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没有求生欲[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皇后没有求生欲(穿书)》作者:甜心菜【完结+番外】 文案: 林瑟瑟被贬下凡,穿成了古早宫斗文里权倾朝野宦官九千岁的妹妹,她是文中心狠手辣,下场悲惨的皇后娘娘。 只有苟完剧情,按照原剧情惨死冷宫,她才可以重返天庭。 宫宴时,皇帝多看了舞女两眼,林瑟瑟挥刀砍伤舞女:“此女居心不良,该死!” 九千岁从舞女身上搜出淬毒的匕首,皇帝意味深长:“皇后护驾有功,赐免死金牌一枚。” 林瑟瑟:??? 狩猎时,皇帝手把手教怀孕的宠妃射箭,林瑟瑟往宠妃腿上射了一箭:“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射死你!” 九千岁从宠妃腿上揪下来一条毒蛇,宠妃感激涕零:“多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臣妾此生愿为您当牛做马。” 礼佛时,皇帝扶着太后上山烧香拜佛,林瑟瑟一脚将太后从山顶踹下去:“老妖婆,受死吧你!” 九千岁从密道中救出被绑架的真太后,太后热泪盈眶:“好孩子,以后你就是哀家的亲女儿,谁敢欺负你,哀家给你撑腰。” 林瑟瑟:谁是你亲女儿,说好的进冷宫呢喂!QAQ - 林瑟瑟始终想不通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直到她故意服药,等着被诬陷和太医有染,却在宦官哥哥九千岁的殿中醒来。 他长眸微眯,骨骼分明的手指叩住她的下颌:“我的好妹妹,你玩够了吗?” 咸鱼戏精本精皇后X美强惨疯批九千岁 排雷: 男主真太监【敲重点】 1.男女主sc,没有血缘关系 2.文风偏沙雕,架空架空架的很空 内容标签: 女配 穿书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瑟瑟,司徒声 ┃ 配角:预收文《夫君他总想黑化怎么办》古言小甜饼求收藏~ ┃ 其它:宫斗,穿书 一句话简介:又是作死没有成功的一天 立意:迎难而上不畏艰苦 作品简评: 林瑟瑟被贬下凡,穿成宫斗文里宦官九千岁的义妹,她是文中心狠手辣,不得善终的皇后。为了走完原剧情重返天庭,她不得不主动接近人人惧怕的九千岁,谁料却意外发现,他竟是她暗恋了几万年,来人界历情劫的文昌帝君。本文以男女主穿书后,到人间历劫的剧情为主线,在两人身处逆境之时,他们相互救赎和扶持,一同成为对方生命中,那束穿透荆棘渗进深渊里的阳光。 第1章 一个皇后 已是初春,窗外却还飘着鹅毛大雪,冷风沿着窗户缝往殿内渗着寒意,火盆里燃着的最后一块劣质黑炭也熄灭了。 林瑟瑟裹紧了厚实的锦褥,手脚微微有些发凉,她从褥子里伸出葱白纤细的手指,捧住了刚刚煮好的热茶。 瓷杯中冒出氤氲的雾气,她不紧不慢的呷了口热茶,殿外响起‘蹬蹬’的脚步,光是听那欢快紧实的脚步声,便知来人是谁了。 待脚步声渐近,殿外那人却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的推开殿门,挎着臂弯之间的食盒,躬身缓步走入坤宁宫的正殿。 看到杏芽那副战战兢兢的鹌鹑模样,林瑟瑟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瞧这妹子吓得,搞得好像她会吃人似的。 空气中那突兀的笑声,令杏芽呆滞了一瞬。 皇后娘娘因为给怀胎三月的元嫔,送去了藏有堕胎之效藏红花的安神枕,已被皇上禁足半月有余。 娘娘脖颈上那道骇人的青紫淤痕都还未消散,若不是太后及时赶到制止,娘娘险些便被皇上用白绫当场绞死了。 这禁足期间,娘娘吃穿用度都被削减,比打入冷宫也好不到哪里去,听闻皇上想趁着九千岁不在京城之时废后,娘娘又惊又怒下大病一场,几乎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前几日皇后娘娘还郁郁寡欢,整日沉默不言,怎么今日瞧起来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笑声不合时宜,林瑟瑟敛住了笑意,以轻咳掩饰自己的失态:“本宫要的那两道膳食,御膳房如何说?” 杏芽回过神来,连忙垂首应道:“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用金叶子打点了御膳房的总管公公,公公往日承过娘娘恩情,自是应下了娘娘之托。” 说着,她从食盒中取出两碟精致的膳食,动作麻利的摆放于矮几之上。 林瑟瑟嗅见饭菜的香气,顿时腹中大响,她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握住乌木三镶的银筷子,慢条斯理的用起了膳。 瞧见自家主子吃的香甜,杏芽走到燃尽的炭火盆前,拿着火折子吹了吹,往火盆里添了两块黑炭。 黑炭自是比不得质地细腻的红萝炭,刚一点燃,便有呛人的白烟从火盆中腾起,杏芽怕熏到主子,连忙将火盆挪到殿门旁。 殿内还未刚暖和些,杏芽正踌躇着脚步,犹豫要不要将九千岁归来的消息道出,门外便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其中伴杂着骂骂咧咧的低音,朝着正殿越来越近。 杏芽脸色一白,下意识的想要将火盆藏起,却还是晚了一步,殿门已经被那刘妪踢开。 若是放在半月之前,谁敢去踹坤宁宫的殿门,那绝对是脑袋不想要了,但近来这段禁足期间,每日一两次的踹门似乎已经成了常事。 坤宁宫的殿门被踹的吱呀作响,林瑟瑟用膳的动作稍一停顿,便又视若无睹的用起膳来。 -- 第2页 刘妪望着燃炭的火盆,一脚踢翻出去:“皇后娘娘倒是金贵,一刻不供暖便受不得,这夜半三更还燃着炭火,狼烟滚滚的叫老奴以为走了水,觉都睡不得便要起身来查看……” 许是因为说了一大段,都没听到林瑟瑟有什么反应,刘妪下意识的抬起头望了她一眼,却瞥见矮几上摆放的两碟荤菜。 杏芽挡住刘妪的视线,一抬眼对视上刘妪凶狠的目光,脊背瞬时间便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刘妪是元嫔的亲生母亲,更是皇上幼年时的乳母,此次皇后被禁足在坤宁宫中,皇上为了给元嫔出气,便将刘妪送来坤宁宫,美名其曰‘照料’皇后。 这一照料倒好,皇后例份中的红萝炭被克扣殆尽,只能烧些下人房里的黑炭度日。避寒所用的天蚕丝被褥尽数被刘妪取走,每日送来的膳食都是残羹剩饭,有时不给皇后送膳也是常事。 若不是刘妪作祟,皇后也不至于险些因为风寒而病入膏肓。 要是叫刘妪知晓自家主子偷着打点御膳房,怕是要将此事添油加醋,闹到皇上那里去才肯罢休。 杏芽不知想起了什么,原本佝偻的腰脊微微挺直,她硬着头皮直视刘妪:“娘娘乃镇国公嫡长女,昨日九千岁已归,刘嬷嬷莫要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刘妪便嗤笑一声,抬起手掌狠狠掴在了杏芽面上:“镇国公嫡长女分明是纯妃娘娘,皇后鸠占鹊巢十几余载,莫不是已经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晋国人人皆知,在十八年前,镇国公率兵攻打匈奴,镇国公夫人李氏临近产期却噩梦缠身,李氏为求心安,远至普陀寺烧香求佛。 谁料归途之中,李氏竟因马车颠簸而提前破了羊水,无奈之下,下人只得就近寻个村庄和产婆,送李氏前去产子。 说来也巧,那日村庄中也有一美貌村妇临产,而接生的产婆正是曾经因偷窃被赶出镇国府的下等仆人。 李氏当时痛不欲生,哪里注意到产婆阴毒的眼神,李氏与村妇几乎同时产女,产婆昧着良心将两女互换,这一换便是十八年。 幸得产婆临终前良心发现,将真相告知天下,纯妃才得以认祖归宗。 唯一令人作呕之事,便是这假货见丑事败露,为保住镇国公嫡长女的身份,竟与那位权倾朝野的宦官九千岁狼狈为奸。 也不知她用了何种见不得光的腌臜手段,不光成了九千岁的义妹,还逼迫皇上册封她做了皇后。 刘妪提起纯妃之时,语气缓和又带了些恭敬之意,若非是纯妃略懂黄岐之术,当场揭穿了皇后送来的安神枕中有藏红花,元嫔怕是要保不住这皇嗣血脉了。 她不敢提及杏芽口中的‘九千岁’,便只好狠狠道:“野鸡就是野鸡,便是靠些腌臜的手段飞上枝头,身体里也流淌着卑贱之血,永远做不成金凤凰!” 那一双银箸相碰的声响便骤然而止,林瑟瑟泛白的指尖抵住银箸,对于刘嬷嬷真情实感的泄愤,略微有些头疼。 这已经是她穿过的第三本书了,出于司命神君低俗的恶趣味,林瑟瑟穿成过各种泼盆狗血古早虐文里的恶毒女配。 她昨日刚从二十一世纪大型豪门狗血伦理文□□成身退,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一睁眼就到了此地。 林瑟瑟用了一整日,也只是大概略读了一遍,这本司命神君亲手操笔的百万字篇幅神作《真千金归来之盛世宠妃》。 既然是真千金归来,她自然就是文中名声狼藉、恶毒无脑的假千金本尊了,而真千金便是刘妪口中人美心善的纯妃娘娘。 与众人口中得知的不同,镇国公夫妇是在原主一周岁时,就发现了抱错的真相。原主虽生的娇俏可人,却与李氏和镇国公毫无相像之处,滴血认亲后才发现果然并非亲生。 待李氏赶回村庄,才知半年前村里起了火,那村妇夫妻都葬身火海,唯有稚女不知所踪。 镇国公震怒,却也无法,原主已和世交之子定下婚约,他不愿家丑外扬,只得将错就错,将此事隐瞒的滴水不漏。 原主在国公府中不受待见,好不容易盼至嫁人的年龄,世交之家却被扣上谋逆之罪,婚约也不了了之。 拖至十八岁时,新帝登基选秀,原主凭借冰肌玉骨的天仙容貌被新帝看中,正要入宫之时,金手指巨粗的穿越女——真千金林鑫鑫回来了。 原主的身份被告知天下,真千金强势归来,新帝得知原主血脉卑贱,立刻命人将原主打发走,册封林鑫鑫为纯妃。 镇国公怕受拖累,对外装出毫不知情的受害者模样,令原主短短几日内成了过街老鼠,受人人唾骂。 李氏想将原主暗中处决,原主的乳母得知此事,不忍原主殒命,便给原主偷偷报了信。 谁料原主前脚一跑,泄密的乳母后脚便被李氏乱棍打死。 最亲近的乳母之死令原主黑化,原主与权倾朝野的宦臣九千岁做了暗中交易,再归国公府时,她已是九千岁的义妹。 九千岁生性阴鸷,对内残害忠良,对外把持朝纲,但架不住他讨得太上皇欢心,就连新帝都要让他几分。 在九千岁的胁迫之下,新帝册立原主为后,民间的谩骂和朝前的质疑一夜消失,原主一跃飞上枝头。 但显然本文的女主并不是原主,所以原主被册封后,开始露出恶毒无脑的本性,与出淤泥而不染的纯妃成了鲜明的对照组。 -- 第3页 原主善妒性恶,为争宠不择手段,动辄便依仗九千岁之名行歹毒之事,搞得皇宫人人自危,婢子太监们苦不堪言。 而纯妃则完美的发挥了自己从现代穿越来的优势,不但心地善良,还才华横溢,随口作出流芳百世的词歌赋也是常事。 最关键的是,纯妃平近易人,从不在下人面前摆架子,还常与婢子同桌而食,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人人平等。 她还善歌善舞,一首《死了都要爱》令晋国家喻户晓,街舞、芭蕾舞和钢管舞更是信手拈来。 只要见过纯妃的男人,没有一个能逃过纯妃身上的女主圣光,甚至有邻国皇子留下正妃之位,为纯妃终身不娶。 皇帝第一次见这样清新脱俗的女子,有了纯妃做对比,其他女子自然就成了皇帝眼中的妖艳贱货。 许是因为被逼迫立后之事,皇帝对这个血脉低贱的皇后十分嫌恶,不管原主为皇帝付出多少,皇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一心独宠纯妃。 这也导致原主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至原主诬陷纯妃与侍卫长有染,皇帝忍无可忍的将原主砍断手脚,赐死在冷宫之中。 想到这里,林瑟瑟下意识的轻抚脖颈上,那一道微微刺痛的青紫勒痕。 其实那个安神枕里的藏红花,还真不是原主干的,原主就是再无脑,也不至于缺心眼到明目张胆的残害皇嗣。 不过皇帝本来就厌恶原主,一听纯妃说安神枕里有藏红花,再加上九千岁不在京城,盛怒之下便想用白绫勒死原主。 原主被禁足时,听闻皇帝意图废后,连忙差人给九千岁飞书传信,希望九千岁能出面镇压皇帝。 但等来等去,那封信件却像是石沉大海,再也没了音讯。 原主知晓九千岁是将她当做了弃子,不想再管她的事了,惊怒之下大病一场,又有刘妪在其中作祟,原主竟硬生生给饿死了。 不单单是这一本书,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其他两本书的原主也都莫名其妙的提前殒身。没了恶毒女配打脸,整本书的剧情都乱了套,是以司命神君将她扔进了话本子里,让她替代原主走完原本的剧情。 林瑟瑟倒也不敢有怨言,她扰了文昌帝君下凡历劫,触犯天庭条规,若非司命神君替她说情,她怕是要被除去仙籍,堕入六道永受轮回之苦。 这本书已是最后一本了,待她走完原主的剧情,惨死在冷宫之中,便是她重返天庭之日,算一算倒也不远了。 只是近来的剧情有些偏离轨道,她那个宦官哥哥今日回城,却连见都不想见她,显然是不愿再扶这团烂泥上墙了,她需得找个机会见一见他,先借他之力将剧情拉回原轨才是。 林瑟瑟不疾不徐的执起一支银箸,耳边充斥着刘妪低俗的谩骂声,许是觉得光动嘴不够尽兴,刘妪又抬起掌来,想要扇在杏芽脸上。 这次刘妪的掌心并未落下,只见漆黑的空气中迅速掠过一道银光,刘妪还未看清发生何事,便感觉手掌窜上一阵火辣辣的灼痛感,却是忍不住发出了尖叫之声。 杏芽瞪大了双眸,望着安静躺在脚下的银箸,耳边听到‘滴答滴答’的淌血声,心脏跳动的飞快。 那银箸前一瞬还在皇后手中,眨眼的功夫便刺穿了刘妪的手掌,‘叮当’一声落在了她的脚边。 杏芽是自小跟随皇后的,先不提皇后不喜舞弄刀枪,便是皇后想习武,那镇国公夫妇也不会允许。 皇后不受待见,温饱已是勉强,怎敢奢望其他有的没的,若非是怕皇后出门丢人,两人连琴棋书画也不愿请人教她学。 殿外再次传来声响,听那错杂的脚步声,来人似乎还不算少。 林瑟瑟听着渐近的脚步声,抬手便将瓷杯中余下的热茶,泼在了自己的衣襟之上。 这一次,坤宁宫的殿门还是被踹开的。 为首之人,一身皇袍加身,横飞的剑眉紧蹙,棱角分明的面庞上,透着化不开的阴郁冰寒。 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贱人’二字,在眸光接触到她清明的双眸之时,却是卡在喉间吐不出来了。 林瑟瑟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便心疼的看向了坤宁宫的殿门,那门本来还能遮挡些寒风,如今却是摇摇欲坠,彻底用不得了。 她收回视线,朝着他福了福身子:“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皇帝似是被她娇弱的嗓音唤回了神绪,他眸中略显懊恼之色,似乎是在为自己瞬间的失神而感到不快。 他冷着脸低喝道:“你可知,元嫔所居的景仁宫偏殿走水了?若非是元嫔今夜去纯妃殿里吃茶,怕是已经烧死在景仁宫之中。” 林瑟瑟摇头:“臣妾禁足于坤宁宫思过,自是不知外界如何。” 皇帝冷笑一声,又问:“那你可知,被擒住的纵火之人,乃是你坤宁宫的大太监李广?” 林瑟瑟在脑子里快速的捋了两遍剧情,半晌才确定下来,原文里并没有这段火烧景仁宫的剧情。 显而易见,这是有人想要趁热打铁,趁这好机会,一鼓作气除掉她这个碍眼的挡路石。 第2章 两个皇后 面对皇帝的满腔怒火,林瑟瑟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打哈欠。 毕竟在前两本书里,她也是不得善终的恶毒女配,别说皇帝只是质问指责她,往日那些男主揪着她的衣领子,随时来个人体大摆锤一飞冲天也是常事。 -- 第4页 只是这种低级的陷害手段,明眼人一瞧便知,但偏偏文中才智超群、可百步穿杨视力1.5的男主皇帝,愣是像被屎糊住了双眼。 许是林瑟瑟的沉默,刺激到了皇帝,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越发阴沉,咬牙切齿道:“你怎么不说话了?皇后莫不是以为,那阉人能护你一辈子?” 禁足期间,听刘妪来报,她已是消停了许多。 本想着她若是老实一些,之前的事便也作罢,大不了他往后一直冷着她,待到时机成熟再将她打入冷宫赐死,一雪往日被迫立后之耻。 不料那阉人今日刚回京城,她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若不是仗着那阉人的势,她怎敢对元嫔下此狠手? 皇帝倒是口舌痛快了,却不知这‘阉人’二字一出,立在院子里的侍卫和太监皆是心头一颤。 谁都知道皇后是九千岁的人,皇帝必定是气傻了,竟敢在皇后面前,如此口无遮拦的痛骂九千岁。 九千岁手握重权,先不说朝堂之上有一大半的官员都是他的人,就连那可以调动三十万精兵虎将的虎符,都在九千岁的手中。 皇帝一向在九千岁面前隐忍不发,便是因为九千岁的势力渗透前朝和战场,若真与九千岁宣战,那无疑是以卵击石。 下人能想到的事情,皇帝自然也明白,只是他太过恼火,一时间便没控制住情绪,将深埋心底的怨愤吐露了出来。 他话音一落,便有些后悔了,但话已经说了出来,面前纤弱美貌的女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耳背。 一想到她会将此言转告给那阉人,届时那阉人还不知要如何报复他,他额间的青筋便突突的跳动,阴狠的眸光中隐约腾起几分杀意。 林瑟瑟自然是看出来他想杀人封口了,她藏在袖间的手指缓缓握起,指甲用力刺进掌心的嫩肉里,不过转瞬之间,她干涩的眼眶已泛起了一圈微红。 她贝齿轻咬着樱红的唇瓣,昏暗微橙的烛光打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沾着泪水的睫毛低垂着,嗓音轻颤道:“从初次与皇上相遇,臣妾便知皇上是臣妾要托付终身的男人。臣妾心中唯有皇上一人,可皇上却从未信过臣妾一次,若是皇上已然笃定是臣妾指使刘广纵火,何以再说些其他的折煞臣妾?” ‘男人’两字戳了皇帝的心窝子,一想到九千岁是个连子孙根儿都没有的阉人,胸口顿时便舒畅了许多。 也不知有意无意,林瑟瑟挺直了脊背,烛光正好映照清楚她纤长的脖颈儿,火光衬的那道青紫的淤痕越发狰狞骇人。 皇帝刚吐出一口气,望着她白皙的肌肤上突兀的勒痕,再看她梨花带雨的面容,眼底莫名生出一丝心虚,刚刚窜上来的杀意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元嫔收到缝有藏红花安神枕之事,虽当时怒不可歇惩处了皇后,可事后冷静下来,他便察觉到此事有诸多疑点。 皇后并非是无脑之人,即便是有那阉人撑腰,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残害皇室血脉,做出这落人话柄之事。 且这安神枕并非是直接由皇后之手送出,期间经过多人之手,据内务府总管所言,皇后只是吩咐让人随便挑个物件儿送过去,真要说起来,坤宁宫的人从未经手过这安神枕。 别说经手了,若非是安神枕出问题了,大概连皇后自己都不知道送去的贺礼是个枕头。 虽说皇后大概率是遭人陷害了,但皇帝本人并没有因为自己差点勒死皇后,而生出丝毫的愧疚之心。 在他的认知里,皇后和九千岁是一丘之貉,他在皇后身上出气,便犹如将气撒在九千岁头上。 好不容易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出气,便是他误伤了皇后又如何,反正皇后平日里也没少作恶,他到最后又没真的勒死她。 抱着这种态度,皇帝心安理得的将此事抛在了脑后,若不是此刻看到她脖颈上那道骇人的淤痕,他都已经忘干净此事了。 皇帝方才来势汹汹,大有要就地处决了林瑟瑟的意思,此时被她三言两语一说,腹中滔天的怒火倒是消散的差不多了。 他的语气缓和了三分,面色却依旧冰冷:“不是朕不信皇后,而是景仁宫中人赃并获,刘广也承认纵火乃皇后授意,皇后让朕如何信你?” 林瑟瑟见他终于冷静下来,心底暗暗松了空气,她穿书又不能读档重来,若真是死在了半途,能否重返天庭先不说,她只知道自己没脸见司命神君。 虽有司命神君说情,但若是起先按照天帝的意思,便是让她下凡轮回七世,历经千难万苦,尝遍人间疾痛。 但凡是历劫,都要将记忆抹掉,林瑟瑟可没有自虐的爱好。再者轮回六道,天帝也没说一定是人道,万一投进了畜生道也是不无可能的。 多亏她平日爱去司命神君那里看话本子,神君有心庇护她,便将她在书中代替恶毒女配走完剧情,算作是一世轮回。 只要三世,她完成神君交给她的任务,她触犯天规的事情便作罢了。 林瑟瑟吸了吸鼻子,这皇帝相比前两本暴躁霸总型的男主,还算是比较好顺毛的。 方才她所说的话,只是想探一探皇帝的底,自古帝王多疑心,当日那安神枕之事疑点重重,她不信皇帝私下没有另查。 所以她故意露出脖颈上的勒痕,见皇帝面上一闪而过的心虚之色,她便知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 第5页 她此举也提醒了皇帝,安神枕之事她便是被人栽赃诬陷,今日景仁宫走水怕也另有蹊跷。 有安神枕的陷害做铺垫,想必此刻皇帝心中已经冷静下来,也不敢再笃定刘广纵火一定是受她指使了。 如今她只要证实刘广有陷害她的动机,皇帝自然也不能对她如何了。 林瑟瑟沉下心来,细细回想原文中有关刘广的剧情。 刘广跟原主并不亲近,又或者说,原主警惕心很强,就连从小贴身侍候的杏芽都不信任,更不会去相信什么外人了。 两人平日并无密切的往来,要非说刘广和原主有过什么过节,大概就是刘广虽是个有心无力的阉人,却酷爱与宫女对食。 后宫严禁太监和宫女私下对食,但刘广将这事隐瞒的很好,且宫中偷着对食的男女并不算少,原主懒得多生事端,便一直对刘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有一日,原主发现与刘广对食的宫女,竟是纯妃殿中的三等宫女,当场便命人抓来刘广,以酷刑将刘广折磨致死。 不过这事是发生原主进冷宫之前,此时原主并不知晓刘广与纯妃的宫女对食,而除却此事之外,刘广也没有其他和原主结怨之事了。 抛开对食这一点,刘广这人还算老实本分,且刘广十分重情义,当初进宫做太监,也是为了给长姐添一房嫁妆,怕长姐出嫁到婆家受委屈。 若不是被人拿捏住把柄,便是打死刘广,他也做不出自杀式损人不利己的叛主行为。 林瑟瑟朝着皇帝走了两步,轻跪在了他的腿边,她微抬下颌,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布着两道湿润的泪痕:“皇上可容臣妾辩上两句?” 皇帝本是不想听的,在他眼中皇后便如九千岁一般,是个满嘴胡言谎话的狡诈小人,他骨子里厌极了九千岁,自然也恨屋及乌,一并将皇后记恨上了。 可望着她削瘦清减的面容,对上那一双亮而清明的双眸,拒绝的话便卡在喉咙里,有些道不出来了。 见皇帝颔首,林瑟瑟才开口:“皇上有所不知,刘广与纯妃殿中的月兰对食已久,臣妾无意撞破此事后,念在刘广平日尽心侍候,便只罚了刘广三个月的月俸,让刘广与月兰断了关系。” “谁料刘广却因此事记恨上臣妾,竟作出如此混账之事,火烧景仁宫嫁祸给臣妾……” 说着,林瑟瑟的眼角已是滑下一行清泪,她像是认命一般,缓缓闭上双眸:“刘广对食之事,皇上一查便知,若皇上依旧认定是臣妾所为,臣妾甘愿一死以证清白。” 原主浑身上下最大的优点,便是貌可倾城、冰肌玉骨,若不然选秀之时,她也不能被皇帝一眼相中。 可惜原主不懂利用自己的优势,每次遇事都是求助九千岁出面,这也导致她将皇帝越推越远,致死都不得皇帝正眼相待。 果然不出她所料,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长叹了口气:“起来吧。朕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此事尚有诸多疑点,待朕查清事情原委,若真如皇后所言,朕又怎会平白让皇后蒙受冤屈。” 林瑟瑟忍不住心中嗤笑,托这狗皇帝的福气,原主已经蒙冤而死。若非是她机灵些,怕也要步入黄泉,如今却说得如此深明大义,真是虚伪至极。 她心底吐槽,面上却不动声色,皇帝让她起身,她也充耳未闻,只是望着衣柜旁疼晕过去又悠悠转醒的刘妪,朝着皇帝脚下深深一拜。 皇帝不知她此举何意,正要开口询问,黑暗中便窜出一泪眼老妇,将他吓得胆颤心惊,连着向后退了三步。 待他看清来人是刘妪,眸底闪过一丝不悦:“阿嬷莫非是魇着了,怎地此时还在皇后寝殿之中?” 刘妪并不知晓自己已经惹得皇帝不快,她握住被银箸刺穿的右手,自顾自的嚎啕哭诉着:“皇上要为老奴做主啊!这小贱蹄子不忿老奴的管教,用银箸射伤了老奴的右掌,老奴的手是要废了啊!”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刘妪竟忘了身处何处,口不择言的将自己在元嫔面前对皇后的称呼,顺口唤了出来。 皇帝剑眉紧皱,刚刚缓和的面色,又阴沉了下去。 虽然皇帝不喜皇后,但刘妪这一声‘小贱蹄子’,却是触犯到了皇室的颜面。 刘妪是元嫔之母,又曾给皇帝当过乳母,所以皇帝厚待刘妪。 此次刘妪请求来坤宁宫照料皇后,他知道刘妪爱女心切,到了坤宁宫后定会苛责皇后,但他还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他可以对刘妪欺辱皇后之事纵容姑息,也不管刘妪在心底如何谩骂皇后,可只要皇后在位一日,便容不得刘妪如此以下犯上,开口便用这种污言秽语辱骂皇室。 刘妪眼中可还有他这个皇帝? 皇帝虽恼,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眯起双眸望向刘妪举起的手掌,只见掌心中鲜血淋漓,伤口处有一细小的血窟窿,的确像是被什么尖细之物刺伤的。 不等皇帝开口,林瑟瑟已是叩身不起:“皇上明鉴,臣妾一介女流之辈,又不曾习武,怎能用银箸射穿刘嬷嬷的右掌?刘嬷嬷受伤实则并非臣妾所为,而是刘嬷嬷自己亲手为之。” 皇帝一怔,却听她继续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禁足期间,刘嬷嬷擅自克扣臣妾衣食用度,每日送来的膳食是残羹剩饭,更是将殿中御寒之物全部搬走,道是让臣妾自生自灭。” -- 第6页 林瑟瑟当然知道,此事是皇帝默许的,若不然给刘嬷嬷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虐待皇后。 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将此事摆在明面上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林瑟瑟缓缓抬首,与皇帝晦暗的眸光相对,她眸中泪水盈盈,死死咬住唇瓣:“臣妾知晓刘嬷嬷与臣妾之间有误会,今日特意煮茶备膳,想要给刘嬷嬷陪个不是。” “谁料嬷嬷用过膳后却突然翻脸,不光用热茶泼了臣妾一身,还自伤其掌,道是皇上看见此伤后,定然会废了臣妾,届时元嫔诞下皇子,便能取代臣妾之位……” 她的衣襟是湿透的,矮几上安静的躺着一只歪倒的瓷杯,茶水沿着桌面蜿蜒流淌,任是谁来看,也瞧不出端倪来。 刘妪自是没想到林瑟瑟会恶人先告状,不光如此,还将自己的女儿元嫔也扯了进去。 见皇帝似乎有几分相信她的鬼话,爱女心切的刘妪像是疯了一般朝她扑去,面上满是狰狞之色:“不是的,不是这样,是这个贱蹄子胡编乱造,老奴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林瑟瑟早有防备,见刘妪扑上来,连忙佯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连跪带爬的朝着皇帝的身后躲去。 刘妪扑了个空,自然不愿善罢甘休,刚要上前去扯拽林瑟瑟,却听皇帝低吼一声:“够了!” 刘妪被震的神情呆滞,皇帝捏了捏眉心,面色不耐道:“刘嬷嬷以下犯上,念在初犯,带去慎刑司掌嘴三十。” 说罢,他似是不愿再多做纠缠,大袖一甩便负手离去。 刘妪一被侍卫拖走,整个坤宁宫又恢复了如初的寂静,只是那殿门被踹坏了一扇,寒风簌簌的朝着殿内灌来。 杏芽被寒风一吹,才堪堪回过神来,她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林瑟瑟懒声道:“去将刘嬷嬷房中的红萝炭搬至偏殿,记得将偏殿烧的暖和些,本宫这两日便宿在偏殿。” 她怔了怔,犹豫半晌:“若是刘嬷嬷回来……” 林瑟瑟抿唇一笑:“回不来了。” 不管皇帝信不信她方才说的话,元嫔是否想借皇子登上皇后之位并不重要,刘妪是否想为女儿铲除障碍也不重要,总之她已经成功在皇帝心里埋了个质疑的引子。 短时间内,她是见不到烦人的刘妪了。 果然如林瑟瑟所言,接下来的三日,刘妪都没再出现在坤宁宫内,而林瑟瑟的衣食用度,也恢复了皇后原本的规格。 第四日夜里,林瑟瑟的禁足令被取消了。 她迈出坤宁宫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东六宫的斋宫之所。 斋宫是九千岁在皇城中的居所,虽名为斋宫,内里却奢华之至,比之皇帝居住的乾清宫还奢靡百倍不止。 林瑟瑟候在斋宫殿外,等着九千岁身边的大太监刘袤进去通报,心中却总有些惴惴不安,像是揣了一只小鹿在胸口。 虽说皇帝并没有再来为难她,可安神枕和景仁宫走水之事却给她敲了一个警钟。 有人想置她于死地,可她在明,那人在暗,若不趁早将那人揪出来,往后必定还会滋生事端。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揪出幕后黑手,可她名义上的哥哥有能力。 林瑟瑟觉得九千岁不会见她,但她犹豫了几日,还是想来试试。 第3章 三个皇后 刘袤从斋宫中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林瑟瑟出门时并未披上大氅,只着薄薄一层夹棉的春袄,这等候通报的期间,早已将手脚冻得失去了知觉。 她本想着若他不想见,她便回坤宁宫去,谁料他也不说见或不见,光是通报就让她在门口候了半个多时辰。 偏偏没有得到通报的结果,她也不敢走,万一刘袤出来说让她进去,她却不见了踪影,这不是要开罪狠了九千岁? 林瑟瑟见刘袤上前,勉强扯了扯微微僵硬的嘴角:“九……哥哥可愿见本宫?” 脱口而出的‘九千岁’,被她吞咽了回去,既然是求人办事,她理当喊得亲切些。 也算是告诉九千岁,虽然他当初没有回她的信件,颇有将她当做弃子的意味,但她却并未因此与他离心。 听到‘哥哥’二字,刘袤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像是见了鬼似的,不过他很快便敛住了神色,恭敬道:“九千岁请皇后娘娘进斋宫去。” 林瑟瑟自然是注意到刘袤奇怪的眼神了,可她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被刘袤的话搞得心绪又乱了起来。 九千岁愿意见她? 莫非是因为这次火烧景仁宫的事情,她处理的还算得当,是以九千岁认为她这坨烂泥巴,还可以勉强再糊一下墙? 林瑟瑟听到这消息,自然是雀跃的,他若是愿意继续帮她,那便再好不过了。 九千岁在朝堂之上安能呼风唤雨,更何况这小小后宫? 但她也只是高兴了一瞬,便冷静了下来。 昨夜她又大致的将这本书扫了一遍,后续的剧情倒也没怎么翻看,只是细细的挑了关于九千岁的内容瞧了几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心里拔凉。 镇国公曾给原主定过一门婚事,便是与镇国公的世交好友,姑苏司徒家的嫡长子。 司徒家乃将军世家,与镇国公一同镇守晋国边关数十载,两人同生共死,后结拜为异姓兄弟,约定子女再结两姓之好。 -- 第7页 司徒将军先诞下麟儿,翌年又添大胖小子,镇国公这边倒也争气,没过几年李氏便产了女。 虽说女儿被抱错,可镇国公为瞒家丑,便将错就错,抱着能瞒一日是一日的心思,那婚约也未曾作废。 原主是和司徒将军的嫡长子定下了婚约,但婚约将至之前,原主却突然悔婚,道是嫡长子是个常年吃药的病秧子,要求更换婚约,与身体健康的嫡次子完婚。 原主的名声便是这时开始变差的,可旁人却都不知,并非是原主要悔婚改嫁,而是镇国公暗中搞出来的骚操作。 镇国公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突然反悔不想让原主出嫁,但他又不愿主动毁坏婚约,背负骂名,便散布出原主要悔婚改嫁的消息,想逼着司徒家那边忍受不了羞辱,先行提出退婚。 谁料司徒将军脾性极好,嫡长子也是善解人意,还道此事是他们司徒家考虑不周,同意原主要更换成婚对象的要求。 此事就这般定了下来,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临近婚期之时,司徒家被扣上了谋逆大罪。 不等太上皇下旨抄家,司徒家便离奇失火,除了司徒家的两兄弟不见踪影,其他人都被烧死在火海之中。 镇国公为撇清国公府和司徒家的关系,又借着原主的名义毁坏了与司徒家嫡次子的婚约,搞得原主在京城名声狼藉,人人皆道原主是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林瑟瑟并不在意原主的名声有多差,问题是如今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便是当初那个失踪在火海中的司徒家嫡次子——司徒声。 也就是说,九千岁曾是原主的未婚夫。 林瑟瑟蹙了蹙眉,原文中太上皇是知晓司徒声真实身份的,但不知为何,太上皇十分宠爱信任司徒声,还将重权交于司徒声手中,害得新帝手无实权,事事都要受司徒声牵制。 其中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宫闱秘史,不过她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她只是好奇原主和司徒声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原主并不知情司徒声的真实身份,司徒声却知晓原主的身份——不光是知晓,说是记恨也不为过。 司徒将军的嫡长子身体孱弱,常年卧病在床,但司徒声却十分敬重他的兄长,当初听闻原主要悔婚改嫁,差点没拎着长刀来京城砍了原主。 虽说当年悔婚并非是原主之意,可司徒声却不知情其中内幕,两人的关系可谓是非常玄妙。 因为司命神君的这本宫斗文实在太长了,任是林瑟瑟翻书翻了一宿,也没找到原主与司徒声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刘袤见她微微失神,连脚下的门槛都未看到,连忙出声提醒道:“娘娘小心足下——” 林瑟瑟一怔,总算回过神来,她侧过首,朝着刘袤颔首浅笑,算是谢过他的提醒。 这一笑可不得了,任是刘袤在皇宫当差三十余载,见过无数花容月貌的天仙美人儿,却也没因为哪个小主贵人对他笑一笑,他便失了神的。 即便那失神只有一瞬,却还是让刘袤心中一惊。 他迅速埋下头去,心底隐隐察觉,皇后似乎与往日大有不同了。 林瑟瑟没有到注意刘袤的失态,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垂在殿门两侧轻轻摇曳的珠帘上。 司徒声就在那道门里。 她下意识的咬住了唇瓣,微屈的脊背也略显僵硬,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稳住轻颤的脚步,朝着斋宫的殿门走去。 直觉告诉她,司徒声并不是一个很好糊弄的男人,世人都道伴君如伴虎,她却觉得司徒声要比那皇帝更像狼虎。 不同于斋宫外的天寒地冻,斋宫内温暖如春,却又不见火盆烧炭,像是进了空调房里般舒适。 斋宫里烧了地龙,两面墙壁又是夹层的空心墙,内里设有火道连接屋外的炉灶,名为火墙,专有太监在屋外炉灶处烧火,利用烟火加热火道来取暖。 这种取暖的方式十分奢靡,在皇宫中也只有皇帝能享受到这种待遇,可想而知司徒声在晋国皇室的地位有多高。 林瑟瑟冻僵的手脚,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她耳边传来女子娇笑之声,下意识的抬首去看,便瞧见令自己脸红心跳的一幕。 悬挂于正前方的珠玉长帘垂下,又有隐约朦胧的白纱帐相挡,她却还是瞧见了珠帘后衣衫半褪的美人。 只见美人露出如玉光洁的美背,一只骨骼匀称的手掌轻握住沾着墨水的狼毫,不疾不徐的挪动着,似是正在美人背上作画。 珠帘后并不只有这一个美人,还有两个美人横卧在软席上,手执玉露琉璃杯,匍在他的脚下细语娇笑。 林瑟瑟活了几万年,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幸好她上本书穿的是二十一世纪,总在街上见情侣卿卿我我,这才勉强忍住掉头就跑的冲动。 她涨红着小脸,别过头去,像是想分散自己注意力似的,眸光无措的朝着他处打量去。 司徒声似乎很喜欢作画,有一面墙壁上,装裱了四五副山水画,瞧那行云流水的笔迹,大概都是出自他手。 这里并不是斋宫的正殿,只是一个类似于书房的暖阁,殿内的装饰奢华至极,珍宝琳琅满目,颇有纸醉金迷之意。 林瑟瑟不敢回望过去,但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司徒声开口。 她方才冻僵的脸蛋,此时又烫又燥,她来时还未用晚膳,腹中已是有些不适了——原主是被活活饿死的,那几日将胃饿坏了,少吃一顿都腹中作痛。 -- 第8页 林瑟瑟犹豫片刻,还是抵不住隐隐传来的腹痛,对着那道赤色背影低唤了一声:“哥哥……” 那下笔的狼毫一顿,一滴冷墨从笔锋坠下,迅速的在光滑的肌肤上晕开,远远瞧去,倒似是一朵含苞的墨菊。 司徒声垂眸,望着美人背后的墨迹,殷红的唇角微扬:“此画甚美,便留下罢。” 话音刚落,方才还笑吟吟的美人,脸色便蓦地一白,她一手捂住身前堪堪散落的衣襟,颤着朱唇跪拜于地:“求九千岁饶命——” 林瑟瑟看的一头雾水,他不过说将画留下,这美人怎么吓成这般模样? 而且这画作在美人身后,又不是纸上作画,如何留得下来? 她正疑惑,司徒声却不知从哪里,勾出一把精致的短剑,他用锋利的剑刃,划破了美人的脊背。 鲜红的血珠从白腻的肌肤表层缓缓渗出,映红了冰冷的剑面,他似是叮嘱,笑吟吟道:“要忍着些,若是不慎划坏了,这画便毁了。” 林瑟瑟打了个寒颤,原来他说要将画留下,便是这么个留法——将皮完整剥下来,可不就是留下了。 她下意识的望向那面装裱了山水画的墙壁,心中隐隐发寒,莫非那几幅山水画也是用人。皮装裱上去的? 她正失神,便听到‘哐当’一声,抬眸望去,却是那美人掀翻了矮几,从袖中掏出寒光凛凛的匕首,用力朝着司徒声刺去。 这时她才看清,司徒声的下颌处戴着半扇掐丝鎏金面具,只露出一双清冷微慵的双眸和冷白的额间。 他身形未动,对那来势汹汹的匕首不躲不避,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刺入他的喉间,林瑟瑟一下慌了。 他要是死了,她也不用走剧情了,没有了九千岁的牵制,不出一日,她就会被皇帝打入冷宫赐死。 林瑟瑟没有时间去思考,下意识的拔下鬓发间的长钗,朝着那美人的手腕投掷而去:“快躲开!” 她用了八分的力气,几乎毫无保留,幸好那长钗也没有让她失望,正好打中了美人的骨腕,令其手中的匕首歪了几寸。 司徒声冷白的面容上,出现一瞬间的怔愣,也不知是因为她不自量力的救助,还是因为她几乎破音的焦急声嗓。 眼看着美人攥紧匕首卷土重来,林瑟瑟心急如焚,抬首只听一声尖利的哀嚎,司徒声指间的短剑却已是刺穿了美人的喉咙,黏稠的血液从血管喷涌而出,惊得他脚下的两个美人尖叫起来。 他的眸色冷淡,不带一丝情感:“剁了喂狗。” 见刘袤像是拖死狗一般,将失去呼吸的美人拖了出去,林瑟瑟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她确信他并不只是说说,他是真的要把这美人剁成肉酱。 刘袤将另外两个美人也一并带走了,那两人虽是和死去的美人一同送来的,但她们和那美人不同,并未有行刺九千岁的意图。 她们是北郡王今日送来的,待会连夜便会被遣送回去,至于回去之后她们会落得什么下场,那便不是刘袤要考虑的事情了。 刘袤命人清理干净了地板上的血迹,连同美人们躺过的软席也一并扔了出去,更换上新的席垫后,又燃了金丝檀的细盘香祛除血腥味儿。 期间林瑟瑟就像是鹌鹑一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自然瞧出司徒声不是无缘无故要剥那美人的皮。 想必那美人是来刺杀司徒声的细作,他早已察觉到不对,便以剥皮为由,激的美人耐不住提前动手。 不过司徒声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在她来时动手,怕是也有杀鸡儆猴之意,想要震慑她一番才是。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对他表一表忠心,便听珠帘后响起一道淡淡的嗓音:“我倒不知,你何时学会了武功。” 他的声音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尖细,冷冷清清的,像是淬了冰的花茶,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 林瑟瑟老实道:“并未学过。” 她是真的没学过,只是她在第一本书里恶毒女配人设,乃是武林世家的庶女,为了应付山庄里每月的考核,她就学了一手如何精准的投射石子。 这一招还蛮好用的,不过除了这一招,她也不会其他的了。 司徒声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斜倚在美人榻上,朱红色的缎袍半遮半敞,垂于身侧的青丝犹如化不开的浓墨,煞是好看。 他想问的其实并不是这个。 他很好奇,她见他遇刺,为什么那样焦急,又为何出手。 但他终究是没问出口,许是懒得问,又或是思索过后,认为没有必要。 司徒声像是和妹妹聊家常一般,语气平和:“可用过膳了?” 林瑟瑟自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还未用膳,所以问她有没有用膳。 她毫不犹豫:“用过了。” 她可没有和变态杀人狂同桌而食的爱好,哪怕是今晚上不吃了,她也不愿意和他一起用膳。 “哦。”司徒声微微颔首:“我还未用膳,你在一旁伺候好了。” 林瑟瑟:“……”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也不敢反驳,只好勉强点了点头:“好。” 刘袤上菜的动作很麻利,菜香味一冒出来,勾的她腹中馋虫蠢蠢欲动。 早知她要留下侍候,倒不如和他一起吃了。 林瑟瑟不懂如何侍候,只是依稀明白,她要给他布菜。 -- 第9页 她给他布了两筷子的菜,他却迟迟不动双筷,她正纳闷之时,一垂首便瞧见桌上还摆放着一支银针,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她没有用银针验毒。 司徒声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有餐前先吃包子的习惯,见她神色微滞,便提醒道:“给我夹个包子。” 林瑟瑟点头,却并未立即给他夹过去,而是小心的执起银针,将银针刺入了包子里。 她并不觉得这包子里会有毒,但今夜既然有人想要刺杀他,还是验一验毒比较安心。 当她将发黑的银针从包子里拿出时,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司徒声见她目瞪口呆,神色略显不耐:“愣什么?” 林瑟瑟没有回答他,她已经笃定桌上的饭菜都是下了毒的,又怕他等不及误食毒菜,便直接将桌子掀了。 只听到‘哗啦’一声,整个殿内都安静了下来。 司徒声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刘袤连忙上前:“是不是膳食不合胃口,老奴这便让人重做……” 林瑟瑟指着滚落在地上的包子,抬起手中发黑的银针:“这银针变黑了,包子里有毒!” 刘袤呆滞了片刻:“皇后娘娘……” 林瑟瑟抬首:“嗯?” 刘袤小心翼翼道:“这是豆沙包。” 第4章 四个皇后 刘袤的话音落下,林瑟瑟便下意识的朝着手中的银针看去,果不其然,银针上只是裹了一层薄薄的豆沙罢了,用指尖轻轻一抹,针身便又恢复了银白如初的模样。 若是地上有沙子,林瑟瑟定然是要挖个坑来,将整个脑袋都埋进去才好。 倒也不是羞的,主要是害怕居多。 方才那美人掀完桌,便被司徒声割喉剁馅喂了狗,如今她也掀了桌子,还是他用膳的餐桌……他会不会也把她脖子割了? 她面色微白,唇瓣轻颤两下:“哥哥……” 司徒声懒懒掀起眼皮,散漫的眸光瞥过她止不住哆嗦的指尖,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身子微微朝后仰去,倚在金丝楠木的雕花藤椅背上,与她保持开了一段距离。 这是他今日听到她唤他的第二声‘哥哥’。 往日倒也不是没有听她唤过哥哥,不过那都是她在人前做一做样子,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她的义兄。 但一到了私下与他见面时,她又和旁人一样,战战兢兢的唤他九千岁了。 她一直都很害怕他,可却又怕他看出来她的恐惧,便总是强装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和那些阿谀奉承他的官员很像,令人瞧了那虚伪的样子就忍不住厌烦。 今日的她,倒是落落大方,从斋宫那刻起,便从未遮掩过对他的恐惧,尤其是见他割喉放血之时,她的双眸瞪得像是铜铃一般,身子又瑟缩的好比鹌鹑,甚是好笑。 许是又想到了那一幕,司徒声殷红的唇角微扬,难得好脾气的没有计较方才她掀桌之事。 他斜搭在藤椅扶手上的手臂弯曲,撑住了倾斜的侧脸:“今日见我,所谓何事?” 这个问题十分愚蠢,他都不用思考,便是用脚趾头缝想也能猜到,她来此地又是为了那小皇帝。 无非就是让他帮忙镇压小皇帝,最好能逼着小皇帝与她圆房才好。 他的嗓音清冷,唇边的笑意也被压了下去,漆黑的眸色深不见底,似乎只要她一说出预想之中求助的话,他便会让人将她扔出去。 林瑟瑟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见他好像没有要追究她掀桌子的意思,心中不自觉的舒了口气。 至于他问的问题,她自是实话实说:“哥哥应当也知道,哥哥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妹妹遭人陷害被禁足许久……” 她说的轻松,算是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一笔带过,但司徒声却知道,那小皇帝岂止是禁足她那般简单,若非是太后及时赶到阻止,她便被一条白绫赐死了。 他瞥了一眼她纤长的脖颈儿,那道青紫的淤痕在白皙的肌肤上十分显眼,那一片血肉淤堵的仿佛随时要溃烂一般,若是不好好养伤,怕是要留下疤痕才是。 其实司徒声早就知道,她被小皇帝勒脖子的事情,不过他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过。 甚至他还想过,若她主动来跟他告状,他便好好奚落嘲讽她一番——自己将把柄递人,蠢笨如猪还有脸来告状? 可当她波澜不惊的将此事略缩成一句‘妹妹遭人陷害被禁足许久’,只字不提被小皇帝勒脖子的事情之时,司徒声心底却又有些不快了。 她为何不跟他告状? 是觉得告状也没有用,还是认为他没能耐管制那乳臭未干的黄袍小儿? 林瑟瑟哪里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什么,她不跟他告状,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他的势力渗透整个晋国皇室,定然早就知道她差点被勒死的事情。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关心她,也毫不知情此事,可他的眼睛长着又不是喘气用的,怎么可能进来这么长时间了,还看不见她脖子上那一片青紫色的淤痕? 林瑟瑟见他眸光越来越冷,还以为自己说错话惹他不高兴了,轻咬着唇瓣,却是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若她知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必定要啐上一口,大骂一句神经病——告状也不行,不告状也不行,可不就是有病吗? 耳边温软的嗓音戈然而止,令司徒声的思绪也被打断,他不悦的蹙起眉头,神情略显阴鸷:“怎么不说了,继续说!” -- 第10页 林瑟瑟的指尖轻攥衣袖,透着浅红的指甲盖微微泛白,她实在琢磨不透她这个哥哥的心思,只得听话的继续说了下去:“前两日刘广又火烧景仁宫栽赃与我,后宫无人不晓我与哥哥的关系,可那人却频频暗中使诈,妹妹想求哥哥帮忙揪出此人来。” 话音落下,她的心跳便如擂鼓一般,‘砰砰’的擂动起来。 她很怕他会一口拒绝,是以在他面前连自称都不敢用,已是卑躬屈膝进泥土之中。 若他真的不愿帮她,那她想要顺顺利利的走完剧情,怕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林瑟瑟思索一瞬,赶在他开口之前道:“哥哥之恩,妹妹一直谨记于心。若哥哥能帮我找出此人,我此生必定……” 司徒声挑眉,眸色散漫的打断她:“以身相许?” 林瑟瑟:“……”许你妈啊许。 她笑容僵在嘴角:“哥哥说笑了,我们已结拜为兄妹,血脉至亲如何以身相许?” 他似是好心提醒:“兄妹又如何,先不说你我并无血缘,就算至亲也无妨,你此生并不会有孕。” 瞧他认真与她分析的模样,林瑟瑟裂开了,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朝他咆哮的冲动。 什么叫她此生不会有孕啊喂! 明明就是他自己根断了生不出来好不好?! 这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炫耀的资本吗??? 看着林瑟瑟越发僵硬的面容,司徒声阴郁的心情突然放晴,他勾唇一笑,眸光中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嫌色:“罢了,我并不喜欢一马平川的女子。” 林瑟瑟望了一眼身前的b罩杯:“……”淦! 她都还没嫌弃他是太监,他倒先嫌弃起她来。 她好歹还能二次发育,他行吗? 许是调笑够了,司徒声突然话锋一转:“我让你从皇帝那里寻的宝贝,可有什么进展了?” 林瑟瑟神色微滞,宝贝……什么宝贝? 他瞧出她眸中的懵懂之色,嘴角的笑意渐冷:“你莫不是给忘了罢?” 哪里是忘了,林瑟瑟压根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可她不敢说自己不知道,他变脸的功夫简直比女人还厉害,一会高兴一会恼怒的,她真怕他有人格分裂症,万一说错了什么话,他再把她掐死在这里。 她循着他话里的蛛丝马迹,凭借着女人特有的第六感,隐约猜到他让原主寻得宝贝,可能就是他与原主的交易内容。 司徒声在晋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握虎符重兵,却迟迟没有造反之意,其中必定有何缘由。 怕是他有什么把柄被皇帝抓在手里,而这把柄听起来像是一个什么物件儿,又能被他称作‘宝贝’的…… 林瑟瑟虎躯一震,脑中蓦地蹦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莫非那宝贝就是他断掉的子孙根? 是了,太监们都很看重子孙根。 虽然被净身后,那物件儿便成了身外之物,可老人们都说,没有子孙根的人便是六根不全,不光死后进不了祖坟,下辈子投胎转世也做不成男人了。 后宫里太监的宝贝,都被存在净身房里,待到太监告老还乡之时,再自行花银子将宝贝赎回来,这也被称作‘赎兰’。 司徒声到底和其他太监不同,宝贝定然不在净身房内,难怪太上皇放心的将重权交给他,怕是手里攥着他的宝贝做胁迫呢。 听司徒声的意思,他的宝贝现在似乎是握在皇帝的手里,被皇帝藏在了什么地方,他自己寻起来不方便,所以才同意与原主合作,希望原主能将宝贝寻出。 为求确切,林瑟瑟犹豫片刻,轻声开口:“我自是没有忘记,现如今似乎还有了些头绪。只是我不大确信,还是与哥哥再确定一下为好……” 她停顿许久,咬了咬牙:“那宝贝可是长长的模样?” 司徒声微微颔首:“又长又方。” 他并未见过那封被深藏的密信,可既然那是一封信,自然该是长长方方的。 林瑟瑟略微有些震惊,虽然她并未见过实物,只是穿进上本书里时,在二十一世纪的生物教科书上见过图片。 当时她太过羞涩,也就是瞥了一眼,可她明明记得那物什是又长又圆的,怎么他的宝贝就是长方形的? 她想了想,小声试探道:“宝贝上面是不是还带些褶皱?” 那密信牵扯之重,司徒声敛住懒散的眸色,思索片刻:“是。” 若是那封信放的时间久了,信封上压出褶皱也是有可能的。 林瑟瑟点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宝贝尺寸约莫如何?” 司徒声伸出骨骼匀称的手指,比划出一个信封的大小,许是觉得不够严谨,他又用双手比出了信纸的尺寸:“应该是这么大。” 林瑟瑟看他比出一张A4纸的尺寸,竟是和大象的小腿一样粗长,顿时傻了眼。 是她没见过世面,还是他夸大其词了他的宝贝? 司徒声见她不语,挑眉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瑟瑟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没有了,就是我还有个小小的疑惑……” “说来听听。” 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身体懒散的斜倚在藤椅上,漫不经心的伸出削瘦修长的指尖,轻抵在下颌处的掐丝鎏金面具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 第11页 林瑟瑟:“哥哥进宫之前,挺废裤子的吧?” 第5章 五个皇后 一直到刘袤将林瑟瑟送走,司徒声也没想明白,他进宫之前怎么就废裤子了。 回忆起她问话时,那一双紧盯他腰间的炙热目光,那眸光十分诡异,惊诧中掺杂着丝丝了然,似乎还有点……嫌弃? 他与身体羸弱的长兄不同,打小便被父亲严加要求,春暑秋寒皆不停歇,被父亲操练的身体结实耐打,浑身上下连一丝赘肉都没有。 近来天寒地冻,他是吃的比平日多了些,可他也只是餐前多吃了一个包子而已。 待刘袤回到斋宫的暖阁里,小心翼翼的询问要不要重新上一桌膳食,他终于抬起低垂的眼眸,微凉的掌心在大腿上抚了抚:“我近来可是胖了?” 刘袤一滞,老实答道:“并未。” 司徒声搭在藤椅扶手上的指尖微屈,不疾不徐的轻叩了两下,那敲击声微不可闻,却听得刘袤毛骨悚然。 正当刘袤准备反思自己,看是不是方才他做事出了什么纰漏,便见自家主子蓦地起身:“不吃了。” 他大步迈出,走的极快,刘袤紧着追了上去:“您可是要沐浴安寝?老奴这便让人去放热汤……” 司徒声打断他:“不必。” 刘袤愣住了,也不用膳,又不沐浴,那九千岁想做什么? 很快刘袤就知道自家主子想做什么了,只见主子气运丹田,两腿微微下沉,将重心压低后,双臂收紧放至腰侧——扎了一个十分标准的马步。 刘袤:“……” 司徒声让刘袤燃上一炷香,正要挥退刘袤,脑中却蓦地闪过那娇软如玉的面容,他微阖的双眸轻启:“送一瓶玉肤露去坤宁宫。” 刘袤神色一怔,那玉肤露乃去腐生肌的灵丹妙药,世间也仅有三瓶之稀,上次太后不慎伤了手腕,亲自上门来讨要玉肤露,都被九千岁给拒了。 九千岁一向不喜皇后,平日对皇后也是不管不问,怎地今日却大发善心,将这稀世珍药赠与皇后? 不光是刘袤疑惑,收到玉肤露的林瑟瑟,握住那通体莹白的小瓷瓶,眸光中也满是迷惑不解。 她尤还记得方才离去之时,司徒声皮笑肉不笑的道了一句:“你所言之事,我怕是无能为力。你男人本事比我大,你该去找他求助才是。” ‘男人’两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林瑟瑟吓得后背生出冷汗,哪里还敢再多说一句,马不停蹄的从斋宫溜了。 她那日为抚平皇帝的杀心,曾道过一句——从初次与皇上相遇,臣妾便知皇上是臣妾要托付终身的男人。 哪想到司徒声消息如此灵通,竟连她所言细枝末叶、无关紧要的话,都毫不改动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难怪他让她在斋宫外空等了半个时辰,冻得她差点没原地升天,果然不愧是断了根的死太监,喜怒无常也就罢了,连心眼子都芝麻大小。 虽然她满腹牢骚,可这些不敬之言,她也就只敢在心里抱怨几句。 林瑟瑟本来以为她所求之事必然没戏了,但手中的玉肤露又让她重新振作了起来,她觉得事情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既然他让人送来此物,那是不是便说明,此事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玉白的瓷瓶被她的掌心攥热,冰凉的瓶体透着丝丝暖意,她用葱白的指尖沾了些玉色的膏状体,在几近溃烂的伤口上覆了薄薄一层玉肤露。 清凉的玉膏渗入肿痛不止的淤痕里,冰冰凉凉的,缓解了灼热的烧痛感,倒是舒适极了。 她轻轻的吁了口气,将整个身子都埋进香衾软被之中,榻下燃着安神香,殿内又烧着红萝炭,温暖舒适的锦褥包裹住她,很快便眼皮沉重起来。 翌日一早,林瑟瑟便从榻上爬了起来,难得没有贪睡,不等杏芽来唤就起身了。 杏芽拿着螺子黛为她描眉,动作轻柔之极,她昨晚深夜而归,此时便困得两眼发黑,脑袋一点一点的,似是小鸡啄米。 这几日相处下来,杏芽自然也察觉到了,主子与往日有所不同。 性格上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改变,还是沉默寡言的,不过脾性却比之前好了许多,再没有因为一点小事便大动肝火。 杏芽原本是个性子活泼的,但跟在皇后身边,就成了个闷葫芦,如今主子一随和起来,她的话便又多了起来。 她见主子实在困倦,便小声提醒道:“娘娘,此时天色尚早,皇上应是还未下朝,您若是现在去慈宁宫请安,怕是要与皇上错过了。” 林瑟瑟原本还打着瞌睡,一听杏芽的话,她倒是清醒了几分,忍不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本宫去给太后请安,见皇上作甚?” 说起来,太后不待见原主,便是因为这个。 原主每次都是打着请安的名义去见皇帝,是以总是旁的妃嫔都走干净了,原主才姗姗来迟去到慈宁宫。 久而久之,太后便也学精明了,若是原主来迟,便称乏不见,令原主次次碰壁。 林瑟瑟本身对皇帝便不感兴趣,再加上她还没揪出陷害她的幕后黑手,自然不愿在此时落人口舌。 杏芽被自家主子问的一愣,细细回想起来,主子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便没再多言。 梳妆完毕,杏芽走到梨花木的雕花衣柜旁,刚要拿出主子常穿的大红色衣裙,却听身后响起一道轻软的嗓音:“往后不穿红裳了,将那浅青色的一套拿来。” -- 第12页 杏芽愣了愣,没忍住问道:“您不是最爱穿红裳了?” 林瑟瑟斜倚在椅背上,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身子微微后仰,双眸轻阖:“穿什么红裳,又不是要去……”洞房花烛。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眼前突然浮现出昨夜那人半遮半敞的朱红缎袍。 是了,九千岁喜欢穿红裳,整个晋国皇室人人皆知。 她连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心中暗道,祸从口出,隔墙有耳,她可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 杏芽好奇道:“娘娘要去什么?” 林瑟瑟摇了摇头:“没什么,若本宫没记错,好像快到九千岁的诞辰了?” 杏芽点头:“是,内务府按照娘娘的吩咐,已经准备妥当了。” 林瑟瑟:“赠给九千岁的诞辰礼呢?” 杏芽思索一阵:“娘娘上次选了一只虎皮鹦鹉,送去教养快一个月了,若不然今个奴婢便将虎皮鹦鹉接回来,想必已是教养的差不多了。” 林瑟瑟是知道鹦鹉的,听闻好好教养,便能让鹦鹉开口说人话,不过她也只是听人这样说,却还没亲眼见过会说人话的鹦鹉。 她也好奇的紧,索性便点了点头:“那便接回来瞧瞧吧。” 待杏芽侍候她穿好衣裙,她便坐上了候在殿外的步辇,说起来做皇后就是这点好——出行都有车接车送。 林瑟瑟是个性子懒的,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趴着绝对不站着,反正就是懒到家了。 虽说她今日已是起了个大早,但等她到慈宁宫时,已经有嫔妃陪着太后说起话来了。 皇帝登基不算太久,后宫的嫔妃也不太多,能够格给太后请安的,更是少之又少。 还未进殿门,林瑟瑟便听到一道娇俏的笑声:“太后娘娘觉得如何,可是比汤婆子趁手些?” 太后刚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率先扫到了林瑟瑟的身上,她愣了一愣,面上的笑容淡了两分。 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殿外的不速之客,她微微蹙眉,下一瞬神色便又恢复了正常:“原来是姐姐来了,臣妾给姐姐请安。” 这一声姐姐叫的十分亲切,行的万福礼也很标准,倒叫林瑟瑟有些惭愧——她压根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 这事实在不怪她,谁叫司命神君笔下的所有女主和女配,都长成一副鹅蛋脸、柳叶眉、尖尖鼻子,樱桃唇的模样。 都像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总之美就完事了,让她想分辨也有心无力。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面带微笑:“妹妹快起身。” 说罢,林瑟瑟又朝着太后福了福身子:“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太后微微颔首,算作回应,随后便面色冷淡的转过头去,摆明了一副不待见她的样子。 虽然太后态度冷淡,那宫装女子却十分热情:“姐姐来的正好,快瞧一瞧臣妾刚发明出来的暖手宝。” 说着,女子便将一个能插手的热水袋,塞进了林瑟瑟的手中。 这下林瑟瑟知道这女子是谁了,原来是金手指巨粗的穿越女,本文最牛X的玛丽苏女主——纯妃。 纯妃长相清丽,身材却是凹凸有致,放在民间便是天生尤物,不过在晋国的后宫,她却也只能算是中等姿色,比起林瑟瑟是差远了。 但架不住纯妃洗头用飘柔,就是那么自信,连貌若天仙的原主,也只配给纯妃当踮脚炮灰。 林瑟瑟很有当炮灰的自觉,所以当她看到两块破布缝成的热水袋时,连忙用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的眼神折射出震撼的光彩:“暖手宝?妹妹真是心灵手巧,瞧这精巧的绣工,这面布上绣的,想必就是比翼双飞的鸳鸯鸟吧?” 纯妃愣了愣,指着绣面上那一双游在水中,拥有长脖子的大鸟:“这是天鹅。” 林瑟瑟:“……哦,本宫第一次见识到五彩斑斓的白天鹅,真是像极了鸳鸯,煞是好看。” 慈宁宫一下安静了下来,许是尴尬的气氛溢到了太后身旁,太后捏了捏眉骨:“内务府要重新入画,午时有一批江南来的布匹,你们去挑一挑,做套新衣裳来。” 晋国侍寝并不单单只是翻牌子,因为皇帝日理万机,总是记不住后宫美人的模样,这便导致有很多美人被雪藏,不利于后宫的雨露均沾。 于是太上皇想了一个好主意,给后宫嫔妃都画一幅画像,挂至暖阁之内,这样便能根据画像来挑选心仪的侍寝对象了。 因为每年嫔妃的长相都会变化,所以画像是逐年一更替,算一算日子,也该请画师给后宫嫔妃们入画了。 此时距离午时还早,林瑟瑟从慈宁宫离去后,回去补了一觉,待醒过来时,杏芽已经将虎皮鹦鹉带回来了。 杏芽将虎皮鹦鹉从金丝笼中取出,放至一根栖木而上,只见杏芽拿指尖逗弄鹦鹉一番,嘴里念道:“九千岁驾到。” 虎皮鹦鹉的眼珠转了转,精巧的小嘴张合:“九千岁吉祥——” 它的声音尖细,听得林瑟瑟好奇心大作:“它还会说什么?” 杏芽摇头:“驯养鹦鹉的公公道,暂时只教会这一句。” 林瑟瑟试着逗弄鹦鹉,嘴里一遍遍的念着:“九千岁福如东海。” 鹦鹉依旧只叫“九千岁吉祥”。 林瑟瑟又道:“九千岁寿比南山。” 鹦鹉还是自顾自的叫着“九千岁吉祥。” -- 第13页 林瑟瑟有些恼了,一巴掌扇在鹦鹉头上:“吉祥你妈个巴子!” 杏芽:“……” 林瑟瑟扇完之后,才自知失言,她轻咳两声,正要说话,殿外却传来刘袤尖细的嗓音:“九千岁驾到——” 她心中一惊,也不知司徒声现在来坤宁宫做什么,正准备出去迎接,司徒声却已经从殿外走了进来。 司徒声是想来告诉她一声,只要她别再作妖,好好帮他找出那封密信,昨日她所求之事,他便算是应下了。 他刚想说话,却瞧见栖木上的那只虎皮鹦鹉,顿时来了兴趣:“这是鹦鹉?” 林瑟瑟连忙点头:“这是妹妹给哥哥准备的诞辰礼。” 司徒声瞥了一眼那绿毛鹦鹉:“它会说话?” 林瑟瑟一听这话,像是讨好似的,学着杏芽的样子,逗弄了两下鹦鹉:“九千岁驾到。” 鹦鹉没有反应。 林瑟瑟耐着性子又道:“九千岁福如东海。” 鹦鹉还是没有反应。 她略显尴尬,像是提醒一般:“九千岁吉祥。” 鹦鹉拍着翅膀,尖声叫道:“吉祥你妈个巴子!” 第6章 六个皇后 鹦鹉的声音又尖又细,脖子上炸开一圈绿毛,语调中还带着几分愤懑,像极了方才恼羞成怒的林瑟瑟。 司徒声自然不知道‘妈了个巴子’作何解释,可任是他听不懂这几个字的意思,心中也隐约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好词。 想必驯养鹦鹉的下人,定是不敢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是以这句话出自谁口,却是一目了然起来。 他长眸微眯,冰凉的指尖叩在下颌处的掐丝鎏金面具上,见她将头深深埋下,轻咬住泛白的唇瓣,似乎是在思索如何解释此事。 世人皆道,九千岁性情残暴,睚眦必报。 可近来她频频相犯,短短几日之间,得罪他已是不止一次,莫非是忘了他的底线,想亲自试一试他的手段? 空气寂静如坟,连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司徒声不疾不徐朝前迈了一步,脚下的黑皂靴蓦地出现在她的眼底。 林瑟瑟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却忘记自己身后是道漆红长柱,她退无可退,身子一个踉跄,后脑勺便磕在了硬邦邦的漆红柱子上。 她磕得眼中泛起泪花儿,瓷似的皮肤白莹莹的,脸颊还透着些浅粉,鬓间那一支步摇轻颤摇曳,樱红的唇瓣轻咬着,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令人瞧了便不忍再行责骂。 但偏偏司徒声不做人,他一手掐住虎皮鹦鹉的脖子,眸底似是藏着讥笑,掀起薄唇:“若你拿这幅面孔去欺骗皇帝,哪里至于被他差点绞死?” 林瑟瑟心中暗叹,不愧是死太监,句句戳人心窝不说,对这美人计也是无动于衷。 是了,鸡儿都没了,想动也是有那心没那力,自然待人也就苛刻起来。 幸好她不是原主,若不然怕是要被这死太监气的当场吐血。 林瑟瑟自然不会去反驳他,她怕他掐完那只鹦鹉,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她。 这倒霉催的死鹦鹉,她悉心教导的话一句学不会,倒是无心的一句脏话学的惟妙惟肖,莫不是哪个死对头派来暗害她的。 林瑟瑟正失神着,下颌处却传来冰凉的触感,她垂眸一看,只见他骨骼分明的大掌微合,削瘦的食指抵在她的下巴上,带着薄茧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 司徒声面上的掐丝鎏金面具是镂空的,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几乎要侵占到她的唇瓣上,令她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将脑袋向后倾仰。 他的指尖犹如烙铁,叩的她下颌生疼,她忍不住低声唤道:“哥哥……” 司徒声勾唇低笑:“我的好妹妹,你可知拔舌之刑?” 这是林瑟瑟第一次听见他以‘妹妹’相称,但她并不觉得感动,若非是被他桎梏着,她早就已经吓得掉头狂奔了。 又是割皮作画装裱,又是剁成肉酱喂狗,如今她不过是有一点点小失误,他竟想拔了她的舌头……早知他是个如此变态之人,打死她也不去斋宫见他。 就在林瑟瑟准备抛去脸面,痛哭流涕的向他认错求饶之时,殿外走来一侍卫对着刘袤说了什么,刘袤疾步上前:“千岁爷,玉姬回来了。” 司徒声的眸色微变,他将掌心中的虎皮鹦鹉扔了出去,转身便大步走出了坤宁宫,连瞥都未瞥一眼林瑟瑟。 一直到他走出老远,林瑟瑟才缓过神来,她捡起地上还余下一口气的虎皮鹦鹉,见它也是大难不死,便将它交还给了杏芽。 杏芽望着自家主子憋红的面颊,心有余悸道:“娘娘,奴婢这去请个太医来……” 林瑟瑟摆摆手,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杏芽,你可还记得玉姬是谁?” 她记得后宫里并没有一个名唤‘玉姬’的嫔妃,原文太长了,其他无关紧要的炮灰配角,她也记不太清楚了,问杏芽比翻书要快上许多。 瞧起来,司徒声似乎还挺紧张这个玉姬的,一听玉姬回来了,连方才她失敬之事都顾不上计较了。 莫非这玉姬其实是司徒声的心上人? 杏芽老实答道:“玉姬是太上皇赠给九千岁的姬妾之一,容貌媚人,听闻很是受宠。娘娘去年还见过她一面,时间有些久了,娘娘不记得她也正常。” -- 第14页 林瑟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要是没有他让她寻宝贝之事,她约莫会信了杏芽的话,但太上皇与司徒声之间,明显就有猫腻存在。 那玉姬怕不是太上皇派来监视司徒声的,若说司徒声宠爱玉姬,她是不怎么信的。 杏芽看了看时辰,一拍脑袋:“已是快要午时,您可要先去御花园挑选布匹?若是去晚了,怕是挑不到心仪的布料。” 入画乃是极为重要之事,这关乎接下来的一年里,皇帝宠幸后宫嫔妃翻牌子的次数,杏芽显得很是上心。 林瑟瑟本想先用膳,但拗不过杏芽再三请求,便顺了杏芽之意。 她也有些自己的考量,若是去早一些,没准能避过纯妃,她并不太想见到纯妃,这个真千金女主让她有些招架无能。 届时去御花园里,随意挑上一匹布料,再让裁缝量一量尺寸,耽搁不了片刻便能回宫。 虽然林瑟瑟想的很完美,但当步辇将她抬到御花园里,她看到三五个花团锦簇的宫装女子时,她不禁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用完膳再来。 这几人之中,笑的最欢的是纯妃,另一个扶着腰背的许就是怀孕的元嫔,还有个年龄不大的杏脸女子,手里攥着一条马鞭,似乎是皇帝的同胞胎妹——景宁公主嬴非非。 除了这三人之外,林瑟瑟便认不出其他女子了,想来都是些没什么位份的嫔妾,倒也不甚重要。 步辇一落,便有太监拧着尖细的嗓子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御花园里的笑声戈然而止,几个女子同时朝着林瑟瑟的方向看去,其中元嫔的眸光满是复杂,似是有痛恨之色,又有畏惧之情。 她自小服侍皇上,虽身份低贱,只是皇上的通房丫头,但皇上初尝人事便是与她,待她的情感自是与旁人不同。 后来皇上登基,她便被封为常在,皇上日理万机,几乎没有时间召嫔妃侍寝,都是她贴身侍候。 一来二去难免擦出火花,她肚子也争气,竟成了后宫之中,第一个怀上龙种的女人。 有了皇嗣后,皇上将她抬为元嫔,待她比往日更好,莫说是打骂苛责,连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甚至还为她禁足皇后,将她娘亲派去坤宁宫看守皇后。 可就在前几日,她娘亲面容红肿,手掌布满干涸的血迹,深更半夜闯入她的寝殿哭诉。 她这才知,皇后只凭借三言两语,便蛊惑的皇上相信了那些鬼话,以为她想凭借皇嗣斗倒皇后。 她怕皇上不信任她,连着几日都担惊受怕。 纯妃似乎是注意到了元嫔明晃晃的敌视,提醒似的扯了扯元嫔的袖角,元嫔这才晃过神来,对着纯妃感激一笑。 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了纯妃,若不然她腹中的孩子,倒不知要早夭多少次了。 前几日她吃不下饭,纯妃还亲自下厨,怕她胃口不好,每日变着花样的给她炖了各种大补之汤。 许是怕皇后再使诈,纯妃几乎寸步不离,为了她的麟儿能平安降生,纯妃比皇上还紧张她,事事鞠躬尽瘁,连床榻都不让她下。 昨日纯妃还给她出了主意,要帮她出一口恶气,也惩治一番皇后,免得皇后再变本加厉。 这还是元嫔第一次陷害别人,她心中紧张,一不小心就把情绪表达在了脸上,幸好有纯妃提醒,她才及时敛住外泄的情绪。 以纯妃为首,几人齐齐对着林瑟瑟行了万福礼,唯有嬴非非仰着小脸,连看都不看她一下。 按照晋国皇室的规矩,同辈的公主要先对皇后行万福礼,而后皇后回以颔首礼。 可嬴非非不但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反而还攥紧了手里的马鞭,仿佛只要林瑟瑟敢置喙一句,她便要对林瑟瑟挥起马鞭。 其实嬴非非之前并不讨厌皇后,相反的,她一直很同情皇后,纯妃一回京城,皇后就成了人人唾骂的过街老鼠,但她认为这不是皇后的错,而是那个互换了她们人生的产婆之错。 直到前段时日,皇后送出藏有藏红花的安神枕,又火烧了景仁宫,险些将元嫔害死,嬴非非这才改变了对皇后的看法。 林瑟瑟自然不会和一个黄毛丫头计较,她像是没瞧见嬴非非的失礼一般,笑眯眯的下了步辇:“多日未见,元嫔妹妹的肚子似乎又尖了些。” 民间都有肚子尖是男孩的说法,在武林世家做庶女时,若是哪房妾室怀了身孕,其他姑娘婆子的便都蜂拥而上,用肚子尖来阿谀奉承。 她本是想缓和关系,学着婆子们的模样,奉承元嫔两句,谁料元嫔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一脸警觉的捂住了腹部:“娘娘说笑了,嫔妾才怀胎三月,哪里瞧得出肚子尖不尖。” 林瑟瑟碰了一鼻子灰,倒也没了多说的兴致。 其实元嫔腹中的确是皇子,可惜元嫔平日娇养的太好,吃的太多,运动又太少,这便导致生产时胎儿过大,元嫔难产大出血而亡,胎儿也活活憋死了。 元嫔之死,也算是误打误撞,成全了纯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理念。 林瑟瑟并不关心元嫔的死活,她也没心思在此地停留,与其他几人稍作寒暄,便朝着她们身侧摆放的布匹走去。 这些布匹都是闽浙总督送来的,有大红鸳鸯锦、桑蚕丝的素软缎,金丝所制的织金棉……皆是江南一带有名的锦缎。 -- 第15页 她瞧的眼花缭乱,便随手指着一匹深绿色妆花缎:“本宫就要这匹……” 话音未落,嬴非非就抢先将妆花缎抱进了怀里:“本公主早已经看上这匹布,皇后还是另做他选吧。” 林瑟瑟倒也没放在心上,随手又指了一匹青色的布料:“那就这个……” 嬴非非命婢子上前,杏仁脸上满是笑容:“这个也是本公主看上的。” 接下来,不管林瑟瑟选哪一匹布料,嬴非非都作对似的,从她手中抢过那匹布料。 一次也就罢了,二次三次分明就是刻意针对她。 任是林瑟瑟脾气好,也难免有些不快。 这布匹本就是给后宫嫔妃做宫装用的,皇帝疼爱亲妹妹,早已给嬴非非留好了布料,嬴非非在这瞎掺和什么? 林瑟瑟也不挑颜色了,随手指了一匹暗色布料,这次嬴非非没再说话,倒是元嫔抢先上前两步,将那布匹抱进怀里:“方才娘娘未至御花园之时,嫔妾便已看上此布,嫔妾斗胆,不知皇后娘娘可否割爱……” 元嫔这话已是僭越身份,哪怕元嫔再受宠爱,依旧只是一个妾,而林瑟瑟再不受宠,也是皇帝的正妻,自古便没有小妾让正妻割爱的道理。 林瑟瑟轻笑一声,果然有了龙嗣就是不一样,元嫔飘的都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公主便也罢了,若是连个妾都爬到她头上,这后宫之中便再无她立足之地,怕是传进司徒声的耳朵里,他定要立刻与她断绝兄妹关系,免得她出去再丢他的人。 林瑟瑟打断元嫔,命杏芽将元嫔怀里的布料拿过来:“本宫甚是喜欢这花纹,怕是割爱不了……” 她话音未落,只见杏芽的手刚一碰到元嫔手中的布料,元嫔便尖叫出声,眨眼之间已是瘫倒在地上。 纯妃一把将杏芽推开,面色慌张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快!快去请太医!” 婢子们轰乱成一团,正要朝前跑去,一抬眼却瞧见不远处步辇之上的黄色身影,随之大喜道:“是皇上,皇上来了!” 第7章 七个皇后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抬首朝着那婢子喊叫的方向望去,一见到那明黄缎绣五彩云蝠的龙袍,皆是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皇嗣,为了让元嫔好好安胎,皇上甚至将元嫔殿中的六个宫女,一下增到了八个,又因偏殿走水之事,让元嫔入住了景仁宫主殿。 这已是贵妃才能享受的规格待遇,足以说明皇上有多看重元嫔腹中之子。 虽不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若是元嫔腹中的龙种有个什么好歹,她们怕是都要遭受无妄之灾。 几个地位低贱的嫔妃们,也是胆颤心惊的,她们生怕此事牵连到自己身上,为表对元嫔的关切,恨不得趴在元嫔身上痛哭几嗓子。 元嫔被几人压得有些腹痛,垂在身侧的手臂下意识的护住腹部,另一只手悄然扯了扯纯妃的衣袖,希望纯妃能将这几人呵斥而退。 但一向八面玲珑的纯妃,此刻像是没了感知一般,不但丝毫不理会元嫔,只顾着自己演戏,还有意无意的挥开元嫔护在身前的手臂。 元嫔愈发不适,却又不能就此打住对皇后的陷害,只得在心中暗暗期盼皇上快来。 皇帝本就是路过御花园,听到凉亭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便命人前去打探了一番。 一听是元嫔出了事,皇帝也顾不得自己还有国事在身,连忙命人去寻太医,自己则从步辇跃下,疾步朝元嫔走去。 元嫔本来是装的,但被那几个嫔妃一压,却是身体真的有些不适了。 皇帝斥退几人,从纯妃手中将她接过,只见她小脸煞白,眸中含泪,泛白的唇瓣止不住的发颤,顿时胸口发闷,怒色已是冲到了眉眼之间。 他怒吼一声:“不是让你们看好元嫔,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是在质问元嫔身侧的贴身婢女,婢女三人皆是大气不敢喘一下,面如土色的跪在地上磕头。 纯妃是昨日陪元嫔说笑时,突然提起了皇后之名,又道皇后取消禁足之后,怕是要卷土重来,若元嫔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 元嫔是个心思单纯的,打小便是个没主意的主儿,又极易被人煽动情绪,纯妃只说了没几句,便让元嫔答应了下来。 元嫔从未害过旁人,一直老实本分的,她也不敢将此事告知别人,是以她身边亲近的宫女都不知情此事。 婢子们压根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抬头便见元嫔莫名其妙的尖叫倒地,紧接着就听见纯妃叫嚷着让人去找太医。 皇上问的话,她们答不上来,只能跪了一地,蜷着身体瑟瑟发抖。 正当皇帝怒不可歇,准备让人杖毙了这几个宫女时,纯妃却突然开了金口:“皇上,臣妾本不欲多言,可此事事关皇嗣,臣妾不敢不说……”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眸光还时不时的朝着林瑟瑟身上瞥两下,皇帝也不是瞎子,自然瞧出此事怕是与林瑟瑟有关。 许是因为皇后被禁足之事,九千岁已经连着打压皇帝好几日了,再加上边关战事紧张,皇帝硬生生被气病了。 如今皇帝身子刚舒坦些,又遇见这等糟心事,面色自然阴郁的很。 他抬起首来,眸中映着恼怒之色:“说!” 纯妃跪了下去,眼眸微红:“太后娘娘让妃嫔们午时来选布料,元嫔妹妹看中了一匹布料,皇后知道后便要让妹妹割爱,妹妹不欲争执,便想将布匹还给皇后。谁料,皇后娘娘竟让婢子上前去夺布匹……” -- 第16页 纯妃这话说的极有技巧,她一句谎话未说,只是颠倒了事情发展的顺序,便将此事完全扭转成了另一幅模样。 分明是林瑟瑟先选中布匹后,元嫔上前去求林瑟瑟‘割爱’,林瑟瑟才反驳道让元嫔割爱,被纯妃颠倒了顺序后,其中的含义却是大不相同了。 若皇后选中布料,元嫔再求皇后割爱,这叫僭越身份,不守礼数。 但若是皇后明知元嫔看中那匹布料,却蛮横无理的让元嫔割爱相让,这便是仗势欺人,刻意为难。 皇帝也不是傻子,有了前两次皇后被陷害之事,他此次学聪明了些,先是谨慎的问了跪在地上的几个婢子:“纯妃说的可属实?” 有纯妃撑头,将此事撇的一干二净,为她们寻出一条活路,元嫔的婢子们也不管属实不属实,为了活命自然连声称是。 婢子们一点头,林瑟瑟便成了众矢之的。 被众人针对,她倒也不怎么慌张,从元嫔倒地的那一瞬间,熟读各种宫斗套路的林瑟瑟,便已经瞧出元嫔的真实意图。 只是她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元嫔是被因她受罚的刘妪怂恿,才想出如此拙劣的陷害方式。 但从方才纯妃的反应来看,似乎纯妃也参与其中,与此事有所关联。 司命神君笔下的女主,都是正义、智慧和善良的结合体,原文中的纯妃因为心思单纯,经常被原主陷害栽赃,被逼无奈之下才利用自己的高智商打脸原主。 若说主动出击,那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所以林瑟瑟才一直不曾开口,就想看一看纯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眯起双眸,细细打量着纯妃精致的面容,许是纯妃察觉到了她审视的目光,竟直晃晃的对上她的视线,唇边扬起一丝不易捕捉的浅笑。 纯妃的眸光十分坦然,丝毫没有颠倒是非后的心虚和胆怯,仿佛她帮着元嫔栽赃陷害林瑟瑟,是在为民除害一般。 再反观元嫔,缩在皇帝胸膛前瑟瑟抖之,别说正视她了,连抬眼都不敢。 这样瞧起来,纯妃倒比元嫔更像主谋,而元嫔充其量就是个帮凶。 林瑟瑟是被杏芽的哭声唤回思绪的,即便皇帝已然暴跳如雷,但念及如今九千岁已经回城,他便是再恼她,也要顾忌几分九千岁的颜面。 原本那日之后,皇帝已对林瑟瑟有所改观,甚至就连九千岁报复般的处处打压,他也没怪罪于她身上。 有时批阅奏折,困乏劳累之时,他眼前便莫名萦绕出她梨花带雨的面容,心底也是软了几分,还道闲下来时,就去坤宁宫坐上一坐。 谁料还未闲下来,她又整出这么大幺蛾子来,真是令他无比后悔,当日怎么没有趁机除害了皇后。 如今惩治不了林瑟瑟,皇帝便只好将所有怒气,全都发泄在了杏芽身上。 皇帝狠咬着后槽牙,阴冷的双眸紧盯着林瑟瑟,当着她的面,似是报复一般,指着杏芽道:“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贱婢绑起来,给朕乱棍打死!” 第8章 八个皇后 元嫔的面容煞白,打死杏芽并非她的初衷,她只想借着这次陷害,让皇后知晓一番,她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张了张口,刚想替杏芽求情,便被纯妃率先发现了意图,蹙紧眉头瞪了她一眼。 那一眼似是提醒,可元嫔却从中看出了警告之意,她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纯妃,一时间倒是看的呆住了。 就在众人以为大局已定之时,沉默良久的林瑟瑟,对着皇帝福了福身子:“若是纯妃道完了,可容臣妾也说上两句?” 皇帝面色紧绷,强压怒气:“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林瑟瑟将散落于地的布匹拾起,指着玫红色的布料道:“凡事有因有果。纯妃的记性怕是不大好,这布料乃是臣妾先看中,而后元嫔便逾越身份,出言向臣妾讨要此布。” “本宫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景宁公主几次看中本宫选中的布匹,本宫也都割爱相让。单单元嫔讨要的这匹布料,印有牡丹的花样,臣妾不敢割爱,便让杏芽取来元嫔手中的布料。” 晋国有着严格的封建等级制度,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婚嫁生子,特别是皇室之中,便更加看重等级制度。 不论前朝还是后宫,衣着的质地、长短、服色和纹饰都要按照身份地位来制定,例如黄色服饰就只有皇上才能穿,正红色宫装唯有皇后可穿。 按说起来,这匹布料是玫红色的,并非正红色,若真要较起真来,倒也不算犯了皇室的忌讳,所以元嫔才敢出声讨要。 问题就在于,这布料上的纹样乃是牡丹,晋国民间向来有凤穿牡丹的佳话流传,凤凰乃百鸟之王,更是皇后身份的象征,而牡丹又素有花中之王的称号,是以嫔妃们大多会选择避开这个忌讳。 若实在喜欢牡丹的花样,挑选布样时便要避开一切深红、浅红的颜色,尽量挑选浅粉、杏黄、绒绿等颜色。 不管是不是元嫔先看中此布,以她一个四品嫔妾的身份,看中一匹带有牡丹的玫红色布料,其野心也是昭然若揭。 元嫔自以为这栽赃陷害天衣无缝,先道出僭越身份的话惹怒她,待她让杏芽上前取回布匹,元嫔便装作腹痛被推倒在地,请来皇帝为自己做主。 只是元嫔忽略掉了最大的不可控因素,林瑟瑟贵为皇后,挑选何种布料都是应该的,可元嫔却不能。 -- 第17页 元嫔太过心急,只瞧清楚了布匹颜色,却未看清布料的花纹,便急急的出言讨要。 林瑟瑟早在那日景仁宫偏殿失火之时,便已经在皇帝心底,埋下元嫔想要依仗皇嗣争抢后位的种子。 今日又有元嫔逾越身份,向皇后讨要不合身份的布料,无疑是在给皇帝心中怀疑的种子施肥浇水。 林瑟瑟稍作停顿,又给皇帝添了把火:“元嫔似是十分喜爱这匹布料,抱在怀中却是不愿放手,臣妾只好让杏芽前去取走布料。谁料杏芽还未碰到元嫔,元嫔便尖叫起来,瘫倒在地。” 她并未像上次一样落泪,只是垂着眼眸,轻声低喃道:“景宁公主也在此地,众目睽睽之下,杏芽到底有没有推倒元嫔,您问一问公主便知。” 嬴非非被太后保护的很好,性格耿直善良,而且皇帝很相信嬴非非,她算是个极为有说服力的证人。 果不其然,皇帝闻言,下意识的望向嬴非非。 他这胞妹虽脾气火爆,却是个口直心快的性子,打小便不会撒谎。 嬴非非突然被点到名,婴儿肥的面上略显呆滞,她自然没想到皇后敢让她作证。 方才她怄气抢夺皇后布料之事还历历在目,皇后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竟将生死大权交于她手,难道皇后就不怕她袖手旁观? 嬴非非忍不住看向林瑟瑟,似乎是想从林瑟瑟脸上寻出答案,但林瑟瑟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见众人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神情略显萎靡:“那宫女没有推元嫔,是元嫔自己摔倒的。” 虽然嬴非非不喜皇后,但她确实不会说谎,若不询问她也就罢了,既然让她说话了,那她只好实话实说。 她的话音落下,空气一下便安静起来,皇帝眉骨微动,凌厉的剑眉皱起,望着元嫔的眸光渐渐冷却。 元嫔不敢抬头,她的心跳飞快,想要为自己辩驳,却又不知从何辩起,已是慌乱的六神无主。 就在此时,王太医也及时赶到,给皇帝请过安后,顶着莫名的低气压,给元嫔把了脉。 王太医细细诊脉一番,道:“元嫔脉象有力而回旋,胎象平稳,应是无碍,静养些日子便可。” 原本纯妃是打点了太医署的杨太医,谁料正好碰见了皇上路过此地,皇上重视元嫔,自然命人去唤自己最亲信的王太医来才稳妥。 这一把脉,却是坐实了林瑟瑟是被冤枉的,饶是纯妃极力克制,面色也是煞白无力。 皇帝面上是山雨欲来的前兆,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容忍嫔妃用皇嗣作为筹码陷害他人。 更何况元嫔若真如皇后所言,想用皇嗣将皇后扳倒,那谁敢保准,往后元嫔诞下皇子,那夺嫡之战时,元嫔会不会为了皇位做出更疯狂的事情? 皇帝越想越恼,可又不知该如何惩治元嫔,就算元嫔该死,她腹中还怀着他的龙种,处置轻了给不了皇后交代,处置重了又怕伤着龙嗣。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时,林瑟瑟开口了:“想必今日是一场乌龙,元嫔许是没有站稳,纯妃见元嫔跌倒,也是爱护皇嗣心切才误会臣妾,皇上莫要动怒,皇嗣为重。” 皇帝一怔,抬眼朝她望去。 只见她贝齿轻咬樱唇,眼角微微泛红,削瘦的脸庞低埋着,鬓间的步摇轻颤着,似乎是在强忍泪意。 他的喉间一刺,不知为何,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惭愧之意。 明摆着是她们合起伙来欺负她,可她非但没有和她们计较,还替她们解围,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这些日子,待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皇帝抿住薄唇,望着林瑟瑟的眸光软了几分:“皇后今日受惊,赏金十两,银百两,螺子黛一斛,血燕窝十匣,汴梁绿翠菊一盆……” 他每道出一个赏赐,纯妃和元嫔的脸便白上一分,那螺子黛十分珍贵,是波斯国的名产,一颗便要十金,乃是皇上前几日应下要赏赐给纯妃的。 至于那血燕窝和汴梁绿翠菊则是魏国的朝贡,昨日刚进贡来,也是有价无市的珍稀物什,本是要赏给元嫔的。 待皇帝将赏赐说道最后,纯妃已是将指甲嵌进了掌心肉里,元嫔双眸红通通的,面色也羞红难耐。 林瑟瑟倒是没什么反应,她自然没那么好心替她们解围,只是因为她还没搞明白纯妃到底怎么回事,为了不影响后续剧情,所以才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纯妃今日的行为十分古怪,跟原文中头顶圣母光环的小白莲女主简直判若两人,不禁让林瑟瑟有些怀疑,莫非纯妃的身体是被旁人夺舍了去。 待林瑟瑟谢过赏赐后,她命人扶住小腿打颤的杏芽,便与皇帝告辞,回了坤宁宫。 皇帝本以为她会受宠若惊,谁料她丝毫没有欢喜之色,甚至面无波澜,仿佛受赏赐的人不是她一般。 他望着她渐渐远去的纤弱背影,心脏像是被猫爪子勾了一下,难耐的很。 林瑟瑟安抚好杏芽,便将殿门闩好,确定过寝殿内无人后,才小心翼翼走至衣柜墙角,一手拨开墙上的字画,一手将藏匿在字画砖石后的两本天书拿了出来。 这两本天书就是《真千金归来之盛世宠妃》的誊抄本了,因为字数太多了,便被分为上下两册。 之前林瑟瑟只大概扫了一遍上册,下册却是还没来得及看。 -- 第18页 上册里还算爽文,写的是纯妃归来后,如何与原主斗智斗勇,在成为所有男性生物心头的白月光后,纯妃与皇帝相互倾心爱慕,日日宠幸恩泽,纯妃在结尾处怀上龙嗣,原主也自食恶果在冷宫被赐死。 原本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偏偏司命神君酷爱狗血,于是就有了下册里的爱恨纠葛。 在九千岁的刻意引导下,纯妃发现自己并不是镇国公的血脉,而是李氏和太上皇酒后的产物,算起来她还是皇帝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纯妃虽然是现代穿越过去的,但她也不能接受这种畸形的爱恋,她将皇帝拒之门外,本想好好冷静一下,翌日才知皇帝被拒后去喝闷酒,酒后不慎宠幸了殿中侍候的宫女。 她心痛如绞,果断一碗打胎药下肚,将腹中的龙嗣流掉了。 皇帝大怒,待她被打入冷宫,人人都往她头上踩一脚,爱慕她的备胎男就看不下去了,帮她假死出了宫。 皇帝起先悲痛欲绝,在发现纯妃假死后又勃然大怒,命人四处寻找纯妃,待两人再次相见时,纯妃已经改头换面,成了燕国皇室走失多年的嫡长公主。 燕国兵马强盛,皇帝奈何不了燕国,纯妃又记恨皇帝绝情,两人便爱恨纠葛虐了几十万字,终于到了大结局,纯妃发现,原来皇帝并不是太上皇的亲生血脉,而是太后与太医通奸之后生下的野种。 纯妃终于解开心结,选择隐瞒真相、放下过去,帮助皇帝出兵铲除九千岁,次年燕国与晋国联姻,纯妃以燕国嫡长公主的身份出嫁,快快乐乐的和皇帝HE了。 林瑟瑟恨不得为司命神君拍案叫绝,这种鬼斧神工的狗血剧情,亏神君能想的出来。 在她历时两天一夜,险些熬到猝死才终于看完全文后,她只想怒吼一声:赔我眼睛! 林瑟瑟不知过了多久,才将那些夹着绵滑细腻的狗屎剧情消化掉,她认真思考之后,觉得纯妃被夺舍的可能性实在很大。 她甚至有些怀疑,原主这两次被陷害,都与纯妃有所关联。 安神枕中的藏红花是纯妃发现的,刘广也是与纯妃殿中的宫女对食私通,难道剧情突然被改变轨迹,都是因为纯妃? 林瑟瑟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了刘广。 听杏芽说,皇帝还未处决刘广,如今刘广被关押在地牢之中,每日受酷刑折磨,生不如死。 她想去见见刘广,说不准能问出什么。 但地牢并不是谁想进就进的,而且为了避嫌,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跑去地牢召见刘广。 怎样才能见到刘广,又不让人发现她见过刘广呢? 不出意外的,林瑟瑟眼前闪过了她那个神通广大的哥哥——入宫前长着长方形微褶大象腿p露s鸡儿的太监头头。 一回忆起他想割了她的舌头,她就恨不得此生不与他往来,可悲哀的是,她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了吃喝拉撒,她事事离不开他。 林瑟瑟纠结许久,终是决定为了完成任务牺牲自我,趁着天黑夜高,悄无声息的从坤宁宫后门溜走,朝着斋宫走去。 而与此同时,太监头头正眉头紧蹙的盯着榻上突然多出来的女子,他名义上的宠妾——玉姬。 她躺在他熏了檀木香的锦褥上,身着蝉翼薄衫,化着精致妆容的小脸微抬,痴痴的望着他的面容。 他刚沐浴过,浸湿的黑发散在身后,凝出的露水顺着发梢向下流淌,微微扬起的下颚线轮廓清晰,殷红的薄唇衬的皮肤毫无血色,冷白的犹如死人。 直到他将掐丝鎏金面具重新覆在面上,玉姬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眸中带着淡淡的疏离,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不躲不避,嗓音略显散漫敷衍:“你来做什么?” 玉姬轻笑一声,似是不经意的扬起纤白的脖颈儿,倾侧着修长笔直的双腿:“您觉得呢,千岁爷?” 第9章 九个皇后 司徒声随手拉了一把金丝楠木的背椅,不疾不徐的坐了下去。 他只着单薄白色中衣的身子微微压低,眸中略带讥色:“我乃阉人一个,怕是消受不起。倒是太上皇老当益壮,你该去找他才是。” 玉姬面色微白,神情似是有些难看。 太上皇那老不休的东西,瞧着人模人样的,手段花样却比深宫里的太监还多,私底下不知玩死了多少女子,她便是陪一个阉人,也不愿爬上他的床榻。 这样想着,她便微微抬首,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司徒声。 他虽为阉人,却生的极为俊美,似是不可亵渎触碰的高山雪林,眸中总带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 明明他近在咫尺,可似乎,又没有人能够触碰到他。 玉姬知晓他不近女色,也不像其他太监一般,因为身体残缺,便染上不为人知的嗜好,私下虐待宫女或姬妾。 她私自爬上他的床榻,已是触犯到他的禁忌,自然不敢再得寸进尺。 玉姬将一封信从怀里取出,赤着双脚缓缓走向司徒声,她似是无意,行走间隐约露出纤长的大腿:“妾身听闻千岁爷身体抱恙,不愿见客,无奈身负重托,只得僭越身份,偷偷在此静候千岁爷。” 司徒声像是没看到她的引诱,又或者说,在他眼里,她的大腿就和御膳房送来的猪火腿没什么区别,要非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她的腿比猪火腿还粗点。 -- 第19页 玉姬见他毫无反应,不由得有些挫败,她容貌姣好,身材更是凹凸有致,比起后宫里的嫔妃毫不逊色,他就没有一点心动? 她心中腹诽,面上却依旧带着笑意,恭敬的将信件双手奉上:“这是太上皇让妾身给您捎来的信件。” 司徒声眼眸低垂,也不伸手去接,只是用微屈的指关节叩了叩桌面,示意玉姬将信件放在桌上。 玉姬嘴角的笑意微僵,神色呆滞了一瞬,还是顺从的将信封放在了桌子上。 他骨骼匀称的手指,轻抵在掐丝鎏金的面具上,似是敷衍的询问道:“还有其他事?” 玉姬笑容更僵:“没有了。” 司徒声掀起眼皮:“那还不走?” 玉姬:“……” 玉姬还是走了,只不过是一步三回头,一脸恋恋不舍的样子。 临走时,她还不忘请求,让司徒声不要怪罪放她进来的侍卫,他们也是瞧见她奉了太上皇的手谕,才让她进来的。 他答应的痛快,玉姬这才放心下来。 玉姬前脚刚出殿门,刘袤便进来通报:“皇后娘娘在斋宫外等候,千岁爷您看……” 司徒声干脆利索:“不见,说我病了。” 刘袤正要去回话,便听身前那尊大佛停顿一下,嗓音凉凉道:“今夜斋宫轮守的侍卫,一个不留。” “哦,对了。”他嫌弃似的瞥了一眼,那花费千金打造出来的花梨木床榻:“还有这个床榻,搬走烧了。” 任是刘袤没有抬头,也感受到九千岁身上冷冽的冰寒之气,他不敢多加逗留,连忙应声退去。 陆陆续续有太监进了寝殿,十几人齐心合力,才将花梨木的床榻搬了出去。 待太监离去,整个寝殿便寂静下来,司徒声低垂眼眸,眼梢瞥向光滑的桌面,那封书信就安静的躺在上面,‘家书’二字赫然跃于信封之上。 家书? 他轻嗤一声,殷红的唇角微扯。 原来太上皇还记得,他是他的舅父? 当初太上皇下旨抄他司徒家时,他母亲宝乐公主上书请旨,希望太上皇念及与她兄妹的情谊,重新彻查司徒家谋反之事。 可太上皇当初是怎么做的? 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不过两日,司徒家便付之一炬,他的爹娘烧死在火海之中,身体孱弱的长兄不知踪影,唯有他苟活于世。 他是将帅之子,生来便被父亲教导孤胆忠义,报效家国,可父亲却没教过他人性贪婪,人心险恶。 父亲想过他会战死沙场,想过他会马革裹尸,但父亲至死也不会想到,他引以为傲的嫡次子,会成为诛杀忠良,遗臭万年的阉人宦官。 司徒声缓缓阖上双眸,掩住了眸底肆意蹿夺的戾气,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耳边响起脚步声。 刘袤立在殿内,小心翼翼道:“千岁爷,皇后娘娘又来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娘娘听闻您身体抱恙,便去御膳房亲自熬了一碗血燕窝来……” 司徒声也不睁眼,嗓音略显疲惫:“倒掉。” 刘袤一愣,而后躬身:“是。” 他应声过后,并未立刻离开,脚步踌躇片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不知过了多久,刘袤才迈开脚步,朝着殿门外走去。 就在他将殿门关严的那一瞬,殿内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外头下雨了?” 刘袤忙道:“春雨绵绵,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 “叫她进来。” 停了一下,他又道:“燕窝也留下。” 刘袤应了一声,推开殿门,将血燕窝置于桌前,便疾步朝着斋宫外走去。 司徒声懒懒掀起眼皮,瞥了一眼青花瓷碗中的血燕窝。 他这个便宜妹妹,近来倒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比之以往精明了许多。 不过这样也好,早点寻到那封密信,他也能早日找到他长兄的线索。 只是不知她深夜拜访,又为何事。 没过多久,刘袤便领着淋成落汤鸡的林瑟瑟,重新进到了寝殿之中。 林瑟瑟冻得牙齿都在打颤,她就知道太监都是记仇的小心眼,人家诸葛亮三顾茅庐,而她林瑟瑟却是两顾毛驴——顾这头动不动就尥蹶子脾气又臭又烂的倔驴。 她好心给他炖燕窝,斋宫的太监连个屋檐都不让她站,道是九千岁的规矩,任何人没有允许,不得踏入斋宫一步。 天杀的九千岁!天杀的破规矩! 末了她只能吸溜着鼻涕,像个傻子一般站在雨里,只觉得雨水打在脸上又冷又疼,这春雨却是下的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还要大。 她真的也很想任性的尥蹶子走人,待到天气晴朗再来斋宫,可她又怕刘广撑不住先嗝屁,到时候死无对证,她想再探查此事便是无从下手了。 林瑟瑟心中将他骂的狗血淋头,脸上却堆满殷勤的笑容:“听闻哥哥身体不适,我便炖了些燕窝来。” 司徒声懒声道:“别笑。” 林瑟瑟:“……?” 他微抬眼眸,眸光略带嫌色:“一会儿鼻涕掉嘴里了。” 林瑟瑟:“……” 她吸了吸鼻子,也不欲再与他拐外抹角,正了正色道:“妹妹今日来,是想……” “想探病?”他神色自然的将话接了过去,削瘦修长的指尖指向青花瓷碗:“谅你一番心意,那便来吧。” -- 第20页 林瑟瑟愕然:“?” 司徒声:“喂我。” 林瑟瑟:“……” 她下意识的抬起眼眸,与他微凉的眸色相对,对视一瞬后,她僵着小脸,移开了目光。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准备让她喂他。 林瑟瑟丝毫没有瞧出他面上有生过病的痕迹,虽然她只能瞧见他的额头和一双眼睛,虽然他皮肤白的像是一头扎进过面粉缸里似的。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了他下颌的掐丝鎏金面具上,掐丝鎏金是四爪蛟龙的形状,只是蛟龙上方留有两个细长菱形的窟窿,也不知是作何寓意。 林瑟瑟突然有些好奇,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长什么模样。 整日戴着面具,除了怕被外人认出他就是司徒家的嫡次子外,怕是还有其他难言之隐吧? 莫非是因为他长得太丑了? 她突然也没有那么抗拒喂他了,若是能瞧上一眼他长什么模样,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便是委屈自己一时半会,喂他两口也没什么。 林瑟瑟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她解开身上被雨水浸透的大氅,接过刘袤递来的锦布,胡乱擦拭两下脸颊上的雨水。 虽然打绺的青丝还在滴水,她却没再浪费时间去擦干头发,一手执着瓷碗,一手拿着汤匙,舀了一口血燕窝放在唇边吹了两下,便递到了他的嘴边。 她的眸光紧紧黏在他的下颌上,若是吃东西的话,他总要把面具摘了吧? 直到司徒声将勾在耳后的面具向上一推,将额头和双眼当的严严实实,林瑟瑟才终于明白,那蛟龙之上的两个细长窟窿是干嘛用的。 她透过那两个窟窿眼,看到了他漆黑的眼珠,在黑夜中炯炯发光。 他轻启薄唇,犹如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子:“啊。” 林瑟瑟:“……” 她颤抖着右臂,艰难的喂了他小半碗血燕窝,见他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唇角,她重新鼓起勇气:“哥哥若是用完了,那我便……” 司徒声微微颔首:“便给我暖床吧,床榻寒冷,哥哥身子骨弱,禁不住冻。” 第10章 十个皇后 虽然知道司徒声是宦官,但听到‘暖床’二字,林瑟瑟的面色还是红了红。 不久之前,她在斋宫外等候之时,曾遇见一个身穿薄纱蝉翼裙的妖娆女子,那女子自称玉姬,见到她后还给她请了个安。 也不知司徒声与那玉姬做过什么,玉姬面颊粉红,眼含秋波,似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一想起玉姬的模样,林瑟瑟便脸红心跳,连带着身子也滚烫起来。 她今日出门时披了大氅,又念及斋宫内烧着地龙较为燥热,是以内里穿的衣裙并不算太厚,只着了一件原主从国公府带进宫里来的春衫。 衣衫被雨水浸透,方才还湿淋淋的冻人,在他寝殿中待了不过片刻,地龙的热气升了上来,原本冷冰冰贴在肌肤上的衣衫,就变得黏腻温热起来。 她有些不舒服,鼻间也有些堵塞,似乎又是要染上风寒的前兆。 林瑟瑟并不觉得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他会让她爬上他的床榻暖床,是以也并未当真,只是顺着他的话道:“妹妹自然愿意给哥哥暖榻,不过妹妹淋了些雨,身上已是不净,恐会玷污了哥哥的床榻……” 说这话时,她下意识的朝着他床榻的方向看去,一抬眼却微微怔住。 明明这屋是他的寝殿,可环顾四周,哪里也没有摆着一张可以被称作‘床榻’的物件儿。 连张床都没有,他平日都睡哪里?方才和玉姬温存,又是在哪? 在林瑟瑟再次打量寝殿内的陈设后,她将眸光落在了她胳膊肘下面的正方形木桌上——这是整个寝殿内唯一可以躺下一个人的地方。 她的目光略显僵硬,面部肌肉抽搐两下。 他们方才……不会就是在这桌子上,进行的人类生命大和谐吧? 林瑟瑟颤颤巍巍的抽开自己的手臂,正要找借口站起身来,眸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桌面上的那封书信。 信封的表皮上,写着硕大的‘家书’二字,字迹遒劲有力,只是字末端略显虚浮,瞧起来像是个中年男人写出来的字。 司徒家的人几乎死干净了,除了司徒声命大以外,他那个病弱的兄长似乎也活了下来,只是此人早已消失匿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好几年没有过他兄长的消息了。 所以说,这封家书是谁写给司徒声的? 许是她想的太过入神,甚至忘记收敛一番直勾勾盯着书信的双眸。 司徒声见她久久不语,抬眼轻瞥她一眼,她似乎在走神,眼神呆愣愣的,像是猫头鹰。 他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在看见那封书信时,眉骨微动,漆黑的眸色冰冷:“很好奇?” 他清冷的嗓音唤回她的思绪,她心中一惊,才发现自己竟然大刺刺的盯着那封信看了半晌。 她虚虚一笑,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哥哥见笑了,妹妹瞧这桌面光滑细密,隐隐散出清新的梨花木香,想着许是价值千金的花梨木,便多看了几眼。” 花梨木又叫海南黄檀,极为珍贵稀有,一寸便要十金,皇帝殿中都不一定舍得用花梨木打制桌子,她这样说倒也合乎情理。 不过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却是瞒不过司徒声的。 -- 第21页 他凝视她许久,蓦地向前探过身子,苍白冰冷的大掌裹住她的小手,将她的掌心摁在了光滑细腻的梨花木桌面上。 林瑟瑟被吓的一个激灵,只见他侧过脸庞,将薄唇倾向她泛红的耳根:“光是看怎么够,若是喜欢,总要亲手摸一摸……” 他握着她的小手,一寸寸在桌面上移动,微凉的眸光瞥向她温热的小手,扯了扯唇角:“手感如何?” 林瑟瑟的脑子像是卡了壳似的,耳边扑来他凉凉的呼吸,打着转儿的往她耳朵眼儿里钻,直叫她绷紧了后背,屏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僵硬着面容,小声答道:“触感冰滑,甚是细腻。” 司徒声见她吓得不轻,轻嗤一声,松开了她的手,仰着身子,与她重新拉开了距离。 他伸出骨骼匀称的手指,从袖中掏出一只火折子,用两指指尖勾住书信,递送到火折子下点燃了。 书信的边角被蓝色的火苗吞噬,卷起泛黄的灰烬,直到火焰烧到他的指尖,他才将越燃越烈的火团扔在地上。 林瑟瑟愣了愣,望着那封书信微微失神。 看起来,他似乎还未打开,那信封上的红色印泥都是完好无损的。 司徒声勾唇笑道:“看够了吗?” 林瑟瑟听出他话音中的讥色,便知方才摸什么桌面都是在耍她,他明知道她是在看那封书信。 她不愿再继续和他同处一室,将心一横,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埋着头低声道:“我今日来,除却探望哥哥,还想请哥哥帮个忙。” “我想见一见刘广。” 她并未解释自己为什么想见刘广,更未多说见到刘广想做什么,她觉得他不会感兴趣。 事实上,司徒声对她的事情,也确实不怎么在意。 她本来以为他不会痛快的答应,甚至连说服他帮忙的言辞都想好了,正当她准备开口之时,却见他薄唇轻启:“好。” 司徒声也没多说什么,将掐丝鎏金面具退回原来的位置后,神色散漫的抬首望了刘袤一眼。 不用吩咐,刘袤便躬身退去,命人去地牢中将刘广带来。 刘袤一走,整个寝殿便只剩下他和她两人。 空气安静的有些诡异,林瑟瑟踌躇两下,主动开口打破了死寂的僵局:“谢谢。” 许是觉得这声‘谢谢’太过疏离,她又紧接着添了一句:“哥哥待我真好。” 司徒声将手臂懒散的搭在木椅的扶手上,一手撑着下巴,也不说话,只是瞥了一眼她滴水的发梢。 她的青丝半湿半干,被雨水浸透的春衫紧贴着肌肤,隐约透出瓷似的肤色,白得透亮。 往日没怎么仔细瞧过她,只知道她容貌甚美,如今细细一打量,倒是不负她往日‘晋国第一美人’的称号。 林瑟瑟察觉到他的眸光,倒也没避,反正他是个太监,也不会如何了她。 更何况,司徒声并不喜欢她,她在他眼中,该是个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蛇蝎女子。 她可不认为他这么小心眼的人,会将她曾经悔婚他长兄,改嫁他后又因为司徒家出事,便毁掉婚约的事情忘干净。 见他不说话,她也不再自讨无趣,只是垂首安静等待刘广到来。 刘广是被人抬进来的,他浑身血污,蓬头垢面的,双腿似乎被打断了,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林瑟瑟只看了他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他撕心裂肺的咳嗽着,肺部像是破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他咧开干裂的嘴角笑道:“原来是皇后娘娘,奴才等您许久了……” 刘广见到她似乎很开心。 虽然相处的日子不长,但他也知道,她是个睚眦必报的女子,他火烧景仁宫偏殿,又栽赃陷害给她,以她的脾性,必定会杀了他解恨。 与其生不如死的吊着口气,倒不如给个痛快,脑袋掉了也就是碗大的疤。 林瑟瑟并未顾忌司徒声在场,她看着刘广:“本宫待你不薄。” 一听这开场白,司徒声轻嗤一声,似乎是有些不屑一顾。 刚夸她有些脑子了,这会儿莫非是淋了些雨,脑子里又进水了? 皇帝将刘广关在地牢之中,每日严刑逼供都逼问不出什么来,莫非她以为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便能感化的刘广自己从嘴里吐出实情? 刘广笑容依旧:“若娘娘指望从奴才嘴里问出什么,还是省省吧,奴才一时鬼迷心窍……” 她打断了他的话,面色平静:“是因为你姐姐。” 刘广的笑容僵硬住,干裂泛白的嘴唇蠕动两下,浑浊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 见他这种反应,林瑟瑟便知自己猜测的方向是对的,她耐着性子,不动声色的继续试探道:“听闻,你姐姐去年开春时有了身孕,算一算日子,也该生下来了?” 刘广突然暴起,身子不断的扭动,面目狰狞的怒吼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对我姐姐做什么?!” 当初刘广的长姐出嫁,刘广为了让姐姐在婆家抬起头,便将自己卖入皇宫,拿卖身的银两给姐姐添了嫁妆。 林瑟瑟相信,能让刘广不顾性命也要守护的人,怕是也只有他的姐姐了。 她扯了扯嘴角:“是纯妃发现了你和月兰对食,而后用你姐姐作要挟,让你火烧景仁宫栽赃于本宫,本宫说的可对?” -- 第22页 暴怒的刘广,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他颓废的瘫倒在地,干涩的眼角淌落一行脏污的泪水。 许久之后,他匍匐着身子,以额叩地:“求求你,饶过我姐姐,只要娘娘能保证她的安全,奴才愿意在皇上面前指认纯妃。” 这一句话,算是石锤了她的想法。 司徒声的眸光微变,殷红的唇角轻扯。 有意思。 皇帝严刑拷打了刘广好几日都问不出来的东西,却被她三言两语,如此轻易的问了出来。 蛇有七寸,人有软肋,这驭心之术,她倒是用的驾轻就熟。 只不过人心叵测,光有脑子还是不够的。 纯妃曾派人去地牢里给刘广捎过话,若不出意外的话,刘广的姐姐就在纯妃手里,只要林瑟瑟敢带着刘广前去对质,刘广必定会当着皇帝的面反咬一口林瑟瑟。 司徒声自然不会去提醒她,他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低笑着道:“哥哥就见不得你受委屈,我这便让人去请皇上来,好还你一个清白。” 第11章 十一个皇后 说罢,他正要抬手让刘袤去请皇帝,微微前探的大掌却被一只肌肤雪白的手掌覆住。 司徒声眉骨微动,漆黑的瞳色落在掌背那只葱白纤细的小手上。 他眸色阴鸷,似有戾气逐渐酝酿。 她好大的胆子,谁给她的胆子触碰他? 他刚要甩开她的手掌,她已是率先一步移开了自己的小手,只见她笑容浅浅,唇畔一双梨涡如酒:“劳烦哥哥将他送回去吧。” 司徒声眸色一滞,却是被她的笑容晃了神,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他侧过头去,嗓音清冷:“他愿为你作证,你怎又将他送回?” 这话也是刘广想问的,他想不通她有什么理由将他送回,莫非是他哪里漏出了破绽? 前几日他被关进地牢,翌日深夜纯妃便派人给他捎话,纯妃早已猜到皇后会求助九千岁,她道若是见到皇后,便让他逐步引导皇后,令皇后猜到幕后指使人是纯妃。 而后他再出口求饶,道是愿意为皇后出面作证,届时到了皇上面前,再反咬皇后和九千岁私下有染,他被逼无奈才答应帮助皇后污蔑纯妃。 刘广也不想如此,但他姐姐在纯妃手中,月兰的性命也握在纯妃掌心里,他不得不这样做。 “娘娘若是不信奴才,奴才可以对天发誓……”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林瑟瑟打断了:“你相信纯妃的话吗?” 刘广愣住。 她垂着眸子,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裙摆:“本宫若是你,定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说罢,林瑟瑟便微微抬眸,笑着让刘袤将刘广送了回去。 刘光被抬走后,她朝着司徒声福了福身子:“时辰不早了,妹妹不敢耽搁哥哥休息,这便告退。” 她正要转身,却听到他微沉的嗓音:“你方才说的那话,什么意思?” 林瑟瑟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问她那句‘一个字都不会信’是什么意思。 她抬首望向他冷白的面容:“他姐姐已经死了。” 她来之前,便已经让人调差过了。 刘广的姐姐到底是嫁错了人,夫家借着他姐姐的嫁妆去做了些小买卖,许是时运不错,竟攒下不少银钱,在京城里置办了一家胭脂铺。 胭脂铺越做越大,甚至开始为皇宫供货,他姐夫趁机勾搭上了内务府总管之女,先是贬妻为妾,又八抬大轿迎娶内务府总管之女进门。 在晋国,正妻可定妾室生死,他姐姐虽怀有骨肉,却在夫家活的还不如一个丫鬟,动辄打骂责罚也是有的。 就在他姐姐临产之前,那正妻道是想要吃鱼,让他姐姐去湖面凿冰取鱼,寻不到鱼便不得回门。 天寒地冻,他姐姐凿了一夜的冰,翌日被人发现时,尸首已经结冰了。 刘广身在深宫,消息本就闭塞,他姐夫又怕此事惹怒刘广,便将此事隐瞒的严严实实,切断一切和刘广的联系。 纯妃便是钻了这个空子,只遣人取了一件他姐姐的首饰,刘广联系不到姐姐,便将纯妃的话当了真,以为他姐姐在纯妃手里。 听她细声娓娓道来,司徒声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叠在身前的双手上。 她早已在后宫名声狼藉,向来以心狠手辣著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与他倒也可以算是一丘之貉。 若说将‘善良’二字冠在她头上,传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当初她落井下石,悔婚退婚司徒家之事尚还历历在目。 可她方才明明可以道出此事,用长姐之死策反刘广,让刘广把纯妃拉下水,在皇帝心中埋下疑心之种。 哪怕她不想再趟这趟浑水,也可以将刘广长姐已死之事道出,总之道出此事,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但她却没有说,便让刘广这个将死之人,依然相信纯妃,相信他的姐姐还活在世间。 司徒声早已看透人性薄凉,不论皇帝乃至官员大臣,又或者宫婢太监,无人能逃过他的眼。 但此刻,他却有些看不透她了。 他黑漆漆的眸光缓缓上移,正好与她的视线相撞,两人对视一瞬,他扬起唇角:“哥哥帮了你这么大忙,你要如何报答哥哥?” 林瑟瑟有些语塞,她倒是不知道,他到底帮她什么大忙了。 -- 第23页 难怪人家都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一定会给你打开一扇窗,他被割掉的二两肉怕是都被上帝贴补到他脸皮上了。 虽然心中腹诽,她面上却是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笑道:“快到哥哥的生辰,我自会精心准备诞辰礼酬谢哥哥。” 司徒声瞧着她面上明媚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刺眼,他长眸微眯,侧过身去,却是不再理会她了。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声音消失,他才望向殿门的方向:“刘袤,她以前也这么爱笑?” 刘袤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千岁爷口中的‘她’是在指谁。 等他想明白准备要回答的时候,司徒声却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阖上了双眸:“取一件狐裘,送皇后回去。” 刘袤一怔,尤记得一个多月前,皇后娘娘来时,外头下着连绵大雪,临走时想向千岁爷借一把竹骨伞,却被千岁爷嗤了一句‘没有娇贵命倒得了娇贵病’,臊得皇后十多日没敢再来。 这次皇后走时什么都没说,千岁爷怎么反倒想起来送狐裘了? 刘袤不禁在心中感叹一句,果然男人都是贱骨头,断了根的也一样。 与此同时,林瑟瑟正站在斋宫殿门外,一脸的懊恼,她光想着赶紧走了,却忘了外头还在下雨,若再这样淋着雨回去,她怕是又要染病了。 这凡人的身子骨就是弱不禁风,动辄吹个风淋个雨便要生病,哪像是她原本的身子,被雷劈过两遭都安然无事。 她正犯愁,刘袤便追了出来,一手打着竹骨伞,一手抱着一件厚实的狐裘大氅:“娘娘留步,老奴这便遣人送您回去。” 林瑟瑟见他递来狐裘,稍作迟疑后,微微颔首:“劳烦刘公公了。” 回到坤宁宫后,林瑟瑟连捧着碗喝了两大碗姜汤驱寒,又沐浴净身后,才抱着汤婆子钻进了被窝里。 忆起刘广之事,她也有些拿不准了。 虽然她现在已经确定剧情改变轨迹是因为纯妃,可纯妃是本文的女主,除去被夺舍这一可能,又有什么原因能让纯妃性情大变呢? 林瑟瑟又困又乏,想着想着,眼皮便粘黏在一起打不开了。 近来皇宫频频出事,太后觉得心烦,索性免去了嫔妃的请安礼,慈宁宫便算是闭门谢客了。 她本想着不用请安就多睡一会儿,谁料一清早杏芽便唤醒了她,道是嫔妃们来给她请安了。 原主的规矩多,往日嫔妃们是日日不落的来请安,直到原主被禁足,嫔妃们才不用再来请安。 解禁之后,林瑟瑟实在不愿意起个大早,面对这些个花团锦簇的后宫团,便对外称病免去请安。 而嫔妃们也没有受虐倾向,巴不得她就这样一直病下去,倒也算是不谋而合。 若非是今日该去兰汀苑入画了,这些嫔妃们大概也忆不起‘抱病在床’的皇后娘娘。 杏芽取出三五套内务府送来的春衫,那日林瑟瑟一匹布都未拿走,许是皇帝良心发现了,便又挑了几匹珍贵的布料送来坤宁宫。 林瑟瑟倒是不甚在意衣裙的新旧好坏,见杏芽手里拎着几套衣裙,便随手指了一套水青色织锦裙,搭个素绒绣花袄,裹得十分暖和。 杏芽执着螺子黛给她描眉,眉目间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般反反复复多次,她终是没忍住,抬眸瞥向杏芽:“怎么了?” 杏芽犹豫一下:“兰汀苑有些门道,想来娘娘是不大清楚的,奴婢提早便去打听过,说来怕是娘娘不爱听……” 林瑟瑟挑眉:“说来听听。” 杏芽得到允许,这才继续说了下去:“兰汀苑的画师,画技都是极好的,有时画的耐心些,画像上的容颜比真人更胜几分也是常有的。” “只是画师有无耐心,便要看娘娘小主们的诚意如何……” 说到这里,她却是不敢再说下去了,只是小心翼翼的抬眼偷瞄一眼林瑟瑟,像是生怕她生气似的。 林瑟瑟自然听懂了杏芽的潜台词。 那画像要挂在养心殿暖阁之中,每每皇帝翻绿头牌时,都要先瞥上一眼画像再翻,是以这画像对嫔妃们来说极为重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这画像关乎接下来一年侍寝的频率,自然都要准备些金银珠宝的,贿赂一番画师才是。 林瑟瑟沉思片刻:“你也去拿些金叶子,多准备些。” 杏芽闻言,耷拉的脑袋一下支棱了起来,她笑着应了一声,待梳妆完毕,便扶着林瑟瑟出了殿门。 嫔妃们早已等候多时,见林瑟瑟出来,一一请过安后,便迫不及待的等着她发话。 元嫔因为怀孕的缘故,不便入画,而纯妃也不在场,林瑟瑟琢磨着纯妃或许还没打扮好,便也没再等纯妃,率着众人便前往了兰汀苑。 兰汀苑中,层层叠叠的屏风后。 坐在软塌上的皇帝神色有些不耐,眼角瞥见那抹水红色,却又只能敛住不悦的情绪,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爱卿怎地想起邀朕来这兰汀苑了?” 司徒声斜倚在美人榻上,在皇帝面前也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似是没有骨头一般,倾侧着身子笑道:“皇上忙于朝政,似乎还未仔细瞧过后宫的妃嫔美人,今日妃嫔们来此入画,特邀皇上来此一赏美人入画。” 皇帝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后宫的嫔妃如何,又是否仔细瞧过她们,与这阉人有何干系? -- 第24页 他心中愤懑,脸上却带笑:“还是爱卿思虑周全。” 话音落下,兰汀苑的殿门便被推开,皇帝透过屏风,瞧见陆续有人进了宫殿。 若说入画,该是皇后为首,不过林瑟瑟开口让其他嫔妃先画,旁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先是祺嫔上前入画,祺嫔落座之前,先将一袋子鼓鼓囊囊的锦囊交给了画师,而后温声细语道:“劳烦仔细些画。” 众嫔妃以及画师早就对此事心照不宣,倒是不远处屏风后的皇帝频频皱眉,特别是当画师将祺嫔的杏仁脸画成瓜子脸后,更是铁青了脸色。 他就说怎么每次宠幸新人时,总有种货不对板的感觉,原来问题出在画师这里。 每当画师收完贿赂,画完一个嫔妃,皇帝的脸色便黑上几分。 直到嫔妃们画的差不多了,殿门再次被推开,打扮素雅的纯妃姗姗来迟,这种恶劣的行径才算戈然而止。 不得不说,纯妃真是泥石流中的一股清流,她丝毫没有要贿赂画师的意思,甚至让画师按照写实了画,这才让皇帝的脸色好看了些。 当所有嫔妃都画完离去,整个兰汀苑便只剩下皇后一人,不知为何,皇帝却是下意识的紧了口气。 皇后冰肌玉骨,貌比天仙,她也会像那些俗货一般,去贿赂画师吗? 当林瑟瑟将两大袋金叶子交到画师手里,皇帝的眸中满是失望之色,果然俗物就是俗物。 见皇帝一脸失望,司徒声难得好心,帮她说了一句公道话:“我这妹妹是太过在意皇上,若是旁人,她可是不肯这般用心良苦的。” 话音未落,殿内便响起她洪亮有力的嗓音:“给本宫画丑点,能画多丑画多丑!若能看一眼就把隔夜饭吐出来,那便是极好的。” 第12章 十二个皇后 殿内鸦雀无声,司徒声嘴角的笑意微滞,皇帝的眉头紧皱,就连画师都被林瑟瑟惊为天人的要求吓懵了。 人人都想着将自己画的再美一些,怎么到了皇后这里,不让画美也就罢了,还上赶着拿金叶子贿赂画师,让他往丑了画? 立在一旁的杏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娘娘您说什么?” “本宫的画像越丑越好。”林瑟瑟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许是怕画师不敢动笔,还贴心的解释道:“皇上日理万机,后宫又有佳丽三千,若是嫔妃们的画像个个赛过西施,怕是皇上会不知节制,损伤龙体。” “皇上龙体乃国之根本,有本宫的画像挂在其中,皇上一见便腹中翻滚,自然便会加以节制,保重龙体了。” 这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林瑟瑟害怕画师把她画的太好看,万一哪天皇帝喝醉了酒,瞧见她的画像再见色起意。 做任务归做任务,虽这身体不是她的,她也不愿为个种马糟践了自己。 画师早有耳闻皇后的恶名声,本来就算皇后不给金叶子,他也有自觉将皇后画像画的再美上几分。 谁料皇后却如此大爱,甚至为了让皇上保重龙体,宁愿牺牲自己未来一年的侍寝机会。 画师似乎是被林瑟瑟的牺牲精神感动了,他将两袋金叶子推了回去,面带肃色:“娘娘放心,微臣定不负娘娘所托。” 林瑟瑟也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郑重万分的点了点头。 屏风后,皇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幻莫测的,煞是好看。 他甚至怀疑,这阉人邀他来此地,就是为了和皇后里应外合,演这一出好戏做给他看。 不知多久之后,他才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来:“这便是爱卿所言的良苦用心?” 司徒声眸光微沉,漆黑的瞳色冰凉,他扯了扯殷红的唇角:“我妹妹再是良苦用心,怕是也溶不开皇上对她的偏见之心。” 皇帝闻言一怔,下意识的朝着林瑟瑟的方向望去。 这屏风设计的巧妙,外头看不清屏风里,屏风内却能看清楚外头的人或物。 林瑟瑟端坐在浮雕螭纹木圈椅上,她一双玉臂叠放在腿前,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格打在她头顶,映衬她如雪的肌肤细腻暖白,唇畔一对梨涡似酒沉醉。 他从未如此细致的端详过皇后的面容,如今细细一看,才察觉她比初见时更美了几分。 以她倾城的容颜,再有画师锦上添花,她大可不必与那阉人演这一出,便是顾着那阉人的脸面,瞧见她的画像,他也总有一日会召她侍寝。 她应该也是明白这点的。 莫非就如那阉人所言,是他太过多心了,皇后是真的为他龙体着想? 他沉吟片刻,骤然起身,朝着屏风外走去。 皇帝的突然出现,令林瑟瑟差点没从圈椅上跌下去,她小脸上满是愕然,如何都想不通皇帝怎么会突然从屋里凭空冒出来。 听到画师给皇帝请安,她心虚似的挡在画师身前,生怕皇帝瞧见那副惊人之作:“皇,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林瑟瑟惊慌失措的神情,分毫不差的落入皇帝的眼眸,他知道,人在下意识里作出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这一次,他总算相信她并不知情他在此地了。 忆起那阉人口中的‘偏见之心’,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惭愧,虽然不想承认,但那阉人说的没错,他对皇后一直都存在偏见之心。 皇后连续三次被栽赃陷害,他便也连着三次迁怒皇后,从未想过皇后或许是无辜的,潜意识里早已认定皇后心肠歹毒。 -- 第25页 就连这一次,明明她是为他龙体着想,他却因那阉人也在此地,便认定她是在做戏。 皇帝望着她无措的面容,第一次对她生出了疼惜之心,他上前一步,正要捉住她的一双葇胰,却见她连连后退,像是怕极了他似的。 他有些不悦,当眸光不经意瞥见她脖颈上,那围绕的一圈白纱后,又软了软心肠。 皇帝没再上前,只是语气温和道:“往日是朕对你不住,今夜朕便歇在坤宁宫里,好好陪一陪皇后。” 林瑟瑟:“???” 皇帝说罢,便负手离去,直到耳边有低低的笑声响起,她的思绪才从太空外神游回来。 “恭喜。”司徒声踏着黑皂靴,不疾不徐的从屏风后走出来,冷白的面庞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今晚上,妹妹便能如愿以偿了。” 一听这话,林瑟瑟便是用脚趾头缝,也能想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召她侍寝了。 皇帝和司徒声是从不远处的屏风后走过来的,怕不是他们一直躲在屏风后面,而她方才说的话,也都让他们给听到了。 但即便如此,皇帝也不至于召她侍寝,定然是司徒声这死太监又多嘴说了些什么。 她愤恨的瞪大了眼眸,若是眼神能杀死人,他必定已经被她千刀万剐,片成狗肉卷了。 什么混账东西! 司徒声见她像是炸了毛的刺猬,眸光又是一顿,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感谢他吗? “道谢便不必了。”他挑了挑眉,不紧不慢的伸出修长的手臂,将骨骼匀称的手指,轻抵在她缠绕纱布的脖颈上:“妹妹可要把握好机会,莫要忘记答应哥哥的事。” 他的指尖微挑,轻易的挑开了白纱,冰凉的指腹缓缓滑过她颈上的淤痕,语气温柔如情人间的呓语:“可不要让哥哥失望呢。” 天知道林瑟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一巴掌甩在他的大狗脸上,她咬着后牙根,一字一顿道:“妹妹这辈子,都忘不了哥哥的恩情!” 司徒声低笑一声,指尖轻动,又将她脖颈上的白纱重新包扎好,走至画师的桌前,似是打量般的,凝视着桌子上的画像。 鞋拔脸,三角眼,蒜头鼻,香肠嘴……这五官可以说是谁也不服谁了。 司徒声将画像卷了卷,握在掌心里,对着画师道:“这幅画我拿走了,你重新给皇后画一幅……” 他停了停,似笑非笑的望着林瑟瑟:“正常的画像。” 画师哪里敢违背九千岁的命令,自是连连称是,见画师应下,他攥住画轴,迈步离去。 就在他迈出兰汀苑殿门时,林瑟瑟忍不住叫住了他:“哥哥留步。” 司徒声脚步一顿,站住了脚步。 林瑟瑟:“哥哥拿走我的画像做什么?” 他侧过身去,微微一笑,从齿间清晰的吐出二字:“辟邪。” 第13章 十三个皇后 有了九千岁的特别交代,画师自然是用心有加,原本片刻钟就能画完的画像,硬是拖了一个多时辰才画完。 等林瑟瑟回到坤宁宫时,天边已是泛起了浅橘色的红霞。 不过半日,皇后今夜侍寝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后宫。 整个坤宁宫是前所非凡的热闹,宫女太监们都知道今晚上皇帝要来坤宁宫宠幸皇后,个个喜气洋洋的。 唯有林瑟瑟一人,面色恹恹的,瘫在贵妃榻上像是一坨烂泥巴。 杏芽似乎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不对劲,她敛住了面上的喜悦,捧着汤婆子上前:“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林瑟瑟自然不会告诉杏芽,她是因为不想侍寝才这样萎靡的,先不说这话说出来有多匪夷所思,若是传出去让那个死太监知道……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就是身子有些不适,无妨。” 杏芽听闻这话,却是怔了怔,随即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安和忧虑:“娘娘可是腹痛?” 主子的月事一向不太准,特别是前段时间被禁足期间,吃穿用度被缩减,身子也亏空的厉害,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来□□了。 若主子好巧不巧的今日来了□□,那侍寝得宠的大好机会便要长着翅膀飞走了。 林瑟瑟起初还未理解杏芽面上的担忧,那句‘并无腹痛’刚要脱口而出,她才蓦地反应过来杏芽的意思。 她黯淡的眸色亮了亮,原本捂住脑袋的双臂,瞬时间改变了运动轨迹,朝着小肚子上捂去:“涨疼涨疼的……” 内务府有记载各宫嫔妃大概来月事的日期,以便每日给皇帝送绿头牌时,避开身子不爽利的妃嫔,是以林瑟瑟刚开始都没敢往这方面想。 但杏芽只是听她说身子不适,便问她是否腹痛,这便说明她这具身体快要来月事了,就算到时旁人去内务府查探,也查不出什么破绽。 杏芽一瞧她这个模样,心中顿觉不妙,正要想法子去太医署开些止痛的药来,殿外却已经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林瑟瑟怔愣了下,天色还未黑下来,皇帝怎么提前来了? 虽心有疑惑,她却还是调整了一下表情,起身迎了上去。 皇帝今日并未穿那一身屎黄色龙袍,他换上黑狐皮端罩,有些像是后世之人所穿的貂皮大衣,瞧着甚是暖和。 坤宁宫正殿中燃着炭火,皇帝一进来便感觉热气扑面,抬了抬手,示意她上前为他更衣。 -- 第26页 旁的妃嫔给皇帝脱衣裳便是宽衣解带,到了林瑟瑟手里,给皇帝脱衣裳就成了给猪松绑。 虽然她已经很努力的放轻动作,还是不慎将对襟处的金铜扣扯掉了一颗,她的神色懵了懵,在皇帝察觉之前,不动声色的将扣子藏进了袖中。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逃过皇帝的视线,他扬了扬嘴角,并未与她计较什么,心中还莫名的觉得十分舒畅。 他想,她定然是太紧张了。 林瑟瑟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想,皇帝的衣裳定然是偷工减料了。 两人面对面的坐下,皇帝是带着奏折来的,他不开口,林瑟瑟便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帮皇帝研墨。 皇帝似乎很享受这种红袖添香的陪伴,倒是林瑟瑟磨墨磨得手疼,有些想将墨石扔在皇帝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林瑟瑟已是饿得饥肠辘辘,皇帝将手中最后一本奏折批注完,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天色已晚。 太监将早已备好的饭菜呈了上来,许是为了助兴,矮几上还摆放了两只酒壶,一只壶里装着味道芬芳馥郁的梨花酒,一只壶里装着甘苦性烈的清酒。 林瑟瑟一手轻抚宽大的衣袖,一手执筷为皇帝布菜,心中琢磨着何时说出自己来月事比较合适。 瞧皇帝这阵仗,怕是早已含蓄待发,只待晚膳一毕,便要欺身而上。 她正想着,耳边却传来皇帝低哑的嗓音:“皇后可会饮酒?” 林瑟瑟刚要说自己不会,便听皇帝继续道:“不会也无妨,这梨花酒不醉人。” 说罢不等她回话,他已是自顾自的命太监斟了两杯酒。 林瑟瑟是真的不会饮酒,但皇帝都把酒杯推到她眼前了,她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她微微抬手,以长袖掩面,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飞快的将酒杯倾斜,倒在了双腿跪坐着的软垫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皇帝倒也没有察觉,见她将酒杯的酒水饮尽,顿时龙颜大悦:“倒是不想,皇后酒量甚好,那便再陪朕饮上两杯。” 林瑟瑟没有拒绝,将方才的动作重复两次后,见软垫上被洒满酒水,便推脱不胜酒力,怎么都不愿继续喝了。 皇帝也不为难她,只是清酒的烈性窜上头来,又念及许久未如此畅饮,一时馋酒,便多喝了几杯。 半壶清酒下肚,皇帝的话头明显就多了起来,许是喝的有些醉了,他甚至说起了胡话。 “那老贼十九入宫,不过堪堪四载,可父皇待那老贼,远远胜过父皇与朕十几余载的父子之情。明明皇位传于朕,却将权势授予外臣之手,朕想不通啊!” 林瑟瑟蹙眉,皇帝口中的‘老贼’怕就是司徒声了,没想到司徒声这般年轻,十九岁入宫,距今四年,那便是才二十三岁。 她突然想起司徒声交代她的事情,便抬手给他斟了一杯酒,循循诱导道:“许是父皇有其他的考量,皇上还是莫要多想……” 话未说完,皇帝便怒声打断她:“考量?!父皇分明就是为了那个女人,子随母相,不过是睹物思人……” 太监将窗户打开,有冷风窜进了宫殿之中,风一吹过,他像是消了音似的,酒意醒了大半,嗓音也戛然而止。 皇帝的面部肌肉抽搐两下,将酒杯一推:“瞧朕又说胡话了,皇后莫要放在心上,饭菜都凉了,快些用膳。” 林瑟瑟见他已经醒酒,心中清楚已是错过良机,也不再多言,为皇帝布完菜,便垂着头细嚼慢咽的吃起自己碗里的饭来。 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她心中却满是疑惑。 听皇帝的意思,他好像也知道司徒声的真实身份,又道是‘子随母相’,那他口中的‘那个女人’或许就是司徒声的母亲,太上皇的亲妹妹——宝乐公主。 皇帝说‘睹物思人’,莫非是道司徒声长的像他母亲,所以太上皇将司徒声留在身边,借此思念缅怀宝乐公主? 林瑟瑟并没有觉得多么感动,只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太上皇有一万种方式,让司徒声正大光明的留在身边,可他偏偏选择了最冷酷残忍的一种方式——将年仅十九岁的司徒声阉割去势。 如果司徒声的长兄早已去世,那他便是司徒家存世的唯一血脉,太上皇这样做,无疑是让司徒家断子绝孙。 世人皆道太上皇待九千岁宠爱有加,她却不敢恭维这种有名无实的畸形‘宠爱’。 林瑟瑟心中有所思虑,这顿饭吃的也是索然无味,她见皇帝用完膳食,才敢向后退了两步,福下身子请罪:“臣妾身子突觉不爽,不敢玷污皇上圣体。” 她面上满是遗憾和懊恼之色,仿佛错过了什么极好的机会似的,皇帝本来有些不满,瞥见她泫然欲泣的小脸,心中才舒坦了些:“罢了,朕与你和衣而眠,不碍事的。”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太监慌张的脚步声,待太监疾步踏入坤宁宫,上前跪地:“纯妃遣人来报,元嫔小主在纯妃殿中喝茶,却突觉腹痛不止,纯妃已寻太医前去诊脉。” 听闻这话,皇帝也顾不得林瑟瑟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便急匆匆的冲出了坤宁宫。 林瑟瑟望着皇帝的背影,总算是松了口气。 杏芽神色微恼:“真是巧了,元嫔早不疼晚不疼,偏偏在皇上来坤宁宫过夜时疼。” -- 第27页 林瑟瑟没有应声,只是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眸。 纯妃身上定然有什么猫腻,但不管是夺舍还是如何,这都并不在她的任务范围之内,只要小心堤防纯妃些,继续走完剧情,她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过两日就是司徒声的生辰了,按照他往年诞辰宴的规格,晋国之下的附属国也会来京道贺,这是太上皇赋予司徒声的至高荣耀。 原文中,原主为讨好司徒声,大肆操办他今年的诞辰宴,提前三个月便寻来晋国最好的舞姬和歌伶编制舞曲。 谁料这舞姬之中,总有那不安分的,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竟在宴会上对皇帝媚眼流波,勾的皇帝双眼发直。 一曲舞毕,舞姬已是侧卧在皇帝怀中,若非还有旁人在场,两人怕是早已天雷勾地火。 纯妃似乎很喜欢这舞姬,请求皇帝将舞姬留在宫中教她跳舞,皇帝自然也是愿意顺水推舟留下舞姬。 但此举却惹恼了原主,原主当场拔剑砍伤舞姬,道是舞姬居心不良,惹得皇帝勃然大怒,惩罚原主交出皇后册宝,命纯妃代为管理后宫。 这相当于架空了原主在后宫的权利,也直接导致后期原主为夺回册宝和掌管六宫之权,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林瑟瑟在经历过两本书里的各种作死剧情后,早已是身经百战,毫不夸张的说,这种丝毫没有难度的剧情,她闭着眼睛都能顺利通关。 对于她来说,目前比诞辰宴更要紧的事,是如何将她那个讨人厌的哥哥应付过去。 若是让司徒声知道她是故意搞砸了侍寝,怕是要把她的皮扒下来当画纸用。 这样想着,林瑟瑟便对着杏芽吩咐道:“你去内务府领些月事带来,现在就去。” 杏芽一怔:“娘娘可是来月事了?坤宁宫里还有……” 她打断杏芽,语气略显不耐:“听闻内务府新来了一批,本宫便要用那批新的。” 杏芽不敢再多问,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林瑟瑟并没有来□□,但她必须要做做样子,这样到时候那死太监问起来,她也好糊弄过去。 不知杏芽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在了路上,她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杏芽,见手里的汤婆子冷了下去,她便褪掉了外裳,准备钻进被窝里等着。 林瑟瑟刚将衣裙整理好搭在木架子上,正要掀开被褥,却听见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响,她忍不住抱怨一声:“杏芽,你怎么这么慢?” 回应她的,是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怎么。等急了?” 林瑟瑟的心脏一抽,蓦地转过身去,却见不远处的红漆柱子旁,斜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她,微抬着骨骼分明的手掌,削瘦的食指指尖上,勾着一条红色丝绸的月事带:“哥哥来给你送月事带。” 第14章 十四个皇后 明明他说的是‘哥哥来给你送月事带’,但听到林瑟瑟耳朵里,就成了‘哥哥来取你狗命’。 她打了个寒颤,勉强挺直腰身,眸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了殿门内战战兢兢的杏芽身上。 杏芽小脸煞白,她到现在还是懵的。 方才她急着去内务府取月事带,回来的途中,不慎冲撞了在御花园里散步消食的九千岁。 九千岁见到她,便问她不在坤宁宫伺候皇后,跑到御花园来做什么。 她如实禀来,然后事情就发展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林瑟瑟一瞧杏芽僵硬的面色,便约莫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她轻轻吐了口气:“把门关上,你先退下吧。” 杏芽如释重负的退了出去,只听到细微的关门声,殿门将皎洁的月光隔绝,寝殿内也跟着暗了下来。 黑皂靴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她的心脏上,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将头埋进了颈间。 一只苍白冷冽的手掌,轻轻叩住了她削瘦的下颌,几乎没怎么用力,便轻易的抬起了她低埋的面容。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草药味,似甘似苦,像他这个人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他笑道:“你的身体在发抖。” 林瑟瑟想说,她何止身体发抖,五脏六腑都抖得厉害。 若是早知道会碰见他,打死她也不多此一举,让杏芽去内务府取什么月事带了。 “怎么不说话?”司徒声眸光微转,视线移向她腰间,似是恍然大悟:“瞧哥哥这记性,妹妹是身子不舒服呢。” 林瑟瑟勉强的扯了扯嘴角:“多谢哥哥关怀,还专门跑这一趟。” 他挪开手掌,将指尖勾着的月事带递到她手中:“谢什么,快将脏了的亵裤换下来,趁着血迹未干,哥哥好叫人去洗。” 林瑟瑟:“……” 合着他绕了半天,目的就在这里呢。 她压根没来□□,去哪里给他整沾有血迹的亵裤? 可是她要是拿不出来,那他不就是知道她在撒谎了吗? 司徒声见她眼神飘忽,面色泛白,便已经猜到她在说谎,什么来了月事,根本就是不想侍寝才是。 当初来主动求他相助的人是她,说要登上后位助他一臂之力的是她,如今侍寝的机会摆在眼前,又反悔不配合的也是她。 她莫非是觉得命太长了,想要试试他折磨人的手段? -- 第28页 看来不给她点教训,她便忘记自己是什么卑贱的身份了。 司徒声唇边的笑容微冷,似是淬了毒的冰酒,他削瘦的手指叩住腰间的锦囊,从囊中取出一只玉白的小瓷瓶。 瓷瓶里装着三月红,只需一颗,便能让人五脏六腑持续绞痛三个月,起初腹痛甚微,越到后期疼痛便愈加明显,直教人痛不堪言,生不如死。 他攥住玉瓶,正要取出三月红,腰间却蓦地一紧,一双藕臂紧紧圈住他的身子,带着哭腔的嗓音从身前传来:“哥哥,是我无能,连皇上都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去找元嫔……” “我只能用这种办法,给自己留些颜面,让那些看笑话的人,以为我是因为□□才没有侍寝。对不起,哥哥,都怪妹妹太无能了……” 泪水从她眼角静静淌落,不多时便打湿了他的衣襟,她哭的身子一抽一抽,苍白的面色也因抽泣而微微泛红。 司徒声眉骨微动,瞥见她脸颊晶莹剔透的泪水,眸中似是有些嫌弃。 他想要推开她的身子,无奈她抱的太紧,像是牛皮糖一样黏在他身上,无论如何推搡她,她都不为所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的嗓子都有些哑了,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缓缓松开了他的腰。 林瑟瑟望着他衣襟上的一片泪痕,以及那晶莹剔透的鼻涕水,脸颊红了红,下意识的拿着手里的布给他擦了两下。 擦完她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的是月事带。 林瑟瑟颤颤巍巍的抬起眼眸,面色诚恳:“这是干净的月事带,我还没用过。” 话音落下,他的脸色好像更黑了些。 司徒声手中的三月红终是没有派上用场,他实在难以忍受挂在身前的大鼻涕,连警告都忘记说出口,匆匆忙忙便离去了。 林瑟瑟见他走远,连忙用木闩将殿门闩好,她心跳快的如同擂鼓,只觉得后怕至极。 她知道司徒声腰间的锦囊,里头装的全是各种折磨人的毒。药,原文中他便曾用那囊中的药物折磨过原主,原主差点没死在他手里。 幸好她反应快,将今日之事颠倒了一番,只道是皇帝先被元嫔叫走,她为了挽回颜面,才让杏芽去内务府取月事带,对外装出来□□的样子。 许是因为受了惊吓,近两日又淋过雨,翌日起榻时,她不光真的来了□□,还染上了风寒。 她头昏脑涨的,鼻子也堵塞不通气,小腹疼痛不止,却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吓得杏芽连忙去请来了太医。 待太医开了药方离去,不知她染上风寒的消息,怎么又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虽没空来亲自看她,却让御膳房熬了药膳送来,算是弥补昨晚的不告而别。 或许是因她生病的缘故,司徒声没再来坤宁宫找她麻烦,她在榻上静养了两日,食疗大补过后,面色倒是红润了不少。 第三日,林瑟瑟一清早便从榻上爬了起来,梳妆完毕后,坐上了前往保和殿的步辇,今日是九千岁的生辰,诞辰宴便设在保和殿,宴请诸官臣妇,后宫妃嫔,以及附属国的各国使者。 宴会是午时起,此时天色尚早,不过巳时左右,保和殿外便已经陆陆续续出现官员外臣们的身影了。 林瑟瑟登上云龙石雕的御石路,在杏芽的搀扶下,缓缓步入保和殿,在太监的高呼下,殿内的大臣妃嫔们纷纷对她行礼:“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微微颔首,算是回礼,接着在宫婢的引导下,朝着高位处走去。 皇后的坐席,设在皇帝坐席的东侧,也就是皇帝的右手边。 待她坐定后,她目光环绕殿内一周,下方坐着许多陌生的身影,除却后宫的嫔妃和景宁公主嬴非非,大部分人她都不认识。 纯妃比她来的更早,正在和一对中年夫妇说笑,她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那对夫妇应该就是镇国公夫妇二人了。 林瑟瑟一点都不喜欢他们,她瞧见镇国公对待纯妃的那热乎劲,只觉得十分可笑。 原主不是真千金,纯妃又何尝是? 不过是李氏和太上皇的酒后产物,镇国公头顶绿的都已经能养一窝小肥羊了。 若是说起来,纯妃倒是和皇帝十分相配,皇帝是太后和宫中太医偷欢得来的,两人都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许是纯妃察觉到了林瑟瑟的目光,她微微侧过身子,朝着林瑟瑟回望过去。 纯妃抿唇一笑,她觉得这皇后,似乎和前世有些不大一样了。 她重生了,一睁眼便回到了她十八岁刚入宫时。 上辈子她与皇上分分合合,历经千难万险才走到一起,这辈子她再也不想经历那些痛苦和误会。 她必须要铲除皇后,只有皇后消失了,她才可以安心的代替皇后,成为燕国的嫡长公主。 是了,皇后的亲生父母,其实并不是乡野村夫,而是燕国身份尊贵的皇帝与皇后夫妇两人。 当初帝后二人还是燕国的太子和太子妃,受人迫害逃至晋国避难,太子妃生产后不久,便有杀手追来,他们逃跑时不慎将她遗失在外。 好在产婆将她们掉包时,连带着将皇后脖子上的玉佩,一同掉包给了她。 她后来便是凭着那玉佩认亲,才在燕国有了一席之地。 皇后不死,她心中实在难安。 纯妃笑容浅浅,她再也不是当初穿越来纯真无知的小姑娘了,这后宫便是尸骨成堆,你死我活,怪不得她心狠手辣,要怪便怪皇后自己命中无福。 -- 第29页 她敛住笑意,眸中挂上担忧之色,对着镇国公道:“皇后娘娘那日对女儿说,父亲对不住她,她早晚要将父亲加注在她身上的,都十倍奉还给我们……父亲,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镇国公面色一凝,眉头紧皱:“她真是这样说的?” 纯妃点头:“女儿十分疑惑,父亲疼爱皇后十几载,怎么皇后却说父亲对不住她?” 镇国公沉默不语,心中却有些慌乱。 当初皇后未入宫前的名声,都是毁在他手中,不光如此,在她身份被揭穿后,他与夫人险些将她置于死地,还打杀了她的乳母,她定然是恨极了他。 他本抱着侥幸心理,认为皇后入宫后,便会忘却前尘往事,一心扑在皇帝身上。 谁料皇后不光记仇,还念着如何报复他,看来不能再任由她继续下去了,这祸害还是该早日铲除,他方能心安。 只是,他要如何才能避开九千岁的耳目,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斩草除根? 正思索着,耳边便传来纯妃笑吟吟的嗓音:“对了父亲,再过十日,皇上便要去南山狩猎,届时女儿会跟随皇后一同前往,听闻那山上有猛兽,父亲狩猎时,可要当心一些呢。” 第15章 十五个皇后 镇国公刚想说自己年纪大了,不参与狩猎,只是前去南山围观狩猎,话到了嘴边,却是蓦地一怔。 是了,南山上除了皇家饲养供于狩猎用的禽兽外,近些年又添了不少野生的猛兽。 去年狩猎时皇上还狩到一只银虎,若是皇后在南山被猛兽所食,九千岁便是权势再大,又能拿一只猛兽牲畜如何? 镇国公望着林瑟瑟的方向,意味深长的笑道:“为父自然是会当心猛兽来袭。” 纯妃见他听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唇边的笑意柔柔,又与李氏说笑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位置。 林瑟瑟来的太早,皇帝约莫还有半个多时辰才到,她百无聊赖的坐在高位,困得双目发直,脑袋也一点一点的,似是小鸡啄米。 身为皇后她不能失仪,只能板正着身子,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喂,上次的事情,你还没有谢过本公主。” 林瑟瑟都没抬头,便听出这嚣张跋扈的声音出自谁了,敢对着当朝皇后如此无礼,除了那个被宠坏的景宁公主,又还能有谁? 她理都没理嬴非非,只将这话当做耳旁风,自顾自的阖上双目养神。 嬴非非见她不说话,将自己当做空气一般,顿时有些恼了。 她昨日去找皇兄时,正巧听到皇兄与人谈论景仁宫走水一事。 听闻那个纵火的太监自裁于地牢之中,临死前良心发现在墙面留下血书,道皇后是清白无辜的,她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皇后。 她觉得有些愧疚,上次皇后在御花园中被人污蔑,她明明知道皇后清白,却因为认定皇后心恶,想让皇后受些责罚,便眼睁睁的瞧着皇兄责令皇后。 虽说后来她也为皇后证明了清白,但那也是情非得已,她本想着寻个机会与皇后和解,好不容易拉下脸来,谁料皇后却理都不理她。 嬴非非蹙着眉头,杏仁脸上满是疑惑:“皇后你怎么不理我?” 这次林瑟瑟开口了,她抬眸瞥了嬴非非一眼:“原来公主是在与本宫说话,本宫听着那声‘喂’,以为公主是和哪个宫婢下人说话呢。” 嬴非非虽然大大咧咧,却并不是傻子,自然听懂了这话中的嘲讽,她涨红了面颊,憋了半晌,从齿间憋出一句:“皇后娘娘,上次的事情,你还未谢过我。” 这声‘皇后娘娘’算是向她服了软,林瑟瑟也没再较真,笑着抬起头:“多谢公主上次替本宫解围,若是公主不嫌弃,往后可来坤宁宫找本宫喝杯茶。” 往日皇后小心讨好嬴非非时,嬴非非总端着一副公主的架子,如今林瑟瑟对她敷衍冷淡,她反倒像是牛皮糖一样粘上了林瑟瑟。 两三句话下来,两人便熟络起来,嬴非非小脸皱巴巴的,对着她抱怨道:“我即将及笄,皇兄不知哪根筋搭错,竟要比武招亲为我挑选驸马,我一点都不想嫁人,讨厌死皇兄了。” 林瑟瑟闻言只是笑了笑,敢如此大刺刺的指责皇帝搭错筋,约莫也只有嬴非非这个被宠坏的小公主了。 可惜嬴非非不知,这场比武招亲,不过是皇帝利用‘驸马’的头衔身份,靠联姻拉拢人心,暗中培养发展自己的势力,意图与九千岁抗衡罢了。 而那个赢得擂台的驸马,乃是平阳侯之子高畅,表面君子做派,私下却是个服用五石散的瘾君子,与公主完婚之后,动辄便拳脚相向。 皇帝收到公主要求和离的诉状,也只是找借口搪塞过去,不久后公主怀有身孕,高畅起初有所收敛,几月之后又原形毕露,不慎将公主打至小产。 公主再次请求和离,皇帝依旧充耳不闻,公主彻底心灰意冷,于初春深夜投湖,最终沉溺而亡,殁年十六。 林瑟瑟望着坐于身旁一脸单纯天真的嬴非非,心中只觉得有些惋惜。 她正想说些什么,一个身穿靛蓝色锦缎长袍的男子,笑吟吟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她怔了怔,有些认不出面前这人是谁。 许是男人瞧出了她的怔愣,贴心的提示道:“微臣与九千岁乃是至交,知晓九千岁生辰,微臣特意请旨,从边关昼夜赶回。” -- 第30页 林瑟瑟终于认出他了,能毫不顾忌的说自己和九千岁是至交,又从边关赶回,那便只能是陆家长子龙骧将军——陆想。 陆家和司徒家是生死之交,陆想与司徒家的两个兄弟关系也甚是亲密,在司徒家出事后,陆家并未与司徒家撇清关系,反而还跑前跑后的寻找证据证明司徒家的清白。 司徒声入宫之事,并没有隐瞒陆想,陆想也没有因为他成为宦官阉人便有所嫌弃,对外更是从不掩饰自己与九千岁是至交好友的关系。 林瑟瑟对他微笑:“原来是龙骧将军,上次一别,也有一年多未见,将军沧桑了不少,倒是让本宫有些不敢认了。” 说罢,她又道:“将军若是还未见过哥哥,本宫可命人代为寻找哥哥前来。” 林瑟瑟知道陆想肯定已经见过司徒声,她说这话时,并未像是在旁人面前一般,称呼司徒声为九千岁,而是声声亲切的唤作‘哥哥’,便是是告知陆想,自己和司徒声的关系甚好。 陆想自然瞧出她的心思,顺着她的话推辞道:“微臣昨日抵京,已入宫见过九千岁,不必再劳烦娘娘,谢过娘娘好意。” 两人一来一回,倒是把嬴非非冷落在了一旁,向来骄傲的小公主哪能忍受被人忽视,她不悦的瞪了一眼陆想:“陆将军可是有什么眼疾?只与皇后请安,莫非没瞧到本公主在此?” 陆想瞥了嬴非非一眼,唇畔一声低笑:“原来是景宁公主,微臣还以为是哪个宫婢,倒是微臣眼拙了。” 嬴非非还未及笄,平日长发便绾成双平髻,两侧青丝束结成环,垂挂于两侧,与宫女们的垂挂髻极为相似。 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有人敢将景宁公主认错成宫婢,毕竟公主和宫婢的穿着气质还是明显不同的。 若说这陆想认错便也罢了,偏偏他还说了出来,摆明了是故意想气嬴非非的。 嬴非非瞪大了眼珠子,一只藕臂绷直了指向他:“你!你!你个眼瞎的——” 陆想轻笑:“眼瞎倒也不妨事,就是公主的结巴,怕是难治的很。” 嬴非非第一次碰见对她如此不敬之人,她气的小脸涨红,抡起手中的短鞭,便朝着陆想身上狠狠抡去。 林瑟瑟没想到嬴非非会甩鞭子,待她反应过来时,那鞭子已经落了下去,她便是想出手帮忙,也是爱莫能助。 那短鞭带着劲风,却是用了十成的力气挥舞过去,若是打在身上,怕是要皮开肉绽。 她不忍的别过头去,预想之中的画面倒是没有出现,只见陆想徒手抓住短鞭,唇边的笑意微冷:“公主下次可要仔细些,微臣皮糙肉厚不怕疼,怕就怕公主不慎伤了自己。” 嬴非非的脸颊更红了,她想将鞭子拽回来,他的手掌却像是铁烙似的,如何都拽不回短鞭。 林瑟瑟正想开口给两人个台阶下,殿外便响起了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陆想松开了短鞭,与众人一同跪了下去,嬴非非跑了出去,这场闹剧总算是结束。 林瑟瑟起身相迎,给皇帝请安:“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皇帝大手一挥,让众人起身。 他的面色不是很好,毕竟一个太监过生辰,却要这般兴师动众,而他一个皇帝都到场了,那太监仍未现身,任是谁做皇帝,脸色也不会好了。 在皇帝落座后,许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司徒声才姗姗来迟,面容惫懒的出现在保和殿内。 他像是刚刚起榻,神色懒散至极,走路也慢吞吞的,到了皇帝面前,只是口头上请了个安,不等皇帝回应,便自顾自的落了座。 皇帝的脸色更差了,他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仿佛随时都会拍案而起。 纯妃察觉到皇帝的情绪不对,生怕他耐不住发怒,趁着诞辰宴还未开始,上前福了福身子:“臣妾斗胆,午时才开宴,尚有片刻的时间,不如玩个猜谜的游戏先助助兴。” 皇帝沉默一阵,捏了捏眉骨:“什么猜谜游戏?” 纯妃笑道:“很简单,让人随机在纸上写下五种草药,而后两人一队,由一人比划,另一人来猜,猜中最多的队伍获胜。” 皇帝第一次听闻这种玩法,倒是觉得有些新奇,腹中的怒火消散了些,点头应允了纯妃的主意。 既然是游戏,当然是自由报名,偶有一两个胆大的官员家眷上前,其他人皆是驻足观看。 林瑟瑟没有兴趣,她就想当个背景板,老老实实把今日的剧情走完才是最要紧的。 虽然她想的很美好,但现实总是残酷的,玩游戏的人不够,纯妃似是无意的提起林瑟瑟,皇帝也不过问她的意思便同意下来。 林瑟瑟被逼着赶鸭子上架,但旁人都组好了队,皇帝也和纯妃组成了一队,唯有她孤零零一人,连个队友都没有。 她朝着殿内环顾一圈,嬴非非刚才被陆想气跑了,她又不认识其他人,若是和陆想这个男丁组队,她身为一国之母又不太妥当。 为难之下,她将目光落在了司徒声身上,小心翼翼的询问:“哥哥玩吗?” 司徒声轻嗤一声,这种幼稚的东西,他碰都不会碰。 他正要拒绝,却听陆想已经笑着替他应了下来:“自然要玩的,今日的大寿星怎么能不参与其中呢。” 被迫营业的司徒声,眸色雾沉沉的,他望着林瑟瑟,从齿间清晰吐出几字:“玩可以,必须赢。” -- 第31页 林瑟瑟:“……” 纯妃拿出三张纸,命太监随机交给大臣们,让大臣们在每张纸上写下五种草药后,将纸交给三队中的其中一人手里。 纯妃和皇帝一组,先行示范给旁人看,她望着纸上写的‘龙眼’二字,思索片刻后,先对着皇帝指了指示意‘龙’,而后又指向自己的眼睛示意‘眼’。 她轻声提醒道:“皇上您是什么,臣妾又指了什么。” 皇帝只沉思一瞬,便开口道:“龙眼!” 只听两侧一阵赞誉和欢呼,皇帝龙颜大悦,对着司徒声微抬下颌,眸中是遮掩不住的得意。 司徒声不以为意,瞥了一眼纸上的‘人参’,他坐在软席上,先是指了指自己,示意‘人’,又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示意‘参’。 林瑟瑟一脸懵逼,愣是一个动作都没看懂。 他皱了皱眉,又将动作重复一遍,还学着纯妃的样子,出口提醒道:“你看我是什么,我是不是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林瑟瑟犹豫片刻,小声试探道:“狗……狗起?” 第16章 十六个皇后 虽然她的声音又轻又细,似是蚊子叫般低不可闻,但司徒声还是听清楚了从她嘴里吐出来了那两个字。 ——枸杞。 枸杞,狗起,好一个狗起。 司徒声眉骨微动,抬起漆黑的双瞳,唇边的笑意浅浅,不带一丝温度:“妹妹还真是聪明绝顶,一下就猜对了呢。” 林瑟瑟一怔,下意识的看向拿着出题纸的小太监,似乎是向小太监求证。 小太监在某人犹如死亡射线的深渊凝视下,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是,是,皇后娘娘猜对了。” 先有九千岁开口称是,便是看到真实答案的官员大臣们,也无人敢出声辩驳,将一招指鹿为马用的驾轻就熟。 皇帝倒是想说,可还未开口,手臂便被纯妃抓住了,他垂首望向纯妃,却见纯妃轻蹙眉头,带着恳求的目光摇了摇头。 他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跳动,眼角无意间瞥见司徒声阴鸷的眸色,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虽不知皇后是如何想的,但她当众隐喻那阉人是狗,怕是将那阉人得罪狠了。 皇后今日定是要惨了,他何必再火上浇油。 这样想着,皇帝便闭上了嘴,略带同情的垂下了眸。 显而易见,在场的众人都是这样想的,唯有陆想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林瑟瑟。 啧,竟然没有血溅当场,倒是令人有些不可思议。 阿声向来不懂怜香惜玉,死在他手中的女子不计其数,瞧起来,他这个义妹,好像是个例外呢。 林瑟瑟见陆想看过来,哪里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这些,见他面带温笑的,还以为他是在赞赏她。 她对着陆想回以一笑,吹弹可破的肌肤宛若剥壳的嫩鸡蛋,唇畔漩起一对梨涡,如沐春风,似酒沉醉,令陆想久久不得回神。 他想,他似乎知道阿声对她宽恕的原因了。 接下来,在九千岁一次次的指鹿为马中,林瑟瑟他们队成功赢得了这场游戏。 林瑟瑟没想到自己一猜一个准,面上虽未表现出什么,心中却是有些小雀跃。 众人纷纷归位,她却忍不住上前,找到司徒声奉承道:“多亏了哥哥才能赢。” 司徒声垂眸低笑:“是啊,多亏了我。” 五种草药,愣是一个都没猜对,她和他之间别说默契了,脑回路始终就不在一条线上,还不及那未见过面的臣子家眷们猜对的多。 他想,这可能也是一种能力吧。 “今晚来斋宫找我。” 司徒声撂下一句话,便转身回了坐席,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她留下。 林瑟瑟忐忑的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哪里又惹他不高兴了? 她垂在身侧的小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纠结半晌后,听着耳边响起奏乐声,才扳正了身子,将这些抛在了脑后。 反正再过一会儿,等她砍伤那舞姬之后,皇帝便会怒不可歇的收回她的册宝,将她禁足于坤宁宫中。 届时她就以禁足为由,只道是出不去坤宁宫,他又能拿她怎样? 思及至此,林瑟瑟倒也不怎么害怕了,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集中精神望向那伴着乐声,袅袅而来的舞姬们。 舞姬们赤着双足,雪白的脚腕上系着金铃铛,身着质地轻软的薄纱衣裙,腰肢盈盈不堪一握,个个皆是沉鱼落雁的美人。 她们舞步轻盈,腰肢柔软,尤其是为首的红衣舞姬,伴着那宛若高山流水的琴音,她袖间薄纱飘逸,肩后青丝随步摇曳,脚腕上的铃铛声声清脆,却是将皇帝迷得移不开眼。 林瑟瑟对这舞曲倒是不大在意,这些舞姬虽美貌,但始终过于艳俗,登不上大雅之堂,与天庭上的仙子起舞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不过凡人都喜欢这些艳俗之物,瞧那皇帝的眼睛,都快要黏在那红衣舞姬身上了。 还未舞完,不到她发挥之时,她百无聊赖,垂下头去,眸光却无意间瞥到席间那红衣身影上。 同样是红衣,穿在那舞姬身上,就是俗不可耐,可在他身上,便成了风光霁月,高不可攀。 司徒声似乎天生对女子有所免疫,他下颌处的掐丝鎏金面具推至额前,微微低垂双眸,令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 第32页 他自顾自的饮着酒觥里的清酒,仿佛这些美人舞姬都是空气。 林瑟瑟环顾一圈,周围的大臣官员们,虽顾忌家眷在场,却是悄悄用眼角瞥向舞姬们,就连龙骧将军陆想,也无可避免的看了她们几眼。 整个保和殿内,唯有司徒声一人,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她的眸光稍稍下移,心中不由得感叹,难道是因为阉割的太彻底了? 司徒声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他不疾不徐的抬起眼眸,眸光微转,对上了她炙热的目光。 她僵直了脊背,飞快的移开视线,许是因为偷看被发现,她脸颊泛红,轻咬着唇瓣埋下头去,再也不敢抬头看他了。 他挑了挑眉,有些不明所以。 偷看他便也罢了,她脸红什么? 总不能是喜欢他吧? 第17章 十七个皇后 司徒声望着她低垂的小脸,漆黑的眸底浮现出一抹讥色。 的确是喜欢,喜欢他的权势。 当初他司徒家被扣谋逆之名,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便是她。 她甚至连做戏都懒得做,生怕被他这个未婚夫牵连,在他尸骨未寒之时,便迫不及待的站出来撕毁婚约,撇清关系。 像她这般心硬如石,满眼势利的女子,又怎么会真心实意的喜欢一个人? 哪怕是皇帝,她也是不爱的。 她爱的只有权力,仅此而已。 乐声渐低,那红衣舞姬踩着莲步上前,已是侧卧至皇帝身前,笑容娇媚,犹如淬毒的玫瑰。 林瑟瑟没什么反应,倒是纯妃气的不轻。 自打纯妃重生之后,一切都要读档重来。 原本一心一意对她的皇帝,如今后宫嫔妃成群,前有犹如初恋般存在的元嫔梗在他们之中,后有皇后对他虎视眈眈。 凡是个女人,无一不惦记她的男人,她一想到要重头再来,便觉得心累不已。 纯妃长长吐出一口郁气,平复心情后,面上重新酝酿出笑颜:“不愧是皇后娘娘精心挑选的舞姬,这一曲惊鸿舞毕,竟让人回味无穷。臣妾自小便喜爱舞曲,可惜未能得偿所愿,今日想跟皇上讨个恩典,将这领舞的美人留在臣妾殿中。” 皇帝一听这话,顿时龙颜大悦。 为名垂青史,自他执政以来,一直战战兢兢,将不近女色、一心为民的明君形象贯彻到底,令史官们纷纷称赞,挑不出丝毫的毛病来。 这么多大臣在场,他自然是不好光明正大的留下舞姬,但只要纯妃将舞姬留下,届时宠幸舞姬便是顺水推舟之事。 见皇帝一脸喜色,纯妃的眸光沉了沉,连指甲刺进了手掌心里都毫不自知。 林瑟瑟听到纯妃的话,还是有些意外的,她以为纯妃被人夺了舍,便也没对纯妃抱希望。 本想着若是纯妃没有按照原文,求皇帝留下舞姬,她就另寻机会出手。 现在看来,纯妃并不像被人夺舍,说出来的话也与原文无异,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林瑟瑟沉思许久,也没想通其中关键,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走剧情。 她在皇帝开口应允纯妃之前,蓦地起身走向守在角落的侍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拎着侍卫腰间的长剑,对着那跪在皇帝脚边的红衣舞姬砍了下去。 红衣舞姬哪里见过这阵仗,她连滚带爬的躲着林瑟瑟手中的长剑,却还是无法避免的被剑刃所伤,白皙的手臂上被划出一道两寸长的血口子。 林瑟瑟并未下狠手,原主当初可是直接砍掉了舞姬的手臂,而她手中拿捏着分寸,只在舞姬手臂上划了一道皮外伤。 那血道子虽瞧着血淋淋的吓人,但其实就是划破了皮肤表层,好好养伤的话,过个半月连伤疤都不会留下。 她一共砍了十几剑,除却第一剑划伤舞姬,其余几乎剑剑落空,待皇帝反应过来,连忙怒声让宫婢上前拉住她的双臂。 林瑟瑟敷衍的挣扎了两下,便束手就擒,乖乖让人桎梏住她的手臂。 她听到皇帝怒斥道:“你疯了?” 林瑟瑟回忆一番,原主似乎是红着眼眶说的台词。 她犹豫一下,出于敬业精神,对着大腿根狠狠一掐。 谁料眼泪没逼出来,倒是让她差点没忍住,疼的喊出声来。 她吸了口气,紧蹙着一双罥烟眉,轻颤着嗓音道:“此女居心不良,该死!” 皇帝拍案而起:“她如何居心不良,你倒是说清楚!” 林瑟瑟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笑,她神色一顿,循着那声音瞧去。 原来是司徒声。 她也不知他到底在笑什么,只见他放下了指间紧握的酒觥,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朝着她和舞姬的方向走去。 他黑漆漆的双眸与她对视一瞬,像是已经将她所有的心思洞察,眸光冰冷的刺骨。 司徒声垂下眼眸,遮住眸底的寒色,他不紧不慢的俯下身子,殷红如血的唇边轻扯:“是谁派你来的?” 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众人目光皆是落在舞姬身上,心中暗暗揣测九千岁这话是什么意思。 舞姬一怔,慌乱之意从面上一闪而过,他怎么会知道的? 她原本是镇国公养在府外的舞伶,不久前镇国公突然道,让她进宫去帮衬纯妃,她便按照镇国公之意,先是参加皇后的舞姬大选,入选后精心准备,就是为了今日大放异彩,留于纯妃左右接近侍奉皇帝。 -- 第33页 不过她心中也明白,镇国公说是帮衬,不过是想拿她去对付皇后罢了。 舞姬正要狡辩,却见那立于身前的男人,伸出冰冷的指尖覆上她的唇瓣,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紧接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她腰间取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他语气轻飘飘的,唇边笑意不变:“原来是刺客啊。” 她彻底慌了,什么刺客,什么匕首,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舞姬下意识的朝着镇国公看去,谁料镇国公低埋着头,理都不理她一下,她为了活命,只好跪着爬到纯妃脚下:“娘娘,妾不是刺客,娘娘快告诉皇上,妾不是……” 纯妃手足无措,正要撇清关系,却见舞姬的声音戛然而止,唇瓣泛着青紫,有一道殷红的鲜血从嘴角蜿蜒落下,却是直挺挺的栽倒了过去。 有侍卫上前查看,又将那匕首递给太医验查,待太医点头后,才向皇帝禀告:“这匕首上淬过毒,刺客在唇上涂了毒,方才已服毒自尽。” 听闻这话,皇帝已是认定舞姬是刺客,心中不禁一阵后怕,幸好有皇后提醒,若不然他今晚宠幸那舞姬时,怕是要死于非命。 想到这里,皇帝又有些懊恼,纯妃真是自作聪明,若非是纯妃开口请求留人,他也不会差点便将自己置于险境。 他忆起方才皇后不顾安危,上前与刺客周旋,心中大为感动:“皇后护驾有功,赐,赐……” 赐什么好呢? 他正思索,便听殿下的司徒声漫不经心的开口:“不如便赐皇后一枚免死金牌。” 皇帝有些不悦。 免死金牌一般只赐给立过大功的官员将军,虽说皇后救驾有功,却也还没有到能赏赐免死金牌的地步。 但司徒声都已经开口讨要,皇帝总不能不给他面子,他的脸色阴沉,终是点头同意:“便赐免死金牌。” 林瑟瑟:“……” 一直到宴会结束,林瑟瑟都是恍恍惚惚的,待人都散去,她才在杏芽的搀扶下,身心疲惫的回了坤宁宫。 屁股还未坐热,刘袤又亲自来带话,道是九千岁请她去斋宫一叙。 她一点都不想见他。 若不是他搅局,她现在已经被皇帝收去了册宝,禁足于坤宁宫内。 林瑟瑟懊恼又悔恨,她恨自己没有在他出手之前,将自己的台词说出口。 如今好了,册宝没被收回,还被赏了一块免死金牌,她后续要面临的作死任务,怕是要更加艰巨了。 她骂了司徒声一路,到了斋宫门口,却才想起来害怕。 他找她肯定没好事,她总觉得那舞姬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 怕归怕,总归还是要进去见他的。 待她入了斋宫暖阁,司徒声正侧卧在铺着大片狐狸皮茸的地毯上,崭新的狼毫毛笔散落一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住玉白的酒壶,清澈透明的酒水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酒水顺着殷红的唇角淌落至颈间,衬的他皮肤冷白似瓷玉,他低笑一声:“来了?” 林瑟瑟点头:“哥哥找我有事?” 司徒声微微侧眸,嗓音慵懒散漫:“脱衣裳。” 她呆滞一瞬:“什么?” “脱衣裳。”他薄唇轻启,殷红似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顽劣的弧度:“哥哥要……作画。” 第18章 十八个皇后 她神色惊愕,眸光落在他垂于狐皮上的大掌,他骨骼匀称的指间,夹着一支细长漆黑的狼毫毛笔。 笔尖是崭新纯白的,不知是他临时起意,又或者早有预谋。 笔杆在他指尖轻转,他饶有耐心的抬起漆黑的双眸,推至额间的掐丝鎏金面具闪着寒光。 他握住白玉酒壶的手掌微微上扬:“听不懂吗?” “还是……”他殷红的唇瓣轻扯,眸底溢出阴鸷之色,语气轻飘飘道:“想让哥哥帮你?” 林瑟瑟:“……” “是不是妹妹哪里做的不好,惹哥哥恼火了?”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却慌乱到七窍升天:“都怪妹妹不好,妹妹不该惹哥哥生气……” 说着说着,便有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滑落,她红着眼眶,眸中含着氤氲的雾气,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司徒声神色一顿,侧卧着的身子慢吞吞的直起,从洁白柔软的狐皮上站了起来。 他不疾不徐的朝着她走去,黑白分明的眼珠紧紧盯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不过眨眼之间,他的眼眸便泛起红意,有一颗透明的泪珠从眸中滚落。 哭上头的林瑟瑟怔住,她似乎忘记了演戏,只是呆滞的望着他冷白面颊上的一行泪痕。 他为什么……哭了? 许是想的太过入迷,她甚至没有察觉到他步步紧逼来的脚步,直到他冰冷苍白的大掌覆上她的脸颊,她才被刺骨的寒意唤回思绪。 他垂下泛红的双眸,眼眶中仍留存着泪水,眼角却是在笑着,瞧着便觉得诡异至极。 他似哭似笑,指腹轻轻摩挲她的面颊:“是这样哭的吗?” 明明殿内温暖如春,林瑟瑟却感觉自己犹如置身冰窖,冷的牙齿都在打颤。 他的眼泪,和她一样,都是装出来的。 她死死咬住唇瓣,蚊子叫似的轻唤道:“哥哥……” 他不为所动,只是微微俯下身子,语气温柔似是情人呓语:“哥哥的耐心是有限的。” -- 第34页 林瑟瑟沉默起来,她在心底分析了一下自己拿鬓间的钗子捅死他,以及被他反杀的几率各有多大后,垂在身侧的手指轻颤两下,缓缓的朝着腰间的衿带移去。 她打不过他的。 除了屈服,她别无他法。 她的手指哆嗦的厉害,扯住衿带后便一直在发颤,但他却一点都不着急,像是用锋利的尖爪戏耍老鼠的猫儿,尽情的享受着她饱受折磨的过程。 衿带扯落,她绷紧了手臂,颤颤巍巍的将衣襟褪至肩头,便犹如与他初见时,那珠帘后的美人一般,露出光洁如玉的脊背。 司徒声走回了狐皮毛毯上,他坐回原位,扔出砚台墨石:“砚墨。” 林瑟瑟垂首望着砚台,左右打量一番,却不见清水,她迟疑片刻:“水在哪里?” 他轻笑一声:“在你身上。” 林瑟瑟起初并未听懂,直到抬头瞧见他意味深长的眸光,才蓦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耳根红的滴血,脑袋埋进颈间,仿佛随时都要转身逃走似的。 正当她无措之时,只听见‘哐当’一声,她下意识的抬眸,却见他将掌中的白玉酒壶扔了过来。 “用这个。” 她望着通体温润的白玉酒壶,不知怎地,眼前突然闪过她进殿时看到的那一幕。 酒水从壶嘴中一泻而出,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线条流畅的落入他殷红的薄唇之中。 这玉壶之中,是他方才喝过的酒水,也不知他有没有对嘴喝过…… 林瑟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早知会遇见这种难缠性恶的反派角色,她还不如轮回七世去受苦受难。 她只恨自己当初手贱,一厢情愿爱慕文昌帝君便也罢了,却在文昌帝君下凡历劫时,私自改动帝君在人界的命格,致使文昌帝君历劫失败。 若非如此,文昌帝君也无需重新下凡历劫,她更不会因为触犯天庭条规,被贬到此地来活受罪。 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眼中含着泪水,往砚台中倒入清澈透明的酒水,用手中的墨石一点点砚着墨,很快便磨出了炭黑色的墨汁。 司徒声气定神闲,手中执起小狼毫,洁白的笔尖蘸上墨汁,手法熟稔的微抬手掌,将狼毫毛尖落在她的肌肤上。 肤若凝脂,宛如壁玉。 她的脊背在颤抖,哆嗦的不成样子。 他勾起唇角,笔尖微转,冰凉的墨汁在肌肤上缓缓晕染,他慢条斯理的勾勒着图案。 许是她哆嗦的太厉害,让他几次都下错了笔,他眸色微沉,带着薄茧的掌心覆在她的肩头,按住了她打颤的身子:“别动。” 林瑟瑟倒是不想动,但她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想她在天庭活了几万岁,也只是在心底偷偷暗恋过文昌帝君,平日里连和男人牵手都没有过,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根根分明的狼毫,扎在身上又痒又疼,就像是有一根带着小刺的羽毛在轻挠着她的脚心。 每一次落笔,她的心跳便如擂鼓般砰砰作响,只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气。 倒不如他拿个刀子来剜她的血肉,刀刀出血,便是如此也比这来的痛快。 她葱白纤长的手指,死死攥住身前的衣襟,像是承受极大痛苦一般,紧蹙着一双罥烟眉,额间隐隐有青紫色的筋脉凸起。 这是一场漫长而又无止境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吞吞的收起了狼毫笔,他似乎极为满意自己的作品,笑着让宫婢搬来了一人多高的铜镜。 这面镜子是西洋进贡来的,镜面不似宫中常用的梳妆镜,一点都不模糊,清晰到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照的一清二楚。 他掐着她的下颌,逼着她转过头去:“来看一看,哥哥画的好不好。” 林瑟瑟心中愤恨,她的手臂轻颤着,不知用了多大的耐力,才忍住与他同归于尽的冲动。 她还不能死,若是死了,之前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她要忍住,必须忍住。 林瑟瑟透过雾蒙蒙的双眸,看到了铜镜中衣衫半褪的美人。 她的肌肤吹弹可破,因挣扎而垂散身侧的青丝如雪,纤长的脖颈微微扬起优美的弧线,洁白的贝齿轻咬着樱红的唇瓣,眸中含着氤氲的雾气,美的不可方物。 在她光洁如玉的脊背上,落着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只是凤凰双翅被折断,脚下还拴着一根长长的绳子,那绳子的末端则踏在一条黑狗的利爪之下。 凤凰为后,指的便是她。 而那条黑狗…… 他一手拥着她纤薄的身子,薄唇覆在她的耳畔,笑吟吟道:“好看么?” 林瑟瑟转过身去,哭着将小脸埋在了他的胸膛:“哥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微抬下颌,神色看不出喜怒:“哪错了?” 她抽噎着,泪水一颗颗从眼角滚落:“我,我猜谜时,不该说哥哥是狗……”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他用指腹堵住了唇:“不,妹妹说的不错,我就是狗。” 他笑容阴戾:“我是他们赢家养的一条狗,一条……会弑主的疯狗。” 林瑟瑟像是被吓到了,泪水蓄满了眼眶,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合。 不是因为她说他是狗……那是因为什么? -- 第35页 司徒声居高临下的凝望着她,黑漆漆的眸色冰寒刺骨:“从你登上后位的那日起,你的性命便不再由你做主。” 他放柔了语气,轻描淡写的笑道:“你的命是我的,你若真想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林瑟瑟眸光一滞,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许多,额间也冒出薄薄一层冷汗。 他看出她是故意砍伤舞姬,惹怒皇帝的了? 除了演不出对皇帝的深情以外,她演戏演的还算逼真,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司徒声见她惊出一身冷汗,面色苍白僵硬,不由轻嗤一声。 从那一日她抛出簪子打歪女细作的手腕,他便命人去查过她底细。 结果令人十分惊喜,她明明不曾练武,前段时日竟用筷子射穿过刘妪的手掌。 而今日她挥剑时的手法,看似凌乱无章,实则控持有度,虽伤了舞姬的手臂,却是剑剑规避要害,明显不愿害了舞姬性命。 若她真是因为嫉妒才挥剑,又怎么会刻意控剑,只在舞姬手臂留下一道无足轻重的皮外伤呢?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她是故意砍伤舞女,激怒皇帝。 虽想不通她这样做的原因,但他对她的行为十分不满。 就如他所说,她的性命是他救的,她是生是死,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记住了吗?”他削瘦的指尖抵住她的下颌,指腹轻轻摩挲她如玉的面颊:“我的好妹妹。” 林瑟瑟绷直了脊背,也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只是胡乱的点着头。 他总算松开了她,她立刻扯好衣襟,将赤着的后背遮掩上,仿佛身后坐着的是豺狼虎豹。 她本以为他恐吓警告她过后,就会放她离去,但他就好像是将她忘记了似的,只是让刘袤搬来两坛清酒,自顾自的饮起了酒水。 她不敢吭声,生怕他再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出来,只能紧抱着双膝,将身子瑟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他面前的酒坛越来越多,殿外的天色也从昏暗到微亮,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她困顿的打着瞌睡,又不敢睡得太熟,像是被蚕蛹包裹住神智,如何都撕扯不开,只觉得难熬至极。 直到她听到‘哐当’一声,才从这种半昏半醒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她望着碎了一地的酒坛,以及醉酒倒地的司徒声,小心翼翼的爬了过去,佯装关心的模样唤了声:“哥哥,哥哥……” 他没有反应。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味,林瑟瑟抬起头,地毯上摆着至少十几坛酒,酒坛里的酒都被他喝了个底朝天,便是酒神也要醉倒了。 她正想趁着他酒醉赶快离开,一起身便被他扯住了手,她动作一顿,便听到他嗓音含糊的轻唤了一声:“爹,娘……阿声听话,往后都不过生辰了,你们回来好不好……” 林瑟瑟一怔,半晌才蓦地回忆起,司徒家失火覆灭的那一日,好像就是庚寅月戊戌日,正是他的十九岁生辰。 她蹙起眉头,又坐了回去。 盯着他的脸观望许久,她突然对面具下的他,生出了些好奇之心。 想着他已经醉到不省人事,她轻颤着手臂,用两根手指捻住他额前的掐丝鎏金面具,轻轻向上揭开。 当看到他脸庞的那一瞬间,林瑟瑟的瞳孔猛地一缩,身子逐渐僵硬起来。 “文,文昌帝君……” 第19章 十九个皇后 当司徒声悠悠转醒时,眼眸还未睁开,便感觉到额间敷着什么冰凉的物什,似乎是质地柔软的锦缎。 他的喉间烧痛干涩,太阳穴处突突的跳动,像是随时要炸开一般,纤长细密的睫毛轻颤两下,随后缓缓掀起了眼皮。 他本以为又是玉姬闯入了斋宫,睁开眼后才发觉,跪坐在他身旁的,是他那个令人不省心的义妹。 “你怎么还没走……” 一开口,他便怔住了。 他的嗓音沙哑破碎,像是喉间梗着粗糙的沙粒,又疼又痒的,十分难耐。 林瑟瑟将浸透冰水的锦缎翻了个面,温声细语的解释道:“哥哥染上了风寒,许是有些发热,太医已经来看过了。” 说罢,她便用一双小手,捧起滚烫的瓷碗:“太医开了些退热的药,刘公公刚煎好,哥哥趁热喝。” 她突如其来的体贴,令他眸中显露出些许狐疑之色。 他昨晚没有管她,便是笃定她会在他喝醉之后,趁着他酒醉离开。 谁料她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还贴身照料在他身边,难道是昨晚他做的太过分,将她给吓傻了? 他眉骨微动,正要接过她手中的药碗,让她赶快消失在他眼前,便见她执起银汤匙,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而后递送到了他唇边的面具前。 司徒声:“?”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她眸中闪烁的,难道是一种名唤‘尊崇’的光芒? 不管是原来,还是现在,她与他相处之时,心中面上表露出来最多的,就是恐惧和讨好。 她装哭是因为恐惧,顺从是因为讨好,但她和所有人都一样,在心中鄙夷着他,唾弃着他——因为他是阉人。 他一直都知道,但他丝毫不在意。 即便天下人都唾骂他又如何,他们还是要匍匐于他的脚下,恭恭敬敬的喊他一声‘九千岁’。 -- 第36页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她为什么会露出这种亮晶晶的眼神,仿佛满眼都写满了崇拜和尊敬? 司徒声紧皱眉头,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掐丝鎏金面具,他记得昨夜饮酒时,那面具被他推到了额间,怎么现在又回到了唇边? 莫非是她动过了他的面具? 他的眸色沉了沉,她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难道以为他离了她,便找不到那封密信了? 他一把推开她的手臂,将她指尖攥住的汤匙打飞了出去,她的身子被推搡的失去平衡,手中滚烫的药碗不慎翻洒了一地,将她手背上娇嫩的肌肤烫的通红。 司徒声抬起漆黑的双眸,眸光只在她手背上停留一瞬,便迅速移开了视线,嗓音冰寒刺骨:“你动了我的面具?” 林瑟瑟被烫的手背灼热刺痛,她顾不上疼痛,下意识的埋下头去,心虚到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她不想在他面前撒谎,又不敢道出实话,只能垂下头,将沉默是金的箴言贯彻到底。 司徒声见她沉默不语,自然以为她是默认了此事,他眸光阴鸷,眼底浮现出一抹狠戾的杀意:“来人——” 刘袤正好从殿外进来,他疾步上前,面露忧色:“千岁爷可舒坦了些?方才您浑身滚烫,皇后娘娘想用冰块沾湿锦缎为您降温,老奴见您迟迟不醒,便擅自移动了您面上的金具……” 后面的话,司徒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神色怔愣一瞬,而后望向了小脸低垂的林瑟瑟。 是他……错怪她了? 他垂眸瞥向她泛红的手背,薄唇抿了抿:“刘袤,去多拿些冰块来。” 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快跑着去。” 刘袤听出他话中的催促之意,也没敢多嘴,领了命便疾步快跑向储冰的冰窖。 司徒声沉默许久,终是又看向了她:“疼不疼?” 林瑟瑟听闻这话,心中下意识的舒了口气,看来他是不怪她了。 虽然手背火辣辣的刺痛,犹如火烧一般灼热,但她还是笑着摇头:“不疼。” 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眉头也紧皱着,都烫成这样了,怎么可能不疼? 她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放在前两日,她怕是早就用眼泪将他淹了。 不等他想通,刘袤已经抱着一桶冰块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将冰桶放在了他的面前:“千岁爷,取来了……” 司徒声沉着脸,将她的手臂扯了过来,苍白冰冷的大掌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另一手拿起两小块冰,放在了她被烫红的手背上。 冰块的寒意很快便浸进她灼痛的肌肤里,听到她下意识的吸了口凉气,他放缓了手中的动作,垂下的睫毛轻颤两下。 林瑟瑟趁着他没注意,悄无声息的抬起双眸,认真的打量着他低垂的眼眸。 他的睫毛好长,又浓又密,皮肤也好白,白的像是羊脂玉,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 从前她在天庭之时,曾有缘在蟠桃会上,与文昌帝君近距离接触过,但她不敢与他对视,更不敢仔细打量他,只能远远的偷看他两眼。 若是能日日与他这般相近,她倒是愿意多被烫上几次,毕竟皮肉之苦对她来说只是短暂的,可若能和他多相处一会,她做梦都要笑醒。 她终于知道她下凡之时,为何司命神君会露出老父亲般慈爱的笑容了。 早知道司徒声便是下凡历劫的文昌帝君,她保准不会浪费分毫的时间,必定天天黏在他身边做贴心小棉袄。 此时距离她走完剧情,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她还可以再和他相处很久很久。 林瑟瑟越想越开心,一时间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司徒声手上的动作一顿,懒懒的掀起了眼皮,瞥了一眼她唇畔似酒的梨涡。 他这个妹妹,是昨夜受了太大刺激,以至于今日神经错乱了吗? 自从他回京之后,她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但最起码,那时她还像是个正常人。 怎地过了一夜,她却像是被鬼附了体似的,行为诡异的令人发指。 她不是害怕他吗? 那她脸上甜蜜如糖的笑意是怎么回事? 被他烫伤,这难道是一件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不,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必定是有所图谋。 有可能,她其实是太上皇派来的人。 也有可能,她已经背叛他,和皇帝有所勾结。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司徒声放开她的手,眉骨微动,眸中不带一丝情感的看向她:“冷敷的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 林瑟瑟迟疑一下,恋恋不舍的看了他一眼:“哥哥要记得按时吃药。” 司徒声:“……” 恋恋不舍? 他竟然从她脸上瞧出了不舍? 往日她离开斋宫时,都是恨不得插双翅膀飞出去,果真是有猫腻,必定是猫腻! 林瑟瑟前脚刚走,他便唤来了藏匿在深处的暗卫:“去坤宁宫,好好盯住她,若有任何异动,速速来报。” 暗卫领命离去,刘袤小心翼翼的询问:“千岁爷,玉姬在斋宫外请见……” 司徒声眸色微沉,面容不耐的打断了他:“不见。” 刘袤屏住呼吸,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待斋宫内只余下他一人,他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喉间干涸肿痛,他正要唤人倒杯水来,却见矮几上摆放着一盅浅黄色的甜水。 -- 第37页 没有他的吩咐,刘袤自然不会送来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甜水应该是林瑟瑟怕他醒来口渴,特意煮好放在此地的。 他捏住眉心,捧起那一盅甜水放在鼻尖嗅了嗅,原来是兑了水的蜂蜜。 司徒声本想叫人把蜂蜜水扔出去,但刚一张嘴,便觉得喉间刺痛不适,唇瓣也干裂的难受。 