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女配和离后》 第1页 [穿越重生] 《假千金女配和离后》作者:化雪掌【完结+番外】 文案: 京城齐府的大小姐齐雪音生得仙姿月貌,冰肌玉骨,自小便被宠在掌心,一朝变天,却成了人人厌弃的假千金。 还被人设计当成棋子嫁给了世子陆靖言 那人是宣平侯的嫡子,年少有为,才气碾压一众皇子,被万人嫉妒,偏又生得风采无双,雪音一见倾心 可那陆靖言心里却只有真千金林若幽 她一颗真心捧出来,被人践踏得稀碎,直到那日她为了世子而落水,惨死病中! 重生之后,雪音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本书中的配角罢了,真千金才是主角,而陆靖言则是默默守护女主的男配,她死后,陆靖言一次不曾祭奠过她 雪音果断提出了和离,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淡漠答应 剧本似乎变了,齐家真千金拿着小姐威风一心要打压她,却发现那假千金一跃成为了尚书府的亲女儿 陆大人以为她只是闹脾气吃飞醋,却一不小心发现她都定亲了,她身边的亲父母/亲哥哥/金科状元/富可敌国的某大佬,统统虎视眈眈地警告他:离她远点! 可后来,不少人都瞧见陆世子竟然当街纠缠齐姑娘,而齐姑娘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滚! 狗血文,男主陆,着重虐他,他也会重生,不喜误入 一句话简介:为夫脸伸给你打 立意:宣扬自强自立的精神 内容标签: 重生 女配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雪音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她喜欢的人终究都会放弃她…… 京都十二月,大雪纷飞,屋檐处晶莹剔透的一排冰凌倒挂着,人人都冷得缩着脖子,牙齿打颤。 宣平侯府此时也静悄悄的,主子都躲在温暖的屋子里休息,谁愿意出来呢? 唯有宣平侯的长子陆靖言所居的长清园内有些乱糟糟的。 丫鬟们急作一团,不知道如何是好。 “世子妃怕是不行了,自落水以来都昏昏沉沉捱了半月,原本身子骨就弱,今儿早上咳了血,竟到此时都还未醒!”翠莺拿着帕子擦泪,心里难受得厉害。 林嬷嬷张了张嘴:“可去请了侯夫人?若真不行了,世子如今不在府里,可不得侯夫人看着操办?” 翠莺咬牙切齿:“原就是觉得那大夫不行,想请夫人想法子去宫里头请御医,谁知道被那表姑娘给拦着了,说是夫人头风发作,不宜操劳,还说什么世子妃一向健壮,哪里就需要请御医了?咱们堂堂宣平侯府,什么时候竟轮得到她一个表姑娘说话了?” 虽如此说,可表姑娘拦着,他们也的确无计可施。 林嬷嬷摇头叹气:“翠莺,要不你回去齐府求求齐大人……” 翠莺圆圆的脸庞上热泪滚下,什么也说不出口,林嬷嬷只能闭嘴不言。 两人齐齐往里看去,想到此时昏睡在榻上的世子妃齐雪音,都是一阵怜惜。 原本齐雪音是满京都最受人羡慕的娇小姐,她父亲齐大人乃是当朝户部侍郎,深受皇上器重,而齐雪音生得仙姿月貌,温柔可亲,不少人暗中揣测她将来是要嫁给太子的。 一年前,阴差阳错之间,齐家揭露了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齐雪音竟然是被抱错了的女儿,真千金林若幽才是齐家真正的女儿,而齐雪音的亲生父母据说是一对心思歹毒的农家夫妇,早些年已然丧命。 齐家又怒又恨,终究没有把齐雪音驱逐出府,只当做多了一个女儿,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要她嫁给了宣平侯府的世子陆靖言。 就按照她这个身份来说,是辱没了陆靖言,人人都道齐家宅心仁厚,为个假千金寻了这样好的人家,可只有亲近的人知道,自打大婚那日,齐家就当与齐雪音一刀两断了。 每每齐雪音送回娘家的东西,不久之后便会被丢弃出来,谁都瞧不上她,不过是一介假千金罢了。 此时齐大人又怎会为了她进宫请御医? 而事实上,不光齐家喜欢林若幽,就连世子陆靖言都更喜欢林若幽。 此次世子南下,明面上说的是办理公事,事实上人人都道他是护送林若幽南下苏州去外祖家探亲呢。 而真正的世子妃,却因为发现世子忘了带厚棉衣,快马加鞭乘了马车去送,路上不慎翻到了河里,人抬回来的时候浑身冰冷抖得厉害,侯夫人讶然地看了一眼,眼底一片灰败,只在内心里叹,这嫁来一年肚子毫无动静,如今大冬天又落水,只怕更难生养了! 原本她就有意为儿子纳妾,因此特意接了侄女来府上小住,此时更有一种放任齐雪音慢慢消亡的态度。 若是齐雪音挨不过去,那侄女也不需要委屈做妾氏了,直接做个继室岂不更好? 此时,侯夫人正卧在榻上念佛,好一会,才睁开眼,平静地问:“她如何了?” 王嬷嬷低声答道:“夫人,方才遣人去悄悄打探了,说是身上都捂不热了,那翠莺把屋子里炭盆烧得通红,被子盖了好几层,世子妃身子骨都还是凉冰冰的。” 侯夫人垂下眸子,无可奈何地摇头:“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偏生又没有本事挺过去。这样的手段,即使活下来也只能任人踩踏。” 王嬷嬷笑:“夫人,您待世子妃已经很好了,她原是旁人打压咱们的棋子,您却从未苛待过她呢,若换了旁人,谁会让她好过?还是您菩萨心肠啊。” -- 第2页 侯夫人重新闭上眼:“若是人去了,便去喊二公子着人处置,我老了,看不得这样的事儿了。” “是,夫人。”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翠莺伸手摸摸齐雪音的脸,就发觉那原本白腻如脂的脸此时宛如冰冷的玉,没有丝毫温度。 翠莺吓哭了,伏在床边无助地喊:“姑娘,我自小就伺候您,原以为能伺候您一辈子,您怎的现在就要走?您要是走了,翠莺也不独活!” 齐雪音闭着眼,那张脸如描绘出来得一般,精致美貌,她隐约听到哭声,思绪却又仿佛飘了很远。 灵魂像是浮起来了,一恍十几年的记忆在白光中若隐若现。 苦痛和寒冷之后,她都还在想着,世子曾经受过伤,极其畏寒,绝对要让他把那最厚的棉衣带上。 可下一秒,她觉得自己沉入水中,许多奇怪的信息浮到脑海里。 那些东西好像在努力告诉她,她这辈子是一本书罢了,女主角是林若幽,而她则是一枚炮灰配角,为了衬托林若幽的美好与幸福而存在。 齐家放弃了她,选择了林若幽,至于她一心讨好深深爱慕的夫君陆靖言,也满心满眼都是林若幽。 在书里,这一次齐雪音没能熬过去,她死在清冷的长清园内,而此时的陆靖言正在南方一处驿馆内给林若幽烧炭盆生怕冻到了林若幽。 她死之后,陆靖言一次未曾祭奠过她,却也终生未娶,当然,陆靖言不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更好地追随保护林若幽。 甚至有人说过,陆靖言有一次酒后眼睛发红地说,他后悔娶了齐雪音。 搁置在床畔那只柔白纤细的手蓦地抓紧了床单,齐雪音浑身发冷,猛地起身吐了一口鲜血,眼睛无神地盯着床边的炭盆,唇边鲜红的血与那苍白的肤色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翠莺吓了一跳,带着泪扶上去:“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我再去煎药,我去煎药给您吃!” 齐雪音抓住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翠莺,别走。” 这世上,唯有翠莺还对她是真心的吧,她泪眼盈盈,脆弱不堪的看着翠莺:“陪陪我……” 翠莺哭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最终,按照雪音的吩咐爬到床上抱着她。 雪音靠在她的肩上,泪一滴滴濡湿翠莺的衣裳,她声音断断续续:“若我死了,你定要好好活下去,将来嫁人,也要嫁一个满心都是你的人,切勿为了莫须有的欢喜送上一辈子。” 不要像她似的那般傻,心心念念喜欢的,都是最终会放弃自己的人。 若她有机会再活下去,她要跟齐家彻底划清界限,把一切还给林若幽,更要自请和离,与那位冷漠无心的陆大人,死生不复相见! 翠莺哭惨了:“姑娘,我不,我不要独活,您去哪我就去哪!您忘了吗?我是您七岁的时候捡回来的,那时候我才五岁,你答应我了,说一辈子不会抛弃我的!” 第2章 天下男人,哪个会不纳妾呢…… 齐雪音说了那几句话,便又昏倒在翠莺肩上,泪痕犹未消,一双手瘦骨伶仃,白得吓人,就那么无力地垂着。 翠莺擦擦泪,把雪音扶到自己怀里,就跟抱孩子似的,捂着她。 眼泪偏生越擦越多,她想起来五岁那年的事情。 也是这样的大雪天,也是十二月,父母都被冻死了,她脚上的鞋破得盖不住脚指头,被冻得红肿溃烂的脚指头赤/裸/裸露在外头,她头发凌乱浑身发抖在雪地里一边走一边哭。 她不慎倒在了有钱人家的马车跟前,雪地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听到车里两人的说话声。 年纪稍长的齐家二少低声说:“妹妹,似乎是有人摔倒了,让下人去管就是,你莫要动,外头实在是冷,你身子骨弱,风寒才刚好些。” 接着,是一道婉转动听的女孩声音,她甜甜一笑:“二哥,雪音知道你记挂我,可我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哭,还是瞧瞧吧。” 她一掀帘子,几乎是立时下了马车,喝止住了要踢走翠莺的人。 才五岁的女娃娃本就快被冻死了,此时身上都是僵硬的,雪音求二哥把她扶上马车,就那般抱在怀里安慰她:“你莫要哭,我带你回去好不好?我家里很暖和的。” 她身上的甜香和暖意,翠莺一辈子也忘不了。 姑娘天生就那般善良温柔,对谁都好,齐家是养活了姑娘,可若非姑娘,齐家也难以化解当年那么多的难处,翠莺都恨,为何齐家竟能做到转头就把姑娘当做棋子嫁到了宣平侯府? 而宣平侯府的陆世子,更是一个没心的人! 翠莺从未见过姑娘如此迷恋一个人,事无巨细近乎讨好,小心翼翼日日巴结,看得人都心疼,可那人宛如冰块一般,从未有过好脸。 凭什么,凭什么老天要这样待他们姑娘? 翠莺紧紧抱着雪音,低声道:“姑娘,您可一定要好起来,人人都道否极泰来,咱好日子在后头……” 接连三日,翠莺都这样抱着,只有喂药的时候才会稍微松开些。 十二月十六,齐雪音总算悠悠转醒,而这一日大雪停了,艳阳照得满院子积雪闪着刺眼的光,侯夫人眼一睁,下了榻:“世子妃醒了?呵,倒是让人意外。” 齐雪音真的醒了,先是喝了药,接着又进了一碗白米粥,而后休息了半日,还能坐起来了。 -- 第3页 她浑身乏力,却无比珍惜自己能够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这几日,齐府无人来问询,远在苏州的陆大人不知道是否得了音信,也毫无消息,侯夫人那头亦是安静一片。 雪音就着翠莺的手把一碗参汤喝下,翠莺高兴得几乎要拍巴掌:“姑娘,您只管吃,只管喝,这不出几日,您铁定就好了!” 见翠莺这样,雪音抬眸,弯唇一笑,清澈的眸子里宛如秋水漾漾:“翠莺,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这话正是翠莺想听的,她心满意足地笑着用力点头:“嗯!我相信姑娘!” 十二月二十三,齐雪音下了床,她走路还是虚弱,却勉强能站起来了,满院子人谁不称奇? 侯夫人在自己院子里听到了,竟然笑出声来:“病成那个样子了,都还能活下去,倒是第一次见。不过,这眼看着要到了年下,过几日言儿便回来了,纳妾的事情要定下来了。” 第二日,王嬷嬷便带笑到了齐雪音的屋子,此时,齐雪音才刚梳好妆,她站起来,身上穿着一件葡萄籽的小袄,下身是浅粉襦裙,一头黑发简单挽着,簪了一支素银簪子,雪肤乌发,病气未完全褪去,瞧着却有一种惹人怜惜的美。 王嬷嬷暗叹,若非这世子妃生得美貌性子柔婉,宣平侯府早就容不下她了,趁着病则更好下手,哪回只坐视不管呢。 “世子妃,侯夫人说了,您大病初愈,合该多补补身子,这是一些人参和鹿茸。” 她递过来一只盒子,雪音微微一笑:“多谢王嬷嬷了。今儿我身子也好了些,正想着去给夫人请安。” 王嬷嬷笑:“夫人也恰好有事要与您说呢。” 翠莺心里一凉,夫人跟姑娘向来没什么话好说,宣平侯府公中的事情夫人从未让他们姑娘沾过一点,要说有什么要谈的,只会是纳表姑娘为妾一事! 姑娘身子才好,本就对世子情根深种,听到要纳妾的事情岂非要雪上加霜? 王嬷嬷一走,翠莺急得团团转,想要劝解又觉得不知道如何说,雪音倒是主动握住她手笑:“可是又在瞎想?夫人找我,莫过于迎表姑娘进门一事,我不会想不开的,天下男人,哪个会不纳妾呢?” 她言语之间,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失落,面容却依旧是平静的。 那些对陆靖言的深爱,是刻骨铭心,却也痛得她麻木了。 她不爱他了,不爱一个没心没肺的渣滓了,但凡是块石头也早捂热了,死过一次的人,没有资格这样义无反顾地去爱谁。 翠莺眼神复杂:“姑娘从前也总是说不在意,可……” 可一到深夜就哭湿了枕头,难受得狠了便病上数日,世子只会让人送药送人参送首饰送衣裳,却从未说过一句安慰的话。 他明知道,雪音要的是什么,可他不给。 雪音转头看向翠莺,忽的一笑:“我给世子做的那件袄子呢?” 她知道陆靖言幼时曾从山上摔下去过,腿一到冬日就会疼得厉害,受不得一点寒,便打秋初就开始缝制这件长袄,用的是最好的雪缎,柔软细密,上头绣了他喜欢的松柏与流云,一针一线,在每一个陆靖言不曾踏入她房中的日子里,细细地,把每一分爱注入到这件长袄中。 陆靖言三日来一次与她同房,她便三日与他说一次长袄的进度,他鲜少回应,只有一次淡淡说道:“秋夜凉,早些睡。” 那时候她欣喜异常,一边伺候陆靖言穿衣,一边笑:“世子也注意保暖,尤其是腿,千万马虎不得。” 他眸色淡然:“嗯。” 想到这些,雪音凉凉地笑了:“翠莺,把那件袄子拿来。” 她找了剪刀,对着簇新的袄子一刀一刀地剪了过去,原本漂亮的长袄很快成了碎片。 碎的亦是她日日夜夜得不到回应的心血,碎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翠莺仿佛明白了她的决心,心里安定许多。 没多会儿,翠莺伺候雪音穿上斗篷,便去了侯夫人所居的正院。 侯夫人坐在上头,穿一身宝蓝色银纹绣百蝶的长袄,悠然地喝茶,而她身旁那位清秀文雅的年轻姑娘正给她捏肩,正是侯夫人的侄女孙熹月。 孙熹月站起来,打量一番雪音,笑着行礼:“见过世子妃,姐姐大病初愈,快快请坐。” 她大有主人的架势,侯夫人也不与她计较,只浅浅看着面前的世子妃,不发一言。 雪音微微一笑,朝侯夫人行礼:“儿媳给夫人请安。” 侯夫人淡淡说道:“坐吧。” 还没等雪音坐稳,侯夫人便用茶碗盖子不疾不徐地拨了两下茶水,声音平静地说:“今儿找你,也是要说一件事。你嫁来一年,子嗣方面毫无动静,原本当初你刚进门时就该再纳两个人伺候我儿,你是个爱吃醋的,我也不计较。但如今你身子骨这般弱,好容易才熬过这一劫,生养想必更难,不若再纳个妾氏伺候我儿。” 她想到从前一提到纳妾齐雪音就眼睛微红咬唇不言的委屈样子就心烦,偏偏每次靖言还会跟着拒绝纳妾的事情,不知道这次齐雪音又会如何? 总不会当场晕倒吧? 可让人意外的是,齐雪音带着病气的脸上却都是笑意,平淡柔和,仿佛不是她的夫君要纳妾。 “夫人,纳妾一事早该行进了,世子奔波实属辛苦,纳一个又怎的够?我想着,不如多挑几个抬进来,不只是妾,通房也要两个才是。夫人说的是,儿媳身子骨如今莫要说生养了,就是其他事都有心无力。世子过几日便回来了,总不能委屈了他。儿媳求夫人掌眼,挑几个好的让人送来,也好一起伺候世子。” -- 第4页 孙熹月早就呆住了,她完全摸不透世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侯夫人眸子里闪过一丝猜疑,但很快便决定顺着齐雪音的话说下去。 “既然如此,我便着人安排了。” 她早就开始留意宣平侯府子嗣一事,看中的女孩儿甚至都花钱让人留在了外头,当晚便决定等儿子回来就拿孙熹月为妾氏,另外又让人去外头带了俩清白姑娘回来以作通房,留着陆靖言回来好用。 原本侯夫人不信齐雪音是真的变大度了,还让人暗中盯着,却瞧见那俩姑娘去拜见齐雪音的时候,她竟然笑吟吟地把世子的起居喜好一一告知了去。 “世子通常二更歇息,五更起,不爱吃浓茶,喜欢吃鱼……他喜欢看女人穿海棠色的裙衫,你们往后可要尽心伺候。” 俩通房姑娘也心里打鼓,素来听闻宣平侯府世子妃待世子痴心一片,竟然能容得了自己夫君这般? 难道痴心到了这种旁人理解不了的地步? 十二月二十四,京都城门口响起一阵马蹄声,为首的男人穿一身深蓝色棉袍,面色冷肃,眉目如刻,他眸中一片焦急,高大的身躯伏在马背上,不住地挥动鞭子,只在进了城才稍微减缓了速度。 此人正是陆靖言,他身后跟着的是两个随从,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 张三气喘吁吁,下了马低声与李四说道:“世子嘴上说着不在意世子妃,怎的见了信便立时往回赶?这一路,我屁股蛋儿都快飞了!” 李四也是不解:“世子妃原是旁人为了折辱世子故意请皇上赐婚的,说不准还是那些人在咱们府中安插的眼线,世子回来定然是有急事,他绝对不可能对世子妃有丝毫情谊。” 张三笑:“世子妃美貌,世子暗地里动心了也说不定。” 李四呵呵一笑:“那林小姐也只比世子妃稍差了些姿色,世子不也对她没什么不同?若非因为林小姐曾救过世子,世子怕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张三搓搓手在唇边哈气:“总之,世子的心,咱们摸不清楚!” 两人说着就跟了上去,可陆靖言步子飞快,两人跟了半天都未撵上。 陆靖言心跳如鼓,他只是去江南办事罢了,原也让人告诉了她,自己腊月二十七定会回来的,她又怎的会落水? 落水时难道身旁没有下人伺候?竟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 一想到那个总是立在长廊尽头提着灯笼等他的娇弱女子,陆靖言就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紧。 冷风刮着脸,生生地疼,他一路赶往长清园,此时寒冬,齐雪音心疼下人也都不叫他们站在院中,因此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发现世子回来了。 他走到门口是,深吸一口气,怕把身上的寒气带进去,却在刚要推开门的时候听到屋内很轻的说话声。 齐雪音对着火盆,回想到侯府安排的小通房刚刚的发问。 小通房才十六,娇嫩清秀,脸庞红透,低声说:“世子妃,敢问世子那方面是不是很残暴?妾有幸见过一次世子,只觉他身高八尺,孔武有力,眼神冷得可怕,似乎,似乎随时都能把妾捏死……” 这要是到了床上,还得了? 见小通房这样问,齐雪音忍不住笑出来,她倒是也不避讳,直言:“你莫要怕,世子于房事上没什么兴趣,大约也是不擅长,你咬牙忍上一盏茶时间也就尽够了。” 这话一出,另一位小通房咂舌,世子就这么不行?一盏茶?这还是男人吗? 陆靖言站在门口,咬咬牙,手落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若非她次次才开始就落泪,半盏茶就求饶,他恨不得与她颠鸾倒凤一整夜! 第3章 你若是不喜欢我,便休了我…… 赶到年下,天竟一日都未好过,雪音打发了那两个小通房便再也未曾出门过,侯夫人不把她当成宣平侯府的人,公中一切事物不需要她插手,她就乐得清闲,每日里躲在屋子里喝些汤药,吃些滋补的食物,只期待来年身子能彻底养好。 过了十五,她就要同世子提出和离,十五之前提这样的事情毕竟也不吉利。 连着三日,雪音都平静极了,她吃了饭也睡够了,便倚在灯下看书,看花样子,丝毫不提其他的。 不提回齐家送年礼一事,也不提世子如何了。 这让翠莺高兴极了,如此这般便可证明姑娘已经丝毫不在意世子了吧? 世子回来三日,未曾踏足这里,明明姑娘前些日子病成那般,是个人都该来看上一眼问上两句吧? 世子不问,他们姑娘也不稀罕! 腊月二十九,掌灯时分,陆靖言从宫中回来,他走路一向匆忙,张三李四紧跟着他跑气喘吁吁的,浑身都是汗。 待到了长清园门口,陆靖言停下步子:“风雪大,你们且回去休息。” 张三李四搓搓手:“是,世子!” 两人很快走了,陆靖言瞧着暗沉沉的天,风把雪沫子吹到脸上,比皇上斥责的话还要疼。 两年前父亲死的不明不白,一年前,那些人枉顾他还在孝期便寻了由头把齐家的养女塞给他做世子妃。 说是齐家养女,实则谁不知道,是一对歹毒农妇的女儿,虽是养在齐家,身世终究不明不白,说不准还是那些人安插到宣平侯府的棋子。 新婚之后,他晾了这棋子三个月,直至有一晚自己带了一身的夜色与酒意回府,她就穿着一身海棠红的裙子提着灯笼站在长廊处,巴掌脸上带着谨慎且羞涩的笑意,小心地问:“世子,您回来了?” -- 第5页 小姑娘生得的确貌美,如娇花似清月,乌发雪肤,唇红齿白,她不知道在此等了多久,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散乱,瘦弱的肩微微地抖着,眸子如小鹿一般,瞧着让人心软。 他面色冰冷地与她擦身而过,却不知道惹上了麻烦。 她以为他不生气,打那晚开始,便次次都等在那里。 “世子,您回来了?” “世子,您可用过晚膳了?我亲手煮了些乌鸡汤……” “世子,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您要不要尝尝?” “世子,晚上风大,这披风您试试合不合适?” 即便他不说话,或者是冷淡地说:“无需再麻烦。” 她都不曾放弃,一次一次地等在那里,仿佛只需要看上他一眼,她便满足了。 他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直至后来,她咬着唇眸中盛着盈盈泪意,牵着他衣摆:“世子若是不喜欢我,便休了我吧……” 那句话不知道如何就戳中了他的逆鳞,他捏着她的下巴:“休了你?” 若是他有那个本事休了她,当初便不会娶她。 女孩儿莹白的脸上都是失望和伤心,豆大的泪从脸颊上爬下来,她抽泣着说:“自婚后,世子一次未曾踏入我房中,是嫌弃我生得不够好,还是为何?世子若是不喜欢,我可以改……” 他心中复杂,一边痛恨她,更痛恨她身后那些人,一边又觉得她那眼泪都是因他而起。 无论如何,她的的确确是他的世子妃。 陆靖言打横把她抱起来,那一晚幸了她。 女孩儿才十七,娇嫩得如桃花瓣,他终究是生出了几分怜惜,也不敢使劲儿,匆匆地结束了,清醒之后又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中了美人计。 他又晾了她一个月,她依旧日日站在廊下等着他,直到他无可奈何地告诉她,不必在那廊下等,他三日会去一次。 就当,解决他的个人需求罢了,他是个男人,有需求不是很正常吗? 他冷淡地待她,她却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世子妃,事事周到细致地伺候着他。 思及此处,陆靖言微微闭眼,而后睁开,他发现似乎是哪里变了。 安插在她院中的丫鬟银杏第一个发现了世子,急匆匆走过来:“世子。” 陆靖言背着手,站得笔直:“她在做什么?” 若是往常,定然是在痴痴地等他吧。 银杏迟疑了下,低声说:“世子,世子妃自打大病一场之后似乎与从前有些不同了。她这几日未曾问过一句您的事,每一日都是吃了睡睡了吃,清醒的时候也只是独自看看书罢了。” “身子好了?” 银杏顿了下,答:“大约是好了,比先前精神好了许多。” 陆靖言心中轻轻一叹,虽他没有来,却是知道她所有的情况的,知道齐家未曾有人来看过一次,但她既然活下来了,想必也没有大碍了吧。 他抬脚走过去,推开门,翠莺听到响动立即走过去,行礼说道:“世子,世子妃已经睡下了。” 陆靖言便道:“嗯。” 他依旧往前走,翠莺面上有些纠结,但断然不敢拦住他的。 雪音睡得不沉,一听脚步声就睁开了眼,她头发散开,靠在枕上,眼神有些迷蒙,面庞白皙如月,小脸在海棠红的被子衬托下,更是精妙可人。 她瞧见那思念了许多日夜的男人一边进来一边解下了身上的披风,他身材高大,俊逸无双,眉目清冷,如枝上明月一般。 一别数日,他却似只去了半日似的,随手把披风放下,淡淡看她:“可好些了?” 男人声音低沉,这语气里没有丝毫心疼的情绪,雪音缩在被子里的手却也蜷缩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还是会有些难受,只是,终究能够克制了。 “好多了,谢世子关怀。” 陆靖言坐在床畔的凳子上,凝神望着她,原本就瘦,如今更瘦许多,那些好东西也不知道吃下去都长到了哪里。 再想到她那身上的肉,陆靖言又莫名觉得口干,她这人也是奇怪,有的地方瘦,有的地方又生得那般丰盈,他出门在外竟然还梦见过一回。 但如今她病着,那事儿肯定不行了。 他从被子里拿出来她素白的小手,握在手里放在唇边闭眼闻了闻:“多仔细养着些,我等你。” 等她养好了,他势必要她知道,一盏茶时间那是他心疼她,若是按照他原本的意愿,至少要一个时辰方能解渴。 陆靖言刚说完,雪音就抽回了手继续塞到被子里,她微微一笑:“还请世子见谅,这一回生病差点没挨过来,身子骨彻底坏了,只怕往后都不能伺候世子了。但夫人已经为世子安排了纳妾一事,此外又从外头带了两个通房进来,定能伺候好世子的。” 她语气缓慢柔婉,陆靖言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站起来,淡淡说道:“知道了。”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外头门吱呀一声被关上,良久,再没有任何动静。 齐雪音闭上眼,却始终睡不着。 她就知道,陆靖言从未对她有过一丝动心,这一年他不过是拿她当泄欲的工具。 而今这工具换做旁人,他自然也无所谓。 陆靖言回到书房,心里有些隐约的烦躁。 他曾经怀疑过,以为那女人并非是什么旁人安插的棋子,而是真心喜欢他,可今日瞧见她说那些话时平淡的表情,才知道她对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 -- 第6页 从前的一切,都演戏罢了。 若是真的在意,哪个女人会愿意自己的夫君纳妾收通房呢? 他坐在椅子上,翻着桌上的文书,屋外有面生的丫鬟送来一碗热汤,他蓦地喊住。 “你是谁?” 丫鬟立即跪下:“世子,奴婢是侯夫人从外头买来伺候您的。” 原来这就是那通房,瞧着跪在地上的人身上那件刺眼的海棠红,他第一次觉得海棠红竟如此俗艳难看。 “滚,若是再被我瞧见你穿这颜色的衣裳,便乱棍打死罢。” 小通房大惊失色,立即滚了出去。 侯夫人知道之后,又是一阵头痛,却无可奈何,她知道自己儿子向来不近女色,但娶妻之后不是跟世子妃已经通房数次了么?那就证明他没有问题,可如今为何又拒绝通房? 侯夫人又让侄女孙熹月前去跟世子套近乎,陆靖言只淡淡扫一眼孙熹月,便道:“表妹生得花容月貌,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来年我会帮你安排物色人家。” 孙熹月咬咬唇,哪里还说得出其他话? 这事儿让侯夫人忍不住了,她便在大年三十这一日当着齐雪音的面质问陆靖言。 “如今府上子嗣单薄,雪音身子骨不好了,我宣平侯府断然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香火断了,言儿,年后你自己挑几个通房进门。” 陆靖言饮下一杯酒,余光看了看齐雪音,她端正地坐着,不悲不喜,丝毫不在意。 他微微点头:“知道了,母亲,年后我会亲自挑两个好的,绵延子嗣。” 齐雪音心里一跳,仍旧没有说话。 他就是挑一百个,也与自己无关,反正,她要跟他和离了。 她端起面前的茶要喝,喝到嘴里的时候却发现那是一杯酒,辣得她咳嗽起来。 翠莺连忙给她拍背,陆靖言定定地看着她:“世子妃怎的了?” 雪音喝下口茶缓了缓,用帕子擦擦嘴,抬眸轻笑:“无妨,只是呛着了。” 陆靖言笑:“世子妃觉得通房选几个合适?” 雪音眸色未变:“一个两个实在是太少,子嗣乃宣平侯府的大事,世子不如一次多选几个,谁先怀了孩子,便抬了作妾氏。” 陆靖言捏紧酒杯:“是么?那要劳烦世子妃帮本世子来选了。世子妃当真是心胸开阔,大度开明之人。” 第4章 他把她抛在冰天雪地之中…… 一桌子珍馐美味,宣平侯府依旧年味极淡。 二公子陆慎言见气氛不太对,连忙举起酒杯:“母亲,孩儿敬您一杯。大哥,你也一起喝吧?” 陆靖言又举杯,与母亲和弟弟同饮。 雪音沉默地嚼着一块肉,分明侯府厨子手艺极好,她觉得全然没有滋味。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世子要通房,那她便安排妥当,总之和离之前,她会好好地扮演好世子妃。 这辈子大抵是最后做他世子妃的时光了。 用完年夜饭,侯夫人累了回房休息,陆靖言与弟弟一起去给祖宗上香,雪音因为误喝了半杯酒,竟觉得脑袋就有些发懵,便扶着翠莺的手先行回去了。 那酒不知道为何如此之烈,她坐着觉得脸上发热,便脱了外头的夹袄,只穿着里头一件玉色绣梅花枝的小袄子,坐在梳妆镜前卸妆。 翠莺心里头疼主子,便去院子里的小灶房里煮些热汤端来。 雪音正坐着,听到脚步声,便缓缓说道:“翠莺,我不爱戴这支发簪了,从前我自己买的那些发簪呢?” 她如今梳妆台上摆着的都是陆靖言让人送来的,各式各样的都有,从前他不爱与她说话,也不怜惜她,但物质方面向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的。 那时候她也以为这就代表着他的心意,日日戴着,欢喜得不行,如今才知道,陆靖言不缺钱,他给她的,是他最不在意的东西。 脚步声在背后站定,无人回答,雪音一愣,就瞧见镜子里多了一张脸。 他垂眸看着她乌黑顺滑的发,轻声道:“不喜欢便让人再去买新的。何必再找旧的戴?” 雪音微微一笑:“是啊,不喜欢,就再找新的,何苦要与旧的痴缠?” 她说完站起来,后退一步:“世子怎的来了?您昨儿才刚来过。” 陆靖言心中不舒服,手背在后面,声音冷了下来:“齐雪音,你是我的世子妃,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难道这里是你说的算?” 他喝了酒,微微带着愠怒,雪音便半跪下去,声音清冷:“世子说的是。但今日真的不方便,您知道,我身子才好,夜间咳嗽厉害,只怕会影响您休息。” 反正都要和离了,如今她丝毫不怕会得罪他。 她说完依旧半跪着,可谁知道男人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宛如拎小鸡一般把她揪到自己怀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雪音被吓到了,一张小脸有些苍白,杏眸中都是紧张,脖颈纤细白嫩,脆弱又美好,宛如枝上嫩生生的梨花。 “你今年没往齐大人府上送礼?” 雪音其实很怕陆靖言,她虽与他有夫妻之实,可根本不了解他的内心,从前谨小慎微的,如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反抗,却在离他这么近的时候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瞬间身上发冷。 “没。” “为何不去送礼?” -- 第7页 雪音如实相告:“我本就不是齐大人亲生的,齐府弃我如敝屣,我何苦再去讨人嫌?” “是吗?”他并不信任,冷笑一声。 成婚一年来,他无数次怀疑她是齐府与那些人派来的奸细,直到如今都没有打消这个疑虑。 雪音心中酸苦:“我知道世子一向疑心我与齐府,齐府或许与世子不和,但我从未想过做对不起世子之事。” 我做您世子妃的这一年,除了处心积虑地巴结你,从未做过其他事。 陆靖言松开她,径直坐在床畔,稍微冷静下来,吩咐说道:“伺候我就寝。” 雪音浑身还在微微发抖,他原本就生的威武高大,方才那么一抓,她如何不怕。 听到陆靖言的吩咐,雪音走过去,伺候他脱鞋,再伺候他脱掉外衣,再不敢反驳一句。 陆靖言躺到床上,眸子平静地看着她:“上来。” 雪音一颤,想到这是宣平侯府,她还想着和离,哪里有资格反抗? 此时此刻,她除了乖乖上床,没有其他办法。 末了,她咬牙爬上床,钻到里头的被窝里,声音低得很:“世子,我身子实在是……” “我知道,并未要你做什么。” 他一把把她揽到怀里:“睡吧。” 雪音僵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呼吸声细细得几乎都听不见。 良久,陆靖言才道:“你若是乖一点,莫要做那些让人疑心之事,本世子不会苛待你。” 雪音觉得可笑:“我没做过让世子疑心之事。” 陆靖言眯起眼低头看她,怀中女人宛如一只小猫,小脸白净,眼神胆怯。 她是没做过什么可疑之事,可她嫁过来就是一件可疑的事,她那般殷勤,同样无比可疑。 “呵呵,这一年你处心积虑地讨好我,做了许多常人都做不出来的事,连我幼时的经历都能打探出来,还要说你没做什么可疑之事?若非我警觉,只怕你连同那些人一起早把我的骨头都拆了。” 他说着,腿上的旧疾发作,隐隐作痛,心里却更痛。 这一年她待他的好,他不是不知道,但心中早已认定那都是计谋罢了。 雪音心中悲凉:“那些事情,并非我刻意打探的,而是……” “莫要说了,我不想听。”他冷声打断。 雪音也懒得继续解释,她知道他的腿伤,并非是刻意打探,而是小时他受伤那次便是她救的。 陆靖言闭着眼,思绪混沌,腿上越疼,心中越是烦躁。 他蓦地睁眼,想到了什么,问:“我南下之前,你不是说给我缝针了一件棉衣,棉衣呢?” 怀里女人沉默了会,才道:“棉衣针脚缝错了,便作罢了。府上绣娘手艺也很是不错,世子定然不缺棉衣。” 陆靖言呵呵一声松开她:“睡吧。” 他这一松,雪音倒是舒缓了,躲在最里面睁着眼胡思乱想了半宿,最终还是睡着了。 第二日是初一,陆靖言要带她去宫中拜见太后,一大早便瞥了她一眼:“勿要穿得这样鲜亮,那些鲜亮的颜色只在家中穿即可。” 他还记得前几次情非得已带她出门,那些世家子弟毫不掩饰的目光。 纵然他们背后取笑了他无数次,可在瞧见齐雪音的时候还是眼睛都直了。 那几次他回来之后便狠狠地在床笫之间惩罚她,谁许她穿得花枝招展出门的? 雪音抬眸看他:“我的衣裳都是世子着人送来的,没有什么寡淡的颜色。” 陆靖言便去看她的衣柜,里头的确都是鲜嫩漂亮的颜色,翻了半天也只有一件月白色的还算合适。 最终,雪音穿了那件月白色的长袄,领子处缀了一圈白色绒毛,更显得她小脸娇纯可爱,像是白梅枝头衬着明月,清甜美貌,一笑起来,像是可人的小狐狸。 可真是陆靖言自己选的衣裳,他也无话可说,只得在马车里嘱咐:“到了宫里低着头走路。” “知道了,世子。” 雪音只觉得又累又烦躁,从前她一心喜欢他,就觉得他什么都是好的,就连不爱说话都是迷人的,如今去问乍然觉得他处处都是讨人嫌的,怎么连她走路都要管? 低着头?一直低着头,脖子都要僵住了! 到了宫中,雪音随着陆靖言一道走路,他走路极快,她低着头急匆匆地跟着他走,好半晌,还是被他落下了。 眼看着陆靖言就好似浑然不觉的往前走了那么远,她真的是绝望了,从未觉得一个男人可以这样没有风度! 就连在宫中都可以这样自私自利,不考虑自己的同伴么? 还好,陆靖言终究还是发现了她,他折回头来,牵住她手:“走这样慢,规矩何在?” 他的大手炽热,包住她冰凉的小手,严严实实,稳稳当当,齐雪音气喘吁吁,就这般被他牵着往前走,他脚步倒是也放慢了许多,等两人走到太后宫殿门口,齐雪音的手也热了,浑身也都热了起来。 太后很喜欢陆靖言,问了两人许多话,叮嘱雪音:“靖言不爱说话,你是个好孩子,多照顾着他点。” 雪音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应了下来:“妾身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赏了一对玉佩:“这对玉佩还是先皇特意着人打造出来的,我与先皇一人一只,如今先皇不在了,就赏给你们二人吧。” -- 第8页 那玉佩晶莹剔透,是难得的好货色,两块玉佩合在一起便是一枚圆月,分开来也很是好看。 陆靖言接下来玉佩,笑道:“多谢太后。” 两人没在宫中久留,用了饭便要离开,雪音已经浑身都疼,她大病初愈,自然是没什么力气的,原以为出了门到了马车上好歹休息下,只是刚到宫门口,便见有小厮前来同陆靖言说话。 “林姑娘让小的来求世子帮个忙,林姑娘此时……” 雪音只隐约听到“林姑娘”三个人,心中一跳,陆靖言很快转头看向她:“世子妃,你在此处稍等一会,我有些事要办,很快便会来接你。” 他说完上了马车,吩咐人驾车而去。 雪音愣怔地站在原地,她今日出来没带翠莺,此时身边只有一个侍女便是银杏,银杏赶忙安慰她:“世子妃,世子殿下向来守时,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 她没说话,唇色发白,原本在宫中一直低垂着头,守着规矩已然累得不行,这会儿被风一吹,身子骨都要碎了似的。 陆靖言的马车消失无踪,大年初一宫门口的风依旧是冷得刺骨,雪沫子飞起来,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雪音想到自己上一世惨死的样子,心中悲叹,难不成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今日又要冻死在这里? 她看向银杏,声音虚弱:“我们往前走,若是世子回来,说不准正好迎着他的马车,到时候也能省些时间。” 走走路,身上也热些,哪里会像现在似的,浑身如被冰水浇透。 银杏瞧见齐雪音脸色煞白,一时之间什么也不敢说,只得陪着她往前走。 一步一步,雪音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会这么远,也不知道为什么陆靖言竟然还不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刚落水不久身子很弱吗? 他知道的,只是他更在意林姑娘,只肖林姑娘说上一句,他便义不容辞地赶了过去,留她在冰天雪地之中踉跄前行。 这个世界所有的温暖都是林若幽的,而齐雪音,什么都没有。 视线越来越模糊,雪音双腿发软,心里对着自己说,只要走完这条路,往后她再不会轻信这个男人了,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只要过了十五,她便要和离,寻一个无名小镇,余生只求安稳平淡。 此后绝不会有陆靖言,更不会有林若幽。 热泪滚下眼睑,很快脸上也冰凉一片,耳旁只剩银杏的惊呼:“世子妃!世子妃您怎的了?!” 大雪茫茫之中,身着素色织锦斗篷的女孩儿软软地倒了下去,面颊上泪痕一片。 第5章 将来发达之后,他会立即休…… 雪音昏昏沉沉,耳边只有模糊的急促的声音。 银杏一阵慌乱,丝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知道世子虽不太喜欢世子妃,但要求她盯着世子妃的一言一行,也不许世子妃出事的。 但她也是个女子,没有多大力气,此时世子妃晕倒了,她能怎么办呢? 还好,旁边不知道谁家的马车路过,一年轻男人从车上下来,他身穿一件藏青色长披风,瞧见地上的女人问道:“怎么了?” 银杏焦急地说:“这位公子,我们是宣平侯府的,我家世子妃身子不好晕了过去,可否借您的马车一用?” 男人声得五官明朗清俊,瞧着便是温和之人,他立即唤自己的侍女上来帮忙,很快便把雪音扶到了马车上,而他则是没再进去车厢,而是同小厮一起坐在了前头。 隔着帘子,男人说道:“车内有手炉,热水,糕点等物,梅香,帮着伺候。” 他那名叫梅香的侍女立即帮着银杏一道伺候雪音,热乎乎的手炉塞到雪音的手里,银杏再给雪音喂了点热水,此外,梅香又拿了一条毯子给雪音盖上,心疼地说道:“你们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妃生得这般貌美,怎的连马车都没有,竟晕倒在此处?” 当真是奇闻! 银杏不知道该说什么,前头男人轻声斥责:“梅香,少说些话吧。” 梅香闭嘴不言,拿着帕子轻轻给世子妃擦去嘴角水渍,忽然就觉得这世子妃长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像谁。 车内暖意阵阵,雪音休息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宣平侯府大门口,她悠悠转醒,咳嗽几声。 她疑惑地看向银杏,银杏还没说话,梅香带笑说道:“世子妃,奴婢是工部尚书齐大人家的,今儿随着我们齐二公子进宫,没想到在路上偶遇了您,便载了您一程。” 雪音听说过工部尚书齐大人,虽工部尚书与户部侍郎同为姓齐,两家却毫无关联,甚至于有些龃龉,全是因为当初工部尚书齐大人初入京城时只是一介小官,曾被户部侍郎齐大人欺辱过,因此后来发迹之后从未搭理过户部侍郎齐大人,自然,齐雪音的养父户部侍郎齐大人也从不敢招惹这位工部尚书,只暗地叮嘱自家人莫要与另一位齐家有什么瓜葛。 她自知虽然与齐府没什么瓜葛了,可外人看来她终究是户部侍郎的养女,便赶紧强撑着下了马车。 “多谢齐公子搭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齐雪音微微抬头,浅笑着道谢,她是真的感激这位齐公子。 眼前的男人长身玉立,正是工部尚书齐大人的次子齐游,他生得俊朗,只疏离一笑:“无事,既已到了宣平侯府,那便无碍了。” -- 第9页 但在雪音抬眸的一瞬间,齐游神色一变,他瞧着那张脸,心中大震! 从前他也听说过京城另一位齐家的事儿,不少贵公子哥儿说起来那齐家的养女,都道是天姿绝色,只可惜身世不正,沦为旁人的棋子。 齐游没当回事,今日也不过是随手救人,不希望皇宫门口出什么乱子。 但看着那张脸,他蓦然有些怔住。 雪音瞧见他,心中也有些疑惑。 她魂魄离体之时脑中浏览完了那本书的内容,知道自己一生短暂且清苦,去了之后除了翠莺,原本是无人祭奠她的。 