶我们走的意义不大,我们会在镇上借宿几天。 袁茗秋立刻紧张起来:你想怎么样? 谢从心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想问能不能用食物换你的缝合线,免得我们再跑一趟,我看隔壁就有旅馆。 他们要住隔壁,看得出来袁茗秋很不情愿。 但再不情愿,隔壁也不是他家开的,没资格赶他们走,最后谢从心用六个罐头换到了缝合道具和破伤风针。 袁茗夏霜打茄子,苦着脸送他们出门,跟在裴泽身后小声地问:你们的人会不会缝啊?要不要我等一下过去帮你?我在学校学过一点缝合了。 学过了,就是还没有实战经验,但也比外行人好一点,他不大信任地看了谢从心一眼。 不用。裴泽多少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他不擅长言辞,更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便加快脚步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比谢从心先一点抵达车旁,就顺手替他开了门。 谢从心有些意外地抬头,裴泽转身上了副驾驶。 倒不是意外裴泽会给他开门,而是意外裴泽这样感情淡薄的人,在这方面竟然不算迟钝。 二十米开外就有一家旅馆,自建民宅,房间不多,两个标间两个大床,除了落下的灰尘,看起来还算干净。后头有个天井小院,主人家的尸体躺在院子里,已经烂了,发出一阵阵恶臭。 彭禾拿了汽油过来一泼,就地火化,骨灰随风吹走,什么都没剩下。 车已经没法再用,干脆把后备箱里的东西全都搬了下来,锁上了一楼的门。 不是骗袁茗秋,他们是真的要在这个镇上住一段时间,没有子弹的情况下再走前路艰难非常,伤口要养,物资要补充,头绪也要整理。 中午安顿好东西,各自洗了个澡,程殷商和彭禾去做午饭,裴泽躺在床上,谢从心替他缝针。 剔去死肉,做完清洁,针头穿入皮肤,裴泽看着他的侧脸,半垂的眼皮下瞳孔里的神情是认真,是与平日里的锋利尖锐完全不同的全神贯注。 他握针的手很稳,缝合距离精密控制在3mm左右,四针完成,结线干脆利落,专业的外科医生也不过如此。 打了破伤风针,谢从心把脏了的纱布和绷带都扔进垃圾桶,随口嘱咐道:躺着吧,这两天别乱动了。 裴泽点了一下头,谢从心没看到,从医药箱底下拿了外伤喷雾和膏药,坐到另外一张床上,撩起左边的裤腿,挽到膝盖。 小腿肚已经发紫了,伤得不轻。 他啧了一声,喷药后抵着拳头草草推了两下。 明明缝针的技术堪比专业,这样的处理上却不得要领,裴泽道:不要用力。 谢从心余光看了他一眼。 裴泽捂着伤口从床上起来,进了卫生间。 片刻后他拿着两条打湿了的毛巾出来,单膝跪在谢从心的床尾。 刚才还说让他不要乱动,谢从心蹙眉盯着他腰腹上的伤口。 裴泽淡淡道:不会裂,腿。 谢从心把腿伸了过去。 二十四小时内的淤伤不宜推揉,也不宜热敷。 冰凉的毛巾贴到皮肤上时,谢从心没有防备,瑟缩了一下,被裴泽扣住了脚腕。 他换了个姿势坐在床尾,把谢从心的脚架在自己腿上,冷毛巾在瘀伤周围按了一圈后展开,谢从心腿细,毛巾包了两匝正好收尾。 最后隔着毛巾喷了喷雾,裴泽抬头:半个小时再换,上衣脱了。 考虑到整体悲伤的大氛围,这习惯性的带有一点命令味道的语气里不带半点旖旎,裴泽深瞳里也根本没有别的意味,但两人的姿势还是谢从心令感到了一点微妙的不适。 以至于他犹豫了两秒,无法确定要不要收回刚才对于裴泽还不算迟钝的判断。 两秒后,谢从心抽回腿,背过身去脱了上衣。 这动作的意思也非常明显背后我够不到你帮我,前面我自己来就行。 裴泽没说什么,冷毛巾按在了他脖子上。 毛孔瞬间收缩,谢从心强忍住了那一下生理性颤抖的冲动。 他在裴泽面前,总有一种不想示弱的固执。 但这其实是一种没有必要的情绪,他在理智上非常清楚。 他曾经对周安说的同类相斥,人对比自己优秀的同类产生敌意,是一种危机意识。 这句话完全可以解读于当下。他认为裴泽是同类,又因为双方身体素质上的差距对裴泽产生排斥,反而是他对裴泽的认同,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示弱。 两个人都没穿上衣,身材上的差异明显,面对面坐着会加深他的心理焦虑,背对的方式能够稍微缓解。 裴泽给他肩上敷过,毛巾换了一面,按上后背。 方才远看时还不清晰,现在近看更加直观,后背的淤青从肩头蔓延至肩胛骨中央,不知道是被什么砸的,形状蜿蜒恰似一只蝴蝶形状的刺青,埋在薄如蝉翼的皮肤底下,随时可能破茧而出。 未怎么经过锻炼的脊背与自己的相比单薄平滑,笔直的脊椎像是蝴蝶停靠的枝桠,镌刻在过白的皮肤上,有一种静谧而诡异的美感。 就连受伤,也伤得很谢从心。 学过缝合?裴泽突然问。 嗯,谢从心没动,垂着头方便他喷药,做解剖的时候复原尸体。 是了,他是一个学者,裴泽想。 在这样的年纪成为国科院院士,精致皮囊下所装的,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丰厚学识。 他应该穿着白大褂,在解剖室里挥刀,在图书馆的书柜间阅读,在深夜的实验室喝他的咖啡,而不是在这腥风血雨里,跟着他们挣扎求生。 他应该马不停蹄把这个人送回北|京的。 第46章 当时 午餐吃得并不顺利, 彭禾撞翻了谢从心的碗。 并非有意, 一夜混战熬到现在, 精神多少都有点恍惚,谢从心盛了面往回走的时候他正好后退了一步,踩在谢从心脚上, 碗摔了,滚烫的面泼了谢从心一身。 彭禾: 谢从心: 谢院士?! 程殷商立刻上前,要给谢从心脱外套,烫到没有? 谢从心面无表情挥开了他的手。 先去换身衣服吧,程殷商尴尬站在原地, 我重新给你煮一碗。 谢从心冷冷看着彭禾:不用。 彭禾本来是想道歉的, 可是谢从心对程殷商的态度这么差,朝他看过来时的目光里写满了怎么会有这种傻逼的意味,仿佛他就是故意的, 让他瞬间气血上涌, 道歉的话到喉咙口又咽了回去,梗着脖子道:反正也不乐意吃,洒了正好啊。 彭禾!裴泽低声斥了一声。 再次被叫了全名,彭禾鼻孔出气。这一路上, 彭禾自问他们已经足够迁就他,怕他吃不饱, 怕他病没好,但他的回应是什么? 气氛一时冷到极点,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赵蒙哆哆嗦嗦,躲在八仙桌后大气不敢出。 殷商带谢院士上楼换衣服,裴泽令道,彭禾跟我出来! 程殷商立刻意识到裴泽要做什么:队长! 出来! 他不怎么发脾气,没有原则性错误的时候重话都很少有一句,但他依旧是队长,要对队员的言语行动负责。 谢从心冷笑了一声,转身上楼。 程殷商赶紧跟上他,走到楼梯口又回头望了一眼,彭禾已经跟在裴泽身后去了院子里。 隔着衣服的地方烫得不严重,手臂上红了一点,程殷商歉意无比,拧了毛巾放在他床头,你先敷一下啊,我再给你做点吃的。 谢从心没有理他,拿了干净的衣服,径直进了卫生间。 他们的关系本就没有多好,又因为周安的事情生了更大的隔阂,程殷商叹了口气,转身出门,下楼去找裴泽。 彭禾被罚了三百个俯卧撑。 裴泽进厨房去了,程殷商在一旁替他数数,间隙里劝道:谢院士手都烫红了,等会上去道个歉吧? 彭禾咬着牙没应,手心在后院的石板上撑破了皮,就这么一直做了三百个。 入秋后的阴天还算凉爽,这惩罚本不算苛重,但昨夜体力透支,两相叠加,他又憋着一口气不肯求饶,俯卧撑刚结束就倒了下去,程殷商再次叹了口气,赶紧把人扶回房间里。 裴泽上楼的时候,谢从心正靠坐在窗沿上,望着彭禾院子里做俯卧撑的地方出神,显然是看了全程。 裴泽从窗户倒影上看到了他放空的眼睛。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33)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就算独自坐着,表情也是若有所思,不会像现在,一看就知道是在发呆。 手臂搁在膝盖上,烫伤的地方幸好不严重,只是有些红,冷水冲过以后没有起泡,裴泽将碗放在桌上,他回神,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还是面条,但不是彭禾煮的那种粘成一团的玩意,大概是煮熟后用凉水过过,面条根根分明,整齐地码在碗里,上头平铺三片午餐肉,竟然还有两颗小油菜,卖相很不错。 是裴泽煮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从心没起身,看着那青嫩的小油菜道:灌溉水源不明,不能排除携带病毒的可能。 语气冷冷冰冰,措辞精准客观,完美符合他作为生物学者的身份。 裴泽:嗯。 谢从心眉心动了一下,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裴泽说:你不会感染。 你不会感染。 真是情真意切的大实话,但听起来也情真意切的不如何。 谢从心坐在窗边没动,再次偏开脸看向外头,只留给裴泽四分之一个侧脸。 仅仅是这四分之一就很好看,细碎短发下,不算特别密却很长的睫毛,天光印入的瞳孔,略显单薄的嘴唇,明显瘦了一圈的下巴,被光拉出金色的轮廓剪影。 那是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与他平日里不太一样的好看。像他病时锋芒退去的脆弱,又比病中多了一点生人勿近的疏远。 裴泽收回视线准备离开,谢从心却突然回头,平心静气道:聊一聊吧,关于昨晚的事情。 裴泽开门的手顿住。 谢从心从窗边下来,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挑了一簇面,嚼了两口缓慢咽下。 裴泽坐到了床尾。 我说我有抗体,是因为当时我在怀疑程殷商。谢从心咬了一口小青菜,脆的,还挺甜。 当时。裴泽说。 谢从心垂下眼睑,嗯,是我多疑了。 骤然见到陈海,在混乱场景下被他三言两语影响了思考,陈海说得没错,他还是太年轻了,轻易怀疑,轻易相信,轻易动摇。 面对队友可能的死亡,程殷商会在那个时候提起抗体,合情合理,他不该怀疑。 谢从心指腹碾着筷子,我的抗体在血液中,提前服下或许有一定预防作用,但已经感染的话,除非进行输血,我想不到有什么其他办法。 嗯。其实他不说,裴泽也大致明白,谢从心不是不想救周安,是救不了。 谢从心嘴唇抿了抿,像是在犹豫什么。 几秒后他放下了筷子,低声道:周副队的事,我很抱歉。 他会说出这一句,裴泽是有些惊讶的。 或者说,高傲如他,竟然会主动出言解释,陈述他对程殷商的怀疑,解释他为什么救不了周安,甚至在解释之后说一句抱歉。 但谢从心有什么可以抱歉呢?就像谢从心说过的,周安是为了任务牺牲,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裴泽淡淡道:保护你是他的责任。 这太像裴泽会说出的话,而谢从心也几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能省就省的说话方式,回头看着他:但我救他不是? 裴泽迎着他意味不明的目光,点了一下头。 谢从心忽然笑了一声。 他有些不自然地偏开了头,但裴泽看到他的唇角是扬起来的,从那轻微的角度里可以看出,这个笑容没有任何讽刺意味。 裴泽不明白他为什么笑,从邓|州出来后,或许是因为生理上的疲惫,也可能是陈海跟他说了什么,到刚才那一笑为止,谢从心的情绪一直很低迷。 是因为他的一句话,让谢从心情绪缓和了吗? 怎么可能。 聊一聊郑|州的事吧,谢从心语气轻快了一些,将两颗小青菜全都吃了,我还没有整理好,裴队长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先问。 他乍然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模样,裴泽看着他的侧脸,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 那就先说一说进化吧,见他没反应,谢从心又主动道,你跟那两名保镖交过手,感觉怎么样? 很强。 嗯,病毒会促进细胞分化,带来身体上的进化,这一点我说过很多次了。谢从心端着碗稍微转了一点身,让两人能够面对面,但是这种进化很危险,并不完善,通用抑制剂阻碍病毒进入神经系统,而抑制剂的时效很短,失效后人体会迅速死亡,暂时还无法成为病毒感染的解决方案。 涉及专业,裴泽并不能给他回应。 谢从心也不在意,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总之他们需要我体内的抗体来稳定进化。 裴泽点了一下头,他们是谁? 抓重点的能力一如既往,谢从心笑了笑,道:陈海,还有谢霖裴队长应该没有听说过,是我的父亲。 裴泽想起了谢从心曾经给他看过的照片。 谢从心道:我不能说得太详细,但裴队长如果回国安部翻档案,应该可以在通缉榜上看到他们的名字。 轻描淡写就说出了自己父亲是个通缉犯。 还有一个人,身份我无法确定,但人应该在北|京,谢从心慢条斯理咽下一口面,国安部或者国科院的高层,当年项目的知情人之一,经手了让你们来接我这件事。 裴泽迅速想到了一个名字 不会是我老师,谢从心洞察他的表情,如果是他,没有必要不让我回京,我回去他有的是机会下手。 裴泽顿了一下,他想到的并不是苏时青。 那个人不想我回京,但是迫于我老师的请求,不得不派人来接我,所以选择了你们,谢从心微笑着,语气如同玩笑,其实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就有过怀疑,以我的重要性,派两架战斗机来接不过分吧? 确实,就算不提谢从心体内的抗体,单凭谢从心生物学院士的身份,也值得更大力量的救援,而不是派遣他们这样一支五人小队。 重城回京有两千多公里,路上浪费的时间太宝贵了。 第47章 旧伤 我猜裴队长心里已经有一点想法, 谢从心说, 只是我的几句话, 还不足以动摇你对国安部的信任。 与其说是信任或不信任,不如说是怀疑对象的范围太模糊了,他不能确定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派他们来接谢从心这件事。 裴泽道:北|京情况不明, 我不能给你判断。 谢从心却笑了笑,说:不,裴队长,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你给我答案。 他已经放下了碗, 坐在旅馆老旧的木椅子上, 背对着窗户的方向,身体被光勾勒出一道浅薄的轮廓,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 平静到那之前的笑与怒仿佛都是伪装。 为什么?裴泽看着他的眼睛问。 因为我需要一个队友, 谢从心同样看着他的眼睛答道,一个无论敌人是谁,都能跟我站在一边的队友。 谢从心这样的人也会需要队友吗? 为什么是我?裴泽问。 谢从心反问道:裴队长想听什么答案? 肆意的语气仿佛裴泽想听什么他就能说出什么来一样。 裴队长不要误会,长达十秒的沉默, 谢从心指尖点了点椅子扶手,道, 我的意思是,我当然可以说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非裴队长不可, 或者我国科院你国安部合作正好顾全双方,当然我也不是说这些不是理由 他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混乱,便停了一下,总结道:但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我别无选择,只能选择裴队长。 身边一共只有三个人,彭禾肯定不行,程殷商细心有余能力不够,而裴泽虽然话少,至少反应速度还算快,怎么说也是个队长,回北京以后接触国安内部的事情会比他方便很多。 目的,裴泽说,你的目的,和他们的目的。 谢从心慢悠悠道:裴队长,我们不是在玩猜谜游戏,你至少多说几个字让我理解你的意思。 为什么他会有一种谢从心其实听懂了,却故意逗他的感觉。 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裴泽换了一种问法。 谢从心说:如果你一定需要一个理由,你觉得为了末世能尽快结束怎么样? 这样的理由,刚正得无可挑剔,他没有理由拒绝。 如果你还有顾虑,我们可以约法三章,谢从心说,你保护我的生命安全,陪我追查阻挠我回京的那个人的身份,与我交换你所知的情报,同样,你也可以对我提三个要求。 这是他们第二次进行这样似乎是合作,又更像是交易的对话。 而这一次的合作,比上一次的更加深入,不再是谢从心对他单方面的利用,至少他们拥有了对等的条件 以抗体制作为优先。裴泽凝视着他的脸。 谢从心点了点头:当然,这本来就是第一目的,我们所有的努力都为这一目的服务。 情报共享。 对等条件,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也会告诉你我知道的。 第三条如果没有想好,就以后再说吧。谢从心大方道。 不确定的交易条件,对于裴泽来说是非常大的让步。 期限。最后裴泽说。 到病毒抗体成功研发,谢从心说,或者你和我任何一方的死亡。 他说这一句并没有多的意思,裴泽却道:你不会死。 语气像承诺又像陈述,谢从心挑了一下眉。 裴泽从床尾站了起来,睡吧。 谢从心意外道:我以为裴队长还有其他问题要问。 明天再说。裴泽到他身边拿了空碗准备去楼下洗,谢从心仰着头与他对视。 屋内尘埃弥散,窗外秋阳温和,两人一坐一站,这个角度,谢从心恰好又看到了裴泽眼皮下的那一道细小伤口。 旧伤顽固不去,昨夜的新伤已经开始愈合,裴泽洗漱的时候大概没有刻意避开,伤口上泛着泡水后浅淡的粉色。 是怎么伤的?谢从心突然问。 ? 谢从心指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他已经不太记得了。 受过的伤不说千也有百,眼下这道不太明显的伤不知是什么时候添上的,等他自己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留了疤,位置不怎么明显,他也不曾在意过,骤然被谢从心问了,不知该怎么答。 等一下。谢从心突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裴泽看着他他从医药箱底下摸出一张防水贴膏,边撕边走回来,瞳孔里的身影放大,停在不到半步的距离,将那张贴膏按在了自己脸上。 裴泽短暂愣了一下,而谢从心已经给他贴好,后退了一步。 他站在旧到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的旅馆房间里,逆着光微微一笑。 我更希望我们都能活到末世结束,所以裴队长也不要太拼命了。 那之后各自洗漱,一夜平安。 天亮的时候,裴泽去了赵蒙房间。 而后谢从心被一阵杀猪般的惨叫惊醒。 坐起来一看,赵蒙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正扒拉在床尾,就差跪下去给他磕头,裴泽面无表情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 赵蒙求饶道:嗦嗦嗦,我选都高代 谢从心: 于是他就真的全都交代了。 他本不是郑|州人,只是病毒爆发时他一家三口恰好在郑|州,儿子赵越不幸感染,夫妻俩本来已经绝望,却听闻郑|州某家医院已经研发出了对病毒感染药物,正在招自愿进行临床试验的对象。 这种话若是谢从心来听,立刻就能判断出是假的,但普通百姓在巨大恐慌中难免不理智,一时间那医院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哪家医院?谢从心问。 就鹅、鹅院。 二院? 怼怼怼! 你继续说。 而后赵蒙和夫人周敏好不容易排队见到了医生,也就是陈海,却被告知他们的儿子不符合临床对象的要求。 赵蒙本来没那么大执念,但周敏不死心,哀求陈海,说是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倾家荡产或者要她的命都没关系,只求陈海能救救他们儿子。陈海本没答应,赶了他们走,却在两天后又派人找到他们,说是只要他们愿意陪他去一趟邓|州就愿意救他们儿子。 只要能救赵越,别说是去一趟邓州,上刀山下火海也可以,周敏当时就答应了。 却不想这一去真的是往火海里跳,有去无回。 说到这里赵蒙又开始抹眼泪,大概是想到自己没了儿子又折了夫人,凄风苦雨,不知日后该怎么办。 谢从心没耐心听他哭诉,又问他那两个保镖的身份。 似黑、黑色会嘞!赵蒙边哭边说,那够纹新,我听人嗦过 一口浙普硬是把半个小时能说完的话拉长到了两个小时。 把人赶走,谢从心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直到裴泽下楼一趟回来,问:他们呢? 他在不知不觉中与裴泽说话时也开始习惯性地省略,幸而裴泽听得懂,在楼下。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34) 赵蒙哭得惊天动地,程殷商和彭禾不可能没听到,谢从心问:打算怎么跟他们说? 裴泽看了他一眼,你想要他们知道多少? 一句话又将选择权踢了回来,谢从心眯着眼睛微笑,表情一如既往地像只狐狸:那就看他们问多少吧。 他并不打算避开程殷商和彭禾,接下来的郑|州一行,他们迟早也要知道这些事情,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大方讲明,只是什么时候讲,还缺少一个时机。 吃了一点午饭,几人准备出门,首要任务是找辆代步工具。 镇上丧尸不多,谢从心主动要求一起去,考虑到把他单独跟赵蒙留在旅馆里也不一定安全,便干脆把两人都带上了。 这次他们比较小心,怕还有袁家兄弟一样的活人,撬门之前都会礼貌敲过,等几分钟才开门进去,终于没有再遇上昨天那样的尴尬。 在一家便利店里搜刮了一点剩下的零食,装在一个大号纸箱里,彭禾双手抱着,路过狭窄通道时不太方便,谢从心恰好在一旁,就顺手帮他推了一把挡在路上的椅子。 彭禾愣了一下,这一个小动作,是谢从心率先作出的退让。 但当事人并没有看他,拿着一盒康家小蛋糕,正在找保质期。 彭禾脸上肌肉抽搐,半晌后,才小声道:谢了。 无论他是道歉还是道谢,谢从心都不在意,于是客气笑了笑。 这笑容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好像昨天的事情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彭禾登时觉得脸上挂不住,端着箱子一溜烟跑了。 第48章 普通 彭禾走到车边, 面色古怪。 怎么啦?程殷商在检查车身, 确认没有故障吉普车接近报废, 这辆还算宽敞的SUV将是他们接下来的座驾。 彭禾扫了一眼正在驾驶座上试图用接线点火的裴泽,压低声音后挤眉弄眼道:队长有没有说什么? 程殷商含笑看着他:什么说什么? 彭禾:就是那什么,谢院士到底有没有抗体的? 程殷商松了一口气, 还没呢,昨天就跟你说了,谢院士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你太急了。 彭禾撇了撇嘴,没有反驳。 睡眠是克制冲动的良药。 睡醒之后, 激烈的情绪都仿佛跟着落下的月亮一起退潮, 冷静下来回头看,谢从心确实不是那样的人。 去道歉吧?程殷商说。 彭禾啧了一声,撇开脸:不去, 太丢脸了 程殷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鼓励道:有什么丢脸,去吧。 SUV点上火,东西全部装进后备箱,众人上车, 准备返回旅馆。 却不想开出去不到一百米,遇上了袁茗秋。 对方身影狼狈, 砸碎了玻璃门从一家不知卖什么的店里窜了出来,拔腿就跑,后头一名丧尸也跟着他穿过了门框 他们距离不远, 眼见那丧尸的手就要抓住袁茗秋的后背,裴泽按了一下车喇叭,滴得一声巨响,连着丧尸和袁茗秋一起吓了一跳。 这样的距离,要是有子弹,那丧尸早已经脑袋开花,可惜武器告罄,车上个个都是伤员,不宜动手,程殷商摇下车窗大喊:上车! 袁茗秋原地犹豫了一秒。 待程殷商直接开了车门,他才朝他们这里冲了过来,刚钻进来还没坐稳裴泽就踩下了油门,一把将那追来的丧尸甩在了身后。 四个人挤在后座,袁茗秋关上门,呼吸平复后客气道:谢谢。 看得出袁茗秋并不乐意接受他们的帮助,程殷商对他笑了一下,送你回诊所吗? 车都上来了,再多说什么也矫情,袁茗秋点了一下头,余光瞥过坐在另一边角落的谢从心,道:我回诊所,谢谢。 他们不过随手之劳,却不想这人的排外程度和见外程度成直线正比,下车时再说了一次谢谢还不算,到吃晚饭的时间,又和袁茗夏一起送了一大袋子腊肉来。 是我母亲在病毒爆发前做的,袁茗秋道,谢谢你们今天救了我。 当时的场景就算没有他们袁茗秋应该也能跑掉,程殷商不大好意思,摆手道:不用不用,太客气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吧。 但袁茗秋板着一张你们不要我就不走的脸坚持要给,程殷商推辞几遍推不过,只好收下,又问了一句:要不留下吃顿晚饭吧?这一袋实在太多了。 天知道他这句话不过是客气一讲,没想过他们会答应,却见袁茗秋犹豫了一下,竟然没拒绝。 这时正好谢从心和裴泽听到声音下了楼来,后头的袁茗夏一见裴泽眼睛就亮了,拍手道:好啊!一起吃晚饭吧! 程殷商:??? 他笑得甜,挽起袖子,主动非常:我来做吧,我做饭还不错,你们有什么材料?不够我再回去拿一点。 袁茗秋捂额,袁茗夏 袁茗夏眨了一下眼:反正回去也要做的,就在这里吃呗,邻居之间要互相帮助嘛! 这自来熟的劲真是没谁了。 程殷商一时有些尴尬,觑着楼梯上裴泽不大好的脸色,觉得自己大概说错了话。 谢从心揶揄看向身后一步的人,压低声音道:裴队长,艳福不浅。 裴泽也想捂额。 谢从心又往下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眯着眼睛露出比袁茗夏更狡黠的笑容,用口型问:要帮忙吗? 他们在气质上有一分相似,很难描述,大概是聪明的年轻人身上所特有的、在心情好时才会流露出的,眼底里的光。 而谢从心的光,相比世事不经的袁茗夏更成熟,更聪慧,更狡猾,也更明亮,是恰到好处的程度,不会令人觉得厌恶,反而有些期待,他到底会做什么。 袁茗夏说会做饭倒不是假话。 大概是想要在裴泽面前露一手,他在一个小时内用有非常限的材料做出了六菜一汤,色香味都很不错,谢从心吃得满意,对袁茗夏时不时给裴泽夹菜仿佛裴泽才是他亲哥的行为也顺眼了许多,全程托着腮眯着眼,对裴泽露出一种近似于慈祥的诡异微笑。 全桌人都察觉到了他这微妙的表情,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默,袁茗夏一开始还有些挑衅地回瞪他,然而谢从心巍然不动,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继续,我就看看 袁茗夏被他笑得有些发毛,不知为何又有种莫名的心虚,动作渐渐收敛,最后正正经经坐在自己位置上,埋头吃饭。 他在意着头顶的目光没吃几口,谢从心倒是酒足饭饱,趁饭后其他人一起收拾碗筷,慢悠悠地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走到入夜的院子里,打算吹一会凉风。 月明星稀,秋高气爽,四方形的天井小院别有一种幽深寂静,配一杯咖啡,是一路奔波中不可多得的平和时光。 同裴泽说的时候看似头头是道,信心十足,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有多没底。赵蒙所说的二院、黑|帮势力,郑|州显然是龙潭虎穴,而他们手上连一颗子弹都没有,贸然闯进去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他有些焦虑,静不下心来思考。 那焦虑源于对未来不确定信的迟疑,更多的还是源于陈海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短短几个字,所表露出来的意思却推翻了他从前的许多认知。 如果那不是假话,苏时青就确实对他有所隐瞒。 理智上他明白自己要相信苏时青,冲动的感情却迫使他想要尽快回|京探求真相,他不喜欢这种时空错乱,他们都知道,唯有自己不知道的失衡感。 这使他意识到自己的无知,使他不安。 身后传来脚步声,谢从心回头,竟然是袁茗秋。 他意外挑了一下眉,这人昨天还要跟他们划清界限,今天突然带着东西上门,还放纵袁茗夏留下吃饭,显然不只是道谢这么简单。 两人站在月色里静静打了个照面,谢从心举了举手里的杯子,要来一杯吗?厨房里还有,虽然是速溶的。 袁茗秋愣了一下,不用,谢谢。 谢从心笑了笑,袁医生有事? 袁茗秋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犹豫什么。 谢从心也不催促,自顾自低头喝咖啡,袁茗秋问:不会睡不着吗? 习惯了,谢从心答道,夜晚助于思考,用来睡眠岂非浪费。 他喜欢深夜时分独坐于安静环境下的思考,因而每天晚餐后一杯咖啡提神几乎是定例,末世之后条件不允许,思维能力都仿佛随着体内咖|啡|因水平的下降而下降了。 你是谢从心院士吧?袁茗秋终于问了出来。 谢从心挑了一下眉,是我。 袁茗秋站到他身旁,像是叹了一口气,昨天见到时没敢认,回去看了一眼杂志才确定的,是我失礼了。 生物与医学,本就是相关专业,更何况谢从心少年天才,声名赫赫,加之出众的外表,时常出现在海内外各大期刊内页。 他回去翻了几本就找到了,确实是谢从心没错。 谢从心说:对陌生人有警惕性是好事,没什么失礼的。 您怎么会来我们这里?袁茗秋问,我的意思是,我以为您应该在国科院里。 长相对得上却不敢认,最大的原因是他想不通谢从心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他们这个小地方,而且还一身狼狈,仿佛丧尸堆里捞出来的 这样的人在这种时刻,难道不该受到最严密的保护,活跃在病毒研究的最前线吗? 说来话长,谢从心晃了晃咖啡杯,荡出一圈水纹,我正在回京路上。 袁茗秋立刻问:是要回去参与病毒的研究吗? 谢从心道:是,你既然知道是病毒,看来是做过感染样本观察了。 袁茗秋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哀痛:地震第二天,有人冲进诊所咬伤了我母亲,我取了那个人的细胞样本。 三言两语的简述里包含了多少血腥,谢从心说:节哀。 谢谢,袁茗秋笑了一下,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问问您对这次病毒的看法。 明明年纪比谢从心还大了一点,却坚持对他用尊称。包括今晚这顿饭,大概也只是为了这一句话。 你想听什么?谢从心垂眸望着奶棕的咖啡表面,我知道的不多,并不能给你太多解答。 我就是想知道,袁茗秋摇了摇头,末世会有结束的一天吗? 谢从心偏头看他,有些好笑地问:我说会就会吗? 但您都说不会的话,袁茗秋苦笑道,我们这些普通人就真的不知道还能坚持什么了。 我不知道,谢从心淡淡道,这个问题我无法给你确定答案。 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回答,袁茗秋愣了一下,道:我还以为您就算骗我,也会说会。 谢从心笑了一声,如果是普通人问我,我确实会这样回答。 袁茗秋一头雾水:我不是普通人吗? 你学医,能够主动追溯病原,谢从心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我以为你算不上普通两个字。复杂病毒有多难攻克,我骗得了真正的普通人却骗不了你,除非你想要我的答案来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四个字用得多么精准,袁茗秋愣在原地,一时无法判断,谢从心的话是在讽刺,还是在鼓励。 谢从心没有理会他的呆滞,问:你家里有仪器? 有一些基础的,不多。 借用一下,谢从心说,明天我过去找你。 袁茗秋忙回神道好,谢从心收尾了谈话,准备换个清静地方继续思考,一转身,却见裴泽和袁茗夏站在他们院子和厨房的门框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是相处中获得了默契,谢从心从裴泽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点微妙的求助意味。 想起自己答应了帮裴泽解决袁茗夏的纠缠,谢从心缓步走过去,对袁茗夏客气一笑,又抬头看向裴泽,收拾完了? 从眼神语气到神态动作都不可谓不温柔,仅仅四个字就缱绻万分,以至于袁茗夏和裴泽都是一怔。 那就上去吧,谢从心自然而然拉住了裴泽的手,在他带茧的掌心轻轻一按,明天陪我去他们诊所一趟,我做个切片观察。 袁茗夏瞪大了眼睛,你们 谢从心眯着眼睛微笑,而千分之一秒后,裴泽反手握住了他,说:好。 第49章 希望 诊所楼上有袁茗秋的小型实验室, 器材比谢从心想象的更齐全。 从电站里带出来的那两个样本装在夏玲玲那里拿来的木塞盖玻璃瓶里, 女孩子喜欢玩的小玩意, 密封性不怎么好,已经腐烂变质,瓶盖一开, 袁茗夏就捂着鼻子一蹦三尺远,大呼:卧槽,这是什么?生化武器吗! 袁茗秋瞪了他一眼。 袁茗夏立刻不甘示弱地回瞪之。 谢从心带上口罩手套,将样本移入培养皿,道:一组培养, 二组送0度冷藏, 三组酒精灯加热沸腾,二十四小时后对比。 袁茗秋点了点头,还有什么? 谢从心又摸出一小瓶血液样本, 注入试管, 放进了小型离心机。 袁茗秋问:这是谁的样本?也是被感染者吗? 嗯,谢从心应了一声,取血清试试。 袁茗秋没有怀疑。 他送样本去楼下冰箱,袁茗夏瞅了瞅外头走廊上站着的裴泽, 对方的目光穿过玻璃窗,全程落在谢从心身上, 其中的保护意味不言而喻,袁茗夏怪不是滋味,趁着袁茗秋不在, 又碎步挪回谢从心身旁,小声问:你们真是情侣啊?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35) 是,戏既然做了就难免要做全套,谢从心正在调试离心机频率,所以建议你离他远一点。 干嘛啊,我对别人的男朋友才没兴趣。袁茗夏撇了撇嘴。 谢从心按开机器开关,转手去调配沉淀剂,那你想怎么样? 我就是好奇,袁茗夏小尾巴似得跟过去,你们是我遇到的第一对哎。 谢从心没搭理他,天平称量后,四苯硼钠溶于水中。 袁茗夏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托腮看着他修长手指按在透明试管上,倾三十度角,将烧杯里的液体缓慢注入,收尾时计量分毫不差。 他哥其实也经常做这些事,但做起来并没有谢从心这么赏心悦目。 哪怕口罩挡去了半张脸,露出来的那一半依旧精致无比,手指上的动作优雅如同调酒一般,只是看看就令人神清气爽,袁茗夏叹道:我哥说你是国科院最年轻的院士,叫我别想了,抢不过你的。 谢从心漫不经心笑了一声,这跟他是不是院士有什么关系? 笑什么啊?袁茗夏身体前倾了一点,挤眉弄眼小声道,诶,你应该是下面那个吧?你们做过了吧? 他语出惊人,谢从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斜过眼来瞥他。 你们肯定做过了,昨晚有没有?做这种事是什么感觉啊?袁茗夏眼睛黑白分明,还没长开的体型瘦瘦弱弱,因为姿势,衣领下露出一段漂亮的锁骨,我听说在下面那个第一次会很痛,裴队长看起来尺寸应该不错,你痛不痛啊? 他向来最不耐烦应付小孩,袁茗夏这种也在范围之内,谢从心把试管插回架子上,慢悠悠摘下口罩和手套,你自己没试过? 袁茗夏悲痛道:当然没有,我才刚成年哎!好不容易上了大学,结果没一个月就末世了,哪来的机会试啊 谢从心似笑非笑,突然弯腰凑近,指尖挑在他下巴上,轻声吐气道:哦,那要不要和我试试?保证你不痛。 ??!袁茗夏大惊,你你你你你你 我?谢从心眯着眼勾着唇,我是上面那个啊,你如果想试,我不介意。 袁茗夏扭头看向外面的裴泽,仿佛看到了一万头草泥马正奔腾跑过他头顶的草原。 裴泽敏锐发现,袁茗夏看他的眼神变了。 那是一种有点幽怨,有点困惑,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复杂得一言难尽,但总之与昨天的完全不同,是真的他没兴趣了。 反而是对谢从心,他像是有点害怕,又有点向往,还有点殷勤,晚饭时小心翼翼地给他夹菜,眼睛里露出一点崇拜,偶尔咬着嘴唇,颇有些欲语还休的羞涩味道。 昨夜那一出戏,与其说是帮他解围,不如说是谢从心的心血来潮,上了楼梯刚出了袁茗夏的视野范围,两个人就自然松了手,谁都默契地没提半句,自然也没有预备好第二天的对应剧本,不知道谢从心又对袁茗夏说了什么,导致他态度变化得如此突然。 吃过饭收拾了样本,返回旅馆的路上,裴泽问:你们说了什么? 谢从心笑了一声:闲聊而已,裴队长感兴趣? 没有。不感兴趣,只是觉得哪里不对。 放心吧,谢从心说,不会再缠着你了。 他确实不再缠裴泽,却调了个头开始缠谢从心。 大清早送来早饭不说,竟然还主动要帮谢从心洗衣服。 旅馆里的洗衣机有些老旧了,诊所里的却是最新款的滚筒,彭禾闻言凑上前来,也帮我们的洗了呗? 袁茗夏送他一个白眼:洗不了那么多,你们的就自己搓搓吧! 待遇差距不可谓不明显,善变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吃过早饭再去去诊所,病毒培养对比实验已经有结果,低温冷藏对病毒的遏制作用不明显,一旦温度上升,病毒又恢复了高度活性。 同样高温也无法彻底破坏病毒活性,核苷酸链存在于细胞之中难以破坏,外壳蛋白质一旦冷却又能迅速重建,一百度的常规加热只能杀死其40%。 温度再高一点呢?袁茗秋问,红外或者紫外线? 谢从心取了沉淀分离后的血清样本,有照射器吗? 袁茗秋摇了摇头,镇上肯定没有,要到市里的医院去找。 那就算了,表面有类脂包膜,衣壳高密度,射线应该也很难照进去。 袁茗秋看着他将血清等分三份,一组病毒样本架于显微镜下,调整好焦距后用滴管取样滴入。 为什么要将被感染者的血清加入病毒样本? 他原以为谢从心是为了检测被感染者血液中白细胞的剩余数量或其他什么。 谢从心伸手道:生理盐水。 袁茗秋配合无比,递给他滴管,谢从心稀释了膨胀后密度过大的样本,显微镜放大八万倍后,病毒个体是深紫色的巨大圆球形,像一颗地球,血清中的抗体反而像一颗颗橙红色的流星,正从四面八方试图将病毒包裹,双方如同两支势均力敌的军队,擂鼓呐喊,搏斗厮杀,尚不知谁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袁茗秋屏住呼吸,谢从心的表情太过严肃,以至于他只是在一旁看着也情不自禁紧张起来。 直到近三分钟后,谢从心按下显微镜上的摄像头,快速拍了几张照片。 袁茗秋小声问:怎么样? 回旅馆再说,谢从心直起身来,取下储存卡,又将那样本装进密封袋,塞进口袋,抬头对外头站着的裴泽笑了一下,说,是个好消息。 两军对峙,抗体大获全胜。 电脑屏幕上,抗体小球裹住病毒外壳,伸出一条条细小的触手互相交缠,密布在病毒坑坑洼洼的表面上,画面看起来有些恶心。 彭禾看不懂这些,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什么玩意儿? 谢从心没答,坐在椅子上,交叠着双腿悠闲喝着咖啡,一旁的袁茗秋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静止不动的画面已经三十秒。 哥?袁茗夏捅了捅他。 袁茗秋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中和能抑制吗? 需要进一步生物实验才能验证,模拟环境太差了,谢从心淡淡道,但可能性很大,这样的覆盖率,病毒表面结构已经转变,应该难以再吸附蛋白质,可以剥落了。 袁茗秋眼眶蓦地一红,激动地抓住了谢从心的手,是哪里来的血清?怎么会有抗体! 咖啡洒了在手背上,谢从心坐直了一点,蹙着眉想去抽纸巾,倒是裴泽先他一步,纸巾按在他手背上给他擦掉,然后接过杯子,又替谢从心拉开了袁茗秋的手。 谢从心选择在所有人面前放出这一组照片,用意已经不言而喻他不再打算隐瞒。 果然谢从心说:是我的血。 袁茗秋蹭得站了起来,死死盯着谢从心的脸,表情像是要把他生吞了一样。 我曾经被被感染者咬伤,但我没有发生感染。谢从心不动声色往裴泽那边靠了一点,怕袁茗秋激动过头。 所以袁茗秋却只是愣愣站在原地,所以你 所以我有抗体,谢从心说,并且我的抗体能够对他人体内的病毒产生一定抑制作用,抗病毒血清的制作有可行性。 袁茗秋竟然哭了,你 是喜极而泣,话都说不出完整一句,而其他人也渐渐回过味来,无一不露出巨大的惊讶 谢从心真的有抗体; 谢从心的抗体就是他自己。 所以陈海和重城都要找他,所以他救不了周安 你问我末世会不会结束,我不能给你答案,谢从心合上电脑屏幕,缓缓道,但是如果你需要一点什么才能坚持下去,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太够了,袁茗秋想,从此以后,无论血清的制作将要花去多少年,无论生活有多艰苦,他都将为了这份可能性,带着袁茗夏坚持活下去。 灾难如同一场看不见黎明的永夜,但谢从心的存在无疑是这漆黑夜晚中的一簇火光,将指引他,乃至这世界上所有尚还幸存的人以前行的方向。 他在这一刻想起了地震第一天冲进诊所的那个人,也想起了被一口咬穿动脉的母亲; 想到了混乱中袁茗夏的呼喊,母亲倒地时无法合上的双眼,以及那一把解剖刀插入心脏时,溅在脸上温热的鲜血。 世界上多的是他这样的普通人,在突如其来的天翻地覆中强撑着一口气,内心却早已面临崩溃。 他必须感谢谢从心,感谢他愿意告诉自己。 希望尚存,不要轻易放弃。 第50章 临行 送走袁家兄弟已经是晚上, 几人围坐在餐厅里, 桌上点着一盏台灯, 气氛沉重如同军事会议。 撇开对队伍中有内应的怀疑,谢从心解释了陈海的身份,复述赵蒙的话后提了接下来的郑州一行。 兜头而来的信息太多, 彭禾整个处于懵逼状态,程殷商倒是大致听明白了,总而言之就是首都有身份不明的敌人在阻碍谢从心回京,他们要追查这个人的身份,同时顺路去郑|州, 想办法找到进化药物的线索。 这无疑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 程殷商不解:为什么不直接回京那个人在北|京吧? 谢从心道:把药物带回北|京,对今后抗体的制作有很大意义。 那是谢霖和陈海团队二十三来年来的成果,是对LDV病毒药物最先端的研究, 如果能完整获得, 将为抗体制作节约非常多的时间,也能让他在回京后少走很多弯路。 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子弹,程殷商想到与他们交手的那名保镖,犹豫道, 如果敌人都获得了进化的能力,硬碰硬会很不利 谢从心道:那就智取。 程殷商问:怎么取? 谢从心手指拨弄着台灯的电线, 这里距离郑州已经不远,想办法调出郑州的电台频道。另外既然他们招收临床实验对象,我们可以去应征。 程殷商又问:被认出来怎么办? 所以分两组, 谢从心说,一组行动,一组支援,如果遭遇危险,以安全撤退为第一目标。 殷商和彭彭一组,裴泽适时道,我送你去医院。 谢从心偏头对他勾了一下唇角。 他们之间存在交托性命的合作关系,显然裴泽没有忘记。 程殷商问:那我和彭彭做什么? 谢从心说:他们既然有枪,肯定有子弹储备,想办法找到存放的地方,没有武器太被动。 没有通讯条件,程殷商又问,怎么联络? 这是最大的难题。 谢从心再次看向裴泽,裴泽说:确定信息交换点,留暗码,必要时发信号弹。 谢从心点了一下头,这方面我没有你们熟悉,你们商量好就行。 找到子弹以后呢?程殷商还是觉得太冒险了,需要汇合吗? 谢从心知道他担心什么,随意笑了笑:情况不明,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到时候见机行事,我相信各位的应变能力。 在夏集镇停留了一个星期,该长的伤口愈合得七七八八,该补的物资也塞满了后备箱。 自从知道他身上有抗体后,谢从心俨然变成了保护动物。 袁茗夏每日变着花样来做饭不说,彭禾竟然跟袁茗秋不知道从谁家弄了台全自动咖啡机来,配着巴拿马的咖啡豆,特仑苏打奶泡,奢侈得就差给他在骨瓷的马克杯里拉出一朵花来。 以至于不过一个星期,谢从心面色就红润了不少,至少看起来不比他们刚在重城见面时差了,脸上似乎也长了一点肉回来。 袁茗夏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 临行前一日是个大晴天,裴泽在院子里给众人理发。 隔壁理发店里找来的电推子拿在手里,他咬着根烟,穿一件黑色短袖,下头是系绳的运动长裤,三两下给彭禾刨了个圆寸刺头。 谢从心远远坐在一把躺椅上,支着头眯着眼翘着一条腿看他们,表情悠闲得如同在家楼下晒太阳的七十岁老太爷。 彭禾的脑袋当然没什么好看的,但裴泽叼烟的侧脸轮廓和手臂抬起间的肌肉线条很是赏心悦目,阳光打出的高光与阴影的对比恰到好处,简单一身行头,衬得肩宽腿长,站在略有些年代感的院子里,仿佛随时都能定格成一张杂志大片。 哎袁茗夏托着腮蹲在他身旁,忽然悠长地叹出了一口气,惆怅道,真好啊 谢从心分他一个余光,什么好? 谈恋爱真好啊,袁茗夏手指点了个来回,你们俩,特别好。 谢从心垂眼喝咖啡。 袁茗夏又叹气:我就知道你说要跟我试试肯定是骗我的。 近来无事可做,逗袁茗夏已经成了日常娱乐,谢从心换了条腿翘着,问:为什么? 袁茗夏幽怨地看着他:明天你都要走了。 谢从心扬眉:不是还有今晚? 袁茗夏扁了扁嘴,故作委屈:才不要,上了我就想走,你还是不是人啦? 语气好像谢从心真的对他做了什么一样。 谢从心目光落回裴泽那头,悠悠道:想留我? 我才留不下你,袁茗夏不高兴,你要去郑|州打怪兽,还要去北|京做抗体。其实我有点想跟你走,可是我哥骂了我一顿,说我会给你拖后腿。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36) 谢从心笑笑,袁医生说得没错。 郑|州龙潭虎穴,会遇到什么无法预测,他没把握能全身而退,当然不可能带上袁茗夏。 更何况袁茗夏也未必是认真想跟他走,这个年纪的小孩多得是心血来潮。 那头彭禾已经剃完了头,抹着脖子上的碎发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傻兮兮地冲谢从心笑了一下,问:那什么,谢院士要不要也剪剪? 他跟袁茗夏差不多大,剃了头以后看起来更小了点,就算身材壮实,从脸上还是能看出少年人的稚嫩。 到底才十九岁,情绪化,沉不住气,思维也一根筋,早前因为周安的事情同谢从心闹了不愉快,后来解释开了又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只能在这两天暗搓搓给谢从心找了不少吃的示好,却没敢来找谢从心搭话。 谢从心看在眼里,本来也没打算同他计较,周安出事的时候大家情绪都不好,可以理解,于是递了个台阶算是和解:裴队长还会其他发型吗?你这种可能不太适合我。 会啊,彭禾立刻道,队长剪得挺好的,什么发型都能剪。 那就剪吧。谢从心笑了笑,站起来,坐在了裴泽面前的小方凳上。 要搁以前,他大概宁可自己动手都不会让裴泽碰他的头发。 科大生院谢教授,人如其名,活得从心,领着教职那一点微薄的薪水,衣服却日日burberry,手表要带江诗丹顿,每天的行头都精致得仿佛要去走T台。 发型更不用说,天然冷栗带点卷,梳一点松松软软的侧分,配合那双浅琥珀色的瞳孔,走在校园里不知道拨撩了多少男女同学的春心。 可怜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超市几十块一件的衣服得穿,鞋子糙得脚后跟每天都破皮,全身上下最贵的是谢一鸣给的表,头发也沦落到用电推子推,生活质量与末世之前天差地别,想想还有点小心酸。 不要剪太短,到底还是有点心疼,谢从心仰头看着裴泽的下巴道,别遮眼睛就行。 嗯。裴泽摸了一把他额侧的发梢,大致比了一下位置,这里? 可以。谢从心说。 裴泽点了一下头,放下电推,用剪刀细剪。 谢从心的头发很软,穿插在指尖里,轻易就会溜走,指腹必须用一点力才能按住。 分出的每一簇,都被阳光穿透成半透明的金色,修剪后贴在脸侧,像失了焦的相片,近的模糊,远的却渐渐清晰。 剪到耳朵边的位置,裴泽手指抵着谢从心的下巴,向侧面轻推了一下。 谢从心很放松,任由他的手带着调整角度,裴队长,有一件事情。 嗯。剪刀的声音没停。 谢从心说: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 这时一点碎发掉进了耳窝里,裴泽怕他痒,用拇指替他擦了一下。 谢从心话音一顿,侧目看过去,裴泽的手比他的大很多,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握枪,指腹和掌心上有厚茧,摸过耳骨的时候触感很明显。 你是退役运动员,在学校里任职体育教师,我是你的学生。他收回目光继续道。 我不会只有你一个学生。裴泽绕到他身后,按着他的后脑的手稍微用力,示意他低头。 当然,明明是早就计划过的,谢从心却突然有些不想说接下来的话了,你有很多学生,但是只带着我逃了出来。 理由?裴泽开了电推,替他剃去脖子上过长的碎发。 震动声令谢从心浑身发麻,忍着耳后根的痒意道:病毒爆发时我们恰好在一起。 裴泽淡淡道:病毒爆发是假期早晨。 言下之意,有哪个体育老师会大清早跟学生在一起,而且还是在假期里。 他这一针见血的能力大部分时候能让谈话进行顺利,但极少数时候,比如现在,也会让谢从心有想要把话头就此掐断的冲动。 谢从心沉默了一会。 直到裴泽关了电推,转而去剪另一侧的头发,谢从心自觉给脑袋换了个角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一点:裴队长觉得师生恋的故事怎么样? 可惜这是一个问句,无论语气如何平,最后的声调总是向上走的,说完他就后悔了,应该换一个措辞的 裴泽的手顿了一下,旋即道:好。 师生恋,过了夜,所以假期清晨也在一起,非常合理。 但他们不约而同察觉到了对方的一点尴尬,于是再没有交谈,直到裴泽替他剪完。 没有镜子,只能从感觉上来判断,剪得应该还不错。 谢从心道了谢,准备上楼看一眼,刚转身,却见袁茗夏竟然没走,正坐在他方才坐的躺椅上,摆弄着手机朝他招手,真的剪得很好诶,过来看! 隔着快有十步的距离,他们方才的谈话必然不会被听到,谢从心走过去,袁茗夏献宝一般把手机朝过来,屏幕上一张照片,定格在裴泽抬他下巴的一瞬间。 从袁茗夏的角度正好拍到了两个人的侧脸,一高一低,谢从心垂着眼睑,裴泽的视线却恰好落在他脸上,也许是因为午后的阳光太好太暖,万年冰山的眼底也被照化,看起来竟然有点温柔。 袁茗夏不知他们是假情侣,得意道:怎么样,我拍得好不好? 好,可真是太好了。 你是Iphone吧?袁茗夏飞速打开airdrop,传给你啊? 无网传输,曾经是他最满意的功能之一。 照片落进相册,袁茗夏还在感慨:这眼神也太苏了,要是有人能这样看我,我什么姿势都愿意跟他玩。 那你去玩吧 谢从心凉凉扫了他一眼,沉默着按灭了手机。 第51章 监控 2028年10月30日。 郑|州市第二人民医院。 没有身份|证?披着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眼镜, 两个人都没有? 谢从心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逃出来的时候太急了, 没顾得上拿钱包。 医生看了看两人填的信息表,问谢从心道:你是袁茗夏? 谢从心点头:我是袁茗夏,他是徐凯峰。 其实表格上都有写, 包括两人的年龄履历,隔壁市大专的学生与老师,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医生扭头看向裴泽,肌肉不错, 怎么练的? 游泳, 裴泽淡淡道,省队里待过几年。 退役了?医生在裴泽的那张评测表格上打了几个勾,还有坚持锻炼吧? 裴泽点了一下头。 医生的表情还挺满意, 又推了一下眼镜, 道:我们这个疫苗吧,存在一定的危险性,接种以后如果身体能产生抗体,以后就算被丧尸咬了也不会再感染。但是这个抗体生成的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 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比较高的,身体强壮的人成功率也高很多。 谢从心与裴泽对视了一眼, 问: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 医生安抚道:也不会怎么样,剂量比较小,打进去没有产生抗体的话, 很快就被血液稀释了,不用担心。 明显是谎言,病毒一旦进入身体就会迅速繁殖,如果不能抑制,很快就会入侵神经系统,使人成为没有理智的丧尸。 谢从心没有揭穿,只问:那我们能接种吗? 医生为难地笑了一下:疫苗现在的数量有限,还处于临床阶段,我们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接种,只能尽量挑选成功率比较高的对象,徐先生就比较符合我们的要求,袁先生可能不太行。 谢从心顿了一下,随即握住了裴泽放在腿上的手,道:没关系,就算只有他能接种也是好的。 要论演技,谢从心不浮夸不尴尬,在细节上的拿捏非常到位。 譬如此时,眼底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点失望,与因为伴侣能够接种而产生的欣喜揉在一起,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情绪丰沛,完全不像是在演戏。 两位是情侣?医生还算见多识广,没有太惊讶。 是,谢从心说,徐老师是我男朋友。 医生多看了他们两眼,意味深长道:师生恋啊? 谢从心演不来娇羞人设,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后面排队还有几千人,医生也没空多聊,收了两人的表格道:行,那先这样,你们去隔壁拍组照片,然后去休息室等两个小时,结果出来了会有人通知你们。 出了门诊室,外头人山人海。 仿佛整个省的活人都聚集在了这方寸土地上,十几个门诊室里坐着真假不明的专家医生,两个输液室并走廊都改成了休息室,放眼所及,除了人根本看不见其他。 椅子是不用奢望的,裴泽护着谢从心穿过人海,在墙边勉强找了个位置站下。 人实在太多,密度如同早高峰时的公交车,裴泽让谢从心靠在墙上,自己则与他面对面站着,手臂半圈半搂,免得旁边的人撞到他。 两人身高差了快十公分,谢从心的下巴恰好到他肩膀,视线不受阻碍,放眼扫过,休息室里人间百态,有人拖家带口,有人孑然一身,无一不是面色焦虑又怀抱希望地在等结果。 仿佛一场惶惶不安的审判,得之者活失之者亡。 这样的环境,想说点什么也不方便,谢从心从外套的大口袋里摸出一小瓶矿泉水,拧了盖子问裴泽:喝吗? 裴泽说不用。 他便自己喝了一口,目光若有所思,却不知是在想什么。 等了一会,旁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小孩子突然爆发嘈杂的哭声,大人先是抱在怀里哄,哄了半天哄不下来,小姑娘越哭越凶,尖锐的哭声回荡在走廊里,旁边的人发出厌烦的抱怨,大人脸上挂不住,于是转头对着孩子责骂起来。 孩子不吃这套,哭得更加凄厉,整个走廊如同一锅煮开的沸水,闹得人眼眶耳膜都发疼,空气中满是粘腻的汗臭与消毒水味道的混合,只有裴泽身上清淡的洗衣粉味道,算得上是一点救赎。 恰逢外头护士拿着扩音器过来,喊了两个名字后道:十点前见过医生的都可以走了,这两个人跟我来! 宣判结果的方式随意到不可思议,登时有人爆发出不满,高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行?我要见医生! 有人开头,立刻有人响应,一时质疑的声音不绝于耳,许多人离开位置,把传话的护士围在了中央。 这样的场面大概每天都要上演几回,人头攒动中谢从心收回视线,淡淡道:未来真正的疫苗,所有人都能平等接种。 裴泽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一点凝重。 初见谢从心的人,大概都会因为他言语间的高姿态对他产生抵触。 但其实真正相处下来就会发现,他对旁人予以的包容,对因为病毒而痛苦的人予以的关心,已经是他站在学者的视角上所能给出的最大程度。 就像此刻,这短短的一句话听似随口,却是他甘愿为众生的所担起的责任。 未来,疫苗,所有人。 会的。裴泽只能这样说。 他帮不了谢从心太多,苍白的两个字,远不足以成为谢从心的力量。 下午四点,终于叫到了裴泽的名字。 他能入选在意料之中,同样谢从心落选,也没有出乎意外。 接待的还是早上的那位医生,给了裴泽一袋药片,示意他每天早晨服用两片。 疫苗准备还需要几天,我给你们在旁边酒店安排了房间,医生叮嘱道,这几天你们先住那里,尽量不要出门,如果一定要去,我们的人会跟着你们。另外三餐我们都会准备,药一定要记得吃。 伪装成情侣的方便之处就在于,哪怕谢从心不符合要求,对方也不会强行把他们分开。 房间自然只安排了一个,在楼下跟工作人员模样的人领了房卡,再次被嘱咐不要轻易出门。 需要什么生活用品都可以跟楼下讲,工作人员是位女性,现在外面比较乱的,如果要出去,一定要跟我们报备。 想来裴泽这样的实验体在末世里很是宝贵,轻易不能让人跑了,谢从心点了头,同裴泽上楼。 上行至十二楼时电梯停了一下,开门就见外头站着几个男人,个个身形高大不输于裴泽,甚至单就肌肉量来说,看起来比裴泽还要强壮,显然也是入选的实验对象。 他们本在交谈,见电梯门开了就收了声,谢从心按着开门键,客气地问:要上去吗? 那些人目光打量过一旁的裴泽,又看到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表情顿时变了,其中一个道:我就说哪来的小娘们,原来是个兔儿爷。 一口糙话,显然末世之前素质就不如何,裴泽眉心动了一下,谢从心却面不改色地微笑:不上的话我就关门了。 那人嗤笑着摆手:滚吧,我们等下一班。 电梯门缓缓关上,将那些带着恶意的目光隔绝在外,而后继续上行。 裴泽低头看向谢从心。 谢从心回头与他对视,眯着眼睛笑了笑,道:一句话而已,不用生气。 裴泽明白他的意思,电梯里有监控,他们隐瞒身份进来,当然不适合和别人起冲突。 只是他说要保护谢从心,做不到的事却这么多,令他感到了愧疚。 如果他在言辞方面能再擅长一些,方才那样的情况,或许就能将谢从心维护地更好。 酒店还算高档,十五层的大床房,走廊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谢从心插上房卡通电,正要往里走,裴泽却突然拉住了他。 怎么了?谢从心回头问。 裴泽目光掠过电视机待机的红点,压低声音道:有摄像头。 