他垂眸望着蜂蜜水吞了吞口水,终是不情不愿的抿了一小口蜂蜜水。 他不爱吃甜食,这蜂蜜中兑了不少温水,冲淡了蜂蜜甜腻的口感,清清淡淡的,润喉又解渴,缓解了不少宿醉后的不适。 他想了想,便是看在这蜂蜜水的份上,若是她真和太上皇有关,他也给她留个全尸就是了。 原本在司徒声的料想中,林瑟瑟定然不会太快露出马脚,那暗卫怎么也得蹲守个三五日才能回来禀告。 谁料不过两个时辰,那暗卫便神色古怪的回了斋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司徒声正在擦拭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见暗卫回来,也只是停顿了一下擦刀刃的动作,便眸色淡淡道:“她有何异动?” 暗卫犹豫片刻:“皇后回了坤宁宫之后,便命人去了兰汀苑。” 他冷笑一声,兰汀苑是太上皇创建,林瑟瑟果然和太上皇有关。 见主子不语,暗卫便继续说道:“皇后叫了一个女画师,让画师在坤宁宫中作了一个时辰的画,待画师离去后,皇后捧着一副画像,挂在了坤宁宫正殿最显眼的地方,还说往后要日日瞻仰……” 司徒声眯起双眸,神色略显漫不经心:“画的是什么?” 暗卫迟疑一下,道:“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凤凰,还有一条踏着长绳的黑狗。” 第20章 二十个皇后 匕首从指间坠落,与地面碰撞发出‘铮’的一声响,他却像是没有察觉似的,神色微怔的望着暗卫。 她让画师将她后背的画,誊抄到了画纸上便也罢了,还把那副画……挂到了坤宁宫最显眼的地方? 昨日他在她背后作画之时,她还吓得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因为羞愧而晕厥过去的模样。 这一夜之间,她宛若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言行举止中都透着一股难言的怪异。 莫非真的是鬼附身了? 还是说,她是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麻痹他,好让他放松对她的警惕? 司徒声垂下眼眸,弯腰将匕首从地面捡起,他声音淡淡的,令人分辨不出喜怒:“继续盯着她。” 暗卫应了一声,下一瞬便消匿于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的林瑟瑟,正抱着司徒声前两日下雨时送给她的狐裘,在床榻上左右翻滚。 她将小脸埋进狐裘之中,柔软纤长的狐狸毛裹住她的脸颊,她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是文昌帝君的味道。 仿佛有万缕的沉香拂过面颊,沾染着淡雅醇厚的檀香气息,似是高不可攀的苍空,又像是遥不可及的远海。 她曾是他殿外屋檐上的一株杏花树,冬日他在她的树下温酒,夏日他在她的树下乘凉。 她听他诵经,看他下棋,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直到她因缘受到点化,杏花落地成仙。 她再也不能陪伴在他身边,只能远远的看着他。 火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空气中偶尔响起‘噼啪’的声响,林瑟瑟蜷在狐裘之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是自她被贬下凡以来,睡过最安稳的一觉。 林瑟瑟睡到自然醒后,将狐裘挂了起来,认真的整理过,才重新放回她的衣柜之中。 杏芽见自家主子笑容明媚,便知主子心情不错,她一边给主子梳妆,一边佯装无意的提醒道:“后日便是上元节了,奴婢听闻各宫的小主,都亲手为皇上包了浮元子呢。” 浮元子在后世又被称为汤圆,乃是上元佳节之时,家家户户必备的美食。 林瑟瑟怔了怔,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唇角扬起一抹甜美的弧度:“你倒是提醒本宫了,待会本宫便去御膳房中,叫那御厨教本宫包一包浮元子。” 她在天庭的时候不用进食,自然也不会做饭,但上元节她是知道的,之前穿第一本书时,她在藏剑山庄里吃过汤圆。 汤圆又白又圆,煮熟之后软软糯糯的,咬上一口,便有热腾腾的芝麻馅汁流出来,趁着刚煮出来吃,柔滑香甜又不黏腻。 不过文昌帝君不爱吃甜食,她可以多学些咸味汤圆的做法。 说是等一会再去,但她等不及用膳,坐着步辇便去了西六宫的御膳房。 这西六宫的御膳房,乃是专门给皇帝、太后、皇后等身份尊贵之人进膳的地方,蔬菜肉食皆是上品,御厨的手艺也是极好的。 当她步入御膳房的院门时,院中的宫婢和太监已是波澜不惊,毕竟纯妃已经连着来了三日了,无非就是想亲手包些浮元子讨好皇上。 膳房管事也是个明白人,无需林瑟瑟开口多说,便主动安排了个舒适的单间,专门让一个御厨过来教她包汤圆。 想要将汤圆做的好吃,像她们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名门贵女,光是学个一天半天的,自然是学不到其中的精髓。 还有一日的时间,后日就是上元节,御厨笃定她学不会,便想将馅料糯米面皮都为她准备好,她只需要像是包饺子一样,将馅料包进面皮中即可。 -- 第38页 谁料林瑟瑟看见了,直皱眉头,叫御厨演示了一遍做法后,便将御厨赶走,非要自己亲手拌馅饧皮。 说来也奇怪,明明看着做法简单,到了她上手之后,却是步骤颠倒,丢三落四,糯米粉揉不成团,饧面又饧不成样子,做起来吃力极了。 反反复复三五次后,总算包成了汤圆,下水一煮便漏了馅,活生生将汤圆煮成了咸肉粥。 一旁的御厨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提醒道:“娘娘,皇上爱吃甜味的浮元子。” 林瑟瑟敷衍的点点头,心中却腹诽着,皇帝爱吃什么味道,跟她有什么关系。 天色将黑,她面前已经造了几大盆的肉馅,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她将煮漏了的咸汤圆都分给了御膳房的下人,而后端着其中一碗还算完整的,装进了食盒之中。 这种惨不忍睹的食物,她自然不会送去她心上人面前丢份儿,她准备给皇帝送去,顺便套一套她男神的宝贝被藏在了哪里。 之前她一直消极怠工,就是怕帮他找到了宝贝,届时他就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如今她是一点都不怕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任务剧情什么的都是浮云,只有她男神的宝贝最重要。 当林瑟瑟挎着食盒站在养心殿外,等着太监通报的功夫,好巧不巧的遇见同样来送吃食的纯妃。 纯妃依旧是一身素衣,打扮的像是要去奔丧一样,她面上不着脂粉,发髻上也只是朴素的别了一支白玉簪子。 林瑟瑟瞧见她素面朝天的模样,忍不住蹙起眉头:“纯妃妹妹,可是内务府不守规矩,苛待了你?” 纯妃面上的笑容略僵,心中却翻了个大白眼,穿越指南第一条,穿着打扮要朴素简单,男人看惯了花枝招展的女子,瞧见她这样另类的便会觉得眼前一亮。 她自然不会将吸引皇上的秘诀告诉别的女人,只是笑着回道:“娘娘说笑了,臣妾不喜铺张浪费,便爱简朴一些。” 林瑟瑟正想说些什么,太监便从养心殿里疾步走了出来:“娘娘久等,皇上让娘娘进殿去。” 话音落下,太监才发觉,纯妃也来了。 纯妃已经连着来了三日,皇上便用各种理由推脱不见了三日,没想到纯妃如此有恒心,今日竟是又来了。 太监有些无奈,上前一步:“纯妃娘娘,皇上旧疾复发,又国事忙碌,怕是没功夫见您,不如您等上一等,过些日子再来。” 纯妃攥着食盒的手指掐进木头中,面色微微有些泛白,皇上愿意见皇后,却连着拒见她三日,说的倒是好听,分明就是不想见她罢了。 她没再多言,只是面色诚恳的谢过太监,与林瑟瑟打过招呼后,便退出了养心殿的院门。 林瑟瑟也没心情同情纯妃,她满脑子都是大宝贝,在太监的引路下,她拎着食盒进了养心殿。 皇帝在养心殿的东暖阁之中,正埋头批阅着奏折,低垂的面容略显疲惫。 他这几日头疾又发作了,发作之时头痛欲裂,眼目眩花,连奏折都批阅不了。 也就是方才休息了片刻,此时才缓和了些,本想着趁这会儿将奏折批阅好,又听太监来报,道是皇后挎着食盒来探望他了。 临近上元节,来养心殿送浮元子的嫔妃日日都有,他嫌太吵闹,便都拒了。 唯有皇后不大一样,毕竟是他的结发之妻,前两日又刚刚立了功,他沉思片刻,还是让太监将她请了进来。 皇帝放下笔墨,抬首瞥了她一眼,她今日穿的是墨绿色的水裙短袄,外面披着纯白色的狐裘,青丝绾成随云髻,鬓间的步摇左右摇曳,透着一股慵懒之意。 她往日总爱穿张扬的大红色,美则美矣,就是总让他想起那个爱穿红衣的阉人,令他越看越厌烦。 自打上次禁足之后,她乖顺了许多,再也没有以往那样惹人厌倦了。 林瑟瑟请过安后,上前将食盒放在了矮几的一侧,一边将食盒掀开,一边笑着说道:“臣妾想着皇上怕是还未用晚膳,便煮了些……” 她的声音一顿,望着那碗被颠破了皮,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汤圆,面不改色的继续道:“蔬菜瘦肉粥。” 皇帝望着被端到眼前的瓷碗,不禁有些失笑。 分明就是她手艺不到家,将糯米皮做的太薄了,这浮元子没被她煮烂,倒是一路颠簸的破了相,她倒是好意思理直气壮的说这是瘦肉粥。 皇帝到底是没有揭穿她,浮元子如何是在次要的,重要的是她包浮元子的这份心意,总比直接用御厨包好的浮元子,再冒充亲手做的那些嫔妃强。 他虽然不饿,还是给面子的吃了两口,刚放下瓷勺,一抬头却发觉她在盯着自己的脸看。 明明她的眸光很干净,并没有丝毫的引诱之色,他却感觉心跳加快了两拍,血液渐渐增温,似乎滚热了起来。 说起来,距离上次去坤宁宫,已有好几日了。 那日她来了月事,而元嫔又刚好腹痛,侍寝之事便也作罢。 今日她既然来此,必定不会只是单纯的来送浮元子,刚好他也有好几日没有召嫔妃侍寝了,便看在她亲手包浮元子的份上,圆了她所求所想就是了。 林瑟瑟正琢磨着如何开口,皇帝却突然站了起来,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第21章 二十一个皇后 -- 第39页 她怔了怔,而后下意识的挣扎起来,谁料她越挣扎,皇帝的手臂便将她箍得越紧。 东暖阁是皇帝批阅公文的地方,自然不会有床榻这种物件,若是元嫔在此,他可能便直接就地解决了。 但毕竟林瑟瑟是皇后,又是初次侍寝,内务府的太监都是要记录进《起居注》的,若是在暖阁内宠幸她,于规矩不合。 皇帝抱着她出了暖阁,大步朝着自己的寝殿走去,养心殿的太监和侍卫们,都恪守本分的低埋着头,像是根本没看见这一幕似的。 林瑟瑟蹙紧了眉头,她虽不通世事,却也明白皇帝接下来想做什么。 她也搞不懂她就是来送个吃的,怎么他刚吃了两口便突然性致大发,仿佛她送来的不是汤圆,而是加了料的补肾仙丹。 “皇上,臣妾身子不适,恐无法侍寝。” 她不再挣扎,只是在他将她带入寝殿之前,面色平静的阐述道。 皇帝的脚步一顿,眉头却是皱了起来:“已经过去好几日了,怎还是不舒服?” 林瑟瑟面不改色:“臣妾在九千岁的诞辰宴上受了些惊吓,太医道是让臣妾静养些时日。” 皇帝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那你来养心殿做什么?” 元嫔来月事时,也不过就是三五日,如今都过去好几天了,就算她身上没来干净,按照她往日争宠的作风,也不会再三推辞侍寝。 而且她既然来此,必定有所目的,总不能就是来送一碗浮元子。 莫非她又想欲擒故纵,玩些若即若离的把戏? 是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定是在耍什么花样。 皇帝心情不悦,顿时便撒开了手,将她从怀中扔了下去。 林瑟瑟早有准备,双脚稳稳沾地,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清明透彻:“听闻皇上龙体不适,臣妾怕皇上熬坏了身子,便想来探望一番。” 皇帝只与她对视一瞬,就下意识的别开了脸,她的眼神太过清澈,像是有一种魔力,令人不由自主的去相信她说的话。 若她真是这样想的,而不是欲擒故纵,那倒是显得他有些心思晦暗了。 皇帝垂下的眸光,不经意间落在她红肿的手背上,他微微一怔:“你的手?” 林瑟瑟立刻将手藏进狐裘之中,神色不自然道:“不碍事的,就是不小心烫到了。” 他将她细微的表情收于眼底,眸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两分怜惜之色。 她虽不是贵族血脉,但到底是从小娇生惯养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为了给他煮浮元子,竟将自己的玉手烫成那副模样。 看来,的确是他误会她了。 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手掌将她身前的狐裘拢了拢,嗓音温和道:“朕让太医来给你瞧瞧。” 林瑟瑟见他神色动容,便知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她自然不会解释,自己是在斋宫被烫伤的,索性便直接顺水推舟,让他误会个到底。 “不必了,臣妾已经冷敷过,只是皇上要保重龙体,国事固然重要,但皇上也不能废寝忘食,伤了国之根本。” 这话算是拍对了马屁,皇帝心头舒畅至极,连带着痛风之症也好了不少。 见皇帝面容愉悦,林瑟瑟趁热打铁的上前试探道:“近日臣妾遇到一难题,不知皇上可否为臣妾解惑。” 皇帝微微颔首:“说来听听。” 她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臣妾前两日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仙者道,他在臣妾梦中藏了一宝物,让臣妾下次入梦来取……” “皇上以为,仙者会将宝物藏在何处?” 皇帝一愣,而后大笑:“你啊你,真是幼稚。” 话语间竟是带着一丝宠溺,听得林瑟瑟毛骨悚然,浑身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好在皇帝虽然这样说,但看在她神色认真的面子上,还是耐着性子答道:“若是朕,定会将宝物藏于最显眼的地方。” 他笑着补充道:“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 林瑟瑟听闻此话,双眸蓦地亮起。 是了,她怎么没有想到。 自古帝王多疑心,皇帝就指望着用宝贝来控制她哥哥,即便将宝贝放入再隐秘的地方,他定然也是不会安心的。 倒不如出乎意料,将宝贝存放于表面,这样一来,任是谁来找也不会想到,那宝贝就大刺刺的扔在外头。 林瑟瑟一刻都等不及了,她福了福身子:“多谢皇上解惑,臣妾不敢再叨扰皇上,便先行告退。” 皇帝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他还有许多奏折没有批阅,既然留下她也不能做什么,那她在一旁杵着还不够碍事,倒不如让她离开。 待林瑟瑟和皇帝先后离开院落后,立在养心殿墙外角落处的宫婢,悄无声息的隐匿入黑夜之中。 长春宫内,烛火通明。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响,身穿鹅黄色宫裙的婢女,轻手轻脚的躬身走入长春宫。 纯妃手中执着一柄茶夹,慢条斯理的翻烤着茶饼,淡淡的清香从茶饼中溢出,她听到门响,手中的动作一顿:“查探的如何?她送完浮元子,可有立即离开?” 宫婢迟疑一下,缓缓道来:“并未,皇后进了东暖阁后,没过片刻便被皇上抱了出来,似是要去寝殿中宠幸皇后……” -- 第40页 话未说完,只听到‘哐当’一声,迎面便飞来一柄茶夹,直直的砸中宫婢的额角,将宫婢砸的身子往后一仰,险些栽倒过去。 钝痛从额头处蔓延开来,宫婢眼角含泪,却连丝毫的声响都不敢发出,只能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跪在地上匍下身子,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一些。 皇宫里的宫婢都羡慕她,因为她是从宫外跟随着纯妃进宫的,纯妃在人前待她极好,从不让她下跪叩拜,便是犯了错也只是一笑而过,时常还让她上桌同食。 但谁都不知道,纯妃私底下是如何对待她的。 往她脸上摔东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有时气恼了,还会用热水泼她的手臂,罚她跪在碎瓷片上。 可这又能怎么样? 相比起因为和坤宁宫太监对食,而被纯妃拔掉双手双脚的指甲,活生生受折磨而死的月兰,她能四肢健全的活着,便已经该心满意足了。 “月芯,你是不是在怨本宫?” 纯妃攥紧了手掌,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中,她的面部肌肉抽搐两下,缓缓的吐出一口郁气:“对不起,是本宫不好,你快起身。” 这已经是月芯第无数次听见纯妃对她说‘对不起’了。 是了,纯妃每次朝她发泄完怒火,便会对她道歉。 婢女性命如草芥,就算是主子将她们打杀了去,都没有人会说什么。 其他宫殿的主子,也爱拿宫婢当出气筒,纯妃相比起那些娘娘小主,已经算是对她极好了。 月芯低埋下头,微微扯了扯嘴角:“不,是奴婢做的不好,不能为娘娘分忧。” 纯妃见她还算识趣,便点了点头,示意她将方才被打断的话说完。 许是因为刚刚被打过,月芯学乖了些。 她掐头去尾将事情美化了一番,只道皇上走到半路便将皇后扔了下去,似乎是因为皇后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谁料适得其反惹恼了皇上,皇上又回去暖阁批阅公文去了。 纯妃听到这话,堵在喉间的郁气总算舒畅了些,可她的眸光却依旧阴沉狠戾。 皇后与前世的差距太大,不禁令她有些怀疑,皇后也和她一样重生了。 不管是否如此,皇后都留不得了。 她已经等不及到南山狩猎了,皇后一日不除,她便一日难安。 纯妃唇边噙着浅笑,上前将月芯扶了起来:“月芯,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的相遇吗?” “那日你身着轻纱薄衫,被龟奴按住手脚,捆在青楼拍卖初夜,正好我男扮女装进了青楼,误打误撞的救下了你。” 月芯的眼神略显迷茫,是了,她背负罪籍被卖入青楼,是纯妃救下了她。 “月芯,我现在也需要你的帮助。” 纯妃攥住她的小手,刻意压低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引诱:“听闻上元宴乃内务府总管张仁一手操办,若你能在宴会前,取得张仁的信任与喜爱……” 张仁是出了名的好美色,虽然已经成为阉人,私下却总爱滥用权力,强迫宫女与之对食,满足其令人作呕的隐秘嗜好。 月芯原本是官家大小姐,容貌清丽绝佳,张仁早就盯上月芯,不过碍于纯妃的身份,一直不敢对其下手罢了。 若月芯主动惑之,必定能让张仁唯命是从,届时利用张仁操办宴会之便,取来皇后的私人物品。 待宴会之时,在皇后酒水下药后,将皇后引入布置好的房间,先毁之清白,再引来太后众人,以皇后的私人物件为证,令众人以为皇后是在和奸夫私通。 清白已失,又被扣上私通之罪,别说是九千岁,便是大罗神仙在此,也救不了皇后。 纯妃捧住月芯迷惘的面容,唇边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你会帮我的,对吗?” 第22章 二十二个皇后 林瑟瑟离开养心殿后,便直奔坤宁宫。 皇帝说会将宝物藏在最显眼,最危险的地方,而太监们净身之后,宝贝都是存放在净身房里的。 也就是说,司徒声的宝贝很有可能就在净身房里。 她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净身房内,更不能以皇后的身份前去,最好的方式就是她乔装打扮一番,而后去净身房内查探。 林瑟瑟回到坤宁宫,便让杏芽去取来了一套太监装。 为求逼真,她先取下头饰耳饰,用白色绷带缚身,直到压得身前瞧不出来一点异常,才换上太监的衣装。 她掐着嗓子练了练细长的太监音,直将嗓音练到微微沙哑,辨不出男女才算作罢。 杏芽在一旁瞧的目瞪口呆,林瑟瑟想了想,又让杏芽再取来一套太监装,将杏芽也扮成了太监的模样。 她一个人行动,没有个人在一旁照应,总归是不方便的。 一直到林瑟瑟带着杏芽一起摸到了净身房,杏芽才反射弧迟钝的反应过来:“娘娘,您来净身房这种腌臜的地方做什么?” 她捂住了杏芽的嘴,神色严肃的恐吓道:“现在开始,本宫与你都是内务府新来的小太监。你要捏着嗓子说话,不许再唤本宫为娘娘,若是你哪里露馅了,便等着去慎刑司领罚吧。” 杏芽一听见‘慎刑司’三个字,小脸瞬间变了变颜色,她也不敢多问自家主子来净身房做什么了,只是拼命的点着头。 净身房夜里也是有人的,近来宫里又来了一批新人,净身的老师傅需要分批次将他们阉割,有的轮在了白日,有的便挨在了晚上。 -- 第41页 这净身房是二进院,净身是在院子后的后罩房中,那一排屋子里关的都是刚刚净身或者准备要净身的新人太监。 净身皆是自愿为之,大多是宫外穷苦人家的孩子,但还未进去净身房的大院,林瑟瑟便听到院子里传来阵阵哀嚎和呜鸣。 叫声痛苦又凄厉,刺耳至极,似是被处以极刑,正在承受千刀万剐的死囚犯。 她越往里走,那凄惨的叫声便越清晰。 有不断挣扎的人影透过门窗折映出来,那人似乎被绑在了门板上,整个人呈‘大’字状,双手双脚皆被束在门板之上,他无力的哀鸣着,嘶鸣声如此绝望又令人窒息。 杏芽吓得小腿直抖,还是强装着镇静,小声解释道:“您不要怕,他们这是刚去完势,以防止他们伸手抓挠,便要绑住手脚,在门板子上不吃不喝熬过三日,只有熬过去才能活下来。” 林瑟瑟的脸色煞白。 听人说太监就是去了势的男人,但‘去势’在她眼中,也不过就是轻飘飘的两个字罢了。 当她身处其中,她才隐约察觉,原来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怎样饱受折磨和痛苦的事情。 司徒声是否也曾和他们一样,被绑在木板上,无助又彷徨的煎熬着,满目绝望的熬过那漫长的三日? 他不知自己是否能活下来,能做的只有等待。 也许他会活活疼死,又或者会因为伤口感染而死去,他被关在封闭的黑屋里,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只能看日夜交替,感受着肝胆俱裂的灼痛。 他的唇瓣干裂,喉间刺痛,想要喝一口水,但没有人理会他,漆黑的房屋像是暗无天日的牢笼,束缚他的灵魂和躯壳,蚕食他仅存的人性与良知。 终于,有人打开了那扇门,可迎接他的却不是曙光,而是无边黑暗的人间炼狱。 都说凤凰浴火重生,可谁又会清楚凤凰浴火时,要付出怎样惨痛凄厉的代价? 林瑟瑟回过神来时,只觉得脸颊冰凉,她怔怔的伸手去摸,才发觉面颊两侧布满了泪水。 穿了三本书,虽然每次都因为要走剧情,迫于无奈用各种方式掉泪,但就像是他那日垂泪一般,她的眼泪都是装出来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哭,到今日才知道,她只是还没有遇见那个能让她伤心落泪的人。 “来者何人?!”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守夜的小太监从耳房中小跑出来,冷着脸问道。 林瑟瑟急忙用衣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吸着鼻子回应道:“奴才是……是景仁宫刚分配去的小福子,来替师父李公公赎兰。” 既然有新人来,自然便要有旧人要离去。 新帝登基后,后宫中一直未曾注入新鲜血脉,皆是太上皇在位时的旧人,那些旧人大多都是归顺司徒声的。 自打上次景仁宫失火后,皇帝便下定决心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于是以宫中太监年迈愚钝为由,重新从宫外招来了一批新人。 那些被遣散的太监,走前必定是要来赎兰的,她来之前特意与坤宁宫的太监打听过,景仁宫的李公公还未离宫,便是因为没凑够赎兰的银两。 赎兰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李公公跟在元嫔身边,想必是压榨不出什么油水的,正好给了她见缝插针的机会。 小太监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李公公这么快便凑够赎兰的银子了?” 林瑟瑟没说话,直接从袖中取出一袋沉甸甸的碎银子,递到了小太监手里。 小太监见她不语,便猜想肯定是李公公嘱咐了她什么,不让她在外面多说话。 他也不想为难她,毕竟同为太监都不容易,对着她挥了挥手,手里提着灯笼就带着她们往正房走去。 皇宫所有太监的宝贝,都被存放在净身房的正房之中,小太监拿着铜钥匙打开了房门,将桌子上的烛灯点燃后,把手中的灯笼安置在了门外。 净身房里存了一屋子的宝贝,自是要小心火烛。 小太监一边找着,一边道:“我师父不在,他去给新来的去势了,你们且等上一等,天黑瞧不仔细,待我寻一寻李公公的宝贝。” 林瑟瑟第一次见到如此震撼的场景,正房中有一根宽大的房梁,上面吊着上百只被红布包裹起来的瓶罐,每只罐子上都写着主人的名字。 那些罐子有高有低,最高的甚至被挂在紧挨着房梁的地方,而最低的便即将要垂到地面。 小太监一转头便瞧见她仰着脑袋看房梁最高处,他以为她是羡慕,便笑着道:“地位越高的公公,宝贝便也挂的越高,这叫‘步步高升’。你才刚入宫不久,过个三五年若是发达了,便也能挂在上面了。” 林瑟瑟懵懂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若是按照如此来说,司徒声的宝贝应该挂在最高处才对。 不,也不对。 皇帝痛恨他,怎么可能把他的宝贝放在高处,若是按皇帝的思维,应该将宝贝放在低处,最好是那最低最低之处。 她对着杏芽打了个手势,示意杏芽去转移小太监的注意力,自己则在众多瓶罐之中,寻找悬挂最低的那一瓶。 许是皇帝为了掩人耳目,垂挂最低的瓶罐不止一瓶,一眼扫去至少也要有三五瓶的样子。 她走到那几瓶宝贝之间,迎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瞧见瓶罐上的字符。 -- 第42页 有四瓶上面写着名字,唯有一瓶上面什么都没写。 她不敢大意,便将那几瓶的红布扒开,想要通过肉眼来辨别。 谁料天色太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她犹豫许久,挨个掂量一遍后,发现只有那瓶没写名字的最沉。 这瓶没有名字,而且分量最足,司徒声说他的宝贝大,那肯定便是这一瓶了。 林瑟瑟迅速用备好的绳子,将其绑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衣袍一遮,倒是也瞧不出什么,只是走起路来不大方便。 小太监寻了许久,才找出李公公的宝贝,他郑重的将宝贝交到了杏芽手中。 林瑟瑟已经将自己想要的物件搞到手,自然不欲久留,为了保护好绑在腿上的罐子,她走路的姿势要多怪异便有多怪异。 还未刚走出正房,便听身后小太监突然出声:“那个,你的腿……” 林瑟瑟的身子僵硬,缓缓转过头去:“什么?” 小太监一脸善良:“你是新来的,刚净完身必定不好受,回去记得多吃些驴鞭,俗话说的好,吃哪里补哪里。” 林瑟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谢过他后便带着杏芽迅速离去。 小太监正要去落锁,一抬眼却发现自己昨日刚挂上去的那罐腌萝卜不见了。 他正跟着师父学活儿,师父嫌他笨手笨脚,便叫他将白萝卜雕成子孙根儿的模样,好好练一练手上的功夫。 这两日师父忙,他雕好之后还未来得及让师父看,又怕扔在外头找不到,索性便装进罐子里吊在了最低处。 小太监挠了挠头,心中满是疑惑,怎么会不见了呢?明明上午还在屋子里挂着。 这边林瑟瑟回了坤宁宫,对着杏芽吩咐了几句,待杏芽取来她所需之物,便将殿门紧闭起来。 一直到了翌日傍晚,那殿门才重新打开。 两天一夜没合眼,她却显得精神百倍,仿佛打了鸡血一般。 她左手拎着食盒,右手抱着宝贝,朝着斋宫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正坐在狐皮上,听着暗卫的来报,皱着眉头与陆想对弈。 他手中执着黑子,眸光微抬:“你是说她昨晚女扮男装,跑进了净身房里,冒充太监取走了一个老太监的……宝贝?” 暗卫点头。 司徒声手中的黑子落不下去了,陆想笑的前仰后合,一袖子扫过去,将矮几上的一盘棋都扫乱了。 陆想笑出了眼泪:“阿声,你这个妹妹,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吧?” 司徒声:“……” 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刘袤疾步走近:“千岁爷,皇后娘娘求见。” 他冷着脸:“不见!” 陆想摆着手,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对着刘袤吩咐:“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叫她进来吧。” 刘袤听闻此话,又看向自家主子,见主子阴沉着脸,却没说什么,便按照陆想的话,将皇后带了进来。 暗卫离去之前,神色犹豫的提醒道:“若是皇后娘娘来送浮元子,爷最好还是不要吃……” 陆想挑了挑眉:“有毒?” 暗卫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脚步声渐近,他连忙隐匿进黑暗之中,离开了斋宫。 林瑟瑟一进来,便看见了坐在殿内的陆想,她大大方方的打了个招呼:“原来龙骧将军也在。” 陆想笑吟吟道:“不用如此见外,你是阿声的妹妹,便是我陆想的妹子,私底下唤我一声大哥便是。” 林瑟瑟从善如流唤了一声‘陆大哥’,而后笑容甜美的看向司徒声:“明日便是上元节,我给哥哥亲手包了些浮元子。” 司徒声眼皮都不抬一下,显然是对她煮的浮元子不感兴趣。 陆想却十分感兴趣,他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将食盒打开,便闻见扑鼻的香气。 他用小碗盛了两碗:“这是甜的?阿声不爱吃甜的浮元子。” 她笑了笑:“我知道哥哥不爱吃甜食,便特意做了咸的。” 陆想意味深长的看向司徒声:“妹子有心了。” 司徒声微挑眉梢,眸光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林瑟瑟。 她怎么知道他不爱吃甜食? 许是看在她用了心的份上,又或者是因为陆想将盛好的浮元子都塞到了他手里,他慢条斯理的执起汤勺,舀了一颗圆润的浮元子放入了齿间。 浮元子软软糯糯,一口咬下去,里面的馅料便带着汤水一起流了出来,满齿留香。 是肉馅的浮元子,肉质鲜美,口味适中,虽比不得宫中御厨所做,但胜在食材下了功夫。 司徒声难得给她面子,一连吃了两颗,又喝了些汤。 陆想也是越吃越上瘾,一口一颗,齿间含糊道:“这浮元子是用什么肉馅做的,味道真是奇特。” 林瑟瑟搓了搓手:“驴鞭,两大条。” 第23章 二十三个皇后 她话音落下,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陆想似乎被噎住了,咳嗽的前仰后合,俊朗的面容也渐渐憋红。 他总算明白暗卫临走前,说的‘若是皇后娘娘来送浮元子,爷最好还是不要吃’是什么意思了。 陆想一想起那黑黝黝的长条驴鞭,便忍不住将碗推的远远的,他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这只是驴鞭,而不是那老太监的宝贝。 -- 第43页 司徒声喝汤的动作一顿,削瘦的指尖在瓷碗上不紧不慢的轻叩两下:“妹妹这般辛苦包了浮元子,自己怎么能不尝一口?” 他舀了一勺白白嫩嫩的浮元子,递送到她的嘴边:“来,哥哥喂你。” 林瑟瑟望着唇边的浮元子,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红,他对她未免也太好了,还亲自动手喂她。 这种待遇,往日她想都不敢想。 她脸颊浮现一抹红晕,樱红的唇瓣微微张启,正要咬住浮元子,却突然想起了那小太监说的话,连忙将勺子推开:“不行,净身房的小太监说吃哪里补哪里,万一我吃下去……” 司徒声:“……” 吃下去如何,难不成还能再长出一根鞭来? 他眯起长眸,殷红的唇角微扯。 今日她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他将瓷碗往桌上重重一扔,正要挥手叫人灌进她嘴里,便见她从身后拎出了一瓶被红布包裹的罐子。 林瑟瑟将沉甸甸的罐子放在桌子上:“哥哥上次叫我寻的宝贝,我昨晚上找到了,只是还需哥哥再亲眼确定一下。” 司徒声身子一僵,眸中的漫不经心之色尽数褪去,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绷紧。 她找到那封密信了? 陆想也敛住了面上的玩味,神色变得肃立起来:“在哪里找到的?” 林瑟瑟一边打开红布,一边答道:“在净身房里寻到的,我昨日套皇上的话,他说他若藏什么宝物,必定会藏在最显眼、最让人想不到的地方。” 就在她即将打开罐子之时,司徒声抬手叩住了她的小手:“东西留下,你先退下。” 林瑟瑟怔愣的望着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大掌,明明他的手掌冰凉刺骨,不带一丝温度,但她却感觉自己被覆住的手背滚烫。 她垂下眼眸,忍住想要反手去触摸他的冲动,睫毛轻颤两下:“好。” 她走到暖阁门口时,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身,透过垂下的珠帘朝里面望了一眼,眸中尽是不舍。 若是可以,她真想时时刻刻与他相处在一起。 司徒声的注意力都在罐子上,自然没有精力去注意林瑟瑟,但陆想却看清了珠帘外那女子的满目不舍与留恋。 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收回了视线。 待司徒声平复了些情绪,才缓缓将红布掀开,他反手将罐子叩了两下,预想之中的密信没有掉出来,似乎是卡在了罐子里。 他眉骨微动,将骨骼分明的手指伸进了罐子里,臂间用了些力气,才把卡在罐子内的物什拽了出来。 他们两人神色期待的望了过去,只见他手中握着一只小臂粗子孙根形状的……腌白萝卜。 司徒声:“……” 陆想想笑又不敢笑,活生生把脸色憋成紫红色:“阿声,这便是你让她找的宝贝?” 白萝卜应声而碎,在他手中化为齑粉,他额间的青筋突突的跳动着,眸光阴鸷的骇人:“来人!把皇后给我追回来——” 陆想终于破了功,忍不住笑了出来:“追回来做什么,你要感谢她?” 司徒声冷笑道:“我要拧断她的脑袋。” 陆想嘴角的笑容一顿,拍了两下他的手臂以作安抚:“行了,你总说让她找宝贝宝贝的,保不准她误会了也是可能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怎么说,她倒是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往日你去寻密信,都是往皇宫各处机密之地搜查,但从未去宫中‘最显眼’的地方搜过。” 皇宫之大,皇帝想藏匿一封信件,自然是十分容易,不过他们找起来却是大海捞针一般艰辛。 往日漫无目的搜查皇宫,总是失望而归,如今好歹有了些眉目,也算是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司徒声低垂眼眸,若有所思的望着那桌上的罐子,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抬头:“你总是替她说话,莫非是喜欢她?” 陆想一愣:“谁?” 问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司徒声说的是林瑟瑟。 他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指着暖阁墙壁上新挂上去的那副画像:“这画像上的女子是谁?” 司徒声漫不经心的抬起长眸,轻瞥了一眼墙面:“就是哄你吃下一整碗驴鞭馅浮元子的那人。” 陆想敛住唇边的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看,喜欢她的人怎么能是我呢。” 司徒声虽出身武将世家,幼时却酷爱作画,墙壁上挂了三幅画,两幅是出自他手,另外一幅是他长兄司徒岚所作。 她的画像不论美否丑否,能被挂在那面墙上,其中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陆想与司徒声乃多年至交好友,陆想心里想什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不屑解释,只是轻嗤一声:“你且瞧着,若我喜欢上她……不,但凡我碰她一根手指头,往后我司徒声的名字都倒着写。” 这边林瑟瑟回了坤宁宫,连晚膳都没吃,被子一盖便准备补觉。 杏芽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娘娘还沐浴吗?” 自从主子那日去了趟斋宫回来,人便有些不大对劲了,前些日子一晚上不沐浴净身就难以入眠,如今已经有两三日未沐浴,主子也不提此事。 近些日子春寒,旁的小主们三五日沐浴一次也是常事,是以杏芽便没放在心上。 -- 第44页 若是其他日子便罢了,但明日就是上元节,傍晚酉时还要去御花园参加上元宴,这宴会太后和皇上都在场,总是要加以重视的。 林瑟瑟阖着双眸,嗓音略显沙哑:“不洗,洗掉了就没了。” 她背上的可是文昌帝君的笔墨,哪怕不能一直留存,多留一日也是好的。 杏芽自然没有听懂自家主子的低语,她见主子困得厉害,也没再打扰,在火盆中添了两块炭火,便准备退下。 走到殿门外,她又想起了什么,迈着碎步走了回去,轻声禀告道:“内务府的张公公方才来过,道是来给娘娘送明日穿的宫装,张公公将宫装送进来便走了。” 殿内燃着炭火,林瑟瑟又窝在暖和舒适的锦褥中,脑子像是一滩浆糊似的,回忆许久才想起张公公是指内务府总管张仁。 第24章 二十四个皇后 她记得张仁,这人贼眉鼠眼的,笑起来带着一股油腻的味道,司命神君总说相由心生,她从初见便一直不太喜欢张仁。 林瑟瑟睁开了眼,低声喃喃道:“不是刚做了几套新装,何时又量做了新的宫装?本宫怎么不记得了。” 杏芽想了想:“许是临近上元节,皇上又赏赐的。” 她‘嗯’了一声,叫杏芽退了下去。 林瑟瑟做了一晚上的梦。 她梦见了文昌帝君,她和帝君都历完劫回了天庭,帝君便坐在那颗杏花树下。 微风拂过,树叶簌簌,落英缤纷。 细碎的金芒被分割成碎片,温柔的洒在他乌黑的墨发上,有片浅色的杏花落在他的膝头。 他捻起那片杏花,望着她的唇畔带笑:“阿眠,好久不见。” 阿眠是他给她起的名字,那时候她还是杏树上的一朵小杏花。 她想要朝着他走去,走着走着却发觉自己的双腿消失了,她一抬眼,便见他温和的面容骤然冰冷下来:“你这个害人精,害我两次下凡历劫,又害我成了太监!当初我便不该点化你……” 林瑟瑟被惊醒时,天色刚雾蒙蒙的亮起。 她额间布满汗水,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神来,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罢了。 文昌帝君是九霄云庭上的上古神祗,他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更不会叫她阿眠——他只这样唤过她一次。 待盥洗过后,林瑟瑟清醒了许多,便让杏芽传上来早膳,算是近几日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吃早饭。 她的胃口比之以往好了不少,许是饿坏的胃渐渐恢复,她削瘦的身板长回了些肉,连带着身前也丰润了许多。 杏芽送上来的宫装,尺寸似乎还是按照以往的量定的,她穿在身上不大合适,上身紧的有些喘不上来气。 林瑟瑟蹙起眉头:“这新装是昨日张仁送来的那一套?” 杏芽应道:“不错,是张公公昨晚刚送来的。” 她扯开紧贴在身上的衣襟,褪下宫装扔在了木架上,这套宫装是正红色的,衣摆处用金丝绣了九尾凤凰,端庄大气又不失威仪。 林瑟瑟却越看越不对劲。 她前两日刚量过尺寸,为何这宫装是按照原主以前的尺寸做的? 再者说,她近来所有衣裳都是清一色的绿,张仁为何送来一套原主喜欢的红色宫装? 她的指尖勾起宫装的衣摆,眉梢微微挑起:“张仁亲自来送的?” 杏芽点头。 林瑟瑟让杏芽取来一套合体的绿裙,换好衣裳便坐了回去,她捧着刚煮好的清口热茶:“天色还早,你带人将本宫寝殿中的物件都清点一遍。” 杏芽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领了命便带着宫婢去清点了。 寝殿里的物件,大到首饰摆设,小到罗袜丝帕,都是各有定数的。 不多时,杏芽便清点出衣柜底层少了一只香囊,那香囊是自家主子未出阁时绣的,因香囊上绣着主子的小字,入宫时便一同带了进来。 听到杏芽急慌慌的禀告,林瑟瑟挑唇一笑,呷了口茶水。 不出意料的话,这又是纯妃整出来的幺蛾子。 怕是张仁已经被纯妃收买了,而那双少了的香囊也是张仁偷拿走的。 张仁应该是这两日临时被收买的,原想借着送新装之名,从她殿中偷走件私密的物件。 但若是想在短短时日内,赶制出一件奢华端庄的宫装,实属不是一件易事。 为了不让她怀疑,张仁只好拿出去年的秋装出来应付,这便导致她穿着那宫装不够合体,宫装的颜色也是原主喜欢的正红。 不出意外的话,纯妃是想在上元宴上,用她的香囊来栽赃诬陷她与旁人有染。 林瑟瑟放下茶杯,披上雪白的狐裘,笑容冰凉:“杏芽,你代本宫去一趟慎刑司……” 待杏芽离去后,她便将殿门闩好,取出藏于画像之后的天书,翻到有关上元宴的剧情,仔细的查看起来。 相比起纯妃要栽赃陷害她,更重要的是另一件大事。 她隐约记得,司徒声在宴会上被皇帝暗算,皇帝在他的酒杯上涂抹了软筋散,宴会中途又寻了各种理由给他灌酒。 待散宴之后,夜半三更之时,斋宫里进了刺客,司徒声因软筋散而动弹不得,被刺客砍伤了腰椎,险些丧命。 这是皇帝男主的第一次反击,虽然并未伤及他性命,但他却因此落下了沉疴旧疾,每每阴雨天便灼痛难耐,犹如万千蚂蚁蚀骨食肉。 -- 第45页 哪怕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后来也疯狂的报复了回去。 但是 他再也直不起腰椎,就像是那些因阉割,而再也不能挺胸做人的太监一样,至死只能佝偻着脊背,连同最后一丝骄傲和尊严被一起践踏进污泥中。 她不想影响文昌帝君在人间的命格,可让她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彻底沦为一个废人,她做不到。 林瑟瑟苦笑一声,最后一次,她就再插手这一次。 过不了两个月她就该领盒饭了,届时她便是想再插手他的事情,也就是有心无力了。 殿外传来杏芽的声音,她将天书收好后,将门闩放了下来:“办好了?” 杏芽点头应了一声:“娘娘,时辰也不早了,该起身去御花园了。” 上元宴设在御花园中,许是因为要放孔明灯的缘故,开宴时间在傍晚酉时左右。 方才又是清点,又是翻书,一转眼天色微微泛黄,很快便要到开宴的时辰了。 好在坤宁宫离御花园近的很,坐上步辇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御花园中,处处张灯结彩,光秃秃的树枝上高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早早便到了的嫔妃们打扮的花团锦簇,瞧着好不热闹。 太后和皇帝还未到,嫔妃们皆聚在一处,以纯妃为首,欢声笑语的似乎是在猜灯谜。 林瑟瑟对她们在做什么并不感兴趣,她的注意力全在左侧席间的白衣男人身上。 这男人身披墨狐皮大氅,乌黑的发丝绾进白玉冠中,唇边含着温润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住玉瓷杯,似是闲云野鹤一般孤坐在席间。 上元宴只是名义上的家宴,皇帝还宴请了朝廷命官,令其携家眷来此参加宴会。 林瑟瑟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前些日子参加过一次诞辰宴后,她便将殿中的臣子容貌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此人气质非凡,她若是见过,必定不会忘记。 她正对着他失神,他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眸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触,他唇畔含笑,对着她微微颔首。 她想了想,对着杏芽低声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那位坐在席间的公子是谁。” 杏芽离去不久,纯妃便在妃嫔们的拥簇下,朝着林瑟瑟走了过来。 纯妃面带笑意,福了福身子:“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林瑟瑟瞥了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便在宫婢的搀扶下,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皇宫之中,谁不知道皇后和纯妃那点破事,妃嫔们窃窃私语,面上是掩不住的嘲笑。 皇后血脉卑贱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纯妃明明是个血统高贵的贵女,恢复身份后却依旧被皇后死死压了一头。 如今纯妃上赶着讨好皇后,皇后还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倒衬的纯妃掉了身价,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听着身边遮掩不住的讥笑声,纯妃望着林瑟瑟傲然离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绷紧,下意识的咬住唇瓣。 装这一副清高傲骨的模样给谁看? 前世对她百般刁难陷害,如今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任人宰割的蠢蛋了,现在也该轮到皇后尝一尝她的手段了。 再过上半个时辰,且看皇后可还能傲的起来。 众人陆续落座,林瑟瑟刚坐下不久,杏芽便回到她身边:“奴婢刚打听过,那位公子是太上皇在江南认下的义子,封号为燕王,此次前来便是代替太上皇参加上元宴。” 林瑟瑟轻笑一声。 说是义子,怕不是太上皇处处留情,不慎搞出来的私生子。 许是他原书中是个无足轻重的配角,她看书时并未注意到过这个‘燕王’,是以也不怎么将他放在心上。 太监高声通报,太后与皇帝驾到,唯有九千岁迟迟未到,宴会只能稍作耽搁。 许是有了上次舞姬的阴影,今日的宴会并未请来舞伶,唯有乐声徐徐,歌伶低吟。 皇帝似有心事,时而皱眉,时而垂首,总之无时无刻不在走神。 旁人不知为何,纯妃却是略知其中的缘由。 第25章 二十五个皇后 前世的今日,九千岁在斋宫遇刺,险些丧命当场。 后来虽留住了性命,却落下终身沉疴,腰脊伤损严重,至死那一日,他都没能再直起腰来走路。 若是不出意料,此事应该是皇上命人做的,而九千岁内力深厚,又武功高强,能被刺客伤及至此,其中定然是有蹊跷猫腻。 怕是皇上在宴会上做了什么手脚,这才令九千岁在遇刺时毫无还手之力。 纯妃并不准备阻止皇上,相反的,她不光不会阻止,还要在他背后推他一把。 若是能在今夜将皇后和九千岁这两只害虫一同铲除,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皇帝不说开宴,宴上的众人只能安静等待,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司徒声才打着哈欠从步辇上慢吞吞的走了下来。 他令皇帝太后等一众人,足足等了他片刻钟,但他似乎并不觉得愧疚,面上还带着一丝懒散和漫不经心。 司徒声披着墨色狐裘,内着朱红色平金绣蟒袍,骨节分明的手掌中捧着小巧的暖炉,脚下踏着一双不合时宜的木屐,踏在地上嗒嗒作响。 他仿佛没有看见坐在席间的众人,更没有丝毫准备解释自己为何迟到的意思,只是对着皇帝轻轻颔首:“皇上万福。” -- 第46页 说罢,他便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慢条斯理的落了座。 纯妃温声笑着,似乎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想必九千岁是被什么重要之事给耽搁了,这才迟了片刻。” 皇帝被纯妃的笑声唤回思绪,他眸光阴沉,望向了九千岁的坐席。 一个阉人,难道要比他这个皇帝还忙碌,到底能因为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耽搁片刻之久? 这也不是司徒声第一次来迟了,分明就是没将他放在眼里,故意在给他下马威罢了。 原本还在迟疑的皇帝,此刻却是下定了决心,捏住酒杯的手指用了些力:“爱妃所言极是。” 他面上挤出笑容:“今日上元佳节,民间向来有猜灯谜和对对子的习俗流传,不如今日便顺时随俗,也算是与民同乐。” “不过,光是这般也甚为无趣。”他抬起手臂,轻拍了两下掌心:“如此美景怎能无酒?” 早已准备好的太监和宫婢们,有序的端着玉壶和酒觥,依次送至各个臣子嫔妃的案前。 天色渐黑,春风阵阵,吹在身上有些冰凉。 每一桌案前,都有宫婢侍候于侧,用于温酒或斟酒,唯有司徒声案前空无一人。 众人皆知,九千岁不喜宫婢近身,斋宫内贴身侍候的都是太监。 皇帝率先起了个头,他在纸上写下一道灯谜,正思索着如何才能正大光明的灌司徒声饮酒,便听到纯妃道:“皇上,不如今日换一种玩法?” 他抬眼看她:“什么玩法?” 纯妃笑了笑:“将矮几拼合,众人围坐在一起,皇上您坐于中间,抓阄来决定谁接灯谜或对子,若是接不上或猜错了的,便自罚三杯。” 皇帝的眼睛一亮,是了,若是用抓阄的方式,只要在写名字的纸团上做些记号,他想要作弊便是易如反掌。 司徒家乃武将世家,不可否认司徒将军带兵打仗确实厉害,可若是谈起辞藻华丽的文章和诗词歌赋,那便是两眼抓瞎。 司徒家唯有那病弱的长子司徒岚天资聪颖、才气过人,而司徒声随他爹的性子,幼年上私塾之时,险些没将夫子气的蹬腿。 若是司徒声猜不上来,便要罚酒,一圈下来,即便喝不醉,那软筋散的药效也足够了。 皇帝赞赏的看了纯妃一眼:“好,便依爱妃所言。” 太后自然不会参与这种小辈的游戏,而皇帝坐在众人中间,便也不占位置,是以最左侧上位的司徒声,就和最右侧上位的林瑟瑟被拼到一起。 宫婢们帮主子们将矮几拼好,众人坐在案前,围坐成一个圆圈的形状,待皇帝命太监将众人名字写在纸上对叠后,游戏便正式开始了。 皇帝为了不让司徒声起疑,并没有一上来就抓他的名字,而是先抓了几个无关紧要之人的名字。 趁着众人猜谜的功夫,林瑟瑟面色犹豫的看着身旁的司徒声,迟疑了许久,还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咬了咬唇,轻颤着对他伸出了葱白的手指。 她用指尖勾住他的无名指,这一次,他总算有了反应,抬眸瞥了她一眼。 他的眸光淡淡的,神色略显慵懒,莹白的月色映在他下颌处的掐丝鎏金面具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 林瑟瑟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和他之间,一直有道无法逾越的沟壑,但这一刻,她却感觉自己离他那样近。 近到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凝望一眼四周,特别将视线落在皇帝和纯妃身上停留一瞬。 见两人都没有注意她这里,她收回自己的小手,用另一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以宽大的衣袖作为遮掩,悄无声息的将自己的酒杯酒壶和他的酒具做了调换。 原文中写的是皇帝在他的酒杯边缘涂抹上了软筋散,但她不敢确定,他的酒水里是不是也被做了手脚,为防止出现意外,她便将自己的一整套酒具都换给了他。 一会猜谜之时,她会尽量帮他,能不让他饮酒便是最好。 不管他饮酒与否,待到散宴之后,她都会想法子将刺客之事透露给她,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司徒声眯起长眸,望着案前被她调换的酒壶和酒觥,正想开口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却率先握住了他的手掌。 她的小手有些冰凉,掌心温温软软的,宛若白玉豆腐似的,又嫩又滑。 他的眸光漆黑,侧首与她对视。 他正欲开口,耳边便传来皇帝的声音:“这次抽到的是司卿。” 太上皇为将他留下,令他化名司声,是以皇帝的这声‘司卿’指的便是司徒声。 皇帝也不给他多说的机会,直接道:“喜上眉梢,打一字。” 司徒声不爱舞文弄墨,没有拒绝陪玩,只是因为与太上皇做过约定,在外不能让皇帝下不来台。 往日随性便也罢了,听闻今日太上皇在江南认得义子也来了,他好歹要做做样子。 对他来说,若是被抽到了,那就是喝几杯酒的事情,没必要多费口舌浪费时间。 他甚至懒得思考,抬手便要自罚三杯,他正要斟酒,她的手指便推开他的掌心,用指尖轻轻在他掌心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一个字:声。 喜上眉梢,可不就是‘声’字。 -- 第47页 他勾起唇角,不紧不慢的挥开她的手,将下颌处的面具推了上去,执起酒壶便倒了三杯酒。 酒水被他一饮而尽,看的林瑟瑟微微出神。 她安慰自己,他许是不屑作弊,反正用的是她的酒具,喝的也是她酒壶里的酒水,他酒量那么好,这三杯酒也算不得什么。 这样想着,她总算是安心了一些。 皇帝见他这般痛快,倒也在意料之中,不动声色的将纸团叠好后,又重复刚才的动作,随机抽起了旁人。 几圈下来后,有不少人都喝多了,司徒声又被抽到两次,一共被罚了六杯,差不多喝了半壶酒。 林瑟瑟也被抽到过一次,皇帝让她对对子,她对不上来,皇帝体谅她身体不适,便只罚了她一杯酒。 她用的是司徒声的酒杯,但她喝之前先把酒杯擦了干净,说是喝了一杯,也只是用嘴抿了一口做做样子,剩下的都被她偷偷倒掉了。 要说一杯酒都没喝的,倒是也有一个人——燕王。 林瑟瑟本以为燕王就是个绣花枕头,谁料燕王竟是个才华横溢的,被抽到两三次,几乎想都没想便作出了正确答案。 玉壶中的酒水不多了,宫婢依次上前添酒,到了林瑟瑟这桌时,那稳当的手臂却像是突发癫痫一样,将酒水洒了她一身。 宫婢连忙跪地求饶,林瑟瑟挑了挑眉,不怒反笑:“本宫是不是该去换一套宫装?” 宫婢一愣:“钟粹宫偏殿备有宫装,娘娘若是……” 她磕磕巴巴的说着不太流畅的台词,期间还有好几次忘词的时候,林瑟瑟像是没看到宫婢蹩脚的演技,点点头:“那便由你带着本宫去吧。” 宫婢面色僵硬,应了一声,便领着林瑟瑟朝着安排好的钟粹宫走去。 司徒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漫不经心的眯起长眸。 她难道没察觉,那宫婢举止怪异,眼神飘忽,显然是故意将酒水洒在她身上,为的便是引她去钟粹宫换衣裙吗? 她是真的没看见,还是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他举起手中的酒觥,微微扬起下颌,将酒觥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是她的酒壶,壶里装的是杏花酿,杏花酿沁人心脾,入口醇厚而柔和,本是不会醉人的。 也不知怎的,他却觉得越喝越燥,只感觉胸闷气短。 司徒声站起身准备在御花园中走一走,身上的狐裘被他松了松,冷风扑面袭来,直往衣领子里灌,倒是令他清醒了几分。 他抬首望着明月,瞧着瞧着,眼前却莫名晃过林瑟瑟的小脸。 她为什么要将她的酒具换给他? 又为什么突然攥住他的手,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难道她是想给他传递什么讯号? 司徒声漫步目的的往前走着,待回过神来,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钟粹宫外。 他顿住脚步,朝着钟粹宫的偏殿望去。 领路的宫婢没在殿外候着,偏殿里也漆黑一片,她说来换宫装,可殿内连烛火都未燃,她总不能在里面摸着黑换的宫装吧? 他走上前去,还未靠近殿门,便听见殿中传来一个男子粗哑的嗓音:“娘娘可听说过一口三日仙?” “此药只需喝下一口,便会逐渐丧失神智,能令翩翩君子都化作猛兽,翻云覆雨整整三日,故而因此得名‘一口三日仙’。”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你什么意思?” 男人笑道:“娘娘案上的酒水中便掺了此药,若是算起来,药效也该发作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踹门声,另一道则是重物击落的声响。 林瑟瑟手中举着花瓶,神色惊愕的望向殿门外熟悉的身影:“哥哥——” 司徒声踏着木屐,一步步朝她走去,木屐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离她还有一步之遥时,他停住了脚步。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门外偷听了多久,只是下意识的用身体挡住被她拿花瓶砸晕的侍卫:“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我也没喝那掺了药的酒水……” 他抬起漆黑的双眸与她对视,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在她的后脑勺上,打断了她的话:“但我喝了那掺药的酒水。” 他的呼吸略显凝重,缓缓补充道:“一整壶。” 空气蓦地寂静下来,下一瞬殿外又传来错乱嘈杂的脚步声,其中掺杂着纯妃带着哭腔的嗓音:“皇上,就是这里,臣妾方才来此地散步醒酒,却撞见皇后娘娘被一个身材魁梧的侍卫抱进了偏殿……” 第26章 二十六个皇后 脚步声接憧而至,听着便知道殿外来了不少人。 林瑟瑟脸色有些难看。 她敢来钟粹宫的偏殿,就是因为猜到了纯妃那陷害人的小伎俩,无非就是往她身上泼点酒水,弄脏她的衣裳好找借口将她引来偏殿。 倒也不是她上赶着自己找虐,非要来钟粹宫的偏殿硬碰硬,只是她心里清楚,纯妃肯定不会只有这一个计划。 软的不行,纯妃定会来硬的。 届时若是找人将她砸晕了绑过来,万一弄出个什么意外好歹来,那便不怎么划算了。 倒不如她将计就计,先让纯妃放松警惕,而后将等在偏殿的‘奸夫’给收拾了,免得纯妃再动些旁的歪心思。 -- 第48页 一切都在预想之中,唯有突然冒出来的司徒声,以及侍卫口中的‘一口三日仙’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真是百密一疏,她怎么也没想到,纯妃竟然胆大妄为到敢在她的酒水中下药。 明明她是好心换走司徒声的酒壶酒杯,如今反倒害了他,若真是如那侍卫所说,那药喝一口都那么厉害…… 他可是足足喝了一整壶的一口三日仙。 林瑟瑟咬住唇瓣,小声唤道:“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司徒声的脸色铁黑,不是故意的? 那她便是有意的了? 眼见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弯腰拖起那侍卫的腿脚,一手拎着侍卫的腿,一手抓住她的藕臂,扯着她走至床帏后。 他松开她的手臂,骨节分明的大掌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只听见‘咔哒’一声,那面墙壁缓缓凹陷进去,竟凭空辟出了一条暗道。 在殿门被踹开的那一瞬间,墙壁重新关合而上,司徒声蹲下身子,从袖间摸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暗道中,精准的寻到侍卫的心脏,恶狠狠的刺了下去。 侍卫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已经失去了呼吸,在刀刃拔开的一瞬,侍卫身前溅出了一股温热刺目的鲜血。 这已经不是林瑟瑟第一次看到他杀人了,可她还是无法避免的感到颤栗和惶恐。 他杀人的手法如此熟稔,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十分利索。 在这一刻,她仿佛才恍惚的意识到,他是文昌帝君下凡历劫的转世,而不是她心心念念了几万年的文昌帝君。 她记忆中的文昌帝君,怀有一颗普度众生的慈悲心怀,他不悲不喜不嗔不怒,眸中总是含着淡淡的疏离,时而一笑便足以融化千山万雪。 而她眼前的这人,手染无数鲜血,脚下踏着尸骨成堆,犹如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薄情寡义又冷血无情。 明明都是他,却是云泥之别。 司徒声一抬头,便对上了她湿漉漉的双眸,他眉骨微动,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的跳动起来。 他还没说她什么,她反倒先哭了起来。 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潮湿的暗道中,传来细微的声响,他手中执着染血的利刃,一步步的缓缓逼近她。 她下意识的向后退避,但这暗道狭窄逼仄,她不过后退两步,便已经是退无可退。 他的手臂抵在暗道的墙壁上,将她挤在狭小的空间内,右掌中的匕首泛着凛凛寒光,折映在她染着水雾的瞳色中,如此寒冰刺骨。 “你在害怕什么?”他俯下身子,带着凉意的薄唇贴近她的耳廓,轻声喃呢道:“我是个太监。” 他似乎是在提醒她,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林瑟瑟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咬住唇瓣,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落。 他仿佛听见了泪珠坠地的‘啪嗒’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心中莫名的烦躁了起来。 暗道外传来皇帝的质问声,纯妃似乎在解释什么,整个偏殿中喧哗又吵闹,令人徒生不快。 冰冷的血液逐渐加热,他的呼吸凝重,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指间的匕首蓦地坠地,他转过身去,毫不留恋的踩着木屐向前走去。 若是继续再和她一同待在这狭隘的暗道中,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 他是个太监。 可当一个太监被本能驱使,他能做出来的事情,远远会超出常人的认知。 他厌恶她,更不会去碰她。 皇宫中的所有暗道和密道,司徒声都走过无数遍,他取出备在壁灯上的火折子,攥着火折子缓缓向前。 明明钟粹宫的这一条暗道不长,往日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走出去,但今日他却觉得这条暗道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暗道中密不通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发灼人,犹如高烧三日的将死之人,连喘息都觉得困难无比。 仿佛有什么正在蚕食他的理智,他眼前的事物隐约开始模糊不清。 司徒声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抬手摸索至鬓间白玉冠上的玉簪,攥住玉簪狠狠的朝着手臂用力划下。 殷红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伤口处渗出,一颗颗圆润的血珠缓缓凝合,结成一缕缕的黏稠血液向下流淌。 滴答。 滴答 手臂上传来的刺痛感,令他清醒了不少,眼前的事物也清晰了许多。 但是,他觉得还不够。 他再次扬起玉簪,用足了力气朝着手臂刺下,可这一次,他却没能刺下去。 有一只温软的小手,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啜泣着拥住了他的身子:“对不起。” 是她害了他。 历劫也是,今日也是。 所有的这一切都怪她。 司徒声的脊背微微僵硬,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因为腰间的那双手臂,再次错乱起来。 火折子发出昏暗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不断拉长,映满了整个暗道。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晦涩:“松手。” 林瑟瑟听话的松了手,只是下一瞬,她便将他的身子抵到了墙壁上,踮起脚尖勾住了他的脖颈。 触感冰凉,又有些软糯。 -- 第49页 她小声抽噎:“别丢下我,我怕黑。” 理智仿佛在这一刻溃散消失,苍白的大掌叩住她的后脑勺,带着一丝几近疯癫的掠夺。 衿带被削瘦的指尖勾散,在他掌心触上心口的一瞬,林瑟瑟的脊背微微绷紧,泪水从眼角不可抑制的向下淌落。 她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明明尾随他的这一路上,她已经说服了自己。 但不管如何,她的心中还是依旧充满了恐惧。 她的泪水滚烫,滴落在他的腕间,令他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 他的手臂在颤抖,不知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将掌心合拢,缓缓垂放了下去。 “离我远一点。” 他的嗓音嘶哑,像是行走在沙漠中,暴晒几日未沾过清水的濒死之人。 林瑟瑟拼命的摇着头,抓住他的手,又重新按了上去。 司徒声猩红着双眼,一掌拍在她的肩头,用力的将她推搡出老远:“我让你滚——” 她被推的猝不及防,身子蓦地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他手中的玉簪还是挥落了下去,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仿佛听进了血液迸溅出来的声音,火折子从他指尖悄然坠落,微弱的光芒映出他萧瑟孤寂的身影。 那一抹淡淡的光熄灭了,暗道又恢复了漆黑一片,他的背影与黑暗融为一体,直至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都已经干涸在了她的脸颊上,她才颤着发软的小腿,手臂用力的撑住墙面,缓缓的站了起来。 她的手心上沾满了污泥,便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将散落的衣襟重新系好,又理了理鬓间凌乱的青丝。 林瑟瑟弯腰拾起地上的火折子,熄灭的火折子被重新吹燃,淡淡的微光映出脚下的掐丝鎏金面具。 她愣了愣,将那面具拾起,用手帕细细擦干净后,小心翼翼的收入了袖中。 这条暗道很长,一眼望不到边际,她凑着火折子的微光往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一丝曙光。 许是怕她找不到出去的暗道机关,又或者是他离去的太过匆忙忘记关合暗门,总之暗道的大门是敞开的,她很轻松的便走了出去。 这条暗道通的是无人居住的景阳宫,景阳宫素有冷宫的称号,传说夜里三更便会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常有人说此地闹鬼,平日更是甚少有人来此。 林瑟瑟不怕鬼,她是天上的仙子,若真的有鬼,那也该怕她才是。 不过不知是不是她幻听了,从景阳宫离开时,她隐约听到宫殿深处传来女子哼曲子的声音。 听着那曲调,舒缓而轻柔,有些像是民间的摇篮曲。 那声音很快便消失了,林瑟瑟没有多作停留,快步离开了破败的院落。 景阳宫紧挨着御花园,皇帝方才没在偏殿里找到她,也不知纯妃如何解释的,想必现在所有人都正在寻她。 她整理好衣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沿着宫墙下的阴影,朝着御花园中走去。 皇帝已经从钟粹宫偏殿,回了御花园之中,气氛剑拔弩张。 臣子们早已离去,太后一时气血攻心晕倒了过去,被送至慈宁宫休憩,而妃嫔们跪坐在席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御花园中灯火通明,四处都是手执火把的侍卫,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不知是谁先看到了林瑟瑟,远远的喊了一嗓子‘找到皇后娘娘了’,众人低埋的脑袋皆抬起,不约而同的朝她看来。 皇帝的脸色铁黑,手中攥着的香囊在指间扭曲变形:“你去哪了?” 林瑟瑟挺直了腰身,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面不改色道:“有个不长眼的宫女,弄脏了臣妾的宫装,臣妾不想在皇上面前失仪,便去钟粹宫换了一套衣裙。” 皇帝见她理直气壮,毫无亏心之色,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更甚:“你说你去钟粹宫更衣,那为何会从万春亭的方向归来?” 有纯妃和两名宫婢、太监作证,道是在钟粹宫偏殿看到皇后与一侍卫幽会,他又在偏殿中发现绣有她小字的香囊。 他不由得想起那两次的侍寝,她次次以月事为由作为推脱,甚至当初在兰汀苑入画之时,她还刻意让画师将她的画像丑化。 这一桩桩事,他之前还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如今看来,分明就是她与侍卫私通,所以才故意避宠。 他越想越恼,眼珠微微泛红,却是快要喷出火来了。 林瑟瑟像是没瞧见他恼怒的神情,只是低埋下头,似是有些羞涩:“臣,臣妾去如厕……” 皇帝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出乎意料的答案。 因御花园是赏景的地方,若是矗立几间恭房总归是煞风景的,是以恭房建在略微偏远些的万春亭附近。 她给出这样的解释,听着倒也合乎情理,只是皇帝又不是傻子,自然不能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将手中的香囊扔到了她的脚下,敛住眸光的怒色:“这是你的香囊?” 林瑟瑟弯腰捡起地上的香囊,用手拍打了两下,映着火把的光亮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香囊。 半晌之后,她微微颔首:“不错,这香囊是臣妾绣的。” 皇帝怒极反笑:“你不要告诉朕,这是你更衣时不慎落在钟粹宫里的。” 林瑟瑟面上显出为难之色,像是有些局促不安:“这……” -- 第50页 纯妃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打断她的话,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皇后娘娘乃六宫表率,没想到竟会做出与侍卫私通之事,简直丢尽了国公府的脸面!” 她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喝下那酒壶中的酒水,也不知为何皇后竟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不光没有丝毫的中药之症,连那偏殿里的侍卫也莫名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不管今日如何,哪怕皇后侥幸逃过那一劫,也绝对想不到,她还有留有一手。 纯妃从林瑟瑟手中夺过香囊,从香囊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去年太后患疾,皇后曾亲自抄写佛经以表孝心,太后一向不喜皇后,便将那些佛经都压进了库房的木头箱子里。 张仁身为内务府总管,每半年都会派人去各个宫殿清点打扫,想悄无声息的拿走些压箱底的佛经,便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她穿越前曾学过几年书法,又有前世那十多年的写作基础打底,临摹皇后的字迹,自然不在话下。 纯妃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脸上却带着大义灭亲的凛然,将纸条上的那行情诗念出来后,气愤的质问道:“皇后还想如何狡辩?” 皇帝听着那句‘人约黄昏后’,双掌下意识的紧握成拳,他缓缓的阖上了眼,人证物证都在,皇后与人私通已是铁证如山。 皇后干出这种丑事,便是司徒声在此地,也没有理由阻碍他清理门户。 他蓦地张开了眼,低声喝道:“来人——” 林瑟瑟一动不动,面上没有一丝慌张,似乎没有准备要解释什么的意思。 杏芽却被吓得泪流满面,跪在她身侧朝着皇帝叩了两个响头:“皇上,昨日坤宁宫遭了贼,娘娘这香囊是被人偷走的……” 皇帝的话音一顿,皱起眉头,朝着林瑟瑟的方向看去。 只见她挺直了腰脊,面色无畏,也不见心虚之色,只是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眸中似乎含着盈盈泪水。 他的唇张了张,方才要说的话,却是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纯妃瞧见皇帝神色迟疑,一脸失神的望着林瑟瑟,心中妒火腾的燃起,咬着一口银牙道:“皇后如何能证明那香囊是被人偷走的?香囊中的纸条,皇后又作何解释?” 林瑟瑟抬起削瘦的下颌,总算是缓缓开了口:“本宫在赴宴之前,便察觉宫中失窃,为防止被有心人栽赃陷害,提前命杏芽去慎刑司做了报备……” 她嗓音中带着浓浓的疲倦,望着皇帝的眸光中满是失望之色:“臣妾说的是否属实,皇上去慎刑司一问便知。” 皇帝被她那一眼看的十分心梗,他不由自主的想道,若她真是被人栽赃冤枉的,此刻定然是对他心灰意冷。 她如此相信他,事事为他着想,但他却从始至终没有给予过她一丝信任,甚至每次在她被人陷害栽赃时,他都被人蒙蔽了双眼,一次次的质问她、伤害她。 一想起她那饱含失望的眼神,他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呼吸都变得不怎么顺畅了。 皇帝沉默许久,终是开口吩咐身边的太监,去慎刑司求证一番。 不管怎么说,此事既然已经发生,若皇后真是清白,那也需要证据佐证,总不能空口白牙说什么便是什么。 更何况,他还要给太后一个交代,给后宫所有妃嫔一个交代。 御花园蓦地安静下来,犹如坟地一般死寂无声。 纯妃的脸色有些泛白,她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心中惴惴不安,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不敢抬头去看皇后,更不敢去看皇上,她已经猜到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不管皇后是否和她一样都重生了,如今的皇后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明明她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却还是让皇后抓到了破绽。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洗白自己,毕竟今日的一切都是她一手引导,若是不能及时撇清,很容易就会惹火上身。 她轻吐出一口气,朝着皇帝跪了下去:“皇上,臣妾有罪……” 皇帝一怔,显然是没明白她的意思:“此话怎讲?” 纯妃泪声俱下:“臣妾以为,皇后娘娘定然是清白的,怕是有人想要陷害娘娘,令人扮作娘娘的模样与侍卫搂抱,令臣妾误会其中。” “臣妾该死,被恶人蒙蔽双眼,误会皇后娘娘不说,还毁了娘娘的清誉,请皇上责罚臣妾!” 她的面色诚恳,哭声悲恸,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一边哭还一边对着林瑟瑟磕头,直将额头磕出了血迹。 林瑟瑟内心毫无波澜,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就如同没有看见铆足劲对着她磕头的纯妃。 纯妃想用苦肉计,那她自然不会阻止纯妃。 如果不是被身份所桎梏,她甚至想薅住纯妃的头发,帮纯妃再加把劲儿。 也不知纯妃磕了多少下,直至额间血肉模糊,皇帝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行了!若皇后真是被人栽赃,朕自会还她清白,届时再论赏罚也不迟。” 没过多久,那前去慎刑司的太监,便带着慎刑司总管大臣回来了。 大臣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如实禀告道:“皇后娘娘午时左右,的确派人来慎刑司说过坤宁宫遭贼一事,因遭窃之物只有一枚香囊,恰巧今日宫中又有上元宴,娘娘便让微臣明日再去坤宁宫排查。” -- 第51页 此言一出,便算是还了林瑟瑟的清白。 什么小贼能放着宫中珠宝财务不窃,偏偏去偷一枚绣着皇后小字的香囊? 再加上那香囊中的字条,便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皇后是被人栽赃陷害了。 皇帝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林瑟瑟道:“若皇上还是不信,可以让嬷嬷来查验正身,看臣妾到底有没有与人私通。” 他知道她说的是气话,毕竟凭白被人泼了一盆脏水,又险些毁了清誉,这事放在谁身上,也不会多痛快了。 若真论起来,此事他也有错,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他便已经带有主观意识的给她判了死刑。 但他乃九五之尊,自然不会向一个女子低头认错。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罪责推在旁人身上,先寻个出气筒给皇后消消气,事后再送些赏赐到坤宁宫以作为安抚。 不出意外,那出气筒便是纯妃了,就算是被人利用,纯妃也算是此事的罪魁祸首。 皇帝面露愧色:“今日委屈皇后了,朕定会查清此事还你一个公道。至于纯妃,虽是遭人利用,这遭行径却也可恨,自然是要严惩不贷,便交由皇后处置。” 林瑟瑟来此,为的便是等这一句话。 纯妃在安神枕中放藏红花,利用刘广火烧景仁宫,甚至用香囊污蔑她和侍卫有染,她都可以不计较。 纯妃唯独不该在她的酒水里下药。 林瑟瑟扯了扯嘴角,轻描淡写道:“那便褫夺封号,降为嫔位,即日搬离长春宫正殿,以示惩戒。” 纯妃蓦地抬起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神色淡淡的女子,任是如何她也没想到,林瑟瑟会降了她的位份,将她从三品妃位贬至四品嫔位。 她本来以为自己磕了这么多头,就算是惩戒她,林瑟瑟也会碍于面子手下留情,至多罚她禁足或是罚跪。 谁料林瑟瑟竟毫不顾忌,连大度都懒得装一装,却是迫不及待的撕开伪善的面具,向她宣战了。 她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下便瘫倒在地上,但没有人去管她的死活,妃嫔们都在看她的笑话。 皇帝既然将处置权交于林瑟瑟之手,自然不会插手她的决议,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同意她对纯妃的处置。 他责令在场的妃嫔众人将此事烂在肚里,又给林瑟瑟送去些稀罕的珍宝作为安抚,这才安心的离去。 皇帝一走,众嫔妃也先后离场,元嫔挺着肚子,远远的望了一眼被降位的纯妃,神色略显复杂。 她觉得最近的纯嫔有些令人琢磨不透,而且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今日之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怀有身孕,自然不愿掺和此事,扶着腰身便率先离去。 一时间走的走,散的散,御花园中又恢复了寂静。 林瑟瑟就站在纯嫔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纯嫔,像是在欣赏纯嫔的狼狈和窘迫。 纯嫔低埋着头,眼角依稀挂着泪痕:“今日都怪妹妹,都是妹妹的错……” 林瑟瑟冷笑一声,打断了纯嫔的虚情假意:“好自为之。” 说罢,她也不等纯嫔回应,坐上步辇便离开了御花园。 纯嫔望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撑在泥土地上的手臂绷直,十指微微收拢,指甲深深刺进了泥土中。 她会让林瑟瑟为此付出代价! 一定会! 林瑟瑟并没有回坤宁宫就寝,她从步辇上下来后,便披上玄青色的狐裘,趁着月色赶去了斋宫。 她知道他一定是回了斋宫,如今他怕是早已神志不清,若是刺客如约而至,他此刻便是置身险境。 刘袤看见林瑟瑟时,略微有些惊讶:“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她踮起脚,往斋宫里探了探头:“哥哥回来了吗?” 刘袤摇头:“千岁爷回来过一趟,又去了……” 他蓦地停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去了玉姬的房中。” 林瑟瑟愣了愣。 玉姬?是他的那个宠妾? 是了,他将她酒壶里的酒水都喝完了,此刻定是急着要去纾解。 玉姬是太上皇的人,但太上皇和皇帝不同,许是太上皇私下里与司徒声做过什么约定,两人像是被什么互相牵制住,谁也不敢动谁就是了。 而且玉姬不住在斋宫里,与其他姬妾一同居在离斋宫不远的毓庆宫中,平日司徒声甚少去毓庆宫,那毓庆宫又是四进院,想必刺客也不会想到他在玉姬房中。 林瑟瑟紧紧提起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颗心却没有平稳归位,反而一直在往下落,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看不到一丝尽头。 她觉得有些窒息,喉间像是卡了根鱼刺,不上不下的,说不上来的难受。 林瑟瑟的唇瓣干涩,她抿了抿唇,听见自己低哑的嗓音:“哥哥今晚还回来吗?” 刘袤弓着身子,似乎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大好,小心翼翼的答道:“怕是不回了,娘娘若是有急事,老奴可代为转达。” 听到这个意料之内的答案,她垂下了眼眸,长而微卷的睫毛轻颤两下,在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不知为何,刘袤却从这年轻美貌的女子身上,隐约看出来些落寞之色。 他有些不忍,其实九千岁并未去玉姬的房中,而是换装后出宫去了龙骧将军的府邸。 -- 第52页 但是九千岁特意叮嘱,不管谁来问,都说他去了玉姬的房中。 林瑟瑟沉默片刻,终是抬起头来道:“公公切记,今夜不要独自在斋宫走动,命防守在此的侍卫都打起精神来,夜里许是会有不速之客。” 刘袤神色一怔,不速之客? 他正想详细询问一番,回过神来才发觉她已经走的远了。 林瑟瑟没有回坤宁宫,春夜里的冷风打在脸上,飕飕的往脖领子里灌,她平日十分怕冷,今日倒像是没有知觉似的,眼神直愣愣的望着脚下的鹅卵石。 到这个时辰,除了偶尔巡逻的侍卫们,旁的宫婢和太监早已经歇下了。 黑漆漆的夜里,唯有一抹月光打在脚下,她褪下鞋袜,露出莹白的脚背,赤着脚走在鹅卵石上。 尖锐的石子扎进她的脚底,她感觉到一丝丝钝痛,本以为多走两步便会缓和,她却觉得越走越疼,疼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些什么,他因为自己喝下了掺药的酒水,找别人纾解乃是人之常情。 可只要她一想到,他会和玉姬有肌肤之亲,做和她在暗道里做过的那些事,她就觉得好像有一只手在攥她的心脏。 林瑟瑟在鹅卵石小路上走了很久,直到双脚已经麻木,她才穿上了罗袜和绣花鞋。 她准备回去了,一抬头却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毓庆宫外。 毓庆宫里静悄悄的,整个院落空荡无人,她也不知道玉姬住在哪里,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四进院的宫殿,生生被她走了一遍,几乎每间宫殿前,她都有刻意停留过一会儿,支棱着耳朵听里头有没有什么声音。 她见司命神君的话本子上写过,若是行房事之时,便要红被翻浪,屋子里也要传出奇怪的声音才是。 转了一圈她也没认出哪个是玉姬的房间,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只能半是庆幸半是失望的走了出去。 她躲着侍卫,徒步回到了坤宁宫,进寝殿之前,突然侧过身子,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屋檐道:“你也是太监吗?”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瑟瑟寒风吹过。 她依旧坚持的朝着那个方向继续问:“你对过食吗?” 屋檐上传来细微的声响,有一片灰瓦从边角坠落,‘哐当’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林瑟瑟低垂下头,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我和哥哥,今日也算是对食过了吗?” 这次屋檐上掉下来的灰瓦更多了,啪嗒啪嗒的,一连摔下来好几片。 她像是没听见似的,进了寝殿便将门关合上了。 屋檐上显出一个半蹲着的黑影,那人正是司徒声派来监视林瑟瑟的暗卫,只见他不断的抬手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他也不知道皇后是不是发现了他,他算是最早跟在千岁爷身边的旧人,最擅长隐匿藏身,每次出任务都是十拿九稳从未失过手。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她进屋前自言自语的那句话。 千岁爷和她对食,这怎么可能? 他跟在千岁爷身边也有十年之久,虽说如今千岁爷已去了势,但为了权势和富贵往千岁爷身上送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即便扑上来的女子再多,千岁爷也是清心寡欲的,这么多年过去,他就没见过千岁爷亲近过哪个女子。 林瑟瑟只是众多女子中的其中一位,除了容貌出色一些,身上完全没有任何闪光点,更不可能得到千岁爷的青睐。 一定是她得了妄想症。 暗卫咬住黑炭,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皇后幻想与千岁爷对食,似乎得了很严重的癔症。 林瑟瑟一晚上没睡,她失眠了。 杏芽来伺候她洗漱时,紧张兮兮道:“娘娘,斋宫昨夜进了刺客,那刺客砍伤了两名侍卫,最后被刘公公赶到制服了。” 林瑟瑟愣了愣。 没想到刘袤看着老实巴交的,竟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她面色平静:“刺客死了吧?” 杏芽点点头:“不等刘公公严刑拷问,那刺客便服毒自尽了。” 这答案不出所料。 皇帝既然敢派人去,自然会考虑周全,这种刺客一般都是死士,任务不成功就会直接自裁,也免去了后顾之忧。 林瑟瑟盥洗过后,便派人去了斋宫询问,刘袤要处理刺客之事,因此不在斋宫里。 过了半日去问了旁的太监,司徒声还未回来,他似乎也不知情昨夜有人行刺之事。 她像是有了借口一般,又打发杏芽去了一趟毓庆宫,借着关怀安危的名义,让杏芽去寻了玉姬。 折腾了一整日,结果夜里杏芽回来告诉她,玉姬不在毓庆宫里,早在昨晚就已经出宫去了。 林瑟瑟又失眠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司徒声都没有回宫,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转眼便到了南山狩猎的日子。 南山围场占地十万公顷,集草原、森林和湿地为一体,乃是晋国最大的狩猎场。 皇帝每年春季与秋季都会来此狩猎,每次狩猎约莫半个月左右,期间便扎地为营,与臣子妃嫔们短住于此。 清晨一大早,林瑟瑟便梳妆完毕,待到午时左右,才在神武门坐上前去南山围场的马车。 今年的南山狩猎规模极大,约莫是因为皇帝要在南山围场为嬴非非比武招亲,官员大臣们都将自家嫡子嫡孙带了过去。 -- 第53页 众人皆摩拳擦掌,有的臣子甚至准备亲自上阵,都预备好在南山擂台上大显身手。 晋国的驸马与旁的地方有所不同,驸马是可以手握实权的,若谁能娶得嬴非非这个公主回家,往后便是平步青云,仕途驰骋。 报名比武的才俊英年数不胜数,但嬴非非显然一点都不领情,她毫无规矩的挤进了林瑟瑟的马车里,嚎啕大哭了一路。 是的,嬴非非哭了一路,整整两个时辰,将林瑟瑟哭的神经衰弱,只想跳窗逃走,图个耳根清静。 在马车停稳的那一刻,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莫名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 抵达南山围场之时,天色已然隐隐黑了下来,今日自然是要先整顿休息,众人陆续到达之后,便由太监们引路,进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林瑟瑟一下马车,便看到不远处停放着一辆四面缎绸装裹的马车,车厢的窗牖上镶着珍贵的玉玛瑙,光是瞧一眼便知马车的主人身份尊贵。 “皇嫂你在看什么?” 嬴非非从马车上蹦了下来,她的双眼肿的像是核桃似的,见林瑟瑟对着一辆马车失神,抽噎着道:“那是九千岁的马车。” 林瑟瑟黯淡了好几日的眸光,终于重新亮了起来:“他也来参加狩猎了吗?” 嬴非非疑惑的看着她:“皇嫂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林瑟瑟有些失神,她敷衍了两句,在宫婢的引路下,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她想去找他,想跟他解释,想对他道歉,可她心里很清楚,经过这件事后,他根本就不想见她。 她的内心煎熬又纠结。 杏芽端着晚膳进营帐时,林瑟瑟正抱着司徒声的狐裘蜷在榻上,她这几日吃不好也睡不好,满脑子都是些胡思乱想。 杏芽轻声唤道:“娘娘,该用膳了。” 她动也不动,闷声道:“本宫不饿,你撤下去吧。” 杏芽面带忧色,主子这几日面容憔悴了不少,虽然她知道主子在烦闷什么,却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她端着原封不动的膳食,又走出了营帐,还未走出两步,一抬头便撞见了皇帝。 杏芽一脸惶恐的跪了下去,刚要叩拜,皇帝却摆了摆手,示意让她起身。 他望着她手里端着的膳食:“皇后还是不愿用膳?” 杏芽埋着头:“娘娘身子不适,用不下膳食。” 皇帝望着营帐,叹了口气:“朕去看看她,你先退下吧。” 林瑟瑟到底是在第一本书里练过些功夫的,即便皇帝已经刻意放轻了脚步,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脚步声。 她抬手攥住了鬓间的簪子,在意识到来人是皇帝后,她才松开簪子,直接掀起被褥将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 待皇帝掀开门帘进去时,便听见营帐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时不时还伴着些轻鼾声。 他悄无声息的坐在榻边,手掌轻轻落在她的额间,似乎是在测量她的体温。 皇帝推了推她的身子,轻唤了一声:“皇后?” 回应他的依旧是平缓的呼吸声。 他有些不甘,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本想着带她出去赏一赏月色,先将她的心结解开,再趁着月色美景在草原宠泽了她。 谁料她却早早的睡下了,连推都推不醒她。 皇帝又唤了两声,见她依旧没有反应,只好神色郁郁的离去了。 等皇帝走远了,林瑟瑟才从榻上爬了起来,她望着怀里的狐裘沉默许久,终是下定决心,让杏芽取来了一身宫婢的服饰。 哪怕是偷偷混进他的营帐,远远的看他一眼也好。 宫婢的衣裙也是有等级差别的,例如袖间的花纹样式,或是衣裙的布料面绸。 只不过夜里看不真切,跟来围场的宫女又多,也没人注意到她是哪个妃嫔的的宫婢。 围场的营帐一共分为三大片,皇上住在中间那一片,左边是臣子官员的营帐,右边则是嫔妃们的住处。 她和杏芽的个头差不多,便直接穿了杏芽的衣裙,一路混进臣子这一片的营帐,倒也还算畅通无阻。 司徒声的营帐很好认,营帐的旗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司’字,她连问路都省了。 只是他的营帐外有重兵把守,她若是敢硬闯进去,怕是要被当做刺客给杀了。 她正犯愁时,耳边却响起一道不耐的女声:“你是新来的吗?让你来送龙井茶叶,茶呢?” 林瑟瑟不敢抬头,她约莫听出来了,这女人似乎是将她误当做新来的宫女了。 倒也不怪这女人认错,这一片臣子的营帐中,唯有司徒声是宫里的,身边能有宫婢和太监侍候。 像她身上穿着宫女的衣裙,又正好在司徒声的营帐外晃悠,除了是来侍候他的,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她低埋着头,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女人见她怕的直哆嗦,呵斥了几句便也作罢:“行了,你先进去侍候着,手脚放麻利些。” 林瑟瑟跟在女人身后,成功混进了营帐之中,她一进营帐,便听到女子轻柔的嗓音:“取来茶饼了吗?” 她用眼角轻瞥了一眼,那女子正是玉姬。 玉姬跪坐在狐皮地毯上,一头青丝散落在肩后,玉指芊芊拿着茶夹,正翻烤着炉子上的茶饼。 而她好几日都未见过的司徒声,则侧卧在美人榻上,手执一卷书册,慢吞吞的翻看着。 -- 第54页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又将视线转移到了玉姬身上。 玉姬长得不如她好看,但比她丰腴,若是按照司徒声的审美,约莫也是更喜欢玉姬的。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气馁,她低埋着的脑袋又往下耷拉了些。 玉姬唤了两遍,也不见那垂头的宫婢过来,不由得轻蹙起眉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嬷嬷手下的?” 林瑟瑟被女人推搡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我……奴婢叫阿眠,是,是……” 司徒声翻页的动作一顿,削瘦的手指叩在书卷上,懒懒抬起了眼眸。 他望着那低埋着脑袋的宫女,似是不屑的轻笑一声,又垂下了头。 正当玉姬不快的准备发火时,刘袤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千岁爷,皇上求见。” 不光是司徒声拽,连他身边的太监都拽,皇帝来了,却也只能落得一声‘求见’。 司徒声正要说不见,话到了嘴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让皇帝进来吧。” 林瑟瑟的小脸煞白,恨不得遁地逃走。 她只是换了身衣服,也没有易容打扮。 皇帝刚从她营帐中离开不久,若是让皇帝发现,那熟睡不醒的皇后,突然穿上宫女的衣裙,闪现到了司徒声的营帐…… 她的脊背蓦地冒出一层冷汗,低埋的脑袋快要扎进地里,不动声色的朝着角落移去,只希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为零。 但司徒声就像是与她作对似的,在皇帝进来的那一刻,对着她吩咐道:“阿眠,你过来给皇上斟茶。” 作者有话要说: 林瑟瑟:年轻人要讲武德,我劝你耗子尾汁 第27章 二十七个皇后 有那么一瞬间,林瑟瑟甚至忍不住怀疑他已经认出了她,如今他就是在公报私仇,故意叫她过去斟茶的。 可转眼想了想,她又觉得他应该不会这么无聊。 她方才回话时,刻意吊住了嗓子,若他真是认出了她,那按照他的脾性,怕是早就将她赶出去了。 掀开的门帘往里灌着冷风,皇帝迈着大步走了进来,她将脑袋别的像是烧鸡似的,低埋在脖颈之中,小心翼翼的朝着皇帝坐下的位置移去。 玉姬向皇帝福了福身子:“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她乃是太上皇赠给司徒声的姬妾,皇帝早就认识她,见她行礼也没有多说什么,手掌轻抬示意她起身。 皇帝没有让她离去,玉姬便又坐了回去,纤细的玉指叩住茶夹,将炙烤好的茶饼夹出来冷却。 说是给皇帝斟茶,但煎茶需要时间,是以林瑟瑟站过去后,便像是一桩木头似的杵在了一旁。 若要煎茶,需经三道,先炙烤,后冷却,再将茶饼碾罗成末。 这碾罗时,茶饼的碎末难免会四处迸溅,玉姬不愿失了仪态,便唤了声‘阿眠’,示意让林瑟瑟来做。 林瑟瑟弓着腰,垂首迈着碎步跪坐在玉姬身旁,她不怎么爱喝茶,但她会泡茶。 在冬日里,文昌帝君常常在杏树下煮雪烹茶,红炉温酒,她见得次数多了,难免也耳濡目染,在茶艺上颇有几分造诣。 她执起鎏金纹银茶碾,动作舒缓的碾罗着茶饼,皇帝似乎并未注意到她,只是自顾自的对着司徒声道:“司卿,皇后为你义妹,你该是比朕更了解她。” 他迟疑一下,继续道:“上元节那日,朕不慎惹得皇后伤了心,这些日子皇后不食、不寝,令朕心中十分担忧。” 司徒声翻书的动作一顿,他挑了挑眉梢,眸光轻瞥了一眼正在碾茶的女子:“哦?” 见他应声,皇帝似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朕应付完朝臣,便抽出空来去她的营帐看她,可惜朕去晚了,她已经睡的熟了。朕不忍心扰她,只是她的身子本就单薄,今日一见才发觉她憔悴削瘦,身形枯槁。” 皇帝一连用了好几个形容词,来描述她如今有多么凄惨,生动形象的塑造出一个为他不吃不喝、日渐消瘦的痴情女子。 事实上林瑟瑟虽然连着几日失眠,又没怎么吃饭,也只是身形略显清减,面容更苍白了些。 更何况她失眠和胃口不佳,跟皇帝没有半毛钱关系。 而令她神色憔悴的罪魁祸首,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的身形,寻摸着皇帝说的瘦,到底是哪里瘦了。 皇帝见他不接话茬,只好话锋一转:“朕来此地,主要是想问一问司卿,皇后平日都喜欢些什么,朕也好安排下去,早日与皇后解开心结。” 这个‘心结’乃是一语双关。 他作为皇帝,自然不会闲到因为一个女子,跑来臣子的营帐中询问这些细琐之事。 就算皇后真的不吃不喝,将自己饿死在营帐里,他最多就是愧疚一阵,事后便会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之所以来这里,又是说皇后因为他不眠不食,又是说想要补偿皇后,就是想利用皇后,拉近他自己和司徒声的关系。 那日皇宫内进了刺客,不去刺杀皇帝,却偏偏跑去斋宫刺杀司徒声,但凡动点脑子,也能明白其中的猫腻。 再加上他在司徒声的酒杯里动了手脚,司徒声那日喝了那么多酒,夜里肯定感受到了异样。 司徒声能坐上如今的高位,自然不是一两句话便可以随意糊弄的傻子,他作为刺杀最大的受益者,必定会被司徒声列为首个怀疑对象。 -- 第55页 虽说刺客早已服毒自尽,就算着手去查,也已经死无对证,但司徒声向来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若是他不及时自证,必定会遭到司徒声暗地里的报复。 自证的最好方式,便是表现在他对皇后的关怀和宠爱上。 不管皇后与司徒声私下的关系如何,两人表面上以兄妹相称,皇后便是司徒声的人。 只要他对皇后好,就如同告诉司徒声,他接纳了皇后,也愿意与司徒声冰释前嫌,愿意乖乖的做司徒声手下的‘傀儡’。 因此他来此的真正目的,不在于和皇后解开心结,而在于解开司徒声对他的心结。 皇帝说的口干舌燥,抬首看向司徒声:“司卿以为如何?” 他慢条斯理的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页书卷的边角,似是漫不经心的笑道:“女孩子家的心思,做哥哥的也难懂,皇上若是真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她自己。” 皇帝怔愣一瞬,有些没听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气氛僵持了片刻,皇帝见他似乎不想再多说,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可毕竟是自己亏心在先,今日来此又是为求和,自然不能甩脸子给他看。 皇帝为给自己个台阶下,望着跪坐在一旁正在煮茶的宫女:“茶可煮好了,朕说了这么久,都有些口渴了。” 林瑟瑟突然被点到名,舀茶汤的手臂微微一颤,险些没将茶杯拿滑。 她面朝下,手朝上,缓缓侧过身子,将手中煮好的茶汤奉了上去。 皇帝身边的太监接过茶杯,送至皇帝手中,他叩住茶杯,淡淡的茶香萦绕在鼻息之间,呷一口红汤茶水,前调微涩浓醇,待茶水缓缓渗入喉间,又有清香甘甜回味。 他平日喜好饮茶,只一口便品出煮茶人的技艺高超,不由得看向低埋着身子的宫女:“这茶的滋味甚好,是你煮的?” 林瑟瑟吞了吞口水,闷着声音答道:“是。” 皇帝瞧不见她的脸,只能依稀看见她乌黑的青丝,以及那被衬的雪白细腻的后颈。 他叩住茶杯盖,撇了撇茶汤上的浮末:“你是哪个宫里的?抬起头来,让朕瞧一瞧。” 这便是对她有意,准备将她要走的意思了。 林瑟瑟慌了。 除非皇帝原地暴毙,不然她一抬头,绝对就要露馅了。 她又不是古早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也没有只要换身衣服,所有人就会间接性眼瞎认不出来她的女主光环。 若是被皇帝发现她就是皇后,那她要如何解释自己在营帐里装睡,转头又换上宫婢的衣裙,跑进司徒声营帐里的古怪行为? 许是她磨磨蹭蹭的一直没有动静,皇帝失去了耐心,他皱着眉头低喝一声:“朕让你抬头,你听不懂吗?” 他的嗓音中带上两分怒意,那是方才拿热脸贴了冷屁股,憋在心里没敢发出来的怒气。 他看上她,该是她的荣幸才对,司徒声给他摆谱子就罢了,就连营中的一个小小婢女都敢忽视他,莫非是活腻歪了! 侧卧在榻上的司徒声,懒懒掀起了眼皮,他瞥了一眼缩成鹌鹑的林瑟瑟,唇边带着一抹饶有兴趣的笑意。 他倒是想看看,闹成这样,她要如何收场。 下一瞬,他唇畔的笑容蓦地僵住。 只听到众人一声惊呼,那埋首跪地的女子,突然起身朝司徒声扑去,直将他扑了个满怀。 空气似乎凝固在了这一刻。 众人忘记了呼吸,都大眼瞪小眼的看向美人榻上的司徒声。 谁都知道,九千岁不喜宫婢近身侍候,更是厌恶陌生女子的触碰。 曾有不知趣儿的婢子,为了权贵爬上他的床榻,只是因为碰了一下他脸上的面具,便活生生被剁掉了一双手脚,将尸体扔进乱葬岗喂了野犬。 这宫婢莫非是疯了,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扑倒九千岁? 营帐内的几人,纷纷不约而同的转开了视线,饶是皇帝也下意识的侧过了头。 按照九千岁的性子,这女子必定要血溅当场,最好的下场怕就是被刮成肉片,拿去喂狗了。 林瑟瑟哪里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整个人都恨不得嵌进他怀里,抵在他胸膛上的小手攥紧他的衣襟。 趁着众人没仔细往她这看,她连忙抬起头,露出了小脸,可怜巴巴的看向司徒声。 在和他漆黑的眼眸对视上后,她又有些心虚的垂下了头。 林瑟瑟将脑袋贴在他胸口上,闷着嗓音道:“奴婢是千岁爷的人,早已爱慕千岁爷许久,此生只愿侍候在千岁爷身侧。” 她说这话,便是想要告诉皇帝,她不配合是因为她乃司徒声宫里的人。 皇帝前几日刺杀不成,正是想要讨好司徒声之时,自然不会在这时,因为这点小事来触霉头。 方才司徒声已经看清楚了她的容貌,她知道他肯定不想管她,但她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铤而走险试一下了。 司徒声没有说话,只是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眸,叩住书卷的指尖,轻轻敲打在美人榻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是在思考什么。 正当众人以为,他要开口让人将她拖下去斩首的时候,他薄唇微启,轻笑一声:“好。” 好什么? 林瑟瑟一怔,下意识的抬起头。 司徒声的掌心叩在她的腰后,将她往前托了托,他微微俯下身子,薄唇覆在她的耳廓边:“如你所愿。” -- 第56页 她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正准备小声解释,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我’字,剩下未说出口的话,都被他堵了回去。 他清醒时,反倒比那日在暗道还要蛮横。 她下意识的推搡着他,面上写满了拒绝。 但他丝毫不在意,手掌似是铁烙一般叩住她的后脑勺,根本不给她抵抗的机会。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间,熟悉的檀香味儿,令她渐渐沉溺其中,宛若水中捞月,又似大梦一场。 她似乎忘记了皇帝还在不远处看着,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只是由着本能的回应他。 众人呆若木鸡的望着他们,没看到预想之中的血腥画面便也罢了,一向厌烦女子碰触的九千岁,竟然主动亲了一个地位卑贱的宫女? 难道不是应该拖出去砍成人彘,再剁成肉馅拿去喂狗吗? 刘袤率先反应了过来,虽心中充满了疑惑,但他还是秉承着主子第一的理念,弓着腰上前:“劳请皇上移步。” 皇帝面色略显尴尬,皇宫中严禁太监对食,可他面前的这位,显然是个特例中的特例。 他也不知道司徒声突然犯什么病,之前他也不是没给司徒声塞过女人,但每一次都是完整的送去,缺胳膊少腿的送回来。 若不是司徒声有姬妾,他甚至以为司徒声是断袖。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美人榻上缠绵的二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宫女的背影瞧着有些眼熟。 刘袤有意无意的挡住了皇帝的视线,皇帝自知无趣,便也不再停留,甩袖离去。 其他随从也被刘袤赶了出去,唯有玉姬跪坐在狐皮地毯上,神色怔愣的望着美人榻,久久不得回神。 刘袤见她动也不动,心中叹她不明事理,上前用了几分内力,将她从狐皮上架了起来:“千岁爷要办事,您还是回营帐早些歇息吧。” 玉姬回过神来,指着榻上的女子,嗓音尖利:“皇,皇后……你是皇后!” 第28章 二十八个皇后 刘袤一怔,随即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是皇后娘娘,那便是难怪了。 只是这玉姬未免太蠢了些,自己心里清楚也就罢了,还非要喊叫出来。 她莫非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以为千岁爷会看在太上皇的份上不敢动她? 听到玉姬刺耳的尖叫,司徒声意犹未尽的松开怀里的女子,抬起的眸光略显冰冷,他扯了扯殷红的嘴角,轻启薄唇:“刘袤,赏她一杯酒罢。” 玉姬蓦地回过神来,她眼神惊恐的看着他,身子匍在地上,爬到美人榻下扯住他的衣袖:“妾绝对不会说出去,妾知错了,求千岁爷饶了妾……” 泪水布满了她的脸颊,她泪眼盈盈,哭的梨花带雨,饶是个男人瞧见她的模样,也会忍不住怜香惜玉。 但司徒声丝毫不为所动,在他眼里,只有死人的嘴最严实。 不过玉姬到底是太上皇身边的人,便是看在太上皇的份上,也要给她留下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 他拥住怀中的女子,望着玉姬扯着他衣袖的芊芊玉手,神色疏离又冷漠:“这只手瞧着也碍事。” 刘袤恭声应下,不等玉姬再出声,已是上前用手刀砍在了她的脖颈上。 待刘袤像是拖死狗一般,将玉姬拖走后,营帐内便只剩下司徒声和林瑟瑟两人。 林瑟瑟大脑有些缺氧,她像是刚被救上岸的溺水之人,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半晌才恢复了神智。 她的唇瓣火辣辣的疼着,眼前依稀闪过方才那一幕幕,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 林瑟瑟手脚并用的想要爬下美人榻,却被他攥住了手腕,反手压制在了美人榻上:“去哪?” 她望着不断向自己逼近的司徒声,仿佛忘记了呼吸,只是下意识的用手抵在他身前:“我,我看……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歇息了。” 司徒声眯起长眸,不紧不慢的伸出大掌,神色懒散的挑开她腰间的衿带:“是该歇息了。” 她将头埋进他的颈间,小手覆在他的手掌上,带着一丝哭腔:“哥哥,我知道错了,那日是我不对。” 司徒声轻嗤一声,骨骼分明的大掌叩住她的头顶上,削瘦修长的手指轻轻缠绕住她散落的青丝:“我妹妹是皇后,可不是一个名唤‘阿眠’的宫女。” 上次的账他还没来得及跟她算,她便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他一向睚眦必报,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了,也算是痛快。 “你自荐枕席,我已应允了你,莫不是现在又反了悔?” 他不紧不慢的用小指勾住她一缕青丝,放在指腹细细摩挲:“还是你认为我是阉人,便满足不了你?” 林瑟瑟被吞咽不及的口水呛到了。 她面颊通红,眼前突然浮现出那只从净身房里偷出来的红布罐子。 沉甸甸的,最起码有两斤左右重。 送出去之前,她其实有趁着夜色,偷摸打开罐子悄咪咪的看了一眼。 那物什上包裹着一圈石灰,也瞧不真切,只是隐约能瞧出它的轮廓……嗯,很壮观。 司徒声见她沉默不语,便以为她是真的如此认为。 他轻嗤一声,眸色微恼。 待林瑟瑟回过神来时,只觉得身子一凉,衣襟已被那只苍白冰冷的大掌挑开。 -- 第57页 他举止优雅从容,似是将她当做了一局棋盘,以艳红色的布料为棋局,骨节分明的手指精准的轻捻住一颗棋子。 安静的营帐中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林瑟瑟蜷起脊背,死死咬住唇瓣,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我没有那么想……真的。” 司徒声轻笑一声,慢条斯理的伸出苍白削瘦的手指,撬开她紧咬着的唇瓣:“别咬着。” 他微微俯身,笑意吟吟道:“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林瑟瑟怔愣的望向他冷白的面容,他今日换了一副白玉面具,面具唯有半扇,覆在了他的左颊上,透着一丝高不可攀的冰冷。 他的眸色漆黑,似是望不见底的深渊,殷红的唇上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 那笑容清冷,又带着一丝讥讽和不屑。 她捉摸不透他,一直都是如此。 明明她乔装打扮,为的便是不想惊扰他,她只是想远远的看他一眼。 但他却这样戏弄她,轻视她。 若他真是因为那日之事记恨她,也大可不必如此折辱她。 她也不知道纯嫔会在她酒水里下药,若不然打死她,她都不会将自己的酒具换给他。 说一千道一万,她就是想在皇帝手下保全他,保全他为人的尊严和骄傲罢了。 一丝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她低垂下双眸,眸中含着盈盈泪光:“你这几日,也是如此对待玉姬的?” 司徒声的动作一顿,神色散漫的轻瞥她一眼:“与你何干?” 这一句‘与你何干’,像是刺激到了林瑟瑟的神经,她红着眼眶,发了疯似的抬起头朝着他的颈间咬去。 她咬的又狠又准,不等他反应过来,齿间已经布满了铁锈的血腥气息。 司徒声被她咬的猝不及防,只觉得颈间一凉,紧接着便火辣辣的灼痛起来,他掐着她的脖颈,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你是不是想死?” 林瑟瑟瞪着眼睛,齿间还留有一抹殷红:“我就是想死,要不然你就杀了我。” 她一向乖顺,哪怕是装出来的,也从未有过这般失态的时候。 司徒声眉骨微动,有些想不明白她突然发什么疯。 他指尖抚过被她咬伤的脖颈,眸中渗出些冷意:“你以为我不敢么?” 她的脖颈儿如此纤细,只要他稍用两分力气,便可以轻易的拧断她的脖子,让她失去呼吸。 他掐住她后颈的手掌微微合拢,本以为会从她面上看到一丝惶恐,又或是以往一般,她会谄媚的向他求饶认错。 但什么都没有。 她就用那执拗的眼神瞪着他,寻不出丝毫的恐慌和害怕,哪怕她已经憋到面色青红,也没有喊过一声疼。 司徒声蓦地松开了手,再也不愿看她一眼:“趁我没有改变主意,赶紧滚。” 林瑟瑟穿好衣裳便离开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待到营帐内重归平静,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抬起,轻抚过灼痛的伤口,缓缓皱起了眉头。 倒是没想到,那张小嘴软软糯糯的,咬起人来却尖牙利齿,好像跟他有血海深仇一样。 她咬的实在不轻,伸手一摸,便摸了一手的鲜血。 若是再用些劲儿,怕是要将他那块皮肉给撕咬下来。 司徒声摘下白玉面具,对外唤了一声:“刘袤,拿些金疮药来。” 后半夜下起了小雨,窗外淅淅沥沥的,而林瑟瑟则在营帐里,蒙着头哭了小半宿。 翌日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她肿着一双核桃眼,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仿佛被人揍了两拳头似的。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往后除了必要的任务接触,再也不自作多情管他的闲事了。 别说是被人刺杀砍伤了腰脊,以后挺不起腰来走路这种事,便是他的腿被人斩断成两截,也都跟她没有关系。 林瑟瑟盥洗过后,让杏芽端上来早膳,足足喝了两大碗米粥。 前些日子担心和愧疚,她吃不好睡不好,如今见他潇洒快活的很,她也没必要再因为他,平白作践了自己的身体。 为了遮掩哭肿的双眸,杏芽给她上妆时,废了好大的功夫。 她今日换上了一身骑射服,一头乌黑的青丝用簪子绾住,打扮得落落大方。 晋国与他国不同,女子也可骑马狩猎,每年来南山狩猎时,后宫的妃嫔们都私下暗中较劲,若是谁狩的猎物多,便能博得皇帝的青睐和赞誉。 这狩猎区主要划分为南北两侧,南侧是草原,北侧是森林,而东西侧的湿地附近,常有野兽出没,算是狩猎的禁区。 众人在南山校场集合,林瑟瑟去的有些迟了,当她到校场的时候,狩猎的臣子女眷们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皇帝站在点将台上,正与燕王在交谈什么,燕王披着雪色狐裘,墨发绾入玉冠之中,面上带着些温润的笑意。 许是燕王瞧见了林瑟瑟,他唇畔笑容浅浅,对她颔首道:“臣弟见过皇后娘娘。” 其实燕王的年龄,要比皇帝大上不少,不过因为燕王是太上皇刚认下的义子,只得自称一声‘臣弟’。 林瑟瑟对燕王的印象还不错,燕王进退有度,容止可观,谈吐间温文尔雅,比起那像是没骨头架子,动辄就是打杀的司徒声好上不知多少倍。 她回以一笑,走到皇帝身旁请了安:“皇上万福。” -- 第58页 皇帝见她来了,面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上前攥住她的小手:“瞧你穿的怎么这么少,手心都是冰凉的。” 林瑟瑟被他摸了两下手,只觉得黏腻腻的,像是被一只皮毛黑亮的大老鼠蹭到了手似的,感觉难受极了。 她不动声色的将手掌抽了出来,抿唇笑道:“若是穿的太多,届时狩猎不便,怕是会追赶不上心仪的猎物。” 皇帝本就有意讨她欢心,听她这样说,连忙问道:“你心仪什么猎物,朕今日便给你猎来。” 林瑟瑟自然猜到他这般殷勤的原因,无非就是想利用她来缓解他和司徒声之间的关系。 只是可惜,皇帝不知道她刚在老虎屁股上拔完毛,他这般讨好她,只会适得其反,徒惹司徒声不快而已。 面对皇帝殷切的眼神,她神色敷衍道:“民间传说,这南山上有雪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便是想看上一眼。” 皇帝被难住了,他来南山不知多少回,也从未见过哪里有雪狐出没,再者说这都已经初春了,那雪狐好像是冬日才有的物什。 他正思索着如何打掉她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身后便传来一声低笑:“猎一只雪狐罢了,对皇上来说,自然是易如反掌。” 林瑟瑟听到这熟悉的声线,脊背微微僵硬住。 身后那人缓缓而来,他今日着一身朱色缎袍,外披墨色狐裘大氅,一袭墨发披散于身后,神色懒散又从容,不像是来狩猎,倒像是准备去泡温泉度假来了。 而其他臣子,连同皇帝都身着戎装盔甲,显然唯有司徒声没有将狩猎当做一回事。 皇帝心中不悦,脸上却未表现出来,只是笑道:“司卿这脖子是怎么了?” 林瑟瑟听闻此言,下意识的抬眸瞥了他一眼,只见他颈间裹着一层层白纱,纱布上还隐隐透着殷红的血迹。 司徒声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投来的视线,他慢吞吞的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过颈间的伤处:“哦,这个是野猫咬的。” 说这话时,他的眸光是望着林瑟瑟的。 他期待看到她恐惧的神情,最好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向他低头认错,向他匍匐求饶。 但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更没有一丝愧疚之色,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 仿佛就算他当着皇帝的面,挑破昨晚那假扮宫女的人是她,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这个认知,令他十分不快。 林瑟瑟别过了头,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理他。 反正他要是有本事,就将昨晚上的事情捅出来,若她是欺君之罪,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比起她欺骗皇帝来,他可是在皇帝面前,光明正大的给皇帝脑袋上扣绿帽子。 不知道两者相比,到底哪个罪名更重些。 皇帝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互动,他正埋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他自然不会蠢到真的以为那是被野猫咬的,怕是昨夜与那宫女对食之时,被宫女咬伤了才是。 听闻这些宫里的太监,因为身体上的残缺,私底下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许是司徒声就好这一口,唯有借此才能慰藉心灵也说不准。 难得见司徒声亲近女子,若是他能将那宫女策反收买,说不定还能助他除掉司徒声。 皇帝正失神,却听身边的太监上前提醒:“皇上,到时辰了。” 林瑟瑟知趣的走到了点将台的边缘处,皇帝面色激昂的鼓舞着众人狩猎的士气,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盯着脚尖微微失神。 伴着嘈杂的呐喊声,校场的角落里,站着一对父女。 正是镇国公和纯嫔两人。 纯嫔双眸含泪,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全部添油加醋的哭诉给镇国公听。 她说皇后在后宫中刻意打压她,常常在皇帝身边说她坏话,导致皇帝连见都不愿见她。 那日上元宴,皇后又设下圈套,引她上当受骗,不光令皇帝误会她,还褫夺了她的封号,将她贬为嫔位,赶出了长春宫的正殿。 镇国公听着一阵心疼,只觉得自己的亲女儿是被自己拖累,才遭到皇后的疯狂报复,更加坚定了要除害皇后的想法。 他犹豫片刻,终是拍了拍纯嫔的手臂:“有件事,爹一直没敢告诉你。但此事还需要你推波助澜,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知于你。” “皇后是丧天良的白眼狼,国公府有恩于她,她却只记得往日受过的委屈,一心想要加害报复国公府。爹以为这祸根若是不除,迟早要牵连到你,只好出此下策。” 镇国公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为斩草除根,爹花重金购来一头银毛烈虎,这银虎已经饿了十日,爹买通了狩猎场的人,提前将那头银虎关押至森林深处……” 他自然知晓皇后精明,不会轻易独自前去那森林深处。 所以便需要纯嫔在其中加以引导,想法子将皇后引去森林深处后,再由纯嫔递送个消息,命人将银虎放出。 纯嫔早已猜到镇国公会在今日动手,她心中波澜不惊,面上却一副惶恐的样子:“不,女儿怎能如此对待姐姐……” 镇国公紧皱眉头,怒声打断了她:“什么姐姐?!她不过就是个贱民之种,血脉卑贱低微,心思狭隘阴狠,怎配得上母仪天下的后位?” 她面色犹豫的咬住唇瓣,似乎是认同了镇国公的话,但还是没有直接应承下来。 -- 第59页 镇国公又苦口婆心的劝慰她半晌,她总算目中含泪的应了下来:“女儿怎能让皇后至父亲于万劫不复之地,便是为了您和国公府,女儿拼一把就是了。” 见她应下,镇国公总算安心下来,他又嘱咐了几句,而后将一柄改造过的鸟哨交到了她手中:“待她走入森林深处,你一吹响这鸟哨,便会有人将银虎放出。” “至于如何引她入林,你可以从公主身上下手,爹昨日见她与公主甚是亲近,今日两人许是也会结伴而行。” 纯嫔点头应下,微微抬起的眼眸中,迅速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今日林瑟瑟必须要死。 皇帝鼓舞完众人的士气,便有侍卫吹响号角,示意狩猎正式开始。 男人们纷纷策马离开,只留下女眷挑选自己心仪的马匹。 在皇帝与燕王离开后,司徒声也没有多作停留,骑着一匹火红色的高头骏马从容离去。 林瑟瑟挑了一头矮马,她对自己的骑马的技术心知肚明,性烈俊美的马匹不适合她。 嬴非非手里牵着伊犁马,跟在她身旁叽叽喳喳道:“皇嫂你听说了没有,九千岁那个宠妾玉姬,昨晚上独自一人跑去禁区附近散步,结果被野兽咬掉了一只手掌。” “许是被野兽吓傻了,如今疯癫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眼歪嘴斜的往外淌口水,真是好可怜啊。” 林瑟瑟神色一怔,脑子里隐约映出一段不太清晰的声音。 ——刘袤,赏她一杯酒罢。 当时她刚被他松开,大脑一片缺氧,听得也不真切,只是模模糊糊记得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所以,玉姬突然疯癫,到底是因为野兽,还是因为司徒声赏给玉姬的那杯酒? 林瑟瑟低垂下眼眸,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他昨晚差点杀了她。 说到底,她和玉姬在他眼中,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吧? 她正失神,不远处却传来纯嫔的声音,纯嫔骑在马上,笑着问道:“娘娘和公主要去哪里?” 林瑟瑟抬眼瞥了纯嫔一眼,并没有做出回应,倒是嬴非非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还未想好,许是先去森林之中转一转。” 纯嫔并不在意林瑟瑟的态度冷淡,她面上笑吟吟的:“嫔妾也正要去林子里,去年秋季来狩猎时,嫔妾从林子深处猎得一头三色梅花鹿,今年不知还能不能撞上好运。” 嬴非非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向来喜欢习武射箭,也喜欢骑马狩猎,一听见‘三色梅花鹿’,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拽住林瑟瑟的手臂:“皇嫂,我也想猎一头三色梅花鹿!” 南山的森林有专人打理,森林中都是些野兔或小鹿这类性情温驯的猎物,相比起草原来说,更为适合女眷狩猎。 林瑟瑟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一来是懒得走路,二来是她没有兴趣狩猎,只想走个过场。 但抵不住嬴非非死缠烂打,像是唐僧一般在她耳边不停的念紧箍咒,只好无奈的点头应了下来。 纯嫔起初还跟在两人身后,到了森林的外沿,她便停住了脚步。 这一片几乎被女眷占领,三两成群叽叽喳喳的,不像是来狩猎,倒像是来寻乐子聊天的。 纯嫔翻身下马,对着远处的元嫔挥了挥手,她牵着马与两人告辞:“嫔妾与元嫔妹妹约好同伴而行,便不扰娘娘和公主狩猎了。” 这次狩猎,元嫔也跟来了,她并未骑马,身边还跟着众多侍卫和宫女,只是来附近散散心,过不了多久便会回营帐里去。 森林里不便骑马,林瑟瑟和嬴非非两人便将马匹交给身边的婢子牵着,两人漫步似的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纯嫔望着两人的背影,唇角微扬,将鸟哨从袖中拿出,走至无人之处,用力吹响了哨子。 林瑟瑟是在片刻后,才察觉到附近的古怪之处。 森林外沿好歹还有个鸟鸣,这森林深处却寂静如坟,说不上来的诡异。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响,下意识的停住脚步:“非非,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嬴非非摇头:“哪里有什么声音……”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猛地收紧,抬起的手臂指着林瑟瑟的身后,磕磕巴巴道:“虎,银虎……” 林瑟瑟蹙起眉头:“什么?” 嬴非非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只好自己回过头去看,这一看不得了,差点没把她魂儿吓出来。 她身后不远处,有一只匍匐在地,蓄势待发准备觅食的银毛大老虎,它露出两侧的獠牙,粘黏的唾液顺着它的利齿流淌下来。 嬴非非身边牵马的婢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而后‘噗通’一声栽倒在地,竟是活生生的被吓晕了过去。 杏芽只比那晕倒的婢子好一点,牵马的手臂哆嗦的不成样子,双腿也打着寒颤。 林瑟瑟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在南山狩猎的,不是皇亲贵族,便是官员大臣,此地并非是野兽出没的禁区,这森林又有专人打理,绝不会平白冒出一头猛兽来。 她回忆起纯嫔对嬴非非说过的那句话,心中蓦地顿悟,这银虎定是与纯嫔有关系。 纯嫔便是拿捏住嬴非非喜爱猎骑的心理,先用三色梅花鹿吸引了嬴非非的目光,待到嬴非非上钩后,便可以利用嬴非非,将她也一同引到林子深处来。 -- 第60页 她有心事,一路上大多都在走神,当时听到纯嫔说话,压根没有往耳朵里进,满脑子全都是昨晚上的事情,倒是不慎让纯嫔钻了空子。 她知道现在再去懊悔也是于事无补,有那后悔的功夫,倒不如去想想如何逃出虎口。 林瑟瑟垂眸看向了晕倒在地的婢子,这婢子简直就是个累赘,她们自己逃都逃不掉,若是带着婢子离开,更是难上加难。 倒是有个能保全她们的法子,只要将婢子扔出去喂老虎,便可以为她们争取到逃跑的机会…… 在她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的一瞬间,林瑟瑟怔愣了一下。 她如今这是怎么了? 竟为了自保,生出了这种害人的念头。 当年她还是杏花之时,与文昌帝君相伴数十万年,日日听他诵经讲道,听他为弟子世徒传道解惑,耳濡目染之下,她获得机缘才落地成仙。 林瑟瑟有些懊恼,定然都是因为司徒声那个讨厌鬼,若不是近来潜移默化的受他影响,她又怎会生出如此阴暗的心思。 “皇嫂,那只银虎动了……” 嬴非非带着哭腔的嗓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林瑟瑟咬了咬牙,从杏芽手中夺过马缰绳:“本宫将手里的这匹马放走的那一瞬,你和公主先将那婢子抗上马背,而后你们三人一起策马离开此地。” 嬴非非的马是伊犁马,高大且健壮,她们三个人挤一挤还是勉强能坐开的。 杏芽一怔:“奴婢若是走了,娘娘您怎么办?” 嬴非非也含着泪道:“我不会丢下皇嫂一个人的。” 林瑟瑟感觉到那银虎正在渐渐靠近,她没心思再与杏芽她们多说,只是态度强硬的看着嬴非非:“你骑马比本宫要快,带着她们离开后,去找……” 她停顿一下:“找九千岁来救本宫,本宫会尽量拖延时间等你们搬来救兵。” 见嬴非非摇头,林瑟瑟呵斥一声:“快走!你若再不走,咱们都要死在这里!” 她的神色严厉,直将嬴非非震得不敢再多说,只是红着眼睛道:“皇嫂,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救你!” 林瑟瑟掐准时机,在银虎扑来之前,拔下头顶的簪子,对着她手中的矮马身上用力一刺。 矮马疼的发出嘶鸣,前蹄腾空而起,不受控制的超前跑去。 这动静吸引住了银虎的目光,它下意识的扑向矮马,撕咬住了矮马的脖颈。 嬴非非和杏芽趁着这一瞬,齐力将那晕倒的婢子抗上马背,而后两人先后上马,按照约定好的那样,策马狂奔而去。 矮马挣扎了两下,便被银虎咬的咽了气,银虎被嬴非非她们离去的马蹄声惊醒,它放下齿间失去呼吸的猎物,深褐色的虎瞳望向不远处正在拔腿狂奔的林瑟瑟。 饶是林瑟瑟跑得再快,也抵不过四条腿的猛兽,更何况昨夜刚刚下过小雨,这泥土湿滑的很,她没跑出多远,便一脚踩滑摔在了地上。 望着步步逼近的银虎,她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司命神君会不会看在她是为了救人才死掉的份上,原谅她没有顺利完成任务? 司徒声并没有去狩猎,他骑着自己的爱马,从容不迫的在草原上转悠。 昨夜刚下过小雨,这草原上的空气里,透着一抹青草和泥土的清香,淡淡的很是好闻。 前几日他喝下掺药的酒水,足足在陆想府中泡了三日的冰块冷水澡,事后又灌了两日的姜茶,差点没折腾掉他半条命。 大夫交代他这些日子需要静养,不宜进行剧烈的运动,他虽然不怎么在意此事,但他身边那位却管他管的紧。 陆想见他围着原地转圈圈,忍不住道:“你不如回营帐中躺两日,这围猎的时间还长着,等休养好了再狩猎也不迟。” 司徒声正想说些什么,耳边却传来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九千岁,快去救皇后娘娘——” 他微微一怔,抬头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嬴非非小脸上布满泪痕,不等骏马停住,便翻身跃下马匹,狼狈的跌落至草原上:“森林深处有虎,好大一只,我皇嫂还没逃出来……” 话未说完,那火红色的骏马便已经奔策出老远,只剩下远远一个看不真切的背影。 陆想来不及将嬴非非扶起,他命随从去搬救兵,自己则策马追了上去。 当司徒声赶至森林深处时,只瞧见一匹被咬死的矮马,四周鸦雀无声,安静的犹如坟地。 陆想气喘吁吁的勒住缰绳,他翻身下马,对着矮马的脖颈翻看一番:“看这齿印,应该是头成年的猛虎。” 司徒声没有回应,他望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咬牙吼道:“林瑟瑟——” “林瑟瑟……” 陆想嗅到一丝血腥气息,循着那味道找过去,却看到不远处泥地里的一滩血泊。 他怔愣片刻,哑声道:“阿声,别叫了……” “皇后死了。” 第29章 二十九个皇后 有一只墨绿色缎面的绣花鞋,安静的躺在殷红鲜艳的血泊之中,那是林瑟瑟今日穿在脚上的绣花鞋。 司徒声自然也看到了那只绣花鞋,他的脊背微微僵硬,攥住缰绳的手臂无意识的绷紧。 林瑟瑟……死了? “她应是放走了那匹矮马,为公主等人争取了逃跑的时间。” -- 第61页 陆想缓缓走上前去,根据现场周围的环境,略一判断便得出结论:“看地上的脚印,皇后曾试图逃跑过,不过跑到这附近时,因地面泥泞不慎滑倒,而后便被那猛虎……” 司徒声面无表情的打断他:“够了。” “她没有死。” 他的嗓音沙哑,却又坚定。 陆想一怔,抬头望向了他。 他低垂着眼眸,纤密的睫毛轻颤了两下,淡淡的阴影投在他的鼻翼两侧,令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陆想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嘴,也只是犹豫着唤了一声:“阿声……” 司徒声微抬眼眸,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食指与中指并拢,抵住舌下用力一吹。 林子里响起悠长而响亮的哨声,听得陆想微微一愣。 这哨声是司徒家主用来召集暗卫的,所有暗卫身上都种有连心蛊,只要听到哨声响起,那蛊虫便会有所感应,而暗卫们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家主身边。 若非是生死攸关的紧要之事,司徒家轻易不会动用此哨。 上一次他听到这哨声,还是司徒家满门覆灭的那一日。 陆想正失神,便见司徒声走到血泊前,蹲下身子将那只沾满鲜血的绣花鞋拾了起来。 他一向有洁癖,莫说是沾染上血迹的物什,便是平日衣角蹭上点灰尘,都要立刻打道回府去沐浴更衣。 但此时他用手掌攥住绣花鞋,紧紧的握在掌心里,那黏稠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流淌,他却也像是没感觉到似的。 司徒声用指尖捻了些黏腻的血液,放在鼻尖轻嗅两下,他皱起眉头:“这不是人血。” 他手上沾染过太多人命,人血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可若这不是林瑟瑟的血,又能是谁的血? 难道是那只猛虎的血? 他早就试过林瑟瑟的底子,她虽会一些舞剑的招式,又能精准的投掷出利器伤人,但她体内没有丝毫的内力,她会的那些也只够她勉强防身。 别说是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便是他这样从小习武的练武之人,也做不到与猛虎近身搏斗,还能全身而退,将猛虎打到大出血的。 就在他沉思之时,暗卫们已经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一道道黑影掠进林中,整齐划一的跪在他的身前。 他们面上大多带着肃立,全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仿佛随时准备为家主赴死。 司徒声微微抬首,沉默着将眸光落在众多暗卫身上,除却奉命守在宫里的那几人,其他跟来南山的暗卫都已经全部到场。 唯一少了一个暗卫,就是那奉他之命监视林瑟瑟的岁山。 岁山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最长,最擅长跟踪、隐匿之技,不论是何任务,次次都能出色的完成。 他让岁山跟在林瑟瑟身边,只吩咐岁山监视她,并未叮嘱岁山在她危险之时保护她。 岁山随他的性子,不爱多管闲事,若他没有吩咐的事,他多半也不会去管。 但从这血泊的血迹不是人血来看,也只有岁山出手救了林瑟瑟,带着她从猛虎口下逃了出去这种可能。 可他既已吹响暗哨,岁山便该立即放下手头的任务,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 岁山没有赶回来,只有两种可能性。 岁山被什么麻烦事缠住了手脚,又或者他已经死了。 就目前看来,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司徒声刚因为那血泊里的血不是她的血,而沉稳下来的心态,再一次炸裂开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在微微发颤,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巨石,莫名的感觉到心慌意燥,有些呼吸不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难耐,她就算死了又能怎样,不过只是个贪图权势的势利女子罢了。 当初他司徒家落难之时,她那般落井下石,连脸面都不要,迫不及待的与他解除了婚约。 不过几年时间,她便又转投皇帝的怀抱,甚至为了皇后之位,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认他一个奸佞之臣为义兄。 她做过的那一桩桩事,历历在目,令他此生难忘。 这样无情无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死有余辜,不是吗? 细碎的金芒透过重叠的树叶,打在他月白色的面具,却泛着化不开的冰寒之色。 司徒声眸中布着阴翳,他微启薄唇:“众卫听令,半个时辰内务必寻到皇后。” 暗卫们听到这命令,皆是一愣。 他们大多数人是不知晓家主和皇后往年的瓜葛纠纷的,神色呆滞也不为别的,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有想到,家主吹响十万火急的暗哨,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女人。 不过他们好歹是心理素质过硬的暗卫,很快便调整过来心态,接受了这个听起来大材小用的任务。 正当他们准备离去之时,却听司徒声的嗓音再次响起:“活要见人。” 他们顿住了脚步,纷纷等着下一句‘死要见尸’,但众暗卫翘首以盼许久,也没等到下文。 这相当于下了死令,若是完不成这任务,没有将皇后活着带回来,他们也就不用回来了。 这下没有人敢不重视这个任务了,暗卫们领命离去,个个脚下像是踩了风火轮似的。 陆想看着四处分散开的暗卫,不由得摇了摇头:“阿声,为了她,值得吗?” -- 第62页 他回来这些日子,自然感受到了司徒声对待林瑟瑟的不同,但他以为那也只是司徒声一时兴起,对她随便玩玩罢了。 毕竟林瑟瑟的身份特殊,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曾是司徒声的未婚妻,那个对司徒家落井下石,背信弃义的国公府大小姐。 司徒声没有回答陆想。 他也不知道为了她,值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他只知道,她欠了他太多账没有还,就算她该死,也要还完账,才能死在他的手上。 陆想搬来的救兵姗姗来迟,嬴非非强撑着骑马赶了过来,一看到那摊血泊,两眼一翻却是直接晕了过去。 司徒声自然不会去扶她,他现在的心情五味杂陈,甚至莫名有一种想要杀了嬴非非的冲动。 若不是被她们拖累,他相信以她的聪慧,自然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说实在的,他根本搞不懂,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救公主就罢了,救那个叫杏芽的勉强也还说的过去。 他就是不明白,她将个昏迷不醒的婢女也救了去做什么,她与那婢女素不相识,若是将那婢女拿去喂虎,她必定能顺利从虎口逃脱。 往日他司徒家落难之时,她不是将冷漠自私演绎的淋漓尽致吗? 怎么今日却搞起大爱无私来了? 陆想瞧出他眼底泛出来的杀意,连忙挡在嬴非非身前,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扔在了马背之上。 不管怎么说,嬴非非都是皇室公主,若是司徒声对她动手,便相当于单方面违反了和太上皇之间的约定,太上皇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陆想看着那头被咬死的矮马,若有所思道:“阿声,这林子里向来有专人打理,怎么会有猛兽出没?” 这里当然不该有猛兽,南山狩猎场是皇亲贵族狩猎之地,能来此地围猎的,皆是身份尊贵之人。 每年皇室花费重金打理南山狩猎场,为的便是保证为期半个月的围猎足够安全。 必定是有人将猛虎放了进来。 司徒声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他只手拽住缰绳,赤血马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响亮的啼鸣。 呼啸的风从耳边掠过,不知是不是因为颈上系着墨色狐皮大氅,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抬起骨骼分明的手掌,用力扯断颈间的系带,将披在身上的大氅随手扔了出去。 冷风呼呼的往脖领子里灌着,他本就穿着单薄,自打入宫后又十分畏寒,但他此刻却像是没有知觉似的,只是埋头策马朝着林子外奔去。 皇帝已经回了校场,因为猛兽的缘故,所有臣子官员及女眷们都退到了校场内等待。 皇帝本想亲自去林子,但听闻司徒声早他一步前去林子查探,而嬴非非又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他为了安全起见,便没有以身涉险的前去森林,只在原地等候他们回来。 见司徒声策马归来,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神色担忧的凑了上去:“司卿,皇后可找到了?” 司徒声骑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皇帝,他的眸光冰冷刺骨,面上不带一丝情感。 皇帝被他盯得后背发凉,神色不自然的别过头去:“朕这便加派侍卫去寻皇后,司卿放心,朕必定会寻到皇后的……” 司徒声蓦地开口:“寻到皇后的什么?” 他轻笑一声,眸中似有嘲色:“尸体吗?” 皇帝微微一怔。 眼前的司徒声,明明看着那么熟悉,却又让人觉得,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他正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便见司徒声从马背上翻身跃下,对着刘袤吩咐道:“把打理北侧树林的侍卫奴仆都带来。” 刘袤的手脚很麻利,不到片刻就将打理森林的一众侍卫奴仆带了上来。 皇帝没有制止司徒声,更丝毫没有被忽视的不悦。 他这两日对司徒声又是言听计从,又是讨好巴结,并不只是担心自己会因为刺客之事而被报复。 他只是想用殷勤的表象来麻痹司徒声,在司徒声放松大意之时,给予司徒声致命的重重一击。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可以忍受被一个阉人骑在头顶作威作福,他忍辱负重将近一年,事事对司徒声百依百顺,等的便是如今。 现在他羽翼渐渐丰满,虽不足以光明正大的与司徒声抗衡,但若是想要暗中使些手段杀了司徒声,却是足够了的。 这一趟南山狩猎,他提前半年便开始做预备工作,拉拢朝廷命官,培养自己的心腹,又在南山狩猎场布下重重埋伏陷阱。 司徒声必定是要有去无回。 如今这紧要关头,他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触霉头,若是将这些贱奴们打杀了,便可以平复司徒声的怒火,他自是巴不得如此才好。 不过管理北侧森林的侍卫长,是他手下所属之人,此人对他来说,目前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暂时除害不得。 若是被猛虎追击,皇后怕是生机渺茫,他感激她舍命救下嬴非非,如果她真的命丧虎口,他会以最风光的葬礼规格将她下葬。 但他能为皇后做的,也仅限于此。 斯人已逝,凡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哪怕侍卫长有所失职,他也要暂且保住那侍卫长的性命。 侍卫长走在众多侍卫奴仆之前,他挺直了腰板,面上毫无惧色。 -- 第63页 他早就听闻过九千岁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讳,但他来之前信心满满,压根没把九千岁往眼里夹。 林子里的那种猛虎,的确是他放出来的,他也不全是为了银子,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皇帝。 围猎前一个月,皇帝曾给他写过一封密信,信的大概内容就是让他按照原计划,提前将南山狩猎场的陷阱和埋伏部署好,皇帝要在此次狩猎时清理门户,暗中绞杀九千岁。 信的末尾不经意的抱怨了一句,道是皇后与那阉人一丘之貉,令人心生厌烦。 便是那‘厌烦’二字,入了侍卫长的心里,他细细揣摩半月之后,总觉得皇帝是在朝他暗示些什么。 他上任不过半年,但一直没有立过什么功劳,在皇帝面前的表现也是平平无奇,唯有忠心二字入了皇帝的眼。 他急于立功,正好又有人给他送银子上门,想让他利用职务之便,将一头猛虎暂存在森林之中,待到狩猎那日,听讯号行事,将猛虎放出铁笼。 他多加打听才知,那人是想要皇后的性命。 又能赚一笔快外,又能替圣上分忧,一石二鸟的好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知道他收贿放虎之事的,只有他两个心腹下属,他来之前便已经跟他们对好了口供,不管九千岁如何拷打质问,只要他们咬死不说出实情,皇帝总归不会袖手旁观的。 皇帝和侍卫长的想法都很美好,可他们却怎么也没想到,待众侍卫奴婢到场后,司徒声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人,直接手起刀落,挥剑砍断了侍卫长的左臂。 侍卫长神色呆滞的望着断臂处喷涌而出的鲜血,下一瞬便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面目扭曲的晕倒在血泊之中。 皇帝面色一变,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司徒声轻描淡写道:“我数三个数,若有人道出林子里那只猛虎的出处,我便饶过你们。” 他面上的笑容温吞,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若是没有人愿意说,那我便每隔三个数,杀一人。” 说罢,他将锋利的剑刃,对准了侍卫长身后的一人:“三。” 那人好巧不巧,正是侍卫长的心腹之一,他记着侍卫长之前的叮嘱,也知道自己若是说出实情,必定要被砍杀。 他咬紧牙关,想着再赌一把,大不了便是被这阉人砍掉一条手臂,这阉人再是嚣张,在圣上面前还能真的杀人不成? “二……” 司徒声微启薄唇,清晰的吐出最后一个数字:“一。” 话音落下,只见寒光一闪,便有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咕噜噜的滚到了皇帝脚下。 他却是用一把利剑,直接割掉了这人的脑袋。 温热黏稠的血液溅了他一脸,他漆黑的瞳中映出血色,莹白的月光打在染了血的剑锋上,透着刺骨的冰寒。 皇帝何时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他吓得连连后退,险些没当场晕倒过去。 司徒声轻笑一声,走到另一人身边:“三……” 这人连连叩头,脚下一滩黄色液体,却是活生生给吓尿了裤子:“我说,我说——” “是,是镇国公买通了侍卫长,让侍卫长将那猛虎放出……” 其实买凶之人,是匿名来信送贿,但侍卫长偏偏是个细腻多疑的性子,几次试探过后,便通过那猛虎的出处,顺藤摸瓜找到了国公府。 此言一出,原本镇定自若混在人群中的镇国公,脸色蓦地一白,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早已经在侍卫长面前暴露了行踪。 更没想到的是,这侍卫长还将他买凶杀女之事告诉了别人。 纯嫔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哪里知道自己有个这么不靠谱的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给她留了一屁股的麻烦。 她想要撇清自己,可转眼一想,镇国公要是倒下了,她往后在后宫也难生存,只好强忍着怒意,泪眼盈盈的跪倒在皇帝身边:“皇上明鉴,嫔妾的父亲是冤枉的,这世上哪有人会买凶杀自己的女儿?” 纯嫔不出声便也罢了,她一出声,司徒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拖着长剑步步朝她逼近。 他轻扯殷红的嘴角:“是你干的?” 纯嫔吓得直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的摇头。 镇国公爱女心切,虽心中胆怯,但仗着自己的身份与那些贱奴不同,还是大着胆子,疾步至纯嫔身前,挡住了纯嫔。 “你莫要血口喷人,皇后虽不是臣的亲生血脉,但臣待她如亲女一般,何冤何仇要买凶杀女?” 陆想怕他杀红了眼,再对镇国公下手,连忙上前拉住了他:“镇国公说的不无道理,不如查清真相后再做定夺。” 司徒声阖上了双眸。 快要半个时辰了。 没有一个暗卫给他传信,林瑟瑟也没有回来。 她还活着吗? 他不知道。 听着从剑刃上缓缓滴落的血珠,他抬手挥开陆想的手臂,毫不犹豫的将剑刃对准了镇国公的心口。 就凭这老东西,也敢动他的人? 他嘴角噙着一抹阴鸷的笑容,在众人的尖叫下,将剑刃朝着镇国公胸口送去。 就在剑刃入肤的那一瞬间,不知是谁,在远处叫喊了一嗓子:“皇后娘娘回来了——” ‘当啷’一声,银剑应声落下。 司徒声抬眸向远处望去,只见林瑟瑟身披染血的雪色狐裘,小脸苍白无色,她的手臂架在燕王的脖颈上,一瘸一拐的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 第64页 作者有话要说: 燕王:我救了你媳妇 司徒声:这个脖子好碍事 燕王:我和猛虎搏斗许久,废了好大的劲 司徒声:这个脖子好碍事 燕王:我以身涉险,险些葬身虎口 司徒声:这个脖子好碍事 燕王:…… 第30章 三十个皇后 林瑟瑟走的很慢,她的额头上隐隐渗出细密的冷汗,不知是不是腿骨断了,每走一步都刺骨的灼痛。 她不敢将重心都压在燕王身上,燕王的体力似乎不是很好,架着她走了没多久便开始微喘,唇色也微微泛起一抹乌白。 燕王平日总是披着狐裘,便让人瞧不出他的身形,方才他将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才注意到他身材削瘦,颇有弱不禁风的文质书生之意。 她总觉得自己再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届时她没怎么样,倒是先把燕王送去了西天。 一靠近校场,林瑟瑟便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守在校场外的侍卫们个个绷紧着脸,面色肃立的像是准备去战场赴死。 有侍卫瞧见了她,神色先是一愣,而后面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一边往校场跑,一边对着校场内高声喊叫道:“皇后娘娘回来了——” 林瑟瑟循着侍卫的身影,抬头朝着校场里望去。 明明没有刻意寻找,她的眸光却自然的越过黑压压的人群,一眼便落在了司徒声的身上。 他的身影被黄昏的余晖拉的欣长,灿灿细碎的金芒映在他玉色的半扇面具上,衬的他冷白面容上的斑斑血迹十分突兀。 血迹?哪来的血迹? 她的眸光微微下移,因为离得太远瞧不真切,只能依稀看到地上躺着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像是死了一样。 司徒声的身旁跪了一地的侍卫奴仆,他们面色惶恐,战战兢兢的瑟缩着脑袋,似乎怕极了他。 林瑟瑟正失神,耳边却传来燕王的低咳声,她下意识的收回目光,侧过头看向他。 燕王的皮肤很白,几近病态的白,许是因为畏寒的缘故,他的耳廓冻得通红,唇瓣却泛着淡淡的白色。 他咳得很厉害,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下一瞬会咳出血来。 林瑟瑟迟疑一下,抬起垂在身侧的那一条手臂,葱白的指尖捻住雪色狐裘的系带:“今日多谢王爷出手相助,如今已经到了安全之地,这狐裘还是王爷披着吧。” 刚下过雨的林子布满泥泞,她逃跑时几次摔倒,衣裳沾上泥污血迹不说,又被石头树枝刮破了几道,瞧着十分狼狈。 燕王见她那个窘迫的模样,二话不说便把自己身上的狐裘解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后。 他摇了摇头,笑容温润:“不必,娘娘披着就是,左右是快到营帐了,不差这一时。” 林瑟瑟见他态度坚决,也没再坚持,只是从袖间掏出一条沾着泥土的帕子:“这是王爷方才借给本宫擦脸的帕子,本宫怕是不便带回营帐洗净再归还,劳烦王爷见谅。” 燕王这次没再说什么,接过帕子收了起来。 虽事急从权,但毕竟男女有别,还是要避嫌才是。 许是呆滞的众人都反应过来了,一群人蜂拥而上,将她和燕王团团围住。 皇帝准备要上前接过她的手臂,林瑟瑟却不动声色的避开他,对着满脸泪痕的杏芽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扶着本宫?” 皇帝的手臂悬在半空,微微有些尴尬,可见她侧过头去,似乎是没看到他的动作,心中又释然了些。 他面色有些发白,喉间似是堵着什么东西,胃里隐隐还在翻腾着,这是方才被那血腥的场面给恶心的。 皇帝强压下不适之感,神色关切的望着她:“可有哪里受了伤?疼不疼?朕这便唤太医过来。” 镇国公看起来比皇帝还在意她,他眼角坠下两滴鳄鱼泪,抬起的手臂止不住的哆嗦:“娘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众人见镇国公那情真意切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再一想刚刚从那侍卫嘴里吐露出来的‘真相’,只觉得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和隐情。 皇后虽不是镇国公的亲生骨肉,但到底是养过十几年的,镇国公将她当做掌上明珠疼爱了这么多年,甚至在她身份被揭穿后,也没有将她赶出国公府,又怎么可能在她飞黄腾达之后,干出买凶杀女之事? 再者说,镇国公一向德高望重,往日还曾率兵打仗卫国,在京城里的声望极高,绝对做不出这样腌臜下作之事。 就连皇帝也是这样想的。 但事实上,只有镇国公自己知道,他浑身打颤是被司徒声那一剑给吓的。 少年时他能驰骋战场,不惧马革裹尸,可当年龄越来越大,往日的赤子之心早已不再,唯有无穷无尽的欲。望在疯狂窜长。 他解甲归城后,为防太上皇猜忌,主动上交兵权虎符,整日在京城纵情酒色,醉生梦死,这才没有重复司徒家被扣谋逆之罪,全家葬身火海的悲剧。 如今得到的身外之物越多,他便越恐惧死亡,方才司徒声朝他出剑时,他自知躲避不过,只觉得内心悔恨交加,暗恨自己没有趁早除害掉林瑟瑟这个野种。 虽侥幸活了下来,他却仍感到阵阵后怕,为在众人面前洗清买凶杀女的罪名,只好装出一副爱女心切的模样。 -- 第65页 林瑟瑟这一路都在强打着精神,好不容易抵达了安全之处,却还要硬撑着面对这些虚伪的面容,只觉得头重脚轻,疲惫不堪。 她此刻没有心情追究猛虎的出处,更没心思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来回周旋。 死里逃生之后,她最想见的人,却是那个矗立在远处一动不动的朱色身影。 腿骨脚腕处传来的阵阵刺痛,令她疼到快要窒息,她强撑着一口气,在杏芽的搀扶下,艰难又缓慢的朝着他的方向挪去。 他无动于衷的立在那里,仿佛没有看见她向他走来。 林瑟瑟停在了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她抬起苍白没有血色的小脸,轻扯着干裂的嘴角:“我回来了。” 她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在那生死攸关之际,她的眼前浮现出他的面容。 她想,他若是知道她死了,该会有什么反应? 是伤心,还是欢喜,又或者是漠不关心? 大抵是最后一种吧。 在他眼里,她约莫和玉姬一样,不过是一颗拥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而当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后,便可以随时弃如敝履。 她叹了口气,心有不甘的等待死亡的降临,但就在猛虎扑向她的那一瞬间,不知从哪棵树上呼啸飞来一支短箭。 这短箭射穿了银虎的后腿,箭刃连着那条腿一起被钉进树干里,鲜血汩汩的从虎腿向外流淌,那虎啸声震耳欲聋,将她从怔愣中惊醒。 藏在暗中救下她的那人,应该是司徒声的手下。 她也是偶然间才发现了他的存在,上元节的前一夜,屋外下了点小雪,她蹲在坤宁宫里包着汤圆,拿出两大条驴鞭准备剁馅,自言自语了一句:“不知哥哥爱不爱吃。” 而后她便听到屋顶上有瓦片哗哗掉落。 正常人自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问题是她不是正常人,之前在藏剑山庄里,不知哪个混蛋造谣她房间里藏有绝世秘籍,便总有人趴在房顶上偷窥她,待她睡熟后,再半夜翻窗进屋。 一想起那日她正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之间转个身子,便见有人立在她床头翻箱倒柜,她便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在心理阴影的驱使下,她出门查看了一番。 瓦片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她蹲下身子捻了些瓦片上的白雪,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屋檐瓦片上的雪,该是白白净净的才对,这块掉下来的瓦片,却是沾上了点不怎么起眼的泥土。 若非是有人踩在瓦片的雪上,又怎么会留下泥点子? 她不动声色的回了寝殿,当晚她严阵以待,在殿内设下机关陷阱,谁料那屋顶上的人并未进她的宫殿,之后的几日也是如此。 那时她便隐约猜到,这人许是司徒声派来监视她的。 紧要关头,她也来不及与那人道谢,只能爬起身来,拔腿就跑,连鞋子掉了一只都没察觉。 那银虎似乎被激怒了,它用力的挣扎,终是将虎腿从那树干中挣脱了出来。 它一路追赶着她,因为后腿上带着短箭奔跑不便,它的速度慢了不少,但林瑟瑟只有两条腿,就算它瘸了一条腿,那也还有三条腿,她怎么可能跑得过一头成年猛虎。 所以她一边跑,一边对着空气叫喊:“大兄弟,你再给它来一箭行吗——” 大兄弟可能是没听到,而她也因为地太滑又摔了过去,就在猛虎靠近她时,不知从哪里射来第二支短箭。 这次射的是猛虎的眼睛,她爬起来继续往林子外跑,那只银虎像是磕了药似的,很快便锲而不舍的追了上来。 她一共摔倒了五次,那人就射了猛虎五箭,次次不得要害,直到她没站稳从土坡上滚下去,摔得腕骨像是碎裂一般,她终于忍不住喊道:“大兄弟,要不你直接给我来一箭吧?” 她倒是不知道,其实岁山也委屈。 他擅长的是跟踪和隐匿之技,又不擅长拉弓射箭,能射中猛虎都是超常发挥,还想要啥自行车。 森林面积很大,那只残疾的银虎,约莫追了她将近半个时辰,她在林子里左绕右绕,总算在遇见燕王之后,结束这场拉锯赛。 燕王拉弓射箭一气呵成,一箭便射穿了银虎的咽喉,她也总算将高高提起的心脏,落回了原位去。 林瑟瑟回来了,但司徒声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他低垂着眼眸,弯下腰将地上的银剑拾起,顺脚又踢开了脚底下死不瞑目的头颅。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捻住剑锋,嗓音不带一丝情感:“竟然还活着。” 林瑟瑟一怔,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泪水已经从眼角淌落了下去。 生死之瞬她没有哭,被猛虎追了半个时辰她也没有哭,摔断脚腕她依旧没有哭。 但就是这一刻,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眼泪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止也不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果然,对于他来说,她和玉姬并无不同之处。 果然,他根本不在意她是生是死。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脚腕骨上传来阵阵剧痛,她死死咬住唇瓣,半晌才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嗓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哥哥很希望我死吗?” 司徒声望着她哭红的鼻尖,神色微微一怔。 他有说过希望她死吗? 她到底在哭什么? 方才她不还与燕王有说有笑的,又是含情脉脉的与燕王对视,又是拿出手帕相赠,她有什么好哭的? -- 第66页 早知有这英雄救美的戏段,他是有毛病才吹响暗哨,动用司徒家的所有暗卫去寻她。 他在校场上傻站着做什么? 躺在营帐里睡上一觉,不比在这吹着冷风拎着剑弄得一身污血要来的舒服自在? 他真是失心疯了,才会去管她的破事。 司徒声越想越恼,他拎起那把银剑,冷着脸道:“你再哭一声试试?!” 他的声音实在不算小,又隐隐带着滔天的怒意,众人一看他拎起长剑的阵仗,皆是紧了一口气。 九千岁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皇后虽名义上与他结为兄妹,但两人并无实质上的血缘关系,若真是惹恼了九千岁,谁知道他会不会像砍萝卜一样,将她的脑袋削下去。 再者说,他根本就是个疯子,方才连战功赫赫的镇国公他都照砍不误,更何况她一个血脉低贱又有名无实的皇后。 众人本以为林瑟瑟会有所收敛,但事实上她被他一吼,眼泪掉的更凶了。 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竟然吼她? 众人皆往一旁退了退,就连皇帝也不动声色的往后躲去,皇后真是个执拗的倔脾气,便是在此刻服软又能如何? 上一个和司徒声作对的人,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她怕是也躲不过血溅三尺的命运。 司徒声听着她抽抽搭搭的啜泣声,眸色微恼的举起了手里的银剑,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那没了脑袋的侍卫身上捅了两剑:“哭,我让你哭!” 众人:“……” 这下林瑟瑟倒是没再哭了,她才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侍卫没有脑袋,再加上司徒声拔剑时往上biubiu喷血的特效,她直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杏芽虽然还醒着,却也是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腿脚发软,目光呆滞,待她反应过来时,林瑟瑟的身子已经往前栽去。 她想要伸手去捞,却只是捞了一个空。 杏芽怔怔的看向前方,只见九千岁一手执剑,一手搂住了晕倒的主子。 黏稠的血液顺着剑刃向下缓缓滴落,他面上仍带着些余怒,可箍住她腰身的手臂却丝毫不见松懈。 只听见‘当啷’一声,银剑应声落下。 他像是扛麻袋一样把她抗上肩头,路过皇帝身边时,他顿住脚步,意味深长的轻笑一声:“太上皇眼力一向不错,燕王果真是青年才俊,竟能在猛虎口下救得皇后,这文武双全之大才,想必往后定是前途无量。” 燕王听闻这话,不禁苦笑一声。 这话听着像是在夸赞燕王,进到皇帝耳朵里就变了个样。 在他眼里,司徒声这话若翻译成大白话,便是你个怂瓜当什么皇帝,连皇后都护不住的垃圾,你爹已经找好下一家了,趁早滚蛋给燕王让位吧。 皇帝的脸色不大好,一是因为司徒声今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杀人,还将他当做空气一样,直接把他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扛在肩头。 二是因为司徒声这话虽然不入耳,却说得有几分道理,他父皇怎么可能随便认个义子回来,这燕王必定是父皇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当皇帝当到他这么憋屈的份上,也是罕见至极了。 这一切都归功于他父皇那个头脑昏庸的老家伙,对他这个亲生的儿子不管不顾,却将实权都拱手送到了司徒声的手里。 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谁让他的母亲是太后,而不是父皇那个葬身火海的亲妹妹宝乐公主呢? 不过司徒声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这些日子他险些被燕王温润的面庞所欺骗,倒没注意到燕王是个能文善武的。 司徒声一个阉人便也罢了,燕王可是身体健全着呢。 皇帝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容:“司卿说的是,今日真是多亏了燕王,朕定要重赏燕王。”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至于纵虎之事,此事疑点重重,光是凭那侍卫一人之言不足为信,朕必要彻查此事,揪出那纵虎杀人的幕后黑手。” 虽然今日出了些意外,但他筹谋了小半年的暗杀计划,自然不会因为这段小插曲而改变。 那侍卫长断了条手臂,却仍还活着,不管纵虎之事到底与侍卫长有无关联,他都要先保下侍卫长的性命。 司徒声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抬眸瞥了一眼镇国公,便扛着林瑟瑟,将她送回了营帐。 夜半之时,营帐外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地上铺满柔软细长的狐皮地毯,司徒声斜倚在美人榻下,手中执着一柄金铜色玉石嘴烟杆,杆身上吊着红绸旱烟袋,慢条斯理的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 岁山也不敢抬头,他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等待着千岁爷或重或轻的发落。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千岁爷拿出这柄烟杆子了,他想千岁爷此刻的心情一定不太好。 岁山磕了两个响头:“属下该死,请千岁爷重罚属下。” 他感受到了连心蛊的异动,但当时那个女人已经逃到精疲力尽,若是他离开,她必死无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可能是因为想起她唤千岁爷‘哥哥’时那亮晶晶的眼神,又可能是她那一声声响亮的‘大兄弟’,让他不好意思扔下她不管。 总之不管什么原因,他都没有按照门规,第一时间赶到千岁爷身边。 是他做错了,错了就该受罚。 -- 第67页 司徒声没有说话,他薄唇覆在玉石嘴上,神色淡淡的吸了口旱烟,脑海中仍回忆着岁山刚刚说过的话。 岁山说那帕子是燕王拿给林瑟瑟擦脸用的,披上燕王的狐裘也是为了遮掩被山石刮破的衣裳。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道了一句‘燕王的狐裘看起来很暖和’,岁山就非要说给他听。 但他真的只是单纯的觉得燕王的雪色狐裘很暖和。 寂静的营帐内,蓦地响起一道淡淡的嗓音:“我今日是不是待她太凶了些?” 岁山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在问他。 他刚准备回答,又听千岁爷道:“你平日爱流连花楼,应当最是了解女人。你说如何才能让女子开心快活?” 岁山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 什么叫他爱流连花楼,那花楼是他们暗卫之间传递消息的地方,他去那里也是为了公事,又不是花天酒地去了。 再者说,他也不知如何能让女子开心,若说让女子快活,他倒是颇有心得,问题是千岁爷净了身,光是用双手,怕是也不能令人快活。 岁山一脸为难,但这毕竟是千岁爷问的问题,他总不能不回答。 他迟疑许久,终于想出了个法子:“属下知道一物,或许能帮千岁爷取悦女子。” 司徒声对岁山很是信任,他微微颔首:“那你现在便去取来那一物,记得包装的精美一些。”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她似乎喜欢绿色,最好能买来绿色的,你速去速回。” 岁山的轻功堪称一绝,但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雨夜化作跑腿的外卖小哥,还没有跑腿费。 这种物什,大半夜的的确不好找,但岁山是谁,任务率百分百,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他。 不过一个时辰,岁山便将包装精美的一只木匣子,送到了司徒声的手中。 司徒声到她营帐外时,帐中还亮着烛火,他便知她肯定睡不着。 他掀开布帘,慢步走了进去。 林瑟瑟正蜷在榻上,她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帘的方向,见来人是司徒声,她冷着脸别过了头。 他也不恼,自顾自的走到榻边坐了下去:“脚腕还疼吗?” 她也不出声,只是蜷着腿,把头埋进双膝里,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 司徒声又道:“只是脱臼而已,接回去养一养便好了。” 她依旧不说话。 他皱了皱眉头,将藏在身后的木匣子,塞进了她手里:“给你的。” 见她一动不动,他佯装出要拿走木匣子的模样:“不要我就拿走了。” 这下林瑟瑟动了。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嗓音微哑:“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司徒声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但既然岁山说这东西能取悦女子,那便准没错就是了。 他勾起唇角:“是你喜欢的东西。” 林瑟瑟神色迟疑的打开了木匣子,只见木匣子里,安静的躺着一根碧绿色小臂长还带螺纹形状的玉势。 玉势上还贴心的带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可震动。 作者有话要说: 岁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31章 三十一个皇后 林瑟瑟蹙了蹙眉,将这根长得有些奇怪的碧色玉石从木匣子里拿了出来。 她左右把玩了一下,这玉石通体碧绿,前端似是甲鱼的脑袋,还带着凹凸不平的螺纹形状,尾端抱着一朵祥云状的不明物体,造型酷似玉如意,但玉如意又没有这块玉石圆润饱满。 林瑟瑟总觉得这物什看着有几分眼熟,她手执此物送到司徒声眼前,好奇的问道:“这东西是什么?” 他本以为岁山买来的应是女子首饰之类的物什,正要回答她的话,谁料一抬眼却看到她手中攥着一只粗长的碧绿色玉势。 司徒声:“……” 他沉默一瞬,答道:“这个是捶背用的。” 林瑟瑟愣了愣:“那这张纸条上写的‘可震动’是什么意思?” 司徒声眯起细长的双眸,眼角细微的抽搐两下,随后嗓音略显敷衍的解释道:“既然是捶背,自然要让它震动起来,锤在身上才舒坦。” 见她面色狐疑,似乎不大相信,他伸出骨骼分明的大掌,从她手中接过了玉势。 他用另一只手臂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侧了侧,削瘦的指尖撩起她垂落在身后的青丝,用玉势的尾端轻锤在她颈后。 林瑟瑟方才一直低埋着头,总是保持着同一个坐姿,脖颈难免有些微微酸痛,这东西锤在身上,犹如雨点似的落在身后,不轻不重的甚是舒适。 营帐外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夜风吹过辽阔无边的草原,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帐内寂静的连心跳声都能依稀听见。 司徒声一手撩着她的长发,一手拿着玉势轻锤着她的后颈。 她的颈子又白又长,落下玉势时,指腹不慎触碰到她的肌肤,只觉得滑滑嫩嫩,宛若玉脂豆腐。 不知为何,他蓦地忆起昨夜和在暗道时的那一吻。 司徒声眸光微沉,攥住玉势的掌心中隐约渗出了些汗水,他垂首望向掌心中的碧色物什,心跳莫名的漏了一拍。 入宫三四载,他身为宦臣之首,又怎会没见过这物什。 -- 第68页 那些私底下偷着与宫女对食的太监们,几乎人手一根玉势,若是有些身份的太监,那便更是不得了,除却样式不一的玉势之外,还收藏着些五花八门的‘工具’。 往日只是听过见过这物什,今日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握在了手里。 一想起这物什的用途,他便觉得心底有些燥意。 司徒声顿住手中的动作,对着她道:“原以为你会喜欢,但这东西用着不大趁手,我便先拿走了,届时给你换个更精巧的……”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林瑟瑟打断了:“送了人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道理?” 说罢,她转过身子,意图趁其不备将他手中的玉势夺回。 他自然不能将这物什交到她手里,见她扑了过来,他便直接抬起手臂,将玉势举过了头顶。 她原本跪坐在榻上,这一扑没扑到玉势,倒是将他扑倒了过去,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撞得鼻尖生疼。 她撞的眼泪都飙出来了,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撑在榻上从他身上爬起:“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说好送给我的,如今倒也好意思再要回去……” 司徒声望着她闪着泪光的眼眸,微微扬起唇角,抬起修长削瘦的大掌,将她重新箍进了自己的怀里:“你要这个做什么?” 听见耳畔传来清晰的心跳声,她的神色呆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如今正躺在他怀里。 她伸手推搡了他两下,他的手臂却像是铁烙一般难以挣脱,饶是她如何挣扎也挣不脱他。 她有些气馁,闷声答道:“拿来捶背。” 司徒声低笑一声:“若是想捶背,唤几个婢子来锤就是了。” 她垂下眼眸,声音微不可闻:“那不一样。” 这是他送给她的东西,哪怕他送来的是一个棒槌,她都会好好收藏起来。 如果届时完成任务,能将此物带回天庭,那便再好不过了。 经历生死后,她才恍然大悟,她与他之间不止隔着难以跨越的沟壑,还差着条银河万里。 如今这一世也不过是昙花一梦,待她死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本该有的模样。 他会历尽坎坷与命运多舛,度尽世间苦厄,最终按照司命神君给他写下的命格凄惨死去,而后他历劫归来,便又是那个风光霁月、高不可攀的文昌帝君。 她没必要与他怄气,与他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他在人间的命格早已注定,岂会因为她而改变什么。 她不能再放纵自己贪恋此地,搁置下来的任务也要重新捡起来,如今剧情与原书偏颇甚远,她得尽快将剧情拉回原位才是。 林瑟瑟抬起眼眸,眸光清冷而又沉静:“放开我。” 司徒声置若罔闻,他微微俯下身子,将下颌倚在了她的脖颈上:“如今连哥哥都不叫了?嗯?”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以及那喷洒在颈间的温热气息,她的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了跳动,似有一股电流向上蓦地窜去。 他身上不似以往清雅的檀香味,萦绕着一抹淡淡的烟草味,但她并不觉得厌恶,反而感觉有些新奇。 林瑟瑟的声音像是蚊子叫:“你身上有烟味。” 司徒声淡淡的‘嗯’了一声,唇角微微扬起:“你这鼻子倒是灵。” 他窝在她颈间的下颌微微倾侧,指尖挑起一缕细长的青丝,许是她刚刚沐浴过,她的颈间隐约透着一抹清淡的胰子香。 不像是旁的女子身上,离大老远了便能闻到刺鼻的脂粉味儿,连呼吸都觉得腻歪的慌。 她没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只是一板一眼道:“抽烟不好。” 他挑了挑眉:“有什么不好?” 她回忆起上本书那个世界里的禁烟标语,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吸烟有害健康,而且以后传宗接代,对孩子也不好。” 刚一说完,她便愣住了。 她给忘了,他入宫时净了身,此生怕是不会有子嗣了。 林瑟瑟有些不敢抬头,虽然是不小心,却也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他不会以为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吧? 空气寂静下来,只余下一片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淡淡的嗓音才从颈间传来:“你喜欢孩子?” 林瑟瑟想摇头,刚一侧头,却又犹豫了下来。 其实她根本没有想过成亲生子这些事,天庭之上倒也不是没有人追求她,三清殿的白泽和九华玉阙上的勾陈都喜欢她。 但是她喜欢的人是文昌帝君。 虽然她觉得文昌帝君可能压根就不记得她是谁,也明白他们之间绝对不可能。 可喜欢就是喜欢了,左右若是不能嫁给喜欢的人,那倒不如不成亲生子。 她的犹豫与迟疑,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司徒声低垂下眼眸,唇角的弧度渐渐归于平静,他松开桎梏住她的手臂,缓缓站起了身:“如今皇帝对你有所改观,今日你又护下公主,想要怀上龙嗣,也并非难事。” 他没有等她说话,迈着大步向外走去,走至营帐门口时,他顿住脚步:“若你需要我向皇帝施压,尽管开口就是。” 说罢,他便掀开门帘冒雨离去,候在营帐外的刘袤,撑着油纸伞疾步小跑都追不上他。 林瑟瑟怔愣的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没搞明白,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他怎么会以为她想要怀上皇帝的龙嗣? -- 第69页 抱着一只木匣子深夜来访的人是他,说要送她东西又把送出去的东西要走的是他,突然抱住她不撒手的是他,如今甩下莫名其妙的话就尥蹶子走人的也是他。 难怪旁人都说他性子阴晴不定,这何止是阴晴不定,简直翻起脸来比女子还熟稔,莫不是学过京剧的变脸。 她晃了晃手里的木匣子,抱着木匣子从榻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空荡荡的木匣子收了起来。 这抠门的小心眼儿,走之前还不忘记把那捶背的玉石给拿走,既然都已经送给她了,她届时肯定还是要拿回来的。 原本她睡不着是在思考人生,如今想透彻了,她便钻进暖和的被窝里,伴着营帐外淅淅索索的雨声缓缓进入了梦乡。 翌日一早,嬴非非便肿着一双核桃眼,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她的营帐里。 她一双眼睛还未睁开,耳边已然响起嬴非非带着哭腔的嗓音:“皇嫂,我要和皇兄断绝关系!” 林瑟瑟揉了揉耳朵,迷迷瞪瞪的撑起身子,朝着来人看了一眼:“又是因为比武招亲?” 嬴非非咬住唇瓣,泪水一颗一颗的往下掉:“我还未及笄,皇兄便已经急着定下驸马,他就是想将我快点赶出去……” 许是因为昨日与林瑟瑟一同经历过生死,她如今对林瑟瑟极为信任,这些小家子气的话她不敢对旁人说,只好跑来林瑟瑟这里哭诉。 林瑟瑟不大会安慰人,而且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嬴非非。 自古帝王多无情,在那原书里,嬴非非对于皇帝来说,只是一颗可以拿来联姻,用来笼络人心的棋子罢了。 说是比武招亲,其实就是走个过场,皇帝早就安排好了自己心仪的人选,不过是借着驸马的名义,暗中培养发展自己的势力。 而成为驸马的平阳侯之子高畅,嗜酒又是个瘾君子,成亲后没多久便开始对嬴非非拳脚相向,哪怕在她孕期也依旧如此。 嬴非非多次请求和离无望,终于在被殴打至小产后,心灰意冷的投湖而亡。 她溺亡的那一年,只有十六岁。 而今年嬴非非不过及笄之年,也就是十五岁的年龄而已。 若是林瑟瑟不知道嬴非非的下场也就罢了,偏偏她看了那本书,又知道嬴非非凄凉而终的命运。 她能安慰嬴非非什么? 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唇瓣张张合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的当着嬴非非的树洞。 待她寻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让杏芽端来了早膳,给嬴非非递了条手帕:“哭饿了吗?用些早膳吧。” 嬴非非用帕子擦干净眼泪,揉了揉空荡荡的胃部,抽抽搭搭道:“多谢皇嫂。” 林瑟瑟盥洗后,与嬴非非一同用了早膳,梳洗打扮一番,便出了营帐。 昨日林子里出现了猛虎,此事还未彻查清楚,皇帝便暂时中止了狩猎,改为在校场内切磋箭术。 她走路还有些不利索,腕骨脱臼是接回去了,但小腿上摔出来的淤痕却还在。 嬴非非搀扶着她:“皇嫂,昨日你刚受过惊吓,应当在营帐内静养几日才是。” 林瑟瑟笑着摇了摇头:“总躺着也难受,不如出来走一走。” 其实她原本是不想出来的,用早膳时听嬴非非说今日众人在校场内切磋箭术,她这才突然想起,原书剧情里好像有这一段。 皇帝一时兴起,临时组织了箭术比赛,原本只是男人之间的较量,纯嫔却提议女眷之间也来凑凑热闹。 原主正要拒绝这个提议,皇帝却先一步应了下来,而原主根本不会射箭,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杵在一旁看着。 纯嫔在女眷之中大出风头,被皇帝点名夸赞,令原主嫉妒的咬牙切齿。 纯嫔向来与元嫔交好,见元嫔一脸羡慕,便主动请缨,想要教元嫔如何开弓射箭,也好让元嫔一起过把瘾。 但元嫔腹中怀了身孕,皇帝怕纯嫔毛毛躁躁,万一再不慎伤了元嫔腹中的龙种,他见元嫔实在想学,便决定手把手的亲自教元嫔。 纯嫔在原主面前感慨一句:“皇上与元嫔感情真好。” 便是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原主,原主像是被下了降智光环似的,竟不管不顾的当众拉弓射箭,朝着元嫔身上连射了三箭。 不过原主的箭术实在不怎么样,三箭里就中了一箭,还只是射伤了元嫔的小腿肚子。 原主正大光明的残害龙嗣,惹得皇帝龙颜大怒,当场便命人将原主押送回宫幽禁起来,待到狩猎结束班师回朝,皇帝又罚原主在元嫔殿外足足跪了三日。 原主身为六宫之主,却被罚跪在一个嫔妾殿外,可谓是丢尽了颜面,在皇宫之中再无立足之地。 林瑟瑟有些激动,残害龙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她正好可以将那免死金牌用掉。 届时该罚跪罚跪,她再顺便旁敲侧击一番皇帝,让皇帝收回她的皇后宝册与掌管六宫之权。 想要将剧情拉回原轨,今日是最好的机会。 这样想着,她唇边的笑容也越发明媚。 林瑟瑟一进校场,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众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似乎是害怕和恐惧,又像是羡慕和嫉妒,总之复杂极了,令她完全看不明白。 皇帝让太监上前来迎她们,待她们走过去,便听皇帝道:“朕便知道,你这丫头定是又跑去了皇后的营帐里。” -- 第70页 嬴非非还生着皇帝的气,脸颊红通通的,别着脑袋也不搭理皇帝。 皇帝也不恼,他将眸光转移到林瑟瑟身上,嘘寒问暖的关切道:“腿脚可还疼?昨日朕让人送去的金疮药,你用了没有?” 林瑟瑟简单应付了两句,正准备找个借口远离皇帝,却听皇帝道:“朕记得非儿幼时最爱射箭,今日便给你找来个百步穿杨的师父,好好教一教你箭术。” 皇帝话音落下,他身后一蓝袍男子便上前一步,对着嬴非非作揖:“高畅见过景宁公主。” 林瑟瑟愣住了。 高畅? 他就是那个原书中婚后家暴嬴非非的驸马爷? 许是因为高畅长相颇为俊秀,又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嬴非非倒是没有因为皇帝而迁怒于他,只是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能百步穿杨?” 高畅神色傲然,正要点头,却被林瑟瑟率先抢了话:“百步穿杨算不得什么,公主若是想学射箭,本宫倒是知道个厉害的人。” 一听这话,高畅的脸都绿了。 他苦练箭术十余年,便是皇帝都比不上他的箭术,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竟然说‘百步穿杨算不得什么’。 皇帝的脸色也不大好,他并不在意高畅的箭术如何,只是想先让高畅与嬴非非接触一番,免得届时高畅赢得比武招亲,嬴非非又与他胡搅蛮缠。 再者说,高畅的箭术实属不错,整个晋国能做到百步穿杨的,怕是也不超过五个手指头。 他暗暗恼怒皇后不知趣儿,但他又不能如何了她,毕竟她也不知道他私下打的是什么主意。 皇帝未露出丝毫的不悦,只是佯装出好奇的模样:“哦,朕倒不知,哪个人的箭术能比百步穿杨还厉害?” 高畅也微笑道:“高畅自小习武,还从未遇到对手,若能得娘娘引荐,高畅倒是想与之切磋一番。” 林瑟瑟抿唇一笑,对着远处那朱红色的身影喊叫一声:“哥哥——” 皇帝:“……” 司徒声远远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他微微抬首,循着那声音找去,便瞧见远处笑容明媚的林瑟瑟。 他怔了怔神,被陆想一掌拍醒:“听见没,你那宝贝妹妹喊你呢。” 第32章 三十二个皇后 司徒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推开扒拉着自己手臂的陆想,神色冷淡的轻嗤一声:“这宝贝妹妹给你,你要不要?” 陆想笑的合不拢嘴:“你的宝贝,我如何敢要?” 他没再说话,看样子也不准备搭理林瑟瑟,一脸置若罔闻的侧过身去。 许是以为他没听见,她这次没再喊‘哥哥’,而是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龙骧将军——” 陆想拉住了司徒声的手臂,嘴角噙着一抹笑:“欸,你别走啊,皇后叫我呢。” 司徒声瞥了他一眼:“她叫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想挑了挑眉:“听闻昨夜你让岁山跑腿去买玉势,半夜三更冒雨前去皇后的营帐?” 他沉默一瞬,缓缓抬起眼眸:“你听谁说的,我去割了他的舌头。” 陆想忍不住笑了。 他清晨起榻去练剑之时,正巧在林子里看见了被倒挂绑在树枝上的岁山,岁山被雨水淋得像是落汤鸡似的,嘴里还塞着一根碧绿色的玉势,瞧着好不可怜。 他正寻思这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干出来的事,便瞧见了不远处蹲在草丛里的刘袤。 他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刘袤是来这里拉屎的,虽然刘袤什么都没说,只是小心翼翼的应付了他的问话,但他还是根据案发现场还原出了大致的真相。 陆想还是将司徒声扯了过去,他很好奇皇后当着皇帝的面,喊他们过去做什么。 林瑟瑟见他们走过来,对着嬴非非笑道:“论起射骑的功夫来,怕是很少有人能比得过九千岁。” 这个‘很少’二字,还是她斟酌之后的谦虚用词,在她眼里,整个晋国都没有人是司徒声的对手。 姑苏司徒家的嫡次子,三岁习武,七岁骑射,十二岁那年随父亲出征,凭高超的射骑技术在沙场三箭拿下敌军将领的性命,随后的半年里,一连夺下敌国三座城池,自此一战成名。 林瑟瑟面上是掩不住的骄傲,仿佛箭术精湛的人不是司徒声,而是她自己似的。 皇帝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他知晓司徒声的真实身份,自然也清楚司徒声年少时就被晋国百姓封神的过往。 他有些不以为意,不过是百姓们夸大其词了而已,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怕是司徒声曾在皇后面前,吹嘘过自己的骑射功夫好,这才让皇后认为‘百步穿杨’算不得什么。 而高畅刚过弱冠之年,正是年轻气盛之时,他平日虽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可在箭术方面人人称赞,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大放厥词。 更何况,若她说箭术高超的那人是龙骧将军便也罢了,偏偏她说的那人是他最鄙夷的阉人宦官。 高畅眸中浮现出一丝不屑,当即便请求出战:“高畅倒想领教一下,看九千岁的箭术到底是如何高超。” 虽嘴里说的是‘领教’,他的话语间却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练武之人的耳力极佳,司徒声和陆想人还未到,离了老远已然将林瑟瑟和高畅说的话听了个清楚。 -- 第71页 陆想看着林瑟瑟胜券在握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道:“你在她面前射过箭?” 司徒声懒懒的掀起眼皮,微启薄唇:“没有。” 除却每年狩猎之时,不得不应付一下的围猎,他从不在外人面前搭弓射箭。 陆想笑道:“那她倒是信任你。” 司徒声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梢。 高畅见那身着朱色蟒袍的身影走来,上前迎了两步:“平阳侯之子高畅请九千岁指点箭术。” 皇帝有些不快。 让高畅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嬴非非,又不是让高畅来这跟人切磋箭术来了,怎么高畅分不清孰轻孰重,反倒还本末倒置了。 若非是他想借平阳侯之力,又怎会看中高畅这样没脑子光有蛮力的纨绔子弟,给他的同胞姊妹当驸马? 皇帝不欲节外生枝,正想打圆场,便听司徒声轻嗤一声,面容懒散道:“你爱谁谁。” 他脸上挂着一副‘你算什么东西就想让我指点你’的漫不经心,显然根本没把高畅放在眼里。 