可后来,这位齐二公子忽然杀到了陆靖言的跟前,他红着眼质问陆靖言把齐雪音弄哪里去了。 甚至,他问陆靖言要齐雪音的牌位,陆靖言当然不给。 两人大打出手,每逢初一十五,齐二公子便找十字路口烧纸钱给齐雪音。 但两人如今才是第一次见,上一世齐二公子为何会对自己那般? 雪音定定瞧着他,心中迷惘至极。 齐游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猜想,两人还没说什么,不远处一辆马车停下来,陆靖言掀开帘子焦急地看了过来。 他原本是要去救林若幽的,林若幽的丫鬟来报,说是林若幽的马车坏了,就在前方不远处,林姑娘身子弱,天寒地冻的,恳求陆靖言去送一趟林姑娘。 想到林若幽对他的救命之恩,陆靖言立即便要过去,毕竟丫鬟说那地方不远,让世子妃稍等片刻即可。 可他才走了没多远就想起来进宫时跟在自己身边踉跄的小姑娘。 她落水才好了没几日,这会儿就站在皇宫门口,方才那眼神中似乎都是失望。 陆靖言微微闭上眼,他知道齐雪音一向与林若幽不对付,毕竟两人身世放在那,他亦不想让两人见面。 可此时,他发现自己心中突突地跳着,林若幽的救命之恩,在那枚棋子面前,甚至都不重要了。 她是旁人的棋子,亦是他的妻子。 陆靖言立即吩咐人调转车头:“林姑娘那边,派人去找一辆马车过去便是了。赶紧地回去接世子妃。” 可等他们这一来一回,皇宫门口已经没有人影了,等到他赶到宣平侯府门口,就瞧见齐雪音正站在旁人的马车跟前,与齐尚书府的二公子互相凝望着,那眼神丝毫不像陌生人。 就好似,就好似两人从前便是认识的,且这两人站在一起,通身的气质与姿容竟然有一种非常非常和谐的感觉。 陆靖言大踏步走过去,齐游瞧见他,只微微颔首,便直接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齐家的马车很快就走了。 齐雪音垂着脑袋,转身往府里走,却不想身后的陆靖言一把抓住她,直接横抱了起来。 他面色森严,雪音挣扎着要下来:“世子你做什么!” 陆靖言一言不发,一路抱着她疾走回到房中,砰的一声大力踢上了门,狠狠地把她压在了床上。 男人□□,深邃的眸子里全是恶意,手摁着她的肩膀和脸,雪音侧着脸,浑身都在发抖。 “我一会儿不见,你就那般急不可耐地勾搭旁人么?齐雪音,你究竟要不要脸?你是我宣平侯府的世子妃!” 一想到刚刚那齐家公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而她竟然也丝毫不知道顾忌地与那狗男人对视,他便怒火攻心,恨不得直接扒了她的衣裳狠狠地撞进去! 他只是让她等那么一会罢了,她就上了旁人的马车,世风日下,她当自己是什么?! 雪音脸色惨白,刚刚才昏了一次,这才刚醒来,此时心跳得如鼓点般密集,眼泪一颗一颗地冒出来,嗓子发哑,心中都是悲痛与苦涩,此时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女人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陆靖言心中一颤,微微松了手,却还是厉声喝道:“不许哭!自打入府之后你便惺惺作态,以为我陆某人好欺骗?仗着你生得美貌,便要骑在我头上?那些人要借着你的手灭我宣平侯府,以为我不知道?齐雪音,你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 雪音静静地看着他,她宛如一朵被硬生生从枝头掐掉的花,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失去光彩,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绣着鸳鸯的丝绸枕巾很快便湿透了。 她目光涣散,眼泪越流越多。 陆靖言心中却越来越痛,他不在意她的,她就是旁人折辱自己的玩意儿,害得他不孝,害得他成为全京城笑柄。 他真的丝毫不在意她的,今日就该冻死了她,他才不会心疼半分。 可他,却低下头,胡乱地去吻她的眼泪,声音艰涩:“我不许你哭,你听到了吗?” 女人的唇上也沾了泪,柔软粉嫩的唇瓣上带着微微的苦,她声音哽咽,好半天才哀求道:“陆靖言,你杀了我吧!既然我是棋子,既然我要害你,为何不杀了我?我是你一生最大的耻辱,我是齐府最大的笑话,可我是谁?我是齐家大小姐,还是世子妃?还是一个该死的不要脸的玩意儿?我从何处生来?会去往何处?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抬手掩面,哭得无助,几乎喘不过气来。 陆靖言松开她,他站在床边看着仰躺在床上哭得止不住的女人,良久,他放下床边帷帐。 隔着帷帐,她依旧在哭,而他静默地站着,眼眶发红。 -- 第10页 很久之后,陆靖言走了,张三按照他的命令又送来一堆的补品,雪音躺在床上,一直在咳嗽,咳得内脏几乎都要炸了。 翠莺心疼至极,一边给她拍背喂水一边问:“今儿早起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出去一趟就成了这样!” 雪音刚要说话,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哑着嗓子说:“翠莺,我冷……” 刚说完,她哇地一声把方才吃的药都吐了出来。 翠莺流着泪,手忙脚乱地收拾,又赶忙去重新煎药,熬制川贝雪梨水,如此忙碌到晚间,雪音才堪堪睡着,咳嗽也不那般厉害了。 而陆靖言在书房中枯坐了很久。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当初兴许就不该多看她几眼,而她说的也对,若是他狠心一些,让她病故了,那些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时至今日,不仅连那些人笑话他,就连他都笑话自己。 父亲的大仇未报,宣平侯府危在旦夕,受人挟制,他跟随着一个假仁假义的太子,不得不压抑着自己,说些违心的话,做些违心的事,而宣平侯府子嗣单薄,他膝下并无一男半女,甚至,还与不该纠缠的齐雪音纠缠个不清。 一切都错了。 陆靖言闭上眼,放在桌上的大手握成了拳头。 总有一日,他决计要打破如今难堪的局面。 他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宣平侯府的男人从来都不会甘愿被人踩在脚下。 等到那时…… 脑中闪现出齐雪音的面孔,她带泪的眸子,楚楚可怜,心酸又惹人怜爱,陆靖言摁摁眉心,在心里告诉自己,到那时候,他会找个由头把她休了。 然后挑个身世尊贵的大小姐,风风光光地娶进来,帮自己掌管中馈,绵延后嗣。 他拿起来桌上一本文书,正要看,外头银杏来了。 银杏进门首先行了个礼:“世子殿下,世子妃今日自回来之后便不大好,咳得厉害,后来睡了一个时辰,方才醒来之后大夫又给瞧了,说是旧症未好,又引发了新疾,怕是治不了。” 陆靖言眸色锐利:“治不了?那要他是干什么的?” 银杏没敢说话,原想把世子妃下午晕倒的事情说出来,陆靖言却直接把文书一摔,起身大踏步走了,他颀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长夜漫漫,雪音醒来之后又咳了许久,伏在榻上泪意朦胧。 她咳得都带了血丝,握着翠莺的手苦笑着问:“为何活着会这般辛苦啊。” 翠莺强颜欢笑:“姑娘,您坚持一下,等身子好了,便要到花灯节了,到时候奴婢陪您去看花灯。” 雪音闭上眼,靠在枕上喘得胸口起伏:“花灯节?” 她最喜欢元宵节的花灯会了,小时候带着面纱偷偷去逛花灯会,不小心就跟翠莺走散了,她急得直哭,人来人往中,她撞到一个少年的怀里。 白衣少年生得眉目清秀,那时候他眸子里都是和煦的笑,他扶起来她,给她擦干眼泪,温柔地问:“小姑娘,你怎么了?” 小雪音哭得抽抽搭搭,说不出话,他便把手里的花灯递给她:“这个给你,莫要哭了好不好?” 她拿了花灯,依旧在哭,他便又塞给她一颗糖:“那,这个也给你,很甜的,你吃一口就不会哭了。” 女孩儿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泪水盈盈地落下,还是哭。 最终,他叹气,揉揉她的脑袋:“给你一块银子,你去买糖葫芦吃好不好?再哭,就不漂亮了。” 身旁人提醒他还有事要做,他便摇摇头,把银子塞给她,急匆匆地走了。 那块银子,那块糖,那一盏做成白兔的花灯,她保存了许多年,甚至如今糖和银子都还在自己的荷包里。 可那个人,早已面目全非,他再也不曾对她笑过。 他把她逼到死路一条,看着她的眼泪,却丝毫不曾动容过。 雪音闭着眼,喃喃地说:“我不要去花灯节了,再也不要去了。” 第6章 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给…… 大年初一的晚上,天子大醉,太后也体力不支早早就寝。 皇宫之中张灯结彩,难得有如此喜庆的时候,人人都是带笑的。 陆靖言冒着寒风匆匆赶到殿外求见皇上,李公公笑吟吟的:“陆世子啊,皇上这会儿正与太子以及几位皇子说笑呢,您要么在外头等会儿?” 他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时辰,青石砖上的寒气沿着靴子浸透到腿部,腿伤发作疼得他咬紧牙关。 陆靖言闭上眼,脑中回忆起最初从山上被人推下来时腿上止不住往外冒的血,那小姑娘扯掉纱巾摁住他的伤口,哭着喊:“白衣哥哥,你且忍着点,很快就不会流血了,也不会疼了!” 神思混沌中,他听着她的哭喊才得以没有昏死过去,记忆一片一片的,陆靖言睁开眼,握紧了拳头。 好在最终太子与几位皇子总算出来了,太子瞧见他脸色微微变了,咳嗽一声:“你怎么在这?” 其他几位皇子低声笑起来,想当初陆靖言年少有为,风采几度盖过他们这些龙裔,而宣平侯功高震主,使得皇上夜不能寐,如今宣平侯不在了,陆靖言还不是要看他们脸色? 他们指哪儿陆靖言便要打哪儿,他们要陆靖言孝期娶妻,娶了那位身世令人笑话的齐府养女,陆靖言也丝毫不敢多言。 -- 第11页 陆靖言拱手,瞧见他们时心里一冷,那股子恨意如毒蛇吐着信子在心中乱窜,那一刻他甚至有些犹豫,但却没有克制住自己,声音沉着地说道:“禀告太子殿下,下官府上家眷病重,特来请皇上恩准赐太医救治。” 那些皇子似笑非笑,老五揣着袖子道:“宣平侯府怎的又有人病重?从前宣平侯府病重,父皇不知道多费心……” 太子咳嗽一声:“好了,父皇这会儿歇下了,拿本宫的令牌去请人罢。” 陆靖言腿上疼得几乎难以挪动,但还是抬眸笑道:“多谢太子殿下,以及……” 他眸子里含着清冷的笑,一一看向那几位皇子,尤其是五皇子。 “以及各位皇子。” 六个字,语气平静,可那深不可测的眸子却让老五蓦地一惊,顿时不敢笑了。 陆靖言接了令牌,转身朝太医院赶去。 二更时分,陆靖言腿上已经疼得几乎要忍耐不住,却还是稳当地坐在马车里与徐太医闲谈。 徐太医经验丰富,瞧得出来陆靖言神色不对,便问道:“陆世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之处?” “嗯。腿上的旧疾了。” 徐太医叹息,他也是给陆靖言看过腿伤的,只能叹气说道:“往后还是多注意得好,势必保暖要做好,你那腿受不得一丝寒气。” “多谢徐太医。”陆靖言微微一笑。 很快马车到了宣平侯府,两人匆匆去了长清园,却得知雪音这会儿高烧不退,翠莺正一边给她敷冷毛巾一边哭。 陆靖言冷着脸:“你哭什么!” 翠莺吓得一抖,徐太医赶紧去给雪音查看,把脉之后叹气说道:“这是寒气入体坏了根本,外加心思郁结,幸亏我赶来的及时,让人准备热水,毛巾,参汤,我来为她针灸一番通通脉络。” 那银针一根一根,又细又亮,在火上烤过之后再往雪音的胳膊上一一扎去。 她手腕纤细,皑如霜雪,明晃晃的一排针扎下去,瞧着便触目惊心。 针很快变色了,徐太医捋捋胡须:“应当无甚大碍,世子且放心罢了。老夫再开两个方子出来,你们煎药喂世子妃服下,不出三日便会好转。” 陆靖言客气地把徐太医送到门口,这才折身回去,翠莺刚给雪音盖好被子,头一次对世子生出了感激之情。 她半蹲下行礼:“多谢世子今日之恩!” 陆靖言并未搭理她,直接说道:“出去吧。” 翠莺只得不放心地出去了,陆靖言回头看了一眼被关上的门,他实在是支撑不住了,脱了鞋子和披风,找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就那般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 她面色莹白,唇色发干,小鼻子挺巧,睫毛根根分明,这张脸无论何时都是精致如斯。 他想起来她问自己的话,她问,她是谁,为何要活着? 陆靖言把女人又软又白的手搁在掌心,瞧见她粉嫩的指尖,眼中蓦然出现一丝柔和。 若她不是齐府的养女该有多好,若她只是一介寻常女子,她兴许,会得了他的欢心,做他的妾氏,平平淡淡,温柔可人。 他也不必怀疑她,冷待她。 良久,腿上宛如有蝼蚁在咬,陆靖言探探她额头,发现热度退下去了,才咬牙回了前院自己素日歇息的地方。 银杏焦灼不安地等着见到了世子,便立即跟上去,跪在地上道:“世子,白日里奴婢没来得及禀报,世子妃今日是在大雪之中晕倒了,奴婢劝她莫要乱走,她不听……” 陆靖言疲惫至极,抬手打断她:“知道了。” 他在见到她衣衫都是脏污时也早料到了,但他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看到那衣裙是心里乍然多出来的痛。 若有人知道他竟然怜惜一个棋子,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陆靖言一连七日,再也没有去过长清园。 雪音身子骨渐渐好转,躺了三日,第四日便下床走了一会,第七日的时候还坐在廊下晒了一会太阳。 期间,她甚至让人出去挑选了几个姿色不错的女子送到了陆靖言那儿,只说是为他选的通房。 陆靖言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人把那三人安置了下来。 他正在练字,忽然就觉得笔下的字失了魂魄,与往常都不太一样。 若是从前,三日不见,她便要在长清园到前院之间的长廊处等着,无论刮风下雨从未变过,时不时地让人送些东西过来。 她亲手做的糕点,她细心弄来的茶叶,她坐好的护膝,她誊抄的为他祈福的佛经…… 陆靖言抬眸看向桌上的茶盏,这些日子他都不爱喝茶,如今回想起来才知道,那茶叶似乎味道都变了。 “来人。” 张三立即从外头滚了进来:“世子,属下在。” 陆靖言拇指捻了两下食指:“把韩嬷嬷喊过来。” 很快,韩嬷嬷来了,她跪在地上,如实相告:“大约就是年前世子回来头一天,世子妃着人来把世子书房内的茶叶,护膝等物尽数拿走了,说是那些东西都已经陈旧了不好了,老奴便立即准备了些新的添上了。世子可是用得不满?那老奴再另行安排。” 韩嬷嬷是府上的老人,办事一向妥帖,又哪里会做得不好? 陆靖言摆摆手:“下去吧。” 他在书房内转了一圈,这才发现许多细小的地方的确已经变了。 -- 第12页 本身与齐雪音相关之处便不多,此时几乎是被尽数抹去,他想到她从前眸中对自己热烈的期待与喜欢,此时只觉得可笑。 “欲擒故纵。”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皱皱眉头,把茶碗放下了。 不知道为何,脑中忆起她身上的香,她制的茶,她做的糕点。 陆靖言垂眸瞧见自己身上的荷包,那也是她做的。 原本他是不肯戴的,他为何要戴齐雪音做的荷包?若是寻常人家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男人戴着女人做的荷包便也罢了,可齐雪音配与他琴瑟和鸣么? 只是后来,她忍着羞耻,在他身下红透了脸庞哀求道:“世子白日里可否戴上妾亲手做的荷包?那荷包,妾做了许久,很想看到世子戴上。” 那会儿,他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应了下来:“嗯。” 第二日晨起,她便含笑亲手给他戴上那荷包,他倒是也没拒绝。 那些日子,她快乐得很,日日都带着笑脸,他一去,她便温柔地替他宽衣,为他奉上茶水,给他捏肩捶背,小声地同他说话,夜里就搂着他胳膊,声音甜甜地喊:“夫君,你觉得这被子可是太厚了些?” 他身上火气大,与她日常所用的被子自然不同,而她身上的甜香几乎是无孔不入。 扰乱他的思绪,打碎他的计划,他明明是想着幸了她便走的,却次次都睡到了第二日。 他闭着眼,手在她腰线上滑动:“莫要再出声了。” 她只肖再说上一句话,他便会再忍不住欺负她一场。 …… 书房内寂静一片,陆靖言取下腰间的荷包,把张三喊了进来:“替我送个东西给世子妃。” 张三领命立即赶去了长清园,雪音这会儿正在喝汤,翠莺熬了三个小时的乌鸡汤,喝下去很是滋补,她努力地喝,只希望身子尽快好了,便能做想做的事情了。 一想到十五就快要到了,她就忍不住心情好起来。 张三来了,笑道:“世子妃,我们世子吩咐我来把这个给您,说是这荷包旧了,要您速速再做一个新的送去。” 翠莺在旁边立即就硬了拳头,她们姑娘身子还没好全呢,这活儿就来了? 雪音却浅浅一笑,素白的手捧着小茶碗,眸子里淡然无波澜:“嗯,知道了。” 张三一走,翠莺就低声说道:“姑娘,世子是想干什么啊?之前您辛苦做的他都不肯要,怎的如今又要新的?可惜您前几日把那些荷包都给剪碎了,如今难不成真的给他做?要么奴婢替您做!” 雪音拉起来翠莺的手,她心疼翠莺,极少让翠莺干粗活,翠莺的一双手也是细嫩漂亮。 “哪里就用得着你动手?一只荷包罢了,不值得。你等会儿便出府一趟,去街上的铺子里随便挑几只,拿着世子的银钱,挑最贵的买便是了。” 翠莺一愣,忍不住扑哧一笑。 当日下午,陆靖言便收到了雪音着人送去的荷包,工艺精妙,上头绣着竹纹,瞧着就非常用心。 陆靖言唇边浮上一丝极淡的笑意,心道这定然是她早就做好了备着的,他琢磨着今儿办完了外头的事情,便勉为其难去一趟长清园吧。 今日初八,街上商贩热热闹闹,陆靖言去查一桩案子,遇上了两个年轻的小官。 两人都恭敬地冲陆靖言打招呼,嘴里喊着“陆大人”,可三人之间的气氛很快就有些微妙。 因为,他们同时发现了身上戴的荷包竟然是一模一样! 其中小官甲尬笑:“我这荷包乃是因着尚未娶妻家中无女眷,去外头的铺子里买的。” 小官乙点头:“巧了,我也是因着家中无妻妾,这才出去买的荷包。但陆大人您?” 陆靖言心中微微一跳,淡然地说道:“荷包而已,能装银子便是了,没什么要紧。” 他回到府中却急匆匆的去了长清园,刚到门口就听到了雪音的笑声,她想来是好了不少,正与翠莺说着什么。 见他一来,两人如见鬼了似的,立即停住了说笑。 翠莺识趣地退下,雪音只起身浅浅行个礼:“世子。” 陆靖言坐下,把荷包摘下了放到桌上:“说说吧,这荷包是怎的回事?” 雪音抬眸一瞧,笑道:“世子应当不缺荷包吧,若是不喜欢这个,我便托人去同林姑娘要一个,林姑娘最擅长女红了。” 陆靖言眸子一紧:“争风吃醋的事情,少做一点。齐雪音,本世子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再说……” 他有些烦躁地端起桌上她喝过的茶一饮而尽,而后擦擦嘴:“再说林若幽与本世子只是有些交情,也至于你醋到这步田地?” 雪音离他不远不近地站着,一言不发。 陆靖言皱眉:“你既这么为难,往后我的任何东西也都不需要你做了,你好好在这反省。” 他起身就走,雪音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没忍住无声的笑了,她可是很喜欢反省的。 只是,他竟然走了两步又回头,蓦然看到了雪音唇角的笑。 她一时来不及收回去,陆靖言黑着脸:“你还笑得出来?” 他走过来,围着她走了一圈,越想越怒:“从前不搭理你,你话倒是多的很,如今问你十句你一句都不答,齐雪音,你是不是翅膀硬了,胆敢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 第13页 雪音收住了笑,抬头与他对视:“世子误会了。” 陆靖言呵呵冷笑,瞧见她服软,心里好受了些:“那你倒是说说,我误会你什么了?” 雪音杏眼中都是温柔:“世子从前不是最厌烦我缠着你么?如今我想通了,再不缠着世子了。是茶不好喝,还是糕点不好吃?为什么要巴巴地给你做荷包?” 她忍下了后面那句话。 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给你做荷包? 第7章 雪音一巴掌打了上去 陆靖言未曾料到齐雪音会胆子这么大,敢同他说这样的话。 他走到她跟前,一把捏住她下巴:“想必你是尚未认清自己的身份。” 说完,他猛地松开,雪音随着他的力道扭头过去,只觉得下巴生生地疼。 男人很快消失在门口,雪音坐在椅子上,一时间心神有些恍惚。 她是很想和离,可如何能顺利地和离也是个问题,和离之后如何安身亦是个大问题。 一想到这些,她便又有些愁眉不展。 要说陆靖言这个人,她并不算十分地了解,他如今视自己为棋子,并不愿意平和地相处,就算她提出来和离,他只怕也不一定会答应。 被女人提出来和离,终究有些伤了男人的面子,她不敢轻易去试。 但如何才能让陆靖言主动提出来和离? 她揉揉自己的手腕,神色有些惆怅。 这一年来自己苦苦追求那人的场景,历历在目,越是回想越是觉得羞愧。 她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啊! 晚间,雪音终究是把自己的打算说与翠莺听了。 “你是我心腹之人,我既打算和离,定然要让你知道,你若是想留在侯府也可,宣平侯府倒是没有听说过苛待下人之事,你勤快又聪明,定然……” 翠莺抓住她手,掩饰不住兴奋:“姑娘!翠莺早就想劝你和离了!世子待您…着实不怎么样,与其这样不如和离之后咱们一道去江南好不好?到时候翠莺做绣活儿去街上卖,养活姑娘!” 雪音掩唇一笑,摸摸翠莺的头发:“你既要与我一起,那我便带着你,当初我嫁来之时身上也不是什么都没带,足够咱们二人过上几年的。此外……和离之前我得去一趟齐府,终究要同母亲说一声的。” 齐夫人当初最是疼她了,纵然林若幽认亲之后齐夫人大病一场指着雪音的脸骂着让她滚,可雪音忘不了这十几年的疼爱。 她得回去,做个了断与告别,告诉齐夫人莫要总是伤心,免得如书里那般才四十出头便撒手人寰了。 齐夫人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雪音最爱的娃娃,书里写那一幕,是为了衬托齐夫人为人和善,只是被命运捉弄,可雪音瞧见那几行字时,心里忍不住难受。 她还以为母亲是真的不要她了,不爱她了。 兴许,齐夫人心中还是有她的吧,只是命运终究可笑至极。 翠莺点头:“姑娘,翠莺一切都听您的!您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两人这样打算着,又说起来和离之事,翠莺有些纠结:“世子喜怒不定,他会愿意和离么?” 雪音托着腮,悠悠地说:“他对我并无男女之情,应该是愿意的吧。” 若是我欺负了林姑娘,他就更愿意了。 * 齐府,林若幽穿着一身水粉色的袄裙跪坐在齐夫人身旁,温柔地笑着给齐夫人捏肩。 “母亲,您自打过年到如今,瞧着总是一副疲倦的样子,可是没有休息好?还是有什么心事?” 林若幽生着一张清纯无害的脸,齐夫人望过去,不知道为何有一刹那的恍惚,以为在自己身旁的是雪音。 可再定睛一瞧,面前的人并未如雪音那般美貌惹眼,也不如雪音笑得清甜,纵然是乖顺的,还是她丢失了十几年的亲女儿,可齐夫人却觉得内心里一股情绪乱窜。 她不该去思念雪音的,可终究是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何况雪音那般惹人疼爱,还救过她的命,怎么就出了这样变故呢? 若说她给了林若幽生命,那么她的生命,就是因为雪音才能延续到如今。 十年前她带着雪音出门上街,若非雪音硬生生地挡在她前面,贼人的匕首便扎到了她腹部,哪里还有活路? 可怜了雪音,被匕首划到了手臂,如今只怕还有疤痕,不知道雪音在宣平侯府好不好?世子疼不疼她? 齐夫人泪汪汪的,林若幽暗暗地咬牙,她就知道,哪怕自己回到了侯府,可那个齐雪音总是阴魂不散,这府上上下都碍于她的存在不敢明着表现多疼爱齐雪音,可心里头都是在乎的。 没有了齐雪音,齐府的人就恍如吃饭没放盐一般毫无滋味! 林若幽眼睛一红,轻轻地笑道:“母亲可是思念姐姐了?都怪女儿无能,打小便被歹人掳去,竟不知如何讨母亲欢心。若是女儿能如姐姐一般,定然时时陪在母亲身边。母亲若是思念姐姐,女儿便上宣平侯府去求姐姐回来一趟好不好?” 齐夫人叹气:“若幽,你真是个乖孩子,你姐姐她在宣平侯府也不知如何了,想必日子也不好过……” 毕竟宣平侯府与齐府没什么走动,当初雪音嫁过去,也是五皇子他们故意羞辱陆世子而为之,齐府哪里得罪得起五皇子? 原本齐夫人想奋力一争,可又怕寒了亲女儿的心,加上雪音竟然十分愿意嫁过去,她苦口劝了几次都不成,失望之极,以为雪音是恋上了宣平侯府的地位,干脆冷待了雪音。 -- 第14页 如今再想,只是后悔的很,她宠着长大的女孩儿,到底在宣平侯府如何了? 从前每次雪音回来,她都避而不见,只让若幽招待,可心里头着实想得慌。 年前知道她落水重病的时候都大年三十了,齐夫人当场晕过去,醒来之后若幽却哭道:“女儿就知道母亲心疼姐姐,因此不敢让母亲知道此事,何况姐姐如今已经被太医治好了,母亲您千万保重自己啊!女儿自小没能在您身边,一心想要多伺候您几十年,弥补从前的遗憾,母亲,母亲……” 若幽哭得伤心,齐夫人也顾不上雪音了,可静下来一想,心中还是痛。 林若幽眼底一抹冷色,却仍旧含泪说道:“母亲,其实……姐姐在宣平侯府日子不错,生病了有太医救治,世子想必很喜欢她,妾氏与通房一个不要,太后娘娘还赏赐了他们玉佩呢,那玉佩是先皇特意打造的。陆世子是真心喜欢姐姐的,姐姐不来,想必……也是有她的缘由,母亲,您还有若幽,母亲是觉得女儿哪里不好吗?若幽可以改的。” 她眼神闪烁,眼珠子红红的,似乎诚恳至极。 齐夫人闭上眼搂着她:“乖囡,是母亲不好,冷落了你,说到底,是雪音的亲生父母害了咱们,她是生是死,与咱们无关了!” 林若幽靠在齐夫人怀里,心却凉得不行。 她想起来自己打小过的日子,那时候她才出生没多久,便被人蓄意偷了去,乳母慌张之下带人追到人牙子那儿,却一时认不出才出生没多久的孩子长什么样,后来,便随意抱走了个孩子,抱走的便是齐雪音。 齐府并不知道此事,如珠似玉地把齐雪音养大了,林若幽却吃了十几年的苦,直到她发现了自己身世的秘密,找上门来。 原以为齐府会对齐雪音赶尽杀绝,可齐府的人压根没想过要齐雪音的命,反倒始终放不下齐雪音。 合府上下,面上痛恨齐雪音,怜惜她,可那股子疏离之感让林若幽恨死了。 凭什么,凭什么齐雪音霸占了十几年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如今还占着齐府上下所有人的心? 原以为她使计谋让齐雪音嫁到了宣平侯府,陆靖言性情古怪定然会折磨一番齐雪音,可后来她才知道,陆靖言待齐雪音并不差。 面上不理睬,实际上衣食住行丝毫不曾苛待齐雪音,齐雪音什么都用最好的,时令水果蔬菜源源不断地往侯府送去,每次齐雪音回来齐府,带的也都是好东西。 林若幽越来越恨,面上拉着齐雪音的手笑吟吟,转头就让人把东西都扔了出去。 她知道齐雪音会伤心会难过,一想到齐雪音掉泪,她就痛快。 而齐雪音对陆靖言的心思,她早就看出来了,若一个女子不喜欢那男子,怎么会在出嫁之前欢喜成那个样子? 林若幽把齐夫人安慰了一番,带着侍女转身出去了,她才出了齐夫人的院子,面色就冷了下来。 “我着你去打探,可有什么消息?” 一旁的侍女玲珑立即低声道:“姑娘,陆世子与那位似乎是吵了一架,那日陆世子虽然没有去接您,但他的马车一走,那位就昏倒在雪地里了,毕竟是才落水不久,身子骨不好,如此这般来上几次,只怕……” 只怕终究会撑不住,身子渐渐地弱了,要不了几年就油尽灯枯了罢。 林若幽伸手抚摸了一把枝上的白梅,轻笑:“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倒是便宜她了。陆世子对她,终究是动情了。这等狐媚女子,真是令人作呕。” 她只肖微微用力,那梅花便被硬生生地折断了,花瓣脆弱地簌簌掉落。 玲珑笑道:“姑娘,那位在宣平侯府什么作态,满京城谁不知道?跟没见过男人似的,伏低做小,谁不说是小家子做派,就算是做通房的,也做不到这般上赶着去舔,人人都道,她当真是歹毒之人的女儿,血统不正,哪里比得上您,正正经经侍郎之女,走到哪里谁不赞您一声高门风范?” 这话让林若幽心情极好,唇角一勾,浅笑道:“玲珑,她到底是世子妃,切勿再这般说了。” 玲珑立即敛色道:“是,姑娘您就是心肠好。” 正说着,外头来人说道:“姑娘,世子妃来探望夫人了。” 林若幽淡淡瞥一眼:“要她就在外头等着。” 可话音才落,齐雪音带着翠莺就来到了走廊处,她今儿穿了一件浅碧色绣了如意云纹的斗篷,身影一进走廊,就使得原本略微有些黯淡的走廊添了些色彩,仿佛廊外的白梅都更漂亮了。 林若幽吸了一口气,她最讨厌的就是齐雪音的这张脸。 但很快,她换上笑脸,上去抓住雪音的手:“姐姐回来了?叫我好生想念,姐姐怎的没提前让人说?” 雪音抽回去手,静静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翠莺在旁笑道:“玲珑,你怎的不跟世子妃行礼?若是夫人瞧见了,该又训斥你不懂礼数了。” 玲珑脸色一僵,只能立即给雪音行礼,林若幽又热络地说道:“姐姐……” 翠莺却打断她:“二姑娘,翠莺给您问安了。” 雪音微微一笑,声音温柔:“玲珑,你莫要生气,母亲最重礼数,不喜人没有规矩,二姑娘不懂这些,你更要勤勉好学,多提醒着她些,否则出了齐府的大门,丢的岂非是齐家的脸?” -- 第15页 林若幽眸中的笑消散了,玲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半晌,林若幽退后两步,蹲下去,给齐雪音行礼。 “给世子妃问安。” 雪音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若幽。 其实,她从前也觉得自己非常亏欠林若幽,因此嫁人之时把自己这些年攒的好东西几乎都给了林若幽。 可实际上,歹毒的是那对农家夫妇,雪音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 承受满京城人的嘲笑,承受陆靖言的折辱,承受一次一次的失望与悲哀。 承受往后余生无家可归,无枝可依。 若林若幽真是个好人,又怎么会一次次地故意与陆靖言接近,她明明想要的是太子妃之位,接近陆靖言,不过是为了恶心雪音罢了。 齐雪音当然明白,她从前在乎,如今却是不在乎了,满心满意地想要和离,无论林若幽怎么做,都恶心不到她了。 再也不会让她伤心得夜夜流泪了。 “起来吧,我要去见母亲,就不同你多说了。” 雪音刚一转身,林若幽却转身拉住她胳膊:“姐姐,母亲方才头疼,这会儿正在休息呢,她失眠了好些日子,能睡着实在是不容易。” 听到这些话,雪音冷然看着她:“母亲是否并未把我从前送来的香囊戴在身上?否则又怎会失眠呢?” 从前因为齐夫人失眠,雪音特意学习了制香,关于制香的法子还专门编撰成了一本书,她做出来的香囊随身戴着,可以安神助眠,香气怡人。 嫁出去之后,她依旧是做了几只香囊送过来,如今想想,只怕林若幽根本未曾把香囊转交出去。 林若幽神色一闪,笑道:“姐姐,母亲怕睹物思人,便让人处置了那些香囊。” 雪音冷笑:“处置了?那香囊是我特制的,失眠之人戴上之后便会缓解许多。怎能随意处置?” 林若幽有些迫不及待地抓住她袖子:“姐姐,特制的香囊?” 雪音点头:“没错,世子便是戴了我做的荷包,才会缓解了失眠的症状,我有一本制香的书,里头许多精妙的法子,我又岂会害了母亲?” 这话让林若幽心里大动,怪不得陆靖言和齐夫人对齐雪音总是心有不忍!原来……是因着这个缘故! 那本书,她必须拿到,一定会拿到! 雪音笑着拂开她的手:“母亲若是睡了,我便在外间等着,无须妹妹操心了。” 这话让林若幽心中不安,她哪里会放任齐雪音去见齐夫人? 玲珑立即上去拦住雪音:“世子妃,您还是多替夫人着想吧,夫人此时不方便……” 雪音抬手就是一巴掌,玲珑被打得脸上一红,有些惊愕。 “这下可方便了?” 第8章 叫我一声夫君听听 玲珑被打自然不服气,向她主子林若幽看过去,林若幽完全没有料到齐雪音跟换了性子似的。 自打她回齐家之后始终把齐雪音捏在手心里,从未想过齐雪音会这般胆大,胆敢动手打她的侍女。 那跟上手打她有什么区别呢? 林若幽定定地看着齐雪音,微微一笑:“姐姐去见母亲,妹妹怎能不陪着一起去呢?” 她非要陪着,齐雪音也懒得搭理她,径直往前走。 这会儿齐夫人并未睡着,方才说睡觉只是为了把林若幽打发走罢了。 她抚着自己的额头,对着手里的一方帕子黯然落泪。 “音儿聪慧,五岁那年便会绣帕子了,她为我绣的这方帕子,说是兰草,可歪歪扭扭的,像是门前的乱草。我留了这么多年,最喜欢的就是这帕子,可命运真的就这般会捉弄人呢?音儿竟不是我亲生的。若幽是很乖顺,我也歉疚得很,可……对她终究生不出那种刻骨铭心的母女之情,后半生,我只能尽力把音儿忘了,对若幽好点。我到底做了什么孽,上天要这般惩罚我呢?” 她擦擦泪,旁边的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只能跟着齐夫人一道伤心。 听到脚步声,齐夫人连忙擦泪,丫鬟便道:“夫人,世子妃回来看您了。” 齐夫人一喜,立即站了起来:“音儿回来了?真的吗?” 雪音从外头匆匆进来,与母亲对视那一瞬间,立即红了眼眶,她忍着悲伤,跪在地上,哽咽地说道:“母亲!” 接着,林若幽也进来了,齐夫人原本的激动之情,活生生的被压住了。 她强忍着泪,淡然说道:“你……来做什么?” 雪音瞧见她这般冷淡,心里不免失望,却还是说道:“母亲,音儿听说您又失眠了。音儿……” 她原想说香囊之事,可想到林若幽与齐夫人终究是亲生母女,那书中写林若幽待齐夫人还是不错的,她走都要走了,何苦再离间她们之间的感情呢? 说来说去,血缘应该是是真真切切的吧。 雪音眼眶中盛着泪:“音儿思念母亲,想与母亲说几句体己话。” 旁边林若幽也跟着跪下,哭道:“母亲,今日姐姐来了,若幽才知道自己与姐姐根本比不得,姐姐打了玲珑一巴掌,何尝不是打在我的脸上?若幽出身微贱,自请出府,再不做齐家的女儿……” 齐夫人手微微一颤,喝道:“胡闹!你是齐家正经的血脉,什么叫做再不做齐家的女儿?我与你爹已错过你这么多年,你若是再走了,叫我怎么活?” -- 第16页 她一边安慰林若幽,一边却又看向齐雪音。 几个月不见,雪音竟然瘦了一大圈,齐夫人心里一疼,却摸着林若幽的手道:“你若是不开心,便叫嬷嬷带你去我的库房里挑拣几块好料子,再做几件新衣,眼见着要开春了,女孩儿家就是要漂漂亮亮的。玲珑挨了打,母亲会说你姐姐的。” 林若幽满意了,靠在齐夫人怀里撒娇:“还是母亲最疼我!” 很快,她跟着嬷嬷走了,齐夫人这才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淡淡的看着齐雪音。 “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她细细地打量着雪音,觉得明明两人这么近,却又这么远。 若是按照心里想的那样对待雪音,终究对不住若幽,她只能这样假装自己不在意。 雪音心里凉凉的,仍旧微微一笑:“听闻母亲近日又失眠了,身子可还好?” 齐夫人某地一片哀伤,她失眠自然是因为雪音。 “我年纪大了,身子有毛病也是常见的,你嫁去了宣平侯府,万事……都得自己当心。我是护不住你了。” 她想到这些又有些怨恨雪音为何非要嫁去宣平侯府呢?当初若是雪音说一个不字,她拼了命也会阻止。 齐夫人摇摇头:“你……可曾后悔?” 雪音眼睛一酸:“母亲,后悔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雪音过些时日,大约要出一趟远门,此番来拜见母亲,是希望母亲往后保重身子,雪音会让人送些香囊来,您多佩戴在身边,也对睡眠多有助益。” 少女弯唇一笑,脸上一如既往地像是有温柔的光:“母亲,人生在世,活着才有希望。您万万不可再多思多虑,害了自己个儿的身子。大哥二哥都已成亲,将来齐家会兴盛更胜如今,您一定要顾好自个儿。许多病症都是由心情低落引起的。” 齐夫人怔怔地看着她,眸中又现泪意,雪音忍不住走上前,握住她手:“母亲……” 这下齐夫人再也忍不住,颤抖着手揽住她肩头:“音儿,音儿……你在宣平侯府可一定要好好的!” 母女二人对望着,都是眼眶湿润。 临走之时,齐夫人又塞给雪音一块帕子包好的东西:“这是你幼时最爱吃的糕点,你且塞在衣裳里带着,如今外头流言纷纷,五皇子等人虎视眈眈,你父亲亦不敢与你有什么来往,母亲实在是没有什么法子,你要原谅母亲,下辈子,我们当亲母女好不好?音儿……” 雪音心痛万分,正要说什么,林若幽忽然回来了,还未进门便大声说道:“母亲!父亲要回来了,他最不喜与宣平侯府来往,不如让姐姐先行回去吧。” 齐夫人慌张地松开雪音,那双温柔的手离雪音而去,雪音心中惨然一笑。 她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后退两步,她给齐夫人下跪磕头:“母亲,音儿走了。” 瞧见这两人都泪意朦胧的,却不得不分开强装镇定,林若幽心中舒爽至极。 一直到离开齐府,坐上自己的马车,雪音都还怔怔的。 她对齐夫人有太多不舍得,毕竟从前齐夫人与二哥都是真心疼爱她,可命运竟然如此捉弄人,她当初其实就不该嫁给陆靖言,若是她坚持不嫁,母亲说不准真的能想得出好法子帮她脱身。 可她非要嫁,她深深地爱慕着陆靖言。 直道如今,一败涂地。 雪音从衣裳里拿出来齐夫人塞给她的帕子,打开一瞧,里头是一块红豆糕,红豆糕下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五张银票,一张是一百两,五张,恰好是五百两。 她心中一痛,忍不住热泪滚滚落下。 “母亲,母亲……”雪音闭上眼,泪往下掉。 这么地哭了一会子,雪音觉得眼睛有些痛,等到了宣平侯府,便扶着翠莺的手往回走。 “翠莺,我想睡一会,马车颠得我腰痛。” 翠莺轻轻叹息:“姑娘身子才好些,又这般哭了,晚上我再给您炖些瘦肉粥吃好不好?” “嗯。”雪音脑袋嗡嗡的。 刚走到卧房门口,就瞧见负责洒扫的丫鬟眼神都有些怪异。 雪音心道不妙,她扶着门框往里,就瞧见世子正站在她的梳妆台前,手里捏着一枚她的发簪。 那簪子都是他吩咐人去打的,样样都是好的,他手里捏着的是一枚制成了桃花样式的发簪,瞧着便精致又昂贵,戴上去也显得人娇媚无比。 只是,雪音已经许久未曾戴过了。 他记得她戴上那桃花簪子冲他笑的样子,她走动时,那簪子上的流苏便微微晃动,好看得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其实,他也见过旁人戴桃花簪子。 今儿那新进门的小通房的其中一人伺候他喝酒,便戴了这样的簪子。 自打那三个通房入门,他未曾想过临幸她们。 可女人们多了,便开始争风吃醋,三个通房只认为是世子妃身子不好了,她们若是伺候得好了,岂非有机会飞上枝头作凤凰? 因此三人处处较量,今日其中一个便花了银子打点了人,亲自到陆靖言身边伺候。 姿色秀丽的女人,戴着一枚桃花发簪,颜色妩媚,处处都透露着风情。 的确生得不错,杨柳腰,芙蓉面,前些日子扬州那边运来了不少这样的女子,专为京城达官贵人准备的,不知道齐雪音是如何找到的这种货色。 -- 第17页 陆靖言不动声色地瞧见小通房在他跟前妩媚生姿,忽然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美?” 小通房一怔,脸色有些僵,她手里还提着酒壶,摸摸自己的脸:“世子……奴……” “你戴的簪子实在是太丑。” 小通房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尴尬得想钻进地缝,她使尽浑身解数,才劝世子喝了不少的酒,原以为世子喝了酒之后就会把她这样那样,可谁知道世子会冷不丁这样? 陆靖言懒得看她,自斟自饮,一边道:“下去吧。” 小通房满面羞红,赶紧地走了,回去便对着镜子照了许久,心内暗暗生疑,她这样的都不好看,那什么叫好看? …… 陆靖言静默地看着手里的簪子,样式差不多的簪子,可戴在齐雪音发上却多了一种勾人的滋味。 定然是齐雪音蓄意勾引他。 说起来,的确没有人比齐雪音更没羞没臊,方才若是她伺候自己喝酒,他让她滚,她不但不会滚,还会问:“世子是否不高兴了?妾今日穿的衣裳不入您的眼吗?还是这簪子您不喜欢?妾回去重新打扮,打扮成您喜欢的样子好不好?” 瞧瞧她说的那些话,一般人谁说的出来? 陆靖言忍不住勾唇,他在想,齐雪音说那些话的时候为什么脸都不红的? 而雪音站在门口,瞧见那人俊朗挺拔的身影随意地立在她梳妆台前,穿一身绣了八骏图的长袍,那飞腾的八骏图寻常人穿了总有种违和感,可在他身上却显得相得益彰,仿佛他只会比那八匹骏马更加张狂。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着那支桃花发簪,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唇角竟然带了些笑意,他本身就生得异常俊美,薄唇高鼻,眉目如画,这样一笑,竟然有一种夺人心魄的无双雅致。 男人眉梢眼角都是漫不经心的神情,他察觉到门口有人,脸色立即冷了下来,手里的簪子随意地扔在了桌上。 雪音瞧见男人转过来的脸,他今日与平常不太相同,雪音下意识地想逃走。 而陆靖言则是坐到了床边,揉揉太阳穴:“过来伺候。” 这个时候,翠莺是要出去的,可她不放心,雪音犹豫了下,悄悄捏她一把,翠莺只得出去了。 雪音走过去,并未上前伺候陆靖言,而是屈下身子,平静地说道:“世子要的通房,我已经着人安排了。” 陆靖言眼神中带着一片混沌,他今日不知不觉就喝了太多酒,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克制不住自己,本打算好好地冷落她一两个月,可谁知道就走到了这里。 而她呢?倒是蹬鼻子上脸,拿什么通房说事儿。 “给本世子脱靴。”他声音懒懒的。 