预料到了对方会对他们严密监控,却不想房间里竟然会有摄像头,谢从心顿了半秒,突然转身,以拥抱地姿势贴上了裴泽的胸膛。 玄关狭窄,身体触碰的温热令裴泽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后退背贴在门上,手臂环着谢从心的腰将他搂住。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37) 谢从心顺势踮脚,手臂挂在他脖子上,全身重量委托,脸近到不能更近时,他压低声音道:去卫生间。 裴泽干脆将他整个抱了起来,踢开厕所的门,两人的姿势从背后看正如热吻的情侣,全程首颈交缠,缠绵不已。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唇与唇之间还隔了不到两公分的距离,谢从心垂着眼没有与裴泽对视,被放在冰凉的洗手台上,双腿打开,环住了裴泽劲瘦的腰。 卫生间是半透明的,从外面透过磨砂玻璃能隐约看到里头,谢从心额头贴在裴泽胸前,轻声问:有几个? 裴泽通过他背后的镜子观察了房间,从天花板上的火灾警报器到床头的台灯,低头,唇贴着他的耳侧道:一个。 装在电视里,很难不动声色拆除,更何况拆了立刻就会打草惊蛇。 想来对方警惕性不低,旁边的房间里应该也都装了,就算要求换房间也没有用。 裴泽呼出的热气打在耳窝上,谢从心下意识想要偏头,说:想办法挡住吧。 声音。裴泽察觉到他的躲闪,按着他后背的手稍微松了一点。 就算挡住画面也挡不住声音,谢从心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了两秒,两人在卫生间偏黄的灯光下,清晰看到了对方瞳孔里的自己 这样的距离实在是近得有些太危险了,方才还不觉得如何,这会安静下来,鼻息间的热意将周遭温度都带着上升了好几度。 人非圣贤,身体上的亲密总是使人冲动,即使是谢从心也不能免俗。 他的手依旧环在裴泽颈上,迫使对方低下头来,夹着腰的双腿没有落脚点,向下垂落了一些,笔直修长的小腿隔着衣物轻蹭过裴泽的大腿。 些微痒意令裴泽身体僵硬了一分,谢从心看着他那双无论何时都无波无澜的深瞳,唇角微勾,慢条斯理问到:裴队长,以前谈过恋爱吗? 裴泽一怔,一时觉得按在谢从心后背上的掌心开始发烫,谢从心的脸近在咫尺,睫毛的长度,鼻尖的弧度,唇上的温度,都变得一目了然。 没有。他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谢从心眼中露出一点满意的笑意,倏而打破那仅剩的两公分距离,唇在他嘴角处轻轻一碰,低哑道:去床上。 第52章 原创网已锁,欢迎补齐 第53章 泾渭 一场情|事开始得惊天动地, 结束得戛然无声。 谢从心从裴泽身上下来, 盘腿坐在一旁, 盯着电视机的方向。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倒也算不上尴尬,只是互相生理上的反应都需要时间平缓。 几十秒后, 谢从心率先恢复,平静问:药呢?给我看看。 裴泽下床,捡起落在地上的外套,将装着药的纸包递给他。 谢从心接过,倒了两片在掌心上, 普通形状的圆形药片, 没有糖衣,也没有化合物的特殊味道,裴泽看着他赤|裸瘦削肩膀下漂亮的锁骨, 问:是什 情|欲半退, 声音还有点哑,他意识到不妥便停了下来,谢从心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还要演好几天, 裴队长放松一点。 松不下来。 谢从心到底不是医科专业,看了两眼便装了回去, 道:看不出来是什么,不要吃就是了。 裴泽点了点头。 谢从心把药还给他,解了手腕上的表, 顺手看了眼时间。 下午近五点,外头已经开始落日,夕阳偷过窗帘缝照在雪白床单上,温暖而慵懒。 睡一会吧,谢从心把弄乱的枕头拉回原位,表情自然道,累了。 怕摄像头重新开启,便都没有穿回上衣,一人一边上床,同时默契地往大床中间挪了一挪。 各睡各的显然很不情侣,于是面对面侧躺,自发自觉地形成一个被子外头靠着头亲密非常,被子里腿不碰腿泾渭分明的姿势。 裴泽一条手臂给他做枕,另一条隔着被子搭在他腰间,谢从心额头轻轻贴在他下巴上,柔软短发触到嘴唇,一时又令他回忆起方才的亲吻,顿时睡意全无。 我的衣服破了吗?谢从心突然问。 衣服是谢从心自己脱的,当然没破,裴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徐老师不够用力啊,谢从心轻声笑了起来,撕破了就该出门给我找衣服穿了,不是名牌我不穿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晚上去给你找,裴泽说,要什么牌子? 你看着办吧,谢从心打了个哈欠,找得到的就行。 明明没有别人,他还是用了这对暗号一样的说话方式。 好,裴泽将他往怀里再带了一点,睡吧。 谢从心便闭上了眼睛。 累是真的累,凌晨开始在医院门口排队,站了整整一天,闭上眼不过五分钟就呼吸均匀,裴泽替他拨开额发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皮肤,也没能惊醒他。 难以描述,谢从心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或者说,每当裴泽自认为稍微了解了他一点,他又会做出超乎他意料之外的事。 就像刚才,他能感觉到谢从心情绪上的全情投入。 但他又会在得知摄像头已经关闭的瞬间恢复理智,像泄闸的洪口一般,闸门一旦落下便滴水不漏。 裴泽不知道如果那摄像头一直不关,他会把戏演到什么程度。 又或者他过分聪明的头脑会在那之前想到其他两全之策,总归以他们的关系,也不可能真的做到最后。 平心而论,谢从心做得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他没有谢从心聪明,情商也不如他。 做不到这样的收放自如而已。 一觉睡到了六点半,被敲门声惊醒。 裴泽套上衣服去开门,路过床尾时看到地上谢从心的衣服,脚步一顿。 谢从心立刻会意,压低声音道:等等。 他对着摄像头脱了衣服,这会儿要是说衣服破了未免太假,于是在被子下脱掉裤子,递给裴泽,促狭道:撕吧,用力点。 来敲门的是中午那位女性工作人员,姓孙名静,送了盒饭上来。 孙静见开门的是他,眼睛亮亮的,还小心地朝里头张望了一下,谢从心的声音适时传来,是谁? 是我,孙静忙道,给你们来送吃的来了。 啊,等一下。 而后里头一顿布料簌簌的响声,谢从心穿着裴泽的外套下了床,拉链拉到顶,遮住了上面的脖子,底下却只遮到腿根下一点,光着两条又长又直的腿。 他双手接过盒饭,客气道:谢谢你。 孙静脑中登时炸了无数朵烟花,视线在他和裴泽指尖来回了好几圈,抿着唇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不客气,看看够吃吗? 够了,谢从心点点头,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人长得好看总是占便宜,孙静笑眯眯问他什么事,谢从心看了裴泽一眼,道:我的衣服刚才不小心弄脏了,等会可以让他出去给我找换洗的吗? 啊孙静愣了一下,视线不禁朝着他的腿看去,裴泽立刻挪了一步替他挡住,但是晚了,孙静已经看到了那上头暧昧的红痕,老脸一红,怎么就弄脏了? 饮料洒到了,谢从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以吗? 洒到的会是什么饮料不言而喻。 末世之后没有网络只能靠着手机里的库存度日,下午乍然一见这一对时已是心花怒放,现在更是陷入吃了口惊天大粮的兴奋中不可自拔,孙静立刻答应道:没问题!旁边就有个商场,我一会安排人开车送徐先生过去,你们先吃饭吧! 房间里有张靠窗的办公桌,一把沙发椅,谢从心把盒饭放在桌上,走至窗边拉开了窗帘。 外头天已经黑了,偌大的城市亮起的灯光只有零星半点,少得可怜。 郑|州不似重城有军队接管,走在路上随时可能遇到丧尸袭击,只有医院这一片因为活人聚集,治安稍微好一些。 裴泽把桌子往床的方向挪了挪,让两个人都能坐下吃饭,回头见谢从心还在眺望,便走到他身旁,问:她是怎么回事? 孙静对他们的态度很奇怪,明明没有对他们任何一个人表现出那方面的兴趣,却对谢从心非常迁就。 嗯?谢从心笑了笑,年轻小姑娘们都喜欢这些。 他的性向在大学里算不上秘密。 严慎来找他的次数多,招摇的911往楼下一停,他再去上课就总是女学生爆满,课后还总人借着提问的机会旁敲侧击问他严先生怎么没有一起来。 哪怕他跟严慎半点别的都没有,也能因为一起走两步路吃一顿饭被编排出新闻。 下午来时他便注意到了,孙静看他和裴泽的眼神,跟那些女学生们看他和严慎的一模一样。 裴泽自然不知道这些,又问:腿怎么弄的? 当然是刚才自己掐的,但谢从心却抬眼,挪揄地看着他道:不是你弄的吗? 别说隔着裤子的腿,就算是□□相拥的上身,裴泽都控制着自己没有去碰,怎么可能留下痕迹。 他守着阵线,谢从心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边缘,用这种游刃有余,半真半假的态度。 裴泽在落地窗前静静看了他两秒。 谢从心正琢磨是不是逗过了头,打算说一句缓和气氛,裴泽却突然伸手将他后脑一按,脸压过来,干燥的唇擦过他的脸,落在了耳下三公分的位置上。 谢从心一怔,温热中一点刺痛,敏感的皮肤被大力吸吮,发麻的触感直达每一个神经末梢,令他瞳孔收缩,心跳也骤然顿了一拍。 三秒后裴泽放开了他,拇指指腹按在变了色的地方温柔抚过,在他耳旁低声道:这才是我弄的。 第54章 群架 那之后尴尬了近十秒, 最后以谢从心略一歪头, 躲开他的鼻息为终结。 让步与认输, 都在这一点细微的动作里了。 裴队长,谢从心叹了一口气,报复心太重了吧 近朱者赤, 裴泽想,他本不是有太大好胜心的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受谢从心影响,以至于做出了这样不像他自己的动作。 裴泽拨开他耳后的碎发,谢从心举手表示投降, 我道歉, 先吃饭怎么样? 裴泽幽深目光落在他侧脸上几秒,才缓缓放开了他。 而后沉默着去拆盒饭,谢从心落座于他对面, 见盒饭里三菜还带了碗汤, 语气自然地夸道:看起来还不错。 谁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到此为止,确实是裴泽做出那个动作的初衷,谢从心理解了,并退让, 退回界限之后。 但裴泽却并不能感到多少轻松,他惊讶发现, 他是在期待谢从心反击的。 期待他针锋相对,光芒万丈,发起主动到自己无法抵抗的反击, 而不是这样敷衍了事的一句道歉。 他看不懂谢从心,也看不懂自己。 如果这时候他开口问,多半会从谢从心口中得到生物学上多巴胺相关的冰冷答案。 一时的性|冲动导致大脑对冲动对象的好感度拔升,不过是每个男人都会有的本能,并非什么神圣的爱情。 但他没问,而谢从心同样错估了裴泽的心理浮动,以为他感情冷淡,这种程度的拨撩对他不会有多大影响。 晚上裴泽出门回来,摄像头已经重启。 谢从心洗过了澡,穿着浴袍给他开门,同这世间无数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在玄关与他拥抱接吻,但两人都非常默契地浅尝即止,真正回到了演戏的范围里,间隙里谢从心轻声问:找到了吗? 找到了。裴泽说。 所住的酒店以及房间号码已经用特定代码留给程殷商和彭禾,不出意外,今晚他们就能看到。 那之后的三天,谢从心脖子上的痕迹一直没有消去。 而这三天里,他们依旧在时开始关的摄像头前耳鬓厮磨,唇舌相抵,贴肤缠绵,擦枪走火。 以普通朋友都不如的身份,尽极了情侣间的密事,几乎只差最后一步。 但其中的变化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不带情绪的动作如同例行公事,无论表面看起来多激烈,都再没有第一天时的悸动。 唯一还算得上温情的,大概只有相拥而眠这一件事。 从对方的肌肤上汲取到的三十七度体温,在深秋夜里几乎令人上瘾,哪怕半夜被对方一个细微的动作惊醒,也会因为相贴部位的温暖产生的这个人在我身边的安心感而不舍得放手,以至于一夜天明,醒来时发麻的手臂都显得无关紧要。 第四天的早晨洗漱完下楼,孙静通知他们,说是疫苗已经准备好,中午前就会有人来接裴泽去接种。 这么快吗?谢从心说,我以为还要再等几天。 孙静笑道:是你们运气好了,正好那边的疫苗做出来一批,轮到了你们。 谢从心与裴泽对视了一眼,问:要去哪里注射?我可以一起去吗?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里,怕其他人去闹事,研究所的位置是保密的,孙静歉意道,按规定家属都不能去,只能在这里等。 谢从心面露担忧,孙静也不想拆散他们,但上面的规定她无能为力,劝说道:我就是个后勤,说了不算的。你不要担心,等徐先生接种完,马上就会送你们见面。 这姑娘显然只是个底层员工,大概是因为来接种的都是健硕男性,因而才雇了她来做迎宾员。 她并不知道所谓的疫苗的真相,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分开就会是永别。 谢从心无意为难她,又问:还有其他人也去吗? 孙静道:有的,还有几个人也是今天。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38) 是住在十二楼的那些人吗? 是啊,你们见过了? 电梯上见过一次。谢从心露出一个不太在状态的笑容,同她道谢告辞,与裴泽去餐厅吃早饭。 实验对象的入选条件苛刻,整个酒店里住的人不多,除了第一天晚上的盒饭,后来的三餐都是在餐厅里解决的。 这个时间餐厅里没有其他人,东西倒是准备得还算充足,有粥有饭,还有点心。 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说话比楼上还方便一些,谢从心端着碗悠然喝粥,裴泽顺手剥了个鸡蛋给他,说:你一个人留下太危险。 谢从心笑了笑,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裴泽抬眼看他,谢从心语气悠闲,表情镇定,看起来已经有了计划。 果然谢从心吃了口蛋白留下蛋黄,看向大厅的方向,状似无意道:那些人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会不会找你麻烦? 裴泽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上午九点整,来接裴泽的人到了。 谢从心与裴泽本就在楼下,其他人还没下来,孙静上去喊人,两人站在酒店大厅告别。 谢从心替他理了理衣领,慢条斯理道:虽然是替男朋友打架,下手也不要太狠了。 裴泽比他高,透过他的发顶看到了下落的电梯,已经到四楼。 来了。裴泽托起他的脸,谢从心一笑,踮起脚尖,顺从地吻了上去。 叮 电梯门开了。 哪怕时代发展甚至已经进入末世,国内对同性恋的包容性依旧不高,尤其是某些癌症晚期患者的恐同程度,仿佛他们这个群体的污染性比丧尸病毒还要强,会直接导致人类灭绝。 孙静走在最前,见到大厅里拥吻的两人,小小地啊了一声,后头的四人脸色顿时就变了,骂过谢从心的那一个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操|你|妈的,两个死变态! 裴泽松开谢从心,将他按在怀里,目光冰冷扫过那人,你说谁? 他的气势源于无数实战搏杀,平日里刻意收敛着就已经足够生人勿近,更不用说此刻,那几个人被他这一眼扫得忍不住想要后退,但转念一想他们有四个人,没什么好怕的,于是衅然接道:说你们呢,怎么着?想打架? 等的就是这句话,裴泽脱下外套兜头罩在谢从心头上,指腹温柔摸过他的眼皮,道:站远一点。 嗯。谢从心低声道,你也小心。 他转身往大厅角落走,裴泽再次看向那几个人,孙静劝架的话来没来得及出口,他已经大步上前,短袖下的手臂肌肉绷紧,对着开口的男人一拳挥了过去 啊!孙静发出一声尖叫,裴泽已经将那还没反应过来的男人打倒在地。 娘哩个熊皮!另外一人见同伴被打,挽起袖子就朝裴泽冲了过去,杂杂揍类你! 裴泽八风不动,握住他挥来的拳头就是一折,只听那人发出一声凄惨痛呼,又被裴泽一脚踢在肚子上,刹那间飞出两米远,将酒店半人高的花瓶撞了个粉碎性骨折。 这动静简直天崩地裂,孙静脸色惨白,别别打架啊 她这点微弱的声音完全不能成为阻止,裴泽到底克制着力道,没真的一招把人打残,两人从地上爬起来与同伴一拥而上,一时脏话不绝于耳,双拳四腿混乱一片 有人抄起直径三十公分花瓶颈碎块朝裴泽后脑砸去,裴泽矮身躲开,握着他的大臂一个用力,直接将那人的胳膊卸了个脱臼! 就算他不用全力,普通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到五分钟的战斗很快平息,以裴泽毫发无损的胜利告终,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躺在地上哀嚎打滚求饶,孙静被场面吓到了,愣愣跌坐在地上半晌没反应过来。 谢从心抱着外套走过来,裴泽搂住他的肩膀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走吧。 谢从心点了点头,对孙静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孙姐,把你们的人打了。 孙静来不及说没关系,急道:去哪里?外面已经有人来接你了 不用了,裴泽冷淡道,我不会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第55章 鸿门 走当然是不可能真的走, 孙静也不可能让他们走, 疫苗的临床实验事关人类存亡, 这些实验对象的重要性上面的人反复与她强调了无数次,先不说裴泽这一打打了四个,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自己没法交代, 更不用说裴泽自己本身就是实验对象之一。 那可是千分之一的挑选率。 你们先去那边坐一会行吗?孙静道,我把这些人安排好,再替你们去问问,能不能让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裴泽冷着脸没说话, 谢从心犹豫了一下, 孙静觉得他心软,立刻拽住了他的袖子哀求道:别让我难办啊夏夏,求你了 谢从心抬头看向裴泽, 要不还是留下吧?好不容易你能接种。 对对对, 孙静忙点头,你们先坐坐,我把这几个人安排好就回来。 见好就收,谢从心拉着裴泽坐到了大厅一旁的沙发座上。 孙静去喊了人来把那几个被打的人送去隔壁医院, 又有人来扫花瓶碎片,谢从心歪头靠在裴泽肩膀上, 放轻了声音问:没打坏吧? 嗯,裴泽回应道,皮肉伤而已。 谢从心促狭道:没有替我报仇吗, 徐老师? 右臂桡骨环状韧带扭伤,裴泽淡淡道,康复期两个月。 谢从心挑了一下眉,那个开口骂过他的人正被人抬上担架,倒是看不出来手臂上伤势如何。 但裴泽的分寸不需要质疑,说了两个月,想来不会让他一个月就恢复。 谢谢徐老师,谢从心笑起来,男朋友很开心了。 语气太平了,裴泽想,这样撒娇的话咬字不该那么清晰,听起来毫无诚意。 幸而医院就在附近,那四个人很快都被抬走了,孙静出去了一趟,大概是去联系上面的人询问怎么处理。 谢从心与裴泽靠坐在长条沙发上等了大半个小时,她才匆匆回来,面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吗,孙姐?谢从心坐直了身体。 孙静跟个对接的特务一样,左右看了看没其他人,才小声道:夏夏,你们惹上麻烦了! 她眼底的担忧不是作假,谢从心问:什么麻烦? 来不及解释了,孙静此刻已经后悔把他们留下,焦急道,你们快走吧,趁他们的人还没来,我送你们从后门出去! 要是能这样就走,何必绕路一趟来郑州,谢从心道:孙姐,人是我们打的,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当然也会负责,是那几个人伤得很重吗? 不是,他们都没大事,孙静神神秘秘,诶你听我的,赶紧走吧,不然一会走不了 人在哪里?话未毕,有几个人走进了酒店大厅,问扫地的保洁员道,孙静呢? 已经晚了。 孙静一僵,嘴唇动了动,朝谢从心和裴泽飞快道了一句:千万别跟他们动手。 我在这里!她起身迎过去。 走进来的依旧是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共三个,都穿着西装,与刚才那几个地痞流氓的气质明显不同,谢从心看了两眼,压低声音道:有纹身。 嗯,裴泽道,是他们。 谢从心按了按跳动的右眼皮,轻叹道:徐老师,我有不太好的预感,太顺利了。 他向来成竹在胸,难得有这样的时候,裴泽低头看向他,又听他道:他们需要我的抗体,不会对我怎么样,但是你不一样 还没说完,孙静一脸菜色地领着那几个人走了过来,边走边拼命朝着谢从心使眼色。 保护好自己。最后谢从心说。 裴泽尚来不及体会这句话的深意,对方已经到了面前,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一笑,开口道:就是两位打了我们的人? 开场算不上客气,裴泽掀起眼皮,是我。 气氛怎么看怎么一触即发,仿佛下一秒就能再打上一场,孙静的眼睛都快眨抽筋了,谢从心掐了一下裴泽的掌心示意他别说话,站起来道:是我们打的,我向你们道歉,但是错不完全在我们,是他们先挑衅的。 我听说了那男人竟然对着他笑了一下,又看着裴泽道,他们嘴上没个门,换成是我也是要为自己的人出头的,总不能让男朋友受委屈。 话锋拐了个直角一般的弯,谢从心一顿,道:那几位是什么意思?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烫金名片,我姓孔,承蒙大家客气,都叫我一声孔哥。 谢从心正要接,裴泽站了起来,挡在他面前替他接过了名片,上头白底鎏金孔明辉三个字,底下的身份是郑|州列华有限公司总经理。 这年头搞组织还要挂个公司的名头,谢从心看了孔明辉两眼,这人身高有一米八,却并不强壮,一张脸白白净净,右耳还风骚得打了个镶钻的银环,配着端正的五官和西装,倒并不土气,真有几分正经公司总经理的味道。 孔经理,谢从心从善如流,我不太懂你们的意思。 孔明辉道:是我冒昧了,你们是外地来的,对我们这里的情况不了解也难免。现在郑州的疫苗生产,主要是我们公司的研究小组在进行。 谢从心站在裴泽身后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实话不瞒两位,孔明辉无奈一笑,我们这个疫苗的注射成功率,远比我们对外公布的低,对身体的要求也远不是普通人可以达到的。 谢从心蹙眉:所以呢? 所以徐先生这样的实的人,正是我们急缺的孔明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到底还是道上混的,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文绉绉过,我们董事长听说了今天的事情,也觉得很抱歉,是我们管理不当,才会让袁先生受了委屈,两位如果因为这件事要走,实在没有必要。董事长的意思是让我来接二位,作为道歉,请二位吃顿便饭,至于徐先生的注射,已经改成了明天早上,袁先生可以全程陪同。 谢从心与裴泽对视了一眼。 一支疫苗千万人求,孔明辉却将姿态放到这么低,不难想象这顿饭十有□□是鸿门宴,只是不知道这又是哪一方势力为他们准备的陷阱。 但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与对方接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拿不到疫苗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谢从心看了旁边已经快要哭了的孙静一眼,道:太麻烦你们了。 怎么会?孔明辉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的车就在外面,两位跟我来。 又是一辆黑色的阿尔法商务车,连车牌号的号码都是连号,好像生怕他们认不出来。 两人坐进后座,孔明辉不急着指挥司机发车,从车斗里摸出了两条黑带子,道:不好意思,我们研究所的位置对外必须保密,能替两位把眼睛遮起来吗? 谢从心眉心微动,背过身去示意他绑,随口问道:不怕车被跟踪吗? 孔明辉笑道:我们的司机职业素养很高,一般人跟不上。 但谢从心自问不算一般,裴泽在这方面更是比他擅长。 三十分钟的车程,五个拐弯,平均六十码不到的车速。 北偏西三十度,二十公里裴泽在谢从心掌心上缓慢写道。 谢从心回写了一个一字。 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来之前便说过,要进行生物实验设备必不可少,据点设置在医院或生物制药厂的可能性最大,市区包括郊区三十公里内的几个点的位置都做过明确,判断起来并不困难。 车减速开始下坡,轮胎下传来细碎的颠簸触感,应该是进了地下停车场,停稳后孔明辉请他们下车,谢从心问:还不能摘吗? 孔明辉道:两位再忍一忍,上了楼就能摘了。 车停得离电梯不远,孔明辉引了两步便到了,电梯上行,谢从心靠在冰冷的扶栏上,目不能视使得其他感官稍微灵敏了一些,但也难免促生焦虑情绪,裴泽感到他的掌心有些冷,便将他的手放进了自己外套的口袋,转而搂住了他的腰。 谢从心下意识朝他的方向偏了一下头,而后才想起来看不见,但裴泽察觉到了他这个动作,低头在他额头上轻碰了碰 我在这里,不会有事。 如果此刻化为有声,谢从心想裴泽要说的应该是这一句。 他们在这三天里的亲密实在太多了,多到这样的动作都已经成为自然,不是为了演给任何人看,而是因为一个细小的动作,就足以代替语言传达心中所想。 谢从心转回头去,黑布下的瞳孔放空了一瞬。 他暂时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好是坏。 但他确实因为裴泽的靠近而感到了一点放松无论前路是什么,至少他不用一个人去面对。 第56章 轮椅 酒店的监控室在二楼尽头的房间里。 大厅、走廊、电梯等公用设备的画面自不用说, 日常都开着, 另外还有几个屏幕, 照出来的却是房间内部景象。 倒也不是每个房间都有,酒店是上面的人为了洗白资产投资建的,对外正经营业, 开在医院边上,日常客流量极大,当然要遵纪守法,大部分面向普通客人的房间都没有这项殊荣。 特殊的房间只用来招待一些特殊的客人做一些特殊的事情,录像有时是为了保存筹码, 有时是为了将来的不时之需。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39) 负责看监控的人是孙静的堂哥, 姓孙名志,因为日常看一些不堪入目的活片子,整个人也看起来有些猥琐, 道上人称小孙三, 号如其人,个子矮小,贼眉鼠眼,最喜欢皮肤白胸脯大的女人, 因为常年看着客片给自己打|枪,眼底总有一层青灰, 走起路来也拖泥带水,一步走不出去三十公分。 他在这家酒店工作已经快五年了,以前法治社会, 还要夹着尾巴做人,现在倒是不用了,没了人三天两头上门严打,加之许久没有片看,身体养回来一些,最近走路轻快了不少。 这会儿他刚去食堂吃完午饭,拖着一双退了色的胶鞋往回走,悠然剔牙中摸出钥匙开门,钥匙刚插|进孔缝,他忽然听到一点动静,猛地回头,就被人制住了双手捂住了嘴,刚想挣扎,又感到腰上杵上了个冰凉的物件! 别动,也别喊,那人轻声道,否则我保证你撑不到隔壁医院。 孙志使劲瞪大那双细小的眼睛,那人将他推进去后重新关上门,从里头落了锁。 孙志没敢挣扎,对方力气也大得很,拉着他到屏幕前,黑色的手|枪对抵上他太阳穴,1506房间,把这几天的录像都调出来。 孙志嘴巴得了自由也不敢喊,手打着颤去开机,战战兢兢道:大哥那房间两个男人是基佬,那种事情不好看的 对方没说话,只是枪口顶了顶,孙志欲哭无泪,赶紧给他开了画面,倒退调回第一天开始。 画面以两个人在玄关上贴身拥吻为开端,而后矮一点的那个被高大的那个端着抱起进了卫生间。 对方一言不发地看,孙志觉得辣眼睛,眼神四处飘,想飘回去看一眼对方的脸,又不太敢。 不过两分钟,画面上的人从卫生间出来上了床,又是摸又是脱衣服的,清清瘦瘦的蝴蝶骨正对着摄像头,背脊线延伸至裤腰下,肩与腰的弧线不似女人柔软,但别有一种漂亮的意味。 背后的人的喘气声稍微粗重了一些。 孙志绝望地闭上眼,心道完了,这也是个死|基佬,待会万一他兽性大发,不会就地把他办了吧? 床上两个人抱着翻了个身,上衣都脱干净了,换成了高大一些的那个在上面,体恤下身材紧实,宽肩窄腰,微深一些的肤色,脱衣服时肌肉与骨骼的运动轨迹非常好看,足以说明这具身体爆发起来时会有的力量,但身后那人却突然道:关了。 啊?噢噢噢孙志赶紧掐了屏幕。 他们去了哪里?身后的人问。 孙志答道:应该是被孔哥接去种疫苗了 地点。 我不知道 枪口又朝着他太阳穴一顶。 我真的不知道啊!孙志吓得拔高了一点声音,怕对方直接给他崩了,大哥!你去问外头那个女的,她肯定知道! 其实孙静知道得比他还少,她在这里的工作还是孙志介绍的,但这种时候孙志毫不犹豫就卖了她 砰! 密闭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声音回荡室内,半点没有漏出去。 男人随手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擦掉枪口上的血迹。孙志歪头倒下,太阳穴里涌出的血很快汇了一小摊,男人挪了一下脚。 他没有立刻走,而是打开屏幕,将进度条往后退了一会。 屏幕的光照在他英俊斯文的脸上,直到视频戛然而止,他才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嘴角却扬了起来,眼里的光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猎人,兴味、期待、满足。 他将枪贴身枪收好,转身离开。 二十公里外,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高压电线网络绕了医院一整周,摄像头遍地都是,草坪上随处有人巡逻。 彭禾和程殷商没有开车,在楼与楼之间快速闪避,成功躲开对方视线,上了对面一栋十二层高楼的天顶。 两人趴在露台边缘的铁丝网底下,程殷商举着红外望远镜,一百余米开外门诊中心的顶楼房间,一排玻璃窗里窗帘拉得严丝缝合,只能通过热成像隐约看到里头的八|九个人影。 程殷商调整了焦距,从体型上判断道,是谢院士,队长应该也在。 彭禾问:怎么办?要进去吗? 程殷商道:里面太大了,进去不一定找得到人,得先找子弹,这个位置我可以狙击。 如果有子弹,这个距离他完全可以一枪打爆敌人的头,为裴泽和谢从心保驾护航 彭禾摩拳擦掌,那些人不是有枪?也是5.8的子弹,等着,我去给你拆来。 赵蒙两名保镖用的都是92|式,想来楼下那些人应该也是,92的子弹型号与其他国产枪型基本都能通用,程殷商果断一点头,行,你自己小心。 与此同时,门诊中心顶楼的会议室中。 长条形圆桌上铺着黑金边的餐布,精致的西餐餐具,纯银刀叉齐备,红酒高脚杯底下还鎏了金,配着顶上明亮的LED照明灯,奢华得令人目眩神迷。 桌尽头的主座坐着一个男人,背后一字排开几人,都穿着西装负着手带着墨镜,衣领下可以看到一点露出来的纹身。 自我介绍一下,那男人微笑道,我姓冯,单名昀,暂任这家公司的董事长。 谢从心讽刺笑道:冯董排场这么大,我还以为自己是来参加警匪片客串。 滴滴滴,孔明辉手里的金属探测仪扫过裴泽腰间时响了。 保镖立刻去摸,从他口袋里拿出了一柄水果刀。 谢从心面色不变,人心险恶,总要防身,想必冯董可以理解。 完全可以,冯昀笑了笑,牵扯起嘴角边的一道五公分长的疤,看起来有些狰狞,但其实没有必要,我但凡要做什么,一柄水果刀能有什么用? 谢从心反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检查?我身上有什么,对冯董都构不成威胁,不是吗? 冯昀笑了起来,伶牙俐齿,不愧是谢霖的儿子。 谢从心的握拳的手紧了一下。 会被认出来并没什么奇怪,他也并不是在为这件事惊讶。 孔明辉扫完了裴泽来扫他,找到的唯一金属是卫衣抽绳末尾的一截栓头,又开始摸他口袋。 谢从心任由他动作,淡淡道:血缘上不可否认,但伦理道德上,我以为我跟他算不上寻常意义的父子关系。 冯昀啪啪鼓掌,像是很满意谢从心的回答,真想让他也听一听你这句话。 我也不介意说给他听,谢从心微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 可惜了,他已经不在这里,两句试探交锋,冯昀笑着摇头,又抬起头来冲谢从心眨了眨眼,早知道你会愿意见他,说什么我也该把他留下的。 他年纪其实不大,应该不到四十,看起来并不多强壮,甚至比孔明辉还瘦一些,眼窝的形状非常深邃,鼻梁欣挺,浅色薄唇,气质沉稳,长相十分耐看,是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的那种人。 这么一眨眼,身上的气势减弱了一些,看起来竟然还有些亲切。 谢从心回望他道:冯董不用这么客气,我如果想见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哈哈,冯昀笑出声来,是我话多了,来,明辉,请客人入座吧,让他们上菜。 吃的是西餐,前菜果盘沙拉,87年的红酒入杯,冯昀体贴地问谢从心牛排想要几成熟。 他像是刻意在忽略裴泽,问也只问他一个,谢从心替自己和裴泽都要了七分,比起吃饭,我更希望冯董有话直说,毕竟大家的时间都比较宝贵。 冯昀举杯笑道:再宝贵,饭还是要吃的,来,我先敬谢院士一杯。 谢从心没有喝自己那杯,而是拿起裴泽面前的杯子,敷衍地抿了一口。 冯昀挪揄道:怕我给你的男朋友下毒? 这个称呼谢从心眯了眯眼,他对冯昀的判断似乎错了。 他原以为郑|州的势力应该和北|京的那个人有关,陈海也一直在误导他这一点,但就现在看来,冯昀之所以一直不提裴泽,提起来也以你男朋友为代称,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裴泽到底是谁 毒不可怕,怕冯董下点更厉害的东西,谢从心笑了笑道,好歹是自己的男朋友,总得保护起来。 冤枉,我要和谢院士合作的真心日月可表啊,冯昀叹道,要是害了谢院士的男朋友,这生意还怎么谈下去? 你手里没有能让我满意的筹码,这生意本就没法谈,谢从心晃了晃酒杯,慢悠悠道,那么制造筹码,比如给我男朋友下一点病毒,逼迫我跟你们合作,不是很符合冯董身份的做法吗? 你们这些聪明人的戒心总是很强,看来我必须先表示出我的诚意,冯昀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的黑|道做派,倒也并不恼,笑着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孔明辉立刻上前,在他椅子旁一按,继而推着他的座椅靠背转了九十度,从桌子后面出来。 他一直坐着的,竟然是把轮椅。 早年性子直,跟人动手吃了暗亏,冯昀交叠双手于腿上,孔明辉推着他停在距离谢从心两步的地方,腿上落了点毛病,好几年没站起来过了。 谢从心放下杯子看着他,所以冯董同谢霖合作,是为了治腿? 是,冯昀点了点头,谢从心的确聪明,一点就透,他早几年跟团队里的人流落郑|州,带着病毒的研究成果出现在我面前,说只要有足够的研究条件,就能替我治好这双腿。 谢从心轻笑一声,冯董信了? 为什么不信?冯昀反问道,他给我看了很多成果,肌腱受损的动物在注射病毒后很快重新站了起来,他说这在人类身上也完全行得通。 期望美好,谢从心似笑非笑,冯董可能不知道,我们搞研究的人总喜欢用一些这样暧昧的词语,以此来争取时间和研究资金,但你看,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不治之症。 如果只是这样我当然不会信,冯昀微微一笑,而后深深地看着他,但不是还有你吗?谢从星,谢从心,二十一岁完成乙肝传染源切断项目的主创,二十三岁被评为国科院院士,多少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做到的成就,还天生携带病毒抗体 谢从心表情未变,但瞳孔微缩。 你真该听听谢霖和陈海提起你的时候有多自豪,冯昀叹出一口长气,完美的实验结果,人类最成功的进化还有什么? 孔明辉适时弓腰,接话道:谢老院士还说,谢小院士是他人生中最伟大的杰作。 既然有你这么成功的实例,我还有什么可以怀疑呢?冯昀重新微笑道,大脑这样复杂的器官都能进化,我只想要一双健康的腿,不过分吧? 第57章 太甜 谢从心沉默了近十秒, 直到裴泽在桌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 他回过神来, 偏头看向裴泽, 对方的表情一如既往并无变化,冷冷淡淡的目光与放平的唇角,使他看起来更像一具精工完美的雕塑。 但这具雕塑掌心里的温度又是那么明显, 比普通人类的体温似乎要高一点,正好能够匀一些给他,手掌的大小也恰好能够将他的整个包住,温度通过连心的十指传递过来,哪怕没有缱绻话语的安慰, 也令谢从心稍感好受了一些。 谢从心看了一会, 忽而另一只手伸过来,将他的手指缓缓掰开,改为与他五指穿插交握。 裴泽一顿, 谢从心垂眼笑起来, 背对冯昀等人,用口型道:握好。 因为眼尾的弧度,他笑起来时总是有一点狡黠的,但低着头眼睑半垂时, 那弧度便不甚明显,裴泽竟然在他这笑容里感到了一点依赖的意味。 裴泽用了一点力握紧他的掌心, 放在自己腿上,谢从心大约是对这个动作感到了满意,拇指指腹在他的骨节上轻摸了摸, 同时开口道:冯董,挑拨我和他的关系没有任何意义。 冯昀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动作,讪讪笑了笑道:怎么是挑拨?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我虽然不一定会帮你,但一定不会帮他,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谢从心直接打断了他,话是对冯昀说,但目光一直落在裴泽手背的青色脉络上,说起来我跟他连面都没见过,关系比陌生人也好不上多少,没什么值得你们挑拨的。 冯昀: 饭还吃吗?谢从心重新看向他,微笑问道,如果不吃了,就直接讲正事,如果不聊正事,我们就好好吃饭。 冯昀眼角抽搐了两下,抬起带着玛瑙大戒指的手一按,叹道:所以说我是真的很讨厌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 谢从心笑笑不语,他也不喜欢跟冯昀这样的人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谈话,人生时间宝贵,用来聊天实在是很浪费。 牛排终于上来了,厨师功底扎实,调味做得不错,但谢从心对西餐不感冒,牛排难以咀嚼切割麻烦,更是没有兴趣,因而随便吃了两口便放下了刀叉。 冯昀见不合他胃口,关切问要不要让厨师再做一套中餐,谢从心摆手拒绝,只默默喝着配菜里的土豆浓汤。 裴泽知他口味挑剔,在他喝完一碗时将自己那碗也推了过去。 两人动作自然亲密,冯昀眼神微闪,试探问:谢院士的男朋友是哪里人?从前倒是没有听说过。 谢从心好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谈个恋爱也不会有狗仔跟,冯董要从哪里听说? 冯昀道:只是好奇,谢院士这样的身份,男朋友想来也不是一般人。 冯董是太闲了吧?谢从心语气风凉,房间里装个摄像头还不算,还想再问点什么出来?要不要我把恋爱史给你复述一遍?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40) 冯昀有心想要捧他,见惹了他不高兴,便赔笑道:抱歉,我这人就是话多,谢院士不想说,我保证不再问就是了。 一顿饭终于吃完。 谢从心坐在椅子上等着他开口,冯昀却冲他一笑,说要去睡个午觉,叫孔明辉给谢从心和裴泽也安排个房间,休息完了再谈正事。 谢从心蹙眉,面露不耐。 冯昀却并不在这件事上迁就他,叹息道:年纪大了啊,不睡一会挺不住,谢院士见谅。 而后由西装大汉们推着轮椅,施施然走了 董事长每天中午都要睡两个小时,孔明辉歉意道,雷打不动的习惯,麻烦二位再等等。 谢从心刺道:看来冯董已经瘸习惯了,也不在乎多瘸上几天。 孔明辉不接茬,只笑了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董事长耐性好,最明白这个道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不急只怕冷的都吃不到,孔明辉送他们到房间后离开。 医生办公室改造成的休息室,办公桌已经撤走了,改放了一张床,铺着雪白的十二支棉床单被套。 窗户没有窗帘,磨砂玻璃,看不清外面的景象,裴泽过去试了试,是锁死的。 谢从心走到书柜旁,随手拿了本《Braunwald心脏病学》下来翻了两页,问:有摄像头吗? 没有。裴泽进来时就已经看过,这个房间很干净,什么都没装。 谢从心把书塞回去,又走到床头,从亚克力的架子里拿起一盒东西,笑了一声:准备得这么齐全,看来是打算请我长住了。 裴泽回头看了一眼,谢从心手里拿的是一盒安全套。 他视力好,几步开外扫过那个亚克力的架子,就看到里头还放了不少东西,长条形的塑料瓶,粉红色包装,竟然还是草莓味的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谢从心拿起那瓶子看了一眼后面的英文成分表,语气平静如同在评论今天天气不大好,太甜了。 裴泽:所以是用过吗? 窗户能打开吗?谢从心弯腰把瓶子和盒子都放回去,走到裴泽身旁,我需要判断地形。 他总有这样的能力,话题切换毫不生硬,裴泽点了点头,伸手在他的卫衣抽绳金属栓头上方一按,里头滚出一颗细小的钻石来。 来源于袁家兄弟母亲的结婚钻戒,袁茗夏倾情赞助。 十分钟。裴泽说。 谢从心便靠在窗边等他,裴泽以钻头顶在玻璃与金属框的边缘,指尖微一用力,就碰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来 谢从心兀自欣赏了一会他认真专注的侧脸,突然问道:裴队长有父母吗? 裴泽顿了顿,回头看他,点了一下头。 谁没有父母呢?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谢从心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点蠢,于是改口道:还在世吗? 不在了。裴泽重新动作,钻石沿着金属框横向推过,切口不算平整,但没有发出大的声音。 谢从心猜到了会是这个答案,并不惊讶。 有人说天性注定,但家庭环境对孩子的成长无疑影响重大,如果父母健在,或者哪怕只有其中一位还在,裴泽大抵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性格。 见过吗?谢从心又问。 这个问题也很奇怪,世上没有见过自己父母的人怕是千里不足一,但裴泽很快理解了,答道:见过母亲。 那么父亲就是在出生前就去世了,谢从心歪头靠在墙上,不确定还要不要问下去。 他自己缄口不言,不想被别人探知私事,裴泽这么冷清的人想来也不会愿意。 我五岁的时候她去世了,裴泽却自己接了下去,吸|毒过量。 谢从心微微一怔。 他侧目看过去,裴泽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玻璃上已经割出了一个十公分宽的正方形框架,每一次用力都必须无比小心,否则随时可能坠落。 谢从心笑了笑:裴队长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裴泽在裂痕底部快速一碰,接住了朝内翻落的玻璃片,同时回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反驳。 天光从那四方形的孔洞中照进来,打在他半张侧脸上,谢从心抬头与他对视,一时有些恍惚。 这一刻裴泽的目光,与袁茗夏定格下的那一瞬间开始重叠,深瞳中似有难以描写的温柔,却又像什么也没有。 你要说他冷漠,他确实很冷漠。 不苟言笑,不善言辞,也不表露情绪,你说十句,他只能接上一句,你做十件事,他也只回应你一件。 但你要说他体贴,有时候又确实体贴。 他有责任感,能给予的关心便给予,也包容你偶尔心血来潮的任性。你不想说的事他不会多问,你要做的事情他会支持,哪怕你可能犯错,他也愿意陪你赌命。 冯昀提到了谢霖,那些话无论是谁来听,都会对他的身世和身体里的抗体来源有所猜测。 但裴泽一个字也没有问,却反过来提了自己的事,草草一句话里的意思,有些难以体会,又有些意味深长。 裴泽将玻璃片放在桌上,朝外迅速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其他危险,才让开位置,道:殷商应该在附近。 谢从心迅速收敛心神点了点头,站到他刚才的位置上朝外看去,视野不算大,但足够判断他们身处十层以上的高度,医院大楼是折角形状的建筑物,化验中心应该在东南九十度的主楼延伸段上,需要下到六楼才能从天桥过去。 送我去对面,谢从心摸了一把耳朵,从耳窝缝隙里摸出一颗细小的绿丸,要给他们发信号吗? 到了再发,裴泽从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拆了两截电池下来,装进口袋,现在走? 谢从心便将绿丸重新塞回耳窝间,果断道:走。 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来的时间悲春伤秋。 冯昀拖延着不肯讲,那么他们就亲自去,而且要速战速决。 拿到疫苗离开郑|州,是此行的唯一目的。 第58章 冒险 长条走廊的尽头有摄像头, 还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巡逻, 见他们出来, 立刻迎上来问:两位有什么事? 谢从心落后裴泽半步,微微一笑:没什么大事,想请两位帮个小忙。 话音未落, 裴泽身型骤动,上前扣住那人手腕,以惊雷之势手刀击上后颈! 他是什么力道?那人当即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另一人大喝一声拔|枪,裴泽动作比他更快, 在他扣下扳机之前横扫踢在他小腿上, 又把他双手后制按倒在地,彻底制服后夺枪反身,对着十几步开外的摄像头一发点射, 子弹穿透镜面卡入了内部零件 与此同时, 医院监控室里的其中一个画面糊了。 嘹亮的警报声响彻医院时,冯昀正在化验中心二楼的无菌室里,准备接种病毒原液。 戴着口罩的医生停了下来,询问地看向冯昀, 冯昀笑了一声,没事, 继续吧。 医生犹豫道:原液注射后病毒促进身体细胞再生,完全复建双腿需要两个小时左右时间,但不能超过三小时, 否则大脑神经会有被破坏的危险 这话冯昀已经听了无数遍,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做你的事,不用管其他。 医生无法,细小的针尖分两次扎入左右腿的血管中,浅黄色的液体缓慢推入。 他有些紧张,年过六十,从医生涯里看了无数病人,自认算不上妙手回春,但尽心尽力,凶险的手术里也算是救回来不少人命,却从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一样,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里没底。 病毒毒性如此凶猛,抗体携带对象却只有那么一个,且不说抗体能不能成功转移,就说大量输血可能引发的并发症,就已经足够危险 许医生,冯昀对玻璃外站着的孔明辉比了个手势,平静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成不了,是么? 许医生叹了口气,替他放下裤腿,也实话实说,是,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 哪有什么事没有风险呢?冯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再说我早几年干过的那些事,可比这一件危险多了。 他在中南地区叱咤了这许多年,风里来雨里去,黑道上干架,白道上周旋,哪一件不是担着命在做? 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死里逃生的次数多了,对死亡早已没多少惧怕。比起命,他看重的却是尊严一项,与其下半辈子也一直在轮椅上坐着,上个厕所都要人抱,不如赌这一把,成了就潇洒活着,输了就一颗子弹拉倒。 那也该让其他人先试试,许医生不赞同道,哪有直接用到你身上的道理? 冯昀轻笑了一声,他们那种聪明人,我这小地方困不住的,你看谢霖,明辉这么严防死守,还不是让他逃了? 许医生摇了摇头,你太心急了。 冯昀看着玻璃外的孔明辉带着一队人走了,胸腔中缓缓吐了一口气出来,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我怎么能不急,无论我开出什么条件,他都不会留下来的。 许医生道:那怎么不干脆用点药?你那么多人,他们反抗不了 冯昀笑笑:用药这种手段太下三滥了,我要是做了,传出去恐怕要被笑话。 许医生面上不说,内心却不以为然,别说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就说那些人就算知道了,又有谁有胆子敢笑你,还不就是道貌岸然地做做样子? 冯昀又道: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好歹是要他的命,总要给他一个机会反抗,我做不来强盗的事。 所以给了他反抗的机会就不强盗了吗? 许医生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实在不适合跟一个黑she会老大谈所谓的规矩,于是叹了口气,选择闭嘴。 冯昀不需要他的劝解,更何况原液进入身体,已是箭在弦上,没有退路了。 谢从心和裴泽抵达六楼。 天桥上没有人,康庄得一目了然,顺利到这种程度,显然是有陷阱,就差再铺一条红地毯,两侧夹道欢迎。 两人贴在天桥入口的柱子后,裴泽分出五颗子弹,装入谢从心的弹匣。 面前刀山火海,裴泽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下颚冷峻的线条绷得笔直,或多或少添了一点战前的肃然。 裴队长。谢从心突然叫他。 嗯。裴泽将枪放回他手里,低头看他。 谢从心举枪瞄准对面墙上的医院平层地图试了试,裴泽已经替他上了膛,只要扣下扳机就会射|出不可回头的子弹。 正如他们眼下的境地,一触即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 谢从心不得不承认,他在这一刻,心底是有一些退缩的。 对方或有百人,他只有裴泽,仰仗的也不过是冯昀不会真的伤他。 他在决定深入郑|州时并没有想那么多,说起来他这个人也算不上怜悯慈悲,骨子里多少也流着冰冷的血脉。 他在一定程度上是认可陈海的话的,要想做成什么,怎么可能没有牺牲? 人类在天灾面前探寻自救的道路,注定荆棘满地,鲜血灌筑,包括已经牺牲的实验者,以及留在了邓州的周安,都是整个种群为了生存下去的必然付出。 甚至裴泽,他肩负的使命使他必须无谓,因而谢从心可以轻易地要求他陪同自己赴险,哪怕明知他很有可能在此负伤,很有可能因自己死亡 但正如他同沈雯说过的,他没有轻视任何一个人,却也没有办法重视每一个人。 哪怕他明白生命的意义并非简单的加减法,并不能单纯以数量多少决定分量。 裴泽还在看他。 没什么,谢从心收枪,对他笑了笑,走吧。 第59章 游击 化验中心一共六楼, 底楼有大门通向外面, 除开局部, 每层楼的房屋结构大体一致。 六楼安静得有些过分了,裴泽抵在墙后,确认了走廊上的安全后, 射穿了尽头的摄像头。 谢从心探头大致扫了一眼,这一层都是办公场所,没有设置实验室,疫苗不会在这里。 Pcr,微生物实验室, 谢从心说, 或者血液免疫体|液,都有可能。 裴泽点了一下头,术业专攻, 这是谢从心的领域, 他不擅长,但论潜伏作战,就算是二比一百,也尚有一战之力。 去电梯。裴泽说。 谢从心短暂一顿, 以他的常识,这种时候必然是走楼梯间保留前后退路。 但这停顿不到半秒, 他没有多问,跟上了裴泽。 他不能保证裴泽的生命安全,那么至少要回应以无条件的信任。 一共三部电梯, 其余两部都在一楼,唯一上行了的一部电梯停在二楼,裴泽看了一眼,道:在二楼。 谢从心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冯昀的腿不方便,轮椅只能走电梯 所谓午睡当然是假的,冯昀要这两个小时是为了什么? 裴泽按下三部电梯的下行键,牵引绳运作发出上升的声音,他没有等在原地,而是拉着谢从心进了最近的一间办公室,示意谢从心在身后躲好。 他自己则靠在门旁,静待电梯上行,谢从心屏着呼吸,直到叮得一声轻响,第一部 电梯到站。 却不是到了六楼,裴泽看了一眼数字,道:四楼,走。 是有人在四楼拦下了电梯,谢从心立刻起身,与他出门。 擦得光亮的地砖上倒映出两人无声飞奔的身影,电梯从四到六算上开关门不需要三十秒,而他们回到楼梯间时已经花去了其中一半,裴泽让谢从心贴着墙侧,自己走在他身前一步,两人迅速下了五楼。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41) 与此同时楼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那些人从电梯上来了! 裴泽没有直接带着他下往四楼,如果在楼梯间被夹击,子弹无眼,他一个人无法顾全谢从心的安全。 两人进入五楼,合上消防门时谢从心听到楼上传来的声音:你们搜这一层,其他人跟我下去! 这是一场以少对多的游击战,一旦正面遭遇,他们几乎没有胜算。 裴泽与谢从心进入五楼,根本没有时间看哪一间是什么,谢从心被裴泽推入第一间实验室的后门,听他低声道:去前门等我。 谢从心也来不及问一句你呢,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裴泽替他关上了门,侧身贴在对面实验室的门缝间,对他轻轻一点头。 谢从心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曾问出来,但裴泽的解读能力向来优秀,而他也足以体会裴泽这一点头中的安抚意味。 他扭头,目光扫过这一间实验室,几台白灰色的大型全自动生化分析仪上已经结了一层薄灰,显然已经许久没有启动,疫苗不在这里。 他紧靠在门后,从过高的玻璃窗上窥测外头的动静,很快脚步声进入走廊,对面的裴泽开出了第一枪 人在这里!谢从心听到有人喊道,而后又是一声枪响,是对方的人开的,裴泽贴着门缝,没有被击中。 别乱开枪!有另外的人喝道,瞄准了再打! 该瞄准谁不言而喻,冯昀的人不会伤他,对裴泽却不会留情。 谢从心看到对面的裴泽手自背后摸上门把手,开出一条细缝后迅速闪身进去,那些人已经看到了他,紧追其后,乌泱泱一片人头将房间后门包围,倒是没有人朝他这间看上一眼。 七个人,谢从心数了一遍,这个数量,裴泽应该能应付 他们从那两名保镖身上找到的二十颗子弹,五颗在谢从心身上,裴泽手里十五,震慑敌人的第一枪后还剩十四,足够了。 领头的人是吃饭时站在冯昀身后的四个保镖之一,此刻的表情如同即将破门而入缉捕犯人的特警,贴在门口示意手下的人开门进去。 谢从心知道第一个进去的人会直接被击杀,裴泽的射击水平毋庸置疑,冯昀的人不知他身份,也低估了他的能力。 如果是谢从心或裴泽,这个时候会选择前后门同时进入夹击敌人,但可惜对方不是。 砰! 又是一声枪响,裴泽并没有特意炫技,又或者他是故意给这些人留下一点生机,子弹打进右胸腔,避开了要害,但已经足够使人失去行动能力。 对方大惊失色,立刻鱼贯而入,一时房间中枪声大作。 谢从心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只能在最后一个顺着裴泽的话前往实验室前门,贴在门口安静等待,并数着枪声的数量,直到近五分钟后,第三十六次枪声熄灭,对面的门开了 谢从心同时按下门把。 其实他根本没有看清那个身影,但他必须信任裴泽,如果出来的人不是裴泽,那么他一个人也没有逃下去的必要,老实配合冯昀还能活得久一点。 走廊上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从心被当头罩下一件洗衣粉味的外套,裴泽搂住他的肩膀朝走廊尽头快速跑去,有人来了,这层楼有吗? 是在楼上搜查的那一队,听到枪声已经赶了下来,谢从心道:没有,去四楼。 裴泽点了一下头,突然将他一把推进了走廊拐角! 枪声于耳后响起,擦着背后而过,裴泽回身反击,那几乎是全凭听力以及第六感开出的一枪,竟然也命中了一个人的大腿! 他也躲入墙体掩护下,谢从心站在他身后,在接二连三的枪声中迅速将他的外套穿在自己身上,过去按了三个电梯。 电梯数字很快跳至6,裴泽收枪过来,他身上并没有沾到多少血,甚至看起来还算整洁,完全不像刚经过一场戮战。 谢从心取出自己的枪,裴泽接过,他自己的已经没有子弹了,方才没来得及捡。 第60章 钻石 像是在进行一场以医院化验中心为背景的大型对抗游戏。 敌人数量未知, 取胜的关键道具疫苗的所在也未知, 身上的武器不多, 需要靠打败Npc拾取补充,两名外援暂时无法依靠,谢从心自问不会拖后腿, 但也无法成为战力,情况怎么看都对他们很不利。 电梯在四楼停下,出来时没有意外,又遭遇了一波敌人。 数量不多,六个, 谢从心站在裴泽身旁, 上面的命令还没有来,他们不敢随意开枪。谢从心按住开门键,裴泽借着电梯门的掩护将子弹打完, 又近身解决了剩下两个。 就算是黑she会, 也不是人人都身怀绝技,哪怕看起来一个比一个身强体壮,面对裴泽也没有多少还击之力。 捡道具一样收完他们身上的子弹,进入走廊的瞬间, 天生低血压而敏感的神经,就令谢从心察觉到了这一层的气氛与楼上不同。 下午三点半, 日头尚在。 但走廊上的灯都大亮着,惨白的Led光线打在擦得铛亮的地砖上,刺得人眼球生疼。而消毒|药水味中夹杂着的铁锈味道已经腐烂发腥, 并不来源于方才裴泽击伤的几个人,配合着阴冷粘腻的空气,极低的气压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裴泽显然也有所感应,停下脚步,目光看向左手第二间的临床免疫实验室。 