高畅身份尊贵,自出生起便被众星捧月的娇惯大,哪里受过这种忽视和怠慢? 他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正欲发作,却被皇帝拍了拍手臂:“司卿日理万机的,哪有闲工夫与你切磋箭术。行了,朕便将非儿交给你了。” 皇帝说话时,特意加重了‘非儿’二字,似乎是想点醒高畅,让高畅记起今日来此的目的。 好歹皇帝给了高畅一个台阶下,高畅虽心有不甘,想起来之前父亲的交代,也只能先将心中愤愤不满的情绪压下。 嬴非非倒是无所谓,她从小便喜爱骑射,遇见骑射功夫厉害的,便是打心眼里崇拜。 这高畅若真是有百步穿杨的箭术,她自然愿意跟着他提高自己的箭术。 眼看着此事要敲锤定音,林瑟瑟沉默片刻,缓缓抬起眼眸:“哥哥,你现在有空吗?” 司徒声即将脱口而出的‘没有’,在眸光不经意间与她对视上后,一下便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眼瞳是浅褐色的,被阳光一映,似是泛起淡淡盈光的琥珀。 她的眸光带着恳求与期望,眼神如此干净清澈,不沾染一丝世俗肮脏。 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长兄。 他终是没有将那两个字说出来,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林瑟瑟的眼睛亮了亮:“既然哥哥有空,可否与这位高公子切磋一番箭术?” 这次,不等司徒声开口,陆想已经替他答应了下来:“自然是可以,左右便当做活动筋骨了。” 刚刚将情绪稳定下来的高畅,又再一次被陆想这句‘活动筋骨’给惹恼了。 他虽瞧不起这阉人,面上却给足了尊重,但这阉人傲慢自满,目中无人,皇后一介女子没有见识也就罢了,如今就连这龙骧将军也以为他比不过一个阉人。 林瑟瑟笑着看向高畅:“高公子意下如何?” 高畅在皇帝开口阻拦之前,嗤笑着应道:“若九千岁愿意指教,高某自是乐意至极。” 皇帝见他已是应下,便没有再加以阻止。 本来不想节外生枝,但既然司徒声应允下切磋,那让高畅杀一杀他的锐气也好,也叫皇后开一开眼界,看看到底什么才叫真正的箭术高超。 一听说九千岁要与素有神弓手之称的高畅切磋,校场上的众人纷纷围了过来,将靶场围的水泄不通。 说是切磋,但众人却隐隐嗅到了一股□□味儿,他们面带兴奋之色,甚至还有人还在底下悄悄坐庄设了赌局。 买高畅赢是一赔二,买九千岁赢是一赔十。 就相当于买高畅赢投进一两银子,若高畅赢了比试,买家便可以得到二两银子。 同理,买九千岁赢投进一两银子,若九千岁赢得比试,则买家得到十两银子。 光是从这赌局的赔率上来看,便也知道众人有多不看好九千岁了。 不过这倒也是人之常情,高畅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百发百中神弓手,年年狩猎都拔得头筹。 而九千岁文不成武不就,除了手握权势以外,也没有什么旁的成就,每年狩猎也是敷衍了事,根本没人见过他拉弓射箭。 司徒声被赶鸭子上架,手里握着弓箭,心中颇为不悦。 他扯着陆想往一旁走了走,面上带着质问:“谁让你答应她了?” 陆想挑了挑眉:“你会拒绝她吗?” 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他能拒绝的了她吗? 他心里应当很清楚,她问他有没有空是什么意思,他既然回答了‘嗯’,便相当于直接答应了她要切磋。 既然答应了,还磨磨蹭蹭什么,不如早点弄完早点了事。 世人皆道九千岁性子阴晴不定,无人能猜透他心中所想,但偏偏身为他发小的陆想,却总能一眼看透他的心思。 许是被陆想戳到了痛处,司徒声心中越发别扭,就好像他已经被林瑟瑟给吃定了似的。 他眸色微恼,走到林瑟瑟身旁:“切磋倒也可以,只是我喜欢拿人当箭靶子用。” 她微微一怔,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 司徒声扯唇一笑,神色从容不迫:“你不是相信我的箭术吗?那你便来当我的箭靶子好了。” 他的笑容散漫,语气又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我请你吃个饭好不好’这种无关紧要的话。 -- 第72页 他话音落下,皇帝便皱起了眉头。 先不说司徒声拿人当箭靶子这事有多残忍,林瑟瑟好歹也是晋国的皇后,岂能去给人当箭靶子用? 若是不慎失手,将皇后射了个好歹,司徒声让他晋国皇室的颜面何存? 但那筹备了小半年的暗杀计划,就定在今天晚上执行,成败皆在此一举,他不想在此时与司徒声发生任何争执。 皇帝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说话。 他能听出来,司徒声说这话,只是想要逼她知难而退,说白了就是找个借口不愿意和高畅比试箭术,免得当众丢脸罢了。 皇后又不是傻子,虽说这比试箭术是她撮合起来的,但她总不可能为了证明司徒声的箭术高超,就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吧? 其实皇帝倒是猜对了一半,司徒声的确是在逼林瑟瑟打退堂鼓。 好像只有逼她出口终止这场箭术比试,才能否定方才陆想问他的话。 ——你会拒绝她吗? 当然会。 这样想着,司徒声轻笑一声,眸中含着不以为意的嘲色:“怎么,你不愿意?那便……” 林瑟瑟打断他:“愿意。” 他眸光微滞:“什么?” 她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本宫愿意。” 司徒声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 他神色复杂,殷红的唇边轻扯一下:“只是射箭着实无趣,不如再加些难度,你站在百步之外手举苹果,我要蒙着双眼来射那只苹果。” 听闻这话,现场一片哗然,众人纷纷倒吸了口凉气,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就连嬴非非都忍不住劝道:“皇嫂,这弓箭无眼,你可千万别冲动,不过是切磋箭术,不值当的……” 林瑟瑟沉默起来,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拒绝之时,她挑唇一笑:“好,就按哥哥说的来。” 这下不光是司徒声愣住了,就连陆想都忍不住朝她看了过来。 蒙眼射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一方稍有差池,便是要命的事。 这需要双方相互完全的信任和配合,她到底凭什么这么信任他? 林瑟瑟垂眸一笑。 凭什么? 凭他是文昌帝君的转世。 凭他的名字叫司徒声。 她相信她林瑟瑟喜欢的男人,不管沦落到什么地步,也永远都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 林瑟瑟对着杏芽吩咐道:“本宫听闻有人坐庄设下赌局,你去压一千金,全压九千岁胜。” 一千金并不是个小数目,作为六宫之首的皇后,一整年的月俸加在一起也就是二十金再加一千两白银。 皇后若是将带入皇宫里的所有嫁妆都变卖了,倒是差不多能凑够一千金。 皇帝终于耐不住了,他算是看出来了,林瑟瑟是真的要上去给司徒声当靶子。 若真让他的皇后以身涉险,届时传了出去,皇室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他正准备委婉的想一些说辞来终止这场比试,却听见司徒声蓦地低笑一声:“罢了,我瞧着龙骧将军比你更合适当箭靶子,便让他来吧。” 陆想:“……” 林瑟瑟终究是没当成箭靶子,司徒声还是被赶上了鸭子架。 其实不管是林瑟瑟,又或者是陆想当箭靶子,都于理不合。 林瑟瑟是母仪天下的晋国皇后,而陆想则是晋国颇有名望的栋梁之才,但这一次皇帝却没有丝毫的阻止之意。 在皇帝眼里,陆想整日与司徒声厮混在一起,两人不过都是一丘之貉,若陆想真是出了什么差池,死在司徒声手中才是最好。 毕竟陆想是陆家唯一的独子,若是陆想死了,陆家绝对会与司徒声势不两立。 最终的比试规则是司徒声提议的,他神色散漫的笑道:“既然要追求刺激,那不如就贯彻到底。” 于是,陆想就两手举着一片涂了红色靶心的柳树叶,颤颤巍巍的走到了两百步之外。 据他所知,司徒声自打进宫以来,就没再练过弓箭,这应该是司徒声四年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拿起弓箭。 司徒声在众人的惊呼下,用黑布条子绑住了双眼,而后笑吟吟对着远处的陆想问道:“准备好了吗?” 陆想打了个寒颤:“我要是没准备好,能换人吗?” 回答他的,是刺破长空染着凌厉寒气的长箭,那支长箭带着势不可挡的破竹之势,隐隐泛起嗡嗡响亮的箭鸣。 陆想耳朵传来众人的惊叫之声,他举过头顶的手臂微微绷紧,只感觉到一阵寒风掠过,手中轻捻住的柳叶儿便已经不翼而飞。 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转过身命人去捡来那支射飞的长箭。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长箭便已经射过了陆想的头顶。 他们忍不住小声议论着。 “这也太随便了,怕是侥幸才没射穿龙骧将军的脑袋,又蒙着眼睛还站在两百步之外射柳叶,他莫不是将自己当做后羿了。” “他必定是在吹牛皮,反正大话放了出来,届时再来一招指鹿为马的惯用把戏,他说他自己赢了就是赢了呗。” “谁说不是呢,我刚才仔细看了,他压根连瞄都没瞄,拉开弓箭就射了出去,分明就是应付了事。” “若是他能射中那柳叶上的靶心,我就把那支箭给吃了!” -- 第73页 …… 高畅就和众人一样不以为意,在太监去寻那支箭的功夫,他笑着对林瑟瑟道:“怕是九千岁要辜负了您那一千金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兴奋之色。 那赌局是他打点人去设下的,原本是为了羞辱司徒声,谁料还得到了些意外之财。 司徒声设下的比试规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届时他们两人都会输,而后这所有押注人的银两便都归他了。 皇后压下的一千金可不是个小数目,他爹平阳侯一年的税收才不过三百金,这一千金可是他爹搜刮民脂民膏好几年,才能勉强收上来的税收。 这样想着,他面色的笑容也越发灿烂。 直到太监寻到那支长箭与柳叶,将正中柳叶上红色靶心的长箭递交到皇帝手中,高畅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嘴角的笑意僵硬,面色煞白:“这……这怎么可能?!” 司徒声轻笑一声,连眼睛都没抬一下,搭弓射箭一气呵成,一连朝着百步外的箭靶子射了三箭。 只听到众人惊呼:“中了,全中了——” 是了,三支箭明明是连发射去,却分别射穿了三个方向箭靶子的靶心。 “看清楚了吗?”司徒声眯起双眸,殷红的薄唇衬的他皮肤冷白:“还是要我射穿你的眼珠子,你才能看清楚?” 高畅打了个寒颤,脸色骤变:“看,看清楚了……” 别说是高畅的脸色惨白,便是皇帝的脸色也不大好。 他一直以为司徒声就是个空有虚名的草包,什么一连攻下三座城池,那些都是司徒将军为了给司徒声博得好名声做的噱头。 但他如何也没想到,那些民间传闻竟都是真的,司徒声是名副其实的将帅之才。 司徒声将弓箭朝高畅的脚下一扔:“该你了。” 高畅僵硬着身体,从地上捡起弓箭,他也顾不得被侮辱的羞愧之色,满脑子都是几个大字:赌局怎么办? 即便他素有神弓手之称,也只能做到百步以里射中杨柳,但方才司徒声可是蒙着双眼,让陆想站在两百步之外手举柳叶。 根本不用想,这比试他必输无疑。 可皇后在他这里压了一千金,按照一赔十的赔率,他要赔给皇后整整一万金。 若是将他爹这么多年的家底积蓄掏空,再与亲朋好友那里借一借,或许能勉强凑够一万金。 问题是他爹肯定不会给他这笔巨款,他又去哪里给她找出这一万金来? 司徒声挑了挑眉:“你哆嗦什么?这般磨磨蹭蹭的,要不你直接认输?” 高畅咬住牙关,对着身边的小厮吩咐道:“你去两百步外站着。” 小厮吓得腿脚发软,直跪地求饶,看的高畅心头怒气横冲,随即一脚踢在小厮的肚子上:“你去不去?若是不去,我这就杀了你!” 这一脚可将嬴非非给惊呆了,她初见高畅,原本瞧着高畅长得斯斯文文,又听闻他能百步穿杨,难得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哪里想到他竟然如此顽劣不堪,九千岁草菅人命便也罢了,他却也学着九千岁的样子,不把旁人的性命当一回事,还当众殴打威逼小厮。 简直是衣冠禽兽! 小厮到底还是去当了箭靶子,毕竟是高家的家奴,嬴非非便是想管也管不了。 高畅就是想拼一把,若是他超常发挥,与司徒声打成平手,这赌局便自然而然的作废了。 但他想着容易,当那黑布条子蒙住他的双眼,他眼前一片漆黑之时,他才绝望的发现,他根本辨不出箭靶子在哪个方向。 高畅的手臂抖了又抖,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手臂,凭着感觉拉开弓箭,将手中的箭羽射了出去。 没有哀嚎,也没有惊呼,唯有众人的一阵阵唏嘘和咒骂。 “早知道我就不压他了,就这,还什么神弓手。” “简直是浪费我的银子,亏我还压了一千两白银,真是心疼死我了。” “我用脚趾头射的都比他远,他是不是故意的?” 高畅扯下眼前的黑布,这才发现,他那支箭横插在十几步之外的草皮上,别说射中柳叶了,连方向都射歪了。 他的身子颤了颤,又勉强的站稳。 是了,他还可以不认账,反正皇后说是压一千金,她又没有把一千金拿出来。 再者说,谁也不知道是他做的庄,只要让他吩咐打点赌局的那人先拖延着些,届时一走了之,皇后也不能将他如何。 这样想着,高畅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些,他弯腰对着司徒声一拜:“高畅心服口服。” 司徒声微微俯下身子,在距离高畅耳边不远的地方顿住,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笑意吟吟道:“光是心服口服可不够,你差皇后的一万两金,限你十日之内送到坤宁宫去。” 他唇边的笑意温和,嗓音却冰寒刺骨:“若不然,我让你平阳侯府在这世上消失。” 高畅的面色惨白,五官微微扭曲,他一脸惊恐的看着司徒声,犹如眼前的这人是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 高畅小腿肚子一软,竟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他,他怎么会知道? 司徒声轻嗤一声,面上似有不屑,他正要挥袖离去,却听嬴非非道:“九,九千岁,你赢了比试,能不能教我箭术……” -- 第74页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嬴非非显然还是怕的,只是怕归怕,仰慕和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她很想学这蒙眼射杨柳的箭术。 司徒声瞥了嬴非非一眼,面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一行拒绝的大字。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谁,还想让我教你射箭,你怎么不上天呢。 在司徒声将这句话说出口之前,林瑟瑟扯了扯他的衣袖,眸中满是恳求之色。 不管他教不教的,最起码别打击嬴非非。 司徒声冷哼一声,将陆想塞到了嬴非非身旁:“让他教你,他射的比我准。” 嬴非非满脸惊喜,当即对着陆想三鞠躬:“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陆想:“……” 校场上有人欢喜有人忧,皇帝气的差点没把高畅的颅盖骨掀起来,他费尽心思的想法子将高畅推到嬴非非身边,最后却莫名便宜了和司徒声一伙的陆想。 这让他情何以堪?! 皇帝正憋着一股怒火,远处姗姗来迟的纯嫔却毫不知情,她昨晚因为镇国公干的蠢事失眠了整整一夜,早上起来眼底泛着一片乌青。 为了遮住憔悴的面容,又要打造出素颜的逼真感,可废了她不少功夫。 她今日穿着一身浅杏色素裙,打扮的素素净净,青丝挽成最简单的发髻样式,鬓间只插了一支玉色簪子稍作点饰。 上一世皇帝最爱她如此着装,还曾夸赞过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纯嫔走近之后,才察觉皇帝的神色不对,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前世的今日,也没寻出分毫的蛛丝马迹。 她想了想,还是嘴角噙着浅笑上前:“皇上,不是今日要切磋射箭吗?怎地都聚在这里?” 一听她提起射箭,皇帝就更恼了,他话语间带着牵连的怒气:“你穿的这是什么?你是要去奔丧吗?你看看你,整日不着脂粉,蓬头垢面,莫非是朕苛待了你不成?” 纯嫔被他给骂的呆滞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些话会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更何况,她身旁还站着众多臣子家眷和后宫嫔妃。 委屈的泪水充盈了她的眼眶,她死死的咬住嘴唇,满脸的不可置信。 皇帝一瞧见她这上不来台的模样,顿时更气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瑟瑟率先抢了话:“皇上,往日都是您与臣子之间切磋箭术,今日倒不如让妃嫔和女眷们也试一试。” 这话原本是纯嫔的台词,林瑟瑟不想抢纯嫔的台词,但她察觉到这画风有点走偏,若是她再不开口,纯嫔很可能会被皇帝骂走。 若是纯嫔这个女主走了,她如何继续演下去? 难不成她要来个精分现场,一会扮演纯嫔射箭准,一会装皇后不会射箭,然后再让皇帝去教元嫔射箭,待两人接触上,她便以吃醋的理由去射伤元嫔? 林瑟瑟想一想都觉得恶寒。 她岔开话题,也算是给两人各自一个台阶下,皇帝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便依你所言。” 方才压抑低迷的气氛,再次因为女眷间的射箭切磋而热闹起来,会射箭的不会射箭的都想上手试一试。 纯嫔擦干净了眼泪,并没有因为林瑟瑟给了她台阶下而觉得感激,她望着林瑟瑟的眼眸中布满厌恨和憎恶。 如果不是因为林瑟瑟,皇帝又怎么会对她如此? 若她落魄难过,只能让林瑟瑟开心,她必须要打起精神来,绝对不能让林瑟瑟看她的笑话。 这样想着,她重新振作起来,也上前参与进射箭的切磋之中。 不出意外,纯嫔在一众女眷中拔得头筹,这总算令皇帝对纯嫔的态度稍缓了一些。 见纯嫔得到皇帝的赞赏,元嫔也有些蠢蠢欲动,纯嫔望着元嫔羡慕的眼神,蓦地回忆起前生发生过的事情。 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唇边带着浅笑看向元嫔:“元嫔妹妹若是欢喜射箭,嫔妾倒是可以教一教元嫔妹妹。” 元嫔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心动,她犹豫着看向皇帝:“皇上?” 她腹中怀有龙嗣,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这种事情她自然要经过皇帝的同意。 皇帝皱起眉头,望着纯嫔的眸光有些不悦。 头几个月正是胎心不稳之时,若是元嫔腹中的龙嗣有个好歹,纯嫔可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正要开口拒绝,一抬眸却注意到元嫔眸中的渴望之色,他的唇瓣张了张,拒绝的话出口却是变了味道:“若你实在想试一试,那朕教你便是了。” 说罢,他便命人取来一把精巧些的弓箭,手把手的扶着元嫔的手臂,耐心教导起来:“这个手握住这里,对,就是这样……” 虽然这一幕是纯嫔早就预知到的,但真正看见两人如此亲密的贴在一起,而本该属于他的男人却耐心呵护另一个女子,舌尖仍是泛起了淡淡的苦意。 不知看了多久,她才埋下头,收拾好五味杂陈的情绪,朝着林瑟瑟的方向走去。 林瑟瑟等纯嫔很久了,她将纯嫔方才的言行举止尽收眼底,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纯嫔似乎很在意皇帝的样子? 若说纯嫔被人夺舍,那又怎么会在意皇帝这个陌生人? 若说纯嫔还是原来的纯嫔,那原书中的纯嫔,是在上册完结之时,恶毒女配惨死冷宫之后,才真正的喜欢上皇帝。 -- 第75页 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和纯嫔谈一谈。 纯嫔还未来得及说话,林瑟瑟便已经开口道:“你想没想过,这个人世间的一切,可能都是一册话本子?又或者是一场梦?” 纯嫔怔了怔:“什么?” 林瑟瑟见拐外抹角纯嫔也听不懂,索性便直接道:“你之前做过的一切,本宫都知晓。” 她掰着手指头给纯嫔一一数道:“藏红花,纵火,下药,放虎……” 纯嫔的瞳孔猛地一紧,下意识的辩解道:“皇后娘娘许是误会了什么,嫔妾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林瑟瑟轻笑一声:“你不用这样紧张,这里又没有别人。” “本宫不喜欢皇上,也不想与你争宠。若你真的爱慕皇上,便不要再自以为是的搞些害人的把戏,待时机到了,该是你的还会是你的。” 纯嫔沉默许久,缓缓道:“嫔妾又怎知,娘娘此言是真是假?人心隔肚皮,娘娘该是明白这个道理。” 林瑟瑟微微一笑:“你说的不无道理,那本宫便向你自证一番好了。” 说罢,她从纯嫔手中夺过弓箭,对着不远处正用心学习拉弓的元嫔,一连射了三箭。 第33章 三十三个皇后 林瑟瑟好歹在藏剑山庄练过些武功,刀枪弓箭的都摸过,虽然是个半吊子水平,却比原主的射箭水平高了不少。 这三箭严格遵循了原书的描写内容,其中两箭都射偏的有些离谱,险些射伤无辜的过路人,唯有最后一箭擦着元嫔的小腿射了过去。 箭气擦过元嫔的裙摆,凌厉的箭刃虽在她的裤腿上划出一道几寸长的烂口子,却只是将她的小腿肚子划破了点皮。 林瑟瑟到底还是看在元嫔怀孕的份上,手下留了些力气。 反正不管将元嫔射伤成什么样,只要她表现出一副嫉妒扭曲的模样,让皇帝和众人认为她是想残害龙嗣就是了。 细密的几颗血珠子从表皮缓缓渗出,元嫔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蓦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嚎。 听这撕心裂肺的叫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被刺客抹了脖子,校场上的众人循着那声响,下意识的朝着元嫔的方向看去。 元嫔泪流满面的抓住皇帝的手臂,皇帝似乎吓得不轻,他低埋着头面色焦急的询问着什么,没过一瞬又弯下腰去查看她小腿上的伤势。 见元嫔只是小腿上被擦破了点皮,皇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命太监赶快去请狩猎随行的太医。 做完这一切,皇帝终于想起去抓射伤元嫔的罪魁祸首,他神色震怒的吼道:“是谁射的?!” 林瑟瑟没有说话,只是侧过头对着纯嫔微微一笑:“信了吗?” 纯嫔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和震惊,仿佛自己看见了一个刚从精神病院里逃跑出来的神经病。 虽然前世时,皇后也拉弓射伤了元嫔,但那时皇后给她的感觉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无数年,她仍记得那日皇后眼睛里迸发出的崩溃和歇斯底里,那三箭更像是皇后在宣泄自己沉闷绝望的情绪。 那时的她,完全不能理解皇后的情绪。 可今时今日,她瞧见自己心爱的男人搂着一个怀着他骨肉的宠妾,如此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教习射箭,却将她晾在一旁视若无睹,她才能懂得了皇后那日的失态。 她试图从林瑟瑟双眸中寻找到蛛丝马迹,若是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可林瑟瑟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嫉妒和憎恶,唯有波澜不惊的平静。 纯嫔觉得,自己似乎彻底看不懂如今的皇后了。 但不管怎么样,皇后此举一出,往后便再难翻身。 若是皇后老实一些,她倒是可以考虑暂且让皇后再活一段时间,待她重得圣宠,让皇上重新爱上她,那时她再杀了皇后也不迟。 纯嫔对着林瑟瑟福了福身子,面上笑意吟吟:“娘娘的教诲,嫔妾记住了。” 远处不知是谁在气氛哄乱的校场内,高声喊了一嗓子:“是皇后娘娘射伤了元嫔——” 原本吵闹的校场,突然寂静了下来,安静的甚至能听到风吹动草皮的声音。 正与陆想准备回营帐内对弈的司徒声,停住了脚步,神色微怔的侧过身子,朝着箭靶场附近的林瑟瑟看去。 他的眉骨微动,缓缓皱起了眉头。 她没事闲的去射元嫔做什么? 陆想似乎是瞧出了司徒声的疑惑,他朝着箭靶场看去,沉吟片刻:“元嫔和皇后好像都不会射箭,许是皇上教元嫔射箭却忽略了皇后,所以惹得皇后不快了。” 司徒声眯起双眸,轻瞥了他一眼:“若你是她,会因心中不快而当众射伤怀有龙嗣的妃嫔吗?” 陆想被问的哑口无言。 残害龙嗣可是死罪,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当众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 “听闻皇上还未宠幸过皇后,皇后会不会就是因为元嫔腹中的龙嗣……” 陆想的话还未说完,司徒声却没有耐心再继续听下去了,他头也不回的朝着校场外走去,步伐沉重。 陆想疾步追了上去:“欸,你就这么走了,不管她的死活了?” 他追到校场外,正想再说些什么,只见司徒声顿住脚步,下一瞬便化作一道红影从眼前掠过,不过眨眼之间,那红影已然落在了十米之外的榕树枝上。 -- 第76页 与此同时,林瑟瑟被侍卫押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望着她的脸,心中一阵阵生寒。 往日那些事,还能说是旁人栽赃陷害,可今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身怀龙胎的元嫔连射三箭。 目击证人不止一人,总没有人摁住她的手让她射伤元嫔,难道她还能舌灿莲花的辩解,说这次也是遭人陷害吗? 他本念在她拼死从虎口救下嬴非非的情分上,想着就算除掉了司徒声,也不会按照原来的想法将她打入冷宫赐死。 若是她安分守己些,戴罪立功给他生下两个皇子,说不准他还会保住她的后位,让她继续稳坐后宫之主的位置。 谁料她却本性难移,不过才老实了一个月,便又开始兴风作浪。 皇帝望着她的目光满是失望,他护住怀中啜泣的元嫔,嗓音冷冽如冰:“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听闻这话,林瑟瑟竟真的沉思了起来。 她记得她好像还有句台词没说,是什么来着? “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林瑟瑟咬住后牙,作出一副深恶痛疾的模样,望向元嫔的眼眸微微泛红:“射死你!” 元嫔的生母刘妪猩红着双眼,扑到她身前质问道:“你竟已经无法无天到如此地步,莫不是仗着你背后有人,便敢明目张胆的当众残害龙嗣?!” 刘妪的面容扭曲,声音中带着一丝歇斯里地,许是被她激的恼极了,却是一时失去了理智,扬起手臂便朝着林瑟瑟的脸上扇去。 林瑟瑟没有躲,反而心中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兴奋,倒不是她有什么抖M倾向,只是原书里就有这一段原主被刘妪扇了一巴掌的剧情。 若是这一巴掌落下来,剧情也算是彻底回到正轨了。 接下来只要纯嫔不作妖,她继续按照原剧情作死,再撑上一两个月,她便可以完成任务走人了。 往日总盼着赶快做完任务,一想到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天庭,她就觉得兴奋又激动。 如今不知为何,思及至此,却是有些淡淡的惆怅和失落,仿佛心里缺了些什么似的。 林瑟瑟轻叹一口气,感受到刘妪的掌风袭来,她垂下眸子,下意识的阖上了双眼。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瞬,预想之中火辣辣的疼痛并未袭来,她有些疑惑的睁开了眼,却见眼前多了一只苍白削瘦的大掌。 那只手掌骨骼分明,皮肤透着没有血色的冷白,一道道青紫色的筋络从手面上凸起,像是要将刘妪的手腕捏碎。 “我的妹妹若犯了错,自有我来管教。” 司徒声缓缓眯起细长的双眸,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眸中泛着不加掩饰的杀意:“狗奴才,你算什么东西便敢碰她?” 话音落下,只听见‘咯嘣’一声,刘妪的手腕骨却是生生被他攥的脱了臼。 刘妪是皇帝的乳母,平日里任是谁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的喊她一声‘刘嬷嬷’,她在宫中横行霸道惯了,哪想到这一把年纪了,竟是遭了这样的罪。 她惨叫一声,活活疼晕了过去。 元嫔见自己的生母晕倒,也顾不上再哭,她生怕刘妪会被性情残暴的九千岁杀掉,便紧紧的攥住皇帝的衣袖:“皇,皇上……” 皇帝不欲在此时与司徒声发生冲突,他已经隐忍了司徒声多年,筹备了半年的谋杀与埋伏就在今夜,这时候绝对不能打草惊蛇,让司徒声察觉到异常。 但怀中娇人吓得发抖,刘妪又是他的乳母,到底中间横着多年的情分,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皱紧眉头,眸光冷冽:“残害龙嗣乃是死罪,司卿是想要包庇皇后?” 司徒声神色嫌弃的松开刘妪的手腕,抬眸瞥了一眼皇帝:“皇上此言差矣,若她真想残害龙嗣,大可以来找我帮忙,何必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动手。” 皇帝被噎了一下,脸色铁黑。 虽然司徒声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但他哪来的脸皮敢将残害龙嗣说的好像是过家家一样,难道皇后去找他帮忙,他就敢对元嫔腹中的孩子下毒手了? 皇帝冷着脸道:“若是如此说来,依着司卿所见,皇后这是失手伤人了?” 司徒声没有说话,而是走至元嫔身前不远处的地方,将林瑟瑟射中草皮的那支箭拔了下来。 他转个身的功夫,箭刃上便多了一条通体碧绿的竹叶青。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将这支穿透蛇身的长箭,递到了皇帝的眼前。 皇帝一怔,面色骤白:“竹叶青?!” 这蛇名唤竹叶青,虽然不是剧毒之蛇,但也浑身带着慢性之毒,若是被竹叶青的毒牙咬伤,即便得到及时救治,不死也要脱层皮。 司徒声扯了扯唇角:“皇上可真是令人寒心,我妹妹为救元嫔迫不得已才出箭,却让人说成了残害龙嗣的恶人。” 说罢,他瞥了一眼元嫔被箭气擦破的裙摆:“我道是元嫔受了多大的伤,原来就是擦破了点皮,不愧是怀了龙种的小主,皮肉就是娇贵。” 皇帝被他噎的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哪里知晓皇后是看见竹叶青靠近他和元嫔,才一连射了三箭。 方才皇后又没解释,他光顾着担忧元嫔腹中之子,便也没顾得上让人将那三支箭拔来看一看。 原本是救人行善的好事,却被闹成了如今这模样,倒是有些不好收场了。 -- 第77页 被皇帝搂在怀里的元嫔满脸羞愧,那竹叶青若真是咬到了她,先不说她能不能活下来,反正她腹中的龙胎必定保不住了。 皇后不计前嫌,出手救她和腹中龙嗣,她却误会了皇后,甚至她娘还冲过去要扇皇后巴掌。 元嫔越想越惭愧,其实皇帝有跟她澄清过,那安神枕中的藏红花不是皇后藏得,纵火烧她寝殿的刘广,也是受人指使栽赃陷害的皇后。 上次在御花园中挑选布料,她听信纯嫔之言,故意装作被皇后的婢子推到,皇后自证清白后,也没有揭穿她们,反而还帮她们说话,主动澄清那是一场误会。 说起来,皇后算是待她不薄,就如同方才九千岁说的,若皇后真想害她腹中之子,大可以找九千岁帮忙,哪里用得着当着众目睽睽的面害她? 元嫔越想心里越难受,她不顾身孕,扶着腰身向林瑟瑟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救命之恩,嫔妾永生难忘,此生愿为您当牛做马报答恩情。” 皇帝将元嫔扶了起来,附和着元嫔道:“是朕错怪了你,你救下龙嗣乃是大功,要赏,重重的赏!” 林瑟瑟:“……” 她感受到身后有一道愤怒又憎恶的目光,甚至都不用回头,她便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 纯嫔此刻怕是已经气成了河豚,她定然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认为方才听到的那些话,都是随口编出来耍她玩的。 往后不管纯嫔再听到什么,怕是也不会当真了。 林瑟瑟只觉得又气又恼又无奈。 好不容易要将剧情拉回来了,纯嫔也已经被她说服,只差一点点,如今的这一切便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这下好了,全都前功尽弃了。 她脑子一阵嗡鸣,像是有虫子在耳边叫,至于皇帝赏赐了什么珍宝,她一句都没听见。 许是皇帝见她脸色不好,便让人扶着她回营帐休息。 林瑟瑟刚一走出校场,司徒声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的脚步似乎有些虚浮,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此刻更显苍白:“你便如此羡慕元嫔?” 她神色恍惚,怔愣的抬起双眸:“羡慕?” 司徒声将薄唇抿成一条线,他的眸色微凉:“若不是羡慕她怀有龙种,为何对她出手?” 是了,陆想说的那句话,他不光听见了,还入了心。 昨夜他在她营帐之中时,曾问过她是不是喜欢孩子,她犹豫了许久也没回答,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今日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犹如失智一般向元嫔连射三箭,除却陆想说的那个理由,他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原因,能让她做出如此失态的事情。 林瑟瑟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她就知道,那里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条竹叶青,这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分明就是他刻意为之。 上次也是因为他,这次又是因为他,若是他一直这般插手,怕是到她老死的那一天,都拉不回这脱缰野马似的剧情了。 见她沉默不语,司徒声伸出大掌攥住了她的手臂,语气冰寒刺骨:“回答我。” 林瑟瑟本就烦闷不堪,被他用力一拽,更是心生恼怒,她抬起眼眸与他对视:“对,本宫就是嫉妒她有孩子,本宫嫉妒的要死!你满意了吗?” 说罢,她用另一只手臂攥住他的手腕,试图要将他推开,指尖刚一搭上他的腕骨,却觉得手上一凉。 她下意识的垂眸望去,只见手心里沾满了黏腻的鲜血,那血的颜色竟是乌黑的。 林瑟瑟怔愣一瞬,连忙将他的衣袖撸了上去,他神色不自然的想要避开,却被她攥住了手臂:“你被毒蛇咬了?” 司徒声僵直着身子,没有说话。 方才那种情况下,他若是想当众包庇她,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那样一来,她想要怀上皇帝的子嗣,便是再无可能的事情了。 没有一个皇帝,会允许这样一个心狠手辣,残害龙嗣的女人怀上自己的子嗣。 哪怕皇帝迫于压力宠幸了她,但皇帝若想让哪个嫔妃终身不孕,有的是数不尽的腌臜手段。 所以他选择了这种最笨拙也最保险的方式,跑到树上抓了一条毒蛇。 原本这蛇被他敲晕塞进了衣袖之中,许是他下手轻了,这蛇竟是在他拦住刘妪那一巴掌的时候醒了过来。 即便他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凭着感觉掐住了毒蛇的七寸,可还是无法避免的被这条竹叶青咬了一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她收拾烂摊子,只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他昨夜问她喜不喜欢孩子时,她沉默着失神的样子。 定然是喜欢的吧。 他是个阉人,此生注定与子嗣无缘。 好歹与她兄妹一场,她若是欢喜孩子,他便帮她一把,也算是不枉她唤他的那一声‘哥哥’。 司徒声垂下眼眸,推开了她的手臂:“竹叶青毒性弱,我回去清理一番便是。你早些回去休息,往后不要再对元嫔动手,我会尽快安排你和皇上圆房……”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她轻颤着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对不起。” 林瑟瑟低埋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的咬住唇瓣,似乎是在强忍着泪意:“我也不想这样。” 她不想射箭伤人,不想被人扇巴掌,不想被罚跪在元嫔殿外,也不想被皇帝砍断手脚惨死冷宫。 -- 第78页 可她没有办法,她触犯了天条,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接受应有的处罚。 她还记得,在她下凡历劫之前,司命神君曾对她告诫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要走的命格,那命格或好或坏,皆是因果循环,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她迟早要离开这里,迟早要面对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司徒声沉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叹了一口气,抬手在她头顶轻抚了两下:“回去吧。” 林瑟瑟回了营帐后,蒙着被褥在榻上失声痛哭。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可就是莫名的感觉到心酸和委屈。 她不能告诉他真相,也不能扰动他在凡间的命格,在他误会她为皇帝吃醋,误会她心肠歹毒时,她甚至连一句辩解都没办法说出口。 早知道会遇见他,当初倒不如被抹去记忆,送去轮回七世受罚,哪怕投入畜生道,也好过如今这种抓心挠肝的折磨。 林瑟瑟足足哭了一个时辰,许是哭胀气了,她胃里难受的很,时不时的往上反胃酸。 杏芽端来的晚膳,她也吃不下去,只是将自己蒙在褥子里。 杏芽一脸担忧:“若是娘娘身子不舒服,奴婢这便去请个太医来……” 一听见‘太医’二字,林瑟瑟总算将脑袋从被褥里露了出来:“你去九千岁的营帐里问问,他的伤势处理的如何了。” 杏芽走后,她便对着地面发呆,掰着手指头数着绵羊,不知过了多久,她都数到了三千只绵羊,杏芽却是还未回来。 林瑟瑟有些坐不住了,她披上狐裘,也没带其他侍卫和宫婢,手里挑着灯笼,独自一人朝着司徒声的营帐走去。 还未走到他的营帐外,远远的她便察觉到了一丝古怪。 上次来时,他的营帐外守着众多侍卫,但今日却一个把守的侍卫都没有。 这便罢了,营帐内却也是漆黑着的,他向来喜欢用夜明珠照亮,此刻还没到就寝的时间,他不可能这么早就睡了。 林瑟瑟蹙起眉头,她双手拎起裙摆,踮起脚尖朝着司徒声的营帐悄无声息的走去。 她趴在营帐外偷听了一会,里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的像是坟地。 她想了想,从衣袖中掏出上次走暗道时留下的火折子,待吹燃了火折子,她拿着火折子在营帐的布料上烫了个小洞。 林瑟瑟趴在那烫出来的小洞上,朝着营帐内望去,她只看了一眼,便面色煞白的僵住了身体。 他的营帐内,遍布着一片片猩红色的血泊和数不尽的残尸断臂,散发着污血难闻的腥臭味。 第34章 三十四个皇后 半截残烛凝在桌面上,微弱的烛火左右摇曳着,放眼望去,地面上竟是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林瑟瑟的瞳孔猛地一紧,也顾不得心中的恐惧,掀开营帐的门帘便直接冲了进去。 在看到倒在营帐门口的杏芽时,她的心脏止不住的向下沉去。 她慌乱的蹲下身去,将趴在地上的杏芽翻了个面,当她的指尖触到杏芽仍在跳动的脉搏时,她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幸好,杏芽只是被这血腥残忍的场面吓晕了过去,并没有遭到毒手。 林瑟瑟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抬首朝着众多残肢断臂的尸体中看去。 这些被杀死的人中,并没有司徒声和刘袤,而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虽然大多已经面目全非,但她还是依稀透过穿着打扮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身着黑衣红襟,衣袖的袖口上绣着一圈金边,头顶戴着黑色幞头,却是锦衣卫的装扮。 锦衣卫是晋国开国皇帝所设立,由一枚虎符作为调动凭证,锦衣卫大多是军户出家,武功高强又忠心耿耿,原本是受皇帝直接管辖,属于皇家亲卫。 但到了新帝这一代时,调动锦衣卫的虎符,便被太上皇移交到了司徒声的手里。 此次前来南山狩猎,除却皇家御林军随行,用以保障围猎的安全之外,唯有司徒声带了锦衣卫来,其他臣子官员皆是携带一两名随从小厮。 营帐内的尸体约莫有三十多具,算起来也差不多和司徒声带来南山的锦衣卫人数相符合。 能突破守在南山重重防卫的御林军,不去刺杀皇帝谋权篡位,却将保护司徒声的锦衣卫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 干的出来此事,且有能力如此干的,除了皇帝以外,似乎也没有别人了。 怕是司徒声此时已经遭到了皇帝的暗算,要不然皇帝又怎敢明目张胆的杀掉锦衣卫,将他们的尸体扔进司徒声的营帐里? 林瑟瑟的神色有些复杂。 原文中的司徒声在上元节那日于斋宫遇刺,后腰上被刺客重重砍了一刀,因伤势太过严重,便没有参与此次的南山狩猎。 难道就是因为她擅自改动了剧情,令他的命格发生变动,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出现? 若是司徒声现在就死了,先不说后面的剧情会崩成什么样,他在人间的历劫岂不是又失败了? 林瑟瑟再也站不住了,她正要弯身扛起杏芽,营帐外却传来细微的声响,细细听来似乎是男人的对话声。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明显是在朝着司徒声营帐的方向走来。 她将杏芽拖到角落,自己则吹灭营帐内的那只残烛,从尸体堆里捡起一把匕首放在腰间防身,悄然无息的融进了漆黑的营帐边缘。 -- 第79页 “上头吩咐,道是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将这阉人的帐子给烧了。” “这些尸体怎么办?一起烧了?” “蠢货!你我二人留下就是为了善后,这尸骨又烧不干净,若是不想留下痕迹,自然是将尸体收拾起来,送到禁区去喂野兽。” 两人压低声音的对话,不断从营帐外传来,脚步声近在咫尺。 营帐的门帘蓦地被掀开,一只漆黑的皂靴迈进了营帐里:“咦?营帐里的烛火怎么灭了?” “许是风刮的,你去把烛火点燃,我掀着帘子,用月光照着点,省得你看不见路。” 话音落下,林瑟瑟便听见死寂无声的营帐内,传来冗长的脚步声。 迎着淡淡的月光,她隐约看清楚了那走近营帐内去点蜡烛的男人,他身着黄衣马褂,腰间别着的佩刀刀把向前,正是皇帝的亲卫御林军。 在那人点燃烛火的一瞬间,一道纤长的黑色身影被不断拉长,投映在营帐之上。 掀着门帘的御林军率先发现了异常,他反应迅速的拔刀相向,待看清楚林瑟瑟的面容,他却是微微一怔。 林瑟瑟趁着他一瞬间的怔愣,动作麻利的拎起架子上的花瓶,狠狠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皇……”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就感觉到脑袋上蓦地一凉,紧接着一阵眩晕袭来,身子一软便瘫倒了过去。 那攥着蜡烛的御林军年纪稍小些,他刚刚上任没多久,之前没见过皇后的模样,自然也不知道林瑟瑟的身份。 他听见动静转过身去,便见自己的师父瘫软在地上,似乎是晕了过去。 他下意识的拔动腰间的佩刀,以精钢所铸的刀刃对准她:“你是谁?!” 回答他的是猝不及防袭来的碎瓷片,她拾起几片碎成渣子的花瓶瓷片,相继朝他身上不同的位置投掷而去。 她投掷瓷片的手法又准又狠,一片划伤了他的手腕骨,令他下意识吃痛的松开佩剑,另外两片则划在了他的双膝上,只听见‘噗通’一声,他应声栽倒在地。 待这年轻的御林军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匕首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只差一寸便可以割断他的气管。 到底还是年纪小,他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哆嗦的像是个筛子:“你,你别杀我,求求你……” 林瑟瑟没有理会他的求饶,只是紧蹙眉头道:“九千岁人呢?” 他哭丧着脸,嗓音轻颤着:“皇上在林子外设了篝火宴,九千岁赴宴去了。” 林瑟瑟愣了一下。 皇帝晚间派太医来过她的营帐,她当时正蒙着脑袋痛哭,哪有心情见外人,索性便让杏芽以她已经就寝为由,赶走了来诊脉的太医。 除了那个太医以外,就再没有其他人来过她的营帐,若真是有宴会,她身为皇后自然要出席,皇帝不遣人来告诉她,怕就是故意不想让她出席。 看来皇帝暂时还不想动她,只是要趁着这篝火宴除掉司徒声一人。 “宴会开始多长时间了?你们一共有多少人?皇帝的计划是什么?”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御林军却什么都答不出来,只是颤颤巍巍的说着不知道。 林瑟瑟将匕首往前递了递,锋利的刀刃划破他脖颈上的皮肤,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蜿蜒而下。 许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压迫感袭来,他终于肯回答她的问题了:“宴会开始快半个时辰了,皇上今日一共动用了两千御林军……” 两千御林军? 那他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林瑟瑟攥住匕首的手指颤了颤,呼吸略显不畅:“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她的手指头一颤,那刀刃也跟着一起颤,御林军只觉得脖子生疼,满目绝望道:“我真的不知道皇上的计划是什么,我才刚成为御林军不久。” 林瑟瑟冷笑一声:“既然不知道,那便割掉你的脑袋好了。” 他一个激灵,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我,我听师父说,皇上要用什么当做诱饵,将九千岁引到布好的埋伏内杀掉。” 话音落下,林瑟瑟便拾起地上的佩刀,用刀背砍晕了这年轻的御林军。 方才两人还未进营帐之时,曾说过他们两人是留下善后的,也就是说剩下的御林军都被调动埋伏在了其他之地。 林瑟瑟耽搁不起,她将晕倒的两人堵住嘴,双手双脚用牢固的双环结绑在了一起,背着仍未清醒的杏芽朝着营帐外走去。 她先带着杏芽远离了司徒声的营帐,待走到安全的地方,她才放下杏芽,拿指甲掐起了杏芽的人中。 见杏芽悠悠转醒,她顾不得解释什么,只是低声叮嘱:“什么都不要问,赶快回营帐去,若是有人来问,便说本宫早已就寝。如果本宫明早没回来,你便去找景宁公主哭诉,道本宫夜半时被歹人劫走了。” 说罢,林瑟瑟便扔下一脸无措的杏芽,朝着校场的方向走去。 如她所料,皇帝今夜调离了所有御林军,校场外空无一人,漆黑一片。 林瑟瑟扬起头,对着空气道:“大兄弟,皇帝设下埋伏要刺杀你主子,你不要再藏了,快出来啊——” 若想凭她一己之力,从两千御林军中救下司徒声,怕不是在白日做梦。 藏在深处的那人虽然射箭的技术有些难以言说,但他跟踪人和藏匿的功夫真的是一绝。 -- 第80页 那日在林子里,他随着她与猛虎一起跑了半个时辰,她愣是连他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林瑟瑟连着唤了三遍,岁山都没有现身,他负手立在高大松柏的树干上,望着她苍白的面色,眸光微微有些犹豫。 千岁爷若是有危险,自然会吹响暗哨,但千岁爷并没有吹暗哨,他体内的连心蛊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这苗疆传来的连心蛊分子母蛊,母蛊在千岁爷身上,子蛊则在他们这些暗卫身上,若母蛊的宿体身亡,子蛊的宿者便也会当场暴毙。 他还活着,便说明千岁爷无碍。 虽说如此,但方才在千岁爷的营帐外,那身穿黄马褂的两个御林军说的话,他在树上听得一清二楚。 那狗皇帝今晚设下了埋伏,要对千岁爷动手,如今千岁爷的处境应是有些危险。 可千岁爷一向运筹帷幄,他现在不敢确定,千岁爷是还不知道自己要被狗皇帝暗算,还是说千岁爷准备将计就计,另有所谋? 岁山正迟疑着,却听林瑟瑟恼怒道:“你若不愿出来也随你,我自己去救他便是了。” 说罢,她便真的疾步朝着林子的方向跑去。 岁山还是现身了。 千岁爷交给他的任务里,除了监视和跟踪她,又多了一项在必要之时出面保护她。 他认为以她现在不理智的状态,若是冒然出现在皇帝面前,纯属就是千里送人头去了。 岁山伸手拦住了她:“娘娘留步。” 林瑟瑟望着眼前白白净净的娃娃脸,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你才多大就进宫做太监?” 岁山:“……” 他刚想说自己不是太监,却又听她继续道:“算了不管那个了,你还有其他同伴能出来帮忙吗?” 岁山犹豫一下:“没有。” 唯有千岁爷能聚齐他们这些暗卫,他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任务,出任务期间很少会互相碰到面。 就算他能联系到他们,他们也不会出手,毕竟千岁爷没有吹响暗哨,仅凭他一人所言,不足以让他们信服。 林瑟瑟沉思起来:“龙骧将军不知在不在篝火宴上,若能找到他帮忙……” 岁山摇头:“将军府中出了大事,龙骧将军两个时辰前便已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她愣了愣,忍不住苦笑一声:“看来没人能帮的上忙了。” 皇帝的这次暗杀埋伏,想必是下了不少功夫,不光除掉了所有随行的锦衣卫,甚至连司徒声唯一能找的外援都给支走了。 岁山见她苦涩的面容,沉默片刻:“还有我。” 说罢,他伸手揪住她的后衣领子,脚尖一踮,只听见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刮过,下一瞬她便已经腾空而起。 岁山的轻功很好,林瑟瑟甚至看不清楚脚下的路,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稳了脚步,落在了林子边的大树上。 树下安置着众多夜明珠,将那一片空地照的亮如白昼,草皮上燃着两处篝火,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分食着烤全羊,为首的人是身着黑狐端罩的皇帝。 皇帝今日喝了不少酒,面色微醺,眼眸中都是掩不住的喜色和畅意。 其实此次埋伏,原计划本是设在南山狩猎的最后一日。 按照每年的惯例,最后一日要去南山圣水石处的温泉汤池里沐浴净身,洗去一身疲乏和污秽后,再设贡宴清点狩猎的战利品。 司徒声有洁癖,太上皇专门为他修了个单独的温泉汤池,若是在温泉水中加些化功散,待到药效发作之时,埋伏于温泉附近的御林军便会出动,将其一举歼灭。 但也许是天要助他,那疯癫失智的玉姬,却突然恢复了神智,还将一封被撕成两截的半张信纸交到了他的手中。 玉姬说,这封信是司徒声的软肋,只要他将手里的半张信纸交给司徒声,而后告诉司徒声,另一半信纸藏在他埋伏好御林军的位置,司徒声便会自投罗网。 他半信半疑,那半张信纸上只字未有,就画了一条游在水里的鲤鱼,不过是一条鱼,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虽然不怎么相信,但他还是提前布置好了埋伏,在宴会上试探着拿出那半张信纸,递到了司徒声的手上。 谁料司徒声见了那半张信纸,却是红了眼睛。 他按照玉姬所说,让司徒声去他设下埋伏的位置找另外半张信纸,司徒声甚至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便施展轻功朝那处飞奔而去。 就在一盏茶之前,天空炸开一朵白色烟花,那是他与御林军之间传递消息的信号弹,证明御林军已经将司徒声制服,并将其喂下化功散,关押进了困兽笼中。 一切都进行的如此顺利,只待他去查收战利品,而后一雪前耻,将这些年司徒声加诸在他身上的,都一一还给司徒声。 皇帝饮酒饮的畅快了,对着篝火旁的臣子们笑道:“你们继续吃喝,朕吃酒吃的有些醉了,便先回去歇息了。” 臣子们恭送皇帝离去,待他走的远了,他们便不再拘谨,全都敞开了吃喝说笑。 林瑟瑟在人群之中,神色焦急的寻找着司徒声的身影,岁山却垂眸道:“千岁爷不在这里。” 唯有千岁爷吹响暗哨时,他们暗卫体内的连心蛊才能接收到感应,凭着那感应去寻找千岁爷。 若是暗哨不响,没有母蛊的召唤,暗卫们根本找不到千岁爷。 -- 第81页 林瑟瑟望着皇帝朝着森林远去的背影,对着岁山道:“跟上皇帝。” 皇帝身边带着一个太监和两个御林军,他们进了森林后,便七拐八拐的朝着正西的方向走去。 这南山狩猎场,东西侧皆是湿地和峭壁,常有性烈的野兽出没,乃是狩猎场的禁区。 林瑟瑟辨不清东西南北,但岁山却知道,他看着皇帝越来越接近禁区的身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皇帝并没有走进禁区,而是在禁区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这是禁区与森林边沿的交接线,此地站着数不清的御林军们,他们手持火把,重重围住一只狭小逼仄的困兽笼。 林瑟瑟在沾满脏污血腥的困兽笼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 他面上的那半扇白玉面具碎裂开来,如浓墨般的黑发凌乱的披散在身后,因困兽笼的局限性,他只能跪坐在铁笼里,似是囚奴一样毫无尊严。 林瑟瑟红着双眼,下意识的攥紧了双拳,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他在她心中是神祗一般的存在,如浩瀚苍穹,如沧海万里,神圣而不可亵渎。 但他们却把他关在困兽笼里,如此折辱于他。 岁山察觉到她的异常,轻轻攥住了她的手臂:“别冲动,千岁爷是自愿进去的。” 司徒家的暗卫,皆是以一抵百,若千岁爷不愿被困,大可以吹响暗哨,与这些御林军拼上一拼。 但千岁爷没有。 林瑟瑟微微一怔,正要问为什么,却听皇帝狂妄的笑声传来:“司徒声,你也有今日?!” 司徒声抬起眼眸,没有看向皇帝,倒是朝着林瑟瑟和岁山藏身的松柏上瞥了一眼。 他的眉骨微动,阴沉着的眸光与岁山相对,直将岁山瞧的心虚至极。 连心蛊就是如此,若子蛊与母蛊靠近,母蛊便会有所感应。 从岁山靠近此地时,司徒声便有所察觉,只是他没想到,岁山这个兔崽子还带来了林瑟瑟。 不,他该想到的。 岁山的任务是跟踪保护林瑟瑟,若非是和林瑟瑟一起,岁山又怎会跑到此地来? 司徒声敛住了眸光,额间的青筋突突的跳动两下。 皇帝缓缓靠近困兽笼,面上带着一丝戏谑:“你这阉狗,怎么不说话了呢?平日不是嚣张的很吗?” 他像是没有听见皇帝的侮辱,只是攥住手中的半张信纸,嗓音略显虚浮无力:“剩下那半张密信在哪里?” 皇帝怔愣一瞬,随即忍不住讥笑道:“阉狗,这话你该去问你的宠姬,那半张破纸是她给朕的。” 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将真相告诉司徒声。 为保险起见,在将司徒声关进困兽笼之前,御林军就已经给司徒声喂下了大剂量的化功散。 他今日调动了两千御林军,难不成还能让一个失去内力的废物跑了不成? 司徒声像是没有听见皇帝的嘲讽,只是眉骨微动,缓缓皱起了眉头。 皇帝口中的宠姬是指玉姬? 所以那封密信根本不在皇帝手里,而是被太上皇交给了玉姬? 可那玉姬不是喂了毒酒,已经失智疯癫了吗? 她又如何能将那半张密信交到皇帝手中的? 那日虽是刘袤将玉姬拖了下去,但并不是刘袤亲自动的手,刘袤只是将此事吩咐了下去,乃是他的亲信来执行的命令。 他的亲信大多是司徒家的旧属,都是跟在身边十余年的心腹,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让本该失智疯癫的玉姬侥幸逃脱。 司徒声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眸,唇畔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 看起来,他的亲信里,似乎已经出现了叛徒。 到底是谁呢? “司徒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皇帝面上的笑容逐渐狰狞扭曲:“但朕不会那般轻易的让你死去!” “你和你的母亲都是贱人,你以为你凭什么得到父皇的宠爱?不过就是因为你这张脸,和你母亲长得相像罢了。” 皇帝眸中交织着厌恶与痛恨,对着身旁的太监道:“扒掉他身上的衣裳,将那只喂了媚药的公狗与他关在一起,快去!” 第35章 三十五个皇后 皇帝的话音落下,便有太监上前,从御林军手中接过了拴着铁链的黑色恶犬。 这犬只双眼泛红,露出双侧锋利的犬牙,前肢腾空而起,不断做出交尾的动作,显然是被喂了药的。 御林军们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果然皇家的人就是残忍,这种卑劣折磨人的手段都能想得出来。 太监从衣袖中抖落出来一串铜钥匙,低埋着头寻找着困兽笼的钥匙,那黑犬已然迫不及待的趴在铁笼上摇起了胯。 林瑟瑟站不住了,她努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听到皇帝想用如此下作腌臜的手段对付他时,她的脑子里瞬时间便炸开了一朵蘑菇云。 她朝着岁山伸出手,眸中渗着化不开的冷意:“你的弓箭借我一用。” 岁山抿了抿唇,他瞧见她的手臂在发抖,摊平的手掌心里布满深深陷入的指甲印。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愤怒。 千岁爷是他的主子,所以他看到这群牲畜折辱千岁爷,他会愤慨痛恨,那她又是以什么身份而感到愤恨? 是以她和千岁爷各取所需认下的名义上的兄妹身份,还是以千岁爷曾经落井下石,撕毁婚约的前未婚妻身份? -- 第82页 他的眸光微微滞泄,耳边却传来低不可闻的暗哨声,埋入骨血的连心蛊犹如蚂蚁蚀骨,蓦地钝痛一瞬。 岁山回过神来,将一把短弓递到了她的手中:“我去引开他们拖延时间,救兵很快就到,娘娘拿着这弓箭防身,千岁爷不会有事。” 许是怕她冲动行事,他又补充一句:“若娘娘擅自行动,只会适得其反,您要是真想救九千岁,躲藏在此地保护好自己便是。” 说罢,他纵身一跃,脚底如轻风扫叶,转眼之间已至几米之外的香樟树上。 林瑟瑟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绷直,葱白纤细的手指松开又攥紧,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放下了举起的弓箭。 他说的对,这里有两千御林军,若她贸然行动,不但救不了他,反而可能还会害了他。 岁山站稳后便掀起衣袖,将绑在臂弯上的单发袖箭露出,指腹按在金铜色筒盖上的钢片,一枚精巧的袖箭从袖筒中飞射而出,直击太监手中的黑犬。 黑犬被一箭毙命,四肢抽搐的倒在困兽笼外,太监神色呆滞一瞬,慌乱的丢下铁链,对着御林军急声喊道:“此地有埋伏!快救驾——” 岁山又跃到了几米之外的方向,不多时,第二支袖箭迎面射来,一箭刺入太监的咽喉。 有黏稠的鲜血顺着箭身流淌而下,太监呜咽的捂住喉咙,双眼瞪得犹如铜铃。 只听见‘哐当’一声,太监直直栽倒在地,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哀嚎,只是腿脚挣扎着蹬了两下,便彻底失去了呼吸。 皇帝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周遭的御林军手持铁盾已经将他围在中心,缓缓向后撤退。 他像是明白过来什么,望着司徒声的眸光阴沉,咬的后牙吱吱作响:“你这阉狗是将计就计,只等着套朕的话?!真是卑鄙无耻!” 司徒声面容苍白,缓缓勾起唇畔轻笑:“彼此彼此。” 望着从不同方向飞射而来的袖箭,皇帝自然以为来人不少,他一声令下:“他们躲在树上,都给朕举起弓箭,快杀了他们!” 御林军们几乎日日训练,面对这种特殊情况,倒也不至于慌乱无措,由断臂的侍卫长有条不紊的指挥御林军们向前冲去,摆出箭阵朝着出箭的方向反攻。 箭雨飞射而去,细细密密的长箭划破长空,穿过重重树叶发出阵阵嗡鸣,随后长箭相继落在那片树木上。 空气寂静了一瞬,就在皇帝以为埋兵已经被射死之时,袖箭再次从不同的方向射了出来。 侍卫长怒喝一声,御林军们边防边射,但岁山动作灵活矫健,反应如猎豹般迅猛,却是如此反复了三五次,也没有伤到他分毫。 皇帝恨得咬牙切齿,他筹谋这么久,怎甘心眼睁睁的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一把踢开将他围住的御林军,大步流星的走到困兽笼旁,弯腰捡起了太监尸体旁的一串钥匙。 司徒声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他像是没看见怒气冲冲拔刀而来的皇帝,只是垂眸望着手里轻攥着的那半张信纸。 他缓缓扬起唇畔,指腹轻轻摩挲着泛黄的信纸,那向来冰凉的眸中,似乎因为这信纸上的那条鲤鱼,沾染上了些淡淡的温度。 耳边响起‘吱呀’一声,困兽笼的铁门被皇帝推开,他猩红着双眼,面目狰狞扭曲:“你早就该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说罢,他手中拎着长刀,泄愤似的拦腰朝着司徒声的脊背砍去。 哪怕是在这种时候,皇帝也不想便宜了司徒声,割喉都抵消不了他被司徒声打压了三四年的满腹痛恨和怨气,他竟是想活活将司徒声腰斩。 藏在树上伺机而动的林瑟瑟再也忍不下去了,若是等什么劳什子的救兵赶到,他怕是要被砍成两截了。 她瞄准皇帝的手掌,搭弓射箭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支箭羽划破天空,发出铮铮鸣声,在皇帝落下刀刃的那一瞬间,狠狠刺穿了他的手掌。 “啊——” 只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皇帝手中的长刀应声落地,他额间渗出大颗的汗水,下意识的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臂,紧紧攥住这只被短箭刺穿的手掌。 他养尊处优二十余年,虽从小习武健身与人比试,但也是点到为止,最多就是受些磕磕碰碰的小伤,哪里受过这样的重伤。 司徒声望着蹲在地上一脸狰狞的皇帝,微微有些失神。 他朝着那树上轻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收起了那藏在袖间含蓄待发的匕首。 侍卫长撕声吼道:“那棵树,射伤皇上的刺客在那棵树上!射箭,快——” 听见那吼叫声,岁山心中一梗,他手臂上的袖箭是单袖筒,一筒共十二箭,方才他已经射掉了十一箭,如今只剩下一箭。 即便暗卫们会在暗哨响起的第一时间赶来,但这地方又偏僻又森凉,路上总是需要些时间。 千岁爷似乎被那狗皇帝喂了什么药,若是他将这最后一箭用掉,便再也没有法子拖延时间了。 岁山犹豫了一瞬,还是将那最后一支袖箭射了出去,袖箭射穿了侍卫长的小腿,疼的他嗷嗷叫喊,口里的指令也变了变:“射这颗,先射这棵树——” 有了这片刻的喘息,林瑟瑟手脚并用的沿着树干,动作迅速的撤离了下来。 许是岁山那一箭惹恼了侍卫长,他见岁山迟迟不再射箭,便命众多御林军兵分两拨,一拨留守原地护住皇帝,另一拨则三人一棵树的朝着林子里的那些树上爬去。 -- 第83页 皇帝也终于从疼痛中缓和过来,他捂住鲜血淋漓的手掌,从困兽笼旁撤退:“来人!抓住他的手脚,将他的四肢砍断,再挖出他的心脏来!” 得到吩咐,十来个御林军一拥而上,朝着困兽笼步步逼近,司徒声瞥见他们小心翼翼的步伐,却是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他扶着生锈的铁笼杆,慢吞吞的从困兽笼中站了起来,冷白的月光泄了一地,映的他面上裂开的白玉面具泛起凛凛寒光。 众多黑衣暗卫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来势汹汹,见人杀人,不过眨眼之间,地上已然遍布红色血泊以及身穿黄马褂的御林军尸体。 围守在困兽笼旁的御林军们,为护住皇帝只得节节向后退让,侍卫长试图劝皇帝先行撤退,但皇帝却一意孤行:“上!都给朕上!杀了他们——” 侍卫长没办法,只得一边护住皇帝,一边喝令道:“众军听令,摆盾设阵!” 那边双方厮杀惨烈,这边皇帝还在跟司徒声较劲,他随着侍卫长向后退去,还不忘瞪着眼睛,冲那缓缓靠近困兽笼的御林军们吼道:“你们在磨蹭什么?!若砍不了他,朕今日便砍了你们!” 一听这话,也没人敢往后退了,全都举起手里的长刀,一股脑的朝着司徒声身上砍去。 他们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在往哪里砍,只知道若是能砍中司徒声便可以活命。 司徒声抿住薄唇,面上毫无血色,唇瓣隐隐泛着些白,他方才为了让皇帝放松警惕,便吃下了那化功散。 本来没有内力也不妨事,但中午他被那竹叶青咬伤了手腕,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导致蛇毒向上侵去,却是双臂发麻,腕间无力,浑身都提不起劲儿来。 如今被这数十名御林军围住攻击,他也只能动作迟缓的向后退避。 好在岁山及时赶了过来,他方才从御林军的尸体上扒了个黄马褂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混进双方之中。 他的轻功极好,暗卫们察觉到他是自己人,皆是刻意避让开他,而御林军见他穿着黄马褂,便也误会将他当做了自己人。 岁山一路顺畅的混到了司徒声身旁,他趁着那十余人不注意,顺手偷袭了两三个,剩下的几人反应了过来,纷纷朝着他拔刀砍来。 他只擅长追踪和藏匿,逃跑的功夫也是堪称一绝,但若是让他跟习武之人正面刚,他却是有些不在行了。 岁山不欲与他们多做纠缠,一手揽住司徒声的双肩,便踮脚动用轻功逃离了打斗现场。 向后撤离的皇帝并未走远,他一直在观察着司徒声这边的情况,见司徒声被亲信救走,他怒不可歇的踹了侍卫长一脚:“快命人去追他!只留五十人,剩下的都去追他!” 他的心跳慌乱没有节奏,面色憋得通红:“若是杀不掉他!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如果让司徒声逃出去,死的就不止是他们,他也要遭殃。 这个阉人向来睚眦必报,今日他如此埋伏设计这阉人,又口出狂言意图那般报复这阉人,届时若是让这阉人活着回来,那后果他是想都不敢想。 想到这里,皇帝暴跳如雷,也顾不得手上伤痛,只是怒声吼道:“谁要是能杀了他,朕便赏千金,封万户侯!” 千金便是一千斤的金子,再加上那食邑万户的爵位,往后世世代代都不愁吃喝,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此话一出,原本神色颓然怯懦的御林军们,顿时士气大涨,他们像是不要命一般,穷追不舍的朝着岁山追去。 岁山呼吸微窒,毕竟他手里还拖着一个一百多斤的人,便是施展轻功也有所限制。 那些御林军之中不乏有武功高强之人,本来是被迫征用来,不愿因为刺杀一个宦臣便拼死效劳,如今一听皇帝的赏赐,那些人纷纷被调动了积极性,追起来也是玩命的追。 虽然大部分御林军被暗卫们拦杀截下,但还是有少数要钱不要命的紧追不舍。 岁山正咬着牙的往前跑,却听司徒声嗓音淡淡的问:“皇后呢?” 他愣了一下,而后明白了自家千岁爷的意思。 岁山改了线路,朝着林瑟瑟方才躲避藏身的地方飞身跃去,待停住脚步,便见远远扑来一个纤细的身影。 林瑟瑟扑进了司徒声的怀里,将他扑的往后退了两步,她的嗓音似乎有些哽咽,小脸死死埋进他的怀里:“哥哥,你吓死我了……” 他的呼吸略微有些凌乱,倒也不为旁的,他方才觉得手臂酸麻不适,便用手掌扶着另一条手臂。 她扑的太过猝不及防,他甚至还未反应过来,身前的温软便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正巧她今日并未穿春袄,只是披了个狐裘,里头穿着一件浅绿色的春衫。 隔着那一层单薄的布料,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滚烫的体温和砰砰跃动的心跳。 虽然很不合时宜,虽然他是个阉人……但他的心跳还是止不住的快了一拍。 林瑟瑟察觉他身体的异常,神色担忧的抬起了眸子:“哥哥,你心跳的好快,是不是皇帝给你喂了什么药?” 她一抬首,才注意到,他不光心脏跳动的快,原本苍白无力没有血色的脸颊,也烧红的厉害,就如同那日在暗道里磕过药似的。 司徒声面色不自然的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将挡在胸前的手掌抽离:“嗯,他给我下了化功散,许是那药里还掺了什么毒物,眼睛都有些花了。” -- 第84页 岁山见后头追着御林军,自家千岁爷还视若无睹的跟皇后聊起了天,顿时有些心肌梗塞:“爷,您看要不您带着娘娘先走,岁山在此地断后?” 话音落下,林瑟瑟才恍然瞧到岁山身后还追着三五个武功高强的御林军,她见司徒声唇瓣虚白无力,便转过身去弯下腰:“我背着你跑,你上来。” 司徒声:“……” 见他没有动作,林瑟瑟有些急了:“快上来啊,要不来不及了!” 他虽然浑身无力,眼前又隐隐泛着些重影,却也还不至于让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来背。 但她又十分坚持的模样,他只好将手臂架在了她的脖颈上:“就这样吧。” 林瑟瑟拿他没有办法,便就这样架着他往前跑去,还没跑出两步,她却又停了下来:“往哪里跑?” 许是蛇毒又侵了上来,司徒声眼前的事物越发模糊不清,他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只是低哑着嗓音告诉她:“往南走。” 他们现在正处在北侧森林与西侧禁地的交界处,往南便是朝着安全之地撤离。 林瑟瑟愣住了。 南?南是哪个方向? 从她有了灵识起,便认不准方向,好在她在天庭待了数万年,早已熟悉了天庭的各处,也用不到寻摸东西南北。 可如今他让她往南跑,却是将她给难住了。 她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终于从脑仁里扣索出一点关于如何辨认方向的地理知识。 是了,她在上本书那个现代副本里,曾学到过如何看地图辨别方向,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个口诀。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上下的话,应该就是前后的意思,林瑟瑟这样想着,便扶着司徒声,朝着她身后的方向疾步跑去。 待岁山与众暗卫们齐力将那追上来的御林军们除害掉,一转头却发觉千岁爷与林瑟瑟两人,正往西侧的禁区狂奔而去。 岁山:“……” 他正要扬声叫喊,却被身边的暗卫拦下:“爷往那处去,必定是有爷自己的较量,你这般叫嚷,万一再将敌军引了去,岂不是扰了爷的计划。” 岁山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理,便也作罢。 暗卫望着死伤无数的御林军,以及逃远了的皇帝:“还追皇帝吗?” 岁山摇头:“等爷回来再说,此事不急。” 与此同时,一口气跑出两三里的林瑟瑟,终于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越往前跑,树木便越稀疏,甚至再往前望去,远处已经看不到树木了。 许是感觉到她停住了脚步,他侧过头:“怎么了?” 林瑟瑟正想说话,耳边却隐隐传来什么古怪的声响,司徒声似乎也听到了,他微微抬掌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那声音越来越近,她蹙起眉头,循着声源转过头去。 方才走过的林子一片漆黑,但那望不尽的黑暗之中,隐约闪烁起一道道暗绿色的幽光。 林瑟瑟的唇瓣轻颤:“好,好像有狼……” 司徒声一怔,转过头去,他眼前像是蒙上一层浊白色的光晕,看什么都笼罩着朦胧的重影。 虽然看不大清楚,但他还是察觉到了那星星点点绿幽幽的暗芒。 他的呼吸微窒,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你认不清东西南北?” 林瑟瑟声若游丝的小声‘嗯’了一下,神色瞧起来委屈巴巴的:“是不是我走错方向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又充满愧疚,隐约中还带了一丝哭腔,仿佛他若是敢说‘是’,她便会立刻哭出声来。 司徒声沉默许久,片刻之后,微不可闻的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没有,是我出门忘记吃解蛇毒的药了,一时晕了头,才说错了方向。” 林瑟瑟拍了拍他的肩膀,许是怕他自责,连忙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不怪你,下次出门一定要记得吃药。” 司徒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看一眼,四周的环境如何?” 林瑟瑟听话的朝着四周打量而去,身后全是那冒着绿光的玩意儿,自然是不能逃。 而身前放眼望去,光秃秃的几乎都是湿地,唯有右前侧的方向,似乎有个峭壁。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刚来狩猎的时候有专人交代过,东西两侧的湿地是禁区,内有多处峭壁悬崖,又常有野兽出没,甚是危险。 看来他们是不慎闯进了禁区里。 她如实将此地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它,它们好像动了,往这里动了……” 司徒声攥住她的手臂:“往峭壁的方向跑,此地的峭壁至多十几米,运气好摔不死。” 林瑟瑟:“……” 什么叫运气好摔不死啊喂! 她和他都是反派配角,又没有主角的跳崖不死光环加持,就算是十几米摔下去也活不成好不好? 她本想再与他商量一下别的办法,但那一双双眼冒着绿光的野兽,已经从林子里呼啸跃出,朝着他们的方向快速移动着。 林瑟瑟顾不得多想,只得先按照他所说的,向那右前方的峭壁跑去。 夜里出没又眼睛冒绿光的,大概率就是狼,而狼又是群居动物,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单枪匹马的手撕群狼。 眼看着要被狼群追上,她终于带着司徒声跑到了峭壁边缘。 -- 第85页 她探着脑袋往下看了一眼,这峭壁之下似乎是山谷,上面飘着薄薄的雾气,也看不怎么真切,只是隐隐能看到深处约莫是三四层楼房的高度。 司徒声说的没错,若是运气好的确摔不死,最多就是摔个残废罢了。 她不敢回头,身后传来响亮的咆哮与呜呜声,与她印象之中的狼叫有些不同。 司徒声听到这叫声,脸色却微变,他将林瑟瑟扯进怀里,低声道了一句:“闭眼。” 她还未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身子被他往前一带,却觉得身体蓦地传来失重感,阵阵呼啸而来的冷风钻进她的耳廓。 她下意识的闭紧了双眼,死死的咬住了唇瓣,将脑袋整个都埋进了他的怀里。 紧接着,也就是眨眼之间的功夫,她感觉到身子一沉,便不受控制的向前滚落而去。 尖利的石子硌的她小腿生疼,他将她抱的很紧,一只手臂护住她的后脑,一只手臂护住她的后腰,落地时她似乎听到他闷哼了一声。 落地的惯性使得他们滚出老远,待到身子停稳,他双臂无力的垂了下去。 林瑟瑟被吓坏了,她爬起身来,摇了摇他的身子:“哥哥?哥哥……” 司徒声缓缓睁开双眸,嗓音低沉嘶哑:“别晃了。” 他在她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一双手臂软塌塌的垂在地上,试了几次都使不上劲儿,似乎是臂弯骨折了。 蚀骨灼心的钝痛往心脏上泛,脑袋里嗡嗡作响,动一动便是彻骨钻心的疼痛,恨不得将那两条双臂砍下来才好。 也不知是不是疼痛刺激了他的大脑,原本模糊不清的双眸,此刻倒是能勉强看清楚眼前的事物了。 他额间的青筋突突的跳动了两下,正要说什么,不远处却连着传来两声‘哐当’之响。 迎着淡淡莹白的月光,他隐约看清楚了落下之物,竟是方才追着他们跑了一里地的鬣狗。 相比起狼群,鬣狗这种群居动物更是棘手。 倒也不因为别的,若是被狼吃了还能落个体面,这鬣狗素来有‘掏肛兽’之称,狩到猎物时会攻击猎物的肛门和蛋蛋,若是被鬣狗咬住,整条肠子都能给你拖出来。 这掉下来的两只鬣狗,许是追逐他们的时候太过用力,不慎脚滑了从峭壁上栽了下来。 林瑟瑟也看到了它们,她微微一怔,低声喃喃道:“这是鬣狗?” 原来是她认错了,当时天色太黑,她也没仔细看清楚,只是见林子里冒着绿光,便以为是狼群。 其中一只鬣狗摔得直接不动弹了,唯有落在草丛上的那只没什么大碍,围着它不动弹的同伴转了两圈,便抬起冒着悠悠绿光的眼眸,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 司徒声正要让她先躲起来,林瑟瑟却率先开口:“哥哥,你别怕……” 他微微一怔,神色滞住。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你别怕’这三个字了。 犹记得不知多少年之前,他的长兄总爱对他说这三个字。 被父亲责罚时,长兄挡在他身前,转头对他笑道:“声儿,你别怕。” 第一次上战场,他因为亲手砍掉敌人的头颅,整整在营帐内呕吐了一日,夜里发起高烧又噩梦不断之时,是长兄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道:“声儿,你别怕,有我在。” 年少时,他不知听过这句话多少遍。 可长大后,他手握重权,成为权倾朝野人人惧怕的宦臣九千岁,却再也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世人皆怕他、畏他,他们表面上对他尊敬和顺从,私下里又时时刻刻想着如何才能将他置于死地。 他低垂着眼眸,纤密的睫毛轻颤了两下:“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顾安危来这里找他? 是因为……在意他吗? 林瑟瑟被他问愣了,什么为什么? 难道是在问她为什么不用怕吗? 她恍然大悟,指着鬣狗解释道:“因为这鬣狗喜欢掏人蛋蛋,你没有蛋蛋,所以不用怕。” 作者有话要说: 问:从司徒声到声徒司需要几步? 第36章 三十六个皇后 如果不是双臂骨折抬不起来,司徒声真的很想掏一掏耳朵,看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眉骨微动,缓缓眯起细长的眼眸:“你说什么?” 他的声线低沉嘶哑,隐约沾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之色,令林瑟瑟后背一凉,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当着他的面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面色微微泛红,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有没有蛋蛋,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你!” 司徒声脸色一黑,正想说些什么,薄唇未启,喉间却突然一痒,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气管中向上逼去,紧接着便有铁锈味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林瑟瑟慌了神,她眸光无措的伸手去擦他嘴角深褐色的污血:“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皇帝给你喂的那化功散里掺了毒?” 司徒声:“……” 他觉得相比起皇帝给他下毒,他被她气吐血的可能性更大些。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方才又在短时间内奔跑了几里地,那竹叶青的蛇毒又泛了上来,他心脏处被灼烧的生疼,眼前的事物也隐隐泛起了重影。 他低垂着眼眸,有气无力的扬了扬下颌,示意她去取自己腰间锦囊里的解毒药:“药。药,药……” -- 第86页 林瑟瑟微微一怔,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切克闹?煎饼果子来一套?” 司徒声:“……” 若不是他身中蛇毒还吃了化功散,如今又摔断了双臂动弹不得,他高低要给她来个三百六十度人体大摆锤助助兴。 司徒声又咳出了一口浓血,太阳穴处传来阵阵无力的晕眩感,骨折的双臂耷拉在身侧,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像是压了千斤顶似的。 他泛白的唇瓣颤了颤,似乎还想挣扎着说什么,但他根本就提不起力气再多说一个字。 不知坚持了多久,他终是缓缓阖上了双眸。 哪怕司徒声再强,身体也是血肉之躯,他先是中了蛇毒又吃下了化功散,刚刚还从十多米高的峭壁上跳了下来,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林瑟瑟伸手搭在他鼻息间试了试,见还有热气,她轻轻舒了口气,将他的身子平放在柔软的草皮上。 眼看着那竖起脊背上鬣毛的鬣狗,呲着牙缓缓朝他们的方向逼近过来,她神色冷静的坐在地上,伸出葱白纤细的手指朝着他的衣袖间摸去。 她记得他身上一直带有利器防身,初见时他在斋宫里反杀那美人细作的时候,她见那匕首好像是从衣袖里拿出来的。 林瑟瑟没费什么功夫,便在他袖中找到了那把看起来略显陈旧的匕首。 匕首上刻着两个歪七扭八的小字,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又或者司徒声每日都会拿出这把匕首用指腹轻轻摩挲,那两个字已经看不大清楚了,只是隐约能瞧出字体的外轮廓像是‘司徒’二字。 虽然外鞘很陈旧,匕首的刀刃却十分锋利,看的出来他很爱惜这把匕首,刀身两侧透亮的甚至能映出她的面容,想必应是常常擦拭。 林瑟瑟将匕首反握在掌心中,攥紧后缓缓起身,将身体的底盘压下去,一步步主动朝着鬣狗走去。 鬣狗是群居动物,狩猎时也大多和同伴并肩作战,落了单的鬣狗根本不足为惧,只要护住身后不被攻击,她完全可以用匕首反杀了这只鬣狗。 许是方才从高处摔下来,令它的后腿受了些伤,它走路时一瘸一拐,又因鬣狗的狩猎习惯,它的屁股几乎沾地,这样瘸着往前拖地走,瞧起来略显滑稽。 林瑟瑟逐步靠近鬣狗,手中的匕首对准它的脖颈,正准备一刀了结它的性命,它却呜呜的叫了起来,而后蓦地改变了行走的方向,走到那只没有动静的同伴身边趴了下来。 它用头蹭了蹭同伴,似乎是想将同伴唤醒,但它的同伴坠落时正巧摔在了尖利的巨石上,身子下淌着殷红的鲜血,却是早已经失去了呼吸。 林瑟瑟愣了一下,她走到鬣狗身旁,才注意到这只活着的鬣狗体型不算很大,似乎还是个幼崽。 而摔死的那一只刚好又是雌性鬣狗,看起来它们很有可能是亲子关系。 尚且年幼的鬣狗还在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极了哭泣的声音,听得林瑟瑟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收回了匕首,对着鬣狗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说罢,她也不管鬣狗能不能听懂,转过身便又退了回去。 漆黑的夜空掉起了细密的雨点子,林瑟瑟拖起司徒声的身体,朝着黑压压的四周打量了一番。 谷底飘着淡淡的白雾,三五米之外便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不远处似乎有个山洞,里头黑布隆冬的,也不知有没有野熊毒蛇什么的,看起来甚是骇人。 司徒声好像受了伤,这细雨瞧着一时半会停不了,那山洞虽然吓人,却好歹能避个雨,总比他们在外头淋雨来的舒坦。 再者说,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鬼地方离开,身体受伤的人若是淋雨,很容易发烧感冒,万一加重了病情,那可了不得。 她拖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一回眸却不经意间扫到了方才他躺过的那地方,地面上落着半张泛黄的信纸。 林瑟瑟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去将那半张信纸拾了回来。 她虽不知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也猜出了些大致的经过。 那被她砍晕的御林军说,皇帝是用什么东西作为诱饵,才将司徒声引去布下埋伏的地方。 而在皇帝和司徒声进行交谈时,他问皇帝剩下的那半张信纸在哪里,便证明皇帝就是用他手中的这半张信纸将他引去的那处。 司徒声明明有能力可以自救,但他却服下化功散,委屈自己被关进狭小逼仄的困兽笼之中,为的就是让皇帝掉以轻心,好套出另外半张信纸的下落。 林瑟瑟垂眸瞥了一眼信纸上的一条鲤鱼,神色有些迷茫,他就是为了一张画着一条鱼的信纸,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不堪? 还是说,这条鱼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 春雨淅淅沥沥的,打在脸上冰凉,她怕雨水打湿了信纸,便将信纸叠好放进墨绿色的荷包里,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里。 林瑟瑟拖着他进了山洞,山洞里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里头除了蜘蛛网以外,瞧起来还挺干净的。 她将他摊平在地上,便冒着雨出去捡了些还未被雨水浸湿的树枝和干草。 那幼年的鬣狗似乎已经离开了,而巨石上的雌性鬣狗尸体也不见了,地面上隐约布着长长的血痕轨迹,像是被那幼年鬣狗给叼走了。 干草扑在地面上,给他垫在身子底下当床榻用,而那树枝则堆在不远处,用她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燃起了一个取暖的小火堆。 -- 第87页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外又刮起了风,寒风卷着细雨斜斜的渗进山洞里,冻得她手脚冰凉,鼻尖通红。 林瑟瑟坐在他身旁,用指尖掐了掐他的人中,但许是他伤的太重,不管她如何用力掐人中,他都毫无反应。 见他面颊泛红,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揭开了他面上的半扇白玉面具,将冰凉的掌心放在他的额间试了试。 果不其然,他的体温滚烫的吓人,像是刚出炉的烤乳猪,皮肤表面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意。 她唤了他两声:“哥哥?哥哥——” 他丝毫没有反应,若不是他仍有心跳和呼吸,她甚至以为他已经领盒饭了。 林瑟瑟紧蹙着眉头,轻轻掀起了他的衣袖,只见那午时被竹叶青咬伤的手腕上,那两个凹进去的毒牙印里,隐隐向外渗着黑红色的污血。 他定是没有好好处理伤口,难怪他方才说自己眼睛有些花,逃跑时身子也是三步一晃,仿佛是在强撑着往前跑。 她垂眸望着一眼他泛白的唇瓣,心中微微有些泛苦,说到底他有今日这种局面,不还是被她害得吗? 当初文昌帝君下凡历劫,她听闻之后,便天天往司命神君那处跑,软磨硬泡了三五天,司命神君终于在醉酒后,将文昌帝君在凡间的命格拿了出来。 那一世,皇帝下旨招兵攻打匈奴,因为父亲年迈,刚满十三岁的他选择替父从军。 在军营里,他因身体瘦弱又矮小,而被分配到伙房烧柴去,伙房里的总管见他长相清秀便起了坏心,谁料他是个性格刚强的,总管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被他罩着麻袋打了个半死。 那总管与军营中的副将是亲戚关系,总管见他不知好歹,恼怒之下以偷盗的罪名,请求副将下令砍掉他一双手臂。 副将与总管都是一丘之貉,根本不管他是否清白,也不听他辩解,就在他要被处刑之时,碰巧遇到了前来巡视的女将军。 女将军救下了他,还惩处了副将和总管,许是见他性格坚毅,女将军将他带在了身边,手把手的教他读书习武,教他布阵设防,教他打仗带兵。 一转眼便过了五年,他跟着她出生入死,立下战功无数,终于攻灭匈奴,与她一同凯旋回归故里。 他被皇帝封为护国将军,赏千金与万亩良田,又赐了京城里的两座宅子,待皇帝问他还要什么封赏之时,他向皇帝要了那女将军。 两人奉旨成婚,婚后生活幸福美满,只是女将军多年带兵打仗,身体亏损的严重,成婚三年都未有所出。 就在第四年初春,匈奴挥兵南下,再次卷土重来,他被皇帝授命前去战场支援,在他走后不久,女将军发觉自己怀有身孕。 女将军请旨前去边关,想要悄悄给他一个惊喜,谁料还未赶至边关,便传来他重伤被敌军所俘的消息。 她为救他,只身潜入敌营,与敌军周旋十日后,终于与他相见。 女将军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了他,他喜极而泣,两人稍作商议之后,她决定将他被关押的位置,以密信的方式传递回去搬救兵。 这封密信被副将截获,副将记恨五年前被女将军惩处之事,便将此信原路返回,送到了敌军主将的手里。 女将军身份暴露,被敌军主将千刀万剐,剁成肉馅包了饺子送到他面前,他毫不知情的吃下她的血肉,饭后才被告知实情。 他疯了似的拔刀杀了主将,单枪匹马的从敌军营帐杀出一条血路,待他重回自己的营地,杀了通风报信的副将,又用了整整三年坑杀匈奴几十余万,终是攻下了匈奴之地。 而后,被封为杀神战将的他,失踪了。 在女将军死后的第五年,人们在女将军的坟墓旁,发现了一座新的坟冢,墓碑上只刻了一行小字——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据司命神君所言,此次文昌帝君历的是情劫,若历劫归来,帝君对那女将军难以忘怀,又或是不惜一切代价去阎王爷手中索取女将军的魂魄,便算是历劫失败。 可林瑟瑟不明白,历劫成功或失败,又能如何? 历劫成功难道他还会继续飞升吗? 历劫失败难道他就会灰飞烟灭吗? 不会,当然不会。 或许这情劫可以帮他修炼道心,但对她来说,这场情劫毫无意义。 所以她自私的趁着一切还未发生,趁着他还未进入军营,偷了司命神君的昆仑笔修改他的命格,将那断袖的伙房总管和副将直接写死了。 后来的文昌帝君,在伙房里烧了五年的柴火,第六年终于被放回故乡,年迈的父亲已死,而他又在战场见过太多生死悲欢,看破红尘后他便去了寺庙出家,于六十岁在寺庙圆寂。 而那女将军则率领众人攻打匈奴,因副将之死,皇帝又安排了一位栋梁之才前去支援,两人同生共死立下赫赫战功,于五年后凯旋而归并成婚。 没了文昌帝君的命格阻在中间,女将军和夫君恩爱到老,子孙满堂。 一切看起来都很圆满,除了因为擅自改动文昌帝君命格而被惩罚的林瑟瑟,以及历劫失败归来,又选择重新历劫的文昌帝君。 许是司命神君觉得自己太过失职,为弥补自己的过失,就扔给了文昌帝君一个炼狱级别的副本。 爹死娘亡,满门被灭,长兄失踪,唯有他一人进宫,还成了被去势的阉人,后面迎接他的更是灾难级别的暴风雨。 -- 第88页 林瑟瑟擦了两下微微湿润的眼眶。 虽然她很后悔当初自己擅自改动了他的命格,导致他这辈子这么倒霉凄惨,但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怕是还会选择改动他那一世的命格。 听闻这一世,文昌帝君历的仍是情劫,可能司命神君怕她再多生事端、横插一腿,给她的那话本子竟是删减版的,一点关于司徒声感情的内容都没给她留下。 不留就不留,反正等她完成任务就走了,届时她便找个仙山去闭关九九八十一日,待她闭关出来,他也早已经历劫归来。 管他到底爱上哪个女人,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林瑟瑟吸了吸鼻子,就着那篝火,将唇覆在他的手腕之间,缓缓吮出毒血,反复多次后,直到挤出颜色鲜红的血液才停了下来。 她怕自己不慎咽下毒血,便跑到洞口趴在地上用手指扣了扣喉咙,待呕吐之后,她就着雨水漱了漱口,又顺带洗干净了双手,才重新坐回他身边。 他的额头依旧滚热烫手,她用匕首割下自己衣裙上的干净内衬,将他的手腕层层包扎上,又小心翼翼的打了个样式精美的蝴蝶结。 在包扎手腕时,林瑟瑟察觉到他的双臂也不知是骨折还是脱臼了,臂弯处的骨头摸着似乎错了位。 她不太懂这个,便按照记忆中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找来些木棍绑在他手上,像是上夹板一样将他的双臂伸直固定。 做好这一切,她脱下狐裘披在他身上,将那白玉面具重新给他戴好,蜷着腿倚靠着石洞,勉强打起精神来照看着他。 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美梦,那苍白的唇角扬起一抹弧度,似乎很欢喜的样子。 她盯着他唇畔浅浅的笑意,微微有些失神。 到了后半夜之时,她困得两眼像是黏了胶水似的,眼皮沉重的怎么也睁不开,后来实在撑不住,迷迷瞪瞪的便睡了过去。 她刚睡过去没多久,他的眼皮便轻颤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略带迷惘的眼眸。 他移了移僵硬的脖子,双眸环顾四周之后,眸光轻轻的落在了那瑟缩在他旁边的女子身上。 她身上只着单薄的春衫,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小团,双臂抱着小腿,脑袋埋进双膝之中,身体时不时的打着寒颤。 司徒声低垂眼眸,瞥见了披在他身前的白色狐裘,以及被木棍固定住的双臂,神色略微有些复杂。 从初见的那日起,她满身狼狈的跪在他面前,愿意委身于他以此交易之时,他便知道,她是个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所以哪怕是在她不顾一切对着皇帝射箭之时,他也只是微微诧异,随即便心中释然。 她定是想先获取他的信任,而后趁他没有防备之时,在他身后捅他一刀,将他置于死地。 所以在他昏迷之时,他便已经做好了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 可让他意外的是,她不光没有这么做,还帮他包扎伤口,又把自己的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 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他? 山洞外的春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风吹过树叶响起簌簌之声,寂静的山洞内,传来微不可闻叹气声。 他小心翼翼的挪动到她身旁,动作迟缓的低埋下头,试图用牙齿咬住身前的狐裘,似乎是想将狐裘披在她身上。 但那狐裘不怎么听话,他越是想咬住狐裘的边沿,那狐裘的皮毛便越是往下滑。 随着他弯腰的动作,那狐裘竟是滑倒了他的大腿上。 司徒声有些无奈,他的手臂骨折了,那被树枝木棍固定住的双臂,像是企鹅一般笨拙往后翘着。 他俯下身子,也够不着腿上的狐裘,只能埋下头一下下用嘴去叼那狐裘。 林瑟瑟本就睡得不怎么安稳,听见山洞之中有异动,她警觉的睁开双眼,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一抬头,便见他像是啄木鸟一般,殷红的唇隔着朱色缎袍,面色凝重的咬噬着什么。 许是察觉到身旁的动静,他下意识的抬起了双眸。 黑夜之中,两人四目相对,气氛略显尴尬。 林瑟瑟犹豫一下,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哥哥,你在做什么?” 他怔愣一瞬,神色微窘的摇了摇头:“脖子抽筋了,活动一下。” 见她似乎还想追问什么,他连忙转移开话题:“其实我在家里上面还有个哥哥。” 虽然这话题转变的实在有些生硬,而且她也知道他家里的人口情况,但为了缓和气氛,她还是配合道:“哦,那你下面还有弟弟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司徒声:感觉有被冒犯到 第37章 三十七个皇后 话音落下,许是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她又添补一句:“听闻哥哥是穷苦人家出身,想必兄弟姐妹不会太少了。” 司徒声听见‘穷苦人家’四个字,却是忍不住垂眸低笑了一声。 为了让他留在宫里,太上皇给他编了个普通平凡的出身,外人皆以为他是与太上皇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凭靠着男色惑人才站到如此高位。 谁又能想到,太上皇其实是他的亲舅舅呢? 他将身子往后倚了倚,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罩着半扇白玉面具的脸庞上,微微浮现出些不易察觉的苦涩:“我只有一个哥哥,他身体很不好,每日都要针灸药浴,从小便汤药不断。” -- 第89页 这是林瑟瑟第一次听他谈起自己的家事。 对于司徒声这个失踪在火海里的长兄,她知道的并不太多,书里没有详细写过关于他长兄的事,只是一笔带过,道是身体孱弱,与司徒声的关系很好。 虽然明知道他长兄早已失踪,但她顺着他的话问道:“所以你入宫,是为了给哥哥赚银子治病吗?” 他的下颌微微向后仰去,望着凹凸不平的山洞顶,漆黑的眸光略显迷惘:“是,亦不是。” 她只说对了一半,他入宫是因为他的长兄,又不光全是因为他的长兄,更重要的是,他想找出司徒家被灭门的真相。 他父亲被扣上谋逆之罪后,他们一家人被囚在司徒将军府之中,所有人都被单独关押起来,可就在将军府失火的前一日,长兄趁夜来过他的房中。 长兄什么都没说,只是说让他明日清晨之前,务必要带着母亲从府中的密道逃离,并再三嘱咐,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将母亲交到旁人手中。 说罢,长兄便匆匆离开了他的房间。 他如何也没想到,那一面之后,他的长兄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出现在过他的眼前。 司徒家倾灭在那一场大火之中,府中一百三十六口人皆成亡魂,唯有他和母亲安然无恙。 他混迹在人群之中,手脚发凉的望着被烧成灰烬废墟的将军府,忍不住红了眼眶。 官府从将军府里,找到一个被火焰吞噬到面目全非的女人,她的腿脚被房梁砸断了,皮肤被烧的凹凸不平,透着血淋淋的骨肉。 她还有一口气,趴在将军府门外的石阶上,抬起浑浊黯淡的眼睛,一眼便与藏匿在人群中的司徒声对视上。 他认出了她,她是长兄的侍妾,名唤鱼娘,平日待长兄掏心掏肺的好,每次长兄突发急症,鱼娘都会昼夜不眠的守在长兄身旁悉心照料。 鱼娘被官府带走了,因事关重大,官府将鱼娘暂押在牢狱之中,又遣派了大夫前去诊治。 当天夜里,他潜入了牢房,见到了奄奄一息的鱼娘,她伤的那样重,却还是死撑着一口气。 他想,她一定有什么话想要告诉他。 鱼娘看到他很激动,可是她的嗓子被浓烟呛坏了,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就着手上的血迹,在他递上去的白帕子上,颤颤巍巍的写下了几个字。 ——岚,皇帝,信。 岚是指他的长兄司徒岚,而皇帝指的怕就是他那见死不救的皇帝舅舅。 唯有那个‘信’字,他看不明白。 他想再询问鱼娘,一抬眼才发现,鱼娘已经失去了呼吸。 他带着鱼娘写下的几个字,昼夜不停的赶到了京城,可那皇宫守卫森严,又怎是他想入就入的地方。 不知废了多大的功夫,他才买通了掖庭里的太监头目,穿着太监的服饰混进了太上皇的寝殿。 太上皇一眼便认出了他,又或者说,太上皇早就猜到了他会进宫来找他对质。 他知道长兄失踪,一定与太上皇有关系,但太上皇根本就不承认。 但太上皇说,长兄留下了一封密信,那封信里藏着那场被大火掩埋的秘密,信的落款是一条鲤鱼。 他知道太上皇没有说谎,不光是因为鱼娘临死前也提到了那封密信。 更重要的是,太上皇口中提到的密信落款处的鲤鱼。 长兄闲时便会作画,倒不是长兄有多喜欢作画,主要还是卧床休养时,觉得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 他很喜欢画鱼,画各种各样的鱼,因为鱼娘出身渔家,幼年以打鱼为生,陪着长兄时总爱说些幼时打鱼的趣事儿。 许是因为鱼娘爱吃鲤鱼,长兄最爱画的还是鲤鱼,若是给身在边关打仗的司徒声写信,落款处从来不用印章,都是用一条鲤鱼来代替。 外人不会知道这事,长兄留给他的那封信,必定是在太上皇手中。 太上皇告诉他,想要那封密信,便要交出他母亲来作为交换。 又或者,他可以选择自己在宫中寻找那封信,代价则是变成一个身体残缺的阉人,以宦臣的身份留在皇宫。 太上皇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但他第三天便自己去了净身房。 他答应过长兄,不会将母亲交给任何人,他从来不会对长兄失信,长兄对他亦是如此。 司徒声缓缓垂下眼眸,纤密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在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我未入宫时,曾定下一门婚事。” 林瑟瑟神色一怔,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他没有等她说话,只是停顿一下,喉结滚了滚:“我们在门当户对之时定下的婚约,后来我家道中落,她毫不犹豫的撕毁婚约,改嫁他人。” “你说,她嫁人以后,有没有后悔过?” 说这话时,他的双眸是看向她的。 林瑟瑟抿住唇瓣,沉默了起来。 这事是镇国公的锅,甚至和原主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全是镇国公在背后一手操作。 先是逼着原主与司徒岚退婚,以嫌弃司徒岚是病秧子为由,要求改嫁司徒声。 在司徒将军和司徒岚同意后,临近婚期,司徒家被扣谋逆之罪,镇国公为撇清与司徒家的关系,不顾原主的名声,直接在司徒家失火的第二日,便以原主的名义对外宣布退婚。 -- 第90页 原主全程被动,名声被镇国公糟蹋的不成样子,第一次改嫁司徒声之时,便闹得满城风雨。 后来传出原主悔婚,外头的人都骂原主是落井下石,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想必司徒声也是这样想的。 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以至于他带着期冀的眸光渐渐冷却,将她的沉默当做了给他的回答。 司徒声轻嗤一声,他真是烧昏了头,竟然对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缓缓侧过身去,面容疲惫的阖上了双眸,正要带过这个话题,却听她低声道:“我不知她后不后悔。” “但我若是她,我会后悔。” 司徒声怔了怔,下意识的追问道:“后悔什么?” 林瑟瑟不假思索道:“后悔没有和父亲抗衡到底。” 他神色复杂:“你认为,她是因为受父亲逼迫才悔婚?” 她抬眸望向他:“不然,哥哥又是如何以为的。难不成她一个女子,还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姻缘大事吗?” 是了,不管是千金贵女,又或是穷苦家的女儿,他们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前没见过面的比比皆是,哪里有自己选择婚嫁的权利? 别说是女子,便是男君亦是如此,撕毁婚约这等大事,若没有镇国公点头,又怎能传出国公府去? 这次轮到司徒声沉默了。 他想过她会如何回答,许是会耿直的告诉他,后悔没有早点退婚。 许是会讨好的告诉他,后悔撕毁和他的婚约。 又或者是联想起她自己,而后长篇大论的为他口中的‘她’辩解。 他想过无数种答案,却是唯独没有想过这最简单的一种——当初她是受父亲逼迫,才与司徒家撇清关系退婚。 偏偏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他还难以反驳。 山洞内一下寂静了起来,除却淅淅索索的雨声,安静的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哥哥,这是你的东西。” 林瑟瑟从怀里掏出荷包,将叠放整齐的半张信纸以及一把匕首送到了他眼前。 司徒声眉骨微动,望着她手里的东西,眸中是化不开的冰冷:“难道没有人教过你,不要擅动旁人之物吗?” 他的声线透着些冻人的寒意,眸光中隐隐染上一丝阴郁之色。 林瑟瑟被他冷冰冰的口气,训斥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张信纸是他掉在地上的,匕首虽是她不问自取,却也是因为他晕倒了,她情急之下才预备拿来与鬣狗厮杀搏斗用的。 而他的口气,便仿佛将她当做了一个毫无羞耻之心的偷窃小贼。 林瑟瑟眸中腾起淡淡的水雾,她低埋着小脸,死死咬住唇瓣,伸手将手里的匕首和信纸塞到了他的掌心里。 把东西还给他之后,她本想离他远一点,最好缩进角落里,免得碍他的眼。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她的眸光却在不经意间,落到了他渗着冷汗的额间。 她只犹豫了一下,便眸中含泪的上前捡起地上散落的干树枝,拿火折子点燃后,重新在他身边不远处搭了个小火堆。 做完这一切,她才放心的走到山洞的角落里,双手抓紧单薄的衣衫,和衣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泪水溢出了眼眶,顺着眼角斜着从脸颊上流淌下来,她贝齿咬住唇瓣,尽可能的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但司徒声毕竟是习武之人,哪怕是受了伤,耳力也要比常人灵敏些,他听到山洞的黑暗之处,隐隐传来低不可闻的吸鼻声,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是不是他的语气有些太冲了? 他缓缓垂眸,望向被她塞到手里的匕首和信纸。 那信纸上沾了几滴泥点子,似乎是掉在过地上,蹭上泥土后又被雨淋过的样子。 皇帝将这信纸给他之后,他就直接拿在了手中,方才从峭壁上跃下之时,也是紧紧攥在手里。 许是因为摔断了双臂,手掌无意识的松合,那信纸便从掌间滚落到了地上。 至于那匕首,他是藏在了衣袖里,她拿着那匕首没有别的用处,约莫也是为了赶走鬣狗。 他不喜旁人动他的物什,哪怕是陆想也不行,是以见她刚刚手中拿着他的匕首和信纸,本能的便说出了那番话来。 看起来,她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也是,被人误解自然不会太好受。 司徒声坐起身来,朝着那片漆黑的角落处望去,微启的唇瓣张开又合上,眸光略显迟疑。 她好像说过她怕黑? 他犹豫半晌,终是缓缓开口:“我冷。” 林瑟瑟没理他。 他又喊了一声:“好冷,冻死了。” 林瑟瑟总算动了动身子,闷声道:“我就一件衣裳了,再脱就没了。” 她的嗓音被憋得有些嘶哑,其中还隐隐带着一丝呜咽,听起来委屈极了。 司徒声见她回话,唇畔微微扬起:“那你过来,让我靠一会儿。” 回答他的是火堆‘噼啪’的声音,林瑟瑟别着脑袋,唇瓣咬的泛红,似乎是搞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方才还将她当做小偷来训斥,转眼间又喊着冷,让她过去当取暖的靠枕,简直翻脸比翻书还快。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的心思却是比女子还令人难以捉摸。 他见她没了动静,便又补充了一句:“我若是冻死了,你自己一个人也出不去。” -- 第91页 山洞内寂静了一瞬,随后响起了微不可闻的梭梭声,她从角落里爬了起来,面颊通红的朝着他走了过去。 脸红倒不是因为害羞,其实是被冻得。 她出门出的急,就穿了薄薄一层春衫,外面披了一件狐裘取暖。 前半夜时,她把狐裘披在了他身上,这山洞又是没有个遮拦的地方,寒风细雨吹了小半宿,却是将她吹的快要冻成了冰棍。 她觉得若真要论起来谁先冻死,她绝对要比他先走一步。 林瑟瑟僵着身体坐在了他身旁,还未靠近,他便感觉到了她身上化不开的寒意。 他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将下颌抵在了她的脖颈之中,轻轻呼了一口热气:“过来些,把狐裘披到你身上。” 她的眼圈还是红的,双眸湿漉漉的看着他:“我不披,你若是冻死了,我自己一个人出不去。” 许是听出了她还在怄气,他缓缓叹了口气,总算是不再绕弯子了:“方才是我失言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守着你,你安心睡就是了,明日一早,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他的道歉态度还算诚恳,林瑟瑟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她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便躺在了给他垫身的干草上。 她紧紧挨在他的身边,他的身体滚烫的像是火炉子,很快便挥散了她浑身的冰寒。 林瑟瑟是真的困了,这两日她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如今有他守在身旁,她很快便有了倦意。 她阖眼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转过身面朝着他,低声喃喃道:“你夜里昏迷的时候笑了,是做了什么欢喜的梦吗?” 他没有说话,面容沉默着,山洞里静悄悄的,依稀可以听清对方的心跳声。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低埋着眼眸,将下颌抵在她的额间,轻描淡写的笑道:“我梦见我死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话语间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这种无关紧要的话。 林瑟瑟怔愣的抬起头,他面上覆着的白玉面具在篝火的映照下,依旧泛着化不开的凛凛寒意,便如同那望不见尽头的无边深渊,令人止不住的绝望。 她的贝齿咬住唇瓣,神色迟疑的伸出了小手,葱白的指尖落在他的后肩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哥哥还有我。”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一层布料,缓缓渗进他的后背,他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眸底掠过一丝无措。 他想要推开她,神情中写满了抗拒,可心底却又莫名的贪恋那一抹温暖,甚至延生出希望她能再多停留一刻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放弃了挣扎,只是狼狈的闭上了双眸:“快睡吧。” 这一夜,林瑟瑟睡得极为安稳,司徒声却睁着双眼,失眠到了天亮。 翌日晨曦,当第一抹细碎的阳光洒进山洞,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眸,一抬眼却正对上了他凝视的目光。 这一幕,常在司命神君的话本子里看到。 清晨的阳光洒下,男主卧在女主身侧,神色温柔的看着女主恬静而美好的睡颜,待女主醒来之后,察觉到男主投来的目光,便无措的摸着小脸问‘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而后男主便会点着女主的鼻尖,宠溺的亲一下女主的额头,笑着回答‘对啊,你脸上沾了点漂亮’。 林瑟瑟越想越脸红,她忍不住低垂下眼眸,羞涩的问道:“我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司徒声挑了挑眉:“嗯,你眼角沾了点眼屎。” 第38章 三十八个皇后 林瑟瑟微微一怔,来不及接受这跳崖式的心理落差,便连忙低埋下了脑袋,伸手揉了揉眼角。 揉完眼睛,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葱白的指尖,但手指上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黄色眼屎,她揉过眼角的指尖干干净净的。 她有些疑惑的低声喃喃道:“什么都没有呀……” 待她抬起头,想让他再看一下时,他却已经侧过了身子,将头转了过去:“许是我看错了。” 原本两人睡在一处,共用狐裘遮身的旖旎气氛,被他方才那句煞风景的话破坏了干净。 她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后背:“你昨日说想法子带我出去,如何出去?” 皇帝只是耐不住对司徒声动了手,那篝火宴没有叫她去,便说明皇帝暂时还不想动她。 昨日她一宿未归,虽然她临走前对杏芽嘱托过,只要她今天早上还没回去,便让杏芽前去嬴非非的帐中哭诉她被人劫走了。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若她一直不回营帐,届时又与司徒声同回营中,怕是会令皇帝生出疑心。 司徒声听到她的声音,也不说话,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你就这么着急回去?” 若不是他背对着她,林瑟瑟真想对他翻个白眼,不急着回去,难道要在这野兽横生的地方住到天荒地老吗? 再说了,他现在浑身都是伤,蛇毒也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若是不及时就医,万一出什么岔子怎么办? 她正要回答他,他却在她之前打断了她:“你摘下我腰间的锦囊,里头有三支药瓶,取出一颗黑色药丸喂给我。” 林瑟瑟依言从他腰间摘下锦囊,挨个打开白玉瓷瓶翻看药丸的颜色,找到黑色那瓶后,倒出一颗黑豆大小的药丸,塞进了他嘴里。 -- 第92页 有了昨日的教训,她也不敢乱碰他的东西了,取完药丸便准备将锦囊系回他的腰间。 司徒声吞咽下药丸,眸光漫不经心的轻瞥了她一眼:“你再找出装着红色药丸的那一瓶,将药丸碾碎后,均匀涂抹在皮肤上。” 她愣了一下:“我没受伤。”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那瓶药的气息可以趋避野兽。” 林瑟瑟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复杂。 他将这种药带在身上,是早就猜到皇帝会在狩猎时对他下手吗? 她的耳边,隐约又响起了他们昨晚的对话。 她问他做梦的时候怎么笑了。 他说他梦见他死了。 人不能决定自己何时降生,却能决定自己何时放弃生命。 可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似乎连死亡,都成了一种不敢奢求的美梦。 或许只有在梦里,他才能逃避残酷的现实,不必小心翼翼的苟且偷生,只为自己肆无忌惮的活上一回。 想到这里,像是有一只大掌用力的攥住了她的心脏,她的胸口闷疼,舌尖也隐隐泛出一抹苦涩之意。 林瑟瑟低垂着眼眸,用石头碾碎了药丸,将那散状的红色粉末涂抹在了自己的脸部,颈部以及手掌和脚腕上。 待她给自己涂好,便又捧着碾成粉的药丸,均匀的撒在他的手背上,动作轻柔的涂抹起来。 在涂完手掌和脚踝处后,她抬起眼眸,望着他覆着半扇白玉面具的面容,微微有些迟疑。 许是瞧出了她的顾忌,司徒声轻扯唇角:“摘下来就是了。” 他戴着面具,并不是害怕被谁认出来。 毕竟他自小生养在姑苏之地,长大后便随父亲南征北战,只在少年时进宫赴过两三次宴,根本没人记得司徒家的嫡次子长什么模样。 起初他刚入宫时,并未佩戴面具遮容,便是因为不论是妃嫔宫婢,又或者臣子太监,总有人对着他的脸发痴入迷,甚至夜半三更时,还有不要命的女子去爬他的床榻。 往日他在军营之中也有这种情况,父亲为避免他引得军心涣散,便命人给他打了虎头黄铜面具覆在脸上。 他不喜欢被人盯着看,索性便效仿往日父亲的做法,给自己打了些样式轻巧的面具,这一戴便是四年。 他也不怕被她认出来,虽然他和她曾经有过婚约在身,但司徒将军府在姑苏,国公府在京城,他与她从未见过面,她也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林瑟瑟见他不避讳,点了点头,便伸手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司徒声本以为,她也会像是那些肤浅的女子似的,盯着他的脸失神个半晌。 谁料她摘下面具后,连正眼瞧他都没瞧上一眼,只是神色认真的拿着红色粉末,将他的脸当做画布一般涂抹。 待她涂匀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将面具重新覆回了他的脸上。 他眉骨微动,眸光略显不满:“我长得很吓人吗?” 林瑟瑟摇了摇头。 他和文昌帝君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会长相吓人,只是就因为他们长得一样,她怕自己一直看他,便会忍不住在心底亵渎他。 文昌帝君在她心底,是亦父亦师的存在,往日他戴上面具之时,她还能催眠自己他是司徒声,可如今摘下了面具,她便再难进行欺骗自己。 她不能允许自己对他生出腌舎不敬的心思。 司徒声眯起双眸,语气轻飘飘的:“给我摘下来,捂得慌,不想戴了。” 林瑟瑟却不搭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将药瓶放入锦囊里,重新系回了他的腰间。 许是见她不搭理自己,他就自己晃了晃脑袋,把那面具甩飞了出去。 可即便如此,她也压根不往他脸上看,搞得他心中越发郁闷。 他母亲宝乐公主曾被誉为晋国第一美人,他父亲也是仪表堂堂,品貌非凡的一方枭雄。 还从未有人对他的相貌,表现出这样冷淡的反应,这令他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已经年老色衰。 林瑟瑟哪里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她一门心思的试图将他从地上架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蛇毒的缘故,他的双腿麻痹僵硬,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她本想将他背起来,但没走两步,他的身子便从她背上滑了下去。 “这样不行,我带着你根本就走不出去。” 林瑟瑟擦了擦额间的汗水,沉思片刻道:“你在此地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司徒声缓缓抬首,他漆黑的眼眸与她对视一瞬,她神色不自然的别过头去,面容微有虚色。 她实在不敢直视他的脸。 这反应落在他眼中,却变了个意思。 他双臂骨折,如今又因蛇毒而腿脚不便,对她来说,他就是个累赘。 而且她方才自己也说了,带上他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那么如果她选择自己一人逃离此地,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他眸色淡了淡,没有一句挽留,只是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嗯。” 林瑟瑟走了。 他又躺回了干草上,望着黑压压的洞顶,对着布在角落的蜘蛛网微微失神。 她说,让他等她一会儿,她很快就回来。 她会回来吗? 不,她不会的。 换作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愿意在逃生时带上一个毫无用处的累赘。 -- 第93页 是了,他现在对她来说,毫无用处。 在这遍地野兽的狩猎禁地,权势没有用,金钱也没有用,唯一有用的便是那瓶可以令野兽退避的药丸。 她让他等着她,许就是想试一试,看他所说的药丸有没有这么大的威力,给他和她之间再留下一点余地。 若那药丸足以让她安全逃出此地,她便不会再回来了。 正在失神之时,他听到了山洞外传来细微的声响,他的瞳孔蓦地一紧,慌张又狼狈的从干草上挣扎起来,下意识的朝着洞外看去。 是她吗?是她回来了吗? 山洞外缓缓踱步来一只雄性花豹,它呲着牙在洞门口打转,朝里走了没两步,许是鼻间嗅到了什么刺鼻的气味,它竟是直接掉头离去了。 司徒声轻笑一声,眸中尽是嘲色。 他是在期待什么? 若他死在此地,对她只有数不尽的好处。 再也没有人能羁绊住她,她还可以用他的死来向皇帝邀功,皇帝会继续让她稳坐皇后之位,若她的运气好,在得宠之时怀上龙种,往后便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后宫之中母凭子贵,待她有了皇嗣之后,便会拥有无法撼动的地位,哪怕镇国公和纯嫔再想动她,也要三思而后行。 难不成他还天真的以为,她昨日对他说的那句‘哥哥还有我’是真心话不成? 虽是这般想着,可他的心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紧提着,但凡洞口外有一点细微的声响,他都会忍不住坐起身来,朝着外面探身望去。 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许是一盏茶,又或是一炷香,可他却觉得时间缓慢的,像是过去了一整年。 不知是第几次失望的躺了回去,他终于不再对她抱有任何一丝无谓的幻想。 她走了,已经走远了。 司徒声缓缓阖上了双眸,轻扯着苍白的唇瓣。 可她真的以为,抛弃他这个累赘,她便能活着走出去吗? 看来,天真的也不止有他一个。 她莫非忘了,他司徒声是活在见不得光之地的阴暗蛆虫,他若是活不下去,又怎会让她一人独活? 那药丸碾成的粉末,之所以能令野兽退避,是因为药里掺了黑腹毒尾蝎的毒液。 这东西乃是剧毒,若是三个时辰内没有将那粉末从皮肤上擦拭掉,那毒物便会沿着她的肌肤,渗透入她的骨血中。 她会浑身腐烂发臭,七窍渗脓流血,最终在折磨和煎熬之中痛苦死去,死状凄惨可怖。 可惜了那张漂亮的脸蛋,怕是她心爱的皇帝看了,也会忍不住做噩梦呢。 他嘴角在笑,面容却冰寒刺骨,冷色的皮肤透着毫无血色的苍白。 “哥哥?你怎么躺在地上?” 山洞外传来她低软的嗓音,他唇边的笑意凝住,瞳孔蓦地一紧。 他的唇瓣颤了颤,僵直着身子,从冰冷的地面上缓缓坐了起来:“你……你去哪了?” 林瑟瑟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水,脸颊两侧蹭上脏污的黑泥,眼角下似乎是被什么利物划伤了,留下一道已经干涸的血痕。 她用胳膊肘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拖着一把用碎布头,将树枝紧紧捆绕拼凑在一起的长木板。 “我去捡了些树枝,正巧看到山腰上有枝花头,便爬上去摘了些。” 枝花头又叫七叶一枝花,乃是解蛇毒的珍稀草药,大多生长在峭壁半崖之间,她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爬到半山腰摘下了一把枝花头。 她走到他身边,先解开了他手腕处包扎的缎布,而后将枝花头放在嘴里嚼了嚼,取出覆在了他被毒蛇咬伤的伤口上。 重新包扎好之后,她又拾起地上的狐裘,将狐裘铺在了那树枝捆成的长木板上:“我用这个拖着你走,这样你就不会滑下来了。” 说这话时,她眼眸弯了弯,脸颊两侧红扑扑的,唇畔的梨涡似酒沉醉。 他怔怔的望着她,渐渐加速的心跳像是擂鼓一般,冰寒的眸光似乎也因为这一抹笑容,沾染上了些淡淡的温度。 原来,她没有想过丢下他。 林瑟瑟将他背到了垫着狐裘的木板上,从衣袖中掏出了两只红澄澄的果子:“哥哥,你饿不饿?我还摘了些果子。” 他微微扬起唇畔:“嗯。” 她用帕子将果子仔细的擦拭干净,蹲在他身旁,把果子送到了他嘴边。 他咬了一口,而后缓缓皱起了眉头。 她愣了愣:“是不是太酸了?那哥哥吃这个。” 说着,她将另一只果子递到了他嘴边,这次他却不张嘴了,只是抬了抬下颌,示意让她先吃一口尝尝味道。 林瑟瑟也不矫情,拿起果子便咬了一口,果肉饱满适口,汁水清甜,味道甚是不错。 她唇畔带笑,将果子递了上去:“这个好吃。” 他黑眸深沉,嗓音略显低哑:“我尝尝。” 说罢,他便俯下身去,眸色从容的贴覆上樱红的唇瓣,轻轻啜咬着温软,在舌尖辗转流连,汲取着果子清甜的汁水。 她怔愣一瞬,微微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仿佛忘记了呼吸,面颊憋得泛起了红晕。 文昌帝君,他……他竟然亲她? 他意犹未尽的松开了她,望着她绯色的面颊,喉结上下滚了滚:“甜的。” 说罢,他薄唇微启,就着她轻颤的小手,又在那果子上咬了一口:“这个没有你嘴里的甜。” -- 第94页 林瑟瑟:“……”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他拖出南山禁地的,待她不再满脑子胡思乱想,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带着他出了南山,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 这村子破破烂烂的,因为挨着南山的禁地,人烟稀少的可怜,整个村子的人口加起来,怕是都不超过二三十人的样子。 天边隐隐泛起了橘黄色的夕阳,她在村子外犹豫了许久,才硬着头皮,带着他去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那人家是一对中年夫妇,两人见她面容狼狈,身后又拖着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神色了然的笑道:“你们是不是私奔逃出来的?” 林瑟瑟眸色微窘,正要否定,却听身后传来淡淡的嗓音:“是。” 夫妇二人热情的将他们迎了进去,那熟稔的动作,仿佛已经接待过百八十对私奔的小夫妻似的。 在他们聊了一会之后,林瑟瑟才知道,他们两位年轻时也曾是富贵人家的贵胄子弟,因不满家族安排的联姻,趁着南山狩猎之时,私奔逃窜到这处来的。 他们给林瑟瑟和司徒声收拾出来一间干净的茅屋,又请来了村里唯一的郎中给司徒声看病。 待那郎中手法娴熟的将他错位的骨头接好后,林瑟瑟神色感激的恭维道:“想必您定是哪个神医高手隐居于此。” 司徒声也难得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郎中黑黝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羞红:“俺不是神医,俺就会给母猪接个生,老陆非让俺过来试试。” 司徒声:“……” “老陆?”他的眉骨微动,神色迟疑的喃喃道:“你是陆南风?陆府那个逃婚逃了二十多年的嫡次子?” 陆南风微微一怔:“你认识我?” 司徒声抿住薄唇,神色略显复杂。 他常听父亲提起陆南风,陆南风是陆想的二大爷,当年陆想还未出生时,陆南风已然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威虎大将军,和他父亲曾是至交好友。 偏偏就是这位威名远扬的大将军,喜欢上青楼一个红尘女子,甚至为了那红尘女子,拒绝了和他母亲宝乐公主的联姻。 因皇命难违,家族逼迫陆南风允诺这门婚事,结果陆南风嘴上应允后,转头便在南山狩猎时带着那红尘女子卷铺盖私奔了。 陆南风这任性的一走,便是整整二十五年,期间了无音讯,也丝毫不顾及陆府的死活。 不过也多亏陆南风的离开,他母亲宝乐公主才改嫁了他父亲。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司徒声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当初为什么逃婚?宝乐公主哪里配不上你?” 是了,他母亲温柔善良,又容貌倾城绝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拈手即来。 听父亲说,陆南风初见他母亲时,眼睛都看直了,还止不住的跟他父亲念叨,往后娶妻便要娶这样的。 结果他母亲选定要嫁给陆南风,陆南风倒是以这种不入流的方式抗旨拒婚,让他母亲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他母亲到底哪里惹到了陆南风,何至于让陆南风这样避之如蛇蝎? 陆南风听他提起宝乐公主,脸色微微一变:“我哪敢娶她,我若是不逃婚,必定要死在那老东西的手里。” 第39章 三十九个皇后 司徒声眸色一滞,缓缓眯起细长的眼眸:“老东西?” 这个老东西是指谁? 陆南风的父亲?陆府家祠的长老?还是……太上皇? 司徒声正要再追问,陆南风却被夫人拽住了胳膊,一脸责怪的瞪了他一眼:“都陈年烂谷子的往事了,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 她刻意加重了‘往事’二字,语气中隐隐带了些戒备之色,仿佛是在提醒陆南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陆南风自知失言,许是怕司徒声瞧出什么异样,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赔笑似的拍了拍自家夫人的手臂:“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又醋上了呢?便是十个公主来,我心中也只欢喜你一人。” 眼看着陆南风要将话题一语带过,司徒声抬起眼眸,眸光淡淡的问道:“陆将军可知,宝乐公主后来嫁给了谁?” 陆南风摇了摇头,自打他带着夫人私奔至此,便隐居在山林之中,与外界切断了关系。 除却必要之时,他会用狩猎所得之物,去南山的小城里换些衣食所需。其他时候,他基本都和夫人窝在这小山沟里足不出户。 此地偏远荒凉,又消息闭塞,他哪里会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只是前两年听说过,那老皇帝似乎禅位成了太上皇。 司徒声眸色深沉,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她嫁给了司徒将军,给将军生了两个儿子。在四年前,司徒家被扣上谋逆之名,抄家前夕满门覆灭于烈火之中,唯有两子在火中失去踪迹。” 他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听起来不带任何情感,仿佛正在叙述的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似的。 可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这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口。 陆南风怔愣的抬起脑袋,因风吹日晒而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抽搐,他蓦然苍白的唇瓣轻颤两下:“他,他……死了?” 话音落下,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把揪住司徒声的衣襟,情绪激动的低吼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你是不是那老东西派来的人?!” -- 第95页 他的眼白布满红色血丝,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司徒声的脸上,面色狰狞的仿佛要活吃了司徒声一般。 林瑟瑟试图拉拽开陆南风,可她的力气又怎能与陆南风一个常年习武练功的人相比,哪怕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来,也根本撼不动他分毫。 司徒声微抬下颌,目光平静的与陆南风对视:“陆将军,我父亲小字乃子贺。” 陆南风的瞳孔猛地一紧,他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因愤怒而通红的脸庞上,出现瞬间的怔愣。 子贺是司徒将军的小名,子贺不喜欢别人唤他的小字,因为觉得这名字太过斯文矫情,配不上他铁血刚毅的外表,所以除却认识他较早的生死兄弟,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小字。 陆南风松开了攥住司徒声衣襟的手掌,他的眼圈微红,磕磕巴巴道:“你,你是……” 许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林瑟瑟,将后面的话全都吞了回去。 既然这孩子没有直接明说身份,而是拐外抹角的自证身份,那必定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方便直说。 司徒声见他没再继续追问,扯了扯唇畔:“不知陆将军可否详细说一说,方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南风的面色沉了沉,他的眸光带着些迟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陆夫人很有眼色的将郎中送了出去,陆南风瞥了一眼林瑟瑟,她正要识趣的转身离开,却听司徒声道:“她不妨事,陆将军说罢。” 他不怕她知道他是谁,之所以没有直接亮明自己的身份,只是因为暂时还不想以司徒家嫡次子的身份面对她。 至于陆南风要说的事,那些都是陈年往事,她知道也无妨。 陆南风没有再坚持,他坐在榻边,眸色略显沧桑,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二十五年前,我与司徒将军大胜回朝,太上皇赏赐金银无数,在御花园中设下内宴为我等接风洗尘……”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深藏闺中,以才貌双绝而著称的宝乐公主。 她肤若凝脂,眸似秋水,盈盈腰肢不堪一握,葱白玉指叩住一卷书简,跪坐在一颗白梨树下。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抬起盈盈水眸,朝他的方向看去。 风簌簌吹过梨花,抚过她鬓间的一支步摇,垂下的珠玉流苏左右摇曳,她唇畔微微扬起,映出一对梨涡。 那日惊鸿一瞥,令他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心跳,重新跃动了起来。 他回府之后,日日与子贺念叨宝乐公主有多好多好,又派人去打听公主的生辰八字,婚定于否。 在拿到公主的生辰八字后,他察觉到有些古怪。 公主及笄四年,如今已是十九岁的待嫁高龄,但皇帝丝毫不急着给公主寻摸婚事。 这便也就罢了,更奇怪的是,宝乐公主扬名在外,本该有众多追求者才是。 可他打听之后才发现,曾在皇帝面前表露过想要求娶宝乐公主的贵胄子弟,皆在不久之后染上怪病,暴毙身亡。 甚至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还曾有一段时间谣传过宝乐公主是天命孤星,命中带煞。 他虽然不信鬼神之说,却也被那些惨死的追求者搞得头皮发麻,他决定在没查清真相前,暂且搁置此事,免得引来祸患。 好不容易回趟京城,自然要与兄弟好友们两三成对,一起去青楼听曲饮酒,不醉不归。 当夜,他正与子贺在青楼拼酒,皇帝却下了道急诏,命他深夜入宫。 他虽喝的半醉半醒,但也不敢违抗皇命,坐上来接他的马车,便被糊里糊涂的送进了皇宫里。 皇帝直接将他召进了寝殿里,坐在龙床的榻边,面带微笑的告诉他,宝乐公主在洗尘宴上看中了他。 皇帝又问他,可愿意娶了宝乐公主,做晋国的驸马。 他那天晚上喝了不少的酒,走路都有些摇晃,当时头昏脑涨的,哪里还记得起之前那些追求者惨死的事情。 他正准备满口应下,一抬眼却在皇帝的脚下,看到了一支珠玉流苏的步摇。 冷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打在地面上,将那支步摇映的熠熠生辉,他揉了揉眼睛,脚底一个没踩稳,哐当一下摔在了地面上。 而后,他挣扎着要起身之时,在皇帝的龙床之下,看到了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衣不遮体,双臂布满青紫淤痕的女子,蜷着身体瑟缩在龙床之下,她脚腕上拴着铁打的镣铐,泛红的眼眸中噙着泪水,眸光满是祈求之色。 即便是如此狼狈,她依旧那样美丽。 皇帝命人将他扶了起来,望着皇帝面上和善的微笑,他的后背却蓦地冒出一层冷汗,那点醉意也被驱赶的干净殆尽。 这里是皇帝的寝室,宝乐公主怎么会在皇帝的龙床之下? 公主为什么十九岁还未出嫁?那些曾想求娶公主的追求者,到底是因病暴毙,还是遭了皇帝的毒手? 他带兵打仗十余年,大大小小的仗也赢了不下百场,除了凭借丰富的行兵经验之外,更多的还是倚靠他的脑子和直觉。 他毫不质疑,只要他敢应下迎娶宝乐公主,今日便休想活着走出皇宫的城门。 所以他像是在借着酒意发疯,不光拒绝了迎娶宝乐公主,还大言不惭的撂下话来,道是自己喜欢上了青楼的红尘女子,要与那女子双宿双飞。 -- 第96页 许是他演的太过逼真,又或者是觉得酒后吐真言,皇帝也被他骗了过去。 当他走出养心殿时,脊背上的衣衫已是被冷汗浸透,夜里的寒风吹过,他只觉得胃里翻滚不停,却是忍不住扶着宫墙呕吐起来。 就在他呕吐之时,他隐约听到养心殿里传来女子破碎的低吟,那声音像极了哭声,绝望又悲恸的哭声。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救不了她。 他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不怕死,可他不能用整个陆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命来冒险。 自那日之后,虽然他明确拒绝了皇帝,甚至为了做戏每日流连于青楼之地,皇帝却依旧不死心,不断以圣旨施压试探他。 他隐约感觉到,因为宝乐公主想要嫁给他,所以皇帝已经将他视作眼中钉,这次是铁了心的要除害掉他。 若他敢接下圣旨,遭殃的便是整个陆家,而他若是抗旨不遵,皇帝便有借口以抗旨为名诛他九族。 他左思右想之后,决定搏上一搏,以带着青楼女子私奔的名义,公然抗旨逃婚,令宝乐公主成了晋国的笑柄。 那大半年里,晋国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便是宝乐公主,人人都道公主命中带煞,所以那大将军才宁愿带着红尘女子私奔逃婚,都不愿意娶公主为妻。 此事之后,更没有人敢娶公主了。 事实证明,他搏对了,皇帝放过了他,也放过了陆家。 他不清楚皇帝和宝乐公主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只知道,皇帝想借着他的手,狠狠羞辱宝乐公主,让宝乐公主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 自那以后,他再没有回过京城,也与陆家人断绝了一切来往。 唯有这样,才能保全陆家。 毕竟宝乐公主乃是司徒声的母亲,陆南风再三考虑之后,隐去了他摔倒时在龙床底下看到的一幕,只是道自己在太上皇脚下看到了宝乐公主的步摇,以此联想起那些惨死的追求者们。 即便隐去了那一段没说,司徒声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太上皇为什么不让他母亲嫁人?又为什么杀害那些求娶他母亲的贵胄子弟? 只因为他母亲在洗尘宴上看了陆南风一眼,太上皇便将一个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逼迫到抛弃一切,销声匿迹的地步才算满意? 难道他司徒家覆灭,也全是太上皇一手所为? 可若真是太上皇动的手,那为什么当初他母亲嫁到司徒家的时候不动手,偏偏要等到二十多年后再动手? 他觉得当年司徒家灭门的真相,似乎离他越来越近。 但不知为什么,越是接近真相,他便越觉得畏惧和恐慌。 陆南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一声:“我不如司徒将军,他是个真男人。” 司徒声没有说话,他低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陆南风知道他心情不好,便也不在他面前碍眼,只吩咐夫人做了些饭来,又烧了热水送进屋子里,供两人擦洗身子。 在陆南风离去后,屋子里便剩下了他们两人,空气寂静的像是凝固住一般,连呼吸声都显得那样突兀。 司徒声吃不下饭,他只是叮嘱林瑟瑟取来打湿的绢布,将身上涂抹过的粉末都擦拭干净,以免那粉末渗入皮肤。 林瑟瑟蔫头耷脑的丧着脸,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若是按照司命神君的恶趣味,宝乐公主和太上皇之间,多半是见不得光的那种关系。 而且听陆南风话里话外的意思,太上皇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变态,凡是和宝乐公主扯上关系的男人都死干净了。 若是这样说来,当年司徒家覆灭怕是和太上皇也脱不了干系。 橘红色的烛火在桌上左右摇曳,林瑟瑟拿着绢布轻轻擦拭着他的脸颊,他的面容惫懒,皮肤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贝齿轻咬唇瓣:“哥哥,撑不住便歇一会儿,有我守着哥哥。”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就像是他昨晚跟她说过的‘我守着你,你安心睡就是了’。 司徒声微微一怔,殷红的唇边微扯,他俯身将脑袋倚靠在她的腿上,用手臂圈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他的骨头被接了回去,虽然还是疼痛难耐,但已经可以动弹了,不像昨晚被她捆的像是企鹅一样,连抬手都做不到。 林瑟瑟被抱的猝不及防,白皙的耳根泛起一抹浅红,她想伸手将他推开,却听他闷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她不敢动了,无处安放的小手举在半空中,许是想落在他的后背安抚他,面色又带着些犹豫,似乎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 “我想父亲了。” 他阖着双眸,喉间似是哽了粗糙的沙粒,嗓音嘶哑的厉害:“父亲说他会陪母亲厮守到老,看着我和哥哥成家立业,可是他食言了。” 林瑟瑟迟疑着,终是将小手落了下去,她感觉到他的脊背蓦地一僵,像是一只紧绷神经的刺猬。 她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哥哥,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他摇着头,轻声自喃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 林瑟瑟望着他轮廓清晰的下颌线,俯下身去,轻轻拥住他的身子:“我若生,便会一直陪着哥哥。我若死,便由阿眠继续守护哥哥。” -- 第97页 他的嗓音低了下去,呼吸渐渐平稳,犹如梦中呓语般:“阿眠是谁?” 她弯了弯眼眸,唇畔显出一对梨涡:“阿眠是朵杏花,只要有杏花盛开的地方,便有阿眠在替我守护哥哥。” 盈盈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和他的身上,徐徐微风吹过,她鬓间的一缕青丝和他墨色的长发交融在了一起。 她的体温穿透了他冰冷如霜的身子,仿佛将他胸膛里那一颗寒冰刺骨的心脏都焐的热了。 这一夜,两人和衣而眠,相拥入睡。 他的梦里出现簇簇杏花,在那萦绕着氤氲白雾的地方,他看到他和一个墨绿色衣裙的女子紧紧相拥。 望着那一幕,他不自知的勾起唇角,忍不住笑了起来。 翌日他醒来的时候,林瑟瑟已经不在榻上了。 他扶着床榻,缓缓站起身来,见床头摆放着干净的换洗衣物,便换上了那套粗布衣衫。 待他动作迟缓的走出茅屋时,却见林瑟瑟正坐在木头墩子上,和几个妇人一起摘菜。 也不知她们在说什么,她看起来笑的很羞涩的样子。 许是一抬头看到了他,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头,敛住了面上的笑意。 那几个妇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见他踱步而来,走路的动作微微有些僵硬,妇人们忍不住调笑道:“看来小娘子昨晚定是将郎君给累坏了。” 林瑟瑟神色微窘。 这几个妇人实在太八卦了,她过来帮忙摘个菜,她们便非要拽着她,打听她和司徒声之间的事。 好不容易搪塞过去,她们又问他怎么还没起床,她随口说了一句‘昨晚睡得太晚了’,她们便自行脑补了万八千字不可描述的文字。 她正准备和她们解释,他就走过来了。 林瑟瑟‘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子,面色微红的摆了摆手:“不是,你们误……” 司徒声走到她身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抵在她的唇瓣上,漫不经心的勾起唇角:“是啊,娘子昨晚真是累坏了为夫。” 林瑟瑟:“……” 娘子? 他是在叫她吗? 她忍不住小脸一红,气势十足的推开了他的手臂,声音却跟蚊子叫似的:“哥哥,你别瞎叫。” 听闻这话,妇人们捂嘴偷笑,眼睛都乐得睁不开了。 司徒声正要说些什么,陆南风却风风火火的从院子外跑了进来,他手中还提着捕猎用的兽夹,连口气都来不及喘上来,便推着他们两人往地窖的方向走。 林瑟瑟见他神色慌张,连忙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陆南风指着不远处腾起的大片尘土:“那些人是穿着黄马褂的御林军,约莫有几百人的样子,许是皇帝派人到这里搜查你们来了,你们先到地窖里躲一躲。” 司徒声望着策马直奔此地而来的燕王,眸色沉了沉:“来不及了。” 第40章 四十个皇后 的确来不及了,燕王已经看到他们了,这时候再去躲避,便没有什么意义了。 司徒声眯起细长的眼眸,嗓音微凉:“陆将军,你去地窖躲一躲罢。” 燕王是太上皇的义子,保不准燕王也知晓陆南风的事情,万一若是将陆南风认出来,处理起来却是有些棘手了。 陆南风听懂了司徒声的言外之意,见他面无惧色,似乎胸有成竹,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臂:“若是方便,帮我跟哥哥带声好……” “保重。” 说罢,他便带着夫人朝着地窖疾步而去。 其他妇人们也被林瑟瑟劝离,一时间小破院子里,只余下司徒声和林瑟瑟两人。 他随手将白玉面具戴回了脸上,微微侧过眸去:“怕吗?” 她摇了摇头:“有哥哥在。” 听闻这话,他却是扬起唇边,漫不经心的轻笑了一声:“既如此,我倒是不能让你失望了。” 漫天的黄土腾空飞扬,马蹄声接憧而至,为首的乃是身着戎装的燕王,他率着一众红衣盔甲的禁军,从黄马褂御林军中冲出一条路来。 禁军是隶属太上皇的护卫兵,只听命于太上皇的调动,能被燕王随意调遣,这便也能瞧出太上皇有多宠爱燕王这个义子了。 燕王骑坐在高大骏马的后背上,他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温和的笑容:“本王奉命来迎九千岁和皇后娘娘回宫。” 是了,这为期半月的狩猎提前结束了,倒不是因为司徒声和林瑟瑟的失踪,只是皇帝害怕遭到司徒声的报复,寻了个借口便快马赶回了皇宫。 至于那黄马褂的御林军,不过是皇帝的垂死挣扎,想碰一碰运气,看能否在南山附近寻到失踪两天的司徒声,趁他回宫之前将他除害。 司徒声懒懒掀起眼皮,殷红的唇边微扬:“奉命?燕王奉的是何人之命?” 他的声线冰冷,望着燕王的眸光中,带着些不加掩饰的嘲色,仿佛是在讥讽燕王是太上皇手下的一条走狗。 燕王倒也不恼,像是没有听懂他的嘲讽,面容依旧温润如玉:“这不重要。” 来迟一步的御林军,将院落团团围住,为首的乃是断臂的侍卫长,侍卫长面带凶煞之色,翻身跃下马背,对着燕王道:“我等奉陛下之命,来此铲奸除佞,王爷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哦?”燕王眉梢微挑,唇畔带着温笑:“那本王若是非要管呢?” -- 第98页 他的嗓音听起来那样温和,可眸底却掩埋着深深的厉色。 侍卫长一愣,面色稍稍有些犹豫。 燕王是太上皇的人,而太上皇又是皇帝的父亲,四舍五入一下,燕王的意思便是太上皇的意思,若是太上皇真要保下九千岁,他应该给了这个面子才是。 可皇帝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如果在南山附近搜查到九千岁的下落,必定要拼死将其斩杀。 一边是已经禅位的太上皇,一边是登基已久的新帝,侍卫长在心底挣扎许久,终是选择了后者。 太上皇昏庸无道,这才让个阉人宦官权倾朝野,如今掌权的乃是勤政爱国的新帝,他若是效忠,自然也是效忠新帝才是。 再者说,九千岁这阉人不分青红皂白,因皇后被猛虎所伤,便连问都不问一句,直接砍掉他一条手臂,又杀了他的好兄弟泄愤。 此仇若是不报,他便是黄泉之下也难阖眼。 侍卫长冷笑一声:“若是燕王非要管这闲事,奴才只能告诫王爷一句刀枪无眼,好自为之。” 说罢,他抬起手来:“陛下有令,砍掉那阉人头颅者,赏千金,封万户侯!众将士听令,杀——” 此言振奋了军心,御林军们不要命的拎着长刀朝着院子里攻去,人人都杀红了眼睛。 司徒声将林瑟瑟推到身后,从袖间取出那把样式陈旧的匕首,用锋利的刀刃割裂衣袖,将撕扯下来的布条覆在了她的双眸上。 待他将布条系好后,他低声嘱咐道:“站在我身后别乱跑。” 立在马背上的燕王,望着司徒声手中的匕首微微出神,他眸光怔愣了一瞬,垂首对着禁军首领吩咐:“除了他们俩,剩下的一个不留。” 不等司徒声出手,禁军便已经冲在了他们身前,与御林军拼死厮杀了起来。 禁军皆是太上皇精挑细选,从小培养大的死士精英,出手便是杀人之招,御林军又怎能是他们的对手? 不出片刻,院落里已经躺满身着黄马褂的御林军们,就连方才叫嚣厉害的侍卫长,此刻也是尸首分离的横尸惨死。 司徒声抬眸瞥了燕王一眼,燕王嘴角含笑,依旧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与方才说出‘一个不留’那句话的冷漠脸判若两人。 果然,能入太上皇眼睛的人,又怎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他轻嗤一声,当着燕王的面,毫不避讳的将林瑟瑟打横抱起,踩着御林军的尸体,走出了布满残肢碎末的院子。 御林军的马匹都拴在院外,司徒声随意选了一匹四肢健硕的骏马,攥住缰绳带着她翻身上马。 “把尸体清理干净,别扔在这里碍眼。” 抛下这句话,他也不提一句感谢,神色从容的扬长策马而去。 禁军首领脸色不太好,燕王带着他们一路狂奔赶过来救他,可他倒好,丝毫的力气未出,走时还一脸嫌色的模样。 莫不是将他们当做牛马来使唤了,出力不讨好便也罢了,竟还留下话来,让燕王将这些御林军的尸体清理干净? 他满脸愤慨不满,正想要为燕王打抱不平,却听燕王嗓音淡淡道:“你留下,带人将此地打扫干净,记得把地面也清洗一番,别留下血迹。” 禁军首领:“……” 马儿迈开四肢狂奔,呼啸的冷风从她面上打过,她的胃里不断翻滚,隐隐有一股泛着酸意的嗳气向喉间顶去。 虽然方才她的眼睛被布条蒙住,却能听到那些人厮杀时的哀嚎和悲鸣,腥臭的人血气息打着转的往她鼻间钻去,直让她胃中翻腾,浑身发软。 许是察觉到她的身子在轻颤,司徒声从她身后轻轻将她拥住,扯开了覆在她眼前的布条:“别怕,没事了。” 她望着眼前快速向后飞逝的景色,紧紧倚靠着他的胸膛,带着一丝鼻音道:“哥哥,燕王为什么救我们?” 司徒声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因为,还不到我该死的时候。” 太上皇还未找到他母亲,又怎么会让他去死? 怕是燕王前往京城之前,太上皇便特意叮嘱过燕王,留意着些他的性命。 林瑟瑟咬住唇瓣,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半晌之后,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回了皇宫后,哥哥接下来要做什么?” 皇帝那日将他关在困兽笼中,先是言语攻击他和宝乐公主,又准备用那喂了药的恶犬折辱他,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想必定然不会轻易放过皇帝。 虽然皇帝是罪有应得,但司徒声若是真把皇帝一刀砍了,男主一死,那她就可以原地升天,也不用完成什么狗屁任务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她的任务完不成便也罢了,最多就是再被天帝处罚一番。 可他来此地是为了历劫,而他后续的劫难大多与皇帝有关,皇帝若是死了,他此次的历劫岂不是又要失败了? 见司徒声不语,林瑟瑟有些焦虑,她侧过头去,轻扯住他的手臂:“哥哥,可不可以别杀他?” 她并没有直言这个‘他’是谁,但司徒声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的黑眸深沉,微微眯起的双眸冰冷:“你就这样喜欢他?” 林瑟瑟慌忙摇头:“不是,我不喜欢他……” 他抿住殷红的唇边,额间凸起的青筋隐隐跃动:“那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她被他这话问的哽住了。 -- 第99页 她要怎么跟他解释? 说他其实是个神仙,到这里只是为了下凡历劫,他必须得留着皇帝的性命,这样才能有人给他下绊子,让他一生苦厄,历尽坎坷,最终悲凉惨死? 若她真敢这么说出来,他怕是要一个拳头将她抡下马去,没准再找些跳大神的给她绑起来招招魂儿。 林瑟瑟的沉默不语,令他的心脏止不住的向下沉去。 那日皇帝设埋伏俘住他时,她就在那颗树上远远的看着,她看着皇帝放出那黑犬,听着皇帝如何折辱他,明知道皇帝想要对他痛下杀手。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对皇帝痴心不改,甚至还为皇帝出口求情。 所以说到底,在她的眼里,还是皇帝比较重要不是吗? 什么一直陪着他,守护他,都是她随口说出来哄骗他的。 她的心里只有皇帝,只有皇帝…… 他攥住缰绳的手臂绷紧,握成拳头的手掌捏的咯吱作响,似乎在努力的隐忍着什么。 “哥哥——” 伴随着她的一声惊呼,他的手掌拽住她的衣领子,将她从马背上蓦地提起,在空中左右旋转半圈后,她又重新落回到了马背之上。 只不过,这一次她与他面对着面,她能清晰的看到他漆黑不见底的双眸,以及那泛着凛凛寒光的白玉面具。 司徒声松开了缰绳,一把攥住她的双腕,将她的手臂举过头顶,向骏马的颈子上叩去。 他眸中带着些微怒之色,抬手用缰绳缚住她的手腕,许是怕她挣脱缰绳,他绑了最结实的猪蹄扣,将她的双臂吊捆在马脖子上。 她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衿带已经被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扯断,只觉得浑身一寒,脊背便与骏马的鬃毛毫无间隙的贴合在一起。 后背被骏马茸细的棕褐色鬃毛刺的生疼,墨青色的薄衫已是被箍到了臂弯上。 她满目惊愕的望着他,许是因为太过震惊,她的嗓音略微有些失声:“哥哥?!” 司徒声殷红的唇边轻扯,漆黑的眸中不带一丝情感,抬手将覆在面上的白玉面具摘了下来:“看清楚我是谁。” 他骨骼分明的大掌掐住她的下颌,逼迫她抬起眼眸,直视着他冷白没有血色的面容。 呼啸的寒风从耳边窜过,冷冰冰的空气打在脸颊上,激的她浑身的寒毛直竖。 她的心跳犹如擂鼓,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望着他脸庞的双眸尽是慌乱与无措。 她想要别过头去,可他的大掌像是铁烙一般难以撼动,她只能被迫仰起头来,仔仔细细的看清楚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 那是文昌帝君的脸,他的脸上应是不带喜怒悲嗔,眸中该是含着淡淡的疏离,可她却从他的眉目间看出愤怒,在他的眸底瞥到狠戾。 司徒声嘴角在笑,面上却没有一丝温度:“我可以放过他,但总要有人替他付出代价。” 林瑟瑟听不懂他的意思,可很快她就明白了他所谓的代价是什么。 司徒声低垂着眼眸,他冰冷的指腹微微合拢,将面前的峦壑收复于股掌:“皇帝可曾这般待过你?” 她拼命的摇着头,眼眶中溢满泪水:“没,没有。” 司徒声挑起殷红如血的唇瓣,眸色冰寒刺骨,他低声轻笑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他在她布满惶恐的目光下,不疾不徐的俯过身子。 林瑟瑟瞳孔蓦地一紧,随即缓缓阖上双眸,像是极为害怕看到他的面容似的。 她攥紧了手掌,连指甲掐进掌心中,都没有察觉到。 林瑟瑟忍不住哭喊道:“我真的不喜欢他——” 司徒声像是没有听见,他已经寻找到了壑谷。 林瑟瑟脸色苍白又无力,伴随着眼前模糊的景象,她下意识的一挣,那仰卧着的身体,竟直直从马背上滚落了下去。 她的双臂被缰绳吊住,身子猛地向下一坠,惊得马儿腾起前蹄,跃至半空,紧接着便迈开四蹄加速向前冲去。 眼看着她要被拖行出去,司徒声反应迅速的夹住马腹,从袖中取出匕首,动作宛如疾风,将削铁如泥的刀刃,精准的割在马脖子的大动脉上。 只听‘哐当’一声,骏马应声倒地,他伸手护住她的后脑和肩颈,直直栽落到泥土之中,滚得满身泥污。 虽然被他护住,林瑟瑟却也摔得不轻,耀眼的阳光刺入眼眸,她的眼前隐隐发黑,眼皮也越来越沉。 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似乎是司徒声在唤她。 他的嗓音冰冷,又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焦急和慌张。 她想要回应他,可她根本就睁不开眼,更不要提对此作出回应了。 不知用力挣扎了多久,她终是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待林瑟瑟重新恢复意识之时,已经是两日之后的事情了。 她神色怔愣的望着床帏失神,耳边传来杏芽的抽噎声:“娘娘,您总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哥,哥哥……” 她像是蓦地想起了什么,从榻上弹坐了起来:“九千岁可有受伤?他回来了吗?本宫是怎么回来的?” 杏芽愣了愣,一时间倒是忘了啜泣:“瞧着似乎没有受伤,是九千岁将您送回来的。” 听杏芽这样说,林瑟瑟总算是松了口气。 既然是他将她送回来的,那他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 -- 第100页 她抬起头,迟疑着问道:“那皇上呢?” 杏芽擦着脸颊上的眼泪,抽抽搭搭道:“皇上回宫好几日了,今早上还命人来探望过娘娘。娘娘若是想见皇上,不如等明日再去养心殿,现在皇上许是没有时间接见娘娘。” 林瑟瑟一怔:“皇上很忙吗?” 他有什么可忙的,怕不是因为害怕被司徒声报复,便龟缩在养心殿不敢出来见人了。 杏芽摇了摇头:“奴婢方才去太医署之时,听太医署里的太医们说,太上皇今日便抵达京城了,想必此时应该已经到皇城门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壑谷基本解释:1.山沟;两山之间的洼地或水道。 第41章 四十一个皇后 林瑟瑟蹙起眉头:“太上皇?” 太上皇怎么突然回来了? 原文中的太上皇压根就没出现过,一直在江南之地休养,直到大结局的最后两三章,司徒声被敌军围困斩杀,惨死在那孤城之中,那神秘的太上皇才露了个面。 太上皇提前出现,莫非是因为皇帝害怕司徒声对他痛下杀手,便将太上皇当做救兵给搬回来了? 但是从江南之地到京城,就算快马加鞭也要十来日的路程,皇帝暗算司徒声也就是这三五天的事情,太上皇是怎么提前得知皇帝会找他求救的? 林瑟瑟越想越心惊,她本就虚弱无力的面庞,此刻更是徒添了一抹煞白。 若是她和司徒声没有遇见陆南风,也毫不知情那二十多年前曾发生过的事情,或许她根本不会注意到太上皇这个人,更不会在意他回不回皇宫。 可既然已经知晓,太上皇与宝乐公主之间有什么猫腻,当初司徒家覆灭于烈火之中也是另有隐情,她便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她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太上皇此次归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给皇帝当救兵,而是要来处理掉司徒声。 无力之感油然而生,不知为何,林瑟瑟总觉得剧情越发偏离原轨,便犹如脱缰野马,似乎怎么拉都拉不回来了。 殿外隐隐响起说话的声音,那熟悉的女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侧过头向殿门的方向望去,只见挺着肚子的元嫔,在纯嫔的搀扶之下,缓缓步入寝殿之中。 元嫔一进来便看到坐直在榻上的林瑟瑟,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激动,连带着步伐都加快了些:“皇后娘娘,您终于醒了……” 林瑟瑟被元嫔眼中点点泪光搞得有些懵,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和元嫔的关系,已经熟到她受伤晕厥几日,元嫔便要痛哭流涕的地步了? 杏芽见自家主子失神,连忙小声解释道:“您回宫的这两日,元嫔小主几乎时时刻刻候在您身旁照顾,便是感念您狩猎时的救命之恩。” 见元嫔跪在她的榻前,林瑟瑟神色复杂,微微抬首:“起来吧,你腹中还怀有皇嗣,往后无需对本宫行此大礼。” 元嫔在纯嫔的搀扶下起了身,身后有宫女递上食盒,元嫔打开食盒,捧着一碗热汤:“这是嫔妾给娘娘炖的药参鸡汤,太医说您身体亏空的厉害,需要好好进补一番。” 许是怕她怀疑什么,纯嫔在一旁笑着补充道:“那人参本是皇上赏赐给元嫔妹妹的,妹妹惦念着娘娘,便亲自小火煨炖了两个时辰的药参鸡汤。” 这话表面上听着是在向林瑟瑟证明清白,毕竟这人参的原材料是皇帝给的,参鸡汤又是元嫔亲自看着炖的,若真是喝出什么问题,元嫔也跑不掉就是了,所以她可以放心喝。 但若是心思敏锐些的人,便能听出纯嫔话里隐藏的另一层意思。 同样都是身体不适需要进补,但皇帝偏偏只给了怀有龙嗣的元嫔一株人参,而身为皇后的林瑟瑟晕厥两日却什么都没有,只是敷衍的差人来探望一番。 这其中的偏爱,已是不言而喻。 可元嫔出身低微,皇帝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说到底不还是因为元嫔怀了皇嗣吗? 林瑟瑟望着那碗参鸡汤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 纯嫔是想挑拨离间? 怕不止是这样简单吧? 果不其然,纯嫔很快便忍不住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 她满面笑意:“狩猎那日,皇后娘娘对嫔妾说过的话,嫔妾深思后觉得十分有理。这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该是谁的便是谁的,强求不来。” “往日嫔妾与元嫔妹妹,曾做了糊涂事,险些伤了娘娘和皇上之间的情分。这些天回过神来,只觉得心中愧疚万分,嫔妾便与元嫔妹妹商议着,想要帮着娘娘弥补一番。” 林瑟瑟轻挑眉梢:“此话怎讲?” 纯嫔笑了笑:“娘娘入宫已久,还未曾与皇上圆房,虽说是因为皇上国事繁忙,但娘娘贵为六宫之主,这样传出去却是不好听的。” 元嫔点点头,眸色诚恳:“之前皇上本来准备宿在坤宁宫中,却因嫔妾腹中作痛,扰了皇上对您的恩宠。娘娘不记过去恩怨,在那日救下了嫔妾,嫔妾心中惭愧,便想帮娘娘重得圣宠。” 林瑟瑟越听越觉得两人的对话耳熟,眉头微微蹙起,示意两人继续说下去。 纯嫔迫不及待的说出了她们的计划:“太上皇归来,皇上自然要为太上皇接风洗尘,听元嫔妹妹道,皇上已将洗尘宴定在后日,届时若娘娘能在宴会上惊鸿一舞,必定会重燃皇上对娘娘的喜爱之情。” -- 第101页 元嫔赞同道:“若娘娘同意,那日嫔妾在洗尘宴后,必定会助娘娘一臂之力。” 听到这里,林瑟瑟终于想起来这段话为什么那么熟悉了,原文中的纯嫔,便是因为此事才和皇帝之间互生了情愫。 只不过原文剧情,与她们所说的稍有些出处。 在原书之中,原主几次三番的陷害纯嫔,纯嫔知道原主是因为皇帝才针对她,便忍不住去找了原主。 纯嫔态度诚恳的请求原主,只要原主不再针对她,她就愿意帮原主获得圣宠。 具体重获圣宠的法子,便是在皇帝设下的宴会上跳舞,先引得皇帝对原主心猿意马,到了宴会结束,纯嫔便借着赏画的名义,邀约皇帝一同前去坤宁宫坐一坐。 因司徒声的缘故,皇帝对原主心中仍有忌惮,但架不住纯嫔这个助攻给力,皇帝被引到坤宁宫后,硬生生被纯嫔一人灌酒给灌吐了。 都说是酒后乱X,纯嫔计划的很完美,但谁料到原主却是个不会饮酒的,只是迎合着喝了两小杯,便醉的不省人事。 眼看着原主上吐下泻,像是个死猪一样睡了过去,纯嫔只好放弃了原计划,准备将醉酒的皇帝扶到床榻上去。 便是这样一扶,纯嫔这一晚上就没再下来过床,醉酒的皇帝一把拽住纯嫔,与纯嫔进行起生命的大和谐。 待纯嫔清醒过来,一切都晚了,坤宁宫内遍布欢好的痕迹,她知道此事若是被原主知道,原主往后必定会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纯嫔不想和原主争抢什么,为了防止原主报复她,她褪掉了原主的衣裙,将原主塞到了皇帝的怀里,伪造出原主被皇帝宠幸的现场,又用脂粉把原主手臂上的守宫砂掩盖掉了。 待皇帝和原主双双醒来,两人都误会了昨夜发生了什么,皇帝绿着脸走了,原主却欢欢喜喜的,一个多月都没有找过纯嫔的麻烦。 将近两个月时,原主因误食药物出现假孕现象,太医诊脉之后也诊断原主可能是有孕了。 皇帝看在原主怀了龙嗣的份上,不再那般抵抗原主,时不时还会带些赏赐去探望原主。 正当原主觉得生活有盼头的时候,洗澡时婢女却不小心把脂粉搓掉,露出了她手臂上的守宫砂。 在原主发现自己被欺骗之后,怒气冲冲的找到纯嫔对质,纯嫔只得承认了那晚发生的意外,并诚心实意的对原主道歉。 原主表面上原谅了纯嫔,私下却准备借着此事扳倒纯嫔。 没过几日,原主算计好皇帝的下朝时间,约着纯嫔一起去御花园喝茶。 待皇帝路过御花园时,原主突然与纯嫔发生争执,‘不慎’落入冰湖之中,捞上来的时候满腿是血,被买通的太医对皇帝说原主已经滑了胎。 纯嫔这才知道,原主打的是什么主意,残害龙嗣可是死罪,她当即决定不再隐忍下去,要和原主正面刚一刚。 纯嫔将那日醉酒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又撸起原主的衣袖,露出了原主手臂上的守宫砂,证实原主是假怀孕栽赃她。 皇帝震怒之下,当众命嬷嬷掌嘴原主五十下,将原主的位份降至嫔位后,又命原主即刻搬出坤宁宫。 当时看完这部分的剧情后,林瑟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以后洗澡一定要搓灰。 她敛住眸光,望着笑意吟吟的纯嫔,以及眸色真诚的元嫔,不紧不慢的勾起了唇角:“那便多谢两位妹妹了。” 林瑟瑟能看出来,元嫔是真的觉得愧疚想要弥补,只是可惜她对那狗皇帝不感兴趣。 见她应下,纯嫔笑眯眯的送上那药参鸡汤:“快要凉了,娘娘您趁热喝。” 许是怕她还是疑心鸡汤有问题,纯嫔当着她的面,用银汤匙先行喝了一口:“现在喝,温度刚刚好。” 林瑟瑟敷衍的捧着碗抿了一口,纯嫔的眸光沉了沉,唇畔浮现出一丝阴狠的笑意。 这鸡汤里没有毒,但是放了能让女子假孕的药物,哪怕只是抿上一口,这两个月内也不会再来葵水。 届时还会出现呕吐、嗜睡的反应,不管哪个太医来查,都是滑脉的喜脉之照。 前世是她走了狗屎运,而这一世的皇后太过聪慧,她必定要将此事做到万无一失,免得再出差错。 见目的达成,纯嫔将后日洗尘宴的计划,详细的与林瑟瑟交代一番后,留下会跳舞的元嫔在坤宁宫指导,自己则寻了借口先行离去。 元嫔曾是通房丫头出身,幼时与舞姬学过几年的舞曲,虽不是特别专业,但教一教林瑟瑟却是绰绰有余。 她挺着隆起的小腹,神色专注又耐心的指导着舞蹈动作,林瑟瑟本来只想敷衍了事,可见元嫔如此认真,也只好投入进去。 元嫔近来进补的太多,即便她只是在一旁指导动作,但没过多大会儿,她便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许是被元嫔憨厚的性子打动,又或者是因为上次射过元嫔一箭,心里多少有点愧疚。 总之在元嫔离开之前,林瑟瑟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少喝点油腻的补汤,若是将孩子喂养的太大,届时怕是不好生出来。” 何止是不好生,本身生孩子就是往鬼门关里走一趟,元嫔前世补养的太好,以至于孩子太大,生产时难产大出血,最后落得一尸两命,母子双亡的结局。 元嫔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嫔妾也不爱喝那些补汤,只是纯嫔姐姐关怀嫔妾,每日都会亲自下厨炖些补汤,嫔妾也不好浪费姐姐的一番心意。” -- 第102页 林瑟瑟挑了挑眉,轻嗤一声:“人心隔肚皮,谁知那到底是心意,还是心机呢?” 她言尽于此,也不再多说,让杏芽将神色怔愣的元嫔送了出去。 待元嫔走后,林瑟瑟便有些坐不住了。 在后日的洗尘宴上,司徒声想必也是要来的,届时她当众为皇帝献舞,怕是他又要误会什么。 可她要怎么解释? 这边告诉他自己是逼不得已的,转头就在洗尘宴上献舞勾引皇帝? 算了吧,她怕她越描越黑。 赶紧趁着这机会把剧情扳回原轨,待她完成任务便死遁离开,免得她总是手贱,忍不住想插手他凄惨的命格。 这样等他的天命之女出来了,她也回到天庭闭关去了。 届时天界一天地上一年,她冬眠个半年,想必他也肯定历完劫回来了。 说是这样说,林瑟瑟还是差遣杏芽去了趟斋宫,让杏芽将她醒过来的消息传递给了刘袤。 刘袤不敢耽误,连忙迈步进了斋宫,弓着身子走到正在与陆想对弈的司徒声身边,小心翼翼道:“千岁爷,皇后娘娘醒了。” 司徒声落子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眼眸来:“她来斋宫了?” 刘袤如实道:“娘娘没来,是坤宁宫的宫女来报。” 他沉默起来,眸色微微有些失神,手中动作机械的落下棋子,甚至连自己落在了哪里都没看清楚。 陆想望着那叠放在他白棋上的黑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阿声,你若是想见她,大可以命人将她请来。” 司徒声瞥了他一眼:“请来做什么?” 陆想笑眯眯道:“反正是你的地盘,便是你想骑马也没人管你。” 司徒声:“……” 那日他与她跌下马后,她直接摔晕了过去,他强撑着用匕首将马缰绳割断,又把她的衣衫拢好。 正准备召来暗卫,陆想却率人骑着马从远处奔来。 陆想这兔崽子曾在大理寺里待过两年,许是落下的职业病,每每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先推理一番案发过程。 不出意外,陆想从案发现场,以及被割断的缰绳和她腕间的勒痕,判断出了他们两人在马背上的坐姿,进而推断出坠马之前大概发生了什么。 然后,陆想的口头禅就变成了——今天你骑马了吗? 司徒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手捻起一颗棋子,动作从容的朝着陆想的下颌掷去。 那圆润的棋子带着逼人的戾气,在空中骤然化作利器,哪怕陆想反应迅速的侧身躲避,还是被那棋子的边角划伤了面颊。 陆想笑不出来了,他用指腹擦了擦那道血痕:“我还未娶妻生子,若是毁了容,你可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司徒声轻嗤一声:“何必找我负责?听闻景宁公主日日纠缠着你,求着你帮她去打擂台。带兵打仗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去给公主当驸马。” 一听他提起这事,陆想的身子一下便僵住了。 司徒声失踪那晚,他爹被刺客砍伤了手臂,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都快到陆府了,他才发现了尾随他一路的嬴非非。 嬴非非十分理直气壮,道是他常年带兵打仗,她以为他要离开京城了,所以跟过来送行。 他有些无语,但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能大半夜把她一个姑娘扔在外头,便带着她进了陆府。 本想着第二天就将她送走,谁想到她还赖在陆府里不走了。 他一说送她离开,她就一本正经的质问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爹就是她亲爷爷,她亲爷爷受伤了,她怎么能不管不问? 嬴非非长得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娃,见到他爹嘴里又跟抹了蜜水似的,若不是顾及着嬴非非是晋国的公主,他爹怕是真的要将她留在陆府。 到最后嬴非非虽然走了,但和住在陆府也没什么区别,除却夜里睡觉的时间她是在皇宫里,其他时间她都泡在陆府的箭靶场里,磨着他教她射箭。 他本以为她是真心喜欢箭术,才死赖在陆府不走,直到昨日嬴非非才不小心说漏了嘴,道出了她的真实目的。 原来是她不小心在狩猎场中,撞见那百步穿杨的‘神弓手’高畅,高畅喝多了和旁人吹牛皮,道是对此次比武招亲势在必得,必定会将公主娶回家。 经过那日在南山校场比试箭术后,嬴非非见识过高畅对小厮拳打脚踢,逼迫小厮去当活靶子之后,便对高畅这人深恶痛疾。 她怕高畅一语成谶,所以想求他去报名参加皇帝举办的比武招亲,先不说能不能打赢擂台,最起码帮她把高畅打趴下就行。 陆想对什么比武招亲不感兴趣,他更没有兴趣当驸马,可耐不住小姑娘天天磨他,他只好躲到斋宫里来避一避清静了。 “别提她,一提她我就脑袋疼。” 他揉了揉太阳穴,五官都快皱到一起去了:“对了,听闻太上皇已经抵达京城了,你手下的那个叛徒可揪出来了?” 司徒声眸光微沉,却是没有回答陆想的话。 在他回来的第二日,便有一个亲信,留下封遗书就自尽了,那封遗书上承认自己背叛了他,更是将背叛他的细节陈述了出来,又写明了背叛他的原因。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叛徒不是死掉的这个人。 第42章 四十二个皇后 -- 第103页 陆想见他不语,似乎也猜测出了什么,沉吟片刻后:“他此次回来,定不会是为了皇帝,那里已经不安全了,你要不要先将她转移到别处去?” 司徒声敛住眸光,他微微垂下眼眸,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捻住一颗黑色的棋子:“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这话是太上皇曾经对他说过的。 太上皇道,不管他母亲躲藏在哪里,只要他还活着,便总是会找到她。 没有人知道他将母亲藏在了何处,若只是因为亲信里出现了叛徒,太上皇又刚好突然回城,他便慌了心神,将母亲转移到别处去,那才是中了太上皇的圈套。 陆想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他眯起眼眸,望着落在棋盘上弃子取势的黑子:“以退为进,先防后攻?” 司徒声扬起唇边,眸中的笑意微凉:“以小易大,击西实东。” 太上皇不是想看他手脚慌乱,无措之下转移走他母亲吗? 那他便转移走他‘母亲’,也算是不枉废太上皇大费周折的布下此局。 坤宁宫内。 林瑟瑟整整两日都未出门,元嫔为了尽快教会她跳舞,一日三餐都在她寝殿之内,就差夜里宿在坤宁宫里了。 嬴非非百无聊赖的躺在美人榻上,手里捏着柿子饼送进齿间,望着额间布满汗水的林瑟瑟,不禁感叹道:“皇嫂,你为了我皇兄,真是太拼了。” 林瑟瑟瞥了她一眼:“本宫练舞是为了瘦身,可不是为了讨好你皇兄。你不好好在陆府待着,今日怎地有空跑到本宫这里来了?” 嬴非非嘴里嚼着柿子饼,平摊在了美人榻上,像是一条死了三个月的带鱼:“我师父在斋宫里住了好几日,那是九千岁的住处,我不敢去……” 林瑟瑟下腰的动作一顿,险些闪了自己的腰,她身子缓缓向后倾去,倒在了铺满狐皮的地面上:“你不会想让本宫带你去斋宫吧?” 原本躺平的嬴非非,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来,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皇嫂,真的可以吗?” 林瑟瑟:“……” 她面无表情的拒绝道:“不可以。” 自从那日骑马的事情之后,她便再也没看见过他,杏芽又去了两趟斋宫,便像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不理她的,明明她才是受害者,怎么他反倒比她还矜持高冷,就好像那日耍流氓的人其实是她才对。 不理她便不理她,她也不是缺了他就不能活。 林瑟瑟见嬴非非苦着一张脸,语气稍稍软了些:“明日洗尘宴上,你便能见到他了。” 这话是对着嬴非非说的,又好像是对她自己说的。 翌日一早,杏芽像往常一般走进坤宁宫内,她正准备喊自家主子起榻,一进去才发现主子已经危襟正坐在梳妆台前。 林瑟瑟抱着首饰盒,挑的眼睛都花了:“杏芽,你快过来看看,这两支步摇哪个更好看?” 杏芽见自家主子这般重视洗尘宴,忍不住笑道:“娘娘长得美,戴哪个都好看。” 杏芽这话不全是恭维,林瑟瑟生的冰肌玉骨,便是不施脂粉,也是明眸皓齿,美如冠玉。 说起来,杏芽还觉得奇怪。 明明自家主子是个村妇生出来的,而那纯嫔才是镇国公夫妇的血脉,怎地纯嫔长得中规中矩,反倒是她家主子拥有颠倒众生的容颜? 杏芽拿着牛角梳从上至下的梳着手中的青丝,忍不住夸赞道:“娘娘的生母,想必也是个天仙似的美人。” 林瑟瑟神色一怔,微微抬首望向泛黄模糊的铜镜。 原主生的很美,肤若凝脂,气若幽兰,一点峨眉淡扫,剪水双瞳似秋水。 杏芽说的不错,能将原主生的这般貌美,想必她的生母容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若原主生母是出身大家的贵女便也就罢了,但她的生母只是个乡野村妇。 一个生养在偏远乡村里的普通妇人,却生的倾国倾城、风华绝代,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合理。 不过谁让这本书是司命神君写的,就连皇帝和纯嫔差点成为同父异母的兄妹这种狗血剧情都写出来了,一个村妇长得貌比天仙又有什么奇怪的? 林瑟瑟梳完妆,便坐上了前往保和殿的步辇。 或许是因为自己即将要在众人面前献舞,又或许是因为即将要见到那神秘的太上皇,她的内心忐忑无比,说不上来的煎熬。 特别是越靠近保和殿,她的小腿便越是软弱无力。 待她站到保和殿外,她望着脚下的那道门槛,步伐却是有千斤重,怎么都迈不进去。 这是太上皇的洗尘宴,司徒声肯定要给太上皇些面子,最起码不能像以往一般,总是迟到早退。 她今日来的有些早,不知他是不是已经坐在了那席间等待,若是保和殿内没什么人,那她和他面对面的单独相处,光是想想就要尴尬到窒息了。 她看见他要说什么? ——嗨,好久不见,你那天坠马摔得严不严重? ——那天都怪我不好,下次再和你马震的时候,我一定会坐稳的。 光是想一想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对话,林瑟瑟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皇后娘娘怎么不进去?”一道温和的嗓音从背后响起。 林瑟瑟下意识的转过身去,便看到了身披雪色狐裘大氅的燕王。 -- 第104页 虽说燕王是太上皇在江南认下的义子,但可能是因为被燕王救过两次的缘故,她并不怎么讨厌燕王。 她朝着他微微颔首,算作是打招呼:“原来是燕王殿下,上次在南山,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燕王抬起漆黑的双眸,唇边带着温笑:“只是言谢吗?” 林瑟瑟被问的一愣。 听这意思,莫非他还想要什么谢礼吗? 说起来,他算是帮了她两次,光是口头道谢好像是没什么诚意,若是送些东西道谢也是应该的。 林瑟瑟礼貌的回以一笑:“谢礼也是有的,只是不知殿下欢喜什么,本宫也好投其所好,为殿下准备些心仪的物什。” 她话音落下,燕王便眸色从容的上前了一步,他不疾不徐的俯下身子,在她怔愣的神色中,抬起苍白削瘦的大掌,用指尖轻轻将她额间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心仪之物……” 他缓缓侧过身子,微扬的唇瓣贴近她的耳廓,嗓音低如情人间的呓语:“若是皇后娘娘呢?” 林瑟瑟:“……?” 燕王今日是出门忘吃药了,还是脑袋被驴蹄子撅了? 这是保和殿门口,随时都有参加洗尘宴的大臣和妃嫔从此经过,他便是想挖墙脚,也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吧? 她紧紧蹙着眉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燕王往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了距离:“九千岁能给娘娘的,本王也可以。” 他语气温吞,笑容和煦:“娘娘不必急着回答,明晚亥时,本王会在御花园万春亭中静候佳音。” 说罢,燕王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迈步便走进了保和殿。 林瑟瑟望着燕王的背影,眸中带着嘲色,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燕王看起来,可真是自信呢。 原以为燕王与太上皇并不一样,现在看来,倒是她看走了眼。 眼看着保和殿进出的臣子妃嫔越来越多,林瑟瑟深吸了口气,神色从容的走进了保和殿中。 她目不斜视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腰板挺得笔直,待坐稳之后,她侧首唤了声杏芽:“九千岁来了吗?” 杏芽一脸纳闷,九千岁的坐席就在对面,主子一抬眼就能看见,为何还要特意问上一句? 虽然心中疑惑,她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空无一人的席间,而后低声答道:“没有。” 一听这话,林瑟瑟挺直的腰板,一下就塌了下来。 她紧张了半天,原来他还没到,亏得她在门口给自己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 许是因为来的太早了,殿内稀稀拉拉的只到了数十个人,林瑟瑟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让杏芽取来个汤婆子抱在了手里。 毕竟好几日未见了,她不想穿的里三层外三层,臃肿的像是粽子一样。 她今日就穿了一套薄薄的素绒妆花裙,正好这两日天气又降温了,方才在门外杵了片刻,此刻身子已经冻得僵麻无感了。 滚烫的温度渗入她的掌心,冰冷的双手总算有了些暖意,她将掌心焐热之后,轻轻覆在了冻红的脸颊两侧。 司徒声进了保和殿,眸光一抬便瞧见了冻得直吸溜的林瑟瑟。 他眉骨微动,正想抬手命人将保和殿内的炭火烧旺一些,便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 当他抬首之时,那道打量的视线却又消失了。 司徒声懒懒掀起眼皮,他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燕王,抬起手臂慢吞吞的落回原位,面容懒散的走到了自己的席间坐下。 待他坐好之后,侧首对着身旁的刘袤吩咐一声:“去给皇后送件狐裘。” 刘袤领命离去,司徒声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眸,抬手攥住案前的白玉琉璃盏,唇边微微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太上皇一回来,这遍布四处的走狗,便开始忍不住蠢蠢欲动了。 是想寻找他的软肋吗? 是了,太上皇喜爱攻心之术,最擅长的便是不费一兵一卒,杀人于无形之中。 但难道他们以为,林瑟瑟会是他的软肋吗? 真是愚蠢。 司徒声松开紧攥的琉璃盏,抬眸望向了坐在他对面席间的林瑟瑟。 他问陆想什么是爱。 陆想说,爱一个人就想把她娶回家。 他想了想,他似乎并不爱她。 因为,他没有想过要娶她。 她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个尚有价值,且可有可无的调剂品。 就像是在宫里对食的宫女太监,不过是寻找一个感情的寄托,即便失去了那个寄托,也可以再找一个替代品代替。 所以,就如同他对陆想所说的那样。 以小易大,击西实东。 太上皇想找到他的软肋,那他便主动将自己的‘软肋’送到太上皇手里,以小的代价去换取大的回报。 刘袤依着主子所言,取来一套狐裘送到林瑟瑟手中,她收到狐裘之后,下意识的抬眸望向对面。 司徒声换了铜虎面具,瞧着有些渗人,许是察觉到她看过来,他微微抬起眼眸,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这两日的郁闷,在这对视的瞬间一扫而空。 他是注意到她穿的单薄,才命人给她送来的狐裘吗? 林瑟瑟披上了他送来的狐裘,唇畔是止不住扬起的弧度。 殿外蓦然传来太监尖声高喝道:“太上皇驾到——” -- 第105页 “皇上驾到——” 伴随着这两声通报,保和殿内的臣子妃嫔们跪了一地,被打断思绪的林瑟瑟,也跟着跪了下去。 一道亲切和蔼的笑声响起:“莫要拘束,都起来吧。” 她下意识的抬起眼角,循着这声音望去,原以为太上皇会是个严肃的扑克脸,要么就是个满脸凶横的铁汉,谁料一眼看过去,却只见一个面容慈祥的中年男人。 他鬓间交杂着白发,一笑眼角就布满皱纹,那一双笑眯眯的眼睛,让人不自觉的感到亲切,怎么看都很难与陆南风口中那个残忍的恶魔联系在一起。 皇帝一言不发的站在太上皇身旁,在太上皇气场的衬托下,他像是一块背景板一样,若是不仔细瞧,甚至都没人能注意到他。 虽说太上皇已经禅位,如今当家的是皇帝,但皇帝手中的实权并不多,今日这洗尘宴的主角又是太上皇,是以皇帝与太上皇便一并坐在了主位上。 皇帝客套的说了两句开场白,见时辰差不多,便要命人传膳开宴。 太上皇摆了摆手,面带微笑道:“先不急,寡人许久不见司卿,特意为司卿准备了礼物。” 皇帝一怔,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太阳穴处凸出了两道突突跳动的青筋。 同样是这么久没见面,父皇回宫后,他放下国政大事,整整陪了父皇三日,父皇对他态度不咸不淡的,更没有提给他带了什么礼物。 反倒是司徒声这个阉人,这几日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明知道他父皇回宫,还龟缩在斋宫死活不出来,也不说前去探望他父皇一番。 便是如此,他父皇依旧念着司徒声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还特意在他举行的洗尘宴上,当着百官众卿的面,道是要送给司徒声礼物?! 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到底谁才是太上皇的亲儿子? 皇帝的脸色铁黑,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藏在衣袖里的掌心攥成了拳头。 司徒声,这一切都是因为司徒声……他必定要铲除了司徒声,让被鬼迷了心窍的父皇清醒过来! 太上皇像是没有注意到皇帝崩溃的情绪,又或者他已经注意到了,但他根本不在意皇帝会如何想。 他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对着身侧的太监微微颔首。 太监拍了拍掌心,殿外传来细腻悠长的琵琶声,如珠落玉盘,似雨打芭蕉,那靡靡之音,宛若人间天籁。 众人循着余音看向殿门,只见一身姿曼妙的红衣少女,赤着一双嫩白的藕臂,露出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葱葱指尖拨动琵琶弦,脚下踩着轻盈的步伐,朝着殿内缓缓而来。 在场的臣子,皆是恨不得将眼珠子贴在那红衣少女身上,唯有司徒声眼皮抬都不抬一下。 少女也不在意,她如玉的素手在琵琶弦上婉转流连,一点朱唇轻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她的嗓音似环佩铃响,如山涧泉鸣,丝丝缕缕,渗透人心。 在司徒声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蓦地抬起了眼眸。 琵琶声戛然而止,少女立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笑容明媚的望着他:“阿声哥哥,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出自李白的《关山月》 第43章 四十三个皇后 听闻那一句‘阿声哥哥’,司徒声冷冽的眸光中,稍稍有了些温度:“阿蛮,你怎么来晋国了?” 保和殿内寂静无声,也不知是哪里蓦地传来‘哐当’一声,却是将沉醉在乐曲中的众人猛然惊醒。 众人循着那突兀的声响望去,原来是皇后不慎打翻了案前的七彩琉璃盏。 太上皇关怀的看着林瑟瑟:“皇后可是身体不适?” 林瑟瑟低埋着眼眸,掩在衣袖中的手臂微不可见的轻颤着。 阿蛮,那个姑娘叫阿蛮。 文昌帝君前世历劫之时,那与他同生共死的女将军便也唤作阿蛮。 这是巧合吗?还是说这个名唤阿蛮的姑娘,便是文昌帝君情劫中的天命之女? 她的唇瓣有些泛白,却还是扯了扯唇,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儿臣无碍,只是不慎手滑,多谢父皇关怀。” 司徒声侧首瞥了林瑟瑟一眼,许是察觉到她的嗓音微微发颤,他眸光沉了沉,缓缓皱起了眉头。 