雪音并未上前,而是道:“世子若是累了,我让人喊通房伺候可好?我这几日身子当真尚未恢复好。” 陆靖言眯起眼,手指蜷缩起来:“你去齐府上赶着找他们,便有力气,来伺候本世子,就没了力气?齐家夫妇并非你亲生父母,他们为了躲避本世子,瞧见你也从本世子这里拿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连带你一同舍弃了。齐雪音,你究竟有没有脑子?” 雪音不悲不喜地抬眸看着他:“世子,我本就是个无用之人,您找旁人伺候吧。” 这下子陆靖言当真怒了,他大手一拍床沿:“滚过来!” 不知道为何,雪音只觉得心里凉得很,她如今不仅不想与他同房,就连伺候他脱衣都觉得嫌弃。 她挺直了脊背:“我说了不缠着你就不会缠着你,世子为何非要我伺候?” 陆靖言耻笑:“因为……你地位下等,就是专为伺候本世子而来。你敢反抗?也不看看你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靠山吗?” 原本过来就是想听听她说那些软话来哄他的,可如今,就连齐雪音都不肯哄着他了。 他起身,一把把她扛起来扔到床上,继而借着酒劲儿粗鲁地羞辱她。 雪音拼死反抗,她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就算依旧短暂,也绝对不再受辱。 若是今晚他一定要这样,那她就死在这里算了! 木架子床做工极好,一向都沉稳地很,可陆靖言力气极大,竟然带得那床都发出了摩擦的声音。 他发狠的瞬间,雪音红着眼咬上了他的肩膀,那一口咬得力气极大,活生生地都咬出血了。 可恰恰如此,陆靖言今日只觉得销魂至极,他摁着她的手逼着她喊自己夫君。 “你不是最喜欢喊我夫君了么?齐雪音,你倒是喊!” 雪音呜呜呜地哭,双手被他压着,却根本动不了。 她心里乱跳,半晌,咬咬牙,开口道:“夫君,我疼……” 陆靖言几乎是一瞬间松开了她的手,雪音颤抖着胳膊操起旁边被子里的一本书猛地往他头上砸去! 那书很厚很硬实,正好砸到陆靖言的脑门上,他往后踉跄两下,靠着墙壁下意识去摸自己的额头,出血了,他疼得“嘶”了一声。 雪音吓坏了,她连爬带滚地要走,陆靖言一手摁着额头,一手抓住她,厉声问:“你干什么?” 她哭了,手足无措地想着陆靖言这样的狠人,说不定会杀了她吧? “我不是故意的,你,你非要与我做那事儿,我不想做,陆靖言你太欺负人了!我到底怎么你了?我不是奸细,我只是喜欢你罢了,你不愿意,我如今便不喜欢你了,还不行吗?你到底要怎么样?” -- 第18页 她哭得满脸都是泪,陆靖言却觉得脑子里不住地变得模糊,猛地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对劲,他把她摁在床上:“你……下次找你算账。你打了本世子的事,莫要说出去。” 他穿上衣裳,头重脚轻地往外走,额上鲜红一片,走两步差点眩晕过去,勉强扶着旁边的桌子,才站稳了而后,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外走。 雪音躲在床上,心里又怕又慌,她恨不得此时便逃走算了。 如今身上多了母亲给的五百两银票,她干脆明儿就跟陆靖言提了和离,这样大家都好,也不用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可今日是她结结实实地伤了陆靖言,这还能平静地和离吗? 第9章 让她跪足两个时辰 陆靖言回去之后找了大夫,大夫也只是帮他处理了下额上的淤青处,抹了点药酒,可他脑子里一阵一阵地疼。 大夫有些无措:“世子,如今也只能先多休息了。” 陆靖言忍着疼:“知道了,下去吧。” 他怕人把这事儿告诉侯夫人,又特地叮嘱了那些人不许说出去,这才沉沉睡去。 这一睡,第二天下午才醒,好在醒来之后,脑袋倒是不再昏沉了,只是有些微的疼,还算可以忍受。 想起昨晚上那女人没命地拿书砸过来,陆靖言脸色一沉,喊人来问:“世子妃呢?” 她既砸了自己,此时就该在身旁守着,怎的不见人? “世子,世子妃在长清园。” 陆靖言喉结滚动两下,愈发地烦躁。 其实雪音本身是打算来看看陆靖言的,砸了脑子非同小可,若是陆靖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只怕她都负担不起。 侯夫人会第一个弄死她的。 但一大早的,她就被侯夫人叫走了。 今儿侯夫人要带她去参加国丈大人府上的茶会,虽侯夫人不大看重雪音,但她好歹是正经的世子妃,若是不带出去,旁人更会说道。 “你收拾一番,打扮得好看些。”侯夫人叮嘱。 她这儿媳妇虽然身世不怎的,但好在生得如花似玉,每次出去还是被人艳羡的。 如今尚未和离,雪音只得听了侯夫人的话,一边心想着恰好去同国丈大人家的三姑娘说说话,她们二人从前也是有交情的,只是自从她嫁来宣平侯府之后,便不大走动了。 陆靖言是个谁都不喜欢轻易招惹的人。 雪音并未刻意装扮,但她生得好,才一进国丈家的园子里就使得其他贵女仿佛黯淡了几分,大家面上保持着笑意,心底却各种念头都有。 林若幽也在,她因为脑子活络,交往了不少名门贵女,此时连忙走上来想要扯住雪音的手:“姐姐……” 雪音淡淡地收回手,眼神凉凉地望着她,林若幽抬头又瞧见侯夫人不悦的眼神,只能弯腰去行礼。 侯夫人都没给林若幽眼神,便去同其他人讲话,素日宣平侯府在朝中地位跌宕起伏,可无人敢对侯夫人不敬,她乃是贵妃的亲妹妹。 一群人围着侯夫人讲话,雪音悄悄地去国丈府的三姑娘杨明熙。 杨明熙一瞧见她,眼神顿了下,立即笑道:“雪音,你怎的来了?好久不见!” 雪音眼睛一热,她同杨明熙是有些交情在的,从前杨明熙很喜欢去齐家找她玩,两人说不完的话。 甚至她出嫁那天,杨明熙还拉着她的手哭。 两人不免又说了一会话,雪音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明熙,我想……” 杨明熙却拍拍她的手,温柔笑道:“雪音,我存了点东西要送你,你同我先去一趟后院好不好?” 雪音本打算问问杨明熙能不能帮她出城的,因为杨明熙的兄长素来行商,很有些手段。 可杨明熙这样说,她只得把话先咽下去了。 杨明熙笑着牵住她手走到后院,在一处假山旁边停下来:“你在此等我一会。” 她很快便带着侍女走了,刚走到转弯处笑容便消失了。 侍女铃儿低声问:“三姑娘,她可是世子妃,咱们真的犯的着为了齐若幽得罪她么?” 杨明熙冷声说道:“齐若幽如今不知道怎的攀扯上了太子,她腰上戴的玉佩便是太子从前戴过的,你觉得是陆世子可怕还是太子可怕?更何况,齐雪音不过是空有个世子妃的名头罢了。陆世子压根不重视她,等会儿她被歹人欺辱之后,陆世子只会弃如敝履。” 铃儿没说话,低笑:“那齐雪音足够蠢,从前姑娘待她好,她还以为是真的好,哪里知道要不是因为她是齐大人的女儿,谁会搭理她?” 杨明熙安静了一会,呵呵笑道:“若她没有出事,一直都是齐家风光的大小姐,我自然还是要与她做闺中密友的。” 两人一去不回,雪音等了一会,翠莺觉得不对劲,低声劝:“姑娘,咱们要不先走……” 但雪音还想着问杨明熙些事情,她从前因为容貌太盛,鲜少出门,闺中密友也就杨明熙这一个,除了杨明熙,实在不知道该问谁。 如今京城内外的境况,不找个人打探好,她也不敢贸然与翠莺一道走。 可眼看着杨明熙不回来,雪音也觉得事情不妙,便带着翠莺要走。 可走了才没几步,不知道就打哪儿窜出来一个醉汉,生得丑陋不堪,龇牙咧嘴流着哈喇子冲雪音调笑道:“哪里来的小娇娘?当真是妙人儿啊!来,让大爷我尝尝香不香……” -- 第19页 翠莺吓得不行,却强行喝道:“滚开!” 那泼皮无赖一把抓住翠莺甩了出去,翠莺撞到石头上,疼得一时爬不起来,雪音心中一跳一跳的,四下看了看,要去捡不远处的棍子,那醉汉却要来抱她,翠莺气得硬是爬过来,死死地抓住醉汉的脚,醉汉便一下一下地往她身上踢! 雪音操起了棍子就往醉汉身上打,可谁知道那是个做惯了粗活的人,力气大得很,硬是把翠莺踢开来去,再一把抓住雪音手里的棍子,雪音大喊:“来人啊!救命!” 拐角处,铃儿有些紧张:“三姑娘,现在去喊人么?” 杨明熙沉着脸:“不急,等到齐雪音衣裳被撕开来再喊人,到时候宣平侯府自然无法收场。齐若幽答应我的事情就赖不掉了。” 那边昔日好友焦急的呼唤,丫鬟凄厉的哭声一阵一阵传来,杨明熙闭上眼睛。 她在心里默念着,想着十声之后便喊人,可却忽然又听到一声男人清朗严肃的怒斥。 “哪里来的畜生!” 齐游是来国丈府上找杨公子谈事情的,不想远远地听到一声急呼,虽然是隔着墙,他却还是立即□□而来,正瞧见一个醉汉在欺负两女子。 他生得高大,瞧着温存斯文,实际上是个练家子,一脚把那醉汉踹倒在地,口吐鲜血,靴子踩在那人脸色,衣摆一甩:“狗东西!在国丈府上也敢乱来,你是何人?” 醉汉吓得不轻,酒也醒了几分:“爷,亲爷爷!小的,小的喝醉了……” “呵呵,再不如实招来,信不信我立即要你狗命!” 他虽是爷们,但那些后院里的下作手段也不是没听过,何况这女子他上次见了知道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妃,而此时在国丈府中发生这样的事情,势必是被暗算了。 那边杨明熙与铃儿吓得赶紧走了,去喊了人往这边过来。 齐游脚下用了力气,醉汉连连求饶,而雪音衣衫并未被动,与翠莺在旁边眼泪都吓出来了。 “多谢……齐公子。”雪音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都是泪,她瞧着齐游,只觉得心里一阵安定。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却瞧见他这般保护自己,一次,又一次。 再想想书里写的他曾去问陆靖言要她的牌位,雪音更觉得奇异。 齐游眉头皱着:“你们莫怕,光天化日出现这样的事,国丈府必须要给个说法。纵然他们不给,陆世子最为仁义,也定当会为你主持公道。” 雪音心中一凉,指望陆靖言给自己主持正义? 自己身上太多的不正义,都是源自陆靖言。 最终,此事惊动了国丈府的杨夫人,陆侯夫人也是脸色铁青。 杨夫人尴尬至极:“侯夫人,还请您莫要生气,是我杨府招待不周,来人,将这孽畜打死!” 酒鬼被打死,也就没了证据,是谁要做这样的事情对于侯夫人来说不重要。 如今宣平侯府在朝中局势尴尬,侯夫人亦不敢过多追究,毕竟,人家已经打死了那贼人。 最终,她闭了闭眼,淡淡看着雪音:“走吧。” 一路上侯夫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刚到花厅,她便疲惫地坐下来:“世子妃,你可知错?” 雪音知道侯夫人的分量,立即跪下:“夫人,儿媳知错。” “知道错了,那便在此跪着。侯府如今局势艰难,带你出去,你竟还出了这样的事情,思过吧。” 她说完,起身回房去休息,雪音便就在那冰冷的地上跪着。 花厅中安静极了,翠莺也被侯夫人着人赶了出去,因此这会儿就只有雪音独自一个人跪着。 她闭着眼,脑子里很是安静。 今日杨明熙的态度,她此时也算明了,只怕杨明熙已经与旁人一起联合起来暗算她了。 想想自己重活一世,竟然还如此地蠢,当真是可笑。 若非她天真地以为杨明熙还是自己的好友,哪里会送上去让人暗算? 还好,今日遇到了齐游,而她已经地二次欠齐游的人情了。 这人情,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还。 既然杨明熙指望不上了,那如今之计,只有先想法子和离了,再与翠莺出去闯荡一番,实在出不了城,便在京城找一处角落活下来便是了。 一日不和离,她便一日寄人篱下,旁人想欺辱她便欺辱她,想罚跪便罚跪,哪怕被欺负的是她,错也要算在她头上。 雪音跪了两个时辰,膝盖疼得钻心,身子几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的。 侯夫人便一直在里头念佛,旁边嬷嬷也不敢劝。 要说这世子妃的确是不懂事,她以为自己是世子妃,便能越过侯夫人了么? 世子为何不肯临幸通房,想必是世子妃从中作梗,可偏生世子妃自己没本事,身子骨坏了又生不出孩子,侯夫人焉能不气? 侯夫人不能把世子如何,今日找了由头,自然要好好地惩罚世子妃一通。 可世子妃那身子骨,不知道两个时辰能不能受得住? 嬷嬷最终还是劝了:“夫人,世子妃只怕要撑不住了。” 侯夫人冷笑:“实在是撑不住,便赏她一碗参汤罢了。我宣平侯府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无能,偏又矫情得很,我今日便好好的治治她。” 花厅寂静,雪音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旁边嬷嬷拖住她:“世子妃喝些参汤再跪吧。” -- 第20页 雪音拂开那嬷嬷的手,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说道:“麻烦嬷嬷帮着传一声,我要见夫人。” 侯夫人听说了之后,眉毛一挑:“你有什么要说的?” 雪音跪在地上给她磕头,身上难受得手都在发颤,声音有气无力:“夫人,雪音身世不正,不能延绵后嗣,善妒无能,恳请夫人做主休了我!” 第10章 不许给她任何东西吃…… 宣平侯府前院位于整座宅子的最南侧。 这座宅子是先帝曾赐予宣平侯府的宅子,当时大兴土木,打造了这所奢靡豪华的宅子,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各色草木布置得文雅又秀丽,是特意请来的江南那边的园林大师,以此表达先帝对宣平侯的看重。 那时候陆靖言才刚出生,他父亲在他十岁前未曾见过他,一直都在遥远的北疆对抗外敌。 家书一封又一封,宣平侯每一处受伤,每一次打了败仗,陆靖言与母亲和弟弟都只能对着家里的烛火沉默不言,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宣平侯一生对朝廷尽忠,将北疆打得再不敢来犯,在朝中无人不敬重他。 侯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在京城也是享尽了荣光,荣华富贵,皇家数不清的恩赐,他们都有。 可是,侯夫人的丈夫,两位世子的父亲,却常年不能陪伴他们几日。 到后来宣平侯彻底把北疆扫平,凯旋而归之后,先帝驾崩,新帝即位,第一个要修理的便是宣平侯。 那时候明明宣平侯已是满身的伤,却被迫再次离开京城,带兵去往云南剿贼。 明明是一次不算艰巨的任务,可宣平侯没能回来。 他甚至尸骨无存,不久之后,陆靖言与皇子同游,被人推下山崖,一条腿差点就废了。 从此之后,宣平侯府便深深明白了一个真相,新皇不喜他们一家,只怕哪一日便要赶尽杀绝。 哪怕这些年陆靖言和弟弟陆慎言一向低调做人,可新皇依旧处处刁难。 甚至在宣平侯孝期赐婚,迟迟没能让陆靖言袭爵,需要办事的时候便想起来他,论功行赏时却总是把陆靖言抛在一边。 甚至有一晚,宫中竟然出现了刺客,陆靖言拼死相救,若非他手段了得,那刺客的剑就要直入他的喉咙。 可皇上只是冷冷地望着他:“陆爱卿身手这般了得,平日朕竟未瞧得出来。” 陆靖言跪在地上,手上都是血:“臣誓死效忠圣上!” 皇上足足看了他一盏茶时间,什么也不说,最终,放他回去。 从皇宫离开的路又冷又长,他的腿伤又发作了,疼得厉害,瞧着无垠的夜幕,忽然特别思念自己的父亲。 他想问问父亲,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为了旁人戎马一生,落了个尸骨无存的结果,可还值得? 父亲的牺牲,并未换来旁人的感念,却要对他们宣平侯府赶尽杀绝。 母亲又如何不知道呢?若是母亲不知道皇家的心思,哪里会在父亲消息全无之时,恨不得他们兄弟二人立即生几个孙子出来。 她也怕,怕皇上哪一日忽然要了他们全府的性命,自己都没能给丈夫留下个香火。 深爱了一生的丈夫,身上遍布了刀枪伤痕的丈夫啊,不知是死是活,有几个人记得宣平侯府是如何拼死作战的? 没有人记得,只有人忌惮他们,怀疑他们,恨不得他们一家死绝了。 那一晚,陆靖言回到侯府,简直想一把火把这宅子烧了。 烧了之后,带着母亲和弟弟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平静地度过余生。 可他又怕哪一日父亲忽然回来了,找不到他们。 他沿着鹅卵石扑救的小道往前走,越走越觉得可笑,这偌大的宅子,漂亮得不像话,却凄冷得不像话。 直到,他瞧见站在长廊下提着灯笼等她的姑娘。 她似乎有些困了,抬手揉揉眼睛,还打了个呵欠,瞧见他时,满目的惊喜。 这个人,仿佛是这清冷的宅子里,唯一鲜活的存在了,她会笑,会撒娇,身上都是情绪,又美又娇,瞧见他来了,走上来扯扯他衣角:“世子……你饿不饿?” 饿?他手上的血都干了,他低头看着齐雪音,心情复杂至极。 从前他谨记父亲的教诲,要做一个正直的好人。 可他现在忽然不想做好人了,他要把这女人剥开吞吃下去,要让这个世界知道,他陆靖言也不是好惹的。 那一晚,他如疯了一样,想要忘记这个世上所有的不公,却在身下女人哭着求饶时又停了下来。 可自打那日之后,他就食髓知味了一般,母亲也非常高兴,把他叫到跟前哭着说道:“你父亲音讯全无,都说他死了,可我不信!靖言,不管齐雪音是什么人,既然她是你的女人了,就让她生个孩子出来,陆家不能无后啊。皇帝虎视眈眈,我们不能不早做打算。” 陆靖言心中知道,也每每以这个理由去齐雪音的屋子里,原以为一切都会这样下去。 却不想她忽然变了。 她竟然这般抗拒他,甚至拿书砸破了他的头。 陆靖言闭眼躺在床上,他脑袋破了之后,神思混沌,竟然又起了高烧,却不敢让母亲知道,只能嘱咐人对外说他在屋子里处理公事。 朦胧中,烫人的额头上似乎有女人柔软的手。 她轻声而又焦急地唤他:“夫君,你怎么了?” -- 第21页 他捉住她的手,声音沙哑:“我难受。雪音,我难受……” 我找不到父亲,不知道该如何保护母亲与弟弟,更不知如何去效忠这样的天子,我这样活着,难受啊! 眼角有一滴泪落下去,陆靖言猛地睁开眼,就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 哪里有什么齐雪音? 他心中也空荡荡的,半晌,喊人进来:“去把世子妃喊来。” 很快,银杏来了,低声说道:“世子,世子妃今日陪侯夫人去了外头,此时还在侯夫人屋子里,似乎……被罚跪了。” 陆靖言烧得人都有些迷糊了,他强撑着起身,身上只穿了白色的中医,显得整个人清贵儒雅,一张脸白得如清月,闭着眼凝神好一会,才一把扯过来旁边架子上的衣裳披在身上。 “世子,您还在高烧,此时不能出去吹风的!”旁边嬷嬷胆颤地劝道。 可陆靖言并不在意,他胡乱穿好衣裳就直奔母亲所住的院子。 一进房门,他就问:“世子妃呢?” 丫鬟立即道:“世子,世子妃与侯夫人正在里头呢。” 陆靖言拂开丫鬟,直接往里进,才进去就瞧见雪音正跪在床畔,而侯夫人半躺在床上,气得面色发胀,手指都乱抖! 侯夫人满面泪痕,瞧见陆靖言进来,直接怒斥道:“言儿!你来得正好!立即休了这女人!你可知道今日她出去怎的了?竟然被泼皮无赖缠上了,而后又与那齐家公子私下说了不少的话,旁人给你面子,没说什么,私下不知道如何编排了,我尚未说几句,她便出言顶撞,你何苦留着这么个女人?” 她说完猛烈咳嗽,似乎被气得狠了。 雪音低着头,直说:“夫人,今日之事并非雪音之错,雪音也不想……” 夫人咬着牙,直挺挺地晕了过去,旁人嬷嬷立即掐她人中,才让夫人醒来,陆靖言本就高烧,此时更是怒不可遏:“齐雪音!” 雪音被他吓得一抖,立即说:“世子休了我吧……” 陆靖言一抬手指着门口:“滚回院子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给她东西吃!” 雪音不知道为何他不同意休了自己,但此时此刻自己与夫人联合起来都这样了,他还是不同意,还能如何? 侯夫人低垂着头,眸中都是失落,也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雪音本欲起身,却因为跪得久了,身子软得厉害,哪里起得来? 最终,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起身,一步步艰难地往外走,而陆靖言只顾着侯夫人,并未瞧见她狼狈的样子。 等到回了长清园,当真有人已经收走了所有能吃的东西,翠莺急得直哭,最终只能给她喂点热水。 外头有人把守着,不给她们吃食,也不许出去买,翠莺恨极了:“姑娘,难不成他要饿死您?” 雪音躺在床上,膝盖上都是淤青,疼得都麻木了:“饿上几天饿不死的,等他彻底厌倦了,总会收手的。” 陆靖言陪着侯夫人,侯夫人却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抓着他的手问:“言儿,你怎的这么烫?是不是起烧了?” 最终,侯夫人催着他回去休息,陆靖言这才离开,却很快就喊人来问白天的事情。 只知道,齐雪音在外头被人缠上了,齐游再次出手相救,回府之后她被罚跪了两个时辰,期间跪不动了灌了参汤继续跪,接着便是顶撞母亲,害的母亲晕厥过去…… 她跪了两个时辰?陆靖言闭上眼,良久没有说话。 “她现下如何了?” 银杏低垂着脑袋,如实道:“世子妃跪得太久,膝盖上都是淤青,世子吩咐不许她吃东西,奴婢便让人把屋子内吃食都给撤掉了。” 陆靖言眯起眼,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凳子。 银杏大气也不敢出,惶恐地抬头:“世子……” 陆靖言呵呵冷笑:“让你不要给她吃,你便真的不给她吃?” 银杏有些迷惘:“那……” 陆靖言起身:“往后你莫要去长清园了。” 银杏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真想问问,世子到底是讨厌世子妃,还是不那么讨厌?或者是有点在乎? 她真的想不通,世子到底要干什么! 陆靖言去了一趟长清园,才走到门外就听到了翠莺的声音:“姑娘,世子怎的如此狠心?您现在正需要一碗热粥。” 他起烧弄得嘴唇发干,浑身都有些懵,听到这话,喊了旁边的小丫鬟低声嘱咐去弄些热粥来。 雪音躺在床上,目光平静:“翠莺,别说了,没事的,饿上几天饿不死人。” 她才说完,就敏感地察觉到屋子门口有人来了,目光里的平静里添了一丝厌恶。 “你来干什么?” 陆靖言攥紧手,瞥见桌上的书,便找了个借口说道:“你从齐家带来了一本书,是关乎制香的,你可还记得?齐府着人来要,齐雪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该还回去了。” 第11章 “还没闹够吗?”…… 雪音忽然嘲弄地笑了出来,她苍白的脸上是遮不住的讽刺。 陆靖言更觉得不悦,脸色如寒冰,他往里走,雪音便低声道:“翠莺,你先出去。” 翠莺有些担心,但姑娘说的话她向来都是听的,只得先出去了。 翠莺才把门关上,雪音就咳嗽了起来,陆靖言就那么地看着她,心里一股异样的情绪流动。 -- 第22页 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罢了,怕她知道自己惦记她而得意忘形,便找了拿书的借口。 实际上那本书的确是林若幽拜托他问雪音要的,但他当时回绝了林若幽。 “她既然带走了,必然有她的道理,林姑娘若想要书,陆某让人给你买。” 林若幽只想要那一本,便为难地说道:“陆大人,若幽素来没有求过您什么事情,只是这本书,若幽是真的想要,陆大人可否……” 她没有往下说,但眸子里楚楚可怜的,让陆靖言想起来那次坠崖,救他的小姑娘。 若非那姑娘,他不仅会断了腿,还会丧了命。 因此,他对林若幽几乎是有求必应,但这一次,他还是拒绝了她。 “雪音也算是齐家女,你想要什么,直接问她要,既然不敢同她要,为何要问我来要?林姑娘,陆某感激当年你的救命之恩,但陆某并非是毫无底线之人。” 林若幽脸上都失望的神色,还落了泪,旁边张三都有些揪心。 如花似玉的姑娘一落泪,如雨打梨花,谁不心疼? 可陆世子竟然当没看见一样,直接上了马车。 陆靖言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他心想他并非是要替林若幽要书,只是想看见齐雪音对他说软话,求他罢了。 只肖她似从前那般说上几句软话,他便会让人给她热饭热菜,甚至,今晚上会与她一同就寝。 她不是最喜欢在他怀里睡觉吗?他今夜不介意搂着她。 可,床上的女人纤细的手抓着被子,安静地看着他,倔强地像是变了个人。 “你要替林若幽来问我要制香的书?” 她那次故意告诉林若幽这本书,就是想看看,这两人是否一直都那般无耻。 陆靖言有些烦躁,难道让她说几句软话就这般难? 从前她不是最喜欢求他了吗? “是,书在哪里?把书拿出来。” 他语气冷冽,雪音又是惨然一笑,她抬手,指着前方的书架子:“第二排那本,你若要,只管拿去。” 陆靖言起身去取了书,回头看了她一眼:“齐雪音,前些日子让你反省,你怕是什么都没有反省出来吧?” 他把那书抽出来,雪音心里一阵难受。 她发现,自己并未做到期望中的那样绝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希望他不要去拿那本书,尽管那书并不是她常用的那本书,只是随便找来的一本罢了。 瞧见她不说话,陆靖言觉得自己好像漏了什么情绪似的,他咳嗽一声:“这些日子,你就继续在此反省吧。” 可他才走到门口,雪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她脸色惨白地抓着被子,声音轻轻地问:“世子,这一年,你到底是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有没有一丝动心过,真的把我当成你的妻子? 还是说,我一直一直都只是下等的,被你看不起的玩意儿? 陆靖言被门外的风一吹,觉得脑仁子都在疼。 他想起来许多事,便又麻木了许多,捏紧了手里的书,声音不带什么感情。 “你觉得,我能把你当什么?” 男人冰冷的声音,让雪音心里最后一点的期待也没有了。 她微微一笑,眸子里没了任何情绪。 “那……我们和离吧。我已不能生育,又不是正经高门大户的女儿,若是和离了,世子您想娶什么贵女便娶什么贵女,也省的瞧见了我便烦心。更省的日日怀疑我是不是旁人安插到宣平侯府的棋子,而我也早就受够了,受够了自己这样卑微,这样厚脸皮。” 陆靖言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她,他分明站得那样笔直,瞧着高大魁梧,可实际上脑子里疼得一塌糊涂,额上越来越烫,仿佛随时便要倒下。 “别仗着我对你有一点好脸,你就越发小性子,我警告你,本世子没那么耐心!” 他猛地攥紧手里的书,那书皱成一团。 雪音坐直了身子,努力提高声音说:“既然没有耐心,为何不肯和离?你怕什么?你但凡是个男人,不喜欢我便和离罢了!何苦这样折辱我?欺负你们宣平侯府的是那些男人,你拿我撒气算什么本事?” 她气急了,这样脱口而出那些话,陆靖言却淡漠地看着她:“那便和离吧!” 他把门一摔,直接走了。 门哐当地来回响了几下,寒风灌进来,屋子里瞬间冷了起来。 好半晌,雪音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脸上都是泪。 因着陆靖言之前的吩咐,便有人弄来了热粥,翠莺赶紧欢喜地捧着粥进来了,一进来瞧见雪音通红的眼珠,就心疼得不得了:“姑娘,世子又说什么了?您怎的哭成了这样?” “没事。”雪音嗓子里依旧堵着了似的。 她与翠莺一道用了粥,等屋子里暖和起来,又往膝盖上涂了些药,两人挤在一个床上,暖和地睡了一夜,第二天膝盖还是疼的,但却没那么疼了。 “翠莺,收拾你的贴身衣物,我们要离开宣平侯府了。” 翠莺有些讶异:“姑娘?” 雪音翻了翻架子上的书,她的书很多,但自然无法带走,能装进包袱里的也只有几本制香相关的书了。 “你猜对了,世子已经答应和离了。”雪音捏了捏翠莺的脸。 翠莺有些呆住了,又开心,又觉得忐忑,因为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 第23页 两人很快收拾了一番屋子,雪音把伺候过她的下人喊过来:“这一年你们都算尽心尽力,我要走了,没什么可送你们的,这世上,也就银钱的用处最大,便一人送一些银子,你们留着用。” 丫鬟们面面相觑,也都有些不舍。 “世子妃,您要去哪里啊?奴婢是被人从其他人府上发卖过的,辗转来到宣平侯府,头一次见到您这样温柔可亲的主子,奴婢还想一直伺候您的!” 虽然外头人都说宣平侯府的世子妃有多卑微低贱,可贴身伺候她的人知道,世上难得有如此温柔之人。 她赤诚又善良,只要一变天,便让下人都赶紧回屋躲着,备足了棉被和吃食,每到节庆都会挨个地赏银子糕点,时不时让人多休假,从不曾委屈了谁。 倒是这些下人们,觉得亏欠了主子。 雪音浅浅一笑:“你们不必伤怀,这世上总有分离与变故的,更何况,我并不算是什么重要的人。这儿是世子妃所住的院子,想必你们世子很快会再娶的。” 她打发了下人,便与翠莺一道收拾出来两个包袱,她俩力气都不大,东西带多了也用不掉,便把剩下的属于自己的东西都送给了院子里的小丫鬟们。 此外,雪音连夜赶制出了几只香囊。 她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齐夫人时常难以入眠,可那些香料除了她之外旁人也做不出来,时间久了香味儿淡了也没什么作用了,只能先给齐夫人几只,往后再做打算。 雪音让翠莺把香囊包起来,却又单独拿出来一只,翠莺不解:“姑娘,这一只留着?” 葱根似的手轻轻拂过香囊上的刺绣,雪音低低“嗯”了一声。 而后,雪音嘱咐翠莺带了些银子悄悄地去把香囊送给齐夫人,此次没走明面上,就是怕再被人拦着。 一切做好了准备,可她却连着等了三日都没有等到陆靖言的和离书。 雪音惆怅地想了想,不如还是去问问吧。 今儿恰好是正月十五,陆靖言连着几日睡不好,不知道为何,自打解下了齐雪音给他做的香囊他失眠的毛病就又犯了。 从前他也失眠,后来与她同房之后,那失眠的毛病竟然渐渐就好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痊愈了,没想到还会再次失眠。 人睡不好,精神就有些颓,他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便觉得寡淡没有滋味,喊人来:“让世子妃为本世子再弄些清淡的茶叶来。” 张三立即笑:“世子,世子妃此时正在外头廊下等您,来了好一会儿了。” 陆靖言一怔,心底一抹喜悦浮上来。 那女人果然还是服软了,他就知道,她离开自己根本活不了。 他浑身猛地一阵松快,前几日起烧与失眠的苦楚似乎消散了些,陆靖言起身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大步朝外走去。 屋外廊下,笼子里的金丝雀啾啾地叫着,廊檐外站着个女人,她穿一身嫩黄衣衫,乌发雪肤,细腰不盈一握,头发梳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戴了几朵绢花,正安静地瞧着前方空地处栽的一株梅花,宛如一幅静美的画卷。 如今花季已至尾期,粉白花瓣被风一吹簌簌往下掉落,倒是有一种难得的别致。 陆靖言离她还有几步远,就闻到了熟悉的清香,故意冷笑一声:“你来干什么?” 身后的张三有些不解,世子跑这么快,鞋都快跑掉了,就是为了跟世子妃吵架么? 雪音听到声音,立即回头去看,她平静地冲他莞尔一笑:“我来拿和离书。” 陆靖言眉心一跳,心中猛地一难受,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还没闹够?” 雪音丝毫不惧,她仍旧带着得体的笑意:“世子,难道您是在闹?” 陆靖言素来不爱与女人勾缠,他猛地一转身,衣袖甩得都发出了凌厉之音,男人声音里都是不耐烦:“本世子最后警告你一次,若你不闹,你便还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妃。若你再闹,和离书是吧?本世子即刻写给你!” 今儿是十五,街上会有花灯节,他想着,若是她肯说她错了,那他便抽空带她去逛逛,这还不够吗? 她还想怎么样? 第12章 有恩有恩,有仇报仇…… 身后的女人没有说话,陆靖言心中冷嗤一声,他就知道,女人天生爱叽叽歪歪,整日里生些事,争风吃醋一个顶俩,非要他拿出来脾气才能吓唬住她。 他转过身,想瞧见她可怜巴巴眼含泪水的样子,从前她不就是这样的吗? 可他错了,雪音不仅没有落泪,反倒依旧在笑,那笑容安静如枝上的梅花,却又淡得没什么波澜。 她红唇微启,寂静的眸子里带了些打量:“世子不肯和离,是舍不得我?还是胆小如鼠?” 陆靖言握紧拳头:“齐雪音,不就是和离书吗?” 他转身回了书房,利落地抽出来纸和笔,蘸了墨便龙飞凤舞地书写起来。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带着怒气一口气写下这些字,却觉得笔颤了几下。 想到那女人眸中安静的神色,就好似对他多不在意,陆靖言火气上来,直接摁了手印。 -- 第24页 接着,他拿起来写好的和离书,直接走出门扔到她跟前。 “莫要让本世子再瞧见你一眼!这府上的东西,不属于你的一根线都不许带走,我倒要看看你离了我,能活成什么样!” 这世上,难道还会有比他对她更好的人? 不过是连齐家都不要的孤女一个,竟然如此放肆地踩在他的头上! 雪音弯腰从地上捡起来和离书,瞧见他漂亮潇洒的字迹,微微朝他行礼:“多谢世子,往后余生……也祝您一切顺遂。” 她方才的平静此时戛然而止,以为不会痛的,却还是内心难受得厉害。 忍不住,就在心中默念。 “我不再喜欢你了,真的不再喜欢了。但是……也不怪你的,你不喜欢我,并非是你的错。我曾喜欢你,也希望你余生安好。再见了。” 女人白嫩的手指抓着和离书,转身的一刹那,还是抬眸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她原想再看一眼陆靖言,却发觉自己根本没机会。 终究,雪音红着眼笑了笑,也离开了这里。 张三看看世子紧闭的门,再看看背影有些凄凉的世子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才世子妃好似哭了? 但想到世子一向也没有多在意世子妃,张三只能闭嘴不言。 雪音拿着和离书之后便没有停留,直接回长清园叫了翠莺一道离开了宣平侯府,一丝留恋也无。 翠莺终究有些忐忑:“姑娘,咱们……真的要云游四海吗?” 她小时候总听齐家的大人说外头坏人极多,这个时候忽然就有些担心。 雪音笑:“齐家不会欢迎我们,宣平侯府已经与我们素无瓜葛,我们想要有家,只能自己来造。翠莺,你莫要害怕,有我在呢。” 这“有我在呢”四个字,成功安抚了翠莺,她背着包袱挽住雪音的胳膊:“姑娘,我知道,我不怕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跟亲人在一起,有什么好怕得?” 两人相视一笑,便去了一趟官府,那青天大老爷得知了她的身份,似笑非笑地打发了她:“和离可以,但立女户嘛,不行。” 当今朝代,和离的确还是常见的,但一般女子和离都是会回到娘家,立女户的人少之又少。 翠莺急了:“为什么不可以?” 那男子捋捋胡须:“没有为什么,本官说不可以,便是不可以。” 雪音早有准备,拿出来一锭银子:“大人,这样可以吗?” 那人瞥了一眼,继续不言,雪音便又拿出来一锭银子,最终拿出了五锭银子之后,总算是点头了。 立了女户,雪音又笑着求那人给办了两张路引,因为她声音柔和,本身长得就娇美,又夸赞大老爷办事快,为人正直善良,大老爷被夸得简直又飘了,直接就把路引给了她们。 拿到了路引,雪音便轻松了许多,她站在街头瞧着来来往往的人,从未觉得这般舒适。 从前在齐家也要讲究许多规矩,可从今之后,自己与翠莺相依为命,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她们想睡到几点便睡到几点,再也不用去给任何人请安,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更加不需要给任何人下跪啦! 翠莺心情也好了起来,指着街上各种好玩的给雪音看。 “姑娘,咱们接下来是要去哪儿呢?” 雪音眉头微微一皱,漂亮的眸子都是安静:“那些暗处的人只怕很快就会知道我与陆靖言和离了,我们虽拿了路引,此时却并不是出城的最好机会,翠莺,我们要先找到一处隐蔽的住处租赁下来暂时住着。” 翠莺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姑娘,您真聪明!” 当然,除了防备旁人伤害自己之外,她还要报仇,杨明熙与林若幽如何窜通起来害的自己,她要一一讨回来。 而齐游的搭救之恩,她也要还回去。 因此这天,雪音和翠莺走了许久,到了城西尚未出城却觉得路上冷清了许多,这儿商铺极少,大多是些小商贩晚上回来的居住之地,或者是一些在京城繁华处生存不下来的人,便搬到了此处。 翠莺四处打量着,瞧见一只小土狗跑过来,怕弄脏了雪音的裙子,赶忙护着她,一边轻声道:“姑娘,这里明明还没出城,怎么却像是小镇似的?” 雪音微微笑着看向那地上跑来跑去的小土狗,再看看这处处低矮的房子,略微有些潦草的篱笆,以及篱笆底下长的翠绿色小白菜,心里倒是觉得安定得很。 “就是这样的地方好,咱们去打听打听,有没有谁家有空房子能租赁的。” 两人没多久便遇到了个在浣洗衣裳的婆子,问了几句,那婆子笑呵呵的:“你们两个姑娘赁一间也尽够了吧?我家倒是有空房子,我儿子参军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你们随意给我几文钱也就够了。” 她满脸皱纹,手上都是冬日里干裂的口子,跟婴儿唇似的,瞧着就疼得很。 雪音心里一疼,冲她一笑:“阿婆,谢谢您了。” 翠莺倒是有些担心,拉着雪音走在阿婆后头部,小声问:“姑娘,这会不会是坏人啊?” 雪音捏捏她的手,声音极轻:“不会,你瞧她的眼睛,温和又干净,到了这把年纪还能如此便不容易。” “姑娘,还是您会看人!”翠莺一如既往嘴甜。 -- 第25页 可雪音却一阵恍惚,她会看人吗?也许是的,但偶尔却被冲昏了头脑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比如最开始就看出来林若幽并非善类,却因着愧疚一再谦让。 比如她第一次见长大之后的陆靖言,便知道那个白衣少年已经完全变了,变成了冷冽无情的成年男子,可她依旧如飞蛾扑火一般喜欢上了他。 所幸,上苍给了她反悔的机会,她往后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 阿婆的确是个好人,收留了雪音和翠莺,把家里的棉被抱出来给她们铺上,笑呵呵的:“我家人少,素日里我会去街上卖自己个儿蒸的馒头,你们二位若是想用灶房什么便用吧,两个年轻姑娘在外头也不容易,等气消了啊,还是回家吧。” 她只当这俩姑娘是跟家里闹了别扭出来的,雪音便道:“阿婆,我们是家里亲人都去世了,现如今只剩我们姐妹二人,只怕要在此叨扰数月,而后会去寻其他远亲。这银子您先收着。” 她塞给崔阿婆一些碎银子,崔阿婆一惊,末了,还是收了。 给银子时,雪音低头仔细看了看阿婆手上的冻疮,倒是上了心。 晚上阿婆煮了一大锅豆杂面,虽然说与宣平侯府里的吃食大相径庭,粗糙又不值钱,可那味道却香喷喷的,水烧开下豆杂面以及干菜,再加上煮熟透的豌豆,煮至汤色浓稠,加食盐和茴香,淋上一勺猪油,阿婆又放了一点辣子,吃起来心口处都是暖和的。 吃了饭,翠莺捋起袖子去洗碗,雪音便劝阿婆坐下,给她处理手上的冻疮。 “您这个要是不处理,只会越来越疼,我给您包上一点这个草药,明儿早上就会缓解许多。” 雪音动作温柔,阿婆眼中都是笑:“哎呀,我自个儿也笨,找不到有用的法子,这冻疮一年一年地发,真是烦人。” 老人家的手上布满了生活艰辛的痕迹,雪音一点一点地给她涂草药,那是从外头摘来的一种叫做千里光的野菜,她曾翻阅了许多古书,才找到的一种法子。 记得最初成亲的时候,陆靖言带命陪太子去郊外,太子在帐篷里饮酒烤火,而他就站在帐篷外头立着,整整一夜,京郊山林处的夜冷得刺骨,也就两三天,陆靖言回到侯府手上便生了冻疮。 他皮肤是很白的,那冻疮呈现出一种暗红色,到了被窝里便痒了起来。 痒到他克制不住地去挠痒,雪音瞧见了却当没瞧见,只等他睡着了才小心地轻轻抚摸他的手,心疼得泪都掉在了他手背上。 而后,她各种寻找治疗冻疮的法子,再一个个地试验,总算找到了一个效果比较好的,便细心捣碎,小心地扯着陆靖言的袖子问:“世子,妾帮你敷一下手好不好?” 崔阿婆瞧着烛光下年轻姑娘娇嫩精致的脸庞,她着实没见过比这更漂亮的女子,那秋水似的眸子里都是故事,但她活了一把年纪,深知有些事情不该去问。 因此,她只是笑着用另一只手揉揉雪音的脑袋:“丫头,想家了吧?” 雪音眼睛一热,冲她笑:“没有。” 此时,宣平侯府长清园中,陆靖言站在雪音曾用过的梳妆台前,拿起来桌上似乎被她遗漏了的一只香囊。 是熟悉的香味,可却冰冷得很,屋子里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那个常常娇羞地上来扯他袖子的女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回头瞧着整个屋子,她带走的东西微乎及微,因此这屋子整整齐齐,像是她只是出门有事。 半晌,男人清冷声音响了起来:“来人。” 很快有人进来跪在地上:“世子有何吩咐?” 陆靖言声音平淡:“世子妃可回来了?” 如她回来了,他就原谅她这一番胡闹。 第13章 不介意孤独,比爱你舒服…… 下人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陆靖言捏着香囊,半晌才道:“出去吧。” 打这一晚起,陆靖言便在长清园住下了。 从前雪音日日盼着他去,他倒是不常去,可如今事情忙完了便回了长清园。 一听到外头有什么响动,陆靖言便起身,以为是有人回来了。 但每次,都是丫鬟罢了。 他逐渐也明白了,齐雪音并非是闹别扭,而是真的与他和离了。 男人坐在床沿上,闭着眼,仿佛还能听到女人娇甜的声音。 “世子……我给您宽衣。” “世子您渴不渴?