面向走廊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门上的玻璃窗后也贴了纸,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味道就是从这一间里传出来的。 他的听力较谢从心灵敏,身经百战历练出的第六感也是,裴泽看了一会,片刻后道:里面有人。 谢从心微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进去看看。 要做实验,必然有实验对象。 生物实验的对象通常是小白鼠一类容易繁殖的小型哺乳动物,但病毒毒性太强,这一类动物的生命力绝不足以承担细胞快速分裂生长带来的反噬,猫狗一类也不合适,而更大型哺乳动物在城市中难以获取。 实验体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裴泽单手持枪戒备,另一只手在门把手轻轻一碰,无声开了门。 里面没有开灯,遮光窗帘效果非常好,漆黑一片。 谢从心跟在他身后进去,摸到门旁的开关,按下的瞬间排灯亮起,他们与里头近百双抬起的眼睛打了个足以令人心跳骤停的照面。 偌大的实验室里,机器已经被移走,白瓷砖上并排两列比狗笼大不了多少的金属笼,里头关押着的影子被压得身体佝偻,朝他们看来的眼睛血红肿大,自脸颊上方的眼眶里凸出,瞳孔放大到不能更大的地步,像极了观赏金鱼的眼泡,随时可能炸裂。 无疑都是被感染者,粗略数去,至少有三十名 有人穿着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西装,脖子上还有纹身,是冯昀的手下。 还有一些,应该是普通市民,脸上变形得厉害,毛发也过度密集,从发际线上杂草一般疯长出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从身型上判断,有老有小。 见到闯入的两人,原本安静的室内突然躁动起来,像冷水入油锅,丧尸们扑上铁笼,眼珠子拼命瞪大,试图从栅栏不到三公分宽的缝隙里伸出手来,喉咙里发出的变了形的声音,沙哑得像是有人搅了一把水泥进去。 因为细胞的迅速代谢,他们其中的很多已经表现出了过度生长的特征,四肢涨大,体毛浓密,远远看过去,像是吃了兴奋|剂的黑猩猩。 其实房间里还算干净,应该是有人定期在做打扫,除了笼子里沾了些血污,外头都算得上整洁,见过电站下的尸山,这样的场面真的算不上什么。 但谢从心还是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不适。 若说在电站里时是生理上的反胃,那么此刻就是心理上的。 那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类,或者说此刻也是,他们都还不曾死亡。 若说为了整个人类种群的未来,牺牲在所难免,那也还能够理解,然而可笑的是,他们被畜生一样地关在笼子里,并非为了从同胞手中获得救赎,不过是为了冯昀的一双腿 谢从心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人是自然感染,又有多少人是因为进化实验的失败。 后者与杀人有什么分别? 高高在上的人能自私到什么程度,能对同类践踏到什么程度,都在这几十平米的房间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笼子上的锁是全自动的,想来安全系数很高,谢从心没有靠近,房间角落里有一台全自动培养仪,桌面上还有一些培养皿试管一类,他走过去简单检查了一遍。 气味与颜色足够他分辨其中大部分的溶液。 分辨不出来的想来也不可能是疫苗,他迅速翻遍了桌下所有的抽屉,找到一些文件记录,扫了一眼大致内容,是关于疫苗注射后成功与失败的几个阶段表现,没有疫苗成分相关的信息。 他将其中一页撕下,折小后放入口袋,头也不回地朝来时的门走去。 裴泽跟在他身旁,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裴泽本就话少,谢从心则是无话可说。 如果要表达情绪,谢从心想,或许面对面抽一支烟是最合适的,五分钟的尼|古|丁摄入能够帮助平缓此刻心境。 只可惜他们并没有这三百秒的闲暇。 推门出去的时候再次遭遇了敌人,他们站在走廊这一头,与十米之外的孔明辉遥遥相对,对方身后有近二十个人。 如果是平时,谢从心或许会对他笑一笑,再说几句话来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 谢院士的男朋友果然不是一般人,孔明辉倒是先笑了,一如在酒店见面时客客气气,能问一问真名吗? 有什么意义?谢从心看着他,冷漠反问。 当然有,孔明辉微笑着摸了摸右耳上的钻石耳环,排灯下钻石熠熠生辉,衬得他那笑容中有了一分冰冷与狠毒,便听他缓缓道,改日为二位刻碑的时候,总要有个名字。 谢从心瞳孔倏而一缩! 同一时间孔明辉骤然抬手,漆黑枪口笔直指着他们,谢从心下意识站在裴泽身前,但裴泽已经从角度中判断出那枪瞄准的到底是谁,搂住谢从心的腰迅速向他们出来的那扇门上撞去 砰! 子弹出膛飞至,在裴泽左臂上擦出一道灼烧血痕! 谢从心撞进门里,后脑被裴泽的手护住了,但后背砸在地砖上时,脑中还是嗡了半秒。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如果裴泽现在去看,就会看到从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惊讶与错愕。 孔明辉为什么会对他开枪?! 走廊尽头,孔明辉取下了那枚耳环,放在唇间轻轻一碰。 戴在耳朵上时不觉得如何,取下来看,这耳环的形状却像极了一枚戒指,没有鸽子蛋,只有一圈细钻环绕,款式低调,男女皆宜。 孔明辉珍重地将之收进了西装内袋,紧紧贴在心口的位置。 等这一件事结束,他想,他会戴上的,然后正大光明地站在那个人身边。 他们会在这乱世里成为这个城市的主宰,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从前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就在眼前,只要他抓到谢从心,送到那个人身边去。 他微笑着,对身后的人一挥手,下令道:前后两组进去,不用避讳,死生不论。 第61章 开锁 人生就是赌局 冯昀已经被搬至输血室里的单人病床上上, 许医生正在为他绑上束缚身体的皮带, 头顶的大开手术灯令他眯起双眼, 口中悠悠道:我的是一场豪赌。 许医生吭哧吭哧干活,突闻他这一派轻松的语气,直起身来叹了口气, 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冯昀想耸肩,但被皮带拉住了,只能老实躺好,就是腿有点僵。 许医生凑过去掀他眼皮,检查眼白上有无血丝蔓延, 而后去捏了捏他腿, 道:肌肉已经开始硬化,进入第一阶段了,你很快会失去清醒, 暂时丧尸化, 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冯昀笑道:你这话说得,好像是要我讲遗言。。 许医生又想叹气,心想一个弄不好,可不就是遗言了吗? 冯昀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并不在意,只轻松道:老朋友, 别替我紧张,该说的我都跟明辉说过了。 许医生点了点头,那么他暂时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只差孔明辉把谢从心带来这里。 冯昀突然说:我口袋里有个戒指,你摸出来,替我戴一下。 许医生照做,自他口袋里翻出个白金的戒指,款式简单,也没刻名字,但看着就像是个对戒 许医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对象了? 你仔细看看,冯昀就等着他问,不觉得眼熟? 许医生把戒指套进他左手无名指上,调整了一下位置,总归无事可做,便弯着腰多看了两眼,确实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另一只,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冯昀见他猜不到,不禁出言提醒:他平时也不带在手上,我们俩这样的身份,避讳太多了。 许医生拧着眉毛思索了片刻,很快露出恍然的惊讶,是明辉?他那个耳环? 冯昀笑道:嗯,我选的,钻石很配他,不是吗? 许医生感慨道:怪不得,他把那个耳环看得比命还重要。 这句话取悦了冯昀,他眼神温柔下来,我也把他看得比命更重要。 许医生到底六十了,对小年轻们的狗粮有足够的抵抗力,没有对这充满酸臭味的肉麻情话翻出一个白眼。 冯昀蜷起能动的手指搓了搓,感受着那戒指的位置,以前给不了他名分,以后他想要的,我都会给他,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会公开。 挺好的,许医生道,恭喜了。 冯昀笑意更深,感情能被人祝福总令人心情愉快,哪怕接下来的事情即将不可控制,也不能阻挡他此刻的愉悦。 人生就是一场赌局。 这句话适用于冯昀,也适用于眼下的裴泽与谢从心。 走廊上已经响起齐刷刷的脚步声,跨越十米距离所需时间不过几秒,而他们也不得不在这几秒之内作出至关重要的抉择 开锁。裴泽淡淡道。 谢从心一怔,抬起头来看他。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42) 裴泽将子弹推入弹匣补满,咔嚓一声上了膛,左臂流淌的鲜血溅上了脸,在他的颧骨侧方擦出一道艳红的痕迹。 谢从心脑中很乱,被孔明辉猝不及防的杀意打断了所有思路。 但裴泽的意思他还是听懂了,开锁,放出所有被感染者,他在下意识中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法,但太危险了,丧尸们不分敌我,纵然能够为他们抵抗孔明辉的人,却也能转过头来成为他们的威胁。 谢从心蹙眉道:你 你如果被咬,会死。 但裴泽侧目看了他一眼,深瞳中的肃杀使得剩余半句话卡在喉咙间,再说不出口来。 有时候谢从心自我剖析,也会将自己与裴泽做比较。 他在自省这件事上向来客观,评价自我,哪怕在小聪明上能够更甚裴泽一筹,但对方在杀戮中沉淀的成熟,仍旧是二十三岁的他所不能达到的 进入战斗状态的裴泽,远比他有决断能力。 这是他们眼下的最优选择,或者说,是唯一的选择,他在潜意识中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还没有提出来。 从进入郑|州开始,或者说在邓|州遇到陈海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渐渐不如从前游刃有余,总是在战术决策上有所迟疑。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法可解,但无论怎么样,犹豫都是最要不得,也最没有用的情绪。 谢从心攥紧的手缓缓放开,我知道了。 走廊上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他们尚未至绝境,但毋庸置疑,已经是生死时刻。 砰! 后门被人踢开,裴泽迅速朝着天花板连开数枪,将Led灯管打得粉碎! 黑暗裹着满天玻璃片降临的瞬间,两人矮身,迅速穿入两列笼子中央的半米宽通道,抵达第一个笼子旁 谢从心摸上门锁,全自动的,只要按下按钮就会打开,而这时前面的门也被人踢开,有人在后门朝前面的的人喝道:灯呢?!把窗帘拉开! 谢从心按下开关,第一只丧尸咆哮着从笼子里扑了出来! 裴泽带着他就地一滚,避开那过度锋利的牙齿与指甲,有人去拉窗帘,走廊上的灯光透进来,裴泽借着微光,在不到百分之一秒之间瞄准射击,就将那人射了个对穿,而后同谢从心各自一边,打开了第二与第三个笼子的门! 拦住他们!又有人大喊道,别让这些东西出来! 谢从心没有错过那声音中的恐惧,这些东西会要了你们的命,打开第四个笼子时他想,或许也会要了他们的。 一场末世,同胞厮杀。 包括他自己在内,这世上幸存下来的所有人,都不得不为了自我的存活而肆意杀害他人,法律与道德荡然无存,这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他也不比冯昀高尚多少,未来某日病毒得解,末日结束,活下来的人,谁又不是罪恶累累,余生难得救赎。 房间内光线太暗了,开门后走廊上的光不足以照亮内部,枪砰砰砰响了几声也没能打中他们,反而是前后两扇门外的光,吸引了丧尸们的注意。 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还在往门里头挤进,领头的人拼命挥手,大喊道:退出去!先退出去! 但来不及了,离得最近的丧尸已经朝他扑去,他开枪射击,子弹穿透了丧尸的胸口,却没能停下他的动作,眨眼间他就被抓住手臂,腥臭大口迎面咬下! 尖牙刺穿西装扎入大臂,那人发出一声痛呼,身后的同伴终于反应过来,对着丧尸的头开枪,子弹穿入颧骨,打出了一个血洞! 任何不足以迅速结束人体生理机能的攻击,都只能激怒丧尸,使其攻击性更强。 而这一批被释放出来的感染者,与普通丧尸又有极其明显的差异。 速度更快,力气也非常大,与他们在电站地下遇到的那两名丧尸一样,都已经获得了进化,被飞射的子弹擦过金属栅栏迸射出的火花与噌噌声响刺激,一出笼便疯狂如捕食中的鬣狗。 谢从心开第六个笼子时没能及时躲开,里头冲出的影子笔直撞上了胸前! 瞬间五脏六腑都如同位移了一样,有什么东西自胃中冲入咽喉,从牙龈到舌苔,都裹上了腥甜的味道。 他连着倒退两步,裴泽立刻扔下那头的敌人,反身托住他的后背,谢从心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被咬了,裴泽已经搂着他旋身,挡在他身前,枪口顶上那丧尸,却没有瞄着心脏,而是不痛不痒打进了腹部 其实他们的大脑已经被病毒彻底入侵麻|痹,极大可能感受不到痛觉。 但身体的防御本能使丧尸发出一声霸王龙般的狂暴怒吼,裴泽自背后掀起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将他兜头一裹,向着后门涌进的那批人猛然推去! 已经放出了近十名被感染者,前后场面一片混乱。 谢从心被推进两个金属笼狭窄的缝隙间,裴泽起身要走,又被他拉住了手腕。 裴泽。谢从心喊他,口周的每一寸肌肉,都因为绷紧过度而发声艰难。 裴泽停下,回头,黑暗中看不清楚,但能够感受到谢从心的视线。 我一个人,谢从心说,很难走出这里。 咬字太过用力,以至于每个发音都像在强调什么,裴泽仓促之间,无法把握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而谢从心也并没有等他的回应,握着他手腕的手很快就松开了。 争分夺秒的时刻,裴泽只能对他点了点头。 他当然不会留谢从心一个人在这里。 更何况程殷商和彭禾就在附近,很可能正往这里赶来,无论如何,都会保护谢从心平安离开。 第62章 疫苗 门外透进的微光在他周身披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谢从心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时, 裴泽的身影已经不见。 一百平米,五十个人,人口密度大得转个身就是狭路相逢, 根本施展不开,很多人当场被咬了个颈上开花。 剩余的人开始试图向门外撤退,黑暗中顾及着自己人也不敢随意开枪,谢从心蹲在两个笼子中央的缝隙里,裴泽走时将其中一个的门朝他这处掩了掩, 从外面应该很难发现他的所在。 耳边能听到丧尸的咆哮, 与呼喝的人声交杂,还有断断续续的枪声,在这不算大的空间里回荡, 嘈杂如同群魔乱舞。 视网膜适应黑暗环境后视力有所上升, 他能看到众多闪烁的身影,知道外面的打斗非常激烈。 他直觉裴泽应该不会离自己太远,但注意力依旧不敢有半分懈怠,枪一直没有放下, 长时间的托举的姿势使得手臂开始酸胀,继而发僵, 谢从心不确定如果突然有敌人出现,他的手指能不能及时扣下扳机。 额头的冷汗顺着眼皮滑进眼睛里,谢从心眯了眯眼。 他意识到自己的血压正在下降, 是因为生理上的缺氧,也是因为心理上的过度紧张。 孔明辉为什么要杀他? 冯昀想要治腿,他体内的抗体是最大的希望。 哪怕封冻血液样本,可持续研究性也远不如一个活的抗体库,更不用说他好歹算是个专业人士,还有足够的研究能力,如果他是冯昀,应该会想方设法把自己留下,而不是上来就拼个鱼死网破。 所以冯昀一开始就没有合作的打算吗? 谢从心迅速分析着,谢霖与陈海几年前来到郑|州,借助冯昀的能力躲避追捕,进行研究,直到病毒爆发,派出余磊那支队伍去重城接他为止,他们都应该还是合作关系。 而后在谢从心抵达邓州之前,他们因为什么原因产生了分歧,谢霖与陈海逃出郑州,并且试图阻止他到郑州去。 谢从心记得自己与陈海的每一句对话。 「但在发现我身上的抗体后产生了分歧,于是一拍两散,你们被对方赶出了郑|州。」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陈海给予了肯定。 分歧的原因是因为他? 因为冯昀要他死,但谢霖和陈海不同意,于是合作关系中断? 逻辑可以顺通,唯一的问题是,冯昀为什么要他死,他死了抗体 突然眼前闪过一张陌生的脸,谢从心猛地扣下了扳机! 子弹在极近的距离将肩膀对穿,那人瞪着眼睛迎面倒下,撞在金属笼的门上哐当一声巨响! 谢从心后退了一些,等了几秒也没见那人起来,身体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起伏,他这才发现人应该是在他开枪就已经死了,后脖颈上有一个巨大的血洞。 被打断的思路骤然接上,他明白冯昀要做什么了。 作为学者,谢从心的想法同许医生一致,太冒险了。 他身上的抗体没有经过任何临床试验,根本不能证明能否为他人所用,输血有成功的可能,却不是百分之百。冯昀如此急切,想来是知道他不可能留下,于是破釜沉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他直接取血。 所以冯昀现在已经注射病毒原液了吗? 所谓午睡两个小时的时限又是什么?是病毒的潜伏期,还是他的腿生长所需的时间? 谢从心缓缓呼出一口气。 无论是什么,他们或许又多了一条生路拖延时间。 裴泽与孔明辉在黑暗中交上了手。 对方看着精瘦,但身手很好,两人在人群中过了几招,又被乱冲的丧尸分开,各自解决后再次碰面,孔明辉手上有匕首短兵,削向他的肩膀,裴泽以枪挡住,同时朝他扣下扳机,孔明辉偏头,子弹擦破了耳垂。 裴泽这才发现对方没带耳环,而后交手,又发现他那骚包的钻石耳环正套在左手无名指上。 戴在这个位置的意义无需多言,但裴泽并不是会去深思这种事的人,弹匣里还剩最后一颗子弹,他没有再开,枪做武器挡住匕首,另一拳砸在孔明辉腰上,孔明辉手腕灵巧一压,匕首顺着枪身滑下擦过他手背,差点就削断了手指! 这时身后又有人扑来,有人在不远处大喊:孔哥!孔哥!我被咬了! 孔明辉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却并没有置之不理,也拔高了声音:东西呢? 在这里!那人人高马大,狼狈躲避着一名追击他的丧尸,惊慌道,要打吗?! 打了还有一线生机,孔明辉冷漠回应:不打就自己开枪上路吧。 那人抖了一下,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细小的针管,裴泽黑暗中视物能力远优于常人,看到了针头上闪过的一点微光 是疫苗! 砰! 最后一发子弹穿过孔明辉发梢,又穿过数人的身畔,笔直射|入那拿着针头的人的手腕! 啊!那人发出沙哑的痛呼,裴泽在孔明辉片刻的停滞间侧步而上,短小的一支针管落地发出清脆一声响,淹没在满室脚步声中。 孔明辉冷笑了一声,他并不担心裴泽捡到疫苗,就算捡到了,谢从心也不可能从这里里外外的包围圈里走出去。 裴泽就地一滚,将那针头还带着塑料套的针管拾起后起身,手臂绷紧挡下孔明辉紧随而来的一记横踢,被大力震退一步,后背抵在了墙上。 孔明辉出手极狠,匕首朝着他眼球扎来,裴泽侧头躲开,降低重心以手肘击中他胸膛,孔明辉也倒退了一步,裴泽正破开他的包围,就见他背后一名丧尸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孔明辉后背扑上! 裴泽当然不可能救他,疫苗已经拿到,剩下的就是保护谢从心离开 他朝谢从心所在的方向跑去,却不料跑出两步,忽然被左侧冲出来的人猛得一撞! 那力道对于裴泽来说并不算大,他很快稳住重心,反手扣住那人脖颈扣下,同时膝盖朝他腹部顶上,将那人顶得一声干呕! 他认出声音,正是方才被他夺了疫苗的人,仓促之中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手背而过,不是冷兵器,也不是子弹,应该擦破了皮肤,裴泽向后甩手,将他整个朝割断了丧尸咽喉的孔明辉推去。 裴泽!谢从心已经看到了他,迅速站了起来。 裴泽把金属笼掀倒在本就不宽敞的路中央,而后拉住谢从心伸来的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 谢从心感到他往他口袋中放了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已经被带着朝前门跑去! 你们都是死人?孔明辉差点被掀过来的笼子砸中,破口大骂,别管丧尸了!拦住他们! 距离冯昀注射疫苗,已经过了近四十分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在计时的不止他,谢从心跟在裴泽身后,进入走廊获得光源时看了一眼手表。 裴泽将他往墙上一按躲开前方射来的子弹,并在对方再次扣下扳机之前夺了枪,同时回身射击,孔明辉一脚已经踏出门外,又被逼得倒退了一步回去! 谢从心自动跟上裴泽,两人朝楼梯走道跑去。 进入楼梯间后马不停蹄,又迅速向下,裴泽放慢一点速度,走在谢从心后方,借着转角掩护,与追来的人对打了几枪。 幸而子弹不会拐弯,在螺旋的楼梯间里很能打中,他们没有进入三楼,径直朝一楼而去,裴泽身上有血迹,侧腹位置的衣物上一大片深色,应该是中弹了。 谢从心不敢停留,至少不能拖裴泽后腿,继续朝楼下跑去,同时摸了一把口袋,触到那细长的塑料外壳时脚步一顿。 裴泽从后面赶上来,搂着他的肩膀推着他继续向下,拐弯时谢从心问:是什么? 疫苗。裴泽说。 谢从心放在口袋里的手因为骤然一用力,差点就将那细长的针管掰断了。 楼上的追击没有停,他们跑至二楼,孔明辉从三楼翻过栏杆跃下,子弹砰砰而至,裴泽一把推开谢从心,子弹打入墙壁,孔明辉落地,两人再次打了起来,孔明辉的枪口一直在试图瞄准谢从心,裴泽不得不贴身与他缠斗,掰折他的手使子弹偏轨。 谢从心退至墙角,松开疫苗,握住了另一只口袋里的枪。 他的射击能力非常有限,避开裴泽打中孔明辉的可能性不算高。 但是如果不想办法,他们很难离开这里。 他飞快瞥了一眼走廊方向,远远看到了平层地图,二楼有输血室 就在靠近电梯的走廊尽头! 裴泽! 他突然出声,裴泽与孔明辉都分出余光看去,谢从心朝着楼梯平台上的窗户拉下了扳机。 裴泽反应极快,当即扣住孔明辉将他朝玻璃窗的方向一推,谢从心的三发子弹将玻璃窗打得粉碎,透明而尖锐的碎屑迎头兜下,下雨一般,刷拉拉浇了孔明辉一身!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43) 与此同时裴泽单手抄起谢从心的腰,另一只手扶着栏杆向下一跃,稳稳跳下近十级台阶落地,放下谢从心的瞬间,两人飞奔进入二楼走廊,与守在输血室外的两名保镖打了个照面,谢从心说:冯昀在里面。 裴泽立刻会意,迎着对方的枪口而上,飞踢横扫,将那两个人制服,谢从心一把推开输血室的门,与怀抱着输血器的许医生迎面撞上。 许医生先是错愕,很快认出谢从心的脸,愣道:来了啊? 就是这来的方式好像哪里不对 谢从心手一抬枪口就指上了许医生脑门,勾唇笑道:是啊,来给冯董事长送温暖。 许医生觉得自己需要一片速效救心丸。 第63章 潜伏 那头孔明辉已经追了过来, 裴泽关上输血室的门, 反锁, 谢从心顶着许医生的脑门,示意他往内间走。 冯昀果然在。 三人开门进去,输血室里两张并列的单人病床, 冯昀被三寸宽的黑色皮带绑在其中一张上,听到开门声偏头过来,眼眶里已经发红,但还留有神志。 他皮肤白,一身病号服加上漆黑的皮带, 三两圈捆起来竟然还有些诡异的美感。 谢从心一挑眉:冯董好情趣。 身上已经开始发僵, 冯昀对他扯了扯麻木的嘴角,回道:感觉还不错,谢院士要试试吗? 不用了, 我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不如冯董会玩。谢从心把指着许医生的枪交给裴泽,走过去扯了扯他身上的皮带,捆得还挺紧的。 冯昀遗憾道:我还以为能跟谢院士做一做隔壁床的病友。 谢从心不走心地笑了一下,抱歉, 这种兴趣我也没有。 这时外头传来撞门的声音,谢从心摸出口袋里的那根针管, 道:长话短说,这是疫苗? 冯昀笑道:谢院士猜一猜? 谢从心看了他一眼,绕至床尾, 按了一下他的腿,病号服下的皮肤已经硬得跟石头一样,因为过度充血,神经僵化,没有了触觉能力。 谢从心在病床旁的置物台上取了副橡胶手套戴上,突然道:说来惭愧,我还没有做过人体解剖。 冯昀挑了一下眉,就见他拿起把手术刀,刀背轻轻按在了冯昀腿上,一笑:不如拿冯董试试手? 冯昀咳嗽了一声,道:那是疫苗没错,不过是你父亲留下来的失败品,成功率很低,不到十分之一。 还有什么?谢从心道,他留下的东西,我要全部带走。 冯昀叹气道:没有了,你不知道他有多狡猾,逃走之前把这几年的资料都销毁了。 说完又顿了一下,看着谢从心笑道:你们倒是有点像,老狐狸和小狐狸,不过你比他还是差了一点。 谢从心沉默两秒,没有生气,心平气和道:那就说一说冯董知道的事吧,有多少说多少,反正还有七十分钟 哐当! 输血室的门板被整个卸下,孔明辉喘着粗气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衣衫狼狈的黑衣人,显然是在楼上被那三十名丧尸折腾得不轻。 数把枪口指着他们,裴泽挟持许医生站到了谢从心身旁,枪口改为抵在了冯昀太阳穴上。 老大!孔明辉身后的人当即想要上前,被孔明辉拦住了。 冯昀侧头,朝他们笑了笑,安抚道:都别激动,我没事。 虽然孔明辉的表情没变,但攥紧的手松动了一点。 谢从心扫过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道:不过接下来会不会有事还不好说,孔经理最好冷静一点。 孔明辉怒视着他们,肩膀上的玻璃碎屑还没抖干净,他如果有事,你们谁也走不出这里。 就算他没事,我们也走不出这里,谢从心手术刀挑起冯昀的裤管,轻轻一划,锋利刀刃就切出了几公分长的一道伤口,你们要同归于尽,我也不介意。 冯昀已经没有痛感,但那血痕鲜艳异常,孔明辉喝道:住手! 其实他们都明白,谢从心不会真的对冯昀如何。 但关心则乱,孔明辉看不得冯昀受伤。 行了,冯昀吞咽了一下口中大量分泌的唾液,声音有些沙哑,视线也开始模糊了,让他们先出去,我跟谢院士说两句话,没事的,时间还早。 孔明辉盯着他的侧脸,半晌后,对身后的人摆了一下手。 早知道谢院士愿意自己到这里来,就不用你们去接了,冯昀又叹道,伤了不少人吧? 人若没有人性,这样假惺惺的关心只令人作呕,谢从心讽刺一笑,对孔明辉道:孔经理也出去吧。 我留下,孔明辉扔掉了枪,将口袋里的匕首也交给最后一个退出去的人,举手示意自己已经没有武器,我不会动手。 谢从心侧目看了裴泽一眼,裴泽点了点头。 那么各退一步,谢从心低头对躺着的冯昀道,我可以在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尝试救你。 冯昀扯了扯嘴角,我怎么知道你真的会救我? 我跟谢霖不一样,谢从心扔掉手术刀,换了把剪刀,将他的裤腿剪开到膝盖,那上面的血管已经凸起来了,顶得皮肤几乎透明,我遵守约定。 冯昀吃力地眨了一下眼,我还有选择吗? 没有,谢从心道,要么一起活,或者一起死。 那就成交吧,冯昀叹了一口气,又道,其实我这个人比较多疑,如果可以,我更希望直接杀了你取血。 你也可以这么做,但是如果换血不成功,你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谢从心道,我活着,你才有失败的余地。 论谈判,嫌少有人能赢他,且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冯昀安静下来。 他知道谢从心来郑|州的目的,是为了谢霖留下的半成品疫苗,也能看出谢从心不是会因为他开出优渥条件就留下来为了他的腿继续研究的人。 所以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在谢从心逃走之前,将血换了,能成功自然好,成不了,也不过是一条命。 他早已安排好了所有后事。 如果换血不成功,孔明辉会成为他的接班人,他在郑|州的势力,足够孔明辉在这末世中生存下去。 当然,能活的话没人愿意去死,孔明辉关好了急诊室的门,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被皮带固定的手。 两枚戒指贴在一起,孔明辉垂着眼睛,冯昀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了,便对他一笑:有没有受伤? 没有。孔明辉答道。 其实是有伤的,裴泽身手在他之上,只是他占了武器和人数的优势,所以伤得不重,没有到需要紧急处理的地步。 但冯昀太了解他了,也知道谢从心和裴泽既然能闯到这里,孔明辉必然没从他们身上讨到什么好,于是招呼许医生:你先给明辉看看,我这里还早。 许医生被裴泽扣着手,回头看了谢从心一眼,像是在征询意见,谢从心示意裴泽放开他,对许医生道:也给他处理一下。 许医生揉着差点脱臼的手腕点了点头,心里却直叹气,心道这些年轻人真的不知道尊老爱幼四个字怎么写,怎么能对他这样的老年人这么粗暴? 那就先给冯昀发现自己不知道裴泽的名字,便改口道,先给谢院士的男朋友看吧。 谢从心也不客气,勾来一把医生用的靠背椅,让裴泽坐下,自己去抽屉里翻出了酒精和纱布一类。 急诊室里东西挺全的,想来冯昀为了换血,已经做足了准备。 谢从心拿着东西回来,放在旁边的操作台上,裴泽深瞳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话要说。 但是谢从心低头与他对视,他又挪开了视线。 腹部的伤是子弹擦伤,灼烧痕迹近五公分长,还好子弹没有打进身体,否则裴泽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 许医生给他处理这处,谢从心就找着其他地方,肉眼可见的地方伤得不多,左臂上还有一处擦伤,留给更专业的许医生处理,另外都是些细小的伤口,手臂上比较多,手背上也有一道,用酒精棉擦过,连包扎都不需要。 冯昀看了一会他们的动作,扭头去看孔明辉:人家的男朋友这么能干,我是不是很不体贴? 这种时候也只有他还有心情说笑,孔明辉将他的手扣得更紧了些,艰涩答道:没关系。 冯昀叹道:什么没关系果然还是在怪我? 孔明辉抿着唇没说话。 想摸摸你的脸,冯昀道,可惜动不了。 孔明辉便低下了头,脸颊在他掌心上贴了贴。 温情脉脉的动作,与打起架来时的凶狠全然不同,配合漂亮的外表,像一只被驯服的云豹。 冯昀用仅能动的指背摸了摸他的唇,得寸进尺道:还应该吻你的。 孔明辉飞快看了谢从心他们一眼。 许医生老神在在,扭了个角度背过身去,全当没有听到,谢从心则是根本没有看他们,正低着头,给裴泽手背上的伤口消毒。 孔明辉迅速弯腰,在冯昀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冯昀的视线彻底散了,瞳孔失焦中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剩下的先欠着 而后的话语被喉咙间发出的模糊声音替代,他的虹膜骤然放大两周,眼球充血,四肢用力想要起身,又被皮带扣回床上! 孔明辉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咚得一声倒地 潜伏期结束了。谢从心停下了动作。 许医生给裴泽包上绷带,点了点头道:再等一个小时。 他是什么血型?谢从心问。 A,许医生答道,我知道你是O型,可以输血,先抽1500毫升可以吗? 1200,谢从心道,我血压偏低,给我准备血袋。 在他清醒之前我不能给你输血,许医生拒绝,会稀释你身体里的抗体。 所以你们打算一次性抽干我,直接给他来个全身大换血?谢从心讽刺道,血型不一样,他就算没有死于病毒,也会死在输血反应上。 许医生道:病毒对身体暂时的强化作用,应该能够帮他抵抗输血反应。 谢从心冷冷一笑,1200毫升,分次抽取,否则我也会有危险。 许医生看向孔明辉。 说一句良心话,他是不希望谢从心死的,这人身上的抗体是这末世结束的最大希望。 但他早年受过冯昀恩惠,末世之后更是全家都靠着冯昀庇佑,他知道今天冯昀如果死了,不到天亮,他的儿子儿媳,还有不到五岁的孙女,全都会被送下去给冯昀陪葬。 这就是冯昀。 哪怕他每日里都挂着笑,看起来脾气很好,对手下的人也算得上宽容,依旧是叱咤了中南地区近十年的黑dao首领,瘸了一双腿还能稳坐这个位置,该有的心狠与手段一样不少。 即使是对孔明辉,嘴里说着爱,做的事也足够残忍。许医生不知道冯昀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今天死了,此后孔明辉一个人要怎么活。 五十知天命,他看透世事,今天也是赌上了身家性命站在这里。 医者仁心,他自知负了这四个字,世上看不见摸不着的千万性命,又哪及得上血脉相连的家人重要? 孔明辉对许医生点了点头。 他的眼眶已经红了,看得出来是在强忍其中热意。 床上的冯昀正在迅速丧尸化,英俊面庞上青筋暴跳,嘴巴张大到肌肉的极限,喉咙里发出没有意义的嘶哑低吼,因为皮带的束缚动弹不得,大力挣扎使得整张床都在抖。 1200毫升,许医生叹了口气,我会分三次抽 话音未落,急诊室里的灯突然熄了! 第64章 输血 突然降临的黑暗令所有人静了一瞬, 而后砰得一声巨响, 子弹自窗外射入, 巨大动能将玻璃打得粉碎,连带遮光窗帘一起刺穿,擦着冯昀的发丝打在了床头! 有人狙击! 裴泽反应最快, 按着谢从心倒地,孔明辉也立刻俯身抱住冯昀,以后背将他整个上半身挡住,同时第二发子弹笔直而来,一声闷响, 打入了他的后背! 子弹卡在肋骨中央的位置, 巨大痛感瞬间侵袭了孔明辉的神经,几乎让他当场昏死过去,许医生惊骇大叫了一声, 就听孔明辉咬牙道:趴下 攻击还没有结束, 与其同时第三发子弹再次射来,打在了枕头上! 丧尸化的冯昀被激怒了,更加奋力地挣扎起来,孔明辉身体下斜, 掰开了床底滚轮的锁,用尽所有的力气将病床朝前推去, 轮子咕噜噜,带着病床前进了半米,卡在墙边的死角里。 冯昀还在挣扎, 孔明辉倒在地上,朝着他的方向瞪大了眼睛,却因为视角问题,只能看到病床底下的支架。 变故突如其来,许医生推开路上的置物台朝孔明辉冲去:明辉!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孔明辉笑了一下,生命从身体中流逝的感觉,非常强烈。 子弹打进了肺部,每一口灌进去的空气都带来炙热的灼烧感,他清楚地明白,没救了。 另一边,谢从心从裴泽的手臂里抬头,是程殷商? 不是,太黑了,谢从心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皱起的眉,以及其下开始发红的眼睛,殷商不会开三枪。 而且以程殷商的射击水平,第一枪不会打偏 话音未落,第四枪来了! 子弹打在他们身旁的地砖上。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44) 对方的目标不仅是冯昀,也是他们! 裴泽立即拉着谢从心起身,走! 来不及去管冯昀和孔明辉,两人在第五发子弹中冲出输血室,在走廊上遇到了孔明辉手下的人,裴泽和孔明辉身高相仿,对方认错了人,喊道:孔哥!有人拉了总电闸!三楼那些丧尸也跑出来了 裴泽将谢从心挡在身后,在那些人看清他们之前一拳迎上! 话音止于变了调的痛呼,裴泽出手不留余地,迅速将人全都打倒在地,谢从心跟着他立刻朝楼梯方向跑去,正拐了个弯,就见楼梯上,一道身影摇摇晃晃走了下来。 是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性,腿部肌肉肿胀,足有普通人的两倍粗,但很灵活,能够交替抬起行走楼梯。 谢从心平复了一下呼吸,道:进化了,程度很高。 无疑比四楼他们放出的那批更高,裴泽点了一下头,示意谢从心退后。 孔明辉重伤,冯昀丧尸化,但那名狙击手的身份不明,他已经感受到了身体内的变化,知道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必须立刻把谢从心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给程殷商和彭禾发信。 在那丧尸距离他们还剩两米时,裴泽抬手开了一枪,子弹打进胸口,位置非常精准,但那丧尸只是身型晃了一下,就朝着裴泽扑了上来! 裴泽迎敌,血液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地沸腾着,身体有一点轻微的僵硬,但还不影响行动,格斗术在对方毫无章法的攻击中施展到极致,也没有刻意避让咬下的牙齿,裴泽单手擒住他的发顶,将人朝着墙上全力一按,后脑砰得一声砸在雪白的墙上,溅开了一大片血迹。 而后枪管顶住胸口,裴泽再次开出一枪,子弹冲破包裹心脏的薄膜,切切实实在跳动的器官上打了个对穿。 下午四点四十七分,枪声在渐临的夜幕中格外清晰。 裴泽没有立刻松开那人,血管里的东西像是有生命般,正由奔腾的血液,循环全身,汇集到心脏中去,而后进一步进入大脑,触碰他的神经 他转身时,谢从心借着楼梯窗户上透进的微光,看清了他眼中爬上的血丝。 那不规则的,过度鲜艳的颜色太过明显,谢从心怔了一下,继而呼吸停滞,你 裴泽表情一如寻常,密集的战斗也好,确知自己已经被感染也好,谢从心的惊讶也好,都不能令他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去一楼。他没有再碰谢从心,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谢从心看着他。 裴泽道:殷商他们会来接你。 谢从心笑了一声,然后送我回京? 裴泽想点头,但他在谢从心的目光中读出了讽刺的冷意,动作便卡住了。 他们保持着目光的对视,互相沉默了几秒。 直到谢从心率先挪开了视线,扭头下了楼梯。 裴泽跟在他身后,谢从心的脊背挺得很直,楼梯转角时,裴泽看到了他过度僵硬的侧脸。 他在生气。 裴泽从他半眯的眼尾和抿平的嘴角中,非常迅速地判断了出这一点。 但是为什么? 他感染,谢从心可以有诸多其他情绪,但有什么可以生气? 顺利走至一楼,谢从心拐弯进入走廊。 化验中心的大门就在前方不远处,谢从心却停了下来,抬头扫过几个科室的门牌,而后选了最角落里的储物室。 裴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外面有身分不明的狙击手潜伏,现在出去确实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发信号让程殷商和彭禾过来接他,会安全很多。 他们一前一后进去,储物室里排着整齐的货架,大部分药剂试剂都需要避光保存,因而没有窗户,电闸被人拉了也没有灯,一片漆黑,谢从心拿出手机,开了闪光灯照路。 穿过几排货架,谢从心停在一张写字桌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下。 裴泽没坐,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看着他,谢从心也没说什么,走入两排货架之间。 在普通人里,他并不算矮,近一米八的身高,加上身材和比例都好,看起来很舒服,也并不瘦弱,但两侧的货架有近三米高,他站在中央,便显得有一些小。 他扫视过货架的每一层,正全神贯注地找着什么,被手机灯光照亮的半张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在楼梯上表现出的那一点怒气已经散了。 自我调节这一点,谢从心无疑很优秀。 聪慧的头脑,随时的冷静,恰如其分的自控力,作为人类,方方面面,谢从心都表现得太过完美了。 他很快找齐了想要的东西,绷带,纱布,酒精,氨甲环酸,抑肽酶,注射针头 输血器。 怀里抱得满满当当,他走回来,将东西都摊在桌上,裴泽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看着他垂下的眼睑,蹙眉道:你不用 不用什么?谢从心单边嘴角一扬,就是那惯常的,没有任何笑意的笑容,裴队长,死在这里,不会觉得太早了吗? 你以为我活着回到北|京事情就结束了?谢从心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不,那只是开始。 无论是身在北|京的敌人,还是回京后即将开始的疫苗制作,都不会比进京的这一路轻松,他一个人拼尽全力,也不见得能够做好。 他还需要裴泽这个盟友,一个能够信任的国安部成员。 谢从心又低下了头去,抽满了一针管抑肽酶,什么时候被咬的? 裴泽没答。 谢从心放下针管,再次抬头,观察了他眼睛里的血色,同时伸手在他手臂肌肉上按了按,从僵硬程度判断道:二十五分钟? 裴泽点了一下头。 谢从心视线下挪,手背? 裴泽:嗯。 1200毫升,我的极限,谢从心拆开输血器,冷冰冰的语气如同宣布审判,抗体不一定能被你的身体吸收,输血反应也很危险,如果1200毫升后不行,我会放弃你。 裴泽凝视他的脸。 现在就该放弃,他想,这1200毫升的血有多宝贵,不该用在他身上。 谢从心准备好所有工具,脱了外套铺在地上,将东西都摆上去,同时卷起袖子准备给皮肤消毒,一边道:潜伏期应该还有十五到三十五分钟。 嗯。裴泽再次应了一声。 谢从心低声道:输血开始后,如果你的状态不好 裴泽解下枪,放进他手里,道:还有子弹。 谢从心抬头,裴泽突然伸手,在他耳廓上一摸。 又是粗茧刮过的触感,谢从心怔了怔,而后看到了裴泽指腹间那颗绿色的小药丸。 裴泽取出之前在房间里的遥控器上拆来的两节电池,道:先给他们发信号。 谢从心沉默着点了点头。 裴泽离开了不到两分钟,在一楼走廊尽头的窗边,将药丸夹在电池正负极中央点燃。 特殊的化合气体会在百米高空上冷却,随后成色,这样的高度不易被敌人察觉,是他们常用的联络方式。 而这一百二十秒里,谢从心站在原地,盯着地上摆放整齐的工具,垂下的眼睑盖去眼中的情绪,脑中想了很多。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事情。 没有一点关于病毒,疫苗,谢霖,冯昀,北京,国科院。 也没有什么必须救裴泽的理由。 无非是这一路上跌打滚爬,吃的不好,穿的不好,吉普车里的烟味,以及在夏集镇最后的那个下午,院子里的阳光。 那之后裴泽回来,与谢从心并排,靠着墙坐下。 消毒,找准静脉,输血器缓缓推入手臂皮肤,过粗的针头带来的痛感被周围的黑暗环境放大,谢从心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心脏规律的跳动里,殷红血液正顺着透明塑料管,离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注入裴泽的血脉之中。 第65章 开枪 1200毫升, 以正常的速度输完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即使调整至大出血后的极限输血速度, 也不可能在在半个小时内完成。 更何况谢从心的身体也难以承受这样的速度。 成年男性全身血液总数在四至六升之间,1500毫升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已经非常危险的失血量,而他天生低血压, 身边又没有预备血袋,如果真的输完1200毫升,不管裴泽如何,他自己会很危险。 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到第十五分钟,输血量到达400毫升, 他已经感受到了初步的晕眩和失力。 而裴泽的状况也不比他好多少, 潜伏期进入末尾,虽然大脑还维持着意识,但身体已经开始发生明显的变化 第二十分钟, 谢从心插着针管的右臂整条麻木, 肩关节以下几乎感受不到,呼吸也开始困难。 他闭上眼,仰头靠在墙上小幅度地调整呼吸,裴泽发现他的不对, 立刻推动滚轮,闭合了输血器。 血液停止流动, 谢从心舒出一口气,胸前缓慢地起伏,渐渐稳住了频率。 裴泽凝视他的的侧脸, 手的冷灯光照着,他显得过于苍白,薄得能够看到青丝的眼睑下,睫毛反出细碎的光,轻轻颤抖着。 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嗅觉在病毒的作用下得到了一点强化,他在谢从心身上闻到了温热的,属于皮肤的味道,难以描述,但很好闻,他用尽全力,才勉强克制住了扑过去咬上一口的冲动。 几十秒后,谢从心睁开眼睛,偏头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裴泽深深看着他,拔了吧。 进入身体的血液没能阻挡住病毒的蔓延,那种强烈的被占领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并不惧怕死亡,也不畏惧变成丧尸,只是怕自己会伤了谢从心 这样我会很亏,谢从心却勾了勾唇,肌体缺氧导致体温下降,他小幅度抬起手臂,向旁边挪了半寸,把自己冰冷的手放进了裴泽平摊着的掌心里,道,太冷了,借用一下。 裴泽一怔,手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让他从排山倒海的暴虐冲动中挣脱了片刻。 他握住了谢从心的手。 没有很用力,但尽可能将每一寸皮肤都包住了。 继续。谢从心重新打开了输液器,而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拿起了放在两人中央的枪。 裴泽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如果这就是最后的时刻,倒也没什么不好。 第二十五分钟,裴泽握着谢从心的手骤然紧了一下。 谢从心正要转头,就听到他喉咙间发出一声野兽一样的嘶哑喝声,紧接着天旋地转,裴泽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视网膜上炸了一片又一片的金花,谢从心还未从后脑撞击地面的疼痛中清醒过来,就听裴泽哑声道:开枪 他竟然还有意识! 卡着谢从心脖子的那只手缓缓放开了。 谢从心睁开眼睛看着他,裴泽已经彻底红了的眼中是无法克制的狂暴,因为过度用力,手臂上的经络凸起,蜿蜒如同一条条细小的蛇。 裴泽用插着针管的那只手扣住了谢从心握枪的手腕,拉起顶在自己胸口位置,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再次喝道:开枪! 谢从心的食指就在扳机上,却迟迟没有扣下。 裴泽没办法思考他为什么不开枪,用最后的清醒摸到扳机,对着自己的心脏扣了下去! 咔嚓一声,扳机轻飘飘地后移了一下,子弹却没有射出来,裴泽瞳孔放大了瞬间,谢从心竟然没有上膛?! 再等等,谢从心松了持枪的手,转而拔掉两人手上剧烈动作后错位的针头,因为失血的晕眩,声音很轻,嘴角的笑容也很轻,现在就放弃,我太亏了。 如果难受的话,咬一口也是可以的,谢从心指了指肩膀,别咬动脉就行。 最后一刻,裴泽想起了三十分钟前谢从心没有说完的那句话。 输血开始以后,如果你的状态不好 后面半句会是什么? 眼前被黑暗覆盖,身体本能超越意志,裴泽再次发出一声低吼,全身压了下去! 尖锐的犬齿瞬间刺穿单薄衣服底下的皮肤,谢从心一声模糊的闷哼,身体向上一挺,却被裴泽按住了无法挣脱,这一点动作,反而像在把自己送上去 应该把他绑起来的,谢从心在肩膀处的剧痛中想,像冯昀那样,五花大绑。 牙齿在血肉中逐渐加深,血洇湿了衣物,沾在裴泽脸上,谢从心尝试把他推开,但力气不够,细微动作反而激怒了裴泽,齿关更加用力,仿佛要将他的锁骨一口咬断 谢从心睁大眼睛望着储物室漆黑的天花板,感受着血液以极快的速度从身体中流逝。 视线开始模糊了,血压已经低至危险值,被高热躯体压住的胸腔无法正常开合,吸入的氧气完全不足以维持心脏的正常工作。 失血还不算要命,但这样下去很快就会窒息。 谢从心偏了一下头,裴泽略硬的短发刺在脸上,有点痒。 他的手在口袋里摸到了那支细小的针管,谢霖留下的失败品,成功率不到十分之一,但就算失败,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他用拇指推开针管上的塑料盖,一只手安抚一般轻轻抱住他的后脑,手指穿插于被汗濡湿的发间,另一只手对着他的后颈,将那细小的针管扎了进去 裴泽感应到细微的疼痛,收紧的双臂几乎要把谢从心浑身的骨头都按碎,却没有更大的挣扎动作。 谢从心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意识,按着针管活塞,缓慢推入了那几毫升半透明的液体。 活下去吧,他在裴泽耳边无声道。 他的抗体也好,这一支疫苗也好,如果这样还不能让裴泽活下去,那么这个末世,这场灾难,或许真的是无法可解了。 与此同时,储物室外的走廊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45) 一身深色的运动服,配一双棕色的登山靴,背上背着一把MP5,来人闲庭信步,慢慢悠悠,只身一人。 咔嚓,他打开储物室的门,走了进去。 是程殷商? 谢从心听到声音,侧头过去。 视线模糊,他只看到一双踩着中筒登山靴的脚,出现在货架之下的缝隙里。 但对方带着笑的声音字字清晰,砸进耳膜,几乎要在大脑里荡出回声: 好久不见,谢院士。 谢从心缓缓抬头,从那大致的脸部轮廓中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是周安。 第66章 原创网已锁,欢迎补齐 第67章 改变 周安从他身上退开, 面色不太好看。 谢从心慢吞吞坐起来, 腰上被掐出了不少红痕, 他看都没看一眼,将衣服放下来拉好,周安一言不发, 转身进了卫生间。 门咔嚓上了锁,谢从心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闭上眼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他也没有看起来那么镇定。 掌心里一层细密的汗,他从床头抽了纸巾擦掉,而后又抽了一张, 在被周安碰过的脸上和唇角擦过, 一遍一遍,劣质纸质蹭得皮肤都疼。 直到卫生间里传来洗手的声音,他将纸巾全都扔进垃圾桶, 周安出来, 看起来已经冷静,重新坐在了那张铁线椅子上,与谢从心面对着面,隔着一米的安全距离。 这一段尴尬掠过不提, 谢从心开门见山:裴泽怎么样了? 周安冷笑了一声,没死。 谢从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倒是没表现出什么高兴的情绪来,周安稍微舒服了点,问:你既然能救裴泽, 当时为什么不肯救我? 谢从心挑眉,反问道:为什么要救你? 你早就怀疑我了,周安双臂抵在膝上,为什么? 直觉。谢从心懒得解释太多,他对周安的怀疑并非因为哪一件特定的事情,而是细枝末节拼凑在一起,整个队伍里只有他的可能性最大。 用直觉给一个人判死刑?周安说,万一我不是呢? 谢从心无所谓一笑,道:那就回京了给你发面锦旗,为国捐躯,很光荣了。 跟谢从心聊天真的很容易折寿。 说正事吧,谢从心指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床单,谢霖在哪里? 周安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如果不反抗,我很快就会带你去见他。 很快?谢从心歪了歪头,周医生,看在我们认识了一个月的份上,给你一个建议吧。 周安挑眉:什么建议? 谢从心目光嘲弄:我跟谢霖之间的关系远比你想象的复杂,不要试图用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跟对方谈条件,你的智商不够用。 嗯?周安道,我不太明白谢院士的意思。 谢从心微微一笑,论武力他确实打不过周安,但论察言观色与局势分析,他自认不会输 谢霖在郑|州吧。 非常肯定的语气,周安先是一怔,几秒后坐直身体,笑道:又是直觉? 谢从心点头,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周安没否认,说明他猜对了。 星火一般的微弱优势只要利用得当,就足以燎原。 你们在邓|州相遇,没道理兵分两路,谢从心说,我想他应该就在郑|州市区里,等着你把我带过去。 周安深深看着他,眼中有赞赏,你确实很聪明,然后呢? 谢从心道:然后17个小时,十个郑州也能绕一圈了,我们却还在这里,周医生,你在想什么我能猜到,他也不可能没有察觉。 哦?周安缓缓搓着指腹,视线也落在那上面,我在想什么? 有些人的小动作是习惯,比如谢从心,习惯在思考时敲一敲手指。 但周安平常并没有这样的习惯,细微的地方能够暴露的东西太多了,谢从心道:你想谈条件,不是吗?你也知道他不可靠,所以扣下我,跟他谈或者跟我谈,有一方能谈妥就是好的。 周安没有露出更多的惊讶,其实他早已适应了谢从心的聪慧。 是,周安坦诚道,我不想白白被人利用。 可以理解,谢从心点了点头,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跟我谈的成功率会比跟他谈的大很多。 一个巴掌一颗糖,周安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可以不把你送到谢霖那里去,但你能给我什么? 真正的疫苗。谢从心说。 周安讥讽勾起嘴角,我信不过他,就能信你? 总要选一个,谢从心道,我的可信度应该比他高一点。 周安却直接笑出了声来,如果我说我谁都不信,也谁都不选呢? 谢从心挑了一下眉。 知道刚才为什么放开你吗?周安从椅子上起来,自床头柜旁边拿起一个塑料袋,从里面倒出绷带一类。 谢从心看着他的动作,周安转身,指了指他的肩膀。 谢从心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被裴泽咬伤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血已经渗出来,衣服上一片深色。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很怕死?周安跪在床沿上,突然一把拉开他宽大的衣领,同时低头含住了他的耳垂! 谢从心瞳孔骤缩,浑身都因为恶心起了细粒 逗你玩的,周安对着他的耳窝吹出一口热气,谢院士,比起疫苗,我更想要你。 其实我有一个想法,周安的唇缓慢下移,挪到他的伤口上,动情一般舔了舔雪白绷带上的血迹,你说既然病毒能通过体|液传染,抗体会不会也能? 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神经,都无法控制地陷入僵硬。 他在这方面有非常严重的洁癖,哪怕是认识了很多年的严慎,也不曾跟他有多少肢体接触。 我猜是能的,周安绕到他腋下,解开绷带,等你伤好了,我们试试看。 周安真的变了。 谢从心无法确定是因为病毒刺激了大脑,还是因为他在心态上发生了改变。 从容,镇定,自我,还有一些轻微的施暴欲。 午后,谢从心喝掉他端来的粥。 一整碗,一口没剩下,他才满意,把谢从心按回床上,自己也躺了上去,将谢从心抱进怀里:睡一觉,天黑了再起来,我们出城。 谢从心浑身僵硬如同木偶,但没有反抗。 不要紧张,周安像亲密伴侣一般,亲了亲他的额头,微笑道,你伤好之前我不会做什么的。 谢从心冷冷地看着他。 也不要这样看我,周安掌心按住他的眼睛,同时贴着他的身体顶了顶胯,腿间已经硬了,我现在还不想强迫你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 谢从心强忍住把他掐断的冲动,闭上了眼。 他没有睡着。 周安的呼吸就在耳畔,谢从心一整个下午都闭着眼,混乱地想着该如何脱身,想了许多,唯一的结论是绝对不能就这样被带出郑|州。 国内地大人多,一旦离开郑|州,裴泽等人绝对不可能找到他,而他自己从周安手中逃脱的概率非常低,平安回到北|京的概率更低。 哪怕是落在谢霖手里,都比留在周安身边好。 人的意念或许真的能对身体产生一点影响,在周安的手贴着胯骨,即将伸入他裤子里的时候,他从一片混沌中睁开眼,哑声道:我发烧了。 周安笑道:还以为你不肯醒过来了。 他一直抱着人,当然知道谢从心的体温在逐渐升高,也知道他一下午都在装睡,刚才那个动作就是想试一试谢从心能忍到什么地步。 事实是谢从心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周安心情很好,下床拿了温度计给他量,三十八度六,不算很高,但足以阻止他带人出城。 故意的?周安亲昵刮了刮他的脸,我要是心狠一点,一定要带你走呢? 谢从心偏头躲他的手,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周安倒也没有真的打算折腾他,用电热水壶烧了开水,喂给他喝了,再给他挂针。 谢从心两只手上都是针孔,周安叹道:都没地方能下针了。 你技术太差。谢从心冷漠道。 挂针确实不是长项,周安笑起来,亲了亲他的手背,其他事情技术还是不错的,哪里都进得去。 谢从心再次闭上了眼。 最后也只拖延了一个晚上。 凌晨五点,周安在他脖子上吸出第三个痕迹,谢从心终于忍无可忍,主动道:走吧。 不发烧了?周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的喉结。 退了。谢从心推开他坐起来,试图拉上已经破破烂烂的衣领。 周安笑了一声,下床翻出一套新的衣服让他换上,自己进了卫生间。 谢从心完全不想知道他在卫生间里做了什么,也不想在那个门一开味道就飘出来的狭窄空间里洗漱。 周安倒是由着他,带他去隔壁房间洗脸刷牙。 谢从心将牙刷放进了口袋里。 距离他被周安带走,已经三十多个小时。 裴泽如果真的还活着,应该会想办法来找他,谢霖也必然察觉了周安的背叛,不会任由他把自己带走。 