她的脸色很难看,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的模样,莫非是那日从马背上摔下来,摔伤了哪里? 不等他开口询问什么,太上皇便笑眯眯道:“司卿,你可喜欢寡人为你准备的这份礼物?” 司徒声将薄唇抿成一道线,渗着寒意的眸中满是嘲色。 八年前,他与敌国主将在苑城僵持不下,因苑城外便是黄江河,那时又正值严寒冬日,河面凝结成冰,苑城城墙又固若金汤,兵马将士难以过河强攻。 除非敌军大敞城门,主动出门迎战,否则晋军几乎没有可能强行攻破苑城。 他与父亲率晋军扎住在黄江河对岸,本想与苑城干耗下去,待苑城内的敌军弹尽粮绝,自然会耐不住大开城门与他们决一死战。 但每日都有将士在营帐外活活冻死,若继续这样干耗下去,说不准等不到敌军粮草短缺,晋军便先全军覆没于黄江河岸。 他瞒着父亲,趁夜过河,独自一人潜入苑城,换上了敌军的盔甲鞋袜,混进了敌军营帐之中。 -- 第106页 他要找到敌军的粮草所在,将其毁之,没有粮草支撑,敌军撑不过三日便只能被迫出城迎战。 他在寻找敌军粮仓之时,在军营伙房中碰见三五个彪头大汉,他们正对一个十来岁的女孩上下其手,而女孩的父亲则跪地不断求饶。 那女孩的父亲本是苑城的平头百姓,被敌军强征来伙房干活,女孩那日是去伙房给父亲送换洗的衣衫,谁料却正好被敌军撞见。 前些日子敌军入苑城躲得匆忙,军妓皆抛杀在城外,没有带进苑城之中。 苑城并不繁华,也没有烟花之地。 在苑城躲了这么久,敌军阵营里的将士都憋坏了,但凡夜里看到城中有落单的女子,便会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将女子抢回营帐分食享用。 他知晓这女孩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可他不能多管闲事,若不然万一暴露了身份,别说是放火烧粮仓,他想活着出苑城都难。 再者说,苑城里的百姓都是魏国人,那抢人的士兵也都是魏国军,不论那女孩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晋国人操心。 他正准备离去,伙房里却响起了那女孩嘶声裂肺的哭喊,她声声泣泣的喊着:“爹,救救我——” 许是因为想到了父亲的教诲,他犹豫之下,还是救下了她,为了防止那几人去通风报信,他顺手直接将他们几人全都灭了口。 毕竟是赤手空拳与那几人搏斗,他被其中一人捅伤了腹部,但他没有时间多做停留,这几人似乎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的死必定会惊动敌军主将。 他拖着受伤的身躯,强撑着找到了敌军的粮仓,在经过一番周旋后,他成功混进了粮仓,在粮仓里放了一把火。 看着粮仓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他也因为失血过多,一头栽倒在了大火之中。 他原以为自己醒不过来了,毕竟就算不被那大火烧死,若是被敌军逮住,他也绝对没命再活下去。 谁料一睁眼他却看见了那伙房里的女孩,原来那女孩在被他救下后,偷偷跟在他身后,见他纵火后晕倒在粮仓里,便将他拖回了自己家。 说起来,他也是挺佩服她的,她一个十来岁的女子,竟能拖动一百多斤的男人,还顺利避开了军营中所有的士兵眼线。 他伤势过重,不宜在此时走动,便留在她家里静候父亲大胜的好消息。 粮仓被烧,魏军粮草短缺,为了不被活活饿死在苑城之中,魏军将领只得敞开了城门,率着大军趁夜偷袭晋军。 而他在离去之前,早已经给父亲留了书信,让父亲在黄江河岸做好埋伏。 这一仗大获全胜,晋军攻破苑城,生擒魏军数万余人,晋军在宛城休养整顿了两个多月,这期间他也留在苑城养伤。 那女孩喜欢琵琶,也爱唱曲儿,无事的时候便会去军营中,给晋国的将士们唱曲解闷。 她的嗓子很好,小小年纪就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又是个七窍玲珑的性子,学什么都很快。 军营里的将士们都喜欢她,他父亲也对她的印象不错。 一转眼,便到了他们该离去的日子。 她跪在他父亲面前,请求带上她一起走,父亲也有意将她许配给他做妾,但他只将她当做一个年纪不大的妹妹来看待。 再加上她的身份特殊,乃是魏国之人,若真是带在身边,难免会落人口舌,留下隐患。 他不想徒增祸端,便婉言拒绝了。 休整过后,他与父亲率兵继续前行,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女孩便是阿蛮。 算起来,她今年也要有二十岁了。 连八年前的这段往事都能挖掘出来,又不远千里到魏国寻出阿蛮,将她带到晋国皇宫。 为了找出他母亲的下落,太上皇还真是煞费苦心。 毕竟是有过救命之恩的故人,见殿内的众臣子死盯着阿蛮赤着的双臂和腰肢,他褪下身后的狐裘,命刘袤送到了阿蛮手中。 有铜虎面具遮脸,令人瞧不出他面上的表情,只是听到他嗓音凉飕飕道:“既是太上皇准备的礼物,臣自然是喜欢。” 太上皇看着阿蛮手中的狐裘,嘴角缓缓扬起:“喜欢便好。” 司徒声一向不喜身边有女子侍奉。 但阿蛮大刺刺的坐在了他的案旁,面容恬静的给他温着酒水,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说她什么。 林瑟瑟低埋着头,心口一阵阵泛着酸涩,喉间像是卡了鱼刺,连呼吸都带着凉丝丝的痛意。 在这一刻,完不成任务也好,被天帝再惩罚也好,她只想给自己痛快的来上一刀,而后远离这充满窒息的地方。 这样她便能忽略掉那女子身后的狐裘。 这样她就不用听到他说喜欢这份‘礼物’。 难怪下凡之前,司命神君告诉她,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要走的命格,那命格或好或坏,皆是因果循环,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好一个因果循环,所以不管文昌帝君再转生几世,他遇到的情劫都会是阿蛮,因为阿蛮就是他命中的天定之女。 她吸了吸鼻子,将蓄满眼眶的雾气擦拭干净,攥住酒壶给自己一连倒了三杯酒。 辛辣的酒水入喉,却是缓解了心口的灼痛。 既然她注定和他没有缘分,那她往后便再也不喜欢他了。 -- 第107页 待她完成任务,她便回天庭,去找三清殿的白泽,或是九华玉阙上的勾陈。 白泽和勾陈都喜欢她,他们已经追求她几千年了,若这次回去,他们的心意还未更变,她便与其中一人试一试。 司命神君说了,想要忘却旧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寻个新欢。 这样想着,她便抬手将披在身后的狐裘取了下来,扔到杏芽手里:“把这破东西拿去烧了。” 他以为自己是太阳发电站吗? 逮着个女子便送人狐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会送温暖似的。 司徒声一抬眸,便下意识的瞥向坐在对面的林瑟瑟,她接二连三的饮下杯中之酒,不过眨眼间,已是喝了小半壶的清酒。 那披在她身后的狐裘不翼而飞,而立在她身后的杏芽则拿着那狐裘,悄无声息的朝着火盆的方向挪动而去。 他眸色狐疑的望着杏芽,只见杏芽鬼鬼祟祟的从袖中掏出一把削苹果皮的银刀,对着那狐裘一刀一刀的割下去,割完之后便动作麻利的将狐裘扔进了炭火盆里。 司徒声:“……” 方才他便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此刻这种感觉却是越发的显著。 他不动声色的侧过身去,对着隔壁桌的陆想低声询问道:“她今日这是怎么了?” 陆想一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便是林瑟瑟。 他抬首看了一眼对面,又朝着阿蛮的方向瞥了瞥,忍不住感叹道:“可惜她案前没有饺子,若不然蘸着醋吃,味道肯定不错。” 又是饺子,又是醋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司徒声皱了皱眉:“说人话。” 陆想笑眯眯道:“就是吃醋了呗。” 这次他倒是听懂了,但他不明白陆想为什么会觉得林瑟瑟在吃醋。 若是按照陆想的话来推理,喜欢一个女子便想将那女子娶回家,那反过来说,喜欢一个男人必定也想要嫁给他。 他并不觉得她想嫁给他。 不管她当初因为什么退婚,既然她现在已经入宫为后,那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更何况,她曾说过她喜欢孩子。 他给不了她孩子,甚至连最基本的圆房都做不到,他已经不算是个男人了,她也不会愿意和他在一起。 毕竟,这天底下,又有谁会真心喜欢一个身体残缺的阉人? 司徒声自嘲的低笑一声,将身体重新转了过去。 阿蛮素手芊芊,抬手给他倒了一杯热酒:“阿声哥哥,你比八年前更好看了。” 那时他在军营中也戴着面具,虽然有面具作为遮掩,但她依旧能从露出的眉眼之中,瞧出他风光霁月的绝世容颜。 司徒声不紧不慢的伸出大掌,神色散漫的叩住了递来的酒杯:“你怎么会来晋国?” 阿蛮侧过眼眸,笑容清甜:“阿蛮还以为,阿声哥哥想问的不止是这个。” 他挑了挑眉:“那你觉得我该问你什么?” 她嘴角笑意不变,掰着如玉的手指:“问阿蛮有没有嫁人生子,问阿蛮这些年都在做什么,问阿蛮还喜不喜欢阿声哥哥……” 司徒声望着她的眸色微凉,似乎是失去了耐心,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嗓音不带一丝温度:“你和太上皇是什么关系?” 第44章 四十四个皇后 被他突然打断,阿蛮也不恼,只是笑着答道:“阿蛮和太上皇没有关系。阿蛮孤身一人来了晋国,曾听闻阿声哥哥提起家在姑苏,就到了姑苏去寻阿声哥哥。” “阿蛮没有找到阿声哥哥,却在将军府外遇到了太上皇,他说可以带阿蛮见到阿声哥哥,阿蛮便跟着来了。” 她说这话时,目光是和他的视线对视上的,她的眼眸透彻清明,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令人不自觉的想要信服她所说的话。 司徒声凝视她片刻,见她面上毫无虚色,神色淡淡的别过了头:“我会命人护送你回魏国,往后不要再来晋国。” 阿蛮听闻这话,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眶微微泛起了红意:“苑城城主看中了阿蛮,想要将阿蛮娶回去做续弦,但是他年龄比爹爹还大,阿蛮不想嫁给他,而后他为了强逼着阿蛮嫁他,便命人打死爹爹……” “爹爹死了,阿蛮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若是阿声哥哥要送阿蛮回去,阿蛮倒不如干干净净的死在此地。” 说着,她便伸出手去,动作飞快的拿起琉璃果盘里的鎏纹银刀,抵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阿蛮正要用力割下去,握住刀柄的手指蓦地一疼,鎏纹银刀应声坠落在地。 她下意识的朝着他望去,却是司徒声抬指掷出一颗枣果射中她的指关节,将她从利刃中救了下来。 阿蛮红着眼睛哽咽道:“阿声哥哥,求求你别送阿蛮走……” 司徒声神色散漫的垂下眼眸,不紧不慢的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在白玉琉璃盏上,仰头饮下一杯清酒。 辛辣的酒酿在喉间打了个转儿,他嗓音淡淡道:“若你想留在晋国,我给你寻一门婚事,嫁个晋国人便是了。” 阿蛮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贝齿轻咬住唇瓣,似乎强忍着泪意,盈盈泪水含在眼眶里:“全凭阿声哥哥做主。” 见她还算配合,司徒声点了点头,面色柔和了两分:“我会给你寻个好人家,自是不会亏待了你。” -- 第108页 阿蛮却是哽咽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司徒声眼神复杂的望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帕,递到了她的手里。 她红着眼睛抬起头,眸中还燃着一簇没有熄灭的期盼。 他定是心软了,若不然又怎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阿蛮带着一丝哭腔,柔柔的唤道:“阿声哥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对阿蛮说?” 司徒声微微颔首:“你的鼻涕有点绿,可能是最近上火了,这两日多吃点清淡的。” 阿蛮:“……” 阿蛮用双手遮掩住了脸颊,却是忍不住哭的更厉害了。 坐在对面的林瑟瑟听到那隐忍的啜泣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攥住酒杯的指尖,许是因为按压的太过用力,隐隐泛起了白色的痕迹。 即便她已经刻意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去往他的方向落了,但毕竟他就坐在她对面,稍不留神便能看到。 更何况那位阿蛮姑娘,见到他便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也不是个聋子。 还递手帕,一个大男人随身带什么手帕,真是娘们唧唧的。 再说了,她哭的时候,也没见他给她递过手帕。 林瑟瑟磨得后槽牙嘎吱作响,坐在她案旁的嬴非非探过了身子:“皇嫂,待宴会结束,你能不能陪我去找师父?” 她的眸色有些苦恼:“马上便是比武招亲的日子了,师父为了避着我,总是往斋宫里去。若是再躲我几日,我定是要被皇兄嫁给那衣冠禽兽了。” 自从那日在校场看清楚了高畅的真面目,嬴非非便将对他的称呼改成了‘衣冠禽兽’,而原本第一次见面就把她气哭的陆想,却成了她嘴里三句不离的口头禅——师父。 林瑟瑟张了张嘴,似乎是想拒绝,但嬴非非却早有预料,截在她之前开口道:“皇嫂,你是不是也害怕九千岁呀?” 一听这话,她瞪着眼睛,咬牙切齿道:“害怕?本宫为什么要害怕他?!真是笑话!” 嬴非非笑嘻嘻道:“皇嫂若是不怕,那怎么不敢陪我去斋宫?” 那清酒的酒力渐渐上了头,她的脸颊并着脖颈都透着不自然的红意,呼吸中也隐隐透着一丝滚烫和急促。 被嬴非非这样一激,她却是忍不住拍案而起:“去,谁说不陪你去了?谁若是不去,谁就是王八蛋!” 她将桌子拍的极响,整个保和殿都回荡着‘砰’的一声,众人皆是下意识的朝着她望去。 太上皇正和皇帝对饮,被这一声巨响惊得心脏一梗,酒水蓦地呛进了气嗓里,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没憋死过去。 听着太上皇的咳嗽声,坐在远处的纯嫔嘴角噙笑,她垂着眼眸,握住手里的温酒,眸光中满是幸灾乐祸的窃喜。 因为之前数次的失败,她曾一度怀疑过皇后和她一样重生了,所以前日她拿出那认亲的信物,放在了皇后面前试探了半晌。 那是一只缺了半角的鸳鸯玉佩,乃是燕王帝后交给产婆的信物,当初产婆调换她和皇后之时,也将那鸳鸯玉佩一起调了包,戴到了她的身上。 前世她是在皇后被打入冷宫后,那燕国使者来晋国为太后祝寿时,才无意间发现了那鸳鸯玉佩的秘密。 皇后临死前,她大发善心,趴在皇后的身旁低声耳语,将这鸳鸯玉佩的秘密,连同皇后的真实身世,都一起告诉了皇后。 若皇后重生,在看到她手中的认亲信物后,自然会想法子夺走那块鸳鸯玉佩,但她打造了一个假玉佩放在寝殿内,左等右等,却也没等到皇后来偷鸳鸯玉佩。 在确定皇后不是重生后,她原本还打算沿着前世的轨迹往下走,让皇后先当众一舞,吸引住皇上的目光。 宴会结束后,再邀着皇上去坤宁宫赏画,届时借着赏画之名,用膳时灌醉皇上和皇后两人,她便趁着皇后不省人事,悄悄和醉酒的皇帝滚个床单。 天亮前,她会将两人摆放在同一榻上,制造出皇后被宠幸的假象,待皇后误会自己被宠幸之后,再过一个多月,皇后就会被查出假孕的喜脉。 当皇后察觉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被宠幸时,恼怒之下必定会去找她对质,而后皇后必定会为了掩盖自己假孕的事实,想到借着假孕之事扳倒她。 但皇后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她当众揭穿没有身孕的事实,最后落得一个被掌嘴、降位份,又搬离坤宁宫的下场。 谁料计划赶不上变化,瞧皇后竟自己在洗尘宴上喝多了酒,还在宴会上撒酒疯,做出拍案这种冒犯太上皇的事情。 对圣上不敬可是死罪,若是皇后被太上皇当场处死才是最好,免得她再浪费时间与皇后周旋。 这样想着,纯嫔便敛住嘴角的笑意,一脸慌乱的望着太上皇:“皇后娘娘怎地这么不小心?这可如何是好呀,太医……太医在何处?” 许是被纯嫔紧张的情绪所感染,皇帝一边给太上皇顺气,一边怒气冲冲的质问林瑟瑟:“你想干什么?” 他一抬眸,便见她双颊滚烫,面色泛着娇媚的浅红,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眸中宛若盈盈春水,却是将他给看的痴傻了。 那原本要厉声呵斥出口的话,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和唾液一并被吞咽了回去。 他倒是不知道,饮了酒的林瑟瑟,竟是如此的千娇百媚,这般的醉人心魂。 -- 第109页 “皇兄,皇嫂不是有意的。” 嬴非非拉住林瑟瑟的手,神色慌张的将她按了回去,而后望向咳嗽到脸色通红的太上皇:“父皇,您怎么样了?” 太上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被坐在下榻的司徒声不咸不淡的打断道:“小孩子不懂事,还望太上皇不要见怪。” 皇帝一听这话,下意识的将眼眸从林瑟瑟身上转移走,五官都快皱到了一起去了。 皇后都已经十八、九岁了,这年纪放在民间,早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娘了,哪里还算得了小孩子? 再者说了,皇后是他的女人,若是论起来,要护着也该是他护着,司徒声算什么东西? 他刚刚褪去的火气,又被司徒声一股脑的给掀了起来,他正要冷嘲热讽的开口,却见太上皇摆了摆手,面色缓和道:“听闻皇后是你在京城里认下的义妹?” 司徒声微微颔首,嗓音淡淡的‘嗯’了一声,算作是回答了太上皇的话。 太上皇温笑道:“那便是了。在兄长面前,即便是二三十岁的年龄,也依旧只是个孩子。可惜寡人的胞妹走得早,若不然寡人必定宠她惯她,将寡人的一切都双手奉给她。” 他的语气听着再正常不过,仿佛是在感慨亲情的难得。 但那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变了个味道,令司徒声的身子蓦地一僵。 宠她惯她? 所以便杀尽她的爱慕追求者,便将她藏掖在皇宫里不见天日,便将她名声毁尽囚在身边? 所谓的将一切都奉给她,便是毁了她的人生,拆散她的家庭,将她逼到走投无路的绝境? 司徒声绷紧了身子,额间的青筋突突跳动着,他缓缓阖上双眸,垂在身侧的手臂轻颤着,似乎是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原本面色铁黑的皇帝,也因为太上皇口中提到的‘胞妹’而突然沉默了起来。 而大殿上的众人全都提紧起了心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别说去接太上皇的话了。 这么多年过去,宝乐公主无论是活着的时候,还是死了之后,一直都像是个禁忌一般的存在。 她似是被人们遗忘在了时间的缝隙里,生前无人敢招惹她,死后亦是没有人敢提起她。 没人接话茬,司徒声又沉默不语,保和殿内的空气像是被树胶凝固了一般,气氛骤然降到冰点,冷的犹如浸泡在寒冰之中。 众臣子和嫔妃,大眼瞪小眼的低埋着头,嬴非非瞧出林瑟瑟面带醉意,许是生怕她又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只得死死扯住她的手臂,暗中祈祷他们快点将这个话题跳过。 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姑母,嬴非非没什么印象,但总听她的母后念叨,说她的姑母宝乐公主是个狐媚子,未成婚之前,四处勾搭男人。 时间久了,她自是对这个姑母也生不出分毫的好感。 殿内四处散发着逼人的低气压,眼看着气氛越发尴尬,皇帝压抑的胸口发闷,他正准备找理由离去,却听位于边角旁的元嫔开了口。 “嫔妾真是羡慕宝乐公主,有如此手足情深的兄长。说起来,嫔妾也曾有过一兄长,幼时常常在一起玩些孩子气的游戏。” 说这话时,元嫔的嗓音是发颤的,可即使恐惧害怕,她依旧强装着镇定,努力将话题引到正常的方向去。 她本不欲做这出头鸟,但她瞧出皇帝有离去的念头,若是再不开口,待皇帝一走,她与皇后准备了好几日的霓裳羽衣舞便功亏一篑了。 既然决定要报答皇后,帮皇后重得圣宠,她自然是要说到做到,弥补之前做过的错事。 许是那句‘手足情深’取悦了太上皇,他饶有兴趣的顺着她的话问道:“哦?什么孩子气的游戏?你倒是说来听听。” 元嫔擦了擦额头渗出来的汗水,唇色微微泛白:“便是往木盒子里装些小玩意儿,可以是杯盏、酒壶,也可以是兔子、甲鱼之类的牲畜……” “嫔妾和兄长依次轮流去摸木盒子里装的物什,若是猜不出来里头装的是什么,便要给对方唱首曲子,跳支舞。” 元嫔确实有一个早夭的兄长,但这游戏却是纯嫔之前随口编出来的,她们原本的计划便是寻个机会,让皇后好有机会在皇帝面前惊鸿一舞。 太上皇第一次听说这种游戏,一时间也是感觉到十分新奇,许是觉得洗尘宴无聊又冗长,便大手一挥,当即命人去取来游戏所需的木箱子和一些小玩意儿。 太监们手脚麻利,很快便将游戏所用到的物品准备齐全。 纯嫔望着太上皇的眸光略有失望,她本以为还能指望太上皇除掉皇后,谁料到这太上皇这般好糊弄,不过三言两语便不追究林瑟瑟的责任了。 她虽然心情有些失落,却还是强行打起精神,准备按照原计划执行。 这种幼稚的游戏,太上皇和皇帝自然不会参与,臣子们碍于面子也没人参加,倒是后宫的妃嫔们,个个都踊跃的很。 平时皇帝日理万机,根本没时间和妃嫔们接触,今日参与这游戏,便是个在皇帝面前出头的好机会。 毕竟这游戏的规则是认不出木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便要接受惩罚,在众人面前展示一项才艺。 好不容易有展露自我的机会,她们都巴不得直接接受惩罚,万一若是博得了皇帝的青睐,那还愁往后没有好日子过吗? -- 第110页 眼看着参与进来的妃嫔越来越多,元嫔望着双颊泛红,满脸醉意的林瑟瑟,心中焦急难耐。 她忍不住悄悄上前,低声询问道:“娘娘可还记得今日的计划?” 林瑟瑟托着下颌,眸光微微有些迷离:“计划?哦,本宫记得……” 不就是跳舞吗? 虽然她有点头晕脑胀的感觉,但跳支舞糊弄一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林瑟瑟蓦地站起身来,脚步虚浮的朝着木箱子走去,众嫔妃一见她来,下意识的退避到了一旁。 她乃是身份尊贵的皇后,若是她不参与这游戏,旁人自是可以随意一些,私底下论一论先后。 若她也参与进来,那她们便要守着规矩,让皇后先来。 所有女子都退开了,唯有那阿蛮,杵在木箱子前,像是没有注意到林瑟瑟的存在似的,趁着林瑟瑟还未走过来,动作迅速的将手伸进了木箱子里。 虽然除了阿蛮之外,参加这游戏的都是妃嫔,但这游戏并没有规定只有宫嫔才能参加,再加上阿蛮是太上皇带来的人,看起来又和九千岁是旧相识,也没人敢置喙她不懂规矩。 阿蛮小心翼翼的伸手在木箱子里摸了两下,只觉得触感有些发涩,像是什么动物皮毛的感觉。 她又摸了一阵,神色迟疑的对着一旁的太监道:“是一只猫?” 太监正要说话,林瑟瑟已经上前,毫不客气的将阿蛮挤到了一旁去:“没规矩!本宫是皇后,让本宫先来。” 说罢,她抬手就伸进去抓了一把。 她只摸了一下,便笑呵呵的乐出了声:“是兔子。” 离得大老远,太监也闻到了林瑟瑟身上的酒味,他犹豫了一下,弓着身子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只灰不出溜的大老鼠:“娘娘猜错了,这箱子里的是竹鼠。” 竹鼠长得有些像是PLUS版的灰皮老鼠,原本这是妃嫔们玩得游戏,不该出现这种吓人的物什。 但就是因为知道女子都害怕老鼠,所以纯嫔早就买通了保和殿的太监,提前准备好了两三只竹鼠混放了进去。 倒也没有旁的目的,纯嫔只是单纯的想要看皇后在众人面前出丑罢了。 反正这也不会影响到她的计划,充其量也就是一段小插曲儿。 当太监拎出竹鼠时,站在一旁的众嫔妃们已经吓得连连后退,而阿蛮虽然胆子不算小,却也怕极了这种东西。 一想到自己方才摸了一只灰不出溜的胖老鼠,阿蛮便快要哭出声来了。 林瑟瑟歪着脑袋,凝望着太监手里的竹鼠片刻。 那清酒的后劲十足,此刻她的脑子像是打了结的毛线团,眼前的事物也都带上了些重影,而那只肥嘟嘟的竹鼠,在她眼中已然逐渐化为肥兔子的模样。 只听见众人一声惊呼,林瑟瑟已经从太监手里夺过竹鼠,一把将竹鼠塞到了阿蛮的手里:“什么竹鼠,你摸摸它的皮毛,明明就是只灰色的兔子——” 在手指触到竹鼠的瞬间,阿蛮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她僵硬着脊背,像是发了羊角风似的,将竹鼠甩了出去,在众人面前跳起了霹雳舞。 那只竹鼠在地上乱窜,惹得众嫔妃又是一声声尖叫,林瑟瑟重新抓住竹鼠,脚步虚浮的朝着阿蛮走去:“这只兔兔那么可爱,你为什么要扔掉它?” 阿蛮忍不住疾步狂奔到司徒声的身后,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袖,带着哭腔道:“阿声哥哥,你快阻止她,阿蛮好怕……” 司徒声望着步伐摇晃,面色绯红的林瑟瑟,微微皱起眉头:“把竹鼠放下。” 第45章 四十五个皇后 他眸中不带一丝情感,声线略带着些寒意,听起来冷冰冰的,令人分辨不出喜怒。 林瑟瑟听到他似是训斥的嗓音,心里是止不住的委屈。 她缓缓抬起氤氲着雾气的眼眸,拎着竹鼠的尾巴,红着眼睛道:“本宫都说了,这是兔子,不是竹鼠,你怎么也不信本宫的话?” 说罢,她为了让他看清楚她手里拿着的到底是什么,便将手中的竹鼠往他面前送了送。 那只竹鼠为了挣脱桎梏,左右扭动着灰色的鼠身,一双沾着泥污的竹鼠爪子,却是在挣扎中不慎蹭到了司徒声的下颌上。 眼看着他的眸色越发冷冽,大殿内的众人皆是胆寒心颤的别过了眼眸。 天啊,皇后真是疯了! 谁不知道九千岁有洁癖? 她竟然敢把这种腌臜的东西,直接怼到了九千岁的脸上? 难不成皇后是活腻歪了吗? 就连作为最了解某人性情的陆想,虽然没有像众人那般想,却也是忍不住为林瑟瑟紧提了一口气。 其实阿声倒不是有洁癖,毕竟是在军营里摸打滚爬过的将领,若是遇到条件艰难的时候,在军营中小半个月不沐浴更衣都是常事。 与其说是有洁癖,倒不如说,阿声不喜欢被别人冒犯——特别是他那张脸。 别说是一只牲畜怼到脸上,就算那碰触到他脸庞的,是个貌美天仙的女子,怕是都会被阿声砍掉双臂剁成肉块。 虽然林瑟瑟在阿声心里,地位可能有些不同,但若是触碰到他的禁忌,谁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 大殿上的众人大多都在吃瓜看戏,少数也有人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那躲在司徒声背后的阿蛮,眼中含着盈盈泪水,嘴角却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 第111页 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一触即发,而罪魁祸首本人,却丝毫没有一丝恐惧,她微微抬起巴掌大的小脸,眼圈红通通的,眸光倔强的望着他漆黑的眼睛。 司徒声额间的青筋突突跳动,铜虎面具下的薄唇抿成一道直线,他忍无可忍的扬起手臂,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从她手里夺走了竹鼠:“把兔子给我。” 众人:“……”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一种突然被秀了一脸恩爱的感觉。 司徒声像是没看到旁人复杂的目光,他先把那竹鼠扔给了刘袤,又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素白的缎帕,抬手叩住她的手腕,将那缎帕覆在她纤长葱白的十指上,一根根手指的认真擦拭着。 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染着雾气而又湿漉漉的眼眸,漆黑的眸色微沉:“你喝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坤宁宫去。” 林瑟瑟蹙起眉头,将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似的:“不行,本宫的任务还未完成……跳舞,对,本宫还得跳舞……” 她嘴里念叨着这话,下一瞬便挣脱了他的掌心,从肩后扯下了薄纱罗所制成的披帛飘带。 元嫔瞧出她醉的不轻,本以为今日要成为一场闹剧,可见她此时仍惦念着跳舞的事,便也豁了出去,走到乐师身旁抢过了木槌,敲击大小不一的玉磬为她伴奏。 她素手芊芊,轻捻住薄纱罗披帛掩面,脚下舞步蹁跹,鬓间的步摇轻颤,珠玉流苏碰撞在一起,似环佩叮当,清越悠扬。 大殿内安静了下来,众人皆失神的望着那殿中衣决飘飘,宛若天仙的女子。 而坐于高位的皇帝,眼眸死死的盯着她纤长的脖颈儿,喉结上下滚了滚,那右掌大拇指不断的摩挲着玉盏的边沿,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 林瑟瑟抬腕低眉,纤软的双臂柔若无骨,披帛衣决飘飘而起。 随着那繁音急节,乐音铿锵,她玉足轻点,盈盈细腰向后倾倒,鬓间宝钿花钗不慎甩落而出,任水墨般的长发肆意流泻。 花钗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她透过那一层薄薄的雪色披帛,似水氤氲的眸光落在那金铜色的厉虎面具上。 他也在看着她,漆黑的眸色微沉,殷红如血的唇瓣衬的皮肤冷白。 这一曲已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她的身子发软,脚底也是止不住的轻颤,起身时却是一时没有站稳,蓦地向后倾倒而去。 林瑟瑟下意识的阖上双眸,紧绷住了脊背,但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预想之中的疼痛。 待她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腰后箍着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掌。 她的身子滚烫,隔着那一层薄薄的布料,体温缓缓渗透了他冰冷的掌心里。 林瑟瑟望着掩住他绝世容颜的铜虎面具,忍不住弯起如月的眼眸,唇畔梨涡似酒沉醉:“哥哥,你耳朵好红。” 司徒声:“……”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她方才宛若天仙的身姿,叩在腰间的掌心像是被灼烧到似的,只觉得血液向上逆流而去。 心脏没有规律的快速跳动着,像是有什么在他的脑中叫嚣着,想要将她碾碎拆骨吞入腹中。 陆想走到他的身旁,不动声色的攥了一把他的手臂:“皇后娘娘许是有些醉了,不如命人护送娘娘回宫,请太医过去照看。” 司徒声蓦地回过神来,眸光中带着些许懊恼,随即面无表情的松开了手:“刘袤,送皇后回宫。” 刘袤应了一声,搀扶着林瑟瑟的手臂,与杏芽一同将她送出了保和殿。 司徒声方才亵渎林瑟瑟的目光,分毫不差的落入皇帝眼中,他毫不怀疑,若是司徒声并非阉人,绝对会抢先他一步,将他的皇后占为己有。 皇帝铁黑着一张脸,攥得手中的玉盏吱吱作响,恨不得生啖其肉、活饮其血。 倒是太上皇神色平静,面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司徒声的失态,反而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宴会继续了下去,妃嫔们依次上前游戏,但众人都没有了最初的兴致,皇帝也是心不在焉的对着保和殿的殿门发呆,只在心中念着时间能过的再快一点。 而被刘袤护送回坤宁宫的林瑟瑟,还没刚被杏芽服侍着躺到床榻上,也不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像是诈尸了似的,突然从榻上弹跳了起来。 杏芽被惊得后背冒出一身冷汗,她正要询问自家主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却见主子赤着脚,飞快的朝着寝殿外跑去。 她怔愣一瞬,待反应过来,连忙拎着绣花鞋追了上去:“娘娘……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林瑟瑟在院门口被杏芽拦了下来,她打了个悠长的酒嗝,面色微微泛着红意:“本宫去找公主,陪她去一趟斋宫,你在此等着纯嫔,她来了你便叫她等一等本宫。” 杏芽知道纯嫔和元嫔的计划,自然听懂了自家主子的意思,但主子看起来似乎还是不怎么清醒的样子,若是就这样跑出去…… 她正要开口规劝一番,一抬头才发现自家主子已经跑出老远了,她拎着手里的绣花鞋,忍不住对着渐行渐远的主子唤了一声:“娘娘,您的鞋——” 许是方才喝多了清酒,又或者是因为小跑时,嘴里被灌进了风,林瑟瑟边跑边打嗝,压根听不见杏芽的喊叫声。 为了今日给太上皇接风洗尘,皇帝将皇宫里的宫婢奴才都安排到了保和殿外,因此她跑了这一路,却是没见到过几个宫人。 -- 第112页 待她跑到了嬴非非所居的清华殿,殿内的宫婢瞧见她披头散发,赤脚狂奔的模样,惊得下巴都要掉出来了。 宫婢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嘴询问,只是连忙去寻了一双绣花鞋来,又将林瑟瑟的衣衫重新归拢整齐,重新给她绾了个朝云近香髻。 见给她收拾利索,宫婢才恭敬道:“公主去参宴还未归来,娘娘不如喝杯茶水,稍等片刻。” 宫婢的话音刚落,嬴非非便提着裙角,从清华殿外的步辇上跳了下来。 当她看到林瑟瑟的时候,神色略微有些惊诧:“皇嫂,你不是回坤宁宫去了吗?” 林瑟瑟抬起绯红的面颊,微微露齿一笑:“都说了,谁要是不去斋宫就是王八蛋,本宫又不是王八蛋,自然是要来了。” 说罢,她眸光迷惑的望着嬴非非:“你不会是想当王八蛋吧?” 嬴非非被激的横眉直竖,原本担心林瑟瑟喝醉了不方便走动的心思也消散了干净,她瞪着眼睛:“怎么可能?!走,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 与此同时,斋宫之内。 司徒声侧卧在雪色狐皮之上,冷白的皮肤上泛着淡淡的潮红,他的蟒袍上隐约散出醇厚的酒香,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住金铜色玉石嘴烟杆,缓缓从唇间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 他今日喝了不少酒,倒也不是因为馋酒,主要是在洗尘宴的后半场上,那太上皇一直找借口让他敬酒。 他与太上皇之间的关系十分玄妙,私底下几乎就是谁也不搭理谁,表面上却要维持着最基本的君臣关系。 所以太上皇找借口让他喝,即便他不情愿,也得喝下去。 陆想闻到他衣袍上浓郁的酒味,忍不住道:“我让刘袤放好了热汤,你我二人也许久未曾一同泡澡,一起去汤池洗一洗罢。” 虽然陆想没被灌酒,但作为一个陪衬,多少也是喝了些的。 “你准备继续赖在这里多长时间?” 司徒声懒懒掀起眼皮,眸色散漫的轻瞥了他一眼:“区区一个女子,将你逼得家都不敢回,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陆想一听司徒声提起这事,就有些头大。 他毫不质疑,若是他前脚从斋宫离去,嬴非非绝对后脚就要跟在他身后,像只跟屁虫一样黏在他身上。 也就是嬴非非害怕司徒声,不敢来斋宫寻他,要不然他也不至于一连龟缩在斋宫好几日。 陆想揉了揉太阳穴,神色略显疲惫:“这两日便是那比武招亲的日子,你再收留我几日,等过了打擂台的时间,我保准立马滚蛋。” 司徒声轻笑一声,眸中带着几分戏谑之色:“人家公主豁下脸来求你当驸马,你却藏着躲着不愿见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黄花大闺女。” 陆想摆了摆手:“我可没这个福分。” 这赢家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除了嬴非非被教养的天真无邪,算起来是有些无辜之外。 其他的那些人,不管是太上皇还是皇帝和太后,表面上看起来像个人似的,其实私底下干的都是些腌臜龌龊的勾当。 说是衣冠禽兽,都侮辱了‘禽兽’这两个字。 虽说嬴非非无辜,但他一点也不想被牵扯进那些恶心人的恩恩怨怨里。 陆想抬起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上次跟我说,你在南山禁区的山脚下,看到了我失踪二十多年的大伯?” 司徒声眸色沉了沉,微微颔首:“他说他当初逃婚,是因为太上皇。” 陆想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太上皇?” 他正想说些什么,阿蛮便从暖阁外施施然的走来,她换上了一套晋国女子的宫装,重新打扮了一番,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自打司徒声回宫之后,玉姬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反正玉姬不在宫里,阿蛮又正好没地方落脚,索性他就将阿蛮直接安排到了玉姬原来住的房间里。 许是刘袤误以为阿蛮与司徒声的关系很亲近,便也没有进来通报,就让阿蛮顺利的走进了斋宫的暖阁里。 原本想说话的陆想噤了声,虽说阿蛮和司徒声是旧相识,但不管怎么说,阿蛮也是太上皇从江南带回来的人。 他总觉得这个阿蛮哪里有些奇怪,可她的眼神清明透彻,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心机深沉的女子。 阿蛮唇畔带笑,也不见外,直接坐在了司徒声的对面:“阿声哥哥,你们在说什么?” 司徒声眉骨微动,眸色略显阴沉:“记住,往后再来斋宫,先让人通报。” 他的声线带着些不加掩饰的冷淡,令阿蛮怔愣了片刻,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埋下头,有些委屈的问道:“阿声哥哥,你是不是讨厌阿蛮了?” 司徒声叩住金铜色玉石嘴烟杆,杆身上吊着的红绸旱烟袋左右摇摆,他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不咸不淡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便是进出斋宫的规矩。” 阿蛮被他口中的‘规矩’二字压得胸口发闷,她低垂着眸子,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想打了个圆场:“我和阿声正准备去沐浴更衣,姑娘可有什么要紧之事吗?” 阿蛮摇了摇头,贝齿轻咬住唇瓣:“我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和阿声哥哥叙叙旧,你们先去沐浴更衣,阿蛮在此等着阿声哥哥便是。” -- 第113页 司徒声没说什么,她愿意待在暖阁里等着就随她好了,若是等不及了,自然就自行离去了。 他起身与陆想一同离开,只留下阿蛮一人跪坐在地上。 待他们走远之后,她缓缓抬起眼眸,望着门口的方向,眸色微微有些失神。 晋国的皇宫中,一共设有五六处汤池,其中有三处是人造的温泉池。 那三处分别是皇帝现住的养心殿,太上皇曾居住过的乾清宫,还有司徒声所居的斋宫。 陆想非要和他一起泡澡,就是想来感受一下,浸泡在皇宫的温泉池里是什么感觉。 这温泉池乃是在室内,一入门便能看到数十面湘绣雕刻梨花木屏风,光是看那绣面上精细的绣工女红,便知这屏风价格不菲。 偌大的八角汤池中,缓缓升起氤氲朦胧的白雾,水面上荡起层层水纹,四面的红漆柱子上垂挂着的孔雀蓝釉玛瑙珠帘左右摇曳,美人榻下的麒麟三角鎏金香炉中燃着檀木味的熏香。 陆想褪下鞋袜,赤脚踩在滚热的木质地板上,忍不住感叹道:“阿声,你这日子过得真是奢靡。” 司徒声瞥了他一眼:“你若愿意留在宫里,我这便叫人来给你净身去势。” 陆想小腹一凉,连连摆手:“算了吧,我爹就我一个独子,我大伯失踪后也是无儿无女,老陆家就指望我来开枝散叶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扯开衣襟,走到屏风之后,褪去了身上染了酒味的衣袍。 司徒声将外袍与亵衣脱掉,赤着胸膛,身着白色亵裤,缓缓迈步走进了汤池之中。 水温滚烫,激的他冷白的皮肤泛起了一抹血色,他将双臂舒展开,随意搭在了汤池的边沿处。 陆想不喜欢穿着亵衣洗澡,但许是顾及到司徒声,他便在腰间围了一层擦身子用的素色锦缎。 那锦缎垂到他的膝盖上,他随手掖好锦缎,将身子浸泡进了汤池里。 陆想仰着脑袋,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热汤中舒展开来,他忍不住闷声叹道:“嗯——” 司徒声眉骨微动,一脚踹在了陆想的后背上:“滚一边叫去。” 陆想没站稳,一下栽进了汤池里,他呛了一口洗澡水,下意识的抓住了司徒声的小腿,借力从汤池中站了起来。 和他一起站起来的,还有那锦缎之下的小陆陆。 司徒声皱紧了眉头,眸中隐隐腾起了阴煞之气:“陆想,你他娘的是个断袖?!” 陆想下意识的捂住锦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放屁!老子是个直的!” 话音落下,便有一行鲜红的鼻血,从陆想的鼻孔里流淌下来。 司徒声的脸色越来越黑,他冷笑一声,眸中寒光凛冽:“难怪你昨日非要与我同睡一榻,夜半时醒来,你还留了一枕头的口水,原来竟是抱着这种龌龊的心思。” 陆想裂开了。 他这几日都是打地铺,要么就是睡在美人榻上,前两日不小心睡落枕了,脖子疼的厉害。 本想着司徒声的床榻又大又宽,足以容下三四个人,再者说他也马上快要走了,便厚着脸皮蹭了一宿司徒声的床榻。 至于半夜流口水,那真的只是他睡觉的陋习而已,怎么就成了什么龌龊的心思? 陆想一边捂着锦缎,一边擦着鼻血,朝着司徒声走了两步,一副“你听我解释啊”的苦逼模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听我说……” 司徒声冷着脸,一句也不愿意听陆想多说:“你信不信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命人阉了你。” 陆想乖乖站住了脚步,却还是忍不住苦着一张脸解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断袖!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司徒声懒得理他,哗啦一声从汤池里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屏风前,披上了外袍,正准备离去,却见阿蛮端着一只瓷碗,从屏风外袅袅走了进来。 她双眸亮晶晶的,唇畔带着笑意:“阿声哥哥,阿蛮将醒酒汤煮好了。” 司徒声皱起眉头:“谁让你进来的?” 阿蛮被他呵斥的微微一愣,眸中却是渐渐蓄起了泪水:“不是阿声哥哥叫人吩咐阿蛮,来此地送醒酒汤的吗?” 她望着他的神色不解,还带着些委屈:“阿声哥哥若是讨厌阿蛮,直说便是了,何必如此折辱阿蛮?阿蛮这就回魏国去,免得在此地讨人厌烦……” 说着,她一把将醒酒汤塞到他手中,捂着脸朝着殿门的方向小跑而去。 可当她将手臂推在殿门上的时候,那殿门却怎么都推不动了,她拍的殿门吱吱作响,哽咽着哭道:“这门是怎么了?怎么推不动了?” 司徒声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缓步走到殿门旁,叩在门沿的手掌微微用力,但殿门纹丝不动,毫无反应。 这温室是沐浴泡澡的地方,为了保护隐私,以防旁人在他沐浴时闯入,温室的殿门乃是用黑曜石所制。 而黑曜石又素有坚不可摧之名,若是想强行攻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回忆起方才陆想身上不正常的反应,还有阿蛮被人借着送醒酒汤的名义骗到此处,他心里约莫有了些较量。 若是他没有猜错,这一切应该都是太上皇做的手脚。 太上皇给他灌酒,必定是猜到了他会在散宴后,嫌弃身上有刺鼻的酒味,而后到斋宫的温室来沐浴净身。 -- 第114页 所以太上皇早就提前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他们走进温室。 只是他想不通,太上皇将他们三人锁在温室里,又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他正皱眉沉思,阿蛮却突然惊叫了一声:“阿声哥哥,你,你怎么流血了……” 司徒声怔了怔,抬手朝着鼻间摸去,黏稠的鲜血蹭了他一掌心,越擦反而流的越多。 他的太阳穴处隐隐传来眩晕感,额间滚烫的像是刚出炉的烤山芋。 阿蛮也顾不上和他怄气了,她连忙从怀里掏出手绢,踮着脚想要帮他擦起面颊上的鼻血。 第46章 四十六个皇后 林瑟瑟一路迈着醉汉的步伐,在嬴非非的搀扶下,躲避过皇宫里侍卫和宫人的视线,抄近路去了斋宫。 嬴非非本想带两个宫婢来壮壮胆,但又怕人带多了太过显眼。 这皇宫里四处都是皇兄的人,万一若是被他的人看到,她带着醉到走路都打颤的皇嫂,跑进了九千岁所居的斋宫里,皇兄怕是要罚她跪祠堂三天三夜。 当两人站在斋宫门外时,不见刘袤守在殿外,倒是有几个身穿红衣盔甲的禁军,手中执着长戟刀剑,犹如石狮子一般矗立在院子里。 嬴非非望着那些红衣禁军,微微蹙起了眉头,低声喃喃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禁军乃是她父皇的护卫兵,怎么会出现在斋宫殿外? 她想不通其中的关键,心里却隐约打起了退堂鼓,刚刚鼓起的勇气也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起蔫扁了下去。 虽说父皇根本就没管过她的事,自从禅位之后更是对皇宫里的一切不闻不问。 但她从小就打心底里害怕父皇,而且父皇也知晓皇兄要以比武招亲的方式选取驸马。 她在打擂台之前跑到斋宫来,斋宫里又只有九千岁和陆想两人,万一她真的说动了陆想帮她打擂台,届时父皇看到本没有参选的陆想,突然报名参加了比武招亲,岂不是要生出疑心? 父皇又不是傻子,必然会将此事告诉皇兄的。 皇兄最讨厌九千岁了,而陆想乃是九千岁的好兄弟,皇兄肯定不会同意她嫁给陆想的。 到时皇兄有了防备之心,说不准皇兄为了让陆想输掉擂台,私底下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嬴非非正要退缩,还没刚转过身子去,却被林瑟瑟扯住了手臂,一把拖拽进了院子里:“你走反了,往这边走才是斋宫。” 她被拽了个趔唨,还没刚站稳身子,一抬眼就看到了六、七个红衣禁军,面有厉色的拔出腰间的刀剑。 嬴非非:“……” 禁军头领认出了嬴非非,他对着身后的禁军稍稍抬手,示意他们收起兵器:“不知景宁公主,来此地有何贵干?” 嬴非非下意识的把林瑟瑟往身后推了推,用身子将她挡的严严实实,而后微抬下颌:“我不想告诉你。” 她不会撒谎,也不想告诉禁军头领实话,索性便直接拒绝回答了这个问题。 禁军头领略知些她的脾性,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没再多问:“九千岁今日不便见客,公主若有什么事,不如改日再来。” 嬴非非摆了摆手,正要说不必了,身后的林瑟瑟却打了个铿锵有力的酒嗝,像是抗议似的,从她身后挤了出来:“本宫说今日要入斋宫,便必须要进去,谁要是敢拦着本宫,本宫就削了你们的脑袋——” 禁军头领看着探出半个身子的宫装女子,眉头微皱,眸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隐约从她的着装打扮认出了她的身份。 其实他上次在南山脚下见过她一次,只是那日她身穿粗布衫,眼睛上又被九千岁覆上布条,他当时只顾着与御林军厮杀了,也没怎么看清楚她的脸。 眼看着林瑟瑟迈步朝着斋宫的方向而去,禁军头领微微垂首,手掌按在腰间的刀鞘上:“请皇后娘娘止步。” 他这动作一出,一旁的几个禁军也迅速拔出了刀剑,将刀刃对准了前方,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若是放在平日,林瑟瑟看见这种阵仗,早就识趣儿的掉头走了。 但今日她喝了不少清酒,脑袋里像是浆糊似的,连带着胆子也大了不少。 林瑟瑟一步步的向前走,仿佛根本没看见那些对准她的刀刃,她神色无所畏惧,脸上写满了‘有本事你就捅死我’的大字。 禁军头领也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他是奉命守在斋宫殿外,但太上皇只说不让旁人进来,又没说他可以捅伤皇后。 他率兵拔刀,也就是吓一吓她而已,若真是伤了皇后,先不说皇帝会不会问他的罪,光是那小心眼的九千岁就要让他褪层皮。 见她步步逼近,他面色犹豫,只能带着禁军缓缓向后退去。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时,院子外传来了一道淡淡的嗓音:“让她进去。” 禁军首领听到那声音微微一怔,抬眼望去,院子外不疾不徐的走入的那人,却是正得太上皇圣宠的燕王殿下。 燕王身披雪色狐裘,苍白的掌中捧着一只鎏金麒麟纹的汤婆子,见禁军一动不动,他漆黑的眸色微沉:“听不懂本王的话?” 禁军首领皱起眉头:“属下奉命守在此地,没有太上皇的吩咐,自然不能放人进去,殿下何必为难属下……” 燕王挑了挑眉,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不是已经将温室之门上了锁?钥匙在太上皇手中,门外又有人把守,她进得去吗?” -- 第115页 禁军首领迟疑了起来。 燕王说的不错,那温室大门乃黑曜石所铸,先不说那温室之门硬如磐石、坚不可摧,那门外也还守着几个禁军,即便皇后进了斋宫的殿门,也绝对进不去温室的门。 他张了张嘴:“可是……” 燕王再次打断他,轻描淡写道:“若出了什么事,有本王担着。” 禁军首领不能伤了皇后,也不敢得罪燕王,见燕王这样说,他只好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禁军给林瑟瑟让路。 林瑟瑟硬要进去,嬴非非也不能将她一人撇在这里,毕竟一开始也是因为嬴非非用激将法激她,她才会执意要闯进斋宫里。 嬴非非咬了咬牙,小步追了上去,她路过燕王身边时,只听到他喃喃低语了一句:“听闻有个叫阿蛮的姑娘,也被锁在了温室里,这两男一女的……啧。” 她微微一怔,随即快步搀扶着林瑟瑟进了斋宫。 嬴非非是天真,但毕竟是生养在深宫里的女子,即便她性子单纯直爽,却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她父皇将九千岁、陆想和阿蛮锁在温室里,又命人在斋宫外把守,其中定然是有什么猫腻。 这斋宫很多年前,曾是宝乐公主所居的寝殿。 在宝乐公主出嫁后,斋宫便被空置了出来,嬴非非幼时顽皮,常常从书房逃出去,避开太傅跑到斋宫里斗蛐蛐儿。 虽然在九千岁搬入斋宫后,她便再也没来过此地,但毕竟幼时常来此地玩耍,她对斋宫的内部环境倒还算熟悉,不至于两眼抓瞎,到处乱跑。 即便有燕王与那禁军头领的对话在先,当嬴非非看到黑曜石所铸的大门,以及锁住大门的三把鸳鸯锁和把守在外的红衣禁军时,还是微微有些惊诧。 一只鸳鸯锁需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她父皇为了将他们困在温室里,却是足足给温室上了三只鸳鸯锁。 这鸳鸯锁是用百炼钢所铸,若是没有钥匙,单凭着蛮力想要破坏掉,几乎没有可能。 父皇到底想要做什么? 正当嬴非非失神之时,林瑟瑟却已经准备冲上去拍门了,她手疾眼快的一把拽住林瑟瑟的手,将林瑟瑟拖了回来。 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刻意压低了嗓音:“皇嫂,你乖乖跟在我后面,我带你从秘密通道里进去。” 那温室里的温泉,是宝乐公主还在时,太上皇为宝乐公主建造的,在九千岁搬进来后,又重新加固重建了温室。 但不管再怎么重建,那温室里的温泉结构是没办法变动的,特别是那汤池底下排水和进水的管道。 毕竟不是天然温泉,每次来此沐浴前,便要提前往汤池里放水,待那温泉汤池的水放满,奴才们就会把放水的通道给堵上。 那蓄水的通道连着斋宫后院的伙房,若是不能从正门进去,她们大可以沿着通道爬进去。 嬴非非扶着林瑟瑟从斋宫里走出,禁军首领见她们这么快就出来了,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燕王面带温笑道:“进也进去了,如今天色不早,公主还是带着皇后娘娘,早些回去安歇吧。” 嬴非非犹豫了,她出来是想带着林瑟瑟去后院伙房,可不是为了离开斋宫。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听燕王对着那禁军首领道:“本王来此,是想叫你找两个人,去将颐园后院的狗洞堵上。” 颐园乃是燕王在皇宫里暂住的居所,原本王爷是不该住在皇宫里的,但京城里的燕王府还未铸成,太上皇偏要留他在身边侍奉,连皇帝也不敢多说什么。 而晋国皇城从铸成到如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宫墙长久未修缮,若是有狗洞倒也在所难免。 禁军首领点点头:“属下这就命人去修补。” 站在殿外发愣的嬴非非,听到两人的对话,像是醍醐灌顶一般,带着林瑟瑟就出了斋宫的院门。 她差点就给忘了,斋宫的后院也有个狗洞。 两人顺利沿着狗洞爬进了后院,嬴非非凭借着幼年的记忆找到了伙房,见伙房里空无一人,她拔开温室的蓄水口,弓着身子往里面爬去。 这蓄水的通道十分逼仄窄小,也就是她们两人骨头架子小,才勉强挤了进去。 许是因为刚刚蓄过水的原因,底部还存着些温水,她们往里面爬的时候,与通道底部接触的衣裙,皆是湿了个透。 也不知爬了多久,嬴非非终于找到了尽头,她一双手按在那被木塞子堵住的蓄水口上,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用力的向前推着木塞子。 温室汤池里水流的阻力很大,别说是她自己一个人来推,便是再叫上两个人也推不动那木塞子。 她憋得脸都红了,推了半晌愣是没有一点动静,她正准备放弃,身后却伸来一只纤长的手臂:“给你匕首。” 是林瑟瑟的声音。 嬴非非回不过去头,通道里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什么,她来不及多问什么,接过匕首便朝着那木塞子刺去。 这匕首锋利的很,两刀下去,便将木塞子给捅漏了,滚热的汤水从缝隙中迸出,溅了她一脸。 嬴非非又来了几刀,将木塞子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木块,再用掌心去推,很容易便推开了蓄水口。 她低声对身后喝了一声:“闭气——” 话音刚落,那温室汤池里的温水便从蓄水口向外涌去,不多时就溢满了整个通道。 -- 第116页 嬴非非紧闭着唇瓣,动作迅速的爬出通道,伸手将林瑟瑟也拖拽了出来。 两人像是水鬼一样,顶着一脸宛如海草的黑发,蓦地从水底浮了起来,吓得站在汤池里捂着缎绸的陆想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的进入防备状态,正要抬腿踢出去,就在出腿的一瞬间,他认出来两人今日的着装。 陆想的眼眸中带着些诧异:“公主?皇后?你们怎么进来的——” 他话还未说完,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连向后退去,将腰间的缎绸裹得更紧了一些。 林瑟瑟呛了两口水,她浑身狼狈,一边捂着胸口咳嗽,一边闭着眼艰难的朝着汤池外爬去。 她的右眼里不知进了什么东西,也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刺疼刺疼的,越用手揉越难受。 林瑟瑟隐约透过左眼看到汤池的边沿上横着什么物什,长得像是游泳池里的扶梯似的,她下意识的抓住那东西,似乎是想借力往上爬。 而被她当做手扶梯的司徒声,望着那抓住他双腿往上攀爬的林瑟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还没刚躺到汤池边,将双腿蓄到水里,这两人就突然从水里冒了出来,不等他反应过来,林瑟瑟便已经抓住他的腿,像是猴子爬树一样,噌噌往上爬了。 林瑟瑟爬倒是爬了上去,可她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哐当’一下坐在了他的心口窝上。 司徒声:“……” 阵阵闷痛蓦地向上窜去,这令他的大脑一下清醒了不少,他缓慢而又艰难的坐起身来,五官都快皱到了一起去:“林瑟瑟——” 林瑟瑟总算睁开了右眼,她顶着一双被揉红的眼睛,神色无辜的看向他:“哥哥?” 经过这一路,她已经清醒了不少,虽然脑子还是晕乎乎的,眼前的事物却不在打晃了。 虽然清醒许多,但她还是借着酒劲儿,将脑袋埋在了他的颈间:“哥哥,我好想你。” 司徒声准备推开她身子的那只手掌,蓦地定格在了空气中,他眸色微微怔愣,心底却流淌过淡淡的暖意:“午时不是刚见过,想我做什么?” 林瑟瑟倚在他胸口,闷声道:“想给你两刀。” 司徒声:“……?” 她似乎没看到他铁黑的脸色,嘟嘟囔囔的低声道:“整日穿着骚里骚气的红衣便也罢了,还学人家海王一样往池塘里养鱼,你也不怕自己养的是条食人鱼,把你咬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穿着骚里骚气的司徒声,忍不住沉默了起来。 他完全听不懂她在念叨什么,只是听懂了那一句说他‘骚里骚气’。 他望着眸色略显滞泄的林瑟瑟。 乌黑的发丝被水浸透,打着绺的黏在脖颈上,瓷白的肌肤像是剥了壳的嫩鸡蛋,白的透亮。 司徒声正想说些什么,鼻间突然感到一阵凉意,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去,面上却是又添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他强撑着一把薅起了她的后衣领,毫不客气的将她扔了出去。 汤池边沿全是红漆柱子,林瑟瑟正好磕在了柱子上,这一下磕得实实在在,却是直接将她给磕醒了。 她捂着肿起鼓包的脑袋,眼泪都给疼出来了:“你为什么扔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抬头便看见了被绑在柱子上人事不省的阿蛮,以及那贵妃榻上摆放着一应俱全的作案工具。 林瑟瑟:“……” 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望着不断流血的司徒声:“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问这话时,明显是咬着牙的,那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惊,仿佛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一幕。 上次岁山挑选的碧色玉势,长得像是玉如意似的,林瑟瑟自然是认不出来那东西是什么。 而这一次贵妃榻上摆放的物什,和她在教科书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再加上阿蛮被捆在红漆柱子上,林瑟瑟会发出质问也是在所难免。 司徒声额间的青筋隐隐跃动,他的薄唇抿成一道直线,一时之间却是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在他察觉到不对劲后,便一把推开了想要给他擦拭血迹的阿蛮,快步走进了屏风内,准备与陆想一起商议对策。 进温室之前,他们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也就是说,太上皇是在温室里动了手脚。 一般这种药,都是投放在食物或酒水里,但他们来到温室之后,并没有碰过温室里的酒水和吃食,所以陆想顺理成章的推测出,太上皇是在蜡烛或是香炉里做了手脚。 于是,他们就开始在温室里翻找,将一切能冒烟的东西都给掐灭了。 就在翻找的过程中,陆想在贵妃榻下找到几只样式精美的木匣子。 每一只木匣子里装的东西都不一样,有一盒大小不一的白玉势,一盒崭新的狼毫毛笔,还有一盒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 那盒装着黑药丸的匣子底下,放着一张写着字的信纸。 纸上的字并不多,约莫就是告诉他们,如果不能缓解身上的毒,他们就会活活流血而亡,并附送上了匣子里那些东西的具体用法。 陆想就还好,毕竟他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但司徒声就不行了。 很显然,那些匣子里的东西都给他准备的,太上皇的目的也很单纯,就是想借着这些折辱他。 -- 第117页 阿蛮看到这张纸后,情绪很激动,她表示愿意帮助司徒声渡过难关,并朝着他的方向扑去。 在她凑上来之前,司徒声一胳膊肘给她砍晕了过去,许是怕她趁着他神智不清的时候做什么,便直接将她捆在了柱子上。 那些东西,他是肯定不会用的。 但他也知道,他们暂时出不去此地。 陆想似乎是想劝他什么,可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不管是陆想或者阿蛮帮忙,还是他自己来,他都接受不了。 他父亲曾对他说过,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可以为了寻找真相而净身,但若是让他承受如此折辱,他倒是宁愿就这样流血而亡。 所以他躺在了汤池边。 如果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想去用那些东西纾解毒性,他便可以滑下水去,将自己溺死在汤池之中。 谁料他刚躺下,林瑟瑟和嬴非非就从汤池里凭空冒了出来。 司徒声一边流着血,一边冷着脸解释道:“我没有碰她,这些也不是我的东西。” 说罢,他也不管林瑟瑟到底信不信,话锋突然一转:“你们是从哪里进来的?” 许是他的面色太过肃立,林瑟瑟却是下意识的相信了他说的话。 她走到汤池边,就着热汤洗了一把脸,而后指着那渐渐向下降低的水位:“蓄水口。” 嬴非非见她清醒了许多,也从汤池里爬了上去,手指扒拉开糊在脸上的头发:“这蓄水口很窄,你们可能进不去。” 说‘可能’都是给他们俩面子了,司徒声和陆想从小习武,虽算不得身材魁梧,却也是轮廓清晰,线条硬朗。 那蓄水的通道在他们俩的眼里,跟老鼠洞也没什么区别。 陆想潜到汤池底看了一眼,便失望的浮了上来,对着司徒声道:“不行,太窄了。” 司徒声眸色微沉,望着那水面的波纹微微有些失神。 他怔愣了片刻,终是缓缓垂下了眼眸:“等汤池里的水流完,你们便原路返回。” 林瑟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向他:“你们被太上皇下药了?” 他没有力气说太多的话了,甚至连抬起手臂都有些费力。 太上皇给他们下的药里,定然不止是那毒,许是还掺了些软骨散之类的东西。 方才将林瑟瑟甩出去,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随即又躺回了汤池边沿:“我没事,你走吧。” 陆想听到这话,却是紧皱起眉头:“阿声……” 司徒声打断他,机械的重复道:“我没事。” 林瑟瑟不是傻子,见两人止不住的流着鲜血,以及那绑在柱子的阿蛮,她约莫也猜到了些什么。 他到底有没有事,瞧陆想难看的脸色,她便知道了。 林瑟瑟看着陆想:“你们还能动吗?” 陆想趴在汤池的边沿上,如实答道:“阿声不行了,我应该也快了。” 嬴非非听闻这话,小心翼翼的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问道:“皇嫂,他们俩这是怎么了?” 林瑟瑟咬住唇瓣,眸色犹豫着。 看起来陆想也中招了,嬴非非死缠着陆想,不过就是不想嫁给高畅而已。 如果陆想不插手擂台,嬴非非必定会按照原书里的命运,出嫁后的第一年就被高畅家暴到流产,最终身心绝望的沉湖溺亡。 原本她不想插手其他人的命运,但和嬴非非接触的这些日子里,她早已经将嬴非非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后日便是嬴非非的及笄礼了,那是决定她命运的重要日子。 比武招亲便定在那一日举行。 而嬴非非的忌日,却同样也是那一日。 其实嬴非非的生或死,对原文并没有什么影响,不过就是皇帝男主在建功立业道路上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所以,如果可以,她想自私的让嬴非非活着。 “非非,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林瑟瑟侧过头去,望着嬴非非道:“生米煮成熟饭,瓜熟自然蒂落。” 嬴非非神色怔愣,似乎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陆大哥中了春毒,现在动不了了。” 陆想:“……” 也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陆想却是觉得汗毛直竖:“你想做什么?” 林瑟瑟耸了耸肩:“陆大哥在说什么胡话,我能对你做什么?” 她当然不会对陆想做什么了,陆想该担心的是嬴非非想不想对他做什么。 嬴非非杵在原地,一双眼睛死盯着趴在汤池边的陆想,仿佛在看案板上的鱼肉。 陆想忍不住道:“公主,你冷静一点,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的惊呼消失了,林瑟瑟看着嬴非非从衣袖撕扯下一块布料,塞到了陆想的嘴里。 而后,嬴非非便像是拖死狗一样,拎着陆想的左腿,朝着那屏风后缓缓走去。 林瑟瑟趁着他们还未开始,费劲的搬了一块高大的屏风,挡在了阿蛮的身前。 又搬来两块屏风,围住了美人榻的四周。 司徒声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睁开阖起的眼睛,紧皱着眉头:“你想干什么?” 林瑟瑟挑了挑眉,心里有点搞不懂,怎么他们男人都喜欢问这种没有用的话。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搬起他的身子,将他拉到了那贵妃榻上。 -- 第118页 看到榻上的木匣子,她有些好奇的翻看了起来。 毛笔……黑色的药丸? 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 林瑟瑟正思索这个问题,眸光在无意间瞥到了贵妃榻下被揉成一团的废纸。 她弯腰拾起那张纸团,一眼扫过去,却是看的她脸色蓦地一白。 “林瑟瑟,我警告你,你若是敢过来,我必定剁了你喂狗——” 司徒声低哑的嗓音从贵妃榻上传来,他面色恼怒至极,若不是因为动弹不得,他绝对也要将林瑟瑟砍晕了绑在那柱子上。 林瑟瑟像是没听见似的,将信纸上的第一行字念了出来:“若是不纾解毒性,就会流血而亡。哥哥是想死吗?” 他垂下贵妃榻的手臂在哆嗦:“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林瑟瑟沉默起来。 她原本不想再插手有关他的任何事。 可若是那张纸上写的是真的,难道她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躺在地上等死? 他的天命之女还等着他,他要历的情劫也还在等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林瑟瑟缓缓蹲下身子,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绢帕,将他面上的鲜血擦拭干净:“既然如此,那哥哥便把我剁了喂狗好了。” 说罢,她便用匕首割破袖子,用布条子覆住他的眼睛后,迟疑着伸出手去,露出了司徒声身上那道狰狞又丑陋的伤疤。 没人见过这伤疤,即使是他自己,也不敢直视这道伤疤。 他的身子在哆嗦,仿佛骄傲和自尊在这一刻被碾入泥土里,他脖子上的青筋凸出,撕声厉吼道:“滚!你给我滚——” 他被覆住的眼眸猩红,面色狰狞又扭曲,身子紧绷的像是磐石一般僵硬。 林瑟瑟毫不质疑,如果他现在可以动弹,那她绝对会惨死在他手里,被他剁碎了扔去喂狗。 她望着那狰狞的伤疤,恍惚间却是陷入了失神之中,就连指甲掐进了肉里,掌心渗出淡淡的血色,她也丝毫没有反应。 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淌落,她忍不住捂住脸颊,伏着身子哭的泣不成声:“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有今日,全都是她的错。 可明明是她的错,又为什么要让他来承担责任? 温热的泪水滴落到他的面颊上,令他的神色微微一怔,随即紧紧皱起了眉头。 她为什么要哭? 又为什么要说都是她的错? 林瑟瑟将所有的歉意都付诸于行动之中。 她拿起一颗黑色药丸,按照那张纸上所描述的文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缓缓寻找着。 林瑟瑟将缓解毒性的药丸放进他的口中,嗓音坚定道:“你不会死的,相信我。” 药丸入口即化,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汤泉中,令人忍不住的想要打盹儿犯困。 司徒声暴怒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归于平静,林瑟瑟拿起狼毫毛笔,缓缓左右旋转而去。 狼毫的笔尖犹如刺猬背上的针刺,像是往平静无澜的潭水里投掷了一颗石子,令司徒声太阳穴处鼓起道道青筋,双眼猩红着的怒喝道:“林瑟瑟——” 第47章 四十七个皇后 笔杆轻轻转动,林瑟瑟蘸着清透的墨水在画布上肆意横行,一笔笔勾勒出良辰美景,在湛蓝色夜空中徒添一抹璀璨的烟花。 但这还还差得远,司徒声面上的鲜血依旧在汩汩流淌着,很快便将那绢帕浸透了。 司徒声的臂弯垂在美人榻下,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缎布覆住了他的眼眸,他看不见眼前的事物,仿佛置身于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火海之中。 焦灼,痛苦,煎熬。 他的脑海里又映出了四年前的那场大火。 火焰犹如嘶吼的魔鬼,一点点吞噬掉将军府邸,飞舞的火星中夹杂着漫天的灰烬。 他的父亲,连同将军府里那一百三十五口人命,一同葬身在那熊熊烈火之中。 烧的面目全非,骨肉分离。 他在那场大火中,失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而后背负着一条条血淋淋的人命,进了那不见天日的深宫高墙之中。 刚入宫的那些日子里,每一夜他都会被梦魇所困,像是有一张蜘蛛网将他包围,他逃不出去,不管他怎样努力,都永远也逃不出去。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那些日夜折磨着他的梦魇,像是要用利爪将他撕成碎片,碾成齑粉。 猩红的血色映在他的眼眸中,那片灼人的火海渐渐凝聚成血泊,死在他手中的亡魂,浑身沾染着斑驳的血迹,他们狰狞着扭曲的面孔,紧紧扼住他的脖颈。 他好像喘不上气来了。 林瑟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她拍着他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哥哥,我在这里。没事的,都过去了,会没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的安慰之下,司徒声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她看了一眼那被血浸透的绢布,面色迟疑了半晌,终是放下了狼毫毛笔,轻攥住他苍白的大掌。 烫手的温度令她怔愣了一瞬,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司徒声在强忍着滔天的戾气。 她神色怔了怔,眸中满是忧心之色。 不知停顿多久,被她攥住的大掌微微挪动,那削瘦的指尖触到她的掌心,染上了化不开的寒意。 -- 第119页 林瑟瑟望着那越来越多的血迹,心中蓦地一梗。 她再也不敢浪费时间,抬掌向前寻去,按照信纸上所说的宝藏图纸,耐着性子一点点寻找着埋藏宝物的终点。 司徒声好像忘却了家族覆灭的血海深仇,忘却了肩上背负的责任与重担,忘却了入宫为寻求真相而忍辱负重的日日夜夜。 所有的一切,都那一瞬间消亡殆尽,他紧紧抿住的薄唇泛出血色,有一行泪水沿着眼角缓缓淌落。 林瑟瑟低垂着眼眸,她眼前一片雾气蒙蒙,蓄满了眼眶的泪水沿着脸颊坠落。 她的泪水坠落在他的手背上,显得那样的冰冷刺骨。 他听到她低声喃喃道:“若哥哥想杀了我,我随时在坤宁宫恭候哥哥。” 杀掉……她? 在最初的那一刻,他何止是想要杀掉她,他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让她灰飞烟灭。 他司徒声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哪怕是他入宫净身的那三日,生不如死的被捆在门上到鬼门关打转,他也未曾有过这般煎熬痛苦的感觉。 仿佛他的尊严被践踏进泥土之中,仅有的一丝骄傲也被摧毁消亡,他所剩下的,唯有这具残破不堪的躯壳。 如果只是简单的杀掉她,那未免太过便宜她了。 待他出了温室,他也要让她尝一尝,被人折辱的滋味如何。 她要作为他的棋子活下去,而后等到她被榨干利用价值那一日,再悄无声息的消亡在这世上。 还有那些伤害过他爹娘和长兄的人,那些所有侮辱过他,将他践踏在脚下的人,他都会从他们身上加倍讨回代价。 即便没有去看他的眼睛,林瑟瑟也已经清楚的感觉到了他的憎恶。 虽然早就做好了被他厌恶的心理准备,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心里还是无法避免的难过起来。 林瑟瑟躺了下去,她缓缓阖上眼睛,像是自言自语道:“睡一会吧。” 等睡醒了,便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不管是对她,又或是对他,这里的一切都会化作南柯一梦。 而她,不过是他数万万年的生命中,一个不值一提的过客罢了。 他甚至不会记起她的名讳。 就如同数万年前,他曾用指尖轻叩住杏花树上的一朵杏花,唇畔笑意浅浅:“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这朵杏花甚是娇美,不如便唤作阿眠。” 后来,她在瑶池仙宴再度见到他的时候,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上前感谢他的点化之恩。 他却抬起那双不带喜怒嗔痴的眼眸,神色疏离的望着她:“你是?” 她是阿眠,她是他的阿眠。 可是他不记得她了,他早已忘了那朵陪伴了他几万个日夜的小杏花。 林瑟瑟吸了吸泛红的鼻尖,她望着身侧被覆住双眸的男人,心中莫名的流淌过一阵酸涩之意。 她带着凉意的指尖轻抚过他的面颊,指腹一寸寸的描画着他的眉眼,眸中隐隐蓄起氤氲的雾气。 真的,好喜欢他啊。 若是能将他占为己有便好了…… 不知她在他身侧躺了多久,等他呼吸渐渐平稳之后,她悄无声息的从榻上坐起。 她安静的凝望着他,而后将他眼睛上的缎布扯了下来。 林瑟瑟必须要离开了,她还有事情要做。 临走之前,她走到距离那屏风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对着屏风后的嬴非非道:“本宫先走了,你记得估摸着些时间,莫要贪欢,趁早离开。” 嬴非非应了一声,嗓音听起来有些含糊:“知道了,皇嫂。” 林瑟瑟不大放心,她又叮嘱了一遍,才从那蓄水口原路返回。 待她从蓄水通道里爬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她浑身湿的像是落汤鸡似的,为了避开众多侍卫和宫女,她动作鬼鬼祟祟的,像极了田地里蒙脸偷红薯的小贼。 林瑟瑟顺利的回到了坤宁宫,但还没进去,她便在院子外看到了皇帝的步辇。 看来皇帝早就到这里了,就是不知道他在此地已经等了她多久。 她往里探了探脑袋,见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守在坤宁宫外,她犹豫了片刻,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走了进去。 反正她刚才是去清华殿找嬴非非了,清华殿里的宫女可以为她作证,便是皇帝去找嬴非非对质,嬴非非也不会将实情说出。 当林瑟瑟浑身湿哒哒的走进坤宁宫里,坐在贵妃榻上等待她的皇帝和纯嫔皆是一怔。 杏芽慌张的跑上前去:“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林瑟瑟面色镇定:“本宫无妨,只是在清华殿与景宁公主说话时,不慎踩滑跌进了鱼池里。” 这话纯嫔肯定是不信的,但皇帝却相信了。 嬴非非在清华殿的院子里养了一池塘的王八,每到梅雨之季,那池塘的水便会漫出来。 上次皇帝走路时没有注意,差点一跟头栽进池塘里,和那一池塘的王八来个亲密接触。 他又气又恼,可嬴非非死活不愿意把那个池塘给填上,他只好勒令嬴非非将那些王八铲除掉,换上一池塘的红鲤鱼来养。 皇帝走上前去,将汤婆子塞到了她手里,指腹轻轻抵在她额间:“你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眸中难得带了些温度,话语间还有些宠溺之色,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君一般,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道:“先去换身衣裳,莫要着凉了。” -- 第120页 林瑟瑟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是,臣妾这就去更衣。” 两人的互动落在纯嫔眼里,却是成了林瑟瑟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看的妒火中烧,指甲狠狠的陷入掌心之中,眼睛都快向外喷出火来了。 皇后凭什么? 就凭那张狐狸精的漂亮脸蛋,所以就能得到所有男人的偏宠和喜爱?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皇后,前世的皇后蛇蝎心肠,歹毒至极,甚至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连九千岁那阉人都照样勾搭。 谁知道皇后和九千岁之间,到底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这深宫里从底层向上攀爬的女人,又有几个是干干净净,身世清白的? 说不准皇后早已经和九千岁发生过什么了。 也就是皇上心思单纯,没有往那腌臜的地方想过,才会被皇后这狐狸媚子骗的团团转。 就在林瑟瑟进去更衣的功夫,纯嫔却是有些按捺不住了,她抬起素手芊芊,给皇帝倒了一杯温酒:“原本元嫔妹妹也是想来的,只是妹妹月份大了,时常觉得身体困乏。” 她耐着性子,嗓音温柔至极:“今日元嫔妹妹刚参加过洗尘宴,嫔妾见妹妹乏的厉害,便让人先把妹妹送回寝殿里休息了。” 皇帝微微颔首,态度不冷不热:“元嫔总爱与你作伴,你该去她殿中多陪陪她。” 这话便是有些逐客令的意味了。 对于元嫔的心思,皇帝再了解不过了。 这几日夜里,她总爱在他面前时不时的提起皇后,虽然她很努力的装作不经意的模样,但今日在洗尘宴上,她亲自上前为皇后奏乐伴舞,散宴后她又寻了借口,邀他一同前去坤宁宫赏画。 他从小与她一同长大,又怎么会看不懂她想做什么。 不过就是想给他和皇后创造机会,让他心中惦念起皇后,而后来这坤宁宫宠幸皇后罢了。 其实就算元嫔不这样做,待他处理完私事,也会腾出时间来此宠幸皇后。 这些日子,皇后看起来已然改过自新,再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讨人厌烦,也没有再挑战他的底线。 看在她是皇后的份上,他怎么也不会为难她就是了。 若是皇后一直保持现在的模样,别说为难了,他宠爱她还来不及。 而且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元嫔对皇后的一番心意。 若是他借着元嫔的名义来了坤宁宫,往后元嫔诞下子嗣,皇后总要看在今日元嫔帮忙的情分上,多多厚待元嫔母子。 元嫔叫上纯嫔一起,本意是怕他因为司徒声而牵连皇后,多个人也好有借口让他无法拒绝来坤宁宫。 在知晓他迈入坤宁宫后,元嫔便识趣的找了个借口爽约,生怕耽误他与皇后圆房。 可这纯嫔却是个没眼力见的,方才皇后去清华殿找嬴非非,纯嫔在这里等就等了。 如今皇后都回来了,纯嫔还死赖在这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光是瞧着就觉得碍眼。 纯嫔自然听懂了皇帝的言外之意,她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神色一下呆滞了起来。 明明眼前的男人,面容看起来如此熟悉,那是为了她而放弃整个后宫佳丽的男人,也是为了她不惜与兵力强盛的燕国大动干戈的男人。 可如今,他却因为想要宠幸前世那个被他亲手处死的毒妇,而对她眸光冷漠的下了逐客令。 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她想不通,只觉得心脏隐隐抽痛,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似的,连呼吸都变得刺痛起来。 就在纯嫔快要忍不住失声落泪之时,林瑟瑟捧着汤婆子从殿内缓缓走来,她笑着对皇帝道:“听闻这两日有雪,也不知今夜能不能赏到雪景。” 皇帝听到她的声音,嘴角不自知的微微上扬:“钦天监道是今夜有雪,你若是想要赏雪,朕可以带你去摘星台上。” 纯嫔听到这话,脸色不禁又白了两分。 摘星台是太上皇为宝乐公主所建,在宝乐公主出嫁后,摘星台便闲置了数十年,一直到皇帝登基之后,才又重新启用。 前世里,皇帝只带她一人去过那摘星台,他与她在摘星台上观星赏月,煮雪温酒,吟诗作赋。 也是因为在摘星台上的那一次,她才怀上了他的骨肉。 他曾对她说过,高处不胜寒,那摘星台上太冷,希望她能一直陪着他。 可她做到了与他的约定,他却要对她爽约了。 到底为什么? 前世她与他一同经历了那么多,没有人比她再了解他了,明明他还是那个他,可为什么现在的他,却让她感觉到如此陌生? 纯嫔死死的咬着唇瓣,低埋着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仿佛随时都会都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皇帝哪里注意到纯嫔在想什么,他一双眼睛紧盯着林瑟瑟纤长的脖颈儿,指腹不断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似乎是在等待她给出答复。 这些日子,他与她一起经历过不少事情,往日对她的偏见早已消失殆尽,只余下迫切的占有欲在心底作祟。 他现在只想对她做一件事,那便是赶在司徒声之前得到她。 林瑟瑟瞥见皇帝的眼神,心底便隐隐觉得作呕,若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打死她也不会对皇帝说什么想要一起赏雪之类的屁话。 -- 第121页 还想去摘星台上赏雪,也不怕脚底下一滑,一头栽死在城墙上。 她心中忍不住腹诽,面上却未表现出分毫,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道:“听闻那摘星台上寒冷,皇上龙体尚未康健,若是冒着风雪前去,怕是又要染上风寒。” 这便是婉拒了皇帝。 虽说被林瑟瑟拒绝了,可皇帝心里却没有丝毫的不快,只觉得她越发懂事和体贴。 明明看起来那么想要去赏雪,就因为他前段时间称病闭门不出,她为了他的身体健康,竟愿意主动放弃和他一起去摘星台赏雪的恩宠。 皇帝命人在殿内摆上了矮几,又抬了些好酒前来,他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无需纯嫔想法子灌酒,他自己便已经连饮了三五杯。 倒也不是他馋酒,只是他近来因为担心司徒声会报复他,吃不好、睡不好,一连好几日都未翻过绿头牌。 他总觉得身子疲乏不堪,便是怕等会圆房之时,在林瑟瑟面前失了帝王风范。 这酒是他父皇从江南带来的,名叫人参鹿茸酒,听说有生精益血、强阳健体的功效,免不得能在今日派上用场。 皇帝喝了几杯人参鹿茸酒,便觉得身子开始有些发热,他命人撤掉了这酒,换上了平日里常喝的清酒。 他望着坐在身侧的林瑟瑟,脸颊两侧隐隐泛起了红意:“你今日不怎么爱说话。” 林瑟瑟抿了抿嘴。 不是她不爱说话,而是她不知道说什么。 在原文中,喋喋不休一直在暖场子的人是纯嫔。 而她就只负责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说笑饮酒,直到纯嫔把皇帝灌醉了,她也倒头趴在桌子上装醉,然后等两人一夜到天明,纯嫔再将她搬运到榻上,伪造出她被皇帝宠幸的现场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纯嫔今日是怎么了,方才还生龙活虎的,此刻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言不发的低埋着脑袋。 林瑟瑟没了办法,只好自己亲自上了。 她抬起眼眸,对着皇帝微微一笑:“听元嫔妹妹道,皇上酒量极好。” 许是因为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挑衅,皇帝眉骨微动,挑眉道:“怎么?皇后不相信?” 林瑟瑟避而不答,只是笑着道:“臣妾知道一种酒,千杯不醉的人也喝不过五杯,皇上若是能喝过三杯,臣妾便信了。” 皇帝眸光落在她的颈间,望着那宛若凝脂的肌肤,他掀唇一笑,眸中是满满的势在必得:“若是朕喝过三杯不醉,你要如何?” 林瑟瑟像是没看到他自信的眸光,只是笑着道:“那皇上想要如何,臣妾便如何就是了。” 听着两人打情骂俏似的对话,纯嫔终于抬起了眼眸。 她望着林瑟瑟的眸光中,满是愤恨与妒色,她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掌心,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 若是这一次能成功,皇上便会彻底厌恶皇后。 而在这一个多月里,她还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对皇后下手,即便她没能扳倒皇后,她手底下也还有一张底牌杀手锏没有亮出。 她有那燕国帝后的鸳鸯玉佩为信物,即便她在晋国难以翻身,可到了燕国之后,她便能成为燕国尊贵的嫡长公主。 皇后的仰仗不过就是九千岁那个阉人罢了,前世的燕国帝后待她极好,甚至为了帮她出一口恶气,出兵三十万攻打晋国,最终将那阉人的头颅割下,鞭尸后悬挂在晋国皇城之上。 她便要瞧瞧,待铲除掉那阉人,皇后可还能像现在这般似的,笑的如此开怀畅快。 纯嫔想到这里,满腹的妒火却是消散了个干净。 她看着林瑟瑟命人寻来十种纯度极高的烈酒,而后抬手将十种烈酒掺杂在了一起,兑到酒壶里用力摇晃。 皇帝自信满满的抬手将三杯酒水一饮而尽,甚至为了证明自己酒量很棒,又当着她们的面,多喝了两杯烈酒。 他放下酒杯,唇角带着不以为意的笑容,眸中似乎还隐隐带着些得意:“怎么样?” 林瑟瑟一脸敬佩的模样,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后,对着皇帝举杯:“臣妾佩服,这杯酒敬皇上的好酒量。” 方才她为了掺匀那数十种烈酒,将手臂来回摇晃的微微有些僵硬,这蓦地一抬手,手中却是没有拿稳,不慎将酒水洒到了手背上。 她放下酒杯,正要寻绢帕擦拭手掌,皇帝却攥住那冰冷的手掌,就着手掌将酒水饮尽。 皇帝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这酒倒是醇香。” 林瑟瑟:“……?” 她回来的太急,还没来得及洗手。 现在看来,好像不用洗了。 林瑟瑟脸色有点发黑,她眸中略带嫌弃之色:“皇上。” 皇帝打断她:“不要叫朕皇上,往后私底下你便唤朕的名字。” 林瑟瑟脸色越发难看:“臣妾不敢。” 皇帝笑了:“朕看你不是不敢,而是根本就不知道朕的名讳。” 他唇边笑意渐浓:“朕姓嬴,单名一个珰,你唤一声来听听。” 林瑟瑟见他坚持,便勉为其难的叫了一声:“嬴珰……?” 她还没等来他的回应,只听到‘哐当’一声,他的脑袋便已经栽进了酒桌上。 林瑟瑟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与纯嫔对视了一瞬间,而后她抬手喝了一口酒,殿内又是‘哐当’一声,她也一脑袋栽进了酒桌上。 -- 第122页 纯嫔蹙了蹙眉,用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胳膊:“娘娘?皇后娘娘?” 林瑟瑟毫无反应,甚至没过多长时间,便已经打起了响亮的鼾声。 纯嫔不禁有些奇怪,明明皇后好像就没喝多少酒,怎么就直接睡死过去了? 她犹豫了一瞬,眼前又浮现出皇后午时在洗尘宴上撒酒疯的样子,心中的疑虑也随之被打消了。 没准是中午喝太多了,方才那一口酒下肚,又勾起了皇后的醉意。 殿内的宫婢和太监,早就被林瑟瑟打发出去了。 纯嫔扛起皇帝,吃力的朝着林瑟瑟的床榻走去。 在他们离开后,没过多久,内殿中便传来微不可闻的声响。 林瑟瑟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棉花,熟稔的将棉花堵进耳朵里。 她什么都不用担忧,反正等纯嫔办完公事,自然会将她搬到床榻上去,伪造出她被皇帝宠幸的现场。 她今日疲累极了,在酒桌上寻了个舒适的睡姿,很快便安稳的睡熟了过去。 翌日一早,天色刚刚雾蒙蒙的亮起,坤宁宫外便传来踹门的声音。 面带煞气的司徒声,手中抱着一只木匣子,冰冷的眸中透着渗不开的寒意,‘噔噔’两脚便将殿门给踹掉了半扇。 很显然,他是来找林瑟瑟算账的。 林瑟瑟并没有听到踹门声,她刚被纯嫔搬到榻上没多久,因为嫌皇帝的呼噜声太响,她耳朵里的棉花就没有取出来。 倒是醉酒的皇帝被那声响给吵醒了,他下意识的坐起身来,瞪大眼睛怒声道:“什么声音,吵死了——” 林瑟瑟感觉到身旁有动静,便知道是皇帝醒来了。 她攥紧了拳头,强忍住给皇帝一拳的冲动,揪出耳朵里的棉花,面无表情的按照原文中的台词道:“皇上,您昨日真的太厉害了。” “有多厉害?”一道分辨不出喜怒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林瑟瑟:你看我干干净净的手指 第48章 四十八个皇后 林瑟瑟听到那熟悉的嗓音,神色微微一怔,向前倾斜的脊背逐渐僵硬起来。 她甚至不用抬头,便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突然慌乱起来,莫名生出一种妻子在外偷欢被夫君当场抓包的心虚感。 若是他再晚来那么片刻,哪怕是等她下了床榻也好。 结果这好死不死的,他正好在她说出这种没羞没臊的台词之时,突然出现在了坤宁宫里。 昨日下午她才刚刚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今日她便与皇帝共眠一榻,偏偏她还不能对他解释什么,他现在肯定很生气,还不知要在心底如何想她。 林瑟瑟不敢抬头向外看去,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反正他又不在意她如何。 之前在兰汀苑入画之时,他不是还主动帮她在皇帝面前说话,想让皇帝宠幸她吗? 如今他的天命之女已经出现了,而她不过就是个不起眼的小炮灰,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接受做错事的惩罚。 不管他怎么想她,只要再等一等,等她惨死在冷宫之后,回到了天庭之上,他就会将她忘个干净。 届时,他便还是那个风光霁月,高不可攀的文昌帝君。 虽然还是不敢抬眸与他对视,林瑟瑟的情绪却是渐渐的平和了下来。 皇帝挑了挑唇,不紧不慢的伸出修长的手臂,当着司徒声的面,一把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身:“昨夜是朕不好,怕是将你给累坏了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仿佛是搂着他的战利品,向司徒声在示威。 皇帝的话音落下,坤宁宫里的气氛明显又冷了两分。 司徒声漆黑的眸色落在凌乱的床榻上,那狗皇帝面上带着饱食餍足的神色,殿内的空气中还隐隐飘散着一抹特殊的气息。 即便他从未经过人事,却也不是个傻子。 当他迈入坤宁宫的院子,在她寝殿外看到了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时,他心中便隐约猜到了昨晚的坤宁宫里发生了什么。 可猜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司徒声颈间的青筋微微凸起,攥着木匣子的手臂紧绷似是蓄势待发的弓箭,他死死盯着她腰间的那只大掌,眸中是化不开的凛凛寒意。 昨天下午还对他装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借着让他活下去的名义,对他如此那般,将他的尊严践踏入泥土里。 夜里便趁他昏睡过去,悄悄潜回坤宁宫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与皇帝在寝殿颠龙倒凤。 难道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被皇帝宠幸? 那她昨日对他说过的话又都是什么意思? 看到他那处丑陋的伤疤,觉得他此生都是个可怜的废人了,所以忍不住去怜悯他? 好样的,她可真是好样的。 殿内响起低沉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林瑟瑟的心脏上,令她忘记了呼吸,下意识的向后蜷缩起了身体。 司徒声将脊背挺的笔直,他停在榻前,毫不避讳一旁的皇帝,不疾不徐的抬起骨骼分明的大掌,紧叩住了她的下颌。 林瑟瑟低埋着的脑袋,被迫向上抬起,她的眸光下意识躲避着他,耳边隐约传来皇帝的怒声呵斥:“司徒声!你给朕放开她——” -- 第123页 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面色僵硬的停住了口,却是在恼怒之中,不小心在林瑟瑟面前,喊出了司徒声的真名。 在这后宫之中,除了他和太上皇知晓司徒声的真实身份,其他人都不知道九千岁便是司徒家失踪在火海中的嫡次子。 倒也不是他有意帮司徒声隐瞒身份,只是太上皇不让他告诉别人,再加上皇后和司徒声曾有过一段婚约,他便潜意识的不想让皇后知晓司徒声的真实身份。 皇帝微微有些慌乱,他欲盖弥彰的想要将此事糊弄过去,抿着唇瓣道:“混账东西!朕都被你给气糊涂了,快把皇后松开!” 司徒声像是没有听见皇帝给的台阶,他的大掌像是铁钳一般,紧紧箍住她的下颌,逼迫她抬眸与他对视。 聪慧如她,听到皇帝失言喊出他的真名,她却毫无反应,甚至不敢抬眼看他一下。 他漆黑的眸中带着嘲色,嗓音冰寒刺骨:“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是在南山坠崖时猜到的?还是更早的时候,在她狼狈入宫找到他求助的时候,她便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 林瑟瑟不敢说话,她不光知道司徒声的过去,连他的未来是如何悲惨凄凉,她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的沉默,就像是默认了他的话一般。 司徒声绷紧了手臂,被铜虎面具遮掩住的脸庞,布着颓然无力的煞白之色。 她果然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所以,她昨日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用那一件件物什,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是嘲讽吗?还是在洋洋得意? 当时在南山禁地中,她告诉他,说什么是因为被镇国公逼迫才退婚。 根本就是在骗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欺骗他。 从始至终,她就只是想利用他而已。 如今她如愿以偿和皇帝圆房了,皇帝也消除了对她往日的偏见,只要她怀上身孕,她便再也不需要他了。 他现在在她眼里,已经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司徒声蓦地松开叩住她下颌的大掌,将那只手臂高高扬起,带起一阵凌厉冰寒的掌风。 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也不躲不避,只是阖上了双眸,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 这一巴掌终是没有落下去,伴随着皇帝的一声咒骂,他的手掌停在了离她脸颊一寸之远的地方。 她紧闭的双眸在微微轻颤,长而浓密的睫毛被清透的泪水浸湿,有一颗滚烫的泪珠,沿着她的眼角向下坠去,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感受到掌间那灼人的温度,他的胸口阵阵的抽痛着,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掌,用力攥住了他的心脏,迫使他呼吸急促又凌乱,急于想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宫殿。 为什么会感觉愤怒和狂躁? 她只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一枚可有可无、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是了,没有人会为了一枚棋子而大动干戈,他与她之间,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若是皇帝无法自拔的爱上她,而她又怀上龙嗣才是最好,那样他便可以利用她和她腹中的子嗣,胁迫皇帝为他做事,从太上皇的手里夺取那封密信。 他苟且于世,不就是想要找到司徒家被灭门的真相,为他父亲平反翻案,将那罪魁祸首碎尸万段,给司徒家死去的一百多口亡魂一个交代吗? 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他应该感觉到高兴才是。 司徒声褪下了脸上的铜虎面具,他动作从容的俯下身子,缓缓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她额间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 他轻扯殷红的嘴角,侧过身去覆在她耳边低声呓语:“恭喜妹妹夙愿以偿。” 这一句‘恭喜’,像是一把尖锐的刺刀,狠狠扎进了她的心口。 她的唇瓣微微轻颤,面色苍白无力,她想要伸手抓住他,可当她鼓起勇气向他伸出手时,他却已经走得远了。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只余下一道被阳光无限拉长的黑影。 林瑟瑟失神的望着地面,那道影子看起来那样寂寥,又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 坤宁宫里突然安静下来,皇帝见她面色惨白,不由得生出几分疼惜之色,他伸手搂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臂拍着她的后背,似乎是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但林瑟瑟却蓦地一把推开他的身子,从榻边‘哐当’一声跌落到地上,止不住的弯腰呕吐起来。 她昨晚什么都没有吃,从胃里泛上来的也全都是些清水而已,可她就是喉间向上涌着酸意,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皇帝见她神色痛苦,连忙对着殿外怒喝了两声,命太监滚到太医院去请太医。 他正想起身去扶她,林瑟瑟却摆了摆手,面色狼狈的从地面缓缓站起:“不必了,臣妾只是胃里有些不舒服,老毛病了,皇上快去上早朝吧。” 皇帝看了一眼殿外的天色,倒也没再坚持什么,他目光落在凌乱的床榻之上,小腹处隐隐又有了些感觉。 昨夜那烈酒的酒劲儿太大,这一晚上过去,他甚至忘记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隐约记得,她昨日十分主动且豪放,若不是因为喝了那人参鹿茸酒,他怕是都招架不住她。 那滋味真是令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皇帝盥洗过后,望着眼眸湿漉漉的林瑟瑟:“朕今晚再来看你。” -- 第124页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中却是有几分迫不及待的兴奋。 林瑟瑟又有些想吐了。 好在皇帝没再说些令人作呕的话,看在天色不早的份上,他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坤宁宫,前去金銮殿上早朝了。 在皇帝走后,林瑟瑟被宠幸的消息,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便一下传遍了六宫。 众多嫔妃带着贺礼从四面八方鱼贯而来,其中最为激动的便是元嫔了,仿佛得宠的人不是林瑟瑟,而是她一样。 这些来送贺礼的嫔妃中,唯独少了纯嫔一人,不过纯嫔人虽然没有来,却让宫婢送来了一对玉如意。 据宫婢所说,纯嫔昨日喝的有些多了,也不知怎么染了风寒,怕传染给林瑟瑟,便没敢来坤宁宫祝贺。 林瑟瑟估摸着,应该是昨晚上皇帝喝了那人参鹿茸酒,大补的太厉害了,纯嫔当了一晚上电动小马达,现在怕是已经折腾到腿脚发软走不动路了。 嬴非非也赶到了坤宁宫来,她还给林瑟瑟抬来了一箱子的大红石榴。 她面色红润,笑嘻嘻道:“皇嫂,我师父答应我参加明日的比武招亲了。” 林瑟瑟并不意外。 陆想乃是陆家的独子,陆家的家教甚严,若是生米煮成熟饭,他自然要对嬴非非负责才是。 她对陆想的了解不多,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陆想与司徒声是好友,想必他的品性也不会太差。 反正就算陆想品性再差,也差不过吸食五石散又有家暴倾向的瘾君子高畅就是了。 林瑟瑟道了一声恭喜,而后看着箱子里的石榴:“你抬来一箱子石榴来做什么?” 嬴非非咧嘴一笑:“石榴代表着多子多福,希望皇嫂早日为皇兄开枝散叶。” 她话音落下,正想再说些什么,殿外却传来一声通报:“皇后娘娘可在?” 林瑟瑟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只听那太监笑眯眯道:“太上皇请您去一趟慈宁宫。” 第49章 四十九个皇后 林瑟瑟听到那太监的话,却是下意识的怔了怔。 太上皇让她去慈宁宫做什么? 慈宁宫乃是太后的寝殿,而太上皇与太后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所以在太上皇禅位后,去江南别苑小住时,他并未带上太后一同前往。 并且在江南的那一年多里,太上皇从未与太后来往过一封书信,就连此次回来之后,他也没和太后一起同框过,似乎极为不喜太后的样子。 所以到底是太上皇命人找她,还是太后借着太上皇的名义叫她去慈宁宫? 林瑟瑟没想通,她正神色迟疑着,嬴非非却紧拉着她的手臂,趴在她耳边低声道:“若是皇嫂到了慈宁宫里,千万不要碰那殿内的吃食。” 她的嗓音略显沉重,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似乎十分焦虑的模样。 嬴非非的恐慌,来自于幼时的童年阴影。 太上皇后宫的嫔妃不少,大多都是酒后不慎宠幸的宫女,但他的子嗣却并不兴旺,除却皇帝和嬴非非之外,只有两个幼年因意外而夭折的皇子。 她小时候常在太后的慈宁宫里,看到侍寝过后,被拖过去灌下一碗浓汤的宫女。 若是有不愿配合的宫女,便会被太后当场杖毙,以儆效尤。 而那些喝下汤药的宫女们,再也没有怀过身孕,她们被遗忘在深宫的某个阴暗角落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或是被折磨疯,或是自我了断。 那时候,嬴非非还太小,她不知道那汤药是什么,只是听太后说,那些卑贱的宫女不配怀有龙嗣。 太上皇像是默许了太后的举动,即便有宫女在被宠幸之后,抱着他的腿央求他制止太后残害皇嗣的行为,他也根本不为所动。 但这些并不是嬴非非恐惧的来源。 她犹记得,那日她避开太傅,从书房中偷跑了出来,本想回慈宁宫去拿蛐蛐罐,但路过太后寝殿时,她却听到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悄悄走了过去,趴在殿门外的角落里,透过两扇木门之间的缝隙,看到了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宫妃,被太上皇褪去了衣衫,他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面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容,用锋利的刀刃慢条斯理的划破了宫妃的腹部。 黏腻的肠子从宫妃的肚子里流出来,太上皇眸色嫌弃的将手掌伸进去,搅动着血泊里的五脏六腑,似乎是在肚子里寻找着什么。 终于,他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拿起匕首又在那被划开的腹中挥舞了两下,从宫妃肚子中掏出了一个淡红色刚刚成型的孩子。 她想要尖叫,却有人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 她惊恐的转过头去,才发现捂住她嘴巴的人原来是太后。 太后将她一把抱走,带她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她面色惨白,止不住的哆嗦和颤抖,太后只好轻抚着她的后背,一遍遍的安慰她,告诉她没事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死掉的宫妃,原本是宝乐公主身边曾经的宫女,在被太上皇醉酒宠幸后,那宫女花银子买通来送避子汤的太监,钻空子偷偷怀上了太上皇的子嗣。 嬴非非一直想不明白,明明她父皇和母后的感情并不好,但整个后宫之中,除却她母后怀上龙嗣平安生下了她和皇兄,其他嫔妃几乎无人善终。 -- 第125页 所有帝王都希望自己的子嗣兴旺,但唯有她父皇,似乎并不喜欢孩子。 嬴非非很害怕,虽说如今在位的是她皇兄,可她在慈宁宫看到的那血腥场面,一直如影随形似是梦魇一般浮现在她眼前。 林瑟瑟刚被宠幸,太上皇便命人唤她去慈宁宫,嬴非非又怎能不胡思乱想? 嬴非非死攥住她的手臂,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煞白的面色:“算了,皇嫂你别去了,我去斋宫找九千岁,父皇看在九千岁的面子上,肯定不会为难你的。” 林瑟瑟不知道嬴非非心中所想,但她听出了嬴非非的言外之意。 不让她碰慈宁宫的食物,应该是怕太后或者太上皇在里头做手脚,放些避子的药物害她不孕。 虽然她也不情愿去慈宁宫,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不管是太上皇还是太后的旨意,她总不能一直装病闭门不出。 反正他们若是想给她灌药,也不一定非要是在慈宁宫里,在这深宫之中,想要用些腌臜的手段让一个宫妃怀不了身孕,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再说了,林瑟瑟本来也没准备怀孕,她是下来做任务的,等走完该走的剧情,把后续剧情扳回原轨迹,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至于假孕的事情,届时只要她稍微到纯嫔面前,透露一下自己去过慈宁宫的事情。 纯嫔那么精明,为了确保陷害能顺利进行下去,自然会想法子帮她制造出假孕的迹象。 反正她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去求助司徒声的。 林瑟瑟拍了拍嬴非非的手臂:“无妨,本宫去去就回。” 嬴非非咬着唇瓣,眸色有些无措,方才因为陆想答应打擂台的喜悦,全都被压抑心底多年的恐惧给冲淡了。 母后警告过她很多次,若是将此事说出去,谁也保不住她的性命。 所以她不敢将当年所见告诉任何人,就连她皇兄也不知道这件事。 嬴非非犹豫了许久,终究是没敢说出来这件事,但她也不想让林瑟瑟毫无防备的羊入虎口,她咬了咬牙,快步跟了上去:“皇嫂,我陪你一起去。” 或许只是她多虑了,毕竟林瑟瑟又不是她父皇的宫妃,那元嫔身份低微,却怀了她皇兄的孩子,父皇回来后不也没怎么样元嫔吗? 林瑟瑟见嬴非非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底稍稍有些疑惑。 不就是去趟慈宁宫吗? 即便就是太上皇找她,他又不是私底下命人将她捆过去,既然是当着这么多妃嫔的面,叫人来传她过去,那太上皇自然也不会怎么样她就是了。 太上皇备好了步辇,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嬴非非也会去,坤宁宫外竟停放着两抬步辇。 坤宁宫离慈宁宫有段距离,约莫过了片刻钟左右,步辇才停在了慈宁宫外。 刚一下步辇,还未进去院门,她便远远的看到了昨日守在斋宫殿外的禁军头领。 林瑟瑟的心底咯噔一下,随即心脏像是擂鼓一般狂跳不止。 莫非是太上皇发现了什么? 是了,昨日嬴非非将那蓄水口的木塞子给破坏掉了,温室汤池里的热水都从蓄水口流了出去。 她昨日从蓄水口爬出去的时候,伙房里遍地是热水,整个后院的泥土地都被水浸透了。 而昨日大刺刺的跑进过斋宫的,只有她和嬴非非两人而已,虽然她们表面上装作了早已经离开的样子,但太上皇心思敏锐,没准察觉到了什么蹊跷之处也说不准。 林瑟瑟倒也不怕太上皇的试探,反正那温室里又没有摄像头,只要她咬死了不承认,他便是怀疑又能如何。 关键就在于嬴非非也跟来了,而且嬴非非还不会撒谎。 若是太上皇一问嬴非非,那岂不是全都露馅了? 林瑟瑟停住了脚步,本想让嬴非非先避一避,但话还未说出口,坤宁宫里便传来了一道略显深沉的嗓音:“你们两个进来吧。” 这声音是太上皇的。 她怔了怔,抬起头向前看去,却不见太上皇的人影。 看来太上皇还是个内力深厚的习武之人,她和嬴非非还未迈进院门,太上皇坐在慈宁宫里,便已经察觉到她们两个的存在了。 林瑟瑟抿了抿唇,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和嬴非非一先一后进了慈宁宫。 殿内不止是太上皇一人,他身旁还坐着手捧汤婆子的燕王,以及远处坐在靠背交椅上的太后。 他们三个人像是等边三角形一样,各自保持着安全距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疏离,特别是太上皇和太后之间,仿佛谁也不想搭理谁的样子。 林瑟瑟先对着太上皇福了福身子,而后又侧身对着太后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嬴非非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极了太上皇,她瑟缩着身子,跟在林瑟瑟身后对着两人请了安。 因为燕王的身份特殊,林瑟瑟只是对着他微微颔首,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太上皇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意:“好孩子,不必这般拘谨,快坐下吧。” 林瑟瑟心里头打鼓,这太上皇脸上不外露分毫的情绪,笑起来令人心底直发慌,也捉摸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世人皆道九千岁如何阴鸷暴虐,却不知太上皇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笑面虎,才是这世上最骇人的一类人。 -- 第126页 她依言坐了下去,身子还没刚沾到椅子背,便听太上皇继续道:“听闻,你昨日和景宁一同去了斋宫?” 林瑟瑟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绷紧,她的面色略微有些僵硬:“儿臣昨日喝醉了酒,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她本想装失忆将此事糊弄过去,但太上皇显然不吃这一套,他侧过头去,面带温笑的看向嬴非非:“你昨日并未饮酒,应该还记得都发生了什么吧?” 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的,在说出那‘发生了什么’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微微加重了些。 嬴非非慌了。 她掩在衣袖中的小手止不住的颤抖着,眸底布满了慌乱之色,呼吸瞬时间便凝重起来。 她不会撒谎。 更不敢对太上皇撒谎。 犹记得十多年前,在上元佳节那日,因为她哭闹着想要放孔明灯,皇兄便从宴会上逃了出来,带着她去了摘星台上。 那摘星台原本是父皇为宝乐公主所建,在宝乐公主出嫁后便空置了下来,但摘星台内所有陈设都崭新如初,一如宝乐公主未出嫁时的模样。 她那时和皇兄年纪都不算大,两人踩着竹木秋千想要将孔明灯放飞,皇兄一手扶着高高的城墙,一手拽着她的手臂,怕她不小心跌下摘星台。 可那时刚刚下过雪,她脚底一时踩滑,不慎将那孔明灯打翻了过去,点燃了竹木秋千旁的一张画像。 虽然皇兄在第一时间扑灭了火焰,但画像仍是被烧出了一个窟窿。 太傅曾教过他们,做错事要勇于承担。 她想去和父皇认错,可皇兄却担心被父皇训斥,于是就将看守摘星台的太监推出去挡罪。 太上皇问那太监,为什么画像会被烧了一个窟窿。 太监惊恐的磕着头,一遍遍的重复着不管他的事,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烧的。 她亲眼看着一向笑容慈祥的父皇,当着她和皇兄的面,将那太监的十根手指一一剁下来,又用利刃活生生的拔去了太监的舌头。 他让御厨将那手指和舌头剁成肉糜,包在馄饨皮里,煮熟后就着刚烧开的热水,一股脑的灌进了那太监的嘴里。 她看着太监满嘴鲜血,面色狰狞的痛苦嚎叫着,她看见父皇笑容和蔼的抓住她和皇兄的手道:“你们看,说谎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一年,她才三四岁。 幼年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但‘说谎话要付出代价’这几个字,却用血淋淋的生命为代价,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从那以后,只要她一想说谎,便会心跳加快,呼吸困难,甚至严重的时候还会呕吐到昏天地暗。 嬴非非不敢道出实情,若是让她父皇知道,她昨日和林瑟瑟顺着蓄水口爬进了温室里,又在温室内与陆想将生米煮成了熟饭…… 先不说她父皇会如何她,她皇兄怕是就要先扒了她的皮才是。 可太上皇既然开口询问她了,自然不会轻易让她打马虎眼含糊过去。 嬴非非脸色煞白,喉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连喘息都变得十分艰难:“我,我……” 林瑟瑟打断了嬴非非,她缓缓抬起眼眸,神色平静道:“九千岁前些日子答应给儿臣作一幅画,许是昨日儿臣酒后失态,便扯上公主一同前往斋宫讨画去了。都是儿臣之错,请父皇莫要怪罪公主。” 太上皇微微颔首:“原来是这样。” 就在林瑟瑟以为他已经相信了这说辞之时,他却又抬首望向了嬴非非:“景宁,昨日只是皇后说的这样吗?” 说着,他的嘴角便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看着嬴非非的眸光越发温柔:“说谎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嬴非非听到这话,面色蓦地泛起了惨白,她仿佛在这一瞬间回到了十几年前,耳边隐隐传来那太监一声声扭曲惨厉的嘶嚎。 滚烫的开水灌进血肉模糊的嘴里,空气中冒着氤氲的白烟,血水顺着太监的脖颈向下流淌,他疯狂的挣扎着,脖子上的青筋爆出。 她尖叫着朝殿外跑去,可她一脸慈爱的父皇,却将她捉了回来,扳正了她的脸颊,逼着她去直视那张被开水烫到面目全非的脸庞。 ——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嬴非非身子一软,从靠背交椅上滑落下去,她半跪在地上,狼狈的呕吐起来,像是要将肠子都吐出来。 太后神色慌张的将她扶了起来,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失态的对着宫婢叫嚷着:“去请太医!快——” 林瑟瑟端着一杯茶水,还未靠近嬴非非,就被太后怒瞪了一眼:“你身为六宫之主,却喝的酩酊大醉,在洗尘宴上失态不说,又带着非儿在私底下胡闹。这成何体统?你可还有一点身为皇后的仪态?!” 她忍不住厉声呵斥道:“果然野鸡就是野鸡,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话音落下,只听见‘啪’的一声,却是太上皇上前扬起手掌,在太后脸上落下了响亮的一掌。 “住口——” 他面上温和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眸底的冷漠和残忍。 太后惊恐的捂住脸颊,却是一句都不敢置喙,她毫不质疑,若非是有外人在场,他今日定是会让她生不如死。 林瑟瑟也被太上皇的举动吓了一跳。 太上皇从未在外人面前泄露过分毫的情绪,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就像是一头暴怒咆哮的雄狮,眼底是化不开的凛凛杀意。 -- 第127页 林瑟瑟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脸面,能影响到太上皇的情绪,甚至为她出手掌掴太后。 难不成是太后说的话里,有哪一句话戳到了太上皇的痛处? 到底是哪一句惹怒了太上皇? 是那句不成体统?还是嘲讽她的那句野鸡成不了凤凰? 就在林瑟瑟失神之间,太上皇已经坐回了原位,方才那眼底的寒意也消失不见,面上又重新挂上了他招牌式的笑容:“好孩子,不要听太后胡说八道。凤凰就是凤凰,哪怕出生在鸡群之中,也一样改变不了她是凤凰的事实。” 林瑟瑟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她总觉得太上皇并不是在说她,而是在借着这话隐喻着什么。 太上皇对着身边的太监抬手,示意太监去端来姜汤:“好孩子,这一路过来,怕是冻坏了。来喝碗热姜汤,喝完也好驱一驱身上的寒气。” 林瑟瑟望着端到眼前的青瓷碗,眸色微微一怔。 这汤肯定不是普通的姜汤,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避子汤,还是什么掺了毒的汤药。 若是避子汤或绝子汤,她喝了也就喝了,大不了就是在这里生不出孩子,反正她也没准备和谁生孩子。 只是他方才说话的口气,就仿佛像是——来喝掉这碗毒汤,喝完也好赶紧上路。 她作为晋国的皇后,就算真的被皇帝宠幸,那腹中的孩子留或不留,也该是皇帝来做主。 太上皇并不像是吃饱了撑的,非要多管这种闲事的人,所以这碗姜汤,大概率不会是避子汤。 如果不是避子汤,那便是掺了毒。药的姜汤,反正总归不能是普通的姜汤。 毕竟太上皇又不是脑子有毛病,总不能将她大老远叫过来,就是为了给她送一碗姜汤。 指不定是因为太上皇怀疑她闯进了温室,所以他才想要处置了她。 太上皇刚才对嬴非非不依不饶,明显是笃定嬴非非知道昨日发生的一切。 只是不知道,他又是如何能确定,她是和嬴非非一起闯进的温室的? 也不知怎的,林瑟瑟突然就想起来了昨日燕王说过的那句话。 在她与嬴非非在斋宫外,与那禁军头领争执时,燕王曾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听闻有个叫阿蛮的姑娘,也被锁在了温室里’。 怎么就这么巧,阿蛮正好在司徒声要沐浴的时候在斋宫里,又刚好在温室被锁上之前进了温室? 最关键的是,燕王怎么会知道阿蛮也被锁进了温室里? 难不成,阿蛮其实是太上皇的人? 若真是如此,那太上皇知道她和嬴非非进过温室,倒是不怎么奇怪了。 毕竟阿蛮昨日也在温室之中,虽然她离开时阿蛮还是昏迷的,可嬴非非走之前阿蛮有没有醒过来就不一定了。 说不准是阿蛮中途醒来,发现了嬴非非在温室里,而后将此事告诉了太上皇。 见她对着那碗姜汤失神,太上皇笑眯眯的问道:“怎么不喝?是不是觉得不合胃口?” 她正想点头,太上皇却继续道:“御膳房的厨子连一碗姜汤都煮不好,还留着做什么?来人,去将这煮姜汤的厨子乱棍杖毙。” 林瑟瑟:“……” 若是她不喝,他便要命人将那煮姜汤的厨子活活打死?! 说白了,太上皇这不就是在明晃晃的逼她喝下姜汤吗? 林瑟瑟并不觉得太上皇是在说笑,她相信只要她敢说一句不喝,太上皇就真的会命人打死那个厨子。 并且太上皇也不会就此罢休,定是要将那姜汤逼到她喝下去为止。 她咬了咬牙,从太监手里接过青瓷碗,正要仰头将褐红色的姜汤灌进嘴里,也不知从哪里突然横插来一只微凉的大掌,从她手中夺过了那只瓷碗。 林瑟瑟怔愣的抬起头,却在身前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铜虎面具。 第50章 五十个皇后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其中还混杂着一丝微不可闻的醇香酒气,许是来的太过匆忙,他如墨的黑发肆意倾泄在身后,被殿外的寒风吹动,鬓间的发丝略显凌乱。 林瑟瑟唇瓣轻颤两下,嗓音微微有些沙哑:“哥哥……” 司徒声听到她的声音,只是眸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而后当着太上皇的面,从容不迫的松开了掌中的青花瓷碗。 只听见‘哐当’一声,那青花瓷碗一下摔到了地面上,破碎的瓷片混着姜汤向外迸溅而出,却是溅了太上皇一脚的泥点子。 垂首不语的燕王,缓缓抬起眼眸,他的眉骨微动,眸底是令人看不懂的复杂之色。 司徒声挑了挑眉,望着太上皇布着皱纹的脸庞,轻描淡写道:“手滑了。” 虽然他表现的云淡风轻,但他的呼吸却不怎么平稳,隐约中还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太上皇不怒反笑,他的眸光定格在司徒声身后的林瑟瑟身上,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司卿怎么来了?” 是了,他并未命人去给司徒声送信,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林瑟瑟前脚刚到了这慈宁宫,司徒声便紧跟着过来了。 啧,知道的以为他们是义兄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别离后的小夫妻。 他们两人的兄妹之情,可真是好到令人羡慕呢。 见太上皇投来灼灼的目光,司徒声薄唇微抿,缓缓垂下漆黑的眼眸。 -- 第128页 他方才刚回到斋宫里,还未消停半个时辰,岁山便突然跑了过来,道是林瑟瑟被太上皇请去了慈宁宫。 太上皇向来不爱管皇帝的闲事,因此他必然不是为了她被皇帝宠幸之事,而叫她前去慈宁宫。 这样急着唤她去,怕是因为昨日温室之事。 许是太上皇察觉到了么么蹊跷之处,便叫她过去询问。 但太上皇的性子有别于常人,面上瞧着总是笑眯眯的,实际上性格极为扭曲残忍,但凡她稍微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按照太上皇的为人处事,约莫都会直接将她处置掉。 他顾不得与她置气,在收到岁山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动用轻功赶到了慈宁宫外。 幸好,幸好他赶到了。 林瑟瑟手中的那一碗红褐色的姜汤,其中掺了大剂量的鹤顶红,那碗底甚至还有未化开的药丸残渣。 这鹤顶红是毒中之王,若是她喝下去,哪怕只有一口,她都会必死无疑。 一想到他只要再来迟一步,她便会将那搀着鹤顶红的毒汤喝进去,他的胸口便隐隐有些发闷,像是被堵上了一块巨石,憋得喘不上气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么么会这样难受,即便他已经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身体还是本能的出现了不适的反应。 司徒声面色疲惫,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抬起眼眸看向了太上皇:“自然是来请安,不然太上皇以为我是来做么么的?” 他的语气略显敷衍,但太上皇并不在意:“寡人听皇后道,你答应为皇后作一幅画?” 司徒声微微侧首,瞥了一眼林瑟瑟,像是在向她求证太上皇所说的话。 早上刚发生过那样尴尬的事情,她不敢与他对视,只好别过头去,低声道:“九千岁日理万机,怕是没有时间,届时儿臣去兰汀苑让画师来画便是了。” 这话是对着太上皇说的,也算是侧面回应了司徒声存疑的眸光。 他正要说些么么,却听太上皇笑眯眯道:“说起来,皇帝前两日还跟寡人念叨,想要与皇后入一张画像。司卿画技超群,便由你来为他们入画好了。” 按照晋国历年的规矩,在皇帝立后之时,就要请画师为帝后二人入画,而后再将那画像挂入赢家祠堂。 但因为皇帝之前极为厌恶皇后,这入画之事便被寻了借口一拖再拖,直到今日都未曾落实下来。 太上皇也不管司徒声想不想答应,直接一锤定音:“寡人看择日不如撞日,司卿今日就去坤宁宫为帝后两人入画。” 说罢,他便对着众人下了逐客令:“寡人有些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这里是太后的慈宁宫,而太上皇从不与太后同寝,他都是自己独居在乾清宫里。 按理来说,他若是觉得体乏,便应该回他自己的乾清宫里去休息,但他却说让他们退下,显然他并没有丝毫要离开慈宁宫的意思。 太后听到这话,脸色蓦地一白,却是没忍住腿脚发软,一下瘫倒了过去。 嬴非非似乎是感应到了么么,她有些狼狈的爬上前去,将太后护在了身后:“父皇,明日便是儿臣的及笄礼,母后答应去清华殿给儿臣绣嫁衣……” 太上皇神色不耐的打断了她:“既明日才是及笄礼,那离你嫁人还远着,若不然你便一并留在慈宁宫,让她在这里给你绣嫁衣。” 嬴非非还想在说些么么,却被太后一把攥住了手臂:“你父皇说的是,现在绣嫁衣还太早,你先退下吧。” 太后说这话时,身子颤抖的不成样子,她的嗓音无助又略显悲凉。 她已经看到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嬴非非自然听出了太后嗓音中的恐惧之色,她想起方才那扇在她母后脸上的响亮一掌,拧着脑袋的摇头:“我不走……” 在人前,太上皇都毫不留情,若是在人后,他指不定要如何对待她母后。 太后像是被嬴非非这句话给激怒了,她扬起手臂便要朝着嬴非非的脸上甩去,但当她看到嬴非非眸中的惊恐之时,这一掌却终究是没有落下去。 她将嬴非非捧在手里呵护,从小到大都没有大声训斥过嬴非非一句,又怎么能忍心对嬴非非动手? 她赶在太上皇开口之前,对着嬴非非厉声斥道:“哀家让你走便走,你若是再敢忤逆哀家,哀家便罚你去祠堂跪上三日。” 许是被太后面上的怒色吓到了,嬴非非不敢再多说一句,她眸中噙着泪水,动作迟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见嬴非非妥协,太后总算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了太上皇阴晴不定的性子,或许是因为他这两年不在京城,她自己在皇宫里待习惯了,一时之间却是忘记了他往日的忌讳。 总归逃也逃不过,那便只好逆来顺受,老老实实的承受他的怒气。 她认命的阖上双眸,正准备接受那狂风暴雨,耳边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母后的诞辰将至,儿臣特意求来了福禄平安石,听闻那平安石需要长者赐字才灵验。不知母后可愿移步坤宁宫,在平安石上赐字?” 太后怔愣的侧过头去,只见林瑟瑟停步在不远处,唇畔带着浅浅的梨涡,面上的笑容看起来温和明媚。 她微微蹙起眉头,神色略显复杂。 皇后……为么么要帮她? -- 第129页 林瑟瑟见太后失神不语,面色平静的继续道:“儿臣本想请父皇为平安石赐字,但父皇身体疲乏,儿臣不敢扰了父皇歇息,只好烦劳母后去一趟坤宁宫了。” 这样合情合理的理由,竟让太上皇一时之间找不到么么拒绝的理由。 太后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是想说些么么,但在那之前,林瑟瑟便已经将她扶起,与嬴非非一同架起她离开了慈宁宫。 太上皇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眸色略显阴沉,他削瘦的指关节轻叩在椅子把上,面部肌肉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两下。 司徒声不动声色的挡住了太上皇的视线,他的眸光从太上皇身上扫过,而后又落在了燕王身上:“燕王日日跟在太上皇身边,倒是替皇上尽孝了。” 他的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嘲弄,听着像是在夸赞燕王孝顺,实则是在讥讽燕王是太上皇身边乖顺的走狗。 燕王仿佛没有听出他的嘲讽,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既是义父,孝顺也是应当的。” 两人的视线相触,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司徒声不经意间从燕王的眼眸里,寻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他微微皱眉,正要再仔细看一看,燕王却已经别过了眼眸,错开了与他相交的视线。 许是察觉到司徒声探究的目光,太上皇嗓音淡淡道:“既是要为帝后入画,自然是好好准备妥当,趁着时间尚早,快回去准备吧。” 这便是对司徒声下了逐客令。 司徒声没再多说么么,只是临走之前,侧过身子又深深凝望了燕王一眼。 待殿内的人都走了干净,太上皇细细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用指腹沿着茶杯的边沿描绘摩挲。 空气寂静的犹如坟地,连对方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氛围十分古怪,若是一般人在此,定然是要忍不住先开口,去打破这平静又诡异的气氛。 但偏偏燕王不是一般人,他像是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常,自顾自捧着汤婆子,神情自若的坐在靠背交椅上。 不知沉默了多久,终是太上皇先开了口:“她们是你放进去的?” 燕王扬起唇畔:“是。” 太上皇面色沉了沉:“你便不怕寡人降罪于你?” 燕王轻笑一声,眸中带着些嘲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太上皇又沉默了。 这一次,燕王却没有耐心继续陪太上皇沉默下去,他将颈间的狐裘向里掖了掖,捧着汤婆子朝太上皇微微颔首:“若是没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么么似的,蓦地停住了脚步:“哦,对了。我对皇后很感兴趣,你暂时不要动她。” 太上皇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嗓音带着淡淡的关切:“你的脸,还难受吗?” 燕王的脚步一顿,挺得笔直的背影略显寂寥。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的凉意却丝毫渗不进皮肤里,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扯唇笑道:“托您的福,已经不难受了。” 第51章 五十一个皇后 太后稳坐在圈木交椅上,面色虽还泛着一抹苍白,精神却好了不少。 她手中捧着一碗热茶,用眼角斜睨了一眼正在泡茶的林瑟瑟:“你煎茶的手艺倒是不错。” 林瑟瑟抿唇一笑:“母后谬赞了。” 太后抬手用茶杯盖撇了撇浮末,神色淡淡的呷了一口茶,她慢悠悠道:“你不要以为方才帮了哀家,哀家便会待你另眼相看。” 这话十分直白,语气中带着对林瑟瑟不加掩饰的厌恶。 嬴非非扯了一把太后的衣袖:“母后,你不要这样对皇嫂说话,皇嫂是好人。” 太后轻笑一声。 好人? 这世上又有谁能清清白白的做个好人? 几曾何时,她也像是嬴非非一般,天真又单纯,整日做着行侠仗义的侠客梦,以为这世间非黑即白,以为人性非恶即善。 可后来又怎么样呢? 她被锁在深宫之中,成为一只为了家族利益而被牺牲的笼中鸟。 她试图去拯救那些她一样坠入深渊的女人们,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辟出一丝微弱的光明。 但最后,她却孤身陷入沼泽之中,连挣扎也不曾留下过痕迹,很快便被泥潭所淹没。 太后叹了一口气,冰冷的手掌拍了拍嬴非非的脑袋,却未再继续说林瑟瑟什么。 而林瑟瑟也并不在意太后说她什么,她今日出手相助,并不是想要让太后欠她人情,她只是有些看不过去了而已。 从太上皇不顾她们这些小辈在场,抬手就往太后脸上甩巴掌的行为来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又或者可以说,他在私底下对太后做过比甩巴掌更过分的事情。 所以他的动作才那样行云流水,仿佛曾经做过千百次的模样。 家暴只有零次无数次,可悲的是,这里的女人并没有自己能自由选择命运的权利。 而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太后,在她面对这种家暴时,却也只能选择默默承受,甚至连反抗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毕竟太后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她的身后还有错综复杂的家族朝堂关系。 林瑟瑟但笑不语,也不为自己辩驳什么。 她眉眼安静,手执茶夹,轻轻翻动着茶饼。 -- 第130页 火盆里的红萝炭烧的正旺,空气中时不时的传来‘噼啪’的声响,窗格外飘着零星的雪花,她们围坐在贵妃榻上,手中捧着一杯氤氲的热茶。 这是太后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近距离与皇后相处。 往日的皇后,表面上看着贤淑恬静,实则是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阴险小人。 而太后最是讨厌这种两面派的人,在皇后的映衬下,性格直爽的纯嫔就显得十分讨喜。 如今的皇后,像是改头换面了一样。 并没有刻意趁机讨好她,也没有因为刚刚帮了她便自以为是。 太后看着林瑟瑟那宠辱不惊的模样,虽然嘴上依旧态度冷硬,心底却是止不住的对她生出了两分喜爱之情。 在下朝之后,皇帝便带着奏折赶来了坤宁宫里。 他看到太后正在与林瑟瑟心平气的说笑,心底微微有些讶异。 要说这后宫之中,有谁比他更厌烦皇后,那便要数太后了。 甚至因为不想见皇后,太后直接对外称病,免去了众妃嫔到慈宁宫请安的礼节。 莫非今日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温馨睦的氛围,真的不是他眼花了吗? 太后看见皇帝的身影,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道:“皇上来的正好,快来尝尝皇后煎茶的手艺如何。” 皇帝揉了揉眉骨,迈着大步朝里走去。 他平日很喜欢喝茶,但宫里的人煎煮的茶,前调平淡,后味苦涩,很难喝到一口味醇甘爽的好茶。 他自己倒也是会煎茶,可想要煎煮出一碗好茶汤,是件十分耗时的事情,他大多时候公务繁忙,自然也没有机会坐下来亲自煎茶。 前些日子在南山时,他倒是在司徒声的营帐中,喝到过又醇又香的好茶,但那泡茶的宫婢,自打南山那日一别后,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他命人寻了许久都没找到。 他寻摸着,那宫婢约莫是被司徒声给杀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无迹可寻。 皇帝走到贵妃榻旁,指关节叩住太后送来的茶杯,这茶汤色泽清澈透亮,鼻间萦绕着清淡的茶香,只是看上一眼,便已经知晓这是一杯好茶。 他抿了一小口茶汤,滋味浓郁醇香,茶水在齿间打了个转儿,入喉过后回味平微甘。 皇帝挑了挑眉,眸色略显疑惑。 这茶的味道怎么喝起来那么熟悉? 就好像……曾经在何处喝过似的? 皇帝坐在贵妃榻上,将茶杯放回矮几上:“你之前给朕泡过茶?” 林瑟瑟正要说没有,话到了嘴边,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中的动作微微一僵。 在南山的时候,她为了能见司徒声一面,换上杏芽的衣裙,被当做宫婢安排进了司徒声的营帐里。 好巧不巧的,她还没刚进营帐多久,皇帝就正好来了。 当时玉姬叫她过去帮忙碾碎茶饼,她为了躲皇帝,便顺手将茶煮了出来。 她泡茶的手艺是文昌帝君学的,文昌帝君最喜欢在杏花树下煮雪烹茶,她也是耳濡目染,看他烹茶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就学会了。 因为她自己本身是不怎么爱喝茶的,是以她只学会了文昌帝君泡茶的手法,这两次泡茶也就是依葫芦画瓢。 谁知道皇帝只喝过那一次,竟然还喝出来熟悉的感觉了。 林瑟瑟面上保持着微笑:“皇上说笑了,您整日操劳国事,怎么会有空来坤宁宫,喝臣妾泡的茶水?” 她这话说的很有技巧,先拍了皇帝的马屁,给他戴上一顶‘勤政爱国’的高帽子,然后再不经意的提醒他一下,往日他从未来过坤宁宫里,又怎么会喝过她泡的茶水。 这样便可以令他回忆起,他当初用‘朕奏折还未批完’‘朕头风又犯了’这种毫无诚意的借口敷衍原主时的态度。 进而不动声色的勾起皇帝的愧疚之心,将皇帝放在‘茶水口感熟悉’的重心,转移到他往日是如何对待原主之上。 不得不说,林瑟瑟还是挺会拿捏皇帝的内心活动的。 在她说出这话后,皇帝果然不再纠结这茶水的口感熟不熟悉,而是用一种惭愧中夹杂怜爱着的复杂眼神看向了她:“往后朕会常来坤宁宫陪你。” 林瑟瑟端起贤淑大方的笑容:“皇上前朝公事繁忙,自是不能被后宫琐事绊住脚。臣妾以为,皇上该以大局为重,往后的日子还长,不急在这一时。” 她说这话时,眸光十分真诚,仿佛是真的不希望皇帝被她牵绊住的模样。 太后听闻此话,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原本听她说起皇帝往日没空去坤宁宫,太后还以为她又要像以往一般故技重施,搞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太后对她刚刚生出的喜爱,正要被破坏殆尽,却又听她如此诚恳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忍不住想要赞赏她一句:“这才是六宫之主该有的模样。” 林瑟瑟不欲在这种话题上多做停留,她迅速的转移开话题:“皇上可用过午膳了?” 看皇帝还穿着朝服,应该是下了朝便来坤宁宫了。 平日早朝都是午时之前就会结束,而今日皇帝却迟了许久,看起来约莫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皇帝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紧紧的皱到一起:“前段时间,京城里涌入了一批流民,本不是什么大事,谁料那流民中有人染了天花,这一传十、十传百,却是闹起了瘟疫。” -- 第131页 听他提起瘟疫,林瑟瑟双眸微微失神。 原文中也是有提到过这场瘟疫的,天花在此地就是治不好的绝症,而且这东西传染性极强,不过短短数十日,京城内已是死伤无数,尸骨成堆。 皇帝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怂恿,竟从染上天花的死人身上,扒下来了发臭沾血的粗布衣衫,与司徒声的换洗衣物掺在一起清洗。 为了确保他能被传染上天花,皇帝又让人在他的寝殿之内,放上了天花患者触碰过的物件摆设。 没过几日,司徒声便被传染上了天花,高烧不退,畏寒呕吐,而后手臂脸部渐渐布满红疹。 在他染病之时,皇帝趁机削弱他在前朝的势力,并以隔离为名,将他囚在素有闹鬼之称的景阳宫内。 他在痛苦煎熬中度过了五日,这期间皇帝断绝了他的食物水,每日只差人送去一碗泔水,像是在故意折磨他一般。 但他命硬,到鬼门关里挣扎了一遭,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只是痊愈后,天花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些像是疤痕一样的麻子,令他彻底毁了容。 想到这里,林瑟瑟望向皇帝的眼眸中,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厌恶。 就因为皇帝顶着男主光环,所以不管他如何动用这些下作的手段去害人,也没有人会置喙他分毫,反而还会有人夸赞他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谁让司徒声对皇帝来说,是一个挡路的绊脚石,是阻止男女主撒花团圆的大反派。 可司徒声又做错了什么? 他曾是天之骄子,少年将军,他曾在战场保家卫国,为晋国子民抛洒热血,但他都得到了些什么? 父亲被扣上谋逆之名,而后家破人亡,满门惨死。 若不是被逼无奈,哪个男人会为了换取权倾朝野的地位,愿意入宫去势,承受这样非人的折磨?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皇帝纯嫔坎坷不平的爱情线,又有谁会注意到司徒声饱受折磨的那些日日夜夜? 林瑟瑟垂下眼眸,嘴角强撑着的笑容,却是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皇帝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劲,只是自顾自的念着:“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当初那些流民进城之时,便该将他们拦在城外……” 不知唠叨了多久,他才缓缓舒展开眉头,抬手将那茶杯里的茶水饮尽。 对于林瑟瑟不开口也不插嘴的态度,皇帝很是满意。 他也只是想发发牢骚而已,若她在一旁指点江山,又或者附他的话责骂那些大臣官员,他便会觉得她是在暗指他这个皇帝无用。 许是发泄出来不快,他的心情便愉悦了不少,方才还不觉得肚子饿,此时腹中却是多多少少有些饥饿感了。 皇帝命人在坤宁宫传来午膳,几人一并用膳,有嬴非非在一旁插科打诨,这一顿饭下来,倒是也没有冷过场。 只是林瑟瑟略显心不在焉,面前的饭菜几乎就没动过。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太后命人去慈宁宫看了看,在知道太上皇已经离去之后,便在嬴非非的陪同下,回了慈宁宫里。 太后虽然嘴上说着不会感谢林瑟瑟,却还是在临走之前,特意叮嘱皇帝这几日多陪陪林瑟瑟。 这深宫便是母凭子贵,若是她能肚子争气些,怀上了皇帝的骨肉,往后就算失去了九千岁的依仗帝王的宠爱,也依旧可以在皇宫有一席立足之地。 皇帝坐在榻上批阅着奏折,而林瑟瑟则在一旁磨墨。 她低垂着眼眸,对着砚台微微失神。 就在皇帝放下最后一本奏折时,紧闭的坤宁宫殿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她下意识的抬眸望去,便看到了一抹红色衣角。 是司徒声来了。 他身着朱红色平绣蟒袍,手里拿着一柄金铜色玉石嘴烟杆,那杆身上吊着的红绸旱烟袋,随着他散漫的步伐而左右摇晃。 跟在他身旁的,是一身红裙的阿蛮。 两人都着红衣,一高一矮,郎才女貌,瞧着好不般配。 林瑟瑟怔愣的看着他,直至墨条从指尖坠落,砚台里的墨水向外迸溅而出,她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她慌乱的埋下脑袋,贝齿死死咬住唇瓣,掩住了微微泛红的眼圈,也不知怎地,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就像是小三遇到了正室,往日自欺欺人的自我催眠,以及那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都被一同明晃晃的撕扯开来。 是了,阿蛮才是他的天命之女。 明明在温室中该帮他的,应该是阿蛮才对,而她昨日最该做的,便是帮阿蛮松绑。 但是她没有。 她自私又无耻,甚至赶在阿蛮之前,对她心中不可亵渎的神明下了手。 皇帝见她垂首不语,望着被溅上墨点子的衣袖,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怎么这样不小心?”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训斥,却让她的脸颊更加烧红起来。 司徒声掀起眼皮,抬眸瞥了一眼快要把脑袋扎进地面的林瑟瑟,漆黑的眸色沉了沉:“这种粗活,往后不要再做了。” 皇帝被他这话惊得膛目结舌。 怎么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就令人听着如此不爽。 什么叫粗活? 磨墨怎么就成粗活了? 后宫里多少嫔妃抢着为他磨墨,他让皇后为他磨墨是在恩宠她。 -- 第132页 明明是她手滑溅了他一手臂的墨水,怎么到了司徒声的嘴里,就成了他的不是? 皇帝脸色铁黑,正想说些什么,司徒声却在他之前开了口:“太上皇命我来此为你们入画,皇上还是手脚麻利些,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在这里等着。”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不耐烦,话语间也是毫不遮掩自己对皇帝的不敬。 皇帝气的手脚直发抖。 自古以来帝后入画便是十分严谨庄重之事,要提前沐浴焚香,换上帝后的吉服,再挑选一个良辰吉日,由画师为帝后两人入画,而后将画像挂入赢家祠堂。 听司徒声这随随便便的口气,仿佛帝后入画就如同吃一顿午膳一样简单随意。 他想要发怒,可这祖宗是太上皇给他送来的,他就算心有不满也只能忍着。 皇帝让太监取来了帝后吉服,他也不避讳司徒声在场,对着林瑟瑟吩咐道:“过来侍候朕更衣。” 林瑟瑟心里乱糟糟的,她一点都不想搭理皇帝,可皇帝既然提出让她上去侍候,她也不能当众忤逆他。 她走到皇帝身边,将葱葱指尖抵在他腰间的大带上,正要抬手去解大带,却被身后的一只大掌给用力拨开。 林瑟瑟神色一怔,便见那朱红色的身影挤到了她的身前,嗓音冷淡道:“我帮你更衣。” 皇帝:“……” 这是司徒声第一次帮别人更衣,但从那被撕成两半的大带,以及被扯裂的衣袖来看,这过程实在不算怎么愉快。 林瑟瑟约莫是看出来了,他晚上似乎是有什么约会,所以现在才这么着急,连等她给皇帝更衣都等不及,甚至将皇帝的衣袍撕成那个鬼样子。 是什么样子的约会,能让他这样重视? 林瑟瑟抬起的眸光,不经意间落到阿蛮身上。 阿蛮的肌肤雪白,眉间贴着淡红色的花钿,唇瓣泛着盈盈光泽,鬓间的步摇左右摇曳,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是他阿蛮的约会吗? 所以才这样急切? 林瑟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从太监手中接过吉服,快步走入内殿,手慌脚乱的换上了吉服。 若是他着急走,那她也不能耽误了他才是。 待林瑟瑟换好吉服,便与皇帝并排坐了下去。 司徒声就坐在他们两人的正对面,也不知怎地,他看着她身上大红色的吉服,怎么看都觉得那样刺眼。 这像是血一样的颜色,一点都不适合她。 反倒是她平日总爱穿的绿裙,让人瞧着顺眼一些。 他用毛笔蘸了些墨水,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很快便在画纸上勾勒出了她的容颜。 在他画到皇帝时,一抬眼便瞥见皇帝朝她伸过手去,用那只咸猪蹄子,握住了她的纤纤玉指。 他叩住笔杆的指尖,不自知的向里收紧,直到指腹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了淡淡的白色,他才后知后觉的缓过神来。 一滴浓墨沿着笔尖坠落,正好掉在了画纸上,墨水迅速在纸上浸开,一下便毁掉了他刚刚勾好轮廓的画像。 他有些烦躁的将纸张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了脚下,又拿起毛笔重新起稿画了一张。 他集中不了精神,每一次抬头都能看到那只猪蹄子,这令他感到十分不快。 反正司徒声知道皇帝长什么模样,索性也不再抬头,只是按照自己的记忆,将坐在林瑟瑟身侧的皇帝给勾画了出来。 这期间他一直在走神,频繁到连阿蛮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走上前去,正想要提醒他一下,一低头看到桌子上的画像,蓦地一下呆愣了起来。 画像上的两人,的确是身穿吉服的帝后两人,只是坐在林瑟瑟身旁的那人,画的不是皇帝的面容,却是司徒声自己的脸庞。 第52章 五十二个皇后 阿蛮紧蹙眉头,眸中满是惊诧之色。 难道司徒声喜欢的人,竟然是皇后吗? 是了,他素来不爱多管闲事。 但方才皇后不慎将墨点子溅到皇帝身上,皇帝只是抱怨了一句,他看到皇后低埋着脑袋的模样,便主动开口为皇后撑了腰。 还有皇后上前为皇帝更衣时,她清楚的看到他低垂的手掌缓缓握拳,仿佛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似的。 阿蛮本以为那些都是她的错觉,直到她看到了这幅画,才明白过来,刚刚他做过的那些举动,不是失常,而是失态。 因为他见不得皇后受委屈,所以他顶撞皇帝,为皇后出口撑腰。 因为他忍不了皇后为另一个男人更衣,所以他装作着急走的样子,一把推开皇后,亲自上前为他最嫌恶的皇帝更衣。 因为他喜欢的女子皇帝坐在一同入画,所以他频频走神,甚至下意识的在画纸上勾勒出他皇后的模样。 难怪那日在温室之中,他毫不犹豫的推开了她。 他早已心有所属,情有独钟。 就在阿蛮怔愣的时候,神游太空的司徒声终于堪堪回过了神。 他正要抖一抖画纸,撂下毛笔走人,一低头却在画纸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面容。 他捻住画纸的指腹微微用力,铜虎面具下的面色泛起一抹煞白。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他画出来的? 他怎么会将皇帝的脸画成了自己的? 皇帝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起身站了起来:“画好了?” -- 第133页 说着,他便迈步朝着书桌前走去。 皇帝的声音将司徒声蓦地惊醒,他敛住了眸中的神色,骨节分明的指尖用了两分力气,把手里的画纸攥成了皱巴巴的纸团。 他攥紧掌心里的纸团,迈着大步走到燃着的炭盆旁,嗓音有些发颤:“没有。” 司徒声觉得自己定然是招了什么魇魔,若不然又怎么会画出这样的鬼东西出来。 他得把这张画纸烧掉,只要烧掉这画像,那魇魔必然也会一起消失。 是了,他母亲也曾受魇魔所困,日夜挣扎于那魇魔之中,神志不清的浑噩度日。 后来父亲请来了萨满巫师,那巫师让他母亲亲手绘出她与魇魔同处的画面,而后将那画纸投掷于火盆之中,他母亲便清醒了过来,再也没有见到过那魇魔。 这样想着,他便将攥住纸团的手掌置在火盆之上,掌心向下,缓缓松开了紧握的五指。 纸团从他指尖的缝隙悄然滑落,在纸团坠入火盆的那一刹那,他的眼前却蓦地浮现出她明媚的笑颜。 ——哥哥,你耳朵好红。 ——哥哥,你别怕。 ——哥哥,我在这里。 他鬼迷心窍似的将手伸进火盆里,从那燃烧正旺的炭火中,抢回了冒起烟灰的纸团。 炭火将他的指尖烫的通红,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抬手掐灭了纸团上燃起的火星。 皇帝被他这动作,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你,你这是干什么?” 林瑟瑟下意识往他的方向走去,想要向他伸出的手臂,却在阿蛮神色紧张的扑上去后,蓦地定格在了空气中。 阿蛮嗓音中溢出满满的担忧,她一脸心疼的看着他:“阿声哥哥,你的手……” 哥哥,阿蛮唤他‘阿声哥哥’。 是了,他早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哥哥了。 明明仅是多了‘阿声’二字,可那便已是她毕生都无法跨越的沟壑。 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他需要的不是她,而是阿蛮。 而她对他的一腔真心,除了会给他制造麻烦徒增烦恼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若真的是对他好,就不要再靠近他了。 她要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林瑟瑟的指尖轻颤了两下,面色僵硬的收回了绷直的手臂,她缓缓抿住唇,语气平静的问道:“九千岁可有妨碍?” 听到这声‘九千岁’,司徒声却是怔愣了一瞬。 往日还知道唤他一声哥哥,如今被皇帝宠幸后,连对他的称呼都变了吗? 司徒声蓦地攥紧了掌心中的纸团,他用衣袖遮掩住烫红的手掌,微微抬起漆黑的眼眸:“无妨。” 他看着林瑟瑟道:“只是手被烫伤,怕是不能继续画了。” 他像是想从她的眼眸中寻找什么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对他的担心或惦念。 但是,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底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眸光淡漠又疏远,仿佛就算他死在这里,也不足以在她眸中泛起一丝波澜。 无力感油然而生,他的心脏传来一阵阵的钝痛,像是有一只手掌攥住了他的心脏,令他感到胸闷气短,无法呼吸。 她从始至终都未曾在意过他吗? 那她之前对他表现出来的所有紧张在乎,难道也都是她装出来的? 林瑟瑟对他微微颔首:“九千岁右手受伤,即便不能为本宫与皇上入画,想必父皇也不会责怪你的。” 许是怕他不能放心离去,她又添了一句:“届时本宫会重新安排兰汀苑的画师来入画。” 她以为自己足够体贴,为了让他能安心去约会,连后续入画之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免得他再因此而挂念。 可这话到了司徒声的耳朵里,却变了个味道,成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皇帝的画像挂入赢家祠堂。 他垂下的手臂微微绷紧,攥起的拳头止不住的发颤。 好一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她现在是觉得自己用不到他了吗? 所以便将往日伪善的面具卸了下来,连敷衍都不愿再敷衍,只一心想着如何与他划清界限? 真是个好样的。 司徒声挥袖离去,甚至没有皇帝打一声招呼,他的步伐急促,仿佛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阿蛮快步追了上去,低声喊道:“阿声哥哥,等等阿蛮……” 随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林瑟瑟的眸光黯淡下来,像是被沉淀在黑暗中的玻璃珠子,看不到一丝的光明。 自打司徒声一进来坤宁宫,皇帝心里就憋着一股气,方才好不容易寻到司徒声的错处,正想借机发挥一番,又被林瑟瑟几句话抢先给圆了过去。 他阴沉着一张脸,踱步走到书桌前,弯腰捡起了地上被揉成纸团的那张废纸。 被舒展开的画纸上布满了褶皱,但跃然于画纸之上的女子,却被勾勒的惟妙惟肖。 她的眉眼安静,唇畔梨涡似酒沉醉,青丝挽成随云髻,鬓间插着一支珠玉步摇,神态透着一丝慵懒的娇美,宛若点点杏花。 司徒声将她的身姿容貌拿捏的分毫不差,多一分嫌过甚,少一分嫌无味。 若不是将她的容颜时刻铭记于心,又怎能为她作出这样分毫不差的画像? 再反观坐在她身旁的那处,那里本该是他的画像,如今却是一片空白,又被司徒声用一滴浓墨毁了个干净。 -- 第134页 觊觎他的女人,又折腾了他半天,最后画像也没画完,扔下烂摊子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司徒声眼里可还有他这个皇帝? 最可气的是,司徒声这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他的父皇女人还都偏向着这阉人说话。 皇帝越想脸色越难看,他怒气冲冲的将那画纸怼到她眼前:“瞧你这好哥哥,将你画的多美?” “朕以为兰汀苑的画师,可没有这等好画技,不如等你那好哥哥将伤势养好,再提这入画之事!” 说罢,他便将手中皱巴巴的画纸撕成了碎片,一把从她头顶扬了出去。 明明他撒的是画纸,落在林瑟瑟眼里,却撒出了扬他爹骨灰的气势。 她眸色微滞的望着空中飞扬的纸片,连皇帝愤然离去都没有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杏芽小心翼翼的上前,望着犹如雕塑的林瑟瑟,神色担忧道:“娘娘……” 她的睫毛轻颤两下,打断了杏芽的话:“去给本宫准备些浆糊来。” 杏芽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纸片,嘴唇蠕动几下,却是将劝慰的话咽了回去,快步走出寝殿,到小厨房里熬浆糊去了。 待杏芽回来的时候,林瑟瑟已经把洒了一地的碎纸都拾了起来,她将那些碎纸片都堆在书桌上,神色专注的一片片拼凑着画纸。 这一夜,林瑟瑟整宿未眠,而杏芽则陪伴左右,在浆糊凝固之时,再去加热融开。 翌日清晨,嬴非非跑进坤宁宫里时,她刚刚将画纸拼凑完成,用浆糊刷在碎纸片的背面,一点点粘在崭新的画纸上。 嬴非非好奇的趴在书桌上:“皇嫂,你粘这个做什么?碎都碎了,再去兰汀苑画一幅不就好了。” 林瑟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将粘好的画纸放在通风口处风干,她望着画像上的女子,缓缓扬起唇角:“不一样。” 嬴非非疑惑道:“有什么不一样?” 她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解释什么:“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本宫给你准备及笄礼。” 一听有礼物,嬴非非直接便将自己的问题抛在了脑后,双眼放光的看着她:“皇嫂要送我什么及笄礼?” 林瑟瑟将一米多长的木匣子从梳妆柜底下抱了出来,她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条八棱竹节鞭,递到了嬴非非的手上:“试试顺不顺手。” 这条八棱竹节鞭,鞭体乃是用铜铁铸成,形状似是七竹节,棱角分明尖锐,挥舞起来带起凛凛寒风,比那软鞭要好用许多。 嬴非非越看越喜欢,对这八棱竹节鞭简直爱不释手。 她嘴角上扬,都快咧到天上去了:“还是皇嫂最懂我了,不像是皇兄,只会送些光能看不顶用的玩意儿。” 林瑟瑟抬了抬手,按在八棱竹节鞭的把手上:“这把手处有个小机关,你用手摁一下,便能将这鞭内藏着的尖锥子取出。” 这是她专门为嬴非非设计的机关,外形看起来是硬鞭的模样,但实则内藏玄机,紧要关头可以从把手处取出一把十寸长的尖锥子保命。 她不能在这里一直陪着嬴非非,等她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嬴非非便只能靠自己了。 有那样一个暴力狂的父亲,又有一个冷血自私的哥哥,她不确定陆想能不能保护好嬴非非,但她希望能尽自己所能,让嬴非非在这个书中的世界有个好的结局。 嬴非非抱住了她的胳膊,将圆圆的杏仁脸放在她身上蹭了蹭:“皇嫂,你对我真好。” 林瑟瑟拍了两下她的脑袋:“好了,今日不是要在校场内比武招亲,咱们趁早去,没准还能在校场碰见比龙骧将军更好的驸马人选。” 这话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令嬴非非脸色一红,忍不住小声嘟囔道:“便是再好,也比不上我师父。” 是了,其实她求陆想帮忙,也不全是因为不愿意嫁给高畅那个纨绔子弟。 她虽然天真,却也不是傻子。 从她出生的那日起,她公主的身份便注定下来,她不可能为自己的姻缘做主。 即便高畅没有赢得擂台,也有其他的官家子弟会赢,她嫁给谁都是嫁,又为何不去争取一下自己更心仪的人选呢? 最开始见到陆想的时候,他还曾毒舌的将她气哭过,可通过在将军府那几日的接触,她才发现他其实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教她射箭的时候,他一边嫌弃她的箭术差劲,一边耐着性子将拉弓的技巧,一点点掰开揉碎的教给她。 她肚子饿的时候,他面上一副‘你怎么这么能吃’的表情,却还是会放下手里的兵书,去厨房给她煮一碗加了荷包蛋的阳春面。 他每天傍晚,还会坐在将军府的后门外,投喂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狗。 原本在她眼里,陆想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可后来她才发现,原来铁血将军也有柔情时的那一面。 她不太懂什么叫喜欢,只是她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夜里做梦的时候也时常会梦到他。 若是说原先只是希望他能帮忙打败高畅,那经过温室的那一日后,她便彻底认准了陆想这个人。 她又红着脸添了一句:“我就只想嫁给他。” 林瑟瑟见嬴非非那羞涩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算是瞧出来了,嬴非非这个傻姑娘或许早就喜欢上了陆想。 难怪那日,嬴非非仅是考虑了一瞬间,便动作干脆的拖着陆想走进了屏风后。 -- 第135页 原来是早已经心有所属。 也不知怎地,看着嬴非非露出这样小女儿的姿态,她却是突然间生出了些羡慕之情。 能正大光明的喜欢一个人。 这感觉可真好。 什么时候,她若是也能磊磊落落的说出这句‘我就只想嫁给他’便好了。 林瑟瑟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在杏芽的伺候下,盥洗梳妆,简单的用过早膳后,便坐上步辇,与嬴非非一同去了校场。 虽然比武招亲的时间定在上午巳时开始,但现在刚刚辰时三刻,校场内便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林瑟瑟一下步辇,还未走进校场,身后便传来了燕王淡淡的嗓音:“皇后娘娘。” 她脚步一顿,缓缓侧过身去,在看清楚燕王的脸后,客套的说了一句:“好巧,燕王殿下也在这里。” 燕王唇角微扬:“不巧,本王在等你。” 他说‘等你’二字的时候,齿间加重了些力度,像是在提醒她什么似的。 林瑟瑟怔了片刻,不知多久才回忆起,他在洗尘宴的那日,曾挖过墙角,说让她考虑撇弃司徒声,转而投奔他。 还说他会在御花园的万春亭中等她。 她原本是想叫人传口信回绝他,但那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又是司徒声陆想被锁温室,又是要回坤宁宫应付纯嫔皇帝。 她早就将这件事给忘的干净了,第二天在慈宁宫里看见燕王,她也没想起来这事。 若不是燕王出口提醒,她大概会彻底将这事给遗忘干净。 林瑟瑟看了一眼嬴非非:“你先过去,本宫燕王殿下说两句话便去找你。” 嬴非非倒也没多说什么,今日参加比武招亲的贵族子弟实在太多,她得先去找到陆想,让他做好迎战的心理准备。 待嬴非非走后,燕王笑意吟吟道:“考虑好了吗?九千岁能给你的,本王也可以。” 这话说的很是旖旎,便仿佛她司徒声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似的。 林瑟瑟抬起眼眸,对视上燕王漆黑的双眸:“殿下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九千岁只是本宫的义兄而已。” 燕王望着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司徒声,嘴角的弧度缓缓上扬:“也就是说,你不曾对九千岁有过男女之情?” 第53章 五十三个皇后 司徒声本不想来校场,他对嬴非非的及笄礼不感兴趣,对这场比武招亲的擂台更是提不起兴致来。 陆想十三岁上战场,到如今征战沙场也有十年了,只要陆想来打擂台,这些绣花枕头又怎么可能是陆想的对手。 对于这种早已经知道结局的打擂,他自然是兴致缺缺。 但今早陆想通过暗卫传来口信,道是他父亲突然将他锁在了暗室之中,他母亲则在暗室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让他娶嬴非非。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爹娘很是喜爱嬴非非,他娘也不止一次在他耳边念叨,问他什么时候娶个媳妇。 所以他从温室里出来时,原以为他们会大力支持他娶嬴非非。 谁知他还未开口,他父亲便一脸严肃的问他,有没有报名比武招亲。 在得知他还没有报名时,他父亲将一封家书递到了他手上,那是他逃婚二十多年的大伯陆南风让人送来的。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告诉陆父,如果想要保住独子的性命,就不要让陆想参加皇家举办的比武招亲。 若这封信是在前一日送到他手中,他定然会十分赞同陆南风的话,并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避过打擂台的日子再回京城。 但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大丈夫敢作敢当,即便不是他所愿,他也绝不可能让嬴非非失身于他后,再另嫁他人。 所以陆想虽然嘴上答应了爹娘,私下却偷偷去报了名。 陆想也不知道他爹娘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他为了万无一失,本想着先把擂台打完,再将此事告诉他们。 可如今他们知道后,便将他锁了起来,出也出不去,旁边还有个哭的要死要活的亲娘,简直要疯了。 陆想让司徒声找人去救他,顺便帮他在校场拖延一下时间,免得他脱身之后,再错过了比武招亲的时间。 虽然司徒声没什么心情,但陆想毕竟是他过命的兄弟,他也不能不管陆想就是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在校场外巧遇林瑟瑟。 还不小心,听见了林瑟瑟的肺腑之言。 ——九千岁能给你的,本王也可以。 ——殿下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九千岁只是本宫的义兄而已。 只是义兄,而已。 所以,她是觉得他这个义兄失去利用价值了,现在便想要与他撇清关系,准备要投靠燕王了吗? 还是说,她想要脚踏两只船,一边吊着他,一边再吊着燕王? 他轻嗤一声,眸中满是嘲色。 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燕王。 正当他想要迈步离去之时,却见燕王抬起眼眸,目光跃过她的头顶,与他的视线缓缓相交。 只听燕王笑着问道:“也就是说,你不曾对九千岁有过男女之情?” 司徒声蓦地停住了脚步,神色恹恹的望向她纤细的背影。 不等她开口回答,他便已经在心中猜测到了无数种答案。 -- 第136页 ——本宫是皇后,怎么可能对一个宦臣生出男女之情。 ——燕王真会说笑,本宫只心悦皇上一人。 ——他不过是个阉人,连男人都算不得,又从何而来的男女之情? 他越想越觉得窒息,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的叩住了指间的金铜色玉石嘴烟杆。 离开这里。 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快走,趁她没有说出折辱他的话,趁他心中仍还留存着一丝微小的希望。 快走啊 司徒声绷紧了手臂,脚步沉重的犹如压着千斤顶,忐忑不安的情绪啃噬着他的心脏,说不上来的憋闷和煎熬。 他缓缓阖上了眼眸,却终究是没有离开。 林瑟瑟望着燕王的眼睛,仿佛从他眸中看到了嘲讽和不屑。 她不知道这嘲讽是对她,还是对司徒声。 可是那原本脱口而出的违心话,却是卡在喉间吐不出来了。 燕王可以看轻她,将她当做趋炎附势的卑劣女子,但他不能用这种不屑一顾的神色,问出这样讥讽尖利的问题。 他是觉得司徒声是宦臣,是太监,是宫中低人一等的阉人,所以便不配被人爱吗? 全身的血液都向她的大脑涌去,她脑袋里紧绷着的一根弦,‘啪’的一声断掉了。 “不,我喜欢他。” 她涨红着脸,眼睛直视着燕王,嗓音轻不可闻,却带着一抹异样的坚定:“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他。”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是遥不可及的帝君,是权倾朝野的宦臣,是屠宰场杀猪的屠夫,还是野林中砍柴为生的樵夫,我此时此刻喜欢他的这份心情,都永远不会改变。” 烟杆从他的指尖滑落,与地砖发出‘铮’的一声鸣响,这声音惊得林瑟瑟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铜虎面具后,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的? 那她刚刚一时冲动吐露出来的心声,岂不是都被他听到了? 不会的,不会的。 他站的离她那么远,方才她说话的声音又那么小,他不可能听到的。 林瑟瑟正准备要找借口离开,却见司徒声迈步朝她走来,他抬起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她的脸:“你喜欢我?” 这句话几乎是从他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的。 她是在骗他吗? 定然又是在骗他吧。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听到他这近乎质问的语气,林瑟瑟的耳朵嗡嗡作响,脑瓜子里像是有个电钻在工作,震得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她本以为自己会晕厥过去,毕竟司命神君的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但凡男主或男配让女主出口解释什么,那只要女主感觉到眼前一黑,妥妥的要身子一软晕倒过去。 只是林瑟瑟忽略了一个问题,她并不是司命神君手底下的女主,而是一种被称作炮灰的倒霉蛋。 就在她做好晕厥准备的时候,脑子里的电钻停止工作了,她眼前也不黑了,不过司徒声那张铜虎面具快要怼到她脸上去了。 林瑟瑟心脏一梗,决定三十六计,装晕为上计。 她眼睛一闭,直挺挺的向后栽去——她原本是想向前倒的,但考虑他站在她身前,怕他以为她在投怀送抱,所以只好委屈她自己的后脑勺了。 没有预想之中和大地的亲密接触,有一只微凉的大掌托住了她的后腰,带起一抹清冽的气息,阻止了她向后栽倒的动作。 这气息有些陌生,林瑟瑟虽然没有睁开眼,却大致猜到了那只手是燕王的。 她正要庆幸自己没有摔得头破血流,耳边便传来了一道略显阴沉的嗓音:“给我松开她!” 燕王神色无辜,淡淡的‘哦’了一声,随即十分配合的松开了手。 只听见‘哐当’一声,林瑟瑟栽进泥地砖里,空气中扬起一片飞尘。 这一下摔得实实在在,有一行凄美的泪水沿着她的眼角滑落,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为一时冲动之下的表白,付出如此惨烈悲痛的代价。 她只盼着有人能替她叫个太医来,然后由太医来告诉他,她现在急需要被抬回去静养休息。 燕王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对着那慌乱无措的杏芽道:“快去请太医。” 杏芽连忙起身,正要小跑着去请太医,却听司徒声嗓音淡淡道:“不必了。” 他不紧不慢的蹲下了身子,手臂穿过她的腰后,用掌心托起了她的身子。 司徒声瞥了一眼四周围聚过来的人群,微微俯首,侧过头覆在她耳边低声轻语道:“是你自己醒,还是让我把你亲醒?” 林瑟瑟低垂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她的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似的,耳根浮现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红意。 他怎么知道她是装的? 难道他是在试探她? 是了,听着周围这样嘈杂的声音,旁边围观的人肯定不少,便是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僭越身份,当众亲她。 吓唬人谁不会,莫非以为她林瑟瑟是被人吓大的吗? 她梗着脖子,依旧一动不动似王八。 司徒声见她一副要与他抗衡到底的模样,微微抬起眼眸,眸色淡淡的瞥向刘袤:“围起来。” -- 第137页 刘袤心领神会,对着身后的亲卫挥了挥手,亲卫们便将他们两人围在中间,手中扯起身后赤红色的披风,将众人好奇的目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就在林瑟瑟纳闷这句‘围起来’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已是有什么微凉的物什压覆了下来。 淡淡的烟草味侵入齿间,她惊慌的睁开了眼眸,望着面前如玉的脸庞,却是惊吓到了忘记呼吸。 林瑟瑟怎么也没想到,他那句似是恐吓她的话,竟然是认真的。 她隐约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的议论什么。 “这里头是谁啊?” “谁知道呢,怎么还给围起来了?” “好像是皇后娘娘突然昏倒了,具体什么原因我就不清楚了,我刚走过来,锦衣卫便将这里围起来了。” “皇后娘娘不会出什么事吧?” 听着耳边越来越多的议论声,林瑟瑟的心脏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 她又慌又乱,但他却无动于衷,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 燕王离他们最近。 虽然有身材魁梧的锦衣卫用披风遮挡,他看不见披风之内,却能听见那微不可闻的水渍声。 杏芽似乎也听见了,她的唇瓣张了张,手足无措的看向燕王:“九,九千岁在对皇后娘娘做什么?” 听到杏芽担忧的嗓音,燕王捧着手中的汤婆子,望着那红色的披风,微微有些失神。 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被现实摧残成长,他被迫一夜之间褪去曾经的幼稚,扛起肩上的责任负重前行。 他满心都是血仇,亡魂和责任,他渐渐在仇恨中迷失了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情感的怪物。 少年将满身伤痕的自己,掩埋在布满荆棘的深渊里。 他忘记了如何去笑,如何去哭,他再也没有任性妄为的放纵过自己,更忘记了什么是爱和温暖。 幸好,阳光也能穿透荆棘,一缕缕渗进深渊里。 一阵寒风袭过,燕王缓缓回过神来。 他用手掖了掖颈间雪色的狐裘,将削瘦的食指抵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嘘……” 燕王的唇畔隐隐浮现出一抹浅笑:“她在救他。” 杏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却是没再多问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声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林瑟瑟一个激灵,像是海豹拍打肚皮一般,疯狂的拍着他的手臂:“唔!” 司徒声眉头微皱,终是松开了掐在她后颈的手掌,放任她从锦衣卫的红色披风底匍匐了出去。 皇帝下了步辇,瞧众人都聚在一起,也不知在校场外围观些什么,不由得疑惑道:“这些人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皇帝的声音,司徒声阴沉着一张脸,慢条斯理的从锦衣卫的中间站起身来。 锦衣卫们自觉地退避开,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也将燕王,以及燕王身旁那一身泥土的林瑟瑟一同显露了出来。 皇帝紧皱眉头,看了一眼司徒声,又看了一眼燕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林瑟瑟身上:“怎么回事?” 林瑟瑟正要解释,司徒声便率先开了口:“皇后方才晕倒了。” 皇帝不悦道:“然后呢?” 司徒声勾起唇角:“我在帮她……” “掐人中!”林瑟瑟瞳孔蓦地一紧,抢在他把话说完之前,心慌意乱的喊了出来:“他在帮我掐人中。” 许是太过慌张,她却是连自称都忘记用了,直接以‘我’自称了起来。 皇帝见她这没有规矩的样子,以为她是仗着司徒声在这里为她撑腰,才敢这般得寸进尺,心中自然是不爽至极。 他看着林瑟瑟,似是讥笑道:“不过是掐个人中,便搞出这样大的阵仗来,皇后可真是越发娇贵了。” 皇帝说的不错,光是掐人中,自然不用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问题是,人家都是用手掐人中,司徒声是用嘴。 林瑟瑟心中止不住的发虚,她生怕司徒声又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连忙道:“臣妾知错,请皇上息怒。” 皇帝正想要说什么,便听燕王笑着道:“今日是景宁公主的大日子,皇上还是莫要因此事而耽搁了吉时才是。” 被燕王一提醒,皇帝似乎才想起今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敛住眸色,嗓音冷淡:“还不快去换身宫装,瞧你现在这是什么样子?” 说罢,皇帝便挥袖离去,迈步匆匆走进了校场内。 马上就是打擂台的时辰了,看热闹的众人也纷纷退去,朝着各自的坐席走去。 林瑟瑟也想趁机溜走,却被司徒声一把抓住后衣领子:“把话说清楚。” 她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九千岁别误会,我刚才在和燕王开玩笑。” 司徒声伸出大掌叩住她的下颌,逼她抬起眼眸与他对视,他轻描淡写的命令道:“叫哥哥。” 林瑟瑟沉默下来,眸中似是有些抗拒。 他缓缓眯起眼眸,语气中带上了两分胁迫之意:“叫不叫?” 她怕他又做出刚才那种事来,只好不情不愿的闷声唤了一句:“哥哥……” 司徒声像是没有听出来她不情愿的语气,这两日阴沉的心情,竟是莫名的放晴了一些。 他松开桎梏她的手掌,像是复读机似的,又问了一遍:“你真的喜欢我?” -- 第138页 她想要点头,但她却不能点头。 她应该摇头,可她又不愿摇头。 最终,她只是埋下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见她沉默下来,司徒声便直接将她的反应,归到了同意他的话里。 他继续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林瑟瑟依旧没有说话,却在心底默默回答了他的问题——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 “我早已不是原来的司徒声了。” “你喜欢的那个人,在入宫的第一天就死了。” 司徒声下意识的认为,她喜欢的他,是曾经那个战无不胜的司徒家嫡次子。 毕竟她最开始是与他长兄定下的婚约,可她后来却突然改变主意,以他长兄是病秧子为由,死活要悔婚改嫁他。 他当时只觉得她是脑子有病,现在想想,若说她早就暗恋他,当初那举动也就说的过去了。 而且如今的他,已经成了一个身子残破不堪的阉人。 对于一个太监来说,旁人或许会对他同情,或许会觉得他可怜,又或许会忍不住心疼他的遭遇。 可绝对不会对他生出爱慕之心。 也许,她只是错把那同情和怜悯,当做了对他的喜欢。 但是他司徒声,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司徒声像是突然冷静了下来,他眸色淡淡道:“以后我们还是兄妹,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说罢,他也不等她反应过来,转身便离开了。 林瑟瑟在原地站了很久。 她想不通,既然他不能接受她的喜欢,那方才对她做过的事情,又算什么? 往日也不是没和他这样过,但几乎每一次都是事发有因。 不管是上元节他被下药的那一日,还是在南山狩猎的营帐里,又或者是在温室之中。 可这一次算什么? 明明知道她是装晕,明明知道她是想逃避他,但他还是用这种方法叫醒了她,让她无处可逃,只能选择面对他。 兄妹,去他娘的兄妹。 什么狗屁兄妹?! 她只想扑倒他,把生米煮成爆米花。 林瑟瑟望着地面,后槽牙咬的嘎吱作响。 直到嬴非非提着裙摆,流着眼泪从校场内朝她飞奔而来,她被嬴非非扑了一个趔唨,才终于回过了神来:“怎么了,你哭什么?” 嬴非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掉。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哑着嗓子,将手里攥到皱巴巴的信纸,递到了林瑟瑟的眼前:“陆想让人给我送信,说他反悔了,不想娶我了。” 第54章 五十四个女配 林瑟瑟一怔,抬手接过嬴非非递来的信纸。 信纸上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那字迹太过潦草,她只能约莫瞧出‘对不起’和‘不要等着我’这几个字。 落款处的‘陆想’二字,令她下意识的攥紧了纸张,指甲一下便掐透了白纸,深深陷进了掌心之中。 这是陆想的字迹吗? 她不敢确定,但心中却止不住的生出了些慌意。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以后该如何面对嬴非非? 陆想不来,那嬴非非必定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嫁给高畅那个瘾君子,届时高畅若是察觉嬴非非已不是处子,又将会如何对待嬴非非? 他约莫会忍气吞声,毕竟他娶嬴非非,只是作为一个和皇帝联盟的标志,他不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和皇帝撕破脸面。 但高畅表面上不会如何,私底下却肯定不会放过嬴非非。 在这清白大于天的封建制度社会,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在婚前便已经失去了贞洁。 她原本是想帮嬴非非,可若是陆想不来,她就相当于把嬴非非推进了更深的悬崖断壁之中。 先不说嬴非非会不会怪她,光是她自己想起来就觉得窒息,若嬴非非真的嫁给了高畅,哪怕这只是一本书而已,她也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林瑟瑟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若是她也表现出慌乱无措的模样,只会让嬴非非更加恐惧担心,唯有她保持冷静,才能再想办法从中转圜。 她手执绢帕,仔细擦拭掉嬴非非面颊上的泪痕:“你方才进去校场,可有看到陆家的人来?” 今日不光是比武招亲的日子,也是嬴非非举行及笄礼的日子。 陆家好歹也是朝廷重臣,就算陆想不来参加比武招亲,也该是有陆家人出席才对。 嬴非非点了点头:“陆老将军来了,还有陆家支族的两个三房嫡子。” 陆老将军指的便是陆想的父亲,而支族的三房嫡子则说的是陆想三伯的两个儿子。 陆父与逃婚的陆南风,皆是陆家宗族的嫡系血脉,乃是同一个母亲所出。 而陆想的三伯却是妾生的庶子,成家后另辟府邸分出支族。 这三伯是个不成器的,平日里碌碌无为,游手好闲。 但抵不住他的夫人会生养儿子,又是个舌绽莲花,懂得阿谀奉承的性子,将她自己和陆想母亲的关系维护的极好。 他的夫人拜托陆想母亲,将所出的两个嫡子,都送进了军营里,如今跟着陆想混了几年,却也是小有成就,其中一子还混上了副将之位。 原本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支族是不够资格来参加的,但两子为支族争了光,又有了副将的封号,自然也能体面的来此。 -- 第139页 原文中那两人也是报名参加了今日的比武招亲,只不过两人的实力一般,在第五轮的时候就被刷了下去。 她沉思片刻,也顾不得再换一身宫装,拍干净了身上的泥土,便带着嬴非非进了校场。 许是受林瑟瑟态度冷静的影响,嬴非非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虽然林瑟瑟已经尽量收敛住自己的情绪,还是被她看出了那眼眸中快要溢出的内疚之色。 嬴非非擦了擦哭红的眼睛:“若师父真的不情愿娶我,那便是上天注定,我和他是缘分未到,那日是我自己选的路,皇嫂不必愧疚自责。” 是了,这是在温室之中,她自己选择的路。 她不想嫁给高畅,也不想嫁给那些不认识的男人,她就是想强扭下来陆想这个瓜,哪怕这瓜是酸的、苦的。 如今有这样的场面,也是她自食其果,怨不得任何人。 林瑟瑟拍了拍嬴非非的手:“话别说这么早,这封信不一定就是陆想写的。缘分不是命中注定,更要靠你自己争取……” 话音未落,她自己却是怔愣了起来。 缘分若不是命中注定,阿蛮为何会与文昌帝君会有两世情缘? 倘若缘分要靠自己争取,那她自己又为什么不敢伸出想要触碰他的手? 或许是因为下凡之前,司命神君对她的那句告诫。 又或许是因为下凡之后,看到文昌帝君因被她牵连,而徒添的这些坎坷与苦厄,便认识到了她对他的喜欢,是一种怎样的累赘和负担。 果然劝别人的时候,都是一套又一套的,真到她自己经历这些事的那一刻,该畏缩的还是会畏缩。 林瑟瑟苦笑一声,不再出口劝慰嬴非非,只是细声叮嘱道:“你去太后身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起那日高畅在南山的所作所为。” “还有高畅喝醉酒后,与他狐朋狗友说过的那番话,也都如实告诉太后。” 嬴非非点了点头,见林瑟瑟转身要往臣子的坐席走去,她迟疑了一瞬,疾步追了上去:“皇嫂,你无需勉强。若真是无缘,我也不会强求什么。” 这便是想要告诉林瑟瑟,不管今日结果如何,哪怕被许配给高畅,她都准备认命了。 反正如果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嫁给谁又不是嫁呢。 林瑟瑟听到这话,只是脚步顿了顿,而后便加快了步伐,朝着陆家的坐席走去。 这擂台的比武顺序,是昨日便定下来的。 陆想是在第三轮上台,而现在皇帝身边的老太监,正拿着圣旨站在擂台上,告知众人今日比武招亲的参赛规则。 规则倒是也简单,在规定的时间内,用擂台上的兵器,将对手打下擂台,便算是这一轮获胜。 在打擂期间不能使用暗器伤人,若是一经发现,打擂台的成绩便就此作废。 林瑟瑟听着那老太监像是念rap的语速,急的脚下差点快要起飞了。 她要找到陆老将军,先套话确定一下陆想对嬴非非的心意到底如何,以此判断陆想是自己不愿意来,还是受到了外界胁迫来不了。 毕竟皇帝不喜陆想,而昨日下午皇帝在坤宁宫批阅奏折时,太监曾将参加比武招亲的人选名单送到了皇帝的手里。 在皇帝看到陆想的名字后,那脸色又红又绿,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若是皇帝害怕陆想打赢擂台,便想方设法牵绊住陆想,又伪造陆想的笔迹给嬴非非送来一封道歉信,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唯有确定下来,陆想到底愿不愿意娶嬴非非,她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做什么。 倘若陆想是自己退缩了,那她也好抓紧时间,去寻求其他的方式来帮嬴非非。 天空飘着棉絮似的小雪,如今正是气候寒冷之时,空旷的校场四边都搭起了无帘的帐篷,以免打擂的时间太久,臣子家眷们被寒气侵体。 因为那些帐篷都长得差不多,门前又没有挂着各家的牌子,林瑟瑟废了些功夫,才找到了陆家的帐篷。 陆家的帐篷里清清冷冷,不像别家帐篷里簇拥着男眷女眷,此地只有两个年轻的戎装男子,正坐在软垫席间对弈。 那瘦高些的男子,率先发现了林瑟瑟的存在,他怔愣了一下,许是看到了她鬓间的凤钗,才认出她是谁来。 他站起身来,朝着她拱手作揖:“微臣陆涛参见皇后娘娘。” 而另一个矮胖的男人,在看到陆涛对她行礼之后,则是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别说起身了,他连脑袋都不转一下,神色敷衍道:“威虎将军陆凯参见皇后娘娘。” 两人正是陆家三房的两个嫡子,陆涛和陆凯两兄弟。 陆涛乃是长子,性格孤僻内敛,因不善言辞又毫无建树,而不被支族所重视。 陆凯则是次子,遗传了他娘亲的口灿莲花,在家中受尽宠爱。到了军营之后,又倚靠着陆想之名,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便混上了一个挂名副将之位。 林瑟瑟注意到了陆凯不屑的面容,但她此刻没工夫和一个无名小卒浪费时间,她微微颔首:“两位将军可知,陆老将军去了哪里?” 这话算是给足了两人的面子,毕竟陆涛只是个参将,而陆凯也就是个挂名的副将而已。 若真要论起来,就算是身为副将的陆凯,也没资格担的起这‘将军’二字。 -- 第140页 陆涛正要回话,陆凯便不悦的开了口:“娘娘久居深宫,该是懂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兄长乃是参将,唯有我一人才是将军,娘娘怎能说是两位将军?” 他冷哼一声:“也难怪了。毕竟血脉卑贱,哪怕养在凤凰窝里,也是不懂规矩的。” 一听他这冷嘲热讽的语气,跟在林瑟瑟身后的杏芽,忍不住呵斥道:“放肆!你竟敢对皇后娘娘如此不敬,莫不是舌头根子不想要了?” 