这是我新煮的茶,还有这糕点,清香可口。” “世子,妾这样穿不好看吗?” …… 一幕一幕,越加清晰,陆靖言抬起手,瞧见自己手背上干净一片,去年那次冻疮被她找药膏涂了几次之后,便逐渐好转,一丝痕迹也无。 倒是她的泪滴到他手背上的滋味,竟然那般清晰。 她是为了他在哭吗?不是虚情假意,而是趁着他睡着了,才敢偷偷地哭。 心中如有虫子在一点一点地啃咬,陆靖言闭上眼,喊人:“来人!把齐雪音的东西都拿出去!” 很快就有人来收拾,可那些人越收拾陆靖言就越是生气,一脚踢翻了凳子:“住手!” 下人们摸不着头脑,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好半晌,只见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一边吩咐说道:“把这长清园给我锁住,谁也不许再进来!” -- 第26页 宣平侯府的陆世子忽然间性情比先前更为狠戾这件事,最先发现的就是侯府的人。 就连侯夫人都有些不满:“和离之后,你便这般沉闷,为娘知道你心中不痛快,但男儿要为大局考虑,齐雪音本就是那些人欺辱咱们的工具,亦不能生儿育女,性子也忒矫情了些,早该出府。前几日,我又梦见你爹了……” 陆靖言与陆慎言都齐齐抬头:“娘,您梦到了什么?” 侯夫人有些痛苦地摇摇头:“梦见你爹受了重伤,那样子可怜极了。你们兄弟两个一定要争气,再多去打听打听你爹的踪迹,但千万不能让太子和皇帝知道,否则……” 她眼睛红红的,拉着陆靖言的手:“靖言,早些让你那通房怀上孩子,陆家不可无后,你爹无论是生是死,咱们家都有大仇要报,你可记得?” 陆靖言眸色坚毅:“娘,您放心!” 兄弟二人从母亲的房中出来,陆慎言忍不住问:“大哥,大嫂其实……” “慎言,记住你的名字。”陆靖言目光冰冷,陆慎言一下子闭嘴了。 陆靖言再未同任何人提起过齐雪音,白日里出门办公,晚上就让通房去他屋子里待上半个时辰,第二日侯夫人喊了通房去问话,小通房便垂着脑袋,声音轻轻的:“夫人,世子轮流宠幸我们三人,是我们三人肚子不争气……” 侯夫人气得不行,但也无可奈何。 三个小通房出了侯夫人的房门都松了一口气,再想想世子的话,只能闭紧嘴巴。 毕竟,世子那眼神足以杀人,只是她们仍旧后悔,为何要来这里做通房?简直像个活死人墓! 第二个感受到陆靖言如何狠戾的人,是杨明熙。 那一日杨明熙正与丫鬟一起去街上买胭脂水粉,马车所用的小马驹不知道怎的忽然发疯了似的往前狂奔,杨明熙吓个半死,在车内失声尖叫,额头都撞红了,最后车夫勉强把马制住,她下了马车之后脸都哭花了。 恰好就瞧见从茶楼里走出来的陆靖言,他一身青色衣袍,身材高大,俊逸无双,站在那廊下被明晃晃的日光一照,五官更是无可挑剔地好看,只是脸色冷肃,眸子如寒潭,淡淡扫了杨明熙一眼,杨明熙一愣,下意识心虚。 那日,她得罪的不只是齐雪音,得罪的也同样是世子妃,不知道陆世子会不会嫉恨在心? 可陆世子不是不喜欢齐雪音的吗? 想到自己曾经把齐雪音的那么多秘密出卖给了林若幽,包括陆世子曾经受伤被救一事,她就愈发心虚,才要走人,就听到了陆靖言与旁人的说话声。 “世子,这马倒是野性的很。” 陆靖言手背在身后,目光毫无波澜,声音清冷:“马儿野性了些,打死了便是。” 杨明熙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赶紧地走了,她怎么听着那句“打死了便是”好像是说给她听的? 这事儿闹得杨明熙好些日子不敢出门,呆在家里疑神疑鬼。 这便罢了,恰好这几日不知道外头怎的传了些流言,说是国丈府的三姑娘爱慕上了侍郎齐大人家的二公子,时常往齐府跑,可人家齐二公子偏生看不上她,处处躲着闭着。 那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杨明熙她娘气得不行,回来就警告她:“往后不许你再去齐家!切莫再给府里丢脸了!” 杨明熙本身就病着,此番更是难受,她的确是爱慕齐二公子,可这事儿就连齐雪音都不知道,也就林若幽知青,外人是如何知道的? 林若幽曾答应过她,若是除掉了齐雪音,一定会帮她嫁入齐家,如今怎的反悔了?竟然还出卖了她! 现如今齐二公子瞧不上她,旁人定然也嫌弃她名声不好,好人家还怎会与她说亲呢? 国丈府原本就是凭着家里出了一位先皇后才有的根基,与那些时代簪缨的家族不能比,杨明熙又气又恨,带着病去林若幽对质。 林若幽近来也不好过,她与陆靖言的几次走动不过是想利用陆靖言让齐雪音难过罢了,真正想嫁的人是太子,因此在太子身上花费了不少的功夫。 可太子素来有个相好的,那人偏生还是个坊间女子,不拘小节性子刚烈,在林若幽与太子尚在暧昧之时,那坊间女子早已与太子鱼水之欢行得过瘾,这事儿瞒得很紧,谁也不知道。 林若幽花了许多功夫,也没挖出来这个女子,她以为太子虽然行事不算得体,但这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直到有人给她递上去一封信,林若幽去了那别院门口等着,倒是真的见到了乔装打扮的太子,那年轻男人脸上都是期待与宠溺,进了院子便关上门,院子里男女调笑声音传出来,林若幽脸都白了。 “殿下今儿来晚了,丽娘可不饶您!” “丽娘乖些,孤公务繁忙,还是抽出来时间疼你,你倒是怪起本宫来了,小骚货,看孤如何惩责于你!” “哎呀,殿下,您坏!” 林若幽失魂落魄在别院门口站着,如被浇了一身凉水。 她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京城认了齐家,原想着这辈子后面都是荣华富贵,等自己攀上了太子,成为太子妃,太子登基之后她不就是妥妥的皇后? 可却没有想到,一切并未像她想象中那般好拿捏。 * 京城西边的小院子里,崔阿婆手上冻疮好了许多,此时正在灯下缝制衣衫,一边笑吟吟地同俩姑娘讲话。 -- 第27页 一眨眼,雪音离开宣平侯府都已经半月了,心里头那点惆怅减轻了许多。 两人扮成农家姑娘,穿着旧衣裳,脸上涂了颜色偏暗的脂粉,乍一看倒是让人认不出来。 崔阿婆这些日子也非常快活:“自打你们来了我这屋子总算有了笑声,我儿子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心里头总是不好受。大妞,你做的那梅花糕竟是比馒头还好卖,今儿不少人都要我明日多带一些去呢。” 她日常就喊雪音大妞,喊翠莺二妞。 雪音为了讨好陆靖言的胃,做糕点是一把好手,她这些日子闲着无事便做了糕点让崔阿婆带着去外头街上卖,倒是引了不少的食客,带得崔阿婆馒头也卖出去更多。 但她并没有打算大肆售卖,因为并不想出风头被人发现,只想在京城安安分分地等几个月,风头过去再悄悄地出城。 但再一想想有钱可赚谁会放着不赚?她做些新鲜的口味,应当也没有人会怀疑什么吧? 因此,雪音答应了崔阿婆:“成,明日我便早起多做一点。” 晚上,雪音与翠莺睡在一张床上,翠莺打了个呵欠,悄悄地说:“姑娘,昨儿我去悄悄地打探了,国丈府的三姑娘还在病着。林若幽从马车上下来时,我瞧见了她脸色很是难看,想必……太子的外室一事儿她已经知道了。” 雪音弯唇一笑,虽然是闭着眼,脸上却都是舒坦。 其实她作为死过一次的人,又知道书中剧情,哪里就是会任人宰割的呢? 林若幽与杨明熙想要欺负她,也只会是自讨苦吃。 杨明熙的婚事势必受到影响,齐家二公子会更厌弃她,而京城旁的世家贵族谁还要她? 至于林若幽,没有书中女主光环加持,她想要一帆风顺,哪里又那般容易! 这一次到此为止也就罢了,若再有下次,她依旧会毫不留情! 翠莺给雪音揉揉肩,又有些犹豫地说道:“翠莺还遇着了宣平侯府的双福。双福说……” 雪音下意识睁开眼,脸上的笑淡了些:“双福说什么?” “她说世子自打和离之后,便夜夜都会喊那几个通房去伺候他。姑娘,世子,世子怎能如此无情?” 进雪音垂着眸子没有说话,翠莺有些后悔提起来这个,立即改口说道:“姑娘,都怪我这嘴,又提什么双福!” 她只是心里为姑娘感到不值得,这才和离,世子转眼就宠上了旁人,姑娘待他那般好,何尝被他真心宠爱过呢? 可谁知道翠莺连着唤了几声,雪音都闭着眼没睁开,原来是睡着了,翠莺只得躺下很快也睡着了。 良久,雪音睁开眼,轻轻在心里答:“他如何无情,我都不介意。” 不介意孤独,比爱你舒服。 从前那些日子,终究成了过往,她再不会回去了。 她睁着眼,静默地看着高粱秸秆搭出来的屋顶,却忽然想起来陆靖言在庭中执着一根长树枝也能当成剑来耍的样子,他练剑的样子飒爽英姿,宛如行走江湖的侠客,一招一式都俊逸潇洒。 但记得更清楚的却是他把和离书扔在她面前的样子。 雪音自嘲一笑,叹息一声,最终还是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终究不能安稳,约摸三更时分,翠莺警觉地听到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声,立即披了衣裳出去瞧了几眼,这一瞧便发现原来是崔阿婆竟然从床上滚了下来! 崔阿婆本就年事已高,又总是操劳,每到夜间便会心口疼,一直攒钱留着给儿子娶媳都舍不得看病,每次都是硬生生忍着,这一次竟直接疼得浑身大汗,昏死了过去! 第14章 十八年前的女孩儿(二更…… 二月初的夜,还是非常冷的。 雪音和翠莺一起艰难地拉着板车把崔阿婆带到了京城有名的刘大夫医馆内,刘大夫给把脉诊治一番,神情逐渐迷惘:“这病……在下医不了。” 崔阿婆被掐了人中,稍微醒来了些,仍是疼得满头大汗,她流着泪拉住雪音的手:“大妞,我不治了,就算是有人能医,我也舍不得花这冤枉钱啊!我知道你是识字的,只求你帮我写一封信留给我儿子,等她回来便知道我为他做了什么打算。” 儿子去边境打仗这几年,她辛苦存了不少的银钱,只等儿子回来为他娶妻,也好有个家。 雪音柔声安慰她:“阿婆,您不会有事的,我一定医好您。” 刘大夫叹叹气:“反正这病我是治不了,你们去别的地方看吧。” 刘大夫当然不是京城最好的大夫,他只是平民看病时最好的选择,那些达官贵人自然有更好的大夫,甚至还能去宫里求皇上赐御医给治病。 雪音不想看着阿婆就这样疼死过去,从宣平侯府出来之后,她能安然无恙多亏阿婆聪慧又善良,从未起过什么歪心思,反倒处处保护着她与翠莺,她思虑再三,打算去齐府一趟。 先前不愿意去齐府,是碍于尊严,可如今人命关天之际,她顾不得什么尊严了。 齐府的人自然请得起更好的大夫,雪音要翠莺照顾着阿婆,她悄悄地赶去了齐府。 原先以为手里拿着银子多少能悄悄地找到齐夫人,可谁知道才到齐府大门口就发现齐家竟然换了一批家丁。 说起来也是林若幽有了警觉,瞧见齐夫人又对齐雪音思念的样子,恨恨地使了计谋说是府上下人中有刺客,齐大人吓得立即把家丁都给换了。 -- 第28页 林若幽稍微打赏了些银子便收拢了几个,此时见齐雪音回来了,立即便有人家丁去通传。 这会儿林若幽正熟睡,原本有些不耐烦,听到说齐雪音此时在门口求见夫人,立即清醒了,她勾唇一笑,捻着自己的发尾,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不必惊动府上其他人,只告诉那女人说夫人知道了,要她在门口等着便是。” 下人立即按照林若幽的吩咐出去了,林若幽躺在暖和的被窝了,笑出了声。 自打知道齐雪音与陆世子和离之后,她就无比高兴,着人四处打听齐雪音的下落,就是想把齐雪音直接踩死,好让齐府的人再也没有念想。 这些时日她如何不知道,齐夫人为了齐雪音和离又失踪一事担心得夜夜哭,白日里装的再好,那双眼都是红肿的。 雪音怔怔地看着那面生的看门老奴,轻声询问:“夫人可是不愿意见我?” 那老奴打了个呵欠:“这位姑娘,我们夫人说知道了,要您等着便是。” 门被关上,雪音站在外面,被冻得脚都麻了,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只怕齐夫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如今求到了门口。 看来林若幽倒是本事不小,竟然能在齐府混得如鱼得水,这般自在。 她抬眸看着挂着灯笼的齐府大门,想到自己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可一堵墙却就这般隔得她进不去,她也没有任何撒娇任性的资本,就觉得悲凉。 人心再亲近,也亲近不过血缘。 她不是齐家的孩子,就不该求到齐家的门口。 雪音失落地转身要走,身后的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她欢喜地转身,却见老奴迎面泼来一盆冷水。 “你们……”雪音被冷水冰的牙齿都在打颤。 老奴哎哟一声:“这姑娘你还没走呢?我们夫人身子不好,要不你在这等等,老奴再去通报一次?” 女孩儿衣裳都湿透了,二月的寒夜,风吹得灯笼乱晃,她一张脸惨白,那老奴抱着胳膊笑着看她。 雪音走过去,从怀里掏出来一点碎银子,平静地说道:“您行行好,这些碎银子您收着……” 那下人本就是见钱眼开的东西,立即凑了上来,雪音却猛地从怀里抖出来一包粉末直接洒到了他手上,接着转身就跑。 银子?不要他的命已经算好的了! 雪音提心吊胆地跑了好一会,那老奴自然追了上去,可没跑几步就觉得沾了粉末的皮肤灼热起来,继而痒得厉害,他没法子,只得停下来使劲儿地挠。 可那皮肤越是挠就越是痒,红得厉害,挠了足足半小时,都溃烂了,那老奴竟然是痛得受不了,求到了林若幽跟前,林若幽困得不行,直接斥道:“受不了那便剁了!办事不利,倒是有脸求到我面前?” 老奴只能含泪忍下。 而雪音一路跑着,衣裳湿透冷得不行,脸上冰凉凉的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什么。 夜实在太深,街上静悄悄的,所有房屋的门都被关上了,她越是跑越是害怕,最终一边跑一边哭,一想到齐夫人,就难过极了。 她如今也才十八,也想有人疼有人爱,可她除了翠莺,什么都没有了。 雪音跑着跑着,忍不住蹲下去抱着膝盖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去哪里找更好的大夫给崔阿婆治病呢? 直到她听见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立即收起眼泪,惶恐地往后看去,只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正朝这边赶来。 她连忙要躲到路旁,那为首的年轻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弯腰伏在马上,目不斜视,这余光瞧见她,便吩咐自己的随从:“武义!把那姑娘送回去!大晚上的一个人多不安全?” 武义立即说道:“是!公子!” 可齐游却猛地勒住了马,定睛看向躲在旁边的雪音,他下马举着火把走过去:“姑娘?” 雪音原本是捂着脸躲在一块石头狮子后头的,此时听到这熟悉而又温和的喊声,试探性地抬起头,就瞧见了齐游那带笑的脸。 她心中顿时安定了些,眸中还闪烁着泪。 齐游微微一笑,想起来昨儿同母亲吃饭时听到的闲话,说是宣平侯府的陆世子与世子妃和离了,世子妃容貌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身世上出了岔子,想如今世道,一个人的身世竟如此重要? 尚书府的人不喜欢侍郎齐府,因此素来没有走动,倒是鲜少有人见过雪音。 当时齐游私心感叹一句,那世子妃齐雪音的确貌美,但他却笑着看向他母亲:“娘,这京城再貌美的女子,哪里抵得上您年轻时候的风采?” 他娘笑着白他一眼:“净瞎说,我已年老,哪里还称得上貌美。” 齐游看看他母亲,再想想世子妃那张脸,就觉得他娘年轻时候一定不输给世子妃的,且两人的容貌气质有不少相似之处,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巧合。 此时,他瞧见从前娇柔动人的世子妃此时穿着破旧,身上的衣衫还湿透了,十足地可怜,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他利落地把披风解下来裹住她:“年轻姑娘,晚上切莫在街上独行,你现如今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雪音仰着白生生的小脸看着齐游,她不知道齐游为何这样帮着自己,却觉得心里暖和的很。 下一刻,她倾身弯腰正要行礼,齐游却及时扶住了她:“有话直说即可,不必多礼。” -- 第29页 少女眸中都是泪意:“前几日我曾着人给齐公子递了信,不知道齐公子可曾收到过?” 齐游的确是曾收到过一封信,字迹陌生,上面写着一些指征之词,但齐游不确定真假,尚未去查验。 雪音此时道:“从前我在宣平侯府曾听到过陆大人与他下人的谈话,齐公子您正查的那桩案子之所以没有进展,也是因为太子从中插了一脚,您最好还是莫要再往下查了,此事非同小可,会影响您自身安全。” 齐游眸色定定地看着雪音,脑子里的疑问有些清明了。 怪道那个案子分明不算难,却总是找不到破绽,原来如此! 他轻叹一声:“多谢你这般诚恳相劝,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爹是尚书,一向秉公执法,我替我爹办事,自然不会放任这件事不了了之。你就莫要操心了,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雪音有些难以启齿,最终却还是恳求道:“我家阿婆病重,可我们无权无势,实在请不到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齐公子,可否求您帮我一把?往后,往后我一定报答您!” 其实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可此时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齐游倒是一口答应了下来,送雪音回了阿婆住的地方,又派人请了医术精妙的老大夫前来,这一折腾,天都亮了。 所幸齐游请来的老大夫帮崔阿婆稳住了病情,并保证可以治好,不会有生命危险,雪音连连道谢,齐游只微微一笑:“不必同我客气,你我三番两次相遇,也算是有缘分。何况齐姑娘这般善良,同崔阿婆不也没有什么关系么?往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去找我。” 雪音送他到小院子外头,思虑再三,还是低声说道:“齐公子的恩情,小女无以为报,有一件事,还是想告诉齐公子。” 她斟酌再三,眸子里都是犹豫,但还是开口了:“与令尊交好的徐大人,实则是个伪君子,他时常暗地里去参尚书齐大人,若是不防着点,只怕将来是要出事的。” 那本书中,那位徐大人是太子一党的得力助手,明面上不支持太子不与太子走动,实际上为了助太子登基做下了不少丧尽天良之事。 齐游心中有些奇异的感觉升上来,他微微一笑:“好,我信你。” 年轻男子出了巷子便跃身上马,武义问道:“公子,您可是看上了那位姑娘?” 齐游笑出来:“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跟她有缘。” 这一日回到家中,齐游没有忍住同他母亲说道:“娘,咱们家中可有什么亲戚在外头遗失过女孩儿?” 他娘眸中颜色一怔,淡淡说道:“寻常人家生个女孩儿都如珠似玉的养着,哪里会遗失?” 说完,梅氏摁摁自己的额头,头痛的毛病有一阵阵地发作了,脑子里嗡嗡的,好似又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她旁边的嬷嬷脸色一变:“夫人,您可是不舒服?奴婢扶您回房休息。” 自打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发生过后,夫人便精神异常,最初是疯了一阵子,后来好不容易清醒了,却把那件事给忘记了,此后便再没有人提起过,夫人自然也想不起来。 而那事儿发生的时候,二公子齐游才两岁多,不怎么记事儿,自然不知道了。 嬷嬷一边扶着梅氏往回走,一边在心里感叹,小姐若是还在,只怕也十八岁了,定然同夫人一样貌若天仙,得父母哥哥宠爱,在满京城都是令人羡慕的吧。 齐游没多打扰,接着便去找了他父亲商谈徐大人一事。 * 五更,天才刚蒙蒙亮,宣平侯府一阵寂静。 张三和李四缩着手打着哈欠在墙根处看着陆靖言练剑。 这位爷近来愈发疯癫,夜里失眠睡不着,便一大早起来耍剑,他自己耍也就算了,时不时地把张三和李四喊过去对打。 两人自然打不过陆靖言,每日早上都提心吊胆的,忽然就无比怀念前世子妃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世子好歹不失眠,好歹不会这般痴迷于耍剑。 “张三!”陆靖言厉声一喝,张三立即抓起剑冲上去与他对打。 打着打着,陆靖言手里的剑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张三被他那狠厉的眼神吓得一哆嗦,陆靖言面上都是汗,眸子里是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声音冷沉:“她在哪?” 张三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说:“世子,世子问的是……” 第15章 这唯一一个听话的好处如…… 陆靖言抿着唇,纵然这院子安静得很,他却好似听得到齐雪音的声音。 她一颦一笑,羞涩又温柔,总是等着他。 原以为没有她也没什么,可此时却知道,没有她,似乎自己很不爽。 “她从宣平侯府乍然离开,想必是拿到了本世子什么机密,去把她找回来,本世子有事要拷问她。” 张三从陆靖言剑下逃走,私下与李四商量。 “世子到底咋想的?前世子妃能拿到什么机密?为何和离时不说这个,现在又要咱们去找回来?世子总不会是……” 李四摸着下巴说道:“或许世子是习惯了世子妃的伺候?毕竟像世子妃那般周到卑微的女子也不好找。” 反正,无论如何,两人都要尽力去找。 可这一找才发现,根本就找不到。 -- 第30页 晚上,张三犹豫半天鼓起勇气打了陆靖言的跟前:“世子,前世子妃未曾回齐家,此时不知道去哪里了,小的着人排查了一番,各处都找不到,城门处也问了问,这些日子没有疑似前世子妃的人出城……” 陆靖言眸子一缩:“前世子妃?” 张三一愣:“世子,齐姑娘与您和离了可不就是前世子妃么?” 陆靖言凉凉地看他一眼:“本世子一日未曾娶新妻,便只有这一个世子妃,何来的前世子妃一说?” 张三未曾想过世子忽然喜欢抠字眼,他挠挠头,素来跟陆靖言一起办事习惯了,又是个粗人,便低声道:“反正世子您也不喜欢她,将来总会娶旁人的。” 陆靖言静静地看着他,张三后颈一凉,最终,陆靖言只冷着声音吩咐:“继续找,把京城给翻到底也要把她找出来罢了,不过是一介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 张三领了命出去,陆靖言盘腿坐在榻上,室内一灯昏黄,手里的书忽然变得无趣起来。 想到方才张三说起来往后他总要娶旁人,陆靖言忽然觉得一阵恍惚。 他曾经也想过总要娶旁人一事,可此时再一想,脑子里却总是闪过齐雪音的脸。 若非她身份特别,也算是个很听话的女人,只是,这唯一一个听话的好处如今也没有了。 陆靖言拿起桌上的香囊,那是雪音遗落下来的唯一一只香囊。 他盯着看了许久,耳边似乎又响起来她娇嗲的声音。 “世子,您戴上试试好不好看?” 那双手柔弱无骨,唇边还有梨涡,她的温柔似海,能让一个冷静持重的人都忍不住沉溺下去。 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是自己控制不住的,他闭上眼,似乎四处都是她的声音,她朝他走来的样子,她软嫩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发,她身上的香气,她温柔的声音。 陆靖言猛地睁开眼,门被人敲响了。 “进来。” 侯夫人直接推门,瞧见他坐在窗边拿着个香囊,忍不住眉头一皱。 “娘,您怎的来了?”陆靖言立即起身。 侯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听闻你这些日子寝食难安,可是属实?我知道你对齐雪音是有些看重喜爱的,但她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你万万不可再放纵自己。” 陆靖言猛地抬头,一口咬定:“娘,儿子对她没有任何喜爱,也并不看重。” 侯夫人看他都瘦脱了形的脸,气笑了:“那你为何吃不下睡不着?” 陆靖言一怔,答:“吃不下乃是厨子做的饭不合胃口,睡不着是因着忧心爹爹一事……” “你瞒得过我吗?厨子未曾换过,哪里会忽然不合胃口?你爹的事情是才发生的吗?总之,你可以消沉,但我不许你一直这样伤害自己的身子,你既然决定了和离,合该大大方方地忘掉她。更何况,那几个通房哪个不是如花似玉,你若是不喜欢,再找便是。” 陆靖言垂着眸子没有说话,顿了一会,才又重复:“儿子对她,当真没有任何情感可言。” 侯夫人伸出手:“那便把你手里的香囊给我,我替你扔了,如何?” 她说着就上去拿,陆靖言却猛地缩回手,他都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娘,这是她留下唯一一个香囊了……” 说完,两人都安静,侯夫人摁摁自己的太阳穴:“罢了,你同你爹一样都是死鸭子嘴硬,但咱们如今的情况不允许你为这些事情浪费时间。齐雪音这一茬你必须给忘了。” 陆靖言没再说话,侯夫人刚走,外头张三就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进来了:“世子世子!找到了!” 他瞬间握紧手里的香囊:“她在哪?” 张三喘了两口气,才说道:“有人三个月前曾瞧见过侯爷,说是看得很准那人就是侯爷!只是一眨眼便不见了!那人如今被小的押解在梧桐巷里头。” 陆靖言眸色一黯,但还是立即起身拿起来披风一边穿一边往外走:“带路!” 他走到马车处,扶着车框看向张三:“齐雪音呢?” 张三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旁边李四答了:“世子,齐姑娘还没有踪迹,小的已经排查了许多地方,兴许是她不想被您找到了。” 陆靖言眼神如刀似的看了李四一眼,这才跃上马车。 在车上,他闭着眼一会想到父亲,一会想到齐雪音。 而后想到他娘说的话,说他喜欢齐雪音,但是这怎么可能? 他就是再蠢,也不会喜欢一个敌人派来的棋子。 陆靖言一路赶到梧桐巷,那被抓来的人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瞧见他便抓着他的裤脚,低声说道:“世子……饶命啊,小的是真的见过宣平侯,虽然是只匆匆一面,但确定是他!宣平侯脸上有一道疤,小的是知道的……” 他刚说完,陆靖言就猛地踢了他一脚,低头抓住他领子:“在哪里见的?” 那人仰着头,害怕无比:“三个月前,就在,就在京城郊外……” “你去京城郊外干什么?” “小的,小的奉命去找宣平侯,若是找到了,便,便诛之……” 张三在旁低声说道:“世子,这人是太子的人,鬼鬼祟祟地跟着小的,小的发现了便把他抓过来,问了许久才问出来这么个答案。” 怪不得,近来皇上与太子对宣平侯态度更是怪异。 -- 第31页 那日他进宫去请太医,在殿外等了许久,后来皇上又寻了个太子的错处,连着陆靖言一起罚,可太子在殿内被皇上斥责几句便坐着吃东西了,陆靖言被罚跪在殿外,回来的时候都是旁人抬上马车的。 陆靖言站起来走到门口背对着屋内,声音清冷:“杀了他。” 身后一声急促的求救之声,很快归于寂静。 *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崔阿婆自从心绞痛发作了一次之后,雪音和翠莺便不让她再去街上卖东西了,只让她在家休息。 崔阿婆这一次情况有些凶险,但她仍旧是简直要出去挣银子,末了,还是齐游来看她,直接给了她一包银子,要她莫要再出去卖馒头了。 “阿婆,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这些日子多谢您照顾,您只要照顾好她们,有什么难处都来找我。” 崔阿婆有些意外,连忙推拒:“这位公子,我与大妞二妞有缘分,一向也都是她们照顾我,我不能收您的银子!” 齐游温存一笑:“阿婆收下吧,日常多买些肉吃。” 若非雪音给他提供线索,关乎太子的案子他是破不了的,虽然雪音的本意是要他莫要再管,可齐游还是直接把人证物证调查齐全呈到了皇上跟前。 太子无能,原本尚书府便不支持太子,皇上碍于尚书的面子,少不得狠狠斥责了一番太子,而朝中不少人对太子印象也更差了。 最终阿婆拗不过他,只得收下了,齐游一走,她就去胡同口的肉贩子家里买了几斤肉,晚上给雪音和翠莺剁饺子吃。 萝卜猪肉馅儿的饺子香喷喷的,咬一口汁水十足,实在是鲜美可口。 三人一边吃饺子一边说话,雪音有些惆怅,翠莺偷偷看了她几眼,阿婆倒是也没问,只是笑着说道:“我给你俩一人再盛一碗甜酒酿喝,是隔壁周大婶子过年自己做的酒酿,可好喝了!” 阿婆去盛酒酿,翠莺擦擦嘴,低声问:“姑娘,您为何不开心呀?这饺子您不喜欢吃吗?” 雪音水盈盈的杏眸里都是担忧:“我瞧见这几日外头奇奇怪怪的人越来越多,若是哪一日有人找上门来,咱们就是害了崔阿婆。翠莺,明儿一早咱们就走吧。” 翠莺想了想,也点头:“成,我都听姑娘的!” 可谁知道她们话音才落,崔阿婆就端着碗走到堂屋门口,与此同时,外头吵吵嚷嚷的来了一群人,很大声地敲门:“有人吗?官差办案,开门!” 雪音跟翠莺都是一惊,阿婆手一抖,汤都撒了,却立即把碗放到桌上,拉起来她俩就往屋子里推:“我床底下有个地窖,你们快进去!” 俩姑娘心都要跳出来了,赶忙冲进屋子里钻到地窖里,大气都不敢出。 崔阿婆匆忙把碗收起来放橱柜里,一边咳嗽一边低声对院子里的黄狗说道:“去咬他们!” 她佝偻着腰打开门,瑟缩地说:“官爷,我是良民,家里只有我自己呀!” 那狗冲着官差汪汪直叫,凶猛得厉害,不愧是被雪音喂了好些天。 几个官差进门就开始到处翻查,似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第16章 齐雪音是杀人凶手 雪音和翠莺躲在地窖中,都是心焦不已。 她们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搜查什么的,但若是林若幽等人借着公事来找她们,等落入林若幽手中还有活路吗? 外头吵吵嚷嚷的,官差们把院子里箩筐等物翻得乱七八糟,崔阿婆心惊胆战:“各位官爷,求求你们,莫要摔东西呀!” 那其中一人猛地推了崔阿婆一把:“滚开!” 崔阿婆摔在地上,疼得半天起不来,其中一人直接上去搜身,旁的没搜到,倒是搜出来一包银子,阿婆立即求道:“官爷,这银子不是我的,求求你还给我!” 那观察嬉笑起来:“让你孝敬小爷几个银钱怎的了?死老婆子!给爷乖顺些!” 崔阿婆哪里舍得被他们抢走这些钱?爬过去就要抢,被人猛地踢了一脚,心口一疼吐出来一大口鲜血,在地上睁着大眼呻/吟。 那院中几人掂了掂银子,都笑了起来,喝道:“再敢妨碍你我办事,不如直接杀了她!如今刁民可真多呀!” 雪音和翠莺隐约听得到外头的声音,翠莺心一横:“姑娘,我出去吧!万一阿婆出个好歹……” 可谁知道雪音摁住她手:“我出去,你留下,万一我被带走,你一定要照顾好阿婆。” 翠莺眼圈一红:“姑娘,我去!” 可雪音强硬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 她从地窖里爬出去,硬是把盖子给盖上了,接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喊道:“阿婆,外头怎的了?” 那些官差瞧见她,立即把手里画像拿出来一对比,很快就冲上来把雪音给扣下了! “她与画像上的人长得很是相似!带回去拷问!把这老婆子也带走!” 雪音心中很怕,却强行镇定下来,问道:“你们为何抓我?阿婆是无辜的,她与我素不相识,我只是来赁了她家的房子。” 她瞧得见画像上的人就是自己,心中警觉起来,只怕是有人设局要抓自己。 就按照她如今的本事,根本无法出城,这些日子城门处管理得十分严格,她远远地瞧着就不敢上前了。 原本以为崔阿婆这里已经足够安全,万万没有想到,那些人会搜查到这里。 -- 第32页 一官差瞧她长得漂亮,调笑着大量了一番,说道:“小娇娘,哥哥好心告诉你,抓你乃是因为你犯了命案!几日前你深夜在侍郎府齐家门口杀了人,如今齐家告发了你,我们自然要抓你,带走!” 雪音心中一冷,她记得自己当时撒了些痒痒粉到看门的奴才身上,但怎么也不会出人命的啊! 眼见着那些人要把崔阿婆也带走,雪音知道若是崔阿婆被带去牢里,只怕死路一条,她不能让崔阿婆与自己一同丧命! 想着自己孤苦无依的,齐家如今告发了自己,她心中一酸:“那晚我的确是去过齐家门口,但此事与崔阿婆无关,还请各位爷放过阿婆!她若是再去牢里,定然救不回来了!” 少女两行清泪落下,那几个男人倒是不忍心了,很快,便把雪音带走了,留着崔阿婆一人躺在院中。 很快,院子里归于寂静,翠莺颤抖着爬出来,踉跄到院子里一看,只见阿婆嘴角都是血,瞧见她便立即说:“去,去找齐公子,救大妞……” 翠莺一阵慌乱:“阿婆,可齐公子……” 翠莺与齐公子并没有打过几次交道,心里没底,阿婆催她:“快去吧!齐公子是个好人,就是尚书府,他曾跟我说过,遇到事儿只管去找他,如今人命关天呀!” 她说着咳嗽起来,翠莺擦擦泪,把阿婆扶到床上,连忙跑着去找齐公子。 可今日尚书府也出事了,齐游回到家就听闻母亲忽然间神志不清了,他急匆匆地赶去母亲房中,就瞧着母亲正拿着一只枕头,轻轻晃着,笑道:“囡囡乖,娘疼你。囡囡不怕天黑,娘陪你呢。” 旁边嬷嬷轻轻擦泪,齐游无措地看着梅氏,问旁边嬷嬷:“可找大夫来看过?好端端的,怎么会成这样?” 旁边齐尚书叹叹气,端正的面孔上都是哀伤。 他走过来拍拍齐游的肩膀,目光怅惘:“那还是你两岁多的时候,你娘给你生了个妹妹。只可惜还未出月子,你妹妹便被那黑心的乳母偷偷抱出去府去了,等我们发现再找到乳母的时候,就发现乳母已经死了,旁边还放着个小小的婴孩。你妹妹命苦,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她。这事儿让你娘直接疯了,好几年才缓过来。这病无人能治,原以为这些年她已经好了。可谁知道……” 梅氏忽然抱着枕头冲过来,着急地问道:“囡囡呢?找到了吗?她背上有一块胎记,红色的,跟朵花儿似的,我都记得呢!夫君,囡囡找到了吗?” 齐尚书痛心地把她抱到怀里:“娘子,都过去了,你莫要再这般了……” 梅氏呜呜呜哭了起来,对着他胸口捶打:“你为何只想着衙门的事物?为何找了个黑心烂肺的乳母?你还我的囡囡!” 才说完,她又抱着枕头哄了起来:“囡囡乖,囡囡乖。” 齐游站在那里,心里震惊不已,又心疼自己的亲娘,脑子里却又闪现出齐雪音的脸。 侍郎齐府抱错的女儿,与他娘生得七八分相似,齐游抓住他爹的袖子:“爹?会不会妹妹当年根本没有死?” 齐尚书擦擦泪:“尸体就埋在郊外一棵梅花树下,爹每每想她了,便会去给她烧些纸钱。游儿,莫要说了,这些事只会让人伤心啊!” 齐游一颗心咚咚咚剧烈地跳动,就在这个时候有下人来报:“二公子!外头有人找您,说是一名叫做翠莺的侍女。” 他立即脚步着急地往外走去,翠莺在门口一边擦泪一边等,却没想到齐游比她还要着急。 男人一把抓住她肩头,焦急地问:“你,你是你家姑娘的丫鬟,是近身服侍的吧?可知道她背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之类的?” 翠莺吓得都懵了,下意识地摇头。 齐游一阵失落:“没有胎记?还是你不曾伺候?” 翠莺只道:“我们姑娘不喜欢洗澡时候有人亲近她,向来都是她自己洗得多,我没有仔细瞧过。齐公子……您怎么问这个问题?我们姑娘遇到难处了!她被官差抓走了,说是犯了命案!” 这让齐游心中升起希望:“被谁抓走的?你说清楚,我现在就过去!” * 雪音刚被押解入牢房中就被推得摔倒在地,手上蹭破一块皮,她知道如今之计只有忍气吞声,但她也不可能就这样白白地送命。 如今只等翠莺把崔阿婆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她就要想法子脱身。 雪音闭着眼坐在潮湿昏暗的地牢中,飞速地回想起书中的事情。 其实这本书不合理之处非常多,比如女主林若幽帮着解决了不少的疑难案件,但她一个弱女子,自小也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是如何想出来那么多查案的法子的? 而许多她原本搭不上的关系,查不到的事情,也好似都查得理所当然。 只不过,如今那些事情也给雪音提供了便利。 她正凝神想着,忽然一阵轻微的铃铛声响起来,雪音抬头一看,只见一位穿着绿色长裙的年轻姑娘走了过来,她掀开面纱,一张脸露了出来,那脸生得柔媚,虽然鼻子和嘴巴略微不够完美,但打扮得极其精致,就显得容貌还是不错的。 雪音坐在地上,林若幽便一步步走过来,她拿出钥匙,示意旁人离开,打开了牢门,她浅笑着站在雪音面前。 “姐姐,我来送送你。” 林若幽是在一年前得到了一个贝壳的,那贝壳里时常传来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提醒着她一步步该怎么走。 -- 第33页 她按照那提醒一步步回到了齐家,勾搭上了太子,却不想近来频频出岔子,太子有外室不说,还曾侮辱过一位大臣的女儿,害的大臣女儿投井自尽。 贝壳里那声音告诉她,这一切只怕与齐雪音有关。 若想真的成为齐家唯一的大小姐,必须把齐雪音斩草除根! 因此,她乖乖听了贝壳的话,一步步设下陷阱,让那被撒了痒痒粉的老奴身上被扎了毒针,死在了齐家门口。 再指使老奴的家人报案,又花了不少的银钱打点,这才顺利地抓住了齐雪音。 “姐姐应该很好奇,我是为什么能找到你吧?”林若幽眼唇一笑。 雪音平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林若幽围着她走了一圈。 “因为陆世子借给我一队人马,因此这才能把京城翻了个遍儿,顺利找到姐姐。看来陆世子真的对姐姐没有丝毫感情可言。姐姐,你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牢里暗黑一片,林若幽来的时候让人都退了下去,因此她才能这般大胆地说这些话。 雪音轻轻抬头:“你想杀我?” 林若幽笑:“不是我想杀你,是你注定要死。你以为,你占据了我十八年的人生,就这么轻易地可以翻篇了吗?” 雪音微微一笑:“那并非我所愿。我倒是希望自小在我亲生父母跟前长大。清清白白做人,也省的如今被人指责耻笑。” 林若幽伪装不下去了,她冷笑一声:“你亲生父母?若非你的亲生父母,我何苦受那么多罪!他们该死,你更该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就是贪图齐家荣华富贵罢了!齐家不要你,你便打着真心真意的幌子嫁给陆世子,只可惜,陆世子可没那么好骗!” 雪音笑出声了:“是吗?他还是挺好骗的,否则怎么会相信了你?” 林若幽脸色一白,雪音忽然站了起来:“我警告你,亏欠你的人不是我,你一再地找我麻烦,我都不与你计较。但往后你若是再敢挑衅,别怪我心狠手辣!齐家二哥与母亲都是好人,你若是敢亏欠他们我也绝对不会饶你!” 可面前的女人仰头笑起来:“你警告我?你哪里来的资格警告我?齐雪音,你马上就要死了,你如何不饶恕我?” 她摊开掌心,里头是一瓶药:“喝吧,你若是喝了,齐夫人我会照顾,你若是不肯喝,你还是会死,齐夫人呢,也会死。” 雪音胸口起伏,握紧拳头:“她是你母亲!” 林若幽目光冰冷:“齐雪音,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雪音低着头,想到齐夫人那双柔软温暖的手,声音平静了下来:“我喝。” 第17章 碎的不是衣裳,而是她的…… 林若幽眸中里都是得意,瞧着雪音一步步走过来,伸手去拿那药瓶子,她放松一口气。 只要齐雪音一死,齐家的人再没有什么念想了,而她往后的路只会是顺遂无比。 可下一秒,眼前一片粉末扑来,林若幽一惊,只觉得眼睛生疼,忍不住要尖叫! 可雪音一把捂住她的唇,用尽力气把她往后拖了两步,紧接着,用拳头狠狠地砸了几下她的后颈。 自打林若幽回了齐府只会养尊处优,鲜少动弹,如今力气竟然还不如雪音。 而雪音被阿婆养了数日,虽然是糙养,身子骨竟然好了许多,每日里帮阿婆里里外外地打扫,力气倒是练出了一点。 她那几下,林若幽竟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此时牢里一片寂静,已是深夜,两盏油灯被风吹灭一盏,只剩了一盏,显得幽深可怕。 雪音身上发抖,却逼着自己很快把林若幽身上的衣裳给解开了,匆促地把林若幽身上的衣裳换到自己身上,她戴上面纱和帽子,脚步轻快地往牢门口走。 为了不引起怀疑,走到门口她扔了一块从林若幽身上搜出来的银子到那看守身上,看守一喜,一边说着“多谢姑娘!”一边去瞧那银子大约多重。 雪音加快脚步一路往外走,可还没走到大牢门口,就听到一阵匆促的脚步声。 为首的男人个子很高,他穿着深蓝色的披风,走路极快,身后的随从急匆匆地说:“世子,我打听了,那些人说世子妃是犯了命案才进来的!” 陆靖言脸色阴沉,他想起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太子因为欺辱大臣之女一事被皇上斥责,他又连带着受了气,那一日脸色正差,从宫里出来就遇着了齐雪音养父的儿子齐鸿睿,侍郎齐家的人都与陆靖言不走动,只一个林若幽还是私下走动。 齐鸿睿瞧见陆靖言,招呼都不打,就当没看见。 其实也不是当没看见,他大着胆子翻了个白眼,陆靖言便拦住了他:“站住!” 齐鸿睿知道陆靖言虽然不为皇上所喜,但地位有些尴尬,说上不上说下不下,也是个不能惹的主儿,最要紧的是,陆靖言这个人手段狠辣。 要不,皇上也不会那般忌惮陆靖言。 齐鸿睿忍气吞声地站在陆靖言跟前,他是个文人,也没有什么成就,因此对雪音一事素来都没有帮上什么忙。 当初雪音要嫁给陆靖言,齐鸿睿也跟雪音大吵了一架。 