加上郑|州城里还有不少活人,有机会利用的话,还能拼一线生机。 无论如何,不能离开郑|州。 周安揽着他上了一辆SUV的副驾驶,给他系上安全带,在周安点火时,谢从心观察了车内车外的情况。 车款式很老,门栓也是老款的,窗户旁边有锁扣,拔|出来就能解锁。 金水区文化路,行驶方向为西南,周安应该是想要带他往内陆走,远离北|京。 第68章 奇迹 北|京那个人到底是谁?谢从心坐在副驾驶上, 被渐渐升起的太阳照得眯起了眼。 终于想起来问了?周安打着方向盘转弯, 我还以为你只关心裴泽。 谢从心没理会他的后半句, 是国安部的人? 周安一笑,意有所指道:知道太多可不是好事。 谢从心顿了顿,驶过红绿灯下时, 他似乎看到上面的摄像头动了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你以前为他做事。 不,我只为自己做事,周安笑得斯斯文文,当然, 以后也可以为你做, 只要你愿意。 谢从心也淡淡地笑了一下,我配合一点,是不是能少吃一点苦? 周安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后颈, 你配合一点, 我不会让你吃苦。 谢从心偏了偏头,把脖子露出来任由他摸,姿态非常温顺。 周安满意了,饿了的话车斗里有吃的, 不想吃的话睡一觉也行。 谢从心便从里面翻出一瓶水和两袋饼干,开了瓶盖后递给周安, 周安有些意外,接过喝了一口。 谢从心又拆了饼干送到周安嘴边,周安就着他的手吃了, 这么听话? 我很识时务,谢从心也咬了一块饼干,没喝水,也不太想吃苦。 我以为你是在紧张,周安意味深长道,你今天话很多。 他向来讨厌话痨,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说话多。 想拖延时间?周安拿过他手上的矿泉水,单手拧开盖子送到他嘴边,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从心深吸了一口气,忍着不适,就着周安碰过的瓶口喝了一口。 周安温柔地替他擦掉唇角地水迹,你最好尽快适应我们的关系,我等不了太久。 谢从心放低声音,周安。 嗯?周安分心看了一眼路况。 谢从心猝然抬手,将矿泉水和饼干对着他砸了过去! 水洒得不多,但饼干碎屑扑进了眼睛,周安一怔,谢从心已经拔开门锁,按下了把手! 周安立即刹车,SUV粗糙的轮胎在沥青路上擦出一声刺耳的响声,五十码速度骤停,谢从心身体因为惯性向着挡风玻璃倒去,还没撞上去,就被周安一把抓住了后背衣物! 谢从心迅速回头,牙刷朝着周安的眼睛捅去! 周安暴怒,在狭窄的驾驶座里转身,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抓他,谢从心知道一旦手臂被抓住就不可能挣脱,也没真的打算戳中他,当即将牙刷朝周安脸上一掷,同时从副驾驶门框中滑下,不算厚的衣服在两个人分道扬镳的力道下次啦碎裂! 牙刷轻飘飘砸在鼻梁上,周安看着手上的碎布块冷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开门下车。 谢从心不可能跑得过他。 以他现在的全速,世界上已经没有几个普通人能够从他手里逃掉 谢从心倒是没走,站在车的另一边,与他隔着车顶篷对视。 你知道吗,郑|州有七千多平方公里,周安慢悠悠道,一百万个足球场那么大。 错了,谢从心纠正他,那是辖地总面积,郑州市区面积三百零三平方公里,四万个足球场。 周安短暂一噎,转瞬又恢复了嘲弄的表情:那又怎么样?你认为裴泽能在四万个足球场里找到你?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46) 也许呢?谢从心勾了勾唇角,人和人的相遇概率不到千万分之一,睡到一张床上去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这样的小概率事件都能发生,他有什么理由找不到我。 那就试试吧周安怒极反笑,从车头那边绕过来准备抓谢从心,谢从心却没有逃跑,又一把钻回了车里! 门啪得关上,周安晚了半秒,手差点被夹住,隔着车玻璃就见谢从心迅速上了锁,而后朝驾驶座钻去! 操!周安骂了一声,又迅速往驾驶座跑回去,谢从心根本没打算坐下去,挂档握住方向盘,跨过去的一只脚一把将油门踩满! 周安被窜出去的车头撞在腰上,幸而车老了,起步动能不大,他握住了后视镜,手臂极限用力,竟然生生将已经起步的车按住了! 不过几秒的一场暴动,拆解成无数细节与小动作,比起体能与速度,考验得更是双方的心理素质与反应速度,以及那一点点运气。 谢从心人生所有运气都压在了这一瞬间,靠着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成功争取到了零点数秒的时间,在周安即将将驾驶座门整个卸下来时骤然向外开门,同时再次加速 周安被门板拍在脸上,因为用力的惯性倒退了一步,刚站稳,SUV已经弹射出了五米! 周安面色阴沉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车向前驶去,缓缓舔去掌心刚才被车门边缘割出的血。 被病毒感染后,他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 从前他算得上一个温和的人,如今却总有一种施暴的欲望,不时跳出心头。 想要把周围的东西都毁掉的感觉非常强烈。 尤其是看着谢从心那脆弱的脖颈时,总想一口咬上去,把他染上血,变成自己的同类,或者干脆生嚼,连皮带骨吞下。 他的理智大部分时候能够压制这样的冲动,有一些细微的时刻又不能。 譬如给谢从心扎针,他分明是能够找得到位置的,却总是扎偏。 又譬如刚才,他完全可以在谢从心上车前抓住他,不需要用这么粗暴的方式 周安抬手,背对着冉冉升起的旭日,眯着一只眼,在周遭无数光斑中瞄准。 砰。 他用嘴唇模拟出了这个声音,被巨大的枪响盖过,子弹打穿了车后的玻璃。 谢从心立刻打了方向想要拐弯,但周安没有给他机会。 砰,第二声后,后轮胎单侧爆炸,车骤然打滑,谢从心没有驾驶经验,下意识踩了刹车,却制动失灵,车滑出一道弧形,撞在了街边的消防水栓上! 冰凉的地下水喷泉般从天而降,谢从心从短暂的震动晕眩中回神,迅速下车,穿过雨幕向前跑去,后面周安像猫捉老鼠,悠然跟上,又是一枪,打在了他脚边。 谢从心头也不回,他不知道自己跟周安还剩多少距离,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要他有一秒迟疑,一定会被周安抓住。 但如果没有迟疑,就能跑掉吗? 三百平方公里,曾经有千万人口的城市,放眼所及,高楼林立,道路交错,迈出的每一步都有无数种蔓延的可能,他和裴泽两个人,要怎么在这偌大的城市里相遇? 牙龈上涌出肿胀的酸涩感,分泌出的每一口唾液都仿佛裹着血。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清晨的冷风灌进气管,像是刀片捅入,搜刮血肉,要把所有器官都搅成肉泥。 这大概是他二十三年来最狼狈的时刻。 也是他唯一一次,希望前面能出现谁,裴泽也好,谢霖也好,陌生人也好,丧尸也好。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强迫自己不要寄希望于那渺茫的千万分之一,耳后的脚步声近了,他甚至能感到周安对他伸出了手 轰! 一辆鲜红色的野马从街角蹿出,五点零排量四二二发动机全力运作的声音盖过了身后的枪声! 谢从心睁眼,在晃到刺目的漫天金光中看到了那辆车,有人从驾驶上座上下来迎向了他。 千万分之一概率,无限趋近于零,人与人的相遇本就是一个奇迹,命运永远奇妙无常。 被接进怀里的刹那,谢从心颤抖着,抱住了他的腰。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喉咙太痛了,眼前也一片模糊。 没事了,裴泽感受到他的情绪,身体微微后仰,让他能把体重都压在自己身上,并低下头,轻轻贴了贴他冰凉的脸,说,对不起。 触感确确实实,声音也清楚真切,身上的体温与胸口的跳动,都不是幻觉,谢从心再次闭上了眼。 失去意识前他想。 他有什么理由找不到我。 第69章 谢霖 看到那辆车的瞬间, 周安就停下了脚步。 程殷商和彭禾也从后座上下来,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周安主动一笑, 殷商,彭彭,都还好吗? 周哥, 彭禾差点哽咽,你真的还活着 周安耸了耸肩,看向副驾驶上没有下车的那个身影,托谢老院士的福。 彭禾擦掉眼泪,正欲再讲点什么, 裴泽突然道:殷商, 送谢院士回车上。 程殷商一怔,目光在裴泽和周安之间来回,好。 他走过去接过失去意识的谢从心, 又看了不远处的周安一眼, 朝彭禾道:彭彭来搭把手。 彭禾意识到会发生什么,站在原地,愣愣叫了一声:队长 上车。裴泽没有看他,表情也没多大变化, 但彭禾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容置疑的冷硬。 彭禾双眼通红,程殷商扶着谢从心, 对他摇了摇头。 他们这样的身份,入伍时就发过誓了,队友也好, 任务也好,国家也好,哪一个都不能背叛,都是要用生命守护的东西。 偏偏周安辜负了所有。 彭禾背起谢从心,程殷商在后面护着,三人返回车上。 副驾驶座上的人下来,替他们开了车门。 那是一名中年人,年纪看起来与陈海差不多,可能更大一下,头发里有几簇已经白了,但身材高瘦,带着一副眼镜,穿着熨烫整齐的白衬衫,即使已经这个年纪,看起来依旧很有风骨。 再仔细看的话,他的五官跟谢从心很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眼角收尾的弧度和嘴唇形状,一模一样。 彭禾小心地把谢从心放进后座,那人单手扶着车门,略显复杂的目光始终落在谢从心身上。 谢老院士程殷商迟疑地叫他。 嗯,谢霖平淡应了一声,道,他没事,死不了。 程殷商稍微放心了些,暂时没有心情去想这对父子的古怪关系。 他走到彭禾身旁,按着他的肩膀,与他一起看回裴泽那边,那两人还没动,但也没人说话,像是在等着他们把谢从心安顿好。 周哥,程殷商说不出来的难受,为什么啊? 周安指腹摸了摸枪柄,对他笑笑,说来话长,还是不要在这里讲了。 那你程殷商顿了顿,跟我们回北京吗? 回去接受审判?周安微笑反问,又看向裴泽,我要是不答应,要就地枪决我吗? 裴泽沉静看着他,虽然没有动手,但互相都知道,对方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 我不会回北|京,周安耸了耸肩,你也带不走我 他话音未落,裴泽率先动了! 十米距离转瞬拉近,周安开出一枪,裴泽精准偏头,子弹擦着他的发梢过了,周安叹了一口气,旋即扔掉了枪,手臂格挡住他雷霆一拳,势均力敌时叹道:你也进化了。 裴泽顺势收拳,左腿横扫,周安单手去挡,同时迅速寻找他重心的薄弱点,手肘击他小腹,但裴泽动作更快了一些,周安手臂没能彻底挡住他腿上的力道,身体被震偏了半寸,拳风失了力道,反而被裴泽反手,一击打在了下颌上! 那力道几乎徒手打碎了骨头,牙关登时就浸满了血,周安倒退两步,吐了一口,血沫中带出一颗牙来 周安看了一眼那牙,是犬齿,早上他还用来咬过谢从心。 他用手背擦掉嘴角渗出的血迹,反而笑了起来,这么生气? 裴泽攥紧的手上青筋毕露,眼中也风雨欲来,获得谢从心的抗体后他短暂昏迷,再醒来时谢从心已经不在身边,他不记得自己对谢从心做了什么,但从口中的血腥味以及现场的混乱,他大致能猜到可能发生了的事。 他伤了谢从心,而谢从心被人带走了。 为什么?周安慢条斯理,因为我?还是因为他? 裴泽再次动了,这一次周安不再被动防守,两人战在一起,动作快到后面的程殷商与彭禾都看不清。 是因为我背叛了你们,还是因为我带走了他?周安脸上笑意盛然,裴泽,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裴泽擒他手腕,周安反向用力,两人贴身,在高密度的战斗动作中互相寻找对方的破绽,周安压低了声音,愉悦得像个胜利者:我上了他 裴泽动作一滞。 周安趁机抓住了他的肩,将他朝地上按去! 裴泽顺势倒地,迎面而来的拳头送下时他偏头躲开,周安的手砸在沥青路面上,裴泽抓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人掀翻,两人一起滚了出去,翻滚两周后裴泽占据上位,对着周安的鼻梁一拳打下! 鼻梁本就是脆弱部位,裴泽这一下用了全力,又占据了有利位置,直接就将周安的鼻骨打裂了! 周安发出一声野兽一样的怒喝,双眼迅速泛起血丝,手上力道也陡然增大,在裴泽试图扣他咽喉时猛得挣开,抬腿踢向裴泽胸膛! 裴泽翻身而下,就地一滚躲开,周安也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两个人拉开几步距离各自调整姿势与呼吸,周安伸手去摸已经错位的鼻梁,摸了一手的鼻血。 你自己没有看好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周安望着掌心笑了,怪不了我。 裴泽眼中也渐渐红了。 那是病毒侵入神经时的第一征兆,没有药物牵引,是源于生理上的兴奋和心理上的巨大情绪起伏,如果不及时压制,很快就会让他们同邓州遇到的那名保镖一样,彻底丧尸化。 周安明白,他们不能再这样打下去,裴泽有谢从心,甚至还有谢霖,他却只有几瓶谢霖给他的镇定药物,用完就结束了。 裴泽,他叫了一声,又一笑,队长。 裴泽依旧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他就是这样的人,做队友时的照顾是因为所谓的责任感,成为敌人时的冷冽却是因为人格上真正的孤僻与封闭,周安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接到的任务,跟我们小组接到的任务,不一样。 程殷商和彭禾都是一怔,程殷商立即追问:什么意思?你的任务是 周安比了一个手势打断他,用对谢从心说过的话回答了他:别问,殷商,知道太多对你们没好处。 程殷商消声。 周安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霖一眼,那些人不是你们可以对抗的,谢老院士应该比我更清楚,否则也不会在外面流浪这么多年了。 程殷商和彭禾又齐齐回头看向谢霖,谢霖却面色依旧淡淡,仿佛没听到周安在说什么。 而就是这么一回头的功夫,周安笑道:这一年跟你们一起挺开心的,现在就再说一次再见吧。 这一次就不要再见了。他说。 程殷商与彭禾立刻回头,就见他双眼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后退两步后旋身,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马路交叉口跑去! 裴泽立刻追了上去。 周哥! 队长! 后面两个人的喊声未落,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消失在了拐角处。 那速度根本不是他们能追上的,程殷商与彭禾面面相觑,谢霖用手骨节敲了敲车门,道:上车等吧。 未见谢霖之前,程殷商对这人有过一些猜测。 受陈海影响,他以为谢霖大抵也不会是什么正常人。 然而真的见到了,却发现这人正常得不能更正常。话不太多,表情也不多,一个人出现在医院,面对一群荷枪实弹的黑she会也不慌张,只言自己能救冯昀。 人够冷静,说话做事倒是没什么架子,不太像是那种会丧心病狂拿活人做实验的人。 跟谢从心也不太像。 程殷商坐进后座,将谢从心扶好,看着他的侧脸想。 谢从心在学术上或许是低调的,许多时候脾气不算好,虽然不至于无理取闹,但难掩骨子里的高傲,相比起来,谢霖沉稳了太多。 或许一开始也是像的。 只是一帆风顺的岁月还未来得及磨平谢从心的棱角,而谢霖又比他多经历了太多。 等了近二十分钟,裴泽一个人回来了。 他拉开车门坐进来,程殷商往旁边挪,问:周哥呢? 裴泽摇了摇头,他不熟悉地形,没能追上,周安跑了。 驾驶座上彭禾眼眶通红,强忍着眼泪,一拳打在方向盘上,哑声道:别叫他哥了。 他与周安最亲,也最无法接受这样莫名其妙的背叛,程殷商叹了一口气,见裴泽目光看着另一侧靠着车窗的谢从心,便道:谢院士没事。 裴泽收回目光,眉宇却未松开。 谢霖坐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道:先回医院吧。 第70章 父母 谢从心醒过来的第一件事, 是大半夜里不顾程殷商的劝阻, 拆掉绷带洗了个澡。 程殷商被锁在浴室外等了他一个小时, 期间反复敲门:你烧还没退,伤口也没结痂,会感染的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47) 谢从心没理他, 从头到脚反复搓了三遍,搓到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发红才关了水,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隔着迷蒙的水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周安留下的印记遍布全身,有一些已经褪色, 脖子上那几个却顽强无比, 变成了深紫色,至少还要几天才能彻底消掉。 咔嚓,卫生间的锁被人从外面开了。 谢从心回头, 就见裴泽和程殷商站在门口, 程殷商尴尬道:我怕你有事,就叫队长来开锁了。 谢从心回以一个冷淡的笑容:能有什么事?这里连窗户都没有,周副队总不会突然出现,再把我绑走。 程殷商噎住, 没保护好谢从心确实是他们的错,但坚持要来郑|州的是谢从心, 制定作战方案的也是谢从心 谢从心拢了拢浴袍的衣领,盖住那几个深到发紫的痕迹,穿着潮湿的拖鞋, 面无表情地从浴室里出来,坐在床上,打开床头的医药箱准备给自己消毒伤口。 程殷商忙道:我来吧! 他走过去,从医药箱里拿出酒精,谢从心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自己来。 程殷商道:你自己弄不方便 他坐到谢从心身边,正要伸手拉他领子,就见谢从心向后退了一点,再次道:我自己来。 程殷商的手尴尬停在半空。 他低烧了两天,声音是哑的,却掩不住其中坚决,程殷商不好勉强,只能求助地看向裴泽。 谢从心不说,裴泽也没说,但他不是彭禾,看到谢从心脖子上几个痕迹的瞬间,大概也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以理解谢从心此刻生人勿进的心情。 只是伤口终究是伤口,他自己一只手肯定弄不好。 裴泽对他点了一下头。 程殷商会意,松了一口气,扭头问谢从心道:谢院士,要不要吃点东西? 随便。谢从心偏开了头。 那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程殷商站起来,一会拿过来。 谢从心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对着窗户的方向闭了闭眼,其实他介意的不是这一点事情。 程殷商开门走了。 谢从心睁眼,在窗玻璃上看到了裴泽的倒影。 一身黑色的运动套装,裹在近一米九的身躯上,掩盖了底下的肌肉线条,但宽阔的肩撑起了版型,依旧很好看。 发色与瞳孔都偏黑,只有在阳光下才能看出一点棕,鼻梁也好唇形也好,从头到脚都非常符合他的审美。话少这一点也很得心意,性格上没什么好与不好,相处起来还算愉快,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就目前来看,他们的关系要再进一步并不难,那点救命之恩足以令裴泽这样责任感过重的人妥协一切。 如果是从前,谢从心大抵不会刻意逃避这个问题。 学术也好生活也好,谢从心自认能难倒他的事情不多,事在人为,他从不缺少解决事情的能力,只要他刻意引导,裴泽很难拒绝他。 但现在,他不想那么做。 周安提醒了他,他与裴泽之间,哪怕平时他有足够的主动权,到了某些特定的时刻,他依旧是弱势的那方,根本无力反抗。 谢从心回头对上裴泽的目光,平静地问:他告诉你了? 裴泽一顿,以为他说的是周安,以谢从心的高傲,大概不会希望他们知道这件事 谢从心误会了他的停顿,你想知道吗? 裴泽看了他一会。 你想说的话。裴泽说。 谢从心点了点头,我说过如果郑州之后我们都还活着,我会告诉你抗体的事。 原来是说这件事。 裴泽靠在门旁的墙上,与他保持了近一米半的距离,这个距离令谢从心感觉舒适,不会有任何的压迫感,也不影响谈话。 他缓了缓气息,继而道:谢霖,你见过了。 裴泽说:他在楼上。 谢从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又露出一点嘲讽,道:其实我还没有见过他,他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离开国科院了。 裴泽试图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找一点破绽,但没有,谢从心无懈可击,无论是因为谢霖,还是因为周安,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脆弱。 当年项目进行的时候,我母亲正好怀孕,谢从心缓慢而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项目被迫中止的时候,她临近生产,被注射了一支病毒原液。 裴泽放下抱着的手臂,站直了身体。 病毒发作后她丧尸化,破腹产及时,当时的评测是我没有感染。 谢从心只讲了重点与结果,裴泽却能大概想象其中还有多少细节,譬如他母亲生下他时已经丧尸化,最后会是什么结局;又譬如是谁给他母亲注射了那一支原液 冯昀说,谢从心是谢霖此生最伟大的杰作。 她和我,就是最后一组,也是唯一一组人体实验数据,谢从心淡淡道,我之前每一年的体检,除了低血压以外,跟普通人没有任何不同,抗体应该是病毒爆发后我被咬,不同毒株的病毒激活了我的免疫机制。 他微眯着眼,像是不太耐烦,又像是觉得这个故事说起来很没有意思, 然后他就逃了,跟陈海,还有其他几个团队成员,被通缉的名义是盗取|国|家|机密,同时涉嫌故意杀人。 裴泽不知该说点什么。 这是我老师苏时青告诉我的,谢从心偏头,我没有怀疑过。 没有怀疑过的意思是之前没有,现在却有了,裴泽问: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有了怀疑?是因为谢霖的主动出现?还是因为他在怀疑苏时青? 谢从心却笑了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与身为父亲的谢霖从未见过,跟母亲也没有,因而说起来也没什么喜憎,可能他天生就对亲情淡薄,父母于他而言,生理上的意义大于心理,无法让他产生期待,自然也就谈不上失望。 谢从心将程殷商放在床单上的酒精棉的瓶子拿在手里捏了捏,墨绿色的塑料瓶身没有什么特别的触感,并不利于思考。 他低下头去看后面的标签,我只是觉得,所有事情还是要自己去探寻才好。 裴泽看着他的动作,从半干的栗子色短发中央的发旋,到浴袍领子上露出的半截脖颈,接连而下的肩膀并不多宽,这一路颠簸的折腾中瘦了许多,前胸与脊背都略显单薄。 像什么呢? 这样的谢从心难以比喻,鲜明得独树一帜,裴泽有时会觉得他们之间有一些相像,同样在感情上不近人情,只是他是惯于立起坚固的甲,谢从则是竖起尖锐的刺。 裴泽走了过去,从他手中拿起酒精瓶,坐在床沿上,先处理伤口。 谢从心摇了摇头,第三次道:我自己来。 你够不到。 他拧开了酒精瓶的盖子,伸手想要去拉谢从心的衣领,谢从心眯着眼睛躲开,略有些不悦地看着他,语气也像警告:裴队长。 躲避中浴袍领口散了半公分,裴泽看到了他锁骨上那个颜色过深的痕迹,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滞。 谢从心何其敏锐,立刻将领子拉好,道:明天我会见他,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裴泽将酒精瓶放在床头柜上,起身时道:吃了饭再睡。 谢从心没有拒绝,沉默着点了点头。 裴泽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左肩。 他咬得很深,牙齿上至今还记得那时的触感。 周安留下的痕迹几天后就会淡去,但他咬下的这个伤口,留下的疤痕却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缓慢消退。 谢从心这样介意这些,也会介意这个疤吗? 裴泽没有问。 他离开房间,去了一趟楼上冯昀的房间。 冯昀注射了谢霖带来的新型疫苗后及时停止了丧尸化,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但至今未醒,谢霖和许医生都在房间里守着他。 见他上来,谢霖也没露出意外的表情,只瞥了他一眼,道:醒了? 裴泽点了一下头。 既然谢从心本人没有对谢霖表现出抗拒情绪,以他的立场,自然也不合适有什么过激情绪。他只是来请许医生下楼,替谢从心处理伤口。 许医生听完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对谢霖道:你们这一家子都折腾人。 谢霖扯了扯嘴角,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要你的人情有什么用?许医生翻了个白眼,倒是没拒绝,推开挡路的裴泽下楼去了。 谢霖指了指许医生坐过的位置,对裴泽笑笑:聊一聊? 裴泽不知道自己跟他有什么好聊,但还是过去坐下了。 他跟我不像,谢霖端着杯热茶,开口就是这一句,跟他妈倒是挺像的。 裴泽看着床上呼吸起伏的冯昀没答。 谢霖看了他的侧脸一眼,又道:你倒是有点像我。 裴泽回头,对上他有些探究的目光。 谢霖收回视线,低头喝了口茶,佩岚总是嫌我话少。 裴泽想,佩岚应该是谢从心母亲的名字。 年轻的时候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谢霖语气有些悠长,这样的谈话,使他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别等老了,来不及了才后悔。 所以他是在后悔吗?裴泽静静等着下一句。 不过从星比我们都聪明,谢霖又笑了笑,你不说,他也什么都看得明白。 当然,裴泽想,谢从心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的那些,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一顿,他还没想明白的,是什么? 没什么能教你的,谢霖注意到他这片刻的停顿,眼里也有了几分笑意,送他回北|京吧,苏时青不会害他,他在那里更安全。 第71章 通缉 很多年前, 在谢从心第一次被告知父母身份的时候, 他就曾想过, 如果有一天谢霖被缉拿回来,自己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个什么情景。 以他对自我的认识,以及对谢霖为人的猜测, 想来不会剑拔弩张,也不会相见眼红。 他们对对方都没有多大感情基础,互相不过是个知道名字的同行人,其中一个鲜衣怒马,另一个却是被消去了档案的通缉犯, 多提一个字都是犯了忌讳。年纪稍微大一些的, 知道点内情的圈内人,提起谢从心时都会刻意避开谢霖的名字。 久而久之,谢从心偶尔也会自嘲, 仿佛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挂在一起的名字永远是苏时青,谢霖也好苏佩岚也好,这两个曾经在生物界享誉盛名的人,几乎没有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几次。 他不曾想过有生之年陨石会从天而降, 携带的还恰好就是当年的病毒。 他想过的与谢霖的见面,应该是对方坐在铁窗里, 他站在那外面,不问过往,不问当年, 只问一句:你后悔吗。 然二十三年后发生的现实,却是他与谢霖坐在冯昀病房外狭长的走廊两侧,中央隔着两块边长一米的地砖,没有铁窗,也没有高清摄像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连泾渭分明都算不上这点距离,一步就迈过去了。 裴泽的血检报告出来了,谢霖拿着一份A4报告翻看,情况比冯昀好很多,病毒密度低,你的抗体很有用。 谢从心仰头靠在墙上,半晌没有接话。 他们的谈话竟然会从裴泽开始。 不过还是要定期补充输血,谢霖道,他的免疫系统不主动,代谢掉你的血液后抗体也会消失。 我不可能给他输一辈子的血,谢从心淡淡道,你给冯昀注射的是什么? 闭合药剂,短时间闭合通往脑部的血管,谢霖答道,此路不通,自然就会换一条路走。 前后不带主语,话说得云里雾里,谢从心却理解得很快闭合通往脑部血管,病毒上游时发现无法前行,就会更换方向繁殖。 这是一条新的思路,但缺陷也非常明显,谢从心道:所以需要反复注射。 谢霖点了点头,道:还有很多问题,副作用太大了。 闭合血管的危险性自不用提,就说病毒长时间存在于体内,闭合药剂不可能实时注射,早晚有一天会渗透进大脑之中,而且病毒带来的身体过度进化,会提前导致细胞衰竭,极大缩短人体寿命。 这个方法只适用于已经感染的人,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无法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不该跟冯昀提起你,谢霖把报告装回牛皮纸的文件袋里,隔着走廊递过来,他知道这个药剂的短板,才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谢从心笑了一声,你不该的是生下我,才会让他和那些人有主意可打。 谢霖说:你在怪我? 不,谢从心说,我在感谢你。 陈海说得没错,他现在的地位和成就,多半都要归功于当年打进苏佩岚身体里的那支病毒原液。 他虽不曾拥有过选择权,也不能全盘否定现在拥有的一切,毕竟这二十三年他过得还算不错。没有比较就没有优劣,他无法判断如果当年没有那三十毫升的液体,他作为普通人出生,拥有一对父母,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从星,他这自嘲的语气令谢霖捏了捏眉心,病毒或许对你的大脑产生了一定的进化作用,但不会影响你身为人的品格。人能走到什么程度,并不单纯取决于他大脑的反射速度,更是因为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谢院士这是要跟我谈子女的教育问题吗?谢从心冷淡道,现在可能太晚了。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48) 谢霖摇头,我和佩岚都算不上合格的父母,没有参与你的成长,当然没有资格跟你谈这个问题。 谢从心看着他与自己有四分像的脸,一时觉得血缘这种东西还是有一些奇妙的。 刻写在身体最深处的遗传DNA,带来的不仅是外表上的相似,更是骨子里微妙的一脉相承。 他在这一刻感到,自己和谢霖确实是像的如果立场对换,他很可能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来。 闭合剂我可以给你几支,谢霖又将话题绕回了最初,道,不过尽量不要给他用,你的血液效果更好。 谢从心点了点头,还有其他资料,你们这几年的研究成果,我都要带回北|京。 他说得不客气,谢霖竟然也没拒绝,道:本来就打算交给你的,另外我需要你的血液样本。 一千毫升,谢从心干脆答应,分四次抽。 六百就够了,三次,谢霖道,我暂时还不能回北|京,会留在这里继续研究,如果有成果,我会去找你和时青的。 谢从心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谢霖又是一笑,特殊时候,我的作用足够我自保,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审判我,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他了 其实我很想跟你说一说佩岚的事,谢霖站了起来,抖平坐皱的白大褂,不过你现在应该还没有兴趣听,以后再说吧,总还有机会的。 谈话收尾地猝不及防,谢从心也站了起来,看着他进了冯昀的房间。 谢霖也好周安也好,似乎都在刻意避开关于北|京那人的话题。 谢从心在走廊上站了一会,隔音效果不错,他听不清里面的动静,于是转身准备下楼,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处见到了靠在墙上的裴泽。 他在这里谢从心是知道的,对谢霖,他们始终都有防备,也是因为这样才把谈话地点选在了比房间开阔一些的走廊上。 谢从心对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道:都听到了? 嗯。裴泽跟着他下楼,落后了三阶的距离。 具体等我看过报告再告诉你,谢从心说,我会让他们用我的血制作血袋,过几天再给你注射一次。 裴泽没有接话。 谢从心也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表情。 有些事情如果顺其自然,结局都可以预料。 他之前放任,甚至有一些沉迷其中,以至于他和裴泽的关系走到这一步,比最后一步还差许多,却又比单纯的合作伙伴亲近了太多,不上不下,难以掌控。 好在现在开始划清界限还不算晚。 裴泽对他表现出的关注百分之六十源于责任感,百分之三十源于感激,还有百分之十源于歉疚,谢从心不需要他有这些之外的其他情绪,到此为止已经足够。 下午他看了裴泽的血液报告。 分两次测的,第一次是昨天,第二次是早上,正好二十四小时,血液中的病毒密度上升了2%,抗体对病毒繁殖的抑制效果还算明显,速度比普通感染者慢了近十倍。谢霖对人类感染划定的危险线是39%,照梯度算,他需要每五天为裴泽输一次血。 一次两百毫升,加上承诺给谢霖的六百,对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负担不小。 当夜许医生开了血库,为谢从心输了一次血,同时注射了半支病毒原液,以此迫使体内免疫系统进入工作状态,在短时间内提升抗体浓度。 剂量经过他和谢霖的精密计算,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只是白细胞与抗体一同大量分泌,谢从心一晚上体温时高时低,也不能打消炎药退烧,只能用冷毛巾擦一擦,物理降温。 第二天输血反应结束,冯昀的人过来汇报时裴泽和程殷商正陪他吃饭,煮的黑米粥,掺了一点糖,甜味刚好,勉强能喝下去。 全程监控都看过了,没有找到,可能逃出城了,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孔明辉中弹身亡,冯昀尚未脱离危险期,一直昏迷不醒,底下的三把手姓韩名震,这两天一直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 谢从心坐在床上,闻言面色淡淡: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韩震苦笑了一下,他狙击了老大和孔哥,跟我们不共戴天了,你们也知道老大跟孔哥的关系等老大醒了,找不到人,指不定还要闹成什么样。 谢从心便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示意随你们的便。 韩震怕打扰他,又问了几句有什么需要就走了。 谢从心喝了口粥,问:监控还能用? 程殷商道:能用,谢老院士调整了城区局域网的波段,我们当时找你 他突然停下,显然是想到这话题不合时宜,又下意识看向裴泽,寻找谢从心的那三十个小时,裴泽整个人的状态都非常可怕,尤其在医院路口的监控中看到周安抱着昏迷的谢从心上车时,眼睛直接红了,被谢霖强行打了一支闭合剂。 其实不需要程殷商说,谢从心已经大致猜到,要在城市里大海捞针,监控是唯一的办法。但数千个路口数千个摄像头,找起来不会太容易,裴泽等人能在那个时刻出现,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期待。 他把喝了一半的粥递给程殷商,程殷商问:不喝了吗? 谢从心没有胃口,摇了摇头,我睡一会。 好,程殷商便道,那我跟队长先出去,我们会轮流在门口守着,你放心睡。 他和裴泽起身,谢从心正要躺下,就见裴泽停在了床尾的位置。 还有事?谢从心问。 裴泽淡淡道:送你回京以后,我会申请缉捕他。 谢从心身上没什么力气,挑眉的小动作也有点吃力。 他不了解国安部的流程,自然不懂裴泽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以为只是发个通缉令一类,也没有放在心里,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裴泽深深看了他一眼,同站在门口一脸惊讶的程殷商走了。 第72章 往事 一开始的几天, 谢从心并未觉得众人对他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他被周安绑走这事太过意外, 不能全怪其他三人, 但他们没保护好他也是事实,程殷商和彭禾会有愧疚是难免的,所以对他表现出超乎以往的关心也很正常。 然而没过几天, 在彭禾第四次用那种小心翼翼并同情自责、恨不得给他当牛做马的眼神看他且被抓包时,谢从心意识到,他们很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说。 也不是故意不解释,只是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这一点细枝末节不影响大局的小事实在拿不上台面。 冯昀在第三天的下午醒了, 不出韩震所料, 得知孔明辉身亡,当场发疯,跌跌撞撞冲去楼下太平间, 好不容易长上的腿差点再次摔断。 人世间的痛苦, 不亲身经历永远无法真正感同身受,谢从心站在太平间外,看着他握着孔明辉冰冷的手表情狰狞如同困兽,除了讽刺, 没有任何感想。 人在时不珍惜,非要拿命去赌一双腿, 事到如今又能怪谁,冯昀或许是爱孔明辉的,只是那分量不够, 还不足以让他作出妥协。 当初他听说你的抗体后执意要冒险,我没同意。谢霖负着手,语气淡淡如同老生常谈。 谢从心不大喜欢他这种姿态,为什么不同意? 谢霖瞥了他一眼,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你,这个方法都太冒险。 如果你操作得当,我最多也就是少一点血,谢从心随口道,也好过闹成现在这样。 谢霖摇头:我也不是全知万能,更何况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现在要一双腿,以后未必就能满足于此。 谢从心并不想和他探讨这种过分主观的问题,既然不想我来这里,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 谢霖笑了笑,我跟陈海离开这里的时候受了点伤,陈海说他替我去找你,我同意了,我没想到他有私心。 什么私心? 这涉及了很多事,谢霖叹了口气,我跟他年纪差不多,但他一直评不上职称。 这个理由谢从心大概能猜到,显然陈海很介意陈助手这个称呼。 还有,谢霖又笑了笑,语气里难掩骄傲,他喜欢你妈妈,不过你妈妈最后选了我。 谢霖侧目,意味深长地笑容指意非常明显,他在等着谢从心问下去。 然而谢从心无语地看着他,并不想配合他这突如其来的炫耀欲。 好吧,谢霖叹道,等你想听了我们再说。 我以为你们关系还不错,谢从心将话题从苏佩岚身上扯开,他要我做什么? 你知道北|京的那个人,谢霖说,姑且先称为人吧,当年的项目之所以能开始,就是因为他的大力支持。 姑且?谢从心说,不止一个人? 当然不止,谢霖说,这么危险的项目,不是任何个人有权力展开的。 后来呢? 后来谢霖看着冯昀跪在地上的背影,后来上面的主流势力要求项目停止,我们收拾东西,想要销毁所有数据,但是那个人不甘心。 谢从心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包括苏时青在内,所有人都对当年的事讳莫如深了。 他们学术圈内无论怎么闹,都不过是思想的对冲,是自己人之间的事情。 但还有一个圈子,一旦产生矛盾,波及之广不可想象,那才是人类权力的巅峰之所,阶级显著,有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够开启项目,追求进化,却也有人比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所以他给我母亲注射了那支原液,谢从心说,或者说,他逼你们这样做了。 谢霖却摇了摇头,不,你母亲的事,一开始跟他没有关系。 谢霖看出他眼里的意外,从星,我大概能猜到苏时青是怎么告诉你的。他为了保护你,不会完全说实话。我知道你有权了解真相,但真相如果从我口中说出来,我想你不会信。 谢从心道:你可以说说看,信不信的选择权在我。 谢霖镜片后的瞳孔定定看着他。 算了,谢从心偏开头去,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谢霖笑了一下,你会找到的。 谢从心沉默了两秒。 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被蒙在鼓里。 谢霖也好,陈海也好,苏时青也好,甚至他素未谋面就生死两隔的母亲,个个都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却没有人真正来问过他,他想要的是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谢从心淡淡道,陈海为什么要找我? 嗯,说到一半了,谢霖道,我们当年离京,是因为那个人不死心。他利用了你母亲的意外,迫使我和陈海带着资料离京,你也知道我们被通缉了这么多年,中国这么大,哪里都有摄像头,却一直没有人抓到我们,你可以想一想理由。 那个人在国安部里,谢从心推测道,跟派周安来阻止我回京的,是同一个人? 应该是吧,谢霖说,我很久没回去了,不太清楚那边的变动,这几年我跟陈海断断续续收到过几次联络,在这边的研究成果也定时有人来取,我不知道他已经进展到什么地步,但这次陨石坠落,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机会。 谢从心说:所以陈海是想把我送给那个人邀功? 也许,谢霖笑了笑,也可能他只是单纯地想比我先见到你他一直把你当佩岚的孩子,却不甘心承认我才是你的父亲。 说这些也没用了,他已经不在了,谢霖叹了一口气,我跟他认识了三十年,除了时青,他是我最后一个朋友。 所谓朋友的定义是什么?谢从心不能理解。 人跟人的缘分是很奇妙的,谢霖突然回头,看向医院天井花园的另一头,还是要珍惜。 谢从心跟着他转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靠在紫藤花架下的裴泽。 对方显然已经在那里站了一会,阳光穿透枯藤,斑驳打在挺拔的身姿上,静谧美好如一张油画。 我们所掌握的科学不能解释所有,谢霖远远对裴泽笑了笑,就像思想无法控制,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感情也一样。 谢从心并不惊讶谢霖从他和裴泽的相处看出了点什么来,只是觉得以谢霖的立场来同他说这些,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事。 两人朝裴泽走过去,裴泽对谢霖点了点头,算是问候,谢霖笑道:我听说你做菜很不错,从星最近贫血会比较厉害,你看看有什么能补的,多给他吃一点吧。 谢从心嘴角一抽,正要说你管太多了,就听裴泽道:好。 伙食得到了什么改善暂且不提,裴泽不知从哪里拿到了一袋红枣,开始每天给他煮茶喝,装在范正给的那个墨绿色保温杯里,大红配大绿,很有几分土味。 要说裴泽这样的作风,做个菜也就算了,煮红枣茶这件事实在太过违和,以至于谢从心每天喝时都觉得哪里不对。 又过了两天,他的血液报告恢复正常,抗体密度维持稳定,谢霖给他抽了第一次血,四百毫升,一半送入冷藏室备用,一半输入裴泽的血管中。 抽血时裴泽就坐在一旁,输血也是同一个房间里,谢从心躺在病床上,看着谢霖将输血器的另一头插|入裴泽手臂静脉。 而后谢霖离开,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裴泽就坐在不到一步的地方,与他四目相对,片刻后谢从心率先收回视线,闭上了眼。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49) 保持距离这件事,远比拉近要容易得多。 只要不多说,不多做,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拿出对待别人的态度对待裴泽,意思就已经足够明显。 近两个礼拜后,谢从心身体恢复,几人收拾了东西,准备重新出发。 冯昀的腿已经康复,但整个人状态很差,没有出来送他们,韩震派人给他们准备了车、食物和武器,天气骤冷,冬衣也备了很多,足够他们抵达北|京。 许医生给了谢从心几个O型血包以备不时之需,谢霖则是一个U盘,你要的资料都在里面了,国科院设备比这里好,里面的东西都能提取。 谢从心点头接过,谢霖又道:见到时青替我问好,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谢从心看了他两秒,道:嗯。 谢霖又扭头,走到驾驶座旁,敲了敲车窗。 正在调整座位的裴泽降下车窗,谢霖嘱咐道:你体内的抗体不稳定,情绪上不要太激动,也尽量避免长时间战斗,必要的时候,就依赖从星吧。 裴泽再次感到了他话中的深意。 互相照顾,谢霖说,我离得远,看不到他,只能拜托你了。 裴泽不知该怎么答他。 谢霖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随意摆了摆手道:出发吧,北|京再见。 第73章 降温 从郑|州往北|京已经不远, 途经邯|郸、石|家庄、保|定, 走地面道路不到一千公里, 顺利的话只要三天时间。 然这世上能一帆风顺的事少之又少,总是免不了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一些波折。2028年11月21日,进入邯|郸境内的当夜, 北方第一场寒潮汹涌降临,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 许是因为工业排放的大范围停止,这一场降温来得格外凶,四点不到天就已经黑透,众人就近入住一户民家, 吃晚饭时就明显感到了气温的下降, 以迅猛之速突破了零下大关。 没有供暖,这样的天气实在难熬,洗个脸都感觉脸上要结冰, 更别说洗澡。 谢从心在浴室里冷到浑身骨骼肌颤抖, 就着要散不散的热气,咬牙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去,头发彻底吹干才走出去。 主卧里有一台挂壁空调,可惜制热效果很差, 吹了半天也没吹出热风,谢从心看着冰冷的床铺实在提不起勇气往里躺, 于是拖着拖鞋走到窗边,对着结满了冰晶的玻璃看出去,市郊三层高的民房, 视野并不广阔,搁在平时也看不到什么,此刻更是茫茫一片。 城市虚影被夜色笼罩,覆盖于越来越密的大雪之下,他们这一栋建筑里透出的微弱灯光,是遍野所及中的唯一光源。 身后传来开门声,谢从心回头,是裴泽。 对方倒是很抗冻,谢从心裹着厚重的棉袄还浑身发抖,偏他一件不薄不厚的外套,里头只穿了一件毛衣,还是低领的,敞着深邃开阔的锁骨线条,明明穿得不多,却给人一种看上去就很暖的感觉。 他走近,递过来一个豆沙红色的热水袋。 想谢从心跟着苏时青长大,从小锦衣玉食,出入的场合都有足够的空调暖气,这种上世纪产物当真是见所未见,也不知裴泽是从哪里找出来的。他伸手接过,问:明天还能走吗? 裴泽说:雪停了可以。 谢从心点了点头,又问:他们呢? 在二楼。裴泽转身去给他铺床,将一床被子三折,叠成墨西哥卷饼的模样,而后调整了空调风向。 谢从心看着他的背影,捧起热水袋贴在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上。 说起来,他跟裴泽已经很久没有长时间的独处。 在郑|州时身边人多,倒也不需要他刻意回避,加上裴泽话少,安静站在角落里时不大有存在感,谢从心一时竟然产生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奇妙感觉,似乎他上一次跟裴泽这样近距离的相处与对话,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谢从心走过去,裴队长不睡吗? 一共两个卧室两张床,他占了一张,楼下程殷商和彭禾一张,裴泽将被子叠成这样,显然是没有打算在这里睡了 我守夜。果然裴泽答道,拿过热水袋,替他放进了被窝里。 谢从心点点头,脱掉外套,穿着毛衣和长裤躺进去,有热水袋在里面,这个过程的痛苦缓解了大半,怕被子不够厚,裴泽又替他把外套盖在了被子上面。 而后裴泽关掉床头的灯,一片漆黑中谢从心听到他开门的声音,脚步声很轻,没有走远,就在门外。 屋内谢从心闭上了眼,屋外裴泽靠着楼梯扶手,点了一支烟。 这两个星期里他们之间的对话加起来可能还不到十句,谢从心在疏远他,裴泽看得出来。 至于理由,他也并非完全猜不到。 保持距离的前提在于之前的距离已经过近,谢从心认为他们不该继续往前走,裴泽便配合他停下,主动权从始至终都在谢从心手上。 程殷商拿着保温杯上来时,烟正好烧到了最后,裴泽踩灭了,接过那个墨绿色的电站纪念杯,程殷商也冻得打颤,裹着大衣压低声音问:谢院士呢,睡了吗? 裴泽点了点头。 程殷商又道:那等十二点彭彭来跟你换班,先喝这个暖暖。 裴泽便拧开盖子,装了两个礼拜的红枣茶,杯子洗了几遍还是带着一股微弱的甜味,随着水蒸气散入这寒冷冬夜的缝隙中。 放在以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这么温柔的事,但在照顾谢从心的过程中,所有的反应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他低头喝了一口,程殷商道:那我先下去,明天雪停了的话,还得给车装防滑链。 嗯。裴泽凝视着那薄薄的金属杯沿,应了一声。 然祸不单行,半夜不到十二点,走廊上的灯突然熄了。 裴泽下楼,叫醒程殷商和彭禾,三人打着手电围找到设置在厨房后门外的电箱,顶着大风大雪检查了一遍,保险丝没断,电闸也没跳,程殷商道:应该是外面电路断了,可能是雪压的。 断了电没有照明倒不要紧,主要是空调也停了,卧室内温度很快就会与户外持平。 零下近五度的天气,大风吹得窗户砰砰作响,程殷商翻遍了整栋房子,只找到了一条毛毯。 这天气丧尸也动不了,队长也别守夜了,上去睡吧,程殷商道,毯子给你们,我跟彭彭用不上。 裴泽点头,提着毛毯和热水壶上楼,打算用仅剩的热水给谢从心换个热水袋。 谢从心从前浅眠,但近来大量失血,使他整个人精神都不太好,夜里睡得也沉了许多。裴泽进屋他没有醒,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热水袋已经不大热了,裴泽拿出来时摸到了他冰凉的脚踝。 裴泽去卫生间给热水袋换了水塞回被子里,抖开毛毯盖上去,而后伸手碰了碰他露在被子外的额头,太冷了。 裴泽贴了一会。 睡梦中的谢从心安安静静,平日里竖起的尖刺都收敛妥帖,裴泽感到掌心下的皱痕,是他因为冷而一直蹙起的眉心。 靠他自己的体温,大概再盖多少床被子都热不起来,裴泽起身,尽可能小心地将他压在身下的被角扯出一半,脱掉鞋子靠着他坐下,动作不大,但冷风灌了一点进去,谢从心终于醒了,迷迷糊糊感到身边有个热源,裴泽? 是我,裴泽将被子重新盖好,靠坐在床头,让谢从心的额头贴着他的腿,解释道,停电了,睡吧。 互相之间的温度传递让冷冰冰的被窝很快温热起来,谢从心重新闭上了眼。 其实他的意识清醒了一瞬,并有过非常短暂的犹豫,要不要推开裴泽。 但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黑暗,这样程度刚好,并不越界的亲近,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裴泽只是坐着,并没有躺下,也没有碰他,谢从心找不到推开的理由。 恍惚中又回到了刚到郑州那几天,他们相拥而眠,互相分享体温与呼吸,对方就在身边带来的安全感令谢从心很快睡了回去,一夜平安,直至天明。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裴泽不在,不过被窝还是热的,谢从心起床,发现地上放着一双防水的中筒靴,他换上,洗漱后下楼。 餐厅桌上的保温杯里依旧装着红枣茶,便携灶上热着早饭,他拿了两个奶黄包吃了,将保温杯装在口袋里,才去前院,其余三人都在,彭禾踩着个千斤顶,程殷商手里则是几捆防滑链条。 大雪初霁,世界银装素裹,一切血腥都被覆盖在皑皑之下,干净如同新生。 院子里的雪已经扫过了,谢从心吸了口冷冽干净的空气走过去,程殷商率先发现他,笑着同他打招呼:谢院士早,昨晚断电了,睡得冷不冷? 还好。谢从心下意识看了裴泽一眼,对方叼着支烟半跪在地上,身上一件单薄的黑色毛衣,袖子卷到手肘位置,带着一副脏兮兮的手套,正将链条一点一点缠上去。 早饭吃了吗?程殷商走到他身边解释道,这里还要一会,不仔细点万一路上打滑就危险了。 吃过了,谢从心点点头,不急。 谢从心的态度这么好,程殷商有一点意外,又说:去里面等吧,外面太冷了。 没事,谢从心缩在袖子里的手摆了摆,不用管我。 程殷商又看了他一会,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谢从心:怎么? 不是,程殷商说,就是觉得谢院士好像不太一样了。 谢从心蹙眉:哪里不一样? 程殷商却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那谢院士再等等。 这人知不知道话说一半很讨人厌? 此时第一个轮胎装好,裴泽摘下手套站起来,回头看了谢从心一眼。 彭禾哼哧哼哧,扛着千斤顶去抬另一个轮胎,裴泽突然朝谢从心走过来,停在不到一步的地方,伸手越过他肩膀,在谢从心挑眉的表情中将他棉袄上的大帽子拉起,兜头罩下,又拉好系绳,免得风把帽子吹掉。 谢从心抬起头看着他。 香烟燃烧升起的雾弥漫在寒冷空气里,模糊了双方的视线,裴泽收回手,从程殷商手里拿过剩下的链条,说:二十分钟。 嗯。 谢从心敛下眼睑,在烟散去前盖住了其间起伏,却也正好错了旁边程殷商对不远处彭禾的眨眼,以及彭禾龇牙咧嘴的回应。 那之后裴泽加快了动作,不到十五分钟,就将剩余三个轮胎全部整装完成。 众人收拾好行李依次上车,朝着下一站石家|庄重新出发。 北|京已经近在咫尺。 第74章 界限 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并没有那么明确的界限。 郑州那几日半真半假的亲密固然是原因之一, 但再早一些, 相遇以来的每一个细节,也未必就没有关系。 不如说,如果没有那些, 就不会有郑|州互相靠近时迈出的第一步。 雪天路滑,车行不易,彭禾带着护目镜开车,车速只能维持在六十码。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玻璃上都是水雾, 谢从心靠着窗沿闭目养神, 身上搭着他的薄外套,呼吸平缓,侧脸模糊在雪天微薄的光下, 反着的光的睫毛, 鼻尖恰到好处的弧度,薄唇上的浅淡的纹路,颌下不算大的喉结一半隐藏在毛衣领子里,整个人看起来柔软万分。 形容外表是与他截然不同的,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精细巧妙,性格上时而孤勇高傲如一柄利刃, 也聪慧隐忍懂得适时退让。 裴泽分不清哪一点更吸引他,或者说他们这短短一个月的相处里谢从心所崭露的所有,无一不在吸引他。 也不曾对谁有过这样的心情, 从前那些相亲对象没有,周安没有,至今为止遇到的任何人都没有。 下午三点抵达石|家庄郊区,离保|定还有一百五十公里,没有下雪,如果坚持要走,夜半之前可以赶到保|定,那么明天就万无一失可以进京,但如果今晚留宿石|家庄,明天则可能还要在保|定多停一晚。 副驾驶上程殷商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后视镜,问:现在停车吗?还是再往前走一点? 裴泽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彭禾吧唧吧唧嚼着块口香糖:天黑了开车危险,还是早点停了保险,我守夜,换队长去休息吧。 程殷商侧头对他一笑,彭禾吹了个巨大的泡泡,悄悄对他比了一下大拇指,谢从心撑着额头睁眼,没看到他们这一点小动作,瞥了一眼外头渐黑的天色后说:调频试试。 下过雪后空气中杂质减少,地面信号理应能有所增强,石|家庄或许已经能够收到首都一些电台的信号,程殷商拧开广播,谢从心又指挥道:九十五开始,向上微调,零点一为单位。 各地电台波段大多在八十至一百一十之间,分布密集,中央的会偏高一些,程殷商转了一会就调出了好几个,都是嘈杂的电流音,待彭禾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酒店停车,他已经试到了兆赫九十五点六,新闻联播主持人般清晰的女音正一遍一遍重复: 「这里是中央新闻广播电台,请前往北|京的避难者,有序进入承|德、张|家口、大|同、保|定、天|津五地检疫站进行登记检查。」 短短一句话,是末世爆发后的一个半月以来他们唯一听到的来自中央的消息,程殷商确定广播里只有这一句话后关掉了声音,有些难过地感慨道:不知道有多少人进京了。 病毒爆发后选择前往首都避难的人不会是少数,然他们这一路上竟然一个也没有遇到 那咱们还走吗?彭禾虽然有心给裴泽创造机会,但大事当前,孰轻孰重还分得清,挠了挠后脑勺问谢从心道,赶一赶的话,十点就能到保|定了。 