陆涛想要拉住陆凯,但陆凯却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哪里冒出来的贱婢?果真是主子什么德行,身边的狗就什么德行。” “不过是仰仗着一个宦臣的鼻息罢了,你若是喜欢攀权附势,与其跟着那宦臣,倒不如跟了我,我可比他厉害多了——” 陆凯这话已是放肆至极,若是被皇帝听到,这便是砍头的大罪。 他胆敢在她面前如此大放厥词,一是觉得她不受皇帝宠爱,身边又只带了杏芽一个婢子。 二是因为他曾与纯嫔有过私交,从很久之前在纯嫔口中得知血脉的真相,他便打心底鄙夷她这个鸠占鹊巢的野鸡。 他早就想替纯嫔出一口恶气,可惜他一直不得闲,直到今日才见到这位名声狼藉的蛇蝎美人。 反正她和九千岁仅仅是利益关系,就算她跑去和九千岁告状,先不说九千岁会不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九千岁便是看在陆想的份上,也不能怎么样了他。 见陆凯那猖狂的模样,林瑟瑟蹙了蹙眉,眸中已是染上些冷意。 耳边传来擂台上击鼓的声音,却是第一轮打擂已经开始了。 她不愿再与他们多费口舌:“陆老将军在哪?” 一道淡淡的嗓音,从她身后响起:“他回陆府去了。” 林瑟瑟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去:“九……” 她刚唤出一个字,便被来人那阴鸷的眼眸,吓得立马改了口:“哥哥。” 司徒声微微抬掌,不紧不慢的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神色散漫的扫落了肩上的白雪:“嗯。” 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披头散发,一身女装的陆想。 陆想看到她,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捂脸,但谁知动作幅度太大,那身前掖进去的苹果,却是咕噜噜的滚落到了地面上。 林瑟瑟:“……” 看到她投来的诡异目光,陆想脸色一黑:“不是,你别瞎想,我没有奇怪的癖好。这都怪阿声……” 他让司徒声找人去救他,司徒声倒好,直接让暗卫混进陆府,从暗室的天窗里,给他投送了一套丫鬟的衣裙。 为了能顺利逃出来,他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堂堂骁勇善战的龙骧将军,却也只能乖乖换上了丫鬟的衣裙。 而后他趁着婢女来暗室给他送水,出手打晕了那婢女,佯装成婢女的模样,成功混出了暗室。 这一路从陆府狂奔而来,在京城街边的回头率百分之三百不说,甚至还引起了官兵的注意。 林瑟瑟忍不住打断了陆想,她将手里攥着的信纸扔了过去:“这信是你给非非写的?” 陆想展开看了一眼皱巴巴的信纸:“是啊,我让人给公主送的。” 她拧着眉头:“你都写信告诉她‘对不起’‘不要等着我’了,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亲眼看着嬴非非与别人定下婚约,他才能满意吗? 陆想指着那潦草的字迹:“我写的是‘对不起,我可能会迟到片刻,但你不要担心,等着我’。” 林瑟瑟:“……” 随着帐篷外传来的击鼓声,第一轮的比试已然结束。 她捏了捏眉心,眸中略有嫌弃之色:“马上就该你了,你总不会就这样上台吧?” 陆想当然不敢这样上台,他爹要是知道他穿女装上去打擂台,不等赢家如何他,他爹便要先将他打死了。 他来陆家的帐篷里,便是想来更衣的。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他三伯家的两个嫡子。 方才还未走进来,便听到陆凯粗狂的大嗓门。 他听陆凯喊着什么‘攀权附势’和‘宦臣’,还以为陆凯在说他呢。 陆府之中,除却他知晓司徒声的身份,连他爹都不知道如今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便是当初失踪于火海中的司徒家嫡次子。 在外人看来,他和司徒声关系那样好,确实很像是他为了攀权附势,上前故意迎合谄媚司徒声。 而对于这种风言风语,他一直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也没准备和陆凯较真,只当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当然,这都是陆想不知道林瑟瑟在帐篷里之前的想法。 既然陆凯说的不是他,而是林瑟瑟,那他就只能盼着陆凯自求多福了。 陆想弯腰捡起地上的苹果,用手擦了擦,放在嘴里‘嘎吱’一声:“阿声,留条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衣袍走出了帐篷。 陆凯正纳闷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听见司徒声轻描淡写的声音传来:“这舌头真多余。” 话音落下,就有两三个身材魁梧的锦衣卫走上前去,有人箍住了陆凯的手臂,有人叩住了他的下巴,还有人掏出锋利的匕首对准他的脸庞。 陆凯脸色蓦地一白,终于反应过来了。 必定是他刚刚说出的那些话,都正好让九千岁给听到了,如今九千岁是想要报复他呢。 -- 第141页 他眸光惊恐,被锦衣卫按倒在地,方才嚣张的气焰已不复存在,唯有恐惧占满了他的大脑:“堂哥……救救我,堂哥——” 这一声‘堂哥’,唤的便是那咬着苹果离去的陆想。 但陆想就像是没听见一般,连脚步都不带停顿一下的。 眼看着陆凯要被割掉舌头,陆涛只好跪在林瑟瑟脚下:“求娘娘看在景宁公主的份上,对陆凯网开一面。” 林瑟瑟挑了挑眉。 都说陆涛性子孤僻又不善言辞,她却觉得他要比陆凯心思缜密,巧言善辩。 这句求饶的话,乍一听觉得甚是古怪,就算要求饶,也该让她看在陆想的份上,可他却说让她看在嬴非非的份上。 若是细细品味这话,里头可谓是暗藏玄机。 陆家与支族的关系维持的还算稳定,基本全靠陆凯他娘来回转圜,若是陆凯被割了舌头,那陆凯他娘必定会将此事怪罪在陆想身上,认为是陆想没有阻止司徒声施刑。 但陆想乃是陆家宗族唯一的嫡子,他娘便是再怨恨陆想,也不能如何了陆想。 所以他娘便会将无处发泄的怒火,全部转移到嬴非非身上,她可以在陆想母亲面前,装作无意的提起嬴非非身上的缺点。 直到陆母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对嬴非非生出厌恶之心,而后挑起婆媳之间的恶战,让陆想两面为难,也让嬴非非受尽委屈。 他定是算准了陆想要将嬴非非娶走,又看出来她和嬴非非的关系极好,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求饶。 瞧着陆涛斯斯文文,没想到却是个城府极深的家伙。 林瑟瑟抬眸看向司徒声:“哥哥,按照宫里的规矩,对皇后不敬,该是掌嘴五十。” 这便是让他放过陆凯的意思了。 司徒声眯起细长的眼眸,语气略显漫不经心:“我倒不知,你何时与公主的关系这样好了。” 林瑟瑟朝他一笑:“我与哥哥的关系,不也已经好到可以当众掐人中的份上了吗?” 司徒声:“……” 许是想起了方才在校场外,一时冲动之下做的荒唐事,他的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他一侧过头,却正好看见锦衣卫们齐刷刷投来旖旎的目光,仿佛他和林瑟瑟关系有多不正常似的。 司徒声冷着脸道:“都聋了吗?没听到皇后的话?要不要把你们的耳朵都割下来?” 吃瓜群众们一个激灵,连忙一大嘴巴子扇在了陆凯的脸上,直将他的腮帮子扇出了一座五指山。 那五十巴掌扇完,却是将陆凯的牙齿打掉了一颗,他鼻青脸肿,嘴角流着口水和血丝,匍匐在地面上,再也没有了方才嚣张的气焰。 可他低埋着的眼珠却透着猩红,十指用力的抓紧脏污的泥土之中,紧咬住的牙齿隐约磨出两字——陆想。 谁能料到,此刻陆凯心中最痛恨的人,不是司徒声也不是林瑟瑟,而是那个明明可以出手相助,却对他见死不救的陆想。 他这两年在军营中混的如鱼得水,定然是陆想早就看他不顺眼,怕他干到大将军的位置将其取而代之,便想要借九千岁的手铲除掉他。 陆凯攥紧了拳头,眼珠子瞪得老大。 他会让陆想为此付出代价的,一定会! 林瑟瑟并未注意到陆凯,她听着耳边传来的击鼓声,快步走出帐篷,下意识的朝着那方方正正的擂台上看去。 陆想身着缎袍,慌慌忙忙的疾步飞奔上擂台的边角,而他的对手,则站在擂台中央,双手持着两柄长斧头,面上载着满满的自信。 这陆想的对手,乃是皇帝亲自着手挑选的元族勇士,这勇士曾徒手与猛虎较量,活生生的拔掉了猛虎的皮。 陆想往这元族勇士面前一站,就像是小鸡崽子一样弱不禁风。 打擂规则中规定,鼓声响起前,必须要挑选到合手的兵器,但鼓声响起后,便不能再选择兵器。 陆想方才去换衣裳了,即便他已经以百米跨栏的速度冲了上去,也没赶上在鼓声响起前拿到擂台上的兵器。 想要赤手空拳与对面那个满脸腱子肉,手持双斧的壮汉对决,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而这擂台也没有复活制度,只要输了一场,便再没有机会了。 第55章 五十五个皇后 鼓声停,太监在擂台边角的香炉上,插上了一炷短香。 原本皇帝预想是一人一炷香的参赛时间,但由于参赛的人数太多了,若是按照原来的想法,一天的时间肯定是比不完的。 后来便有臣子提议将时间缩短成一炷短香,皇帝大概算了一下,这短香是特制出来的,燃完约莫需要半盏茶的功夫。 若是换算成现代的时间,半盏茶也就是五六分钟左右。 来参赛的人共有二百三十余位,两人一组打擂,每组需要半盏茶的时间,所有人打下来擂台差不多就是五个时辰。 再加上中午半个时辰休息用膳的时间,这一整天下来,勉勉强强也算是够用了。 为了避免出现两个半吊子打擂,那一炷短香燃完,两人还在你一拳我一掌的过家家。 打擂若是超过一炷短香的时间范围,两人还未分出胜负,那便将两人一起淘汰出局。 也就是说,即便陆想能扛得住对面那元族勇士的暴击,但若是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将那勇士打下擂台,陆想也会被淘汰掉。 -- 第142页 皇帝就是因为打了这样的坏主意,才敢放任陆想来参加这比武招亲的擂台。 陆想望着那迫不及待朝他挥舞来的双面斧头,也不避不躲,像是没有看到那迎面而来的致命一击。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就连皇帝都忍不住喊了一句:“躲开啊——” 但陆想就是不动弹。 皇帝拍案而起,扯着嗓子怒吼道:“住手!快住手!” 元族勇士听到皇帝震耳欲聋的吼叫,只得半路强行收回斧头。 但这用力挥出去的力道,哪有这样好收回的,他只能临时改变了脚下的方向,朝着陆想的身侧砍去。 陆想也就是趁着这一瞬间,对着那元族勇士的脚下,不紧不慢的伸出了一条腿。 原本就是强行更改行动轨迹的壮汉,明明看到了陆想伸出来的腿,但他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只听到‘哐当’一声震响,那壮汉却是直挺挺的栽倒在了擂台上,那一双锋利的斧头也深深嵌入擂台的地板上,怎么都拽不出来了。 明明打擂的人是陆想,站在帐篷外的林瑟瑟却绷直了后背,额间隐隐渗出一层薄汗,看起来比陆想还要紧张。 “陆想能当上将军,靠的是实力。” 司徒声立在她身后,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只暖香鎏金汤婆子,送到了她的手里:“不必担心。” 能带兵打仗的大将军,又怎么会是只靠蛮力,而没有脑子的蠢货? 皇帝明显是有意让那元族勇士消耗他,为的便是刻意拖延时间,想要利用打擂的规则淘汰陆想。 所以陆想完全没必要和那勇士硬碰硬。 他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既然皇帝想要他输,那他就站着不动让那元族勇士来砍。 皇帝只是不想让他赢得擂台,却没想过要伤他性命。 毕竟他是陆家宗族的独子,若是他没有战死沙场,却因为一场比武招亲而莫名其妙的死掉,那陆家必定会与皇帝没完。 哪怕这元族勇士的蛮力再强悍,倘若不能伤害对手,行动之间还要畏首畏尾,又要如何依靠蛮力取胜呢? 汤婆子递送到林瑟瑟手中,司徒声的指尖不慎与她的掌心相碰,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寒意,像是白雪融化在手中。 她微微一怔,将汤婆子推了回去:“你拿着吧。” 她觉得他可能比她更需要这汤婆子。 司徒声瞥了一眼被她推回来的汤婆子,他垂眸沉思片刻,将她的小手按在了壶体的两侧,而后抬掌覆上了她的双手。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嗓音也不咸不淡的:“这样就行了。” 林瑟瑟:“……” 她感觉自己的掌心被汤婆子暖的滚热,而掌背却又因为覆上的那只大掌冻得生疼。 这便好像在南极雪地里,将她放在火架子上左右翻烤,煎熬的让人窒息。 林瑟瑟抿住唇瓣,抬眸朝着他望去:“男女授受不亲,这汤婆子还是哥哥自己用吧。” 既然他已经知道她喜欢他,还说出以后和她继续做义兄妹这样的话,又何必做出这种引人误会的举动? 她的指尖收拢,似乎是想攥拳移开手掌,但他的大掌像是铁钳似的,紧紧箍住那双手,令她的手掌移动不了分毫。 司徒声眯起细长的眼眸,漆黑的眸色令人分辨不出喜怒,轻描淡写的说道:“兄妹之间,分什么男女?” 这话明明是在问她,却让他用着陈述的语气,十分平淡的说了出来。 林瑟瑟被他哽的一时语塞,竟是想不出反驳他的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忍不住问出一句:“哥哥待阿蛮姑娘也是如此?” 这话一问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 之前在南山的时候,她也曾问过他这种类似的话。 当时她穿上宫女的服饰,混进他的营帐里,正好遇见皇帝来找他。 就因为她泡的茶味道不错,便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她为了自保,只能冲到司徒声的怀里,说了些‘一心只想服侍九千岁’的混账话,利用他赶走了皇帝。 谁料司徒声却故意将那些话当真,还做出了轻薄她的事情,她又羞又怒之下,问出了那句质问他的话——你这几日,也是如此对待玉姬的? 他当时怎么回答她来着? 是了,他面带嘲色的看着她,语气冷冽如寒霜的反问她:“与你何干?” 与她何干? 他对旁的女子如何,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又凭什么将自己的私事,解释给她一个无关的人听? 林瑟瑟越想越觉得烦闷,她抢在他开口之前:“我随便问问而已,你不用回答我。” 说罢,她便挣开了他的手掌,吸了吸冻红的鼻尖,似乎是想要去皇家的帐篷里找嬴非非。 就在林瑟瑟要转身离开时,他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臂:“没有。” 她神色微微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他说没有,便是在告诉她,他从未这样待过阿蛮吗? 所以,他只这样待过她一人? 天气明明寒冷冻人,林瑟瑟却莫名的觉得脸颊隐隐发烫,她轻咬住唇瓣,神色略显扭捏:“为什么?” 是因为她在他心里,也已经有那么一点点地位了吗? 还是说到目前为止,他对她生出的好感,暂时还要比对阿蛮的多? -- 第143页 司徒声眉骨微动,眸色似有不解:“什么为什么?” 她低埋着眼眸,遮掩住泛红的面颊:“为什么不这样待阿蛮姑娘?” 他想了想,如实答道:“她和我又不是兄妹。” 林瑟瑟听到这个刺耳的答案,刚刚温和下来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他刚说过要和她继续做兄妹,现在又说他没把阿蛮当做过兄妹来看。 难道就是想告诉她,她在他眼里只是个妹妹而已,但阿蛮却是可进一步发展的攻略对象吗?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臂,连句话都没撂下,一步一脚印的踩着地上的白雪,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只留下司徒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说错什么了吗? 阿蛮和他不是兄妹,与他也是非亲非故的,而且他很快就会把阿蛮嫁出去,自然要与阿蛮保持距离。 司徒声沉默许久,终是缓缓开口:“刘袤,你在此守着,等陆想打完这场,让他去帐篷里找我。” 陆想家中有好几个姐妹,好歹接触的女子要比他多,想必陆想该是比他更懂女子的心思才是。 吩咐完后,司徒声便捧着手中的汤婆子,往刘袤的方向递了递。 在他眼中,男人根本不需要汤婆子这种娘炮的东西,唯有女子们身娇体寒,才需要用这东西暖手。 刘袤连忙恭敬的上前,想要伸手去接他递来的汤婆子。 壶体滚烫的温度渗透了他的手掌,上面似乎仍残留着一丝她的体温,温暖的令人生出些眷恋之情。 就在汤婆子离手的那一刹那,司徒声又突然反了悔,从刘袤手中夺回了汤婆子:“天冷,我还是拿着吧。” 他捧着汤婆子,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刘袤道:“你的指甲缝里有泥,去仔细洗一洗。” 刘袤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指甲盖:“……” 他都没有指甲,又哪里来的泥? 司徒声眉骨微动,抬眸瞥了他一眼:“怎么还不去洗?” 一想到刘袤摸了他的汤婆子,他就莫名生出想要剁掉刘袤那只手的冲动。 这汤婆子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温暖了,必定是刘袤接过汤婆子的时候,将她的体温都给蹭掉了。 刘袤见自家主子神色阴鸷,虽然一脸呆愣,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可他还是乖乖的应了下来。 但正当刘袤吩咐下人去端来一盆水时,司徒声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刘袤的手掌,放在汤婆子上蹭了蹭。 司徒声捧住汤婆子,似乎又感觉到了一丝她的温度,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用洗了。”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陆家的帐篷,徒留下刘袤一人满脸凌乱。 林瑟瑟先去换了身宫装,待她将仪容规整好,才回到了皇家的帐篷里。 她还未走近,嬴非非便扑了上来,一脸掩不住的兴奋:“皇嫂,你看到没有?我师父回来了!” 嬴非非到底是年纪小,也不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绪,说这话时激动的几乎快要喊了出来。 林瑟瑟隐约看到,坐在正位龙椅上的皇帝,脸色好像更黑一些位于角落里的纯嫔,面色似乎也不大好,她望着拥在一起的两人,眸中的妒恨几乎要溢出了眼眶。 前世的嬴非非,出嫁前与纯嫔的关系极好。 纯嫔会给嬴非非画各种兵器的草图,而后让铁匠按照兵器图为嬴非非打出精巧又稀罕的冷兵器来。 她们两人年纪相仿,又都喜欢天马行空的畅想未来,再加上每次嬴非非被皇上训斥没规矩的时候,她都会上前帮嬴非非说话。 两人很快便发展成了闺中密友,每日都黏糊在一起,就像是在谈恋爱似的。 想当初嬴非非沉湖溺亡的消息穿进宫里,纯嫔还曾真情实感的为嬴非非大哭了一场,连着好几日都吃不下饭去。 重生之后,纯嫔的心态早已今非昔比,除了皇帝之外,她并不在意其他的任何人或事。 在她眼中,不管是亲情还是友情,这些都是虚的,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消亡。 唯有爱情至死不渝。 虽然这样想,但看到自己前世的闺蜜与林瑟瑟越走越近,甚至现在与她疏离到见面都不打招呼的地步,她心中自然不会舒坦了。 纯嫔抬眸朝着两人瞥了一眼,随即将眸光落在了稳坐在皇帝身旁的太后,咬牙冷哼了一声。 反正嬴非非早晚是要死的,届时嫁给那高畅,一切便又会按照前世的轨迹走下去,便是和林瑟瑟关系再好又有什么用? 最重要的还是要讨太后的欢心,毕竟太后才是掌管后宫与皇帝的幕后大BOSS,只要得到太后的欢心,便代表着能在后宫有一席之位。 而太后最讨厌的人便是林瑟瑟了,甚至因为林瑟瑟一人,连宫妃们的晨省之礼都给免了。 不管林瑟瑟做什么,都不会扭转太后对她的厌恶就是了。 这样想着,纯嫔心中的愤恨倒是缓和了不少,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快步迎了上去:“校场上都在传皇后娘娘晕厥之事,可将嫔妾给吓坏了,现在看到娘娘无事了,嫔妾总算能安心了。” 这话乍一听是在关心林瑟瑟,实则是想提醒皇帝和太后,林瑟瑟不过就是身体不适引起晕厥而已,却摆出那样大的阵仗,还闹得校场上人尽皆知,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 第144页 纯嫔面上满是担忧,嘴角却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最好他们能当众责骂、羞辱林瑟瑟,让她丢尽身为皇后的颜面才好。 皇帝紧锁住眉头,眸中满是不悦,仿佛随时都会朝着林瑟瑟发火似的。 而太后却只是抬起眼眸,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纯嫔,随后便没有了其他的反应。 林瑟瑟也没搭理纯嫔,她朝着皇帝和太后福下身子:“臣妾参见皇上、母后。” 今日太上皇并没有来,也不知是因为不想看见太后,还是因为并不在意嬴非非的及笄礼。 不过太后显然也不想看见太上皇,她端坐在皇帝身侧,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眉眼难得舒展开来,似乎很惬意的模样。 纯嫔蹙了蹙眉,似乎是对这平静的场面略有不满。 她咬住唇瓣,强迫自己压下心底的浮躁。 太后一向不喜林瑟瑟,就算皇帝不说什么,太后也必定会想法子为难林瑟瑟的。 是了,太后定然会收拾林瑟瑟。 纯嫔翘首以盼的等着太后出口质问,谁料太后却直接抬手示意让她起身,嗓音中还带着淡淡的关怀:“听皇上说,你方才晕倒了过去,如今可是感觉好些了?” 纯嫔:“???” 天啊,她没听错吧? 一听别人提起‘皇后’两字就直皱眉头的太后,竟然是在关心林瑟瑟的身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怎么突然就改变了对林瑟瑟的态度? 难道林瑟瑟会什么妖术? 是了,一定是这样。 林瑟瑟没有注意到纯嫔那呆若木鸡的模样,她朝着太后身旁的空位走了过去:“劳烦母后惦念,儿臣并无大碍。” 太后微微颔首:“那便好,这阵子京城不太平,等过些日子,哀家便带你们去普陀寺上香礼佛。” 说罢,便命人给她送上了一只暖手的汤婆子。 林瑟瑟捧着汤婆子,耳边又传来击鼓之声,却是陆想赢了这场比试。 嬴非非脚底下像是踩了弹簧似的,一蹦三尺高:“皇嫂,我师父赢了,他赢了——” 不等林瑟瑟开口,皇帝便冷笑一声:“什么就赢了?不过只是赢了这一场而已。” 即便被皇帝泼了冷水,但嬴非非眸中还是带着止不住的喜悦之情,她小声嘟囔道:“那也是赢了。” 自打知道皇帝准备用比武招亲的方式将她嫁出后,太后已经许久未见自己的女儿这般开怀了。 其实太后也不忍心女儿出嫁,毕竟是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她身为一个母亲,又如何不希望女儿能多陪伴在自己身边几年呢? 可是她必须要忍痛割爱,趁早将嬴非非嫁出去。 如今是皇帝做主,两人好歹是一母所生的兄妹,他便是有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也不能害了他这个亲妹妹就是了。 但倘若拖着不让她出嫁,待到什么时候,太上皇想起要为嬴非非指婚,那她就再也别想看到自己的女儿了。 犹记得十多年前,太上皇将他的那些姐妹,分了两年全部送去给匈奴单于一族和亲。 她们身为晋国尊贵的公主,在晋国锦衣玉食的娇惯养大,到了凶残的单于一族中,却是活的不如一条牲畜。 那些公主们,吃着残羹冷饭,喝着生冷的冰湖水,穿着衣衫褴褛的粗布衫,随时可能会被单于君王送给军营里的几千士兵享用。 她们之中,有的人试图逃跑被煮成肉糜,有的人想要反抗被做成人彘,有的人顺应天命,努力讨好奉承,最终活生生被匈奴士兵折磨致死。 无一例外,她们没有一人得到善终。 她害怕,害怕她的女儿也会重蹈覆辙,被送去单于一族和亲。 唯有趁早将嬴非非嫁出去,她才能心安。 太后呷了一口茶,望着自己的女儿笑道:“你就这般笃定龙骧将军会赢?” 嬴非非扬起下颌,眸中满是骄傲之色:“那是自然,我师父很厉害的。” 听到这话,皇帝再次忍不住开口:“女儿家家,怎地不知道羞?依朕所看,他不过尔尔,不过是有些小聪明,与平阳侯之子相比,却是差得远了。” 平阳侯之子,指的便是高畅了。 嬴非非瞪着眼睛:“我师父怎么就比不了高畅了?高畅上次在南山做过的事情,皇兄莫非都是忘了?” 皇帝当然没忘,但他并不在意高畅到底人品如何,他只是需要嬴非非嫁到平阳侯府,为他和平阳侯牵桥搭线。 可这种话,他又不能说出口来。 皇帝被怼的一时语塞,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起来。 也不知嬴非非怎么就认准了陆想,他算是看明白了,不管今日谁赢得擂台,只要不是陆想,她都不情愿出嫁。 原本嬴非非的意见也不重要,但她从方才一进帐篷起,便一直在太后耳边念叨高畅的缺点和错处,听得太后眉头紧蹙。 若是她再絮叨一会儿,指不定也将太后的想法潜移默化的给影响到了。 万一太后突然改变主意,也阻止嬴非非嫁给高畅,那他夹在中间,却是有些不好处理了。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时,纯嫔温柔的嗓音传来:“俗话说的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公主若是因一件片面的小事,便管中窥豹,否定了此人,说不准会错过一门好婚事呢。” -- 第145页 这话说的极为漂亮,只用一句‘日久见人心’,便帮皇帝解了围,还没有让嬴非非难堪。 皇帝的面色缓和了些,看着纯嫔的眸色中也带上了两分赞许:“纯嫔说的不错,你没有和他朝夕相处,又怎能知晓他的品性到底如何?” 嬴非非快要被两人的强词夺理给气哭了,她眼圈一红,扯着嗓子喊道:“既然他这么好,那你们怎么不嫁给他?为什么让我嫁给他?” 皇帝拍案而起,怒声喝道:“放肆——” 林瑟瑟将嬴非非推到了身后,面色平静的望着皇帝:“既然是比武招亲,那在打擂结束之前,一切都还未有定数,皇上又何必与公主怄气?” 太后也不悦道:“倘若皇上这般赞许平阳侯之子,那为何再多此一举,举办今日的比武招亲?” 她的语气中隐隐带着些厉色,仿佛已经看透了皇帝私下里打的小算盘,震得皇帝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是一句话也没敢反驳。 若是他直接指婚,先不说嬴非非愿不愿意,这婚事传到司徒声的耳朵里,必定会打草惊蛇,令司徒声心生提防。 但比武招亲就不一样了,虽说结果早已内定下来,可司徒声又不知情其中内幕,自然也不会有所防范。 有太后为嬴非非发声后,皇帝便没敢再提起高畅,只是在高畅上擂台后,他佯装无意的顺带嘴提了一句:“这便是平阳侯之子,相貌堂堂,又素有神弓手之称,乃是人中龙凤。” 今日高畅穿了一身靛青色缎袍,也不知是气候太冷,还是他这两日没睡好觉,他的脸色煞白,眼眶微微凹进,眼底泛着一抹青色。 太后看着高畅那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忍不住蹙起眉头:“他可是有什么沉疴旧疾?” 皇帝闻言,抬眸看了过去,当他看到高畅那眼底的凹陷后,他一下便明白过来,许是高畅这几日又碰了那五石散。 他眸中隐隐有些恼怒之色,他早就叮嘱过高畅,趁早戒掉那五石散,最起码这些日子不要再碰。 谁知道高畅却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怕是高畅的毒。瘾又犯了,若不然也不会出现这样煞白虚弱的面色。 虽说高畅的所有对手,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人,只要高畅不自己摔下擂台,那高畅便会一路稳进决赛。 但他能控制住他手下的人,又控制不了陆想,高畅若是以这种态度打擂,最后绝对会败在陆想手底下。 不,他决不能让陆想赢得今日的擂台。 若是明着打不过,那他便让高畅来阴的。 在他看到参赛名单上出现陆想名字的那一刻,他便做好了多方的准备,将自己收藏多年的暴雨无影针贡献了出来。 这暴雨无影针乃是西域的独门暗器,外形酷似戒指,平日便可以带在大拇指上。 若是有需要时,只要按住戒指侧边的机关,便可以在眨眼间飞射数十根细短的银针,精准没入敌人的各处重要穴道,令敌人在毫无察觉中轰然倒下。 虽然擂台规定不让使用暗器,但这暗器除了使用人以外,旁人根本察觉不到。 而且那弹射的短针会没入陆想的血肉里,连陆想本人都寻不到一丝蛛丝马迹,谁又能证明高畅用过暗器呢? 那短针并不会伤人性命,过两日便会排出身体,但等到大局已定,就算陆想拿着短针来揭发高畅,那时也已经为时已晚。 皇帝眸色深沉,嗓音微微有些颤抖:“约莫是这两日天寒地冻,染上风寒了吧。” 纯嫔望着皇帝那泛白的面色,心中是止不住的心疼。 他做这一切,也不过就是想从司徒声手里,夺回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怎么老天爷就非要和他作对,尽是在节骨眼上出现问题? 不行,她必须要帮他渡过这难关。 纯嫔借着小解的名义,从皇室的帐篷中走了出去。 她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寝殿,从床榻下的木匣子里,翻找出了一瓶葫芦形状的玉瓶。 这玉瓶里装的是掺了见手青制成的化功散,若是给习武之人服用下,不光可以抑制那人的武功,还能令人头脑浑噩,眼前出现幻境。 若是能让陆想服下此药,那高畅即便再不争气,也肯定能打赢陆想了。 只是如何让陆想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服药,这便是个问题了。 纯嫔沉思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前却是微微一亮。 是了,陆凯,她还可以去找陆凯帮忙。 陆凯和她是在青楼里认识的,当时她男扮女装去逛青楼,因为和陆凯争抢同一个花魁而动起了手。 两人不打不相识,相熟后却是一见如故。 想必陆凯也不希望陆想娶走嬴非非,若是她说明情况,陆凯定然是会帮她的。 纯嫔说干就干,拿着葫芦玉瓶,便朝着陆家的帐篷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被两人同时惦记上的陆想,正坐在司徒声的帐篷里,翘着二郎腿啃着手里的苹果。 司徒声简单叙述了今日发生的事情,而后阐述了一下自己的观点:“我觉得,她走的那么快,可能是因为太高兴了。” 陆想听的目瞪口呆:“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薄唇微抿,条理清晰的分析道:“你曾说过,女子都希望自己在别人心里的位置独一无二。” -- 第146页 陆想挑了挑眉:“所以呢?” 司徒声理所当然道:“我告诉她,我与阿蛮不是兄妹,但我和她之间却是,这不就是让她明白,她在我心里的位置独一无二吗?” 陆想:“……” 好家伙,他这是钢筋水泥混凝土转世了吧? 钢筋都没他直啊。 陆想一脸复杂的看着他,许久之后,才缓缓问出一句:“阿声,你是不是喜欢林瑟瑟?” 作者有话要说: 吐司·声:喜欢是不可能喜欢的,只要我还姓司徒就不可能喜欢 第56章 五十六个皇后 司徒声眯起细长的眼眸,漆黑的眸色中带上一丝诧异:“你说什么?” 是他听错了,还是陆想脑子有问题? 陆想竟然问他喜不喜欢林瑟瑟?! 他从未生出过想要娶她的想法,更没有兴趣抢他人之妇,哪怕她在校场外向他表白,他也都直接了当的拒绝了她。 这足以证明他对林瑟瑟没有男女之情了吧? 怎么陆想还会问他这种蠢问题? 当陆想看见司徒声那张写满了‘我已经准备好自欺欺人’的脸庞时,他便忍不住为林瑟瑟叹了一口气。 喜欢这样的木头疙瘩,一定很辛苦吧? 陆想正想用自己老道的经验,戳破他自欺欺人的保护壳,司徒声却先瞥了陆想一眼:“我倒是忘了,除了景宁公主,你还没有过其他女人,问你也是白问。” 陆想:“???” 他到底是怎么好意思用这样大言不惭的口气,说出了这样令人恼火的措辞? 就说的好像他自己除了林瑟瑟,有过其他的女人似的。 陆想撂下苹果,忍无可忍的质问道:“你若是不喜欢她,那她被皇帝宠幸的时候,你回去喝什么酒?抽什么旱烟?” “还有那老东西给她送毒汤的时候,你倒是别飞奔过去拦住她啊!” “哦,对了!你说你把她当妹妹看,那你听见她表白心声,就该躲她远远的,而不是跑上去亲醒人家——” 陆想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令司徒声忍不住沉默下来。 他垂下眼眸,紧紧抿住薄唇,将唇线压成一条直线。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开口道:“想做便做了,和喜欢她有什么关系。” 是了,他就是突然想喝酒,想抽旱烟了,和林瑟瑟被皇帝宠幸又有什么关联。 他跑过去阻拦她喝毒汤,那是因为她暂且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要留着她,不能让她被太上皇毒死。 至于为什么亲她,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更简单了。 他一开始就问她了,是想自己醒,还是他帮她醒过来。 她非要跟他拧巴着来,他见不得旁人在他面前嚣张,只不过是想教她做人罢了。 见他死鸭子嘴硬,陆想把脸凑了上去:“既然和喜欢她没关系,那你也亲我一口呗。” 司徒声的脸色黑了黑,一脚踹在了陆想的膝盖上:“滚蛋!” 陆想吃痛的抱着膝盖跳了起来,他一边吸着凉气,一边嘟囔着:“你就嘴硬吧,总有你后悔的那天。” 司徒声额间的青筋突突跃动着,他抬起阴恻恻的眼眸,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陆想。 后悔,他有什么可后悔的?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便是她有了皇帝的子嗣,他的心底也不会有一点波动。 陆想还想说些什么,他正要开口,帐篷外却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不等司徒声皱眉询问刘袤,陆想便挥了挥手:“没事,是我爹。” 他眸色一怔:“你怎么知道是你爹?” 只听说过听声辨位,这听脚步辨人,他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陆想神秘兮兮道:“耳朵会记住你重要的人,哪怕不用你刻意去记,你也能听出他的脚步声来。” 司徒声挑了挑眉,似乎是对陆想这话有些存疑。 陆想也没有机会再解释什么,因为他爹已经健步如飞的闯进了帐篷里。 陆父的山羊胡上沾满了白色的雪花,瘦长的脸庞拉的像是驴脸似的,眼底溢出愤怒的火焰,仿佛随时都会从嘴里喷出一团火来。 他往司徒声身侧移了移脚步,小心翼翼道:“爹,我刚才赢了一场比试……” 话还未说完,便听陆父怒吼一声:“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样的逆子!” 倒也不怪陆父生气,原本接到陆南风送来的那封信时,陆父便询问过他,有没有报名参加今日的比武招亲。 当时他信誓旦旦的告诉陆父,他绝对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参加那种无聊的打擂。 陆父压根就没质疑过他的话,许是怕他心里不舒服,还让他母亲劝慰了他许久。 谁料昨日陆父上朝时,听着皇帝命人将比武招亲的名单一念,排在头一个的便是陆想。 气的陆父下朝之后,连夜将陆想锁进了暗室里头,他母亲知道此事,更是哭着闹着跑进了暗室,祈求他能老老实实的待在暗室里,不要去参加打擂。 陆想嘴上答应的好,结果一转头就穿上丫鬟的衣裙,一身女装撒丫子狂奔到皇宫里来。 为了支开陆父,顺利打完第一场擂台,陆想还命人来给陆父送信,说是陆母哭晕了过去,半个时辰都没醒过来。 结果陆父着急忙慌的赶了回去,陆母却正在戏园子里和闺中密友一起看戏,陆母见他找来,一脸心虚的说什么就那一场了,限量版的,以后不看就没有了。 -- 第147页 好家伙,又是金蝉脱壳,又是声东击西,连调虎离山都用上了。 陆父现在杀了陆想的心都有了,这小王八蛋竟然用他教的兵法来对付他! 毕竟是陆想欺骗在先,他自然也没什么底气说话,他神色卑微道:“爹,你听我解释……” 陆父暴跳如雷,再一次打断他:“狗屁!我才不是你爹!你是我爷爷——” 陆想勉为其难道:“那行吧,孙子你听我解释……” 陆父彻底炸了,他冲上前去,一巴掌扇在了陆想的脑瓜子上,打的陆想嗷嗷乱窜。 司徒声见两人像是猫捉老鼠一般,一个追一个躲,心中却是忍不住生出了些羡慕之情。 几曾何时,他也和父亲这样吵闹追逐过。 兄长和母亲便坐在一旁,手里捧着瓜子和热茶,看热闹似的说着笑着。 不过短短四年时间,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陪他出生入死的父亲,被火焰吞噬的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来。 最疼爱他的哥哥,在那场熊熊烈火之后,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过分毫的踪迹。 还有他那个性子温婉又爱美的母亲,为了躲避太上皇的追踪,瞒着他剪去了一头长发,提心吊胆的苟活在晋国的某个角落。 他们一家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苦难和别离? 司徒声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似乎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陆父也追的有些累了,他额间布满汗水,指着陆想道:“你别忘了,你是陆家的独子!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九泉之下如何向你祖父交代?如何对陆家的列祖列宗们交代?” 陆想终于收起了面上漫不经心的态度,他沉默许久,对着陆父屈膝下跪:“爹,您曾教导过我,男子汉要顶天立地,敢作敢当。” “我一时混账,夺走了公主的清白,哪怕豁出命去,也要为她负责。”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毅然决然的坚定。 陆父面色一白,脚下颤了颤,险些没有栽倒过去。 他终于明白过来,陆想为什么非要不顾劝阻,一定要来参加今日的比武招亲了。 若是方才,他还觉得自己有可能劝动陆想改变心思,如今他便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的面容像是一下苍老了十几岁,鬓间的白发横生,干裂的唇瓣蠕动了半晌,才像是认命似的,缓缓阖上了眼眸。 陆想看着陆父那苍老悲伤的模样,心中也是不怎么好受,他对着陆父磕了三个响头:“孩儿不孝。” 陆父没有说话,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帐篷外慢慢走去。 “我会尽我所能,护陆想周全。” 这话是司徒声对着陆父说的。 也是他对陆父许下的承诺。 陆父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叹了一口长气,也没有回应什么,迈步便离开了帐篷。 许是陆父走后没多久,刘袤就进来提醒道:“即将开宴,皇上请千岁爷前去大殿用膳。” 这大殿建在校场外,原本是供皇室举办家宴所用,但到了太上皇那一辈,每月一次的家宴就被取消了,这大殿也理所当然的被闲置了下来。 正好今日比武招亲,这大殿便又派上了用场,成了皇室以及今日参赛的贵族子弟用膳的地方。 因为中午用膳的时间比较紧,只有半个时辰左右,皇帝便提前让宫女们摆好了午膳,只等着众人到场就可以用午膳了。 司徒声微微颔首,拽起面色沉重的陆想:“你就不要去了,我给你准备了单独的午膳。” 皇帝自以为旁人瞧不出,其实早在南山校场的那次,司徒声便看出了皇帝的小心思。 不过就是想利用嬴非非的婚事做文章,与平阳侯府牵桥搭线,也好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直到足够与他抗衡。 原本皇帝直接赐婚就是了,偏偏皇帝自作聪明,非要多此一举,用比武招亲的方式将嬴非非嫁给高畅。 如今陆想横插一脚,皇帝自然是会想方设法的让陆想输掉。 按照司徒声对皇帝的了解,皇帝来明的行不通,必定会对陆想耍些见不光的阴暗手段。 他又叮嘱一句:“你自己也注意点,不要乱吃东西。” 见陆想点头,司徒声才放心离去。 虽然陆想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下午的擂台,还是简单的吃了两口。 待他用完午膳,便回了陆家的帐篷。 帐篷里溢着淡淡的茶香,陆父手捧一杯热茶,正端坐在软塌上,一旁则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陆凯。 陆凯不敢顶着这张肿成猪头的脸庞,到擂台上去丢人,索性就直接选择了弃权,没有参加上午的打擂。 而陆父没有心情去用膳,再加上陆凯一个劲的哀求他,请他帮忙在中间说说好话,他就留在了帐篷里。 陆父还是一副对陆想爱答不理的模样,陆凯见陆想走进来,连忙走上前去:“堂哥,你终于回来了。” 陆凯面上挂着殷勤的笑,他的鼻息间仍残留着血痕,右眼的眼角并着颧骨肿的老高,一道道青紫的淤痕令他的面容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陆想一向不怎么喜欢陆凯,若不是他母亲非要让他将陆凯弄进军营里,他约莫这辈子都不会和陆凯有什么交集。 他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嗓音略显散漫:“嗯。” -- 第148页 这毫不遮掩的敷衍,令陆凯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的后槽牙紧紧相扣,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 明明见死不救的人是陆想,他不但没有责怪陆想,和陆父告状,还拉下脸皮主动与陆想求和。 陆想却摆出这样一副大爷的模样,不就是个从一品的大将军吗? 也至于拽成这样二八五万的样子? 他如今也是从三品的副将,况且他的年龄要比陆想小上许多,连皇帝都夸过他前途不可限量,待他到了陆想的年纪,必定要比陆想的官职还要高。 陆凯垂下的手臂轻颤了两下,手中紧攥着那只玉色葫芦瓶,耳边又响起纯嫔来找他时,对他说过的话。 ——倘若陆想娶了公主,往后必定会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到了那时,你若是再想超越他,那就是几乎没有可能的事情。 ——他今日能怂恿九千岁对你下手,待他手握重权之时,便敢在军营中直接处置了你。难道你要等到那时候才追悔莫及吗? 不,不。 他娶不到公主,陆想也休想抱得美人归。 陆凯发颤的手臂,终于停了下来。 他快步走到矮几前,抬手倒了两杯酒,端到陆想眼前:“今日之事,都怪我不好,还请堂哥原谅我的唐突,帮我在九千岁面前美言两句。” 陆凯重新挂上了讨好的笑容,但陆想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他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陆凯挡在他身前的手臂,绕道朝着帐篷里的坐席间走去。 许是顾及到陆父也在场,陆想坐下后,又解释了一句:“我下午还要打擂,不能喝酒。” 陆凯还想再劝,沉默许久的陆父,却突然出声:“都是陆家人,有这心意便是了。” 这就是在帮陆想拒绝陆凯了。 陆父在军营待过几十年,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若是陆凯敢再劝酒,必定会惹恼了陆父。 陆凯并未再继续执拗下去。 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取来自己的狐皮大氅,披在了陆想的身后:“这天气寒冷,堂哥穿的又少,还是披着些好。若是染上风寒,这种气候却是不容易好的。” 方才陆想已经拒绝了喝他送来的酒水,如今他主动嘘寒问暖,将狐裘大氅披在陆想身上,陆想自然也不好再推辞什么。 许是不想让陆凯再烦他,他索性就披上了狐裘,也算是示意陆凯,自己接受了这好意。 而陆凯像是真的很关心他的身体似的,不知让人从哪里搞来了厚重的门帘,临时装在了无帘的帐篷门口,挡住了呼啸而来的风雪。 不光如此,陆凯还在帐篷里,一连放了两个炭火盆,将银丝炭放足,燃的整个帐篷内都暖洋洋的。 待陆凯忙活完,便一脸虚心的坐在了陆想的对面:“许久未与堂哥一同对弈,不知堂哥可否赐教一番?” 见陆想似乎想要拒绝,他连忙又道:“若是堂哥不愿下棋,那我们两兄弟叙叙旧也是好的。” 陆想揉了揉太阳穴,一想起陆凯遗传了三伯母的絮叨,他就脑仁子生疼。 他神色勉强道:“还是下棋吧。” 最起码下棋的时候,能让陆凯闭上那张惹人厌烦的嘴。 陆凯像是没看到他面上的嫌弃之色,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声后,便将矮几上残棋清理了干净。 都说人如棋子,从一盘棋局,便可以看清楚下棋的人是什么性格。 陆父许久未曾见过陆想下棋,他面上虽然依旧一脸冷漠,但还是忍不住凑到他们之前,观察起两人的棋盘来。 陆凯的棋子步步紧逼,只攻不守,陆父一眼便瞧出他心态浮躁,急于追求表面上的胜利,却忽略掉自己漏洞百出的阵营。 而陆想的棋子则显得十分闲适,对方急于进攻,他便暂且防守,待到对方心生躁意,他再故意给出一个破绽,等对方迫不及待的步入圈套,他便将其一网打尽。 看着陆想缜密的部署,不急不躁的心性,以及收网时的果决,陆父眸中闪过一丝赞赏。 虽然经常会被陆想气得要死,但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儿子十分优秀,乃是陆家宗族的骄傲。 陆凯本以为自己会赢,谁知道最后却输的稀里哗啦,偏偏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只是忍不住在心中阵阵懊恼。 他正在心底郁闷,却见陆想朝着那茶壶摸去,似乎是想要倒水喝茶。 陆凯的眼睛亮了亮,刚要忍不住开口说话,耳边又浮现出纯嫔临走时的叮嘱——什么都不要说,把嘴闭上。 是了,他为陆想做了那么多事,又是给陆想披狐裘,又是加门帘和烧炭火,还张罗着和陆想对弈,为的便是这一刻。 纯嫔说了,他主动为陆想斟酒倒水,陆想肯定是不会喝的。 所以他就借着关心陆想的名义,做了那些让帐篷里升温的事情,不管是对弈还是叙旧聊家常,在空气干燥的地方待久了,自然就会感觉到口渴。 他悻悻然的闭上了嘴,只见陆想掂起只剩半壶的茶壶,对着帐篷里的小厮吩咐道:“把这壶里的茶水倒掉,再煮一壶茶水来。” 这小厮是陆父身边的人,陆想倒也不怕小厮在水里动什么手脚。 小厮手脚麻利,很快便将新的茶水煎煮好,替换上了壶里的旧茶。 陆想仔细把杯子擦拭干净,这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里喝了两口。 -- 第149页 陆凯见他喝下那茶水,垂下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亏得陆想这样小心翼翼,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并没有在酒水里下药,更没有在茶壶和茶杯上做什么手脚。 他听了纯嫔的话,将药水倒在了茶饼上,而后均匀烘烤制干。 那药水无色无味,烘干茶饼后,让人根本察觉不出异样。 有了这药水加持,陆想必定会输。 陆凯抬起肿胀的脸颊,笑眯眯道:“若是堂哥有空,不如再来一盘棋?” 就在他们两人继续对弈的时候,司徒声早已坐在了大殿之中。 擂台现在还未打完,听闻是出了点什么岔子,还要再延迟一会儿才能开宴。 司徒声来的早,这大殿上倒是还没有什么人。 他望着空荡荡的殿内,脑海中又回想起了陆想说过的那句话。 ——阿声,你是不是喜欢林瑟瑟? 喜欢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他并不讨厌她。 他从小在军营长大,原本就不怎么喜欢亲近女子,入宫之后,他更是对女子彻底失去了兴趣。 被太上皇安插在他身边的玉姬,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接近他,但每每玉姬一靠近他身边,他便会心中生出抵触之情,甚至胃里翻江倒海,止不住的想要呕吐。 他一度怀疑自己得了厌女症,直到那日,林瑟瑟进了温室之中。 其实,若林瑟瑟没有进宫,若她不喜欢孩子,又或者她不曾是皇帝的女人……也许,他会愿意娶她吧? 司徒声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他倒也是脸皮厚,一个阉人还想着过正常人的生活。 别说是他没想着娶她了,就算他真的愿意,指不定林瑟瑟还不同意呢。 就他如今这个模样,又怎么配与她成婚? 哪怕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能给她想要的生活——生出一两个子嗣,一个身体正常的夫君,以及后半生的稳定。 而他能给她什么? 胆战心惊的生活?无处不在的危机?还是随时都可能丧命的险境? 算了吧,他没事祸害人家做什么。 司徒声扯了扯唇角,缓缓摘下覆在脸上的面具,失神的用指尖描绘着铜虎面具的纹理。 有时候,这脸上的面具带的时间久了,他甚至已经忘掉了自己原来的样貌。 笑是假的,哭也是假的,仿佛他人生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活着好难,可他又不敢死。 他肩上还有他未完成的责任,背后还有一百多条枉死的冤魂,他得活着,哪怕只剩下这残破的躯壳,也必须要活着。 大殿上响起一道脚步声,令怔愣的司徒声缓缓回过神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陆想跟他说过的那番话,他支棱起耳朵,第一次耐下心性来,专注的聆听着那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有些轻浅,脚底踩在鞋子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嗒声。 司徒声也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兄长。 他兄长一年四季都不爱穿罗袜,偏偏又喜欢穿大一码的黑皂靴,每次走路时,因为鞋不合脚,脚底与鞋垫一摩擦,便会发出嗒嗒的声音。 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忍不住回过头去,下意识的出声唤道:“司徒岚——” 只见那正要落座的燕王,怔愣的顿住动作,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句:“嗯?” 作者有话要说: 燕王:草率了 第57章 五十七个皇后 燕王应下之后,微微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浑身的血液都朝着大脑快速涌去,他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掩在衣袖里的指尖却是止不住的轻颤。 他仿佛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肌肉在抽搐,但事实上,那层面皮僵硬的绷住,展露不出丝毫的情绪,唯有含着水光的眸色隐隐闪烁着。 司徒声在紧盯着他,似乎只要他露出一丁点的破绽,都会被察觉出来。 在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后,他终于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面色平静的抬起了眼眸。 燕王朝着左右望了望,扯动嘴角微微笑道:“九千岁是在和谁说话?” 司徒声缓缓皱起眉头,看着燕王脸上的温笑,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他喊的是‘司徒岚’,燕王没事应什么应? 就算此刻在这大殿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那正常人在听到他突然大喊别人的名字,不该是先下意识的怔愣失神,紧接着就会在心底疑惑,他到底是在喊谁吗? 哪有人会下意识的先应一声,而后才是再追问出‘你是在和谁说话’这种问题? 并不是说燕王不能这样做,只是他觉得不合逻辑,而且巧合到离奇。 怎么就偏偏是燕王走路发出了这样的声音,怎么他喊出他兄长的名字,燕王就本能的应了一声? 也不知怎地,经过方才的事情,司徒声突然就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义子,产生了些疑心。 听闻燕王是在江南与太上皇相识,因燕王谈吐非凡,相貌又长得俊秀,甚得太上皇的喜爱,便被留在了太上皇身边侍奉。 许是第二年的春天,太上皇在西湖游玩时,有刺客趁夜混进了舞伶的队伍里,刺客以舞诱之,而后趁众人失神,拔剑刺向太上皇。 -- 第150页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燕王奋不顾身为太上皇以身挡剑,因剑入心口,险些丧命当场。 太上皇大为感动,当即决定若燕王能侥幸存活,便收燕王为义子。 后来燕王被游历山川的神医救了回来,但命是捡回来了,却落下了一身病根子,只能依靠珍贵的药材吊着性命。 往日他都没注意过,燕王和他兄长身上,有那么多近乎相似的地方。 他们都体弱多病,身形削瘦,同样走路都会发出嗒嗒声。 更关键的是,燕王的那双眼睛,看着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司徒声之所以从未怀疑过燕王,便是因为燕王的容貌与他兄长天差地别。 天下人皆赞誉他容貌绝世无双,却不知他兄长司徒岚的相貌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 他的长相遗传他父亲更多一些,但司徒岚却长得不怎么像父亲。 也有人说儿子长相随舅舅,可他看着司徒岚和太上皇长得一点也不像。 倒是幼年母亲带他和司徒岚回皇宫探亲时,他曾无意间听皇宫里的宫女打趣道,说司徒岚长得像是逝世多年的三皇子。 三皇子是太上皇的哥哥,不过三皇子的母亲是掖庭里最卑贱的宫女,而太上皇的母亲是备受宠爱的贵妃娘娘,太上皇一出生就被封为了太子。 早在太上皇登基之前,三皇子便死在了水牢里,所以他没过三皇子,倒也不知那宫女说的是真是假。 先不说燕王这张脸和司徒岚没有分毫的相似之处,倘若燕王是易容,那下颌处的连接线仔细看便能看出端倪,而且易容过的脸怕沾水也怕寒风,只要沾过水被风一吹,整张脸就会起皮蜕皮。 燕王在校场外与林瑟瑟对话时,在雪地里站了那么长时间,又是雪花又是寒风的,此刻燕王的脸皮却依旧服帖,这足以证明燕王没有易容。 许是司徒声一直沉默不语,只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燕王看,燕王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这大殿真是清冷,本王去添件狐裘来。”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似乎是想离开大殿。 燕王还未刚站起来,后肩上便多了一只苍白冰冷的大掌:“我有狐裘。”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了两分力道,燕王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坐了下去。 燕王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却是蓦地一暖,原来是司徒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 他感觉到有一双手叩在他颈间,正灵活的系着狐裘的领带子。 不经意间触碰到他颈子的指尖微凉,凉的不像是活人的体温,可他却有些贪恋这刺骨的冰冷,甚至希望这双手能在此多停留片刻。 几曾何时,每次在他们征战回府的日子,他都会提前随着母亲一同去城门口守着。 那天气冷的冻人,他父亲和弟弟骑着战□□旋归来,他们便会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准确的寻觅到他和母亲的身影。 而后不顾外人在场,两人翻身下马,褪下身上的大氅,披在他和母亲的身后。 便是这只冰冷透骨的双手,为他耐心的系好颈间的系带,仔细掖好狐裘的边角,温声嘱咐道:“天气冷,哥哥下次不要再带着娘,一起来外头等着了。” 但下一次回城的时候,他们依旧会骑着战马在百姓的人群中四处寻觅,他和母亲也仍旧会守在城门外期盼等候他们归来。 燕王的眸中满是怀念,他怔怔的陷入回忆,待他回过神来时,司徒声已经坐在了他的身旁。 他低埋下眼眸,敛住眸光:“谢谢。” 这声‘谢谢’说的很是平淡疏离,仿佛就是被陌生人帮了一个小忙,他出于礼貌回以感谢似的。 司徒声并不在意燕王的态度冷淡,他垂下双眸,眸光不经意间落在燕王的黑皂靴上:“殿下的鞋,似乎有些不合脚。” 燕王的呼吸微滞,他掩在衣袖下的指尖轻颤,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破绽:“九千岁观察的倒是细致,本王的脚后跟一到冬日便会干裂,若是穿鞋穿的小了,走路时便会疼痛难忍。” 这借口也算是合情合理,令人无法反驳。 司徒声眯起细长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燕王:“那真是巧了,我有治脚后跟干裂的药膏,殿下不如把脚伸出来,我给你涂一涂药膏。” 说着,他便抬手去扯拽燕王的小腿,一副势必要帮燕王脚后跟涂药膏的模样。 燕王自然不敢让司徒声看自己的脚,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叩在了自己的小腿上:“九千岁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只是这是用膳的地方,这种举动实在不雅……” 司徒声才听不进去燕王的拒绝,他记得他兄长脚底有一颗红痣,与其在这怀疑有的没的,倒不如直接脱下燕王的鞋一探究竟。 两人一扯一拽,像是在拔河比赛。 燕王身体孱弱,又怎能是司徒声的对手,他望着殿门口鱼贯而入的人群,忍不住恼怒的喝道:“九千岁请自重!” 他在说话时,往里注了两分内力,震得整个大殿都是他这句话的回音。 来用膳的众人,听到燕王的呵斥声,纷纷顿住脚步,将眸光投向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身上。 耳边传来嘈杂的议论声,司徒声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只是死死的盯着燕王的脚下。 若燕王真的是他的兄长,那他就,就 -- 第151页 就如何? 是去质问他兄长,为什么丢下他和母亲,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与那将军府一百多口人葬身火海? 还是歇斯底里的吼叫,问他兄长为什么与太上皇厮混在一起,还莫名其妙成了太上皇的义子? 如果燕王就是他敬爱尊崇的兄长,那他这长久以来背负的深仇血恨,那曾经在净身房里经历过的痛苦和绝望,都算什么? 就在司徒声抓紧燕王的鞋底,只差一步便能褪下黑皂靴时,他蓦地停住了动作,死死的抿住了唇角。 他准备好迎接真相了吗? 他真的有勇气面对现实吗? 倘若被揭开的真相,背离了他这四年里为司徒家做的一切努力,那他接下来该以怎么样的心情活下去? 就在司徒声怔愣的一瞬间,燕王已经抢回了自己的黑皂靴,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嗓音中带着微恼之色:“九千岁何必强人所难?” 说罢,燕王似乎是想将自己身后的狐裘扯下来,可他抬起的手指动了动,犹豫了片刻,却终是又垂了回去。 他迈着大步离开大殿,仿佛一刻都不愿再停留下去。 燕王单薄的身影被淹没在人海之中,直至消失不,就像是不曾来过大殿一般。 司徒声怔愣的垂下眼眸,将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一只葱白纤长的玉指,捻着一面掐丝鎏金面具,递送到了他的眼前:“你的面具。” 这嗓音很是耳熟,是林瑟瑟的声音。 司徒声望着眼前熟悉的掐丝鎏金面具,略微有些失神。 那日上元佳节,他喝下了那一壶掺了药的酒水,为躲避皇帝等人,他与她一同匆忙逃进暗道里。 她主动亲了他,可当他控制不住自己去回应她的时候,她却哭了。 所以他推开了她,仓惶而又狼狈的逃走了。 这面具便是在那时,遗落在了钟粹宫偏殿的暗道里。 没想到却是被她捡了起来,还时刻带在了身旁。 林瑟瑟就这样在意他吗? 连他遗落的一扇面具,都要好好留存在身边? 司徒声缓缓抬起疲惫的面容,看向身前的女子:“放下吧。” 他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倦意,其中夹杂着旁人听不懂的沉重和复杂。 自打司徒声说出那句‘以后我们还是兄妹’以及‘阿蛮和我又不是兄妹’后,林瑟瑟就不想再搭理他了。 若不是因为一进大殿,便看众人对着他窃窃私语,而他脸上的面具又不知去了哪里,她也不会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这扇面具递给他。 “还是带上吧。”林瑟瑟俯下身子,将手中的掐丝鎏金面具,轻轻覆在了他的面上:“我不喜欢他们看你的眼神。” 这是她的神明,又岂容他人亵渎。 司徒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面容,眼眶莫名其妙就湿润了。 他也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 哪怕这一生都活的平庸碌碌。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老天爷都不能应允他。 燕王方才临走前,曾对他说‘九千岁何必强人所难’。 倘若他兄长销声匿迹,改头换面,只为不与他相认,那他又何必强人所难? 可是他父亲就白死了吗?将军府的那一百多口冤魂又该向谁讨回公道? 知道真相的人选择隐瞒真相,不知真相的人却要终其一生,苦苦追寻着那被掩埋的真相。 司徒声看着她的眼睛,轻扯着布满苦涩的唇瓣:“人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吗?” 她怔了怔:“会。” 他又问:“爱会变吗?” 她毫不犹豫:“不会。” 司徒声抿住薄唇:“那你会永远喜欢我吗?” 林瑟瑟:“……” 她沉默,他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司徒声低埋下头:“你走吧。” 林瑟瑟轻咬住唇瓣,不知在他身前站了多久,才缓缓开口道:“我会喜欢你十万年。” 他怔愣一瞬,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是十万年?” 这次,她没有说话,只在心底回答了他的问题——因为她只能活十万年。 天庭里的神仙,要么是修真飞升,要么是功德圆满飞升,像她这种因缘点化成仙的,整个天庭加起来也不过三五个。 而那三五个仙人,都是在第十万年的时候遭受雷劫殒身。 她的修为没有那些仙人高,连她们都挨不过去的雷,她一个小小的杏花仙,又如何抗的过去? 林瑟瑟并不贪心,十万年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久了。 她对着司徒声笑了笑,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自己该落座的席位上去。 皇帝不知去了哪里,太后又不喜这种喧闹的环境,便与嬴非非在帐篷里用了午膳。 没有皇帝和太后在,众人自然是随意的很,方才紧盯着司徒声看的人,在面具带上的那一刹那,大都老老实实的移开了视线。 不过偶尔也有一两个大胆的,不时地用眼角偷瞥司徒声的脸庞。 他们从未过九千岁的真容,原以为是个长相丑陋的,或是脸上有什么伤疤,才整日戴着面具示众,像是不得人似的。 谁料方才那惊鸿一瞥,却令他们久久不得回神。 没想到这凶神恶煞的九千岁,竟然生的一张倾城绝世的好容颜。 -- 第152页 众人基本都是抱着猎奇的心理偷看,唯有镇国公一人,面色显得有些难看。 即便司徒声已经带上了面具,可那张有着三五分熟悉的面容,还是在不经意间,勾起了他掩埋在心底最深层的恐惧。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煞白,嘴唇轻轻的蠕动了两下,竟是小腿肚子一软,险些栽倒过去。 纯嫔刚好在镇国公身旁,她手疾眼快的扶住了镇国公,看着他那惊恐的模样,忍不住蹙起了眉头:“爹,你怎么了?” 第58章 五十八个皇后 纯嫔的声音并不算小,但镇国公却像是陷入魔障里了似的,他面容惨白无色,上下两排牙齿止不住的打颤,仿佛根本没有听见纯嫔的问话。 是司徒将军回来了吗? 是他吗? 不,不可能的! 司徒将军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世人皆道司徒将军是因为叛国通敌,意图造反谋逆,就算死在那场大火里也是罪有应得。 但只有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司徒家乃将军世家,世世代代皆忠于晋国赢家,便是天下人都造反,司徒将军也不会。 将军府付之一炬,百年忠将世家毁于一旦,全都怪他。 犹记得四年前的那个春日,司徒将军携妻儿一家,受太上皇之邀进京赴宴,他与司徒将军许久未见,难免在席间多喝了两杯。 宴会设在御花园中,见太上皇早早离席,两人推杯换盏之间,却是一不小心喝多了酒,他喝的胃里翻腾作滚,止不住的想要呕吐。 偏偏御花园里又只有一个偏远的宫厕,设在东南角的万春亭旁,又紧挨着那传闻中闹鬼的景阳宫,司徒将军怕他自己去出事,只好陪同他一起去了那宫厕。 待到他淋漓甘畅的将堵在喉间的秽物呕吐干净,司徒将军正要扶着他回去,他却心血来潮,硬要拉着司徒将军去那闹鬼的景阳宫里探一探。 他们这些大将军整日奋战杀敌,自然是不畏鬼神之说,但那时正值黑夜,景阳宫里又荒凉僻静,他一走进去就有些后悔了。 可听着司徒将军一直劝他离开,许是酒壮怂人胆的原因,他觉得司徒将军是在瞧不起他,刚刚生出的退却之心,又全都消散了干净。 他壮着胆子,摇摇晃晃的走近了景阳宫的正殿。 他吹着了火折子,点燃桌子上的半截残烛,将景阳宫正殿内隐隐照亮。 事实证明,这世上哪里什么真正的鬼魂,那景阳宫的闹鬼之说,也不过就是无稽之谈。 殿内什么都没有,只是摆放着陈旧的床榻木具,屋檐上布满了层层蜘蛛网,空气中飞扬着呛人的飞土灰尘罢了。 他兴致缺缺的准备和司徒将军一同离去,在走出院子的那一瞬间,他却隐约听到了女子啜泣的声音。 没过多久,那哭泣声戛然而止,许是安静了片刻,身后又传来哼曲子的声音。 那曲调有些像是民间童谣,声音舒缓又平和。 他本以为是自己喝多了酒,耳边产生了幻听,谁料司徒将军也站住了脚步。 司徒将军眉头紧皱,许是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待他回过神来时,司徒将军已经搀扶着他朝着景阳宫偏殿的方向走去。 那女声是从偏殿里传来的,越靠近偏殿的位置,那声音便听着越清晰。 随着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响,那哼曲子的女声却是蓦地一下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就在那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他好像隐约看到了一片黄色的衣角。 等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时,这偏殿内别说人影了,便是连一件陈设家具都没有。 司徒将军点燃了火折子,迎着那微弱的光芒,在殿内来回游走。 他紧跟在司徒将军身边,直到司徒将军脚步停顿住,目光凝重的望向前方。 他循着那道视线望去,却见那偏殿角落里的墙砖缝隙中,向外缓缓渗出鲜红色的黏稠液体。 司徒将军用手捻了一点红色液体,低着头喃喃了一句:“这血还是热的。” 他望着那微微凹进去的一块墙砖,呼吸一窒,背后突然冒出了一阵冷汗。 突然消失的女声,不经意间瞥到的黄色衣角,一面平整的墙壁上凹进一块突兀的墙砖,墙砖缝隙里渗出的血迹…… 景阳宫坐北朝南,位置却偏西,不论正殿还是偏殿,都是阴寒的朝向,特别是这冬日寒凉,一阵穿堂风袭过,却是将他的酒意吹散了不少。 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他胃里又开始翻滚了,他一边捂着嘴发出呕吐的声响,一边对着司徒将军摆手:“我不行了,我得再去趟宫厕……” 说罢,他便丢下司徒将军,独自一人狂奔离开了景阳宫偏殿。 回到宴席上,他心神不宁,神经紧绷,一边盼着司徒将军快点归来,一边又控制不住的生出些古怪的想法,觉得若是司徒将军看到点什么,回不来了也不错。 是了,他明明知道偏殿那处有问题,明明看到那片黄色衣角,可他什么都没有和司徒将军说,只是佯装出想要呕吐的模样,自己一人落荒而逃。 他和司徒将军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但那也仅限于曾经,自打他交出兵符,从解甲归城的那一日起,便早已经物是人非。 都说功高盖主,他不像司徒将军远住在姑苏之地,又娶了太上皇的同胞妹妹,宛如在身上盖了免死金牌。 -- 第153页 他定居在京城内,每日上朝与太上皇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便他已经战战兢兢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太上皇仍旧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让太上皇转移敌意的最好方式,便是创造出一个比他更具有威胁性的敌人。 他不知那片黄色衣角到底是不是太上皇,他只知道,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撑不过多久,国公府必定要被太上皇连窝端起。 不知过了多久,司徒将军终于回来了。 虽然平安归来,但司徒将军的面色煞白,也不知在偏殿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当天夜里,司徒将军便携妻儿连夜离开京城,赶回了姑苏将军府。 紧接着,不过半月的时间,晋国边关失守,燕国突然对晋国发起进攻,一连攻破晋国两座城池。 太上皇大怒,有臣子上奏说晋国出了叛国的奸细,并检举揭发了司徒将军,说司徒将军与燕国皇室私下保持密信联系,意图向燕国借兵造反谋逆。 太上皇命人搜查司徒将军府,果然在司徒将军的寝室内发现了和燕王书信来往的证据。 而后抄家前夕,司徒将军府付之一炬,除却府中两子不知去向、人间蒸发,全府一百多口皆覆灭于火海之中。 旁人不知道,但他可就太清楚了——司徒将军是替他挡了灾。 若不是他非要拉着司徒将军去景阳宫,若不是他明知偏殿有异常之处,也没有提醒司徒将军,司徒将军何至于承受这样的灭顶之灾,甚至死后也要背负叛国的骂名? 起先那两日,他愧疚难耐,成日借酒消愁,只觉得无颜再存活于世。 可酒醒之后,他又如大梦初醒,如果司徒将军不叛国,那叛国的就会是他,被火焰吞灭的也将会是国公府。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只是想活下去,他又有什么错? 谁让司徒将军的好奇心那么强,非要在殿内一探究竟? 是了,就算他方才没看错,九千岁便是司徒将军的嫡次子,那九千岁也不能奈他如何。 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说,真相已经被时间吞噬掩埋,当年司徒将军造反谋逆的案卷早已经被大理寺销毁,没有人能帮司徒将军翻案,即便是九千岁也不行。 像是被自己劝服,镇国公总算冷静下来。 他的面色渐渐恢复红润,方才如见鬼般的仓惶和恐惧已然不复存在,就如同从未看见到九千岁的真容似的。 纯嫔又忍不住问了一遍:“爹?你到底怎么回事?” 镇国公摇了摇头:“无妨,许是今日未用早膳,一时有些腿软心慌。” 他说的是低血糖的症状,但纯嫔显然没那么好糊弄,她微微蹙起眉头,回忆起方才镇国公的面部表情。 那分明不是心慌,而是惊慌和恐惧。 在走近大殿之前,镇国公还好好的,到底他看见了什么,突然脸色惨白,还险些没站稳栽倒过去? 她眯起眼睛,脑海中飞快闪过刚才的那一幕——有人不小心踩到了镇国公的脚,那人没有赔礼道歉,嘴里却还喃喃自语着‘那是九千岁的脸吗’。 是了,镇国公是在看见九千岁的面容后,才表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态。 前世皇帝和她在一起后,醉酒时曾与她说起过九千岁的真实身份,九千岁便是那失踪在火海里的司徒家嫡次子,去皇宫就是为了寻找当年司徒家被灭门的真相。 听闻司徒声与他父亲长相有几分相似,而镇国公与司徒将军又曾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能一眼认出司徒声的身份,倒也不是很稀奇。 只是她不明白,镇国公看到司徒声后,应该表现出诧异或是震惊的情绪才对,为什么会表现出恐慌? 难道镇国公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司徒家的事情? 还是说,当年司徒将军被扣谋逆之罪的事情,镇国公也参与进去过? 纯嫔看出镇国公不愿多说,她也没有勉强,毕竟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此事若真如她所想,那她倒是可以借题发挥,借镇国公之力,铲除掉碍手碍脚的九千岁。 前世的这个时候,晋国京城全面爆发天花瘟疫,京城内死伤无数,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城门外堆积的尸体腐烂发臭。 皇帝想要趁此机会除掉九千岁,命人从将瘟疫病患尸体的衣物,和九千岁的换洗衣物掺放在一起,又在斋宫内放了不少沾染天花病毒的器皿。 九千岁因此染上天花,险些命丧黄泉,但皇帝却在九千岁染病期间获益无数,最大的收获要数他将九千岁在朝廷里的羽翼铲除了大半。 原本她以为皇帝会沿着前世的轨迹走下去,谁料自打太上皇归来后,皇帝和九千岁之间就像是形成了什么默契似的,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相处的十分和谐友爱。 她私底下一直在注意皇帝的动向,但皇帝根本没有想像前世一般暗害九千岁的意思。 这样下去可不行,若是任由九千岁这般放肆下去,指不定不等她与燕国帝后认亲,皇帝就要先被九千岁给害死了。 纯嫔瞥了一眼九千岁的方向,对着镇国公语重心长的说道:“爹,您可是将上次南山纵虎的事情处理好了?女儿怎么觉得,九千岁似乎抓住了您什么把柄?” 镇国公刚刚恢复的脸色,蓦地又变了个颜色:“此话怎讲?” -- 第154页 纯嫔苦笑一声:“前些日子,女儿在御花园巧遇九千岁,他盯着女儿许久,突然道出一句他找到证据了,让您和那人等着。”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女儿想,那人许是指被爹买通的侍卫长,所以有些担心。” 镇国公听闻这话,嘴唇蠕动两下,眼底又控制不住的显露出了一抹惊慌之色。 不,不是的。 在九千岁归来的第二日,他便已经收到了那侍卫长的死讯,所以九千岁与纯嫔所说的‘那人’,指的定然不是侍卫长。 既然不是侍卫长,又说找到证据了,让他和那人等着,便说明九千岁说的根本不是南山纵虎的事情,而是在暗指四年前的那桩旧事。 见镇国公慌乱起来,纯嫔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她就猜当年那事与他脱不了干系,而且他定然还有其他帮凶。 她怕多说会露出破绽,便也点到为止,不再继续给镇国公施压。 许是停顿了片刻,给他留足了自我遐想的空间,她才接着说道:“对了。女儿听闻皇上要选举出臣子,代表皇室前去疫情重灾区,安抚处理瘟疫之事。” “那天花一旦被传染上,便是不治之症,父亲定要保重身体,莫要逞强为之。” 见镇国公的眼神渐渐从迷惘变为了坚定,她嘴角微不可见的扬起一抹弧度。 如果皇帝不愿对九千岁动手,那么这事便由镇国公来做吧。 她想,镇国公一定有办法,让九千岁自愿成为那个前去疫情重灾区,安抚百姓的臣子人选。 毕竟,司徒声甘愿成为宦臣,是为了寻找司徒家被灭门的真相。 而镇国公,刚好知道他想要的真相。 在大殿上的这顿饭,众人皆是吃的心不在焉,大部分人都在担忧下午的擂台。 他们最大的两个竞争对手,一个是素有神弓手称号的平阳侯之子高畅,一个是南征北战多年的龙骧将军陆想。 若是这两人发挥正常,那今日能抱得美人归的擂台主,便将会在这两人之间诞生。 这样的自我认知,令下午打擂的选手极其焦虑,自然也没什么心情用膳。 司徒声虽然不用担心打擂,但他也没有胃口吃饭,他本以为林瑟瑟会和他一样,毕竟他今早刚刚拒绝了她的表白。 谁料一转头,却看着她大朵快颐的样子,而那摆放在她面前的香酥小排骨,早已经空空如也。 他盯着她的侧脸瞅了半天,可她只顾着和元嫔说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愣是一点都没注意到他投在她脸上的目光。 司徒声有些恼了,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身后的椅子随着他突然的动作,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引得周围的人直往他身上打量。 而最该关注他的那个人,却头也不偏一下,依旧该吃吃、该笑笑。 他冷着脸,就杵在原地看着她。 她不是说喜欢他吗? 那他弄出这么大动静来,她怎么就一点都不关心他? 站都站起来了,旁边的人都看着他,他也不可能再坐下。 可是就让他这样走了,他心里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司徒声沉思片刻,瞥了一眼桌子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又朝着刘袤眨了眨眼睛:“不吃了,走吧。” 这几天没什么胃口,他都快两日没吃饭了,只要刘袤神色担心的说一句‘人是铁饭是钢,爷都两日未用膳了,好歹吃上一口’,他就不信她不回头。 许是怕刘袤看不懂,他朝着刘袤眨动的眼睛加快了些频率。 刘袤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爷,您是不是眼睛抽筋了?” 司徒声:“……” 他额间的青筋突突的跳动两下,正想抬手赏刘袤一个大耳光子,却见那始终垂首用膳的林瑟瑟,终于侧过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司徒声抿起薄唇,将扬起的手臂落了回去,答非所问的说道:“许是这两日没用膳,胃里抽筋了。” 刘袤:“……?”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刚刚问的是眼睛,而不是胃吧? 刘袤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司徒声云淡风轻的瞥了一眼,那看向他的眸光中,饱含着威胁和警告,仿佛只要他敢再多说一个字,司徒声就会割掉他的舌头。 司徒声本以为林瑟瑟会忍不住开口询问他什么,最起码也要关心一下他这几日为什么没有用膳。 果不其然,林瑟瑟担忧的看向了他,在他热切盼望的眸光中,轻启樱唇,声音响亮的从喉间吐出一个字来:“嗝——” 司徒声:“……” 林瑟瑟倒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方才元嫔夸她哥哥长得好看,她心里高兴,不小心吃撑了,一张嘴就没忍住。 见他脸色铁黑的离开了大殿,她连忙红着脸追了上去:“哥哥,你去哪里?” 他脚程极快,即便她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也很难跟上他的脚步。 林瑟瑟很快就被他落在了后面,原主是被活活饿死的,所以她的胃十分娇弱,动辄便会觉得疼痛不适。 她刚吃饱饭,往前跑了一阵,小肚子就像是岔气了似的,胃里也疼的厉害。 她停住了脚步,脊背微微弯曲,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口略微有些发堵。 不管是在天庭,还是在人间,他永远都走的那么快,无论她如何拼命的去追逐,看到的始终都是他远远的背影。 -- 第155页 他不曾等一等她,又或者是回头看过她一眼。 这种无休无止的单相思,究竟到何时才能看到尽头? 林瑟瑟苦笑一声,缓缓蹲了下去,她疼的蜷缩起身子,鼻尖冻得通红。 棉絮似的雪花从空中飘落,落在她的鬓发间,空旷清冷的雪地上,吹过一阵阵刺骨的寒风。 “还能站起来吗?” 一道淡淡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 她的瞳孔一紧,蓦地抬起眼眸,望着他的眸色带着些怔愣和失神。 他……他怎么回来了? 司徒声见她不语,眉骨微动,抬手将她从雪地里打横抱了起来。 他掂了掂她没什么肉感的骨头架子:“见你吃了那么多,也没多涨二两肉。” 说这话时,他正垂眸望着她的身前,语气略带一丝嫌弃。 她却一点都不生气,埋在他胸膛上的脑袋向里窝了窝:“你方才偷看我了?” 司徒声一怔,下意识道:“没有。” 林瑟瑟抬起眼眸,看着他流畅的下颌线,忍不住笑着追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吃的多?” 许是注意到她目不转睛的视线,他神色不自然的别过头:“你打嗝了。” 她闷笑一声:“我才没有。” 看着她唇畔的一双梨涡,司徒声怔愣一瞬,方才还郁郁不乐的心情,此时却是豁然开朗起来。 他好像短暂的忘却了那些不愉快的烦恼,也忘却了那些痛苦的过往和回忆。 林瑟瑟笑着笑着,嘴角的笑容便渐渐消失了。 她怔愣的伸出手去,拂去他肩上的一片雪花。 他眯起双眸,轻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林瑟瑟依偎在他的胸口,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世人皆道白头偕老,那我和哥哥一同淋过雪,算不算共白首?” 司徒声沉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她时,伴着那呼啸而来的寒风,她隐约听见从他喉间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嗯”。 即便知道那可能只是他敷衍她所应下一声,她还是忍不住开怀的笑了。 司徒声抱着她在雪地里走了很久,那雪花染白了他们的黑发,明明寒风吹得那样冷,两人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冰冷。 直到擂台快要开始的时候,他才将她送到了她该去的地方。 他把她放在离皇家帐篷外十多米的地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她头顶的白雪,便转身缓步离开了。 擂台的击鼓声再次响起,校场上的人逐渐又多了起来。 林瑟瑟进了帐篷,太后和嬴非非都在,但皇帝不在帐篷里,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 她让太监取来了下午打擂的顺序名单,那是皇帝趁着众人用午膳的时间,根据上午打擂的情况,重新编排的新名单。 当她看到皇帝给陆想安排的对手时,微微有些诧异。 陆想的对手,是他三伯家的嫡长子陆涛。 她上午去陆家帐篷里时,曾短暂的接触过陆涛,陆涛这个人,和只会逞口头之快的陆凯不大一样。 在她看来,陆涛要比陆凯精明多了,最起码只用了一句话,便让她出口从司徒声手下挽回了陆凯的舌头。 只是精明归精明,陆涛的武功却是不怎么样。 皇帝明明不愿意让陆想赢,又为何给陆想安排一个这样鸡肋的对手? 难道皇帝不怕陆想一路冲到最后,打败他为嬴非非钦点的驸马爷高畅吗? 也不知怎地,林瑟瑟心中突然就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总觉得皇帝又要打什么歪门邪道的主意。 林瑟瑟让人给陆想送了口信,让他自己多加小心,莫要掉以轻心,中了皇帝的圈套。 陆想约莫猜到了皇帝的想法,不过就是想用陆涛先让他放松警惕,而后直接放他一路走到决赛,令他产生一种可以轻松赢得擂台的错觉。 高畅必定是打不过他的,所以皇帝很有可能会让高畅在他失去警戒心的时候,对他使用什么独门暗器。 对付皇帝和高畅这样的人,他不能浪费时间,只要在打擂开始的第一时刻,直接让高畅掉下擂台,输掉比试就好了。 直到鼓声响起,和陆涛一同登上擂台之后,陆想才察觉到事情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陆涛是三脚猫的功夫,若按照他的武功,只需要三两招便可以将陆涛打下擂台。 但此刻他与陆涛交手时,却明显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身体软绵绵的,四肢疲乏无力,眼前的事物也像是被打上一层蓝绿色的滤镜,看什么都歪七扭八。 陆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起平白无故献殷勤的陆凯,心中止不住的懊恼。 若是连陆涛都打不过,他又如何能赢得了那已经备下暗器的高畅?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陆涛还稳站在擂台中央,而陆想却已经手脚发麻,连站都站不稳了。 在陆涛步步逼近时,他不急不慌,只是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你打不过高畅,他会杀了你。” 高畅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是与他决斗,高畅就算使用暗器,看在他是陆家宗族独子的份上,也定然不敢伤他性命。 但陆涛就不一定了。 不过陆涛若是能侥幸赢了高畅,那便能成为晋国的驸马,也算是为陆家支族争了光,往后必定会得到支族的重视。 -- 第156页 他现在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若是陆涛想要推他下去,简直易如反掌。 只看陆涛是要命,还是要用性命赌一把前程了。 第59章 五十九个皇后 擂台上的气氛剑拔弩张,擂台下的林瑟瑟也是直蹙眉头。 陆想站在擂台的边角里,双臂展开搭在白石所铸的围栏上,膝盖处微微弯曲,呼吸声略显凝重急促,仿佛随时都可能会-头栽倒在擂台上。 他看起来很不对劲,就像是体力不支了似的,但擂台才刚刚开始没多久,他与陆涛只过了三五招。 嬴非非也瞧出了端倪,她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只余下缩紧的眉头,以及来回踱步的身影。 不知在帐篷里走了多少趟,她终于忍不住停住脚步,开口询问道:“皇嫂,我师父这是怎么了?” 林瑟瑟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测,怕不是陆想被人下了什么药,若不然他也不至于这般狼狈。 可她看着嬴非非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到了嘴边的回答,却是生生被咽了回去。 将这个猜想说出来,只会平白多-个人与她-同焦虑,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说。 她望着嬴非非,扯了扯嘴角:“相信他。” 林瑟瑟没有长篇大论的安慰,更没有小心翼翼的欺骗,她只是告诉嬴非非,相信他。 嬴非非慌乱浮躁的-颗心,似乎因为这简单的三个字稳定了下来,她不再来回走动,安静的坐回了太后的身边。 太后挑起眉头,不禁看向了林瑟瑟。 林瑟瑟的目光紧盯在那香炉中已经燃掉-半的短香上,叩在茶杯上的指尖微微轻颤着,显然内心也是十分焦虑不安。 但在这种情况下,她却能神色镇定的,只用了三个字便安抚下嬴非非,又怎能不让人生出佩服之心? 太后垂下眼眸,抬手用茶杯盖撇了撇茶杯里的浮末,动作不紧不慢的呷了口茶:“你便如此心仪那个龙骧将军?” 许是因为陆想和司徒声有关系,太后对陆想没有-丁点的好感,自然也瞧不出陆想身上有什么能吸引人的闪光点。 她也曾喜欢过-个男人,但她完全无法理解嬴非非为何认准了陆想。 嬴非非咬住唇瓣,沉默许久才回答道:“母后,我非他不嫁。” 听到这话,太后却是下意识的怔愣了-瞬。 几曾何时,她也曾用着如此坚定的语气,对着爹娘说出过这样大逆不道的顶撞。 但最后的最后,她依旧没有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爹娘还是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送进了这深渊泥潭里来。 嬴非非和她年轻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管是倔强的脾气,还是那天真的心性。 太后轻叹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帐篷外便响起了皇帝冷硬的嗓音:“这可由不得你。” 她们几人循着声音朝着外头看去,只见皇帝迈着大步走来,嘴角还噙着-抹冷笑:“你自己瞧瞧,这陆想不过就是会耍些小聪明,到真刀真枪的时候,却是连腿脚都站不稳。” 他身上带着冷冽的寒气,-坐进来便令帐篷里的空气又冷了几分:“这样的男人,凭什么给你做驸马?” 嬴非非被皇帝三言两语-激,眼圈瞬时间便红了:“我才不用你管!若赢的人不是他,我便出家做姑子去——” 帐篷内响起突兀的巴掌声,皇帝扬起的手臂定格在空气中,嬴非非捂着脸颊,眸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泪光。 嬴非非看向太后,似乎是想去寻求太后的帮助,但太后除却攥紧手中的茶杯之外,丝毫没有想要出口相助的意思。 被关在这深宫中几十年的日夜里,即便是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也会被拔掉獠牙利齿,驯服成-头乖顺听话的宠物。 最可悲的是,从起初的奋力挣扎,到最后的顺服妥协,也只需要-个如噩梦般的夜晚,以及一个将她打醒的巴掌。 蚍蜉如何撼树? 与其不自量力的逃避,倒不如看清楚眼前的现实。 皇帝举办比武招亲,为的就是想利用嬴非非的婚事,丰盈自己的羽翼,与司徒声所抗衡。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嬴非非嫁给陆想。 而对于她来说,她只希望皇帝能看在他们血缘至亲的份上,让嬴非非嫁-个能说得过去的人家。 那平阳侯之子高畅,听闻是个家底丰厚的,府中又只有-两个地位卑贱的侍妾,依着嬴非非那泼辣的脾性,高畅就算看在皇帝的份上,也必定会好好待她。 太后缓缓阖上眼眸,唇边浮现出一抹苦笑。 她也终究是变成了她爹娘那样的人,只会用利益来衡量现实,而置子女的意愿于不顾。 许是见太后没有说话,皇帝便觉得更有底气,他冷声呵斥道:“反了你了!你就算是去做姑子,该嫁人也得给朕嫁出去!” 嬴非非心中委屈,哽咽着抛下了-句:“那你就等着嫁走我的尸体好了!” 说罢,她便捂着肿起的脸颊,哭着跑了出去。 帐篷里的气氛好像降到了冰点,林瑟瑟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掩在衣袖里的拳头用力攥紧。 她的呼吸急促,眸底是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意,终于在皇帝若无其事的落座后,她再也忍不住了:“皇上与景宁公主乃同胞兄妹,到底是皇上的利益重要,还是公主的性命重要?” -- 第157页 皇帝没想到打走一个不听话的,又来一个顶撞他的。 听着她嘴里-句一个利益、性命的,他恼怒的看着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莫非她一心想要嫁给陆想,是受你怂恿?” 林瑟瑟正想说些什么,耳边却传来‘咚’的-声击鼓,她下意识的扭过头看向擂台,只见陆想和陆涛都站在了擂台的边角,也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 鼓声一共响六下,第一声是提醒打擂的两个选手,短香即将燃完。 第六声是代表打擂结束,若是两人都还站在擂台上,那两人便都会被淘汰掉。 她也顾不上回应皇帝的话,只是将眼睛死死定在那擂台之上,-瞬都不敢移开。 “咚、咚、咚——” 鼓声不断响起,擂台上的陆涛对着陆想笑道:“我打不过高畅,但可以和堂哥一起被淘汰。” 是了,摆在陆涛面前的路,不光是赢得擂台与高畅拼命,或者让陆想赢了这场擂台,而他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还可以和陆想一起被淘汰。 又或是……让陆想记住他今日的恩情。 在第六下鼓声响起之前,陆涛从擂台上自己跳了下去。 他看着被吓出一头冷汗的陆想,微微-笑:“我只是说笑而已。既是堂哥的所爱,我又怎会去横插-脚?” 他若是因为陆想的那句话,就生出了退却之心,那他既会输掉擂台,也捞不到半点好处。 但如果他站在了制高点,就如他方才所言,他明明可以和陆想一起被淘汰,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自己跳下擂台认输。 那陆想就相当于欠了他-份情,往后这恩情必定是要还给他的。 陆想神色复杂的望着擂台下的陆涛,许久之后,他才从齿间吐出一句:“算我欠你的。” 伴随着最后一声击鼓,他腿脚-软,瘫坐在了擂台之上。 林瑟瑟顾不得与皇帝废话,她在皇帝的咆哮声中,-路冲出了帐篷,朝着司徒声的帐篷里奔去。 刘袤早早就奉命守在了擂台边,见鼓声停下,他连忙上前去扶陆想,带着几人将陆想扛回了帐篷。 林瑟瑟和躺在担架上陆想,在司徒声的帐篷外相遇,陆想望着脑袋变成蓝绿色螺丝状的林瑟瑟,有气无力的问道:“公主呢?” 她眸色复杂,抿了抿唇:“公主没事,你先担心-下自己吧。” 距离打擂结束,至多也还有-个时辰,也不知陆想到底吃了什么东西,竟是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就凭他现在这模样,别说是和高畅打擂了,他自己连站都站不稳。 陆想被送进了帐篷,林瑟瑟紧跟在他身后,-同走了进去。 她正急着对帐篷里的司徒声说些什么,-抬眼却是愣在了原地。 司徒声坐在软塌上,手中握着-支画笔,而他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张未完成的画像。 那画像上的人,便是阿蛮。 林瑟瑟张开的唇瓣,轻颤了两下,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缓缓闭了回去。 陆想看着眼前那螺丝形状的司徒声:“你在画什么?” 司徒声原本在走神,被陆想这样一唤,他才回过神来。 他懒懒掀起眼皮:“我在画……” 在他看清楚林瑟瑟的脸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神色微微有些怔愣。 她的脸色不太好,眸光时不时的落在画像上,垂在身前的双手重叠攥在一起,似乎不太高兴的意思。 司徒声回忆起洗尘宴上,她也曾露出过这样不快的神情,他问陆想是怎么回事,陆想说她是吃醋了。 所以,她现在也在吃醋吗? 他挑了挑眉,殷红的唇角微扬:“我在给阿蛮入画,届时有了画像,也好方便让媒婆为她择夫。” 林瑟瑟蓦地抬起眼眸:“你要给阿蛮择夫?” 司徒声微微颔首:“她说她想留在晋国,嫁人是最好的选择。” 林瑟瑟怔了怔,迟疑道:“可是……你不把阿蛮姑娘留在宫里?” 阿蛮不是他的天命之女吗? 那他若是将阿蛮嫁了出去,往后他们两人又该如何历那所谓的情劫? 司徒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留在宫里做什么?和你抢夫君吗?” 他说的‘夫君’是指皇帝,毕竟留在宫里的女人,除了宫女就是皇帝的嫔妃。 可听到林瑟瑟耳朵里,却成了司徒声在说他自己。 林瑟瑟以为他是在用当初婚约的事情,调侃打趣她,她面色不自然的别过头去:“什么夫君,你又没有娶我过门。” 这话说的别别扭扭,司徒声先是一愣,半晌才明白过来,她这是误会了他刚刚所说的那句话。 她听到夫君二字,第一个在心底想到的不是皇帝,而是他吗? 这是不是代表,他在她心中的地位,要比那皇帝高那么-点点? 司徒声抿住微凉的薄唇,望着她的眸色略显复杂。 陆想忍不住打断他的失神:“我说两位,你们能不能等会再花前月下,先看看我好不好?” 他懒懒掀起眼皮,瞥了-眼躺在担架上的陆想,不咸不淡道:“你没救了。” 陆想有些崩溃:“我怎么就没救了?” 难道陆凯给他下的毒,是什么没有解药的剧毒? 还是说,他下半辈子就只能这样躺在担架上了? -- 第158页 司徒声总爱研究些折磨人的毒。药,若是连司徒声都说没救了,那他就是真的没救了。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正准备吩咐自己的后事,却听司徒声嗓音淡淡道:“蠢都蠢死了,还救什么。” 陆想:“……” 说是这样说,司徒声还是走了过去,慢条斯理的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掰开陆想的眼皮瞧了-眼:“你这是中了见手青所炼制的化功散,眼前的幻觉能解开,化功散我没办法。” 陆想蔫了下去:“那怎么办?” 若是这样上擂台,他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打擂了。 司徒声正要说没办法,便见林瑟瑟眸色黯然的看向他:“哥哥,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他抿了抿唇,到了嘴边的话,又变了个模样:“你在擂台上撑住,想尽方法挑衅高畅,在鼓声结束前不要掉下擂台,剩下的交给我就是了。” 有暗卫来报,今日午时皇帝与高畅私下接触过,高畅似乎因为过度吸食五石散,精神有些涣散。 皇帝为了让高畅赢得打擂,交代高畅在必要时刻,可以使用暗器攻击陆想。 从这对话来看,给陆想下药的应该不是皇帝。 要真说起来,按照他的处事方法,直接把高畅杀掉就好了。 只是皇帝为了提防他这样做,在打擂的规则中专门制定了-条,道是如果出现暗杀的行为,将会取消所有人的打擂成绩并追责到底。 皇帝在高畅的身边派去了不少武功高手,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掠杀高畅,又不留下任何证据,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既然皇帝想用打擂规则来约束他,他自然也可以利用这规则,让高畅输掉这场擂台。 陆想没有再问什么,他服下那颗解幻觉之毒的药丸,而后便安静躺在担架上养精蓄锐,睡了半个多时辰。 待到时间差不多了,司徒声便命人将陆想又抬了回去。 林瑟瑟带着司徒声交给她的小册子,回了皇帝的帐篷里,见帐篷内的气氛依旧冰冷,她也毫无畏惧之色,直着腰杆子便走了进去。 皇帝看她进来,脸色黑的像是锅底灰似的,他将茶杯重重的摔在桌子上:“你还有脸回来?” 林瑟瑟朝他福了福身子:“九千岁让臣妾给皇上陪个不是,方才是臣妾失态了,还望皇上见谅。” 这话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威胁,她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直接便将司徒声甩出去当了挡箭牌。 偏偏这挡箭牌还十分管用,任是皇帝气的脸色又红又黑,也不敢多说一句司徒声的不是。 自从在南山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后,他便不敢再急功近利,做出些不过脑子的计划了。 毕竟司徒声向来睚眦必报,他将司徒声关在困兽笼里,又差点让那黑犬侮辱了司徒声,若不是太上皇及时赶回了京城,他怕是要死在司徒声手里。 他最近消停的很,便是想要将嬴非非顺利嫁给高畅。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此时忍-忍,待他可以和司徒声抗衡那日,便是他复仇的猎杀时刻。 他恼怒的瞪了-眼林瑟瑟,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她才改变了多久,现在便又忍不住暴露出了本性? 林瑟瑟压根理都没理他,从她说出那句顶撞他的话开始,她便没想再继续伪装下去。 最多也就还有两三个剧情,她就可以收尾离开了,既然迟早都要得罪皇帝,那提前-点也未尝不可。 稳坐在圈椅上的太后,抬眸瞥了林瑟瑟-眼,她的指腹缓缓摩挲茶杯的边沿,耳边又回忆起林瑟瑟走时顶撞皇帝的那句话。 ——到底是皇上的利益重要,还是公主的性命重要? 她便是为了嬴非非能活下来,才默许了皇帝用嬴非非婚事交换政治利益。 可就像是林瑟瑟所说的那样,如果嬴非非宁愿去死,都不愿意嫁给高畅,那她这样做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她想让嬴非非出嫁,不就是想嬴非非能远离这吃人的深宫,远离那些是是非非,快活无忧的活下去吗? 太后垂下眼眸,望着帐篷外呼啸的风雪,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之中。 嬴非非是在鼓声响起之前,回到了帐篷。 她不愿搭理皇帝,更不想理睬太后,她面色苍白的坐在了林瑟瑟身旁,蜷着双腿望向擂台。 陆想是被抬上擂台的,陆父立在擂台之下,望着那站都站不稳的陆想:“这许就是天意,你这又是何必?” 他勉强扶着擂台的石栅栏,对着陆父笑道:“那父亲便等着看我逆天。” 见陆父沉默,他又补充了-句:“哦对了,今日是陆凯那小子给我下了药,等我回去定要扒了他的皮。” 鼓声响起,高畅赤手空拳的走上了擂台,他望着腿脚发颤的陆想,凹陷进去的眼眶中闪烁着-抹讥笑。 方才皇帝给他送信,说是陆想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连站都站不稳了,让他不要再使用暗器。 就陆想如今这个模样,别说使用暗器了,就是用兵器,他都觉得多余。 伴随着鼓声,太监将香炉里的短香点燃。 高畅缓步走到陆想身边,他从容不迫的撩起衣袍,缓缓蹲了下去:“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龙骧将军吗?怎么都站不起来了呢?” 这话语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之色,陆想涨红了脸色,仿佛被高畅戳到了痛处似的。 -- 第159页 见陆想这面色羞红的模样,高畅只觉得内心畅快无比。 那日被九千岁用箭术羞辱,令他在京城贵族中再也抬不起头来,所有人都在嘲笑他,说他连-个阉人都比不过。 这便也罢了,因为设下赌局之事,他短短十日凑不够那输给皇后的-万两金,九千岁就命人去平阳侯府砸了他家,还将他和他爹暴揍了-顿。 虽说这些事情都是九千岁做的,和陆想没什么关系。 但谁不知道陆想是九千岁的走狗,他今日折辱陆想,便犹如羞辱九千岁-样,这怎能不让他感到快哉? 高畅似乎忘记了擂台的事情,他-句接-句的侮辱着陆想,看着陆想越发羞红的面色,他几乎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地。 陆想自然不是真的生气,他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他瞥了-眼快要燃完的短香,耳边隐约回响起司徒声的嘱咐——激怒高畅。 陆想褪去面上的伪装,笑吟吟道:“听说,平阳侯府被砸了?你和你爹都被揍得尿裤子了?” 高畅的嘲讽声戛然而止,他怔愣的望着陆想,这话像是一击重拳砸在他脸上,令他颈间凸起了道道青筋:“你说什么?!” 陆想双手攥紧石栅栏,嘴角噙着讥笑:“啧,瞧你这眼眶往下凹的,-看就是肾亏,怕不是不能人道了吧?”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高畅,他疯狂的朝着陆想挥拳,而陆想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用一手护住脑袋,另一手紧抓住石栅栏,以防自己掉下去。 即便已经尽力护住了脸庞,但高畅出手又狠又准,却是将陆想揍的狼狈至极,鼻间挂着两行鼻血,眼角也高高肿起-片青紫,像是被马蜂蜇过似的。 眼看着那短香越燃越短,高畅却还在泄愤似的殴打陆想,皇帝急的忍不住低吼:“时间快到了!” 高畅终于停下了手,他甩了甩泛酸的胳膊,上前拎起陆想的后衣领子,想要借力将陆想扔出擂台。 但陆想死抓着石栅栏,任由高畅如何用力,都拽不起来陆想的身体。 陆想透过肿起的眼角,望着那终于要燃尽的短香,缓缓露出一抹笑意:“我赢不了,你也别想赢。” 听到耳边响起的第一声击鼓。高畅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陆想是在拖延时间。 他站住脚步,凝望着半死不活掉在石栅栏边沿的陆想,嘴角缓缓勾起:“我当然会赢。” 话音落下,高畅攥住手中的戒指,指腹轻轻按下戒指上的机关,眨眼间空气中便掠过数十根细短的银针,朝着陆想的各处重要穴道飞射而去。 陆想早已料到高畅会使用暗器,他想要躲过去,但身体各处发软,终究是没有力气再躲闪了。 他轰然倒在擂台上,在鼓声停止前,被高畅举起扔下了擂台。 鼓声停,太监疾步小跑上擂台,拿起皇帝-早就拟好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今平阳侯嫡子高畅赢得比武招亲,册封为驸马都尉,择吉日与景宁公主完婚。” 第60章 六十个皇后 听到大监念完圣旨,皇帝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总算是缓缓吐了出来。 他像是忘记了他刚才甩在嬴非非脸上的那一巴掌,笑眯眯的看向她:“朕会命礼部准备妥当,按照长公主出嫁的仪仗,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入平阳侯府。” 这话并不是说给嬴非非听的,而是说给大后听的,便是想告诉大后,他不会委屈了嬴非非。 大后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是看向嬴非非的眸光中掺杂了些复杂的情绪。 就在此事即将要盖棺定论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带着嘲讽的轻笑:“皇上是准备风风光光的将公主推入火坑吧?” 皇帝嘴角的笑容凝固住,他绷着一张脸,循着那轻笑声寻去,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林瑟瑟的面容。 他面颊的肌肉微微抽搐,咬着牙龈恶狠狠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瑟瑟拿出司徒声交给她的小册子,对着皇帝挑唇一笑:“皇上怕是不知,那高畅乃是个吸食五石散的瘾君子吧?” 只听见‘哐当’一声,却是大后手里的茶杯坠在了地上,摔的瓷片四分五裂。 大后的手臂在发颤:“她说的是真的?” 皇帝面色一僵,神色略显不自然:“一派胡言!晋国内严禁五石散,又怎么会有人吸食这东西?” 林瑟瑟不急不慌,将手中的小册子呈给大后:“不止是吸食五石散,高畅还喜欢酗酒,他曾在醉酒后强抢过民女,不但玷污了那民女,还用重物将她的肋骨尽数打断……” 后来高畅酒醒之后,发现那女子已经活活疼死了过去,他为遮盖自己犯下的丑事,便意图用重金堵住那女子父母的嘴。 偏偏那女子的父母,乃是晋国内小有名气的商贾,高畅送去的那些金子,人家根本就瞧不上,他们只想为自己枉死的女儿讨回公道。 于是他们一纸状书将高畅告上衙门,可惜官官相护,在高畅他爹出面之后,很快就将此事摆平。 那商贾一家都被平阳侯动用手段,驱赶出了京城,此事便也不了了之。 那交给大后的小册子,便是当年高畅犯案的卷宗,上面清楚的记录了商贾一家的诉状,以及最后的处理结果。 大后看着那卷宗上已然模糊的字迹,还有商贾一家被迫妥协按上的血手印,那血迹仿佛在渐渐融化,最终却是幻化成了嬴非非惨白无色的尸体。 -- 第160页 她一个寒颤,慌忙的将卷宗扔了出去,嗓音中染上滔天的怒气:“这便是皇上所说的好夫婿?!” 许是为了让大后接受高畅,皇帝近几日总是有意无意的念叨起高畅,今日说高畅有高世之才,明日说高畅高风亮节,将高畅夸得像是朵花似的。 没想到高畅竟是如此寡廉鲜耻的衣冠禽兽,那被高畅活活折磨死的民女,还未有及笄,不过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 大后拍案而起,神色肃立:“哀家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皇帝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抬眸望向大后:“君无戏言,那道圣旨已出,不管高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此刻再说这些都为时已晚。” “皇儿说的不错!君子一言九鼎,又何况天子真龙?”大上皇笑眯眯的从帐篷外走来,话语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听到大上皇的嗓音,大后的面色蓦地一白,方才斩钉截铁的态度,却是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她可以为了嬴非非的终身大事,与皇帝据理力争,哪怕撕破脸面。 但她不敢顶撞大上皇,哪怕只是一句。 大上皇稳坐在主位,笑容慈善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有了大上皇撑腰,皇帝眸中添了一抹喜色:“父皇说的是,有朕为非儿做主,高畅必定会改过自新,善待非儿。” 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嬴非非眸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了下去。 林瑟瑟正要说些什么,嬴非非却拉住了她的手:“皇嫂,不要说了。” 没有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只要皇帝想要将她嫁出去,自然有百种说辞等着她。 更何况连大上皇都支持皇帝,那此事便再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林瑟瑟沉默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抬起了眼眸:“臣妾以为,狗改不了吃屎,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皇帝怒喝一声:“放肆!无规矩不成方圆,莫不是反了你了?!” 虽然皇帝气的像是河豚,但对于她的顶撞,大上皇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有几分赞赏:“你倒是胆子大。” 上一个敢这样对他说话的人,似乎还是他妹妹宝乐公主的那个便宜夫君。 “若说起胆子大,我妹妹又怎么能比得上平阳侯之子?” 司徒声人未到,声先至,许是嗓音中注入了几分内力,震得整个帐篷内都是他的回声。 他踩着闲适的脚步,雪地里发出梭梭的声响,不疾不徐的走进了帐篷里。 司徒声身后是被人用担架抬着的陆想,跟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陆父,以及被锦衣卫捆住手脚绑进来的高畅。 不等皇帝看着那绑成粽子的高畅发飙,他便抬了抬骨节分明的手指,示意刘袤带进一名大医。 这大医曾是军营里的郎中,跟随军营十几年后,年纪大了就进了皇宫里,成了大医署的大医。 大医蹲下身子,从陆想的各大穴道里,缓缓排出数十根又短又细的银针,而后双手奉给了司徒声:“龙骧将军不光被人下了化功散,又被这银针封住穴道,致使浑身血脉逆转,才会骤然倒地。” 司徒声眯起细长的眼眸,当着众人的面,将高畅大拇指上的戒指褪了下来:“听闻这东西叫暴雨无影针,乃是西域使者两年前来晋国拜访时,献给皇上的独门暗器?” 皇帝嘴唇缓缓蠕动,脸色越来越白:“朕……” 他打断皇帝结巴的话音,挑唇笑道:“想必是高畅为了赢得擂台,所以偷走了皇上的这枚戒指,我说的对吗?” 高畅嘴里被塞了东西,他满目哀求的看着皇帝,似乎是想求皇帝救他。 皇帝正犹豫如何取舍之时,沉默许久的陆父终于耐不住开了口:“使用暗器者,打擂成绩作废,此乃皇上亲定的规矩。难不成高畅用如此卑劣手段,将我儿伤成这副模样,皇上却是要当众包庇他?” 他的话音落下,陆想一怔,眼圈便泛起了淡淡的红意:“爹……” 陆父看着陆想那鼻青脸肿的样子,心底止不住的发酸。 罢了,既然陆想拼了命也要娶景宁公主,那他又何必非要做那拆人姻缘的挡路石? 陆父话语中带上了一丝强硬:“请皇上三思,重拟圣旨!” 司徒声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皇帝:“若是皇上执意包庇高畅,怕是会受史官和百姓所病垢。” 皇帝不怕陆父,却怕极了司徒声的威胁,他登基以来勤勤恳恳,便是为了赢得明君的好名声。 若是因为这种事情前功尽弃,往后再落下昏庸无道的骂名,便是拉拢十个平阳侯也是得不偿失。 皇帝终于被迫松了口:“朕也不知这高畅竟是如此卑劣之人,既然他在打擂中使用暗器,那自然要取消成绩。” “但不管怎么说,龙骧将军也输掉了擂台,朕总不能就这样将公主许配给他。” 他说这后半句话时,眼睛是看向大上皇的,显然是想求助大上皇帮他说两句话。 大上皇又怎么会看不出皇帝的心思,他沉思片刻,温笑道:“不如这样,近来边关告急,魏国与匈奴单于一族联手,想要夺回多年前丢失的那几座城。” “由龙骧将军率兵攻退敌军,待归来之时,寡人便做主将景宁许配于你。” 陆想听闻这话,却是忍不住沉默起来。 -- 第161页 想要攻退魏军与匈奴,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到的,最起码也要一年半载才能归来。 他可以等,可她愿意等他回来吗? 嬴非非像是看懂了他的犹豫,她眸中含着泪光,跪倒在大上皇面前:“请父皇下旨为约,儿臣愿等候龙骧将军凯旋归来。” 只要能嫁给陆想,不管让她等几年,她都心甘情愿。 大上皇当即便让皇帝拟旨,而后将那拟好的圣旨盖上国玺,命人送到了陆想手中:“以这圣旨为约定,待你归来之日,便是你迎娶景宁之时。” 比武招亲之事,终于就此落下帷幕,在大上皇走后,皇帝也顾不得那被捆住的高畅,脸色铁黑的离开了帐篷。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帐篷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之后,大后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缓缓站起身来。 她没有顾忌旁人的目光,久违的当着宫女的面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自打入宫以来,今日是头一次那么身心舒畅。 大后正想离开,却发现那原本已经离开的林瑟瑟,又折回了帐篷里。 她见林瑟瑟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不禁疑惑道:“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林瑟瑟摇了摇头,她走到大后身旁,缓缓抬起眸来:“儿臣回来,是想告诉母后一句话。” “一味顺从,只会助长暴虐,令施暴者变本加厉。” 她发现大后真是怕极了大上皇,明明在大上皇来帐篷之前,大后还像是挥舞着利爪保护幼崽的猛兽。 一看到大上皇之后,就如同被扒了皮的刺猬,连一句话都不敢为嬴非非说了。 陆想明日便会启程,待他归来之时,也不知该是猴年马月。 而她再过一个多月也该离开,在陆想离开京城的这期间,唯有大后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好身边的嬴非非。 林瑟瑟见大后垂眸不语,便再接再厉道:“儿臣不能感同身受,说再多也都是风凉话。儿臣只知道,母后是用一时忍让换取了平静,但倘若公主就这样嫁给了高畅,那公主将会被毁掉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大后不会回应她,她准备转身离去之时,却听见大后轻笑一声:“你说的对。” 林瑟瑟顿住脚步,只听大后低声喃喃道:“你不能感同身受,所以只会说风凉话。你知道被人一刀刀凌迟的感觉吗?你见过泥潭里吃人剥骨的怪物吗?”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却被大后打断了:“你今日顶撞皇上,忤逆大上皇,现在又来教训哀家,简直是不自量力!” 大后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哀家便罚你今夜子时带着笔墨,孤身一人前去景阳宫偏殿誊抄佛经。” 第61章 六十一个皇后 景阳宫素有闹鬼的传闻,太后让她深更半夜去景阳宫抄佛经,这分明是在故意刁难她。 若是旁的宫嫔听到这话,怕是要吓得泪水直流,跪在地上求太后收回成命,但林瑟瑟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太后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帐篷。 太后望着林瑟瑟的背影,缓缓阖上了眼眸。 她知道司徒声进宫是为了什么,她厌恶宝乐公主,却讨厌不起来司徒声。 因为司徒声和她一样,都是因太上皇而毁掉一生的人。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断的逃避,无下限的隐忍,便可以换来平静的生活。 可直到方才,直到林瑟瑟用尖利的话刺破她自我欺骗的保护壳,她才猛然发觉,在获得那平静生活的同时,她需要为此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的女儿也要重蹈她的悲剧,被她亲手推入万丈深渊里。 她便如同当初送她进宫的爹娘一般,以爱之名,赋以枷锁,用自以为对她好的方式,一点点将她沉溺在深不见底的沼泽之中。 幸好,她现在醒悟还来得及。 太后叹了口气,她睁开双眼,凝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身影,低声喃喃道:“那么,就祝你好运吧。” 林瑟瑟回到坤宁宫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她用完晚膳,便让杏芽去准备笔墨和白纸,自己则去床榻上先打了个盹儿。 对于太后的惩罚,她是不怎么在意的,只是期盼着太后能听进去她说的话,哪怕就是一两句也好。 许是因为解决了嬴非非的终身大事,她躺在榻上只觉得浑身轻松,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她从玉枕下掏出那日司徒声为她入的画像,画像破破烂烂的,但她却像是没看见似的,抬起葱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画像上女子的眉眼。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下午时,司徒声在帐篷里对她说的话。 他说他给阿蛮入画,是为了给阿蛮择夫。 这是不是代表,他对阿蛮没有感情,那所谓的什么天命之女,也不过是她自己的猜测和揣度? 倘若阿蛮不是他要历情劫的对象,那她能否再争取一下? 就像是嬴非非和陆想之间,原本陆想为了躲避嬴非非,甚至跑到了斋宫里,但嬴非非并没有放弃,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去见陆想,即便在最后一刻也还在坚持。 林瑟瑟未被文昌帝君点化之前,日日听他诵经讲道,受他耳濡目染,她成仙后与人为善,性格温软纯朴,从不招惹是非。 旁人都以为,她擅自改动文昌帝君下凡历劫的命格,只是一时冲昏了头脑。 -- 第162页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修改他命格时,有多么冷静和清醒。 若真要说起来,其实她和原主一样,都是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只是她心中的恶魔被枷锁束缚,而原主却可以释放天性,毫无顾忌的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人生。 她想自私一点,陪他度过这次天花瘟疫的劫难,哪怕只是在他苦厄的人生中,留下一点点温暖的回忆。 这一次,她不会再破坏他的历劫,也不会再浪费时间与他闹别扭。 他不爱她也好,喜欢上别人也罢,她会好好利用这最后一个多月的时间,努力争取在他心底添上一笔来过的痕迹。 林瑟瑟越想越激动,却是没了困意,她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拿起画像走到书桌前,用笔墨在画纸空白的地方,缓缓勾勒出司徒声的面容。 她要把他也画上去,然后把这幅画送给他。 当然,这是在她把司徒声化成丁老头之前的想法。 林瑟瑟望着那一言难尽的画像,决定还是收起送画的想法,有这作画的功夫,倒不如多往斋宫跑两趟。 杏芽在离子时还有片刻的时候,带着几册佛经与准备好的笔墨白纸,推开了坤宁宫的殿门。 她望着毫无惧色的主子,面色微微有些泛白:“娘娘,您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去景阳殿?” 林瑟瑟点头:“你不必担心本宫,人世间并无鬼魂。”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鬼魂,只是地府在几万年前重修了《地府规法》,阎王爷要求黑白无常在第一时间将去世之人的魂魄引渡到地府。 除了偶尔有那怨气极重的厉鬼,一般来说,黑白无常为完成每年的KPI,勾魂的精准率还是很高的。 即便真的有厉鬼,阎王爷也会及时派人去处置,不会让厉鬼在人间超过三年。 听闻那景阳宫,原本是早逝的三皇子和他生母祺嫔所居的宫殿,但就在太上皇登基之前,祺嫔和三皇子都相继离世,景阳宫便空置了下来。 那两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说什么闹鬼就是无稽之谈。 杏芽见自家主子这般笃定,心里却依旧是有些发慌:“奴婢方才去藏书阁取佛经,与那打理书阁的公公打听了两句。听说景阳宫闹鬼的传闻,是从二十多年前才开始盛传起来的……” 那时候祺嫔刚死了没多久,虽说祺嫔地位卑微,但到底也是个嫔位,晋国下葬宫妃的规矩乃是守灵七日后葬入皇陵。 原本守灵该是三皇子要做的,但三皇子自打出生起就被囚在牢里,前段时日又被当时的隆利皇帝扔进了水牢里,最后三皇子只好花重金,托付一名宫女帮忙代为守灵。 前几天守灵时倒也没什么,只是到了头七的那日夜里,有人听到景阳宫里传来哼曲子的声音,翌日那宫女便离奇惨死在祺嫔的棺椁之前。 紧接着三皇子就溺死在了水牢里,从那日起,每到深夜子时后,那殿内便会传来女子唱民谣的声音。 有人说,祺嫔生前曾是江南的歌伶,被太上皇宠幸,就是因为那副好嗓子,所以景阳宫里作祟的鬼魂便是化作厉鬼的祺嫔。 因为闹鬼的原因,景阳宫被封锁了起来,有不少胆大的太监宫女趁夜去景阳宫对食,又或是侍卫打赌进去探险,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再也没有走出过景阳宫。 听那看守书阁的老太监说,宫女的死因都是割喉,而那些进到景阳宫里的太监和侍卫都像是人间蒸发,却是连尸首都寻不到了。 待杏芽说完这些话,林瑟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她还是不相信什么闹鬼之说,但杏芽所说的这个哼曲子的声音,她似乎曾在景阳宫里听到过。 那日是上元节,纯嫔先在她酒水中下药,又让宫女弄脏了她的衣裙,引她前去钟粹宫更衣,想在皇帝面前诬陷她和侍卫有染。 司徒声带着她躲进了钟粹宫偏殿的密道里,后来他离去之后,她自己一个人摸索着从密道里走了出去。 那条密道连着景阳宫,她从景阳宫离开的时候,便听到了女子哼曲子的声音。 那曲调听起来像是哪处的民谣,因为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再加上她当时急着赶回御花园,就没有进去一探究竟。 厉鬼是杀不了人的,他们只能用阴气来影响活人的寿命,可杏芽却说那些宫女们死于割喉,而太监和侍卫皆凭空消失在殿内。 这哪里是闹鬼,怕不是哪个黑心的人,借着这闹鬼的名义在害人。 林瑟瑟多穿了两层袄子,又从衣柜里翻出了司徒声的狐裘披在身后,而后对着杏芽吩咐道:“明早辰时本宫若是没有回来,你便去斋宫寻九千岁。” 杏芽有些不解:“奴婢现在便可以去寻九千岁,娘娘又何必要去景阳宫里冒险。” 林瑟瑟只是朝她笑了笑,却没有解释什么。 原本她并不理解太后对她的惩罚,可刚刚听到杏芽的话后,她便突然想起了太后对她说过的那一句话。 ——你见过泥潭里吃人剥骨的怪物吗? 景阳宫里死过很多人,而且有些人甚至找不到尸体,这是不是正好对应了太后所说的‘吃人剥骨’? 太后让她子时去景阳宫偏殿,怕根本就不是为了惩罚她。 既然太后让她一个人去,那必定有太后自己的理由就是了。 林瑟瑟将狐裘往里掖了掖,拿着杏芽给她准备好的东西,孤身一人朝着景阳宫走去。 -- 第163页 待她站在景阳宫那荒废的院落外,朝着那漆黑的偏殿望去,一阵寒风吹过,却是吹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不怕亡魂,但她怕披着人皮的恶鬼。 林瑟瑟在进去之前,对着房檐小声的唤了一句:“岁山,你在吗?”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夜空中,才响起一声不急不缓的‘嗯’,那是岁山对她的回应。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我没出来之前,你千万要在这里守着,若是有人靠近这院子,你便想法子提醒我一声。” 岁山掩在夜色之中,他望着朝偏殿走去的林瑟瑟,微微皱起眉头。 杏芽问她的问题,也是他想知道的。 她若不想来这阴森森的鬼地方,大可以去找千岁爷,有千岁爷护着她,太后也不能如何她。 她仗着千岁爷的势,连太上皇那个老东西都敢顶撞,怎么现在反倒如此听话了? 伴随着细长的‘吱呀’一声,那偏殿的殿门被林瑟瑟推开,寂静的殿中黑压压一片,连她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清。 她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让杏芽提前准备好的蜡烛,望着那空荡荡的宫殿,犹豫了一下。 殿内没有任何家具和陈设,唯有道道白纱制成的帷帐随着寒风飘浮,似乎是当年祺嫔守灵时挂上去的。 林瑟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步入这森寒的殿内,说一点都不害怕是假的,任是哪个正常人走进来,都会感觉到毛骨悚然。 她绕着偏殿走了一圈,这景阳宫虽然多年未住过人,但除却房梁上堆积的灰尘和蜘蛛网之外,墙壁整齐干净,而地板上竟然一点浮尘都没有。 地板没有灰尘,说明有人来清扫过这宫殿,但这宫殿里又没有人住,哪个宫女会闲的没事干,专门跑到这闹鬼的地方来清扫? 想到这里,林瑟瑟越发笃定这景阳宫里掩埋着什么秘密。 而且这秘密,定然是与太后口中那吃人剥骨的‘怪物’有关。 宫殿内实在太黑,林瑟瑟围着这偏殿绕了好几圈,愣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太后也是,直接把这秘密告诉她不就完了,还非要绕着圈子的让她自己来探查。 若是她脑子不够用,找不到这秘密怎么办? 正当她绞尽脑汁的思考时,云雾遮挡住月光,寒风吹动她手中的烛火,将殿内映的忽明忽暗。 殿内传来一道突兀的女声,是那日她离开景阳宫时,曾听到过的民谣声。 林瑟瑟蹙起眉头,循着那低不可闻的女声寻去,一步又一步的朝着偏殿的角落处走去。 直到她走到尽头,停在西北方向的那面墙壁处。 林瑟瑟望着那坚实整齐的墙面,抬手用指关节在上面叩了两下。 “咚、咚——” 墙面里传来的不是闷实的声响,而是类似于清亮的叩门声,显然这墙里头是空的。 她微微一怔,缓缓蹲下身去,将耳朵侧过去,贴覆在墙面上。 果然不出所料,那女声就是从墙里头传来的。 若是她没猜错,这面墙里应该藏有暗室。 殿内实在太黑了,若是只凭着肉眼来看,怕是找到明天也找不到机关所在。 林瑟瑟只能用手掌一点点在墙面上摸索着,直到她摸到一块微微向里凹进去的墙砖,她才停住了手,把手里的烛火靠近那处墙砖。 这景阳宫偏殿的四面墙壁都是白色的,唯有这一块墙砖处泛着斑驳模糊的淡红色。 她犹豫了片刻,试探着向那处伸出手去,用指腹向里推了推那块墙砖。 林瑟瑟并没有用多大力气,不过是眨眼之间,那墙面却轰隆隆的沿着墙砖边沿裂开一道缝隙。 那女声越发清晰可闻,她迟疑着趴在墙缝上,想要先观察一下暗室里的情况。 她还没刚将脸凑过去,只见一只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球,蓦地出现在墙缝之中。 只听‘哐当’一声,林瑟瑟呼吸急促的瘫坐在地面上,手中的烛火甩飞了出去,险些点燃那白色的帷帐。 她手脚并用的朝着那蜡烛爬了过去,正要捡起熄灭的蜡烛,却听见房顶上的瓦砖微微响动,随即传来岁山低不可闻的嗓音:“有人。” 听到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林瑟瑟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水,她屏住呼吸,朝着四周看去,这殿内空空如也,竟是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她吞了吞口水,僵硬着身子,缓缓朝着那裂开的墙缝看了过去。 杏芽说自从祺嫔死后,闯进过这地方的人都死了。 她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 第62章 六十二个皇后 眼看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林瑟瑟咬了咬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推动那像是旋转门的墙面,动作迅速的钻进了那道暗室里。 在她进去之后,她正准备找一找机关让暗室那道墙门恢复原样,但那墙面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自动关合了起来。 暗室内摆放着几颗夜明珠,将屋子里照的恍如白昼,一个欣长的影子映在她眼前的那面墙壁上,一步步朝她的身后靠近。 林瑟瑟抿住唇,微曲的脊背微微绷紧,迟疑着转过了身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个邋遢又神志不清的疯子,谁料方才从墙缝里看到那只血红眼珠的主人,却是个衣着整齐的清瘦女子。 -- 第164页 这女子瞧起来约莫有五六十岁的模样,鬓间梳着垂挂髻,身上穿着对襟大袖衫,外搭狐狸绒皮袄,除却神情呆滞僵硬之外,丝毫看不出一点异常。 许是因为她盯着这女子看的原因,这女子顿住了脚步,神色瞧着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林瑟瑟试探着开口:“你是宫女吗?” 倒也不怪她这样想,这女子的发式是垂挂髻的模样,这发髻乃是晋国宫女才会梳的。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交叉抵在身前的双手,不断的张合再攥紧,似乎十分紧张。 林瑟瑟继续低声询问:“方才唱歌的人是你吗?” 她问这话时,目光朝着女子身后打量而去,这暗室并不算大,瞧着也就十多平方的样子,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 杏芽说那女子哼曲子的声音,是从二十多年前祺嫔死后才开始有的,若那唱曲儿的人就是这女子,那么这女子便很有可能,已经在这暗室里蜗居了二十多年。 倘若真是如此,这女子定然与这些年离奇消失在景阳宫里的太监和侍卫,以及那些被割喉的宫女有什么关联。 林瑟瑟问了两个问题,这女子都是闭口不答,起先面上还有些忐忑不定,如今却化作了一脸呆滞的模样,仿佛什么都听不懂了。 她察觉到这女子似乎精神不太正常,不过也不知为什么,她看着女子眼睛里的怯懦和彷徨,总觉得女子不像是手上染过血的人。 原本她进来之前,是准备打晕暗室里的人,将其伪装成熟睡的模样,但看着这女子神色呆滞,意识不清的样子,她却是有些犹豫了。 一来是听杏芽说,每到夜里景阳宫就会传来歌声,如果她把这女子打晕了,那万一引起那进暗室的人怀疑,她被发现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二来是这女子被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二十多年,身上都已经皮包骨头了。 若是她下手重了,怕是要将这女子给打死,可要是下手轻了,这女子中途醒了过来,那就更难办了。 暗室外传来轰隆隆的声响,林瑟瑟回过神来,她迟疑着对那女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朝着四周打量一番,疾步躲进了离她最近的衣柜里。 衣柜里堆积着没穿过的干净衣裙,她将自己掩埋在衣裙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衣柜的缝隙朝外看去。 暗室的大门重新被打开,错乱的脚步声重叠响起,林瑟瑟眸色中带着些疑惑,从这脚步声来判断,进来暗室的好像不止一个人?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以前不让你唱曲儿,你就偏要唱。如今不管你了,怎么又不唱了?” 回答他的,是空气中无尽的沉默。 他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也不再多问什么,自顾自的带人走了进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他又再次开口:“岚儿,寡人已经帮你换过两次血了,今日便由你自己动手吧。” 听着那有些熟悉的嗓音,林瑟瑟透过衣柜的缝隙,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太上皇的面容。 就凭太后那么恐惧太上皇,甚至因为太上皇的到来,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顾不得了,她便猜到太后口中吃人剥骨的‘怪物’指的可能是太上皇了。 只是那太上皇称为‘岚儿’的人是谁? 那换血又是什么意思? 林瑟瑟心中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她悄无声息的将眼睛贴近了衣柜的缝隙,而后便在太上皇身边,看到了手捧汤婆子的燕王,以及一只不知装着什么,瞧着鼓鼓囊囊的麻袋。 太上皇口中的‘岚儿’指的便是燕王吗? 她蹙了蹙眉,正寻摸着哪里不太对劲,却听见暗室里蓦地响起一声急促的嚎叫,吓得她身子一个激灵,额间噌的冒出一层冷汗来。 林瑟瑟抬眼望去,却见那麻袋里露出一个大活人,而且这人的脸庞还熟悉的很,正是今日与陆想争抢驸马人选的高畅。 高畅的眼前被覆着黑布,方才那声嚎叫便是他发出来的。 燕王抬手扯掉了他眼前的黑布,他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眶泛着青黑,那浑浊的眼白里布满了红血丝,似乎刚刚清醒过来。 太上皇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笑眯眯道:“还满意此人吗?” 燕王的眸底略带嫌恶:“怎么是他?” 太上皇嘴角的笑意不变,他抬手将一把银质的小刀递了过去,慢条斯理道:“你不爱滥杀无辜,此人今日伤了你的好兄弟,又曾是作奸犯科的恶人,寡人送他来给你出出气。” 燕王沉默片刻,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今日要死的这个人,倘若不是高畅,那便要是其他无辜的人,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将就着用。 他接过太上皇递来的银刀,不疾不徐的走到床榻旁,找来了一只银盆,而后提拽起高畅的后衣领子,将高畅的脑袋按进了银盆里。 高畅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大鹅,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 两人恍若未闻,燕王伸出手去,抬起两指在高畅的脖颈上按了两下,待他寻到大动脉后,动作生疏的用银刀割了下去。 暗室里响起杀猪般的嚎叫,躲在衣柜里的林瑟瑟瞳孔蓦地一紧,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漆黑的眸中映出猩红的鲜血,宛若泉水般汩汩从颈间喷涌而出,溅了燕王一脸。 -- 第165页 而那发出凄惨嚎叫的高畅,像是被割了脖子扔在地上放血的公鸡,用力扑腾着翅膀,直至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她本以为这便是最恐怖的事情了,谁料燕王却扬起脖颈,抬手从锁骨的位置处,捻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缓缓向上掀去。 燕王的动作很慢,直至完整的剥下从颈间到头顶的那一层皮,露出粘黏着血肉的本来面目,而后将人皮扔进银盆里的鲜血中充分浸泡。 林瑟瑟怔愣的看着燕王的脸,那张脸上横布着两道狰狞的伤疤,像是蜿蜒的蜈蚣一般穿过眉眼,似乎是曾被什么利器所划伤。 但即便有那两道丑陋的疤痕存在,却也遮掩不住燕王原本就风光霁月的容貌。 她看着那张与司徒声有两三分相似的脸庞,耳边蓦地回响起太上皇刚刚喊过的那声‘岚儿’。 岚儿……司徒岚? 燕王就是四年前失踪在那场大火里的司徒岚? 司徒岚为什么会成为太上皇的义子? 他那毁容的脸和人皮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个疑问像是密布的蜘蛛网,将她笼罩的有些窒息,她恍然想起在南山峭壁下的山洞里,司徒声对她提起哥哥时,那牵肠挂肚的面容和语气。 倘若司徒声知道,他苦苦寻找的哥哥就在他的身边,而且还摇身一变成了太上皇的义子,却死活不与他相认,他又该作何感想? 原书中两兄弟的感情极好,难道司徒岚不和司徒声相认,是因为有什么苦衷? 林瑟瑟还没来得及深思,却听见太上皇渐渐踱步而来的脚步声,他的嗓音中隐约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关心:“母亲可是觉得冷了,怎么一直盯着衣柜看?” 听闻太上皇这话,她的呼吸骤然凝重起来。 母亲?他管那个瘦骨嶙峋的女子叫母亲? 太上皇的母亲乃是万贵妃,而万贵妃与先帝的感情极好,在先帝驾崩的第二日,万贵妃便吞金殉情,追随先帝而去。 难道这女子就是那早已离世的万贵妃? 可她听嬴非非闲聊时提起过,这万贵妃刚出生时,一连高烧好几日,后来烧坏了嗓子,说起话来便有些像是公鸭嗓,还曾被死对头的妃子戏称过‘万公鸭’。 而这女子哼曲子的声音,却婉转悠扬,似是江南苏州一带的吴侬软语,嗓音温柔似水,怎么可能是公鸭嗓能唱出来的? 倒是来景阳宫之前,杏芽跟她说过,那守书阁的老太监道,三皇子的生母祺嫔原本是江南的歌伶,而在祺嫔死后,这景阳宫里便时常传来哼曲子的声音。 林瑟瑟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她不禁回忆起这女子垂挂髻的发式。 在晋国皇宫里,唯有宫女才会梳垂挂髻这种丫鬟的发髻,而祺嫔正是宫女出身,又曾是江南的歌伶,若是祺嫔还活着,约莫也要五六十岁的年纪了。 她的瞳孔蓦地一缩,眸中闪过一丝惊恐之色。 倘若这女子真的是祺嫔,那太上皇为什么会管祺嫔叫母亲,明明祺嫔只育有一子,便是那死在水牢里的三皇子啊。 太上皇等不来回话,只好站起来身来,朝着那衣柜走去:“这暗室阴寒,你冷了便自己添件衣裳,说了多少次都记不住,也不知你成天都在想什么。” 不过是说话之间,他的双手已经抵在了衣柜的把手上,向外拉动了衣柜的两扇门。 第63章 六十三个皇后 伴随拉动衣柜发出的‘吱呀’一声,林瑟瑟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已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看着赫然出现在眼前的那只手掌,她死死咬住唇瓣,心脏跳动的犹如擂鼓,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攥住了她的咽喉,令她胸口一阵窒息。 倘若太上皇发现她藏在衣柜里,以太上皇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定是要把她和高畅的尸体一起处决掉,以免留下后患。 她下意识的阖上双眸,攥住衣袖的手掌止不住的发颤。 太后真的是太瞧得起她了,这样危险的地方,竟然只让她一个人来探查,怕是不等她发掘到所有秘密,她就要和那些被割喉的宫女一样葬身于此了。 就在太上皇朝着衣柜里望去的那一瞬间,燕王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他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震出来,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太上皇也顾不得给他母亲找衣裳了,他快步走了回去,将趴在地上咳血的燕王扶了起来:“怎么回事?” 燕王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向外渗血的嘴唇,缓缓的摇着脑袋。 他面色惨白的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太上皇抿住唇角,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今日可有按时服下保心丸?” 燕王先是点头,而后怔愣了片刻,又摇起了头,吃力道:“中,中午没吃……” 太上皇松开了他的手臂,走到那银盆旁,将银盆里的人皮取了出来,拿着绢帕仔细擦拭干净。 待血迹干涸之后,再洒上一层粉末,而后小心翼翼的戴回了燕王的脸上。 他从燕王手里拿过银刀,手法熟稔的剥下高畅的衣襟,用大拇指在高畅的心口按了两下。 许是刚割完颈间血管的原因,高畅还未死透,他的心脏仍在砰砰跳动着,令太上皇的眼底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兴奋之色。 银刀落在泛白的皮肤上,向血肉之中缓缓加深,直至将整个刀身都没入高畅的心口,将心脏四周的血管割断,生生剜出一颗冒着热气的心脏。 -- 第166页 太上皇双手捧着这颗热腾腾的心脏,递送到燕王面前:“快,快趁热吃!” 那颗心脏似乎还在微不可见的跳动着,上面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息,像是浸泡在铁锈里的猪肝子,透着一抹不自然的殷红。 他胃里止不住的翻滚起来,脸色好像更白了一些。 许是以为他没有力气接过心脏,太上皇便捧着心脏,送到了他的嘴边:“吃什么补什么,这东西可以治好你的心疾,寡人又怎么会害你。”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生吃便是不如煮熟了味道好,你将就着吃两口,先缓一缓再说。” 燕王一听这话,像是想起了什么,胃里向上顶起一阵酸意,一股脑的涌到喉间,从嘴里泛了出来。 太上皇总爱将‘吃什么补什么’挂在嘴边,而他自打出生起便有心疾,太上皇命人送来的饭菜里,永远都有一道清炖猪心。 他本以为那就是普通的猪心而已。 见燕王吐得实在厉害,太上皇只好放弃让燕王生食心脏的想法,他把心脏扔进了银盆里:“走吧,寡人送你回去。” 燕王艰难的点了点头,太上皇从衣袖中取出一只瓷瓶,他抬手抖了抖,将瓷瓶里的药水滴在高畅的尸体上。 那尸体开始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放在烤肉架上熏烤的牛排,不过眨眼之间,尸体便已经化作一滩血水。 他望着瑟缩在角落里的清瘦女子:“待会有人过来收拾,寡人便先走了。” 太上皇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顿住脚步,斜睨着那半敞开的衣柜:“你记得给自己添件衣裳。” 燕王又咳嗽了起来,他面容狼狈的朝着暗室的大门爬去,仿佛再继续待下去,就会窒息死在这里。 太上皇见他这模样,连忙快步上前,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搀扶着他走出了暗室。 在暗室大门闭合的一刹那,燕王漆黑的眸色微沉,他敛住眸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房檐的位置。 从他一进景阳宫,他便察觉到了附近有司徒家的暗卫。 他和司徒声同为家主,身上都种有连心蛊的母蛊,不光司徒声能通过暗哨召唤暗卫,他也一样可以。 在接近身上种有子蛊的暗卫时,他体内的母蛊就会有所异动,从而感知到附近暗卫的具体所在。 他知道屋檐上的这个暗卫,每次靠近林瑟瑟身边时,他都能察觉到这暗卫的存在。 他想,这暗卫应该是司徒声派去保护林瑟瑟的。 既然这暗卫在此地,想必林瑟瑟也在这里。 景阳宫偏殿内,没有任何家具遮掩,她不在偏殿,那就说明她已经闯进了暗室里。 而暗室里能藏人的地方,除却床榻底下,便是那存放衣物的衣柜了。 他在杀高畅的时候,曾顺带朝着床底下看了一眼,床下并没有她的踪影。 而太上皇又说祺嫔总盯着衣柜看,所以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可能——林瑟瑟就藏在那衣柜里。 “莫不是那暗室太阴潮了?” 太上皇淡淡的嗓音从身旁传来,打断了燕王的失神。 燕王抬起眼眸,似乎对他的话有些不解:“什么?” 太上皇温笑道:“你刚刚在暗室里咳的那么厉害,出来后却是一下就好了。” 燕王面色平静:“自我出生起,便日日如此,若是一直咳血不停,那早就一命呼呜了。您只是未曾见过罢了,又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许是因为燕王的语气带着几分怨恨,太上皇眸中满是愧疚之色:“倒是寡人的不是了,当年便不该由着你娘的性子,让她远嫁姑苏,不然我们父子两人就可以时常相见了。” “寡人虽未生养于你,却一直惦念着你们母子,你只管安心跟在寡人身边,待时机成熟之日,寡人的一切终将属于你。” 燕王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被人皮紧覆住的脸庞,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这个男人亲手摧毁了他所拥有的一切,如今又信誓旦旦的告诉他,要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真是可笑又可悲。 太上皇像是没有看到燕王嘴角嘲讽的笑意,他眼角瞥向那偏殿内白色帷帐下的一根红烛,面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躲在衣柜里的林瑟瑟,一直待到暗室外没了动静,这才僵硬着身体,从衣柜中爬了出来。 她心有余悸的吐出一口长气,望着地面上的血泊,以及那银盆里的鲜血和心脏,胃里隐隐有些翻滚。 也难怪太后这么害怕太上皇,就凭着太上皇方才掏人心脏时从容熟稔的动作,便证明他往日没少这样做过。 那些曾经消失在景阳宫里的太监和侍卫,怕都是被他挖了五脏六腑。 林瑟瑟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下来,她看着那瑟缩在角落里的女子,迟疑着唤了一声:“你是祺嫔吗?” 那‘祺嫔’二字,像是往平静无澜的河面上投进了一块石子,终于在女子脸色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涟漪。 她的唇瓣干裂泛白,眸底布满惊恐,一边摇着头,一边将脑袋埋进了双膝间,似乎极为抗拒这个称呼一般。 林瑟瑟抿住唇瓣,眸色略显复杂。 从这女子的反应来看,即便她不是祺嫔,也定然是和祺嫔有关系的人。 -- 第167页 但太上皇却将这女子唤作母亲……? 也就是说,现在的太上皇并非是万贵妃所生的太子殿下,他跟宝乐公主之间更不是双胞胎兄妹。 是了,倘若连司徒岚都可以换脸,太上皇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现在只是疑惑,如今的太上皇,到底是不是那‘死’在水牢里的三皇子? 如果太上皇就是三皇子,那真正的太子殿下去了哪里,三皇子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顶替了太子殿下? 三皇子和宝乐公主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若是按照陆南风所说,谁娶了宝乐公主就会倒霉,那司徒将军为何相安无事十几年,直到四年前才惨遭灭门? 许是今日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一个个疑团将她砸的胸口窒闷,林瑟瑟的脑子已经有些转不动了。 她凝望着那蜷缩起身体的瘦弱女子,从衣柜里取了一件大氅,缓缓走近女子后,将手中的大氅披在了女子身上。 女子怔愣了一瞬,小心翼翼的抬起眼角,飞快的瞄了一眼林瑟瑟。 林瑟瑟抿了抿唇:“若是受凉了,嗓子一哑,唱曲子就不好听了。” 一听这话,女子连忙将大氅往里掖了掖,仿佛生怕自己染上风寒,毁了嗓子似的。 林瑟瑟不敢在这里多作停留,她朝着暗室闭合上的大门处走去,望着眼前那平整的墙面,微微有些犯难。 进来时倒是容易,可这出去的机关,似乎并不在墙壁上。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摸瞎似的到处寻找,面前却突然多了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掌。 那手掌攥住墙壁旁的白玉瓶,逆时针旋转了一圈,不过眨眼之间,这面墙壁便轰隆隆的裂开了一道缝隙。 林瑟瑟愣住了。 她本以为这女子是被太上皇囚在此地,可现在看来,这女子明明知道暗室大门的机关,却并未逃出去,分明就是自己不想离开。 而且这女子虽然不说话,但好像什么都明白,她只是站在这面墙壁旁,这女子就瞧出了她想离去的意图,还帮她打开了暗室的门。 林瑟瑟沉默片刻,对着那女子道了一声谢谢。 女子依旧没有说话,她向后退了两步,又迈着碎步躲回了床榻旁。 林瑟瑟推动那面墙壁,顺利的走了出去,在墙壁闭合之前,她迟疑一瞬,朝着暗室的方向低声说道:“你听过《扬州小调》吗?若你没听过,我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唱。” 这女子在太上皇杀人时,瑟缩到了床榻旁,从始至终都拒绝和太上皇说话,甚至明知道她躲进衣柜里,也没有将此事告诉太上皇。 种种迹象表面这女子尚有良知,且对于太上皇残忍的手段十分抵触。 这女子必定知晓一切的真相,倘若她从这女子身上着手,说不准能探寻出更多当年的秘密。 暗室内没有动静,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那面墙响起了‘咚咚’两声,就像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话。 她微微一怔,道了一声‘好’后,便吹燃了火折子,迎着那微弱的光芒朝外走去。 就在她走出景阳宫之后,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衣袖,才恍然想起自己在偏殿里遗落了一根蜡烛。 那是她被暗室里的眼珠子吓到后,不小心甩飞出去的蜡烛,因为有人来了,她也没顾得上捡起来蜡烛,就直接躲进了暗室里。 太上皇说待会派人去暗室清理现场,若是她现在再折回去找蜡烛,万一碰上太上皇的人,那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她想了想,对着房檐上低声道:“岁山,麻烦你帮我去偏殿里找一根蜡烛。” 在得到岁山的回应后,林瑟瑟便直奔斋宫而去。 第64章 六十四个皇后 林瑟瑟手抖的厉害,方才在暗室里只顾着胡思乱想了,倒没觉得有多害怕。 此刻回想起来,却是后怕不止,额间渗出一层层细密的汗水,小腿肚子也直打哆嗦。 在暗室里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天色已经雾蒙蒙的亮了起来,她一路躲过巡夜的侍卫们,抄近路去了斋宫。 她不知道她为何要去斋宫,明明就算去了,她也不能在他面前多说什么。 但在这一刻,她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见他。 林瑟瑟不敢明目张胆的闯进斋宫里,毕竟上次连司徒声都在斋宫里被暗算过,她也不能确定这斋宫内有没有太上皇的眼线。 她从斋宫后院的狗洞里爬了进去,天色雾蒙蒙的,除却守在斋宫院子外的几名锦衣卫,也没有其他人守着了。 趁着他们面容疲惫,还未交接新一轮的侍卫,林瑟瑟悄无声息的溜进了斋宫里,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目标明确的找到了司徒声的寝殿。 明明是深夜,他的寝殿内却亮如白昼,似乎在殿内摆放了不少南海明珠来照明。 也不知他是否已经熟睡,她站在殿外犹豫片刻,终是缓缓抬起了手臂,用指尖轻触房门。 他的殿门没有从里头闩上,她只是轻轻一碰,那殿门便发出‘吱呀’一声响。 林瑟瑟怕他误会她是刺客,还未看清楚里头的人,便率先道了一句:“哥哥,是我。” 披着貉裘的司徒声,正坐在狐狸皮毛所制的白色地毯上,他右手中执着一柄金铜色烟杆,左手轻叩着一本书册,不知在看些什么。 听见她轻声低语的嗓音,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懒懒的掀起眼皮,朝着她的方向斜睨了一眼:“把门带上。” -- 第168页 也不知怎地,这一路都在打颤的小腿,在她看到司徒声的那一瞬间,突然就不颤了。 林瑟瑟踱步走进他的寝殿,反手将殿门关严,她犹豫着问道:“哥哥怎么还没睡?” 其实她最想问的,是他为什么对于她的出现,表现的毫不惊讶,甚至还一脸平静,仿佛早已经知道推门的人是她似的。 司徒声猜到了她的小心思,但他总不能告诉她,他是因为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所以她还没进门,他便认出了她吧? 他抿住薄唇,什么都没解释,只是轻描淡写道:“睡不着。”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是因为陆想吗?” 是了,待陆想一走,归来时还不知何年何月,司徒声又变成了孤家寡人,连个喝酒谈心的人都没有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会出现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他很快就会染上天花,然后在鬼门关里来回打转。 直到他好不容易死里逃脱,却又发现自己的势力被皇帝大大削减,而他的脸也因为天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不管是当年的家破人亡,还是后来的入宫净身,仰或是如今即将要面临的天花,这些都是他在人界渡劫需要经历的苦厄。 可是,她发现自己好像又动摇了。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擅自插手他的人生,可她只是见了他一面,看到他露出郁郁不快的神情,便控制不住的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林瑟瑟跪坐在他的对面,望着他风光霁月的容颜,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难怪他是九霄云上的上古神祗,而她只是个混吃等死的杏花仙。 听司命神君说过,文昌帝君曾下凡渡劫一千二百余次,因不喜与女子亲近,每次渡劫都会死在成婚之前。 直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他为坚守道心,已经历过万千磨难,而她若不是因为擅自改动他的命格,也不会被罚下凡历劫。 她下凡之后,只是认为自己在接受惩罚,可她从未有过自己在历劫的感觉,直到她在此地遇见了他。 明明历情劫的人是他,但她却被折磨的死去活来,每一日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样的历劫,别说是一千多次,便是一次就已经足够她终身难忘了。 司徒声正要回答她的问题,一垂眸却瞥见她痴痴的凝望着他的脸庞。 他挑起眉梢,放下手中的烟杆,将苍白削瘦的大掌撑在矮几上,微微向前探过身子:“好看吗?” 林瑟瑟被他微凉的嗓音唤回了思绪,她张了张嘴,还未说出‘好看’二字,却被他骤然放大在眼前的面容吓了一跳。 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薄唇,她一个激灵,身体下意识的向后撤去:“哥,哥哥……” 他眯起细长的眼眸,缓缓勾起唇角:“你不是不喜欢看我的脸吗?” 没有人能对他的脸无动于衷,但偏偏只有她不一样,她每次看到他的脸,就像是看到什么瘟疫似的,恨不得在他脸上焊个面具。 这不禁令他一度产生自我怀疑,甚至在每天盥洗后,都要先照半天的镜子,确定一下他脸上有没有长皱纹。 现在看来,她对他的容貌也并不是毫无感觉。 林瑟瑟面色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嘴里小声嘟囔道:“我何曾说过我不喜欢看你的脸。” 见她耳根泛红,司徒声也不再继续调侃她,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住烟杆,扯了扯殷红的唇角,从薄唇中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又是爬狗洞进来的?” 林瑟瑟被那烟雾呛得直咳嗽,她揉了两下呛出泪水的眼眸:“深更半夜往斋宫里跑,让旁人知道总归是不好的。” 司徒声抿住微凉的唇瓣,缓缓站起身来,伴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那烟杆上的红绸旱烟袋也随之摇曳。 他走到窗棂旁,抬手推开了那扇窗,冷风呼啸的打在他脸上,他望着泛起鱼肚白的天边:“以后不要来斋宫了。” 她微微一愣:“为什么?” 司徒声沉默着,他透过烟煴缭绕的雾色,看向她略显模糊的面容。 因为他不想再把她当做棋子了。 他一直都知道他身边有太上皇的细作,但他暂时找不出那人是谁,为了保证他母亲的安全,他便想要弃小保大,故意与她接近。 那一次次高调的保护她,又或是与她亲近,都是他做给太上皇看的,只为让太上皇以为她就是他的软肋,用她来为他母亲作掩护。 若不是他假装转移走了他母亲,这几日太上皇忙着找他藏起来的替身,她必定早就遭了太上皇的毒手。 从那日在温室之中,到现在也不过就是短短几天,他的心情却大起大落数次。 她在温室里,揭开过他心底最痛的伤疤,又枉顾他的意愿,做出那样不堪入目的事情。 他还没来得及和她算账,她转过头便爬上了皇帝的床,令他煎熬难耐,恨不得活剥了她的皮。 他的心情刚刚平复,而她又在慈宁宫里,险些被太上皇一碗鹤顶红给毒死。 紧接着,他便在校场外,听到她在燕王面前对他表白,她的一句‘我喜欢他’,让他沉寂了数年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坐在寝殿中一夜未眠,却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她可以轻易影响他的情绪。 他回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思来想去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放过她。 -- 第169页 司徒声斜倚在窗框旁,他侧过身子,望着烟斗里的燃尽的红色烟丝,嗓音略显冰冷:“我会堵上那个狗洞,往后你有什么急事,就让岁山来报。” 林瑟瑟面色苍白,唇瓣轻颤两下:“你讨厌我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叩住烟杆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腹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沉默,令她一下就红了眼眶。 她本以为就算他讨厌她,她也可以无动于衷,只要能在最后的一个月里,好好陪伴在他的身边。 而现在,他却连斋宫都不愿意让她进了。 司徒声没有回头,可即便没有转身看她,他也能猜到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终究不忍心说出那个‘是’字,因为他不讨厌她,一点都不讨厌她。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他曾试图枉顾她的性命,将她当做棋子一般利用,只为声东击西,揪出那个隐藏在他身边的奸细,保全他母亲的藏身之处。 他根本配不上她的喜欢。 可他又害怕她不再喜欢他。 司徒声终是转过了头,他从腕间解下一条金铃手链,递到了她的手里:“倘若你想见我,便对着这金铃唤我的名字,我会去找你。” 这金铃是连心蛊的本体,司徒家历代嫡子都会有一条金铃,他将自己的金铃交给了司徒岚。 如果司徒岚要找他时,就可以通过这金铃,唤动他体内的连心蛊母蛊,不管司徒岚在何处,他都能找到司徒岚。 只是旁人都不知道,这金铃有个弊端,因为金铃是连心蛊的本体,假若金铃被毁,母蛊和子蛊都会随之灭亡。 他和司徒家的所有暗卫,可能会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条金铃一直存放在司徒岚手中。 直到司徒将军府失火的前一日,司徒岚把这条金铃手链还给了他,从此便人间蒸发,再无音讯。 虽然司徒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想法——他不讨厌她。 林瑟瑟望着那条金铃手链,泛红的眼圈越发酸涩:“若你所经历的一切磨难,都是上天给你的考验,待你撑过这些苦厄灾劫,便能修成正果,成为天地共主……你可愿意?” 司徒声漆黑的眸中带着嘲色:“不,我就想做个人。” “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没有血海深仇,没有忍辱负重,在有生之年,遇到一个心动的女子,或是轰轰烈烈,或是细水长流,而后成婚生子,白首偕老。” 便是如此简单的愿望,对他来说,却是穷极一生的不可得。 他一句句轻描淡写的话,像是重重的拳头,砸在了她的心脏上。 林瑟瑟怔愣的看着他,攥着金铃的手臂微微轻颤。 他说,他想做个普通的人。 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历经万千磨难,不喜不怒不悲不嗔,心怀天下的文昌帝君。 所以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是怀着一颗普度众生、慈悲心怀,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的文昌帝君,还是手染鲜血无数,被世人唾骂,却愿意将性命交付于她的司徒声? 她缓缓阖上双眸,嗓音略显干涩:“天亮之后,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司命神君说过,不要在夜里做出任何一个决定。 所以天亮之后,她还会再问他一遍。 倘若他还是这个回答,那她便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 第65章 六十五个皇后 司徒声总觉得今晚的林瑟瑟,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她看起来满腹心事,似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他不想强人所难,既然她说天亮之后再跟他说,那他便等到她想说之时就是了。 见她鼻尖冻得微红,司徒声将烟斗里的烟丝倒在了窗户外,他放下指间叩住的金铜色烟杆,关上那敞开的窗户,阻拦住肆意窜进来的冷风。 他又坐回了矮几旁,拿起方才看的那本兵书,对着她道:“去榻上睡一会,等天亮了我叫你。” 林瑟瑟攥住手中的金铃,望着他略显寂寥的背影,轻咬唇瓣:“我想陪着你。” 司徒声翻书的动作一顿,他的脊背微微有些僵硬,漆黑的眸色微暗:“在床上?” 林瑟瑟:“……” 她耳根泛起一抹浅红,走到矮几旁,缓缓坐了下去:“我是说,我想陪着你看书。” 他漫不经心的掀起眼皮,望着她绯红的面颊,轻笑了一声:“你看的懂兵书?” 林瑟瑟当然看不懂,但她还是硬着头皮从他手里抢过兵书,指着蓝书皮上的几个大字道:“我知道《孙子兵法》,这是一个叫孙子的人写的。” 司徒声强忍着笑意,大掌覆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将她手里的兵书平摊开:“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掌心微凉,拢住她小手的指腹上,带着些薄薄的茧子,磨得她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小口,心里又痒又疼。 她的大脑不断放空,看着他指着的那行小字,磕磕巴巴道:“这句‘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是说……要躲避强大的敌人,在他愤怒的时候挠他,在他卑微战败的时候,表现出骄傲得意的模样……” 她的话音未落,他却是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你若是将军,定然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 第170页 许是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林瑟瑟红着脸将兵书朝他扔了过去,他动作从容的躲闪过那袭来的暗器,攥住她扬起的手腕,反手将她向后压去。 林瑟瑟还未反应过来,整个后背便已经贴上了雪白的狐毛地毯,望着那不断放大在眼前的容颜,她下意识的阖上了眼。 她樱红的唇瓣微微撅起,可等了半晌,那预想中的吻也没落下来。 她狐疑的睁开一只眼,却瞧见司徒声眯起细长的眼眸,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嘟起的嘴。 林瑟瑟:“……” 世间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她以为他想亲她,甚至连接吻的姿势都摆好了,但他却根本就没想亲她! 他斜倚在狐皮毛毯上,手臂撑着脑袋,望着她呆滞的神色,低笑一声:“要不,亲一口?” 林瑟瑟像是一口闷了两斤白酒,脸色‘腾’的一下就涨红了起来,她挣扎着翻过身去,将脸埋进了地毯里:“走开!谁要亲你……” 司徒声松开那双纤细的手腕,他侧躺在她的身旁,将手臂搭在她盈盈细腰上:“那就陪我睡一会。” 她怔愣片刻,小心翼翼侧过头去,垂眸朝着自己腰间望去。 他水墨般的长发,在雪白的狐皮上肆意流泻,纤密的睫毛微微轻颤着,在他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那只轻叩在她腰间的大掌微凉,体温透过薄衫缓缓渗入她的肌肤,像是一块沉入湖底的寒冰。 林瑟瑟:“哥哥。” 司徒声:“嗯?” 林瑟瑟:“你长得真好看。” 他闷笑一声,叩在她腰间的手掌微拢:“我知道。” 她将脑袋埋进他的颈间:“我喜欢你。” 司徒声唇边的笑意依旧:“我知道。” 殿内的火盆里时而响起噼啪的声响,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琉光,将两人渐渐贴近的身影不断拉长,映在了墨绿色的床帏上。 林瑟瑟的呼吸逐渐平稳,甚至连窗外淅沥沥的雨声都没有听见,司徒声凝望着她恬静的小脸,低声呢喃道:“你长得也好看。”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似是梦中呓语,很快便被雨声淹没在了空气中。 这一觉,她睡得很熟。 待她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到当空,细碎的金芒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刺的她蹙紧眉头,缓缓睁开了双眸。 林瑟瑟望着四周不太熟悉的摆设,放空的脑子半晌才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将盖在身上的锦褥掀开,一骨碌爬起身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哥哥,哥哥……” 没有人回应她,司徒声不在寝殿里,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急匆匆的穿上鞋袜,正有些不知所措,却听见殿外传来刘袤的声音:“娘娘可是醒了?” 林瑟瑟将殿门打开:“刘公公,九千岁去哪了?” 刘袤笑了笑:“千岁爷去城门送龙骧将军了,约莫再过半个多时辰才能回来。” 她微微松了口气:“那本宫就在这里等着他。” 刘袤恭敬道:“快要午时了,娘娘要传膳吗?” 林瑟瑟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点了点头,空坐在殿内等着也是等着,倒不如补充一□□力。 许是司徒声早就提前让刘袤准备好了吃食,她刚应下刘袤的话,刘袤便命人松开了温热适口的午膳。 都是按照她口味烹饪的膳食,有五绺鸡丝,糖酥小排骨,樱桃肉山药,配上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再来一道洒上香菜的菌菇炖鸡汤。 每道菜式的分量都不太多,凑在一起也就是刚好让她吃饱,她胃口还算不错,正准备让刘袤再盛一碗米饭,刘袤却笑眯眯的拒绝道:“千岁爷说只让您吃一碗。” 林瑟瑟:“……” 她悻悻然的放下碗筷,喝完那一盅鸡汤,让刘袤撤了桌子上的餐盘。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司徒声却没有按照刘袤所说的时间回来,她询问过两次后,见刘袤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好又耐着性子坐了回去。 就在她快要等到睡着时,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迎了上去,但来人并不是司徒声,却是杏芽。 杏芽急的脸色都白了,林瑟瑟看见杏芽,才恍然想起她去景阳宫前,曾叮嘱过杏芽,若是她没有按时回去,就让杏芽来斋宫求助司徒声。 她眸中略带愧疚之色:“本宫无碍,你慢些跑,别摔着。” 杏芽看到她,刚松出一口气,像是蓦地想起了什么,心脏又紧提到了嗓子眼:“娘娘,太后请您去慈宁宫。” 林瑟瑟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她抿起唇瓣:“什么时候来请的本宫?” 杏芽如实道:“约莫是一炷香前,奴婢先去了景阳宫,见宫殿内没人,便来了斋宫。” 她微微颔首:“你在这里等着,若是九千岁回来了,便让他稍等本宫片刻。” 林瑟瑟缓步走了出去,守在殿外的锦衣卫,全都换成了司徒家的暗卫。 她认出了其中一人,是上次在南山混战时,与岁山交接,守在她身旁的一个瘦高青年。 从当时两人的对话来看,此人似乎和岁山的关系还不错。 林瑟瑟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许是担忧被太上皇的人注意到,不等他回应,她便已经急匆匆的离开了斋宫。 她先抄近路回了坤宁宫,又装作刚刚起榻的模样,唤宫人为她盥洗,待梳洗完毕,她才命人备了步辇前去慈宁宫。 -- 第171页 待步辇停在慈宁宫,她还没进去,一抬眼便瞧到了停在院子外的两抬步辇。 步辇上都刻着个‘赢’字,乃是帝王的专属步辇,看着那两抬步辇,她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在院子外犹豫了很久,直到有小太监走出来请她进去,她才不得不踱步走了进去。 不出意外,林瑟瑟在慈宁宫的正位上,又看到了太上皇那张伪善又可怖的面容。 不光是太上皇,皇帝也坐在一旁,两人一左一右,将太后夹在中间,活像是两尊瘟神一样。 太上皇见她进来,笑呵呵的放下茶杯:“皇后可用过午膳了?” 林瑟瑟从善如流的应答道:“劳父皇惦念,儿臣还未用午膳。” 她自然不会说她已经吃了,不然他要是问起她在哪里吃的,那便一下全都露馅了。 太上皇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就一起用膳吧。” 说罢,他便抬了抬手,示意太监传膳进殿。 在等待传膳的过程中,殿内的氛围略显冷硬,皇帝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将脸耷拉的老长。 太后为了缓解气氛,扯着嘴角笑道:“皇上怎么愁眉苦脸,莫非是在忧心瘟疫之事?” 皇帝将茶杯重重叩在桌上,眸底隐隐燃着怒火:“天下太平之时,那些大臣便整日叫嚷着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今朕让他们去瘟疫重灾区抚慰民心,却没有一个顶用的,全是饭桶!”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那天花乃是绝症,谁若是应下这差事,必定是九死一生,没人愿意去也是人之常情。 但京城瘟疫泛滥,粮米铺都相继关了门,京城外手中有粮食的商贾,都不愿冒险进城送粮。 城中百姓与流民相继饿死,已经有流民结队称皇帝不仁,准备要造反起义了。 为挽回名声,他用五石散之事威胁高畅,让平阳侯开粮放仓,谁料高畅昨日还答应的好好的,今日就不见了踪影。 他命人去寻平阳侯,到了平阳侯府,才发现平阳侯早在两日之前,便已经逃回了封地。 他手中没有实权,也没办法威慑官员捐赠自己手里的粮食,他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让人清点皇城的粮库,用往年百姓上缴的粮食先应付一下。 直到他今日清点粮库,才发现皇城粮库如同虚设,粮库里的粮食发霉的发霉,泛潮的泛潮,能拨出去用的却是微乎其微。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没有粮食可赈灾,又控制不住瘟疫,那他积攒一年多的好名声,就全要毁于一旦了。 这些话,他自然不能当着太上皇的面抱怨,也只能说一说那前朝官员的不作为,算是发泄一下糟糕的情绪。 太后听不懂国政,也只能随着他的话劝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皇上保重圣体才是要紧事。” 而太上皇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一副视若罔闻的样子,丝毫没有想要指点皇帝的意思,就如同晋国和他没关系一样。 皇帝早已经习惯了太上皇如此,他心中忍不住谩骂起司徒声来,倘若不是司徒声拿走了他的实权,他又何至于陷入如此两难的困境。 若有大权在手,生杀予夺都是他说了算,那些臣子又怎敢一次次的忤逆他? 他又忍不住抱怨了几句,而太后也只能不断用车轱辘话安慰他。 说话间,太监已经将膳食传了上来。 见桌上摆着上百道午膳,皇帝越看越恼怒,却偏偏又无处泄愤。 太上皇在这里,他总不能拍着桌子跟太监说,粮库都快见底了,往后传膳只传两三道就行了。 皇帝心情不好,连带看林瑟瑟也不顺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朕布菜!” 林瑟瑟倒也不生气,她刚才已经吃饱了,倘若皇帝不叫她布菜,她还真没想好,要怎么继续往嘴里塞饭。 她坐到了皇帝的身旁,低眉顺眼的拿起银箸为他布菜,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顿饭的气氛十分诡异,三人各吃各的,谁也不说一句话。 林瑟瑟和太后心有灵犀,谁也没有提昨晚去景阳宫的事情,而太后不提抄佛经的事情,这更让她心中笃定,太后肯定还知晓更多太上皇的秘密。 她只是忍不住疑惑,太上皇与太后平安无事相处这么多年,难道他从未怀疑过太后知道那些秘密吗? 倘若太上皇真的是三皇子,那以太上皇这等缜密的心思,连偷天换日都做的如此天衣无缝,被太后戴了几十年的绿帽子,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一丝异常? 正当她失神之时,却听见太上皇突然开口:“听说你想带宫里的妃嫔们,去普陀寺上香?” 这话是对着太后说的,太后愣了一下,顿了片刻才答道:“原本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近来瘟疫越发严重……” 太上皇打断太后的话,不容置喙道:“那就更应该去普陀寺烧香求佛,保佑晋国顺利度过此次劫难。” 他面上的笑容淡了淡:“你准备一下,明日便带着皇后她们,去普陀寺小住半月。” 说罢,太上皇便站起身来,似乎是准备离开。 他朝着殿外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皮笑肉不笑的转过头,瞥了一眼太后:“昨晚皇宫进了刺客,寡人认为他还有同伙儿,你们夜里可不要到处乱走。” -- 第172页 听见太上皇口中提起‘刺客’,林瑟瑟的心脏狂跳不止,她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并且伴随着他眸底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预感也越发的强烈。 待太上皇前脚一走,她等不及皇帝用完膳,便心急如焚的找借口告了辞。 林瑟瑟回到坤宁宫后,差遣宫婢和太监都退了出去,在院子里唤了一声岁山的名字。 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岁山的回答。 她又相继唤了好几声,但都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林瑟瑟小腿一软,差点跌倒在石阶上。 景阳宫偏殿并无任何家具陈设,突然多出一根蜡烛,若是不及时清理掉,定然会引起太上皇的疑心。 昨日她拜托岁山此事之前,特意朝院子外的前后道路都看了一眼,确定太上皇还没有让人来清理现场,她才请求岁山帮忙。 岁山轻功极好,又擅长隐匿踪迹,倘若以岁山的身手,他进去找一根蜡烛,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又怎么会被太上皇逮住? 难道是在她离去之前,太上皇就已经发现了那根蜡烛,并派人守在那偏殿之中,就等着守株待兔了? 若真是如此,那她为什么顺利从偏殿中走了出来,而岁山却被人抓住了? 太上皇又是怎么知道岁山的存在,还猜到她会让岁山去取那根蜡烛? 林瑟瑟胸口窒闷,手掌心冒出一层黏腻的汗水,却是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她眼前闪过岁山那张娃娃脸,又闪过被割喉的高畅,再也顾不得多想别的,跌跌撞撞的朝着斋宫跑去。 守在斋宫殿外的,依旧是司徒家的暗卫们,她脚步踉跄的冲进斋宫,还未喊出‘哥哥’二字,却看到了从斋宫里走出来的阿蛮。 阿蛮手里挎着两只鼓鼓囊囊的包袱,见林瑟瑟面色狼狈,她笑吟吟的问道:“皇后娘娘是来找阿声哥哥的吧?” 她拎着手中的包袱,在林瑟瑟眼前晃了晃:“娘娘不必找了,阿声哥哥决定为国分忧,前去瘟疫重灾区与百姓共渡难关,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出自《孙子兵法·计篇》释义:对方强大就要防备他,对方暴躁易怒就可以撩拨他怒而失去理智,对方自卑而谨慎就使他骄傲自大 第66章 六十六个皇后 阿蛮眸底满是挑衅,她缓缓勾唇笑道:“娘娘放心,我会好好陪在阿声哥哥身旁,对他不离不弃。” 林瑟瑟凝视着阿蛮手中的包袱,瞳色蓦地一紧,死死咬住干涩的唇瓣,面色越发苍白无力。 司徒声……他要去瘟疫重灾区? 他为什么突然要做出这种决定,不是说好要等她到天亮的吗? 原文中司徒声并未直接接触天花患者,只是与天花患者的衣物和物品接触过,便险些因天花而丧命。 若是他直接去瘟疫重灾区,与那些染上天花的患者接触,那他还可能活着回来吗? 她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被衣袖掩住的手掌止不住的发颤。 莫非这就是司命神君所说的命中注定? 她害怕他是因为在夜里意志力薄弱,才说出只想做普通的人的这种话,也害怕她自己只是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这样自私的决定。 作为文昌帝君的下凡转世,司徒声失去了所有记忆,但她却在明知他失忆的情况下,问他是否愿意用苦厄多难的一生,换取修成正果、成为天地共主的成就。 这就好比问一个将死之人,愿不愿意用十万两黄金换他一年寿命。 哪怕黄金再好,那并不是他现在所需要的,他又怎么会同意? 她分明就是想找个借口,挣脱心中道德束缚的枷锁,光明正大的阻拦他在人界历劫。 文昌帝君历劫一千多道,比这更凄惨苦难的人生都经历过,待他重回天庭,这人间的一切便犹如过往云烟,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她明明都知道的。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他真相,而后不顾一切的留在他身旁。 什么情劫,什么任务,什么命中注定,她都可以抛在脑后。 哪怕她会因此再一次触犯天条,哪怕天帝将她扔进畜生道罚她轮回七世,只要能在人间与他厮守一生,她也认了。 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她不愿为了大爱而牺牲,她就想要守住她的小情小爱,即便只有那稍纵即逝的几十年。 未受点化之前,她日日听他诵经传道,可生性就自私狭隘的人,再如何感化教导,也只能压抑住她心中的恶念,而不能尽除。 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是司命神君在冥冥中引导一切,他是想告诉她,不要试图与天命所抗衡,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改变现状。 就算她说出真相,天命所定也会促使司徒声,以另一种方式走向死亡。 顺应天命才是她应该做的,不是吗? 杏芽从斋宫内小跑了出来:“娘娘,刘公公说九千岁暂时回不来了……” 在看到阿蛮趾高气扬的面容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心翼翼的看向了自家主子。 林瑟瑟神色略显疲乏,低垂的睫毛微微轻颤,在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光影。 她本以为司徒声要将阿蛮嫁出去,便证明阿蛮不是他的天命之女。 但现在看来,似乎又是她自以为是了。 -- 第173页 以司命神君的执笔风格,后续怕是要让司徒声染上天花,阿蛮不离不弃的照料他,陪他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两人患难见真情,令原本是细作的阿蛮,在相处中渐渐爱上司徒声,为爱背叛太上皇。 情劫,情劫,全毁在一个‘情’字上。 若是不出意外,当司徒声也喜欢上阿蛮后,阿蛮便又会像前世那般,惨死在他面前了。 林瑟瑟吐出一口浊气,抬眸望着阿蛮。 她有很多话想对阿蛮说,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请姑娘照顾好他。” 阿蛮一怔,嘴角的笑容缓缓凝固,眸中也带上了一丝疑惑。 她能感觉出来,面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有多么在意司徒声。 可既然如此在意,那在看到她拎着他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准备和他一起吃穿住行时,这个女人为什么没有愤怒和失控? 见林瑟瑟要转身离去,阿蛮一把攥住她的手臂,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似的。 但阿蛮只在她脸上看到了倦意,在她眼底看到了哀色,仿佛充满了对命运心灰意冷的无力感。 林瑟瑟甩开了阿蛮的手,她没有时间继续耗下去,她还要去救岁山。 司徒声突然决定去瘟疫重灾区,定是司命神君给了他不得不去的理由,他如今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她又何必再将他也牵扯进来。 与其在这里继续耗费时间,她倒不如去颐园求助燕王。 阿蛮终是没有拽住林瑟瑟,她脚底下像是踩了风火轮,眨眨眼的功夫,已经没了人影。 颐园离斋宫倒是不远,林瑟瑟疾步跑过去,也就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她顾不得颐园里有没有太上皇的眼线,横冲直撞的闯了进去,好在颐园里的宫人并不算多,只有守在殿外的两个太监。 那两个太监都会武功,轻松的将她拦在了燕王的寝殿外,她好说歹说,这两人连理都不理,甚至通报一下都不愿意。 许是殿外的说话声引起了燕王的注意,只听见‘吱呀’一声,却是燕王推开了殿门。 他看到林瑟瑟来,面上倒也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只是眸色淡淡的瞥向守门的太监:“让她进来。” 太监们面面相觑,似乎是有些犹豫,而那叩在她臂弯间的手掌,未挪开分毫。 燕王垂下眼眸,掩在衣袖中的手臂微动,慢吞吞的走向其中一人。 他扬起手臂,仿佛是要扇那太监一巴掌解解气,那太监自然不敢反抗,下意识的垂首闭上眼。 但那一掌,却在落下的瞬间改变了轨迹,只见寒光一闪,那一只小巧玲珑的银刀,已经狠狠扎进了太监的脖颈。 鲜血沿着攥住刀柄的手掌向下流淌,将苍白无色的大掌染得殷红,太监狰狞的瞪大了双眼,试图捂住伤口的手掌抖得不成样子。 燕王将银刀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太监倒在血泊里不断挣扎,最终惨白着一张脸失去了呼吸。 他掏出一张素色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望向另一个呆若木鸡的太监:“现在可以进了吗?” 说这话时,他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仿佛翩翩君子般,与方才手起刀落的模样判若两人。 太监如鸡啄米般疯狂点头,避之不及的松开了抓住林瑟瑟的手掌,颤颤巍巍的向后躲去。 燕王对着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林瑟瑟神色怔愣,僵直着身子走进了他的寝殿。 他寝殿里的陈设风格跟司徒声的很相似,除却最基本的家具以外,并没有过多的装饰。 那四面的墙壁上挂着很多副画卷,但所有画卷上画的都是鱼,各种各样的鱼。 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很喜欢鱼吗?” 燕王走到书桌前,将那副刚刚画完的红鲤鱼,挂到了书架旁的墙壁上:“不是。” 他不喜欢鱼,但鱼娘喜欢。 鱼娘是他的小妾,她出身渔家,总爱在他面前提起幼年时出海打鱼的趣事。 那片浩瀚的海,那座陡峭的山,苍空上的老鹰,沙滩下的螃蟹……无论何时,只要他想听,她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但她在他身边念的最多的,还是鱼。 他从小便是个药罐子,因为身体孱弱,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大宅子里养着。 她总说等他好了,便带他下海去打鱼。 这个约定支撑着他度过每个痛苦难熬的夜晚,无数次将他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可最后的最后,他却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火海吞噬,而那张总带着憨笑的小脸,被烧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他神色专注的将那副画挂在墙上,又用手指压平了画卷微微翘起的边角,毫不避讳的用毛笔在画纸尾端写上了一个‘岚’字。 司徒岚坐到了圈椅上,苍白的双掌交叉在身前:“你是来问我的事,还是来问那个暗卫。” 林瑟瑟呼吸微滞:“你早就知道岁山被太上皇抓了?” 司徒岚微微笑道:“不,我今早刚知道。” 原本他以为太上皇被他糊弄了过去,但他还是太过低估了太上皇。 今早上,他照例去给太上皇请安,却在太上皇的寝殿内感知到了那暗卫的存在。 从那一刻起,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太上皇早就知道了林瑟瑟在景阳宫里。 -- 第174页 太上皇能知道暗卫的存在,约莫是因为他的缘故。 他是通过暗卫猜到林瑟瑟在暗室里,而太上皇则反向推理,从他如何得知林瑟瑟在暗室,推测出有暗卫在附近。 太上皇不抓林瑟瑟,却抓住那暗卫,便是算准了她会在发现暗卫不见后,来颐园找他求助。 倘若她在意暗卫的性命,就会被太上皇所胁迫,若是她不在意暗卫的死活,那她身为一国皇后,也逃不出太上皇的手掌心就是了。 他像是一只抓住老鼠尾巴的猫,明明可以轻易杀掉老鼠,却非要病态的享受折磨老鼠的过程,令其在恐惧中渐渐灭亡。 