他原话就是“你明知道太子一党是要拿你来羞辱陆世子,何苦再往前凑?” 那时候雪音只是可怜地看着他:“二哥,我愿意的。” -- 第34页 她是真的喜欢陆靖言,才会嫁给他。 全家都反对,愿意为了她对抗圣旨想旁的法子,可她非要嫁。 嫁了之后呢?这才短短一年,却又和离了。 齐府上下当着林若幽只说雪音是自作自受,可私下谁不担心? 就是齐鸿儒都时不时地亲自出门去大街上到处打听雪音的下落。 此时瞧见陆靖言,他气不打一处来:“陆世子有何事?” 陆靖言凉凉地看着他:“齐雪音可曾与你联络过?” 齐鸿儒咬咬牙:“陆世子,若是我一个月内找不到她,你也休想安好!当初雪音一意孤行嫁给你,不相信你是个材狼,宁愿与我们闹翻,如今她是自作自受,但我作为她的二哥,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 陆靖言淡淡地看了看他几乎要喷火的眸子,定定地问:“她一意孤行嫁给我?难道这一切不是你们设计的?你们想要她在我府上监视我罢了。她是个孤女,齐府不要她,把她卖了当棋子。” 齐鸿儒愤怒地说:“我们没有不要她!若她没有坚持嫁给你,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为了她抗旨!若非她一心倾慕你,看错了人,哪里会到如今的地步?你陆世子是什么人,她一个弱女子能如何监视你?她嫁给你只会受辱!” 陆靖言心中宛如骇浪翻滚,他冷眼瞧着齐鸿儒满面的怒色,知道齐侍郎不算什么好人,但他这个二公子耿直纯正,不会弄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更何况,他瞧得出齐鸿儒眼中对齐雪音的在意。 这让他有些不高兴。 若从前齐鸿儒在意齐雪音,那是因为兄妹之情,可如今二人不再是兄妹,又以什么身份去在意的? “她与齐家早已断了关系,齐公子未免太把自己当根葱了?”男人薄唇间都是冷讽。 齐鸿儒胸口起伏:“我们之间的关系,此生都断不了。倒是她与你,怕是再没有任何关系了,陆世子,齐某请你,放过她!” 陆靖言没说话,撩起帘子上了马车。 脑中思索着齐鸿儒的话,雪音不是谁安插进宣平侯府的棋子,而是她自愿嫁来的。 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忽然想起来她无数次泪眼盈盈地看着自己解释:“世子,妾不是什么棋子,妾嫁过来是因为,因为倾慕与您……” 那时候他冷淡地望着她的泪,此时却觉得心里一阵阵地疼。 他总想着自保,怀疑一切身边的人和事,府上的奴才时不时便要挨个调查一番,路上瞧见一个人都生怕是刺客,即便睡觉时枕头下都放着匕首,一有时间便扑在练武上头,身手了得,就是为了不让旁人伤害自己。 也就那一日任由她把一本书砸在了他的额上,那伤疤才掉,似乎都触不到痕迹了。 她竟不是棋子,可她却也离开了他。 陆靖言闭着眼,狠狠地踹了一脚马车车厢,一拳砸在了自己的腿上。 当晚他就带着张三亲自到处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肖似她的背影,查找了许多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可是都没有。 好几次他瞧见跟她身形相似的背影,立即去抓住那肩膀,女人一回头,就发现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 他失望了无数次,才真真切切地发觉,雪音不要他了。 那一晚他回到侯府,失魂落魄地坐在灯下,好一会才问:“张三,你说她为何藏在本世子找不到的地方?” 张三不敢说,陆靖言便问李四,李四嘴唇动了几下,只能硬着头皮说:“世子,齐姑娘应当是不想看见您。” 陆靖言拳头猛地锁紧,李四吓得一抖,又连忙说:“可齐姑娘那么在意您,人心都是肉长的,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了?说不定过几日忍不住还是会回来找您的。” 张三点头:“对,世子,齐姑娘一定会来找您的!” 陆靖言心里好受了些,可他睡不着,他把伺候过雪音的人一个个地喊来,问话。 他修长的手执着缠枝纹瓷杯,安静地问:“她从前每日里都做些什么?” 长清园里的兰儿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回世子,世子妃从前每日里都是早起梳妆,而后等着世子一起用早膳,若世子不来,她便一个人用,接着去夫人那里请安,再为世子做些荷包衣裳之类的,接着便是用午膳,做些世子爱吃的茶点,到了傍晚,便是提着灯笼去廊下等世子回来。” 兰儿想了想,似乎瞧见世子不满意,又添了几句。 “只是自从世子妃为了给您送棉衣落水之后,便跟从前不一样了,每日里除了养病,不再做什么针线,也不会去等您了。” 陆靖言手指一紧,蓦地看向她:“为了给我送棉衣?” 兰儿心底实则为雪音感到不值得,此时也忍不住带了些私人情绪,她努力压抑着:“那时候人人都道您是护送林姑娘去苏州了,世子妃伤心得哭了几次,后来听闻您没有带上最厚的棉衣,便拿了她给您做的那件厚棉衣坐着马车追过去,怕您腿疾发作。可……半路上就掉入了河中,人拉回来时差点就不行了。” 说到这些事,兰儿哽咽起来。 陆靖言喝道:“大胆!谁同你说的我是为了护送林姑娘才去的苏州?又是谁告诉你世子妃是为了给本世子送棉衣才落水的?” 兰儿有些怕:“世子……这些事,人人都知道呀。” -- 第35页 陆靖言把瓷杯猛地往桌上一放,凝视着张三和李四:“你们也都知道?” 张三跟李四对望一样,忽然点头:“世子不喜欢世子妃,更喜欢林姑娘,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世子妃落水一事,世子没问过,小的不敢多嘴。” 这话把陆靖言气得够呛,可事已至此,他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人人都以为他更喜欢林姑娘,那么她就更加会这样以为了。 怪道她总是泪水涟涟,偶然他睡着时,她躺在旁边还会低声啜泣。 她在吃醋,可她不敢说,不敢问,只能默默忍受,甚至,还要担心他的腿,为了给他送棉衣差点送命。 他声音干哑:“那棉衣……去哪了?” 她走之前,跟他说棉衣针脚做错了,就不拿出来了,可若是真的错了,那时候为何还要去送? 兰儿低声道:“世子妃痊愈后,便把给您做的棉衣和荷包尽数剪碎了。奴婢……没舍得扔,都留着呢,因为那衣裳世子妃绣了日日夜夜,眼睛都累得流泪了,上头的刺绣实在是好看。翠莺姐姐让奴婢扔了,奴婢没敢真的扔。” 陆靖言咬着牙:“去拿来!” 他心中酸甜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不知不觉,自责宛如一把利刃,狠狠地贯穿了他。 等兰儿把那一大包碎布拿过来捧到陆靖言的面前时,她瞧见一向严肃冷漠的世子竟然红了眼眶。 他伸手,五指微微有些颤抖,一片一片地拿起来那些碎布,喉头滚动两下。 那碎的应当不是布,而是她的心,所以她此番才会义无反顾地走了。 哪怕天涯无路,哪怕外头艰辛险恶,她都敢去闯,唯独不愿意再爱他。 陆靖言带着人挨家挨户地搜查,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收到了消息,说是有人抓到了齐雪音,此时就关在京兆伊的大牢里,他拖着几日来劳碌导致疼痛加剧的腿就赶来了。 他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了,这几日更是连半个时辰都睡不着。 才进大牢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属于齐雪音的独特香气,一盏油灯无法将黑沉沉的大牢照得多么明亮,迎面走来的人戴着帽子和面纱,那不是属于齐雪音的惯常打扮,她低着头走得急匆匆的。 陆靖言忽的站住,心几乎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他一把抓住那女子的胳膊! “你去哪?” 第18章 她就这般爱他,在意他,…… 原本雪音低着头提心吊胆地想要逃出去,却不想还是被陆靖言认出来了,她心里暗道糟糕,可胳膊被他紧紧地抓着,想跑都跑不掉。 他的手带着外头的寒气,雪音低着头,努力把声音弄得同自己本来的音色区别开来:“大人,奴婢奉外头李大人的命来送东西的。” 陆靖言嗤笑一声,他伸手勾住她下巴:“看着我。” 大佬之中水声滴滴答答,雪音被迫抬头,就瞧见那张熟悉的俊朗脸庞,初时只觉得一惊,因为他瘦了许多。 但再一想想双福所说的世子日日轮番宠幸那三个通房,这般纵欲不瘦才怪。 她觉得一阵反胃,垂下眼睫毛不看他,这躲避的眼神却让陆靖言心里猛地一疼,宛如被针扎了一下。 牢房昏暗,只瞧得见她大致的轮廓,素来都清瘦的女孩儿,分开这段时间倒是长了点肉,瞧着圆润了些。 她身上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香,让陆靖言心中慢慢安静下来。 他弯下腰,直接把她抱在了怀里,披风抱住了她,低声道:“乖,先回家。” 雪音一愣,立即就要挣扎,陆靖言却抱着她径直往外走,一边说道:“齐雪音,你若是还想继续坐牢只管折腾,除了我没有会救你。” 的确没有人会救她,雪音咬咬牙,只能绷着神经在他怀里盖住自己的脸,她心里想想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能够利用陆靖言逃出去,也算是好事一桩。 在他跟前委屈了那么多次,她不妨利用他一次好了。 陆靖言把她抱出去放到马车里,拿出来一块毯子盖住她:“车厢里有糕点和热水,你在这等一会。” 他很快便出去了,京兆伊的李大人诚惶诚恐地看着他:“陆世子,您,您这是把罪犯齐雪音给带走了?方才有人来报,说是齐府的小姐齐若幽被罪犯蓄意打晕,齐府定然要追究的!还有,那死者家属如今就跪在府衙门口,我们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呀!天子脚下,本官实在不敢乱来!” 李大人不敢得罪陆世子,虽然心里看不上宣平侯府出来的人,但也知道宣平侯府没有一个人是善茬,辛苦爬上来的官员同那些皇亲贵胄如何能比?曾有人当着陆靖言笑话宣平侯一介粗人活该战死,当场就被陆靖言搦着脖子扔了出去。 陆靖言背着手淡漠地看着他:“你们京兆伊就这般查案的?区区一个小案,闹到如此地步。” 他才说完,林若幽捂着后颈从内室出来,方才若不是狱卒发现了她,她不知道要昏死在牢中多久。 林若幽一见到陆靖言便上来抓住他袖子,楚楚可怜地哭道:“陆世子!求您救救我!齐雪音杀害我府上家丁,我不相信是她做的,想着姐妹一场便去牢里看她,可她竟然狠毒至此,将我打晕,换走了我的衣裳!” 不知道为何,从前陆靖言总觉得林若幽是个善良又实诚的姑娘,就冲着她救自己那件事,就可以证明她绝对没有什么害人的坏心思。 -- 第36页 可现在他却直接说道:“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既然今日本世子来了京兆伊,便帮你们审一回案子便是了。” 李大人原本就懒得处理那些案子,因为稍不好歹就容易得罪人,忙不迭点头,可林若幽却含泪上去。 “世子,齐雪音定然是畏罪潜逃!否则怎么会打晕我?这件事证据确凿啊,我那家丁死的冤枉,他家里人都有证词的!求您帮若幽伸冤!” 年轻姑娘急切地落泪,明明都是哭,却与记忆里那女孩的哭完全不同。 电光火石之间,陆靖言竟然把救自己的那姑娘的哭声跟齐雪音的哭声重合了起来。 不,定是自己疯了! 陆靖言想到旁人说他如何喜欢林若幽,忽然就对林若幽生出来几分厌恶。 他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但很多事情林若幽实在是不懂事,仗着他不计较便一而再再而三。 若非是念着那点救命之恩,他根本不会搭理林若幽。 思及从前,他眉头一皱:“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懂办案?我自然会给你个公平。” 很快,陆靖言着人直接把死者的家眷带了上来,他大致看了下卷宗,分开拷问。 李大人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从未见识过陆靖言办案,竟然不知道还有这种方式。 陆靖言问话极快,着人抡着板子,若是底下的人答不出来便要杖行。 “二月二十三那日,你说你家吴壮牛被人下毒,那么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辰?他穿什么衣服?你们那一日吃的什么饭食?前一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家中几口人,吴壮牛死之前可有什么不舒服?吴壮牛到齐府多久了?每月工钱能有多少?拿过什么赏赐?你家日常开销都有哪些?” 他问话的速度根本容不得人思考,若是答得慢了一板子下来痛得人龇牙咧嘴,吴壮牛的家人原本就都是市井走卒,哪里抵抗得住这些问话? 心里想着只要咬死了吴壮牛死得莫名其妙便是了! 可谁知道恰恰是那些细枝末节的答话一家人加上齐府来的几个证人都答得不同,李大人在旁都迷糊了:“陆世子,这……” 陆靖言让人把证人都带上来:“上刑,哪个先说了实话,便饶了哪个。” 他声音冷酷无比,张三和李四是最擅长给人上刑了,吴壮牛的家人哪里抵抗的住,没多时就有人招了。 “大,大人饶命!小的是,是拿了旁人的钱,说要,说要让齐雪音砍头……我家阿爹的确是死了,但,但那是,是他不小心跌入水井死的……那一日,齐姑娘去齐府求救,我家阿爹没有给她通报给齐夫人,反倒泼了她一身的水,齐姑娘便往阿爹身上撒了痒痒粉,但并未曾害过阿爹性命。此后阿爹虽然手上溃烂红肿,但性命无忧。大人,小人句句属实,不敢隐瞒!” 陆靖言心中一紧,深夜求救?被泼冷水?这个吴壮牛幸好是已经死了,否则只会死得更惨。 他依旧面无表情:“拿了谁的钱?” “小的不知道,那人只说是国丈府的,具体是谁,小人真的不知!” 李大人冷汗潺潺,他就知道,这看似简单的案子,实在是不简单! 陆靖言并不想管闲事,更何况死的是欺负过雪音的畜生。 “李大人若还想查,只管往国丈府查去,若不想查,便定性为意外死亡。” 他声音凉凉的,李大人擦一把汗:“这,这还怎么查?” 国丈府他也惹不起呀! 陆靖言掰了手指关节,咔擦响了几下,国丈府,呵呵,他明面上或许不会怎样,但私下一定会要他们好看! * 雪音坐在马车里,手里摸着汤婆子,她好几次探头出去想跑,都恰好看到一张侍从的大脸:“世子妃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慌忙道:“没。” 良久,她困得都睡着了,陆靖言才回来,瞧着伏在案几上的女人,陆靖言微微一笑,他撩起衣袍,走过去坐下来,把她轻轻往自己怀里挪。 雪音瞬间惊醒,赶紧与他保持距离,陆靖言抬起的胳膊瞬间定在半空中。 她有些慌乱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一想起来他夜夜宠幸通房,她就恶心得慌,一刻钟都不想同他在一辆马车里待着。 “你放我下车行吗?求求你。” 陆靖言整理了下衣裳,安静地坐着看她:“你以为你现在下车就是安全的?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线,既有人想害你,你无权无势,毫无依仗,哪一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雪音咬咬牙:“我就是死,也比跟你在一起要强百倍!” 她起身就要走,越想心中越气! 可陆靖言死死地摁住她的肩:“是我错怪你了。” 雪音一怔,曾经也想过他会不会幡然醒悟发现他误会了她,可真的到了这一日却发现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世子哪里会错?我们既已和离,再不必要说那些。现下只求世子放了我。”她麻木地说着。 陆靖言却追着她的眼睛看:“一纸文书又算的了什么?我知道你心中还有我,而我……也的确希望你回来。往后你莫要再疑神疑鬼,我也会待你好一点。你喜欢什么只管同我说,我不会再叫你受委屈。雪音,同我回去。” 他说话时脸上有一层很浅的温和,与从前那个冷漠凌厉的人完全不同。 -- 第37页 雪音静静地看着他,想到他这个样子是自己奢望了多久的。 她那时候只希望他的脸色不要那么冷,希望他能被自己捂热一点,可他始终都不带笑的,还时常皱眉,似乎厌极了她。 如今他总算态度好了些,可她不需要要了。 陆靖言揉揉她的头发,他记忆中自己还是第一次这般温和地对待小姑娘。 可却让雪音心中一酸,很小的时候她在街上走迷路了,他那时候也是这样揉自己的脑袋。 只可惜,后来再没有那样温柔的笑意。 此时此刻,宛如做梦一般,却也只能是梦。 她往后退到不能退了,贴着车厢壁,克制着自己纷乱的情绪,冷淡地说道:“和离便是和离,世子开得起玩笑,我开不起。您把和离书扔到我脚跟前时,我们便一刀两断了。” 陆靖言回想起和离那日,心中不免一阵烦躁,他试图解释:“那日我是被你气急了,若非你坚持和离,我又岂会怎的放你走?” 雪音笑了起来,她静静地看着陆靖言:“无论如何,我们和离是真。” 陆靖言一时无话,半晌,他只说道:“但现在你只能跟我先回去,否则外头的情势你也知道,你没有那么容易走人。” 想到再次被抓到大牢之中,雪音不寒而栗,她沉默不语,马车哒哒哒地很快跑远了。 一路上她都闭口不言,沉默的像是换了个人。 陆靖言倒是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没来由地说道:“你饿不饿?想吃什么?等下到了家,让下人做给你吃。” 雪音想到这些,竟然觉得好笑。 她诚实地说道:“我没什么想吃的,自从嫁给你之后,三餐饮食都跟着你的喜好走,我早就忘了自己想吃什么。” 想到从前,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就这般爱他,在意他,把自己忘得彻彻底底。 她喜欢吃什么?她都想不起来了。 陆靖言握住她手:“往后我都依你,你喜欢吃什么我便跟着你吃什么。” 雪音强行要抽出来自己的手,陆靖言却紧紧地握着:“别动,你手太凉了,我给你暖暖。” 他的手一如既往地好看,皮肤温润莹白,手指修长,热乎乎地包着她的小手。 雪音深吸一口气,想到他这手在那通房身上如何流连,就脑子充血。 “松开。否则我……”她气得不行,一边往后挣。 陆靖言轻轻一笑:“要不你怎样?我知道你还在意我,往后我们好好过……嘶!” 面前的女人对着他的手就咬了下去,她那雪白的贝齿发起狠来倒是厉害,直咬得他疼到闭眼,却并未抽回去。 雪音察觉到一股血腥味,惊得松开唇,可他依旧握着她的手,还冲她笑:“消气了?” 第19章 他们互相都有情,如此良…… 男人手背上一排带血渗血的牙印,瞧着触目惊心,雪音一时有些慌乱,她想起来陆靖言的为人,忽然就很怕他会一个不高兴杀了自己。 她正想着该如何委婉地与他说清楚,要他放了自己,马车缓缓停下来,张三在外头喊:“世子,到家了。” 陆靖言这才松开她的手,下了车,又直接把她抱到怀里:“别想着跑,你也跑不掉。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知道吗?” 他大踏步往里走,直接把她带到长清园中,命人点上灯,送些热乎的吃食过来。 雪音此时饿得厉害,她也没有拒绝,沉默地吃下一碗酸汤手擀面,又觉得疲惫不已,乍然回到住了一年的院子里,那股子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哪怕陆靖言如今态度转换许多,她也没有任何安全感。 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终究还是早日逃离比较好。 陆靖言手上的伤并未处理,他与她一起吃饭,吃了饭便坐在旁边看她。 雪音只当他不存在,她安静地洗脸,而后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又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衫,那是林若幽的衣裳。 她不喜欢。 似乎是捕捉到她的神情,陆靖言吩咐丫鬟来伺候,雪音倒是更愿意换上自己从前穿过的衣裳,总比穿着林若幽的衣裳要好。 等她换上那件石榴红的罗裙出现在陆靖言跟前时,本就乌发雪肤,此时被衣衫一衬,更是人比花娇,是难得一见的绝美颜色,寻常女子根本难以同她媲美,陆靖言眸底闪现一抹欣赏。 瞧着她这样子,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从前。 “你这样,很好看。”他第一次这般认真地夸赞她。 雪音没有答话,她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里都是平静:“世子所求到底是何?和离之后再禁锢着我,难道是别有趣味吗?还是说,只要一日不羞辱我,世子就活得寡然无味?” 陆靖言有些头疼:“我已经解释过了,从前是我不够好,误会了你,也让你误会了我一些事情。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如那般,你且放心,你还是我的世子妃。” 说来说去,却都是表面虚浮的几个字,而关于那些事情的根本,他提都未曾提过。 若是从前,雪音定然因为他这几句话心花怒放,但此时心中却清楚地知道,无论陆靖言同自己说了什么,他心中最重要的人都是林若幽。 那刺骨的河水,病入膏肓时的绝望,剪碎棉袄与荷包时的难过,以及他来替林若幽寻书时的理直气壮,和离之后迫不及待临幸通房,林林总总她都还记得。 -- 第38页 因为记得,所以想起来心口就在痛,偶尔痛得呼吸不过来,只想忘掉。 只想远远地逃离。 雪音心里很凉,却温柔地冲他一笑:“若真的如世子所言,往后你我二人便还是夫妻。” 陆靖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他伸出来胳膊把她拥到怀里:“雪音,你这样乖一点我最喜欢。” 雪音靠在他胸膛之上,从前除了房事之时,他们从未这样拥抱过,此时这样抱着也只让她觉得陌生至极。 明明知道都是假的罢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柔而又动听:“世子走了这样长的路,又穿得单薄,腿伤可还疼了?一路上我都在心疼,世子眼底都是乌青,怕是也没睡好。” 陆靖言吻吻她的发顶:“你说呢?这些日子你到处乱跑,我怎么都寻不到你,哪里能够安好。今日听说你在京兆伊,我起身便去了,顾不得穿厚衣服,腿已经疼了半日。” 男人语气温软,是难得的好态度,似乎还带着委屈,与从前的他真是大相径庭。 雪音却越来越觉得讽刺。 他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温柔样子?是从通房那里学来的?还是说,从前就是这样温柔地对待林若幽的? 她松开他:“世子,我帮你捏捏腿好不好?” 陆靖言从前腿一疼便是她伺候,给他用温热的沙袋一点一点地揉捏,旁边再点上一盏香,他每次都会舒服地睡着,再醒来时,她都会依旧守在他身边,冲他温柔一笑,问他有没有舒服一点,再捧上一杯沁香的茶水。 自打和离之后,他才知道从前她对自己究竟有多好,如今腿越是疼,他就越是怀念那些好。 “好。”陆靖言答应下来。 雪音像从前一样,服侍他躺下来,在旁边点了香,声音柔婉,一举一动都温柔至极。 陆靖言始终看着她,握着她的手,本身想喊她音儿,却又觉得喊不出口,最终只是说:“雪音,我会好好待你的。” 雪音的手在他腿上揉捏,语气波澜不惊:“这些日子我在外头见了许多新鲜的事儿,有位阿姐年纪轻轻的便死了,她丈夫竟一次都未曾去祭奠过。我常常想,一日夫妻白日恩,何况阿姐生前极其喜爱她丈夫,为何那人就如此绝情呢?” 陆靖言笑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去祭奠恐怕就是不喜欢她罢了。这世上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又谈何容易?大多人即使是夫妻,也是没有感情的。” 他也是这般曲折之后才发现自己对雪音的在意之情,说着话,拉起来她的手放在唇边,问:“自从年前你病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亲热过了。” 一连几个月,他从未碰过旁人,体内的火蓄到盛不下的时候还梦见过雪音,此时被她软滑的小手在腿上揉来揉去,心中早已荡漾起来。 他们互相都有情,如此良宵岂容再辜负? 雪音怔怔的,心中一阵苦笑,他自己都这样认为,不去祭奠,便是不喜欢罢了。 所以,上一世他从未祭奠过自己,就是因为完全不喜欢不在意。 乍然发觉陆靖言眸子里的火热,雪音连忙道:“世子如今腿伤发作,我帮你缓解一番疼痛,等到明日晨起……世子不是最喜欢晨起时……” 他从前晚上去她房中弄得她浑身酥软,第二日晨起往往比头天晚上还厉害,他更喜欢早上做那种事情,雪音心里非常清楚。 这让陆靖言甚是满意,他亲亲她的手心:“若是依着我,非得此时才行。可既然你都发话了,本世子便听你的。明日晨起,把这些日子都补回来。” 他想到她跟旁人说自己至多一盏茶时间,忍不住哼:“让你瞧瞧,本世子到底是一盏茶还是十盏茶时间。” 雪音脸上有些发红,低着头笑道:“嗯嗯,我都听你的。” 陆靖言打了个呵欠,觉得怪异:“每次同你在一起,都不会再失眠。说来真是怪。” 他似乎有所怀疑,抓住她的手:“莫要再摁了,已经不怎的疼了,来同我一起睡。” 雪音倒是也乖觉,她便跟他一起躺下,陆靖言实在是累,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雪音在心里默默地等着。 没过多久,男人果然闭着眼沉沉地睡着了。 这次的香剂量很大,她抓起来他的手,看着上面的牙印,轻轻地问:“陆靖言,疼吗?” 没有人回答,他俊朗的脸庞在灯光的照映下有种分外吸引人的柔和,那五官都如描绘出来的一般,睫毛凑近一看竟然是又黑又长,比女人的还要好看。 雪音一点一点掰开他握着自己的手指,看着他手背上的牙印,声音里都是凉薄的浅笑:“应该很疼吧,可是,我曾经比你疼上许多倍。” 她有多疼,就有多失望。 雪音忍着泪,从床上爬下去,穿上鞋子走到门口打开门。 张三和李四守在门口,瞧见她立即一惊。 “世子妃,您不能出去,世子吩咐了,您只能在这间屋子里。” 雪音漂亮的脸上都是清纯无害的笑意,她叹叹气:“世子能这般待我,我哪里舍得走?你们都知道我有多在意他。我只是想亲自给他煮点热粥来,世子现下睡着了。你们若是不放心,就跟着我去厨房。” 张三和李四犹豫一番,最终选择跟雪音一起去厨房,毕竟世子近来的确茶饭不思,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若是醒来能吃一顿粥倒是也不错。 -- 第39页 雪音到了厨房熟练地煮了一锅粥,煮粥时热气蒸腾,张三和李四生怕她趁着这雾蒙蒙的机会消失不见了,时不时地把蒸汽放走。 雪音倒是没理会,等粥煮好,她端了一碗到房间内,其余的便都赏给了张三他们。 “如今夜里还是冷得很,你们一人吃上一碗吧。” 她从前就待下人很好,侯府上下谁不知道呢? 张三和李四挣扎了一番,先前陪着世子到处跑,这会儿倒是也饿了,何况那粥是他们看着世子妃煮的,根本没有机会动手脚。 末了,院子里的侍卫一人喝了一碗热粥,热粥让人舒服许多,雪音站在屋子里,都隐约听得到外头侍从们欢喜的说话声音。 但不一会儿,一切趋于安静,她打开门,就瞧见那些侍从尽数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她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躺在榻上的陆靖言。 男人闭着眼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原本想恨他的,可却还是觉得恨不起来,毕竟喜欢他,是她自己一厢情愿,没有人逼她,那么就祝福他余生安康吧。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夜幕中,少女纤瘦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悄悄地从宣平侯府的后门逃了出去。 第20章 逃出京城(明天21号入…… 今日京兆伊并不平静,一波又一波人找来,李大人惶恐不已。 先是陆世子来帮着断案,又带走了齐雪音,再是侍郎齐府一家老少都来了,说是要见齐雪音,力证雪音是无辜的。 本身一口咬定齐雪音是罪人的齐家小姐齐若幽也变了个样子,哭着说道:“李大人,我姐姐素来温柔,哪里会是凶手?” 李大人解释得口都要干了,差点被齐家二公子齐鸿儒给打了。 而后,尚书府的齐公子也来了,齐游张口便问他要齐雪音。 李大人拍拍手,无奈又着急地说:“各位大爷公子!夫人千金小姐们!齐雪音被陆世子带走了,此时不在京兆伊,何况本官已经为齐雪音开脱了罪名,吴壮牛一案与她无关!” 侍郎齐府一家都气得不行,这些日子他们不敢大肆寻找,可私下也在不断地搜查雪音的下落,生怕她在外头吃苦。 怎的如今人又到了陆世子那里? 这不是和离了吗?陆世子究竟想如何? 齐鸿儒捋起袖子就要去跟陆世子拼个你死我活,还是林若幽拉住了他:“二哥!陆世子并非你我得罪得起之人,爹爹如今正值关键时期,你不可冲动!若是与陆世子起了冲突,你要太子与皇上如何看待?” 陆世子明面上可是太子的人,对太子俯首贴尾的,皇上一会儿看重一会儿厌弃的,谁能摸得清楚究竟是想把陆家如何? 宣平侯人没了,手里的兵符也跟着失踪,皇上都不敢轻举妄动,其他人又怎么敢? 侍郎府的人最终只能铩羽而归,回去商议法子,林若幽跟着他们一道回去,一路上心中都不安宁。 原本此番是一定能成功的,她只恨自己没直接给齐雪音灌下毒药! 也恨自己没有料到陆靖言竟然会在意齐雪音这个贱婢! 但瞧着齐家人都愁眉不展的样子,她才知道一直以来家里人更在意的都是齐雪音吧! 纵然他们表现得那般冷淡,可心里都是惦记齐雪音的,倒是没有人关心她今日受了什么苦楚。 林若幽忍不住开口诉苦:“爹,娘,哥哥,今日我去看姐姐,她竟把我打晕,换了我的衣裳逃走。我从未想过姐姐是这样的人……” 齐夫人一愣,她摸摸林若幽的脸颊,这让林若幽舒服了些,靠着她的胳膊哭起来。 可谁知道,下一刻齐夫人只是叹气说道:“若幽啊,你姐姐定然不是有意的,她没有吃过苦,忽然被抓到牢里肯定是怕极了,一时做错了事情。你原谅她好吗?回头娘给你银钱,你多打些首饰好吗?” 首饰?每次都是首饰,新衣裳!林若幽心里的火气蹭地冒出来了。 她眸子里闪着泪:“没事,娘,我自小吃苦吃惯了,姐姐打我一顿也没什么,就是……真的疼,呜呜呜,我从小被姐姐的亲生父母打,可都没有这次疼啊。娘,好疼啊……”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齐夫人总算心软了,也开始憎恨那对夫妇。 等再看到林若幽后颈上的青紫,皱眉:“音儿下手怎的这般狠……” 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齐大人没有出声,他比谁都清楚自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切只怕都是若幽做的,但亲生女儿和养女,他是个男人也更理智,他选择了亲生女儿。 何况亲生女儿比雪音更有野心,一个看上的是生死未卜的陆世子,一个看上的可是太子。 若若幽真的凭本事成了太子妃,他齐家势必要扶摇直上。 因此,齐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都不说。 权势面前,儿女又算什么呢? * 侍郎府的人回去了,齐游与翠莺却直奔宣平侯府,可路上齐游勒住了马。 翠莺有些慌:“齐公子,我们不去找姑娘了吗?” 齐游清俊的脸上都是沉思:“陆世子与齐姑娘和离,却又把她带走,要么是齐姑娘碍着了他的公事,要么就是他对齐姑娘有情,总之不会无缘无故地把人带走。我们这般过去,他也不会轻易把人交出来。” -- 第40页 听到这话,翠莺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齐公子您误会了!我们姑娘在侯府时一心只扑在世子身上,哪里会懂得什么公事?若说是有情……哈,世上没有比世子更冷血之人了!我们姑娘对他死心塌地地付出,差点把命都丢了,他却只喜欢旁人,从来连正眼都不给我们姑娘。那次我们姑娘在雪地里昏倒您可还记得?那次他明知道我们姑娘落水之后身子不好,却为了去接旁的狐媚子把姑娘晾在雪地里!说起来我都恨不得替姑娘给他一刀!” 翠莺咬牙切齿,齐游有些意外:“竟有此事?” 他若有所思,记得陆靖言为了给世子妃请太医被皇上罚跪一事,那事儿没多少人知道,但他偶然撞见了陆靖言腿疼得被人扶着塞到马车里的情景,还以为世子与齐姑娘有多恩爱。 原来都是假象,想想雪音那个柔和的性子,若非被人逼急了,的确不会那般绝情地和离。 齐游安慰翠莺:“无论如何,硬闯宣平侯府是没有用的。我先让人送你回去照看崔阿婆,我这里会找人打点关系先打探一番齐姑娘在宣平侯府里的情况,而后再想办法与陆世子交涉。” 翠莺含泪点点头,郑重地说:“齐公子,真的拜托你了!谢谢您!我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齐游莞尔一笑:“莫要这般客气,等救出来她,你可一定要记得弄清楚我问你的事情。” 关于胎记的事情,翠莺觉得奇怪,也觉得有些不合适,忍不住还是问:“齐公子,您问这个是做什么?” “暂时不告诉你,快回去吧。” 翠莺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莫名相信齐公子,她坐在齐游嘱人安排的马车,双手合十不住地祈祷:“老天爷,菩萨,佛祖,各路神灵,还有我的祖宗,虽然我不知道我祖宗都是谁,但真的求求你们了,保佑姑娘一定要好好的!她可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呀!” 说着,女孩儿眼泪掉了:“姑娘若是出事,我也干脆不活了!” 等翠莺到了城西崔阿婆住的院子里,却发现家里竟然被搬得一空! 她瞪大眼睛,一下子哭了:“阿婆!阿婆你在哪里?!” 隔壁院子里有人听到响动,是周大婶子,她连忙过来悄悄地拉拉翠莺的衣角:“二妞,崔阿婆去她娘家弟弟那住了,你要找她就去那看看,沿着前面那条路往前,过一座桥,打听打听哪一户姓崔,很快就到了。” 翠莺擦擦泪很快就找了过去,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瞧见了雪音! 雪音正在同崔阿婆交代事情:“阿婆,这些银子您拿着。往后……我们大概不会见面了。等翠莺一回来我们就走了。您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呀。这段时间就先在这边养养身子,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您的院子。” 崔阿婆心里明镜似的,也不好阻拦雪音,只笑着说道:“你能平安无事就好。京城这里权贵众多,大多时候毫无律法可言,走吧,去找个好地方,嫁个好人!不枉我疼你这些日子。” 说着,阿婆拿出来一只布包:“这是我让我兄弟媳妇烙的炊饼,你们路上吃。” 雪音收了下来,瞧见翠莺回来了,便立即动身出发。 瞧见姑娘没事,翠莺心情极好:“姑娘,我都快吓死了!还以为再见不到了,若是见不到你了,我干脆一根绳子吊死在宣平侯府门前!” 雪音捏捏她的脸:“此时先不说那么多了,我让人给尚书府齐公子递了信,咱们即刻动身离开京城。” 再晚一会,等陆靖言一醒来,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翠莺一向听话,两人背着包袱,雇佣了一辆马车与一个车夫便朝城门口赶去。 “可是,姑娘,咱们如何出城?” 雪音微微一笑:“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马车加速飞快地到了城门口,此时正是上午,守城的人瞧见雪音,愣怔之时觉得有些眼熟,雪音却拿出来路引与陆靖言的令牌。 一见到那令牌,那人立即下跪,雪音冷冷淡淡地说:“放行!否则陆世子会杀了你们!” 陆世子的父亲是杀人狂魔,陆世子也不遑相让,曾有一次他手下街上调戏良家妇女,陆世子一脚踢得那人当街吐血,想起来谁不害怕? 雪音的马车顺利出了城门,翠莺有些激动:“姑娘,你你你你,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陆世子难道没有对你设防么?” 这一次,他的确没有设防,因此她才能这么顺利地逃出来,偷走他的令牌。 雪音手里握着令牌,想起来自己许多次替他更衣时那认真乖顺的样子。 她熟悉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却唯独不熟悉他的心。 雪音杏眸中是浅淡的笑意:“往后,我们再不认识什么世子,更不知道什么世子妃。翠莺,我们父母双亡,去扬州寻亲,我叫舒心,你叫舒意,你唤我阿姐,可记清楚了?” 翠莺抿唇一笑,抱着雪音的胳膊甜甜地笑了出来:“阿姐!我都听阿姐的!” 马车跑得飞快,繁华而又热闹的京城离他们越来越远。 * 此时的宣平侯府内也是一片寂静。 陆靖言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般香甜了,梦中,他与雪音亲昵无比,她声音甜得如蜜,那唇瓣又好似秋日熟透的橘子,咬一口让人心肺都是舒坦的。 她搂着他脖颈,不住声地撒娇,喊他夫君。 -- 第41页 可不一会儿,她的身影却渐渐消散…… 陆靖言猛地睁开眼:“雪音?!” 身旁空荡荡的,香炉之中不知道何时火星也熄灭了,屋子里没有那人半点影子。 仿佛都是一场梦。 他慌乱地衣裳都未穿,赤着脚冲出去,胸膛处急急地起伏,却瞧见自己那训练有素的侍从们尽数软在地上酣睡! “废物!”陆靖言气得青筋爆出,狠狠地踢了一脚张三。 他怒吼:“去给本世子把齐雪音抓回来!” 那群侍从被吵醒,揉着眼瞬间慌了。 他们从未见过世子这般发疯,他手指都在颤抖,指着大门口方向,气得咬牙切齿:“把这个女人给我捆回来!绑回来!她竟敢耍了本世子!放肆!荒谬!!” 第21章 洞房那一夜,她似娇花般…… 陆靖言自从那次被雪音砸了脑门之后便时不时头晕目眩。 如此震怒之下, 他差点没站稳,李四上来扶住他:“世子,您,您冷静一点!保重身子!” 李四哭丧着脸:“世子妃只说要替您煮粥吃, 她一向温柔善良, 小的们亲眼瞧着她煮的, 谁知道粥里头竟然下药了!” 陆靖言勉强回到屋子里坐在床边闭着眼, 咬紧牙关回想昏睡之前的事情。 她那时候柔顺可爱, 给他揉腿,与他说话,甚至答允了晨起与他欢好。 他还以为她是真心的, 原本也有些疑心, 所以才握着她的手要她与自己一通躺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睡得这么沉。 陆靖言抬眼看向那香炉, 心里大致明白了什么。 他冷静一声,起身一把抓过来衣裳胡乱穿上,接着取了剑到院中喝道:“去追!” 一队人骑着快马朝城门口狂奔而去, 陆靖言心中都是怒气。 他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而最重要的是,他以为她是这个世上除了母亲弟弟之外唯一待自己那般真心之人。 而在照顾他这方面,母亲与弟弟都远不如她。 可如今,就连她都是戏弄他! 他要抓住她,问问她究竟知不知道她是在做什么? 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为何她一门心思要逃走? 城门口的人惶恐至极:“世子, 约摸半个时辰之前的确有一女子拿了您的令牌以及路引出城了,小的不敢阻拦……” 陆靖言眸色阴沉:“闪开! 他带人直追出了城外三十里,却被人拦截住了。 竟然是皇上的人,那是皇上养的暗兵, 只说是偶遇。 “陆世子这是去哪里?” 陆靖言如何不知道皇上的意思,他们怕他走了,怕他是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脑子里的冲动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他麻木地眺望着冤枉,心里的痛越来越清晰。 她是不爱他了吗?为什么可以这般绝情地走了? 从前她说的那些深情的话,怕都是骗人的吧? 原来瞧着那般柔弱的女孩子,也会骗人,也会如此冷血。 那种难过,竟然与幼时送父亲出征时有些像。 那时候他虽然是个半大的小子,却非常舍不得父亲,红着眼眶问:“爹,您不能不走吗?孩儿想同爹多待些时日。孩儿最喜欢爹爹了!” 他是真的喜欢父亲,他的父亲多厉害啊,英武高大,剑术了得,是人人惧怕的大将军,战无不胜,连皇上都敬上几分。 旁人知道他是宣平侯的长子,都羡慕得不得了。 可父亲只是笑着摸摸他的头:“靖言乖,男子汉大丈夫,不该伤别离。尤其你是我的儿子,哪来那么多无用的柔情?” 后来,他身上的柔情渐渐消散,他不再伤别离,总是冷厉又严肃的样子。 直到娶了妻,她偏生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的身上充满了柔情,柔情似水无声无息,却漫入人的骨髓。 陆靖言沉声吩咐:“回城。” 他调转马头,迎着漫天如火的夕阳往京城的方向赶去。 风很大,吹得他脸上一阵凉意。 他忽然好想她,越是克制越是想她,更加从未如此思念过一个人。 仿佛那是他的世界里唯一出现过的甜蜜与柔软,是一种令人上瘾的毒药,他吃了一口,要如何才能戒掉? 陆靖言才堪堪到家,宫里就来人了,侯夫人急的不行。 