离得远时心情急切,真正到了这里却反而平静下来,谢从心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依旧是无服务,于是按灭了放回口袋里,说:停车吧,明天再走。 这将是进京前的最后一夜。 曾经以为抵达北|京就是终点,如今却发现进了京或许才是真正的开始,谢从心披着毯子,抱着电脑窝在酒店床头,缓慢浏览着谢霖给他的资料。 脚下依旧是昨晚那个热水袋,酒店的空调质量比民房的稍微好了一些,又干又热的风吹得人浑身干燥到几乎起皮,他舔了一下唇,浴室里裴泽正在洗澡,水声穿透单薄的墙壁入耳,在寂静夜里像簇簇星火,细小,却无法忽视。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50) 谢从心不太能够集中注意力。 病毒核糖核酸的编码排序在眼前拧成了麻花,无数罗马字母仿佛浮在了屏幕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鸟嘌呤,胞嘧啶,每一个汉字与名词都为他熟知,连在一起组成了句子,却仿佛在读一门从未见过的外语。 烦心的理由有很多,为了满屏幕高深复杂的病毒解析公式,为了即将到来的未知,也可以是因为体内某些激素脱离了正常范围的紊乱。 他一目十行,看进去的内容少之又少,直到裴泽出来,黑而短硬的头发上水迹未干,谢从心看了他一眼,在对方坐到另一侧床沿上时,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为什么不跟程殷商一间来。 谢从心默默抄过床头的保温杯喝了一口。 大概是怕他上火,杯子里装的是温水,他盯着那水纹看了一会,旁边裴泽曲着一条腿坐在床上,明明隔着半米远,单薄衣物下散发的体温却仿佛比空调还管用,谢从心把杯子放回去,叫他:裴队长。 裴泽转头过来,眼神询问怎么了。 谢从心低着头关机,明天进保|定前,我会再给你输一次血。 从郑州出发前刚输过一次,间隔还不到72小时,裴泽深瞳望了他片刻,谢从心合上电脑,扭头解释道:到北|京以后我不一定有时间。 并不意外。 以谢从心的身份,回到国科院必会受到最严密的保护,说得直白一点,他们这个队伍的作用已经尽了,从踏进首都的第一步开始,谢从心就不会再需要他们 裴泽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侧身过去,熄掉了床头的阅读灯。 而后两人沉默着,各自躺下,在酒店一米八的大床上隔出快要一米的距离,将一床被子扯得几乎平展。谢从心缩在床边刚闭上眼,却感到那头裴泽动了动,身边的位置塌下,裴泽靠了过来。 谢从心偏头往他的方向,怎 裴泽掌心托住他的后脑,干燥而温热的唇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 毫无准备的接触令神经末梢骤然起立,谢从心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裴泽低沉的声音轻柔缓和,就在耳边:到病毒抗体成功研发,或者你跟我任何一方的死亡。 那是他曾说过的话,是他们确立合作关系时,他与裴泽所约定的期限。 裴泽放开手,身体也退开了一些,留给他足够的安全空间,说:睡吧。 谢从心抬手碰了碰额头,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第一次是在郑州的第一夜,裴泽在他颈边留下一个痕迹,过热的呼吸打在耳边,皮肤都为之战栗。 第二次是他们并排坐于医院杂物间内,他的血液通过细小的塑料管道,缓缓注入裴泽体内,他们安静等待结果的来临。 第三次是现在,意味不明却有些强势的亲吻,以及距离他不到一臂的地方,缓慢说出的这一句话,像是立誓,又像是在提醒他,是你自己与我做下约定,你又为什么要逃开。 如果现在开口,裴泽会给他什么样的回答? 谢从心闭上了眼。 他不会问的。 第75章 入京 接下来的事情都顺利得不像真实。 进入保|定找到设立在火车站附近的检疫站, 谢从心拿出印着孔雀蓝六晶纹的院士证, 立刻有人带着他们避开排了几公里长的进程队伍, 在临时建立的电波接收站向北京总部发出信号。 而后用来运输物资的装甲车载着他们走完最后两百公里,一路驶进北|京城区,停在了三步一戍卫的国科院微生物研究所外。 院里的人已经得了信, 都在门口等着,谢从心在车厢内深吸了一口气,率先下车。 哪怕做够了心理准备,在见到站在最前面苏时青时,还是在原地一怔, 不过离开一个多月, 已经恍如隔世。 从心!有人大步而来,跃过苏时青张开手臂,将他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口中叫了第二遍, 从心! 这人一身高定暗纹西装,肩宽腿长,比谢从心高了大半个头,头发用发油梳得整整齐齐, 露出底下英俊的一张脸,谢从心没看清人, 但闻到了他爱用的木调香水味。 谢从心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装甲车旁面色淡淡的裴泽,严慎,松手。 他有洁癖, 平日里衣袖都不乐意给人碰,严慎知道他的脾气,也没打算得寸进尺,抱够了就干脆放了手,退开两步又把人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没有缺胳膊少腿,吊了一个多月的那口气才真正松下,笑了起来:真的没事,没事就好。 能有什么事?谢从心十分嫌弃他这生离死别一般的态度,好不容易重新见面也没给什么和善的脸色,严谨呢? 在家里,严慎道,还不知道你回来了,明天带她来见你。 不用了,让她当我死了。谢从心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能问这一句已经是巨大的让步,见面还是免了,容易短命。 从心。苏时青被苏玉执扶着走过了来。 谢从心便绕开严慎,主动上前跟他抱了一下,老师。 苏时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回来就好,路上很辛苦吧? 我很好,全世界近百亿人口,能让谢从心态度放软的至今也就苏时青一人,让您担心了。 说这种话做什么,苏时青叹了一口气,眼眶有点红,能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好。 谢从心敏锐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对,侧目看向旁边的苏玉执,苏玉执撇了一下嘴,我爸感染了。 谢从心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地震第二天,提起儿子,苏时青难掩眼中疲态与悲痛,去接玉执外公避难的时候被咬伤了。 谢从心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再次抱了他一下。 先不说这些,苏时青还算平静,事情过去一个月,再难过也不得不接受现实,那天地理所的人说接到你的求救电话,我拜托昆部长帮忙去接你,你遇到国安的人了吗? 遇到了。谢从心退开一步,让出视线,裴泽几人早已都下了车,站在不远处围观了这一场久别重逢。 自从昨夜那一个意味不明的吻之后,他没有再和裴泽说一个字,两个人的关系就像结了薄冰的湖面,任何一方任何一点细小的动作,都可能让冰层碎裂,打破勉强维持的平衡。 谢从心避开了那道略显深沉的视线,低头与苏时青道:他们送我回来的,国安部第三小队。 苏时青点了点头,现在院里在北|京几个研究所的安保工作也都是昆部长负责,过几天我会去向昆部长道谢。 谢从心也正有意见昆原鹏一面,便道:我跟您一起去。 苏时青说好。 他们在这头说话,那边严慎已经恢复了霸总人设,理了理西装朝裴泽走过去,伸出手彬彬有礼一笑,道:你好,我是严慎,从心的家属,谢谢你们送他回来。 家属是个什么属,裴泽抬起头,一双深瞳目光沉静,却没伸手。 严慎在身高上并不输他,平常也坚持锻炼,自认身材不差,没什么好怵的,然而裴泽身上的气场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练出来的,只是一个眼神就足够冷冽,严慎一怔,心中尴尬面上自若地收了手,笑了笑道:你们刚回来,对北|京这边的情况可能不熟悉,如果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这里找我,我应该能帮得上一些忙。 客套话说得像模像样,裴泽依旧没答。倒也不是对严慎有敌意,只是他为人如此,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交际。 一旁程殷商怕冷了场,忙接过话来:不用麻烦,我们一会就回国安部了。 严慎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程殷商高高瘦瘦,皮肤还白,看起来不太像个军人。 不过他这人除了谢从心,在其他人面前永远偶像包袱两百斤重,心里奇怪面上也不会显露,便又是客气一笑,道:好,需要我找人送你们过去吗? 程殷商摆摆手,不用不用,谢谢你。 严慎便不再多说,又道了句谢,往谢从心那头走了回去。 两条大长腿走路带风,也不掩饰急切,停在谢从心身旁,低头时的表情温柔不已,关切之意就差写在脸上。彭禾瞅着撇了撇嘴,小声道:帮什么忙啊,谁还不是北|京人儿了? 彭彭!程殷商扯了扯他示意他别说,又小心地看了裴泽一眼,那咱们先走吧?去跟部长报个道? 裴泽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装甲车,程殷商和彭禾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谢从心余光送他们上车。 重城过来不到两千公里,怎么走了这么久?严慎站定他身边,神色颇为心疼,还瘦了这么多。 车开走了,谢从心收回视线,路上遇到了一点事,晚点再跟你们说。 行,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严慎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养养。 夜里去苏家吃晚饭,苏玉执的母亲做了一桌的菜,算是给他接风。 谢从心去供着牌位的房间给苏孟凌上了一柱香,下楼入座,严慎坐他身旁,使劲给他夹菜,饭吃了一会,苏时青问起路上的事,谢从心便放下筷子,我见到谢霖和陈海了。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只有苏玉执没心没肺,嚼着个速冻虾饺好奇道:谁?你爸啊? 而后被亲妈严厉瞪了一眼,苏时青回过神来,问:他们怎么样? 谢从心说:陈海死了。 苏时青扶了扶额头,怎么会 意外,谢从心说着挽起毛衣袖子,在重城大学时,我被咬了。 其实饭桌并不是适合谈论这些的地方。 但时间紧迫,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时机。那之后众人都没了吃饭的胃口,苏玉执的母亲便把菜都收拾了,替他们在茶室泡了茶。 谢从心捧着紫砂的茶杯,将所有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包括陈海和谢霖的话,北京势力不明的那个人,以及他身上的抗体。 国安部里知道当年项目的人不少,苏时青道,我去找他们的时候,除了昆原鹏,也有好几个人在场。 谢从心说:我既然已经回京,他很可能会有其他动作,我身边需要信得过的人。 如今京里相关的研究所都是国安的人负责安保,其他几个武|警和陆|军|部队都派去各地搜寻幸存者了,苏时青面色担忧,如果找其他人,可能会打草惊蛇。 我把家里那几个保镖给你,严慎说,你见过的,跟了我挺多年,信得过。 谢从心点了点头没拒绝,苏时青又问:从心,你有什么打算?抗体的事先瞒着,还是 不,谢从心说,公开吧。 为什么?严慎不大赞同,现在外面被感染的人很多,如果知道你有抗体,可能会有人动其他心思。 谢从心却道:所以才要公开,被感染的普通人多,如果我们不能尽快给出一定研究成果,社会体制会更加混乱。 严慎一怔,连苏时青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不提当年的实验,对外公开我的抗体是自然生成,谢从心补充,尽可能扩散这个消息到各地。 苏时青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叹了一口气,欣慰道:从心,你成熟了。 谢从心挑了挑眉,并未觉得自己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明天我们再跟其他人一起讨论这件事,苏时青道,你的抗体会成为我们研究的新方向,现在先说一说那个获得你抗体后停止感染的人,是叫裴泽吗? 谢从心点了点头,三水泽。 让他来所里做一个血样测验,苏时青说,跟你一起,我们做一组记录分析。 谢从心道:他回国安部了,我没有联系方式。 严慎跑一趟吧,苏时青道,明天下午,或者后天早上,尽快让他过来。 严慎想起下午见到的裴泽,对方从下车开始,视线就一直在谢从心身上,那种带着晦暗占有欲的保护目光令严慎很不舒服。 但大事当前,容不得他儿女情长,只能点了点头,行,明早我去一趟,顺便给昆部长道个谢。 饭后严慎开车,送谢从心回家取生活用品。 如今人力有限,北京聚集了大量外来避难者,分配安顿在首都各个区的中心地段,病毒感染具有不稳定性,人群中随时有可能有人爆发感染,像苏时青和谢从心这样的科研人员,都被列为了重点保护的对象,住在哪里也不随心。 苏时青今晚也就是回家吃个饭,等会就要回国科院外的酒店里去,那里为所有科研人员准备了房间,由国安部最高武装力量戍守,谢从心自然也要住进去。 车驶过长安街,从前万家灯火的首都,如今昏暗一片,晚上六点以后全城宵禁,半个行人也没有,若非特批车辆,也不能上路行驶,整条长街上只有严慎银白色的阿斯顿马丁DB9,开得风驰电掣。 空调打得太足,谢从心伸手调了一下,严慎忍了一晚上,这会儿终于找到机会独处,偏头看了他的手腕一眼,笑道:怎么戴去重城了?以前不是说不好看吗? 谢从心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手腕上那块宝玑航海,是重城时谢一鸣给他的,但早年严慎也曾送过他一块,作为毕业回国的礼物,谢从心勉强收了,却也只戴了那一天,之后就一直锁在抽屉里,再没见过天日,严慎显然误会了。 谢从心盯着表盘上诸多细碎的刮痕看了一会,伸手解开了表带,别人给的,不是你那块。 谁?严慎挑眉,明显地不信,这表全球限量不算好买,即使是他,当年入手也花了点心思。 一个学生,谢从心扔垃圾一般把表扔进车斗,随手带上了,你那块在家里。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51) 不喜欢的东西他向来弃之敝履,严慎有些失望,笑了笑道:白高兴一场,还以为你打算接受我了。 谢从心从不与他开这方面的玩笑,沉默着看向车窗外,车灯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这一个月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严慎放低了声音,高级跑车,发动机的声音被彻底隔绝,他们处于绝对的安静里,背景只有互相的呼吸声,他们说飞机不能起飞,我想过去接你,又怕路上岔开。从心,我每天都在做噩梦。 有人不想我回京,谢从心说,但我还是回来了。 避重就轻的回答,严慎知道他是不想回应自己话中的意思,苦笑了一下,这都末世了,你怎么态度还是这么坚决? 这跟是不是末世没有任何关系,谢从心说:严慎,我很早就说过 严慎猛得打了个方向,将车靠边停了,谢从心剩下半句话没说出口,就被他抱在了怀里。 同样是拥抱,身体所感应到的力道与温度不一样,大脑所回馈出感觉与心跳,也不一样。 谢从心靠在他肩上,想起了裴泽。 从心严慎抱得很紧,谢谢你回来。 谢从心任由他抱了一会,才说:严慎,我说过的。 严慎在他头顶揉了揉,得偿所愿后松开了他,笑道:我记得。你说我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我潜意识里最适合的伴侣对象,符合我对另一半的大部分要求。 谢从心向后仰了仰,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严慎平静下来,坐回驾驶座,重新发动车子,从心,你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理智,就要求我也跟你一样客观。你符合我所有的择偶条件,所以我喜欢你,希望你成为我的伴侣,这也是感情的一种方式,为什么一定要否定? 谢从心垂下眼睑,放在口袋里的手划过手机的解锁键。 恋爱的本质,本就是在种群中寻找自己最想要的那一个 严慎亦是生物专业出身,说起道理来与谢从心颇有些异曲同工的味道,也许世界上确实有那么一个比你更适合我的人,但是我这辈子遇到他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那么我为什么不把握眼前的你,却要去追求那渺茫的可能? 为什么呢?谢从心沉默着想。 因为哪怕只是千亿分之一,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严慎愿意将就,他却不想。 第76章 传播 同一时间, 军属疗养院。 屋里的欢迎会还没结束, 程殷商和彭禾都喝了不少酒, 正在同众人说三峡电站里的事。 裴泽独自站在月色下,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离开夏集镇前袁茗夏偷偷发给他的, 定格了他替谢从心剪头发时的某个瞬间,满院子的阳光洒在两个人身上,温情脉脉。 裴泽拇指擦过谢从心的侧脸,酒精挥发,皮肤到心口都觉得很烫。 想见他。 小泽。彭父拿着两个酒杯从屋里出来。 裴泽按灭手机放回口袋。 下午原鹏跟我说了, 彭父站到他旁边, 你要缉拿周安。 彭父退役前在国安里已是元老,同昆原鹏是同期好友,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并不奇怪, 裴泽点了一下头。 彭父说:我问殷商和彭禾, 他们都不肯说,只能来问你,为什么? 裴泽的手还按在口袋里的手机上,周安是我的队员。 但他也是独立的个体, 就算他做错了事,也不需要你来负责。彭父说, 原鹏叫我来劝你,别为了他送了自己的前途。 裴泽静静站着,没有回答。 我说你从小就倔, 彭父笑了一下,递了一杯酒给他,既然决定好了就不会听我的,原鹏说不行,叫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 裴泽有点触动,他和谢从心一样,从小没有父母,在彭家长大,彭父于他,就像苏时青于谢从心,是老师,也是长辈,更是家人。 他接过杯子,彭父说:所以这话我就跟你说一次,就当周安跟鹤鸣一样是为任务殉了职,行不行? 裴泽没动。 是他没能保护好谢从心,理应对这件事负责。 彭父叹了口气。 裴泽算是他看着长大。 三岁时缉毒的父亲被沾毒的母亲卖了,死于毒贩仇杀,之后就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在毒贩子身边。结果五岁的时候母亲又死于吸毒过量,他一个人跟着脾气暴躁的瘾君子长到八岁,把人间所有阴暗都见了个遍。 后来他们把那个团伙端了才把他带回来,瘦到皮包骨头的孩子,对谁都不愿意开口,这么多年过去,这脾气依旧没拧回来。 骨子里随母冷血,幸而秉性随父正直,彭父说:周安犯这样的大错,你要通缉他就得走面上的流程,你自己作为队长也逃不掉责任,部里会给你记大过,接下来十年再要往上升就不太可能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裴泽拿着酒杯与他碰了一下,也难得多说了一句,谢谢您。 彭父无奈:行吧,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明白就好。 两个人各喝了一口酒,这事就算是定了,周安的通缉令明天就会登陆进国安系统里,待网络恢复,公布全国。 我听说你们接回来的那个院士才二十三岁,彭父又提起另一件事,感慨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裴泽点了点头,谢从心何其优秀。 彭父又道:彭禾说你申请了调到他身边去,是有什么事吗? 这件事说来话长,以他的言辞能力,并不能完整表达。 但就像谢从心信任苏时青,他亦信任彭父,且这件事将来或许还要借彭父在国安中的人脉。 裴泽说:他体内有病毒抗体,有人不想他回京。 彭父惊讶:什么抗体? 裴泽没答,转身进屋,从一众起哄的军队家属中把喝得满脸通红的程殷商拎了出来。 彭叔?程殷商已经醉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看人都有重影,怎么了啊? 彭父知道裴泽的意思是有问题就问程殷商,便道:你们接回来的那个谢院士,是怎么回事? 程殷商不清醒,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笑起来,谢院士啊!就那什么队长想追他啊 倒是还不忘提醒一句:别告诉队长是我说的啊 猝不及防,彭父看向裴泽,他说什么? 裴泽也是一怔,很快恢复面无表情,按住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的程殷商的肩膀,殷商喝多了,明天再说吧。 行,那你扶他去睡吧。 要说彭父也是战场上跌打滚爬出来的人,虽然在京里养了几年有些闲散了,这点反应力还是有的,裴泽这一句回答里没有半个字带否认,是什么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彭父一时不知该先为孩子长大了欣慰,还是为孩子对象被人盯上了担忧,有点想叹气,还有点想喝酒,要不是通讯都用不了,这会儿就该给昆原鹏打个电话,让他赶紧把裴泽调任的申请书通过了。 第二天严慎亲自去了一趟国安部,提着两盒高档保健品,往昆原鹏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一坐,刚开口问了一句裴队长在不在,就听对面一身军装满肩星章的昆原鹏奇道:嗯?他今天不是过去报道了吗?怎么还到我这里要人? 报道?严慎说,报什么道? 昆原鹏从一柜子文件里翻翻找找,翻出昨天裴泽打的那张申请书,右下角盖着鲜红的公章和昆原鹏龙飞凤舞的签名,如今院士们身边都要配人,他申请把队伍调去谢院士身边,我看他们一路过来关系应该不错就同意了,怎么,人还没到你们那里报道? 严慎:为什么右眼皮突然开始跳了? 他告辞,返回国科院,果真见到了一身军装的裴泽。 国安的军装跟正规部队里的颜色不大一样,偏灰,款式也稍微好看那么点,裴泽没穿外套,里头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苏时青正亲自为他抽血。 谢从心也在,恢复了一身高定的行头,条纹的衬衫配套头毛衣,外罩一件干干净净的白大褂,头发打理过以后不复昨天的风尘仆仆,又是科大里那个被无数男女学生追捧的谢教授。 他跟程殷商和彭禾站在一起,程殷商不知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表情淡淡的,但以严慎对他多年的了解,他没表现出明显的不高兴,就说明心情还不错。 结果一个小时就能出来,苏时青把血液样本递给助手,摘了口罩笑道,去从心办公室休息一会,等会我让他们来叫你。 裴泽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军装衬衫收腰,按着棉球的小臂上血管跳动,好身材一览无余,严慎隔着玻璃窗眼皮直跳,又听苏时青招呼道:从心,你先带他们过去,我在实验二室等你。 在苏时青面前谢从心当然不会表现出什么,便让三人跟着他走,正巧看到门口的严慎,就顺势跟严慎走在了前面,严慎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过来了? 谢从心低头走路,随意答道:昆部长拨过来的,给我做护卫。 什么拨过来,分明是自己申请来的严慎脑中警报大响:不是说那人就在国安部里?他们也是国安的人,能信吗? 谢从心瞥他一眼,又蹙着眉转回了头去。 严慎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瞬间的犹豫,正要再说两句,就听谢从心道:可以信。 声音虽轻,但语气之笃定,令严慎无法反驳。 谢从心的办公室与他本人的风格一致,布置得非常精细。 白墙木桌,玻璃柜的书架上摆满了相关书籍,乍一看好像跟隔壁其他人的没什么区别,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书都是外语原文,沙发是意大利名牌,连桌上的马克杯,都是英国手工骨瓷。 谢从心让他们在这里等,嘱咐助手去泡茶,才去实验室里见苏时青。 严慎自然不想跟裴泽面对面,尾巴一样跟着谢从心,在实验室外洗手消毒后进去,苏时青将裴泽的血液样本放入了培养仪,正在记录病毒成长的速度。 谢从心戴上口罩到他身边,苏时青道:早上跟刘院士他们说了你的事,下午其他几个院的人都会过来,你准备好了吗? 谢从心点点头,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替他记录,苏时青又道:对一般人可以隐瞒理由,但是他们几个都知道当年的事情,恐怕瞒不住。 谢从心说:我没有打算隐瞒。 你自己有什么推测吗?苏时青问,关于你的抗体。 有一点,谢从心工整画出密度曲线,淡淡道,病毒的传播主要是通过体|液,与HIV大致相同,母婴传播应该也是途径之一,当年的实验是以我母亲为实验载体,病毒通过脐带进入我的身体,但因为某种原因,我没有被直接感染,反而激发了身体中的免疫系统产生了相应的抗体。 苏时青说:我也是这么想。就像HIV,不是母体携带病毒胎儿就一定会感染,你母亲身上的病毒应该只有极少数进入了你的体内。 所以传代减弱可行吗?天花疫苗的制作方法,苏时青他们一定已经做过实验,谢从心问,结果怎么样? 苏时青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进展。类比天花疫苗,人类尝试接种牛痘也不是一次成功的,副作用必须靠其他成分辅助来缓解。这个成分是什么,我们目前还没有想到任何可以尝试的物质。 但是既然从心体内能产生抗体,严慎插话道,就说明人体免疫系统足够战胜病毒的毒性,只是方法还需要探寻。 谢从心停笔,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对裴泽。 这个探寻的过程可能会很漫长,是一场持久战。苏时青叹道,他们已经送了联络的队伍出国,希望跟其他国家的科研人员取得联络,只靠我们太难了。 谢从心握笔的手动了动,看着纸上记录的逐渐上升的数值,老师。 嗯?苏时青停下与严慎的交谈,怎么了? 我身上的免疫系统能够正常工作,所以我本人不存在感染他人的可能。谢从心语调很慢,像是有些迟疑,但裴泽的免疫系统无法自主消灭病毒,也就是说,他跟外面的被感染者,本质上没有区别 苏时青点了点头,是这样。 传播途径,谢从心说,他依然有感染其他人的可能。 苏时青道:但他意识清楚,不会攻击别人。 谢从心捏了捏笔杆,不知该怎么解释。 倒是严慎率先反应过来,目光幽深道:你是说性|行为?如果他和别人发生性|关系,体|液传播确实可能感染对方。 没错,苏时青年纪大了,以学者观点看待这种话题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方面是该提醒他,另外LDV活性高于HIV,还要避免和别人分食食物,共用餐具。 第77章 争执 裴泽会是什么反应? 谢从心站在苏时青的办公室外, 等待里面的谈话结束。 严慎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罐热咖啡过来, 塞进他有些凉的手里, 问:你在担心? 担心什么?谢从心没仔细看,拉开易拉罐环喝了一口。 我不知道,严慎突然又把罐子从他手里抽走了, 但你的状态很不对。这个牌子你以前从来不喝,说太酸了。 谢从心这才看清他手里易拉罐上的标志,确实是他最讨厌的牌子。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52) 你试探我?谢从心眯起眼睛,显然不太高兴。 抱歉。话语中没有多少诚意,严慎拎着咖啡罐晃, 晃得里头的液体作响, 谢从心看不下去,伸手从他手里拿回了易拉罐。 严慎笑了一下,感情冲动上很想摸一摸他的头, 但理智上忍住了。 他换上了稍微严肃一些的语气:我也不希望我们之间, 需要我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听到真话。撇开我单方面追求你,我们还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你有什么事,我希望你能自愿告诉我。 谢从心的表情没有缓和。 表现出了不高兴,说明他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严慎叹道:你知不知道你最近,真的很不像你。 我就是我, 没有什么像不像。谢从心低头,再次喝了一口那寡淡的加了工业糖浆和奶精的咖啡。 其实味道并不很差,为什么他以前会那么挑剔? 行吧, 严慎捏了捏眉心,妥协,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我不是说我追了你这么多年,你就必须给我回应,但是从心,如果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他停下,叹了口气,这种话说出来实在很不甘心,但又不得不说。 如果你已经给我判了死刑,至少你要告诉我。 谢从心看了他一眼。 凭心而论,严慎会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兰明制药的董事长,生物专业硕士毕业,有钱有颜,有足够的学识,和他有共同的话题,也成熟体贴,谢从心必须承认,跟他相处起来是舒服的,严慎从不给他压迫感。 但正是因为太舒服了,他无法想象自己跟严慎脱离朋友关系成为情侣会是什么模样。 他们之间太过旗鼓相当,谁都不该成为对方的臣服者。 严慎,谢从心转头,望着走廊对面诺贝尔生物医学奖得主阿弗雷德赫希的画像,我给过你希望吗? 严慎顿了顿,没有。 他在谢从心十七岁那年,在苏时青的办公室里对他一见钟情,那之后谢从心离国赴美,他公司里的事情太多脱不开身,便只能几月一次飞美探望,坚持不懈的追求至今已经整整六年。 谢从心对此的回应从来都是不可能。 我以为我说得已经足够清楚,谢从心站直身体,将喝完了的咖啡罐扔进贩卖机旁的垃圾桶,如果你一定要听,我就再说一遍。 严慎看着他回头,用一种谈论实验结果的平静表情,一如既往给出相同的答案:不是条件相当就能交往,我跟你不可能。 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谢从心的拒绝总是不留情面,但没有哪一次,严慎觉得自己离谢从心那么远,遥不可及,如隔天堑。 如谢从心所说,他喜欢谢从心,是因为谢从心足够优秀。 他承认自己高傲,认为谢从心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般配他的人。同理,能够站在谢从心身边的,也只有他。他们合作的每一个项目都顺利无比,如果不是末世突然爆发,明年甚至有望冲击诺奖。 这世界上不会有比他们互相更合适的人。 严慎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裴队长身上有病毒,跟别人都不行,但是你不会感染。 话题跳跃之大令谢从心微微一顿,眯起眼睛审视他,所以? 所以除了你,他没有其他选择了,严慎笑了笑,摇头,不是条件相当就可以交往,从心,希望你记住这句话。 有时候谢从心会觉得,和严慎这样的聪明人交流,是一件很累的事。 你自以为隐藏地很好,对方却一眼看穿,点到为止的话并不彻底戳破,但字字意味深长,在恰好的程度里,把你不想面对的那些挑明一角,逼迫你去面对。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办公室的门开得很是时候,苏时青和裴泽一前一后出来。 研究所里每个房间的隔音效果都很好,他们在走廊上听不到办公室里的声音,办公室里自然也应该听不到他们的谈话,谢从心咽下未出口的几个字,目光与裴泽隔着几步距离碰了一下,很快错开。 苏时青已经跟裴泽谈完,从心,刘院士他们快要到了,去让他们准备一下会议室。 谈话就此中断。 该做的事情那么多,个人的感情问题在整个种群的存亡面前,微渺得不值一提。 下午和其他几个相关研究所的负责人开了一个三小时会议。 会议进行得并不顺利,国内生物专业最顶尖的大脑们聚集在几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思想剧烈撞击,难免产生火花。对于谢从心的抗体和裴泽这个成功停止了丧尸化,并且身体机能获得了一定强化的实例,在场众人的态度呈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 一方以苏时青和生物物理所的刘所长为首的保守派,认为谢从心的抗体来之不易,所有研究都必须建立在他的身体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却也有另一些人激进许多,认为既然抗体来之不易,就更应该物尽其用,外头千百万的百姓等着救援,每耽误一天,就有无数人死去。谢从心身为院士,理应有为科研,为国家,为人民捐躯的牺牲精神。 会有这样的场面谢从心早有预料。 他作为主角坐在苏时青身旁,全程没有发言。 哪怕他也是白底黑字红章明文授予的院士,但还是太年轻了,资历不够,在一帮年过半百的泰斗们面前其实没有多少话语权。 更何况这件事由他自己开口也并不合适。 早年他刚评上职称时脾气还未被体|制打磨,不知道人家当面夸一句谢院士少年天才,长江后浪,转头就是此人目无尊长,骄纵不谦,不知天高地厚。 也不知道身而为人,本质自私,不是学识高了,就一定懂得尊重。 多样的思想与文化,推过来的后浪,与自己不同的一切,在产生利益矛盾时,都可以成为抨击的对象。 咄咄逼人的言语最伤人。 谢从心转着手上的钢笔,沉默听着他们愈发激烈的辩论,想到了谢霖和陈海。 大社会中存在的无数小社会,都充斥着残忍的碾压与争夺,谢霖和陈海当年离开国科院,或许也是无奈之举。 苏院士!谢院士是你的学生,你想护着他我们都可以理解,但是个人利益在全人类的利益面前,总该作出让步! 道貌岸然!你们这是要逼死从心?杀人是犯法的!生物物理所的所长姓刘,年过古稀,握着谢从心的手替他辩护。 谢从心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劝他不要动怒,刘老一张脸涨得通红,气还没缓过来,就听对面那位姓徐的院士又道:他藏着自己的抗体不肯救人,难道就不是杀人? 注意你的措辞!苏时青严厉道,从心从来没有隐瞒的意思。如果他真有私心,何必一回京就要我告诉你们抗体的事? 那就公开血液样本!有人针锋相对,每个院所至少五百毫升,只要疫苗能成功研发,全人类都会记得他! 这真是非常讽刺。 谢从心指尖上的笔转出一个漂亮的圆。 京里相关的研究所多达六个,每个人都抽他五百毫升,他还能活? 他心窄,没有那么高尚,命都没了,要那么多人记得又有什么用? 苏时青和刘老自然不可能答应这样没有道理的要求,争吵一直持续到日暮西山。 没谈出一个像样的结果,众人不欢而散,苏时青脾气这么好的人也真的动了肝火,冷着脸叫助手把那些人都送走。 我就说不能告诉这帮人!刘老气都喘不匀了,他年纪大,连着开了一下午的会,舌战群儒,难免体力不支,但骂人的声音还是中气十足,愚蠢!短见! 苏时青长叹道:我也不敢说我就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从心是我学生,也是我家人,我要保护他有错?但是我难道就不希望末世早点结束?说我有私心,他们难道没有?孟凌难道就白死吗? 你要节哀,刘老闻言也不免叹气,派去苏|州和武|汉的队伍算算时间也该到了,不知道老郑他们怎么样了,要是能进京,咱们也不至于太被动。 苏|州医学工程技术和武|汉病毒研究所都是国科院在外地的分所,两名所长都与苏时青关系不错 等不了他们了,苏时青摇头,徐知诚跟上面的人关系好,恐怕过几天就会有人来施压,上回那个项目我经手到一半,被徐知诚拿走的事你也知道 他有关系,难道我们就没有?刘老道,今晚我就去联系,总不能叫他们得了先机。从心是人又不是血库,绝不可能按照他们想的来。 说到这里,他余光看了谢从心和一直安静坐在最后的裴泽一眼。 谢从心知道他们还有话要说,有些事情哪怕是他也不方便听,便主动起了身,我去食堂把晚饭打包过来,裴队长来帮个忙吧。 第78章 言语 严慎的身份不方便参与他们的院士会议, 中午就回去了, 至于裴泽, 则是作为他的抗体救下的第一个实例,与他一起做了一下午背景板。 微生物研究所三栋楼,谢从心带着他坐电梯下去, 穿过玻璃钢架搭成的红砖天桥,去隔壁的食堂。 外头路灯都亮起来了,暖黄色的,透进玻璃中,照得走廊上人影交叠, 谢从心走在前头, 突然问:裴队长,感觉怎么样? 裴泽不知他问什么,看着他的略显清瘦的背影未答。 谢从心很适合白大褂, 普通人穿可能会显得人矮腿短腰粗, 但他比例好,肩膀形状平展,衣架子一样,白大褂穿上去不显老气, 反而因为颜色干净,更显得那张五官精致的脸年轻了。 他不说话, 谢从心也早就习惯了他的性格,没指望他能回应什么,回头侧脸对着裴泽, 唇角一勾,其实他们每次开会都会吵架,如果不是年纪太大,可能早就打起来了。 不信吗?老学究也是人,谢从心又是一笑,眯起的眼睛里很亮,是他久违的,小狐狸一样的狡黠,今天已经算好的了,老师早两年还摔过学生的电脑。 为什么?裴泽看着他眼尾的弧度,有非常强烈的,想要和这样的谢从心交流的欲望。 论文抄袭,谢从心说,证据俱全,抵死不认。 裴泽难以想象,苏时青那种满身书卷味的人,气到摔人电脑时会是什么模样。 其实他们也不会真的要我死,只是想打压我而已 谢从心负着手往前走,步伐悠闲,话题却突兀转了个直角,那几个院不满我很久了,评院士的时候就不同意,理由是我不足稳重,奢侈浮夸,作风不正,难当学子榜样。每年院士大会,徐知诚都要把这件事拎出来说一说。 谢从心是一个怎样的人。 裴泽有时会觉得他自我,有时候又觉得他敏感,就像现在,哪怕他用了满不在乎的语气,裴泽还是察觉到了他字里行间中的一点厌恶。 如果真的不在意,大概就不会跟他提这些了。 他没有什么能够给予谢从心的安慰,只能加快一步,走到谢从心身边,手掌在谢从心脑后轻碰了碰。 谢从心停下脚步抬头看他,裴泽亦凝视着他,你当得起。 谢从心望了他片刻。 言语是什么。 是意志的诉说,是感情的表达。 有时候言语是苍白的,千万个字,千万种排列组合,也总是词不达意,表达不出万分之一。 有时候言语又是伤人的,嘴巴一开一合就能发声,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致人于死地。 但有时候言语也能成为慰藉,因为对方的一句话,甚至几个字,如破冰的暖阳,照入深海,带来的肯定与鼓励可以平复诸多伤害。 裴泽这样惜字如金的人,说出口的每句话,总是比普通人的沉重一些。 谢从心低头笑了笑,我知道。 当得起声名,就要当得起责任。 当得起夸奖,亦要当得起贬低。 细数过往从前,他自认为还算当得起谢从心,没有辜负这三个字里承载的所有。 他继续往前走,话题再次转变,裴队长猜一猜,他们这些人里,会不会有那个人的人? 明明表情语气都没有变,整个人却明显轻松了许多,裴泽走在他身侧,又听他道:我猜是有的,过几天应该就能看到结果了。 裴泽倏而明白过来,谢从心和苏时青是故意的,这一场会议,抗体的公开,都是为那个人抛出的诱饵 裴泽问他:要我做什么? 谢从心说:暂时不用,你在就行。 裴泽说:我在。 声音一如往日,略微的低沉恰到好处,不多不少两个字,沉静如立誓一样的语气,令谢从心想起了进京前夜,那个印在额头上的,短暂到不真实的亲吻。 走到食堂打了饭,拎回去时,两位老人已经结束了谈话。 谢从心没问他们说了什么,替他们摆了餐具,苏时青叫他:从心,我跟刘老商量的结果,你听一听? 好。谢从心坐到他身边。 是这样哪怕知道谢从心不会反对,这种话还是很难开口,苏时青说,你和裴队长的血液样本我们不可能不公开,但是五百毫升肯定不行,每个院所先送五十毫升,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谢从心说,我有心理准备。 苏时青松了口气:明天开始,我会让食堂给你和裴队长单独做营养餐。 谢从心说好,放慢速度陪老人们吃完晚饭,刘老赶着要去活动关系,告辞离开,谢从心和苏时青送他上车。 刘老认识的人比我多,跟徐知诚也不是一派,苏时青站在研究所大门外,拍了拍他的手说,明面上的事不用太担心,只是要小心私下里。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53) 如今社会体制松散,法律和道德的约束效力都大幅下降,难免有人会动心思,谢从心道:有裴队长在,老师不用担心。 苏时青笑道:裴队长能过来我确实放心很多。我让他们把你们的房间都换到顶楼去了,你们几个住在一起,方便互相照应。 谢从心挑了挑眉,看向旁边的裴泽一眼。 以他对裴泽的了解,这种场合裴泽最多回应一个点头 好,裴泽却低头对苏时青道,我们会小心。 语气自然认真,并不很冷淡,谢从心有些意外。 就拜托你们了,苏时青满意他的回应,今天都早点回去吧,明天研究正式开始,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酒店就在研究所两个街口外,步行也不过十分钟,但考虑安全问题,还是安排了专车。 几个研究所互相离得远,各自的酒店都分开安排,他们这一栋不算大,一共也就四十来个房间,底下荷枪实弹的站岗特|警隶属国安下面的大部队,与队伍编制的裴泽不相识,见他是跟着谢从心来,便干脆放了行。 程殷商和彭禾中午就过来了,谢从心与裴泽上楼,顶楼一共四个房间,两两对门,程殷商和彭禾占了对面两间,把离安全通道近一点的那侧留给了谢从心和裴泽。 都检查过了,房间没问题,程殷商把房卡递给他们,笑道,两个阳台不远,谢院士晚上睡觉别锁窗,有事的话队长能爬过去。 谢从心不置可否,准备去楼下拿自己的行李。 队长陪谢院士去呗,彭禾从打开的房门里探出个脑袋,笑嘻嘻道,这楼我们上下都看过了,队长还没走过呢。 看不到的时候也就算了,看得到的时候,这两人的表情管理都不到位,打得什么实在主意太过明显,谢从心无话可说,转身下楼。 说句实话,他没有想到裴泽会这么快调过来。 撇开他对裴泽有意的疏远,他以为国安里的那个人不会这么干脆就同意裴泽过来。 昨夜住的房间在五楼中央,旁边是几个助手。 病毒爆发前,所里的人口其实不少,加上他和苏时青,一共十二名院士,数十名助手,其他的后勤、管理、技术支持,总人数接近五百。 其中院士有三位在病毒爆发之初不幸罹难,还有五人跟谢从心一样,陨石落下时不在北|京,已经分别派了队伍去接。其他岗位则是遣散了所有非必要人员,如今只留下并谢从心在内的四名院士和十二名助手,各自配备护卫人员,都住在这酒店里。 谢从心的行李还算精简,就几套衣服和一点洗漱用品。 虽然不多,但搬来搬去也是一件很烦的事情,他从衣柜里把衣服收下来随意扔在床上,又去卫生间拿其他零散的东西,再出来时便见裴泽正在替他叠衣服,衬衫毛衣裤子各自分开,厚重的外套单独放在一边,可以连着衣架,直接提上去。 动作的手臂,弯下的腰,笔直的腿,无一不赏心悦目,谢从心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看了一会。 人类这种东西真的是非常奇妙,越相处,就越会发现对方与第一印象的不同。那些隐藏于表面之后的品质,不到特定时候不会表露,一旦表露出来,时常会出乎他人所料。 又或者说,那是因为人是一种善于改变的动物。 每一个瞬间的积累,都使思想发生新的进化,量变缓慢进行,在特定场景到来的时候,展现出独属的质变。 成为更理想的自己,大概是人类这种智慧动物的特权。 哪怕身体上的变化缓慢到难以察觉,个人的改变渺小到不足为道,但跬步千里,纵观种族群体,这样的改变刻印于历史长卷,持续了数万年,缓慢而坚定,拥有无限可能。 掌握了火,便不再畏惧寒冷,生食血肉; 炼出了铁,就制服野兽,开山破土,建起辽阔宫殿; 得以纸笔,就广而散之,书下万卷史记,明镜思非。 有人观天文地理栽种食物,也有人尝下百草寻医问疾。 有人扬帆万里绘下世界版图,也有人宏观宇宙一眼光年。 科学与技术使得脆弱躯体得以生存繁衍于恶劣环境,成为星球的主宰。 思想与意志又使种群团结,爱护幼崽,保护老者,建立文明,捍卫国家,因而在巨大天灾面前,也尚有一战之力。 这样的改变,才是人类真正该有的进化。 第79章 质变 接下来几天如苏时青所说, 谢从心很忙, 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吃饭, 裴泽每天去食堂领了两人的营养餐送到他面前,他不是在赶实验,就是在开小会议, 往往只能匆忙吃几口。 这是不可抗拒因素,不仅是他,全世界的学者都在全力以赴,研究所是整个京城里唯一不设置宵禁的地方,总是通宵达旦亮着灯。 他和谢从心的血样已经送去其余几个生物相关研究所, 谢从心更是连造血干细胞样本也一并提取了。 大抵是徐老的关系发挥了作用, 没人对送来的血样仅有五十毫升一事提出意见。 谢从心每夜与苏时青在研究所待到十一点,十二点准时上床睡觉,六点准时起床洗漱, 分秒不差, 自律出了一个堪比部队生活的作息,令偶尔还需要人叫才能起床的彭禾自愧不如。 裴泽不知他忙什么,也并帮不上忙,大多数时候都坐在实验室外等他。 严慎那边送来了很多补品药材, 冬虫夏草,当归人参, 都能入汤,偶尔谢从心白天吃得太少,裴泽就借食堂给他炖个汤, 睡前让他喝一碗。 就这样持续了近半个月,谢从心瘦了一点,好在脸色尚可。他和谢从心的关系也借由这形影不离的半个月,得到了非常大的缓和。谢从心不再躲他,又恢复了刚认识时,偶尔会对他开开玩笑,言辞随意的样子。 十二月中旬,刘老送来新的消息,谢从心拜托他筹备的新闻发布会已经有了进展,时间定在了今年的最后一天。 我会公开目前为止,我们对病毒和我身上抗体的所有研究成果,谢从心对他解释,北京目前保留下来的新闻社还有六家,他们会印出报纸,通过派出去的通讯部队,送往全国各地 说这话时正是日暮西下,他浅笑着,站在研究所走廊的巨大落地玻璃旁,本就淡的瞳孔被夕阳照着,在眼底染上橙红的色泽,仿佛熊熊燃烧着一颗小小的太阳,瑰丽绯烂,驱散一切黑暗阴霾,令裴泽心口猛烈悸动。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件事,或者说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裴泽想应该是在夏集镇见到袁氏两兄弟之后。袁茗秋的话使他意识到这世界上的无数普通人都在水深火热之中,艰难盼望着末世的结束。 这些人需要的不仅仅是维持生活的物资,更是活下去的希望。 而谢从心本不需要承担这样巨大的责任,拯救世界从来就不是谁的义务。 身体里的抗体固然为他带来了好处,更多的却是枷锁,但谢从心没有逃避,他坦然而尽力,承担起他所能承担的一切,裴泽无法找到言语形容这么好的谢从心。 无光的黑夜之中,总要有人不畏炙热,举起火炬成为引路的方向,带领众生继续前行。 谢从心将要成为那火光,成为刺破黑暗的那颗旭日,成为希望。 他却陡然产生了一种强烈而隐秘,无法宣之于口的自私欲望。 想要他只属于自己。 徐老送来消息的第二天,谢从心前往石|家庄临时检疫所,进行抗体第二次临床试验。 第一次的试验对象是裴泽,成功了,第二次的试验对象是一名O型血的男性被感染者,在潜伏期里签下自愿书,被捆绑在铁床上,谢从心躺在他隔壁的单人病床上,苏时青亲自将输血管插|入了他们的静脉。 而后苏时青退出去,到临时搭建的隔离病房外等待结果,只留下裴泽以防万一。 场面沉重,无人有心说话,谢从心闭着眼,苍白的眼皮上是浅浅的青色脉络,那之下是深重的乌青,裴泽知道他很疲惫,每天只睡六个小时,还要持续供应研究用血,他太累了。 试验没有成功。 输血至六百毫升时,潜伏期结束,被感染者眼球充血,在床上剧烈挣扎起来,裴泽迅速为他打下谢霖那里得到的闭合药剂,但没能成功阻止丧尸化 裴泽拔掉连接着他们的输血器,谢从心睁开眼,胸膛起伏微弱,嘴唇也发着白。他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刚起来就因为低血压眼前一黑,又倒了回去。 裴泽走过去将他抱了起来。 谢从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靠在他怀里,看了那被感染者一眼,很快挪开了视线,平静道:失败了。 会成功的,裴泽很想亲一亲他的额头,我就成功了。 谢从心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话。 裴泽抱着他出去,外头许多人都在等结果,苏时青在,严慎也在,看到他怀里闭着眼的谢从心就猜到了结果,苏时青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做过融合试验,从心的抗体对他人病毒的吞噬率不到百分之十裴队长很幸运。 裴泽再次产生了亲一亲他的冲动。 去隔壁吧,血袋已经准备好了,严慎深深看了他一眼,里面交给我们就行。 输血的时候谢从心睡了过去,直到输完八百毫升都没有醒,裴泽抱着他上了回北|京的车。 中间谢从心醒过一次,吃了一点东西又睡了回去,回到酒店时已经天黑,程殷商和彭禾都坐在楼下在等,见谢从心睡着了,便无声问他结果,裴泽对他们摇头,抱着谢从心上楼。 将他放在床上,裴泽去阳台上抽了一支烟。 这之前他不曾进过谢从心的房间,那大概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将互相的关系限定在合作伙伴的合理范围内,坦坦荡荡,没有任何暧昧,除了公事不谈其他。 曾经他并未对这样的关系有什么不满。 谢从心不愿更近一步,他不勉强,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并不能成为一个很好的恋人,而谢从心值得更好的,比如严慎,又或者其他人,谢从心不会缺少追求者。 苏时青对他说:你身上携带病毒,跟其他人交换体|液会造成传染。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从心,他身上有抗体,你感染不了他。 听到这句话时,裴泽并产生没有多少特殊的情绪,他不可能跟其他任何人发生关系,唯一产生过冲动的,只有谢从心。 苏时青又说:当然我不是说让你跟他谈恋爱,我的意思是等以后有了对抗病毒的药物,这个问题可以迎刃而解,所以不要对生活失去信心。 但他不想等到那时候,或者说,他不需要等,他想要的谢从心就在眼前。 这样的想法如埋在冰层下的树种,在短暂的时日里破土而出,向着阳光成长,越往上,便越窥探到阳光的温暖,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他渐渐不再满足于这样的关系,甚至是有些迫切地,想要彻底拥有他。 裴泽隔着玻璃,借外头的星光看着床上谢从心的睡颜,用一支烟的时间缓解了有些激烈的情绪。 而后他回到屋里,在谢从心额头上印下一吻,轻声道了一句:晚安。 新闻发布会会是一个新的转折点,迫近的时间成为了最有力的催促。 助手负责制作展示片,里头的内容却都需要几位领头人总结,既要向学界传达研究结果,又要用足够简洁的语言,让学术圈外的普通人也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其中涉及的名词解释,措辞方式,无一不需要斟酌。 苏时青和其他两位院士年纪都大,实在熬不住,担子大多落在谢从心身上,谢从心能睡的时间更加少,每晚都要在研究所待到两三点。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谢从心又不是铁铸铜浇,时常在回去的车上便昏昏欲睡,十分钟不到的车程,他时而撑住了,时而撑不住,撑得住的时候便自己上楼,撑不住的时候裴泽就抱他上去。 他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像是一种默许,甚至偶尔在电梯上醒了,也不会要求下来,任由裴泽抱着进屋,然后安然躺在床上,等裴泽拧了毛巾来给他擦脸。 不是条件相当就可以交往,也不是对方多优秀就值得喜欢。 热毛巾盖在脸上,谢从心闭了一下眼,他可以感受到裴泽态度的转变。 其实非常明显,裴泽不再回避与他任何可能的肢体接触,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破开坚冰,专注到无法忽视。 量变质变,裴泽在变,他也在变。 谢从心并不讨厌这样的目光。 他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平缓,裴泽为他擦了脸和手,脱去鞋袜,盖上被子。 这是他做了快半个月的事,做得顺手无比,动作很轻,并不会惊扰谢从心。他站起来,关掉床头的灯,准备回自己房间,谢从心却突然在身后叫他:裴泽。 裴泽回头,就见谢从心睁开了眼,正看着他。 嗯。裴泽应了一声,他在尝试回应谢从心的每一句话,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尽量不沉默以对。 谢从心从床上坐了起来。 裴泽便走回去,坐在床沿上,问他:怎么了? 谢从心看了他一会,又叫他:裴队长。 裴泽不喜欢这三个字。 谢从心对外人总是这样的叫法,叫周副队、冯董事、孔经理叫他也总是队长队长,极少数时候才会叫他裴泽。 他很想听,会叫他名字的人不多,能让他产生期待的更少。 叫名字,裴泽说,裴泽。 谢从心有些意外,嘴唇微微张开了一点,裴泽抬手碰了碰他的侧脸,非常轻。 他似乎是很喜欢这样的小动作,碰一碰脸,亲一亲额头,谢从心被他送上楼的每一个夜晚,常会在半梦半醒间,感到他唇或掌心的温度。 他自己其实不太愿意承认,但每次裴泽这样做了,那一晚他能睡得非常好。 他享受着裴泽这种不激烈、有些压抑,非常细小的温柔。 因而哪怕他有无数种方式可以在裴泽不开口的情况下拒绝他,却至今没有付诸于行动,看起来是他在纵容裴泽,其实不如说是裴泽在纵容他,纵容他这种享受暧昧却不愿给予回应的自私行为。 也不是不能给,只是他在与人相处这件事上习惯了占据上风,哪怕是天生喜欢同性,也从没想过会在未来伴侣面前屈服。 但他也无法想象裴泽屈服于他的样子。 谢从心无声叹了一口气,叫他:裴泽。 他叫得很认真,两个字在薄唇里送出来,比方才那一声多了一些无法言说的意味,裴泽心中微动,又听他问:老师都告诉你了?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54) 裴泽微微一顿,点了一下头,嗯。 谢从心道:病毒的对抗药物已经有了一点眉目,快则明年,慢则两三年,人类一定能攻克这场灾难。 裴泽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这个。 所以你体内的病毒迟早也能清除,谢从心淡淡道,在那之前,我会持续为你输血。 裴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的选择不是只有我,谢从心说,你可以选择任何人。 房间里安静了数秒,裴泽看着他琥珀一样的瞳孔,问:任何人? 谢从心点了点头,予以肯定:任何人。 裴泽身体突然前倾了一点,包括你? 谢从心一顿,正要躲开,却被握住了下巴。 那真是眨眼都不到的一瞬间,裴泽吻了上来。 谢从心瞪大眼睛,另一只手下意识要推,却被他扣在了掌心里,裴泽改为单膝跪在床上,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却并不给予他压迫重量的姿势,在他唇上轻碰了碰,很快放开。 谢从心皱着眉,想要开口,裴泽却不给他机会,不到半秒间再次低头,重新吻上,舌探入他微张的唇间,谢从心被他握着的手想要挣脱,却被他十指相扣无法动弹,裴泽并没有多少技巧,但吻得很认真,也很温柔,察觉到谢从心不再挣扎后,甚至松开他的下巴,托住了他的腰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在郑州那几日,在摄像机面前,他们的亲吻拥抱远比这一次激烈,但其中所含的意味全然不同。 那一次是他们心知肚明的假戏,而这一次,谢从心从裴泽的温柔里感受到了他的珍重。 第80章 追逐 那是距离发布会还有不到三十六小时的晚上, 新年将近, 外面零下近十度, 京城里早已开了供暖,室内总是温暖干燥,像是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 裴泽松开他的唇, 同他拉开一点距离,手却依旧搭在他腰上,只要稍微用力,就是一个拥抱。 谢从心正视着他,忽略胸腔里过快的心跳, 以及皮肤上应激而起的细粒, 他觉得自己还算冷静。 他便以这样的冷静回望他,裴队长,有件事我们最好说清楚。虽然我喜欢男人, 但是我不会做下面那个。 裴泽看了他一会, 渐渐放了手,我知道。 谢从心眉心动了一下,裴泽又道:殷商告诉我了。 谢从心差点就要脱口问他: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要被我上吗? 晚安。裴泽却站了起来,轻声说了这两个字后, 离开了他的房间。 这个夜晚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谢从心依旧在三点入睡,闭眼, 醒来。 六点天还没有亮,下了一点雪,不是很大, 但很冷。他强迫自己在三秒之内离开了舒适的被窝,迅速冲了一个澡醒神。换好衣服六点二十,裴泽照例在门口等着他,谢从心掠过他下楼,坐进前往研究所的接送巴士里,与同车的其他人说了一句简短的早上好。 年轻的助手们哈欠连天,老人们也精力不济,各自闭目养神。裴泽的位置在他身边,坐下后把装满红枣茶的保温杯递给他,谢从心沉默着接过,一路到研究所,正好喝完。 温度刚好,也甜得恰到好处,让他这样挑食的人都无可挑剔,甚至因为习惯,竟然会觉得有点好喝。 这一点也不像是裴泽这样冷硬的人会做的事,但他做了,而且做得谢从心觉得很好。 他没有时间打理自己的生活,酒店也没有那么多员工可以照顾他,换下的脏衣服是裴泽洗,零乱的房间是裴泽整理,每日的三餐与点心是裴泽端到他面前,该吃的营养片和药,也都是裴泽按时提醒他吃。 