太上皇总是喜欢重复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就譬如刚刚,太上皇明知道林瑟瑟会来颐园求助他,还故意派来两个武功高强的太监守在他殿外,命他们僭越身份的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进。 说白了,太上皇就是希望他能动手杀人,希望他变成和他一样彻头彻尾的怪物。 林瑟瑟似乎听出了司徒岚的言外之意,她微微松了口气:“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既然太上皇想用岁山胁迫她,那只要她表现出配合太上皇的样子,岁山的性命便会暂时无忧。 司徒岚侧过身子,望着那窗外枝丫抽出来的一节嫩绿色新芽,缓缓垂下眼眸:“他要你在普陀寺里,当众杀了太后。” 第67章 六十七个皇后 林瑟瑟愣住了,她干涩的唇瓣轻颤两下,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他要我当众杀了太后?” 是太上皇疯了,还是她耳朵出问题了? 他和太后平安无事相处这么多年,虽然皇帝不是太上皇的亲生子嗣,但太上皇也不知情这事。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是夫妻之情,还是养儿育女之恩,他留了太后二十多年,怎么就突然要对太后下手了? 林瑟瑟呼吸微滞,她嗓音有些发颤:“是因为……昨天?” 她不清楚太后是什么时候撞破的这些秘密,更不清楚太上皇到底知不知情,太后早已知晓景阳宫的事情。 从目前来看,难道是因为太上皇猜到了是太后让她去的景阳宫偏殿,所以便认为太后成为了祸患,如今就想杀人灭口了? 司徒岚微抬下颌,骨骼分明的大掌叩在桌子上,肯定了她的想法:“是。” 林瑟瑟绷紧了后背,缓缓攥住掩在衣袖下的手掌,白皙的额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她似乎是在思考,可摆在她面前的两个选择,根本就没有留给她选择的余地。 不答应太上皇,岁山就必死无疑。 答应太上皇,便能为岁山争取到一丝生的希望。 但她若是敢当众杀了太后,除非她提前筹谋好如何逃跑,并且此生再也不出现在晋国之内,不然她肯定要被皇帝凌迟处死。 而且不管她如何抉择,都必然会有人因为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林瑟瑟掌心松开又合拢,不知反复了多少次,她终于抬起了眼眸:“我知道了。” 司徒岚没有劝慰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的提醒道:“你要想清楚,你答应下来的后果。” 太上皇向来喜欢玩弄人心,他从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倘若她应下太上皇的要求,那么她很有可能救不出暗卫,还要和太后一起去死。 若是她聪明些,便该懂得凡事皆要有舍有得。 她舍去暗卫和太后的性命,趁着去普陀寺的机会逃出晋国,就能保住她自己的性命。 林瑟瑟微微颔首:“我想劳烦王爷帮个忙。” 见她这么快便冷静下来,司徒岚不由得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挽起衣袖,将腕间的那只金铃露了出来:“这个理由,够吗?” 司徒岚望着那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金铃,面上的肌肉微不可见的跳动两下。 他眸色微滞,瞳孔中映出那只金铃的模样,记忆仿佛定格在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金铃代表着无条件的信任,上面还压着司徒声以及司徒家几百暗卫的性命。 没人明白他收到那金铃时的心情,便仿佛他手中握住了整个世界,又激动又惶恐,唯恐自己辜负了这份手足之情。 也没人清楚他亲手将金铃归还给司徒声时,那五味杂陈,摧心剖肝的心情。 可最后,他还是辜负了司徒声对他的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司徒岚才回过神来,他敛住眸光,缓缓垂下眼眸:“好,我帮你。” 林瑟瑟是在一个时辰后,离开的颐园。 临走前,司徒岚忍不住问她:“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和他相认?” 林瑟瑟离去的脚步顿了顿:“我哥哥去了瘟疫重灾区。” 她抿住唇瓣,继续道:“他会一直等到你愿意与他相认的那日,我也希望他能等到。” 没有责怪,没有质问,她语气平静的像是在阐述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 司徒岚抿住薄唇,怔愣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不得回神。 翌日一早,林瑟瑟便到神武门,坐上了前去普陀寺的马车。 嬴非非与她同乘一车,许是这两日没睡好,嬴非非一上车就打起了瞌睡。 普陀寺在京城外的远郊,为避免灾民冲撞到太后,皇帝派了众多全副武装的御林军护送她们出城。 -- 第175页 车夫虽然已经刻意避开京城内的瘟疫区,但一路上还是出现不少身染天花的流民。 许是怕被传染上天花,各个马车的窗户都拿木板封上,只留指甲盖那么大的缝隙用来通风。 从出了神武门,林瑟瑟便趴在那缝隙上,朝着马车外不停望去。 京城内的街道上,到处堆积着腐烂的尸体,那味道难以言说,活像是烂了半年多的臭带鱼。 孩童在啼哭,女人们穿着破破烂烂,随着脏污不堪的男人们坐在关门闭户的饭馆门口,脸色蜡黄又枯槁。 许是因为瞧见了皇家的马车,男人们的眼睛里重燃起一丝希望之火,他们聚众成团,不管不顾的朝着马车的方向拥挤而来。 身穿黄马甲的御林军们,对这些可能感染上天花的流民们避之不及。 他们手持长剑,外围又有铁盾相互,仍是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皇帝为挽回自己越来越糟的名声,严令御林军出手伤民,因此他们不敢直接拔剑杀戮这些流民,只能胆战心惊的出声恐吓流民,让流民们远离马车。 起初遭受到御林军的恐吓,流民们还有些畏首畏尾,但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怒吼了一句:“我们只能坐等被饿死病死,她们却在皇宫里吃香喝辣,一顿饭就上百道菜式,吃不完的便全都倒进了泔水桶里!皇室不仁,此时不反抗,你们要等到何时去?!” 话音落下,那些流民们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个个怒火冲天,拎起街道上能寻摸到的一切武器,朝着御林军的铁盾上砸去。 林瑟瑟望着那些不断突破重围的流民,眸中隐隐浮现出一丝不解。 除却她和太后的份例,是每餐三十道菜式以外,其他的这些嫔妃,每餐只有三道至七道菜式。 虽然份例是这么多,但她的肠胃不太好,为了避免浪费,她每顿膳食也就让人传两三道菜。 方才那流民所说的上百道菜,那是皇帝才有的待遇,而近来皇帝因为京城里闹天花的事情,早已开始缩减伙食。 为嬴非非比武招亲的那日,中午在大殿里用膳,每桌六个人,桌子上一共才摆了七道菜,其中还有三道是素菜,说出去都让人觉得皇室吝啬磕碜。 也就是昨日在慈宁宫里,皇帝看在有太上皇在的份上,才按照份例传了一百多道菜式。 可那方才在人群中叫喊的流民,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因为疫情的事情,皇城严阵以待、大门紧闭,连皇宫里运送泔水的人都不让进了,这事又是如何传出去的? 她没有做过什么,作为皇帝生母的太后就更不会了,而皇帝自己肯定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若是如此看来,拥有最大嫌疑的人,似乎便是太上皇了。 倘若真的是太上皇宣扬出去的,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毁了皇帝积攒起来的好名声? 林瑟瑟正失神着,却听见马车外响起杏芽的喊叫声:“快!快护住马车——” 她微微一愣,趴在木板的缝隙朝外看去,只见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们,像是疯了似的攻击着御林军。 而御林军顾忌皇帝的旨意,对流民们畏手畏脚、只守不攻。 不过眨眼之间,他们已经攻破了御林军的铁盾,朝着她们所乘坐的马车袭来。 车夫被流民们撕扯下马车,有沾满脏污的泥手伸进马车帘子里,一把攥住了嬴非非的脚腕。 嬴非非被这阵仗惊醒,她看到自己脚上的那只手掌时,吓得身子一激灵,抬起另一只脚便往那手掌上踹。 眼看着她就要被拖出去,林瑟瑟从嬴非非随身携带的八棱竹节鞭里抽出尖锥子,干脆利索的刺中那手掌。 流民因疼痛而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正当两人要松口气时,车帘底下便伸进来了更多的手,甚至还有人试图冲进车厢。 嬴非非虽然会些武功防身,却也架不住这些流民们的疯狂攻击,而林瑟瑟不慎被人攥住裙角,不过霎时间便被那双手硬生生向外拽去。 待她反应过来,想要用尖锥子去扎那只手的时候,她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拖出了车厢。 马车外充斥着刺耳的尖叫声,其中不乏混杂着些流民们的嘶吼声,她隐约听到有人在笑:“临死之前能摸一把皇帝的女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那只攥住她裙角的手,继续向上摸索而去,林瑟瑟咬住牙龈,握紧尖锥子的手臂用力挥舞着。 不等她扎伤那只手,耳边就已经传来那人痛苦的哀嚎声:“手……我的手!” 她微微一怔,望着那骤然落地的残肢断掌,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便已经被拥进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熟悉的檀香气息,令她面容微僵,她抬起呆滞的眸光,望向那张骇人的铜虎面具。 他眸中是化不开的寒冰,犹如雪埋深山,染上一抹阴鸷之色:“近马车者,杀无赦——” 话音落下,白面黑衣暗卫已提剑攻上,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便将马车周围的流民全部斩杀。 在遍地的哀嚎声中,司徒声抬手覆住她的眼眸上,在她耳畔低声道:“闭眼,深呼吸。” 林瑟瑟脑子像是卡了壳,她乖顺的按照他的话去做,止不住哆嗦的身子,却是在深呼吸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斜倚在车厢外,一手攥住缰绳,一手拥住她的身子,驾着马车飞驰在布满流民的街道上。 -- 第176页 有暗卫开道,又有被镇杀的流民在前,他们不敢再放肆猖狂,只能四处逃窜,躲避着奔来的马车。 司徒声在一路杀出的血道上,驾车离开了乱成一窝的京城。 在出了城门后,他便缓下马车的速度,抽空瞥了一眼身侧的女子。 她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水裙短袄,外披雪色狐裘,三千青丝绾成随云髻,鬓间斜插着一支步摇,随着马车的摇晃而左右摇曳。 许是因为司徒岚长得太好看,而他爹娘也都貌美无双,他从小便审美疲劳,没有了美丑的概念。 可现在他看着林瑟瑟,却觉得连司徒岚也比不上她好看。 呼啸的风灌进她的衣领中,吹的她额间的碎发在空中肆意飞扬,他抬手将碎发别到她耳后:“外面冷,进去吧。” 林瑟瑟自然不会进去,就算是冻成狗,她也不想进去。 她往他身旁靠了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还未张口,车厢内便传来嬴非非的叫喊声:“皇嫂,我八棱竹节鞭里的锥子在你手里吗?” 林瑟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嬴非非还在车厢里。 她将攥紧在手心里的锥子递了进去,转过头来再看着司徒声,方才想说的话,却是堵在喉间说不出来了。 司徒声摘下铜虎面具,侧过头望着她苍白的小脸:“你说等到天亮之后,要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林瑟瑟抿住唇瓣,忍不住沉默了起来。 她想等到天亮,是怕他后悔,也想给自己留些余地。 而现在,她已经醒悟了。 即使他知道真相,但只要他还想为爹娘报仇,他就会被太上皇捏住软肋,那软肋或许是司徒岚,又或者是阿蛮。 心有羁绊者,必定会输掉这场战争,也输掉自己的性命。 命运之笔握在司命神君手中,这并不是她想挣扎就能躲得过的。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再为自己努力一次。 林瑟瑟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身,她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倾听着他渐渐加速的心跳声:“哥哥,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这一次,轮到他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她,他只知道,他不敢、也不能喜欢上她。 他不能给她想要的一切,他甚至贫瘠到,连一腔热情都给不了她。 他能给她带来的,只有险境和伤害。 林瑟瑟没有放弃,她继续询问道:“待我从普陀寺归来,哥哥可愿放下仇恨,和我一起私奔离开这里?” 风儿吹散了她的声音,也将她的勇气和热情渐渐冷却,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他的答复。 他说:“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林瑟瑟怔愣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松开了环住他腰身的手臂。 她到底在期盼些什么? 难不成她真的以为他会放下一切,和她一起离开这里吗? 倘若在他不知道真相时,都从未对她动过心。 那在她将所有真相都告诉他后,在他知道他如今这副模样,都是被她所害后,他还会喜欢上她吗? 她低埋下脑袋,唇边泛着一抹苦笑,连鬓间的步摇坠下都未发现,掀开车帘便进了车厢之中。 待那车帘放下,隔绝掉了车厢外的冷空气,也隔绝开了他孤坐在马车外的寂寥身影。 即便只有这一帘之隔,却像是在两人之间,架起了一道毕生都跨越不过的沟壑。 司徒声将马车驾驭的很慢,纵使如此,马车还是到了他该停下的终点。 明明第一个冲出京城的是这辆马车,可最后一个到普陀寺的,却也是这辆马车。 待马车停稳后,林瑟瑟刚一下马车,便在迎接她们的和尚队伍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在打擂当日,差点被司徒声割掉舌头的陆凯。 陆凯脑瓜子光溜溜的,眼角的青肿还未消散,他身上穿着僧服,看起来似乎已经在普陀寺出家了。 就在她失神时,耳边响起司徒声淡淡的嗓音:“陆想送他过来出家修行三年。” 陆凯在陆想的茶水里下了药,陆想没有扒掉陆凯的皮,而是将陆凯送到普陀寺出家三年,已经足够手下留情。 不过看陆凯那个愤愤不平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在此好好反省错误。 倒也是,陆凯那个备受家族冷落的哥哥陆涛,已经跟着陆想去边关打仗立功去了,而陆凯却被扔进寺庙里剃发修行,他自然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林瑟瑟不太想搭理司徒声,她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似的,带着嬴非非便向前走去。 司徒声大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将她不慎坠落的步摇递到她眼前:“你的步摇。” 林瑟瑟头也不抬:“不要了。” 说罢,她像是被猎豹追赶一般,疾步走进了普陀寺内。 他失神的望着她的背影,下意识的将掌心中的步摇缓缓攥紧,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个矮小的和尚走到他身旁询问,他才怔怔的回过神来。 矮和尚似乎并不害怕他,神色关切的问道:“贫僧可以将此物,代为转交给那位女施主。” 司徒声摇了摇头:“不必了。” 矮和尚又问:“施主今晚可宿在普陀寺内?” 他抬眼看了一眼矮和尚,抿住微凉的薄唇:“我还要赶回京城,不住了。” -- 第177页 矮和尚双手合掌,对他鞠下一躬:“听闻京城瘟疫严重,望施主保重身体。” 司徒声迟疑片刻,缓缓道:“你也是。” 第68章 六十八个皇后 两人目光相对,却是静默无言。 司徒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 他接过暗卫递送来的缰绳,翻身跃上马背,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快马加鞭离开了普陀寺。 矮和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瓣微微轻颤,低不可闻的道了一句:“保重。” 刚刚在京城里,马车上的嫔妃们都被流民们疯狂的行径惊吓的不轻,有的到了普陀寺后,连寺庙内精心准备的素食宴也没胃口吃了,进去就直奔了后院的住所。 太后声称身体不适,并未出席素食宴,而身为皇后的林瑟瑟,也以困乏为由推了晚宴。 在听到太后和皇后都不出席后,斋房内为数不多的几个妃嫔草草用了些素膳,便也都回去就寝了。 唯有纯嫔慢条斯理的用着素膳,她望着前来添茶送水的陆凯,唇畔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陆爷没了头发,却还是如此玉树临风。” 被她打趣的陆凯,眸底布满愠怒之色,他重重的撂下手里的茶壶,砸的桌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你还好意思说?!” “要不是因为你给我出的馊主意,我能沦落成现在这幅鬼样子?” 话音未落,陆凯便抬腿踢在了桌子腿上,原本是为了泄愤,谁料却将桌上的茶壶撞倒,那滚烫的茶水撒了他一腿,烫的他脚腕子通红。 瞧他那又蹦又跳的滑稽模样,纯嫔却是没再嘲笑他,她捻起熏了桃花香的手帕,细细的帮他擦干净了罗汉鞋上的水渍。 见她屈尊降贵的帮他擦鞋,他心中高高燃起的怒火,一下便被泼灭了许多。 陆凯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坐在椅子上,毫不避讳的捧着她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水:“行了,你又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了。” 纯嫔也不拐外抹角,她放下手中的帕子,坐在了他身旁:“陆爷莫恼,你来这地方,虽然是被迫,但又何尝不是天意。” 这话听到陆凯耳朵里,便成了她在嘲讽他活该。 他皱紧了眉头,正要窜起滔天怒火,就听见她继续道:“此次随行者皆是女子,如今陆想离开了京城,九千岁又被我爹支开,只剩下皇后和公主两人落单……” 皇上本来也想随行祈福,哪怕是在百姓面前做做样子也好,但他被政务缠身,要两日之后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才能赶到普陀寺来。 倘若她利用陆凯的职务之便,在这期间将林瑟瑟烧死在普陀寺内,皇后之位就会空置下来。 至于那嬴非非,不过是引陆凯上钩的鱼饵罢了,若是陆凯想要与之生米煮成熟饭,她帮他一把倒也无妨。 纯嫔见吊起了他的胃口,便也不再绕圈子:“普陀寺紧挨着山林,春日正是天干物燥之时,如若皇后的寝室失火,而她屋外的门海又结了冰,那等不及再去打水灭火,怕是皇后就要丧命于此了。” 门海便是放置在院子里,用于防火救火的大水缸,为了防止冬日水缸里的清水结冰,寺庙中每日都会派人往水缸下生火保暖。 因为紧挨着山林,极易发生火灾,尤为是春冬两季,普陀寺就会更加看重防火。 陆凯身为寺庙里的一员,想要接触到门海并不算难事。 若是他支开其他和尚,将门海下取暖的火苗灭掉,按照如今天寒地冻的气候,不过一两个时辰,那门海里的清水就会上冻结冰。 她会在林瑟瑟的饭菜里加些蒙汗药,待确定门海结冰后,陆凯只需要趁着林瑟瑟熟睡之际,在屋外点上一把火就是了。 陆凯瞥了纯嫔一眼:“她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纯嫔耐着性子解释道:“九千岁被我爹拿捏住了把柄,待皇后一死,我回宫后便有机会登上后位,帮你从普陀寺里脱身,成为晋国的驸马爷……”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陆凯打断:“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登上后位,我冒这么大的风险,就为去赌你口中那两三成的‘机会’?” 是了,论起相貌,她平平无奇,只能说是颇有姿色。 而她又不像是元嫔怀有身孕,她如今无子无嗣,除了那个没有实权的镇国公父亲之外,什么后台都没有。 她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当上皇后,又凭什么认为他会再当一次傻子,为她冲锋陷阵? 纯嫔缓缓勾起唇角,从腰间的锦囊之中,取出一条鸳鸯玉佩:“你知道十八年前,燕王帝后曾在晋国遗失过一女吗?” 陆凯看着那玉色通透无暇的鸳鸯玉佩,‘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知道这玉佩,乃是燕国皇室的传家之宝,听闻真正的鸳鸯玉佩共有两枚,为千年暖玉所制,玉内还刻着燕国的国号。 陆凯小心翼翼的从她手中接过玉佩,仔细的打量着玉佩的反正面,当他看清楚那燕国国号后,他眸中的不屑之色蓦地僵住:“这块玉佩是皇后的?” 纯嫔嗤笑一声:“什么皇后,他们遗失的女儿是我。” “一个月之后,燕国使者会出席太后寿宴,届时我便会找机会与他们相认。” 她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什么。 陆凯看着她的眼神微变,他正要说些什么,纯嫔身边的宫女月芯便推开了斋房的门,抱着一只汤婆子走了进来。 -- 第178页 当他看清楚月芯的脸蛋后,他微微一怔,喉间止不住的吞咽了两口唾液:“她是伊春阁的花月姑娘?” 纯嫔倒是没想到,时隔大半年之久,陆凯竟然还记得月芯的脸。 月芯是她从青楼里救下来的姑娘,当时她便是为了救下月芯,才和陆凯不打不相识。 看他喉结上下滚动,纯嫔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想法,她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将月芯向前推了一把:“陆爷为我负了伤,我看着心里也难受,你便留下为陆爷上药吧。” 原本陆凯还有些下不来台的感觉,见纯嫔这样给他面子,他心里也畅快了不少,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就是了,明夜子时,我定会让皇后消失在这世上。” 纯嫔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郁:“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月芯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她步步向后退去,浑身僵硬的摇着头。 可纯嫔根本不在意她是否愿意,早已经快步走出了斋房,将空间留给了陆凯发挥。 斋房内只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惨叫,接着就没了动静,纯嫔知道陆凯下手有分寸,不会弄死月芯,倒也不怎么在意。 纯嫔望着夜空上的那一轮弯月,仿佛看到了皇帝的脸庞,她缓缓扬起了唇角:“只有我,才配站在你身边。” 普陀寺挨着山林,夜里时不时便会传来狼嚎,扰的林瑟瑟又久违的失了眠。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再加上晚上没有用膳,深更半夜的又感觉胃里有些隐隐作痛了。 毕竟不是在皇宫里,后院没有单独的厨房可以开小灶,她也不愿大动干戈,专门叫人起来单独给她做夜宵。 但胃里实在不适,她思考片刻,索性便披上狐裘,准备自己去厨房里看看还有没有吃食。 林瑟瑟一推门,就瞧见了坐在她门外石阶上的嬴非非,她愣了愣:“你怎么还没睡觉?” 嬴非非抬起一张皱皱巴巴的小脸:“我师父说,等他到了边关,就给我写信……但是都已经两天了,我还没收到他写的信。” 林瑟瑟看着她苦恼的模样,不禁失笑道:“哪有这么快到边关,你再等一等,说不准过两日就有来信了。” 嬴非非很相信林瑟瑟,哪怕这话只是在哄她,她面上的愁容也褪去了些。 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从石阶上站了起来:“这大半夜的,皇嫂要去哪里?” 林瑟瑟正要回答,胃里便咕咕响了起来,她脸颊泛起微红:“睡不着,去厨房转一转。” 说是转一转,其实就是想去厨房偷吃点东西。 嬴非非倒也没戳破她,只是看了一眼漆黑的四周:“那我陪皇嫂一起去。” 说罢,她便挑起扔在地上的灯笼,带着林瑟瑟一同去了普陀寺前院的厨房。 这普陀寺并非是皇家常去的寺庙,只是因为普陀寺离京城较远,太后往年为躲避太上皇,便三天两头的借着烧香念佛的名义,带着嬴非非去普陀寺里小住。 所以嬴非非对普陀寺十分熟悉,带着林瑟瑟抄近路去了厨房,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走到了。 厨房里还点着灯,但她们走进去唤了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 林瑟瑟掀开大锅的锅盖,锅里的蒸屉里还剩下两只干巴巴的馒头,又冷又硬的,咬都咬不动。 嬴非非从小娇生惯养,自然不会做饭,而她乃是杏花仙,在天庭上向来不食五谷,更别提会做饭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那两只馒头,就在林瑟瑟准备烧热水,因热水泡着馒头凑合吃点时,厨房外响起一道沙哑的嗓音:“你们是谁?” 她面色微窘,刚要转过头去解释一番,却听那人又道:“贫僧眼拙,望两位女施主见谅。” 这便是认出了她们两人的身份。 见这矮小的和尚准备离开,她连忙叫住那和尚:“小师傅请留步,不知小师傅能否帮本宫生起灶下的火?” 林瑟瑟没看到烧火用的劈柴,若是让她自己慢慢折腾,怕是这一夜过去,她也烧不起来这大锅了。 那和尚应了一声,从厨房外的夹角里挎来一筐子的劈柴,手脚麻利的将火点燃了起来。 在生好火后,和尚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看向她手里握住的剩馒头,面色和善的问道:“两位女施主,可需要贫僧帮忙?” 见和尚主动询问,林瑟瑟也不客气了:“那便劳烦小师傅了。” 虽然她一口一个小师傅的叫着,但实际上这和尚只是个头矮了些,年龄看着却并不小了。 迎着微弱的烛光,林瑟瑟看清楚了那和尚的面容。 他脸上像是抹了锅底灰似的,长得黑黝黝的,脸颊两侧布满了麻点子,不过五官看起来倒还算是精致。 只是他的身材干瘪瘪的,而且骨头架子又瘦又小,个子看起来却是比嬴非非这个刚及笄的女子还矮。 那和尚手脚麻利的烧水煮面,很快便将两碗阳春面煮好了。 和尚擦了擦额间的汗水,撸起碍事的衣袖,将热腾腾的面汤端到两人面前,又张罗着跑回去拿筷子。 见和尚双手递来筷子,林瑟瑟正要伸手去接,一抬眼却看到他露出来的半截手臂。 和他面上的黝黑截然不同,他的手臂又白又细,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 脸黑的像是煤球,手臂白皙的犹如莲藕,骨架子比女子还纤瘦,这和尚到底是男是女? -- 第179页 林瑟瑟蹙起眉头,下意识的朝着和尚的耳垂望去。 要分辨一个人是男是女,看耳垂是最好的方式。 凡是晋国女子,不论庶民还是贵族,八岁便会用银针穿出耳洞,寓意驱除病邪。 当她看清楚和尚的耳垂后,她的瞳孔蓦地一紧,面容渐渐僵硬起来。 和尚的耳垂上,每侧都有三个不怎么明显的耳洞。 在晋国之内,唯有赢家的女儿才能穿三个耳洞,那是代表皇室公主血统高贵的象征。 太后只育有嬴非非一女,而太上皇的姐妹们,除却那宝乐公主之外,全都被太上皇扔到匈奴和亲去了。 而那些离开晋国的和亲公主,在数十年间,死的死、残的残,哪里还有能活着回到晋国的。 许是察觉到林瑟瑟直勾勾的眼神,和尚放下筷子,眸色略显慌张的想要离去。 林瑟瑟疾步追上前去,一把攥住和尚的手臂:“你到底是谁?” 第69章 六十九个皇后 和尚似乎还想挣扎,她低埋着头:“贫僧只是厨房里一个烧锅的僧人罢了。” 林瑟瑟攥紧她的臂弯,冷笑一声:“那你的耳洞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羡慕晋国皇室的公主,所以擅自给自己穿了三个耳洞?” 原本还想狡辩的和尚,蓦地沉默了下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更没想到林瑟瑟在黑夜中,竟然观察的这样细致。 她来到这普陀寺已有四年之久,但没有一个人认出她是女儿身,因为她每日都小心翼翼乔装自己的真实面容,甚至晚上直接带着面上的锅底灰睡觉也是常事。 毕竟是在和尚庙里,想要女扮男装骗过其他人,就必定要忍受一些常人无法忍耐的苦楚。 为避免和僧人共浴,她便只能伪装出邋遢的性格,常常大半个月才洗一次澡,浑身涂满锅底灰,又在脸颊用炭笔点上麻子。 至于那耳垂上的耳洞,她也会用脂粉仔细涂抹,再在外层扑上些碳灰,将耳洞添补平整,令旁人察觉不到一丝异常。 倘若不是因为太后突然带着后宫妃嫔来到普陀寺,主持怕她冲撞了贵人,强逼着她刚刚去沐浴更衣,洗掉了身上的锅底灰。 她也不会因为没来得及伪装,而露出马脚被林瑟瑟认出来。 正在她失神之际,林瑟瑟已经扯拽着她的手臂,带着她离开了厨房,朝着远处的一片竹林走去。 她并没有反抗,只是望着林瑟瑟的后颈,葱白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摸向绑在大腿上的刀鞘。 她胆战心惊的躲了四年,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两句质问,就轻易承认自己的身份。 既然软的行不通,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林瑟瑟朝着周围打量一圈,见四处无人,她终于松开了这假和尚的手臂:“我不想和你绕圈子,你到底是谁?” 假和尚沉默一阵,缓缓抬起眼眸:“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也不瞒着你,我就是……” 说到这里时,她刻意放低了嗓音,朝着林瑟瑟招了招手,示意林瑟瑟往前探些身子。 林瑟瑟眉头微蹙,听着假和尚略带引诱的语气,她迟疑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配合着向前弯了弯腰。 就在她俯身的那一瞬间,假和尚眸色一沉,五指微拢,反手攥住腿上的刀柄,提起利刃便朝着她的颈间攻去。 林瑟瑟在假和尚轻易妥协之时,便已经生出了警惕心,见假和尚摸出利刃,她立刻向后退了两步,毫不犹豫的钻进了那一小片竹林中。 有竹节挡在身前,假和尚便是想对她动手,那匕首也扎不进来。 她在竹林里穿梭自如,而假和尚手中执着利刃,气喘吁吁的追在她身后。 这假和尚的体力实在不怎么样,不过追了她几圈下来,便已经满头汗水了。 林瑟瑟见将假和尚的体力消耗的差不多,就从竹林中又钻了出去,她站在远处望着假和尚:“你是九千岁的娘亲?” 假和尚蹙紧眉头:“什么九千岁,我不知道。” 林瑟瑟听这果决的回答,犹豫了一下,又换了种问法:“你是司徒声的母亲?” 这一次,假和尚的脸色变了变。 她像是打了鸡血,又重新振作起来,提着匕首朝林瑟瑟刺去。 林瑟瑟手疾眼快,用脚尖踢起泥土地里的小石子,那石子从地面飞跃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抛物线,精准无误的击中了假和尚的膝盖骨。 假和尚膝盖一痛,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在栽倒的一瞬间,她为避免利刃划伤自己,下意识的将利刃扔了出去。 林瑟瑟一把抓住假和尚的衣袖,使出浑身的力气,才勉强扶住了她:“我是他的义妹,我没有恶意。” 傍晚时,她在普陀寺外的马车上,曾见过林瑟瑟。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司徒声主动靠近一个女子,只是她并不清楚林瑟瑟和他是什么关系。 如今听到林瑟瑟这样说,她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四年之间,司徒声怕她担心,所以从不将京城里的事情告诉她,也几乎不跟她联系。 而普陀寺离京城又远,她平日待在普陀寺里根本没机会去京城,更不要提去打听他的事情了。 他告诉过她,让她不要相信任何人,等他找到司徒岚,便来普陀寺接她走。 -- 第180页 她正准备甩开林瑟瑟的手,一抬眼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林瑟瑟右手手腕上的金铃手绳。 她的瞳色蓦地一紧,死死扯住了林瑟瑟的手腕:“金铃……你怎么会有他的金铃?” 司徒家的嫡传子,因体内存有连心蛊,自出生起便会配有一只金铃。 这金铃乃是绝密之物,除至亲血脉以外,不会交付到任何人手中。 林瑟瑟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看着假和尚道:“现在能相信我了吧……” 她缓缓吐出四个字:“宝乐公主?” 许是太多年,没有人唤出过这个封号,宝乐公主怔愣了许久,才渐渐缓过神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激烈抗争,像是默认了林瑟瑟的话,垂首沉默起来。 林瑟瑟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她给宝乐公主留足了沉思的时间,也好让自己趁机平复一下震惊的心情。 世人都道宝乐公主与司徒将军一同烧死在了那场大火里,谁料这宝乐公主并没有死,还隐姓埋名伪装成了普陀寺里的一个僧人。 司徒声知道他母亲还没有死吗? 还是说,就是他把宝乐公主送进寺庙里的? 正在她失神之际,宝乐公主却抬起头来,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没错,我就是阿声的母亲。” “你到底是谁?”她看着林瑟瑟手腕上的金铃,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鬓间戴着皇后的凤钗,又为何会有阿声的金铃?” 听她提起‘皇后’二字,林瑟瑟心中略微有些心虚,她面色不自然的别过头:“我是九千岁在宫里认下的义妹。” 宝乐公主眸色微怔,低声试探道:“你说的九千岁是……阿声?” 她在这寺庙里躲了四年,虽然消息闭塞,但当今的太后时不时会来普陀寺里,总有那爱嚼舌根子的宫女太监会偷偷说起宫里的事。 很久之前,她就听人提起过这九千岁,那太监道太上皇昏庸无道,给一个太监升官进爵,甚至将兵权都交到了那太监手中,还让他自封为九千岁。 听闻那九千岁权倾朝野,又冷血残暴,不光把持朝纲,还草菅人命,乃是罪恶滔天的奸佞之臣。 但她从未将善良耿直、忠肝义胆的司徒声,与那犹如恶鬼般的九千岁联系到一起过。 她满目期盼的盯着林瑟瑟的唇瓣,只希望能从林瑟瑟口中得到一声反驳。 林瑟瑟眸中略带迟疑:“你不知道吗?他想找到司徒家被灭门的真相,就和太上皇做了交易,留在了皇宫里。” 这一句‘留在了皇宫里’,彻底击碎了宝乐公主眸中仅存的期望,她身子蓦地一软,面色惨白的瘫坐在了地上。 九千岁,他就是九千岁…… 他竟是为了寻找当年被灭门的真相,而入宫成了一个阉人? 可他明明答应她,不会去复仇,更不会以真正的身份去接近太上皇。 他还答应她,只要找到司徒岚,他们一家人便隐退山林。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林瑟瑟望着宝乐公主备受打击的面容,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她垂在身侧的手臂轻颤,声音低不可闻:“你知道所有真相,对吗?” 宝乐公主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那止不住哆嗦的身体,以及四处躲避的目光,已经为她做出了答复。 林瑟瑟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眸底布满嘲色。 所以,宝乐公主和司徒岚早就知道真相,却任由司徒声一人背负血海深仇,在深渊泥潭中死死挣扎,只为得到他们人人皆知的灭门真相? 他最为敬重的兄长和母亲,明明知道真相,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他。 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蒙冤而死的司徒将军,和那司徒家枉死的一百多口人命,给出一个交代。 难道宝乐公主在这四年之间,就真的从未猜想过,那突然之间冒出来手握重权的九千岁,便是孤身一人进京寻仇的司徒声吗? 就连一次,都没有过吗? 她缓缓阖上双眸,突然觉得有些疲乏和困惑。 陆南风曾说过,宝乐公主急于出嫁,为的是逃离太上皇。 倘若他娶了宝乐公主,便会牵连整个陆家,所以他选择逃婚,选择抛下所有的一切,在山沟里隐姓埋名度过后半生。 也就是说,宝乐公主在嫁给司徒将军之前,就已经知晓司徒将军往后要面对的命运。 所以,人生在世,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活着吗? 哪怕丧失人性和良心,哪怕活的像是个行尸走肉,哪怕全身只剩下一副皮囊。 但只要还活着,就可以了是吗? 林瑟瑟离开了竹林。 她不知道宝乐公主是会继续选择逃避,还是会恍然醒悟,去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她只知道,破镜不会重圆,而司徒声也不会再回到从前怒马鲜衣的少年。 嬴非非还在厨房里等她,见她回来了,连忙将冒着热气的汤面递了过来:“皇嫂,那火还没灭,我又给你热了热。” 林瑟瑟望着那碗汤面,眼眶微微有些泛酸:“谢谢。” 嬴非非有些不好意思:“皇嫂不必和我客气,不过是一碗汤面罢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不止是一碗汤面。 看惯了人情冷暖,在世俗和利益面前,这一份纯真和善良,就显得尤为可贵。 -- 第181页 嬴非非并没有问她,刚才追着那和尚出去都干了什么,她沉默着将这一碗已经坨掉的面条吃了肚子里。 她正要放下碗筷,却听见嬴非非小心翼翼的低声道:“皇嫂,你是不是很讨厌我皇兄?” 林瑟瑟愣了一下:“为什么这样说?” 嬴非非垂下脑袋,略带婴儿肥的脸蛋泛着红意:“其实,你和九千岁在马车外头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林瑟瑟抿住唇,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嬴非非。 她问司徒声愿不愿意和她私奔时,虽然没有刻意避着马车里的嬴非非,但她的声音不大,混着呼啸的风吹过,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 怕是因为嬴非非习武的原因…… 她想到这里,眸色微微一怔,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连马车里的嬴非非都听见了,但司徒声却告诉她,风太大了,他没有听清楚。 说到底,他就是在拒绝她罢了。 嬴非非见她眸光黯然,连忙道:“我不会告诉皇兄的。” 林瑟瑟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你放心,他不会走,本宫也不会,忘了这件事吧。” 嬴非非摇了摇头:“皇嫂,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她年纪还小,不懂那么多情爱是非。 她只知道,在林瑟瑟被皇帝宠幸的第二日,所有人都送去了贺礼和祝福,可林瑟瑟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就像太后一般,明明已经站到了后宫的最顶端,但太后脸上从未有过畅快的笑意。 太后讨厌那犹如铁笼的深宫,也不曾爱过太上皇一分一毫——她从小便知道的。 许是因为太后对她不加管束,她天性得以释放,便从不在意那些所谓的世俗和规条。 她并不觉得林瑟瑟身为皇后,却喜欢上一个宦官有多么天理难容。 这世间,唯有爱可以僭越身份的束缚、地位的枷锁,任何人都一样。 嬴非非从衣袖中,掏出一张被叠的皱皱巴巴的画纸:“这幅画,是我师父偷偷拿给我的。” 她眼前又浮现出陆想鼻青脸肿的模样,那日他从京城离开时,她也跟着去送行了。 陆想临行前,特意支开了九千岁,便是为了将这幅画像给她。 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告诉她,这画是九千岁所绘,让她在合适的时机,将这幅画交给林瑟瑟。 当她看清楚这画像上,那身着帝后吉服的两个人后,她便隐约明白了九千岁对林瑟瑟的心意。 所以她才会在马车上,支棱起耳朵,偷听他们两人说话。 便是看在这幅大逆不道的画像上,她也不信九千岁没有听清楚林瑟瑟的话。 她往日还以为九千岁有多吓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过就是个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的胆小鬼罢了。 林瑟瑟怔愣的凝望着嬴非非递来的画纸,这张画纸破了两个黑洞,纸张也有些泛黄,像是被火烧出来的痕迹。 而那画纸上的场景十分熟悉,便是那日她和皇帝在坤宁宫里,司徒声为他们亲手入的画像。 当时他一共画废了两张纸,在第一张画纸上,他不慎在皇帝的脸旁沾上一滴浓墨。 第二张画纸,在他画完之后,皇帝正要起身去看,他就已经将画纸揉成纸团,动作迅速的扔进了火盆之中。 紧接着,也不知他是犯了什么毛病,竟是直接伸手从火盆中又捡起了那张画纸,还因此烧伤了手。 当时她以为他是急着去和阿蛮约会,倒也没有深想。 此刻看清楚画像上,这身穿皇帝吉服的那张面容后,她才明白过来,他为何急着将这张纸扔进去。 太上皇让他给皇帝和她入画,他倒是将她画了进去,只是皇帝的那张脸,被司徒声画成了他自己的面容。 林瑟瑟嘴角在笑,眼眸中却闪烁着点点泪光,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被炭火烧出来的一个个窟窿,只觉得心情五味杂陈。 嬴非非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道:“缘分不是命中注定,更要靠你自己争取。皇嫂还记得这句话吗?” “那日打擂,是皇嫂叫我不要放弃,所以我才能撑到最后。今日我将这句话也送给皇嫂,希望皇嫂也不要放弃。” 嬴非非攥紧她冰冷的手掌,将掌心中的一抹温暖,传递到了她的心底。 林瑟瑟红着眼圈,望着那副画沉默起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才缓缓抬起头来:“我明白了。” 即便是命中注定又能如何,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她做什么都还不算晚。 凡人仅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而对于司徒声来说,那几十年便已经是他的一辈子。 她不想做司徒岚,也不想成为宝乐公主。 哪怕最后的结局依旧不称如意,只要她努力过,此生便不会留下遗憾。 见林瑟瑟终于想通了,嬴非非不禁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夜空中淡淡的月牙,忍不住问道:“皇嫂可曾见过普陀寺的日出?” 林瑟瑟摇了摇头:“我第一次来普陀寺。” 一听这话,嬴非非就来了劲儿:“不出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回去也睡不了多长时间,倒不如一起去房顶上等日出。” 说罢,也不等她拒绝,嬴非非扯着她便朝着后院的方向跑去。 -- 第182页 普陀寺的斋房旁,有个上屋顶的楼梯,嬴非非往年来寺庙的时候,最喜欢在清晨时爬上屋顶,坐在屋檐上等着日出东升。 嬴非非盛情难却,虽然林瑟瑟冻得像狗一样,但看她这样开怀,还是没忍心拒绝她的好意,跟着她去了斋房。 天色还黑漆漆的,两人到了斋房外,正要摸索着爬上楼梯,林瑟瑟却隐约听到一声女子的闷哼。 她停住脚步,侧着耳朵又仔细听了一遍,才听清那声音似乎是从斋房门前发出来的。 嬴非非也听见了,她神色疑惑的抬起眼眸,与林瑟瑟对视了一眼:“寺庙里也闹鬼吗?” 林瑟瑟不禁失笑:“这又不是地府,哪来这么多鬼。” 原本上了一阶楼梯的脚,又落了回去,她接过嬴非非递来的灯笼,悄无声息的朝着斋房内走去。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斋房的门被推了开,林瑟瑟还未走进去,就在门底下瞧见了不着寸缕的月芯。 第70章 七十个皇后 林瑟瑟看着那张略微有些熟悉的面容,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女子是纯嫔身边的大宫女月芯。 在原文中,月芯曾是官家之女,后因父亲贪污而受到牵连,家里的男人被流放到偏远荒凉之地,而女眷则被贬为奴籍,都卖到了青楼或是大户人家去。 月芯姿色颇佳,所以被人卖进了青楼,成了伊春阁里的头牌花魁。 原本月芯是个卖艺不卖身的,但随着年龄增加,为她买账的人越来越少,老鸨便耐不住算计起她的初夜来。 后面的剧情就很古早了,月芯为了贞洁宁死不屈,被老鸨下了药扔到花台上拍卖,谁料正巧赶上纯嫔女扮男装来逛青楼。 纯嫔路见不平一声吼,闹得青楼鸡飞狗跳,直接将月芯救了出去。 在离开青楼后,月芯为报答纯嫔的恩情,就成了纯嫔身边的心腹丫鬟,随着纯嫔一同入了宫。 月芯忠心耿耿,陪着纯嫔一路升级打怪,在纯嫔因流产而彻底对皇帝心灰意冷后,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只为帮助纯嫔假死离宫。 虽然林瑟瑟对纯嫔没什么好感,但不得不说,月芯这种重情义的女子,还是挺让人敬佩的。 她没有多做思考,解开自己身上的狐裘,便披在了月芯的身上:“你主子呢?这是怎么回事?” 月芯面色惨白,身体止不住的哆嗦着,她的唇瓣干裂泛白,将脸庞埋在双臂之间,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不管她如何用力,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原本她是可以在天亮之前,自己离开这充满耻辱的地方,谁料陆凯为了让她屈服,竟点住了她的麻穴和哑穴。 事后他又喝了些小酒,临走时摇摇晃晃,也忘记了解开她的穴道,将她扔在此地便离开了。 如今她动弹不得,又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趴在这里等着天亮之后,被进来清扫的僧人看个干净。 林瑟瑟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强迫她,只是抬眸朝着四周打量了一圈,想要从现场寻出些蛛丝马迹。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日纯嫔在坤宁宫和皇帝欢好过后,她也曾闻到过这种味道。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蹙紧眉头看向月芯:“是谁干的?” 太监自然干不出这等事来,倘若是随行的侍卫或是普陀寺里的僧人做的,那怕不是活腻了,才敢在寺庙中奸污宫女。 嬴非非也跟着追了上来,到底是知晓过男女之事的,她一眼便瞧出月芯刚刚经历过什么。 她犹豫一下后,扯住林瑟瑟的手:“普陀寺的僧人卯时就会来院子里清扫打点、准备早膳,外人皆知皇嫂与纯嫔之间的关系不合,倘若这是纯嫔设下的陷阱……” 自打上次在南山时,纯嫔告诉她们森林深处有三色梅花鹿,但她们进到森林里没找到梅花鹿,却险些被猛虎活吞掉后,嬴非非就有些不明原因的厌恶纯嫔。 再加上那日纯嫔在打擂之日,为讨好皇帝,毫无底线的顺着皇帝的话夸赞高畅,更是让她看透了纯嫔这人的口蜜腹剑。 倒也不怪嬴非非多想,很快就会有僧人来此清扫斋房,要是被僧人撞见月芯倒在地上不着寸缕,而林瑟瑟却站在一旁不知质问些什么,很难不引起旁人的误会。 就像她所说,原本皇帝就对林瑟瑟不满,如果这宫女失贞是纯嫔自导自演,只为栽赃此事是林瑟瑟指使旁人所为。 那皇帝才不会管三七二十一,必定会借此缘由,严惩林瑟瑟。 不是她铁石心肠,上梁不正下梁歪,纯嫔这人心术不正,心腹宫女又怎么可能是善茬。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要管,假若月芯是真的被人冒犯了,那纯嫔作为月芯的主子,自然会为月芯伸张正义。 嬴非非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响起了僧人的脚步声。 她紧提起一口气,弯腰将披在月芯身上的狐裘拿了起来:“皇嫂,快把你的狐裘拿上,咱们现在翻窗离去还来得及。” 林瑟瑟没有动弹,只是凝望着匍匐在地的月芯。 月芯的长发凌乱,满脸泪痕青涕,而她的颈间则布满青紫的淤痕,显然是被人用力掐过脖颈。 按理来说,月芯乃是纯嫔的贴身宫女,即便是晚上就寝后也要守夜的,怎么可能单独出现在这里。 -- 第183页 其实嬴非非说的很有道理,对此置之不理才是明哲保身的最好选择。 僧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不时还掺杂着一两声对话,听着似乎最少有两个人朝斋房走来。 她从嬴非非手里接过狐裘,缓步朝着半敞开的窗户处走去。 月芯赤着身子,瑟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看着越走越远的那个身影,眸底泛起一抹不带温度的嘲色。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是期待过面前的女子会出手救下她。 连她自己的主子都不管她的死活,而皇后又怎么会冒着惹上麻烦的风险,护住她这个死对头的宫女。 月芯绝望的阖上双眸,纯嫔为了陷害皇后和侍卫有染,往皇后的酒水里下药,以救命之恩为要挟,让她在上元节前去勾引内务府的总管太监。 当时她便该想到,这种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纯嫔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纯嫔的眼里只有她自己的利益。 斋房内响起‘吱呀’一声,月芯挣扎着想要蜷进双腿,护住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 正当她准备迎接僧人们异样的眼光和私语时,却听见林瑟瑟道:“都给本宫站住。” 月芯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睁开眼眸,朝着窗户的方向看去。 原来林瑟瑟并没有翻窗离去,而是打开了些窗户缝,喝令门外的僧人停住脚步。 僧人见她鬓间戴着凤钗,一下便认出她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连忙站住脚步,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林瑟瑟关上窗户,将僧人隔绝在外,她招呼着嬴非非上前帮忙,拾起扔在地上的衣裙,一件件给月芯套上。 月芯怔愣的望着她,眸色略显复杂。 在将衣物给月芯穿戴整齐后,林瑟瑟忽略掉她直愣愣的目光,在她的后颈点了两下:“现在能说话了吗?” 月芯咳嗽一阵,试了一试,果真能说话了。 她站起身来:“本宫只会解哑穴,剩下的你找纯嫔帮你吧。” 说罢,林瑟瑟就要带着嬴非非离开,月芯望着她的背影,嘶哑着声音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那夜她被捆在青楼之中拍卖初夜,是纯嫔仗义出手救下了她。 她本以为自己离开了青楼,便逃脱了苦海,谁料她却一脚踏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纯嫔的救命之恩,像是枷锁紧紧桎梏住她的咽喉,如今皇后帮她,又是想从她身上榨取什么利用价值? 林瑟瑟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同为女子,她虽然不能对月芯的经历感同身受,但也能察觉到月芯此刻内心的无助。 在晋国之内,女子清白大于天,门外的僧人进来,就会将月芯看光。 如果这不是纯嫔自导自演,月芯真的是被歹人玷污了,那她放任僧人踏进斋房,便会对月芯造成二次伤害,甚至可能会将月芯逼到绝路上。 即便这是纯嫔设下的陷阱,踩了就踩了,有司徒声在,皇帝能把她怎么样? 她并未多做解释,与嬴非非推门离开了斋房。 月芯神色呆滞的看着那消失在眼前的身影,耳边仿佛又回响起纯嫔的声音。 ——月芯,是我救了你,我现在也需要你的帮助。 ——你会帮我的,对吗? 还要帮她吗?还要继续这样生不如死的‘报恩’吗? 月芯缓缓阖上了眼眸,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林瑟瑟到底还是没去房顶看成日出,被月芯的事情一搅和,她也没了去看日出的心情。 她叮嘱了嬴非非几句,便回屋补觉去了。 太上皇虽然借口说来普陀寺,是让太后率众妃嫔为晋国子民祈福,但太后似乎因为流民受了惊吓,从昨日到了普陀寺后,便没有再露过面。 太后称病不出,林瑟瑟便借着抄佛经的名义,光明正大的在屋里补觉,一睡就睡到了大下午。 原本她想着晚上也不出门了,就凑合着在屋子里吃点就是了,谁料傍晚之时,皇帝突然来了普陀寺。 杏芽急匆匆的给她梳妆打扮,林瑟瑟却有些不以为意,她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差不多就行了,天都黑了,谁也不会盯着本宫仔细瞧。” 虽然她这样说,但杏芽还是从里到外的折腾了一遍。 待她出门迎接时,皇家的马车刚刚停下,除了太后之外,其他妃嫔皆已经候在寺庙外翘首以盼。 林瑟瑟还未走到,纯嫔便已经热情的应了上去:“皇后娘娘可算来了,嫔妾正说差人去找您呢。” 这是自打那日纯嫔与皇帝在坤宁宫里欢好过后,纯嫔第一次主动与她打招呼。 她看着纯嫔面上堆积的笑容,又瞥了一眼纯嫔身后的月芯,漫不经心的挑起眉梢。 看起来,纯嫔并不准备用月芯失贞之事做文章。 倘若这事不是纯嫔自导自演,那月芯被人玷污,身为主子的纯嫔,为何会毫无反应? 还是说,月芯怕毁了名声,不愿将此事宣扬闹大,所以没有告诉纯嫔? 林瑟瑟毕竟不是月芯的主子,能帮到月芯的也是有限,没道理人家自己的主子不管这事,而她舔着脸上赶着去帮月芯。 总之她该帮的都帮了,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她嗓音淡淡的应了纯嫔一声,移开了落在月芯身上的目光,朝着马车上看去。 -- 第184页 来的人不光是皇帝,还有司徒岚。 皇帝和司徒岚共乘一车,他一改往日对司徒岚冷淡的脸庞,笑容殷勤的下了马车:“这次多亏了你慷慨解囊,若不然朕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司徒岚温笑一声:“不过是为皇上分忧,那三百车粮食又算得了什么,这都是臣弟该做的。” 这话说的十分得体,算是给足了皇帝脸面,令他面上的笑容也越发舒畅:“普陀寺的斋宴很是出名,你怕是还未尝过。天色也不早了,朕带你先去用膳。” 说罢,两人便朝着普陀寺内走去。 许是因为心情不错,皇帝难得给了林瑟瑟一个好脸,他耐着性子询问道:“听说你们来普陀寺的那日,在京城里遭到流民围攻了?” 听到这话,林瑟瑟差点没忍住翻出个白眼来。 还听说,这有什么可听说的,若不是司徒声及时站出来制止此事,她怕是要被流民们撕成拼图。 明知道她们在这时出京会有危险,这狗皇帝为了自己的名声,还不是吩咐御林军们不能伤害流民,将她们的安全置之于不顾。 林瑟瑟敷衍的应了一声:“皇上说的不错。” 皇帝也不在意她的态度,笑呵呵道:“如今流民们的粮食来源,已经顺利解决了。放心好了,往后再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 在象征性的安抚几句后,皇帝因为急着如厕,便甩下了林瑟瑟,迈着大步向寺庙后院走去。 众妃嫔为了能在晚宴上,抢个离皇帝近些的好位置,争先恐后的朝着斋房走去。 林瑟瑟刻意放慢了步伐,待众人都走后,才往司徒岚的身旁走去:“那粮食是你给皇上送的?” 司徒岚垂下眼眸,削瘦的手指叩在玉扳指上缓缓摩挲:“是太上皇送的。” 她蹙起眉头,微微有些失神。 粮库亏空,皇帝拿不出赈灾用的粮食,饱受瘟疫折磨的百姓们病的病死、饿的饿死,所以流民们才会发起抗议,甚至准备聚众起义。 太上皇手中有足够赈灾的粮食,但他却不拿出来为皇帝应急,而是在百姓怨声载道,民愤四起之时,以司徒岚的名义给挨饿的百姓送去粮食。 他是在为司徒岚积攒好名声吗? 那他将皇帝置于何地? 难不成他准备扳倒皇帝,让司徒岚做新帝? 林瑟瑟沉默片刻,终于没忍住,问出了自己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算太上皇真的对宝乐公主动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不可能爱她爱到愿意把江山,拱手送给她和旁人所生的儿子。 她不止一次怀疑过,司徒岚不是司徒将军的亲生血脉。 同为宝乐公主之子,真要比起来,司徒声容貌更像宝乐公主,倘若他只是想要个宝乐公主的替身,那司徒声要比司徒岚更适合。 但太上皇让司徒声净身入宫,而司徒岚却换脸成了他的义子。 司徒岚手上的动作蓦地一停,漆黑的眸色略显僵硬。 他紧紧抿住唇瓣,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眼眸,缓缓开口道:“就是你现在想的那种关系。”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当他亲口证实这个想法时,她还是无法避免的怔愣起来。 司徒岚并不想解释什么,他丢下失神的林瑟瑟,孤身一人迈步朝着斋房走去。 待林瑟瑟缓过神来,他早已经走的没有人影了。 当她走进斋房时,皇帝已经如厕完回来了,僧人们将早已备好的素斋送了上来,整整摆了两大桌。 司徒岚虽是太上皇认下的义子,说到底就是外人罢了,若是与嫔妃一桌用膳,总归是不合规矩的。 因此他和皇帝单独坐了一桌,剩下的妃嫔们都被归到了另一桌去。 以林瑟瑟为首,其他嫔妃们皆是按照位份与进宫的顺序排位坐了下去。 纯嫔坐在她身旁,一脸殷勤的为她夹着菜:“普陀寺的斋宴最为出名,昨日皇后娘娘身体不适,都未曾品尝过这斋宴。” 有了之前那多次被下药的经历,她自然不会轻易碰纯嫔递来的东西。 林瑟瑟瞥了一眼纯嫔,将眼前堆满素斋的小碟子,推到了纯嫔的面前:“你多吃些,本宫没什么胃口。” 见她这样不给面子,纯嫔倒也不生气,只是唇角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那真是可惜。” 自然是可惜了,她并没有在饭菜里做手脚,而是在斋房内的炭盆里,添了特制的蒙汗药。 那蒙汗药会随着屋内渐渐升温,通过空气散播进每个人的体内。 这药量不大,起效的时间也缓慢,但这蒙汗药的后劲,却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沉睡五、六个时辰。 除了她已经提前服用了解药之外,其他的所有人,今晚上都能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原本她只想给林瑟瑟下药,但谁知皇帝和燕王突然来了。 为了防止有人坏了她的好事,她索性就一窝端了,免得届时冒出来个英雄救美的桥段,她可没有耐心陪着林瑟瑟玩下去了。 陆凯今夜便会行动,待翌日天明之时,林瑟瑟便会随着熊熊火焰,一同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世间。 纯嫔不再对着林瑟瑟献殷勤,但因为方才纯嫔的动作,令林瑟瑟心中有些起疑,用膳期间她几乎没有动过筷子,只是装模作样的吃了两口。 -- 第185页 皇帝没吃完,旁人就算用完了晚膳,也不能提前离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屋子里没开窗的缘故,林瑟瑟觉得有些憋闷,连带着脑子也昏昏沉沉的。 虽说她昨晚一宿未眠,可今日她也补了大半天的觉。 此时不过刚刚戌时而已,离就寝的时辰还早着,她却已经困乏到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林瑟瑟想起纯嫔殷勤的笑容,心中略有些疑惑。 是她睡觉没睡够,还是纯嫔又整了什么幺蛾子? 可她仔细又回忆了一番,就因为纯嫔太过热情,以至于她进了斋房后,连一口水都没敢碰过。 倘若真是纯嫔做的手脚,那总要有个下药的来源吧? 就在林瑟瑟快要坐着睡着之时,皇帝终于放下了碗筷,与司徒岚客套两句,离开了斋房内。 待皇帝一走,其他嫔妃也按捺不住,一个个相继离开。 林瑟瑟实在有些睁不开眼了,幸好斋房离她的住处不算远,出门右拐没几步就是了。 杏芽一路将她搀扶回去,在她发现杏芽也开始频繁揉眼和眨眼后,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来。 先不说纯嫔到底有没有在饭菜里动过手脚,杏芽只是站在一旁,连桌子都没有靠近过,为什么连杏芽都会感觉到困乏? 她的脑子浑浑噩噩,此刻也是想不出所以然来,她只知道趁着杏芽反应还不严重,赶紧去搬救兵才是正事。 “你快去燕王的房里,叫燕王过来一趟……” 林瑟瑟的话音未落,甚至还没来得及坐在榻上,身子便蓦地一软,‘哐当’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控制,就犹如鬼压床一般,明明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但浑身都无力疲乏,宛若灌了铅似的,连喊叫都难以做到。 杏芽手无足措的向外跑去,可没走出几步远,杏芽也像她一般,重重的瘫倒在了地上。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事物也越发模糊,直至她陷入一片黑暗,再也没有了意识。 许是过了半个多时辰,这寂静如坟地的房间里,蓦地响起‘吱呀’一声,一个纤瘦的身影,缓缓步入了房间。 烛火左右摇曳,映出那女子的面容,却是那纯嫔身边的婢女月芯。 纯嫔不放心陆凯办事,为了万无一失,便让月芯来此,先给林瑟瑟来上两刀,以确保林瑟瑟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月芯手中执着的短刀,一步步的逼近地面上的林瑟瑟。 …… 不到子时,陆凯便按照计划,将院子里门海下的温火灭掉。 没了小火加热,水缸里的清水缓缓结冰凝固,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那些救火用的水缸,便全部冻得硬邦邦了。 后院里静悄悄的,所有人似乎都已经沉睡。 听纯嫔传话来,她竟是胆大包天到连同皇帝一起下了药。 陆凯骂骂咧咧的扛着木柴,倘若不是看在她手中握着燕国皇室的信物,他哪里会被她使唤的像是牛马一般。 不知来回折腾了多少趟,见木柴已经足够点燃林瑟瑟的屋子,他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了手。 他不敢停歇,连忙将备好的火油均匀洒在了木柴上,用烛火点燃了木柴。 普陀寺后院的房屋,大多是用木头和泥砖所铸,特别是房门和柱子,都是易燃之物。 那飞舞的火星中夹杂着漫天的灰烬,火焰犹如面目狰狞的魔鬼,在狂风中肆意舞动,直到一点点吞噬掉林瑟瑟的屋子。 远在京城的司徒声,是在两个时辰后,才得到这个消息。 来禀报消息的那人,抖得像是个筛子,他跪在那面容阴冷的男人身前,颤颤巍巍道:“普陀寺夜里走水,皇后娘娘,她,她被烧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快完结啦,天庭副本会放在番外写,如果小可爱们有特别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评论区告诉甜菜,甜菜会好好考虑哒 ̄ 第71章 七十一个皇后 ——普陀寺失火,皇后娘娘被烧焦了。 明明这人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明白,可这些字连在一起,他却是有些听不懂了。 普陀寺怎么会失火,若真是失火了,以林瑟瑟聪慧的头脑,便是将旁人都烧死了,她也能顺利逃出去。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岁山跟着,哪怕整个寺庙烧没了,她都不会出事。 司徒声凝望着跪在脚下的御林军,削瘦的指尖轻叩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沉思些什么。 随着那细微的敲击声,御林军额间止不住的渗出豆大的冷汗,他整个人都匍匐在地面上,喉间不断的吞咽着口水。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等来了最后的审判。 司徒声垂下眼眸,嗓音中不带一丝感情:“敢造谣皇后薨世,拖出去凌迟处死。” 御林军身子一软,险些晕厥过去。 凌迟之意,便是千刀万剐,世人皆道九千岁宛若地狱中的厉鬼,折磨人的手段更是残忍血腥。 他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送信的,那火又不是他放的,便是九千岁再残暴,也没理由将他如何。 谁料九千岁根本不分青红皂白,不相信他说的话便也罢了,只听见他说皇后烧焦了,就要给他扣个造谣的罪名处死他。 这哪里是厉鬼,就算是阎王爷也没有他□□专横。 -- 第186页 就在他即将被侍卫扭送下去时,他为求一丝生机,挣扎着从袖间,取出了一张脏兮兮的画纸。 他跪着爬到司徒声的脚下,涕流满面的将画纸送了过去:“这,这是从皇后娘娘的手里发现的……娘娘一双手都烧焦了,但却将这幅画护了下来。” 说是护下来,可这幅画的边缘也被烧了干净,只是能透过那烧到泛黄的纸张,依稀瞧出画纸上那女子的面容就是皇后本人。 刘袤恭敬的弯着腰,将破破烂烂的画纸展开,递到了司徒声的面前。 这张画像出自司徒声之手,便是将画上的女子烧干净,哪怕只剩下简单的两根线条,他也能辨认出来。 太上皇让他给他们入画,他一共画了两张,一张因为滴墨而丢在了坤宁宫,另一张被他从火盆里捡起带回了斋宫。 他面前的这一张,就是他丢在坤宁宫里的那张。 画纸似乎曾经被撕碎过,但又被她用浆糊重新黏合在了一起,而皇帝那张空白的脸上,被歪歪扭扭的添上了五官。 明明这五官之中,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但拼凑在一起,硬是谁也不服谁,丑的令人发指。 许是作画之人也察觉到了不妥,又在这张脸的旁边,专门用毛笔做了三个字的批注——司徒声。 这是林瑟瑟画的。 普天之下,也只有林瑟瑟,才敢在这么丑的人旁边,标注上他的名字了。 司徒声朝着那画纸缓缓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触摸她的脸庞,可他止不住颤抖的手掌,却怎么都碰不到她的面容。 林瑟瑟死了,她被火烧死了……和他父亲一样,和鱼娘一样。 他浑身的血液冰冷,布满血丝的眼珠上泛起一抹猩红,那始终触碰不到她的手掌,蓦地收紧攥成拳头砸在了桌面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死寂如坟的房间里,安静到连每个人的心跳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黎明后的微光洒进窗内,但那一缕缕暖阳,却始终照不到他的脚下。 司徒声低垂眼眸,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中,令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她在哪里?” 御林军吞咽着口水,仿佛有千斤顶压在胸口,连呼吸都感觉如此艰难:“皇后娘娘,她还在普陀寺里……” 他的话音未落,那肃杀之气却蓦然消失,只觉得一阵凉风掠过,待他怔愣的抬起头后,才发现立在他面前的九千岁早已不见了踪影。 刘袤小跑着追了出去,但院落里空荡荡的,只余下一个远远看不真切的身影。 京兆尹府邸的大门被司徒声一脚踹开,他手中牵着火红色的骏马,身旁是面色惊恐的京兆尹:“千岁爷,您这是要去哪里?到处都是瘟疫,您这样出去很危险……” 他的话还未说完,司徒声便已经翻身跃上马背,在尸体遍布的街道上策马狂奔起来。 京兆尹试图追上去,但没追几步,便有染了天花的百姓朝他靠了上来。 如今瘟疫肆意横行,在九千岁的暴力镇压下,大多数百姓都不敢再像前些日子那般猖狂。 再加上燕王及时送来赈灾的粮食,稍稍安抚了慌乱的民心,大多数百姓们都开始积极配合起皇室来。 虽说如此,但也还是有个别已经染上天花,又不愿被隔离的百姓。 他们憎恨不作为的皇室和官员,更甚之,有人趁乱花钱买凶,道是谁能杀了暂住在京兆尹府中的九千岁,就给一千金的安葬费。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染上瘟疫的百姓大多有妻女老小,为了争抢那一千金,便趁着身上的天花还不严重,伪装成正常人的模样,整日在京兆尹府外晃荡。 京兆尹能杀一个,却杀不尽所有人,所以为了保证九千岁的安全,他便只好尽可能阻止九千岁离开府邸。 他望着凑上来的百姓,吓得面色苍白,连忙往回跑去,也不敢再追那纵马远去的九千岁了。 司徒声在京城之内横冲直撞,这一路不知撞翻了多少冲上去试图靠近的百姓,马蹄子毫不留情的踏在人身上,路边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和惨叫。 他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的向前冲去,直到他纵马至京城城门处,被侍卫长拦了下来:“皇上有令,京城内任何人没有手牌不让出城……” 话音未落,司徒声便抬手将马鞭狠狠抽在了侍卫长的脸上,直将侍卫长抽的皮开肉绽,‘哐当’一声栽倒在地面上。 他眸色阴鸷,望着守门的侍卫低吼道:“开门——” 众人战战兢兢的打开城门,正当他要纵马离去之时,却有一只纤细的手臂拉扯住了缰绳:“阿声哥哥,你不能走……” 司徒声攥紧手中的马鞭,颈间的青筋隐隐崩出:“滚开!” “你不想报仇了吗?你忘记你的爹娘兄长了吗?” 阿蛮死死拽住缰绳,眸中带着一丝哀求:“镇国公说过,只要你在京城熬过这场瘟疫,他就将他所知道的真相都告诉你。” “倘若你离开京城,他答应你的那些事便都不作数了,难道皇后比你的家人还重要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他挥鞭落在马臀上,骏马蓦地跃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而后撒开马蹄子向前冲去。 阿蛮被马缰绳往前拖行出去几米,她终究还是抵不住疼痛松开了手,重重的摔落在了泥土之中。 -- 第187页 空气中尘土飞扬,待她爬起来后,那马儿已经化作远远的一个黑点,连看都看不到了。 阿蛮怔怔的望着那消失在眼前的身影,也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魏国宛城,他拒绝纳她为妾时说过的话。 ——你人很好,但你乃魏国之女,若跟在我身边,定会惹人非议,为我家人招来祸端。 是了,在他眼里,家人重过一切。 哪怕镇国公只是说了些模棱两可的陈年往事作为诱饵,逼他自愿前去瘟疫重灾区。 但为了那些不知真假的过往,他宁愿以性命为赌注,二话不说便答应了镇国公的要求。 就是这样将家人看的比性命还重要的人,此刻为了林瑟瑟,他却愿意前功尽弃,抛弃一切。 阿蛮忍不住苦笑一声。 说到底,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分别吧。 司徒声的坐骑,乃是司徒将军在他第一次上战场时送给他的,那是西凉传来的赤血马,素有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之称。 饶是如此,当他停在普陀寺外时,这赤血马也已经狂奔到口吐白沫,四蹄发软。 司徒声翻身跃下马背,朝着寺庙内疾步跑去。 普陀寺的后院里,跪了一地的御林军,昏睡了一整晚的皇帝,也已经醒了过来。 但当皇帝听闻林瑟瑟被活活烧死之后,他第一反应不是去调查着火的原因,而是将御林军推出去挡罪,自己则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皇帝和司徒声打了几年交道,简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司徒声的脾性了。 虽然皇帝躲了起来,但司徒岚却并没有走,他坐在后院里的石墩子上,一脸沉默的等待着狂风暴雨袭来。 当司徒声带着肃杀之气踏进后院时,跪在地上的御林军们皆是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他的黑发凌乱,掩面的铜虎面具歪歪斜斜,如刺骨寒冰般化不开的眸色染上一丝阴鸷:“她在哪里。” 司徒声最讨厌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可这句‘她在哪里’,他却在同一个时辰内,足足说了两遍。 司徒岚抿住唇瓣,将紧握在手掌里的金铃手绳,递到了他的眼前:“她在厢房里,这是从她手里拿出来的。” 他常年服用汤药,以至于任何药物在他体内停留的药效,都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所以他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也是第一个知道她死讯的人。 他冲到她烧成废墟的房间里,四处寻找着司徒声的金铃,最终在那烧到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找到了那攥在手掌心里的一张画纸和金铃。 司徒声看到那只金铃后,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 他看着那一片烧成灰烬的房屋,望着空气中渐渐归于平静的尘土,只觉得眼前发黑,耳边传来一阵阵嗡鸣之声。 四年前将军府的那场大火,仿佛又跃然于眼前,那肆意窜长的火焰,犹如疯狂掠夺的恶鬼,它吞噬掉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也毫不留情的夺走了他的家。 他这四年之间,在皇宫之中活的像是行尸走肉,四处皆是深渊万丈,荆棘缠身。 他从未想过,活在炼狱中的怪物,也能有恃无恐的得到一人的偏爱。 他贪恋她身体的温度,那每一次试探的触碰,那每一个怦然心动的瞬间,都会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哪怕他一次次绝情的推开她,也从未想过她会离开他的身边。 可这一次,她却真的抛下了他,独留他一人面对这冰冷的人世间。 司徒声的脚步声仓促又慌张,可越靠近那厢房,他的步伐便越缓慢,直到他停在厢房门外,再也不敢前进半分。 司徒岚走上前去,将金铃塞到了他手中:“在你走后,她曾去颐园找过我。” “她身边的暗卫被太上皇抓了,她为了救那暗卫,早就已经料到自己会有今日,所以托我帮她给你带一句话。” 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张信封,递到了司徒声的手边。 司徒声望着那近在眼前的信封,垂在身侧的手臂却像是有千斤之重,怎么都抬不起来了。 见他这模样,司徒岚只好代为帮他拆开信封,将那张白纸展开,放在他面前。 白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倘若重来一次,哥哥还会放弃我吗? 他低垂着的睫毛轻颤,没有血色的面容越发苍白。 所以,在来普陀寺之前,她便已经知道自己可能会死。 难怪,她会问他喜不喜欢她,是否愿意等她从普陀寺回去之后,放下仇恨,和她一起离开这里。 她如此期盼的等着他,哪怕只是一句似是而非的允诺。 可她至死,也没有等来他的回应。 司徒岚推开厢房的门,轻叹一口气:“送她一程吧。” 冷冰冰的黑木棺材,赫然映入眼眸。 司徒声好像丧失了全身的力气,他僵硬着身子,一步又一步的踱步走进厢房。 ——哥哥,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他骨骼匀称的大掌落在棺材上,指腹一寸寸滑过黑木的棺体,他扯着干涩的唇角,嗓音轻颤:“对……哥哥也喜欢你。” ——待我从普陀寺归来,哥哥可愿放下仇恨,和我一起私奔离开这里? “愿意。哥哥这就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 -- 第188页 ——倘若重来一次,哥哥还会放弃我吗? 司徒声撬开棺椁,望着那烧的漆黑不成人形的尸体,轻轻攥住她血肉模糊的手掌。 他将她的手抵在颊边,缓缓阖上眼眸,低声轻喃道:“哥哥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司徒声仿佛根本不在意她皮开肉绽,沾满血污的尸体,他探下腰去,伸手圈住她的腰肢,准备将她从棺材里抱出来。 就在他用力的一瞬间,有一道熟悉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瞳色蓦地一紧,僵硬着身体转过头去,却见一身绿裙的林瑟瑟,完好无瑕的站在厢房门口。 “你,她……” 司徒声看了一眼林瑟瑟,又看了一眼棺材里烧的焦黑的尸体:“她是谁?” 林瑟瑟望着他脸颊上黑黝黝的血污,小心翼翼道:“陆凯。” 作者有话要说: 司徒声:好家伙,听得我直呼好家伙 第72章 七十二个皇后 没有预想之中的喜极而泣,更没有失而复得后的拥抱和亲吻,司徒声面无表情的丢掉搂在手臂中的尸体,眸光越过林瑟瑟,看向倚在厢房门外的司徒岚。 司徒岚脸上罩着一层不属于他的人皮,除了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之外,让人瞧不出分毫外泄的情绪。 他寒玉似的手掌,用力压在棺椁的边沿上,骨节修长的手指叩住棺木,嗓音中隐隐抑住杀意:“你说她在厢房里?” 司徒岚耸了耸肩,眼眸中透着一丝无辜:“她是在厢房里,但我没说过这棺椁里的尸体就是她。” 是了,他从始至终都未曾说过林瑟瑟死了。 话音落下,沉寂的厢房内,倏地传来‘嘎吱’一声,他下意识的抬眼望去,却是司徒声徒手掰掉了一块棺木。 司徒声将手中的棺木碾碎,黑木齑粉从指缝中滑落:“你最好祈祷你叫司徒岚。” 他最讨厌别人欺骗他。 倘若让他查出面前的燕王不是司徒岚,那这块棺木,将会是燕王帮着林瑟瑟欺骗他的下场。 司徒岚:“……” 司徒声大步走到厢房门外,弯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铜虎面具。 他望着掌心中黏腻的黑色血污,眸中泛起凛冽的寒光:“谁放的火?” 司徒岚从袖中取出一只干净的绢帕,递到他面前:“陆凯。” 他没说话,只是瞥了司徒岚一眼。 司徒岚想了想,又道:“许是纯嫔在背后指使,她和陆凯乃是旧识。” 司徒声接过绢帕,面色冷然的擦拭着指腹的脏污:“既是旧识,那便将陆凯送到纯嫔房间里,让纯嫔与他日夜相对,待头七过后再放她出来。” 说罢,他便神态自然的准备离开,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让人瞧不出一点异常来。 在他走出几步后,厢房内传来林瑟瑟的声音:“你又要放弃我,对吗?” 她的嗓音中带着些鼻音,心底满是委屈,仿佛只要他再往前走一步,她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司徒声抿住唇角,他不敢回头看她,但脚步却是停了下来:“我去……沐浴更衣。”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可他也没再说那些拒绝她的话。 这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是极限。 林瑟瑟不敢逼急了他,她揉了揉泛酸的眼眶:“那我等着你出来。” 他‘嗯’了一声,便加快了离去的步伐,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林瑟瑟吸了吸鼻子,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对着司徒岚问道:“你说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若真是喜欢,他为何扭扭捏捏不敢承认? 司徒岚掖了掖颈间的狐裘,望着那地上的棺木齑粉,抿唇一笑:“你不叫司徒岚,他不是也没把你碾碎。” 他留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林瑟瑟一人在原地微微失神。 普陀寺毕竟不是皇宫,这里条件有限,也没有斋宫里奢靡的人工温泉。 这时候,御林军们被充分利用了起来,几乎每隔半个时辰,他们就会抬着装满热水的木桶,战战兢兢的走进司徒声暂宿的房间内。 林瑟瑟本以为他沐浴更衣,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就能做好的事情,但他却硬生生的在木桶里泡了两三个时辰。 直到天都黑了,他也没能从木桶里出来。 林瑟瑟不知多少次询问进去送水的御林军,却始终也得不到他洗完澡的回答。 她望着天边隐隐泛起的湛蓝,终于失去了耐心,一脚踹开了那摇摇欲坠的木门。 原本林瑟瑟以为,他是故意借着沐浴的名义来逃避她。 但当她看见泡在木桶里,一遍遍用澡豆摩擦脸颊,快要把脸搓掉一层皮的司徒声后,她才知道他不过是洁癖发作了。 听到门被踹的‘哐当’一响,他眸中带着愠怒,朝着房门看去。 那下意识的怒斥,在他的目光接触到那身着浅茶色织锦裙的女子后,却是一下哽在了喉间。 他神色不自然的别过头,将整个身子都浸入汤水之中,只留给她半截如寒玉似的后颈,以及一个漆黑的后脑勺。 “我还未洗完。” 许是浸泡在水中的时间太长,他的薄唇涩白,嗓音听起来微微有些嘶哑。 这普陀寺到底不比皇宫,屋子里虽然烧了红萝炭,却也依旧冷如冰窖。 -- 第189页 林瑟瑟望着他冷白无瑕的皮肤,面颊绯红的垂下头,不时用眼角偷偷瞄去:“我不会偷看你的……我可以留下吗?” 她这话说的有些欲盖弥彰,他便是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的目光了。 司徒声没有拆穿她,他抿住微凉的薄唇,心脏没有规律的狂跳着,面上却佯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快洗好了。” 屋子里的氛围实在有些诡异,她也不是第一次在他沐浴时闯进来了,上次在温室里,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她看了去。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羞于见人,恨不得伸腿在木桶上蹬出两个洞来,省得穿衣时,被她看去了那丑陋的伤疤。 林瑟瑟见他迟迟不动,只好走到了桌子旁,背对着他坐了下去:“我等着你。” 原本她是想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一杯水,遮掩一下此刻紧张的心情,可她捏着茶壶把摇了两下,才发现茶壶里根本没有水。 林瑟瑟放下茶壶,也不知怎地,听着那背后缓缓流淌的水声,却是自动脑补出了一张美人出浴图。 那骨骼匀称的手掌扶住木桶边沿,长发如泼墨般流泻于身后,清透的水珠沿着冷白的皮肤缓缓淌下,滑过他寒玉似的脊背…… 林瑟瑟用力的摇着脑袋,试图默念清心咒,来驱赶走脑海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可不论她念多少遍清心咒,都泯灭不掉那些亵渎他的想法,便像是雨后竹笋,越是压制便越到处冒头。 林瑟瑟终于忍不住了,她双手叠放在桌前,面色有些局促:“你喝不喝茶?我去取些茶饼。” 他的动作一顿,准备站起来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明明提出要留下的人也是她,如今找借口要离开的人又是她。 说到底,不过就是嫌弃他罢了。 司徒声低垂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嘲色:“嗯。” 林瑟瑟走到门口,正要将门掩上,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将未关严的门缝又推了开:“今日是上巳节,听燕王道,普陀寺下的乌兰河畔有灯会,你去不去……” 话还未说完,她便愣在了原地。 那一双像是刚出锅的山东大馒头,赫然映入眼帘。 司徒声哪里想到她会去而又返,见她呆滞的望着自己的臀,连忙将朱色缎袍披在身后:“出去!” 林瑟瑟被这一声微恼的嗓音唤回神智,她慌乱的转过身去,反手将房门关紧:“我,我在外面等你……” 这一次,他没有让她等太久。 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已经穿戴妥当,从屋子里缓步走了出来。 看的出来,他只是仓促的换了身衣裳,连鬓发上的水珠都未擦净,就急着推开了门。 林瑟瑟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方才鼓起的勇气,却是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从她身旁走过,一阵清风掠过,吹起他衣襟上淡淡的檀香气息:“走。” 她愣了愣:“去哪?” 司徒声站住脚步:“乌兰河畔。” 上巳节又名春奔节,乃是从郑国流传过来的风俗节日。 每年三月春奔时,晋国的未婚男女们,就会手持兰草去河边洗濯,倘若遇见心仪的对象,便将兰草交付于那人,而后大胆示爱。 在这一日,他们的姻缘不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双方互相倾心,甚至可以一同约赴至无人之处,肆无忌惮的行那周公之礼。 林瑟瑟知道上巳节,倒不是因为司徒岚。 这是原文中有的一段剧情,皇帝因瘟疫之事苦闷不堪,便想着孤身一人出去散散心,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就换上了侍卫的服饰。 而纯嫔则是听闻了上巳节,硬要扯着嬴非非一同扮作宫女,跑到乌兰河畔参加灯会。 他们皆是乔装打扮过,但在强大的主角光环影响下,纯嫔硬是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了侍卫装扮的皇帝,还将兰草交给了他。 皇帝与纯嫔春宵一度,在翌日天亮之后,两人才认出对方的身份来。 他们都认为这是冥冥之中天注定的缘分,也因此而埋下心动的萌芽。 林瑟瑟觉得,与其说是缘分促使,倒不如说爱是一道光——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绿到他发慌。 虽是春日,夜中却依旧寒凉。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普陀寺外,司徒声命人牵来了他的赤血马,动作利索的跃上马背。 他迟疑一下后,朝着马下的人儿伸出了手臂。 林瑟瑟倒是没有犹豫,她攥住他的手掌,借力跨上了赤血马的马背。 许是在外头等了太久,她葱白的指尖冰凉,不带一丝暖意的体温,缓缓渗入他的大掌之中。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微拢,将她的小手纳入掌心:“若是冷,便回去添件衣裳。” 她摇了摇头,将身子向后倚去,钻进了他身侧的狐裘之中:“这样就不冷了。” 司徒声没再说什么,他掌心叩住她的小手,另一手攥住缰绳,朝着乌兰河畔的方向策马而去。 那微凉的夜风拂过,吹起她鬓间的碎发。 林瑟瑟望着那缰绳上骨骼匀称的手掌,不由得想起那日从南山离开时,他与她在马背上做过的事情。 她红着脸,微微抬起眼眸,侧过身朝他轮廓清晰的下颚线上看去。 浸湿的黑发随意散在身后,凝出的露水顺着发梢向下流淌,他的皮肤冷白如瓷玉,透着一层淡淡的泽光。 -- 第190页 许是察觉到她贪恋的眸光,他心情没由来的好了起来,唇畔也不自知的噙着一抹浅笑。 林瑟瑟朝他伸出手:“我的金铃,你还没还给我。” 什么她的金铃? 亏她还好意思说,她这一诈死,硬是让他差点给自己搓掉一层皮。 司徒声不提金铃之事,只是将圈住她的手臂收紧了些,下颌抵在她的颈间:“你是怎么说动燕王帮你的?” 林瑟瑟闷笑一声:“那日我翻看你的兵书,学会一招美人计……” 她笑的时候,唇畔有一对甜甜的梨涡,身子微微轻颤,白玉似的耳垂在眼前晃动。 他漆黑的眸色微沉,喉结上下滚动两圈,嗓音略显低哑:“美人计?” 感觉到身前倏地一沉,那原本该攥住缰绳的手指,却是换了个地方攥。 林瑟瑟嘴角的笑容缓缓僵住,再不敢跟他开玩笑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帮我。” 这话倒也算是实话。 其实她起初并没有想过,利用这场火做什么文章,当她晕过去之后,她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但她晕过去没多久,便又醒了过来。 是纯嫔身边那个叫月芯的婢子救了她,月芯给她和杏芽喂了解药,又将纯嫔纵火的计划和盘托出。 最让她感到惊讶的,不是纯嫔想置她于死地,而是纯嫔一直执着于杀死她的原因,竟是因为原主的身份。 是了,原主并不是普通百姓的子嗣,她的爹娘乃是当初遭受歹人迫害,流落至晋国逃命的燕国帝后。 难怪原文中的纯嫔,在从晋国假死离宫后,再与皇帝相见时,莫名其妙的成了遗失在外的燕国长公主。 原来是纯嫔厚颜无耻,拿着原主的信物,借了原主的身份,鱼目混珠与燕国帝后认了亲。 月芯本想偷出那鸳鸯玉佩物归原主,但纯嫔将那鸳鸯玉佩随身携带,时时刻刻警惕旁人。 甚至纯嫔还打造出五六个假的鸳鸯玉佩,藏在身边各处,月芯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是真的。 为了不打草惊蛇,林瑟瑟准备将计就计。 她们潜伏在暗夜中,等陆凯点燃她的屋子后,月芯借着纯嫔的慰问之名,走上前去接近陆凯。 待陆凯放松警惕,月芯手起刀落,给陆凯胸口添了几个血窟窿。 三人合力将其扔进了火海之中,没过多久,便有御林军发现了火势。 无奈那门海中的清水都被冻住,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他们想灭火也灭不了,只好前去禀告皇帝,再做定夺。 皇帝昏睡不醒,但司徒岚却提前醒了过来。 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不管不顾的冲进火海里,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而后将烧成焦炭的陆凯背了出来,神色慌张的在陆凯身上翻找着什么。 陆凯的个头不高,还有些胖,不过烧焦之后,浑身都血肉模糊的,一眼望过去,倒也分辨不出男女来。 躲在暗处的林瑟瑟,就此来了灵感,既然司徒岚都没看出那尸体是陆凯的,只要她伪装的妥当,想必司徒声也不能看出什么来。 她原本还担心司徒岚不愿意帮她,事实上,当司徒岚知道她没有死,金铃也完好无恙后,他只是犹豫一下,便答应了下来。 林瑟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帮她,可她想,也许他想帮的不是她,而是司徒声吧。 虽然得到了她的回答,但司徒声依旧没有松手,他清晰的感受着她心跳的节奏,不知不觉中却是乱了心神,呼吸越发的凝重起来。 呼啸的风儿消失,赤血马打了个响鼻,迈开狂奔的铁蹄渐渐停住,耳边传来乌兰河畔边男女的嬉笑声。 司徒声终于松开了手,他踩着脚蹬子翻身跃下,林瑟瑟也学着他的模样,笨拙的从马上跨了下去。 她望着灯火通明的河畔,向前跑了两步,却又蓦地停住了脚步,用碎银子和摆摊的商贩换了两根兰草。 她买了两根兰草,一根是她的,另一根是他的。 林瑟瑟将两根兰草都递到了司徒声的手中,他望着手中的兰草:“你不要兰草?” 她笑盈盈道:“送给你了。” 在上巳节这一日,赠人兰草便相当于示爱。 司徒声抿住唇角,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着收下了兰草。 两人沿着河畔向前走去,这一路走过去,林瑟瑟没收到一根兰草,但司徒声却因为没有戴面具,而被女子塞了不知多少根兰草。 望着他手中满载的兰草,她微微有些泄气:“为什么我一根兰草都收不到?” 闻言,司徒声抬起眼眸,斜睨着她梳成随云髻的青丝,不禁有些失笑。 随云髻在晋国乃是已婚妇人才梳的,旁人看到她的发髻,便以为她已经成婚,自然不会再给她送兰草了。 他并未向她解释什么,只是随手将那些兰草扔进了河畔里:“现在我也没有了。” 林瑟瑟依旧闷闷不乐,她想要的才不是他扔掉别人的兰草,她想要的只是他手中的那一根兰草罢了。 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对她装傻。 她看着走在她身前的那个背影,一边抬腿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忍不住小声嘟囔着:“还说喜欢我,骗子……” 司徒声常年习武,耳力自然不同旁人,她那恍若蚊子叫的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却是一清二楚。 -- 第191页 那张白纸上的一行小字,蓦地浮现在他眼前。 ——倘若重来一次,哥哥还会放弃我吗? 他顿住脚步,缓缓阖上双眸,将指尖的兰草用力攥紧。 林瑟瑟反应慢了一拍,还未停下脚步,身子便已经直愣愣的撞了上去。 她疼的龇牙咧嘴:“你干什么突然停住?” 司徒声转过身去,他步步朝她逼近,骨节修长的手指叩住她的后颈:“我是个阉人。” “你知道什么叫阉人么?” 他捉住她的手掌,带着她向那丑陋的疤痕处摸去,他微微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耳廓,在她耳边低声呓语道:“摸到了么?我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林瑟瑟:不,你还有一对山东大馒头 第73章 七十三个皇后 他叩在她后颈上的手掌微微用力,逼迫她抬起下颌,直视他漆黑幽深的眸子:“你现在还敢说喜欢我么?” 寒风凛冽打在她脸上,她的脸色由红至白,被牵引着按在伤疤处的手掌抖如筛糠。 见她似乎被惊吓到,他眸中布满嘲色,倏地松开了桎梏她的大掌,攥紧手中的兰草疾步向前走去。 “司徒声——” 他背后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嗓音,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唤他哥哥,而直呼他的名字。 乌兰河畔挂满花灯,月光泄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映出他笔直的身影,那荡在水纹中的一抹黑影,显得那样孤独又冷清。 有一双手臂圈住他的后腰,她的脸颊紧贴在狐裘之上,带着些鼻音道:“就算世间万人皆有这俗物,我却也不喜欢那世间万人。我所爱之人没有这俗物,但我偏偏就喜欢他。” “你问我还敢不敢再说喜欢你,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喜欢你。” “无论你的身份,我便是心悦于你。” “若是风大听不清楚,那我就多说几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她的嗓音戛然而止,一阵天旋地转后,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抗上了肩头。 他步伐稳重的朝着漆黑的林中走去,林瑟瑟倒挂在他肩上,磕磕巴巴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回答她的,是他加快的脚步。 待确定四周无人后,司徒声解下身后的狐裘,将狐裘扔在草地上,才放下了林瑟瑟。 她被倒挂了许久,脸色微微有些充血,颊边布着淡淡的红晕,像是刚喝了两斤白酒。 司徒声将一根兰草塞到她手中,她神色怔愣的望着掌心中的兰草:“哥哥……” 他打断她欲言又止的声音:“你听我说。” “我司徒声三岁习武,七岁骑射,十二岁随父出征,连夺敌国三城。十九岁家破人亡,去势入宫寻仇。” “我此生杀伐果决,每一个抉择皆是经过深思熟虑。所以进宫四年,我从未后悔过净身之事,更未曾想过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 “可遇到你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思索,倘若当年我没有选择入宫,也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奸佞宦官,是否就能牵住你的手,也光明磊落的道一句喜欢。” 冷白的月光映在他寒玉似的面容上,他低垂的眼眸中泛着淡淡的红意:“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一切,哪怕安稳的生活都是奢侈。倘若有一日你改变心意,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便将兰草……” 他的嗓音微微哽噎,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补全:“便将兰草归还于我,我自会放你离开。”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表露心声。 林瑟瑟从未想过,司徒声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在晋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也会藏着这样自卑又怯懦的心思。 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不爱,才会对她那般冷淡。 “哥哥,送出去的东西,便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她抬手一推,伴随着一声轻响,他的脊背便与铺在草地上的狐裘紧紧贴合。 林瑟瑟葱白的指尖轻抵在他的手腕上,缓缓滑过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世人皆道礼尚往来,我也没有那俗物……哥哥要看吗?” 司徒声喉结滚动,却别过泛红的眼眸:“你会后悔的。” 她叩紧他骨节修长的手指,一寸寸的探入温池:“我不会。” 司徒声压抑了多日的情感,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他像是挣脱铁笼的困兽,肆意掠夺着深林中的猎物。 夜风吹过枝头绿叶,响起簌簌的声音,交缠的两道身影映在地面上,惊起一片飞鸟。 …… 当天色微微亮起时,已经浑身虚脱的林瑟瑟,还是后悔了。 她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司徒声。 司徒声将狐裘往她颈间拢了拢,望着她那副神色萎靡的模样,嗓音略显嘶哑:“还让我看吗?” 林瑟瑟拼命的摆着手:“不看了,不看了……” 他低低的轻笑一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能站起来吗?” 她抬了抬发软的腿脚,犹豫道:“你扶我一把。” 司徒声勾起唇角,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今日他们要上山烧香祈福,若你身子不适,便不要去了。” 林瑟瑟怎么可能不去,太上皇让她当众杀了太后,最后的期限便是今日。 司徒岚昨日特意叮嘱过她,不要将这救人的计划告诉司徒声。 倘若这时候司徒声要掺和进来,引起了太上皇的警戒,依着太上皇的脾性,怕是要将岁山直接撕票。 -- 第192页 见她神色怔愣,司徒声便又将那话重复了一遍:“我会跟皇帝打招呼,你回去好好休息。” 林瑟瑟应了一声,双臂环住他的后颈,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来时他纵马狂奔,回去时他却刻意放慢了速度,一柱香就能走到的路程,愣是让他骑着日行千里的赤血马,足足颠了半个时辰。 林瑟瑟依偎在他怀中小憩,待她醒来时,赤血马刚好停在寺庙门口。 杏芽就守在普陀寺外,见到她的身影,连忙迈着碎步小跑上前:“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昨日皇上大发雷霆,在厢房里等了您一夜……” 后面的话,杏芽并没有说出来,但林瑟瑟用脚趾头也能想到皇帝现在的心情了。 一国之母,死而复生,连个影子都没冒一下,转头便又失踪了一整夜,饶是皇帝再能隐忍,也难免会怒火滔天。 司徒声翻身跃下,将她从马背上扶了下来:“我去见他,你回去休息。” 林瑟瑟的确没时间应付皇帝,她得去收拾一下,换一套皇后穿的吉服。 再过上片刻,便该是上山为晋国百姓祈福的时辰了。 所幸她带来的衣物,都放在了马车上,并未被昨日那场火烧毁。 林瑟瑟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娇嗔道:“我去公主的房间里补一觉,你不要离开寺庙,等我下午睡醒了,便过去找你。” 她眉眼慵懒,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娇媚,那柔弱无骨的小手摇的他心神乱颤,令他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 司徒声漆黑的眸色微沉,嗓音沾染上嘶哑之意:“去吧。” 林瑟瑟房间烧没了,总不能将就着在马车里梳妆更衣,她没有多做思考,让杏芽带着吉服,与她一同去了嬴非非的房中。 嬴非非并不知晓她诈死的计划,昨日硬是哭晕了两次。 此刻见到活生生的林瑟瑟,嬴非非却是又红了眼眶:“你还知道来看我?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女人!” 林瑟瑟递上绢帕,神色略显愧疚:“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别生我气了……” 嬴非非不会撒谎,司徒声若是一问她什么,那保准就要露馅了,所以林瑟瑟没敢把诈死的计划告诉她。 虽然事后的第一时间,林瑟瑟让杏芽把真相告诉了嬴非非,但当时她满脑子都是司徒声,也没顾得上去看一眼嬴非非,被嬴非非说成‘见色忘友’倒也不亏。 林瑟瑟哄了好一会儿,才将嬴非非给安抚下来。 待她梳洗完毕,嬴非非正坐在一旁,神色呆滞的望着地面,连指甲深深陷进梳妆台的边沿里都毫不自知。 林瑟瑟挑了挑眉:“又在想龙骧将军?” 嬴非非被她的嗓音唤回神智,犹豫片刻后,缓缓叹了一口长气:“已经好几日了,他还未给我来信。” 这一次,她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慰嬴非非了。 陆想是去打仗的,自然不会慢悠悠的在路上耽搁,若是快马加鞭从京城赶到边关,约莫也就是两日左右的时间。 而陆想答应过嬴非非,一到边关就会写下报平安的信件,飞鸽传书到京城里来。 从陆想离开,到今日已有三五天了,按理来说,这两日嬴非非也该收到他的信件了。 “不要乱想,若是明日还未收到他来的信,本宫便帮你去问一问。” 林瑟瑟帮过嬴非非数次,她说的话到底是有几分说服力,让嬴非非稍微心安了一些,不再愁眉苦脸的惦念陆想了。 杏芽为她整理好吉服,便搀扶着她出了房间,到普陀寺门口与众人汇合。 林瑟瑟刚走到门口,还没顿住脚步,就瞥见一脸铁黑的皇帝朝她走了过来。 皇帝眼底冒着火星,若是眼神能将人杀死,他怕是早已经将她千刀万剐了:“你莫不是用那狗贼,威胁朕上瘾了?你告诉朕,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许是因为太过愤怒,他的嗓音拔高,连遮掩一下都忘记,在众嫔妃和僧人的面前,直接吼了出来。 林瑟瑟像是没有听出他的怒意,她面色平静道:“臣妾以为,晋国子民要比儿女情长重要,若是耽误了上山祈福的吉时,传出去怕是要让百姓心寒。” “你说呢,皇上?” 这话表面上听着是为皇帝着想,似乎是怕皇帝因为她而耽误上山祈福,但只有皇帝自己清楚,她话语间带着满满的胁迫之意。 毕竟皇帝不说,旁人不说,就算真的耽误了吉时,百姓们也无从得知。 他好不容易借着燕王之力,用几十车粮食挽回了些名声。 要是在这紧要关头,传出什么‘因为皇帝耽误祈福吉时,所以上天降罪,令瘟疫加重’的传闻,那他就等着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吧。 皇帝的脸色一变再变,他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朝她挥出拳头。 他拂袖而去,再不愿看她一眼。 普陀寺在远郊的山脚下,原本是个破落的小寺庙,因太后这些年捐赠了不少的香火钱,寺庙翻新后,又在山顶上建了个祈福台。 每当晋国风雨不调时,普陀寺住持便会率众僧人上山,为晋国子民诵经祈福。 皇帝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但倘若在这时候做做样子,就能安抚下京城百姓,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为表赤诚之心,皇帝决定徒步登山,他平日习武健体倒也不怎么累,就是苦了那些养在深宫里的妃嫔们。 -- 第193页 不过她们为了得到皇帝的青睐,哪怕再累再苦,也要强忍着佯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来。 皇帝可以不管妃嫔们,却不能将太后扔下,他搀扶着一直称病不出的太后,缓缓朝着山顶爬去。 林瑟瑟这身子娇弱的很,再加上昨晚上折腾了一夜,走路时腿脚都打颤。 她气喘吁吁的爬到半山腰上,一抬眼却发现还有半座山没爬,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活活憋晕过去。 和她同病相怜的,还有那身体孱弱的司徒岚。 他一步三咳嗽,听那咳嗽的动静,就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 林瑟瑟劝道:“要不你别去了,让别人将太后扶出来就是了。” 他摇了摇头:“我不在,他不会把岁山给你。” 是了,司徒岚出面为其讨价还价,太上皇这才答应,在她当众杀了太后之后,就立刻将岁山交到他手中。 也就是说,岁山被控制在了这随行的人群之中,又或者被藏到了这山上的某个角落里。 林瑟瑟自然不会真的杀了太后,她让司徒岚帮忙将太后藏在了山顶的祈福台里,而后易容伪造出了一个假太后。 如今皇帝搀扶上山的那一位,便是假太后了。 待到他们登上山顶,林瑟瑟就一脚将假太后踹下山去,当太上皇的人把岁山交给司徒岚后,她再找出真太后来。 这计划看似简单,实行起来却十分困难。 光是找到一个忠心可靠,又能扮演假太后的合适人选,就废了司徒岚不少功夫。 最后还是林瑟瑟在斋宫里,寻摸到了一个好人选。 那人也是司徒家的暗卫,更是岁山的好兄弟,名叫岁水。 岁水擅长易容和缩骨之术,临时假扮一下太后,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 这一次欺骗过太上皇,太上皇必定会叫她付出代价,所以她救下岁山后,就得立刻逃离晋国。 司徒声昨晚答应了她,待他处理好家事之后,便带她离开这里,找个地方一起隐居。 一切就要结束了,等她救下岁山,他们就能无所顾忌的在一起了。 林瑟瑟想到这里,便咬着牙继续往上爬去。 直至快要午时,众人才登上山顶,到了祈福台上。 饶是皇帝也累的不轻,倒是那假扮太后的岁水,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忍不住嘲笑皇帝像个娘们似的。 皇帝生怕误了吉时,也不敢多做休整,连忙请普陀寺的住持送来檀香,而后掐着时辰,准备为晋国子民祈福上香。 林瑟瑟便趁着这机会,对岁水使了个眼色,两人朝着山崖边缓缓走去。 她望着站在断崖角的岁水,低声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在岁水准备好后,她深吸一口气,怒喝道:“老妖婆,受死吧!” 她这一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在众人疑惑她要做什么时,林瑟瑟对着‘太后’的腰间就是狠狠一脚。 只听到一声哀嚎,‘太后’便直直坠下了断崖。 在经过片刻的死寂后,山顶上此起彼伏的响起女子的尖叫声,妃嫔们花容失色的向后退去,生怕林瑟瑟下一个踹的就是她们。 皇帝神情呆滞的望着空荡荡的断崖角,久久不得回神,直到有人嚎了一句“皇后疯了”,他才怔怔的回过神来。 他失控的冲到断崖旁,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别说太后的身影了,那雾气茫茫的断崖下什么都看不真切。 皇帝撕心裂肺的吼叫着,一双眼眸猩红:“母后,母后——” 林瑟瑟自动屏蔽了皇帝的叫喊声,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朝着司徒岚的方向看去。 他身边多了一个僧人模样的男人,那人趁着众人慌乱,将被剃了头发的岁山,一把推到了司徒岚身边。 岁山脸上被脂粉涂抹的不成样子,若是不仔细看,根本辨认不出这人就是岁山。 他面色僵硬,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看起来似乎是被点了穴道。 在司徒岚感受到岁山身上的子蛊后,他朝着林瑟瑟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林瑟瑟松了一口气,她掀开祈福台下的黄色布帘:“太后娘娘,您可以出来了……”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眸光怔怔望着空荡荡的祈福台——那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司徒岚不是一早就将太后,藏到山顶的祈福台下了吗? 林瑟瑟下意识的看向司徒岚,她本以为他会像她一样神色愕然,可司徒岚的面色平静,便仿佛早已经料到会如此。 寒风呼啸从耳边吹过,她死死抿住唇瓣,紧盯着司徒岚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他眼中试探出什么。 但他的眼底犹如一潭死水,泛不起一丝的波澜。 就在她怔愣之时,皇帝却像是杀红眼的猛兽,拔剑朝她扑了过来:“你这个疯女人,朕要你偿命——” 第74章 七十四个皇后 人在生死存亡之际,总是能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反应,林瑟瑟见那直勾勾朝着她刺来的剑刃,却是倏地冷静了下来。 她曾在第二本书里的藏剑山庄待过大半年,虽然平日她对练武不怎么上心,但作为庄主与侧室所生的庶女,她也需要参与每月山庄里的考核。 因此她对常见的剑法略懂一些,也大概知道该如何躲避,倒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 第194页 皇帝刚爬上山顶,饶是他再好的体力,也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看他那失控的模样,似乎连最基本的剑法都忘了,如今就是凭着一口气在支撑他挥剑乱舞。 想要躲避他的剑刃并不算难,关键在于她躲过这一剑之后,倘若皇帝找回理智,又或者旁人提醒皇帝,让御林军控制住她,那她就是必死无疑。 不管太后到底是落到太上皇手里了,还是被司徒岚藏到了别处去,她都必须要先证明太后没有死。 林瑟瑟咬住牙关,一边向后退去,一边对着皇帝喊道:“太后还活着!方才掉下山崖的不是太后……” 她本以为皇帝听到她的叫喊声,会停止这疯狂的砍杀,暂且冷静下来听她辩解两句。 但皇帝只是愣了一瞬,便置若罔闻的继续挥起剑刃。 在这时候,林瑟瑟才突然明白过来,皇帝并不完全是因为太后而发疯砍她,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借着这个机会出一口恶气。 被京城百姓造谣谩骂的恶气,被太上皇置之不顾的恶气,被司徒声用权利胁迫的恶气,以及她身为他的皇后,却屡次出口顶撞他的恶气。 他隐忍了太久,倘若不趁此发泄一通,往后怕是再没机会挟私报复她了。 许是因为皇帝冷静了些,他不再胡乱挥剑,受山顶狭窄的空间限制,林瑟瑟越躲越狼狈,额间止不住的渗出汗水来。 直到她不慎被脚下的藤蔓绊倒,她望着那势如疾风般袭来的剑刃,终于是避无可避。 她下意识的闭上双眸,用双手护住最脆弱的头部,将身体蜷成一团,以求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的性命无虞。 但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她听到众人发出阵阵惊呼和尖叫,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嗅着那熟悉的檀香气息,林瑟瑟抖如筛糠,她的牙齿在打颤,泪水不可抑制的溢出眼眶:“哥哥……” 司徒声屈膝半跪在她身旁,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后肩,低哑的嗓音,微不可闻的轻颤着:“我在这里,别怕。” 许是来的匆忙,他忘记了戴那骇人的面具,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黏在他风光霁月的面容上。 唯有站在远处的司徒岚,怔愣的望着司徒声举在空中微颤的手臂。 他冷白如瓷的手掌,紧攥住那锋利的剑刃,剑刃割破了他的掌心,溢出殷红的鲜血,沿着他骨节修长的手指缓缓向下流淌。 一滴,两滴…… 司徒声对她说——我在这里,别怕。 几曾何时,他也曾无数次将司徒声护在身下,说上这一句:“声儿,你别怕,有我在。” 到底是长大了,司徒声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上战场看到死人,便发烧呕吐躲在他怀里掉眼泪的孩子了。 是了,谁又不在成长变化呢? 他往日性情温煦,与人为善,如今不也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司徒岚垂下眼眸,轻颤的睫毛在鼻翼两侧落下淡淡的阴影,掩住了眸中化不开的嘲色。 “哀家在这里。” 这一声不轻不缓的嗓音,打断了众人的失神和怔愣,他们循着声源望去,却看见那被林瑟瑟踹下断崖的太后,此刻竟活生生的站在了山顶上。 皇帝握住剑柄的手臂微微发颤,他红着眼睛看向太后:“母后……是你吗?” 太后望着瑟缩在司徒声怀里的女子,眼底满是愧疚之色:“哀家遭刺客绑架,若不是皇后和九千岁出手相救,哀家便要丧命在刺客手中了。” 这话里掺着七分真三分假,真的是她险些丧命,假的是绑架她的不是刺客,而是太上皇的人。 许是因为她将景阳宫的秘密,泄露给了林瑟瑟,太上皇已经容不下她的存在。 她被捆住手脚、蒙住双眼,藏在普陀寺钟楼里的暗室里,在这整整三日内,她不敢阖眼,也不敢睡觉,在惊恐中度过每一个时辰。 她饥渴疲惫,头疼欲裂。 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司徒声将她从暗室里救了出来。 若不是司徒声带着她及时赶到山顶,林瑟瑟怕是要丧命在皇帝的剑下了,这让太后怎能不感到愧疚。 任是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大的反转,众人窃窃私语着,眸光从司徒声身上,又转到了林瑟瑟身上。 感受到他们投来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司徒声眸色微沉,不动声色的侧过身子,用身体遮挡住了众人的眸光。 林瑟瑟在他的温声低语中,渐渐缓过了劲儿来。 她正要抬头看向太后,一睁眼却瞧见他鲜血淋漓的手掌。 殷红刺目的鲜血,令她嗓音止不住的轻颤:“手,你的手……” 司徒声抬掌硬生生扳断了长剑,他将那半截剑刃踩在脚下,拢住她哆嗦的身子:“不过破了点皮,无妨。” 怎么可能只是破了点皮,这剑刃如此锋利,若是没有武功内力的人攥下去,怕是要将半个手掌都割断才是。 林瑟瑟红着眼,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 司徒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殷红的薄唇抿成一道线:“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如果不是岁水给他留了一封书信,他都不知道她为了救岁山,竟自己一人跑到了山顶,与太上皇的人孤身周旋。 -- 第195页 刚刚就差那么一分一毫,倘若他再迟来一瞬,那剑刃便会刺穿她的身体。 一想到他差点就失去她,他便胸口窒闷,仿佛被人攥住了心脏,浑身上下都止不住的打着寒颤。 若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被卷进这些阴谋诡计之中,更不会经历这样的险境。 说到底,这一切都怪他。 司徒声将她打横抱入怀中,薄唇贴在她的耳廓边,低声喃喃道:“我会尽快处理好私事,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皇帝看到他与林瑟瑟如此亲密,刚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又‘腾’的一下升了起来。 他早就知道林瑟瑟和司徒声之间不对劲,却也没想到两人敢这般明目张胆,在他面前卿卿我我。 皇帝又想起今早司徒声来找他时,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连一声解释都没有,只丢下一句‘失火之事已处理妥当,她昨日与我在一起’便离开了。 昨日乃是上巳节,倘若林瑟瑟一整晚都不在寺庙,而司徒声又说他们两人昨日在一起,那他们定然是去了乌兰河畔参加灯会去了。 这上巳节又□□奔节,那‘奔’字之义便是带着心仪的女子,奔向树林深处,行那周公之礼。 司徒声虽是阉人,却有手有嘴,若是必要之时,也还可以借助玉势。 谁知道昨夜他们两人,到底都干了些什么龌龊的事? 皇帝越想越气,正要撕破脸皮,训斥她不守妇道,再将昨夜她彻夜不归之事公之于众。 太后却先他一步,上前握住了林瑟瑟的手:“好孩子,以后你就是哀家的亲女儿,谁敢欺负你,哀家给你撑腰!” 这话便是说给皇帝听得了。 没有人比太后更了解皇帝,他自小跟在太上皇身边,学习那所谓的帝王之术。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从何时起,在太上皇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却是将他也打造成了一个冷血刻薄的怪物。 她一直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试图将自己蒙蔽在母慈子孝的假象之中。 可直到皇帝为了自身的利益,将嬴非非许配给禽兽不如的高畅时,她才恍然醒悟,他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 对他来说,权利大于一切,哪怕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也不例外。 皇帝脸色铁黑,额间青筋隐隐跳动:“母后,你可知道她昨日都和司……九千岁干了些什么?” 太后目光凌厉:“他们两人是在商议如何救出哀家!” 母子两人箭拔弩张,竟是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气氛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寺庙的住持出面,道是祈福上香的吉时已到,才结束了这尴尬的氛围。 待祈福过后,皇帝率着众人怒冲冲的下了山,太后命人为司徒声包扎好伤口后,也下山回了普陀寺。 林瑟瑟有话想问司徒岚,便找借口让司徒声带着岁山先行一步,在半山腰等着她。 她看着面色煞白的司徒岚,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想借皇帝之手杀了我?” 先不说太后为什么没有在祈福台下,倘若今日司徒声知道她来此救岁山,定然会跟着她一同上山。 可司徒岚却以担心司徒声参与进来,会令太上皇起疑为借口,劝她不要将此事告诉司徒声。 她当时并未多想,只觉得司徒岚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才隐瞒下来此事没有告诉司徒声,甚至还想法子骗他留在寺庙里等她回去。 现在想来,司徒岚哪里是担心岁山的安危,根本就是想支开司徒声,好让皇帝对她下手才是。 林瑟瑟本以为他会死不承认,又或者将责任都推脱到太上皇身上,说这一切都是被太上皇逼迫的,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但司徒岚什么借口都没有找,他漆黑的眼眸凝望着她的脸,嗓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冷漠:“对,我想让你死。” 林瑟瑟几乎是在他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失声问道:“为什么?” 第75章 七十五个皇后 林瑟瑟完全不能理解,明明司徒岚昨日还在帮她诈死,利用那陆凯的尸体试探司徒声的真心,怎么今日就要翻脸杀了她。 他不是说希望有人能将司徒声拯救出深渊吗? 他不是说希望司徒声远离这是是非非,好好过完后半生吗? 难道这些话都是欺骗她的? 她的眸光紧紧盯住司徒岚,仿佛是想从他脸上寻到一丝端倪。 她能感觉到,司徒岚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他待司徒声乃是真心所至,若不然他就不会不顾性命,为了救她而冲进火海。 说到底,他与她非亲非故,救她还不是因为司徒声。 他在短短一日之内,对她的态度突然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追根溯源,怕还是因为太上皇。 司徒岚根本不用多看她一眼,便已经猜到她心中所想。 他轻笑一声,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想象:“我入火海为的是他的金铃,而并不是为了救你。至于你的生死,那又与我何关?”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和他相认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原因……” “你那日猜得不错,我是太上皇的血脉,他如今要帮我推翻旧政,送我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他的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情感,令林瑟瑟忍不住怔愣起来:“你想做皇帝?” -- 第196页 司徒岚笑的冷淡:“又有谁不喜欢权势呢?” 见她沉默不语,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娘视我为□□之物,满心只有司徒声一人,当年若不是她在怀孕之时吞服藏红花,我也不至于一生病弱,与汤药为伴。” “我虽恨她,却不得不保她性命,唯有她活着,才能牵制住太上皇。所以我让司徒声在将军府失火之前,将她藏了起来。” 林瑟瑟紧蹙眉头:“你让司徒声藏起宝乐公主,仅仅是为此而已?” 这个理由太过粗糙,根本禁不住细细推敲。 倘若司徒岚就是为了皇位,那即使宝乐公主不被藏起来,他作为太上皇的亲生血脉,也一样可以登位。 听到她的话,司徒岚却是嗤笑起来:“我并不是继承他皇位的最佳人选,如果他找到我娘,完全可以舍弃掉我,再与她生出一个健康的子嗣。” 是了,他面上带疤,又是个病秧子,连阵风吹过都能将他刮到,以他孱弱的身体,根本不配为君王。 司徒岚掀起唇角,轻笑一声:“念在我与他十几年的兄弟情分上,我本想放你和他离开。” “可你太过聪慧了,只不过听闻太上皇以我的名义送去赈灾的粮食,便猜到他要扳倒皇帝,为我登基铺路。” “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呼啸的冷风从面颊吹过,听见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出这样轻描淡写的解释,林瑟瑟抿住唇瓣,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 她本以为他让司徒声藏起宝乐公主,是担心宝乐公主再次落入太上皇那个死变态的手里,谁知他却是为了那皇位和权势。 正当她想说些什么时,却听见司徒岚继续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司徒声入宫净身,是为了寻我留给鱼娘的一封信,我告诉鱼娘,那封信里藏着司徒家被灭门的真相……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信件,我交给鱼娘的,是一封空白的信纸。” 林瑟瑟并不知道鱼娘是谁,但昨夜司徒声曾与她说过,他入宫是为了寻一封书信。 她面色苍白,嗓音轻颤着:“为什么?” 司徒声如此敬重他,将他看的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甚至甘愿为了那一封不辨真假的书信入宫净身。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司徒声? “因为我恨他。” 司徒岚嘴角的笑意倏地消失,他面部肌肉抽搐两下,恶狠狠的咬着牙:“同为一母所生,他却拥有健康的身体,他就可以上战杀敌,被百姓民众誉为战神。” 他步步逼近,猩红着双眼,一字一顿道:“而我呢?我只能躺在将军府中,每日按时喝着令人作呕的苦涩汤药,日复一日的卧在榻上,在阴暗的房间里发烂发臭。” “我要他和我一样,成为一个身体残缺的怪物,痛苦煎熬、生不如死的苟且于世……” 林瑟瑟不断的摇着头,她眸色滞泄,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想知道。 这四年之间,司徒声活的像是行尸走肉,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父亲翻案正名,为将军府那些枉死的冤魂讨一个公道。 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司徒岚留给他的那封信上,他是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着司徒岚。 可到了最后,这一切却都是他最信任之人,为他亲手布下的一场死局。 她要如何抉择,是让他继续沉浸在所谓的亲情之中,还是残忍的揭开真相,让他知道他所敬重的兄长是一个怎样歹毒心恶的人? 司徒岚像是已经将她看透,他的脚步停在她面前,挑唇笑道:“不要纠结那些没用的事情了,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说罢,他便攥住她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她朝着断崖处拖去。 天色骤变,乌云翻滚聚集,显出黑压压一片,似是狂奔的黑色野马。 刺骨阴风吹过他的鬓发,透着凛冽寒气的刀刃,用力抵在他的后颈上。 “放开她。”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林瑟瑟的身子一僵,却是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的声线中隐隐压抑着愤怒,可更多的则是说不尽的失望和悲恸。 司徒岚死死抿住唇瓣,垂下的眼眸掩住眸底化不开的阴郁。 他攥住林瑟瑟的手掌一动不动,像是没有感觉到抵在后颈上的刀刃,只是微微侧过脸庞:“你……都听见了?” 锋利的刀刃划破他苍白的皮肤,细密的血珠从颈间缓缓渗出,在刀面上映出殷红的血色。 那攥住刀柄的手指抖如筛糠,司徒声额间凸起道道青筋,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挪开刀刃。 他随父从军六载有余,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最严重的时候,腹部被敌军剜下巴掌大的血肉,疼到活活晕厥过去。 他因此而高烧三日,险些丧命,醒来后为鼓舞士气,他依旧能面色不改站到点将台上。 但从小到大,司徒岚哪怕割破手指,他都要慌慌张张的唤来府中大夫,小心翼翼的包扎止血,生怕伤口感染。 望着那抹鲜血,司徒声眼眸通红,一字一顿道:“对,我都听见了。” 林瑟瑟方才险些被皇帝刺伤,他又怎么可能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山上与燕王独处。 -- 第197页 他解开了岁山身上的穴道,由岁山带着他藏匿起来,但他原本没准备偷听什么,只是担心她的安危罢了。 谁料,他却听到了司徒岚剖白内心,将他引以为傲的兄弟之情,一点点踏入泥土,碾成齑粉。 原来司徒岚是太上皇的血脉,一心只有那王权富贵。 原来司徒岚恨他入骨,甚至为了布局引他入宫净身,连鱼娘的性命都可以舍弃。 亏他一次次为司徒岚找着借口,想着司徒岚不认他是因为有难言之隐,又或是被太上皇所胁迫,逼不得已才会如此。 现在想起来,他还真是可笑。 司徒岚望着他湿润的眼眸,唇边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是我对不起你。” 司徒声失控的掐住他的后颈,指甲深深陷入血肉:“你最对不起的人是父亲和鱼娘——” 是了,司徒将军对司徒岚有养育之恩,这二十多年间,从未让司徒岚受过半分委屈。 在司徒岚病危之时,司徒将军屡次豁出脸皮去请隐归山林的神医,最后在瓢泼大雨中跪了整整一宿,才请动那神医出山。 而鱼娘虽身份低微,只是司徒岚的小妾,但在司徒岚成夜高烧呕吐之时,是鱼娘陪在他身边日夜不眠的小心照料。 他几度生命垂危时,鱼娘一边哭一边给他熬药擦身,他叫她再寻一门婚事,她便划伤了自己的脸,以表不另嫁的决心。 司徒岚交给鱼娘的那封信,是鱼娘拿命换来的。 即便到今日,司徒声仍记得衙门官差将鱼娘从烧成废墟的将军府里拖出来时,她那被火海吞噬到血肉模糊的面容。 她的腿脚被房梁砸断,皮肤被火焰烧的凹凸不平,浑身都透着血淋淋的骨肉。 哪怕到了最后一刻,鱼娘还在强撑着破败之躯,用见骨的手指,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写下司徒岚要她代为转达的叮嘱。 司徒声猩红着双眼,苍白的大掌握紧攥拳,狠狠揣到了司徒岚的脸上:“司徒岚,你真的该死!” 他一拳拳落下,司徒岚却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任由他发泄着满腔怒火。 直到司徒岚唇边渗出血迹,他才倏地的停住动作,握紧手中的匕首,手起刀落割断了自己一缕黑发。 司徒声咬着牙,一字字用力道:“这匕首是我十五岁那年,你送我的束发之礼。今日我便用这匕首与你割发断义,再见之日,你我形同陌路,再无干系。” 伴随着匕首落地的‘当啷’一声,那缕墨色长发也从他指缝间滑落而下,转眼间就被冷风吹散了。 司徒声拉住林瑟瑟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只留下司徒岚一人立在刺骨寒风之中,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回到普陀寺之后,司徒声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他从屋子里挂住了门闩,连林瑟瑟也进不去。 林瑟瑟在门外左右徘徊,她敲了不知多少次门,也不知说了多少软话,他都不理不睬。 最后她实在没了办法,只能让岁山撬开窗户,翻窗爬进了屋子里。 寺庙内的房间陈设简单,除了衣柜和木桌,也只剩下一个床榻了。 林瑟瑟看着榻上沉默的背影,缓步走了过去,她半蹲在床榻旁,小心翼翼的问道:“哥哥,你在生我的气吗?” 司徒声侧卧在榻上,他一言不发的背对着外头,就像是没听见她的声音。 林瑟瑟神色愧疚,只能一遍遍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你。我也是刚知道他的身份没几日……” 他依旧不为所动,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死寂的空气中,倏地响起他微不可闻的吸鼻声。 “阿眠,我没有哥哥了。” 他的声线沙哑,隐约带着一丝难掩的哽噎。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唤她‘阿眠’,但没有任何一次,他是用这样破碎悲恸的嗓音。 在九霄云亭之上,他掌间落着一朵杏花,笑吟吟的给她起下‘阿眠’这个名字。 在南山狩猎之时,她扮作宫女闯入他的营帐,他笑容戏谑的唤她过去给皇帝斟茶。 借住在陆南风隐居的小山村时,她说阿眠会永远守护哥哥,他在睡梦中低声呓语,问她阿眠是谁。 她回答他——阿眠是朵杏花,只要有杏花盛开的地方,便有阿眠在替我守护哥哥。 原来,他并没有忘记她说过的话。 林瑟瑟低声喃喃道:“但哥哥还有我,我永远不会背弃哥哥。” “永远有多远?” “十万年。” 他轻声询问:“那十万年之后呢?” 她眸中含泪,笑着答道:“待来年春光灿烂时,漫山遍野的杏花都是我,它们会代我继续爱你。” 司徒声终于转过了身子,他眼眸通红,眼角似有泪痕:“不要骗我,我会杀了你。” 林瑟瑟颔首:“好。” “我想要你。” “……” “就现在。” “好。” 夜深了,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司徒岚没有任何反应,似是没有听到这突兀的声响。 太上皇不紧不慢的步入房间,见他孤坐在榻上,便丝毫不见外的坐在了榻边:“寡人有话想对你说。” 司徒岚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嗯。” -- 第198页 太上皇微微一怔:“你不问寡人,为何会在普陀寺出现?” 他沉默片刻:“我不想知道。” 太上皇并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随手将一张信纸递到了他手边:“这是寡人昨日在普陀寺截获的信纸,乃是纯嫔托人给燕国帝后的传信。” 见他兴致缺缺,太上皇索性就将纸上的内容,直接总结了出来:“纯嫔是燕国帝后失散在外的独女。” 司徒岚轻嗤一声,似有不屑:“你信她的话吗?” 他将陆凯烧焦的尸体扔进了纯嫔的房间里,怕是纯嫔吓疯了,才会命人传出这种书信。 “为何不信?” 太上皇笑吟吟道:“寡人已经命人快马加鞭赶往燕国,约莫三五日之后,燕国帝后就会来晋国与之认亲。” 司徒岚摸不透太上皇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又想利用纯嫔干什么,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太上皇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在山顶上的事情,寡人都听说了。” “你不必多想,待寡人找回你母亲,不管再与她生下多少子嗣,那皇位都是你的。” “寡人已命人赶制你登基所用的冕服,等燕国帝后来认亲的那一日,便是你夙愿得偿之时。” 太上皇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他并不在意司徒岚为了得到皇位,有多么心狠手辣,哪怕司徒岚让司徒声藏起宝乐公主,他也都不生气。 豺狼虎豹的血脉,又怎能是性情温顺的家犬,他要的就是司徒岚当断则断,杀伐果决。 只是他想知道,司徒岚今日在山顶说的这些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的眼眸死死盯在司徒岚身上,司徒岚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欣喜若狂的模样,只是黯然的眼眸亮了亮:“你没有骗我?” 一个人的情绪可以伪装,但眼神却不能。 他眼睛中快要溢出来的欢喜,这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太上皇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他欣慰的看着司徒岚:“当然没有骗你,寡人说过,会将寡人的一切都交给你。” 司徒岚还未高兴片刻,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犹豫着问道:“你会杀了司徒声吗?” 太上皇嘴角的笑容一顿,脸色蓦地冷淡下来:“你不该有软肋。” 司徒岚摇头道:“不,我是想说,我想让他活到我登基那一日,亲眼看着我登基加冕。” 听闻这话,太上皇却是又笑了起来:“好,寡人答应你。” 两人又在屋里说了一会话,太上皇才从司徒岚的房间中离去。 他正准备回京城筹备认亲宴的事情,一出门却撞上一个身材矮小的瘦和尚。 矮和尚慌张的爬了起来,道歉之后便要离开,太上皇望着矮和尚的背影,倏地冷声开口道:“站住!” 第76章 七十六个皇后 听闻那声低喝,矮和尚顿住脚步,僵着身子将布满锅底灰的小脸,深埋进脖颈之间。 月光泄在她刻意佝偻起来的腰脊上,太上皇不紧不慢的眯起眼眸,视线落到了她只穿了一只的罗汉鞋上。 自太后生下一儿一女后,便常带着嬴非非来普陀寺躲他,这普陀寺原本是个破落的寺庙,经过这么些年的修缮,如今已经成了太后常来的地方。 他不喜太后,太后愿意自己往外跑,他倒也乐得清静,自然不会触霉头的来普陀寺找她。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普陀寺。 太上皇的目光从那孤零零的罗汉鞋上,转向那道瘦弱的身影,他唇边噙着和蔼的笑意:“你没事吧?”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宝乐公主额间渗出细细的冷汗,粗着嗓子应道:“没事。” 为了躲避这厉鬼一般的存在,她来普陀寺的第一日,便将点燃的柴火对着嗓子熏,硬生生的用浓烟呛坏了嗓子。 掩在衣袖下的手掌微微收紧,她不断的在心中安慰自己,没有人能听出她是女人,普陀寺里日夜相处的僧人都听不出来,又何况只是碰了一面的太上皇。 太上皇似乎并没有怀疑她,他甚至连走过去看她一眼都没有,笑着道:“没事就好。” 见他没有要强留她的意思,她尽可能的装出平静无澜的模样,稳下步伐朝着寺庙前院的方向走去。 直到那道身影融入黑暗之中,太上皇唇边的笑意便倏地消失殆尽。 他缓缓踱步上前,弯腰拾起地上遗落的一只罗汉鞋。 这只鞋是她跌倒时,不慎甩出去的,方才她走的匆忙,却连脚上少了一只鞋都没注意到。 太上皇拿手掌在罗汉鞋上比划了一下,看着那只半掌大的罗汉鞋,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嗤。 一直到翌日清晨,宝乐公主都没有从惊恐中缓过神来。 她原本是听闻司徒声来了普陀寺,青天白日的不敢去,便只好憋到晚上去见司徒声。 谁料这深更半夜的,她竟然会在普陀寺的后院里碰见这尊瘟神。 正当她瑟缩在榻上失神时,外头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玉藏,你明知寺中有贵客在,如今都日上三竿了,你却还躲在这里偷懒?” 玉藏是宝乐公主在普陀寺的法号,她因身板瘦弱而被住持分配到厨房中烧火,平日总爱独来独往,又邋里邋遢的,寺里的僧人都不太喜欢她。 如今皇帝和太后等贵客都在普陀寺内,但寺庙里人手有限,僧人们恨不得一只手当八只手来用,哪有人敢忙里偷闲。 -- 第199页 那人见她不应,又唤了一声:“你莫要找些头疼腹痛的借口来,你若再不起榻,我便找住持来叫你了!” 宝乐公主不知太上皇到底离开没有,自然不敢在这时候闹出什么事来,她蔫蔫的应了一句:“这就来。” 忙活完厨房的事情后,已经是半下午了。 她一刻都愿在外面多待,见手头没什么活可忙,她便准备回屋。 她还没刚走出,便与门外的刘袤撞了个正着。 刘袤是昨日才赶到普陀寺来的,毕竟他主子都不管京城的事了,他也不可能一直赖在京兆尹府中不走。 他看到迎面走来一个面色黝黑的僧人,连忙叫住了她:“劳烦这位小师傅,叫厨子做几道清淡的膳食,送到九千岁房中去。” 宝乐公主看着刘袤那张熟悉的脸,微微怔愣一瞬。 刘袤是司徒将军从战场上救下的俘虏,他被匈奴绑在沙场上拖行,因被马蹄子踩烂了子孙根,不光一下成了‘太监’,还险些就此丧命。 司徒将军命人悉心照料,原本以为他定是活不过翌日清晨,但他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为报将军之恩,刘袤自此用心习武,跟在司徒将军身边奋勇杀敌,成了将军的左膀右臂。 直到四年前,燕国突袭晋国,连夺两城。 司徒将军被朝廷官员检举叛国谋逆,而他的寝室中又刚好被人搜出与燕国来往的书信。 为了不拖累刘袤,司徒将军与刘袤割袍断义,将刘袤赶出了将军府。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袤才幸运的躲过了当年将军府的大火。 在将军府被烧毁后,刘袤便找到司徒声,跟在他身边进了京城。 若是算起来,她也有整整四年没见过刘袤了。 刘袤见这黝黑的和尚盯着他的脸发呆,他不禁皱起眉头:“小师傅?” 宝乐公主恍然回神,她连忙别过头去,满口应了下来:“贫僧这就去。” 她从小便在宫中娇养着,待她嫁到了将军府后,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在普陀寺的这几年里,她在厨房里耳濡目染,虽做不了什么复杂的膳食,但最基本的家常素菜还是会做上两道的。 一想到司徒声从未尝过她的手艺,她便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手脚麻利的抄起了大铁锅。 待她做好三菜一汤后,刘袤正要接过去,她却避了过去:“不敢劳公公之手,贫僧送去便是。” 刘袤愣了愣,他见过向皇帝和太后献殷勤的,倒是第一次见敢对千岁爷献殷勤的。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宝乐公主已经提着食盒朝司徒声房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刘袤推开门时,林瑟瑟正倚在司徒声怀中,他从昨晚断断续续折腾到今日下午,她早已经精疲力尽,困乏不堪。 若不是她说自己饿了,他怕是还要再来一次才算是罢了。 林瑟瑟指尖缠着他的一缕黑发,将自己的青丝和他的头发系在一起,一点点的编着麻花辫子。 司徒声掌间叩着一本画册,漫不经心的捻着书页,他指着那册子上活色生香的图画:“下次试试这个姿势。” 她只抬眸瞥了一眼,便忍不住红了脸颊。 林瑟瑟一把合上他手中的书册,那蓝皮封面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御女十八指。 她瞪着眼睛,将这本书扔了出去,却见他又从身旁抱出一摞书册来。 看着那《品花宝典》《舌头是怎样炼成的》以及《太监的启蒙》等蓝皮书,林瑟瑟的眼角下意识的抽搐两下:“你买这些书做什么?” 她只听见他让岁山去买些书来解闷,还以为他是在看兵书,谁料他却是在看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司徒声抬起骨节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叩住她的下颌,指腹细细摩挲着:“你听说过《孙子兵法》里的一句话么?” 她微微一怔:“什么?” 他眯起细长的眼眸,唇角微扬:“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林瑟瑟:“……” 当刘袤带着宝乐公主进屋时,正好看见扔在地上的《御女十八指》。 这书册还好死不死的正面落地,将那不堪入目的书页展露在空气中,被宝乐公主看了个一干二净。 司徒声听到门响,他正要道一句怎么这么慢,一抬眼却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他唇边的笑意僵了僵,不动声色的将榻上的蓝皮书册往枕头下推了推。 林瑟瑟察觉到他的异常,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低埋着脑袋,令人看不清神色的宝乐公主。 虽说她不怎么喜欢宝乐公主,但不管怎么说,宝乐公主都是司徒声的母亲,到底是要避讳着些。 林瑟瑟看着地上的那本书,耳根微微泛红,她下意识的想要从他怀中逃开,却忘记了她刚把自己和他的头发系在了一起。 这倏地一躲,拽的自己头皮生疼,差点没把那一缕青丝给硬生生扯下来。 司徒声挑了挑眉,将她又按回了自己怀里,他神色从容的对着刘袤道:“你的书掉了。” 刘袤是个有眼色的,不用司徒声多说什么,便上前拾起那本蓝皮书册,揣进了自己怀里:“老奴便说这书丢到了哪里去,原来是掉在了这里。” 他正要请宝乐公主放下食盒离开,司徒声便不咸不淡的吩咐了一句:“她留下布菜,你下去吧。” -- 第200页 刘袤心中有些奇怪,往日都是他伺候在司徒声身侧布菜,怎么今日却让一个矮瘦的和尚留下了? 虽然满腹疑惑,他也不敢置喙什么,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司徒声抬手解着被她系成麻花辫的两缕头发,她面颊绯红的别过头去,像是鸵鸟似的窝在他胸口装死。 待他解开打结的头发,这才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下了榻:“娘,她叫林瑟瑟,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宝乐公主没有说话,她沉默着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将她炒的几样小菜端了出来。 她摆好碗筷,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两人先吃饭。 对着这样一张冰块脸,任是林瑟瑟胃口再好,也吃不下去多少饭菜。 司徒声视线落在两个沉默的女子身上,他抿唇问道:“你们是不是已经见过了?” 他这话说得算是很含蓄了,毕竟他管一个和尚叫‘娘’,林瑟瑟却没有一点惊讶的反应,反而表现的很平静,就犹如早已经知道宝乐公主的身份一般。 这一次,林瑟瑟还未说话,宝乐公主便先开了口:“我想和皇后单独聊上两句,声儿你能否回避片刻?” 她的语气不带起伏,也让人分辨不出喜怒,唯有那‘皇后’两字,能泄露出她对林瑟瑟身份的不满。 林瑟瑟眸色略显僵硬,她总觉得接下来会出现婆媳大战中的经典一幕——我给你五百万,你离开我儿子。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司徒声放下筷子,神色淡淡的牵住她的手:“有什么话,你尽管对我说。” 宝乐公主抬起眼眸,语气刻意加重了两分:“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她是皇帝的女人!” 司徒声搭在桌子上的手臂微颤,那一句‘你不也曾是皇帝的女人’险些脱口而出。 他额间的青筋突突的跳动着,薄唇紧紧抿成一道线,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哪怕他想去遗忘,可一看到她的脸,司徒岚昨日说过的话,便会犹如魔咒一般,一遍遍的在他耳边回响。 司徒岚是她和太上皇的血脉,也就是说,她在嫁给他父亲之前,便已经和太上皇纠缠不清。 陆南风曾说过,太上皇对她的情感不一般,那些追求过她的贵族子弟皆离奇丧命,所以陆南风为了保住家族,而不得不选择逃婚归隐。 他不相信陆南风的话,因为如果陆南风说的是真话,那她就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父亲,对他父亲有的也只是利用和算计。 她利用他父亲,远嫁姑苏逃离太上皇。 她算计他父亲,生下司徒岚,为司徒家惹来灭门之祸。 当初他敢去势净身,便是因为司徒岚还活在世上,他认为司徒家仍留有香火,这才敢为寻仇义无反顾的入宫。 但直到昨日他才知道,司徒岚根本就不是他父亲的血脉,而他作为仅存于世的血脉,却亲手断了司徒家的香火。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她肯定是有苦衷,她并不是自愿和太上皇存有那样龌龊的关系,她也不想看到如今的场面。 他尽可能的逼自己平静面对她,他已经失去了兄长,不想再失去这世间最后一个血脉至亲。 可她却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在他面前指摘林瑟瑟是皇帝的女人,又拿出母亲的身份镇压他,说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可笑的话来。 难道她还记得她是他的母亲吗? 那他为了寻找司徒家灭门的真相,孤身进城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在为自己苟且活下来而沾沾自喜吗? 他想不通,为什么她和司徒岚都可以对父亲的付出视若无睹,将多年的亲情践踏入地。 为什么他们都能在父亲死后,那样轻而易举的忘记过去,选择迎接新的生活。 这一个个疑问,逼得他都快要疯了。 可他还是不敢问出口,他怕伤害到她,也怕自己会忍不住亲手斩断这最后的亲情。 屋子里安静的连心跳声都能听清,他双眸渐渐泛红,攥住林瑟瑟的手掌止不住的哆嗦着。 林瑟瑟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安抚似的开口道:“我和公主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你先出去透口气,等我们解开误会,我便去外面找你。” 司徒声恍若未闻,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她只好放软态度,温声软语道:“哥哥,你出去等我好不好?” 不知沉默多久之后,他终于抬起漆黑的眼眸,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宝乐公主:“倘若你还认我这个儿子,便请你说话之前,三思而后行。”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警告之意,这就是在威胁宝乐公主,让她不要对林瑟瑟出言不逊。 宝乐公主望着那神似司徒将军的司徒声,眸色微怔,隐约回忆起很多年前,司徒将军也曾对他母亲说过这样执拗的话。 ——她为我怀胎生子,在鬼门关打转,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儿子,就不要再让我听见你们说这孩子是孽种! 事实上,她生的并不是他的孩子。 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吗? 或许也是知道的。 司徒岚是她足月生出来的,但因为她隐瞒了两个月的孕期,旁人都以为司徒岚是早产儿。 到底足不足月,哪里能逃过产婆的火眼金睛,就在她生完司徒岚的第二日,府中就传出了司徒岚是孽种的风言风语。 -- 第201页 他爹娘要抱着司徒岚与他滴血认亲,当她以为事情要露馅之时,他却将司徒岚从他爹娘手中夺了回来,道了那一句违背孝道的不逊之言。 不得不说,司徒声和他爹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的倔强。 她总是在想,如果那时候司徒将军听了他爹娘的话,和司徒岚滴血认亲,那是不是就不会有接下来这些糟糕透顶的事情发生了。 最起码,若是没有和她掺和在一起,他现在还能好好活在世上……不是吗? 宝乐公主垂下眼眸,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我知道了。” 司徒声还是在林瑟瑟的催促下离开了,只留下她们两人在房间里独处。 不知沉默了多久,林瑟瑟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了寂静的空气:“你不必多说什么,我不会离开他。” 宝乐公主轻笑一声:“你告诉我,你现在都知道多少真相?” 司徒声不在房间里,林瑟瑟也懒得跟她拐外抹角:“你嫁给司徒将军是因为司徒岚,太上皇并不是真正的太上皇,他该是死在水牢里的三皇子。如今的燕王就是司徒岚,太上皇要助他登上皇位……” 她一条条的细数着,没有分毫隐瞒的必要。 “你知道的很多,但还不够多。” 宝乐公主嗓音淡淡道:“你觉得,以太上皇对我的占有欲,我是如何顺利生下的司徒声?” 作者有话要说: WARNING:有一大盆狗血即将赶到 第77章 七十七个皇后 林瑟瑟蹙起眉头,正想问她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便被宝乐公主开口打断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如果你听完还想和他在一起,那我便不再阻拦。” “有一对青梅竹马,男人是皇子,女子是将军之女,他们两小无猜,约定好在女子及笄那年便成婚……” 男人答应女子,此生唯她不娶,永不纳妾,与她一人携手白头,厮守终生。 两人一日日长大,感情也越发的甜蜜,可就在女子及笄前的三个月,皇帝突然驾崩了。 当朝宪法乃是嫡长子制,也就是说,若皇后有儿子,便立皇后的儿子为继任皇帝。 但如果皇后没有儿子,其他嫔妃谁先生下儿子,就立谁的儿子为新帝。 那皇后刚好没有生育能力,前朝各路势力纷纷涌现,为保各自的皇子争夺皇位,暗杀、下毒花样百出。 谁料到最后两败俱伤,皇子们死的死、残的残,倒是那一心只想做闲散王爷的男人,被皇后选中推上了皇位。 男人不愿做皇帝,但他根本没得选择,为了保住性命,他不得不违背意愿,登上皇位。 皇后升为了太后,而太后为了控制住他,往后宫里塞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可他不愿背叛与武将之女的约定,所以那些女人他碰都没有碰过。 转眼之间,便到了武将之女及笄的那一日,他迫不及待的拟旨要封她为皇后,圣旨还未送出皇城,却被太后拦截了下来。 太后要压制他,自然不会让他迎娶将军之女为后。 太后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他和武将之女的约定,便故意让传圣旨的太监回去回话,道是女子抗旨不接,还说她不愿嫁给一个皇帝。 男人郁郁不欢,借酒消愁,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在酒醉之时,不慎将太后派去传话的宫女给宠幸了。 这宫女从前是江南的歌伶,因拥有一副宛如天籁的好嗓子,而太后又刚好喜欢听人唱曲儿,便被人辗转送到太后身边服侍。 他大怒之下,将宫女驱赶到了辛者库受罚。 可有一便有二,男人认为自己再没有机会娶到心爱之人,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日夜与后宫妃嫔承欢作乐。 谁料三个月之后,那武将之女却作为秀女,出现在了皇宫里,她找到男人,质问他为何没有遵循当年的约定,在她及笄那年娶她为妻。 男人这才知道,那太监的回话是假的,她从未收到过任何圣旨。 他能杀了那太监,却抹不平这三个月以来,他在后宫之中的荒唐之举。 更何况,如今已经有两个嫔妃,怀上了他的子嗣。 男人为留住武将之女,只好选择隐瞒事实,他将她关在他的寝殿里,昼夜不停的宠幸她,直至她也有了身孕。 他知道她再也不能离开他了。 他封她为万贵妃,因为他希望她能和他一样万万岁。 说道这里,宝乐公主顿了顿:“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万贵妃是我母妃,那男人就是我父皇。” 见林瑟瑟不语,她便继续讲了下去。 因那嫡长子制的宪法,男人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为他们两人的孩子铺路。 如今他还未曾立下过皇后,谁先生下皇子,那皇子便会被立为太子。 他暗中蓄力意图与太后抗衡,又将那怀孕的两个嫔妃,送到了宫外的别苑去。 他想如果她们生下的是公主,便看在曾经侍寝的情分上,饶过她们一命。 但两个妃嫔都生下了皇子,不等他前去处置她们,万贵妃便从旁人口中得知了真相。 她伤心欲绝,不食不寝,整日以泪洗面。 他为求她原谅,便差人前去别苑放火,意图烧死那刚刚生产完的两个妃嫔和皇子。 当万贵妃得知他要掠杀无辜性命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别苑,但还是晚了一步,她们都被烧死了。 -- 第202页 幸运的是,侍卫从火海中抢救出了一个皇子。 万贵妃虽然悲恸,可她将为人母,却也不忍伤害这无辜的稚子。 她隐瞒真相,将皇子送到了娘家去,嘱托娘家为皇子挑个好人家寄养,对男人只称孩子和妃嫔都烧死在了火海中。 日子似乎又回归了正常,但仿佛又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男人为求她原谅,再也没有碰过旁的妃嫔,一心一意的陪在她身边待产。 就在万贵妃怀胎五月之时,那曾被男人宠幸过一夜的宫女,竟然偷偷在辛者库里生下了他的孩子。 宫女生下的是皇子,她为求一线生机,跑到万贵妃面前求饶。 万贵妃强忍心痛,抬宫女为祺嫔,那孩子也被封为三皇子,男人知道后怒火滔天,怪她擅作主张。 有太后的制衡,万贵妃不可能被封为皇后,尤其是那宫女曾是太后身边的人。 若她保下三皇子,那三皇子便会因为嫡长子制的宪法,而被立为太子。 男人与她大吵一架,不顾万贵妃和太后的阻拦,将祺嫔和三皇子幽禁在景阳宫内。 他怪她意气用事,她也怨他违背约定,两人冷战起来,却是谁也不搭理谁了。 他气消之后,有意向她求和,但被她拒之门外,男人的自尊心作祟,他当夜便宿在了其他妃子的住处。 他赌气的想,既然她这样大方,愿意留下他和旁人所生的孩子,那他何必再处处顾忌她的感受? 男人不断的宠幸嫔妃,甚至还有了心头之好的宠妃,万贵妃对他心灰意冷,再也不对他有什么期望。 直到万贵妃生产前夕,险些被那宠妃买通太医害死,她为了腹中的两个孩子,才不得不重燃斗志。 万贵妃到底是男人的白月光,她只需要站在男人面前,低头服一句软,便又成了后宫所有女人的劲敌。 她生下龙凤胎,男人高兴坏了,不顾当朝的嫡长子制宪法,他扳倒太后,力除万难,直接将皇子封为了太子,公主则赐号为宝乐。 皇宫里再也没有妃嫔生出过皇子,只有数不尽的公主,但没有任何一个公主,能像宝乐一样受尽宠爱。 太子和宝乐被众星捧月长大,直到宝乐十岁那年,她因一时贪玩闯进了景阳宫内。 她看到了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三皇子。 他长了一张很漂亮的脸,眼睛像黑玉一般透亮,但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他瘦骨嶙嶙,看起来还没有她高。 他正坐在石墩上,对着地上缓缓爬动的蚯蚓发呆,就在她想上去打招呼时,他却抓起那只蚯蚓塞进了嘴里,大口的咀嚼起来。 宝乐被吓坏了,她一边哭一边跑,逃离了景阳宫。 宝乐硬生生做了三五日的噩梦,整日抱着万贵妃哭个不停。 待万贵妃问清楚缘由,她沉默半晌,终是吩咐她殿中的太监,每日单独给景阳宫加送三菜一汤。 在宝乐弄清楚,三皇子只是因为太饿了,才会生吞蚯蚓后,她就对他来了兴趣。 但万贵妃不让她再去景阳宫,她只好钻狗洞跑到景阳宫里去偷偷见他。 她想和他做朋友,因为太子每日都有读不完的书,练不完的武,而那些公主们只会讨好她,她一点也不喜欢她们。 三皇子不爱说话,她与他说上十句,他都不会理她一句,唯有她给他带来甜到腻牙的糕点时,他琥珀般的眼睛才会被点亮起来。 许是因为伙食好了起来,他终于不再骨瘦如柴,个子渐渐长高了些,脸蛋也更漂亮了些。 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在三个月后的某一天,他说:“我想识字。” 然后太傅就发现,一向不爱看书的宝乐,不光按时来上私塾了,每日还总是举着书,一脸求知若渴的追着问太傅这首诗是什么意思,那句词又该作何解释。 太傅很高兴,一连多日在她父皇面前夸赞她聪慧好学。 宝乐也很高兴,在她孜孜不倦的教导下,三皇子终于写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词汇——赢妤。 他声音没有起伏的问道:“你叫赢妤?” 她有些羞涩:“他们都叫我宝乐公主,但其实我的名字叫赢妤。” 他捧起那张写着她名字的白纸,轻声喃喃道:“赢妤……” 她本以为这将会是他们融洽相处的美好开端,谁知他这一声‘赢妤’,却成了她穷极一生都逃不过的厉鬼魇魔。 三皇子喜欢看书,特别是些稀奇古怪的禁书,像是《鲁班书》《推背图》《阴符经》这类的禁书,他几乎每日都会翻看一遍。 这些书都是宝乐托人从宫外买来的,虽然她看不懂上面的内容,但只要能讨他开心就好了。 一晃五年过后,太子搬离皇宫,入住东宫,而宝乐也到了及笄之年,马上就可以谈婚论嫁。 宝乐刚参加完及笄礼,便迫不及待的跑到了景阳宫去,三皇子正在看书,她毫不见外的朝他伸出手去,索要她及笄的礼物。 她自然知道他没有银子买礼物,不过是与他逗乐而已。 三皇子微抬寒玉似的脸庞,他轻描淡写道:“不如把我送给你当礼物。” 宝乐以为他在说笑,便也没有当真,随着他的话嬉笑道:“行啊,那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直到翌日她一脸迷惘的在景阳宫里醒来,而他在她身体里醒来时,她才知道,他那句话是认真的。 -- 第203页 宝乐失贞了,她手臂上的守宫砂没了。 贴身侍候她的嬷嬷先发现的这件事,而后万贵妃知道了,她父皇也知道了。 她任打任骂,咬死不说出三皇子,倒不是她有多喜欢他,她只是怕她父皇一怒之下杀了他。 到底是相识五载,她宁愿相信他只是一时昏了头脑。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死活不愿意说出来的真相,却让三皇子自己承认了。 父皇暴怒,将他投入水牢,与她同胞的太子也愤怒的前去水牢,用十八班酷刑轮番折磨他。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气的,她父皇吐血病危,而三皇子的生母祺嫔也突然逝世。 紧接着,三皇子死在了水牢里,她父皇随之驾崩,万贵妃吞金殉情。 果然是祸不单行,就在宝乐还未反应过来时,她便已经失去了她的全世界。 好在,她还有一个血脉至亲的哥哥。 太子登基继位,每日忙的脚不沾地,但为了安抚她,他每天晚上都会去陪她说话。 他的嗓音和以往不太一样,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可她沉浸在痛苦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直到有一天傍晚,她突发奇想,跑到景阳宫里收拾三皇子的遗物,却在他所居的偏殿之中,不慎发现了一座暗室。 暗室里关着一个女人,那是本该已经逝世许久的祺嫔。 她惊吓过度,晕厥了过去。 待醒来时,她躺在她哥哥的龙床上。 她见她哥哥走来,手无足措的描述着自己在暗室里看到的那一幕。 而后她哥哥耐着性子,将手中的汤药喂进她嘴里,温柔的笑道:“被你发现了呢。” 她正在疑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见他放下手里的瓷碗,在她面前揭掉了一张薄如蝉翼的脸皮,露出了他原本的面容。 他是三皇子,那本该死在水牢里的三皇子。 他笑吟吟道:“装了这么久,还真是累。” 他告诉她,真正的太子,早就替他死在了水牢里。 他还告诉她,万贵妃不是殉情,是被他逼到自尽,她父皇也不是病逝,而是被他下了毒。 原来他剥掉了太子的面皮,不知用了什么邪术,换到了自己的脸上,顺理成章的顶替太子登基继位。 原来疼爱她的父皇母妃,都是被三皇子害死的。 她拔出利剑,疯了一般的向他刺去,但他轻松的避了过去。 他伸出三个手指,唇畔泛着浅浅的笑意:“三,二,一。” 她倒了下去,但还有意识,是他在她的汤药里做了手脚。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褪去衣裙,而后那个杀她全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不紧不慢的占有了她。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无数次想过自尽,可只要她一想到她爹娘兄长都死在三皇子手中,而这罪过都是她所酿成的,她便咬着牙撑了下去。 哪怕是人间炼狱,她也没资格去死。 最起码,他没有死,她又怎么能安心闭目,去黄泉见她枉死的全家。 她要报仇,所以她要嫁个足以和他抗衡的男人。 她不断的物色成婚对象,刻意在宴会上引诱他们上钩,但他们都太没用了,一个个都死在了三皇子手里。 最终她选中了叱咤战场,百战百胜的陆家嫡长子——陆南风。 可她没想到,他是个怂蛋。 不过是听到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不过是在三皇子的龙床下看到了被镣铐锁住手脚的她,便心生退意,当众逃了婚。 三皇子满面笑容的看向她,他的眼眸中满是嘲色,仿佛在告诉她,不要瞎折腾了。 京城中传出她克夫的谣言,她渐渐死了心,因为整个晋国内,已经没有人敢娶她了。 但就在这时,她被查出了身孕,事情似乎又有了一丝新的转机。 三皇子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每日温言细语的哄着她,再也没有强迫过她行房。 她心里有了主意,她要利用这个孩子作为筹码来复仇。 听闻他那些邪术之中,便有一个是续命之术,顾名思义,就是用活人的命来续死人的命。 如果她死了,他用续命之术救了她。 那么她将会共享他的寿命,倘若他死了,那她也会死。 她想,倘若他愿意给她续命,那她这个被续命的人死了,那他说不准也会大伤元气,命不久矣。 这一次,她赌上了性命。 她服用了藏红花,但又不止是藏红花,她还添了一点点鹤顶红,那是足够致命的鹤顶红。 果不其然,他为救活她和腹中之子,动用了那逆天的续命之术。 只是事情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在她醒来后,直接戳破了她的想法,并当场抓来了两人给她演示续命之术。 待被续命的人醒来,他拔剑杀了那被续命的人,但那人死了之后,另一个续命的人却毫发无损。 她崩溃的哭了,他冷漠的看着她:“你不能接受我的孩子,就因为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没有说话,可她那歇斯底里的哭喊,已经是给他最好的回答。 他沉默许久,终于松了口:“你不是想嫁人吗?只要你答应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便让你远嫁离宫。” -- 第204页 她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只要能有一丝机会复仇,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为了给她腹中的孩子找个接盘侠,他废了不少功夫,先是为她挑选合适的夫婿,在定下司徒将军后,便又想法子撮合他们两人。 先是让司徒将军护送一众嫔妃去寺庙烧香,却因手下的疏忽,导致嫔妃们被劫匪劫走残忍杀害。 而宝乐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则要伪装出被劫匪们玷污过的模样,激起司徒将军心中的愧疚之情。 待司徒将军与宝乐在寺庙中相处多日,生出些感情之后,三皇子又在宫宴上给司徒将军下药,让他生出已经与宝乐睡过的幻觉。 司徒将军果然上了套,他便不顾家人反对,八抬大轿迎娶了宝乐。 宝乐并不爱他,她只想利用他。 她借口怀有身孕,与他分房而眠。 她总会在不经意间,在他耳边煽风点火,为他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愤慨,让他潜移默化的感觉帝王不公。 她希望他能造反,希望他能杀掉三皇子。 可当她生下司徒岚,将军府传来风言风语,而他明知道她生的可能不是他的子嗣,却在众人面前维护她时,她对他心软了。 她想,她或许可以另想别的办法,不一定要用他来报复三皇子。 也不知是因为在她月子里,他衣不解带的贴身照料感动了她。还是在她做噩梦时,他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安慰温暖了她。 她收起了满身的獠牙,变成了一朵温软的仙人花。 她终于接纳了他,并在第二年怀上了属于他的子嗣。 她小心翼翼的隐瞒着这个孩子的存在,但不知为何,三皇子还是知道了。 她本以为三皇子会残忍的夺走这个孩子,可他只是来了一封信,告诉她好好安胎,不要胡思乱想。 十月怀胎,他再无音讯,而她也顺利的生下了司徒声。 她沉浸在司徒将军给她的爱和温暖中,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复仇,只想好好守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就在这时,三皇子毫无征兆的来了姑苏。 他告诉她,他是来看司徒岚的,因为他嫌她一直不回皇宫,他也看不到自己的血脉,难免是想念的紧。 他还说,不要紧张,他不会伤害这个孩子。 可她还是严阵以待,生怕他伤害司徒声。 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抱起来尚在襁褓的司徒声,笑眯眯的逗着刚满月的婴孩。 他在将军府滞留了五日,她便过了五个胆战心惊的日夜。 第六日清晨,在她眼巴巴的期盼下,他终于要走了。 但就在他坐上马车准备离开时,他掀起了车厢窗户上的帷裳,轻描淡写的问道:“你知道在我之前,父皇还曾有过两个皇子吗?” 宝乐当然知道,既然他是三皇子,那他之前肯定还有过两个夭折的皇子。 他从容不迫的继续说道:“那你该是听万贵妃说过,那两个皇子并没有全都被烧死,其中有一个幸存的皇子,被她送回了娘家托人寄养。” 宝乐疑惑的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 那皇子如何,与她有什么干系? 三皇子微微一笑:“司徒将军便是被万贵妃送人的那个皇子。” “你不是最讨厌为同父异母的哥哥生孩子吗?” 三皇子唇边笑意渐浓,微抬的下颌线流畅优美:“所以,赢妤,你告诉哥哥,为司徒将军生孩子,感觉到底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上皇:谈恋爱吗?灭你全家的那种 第78章 七十八个皇后 这句话犹如魇魔一般,一遍遍萦绕在宝乐耳边,她浑浑噩噩的走回将军府,将房门从屋里闩上,呆坐在榻边整整三日。 她知道,三皇子很可能没有说谎。 因为以他对她的占有欲,倘若不是因为司徒将军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他绝对不会允许她给司徒将军生孩子。 她蜷缩起身体,蓄满眼眶的泪水不断的流淌,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到底多久,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坚持不住了。 她原本生在高山之巅,被众星捧月长大,身心干净的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可他却带着满身的血腥脏污,伸手将她拉进尸骨成堆的深渊,逼她亲手打碎这块璞玉,将他低贱龌龊的血液一丝丝渗入璞玉中,连同她一起万劫不复。 尽管她在这些年里,不断尝试向外界求助,全力以赴的努力爬出深渊,但没有用的,不管她逃到哪里去,他都会如影随形的伸手扼住她的咽喉。 就在她决定放弃生命时,司徒将军破门而入,将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她拥进怀中。 他真的好温暖,哪怕再看他一眼,她都会忍不住贪恋这个糟糕透顶的人世间。 她沙哑着嗓子问他:“你不是公婆的亲生血脉?” 他愣了愣,沉默下来。 她执拗的等着答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缓开口:“我爹早年在战场受过伤,他失去生育子嗣的能力,便将我这个弃婴,带回了将军府抚养。” 这个回答,将她眼眸中的最后一丝期盼也泯灭掉了。 她哭干了所有的眼泪,脸色惨白的犹如死尸,不吃不喝的躺在床上等死。 她每日都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即便是死,她也仍然不敢与他滴血认亲。 -- 第205页 就算到现在,她还可以告诉自己,这一切不过都是巧合。 可当她滴血认亲过后,她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司徒将军,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名叫司徒声的孩子——那是她倾注了所有爱和希望生下的孩子。 她接受不了三皇子,难道就能接受的了司徒将军吗? 不能,她宁愿自己就这样死掉。 可她终究还是活了下来,三皇子派人给她送信,如果她死了,他就会让整个将军府为她陪葬。 有了司徒声和司徒将军这两个软肋,三皇子似乎更容易掌控她了。 他让她每年都必须回京城三次,而每一次回京,她都会被他囚在寝殿中,日夜承受着他给的折磨。 这些年里,她尽可能的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但没有一时一刻,她不是活在煎熬之中。 她心中藏了太多的秘密,为了不让自己崩溃发疯,每到深夜无人时,她便会写下一封封忏悔信。 待到天明之时,再将那些信扔进火盆里,仿佛只有这样,她的内心才能感到一丝平静。 她本以为,她会就这样到死,然后结束她荒唐又可笑的一生。 但就在四年前,这场无休无尽的折磨,却突然毫无征兆的结束了。 那一天,是司徒声的生日。 即便司徒将军被扣上谋逆之罪,翌日就要被三皇子抄家问审,可他还是亲自下厨,给司徒声煮了一碗长寿面。 将军府已经被三皇子派人控制,他到底是没能见到司徒声,不过禁军却发了善心,将那碗长寿面送进了司徒声的房间里。 夜半之时,司徒声突然出现在她房中,神色仓惶的带着她送密道逃离了将军府。 她不断追问他为什么逃跑,问他司徒将军在哪里,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是司徒岚让他带她连夜离开将军府。 她心中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她想回去找司徒将军,但司徒声却将她拦了下来。 他是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着司徒岚,只要司徒岚说让他走,他就会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将军府烧没了,司徒声带我离开了姑苏,我为了避他躲进了普陀寺。” 宝乐公主的嗓音没有起伏,面上也看不出一丝悲恸,仿佛已经没有任何事能激起她心中的波澜。 这故事里有说不尽的无可奈何,道不完的心酸苦涩,明明这故事无关林瑟瑟,但林瑟瑟就是听得喉间隐隐泛酸,只觉得心底五味杂陈。 在这之前,她是真的不喜欢宝乐公主,她觉得宝乐公主冷血又无情。 明知嫁给司徒将军会害了他,但宝乐公主还是嫁了。 明知司徒岚是太上皇的血脉,宝乐公主依旧生了下来。 明知将军府灭门的真相,宝乐公主却选择隐瞒事实,放任司徒声孤身一人进京寻仇。 但当她听完这些过往,林瑟瑟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倘若她身处宝乐公主这个位置,她的做法又能比宝乐公主强上几分? 对于太上皇这个人,杀又杀不掉,逃也逃不开,不管她如何挣扎,都依旧在太上皇的鼓掌中任其玩弄。 好不容易出现一根救命稻草,让她在深渊里看到一丝希望,她又怎么可能不紧紧攥住。 她还没刚刚摆脱黑暗,以为人生得到解脱,却又被太上皇亲手掐灭希望,拖回万劫不复的地狱中,陪他沉沦堕落。 对宝乐公主来说,活着已经很艰难了,如若不是为了司徒将军和司徒声,她可能早已经选择离开人世,获得解脱。 宝乐公主最对不起的人是司徒将军,至于她是否罪不可恕,该不该得到原谅,这些都应该是司徒将军来决定。 身为一个旁观者,又还能要求她再付出怎样的代价,来挽回她当年犯下的错误? 想起宝乐公主对他们两人的不看好,林瑟瑟轻叹一口气:“如果我因为他的身世不公而选择离开,那么这份感情,未免也太过轻贱。” 是了,她不在意他的生父到底是谁,即便他的存在有悖天伦,她也不会因此而离开他身边。 对她来说,司徒声就是司徒声,无关任何人。 宝乐公主摇头:“不,你误会了。” 林瑟瑟明知司徒声已为宦官,还愿与他携手白头,那她必定不会是那在意世俗之人。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太上皇的监控之下。” 宝乐公主眸中满是嘲色,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当你成为他软肋的那一日,便是你同他共赴黄泉之时。” 他们两人就如同当年的她一样,将太上皇想的太简单了。 太上皇能让司徒声以宦臣的身份,留在皇宫里这么多年,又给司徒声滔天权势和地位,无非就是想利用司徒声来制衡皇帝。 如今他要让司徒岚登位,而皇帝被扳倒之后,司徒声自然也没有了用处。 在这时候,如果让太上皇知道林瑟瑟就是司徒声的软肋,那他们两人谁都活不成。 她不愿说出那段惨痛的过往,但司徒声就和他父亲一样倔强,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便不会轻易改变。 所以,她只好挑明现实,让林瑟瑟自己抉择——到底是要命,还是要这份感情。 林瑟瑟正要做出回应,却听见‘吱呀’一声门响,门外传来一道略显嘶哑的低笑声:“赢妤,还是你最了解哥哥。” -- 第206页 宝乐公主身子一僵,面色倏地惨白起来。 她的唇瓣蠕动两下,僵硬的转过头去,站在门外的那人,正是她穷极一生都难以逃脱的梦魇。 太上皇勾起唇角,一步步的朝她逼近,就在她半步远的地方,他缓缓停住了脚步。 倒不是他不愿再靠近,只是林瑟瑟挡在了宝乐公主的身前,展开的双臂像是护住幼崽的老鹰。 她脊背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挡在宝乐公主身前的手臂轻颤着,泄露了她此刻焦灼的情绪。 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没有退却的意思。 太上皇神色从容的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他垂眸轻笑:“赢妤,过来。” 他的嗓音微凉,似是春日融化的初雪,透着一丝云淡风轻的慵懒。 宝乐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望着挡在自己身前,虽然清瘦纤弱,却坚定不移的那道背影。 也不知怎地,突然就有些不想逃避了。 她累了,再也不想这样纠缠下去了。 宝乐公主从林瑟瑟身旁绕了过去,她乖顺的走到他身前,像是一只温驯的宠物。 她主动抬手圈住他的脖颈,轻踮脚尖,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他眯起幽黑的眼眸,瞥向她轻颤的手臂,随后挑唇一笑:“你还在等什么?” 宝乐公主看着他的眼睛,面色平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慢条斯理的取出手帕,耐着性子擦拭着她黝黑的脸颊,直至将那一层锅底灰擦干净才算罢了。 望着她凝玉般光洁的肌肤,他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走,跟哥哥回家……”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把泛着凛凛寒光的利刃,用力的抵在了他的后颈上。 她咬着牙龈,一字一顿的恶狠狠道:“你不是我哥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他便犹如没有感觉到颈间的利刃,微微颔首道:“倘若你愿意,唤我夫君也可以。” 利刃割破了他的皮肤,血液争先恐后的向外涌出,沿着刀身淌进她的指缝之间。 太上皇抬起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她的下颌,他低声诱哄道:“来,杀了我。把刀刺进去,这一切就结束了……” 感受到指间黏稠温热的血液,她的神色微微有些僵硬,握住刀柄的指尖抖如筛糠。 他掀唇一笑,叩住她下颌的指腹向下移了两寸,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细数了三个数:“三,二,一。” 就在宝乐公主回过神,举刀刺下的那一瞬间,她身子倏地一软,不受控制的向后栽倒过去。 他一手搂住她的细腰,一手攥住她握紧利刃的手腕,借着她的手掌,将那利刃对准她的脖颈刺了过去。 林瑟瑟瞳色一紧,忍不住低吼道:“小心——” 预想中的血溅当场并没有出现,只听见“咚”的一声,匕首随之落地,他神色从容的屈起指关节,在她光秃秃的头顶上弹了个脑瓜崩儿。 他满意的笑了:“真响,我昨日就想试试来着。” 宝乐公主:“……” 她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赢妤,你斗不过我。”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轻描淡写道:“别白费力气了。” 眼看着他就要将她抱走,林瑟瑟望着毫无动静的门外,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不动声色的掩在衣袖里。 林瑟瑟疾步走到他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你要带她回宫,让世人对她指指点点,戳她的脊梁骨?” 他挑了挑眉,瞥了一眼林瑟瑟:“你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而不是她。” 林瑟瑟攥紧了掌心中的匕首,眸中毫无惧色:“你对我哥哥做了什么?” 毕竟昨日刚在山顶上,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她和宝乐公主在屋里说话,司徒声绝对不会放心将她们扔下离开。 倘若他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那太上皇闯进来这么长时间,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他的好兄弟陆想,在边关失踪……不,也没准已经死了。” 太上皇难得好心,他从袖中掏出一枚刻着‘想’字的玉佩,耐着性子解释道:“陆老将军听闻这个消息,悲痛过度,许是快要不行了。所以他急着赶回京城,便召来了司徒家的全部暗卫,代他守在门外保护你们。” 林瑟瑟看着那枚属于陆想的玉佩,瞳孔蓦地收紧:“你杀了陆想?” 他微微一笑:“不是寡人,是匈奴。” 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面色煞白:“你当初让陆想去边关击退匈奴,抱的就是这样的心思?” 太上皇抬起眼眸,眸中满是嘲色:“不然你以为,寡人会真的让他娶了景宁?” 林瑟瑟红着双眼,一字一顿的咬着牙道:“她是你的女儿!你会把她逼死——” “你又说错了,她不是寡人的女儿。”他温笑着纠正她的说法,神色认真道:“寡人少时曾应允过赢妤,此生只留她的子嗣。” 宝乐公主面色微僵,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将这句玩笑话记到现在。 在她十二三岁时,万贵妃偶尔会跟她讲些过去的往事,以防她也遇到类似的男人,被一时的情爱,哄骗的昏了头脑。 当她知道她父皇违背承诺,与别的女人生下一个个子嗣后,她便像是炸了毛的刺猬,愤愤不平的与她父皇冷战了大半个月。 -- 第207页 在这期间,她几乎每日都会在三皇子面前抱怨,一会念叨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一会念叨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她叽叽喳喳的唠叨,他就在一旁自顾自的看书。 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打掉了他的书:“你就不能安慰我一句?” 他微抬寒玉似的脸庞:“怎么安慰?”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出来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比如……如果我要是和你在一起,你就不能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他拾起地上的书,轻描淡写的应道:“好。” 这对于她来说,不过就是年少无知时,随口一提的胡言乱语,就像是她还曾对太子说过,等长大了就嫁给他一样。 谁料三皇子却当了真。 她缓缓垂下眼眸,眸中不禁染上些悲色。 早知他是这样穷凶极恶之人,当年她就不该靠近他,还不如让他活活饿死在景阳宫里。 太上皇在她光秃秃的头顶上细细摩挲,不紧不慢道:“那个女人怎么配给寡人生子?景宁和皇帝,他们都是野种。” 林瑟瑟眸色怔愣,似乎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书中提过,皇帝是太后与太医偷欢得来的野种,纯嫔是镇国公夫人与太上皇醉酒后得来的野种。 若是按照太上皇的这个意思,不光皇帝是野种,就连嬴非非和纯嫔也都不是他的子嗣? 那她是应该先惊讶太上皇早就知道太后给他戴绿帽子,还是应该先惊讶纯嫔跟太上皇也没有关系? 太上皇见她眸色滞泄,也不欲再与她浪费时间,抱着宝乐公主便朝门外走去。 林瑟瑟听到脚步声,终于回过神来。 她并不敢完全相信太上皇的话,不管是那句只留下宝乐公主的子嗣,还是陆想已经死了。 毕竟他手里只是攥着陆想的玉佩而已,只要没有看见陆想的尸体,她就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 她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以及向她靠拢而来的禁军,突然想起太上皇方才说司徒声走之前,曾留下了司徒家的暗卫保护她们。 如果暗卫们都还在,自然不会让太上皇闯进屋子里来,怕是他们已经被太上皇处置了。 虽然心中没有抱有太大希望,但她还是对着门外试探着喊叫了一声:“岁山——” 别说回应了,外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时,一群身着黑衣的暗卫们出现在门外。 为首的是岁山,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指着太上皇道:“岁山,快拦住他!” 她的语气有些激动,司徒家的暗卫们都能以一顶十,太上皇带来的人并不多,倘若岁山他们能制服太上皇,这一切阴谋诡计便可以结束了。 岁山的表情略显僵硬,他和那些暗卫们停住脚步,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外,望着她的眸光中满是绝望之色。 林瑟瑟愣住了:“岁山,你怎么了?” 他们还能正常行走,甚至方才还有好几个人是从屋檐上跳下来的,这便说明他们没有被太上皇下药或是点穴。 那他们为什么不回应她? 岁山没有说话,回答她的是一道熟悉的嗓音:“皇后怎么忘了,我也是司徒家的家主。” 暗卫们直觉的朝着两侧避让,司徒岚手中捧着汤婆子,笑吟吟的看着她:“能召来暗卫的,不止司徒声一人。只要我愿意,他们便也服从于我的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 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第79章 七十九个皇后 林瑟瑟蹙起眉头,她看着定在原地,面色僵硬的岁山,心底止不住一阵阵发凉。 这些暗卫隶属司徒家,只要是司徒家的嫡系,体内有那连心蛊的母蛊,便可以召来他们。 也就是说,他们不光听从司徒声的命令,倘若司徒岚要吩咐他们做什么,他们也要照做不误。 只不过司徒岚消失了太久,久到所有人都忘记了,原来司徒岚也是司徒家嫡系的家主。 或许司徒声还记得这件事,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司徒岚会用这种方式,帮太上皇抢走宝乐公主。 许是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林瑟瑟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将视线移到捧着汤婆子的司徒岚身上,嗓音沉稳道:“你那日曾对我说,你让司徒声藏起你母亲,是怕太上皇和你母亲再生下子嗣,威胁到你的皇位。” 她顿了顿,眸光瞥向太上皇渐远的身影:“你现在将她交出去,难道就不担心你的皇位被夺了?” “我娘难道没跟你说,太上皇曾用续命术救了她,她如今是在共享他的寿命吗?” 司徒岚眸中含笑,面色温润:“凡逆天之术,必将遭到反噬。他已经命不久矣,更不要提再培养出一个可以继位的子嗣了。” 林瑟瑟看着他的神色略显复杂:“她到底是你母亲,你就为了一个皇位,便要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司徒岚轻嗤一声,眸中似有嘲色:“你见过哪个母亲,会在怀有身孕的时候,服下鹤顶红和藏红花?” “倘若不是因为她,我又怎会病魔缠身,成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林瑟瑟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她到底是没有经历过和他一样的过往,自然也不能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但不管如何辩解,他因宝乐公主而日夜承受的病痛都是真的。 -- 第208页 林瑟瑟抿住唇,试图用亲情动摇他是不可能了,他和宝乐公主之间根本就是个死结。 与其跟他硬碰硬,倒不如先顺着他来。 若她没有猜错,他们届时准备用她来要挟司徒声,也就是说,她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 他们大概率会先将她关起来,待到有需要时再放她出来。 昨日司徒声已经将金铃还给了她,如果被关起来的时间足够充裕,那么她就可以凭靠金铃向司徒声求助。 到底是太上皇的血脉,司徒岚一眼便洞察了她的想法,他微抬的下颌线轮廓清晰:“你是自己交出金铃,还是让他们从你手里抢走金铃?” 说这话时,他唇畔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嗓音中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冷意。 林瑟瑟两个都没选,她把金铃从手腕上拽了下来,在司徒岚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将金铃放在喉间,直接吞进了腹中。 司徒岚:“……” 他沉默一瞬,望着她的眸光略显愕然。 待他回过神来,却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好,好啊!不愧是我弟弟看中的女人——” 林瑟瑟冷着一张脸,面上毫无惧色:“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从我腹中取出金铃,否则你休想拿到他的金铃!” 金铃连着司徒声和暗卫们的性命,倘若这金铃被司徒岚毁了,那司徒声也会死掉。 她不会再相信司徒岚,更不会将这金铃交付给他。 她只能赌一把,赌他不会现在杀了她。 司徒岚敛住笑意,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擦拭着眸中笑出的泪水:“这种逞能的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 他的嗓音微凉,语气不带起伏的说道:“倘若站在你面前的是太上皇,别说是剖腹取出金铃,他会把你的肠子也一起拽出来。” 这话说的毫不留情,林瑟瑟却一点都不恼。 因为她知道,司徒岚说的是事实。 以太上皇的脾性,她要是敢说这种话,太上皇就敢杀了她取出金铃。 见太上皇已经走远,司徒岚也不欲再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还要赶回去参加后日纯嫔的认亲宴。 他让人将林瑟瑟打晕装进麻袋里,乘着马车回了京城。 林瑟瑟被他扔进了景阳宫的暗室里,司徒岚命暗卫和禁军同时守在殿外看着她,免得她逃离暗室。 她足足昏迷了一整日,才从麻袋里爬了出来。 林瑟瑟和祺嫔,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祺嫔似乎还记得她,眼眸中丝毫没有恐惧之色,只有满满的疑惑。 她挑了挑眉,司徒岚就这样把她扔在暗室里,都不让人捆住她的手脚,难道就不怕她伤害祺嫔? 还是对于他们来说,祺嫔的死活根本就无关重要? 林瑟瑟恍惚了一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她坐在地上,将脑袋尽量贴近腹部,整个人呈‘U’字状,一遍遍的低声唤着:“哥,哥哥……司徒声?” 肚子里毫无回应,她也不知道隔着一层肚皮,司徒声到底能不能听见她在叫他。 不过司徒岚既然没有对她做什么,放任那金铃在她肚子里,那想必她这样做肯定是不管用的。 在林瑟瑟唤了无数遍后,她哑着嗓子决定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开始用手指抠嗓子眼,试图将金铃从胃里呕出来——若不是纸片人都不会拉屎,她觉得拉出来可能会更好。 林瑟瑟扶着墙壁呕个没完,连胃酸都要吐出来了,也没吐出那金铃来。 她的面前蓦地多出一只苍白的手掌,掌心中攥着一条素色手帕,似乎是要递给她擦嘴用。 她含着眼泪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祺嫔那张充满好奇的脸庞。 林瑟瑟想起自己的行径,面色微窘,她接过手帕:“谢谢。” 她将自己收拾干净,盯着那暗室的墙壁,犹豫着上前扭动桌上的白玉瓶,开启了暗室的大门。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墙壁裂开一道缝隙,她抬手推动那扇会旋转的墙壁,还没刚看到一丝光线,眼前便倏地出现十几把剑刃。 禁军头领不带感情道:“王爷吩咐,若是娘娘踏出暗室一步,便打断娘娘的双腿。还请娘娘回屋去,不要让卑职为难。” 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威胁,又或者更像是一种警告。 林瑟瑟没有走出暗室,她站在屋子里,视线落在与禁军站在一处的暗卫身上。 红衣禁军乃是太上皇的人,而身着黑衣的那几个则是司徒家的暗卫。 林瑟瑟也想不通,明明已经有禁军看着她,司徒岚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又在暗室外放几个暗卫看守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在那些暗卫之中,看到了蒙面的岁水。 这是自那日在普陀寺的山顶上,岁水假扮太后被她踹下悬崖后,她和他的第一次会面。 林瑟瑟并没有和岁水搭话,她的目光只在岁水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移到了禁军身上:“我刚才吐了一地,麻烦你们来个人收拾一下。” 说罢,她侧了侧身子,以便禁军头领看清楚地上的秽物。 禁军头领警惕的看着她:“王爷并未交代过此事,恕卑职无能为力。” 天亮之后便是认亲宴了,燕王特意叮嘱他要看好皇后。 他必须要谨慎再谨慎,不能在此时,出一点岔子。 -- 第209页 林瑟瑟挑了挑眉:“我倒是无所谓,但暗室里还有太上皇的生母,她原本年纪就大了,万一踩滑了摔出个好歹……” 她就此打住,再也不多说一句。 许是怕她一语成谶,禁军头领沉默片刻,将目光放在暗卫们身上扫了一圈:“你们,随便挑个人进去收拾一下。” 毕竟侍候主子不同,他多少都对暗卫们不太放心,万一禁军进去收拾,暗卫再趁机偷袭他们该如何是好? 最稳妥的方式,便是让暗卫进去收拾秽物,反正有他在外头盯着,进去的那个暗卫也不能怎样。 禁军头领的话,暗卫们自然理都不会理。 他们只效忠于司徒家主,这禁军头领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支使他们做事? 气氛微微有些僵持,就在禁军头领要发怒之前,岁水站了出来:“我去吧。” 暗室虽小,该有的日常用品却还算齐全,许是毁尸灭迹要用到,擦地的抹布和扫帚尤为的多。 在禁军头领的全程注视下,岁山一言不发的清理着地上的秽物。 待整理干净,他便径直走了出去,别说搭话了,林瑟瑟根本就没有机会靠近他。 暗室的墙壁又被关上了,祺嫔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在墙壁上用指关节叩了两下,暗室内传来‘咚咚’两声回音。 林瑟瑟愣了一下,似乎没有理解祺嫔的意思。 祺嫔面色焦急,抬手在耳边绕了两圈,然后又敲了两下墙壁。 林瑟瑟听着那‘咚咚’的响声,许久才回忆起她之前从暗室里离开的时候,曾对祺嫔许诺过,下次再来暗室的时候,给祺嫔唱一曲《扬州小调》。 当时祺嫔就是用‘咚咚’两声来回应她的。 她望着祺嫔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也不知这样柔弱的女子,是如何生出三皇子那样阴郁偏执的死变态。 林瑟瑟其实不怎么会唱曲儿,不过她还是杏花的时候,却没少听仙子们唱曲儿。 九重天上的仙子,几乎没有不喜欢文昌帝君的,有那胆子大的仙子,便会趴在那高高的墙头上,抚琴唱曲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从长相思到凤求凰,从秋风词到春闺怨,偶尔也会有含蓄的仙子,清唱上一曲《扬州小调》。 文昌帝君虽慈悲为怀,却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许是嫌那声音聒噪,他便直接在九霄云亭内布下了净声结界。 他倒是听不见了,但她挂在云庭墙头的杏花树上,那结界根本笼不住她。 她每日都要被仙子们‘胎教’熏陶,直到几千年后的某一天,文昌帝君在墙头上养了十条绿蟒蛇,这才吓跑了前来示好的仙子们。 林瑟瑟想起往事,不禁苦笑一声。 不曾想,这曲子今日却是派上了用场。 她清了清嗓子,低声哼起了扬州小调的曲音:“东庄的妹妹出远门呐,呵呵咿呵呵,西庄的哥哥来送行呐,杨柳叶子青啊呐……” 祺嫔乖巧的站在她身旁,阖着双眸听的如痴如醉,唇畔却是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来:“再,唱一遍。” 听到祺嫔磕磕巴巴的嗓音,林瑟瑟眸色略显惊愕,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祺嫔和人正常交流。 她早就感觉到祺嫔并非是真的疯癫,毕竟疯子也不会看她呕吐,便将手帕递上去。 林瑟瑟沉思片刻,对着祺嫔道:“我不光会唱扬州小调,还会唱相思曲和秋风词,你若是想听,我就一曲曲唱给你听好吗?” 祺嫔欣喜的点着头。 林瑟瑟停顿一下,继续诱哄道:“那你答应我,我每唱一曲,你便告诉我一件关于三皇子的事情,好不好?” 她总觉得宝乐公主讲的那些过往里,有些说不上来奇怪的地方。 就比如司徒将军的身世,万贵妃将其送人,对外则宣称那两个皇子都烧死在了火海里。 连当时的皇帝和太后都被瞒了过去,足以说明万贵妃没有留下任何把柄,所以太上皇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还有,他当初是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太子的脸皮瞒天过海的换到自己脸上的? 那所谓的续命之术,又是真是假? 祺嫔身为太上皇的生母,他们母子两人曾在景阳宫相依为命,日夜相对,她相信祺嫔知道的事情,必定要比宝乐公主更加真实全面。 林瑟瑟看出祺嫔喜欢极了唱曲,若不然她就不会连话都不说了,还能在每夜准时哼起江南的民谣。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祺嫔迟疑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第80章 八十个皇后 月朗星稀,天边泛起淡淡熹色,皇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忙翻了脚,燕国帝后已经在昨夜抵达晋国京城,今日便要进宫与纯嫔认亲。 各个宫殿内,四处灯火通明,今夜无人入眠。 摘星台上立着一道欣长的身影,他倚在城墙上,掌心托着下颌,幽黑的眼眸中映出一抹曦光:“赢妤,你说这江山有什么好?” 宝乐公主本来不愿理他,但听到这种可笑的问题,她还是忍不住冷笑道:“若江山不好,你又怎会杀我父皇母妃,将我兄长的脸占为己有?” 他微微扬起下颌,侧眸看向她:“我杀他们,是为了活命。” “活命?!”她快步走上前去,失控的攥住他的衣襟,尖声怒吼道:“你当初毁我清白,我任打任骂,未曾提过你一个字,是你自己应下罪责,才会被父皇投入水牢!” -- 第210页 他抬起寒玉似的脸庞,嗓音淡淡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不是你教给我的么?”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能轻描淡写的挑起她的怒火。 又怕他们会因此而杀了他,又非要逞什么英雄好汉,承认是他玷污了她的清白。 她忍无可忍的扬起手臂,用力朝着他的脸上扇去:“你脑子有病!” 她的手掌停在离他脸颊一寸的地方,他骨节修长的大掌箍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一步步的将她逼退至城墙角:“赢妤,爱一个人有错么?” 她眼眸通红,崩溃的嘶吼道:“可我是你妹妹——” 他摇了摇头:“不,只是我爱的人,刚好是我妹妹。” 她死死抿住唇瓣,眸中满是恨意。 他怎么敢说爱她? 他杀了她爹娘和兄长,将她囚在宫中多年,又毁了她夫君一世清名,最后落得个叛国枉死的下场。 他害得司徒岚成为吃人喝血的怪物,又逼得司徒声去势净身,成了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奸佞宦臣。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吗? 她阖上双眸,低声轻喃道:“赢苏,你真该死。” 他勾起唇角:“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伴随着低不可闻的轻笑,他带着她的手臂向后压去,她身体失去了平衡,倏地向后城墙外坠去。 失衡感令她下意识的收掌攥拳,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时,身体却停止了下坠。 他低垂眼眸,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过了今日,这一切都会结束。” “岚儿将会成为千古之帝,而你跟司徒霍生下的孽种,会背负弑君篡位的骂名,死无葬身之地。”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眸,她一字一顿的咬牙道:“赢苏,你一定会下地狱!” 他不以为意的轻笑道:“有你为伴,下阿鼻地狱又何妨。” 太上皇将她从城墙外拽了回来,她还未回过神来,他便已经扯开了她腰间的衿带:“赢妤,再给我生个孩子。” “你做梦……” 冷风吹散了她愤恨的嗓音,只留下夜色中一抹断断续续的呜咽。 天亮了,斋宫里的灯火却还未熄灭。 身着单衣的司徒声孤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阿蛮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将手中的狐裘披在了他的身后。 她将火盆里的银丝炭重新点燃,神色担忧道:“阿声哥哥,你这样会着凉的。” 司徒声一言不发的沉默着,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阿蛮便自顾自的坐在他身旁:“吉人自有天相,龙骧将军定会平安归来,阿声哥哥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她试图安慰他,语气坚定道:“不管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还没演够吗?”他侧眸看向她,嗓音不带一丝起伏:“玉姬。” 阿蛮沉默起来,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抬起眼眸:“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不咸不淡道:“这不重要。” 玉姬自从南山狩猎时,认出林瑟瑟扮作宫女与他亲近,被刘袤拖下去砍手之后,便像是人间蒸发似的失踪了。 他并不在意她是死是活,对于他来说,她不过就是太上皇送来他身边,用来监视他的一枚棋子。 直到阿蛮的突然出现。 起初他也并未怀疑过什么,毕竟阿蛮没有易容,长相和玉姬又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但阿蛮住进宫里后,便总会在相处的细节上露出马脚。 譬如,她暂住到玉姬原来的寝殿里,明明是第一次进宫,可她完全不用旁人带路,便能自己找到斋宫的位置。 譬如,她身上总会飘荡着浓郁的丁花香,但不管那香味再浓重,都遮不住她想掩盖的味道。 阿蛮不死心的问道:“你到底是如何认出我就是玉姬的?” 倘若他是从她举手投足之中,察觉到了她就是玉姬,那是不是说明,她在他眼里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你有狐臭。” 阿蛮:“……” 她尽可能的逼自己忽略掉他的回答,忍不住解释道:“我是玉姬,但我也是阿蛮。” 当年司徒声带着晋军离开魏国,她悄悄换上晋军的戎装,女扮男装混进了他的军营中。 晋军途径一道山谷时,被魏国大军偷袭围剿,她看到人杀人的血腥场景,惊吓过度晕厥了过去。 再醒来后,她便失去了所有记忆,改头换面的成了太上皇身边的婢女。 直到那日在南山狩猎之后,太上皇将她召回身边,不知对她施了什么邪术,她才回想起往日的点滴。 至于她这张脸是怎么回事,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知道她恢复记忆的那日,容貌也一同恢复了回来。 司徒声不欲与她多说什么,不管她到底是玉姬还是阿蛮,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将身后的狐裘扔了出去,缓缓站起身来:“我不杀你,你走吧。” 阿蛮抓住他的衣角:“皇后和宝乐公主都被太上皇抓起来了,你不能去认亲宴——” 司徒声眸光冰冷,不带一丝感情道:“松手。” 她摇着头:“你会死的。” 他微抬下颌,神色疏离的挥开了她的手:“那又怎样?” 阿蛮看着他决然远去的身影,仿佛又想起多年前,他率晋国大军离开苑城时的那一幕。 -- 第211页 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他前进的脚步,但林瑟瑟却可以。 她苦笑一声,瘫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太上皇将这场认亲宴办得极为隆重。 满朝文武都被请来了保和殿,臣子们陆陆续续的落座,不时有人走向纯嫔的坐席,面带殷勤的恭贺着她。 纯嫔笑容得体,一一应下来人的恭维。 不得不说,前世经历的一切,令她的内心足够强大到了一定的境界。 最起码,她和陆凯烧焦的尸体被关在一起,日夜相对了两三天,而当她被放出来时,还能保持冷静的思考。 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怕是早就吓疯了。 她也不知道那日的计划,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不过依着月芯的回禀,似乎是林瑟瑟提前发现了不对劲,找燕王求助杀了陆凯。 不管到底如何,只要她手里还握着王牌,林瑟瑟就绝对斗不过她。 她提前与镇国公通过信,原本是想让镇国公派人解决掉林瑟瑟,以防止林瑟瑟在认亲宴上捣乱。 但据镇国公所说,林瑟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在他下手之前,就已经在普陀寺里失踪了。 她为求稳妥,只好去找太上皇求助——皇帝太过懦弱,真正掌权的人还是太上皇。 她掐头去尾编造了个理由,希望太上皇能派人拦住林瑟瑟进保和殿,顺带帮忙隐瞒产婆掉包她和林瑟瑟的插曲。 她应允下来,只要太上皇协助她顺利认亲,事成之后她将以燕国三座城池作为酬谢。 太上皇并没有怀疑什么,一听她说愿意割城答谢,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她合作的请求。 是了,不论太上皇和皇帝关系如何,身为晋国曾经的君主,他自然不会拒绝这天上白掉的馅饼。 如今一切就绪,只待燕国帝后的到来。 “太上皇驾到——” “皇上驾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从殿外传来,众臣皆跪地叩拜:“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都伏在地上,唯独司徒岚手里捧着汤婆子,神色平静的稳坐在席间,丝毫没有要下跪的意思。 没有人注意到他还坐着,而率先迈入保和殿的太上皇看到这一幕,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在皇帝进来之前,抬手让众人平身。 他赢苏的儿子,只跪天跪地。 太上皇和皇帝依次落座,而太后和嬴非非也相继赶到。 许是因为纯嫔摇身一变成了燕国的长公主,那讨人厌的陆想又下落不明,皇帝只觉得双喜临门,面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喜色。 他主动与嬴非非搭话:“如今陆想生死不定,那道定亲的圣旨自然也能作废。朕听闻燕国太子仪表堂堂,又是骑马射箭的高手,今日他也会出席认亲宴,你也多留心着些……” 嬴非非冷着脸打断他:“陆想没有死。” 皇帝皱起眉头:“你还在期待什么?以匈奴的凶残,你以为他还能活着回来?” 边关来报,不等陆想赶到边关,匈奴便与魏国联手夺下晋国一城。 匈奴单于一族在城中肆意奸杀女子,甚至割掉她们的头颅,将她们挂在城墙上暴尸于众。 每隔一个时辰,城墙上就会多两三具尸体,不过短短两三日之间,那城墙外已经挂满了女子的尸体。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匈奴国的单于将军。 那座城易守难攻,想要在短时间内攻破城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陆想为解救城中女子,只好冒险潜入城中。 他与陆涛里应外合,在他击杀单于将军后,伪造将军手书,命人举办夜宴犒赏城中士兵,而后陆涛趁其不备,率兵攻破城门。 这一战只持续短短三日,晋国大获全胜,收复失地,可就在第二天的庆功宴上,作为最大功臣的陆想却失踪了。 陆涛在陆想的房间里,发现了匈奴不慎遗落的物件,便推测出他的失踪约莫和匈奴有关。 如果真是匈奴所为,那陆想杀了匈奴国的单于将军,倘若陆想落进匈奴人手中,怎么可能还有命活着回来? 当然这些话,皇帝是不会跟嬴非非解释的,因为不管他怎么说,她都会钻牛角尖。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直接作废掉那道赐婚的圣旨,趁着燕国太子来晋国暂住的这几日,想办法撮合太子和嬴非非的关系。 假如纯嫔与燕国帝后顺利认亲,她已经是他的嫔妃,自然不可能再另嫁他人。 纯嫔作为燕国长公主,他们两人的婚事便会成为两国结盟的友好象征。 如果嬴非非能嫁给燕国太子,那就是亲上加亲,锦上添花。 届时有兵马强盛的燕国来做后盾,别说是一个司徒声了,便是再来十个司徒声,他也丝毫不畏。 皇帝越想越欢喜,倒也不怎么在意嬴非非那冷淡的态度了。 嬴非非见他面上藏不住的喜色,忍不住攥住掌心里的八棱竹节鞭。 若不是面前这人是她的亲哥哥,她定要给他两鞭子解解气。 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今陆想不过是下落不明,他便已经开始盼着陆想赶快死掉,耐不住的想要撮合她和燕国太子了。 对于他来说,她的婚姻大事,根本就是一个可以拿来利用挥霍的筹码。 他才不在意她的想法,更不在意为她挑选的夫婿如何,反正只要能将她的利用价值,发挥到最大便可以了。 -- 第212页 嬴非非正要说些什么,原本喧哗的保和殿内,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愣了愣,循着众人的视线朝殿外看去,便瞧见身着朱色蟒袍的九千岁,手执银翘长剑,将那泛着寒光凛凛的剑刃拖地而行,缓缓步入殿门。 自晋国开朝以来,便无人敢剑履上殿,这是对皇帝的大不敬,更是一种对赢家皇权的藐视。 皇帝脸色大变,冷声斥道:“谁允你剑履上殿,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司徒声置若罔闻,利刃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他走到司徒岚面前,眸中泛着一丝红意:“她在哪里?” 司徒岚看着拖地的长剑,他眸中毫无惧色,似是嘲弄的笑道:“你是想要杀了我吗?” “兄长,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唤你。”司徒声颤着嗓音,颈间布着一道道狰狞的青筋:“你大费周折,为的不过是我性命。” “我把命给你。” 随着‘当啷’一声,司徒声将长剑扔在了他的桌前。 明明殿中烧着银丝炭,司徒岚穿的也足够厚实,可看着那把泛着寒光的剑刃,他却还是手脚冰凉,浑身都透着刺骨的寒气。 臣子们在看他,妃嫔们在看他,皇帝太后也在看他。 可最为致命的那道视线,却是来自太上皇。 第81章 八十一个皇后 太上皇掌心微拢,指腹抵在玉色酒觥上,修剪整齐的指甲,一下下轻叩着觥身。 他落在司徒岚身上的眸光略显散漫,似乎在等待司徒岚做出什么回应。 司徒岚眼眸低垂,捧着汤婆子的手掌轻颤,身前的那道视线像是烧红的铁烙,就抵在他颈间的大动脉处。 仿佛只要他多呼出一口气,那铁烙都会将他烫的皮开肉绽,血肉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朝那案前的银翘长剑,缓缓伸出了手臂:“九千岁怕不是喝醉了。” 司徒岚将长剑扔给了侍卫保管,而后倏忽站起身来,亲自走到司徒声身旁,掌心叩住他的手臂,语气温和道:“来,坐下醒醒酒。” 他犹如屹立的高山,任由司徒岚如何扯拽,欣长的身形都未晃动一下。 司徒岚身体孱弱,若是拼起蛮力来,自然比不过司徒声,见拽了两下没动静,他便向前倾过身子:“就这样结束你的性命,未免太过无趣。” “你的女人还在我手里,你今日最好不要惹怒我。”他唇畔带笑,眸底却没有一丝温度。 司徒声还是坐了下去,明明司徒岚说让他醒醒酒,但他坐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攥住案上的玉斝,仰头灌下一大杯辣喉的清酒。 玉斝被随手掷了出去,咕噜噜的滚到司徒岚的脚下,但司徒岚就像是不曾看见玉斝,没有停顿的跨步迈了过去。 两兄弟坐在了同一桌,可他们之间便犹如陌生人一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疏离冷漠的气息。 皇帝对于司徒声这个不速之客,带着满腹的怨怼和愤慨,往日司徒声再怎么放肆嚣张,也从没有拖着利刃长剑出现在朝堂之上。 不管司徒声今日是否醉酒,不管司徒声那一剑是冲着谁来,这都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他正欲发怒,太上皇却抢在他之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自开国以来,晋国历朝历代,便从未有人剑履上殿。从前是如此,以后也必是这般。” 皇帝愣了愣,只听太上皇继续说道:“无视君王乃大不敬,冲撞燕王是以下犯上,条条桩桩皆死罪,念你是醉酒初犯,便在认亲宴后流放漠北。” 保和殿内一阵死寂,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这四年之间,九千岁仰仗着太上皇的宠爱,在晋国前朝后宫叱咤风云,一手遮天。 比这更过分的事情,九千岁也不是没有干过,但太上皇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当初九千岁逼迫皇上立后,太上皇都未曾加以干涉过。 今日这事看似发生的突然,但细细想来,却又合乎情理之中。 与其说太上皇是因为九千岁执剑上殿,蔑视帝王而发怒,倒不如说他是被九千岁对燕王的不敬所触怒。 自从燕王这个义子出现后,太上皇便将所有荣宠都给了燕王,九千岁怕就是为此才慌了神,想在太上皇面前演一出欲擒故纵的苦肉计,夺回属于自己的恩宠。 谁料太上皇根本不吃这套,还因九千岁冒犯了燕王,便要将他流放到漠北那苦寒之地。 听到太上皇对九千岁不容置喙的处决,一时间殿内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的是皇帝及其手下党羽,不管太上皇因何处置九千岁,只要能将心头大患铲除,其他的细节根本就不重要。 忧的是那些依附九千岁的官员们,他们的靠山大树倒了,届时皇帝为巩固自己的权势,必定要将朝堂重新大换血。 但不管他们如何恐慌,也没有人敢站出来为九千岁叫一声不平。 毕竟相比起九千岁,太上皇处事的铁血手腕更为可怖。 而作为被处罚的当事人,司徒声却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别说是流放漠北,就是将他千刀万剐,他也毫不在意。 今日他既然敢走进保和殿,便是要和太上皇之间做个了断——他是生是死都无妨,但太上皇必须死。 至于林瑟瑟,他已经命刘袤派人去救了。 -- 第213页 她昨晚在景阳宫对着那金铃叫了大半夜,他体内的连心蛊一直在颤动,令他想不知道她在哪里都难。 虽然知道她在景阳宫,可他却不能轻举妄动。 以他对太上皇的了解,只要他敢踏出斋宫半步,表露出任何一丝要去景阳宫的想法,太上皇绝对会在他抵达景阳宫之前,将她转移到其他的地方。 倘若太上皇要警告他,说不准还会剁了她的手脚,将她的碎肢送到他面前来。 对于太上皇来说,只要留下林瑟瑟的性命,便可以起到威胁他的作用,至于她的身体是否完整,这根本不重要。 为了确保她的安全,他便只能耐着焦躁的心情,在斋宫里孤坐了一整晚。 但要想麻痹太上皇,只是这样,自然还不够。 所以他佩剑上殿,在太上皇面前演了一出走投无路,只能对司徒岚以命相挟的好戏。 刘袤会趁太上皇掉以轻心之时,率人乔装打扮,佯装成太上皇身边的禁军,借着奉命押人之由,前去景阳宫救出林瑟瑟。 届时刘袤会把她送出皇宫,带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他归来。 如果他死在此地,那刘袤就会立刻率兵护送她离开晋国。 他给她留下了五国各地商铺的房契和田契,不管她去哪里,她的后半生都将会衣食无忧。 司徒声眸中无喜无怒,他微微侧眸,瞥向坐在身旁的司徒岚。 果然不愧是太上皇的血脉,真是将太上皇骨子里的薄情寡义、腌臜龌龊学的是分毫不差。 他漆黑的眸光冰冷刺骨,寒似二月霜花,带着些嘲弄之色,不染一丝温度。 司徒岚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倏忽攥紧酒觥,指尖因太过用力而泛起了一抹虚白。 太监尖细的嗓子倏地响起,打破了殿内死寂的氛围:“燕成帝驾到——” 话音落下,坐在席间的纯嫔却是绷紧了脊背,额间隐隐渗出汗水,搭在膝间的双手紧攥,眸底藏着些焦灼之意。 她原本是想等林瑟瑟死了,再与燕国帝后认亲。 但林瑟瑟命大,任是她多次□□,林瑟瑟都幸运的躲了过去。 而那司徒声为了给林瑟瑟出气,连一点证据都没有,便将烧焦的陆凯扔进了她的房间里。 纵使她的心脏再强大,也受不了与陆凯的尸体日夜相对,她惊恐交错之下,这才不得不提前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如今林瑟瑟下落不明,虽有太上皇相助,她依旧还是心底惶惶,生怕这认亲宴出一点岔子。 纯嫔尽可能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燕成帝携皇后和太子入殿后,她叩紧掌心中的鸳鸯玉佩,强行挤出一滴清透的泪水。 燕成帝还未站住脚步,纯嫔便已经踱步上前,泪眼朦胧的跪在了他的身旁。 她一句都没有说,只是将手中的鸳鸯玉佩举过头顶,泣不成声的奉了上去。 这些年来,燕成帝从未放弃过寻找自己的女儿,期间有不少拿着信物来认亲的女子,但那些信物皆是赝品,没有一人是他的血脉。 他燃起过多少次希望,便有过多少次失望,若非是晋国的太上皇亲自来信,将那鸳鸯玉佩的细节描述的绘声绘色,他也不会拖家带口的来晋国认亲。 燕成帝望着纯嫔怔愣一瞬,抬手接过那鸳鸯玉佩,放在指间细细摩挲了两下。 鸳鸯玉佩共有一双,一块是千寒冰玉,一块是上阳暖玉,冰玉传给嫡长子,而暖玉则是传给嫡长女。 这块玉佩色泽温润,指腹轻触之,便散发出浑然天成的丝丝暖意,确是上阳暖玉不错。 许是这些年冒充他血脉的女子太多,燕成帝并没有因为这一块鸳鸯玉佩就相信纯嫔。 他微微抬眸,便有燕国使者送来一只装满清水的银碗,将纯嫔扶了起来:“事关两国,委屈姑娘了。” 说罢,燕成帝便用银针刺破手指,从指腹上挤出两滴血,滴入了银碗之中。 纯嫔倒也不惧怕,不过是滴血认亲罢了,她前世能混过去,这辈子自然也可以。 滴血认亲并没有科学依据,但因为古代没有更先进的认亲技术,这些古人就只能用这个土法子认亲。 可能是因为她是O型血,和任何血型都能融合的原因,前世她稀里糊涂的就混过了滴血认亲这一环节。 这一世纯嫔为保险起见,在来认亲宴之前,她在指甲缝里均匀涂抹了白矾。 有那白矾混在水中,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两者的血液都可以融合在一起。 纯嫔不紧张,倒是皇帝紧张的要死。 他往日不曾见过燕成帝,听纯嫔道出她自己的身世,他心中虽有疑虑,却还是选择了相信。 但此刻见到燕成帝之后,他才知道纯嫔那些话都是在放屁。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燕成帝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一双剑眉下是如寒山深雪般深邃冰冷的眸子,而燕后冰肌玉骨,眉眼如画,也是个实打实的倾城美人。 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又怎会生出纯嫔这样相貌平平无奇的女子。 再加上纯嫔和林瑟瑟出生时,曾被产婆掉过包,到底谁才是燕成帝的血脉,简直是一目了然。 但不管谁是燕成帝的女儿,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能为他、为晋国,带来更大的利益。 -- 第214页 毋庸置疑,相对于和司徒声不清不楚的林瑟瑟,纯嫔对他更为真心实意,也容易操控一些。 皇帝正要开口阻拦,纯嫔却先他一步,将手指刺破滴血入清水之中。 她故意在指腹扎了个浅浅的伤口,以便她在挤指尖血时,不经意间将指甲划入水中。 涂抹在指甲上的白矾,在血水中渐渐融化,那两滴散开的血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的融合在了一起。 皇帝惊得目瞪口呆,但太上皇却没什么反应,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血能不能融到一起去。 燕成帝望着那银碗里相融的血液,眼眸中隐隐泛起了些红意:“都怪父皇不好,让你流落在外,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纯嫔紧咬唇瓣,像是在强忍着泪意,她不断的摇着头,哽咽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燕后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泪眼婆娑道:“乖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父皇和母后这就带你回家……” 这温情的一幕,被太上皇的笑声打断:“燕成帝先别急着带纯嫔走,好歹在晋国歇上两日,也让寡人尽上地主之谊。” 燕成帝在位十几年,自然不会听不出太上皇的言外之意。 无非就是在提醒他,他的女儿如今乃是晋国皇帝的妃嫔,他若是不表示一番,便休想带走女儿。 说实在的,燕成帝并不将小小晋国放在眼里,但晋国确实帮他找到了女儿,出于大国风范,他也不会跟太上皇锱铢必较。 “晋元帝的好意,朕心领了。” 燕成帝抬眸看向太上皇,唇畔带着些温善的笑意:“晋元帝帮朕找到失散多年的至亲,朕感激不尽,愿将四年前攻下的晋国两座城池如数归还,再奉上八千战马,一万兵器盔甲以表心意。” 听到燕成帝提起那两座城池,司徒声眸色微沉,额间隐隐凸起一道道跃动的青筋。 四年前,就是因为燕国突然攻打晋国,短时间内连破晋国两城,而他父亲的寝室中又被搜出与燕国来往的书信,所以被太上皇扣上了叛国谋逆的罪名。 他知道他父亲不会叛国,哪怕他父亲知道了太上皇和司徒岚之间的关系,也决不可能叛国通敌,用晋国百姓和将士的鲜血性命,为太上皇的卑鄙无耻来买账。 如今燕成帝就在他面前,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为父亲洗清罪名,为那将军府枉死的百人讨一个公道。 但,那不是现在。 他必须再等一等,等刘袤救出林瑟瑟,等他确保林瑟瑟已经平安无虞。 一千四百多个日夜,他都硬生生的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刻片刻的时间。 就在司徒声失神之间,太上皇和燕成帝已达成共协,原本燕成帝不欲节外生枝,准备带着纯嫔立刻离开。 但耐不住太上皇多次挽留,希望他们能留上片刻,待认亲宴结束之后再行离开。 燕成帝看在纯嫔的面子上,也不好拒绝太上皇,只好应下这请求,与燕后和燕国太子一同入了座。 纯嫔顺利认亲,最开心的要数镇国公夫人了。 她原本还担心认亲宴会出什么差池,毕竟纯嫔长得一点都不像燕成帝和燕后,唯一能自证身份的便是那鸳鸯玉佩。 但凡燕成帝多一个心眼,与纯嫔滴血认亲,那么事情便都会败露。 谁料纯嫔的血,竟然奇迹般的和燕成帝的血融合在了一起。 这一幕看的镇国公有些怀疑人生,甚至认为纯嫔本来就是燕国帝后的血脉,而林瑟瑟才是他的亲生子嗣。 不过镇国公夫人就没有这多余的担心,她无比确定纯嫔就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血脉,因为当初产婆掉包两个孩子这件事,就是她自己一手策划的。 第82章 八十二个皇后 掉包孩子的原因很简单——纯嫔不是镇国公的血脉。 她刚怀有身孕之时,国公府便有风言风语传出,说她肚子里的是野种。 她当时在国公府地位不稳,有江湖道士说她怀的是福星,还说这孩子乃是人中龙凤,能给她带来无尽的福气。 她以为肚子里的是男婴,虽然害怕这件事露馅,但她又想借着腹中子嗣站稳脚步,只好自导自演了一出掉包孩子的把戏。 那产婆是她花重金买通的,她先让产婆在城外,寻一个跟她产期相近,也能生男婴的孕妇。 而后在孕妇临产之前,她借口说要去寺庙上香,私下则服药将自己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为的就是能赶上与那孕妇一同产子。 她预想的很完美,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和那孕妇肚子里的都不是男孩,而是个没什么用处的女孩。 原本她还准备等风头过去,再让产婆‘良心发现’将掉包孩子的事情公之于众。 届时所有人都会同情她,而她只要哭一哭闹一闹,总能想法子将此事糊弄过去。 可她生的是女孩,也就没有必要再冒险做这种无用功了。 想起自己大费周折的折腾这么久,又在产婆身上耗费重金,她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还是将林瑟瑟抱了回去。 可能是因为她生的是个女孩,那些风言风语很快就消失了——只要不是男婴,就根本没人在意。 但林瑟瑟是个美人坯子,越长大就出落的越发清秀动人。 镇国公很快就因为林瑟瑟太过美貌,而怀疑起了林瑟瑟的身世。 -- 第215页 当滴血认亲之后,镇国公发现林瑟瑟不是他的血脉,随之大发雷霆,她只得让产婆说出掉包孩子的事情。 原本她想和镇国公一起去滴血认亲,只要她阻止镇国公和纯嫔认亲,用自己的血和纯嫔认亲就可以将此事糊弄过去。 但镇国公将她囚在房间里,自己一人连夜赶去村庄认亲。 她以为事情要露馅了,甚至都准备好投湖自尽了,可镇国公回来后却告诉她,那村子在半年前走过水,村妇一家都烧死在了火海里。 许是因为林瑟瑟和司徒家嫡长子,早在这之前便已经定下婚约的原因,镇国公只得将错就错,这一错就是十八年。 直到十八年后,纯嫔得高僧指点,孤身前来国公府与他们滴血认亲。 就在她又惊又怕时,却发现纯嫔的血不光能跟她融合,甚至还能和镇国公融合。 她突然想起那江湖道士的话,纯嫔果然是福星转世,连老天爷都眷顾纯嫔,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奇迹。 如今纯嫔成了燕国的长公主,而她身为纯嫔的生母,往后定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总算是能扬眉吐气,再也不用受旁人的窝囊气了。 镇国公夫人向来处事低调,在宫中对太监和宫女也是客客气气。 但今日面对来送汤的宫女,她却一脸傲色,趾高气昂的扬起下巴:“放这里吧。” 见宫女小心翼翼的侍候她净手,她更是得意,连带着喝汤时都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 “这道汤叫西湖莼菜汤,乃是晋国江南一带的特色,味道清香鲜嫩,燕成帝也尝尝看……” 太上皇带笑的嗓音,被一道骤然响起的尖叫声打断。 众人循着那声音看去,却看到镇国公夫人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指着桌子上的汤碗:“手!汤里有手——” 别说是旁人没听懂她的意思了,就连镇国公也是一脸迷茫,镇国公夫人连爬带滚的掀翻了桌子:“拿走,快拿走……” 要说她那一声尖叫丢尽了镇国公的颜面,这掀桌子的举动就是对晋国皇室的大不敬。 镇国公铁黑着一张脸,正要让人将她拖下去,却看到那洒在地上的西湖莼菜汤里,咕噜噜的滚出一小节血淋淋的手指头。 不光是他看见了,前去收拾地面的宫女和太监,也都看见了。 镇国公脸色微变,上前拾起手指头:“这……” 众人的视线皆停留在镇国公掌间的手指头上,唯有司徒声瞳孔蓦地一紧,执起银匙搅动起面前的汤碗来。 他薄唇抿成一道线,似乎已经忘记了呼吸,只记得在心底一遍遍祈祷,不要有,汤里什么都不要有。 可不管他如何祈祷,他还是在自己的汤碗里,发现了一节血肉模糊的手指。 这是一节小拇指,指甲修的整齐圆润,指腹上布着薄薄的茧子,还有一道弯月状的伤疤。 这伤疤,是陆想喝醉了酒,拿着酒壶在他家房顶上跳贵妃醉酒,结果不慎踩滑摔了下去,被砸碎的酒壶碎片割伤了手。 当时小拇指止不住的流血,陆想以为自己手指头保不住了,在他面前哭的跟孙子似的,说没有手指头就娶不到媳妇了。 他因为这事嘲笑了陆想很久,即便过了好几年想起来,他也依旧觉得好笑。 可现在,他看着这节手指头,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陆想已经失踪数日,原本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如今连陆想的断指都被送到他面前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司徒声攥住银匙的手指抖如糠筛,指尖因太过用力微微泛白,他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空,连抬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的如此艰难。 他将那汤碗里的小拇指捞了出来,歪着脑袋看向司徒岚,眸底隐隐显出一抹猩红:“你们,杀了陆想?” 司徒岚眸色漆黑幽深,唇角依旧在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给你机会报仇。” 他捻起琉璃盏里的银刀,放在骨节削瘦的指间细细把玩,随着‘啷当’一声,那把银刀被扔在了司徒声面前:“杀了我。”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就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一般。 下一瞬,那银刀的刃面便抵在了司徒岚的颈间,刀刃紧紧贴着他的动脉,甚至连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司徒声咬紧牙关,一字一顿的从齿间挤出来:“你以为我不敢么?” 司徒岚轻笑一声,眸中毫无畏惧:“那就动手吧。” 他攥住银刀的手臂在发颤,脊背紧紧绷住,像是一道含蓄待发的弓箭。 动手,动手啊 随着一声悠远响亮的哨声,银刀从指缝间缓缓坠落。 那哨声代表着刘袤已经救出了林瑟瑟,更是代表着他无需再隐忍下去,可以拼死一搏的暗号。 司徒声阖上双眸,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你说的对,我杀不了你。” “但我会杀了太上皇,将他做成人棍放在你的床前,让你日夜与他相对,用你后半生的痛苦,为那些因你而枉死的亡魂赎罪。” 他话音落下,身着戎装的陆父,便手持方天画戟,率着一众晋国将士从保和殿外冲了进来。 不过眨眼之间,他们已经将整个保和殿都紧紧包围了起来。 皇帝怔愣一瞬,随即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道:“你们想干什么?莫不是想要造反——” -- 第216页 司徒声倏地站起身来,从陆父手中接过雁翎刀。 刺骨冷风从殿外呼啸而入,没有人看清楚他的动作,只隐约感觉到一道寒气掠过,当他们回过神来时,那泛着凛凛杀气的雁翎刀,已经架在了太上皇的颈间。 “燕成帝,四年前燕国率兵突袭晋国,一连攻破荆州、连州两座城池,令我父亲司徒霍背负上叛国之名。” 司徒声强忍想要一刀砍断太上皇头颅的冲动,望着燕成帝冷声道:“有传闻燕国攻破两城,是因为我父亲叛国通敌,为燕国送去了晋国两城的布防图。” “更有甚者,道我父亲与你燕国联手,是为借燕国之力,在晋国造反谋逆。” “今日我司徒声,便要替家父和将军府一百多口冤死的亡魂,问一问燕成帝,真相是否如传闻所言?” 他说话之时,似乎是注入了两分内力,令整个保和殿内都回荡着他铿锵有力的声音。 晋国臣子们皆怔愣失神,任是谁也没有想到,在晋国前朝后宫叱咤风云的九千岁,竟然就是那个失踪在火海里的司徒家嫡次子。 要知道,司徒声乃少年英雄,他赤胆忠心,骁勇善战,几年之间立下战功累累,曾被百姓们誉为晋国守护神。 可就是这样一个家喻户晓的英雄,在短短四年内,却成了视人命如草芥的奸佞之臣,甚至扰乱朝纲,诛杀忠臣,沦为人人惧怕的九千岁。 他们心下感慨万分,都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了沉默不语的燕成帝身上。 燕成帝在位十几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但被卷进这种朝廷内乱和私人恩怨中,还是令他头疼不已。 四年前的那一战,是八皇子率兵所为。 八皇子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此人野心不小,可实力不够,总想着打仗立功,却只会纸上谈兵,根本听不进旁人的意见。 打过几次败仗后,燕国将军叫苦连天,百官上奏要求他处置八皇子。 可到底是亲弟弟,又不能打杀了去,他便只好收了八皇子的虎符,象征性的处罚了一番。 八皇子被撤掉了实权,挂着副将的官职留在了军营,但八皇子一直都不怎么老实,总是试图煽动燕国将军四处征战。 燕国将军有自己的原则和分寸,自然不会听信八皇子的谬言,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八皇子的小心思。 直到四年前,八皇子突然偷袭晋国,竟自己率兵攻破晋国两座城池。 那一战燕国将军并未参与其中,因此他并不知晓其中的细枝末节。 只是在庆功宴上,八皇子酒后失言,曾提起过有贵人相助,给他送过荆州和连州两城的布防图。 他还以为是八皇子在胡言乱语,毕竟每个国家城池的布防图,唯有帝王和城主手中会有。 有时候将军打仗要用这座城池的布防图,便要先经过帝王的允许,才能从城主手中获取这份布防图。 也就是说,如果那布防图是别人送给八皇子的,那么能做到如此的人,只有晋国君主,荆州和连州的城主,又或是打仗要用到布防图的晋国将军。 如今听司徒声这样说,看来似乎确有其事,可他并不清楚那布防图是谁送的,也一点都不想掺和晋国朝堂上的恩怨里。 说是这样说,他现在身在晋国之地,想要完全置身事外,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燕成帝斟酌一番,谨慎开口道:“当年荆州连州之战,乃是蜀王率兵攻打。虽不知那布防图之事是真是假,但借燕国之力谋逆造反,这确实是无中生有的谣言。” 身为一国君王,即便是在危机之时,在众人面前也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燕成帝这话,算是给司徒将军洗清了谋逆造反的罪名,但那布防图之事,却还是没有说清楚。 许是担心司徒声一时冲动,再伤害了他的妻女,燕成帝又补充一句:“朕今日来此,只为认亲,待朕回燕国之后,自会向蜀王问清事实,命燕国使者前来公布当年的真相。” 这话燕成帝说的诚心诚意,但也难免有一丝应付之意。 司徒声把刀架在太上皇脖子上,这可是当众弑君谋逆,许是等不到真相公之于众的那一日,他便已经被车裂腰斩,株连九族。 即便如此,燕成帝答应调查真相,便会说到做到。 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司徒声也没有再为难燕成帝,他将晦暗的眸光,移到了太上皇颈间。 雁翎刀掠风而起,泛起凛凛寒光的刀刃,清晰映出了他眸底的猩红之色。 在那刀刃落下的一瞬间,殿内同时响起两声低喝:“住手——” 那声音一道来自宝乐公主,一道来自林瑟瑟。 第83章 八十三个皇后 即便两人在紧要关头喊了停,但司徒声挥出的雁翎刀用了八、九成的内力,刀刃带起的冷风都掺杂着肃杀之气,又怎能是想停就停的?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殷红刺目的鲜血从颈间喷涌而出,一颗戴着冕旒的头颅咕噜噜滚了下去,那死不瞑目的双眸瞪得狰狞。 失去头颅的皇帝,直挺挺的从龙椅向下栽去,黏稠的血液浸透了明黄色的龙袍,泛出一抹悲凉之色。 任是谁也没有想到,太上皇会在那生死关头,将坐在他身旁的皇帝拉去挡刀。 一片死寂的殿内,倏地响起嘈杂的哭喊声,其中夹杂着臣子们充满悲戚的呐喊:“完了!晋国要完了啊——” -- 第217页 手执雁翎刀的司徒声,望着滚落在地上的头颅,神色怔愣一瞬。 旁人都没有看仔细,唯有他看的清清楚楚,太上皇拉皇帝挡刀,并不是情急之下,身体做出来的本能反应。 皇帝虽然挨着太上皇坐,但两人之间到底还是有段距离,想要在一瞬间将皇帝拉过来挡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就是说,太上皇在他挥刀之前,就已经将手伸过去拉皇帝了。 所以太上皇早已料到他会被断指激怒,又或者可以说,那汤里的断指,就是太上皇为了激怒他而放进去的。 原来太上皇大费周章,设下一层层圈套,为的不过就是借他之手,杀掉皇帝这个挡路石,以便司徒岚名正言顺的登基继位罢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没想到太上皇却是连个畜生都不如。 不等太上皇开口,司徒声便阴沉着一张脸,将雁翎刀再次架在了太上皇的颈间:“方才算你命大,我看这次谁能救你。” 太上皇叩住酒觥的指尖微拢,不以为意的笑道:“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若寡人死了,赢妤也会死吗?” 司徒声眸色微滞,僵硬的转过头去。 他想从宝乐公主眸中得到一丝否定,可她青白交加的面色,却像是默认了太上皇的话。 就在他怔神之时,纯嫔却是不顾燕成帝的阻拦,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大殿之上:“嬴珰,嬴珰——” 她一边喊着皇帝的名讳,一边抱住沾满泥土的头颅,红着眼睛对太上皇吼道:“他是你唯一的子嗣,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太上皇挑唇笑道:“你不说,寡人倒是忘了。” “寡人近日才知晓,嬴珰乃太后与后宫一太医偷欢所得,并非是寡人亲生血脉。”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燕成帝还在保和殿上,太上皇却毫不避讳,直接将皇帝的身世捅了出来。 没想到这好好的认亲宴,竟成了晋国皇帝的丧命之地。 燕成帝直觉不妙,连忙上前扶住纯嫔,对着太上皇道:“今日叨扰已久,朕便携妻女先行一步,多谢晋元帝盛情款待。” “别急着走。” 太上皇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唇角勾起凉凉的笑意:“你带个赝品回去,却将亲生血脉置之不顾,寡人瞧着也是于心不忍。” 燕成帝怔了怔:“晋元帝何出此言?” 他微抬下颌,眸色略显漫不经心:“你看看你身后。” 燕成帝闻言,侧头看向身后,原本正要问出口的疑惑,却在视线不经意落在林瑟瑟身上后,卡在了喉咙里。 她一袭绿裙衬的肌肤雪白,那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贝齿轻咬唇瓣,鬓间的步摇左右轻颤,却是与燕后年轻时有三五分的相像。 燕成帝瞳孔蓦地一紧:“你是……” 林瑟瑟有些无奈,她其实不太想和燕成帝认亲。 燕成帝肯定不会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也就是说,就算她不愿意去燕国,他也会将她强行带走。 这还不是最令人头疼的,她喜欢的人是司徒声,但司徒声是个宦官。 即便燕成帝愿意尊重她的意愿,让她可以自由选择婚配,也绝对不可能放任她和一个宦官成婚。 那燕国长公主的身份,对她来说,很有可能会成为禁锢她的枷锁。 所以当她被刘袤救出来后,她原本是不准备来保和殿的。 但就在她从景阳宫离开时,她看见岁水一瘸一拐的步伐,突然想起了司徒声在普陀寺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那日是岁水留了信,告诉他太后被司徒岚藏在普陀寺钟楼里,他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跑到山顶上救岁山去了。 她一直都有些疑惑,司徒岚把太后藏在哪里,岁水是如何知道的? 先不说岁水为了扮演假太后,一连几日都在太后房中闭门不出,便是岁水无意间得知了这件事,那岁水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反而去给司徒声留信? 她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困惑,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岁水压根就不知道那封信的事情。 岁水不知道那封信,但司徒声却说是岁水留信告诉了他太后藏身何处。 如果司徒声和岁水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有人借着岁水的名义,给司徒声留了信。 可太后是被司徒岚关起来的,除了司徒岚以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太后的藏身之地。 也就是说,那封信可能是司徒岚留下的。 那日司徒岚答应她把太后藏在山顶的祈福台下,当她把岁水假扮的太后踹下去,却发现祈福台下没有人,害得她差点被皇帝砍死。 但司徒岚私底下又借着岁水的名义,给司徒声留信,让他带着真太后赶到山顶,从皇帝手下救了她。 事后她只是质问他,是不是想借着皇帝之手铲除她,他便将一切和盘托出,甚至最后还要将她推下悬崖,说是要以绝后患。 如果他根本就没想杀她,那他拽着她往断崖走,是做给谁看的? 是太上皇,还是……司徒声? 若是做给司徒声看的,那便说明司徒岚早就知道司徒声躲在一旁偷听,而他跟她说过的那些话,也都是说给司徒声听得。 但司徒岚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受太上皇逼迫,还是有什么身不由己的原因? 她想不通,所以她必须要来保和殿。 -- 第218页 感受到燕成帝投来期盼的视线,林瑟瑟回过神来,她叹了口气:“我说我不是,你信吗?” 燕成帝当然不信。 他便说他和皇后生下的子嗣,怎么会是纯嫔那样相貌平平,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普通女子。 面前这个眉眼间带着三五分熟悉的女子,才应该是他燕国皇室的血脉。 可若是如此说来,那方才的滴血认亲是怎么回事? 燕成帝紧皱眉头,看向沉浸在悲伤之中,还未缓过神来的纯嫔。 就在他疑惑不解时,纯嫔身边的婢子月芯,却施施然的从席间走了出来:“奴婢听纯嫔小主说过,世间有一物名唤白矾,这白矾可以让任何人的血液都融合在一起……” “或许,您可以让太医验一验那碗清水。” 燕成帝并未随行带来太医,但保和殿内却有候场备用的太医。 许是因为皇帝刚被砍掉头颅,而他们又不慎听到了皇家辛密,被赶鸭子上架的太医,走起路来一步三哆嗦。 太医哭丧着一张老脸,接过了燕国使者递来的银碗,仔细检验过后,他颤颤巍巍道:“这碗里,是有白矾……” 这个答案,似乎有些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白矾,纯嫔又怎么能浑水摸鱼,混过这滴血认亲的环节? 纯嫔终于回过神了,她似乎没有看到燕成帝眸中隐隐染上的怒意,只是自顾自的抱着皇帝的头颅,跪在燕成帝脚下。 她涕泪横流的哭诉着:“父皇,你要为我夫君报仇,他不能白死——” 燕成帝冷笑一声,打断她的哭喊声:“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那鸳鸯玉佩是你从哪里偷来的?!” 纯嫔神色呆滞一瞬:“父皇,你这是怎么了?那鸳鸯玉佩是我的,是母后交给我的……” “不,那就是你偷来的。” 月芯面上带着些不屑,一字一顿道:“十八年前,你和皇后同时降生在普陀寺外的村庄,被猪油蒙了心的产婆掉包,从此互换人生。” “十八年后,你孤身前往京城,与镇国公滴血认亲,害得皇后名声毁尽,还怂恿镇国公暗中杀掉皇后。” “皇后为求生路,只得依仗九千岁入宫为后,自此之后,你多次栽赃陷害皇后。往皇后送元嫔的安神枕里放藏红花,在元嫔寝殿放火,在南山狩猎场纵虎伤人……” 月芯的话还未说完,纯嫔便倏地发出一声尖叫,她面色狰狞的扑倒月芯,用沾满污血的双手撕扯月芯的脸颊:“你这个贱人!我当初在青楼救了你,我这么信任你,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说这话时,她的嗓音在颤,眸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愤慨和绝望。 纯嫔真的很信任月芯,因为前世的月芯,对她忠心耿耿,为了帮她假死离宫,甚至豁出了自己的性命,被低贱的阉人太监活活折磨死。 所以这一世,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月芯对她是忠心的,将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月芯。 纯嫔红着双眼,歇斯底里的吼叫着:“林瑟瑟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月芯看见她疯癫的样子,却是忍不住笑了:“是啊,你救过我。” “所以你为了收买内务府总管太监,让太监在上元宴往皇后的酒壶内投放媚药,以此诬陷皇后与侍卫通奸,便让我陪了那老太监整整三夜。” “你知道我是怎么度过那三夜的吗?” 月芯面部肌肉在抽搐,她的颈间绷起一道青筋,失控的喊叫道:“还有在普陀寺的那一日,你为了让陆凯答应放火烧死皇后,便将我如同阿猫阿狗一般,扔给他随意亵玩……” “你可曾有一日,把我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过?!” 纯嫔目光呆滞,像是被月芯的质问震慑住,又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一句话。 她只是一遍遍机械的喃喃道:“我救了你,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月芯长吐一口浊气,像是要把长久以来的隐忍都释放出去。 她看向燕成帝:“我是纯嫔的贴身婢女,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纯嫔与镇国公狼狈为奸,曾数次暗害皇后娘娘。还请您为娘娘做主!” 纯嫔拼命的摇着头,她匍匐到燕成帝脚下:“不,不要听她的,她定然是被买通了,她是个叛主之人,她的话不能信——” 月芯似乎早就料到纯嫔会这样说,她从袖间掏出一把银刀,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用刀刃对准颈间,狠狠的割了下去。 温热的血液溅在纯嫔脸上,她瞪大了眼眸,眸中映出一抹殷红的血色。 林瑟瑟率先反应了过来,她冲到月芯身旁,试图用绢布为月芯止血,但鲜血很快就浸透了绢帕,月芯的脸色也越发的惨白。 “太医,太医——” 月芯按住了她的手,缓慢的摇了摇头:“我不是叛主之人,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林瑟瑟一愣,只觉得喉间苦涩难言,似是噎了一根鱼刺。 月芯这样做,仅仅是想自证清白吗? 也难怪月芯会不堪重负的说出这些话,原书中的月芯对纯嫔忠心耿耿,可那是建立在两人彼此付出真心的基础上。 可如今的纯嫔,待月芯又有过几分真心? “我不欠你的了。”月芯看向纯嫔,她的嘴角在笑,眼角却是淌下一行浊泪:“倘若再来一次,我宁愿从未遇见过你。” -- 第219页 血还在汩汩流淌,但月芯已经失去了呼吸。 燕成帝看着呆坐在血泊中,抱着月芯的尸体失神的林瑟瑟,眸中溢满了心疼之色。 他从未见过纯嫔这样歹毒心肠的女子,听月芯刚才道出的一桩桩过往,只令他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淋漓。 林瑟瑟是他的亲生血脉,她本来该是燕国尊贵的长公主,她应该过着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她却流落在外,被晋国人人唾骂,落得一个‘鸠占鹊巢’的恶名声。 这期间也不知她到底受过多少委屈,多少谩骂,又被纯嫔那个恶妇暗中栽赃陷害过多少次。 这恶妇真是该死!那害的他女儿名声尽毁的镇国公也一样! 燕成帝正要开口发落纯嫔,纯嫔却像是提前感知到了自己的下场,她跌跌撞撞的朝着殿上的太上皇爬去:“救我,救救我——” 太上皇轻抬眉梢,眸光略有些讶异:“寡人为什么要救你?” 纯嫔手脚无措的解释道:“我不是镇国公的子嗣,我是你和李氏醉酒后得来的……我真的是你的血脉,你得救救我!” 第84章 八十四个皇后 纯嫔话音落下,镇国公怔愣一瞬,便大步冲了上去,他煞白了一张脸,狠狠抑住她的双肩:“你说什么?!” 许是怒极了,他额间隐隐显出一道青筋,混白的眼珠里布满了红血丝,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严重超出了纯嫔的认知。 皇帝莫名其妙的被拉去挡了刀,而她最信任的心腹月芯也突然背叛她,将她这些年背地里干过的丑事都抖落了出来,害得她身败名裂,性命堪忧。 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但她绝不会认输,前世她曾经历过的痛苦和折磨并不比现在少,她不是也一样挺了过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必须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为嬴珰报仇! 纯嫔使出全身的力气,试图将镇国公钳住她的双臂推搡开,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根本就推不动他。 见镇国公双目猩红,她被逼的有些急了,张口对准了镇国公的耳朵,毫不留情的用力咬了下去。 只听到一声痛苦的哀嚎,镇国公便捂着鲜血淋漓的耳侧,犹如失魂般晕厥在地。 纯嫔从沾满铁锈气息的齿间,吐出半片残缺不全的耳廓——她竟是硬生生的咬掉了镇国公的耳朵。 已经被震惊到不能再震惊的燕成帝,瞠目结舌的看着纯嫔,一时之间却不知是应该先惊讶纯嫔不加掩饰的歹毒,还是应该先感慨一句贵圈真乱。 他看向太上皇,提议道:“要不,你们先滴血认个亲?” 谁知道纯嫔说的话,是狗急跳墙,还是确有其事。 她是不是太上皇的血脉,直接关系到燕成帝要如何处置她——倘若她是皇家血脉,那燕成帝便会将此事上升到两国交战的层面来。 谁都知道太上皇是个笑面虎,只是看着好说话,实则铁石心肠,刀枪不入。 他不想做的事情,绝对没人能强迫他做。 就在众人以为,他必定要拒绝这个提议时,太上皇却答应了下来:“好。” 说这话时,他漆黑的眸光落在了宝乐公主的身上。 她低埋着脸,整个人都置身于黑暗之中,像是覆满尖刺长在深渊里的荆棘。 他永远也拔不完她的刺,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也见不得光。 太上皇慢吞吞的走了下去,见太监捧上来一碗清水,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微微抬起下颌:“拿剑来。” 皇室的滴血认亲,大都是用银针刺指,用剑割手指的,纯嫔倒还真是头一次见。 纯嫔并没有多想,现在她唯一的依仗就是太上皇了,就算太上皇要用斧头割手,她也不能说什么。 太上皇接过长剑,用剑刃在指腹上划破了一个小口子,凝出的血珠沿着剑身,缓缓淌进碗里的清水中。 纯嫔正要从他手里接过长剑,镇国公夫人却朝她扑了上来:“不,不行……你疯了吗?!” 什么太上皇的子嗣,纯嫔其实就是她和国公府大总管偷欢的产物,跟太上皇有什么关系? 但纯嫔根本就听不进去镇国公夫人的话,她无比确信自己就是太上皇的血脉。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她离宫省亲时,在镇国公夫人的房里,发现了一副太上皇的画像,那画像的卷轴之中还藏着一封忏悔信。 在忏悔信上,写满了和太上皇在船宴上酒后发生的荒唐事,而那行楷的字迹,正是出自镇国公夫人的手。 纯嫔红着眼睛,一把将镇国公夫人推倒:“滚!滚开——” 林瑟瑟看着纯嫔疯狂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可笑。 在原书中,纯嫔是因为回家探亲时,不小心看到了一幅画和一封信,便认亲了自己是太上皇和李氏醉酒后的产物。 事实上,那副画和那封信都是司徒声放的。 毕竟给男女主之间制造误会,是古早文里每个反派角色都必备的基本技能。 虽然到全文大结局,也没有揭晓纯嫔到底是不是太上皇的血脉,不过林瑟瑟觉得,纯嫔最好还是祈祷自己不是太上皇的种。 纯嫔迫不及待的伸出手臂,手腕却倏地被太上皇叩住,她不解的抬眸看向他:“怎么了?” 太上皇微微一笑:“寡人帮你。” -- 第220页 话音未落,他便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右手按在了桌子上。 手起剑落,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一截血淋淋的断指便从桌面上滚了下去。 纯嫔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隐隐泛起一抹虚白,他像是没看到她的惨状,拽着她鲜血淋漓的手掌,伸进了清水之中。 “疼吗?”太上皇将她的血滴进水里,幽深无底的眼眸中瞧不出一丝喜怒:“寡人怕你又用白矾。” 纯嫔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她蜷缩着身子,跌坐在桌子下,眼眶凹陷进去,被汗水打湿的青丝一绺绺的粘黏在脸颊两侧。 她只能在心中一遍遍的安慰自己,没关系,她可以忍,不管怎么样,只要能保住性命为嬴珰报仇,她都愿意。 不出意外,那血液融合在了一起——她是O型血,和大多数人的血液都能融合。 正当她以为可以自证清白时,太上皇却若有所思的低声喃喃道:“果然又用了白矾呢。” 她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却弯下身子,挥剑而下,动作从容的斩断了她的手掌。 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血肉模糊的断臂上,隐隐露出青紫的血管,她面目狰狞的哀嚎着,向外凸出的眼球布满红色血丝。 她晕了过去,却又被太上皇一盆冷水给泼醒,他指着那碗里融合的血液,轻描淡写道:“你看,你怎么又用白矾了?” 又是一声肝胆俱裂的惨叫,他像是砍甘蔗似的,将她的手臂砍成了一截一截。 纯嫔终于知道太上皇要剑的用处了,原来他从始至终就没想过与她认亲,说到底他就是在耍她罢了。 她不甘的倒在血泊之中,用尽浑身的力气,向他嘶吼着:“王八蛋,你杀子又杀女,你此生必定会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 太上皇轻笑一声:“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给诸位介绍一下。”他转过身去,拎着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走到了司徒岚的身边:“他叫赢岚。” 太上皇停顿一下,眸光落在了宝乐公主身上:“赢岚是寡人此生,唯一的血脉至亲。” 他这说话时,注入了三分内力,整个保和殿都回荡着他铿锵有力的嗓音。 他赢苏一生,给不了她名分。 可他希望他们的孩子,能替他们名正言顺的活在阳光之下。 宝乐公主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她浑身抖如筛糠,双手捂住耳畔拼命摇头。 不,他不叫赢岚,他叫司徒岚。 世间有百余个姓氏,他姓什么都可以,但他唯独不能姓嬴。 耳边嘈杂的私语,似乎化作一道道锋芒毕露的利刃,用尽全力的刺进她的心脏,将她扎的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眸,她抓住席间案上琉璃盏里的银刀,毫不犹豫的刺向太上皇。 他不躲也不避,任由刀刃没入胸膛,一刀,两刀,三刀…… 太上皇眼眸低垂,望着身前被血浸透的衣襟,微微挑起唇畔:“赢妤,你感觉到了吗?” 她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的沉浸在仇恨之中。 司徒声冲到她身边,从她手中夺走了银刀,他叩住她的双肩,歇斯底里的吼道:“你想死吗?你是不是想死?” 她置若罔闻,面色惨白的瘫倒下去,双手重重的叠放在心脏上,痛苦的蜷缩起了身体。 太上皇抿唇一笑:“原来你也能感觉到。” 书中记载,凡续命者,会与之悲喜相通,感官相通。 她受伤时,他亦会感觉到痛苦。 她快活时,他亦会感觉到欢愉。 所以当她生赢岚和司徒声时,他便细细体会着她的痛苦和煎熬。 所以当她和司徒霍翻云覆雨时,他便会孤坐在殿中,失眠到天明。 在每一个深夜,他驰骋那些看不清楚容貌的女子时,他都急切的想要知道,赢妤是否能感觉到,他相隔万里赠予她的欢愉。 原来,她也能感觉到。 数十个血窟窿在汩汩淌血,但他的嘴角在笑。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倏忽袭来一道劲风,他几乎是本能的拎起了染血的长剑,在刹那间听风辩位,朝着身后挥剑而去。 袭击太上皇的人是太后,似乎是在意料之外,又好像是在情理之中。 长剑刺穿了太后的身体,她手中高举着的花瓶,从指间滑落,重重的落在了地面上。 “没人可以杀了我。”太上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对于这个当了他几十年妻子的女人,眸中却没有一丝怜悯:“你更不配。” 太后在笑,笑的那么肆意,哪怕鲜血溢出嘴角,她也依旧在笑:“你真可怜啊。” 太上皇眯起眼眸:“你说什么?” “你披着人皮,却改变不了你是蛆虫的事实。” 太后攥着锋利的剑身,一寸寸将剑刃抽离:“你爱的人想杀你,爱你的人被你杀死,你站在巅峰又如何?” “不过,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虫罢了……” 她的声音消失了,又似乎并没有消失。 他的耳边传来一阵阵嗡鸣,其中夹杂着她气若游丝的嗓音——不过,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虫罢了。 不,他不在乎。 只要赢妤在他身边,没人爱又能如何? 在嬴珰头颅落地的那一瞬间,嬴非非就吓得晕厥了过去,她本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可醒来之后,却看到她的母后也倒在了血泊里。 -- 第221页 她毫不犹豫的扇了自己两巴掌,但梦还是没有醒,那隐隐作痛的脸颊告诉她——这不是梦。 嬴非非满脸泪痕的攥住八棱竹节鞭,她朝着殿下冲去,还未冲到太后身旁,便被林瑟瑟拦了下来,以手为刀将其砍晕了过去。 最开始嬴珰死的时候,林瑟瑟生怕她们母女两人干出什么来,便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动向。 后来见嬴非非晕厥,而太后除了痛哭以外,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她也就没再盯着太后看。 谁料太后会突然冲上去,她想拦都没拦住,却是眼睁睁的看着太后死在了她面前。 她没能拦住太后,绝不能再看着嬴非非过去送人头。 保和殿上的鲜血,已经足够多了,倘若再不结束这一切,怕是还要有更多的人相继死去。 “我哥哥今日并非弑君造反。”林瑟瑟抬起眼眸,看向太上皇:“你不是万贵妃所生的太子,而是祺嫔生下的三皇子。” “你自学了西域蛊术,在景阳宫暗室中炼制异面蛊,利用宝乐公主将蛊虫带到太子身上……” 蛊虫会在夜里扎根到太子脸上,悄无声息的吐出薄如蝉翼的丝线,一寸寸克隆他的面容,直至完全还原出太子的容貌。 那蛊虫吐出的丝线,会紧紧裹住太子的脸,像是贴了一层透明的面膜,但太子本人却毫无知觉,只是能感觉到像是过敏一样的刺痒。 太上皇想要收回那张脸,就必须见到太子,可他被囚在景阳宫里不能离开,根本不可能见到太子。 所以他玷污了宝乐公主,又主动承认下此事,当他被投进水牢里,他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太子是宝乐公主的亲哥哥,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个毁掉自己妹妹的罪魁祸首? 他如愿的在水牢里,看见了怒气冲冲前来找他算账的太子。 太子要单独对他施刑,他便趁着狱卒不在,放倒了太子,将太子脸上异面蛊所织成的人皮换到了自己脸上,又将自己脸上的异面蛊换到了太子脸上。 他换上了太子的衣服,而太子则在昏迷中,被送回了水牢里,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林瑟瑟隐去了宝乐公主失贞的这一段,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直将众臣听得一愣一愣。 其实,这些并不是祺嫔告诉她的,大部分也都是林瑟瑟的猜臆。 她问祺嫔,太上皇是如何做到偷天换日,夺走了太子的脸。 祺嫔便翻箱倒柜的找到了压箱底的禁术,翻到‘异面蛊’的那一页给她看。 她根据书上所写,大概推测出了这些真相。 因为太子已经死了,她也无处求证,所以她原本是不想说出这些事情的。 可她如果不说,今日一过,但凡殿上有一个活人,司徒声弑君谋逆的行为都会被载入史册。 “是那哑巴告诉你的?” “看来,是寡人小看了你。”太上皇看着林瑟瑟,突然笑道:“既然都被你说出来了……” 他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露出了他寒玉似的脸庞:“那么,这场游戏就到此结束吧。” 第85章 八十五个皇后 棠色绸袍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血花,衬的他皮肤雪白,似是无间地狱中盛放的曼珠沙华。 除了宝乐公主以外,没人见过他的容貌,殿内隐隐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众臣凝视着他的脸,皆是久久不得回神。 鲜少有人听闻过三皇子的事迹,只知道晋国钦天监曾道三皇子男生女相,生的似是妖孽阴柔,将来必成祸国灾星。 晋国信鬼神,仅仅是谣言盛传,三皇子和祺嫔便被晋武帝一并囚进了景阳宫,至死也未踏出景阳宫半步。 当初还有不少知道内情的人,私下同情过三皇子,什么男生女相、祸国灾星,不过就是晋武帝不愿让三皇子继承皇位,找来的托词罢了。 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仅仅是托词而已。 太子被三皇子杀了,晋武帝紧接着驾崩,万贵妃相继离世,刚刚皇帝也被他推出去挡了刀。 如今不知从何处认了一个义子,非要按头说是晋国皇族血脉——就算是皇族血脉,但三皇子杀兄篡位,他的子嗣又如何能登基继位? 更令人作呕的一点是,如果不让他的子嗣登位,赢家便再无其他血脉可以继承晋国皇位。 殿内响起嘈杂的私语声,眸中大多带着嫌恶和鄙夷之色,却丝毫不知太上皇根本不在乎他们同不同意。 相比反应迟钝的大臣们,燕成帝看着太上皇手上的人皮,心中顿觉不妙。 同为帝王,他自然明白太上皇这举动意味着什么,太上皇揭掉人皮,坦白的承认下此事,可并不是要听天由命。 若是他没猜错,太上皇必定留有后手,现在便是准备杀人灭口,将保和殿内的所有人都封口。 他前来晋国乃是认亲,因路途遥远,又时间紧迫,他不便带太多护卫,就只带了几百死士随从身后。 毕竟是认亲,不是来干仗,他不可能带着那诸多死士,在晋国皇宫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 但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留了条后路,让死士们守在晋国皇宫外。 半个时辰内,以鞭炮声为暗号,倘若他没有派人及时回应,那死士们就会强闯皇城。 如今之计,唯有拖延时间,等那暗号作响。 -- 第222页 “晋元帝,此乃晋国之事,朕不欲插手。” 燕成帝虎口紧覆在腰间佩剑上,面无波澜道:“待朕携妻女平安归国,自会如数奉上约定的城池和马匹兵器。” 这一声晋元帝,便是想告诉太上皇,他并不在意太上皇是不是真正的晋国太上皇,也不准备掺和晋国的破事。 太上皇眸色漆黑,唇角的笑意略显漫不经心:“你以为,寡人稀罕那两座城池?” 燕成帝面色微沉:“那你还想要什么?” 他低垂眼眸,不疾不徐的转动着拇指间的玉扳指:“燕国十五座城池。” 话音未落,便听燕成帝冷笑道:“你是在做梦吗?” 燕国繁荣昌盛,兵强马壮,除却历代君王勤政爱民以外,大部分还是仰仗燕国先天优越的地理位置。 太上皇倒也敢开口,燕国一共就三十六座城池,要是他昏庸到答应拱手割城十五座,那燕国离灭国也不远了。 许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太过生硬,燕成帝为了拖延时间,还是放缓了声音:“十五座城池实在太多,便是朕乃燕国君主,也很难做这个主。” 他说这话时,视线不住的朝着殿外飘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林瑟瑟听着两人云里雾里的对话,心底隐隐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虽说太上皇这人不好处置,但就这样僵持下去,到底不是办法。 她看向垂眸沉默的司徒声,干涩的唇瓣微微张合。 她知道,他今日来保和殿,就是想杀了太上皇,为四年前的一切做个了断。 太上皇害他失去了他所拥有的全部,可就在他以为可以血刃仇人,将心底压抑的悲恸释放出来时,却发现如果仇人死了,他自己的母亲也会死。 或许在宝乐公主拿银刀刺向太上皇时,他尚且还能抱着一丝折磨太上皇,让其生不如死的想法。 但显而易见,宝乐公主不光共享了太上皇的生命,还和太上皇感官相通。 他折磨太上皇,就相当于在折磨他的亲生母亲。 打不得,杀不得,他还能将这仇人如何? 他大抵是憎恨宝乐公主的,可他又没办法将她弃之不顾,即便她利用过司徒将军,即便她懦弱的选择逃避,让他一人面对现实的残酷。 但过去的十几年里,她身为一个母亲,待他的好是真的,教养他所付出的爱和心血也是真的。 这样复杂且矛盾的心情,紧紧交织在一起,像是被密闭的蜘蛛网笼罩,捂的他快要窒息。 林瑟瑟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当她犹豫之间,却见太上皇丢掉了手中的人皮,笑吟吟道:“燕成帝,你是在等这个吗?” 他微抬骨节修长的手指,从容不迫的搭在掌心拍了两下。 黑衣死士从保和殿四面八方涌入,他们身材高大,人人手中拿着宽薄锋锐的牛尾刀,似是黑蜂尾针一般见血封喉。 这些黑衣人袖间绣着烫金勾云纹,乃是燕国皇室历代培育出来的死士,他们只效忠每一任皇帝,至死不认二主。 看着那些衣着熟悉的黑衣死士,燕成帝神色微怔:“这,怎么会……” 一道得意洋洋的笑声从殿外传来,身穿靛色缎袍的男人,迫不及待的走了进来:“是不是很疑惑呀,皇兄?” 燕成帝看向殿外,剑眉横竖:“八弟?!” 来人正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也就是四年前带兵突袭晋国城池的八皇子——蜀王。 蜀王比燕成帝要年轻些,他的步伐间透着一股纨绔子弟的不羁之气,蜀王笑嘻嘻的展开手中的折扇:“弟弟听说皇兄被困晋国,这不赶忙冲过来救驾了。” 燕成帝却没觉得有多高兴,他已经有两三年没见过蜀王了,自从四年前那一战后,没过多久蜀王便回了自己的封地。 后来的那几年里,每年他过寿之时,召蜀王进京赴宴,蜀王都会找借口拒绝。 他心底约莫猜到,蜀王是因为之前屡屡败仗,被他收了虎符,又降禄贬官而生了他的气。 毕竟是同胞亲兄弟,蜀王年纪小、气性大,他这个做兄长自然也不会跟蜀王计较什么。 原本他想着等手头闲下来的时候,就去封地探望蜀王,也推心置腹和蜀王谈一谈,免得兄弟之间落下心结。 谁料还不等到那时候,却在晋国与蜀王再次相见。 先不说蜀王是如何知道他被困晋国,又是如何指使动燕国皇族的死士。 那燕国距离晋国的路程,便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两三日左右,蜀王莫非是插了翅膀飞过来的? 燕成帝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紧锁眉头,嗓音微沉:“你和晋元帝早有勾结?” 是了,唯有如此,这一切才能解释的通。 四年前,那晋国荆州和连州的防布图,乃是太上皇亲手交给的蜀王,为的就是构陷污蔑司徒霍叛国谋逆。 至于面前的这些死士,怕根本就不是他燕国皇族的死士,而是蜀王回封地的这几年里,背着他暗中培养出来的死士。 皇族死士唯有燕国历代帝王才可以拥有,但这些死士听命于蜀王,蜀王还让他们身着燕国皇族死士的服饰,这足矣说明蜀王早有反叛之心。 太上皇知他寻女心切,便借着认亲为由请他来晋国,表面上和和气气,应下他归还两座城池的谢礼。 -- 第223页 但实际上,太上皇就没想让他活着回去。 不等蜀王回答,燕成帝便又将眸光移到了太上皇身上:“他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太上皇垂眸低笑,似是感叹:“不愧是燕成帝。” 他不过是引来一屋子死士,燕成帝便在刹那间领悟透彻,察觉到蜀王的反叛之心。 有如此上位者领导,也难怪燕国强盛。 如今六国之中,唯有燕国最为强大,也是赢岚登位后最大的劲敌,倘若他在赢岚身边辅佐,倒也不必担忧燕国攻打晋国。 问题是他没有几年可活了,他势必要在死前除掉燕成帝,为赢岚铺平往后的帝王路。 许是因为心情还不错,他笑吟吟的解释道:“他给寡人燕国十六城,寡人助他登燕国皇位。” 话音未落,燕成帝便已经怒不可歇的拔剑而出。 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因母妃过早离世,蜀王几乎是他一手带大,他待蜀王也十分宽容。 往日蜀王率兵连败十余战,令燕国大军丧命无数,他念在兄弟情分上,只是收了蜀王的虎符,罚了蜀王三年俸禄,将其贬了一级官职而已。 谁料他却养出一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这混账东西竟为了皇权之位,应下太上皇割城十六座这种丧权辱国的要求。 就算他今日葬身于此,也定不能让蜀王祸乱燕国。 见剑刃袭来,蜀王倒也不慌不忙,他微微抬首,便有黑衣死士拦住了燕成帝的去路,与之打斗成一团。 他正要发出得意的咯咯笑声,颈间却蓦地一凉。 蜀王微微一愣,横在喉间的雁翎刀发出阵阵嗡鸣,似乎在叫嚣着渴望鲜血的夙望。 他一动也不敢动,呼吸紧促道:“你,你是谁……” 事实上,蜀王更想知道的是,身后那浑身释放煞气的男人,是如何悄无声息的突破死士重围,将刀刃架在了他脖子上。 司徒声没有回答蜀王的问题,他身后是血泊成河的尸体堆,呼啸的冷风从敞开的殿门外袭来,吹来一阵带着铁锈气息的血腥味。 他身上的朱色蟒袍被鲜血浸透,似是寒玉的脸庞上,迸溅上一道蜿蜒的血痕:“四年前,就是你率兵突袭晋国荆州连州?” 映出血色的刀刃泛着凛凛寒光,他抬起骨骼分明的手掌,将刀刃刮在蜀王的喉间,隔着薄如蝉翼的皮肤,让蜀王清楚的听到自己血管流动的声音。 蜀王吓得脸都白了:“是我,但我只是夺城,并没有伤害两城百姓,你有话好好说!”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握刀的指腹轻颤一下,削铁如泥的刀刃瞬时间便割破了蜀王的皮肤,一缕缕血丝沿着伤口流淌下来,疼的蜀王满头冷汗。 “告诉我。”司徒声向前探过身子,他殷红如血的薄唇微启,一字一顿的问道:“是谁,把荆州和连州的布防图给了你?” 脖颈上隐隐袭来的钝痛感,令蜀王不敢有半分隐瞒,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说谎,下一刻他就会人头分离。 他迟疑一瞬,颤颤巍巍的指向太上皇:“是,是晋元帝……” 司徒声眸色微沉,厉声喝道:“说清楚——” 蜀王被吓得小腿肚子一软,后背蹭蹭的往外冒冷汗:“四年前,我被皇兄剥走了实权,又挨了一百军棍,正躺在军营养伤,夜里却有人带着酒菜来看我……” 他很愕然,因为军营中的所有将士都看不起他,他们都认为他只会纸上谈兵,所以才会害得燕国连败十战,致使燕军死伤无数。 那人是燕国将军麾下的幕僚之一,平时不怎么起眼,不过他好歹也是见过几面。 他讨厌燕国将军,连带着也厌烦此人,正当他没好气的准备赶人时,这幕僚却从袖中取出两张晋国城池的布防图,恭恭敬敬的送到了他手中。 他认真对比一番,在确定布防图的真实性后,他先是大喜过望,而后又警觉起来。 这晋国的布防图,怎么可能会在燕国一个小小幕僚的手里? 不等他开口质问,这幕僚却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道他是晋国派来的细作,还说晋元帝希望与他联手,助他登上皇位,这两座城池就是晋元帝的一点心意。 他从未见过这么直接了当的人,他想要拒绝,但紧紧攥住布防图的手告诉他,他想要这两座城。 他要向燕成帝证明,他并不是个只会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所以犹豫过后,他还是收下了布防图。 有了布防图,他顺利攻下荆州和连州,待他感受过被人吹捧在云端的感觉之后,便再也一发不可收拾了。 人都是贪心的,他享受到了胜利的滋味,就不愿再回到过去被人指着鼻子骂窝囊废的时候。 晋元帝很快就再次联系了他,将合作的要求提了出来——待他登上皇位,晋元帝要燕国十六座城池。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反正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而燕国共有三十六座城池,送出去十六座城池,那他也能干地里拾鱼,白赚了二十座城池。 在尝到一次甜头后,他已经十分信任晋元帝的话。 晋元帝让他回封地,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他便在庆功宴后,转头就回了封地。 这几年之间,他专心培育死士,渐渐扩张势力、丰满羽翼,等的便是今日。 谁料出师不利,还没嘚瑟起来,就碰上了司徒声。 -- 第224页 蜀王忍不住哀求道:“我说的全是实话,你别杀我!” 看到他用这个不以为意的怂样子,说出那些轻飘飘的话来,燕成帝气的胸口闷疼:“朕怎么教出你这个畜生来?!” 蜀王也气得不轻:“我是畜生,那你就是畜生的哥哥!” “你别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来教训我,当初你剥夺我手中实权,又命人打我一百军棍时,可想过你是我亲哥哥?” 一百军棍啊,足以打死一个壮丁,若不是他命硬挺了过来,哪里还有他站在这里说话的份儿。 蜀王瞪着一双眼睛怒道:“从你打我军棍的那日起,你就不再是我兄长!” 燕成帝听到这话,恨不得给蜀王来两刀清醒一下,他身为一国君王,首先得是君,而后才能为兄为长。 就因为蜀王的任性,害死多少燕国士兵,他不惩罚蜀王,何以服众? 若不是有他事先叮嘱,就凭蜀王那体虚的身板,怎么可能挨得过一百军棍? 蜀王简直是愚不可及,无药可救! 燕成帝愤然挥袖,背过身去:“蜀王乃叛国之徒,你不必顾忌燕国,随你处置便是。” 这话就是说给司徒声听的了。 殿内响起喧哗的吵闹声,太上皇过去犯下的一桩桩暴行,已经挑起了群臣的怒火。 司徒家世世代代忠于晋国皇室,连这样的忠臣都能随意构陷,那总也保不准,有一天火会烧到他们头上。 他们愤怒的谴责着太上皇,骂他祸国殃民,骂他昏庸无道,仿佛有一个人起了头,剩下的人便也被这激烈的氛围所感染。 真相终于大白,司徒声也终于为父亲洗去了一身罪名,但他却没有感到一丝欣喜。 即便正义到来了,又能如何,他失去的一切,还会回来吗? 他的父亲死了,兄长没了,就连他的母亲,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他的人生已经彻彻底底的毁了。 司徒声像是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他颓然的垂下眼眸,手中的雁翎刀抖如糠筛。 蜀王的脖子又开始流血了,他惊得忍不住大叫,下意识的求救道:“晋元帝,救我,快救我啊——” 耳边隐隐传来一片骂声,太上皇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的笑道:“寡人有什么办法,你兄长都不管你了。” 蜀王为求自保,只好亮出底牌:“你不是要燕国十六城?我拿到了燕国玉玺,玉玺就在我身上,若没有玉玺印章,你手中割城的圣旨如何起效?” 燕成帝听到这话,已是快要心肌梗塞,他来晋国认亲前,暂将国事委托燕国两位丞相,因不便携带玉玺,他就将玉玺藏匿在了承乾宫的密道里。 承乾宫外有重兵把守,也不知蜀王这鸡贼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燕成帝刚要说什么,司徒声却已经手起刀落,蜀王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未发出,便被染血的刀刃割断了喉咙。 他不会让蜀王把玉玺给太上皇,太上皇怎么配得到燕国十六城? 这一切是时候该结束了。 死士一生唯有一主,若主人被杀,死士便会拼尽所能为主人报仇。 司徒声本以为杀掉蜀王,死士们就会对他群起而攻之,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对于蜀王的死根本无动于衷。 他眸色微沉,抓住蜀王的尸体抖了两下,衣袖中滚出一块裹着黄布的玉玺。 但那玉玺并非燕国玉玺,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石罢了。 见他还要再找,太上皇轻笑一声:“别找了,在这里。”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身着黑衣的燕国死士,竟态度恭敬的上前,将缎绸包裹的玉玺送了上去。 蒙面的死士们褪下黑衣,露出身上的禁军服饰,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蜀王培养的死士,而是太上皇手下的禁军。 好一招明修暗度,偷梁换柱。 怕是蜀王至死也没想到,太上皇让他培养死士不过是个幌子,他的死士早在前往晋国的路途中,就被太上皇替换成了自己的禁军势力。 而他身上那燕国的传国玉玺,也早已经被太上皇的人替换成了假的。 太上皇笑吟吟的拿起燕国玉玺,在那道割城十六座的圣旨上盖下印章。 他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对着禁军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将陆父率领的将士包围。 太上皇犯下种种恶行,又害得他独子陆想在边关失踪,陆父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让这妖孽继续祸国祸民。 他一声令下,手下将士挥剑迎上禁军,口中不住高喝:“诛昏君,行天道——” 两军交战,血流成河,臣子嫔妃四处窜逃,唯有司徒岚孤坐席间,气定神闲的捧着一杯热茶。 林瑟瑟搂住嬴非非,她有刘袤相护,而太上皇和宝乐公主又无人敢动。 司徒声像是在宣泄内心的不甘和愤怒,他紧紧抿住薄唇,面无表情的手起刀落,数不尽的鲜血迸溅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渲染出一朵妖冶血红的曼珠沙华。 一时间,保和殿内却是血流成河,残肢遍地。 禁军无数,也抵不过司徒声发疯一般的肆意掠杀,再加上陆父率领的精兵奋勇,很快就将禁军杀了个干净。 看着遍地尸体,太上皇神色却依旧云淡风轻,他将割城的圣旨拢在掌心,看着司徒声犹如鬼魅的面容,笑吟吟道:“不愧是我赢家血脉,就是厉害。” -- 第225页 司徒声叩住刀柄的手指一颤,抬起阴鸷的眼眸:“你说什么?” 蜷缩成一团的宝乐公主,挣扎着朝太上皇爬去,她面色惨然,泪痕遍布脸颊。 不能说,他绝对不能说…… 太上皇笑容淡淡,眸底满是嘲弄之色:“赢妤没有告诉过你,你父亲司徒霍也是赢家血脉吗?” 第86章 八十六个皇后 沾满鲜血的雁翎刀倏忽响起铮铮嗡鸣,呼啸寒风袭过,死寂的保和殿内吹来阵阵血腥气息。 几乎是在刹那间,雁翎刀便再次架在太上皇颈间,他却像是没看到刀刃一般,轻描淡写的笑道:“你和你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四年前的上元宴,司徒霍误闯景阳宫暗室,亲眼目睹他杀人炼蛊的一幕。 当时,司徒霍也像是司徒声一般,拾起他扔在地上的长刀,架在了他的颈间。 他答应过赢妤,不会主动将所有真相告知司徒霍。 但司徒霍是自己闯进来的,真相也是司徒霍自己想要知道的,这算不得他违约。 赢妤的过去,赢岚的身世,乃至司徒霍的出身,他毫无保留的将一切都道了出来。 即便是率兵打仗几十余年的铁血将军,也禁不住露出犹如雷劈的恍然之色。 司徒霍想要否定他的话,但他并不在意,反正他所说皆为事实,不掺一丝虚假。 在长达一炷香的对峙过后,司徒霍仓惶离去,连夜携赢妤和两子回了姑苏。 原本在他为赢岚铺好路之前,他是不准备灭掉司徒霍的,可现在司徒霍知道了真相,他就留不得司徒家了。 司徒霍和司徒声跟嬴珰不同,嬴珰是太后和别人生的野种,但这两人皆是赢家血脉,对于赢岚来说,他们已然成了一种致命的威胁。 司徒声眸底泛起红意,咬着牙一字一顿的低吼着,嗓音中隐隐带着肃杀之意:“你到底什么意思?” 仿佛越是看到司徒声隐忍痛苦的模样,太上皇心底便越是感到酣畅淋漓,他微微抬起下颌,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晋武帝为了让万贵妃生的子嗣登上皇位,在寡人之前,于行宫别苑中烧死了两个皇子。” “其中有一个皇子并未烧死,被万贵妃隐瞒下来送回了娘家,而司徒霍便是那幸存的皇子。” 这一段过往,林瑟瑟已经听宝乐公主在普陀寺里讲过了。 她的心情早已平复下来,只是心底仍留有疑惑。 太上皇是如何得知此事,又怎么就能确定,司徒将军就是当年幸存的皇子?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也如此问了出来。 许是太上皇此刻心情还不错,他耐着性子解释道:“此事乃万贵妃吞金之前,亲口告知寡人。” 其实他并没有想过杀万贵妃,当年祺嫔在辛者库生下他后,晋武帝险些将他们母子赐死,是万贵妃做主给了祺嫔名分,才让他苟且偷生下来。 万贵妃待他也算是有过救命之恩,而晋武帝和太子都死了,晋国除了他再无继承的人选,他没必要多此一举杀了她。 太子生性张扬,而他沉默内敛。 虽然顶着一张太子的脸,但他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言行举止皆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无人在意他性格大变,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晋武帝的驾崩,才一夜之间蜕变成长。 知子莫若母,他能瞒过赢妤和天下人,却瞒不过万贵妃。 在晋武帝入皇陵的那一日,万贵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跟他彻底撕破了脸。 她说他不是太子,又说真正的太子已经死了。 万贵妃情绪有些激动,她失态的抓住他的衣襟,用指甲狠狠挠他的下颌,似乎是想将太子的皮从他脸上抠下来。 他任她发泄怒火,待她哭闹够了,用手刀将她砍晕过去,命人送回了寝殿。 她说出来的话,根本没人相信,毕竟她没有任何证据。 他让太医对外宣称,万贵妃因晋武帝驾崩受了刺激,染上了治不好的癔症。 到此为止,他依旧没有想过要杀她。 听闻万贵妃不吃不喝,他怕万贵妃饿死了,赢妤又要伤心,便在夜里去探望了万贵妃。 他劝她好好活着,万贵妃并不领情,还告诉他,他偷来的江山,迟早有一天要物归原主。 许是自知失言,不论他如何追问,她都咬死不再多说一句。 既然她明知‘三皇子’和太子都死了,却依旧说出这种话,便代表晋武帝在外还有其他子嗣。 他褪下了太子的脸,将自己的容貌露了出来,万贵妃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死在水牢里的人不是他。 不必多说,这个聪明的女人,便已经猜到了大致的经过。 他告诉万贵妃,倘若她不说出实情,他就将太子的尸体挖出来,当着她的面剁成肉馅,喂给野狗分食。 万贵妃还是妥协了,她知道他没有在威胁她,他说这话时很认真。 她为保全太子的尸体,只得将火海救出皇子的事情如实道来,但她并不清楚那皇子最后被送去了哪里,想要找到那皇子,还是要他自己来。 在他离开的当夜,万贵妃便吞金自尽了。 他没有逼她什么,只是跟她说,不论江山归谁,他都会将赢妤困在身边,永生永世,至死方休。 他保全了万贵妃的体面,对外宣告她是为先帝殉情,又追封她为孝安太后,让她有资格葬在先帝身旁。 -- 第226页 至于那皇子,他废了不少功夫才找到。 在他与之滴血认亲,反复确定过司徒霍的血只和他融合,与旁人不会融合后,他便准备处置了司徒霍。 谁料赢妤在这时候怀了身孕,紧接着又服毒自尽,弄得他措手不及。 他恨她绝情,宁死不愿留下他的骨肉,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模样,突然改变了处置掉司徒霍的想法。 既然她想逃,他就让她逃。 他要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一抹光,当她沿着光要爬出深渊时,再亲手熄灭她眼前的光,狠狠将她打回阿鼻地狱。 太上皇语气未有起伏,说起过往也丝毫没有显露出半分愧疚之色,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殿内死寂如坟,他却神情自若的抬起两指,将架在颈间的刀刃弹开:“你父亲杀不了寡人,你也一样。” 雁翎刀倏地从指缝中滑落,司徒声无力垂下的手臂抖如糠筛,他紧紧咬合的牙关,致使颈间凸起道道蜿蜒的青筋。 他泛着猩红的眼眸,死盯着瘫倒在地上的宝乐公主,仿佛想从她的眉眼之间,寻找出一丝不知情的迷惘或否定的决绝。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在哭,哭的悲痛欲绝。 原来她早已经知道这件事。 他竟没有一刻这样痛恨过自己的存在,到底为什么,要让他面对这样不堪的人世间。 他可以是臣子眼中无恶不作的奸佞之臣,也可以是百姓口中丧尽天良的阉狗宦官,只要他能问心无愧,清清白白的站在林瑟瑟面前。 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肮脏污秽。 他离那道穿透荆棘,照进他心底的光,只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牙齿止不住打颤,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雁翎刀,一步步朝着宝乐公主走去。 刀刃拖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嗡鸣声,他嘴角似是在笑,却又比哭还要难看。 司徒声蹲在她身前,低声喃喃道:“娘,我累了。” 她捂着布满泪痕的脸颊,自顾自的沉浸在悲伤之中。 太上皇听到这话,以为司徒声要动手杀了宝乐公主,他疾步朝着司徒声走去,朝着殿外怒吼一声:“来人——” 司徒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娘,你好好活着,替我和爹活着。” 话音落下,他举起手中的雁翎刀,带起殿中一阵凌厉凛冽的寒风,精准的朝着自己的心脏贯穿而去。 就在刀刃劈下的瞬间,有一双手臂圈住了他的腰间,感受到那滚烫的体温,他身体僵硬如石,握住刀柄的指尖轻颤,下意识的顿住了动作。 “我收了哥哥的兰草,便是哥哥的人。” 林瑟瑟紧贴着他的脊背,嗓音中带着一抹坚定:“若哥哥想离开,便也带我一个。” “倘若这把刀穿不透两人,那就换一把剑……” 她的声音被尽数吞没,他歇斯底里的掠夺着,苦涩冰冷的泪水在舌尖打转,其中隐隐掺杂着一丝铁锈的血腥气息。 他压抑在心底的恐惧、煎熬、痛苦,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 原来,爱就是哪怕他沾满鲜血,一身污秽,只要他回头,她都一直在他身后。 当司徒声平静下来,宝乐公主已经被太上皇抱走了,而殿外也涌入大批晋军。 率兵的将军是陆涛,他是陆凯的同胞哥哥。 陆涛原本是无名小卒,因在比武招亲那日,他主动跳下擂台,让陆想欠了他人情,所以陆想此次前去边关击退匈奴,便将他带在了身侧。 第一个在边关城中,发现陆想不见的人,也是陆涛。 与其说陆想被匈奴掠走,倒不如说是陆涛为了功名利禄,将陆想出卖给了太上皇。 如今陆涛身后的晋军,便是太上皇给予他的回报。 陆涛是从边关赶回来的,他身后的晋军足足有上万人,陆父带来的将士死的死,残的残,活下来的也早已精疲力尽。 就算司徒声自己再能杀,也不可能带着林瑟瑟突破出这重重包围。 无须太上皇多言,陆涛已率着晋军跪在地上:“微臣护驾来迟,请太上皇恕罪——” 一句护驾,便已是将保和殿内的尸体成堆,以及皇帝的死因,都归功到了司徒声身上。 太上皇将宝乐公主安置在他的座位上,他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疲乏:“将尸体清理掉,赢岚准备登基。” 原本他想在翌日,给赢岚举行登基大典。 因为他答应过赢岚,待赢岚登基之后,再杀司徒声。 虽然现在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他总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安。 为免夜长梦多,倒不如先简单举行登基仪式,等杀了司徒声之后,再补办一个隆重的登基大典。 晋国的臣子死的死,残的残,仍留下的活口,为了各自的性命,也不得不屈服于太上皇的命令。 太上皇让人带来了祺嫔,她已经十几年没走出过景阳宫的暗室,见殿上挤满了身穿戎装的晋军,她害怕的双腿都在打颤。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林瑟瑟,便下意识往林瑟瑟的方向移了两步,可还未走过去,却又被太监制住了手,搀扶着她往殿上走去。 嬴珰的尸体已经清理走了,祺嫔被安置在太后的座位上,她低埋着脑袋,不断的搓着双手指腹。 -- 第227页 司徒岚穿上了绣娘连夜赶制的冕服,太上皇亲自为他戴上冕旒,眸底隐隐浮现出一丝欣慰之色。 太监拿起诏书,尖声道:“元年三月初吉甲寅,晋成帝驾崩,即立赢岚为新帝。” 殿下响起众臣叩拜的高喝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军高举手中长戟,一遍遍应和呼声。 听着那不绝于耳的万万岁,太上皇走向赢妤,唇边溢出淡淡的笑意:“你看,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早就说过,我们的孩子会站在山巅,成为流芳百世的千古……” 只听到一声刺耳的惊呼,笑意凝固在他的嘴角,他缓缓垂下眼眸,怔愣的看向自己被长剑贯穿的胸口。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瞬间,他僵硬着身体,侧过眼眸,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手执长剑的司徒岚。 司徒岚轻描淡写的笑道:“很意外吗?” 他摇了摇头,抬手绕到身后,面色平静的用匕首削断了余出身体外的剑刃:“寡人以为,你会再等一等。” 司徒岚沉默一瞬:“等什么?” 太上皇从腰间的锦囊中取出蛊虫,动作娴熟的扔在伤口处:“至少等到你羽翼丰满。” 是了,他心底的不安,源自于今日完全置身事外的赢岚。 仿佛不管发生什么,赢岚都无动于衷。 太上皇眸光瞥向殿下的司徒声,笑容似有嘲色:“你是为谁刺出这一剑?” 他问这话时,注入了几分内力,整个殿内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司徒岚甚至不用回头,也知道司徒声此刻正在盯着他看,他毫不犹豫道:“一山不容二虎,朕是在为自己铲除路障。” 太上皇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他将藏在袖中的割城诏书递了过去:“快接着,别染上了血。” 司徒岚眼眸低垂,他垂下的手臂微微绷紧,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四年,已经过去四年了。 他至死也不会忘记,父亲将他唤去书房的那个深夜。 父亲平日待司徒声有多严厉,对他就有多温和,但那天的父亲,看着他的眼神却带上了他看不懂的复杂之色。 烛火燃掉半截,父亲仍对着他在失神。 许是被他的咳嗽声唤醒,父亲终于回过神来。 父亲问他,倘若他不是他的亲生血脉,他想不想去找回生父,认祖归宗。 虽然不知父亲为何会问这种问题,他还是认真的答了一句不想。 他能看出父亲有心事,正当他犹豫如何开口替父亲解忧时,父亲却突然对着他跪了下去。 他慌忙也跪了下去,试图扶起父亲,但父亲怎么都不愿起身,红着眼睛跟他说起了他的身世。 父亲求他,请他务必从太上皇手下,保全他母亲和司徒声的性命。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之中,父亲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明白了?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房中的,只知道翌日浑浑噩噩的醒来后,就有臣子率兵来将军府搜查,而后在父亲的寝室中搜出了和燕国来往的密信。 父亲被扣上叛国谋逆的罪名,将军府被三千御林军包围,母亲不断试图联系太上皇,希望太上皇能放过他父亲。 在将军府失火的前一日,太上皇找到了他。 他想杀了太上皇,但太上皇死了,他母亲也会死。 太上皇一直在试探他,他想起父亲的叮嘱,便只好硬着头皮和太上皇虚与委蛇。 许是他表现出对权势的渴望,令太上皇放了心,太上皇将父亲说的话,又对着他重新说了一遍。 他的神色依旧恍惚,但总算没再露出冰冷厌恶的情绪,太上皇试探着将放火的计划说了出来,他也欣然表示接受。 太上皇满意的离开了,他慌张无措的通过暗道,悄无声息的潜入了父亲的寝室。 他想让父亲一起离开,可父亲却说自己不能走。 他看着决然的父亲,突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太上皇根本不相信他,说出放火的计划就是在引他上钩。 将军府中必定有太上皇的细作,那细作在暗中盯着他父亲,倘若他父亲和他们一起离开,那他们谁也走不掉,都会被太上皇一网打尽,再泼上一盆戴罪潜逃的脏水。 但如果父亲不走,只是司徒声和他母亲偷偷离开,便尚有一丝逃脱的希望。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父亲选择自己的性命,换他母亲的自由和司徒声的性命。 他不想让父亲葬身火海,但他知道,他别无选择。 将军府的众人皆被困住,唯有他可以自由行动。 他去找了司徒声,将司徒声的金铃还了回去,他隐瞒了一切真相,只千叮咛万嘱咐让司徒声务必将母亲藏好。 为了保证母亲能顺利离开,他放弃了鱼娘,因为他能信得过的,也只有鱼娘了。 他用一封信欺骗了鱼娘,让鱼娘代替他母亲留在了房中,以窗上的烛火剪影迷惑太上皇。 司徒声带着母亲趁夜逃出了将军府,当鱼娘被太上皇发现不是他母亲后,被扔进火海里烧的面目全非。 他没想到,为了一封莫须有的信件,鱼娘硬挺着一口气,撑到了司徒声去看她。 他更没想到,司徒声会被那封信引去了京城,又被太上皇加以利用,竟入宫净身成了官宦。 -- 第228页 他每日都在噩梦中惊醒,无数次想过自我了断,可他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如果他死了,司徒声也会没命。 太上皇用司徒声牵制嬴珰,私下则一直在为他调养身体,希望他能继承皇位。 但他很清楚,待他继位的那一日,便是司徒声的死期。 而在那一日,他必须要在司徒声和他母亲之间做个抉择,亦如四年前的那一夜,他放弃他父亲和鱼娘一样。 其实他和母亲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从小到大母亲都不爱与他亲近,他幼时病的要死要活,都是父亲和司徒声陪在他身边。 为母亲放弃鱼娘,是因为父亲长跪不起。 就如同司徒声所说,他对不起鱼娘,也对不起父亲。 如今,又到了抉择的时候。 太上皇死,他母亲也会死。 司徒声为了母亲,不会动手杀太上皇,但太上皇不会顾忌母亲,必定会杀死司徒声。 这是一盘死局,而打破死局的人,只能是他。 他必须要司徒声恨他,让司徒声认为他是为了权利不顾一切的卑鄙之徒。 也只有这样,在他杀了太上皇,也间接杀掉母亲之后,他自尽而亡,司徒声才不会愧疚一生。 他必须要表现出对权利的渴望,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一丝破绽。 不知过了多久,司徒岚才缓缓伸出手去,从太上皇手中接过了诏书,强扯出一抹笑容。 太上皇似乎还想对他叮嘱什么,话还未说出口,却听到身后传来‘哐当’一声,他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宝乐公主瘫倒在地,齿间大口大口的溢着鲜血。 她的手里还攥着一只瓷瓶,那贴在瓷瓶边缘的红纸上,赫然写着三个小字——鹤顶红。 那是她在普陀寺就准备好的鹤顶红,她一直不敢面对现实,起先是为了给家人复仇而逃避,后来是为了司徒霍和司徒声而逃避。 那日在普陀寺里,林瑟瑟毫不留情的点破了她的心思。 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司徒声就是那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但司徒声不说,她就装作没有这回事。 她贪生怕死,又胆小懦弱,这十几年里,她千百次想要自尽,可她拿起刀来却又想要退缩。 多亏了司徒岚这一剑,才给了她服下鹤顶红的勇气。 宝乐公主在笑,看着他的眼睛笑:“赢苏,你说错了,你什么都没得到。” 她的唇角不断溢出黏稠的血液,但她依旧在笑,笑的这样开心。 他的牙关似乎在打颤,整个人犹如置身于腊月寒雪之中,冰冷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 他跪倒在她的面前,狠狠掐住她的下颌,浑身抖如糠筛:“为什么这样对我?” 她咬着被鲜血染红的牙齿:“你害我父皇,杀我兄长,逼死我母妃……” 他面目狰狞的吼叫着,打断了她自怨自艾的陈述:“赢妤,你知道你那猪狗不如的父皇,是怎么对待我母亲的吗?” “他恨我的存在,因为我的存在,万贵妃才会与他离心,所以他每次醉酒后,都会带着五六个太监,让他们当着我的面,用腌臜下作的手段玷污我母亲!” “整整十五年,你知道他几天醉一次酒吗?十天,三天,还是五天?!” “你知道你那伪善的兄长,又是如何作践我的吗?” “他说我长得像女人,还说我有个下贱的母亲,让我离你远一点。可我把狗洞堵上,你就找人通开,他觉得我无视他的警告,就学着你父皇的样子,命他的侍卫强了我……” “那一年我才十岁,我大小便失禁,趴在床上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对,你在吃着你的珍馐佳肴,躲在你父皇母妃怀里,跟你兄长撒娇。” 太上皇猩红着双眸,死死叩住她的下颌,歇斯底里的吼叫着:“赢妤,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要让他们这样糟蹋我?” 他用力嘶吼,颈间凸起道道青筋:“你委屈,你凭什么委屈?你要搞清楚,我什么都没做,是你们一家子先来招惹的我!” 第87章 八十七个皇后 他的五官扭曲,眸底藏着无尽的悲凉,整个保和殿都回荡着他痛苦的嘶嚎:“你教我善良,可是你告诉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许是吼得太过激烈,他被口水呛了一下,猛地咳嗽两声后,他倏地吐出一大口污血。 这血液并不算鲜红夺目,但就是刺的她面容惨白无色:“你,你……” 他不是说,即便她死了,他也不会有事吗? 她亲眼看见的,他抓来了两人,在她面前施展了续命术,被续命的人死了,续命的人依旧安然无恙。 他怎么会吐出黑血? 太上皇看着她的眸光略显涣散,他唇边缓缓扬起一抹带着嘲弄的笑容:“对,我骗了你。” “续命术,须续命者心甘情愿献命。续命成功后,有一人逝世,另一人亦然。” 那两人心不甘情不愿,续命术又怎么会成功? 不过就是他抓来糊弄她的,因为唯有如此,她才不会再去自尽,而是想着办法的杀掉他。 她的五脏六腑缠在一起绞痛,但比起那阵阵钝痛,她更难过的是,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她一直以为,他是天生性恶的白眼狼,是他对她恩将仇报,也是他杀掉她无辜的一家。 -- 第229页 所以她报复他是应该的,他就是罪该万死,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是他罪有应得。 可当无辜的人不再无辜,她眼中敬重的父皇和兄长成了残忍的施暴者,而她和母妃也变成了间接的助暴者,她自以为在伸张的正义,就像是一场笑话。 因为他杀了她的父皇兄长,逼死她母妃,她便心中满是恨意,恨不得啖其肉,吞其血,将其千刀万剐。 那么他呢? 他在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在自己眼前被太监玷污的时候,他有多恨她父皇? 他身为一个男人,在幼年被同性糟蹋的时候,他又该有多憎恶她和她兄长? 是因为她母妃,她父皇在会如此对待祺嫔。 又是因为她不顾兄长劝诫,一意孤行要与他做朋友,命人砸开他堵上的狗洞,他才会遭到她兄长的毒手。 他落得如今下场是罪有应得,那她父皇和兄长又何尝不是咎由自取? 有资格向他报仇的人,从来都不是她赢妤。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事物也越发模糊不清,身体的疼痛仿佛已经变得麻木。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缓缓抬起轻颤的手臂,似乎是朝着殿下的方向伸去。 “对不起……” 她涣散的瞳孔不知是对焦在哪里,是赢苏,是司徒声,还是在他身后的司徒岚身上。 司徒岚看着她无力垂下的手臂,这些年深埋心底对她的恨意和执念,似乎也随着她这一声‘对不起’而烟消云散。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在此时服毒自尽,为的不过就是希望他们兄弟两人,不要因为她的死而产生间隙。 从他出生到现在,她的眼里从未有过他,她痛恨他,亦如她恨太上皇一般。 所以她只在司徒声幼时跌倒哭泣时,抱在怀里用拨浪鼓细声诱哄。 所以她可以在他病的要死要活的时候,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 他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得到她的正眼相待,可她到底是在将死之前,也看了他这个被忽略了二十多年的血脉一眼。 死寂的大殿内,倏地响起错杂的脚步声,林瑟瑟发现将他们包围的晋军突然散去,他们举起手中的长戟和铁盾,正一步步朝着殿上逼去。 她正疑惑时,陆涛身边立着的一个蒙面人,摘下虎头兜鍪,露出了原本的面目——竟是失踪数日的陆想。 陆想执着□□的右手上包着染血的白布,他拍了拍陆涛的手臂:“这次多亏了你。” 林瑟瑟忍不住上前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想看着犹如失魂般瘫坐在地的司徒声,沉声解释道:“司徒岚要走了太上皇的虎符,用万金和名利收买陆涛,意图让陆涛暗中杀掉我……” 好在陆涛虽然嘴上答应了下来,却并没有被名利冲昏头,做出这样有悖道义之事。 陆涛将实情告诉了他,两人细细商榷后,决定将计就计,布下天罗地网,来一场瓮中捉鳖。 只是司徒岚并没有那么好糊弄,司徒岚跟陆涛提出要他的小拇指,他只好忍痛剁掉一截手指,让陆涛将断指交给了司徒岚。 好在计划成功,司徒岚和太上皇都被他们蒙骗了过去,陆涛顺利取得司徒岚的信任,拿到了可以调动十万大军的虎符。 听到陆凯对自己的赞赏,陆涛的笑容略显敷衍,他沉默的眸光,落在了殿上那身穿冕服的司徒岚身上。 若是要谢,陆想最应该谢的是殿上那一位。 没人能抵抗住万金和名利的诱惑,该庆幸的是,司徒岚根本没有想要杀掉陆想。 司徒岚要的是他保全陆想性命,再配合着让他演一出戏。 在这戏里,司徒岚是为权利扭曲人性的卑鄙之徒,而他则是不忍违背道义,对司徒岚阳奉阴违的正义一方。 他最终的使命,就是在司徒岚捅伤太上皇之后,率兵包围他们,逼司徒岚自刎而亡。 陆涛叹了口气,敛住眸中的惋惜,朝着殿上的司徒岚道:“赢岚,你蓄意谋反,谋害国君,罪该万死!” 司徒岚面色平静的看向殿下的人群,他们的神色各有不同,有人对此漠不关心,有人为晋国存亡痛哭流涕,而他心底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他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露出了属于他自己的面容,他的脸上贯穿两道骇人的伤疤,那疤痕似是丑陋的黑蜈蚣,狰狞可怖。 鱼娘生前总爱摸着他的脸笑,说他长得比姑娘还漂亮,她瞧着觉得欢喜,往后定然也有数不尽的女子欢喜他。 在她走后,他拿刀划伤了脸,从此没有女子敢直视他的脸,更无人敢欢喜他。 只是不知,鱼娘会不会怨他,再见到他这张丑陋的脸时,又是否还会觉得心生欢喜。 他拾起地上染血的断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祺嫔。 这一场闹剧之中,唯有祺嫔最是无辜。 他从衣襟中掏出一本乐谱,递到了祺嫔手中:“祖母,这是岚儿答应送给你的诞辰礼……” “不是。” 司徒岚怔了怔,望着突然开口打断他的祺嫔:“什么?” 祺嫔抓住他的手臂,神色激动道:“赢苏……赢苏不是他的子嗣。” 她本是司徒将军府里的歌伶,在几十年前,因太后喜欢听曲,她被司徒声的祖父司徒央送进宫里,成了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女。 -- 第230页 先帝去世的早,太后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自然耐不住寂寞寻了新欢,而那新欢正是太后入宫前的青梅竹马——司徒央。 太后想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待晋武帝与后宫妃嫔诞下子嗣,便想办法杀掉晋武帝,立襁褓中的婴孩为新帝。 这样司徒央就可以顺理成章,被封为晋国的摄政王,将晋国大权掌控在鼓掌之间。 但晋武帝却有自己的主见,他想立武将之女为皇后,并拒绝与太后塞过来的嫔妃圆房。 晋武帝几次三番的抗争过后,太后改变了想法,与其让晋武帝的子嗣继位,倒不如让自己和司徒央的血脉登位来的更快。 可太后无法生育,不管如何吃药进补都不管用,司徒央便提议让其他女子代为孕育子嗣。 太后不同意,司徒央就与太后冷战,整整两个月都没有入宫。 太后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司徒央,让司徒央与晋武帝的妃嫔们私下圆房。 晋武帝心爱的女子及笄了,他迫不及待的要下旨迎娶那女子,但圣旨被太监送到了太后手里,太后让太监告诉他,那女子抗旨不愿入宫。 他悲痛欲绝,夜里借酒消愁,她奉命去他寝殿中为太后传话,他却搂住她不放,嘴里还喃喃着那女子的闺名。 她吓的要死,顾不得身份之别,一脚蹬开他便跑回了慈宁宫去。 太后有失眠之症,早已服药就寝,但司徒央却没有睡。 听到她回禀此事,他沉默片刻,而后不顾她的挣扎反抗,在慈宁宫里玷污了她的清白。 事毕,她被送回了晋武帝的寝室,司徒央将现场伪造成她被晋武帝酒后宠幸的模样。 晋武帝醒来后大怒,她并没有被抬为妃嫔,反而还被打入了辛者库。 原本她以为,事情就此便结束了,谁料她的肚子却一日日大了起来。 她又惊又怕,偷偷跑回慈宁宫,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太后。 太后怒不可歇的扇肿了她的脸,还要给她灌下堕胎药,但司徒央及时赶到,劝抚下了太后的怒意,说他也是为了他们的未来着想。 太后终是原谅了司徒央,又命人打点了辛者库,她每日不用怎么做活儿,大多时间都在房间里养胎——她并不想生,可她别无选择。 晋武帝自那日后,已经不再为爱守身如玉。 紧接着又有两个妃嫔相继怀有身孕,但她们皆与司徒央不清不楚,那子嗣到底是谁的,也不置可否。 晋武帝喜欢的女人进宫了,她们就被送去了行宫别苑生养,而她则不声不吭的藏在辛者库里待产。 他心爱的女人也怀孕了,又被封为了万贵妃,送去别苑的妃嫔生了两个皇子,万贵妃也就此知道了她们的存在。 晋武帝命人纵火烧死她们,万贵妃赶到时,她们已经被烧成了骨头渣子。 她怕了,因为她不想死,在姑苏江南的家中,尚有两个年幼的弟弟等着她救济。 司徒央护不住她,太后也护不住她,晋武帝为了万贵妃步步为营,羽翼渐渐丰满,早已不是之前任人宰割的傀儡皇帝。 她抱着刚出生的赢苏,跑到了万贵妃面前求饶,她说她可以带着孩子离开晋国,绝不会和万贵妃的子嗣抢夺皇位。 万贵妃是个心善的女子,即便心中悲恸难忍,却依旧给了她位份,从晋武帝手中保全了她。 她和赢苏被囚在景阳宫里,每日吃着清汤寡水,泔水馊饭,但她从不自哀自怨,只觉得无比庆幸。 赢苏从小就听话,夜里也不吵闹,不过刚满周岁,便已经会帮她洗衣做活。 她看着乖顺懂事的赢苏,毕竟是怀胎十月生下骨肉至亲,心底也是渐渐接受了他的存在。 本以为她的一生就会如此平淡的过完,谁料晋武帝会在一个醉酒的深夜,带着三五个太监,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他们玷污她后便离开了,她不堪受辱,意图自尽,可就当她缠好白绫,准备蹬椅子的时候,赢苏却抱住了她的腿。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好看,他张开瘦骨嶙嶙的小手,将掌心里的蟋蟀露了出来:“娘,吃肉。” 她活了下来,因为她死了,赢苏也活不了。 她隔三差五就要重温那一晚的噩梦,渐渐也不再开口说话,直到赢苏一日日长大,直到晋武帝亲手在这个孩子心底埋下仇恨的种子。 赢苏长大后就变了,他不断的杀人炼蛊,像是一个扭曲人性的恶魔。 她害怕,她恐惧,可不管怎么样,她终究都是他的母亲。 只是她不忍见他如此,所以下意识的想要躲避他,仅此而已。 她本想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因为太后和司徒央曾找人威胁过她,如果她说出赢苏的身世,她远在姑苏的家人就会被灭口。 她生性懦弱,躲在暗室中几十年没有出来过,若不是林瑟瑟在暗室里告诉她,司徒将军府被赢苏纵火烧毁,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司徒央已经死了。 祺嫔太久没有说过话,她的声音磕磕巴巴,说起过往来也是颠三倒四,她看着满身鲜血的赢苏,嗓音哽噎道:“娘,对不起你……” 司徒岚怔愣在地,唇瓣微微轻颤着。 祺嫔口中的司徒央是他们的祖父,当初司徒央收养他父亲,是因为在战场受伤,失去生育子嗣的能力。 -- 第231页 如果太上皇是司徒央的子嗣,那么太上皇和他父亲的血液可以融合,是不是说明他父亲也是司徒央的血脉? 所以,他母亲跟他父亲和太上皇都不是兄弟,那他和司徒声也都不是有悖人伦的存在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已经断气的宝乐公主,耳边隐隐传来太上皇悲痛欲绝的嘶吼声。 晚了,已经太晚了,她再也听不见这个真相了。 太上皇无力的跪在血泊之中,他目眦欲裂的紧拥住她的身体,颈间凸起道道青筋。 头顶的玉冠甩落,夹杂着根根白丝的头发倾泻而下,他看起来那样狼狈,鼻涕血水混杂在一起,宛若疯癫的乞丐。 他挣扎着想要抱起她,带她离开保和殿。 可晋国大军将他包围,他甚至连台阶都没能走下去,便重重的栽倒了下去。 他的眼前布满血色,浑浊的眸中,却依旧清晰的映出了宝乐公主的面容。 他过去的一生,飞快的从脑海中闪现而过,最终定格在了那个盛夏的午后。 一身杏色粉裙的赢妤,卡在了景阳宫墙角的狗洞里。 细碎的阳光透过榕树枝叶的间隙,洒在她鬓间绒碎的青丝上,泛起淡淡温暖的光晕,她朝他伸出小手:“赢苏哥哥,我给你带了桃花糕。” 桃花糕可真甜啊。 那或许是他过去苦不堪言的一生里,吃过最甜的桃花糕了。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唇畔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赢妤,我终于可以娶你了……” 制造出一桩桩悲剧的赢苏,终归是死了。 但殿内却没有一个人露出笑容。 总有人劝你善良,却没人告诉过你,这世间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说什么好人有好报,真是可悲又好笑。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什么黑白分明,不过是立场不同,选择不同罢了。 殿下的所有人都在看司徒岚,但司徒岚却低埋着脑袋,怯懦到不敢回头再看司徒声一眼。 他也是时候,该去找鱼娘赔罪了。 司徒岚缓缓阖上眼眸,动作迅速的抬起手中银剑,带起一阵凌厉的寒风,朝着颈间用力抹去。 就在剑刃碰触到皮肤的刹那间,手腕蓦地一疼,只听见‘啷当’一声,银剑应声落地。 他下意识的睁开眼,林瑟瑟已经疾步上前,踢开了脚下的银剑:“你抹了脖子,谁来当皇帝?” 司徒岚神色微怔:“你在说什么?” 林瑟瑟将司徒岚在普陀寺,冒充岁水写的那封信甩了出来:“你莫不是将我们当成了傻子?” 她起初还不明白司徒岚这样做的意图,但当她看到司徒岚刺穿太上皇的胸口,又听陆想说了那些话后,她要是再想不通,就是纯粹没脑子了。 司徒岚可没那么好骗,若他真想要陆想的性命,别说是一根断指,就是把陆想的四肢都剁下来送过去,他也不会相信。 更不要提,只因为一根断指,司徒岚就将虎符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陆涛调用了。 唯一能解释这些破绽的,就是司徒岚根本没想杀陆想,他要陆想的手指头,只是为了拿来迷惑太上皇。 他表现出想要杀她,包括那日在普陀寺山顶上说的话,都是违心之言,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想让司徒声恨他。 因为只有这样,他杀了太上皇,也间接杀了宝乐公主之后,他若是自尽而亡,司徒声才不会愧疚一辈子。 林瑟瑟看着他,一字一顿问道:“宝乐公主为什么在这时候服毒自尽,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司徒岚当然清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她不过就是希望他们兄弟两人,不要因为她的死便心生间隙,最后落到鱼死网破,不共戴天的地步。 但他自知没脸面对司徒声,更不知道没了复仇的动力,他以后该继续为何而活。 司徒岚从袖中掏出匕首,掩在指腹中细细摩挲,匕首外鞘上刻着‘司徒’二字,那是他亲手为司徒声刻上去的。 他悄无声息的褪下外鞘,露出锋利的刀刃,反手握住刀柄,掩在袖底中朝着腕间狠狠割去。 刀刃被一只微凉的大掌握住,他身体微微一僵,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嘶哑的嗓音:“司徒岚,我只有你了。” 司徒声没有叫他兄长,可就是这一声带着哽噎的‘司徒岚’,令他眸中泪水簌簌落下,像是被拧开的水闸。 不是赢岚,而是司徒岚。 攥在手中的匕首倏忽落地,司徒岚转身拥住司徒声,叩在他肩后的手掌那样用力:“对不起,我没能保住父亲和鱼娘,如今又害了母亲……” 司徒声眸底泛起酸涩,他微微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林瑟瑟看着兄弟两人冰释前嫌,总算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殿下的陆想与陆父带着嬴非非离开了保和殿,陆涛有条不紊的命人收拾着殿内的残局,燕成帝安抚着妻子,守在宫外的死士也已经被放了进来。 刘袤提着剑上来,往太上皇身上又泄愤似的补了两剑。 司徒岚命人去打造棺椁,而司徒声则将宝乐公主的尸体,抱到干净的坐席上,一点点擦拭清理着她脸上的血迹。 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可林瑟瑟心底,却莫名的生出一丝不安。 她总觉得他们好像忽略了什么地方,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劲。 -- 第232页 她揉了揉太阳穴,正当她以为自己想得太多,准备将心底的不安压下时,她的眸光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了她刚刚扔在地上的那封信。 林瑟瑟瞳色一紧,恍然想起了那一处被忽略的细节。 那封污蔑司徒将军与燕国来往的密信,是如何出现在司徒将军的寝室中的? 在原书中并未详细描写这一段,但她依稀记得,在嬴珰与纯嫔谈论起这段过往时,纯嫔问嬴珰,司徒将军会不会是被人污蔑。 嬴珰当即否决道,旁的都能作假,就这个不行。 因为宝乐公主嫁到姑苏后,彻夜彻夜的被噩梦惊醒,醒来后便念叨着寝室里有人在盯着她看。 司徒将军为了让她安心,就命人将寝室里的门窗全部用砖头水泥封死,寝室外每日还有诸多侍卫把守。 当时刑部去他寝室搜查时,都是砸墙进去的。 如果没有门,司徒将军总不能飞进去,那寝室必然有暗道或是暗门这类的机关。 林瑟瑟见司徒声还在为宝乐公主整理遗容,便走到司徒岚身旁问道:“司徒将军的寝室没有门,你们平时是走暗道进去吗?” 司徒岚微微一怔:“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蹙紧眉头,继续追问道:“既然是暗道,那知道的人肯定不多,除了你们一家人之外,还有人知道这条暗道吗?” 他正要说没有,眼前却突然闪过一个人的面容,他眸色一沉:“刘袤。” 几乎是在他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林瑟瑟就转过了头,在司徒声的背后,寻找到了刘袤的身影。 他手中提着那把刺了太上皇两下的长剑,眸底藏着足以淹没一切的恨意,高高举起了泛着凛凛寒光的剑刃。 耳边的寒风呼啸而过,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凌乱的青丝随风而动,打在脸上隐隐作痛。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剑身深入皮肉的声音在耳廓中无限放大,她仿佛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生疼。 她的耳朵出现短暂的失聪,阵阵嗡鸣随之而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失重的向前倒去。 剑柄还握在刘袤手中,剑刃也跟着离开了她的身体,迅速迸溅出一抹刺目的殷红。 不出意外,她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脸色煞白,眸底溢出无尽的惊慌之色,他的薄唇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喊她的名字。 “瑟瑟,阿眠……” 她终于又听见了声音,不用低头,她便已经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火辣辣的像是抹了千百根朝天椒似的。 林瑟瑟挣扎着坐起身来,她看到刘袤被司徒岚一剑穿心,他和她一样倒了下去,嘴里还在不住的低声喃喃着一个人的名字:“琲琲……” 琲琲? 她在齿间轻轻咀嚼着这个字,倏地回忆起那日她在慈宁宫差点被太上皇用药毒死后,她找借口将太后带到坤宁宫里,随口闲聊时提起了嬴非非名字的寓意。 太后说,没什么寓意,就是因为她未出阁前的闺名叫琲琲,嬴非非和嬴珰的名字各取‘琲’字的一半。 林瑟瑟看着失去呼吸的刘袤,恍然醒悟过来,原来刘袤就是嬴珰和嬴非非的生父——那个当年与太后偷欢的刘太医。 太上皇早就知情太后与刘袤的私情,但他并不在意,也不想阻止,因为不久之后,刘袤就会心甘情愿的成为他手下的一枚棋子。 在他的推波助澜下,太后怀上刘袤的子嗣后,他再以太后和子嗣作为要挟,让刘袤不得不受他控制。 太上皇将刘袤顺利安插到司徒将军身边,让刘袤用时间来向证明真心,在战场陪司徒将军出生入死,得到司徒将军的信任。 将那封燕国来往的信件,放进司徒将军寝室的是刘袤,当初在南山放走玉姬的是刘袤,将司徒声与阿蛮锁在温室里的也是刘袤。 或许刘袤对司徒将军一家也有过几分真心,但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太后和他的两个孩子。 刚刚刘袤在太上皇身上补刀,不是因为太上皇杀了司徒将军,而是因为太上皇杀了太后,又拉来嬴珰挡刀。 至于司徒声,他杀嬴珰虽不是有意为之,砍掉嬴珰的脑袋却是事实,刘袤又怎能放过他这个杀子凶手。 撕扯心肺的钝痛将她唤回神来,殷红刺眼的鲜血从血窟窿里流出,瞬时间便浸透了衣裙。 她虚弱无力的面庞,此刻渐渐失去颜色,只徒留一抹惨白:“没事,我没事……” 她的安慰显得如此苍白,这一剑不偏不倚刺穿她的胸口,又怎么可能没事? 司徒声脊背像是绷紧的一道弓箭,他试图捂住她不断流血的伤口,但这根本无济于事,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冷。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阵阵发黑,沾满鲜血的手掌抖如糠筛,像是有一层无形的蜘蛛网笼罩住他的脸,捂的他快要窒息。 “不要死,我求你不要死。” 他仓皇无措的吼叫着,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惊慌的嗓音:“太医!太医在哪里?!” 许是剑刃伤了内脏,不断有鲜血从唇边溢出,血染红了她的贝齿,她感觉到阵阵困倦之意袭来,眼皮不受控制的想要闭阖。 她唇边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这就是司命神君说的天意吗? 一切早已在冥冥中注定,就像她注定不能和他长相厮守,哪怕只是人世间的短短几十年。 -- 第233页 因为他是文昌帝君,那九重天上掌六界生杀予夺的天地之主。 这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她早就该知道,不是吗? 林瑟瑟轻颤着手臂,强忍着伤口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将冰冷的手掌贴在了他的心口:“哥哥,别忘了我,求求你,别忘了我……” 泪水溢出眼眶,沿着眼角缓缓滑落,她挣扎着勾住他的颈子,在他唇角落下轻轻一吻。 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眸,映出她无力垂下的手臂。 “我是阿眠,是你的阿眠……” ——哥哥,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 ——我若生,便会一直陪着哥哥。我若死,便由阿眠继续守护哥哥。 ——阿眠是谁? ——阿眠是朵杏花,只要有杏花盛开的地方,便有阿眠在替我守护哥哥。 第88章 八十八个皇后 元年三月初吉甲寅,晋元帝崩,晋成帝崩,皇后薨。 燕国帝后亲自为四年前,被指谋逆叛国的司徒将军平反,并将荆州连州两城归还晋国。 次日,新帝登基继位。 晋国疫灾横行,百姓遭难,苦不堪言。 新帝大赦天下,减免民间赋税,亲自祭祀禳灾,瘟疫于半月后平息消弭。 京城又恢复昔日平静,只是晋国百姓因这场瘟疫元气大伤,往日繁华热闹不再,街道上空空荡荡,偶尔才有三两行人。 一辆马车飞驰而过,马蹄声急促,车轱辘轧在下过雨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吱呀’轻响。 在经过城门时,马车被守城门的侍卫拦下,侍卫打量两眼这灰扑扑的马车,只以为是城中的哪户人家要避灾出逃。 瘟疫虽已消尽,城中仍不断有人举家离京,侍卫例行盘问两句后,便要上前掀开车帘。 手还未伸出去,车夫就已经抬手横拦在侍卫身前,掏出一道出城令牌:“放行——” 其实倒也不是非看不可,特别是有京兆尹派发的出城令牌,侍卫完全可以直接放行。 但这侍卫也不是善茬,他母族和陆家支族多少沾亲带故,如今陆涛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京兆尹都要让他两分,他又何时见过这般态度嚣张之人? 车夫越是不让看,他便越是非看不可。 他斜睨这平平无奇的马车,冷不丁的嗤笑一声:“马车里莫不是藏着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说罢,他便喊来三五个当值的侍卫,意图要将车夫从马车上拖拽下来。 车夫正要恼怒挥鞭,车厢内却伸出一只似玉微凉的手掌,不疾不徐的撩开了车帘:“刘玉。” 这声音宛若冷萃的清茶,透着一丝淡淡的凉意。 那一声‘刘玉’唤的就是这个车夫,刘玉不甘不愿的收起鞭子,眸底隐隐夹杂着怒色。 侍卫下意识的朝着马车里看去,在目光落在那张布着两道狰狞伤疤的面容上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咂舌道:“真他娘的吓人,怎么跟新帝一样,面上都有……” 他说着说着,却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俯身叩地:“都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他倒还算有些眼色,知道自己出言无状,直将脑袋磕得头破血流,皮开肉绽也不敢停下。 刘玉啐了一口,正要骂他瞎了狗眼,便听到司徒岚嗓音淡淡道:“走吧。” 马车继续缓缓向前行驶,刘玉到底是年轻,他心底憋着一口气,忍不住向司徒岚问道:“恕奴才多嘴,他对陛下出言不逊,陛下为何不杀了他,以一儆百?” 就是因为主子脸上的伤疤,京城诸多诋毁谩骂,这正是一个震慑众人的好机会,理当好好把握住才是。 司徒岚似是置若罔闻,他倚在窗牖上,望着不断后退的景色,微微有些失神。 太阳当空,春蝉鸣叫,马车停在远郊外的一处村庄,司徒岚沿着那条幽静的羊肠小道,动作熟稔的推动了木栅栏。 一进门,便看到身着缎袍的司徒声在喂鸡,他手里握着一把小米,试探着‘咕咕’的唤了两声,院子里的母鸡听见声音,都扑棱着翅膀朝他飞了过去。 它们气势汹汹的将他围攻,甚至还有不知轻重的母鸡,从屋顶一跃而起,用那沾满泥垢的鸡脚,踩在他一尘不染的衣袍上。 看着被鸡群环绕的司徒声,司徒岚莫名想到了‘鹤立鸡群’这个词,他唇畔微微扬起,久违的露出一抹笑意。 司徒声听到背后传来低低的笑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他挥手赶走鸡群,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略显懊恼道:“笑什么笑,有本事你来。” 司徒岚从他手里接过小米,将小米均匀撒在地上,学着鸡叫咕咕了两声,鸡群便都飞奔过来乖乖吃食。 这一顿流畅的操作,直将司徒声看的一愣一愣。 他眯起细长的双眸,神色狐疑道:“你以前是不是背着我,在将军府里养过鸡?” 司徒岚将手中剩下的小米撒完,忍俊不禁的笑道:“胡说什么呢。” 他停顿一下,笑容略淡了些:“是鱼娘教我的。” 他那时病的厉害,每日缠绵病榻,鱼娘日夜守在他身旁,总会跟他讲些幼年时打鱼的趣事儿。 -- 第234页 鱼娘爱吃鸡蛋,每日都要吃上两三个,不吃就没力气干活。 她家里虽然养着几只母鸡,却也禁不住她这样吃,所以一到及笄之年,她就父母被卖到了将军府。 司徒声看着他面上狰狞可怖的两道伤疤,微微叹了口气:“兄长,鱼娘已经走了四年。” 如今司徒岚已为帝王,京城中却谣传四起,道新帝面有丑疤,带着凶煞之气,都说面由心生,新帝定是暴君无疑。 司徒岚脸上的疤痕,并不是无药可救,若是按时涂抹去腐生肌的玉肤露,不出两三年,那疤痕便可淡化消除。 而在这之前,司徒岚大可以杀一儆百,动用武力镇压谣言。 但司徒岚偏不,他就任由旁人诋毁污蔑,也无动于衷。 旁人不知原因,司徒声却懂他。 他留满脸疤痕,一为赎罪,二为省心。 鱼娘为他被火烧毁容,他便也毁了自己的容貌赔罪。 人人道他是暴君,他脸上又留有凶疤,便没有女人再敢往他身上贴靠,也省得他时刻提防女人算计。 可往后的日子还长,司徒岚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司徒声将玉肤露塞到他手里:“鱼娘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 “阿声,这不是折磨。”司徒岚缓缓抬起眼眸,骨节修长的手指抚过伤疤:“我不想做千古一帝,更不想流芳百世。” 他并不稀罕这高处不胜寒的帝位,但他又不得不接受这位置,父亲用鲜血的教训告诉他,想要善良,就要站在最高的地方。 唯有如此,才能护住他想要保护的一切。 父亲死了,鱼娘死了,母亲也死了,他只有司徒声了。 他要护司徒声一生平安喜乐,直至碧落黄泉。 而在那之前,他不希望有女人靠近他,更不想应付纳妃选秀这些繁琐之事。 这一脸疤痕,能帮他规避很多麻烦事,他又何乐而不为? 司徒岚看向屋檐旁冰石上躺着的女子,缓缓走上前去:“这几日,她可有过复苏的迹象?” 许是知晓司徒岚对鱼娘的执拗,见司徒岚转移话题,司徒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劝说下去。 他走到林瑟瑟身旁,微微俯下身子,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没有。” 司徒岚眸色微沉:“她尚有气息,续命术该是成功了。” 那日林瑟瑟失血过多,当他将太上皇身上止血保命的蛊虫拿过去时,她已经没有了气息。 司徒声抱着她的尸体,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住他的手,抖如糠筛的打着颤。 他明白司徒声的意思,但他不愿意。 被去势之后,司徒声的寿命本就已经受到影响,许是活不过五、六十岁,便要撒手人寰。 倘若他让司徒声为她续命,将寿命共享给她一半,那司徒声又还有几年可活? 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就在他准备开口拒绝之前,司徒声却倏忽跪在了他的脚下。 司徒家的儿郎一生只有三跪,一为天地而跪,二为父母而跪,三为君王而跪。 可现在,司徒声为林瑟瑟跪了下去。 他还是救了林瑟瑟,用司徒声的性命,让她重新有了心跳。 但续命术明明已经成功,林瑟瑟却迟迟不醒,如今都过去大半月了,她依旧未有丝毫要转醒的迹象。 仿佛她就会一直这样沉睡下去,像是一个活死人。 司徒岚也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能三五天便来这村庄一趟,定期检查两人体内的蛊虫,以防他们出什么意外。 他像往常一般检查过后,确定两人身上的蛊虫还存活着,便让刘玉将马车上的珍稀补药,都搬进了院子里。 天色将晚,司徒岚要在落日前赶回皇宫,嬴珰给他扔下的烂摊子不小,他每日都忙到脚不沾地。 司徒声知道他还有事要处理,便也没有多留,他习惯性的送司徒岚离开,见司徒岚坐上马车,他才往回走去。 他推开木栅栏,正要打水给林瑟瑟擦身,一抬眼却发现,原本躺在冰石上沉睡的林瑟瑟不见了。 司徒声怔愣一瞬,脚步仓促的朝着木屋里走去,屋里没有,厨房没有,院子的每个角落也没有。 他的脊背微微僵硬,垂在身侧的手臂无意识的绷紧,他强压住心底的惊慌,将食指与中指微拢,抵住舌下用力一吹。 这村庄年久失修,早已经无人居住,只因不远处有一片杏花林,司徒声知她喜欢杏花,便找人推翻重修,在此地重建了房屋。 方圆十里地,皆是司徒家的暗卫,即便他一整日不在院子里,也没人能从百十个暗卫眼皮底下,劫走林瑟瑟。 暗卫感应到连心蛊的异动,纷纷从各处赶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全都聚集在了院子里。 司徒岚并未走出多远,他听到哨声,也急忙命刘玉驾车折返了回来。 得知林瑟瑟不见后,司徒岚眸色沉了沉:“阿声,她可能已经醒了。” 司徒声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细风吹过面颊,带起阵阵花香,他缓缓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风吹来的粉白色杏花瓣。 他眼眸低垂,轻声喃呢:“杏花开了……” 司徒岚怔了怔:“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道远去的红色背影。 -- 第235页 往年杏花三月便开了,今年的杏花,开的尤为的晚。 村北陂的陂头上,沉寂了数月的杏花林,在一夜梭梭细雨后,绽放出一簇簇杏花堆在枝头。 司徒声在漫山遍野的杏花林里,看到了那道纤细的身影。 风簌簌吹落杏花,她立在微倦的夕阳之下,浅色余晖透过枝丫,柔柔的洒在她墨色长发上。 林瑟瑟鬓间的步摇轻响,垂下的珠玉流苏随风摇曳,她唇畔微微扬起,映出一双梨涡:“哥哥,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 ̄抱住所有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亲一口 ̄感谢小可爱们的一路相伴,也感谢小可爱们在本文连载期间提出的宝贵建议 ̄甜菜会在摸索中一点点进步,争取写出更好的作品来,期待和小可爱们的下次相遇 ̄吧唧 ̄番外暂定有吐司瑟瑟的天庭副本,司徒岚鱼娘的番外,甜菜看到有小可爱想看赢妤赢苏番外,这个看情况不一定会写哈 ̄ps:番外更新时间不定,每个番外都会在内容提要里,标注清楚写的是谁的番外,配角番外会单独写,不喜欢看副cp的小可爱们,要看好每章的内容提要再买哦 ̄ 第89章 番外一 嬴非非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林瑟瑟正和司徒声在燕国漠城吃着锅盔,喝着胡辣汤。 原本依着司徒声的意思,让岁山跑个腿送一趟贺礼就是了。 但林瑟瑟听说嬴非非孕吐的厉害,每日吃喝不下,短短十来日便已经瘦得脱了形,硬是非要回晋国探望嬴非非。 司徒声拗不过她,见她实在担心,便陪她一起回了晋国。 林瑟瑟的伤口还未愈合,来燕国时,路上慢慢悠悠的沿城观景,用了足足大半个月。 回去的时候,她一路催促加急,也极少停歇休息,马车颠簸了五六日,便赶到了晋国边关。 等到了陆府时,林瑟瑟一下马车就耐不住的呕吐起来,她吐完感觉清爽了不少,倒是司徒声平白受了牵连。 他胃里翻腾不止,又不想让她担心,只好强忍着干呕的欲。望,不多时额间便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林瑟瑟看着脸色微白的司徒声,眸底隐隐浮现出一丝愧疚之色,虽然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多月了,可她还是没有适应这续命术的后遗症——感官共享,悲喜相通。 她可以感知到司徒声的喜怒哀乐,他亦能体会到她的痛苦和悲伤。 她身前的剑伤还未好,本不打算赶回去,但她突然想起原书中的嬴非非,曾有过产前抑郁的表现。 甚至在孕期之间,嬴非非还有好几次想不开,差点引颈自戕。 林瑟瑟不能确定如今的嬴非非,会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毕竟嬴非非的母亲和兄长都才去世不久,想来嬴非非此时的情绪肯定不会太稳定。 思来想去之后,她还是决定赶回来看一下比较放心,谁料赶路赶得太急,一路颠的她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林瑟瑟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额间的汗水:“哥哥,你若是想吐,便不要忍着了,吐出来会舒服些。” 出府相迎的陆想正好听到这话,他上下打量着司徒声,忍俊不禁的笑道:“阿声,你莫不是有了吧?” 司徒声抬起略显阴鸷的眼眸,眸中迸发出不加掩饰的肃杀之气,骇的陆想僵住唇边的笑容,连忙转头看向林瑟瑟:“弟妹,快进来,我夫人正在屋里念叨你呢。” 林瑟瑟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他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无妨,让她先进去探望嬴非非。 目送她进府之后,司徒声缓缓俯下身子,一脸神秘的对着陆想招了招手。 陆想以为他有什么悄悄话想说,连忙凑过身去,还未开口询问,便见他微启薄唇,骨骼分明的大掌叩在马车架上,对着陆想价值千金一尺的绸袍,弯腰畅快的呕吐起来。 陆想:“……” 司徒声直起腰来,慢条斯理的抬起骨节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的捻着绢帕,轻轻擦拭着唇角:“阿眠说的不错,确实舒服了不少。” 陆想有些恼怒的后退两步,无处安放的一双手臂悬在空中:“你故意的?” “这话,该问你自己。”司徒声挑起眉梢,幽黑的眼眸微微眯起:“你夫人若真是寝食难安,形销骨立,你方才还能笑的出来?” 倘若不是陆想在信中,将嬴非非描述的凄惨无比,林瑟瑟又怎么会日夜兼程的赶回晋国,被马车颠成那副呕吐不止的模样? 如果嬴非非是真的凄惨便也罢了,瞧陆想刚刚出府时,还有心情笑着揶揄他,便知那信中所说皆是虚假。 什么食不下咽,瘦的脱形,倒不如说是嬴非非想见林瑟瑟,陆想便写了那封信来诓她回来。 “你该庆幸你的腿足够长。” 不然,他吐得就不是陆想贵的要死的绸袍,而是陆想那被门夹过的脑袋。 说罢,司徒声便从容不迫的迈步走进陆府,徒留下陆想一人站在风中凌乱。 他隐约记着,某人在两个多月之前,曾信誓旦旦的说过——你且瞧着,若我亲近她,往后我司徒声的名字倒着写。 说好的生死之交呢? 陆想愤恨的想道,果然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不出司徒声所料,一个多月不见,嬴非非吃的珠圆玉润,俨然要比没怀孕之前还要富态不少。 -- 第236页 林瑟瑟见她笑容满面,并未有甚异常,总算是放下心来:“非非,你准备什么时候和陆想成亲?” 一提起这事来,嬴非非就有些犯愁,她母后和皇兄都已不在人世,她本想为母后守孝三年,待三年之后再嫁给陆想。 陆想体谅她的孝心,自然也愿意等她三年,谁料就那日在斋宫温室中,与陆想有过那一次夫妻之实,便一举中第让她有了身孕。 如今守孝三年是不太可能了,她已然怀有身孕,总不能让孩子无名无分的出生。 但就在她没有发现自己怀孕之前,才刚刚拒绝过陆想成亲的请求,现在她是改变了主意,陆想却再没有提过成婚之事。 她一个姑娘家家,总不能舍去脸皮和尊严,因为腹中的子嗣,便主动开口让陆想娶自己。 她出生在帝王之家,此生只有林瑟瑟一个闺中好友,这些埋在心底的知心话,她根本没人诉说。 虽然不像是陆想在信里写的那么夸张,但最近这些日子里,她也的确是食不甘味,坐卧不安。 嬴非非像是倒豆子一般,将苦水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听见她是因为这种事而苦恼不堪,林瑟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事又有什么难,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女孩子家脸皮薄,自然不好意思主动提起成婚,落在旁人眼中,倒像是携子逼婚似是。 这陆想也是,明知道嬴非非现在怀有身孕,脑袋却像是榆木疙瘩一样不开窍,也不知再提一提成婚之事。 两人说够了悄悄话,才将寝室的房门打开,将两个候在门外的男人放了进来。 嬴非非想去院子里走动走动,陆想知道她天性活泼好动,一直让她躺在榻上,怕是会憋坏了她。 可他又怕她走路带风,万一磕到碰到就麻烦了,他思来想去,也只好亲自搀扶着她才能安心。 他走的仔细缓慢,倒是嬴非非不以为意,觉得他大惊小怪,急的陆想连声大叫:“小祖宗,你走慢点!” 见陆想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林瑟瑟眸光炯炯,心底略有些羡慕。 司徒声待她也好,但他不善表达,他们两人在一起时,大多都是她在主动。 她知道他在意她,要不然当初他就不会用续命术救活她了。 只是时间久了,她也难免会像其他女子一样,忍不住质疑她爱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也爱她。 可她不敢直接问出口,她怕他对她的不是爱,只是一种习惯、感动或是依赖。 想着想着,她便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她唉声叹气的模样,落进司徒声眼里,却完全变了一个意思,成了她在羡慕嬴非非可以孕育子嗣。 他微低着头,不知在想写什么,纤长的睫毛轻颤两下,在鼻翼两侧落下淡淡的阴翳。 林瑟瑟颠簸了好几日,在途中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嬴非非出什么事,倒也不怎么觉得困乏。 如今见嬴非非活蹦乱跳,无甚大碍,身心放松之后,反而生出了些疲倦之意。 许是陆想早已经料到他们会回来,提前让人收拾布置出一间宽敞舒适的房间来。 她跟嬴非非打过招呼后,陆想便命丫鬟领着两人去了客房。 林瑟瑟又困又累,一沾床就睡熟了,倒是司徒声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一时之间却有些睡不着了。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如墨般的青丝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缓缓伸出微凉的手指,一寸寸抚过她的眉眼,凝望她的眸光中带着一丝贪恋。 他开始后悔当初在乌兰河畔,对她说出那样故作洒脱的话了,即便她现在将兰草归还于他,他也不会放她离开。 夜半三更之时,司徒声悄无声息的离开陆府,独自一人进了皇宫。 许是司徒岚已经得到他回晋国的消息,他没怎么费力气,便在宵禁期间进了宫。 皇宫各个墙角都挂着红灯笼,像是特意为他留的灯火,照亮了他回宫的路。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养心殿的殿门被他推开,司徒岚正坐在雪白的狐狸皮上批阅奏折,听见殿门响动,他提笔的指尖顿了一下:“阿声?” 虽是五月立夏,深夜里的晚风还是凉的,司徒声将自己身后的对襟玄色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兄长,我不在京城,你便如此作践身体?” 听到他微恼的嗓音,司徒岚笑了起来:“我平日都睡得早,只是今日知道你要来,等一等你罢了。” 说着,他便将桌子上的奏疏挥到一旁,命人送来早已温好的酒水和饭菜。 司徒声倒也不客气,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将那盏中辣喉的清酒一饮而尽。 司徒岚见他眉头紧锁,不禁笑道:“怎么,和她吵架了?” 他眸色微黯,摇了摇头:“她想要孩子。”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眼巴巴的羡慕另一个女子。 他胸口堵着一口郁气,一连饮下三五杯清酒,也依旧解不了他此刻的愁闷。 见他还要继续喝,司徒岚微抬手臂,按住他的酒盏:“你这才叫作践身体,若是再喝下去,你明日便要带她一起归西。” 他听见这话,倒是没再喝下去,只是微低着头,面容浸在阴翳之中,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其实司徒岚早就试探过林瑟瑟,他并未看出她对子嗣有多执着,甚至她自己也说过,若是两情相悦,那些世俗之物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 第237页 但他太了解司徒声,只要是司徒声认定的事情,不管他解释再多,司徒声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说到底,在意子嗣的根本不是林瑟瑟,而是忍不住去猜度她一言一行的司徒声。 这更像是一种心结,倘若不及时解开心结,‘子嗣’二字至死都将会是司徒声心中不可触碰的痛楚。 司徒岚倒了一杯清口的茶水,递到他面前:“若你们想要子嗣,倒也不是不可能。” 司徒声神色微怔,下意识的追问道:“兄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一种蛊术叫交融术,只要将你们两人的血液融在母蛊里,而后由一人服下母蛊,便可以在半月之内,孕育出子嗣来。” 司徒岚说的煞有其事,司徒声半信半疑的问道:“真的?” 司徒岚微微颔首:“若是骗你,我名字以后倒着写。” 作者有话要说: 翌日,有眼尖的太监发现,养心殿里新帝亲笔的画像上,落款都变成了岚徒司。 吐司瑟瑟人间番外差不多有两三章的样子,然后是天庭副本排个雷:对于文昌帝君来说,吐司只是他神识中的一缕,不可能他历劫归来,就直接和瑟瑟在一起哈 ̄ps:番外更新时间不定,超过十点没更新,小可爱们就不要熬夜等了哈 ̄ 第90章 番外二 原本司徒岚准备先和林瑟瑟打个招呼,届时他们两人私下串通好了,再拿个什么东西冒充交融术的蛊虫,将司徒声糊弄过去。 但司徒声一听他提起这蛊术,便赖在养心殿里不走了,非要他拿出禁书来,找到交融术的那一页,当着自己的面现场炼蛊。 他知道司徒声想要交融术的母蛊,问题是这交融术是他随口胡诌出来的,赢苏留下的那些禁书里也根本没有这蛊术。 许是司徒岚沉默的时间太久,司徒声微微眯起眼眸,落在他脸上的眸光带着些狐疑。 “我这里,倒是有—颗现成的母蛊。” 司徒岚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只白玉瓷瓶,神色迟疑道:“这是赢苏给我的,因为我不愿……” 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声音,不过他虽然没继续解释下去,司徒声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赢苏需要司徒岚传宗接代,但他不愿碰旁的女子,所以赢苏便炼制了这交融术的母蛊,准备用司徒岚的血和旁人溶出一个子嗣来。 司徒岚自然知道司徒声在脑补什么,不过他并不准备多说什么。 他将包着药衣的黑圆药丸,从白玉瓷瓶里倒了出来:“这母蛊,赢苏足足炼了九九八十—天。你先拿去应急,许是有失败的可能性,你也莫要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他说这话,便是想为自己留些转圜的余地。 虽然他之前试探过林瑟瑟,她说她不在意世俗,也不怎么在意子嗣这件事情。 但这到底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私事,即便他是为了司徒声才出此下策,也要先征得她的同意。 若是她同意此事,那他们就可以配合演—出戏,在司徒声给她服下所谓的‘母蛊’后,过个十天半月让太医给她诊脉。 届时太医会告诉司徒声,林瑟瑟身体亏损的严重,可能是少时没调理好身子,往后怕是生育不了子嗣。 到那时候,司徒声为了她的身体,必定会来找他,希望他能想办法,让她体内的蛊虫失效。 而他今日这句“你先拿去应急,许是有失败的可能性”便派上了用场。 虽然司徒岚的计划仓促,却还算部署周全,谁料司徒声的脑回路百转千回,竟和他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司徒声微微有些失神,既然司徒岚说只要两人的血液融在母蛊里,然后由一人服下母蛊便可以。 那若是由他服下,是不是也可以……? 司徒声若有所思的抿住唇角,正要接过圆黑的药丸,跟司徒岚道声谢,司徒岚却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这咳嗽来的突然,那白玉瓷瓶与圆黑药丸—并从指间滑落,倏忽坠在地面上,摔得瓷片迸裂出道道碎纹。 玉瓶里装的是赢苏给他配的保心丸,—瓶里共装着三五颗,但他刚刚骗过司徒声,说赢苏炼了九九八十—天,才炼出那么—颗交融术的母蛊。 倘若司徒声看到玉瓶里,还剩下好几颗圆黑的药丸,定然会忍不住心中生疑。 司徒岚连忙弯下腰去,想要在司徒声之前,将地上摔裂的玉瓶拾起来。 许是动作太过仓惶,他却是不慎被那玉瓶摔烂的边角,划伤了手掌心。 鲜血从伤口溢出,渗进掌心的纹理之中,沿着掌缝淌了—手。 他也顾不上疼痛,不动声色的将玉瓶掩在了衣袖之下,又下意识的顺手捡起了那颗滚落的药丸,递到了司徒声手边:“抱歉,手滑了……” 司徒岚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药丸上不慎沾染上的鲜血,像是蓦地反应过来什么:“这交融术只有心意相通的两人,用各自的鲜血才管用。” 他此时的笑容,略显勉强。 难怪父亲告诉他,不要去说谎,因为当你撒下—个谎时,就不得不用更多的谎言去圆那个谎。 好在司徒声的注意力,都在他受伤的手掌上,倒也没注意到他此刻复杂的神情。 待司徒声给他包扎完手掌,才反应过来那‘母蛊’上染了他的血。 -- 第238页 不等司徒声说什么,司徒岚已然平静下来,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遍:“便是因为找不到心意相通的人,所以到现在,我也没有动用过交融术的母蛊。”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但司徒声还是有些迟疑。 司徒岚见他犹豫,便将药丸收了回来:“若不然,你就再等—等,等我—年两年,想必我也能炼出这交融术的母蛊来。” 那句‘—年两年’戳到了司徒声的痛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许是三年、五年,亦或是十年? 他等不起了。 司徒声还是收下了药丸。 他回去时,天色刚蒙蒙亮起。 林瑟瑟睡眠浅,他还未刚推门进去,她便已经被惊醒。 司徒声微凉的指间捻着那颗‘母蛊’,落在她眉眼间的眸光,略有些失神和恍惚。 不论在战场发号施令,亦或是前朝后宫,他做的每一个抉择,皆是经过深思熟虑。 但在遇见她之后,他便乱了阵脚,总是会不受控制的做出些感情用事的决断。 就譬如现在,他回忆起她看着怀孕的嬴非非时,那溢出眼眸的羡慕,竟忍不住做出这样疯狂的决定——他要服下这交融术的母蛊。 她的伤势还未恢复,司徒岚也告诉过他,这交融术不—定能成功。 倘若只要两人的血液融在母蛊里,而后由一人服下母蛊就可以,那倒不如由他来服下此蛊,反正他身体瓷实,也耐得住折腾。 他准备暂时先瞒着她此事,待到大半个月后,若是这交融术成功,他再将此事告诉她也不迟。 林瑟瑟见他立在门口失神,揉着惺忪的双眼,嗓音中带着—丝刚睡醒的沙哑:“哥哥,你出去了?” 司徒声将房门关好,挡住屋外的阵阵冷风,他还未走到榻边坐下,她便环住他的颈子,朝他黏了过来。 她微抬下颌,似是觅食的猎犬一般,在他唇边轻嗅两下:“你喝酒了?” 他抬手抵在她的眉间,将她按了回去:“嗯,跟兄长喝了两杯。” 林瑟瑟依偎在他怀里,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眼皮又止不住的开始打架了:“天还没亮,在陪我睡一会……” 听着她迷迷糊糊的嗓音,他叩在指尖的药丸微微收紧,迟疑—瞬后,伸手将药丸压在了舌底。 司徒声侧身将她带倒,原本困倦的林瑟瑟,被唇上的刺痛唤醒过来,她瞪着—双愤恨的眼眸,试图制止这盗贼似的掠夺。 他对她的眼神杀视而不见,因为除了咬破她的嘴唇,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能让母蛊不动声色的沾上她的血了。 不等他得逞,林瑟瑟便彻底恼了。 她蓦地向前—仰,将额头硬生生的撞在他的鼻梁上,疼得他下意识的吸了口凉气。 这—口凉气吸得倒是不要紧,那含在齿间的药丸,也连带着被他—起吸进了嗓子里。 司徒声脸色微白,骨骼分明的大掌卡在自己喉间,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这母蛊原本就是要他服下去的,但问题是,他只咬破了自己的唇,却还没来得及咬破她的。 更重要的是,司徒岚说这交融术只有心意相通的两人,用各自的鲜血灌溉母蛊才管用。 司徒岚和林瑟瑟是心意不通,可谁能保准司徒岚和他的心意也不相通? 要知道,曾经连—向严厉的父亲,都夸赞过他们兄弟两人心有灵犀—点通。 司徒声想要将母蛊咳出来,不过林瑟瑟见他咳嗽的撕心裂肺,感觉到自己刚才做的有些过分,她连忙端来一杯凉茶,面带愧疚的灌进了他嘴里:“哥哥,你没事吧?” 他原本是没事的,但在她努力的补救之下,他顺利的将母蛊咽了下去——简直是造孽。 于是,正在上早朝的司徒岚,在大殿外看到一抹犹如鬼魅般来回晃荡的红影。 司徒岚提前结束了早朝,在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后,他强忍着要溢出唇边的笑意,—本正经的安慰道:“应该是无妨的……咳,应该。” 司徒声心态崩了。 不过相比起司徒声,林瑟瑟发现了—件更让自己崩溃的事情——她忘记了,纯嫔给她送过假孕的汤药这件事。 距离那日和嬴珰一起被司徒声‘抓奸在床’,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她有两个多月没有来过月信,最让人忍受不了的是,她来到陆府短住的这两日,开始频繁出现呕吐、食欲不振、困乏无力、尿频尿急这些假孕的征兆。 现在嬴非非看司徒声的眼神都不对了,陆想甚至还将陆府中一日两餐的饭菜,都改成了绿色有机蔬菜,而后拼命的往司徒声碗里夹菠菜,芹菜,小油菜。 不过更要命的,要数和她感官相通的司徒声,也开始出现假孕的征兆了。 林瑟瑟看着司徒声的眼神很愧疚,司徒声看着林瑟瑟的眼神也很愧疚。 终于在某个晴朗的午后,陆想决定戳破这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又每个人都选择隐忍的僵局——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万年纯情的童子鸡兄弟被绿。 他请来了司徒岚和—个蒙着眼的郎中。 秉承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态度,陆想将府中的下人都驱赶出了院子,而后将几人聚齐在他的房中。 “这种事情,继续瞒下去也没有意思了。”陆想叹了口气,看了—眼林瑟瑟,又将眸光落在司徒声身上:“你们说呢?” -- 第239页 林瑟瑟犹豫了—下,觉得陆想说的也有道理。 她早就该跟司徒声澄清,当初被嬴珰宠幸的人是纯嫔,而不是她。 她只是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将她下凡历劫走剧情的事情告知司徒声,思来想去之后,她索性就保持了沉默。 但现在看来,这样继续隐瞒下去,怕是只会让司徒声产生误会。 她和他在人间的时间本就不多了,她不想将剩下的时间浪费在互相误会对方上。 林瑟瑟刚刚下定决心,正准备开口澄清此事,司徒声却将手臂甩了出去,扔在了郎中面前:“诊脉。” 陆想愣住了:“阿声,你诊什么……” 那个‘脉’字还未说出口,蒙着眼的郎中便已经将三指搭在司徒声的腕间,下—瞬,郎中激动的跪在地上:“滑脉,是滑脉!恭喜夫人,您这是有喜了呀!” 陆想:“……” 林瑟瑟:“……” 司徒岚:“???” 她忍不住想要开口,却又被司徒声打断,他眸色痛苦的捂住脸,指着司徒岚道:“阿眠,我对不起你,这个孩子是我兄长的。” 作者有话要说: 声吐司:我要悄悄的怀孕,然后惊艳所有人 第91章 番外三 空气倏忽寂静起来,经过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林瑟瑟欲言又止的看向司徒岚:“你们……?” 司徒岚斩钉截铁的否定道:“我没有,是阿声……”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误会了’这三个字,陆想便目瞪口呆的接了下去:“是阿声先勾引你的?” 司徒声望向陆想的眼眸中,隐隐荡起一抹凌厉的杀气:“我和兄长之间什么事都没有,都是因为交融术才会如此。” 许是怕林瑟瑟被两人误导,他简单交代一番交融术是什么,又反复再三的强调,他怀上司徒岚孩子的这件事,真的只是个意外。 林瑟瑟见他向自己解释此事时,那神色小心翼翼又认真的模样,心底又感动又好笑,一时间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她看了一眼司徒岚,见他神色略显无奈,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交融术是假的。 根据司徒声的叙述,林瑟瑟大概还原出了这件事的真相。 司徒岚先是不小心把自己的血洒在了‘母蛊’上,为了敷衍过去此事,他就告诉司徒声唯有心意相通的人取血才管用。 司徒声本想咬破她的唇瓣,蹭两滴血用,谁料遭到了她的突袭,不慎将‘母蛊’咽了下去。 而她又刚好因为纯嫔给她服用过假孕的汤药,近几日出现了假孕的征兆。 再加上他们两人感官相通,他的脉象受到了她的影响,郎中才会把出喜脉,让他误会他自己怀了身孕。 这事不能全怪司徒声,毕竟连续命术这样扯淡的东西都能存在,司徒岚说只需要两滴血就能怀孕,似乎就是小巫见大巫,也难怪司徒声会相信。 如今闹出这样的乌龙,林瑟瑟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伸出手去,撩起垂下的衣袖,将手腕递到郎中面前:“帮我也把个脉。” 郎中眼睛被蒙上了,耳朵却能听得清楚,方才司徒声说的话,他一字不差都听进了耳朵里。 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简直是荒谬之论。 可更荒诞的是,他作为拥有行医几十年经验的医者,竟然给一个男人把出了喜脉。 这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医术来,这一次给林瑟瑟把脉时,郎中便显得尤为小心翼翼。 他细细把过脉后,迟疑片刻:“夫人脉象流利圆滑,如珠滚玉盘,应是滑脉无疑……看这脉象,夫人约莫是有两个月的身子了。” 说罢,郎中又忍不住补充一句:“女子用胞室诞孕子嗣,男人未有胞室,子嗣从何而来?” 这便是在反驳司徒声刚刚说的话了。 郎中不知他们两人感官相通,在场的旁人却是知道的,司徒岚见事情的走向越发诡异,终是将事情坦白出口:“那交融术是假的,你也没有怀孕。” 司徒声听到这话,眸色微微怔愣。 若他没有怀孕,那怀孕的人就是……林瑟瑟? 郎中说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但在两个多月之前,她并未与他在一起,那时候她还是嬴珰的皇后。 所以,她肚子的孩子是嬴珰的? 根本无需回忆,那日从温室出来后发生的事情,便已然重现在他的眼前。 她无视他的警告,在温室中做出违背他意愿之事,他怒气冲冲准备前去坤宁宫收拾林瑟瑟,却在寝殿内看到她与嬴珰衣衫不整的躺在榻上。 是了,她定是那一日有了嬴珰的血脉。 司徒声紧紧抿住唇角,掩在衣袖下的手掌轻颤着,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按住别在腰间的碎玉石烟杆。 这是他四年前,进宫之后染上的弊病,他不怎么喜欢旱烟的味道,但他总会将烟杆带在身上。 在他情绪难控之时,便会点燃烟草,吐出一口呛人的烟雾,以此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的指甲修剪整齐,指关节微微屈起,带着薄茧的指腹轻叩在烟杆上,线条流利。 火折子把烟草点燃,碎玉烟斗里腾起一缕缕细长的白烟,他微低着头,正要将烟杆递到唇边,眸光却在不经意间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有孕,她有孕了。 -- 第240页 ——抽烟不好。 ——有什么不好? ——吸烟有害健康,而且以后传宗接代,对孩子也不好。 在南山狩猎时,她曾对他说过的话,一句句浮现在耳边。 司徒声看着叩在碎玉烟斗里燃起的白烟,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扼住他的咽喉,逼得他有些喘息不过来。 她喜欢孩子,他又给不了她孩子。 如今她怀了身孕,他该为她高兴才对,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会感觉到无法言喻的窒息。 那烟杆到底是没有递到唇边,他眼眸微垂,将指间的烟杆扣了过去,泛着红色火星的烟草落了一地。 “留下罢。”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 林瑟瑟一怔:“留下什么?” “你的……” 他缓缓抬起漆黑的眼眸,唇畔轻扯的笑意略显苦涩:“孩子。” 是她的孩子,而不是嬴珰的。 林瑟瑟有些哭笑不得:“我没有怀孕,那日被嬴珰宠幸的人是纯嫔。” 眼见不一定为实,但他亲眼看见她和嬴珰同在一榻,此时被诊出滑脉的人也是她,她这解释未免太过苍白无力。 司徒声自嘲似的低笑一声:“不管怎么样,孩子留下罢。” 林瑟瑟眉头微蹙:“你不相信我?” 他摇头道:“相信。” 她刚刚舒展开眉头,却听他又重复道:“孩子留下罢。” 林瑟瑟:“……” 她葱白的手指,缓缓搭在右手腕间,一字一顿道:“哥哥,你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要给她喂下一碗堕胎药吗? 司徒声继续摇头:“不后悔。” 他话音还未落下,林瑟瑟便掀起半截衣袖,露出了右手手臂上的守宫砂。 那一抹鲜红刺目的守宫砂,不光证实了她和嬴珰之间的清白,也同时在司徒声脸上,印下了四个铁黑的大字——我不太行。 第92章 番外四 在场的几人,皆已通晓人事,又怎么会看不懂她手臂上朱红色的守宫砂意味着什么。 守宫砂在行房后,会渐渐褪色变淡,直至完全脱落。 司徒声的情况有些特殊,但皇宫里的太监宦官也有娶妻对食的,还未曾听说过谁家夜夜同榻,夫人却依旧是完璧之身的。 陆想走到司徒声身旁,语重心长道:“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会借助工具。” 司徒声眸色微沉,正欲发作,司徒岚却开口宽慰道:“这不怪阿声。” 他的脸色稍缓,到底还是他兄长了解他。 虽说这一个多月来,他日夜与她共处,可她身前的伤势严重,大多时候都疼的彻夜难眠,近日才刚刚好些,是以他都是点到为止。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他并不急于这一时。 他正想顺着台阶下来,便听司徒岚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早就说过,那本《太监的启蒙》不管用。” 司徒声:“……” 看他神色窘迫,林瑟瑟笑容微哂,露出的贝齿洁白如瓷,隐隐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司徒声眯起漆黑的眼眸,骨节匀称的手掌叩住她的后脑勺,他微微侧眸,轻扯唇角:“好笑吗?” 势如山倒的强压倏忽逼近,她唇畔的笑意僵住,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就,就还好。” 他依旧在笑:“伤口不疼了?” 他微凉的指腹,在她如墨般的青丝上轻轻摩挲着,她看着他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一头蓄势待发的红眼恶狼。 她倏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疼’字,便被他扛上肩头,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陆想的寝室。 陆想望着渐渐远去的人影,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今晚不用准备他们的晚膳了。” 司徒岚微微颔首:“不过,夜里还是要送些夜宵去,给他们两人补充体力。” 事实证明,两人都想的有点多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司徒声准时出现在了饭桌上,他看起来与平常无异,只是脸色略显苍白,还时不时的捂住小腹,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 陆想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直到他准备起身离开,陆想无意间瞥到他衣袍后的血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声,你是不是长痔疮了?” 见他并未反驳,陆想以为自己猜对了,连忙继续道:“这痔疮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别觉得不好意思,这病可拖不得,要不你去我房中,我帮你看看严不严重……” 司徒声脚步一顿,忍无可忍的转过身,从齿间重重吐出一个字来:“滚——” 原本今日想要大朵快颐,他连吃饭的家伙都准备好了,谁料刚开始进食,她便蜷成一团,额间渗出一层层细密的冷汗。 他以为是自己压住了她的伤口,正准备要去唤郎中,却被她拽住了手臂。 紧接着他的腹部传来阵阵绞痛,似是有千百个人用指甲盖在狠狠掐他的肉,那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他来大堂用膳,只是想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哪里想到陆想会可着劲的戳他痛处。 还痔疮,他看陆想脑子里长了痔疮。 陆想莫名其妙被吼了一嗓子,心中也是委屈的很,既然是男人的屁股流血,那除了痔疮以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 -- 第241页 他越想越委屈,翌日上过早朝,便留在皇宫里,拉着司徒岚倒起了苦水。 司徒岚听他讲完事情经过,沉思一阵过后,让轻功极佳的岁山去内务府,取了几件崭新的月事带,快马加鞭送到了司徒声的手上。 岁山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四条月事带,小心翼翼道:“陛下说,这是波斯国进贡来的鲛绡所制,质感轻薄舒适……让您和林小姐一人两条。” 司徒声:“……?” 翌日,司徒岚准备出门去上早朝,却在养心殿外的宫墙上,看到了被捆成粽子,倒吊在榕树上的岁山。 他看着岁山那张布满泪痕的娃娃脸,以及堵在岁山嘴里的两条月事带,忍不住低喃道:“早知如此,让你送去八条就好了。” 第93章 番外五 在经过漫长而又煎熬的七天过后,司徒声脸色总算好了起来,林瑟瑟也终于熬过黑暗,重见光明。 昨日刚下过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淡淡香气,石头铺的地面微微湿滑,她捧着他慢火细熬的糖水,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着太阳。 正惬意之时,嬴非非却哭着跑了进来,见她裙角似有血迹,惊得林瑟瑟脸色一白:“你这是怎么了?” 嬴非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出来的话也是颠三倒四:“陆想,公主骑马,马头……” 见她说不到重点,林瑟瑟忍不住打断:“这血是你的?” 嬴非非摇了摇头,抽泣到唇瓣颤个不停:“不,不是。” 虽然听不懂她的意思,但在确定那血迹不是她的之后,林瑟瑟稍微松了口气:“别急,坐下慢慢说。” 许是过了片刻,嬴非非心情略微平静了些,她才将事情的经过搞了清楚。 这件事情还要从燕成帝身上说起。 燕成帝看在司徒声以命相付,救活林瑟瑟的份上,不光没有跟司徒岚计较那日认亲宴的事情,还下旨百年之内,燕国不与晋国交战。 燕国是六国之中最强盛的国家,有了燕国撑腰,其他四国自然不敢再浑水摸鱼,趁着晋国千疮百孔时开战。 他们如今非但不敢乱来,还要千方百计的讨好司徒岚,意图与之联姻。 刚好司徒岚诞辰将至,他们便将各自国家的公主,以贺寿的名义送来了晋国。 联姻这件事情,司徒岚并不感兴趣,所以各国公主就被推给了陆想。 但陆想要陪嬴非非,便将此事又推托给了自己的手下,让他们带着那些公主在晋国各处游玩。 原本等熬过司徒岚的生辰就可以了,谁料那些公主见不到司徒岚,便开始想着办法的作妖。 就在不久之前,丫鬟搀着嬴非非去逛胭脂铺,正好撞见魏国公主在京城街道上策马狂奔。 魏国公主倒是玩的开心了,路上的行人百姓都吓得不轻,嬴非非想要上前阻止,却差点被马蹄子踩在脚下。 等陆想赶到现场之后,嬴非非本以为他会严惩魏国公主,谁料他一句重话没说,只是砍了那匹马的脑袋,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那匹马身上。 嬴非非身上的血,便是那匹马的。 说到最后,嬴非非忍不住又掉起了眼泪:“我不想嫁给他了,我要带着孩子离开这里。” 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谁都要生气,更何况嬴非非现在还是孕妇,情绪比常人更为敏。感。 林瑟瑟心里也带着气,就算是魏国公主又能如何,身份再高贵,也不是随意践踏旁人性命的理由。 那陆想的所作所为更是让人恼火,管那是魏国公主还是天王老子,嬴非非肚子里可还怀着他的血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在陆想被贴上‘渣男’的标签后,身在皇宫的司徒声,也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陆想连坐成了‘一丘之貉’。 近两日司徒岚心疾常常发作,司徒声为了减轻司徒岚的负担,陪林瑟瑟用过午膳就会赶到皇宫里,帮司徒岚批阅奏疏。 如今晋国正是元气大伤,百废待兴之时,政事繁冗忙碌,待他批完奏疏,天色已经黑透了。 司徒声快马加鞭赶回陆府,在陆府汤泉中沐浴过后,洗去了一身疲乏倦意,擦净鬓间水雾,便回了寝室。 他不知自己何时能归,一早便让岁水给林瑟瑟捎了口信,让她用过晚膳后先睡。 他动作轻缓的推开房门,习惯性的躺在榻边,想要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可预想之中的温香软玉不在,有的只是空荡荡渗着凉意的被褥。 岁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爷,小姐说她今日宿在景宁公主房里,晚上不回来住了。” 这还是林瑟瑟第一次宿在嬴非非房里。 她睡觉不怎么老实,有时打滚、踹被子都是常事,她怕自己踢到嬴非非的肚子,便是有再多的私房话要说,到了夜里也会老老实实的回来睡。 说是如此说,她要留在嬴非非那里,必定是有她的理由,他总不能日日将她捆在身边,哪里也不让她去。 司徒声淡淡应了一声,转个身便阖上了眼。 门外的岁山并未离去,犹豫片刻后,忍不住提醒道:“爷,我看小姐今日的心情不怎么好。” 他微阖的双眸,倏地睁开:“怎么回事?”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岁山又怎么能摸得清楚林瑟瑟为什么突然生气,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硬着头皮答道:“女子生气,大多是因为男人不会说话办事。” -- 第242页 这话是花楼里的妓子告诉他的,不管是不是这么个理,反正那些女子都是这样说的。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只着单衣的司徒声倚在门沿上,骨节修长的手指叩着碎玉烟杆,点燃了烟斗里的烟草:“此话怎讲?” 他只要一点烟草,便证明他此刻的心情不太好。 岁山可不想在惹一个独守空房的男人,他磕磕巴巴道:“爷仔细想一想,您最近可曾对小姐说过‘我不会’‘随你便’‘胡说八道’这样的话?” 司徒声正要否定,耳边却倏忽响起她前两日和他的对话。 ——你晚上想吃京城南巷的云吞面吗? ——随你便,我都行。 他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说过。” 对于饮食这方面,他一向不怎么在意,从前在军营里没有粮草时,都是吃野菜树皮,喝麦糠清粥,总之能吃饱肚子就行。 他没有那么多忌口和讲究,她喜欢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他跟她说‘随你便’,难道有什么不对之处? 岁山一听这话,连忙道:“当然不对,这话听起来太过敷衍,敷衍就代表爱在消失,会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爷试一试,把随你便改成‘听你的’,把我不会改成‘我可以学’,把胡说八道改成‘你这个想法很不错’。” “现在我就是小姐。”岁山清了清嗓子,亲自演示道:“哥哥,我们去吃云吞吧?” 司徒声被这声娇软的‘哥哥’激的指尖一颤,碎玉烟斗里的烟草尽数洒落在了地上:“随……听你的。” 岁山露出一副赞赏的神情,接着道:“哥哥会不会做云吞?” 他犹豫一下:“我可以学。” 岁山想了想,又道:“要是有一天,都是男人相夫教子便好了。” 司徒声微微颔首:“你这个想法很不错。” 话音落下,岁山便已经从角色中抽离,他娃娃脸上带笑:“这便是语言的力量,换一种说辞,小姐便会感觉到爷对她的重视。不过说这话时,爷的脸上要是再带些笑容就更好了。” 兵者,诡道也。 岁山到底是比他接触过的女人多,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方能相得益彰。 他又孜孜不倦的请教了岁山一些问题,岁山对答如流,他也如茅塞顿开。 待岁山离去之时,他眸色温善道:“若我没记错,再过几日,便是你的二十二岁生辰?” 岁山一愣:“是。” “家里的规矩,暗卫到四十岁恢复自由身,我向来赏罚分明,你这几个月立下不少功劳,待你生辰过后,便去皇宫找我兄长要蛊铃。” 说罢,司徒声便转身离去,倒是岁山傻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 蛊铃可以控制他们体内的连心蛊子蛊,若是将蛊铃还给他,便相当于提前放他恢复自由身。 从此他便可以为自己而活,再也不用藏在隐秘的角落里随时待命。 岁山脸上,落下两行断断续续的泪珠,他哽噎着跪了下去,对着司徒声离去的方向叩了两个头。 林瑟瑟在嬴非非的院子里,整整待了三日之久,这期间院门紧闭,两人足不出户,也不知在院子里筹谋些什么。 正当司徒声准备撬门硬闯时,那院门终于打开了。 这并不是林瑟瑟第一次穿红衣,今日却惊艳的令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额间一点金色花钿,如墨青丝绾作流云髻,樱红的唇瓣上,涂着红梨色口脂,瓷白的贝齿轻轻咬住唇瓣,勾的人心中作痒。 她大多时候都着绿裙,瞧着温婉端庄,略带娇俏,哪像今日这般打扮,妩媚的似是山涧妖精。 林瑟瑟像是没瞧见他,牵着身旁的嬴非非,头也不回的出了陆府。 陆想早已经在府外等候,今日是晋国贵胄之间,一年举办一次的鸣蜩诗宴。 嬴非非喜欢凑热闹,提前半个月就和陆想约好了一同前去鸣蜩诗宴,原本因为魏国公主纵马之事,她气的不愿再见陆想。 但林瑟瑟也要去,她便改变了主意。 嬴非非今日也是盛装打扮,她换上一身缎素雪绡裙,梳着温婉的流月髻,鬓间斜插一支流苏步摇,褪去了稚嫩的外表,与之前大相径庭,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陆想从未见过这样的嬴非非,在他眼里,她似乎从来都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许是呆愣了片刻,等回过神来,两人却已经坐上马车远去了。 往年的鸣蜩诗宴,都在城外郊野处筹办,今年临时改了地方,改到了皇宫的御花园里。 听闻新帝也要参与其中,那四国公主们纷纷不请自来,一时间沉寂已久的皇宫里,却是充满了女子们的欢声笑语。 说是诗宴,实则是适龄青年们的相亲宴,许是司徒岚诞辰将至,皇宫城墙挂满火红的灯笼,四处张贴大红喜字,搞得像是他要洞房花烛似的。 林瑟瑟在心底吐槽了一下司徒岚的审美,随着宫女的引路和嬴非非一同落了座。 鸣蜩诗宴向来是男女混坐,而非是固定的男女眷分开落座,且诗宴过程中,可随时走动换座,并未有硬性规定。 今日的林瑟瑟和嬴非非两人,梳的都是未婚女子的发髻,两人容貌皆是上等,尤其是林瑟瑟更为甚之。 朝廷官员在保和殿死的死、伤的伤,留存下来的也都被大换血,那些没见过她们的贵胄公子,被两人迷得眼睛都移不开了。 -- 第243页 有些胆子大的,便故意落座在两人身旁,绞尽脑汁的与她们吟诗搭讪。 林瑟瑟的目标,是尚书家文武双全的嫡子宋澜,她不过稍稍引了两句,宋澜便被她吸引了过来。 宋澜相貌堂堂,谈吐幽默风趣,起初嬴非非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宋澜言笑晏晏,她渐渐也放下了顾忌,与之说笑起来。 林瑟瑟本就是起个暖场的作用,但宋澜比她想象中更会说话,无需她多作引导,宋澜就像是自来熟一般,从诗词歌赋说到了马术弓箭。 她时不时穿插两句也就够了。 