那公公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侯夫人,令郎当街纵马,被人参了一本,实在有辱已逝老侯爷的名声啊。皇上说了,要召见陆世子。” 侯夫人心中七上八下的,陆靖言直道:“娘,儿子去去就回。” 这一去,陆靖言是走着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是躺着的。 皇上叹叹气:“靖言啊,朕不知道你为何当街纵马,但总之你违反了律例的,不少人都来朕跟前参你。你那个脾气,啧啧,同你爹倒是很像。如今不罚你,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不如就赏你二十大板,如何?” 陆靖言给他磕头:“臣领旨。” 天子无戏言,皇上要罚,自然是真的罚。 宫里的板子打到身上,滋味难言,陆靖言硬是忍着一声不吭,皇上坐在殿内,手里捏着枚黑色棋子。 “哼,宣平侯一家,倒是都这般硬挺。” 二十板子打完,再好的身体也是站不起来的,何况那板子又是皇上命人特制的,陆靖言只差没晕过去。 -- 第42页 最后,他被人抬回去侯府的时候,侯夫人差点没哭死过去。 陆靖言高烧不退,躺在榻上紧闭眼睛,嘴里一直喊着一个名字。 “雪音,齐雪音……” 他唇色干枯,侯夫人心痛无比:“去把齐雪音找过来!” 可哪里找得回来? 陆靖言昏迷了两日才算勉强睁开眼,却什么都不说,水都喂不下去,最后,侯夫人让一个通房穿了齐雪音的衣裳给他喂水,陆靖言却强撑着一把抓住那小通房的胳膊,恶狠狠地说道:“滚!换掉她的衣裳!” 他像疯了一般:“都给我滚!滚!” 侯夫人心疼又生气:“靖言你疯了吗?!” 陆靖言头疼欲裂,闭着眼躺在那里,气息虚弱,声音粗哑:“娘,求您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最终,所有人都从房间里出去了,他睁开眼,瞧见这熟悉的屋子。 是长清园的卧房,他扶着旁边的椅子,艰难地起身,安静地看着屋子里的每一处细节。 他忽然就想起来,她到底有多喜欢他。 洞房那一夜,她眸子里就都是掩饰不住的欢喜,那一晚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灯下如仙子下凡一般,可他只匆匆瞧了一眼,便冷淡地说:“本世子对你没有兴趣,往后,你最好本分些。” 他说过太多难听的话,难听到自己想起来都不敢相信是他说的。 可她都默默地忍受着,无论再难都吞咽下去,她深夜里哭过之后,第二日晨起还会打扮成最美的样子等他。 情迷意乱之时,他要她一次一次,她眼角发红,流着泪说:“世子,妾喜欢您……” 喜欢,这两个简单的字,他从未对她说过。 可是……他难道不喜欢她吗? 若她真的是奸细,就算他防备得再厉害,她也有一万次伤害他的机会。 就譬如那次拿书砸他,那次咬他的手,那次用香料让他沉睡偷走他的令牌。 可她也的的确确是奸细。 若她不是奸细,怎会害的他成了这样,他觉得自己好似变了一个人。 那些不该有的柔情,宛如开了闸一般涌出来。 他爬到她曾用过的妆台之前,瞧着满盒子他曾让人买给她的首饰,红着眼颤着手拿起来那支她最常戴的发簪。 “齐雪音,我喜欢你……” 我若是不喜欢你,有一万种杀了你的方式。 我并非善类,我手上沾过无数鲜血,我以为我不曾苛待过你,锦衣玉食,从未亏待过你,就连房事都不敢用力。 可我还是亏待了你,我以为我说着世上最难听的话,我便是世上最绝情的人。 我是宣平侯的人,有一日我会绝地反击,我会把那些欺辱过我门楣之人尽数踩在地上。 我本不该囿于儿女私情,可我…… 我还是喜欢上了你。 你说你不是奸细,那你是什么? 或者,你根本就是个小偷,就那般堂而皇之地偷走了我的心。 陆靖言头痛欲裂,手里的簪子啪嗒掉在地上,他人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 雪音跟翠莺一起出城之后快马加鞭,倒是很快就到了一片村庄。 她知道陆靖言如今在皇帝眼中十分可疑,是不可能亲自出城来追的,更何况,他也不可能来追她。 齐雪音对于陆靖言来说,只是个过客罢了,没了齐雪音,会有更多玲珑女子供世子取乐。 再说,还有他拼死都要守护的女主林若幽。 他的人生里,她已经正式退场。 她如今要防的人就是林若幽与杨明熙,但两人手段再厉害,也不可能一路追得上,只要她小心些,绕一点路,很快就安全了。 翠莺在借住的农户家里做了些面疙瘩,里头放了绿色的青菜碎,还有金黄色的鸡蛋花,闻着倒是喷香可口,她端给雪音一碗:“阿姐,我们吃饭吧。” 雪音正在给翠莺缝补衣衫,路上翠莺不小心弄破了衣裳,两人带的衣物不多,缝缝补补还能凑合下。 她把针线和衣物放到一旁:“对了,阿婆还给了我们一包炊饼,不如拿出来泡在汤里吃。” 可等两人把炊饼打开一瞧,却都是惊讶无比! 那布包里倒是真的有炊饼,炊饼的下方藏着不少的银子! “阿姐,这……”翠莺有些意外。 雪音也没想到,最终,两人也只能把银子收了起来,想着若是有机会还是托人给崔阿婆带些东西才好。 两人在农户家只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又连着绕路往扬州赶去。 到后来路途颠簸,人和马都累得不行,又从驿站休息两日才走。 一路上风尘,如此折腾了一个半月,两人总算到了扬州城,给车夫一笔银钱,便分道扬镳,开始逛扬州城。 南方的城池与北方截然不同,虽不如京城富丽堂皇大气磅礴,但南方城市的小巧精致,秀丽灵动,却别有风味。 两人逛了半日,又下酒楼吃了顿饭,都是赞不绝口! 南北饮食是有差异的,扬州的著名美食有狮子头,扬州炒饭,三丁包子,翡翠烧麦等等,每一道都是鲜美可口,诱人的食物让人忘却了烦恼。 翠莺一边吃一边笑:“阿姐,天下竟有比京城……啊不,天下竟然有比咱们老家更好的地方!” -- 第43页 雪音微微笑:“你倒是警觉。这美食各地不同,等你在这里待久了,或许会觉得老家的更好吃。” 她夹了一块狮子头,脑子里瞬间想到了陆靖言。 他喜欢吃狮子头,但对做法非常讲究,这道狮子头定然合他的胃口。 但很快雪音就强行让自己摁下这个念头。 陆靖言爱吃狮子头还是狮子毛,都与她何干? 翠莺忽然想到一事,嘴里的狮子头都差点噎住了。 “对了,阿姐,齐公子先前让我问你,你后背上可有什么胎记?” 雪音顿了下:“他是个男子,素来温文尔雅,怎的会问你这般不合礼仪之事?” 翠莺有些迷糊:“我也不知道啊……” 雪音笑着没回答,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后背有没有什么胎记。 她很小的时候就习惯自己洗澡了,哪里看得到自己的后背啊? 两人没再多说这件事,雪音既让人递了信给齐游,想必他也不会再去宣平侯府找她。 而这辈子她们二人再也不会回去京城,对齐游的感激之情也只能埋在心底里了。 吃罢饭,雪音便带着翠莺一道去租赁屋子,毕竟首先得有个睡觉的地方才能安定下来。 扬州这边的物价是比京城要低不少的,两人寻了半日,发现闹市区里的巷子里头的房屋也不算多贵,便干脆交了三个月银钱,想着在小院子里先住下来。 但两人只身来扬州,只带了些简单的行李,被子什么的都需要去买,也是个麻烦事儿。 为了安全起见,两人住的是个小院子,只住她们二人,倒是也安全。 采买了被子等物,单看都不贵,加一起可花了不少的钱。 翠莺小脸严肃:“阿姐,咱们要想法子赚钱了!否则往后如何安身立命?” 可她想了半日,扬州这里的绣娘功力都实在了得,今日她在街上逛时就瞧见那些绣品都精美地很,价格也不贵,若是她来绣,还绣不出来那么漂亮的花样子呢! 如今想想靠着刺绣赚钱怕是不行了。 翠莺越想越急:“阿姐,我还是去大户人家做下人吧,每月的月例银子省下来养你!” 雪音正在铺床,听到这话噗嗤一笑:“阿妹,你跟着我出来就是为了做下人的么?你放心好了,既然我是阿姐,我便养得起你。” 赚钱的事情自然急不得,雪音最忧愁的却是自己这张脸。 她这脸的确生得极美,自打到了扬州城,在街上不知道被多少男子偷偷打量过,加上翠莺皮肤白皙生得也是玉雪可爱,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她们二人都是孤女,往后定然风波不断。 这事儿让雪音想了许久,第二日晨起便想到了法子。 她对着镜子在自己的脸上画了不少的麻子,又画了几颗不小的痣,一转身把翠莺吓得手里刚买的热包子都掉了! “阿姐你的脸……咦……” 雪音捂着嘴笑起来:“很难看吗?” 翠莺脸上都是一言难尽的神情:“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雪音笑得止不住:“当然是实话呀!” “阿姐原本十分的美貌,被这麻子和痣生生地削成了三分,若这些麻子是真的,说亲都难啊……” 见她这样说,雪音赶紧把她拉到镜子跟前,往她的脸上也画了几颗痣。 几日后,扬州城的街头出现了一对姐妹,二人推着木板车卖些馄饨与糕点,那馄饨皮薄馅儿大,糕点馨香勾人,吃起来当真是美味,只是这两位姑娘生得实在是…… 若只看她们五官,倒是都不错,但那满脸的麻子与痣叫人浑身不舒坦。 甚至有人直言不讳地劝:“二位姑娘,你们还是把脸遮住吧,否则这……真是叫人食欲大退啊。” 雪音与翠莺都是偷笑,但最终还是一人剪了一块布把脸遮住半个。 两人的小摊被人不知不觉中称为了“麻子馄饨”。 她们养了一只狗,忙的时候就栓在旁边的树上,收摊回家时便带上那只狗。 给狗起名字的时候,两人还有些争议。 雪音问:“你有想好的名字吗?” 翠莺脑子里胆大妄为起来,弱弱地说:“要不,就叫柿子吧……我说的是,可以吃的那个柿子……” 雪音微微一怔,她这些日子非常忙碌,忙着研究如何把馄饨和糕点做得更好吃,研究如何招揽更多食客,已经很少想起来陆靖言了。 只是,偶尔还是会梦到,明明白日里从未想起,夜里却还是梦到。 她梦到自己提着灯笼站在廊下,风很大,吹得她不住哆嗦,可是一直等不到陆靖言。 等啊等,等到最后她泪流满面,他总算急匆匆地回来了。 成年后的他,高大俊朗,姿如松柏,他竟然穿着年少时一模一样的白衣,笑着刮刮她的鼻子说:“音儿,我回来了。” 清醒之时,雪音怔忡了好一会。 听到翠莺给狗起名字叫“柿子”,她唇角挂上浅浅笑意:“为何要起这个名字?” 翠莺也有些后悔:“就是觉得这狗应该叫柿子……要不,算了?” “就听你的吧。” 那狗从此就有了名字,每次喊它的名字,雪音都觉得想笑,可再一想想,陆靖言实在还不如这只狗。 好歹那狗还会乖巧些呢,哪里像陆靖言那般冷血无情张牙舞爪的? -- 第44页 四月,扬州处处都是桃花梨花,大街小巷都飘着花蕊清甜的味道。 九峰园往前的那条街上,麻子馄饨铺里两个年轻姑娘在笑眯眯地忙碌着,旁边的小土狗柿子走来走去,一会蹲在地上挠挠屁股。 前一晚用大骨头与香菇萝卜葱段姜块等佐料放一起熬煮了四个小时,制成了浓香奶白的高汤,而后晨起雪音挎着篮子去屠户那里买了新鲜的猪里脊肉,与新鲜的河虾仁,外加一点葱花一起剁碎成馅儿,馄饨皮擀的薄如纸般,女人的手灵巧地揉捏两下,一只可爱的馄饨便做好了。 客人要吃的时候,数上十几只馄饨丢到煮至翻滚的开水内,不消一会儿便煮熟了,捞出来加上葱碎,香菜碎,虾米,再用高汤一浇,爱吃辣椒醋的自己加上即可。 雪音从不会克扣食材成本,所有的一切都选用最好的,因此做出来的馄饨味道鲜美可口,一口气干掉一碗,食客大多把汤都给喝掉。 而她做的糕点采用的是粳米,用石磨磨成米粉,再掺着蜂蜜敲打成团,压制成糕点,里头掺了她做的花瓣酱,这花瓣酱与蜂蜜乃是糕点的灵魂。 如今这个季节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出锅之时一块糕点上沾上一朵桃花,瞧着就貌美,但最主要的还是这糕点闻着就异常地香甜可口。 米香与花香混合在一起,打摊子旁边过,都忍不住停下来买一块吃。 这糕点一入口,软甜中带些嚼劲,又越嚼越香,当真是越吃越好吃! 有人私下调笑:“若非麻子馄饨的两位女老板生得这般丑陋,我必定要娶回去一个!” 可也有人不看重颜色,比如这城中著名的纨绔少爷迟映寒。 他这人不学无术,仗着爹娘家大业大,便打狗遛鸟日日玩得快活,但奇怪的是,他从不玩女人。 这也是因为池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对于婚事上从不含糊,池老板爱重自己的妻子,也不允许儿子胡闹。 迟映寒倒是也对女人似乎真的没兴趣,他喜欢吃,喜欢赌钱,喜欢带着一群小弟们四处捣乱。 这一日,几人来到了麻子馄饨摊位上。 迟映寒衔着一根草,懒懒地靠在旁边书上,摆了个自认为非常帅的姿势。 只可惜,雪音和翠莺忙得不行,压根没注意到他。 迟映寒的小弟们赶紧提醒:“喂!我们池大少来了!” 雪音扭头一看,连忙热情地招呼:“几位请坐!要几碗馄饨?糕点要不要来一点?” 几个公子哥儿对视一眼,立即找位置坐下来。 他们惯常欺负人的套路就是吃东西不给钱,若是老板抗议,就把老板打一顿。 可谁知道等几个人吃完了馄饨与糕点,迟映寒懒懒地抹了一把嘴:“老板娘,我们没钱啊,怎么办?先赊账行不行啊?” 雪音实在是忙,只道:“哎!行,没问题!” 迟映寒一愣,其他公子哥儿也有些意外:“你不怕我们不还?” 雪音笑起来:“没什么!每个人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一碗馄饨罢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迟映寒挥手:“下一家!” 等这几个人一走,忽然一位清贫书生样子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眸色平静,提醒道:“老板娘,在下听闻你们是新来不久的外地人,恐怕不知道方才那几位是什么人,他们是扬州城著名的纨绔,家中都是腰缠万贯,故意刁难你罢了。往后,你可要防着点他们。” 雪音唇边漾着浅笑,她瞧着眼前的书生身上那洗得发白的衣衫,心中不由得泛起同情。 读书人真的很苦,再看看男子清瘦的样子,雪音温和地说道:“多谢您的好意,今日其实是我们的馄饨做太多了,若是不吃掉很就坏掉了。这天气越来越热了,这位公子,您看能不能帮帮忙也吃掉一碗?” 翠莺也从旁边凑上来:“阿姐,这馄饨……” 雪音暗自踢她一脚,翠莺赶紧闭嘴,但按照每日的销量,今天的馄饨只怕不够卖呢。 雪音没等那读书人拒绝,就直接下了一大碗馄饨,一边照顾男子落座。 那男子也着实两日没吃饭了,他闻着喷香的馄饨味道,费力地咽了下口水,半晌,才艰难地拱手说道:“周为民感激不尽!” 雪音一愣,眼睛瞬间睁大! 周为民?这就是书中那个家贫到几乎饿死,凭着一己之力成了状元的周为民吗? 在原书中,周为民简直是一股清流,他考上状元之后大力帮助皇帝治国,书中的男主当上皇帝之后之所以能够日日与女主恩爱不问政事,也是因为有一位治国狂热爱好者周为民。 在周为民的兢兢业业之下,天下太平,人民富足安康,而周为民也成为了万人赞颂的好官。 雪音震惊又敬仰,她把馄饨放到周为民跟前:“周公子您慢用,真是多谢您了!” 如今的周为民还有些青涩局促,站起来谢了又谢,才肯开吃。 他从未吃过这样美味的馄饨,热腾腾的饭菜冒出来蒸汽,周为民眼睛发热,他狼吞虎咽之余望向摊位后面满脸麻子的姑娘,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若来日能飞黄腾达,他必报这一饭之恩! 一大碗馄饨下肚,人的脑子似乎也清醒了许多,身上充满了力量。 -- 第45页 雪音笑吟吟地走过来:“周公子,你是读书人吧?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我写一副招牌,付给你银子,如何?” 周为民立即拱手,一本正经地说道:“老板娘,在下吃了你的馄饨,如何敢收银钱?为您写招牌是理所应当之事。” 雪音叹气:“可是我们生意人很讲究的,这招牌就是要付钱才行,不然啊就坏了生意的风水。” 这个时候的周大人真的很好骗,他五官清朗的脸上都是局促,雪音掩唇一笑。 而后,她拜托周为民写了一副招牌,就叫麻子馄饨铺,付了周为民一两银子。 周为民好歹是读书人,就是再青涩,如何看不出雪音对他的帮助? 男子眼眶发红,他此时的确缺钱,如今饭都吃不起,哪里来的力气上京赶考? 这一两银子,就是救了他的命! 雪音开玩笑说道:“周公子将来发达之后,您的笔墨肯定不止这个价钱了。如今倒是我占便宜了。” 她没有其他心思,真的纯粹不希望一个好人会经历那么贫苦的日子。 周为民朝她郑重拱手:“周某若是真能发达,姑娘莫要说要在下的笔墨,便是要在下赴汤蹈火,在下也万死不辞!” 这段插曲雪音没有放在心上,周为民只在扬州停留了几日便去了京城。 倒是那个迟映寒,简直把纨绔之态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他一日日地来麻子馄饨铺蹭馄饨吃,一次都没有付过账。 男人抖着腿,不屑地说:“我倒是要瞧瞧,这个小麻子要装到啥时候!” 可雪音真的一次都没有问他要过钱,甚至都没有记过账。 他忍无可忍地问:“喂,你知道我在本大爷在你这里赊账了多少次吗?” 雪音满面笑意:“这个倒是没有记,你若是喜欢吃,只管来,等你有钱了再给我。” 迟映寒非常生气:“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我吃你的馄饨不付钱,你也不记账啊?” 雪音洗碗,翠莺凑过来,凶巴巴地看着迟映寒:“你才有病!没有病怎么会白吃人家的馄饨?” 迟映寒摩拳擦掌:“哈哈,忍不住了吧?我就知道,你们装什么善良呢!来,跟本大爷打一架!” 雪音把洗好的碗放在一旁,示意翠莺到旁边继续忙,她托着下巴,有些同情地看着迟映寒。 “你若是喜欢吃,只管来,不要想那么多。” 迟映寒不解地看着她,冷笑:“小麻子!你到底在搞什么?说,是不是馄饨里下药了?” 雪音翻了翻眼皮:“下药就能治好你吗?缺爱的小纨绔。” 迟映寒宛如被咬了尾巴的小狗:“你才缺爱!谁允许你这么点评本大爷的?” 雪音也不与他争执,甩甩手:“好吧,是我缺爱,反正,你想吃馄饨就来呗,等你有钱了再给我。” 她明白缺爱是什么滋味,就好似从前她每日里待在宣平侯府里。 没人在物质上苛待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可从前的爹娘都不要她了,一心渴盼的夫君总对她冷着脸,她多希望有人来爱自己啊。 那时候若非有翠莺陪着,她是熬不过去的。 缺爱的时候总觉得,还不如死了呢,死了就一了百了,反正活着也没有人爱她。 迟映寒来了那么多次,她早就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那种落寞。 他是一个,极度缺爱的人。 所以他,假装纨绔,四处找茬儿。 看着他,就好似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瞧,真是可怜啊! 太阳很大,迟映寒冷着脸坐在凳子上看着忙碌的雪音。 他非常生气,从未这般生气,就好似被人把衣服扒光了一般。 自小到大,父亲母亲都更看重二弟,说二弟读书厉害,将来定能考□□名,光宗耀祖。 商贾之家不缺钱,缺的便是那个功名。 因为他读书不行,父母便不大管他,除了女人方面不许他乱来,随意他如何玩都行。 迟映寒干脆放纵自己,日日吃喝玩乐。 可这女人竟然说他缺爱? 谁允许她说出来了! 迟映寒盯了雪音一下午,盯得翠莺都后背发毛了,雪音倒是淡定,只是,这全神贯注的凝视,让迟映寒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这个小麻子脸上的麻子怎么还会掉色啊? 想了一会儿,迟映寒哼了一声,站起来走了过去,悄悄地准备了一条湿了的帕子。 他递上去两块碎银子:“小麻子,还你的饭钱!” 雪音自然而然地伸手接了银子,可却猝不及防地被迟映寒拿着湿了的帕子猛地抹了几把脸! “啊!”她忍不住喊了出来。 翠莺举着锅铲走过来就朝迟映寒脑袋上敲了一下:“混球!你干什么?” 迟映寒愣愣地看着那个小麻子,她脸上的麻子和痣被湿帕子擦了几下掉了大半,原本忙碌大半天就出了不少的汗,此时一擦就掉,原本的面庞便尽数展露出来。 那皮肤干净莹润,五官精致,一双眸子灵动清澈,宛如清水出芙蓉,唇色嫣红,是一种令人心惊的美! 雪音摸摸自己的脸,再看看面前许多人的反应,立时就明白了。 她心中突突地跳,立即吩咐翠莺:“回家。” -- 第46页 麻子馄饨一连几日都不曾再出来,但流言传得到处都是。 人人都在说那老板娘被纨绔迟映寒抹掉脸上的麻子和痣之后是何等的美貌。 吹嘘得厉害了,便有人道:“只怕整个扬州都找不到第二个这般貌美的女子啊!” 雪音和翠莺再未出门过,把迟映寒痛骂几回。 “这个纨绔!人渣!我们瞧他可怜,让他免费吃馄饨,他倒是干出这种下三滥得事情!” 见翠莺骂得义愤填膺,雪音倒是平静许多。 “既然是假的,被揭穿也是早晚之事。要不,我们就离开扬州吧,就当游历了。” 翠莺有些不情愿,好不容易在扬州安定下来,再到其他地方得多难啊。 可现下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正当两人沉默时,迟映寒开始敲门。 “小……舒老板!舒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跟你闹着玩的!” 雪音和翠莺不答话,他便又继续说道:“我不是什么坏人!没想过让你们走!我只是……只是闲着无聊,你们别走啊!” 没人搭理他,迟映寒竟然有些落寞,他挠挠头:“为什么我道歉你们都不信呢。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他坐在门口,一会说一句话。 “舒老板说的对,我就是缺爱。爹娘都不喜欢我,我干什么要努力呢?我努力了也没有人看啊?” 他烦躁地又叼一根草在嘴里:“都是娘生爹养的,凭什么他们只喜欢二弟?我是读书不行,可我做生意行啊!他们不肯正眼瞧我,我,我为什么还要好好干?”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雪音无奈的看着他:“你吵死了,赶紧滚吧。” 迟映寒一脸惊喜:“舒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还望舒姐姐大人大量,原谅小生则个。小生往后做您的小弟,任由您差遣好不好?” 这纨绔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自卑:“我真的知道错了。” 雪音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她也曾这样卑微地看着陆靖言,小心翼翼地解释着一切。 可陆靖言不曾仔细听过她那些话。 雪音抱着胳膊看向迟映寒:“既然知道错了,就该拿出来你的真本事来,而非嘴上叫嚷。” 迟映寒挠挠头:“什么真本事?我没有真本事啊,我……” 雪音叹叹气:“你二弟五岁启蒙,一向得先生器重,而你当初四岁便启蒙了,只是因着身体不好错过了读书的好机会。等你十来岁养好了身子,家里已经放弃了你。可实际上,你比他要聪明的多,你会写诗,会算账,唯独不会写文章。你更擅长做生意,虽然没有接触大生意,但你靠着倒腾古玩赚了不少银钱。之所以家人这般偏见于你,只是因为,你不是如今的迟夫人所生,而是你父亲原配的儿子。所以哪怕你拖着病弱的身子还是那般努力地读书,也无人看得见你的好,人人都道,身世不正,一切便都没有意义……” 面前的男子生得偏文弱,唇红齿白,瞧着便是富家子弟,从前那股子纨绔之气竟然消失了,他眼珠微微地染了红色,他声音出奇地平静:“舒心,你调查我?好能耐的馄饨摊老板。” 他并非是如今迟夫人所亲生一事,除了迟家的老奴,基本无人知晓。 人人都道,迟夫人很疼爱他,金银财宝数不清地供他玩乐,纵使他总是犯错,可迟夫人从不曾苛责与他。 父亲也总是说:“你母亲虽非亲自生了你,可她是你亲生母亲的妹妹,哪里就能对你不好?在她心里,你比你弟弟更重要。” 是吗?在母亲责罚二弟时,督促二弟抓紧读书时,甚至为了给二弟请老师,大老远跑到京城拜托宣平侯府里的表舅母帮着介绍一位京城的老师日日把二弟关在书房之中,迟映寒却早就明白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一味地纵容并非是爱吧! 二弟在宣平侯府介绍的老师教导之下,学问越发地好,而他,溜街逗狗,活的无聊极了。 雪音倒是没有隐瞒:“你日日来我馄饨铺挑衅,我如何坐以待毙?迟公子,我明白那种被人厌弃的滋味,实不相瞒,我也曾放弃过自己。但人这一生这么长呢,到最后谁才会赢谁又猜得准?旁人看不起我们,但我们更要努力,让他们服服帖帖,再不敢多言!” 迟映寒默然无声,半晌,他凝眸看着眼前清丽脱俗的姑娘,沉声道:“迟某再次郑重与您道歉。感谢姑娘的一番话,迟某……愿同姑娘一起,让那些看不上我们的人,服服帖帖地仰望着你我!” 雪音微微一笑:“如何去做呢?” 迟映寒甩一下衣摆,眸子里都是年轻人该有的意气风发:“他们看不上我,我偏要做他们不认同的事情!舒姑娘,迟某与你一起把美食做遍天下如何?” 女孩儿杏眸中都是喜悦:“那便一言为定!” 迟映寒心潮起伏,忍不住唇一弯,也笑起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开心了,曾经还以为,世上没有人会理解自己,可如今,竟有人知道,他也是很好的,他并非是一无是处啊! 第22章 他不如死了,倒是来得痛…… 麻子馄饨似乎从扬州城消失了, 再也没有人瞧见过那对麻子姑娘。 可神奇的是,向来著名的纨绔迟映寒竟然一改往日浪荡,在扬州城开了一家饭馆。 -- 第47页 他父亲母亲私下倒是笑:“这回不知能开几日?” 迟夫人给夫君摁摁肩膀:“映寒喜欢怎样,便都随他去, 这孩子可怜, 我见不得老爷骂他一句。” 迟老爷摇头:“你啊, 凡事都喜欢顺着他, 倒是对咱们的小儿子那般严厉, 谁不道你偏心?有空还是多关心下文州,他也巴望着你对他好些。” 迟夫人笑笑:“老爷,文州是老爷的希望, 迟家是决计要拿出来个功名的, 到时候也好光宗耀祖,妾身心里先有老爷, 再有迟家,此后是姐姐的嘱托映寒,最后才是文州。” 瞧着女人温柔小意的样子, 迟老爷分外满意,他捋了一把胡须:“夫人,我这辈子有你真是上天恩赐的福气哪!” 迟映寒的饭馆起初就是个笑话。 谁不知道他吊儿郎当不务正业?迟家都没把当成指望,他开饭馆迟早要倒闭! 可谁知道,迟映寒格外认真,他每日里都会去雪音所居的小院子里同雪音商议饭馆一事。 两人就布局, 菜色等等做了详尽的计划。 饭馆名叫“扶摇饭馆”,这名字倒是很符合迟映寒的性格,也很符合两人的所求。 好厨子不好找,迟映寒为了找合适的厨子, 周边各地不知道跑了多少回,一个个地带回到雪音那里,与她同品尝味道再决定要不要留用。 扶摇饭馆开张之后,人人惊奇于这家饭馆的菜肴,那味道简直就是美味至极! 就连一道普通的香菇菜心,都比旁人家做的好吃。 说起来这其中雪音与翠莺的功不可没,两人为了研究出更多的新奇菜色,翻遍了美食书籍。 雪音负责一遍遍的试菜,翠莺就负责吃,品尝味道,不知不觉,脸圆了一圈,等她发觉时哭丧着脸道:“阿姐,我,我不干了!” 雪音捏捏她的脸,的确肉乎乎的,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每次试菜我都劝你吃一口知道味道便是了,你呢,每次都吃半碗,你不胖谁胖?” 翠莺气哼哼的:“可是……阿姐你做的饭菜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嘛!” 她抱着雪音的胳膊摇了摇,脸上都是笑,半晌,又抬头鼓着圆圆的腮帮子,满足地说道:“阿姐,我跟了你十几年,觉得自打来了扬州之后,你比从前任何一日都开心。从前在齐府,虽然人人都喜欢你,可那喜欢之下都透着算计,没有触碰他们利益之处,他们喜欢你,可一旦触碰利益,那些喜欢便一下子消散了。后来……日子也都是苦的,阿姐就好似泡在了泪罐子里。还好,我们逃了出来,阿姐若是往后都能像现下这般快活就好了。翠莺一辈子不嫁,陪着阿姐!” 雪音笑着听她说完,靠在她肩上,声音都是舒适:“是啊,这跟那边比起来自在了许多,我也觉得非常高兴。可是,你还是要嫁人的,不然你以为我这么努力挣钱干什么用的?” 她附耳说道:“我在给你攒嫁妆呢!” 翠莺羞得脸都红了:“哎呀阿姐!” 扶摇饭馆开张短短两个月内,直接打破了所有人的偏见,每日饭馆内都是爆满,那些普通菜式倒也罢了,吃着是不错,但实在吃不到也没什么,但扶摇饭馆有一位厨子手艺一绝,每日菜式都是限量的,且每日做什么菜全看她心情。 但神奇的是,无论她做什么都好吃。 因此日日都有人等在饭馆里头,就为了抢购这位神仙厨子所做的菜肴。 雪音压力越发地大,她一早坐着马车来到饭馆内,在后厨思考了好一会今日做什么菜肴比较好。 原本她只是想把菜式弄得好吃一点,让饭馆生意更好,可谁知道竟被人捧成了神仙厨子,这下子若是不做的好吃点,实在对不起这个诨号。 原本她就喜欢做饭,也有点天赋,苦心看了那么多书,又下劲儿练习着,做菜越发得心应手。 从前陆靖言就是个极其挑食的,她为了迎合他的胃不知道开发了多少新的食物。 陆靖言?雪音眸子里一淡,忙碌的时候她会完全忘记了这个人,可偶尔却还是会想起来,也许是因为他毕竟曾经是她最看重的人吧。 不知道他现下如何了?他那通房说不准已经怀上了孩子,侯夫人也很开心吧。 雪音自嘲一笑,外头迟映寒带着几个下人抬着一只桶进来了。 他喜气洋洋的:“舒姑娘!我带人去城外的河里抓了许多野生的鱼,你瞧瞧用得上吗?” 野生鱼的滋味比人工饲养的要香许多,雪音瞬间开心起来,嘱咐人把鱼洗干净,打算今日做几道糖醋鱼。 她做的糖醋鱼与寻常做法不同,而是沿用了一道更古老更复杂的做法。 新鲜鲫鱼洗好腌制一番,晾干之后下油锅炸好,出锅之后热油炒香蒜末姜片,倒入红糖与酱油醋调好的料汁,煮开之后放入炸好的鲫鱼,闷煮一刻钟,而后出锅。 但这并不是完成了,此后还要在鱼的表面包上一层大白菜菜叶放入锅中的篦子上蒸上小半日功夫。 因此这鱼做好,都到了下午了,外头的食客也都走了大半。 不少人都道:“今儿这神仙厨子莫不是休假?怎的到下午了还没来呢?” 可有人鼻子很尖,闻到了那丝丝缕缕酸酸甜甜带着鱼香味的鲜美气息,却只是屏住呼吸,不肯告诉旁人。 那些人走了正好,等这神仙厨子做好了今日的菜肴,他们还可以独享呢! -- 第48页 今儿雪音累得不行,她忙活了这么久,头发都有些乱了,而迟映寒怕旁人控制不住火候一直都亲自守在灶台后面。 迟映寒坐在那发呆,想起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为了这个饭馆他每日都很忙,原本父母不屑一顾,只觉得他是在胡闹,可后来不少人通过迟老爷要来迟映寒这里托关系买神仙厨子做的菜肴,迟老爷才对自己这个儿子刮目相看。 可那位温柔体贴的迟夫人总算坐不住了,她提出来让迟映寒尽快成亲。 “映寒是家中长子,不若早些成婚,为迟家诞下长孙。”迟夫人笑意盈盈。 从前不想让迟映寒玩弄女人,就是怕迟映寒太早生下来长孙,可如今瞧着迟映寒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又害怕起来。 若是迟映寒真的干出了一番事业,文州只知道读书,家中这么大的产业岂不是便宜了迟映寒? 不如,让他沉迷于女色,不仅娶妻还要给他安排几个通房,他就是生十个儿子,也都是废物罢了。 只要是废物,就没有本事能同文州争家产。 可,迟映寒笑着拒绝了。 “母亲,孩儿年纪还小,不急于娶妻,只想好好地干一番事业。” 迟老爷笑呵呵的:“饭馆算什么大事业?就算做得再好吃,也都是小打小闹,家里的生意才要紧,你这回表现得不错,爹还打算教你做生意呢。” 迟夫人脸色一变,迟映寒却笑笑:“我对爹您的生意不感兴趣,我就喜欢开饭馆。” 他都答应舒心姑娘了,要陪她一起做出来世上最好吃的饭菜,把扶摇饭馆开遍天下! 可那迟夫人不是简单角色,竟然提出来可以先不成家,但最好先把亲事定下来,又安排了两个贴身丫鬟“伺候”迟映寒。 迟映寒面色如霜,一人一脚把那俩丫鬟踢了出去,当时真想揭掉迟夫人那张虚伪的脸皮! 娶妻,他从未想过娶妻,世间女子是多,可哪一个会明白他的心痛? 哪一个会与他并肩作战,对付家里那些虚伪的想要弄废他的人呢? 迟映寒眼神如一片波澜不惊的湖面,他静静地看着雪音素净的面孔,她如今时常都不上妆,穿着简单的素白衣衫,乌黑的发上只系了一根红丝带,因为日日养在屋子里,皮肤更是白得若雪一般。 这样冰清玉洁的女孩儿,即便在都是油烟味的厨房里,却清冷得不染凡尘,眉眼之中都是温柔俏丽。 自从遇见她,自己的人生竟然如翻转了似的。 明明两人毫无关联,却就那般轻易地走到了一起,成为了伙伴。 她说,会陪他一起对抗命运的不公。 每当他有些烦躁或者失意之时,她都会温柔地笑着说:“迟老板,饭馆能到如今,全靠你的聪明才智,你可不要放弃啊,不然我怎么办?” 只要她一这样说,迟映寒就莫名觉得自己厉害的很,仿佛世界离开他都要灭亡了,浑身充满了斗志。 若是娶妻……他很愿意娶舒心姑娘呢。 但他看着雪音忙碌的样子,捏紧了手里的一把稻草。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若是扬州城旁人知道她的美貌,知道她就是那位神秘的神仙厨子,不知道多少人会求娶。 迟映寒低下头,在心里轻轻念叨,等他再多赚点钱,靠着自己的实力把饭馆做大做强,就向她说明自己的心意。 心里定下这个念头,迟映寒眸子里难掩喜悦,时不时看雪音一眼,又怕露出什么,赶紧别过头去。 一眨眼,秋日到了,扶摇饭馆生意愈发火爆,有一位钦差大臣到了扬州品尝过一次扶摇饭馆做的酱香茄子,竟然念念不忘,命人快马加鞭到扬州求秘方,自然,雪音没有给他。 那大臣想得抓心挠肺,这事儿甚至被皇上知道了,皇上觉得好笑极了。 “难道御膳房的手艺都满足不了你?” 那大臣惭愧至极:“皇上,老臣实在不该如此嘴馋。可那茄子,入口软滑,茄肉香嫩,既有大骨头的鲜美,又有茄子的清甜,仔细一尝,酱香之下还藏着鱼香呢!含在嘴里抿一抿便化了,老臣……” 他咕咚咽了下口水,惶恐至极。 皇上一愣,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皇家之人严禁暴露出自己的各种喜好,但食色性也,谁不爱美食呢? 被那老臣一说,皇上亦想尝尝那茄子到底是何滋味,但扬州离京城极远,皇上如何吃得到呢? 这事儿暗自流传开来,不少人都悄悄地找厨子做各种茄子,林若幽原本没有打算掺和此事,自从齐雪音消失之后,齐府上下渐渐沉寂下来,找不到齐雪音便无人再找。 除了那陆靖言再不敢搭理她之外,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进行着。 如今陆靖言接二连三被皇上训斥,她倒是也不想与他有什么关联,原本之前也只是想借着他的手打压齐雪音罢了。 虽说太子先前男女关系混乱,可近日皇上又开始器重太子,而太子对林若幽也好了些,两人关系很是不错。 她躺在榻上,闲闲地吃着樱桃,想到从前自己根本不敢想象过这样奢侈的日子,唇边忍不住带着笑意。 胸口所佩戴的贝壳项链蓦地又发出了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 “主人,如今您与太子的婚事只怕尚有阻碍,皇上心中不太看重齐侍郎,若想顺利成为太子妃,还需要拿下皇上。” -- 第49页 林若幽蓦地坐起来,用声音在心里问道:“我该如何去做?” “主人,皇上最近想要尝一尝扬州扶摇饭馆的茄子,您可以前往扬州亲自学来,然后做给皇上吃,此番必能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 这让林若幽有些烦躁,上次去苏州探亲也是因为系统告诉她太子喜欢苏州的一种宝剑,她亲自去了一趟苏州为太子寻求宝剑,顺手散布消息让人误会陆靖言为了护送她才去的苏州,果然差点气死了齐雪音。 那次她的确打动了太子,太子动情地许诺将来一定会娶她。 但路上的劳碌与辛苦林若幽一想起来就想吐,可是为了大计,她不得不顺从。 她把手中的樱桃烦躁地扔到碟子里:“那行吧。” 系统再次提醒:“主人,您切记,执行任务时莫要延伸出其他支线,否则产生什么后果我也说不清楚。” 林若幽哼了一声:“我很闲吗?只要没有迫害我的人,我才懒得搭理!” 她很快就同父母说了一声,只说自己头疼得厉害,先前路过扬州看过一位大夫很是有用,如今还想去看。 齐家父母倒是也心疼她,立即就要让老二齐鸿儒亲自送她,齐鸿儒对这个妹妹感情不深,有些抗拒,林若幽在内心翻了个白眼,甜甜地笑道:“爹娘,不用麻烦二哥,我带上几个仆人便是了。我自小在外历练得多,不怕的。” 最终,齐家父母也答应了。 * 五月下旬,扬州进入黄梅天,时不时地下雨,天气不好,就导致饭馆生意没那么好了,但一如既往地盈利不错,毕竟味道的确是好。 雪音不喜欢下雨天出门,那小院子被她买了下来,庭院中栽了芭蕉,就在她窗下,一到下雨的日子雨滴打到芭蕉叶上,滴答滴答,她听着这声音就睡得极香。 如今翠莺也学会了好几道拿手菜,雪音不去饭馆的时候她便过去烧菜。 翠莺原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天赋,可勤学苦练之下,也做得很不错。 这一日一大早翠莺就嘱咐雪音多睡一会,今日她去饭馆。 雪音一觉睡到都快晌午了,这才觉得浑身放松,外头雨倒是停了,植物被雨水冲刷过后,整个庭院都是一股清香意味。 她起来之后,拿竹扫把扫干净院子里被风吹乱的落叶,打算去煮一碗热汤面吃。 可人还没转身,就听到了一声极轻的敲门声。 雪音以为是翠莺回来了,过去一打开门却吓了一跳,门口的地上竟然躺着个血人! 他浑身都是干涸了的血迹,衣裳似乎是淋了雨,都湿透了,满脸的胡子,瞧着落魄极了。 这人岁数瞧着也不小了,他费力地睁开眼,几近哀求:“姑娘,救救我……” 他闭着眼,声音里都是悲痛和绝望:“我还不能死……” 可才说完,他就支撑不住,费力地倒了下去。 雪音心中惊恐,但看着一条人命摆在自己跟前,还是费力地把他弄到了家里厢房内,心跳得极快,她知道自己孤身一人或许根本不该让他进来。 可是,这人都快死了,她做不到不管。 炉子上有翠莺早上留的热水,雪音赶紧给这老伯洗了脸,咬牙撕开他的上衣,发现他胸膛和后背都被刀剑砍伤过,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异常可怕。 她颤抖着手,帮他清理了伤口的血污,找出来止血的药倒上去,再给他包扎伤口。 但这只是初步处理,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大夫。 瞧见这人唇上干得厉害,她又用小勺子喂了点水进去,恰好,迟映寒来了。 他手中提着食盒:“舒姑娘!怎的不关大门?你一个人在家,不关门多危险!” 雪音立即回头,走到门口:“是发生了一点急事,我没来得及关门。” 迟映寒把门关上,提起手里的食盒给她看:“你才起来吧?莫要自己做饭了,我给你带了一碗粥并两个小菜,还有一碟子三丁烧麦呢。你快些趁热吃。” 素日里他对雪音诸多照拂,总怕她吃不好睡不好,这会儿店里忙得要死,却还是特意来给她送饭。 雪音赶紧拉着他把屋子里老伯的事儿说了,迟映寒吓了一跳:“我说你怎这般胆大?!就不怕害了自己?” “哎呀你这不是来了吗?”雪音也有些心虚。 迟映寒立即走进屋一看,也觉得床上的老伯有些可怜,他想了想道:“你若是可怜他,我把他带去饭馆后头那个小屋子里暂时住着,总之不能让他在你这。” 雪音忙不迭点头。 那老伯被迟映寒背到饭馆里的小屋子中,又找了大夫,换了干爽的衣裳,他到了晚间才悠悠转醒来。 这人一醒就要从床上爬下来下跪:“多谢你们……” 他负伤冒雨逃离那些人的追杀,钻到小巷子里一户一户地敲门,却无人敢救他,一个个地赶他走。 最终,他以为自己一定撑不住了,却被眼前的姑娘给救了。 雪音连忙扶住他:“老伯,您先休息吧。” 老伯躺到床上,眼神浑浊:“来日……在下一定报答两位的救命之恩!” 迟映寒静静地看着他:“你是何人?身上的伤痕是怎的回事?” 那么多的伤口,实在是可疑! 老伯苦恼地摇摇头:“我……曾被人伤了脑袋,许多事情记不起来了,实在是抱歉。” -- 第50页 他掀开自己的头发,后脑勺的确是被重击过的样子,好长一道狰狞的疤痕,雪音心里一顿:“老伯,您只管住下休养,等身体好了再想其他的。” 老伯感激不尽,虽然迟映寒不大情愿留着他,可还是住了下来。 但很快,这老伯给了他们一个意外惊喜。 扬州知府的妾氏酷爱吃扶摇饭馆的酱香茄子,着人来要求雪音每日里都做了送去。 雪音自然不情愿,那妾氏仗着得宠,便让人来威胁他们。 “我们娘子愿意吃你们家的茄子那是看得起你们!若是你们不肯做了送去,我们便砸了你们的店!知府大人断然也不会放过你们!” 迟映寒立即护在雪音跟前:“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知府就可以欺辱百姓了?” 那妾氏派来的人嚣张至极,说着就要砸店,原本只是出来找水喝的老伯听到这话忽然爆喝一声:“大胆!” 他才好了一点,粗粝的铁砂掌往桌上一拍,声线低沉有力:“扬州知府可还是那个叫裴明礼的?裴知府现如今也这般不成体统么?如今皇上的暗哨遍布天下,裴知府若是还不安分,哪一日乌纱帽掉了都未为可知!” 那几个下人瞬间怂了,回去禀报一番,那妾氏倒是消停了。 迟映寒对这老伯更是生疑,他背着雪音冷冷地看着老伯:“你到底是何人?舒姑娘救了你,你若是敢生出半分不轨心思,我必定不会饶恕你!” 他看得出来老伯不简单,老伯坐下来喝了一口水,抹抹嘴:“不瞒你说,我都对自己是何人感到好奇,但是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老伯指指自己的脑袋,那双眼睛浑浊却又含着几分锐利与狡猾。 “有时候我脑子里会浮现出许多的事情,乱七八糟的,外头似乎也有很多人在追着我迫害,此次若不是你你们搭救,我想必已经没命了。你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恩怨分明,你那小娘子救了我我必定会报答……” 迟映寒脸上竟然闪现一丝不自在:“什么小娘子你莫要乱说!” 老伯哈哈一笑:“我来第一日便瞧得出你很想喜欢她,处处替她着想。但是你这小身板要保护她可不太行。