这真是非常奇妙的一件事,谢从心曾有诸多追求者,没有一个有这样的机会接近他,哪怕是严慎,也被他直白拒绝于私人领地之外。因而也没有人知道,虽然谢从心在外人面前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甲,在生活上却并不多么擅长,甚至可以说有些低能,有人能为他打理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真的很得他心意。 距离新闻发布会还剩不到十二个小时的时候,数百页的展示片终于完成,谢从心与几个助手在研究所食堂吃了一顿晚饭,给他们放了一晚上的假,自己也得以在八点前返回酒店,洗了个澡,裹着浴袍坐在沙发椅上,看明日的讲稿。 以他的记忆力,内容早已铭记于心,只是无事可做,便依靠阅读来平定心境。 门铃响的时候,他已经把长达两个半小时的讲稿翻了一遍。 这个点会来找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他起身去开门,裴泽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套衣服,是他明天要穿的,非常正式的衬衫,裴泽大概是替他烫了一遍。 谢从心提过衣架,同他道了句谢。 裴泽却没走,谢从心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还有事吗? 裴泽没答,看了他几秒后,突然伸手,拨开他的头发,掌心在他额头上碰了碰。 谢从心: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样的小动作了,不算很过界,但是亲近又暧昧,还有一点试探谢从心不拒绝,他便得寸进尺,越来越频繁,不再遮掩。 又不是小学生,成年人谁是这样谈恋爱的? 谢从心突生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动,一把扔了手里的衣服,扯住裴泽的衣领将他向下一拉,垫脚吻了上去。 他主动咬着裴泽的嘴唇,很用力,咬得裴泽都出了血,裴泽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抱住他的腰回吻。唇齿交缠,碰撞在一起,撞得他们都疼,但没人放开,裴泽搂住他的腰将他拉进怀里,托着他的后脑不让他退,谢从心也没想退,本来就是他主动的。 他虽然也没有什么经验,但胜在学习能力比裴泽强一点,再者这种事情本就不难,顺应本能就好,谢从心将他的下唇含进口腔,用舌尖在上头舔过,很快就感到了裴泽身体的变化。 耳边传来砰得一声,房间的门没东西顶着,自动关上了,两人也没管,裴泽干脆将他整个抱起来抵在门板上,谢从心分着双腿夹住他的腰,被他托着腿,脚上的拖鞋都掉了,整个人悬在了半空,唯一的着力点是背后的门和裴泽的手,便索性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下来一些,放缓了亲吻的节奏,在他的唇舌上不轻不重地咬着。 很多事只要迈出第一步,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变成自然而然,其实他们早就迈出了第一步,眼下这一刻,大抵也是那时候就已经注定,任凭谢从心徒然挣扎拖延,也挡不住埋下的种子生长成参天大树。 他往后仰了仰,裴泽便放开了他,但没放他下来。 谢从心只穿着浴袍,早就在这一通动作里散了带子,领口划开露出一大片皮肤,也露出了左边肩膀上那个咬痕。 过去一个半月,伤口早已愈合,痂掉了留下了疤,颜色尚深,在干干净净的皮肤上非常明显。裴泽低头在那寸皮肤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用还湿的唇轻轻磨着。 太痒了,谢从心小腿踢了他一下,说:我没带门卡。 楼下有备用。裴泽抬起头看着他。 这不解风情不知是真是假,谢从心眯起眼,不用了,我去程殷商那里睡 话音未落,对面又是咔嚓一声,两人一起望过去,就见程殷商强忍着笑意站在门口,见他俩转头过来,便非常假地啊了一下,说:我这门也关了,我也没带房卡,我去找彭彭凑合一晚吧,哈哈 他显然是早就出来了,也不知看了多久,谢从心没发现,裴泽的听力那么好,不可能没有察觉。 谢从心此人强势惯了,还跟程殷商说过自己只做1,现在却被裴泽这样抱着,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他又踢了裴泽一下,蹙着眉低声道:放我下来。 裴泽却巍然不动,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谢从心的白拖鞋掉在走廊上,被他踩了一脚,已经脏了。 他便对程殷商点了一下头,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将谢从心开了的领子拉好一些,就那样抱着人往自己房间走。程殷商十分有眼色,等他俩到门口了,才过去把谢从心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笑道:我拿下去再烫一次,明早送到队长房间啊! 谢从心: 裴泽回了他一个好字,单手托着谢从心,另一只手拿卡刷门,进去以后将谢从心放在床上,拆了一双新的拖鞋,跪在地上给他穿。 谢从心双臂撑在床沿上,被他抬起一只脚,套上棉绒材质的柔软拖鞋。 裴泽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外头的星光被他自己挡住了,裴泽单膝跪在他的阴影里,其实并不太看得清表情,但谢从心只是看着他的轮廓,突然就感到了释然。 裴泽此刻的臣服姿态,足以平缓他心里所有的不甘愿。 身体的掌控权在爱情中其实多么无关紧要,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裴泽的精神世界里占据了最高点,这就够了。 谢从心抬起另一只脚,踩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轻声叫他:裴泽。 浴袍下的小腿笔直修长,连脚趾都干净圆润,裴泽抬起头看他,谢从心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深色的瞳,喜欢我? 他们互相的目光都可以用冷静来形容,仿佛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时刻,因为答案早已心照不宣,问出口的几个字,以及接下来的答案,也无非是一个必要的仪式。 裴泽侧头,在他小腿上亲了一下,而后握着他的脚掌缓缓起身。 成长到参天的那棵树终于遮天蔽日,触及头顶的阳光。他离开谢从心的阴影,跪在床沿上逼近,谢从心被他的鼻息压得渐渐向后,最终手臂撑不住了,倒进柔软的被子里。 嗯,裴泽一只手撑在他的脑侧,身体并没有压下来,用另一只手拨开他的额发,低声道,喜欢。 以他的性格,能说出这两个字来已然是非常非常大的进步,谢从心迎着他专注无比的目光,一字一顿问:到病毒抗体成功研发,或者你和我任何一方的死亡? 这是他们第三次说这句话,每一次的意义都有所改变,裴泽低头亲谢从心的额头,说:到我死亡。 谢从心的目光有些失焦,过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裴泽的眼角,说:那你要活得久一点。 第81章 发布 第二天的会议从八点正式开始, 会场设立在国科院本部, 是每年召开院士大会的地方。 谢从心作为主角, 六点就要抵达会场,裴泽将他叫起来时天还黑的彻底,昨夜十点不到睡下去, 到现在也不过六个小时,但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醒了便下床去洗澡,裴泽去对面找程殷商拿衣服。 程殷商和彭禾今天都要到场,彭禾估计还在赖床, 程殷商已经换好了军装, 把衣服交给他,笑着眨了一下眼,问他:谢院士起来了吗? 起来了, 裴泽说, 谢了。 谢什么不需要多说,程殷商挥了挥手,那我去叫彭彭,他还不知道呢, 要我告诉他吗? 不用,裴泽道, 我来说吧。 程殷商有点意外,裴泽的表情虽然一如往常,但眼神非常温柔, 半点不冷冽,甚至唇边的弧度,像是随时可能笑起来。 程殷商认识他多年没见他笑过,一时觉得爱情这东西真的是非常奇妙,真的能将人从骨子里开始改造。 裴泽回房,将他衣服挂好,浴室里谢从心已经洗完了澡,裴泽进去时他在刷牙,头发还没吹,湿漉漉的垂在脖子上滴水,裴泽便拿了毛巾给他擦了一遍,又开了吹风机逐簇吹干。 谢从心漱了口直起身体,从镜子里看见裴泽神情,便笑着往后一靠,后背抵在裴泽胸上,吹风机的风打在脸上暖洋洋的,他打了个哈欠,说:太困了。 要咖啡吗?裴泽在噪声里问他。 要,谢从心说,两杯。 好,裴泽放下电吹风,先换衣服? 谢从心便站直了跟他一起回卧室,边走边脱身上的浴袍,也不避讳身后的裴泽,露出刚洗过澡光滑的后背与长腿。 浴袍随手扔在床上,他换上衬衫与西装裤,又开了裴泽的衣柜,从里面挑挑拣拣,拎出一件长款的外套穿上,说:晚上回来的时候让他们帮我开门。 现在就可以开,裴泽过去替他把外套领子理了理,太大了,换一件? 谢从心一脸无所谓,总归不会穿着这个上场,就这样吧,你穿什么? 军装。裴泽也当着他的面换衣服,脱掉睡觉穿得短袖T恤和灰色的系绳长裤,拿出衣柜里成套的军装换上。 衬衫颜色浅,穿在他身上服服帖帖,长裤收束腰间,穿上皮带,裴泽抬手扣袖口纽扣,低着头的侧脸轮廓利落硬朗,英俊无比。 因为五官结构偏深,瞳孔也黑,看起来总有几分冷峻,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能够把别人照顾得面面俱到的人。谢从心等他扣上左边的,走过去帮他扣右边的,将袖子推到他手腕骨的位置时,突然又改了主意,说:还是开门吧。 裴泽便点了一下头,说:去门口等。 喜欢裴泽的诸多理由中,不问理由无条件配合这一点无疑占了非常大的比重,谢从心看着他从阳台翻出去,提上他的外套回到自己房间门口等他,不过一分钟,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外面下着雪,他肩上落了点白,谢从心替他掸了掸,而后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是一对袖扣。 谢教授的品味整个科大,甚至整个首都大学圈里都很有点名气,能入他眼的东西必然不差,一对白金袖扣,略有一点纹路,款式简单,中央刻着几个字母。 他拆了一个,过去抬起裴泽的手,一把扯掉了袖口上那塑料的扣子,安了上去。 做这事时他一直笑着,显然心情很好,像是在给裴泽打上独属于他的标记。而后他将另外一颗戴在了自己的左袖口上,同裴泽手腕并排一放,成对的袖扣上一个刻CongX,另一个刻Xie2005,连在一起,恰好是他的名字与生年。 谢从心很满意,垫脚在裴泽唇上亲了一下,眯起的眼中如坠星辰,说:你是我的了。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55) 裴泽心口滚烫,低头与他交换了一个薄荷牙膏味的深吻。 这并没有耽误他们多少时间,与程殷商和睡眼惺忪的彭禾在酒店餐厅吃了一点早饭,他们提前出发,绕路去研究所接上几个助手,在五点五十准时抵达会场。 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外面的与会者逐一到场,裴泽陪着他在休息室里,看着化妆师为他做了简单的造型,助手们一一与他确认现场事宜。 最后十分钟,谢从心接过助手递来的白大褂披上,对着镜子抻平了领口的褶皱。 他的表情与平时不太一样,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做出了一点雷霆果断、势在必得的气势,裴泽看着他明亮的眼,与绷紧的侧脸线条,忽而有了一种感觉谢从心即将迈入属于他的战场,用独属于他的,独属于科研人的方式,为这个国家,为这个世界的命运展开斗争。 他们在会议厅入口分道扬镳。 裴泽目送他进场,谢从心却在厚重木门外突然回头,在助手们看不到的地方,对他笑了一下。 裴泽摸着隐藏在外套下的那一颗小小袖扣,情绪无法克制,也对他勾了一下唇角。 这是谢从心,是这世界上最不可战胜的存在,所向披靡,终能战胜天灾,带领人类走出永夜。 而这样的谢从心,是他的。 只是想到这一点,就春暖花开,过往灰暗无法阻挡心脉悸动,包裹着心脏的硬壳要为他破裂,从前无法说出口的话也成为自然,身上的一切,都可以无条件为他改变。 八点整,会议准时开始。 在场之人从政界高层,到学界泰斗,到新闻记者,偌大会场座无虚席,全都身着正装,神情肃然。这一场发布会是病毒爆发以后,规模最大,也最为正式的官方回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不知道谢从心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谢从心身上的抗体,为防意外,昆原鹏亲自到场,更是安排了数百名武装特|警,准备随时控制场面。 裴泽的位置离谢从心不远,他依旧是谢从心的专属护卫员,甚至在这样的场合被允许了配枪,哪怕他面前不到几步,就是国家权力的中心人物。 苏时青一身中山西装,为谢从心做了五分钟的开幕讲话。 而后他将话筒交给谢从心,谢从心对众人做了非常简短的问候,便让助手打开了展示片,切入正题。 投影幕上的画面从那几颗陨石的天文摄影开始,讲述了近三个月前那一场地震的原因,和随即爆发的病毒狂潮。病毒成像圈圈圆圆,谢从心讲述了它们进入人体后的生长、分裂、繁殖,以及被感染后的相应症状。 他从容不迫,全程维持在最佳语速,展示片的制作投入了他大量的心血,让在场的每一个人,以及可能从报纸中看到这场发布会的所有人,无论学识如何,都能轻易理解他的所言。 他讲到了自己的抗体,势必要讲当年的项目。他没有因为自己父母是当事者便有所回避,出示了所有能够出示的资料,直言不讳自己身上病毒抗体的成因尚未调查清楚,要孕妇绝不可自行尝试。 这一部分当然引起了场面的骚动,有记者蠢蠢欲动,谢从心站在演讲台上,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而后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在发表结束后,我保证你们会有足够的时间,现在请先让我说完吧。 那些人便安静下来,谢从心示意助手继续播放,画面上出现裴泽的照片。 我的抗体有过成功救助的案例,但目前为止只有裴队长一人,裴泽坐在位置上听他缓慢叙说,目光相触时谢从心突然笑了一下,说,借这个场合,我也要向裴队长和他的两名队员表示感谢。他们护送我回到北|京,也深入三峡电站最底层,为长江下游多个城市恢复了供电,作为军人,他们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与职责,我想他们值得各位的一次掌声。 于是场上便鼓起掌来,谢从心没有刻意煽情,掌声却振聋发聩,裴泽非常意外,他们说好的内容中并没有这一段 谢从心从不曾对他们诉说感谢,一说便是这样的正式,左手腕下那小小的金属变得滚烫炙热,他带着同样惊讶的程殷商和彭禾从位置上起身,朝在场所有人行了一个军礼。 两个半小时的发表结束后,进入提问环节,分成两次,一次是学术界的提问,一次则是记者。 学者们的问题大多深奥,谢从心并未有过准备,每次回答之前都会停顿数秒整理语言,而后给出他力所能及的解答。 也有人提出质疑,他便与那人议论,引用的例子从侏罗白垩,到中新寒武,从诺德林格力斯流星到曼尼古根陨石,纵向跨越了地球数亿年时光,横向跨越了七大洲五大洋,如同地轴贯穿南北两极,语言的力量激荡人心,谢从心在这样的讨论之中,将目前最接近真相的推论,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苏时青坐在裴泽身边,一直微笑看着他,目光中的慈祥,是对学生的满意,也是欣慰。 裴泽想谢从心是担得起苏时青的看重的,他生来就属于学术,身处学术之中的他,身上披着万丈光芒,比三个月前落入地球的那阵陨石雨还要璀璨夺目。 唯有天空中那颗太阳可以作为比较。 最后的最后,记者问他接下来的计划。 谢从心便答道:两个方向。一,当然是病毒对抗药物的研究。二,我们将着手恢复通讯。 前半句他在之前的展示片中已经有过详细解释,记者抓住了后半句,问他打算怎么做。 我们会尽快回收落入中国国境的七颗陨石,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一下,正好今日新闻社的各位也在,希望你们在即将印发的报纸上,能清楚刊登我接下来的这句话 无论任何个体或组织,如果早于我们回收了陨石,请务必主动上交,否则将被视为与国家,与幸存的全人类为敌。 一句话掷地有声,说得坐在最前面的那几位老人都是一怔,谢从心却微笑着: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感谢各位的时间。祝愿明日光明璀璨,我们决不放弃希望。 他深深鞠躬,态度谦逊,于是再没有人能对他的上句话发出质问,所有人起立,给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人泪流,有人哽咽,彭禾拍得最为用力,简直恨不得把手掌拍穿。 谢从心直起腰来,裴泽于万人之中,准确接到了他的目光。 第82章 新年 会议整整进行了五个多小时, 高强度高密度的传述, 只是听着就已经感到了疲惫, 更何况谢从心,站了全程,连水都没顾得上喝几口。 但身体疲惫, 精神却非常高涨,回去的车上,年轻的助手们高声议论谢从心的表现,越说越激动,谢从心缩在最后一排位置上听, 偶尔也会应他们两句。 这是2028年的最后一天, 下着不大不小的雪,街上明明是一如既往的萧条,但明天就是新年, 多少还是有些不同。 明天早晨第一批报纸就将印刷完成, 派发至北京及周边几个城市的所有幸存者手中。 这是他们对抗天灾正式迈出的第一步,将会成为人类历史的一个里程碑,自此拉开新的序幕,一切都会渐渐好转。 当天研究所放了新年假, 众人聚集在他们住的酒店食堂,开了一个小型庆功会。 说是小型, 人却非常多,从研究所众人,到酒店的所有员工, 整个餐厅开了五桌,谢从心自然是主角,苏时青和刘老各与他喝了一杯,然后是几个助手,起哄要他喝,谢从心心情好,便也惯着他们闹,连喝了好几杯。 他酒量不差,喝几口红酒完全没有问题,但裴泽怕他喝多了不好受,这之后的就全都替他挡了下来,有助手喝醉了大着舌头打趣他们,谢从心含笑看了裴泽一眼,对那助手道:我的酒他喝,没有问题。 助手们集体拖着长音噢了起来,谢从心只微笑,像是在默认他们的关系,一身得体的衬衫,靠在椅子上歪着头,在热闹喧嚣的背景中,漂亮得像一张安静的油画。 裴泽坐在谢从心身边,在桌子下找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又听助手抱着酒瓶絮絮叨叨:裴队长的军装也太帅了!你们敬礼的时候,我差点就哭了! 是很帅。谢从心偏过头来看着他,那眼与神情,令裴泽非常非常,想要吻他。 或许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左袖下那成对的袖扣,以及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但大家心照不宣,什么都没有说。 他掐了掐裴泽的掌心,裴泽便向他那一侧稍微靠过去一些,低头在谢从心耳边,像是要与他交换什么密话,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嘴唇在谢从心耳廓上轻轻一碰。 谢从心笑意更深。 直到程殷商和彭禾过来敬酒,彭禾经过早上,已经彻底成了谢从心的迷弟,一脸崇拜地捂着心口,夸谢从心太帅了,拿着话筒却拿出了端枪的气势,如是之类,简直要把谢从心尬夸到天上去,程殷商笑着打断他,说:我和彭彭这杯,队长和谢院士要一起喝才行。 谢从心无有不可,正要举杯,裴泽却先他一步,将他酒杯里的酒倒进自己杯子,只剩下薄薄一口,对程殷商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彭禾道:谢谢。 彭禾全然不知他谢什么,直到酒都喝完了,被程殷商扯走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大叫,众人都朝他看去,他也收敛不住,原地蹦了三尺高,扭头还对裴泽比了一个拳,笑出了一口晃眼的白牙。 裴泽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时见谢从心正眯着眼看他,就顺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问:怎么了? 谢从心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裴队长,矜持一点,她们都在看你。 裴泽一顿,抬头扫了一周,果然触到了几束目光,是研究所里的那几名年轻的女助手,一见他看过来就立刻收回了视线,红着脸窃窃私语,却不知是在说什么。 谢从心幽幽看了她们一眼,说: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笑。 醋吃得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裴泽忍不住,嘴角更向上扬了扬,见谢从心瞪他,便低声道:只有今天。 今天也不行,谢从心严肃道,给你一分钟。 裴泽只花了二十秒,因为严慎过来敬酒了。 从心,今天很棒。他笑着,酒杯朝着谢从心,直白地无视了一旁的裴泽。 谢谢。谢从心松开裴泽的手,给自己倒了一小口,一口便喝完了。 这么少?严慎笑说,跟我起码也要喝一杯吧? 谢从心窝在椅子上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喝酒。 但你今天到现在就没有停过严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分出目光看向裴泽:裴队长,介意聊一聊吗? 裴泽与严慎并不熟悉,但既然和谢从心在一起了,早晚都要面对这些。他点了一下头,正要从椅子上起来,谢从心却按住了他,看着严慎说:今天过年,有事明天再说吧。 只是聊一聊而已,严慎又笑了一声,别那么紧张,他一个男人,还要你护着? 并非是护着裴泽。 他自认跟谁谈恋爱是自由,没有必要非给谁交代,但如果严慎想要听,他当然可以同他说明白,只不过不是今天。 大好的心情中断于此,谢从心正要抬手揉一揉酒后涨闷的额角,就被裴泽反手握住了手。 谢从心回头看他,裴泽将放凉了一些的小碗鸡汤放到他面前,说:不要喝酒,我很快回来。 算了。 谢从心摆了摆手示意他俩走。 严慎不懂他的意思,他亦不想解释,总归两个都是有分寸的人,不至于在这种场合给对方难堪,要他操什么心。 裴泽与严慎去了餐厅外的小露台。 冬夜寒冷,呼出口的热气转眼化为白雾消散,小露台上撑着遮雨棚,外头窸窸窣窣下着雪,将偌大北京城裹在银白之中,严慎靠着扶栏摸出烟盒朝裴泽一递,裴泽拒绝:不用。 严慎笑了一下,便自己拿出一支点上了,咬在嘴里,从心不喜欢烟味,我抽得也不多。 裴泽从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中听出了敌意,严慎是在告诉他,自己远比他了解谢从心,也远比他为谢从心做了更多。 他站在距离严慎一步的地方,看着那一点火光在偶尔飘进的小雪中忽明忽灭,并不想告诉严慎,谢从心在路上时,偶尔自己也会抽一支。 你们在一起了吗?严慎仰着脖子,双臂后撑在白色的露台栏杆上,也不管高级西装会不会沾湿,你喜欢他? 非常喜欢,但裴泽亦不是会将这种话说给别人听的人 你的运气很好,严慎笑了笑,你们根本不是一种人,如果不是陨石掉下来,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你知道从心以前过得是怎么样的生活吗? 是的,他的运气很好,严慎没有说错。 裴泽偶尔也会想,如果没有那场陨石雨,他和谢从心永远不会相遇,谢从心活在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活在社会的上游,万人瞩目,光芒万丈。 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他何其幸运,拥有了谢从心。 我没有任何看不起裴队长的意思,严慎吐了一口烟,但是你给得了他那样的生活吗? 给不了,但谢从心也并不需要他来给予这些。裴泽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严慎并不是真的了解谢从心,他所以为的,不过是他臆想中的那个谢从心。 谢从心有足够的能力,想要的东西可以自己取得,不需要依附任何人而活。 你能给他什么?严慎又说,从重城回来的路上他需要你,就算现在喜欢你,以后呢?说句不好听的,从心跟你在一起,不会觉得无聊吗? 裴泽微微一顿。 严慎以为他有所动摇,却见裴泽开口,声音低沉缓慢:我不知道他的以前,但会知道他所有以后。 烟灰落进积起的薄雪中,严慎看着裴泽那双深瞳,从他的眼中感到了无比的认真。 他说:我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他。 裴泽一个人回来了。 谢从心靠在椅子,眼睛半闭不闭,问他:严慎呢? 回去了,裴泽看了一眼他的碗,鸡汤喝了大半,还剩一点,吃不下了? 嗯,谢从心按着太阳穴说,累了。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56) 早上四点不到起来,到现在已经十五个小时,当然是会累的,裴泽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冷,便没有碰他,站得起来吗? 谢从心斜扫了他一眼,撑着扶手站了起来。 好在庆功宴也开了大半,苏时青和刘老等年纪大一些的早早就退了场,剩下都是年轻人,谢从心要走,助手们当然没办法拦。 裴泽与他出了餐厅的门,他一路走得好端端的,转了弯众人看不到了,却突然手臂一勾,搂着裴泽的脖子,没骨头一样把重量都压在裴泽身上,咬着他耳朵道:走不动了,抱我上去。 大概任谁都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谢院士,在外人面前强势锐利,撒起娇来一点也不马虎。 裴泽只好将他打横抱起,谢从心靠着他的肩膀,肆无忌惮地把喝了酒以后的热气都扑在他脖子上,等裴泽按了电梯,还伸手摸裴泽衬衫领子下的喉结。 裴泽腾不出手来阻止他作乱,只能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谢从心却笑起来,眼睛一闭给自己找借口:喝太多了,头晕。 电梯叮得一声来了,裴泽抱着他进去,谢从心直起一点后背,手指摸上他干燥温热的嘴唇,跟严慎说了什么? 没什么。裴泽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忍着他的拨撩按下楼层键。 门一关上,谢从心变本加厉,直接含住了他的耳垂,含糊不清道:有烟味,抽烟了? 没有,不是我。裴泽将他往上托了托。 哦谢从心靠在他肩膀上含着笑,不吻我吗? 房门砰得一声被踹上,裴泽将谢从心抵在门板上,护着他的后脑深吻,忍耐了一天的欲望勃然爆发,红酒的味道充斥口腔,并不难闻,而吻比酒更要醉人,舌尖纠缠中溢出的唾液也有致命诱惑,裴泽全部舔去,将他一双唇瓣含得水润发红,与那双眼睛一样明亮。 分开的时候谢从心挑着他的下巴,问:以前喜欢过男人吗? 没有,裴泽亲吻他的指尖,女人也没有,你是第一个。 谢从心笑了起来,奖励一般将指腹伸进他唇中摸他的舌尖,带着某种不需道明的邀请意味,也会是最后一个。 仅剩的理智促使裴泽捉住了他的手:不是累了吗? 累了,谢从心说,所以要你来动啊。 微微眯起的漂亮眼睛像一只狐狸,裴泽几乎要溺毙在他这略显狡黠的小得意中。 浴室水汽蒸腾,氤氲出一片与世隔离的小天地,裴泽握住谢从心按在瓷砖上的手,将手骨与掌心反复揉捏,而后扣紧,拥抱的身体被高温润湿,水淋不到的地方都是汗,谢从心摸着他的头发,发出一声声细碎的呼声,裴泽舔过他左肩上的疤,又用牙齿咬住。 谢从心便轻轻战栗,渐渐放松了身体。 一开始真的不好受,身体痛得撕裂了一般,谢从心咬着唇不肯喊痛,裴泽不得不停下来安抚他,将他咬得发白的下唇放出来,含在口中反复安慰,直到谢从心狠狠咬了他一口。 裴泽却不放开,反而勾了一下唇角,沉腰缓缓律动,谢从心便松了口,再没力气磨人。 严慎说谢从心与他在一起会无趣。 但何人有趣,何人无趣,人生本就是一段及其无聊的旅程,生来被赋予了无数责任义务,享受的权利却总带着诸多限制,社会体制压抑个人成长,梦想大多在现实面前夭折。 谢从心与他在一起,将来的某一刻或许确实会感到无趣,但至少当下,他们在互相身上汲取的力量,足以对抗这巨大世间。他会尽全力爱他,直到他死,或谢从心不再需要他,那与财富,与家庭,与生活上的柴米油盐碎没有任何关系,只关乎两个灵魂的互补,是他们在这特殊的时代里所能拥有的,超脱了现实琐碎的感情。 谢从心想要从他身上获得的一切,他都会给他。 十二点的时候,新年钟声遥远隔着风雪传进卧室,谢从心叫他:裴泽 裴泽以为他要说什么,便停下下来,抬头与他接吻,用动作告诉他:我在。 新年快乐,裴队长,谢从心坐在他身上,反复咬着他的唇,酒精还未散去,说出来的话也难得幼稚,做了一年了 这种时候有些话真的说不得,最后一个字在裴泽的骤然动作中变了音,扬出一弯缠绵的弧。 一年不够裴泽抱着他躺倒在柔软床上,哪怕身下狼藉一片,亲吻额头的动作却无关情欲。 他说:还有一辈子,新年快乐。 外头钟声的回响停了,辞旧迎新,时间缓慢前进,日升月落依旧,地球又绕过了太阳一周。 2029,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第83章 腰酸 新年假期持续到第二天中午, 裴泽没有叫他起来吃早饭, 谢从心难得睡了个懒觉, 醒过来时已经九点。 裴泽在他身边看书,见他醒了就将书扣下了,躺下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问他:还好吗? 身上清清爽爽,除了腰和腿有点酸,没什么大的不适,谢从心翻了个身趴到他胸口,腰酸, 在看什么? 裴泽的手按在他腰上轻轻地揉, 任由谢从心将那书捡起来,是2015年出版《现代生物学》。 看这个做什么?谢从心随意翻了两页,书签掉下来, 这才发现裴泽已经看了一半, 老师给你的? 嗯。裴泽把书签塞回去,腾手抱起他,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自卖自夸,谢从心笑着翻到出版信息那页, 主编赫然是苏时青,他逢人就送, 你还真看,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个星期。其实不是苏时青给他,是他主动问苏时青要的, 怀着一种非常隐秘的心情,想要离谢从心稍微近上一点。 谢从心也不戳破,把书放到一旁,手肘撑在他肩膀上,抬头咬他嘴唇,能看懂吗? 昨夜下电梯时急,进了裴泽的房间,也没顾上去给他拿套睡衣,这会儿他只穿着裴泽的体恤,宽宽大大地露出领子下的锁骨,和周遭浅浅淡淡的痕迹。底下一双腿压着裴泽轻轻蹭着,蹭得人下腹起火,裴泽停下揉他腰的手,将他按住,沉声道:还好。下午要去研究所,别闹。 看不懂可以来问我,谢从心就消停了,但是不打算下去,把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说,再躺一会,十点起床。 裴泽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与谢从心在一起前,很难想象他们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模样,谢从心性格高傲,宁折不弯,而他自己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平常就不擅长与人相处,没有自信能让谢从心满意。 他没有想到真的在一起了,谢从心敛去所有尖刺后展现出来的那一部分,会这样柔软。 谢从心躺了一会,突然又睁了眼: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嗯? 周安的事,谢从心身体撑起来一点,其实他没对我怎么样。 裴泽顺势亲了亲他近在咫尺的额头,我知道。 谢从心挑了一下眉,裴泽又道:对不起。 谢从心眯着眼看了他一会,程殷商他们呢? 都知道,裴泽说,没有误会。 谢从心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沉默着躺了回去。 再睡一会,裴泽拍他的背,十点叫你。 他便闭上了眼,两个人的体温贴在一起,使这一刻非常温情。 谢从心呼吸渐渐均匀,裴泽以为他睡过去了,怕吵醒他,便停下了手。 没关系,谢从心却突然翻了一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原谅你了。 裴泽低头看他,他依旧闭着眼,但唇角是翘着的。 只是这样一个表情,一句不到十个字的话,就让裴泽再次产生了将他捧在手心,把一切都奉献给他的巨大冲动。 十点钟谢从心准时起了床。 他向来自律,偶尔放纵自己也有分寸,酒不多喝,觉不多睡,半点不需要人催。 进浴室洗澡前他指挥裴泽去隔壁拿衣服,裴泽问他要哪一套,他扶着浴室的门把手回头,对裴泽勾着唇角一笑,意味深长道:多拿几套,或者都拿过来也可以。 一句话就撩得人起火,偏偏还不能把他怎么样。 裴泽替他拿了三套过来,全部挂进衣柜里,谢从心洗了澡出来选,挑了一件浅米白的高领羊绒,又从裴泽的衣服里把昨天那件外套拎了出来。 他自己的外套大多要风度不要温度,单薄的风衣居多,裴泽这一件虽然也算不上厚,但胜在给他穿偏长,快到膝盖,背后还有帽子,比他自己的那些暖和了许多。 从前风度翩翩的谢教授不到二十四岁就开始服老,在西伯利亚卷来的寒流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将自己裹成粽子也不嫌丑,如果不是室内车上都有暖气,里头必然还得再套两件。 裴泽给他系上围巾,两人到研究所时是十一点半,正打算下了车去食堂吃个午饭,就见研究所外突然多了数个站岗台,背着枪的军人在风雪中站得笔直。 从军装上看是国安的人,裴泽让谢从心先进去,自己过去问了一句,才知道昆原鹏来了。 是上面的要求。 昆原鹏翘腿坐在沙发上,喝着苏时青珍藏的顶尖大红袍,对他们笑道:谢院士如今可比大熊猫还珍贵,上面要我再派一个连来微生物所,务必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这人很讲究架子,不管什么场合都穿着他那套镶着军衔的军装,但笑起来时还算亲和,不太有军人那种冷冽的气质。谢从心去年与他打过一次照面,不过不曾交谈,昨日也没找到机会聊,便在苏时青办公室里与他客气了两句,旁敲侧击问了地震发生后的事。 你苏老师找到我的时候我也很为难的,昆原鹏捧着杯子叹道,京里一片混乱,我手里的人都被调去中海了,战斗机撞坏了好几十架,航母都停在黄海湾以防万一。别说院士,上面那几位也有一半不在首都,谁都要我安排,我一个人怎么安排?哪来那么多人手?后来跟他们连轴开了一夜的会,才想到三队在重城,过去接你也顺路诶你老师这茶不错。 意外地话痨,谢从心坐着听他讲,听到最后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一点研究所要开始干活,谢从心和裴泽还没有吃饭,便没有多留人,送了罐茶叶与他告别,走之前昆原鹏拍了拍裴泽的肩膀,嘱咐道:好好保护谢院士,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联系我。 前半句不需要他多说,去食堂的路上裴泽问谢从心:怀疑他? 不算,谢从心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以疫苗制作优先。 他如今时间实在不够用,不管私事公事,都要排到疫苗制作之后。明天掉在内蒙的那颗陨石就会运送回京,几个研究所对陨石归属权争得厉害,苏时青今日不在,就是去本部开会了。 谢从心现下风头太盛,不适合出面这件事,免得又被要求分血作样本,便躲在研究所里求清净。 下午裴泽做了血检,谢从心忙里偷闲给他看了结果,意外发现裴泽体内的病毒含量竟然没有上升很多。 算日子距离上一次输血已经四天,明天本来是要安排输血的,但看这结果,距离危险峰值又还有好几天的余地。 送结果来的是苏时青的研究生,算起来是谢从心的同门师妹,今年夏天才进所里实习的小姑娘,姓李名络,人很是活泼大胆,昨晚偷看裴泽的就有她一个。 这会儿见谢从心看着结果沉思,李络挤眉弄眼道:上回不是在谢院士的NGF里也检测到了抗体成分嘛,含量比血液还高呢。 NGF,神经生长因子,唾液中大量存在,谢从心抬头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不太怕这位师兄,以为裴泽听不懂,便打趣谢从心,捂着嘴笑得一脸暧昧:这样多好啊,谢院士也能少抽点血。 你是不是很闲?谢从心幽幽转过椅子,血脑屏障的穿透实验做了吗? 没呢,这就去!小姑娘见好就收,溜烟跑了。 谢从心把报告锁进抽屉,站起来同站在窗边的裴泽道:明天输血量改成一百毫升,后天再测一次。 裴泽却走过来,弯腰将他锁在办公桌前,低头亲了亲他的唇,见谢从心眯着眼看他,便干脆将他抱起来放在办公桌上,单手圈在怀里,缠绵地接了一个吻。 分开的时候裴泽舔去他唇边的液体,谢从心忍不住叹气:裴队长,学得太快了。 前天刚看到,裴泽眼中有笑意,明天不用给我输血了。 不行,谢从心掐了掐他的下巴,麻烦裴队长服从医生指挥。 五十毫升。裴泽退让迅速,说着低头,亲他的手指,从指尖到关节,到根部。 是真的学得很快了,实践起来也很有杀伤力,神经元感受着那轻微撩人的触感,传导至大脑中,扩散得全身都麻。 谢从心干脆拉过他对着唇亲,强迫一般将口中的东西推了许多过去,裴泽照单全收,还用舌尖轻轻刺激他的舌根,刺激得唾液腺大量分泌,最后流过相贴的嘴角,愣是把一个好好的吻亲出了晴色的味道。 裴泽抽纸给他擦去水迹。 谢从心平复了呼吸,用挂在桌沿的小腿踢他,做最后结语:八十毫升,不要讨价还价。 裴泽唇角勾起来:好。 第84章 脾气 下午苏时青回来时面色不太好看。 谢从心问他情况怎么样, 他摇了摇头不想说, 谢从心只能去问同行的严慎。 他们都想要第一研究权, 严慎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回来前老师就一直在倡议建立共同研究小组, 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加快病毒解析进度,被徐知诚那一派否决了。下午老师又提议分享陨石的研究权,每个研究所轮流,徐知诚的意思是, 陨石可以共享研究, 你这个抗体携带者,也应该对其他几个研究所公开轮流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57) 严慎说得委婉,那一派人的原话必然比这难听许多, 也难怪苏时青气到话都不想说。 谢从心冷淡笑了笑, 最后是怎么决定的? 严慎道:明天先把陨石送到本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隔离室,几个研究所和大的制药公司都可以派人过去取样。 兰明制药呢?谢从心问,你去吗? 既然分到了资格, 当然要去,严慎看了一旁的裴泽一眼, 说,兰明那份取了也给你,从明天开始, 我和公司里的几位老师也会正式加入这边的研究小组。 兰明是国内制药的标杆厂家,公司内不乏高知骨干,能得他们的支持,这边的进程说不定也能加快一些,谢从心道了句谢,又道:明天让老师休息吧,我去一趟。 行,严慎点头,笑了一下,正好今晚我跟严谨都会搬到酒店里,明早我们一起过去。 谢从心眉心一皱:酒店不是没房间了? 跟李络她们打了商量,严慎笑道,麻烦她们几个小姑娘挤一挤,严谨一个人住在家里我实在不放心。 那你就陪她住家里啊。 谢从心此生最烦两种生物。 一是苏时青亲孙苏玉执,二是严慎亲妹严谨。 烦苏玉执是因为这熊孩子仗着自己脑子好,三天两头摸鱼晒网,不爱钻理性严肃的科研,一心一意想当个文艺浪漫的画家。 倒也不是说不让他当,苏时青和苏孟凌都是随缘的人,对子孙没有大苛求,只是奈何苏玉执实在没有美术天赋,苏孟凌早年给他找了个国内有名的油画大师带着,没带两天就被全须全尾地送了回去,大师碍着面子没有直说,只婉转道这孩子如此聪慧,学美术是暴殄天物,还是子从父业,跟着家里好好做研究,为家国苍生做一番事业才好。 于是苏玉执就只能被迫读了生物,好在人聪明,接连跳级,十五岁就被科大录取,外界评价他时总是将他与谢从心放在一起,什么生物界的新星,继谢从心后的又一代天才,下一个二十岁院士,诸如此类,每每说得谢从心与苏玉执都烦。 至于严谨,那又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烦了,谢从心对严慎总是拒而远之,严谨本人功不可没。 第二天早上要去本部取陨石样本,谢从心与裴泽下了电梯走进酒店大厅,就见严谨一身娇俏少女打扮,正与李络一起坐在大厅沙发上喝着早茶,坐姿端端正正,从头到脚都是个真正的名门淑女。 然一见到他,这名门淑女放下杯子,开口就是清脆一声:哟!谢怂 还没喊完就被严慎眼疾手快捂住了嘴,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别惹他! 严谨拉开他的手,委屈道:不然呢?他也不许我喊他嫂子啊! 闭嘴,严慎对这个小了十几岁的妹妹向来没办法,只能不轻不重地训她,不听话你就自己回家去。 严谨立刻换了个表情,笑嘻嘻地抱他手臂:行了行了我不惹他,你们不是还要出去办事吗?还走不走了?谢哥哥? 所以谢从心是真的讨厌小孩。 几个助手陆续下楼,要取陨石样本,昆原鹏给几个研究所都安排了人护送,程殷商和彭禾是他们这边的驾驶员,一辆研究所的车,一辆军车,昨晚被裴泽叮嘱了一句,都早早发动开了空调,上车时已经不冷。 谢从心检查了助手们携带的设备,又难得多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陨石内病毒含量很高,所有人都必须穿戴好隔离设备,绝对不能让皮肤口鼻裸|露于陨石附近的空气中。 助手们一一记下,李络坐得离他近,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老师让我跟师兄多说一句,不行就让,过几天东北那颗陨石也会进京,不急在一时。 苏时青是什么意思,不需要多说,谢从心自然明白。 突如其来的天灾并不可怕,一盘散沙的人心才是最大的难题,他们无力改变现状,也无法指责他人对错,也只能坚守阵线,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如苏时青所料,在总部遇到徐知诚那一拨人,果然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有人笑着问他:谢院士怎么亲自来了?你苏老师呢?不替你跑腿了? 说得仿佛谢从心欺师灭祖一般,几个助手听了当即脸色变了,谢从心却是一笑而过,他近日心情好,不愿同人计较这一点言语上的得失,反而让出位置,请他们那一拨人先进了放置陨石的隔离室。 助手们忿忿不平,对着那些人的背影恨恨骂了好几句,待人走了,又扭头对自己人遗憾道:还以为谢院士会怼回去呢,瞧他们那样 谢从心却歪了重点,身体后仰问裴泽道:我以前脾气很差吗? 嗯,裴泽唇角不明显地勾了一下,现在也不好。 谢从心一扬眉,这人最近的学习速度实在惊人,都会同他开这样的玩笑了。 裴泽把替他把那丑到不忍直视的防化服拉到顶上,又替他戴好防护口罩,嘴边的笑意一直持续到送他和助手们到门口,隔着口罩摸了摸他的侧脸,说:我在这里等你。 取样还算顺利,都是做研究的,在实验室外斗两句嘴也就算了,真到了现场,也没人有这个闲心。 内蒙这一颗陨石不大,直径不到五十公分,那边地广人稀,本来人员伤亡不会很大,奈何牛羊食草,动物感染后发疯,只能被屠宰,当地百姓意识不够,照常食用,间接感染,病毒在地震后不到三天时间里迅速蔓延了几个人口大城。 今天来的人多,不仅生物院,天文、生态环境、地质、高能物理,还有其他几个院所都派了人来拍照观察,记录方向与他们不同,多围绕陨石的成分与形态,以及内部结构。 地理生物不分家,生态环境与地质院的人同苏时青是老熟人,谢从心亲自取了病毒样本,又同那边打招呼,麻烦他们分析出陨石结构后,也送一份结果给他。 这一点小事不算什么,对方卖他这个活抗体面子,应得非常干脆。 百来个人围着一颗比篮球大不了多少的陨石忙了一早上,而后各自收工,返回研究所时苏时青在等,同助手们一起去把病毒放进培养仪,谢从心则与裴泽去输血。 这事他们已经习惯,血袋是提前准备好的,谢从心不用扎针,输血量也不大,通常不需要别人帮手。谢从心把办公椅的靠背调到最后,让裴泽躺好。 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谢从心撕破注射器的包装袋,说:再给你一次机会。 嗯?裴泽挽起袖子到手肘,方便他扎针。 谢从心却腿一分,直接坐在了他大腿上,眯着眼睛问他:我脾气不好? 早上的账留到下午算,裴泽回忆起当时的心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没有,很好。 晚了。谢从心就着这个姿势给他扎针。 说是这么说,嘴角却翘着,手上的动作也很小心,裴泽等他调整好血液流速,才按着他的后脑让他低头,轻柔与他接了个吻。 繁忙时光里的亲密大都短暂,也更显难能可贵,哪怕外面天翻地覆,两个人之间总还有这样一个小天地,是疲惫时的慰藉,也是平复心情的港湾。 分开的时候裴泽说:没有不好,我很喜欢。 从前一年都开不了几次口的人,如今情话倒是说得越来越顺口,谢从心从他胸上撑起身体,叹道:裴队长,注意你的人设。 哪有什么人设,就算有,也可以为了他全部崩掉,裴泽摸了摸他发梢底下有点红的耳廓,要去忙了? 谢从心偏了偏头,说:嗯,今天应该会到很晚,你跟程殷商或者彭禾换个班,别等我。 他自己每天要熬夜,但是不许裴泽每天陪着,哪怕以裴泽的身体素质,睡眠时间少一点并不影响什么。 给你做宵夜,裴泽也不拒绝,只问,想吃什么? 都行,谢从心从他身上下来,理平了白大褂上的褶皱,我先下去了,等一下你自己拔针。 第85章 好坏 新年伊始, 传来的消息有好有坏。 好的是第三颗陨石进京时, 针对病毒的研究有了非常大的进展。 提取出来的病毒获得了清晰的成像, 判断毒株为LDV2类,与二十年前那颗陨石里的并不完全相同。 就像艾滋分为HIV1和HIV2,HIV2的传播性与病理表现显著弱于HIV1, 但潜伏期却更长,之前就有人提出,可以通过HIV2的递减减弱制作HIV病毒疫苗,接种后激活人体免疫机制,从而抵抗HIV1的感染。这个假说在动物实验中验证过可行性, 我们认为也可以成为LDV研究的主要方向 谢从心拿着报告耐心与裴泽解释。 二十年前那颗陨石里的病毒我们称为LDV1, 现在的是LDV2。LDV2的病毒毒性高于LDV1,所以虽然我体内对LDV1的抗体,无法彻底吞噬你身上的LDV2病毒, 需要反复输血。但是我本人对LDV2有抵抗性, 不会感染。低等激活,高等免疫,攻克LDV1来制作疫苗,会比直接破解LDV2简单许多。 裴泽大致可以明白他的意思, 对于现阶段的研究,这无疑是一个进展。 坏的是一个讣告, 农学院的周老院士因为连日劳累,于一月十二日凌晨三点突发脑溢血,没能来得及抢救。 水质污染, 劳作人口锐减,动物感染,幸存难民大量涌入首都地区,农学与粮院的任务远比外面人想象得更加繁重,那是关系所有人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以及下一个冬天的关键,是民生基本,甚至比病毒对抗药物的制作更加急迫。 这样的时代,有人站在民众面前,如谢从心,肩负撑起未来的希望,受万众瞩目。也有人站在幕后,默默维系国家的运转,哪怕捐躯,也不为民众所知,告别会办得仓促简单,出席者也多是惺惺相惜的学者,年纪大的一点有许多都掉了泪,年纪小一些的,则恭敬放下一支塑料白菊。 谢从心自然也去了,穿着一身素黑的西装,与众人一起献上了三十秒的默哀。 而后生活又要继续。 苏时青调整了研究所的作息,四十岁以上的院士助手都不许通宵,其他年轻人也改为轮流熬夜值守。谢从心情况特殊,最近血压总是在下限附近徘徊,更是被勒令十二点之前回酒店休息,就连裴泽都被单独叫去办公室旁敲侧击了一番:你们小年轻谈恋爱,情难自禁是难免的,不过从心如今工作强度大,有些事还是要节制 原来苏时青已经知道了他跟谢从心的事。 倒也不是说不能让苏时青知道,他们没有刻意瞒着,但也没有刻意去说,苏时青或许也是自己看出来的,毕竟有些事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以暴|露所有,本来也瞒不住。 裴泽应了,本没打算同谢从心说,其实除了元旦那一晚,他们就止于拥抱亲吻,没再有过更进一步。 不想晚上回酒店时谢从心却主动提起这事,当时裴泽正在给他擦头发,谢从心趴在他腿上昏昏欲睡,老师跟你说了?李络告诉他的,上个星期就问过我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对苏时青承认了,裴泽轻轻嗯了一声,手上动作也放慢下来,困了就睡吧。 谢从心却一勾唇角,睁开眼问他:紧张吗? 当时当然是紧张的,毕竟那是苏时青。 那你要听话吗?谢从心露出一点狡黠,翻了个身把额头贴在他小腹上,微动的嘴唇靠近危险地带,在极限的地方刹了车,看起来就像是要亲上去一样,现在也是你老师了。 裴泽的呼吸当即重了。 谢从心不待他回答,从他腿上爬起来,撑着身体去找他的唇亲吻,裴泽接住他,两人顺势倒在床上,谢从心手顺着腰往下摸,摸到裤腰时被裴泽捉住,拉高至头顶,亲吻也中断了,裴泽说:别动。 谢从心挑眉看着他,裴泽额上已是青筋直跳。 都是年轻人,身上的火一撩就起,他已经硬了,谢从心也是,这种事与爱人做,无论生理心理都能获得巨大的满足,但谢从心明日六点还要起床,有那么多事情在等着,事分轻重缓急,裴泽不想折腾他 然谢从心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磨他,屈起膝盖用大腿往那里顶着,真的不要? 要什么?要命。 裴泽迅速将他裹进被子里,按得严严实实,只把他的脑袋露出来,早点睡。 谢从心不满地叹了一声:裴队长,这样真的睡不着,帮我解决一下? 早前到郑州|时,他就在撩人这事上展现出了卓越的天赋,哪怕那时感情还不明朗,裴泽也能轻易被他引出反应,更不用说现在,他们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情侣,有过了最亲密的关系。 裴泽隔着被子躺在他身边,一手抱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沿着被子缝隙进去,拉开他的睡裤握住,谢从心发出一声轻微的唔,皱眉嫌他:茧太厚了。 裴泽便停下动作,亲他的耳窝,问他:还要吗? 谢从心斜眼睨人,一脸你说呢?。 他是喜欢的,呼吸已经乱了,裴泽吻他的眼角,手上又缓慢动作起来,很快便听到谢从心难耐的一点哼哼,从喉咙里溢出来,配合上开始失焦的眼,当真摄人心魄,夺人性命。 裴泽加快了一点速度,从顶端到底下地反复,谢从心的五指插在他发间摁紧,裴泽便顺势低头,用所有意志力克制着自己,在他肩膀那个牙印上咬了一口。 很轻,怕咬疼他,牙齿几乎都没有碰到,谢从心却在那一瞬间到了,落在他掌心里。 裴泽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抽了纸巾擦掉,见谢从心眯着眼瞪自己,便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睡吧。 谢从心有点意外,挑眉问他:你呢? 裴泽深深看了他一眼,准备去卫生间冲个澡。 谢从心一眼洞穿,眯着眼挪揄他:冷水澡? 男朋友帮你啊,谢从心翻了个身从被窝里起来,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手也往下摸去,知道老师为什么跟你说吗?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58) 为什么?谢从心柔软指腹摸过他的腹肌,用凌迟一样的速度缓慢向下,摸过的每一寸皮肤底下,都燃起了燎原大火。 因为我不会听谢从心拉开他的体恤,又掀掉了自己的,整个抱住他,同他接吻,胸前贴着他的后背轻轻蹭他,而后隔着睡裤握住那里,舔着他的耳垂,裴队长,给你上课,好好学。 外头风雪依旧,室内暖气开得很足,被子被掀开一旁,谢从心伏在他腿上,脊背白而平展,两片蝴蝶骨随着动作轻轻起伏,裴泽看着他柔软的发顶,反着光的睫毛,偶尔抬起的带着笑意的眼睛,每一样都令他骨血沸腾,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分崩离析。 最后谢从心咽下那些,起身亲了亲他的眉峰,委屈裴队长了,以后都补给你。 裴泽抱住他,哪有什么委屈,能拥有这样的谢从心,已经成魔成疯。 临近春节,研究进入了第一个瓶颈。 能做的实验都已经做了,能分析的成分都已经分析,更深一步的解析需要大量的时间,且未必能有理想效果。 而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苏时青去找刘老讨论接下来的研究方向了,谢从心端着一杯咖啡站在研究所的天桥上出神,裴泽知道他需要独处思考,便站在走廊另一端静静看他。 天光渐隐,阴天夕阳是冷色的,偷过玻璃照在他的侧脸上,粼粼像隔着遥远的深海。 他站了近半个小时,才回过神来,低头喝了一口咖啡,但咖啡早就冷了,又苦又涩,他蹙着眉停下,直到裴泽走过来将杯子拿走,谢从心缓缓舒了一口气,看着玻璃上两个人的倒影说:每一项足以刊登在人类历史上的成果,都经历过无数失败。 裴泽握住他有点冷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谢从心回过头看着他,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他从不害怕尝试,也从不畏惧失败,此刻所有的争分夺秒,都是为了挽救哪怕多一条生命 我需要谢霖回京。 裴泽依旧没有问他为什么,只问:我去? 谢从心摇了摇头,谢霖尚有罪名在身,洗脱之前进京必须避人耳目,裴泽每日在他身边,突然消失太过明显。 他说:彭禾和程殷商,或者其他人,你信得过的。 我去问,裴泽替他抚平眉间的褶皱,什么时候? 尽快。谢从心笑了一下,转过来面朝着他,还没跟你讲过,谢霖叫我从星,星星的星。 从星,从那陨落于人间的星辰中而生,裴泽眉心动了动,几乎一样的发音,却是截然不同的意义。 老师告诉我病毒原液是谢霖打进我母亲体内,但陈海说,谢从心抬头看着他,这个名字是我母亲取的。 他极少暴露自己的脆弱,但此时此刻,裴泽清楚感到了他语气中的一点迷惘。 是对当年真相的怀疑,也是对知晓真相的迟疑。若真如陈海所说,谢从心的母亲为他取名从星,那么无论将那一支病毒原液打入的人是谁,他的母亲必然都是同意的,这对谢从心来说,无疑是一个残忍的答案。 裴泽将他抱进怀里,抱得不轻不重,但心跳贴在一起,是非常有力的安慰。 从心。裴泽轻声叫他。 两个字中含有许多意味,裴泽总是这样的,说得很少,却很有力量,谢从心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说:再叫一次。 裴泽便再次说:从心。 嗓音低沉缓和,认真专注,只是两个字,就令谢从心摒去了那短暂的低落情绪。 明天我会跟老师再谈一次,谢从心柔下目光,回抱住他,如果谢霖没有做,我会为他正名。 第86章 亲家 你说你见到了谢霖的时候, 我就知道你会来问 苏时青对外面的程殷商歉意笑了笑, 关上办公室的门。 助手们都在楼下实验室, 谢从心坐在会客沙发上泡茶,是苏时青最喜欢的峨眉毛尖,细小的茶叶在刚烧开的沸水中翻滚, 片刻便泡出了浅绿的茶汤。 但你一直没有问,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苏时青在他对面坐下,裴队长呢? 回去了,谢从心答道, 替我找人去接谢霖。 国安的人?苏时青露出一点担忧, 信得过吗? 谢从心笑了一下,好歹也是我父亲,交给他吧。 苏时青微微一顿, 也笑了起来, 倒也是。我听说他父母已经不在,谢霖如果能回来,也算是你们的长辈了。 您也是我们的长辈。谢从心替他倒茶,老师。 我忝居这两个字, 苏时青摇了摇头,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 我都骗了你。 这话便是承认了那一支病毒原液并非谢霖所为,谢从心放下茶壶,能告诉我理由吗? 苏时青看着他的眼睛:还记得我告诉你这件事的时候吗? 记得, 谢从心说,我十五岁。 苏时青笑了一下:对,跟玉执一样大的时候,刚被科大录取。 谢从心想起那时候的自己,也笑:那时候的我很难管吧。 十五岁时的谢从心,哪怕生性比同龄的孩子早熟稳重,也不过是个少年,尚不懂这世上没有谁是真的聪明,也没有谁是真的蠢人,因为过人的头脑,很少有看得入眼的人或事。 苏时青却摇头:比玉执让我放心太多了,外人评价你和玉执,总说玉执能同你一样,但我看得清楚,他同你不能比,你的天赋,远在我和你父母之上。 因为病毒谢从心顿住,想到在郑|州时谢霖对他说的那些话,又改口,不,不是。 苏时青准确捕捉了他的未尽之意,以前你是这样想得吗?因为病毒,你的大脑得到了进化? 谢从心说:以前是想过的。 在他骤然得知关于当年那些事时,他曾有过一段时间,非常厌恶生物相关的一切。 那像是他现在所拥有的都来之不法,什么天纵奇才,什么百年一见,都是讽刺,讽刺他用母亲一条命换了这样一颗头脑。 没人问过他想不想要,也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没有得到过选择的机会,生活却必需继续,他甚至有过非常短暂的,放弃研究的想法。 但是现在他已经可以坦然面对。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谢霖那几句开导的话,更是一种使命感。 身处这样的年代,能够拥有一点改变逆境的能力,是他的幸运。 苏时青慈爱地看着他,像是在鼓励他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在呢?