当司徒声和陆想赶到御花园时,宋澜已经给她们留下了名帖,并邀约她们参加宋府举办的蹴球比赛。 望着林瑟瑟未婚少女的发髻,以及手里的名帖,司徒声不疾不徐的眯起眼眸,眸中迸发出一丝掩不住的杀气。 她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 林瑟瑟自然看到了他阴鸷的眸光,她抬起手中的名帖晃了晃,从容不迫的朝他露齿一笑,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成果。 下一瞬,那张名帖便被他夺了过去,在宽大的掌间化作一团齑粉。 林瑟瑟并不在意名帖如何,她状似无意的看向嬴非非:“我觉得这宋澜还不错,言谈举止皆是君子所为,又是尚书家的嫡子,你觉得如何?” 嬴非非知道陆想在看她,她有些不安的垂下头,听到林瑟瑟的问话,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名帖攥紧了几分:“宋公子仪表堂堂,文武双全,乃是人中龙凤。” 这一句‘人中龙凤’,像是踩到了陆想的尾巴,刺的他三两步上前,将她手中的名帖撕成了碎片:“你说你想来诗宴,便是为了招蜂引蝶?” 嬴非非也被惹恼了:“你说谁招蜂引蝶?” 陆想扬起手中的碎纸,额间青筋紧绷:“你已是我的妇人,却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还与尚书之子说说笑笑,你这样成何体统……” “谁是你的妇人?”林瑟瑟打断陆想,冷笑一声:“不过是怀了你的血脉罢了,非非未与你成亲,这孩子管谁叫爹还不一定呢。” 这无疑是在火上浇油,偏偏她说的句句属实,陆想连反驳一句都做不到,嬴非非没有和他成婚,也自然算不得他的妇人。 许是有了林瑟瑟打头,嬴非非也硬气起来:“反正我没有婚嫁,往后嫁谁不是嫁,我看宋公子就很好,明日我便喝了堕胎药,差人上门去说亲。” 陆想怒目圆睁:“你敢?!” 嬴非非眼眶微红,咬牙切齿道:“你都敢枉顾我腹中血脉,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何时枉顾你腹中……” 陆想说到一半,却是停了下来。 他像是悟过来什么似的,眉头紧锁着:“你是因为魏国公主,才与我怄气?” 这次嬴非非没有说话,只是禁不住溢出眼眶的泪水,替她回答了陆想的话。 陆想又好气又好笑,他没有立刻处置魏国公主,并不代表他事后也不会处置。 这魏国公主策马狂奔,却并未伤人性命,他要是意气用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处置她,只会平白落人口舌,让司徒岚里外为难。 他伤了魏国公主,若魏国想用此事做文章,那司徒岚身为一国之君,到底该如何处置他才好? 说是这样说,但他见嬴非非吓得脸色煞白,也是一时没忍住脾气,当场砍了魏国公主的爱马泄愤。 昨日,那魏国公主夜里出门散步,不慎捅了马蜂窝,活活被毒蜂蛰的毁了容,已经连夜被送回魏国诊治,怕是此生都再难恢复容貌。 他相信经过此事,魏国公主定然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陆想要知道嬴非非如此介怀此事,那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跟她说个清楚。 他叹了口气:“往后再有这事,我必定当时就砍了她的脑袋,绝不让你生一点闷气。” 嬴非非破涕为笑,却还是忍不住嘴硬:“我才没有因为这种事生气。” “那就是因为婚事了?”陆想俯下身子,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净:“我并非是忘了此事,也早已命人着手准备,只是嫁衣要重做尺寸,这才耽误了些日子。” 嬴非非的心情像是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的,半晌才反应过来陆想在说什么,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掉了起来。 见两人之间的心结解开,林瑟瑟心底松了口气。 可听到陆想谈起他们的昏礼,她眸中禁不住泛起一丝落寞。 她和司徒声,又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成婚? 她知道宝乐公主刚逝世没多久,按照规矩来说,他该为宝乐公主守孝三年。 其实昏礼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她不该计较这么多的。 但理解归理解,她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在此时此刻去羡慕嬴非非。 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唤回了她的思绪,她朝他侧眸望去,便听他低声喃喃道:“时辰快到了。” 她下意识的追问道:“什么?” 他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交泰殿走去。 交泰殿立于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乃是历年帝后大婚的地方,当她看到交泰殿门匾上的红色绣球时,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再也不敢向前走一步。 司徒岚从殿内走了出来,他手里捧着司徒将军和宝乐公主的灵牌,将灵牌安置在了殿外的桌子上:“你们总算来了,再晚一些,便要错过吉时了。” -- 第244页 司徒声笑着解释:“出了点小插曲,倒也不妨事,我掐着时辰呢。” 昏礼,便是黄昏之时,行娶妻之礼。 听岁山说,女子都喜欢浪漫和惊喜,他便瞒着她没有说,只等万事具备,再借着诗宴之名,将她骗到宫里来。 按理来说,这昏礼本该在姑苏老家举办,但那处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他唯一在世的家人,便也只有司徒岚一人了。 林瑟瑟曾跟他说过,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家。 长兄如父,他希望司徒岚可以见证他和林瑟瑟的婚事。 “阿眠,请原谅我擅自做主,未经你同意,便在此地简办了我们的婚事。” 他的掌心渗出细密的汗水,耳边清晰映出擂鼓般的心跳声:“按规矩,我要为母亲守孝三年,我知道我应该等三年之后,再风风光光将你明媒正娶抬进府中。” 但是,他很害怕。 他怕他们等不到三年之后,更怕她三年之后已经不再爱他。 他想留住她,哪怕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用‘名分’二字将她绑在身边。 林瑟瑟微低着头,沉默不语。 司徒声有些慌了,他攥住她掌心的手臂轻颤着,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整个人像是被悬在半空中,胸口窒闷的难受。 她挣脱了他的手,这让他悬着的心脏,一下跌进了不见底的深渊。 他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手臂无力的耷拉下去,甚至不敢再抬头看她一眼。 就在他以为她要转身离开时,她却朝他伸出了手:“我的盖头呢?” 几乎是在下一瞬,司徒声便紧紧将她箍进怀中,她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嗓音有些哽咽:“往后不管上天入地,你都是我的夫君,再也不能改了。” 他眼眸通红,一字一顿道:“阿眠,你不准后悔了,往后都不准后悔了。” 紧绷的气氛,在两人的相拥中,倏忽缓和下来。 司徒岚将盖头送了过去,嬴非非和陆想已经从御花园赶了过来,除了他们几人之外,还有司徒家的暗卫们守在一旁,做见证昏礼的宾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没有大摆宴席,没有双亲祝贺,唯有日月天地为证,两人就此牵上红线,结为良缘。 洞房花烛设在斋宫,原本司徒声的住处。 他喝了不少酒,半昏半醒之间,摸索着被林瑟瑟送回了房间。 虽然有些醉意,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要干什么。 他挑了盖头,与她喝了合卺酒,迫不及待的将她压在了榻上。 林瑟瑟按住了他的手,神色认真的问道:“你以后会不会脚踏两条船?” 司徒声正要说‘我不会’,耳边却突然响起岁山的叮嘱。 ——把随你便改成‘听你的’,把我不会改成‘我可以学’,把胡说八道改成‘你这个想法很不错’。 他轻抚她额间的碎发,嗓音微哑:“我可以学。” 林瑟瑟:“???”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准备要劈腿?!” 司徒声正要回答,耳边再次响起岁山的叮嘱。 ——这便是语言的力量,换一种说辞,小姐便会感觉到爷对她的重视。不过说这话时,爷的脸上要是再带些笑容就更好了他停顿一下,笑吟吟道:“你这个想法很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翌日,岁山过完二十二岁生辰,按照约定,前去寻司徒岚要蛊铃。 岁山将司徒声的话重述一遍,眼巴巴的看着司徒岚,一脸期待的眼神。 “哦,你说蛊铃啊。”司徒岚笑容温吞,不疾不徐道:“阿声说,等你什么时候死了就还给你。” 岁山:“……” 人间番外到此结束,下一章就是天庭副本,再次排雷,吐司只是文昌帝君的一缕神识,不可能历劫归来,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哈 ̄ 第94章 番外六 雷鸣大作,狂风袭云。 林瑟瑟神色恍惚的看着天边卷起的滚滚乌云,良久,终是在混沌落叶中回过神来。 她的三世劫,结束了。 这趟历劫算不得成功,大概天帝很快就会命天兵来抓她,毕竟她又坏了文昌帝君的一世情劫。 都说事不过三,想来就算司命神君能原谅她,天帝也是不会给她破坏他第三次历劫的机会了。 都说人性贪婪,林瑟瑟在人间时,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眼里没有她时,她便想着,若有一日,他能多看她一眼便好了。 他眼里有了她,她便开始盼着,希望在他心里,也能有她一袭之地。 后来,他心里眼里满都是她,她又想要一个名分,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 可越接近幸福时,她便越惶恐,总觉得这快活的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他们两人又少了那个‘几’字,偏只剩一个十年。 在临终前,他带她乘船去了杏花岛,夜里星空舒朗,窗外细雨轻斜,涛声阵阵,掩住她的啜泣低吟。 黎明之前,他们抵达了杏花岛。 春雨过后,空气中弥漫淡淡的海风气息,咸的,还有点凉。 他们坐在海礁石上,她依偎在他身前,看着海浪轻拍岸上岩石,听他回忆过去发生的一桩桩旧事。 -- 第245页 她掀翻了他的饭桌,拿着一根试毒的银针,指着豆沙包说有毒。 她给他送了他入宫之后,吃下的第一碗浮元子,虽然是驴鞭馅的。 她把下了药的酒换到他手里,害得他在冷水里整整泡了三夜。 …… 细细数来,她却是忍不住打断他:“你怎么都不记我的好?” “我当初为你勇闯净身房,偷回你的宝贝,让你能认祖归宗,这应该算是大功一件!” 他笑的前仰后合,她问他为什么笑,他便成了哑巴,怎么都不解释一句了。 东方欲晓,黎明将至。 细细光屑挥洒在水面上,荡起波光粼粼,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哥哥,你还从未说过爱我。” “我说过。” “我怎么不记得?” “你睡着了。” 倦意袭来,她的眼眸微阖,低声喃喃道:“我没听见,那怎么能作数,你若不愿说就算了,我又不会勉强你……” 他打断她的碎碎念,在她额间印下轻轻一吻:“阿眠,我爱你。” “有多爱?”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她带着满足的笑容,死在了他的怀里。 死的那一日,她鬓间依旧乌黑,而他,像初见那天一般,容颜如画,风光霁月。 十年之间,什么都没有变过,他们未曾有过七年之痒,更无需经历色衰爱弛,一切都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候。 现在想想,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所有,原来她并不贪婪。 有他的这十年,已然足矣。 林瑟瑟有些倦意,她在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之后,便总也舍不得睡觉,夜里若不是与他抵死缠绵,就是睁着眼睛,看着他的睡颜到天明。 她希望老天留给她的时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但时间却不会为她停留半刻。 如今,她也没有别的愿望,只盼着天帝能来的晚一些,最好能等她睡醒再来抓她。 这一觉,林瑟瑟足足睡了三日。 没等来天兵天将,倒是将历劫归来的司命神君等了来。 当她问起他为何也下凡历劫时,他拎着手里的酒葫芦,倚在杏花树下,扬起颈子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酒:“说来话长。” 林瑟瑟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神色狐疑:“你是喝多了酒,又从瑶池边掉下去了吧?” 瑶池乃转世之地,凡是历劫,亦或是被贬人间的神仙,皆是从瑶池跳下,而那瑶池就建在司命神君的玉清殿里。 他身为掌管人间命格的神君,按理来说,过个两三万年的,总要下凡历劫一次,提升一下自己的修为。 但自她有印象以来,他便从未主动下凡历过一次劫。 他每次历劫,都是因为喝醉了酒,打盹翻身时,不小心从瑶池边滚了下去。 司命神君瞥了她一眼:“瞎说什么。是那鬼界的魔头大闹天庭,我手执昆仑笔,与之大战三百回合。为救苍生,我仙力耗尽,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与他一同掉进了瑶池里。” 鬼界魔头来天庭大闹是真,他手执昆仑笔也是真。 只不过,他不是因为与那魔头大战而掉下瑶池,而是在大战中被魔头用芭蕉扇给扇进去的。 为了不掉进瑶池,他下意识的抓住了魔头的衣襟,谁料魔头那么不禁抓,竟然没站稳腿脚,和他一起掉了进去。 其实这事,倒不算太丢人。 反正掉进瑶池里的神仙,也不止他一个。 不过她又不知道此事的原委,他何必将事实讲出来,平白给自己添上一道笑柄。 司命神君说起谎来,气都不多喘一下,仿佛事实就是如此,倒也不愧是能写出狗血淋头话本子的人。 林瑟瑟知道鬼界的那个魔头,听说是个天生邪物,早年以修仙者的元神为食,祸害的修仙界生灵涂地。 数十万年前,魔头被文昌帝君亲手封印在鬼界虚清之境,许是因为文昌帝君下凡历劫,魔头便趁此机会冲破了封印。 “你的意思是,那魔头也在人间转世了?” 司命神君颔首:“魔头就是魔头,转生之后,也依旧不改邪性。” 林瑟瑟挑起眉梢:“说起来,你转世到哪里去了?” 历劫的神仙要经历磨难苦厄,而那些神仙下凡转世的命格,皆是由司命神君操笔。 她太了解司命神君,他时常偷懒,大多时候都是将他们的命格,直接套进写好的话本子里。 他一共就写了百八十个话本子,根据神仙们历劫需要的难易度,每隔一段时间,随机替换瑶池转世的话本子。 要是她没猜错,他怕是也转世进他自己写的话本子里了。 司命神君笑容微哂:“有功夫问我这些无用的,倒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这是他惯用的把戏,倘若说到自己不愿提起的事情,便要生硬的转移话题,戳一戳旁人的痛处。 林瑟瑟见他不愿多说,便顺着他的话头道:“说来也怪,我都回来三日了,天帝还没有来找我。” 她记得上一次破坏文昌帝君历劫,天帝直接命天兵将她绑在太清圣境的鞭神柱上。 若不是有司命神君帮忙求情,天帝差点就把她扔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烧成一捧灰烬了。 倒也不怪天帝小题大做,文昌帝君掌六界生杀予夺,衡天地阴阳五行,若无文昌帝君,天地之间必将大乱。 -- 第246页 他每一次历劫修行,为的皆是天下苍生,若因她一人私心毁之殆尽,天帝又怎能不怒。 所以当她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的那一日,她便已经料到重回天庭之后,天帝会如何处置她。 她想了,无非是将她投入六道轮回,世世代代凄凉悲苦。 再严重一些,最多就是形神俱灭,魂飞魄散。 反正她活到十万岁时,也会被天雷劈死,不过是将这惨死的结局,提前七万年罢了。 “这你就问对人了。” 司命神君仰头灌了一口酒,将手中的酒葫芦挂在腰间:“托了那魔头的福,文昌帝君一回来,天帝便去了九霄云庭,听说天帝还没出来,想来正在与帝君商议如何处置那魔头的事。” 一听这话,林瑟瑟便转了个身,掖了掖自己的衣角,倚在杏花树上,准备继续补觉。 那魔头很是难搞,想必天帝得忙活个几天,她趁这功夫,还能再睡些日子。 “你倒是心大,这都能睡得着。” 司命神君嗤笑一声:“天帝叫你下凡赎罪,你瞧瞧你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你和帝君在人间的事情,如今整个天界都传开了。” 文昌帝君作为天庭上,所有仙子们的暗恋对象,他们在人间的事情传来,就意味着林瑟瑟成了所有女人的公敌。 只要她敢踏出自己的杏花林半步,光是那些女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活活淹死。 “你也不要这样自暴自弃,听我一句劝,你现在就去九霄云庭外守着。” “待天帝离开时,帝君必会相送,你便扑到帝君脚下,打一打感情牌,哭上两嗓子。他念在人间十年的情分上,怎么也不会看着你被天帝处置。” 司命神君越说越上劲,林瑟瑟却兴致缺缺,似乎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 想也知道,此刻的九霄云庭外,必定围满了仙子,她宁愿魂飞魄散,也绝对干不出这样丢人的事情。 她阖上眼眸,下了逐客令:“我困了。” 司命神君不紧不慢的抬起手指,挥落肩头的杏花瓣:“你现在这样硬气,只盼你在油锅里两面炸至金黄时,也能坚守住此刻的骨气。” 林瑟瑟的肩膀动了动:“你什么意思?” “天帝准备将你扔到冥间去,按照十八层地狱的顺序,你要先拔舌,再剪掉十根手指,而后放到蒸笼里蒸熟后,绑在烧红的铜柱上……” 她倏忽站了起来:“我突然觉得精神百倍,时间不等人,那咱们现在就去九霄云庭吧!” 望着她夺步远去的背影,司命神君笑着摇了摇头。 不出意料,那九霄云庭外,被仙子们堵得水泄不通,她们踮起脚探着头,不时的朝里张望着。 但除了一片雾蒙蒙的白气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那是文昌帝君设下的结界。 说起来,这还是林瑟瑟落地成仙后,第一次回来此地。 来之前,她气势汹汹,仿佛将自己的脸皮置之身外,只要能别被扔进无间地狱受罚就好。 踏入此地后,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杏花仙来了”,仙子们的视线皆投到她身上来,让她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感受到那些带着嫌恶的眼神,林瑟瑟垂下了眼眸。 受文昌帝君数万年耳濡目染,她成仙后与人为善,许是因为大家都爱慕文昌帝君,有了共同喜欢的人,她们相处的还算和睦欢喜。 所有仙子都做梦与文昌帝君能有一夜邂逅,但谁也不敢把梦变为现实,去亵渎那高高在上的神祗。 哪怕那人间的司徒声,只是文昌帝君的一缕神识转世,林瑟瑟将其占为己有,也足以让她们妒恨疯狂。 林瑟瑟甚至不用抬头,便知道在人群中唾弃她的,有不少她熟悉的面孔。 若是放在以前,她怕是要羞愧难耐,无以自容到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但经历过三世劫难,她早已经不是原来性格温软的杏花仙了。 她连魂飞魄散都不怕,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人对她的看法? 林瑟瑟一言不发的守在外围,只等着天帝出来。 一道青光闪过,眼前的白雾褪去,原本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一股脑都转移到了云庭之外。 “出来了,文昌帝君出来了——” 第95章 番外七 仙子们一拥而上,倒是林瑟瑟僵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往上靠的意思。 司命神君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往前走?” 她垂着头:“太挤了,走不动。” 仙子们都挤到云庭外去了,前面空出一大片地方来,哪里是走不动,他看她分明就是不想走。 “保命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见她毫无反应,司命神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推搡着她的后肩,带着她向前走去。 天帝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场面了,许是仙子们受了林瑟瑟的刺激,个个觉得自己也行了,便都大着胆子来九霄云庭外守着。 他侧过身去,挡住身后投来的一道道热切的目光,略带歉意的微微俯首:“帝君请留步。” 饶是天帝乃天界之主,与文昌帝君说话时,举手投足之间也要带上几分敬意。 天帝立在原地许久,也未等到预想中的答复,他心底有些忐忑,忍不住抬头向前看去。 文昌帝君立在结界边沿,身后白雾化作狂风乱作,吹的人睁不开眼,只依稀能看到一道清冷的身影。 -- 第247页 仙子们抵不住猖獗寒风,连连向后退去,倒是司命神君身形高大,扛得住大风,带着林瑟瑟挤到了最前面。 冰刀子似的冷风打在脸上,割的肌肤生疼,她下意识的抬起臂弯,将手掌挡在眼前。 许是不经意间,她的眸光透过指缝,落在了大雾之中。 那人白衣胜雪,墨发如玉,眉眼间透着淡淡的疏离。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他的眼里,已不再有她的身影。 风止,雾停。 仙子们又像是马蜂似的,朝着云庭外一拥而上。 林瑟瑟背后倏忽被人推搡了一把,她还未回过神来,身子已经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她本能的想要去抓司命神君的肩膀,他却朝她神秘一笑,而后挺胸收肩一气呵成,顺带又在她脚下伸出了一条修长的小腿。 在司命神君的帮助下,她摔倒的姿势,成功从大马趴,变成了狗吃屎。 林瑟瑟在落地的那一瞬间,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一直觉得司命神君这个人虽然平常不怎么靠谱,但关键时刻还是很给力的。 今天她才知道,她真的脑子进企鹅了,才会有这样天真愚蠢的想法——他何止是不靠谱,简直是不靠谱他妈给不靠谱开门,不靠谱到家了! 她紧紧阖上双眸,耳边隐约传来仙子们的讥笑声,掺杂着阵阵呼啸风声,落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熟悉的檀木香气息,萦绕在她鼻间,她倏地睁开了眼眸,任残风卷起她鬓间的杏木簪,水墨般的长发肆意流泻。 她杏褐色的瞳仁,似是清晨松林里的琥珀,泛起淡淡雾气:“哥哥……” 他眼眸低垂,似是怜悯众生大慈大悲的佛祖,高高在上,不染一丝纤尘。 “你认错人了。” 第96章 番外八 ——你认错人了。 他不戴面具, 不穿红衣,更不会随身带一根碎玉烟杆。 是了,她认错人了。 他是文昌帝君, 不再是她的哥哥。 即便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可当她真正面临这一幕时, 心脏还是不可遏制的抽痛了起来。 她想要落荒而逃, 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又或者有骨气的挺起腰来,抬头与他对视。 但不管哪一样, 她此刻都无力而为。 冷硬的呵斥声, 夹杂在仙子们的嘲笑中, 突兀响起:“大胆孽障!跪下——” 没有丝毫的忤逆,她耷拉着脑袋,离开了萦绕在鼻息间的檀木香, 跪在了天帝的面前。 来之前, 司命神君给她做了一路的思想准备, 他教她如何哭的楚楚动人,又将编好的说辞, 一句句的说给她听。 他预想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譬如文昌帝君玩失忆不认她怎么办, 天帝搬来天规压她怎么办, 甚至连突然下大暴雨、刮龙卷风这样的事情,他都考虑到了。 只是他唯独没有料到,文昌帝君会直接说一句‘你认错人了’。 这句话的杀伤力,简直要比失忆车祸白血病更有冲击力——他记得人间那十年,也记得过往种种,但那些都跟他无关, 因为司徒声已经死了。 天帝在一项项的数落着林瑟瑟的罪状,他眉头皱的都能夹死一只蚊子,最终在长达半盏茶的怒斥中,做了最终的总结:“你胆大妄为,屡教不改,罪该万死,已无可救药!” 他倏忽眯起的眼睛,像是在说,朕还未来得及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林瑟瑟一言不发,似乎对自己的罪状供认不讳,也丝毫没有想要俯首求饶的意思。 司命神君连忙开口转圜:“陛下,她虽带着记忆去人间历劫赎罪,却并不知晓那人便是帝君转世,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这话听着难免有些牵强,但林瑟瑟要是咬死了自己不知道司徒声就是文昌帝君,再诚恳些跟帝君道歉,想必天帝表面上也不能如何了她。 他不动声色的用脚踢了踢林瑟瑟,可她毫无动静,对他的话也是置 若罔闻。 “误会?!” 天帝负手而立,面上满是冷漠:“她爱慕帝君之事,已是人尽皆知。上一次她偷你昆仑笔,改写帝君转世命格时,朕给了她改过自新的机会。如今她又重蹈覆辙,朕若置之不理,何以服众?” 要是天庭的仙子们,纷纷效仿林瑟瑟之举,天庭必将大乱。 他看着林瑟瑟,长叹一口气:“你险些铸下大错,该是本分守在杏林,等待论罪处置才是,却偏要耍些小聪明,来帝君面前求情。” “帝君乃六界之主,必定会公正处事,怎会被情爱牵绊住,为你一人罔顾天规?” 旁人听不出天帝的意思,司命神君却能听懂。 天帝这三言两语,便是想将林瑟瑟最后一条退路,也给堵死了。 哪怕文昌帝君念在往日情分,有心想要帮她,天帝那顶高帽子都给帝君带上了,帝君若是替她说一句话,那便是藏有私情,不顾天规。 天帝是铁了心的想把林瑟瑟往死里整,毕竟天帝给文昌帝君原定的情劫对象,乃是天帝的外甥女洛曦上神。 文昌帝君掌管六界数千万年,而天庭每隔三十万年,便要重新选举一次天帝,选举的票数多少都在其次,最后由谁胜任天帝,还是要经自文昌帝君之口。 不过文昌帝君向来尊重民意,极少干涉选举之事,若是得人心又有能力的天帝,连任五届也是常事。 -- 第248页 如今天帝已在位二十多万年,期间经历过数次动荡。 先前有鬼界魔头蚕食修仙者元神,天帝任由魔头作乱也束手无策,直到文昌帝君出关亲自封印魔头,此事才算罢了。 前些日子文昌帝君转世下凡,魔头的属下偷走天帝身上的玲珑塔,破除了封印魔头的乾坤印,将那魔头放出了瀛洲。 再说文昌帝君归位的前几日,魔头从人间归来,率大批鬼军闯到南天门,又单枪匹马破了九霄云庭的结界,盗走了上古神器天机镜。 撇去后面两件不说,只说那魔头动荡修仙界这事,天帝便已继任无望,自然只能将主意打到了文昌帝君身上。 林瑟瑟两次毁了帝君情劫,前一次便不说了。 这一次,她干脆俘获了帝君转世的心,与帝君转 世在人间结为了夫妻,这怎能不让天帝恼火? 说起来,这事也怪他自己藏有私心。 他明知天帝的心思,却还将林瑟瑟和文昌帝君的转世放进了同一个话本子里。 他为他们设定了足够对立的局面,一个是屡次悔婚、名声狼藉的皇后,一个是家破人亡,背负血海深仇入宫的官宦九千岁。 在这种走向足够狗血的支撑下,他以为只会得到两种结局。 一是林瑟瑟看破红尘情爱,顺利完成任务归来,修为得到质的飞跃,而后好好修炼,扛过七万年后的雷劫。 二是林瑟瑟没经住考验,心甘情愿围着帝君打转,而后被帝君利用拿来复仇,最终伤到痛彻心扉,了却这门心思,往后专心修炼。 他如何也没想到,林瑟瑟竟敢与天命做抗争,成功改写了她自己的命运,还创造出了第三种结局——与帝君在人间结为一世夫妻。 说到底,要不是他把林瑟瑟这个不确定的因素,添进了文昌帝君历劫的视野范围里。 洛曦上神转世的阿蛮,就不会从帝君的情劫对象,沦落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天帝更不会因此而迁怒林瑟瑟。 若说起受罚,他也该罚。 在众多看好戏的目光下,司命神君掀起长袍一角,正准备跪在林瑟瑟身旁,却听见身前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说呢?”他眸底似是深潭,唇边带着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天帝。” 明明文昌帝君什么都没有说,偏就是那一声‘天帝’,便让天帝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魔头重现于世,皆是因天帝身上的玲珑塔被偷,这才导致封印魔头的乾坤印被破。 知道这事情的人不多,也就是文昌帝君不曾细究,天帝又将此事及时镇压了下来。 不然此事传了出去,天帝定会变成遭六界唾骂的罪人。 届时,别说是继任了,他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位置,都是一件很难说的事情。 天帝脸色有些难看,所有人都知道他进了九霄云庭,但没人知道,他在云庭里孤坐了整整三日,才等来文昌帝君见 他一面。 他完全撇去了自己天帝的身份,低三下气的俯首认错,可文昌帝君从头到尾只说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他向来琢磨不透文昌帝君的心思,只知道文昌帝君不会放任魔头祸害苍生,更不会在外头跟别人嚼舌根,说是他弄丢了玲珑塔。 再加上他准备离开时,文昌帝君还亲自送他出云庭外的结界,他便以为文昌帝君已经原谅了他此次的过失。 他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有眼色,即便恼怒林瑟瑟坏了他的大事,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去处置她,而是暗中等待,看文昌帝君要不要保全她。 若不是文昌帝君的那一句‘你认错人了’,让他认为文昌帝君并不在意人间过往,他也不会当众斥责林瑟瑟的罪状。 而此时此刻,他却是有些搞不清楚,文昌帝君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天帝向来能屈能伸,他有把柄在人手中,自然不会以卵击石,想要惩治林瑟瑟,他有的是办法。 他正准备借着文昌帝君给的台阶下去,人群中却传来一声女子的应和:“文昌帝君言之有理,想来林妹妹是无意为之,但天帝也是怕乱了天规,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以我拙见,倒不如让林妹妹将功折罪,率天兵前去鬼界捉拿魔头。” 光是听闻那酸倒牙的一声‘林妹妹’,司命神君便知来人是那历劫归来的洛曦上神——在人间当了两辈子路人甲的阿蛮。 洛曦上神是西海龙宫的长公主,也是天帝的外甥女,原本该住在龙宫里,因爱慕文昌帝君,借着探望天帝的名义,赖在天庭一住就是好几万年。 她背景强大,平日又喜欢靠散财笼络人心,送出去的珍稀丹药,名贵剑器数不胜数。 她人美嘴甜,逢人便喊哥哥妹妹,还懂得投其所好,她给玉兔送萝卜,给月老送桂花,曾经还将龙宫里的佳酿美酒,拉到了他的殿外。 没有人不喜欢洛曦上神,按理来说,他也该如此才对。 但那一百多坛美酒,并没有让他感到欢喜,反倒是在某个午后,他在南天门观赏神仙打架时,过路的林瑟瑟顺手给了他 一把瓜子,就此讨得了他的欢心。 洛曦上神什么都好,就是笑容太假,脑子太空,功利心又太重。 便如同此时,她要是没有得过十年脑血栓,绝对说不出来这犹如大肠排泄物一般的拙见。 -- 第249页 十万年前,天帝曾率三万天兵,在凡间包围住受伤的魔头,魔头以一己之力,重创天帝,废了天帝数万年的修为。 连天帝都制服不了的魔头,让林瑟瑟去‘戴罪立功’,倒不如直接说,让她去送死来的更痛快。 他想都不想,便替她拒绝道:“不可能!” 仙子们纷纷避让开来,洛曦上神身着雪色薄裙,步伐袅袅,立在了林瑟瑟身旁。 她神色傲然,微微抬起下颌:“林妹妹,你若不愿将功折罪,想来也是无妨的。” “依着文昌帝君的菩萨心肠,便是养条狗都要顾念情分,更何况帝君与你还有过人间那一遭露水姻缘。” 她说话一向娇声软语,踩人痛处时,也是笑意嫣然,若是稍微迟钝些的人,都会以为她真的在替林瑟瑟说情。 周遭的仙子们,个个都是人精,她们掩唇轻笑着,毫不掩饰对林瑟瑟的嘲讽之意。 林瑟瑟眼眸低垂,喉间隐隐泛起一抹苦涩。 说的是啊。 文昌帝君是六界之主,他海纳百川,包容万物,他肩负日月,心有大爱。 哪怕是文昌帝君养的一条狗,若是养了十年,也要有些情分在,更何况他们曾在人间有过肌肤之亲,露水姻缘? 从他说出那句‘你认错人了’时,她就该明白的。 但这些,跟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许是元神还未适应身体,额间倏忽传来阵阵眩晕感,耳廓中的嗡鸣声扰的她头晕眼花。 林瑟瑟强撑着不适,抬起头来,看着洛曦上神道:“既然帝君养条狗都要顾念情分,为何唯独没念过你的情分,莫非你连条狗都不如?” 仙子们一时没忍住,当场哄笑出了声。 在看到洛曦上神铁黑的脸色后,又连忙捂嘴噤声。 洛曦上神哪里想到,一个小小的杏花仙,竟敢对她出言不逊,她紧蹙眉头,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让我率兵去擒那魔头 ?”林瑟瑟眼前一阵发黑,却坚持着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我去——”你大爷。 话还没说完,她便晕了过去。 司命神君忍不住前后摇起了她的身子,他崩溃喊道:“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完?不是,你倒是说完再晕啊?!” 天帝若有所思的看着晕厥的林瑟瑟,又悄悄瞄了一眼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文昌帝君:“朕没怎么听清楚,依帝君所见,她晕厥之前,喊的该是什么?” 他笑容浅浅,似是秋时午后的风。 “她说,她要去鬼界封印魔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TXN小可爱、桃沢娅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朴旺仔小可爱、阿祉家的鸢尾花小可爱投喂的50瓶营养液~感谢大果果家的小樱小可爱投喂的30瓶营养液~感谢45913822小可爱投喂的15瓶营养液~感谢南陌上,落花闲小可爱、请你喝快乐水小可爱投喂的10瓶营养液~感谢苏苏小可爱小可爱投喂的5瓶营养液~感谢枔魚小可爱、敷敷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蹭一蹭~吧唧~爱你们! 第97章 番外九 林瑟瑟是被马车颠醒的, 她—脸迷惘的看着车厢内奢靡的装饰,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倏忽抬手掀起车窗上的帷幔, 只见窗外皆是身着戎装的天兵。 —眼望去白茫茫的,根本看不见尽头。 她的记忆, 还停留在洛曦上神让她将功折罪, 率领天兵前去鬼界收服魔头的那—瞬。 林瑟瑟怔愣片刻,从车厢向外探出头去:“停车!” 车夫头戴箬笠,拉紧手中的缰绳, —脸怨念的回了头:“你可算醒了。” 她看着车夫的脸, 眉头微蹙:“司命?” 顿了一下, 她又接着道:“这是要去哪里?” 司命神君摘下箬笠,仰着头倚在了车板上,拿着酒葫芦咂了一口酒:“你倒是好意思问我, 你莫不是忘记了, 你晕倒之前说了什么大话?” 她还没回忆起来, 他便又打断她的思绪:“罢了,都到归雁谷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你就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什么遗言, 赶紧写下来便是了。” 这次林瑟瑟算是听明白了, 归雁谷是天界与鬼界的交界点,过了归雁谷,就是那魔头的地盘——酆都。 整个鬼界,除了地府便是酆都,地府归阎王爷管,而酆都则是由冥王管理。 那鬼界魔头名为初墨, 天生邪物,乃是冥王收养的义子,初墨在十五岁那年杀父弑兄,成为酆都的新王。 从此大开杀戒,将六界搅得血雨腥风。 初墨以修仙者的元神为食,以凡人的贪婪、恐惧为元气,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哪怕是文昌帝君出手,也只是将其封印于瀛洲十万年而已。 这一趟,必定是有去无回。 林瑟瑟拉开车帘,坐在了司命神君身旁,眼眸微垂:“是文昌帝君应允的?” 司命神君往一旁缩了缩:“你觉得呢。” 没有文昌帝君的允许,谁敢动他的女人? 林瑟瑟苦笑一声,连带着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也随之熄灭。 他拥有人间所有的记忆。 但,那又如何? 于他而言,她仅是他漫漫人生中,不值一提的过路人。 人间十年,不过南柯一梦。 如今,也该是梦醒了。 -- 第250页 林瑟瑟叩住司命神君的手臂,从他的储物袋里抢了一坛烧刀子,他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揭开红布,对着酒坛子吨吨吨喝了起来。 司命神君一脸心痛的看着她,她大手一拜:“我没事,你不用心疼我。” “谁心疼你了?!” 他从她手里夺过酒坛子,抱着酒坛左右摇了摇,见烧刀子快要见了底,眸中的心痛之色更甚:“造孽啊,我精酿三万年的烧刀子,就这么被你两三口给糟践了。” 林瑟瑟:“……” 司命神君一边念叨着交友不慎,一边将为数不多的烧刀子倒进酒葫芦里,也吨吨吨的喝了起来。 待这一坛烧刀子见底,两人的脸颊边飞起淡淡的红晕,林瑟瑟打着酒嗝,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胸口:“听闻你喝过忘川水,那滋味到底如何?” 司命神君被拍的心脏骤停,半晌才缓过劲来:“十万年前的旧事了,我去哪里记得忘川水的滋味。” 天界人人皆知,司命神君十万年前,曾下凡历过情劫,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亦是如此。 他元神归位时,遍体鳞伤,躲在玉清殿里整整万年不曾出来,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九霄云庭,向文昌帝君求了一捧忘川水。 忘川水,忘情忘忧,从此再无心上人。 司命神君和林瑟瑟的关系虽然不错,却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她问过一次,他又用那惯用的把戏,踩着她的痛处,将话题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他不愿多说,她也就再没问起过此事。 许是见她心情不好,他难得没再戳她痛处,认真的答了一句:“不过,想来滋味是不怎么样的。” 林瑟瑟倚在车架上,唇边带着笑,泪水却一颗颗滚落:“我想忘了他。” 司命神君看着她颊边泛红的猴屁股,忍不住笑了起来:“等你有命活着回去再说。” 她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吸着鼻子道:“文昌帝君让我去抓初墨,你跟来做什么?” “文昌帝君问我会不会赶马车,我说会。” “然后呢?” “然后,我就成了你的车夫。” 见她破涕为笑,倚在车架上昏 昏欲睡,他抿住唇角:“倘若你能活着回去,也千万不要喝忘川水。” 她眼神迷茫:“为什么?” “我忘了一个人。”司命神君扯了扯嘴角,望着漆黑如幽谭的酆都边界,缓缓垂眸道:“可是,我还记得爱她的感觉。” “什么感觉?” “悲喜交织,满腔恨意。” 多么残忍。 他忘掉了他爱过的那个人,却又记住了爱人的滋味。 或许接下来的一生,他都会不停的一遍遍回忆,他忘掉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而后,至死方休。 林瑟瑟在笑,却笑的比哭还难看。 她终是不胜酒力,醉倒了过去,司命神君只好让天兵暂歇在酆都之外。 林瑟瑟到底不是率兵打仗的人,许是天帝也知道她此行是去送死,只派来了八千天兵,以及参守南天门的武将玄真君。 玄真君得了天帝之命,若是势头不对,便立刻带天兵撤退。 至于林瑟瑟,能保就保,保不了也无需逞强。 许就是因为如此,司命神君才非要跟在林瑟瑟身边,一起来酆都送死。 自上一任冥王被魔头初墨杀死后,酆都就变了一副模样,成了孤魂野鬼、邪秽魔物的存身之地。 八千天兵,别说闯到初墨面前了,甚至还不够酆都那些魔物塞牙缝的。 洛曦上神提议让林瑟瑟将功折罪,无非就是想让林瑟瑟死在酆都。 玄真君心里明白,他无需牺牲天兵们无辜的性命,只要达到洛曦上神想要的最终目的便是了。 所以,在夜里林瑟瑟被酆都鬼怪掳走时,唯有司命神君动用仙力与鬼怪相斗,而玄真君一早就嘱咐了八千天兵,一行人装睡装的比谁都熟。 司命神君喝了不少烈酒,许是坚持了一时半刻,终究还是不敌魔气入侵,也被酆都鬼怪一同装进麻袋里,打包带回了酆都王宫。 林瑟瑟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她醒来时,蜷缩在地板上,眼前被黑布覆住,双手双脚也被捆仙绳捆的严丝合缝。 好在嘴里没有被堵上什么奇怪的东西,她强忍着宿醉后的不适,哑着嗓子道:“司命?” 司命神君闷声应了一句:“嗯。 ” 林瑟瑟:“你也被绑了?” 司命神君:“没有。” 她急忙道:“那你快帮我解开捆仙绳啊。” 他看了一眼自己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的身子:“我被吊起来了。” 林瑟瑟:“……”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时,她眼前的黑布被人一把扯开,勒的她耳朵生疼,颊边也被指甲划出了一道红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桃沢娅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绝代妖孽小可爱、Delete小可爱、潇潇雨歇小可爱、踏歌小可爱投喂的10瓶营养液~感谢不慌不忙树懒君小可爱投喂的5瓶营养液~感谢敷敷小可爱、333。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们蹭一蹭~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么么啾~ 第98章 番外十 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 以及用白纱蒙住脸的洛曦上神,林瑟瑟不禁陷入了沉思。 -- 第251页 这里应该是酆都,她感觉到了四处溢出的邪气。 所以本该身在天庭的洛曦上神, 怎么会跑到酆都来? 林瑟瑟挑起眉梢:“你是被绑来的,还是来酆都做客的?” 洛曦上神愣了一瞬, 神色狐疑道:“你知道我是谁?” 她看着洛曦上神脸上覆着的薄薄一层面纱, 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原来真的会有人,将那种换个发型、带个面纱,就连亲娘都认不出来的古早狗血剧情当真。 两人相视无言, 终是林瑟瑟率先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她实在无法面对洛曦上神满是自信的面容。 她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 倚在红漆柱子上, 神色倦懒道:“你跟初墨是一伙的?” 是洛曦上神提议让她率兵攻打初墨,昨夜她分明记得天兵暂歇在酆都之外,一觉醒来她和司命神君都被绑进了酆都。 她被捆成了大闸蟹, 司命神君则像是蜘蛛一般悬在半空中, 两人皆是狼狈至极。 但洛曦上神此刻着装整齐, 面上毫无惧色,仿佛这里不是酆都, 而是她自家后花园的喷泉边。 “你该是听过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洛曦上神见被她认出, 索性摘了面纱, 笑盈盈道:“初墨拿走了文昌帝君的天机镜,他说他想要找一个人,但天机镜是上古神器,初墨用不了。” “我告诉初墨,你和文昌帝君在人间有过一世姻缘。” 说到这里,林瑟瑟便已然听懂了她的意思。 天机镜可窥前世今生, 初墨想用天机镜找寻一个人,无奈此物唯有文昌帝君才能催使动。 走投无路之下,初墨便听信了洛曦上神的话,将她绑进了酆都。 初墨倒也是天真,便是将她撕票又能如何,难不成真以为文昌帝君会为了那人间一世姻缘,孤身闯来酆都救她? 林瑟瑟轻扯唇角,眸底似是嘲色:“你就不怕初墨出尔反尔杀了你?” “初墨向来言出必行。”洛曦上神从容的蹲下身子,微微侧过头去,在她耳畔边轻笑道:“你该担心的 是你自己。” “相信我,这场游戏会很有意思。” 话音落下,洛曦上神便化作一缕幽兰浅光离开了。 林瑟瑟垂下眼眸,嘲弄一笑。 看来,洛曦上神已经笃定他们会惨死在初墨手中,若不然又怎么敢将自己和初墨合作的事情吐露出来。 只有死人的嘴才最严实,不是吗? “你想太多了,她只是单纯的蠢罢了。” 司命神君悬在空中左摇右晃,出声打断了林瑟瑟的胡思乱想:“不过有一句话,她说的倒是不错。” “什么?” “初墨虽是魔头,说出来的话,却从未食言过。” “你怎么知道,他从来不食言?” “男人的第六感。” 听他语气从容,林瑟瑟嗤笑一声,不由得朝着他看去。 只见他倒吊在房梁下,从脚到胸口,都被捆仙绳严严实实的捆住,像是穿了一条紧身连体袜。 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最终眸光定格在了他的右侧大腿上,她眯着双眸盯了片刻,又忍不住啧啧出声:“司命,没想到你真是深藏不露。” 司命神君弓起身,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蓦地脸色一黑:“这是我的酒葫芦!” 林瑟瑟像是聋了一样,转了个身子便阖上了眼。 没过多长时间,杂物间里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司命神君看着倒在地上纤瘦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 夜半之时,当酆都鬼怪奉命打开殿门时,本以为会看到两人痛哭流涕,吓到大小便失禁。 谁料殿门还未敞开,便听到殿内传来阵阵磨牙声和呼噜声。 也难怪两人能成为好友,林瑟瑟倒在地上磨牙,司命神君挂在空中打呼噜,和睦的像是在吹奏乐曲。 酆都鬼怪怔愣一瞬,黑着脸将门踢开:“都给老子醒醒!” 磨牙声和呼噜声几乎同时停止,两人睡眼惺忪的看向酆都鬼怪,眉眼之间毫无惧色。 酆都鬼怪从未见过这样的神仙,许是出于好胜心理,它露出了一对染血的獠牙,朝着两人张开血盆大口。 见司命神君脸色倏忽一白,它作恶之心更甚,正想进一步恐吓他,司命却止不住呕吐起来,一边吐还一边道:“ 你是不是吃化肥了?” 原本还在犹豫先把谁带走的酆都鬼怪,不假思索的拎走了司命神君,待林瑟瑟反应过来时,殿门又被重新上了锁。 酆都的夜晚,没有月亮和星光。 堆满杂物的殿内,入目皆是一片无尽的漆黑,溢出的邪祟之气像是要将她吞噬掉,她只能将自己蜷缩起来,才能稍稍感觉到一丝慰藉。 即便睁眼和闭眼没什么区别,她依旧选择阖上双眸,也不知什么东西落在了鼻尖,泛起不轻不重的痒意。 她晃了晃脑袋,也没将那物什甩落,只好睁开了眼。 微弱的莹莹绿光,照亮了漆黑的杂物间,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萤火虫。 虽不知酆都王宫里怎么会有萤火虫,但有了萤火虫的相伴,那一小团光芒,却是驱散了她心底的恐惧。 后半夜,她没再阖眼,直到清晨之时,司命神君被送了回来。 -- 第252页 他看起来和走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是鬓间头发乱了些,衣襟也被扯得破破烂烂。 林瑟瑟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他皱紧了眉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叹了口气:“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 若不是她腾不出手来,她必定要拍一拍他的肩头,道一句:同志,你受苦了! 司命神君到底是没有机会解释清楚,不过林瑟瑟很快就明白了他口中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什么意思。 她被酆都鬼怪带走,在一座奢靡的王宫里,见到了身着单衣的初墨。 初墨手中叩着一本白皮书册,神色散漫的倚在王座上,指尖不时翻动着书页,眸底带着一丝倦懒的笑意:“又见面了,林瑟瑟。” 其实林瑟瑟原先不叫这个名字,文昌帝君给她起名唤作阿眠,她落地成仙后,天庭要将她的名字录入仙谱,因为没有姓氏,司命神君便去帮她求了一个。 她生于杏木,便取作双木为林,而瑟瑟则是青绿色之意,正是她喜欢的颜色。 林瑟瑟看着眼前陌生的脸庞,半晌也没回忆起,自己和他在哪里见过面。 初墨生的皮肤雪白,漆黑如潭的眼眸中,折映出洞察人心的幽光,他将手中的白皮书扔在她脚下:“看来,司命神君什么都没有跟你说。” 他的 嗓音雌雄难辨,显得微微有些沙哑。 这白皮书记录了文昌帝君下凡历劫的整个过程,本该是在帝君归位后,由司命神君上交到九霄阁内归档。 但司命神君跟来了酆都,便没来得及将白皮书放进九霄阁,昨晚酆都鬼怪将司命神君带走,怕就是为了从他身上翻出这一本白皮书。 初墨勾起唇角,一步步慢吞吞的走向她身旁。 “我让文昌帝君来赎你,但他到现在都没有来。” 他挑起她鬓间的一缕碎发,放在指尖轻轻摩挲:“你说,我只是想要用他的天机镜找个人,他怎么就不愿意来呢?” 许是察觉到她的身子在打颤,他笑了起来:“你不用害怕,我初墨从来不杀女人。” 初墨指尖微抬,她身上的捆仙绳便倏地松散下来,他蹲在她身前,抬手叩住了她的下颌。 他的瞳孔是赤色的,似是添了浓墨的血,宛若绽放在地狱中的曼珠沙华。 林瑟瑟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移开了眼眸:“你是赢苏?” 初墨挑开她的衣襟,微凉的指腹,一寸寸抚过她的颈间:“既然你这般聪慧,不如顺带猜一猜,谁是赢妤?” 他指尖滑过的触感,似是吐着信子的毒蛇,激的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向后退去:“我觉得,司命比我更聪明。” 林瑟瑟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谁料初墨竟真的命酆都鬼怪,将那绑的像是糖葫芦似的司命神君拎了过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用眼神交流起来。 ——他又想干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初墨是赢苏? ——你又没问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在找赢妤,你知道赢妤是谁吗? 交流信号突然消失,司命神君缓缓垂下眼眸,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 在林瑟瑟走后,天庭接连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封存在清虚境的太极鼎失窃,二是天庭上的数名仙子道君被挖了仙丹,而后抛尸在天帝寝殿中。 女娲补天时,曾将两块五色石遗落在世间,太极鼎便是其中一块五色石所化。 传说太极鼎可炼化世间万物,因正邪之力皆可催动太极鼎,便被文昌帝君封于清虚境内,由四灵守 护太极鼎。 四灵被重创,太极鼎也被盗走,从现场留在的证据来看,应是初墨的作为。 而离奇死亡的仙子和道君,除却被挖掉仙丹之外,脑袋也都被砍了下来。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乃是前去天帝寝殿洒扫的鹤童,当时天帝亵衣上满是鲜血,鹤童看着地上的断头,还以为天帝也死了,吓得连忙将此事禀告给了文昌帝君。 天帝醒来后,看见满地的断头尸体也被吓得不轻,一边哆嗦一边喊着初墨的名字。 说起来也丢人,天帝认为此事乃初墨所为,怕的不敢再住在自己的寝殿里,为了寻求一丝安全感,他厚着脸皮,竟跑到了文昌帝君的九霄云庭内借住。 林瑟瑟的两个爱慕者,听闻她被罚去酆都抓拿初墨后,同时赶到了九霄云庭,矗立在结界之外站了两天两夜。 直到第三日,那云庭外的结界才破开。 文昌帝君正坐在墙侧的杏花树下,手中捧着一杯凉透了的茶水,微抬的眸光不知落在何处。 白泽神色焦急,跪在他脚下:“求帝君念在过往情分,饶过林瑟瑟这一次。” 勾陈情绪有些激动:“玄真君来报,林瑟瑟被抓进了酆都,若是再晚上一时半刻,她怕是也要尸首分离,丧命于初墨手下。” 他似是充耳未闻,呷了一口茶水。 白泽无奈之下,只能前去寻求天帝的相助。 天帝若有所思的看着文昌帝君,许是过了片刻,才走上前去,试探着道:“林瑟瑟罪不至死,又有将功折罪的这份心,不若朕让二郎神开天眼,看一看她此刻处境如何?” 文昌帝君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天帝便擅作主张的叫来了二郎神,请二郎神开了天眼。 -- 第253页 当林瑟瑟和司命神君略显狼狈的面容,清晰的映在漆红的墙面上时,他叩住茶杯的指尖微拢,唇角也抿紧了些。 相比起赢苏笑面虎的性子,初墨的脾气更为暴躁。 见两人相对无言,初墨叫来了虎头人身的鬼怪,命鬼怪按住林瑟瑟的身子,褪去了她的鞋袜。 司命神君看着那虎头人身的鬼怪,脸色微变:“这是燃虎?” 传闻酆都有一种鬼怪名为燃虎,舌尖长满密布的倒刺,最爱舔食人 的脚心,一舌头下去,脚底便被倒刺剐的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眼看着燃虎凑近林瑟瑟的脚心,初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微微抬眸,视线在王宫环绕一周,似笑非笑道:“林瑟瑟,你的文昌帝君正在看着你,我给你一句话的机会,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人能抵得住这种酷刑,她必须会痛哭求饶,倒不知文昌帝君看到曾经爱过的女人,作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样,心中会作何感想。 林瑟瑟看着燃虎舌头上密布的倒刺,在初墨满是期盼的目光下,态度诚恳道:“我有脚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雾水鱼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gr小可爱投喂的14瓶营养液~感谢不开发的铁树小可爱投喂的10瓶营养液~感谢48527127小可爱投喂的5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们亲一口~么么啾~爱你们! 第99章 番外十一 酆都王宫的气氛冷了下来, 初墨脸色铁黑,司命神君却像是被点了笑穴似的,笑出了鹅叫声。 感觉到那道无形的视线消失, 初墨掐住司命神君的下巴,双眸缓缓眯起:“很好笑吗?” 他们两人之间, 仅有一寸之距, 连对方温热的呼吸,都能清楚的感觉到。 司命神君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别扭,只是初墨眼底快要溢出来的厌恶, 令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除了那日没有站稳, 不小心把初墨一起扯下瑶池之外, 似乎从未得罪过初墨半分,那初墨眼中这份嫌恶是从何而来? 没等司命神君说话,初墨便别过头去, 皱眉放开了他:“燃虎, 先舔他。” 燃虎听到这命令, 如释重负般的离开了林瑟瑟身旁,饶是它再不挑食, 也不想嘴里染上脚气。 司命神君像是被包裹住的蚕蛹,不断的向后挣扎:“我有灰指甲, 一个传染两, 你别过来啊——” 燃虎到底是没过去,只听见‘哐当’一声巨响,一道黄符迎面而来,贴在燃虎的颈后,像是千斤坠一般,带着燃虎向下砸去。 初墨挑起唇角, 漫不经心的笑道:“帝君比我想象中,来的更早。” 天界离酆都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文昌帝君带着白泽,必定是耗费了不少神力,施展了空间转移术,才瞬移到了此地。 林瑟瑟听懂了初墨的意思,她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文昌帝君脸上,两人眸光在不经意间相触,明明如此熟悉,却又带着几分疏离。 偏偏如此,她的心跳还是不争气的加了速。 她原以为初墨是唬她的,没想到他真的在看她,所以他耗费神力赶过来,是为了救她吗? 白泽见她怔怔的望着文昌帝君,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忍不住反驳了初墨的话:“你偷盗太极鼎和天机镜,又杀我天庭数人,帝君与我此次前来,便是来向你问罪。” 她胸口倏地一窒,眸底的欣喜散去,只余下化不开的寒冰,冷的刺骨。 原来不是为了她。 也是,便是他将她送到这鬼地方来的,又怎么会耗费仙力来救她。 他该是巴不得她 死掉才对,因为唯有如此,才能抹去人间那十年的痕迹。 林瑟瑟别过脸,将视线转移到了白泽身上,许是感觉到她看了过来,白泽捡起地上的鞋袜,朝着她疾步走去:“瑟瑟,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林瑟瑟下凡之前,在天庭的人缘一向不错,因性格开朗,容貌姣好,也不乏有众多追求者。 其中白泽和勾陈,算是追求者中最出众的。 文昌帝君的空间转移术,最多只能带走一人,白泽乃是瑞兽,能力强大,可以驱除古怪邪祟。 而勾陈则主星宿占卜,能帮上的忙不大,为了不耽误救出林瑟瑟,便主动避退,让白泽跟了去。 林瑟瑟扯了扯嘴角:“我没事。” 白泽却不信。 她怎么可能没事,酆都邪气漫天,如她这般经受点化成仙的仙子,必定经受不住。 见初墨召唤出妖魂百道,白泽急忙解开司命神君身上的捆仙绳,扔来一道黄符:“司命,你先带瑟瑟走。” 司命神君也不客气,他提起林瑟瑟的后衣领子,踩上那倏忽变大的黄符,朝着酆都外飞去。 初墨自然不会这样轻易放他们离开,他召唤出的妖魂鲜血淋漓,似是燃烧的熊熊火焰,将林瑟瑟两人团团围住。 狰狞的利爪向她的脚腕狠狠抓去,司命神君提起昆仑笔,毫不犹豫的斩断利爪。 但被妖魂抓过的一片肌肤,迅速红肿溃烂,灼痛的魔气随之侵入,几乎是在瞬时之间,她脚下一软,便撑不住栽了下去。 王宫内四处皆是亡命妖魂,无奈妖魂缠的太紧,司命神君到底是没能抓住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坠下高空。 妖魂乃厉鬼所化,以凡人精魄为食,满身阴间戾气,初墨随手可召千百妖魂,但凡被妖魂碰触到,不死也要褪层皮。 -- 第254页 林瑟瑟是头朝下落地的,她清楚的看到地面上有几十条妖魂张开血盆大口在等着她。 这要是掉下去,别说尸首了,大概能留下的,也只有一滩骨头渣和污血了。 “瑟瑟!” 是司命神君和白泽在唤她。 她很想潇洒的回应一句‘我没事’,无奈脚腕处像是有一把剔骨刀在剜她的腕骨,疼的她额间渗出冷汗,只想对 初墨骂一声干你娘。 “阿眠……” 是谁在叫她? 这声音好耳熟,是她幻听了? 感受到身体蓦地一沉,那熟悉的檀木香将她紧紧包围,林瑟瑟迟疑着睁开眼睛。 他半边侧影在血光中,鸦青色的长发散在空中肆意飞扬,漆黑的眼似是沾了鲜血,透出彻骨的冷漠。 司命神君与白泽皆在怔愣,甚至连初墨都有些惊骇,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文昌帝君。 文昌帝君是心怀慈悲万世,高高在上的神祗,可此刻他却比初墨更像是地狱中的鬼魅。 令人惊恐,扭曲,仿佛插翅难飞,无人可逃。 但对于林瑟瑟来说,她在短暂的瞬间中,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司徒声的模样。 这让她感觉到,原来文昌帝君也是有血有肉的,胸膛有温度的人。 即便,这一刻短暂到转瞬即逝。 初墨眯起细长的眼眸,视线落在被神力震到支离破碎的百条妖魂上。 他眸底浮现出幽暗赤红色的光,唇畔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原来,帝君也有心魔。” 修仙者要历经磨难苦厄,扛过天雷三道,方能飞升成仙。 可成仙又能如何,每年都有数不尽的神仙,因心魔作祟,最终堕神成魔。 文昌帝君匡扶正义,救济世人,乃万世之主,却没料到这经过千遭劫难的上古神祗,终究也抵不过一个情字。 贫贱不能移,是因为从未感受过荣华富贵带来的快活。 亦如他清心寡欲千万年,不过是因为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 人间有七情六欲,但文昌帝君不能有。 心魔,可是个好东西。 初墨不再阻拦他们离去,妖魂褪去,他随手打翻了摆在高台上的玉花瓶,闪耀着细碎光芒的金粉在转瞬之间弥漫整个酆都王宫。 白泽回过神来,脸色倏忽一黑,连忙喊道:“快走!这是合欢宗的蜜散!” 林瑟瑟没听说过蜜散,却听闻过合欢宗妖女的鼎鼎大名,想也知道,那些修炼妖术,以男子精魄为食的合欢宗里,必定搞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她屏住呼吸,试图抬手将他的口鼻掩住,谁料这什劳子的蜜散,根本不是通过口鼻呼吸被吸进身体,而是从皮 肤化水渗入。 伴着脚腕处传来的剧痛,钻心的酥麻之意从四肢弥散开来,妖魂灼伤的溃烂伤处,并没有中和掉身体异样的感觉。 她咬着牙看向笑意吟吟的初墨,忍不住在心中问候了初墨的祖宗十八辈。 正常人会在花瓶里放这种东西? 初墨果然和赢苏一样,都是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 事出突然,饶是白泽知道这东西,也没能及时避开。 这合欢宗的蜜散极为霸道,根本没有缓和的时间,片刻就会将理智化作齑粉。 他们几个都是男人倒还好,若是再逃不出这酆都,林瑟瑟就有危险了。 白泽的视线扫过司命神君,又落在文昌帝君身上,咬了咬牙:“请帝君,带林瑟瑟先回天庭,找来药王抑制毒性。” 文昌帝君的空间转移术至多能带走一人,按理来说,本就应该先保下林瑟瑟。 但林瑟瑟爱慕文昌帝君,又与帝君在人间曾有过一世姻缘,就算帝君不对她如何,也不能保准她不对帝君做出什么来。 若白泽现场作符,由他自己或是司命神君带她离开酆都,也未尝不可。 只是白泽心里很清楚,待片刻之后,他和司命都会失去理智,难保不得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这合欢宗的蜜散并非是无懈可击,若文昌帝君能赶在药性发作之前,带林瑟瑟回到天庭,找药王抑制她身上的蜜散,尚且还有一丝希望。 相比起他们的自制力,文昌帝君德高望重,他相信帝君定会克己慎独,不会对林瑟瑟做出什么事来。 林瑟瑟正想对司命神君说些什么,眼前却闪过一道刺目的青光,她下意识的别过头去,似寒潭般的指尖覆在她的眸上,带着丝丝凉意渗入肌肤。 失重感席卷而来,她紧抓住他的白衣,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待她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天界。 天界不分昼夜,但九霄云庭却是日月交替。 此时的九霄云庭,已是黑夜,而天帝因没有文昌帝君相伴,独处云庭没有安全感,便早已离开云庭,不知去何处结伴了。 文昌帝君不在云庭,勾陈自然也不能自己一人留在九霄云庭,心中虽是焦急难耐,还是回了林瑟瑟 的杏林等待消息。 药王闻讯赶来,把脉过后,面色为难起来:“此药无解,若是不及时纾解,怕是要真气逆行,七窍流血而亡……” 文昌帝君立在杏花树下,微垂着眼,睫底的阴影遮住漆黑的眸,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林瑟瑟蜷着身子,面色惨白的倚在他的腿上。 -- 第255页 她的脚踝溃烂的厉害,药王处理过之后,也并未缓解分毫的痛意。 但不知为何,她却有些庆幸自己受伤。 若不是被妖魂所伤,她又怎能受他那一抱,从他身上看到一丝司徒声留下的身影。 若不是时而传来剧痛,她也保持不了这片刻的冷静,怕是要在他面前露出丑态。 能活着回来,她该是满足才对。 林瑟瑟艰难的扶着墙面,缓缓站了起来。 她双手叠放于额间,微微俯首,向他行礼告退。 许是走出两三步之远,背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你去哪?” 从头至尾,文昌帝君没有说过一句话。 哪怕初墨刻意出言相激,他亦是眸如死水,毫无波澜。 但在这一刻,他却是禁不住开了口。 林瑟瑟眸色微怔:“我去找勾陈……解毒。” 许是因为被妖魂灼伤的原因,她的脸色惨白,体内的五脏六腑却像是在焚烧一般。 勾陈喜欢喝冷萃花茶,宫殿里存着不少冰块,她想趁着自己还清醒,跟勾陈借些冰块用一用。 若实在挺不住,便只能回杏林自己动手纾解了。 反正这合欢宗的蜜散,又没有生物识别功能,她跟着司徒声在人间那十年,互相摸索着也学了不少东西。 林瑟瑟到底也要面子,这种事情,她自然是不会跟他详细解释。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落进他眼睛里,却变成了另一个意思——林瑟瑟要找勾陈,让勾陈帮她解毒。 林瑟瑟感觉到毒性越发难耐,忍不住一瘸一拐的加快了脚步,正当她快要走到结界门口时,渗着森森冷意的手掌,用力叩在了她的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雾水鱼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我没吃饱小可爱投喂的17瓶营养液~感谢沐小可爱投喂的5瓶营养液~感谢47989289小可爱投喂的4瓶营养液~感谢楚辞之诗小可爱投喂的3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蹭一蹭~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么么哒~ 第100章 番外十二 她本就已是强弩之末, 此刻被毫无预兆的叩住肩头,受伤的脚踝倏地传来剧痛,却是一时间没有站稳, 向前栽了过去。 有了前两次接人的经验,他手臂环过她的腋下, 动作娴熟的将她捞了起来。 林瑟瑟紧贴在他身前, 结界的雾气带着微露,落在她鬓间的青丝上。 感受到腰后的异样,她苍白的面容隐隐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意。 “回来不过十日。”他微低着头, 唇贴在她的耳廓边, 修长的手臂从肩后绕到她颈前:“你在我眼前摔了三次。” 明明他的语气未有起伏, 听到林瑟瑟耳朵里,却成了他认为她在玩欲擒故纵。 他染血的衣袖卷起,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手臂, 她垂眸时, 便能看见他毫无血色的手背上, 凸起的一道道青筋。 若不是被他桎梏住,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遁地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按她以往的性子,本该解释两句, 最起码不要让他误会什么。 可她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多说, 疼痛和酥麻之意侵占她全部的感官,若她再不离开,怕是要将这欲擒故纵的名号坐实了。 “帝君,请你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艰难的从齿间吐出几个字来。 他微微侧眸,漆黑的眼中, 带着一丝冷然:“若我不放,你欲如何?” 林瑟瑟阖上双眸,胸口似是窒闷着一口郁气,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 若他一直端着那文昌帝君的架子,她便也认了。 她两次坏他下凡历劫,又趁他没有记忆,与他在人间结为夫妻。 不管什么罪罚,都是她罪有应得,哪怕他让她去酆都送死,她也不怪他,因为这都是她该担着的。 可她不明白的是,若真是对她无欲无情,就该将冷漠秉承到底,何必半途而废,在此时摆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 难道对她若即若离,便如此有趣? “文昌帝君。”她轻唤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向后侧过身去:“我爱的人是司徒声,不是你。” “若帝君想用我纾解蜜散的毒性,只要帝君吩咐一声,我自会为天下苍生献身。” 她的嗓音略显 干涩,看向他的眼睛里,满是寒霜,不带一丝温度。 他眉眼之间,尽是沉默。 她说,她爱的人是司徒声。 她说,她愿意为天下苍生献身。 看到她如此洒脱,再没有纠缠不休,彻底分清他与司徒声之间的区别,他该是称心如意才对。 但是,没有。 没有丝毫愉悦之感,只有猝不及防而来的恍惚。 他沉默良久,将她松开。 冷白削瘦的手掌,靠近她的眉心,一缕淡淡的金光从眉间浮现,夹杂着不起眼的赤色暗芒,如潮水般疯狂向外涌出。 撕心裂肺的痛楚,钻心难耐的酥麻,连同脚踝上溃烂红肿的伤口,一同在转瞬间消失。 林瑟瑟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已转身离去,留给她一个孤寂清冷的背影。 九霄云庭的结界打开,她站在大雾之中,神色迷惘的看着光洁如初的脚踝。 他将她身上被妖魂所伤的魔气,同那蜜散之毒,一并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 -- 第256页 初墨说他有心魔,她根本不信。 但文昌帝君修的是无情道,先有妖魂魔气侵体,再加上合欢宗蜜散的毒性,难保他不会因此生出心魔。 神仙之道,最忌讳的便是心魔,即便文昌帝君是上古神祗,也不会例外。 林瑟瑟望着他寝殿方向的眼眸之中,微微滞泄,她的双脚沉重,如有千斤坠在腿上。 他会处理好的,对吗? 她的指尖轻抚过眉间,鬓间青丝被簌簌寒风吹散,似是轻喃:“罢了,贞洁不过身外之物,便当做被针扎了一下。” 被当做针管的文昌帝君,正毫不知情的浴在冷水池中,人间几十年的习惯,致使他赤着胸膛,腰间也不忘围上一条缎绸锦布。 他冷玉般的双臂展开,脖颈微微后仰,渗着寒意的露水沿着喉结向下淌落。 颈间显出道道青筋,紧皱的眉间满是隐忍和抑色。 林瑟瑟走进来时,一眼便看见他肩后冷硬的线条,以及垂落在池沿边,被冷水打湿的发缕。 即便不用回头,他也能辨认出她的脚步声。 他微阖着眼:“别过来。” 衿带轻扯,薄衫坠落,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她赤脚走进池中,身子被冷水一激,本能的打 了个寒颤。 他搭在池沿的手臂绷紧,十指微拢,阖着的双眸缓缓睁开,漆黑的眼底,映出似玉无瑕的肌肤。 “我不是司徒声。” 他喉结滚动,唇边嘲弄的笑意没有一丝温度:“更无需你献身。”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缎绸锦布倏忽散落,水面波痕倒影出他蓦然仰起的下颌线。 压抑了数日的情感,像是在这一瞬之间突然爆发,他紧紧扼住她的肩颈,颈间泛起一抹潮色。 …… 翌日,林瑟瑟便染上了风寒,趁着文昌帝君还未醒来,流着鼻涕回了杏林。 司命神君找来时,她正裹着棉被,在太阳底下瑟瑟发抖。 他手里拿着白皮书,唇色隐隐有些泛白,像是被榨干了的椰子。 她鼻尖泛红,一连打了三个喷嚏:“你怎么才回来?” 司命神君坐在她身旁,神色郁郁的仰着头灌了两口酒:“白泽踩着黄符跑了,我走出没多远,想起白皮书还在酆都王宫。” 她看着他手里的白皮书,忍不住好奇的追问道:“然后呢?” 他抬起眼眸,眸光阴郁的瞥了她一眼:“什么然后不然后的,你的脚腕怎么好了?” 来了来了,又来了。 只要他不想回答,便要来一招。 林瑟瑟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昨晚上把文昌帝君给睡了。 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白皮书,嗓音含糊道:“嗯,就是药王给我包扎了一下,然后就好了。” 司命神君是什么人,他写过的狗血话本子,摞起来比林瑟瑟还高,她要想欺瞒过他,哪里有这么容易。 他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了她布满红痕的颈间:“你脖子怎么了?” 林瑟瑟愣了一下,脸色倏地红了起来,连忙打开手中的白皮书,挡住了脖子上的红痕:“蚊子咬的。” 司命神君心中明了,忍不住赏了她一个白眼:“那这蚊子还挺大的。” 她憋得满脸通红,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他却在她耳边念叨了起来:“我瞧着帝君心里还有你,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你得趁热打铁,找他对你负责。” “若是时间久了,他将那人间十年的夫妻情分忘了个干净, 那你之前的努力,便全都白费了。” “男欢女爱乃天经地义,你可不能因为害臊就放过这次机会,他把便宜都占光了,咱也不能吃亏不是?” 林瑟瑟被他念的头大,嘴上‘嗯啊’的应付着答应,心里却乱的像是缠成一团的荆棘。 她很想将司徒声和文昌帝君区分开,可他们两个从本质上来讲,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若非要说有什么区别,那便是司徒声没有文昌帝君的记忆。 就是因为他身为司徒声时,失去了文昌帝君的所有记忆,历劫归来之后,他才会待她如此冷漠绝情。 或许对于文昌帝君而言,那些人间的过往,也只是一段虚无缥缈的回忆罢了。 林瑟瑟叹了口气,随手翻起了从司命神君手里抢过来的白皮书。 每当文昌帝君历劫归来,白皮书上便会自动显现出他在人间历劫的所有经过,这些记载详细无比,连他一天喝了几次水都会被记录下来。 这一本白皮书上,记载着他们两人十年间的喜怒哀乐,她看着看着,不知何时眼眶便湿润了起来。 她一页页的往后翻去,他们的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直到第八年。 林瑟瑟蹙紧眉头,擦干净眼眶里的泪水,捧着记载他们在人间第八年的那一页,反复的翻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僵硬着手臂,将轻颤的指尖落在那一行文字上。 ——初墨闯入九霄云庭盗走天机镜,因强行堪破云庭结界,致使司徒声提前恢复转世前的记忆。 原来,在和她成亲后的第八年时,他便已经恢复了记忆,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文昌帝君。 难怪第八年之后,他极少再碰她。 如此说来,那人间的情爱,对他来说,并不只是一段不切实际的回忆。 -- 第257页 他真真切切的与她共眠一榻,日夜相对。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又是如何做到元神归位后,冷着心肠,亲手将她推到酆都送死? 她闭上眼睛,不禁忆起她将死之时,他在她额间印下的轻轻一吻。 ——阿眠,我爱你。 ——有多爱?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桜瓜小可爱、afathousecatee小可爱、凡人.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酒夙小可爱、梁猹猹小可爱、窗帘小可爱投喂的10瓶营养液~感谢桜瓜小可爱投喂的6瓶营养液~感谢灿若星辰.小可爱投喂的3瓶营养液~感谢赵赵爱吃芋圆小可爱、敷敷小可爱、幸村月兰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口~吧唧~爱你们! 第101章 番外十三 风簌簌吹过, 卷起落英缤纷。 林瑟瑟抬起眼眸,看到文昌帝君立在杏林之外。 他们之间,只有两三步之远, 却像是隔着沟壑万里。 他白衣胜雪,眉眼如画。 一身孤冷, 似烟络横林, 山沈远照。 她看着他的脸,禁不住有些失神。 他修的是无情道,不能动情生爱。 所以, 在第八年他恢复文昌帝君的记忆后,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在深夜时拥她入怀,与她彻夜缠绵不休? 他在她将死之时,说过的那句‘阿眠, 我爱你’是在欺骗她, 还是在欺骗他自己? 他此刻出现在杏林里, 又是为了什么? 林瑟瑟想不通,她只觉得有些倦了。 她垂着眼眸, 将白皮书还给司命神君:“司命,我想通了。” 司命神君也看到了文昌帝君, 他以为她是想通了要嫁给帝君, 神色欣慰道:“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话音还未落下,只见林瑟瑟松开手中紧扯住的被褥,向前一步,跪在了文昌帝君脚下。 她双手伏地,垂首叩在泥土之中, 一字一顿道:“杏仙林瑟瑟,求文昌帝君,赐忘川水。” 司命神君怔愣一瞬:“什么忘川水,你是不是喝了假酒,把脑子喝坏了?” 她恍若未闻,只是神色漠然的重复着那一句话:“请帝君赐忘川水。” 和煦的春风拂过,染墨似的发丝随风微扬,他眼眸低垂,细细端详着她的面容。 纤弱,美丽,又如此倔强。 须臾,他缓慢轻柔的笑了起来:“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身至寒冬,冻得心脏如坠冰潭。 她缓缓阖上双眸,僵硬的手臂向上抬起,悬在空中的双掌并合:“谢文昌帝君成全。” 渗着寒意的白玉冰瓶落在她的掌心,她微微合拢上手掌,攥住白玉冰瓶的指尖因太过用力,而泛起一抹淡淡的青白。 司命神君看着远去的文昌帝君,咬了咬牙,险些没忍住骂出声来。 他想从她手里夺过装满忘川水的白玉冰瓶,她却死死攥在手里 ,任由他如何掰她的手指,也不松开分毫。 司命神君皱紧眉头:“林瑟瑟,你别犯傻!” 她笑着摇了摇头:“司命,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凝视着她满脸泪痕,半晌之后,终是松开了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当初他喝下忘川水时,也曾有人阻拦住他,告诉他不要喝。 但那又如何,他还不是照样喝了下去。 喝下忘川水,并不能让人快乐起来,可至少也无需再体会求而不得、痛彻心扉的苦涩。 林瑟瑟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她趴在他膝头痛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倾泄出来。 他叹了口气,时而拍一拍她的后肩,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安静的陪她度过这难捱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司命神君哽咽道:“忘川水多久才能起效,为什么我还记得他?” 司命神君是在十万年前喝下的忘川水,早已经记不太清楚具体细节了,只是隐约记得忘川水不大好喝,苦的像是放了黄连。 但见她哭的这么伤心,他也不好直接说自己记不得了。 他捡起她扔在一旁的白玉冰瓶,拿在手里晃了晃,正要含糊的道一句‘应该快了’,鼻间却无意间嗅到冰瓶里传来的丝丝浅香。 这味道不像是忘川水,倒有些像是洗髓凰。 在他从冰瓶里倒出一滴残留的金水后,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的确是洗髓凰。 修仙者渡劫升天后,将名字录入仙籍,而后前去九霄云庭叩拜文昌帝君,若在修行时有过什么重大功劳,或是为天界做出过重要贡献,便可以得到一瓶洗髓凰。 这洗髓凰可是个好东西,它能助仙者脱胎换骨,喝下一瓶洗髓凰,便抵得过旁人数十万年的潜心修行,简直是堪比外挂一般的存在。 天界喝过洗髓凰的神仙不多,像是林瑟瑟这样受点化成仙的仙人,更是空前绝后。 亏他担心了半天,合着文昌帝君是在公然给她开后门。 见司命神君对着空瓶子失神,林瑟瑟抬手在他 眼前晃了两下:“司命?” 他蓦地回过神来,看着她哭花的小脸,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洗髓凰的事告诉了她。 原文司命神君以为她会高兴一些,谁料林瑟瑟盯着那瓶子看了良久,而后便咬牙切齿的,朝着九霄云庭的方向追了上去。 -- 第258页 这算什么,是睡过她之后赏给她的嫖资?还是交易过后,大发慈悲施舍给她的小费? 他把她当做什么人了? 林瑟瑟气得要死,却到底是没进去九霄云庭。 许是预料到了她会追上来,他将云庭入口的结界又加固了一番,任她如何在外面锤门,他在云庭内都听不到丝毫声响。 她忍不住在心底骂他虚伪无耻,盯着那云庭结界半晌,终究是怒冲冲的回了杏林。 待她回去时,司命神君还在,而勾陈和白泽已经赶到杏林,等了她许久。 关于昨夜的事情,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询问。 勾陈在九霄云庭外孤站不知多久,也没等到她从云庭出来。 后来见药王匆匆进出,他拦住一问,才知道文昌帝君和林瑟瑟都中了合欢宗的蜜散。 这蜜散无解,再一想她还没有出来,他便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而白泽昨夜刚逃出酆都王宫,便被人敲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时,却得知自己昨晚被酆都里的合欢宗妖女带走,还与之发生了关系。 他自知无颜面对林瑟瑟,原本不想再出现在她眼前,但勾陈今日找上了门来。 勾陈掌管星宿占卜,清晨观天象,预知到林瑟瑟十万年的雷劫,不知因何缘故突然提前。 林瑟瑟因缘点化成仙,仙力微弱的不值一提,往年天界也有过这样的仙子,在受十万年雷劫时,硬是一个都没挺过去。 连十万年修为的仙子都承受不住雷劫,更何况她如今只有三万年的修行。 许是害怕吓到林瑟瑟,勾陈绕了半天圈子,才将此事委婉的说了出来。 林瑟瑟没什么反应,她估摸着是自己两次破坏文昌帝君的情劫,所以现在要遭雷劈了。 反正那雷劫又躲不过去,早晚都是要来的。 相比起她的淡然 处之,在杏林里的三个男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白泽欲言又止,沉默良久后,终是没忍住道:“如今唯有一计,可以救你。” 谁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明白他说的那一计是什么——将她的精魄转移到另一人身上,让其代为受过雷劫。 所谓的转移精魄,便是行周公之礼。 那些挨不过十万年雷劫的仙子里,就有不少选用这个法子的,只可惜她们接触不到仙力高强的仙者。 往往到了最后,代为受雷劫的人挨不过两道雷便魂飞魄散了,剩下那一道雷还是要劈在自己身上。 林瑟瑟和那些仙子不同,她性子随和,容貌绝美,追求她的仙者有不少,其中白泽和勾陈的能力最强。 白泽和勾陈心底很清楚,林瑟瑟和文昌帝君之间的纠葛。 可是,先不说文昌帝君愿不愿意帮她渡劫,他乃六界之主,一举一动皆为万众瞩目,特别是鬼界魔头初墨,时刻在盯着他的言行举止。 即使文昌帝君是上古神祗,神力浑厚强盛,但在经过三道天雷后,也必定会元神受损,如若初墨趁此时袭击他,他又该如何是好? 若无文昌帝君,天地之间必将大乱。 为了天下苍生,文昌帝君注定要舍弃林瑟瑟。 他们两人没有这多般顾虑,更愿意娶她为妻,以身代之,替她扛过那三道天雷。 如今雷劫将至,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白泽和勾陈看着林瑟瑟,似乎是在等她做出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祝小可爱们上元节快乐~记得吃汤圆哦~本章留言的小可爱们随机掉落30个红包~ * 感谢30760457投喂的1个火箭炮~感谢蘑菇鼠小可爱投喂的2个地雷~感谢49115228小可爱、不甜小可爱、杜鹃啼小可爱、afathousecatee小可爱、32102482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月樵小可爱投喂的89瓶营养液~感谢阿叽小可爱投喂的35瓶营养液~感谢嘉嘉子小可爱投喂的28瓶营养液~感谢南陌上小可爱,落花闲小可爱投喂的20瓶营养液~感谢季白十六小可爱投喂的15瓶营养液~感谢雾成山小可爱、请你喝快乐水小可爱、不甜小可爱投喂的10瓶营养液~感谢49003880小可爱投喂的6瓶营养液~感谢灿若星辰.小可爱投喂的5瓶营养液~感谢47989289小可爱投喂的4瓶营养液~感谢枔魚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口~吧唧~爱你们! 第102章 番外十四 没有人开口催促她, 无需他们多做解释,以她的聪敏,也该是比谁都清楚目前的情况。 文昌帝君不止是他自己, 就算他心中有她,为了天下苍生, 为了不让六界生灵涂炭, 他也不能选择替她受劫。 若她不想被三道天雷劈到魂飞魄散,如今之计,唯有选择一人出嫁, 而后尽快转移精魄。 林瑟瑟沉默片刻, 正要开口, 便听司命神君略带嘲意的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要自己受雷劫是吗。” “你不过就是放不下文昌帝君,宁愿为他守身如玉, 被天雷劈到灰飞烟灭。” “那你喝什么忘川水, 倒不如跪在九霄云庭外, 抱着他的大腿哭上两嗓子,没准他会被情爱冲昏头脑, 替你受过三道天雷!” 他话中带刺,像是要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都毫不留情的戳破戳烂。 任是谁被这样充满讥讽的语气指责一通, 也难以保持冷静,更何况旁边还有两人在看着她。 “谁说我在为他守身如玉?!” -- 第259页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宁肯灰飞烟灭,也不愿嫁给旁人?” “谁说我不愿意……” 她正要将气话说出口,看着司命神君眸底深处的紧绷之色,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心中五味杂陈的垂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开口:“司命,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想把姻缘当做一场交易。” 其实司命神君也不想如此。 姻缘本该是水到渠成,而不是像如今一般,成了一种为了活命,被逼无奈的选择。 可这雷劫非同小可,即便有洗髓凰为她增添了数十万年的修为,她根基不稳,一时间很难将洗髓凰化为己用。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哪怕她被贬下凡,在话本子里充当恶毒女配的角色,死了一次又一次,他也未曾放在过心上。 因为历劫就是历劫,待元神归位之后,她便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杏花仙。 但雷劫会让她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凡人死后,魂魄尚且可以入六道轮回,而她挨不过雷劫,甚至连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死了就是死了。 他平日 总与她嬉嬉闹闹,没个正形儿,此时此刻,他也说不出什么高大上的词,来劝她回心转意。 他只是希望她能明白,不管什么情情爱爱,于性命之前,都是过眼云烟。 没了命,就什么都没了。 林瑟瑟看着司命神君脸上的焦急无奈,因文昌帝君而积攒在胸口的郁气,却是长长的吐了出来。 “我答应你嫁人。”她轻扯嘴角,微微侧过眼眸,看向白泽和勾陈:“但我有一个要求。” 两人眼睛一亮,几乎同时开口:“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姻缘之事,不求两情相悦、琴瑟和鸣,只讲一个有心有意。你们都很好,硬要我选出一个,我也有些为难。”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若天庭之中,有谁能答出来,我便嫁他为妻。” 一听这话,白泽略显苦恼,勾陈却是笑吟吟的,眸中带着些掩不住的欣喜。 白泽是上古神兽幻化而来,若是让他斩妖除魔,勾陈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动武可以,若让他搞些文绉绉的诗词歌赋,他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勾陈掌管星宿,平日看过的文墨颇多,装了一肚子墨水,懂得东西自然也多一些。 两人各有所思,林瑟瑟没有注意他们的小心思,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她的问题。 当勾陈自信满满的看过去后,嘴角的笑意却倏忽僵了住,而方才还一脸郁闷的白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司命神君挑了挑眉,向前凑过脸去,只见白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几行小字: 用毒蛇的毒毒毒蛇,毒蛇会被毒毒死吗? 蛆死了之后,身上会长蛆吗? 毒药放过期了,是没毒了还是更毒了? 二郎神的第三只眼,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司命神君:“……” 这些能是人问出来的问题?! 林瑟瑟一脸无辜的笑着:“我相信你们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都说回眸一笑百媚生,白泽和勾陈看着她浅笑嫣嫣的样子,却是禁不住失了神。 待他们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走得远了。 林瑟瑟给他们出这些难题,不过就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罢了。 她并不 是因为放不下文昌帝君,又或者是为他守身,才不愿用这精魄转移的法子。 她只是不想为了渡劫,便利用旁人的感情。 若让她为了渡劫,就随便选择一人,这是对他们的不尊重,更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但她心里也很清楚,司命神君有多担心她。 若是换位思考,他马上要被天雷劈到魂飞魄散,她怕是也要想尽法子帮他渡劫。 哪怕那渡劫的法子令人不能接受,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他去送死。 司命待她,亦是如此。 为了不让司命担心,她便决定先应允此事,反正雷劫已近在眼前,能拖一日是一日。 仅是短短半日的时间,林瑟瑟要招亲的消息就在天界传遍。 这消息倒不是白泽和勾陈传出去的,是司命神君喝多了酒,逢人便念叨此事。 若是遇见修为高强,又相貌隽雅的仙者,司命神君便要拿着林瑟瑟的画像,扯着人家说个没完,恨不得数出她百八十个优点来。 林瑟瑟长得实在貌美,乃是天界数一数二的美人。 便是撇去这一点不说,林瑟瑟是受文昌帝君点化成仙,又与帝君之间颇有渊源。 若能通过她与文昌帝君牵桥搭线,就算替她挨三道天雷也是值得的。 有不少仙者动了心,一时之间,天界却是掀起一阵夺命四连问的热潮。 仙者们打招呼的方式,从作揖抱拳,变成了神秘兮兮的问候——你抓的蛇被毒死了吗?你养的蛆长蛆了吗?过期的毒药变得更毒了吗? 他们像是过年集五福似的,互相交换着问题的答案,只是前三个问题,自己动手试一试还能找到答案。 那本该是最简单的最后一个问题,却犹如怎么也集不到的敬业福,成了一个无解之谜。 平时谁也没注意过二郎神的眼皮,如今想要去注意的时候,二郎神却突然不见了。 -- 第260页 就在仙者们把天界翻得底朝天的时候,二郎神正坐在九霄云庭之上,战战兢兢的陪着文昌帝君喝茶。 原本是二郎神受不得众人困扰,前来九霄云庭找文昌帝君主持公道,谁料公道没主持成,人还被扣了下来。 二郎神看着 面前温雪煮茶时,举止优雅的文昌帝君,额间止不住的渗出汗水。 “我很吓人?” 清冷的嗓音从身前传来,二郎神怔愣片刻,连忙摇头。 他微微侧眸,倦懒的眸光落在轻颤的桌面上:“那你抖什么?” 二郎神尴尬一笑,抬手按住了颤个不停的双腿。 倒也不怪他如此,文昌帝君大多时间独居在九霄云庭,几百万年来,他与文昌帝君见过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而那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还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再不济也有旁人陪同。 若说起私下独处,这还是头一次。 听闻文昌帝君性子冷,还不好相处,他又怎么可能不心生紧张。 正当二郎神沉思着,自己要不要开口解释一番时,对面伸来一只如玉雕琢的手掌,两指轻叩着一杯热茶,冉冉升起氤氲的雾气。 二郎神愣了一下,正要双手接过,绑在额间的绸布却不知怎么松垮了下来。 他一早来九霄云庭时,怕被过路人围观,便扯了一块绸布,将天眼遮了起来。 在文昌帝君面前失仪,是为不敬。 他神色惶恐:“小神殿前失仪,请帝君恕罪。” “许是风大,无妨。” 见文昌帝君不怪罪,二郎神连忙抬手,意图将额间的绸布调整好。 谁料手还没伸过去,文昌帝君早已将指腹覆在绸布上,帮他把松垮的绸布重新调整好了。 “想来此事,给你带来不少困扰,你便留在云庭几日。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去悬书阁找些兵书看。” 二郎神眼眶微微湿润,已是感动的快要哭了。 悬书阁建在九霄云庭内,收录各种上古神书,甚至连一些失传的兵器残卷也是有的。 只是悬书阁不对外开放,即便是历任的天帝,想来悬书阁看书,也要提前跟文昌帝君打招呼,经过允许才可以一观。 没想到他却是因祸得福,被馅饼砸到了身上。 谁说文昌帝君不好相与,简直是胡说八道! 二郎神是高兴了,倒是苦了外头寻他的仙者们。 而林瑟瑟缩在杏林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从早睡到晚,面色红润的根本不像是将要受雷劫之人。 司命神君忙着在外面为她招亲,好几日未踏足过杏林,这一日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深更半夜的跑进了杏林里。 说是半夜三更,天也还是亮着的,只不过受九霄云庭的日月更替影响,一到夜里时,光线便会昏暗下来。 他二话不说就拽着她往后走,她迷迷瞪瞪被拉到天帝的寝殿之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司命,你是不是又喝多了?” 司命神君脸色僵硬:“天帝找你。” 她疑惑道:“天帝找我干嘛?”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迟钝了半刻,才缓缓答道:“洛曦上神。” 司命神君言简意赅,林瑟瑟倒也听明白了。 上次她和司命被绑走,全是洛曦上神在背后作祟,与那初墨做了暗中的交易。 她想过将此事公之于众,但她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洛曦上神和初墨之间有所联系,而洛曦上神又是天帝的外甥女。 她要是一气之下说出这件事,怕是不光没有人会相信她,大家还会认为她在故意诬陷洛曦上神。 再加上雷劫将至,她也没心思,将时间都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听司命这意思,应该是天帝知道了这件事。 只是不知道,天帝这样急着叫她过去做什么。 不过想来也知道,无非就是想试探她的口风,又或者威胁恐吓她一番,将其中利害关系跟她讲清楚,让她把嘴管好了,不要在外头乱说话。 林瑟瑟是不大想去的,但司命神君都将她拽到天帝寝殿外了,她总不能就这样离开。 她犹豫片刻,还是朝着天帝的寝殿走去。 按理来说,她该是让鹤童进去通报一声,也不知道鹤童跑去了哪里,那寝殿的大门也是虚掩着的。 鹤童不在,她只好微微俯身:“小仙林瑟瑟,奉命求见天帝。” 殿内并未有人应允,林瑟瑟又唤了一声,依旧没人回应。 她以为天帝不在寝殿里,正准备转身离去,那虚掩着的殿门却被风吹动,响着‘吱呀’一声,缓缓朝里移去。 满是铁锈味的空气中,带着一股腥臭的气息,不住的钻进她的鼻腔内。 她面色煞白 的看着那寝殿内,趴在仙子身上,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掏着仙子内丹的天帝,小腿肚子轻颤了两下。 林瑟瑟耳边倏忽响起,初墨在酆都王宫说过的话。 ——你不用害怕,我初墨从来不杀女人。 洛曦上神说,初墨向来言出必行。 司命神君也说过,初墨虽是魔头,说出来的话,却从未食言。 原来初墨说的是真的,他真的不杀女人,那些被挖了仙丹,又被抛尸在天帝寝殿的仙子道君们,都不是初墨所为。 -- 第261页 难怪鹤童会在天帝寝殿里,发现这些仙人的尸体。 难怪鹤童看到天帝时,天帝会一身血迹。 因为杀人取丹的真正凶手,就是没来及收拾案发现场,便想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初墨头上的天帝。 正在挖仙丹的天帝,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布满血迹的脸庞,对上了林瑟瑟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ps:用毒蛇的毒毒毒蛇,毒蛇会被毒毒死吗? 蛆死了之后,身上会长蛆吗? 毒药放过期了,是没毒了还是更毒了? 二郎神的第三只眼,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出自百度。 * 感谢太阳崽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感谢崽子的阅读日常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 ̄︶ ̄)小可爱、楚辞之诗小可爱、only小可爱、47989289小可爱投喂的10瓶营养液~感谢灿若星辰.小可爱投喂的5瓶营养液~感谢每天被打脸心累小可爱投喂的2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们亲一口~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么么啾~ 第103章 番外十五 天帝的眼白混浊发黄, 密布着蜘蛛网一般深红色的血丝,像是随时要发疯进攻的野兽。 林瑟瑟被他眼底映出的猩红吓得腿脚发软,见他缓缓起身, 她脚步跄踉的转过身去,朝着司命神君的方向跑去。 可没跑两步, 她便倏地停住了脚。 上一次浑身血迹的天帝, 被前去清扫的鹤童发现时,他并没有及时杀掉鹤童,还将鹤童放跑了出去, 险些暴露自己杀人取丹之事。 这说明天帝吞服仙人内丹后, 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神智不清, 而刚好鹤童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看见了案发现场,才侥幸逃过一劫。 天帝吃过这样的亏,下次再做这样的事情前, 必定会小心谨慎, 先确定不会再有人闯进来, 才能继续此事。 这也就是今日的鹤童,为什么没有在天帝寝殿外守着的原因。 所以这样的天帝, 又怎么可能在杀人之前,让司命神君前去杏林唤她过去, 问什么洛曦上神的事情? 林瑟瑟定住脚步, 看着几步之外的司命神君,眸底染上几分厉色。 寂静无声的空气中倏忽传来一阵桀桀的笑声,在视线昏暗的院子里,显得阴森又狂妄。 那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笑声,就在她身后响起。 她甚至不用转过身去,便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林瑟瑟到底还是转过了身, 将满是破绽的后背对向敌人,就好比把性命交付到敌人手中。 即便这个敌人说他从来不杀女人。 “你对司命做了什么?”她看着初墨似是曼珠沙华般妖冶的脸庞,咬牙切齿道。 那人就是司命神君,并非旁人易容假扮,但她相信司命与这魔头并无牵扯相关,定是初墨对他做了什么,他才会变成这幅模样。 初墨听闻这话,笑着颔首:“你倒是信任他。” 连分毫怀疑都没有,便认定司命神君是被他所迫,而不是被他收买。 倒也难怪,司命神君将她当作交心的知己。 许是心情还不错,初墨难得解释了一句:“我用了傀儡术。” 鬼界酆都,最不缺的就是歪门邪道的妖术。 而这傀儡术,便是将炼制好的傀儡僵虫,放在人的耳朵里,达到近 距离操控目标的一种手段。 当然,傀儡术并不是对所有人都管用,这傀儡僵虫,唯有对意志力薄弱的人才能产生效果。 林瑟瑟微蹙眉头,凝视着站在初墨身侧的天帝,神色狐疑:“天帝也被你控制了?” “那倒没有。”初墨侧过眸子,斜睨着满身血迹的天帝,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十万多年前,他便开始挖取修仙者内丹服食。” “这老贼奸诈的很,专挑些被妖魂伤到半死不活的修仙者,倒叫我替他背了不少黑锅。” 林瑟瑟愣住了。 她看着神情呆滞,犹如僵尸一般直杵杵站着的天帝,缓缓蹙起眉头。 原来十万年前,那些惨死在修仙界的人,不光是初墨所为,天帝还浑水摸鱼,在其中掺和了一脚。 可初墨跟她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可不认为,初墨用傀儡术控制住司命神君,费劲心思的引她来此地,撞破天帝挖取仙人内丹的现场。 就仅仅是为了让她知道,他之前替天帝背过黑锅? 不,不对。 初墨可没有这么闲,要不然十万年前,初墨就该将此事捅出去了。 既然不是为了这个,那初墨是想做什么? 不等她开口询问,初墨便像是陷入回忆,倦懒的眸光不知落在了何处,缓声说了下去:“我撞破此事,本无意揭发他,他却做贼心虚,借我名义在人间作祟,惹得文昌帝君出手将我重创。” 他被文昌帝君打成重伤,仓惶之间,落入凡间一户农家里,为避过天帝穷追不舍的追踪,他暂且附身在农户猪圈里的小猪崽子身上。 这对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来说,是一种屈辱。 但没想到,比这更屈辱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他——他妖力尽失,竟然变不回去了! 他在脏兮兮的猪圈里待了小半个月,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终于撑不住猪屎的味道,蹬着四条短腿离圈出走了。 他本想找一个山洞闭关几百年,谁料还没走出多远,他就被捕兽夹夹住了腿。 -- 第262页 猎人想用他做猪肉白菜炖粉条,但又嫌他太瘦太小,身上没几两肉,见他是母猪,便想将他喂养大了,让他下猪崽子。 当晚,他就拖着伤腿,连滚带 爬的逃出了猎人家。 没跑出多远,他就因剧烈运动导致伤口崩裂,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他本以为醒来时,自己会看到相媲恶鬼的猎人,结果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身着青衫的穷书生。 他被一个书生捡了回去。 书生家徒四壁,爹死娘亡,每日上山挖些野菜充饥。 便是穷成这个鬼样子,书生还不忘充好人,把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拿来请了兽医,给他看腿上的伤。 邻居都觉得书生疯了,他也这么认为——正常人谁会花钱,给一只濒死的猪崽子看病? 可不管怎么说,他在书生家里安定了下来,腿上的伤也渐渐愈合。 书生很喜欢给他洗澡,尽管他从未配合过,还常因为洗澡的事情,偷偷在书生挖来的野菜上拉屎,书生也依旧一意孤行。 他的妖力恢复的很慢,甚至连人形都变不回去。 直到某一天,书生不慎被树叶割破了手指,他发现书生的血液里带着一股甜美的气味。 原来书生是天界下凡历劫的神仙。 他相信只要吃了书生的血肉,他的妖力必会大涨,化作人形也是指日可待。 即便书生救过他,他也不会口下留情,谁让他是魔头,冷血无情就是魔头的天性。 在一个深夜,他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对着书生颈上的大动脉咬了下去。 一口,两口,三口……别说咬破一个口子了,书生的皮肤上,竟然连一点红意都没有。 哦,他倒是给忘了,农户为了防止猪崽子喝奶的时候咬伤老母猪,把猪崽子的牙全都剪了。 他用猪蹄子碰了碰光秃秃的牙齿,挫败的回到了书生给他搭建的小窝里。 书生看着他失望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脖子上的口水,以为他是想喝奶了,第二天就去了隔壁王铁匠家,借来了一条刚生完小奶狗的母犬。 然后书生挖来的野菜上,又多了更多的猪屎。 平淡如水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好像习惯了这样平静的生活,也不再抵抗书生每天给他洗澡擦身。 就是他偶尔全身痉挛,猪肉铺的说吃胡萝卜就不会这样了,但书生太穷了,买不起胡萝卜。 镇子上突然来了一帮土匪,听 王铁匠说,刘员外家的女儿被土匪抢走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皆把自家女儿藏了起来。 夜半时,王铁匠家里传来砸东西的声响,邻居们都吓得把房门紧闭,唯独那书生犯傻,拎着铁锹冲了上去。 他原本不想理的,像是书生这样缺心眼的人,多挨几次揍就好了。 可听着隔壁院子里,传来书生的闷哼,他到底是睡不着了。 书生被土匪捅了两刀,鲜血哗哗直流,很快就凝出一片血泊。 他看着那抹刺眼的血红,竟也不知怎地,喉间像是哽住了一口气。 书生被捅到了心脏,就快要活不成了。 他应该趁机吃了书生的血肉,便可以增添妖力,化作人形,立刻回酆都闭关疗伤。 他是魔头,魔头就该趁虚而入。 他走过去两步,还未凑近,便见书生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根染血的胡萝卜,对着他浅浅的笑了起来。 真是烦死了,谁要吃胡萝卜。 可是身体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又不受控制的张开了嘴。 胡萝卜上有书生的血,他恢复了部分妖力。 化回人形后的第一件事,本该是连夜逃回酆都,因为天帝察觉到他的妖力,必定会赶到此地来杀他。 但他没有走,他吃掉了捅伤书生的三个土匪,又透支体力给书生修补了伤口。 土匪真难吃,他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他又晕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书生已经给他换上了打满补丁的青衫。 他吃了三个土匪,但书生看起来一点也不怕他。 书生满脸通红的看着他,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的他想挖出书生的爹娘鞭尸。 他没好气的告诉书生,如果下次再被捅伤,那就勇敢拔刀去捅那人。 然后赶紧把刀收回来,再插回自己的伤口,以防自己失血过多而死。 这话他对酆都鬼怪也说过,反正都是一样没脑子的蠢货。 书生傻呵呵的笑着,也不知在笑什么。 他要逃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他妖力透支的太厉害,被文昌帝君所伤之处也未曾疗养好,连走路都费劲,更别提逃跑了。 他只能叫书生拿来纸笔,在纸上画招魂咒,而后让书生贴满整个土房院子。 等了好几日,也没等来天帝,倒是将酆都的鬼怪给等来了。 他们是来给他送补品的,但闻到了书生身上的仙气,便本能的给了书生一刀。 而书生许是记住了他说过的话,竟然硬着头皮拔刀相向,也给了鬼怪一刀。 正当他准备出去制止鬼怪时,却发现书生和鬼怪拼尽全力的抢夺着那把刀,争先恐后的想要往自己伤口上捅。 他当时笑的有多开心,给书生修补伤口的时候就有多痛苦。 -- 第263页 他该回酆都了,临走时,书生突然问他住在哪里,还说以后中了状元,要请媒人上门提亲。 他哂笑两声,不以为意道:“好啊,我住在鬼界酆都。” 酆都闻名六界,是出了名的恶鬼城。 书生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想,肯定是被他吓得。 他回了酆都王宫,一觉睡了三年。 等醒过来时,鬼怪提着书生的后衣领子,将书生扔在了他面前。 鬼怪说,书生不知道怎么闯进了酆都,差点被妖魂吞食。 他瞥了书生一眼,书生吓得浑身抖如糠筛,头戴双翅乌纱帽,手里还紧紧捏着一本名为聘书的红册子。 原来书生中了状元。 他接了书生的聘书,或许是因为不想食言,又或许是因为书生的坚持。 反正,于他而言,人间几十载,不过弹指之间。 聘书上没有写名字,因为书生不知道他的名字。 书生问他叫什么。 他说初墨。 书生傻呵呵的笑了起来,问:“你是不是姓熊啊?” 他愣了一下,把聘书砸到了书生头上。 他跟着书生回了状元府,状元府里张灯结彩,到处贴着红色的双喜,宾客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如果那些宾客,不是天帝和天兵假扮的,或许他会更高兴一点。 他看着书生,眼里是了然。 难怪书生能进酆都。 他早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曾以为收养他的继父冥王,待他如亲生骨肉一般好。 可最后怎么样? 冥王只是将他当成一个可以修炼用的顶级炉鼎,甚至还想和他的继兄一起使用他练功。 男人是原罪,都该死,书生也一样。 他想要杀了书生,就像是当初杀了冥王一样。 天 帝护住了书生,手中执着斩魂剑,朝他狠狠刺了过来。 他身负重伤,召唤不出妖魂,也没有带来酆都一兵半卒,这一剑他躲不过去。 可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倒是天帝喊破了嗓子,叫的他耳朵生疼。 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倒地的书生。 说来也奇怪,自从他遇见书生之后,书生便总是被刀剑所伤。 可是,这一次他修补不了书生的伤口。 斩魂剑,乃文昌帝君的法器之一,不光斩妖除魔,即便是天上的神仙被此剑所伤,也要魂飞魄散。 书生是神仙下凡,但书生再也回不去天上了。 书生攥住他的手,血染红了牙齿,止不住的向外溢出。 书生说,对不起,我就是想见你一面,我不知道他们是坏人。 坏人,书生说他们是坏人。 他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 原来在书生心里,他是个好人。 便是为了书生这一句话。 他拼尽全力,逆天而为,召出千万妖魂,杀光了天兵,重创了天帝。 他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带着书生尚有余温的尸体,闯进了九霄云庭。 他跪在文昌帝君面前,哀求那个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男人,救一救书生。 文昌帝君答应了他。 条件是他要喝下忘川水,自愿被封印在瀛洲虚清之境。 他也答应了。 他看着文昌帝君为书生修补魂魄,而后喝下忘川水,被结界封印了整整十万年。 “只是可惜,文昌帝君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忘川水对我没有效果。” 初墨扬起唇角,温柔一笑:“多亏了天帝,若不是他有意将我放出,我怕是还要再等十万年才能出来。” 林瑟瑟眉头拧在一起,看了一眼初墨,又把眸光落在了司命神君身上。 十万年前,下凡历劫,忘川水……合着那书生就是司命?! 是了,司命曾说过,他忘记了一个人,但还记得爱那个人的感觉——悲喜交织,满腔恨意。 倒也难怪司命要喝忘川水,在人间历劫时,爱上初墨这个无恶不作的魔头,他不喝还能怎么办? “你与其纠结于一个男人,倒不如去找一找赢妤,没准还能有一丝希 望。我估摸着,那书生回了天庭之后,或许已经不是断袖了。” 林瑟瑟自认态度诚恳,初墨却冷笑一声:“我看起来像个断袖?” 她被噎了一下:“你是男人,书生也是男人,那不就是断袖……” 初墨缓缓眯起长眸,唇边的笑意耐人寻味:“谁告诉你,我是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afathousecatee小可爱投喂的13个地雷~感谢崽子的阅读日常小可爱、璇璇睡不醒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你好好想想小可爱投喂的20瓶营养液~感谢崽子的阅读日常小可爱投喂的5瓶营养液~感谢幸村月兰小可爱、璇璇睡不醒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蹭一蹭~吧唧~爱你们! 第104章 番外十六 她足足愣了半晌, 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是女人?” “我乃天地灵石所化,于我而言,躯壳不过一副皮囊。” 初墨漫不经心地看向不远处僵立着的司命神君:“我是男是女, 司命该是清楚的很,你不如问他。” 林瑟瑟看着他的神情略显复杂。 初墨面如寒玉, 身高七尺有余, 一身黑袍,染墨似的长发披在肩后,衬的皮肤雪白。 -- 第264页 要想从初墨雌雄莫辨的外表和嗓音来判断性别, 的确是有些困难。 更何况她一开始就受了外界因素所影响, 听闻初墨是上一任冥王的义子, 而他又曾穿成过赢苏。 再加上潜意识里,认为那作恶多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会是个柔弱女子, 索性就一直将初墨当作了男人来看。 若他是灵石孕育, 倒是可以解释司命下凡转世的书生, 想要娶初墨为妻的这一举动了。 不论男女,正如初墨所言, 那不过是他暂用的一副皮囊而已,这并不重要。 只是她没听明白, 初墨后一句说的‘司命该是清楚的很’是什么意思。 从外表根本就分辩不出来, 司命又没看过初墨不着寸缕的样子,怎么会清楚初墨的性别……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一愣,抬头向司命神君看了过去。 那日初墨打碎装着合欢宗蜜散的花瓶后,文昌帝君先带着她先走了,留下司命和白泽在酆都王宫各自逃命。 司命说他跑出了酆都王宫, 又发现记载文昌帝君下凡历劫的白皮书还在王宫里,便又折返了回去找白皮书。 司命说到这里,任她如何追问其他,他都不再多说一个字。 她当时便觉得蹊跷,却也没有多想。 如今想来,初墨也中了蜜散的毒,司命在这时候跑回去,分明就是羊入虎口。 见她看过来,司命神君面容僵硬,眸底隐隐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 他虽然被初墨的傀儡僵虫控制住了,但脑子里依旧有自己清醒的意识,只是不能自由支配身体了而已。 方才初墨说过的话,他一字不差的听了进去。 可那每一段被初墨铭记的过往,都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子,细细割着他心底的血肉。 他逃避了数十万年,深埋于心底,宁可喝忘川水也要忘掉的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初墨? 一世,两世,如今又是第三世……他和这个魔头之间,到底要纠缠几世才算尽头?! 银白的琉光从司命神君指间倾泻,他僵硬的指关节轻颤两下,有清晰的‘嘎嘣’一声在耳廓中响起——傀儡僵虫死了。 不过转瞬之间,一道犹如闪电般迅速凝结的白光,似潮水一般从掌心汹涌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初墨的方向涌去。 初墨不躲不避,慢条斯理的微微抬起右臂,飘散的衣袖带起一阵疾风,动作从容的将那团白光拨了回去。 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那白茫中带着一缕缕暗红色的血光,重重砸在了司命神君的脚下。 受余波所及,他双腿鲜血淋漓,一股甜腥味从喉间溢出,倒弄的浑身血迹,显得狼狈不堪。 初墨抬起骨节匀称的手掌,不疾不徐的弹去衣袖间染上的灰尘,唇边的笑容略显散漫:“不自量力。” 司命神君抬起眼眸,毫不畏惧的与初墨对视着,眸底的倔强令初墨在刹那之间,微微有些失神。 这个眼神,好生熟悉。 正当初墨想要细细回味时,林瑟瑟却挡在了司命神君身前,将那道带着审视之意的视线隔绝了起来。 “明人不说暗话,你今日费尽周折的将我带到此处,总不能是让我来听你讲故事的。” 她一只手揽住受伤的司命神君,看着初墨的眼底满是戒备:“你又何必拖延时间,有什么目的,不如直说。” “你倒是直爽。” 初墨的眼中带着两分赞赏,有些惋惜道:“只可惜,你大限将至,命不久矣。” 林瑟瑟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初墨的视线更为警惕。 苍白的手掌抓住她的手臂,墨绿色的衣袖染上些血迹,耳畔倏忽响起司命神君传来的密音:“他不会杀我,我拖住他,你快走……” 初墨将她引到这里来,定是不安好心,他双腿受了伤,和她一起逃跑只会拖累她。 看起来,初墨暂时没有想杀他的意思,有他拖着初墨,她自己一个人逃跑的概率,也会更大一些。 林瑟瑟明白司命的意思,于初墨而言,她 最大的利用价值,便是和文昌帝君在人间的那十年。 特别是初墨看过白皮书,定然也知道文昌帝君在和她成亲之后,第八年提前恢复记忆的事情。 她必须赶紧逃出初墨的视线,不然她可能就会陷入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初墨用她要挟文昌帝君,但文昌帝君并不在意她的死活。 她本就是将死之人,何必再给他和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和麻烦。 林瑟瑟看着司命神君,用力的拍了拍他的后肩,也用密音回道:“不要逞强,千万保住性命。” 她这意思,便是必要之时,也可以为了保住性命,将人间那书生的身份亮出来。 司命神君敷衍的微微颔首,而后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掌,震在了不染纤尘的地面上。 地面裂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直抵初墨脚下,向上涌出数不尽的白茫,刺的初墨抬手遮住双眼。 林瑟瑟便趁着这一瞬之间,使出全身力气,头也不回的转身向前跑去。 她越跑越远,正以为自己逃脱虎穴,刚要松一口气时,头顶却迎面飞来一座散发金光的玲珑塔。 甚至没有给她一丝反应的机会,她便被金光笼罩,不受控制的飞进了玲珑塔中。 林瑟瑟眼前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可她来不及惊恐害怕,满脑子只有几个大字——天帝清醒了。 -- 第265页 玲珑塔是历任天帝的法器,可以镇压天下妖魔,也是解开瀛洲之上封印结界的关键。 前些日子,玲珑塔被初墨的属下偷走,放出被封印在瀛洲的初墨后,又挑衅似的,将玲珑塔扔回了南天门。 依着初墨方才的意思,天帝应该是故意借着玲珑塔失窃,解开瀛洲封印结界,就为了趁著文昌帝君元神还未归位,放出初墨。 她不太明白天帝想要做什么,司命跟她说过,文昌帝君的情劫对象洛曦上神,原本就是天帝私下内定的。 再具体些的,司命虽然没说,她自己也能想象到了。 无非就是想让文昌帝君和洛曦上神在人间生情之后,再通过洛曦上神牵线搭桥,届时好走后门,连任下届天帝。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天帝暗中打得如意算盘,两次都被她破坏。 可就算洛曦上神的事情没成,天帝也不 至于糊涂到把初墨放出来。 当初天帝算计初墨,让初墨替他背了黑锅不说,还用斩魂剑伤了书生,间接导致初墨被封印在瀛洲数十万年。 就算初墨不跟他算这个帐,也保不准会将他浑水摸鱼,杀害修仙者取内丹的事情爆料出来。 无论如何,放出初墨,于天帝而言,都是百弊而无一利的事情。 天帝到底想干什么? 是狗急跳墙,想要和文昌帝君同归于尽? 还是想利用初墨,达到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林瑟瑟的满腹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她被天帝放出了玲珑塔。 初墨到底是没有下狠手,司命神君只是晕了过去,并没有性命之忧。 天帝依旧站在初墨身旁,他身上的血迹已经被他用净衣诀清理干净了,那一身白衣洁白如新,就彷佛刚才在寝殿里杀人取丹的不是他一样。 他面上带着虚伪的笑意:“你说你不在杏林老实待着,怎么到处乱跑呢?” 林瑟瑟有些无语,她怎么不在杏林,这不是应该问他身边的那位吗? “正好试试这东西好不好用。”天帝喃喃自语道。 说着,他便从腰间的储物袋中,取出了双侧雕刻九龙纹的太极鼎。 林瑟瑟看着天帝手中所持的太极鼎,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 太极鼎乃是女娲补天时,遗落在世间的两块五色石中的其中一块所化。 传闻太极鼎可炼化世间万物,原本封存在虚清境内,由四灵守护此物。 前些日子,她被送去酆都时,四灵神兽被重创昏迷,而太极鼎也从虚清境内失窃被盗。 所有人都以为此事是初墨干的,初墨更是从未否定过,就像是默认了此事一般。 可如今,那失窃的太极鼎,却从天帝的储物袋里被掏了出来。 难怪天帝要将初墨放出来,若没有初墨遮人眼目,天帝又怎么敢明目张胆的监守自盗。 既然初墨为天帝背了这偷盗太极鼎的黑锅,便说明两人私下已经达成了合作共识。 能让初墨压下十万年前的怒火隐忍不发,又心甘情愿替天帝背锅,想必也只有一个文昌帝君,有如此的引诱力了。 初墨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抬 手制止了天帝的动作,缓缓笑道:“看来,你又猜到了什么。” 他从天帝手中接过太极鼎,指腹叩在鼎沿上,不疾不徐的朝她逼近:“九霄云庭里,被天帝贴满了招魂咒,我会亲手用这太极鼎,将他封印在太极鼎内。” “我不会伤你性命,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他融化在太极鼎里。” “你不是喜欢他吗?届时,我便用他化成的尸水,为你打造一条琥珀手链,让你能永远将他带在身边。” 初墨越说越兴奋,听得林瑟瑟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她就说天帝怎么可能因为天庭里死了几个仙人,便吓得不敢独处,非要到九霄云庭上借宿。 原来天帝就是想趁这机会,在九霄云庭内藏初墨的招魂咒。 看来初墨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如今只等着验收成果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察觉到招魂咒带来的妖气…… 她正微微失神,却突然感觉到耳廓一疼,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说不上来的僵麻。 林瑟瑟本能的想要抬手去摸耳朵,可任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手臂也僵硬如石,怎么都动弹不了。 初墨将太极鼎随手扔了出去,笑吟吟道:“你的意志力,比我想象中要强。” 傀儡僵虫只对意志力薄弱的人管用,他大费周章,又是用司命神君引她看到杀人取丹的血腥现场,又是讲他过往的回忆。 就是想趁她不备之时,将傀儡僵虫种在她耳廓里。 但她的意志力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动摇她分毫。 到了最后,还是用文昌帝君的安危,才动摇了她瞬间的意志力。 他方才对她说的话,真假各半,倒也不容易让人分辨出真假来。 天帝借住在九霄云庭,确实动过不该有的心思,只不过被他及时发现并制止了。 敢在文昌帝君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就好比在太岁头上动土,只有没脑子的人才会这样干。 “不要白费力气挣扎了,你耳中的傀儡僵虫,乃是尸王级别,便是你死了,僵虫也不会死。” -- 第266页 “我十万年前元气大伤,如今不敌文昌帝君万分之一,哪怕有太极鼎加持,也没有十足把握将他置于死地。” 初墨挑唇一笑:“不过有你在,我便有把握了。” 他意味深长的笑容,落在林瑟瑟眼睛里,像是披着人皮在世间晃荡的恶魔,瘆人又可怖。 “你将会答应与白泽成亲,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明天文昌帝君会收到你们两人的喜帖,届时亲自到场为你庆贺。” 林瑟瑟动弹不了,更说不出一句回绝的话来,她听见自己将初墨的话放在齿间重复了一遍。 而后,身体僵硬的朝着白泽的住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afathousecatee小可爱投喂的6个地雷~感谢吴世勋啵啵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帽子_吃空气小可爱、居居的小蚂蚁小可爱投喂的20瓶营养液~感谢afathousecatee小可爱投喂的2瓶营养液~感谢幸村月兰小可爱投喂的1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亲一口~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么么哒~ 第105章 番外十七 翌日一大早, 天界便传开了白泽要和林瑟瑟成亲的喜讯。 凡是天界神仙婚嫁结亲,皆要请天帝作为证婚人,待月老算出婚嫁的吉日, 男方再三礼六聘,根据仙位筹办婚事。 听闻婚期定在三日之后, 虽有些仓促, 但白泽的成婚对象是林瑟瑟,念着她雷劫将至,也算是情有可原。 白泽所居的东桓殿, 早已贴上了大红色的囍字, 房檐上挂满红灯笼, 地上又铺了十里红毯,瞧着好不喜庆。 林瑟瑟便坐在白泽院子里的桃花树下,面容恬静的看着身旁的白泽。 白泽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手中提着蘸着金色墨水的毛笔, 神色专注的写着喜帖。 依着白泽的仙位, 写喜帖这样的小事,本无需他亲自动手, 不过就是掐个诀的事情。 但他为了表示自己对林瑟瑟的重视,还是决定亲自书写喜帖。 他的心情大好, 连带着写字时, 那字迹都是龙飞凤舞的。 相比白泽面上掩不住的喜气,林瑟瑟唇畔的笑容,就略显淡了几分。 但白泽并不在意,她大半夜来访,决心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他,便已经说明了他在她心里, 到底是与众不同的。 或许现在她喜欢的人还是文昌帝君,可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焐热她的心,取代文昌帝君在她心中的位置。 林瑟瑟看到白泽嘴角自信满满的笑意,心中略有些无奈。 原本她还将希望寄托于白泽身上,满心期盼着白泽能识破初墨的阴谋诡计。 谁料她夜半来东桓殿拜访,又突然提出要嫁给他的请求,他竟是连一丝质疑都没有,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那爽快的态度,便仿佛他答应的不是自己的婚姻大事,而是答应陪她一起过家家。 不过白泽这反应,似乎也该在意料之中。 白泽曾经为了巴结司命神君,给他又是送美酒佳肴、又是送仙药珍丹的,只盼着司命不要在他历劫时,给他安排什么丧心病狂的剧情。 只是司命这个人脾气有些古怪,他爱喝酒,收了礼又完全没有拿人手短的意识。 司命非要白泽看他写的狗血言情话本子,满足他写文被夸赞的虚荣心,唯 有如此,他才会在历劫时,稍微放一放水。 放眼整个天界,大部分仙人,为了巴结司命神君,都看过他写的大型狗血伦理现场。 这也就导致有一部分人,得了‘恋爱脑’后遗症。 其中白泽的后遗症,是林瑟瑟见过最为严重的。 不知道白泽昨晚上见她突然拜访,又脑补了什么先婚后爱的狗血古早剧情。 与其将希望寄托于白泽头脑清醒的揭穿初墨,倒不如盼着初墨原地暴毙,来的更为现实些。 林瑟瑟想长叹一口气,但身体根本不受她控制,那口气只能憋在她的胸口,天知道她此刻有多羡慕河豚——最起码河豚生气的时候还能鼓起来,她却不行。 正在她失神之际,白泽已经提袖放下手中的毛笔,小心翼翼的问道:“喜帖已经都写好了,我们去九霄云庭拜谒文昌帝君好吗?” ——不好!你清醒一点啊白泽! 她唇畔带笑,面容僵硬道:“好。” 白泽欣喜若狂,他本是想试探她一下,若她不同意,他也不会硬逼迫她去。 毕竟感情这种事,讲得便是一个细水长流,司命神君话本子里,那些先婚后爱的例子多了去了。 他就不信缺胳膊少腿的残疾暴君,都能轻松俘获娇妻的心,他白泽四肢健全又相貌堂堂,会做的比他们差。 白泽到底是个君子,即便婚期将近,未拜堂成亲之前,他也没有对她做出僭越身份的事情。 他和林瑟瑟一前一后,缓步走到九霄云庭外。 一路上遇见不少恭贺他们的仙人,白泽笑容满面的一一回应,而她便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他身边。 倒也不是她不想回应,主要是操控她身体的初墨懒得说话,她想说也说不出来。 他们两人刚走到九霄云庭,白泽还未躬身通报,那云庭外的大雾结界便向两边散去,为他们敞开了进去的通道。 今日的九霄云庭,显得格外热闹。 院子里坐满了弟子信徒,他们是修仙界刚刚渡过雷劫,飞升天界的一批新人。 -- 第267页 在录入仙籍之后,天帝便会带着这些新人,来到九霄云庭拜谒文昌帝君。 林瑟瑟看着坐在杏花树下的文昌帝君,眸色微微有些失神。 他低着头,修长 白皙的手指轻叩在竹册上,透着凉意的嗓音似遥远的深谷,清冷幽远。 文昌帝君正在为院子里的弟子们传道解惑,这样的场景,在她还是一朵杏花时,时常能在墙头上看到。 后来她机缘巧合,受点化成仙后,便再也没听过他诵经讲道。 白泽守着礼规,一直待文昌帝君讲完道,才领着林瑟瑟上前拜谒:“白泽携妻,拜见文昌帝君。” 依着规矩,林瑟瑟还未与白泽成亲,拜见时原本该喊她一声‘未婚妻’。 但白泽看着文昌帝君那张不为所动的脸,便有些替林瑟瑟不忿。 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该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的结发妻子另嫁他人,却对此无动于衷。 那一句‘白泽携妻’,像是朝他投出了一颗满是锋芒的石子,虽面上毫无波澜,攥住竹册的指尖却收紧了两分。 白泽双手将喜帖奉上,转头对着院子里的弟子们笑道:“三日之后,乃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欢迎诸位来东桓殿喝一杯喜酒。” 他们要成婚的喜讯,早已经在天界传来,只是按照位份来说,他们的仙位不够,本没有参加白泽婚礼的资格。 能得白泽这身居高位的神仙邀约,他们自然是喜不自胜,纷纷争抢着恭贺两人大喜。 一时间,向来清冷的九霄云庭里,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文昌帝君听着那聒噪的声响,心中略有些烦闷,他微阖的双眸抬起:“天色不早,都退下罢。” 这明摆着赶人扫兴的举动,云庭内却没有一人敢置喙,众人噤声行礼,相继告退离去,只留下天帝守在一旁。 白泽递上去的喜帖,文昌帝君并没有接,他放下手中的竹册,轻描淡写道:“我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白泽微微一愣:“帝君为何不同意?难不成帝君对她……” 他说到中途,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了分寸,连忙停住了嘴。 “你此番举动,已是坏了天界的规矩。” 文昌帝君侧过眼眸,落在她身上的眸光不染一丝温度:“若天界人人学你,只要渡劫前,嫁一人代为受劫即可,谁还会苦心修行?” 那痛心疾首的声声教诲,就好像是去考试现场溜达,却发现自己学生在作弊的 班主任一样。 若非是被初墨所控制,林瑟瑟绝对要寻个地缝钻进去。 相比起林瑟瑟的羞愧,白泽便显得十分坦然:“我想帝君是误会了,我们之间是真心相爱的,并非是因为什么渡劫才在一起。” 像是在向他证明什么似的,白泽温柔的看向林瑟瑟:“瑟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吗?” “我们在瑶池外相遇,你看到我后,手中拎着绣花鞋,赤着双脚在雪地里轻盈的小跑,飘絮似的白雪落在你乌黑的青丝上,美的不可方物。” 林瑟瑟当然记得,那一日她参加完瑶池天宴,出门便踩了一脚哮天犬藏在雪地里热乎乎的粑粑。 也不知二郎神给哮天犬吃了什么,那粑粑粘性极好,最起码她在石阶上蹭了好几遍,也丝毫没有动摇粑粑在她鞋底的位置。 刚好文昌帝君从殿内走了出来,她怕被他看见镶了粑粑花边的鞋底,脑子一抽抽,便直接褪下绣花鞋,赤着双脚在雪地里狂奔出了三里地。 等她跑回杏林后,脚底板都冻得没有知觉了。 虽然她很想将事实告诉他,但唇瓣却不受控制的微微张合,笑容略显僵硬道:“我忘了。” 看来初墨还是很谨慎的,对于不能确定的事情,宁可回答一句‘忘了’,也不会顺着白泽回答。 白泽像是不甘心似的,继续帮她回忆着:“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赏春宴上,你我同坐一桌,天帝拿出珍藏数十万年的丁香酒招待众仙。” “那一杯酒便顶得万年修行,我本想将我的丁香酒给你喝,但你不舍得喝,还羞红着脸颊,一边笑一边将自己的几杯酒都推给了我喝。” 这事林瑟瑟也记得,她仙位低微,没资格参加那赏春宴,原本她对这宴会也不感兴趣,听闻文昌帝君也会到场,她才厚着脸皮求司命神君带她一起去。 谁料宴会当日,司命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她只好拿着司命的手牌自行前去,被仙子分配到和白泽同坐一桌。 天帝按照往日惯例,将自己私藏的丁香酒拿了出来,她有幸被分到了三杯,本是件增添修为的喜事——如果她不对丁香过敏的话。 她抿了一口,便感觉到浑身奇痒难耐 ,可碍于现场的人太多,即使身上再痒痒,她依旧稳坐如山。 就在这时,白泽将他的三杯酒推给了她。 她正想说自己对丁香过敏,一抬头却和文昌帝君的视线相撞,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看她,只隐约记得自己红着脸别开了头。 为了保持优雅的形象,她微笑这将自己的酒杯,连同白泽送来的三杯酒,一起原路推回了白泽面前。 林瑟瑟又听见自己如是说道:“记不清了。” 原本白泽是想帮她挽回名声,毕竟就算文昌帝君同意他们的婚事,这破坏天规的高帽子扣在她头上,难免也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她的脊梁骨。 -- 第268页 可初墨一点面子都不给白泽,场面一度尴尬到她用脚趾扣出十座芭比梦幻城堡。 见白泽还不死心,林瑟瑟没怎么样,初墨却先失去了耐心:“这是我和白泽之间的私事,文昌帝君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我嫁人生子。” 虽然话是初墨操控她说的,但她心底却莫名生出一种扬眉吐气的痛快之意。 于她而言,他与她之间,乃是云泥之别。 他可以翻脸不认人,也可以对她若即若离,甚至可以在人间一直演戏欺骗她到死。 而她不管怨恨还是恼怒,都要碍于他的身份,强忍在心头中。以她的性格,怕是到被雷劈死的那一日,也说不出这般怼他的话来。 许是被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噎住了,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喜帖放下罢。” 白泽神色欣喜,将喜帖放在了杏花树下的石桌上:“三日之后,恭候帝君莅临东桓殿。” 林瑟瑟望着白色石桌上,显得突兀刺眼的红色喜帖,眸底闪过一丝自嘲之色。 倘若他心中有一分在意,这喜帖也不该出现在九霄云庭之内。 正当她以为到此为止,她可以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时,她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嫁人之前,我还有一心愿未了,我在心头念了数万年,如今想作成一首诗,赠予文昌帝君。”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悲凉,依稀还带着些颤音,他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挥袖化出一套笔墨纸砚。 林瑟瑟不受控制的走上前去,一手掩住衣袖,一手握笔作诗,不过片刻之间,便 有一首七言诗跃于纸上: 我见暮色鸿似你, 喜遇良缘美人是。 欢语笑靥无尽头, 你心惊疑黔之驴。 他看着这首诗,微微有些失神。 良久,他开口问道:“这是藏头诗?” 林瑟瑟嫣然一笑:“不,这是藏尾诗。”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不能保证日更,不是因为偷懒哈~ 写这本书正文后半部分的时候,颈椎就出了问题,再加上作息不规律肝也不太好 天庭番外没多少了,甜菜会努力码字哒!如果小可爱们等不及看,也可以攒一攒再看哈~ ps:绝美的七言诗,出自甜菜,送给你爱的人 感谢在2021-03-02 23:39:39~2021-03-04 23:5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落满乌 3个;afathousecatee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雪 10瓶;afathousecatee 3瓶;幸村月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番外十八 即便已经回到杏林, 林瑟瑟仍记得文昌帝君看着那首诗时,眸中露出一丝微怔的样子。 他怕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 连续两次将他噎到无言以对。 虽是初墨借她之手所为,但对于不知情的文昌帝君来说, 或许就成了她仗着帮他纾解过蜜散之毒, 便肆意而为,不知轻重起来。 若放在往日,她必定会焦急难耐, 生怕他误会她一丝一毫。 可如今也不知怎地, 许是感觉到雷劫将近, 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倒也不怎么在意他如何看她了。 “会唱曲儿么?”略显冷淡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杏树下传来。 林瑟瑟原以为初墨是在问她, 视线扫过去, 才知他是在跟司命神君说话。 不知初墨给司命神君喂了什么, 他浑身无力的倒在杏花地里,可他眸中迸发出的杀意, 像是要将初墨给活剐了。 即便到了现在,司命神君依旧难以接受, 他十万年前爱过的那个人, 就是眼前这个毫无廉耻之心,恶名远扬六界的大魔头。 初墨仿佛没看到司命神君眼中的恨意,他斜倚在杏花树干上,翘着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神色倦懒的咬了一口手里的胡萝卜:“瞧你也不会唱,还是我自己唱一曲罢。” 说罢, 他便自顾自的哼起了曲调。 司命神君将头埋在杏花堆里,恨不得把一双耳朵割下来,只当自己是聋了。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初墨唱的是司马相如写给卓文君的《凤求凰》,他的嗓音似深谷幽冥,明明是一首情曲,却让他唱出了藐视万物,俯瞰众生的气势。 这曲子是书生临死前给初墨唱的,在没有初墨陪伴的那三年里,每每到了夜深人静时,书生便会哼着凤求凰的曲调,思念着他心中的佳人。 司命神君写满抗拒的脸上,出现了转瞬即逝的失神。 待一曲唱毕,只听见风簌簌吹过杏花林,卷起一片落英缤纷。 “好听吗?”初墨双臂枕在颈后,赤色的眼眸中映出斜风卷云的碧空:“那书生唱给我听的。” “他说这曲子,只能唱给心爱的女子听。” 世人皆知 司马相如大胆求爱卓文君,一首《凤求凰》流传百世。 却鲜少有人记得,卓文君不顾世俗与司马相如私奔,陪着他度过生计艰难的穷苦日子后,他却迷恋上茂陵女子,最终还是负了卓文君一生。 所以心爱不心爱,又能如何? 男人只会在得不到的时候,为女子辗转反侧,待一得手,便会弃如敝屣。 依着司命神君的脾气,本该带着嘲笑奚落初墨几句,可他却一反常态,低着眼眸沉默起来。 -- 第269页 转眼间,便到了第三日。 天界和凡间成亲的规矩虽有不同,却也是大同小异。 林瑟瑟看着眼前动作笨拙,正在给她描眉擦粉的初墨,心中略有些无奈。 若是洛曦上神那样身居高位的神仙,成婚时必定会有龙宫婢女和仙童在一旁为她梳妆打扮。 但林瑟瑟仙位太低,够不上资格支配仙童,更没有诸多婢女跟随于身后。 原本依着白泽的身份,这事也无需她亲自动手,请个人来帮她就是了,许是白泽第一次成亲没经验,又或者认为她从来都是不施脂粉的,便也没想起来这事。 没人给她梳妆,林瑟瑟又被傀儡僵虫控制住了,身体四肢都不受大脑支配,为了糊弄过去,初墨便亲自动手帮她梳妆打扮了。 初墨看着被涂得像是扎进面缸里的脸,又粗又黑的眉毛,以及鲜红的犹如刚吃完小孩的唇瓣,微微皱起眉头。 他背后隐隐传来司命神君的嘲笑声,也不知是在笑林瑟瑟的妆容太丑,还是笑他梳妆的技艺不精。 但不管是哪一个,都让初墨有些不爽。 他的双手是用来征服六界的,可不是拿来给女子描眉擦粉的,能打扮成这般模样,已实属不易。 听着杏林外传来的鼓乐声,初墨扯下床榻旁的帷幔,将司命神君捆了起来,在堵严实他的嘴后,将他扔进了杏林藏酒用的地窖里。 白泽已经来迎亲了,初墨瞥了一眼无从下手的妆容,抬手用湿布将她脸上的脂粉擦净,只留下一点朱色红唇——反正对于男人来说,只要涂了口脂便算是化了妆。 他敷衍的用红盖头遮住她的脸,用密语操控她耳廓中的傀儡僵虫,看着她一步步走出了杏林。 相比凡间拜堂 成亲的繁琐礼节,天界就相对来说更为简易一些,只需要将新娘子迎走,于天帝和月老之前,喝下合卺酒便算是礼成。 这婚事虽然办的仓促,但该有的仪式感,白泽也没有少她半分。 象征白头偕老的鸾雀,从东桓殿随着迎亲队伍盘旋到杏林枝头,一路敲锣打鼓铺上红毯,漫天散落浅色杏花。 林瑟瑟头上搭着薄纱制成的红盖头,白泽本来还怕她看不清楚路,正要伸手去扶她,她却已经健步如飞的坐上了花轿。 看来初墨是烦透了白泽,一句话都不愿意听白泽唠叨。 凡间的吉时乃是黄昏,故又称为昏礼。 而天界的吉时是清晨,便要趁着天色雾蒙蒙时,寓意新人长路漫漫,携手白头。 抬轿的是仙童,明明花轿没怎么颠簸,林瑟瑟却止不住的颤抖。 她感觉到浑身血液逆流,有一股奇怪的磁力复吸在身体内,便像是冬日穿衣时打在手上的静电,噼里啪啦的在耳边响起。 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畏惧之感,由心而生。 是天雷要来了。 林瑟瑟刚成仙时,便亲眼目睹过一位仙人受雷劫的样子。 只一道天雷,仙人便化作齑粉,犹如不曾存在过那般,随狂风逝去。 她本该恐惧的,可她却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期盼雷劫能快些降临。 即便初墨没有说明他的意图,她心里也很清楚,他今日要在东桓殿对文昌帝君出手。 或许,在初墨和天帝的联手下,她将会成为初墨手中一把夺命的利刃,既伤了文昌帝君,也害了六界苍生。 她是自私的,甘愿赴死并不为众生大爱,她只是不想死后背负骂名罢了。 从杏林到东桓殿并不算远,可林瑟瑟坐在密闭的花轿里,听着花轿外喜庆的乐声,只觉得时间被无限拉长变慢。 不要来。千万不要来。她一遍遍在心中祈祷着。 许是白泽也察觉到了些不对劲,连忙策马上前,命抬轿的仙童加快了脚步。 待花轿停稳在东桓殿外,白泽上前迎出林瑟瑟,微微侧过身子:“天色将变,怕是要提前成礼了。” 白泽的语气中满是歉意,但林瑟瑟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眼睛透过薄薄的盖头纱,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一抹红色身影。 天色骤变,狂风大作。 道道蓝青色天雷蜿蜒而至,似是蜈蚣爬满天空,呼啸寒风吹散他鸦青色的长发,绛色红袍在风中肆意鼓动。 他到底还是来了。 只是,她的雷劫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afathousecatee小可爱投喂的1个地雷~ 感谢灰色的影子小可爱、李雪小可爱投喂的10瓶营养液~感谢吴世勋啵啵小可爱投喂的6瓶营养液~感谢afathousecatee小可爱投喂的2瓶营养液~ 抱住小可爱们亲一口~感谢小可爱们对甜菜的支持~么么啾~ 第107章 番外十九 东桓殿外的神仙, 有一大半都是那日在九霄云庭,受白泽之邀前来观礼的新人。 他们刚刚从修仙界渡劫飞升,尚还未经历过天界的雷劫, 看着布满天空的道道青紫色雷电,皆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渡劫修仙时的雷劫, 与天界仙者所受的雷劫有所不同。 修仙界的雷劫, 只劈渡劫者。 而天界的雷劫,会噼里啪啦的往下劈,若是离受劫的神仙太近, 就会被天雷波及。 白泽见雷劫已到, 便知此时再想行那精魄转移之法, 已是太迟。 他顾不上旁的,连忙疏散东桓殿里观礼的神仙。 -- 第270页 等众人皆已退避到安全距离之外,他将一沓黄符抛于空中, 黄符上显出泛着白光的咒符, 迅速在林瑟瑟身旁形成一道保护圈。 白泽正要抬手掐诀, 强行将天雷引渡到自己身上,背后却突然窜出一黑裙女子, 趁他不备之时,用一把捆仙绳将他手脚双双缚住。 待他反应过来时, 那女子已是拖着他的脚腕, 将他带离了天雷劈下的范围内。 白泽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正是那日在酆都王宫外,趁他意识不清时,恬不知耻对他用强的合欢宗妖女。 他咬牙切齿的低吼道:“妖女!放开我——” 妖女转过头,掏出一张染血的白帕子, 朝着他娇笑一声:“仙君夺我处子身,可没有吃完就走的道理。待我讨些利息,用仙君阳气进补一番修为,自会放仙君离开。” 看着帕子上,那一抹娇艳欲滴的鲜红,白泽脸颊涨红的像是煮熟的大虾。 他自然没想到合欢宗的妖女还会有处子身,更不会想到妖女会来天界找他,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一番不知礼义廉耻的话来。 自古正邪不两立,但凡她是个普通人,他也不会逃避自己要承担的责任。 可她是妖,还是初墨手底下堕了魔的妖,白泽乃上古瑞兽,绝不可能与妖魔掺和在一起。 更何况,对他来说,眼下最为要紧的是林瑟瑟。 虽被捆仙绳缚住手脚,也不妨碍他露在捆仙绳外的双手相抵,他齿间低念仙决,因妖女强行堪入而散落一地的黄符,再次缓缓飘浮起来。 可即便白 泽全力以赴,却还是晚了一步。 雷声轰鸣,震耳欲聋,似是有千军万马奔于云层,那藏在乌云间的青紫色雷电,斜穿过整个天空。 林瑟瑟就立在原地,她浅褐色的瞳仁中,清晰的映出了一抹绛色红影。 他的衣袂随风鼓动,而他就站在离她五米开外的地方——那是一个安全的距离,足以在她被天雷劈到灰飞烟灭时,不染他一丝纤尘。 在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司命说过的那句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要走的命格,那命格或好或坏,皆是因果循环,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她两次破坏了天帝给他内定的情劫,又与他在人间结为夫妻,恩爱和睦的度过十年。 这并非是阴差阳错,而是天意。 因为他命中注定的情劫,不是阿蛮,是她。 或许他早就认清了这一点,才会在第八年恢复记忆后,选择继续欺骗隐瞒她。 或许对他来说,她存在于世间的意义,包括这所谓的雷劫,不过是帮他修炼道心,助他在天地道义中堪破情爱。 但不管他心中如何作想,这些皆已不再重要。 林瑟瑟只是想知道,千百万年来,他一贯白衣胜雪。 今日,又为何要换上司徒声衷爱的红袍。 他是想以司徒声的身份,送她走完这最后一程吗? 许是雷鸣声太大,掩住了耳畔边傀儡僵虫发出的指令,任是初墨如何暗中操控,要她在天雷劈下的瞬间朝他跑去,她也无动于衷。 天空电闪雷鸣,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无数细小蓝色闪光凝合成的雷电,从翻滚的黑云中横空而下。 雷光接憧而至,一道,两道,三道。 “瑟瑟——” 白泽撕心裂肺的低吼声,盘桓在整个东桓殿中,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碎撕裂。 黑压压的天色倏忽晴朗,而烧焦的气味却弥漫于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 可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未到来,除了耳廓被雷声和白泽的喊叫震得生疼以外,连丝毫的异样都没有。 林瑟瑟垂眸看向自己完好无损的四肢和躯干,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不禁缓缓蹙起眉头。 她还活着?也没有被雷劈焦? 那空气 中的焦糊味是从哪里传来的? 最关键的是,她怎么能自己动了? 林瑟瑟后知后觉的侧过头去,将耳廓内的傀儡僵虫倒了出来,那傀儡僵虫约莫有米粒大小,也不知是不是被天雷震碎了,竟碎成了两半。 她顾不得旁的,正想将初墨与天帝狼狈为奸的事情公之于众,一抬头却看见了衣衫褴褛,半跪在地上的文昌帝君。 那绛红色衣袍上烂了不少焦黑的破洞,特别是腰部以下,简直像是破布条子拼接成的长裙。 但碍于他今日多穿了两件亵衣裤,旁人也只能瞧见他浸透血迹的里衣,想多看一眼不该看的都没可能。 在众仙惊慌失措的嘈杂声中,林瑟瑟失神的站在原地。 这不是她的雷劫吗? 为什么会劈到他的身上? 一道肆意狂妄的笑声从屋檐上传来,初墨负手而立,眉眼中满是嘲弄:“原来文昌帝君,还是个情种。” 他早已算到了林瑟瑟的雷劫。 费尽周折的将傀儡僵虫放在林瑟瑟耳朵里,又操控她应下与白泽成亲,为的便是让她在天雷劈下之时,以身体为导体,将天雷引渡到文昌帝君身上。 谁料在于此事上,林瑟瑟的意志力超乎寻常,在天雷横空直下的瞬间,为违抗他的命令,竟逼死了尸王级别的傀儡僵虫。 相比起这个,更让他讶异的是文昌帝君和林瑟瑟行房时,便已料到她的雷劫提前,甚至将她的精魄,不作犹豫的直接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 第271页 他尚且记得,那日白泽带林瑟瑟前去九霄云庭送喜帖时,文昌帝君还曾大义凛然的斥责过林瑟瑟。 ——你此番举动,已是坏了天界的规矩。 ——若天界人人学你,只要渡劫前,嫁一人代为受劫即可,谁还会苦心修行? 旁的人为林瑟瑟扛雷,就是坏了天界规矩。 那眼前这俯瞰众生,受天地供奉朝拜的文昌帝君呢? 明知他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却还是弃六界苍生于不顾,宁可元神受损,也要选择为林瑟瑟抗下雷劫。 真是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 初墨轻笑一声,从屋檐上翻身跃下,即便他什么都还没有做,便已然引起东桓殿内一片惶恐。 刚刚飞升成仙的修仙 者,谁没见过鬼界酆都魔头的画像? 十万年前,修仙界生灵涂炭,不知有多少修仙者命丧于初墨之手。 光是听到初墨的名字,便足以让人闻风丧胆,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亲眼看到初墨站在他们面前。 初墨阖着眼,眼角隐隐带着一抹享受的笑容,他们越恐惧惊慌,他便能从中汲取越多的力量。 十万年前,他被文昌帝君重创,后来为救那书生逆天而为,强行召出千万妖魂与天帝一战,几乎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伤得太重,即便到了今日,也不曾将身体完全休养好。 当初他为了保住书生魂魄,被文昌帝君拿捏住了把柄,又是喝忘川水,又是被封印在瀛洲十万年。 他向来睚眦必报,他不会放过天帝,更不会放过文昌帝君。 如今,也该到了他来讨债的日子了。 初墨微微扬起下颌,绽着笑意的唇瓣轻启,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经召唤出成千上万的妖魂出世。 那妖魂渗着无尽血色,犹如幽灵一般在空中肆意窜动,所过之处皆是鲜血淋漓。 东桓殿内,响起阵阵哀嚎痛呼,初墨便踏血而去,朝着文昌帝君步步逼近。 就在距离他三五步的地方,初墨倏忽停住了脚,他看着挡在文昌帝君身前的林瑟瑟,不禁哂笑起来:“倒也难怪文昌帝君生出儿女私情,这有过两世姻缘的人,感情便是不一样。” 她微微一怔:“你什么意思?” 他们哪来的两世姻缘,不过人间那匆匆十年而已。 “你喝了孟婆汤,自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初墨探过身子,从衣襟中取出了天机镜,唇边笑意渐浓:“文昌帝君第一次下凡历情劫,你醉酒从瑶池跌下,转世为名唤阿蛮的女将军。” 那女将军乃是天帝指定司命神君,让他给洛曦上神开后门写的女主剧本,剧本的要求只有一个:前期在一起有多甜,后期女主就要有多惨。 所以司命写了一个命运跌宕起伏的女将军。 女将军在军营之中,救下替父从军,却百般受人欺凌,还险些被副将军砍手的文昌帝君。 她处置了副将军,又将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他读书习武,打仗带兵。 五年之间,两人在 战场同生共死,携手攻退匈奴,立下战功累累。 回京之后,他顺理成章的向皇帝求娶了女将军,本该是幸福美满的结局,谁料女将军身体亏损严重,成婚数年也无所出。 第四年匈奴突然挥兵南下,他不得不重新上阵杀敌,而就在此时,女将军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女将军想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他,到了战场才知道他已被敌军俘虏。 她只身一人潜入敌营,好不容易与他相见,费尽周折的将他被困的地点以及营救计划,写信传递回自己的阵营。 不成想信件被记仇的副将军,原路送回了敌营,这也就导致女将军身份泄露,被敌军直接剁成肉馅,蒸成包子送到了文昌帝君手里。 本来洛曦上神应该在文昌帝君下凡的第一日,便从瑶池转世为女将军。 但在洛曦上神看过司命写的话本子后,觉得这女将军太惨了,大结局竟然活生生被绞肉剁成了肉包子,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便背着天帝偷偷躲了起来。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本想着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届时直接附体在女将军身上也不晚。 谁料林瑟瑟知道文昌帝君要历劫,从司命手里看到他的命格后,觉得心中苦闷,便与司命一同喝得酩酊大醉。 两人醉酒后倒地睡熟,夜半之时,司命翻身一脚,不慎将她踹下了瑶池,她也就此阴差阳错的穿到了女将军身上。 从瑶池转世,便会记忆全失。 林瑟瑟经历了话本子里女将军的一生,直到即将大结局,她要被敌军绞成肉馅时,天帝才发现女将军不是洛曦上神,而是林瑟瑟。 他不能让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因为文昌帝君爱上的人,必须只能是洛曦上神。 于是,天帝给凡间的林瑟瑟和文昌帝君,都喝下了孟婆汤,令两人忘掉了过往一切,试图重新来过。 他将昏迷的文昌帝君转世,带到天界再次投进瑶池,又盯着洛曦上神一起跳下瑶池。 天帝本以为这次一定不会再出差错。 没想到忘却那一世记忆的林瑟瑟,在从天界醒来后,竟然又想起了文昌帝君下凡历劫的事情。 她趁着司命醉酒之后,用昆仑笔修改了文昌帝君在人间 -- 第272页 的命格。 这便导致文昌帝君的转世出家当了和尚,而洛曦上神穿成的女将军嫁给了另一个大将军,两人从充满交点的男女主,变成了两条互不相干的平行线。 这事是洛曦上神告诉初墨的,她和天帝一样都是干事不过脑子的蠢货。 她自以为是的跟他谈着什么交易,将她过去做错的蠢事和盘托出,只盼着能借他之手杀掉林瑟瑟,却不知他根本不杀女人。 初墨隐去洛曦上神告密这一事,简单的跟她解释了一番,而后笑着将天机镜推到她手里:“若是你不信,可以让他打开天机镜看一看。” 林瑟瑟握着冰凉的天机镜,不知呆站了多久,才缓缓转过身去,看向换了个姿势,盘地而坐正在调整生息的文昌帝君。 许是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他微阖着的双眸抬起,被血染红的唇瓣轻扯:“你想看?” 林瑟瑟面上沉默不语,却瞪大了眼睛给他示意。 忘川水和孟婆汤不大一样,忘川水忘的是心中挚爱,孟婆汤忘的却是前尘往事。 初墨所说的那一世过往,她一丁点也记不得了,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到底有没有那一世,其实也并不怎么重要了。 她只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赶紧把天机镜从她手里夺过去,千万不要打开天机镜,让初墨知道司命就是当年的那个书生。 事实证明,男人都是没有眼力劲的。 任是她快要瞪瞎了眼睛,他也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甚至还十分体贴的催动体内混乱的真气,为她打开了天机镜。 那天机镜只在她手里停留了一瞬,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回到了初墨的手里。 第108章 番外二十 初墨抢天机镜的动作太过迅速, 等林瑟瑟反应过来时,面前已经没有了他的踪影。 玄色衣袂迎风而动,他立在东桓殿外的石狮子上, 急不可迫的拿起天机镜,对准了自己的脸庞。 天机镜中泛起一道柔和浅光, 初墨心中念着那书生的模样, 水似的镜面里飞快闪过他和书生的过往。 画面定格在书生惨白无色的脸上,那是书生被斩魂剑所伤,将死之时的模样。 就在他以为, 马上就该显出书生在天庭上的容貌时, 画面突然一转, 却又浮现出赢妤幼时的容颜。 初墨缓缓皱起眉头。 他要找的人是书生,为什么会出现赢妤的样子? 镜中快速闪过了他和赢妤经历过的一切,便如同方才似的, 画面再次定格在赢妤服毒自尽, 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初墨似乎看明白了什么, 他指腹用力叩在天机镜的边缘,修剪整齐的指甲微微泛白。 原来书生和赢妤皆是同一个人。 依着洛曦上神的说法, 近日和文昌帝君一同转世历劫的神仙,都是被他用芭蕉扇扇进瑶池里的那些人。 那日他准备趁文昌帝君下凡历劫, 先上天庭收拾了天帝那老不休, 但他刚从瀛洲被放出来,体内妖魔之气混乱不堪,不便于强攻。 为减少不必要的战斗,他扛着上一任冥王的法器芭蕉扇,直接从南天门扇到了天帝的寝殿栖梧宫。 天帝正巧去了司命的玉清殿,待他问清楚鹤童后, 便又从栖梧宫扇到了玉清殿。 他知道神仙就喜欢搞什么历劫转世,但他并不知道那转世的地方就在玉清殿的瑶池。 他只以为那是个水池子,便抱着戏弄众仙的心思,将玉清殿里的神仙全都扇进了瑶池里。 见瑶池里的神仙都消失了,他正准备停手,那快要掉下瑶池的司命,竟是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胸口。 他活了那么多年,便无人敢近他的身,就连差点和他成亲的书生都未亲近过他,自然难免一时分神。 就因为那刹那间的失神,他被司命一起带进了瑶池里。 那日掉进瑶池里的 神仙不算多,加在一起不过七、八个,若书生和赢妤是一人,那赢妤必是掉进瑶池的其中一个。 眼看着天机镜中的画面一转,就要浮现出书生在天界时的模样,身前却倏地横出一阵寒风。 待他反应过来时,那天机镜已经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在镜面上裂出了两三道的裂纹。 初墨眯起吊梢狐狸眼,赤色瞳孔中映出一抹幽光,他从石狮子上一跃而下,抬手掐住了司命的脖颈:“你找死?” 他一向厌恶男人,于他而言,司命早已没了用处,不过是念在那日帮他纾解过蜜散之毒,这才放过司命一马,将他捆在了杏林的地窖里。 但司命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 “你知道他是谁又能怎样?” 司命被扼住了喉咙,本就虚弱无力的面上更添一抹惨白,他气若游丝的笑道:“难不成,你要改邪归正嫁给他吗?” 谁不知道初墨是天生邪物,让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改邪归正?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明明该是一句充满嘲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丝毫没有让人感觉到不适。 初墨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像是被那道微光灼伤了一般,掐住他脖颈的手掌,下意识收紧了些。 仓促错乱的脚步声接憧而至,以洛曦上神为首,玄真君率着众多天兵紧跟其后,在东桓殿外摆出天罡阵法,与那肆意伤人的妖魂打斗起来。 -- 第273页 “洛曦见情势不对,便去南天门搬来了天兵,文昌帝君怎样?可有受伤?” 洛曦上神面带急色,匆匆忙忙的朝着他跑去,话语间满是真挚,不禁令人动容。 初墨看见洛曦上神,轻嗤了一声。 天帝在东桓殿内忙着布置太极鼎的阵法,他召出妖魂帮天帝拖延时间,这洛曦上神却跑来拆天帝的台。 但凡她有一点脑子,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司命倒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斜睨着司命憋得青紫泛红的脸颊,到底还是松开了手:“休要再做这不自量力的事情。” 即便天机镜被打碎,他心中也有了大致的范围,反正从瑶池掉下去的 神仙就那几个,他总能从中找到他要找的人。 司命狼狈的趴在地上咳嗽着,初墨褪下外袍扔在他脸上,抬脚从天机镜上碾过,迈步朝着东桓殿内走去。 一路顺畅无比,没有天兵敢碰他,那些神仙也是畏首畏尾,见他从身边经过,吓得连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东桓殿外的空中倏忽下起斜斜细雨,那雨点子落在人头顶上,却是连着头发一起将头皮都腐蚀出了血窟窿。 惨叫声比方才更为甚之,妖魂尽数退散,而洛曦上神带来的天兵们,皆被酸雨腐蚀到抱头打滚。 被捆仙绳所困的白泽,脸色蓦地一变:“太极鼎……这是太极鼎?!” 初墨微微颔首,轻笑道:“不错,这是太极鼎。” 天帝这老贼打得一手好算盘,说好了他为天帝拖延时间,天帝趁机在东桓殿内外,布置催动太极鼎的阵法。 等他用天机镜找到他要找的人后,天帝再密音传耳将太极鼎的阵眼所在告知他。 如今天帝却出尔反尔,将他一并算计了进去,想要让他和文昌帝君一起炼化在太极鼎里。 可惜天帝打错了算盘,他乃天地灵石孕育,而太极鼎是女娲补天时,遗落在世间的其中一块五色石所化。 同为灵石,太极鼎根本炼不化他。 若不然在十万年前,文昌帝君又怎会大费周折的将他封印在瀛洲,而不是直接将他扔进太极鼎呢? 初墨停在离文昌帝君十步远的地方,他缓缓蹲下身去,笑吟吟道:“你不是救世主吗?” “救他们啊。” “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 见文昌帝君眸中显露出一丝躁意,初墨笑的畅快淋漓,整个东桓殿响彻犹如魔鬼般扭曲的笑声。 初墨这块顽石,就算在太极鼎里炼上千百年,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所以初墨大可以在所有人都炼化在太极鼎后,再从容不迫的寻找太极鼎的阵眼。 而他此时元神受损,真气逆流,别说救下所有人了,就单单护住林瑟瑟一人,怕是都有些吃力。 毕竟初墨不会被炼化,但林瑟瑟却不行。 洛曦上神刺耳的哭喊声,掺杂着对天帝的破口大 骂,倏忽在身旁响起。 她率天兵过来,本就是天帝的嘱咐,他根本没告诉她,这东桓殿会变成这般血腥的修罗场。 便是在此时,她才突然想明白,天帝就是想灭她的口,因为她知道天帝太多龌龊的事情。 在生死攸关之际,她再也顾不上形象,一改方才的深情无限,而内心的恐惧,催使她暴露出了原本的真面目。 惨叫声、哭声、笑声,咒骂声充斥耳膜,连成一片。 文昌帝君微低着头,纤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思绪,只是微微拢合成拳的手掌,隐约泄露了他此刻的焦灼。 带着些暖意的小手,轻叩在了他的手背上,她的体温缓缓渗进皮肤,似是秋日午后的微风拂过,令他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下来。 林瑟瑟不知道初墨不会被炼化,她以为初墨疯狂到要和他们同归于尽,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酸雨从东桓殿外渐渐逼近,唯有在身体被酸雨腐蚀殆尽之前,找到离开太极鼎的阵眼,方有一丝存活的希望。 这太极鼎乃上古神器,曾在文昌帝君手中存放数百万年,最了解太极鼎的便是他了。 那些被淋了酸雨的天兵和神仙,大概率是救不回来了。 初墨此时出言相激,就是想让他焦躁慌乱,而越在这样的时刻,他便越得保持清醒冷静。 她能帮到他的不多,既打不过初墨,也不知如何能破解太极鼎的阵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抚下他躁动的情绪。 两人并未交涉一句话,但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足以平复他的心情。 他又恢复了原本波澜不惊的样子,即便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痛哭声,即便眼前血流成河,烧焦的尸水气息溢进鼻腔。 他的视线落在东桓殿的每一处,房檐、石阶、瓦砖、墙角,甚至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太极鼎的阵法取自伏羲八卦,而刚好东桓殿的布置也是依照八卦图。 乾属金居南,对应门前两座鎏金高炉;坤属土居北,对应院子里的土地;震属木居东北,对应角落里的花丛木;巽属木居西南……西南角怎么什么都没有? 他看向白泽:“你院子里西南角养的是什 么草木?” 白泽愣了一下,看向西南角的方向:“桃树。” 桃树……桃树怎么不见了? 白泽似是突然醒悟过来,抬头瞪了一眼合欢宗妖女:“赶快松开我!” -- 第274页 妖女本是不情不愿,可看到被东桓殿外被腐蚀到连骨头渣都不剩的天兵们,她连忙松开了白泽身上的捆仙绳。 原本该在西南角的桃树,被天帝向北移了一米多远,若非是文昌帝君出言点醒他,他如何也没有注意桃树变动了位置。 那西南角的桃树,许就是太极鼎的阵眼所在。 白泽拼尽全力的疾步向前奔去,化出一张黄符贴于桃木树上,连根将桃树从北侧拔起,重新归于西南角。 淅淅沥沥下着酸雨的阴沉天空,倏忽破开一道刺眼夺目的白光,白泽率先腾云而出,为众人探路。 他站在白光之间,惊喜道:“此地便是阵眼!快,赶快走!” 见白泽离开了太极鼎,合欢宗妖女紧跟其后,而洛曦上神也顾不上旁的了,争先恐后的朝着白光处飞去。 林瑟瑟想要扶着文昌帝君离开,可她试了几次,却都没有将他扶起来。 她下意识的看向他的双腿,这才注意到他的小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撇在一旁,就像是断了筋骨似的。 原来他方才盘腿而坐,并非是为了调息真气,而是想要掩饰他受伤的双腿。 难怪他会在受完雷劫后,半跪在地面上。 难怪初墨召出妖魂肆意伤人,他却还盘坐在原地无动于衷。 他修的是无情道,就算替她挨过三道天雷,也不至于狼狈至此,看来她到底是影响了他的道心和修为。 他攥了攥她的手心,笑着安抚道:“你先走。” 林瑟瑟什么都没说,只是蹲下身子,默不吭声的拽着他的手臂,吃力的将他背了起来。 即便一起死在太极鼎里,她也不会丢下他。 见她背着他往天上飞,初墨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颊边的肌肉微微抽搐两下,瞳孔中的赤色更甚。 他几乎没有犹豫,抬手便祭出了溢着黑压压妖气的双刃,双刃相继划破天空,带着阵阵泣血的嗡鸣声,拦腰砍断了西南角的桃树。 顷 刻之间,那缓缓移动的细密斜雨,却已经化作了瓢泼大雨,加快了向前移动的速度。 而空中的白光倏忽消失,将还未来得及全身而退的洛曦上神直接腰斩,她下半截身子便从天上掉了下来,哐当一声砸在了初墨脚下。 幸而林瑟瑟背着文昌帝君慢了些,若不然怕是结局也会和洛曦上神一样凄惨。 “十万年前,你跟我说,因何强大,便会受何所困,不过是作茧自缚。” 初墨微微扬手,那双刃便回到了他的掌心中。 他看着为躲避酸雨,背着文昌帝君原路返回的林瑟瑟,不禁冷笑一声:“现在,我将这话还给你。” 初墨语气中满是讥讽,似是漫步一般,从容不迫的在酸雨之中。 文昌帝君修的是无情道,他无情无欲的千百万年里,强大到天地之间无人能敌。 而过去的他有多强大,如今遭到的反噬就会有多严重。 更何况,他明知体内真气反噬,还替林瑟瑟抗下了雷劫,这分明就是找死。 他的演技倒也真是好,他不出手,初墨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能撑到现在才露出马脚,真是令人佩服。 初墨掂着手里的双刃,笑意凛然的朝他们逼近:“阵眼虽然毁了,却还有一个办法能离开这里。帝君该是知道的,只要以命祭天,便可暂时修复阵眼。” “帝君为她动情生欲,毁了千百万年的修为,想必此时定是恼火万分。”他瞳中显出一抹妖冶的血色,笑容犹如恶鬼:“我便当一次好人,为帝君除了这心魔可好?” 说着,他已如鬼影般瞬移到林瑟瑟身旁,高举起掌间的双刃,朝着她颈间割去。 就在双刃贴上她肌肤时,背后倏忽传来一道怒吼:“熊初墨——” 初墨:“……” 听着那有些熟悉的嗓音,他缓缓转过身去,便见司命披着他扔下的外袍,略显狼狈的立在酸雨之中。 他的外袍乃是冰蚕所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能在酸雨来临时,暂且护人一条性命。 初墨看着司命的脸,良久,倏忽轻笑一声:“小书生?” 上天入地,也就只有那不知死活的书生敢这样唤他了。 他命令道:“过来。” 司命没有丝毫抵抗之意,走到初墨身边,紧紧将他拥在了怀里。 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 身前的暖意倏地散去,司命从初墨手中夺过双刃,头也不回的朝着被砍断的桃树跑去。 他要赶在酸雨将桃树腐蚀之前,修补太极鼎的阵眼,以此换取林瑟瑟和文昌帝君活着离开。 初墨到底是没能来得及阻止他,而林瑟瑟喊破了嗓子,他也依旧不为所动的用双刃割破手掌。 掌间溢出的鲜血浸透桃木根,重新催动了太极鼎阵眼。 阵眼一启,司命便必定要以身祭天。 他掌心中流出的血液,变作一缕浅色金光,与空中骤然凝出的白光相融。 司命看着立于呼啸寒风中,美到雌雄难辨的初墨,过往记忆犹如潮涌闪过眼前。 他终于想起了一切。 只可惜,已经迟了。 真气疯狂涌出体外,灼痛从手掌传遍四肢,像是要将他生生撕碎。他缓缓阖上眼眸,只等待解脱来临的那一刻。 但在下一瞬,疼痛却倏忽消失,他听到初墨轻叹:“我一早便说过,休要做这不自量力的事情。你总是不听。” -- 第275页 司命心跳错乱不堪,他蓦地睁开双眼,便看到地面浮现出丝丝缕缕的赤色血光,已掩过他的金光直冲云霄。 初墨竟以身替之,强行打断了他的血祭。 许是察觉到司命看了过来,初墨扬起唇角,似是低声自语:“这辈子改邪归正是不大可能了,下辈子吧。” 初墨的原形,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他没有体温心跳,没有喜怒哀乐,更不懂人的情爱。 他只是知道,从他降世那日起,世人便惧他,怕他,恨不得杀死他。 唯有书生会对着他傻笑,会花光所有铜钱救一只濒死的猪,会变卖家产给他买胡萝卜,还愿意为他挡斩魂剑。 他等了书生十万年,只为书生一句承诺,一纸聘书。 可他们之间,终究还是不会有结果,谁让他生而为魔,祸乱六界,与书生立场背道而驰。 “下辈子……我会干干净净的,等你来娶我。” 随着阵阵响彻云霄的轰鸣,连接天 地的赤色血光尽数熄灭,天空裂出一道狭仄的缝隙,一颗灰扑扑的石头骤然落地。 初墨以身殉之,司命既保住了性命,又修复了太极鼎的阵眼,本该是皆大欢喜,但林瑟瑟笑不出来,文昌帝君亦然。 太极鼎乃是神器,血祭也只能是神仙来做,可初墨为了救司命,强行用妖力逆转此物,导致太极鼎内的阵法崩裂坍塌。 必定要有一人留在太极鼎,以真气维持阵法,其他人方能离去。 初墨怕是早已料到这样的场面,他还算到即便司命愿意牺牲,也没有足够的真气撑住这阵法。 能维持太极鼎阵法的,只有文昌帝君。 也就是说,想送林瑟瑟出去,他就得永远留在太极鼎里,直到被太极鼎炼化吸收。 林瑟瑟并不清楚这太极鼎的弯弯绕绕,但看到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她隐约好像猜到了什么:“不论何处,我陪着你。” 她的态度坚决,丝毫没有给他反驳的余地。 他笑着抬手,将手掌叩在她泛着柔光的发丝上:“你凑过来些,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林瑟瑟不疑有他,凑上前去。 只见他微微俯首,在她唇角落下轻轻一吻:“二郎神的第三只眼,是单眼皮。” 林瑟瑟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颈间却突然袭来一道凛冽的掌风,灼烧的剧痛感从颈后传来,她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听到了他对司命的嘱托:“带她走。”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男主个人番外,先排个雷:男主白切黑,介意者慎入 第109章 番外1二十一 女娲补天时, 曾遗落两块五色石。 一块化作太极鼎,另一块化为了他。 他本没有名字,因他斩杀流窜六界作恶的妖魔, 世人便尊他为文昌帝君,人人歌颂他的功德, 称他为救世主。 他成了掌管天地的上古神祗, 受人界万贯香火,于六界立下无数神塑。 但没人知道,他杀妖魔并非是为救世, 而是因为那妖魔说他长得像个娘们。 或许世人也根本不在意他斩杀妖魔的初衷, 他足够强大, 且不死不灭,能庇佑他们世世代代,这就够了。 他默认了救世主的标签, 毕竟比起垂涎他身体, 没脸没皮来扰他修炼的女妖们, 天界的仙子便显得尤为讨喜。 他生性淡薄,没有七情六欲, 更无法对世间悲惨产生同情心。 传到外界去,便成了他在修炼无情道。 他没有辟谣, 甚至还添了一把火, 道他若是动情生欲,天地必会大乱。 于是,对他蠢蠢欲动的仙子们,无一不老实了下来。 数千万年转瞬即逝,他的修为达到巅峰至极,六界之中已无人能敌, 天界也越发依赖于他。 天地间没有对手可敌,他便无法突破自己,这让他烦闷不堪,甚至一度认为六界之人皆是废物,不如全部扔进太极鼎中炼化算了。 后来,新上任的天帝,一句话点醒了他。 既然没有对手,那他就自己制造对手。 所以他用自己的血,创造出了天生邪物的初墨。 他以闭关修炼为由,冷眼旁观初墨祸乱修仙界,放任妖魂出世残害人间,只等着初墨有能力与他抗衡的那一日。 在这期间,他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天帝修炼邪术,在初墨手下浑水摸鱼,挖取修仙者的仙丹进补。 他没有戳穿天帝,若能同时培养两个对手,那便再好不过了。 只可惜,他们到底是让他失望了。 初墨不堪一击,还对下凡历劫的司命动了情,而天帝胆小如鼠,根本不敢反抗他。 以十万年为期限,他决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这十万年之间,他避世于九霄云庭中,日复一日过着乏味无趣的生活。 直到墙头上,探过来一支杏花。 云庭内外皆有结界,那杏花树是天帝外甥女栽的,时不时便有杏花不知死活的长进云庭里去。 长一簇,他就剪一簇,反正闲来无事,便当作消遣了。 这一日,又有一枝杏花蔓过了墙头,他正要剪断枝木,却发现树枝上的杏花,居然在瑟瑟发抖。 她哆嗦的很厉害,但风吹过,硬是没把她吹散。 接下来的三年里,他每日都会拿着剪刀,在墙下一坐便是三五个时辰。 -- 第276页 他想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被吓死,不过她显然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强。 她不但没被吓死,还拥有了灵识。 她常常会在夜里舒展开花瓣,空中皆弥漫着浅浅的杏香,竟治好了他多年不愈的头疾。 为此,他大发慈悲饶过她性命,又给她赐名阿眠。 她与他日夜相伴,看他下棋对弈,温酒煮茶,时而为世人解惑传道,一晃眼便过了几万年。 她天生就有灵气,落地为仙的那日,他倒不怎么惊讶,只是烦躁头疾又开始犯了。 在她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夜夜因头痛之症失眠,当司命前来给她求取名字时,他想也不想,给她起名为林瑟瑟。 不是秋风瑟瑟,而是初见时的瑟瑟发抖。 她并不知道名字是他取得,但她好像很喜欢这名字。 再见她时,已是数万年后。 仙宴之上,她怯生生的和他搭话,似乎想感谢他的点化之恩,他瞥了她一眼,问:“你是?” 他知道她是阿眠,就是不想和她多说话。 因为她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爱慕,可她喜欢的人,是贴着文昌帝君标签的他,而不是他。 仙宴结束后,她一出门就踩上了哮天犬的排泄物,他指间轻叩着酒觥,看她一遍遍往天帝最宝贝的玉石阶上蹭鞋底。 他本想吩咐鹤童给她拿双干净的鞋,还未走出殿门,她已褪下绣花鞋,赤脚在雪地里狂奔远去。 后来,他又在春宴上看到了她。 她代司命出席,分到三杯丁香酒。 她只抿了一口酒,就止不住的前后耸动双肩。他看着她耳后一抹绛红,约莫明白过来,她怕是对丁香酒过敏。 刚 好她的追求者白泽,往她面前又推了三杯酒。 人性贪婪,就算会过敏,这一杯酒顶得万年修为,六杯就是六万年,他笃定她会喝下去。 但出乎意料,她一杯也没喝。 咸鱼还想翻身,她却连翻身都懒得翻。 他以为她只会顺其自然,直到她掉进瑶池,与他历过一世情劫,又被天帝灌下了孟婆汤。 结果重来一次,她宁愿触犯天规,用昆仑笔修改他历劫的命格,也不愿他与旁的女人成亲生子。 原来,她对他执念已深至于此。 孟婆汤对他没有用。 千百万年来的每一次历劫,于他而言皆是增进修为的一种方式,他拥有每一世的记忆,但没有任何一世令他如此烦躁。 尤为是元神归位后,看到司命白泽和勾陈,争先恐后到九霄云庭为她求情。 他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喜欢他。 所以他明知司命有私心,还是答应让她带着记忆轮回三世,而他也再度下凡历劫,成了心狠手辣,权倾朝野的宦官九千岁。 这一次,她带着记忆很快就认出了他。 即便他成了阉人,即便他手染鲜血无数,与文昌帝君的身份背道而驰,她也依旧喜欢他。 她说,无论他的身份,她便是心悦于他。 她明知再次破坏他历劫,回到天界会受怎样的惩罚,可她还是和他结为了夫妻。 婚后第八年,天帝放出初墨,致使他提前恢复记忆,看着卧于榻侧酣睡的她,他心跳漏了两拍。 往日历劫时没有记忆,回到天界便觉得是大梦一场。 这回他真真切切感觉到情爱的滋味,原来这世间有比修炼更为让人上瘾的东西。 两年时间,不过弹指一挥。 她死在了他的怀里,他明知她是回了天界,可看着她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他如鲠在喉,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他好像找回了自己,不再是那个没有名字的他,也不是被贴满标签,送上神坛的文昌帝君。 他是司徒声,是她的夫君。 她在杏林里睡了三日,天帝就在九霄云庭等了他三日,倒不是刻意刁难天帝,只是想让她睡个好觉罢了。 毕竟他不出去,天帝顾 念着初墨的事,也没有心思去为难她。 他一早就知道天帝和初墨联手,也知道太极鼎被盗,他置之不理,不过是为了利用他们下一盘棋。 他了解他们的秉性,包括洛曦上神让她去酆都、白泽勾陈求情、初墨用合欢宗蜜散暗算他、天帝意图用太极鼎对付他,甚至初墨对司命的深情,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她的雷劫提前,也是他出手所为。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文昌帝君体面的消失。 文昌帝君本就是世人臆想杜撰出来的,他生性随意,无所顾忌,即便让他撕破伪善的面具也是无妨。 但她曾喜欢过这个人,便是为了她,他也要留住这体面。 他表面维持帝君人设,私下却转移了她的精魄。 而后在受雷劫时自断腿骨,让他们以为他动情生欲,影响了他修炼的无情道。 除掉初墨,牺牲自我,留在太极鼎中被炼化。 就此,作为救世主的文昌帝君,完美落幕。 作者有话要说:林瑟瑟眼中自己名字的来源:生于杏木,便取作双木为林,而瑟瑟则是青绿色之意,正是她喜欢的颜色。 吐司声眼中她名字的来源:瑟瑟发抖 第110章 番外二十二 接憧而至的脚步声, 将林瑟瑟从睡梦中吵醒。 -- 第277页 自从她被司命带出太极鼎后,已在杏林里断断续续昏睡了大半个月。 她在杏林外设下结界,她出不去, 也没人能进来。 她以为结界至少能撑上半年,到底是她道行太浅, 才撑了大半个月就被他们破了开。 来人是白泽和勾陈。 那日大婚, 勾陈并未前去观礼,正好躲过那一劫,而其他去观礼的神仙, 全军覆没在太极鼎中。 天帝的罪行被公之于众, 众仙愤慨不已, 怒而将天帝处以千刀万剐之刑,挖其心肺供于秃鹫啄食,尸骨则悬挂在南天门上, 以慰逝者亡魂。 但不论如何惩处天帝, 为阻止初墨祸害苍生, 牺牲自我留在太极鼎中的文昌帝君,都再也回不来了。 为缅怀文昌帝君, 天界素缟守丧万年,于天地之间立下宗祠, 塑其神像万千, 香火遍布六界各地。 许是不想让她成为害死文昌帝君的罪人,对于文昌帝君替她受雷劫的事情,司命和白泽皆是缄口不言。 白泽常在杏林外,自说自话念叨着天界近日发生的事情,而司命只来过一趟杏林,便下凡找初墨转世去了。 她不愿意见他们, 倒不是想要逃避现实,只是她执拗的认为他没有死,更不想看到他们露出沉重哀悼的神情。 可他们既然闯了进来,她也没有把他们往外赶的道理。 林瑟瑟拢住凌乱的碎发,稍稍整理了一番仪容:“出去说罢。” 走出寝室,她便瞧见摞了一地的红木箱子,白泽见她神色疑惑,连忙解释:“这些都是补身体的仙草神丹。” 她沉默半晌,还是决定跟他说清楚:“白泽,我们之间不合适。” 关于傀儡术的事情,司命早就跟白泽解释过,她实在没有心力应对白泽的感情,只希望白泽能明白她的意思。 白泽抿住唇角,略有些伤感道:“我知道,被狼爱过保护过的女人,永远都不会再爱狗。” 她神情复杂:“司命是不是又写新话本子了?” 白泽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林瑟瑟:“……” 在 白泽脑补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之前,她看向较为正常的勾陈:“你们找我有事?” 勾陈点头:“司命来信,说是要你帮他个忙。” 说罢,他将加密的信简递了过去。 林瑟瑟打开信简,一目三行的简单扫了一遍。 司命在凡间找到了初墨转世,乃是陆想和嬴非非的后代,二十多岁也没嫁出去,嫁一个死一个,如今整个晋国都没人敢娶她。 他正想三书六聘,上门求娶,初墨却喜欢一个戴着黑纱帷帽的江湖术士。 据说此人无所不知,还略通医术,来晋国不过短短几日,已是迷倒晋国女子万千。 虽然这江湖术士行踪不定,但每一年的上巳节,都会出现在普陀寺下的乌兰河畔。 司命不便出面,所以希望她能在今年上巳节时,去一趟凡间,挑些刁钻难言的问题,让那江湖术士在初墨面前丢尽脸面。 勾陈见她直蹙眉头,关怀道:“若事情棘手,我们也可以一起帮忙。” 林瑟瑟摇头,掐诀将信简焚烧掉。 初墨说过,下辈子他会干干净净的,等司命来娶他。 可初墨作恶多端,根本没有转世投胎的可能,不知司命暗地做了多少努力,才换来两人如今重逢的机会。 司命不该这样做,但她没有资格教训他,因为她也曾为爱不顾一切。 “劳烦你们送信,我去一趟凡间。” 林瑟瑟将烧成灰的信简处理好,对两人道谢后,便朝着司命玉清殿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出多远,白泽便追了上来,他欲言又止的看着她:“瑟瑟,文昌帝君的事情……那不怪你。” 他早就瞧出文昌帝君待她不同,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而她与文昌帝君有过的两世姻缘,根本不是阴差阳错,而是上天注定的情劫,逃不过也躲不掉。 白泽劝慰道:“天下无不散之宴,若是难过,也不要强忍于心,哭出来会好过一些。” 林瑟瑟微低着头,眸光落在他素缟白衣上。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在强忍悲恸,又或者是在逃避现实。 就譬如他们皆穿着守丧的素缟,而她依旧一身浅色绿裙。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 可她就是有一种感觉——他没有死,他会回来。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她总会等到他回来。 林瑟瑟对白泽笑了笑,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凡间一年,天界一天。 从送信到下凡,司命只给她留了小半天的时间,她紧赶慢赶到了乌兰河畔,险些错过了信简上约定的时间。 上一次来乌兰河畔,还是跟司徒声一起,这次再来时,她却成了孤家寡人。 即便已是深夜,河畔依旧灯火通明,人人手中端着兰草,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 林瑟瑟很容易便在人海中认出了司命,那个抱着酒葫芦立在河边,拉着一张驴脸的就是他。 “你瞧瞧那江湖骗子,连个脸都不敢露,怎么就能把她迷得神魂颠倒?”他指着不远处排长队的地方,愤愤不平道:“还说等着嫁给我,一转脸就喜欢上了别人。” 林瑟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排队的大多是女子,问完问题之后她们也不会离开,而是重新排队,只为再见江湖道士一面。 -- 第278页 初墨的转世很好认,长得最貌美的那个便是。 在她锁定目标之后,便等待时机排到了初墨身前。 那江湖道士回答问题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之间,已是快要轮到她了。 她来的匆忙,并未准备什么刁难人的问题,一时间也没有灵感,只好听一听前面的人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大师,我最近一吃饭就想吐,这该如何是好?” “那就不要吃饭。” “多谢大师提点!” 下一位女子抹着眼泪上前:“大师,我得了不治之症,婆婆将我赶出家门,夫君也要休了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如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没关系,至少你还有病。” “大师言之有理!” 林瑟瑟:“……” 晃神之间,已是轮到了她。 寡淡的嗓音,从她身前传来:“姑娘想问什么?” 许是说话说得太多,他的声音不大,略显嘶哑低沉,风一吹便散了。 林瑟瑟抬眸看向他,黑色帷帽垂下层层薄纱,看不清他的脸,却隐约能透过月光,看到侧脸的一道弧线。 似 乎有些熟悉感。 她怔愣的时间太久,排队的女子们都不耐烦的催促起来。 她倏地回过神来,想起司命的叮嘱,瞥了一眼身后的初墨:“用毒蛇的毒毒毒蛇,毒蛇会被毒毒死吗?” “会。” “蛆死了之后,身上会长蛆吗?” “不会。” “毒药放过期了,是没毒了还是更毒了?” “更毒了。” 他回答的太过干脆,以至于林瑟瑟有些措手不及。 她决定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咬牙道:“二郎神的第三只眼,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他沉默了。 没有凡人见过二郎神,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正当她准备松一口气时,他染着笑意的嗓音倏忽传来:“单眼皮。” 月光泄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映出他和她的身影,风吹过帷帽垂下的轻纱,卷起鸦青色的长发。 “姑娘问完了?” 林瑟瑟僵住身子,嗓音轻颤着:“你是谁?” 他绛色衣袂在风中肆意飞扬,殷红的唇边泛起一抹散漫的笑意:“我是……声徒司。”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全文就正式完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