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便表示一番自己的诚意吧,我教你一些基本的招式,你往后可用来保护那丫头。也算是我报恩了。” 迟映寒非常别扭,心中却有些欢喜,嘴里说道:“可你不是受伤了?” “这有什么?我身上的伤太多,若是每次受伤都休养十天半月的,人生苦短,哪里还有时间做其他事?来把,去院中!” 他随意操起来一根木棍,就利落地展示了一把,惊得迟映寒目瞪口呆,摩拳擦掌地跟着学了起来。 雪音端着煮好的药站在院子门口,瞧见那老伯矫健的身影,电光火石之间,竟然想起来陆靖言 ! 有个不成熟的念头在她脑海之后渐渐成型。 瞧见老伯那高大的身形,再想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又想起来他提到裴知府时那不屑一顾的语气,以及此时此刻他带着伤却生龙活虎舞剑的样子…… 难道……她心里一惊,手里的药碗一下子抖落在地,黑色的药汁在地上成了溪流,急速地淌着。 迟映寒几乎是立即停住了动作,飞奔过来:“心儿!有没有烫着?” 他目光焦急,拉着雪音的手去看,雪音怔怔地还想着脑海里的事情。 倒是老伯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啊,早日成婚吧!生个大胖小子,好!好!” 雪音心情复杂,迟映寒收回手咳嗽一声:“老伯,您莫要浑说了。” 那老伯留在扶摇酒馆之中,不只是教迟映寒舞剑,还会到后面院子里帮着洗碗。 他虽然年纪大,可洗碗速度极快,一个人顶的上三个人。 雪音时常忧愁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撵走他。 留着,总觉得是祸患,可让他走,却觉得更危险。 毕竟曾经她听说过许许多多关于他的事情,没有这个人,绝无如今的天下太平。 她反复纠结着,不知不觉到了六月初。 这一日雪音下定决心,过两天就给老伯些银钱劝他去更安全些的地方躲着,莫要待在扬州了。 可未曾等她去做这些,一切就都变了。 梅雨季节的扬州,雨滴撒到青石板上,丁香花开得缀满枝头,墙根处栽种的栀子花也抽出许多花骨朵,散着诱人的香气。 有洁白的栀子花被风雨打落滚到路中央,一队人马经过,马蹄轮番踩过去,那花碎了一地。 陆靖言身着一件竹青色绣云纹的长袍骑马一路护送太子到了扬州。 裴知府战战兢兢地等着他们,虽然是深夜到来,却还是备足了好酒好菜。 太子打着呵欠疲惫至极,很快回屋睡觉去了。 陆靖言到了裴知府给自己安排的房间里,却怎么都睡不着。 二月下旬到如今,已经快四个月了。 他大病过一场,勉强好了之后,患上了咳疾,迟迟未能痊愈。 从挑食变成了厌食,入睡极其困难,日日回到府中开口就是:“找到她了么?” 若非是皇上忌惮他,疑心他,他早已亲自出城去找。 可他不能弃自己母亲与兄弟不顾。 只要他一离开京城,皇帝必然疑心他行动是与兵符有关,势必要让母亲与弟弟牺牲一个来威胁他。 -- 第51页 可这般待在京城,他一闭上眼就看到雪音的泪眼。 她委屈而又失望地看着他:“你从来都不曾喜欢过我吧……” 每次他都惊醒,瞧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疼得如被刀割。 他要护着母亲与弟弟,要寻找父亲的下落,要找到她…… 此次,是皇上的人在扬州发现了他父亲旧部的踪迹,勒令他陪着太子一道来围剿那旧部。 按照皇上的说法,便是那旧部掳走了父亲身上的兵符,若是抓到,必要一举而诛之,讨回兵符。 扬州的雨季在每个人的立场看来都不一样,陆靖言只觉得厌烦。 那滴答了一夜的雨声搅得他夜不能寐,加之又咳嗽得厉害,第二日天才刚亮就起身了。 太子贪睡,这个时间是决计不会起床的。 陆靖言便独自一个人出去走走,当然,他知道暗中肯定还是有人盯着自己的。 扬州的建筑风格与京城很不相同,此时正值夏日,一夜的雨,此时天地之间都是一种清冽的气息。 他背着手慢慢地踩着青石板路面往前走,时不时咳嗽几声,身子像是坏透了一般。 没走一会儿,陆靖言就发现了一片池塘,里头挤挤攘攘的荷叶与荷花,碧色与粉白忽然衬托,秀丽别致。 他有些烦躁,挥手让张三李四退下:“你们到远一点的地方站着等,莫要打扰我。本世子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荷花的清香传到鼻息之中,他漠然无声,瞧着那乘小木舟在湖中采莲的一对男女,心内竟然泛起淡淡的羡慕。 曾经他也有过这样一段短暂的幸福,是他不懂珍惜。 但若将来有一日他寻回了她,必然能再续前缘。 湖中女子带着斗篷,那男子似乎很紧张她,一边划船一边道:“我说我来采摘便可,你非要亲自来,手可酸了?” 女子轻轻一笑:“哪里就那般娇贵了?” 男人叹气:“晨起清冷,略微采上些便回去吧。” 女子笑得更欢:“你呀,怎么越来越唠叨了?你闻闻这两支荷花,香味根本就不同,若是你来摘,粗手粗脚的定然弄错了。更何况徜徉在荷花之间,也是一种难得的趣味。” 两人说话声隐约传来,陆靖言忽然眯起眼睛往那女子的背影看过去。 这声音,他有些熟悉,但听得并不真切。 正在他想着该如何去看清楚她的脸时,女子忽然侧头拿掉了斗篷,皱眉说道:“这斗篷戴着头疼。” 那熟悉的侧脸让他心中大震,宛如梦中,那一刻他陷入巨大的欢喜之中,第一次觉得命运待他不薄,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想也不想就纵身跳入水中! 雪音和迟映寒听到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就发现有人正朝他们游来。 这人是位男子,一边朝着他们游过来,一边直直地盯着雪音在看,那眼神执着而又深邃,似乎有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强势。 雪音完全没有想到,会在此瞧见陆靖言。 千里之外早已一刀两断之人,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愕然地看着那水中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心跳乱得一塌糊涂,半晌,她抓住迟映寒的胳膊:“你看,那个人,那个人是歹徒!你快把他打入水里,我们赶紧逃走!” 迟映寒自然是无比相信雪音,他抡起木棍就对着陆靖言的背部一击,接着迅速把船划走。 说来也巧,陆靖言被打了一下,痛得两脚一蹬,想起来却发现他的脚被湖底的水草给缠住了。 整个人不停地往下坠,他本就病未好全,挣扎几下腿又开始抽筋,只得用尽全力地喊:“雪音!” 那声音焦急又悲痛,似乎是拿命在唤。 雪音拉着迟映寒的袖子,背着一箩筐的荷花没命地跑,听到那一声喊叫,回头一看发现湖里的人往下沉得越发厉害。 就好似当初她往河里沉下去一般,他一定也很绝望吧。 她在最崩溃的时候也曾喊过他的名字啊,那时候她哭着喊,陆靖言你在哪,陆靖言求你救救我。 可那个时候他在哪里呢? 如今会救他的人自然很多,陆靖言一向会水,又阴险狡诈,这样浅的水他又怎会沉下去? 她再未回头,与迟映寒一起一路跑回到了小院子里,把门紧紧地栓上了。 陆靖言曾经游过很深的河水,游刃自如令人赞叹,就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有一日会被困在小池塘里。 水草越缠越紧,他腹中进了不少水,意识都逐渐模糊了。 可在最后一刻,他还在想,如今是夏日落水都这般痛,当初她大冬日掉入河中,该有多怕? 所以,她是彻底地绝望了,喜欢上了旁人吗? 方才那个男人是谁?与她同乘一艘木舟,瞧着那般熟稔,是她如今喜欢的人吗? 想到这,陆靖言痛苦地闭上眼。 他想,他不如死了,倒是来得痛快些! 第23章 和离之后,立即宠幸了通…… 自然不会无人救陆靖言, 皇上的暗哨也都不允许陆靖言就这样死掉,他们还需要利用他做很多事情。 陆靖言心中清楚这些,却觉得那凉凉的水中,他竟然生出了一丝要放弃的意味。 他从未想过放弃的, 总觉得有一日要结束这些年暗无天日的生活, 即便是苟活着也要活下去。 -- 第52页 这一次费尽心思才来了扬州, 不就是为了自己的计划吗? 可一想到齐雪音竟然已经同别人那般亲密, 他就觉得心底都是冷的。 仿佛一切的计划, 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暗哨惊动了张三和李四,两人瞧见陆靖言掉入水中都惊得半死,赶紧地去把主子给救了上来。 可陆靖言原本身子就坏了大半, 这一番落水, 咳得更厉害,床都下不来, 这把太子气得够呛! “呵,不是说自小就能文能武,比我们这些皇子都更厉害么?怎的如今倒像个死人一般?!父皇派我出来, 就是为了找兵符!他这般病怏怏的,还如何找?” 先前太子在皇上跟前的诸多功绩都多亏了陆靖言,他纵然是讨厌陆靖言,却也不得不依仗陆靖言的智谋。 旁人一声不敢出,半晌,裴知府赔笑:“太子殿下, 既然陆大人如今病着,您又是车马劳顿了数月,不如暂时歇着。扬州城我已经让人封了,您的手下不是在办事吗?太子爷英明神武, 那些属下定然也都足智多谋,还愁办不好事吗?” 太子沉着脸,旁边有一女子施施然走上来奉茶,空气中一丝脂粉的甜香让人心神恍惚,他再一抬头,就瞧见奉茶的女子穿一身浅紫色纱裙,那布料朦胧,离得近了隐约瞧得见女子的身形,细腰如水蛇,胸前丘壑很深很白,扬州不愧是扬州,一个侍女竟都如此诱人! 这半年来太子为了平息皇上的怒气,封住众人口舌,爱抚林若幽的心,与自己那外室也都没了走动,此时瞧见个新鲜娇嫩的女子,喉咙忍不住动了几下。 裴知府暗暗一笑,当晚,太子房中留下了两名绝妙女子。 说来也是奇怪,太子在京城时享用过不少女子,但房中这两个给他的体验却是前所未有的,那种刺激的人都要失控的滋味让他上瘾。 他从不知道男人和女人还可以这样玩!再一想想天高皇帝远,无人能管的着自己,他更是尽情地玩乐。 陆靖言在离太子不远处的房间里躺着,咳得肺都要烂了,却隐约听得到太子与女子的娇笑声。 他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送到自己唇边,一口气喝下,就好似那上好美酒,而非苦不堪言的药。 瞧着干干净净的碗底,陆靖言目光森冷:“蠢货。” 他把碗扔到旁边的桌上,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三识趣地凑上去:“世子,扬州这边最漂亮的女人都预备好了,足足上百个,燕瘦环肥应有尽有,太子殿下近来有福了。” 陆靖言微微合上眼睛,手里的檀木珠串在指尖安静地滑动。 那日在池塘边遇见她的事宛如一场梦,张三和李四都不等他发话,立即去派人各处寻齐雪音的踪迹,陆靖言自然也想到了,他们根本寻不到。 若她是有心藏起来,早该隐姓埋名,又岂是他们能找到的? 陆靖言睁开眼,眸子里漆黑一片,他声音低沉:“多给太子安排几个女人,此外,再安排些宣平侯旧部的线索出来。” 张三立即应了下来,陆靖言看了一眼窗外,又连着咳嗽了许多声。 * 掌灯时分,雪音安静地坐在桌边,自打那日遇到陆靖言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出过门了。 扶摇饭馆那边,只说是厨子远游去了,特色菜暂时不做了。 翠莺有些忧愁地倒了两杯热水:“阿姐,世子不知道要在扬州待多久?难道他一日不走,我们只能躲在这小院子里吗?” 雪音沉默地喝了一口水,半晌说道:“他能来这儿,必定是受皇上派遣,说不准还是为了宣平侯一事。扬州城现下定然已经被封了,我们逃不出去,只能躲在院子里。” 可躲在院子里就安全吗?想到曾经在崔阿婆那里时那些人竟然一家一户地搜查,她就觉得不安。 陆靖言不喜欢她,可却似乎也不允许她私自逃跑。 若是真的被他抓去,只怕没有好日子过。 翠莺急得不行,她实在舍不得扬州的日子,可如今世子来了扬州,若是她们不躲起来,只怕后患无穷! 两人正沉默着,大门口有人敲门。 那敲门声很轻,响一下,再连着响动两下,这是雪音跟迟映寒的暗号。 翠莺赶紧去开了门,迟映寒闪身进来,把门关上。 他急匆匆地进来说道:“都饿了吧?我给你们带了些吃食。” 食盒盖子打开,喷香的食物香味传来,翠莺一下子开心了:“我去把锅里的粥盛出来。” 雪音瞧着满桌子的食物,忽然就有些感激迟映寒。 这几日她说要躲起来,迟映寒也什么都没有问。 雪音忽然问:“迟映寒,你怎的都不问我是发生了何事?难道不怕我连累你吗?” 迟映寒自如地把筷子递给她:“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你想说的话我就洗耳恭听。如果你愿意连累我的话,我反倒更高兴。就怕你把我摘得干干净净,当成外人。” 雪音心里软软的,蓦地一笑,她轻轻叹气:“你好不容易才做成了一件事,让你父亲对你改观了些许,不能因为我失去了这些。我不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但是那天遇到的人的确是你我招惹不了的权贵,我得逃走。” 迟映寒瞧着雪音平静的眸子,他是多聪慧一个人,哪里看不出来那一日雪音的慌乱与那男人的怒气及期待?何况,他似乎听到那男人喊舒心的别名。 -- 第53页 这两人之间绝非是普通的关系,可他想不到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听到权贵二字,他甚至猜想,雪音不会是那登徒子意图占有却得不到的人吧? 原本刻意压抑着的情感此时汹涌而出,他有些着急:“逃走?你要逃到哪里去?你跟翠莺两个孤身女子,在外何其凶险!若是你们要逃走,我便陪着你们!” 雪音连忙解释:“不需要的,我们两个会照顾好自己。如今我们逃不出城,我想着暂时到寺庙里去藏着,等风声过去,我们便去另外一个地方。” 迟映寒心中难受至极,他瞧着雪音那张平静的脸,忽然觉得,他根本忍不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是以……舒姑娘并未对我迟某有半分不舍?” 雪音一怔,连忙说道:“怎会?我们一起创立了扶摇饭馆,研制出那么多受人喜欢的食谱,一起捉鱼挖菜烧火烹煮,这份友谊我定然会一直藏在心中的。” 迟映寒性子本就不是多么温柔的,他脱口而出:“我对你不是什么友谊!舒姑娘,我就实话实说了,当初与你一起开店,是因为你看重我相信我,若是你走了,我何必再开这家店?更何况……更何况在我心中,早就下定决心要娶你为妻,你这一走,我怎么办?” 雪音吓得呆在原地,翠莺走到屋外听到这话,手里的粥差点打翻了,赶紧地躲回去厨房了。 油灯的火苗乱窜,桌上的饭渐渐凉了下来,雪音明净的眸子里都是不知所措。 她从未见过迟映寒这般大胆表示心意的人,却在下一秒又自嘲地想到,从前的她不就是这样的吗? 心里一酸,她更加不知道该如何说,如何做,才能不伤害迟映寒。 迟映寒倒是放松地一笑,他直接去旁边箱子里拿出来一瓶酒给自己倒上,满满地喝了一杯。 雪音下意识地说道:“你不是风寒才好……” 迟映寒转头看她,男人原本就生得白净如玉,此时面上却似笑非笑地,像是在深情地望着她,却又像是在自嘲。 “舒姑娘,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或者也是喜欢的,只是对朋友的欣赏罢了。抑或是同情我。我们相识的时日不长,但你是我认识过最温柔的人。你会对每个人都好,包括我。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我迟家富庶,父母就算再如何偏心文州也不会亏待我,何况文州只喜读书,对那些银钱没有什么兴趣。就算家里不给我,我迟映寒也并非是等闲之辈,我会赚来金山银山,此生让我的妻子高枕无忧。我绝不纳妾,只喜欢你一人。你想做生意我陪你做生意,你若是想游山玩水,我也能陪着你。你……” 雪音打断他:“可是……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勉强凑合在一起,只会是一场悲剧。” 迟映寒沉默了下,忽然问:“你曾经,喜欢过谁吗?” 雪音瞧着他的样子,眼睛一酸,更加想起来自己从前卑微的姿态。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要那般卑微呢? 她如实说道:“喜欢过。但是……你不要因此觉得不开心或者怎样,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们相逢的时机不对。你真的很好,若是我打一开始就遇见了你,我肯定会喜欢你的。但我不能耽误你。” 迟映寒定定地看着她,只是带着心痛问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雪音几乎是立刻否定了:“不,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那个人了。” 迟映寒脸色瞬间缓和了些,他捏着酒杯对着雪音举起来:“自古以来男女婚事都是遵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许多人成婚之前连对方都不曾见过,也那般过了一辈子。而我喜欢你,你也把我当成真心实意的朋友,我也不渴求你真的爱我,你只要把我当成你普通的朋友就好。我们若是在一起,已经比很多人要幸福了。这段时间,你不开心吗?” 回想起这段时光,雪音的确是开心的。 若是按照寻常人的眼光来看,她嫁给迟映寒是最好的出路。 即便是将来,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了。 可她思虑半天,最终决定舍弃自己的面子,全盘告知迟映寒。 “我并非是看不上你,抑或是敷衍你。是我配不上你。迟映寒,我曾经嫁过人,身子坏了不能生养。那一年的日子宛如地狱,我想起来就觉得可笑又后怕。” 雪音仰头看屋顶,轻轻吸了吸鼻子,微微一笑:“来了扬州我才知道,人生可以多自由多快活,而非围着一个人百般讨好,却只能得到羞辱。我这一生的爱,只怕就此耗尽了。我不敢再去爱任何人了。而你,未来一片坦荡,娶谁不好?哪里就轮得到我来糟蹋你的人生?” 迟映寒忽然有些生气:“你那日怎么说我的?说我不能自暴自弃,可你此时难道不是在自暴自弃?有过一段过往又如何了?不能生养又如何?我迟某人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旁人看不上我,你一再地鼓舞着我,可我也同样觉得你好,舒心,你是这个世上我遇到过最好的女子!” 雪音眼睛红红的,忍不住落泪,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维护自己。 那样急切,认真,而又热烈。 她都不忍拒绝,可她遭受过那种在爱里不公平的待遇,知道一个人的心是如何死的。 若是迟映寒也不喜欢她,两人可以凑合,但若是他怀揣着一腔激情,而她对他没有丝毫爱意,这样注定会是悲剧。 -- 第54页 “抱歉……”她愧疚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迟映寒心中一沉,却还是苦笑着安慰她:“我知道,你善良,不忍心太过残忍。你怕委屈了我,怕我心中难受。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等着有一日你也喜欢上我,再正式地来求娶你。” 他站起来,走到雪音跟前,给她扶正了簪子:“莫要哭,也莫要怕。从前兴许没有人保护你,但往后,我拿命护着你。” 原本雪音还能忍着泪,听到这话热泪汹涌而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觉得心中感激又难过。 迟映寒叹叹气:“好了,你还是做阿姐的,哭成这样被舒意瞧见了该笑你了。今晚上你们两个好好睡一觉,我明日来接你们去寺庙。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安排。” 雪音点点头,她知道此番是拒绝不了他的,心里乱七八糟的,只想冷静一番。 迟映寒一走,翠莺便来了,她心疼地看着雪音:“阿姐,你的眼睛都肿了……方才我隐约听到迟公子的话,我觉得他与阿姐很是相配的。迟公子这样的人,实在是难得。” 雪音一张脸有些惨白:“你觉得从前宣平侯府的世子妃日子如何?” 翠莺一怔:“从前的世子妃……时常以泪洗面,欢喜之时寥寥无几。” 雪音笑起来:“既如此,何必再让人谁成为那样的人?男女之间,若是情投意合最好,若是一方有情,一方无情,短时间内有情那一方欢喜无比,时间一久了,难免心态失衡,到时候必定悲剧收场。” 这话的确在理,翠莺便也打消了那个念头,只道:“阿姐,我去把这些饭菜热热。” 雪音起身笑道:“我同你一起。” 两人才到厨房门口,忽然大门又响了几下。 先是一下,再是连续的两下,二人对望一眼,翠莺有些同情迟映寒,小声说:“阿姐,你去开吧,应当是迟公子还有什么话要说。” 雪音抿抿嘴,情绪已经冷静了许多,她走到大门处拉开门栓,打开了门。 可是仅仅是一瞬间,她便慌乱地用力去关那门。 她颤抖着手,努力地想把门栓上,门外那人竟然也没有硬挤进来。 清瘦高挑的男人穿着一身下人的衣袍,却显得那衣袍竟出奇地好看。 他背着手,安静地看着女人方寸大乱关门的样子。 明明在片刻之前她还在对另外一个男人温声软语,此时却对他避若蛇蝎。 他当真这般可怕? 可为了找到她,他只能把所有的计谋都用上。 雪音浑身都在发抖,门外的男人咳嗽几声,声音清冷:“你若是再不开门,我不能保证那个小子能活到明日。” 这话让雪音头皮发麻! 她根本就没想连累迟映寒,可终究还是连累了! 翠莺发觉不对,已经跑了过来,她胆战心惊地看着门:“阿姐,怎么了?” 雪音脸色发白,她攥着拳头,一步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她牙齿都在打颤:“你如何找到这里的?陆世子,我们已经……” 陆靖言慢慢踱步到小院子里,四处打量了一番,他倒是实诚得很,淡淡地解释:“我着人去了一趟扬州的几家布料行里打听了一番,日常去他们那里买兖州蚕丝锦缎的客人都是哪些人。” 她喜欢用兖州的蚕丝锦缎做鞋子,且只用这一种。 雪音微微咬牙:“陆大人当真是能耐极了。” 翠莺挡在雪音面前,瞪着眼冲陆靖言说道:“世子!今日我绝对不容许你再欺负我阿姐!” 陆靖言黑沉沉的眸子看着翠莺:“若非是你相助,本世子不会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她。看在她的份上我饶了你,莫要不知好歹。” 翠莺心中气愤,还要说什么,雪音握住她手,要她先回屋子里去。 陆靖言又咳嗽几声,倒是径直走到堂屋里,可在瞧见桌上那油灯时,又想起来自己藏在房顶上听到雪音和那男人的对话。 她竟对旁人那般温柔,那人还肖想娶她? 雪音站在门槛处不肯进去,冷冷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靖言转头看她:“我知道你是在赌气,你气我待你不够好。你逃走前一日我也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明白了自己的错处,我会待你好的。可你为何还要逃走?这几个月,我也受尽了折磨,我们彼此都不好过。何苦呢?” 雪音笑了出来,她越笑越觉得可笑。 “陆世子,陆大人,抱歉得很,我没有不好过。” 陆靖言安静地看着她:“你不喜欢他,就是未曾放下过我。” 雪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了回去:“陆大人,在我这里,您还没那么重要。甚至于,你远远比不上他。” 这话,多么耳熟啊! 曾经他冷冰冰地对着她说:“齐雪音,在我这里,你一点都不重要。甚至于,你远远比不上旁人。” 如今,她总算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陆靖言眸子一紧:“你说什么?” 雪音毫不犹豫地重复一遍:“我说,你比不上他,从和离那日起,我便恨透了你。对我而言,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可恨,陆靖言,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永远喜欢你呢?喜欢你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样子吗?还是喜欢你把我当成奴婢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或者说,是喜欢你为了旁的女人一次次讽刺我斥责我,来拿我最喜欢的书?你这样的人,值得我喜欢吗?” -- 第55页 陆靖言看着她发红的眸子,一下子想起来许多事。 他曾经的确是那样待她的,可他还是要解释。 “我从前待你的确冷淡,那是因为我误会了你,以为你是棋子。我的确……没有尽一个当丈夫的责任。至于林若幽,她有恩于我,几次求我帮忙,我无法拒绝。大雪那次我中途还是放不下你,即刻折返了。拿书那次也是因着……因着没话找话,故意想让你怕我。可那本书,我从未给她,一直都放在我那里,想着哪一日再拿给你。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也是喜欢你的吗?否则,我还会留下你的性命在侯府穿金戴银吗?” 雪音气笑了:“是啊,你中途折返,多么奢侈的喜欢啊,可我还是差点死在了冰天雪地之中。你在我病得快死的时候拿走我的书,对我说着冷言冷语,是在喜欢我?还是说,是你和离之后立即宠幸了通房,叫做喜欢我?” 陆靖言皱起眉头:“我并未宠幸通房,那是我娘逼迫我,我便让通房靠着门站一个小时,我隔着帘子在处理公事,哪里有什么宠幸通房之说?我知道,你的身子如今不大好,可你相信,将来我一定会把你养好的。如今宣平侯府局势复杂,但我会保护好你……” “不需要!”雪音冷冷地望着他:“陆大人的喜欢,我高攀不起,我们既已和离,老死不相往来才好。陆大人也自不必拿迟公子的性命来威胁我。我不妨告诉你,若是你敢伤他一分一毫,我即刻死去,再也不碍你的眼!” 男人好一会没有说话,心中酸楚一阵一阵地上涌,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情绪。 好似在嫉妒,他在疯狂地嫉妒那个男人。 他听到自己问:“你喜欢他?” 雪音没有说话,陆靖言笑了笑,他喉咙发干,克制不住地声音里都是悲怆:“可是你明明说过,你会喜欢我一辈子。齐雪音,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男人握紧拳头,终究忍住了那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咬着牙说:“这机会你给也得给,你不给也得给。你不信我有多喜欢你,那我便证实给你看。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喜欢你,雪音,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雪音沉默不语,她跟他没有什么共同的家。 可陆靖言却走到她面前,眼角带着一抹红,他轻轻说道:“长清园里又种了许多花儿,我给你新买了很多首饰衣衫,都是时下流行的。还有那本书,我瞧着不大齐整,便动手誊抄了一遍。还有你喜欢的那两只黄鹂鸟……” 雪音弯唇一笑:“我曾听过一句话,有人说,恬不知耻之人,终究会落得报应。陆大人,我有我的报应,您也有您的报应。” 陆靖言脑中轰得一下,他想起来,这句话是他曾经说给她听的。 果然,现下就是他的报应。 他咬咬牙,笑得毫无温度:“我甘之若饴。” 但那话终究没再说下去,他转身便走了。 他才走到大门口,出去遛弯的小狗“柿子”回来了,瞧见个陌生的男人,汪的一声上去咬住了陆靖言的裤脚! 翠莺吓得立即出来喊道:“柿子!你这臭狗!莫要咬人!” 这要是再咬下去,保不齐陆靖言会一脚踢死柿子啊! 雪音也喊道:“柿子,回来!” 陆靖言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她们:“你们喊这条狗叫做什么?” 第24章 当年救人的真相 那只狗疯了一样地撕咬陆靖言的衣裳。 他那衣裳本就是借的张三的旧衣服, 张三是个粗人,衣裳磨破了也不管,被柿子撕咬几下,嗤啦一声碎了。 雪音目瞪口呆赶紧去把柿子抱走, 她摸摸暴躁的柿子狗头:“你乖一点, 不许咬人!” 柿子嗷呜一声, 转头又冲陆靖言汪汪两声, 像是示威。 陆靖言轻嗤一声, 翠莺瞧着他衣摆处被咬得破破烂烂,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赶紧从雪音手里带走柿子。 “抱歉, 我家小狗不是有意的, 它以为你是坏人。你快点走吧,不然, 它说不准还会咬你。” 雪音说完就等着陆靖言走了她好关大门。 可陆靖言忽然不想走了,他凝视着她:“你家小狗?既是你家小狗,咬烂了我的衣裳就这般算了?” 雪音顿了顿, 从荷包里取出来一块碎银子:“赔给你。” 陆靖言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几块碎步:“这衣裳是张三的,他母亲眼睛不好,如今几乎全瞎了,这是他母亲给他做的唯一一件了,就这般被狗咬破了。我今日借了他的衣裳,出来之前保证得好好的, 如今你让我如何交差?给他一块碎银子?” 两人僵持着,雪音只得问:“那你想如何?” “帮我缝好,我回去之后也更好交差。” 雪音并不想帮他缝衣服,就那么抿着唇站在那里不讲话。 夜风轻轻, 天空之上星子点点,四周都好安静。 可她在不似从前那样有许多的柔情蜜意要同他讲,现在的她,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明明离得这么近,可他却觉得她离自己千万里,远得他看不清楚她。 心里头好难受,那种仿佛被人一下一下往死里砸的痛觉感从脚底心往上慢慢地爬。 她,是真的不爱他了。 都是他的报应。 陆靖言自顾自往里走,翠莺找绳子把柿子拴住了,可被拴住了的小狗瞧见陆靖言,又超凶地汪汪汪喊了起来。 -- 第56页 他坐下来,只觉得自己多余又可笑。 人不喜欢他,就连狗都讨厌他。 雪音淡淡开口:“阿妹,家里可还有针线?陆大人衣衫破了,需要缝补。” 翠莺赶忙地把针线盒拿出来:“那我来帮您缝吧。” 她知道自家阿姐不愿意跟陆世子再有纠缠。 可谁知道,翠莺才缝了一针,陆靖言就开口了:“你这样缝,倒是不如不缝。” 翠莺的针线功夫的确不如雪音,半晌,雪音也懒得跟他耗费时间,只能亲自去缝。 她纤纤素手拿起细针,把他烂掉了的衣摆仔细地缝补上去。 陆靖言坐在凳子上,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低头缝补的女人。 她秀发乌黑柔亮,耳垂上戴着两只小巧的珍珠耳珰,皮肤莹润柔嫩,唇色透着淡淡的嫣红,比从前更胜几分。 那手还是那么小那么纤细,只是,手背上似乎长了些密密麻麻,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小疙瘩。 陆靖言皱眉:“你的手怎么了?” 雪音没有搭理他,就当听不见。 陆靖言愈发知道她有多讨厌自己,但还是关心她手背是怎么了再问:“难道没有去看看大夫么?瞧着起了不少的疙瘩,红了一片。” 女人依旧不搭理他,手上的针快速地翻动。 这下子,他有些急了,稳着性子问:“雪音,我在同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雪音就好似浑然未觉,陆靖言总算捺不住性子了,抬手要抓她的肩膀,雪音跟提前有预料似的侧身躲了过去。 她把针线收起来,一边淡淡说道:“从前我同你说话你不是时常不搭理我么?怎的如今,你自己倒是受不了这样?” 从前?陆靖言深吸一口气,那时候他的确经常不搭理她,但她说的话,他都有在听的。 后来也养成了习惯,他虽然不搭理,她却还是会继续说。 但是……原来说话时旁人不搭理你,是这般难受。 才短短三句,他就无法忍耐了。 雪音站起来要走,声音冷冷的:“衣裳缝补好了,陆大人请回吧。” 他心中百转千回,纵使难以开口,但最终还是冲着她真情实感地道了歉:“对不起。从前都是我不好。我从未想过,你到底有多难受。” 这话着实讽刺了些,雪音笑起来:“是吗?就算你体会到了,又如何呢?你一来,我朋友的性命受到威胁,我辛苦过顺当了的日子又要结束。我如今不还是要看你脸色过活吗?陆大人不走,我甚至都没有什么法子撵你走呢。” 不知道为何,如今看着他,总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欲盖弥彰。 他根本不是个好人,在她的世界里,他是个早已被那本书作者设定好的男配,女主林若幽的忠实拥护者。 雪音提醒着自己,一定要设法远离这个人,这一生都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可陆靖言站在那里,却觉得心里透凉。 他越是审视自己越是觉得自己可笑,却又迷茫得很,他觉得自己喜欢她,这些日子以来努力在做的也是要找到她,靠近她,与她重修旧好。 可她是真的讨厌他,不喜欢他。 那些要解释的话,好像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他听到自己问:“你当真这般讨厌我?” “对。”雪音平静地回答。 他失望地看着自己被缝补得平整的衣摆,允诺了她:“那……我不会再打扰你的日子了,更不会去动你身边的人。你不必这般怕我,也不必……像看仇人似的看我,雪音,我们曾经好过……” “你错了,我们是曾经做过夫妻,可我与你,不曾好过。” 她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所以,那些从前,什么都不算了吗? 陆靖言拳头握着,半晌,声音里都是麻木与寒冷。 “好,我与你,不曾好过。” 他抬脚出了门,再也不曾回头,背影萧条落寞。 曾经不可一世,连皇子与皇上都敢算计的宣平侯长子,此时谁也没有再算计,他心里疼得透不过气来,走到巷子口上了接应自己的马车,再也没有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嗓子里一阵腥甜,他克制不住地喷出一口血。 黑暗中,他瞧不见自己手上的鲜血,却闻见车厢内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他靠在车厢墙壁上,胸口不住地起伏。 她是他冒着生命危险,躲开了皇上暗哨也要来见的人。 可她却说,他们不曾好过。 良久,车内的男人哑声笑了起来,越笑越悲凉。 * 陆靖言走后,翠莺心内后怕,抱着雪音问:“阿姐,我们要不要连夜搬走?世子到底如何想的?他从前那般不在意你,为何如今又跑来要同你和好?我怎么觉得,他的话总是透着股子可怕……” 雪音摸摸她头:“他既然能找到这里,我们又能搬到何处?如今逃走不是上上策了。我会想旁的法子护住你我。” 这一夜两人都没敢如何睡,雪音自打到了扬州,时不时手上便会长湿疹,这一夜不知道为何湿疹又痒起来,实在是难受。 她本也无心睡觉,第二日一大早雪音便戴了面纱悄悄地去了扶摇饭馆。 迟映寒才到饭馆,瞧见她便笑着上来:“你怎的来了?我原想来饭馆瞧瞧,弄了早饭带去给你。” -- 第57页 他已经吩咐下人开始蒸包子了,白菜豆腐馅儿的包子鲜美无比,陪着红豆粥吃起来很是可口。 雪音笑:“嗯,我等一下吃,先去后面看看老先生。” 原本打算这几日就让老伯离开的,此时雪音倒是庆幸没有撵走老伯。 这会儿老伯正在后院扎马步,瞧见她立即站了起来:“舒姑娘,怎的今日来这样早?” 雪音走过去,温柔一笑,接着朝他行了个礼,老伯立即伸手扶住她:“这是?” 女子声音柔婉:“老先生,我们相逢是缘,这段时间舒心深觉老先生是位极其厚道的长辈,因此想求老先生一件事。” 老伯笑道:“有话直说即可,你救了我的命,又收留我养伤,我报答你那是理所当然!” 雪音澄澈的眸子里都是安静的笑:“那舒心求老先生收我为义妹。” 老伯一愣,追上来的迟映寒也非常意外,两人齐齐说道:“什么?” “你这……你我年纪悬殊不小,若说我收你为义女倒还可以,收为义妹?这是为何?” 雪音娓娓道来:“实在是前不久遇到了一位算命先生,那人算得极准,要我认一位年纪稍长者为义兄,否则将有性命之忧。老先生若是觉得为难,便作罢。” 老伯立即笑道:“这有何难?你虽为女子,却是侠肝义胆,有勇有谋,与我性情相投,既你不嫌弃,我便收下你这个义妹!” 他直接抬了一张桌子放到院中:“我这人也不在乎世俗眼光,舒姑娘,今日咱们便结为兄妹,余生你便是我的亲妹子,我必定会保护你!” 雪音原本并不想这样做,他们的身份若是被人知道,肯定有人觉得她疯了。 但对付陆靖言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她不这样做势必保护不了自己。 如今这是她手上唯一的牌了。 她与老伯并肩跪着,同时对着神明磕头,在迟映寒的见证下,成为了兄妹。 而如今就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她暂时也不能把这老伯放出去,不仅如此,还要好好地保护着。 关键时刻,说不准就可以救自己一命。 * 扬州城城门口,林若幽苦着脸从马车中钻出来,这一路比她想象之中更为艰苦,到了城门口竟然还被阻拦了。 那守卫只说城中发生了大事,不允许随意进出。 她拿出来不少银子递给那人,这才得以入城。 但到了城内住下第二日,林若幽就得知了一个消息。 太子与陆靖言此时都在扬州,他们虽然出发得晚,但却比她更早到。 想到陆靖言也在,林若幽眸子瞬间亮了。 陆靖言这人非常聪明,太子办得好的许多差事都是靠着陆靖言,那扶摇饭馆的菜谱林若幽正愁该如何拿到,此时不如去求陆靖言! 她先是去找了太子,见林若幽也来了扬州,太子莫名烦躁,他这几日沉溺在扬州女子的温柔中,哪里还记得住林若幽的半点好? 可林若幽贴心地告诉他:“殿下,若幽此次来扬州乃是为了拿到扶摇饭馆的茄子菜谱,到时候替皇上做一道茄子让他老人家尝尝,想必能帮殿下博得更多好感。” 太子舒服了些:“嗯,那这些日子你便去办吧。只是孤近来忙得很,无法陪你,且不能大肆声张我在扬州,你呢,暂且就自个儿住外头的客栈。” 林若幽点头,而后便去拜访了陆靖言。 听到林若幽来找自己,陆靖言眉毛挑了两下。 上次他的话说得够清楚了,他报恩报得够多了,也并不想再跟林若幽有什么接触,免得流言纷纷。 就好似那次去苏州,明明只是偶遇,是他在给自己生火盆,她却凑上去哭诉她冷。 无奈之下,陆靖言把火盆让给她,后来竟然传成了他特意送她去苏州,路上百般照拂。 这些流言古怪,陆靖言闲着时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让人把那些让人生疑的事情一个个查下去。 查雪音落水一事,查那次半路上她的侍女来求助一事,查雪音被人冤枉进了大牢一事。 许多事并非是密不透风的,他查到了好些林若幽可疑之处。 也许是因为她们两人的身世,林若幽才对雪音有所偏见吧。 可即便如此,雪音又做错了什么? 错的是那对夫妇,为什么,林若幽要把所有的错怪到雪音的头上。 哪怕她曾经救过自己,他也不能容忍林若幽再欺辱雪音。 因此,在见到林若幽的时候,他只是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林若幽笑得娇柔:“陆世子,若幽遇到了难处,若非实在没有法子,也不会来求您。若幽千里迢迢赶来扬州,是为了一个菜谱。扶摇菜馆烧茄子的菜谱,您能帮帮若幽吗?” 陆靖言声音清冷,消瘦的脸上是一如既往地深沉:“这事儿,我帮不了你。” 扶摇饭馆的主子如今厌弃他厌弃得厉害,他想她想得抓心挠肺都只能远远地看一眼,旁人想要她的菜谱?那不如做梦。 林若幽心中一凉,委屈起来,眸子里水意浓郁起来:“陆世子,这对您来说就是小事一桩吧?当初,您说若我遇到了难处,只管找您的……” 那次她“无意中”让他知道了,当初救他的小姑娘是她,陆靖言紧盯着她看了一会,撂下一句话:“往后遇到了难处,只管来找我。” -- 第58页 因此,林若幽一次次地找他。 可此时,陆靖言却凉凉地问:“我是说过帮你,但你背着我动的那些手脚,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若幽后背一凉:“您……说的是什么?”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救人的真相? 陆靖言眸色如刀,语气闲散却透漏着让人害怕的气息。 其实在林若幽看来,这个陆靖言始终比太子更具有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霸气与狠厉,只是,出身不同,陆靖言注定是个失败者,为他人做嫁衣者。 他薄唇微启:“林若幽,本世子并非是什么好人。当初一则是为了报恩,二则,念在你是她妹妹的份上,想着要你们齐府多多善待她,莫要冷落了她。可事与愿违啊,你不是我记忆里那个善良温和的小姑娘了。” 男人闭上眼,“啧”了一声,微微摇头:“我怎么,就是记不清楚她的脸了?你再同我说说看,当初你为何要救我?为何你长大之后,跟从前的性子大相径庭?” 林若幽极其后悔来这一趟,她此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25章 她最讨厌的,大概是他吧…… 林若幽非常清楚, 陆靖言是个极其聪明之人。 她若是再不消除他的疑心,这件事,很快就会败露! 因此,林若幽一咬牙, 红着眼落泪说道:“陆世子, 你当时腿上血流不止, 身着白衣, 腰间系着一枚碧青色玉佩, 上头雕刻着竹影,疼到极致之时,你, 你竟还抓破了我的衣衫!若非我亲自救的你, 我如何会知道这些细节?既然陆世子怀疑我,往后, 我们一笔勾销……” 陆靖言皱着眉头,他那时候的确抓破了小姑娘的衣衫,他醒来时她正揉着眼哭。 后来, 是他把自己身上的白衣解下来裹住她,才让她止住了哭声。 这些细节若非是亲身经历的人,谁会知道? 或许,是他实在太过疑心了。 