还这样想吗? 谢从心想到了裴泽,我就是我,不是因为病毒,也不是因为我父母或者任何人,我是谢从心。 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苏时青意外而欣慰:你真的成长了。这一路上你一定遇到了很多事,我真的很希望能听你一件一件说。 谢从心笑着说:以后会有机会的。 以后会的,苏时青点头予以肯定,那么现在,我们先来说以前谢霖没有做。 答案似乎并不意外,谢从心瞳孔轻微放大,短暂怔了片刻。 以前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知道哪一个答案对你更好。苏时青叹了一口气,谢霖被通缉,所有人都知道,盖了棺定了论的事情,我帮不上他,那时候的你当然也不行。 您早就知道谢从心说,国安部,或者那个人 我早就知道,苏时青轻声叹息,项目就是在他们的要求下开始的,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之中到底有谁,也许是很多人,也许只是个别。 谢从心蹙眉:给我母亲注射病毒原液的人到底是谁? 苏时青却道:在那之前,先说一说你母亲吧。 谢从心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点,您说。 她很优秀,比你的父亲还要聪明,曾经是我最优秀的学生,苏时青露出追忆而感慨的神色,她也姓苏,我一直觉得这是我跟她的缘分。 二十岁的少女,孤儿院出身,却从高中开始展现出不凡的头脑,以全省最优的成绩考取科大,被保送入苏时青的研究室硕博连读,在那里同另一名同样优秀的男性相爱相恋成家,而后怀孕。 如果没有那个项目,生活本该一帆风顺。 你跟她很像,苏时青定定看了谢从心一会,又摇头,也不太像。 谢从心问:哪里像?哪里不像? 你们都太聪慧,有求知欲,也有得知的能力,但她比你更敏感,也更固执。她对病毒进化能力的痴迷,到了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程度,苏时青叹了一口气,如果我和谢霖能够早一点察觉她的想法,也许结果不会走到那一步 谢从心放下杯子,已经猜到了苏时青的下一句话 项目被突然告停,最不甘心的是她。那时候你已经八个月大,她给自己注射了病毒原液,然后打了助产药剂。 与此同时,京郊军部疗养院门口。 裴泽与彭父送别了彭禾和另外两名彭父一手带出来的新兵,一起走回院子里,裴泽说:谢谢。 彭父摆了摆手,接老亲家,应该的。 突如其来的称呼令裴泽一顿,又听彭父笑道: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看看?你都见过人爸爸了,总也让我跟你阿姨见见人吧? 裴泽唇角迅速微勾了一下。 彭父没瞅见他的表情变化,不然定要惊讶,他自顾自一锤定了音,就春节吧。年夜饭你们自己吃,大年初一他们研究所总要放假,你带他回来坐坐,你阿姨见面礼都备好了。 好。裴泽应了,与他迈上大院的台阶。 彭家那一间的大厅门开着,彭母正在包饺子,见他们回来便喊道:小泽,来,过来帮把手,早点吃完你也好回去。 裴泽过去洗了手,陪她一起将饺子一个一个捏起来,整齐码在托盘上。 从前也有过许多这样的时刻,彭禾的父母照看他长大,待他与亲生的彭禾没有任何差别。他会做饭,也是彭母教的,怕他们在野外吃不好,自己能动手,总比天天吃泡面要好一些。 这个大院是他的家,彭父彭母,彭禾程殷商,都是他的家人,如果谢从心愿意,他希望能够和他分享。 多包一点,彭母笑道,一会给你装上,带回去给殷商和你对象尝尝。那孩子叫从心对吧?长得可真好看。 裴泽有些意外,彭父在厨房烧着水,闻言挪揄道:报纸早就发下来了,你阿姨翻着看了几十遍。 彭母怪不好意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在围裙上擦了手,去电视柜旁拿起那份报纸过来,翻到印着谢从心照片那页,问裴泽道:你看过了没?隔壁王阿姨还来问我这报纸上写得是不是真的,我说千真万确,你们从重城接他回来,就是要回来做疫苗的。 报纸印了彩色,照片拍得角度很好。谢从心一身白大褂,站在演讲台后,背后是巨大的国旗,会场的光照得他眼中光芒明亮,嘴角的笑容从容自信,仿佛末世真的就要迎刃而解,仿佛他所说的那些,都轻而易举。 他将最好的模样展露在民众面前,裴泽却看到了他藏起的所有犹豫迟疑与疲惫。 不知道他和苏时青谈得怎么样了。 灶上的水开了,彭父招呼彭母把包好的端过去,赶紧给裴泽先下一碗,别耽误他工作。 彭母端上托盘过去,嘴里却骂他:没见我们正包着?你就不能自己过来拿? 你上回体检体脂太高了,得多走走,彭父说,现在外头不能走,在家里多动动也好。 这才几步路,能锻炼出什么啊,彭母一边下饺子一边嫌弃他,你就是自己懒,跟彭禾一个样! 彭父不甘示弱,立刻说彭禾明明长得像你,懒肯定也是像你不是像我。 裴泽听着他们日常拌嘴,以前他并不能懂这种对话的意义,如今才渐渐能从字里行间中体会出独属于家人的爱护与温情。 那是谢从心带给他的改变,让他学会感动与感激,学会珍惜人与人之间来之不易的联系与相处。 他想到谢从心,便有些无法言说的想念,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见他。 明明分开才不过半个早上,这种情绪却无法抑制,裴泽将最后一个饺子捏好,去厨房找彭母拿盒子,打算装一点回去给谢从心做晚上的宵夜。 却突然外头传来砰砰砰一串响,有人敲着大院铁门,隔着院墙高声喊道:彭队长,裴队长在吗? 他们军区的院子,外头常年有人驻守,普通人进不来,裴泽与彭父对视了一眼,一起走了出去。 来人穿着国安的军装,笔直站在还没熄火的车前同他们行礼,汇报道:昆部长让我来找裴队长,周副队的事情有消息了。 第87章 文件 2029年, 二月一日, 距离春节还有不到两星期, 裴泽跟随那传令兵回到国安本部,坐在了昆原鹏的办公室里。 之前派出去搜寻幸存者的队伍,你也认识的, 二队下面的人,昆原鹏说,可能在天津检疫站见到了周安。 可能?裴泽问:能确定吗? 昆原鹏拆出下面人送来的盒饭,摆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非常没有形象地掰了一次性筷子, 递给裴泽:不能, 背影相似,检疫所里人太多,他们跟丢了。 裴泽接过那因为用力过度断了一个头的筷子, 昆原鹏和蔼招呼:还没吃饭吧?来来, 一起吃点。 确实没吃,裴泽道了一声谢,却没动。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59) 昆原鹏也没勉强,只摇头叹气:你这人就是太倔了点, 跟你爸简直一个样,我还能给你下毒不成? 他年纪比彭父大两岁, 同期入伍,与裴泽的父亲也是旧识,算起来裴泽父亲还是他的老上司, 要不是当年出事,这会儿大约也爬到上面了。 本来你们送谢院士回京,大功一件,组织里评个重大表扬,怎么样也能多评一颗星,年底我打个报告,妥妥给你们都升一级,偏你非要抓着周安不放 他想到旧人,忍不住老话重提,语重心长教育裴泽,做人,该低头时就低头。等把自己的位置升上去了,什么事情做不成? 他说的并没有错。 人生有无数种活法,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也有人随波追流审时度势。 谢从心说,聪明人趋利避害,还算聪明的人明哲保身,只有蠢人才一往无前。 裴泽曾以为谢从心应该是聪明人,后来才知道他不惮于自比蠢人,因为无论哪一种,好与坏,错与对,都不过是外人强加的评价,这世上没有没有哪一种就必定是错误,也没有哪一种就一定是最好。 对面昆原鹏的饭已经吃了一半,裴泽按了按有些酸胀的眼皮,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周安如果真的出现在天|津,进北|京的可能性很大,他必须在谢从心身边。 昆原鹏却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说:昨晚没睡好吗?眼睛怎么这么红? 裴泽短暂一顿,并在这一停顿中,察觉到了速率有些快了的心跳。 你这个样子昆原鹏惊讶道,等等,我给你找个镜子。 他还真得起身去翻抽屉了,从办公桌底下翻出一面女人用的小化妆镜,往裴泽面前一搁,你自己看看。 裴泽只看了一眼。 镜子里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他,但那双眼睛的颜色,已经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倏而站了起来,猛地抬头看向昆原鹏,昆原鹏对他亲和一线,将那小镜子啪得合上:没办法啊,你这个人油盐不进,水不肯喝饭不肯吃,我也只好用点别的手段了 裴泽瞳孔剧烈收缩,血液迅速涌入大脑,在大脑皮层上震出瀑布一般的回响,他不太听得清昆原鹏说了什么,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随着心脏一下一下跳动,全身都有了轻微的僵硬,并有一股血腥味泛入口腔,他迅速在舌头上咬了一口,尖锐剧痛使他恢复了一点清醒。 昆原鹏深吸了一口室内空气,表情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浓度太高了点,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 裴泽身形骤动,踩在两人中央的茶几上对昆原鹏出手,昆原鹏不躲不避,任由他握住衣领往沙发上一按,裴泽收紧了手,是你。 昆原鹏施然笑了一下:是我什么? 是你让周安裴泽顿住,一开口肺里就涌入了大量空气,他有些难以发声。 没错,是我给周安下的令,就是给你打电话那天,昆原鹏舒了一口悠长的气,依旧是那张四平八稳的老好人脸,我也很难办啊,有人要他回来,有人不想他回来,这打不能打,杀不能杀的,只能让周安想办法先拖着了。 为什么?每吸一口气,血液就更沸腾一分,裴泽已经能感受到病毒在体内迅速蔓延,只能尽可能屏住了呼吸。 因为现在他们终于达成了统一。昆原鹏突然一笑,按住了他的手,手臂绷紧用力,那力道极大,竟然在裴泽半丧尸化的状态下推开了他! 他的眼中也泛起了一点红色,而裴泽在这非常短暂的一瞬中,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昆原鹏也是被感染者。 谢从心有危险。 程殷商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稳稳停在国科院本部大门外的台阶下,谢院士,到了。 谢从心便睁开眼,一言不发地解了安全带下车。 程殷商赶紧跟上他,从研究所出来谢从心就一直沉默着,面色淡淡却看得出心情并不很好,程殷商不知道他和苏时青谈了什么,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谢从心突然说要来本部,他也不敢多问,只能送他过来。 如今京城里处处戒严,更不用说国科院这样的地方,谢从心出示院士证得以入内,程殷商跟着他穿过长廊,进入后面的资料室。 说是资料室,规模却已经堪比图书馆,两侧的书架有近三米高,满满排列着书籍与档案,程殷商走在谢从心身后,陡升一种走在伟大书海之中的错觉。 谢从心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又开了一扇门。 那门隐藏在资料室最深处,大概是常年没有人来,门把上都有点锈了,程殷商陪他进去,被里头弥漫的灰尘呛得轻声咳嗽。 门内别有洞天。 书柜上的东西换成了一个个保险箱,谢从心抬着头寻找苏时青告诉他的那个编号,很快就在房间深处找到了。 保险箱很重,程殷商替他取了下来,放在米白色的地砖上,谢从心蹲下,没有碰那箱子,对程殷商说:051021,打开吧。 程殷商心中有疑惑,但依言做了,转动保险箱的密码盘,在轻微的咔咔声中打开了箱子。 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定时炸|弹,也没有生化病毒,只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谢从心沉默了一会,拿起那个牛皮纸的文件袋,用非常缓慢的速度一圈一圈解开系绳。 程殷商从他的动作中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他复杂的情绪,无论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对于谢从心来说应该都很难接受。 程殷商很想叹气,应该让队长陪谢从心来的,至少这种时候,裴泽能给谢从心一个拥抱。 文件袋里是一叠资料和一个全黑的U盘。 谢从心没有取出来,只扫了一眼,扫到了几张照片,他没有细看,又合上了封口。 能够留下来的资料必然不会有什么重要信息,这些东西远不足以为谢霖洗罪,他需要更多证据,需要人证,更需要物证,然而隔着遥远的二十三年,搜集证据的过程将会艰难无比。 苏时青没有明说,谢从心却已经能够明白他隐瞒自己的原因。 十五岁的谢从心,少年自大冲动,如果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做?那时的他没有社会地位,没有冷静的思想,要如何对抗那高高在上的,连影子都看不见的敌人,为亲生父亲正名? 苏时青不愿他背负这些,谢从心完全可以理解,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的。 他起身,将文件袋抱在怀里,说:回去吧。 程殷商点点头,把保险箱放回原位,同谢从心原路离开,走到资料室那扇门前时,两人脚步齐齐一顿。 门是关着的。 程殷商愣了愣,问:我刚才把门关上了? 谢从心摇头,程殷商进来时没有关门,他非常确定。 资料室四周封闭,不可能有自然风,程殷商稍微后退了一点,将谢从心护在身后,余光迅速环顾了四周,手已经摸到了口袋里的枪 咔嚓,轻微一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程殷商瞳孔骤缩,千分之一秒间反手朝谢从心一扑,带着他滚倒在冰凉地砖上,就听一声大响炸于耳边,米白的地砖以子弹为中心,碎出了直径数十公分的蛛网裂痕! 是谁?!程殷商来不及起身,跪在地上拔了枪,枪口横扫半周后对准了子弹打来的方向,那里有一扇书架,从层与层的间隙里,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书架之后的那道身影 那人悠然走了出来,一身全黑的夹克长裤,依旧蹬着那双棕皮登山靴,头发稍微长了一点,但整体没有太大变化。程殷商对着他的脸恍惚了半秒,这才想起,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了。 周哥。他有些哽咽地叫了一声。 殷商,周安微笑着叫他,又看向谢从心,谢院士,早啊。 谢从心抱紧了文件袋,沉默着没有回他。 程殷商迅速调整了心态,不动声色挪了半步,将谢从心挡在身后,枪口一直指着周安。 别那么紧张,周安小指上挂着枪转了一圈,动作潇洒像是在嘲讽程殷商的全神戒备,我不会杀他,你知道的。 程殷商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一句话松懈,手臂崩得更紧,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安朝他们走了两步,带他去个地方而已,你不是我的对手,最好不要反抗我。 别过来!程殷商喝了一声,毫不犹豫拉下扳机,周安脚步一转,子弹擦着他的手臂穿出背后的书柜,打进了墙里。 第88章 遗憾 而就是这一瞬间, 程殷商迅速转身, 拉上谢从心闪入资料室深处的书柜间。 背后很快响起周安的脚步声, 程殷商带着谢从心在不算大的资料室间七拐八弯,最后将谢从心往一扇靠墙的书柜后一塞:我拖住他,谢院士找机会出去! 谢从心蹙眉, 这计划显然行不通,但说这话时程殷商语调坚定简短,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又闪身出去了,谢从心看着他的背影穿过前面的书柜, 很快与周安遭遇。 先是两声枪响, 程殷商开的,但都没打中人,周安躲闪进书柜后, 程殷商不擅长近身战, 试图与他拉开距离,周安从书柜另一头穿出,与程殷商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周旋。 但这狭小的地方显然不适合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而程殷商无疑是弱势的那一方, 周安在接连打来的子弹中游刃有余地渐渐近身,程殷商被迫格挡, 就听震耳欲聋一声巨响,一扇书柜轰然倒地,多米诺骨牌一般带倒了旁边的许多书柜, 无数灰尘冲天而起,弥散在光线不算好的房间里,金属的保险箱重重砸在地上,哐当哐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从心没有看清,但能猜得到结果。 程殷商擅长狙击,体术却是小队里最差的那一个,从前就不是周安的对手,更不用说如今周安的身体在病毒影响下获得了进化,程殷商根本没有还手余地。 漫天纸张缓缓落下,周安反折着程殷商的双手将他按在地上,程殷商脸贴着地砖,后脑勺对着谢从心大喊道:谢院士!走啊! 话音未落就被周安咔嚓拧断了右手手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怎么走?谢从心拿着文件袋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放松。 周安会跟着他来这里,或许是他自己的意图,也或许是京里那个人即将有所行动,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否则周安怎么进得来这守备森严的国科院,又怎么能正好挑中裴泽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周安在程殷商的喊声中漫不经心勾唇一笑,手上的动作却像是手刃仇敌一般,抓着程殷商后脑的头发拉起,又猛地朝地下磕下去,磕得地砖都碎了,程殷商额角顿时血肉模糊,嘴里还在叫他:周周哥 别这么叫我,我可当不起。周安又是一笑,膝盖顶在程殷商背上,将他整个人如折纸一般向后一掰! 这一场不到五分钟的搏斗,简直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谢从心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程殷商一声嘶哑痛呼咽在喉咙里没发出来,周安就单手握住了他的脚踝骨,对着谢从心在的方向,不轻不重比划了一下,那是□□裸的威胁,威胁他如果不自己走出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谢从心浑身冰凉,扶着墙壁走出来,以异常的冷静出声制止周安:住手,我跟你走。 周安略显遗憾地啧了一声,放开程殷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骨,笑道:抱歉,很久没动手,不小心就太用力了。 他受病毒感染后情绪总有些暴虐,非常渴望见血,在外面时还能杀杀丧尸,进京以后压抑了许久,一朝解放,有点控制不住。 谢从心沉默着,走到程殷商身旁蹲下,把文件袋放到他身边,程殷商满脸的血,伸出还完好的左手想要抓他,别,别跟他去 声音已经不成调,周安那一下至少断了他一根肋骨,但还能发声,肺应该没有受伤,谢从心安抚地对他笑了笑:我没事,你别说话。会有人来找你,把文件带给老师。 外头站岗的士兵如同雕塑,里面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察看。 谢从心跟随周安,离开一片狼籍的资料室,过了两道走廊,从侧门离开。 他无心交谈,周安便也没有开口,始终走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替他拉开车门,迫使他坐上副驾驶,并弯腰,为他扣上了安全带。 直到车发动,谢从心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问他:裴泽在哪里? 周安换挡的手顿了顿,转过头来以微妙而审慎,又带着一点嘲讽的目光凝视了他片刻:每次我们见面,你总是在问他。 谢从心回以一个同样嘲讽的笑容,关心男朋友,应该的。 周安微微一顿,转回头去观察路况,你们在一起了? 两个月了,谢从心答,说起来还要多谢周副队做媒。 周安笑了一声: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怕我不会对你动手吗? 谢从心观察着他前进的方向,微笑答道:就事论事而已。 周安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并没有感到多少生气,只是有些意外。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被感染后,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平静情绪,生理冲动受病毒支配,他无法静心思考,整个人总是处于随时可能失控的危险边缘,就像方才对程殷商,他本心里并不打算伤他多重,一出手却停不下来,拆了两根骨头,还有些食髓知味,想要继续。 他本来也以为,谢从心与裴泽的事是会让他不快的,毕竟这两个人,他都萌生过占有欲。 但事实是,他听谢从心说完,却并没有觉得心情更差,这个消息甚至还没有程殷商那两声惨叫更令他有所波动。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不太像个人了,更像外头那些每日游荡的丧尸,因为此刻他剖析内心,最直观最清晰的感受,依旧是破坏欲,是想把眼前的谢从心,以及即将见到的裴泽,全部撕成碎片,生食血肉的破坏欲。 他想到那画面,愉悦便涌上心头,像是已经得到了满足,他以带着好奇的语气问谢从心:他不会跟我一样吗?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60) 谢从心一顿,迅速理解了他问的是什么,不会,我持续为他输血,他的情况很稳定。 周安发出一声嗤笑,以此表达了对这件事的不屑。 谢从心偏头凝视他的侧脸,缓慢道:你本来也可以。 可以什么?周安说,可以跟他一样,被你输血吗? 谢从心眉心微动,改口道:现在也可以。 周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踩下了刹车,把车停稳后才轻快说:谢院士这是在招安我? 是,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我可以为你提供和裴泽一样的治疗。谢从心自觉地解了安全带,准备跟他下车,但门锁迟迟未解。 他回头看向周安,对方也在看他,目光甫一接触,周安斯斯文文的脸上就露出一个笑容,怅然似遗憾地轻声道了一句:可惜,来不及了。 来不及的是什么他没有说,只是开了自己那一侧的门,率先下车走至后备箱,从中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黑色防水袋背在背上,而后他绕到谢从心这一侧,用钥匙开了门锁,示意他下车。 谢从心下来站稳,周安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脚步跟随自己移动,语气意味深长:这次可不要再跑了,否则你会后悔的。 谢从心没有打算跑,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对京城四四方方的建设格局算得上熟悉,在周安停车时,就已经判断出了他的目的地。 那是一片拆迁地,因为地段寸土寸金,周遭一整片都被拆了,周遭还能看到一点早前破旧民房的影子,中央写字楼拔地而起建到第五楼,因为地震和病毒的接连爆发而停工,外头带着锈迹的金属脚手架还没有拆去,某一根杆子的边缘甚至还挂着一个明黄色的安全帽。 这一片拆迁地的背后,是国安本部。 京城的中心地区,四处都定时会有军队清洗检查,丧尸早被扑杀干净,谢从心被周安按着,穿过砖瓦凌乱的工地,从没有防护栏的楼梯登上那座徒有骨架的写字楼,站在六楼顶上,看到了挂着鲜红国徽的国安本部大门。 来这里做什么?谢从心本能后退了一步,与顶楼的边缘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周安没管他这一点小动作,亦停下,将背上的黑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从里头拿出了一把狙击|枪,架在摇摇欲坠的露台边缘,而后他取出一个高倍红外望远镜,站在谢从心身旁缓慢调整好角度,隔着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找到了国安部四楼办公室中那两个缠斗的身影。 他笑了起来,用一种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仿佛恐怖故事中要一刀扎穿病人心脏的外科医生,把望远镜递给谢从心,还贴心地为他指了方向,说:往那边看,四楼,左数第二个房间。 望远镜上有他的指温,谢从心接过来时却觉得很冷,周安悠然的态度使他升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并不想看,却不得不看,望远镜架上鼻梁,他很快找到了周安所说的那个房间。 其实看不太清,红外线沿直线传播,亦没有穿透能力,隔着厚实的墙体,几乎看不见里头的情况,但玻璃偏薄,谢从心等了数秒,便看到了两个一晃而过的身影 一个他无法判断,但另一个,毫无疑问是裴泽,朝夕相对,他绝不可能认错! 二月的北京,非常冷,谢从心出来得急,一身白大褂,没有穿外套,站在楼顶的寒风中浑身僵硬,他松开结了冰一样的手指,缓缓放下望远镜,问周安道:还有一个人是谁? 是给我下令的人周安悠长一笑,当然,也是给裴泽下令去接你的人。 谢从心牙关紧绷,迎着灌入口腔的冷空气,一字一字念出那个名字:昆原鹏? 正确。周安微笑着打了一个响指。 第89章 无畏 轰! 第一道火光应着那响指于国安一层最右的窗中炸开, 裹着迅猛浓烟升向阴天昏暗的天空, 紧随而至的刺耳警报穿破猎猎寒风, 有接近一秒的延迟,谢从心无法判断那是因为音速不够快,还是因为他大脑中一瞬间的空白。 不看看吗?周安在他身边微笑, 你还有两分钟 随着他话音落下,第二扇窗户炸了! 两分钟什么?谢从心僵硬转过头看着他,周安耐心解释:二十次爆炸,六秒间隙,你还有两分不, 还有一分五十秒时间, 可以看看你的男朋友。 又是一声巨响! 爆炸抵达二楼,延迟传来的声音并不及时,像新年时远远升入空中的烟火, 短暂而轻快, 炸出灿烂的光。 外头站岗的人仿佛大梦初醒,列队朝火源而去,但还未靠近,第四扇窗也炸了, 国安本部的第一层已经彻底陷入火海。 谢从心忍下将望远镜砸在周安脸上的冲动,你们疯了。 周安露出一个更加肆意的笑容, 纠正他:不,疯的只有我。 一句话中含着许多意思,谢从心恍惚了一瞬, 从他眼底读到了嗜血的疯狂。 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呢,周安舔了舔唇,确定要现在听我说吗?你还有七十秒。 谢从心望向裴泽所在的那一间,瞳孔放到最大,像是要捕捉每一道可能落入视网膜里的光,但他看不到裴泽,只能看到火势已经蔓延至三楼,整个建筑物扭曲在周遭高热空气中,热浪隔着八车道的宽阔街道扑面而来,眼眶与嘴唇都因为这温度干涩无比。 周安往前走了两步,停在露台边缘,朝着三十米高空下看了一眼,脚手架密密麻麻,地面上是还没清理干净的水泥包裹和沙堆,他很满意这个环境,回头对谢从心笑道:我记得谢院士恐高,站在这里会害怕吧。 谢从心没有回答。 过来,周安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到我这里来。 谢从心没动。 周安也不催促,陪着他静站了一会,而后才微笑着,低沉声音如同蛊惑,最后十五秒,到这里来,我就停下,好不好? 他站的地方几乎已经悬空,背后是被浓烟包裹的国安本部,谢从心看着四楼最右边的窗户自他身后炸开,想起了在邓州那一夜,他们从三层高的小旅馆上爬下时,裴泽握着他的掌心的温度。 十,九,周安开始倒数了。 他走了过去,在周安数到五的时候,走到了周安身旁。 脚下是近三十米的高空,谢从心睁着眼,在生理晕眩中强迫自己站稳,对周安说:停下。 周安却微笑着凝视他的侧脸,抓住他的手臂,薄唇一动,吐出一个句嘲弄来:可惜,晚了。 十秒倒计时结束,轰啦一声,连大地都发出轻微的震动,谢从心看着那一间办公室的玻璃被火光轰碎,纷纷扬扬下雨一般落下,将破碎天光折出微弱的光。 里头的窗帘转眼被火舌舔舐,谢从心没有看到人影。 昆部长要做什么?谢从心的声音出乎意外的冷静,问周安道,周副队又想怎么样? 说来话长,周安勾起脚边的狙击|枪,抄在臂弯里托着,你知道吗,那时候裴泽接到命令去接你,而我收到短信,要我路上拖延的时候,其实我本来不想做的。 他话音感慨,谢从心问:为什么最后做了? 因为我真的不太喜欢你,周安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了笑容以后,那张脸看起来阴沉而狠戾,跟裴泽没有关系,我当然知道你跟他那时候什么也没有。 知道什么也没有,却故意与他争吵,让程殷商和彭禾误解,谢从心顿了片刻,才道:你做那些是希望他们排斥我? 周安耸了耸肩:我以为殷商和彭彭会站在我这一边。 但事实是,程殷商和彭禾对谢从心表现出了很大的关心,会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担心他晕车,担心他衣服不够穿。 也会有争吵,但因为骨子里的善良,最终并未能如周安所愿。 谢从心说:他们跟你不一样。 对,不一样,所以我更讨厌你。周安笑了一下,五个人的队伍,撇去一开始就牺牲了的章鹤鸣,只有他,会因为谢从心的聪慧和高傲而厌恶。 谢从心沉默了片刻,说:讨厌我的人很多。 周安说:我曾是其中一个。 曾,谢从心抬头看着他。 现在不了,周安摸了摸他衣领下的后颈皮肤,当然,也不喜欢你,只是都无所谓了。 是的,无所谓,他不可能让全世界喜欢,也不需要全世界的喜欢,周安对他是什么态度,根本无所谓。谢从心平静问他:所以呢?现在是想要我死吗? 对。周安也勾出一个笑容,不仅死,还要所有人一起死,所以他背着昆原鹏,在国安埋下□□,违背命令将谢从心接来这里,所以他拿着枪,等待昆原鹏与裴泽决出胜负。 没有了你的抗体,那些人还能做什么呢?他捧住谢从心的后脑,手指穿入他松软的发间,温柔如情人间的爱抚,所有人变成丧尸,全世界为我陪葬,不是很有意思吗? 人若至癫狂,大约就是这个模样,谢从心从不同情谁,却在此刻对周安产生了怜悯。 还活着的人,即使速度缓慢,也能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向前走,成为更好的自己,追求更好的生活,而周安,哪怕病毒使他获得了身体能力上的增强,思想却已经停滞不前,甚至是向着古老的动物本能倒退而去。 这不是进化,人类的进化不该是这样可悲的形式。 就算没有我的抗体,病毒也终有一天会被攻克,谢从心拂开他的手,就算攻克不了,人类也一定能够生存下去。 他低着头笑了一下,视线朝国安那一侧偏去半分,以轻缓的声音道:也没有任何人会给你陪葬 话音至最后一个字时,他突然反手握住了周安的手腕,在对方的诧异中撞进他怀中,而后带着他向前一步,以体重和所有力量压着他朝悬空的露台边缘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百米外的国安四楼走廊里。 昆原鹏一双血目,面色狰狞,单臂将裴泽朝滚烫如同铁板的墙壁一按,后背上登时发出衣物烫焦的嘶嘶响声,裴泽被疼痛刺激,喉咙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怒吼,按着对方的天灵盖下压,同时膝盖上猛地一顶! 昆原鹏不得不松手闪避,裴泽的丧尸化程度远高于他,加之他年纪已大,身体力量并不是裴泽的对手,能依靠的只有还残存的神智。 然而裴泽的格斗技巧是无数实战中积累出的,早就刻在骨血里,哪怕大脑已经被病毒统率,身体还是能迅速对外界刺激做出正确应对,昆原鹏要制服他并不容易。 尽可能生擒,这是上面的命令,言外之意,尽了可能也不行的时候,带一具尸体回去也是可以交差的,昆原鹏在火海中退了一步,摸到了军装腰间别着的枪! 裴泽紧跟了上来,他已经彻底丧尸化,脸上爬起的青筋突突跳动,皮肤渐渐变得灰败,不会躲,只会顺应本能攻击,昆原鹏朝他开了一枪,避开要害打在手臂,他浑然没有痛觉,昆原鹏叹了口气,遗憾道:我本来不想杀你,你自找的。 火势太大,再不结束战斗,他自己也会有彻底感染的危险,昆原鹏放弃,后退中单手格挡裴泽的攻击,同时将枪口抵上了裴泽胸前 就算不杀他,他也已经彻底丧尸化,救不回来了。 砰!昆原鹏开了一枪。 打入胸口,但很可惜,偏离了心脏,裴泽比寻常丧尸对枪更为敏感,大约是常年用枪,本能里知道这东西的危险,在扳机扣下时竟然闪避了一下! 昆原鹏微一眯眼,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似乎在裴泽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清明。 但怎么可能,空气中病毒浓度早已超过20%,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不被感染,更何况是裴泽这个本身就携带病毒的半感染者。 他枪口重新抬起,指向了裴泽大脑,而这一次裴泽没有再躲,直直迎了上来,昆原鹏背后已无路可退,悍然一枪打出,枪口白雾被高热空气冲散,蒸得视野内的东西都有微弱的扭曲,他看到裴泽骤然放大在身前的脸。 那子弹竟然瞄偏了! 裴泽额头灼伤出滚烫鲜血,而他的手就在这一瞬,精准掐住了昆原鹏的脖颈,昆原鹏混乱之中想要再补一枪,却在无限放大的触感中,感到有什么冰凉而细小的东西刺入了自己的动脉 他低头,看清,那是一支便携针管,非常小,活塞被裴泽推至顶端,不到五毫升的药剂进入身体,夹裹着丁点刺痛,以迅猛的速度卷遍全身,使得血管仿佛冻住了一般,竟让他不出一点力气。 你他看着裴泽清醒的、燃烧着火光的瞳孔,不可思议。 裴泽一言不发,扔掉了打空的闭合药剂针管。 那是离开郑州时谢霖给他的,以防万一,他随时带在身上,哪怕是夜里睡觉也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此刻却打入了昆原鹏的体内。 第90章 动物 远方燃烧的火焰味道, 耳边猎猎作响的狂风, 谢从心闭了一下眼, 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邓州那夜。 多么相像的时刻,只是他身边没有裴泽,底下也没有丧尸海洋, 只有一个拉着他衣领的周安,迫使他悬挂在三十米的高空上,随时都可能松手,让他摔得粉身碎骨。 次啦 白大褂在体重拉扯下开始碎裂,谢从心也随之下沉了一点, 周安手臂上青筋毕露, 朝他吼道:抓住我! 谢从心睁眼对他笑,半点看不出惧色:怎么,不是要我死吗? 没错, 但不是这样的死法, 他要谢从心死在裴泽眼前,反之亦可。 他已经扔了枪,一只手攀着五楼六楼之间的脚手架,另一手尽可能将谢从心胸前的衣服抓住。以他的臂力, 要抓一个谢从心本不是难事,奈何谢从心不配合, 故意下沉也就算了,还晃着身体,试图去够五楼的钢筋平台。 你他妈不是恐高?周安怒喝, 不怕摔死吗?!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61) 谢从心对他嘲讽一笑,深吸了口气,视线缓缓下挪,看向底下钢筋交错的高空。 怕,当然怕,先天生成的恐惧哪有那么容易消失,周身失重使得掌心与膝盖都细细麻麻地脱力,二月寒风刮得裸露在外的皮肤痛如针扎,黑暗潮水般一阵一阵覆盖眼前,谢从心强忍晕眩,屏住了呼吸。 白大褂布料单薄,已经撑到极致,衣领与袖子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谢从心两手握着另一根钢筋,与周安反向用力,还差不到二十公分,他的右脚尖就能够到脚手架的交叉点,只要能踩到那里,距离五楼的平台,就只需要跨出一步 没有什么不可以,他是谢从心,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正有力跳动,血液在身体里奔流,他以最好的姿态活着,并一刻不停地前行,早已不是两个月前在三峡电站里那个连三米高度都踌躇的谢从心,哪怕裴泽不在身边,他也已经可以靠自己克服这一点高度。 他以冷静而镇静的目光抬头,在衣服彻底裂开前,握住了周安抓着他的手腕。 周安目眦欲裂,这就是决定生死的一瞬间了。 谢从心将他的手反向推开,周安发出一声低吼,白大褂次啦碎了,两人同时松手,周安去扣谢从心的手臂,而谢从心更快一步收了手,整个人猛地下落,向着交叉点踩去! 二十公分,不到一脚掌的距离! 掌心在生了锈的钢筋上擦破了皮,火辣辣地刺痛,一瞬间的失重使他心脏几近跳出咽喉,他本已经踩中了! 却不想周安的手在半空中转了一个方向,握住另外一根钢筋,身体转了半周,一脚踩在了他的手指上! 周安脸上的表情变了,居高临下扯了扯唇角,遗憾又可怜地俯视着谢从心,他改变了主意,形式怎么样又有什么重要,谢从心自己找死,那就成全他吧,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算了,谢院士,谢从心他微微笑了一下,目光却冰冷如毒蛇,嘴唇一开一合,声音如同尖牙里吐出的毒液。 谢从心正试图用一只手去够旁边的钢筋,就听他轻轻慢慢地说:你还是去死吧 裂开的那一片白大褂随风飘向远方,化为阴天乌云中一点渺小的白,像展翅的白鸽,扑入冉冉升起的橙红火星之中,将这非常短暂的一个瞬间,在感官中无限拉长放大。 谢从心瞳孔剧烈颤动,而周安骤然用力,登山靴底下的纹路摩擦力极大,当即就将他手指碾出了血来,几乎要将手指骨都踩断! 谢从心只僵持了不到半秒,就因为冲入大脑皮层的剧痛松了手,背朝着虚空摔了下去! 一百米外的国安后院。 昆原鹏四肢都被卸脱臼了,躺在半枯了的草坪上无法动弹,只能转动脖子看向裴泽血管突起的侧脸,似笑非笑地叹道:你这又是何必。药给我打了,你自己就要变成丧尸了。 裴泽却没有看他,抬着头以血红的眼珠望着天空,昆原鹏等了一会不见回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什么也没看到。 他不知道的是,裴泽其实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肺部中弹,穿越火海,耗光了他所有的抵抗意志,病毒支撑着身体的运转,迫使细胞高速分裂填补伤口,并成功入侵大脑,将他所有感官扩大了数倍,剥夺了他对的思考能力。 他看到了阴暗的天空,感知到了火焰的高温,也闻到了旁边昆原鹏体内鲜活的血味这本该在他的大脑皮层中产生饥饿冲动,使他进食,但他却没有动。 此刻他被另外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那是空中飘远的一点白色,是随风送来的一缕味道,非常淡,以他此刻的嗅觉也很难捕捉,断断续续,却成功霸占了他所有本能反应,甚至战胜了病毒带来的、对蛋白质的强烈渴望。 他血红的眼珠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触及,而脚下也迈出了第一步,抛下近在咫尺的昆原鹏,抛下周遭一切,向着那味道传来的方向笔直而去。 天色越来越暗,谢从心从耳边嗡嗡的震动中醒过神来。 发出震动的是一根横出混凝土骨架边缘的钢筋,在三楼与四楼的中央,大约是还没来得及剪断多余的部分,比周围的那些长出了一截。谢从心落下时擦过了钢筋的尖头,破了衣襟的白大褂再次被勾破,给了他非常短暂的缓冲。 他伸手这一握,完全出自求生的本能,竟然真的恰好抓住了那细小到有了轻微弹性的钢筋! 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他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幸运,几乎是必死无疑的一坠,却因为这一根东西的存在而有了生机。 他的臂力未经过锻炼,要长时间撑住自己的体重非常艰难,谢从心立刻用双手抓了上去,同时低头寻找可能的落脚点。 最近的平台在半米开外,如果不能跳上去,很可能会擦着脚手架外围再次掉下去,而头顶的周安已经踩上了脚手架的平台,隔着不到一层的距离,要爬下来抓他轻而易举 谢从心抬头与他对视,周安面色阴沉,谢从心对他笑了一下,笑容真心实意,没有任何嘲讽意味,而后他绷紧双臂,向上一引后松手,借惯性朝着里头的平台跳了过去! 过程中他闭上了眼,他依旧畏高,依旧害怕失重的感觉,但他害怕的何其多,怕病毒无法解析,怕疫苗不能生产,怕自己落在周安手里,怕谢霖的罪名不能洗清,也怕裴泽无法赶来。 对高空的恐惧在这些面前实在微不足道,他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有什么理由跨不出这半米? 身体接触平面带来了巨大的安心感,哪怕那不过是金属管道拼在一起的,不到五十公分宽的狭窄通道,也足以缓和大部分生理晕眩,他迅速站了起来,握住脚竖立的支架,向三楼楼内缓慢移动。 与此同时上面的周安也在行动,他的动作远比谢从心快了许多,两步就跨过了四楼,谢从心踩上混凝土地面时,周安已经抵达他刚才被挂住的地方。 幸而枪刚才已经掉到了一楼,谢从心片刻不停,朝着楼梯所在跑去。 周安骂了一声,加快了速度,登山靴踩得钢管砰砰直响,眼见谢从心已经到了楼梯口,他追不上了,干脆换了方向,顺着脚手架继续向二楼而去。 谢从心心跳速率快到几乎无法呼吸,肺里像是灌了一口冰水,他到达二楼,周安也到了,如果他继续往一楼去,那么周安也会。一楼为了加固,已经起了四面的墙,而周安所在的位置离出口更近,如果在一楼相遇,他会被直接堵住,无处可逃。 他脚步停下,周安也停在了二楼的脚手架平台上,对着他露出一个我看你往哪里逃的笑容,谢从心浑身都是冷汗,只来得及换了口气,立刻又调转方向,重新往三楼跑去。 从上面走,可以选择的路就比往下多了许多。 周安没有急着去追,他站在呼啸的寒风中,手指骨活动间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从钢筋上带下的铁锈卡在指缝里,颜色像沾了血。 谢从心的脚步声已经回到了楼上,他原地甩了甩因为攀爬而有些僵硬的手腕,像是在做动手之前的热身运动,却不是为了追上去捉住谢从心。 野兽的直觉总是敏锐。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预兆,他还是在第一瞬间,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危险。 周安于缓缓转头,而后眯了眯眼。 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裴泽站在那里,脸上的青筋脉络以及血红的眼珠,身上全都是血,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流出来的,拖拖拉拉一道,横贯了整条马路。 无论从哪里看,他身上都已经看不到活人的迹象,周安扩出一个笑,叫他:裴泽。 平时的裴泽就不会回应他,更不用说此刻,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周安,如果不是那过于显著的外表特征,他看起来与普通人没有任何不同。 但他确确实实感染了,非常彻底,病毒无疑已经入侵了他的大脑,哪怕现在给他注射闭合药剂,哪怕谢从心把血抽干,都无法阻止病毒对脑神经元的侵蚀。 他已经没救了,已经与死人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避开他,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或是细胞过度分裂提前衰老死亡。 但周安还是从二楼跃了下去。 因为他在这一刻,竟然感到了一种可笑的宿命感。 像是梦里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场景,他和裴泽注定了有朝一日会站在互相的对立面,在一个天气不怎么样的日子里作一个了结。 可是明明在被病毒感染之前,他都还以身为第三小队的一员而骄傲。 人生的道路如同不断分裂的树杈,没有人能料到这一瞬间的抉择将会通向什么样的结局。周安用三秒时间回忆了遇到谢从心以后的所有事,没能找到那个将他和裴泽引到这个地步的分岔点。 他索性不再去想,稳稳落在了工地不平整的地面上。 裴泽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嘶吼,周安站起来,歪头活动开肩颈,轻声叹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们两个比起来,到底谁更像动物? 裴泽显然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周安竟然从他狰狞的表情中提前感到了一种胜利的愉悦,进而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他微微一停顿,摊开了手,不是像,你已经是动物了。 第91章 原创网已锁,欢迎补齐 第92章 尽力 四天后谢从心转出了ICU。 身上的管子拔掉了一半, 虽然还不能饮食, 但水已经可以喝, 掺一点甜味的葡萄糖,每日两小碗,还得靠小勺子一口一口喂下去。 严慎把空碗放在床头, 迎着谢从心眯起的不悦眼神,面不改色地抽了纸巾,替他擦了唇边水迹,问他:躺下?还是再坐一会? 谢从心指尖敲了两下床单,意思是选后者。 行, 严慎干巴巴扯了一下嘴角, 那你坐着。 笑容很不走心,一看就知道在生气,谢从心唔了一声, 他也没管, 起身收拾了东西就准备走。 这几日一直是他在陪护,谢霖和苏时青像是在忙什么事,谢从心已经三天没见到人。他如今说话费力,不大能开口问, 严慎便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半个字都不同他讲, 说话做事都像是在完成任务,面面俱到,却生硬客套。 走之前严慎回头看了他一眼, 冷冰冰道:下午让小谨和玉执过来陪你,我出去一趟。 谢从心也不愿意见到他这张晚娘脸,随意点了点头。 从前避之不及的两个人都不能让他有反应,严慎按在门把手上的手紧了又紧,话已经冲到喉咙口,但看着谢从心那一张惨白的脸,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气得过了头,反而连质问都不知道从何开口,他出门,门外彭禾坐在个小板凳上,在他开门出来时往里探了一眼,问他:你要出去吗? 严慎压低声音:嗯,老师让我去做份口录。 彭禾挠着头不好意思道:那什么麻烦你了。 没什么,严慎摆了摆手,又嘱咐道:过十分钟记得替他把床放下去,他坐不了太久。 彭禾犹豫了一下,瞥了眼不远处的护士台,这才点头答应。 严慎知道他犹豫什么,不过就是怕谢从心问起裴泽的情况。他赶着离开,也不想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评论,同彭禾道别,去停车场取了车。 轰轰烈烈闹了这么一出,后面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每天陪护谢从心的几个小时都是强抽出来的,他开到检察院,苏时青早在大厅里等他,见了面便问:从心怎么样? 严慎抿了抿唇,答道:今天好一点了,刚喝了一点葡萄糖。 苏时青察觉到他的情绪,还在生他的气? 能不生气吗?严慎苦笑了一下:您也知道我追他这么多年,掏心掏肺的,他要选裴泽,我拦不住,但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他叹了口气,他怎么就不想想,如果裴泽最后没醒过来,他会怎么样? 在谢从心面前他还能绷住情绪,在苏时青面前却不行,四天前那一幕回忆起来,至今能令他大脑一片空白。 阴沉如即将坠落的天空,漫天飘扬的火星味道夹在冰冷的消防水粒中扩散,裴泽抱着浑身是血,呼吸微弱到几乎没有的谢从心从街对面走来,那一瞬间心脏骤停的恐惧,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 苏时青又何尝不懂他,甚至比他更能体会。谢从心是他从小看着长大,对他来说就像另一个孩子,孩子以身涉险,做家长的心疼也无奈。但他毕竟比严慎年长这么多,看待事情有更成熟的观点,就像他不干涉苏玉执的未来,他亦不会干涉谢从心的选择。 人生道路有无数种可能,谢从心走在自己的路上,作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只需要对他自己负责。 苏时青宽慰道:他的选择在我们看来确实有很大隐患,但路都是自己选的,我们不是他,不能替他评价对错。 严慎抹了把脸,说:我明白您的意思算了,就当我是不甘心吧。 苏时青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先不出说这些,黄警官已经在等,你进去吧,我去楼上看看谢霖。 严慎点头,同他在检察院二楼分道扬镳。 严慎去候审室录口供,苏时青则去了三楼关押室。 探视是昨天预约的,只有十分钟。谢霖一身白大褂还没脱,关了两天,精神看起来倒也不错,被押送出来,隔着铁窗与苏时青对面坐下,笑着问他:从心怎么样? 苏时青道:今天好一点了,严慎刚从医院过来,你呢?里面还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谢霖轻描淡写过了,又问,裴泽呢?怎么样了? 苏时青说:肺部中弹,失血过多,在军区医院抢救,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刘荆托人打点过了。 谢霖往椅子上一靠,悠悠闲闲点评道:大难不死,该有后福。 苏时青摇头叹气:你说得轻巧,这一次实在是太凶险了。 当年佩岚也是这样,谢霖露出追忆的表情,险中求胜,从心太像她了。 苏时青不太认同:她那是钻了牛角尖,从心是没有办法。 谢霖说:你倒是向着他。 苏时青也笑了起来,我养出来的孩子,我自然要替他讲话。 隔着二十载光阴不曾相见,聊起天来却一如从前。人在变,有些东西却能长存,中间多少辛酸苦恨,光阴辗转,都不需言明。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62) 说正事吧,谢霖笑过了,正了脸色,手指敲着小桌板,昆原鹏也收押在这里,我的指控对他没用,必须想办法把裴泽接出来。 他是自首,要为二十年前的事情翻案,但隔了这么久,证据早已被销毁,凭他一句指控完全不足以动摇昆原鹏的地位。 苏时青点了点头,道:国安那边的摄像头都被火烧毁了,国科院那边倒是拍到了周副队。但是昆部长咬定自己与周副队没有联系,就算裴队长能出面指控他,证词恐怕也作不得用昆部长坚持,是裴队长突然丧尸化攻击了他,说他神志不清,就算醒了,也有再次丧尸化的危险,必须进行隔离。 谢霖对这结果也算早有预料,并不意外:他们倒是还和以前一样,一手遮天。 再想一想,苏时青瞥了一眼墙上的摄像头,会有办法的。我已经托人去移动公司查他和周副队的通讯记录,也许能找到短信来往。 这是一个办法,虽然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里也不一定能查到什么,谢霖点了点头,昆原鹏背后还有人,你要小心。 苏时青应了,又道:如今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着这件事,那些人也不好有什么大动作。严慎去录口供了,先给周副队定了罪吧。 说到严慎,谢霖便多问了一句:那位姓程的小朋友怎么样了? 苏时青道:严慎去得及时,断了两根肋骨,没有大碍,现在住在从心隔壁。 断了两根肋骨还叫没有大碍,也亏他说得出口,谢霖摸了一下左手手腕,时间快到了。 还有两分钟,苏时青点头:长话短说,我会尽快帮你出来,研究进度落下太多了。 谢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先别管我,把他们两个安顿好吧。 苏时青又想叹气,最后忍住了,谢霖说谢从心像母,苏时青却觉得他更肖父,说话的语气,微小的神态,甚至是思考时的小动作,都像了十成之九。 他起身同谢霖道别,谢霖也从椅子上起来,看着他打开会客室的门,突然又叫他:师兄。 这个称呼真当是很久没有听过了,苏时青一顿,回过头来看着他,就听谢霖颇有些认真地说:这么多年,真是多谢你了。 苏时青哑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谢霖今年不过五十四,比他小了十多岁,但两鬓上已经发了白,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年轻。 二十年通缉生涯,奔波中多少辛酸苦辣皆无法道予外人所知。苏时青叹出方才忍住了的那口气,道:你叫我一声师兄,佩岚是我学生,从心更是我家人,那就是应该的。当年的事情我没能帮上忙,骗着从心恨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你和从心,如今就不要同我客气了。 谢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他笑了一下。 理解包容,换位思考,所有人都在尽自己的最大可能。 谢霖是,苏时青是。 严慎是,程殷商是,彭禾是。 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范正是,陈海是,袁茗秋和袁茗夏是,冯昀与孔明辉是,甚至周安和昆原鹏也是。 还有他和裴泽,也不过芸芸众生中挣扎的其中一员,谢从心躺在病床上,在严谨和苏玉执二人转一般的聒噪中想,会走到这一步,不是任何人的错。 每一个人都在为了生存,为了未来,赌上自己的一切。 有人输,有人赢,本就是世间常态,他们已经足够幸运,在巨大的赌博后还能拥有站在彼此面前的机会,已经算得上人世间的奇迹。 第93章 交替 离开ICU的第七天, 谢霖没有再出现。 苏时青偶尔露面总是行色匆匆, 彭禾守着病房大门却一步不敢进来, 而严慎作为程殷商的第一发现者,这两天忙着给周安立案,每天傍晚会来看他, 但依旧不肯同他说话。 养病的日子其实是有些无聊的,医院在政|府维护下勉强持续着工作,医生和护士都不多,病人则更少,谢从心一个人包场了顶楼, 一整天见不到几个活人。苏玉执和严谨来了第一天就因为实在太吵, 也不会照顾人,被谢从心赶走,助手李络临危受命, 接手了谢从心的看护。 他已经好了许多, 能吃流食,能开口说话,也能从床上坐起来,李络便每天带着新的实验数据来给他把关, 听他布置接下来的事情。 三餐都有护士准备,谢从心看资料, 李络大多时候无事可做,这日正拿了个苹果削着玩。床上谢从心端着杯水喝,边喝边看, 随口问她道:我的伤情报告怎么样? 李络笑道:报告都在老师和严师兄那里,我们都没看到呢。 她面色自然,谢从心便了然,苏时青和严慎对外隐瞒了他受伤的原因。 谢从心翻了一页报告,又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李络利落地把苹果六等分,拿出其中一块削了个兔子形状,说:医生说出院起码要等小腿腿骨长好一点,估计要正月以后了。 明日就是除夕,过不过节倒没什么要紧,谢从心道:这几天我不能给裴队长输血,他情况怎么样? 李络支吾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呢,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其实是知道一点的,但严慎告诫过她,不要同谢从心提裴泽的事情。 她把兔子围成一圈摆在盘子上,连着盘子放在床头,谢从心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我不能吃。 李络佯装惊讶:啊我忘记了。 谢从心凉凉看着她,李络放下刀道:这怎么办啊?如今水果可难得了,不好浪费,要不我送隔壁去? 隔壁是肋骨上打了两根钢钉的程殷商。 小姑娘那一点春心从入院第一天开始就没藏住,谢从心点了点盘子道:是很难得,整个北京城找不出十箱,本部送来的慰问品给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想拿我的苹果去讨好别人,得先经过我同意。李络眼珠子一转,半真半假埋怨道:本部这些人怎么做事的,不知道师兄不能吃么?怎么不送点别的来? 谢从心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转头去看报告,没有松口的意思。 李络笑嘻嘻道:说起来,昨天我来的时候看到彭彭的爸爸了,听说是他们的老队长。 谢从心目不斜视。 李络觑着他的脸色,他们好像提到了裴队长吧,不过我也没听到几句,就听他们说到什么军区医院了,也不知道是哪一间,要不我去问问? 谢从心终于勾了一下唇角,分出余光扫了一眼床头柜上放着的果篮,去吧,这个也带走,太占地方了。 李络当即喜笑颜开,端了盘子却没拿篮子,不用不用,一天一个,常来常往! 她去得快回得也快,在隔壁不过坐了十分钟左右,回来的时候手里是空的,眼睛里倒是闪亮,像是得了奖励的小学生,谢从心略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也不害羞,往椅子上一坐:师兄你那什么眼神啊!我告诉你你跟裴队长在一起的时候可比我还腻歪呢!我笑了你吗?我嫌弃你了吗? 谢从心放下看完的文件,所以人怎么样了? 李络知道他担心,也不卖关子:听说昨天刚醒,没有危险了。 谢从心点了点头,李络又咳了一声,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那什么,彭彭说叫师兄今天晚上别睡太死了,他给你守着。 话说得意有所指,谢从心短暂顿了一瞬,再次点了点头。 其实他本就是个浅眠的人,前段时间睡眠时间实在太少,便睡得沉了些,这几日每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闭着眼,夜里睡意就没那么重,因而再一次梦到那天那片海时,他很快就醒了,无意外地与裴泽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被正被握在手中,他们静静对视了几秒。 距离出事已经两个星期,裴泽也瘦了一点,额头上纱布未拆,穿着一身单薄的运动衫,拉链拉上了,看不到里头的伤势。 谢从心打破沉默,率先对他笑了一下:偷偷出来的? 裴泽握着他的手收紧,低哑应了一声。 谢从心没打算坐起来,就着这个姿势问他:等会要回去吗? 一个小时。裴泽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太好,应该是子弹穿过肺部时灼伤了气管。 伤得那么重,昨天刚醒来,今天就出现在了他面前,谢从心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床边挪了一点,道:上来,陪我躺一会。 裴泽点了一下头,先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而后侧着身体小心躺下,手臂轻轻放在他腰上,将他半抱进了怀里。 就算谁都不告诉他,要猜个七七八八也并非难事,谢从心翻身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呼吸,用两人中间的那只手摸上他胸口,隔着衣服和下面的绷带,轻轻碰他中弹的地方,低声问他:动手术了? 嗯。裴泽蹭了蹭他的头顶。 子弹取出来了? 取出来了。 好得这么快,因为病毒? 嗯。 许久不曾有过的身体亲密,令两个礼拜来的心神不宁稍微消散许多,谢从心略一歪头,额头靠在他有了一点胡渣的下巴上,就着这个姿势安静抱了一会,突然又问:哭了吗? 裴泽一顿,没有回答。 谢从心的手往上,摸了摸他的眼角,说:咸的。 裴泽抓住了他手,五指绷得僵硬无比,落在他皮肤上的力道却小心而轻微。 是的,是咸的。 他的眼泪,和谢从心的眼泪,在那天的最后交缠在一起,是海水一样的咸味。他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看着谢从心周身触目惊心的伤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那些摧残的痕迹来自于他,他伤了谢从心。 他没有想到谢从心还记得。 谢从心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墨黑瞳孔底下映着走廊上投进来的光,照出了些微隐于黑暗中的感情,如月夜下的满起的潮汐,安静却汹涌,要将岸上的一切都卷入深海。 喜欢他什么呢?这双眼睛无疑也是原因之一。 谢从心指腹按在他纱布还没拆的额头上,裴泽顺从地把头低了下来,用这微小的动作表示了臣服,谢从心说:裴队长,千辛万苦过来,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当然有,裴泽的唇贴在他的手腕内侧的经络上,无数情绪充斥胸腔,只是不知从何开口。 谢从心把手拿下来一些,拇指按在他干燥的唇上,对不起就不要说了,这次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你可以永远不原谅我,裴泽想,因为我也永远原谅不了我自己,而所有言语,都表达不了这愧疚的万分之一。 他垂眼,握改为住那截又瘦了一点的手骨,低头与他接吻,舔他的唇舌,温柔而缓慢,分开时裴泽轻轻嗯了一声。 说不出来,但幸好他们还有以后,他会把此刻无法说出口的话,全部融进未来的时光。 谢从心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闭上了眼。 没见面的时候总有许多话想说,真的见到了,确认了对方没有事,又觉得那些话似乎都没什么说的必要了,这宝贵的一个小时,用来说话实在有些浪费。 裴泽身上的味道同洗衣液的味道混在一起,干燥温暖,他靠在裴泽的怀里,听着对方的心跳重新睡了回去。 他睡觉时总是安静,从重城回来的路上裴泽便知道这一点,谢从心夜里不太爱动,喜欢侧睡,时常维持着一个姿势到天亮,腿要稍微蜷一点,手没处放,便抓着他的衣襟,那身高由他抱在怀里,头顶恰好能抵在他下巴上,每一处都贴合地刚刚好好。 裴泽就着夜色看他,额前的碎发,密排的睫毛,扬起的唇角,侧脸的微光,将每一处细节都刻进心中。 有话想说,但还不是现在。 等到谢从心的呼吸均匀放慢,裴泽掐着时间起身,离开前在他手腕上重新落下一吻,谢从心没有醒来。 彭禾守在病房外,见裴泽准时出来,惊讶地小声问他:这就走啊? 裴泽无声合上门扉,对他摇了摇头。 彭禾摸不懂他的意思,跟着他一起上了电梯,走到医院外,彭父正靠在车旁抽烟,裴泽走过去,他只睨了一眼,便道:伤口裂了? 一点。裴泽把防水的运动服外套的拉链拉开,扔进车后座里,彭禾这才发现他胸前已经渗出了血迹,隔着单薄的体恤,绷带的形状都透了出来。 何止一点,那可是枪伤,金属子弹以巨大动能打进体内,哪是短短十几天就能好全,彭禾匆匆吼了一声队长,裴泽表情未变,抬头看了一眼医院顶楼的方向。 彭禾站在了原地,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彭父踩灭了烟,走吧,苏院士他们都在等,自己处理一下伤口。 裴泽没有应声,只点了点头,那身姿于夜色之中笔直挺立,收回的目光敛去了方才的所有温情柔软,冷冽如月夜中的一匹孤狼,彭父太熟悉他这目光,那才是他惯有的表情,是他认识了二十余年的裴泽,哪怕单枪匹马,也锐不可当。 彭禾尚未察觉到什么不对,目送那辆车消失在夜色之中。 明日就是除夕,二月中旬气温稍微有所回升,站在外头也并不很冷,他往回走,朝手心里呵了口白气,琢磨着明天回大院一趟,让他妈包几个饺子,送过来给程殷商和谢从心尝尝。 而楼上,谢从心于黑暗中睁开双眼,将指尖上的一点深色含进了唇间。 淡到几乎无法感知的铁锈腥味稀释于唾液之中,他朝裴泽躺过的那一侧挪过去了一点,把身体覆盖在还残留的体温之上,重新闭上了眼。 冬去春来的季节,正是新旧交替的大好时候。 第94章 被捕 不管人怎么样, 年还是要过的。 为了让谢从心和程殷商两个留守病患宾至如归, 医院里很是张灯结彩了一番。病房门外挂上了大红的对联和福字, 除夕夜里李络要回自己家,值班的两个护士并程殷商和彭禾,在谢从心的病房里吃了顿简易年夜饭。 菜是彭禾母亲做的, 彭禾下午去取了来,装在保温盒里,有菜有汤,菜谢从心还不能吃,分到了一碗特制的不带油花的筒骨汤, 里头浸着两个白菜香菇猪肉馅迷你饺子, 包得比指甲盖没大多少,谢从心一口下去,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63) 他面不改色地把汤喝完, 彭禾不知道那汤里头没盐, 还凑上来问他:好吃吧?我妈做菜可好,队长都是她教的。 没有味道,但并不妨碍点评,他回忆了裴泽的手艺, 认真地点了点头,很好吃。 等你俩都好了, 咱们回大院再吃,彭禾欢欢喜喜,又扭头对程殷商道, 叫上叔叔阿姨一起。 被钢板前后夹着的程殷商坐在轮椅上笑了一下,好。 谢从心这才意识到程殷商也是有父母的。 见他目光看过来,程殷商反应迅速,笑着朝他解释道:他们在家里呢,我怕他们担心,就没告诉他们,都以为我今晚值班,等伤好了再回去看他们。 毕竟是因为自己受伤,谢从心有些愧疚,点了点头道:回去前告诉我。国科院给他送了不少东西,大多他都用不上,给程殷商带回去正好。 晚上没有春晚看,两个护士把程殷商的床挪到了谢从心房间,支了张桌子,让两个病患看他们三个活蹦乱跳的人斗地主。 谢从心躺在床上看,他记牌快,从三个人的出牌就能判断出他们手里还剩什么,简直是上帝视角,很快就对彭禾的牌技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脑子也不是不灵光,就是实在不会算牌,拿来做筹码的二十颗葡萄不到一小时就输得只剩三个,眼看就要没了。 再输一把游戏就结束了,彭禾愁眉苦脸,生死最后一局,小护士们颇有默契,一起做了农民,其中一个出了对三,她手里还剩四张牌,彭禾判断不出来是不是炸|弹,一时犹豫是压死还是意思意思跟一下,把另外一个看牢,保留一下最后的革命火种。 谢从心实在看不下去,扫了一眼排池,就知道那小护士手里不可能是炸|弹,于是伸手在彭禾背上敲了敲,叫他:出对二。 彭禾对谢从心有非常明显的盲目崇拜,立刻就听话得把牌摸了出来,掷地有声地甩在桌上,护士们果然无牌可压,谢从心指了指他手里那一把连张,带着他很快把剩下的牌出了干净。 彭禾终于赢了一把,扬眉吐气,收葡萄的时候嘴角都要咧到眼角了,护士们道:谢院士作弊,太不公平啦! 彭禾立刻把装葡萄的碗藏到身后:呸呸呸,什么作弊!我大哥指导小弟打牌,哪算得上作弊? 护士们齐齐笑出声来,谢从心也勾了一下唇角,从他碗里摸了一颗葡萄吃了。 没吃多,就一小口,高级礼品水果,其实还是挺甜的,他又摸了一颗,递给了隔壁床的程殷商。 啊!大哥!你怎么吃我葡萄!彭禾扭头发现刚赢来的两颗就这样没了,当场哀嚎。 谢从心把葡萄皮用纸巾包好扔进垃圾桶,急什么,帮你赢回来。 彭禾立刻就不嚎了,挽着袖子把排池整好洗了两遍,宛如收保护费的黑|道老大般单脚往椅子上一踩,给众人发牌:来!再来!看我大哥把你们都收拾了! 护士们笑着骂他狐假虎威。 如今的所有努力,大约就是为了往后的日子能够这样悠闲。 十二点的时候楼下的保安大叔放了烟花,一共九发,据说是去年的存货,谢从心自然不会问北京城早就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你是哪里来的存货,护士们把窗帘拉开,几个人坐在病房里看着那红红绿绿的光,其中一个护士突然小声唱了起来: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 谢从心从不看春晚,但对这首歌也算是耳熟能详,他侧目过去,护士盯着窗外的眼睛有些红,另一名年纪大一些的护士搂住了她的肩膀,也陪她一起唱了起来。 有时不觉得好,没有时才觉得想念,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大概是人生的第一次,除夕夜里没有那时常土到无法吐槽的春晚相伴,万千人家的电视机都安静待机,于黑夜之中,等待着信号恢复,等待着病毒攻克、末世结束,等待黎明来临。 九发烟火到了尽头,护士们也唱完了,含着泪回过头对谢从心说新年快乐,谢从心应了一声,也回了一句祝福。 护士们去收拾桌椅板凳,谢从心依旧看着窗外出神。 之后那名唱歌的护士过来替他把床摇下去,见他看起来兴致不高,护士突然一笑,说:有谢院士在,明年我们一定能看上春晚。 谢从心唔了一声回神,才发现满房间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小护士擦掉了眼泪,对他比出一个加油的姿势,您可是我们的希望呀! 负担时常与人压力,但也激发动力,谢从心对着他们笑了一下,道:而你们,是我的希望。 元宵那日,谢从心成功出院,严慎开车来接,送他和程殷商回了酒店。 谢从心小腿有轻微骨裂,他不愿意坐轮椅,医生便给他配了根三脚拐杖,走得慢一些,但不太需要人扶。下了车到前台,谢从心自然而然问前台要了他和裴泽两个房间的门卡。 顶楼的房间有人打扫过,一尘不染地一眼就知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谢从心去自己房间,把剩下的一点行李一股脑搬去了隔壁。 严慎的脸色当然不会好看,谢从心只当没有看见,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慢腾腾地打开衣柜门,把裴泽的挪至一边,自己的全都挂了进去。 其实他们已经一起住很久了,从在一起以后,就没有分开睡过,卫生间里的两个牙刷,衣柜角落里的睡衣内裤,书桌上谢从心的笔记本电脑,床头里时常备着、却不大派得上用场的某些用品。 严慎看着他进进出出归置物品,咬着牙道:你还真是 谢从心停下动作,回头看着他,真是什么? 严慎努力控制面部着表情,尽可能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难堪:你就真的愿意被他上? 曾经他们之间的最大的矛盾,就是谢从心只肯做一。 严慎也曾想过在这件事上退让,只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心里还是希望谢从心能先低头。而后病毒爆发,在收不到谢从心零星消息的那一个多月里,他被担忧恐惧煎熬,终于把这事彻底想开,只要谢从心愿意,谁上谁下他已经完全不在意。 只是没想到晚了这么一步,就差了千山万水。 没有办法甘心,他以为的谢从心应当高傲如只栖梧桐的凤凰,却不想这凤凰一个转头,就甘愿躺平在了别人身下。 他问的不算好听,措辞近乎粗鲁,原以为谢从心是会不高兴的,但谢从心只是挑了挑眉,反问他:我看起来像是被强迫的? 严慎连气都不知从何生起,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不能是他?谢从心拉开房间的窗帘,让外头的光照进来。 如果我说严慎顿了顿,如果我说他已经死了呢? 谢从心绑窗帘的手停下,逆着光严慎看到他蹙起的眉心,我不问,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么说实话,要么就什么都不要说。 冷战了快一个月,两个人都揣着火,随时可能爆发,严慎忍不住地想要苦笑,谢从心愿意在裴泽面前低头,却始终不愿意与他服软半个字。 他突然觉得有些厌倦,举起一只手无奈道:算了我认输。 谢从心只是静静看着他。 昆原鹏被捕了,严慎叹了一口气,你还不知道吧,谢老院士自首了,起诉他二十三年前,唆使了你母亲自杀。 谢从心沉默了片刻,道:昆原鹏不会认罪,谢霖没有证据。 对,没有证据,所以要制造证据,严慎说,除夕那天晚上,他丧尸化,攻击了老师。 谢从心一怔,立刻问:老师怎么样? 没事,不用担心。裴队长当时在老师身边,严慎笑了一下,具体的等他们回来,你自己问吧。 人都没事,只是无法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谢从心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严慎也不再说,看着他抖开被子,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中抖出无数尘埃。 这一刻两个人都非常明白,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到从前。 第95章 不好 女人的雷达大多天生敏感, 而李络恰好是其中翘楚。 整个研究室上上下下几十号人, 她应该是第一个, 可能也是唯一一个察觉到谢从心情绪不对的人。 那种不好非常微妙,不怪其他人看不出来,实在是谢从心表现得太不明显。 他照常作息, 照常吃饭,比从前更加专注于研究,睡得比谁都晚,起得比谁都早,李络在实验室里见到他的每一个瞬间, 都可以从他眼中读出心无旁骛四个字。 一开始, 李络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营养餐他总是吃得准时规律,每天要吃的药也一颗不落,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 在有限的条件里维持最大可能的整洁。 哪怕每天早晨时间匆忙, 他还是会花一点点心力在服装搭配与头发打理上,以至于李络一个女人见了都有些惭愧为了多睡十分钟的懒觉,她已经很久不曾化妆了。 这样的谢从心有什么问题呢? 没有,没有任何问题。 但没有问题也是问题的一种。 李络第一次意识到不对是某日研究所的打印机出了点故障, 每天高强度的打印使得这台年份不算大的打印机闹了脾气,印出来的字都带重影。 这玩意的重要性不亚于任何一台实验机器, 李络立刻叫其他助手去找人来修,回来一看,就见谢从心站在打印机面前, 正等着下一份文件跳出来。 啊,师兄,打印机有点坏了,李络忙上前去,已经找人来修了,下午应该能弄好。 谢从心却只是应了一声,李络看着他从吐纸口里接过数据报告,淡淡道:没事,看得清。 李络扫了一眼那印成了花的纸面,重影足有三四层,叠在一起漆黑一片,这怎么可能看得清? 谢从心用订书机把文件订好,往办公室去了。 李络瞧着他的背影出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那是LDV1感染者抗原视网膜病毒寄生浓度报告,挺重要的,她只以为谢从心急着要看,便也没多想。 到傍晚,打印机终于修好,李络琢磨着去跟谢从心说一声,重新给他打一份报告,上了办公室敲门没听见回应,小心开门进去,就见谢从心伏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李络抿唇一笑,心道谢从心还是太累了,能睡一会也是好的,便想过去给他披件衣服,走进了一看,却发现桌上散着许多碎纸片,上头那打印字迹,分明就是下午那份报告。 从痕迹上看是手撕的,撕得非常碎,有些碎片落在地上,甚至落在谢从心的发梢上,混乱得像是一场发泄。 办公室里就有碎纸机,再者这资料根本没有必要粉碎,李络这才品咂出了一点不对劲来。 她弯腰去看谢从心从臂弯里露出来的一点额头,想要看一看他有没有事,却意外看到谢从心膝盖上盖着一件外套。 并不是什么名牌,颜色有些深,款式一看就不是谢从心会穿的那种。李络只用了不到三秒,就判断出那是裴泽的衣服,一半盖在谢从心腿上,一半被他垫在脸下,帽檐在谢从心脸上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红印。 李络在原地怔了好一会。 她把记忆往回倒退,突然意识到,谢从心从出院开始就没有提起过裴泽一句。 他没有像在住院时一样试图去探寻裴泽的情况。 李络原先是没有多想的,因为她眼中的谢从心强大不可摧,并不是会因为情情爱爱而动摇的人。 在这之前,她根本都没有意识到谢从心出院后这半个月中表现出来的平静有什么不对。 苏时青也很久没有出现了,严慎总是会在早晨过来一趟又离开,谢从心半个字不说,只让他们专心做自己的事,其他不要过问。 李络明明已经记不清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却在此刻突然反应过来,谢从心也如这世上所有普通人一样,会因为爱人长时间的失联担心,也会因为见不到而想念。 李络蹲在地上,将纷纷扬扬的碎纸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时想,或许还有些生气。 因为谢从心和他们一样,对裴泽和苏时青的动向一无所知。 从前他的脾气就算不上好,从重城回来后缓和了许多,不再脱口就带刺,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能好脾气地接受爱人和老师一起计划了什么,却唯独隐瞒于他。 李络以一个女性敏锐并敏感的思维做出了这些分析,而后悄然退了出去。 她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谢从心。 从谢从心吃饭时偶尔放空的双目,以及面不改色地吃下从前从来不碰的芹菜,到夜里他坚持不要人扶,一个人拄着拐杖上楼的背影。 只要有心其实不难发现,谢从心的焦虑一日更盛一日,李络在他眼下看到了眼袋,甚至在实验时,谢从心竟然犯了寻常大学生都不会犯的错误。 李络非常担心他的状态,在谢从心又一次吃下芹菜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他每天多睡一个小时。 谢从心没应,嘴里咀嚼了两口后感觉到了一点反胃他对芹菜的味道敏感,平时只是闻到都会难受。 他忍着不适把那一口芹菜吃下去,然后开始挑盘子里剩下的。 李络又道:或者中午在办公室睡半个小时吧? 谢从心挑了几筷子挑不干净,觉得有些烦躁。食堂的厨师很喜欢芹菜,时常会在菜里放一把,裴泽知道他不吃,打菜时都会注意避开,如果避不开,也会在拿到他面前前替他挑干净。 他索性舍弃了那一盘芹菜鸡柳,应付地对李络道:知道了。 一听就是敷衍,李络几乎要叹气了。 她要是裴泽,现在就要把谢从心按在床上睡上两天两夜,可惜她不是裴泽,甚至也不是谢从心任何一位长辈,除了劝说,没有任何手段强制谢从心休息。 她又去找严慎,希望严慎能劝动谢从心。 然而严慎只是讽刺又有些悲哀地笑了一下,说:随他去吧。 李络感到很绝望,她这才意识到严慎和谢从心的冷战还未结束,并且可能永远也结束不了了。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三月中旬,天气开始回暖,雪下得少了,路面上的扫雪车每日作业,将一片皑皑的北|京城从冬日的尾巴里解放出来。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64) 谢从心不可避免地瘦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血,却每日都会去研究所的冷藏室里检查储备的血袋有没有减少。 如果少了,必然是拿去给裴泽输了血,那至少能说明裴泽还活着。 可是没有,已经一个月,血袋没有少,依旧摆放得整整齐齐,如果不是放在密封环境里,或许已经落了一层灰。 连李络都开始为裴泽担心了。 苏时青必然是没事的,如果有事研究所里早就乱了套。李络旁敲侧击问谢从心要不要去苏家看看,谢从心生硬回了一句不去,李络便更加明白他确实是在生气,生严慎的气,生苏时青的气,也生裴泽的气。 他的焦虑与日俱增,时常有人叫他,要叫上好几遍才能听得见。 终于有其他助手也发现了,偷偷来问李络,李络不知该如何答,只能梗着脖子说不知道,助手们也不敢真的去问谢从心,只得把事情做得更加小心,怕他迁怒。 但李络明白,这种担心很多余,谢从心早已不像从前,会对他人疾言厉色。 他已经分不出多余的心情去关注别人,最后所剩的理智被日复一日的等待煎熬挤压,仅剩的那些又全部投入在了研究之上,李络时常见到他对着办公室的落地窗发呆。 整整一个月时间,李络每日都胆战心惊,怕会某一日的某一时刻会突然收到裴泽的噩耗。 事实上她的担心也是多余的,谢从心比任何人都清楚裴泽没有事。 他的焦虑百分之五十源于对方对自己的隐瞒,还有百分之五十来源于非常单纯的想念。 酒店的房间哪怕他刻意收敛也已经乱得没地方下脚,脏衣服扔了一地,谢从心却不想拿去给洗衣服洗。夜里一个人睡总是不安稳,醒过来意识到身边的位置是冷的,会让他瞬间失去睡意。 他变得有些沉默,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谢从心。 三月十八号那天苏时青和裴泽猝不及防出现在研究所时,李络甚至已经悄悄计划好了,要在下周一的午休时间翘出一个小时,偷偷请求司机送她去苏家找苏时青问个清楚。 谢从心在走廊上与两人打了个照面,李络那一瞬间高兴地忘了先后顺序,开口就是:裴队长! 喊完才意识到苏时青也在,连忙补上招呼,苏时青笑着对她摆手,示意她不要紧。 李络提了一个月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她看了一眼身姿挺拔的裴泽确认对方全须全尾,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任何地方不对,又扭头去看谢从心。 谢从心表情依旧淡淡,既没惊讶也没惊喜,但瞳孔的放大无论如何是藏不住的,李络抿着唇笑起来,对裴泽用口型道:生气啦。 第96章 原创网已锁,欢迎补齐 第97章 未来 如果谢从心不是谢从心, 或许他和裴泽之间将会难以避免地爆发交往之后的第一次争吵, 毕竟鲜少有人能够面对伴侣一个月来近乎失踪一样的杳无音讯无动于衷。 但谢从心毕竟是谢从心, 即使近来精神大不如前,时常有些无法控制自己,也依旧不是一个肆意发泄情绪的人。 他有足够的情商保持冷静, 也有足够的想念使他沉迷于身体交融的快感,人就是这样奇妙的动物,时而意志如铁坚不可摧,时而又绕骨柔情统统化成了水,谢从心此刻便是后者。 他发现自己对裴泽的想念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出许多, 像密封保存的氢气, 压抑得久了,陡然被人揭开了瓶盖,便在久违的氧气中迅速爆炸, 炸出短暂一朵绚烂烟云。 然这爆炸看着凶猛无比威力十足, 炸过之后却只能化成再平静不过的分子水,一如他面对裴泽,色厉内荏地质问几句,也抵挡不住对方深情款款的取悦讨好。 他败下阵来, 任由裴泽伺候着到了一回,本以为就此结束, 裴泽却解了自己的衣服拥他起来,谢从心顺势一口咬上他颈侧,泄愤地磨牙, 咬得痛了,留下牙印,裴泽也半点不反抗,温温柔柔地亲他的脸颊耳垂唇角,将他抱到了办公桌前的宽椅上。 座椅靠背调到最直,裴泽自己坐下去,让谢从心背对着坐在他腿上,这个姿势谢从心受伤的左腿恰好能悬空挂在椅沿上,不至于被压或是吃力。 谢从心想要回头,被裴泽绕过来的手按住了额头。 谢从心平日里缺觉,又时常要抽血,裴泽不常索取,身体接触总是浅尝即止,偶尔被谢从心撩出火来,也舍不得真的对谢从心做些什么。 但今天他却像是解了禁,掀去了那碍事的毛衣,细细的吻顺着谢从心的脊椎线往下,轻柔触感令谢从心从腰麻到了头顶。 裴泽是真的要做,谢从心不太想顺他的愿,在裴泽舔上他蝴蝶骨时轻轻颤了一下,说:我明天真的要去研究所 说来说去也只有这一个借口,裴泽的手从额头移到了他眼上,盖住那双眼,感受着谢从心睫毛在掌心刷过。 他吻着谢从心蝴蝶骨顶端那一小寸皮肤,说:一次。 一次难道不是次?谢从心扶着皮质椅子的扶手想要起身,却被裴泽梏着腰又按了下去。 那位置太过刚好,谢从心这才惊觉裴泽衣物已褪,顶着他的东西箭在弦上,像是随时可能冲出牢笼的野兽。 他想起了上一次,他被裴泽按在粗糙墙上,整个人痛得几乎昏死过去,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最后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 虽然那时是他自愿,却也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裴泽像是察觉到了他片刻的迟疑与不安。 他后挪了一些,令危险地带稍稍分开,并不断亲吻谢从心的后背,试图使他放松。 裴泽吻他,拥抱他,在他耳边说:很想你。 没有任何修饰的三个字令谢从心恍了一下神,同时裴泽腾出一只手去办公桌上拿了什么东西,谢从心余光看到,竟然是床头柜里那瓶吃了许久灰尘的润|滑|剂。 是什么时候拿出来放在了这里? 这人显然是早有预谋。 () 裴泽大体上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谢从心被擦干了裹进被子里时,因为身体心理都获得了极大满足已经有些疲惫,精神上却并不想睡睡眠中的时间总是太过短暂。 裴泽在他身边躺下,将他还没有全干的发尾拨开,露出整张脸来,谢从心半阖着眼枕在他手臂上,呼吸规律地喷洒于手肘皮肤,从眼神到表情都安安静静。 一场令人满意的情|事显然已经极大地安抚了谢从心的情绪,但该解释的话也不能欠着不说,裴泽的指腹按在他肩膀那个稍褪了些色的牙印上,说:以后不用再为我抽血了。 谢从心抬起眼来看着他,没有露出一点意外,你的免疫系统被激活了。 他总是聪慧,能猜到也并不奇怪。裴泽已经一个多月未曾接受输血,如果不是自身免疫系统产生了对抗病毒的抗体,他根本不可能还保持清醒或者说,根本不可能从丧尸化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裴泽淡淡勾了一下唇:嗯,LDV1抗体,以后的研究用血我来供应。 谢从心以一声短促的气音表达了不满,所以呢?你仗着自己不会感染,就去跟昆部长动手了? 裴泽平静道:是他攻击了老师。 这人可真是有进步,谢从心眯起眼睛审视过裴泽的脸,半晌后瞥开视线,说:算了,随你。 别人这样说,多半是还在生气,但谢从心这样说,却是真的懒得计较了。 第二日返回研究所,苏时青主动与他说了事情的完整经过。 那日昆原鹏在办公室中散布了高密度病毒分子,迫使裴泽体内病毒密度迅速上升。 昆原鹏的本意是将裴泽引到他人面前,然后以其有潜伏的丧尸化可能为由将他控制,并令周安带走谢从心。 谢从心道:北京就这么大,他还能带我去哪里? 苏时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推测,昆原鹏的背后必然还有其他人,京里很可能有那么一两个研究所是受他们控制的。 言下之意就是,昆原鹏要周安将谢从心绑去派属于他们的研究所成为实验材料,谢从心道:徐知诚? 也许,但我们没有证据。 谢从心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着,所以周安要在程殷商面前带走我,他是通缉在逃,和我本就有私怨,绑走我后杀人泄愤完全说得通,他们是希望我消失 这一步非常顺理成章,只可惜周安临时反水,不仅没有带谢从心走,还在国安部里安排了炸|弹,导致昆原鹏整个计划崩盘。 苏时青叹了口气:像裴队长一样接受你的输血的话,完全可以压制病毒蔓延,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谢从心想到周安最后时血肉模糊的那张脸,那眼中除了被病毒控制的癫狂,也有一种当时他未看懂,如今回想,却稍有些明了了的解脱。 他是在邓|州感染的。谢从心突然轻声道了这一句。 苏时青问:和邓|州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谢从心笑了一下,也许吧。 邓州那夜漫天的火星,与国安部熊熊燃烧的那日何其之像。 周安为什么要炸掉国安部,又为什么要背叛昆原鹏。谢从心不是他,自然无法理解他真正的想法,只是周安在火光下与他们分离,又在火光下同他们永别,这样的相似像是一种仪式,其中有几分是刻意为之,如今已经不可得知。 那之后裴泽的免疫系统在最后关头突破病毒毒性觉醒,抱着几乎断了呼吸的谢从心穿过北京城八车道宽的马路寻求救护。两人各自入院,谢霖自首控告昆原鹏,短暂限制了昆原鹏的人身自由,为裴泽恢复争取了时间。 谢从心蹙眉道:是谁的主意? 是谢霖,苏时青笑了起来,所以你有气要跟他生,我和裴队长都是无辜的。 哪里无辜,全都是帮凶,谢从心按了按额角,昆原鹏怎么会攻击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苏时青露出了一个与他慈祥形象不太符合的微笑,他一个武人,能用病毒对裴队长下手,我们当然也可以,学者总要比他更有控制病毒的能力。 您这是投|毒。 苏时青坦然点了点头: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一个礼拜后,苏时青为谢霖做了保释。 二十年前的事要重审,谢霖的罪名未定,国家又恰好是需要科研力量的时候,他的学识能力,加上苏时青与谢从心两人的地位,足够成为他的担保条件。 谢从心在裴泽陪伴下去检察院接的他,送回酒店安排了房间。 当年的事情已经说开,算起来他和谢霖其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谢霖也没有亏欠他什么,谢从心对他态度不差,嘴上的称呼也从直呼其名改为了恭恭敬敬的一声谢院士。 谢霖对此并无意见。血缘这种东西有其奇妙之处,也有其受限之处,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两个人,即使流着一样的血,也很难在一天之内熟悉起来。 他对谢从心自然有爱护之心,因他这几年虽未在京中,却也时刻关注着谢从心的成长。但谢从心对他却非常陌生,暂时无法接受他父亲的身份再正常不过,谢霖等了二十三年,如今能够回来,自然也不介意再多等些时日。 到四月底,华北平原草长莺飞,冬日彻底结束,坠落的陨石已经回收了六颗,保存在屏蔽信号的密封环境里,各地通讯缓慢恢复,京津翼和东北已经率先建立信号无障碍区,新的信号基站将逐渐往南覆盖,直至全国。 疫苗的研究也小有突破,裴泽在长期接受LDV2抗体注射后,免疫系统获得了一定抗性,在病毒毒性达到巅峰时自主激活的例子成为了主要攻克方向。比起弱化病毒毒性,强化自体免疫力的方式或许更加可行。 六月中网络初步恢复使用,国科院面向全国召开了第二次记者招待会,公布了各大研究所近期的成果,并宣布京内六个生物研究所正式合并,刘荆院士为所长,苏时青院士为副所长,将在今年下半年进行第一次动物实验。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行进,天灾之下,无数牺牲踏出一条前行道路,虽艰难险阻,却可见未来。 《从我心》正文完 第98章 番外一:我的 长江上游那颗陨石进京那日正值清明, 天气阴凉, 下了一点小雨。 除去南海里的那一颗实在不易打捞, 这将是最后一颗需要回收的陨石,一旦进入信号屏蔽室,就意味着大陆地区的通讯将彻底恢复。 在对抗病毒的道路上, 这一天的意义非凡,是足以载入人类文明史册的,因而前来迎接的人的数量也异常之多,几个研究所都派了代表前来。 谢从心站在北京城郊的主干道上等着,裴泽站在他身后替他撑伞。那雨本不大, 却夹在有些大的风里, 扫了一些在脸上,细细麻麻的,谢从心眯了眯眼。 裴泽将伞压下来一些, 替他把脸挡住。 谢从心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我自己撑吧,你再去拿一把伞。 裴泽却没有把伞递给他,只道:风太大了。 确实很大,而且风向太乱, 他要为谢从心挡着前面的雨,自己的后背便渐渐被这斜风细雨濡湿, 渗进了春日单薄的衣衫里。 谢从心自然看到了他肩上的深色,才有那么一说。 一点小雨,没事。裴泽说着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不到一寸的距离,两人身体若即若离地挨在一起,裴泽虽然性格冷冷冰冰,体温却常年都很高,无论是早前寒冷的冬日,还是这春寒料峭的时节,都暖得恰恰好。 他们站在人群最后,倒也没人注意。 谢从心放松脊椎半靠在他胸前,后背暖了一些,看着前头与刘老低声交谈得苏时青道:有点累了。 昨日接到的短波通讯,说陨石今日能够抵京,于是起了个大早站在这里等,已经一个多小时。 裴泽说:去车里? 谢从心笑了一下,老师们都站着呢。 年纪比他大了好几轮的老人们都还站着,他自然没有矫情到需要去车里坐着等的地步,裴泽也不再多说,只是抬手托住他的腰,替他分担了一点站立的力道。 谢从心回头挪揄他:裴队长,对我太溺爱了吧? 裴泽眼里有了一点笑意,握着伞的手侧过来挡住,低头在谢从心发顶轻轻一吻,说:还不够。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65) 若有人此时回头,便会发现站在雨里的两个人是这样般配,哪怕听不到对话言语,也能从两个人的眼底看到诸多外露的温情。 只可惜以裴泽的敏锐,这细小的一瞬间没有被任何外人察觉。 又过了半个小时,绿皮的装甲车终于缓缓驶入众人视线,谢从心松了口气,走上前去同苏时青汇合。 三辆车先后停在面前不远处,前头的车上下来了一队武警,全都端着枪,队长同接替昆原鹏职务的原国安副部长报了道,就见后头车上穿着白大褂的助手先跳了下来,将手递给了身后的老人。 正是在重城时的老熟人闻教授。 老闻!刘荆同苏时青迎上前去,与年纪相仿的老朋友互相拥抱。 哪怕是国家最顶级的头脑,在天灾之后重逢故人,也难以克制情绪,表现出了巨大的喜悦。 谢从心站在原地,耐心等待他们冷静下来,倒是之前扶闻教授下车的年轻助手先看到了他,凑上前来苦着脸打了个招呼:谢院士,好久不见。 谢从心略一挑眉,认出那张脸来,正是重城时被他骗了的那名助手。 你好。谢从心平静而客气地点了点头。 您倒是好,助手的表情哭笑不得,走得潇潇洒洒的,我被许司令和教授骂了个半死。 谢从心没有半点愧疚的意思,一笑不语,助手倒也不是真的来兴师问罪,说起来他还要感谢谢从心,否则他根本没有机会来北京见识世面 谢从心携带病毒抗体的消息早已通过陨石回收队传到了重城,闻教授激动过头,不顾年事已高坚持随车赴京,出发前想起了他这个算是曾经与谢从心有过一点交情的小助手,这才将他也带上了。 如今的北京人才济济,若能在疫苗制作的队伍中挂个名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助手自然是有自己的心思,特地上前与谢从心提起旧事,也不过是希望混个脸熟。 可惜谢从心态度不温不火,仿佛没认出他来似的,助手只得作罢,自觉退开去了一旁。 这时第三辆车开了,周围人多,谢从心没有注意,倒是裴泽先看到了下车的那个身影。 那人也是一身白大褂,头发打理过,全部朝后梳着,身高不矮,脸也不差,看起来与谢从心年纪相当。 是谢一鸣。 谢从心没看见他,裴泽正想把伞压下来替他挡住,那边闻教授已经注意到了谢从心,越过苏时青过来同他打招呼,谢从心对待助手随性,对待前辈时态度总是尊重,开口叫了一声闻老师。 闻教授比助手精明许多,半句不提重城与抗体的事,只笑道:早知这路上这样艰险,当初就该让许司令多派些人保护你。幸好你平安到京,否则我真是良心难安。 有些事提了谢从心不会有什么损失,重城那边却怕是要有麻烦,谢从心不愿多计较,便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态度谦逊道:让您担心了。 闻教授又扭头看向裴泽,也是多亏了裴队长了。 裴泽对外人冷淡惯了,加上那头谢一鸣已经走了过来,便只对闻教授点了一下头,而后不动声色地站在了谢从心身前。 谢从心被他挡去了一半,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听那头谢一鸣高声喊道:谢院士! 谢从心嘴角非常明显地抽了一下。 谢院士!谢一鸣拨开人群挤到了谢从心面前,激动得满脸通红,终于见到您了! 他想要去握谢从心的手,但裴泽挡在前面,谢从心又没有伸手的意思,他只能刹车,视线却仍旧不放过谢从心,狂热得像个虔诚的信教徒。 闻教授会来联络中早有提到,但谢一鸣竟然也跟来了,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谢从心勾起一侧唇角,露出久违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谢同学也来了。 我太想念您了!大半年未见,谢一鸣愈发不加掩饰,当着众多人的面就道,您怎么能不告而别?那天我在酒店里等了您一个晚上 话一出口谢从心就是一声嘲讽的轻笑,闻教授面露尴尬,苏时青等人投来询问的目光,裴泽则是眯了眯眼,显然捕捉到了敏感词汇。 回去再说吧。谢从心已经恢复如常,就着那笑容道,雨下大了。 一行人返回研究所,闻教授与苏时青和刘荆交好,这次进京带来了西南地区所有的研究进度,一行二十人,都是行业内的佼佼者,暂时都加入了微生物院的研究团队。 联合研究所的事情刘荆他们在跟进,苏时青带着闻教授参观研究所时解释道,再过两个月,应该就能成了。 闻教授点点头:这很重要。 到时候我们会有最好的研究环境,苏时青说,去美国和欧洲的几个队伍也应该已经抵达,很快会有回音。他们出发时带着从心的血液样本。 闻教授笑道:知道从心有抗体的时候,我真的太惊讶了 另一头,研究所附近已经另外收拾出一栋酒店,安排了重城团队入住,谢从心的助手负责给众人分房间,谢一鸣兴奋地问他:谢院士住在几楼? 助手摇了摇头,道谢院士不住这里,在另外一条街上。 谢一鸣非常失望,但不死心,待助手分完了房卡,偷偷摘下了手上的表塞过去,问他:你跟谢院士住在一起吧?能不能跟我换个房间? 助手见过一点世面,知道末世之前这么一块表抵得上普通人一年的收入,他是普通家庭出身,赚一辈子科研工资也未必买得起这么一块,因而犹豫了几秒,同意了。 谢一鸣计划得很好,同助手摸清了谢从心回酒店的时间,坐在酒店大厅里等着,手里拿着的是从重城带来的礼物,精挑细选,希望谢从心能够喜欢。 然而百密一疏,他以为谢从心眼光挑剔,该是看不上这世上99%的人,因而当谢从心被裴泽抱着出现在酒店门口时,他愣在原地,差点忘了反应。 谢从心并没有睡,本靠在裴泽怀里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睁眼扫了谢一鸣一眼,挑了挑眉又抬头去看裴泽,裴泽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仿佛谢一鸣是个透明人一般,脚步都没停一下。 谢从心从睡意中清醒过来,低声问裴泽:你知道他在这里? 其实今天中午他在办公室里睡过半个小时,到酒店门口时时精神还算不错,本打算自己走上楼的,但裴泽解了他的安全带直接把他抱了起来,他便也由他去了没有多想。 知道,殷商发信息来了。裴泽抱着他走到电梯前,谢从心配合地伸手按下上行键。 谢从心有些好笑地把头仰回他肩上,故意的? 裴泽勾了一下唇角,说:嗯,你是我的。 这一句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说得不轻不重,谢从心确信谢一鸣听到了,想来表情不会太好看。 他和裴泽都没有回头,电梯来得很快,进去以后谢从心按了关门键,裴泽靠在侧面的墙上,谢从心坐直起来,两腿挂在他腰侧,被他双手托着,问他:裴队长,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没有。裴泽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亲。他对谢从心有占有欲,要谢一鸣知难而退,但他又没有条件地信任谢从心,没有任何需要问的怀疑。 可是我有。谢从心却扬着唇角道,裴队长一本正经吃醋的样子很帅,我很喜欢,所以你可以问一问,或者做点什么,凶一点也没关系,我会高兴的。 裴泽选择了后者。 第99章 番外二:爸 裴泽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是一个予取予求的人。 谢从心要什么他都努力满足, 唯有床事一事, 实在不是他不想, 而是不能。 无论是一周一次的半天假期,还是平日晚上提前一点回了酒店,裴泽向来是不舍得折腾他太狠的, 毕竟脑力作业伤身,谢从心平日又不怎么锻炼,体力差不说,人还精贵,皮肤掐一掐就红, 腿扛一扛就酸, 裴泽难得做一次,也要小心翼翼怕弄伤他。 是以他们之间的每一次亲近都是点到即止,谢从心满足了裴泽便射, 如果还没到, 也会退出去自己打。 这对于任何一位身心健康的男性来说,无疑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若要将交往半年来他所有欲求不满全部补上,谢从心恐怕有至少一个礼拜会下不了床。 幸而裴泽有轻重,至今为止一直忍得很好前提是谢从心不要主动招惹他。 这一次实属意外。 谢从心说凶一点也可以, 裴泽并没有往心里去,谢一鸣的威胁力还够不上十分之一个严慎。 但当夜洗了澡谢从心跨坐在他身上, 兴致勃勃地自己动,动了没多久就没了力气,又蹙着眉要裴泽颠一颠, 一本正经撒娇时那眼那唇那身体,都是裴泽最喜欢的模样。 于是裴泽没能控制住,一颠就不小心太深了,谢从心按在他胸上的手胡乱抓,紧得裴泽想退都退不出去。 谢从心这人,撩人一项技能与生俱来,床上一个眼神,一点声音,都能令裴泽血液沸腾。 这一日他大约是打定了主意要试探裴泽的底线,半天也不喊停,反而主动躬身亲他舔他,到了一次还不肯下来,就着这个姿势慢慢地与裴泽接吻,眼睛眯起来也藏不住里头的光,时而还从喉咙里发出一点甜腻的声音,裴泽爱那光爱不释手,爱这声音不可忍耐,于是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大脑和某个地方,一做做了个痛快,实打实的两个小时。 幸而第二日是四月五号清明节,谢从心有一天假期,不需要和平常一样六点早起。 倒是也没闲着,睡到八点起来,在酒店楼下吃了顿早餐,与谢霖汇合,裴泽开车,送两人去了京郊公墓。 谢从心没表现出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到底是想来还是不想来,以裴泽对他的了解,多半他是不想来的。 他这个人算不上感情淡薄,但为人理智,轻重缓急分得太过清楚,寻常人觉得无法接受的事情,他自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因而对母亲,他大抵谈不上喜恶,不过是和谢霖一样,因为不曾相处,所以也没有多少感情罢了。 但出于众多复杂的理由,他又不得不陪谢霖来走这一趟。 裴泽将车停进墓园停车场,下车清理追着车尾气而来的丧尸。 墓园离市中心有些距离,军队没有扫到这里,因而丧尸密度比路上大一些,幸而这里本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裴泽一个人也足以应付。 子弹打空了两匣,军刃上也沾了血,谢从心坐在副驾驶上看着,不急不缓地表达了对今日行程的轻微不满:这个时候出城太危险了。 后座上谢霖闻言笑道:儿媳妇这么好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谢从心对他的称呼感到了些许满意,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谢霖又道:早就该来看看她的,二十几年了,你是不是没来过? 谢从心道:和老师一起来过。 来过,但是没有几次。 谢霖读懂他未尽之言,笑了笑不再说话,等着裴泽将停车场上的丧尸清理完了,过来替他们开门。 在郑州被感染后他的身体本就得到了一定强化,视力听觉、肢体力量都比从前有了一定提升,与昆原鹏那一站二次感染后更是有了明显的进步,对付几个普通丧尸根本不在话下,更何况就算被咬了也不会感染。 谢从心倒也没有担心什么,三人下车,谢霖走在前面带路,裴泽与谢从心落后一步跟上。 墓园依山傍水,建在半山腰上,入口处有几十级台阶。 谢从心看着那台阶脚步一顿,正要开口,突然被裴泽按着后脑往怀里一带,同时他右手子弹破风而出,一枪打穿了后头草丛里丧尸的头! 谢霖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那丧尸一眼,子弹穿着额心过的,不到五米的距离,打得一张脸血肉模糊,五官都已经看不清楚。 裴泽出手向来利落,铁血军人,此生所有柔情大概都给了谢从心,谢霖兀自笑了一声,又察觉到自己今天笑得似乎有点多了,摇了摇头继续往上走,没去管后头两个人跟没跟上来。 枪声隔着宽厚手掌,依旧震得谢从心耳膜有些疼。脑神经嗡嗡作响了几秒,裴泽松开按在他耳朵上的手,低头问:背你? 开枪的时候眉目冷冽,问这一句时却神情柔软,谢从心摇了摇头,走吧。 昨夜做得太狠,今天后遗症在所难免,不过还不至于连这一点台阶也走不动。一鼓作气爬上去,很快找到属于苏佩岚的那一块碑。 谢霖什么也没带,空手来的,谢从心自然也没有,两个人站在墓碑前看了一会,谢霖问: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谢从心一脸淡淡,表情显然是:有什么好说。 他学生物,学科学,对封建迷信那一套毫无信仰,也不相信人死了还有灵魂一说,无论说什么苏佩岚也不可能听到,那还有什么说的必要? 谢霖洞穿了他的想法:你知道扫墓这件事,其实是为活着的人做的。 谢从心说:活人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每一件事都有它各自的意义,无法被代替 谢霖穿着白大褂负着手,继续道:就像我带你和裴队长来给你母亲扫墓,这意味着家人团聚,对这世界来说确实是一件细小到不值得浪费的时间的事,但对我们四个人来说,这很难得。 谢从心沉默。 谢霖其实很少说教,他自知在谢从心的成长中参与的太少,甚至没能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因而对着谢从心从来不摆父亲的谱,今日也是因为站在苏佩岚墓前,不小心便多说了一句。 见谢从心垂着眼睛不语,谢霖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问他: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带你来的吗? 谢从心偏头看了他一眼,谢霖难以抑制,又笑了一下,是你第一次叫我爸的时候。 谢从心眯起眼,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他,我什么时候叫过你 上下唇轻微一碰,最后一个字却没说出来,有一瞬间谢从心甚至荒谬地想,这会不会是谢霖的陷阱。 谢霖实在是没忍住,放声笑了起来,没什么,你忘了就算了。 谢从心往后回忆与谢霖重逢后的所有相处,确定自己没有说出过这个字。 恋耽美 从我心[末世]——未有雨(66) 谢霖扭身拂了拂白大褂尾巴上沾上的草叶子,借此掩饰那停不下来的笑容,那表情愉悦里带着得意,仿佛从谢从心这里挣走了几个亿。 谢从心蹙眉看着他,直到谢霖整理好了仪容表情,又扭回来,一本正经转移话题:你妈妈以前最喜欢我穿这一身,结婚的时候,还想过要穿这个去拍结婚照 他话音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谢从心在这分秒里抽了抽嘴角,为素未谋面的苏佩岚超然的学术精神起敬。 到底有哪位正常的女性会想要穿着头尾笔直的白大褂去拍婚纱照? 这一家子还真是 我们的结婚照呢?谢霖突然问,应该在你妈妈的遗物里吧,你老师交给你了吗? 在我家里,谢从心说,你拿回去吧。 谢霖点了点头,说了句也好。 结婚照是一本相册,零几年的风格,厚厚一本,放在谢从心家的保险柜里。 谢从心从放在衣帽间角落的保险柜里把那相册连带着一本红皮本子都取出来,交给谢霖。 保存得很好。 相册除了封页四角有些发黄,里头的相片颜色都很清晰,结婚证是老式的,两个人穿着白衬衫,红色的背景,郎才女貌,郎貌女才,两样全占,非常般配。 谢霖眼里露出平日里无从瞥见的难言温柔,谢从心看了他一眼,与裴泽一起退了出去。 家里大半年没有进人,已经落了灰,一步一个脚印,从门口延伸到卧室,谢从心洁癖发作,盯着地板蹙眉。 裴泽轻声关了卧室门过来,见他表情不愉快,摸了摸他颈后的头发问:要搬回来吗? 谢从心家离研究所其实不远,只不过上下都没有住户,单独住的话太过危险,因而一直和其他人一起住在酒店里。 谢从心向后仰了仰,后脑贴在裴泽手掌心里,不方便。 裴泽轻柔拖着他,低声道:你想的话,没有什么不方便。 谢从心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倒是依旧记挂着在公墓时的话题,问裴泽道:我什么时候叫过他吗? 不是不能叫,只是怎么改口都不自然,他和谢霖之间,还是少了一点什么。 叫过,裴泽道,一次。 什么时候?谢从心非常意外,他自己毫无印象。 上个星期,老师叫你送资料去本部,你问他:我爸呢? 完全陈述的语气帮助谢从心迅速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以及他为什么会无意识说出这三个字的理由。 那天去本部送的资料是谢霖这几年对Ldv的资料总结,以及申请报告,为了给谢霖恢复早年被注销的院士身份。 谢霖不知为何不在,谢从心有心要问,恰好这时打开报告看了一眼,看到谢霖个人档案的家人一栏中有他的名字,关系是父子,于是没有过脑子问了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没想到竟然会传到谢霖耳朵里去,谢从心沉默了好几秒,才缓慢道:当时怎么没提醒我? 以为你知道,裴泽唇边带上了点笑,挺好的。 谢从心不大高兴地把头从他手掌上收走,却以默认的态度放纵了他的笑意。 第100章 番外三:需要 距离病毒爆发已经过去接近一年时间, 各地甚至国外的研究队伍, 如闻教授一行一样, 渐渐汇聚于北|京。 人多力量大,诸多睿智头脑轮番作业,疫苗研发进展顺利, 其余灾后重建工作也在迅速进行。谢从心终于能够从日夜不分的赶班加点中解放出来,得以恢复了一个寻常人的作息时间,甚至拥有了一个月四天的假期。 全国各地的通讯彻底恢复已经是八月中旬,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傍晚时分也不见凉爽多少,谢从心和苏时青从负责测试信号的物理研究所出来时, 裴泽的车已经等在外面, 要接他去彭家大院吃完饭。 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既不是谁的生日,也不是中秋端午一类理应阖家团圆的节日, 约饭的理由是彭母晒的梅干菜熟了, 叫谢从心过去尝一尝。 这理由听起来实在有些太过随意了,但谢从心人生中鲜少遇到这样没多少具体意义、却温情轻松,只有家人之间会有的随意,因而欣然赴约。 他们从玻璃门内出来, 裴泽便也下车,苏时青早晨时已经听闻此事, 拍了拍谢从心的背,笑道:去吧。 谢从心道:先送您回研究所吧? 苏时青摆摆手,不用麻烦, 研究所的车马上来了。 谢从心没挪步,正好裴泽走到了他们身边,接过话来:车来了我们再走。 与谢从心在一起后他的性格也有了非常大的改善,已经能够自然而然地说出许多话来,苏时青对他笑了一下,又朝谢从心道:你这个月的假期还没用吧?难得过去一趟,明天就别来研究所了。 谢从心挑了挑眉,只是吃一顿饭而已,哪里需要特意请假? 裴泽却道:谢谢老师。 苏时青点点头:对了,礼物我托谢霖带过去了。 谢从心只当是给彭父彭母的礼物,未作多想。 陪他等到车来,两人与同行他道别,上车,前往军区疗养院。 到时已经过了六点,夏日的天还没黑透,火烧云灿烂绚丽,橙色的太阳渐渐隐于京城林立的高楼之后,谢从心坚持要自己提给彭父彭母的礼物,裴泽替他开了后备箱,朝远方天空望了一眼。 谢从心问:怎么了? 没什么,裴泽勾了一下唇角,低头看着他道,只是觉得今天很好。 他不常说这样纯粹表达情绪的话,以至于说出来时,短短一句话便也有了现实的意义。谢从心仰着头看了他片刻,直到裴泽反过来问他:怎么了? 谢从心眯了眯眼,意有所指道:是很好。 院子里已经煮上了饭。 炭火炉子上架着竹笼,里头蒸着主角梅菜扣肉,煤气灶的砂锅里有据说是彭母最拿手的猪肚鸡汤,电饭煲已经进入保温模式。谢霖抱着个土黄色的酒坛子酒从餐厅里出来,对站在门口的两人招呼道:来了啊? 谢从心看他一眼,问:是什么酒? 谢霖正等着他问,晃了晃那酒坛子道:二十三年份女儿红。 谢从心:什么东西? 佩岚怀孕的时候爱吃辣,还以为是个女儿,谢霖老神在在,继续道,就托朋友从绍|兴带了一坛,埋在研究所后面的花坛里。 谢霖时不时就会在他面前提起苏佩岚的话题,说的多是这样的琐事,不甚明白的言辞间却总能品出许多苏佩岚细节中的母性。 他是故意的,谢从心知道,谢霖怕他对苏佩岚还有怨恨,所以想要他知道,母亲是爱他的。 谢从心可以体谅他的心情,其实也并不恨苏佩岚。 世上没有哪个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贫贱富贵也好,美满破碎也好,谢霖和苏佩岚已经给予了他很多,那些给予不了的,或者因为诸多不可抗拒力没能给予的,都是无法完美的人生所给予的历练与财富。 哪个花坛?他接过话来问道,停车场?前两年整修的时候怎么没挖出来? 谢霖笑了:就那株晚樱下面,时青一直帮我们看着呢。 他对裴泽扬了扬下巴,示意裴泽过来接着,道:送给你们正好。 谢从心以古怪的目光看着他,并不明白哪里正好。 入夜后围桌坐下,众人都在,像是两家人的会晤,也像一家人的聚餐。 裴泽的厨艺师承彭母,却只学了七成,少了三成实践的积累,比每日洗手做汤羹的彭母还是差去一些。那坛埋了二十几年不知道含了多少微生物的女儿红没开,喝的彭母自酿的杨梅汤,冰镇过后酸酸甜甜,配合一桌菜很是解渴。 梅菜扣肉更是不负主角重担,咸甜正好,肉不腻不干,连谢从心这样对食物不甚有兴趣的人都吃了许多。 喜欢的话以后常来,彭母非常热情,随时都给你做。 谢从心应了,说以后会和裴泽一起多来。 彭母更加高兴,笑得停不下来。 到饭后谢从心才知道苏时青送的礼物是什么,整整二十本生物相关的书籍,连着彭母做的一盒盒点心和那坛女儿红一起,被搬上了裴泽的后备箱。 都冻在冰箱里,彭母拉着谢从心的手,想吃了就让小泽给你热。 谢从心唔了一声,终于察觉到了似乎哪里不对苏时青的礼物竟然是给裴泽的,而酒店房间里,并没有冰箱。 裴泽关上后备箱的门,过来揽住谢从心的肩膀,那我们先回去了。 众人笑着与他们道别。 谢从心坐进副驾驶,看着裴泽俯身过来为他扣安全带,问:回去哪里? 裴泽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回家。 说回家就真的回了家,是谢从心在京城的房子,在科大附近,只住了不到一年的家。 病毒爆发之后京城格局重组,幸存者被军队保护在规定的几个大型小区之内,住房物资全都统一分配,谢从心这个小区因为规模不够,并没有入选。 距离上一次陪谢霖回来拿东西又过去了四个多月,理应灰尘满积的室内干干净净,连谢从心去重城之前坏掉的餐厅顶灯,都已经修理完毕。 谢从心摸了摸玄关花瓶里插着的富贵竹叶,叶子还很新,显然是刚刚插上的。 裴泽搬上来的东西放下,食物一类放进冰箱冷冻层,黄陶坛子女儿红成了柜上的摆设,苏时青送的书放进书房书柜。 谢从心跟着他进了书房,看着裴泽背影,半点没有领地被踏足的不悦。 他抬手,夏日单薄衣衫下的肩胛肌肉滚动,谢从心欣赏了片刻,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钥匙哪里来的?老师给的? 嗯,裴泽转身将他圈进怀里,钥匙顺势放进了他的口袋,审批已经打好,你随时可以回这里住。 那是一个细小的动作,但谢从心瞬间明白了裴泽的意思他虽然自作主张过来替他打扫了,却没有登堂入室的打算,或者说,他正在等待谢从心的许可。 谢从心低头顶着他下巴,故意道:太远了,不方便。 裴泽说:我负责接送。 谢从心眯着眼:太麻烦了,为什么不住酒店? 裴泽摸了摸他脑后的头发,酒店人多,你不喜欢。 谢从心意外地顿了顿,抬头对上裴泽的目光。 很多事情不需要说,或者说哪怕刻意掩饰,也很难瞒过身旁人观察与关心。 而裴泽正是那个足够细心的身旁人。 谢从心先笑了,低声道:一个人住不安全,裴队长不来保护我吗? 裴泽说:如果你需要。 需要,谢从心摸出那串钥匙,放回了裴泽的口袋里,你说过的 我说过的,裴泽捧起他的脸,深瞳望进谢从心眼中,声音低沉而缓慢,到我死亡。 四个字就是所有的誓言,谢从心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所以你要活得久一点。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