而林若幽瞧着陆靖言逐渐平静的脸色,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想到当初逼迫杨明熙把这些事情告诉自己, 再想想齐雪音只怕从未想过那个杨明熙会背叛她吧。 她正在心里胡思乱想,忽然,陆靖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素日所求实在是些无聊至极的事情。我今日便提醒你一句话,也足以报你的救命之恩了。” 陆靖言微微睁大眼睛:“陆世子是说?” “找个寻常人家嫁了, 莫要想着攀附皇家。” 林若幽一愣,继而也觉得不爽:“陆世子,太子待我一心一意……” “呵,话我说了,旁的你自己决定。往后也莫要再来找我,你我男女有别,还是注意点得好。” 为什么陆靖言忽然间变了? 林若幽回到客栈许久都没有想通,她用脑中的声音问贝壳:“这个陆靖言,他的话可信吗?” 贝壳只机械地回答:“主子,系统给您的任务就是当上太子妃,而后陪着太子一起登基。根据系统对陆靖言的设定可以看得出来,此人只怕……” 那后续几个字声音逐渐压低,林若幽有些讶异,最终还是叹气:“他就是再厉害,终究斗不过天子。” 她凝神想了一会,下定决心按照系统的吩咐取得扶摇饭馆的茄子菜谱。 林若幽找了个最寻常的法子,她打听到扶摇饭馆不肯售卖菜谱,即便是出再高的价格也是坚决不肯卖的,不少人为了扶摇饭馆的那位神仙厨子花尽了点子,可始终见不到她的人,也拿不到菜谱。 呵呵,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林若幽在内心讽刺地笑了笑。 她扮成了农家女,穿着破破烂烂,脸上都是污秽,到扶摇菜馆门口哭。 “这位大哥,求求你们了,能让我在你们这里干活么?我不要工钱,我很勤快的!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成!” 扶摇饭馆的小厮们本就都是热心肠的人,瞧见她这般,立即去请示迟映寒。 迟映寒原本正忙着煮汤,想着一会给舒姑娘送去。 这几日舒姑娘虽然决定不再躲躲藏藏的了,但湿疹犯了,没法子来扶摇饭馆做饭,便在家里休养着。 他去请了好些大夫,给开的药也都没什么用处,愁得迟映寒满腹心事。 见这么个可怜的姑娘,他只随意扫了一眼道:“那便留着吧,可若想在扶摇饭馆存活下去,切记不可有任何歪心思,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林若幽瞧着眼前的男人,心里不屑地一笑,面上却楚楚可怜地说道:“这位小爷,我一定会很勤快的!” 只可惜,林若幽到饭馆内做了几日的活儿,也没能见到那位神仙厨子。 但她花言巧语地笼络了不少店内的小厮,倒是得了些消息。 有人说神仙厨子每每来店内,都是带着面纱,谁也不曾见过她真容,但她通身的气派,衣着打扮,以及身上的幽香,就让人觉得那张被遮住的脸必定也是冰清玉洁,闭月羞花! 林若幽越听越好奇,私下偷偷趁着无人时潜入厨房翻找数次,只可惜什么都翻不到。 * 这会儿雪音正坐在自家窗下的榻上,风吹得芭蕉叶子哗啦啦地响动,翠莺心疼地往她手上涂药。 “阿姐这手实在是越来越严重了!怎的那些药不仅不管用,还让伤口溃烂了呢?” 那么白嫩细滑的手,若是留了疤痕得多可惜呀。 -- 第59页 雪音痒得皱眉:“你轻一点,这药涂着火辣辣地疼。” 翠莺更是难受:“阿姐,迟公子把扬州城的名医都找遍了,可找来的药都没什么用啊!” 柿子蹲在脚边,无精打采地嗷呜两声。 这却让雪音忽然想到了陆靖言。 自那晚之后,他便没有来过了,一恍好几日过去,她也没想着再躲了。 反正,她手上还有一张牌,如今也是不怕他的! 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凭什么要一直像只老鼠一样地拼命逃跑? 但那手上的痒却让她莫名想起来陆靖言腿上的伤,他那伤时不时就发作,疤痕又疼又痒,发作得厉害时他浑身大汗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从前,她总是心疼的,可如今想到他在扬州这样潮湿的天气势必又要旧疾发作了,心里却没了任何感情。 他们之间的痛楚,早已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雪音今日未曾梳妆,清水洗了脸之后便简单把一头乌发束起来搭在脑后,她小脸白净温润,眼睛如琉璃珠子似的,平静地望着窗外翠绿的芭蕉树叶,整个人都淡然柔和,美是美的,却像是一副静止的画卷,让翠莺觉得心里一疼。 从前阿姐放弃一切讨好陆世子,那时候阿姐总是哭,却也会因为世子的一句话而心花怒放,情绪饱满而又热烈。 可如今,阿姐总是这样平静温和,偶尔也笑,似乎生活得舒适又自在。 不,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记起来了,不一样的是,阿姐再也没有什么大悲大喜的神情了,就仿佛一个人忽然看破了红尘,再不会爱了。 翠莺心里默默地怨恨着,这一切,不还是怪陆世子欺负了阿姐么! 雪音是被手上的痒和疼唤醒的,她实在是难受,便道:“我去用冷水冰一番试试。” 翠莺“啊”了一声,忽然一拍脑门:“阿姐!我那儿还有一盒子药,是昨日店里的小厮马小二给我的,说是他们祖传的偏方,我没敢用,不如我们试试!” 她哒哒哒地跑到正堂翻找到那一小瓶子药,拿出来挖了一点点涂到雪音湿疹的边缘,小心地问:“阿姐觉得如何?” 丝丝沁凉的滋味传来,竟然不那么痒了。 雪音皱眉:“再多涂一点试试。” 等翠莺把那一片湿疹都涂了药,疼和痒竟然慢慢地消散了,雪音松了一口气:“好似真的有用。” 因着这一小瓶药膏,雪音总算得以睡了好觉,不再因为湿疹的痒痛而彻夜难眠。 可此时有人却睡不着。 太子那屋中彻夜亮着灯,女子的娇笑不住地传出来。 “殿下,来抓奴呀!哈,殿下,您真坏!” “讨厌,殿下!奴也爱慕殿下,也想伺候殿下呢!昨儿夜里殿下可夸奴是您最喜欢的女子呢……” …… 陆靖言半躺在床上,眉头皱着。 听着那些隐约传来的聒噪声,又接连咳嗽几声。 扬州潮湿,他那日掉入水中,后来又半夜去寻雪音,回来后腿上就疼得不行。 可身上仅有的疗效不错的药膏,他着人送到了扶摇饭馆。 那药膏极其难得,一年也只能制成一瓶,对他的腿效果虽然说也不算特别地好,但也能起得上一点作用。 疼得最厉害的时候,能够勉强止住些疼,让他不至于昏死过去。 而普通的湿疹若是用了这药膏,那可谓是遇到了神药,不出几日便会好得彻底。 陆靖言逐渐觉得腿疼得受不住了,一遍遍地喊人送凉水进来,把整个小腿没入凉水中,能稍微止住一点痒,但没多大会儿,那腿就火燎燎的,像是每一块骨头和肉都在疼。 他躺在床上,咬紧牙关,脑袋都是紧绷的。 没一会儿,陆靖言就满面通红,汗如雨下,那双手几乎要把床单抓破,却不着一声。 张三和李四都快吓死了,到了门口急得直跺脚! “世子为何要把那药送给齐姑娘?那是世子救命的药!” 见张三着急,李四挠挠头:“世子担心齐姑娘手上的湿疹,说是严重的很,非要我去送药,还是设法骗了齐姑娘,不让齐姑娘知道那药是世子的。” 两人百般焦急,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陆靖言硬是疼得人都要昏迷了。 张三一个大老爷们都快哭了,低声咬牙说:“世子!您不能出事!咱们的大计,苦心经营了那么久,眼看着要成功了!” 李四越想心越乱,干脆说道:“世子,小的去齐姑娘那里把药拿回来!那药是多么珍贵的药啊,齐姑娘就算是用,又能用多少?您离不开这药!” 张三疯狂点头:“对对!你快去要回来!” 李四才抬脚,床上的陆靖言猛地睁开眼:“站住!” 他握紧拳头,眸子里都是隐忍:“你们谁若是出了这个门,便不再是我陆靖言的人。” 张三和李四只能停下来,却都心情沉重。 陆靖言浑身都被汗水打湿,疼痛一次次地袭来,他疲惫不堪,神思都有些恍惚了。 原来人在这样的时刻,会想起来许许多多曾经忽略了的事情。 他声音缥缈:“你们二人陪我说话,转移我的注意力,便会减轻些痛楚。” 张三和李四对望一眼,最终,只能笨嘴拙舌地找话题。 -- 第60页 “世子,明日我去给您找些上好的茶,喝了定然心情也好些……” “世子,太子殿下已经幸了绿萝姑娘数次,尤其喜欢绿萝,咱们的事儿成了。”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陆靖言始终不答话。 这也不是办法,最终,张三试探性地问:“世子,您对齐姑娘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您不是不喜欢她吗?为何还要把那般珍贵的药膏给她?” 李四也趁着机会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世子,您不喜欢齐姑娘,既然已经和离,不如一刀两断,于您,于齐姑娘,都是有好处的。您也不用怀疑齐姑娘是否是旁人暗害咱们的棋子了。” 陆靖言猛地睁开眼:“谁告诉你们……我不喜欢她了?” 张三和李四怔了怔。 “是您亲口说的呀,自打齐姑娘嫁入宣平侯府,您数次当着下人的面训斥她,说她不知廉耻,说这天下的女人就算是死绝了,您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李四点头:“就是!世子,有一回齐姑娘在您面前哭了,您说……” 陆靖言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都在疼,却清楚知道,那是自作孽不可活。 李四有些胆怯:“您说……你这样的女人,也妄想进到本世子的心里,本世子若是喜欢上你这样的人,不如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还这样说过? 陆靖言忽然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他笑得咳嗽起来,最终眼睛都湿润了。 张三和李四听到他们的主子清楚地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对,我这样的人,不配拥有。” 男人面色苍白如纸,那腿上的疼和心里的疼交织到一起,他本就底子不算多好了,竟然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张三和李四吓得不行,知道太子靠不住,便自发地去请扬州城最厉害的大夫过来。 李四辗转半晌,咬咬牙:“世子这般如何顶得住?!从前世子每次旧疾发作,都是涂了那药外加世子妃伺候便会好上许多。哪次会疼到这般厉害的地步?不成,我这便去求世子妃!” 张三张张嘴也没说什么,可谁知道李四才走没多久,就被人拦了下来。 陆靖言明面上的心腹是李四和张三,实际上暗地里也养了不少的暗卫,几个人直接拦住了李四,不许他出去。 他咬咬牙,只得作罢! 陆靖言被疼痛折磨得三日水米不进,这次发作才勉强停止。 第三日,他吃了些粥,又颤抖着手写了一封书信劝诫太子莫要沉迷女色,被太子训斥一通,撕烂了那信。 陆靖言看着被撕成碎片的信,微微一笑。 外头惊雷阵阵,扬州城又要下雨了。 他想起来很多次下雨时他从宫中赶回去,有时候没有马车,只能冒雨骑马回去,被淋得湿透,齐雪音总是会柔声劝他喝热乎乎的姜茶,给他擦干头发,伺候他洗澡,帮他换上干燥柔软的衣裳。 她的手又白又软,嫩嫩的,伺候人的时候分外周到。 陆靖言喊了人进来:“备马车,本世子要出去一趟。” * 外头落着雨,屋子里却干净又馨香,雪音正在喝茶吃糕饼。 这几日用了那瓶药膏,手上的湿疹竟然就好了,柿子也起了皮疹,雪音试着给柿子涂了点,没想到也有用。 迟映寒兴冲冲地赶来,身上都是雨水,往桌上搬了一只箱子。 “你瞧,这是我托人从苏州带回来的绣品,据闻都是贡品,给你做衣裳穿再好不过了。我瞧你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衣裳,韶华时光总不能辜负。” 盒子一打开,里头是月白色以及天青蓝的两匹锦缎,色泽花样都是雪音喜欢的。 她自打来了扬州之后,再不曾穿过海棠红那般娇艳照艳的衣裳。 迟映寒笑眯眯的:“你可喜欢这颜色?我也没问你,擅自做主买了两样,你可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者特别讨厌的颜色?往后,我都留意着些。” 雪音轻轻一笑,唇边梨涡乍现:“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最讨厌海棠红。” 最讨厌穿着海棠红衣裙讨好陆靖言的样子,最讨厌穿成那样妩媚却被人冷眼讽刺的时光。 迟映寒点头:“我也觉得那颜色俗!你不适合那样的颜色,你穿淡色衣裳更漂亮。” 两人吃着糕点,喝着茶,浑然不知大门外头站着个男人,他举着一柄油纸伞,薄唇紧抿,身上的披风被风雨打湿,却站着那里一动不动。 因着院子不大,堂屋里人说笑声时不时传来,大门门缝往里看去,隐约看得见那年轻男人的笑脸,而那女子也始终温柔带笑。 旁的话他没怎么听清楚,但她那句“最讨厌海棠红”,他听得真真切切。 她最讨厌的,大概是他吧。 而比这更让人难受的是,他明知道自己不该来这里,却还是来了,即便是听到了她这般让人生气的话,却也感觉不到生气,只觉得悲痛蔓延全身。 为什么,她就这么快不喜欢他了呢? 第26章 除非你当场死在我跟前,…… 下午时分, 扶摇饭馆内许多人都去休息了,因为生意太好,忙起来脚不沾地的,趁着下午时东西都收拾好了, 大伙儿便找地儿躺着眯一会。 林若幽趁着无人注意, 悄悄的起身又潜入了厨房。 她没想到厨房里有人, 眼前的女子瞧着身形倒是年轻, 但包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那眸子漂亮又干净,莫名让人觉得有些熟悉。 -- 第61页 雪音一眼就认出了林若幽, 她不知道林若幽怎么会在这里, 还扮成了丫鬟的样子。 但一想到前几日迟映寒说有个身世清苦的女子求上门来要在扶摇饭馆干活儿,她便明白了。 林若幽定然是有什么目标, 所以才这样忍辱负重。 但,她能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雪音不动声色,林若幽却宛如惊弓之鸟, 有些尴尬地说:“我,我来找水喝……” 她没说什么,林若幽只能静默地从厨房退了出去。 很快,她问了其他人:“厨房里怎么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包得严严实实的,也瞧不见长什么样子。” 店里小厮笑了起来:“那就是咱们的老板舒姑娘, 神仙厨子!嘿嘿,你才来没多久,不认识。” 林若幽若有所思:“她如今都是想来便来,没有固定时刻的么?” “是的, 舒姑娘前些日子不大舒服,迟老板便让她在家休息呢。” 林若幽没说话,却无暇再做其他事。 她这几日至少去厨房翻找了三遍,却怎么都找不到菜谱。 这就说明菜谱就在那舒姑娘的身上,想到迟映寒的态度,这就说明那舒姑娘不愿意把菜谱交出来。 若是不想硬碰硬,只能来暗的。 晚饭时分,店里开始上客,因为有舒姑娘下厨,今日来的人更多。 大伙儿都忙忙碌碌的,直到客人散去,林若幽捧着茶水一个个地送上去。 “迟老板,舒姑娘,你们累了半日了,喝些茶解解渴吧。” 林若幽本身长得就是无害的那种,迟映寒也没怀疑什么,随手拿过来一杯水,递给雪音:“喝吧,今日你忙了那么久,该累了。这便是店里新来的白姑娘,勤快得很。” 雪音微微一笑,面上仍旧罩着面纱,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谁也看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 林若幽站着不走,雪音看了一眼迟映寒,迟映寒立即挥手:“行了,你出去吧。” 最终,林若幽只得出去了。 她胆战心惊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瞧见店里小厮们一个个地倒下了。 而等林若幽到了厨房门口,就瞧见里头安静无声,她悄悄地撩起来帘子,就发现这两人都昏倒在了后厨里。 女人眼唇一笑,心想她自小便闯荡江湖,对待这几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那一包蒙汗药,足以让这些人晕倒半个时辰的! 她拍拍手走进厨房,先是捻起了桌上舒姑娘做好的一块香炸藕夹尝了尝。 还别说,这样好吃的藕夹她还是第一次吃! 怪道那么多人记挂扶摇饭馆的味道。 林若幽擦擦手,走到雪音面前蹲下来。 她瞧见这蒙着面纱的姑娘软软地靠在火炉旁边,通身穿着白色的衣裙,瞧那架势的确是个美人儿,就是不知道实际上长得如何? 林若幽想要搜雪音的身,看看有没有什么菜谱,但此时更强的好奇心让她想看看这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伸出手,正要掀开那女人的面纱,忽然,女人猛地张开眼,林若幽吓得接连后退! 这一退,直接撞翻了旁边一壶烧开不久的开水,那开会尽数喷溅到林若幽的身上,她疼得尖叫起来! 旁边喝了茶水的迟映寒丝毫没有反应,而雪音一双凉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林若幽。 她站起来,什么都没说,一步步地朝林若幽走。 林若幽的脚被烫得生疼,右手上也红了一片,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但这时候却只能装柔弱:“舒姑娘……您,您怎么醒了?不知道为何,店里大家都晕倒了,我正要来喊您……” 那舒姑娘抬手就是一巴掌,声音冷冽:“滚!” 林若幽实在是疼得钻心,那一巴掌也让她脸上火辣辣的,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立即连滚带爬地跑了。 雪音看着那一地冒着热气的水渍,抿了抿唇。 那是她故意放的开水,而掺了药的水她一眼就起疑了,并未喝下去,只是装晕想看看林若幽要干什么。 现在想想,只怕是来要菜谱的。 为什么这个女人就是这般阴魂不散呢? 但那开水的烫伤足够她沉溺一阵子的了,女子尚未出嫁,身上带了伤疤会是一件相当难堪的事情。 这次只是开水烫一下,甩了一巴掌,若是再有下次,她自然不会轻饶林若幽! 扶摇饭馆的其他人尚未察觉发生了什么,雪音只把这件事告诉了迟映寒,迟映寒大吃一惊,立即又花钱雇了些人特意把守在店门口,说着又要雇两个家丁保护雪音。 想到自己跟翠莺两个人在家,的确有些没底气,雪音想了半日答应了。 但却也提了要求:“你要千万注意,雇佣家丁要挑选家世清白的,那些摸不着来路的莫要雇,以免被人利用。” 迟映寒点头:“这还用你说么?我自小的乳母她夫君如今赋闲在家,不如去帮着看门,此外我再让我乳母的闺女去你那边帮着收拾家务,好不好?” 雪音点头:“既然靠得住就可以。” 迟映寒乳母的夫君与女儿的确都是老实人,干活儿麻利,就住在雪音买下的小院子的耳房处,给雪音和翠莺省下来许多的麻烦。 只是,迟映寒都不知道的时候,这父女二人悄悄地到了陆靖言的跟前,战战兢兢地跪下了。 -- 第62页 “贵人,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把舒姑娘照顾得很好。” 陆靖言刚吃完药,他拿着帕子随意擦擦嘴,也不肯吃张三他们准备的蜜饯,一双清冷的眸子只是盯着徐老头以及徐小妹。 “她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有什么人去过她那里?” 徐小妹磕头,答道:“贵人,舒姑娘每日晨起会看看书,写写字,而后迟公子便会去给她送早餐,晌午有时舒姑娘会去扶摇饭馆,有时候只是在家做做针线……” 陆靖言眉毛一挑:“做针线?做什么针线?” 徐小妹如实相告:“迟公子给舒姑娘送了几匹极好的绸缎,要舒姑娘给他做一双合脚的鞋子。” 陆靖言轻嗤一声:“迟家便没有其他会做鞋的人了?” 徐小妹不知道他为何生气,赶紧说道:“迟公子说,旁人做的鞋子都不合脚,每日走路都不舒坦。” 陆靖言眸色暗沉,他这几日都没有怎的打扰雪音,只在暗处关注着她。 原以为自己能够做到答应她的再不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可如今一听到说她与迟映寒的关系这般近,就又觉得心底一股郁气往上冲。 他是试着放下了,他没有骗她,但现在是他放不下。 这一晚雪音从扶摇饭馆走的时候,迟映寒本是要送她的,谁知道临时有迟家的人来喊迟映寒。 迟映寒当然想着把雪音送回去再做其他的,但雪音笑着让他走。 “你家里素日也不喊你,我就这么一点路程,也没什么,且翠莺也在陪着我呢。” 几番推辞,最终迟映寒还是走了。 雪音独自坐着马车往回赶,走着走着,车夫忽然停了下来,焦急地对着车厢里的人说道:“姑娘,天黑路暗,小的不慎撞到了旁人的马车,这可如何是好?” 她原本有些困倦,听到这话便撩起帘子,想着戴的有面纱也不怕什么,安慰了车夫两句:“你素日都很稳当,莫要怕,问问对方要如何处理?若是该赔银子咱就赔。” 车夫连忙跑过去,对方的车夫也问了问车里的人,那车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会儿,雪音的车夫便回来了。 “舒姑娘,对面那人说要与您亲自去谈。” 雪音一怔,隐约瞧得见车撞得也有些严重,便道:“好。” 她下了马车,才站稳,就瞧见对面那马车上下来一个人。 这人身形高大,却有些清瘦,一头黑发如墨,干干净净地挽了起来,面庞白净如玉,然气质冷冽刚硬,宛若玉石雕刻而成的狮子,那双眼深邃幽暗,让人不敢上前。 而他身上穿着的那衣裳,是一件青色长袍,绣了如意云纹,似乎是穿得次数多了,衣裳明显旧了许多,可穿在他身上,依旧是好看的。 雪音一怔,下意识想起来自己做这衣裳时的点点滴滴,她在每一针每一线上都下了功夫。 从未那般认真用心地做什么东西,她所有的热忱和爱都投入了进去。 可最终,狼狈收场。 他为何还要穿这衣裳,难不成就是为了打她的脸?提醒她那段难堪的过去吗? 陆靖言轻轻咳嗽一声,走到她面前:“好巧。” 雪音抿唇,眼睛里都是犹疑:“你确定是好巧?” 陆靖言的车夫并非是普通车夫,而是上过战场的老人,哪里会与人撞车撞成这样? 像是不明白雪音的话,陆靖言浅浅一笑:“我的车只怕不能走了,不知道可否与舒姑娘同乘一辆车?” 雪音心中不痛快,语气也是冷冷的:“你究竟想做什么?若你是无意而为,那我便把车借给你用,我走回去即可。若你是故意的,我劝您适可而止,莫要给彼此找不痛快了吧!” 陆靖言瞧着眼前柔婉清冷的女子,眸子里是一片不甚明了的薄雾,他静静地说:“若我不是什么世子,也没有什么家仇,不知道陆行思有没有机会同舒姑娘相识?只可惜,没有如果。陆行思便是陆靖言,陆靖言也和旁人一样喜欢你,甚至更胜旁人。舒姑娘总应该……总应该再试一试……” “行思”便是他的字,从前这两个字,被雪音写了千万遍,如今听来却只觉得难受。 雪音弯唇一笑:“好啊,试试当然可以,除非你当场死在我跟前,把我从前的屈辱都给抹杀了。可是,会有这样的机会吗?不会的。你嘴上说着喜欢我,实际上又是如何喜欢的?高高在上,依旧是企图掌控我的一切,你以为你让人撞了我的马车,我们便又能纠缠在一起了吗?” 她转身,看着那车夫:“这人是无赖罢了,咱不用管,走吧。” 女人上了马车,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很快就消失在了这条街上。 陆靖言看着那被撞得车轮都裂开了的马车,感觉自己的心差不多也裂成了那样。 他从未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一个人,也从未被人这般当面恶狠狠地诅咒他死。 第27章 错得彻彻底底,甚至知道…… 陆靖言的马车坏了, 但没多大会儿,便有人驾着新的马车来了。 他上了马车之后,一直都拧着眉头。 等到了下榻处,张三凑到跟前:“世子, 太子爷……发病了……” 陆靖言手中的玉佩一顿, 侧眸看张三, 不动声色地说道:“嗯?” “太子爷一早便喊着身上痒得厉害, 让人去买药, 这都痒了一天了,世子,咱们要不要……” -- 第63页 陆靖言坐下来, 摁了摁眉心:“让人请大夫。” 说完, 他又拿出来一封信,让人给太子。 那依旧是一封劝诫太子切勿沉溺于女色的信。 可惜, 太子那边无暇看信,只顾着发脾气。 “孤都快痒死了!让陆靖言滚过来给孤想法子!” 很快,陆靖言也过去了一趟, 他瞧着虚弱得很,还是被人扶着才过去的。 “殿下,您这病,不能声张。否则传到了京城,只怕……” 太子一愣,更是暴怒! 只可惜, 再多的药也治不好太子那令人羞耻的脏病,他再也不敢碰女人,鬼哭狼嚎的,哪里还顾得上来时接的任务呢? 若是没有能完成任务, 还染上了病,回去只怕会被父皇严厉斥责! 太子打起精神开始继续追查宣平侯一事。 陆靖言却依旧“病”着。 直到京城来了信。 张三磨磨唧唧地到了陆靖言的跟前,讲话都有些结巴了:“世子……先前,您让人安插在国丈府的眼线来了信。” 之前杨明熙暗算雪音,陆靖言便让人安插了眼线,时不时地给杨明熙些不痛快。 但未曾想到,杨明熙这个人没什么出息,她被暗算了几次之后,忍不住去找齐鸿儒摊牌。 “这一切都不是我故意的,是林若幽!她为了回到齐家成为齐家唯一得宠的女儿,便故意陷害齐雪音。还有,她从我这里知道了齐雪音救过陆世子一事,便冒充了陆世子的救命恩人……时不时地接近陆世子,恶心一下齐雪音……齐家哥哥,我是真的爱慕你,求你相信我好不好?” 陆靖言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张三扑通跪下:“世子,小的与未曾想到,事情会这样……” 他们如何也没有想到,林若幽竟然胆大到这种地步啊! 还有,齐姑娘怎的就这般单纯,把那些事儿都告诉了杨明熙呢? 陆靖言想到无数次自己羞辱雪音的样子,再想到林若幽一次次来找自己的事情,他呼吸都急促了。 “不可能!若是真的,她为何从来不与本世子说?” 张三胆战心惊的:“世子,属下还查到了林姑娘前几日不知道为何乔装打扮去了扶摇饭馆,但是……受伤之后逃出来了,似乎正打算出城……” 陆靖言咬牙:“抓回来!” 林若幽不仅没有能拿到菜谱,反倒被烫伤,手上脚上都是烫伤,她又疼又害怕,去求太子请大夫给自己治伤,却瞧见太子门前大夫络绎不绝。 有人低声说话。 “太子殿下似乎得了花柳病……” “这……怎可能?太子殿下那般尊贵!” “大夫来了这么多,一个都治不好。前些日子来伺候的女子,都被打死了。太子痒得彻夜难眠,砸了不少东西呢。” 林若幽吓得瞪大眼睛,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吐了好多次!心里只庆幸自己没有同太子有过最亲密的接触。 可若是不与太子结亲,她还能嫁给谁? 太子才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存在! 但转念一想,太子如今得了花柳病,还能顺利继承皇位吗? 她焦急地呼唤贝壳:“你说,我该怎么办?” 贝壳里的声音冷淡:“主子,您的操作有误,导致现在剧情远离了设定,很抱歉剧情无关之处我帮不了你。” 林若幽彻底慌了。 她非常清楚自己身上一直以来怪异的地方,比如说过于顺利地认亲,太子过于怪异的怜爱,陆世子莫名的信任,就好似天生就属于她一般。 可是……现在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她呼唤着贝壳,却再也没有应答。 最终,林若幽决定还是先回京城! 毕竟她再怎么说,也是齐家的亲生女儿。 就算无法与太子结亲,凭着齐家的地位,她此生衣食无忧,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君还是很简单的。 只可惜,林若幽出不了城,被人拦了下来,很快,还被请到了陆靖言那里。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完全没有办法逃走。 直到被人带到了陆世子跟前,林若幽立即哭诉:“世子,这扬州城实在是太乱了,我想回京城,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待了。您瞧我的手……” 陆靖言淡漠地看着她,直接吩咐下去:“带下去。” 林若幽的侍女立即被带了下去,她眼睛睁大:“世子!您这是何意?” 俩贴身侍女被押走到隔壁屋子,嘴里喊着:“姑娘救我!” 只可惜,张三和李四都是用刑的一把好手,那俩人很快没声音了。 林若幽肩头都在发抖,泪眼朦胧地看着陆靖言:“世子……您怎能如此待我?您忘了,从前……我是如何舍命救你的?!” 陆靖言晒然一笑:“是,从前那个小姑娘舍命相救,因此我记了那么多年。你该知道,她在我心里的分量。” 那是他绝处逢生的光,因此,他才愿意无止境地报答。 林若幽呆呆的,艰难地咽了下唾沫。 陆靖言淡淡呵道:“说吧,你为何要这般欺骗本世子?为何……要冒充她?” 林若幽整个人一震,知道瞒不住了,却干脆咬着唇说道:“我没有骗您!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 第64页 “好,那便等你的侍女都招了再说。” 不出一盏茶时间,还没等林若幽想到什么法子解决,她的侍女就已经被打得半死,尽数都招了。 可她们招出来的事情远比陆靖言所猜到的更可怕! 张三一桩桩地念出来,林若幽浑身发抖,她抬头看着陆靖言,就发现陆靖言的眼睛乍然就是一头雄狮一般,瞧着就残暴无比! 她怎么忘了,陆世子可是自小便比所有皇子都更厉害的角色! 林若幽抖着胳膊趴在地上磕头:“陆……陆世子,陆大人……是她们胡说!我,我不曾做过这些!” 陆靖言听着张三一句句的话,心里钝痛。 他看着地上跪着哀求的女人,觉得可笑极了。 而更可笑的,就是他自己! 为什么,他一向心思缜密之人,竟然会这般轻易地被林若幽给骗了? 张三的声音一句一句地灌入他耳朵里。 “林姑娘时常在齐家试图说齐姑娘的坏话,每次齐姑娘送回去的东西都被她做主扔了。齐姑娘生病那次,是林姑娘让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又从中阻拦了回去报信的人,因此齐家无人知道齐姑娘落水病重。后来那些谣言,也是林姑娘让人散布的,大雪那次,是林姑娘故意遣走自己的马车,着人去喊世子您的,为的便是让齐姑娘伤心。还有……” 桩桩件件,都是冲着齐雪音而去。 她为的就是让齐雪音难受。 而她也成功了,无数次她喊走了陆靖言,雪音知道之后只能暗自垂泪,伤心数日。 人人都以为,陆靖言喜欢的是林姑娘,雪音更是这样以为。 她离开他,就是因为那颗心被彻底伤透了! 林若幽求了半日,见陆靖言不答话,干脆说道:“世子,我何时强迫过您?每次我去求您,都并未抱着一定要您如何的态度,是您自己愿意的……您一介男子汉大丈夫,就算不是因着救恩一事,帮助我一番,又怎么了呢?更何况……更何况你们和离,乃是因为你们根基不深,若是你们真的互相在意,哪里又是旁人离间得了的?” 陆靖言怒极反笑:“你说的是,我与她和离,是我们根基不深。但我与她根基是否深厚,都不是任何人能够设计陷害她的理由。” 林若幽听出来这话里的恶意,身上一抖:“是她负我在先!她占了我千金大小姐的位置十七年!那可是十七年的荣华富贵啊!我为何不能小小地惩戒她一番?!陆世子,何况,何况我是太子殿下看上的人,更是齐家的千金!我爹娘好不容易才找到我,若是我出了半点差错,您恐怕也是担当不起的吧?” 满脸泪痕与恐惧的女人强撑着站起来,笑容怪异地擦擦脸:“陆世子若是真有那个本事,当初又怎会那般迁怒于齐雪音呢?就算我不去离间你们,你们也好不了多久!” 陆靖言森冷地望着她,林若幽干脆起身往外走,张三和李四立即拦住她。 林若幽喊道:“你们敢!我是太子爷看上的人,我父亲是礼部侍郎!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陆靖言冷笑:“放开她。” 林若幽也没想到,自己会逃了出去,可侍女被押了,她只能孤身一人赶紧地朝扬州城外逃。 只要回到了京城,她就能好了,有了庇护所,仗着父母的愧疚,她这辈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只是,她绝对没料到,自己才出了城就染上了天花。 * 那日审问过林若幽,陆靖言独自饮下一壶酒。 醉眼朦胧时,他看着张三与李四:“本世子,是否蠢到了极致?” 张三和李四不敢说话。 第二日,陆靖言去了雪音所住的院子门口,叩门许久。 最初那徐老伯开门,吓了一跳,等他去通传之后,雪音才起床正坐在镜子前梳头,只说道:“告诉他我不在。” 陆靖言就在门口等,这一日雪音未曾出门,他从晨起等到了日落。 迟映寒来了三趟,一趟送早餐,一趟送午餐,一趟送晚餐。 每次雪音都是欢欢喜喜地让人把迟映寒带进来,可陆靖言站在门口,却像是一处碍眼的杂草。 迟映寒也当他不存在似的,出来时脸上都是笑意,不知道雪音同他说了什么,竟然让他这般高兴。 可等到晚上这趟时,迟映寒还是没有能忍住:“陆世子,您请回吧,否则今晚上我就得与您一起站这里了。” 他自然是不放心让陆靖言这么个男人守在舒姑娘门口的。 可陆靖言却轻嗤一声:“轮不到你来与本世子说话。我们曾经是夫妇,旁人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 迟映寒脑子一热,拳头就打了上去。 他一想到此事便觉得怒不可遏! 若是他最先遇到了舒姑娘,必定视她为掌心宝物,哪里舍得让她背负了一纸和离书? 他听翠莺说过,舒姑娘被人欺负过,适才有了如今这样淡漠寡言的性子。 每次想起来他就心疼! 因此那打到陆靖言身上的拳头就越发狠厉,他哪里管的了这人说什么狗屁世子!就是天王老子,他也想打! 而陆靖言的拳头更是要命,论功夫他比宣平侯也差不了多少,可迟映寒会的只是三脚猫功夫。 想到迟映寒日日黏在雪音身边,他便想打死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杂种! -- 第65页 很快,陆靖言直接把迟映寒摁在了地上,眸子里淬了毒一般:“我警告你,莫要打她的主意!” 雪音和翠莺听到打闹声,立即赶了出来,瞧见门口的场景,雪音下意识喊道:“陆靖言你撒手!” 若是陆靖言动真格的,那迟映寒肯定会没命的! 陆靖言听了这话,竟然真的松了手。 而后,迟映寒一跃朝他面颊上打了狠狠的一拳,陆靖言被打得偏过头去! 接下来,迟映寒更是泄愤似的一下一下地打上去,而陆靖言他始终没还手。 他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雪音。 直到被打得吐了一口血,瘫倒在地上。 他看着雪音,艰难地笑了笑:“我撒手了。我都听你的。” 雪音眼圈一红,想到他那张如描绘般的俊美脸庞,从前每次受点伤最心疼的便是她了,但此时却狠心说道:“迟公子,你随我进去上些药。” 她想着,定然会有其他人来管陆靖言的,哪里就需要她来管? 谁让他跑到这里来的呢?挨打也是他自找的! 眼看着那扇门就快被关上了,陆靖言躺在地上,闻着自己嘴角的血腥味,眼睛瞬间湿热。 他手撑着地,半个身子爬起来,急促地喊:“雪音!” 男人喉结滚动两下,他都没有想过,自己会难过得声音都哽咽了。 他嗓子发酸,看着她的背影,好怕她真的再也不要自己了。 他说:“我错了。” 错得彻彻底底,甚至知道自己都不该祈求原谅。 可还是想过来,舍不得看着她走入旁人怀抱。 他也想家世清白安稳,做个温柔的白衣少年,遇上喜欢的女子,就明媒正娶迎她入门。 此后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可他却生不逢时,一步步变成了心思狠辣充满算计不敢相信任何人的行尸走肉。 就他,不是不会爱。 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爱。 怎么会有人像她这么傻,爱上他这么个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男人呢。 第28章 每次看到你,都让我难受…… 天已晚了, 雪音在烛光下给迟映寒上药,翠莺也在旁边忙活。 “你怎的就这般冲动?你可知道他是世子!且一身的功夫,哪里是你打得过的?”雪音忍不住教训起来迟映寒。 迟映寒神色黯淡了些:“你可是觉得……我不如他?” 雪音无奈地往他伤口上使劲儿摁了摁:“疼不疼?” 迟映寒疼得“嘶”了一声,偏头躲了过去。 雪音嗔怪地说道:“我为什么要给你擦药?迟映寒, 你真是……” 她把纱布扔到一旁, 翠莺赶紧道:“阿姐, 迟公子说着玩呢, 我来给他上药。” 迟映寒没说话, 紧紧地抿着嘴,他脸上被打了两下,此时都有些青紫了。 可转念一想, 他也打了陆靖言许多下, 也算是捞回来了。 一想到陆靖言,他拳头就又硬了, 雪音沉默了会,说道:“我不希望你出事,并非是偏袒他, 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我们的店也能顺顺利利的。” 迟映寒心里的热潮褪下去,这才明白自己有多冲动。 若是那陆世子拿着这个借口对舒姑娘如何,他又能拿什么反击? 雪音想了想,起身提了灯笼走到了大门口。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她借着灯笼的光瞧见坐在门口石阶上的陆靖言, 他身上脸上的伤只比迟映寒多。 说起来,陆靖言这个人似乎总是会受伤。 自小到大都是,跟随着皇子身侧,有什么艰难之处总是要他第一个冲上前, 总有人算计他,打压他,恨不得他伤了一次再也爬不起来。 就是皇上,都是时不时地赏他板子,罚跪,哪怕是成年之后依然如此。 雪音见过许多次他受伤的样子,从前每次都心疼得红着眼替他料理伤口。 这算是第一次他因为她而受伤吧。 也是第一次,他竟然都不反抗。 心里爬上去丝丝缕缕难受的情绪,这种感觉让雪音非常不喜欢。 陆靖言原本微微仰着头在看天上的月亮和星子。 他鲜少去看星星和月亮,从前倒是偶尔赶到天气非常好的时候,雪音会悄悄地对他说:“世子,今晚月色极好,世子想去看星星吗?” 但他也没有回应过她,甚至会想,也就小女儿家喜欢看星星看月亮,他哪里来的时间与情致看星星看月亮? 可刚刚那一会儿,他忽然就非常希望雪音能够坐在他身边,两人就是一同安静地看看星星,也是顶美好的事情。 那般简单的愿望,如今好似都成了奢侈。 雪音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扬州的月亮星星似乎与京城无异,可却让人觉得清冷了几分。 当初有情时,看什么都是漂亮的,如今没了那种兴致,再好的景色也都成了寡淡之物。 也许情景并未变过,变的是人的心,如今她也理解了当初陆靖言的冷漠与不耐。 一切都是因为不喜欢罢了。 陆靖言转头看着她,眸子里浮上一丝喜悦:“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出来看我一眼了。” 雪音轻轻一笑,朝他行礼:“我是来替迟公子给您道歉的,陆大人,今日之事,使我们不对,还望您大人大量莫要计较。为了彼此的清净,往后,您还是离我们这样的人远一些。若是世子觉得麻烦,那我便再搬家,这世界这么大,总能搬到您看不见的地方。” -- 第66页 陆靖言眸子里的笑意散得干干净净:“你为了他,同我求情?” 雪音点头:“我们本无意得罪您……” 陆靖言猛地站了起来,他咬咬牙:“我们?你与他何时成了我们?雪音,你不必这样故意激我,你知道你说的话做的事都会让我分外难过,我也愿意,因为这是我该受的。是我自己蠢,竟然错把林若幽当成了救命恩人来报答,让你误以为我在意的是她。可我若是在意她,我有多少种手段不能把她据为己有?何必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让人送到你房里?你心里明明知道,若是你向我说了实话,说出来是她冒名顶替了你,我定然不会……” 雪音苍凉一笑:“我说过,好多次我都曾问你,为何笃定她就是救你的人?你还记得你如何回我的吗?” 他说,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莫要做些无聊的猜测,林姑娘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齐雪音你最好安分些! 这样的言辞,不止一次,不止一句,句句扎心,次次令人难过。 那些话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抹去,陆靖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瞧着眼前瘦弱单薄的女孩儿,那一刻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却知道她会有多抗拒自己。 似乎是回想起从前的事,雪音心情极差,垂下眼睫,一眼再不想看到他。 他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声音里是深深的愧疚。 “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是……你别拿旁的男人来扎我的心,好不好?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痛苦,就好像随时会彻底失去你,雪音,我在改,你会看见的,我已经改了。” 雪音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觉得自己笑得比哭还难受。 “这算什么?你我和离,我同旁人还尚且只是普通朋友,我可没有闹得人人皆知我喜欢另外一个人,也没有日日让你独守空房吧?这么点子难受你就觉得受不了了?” 她吸吸鼻子:“我也懒得与你废话,你就是死在这门口,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每次看到你,都让我难受又恶心!” 话音一落,她转身回去关上了大门。 自打那日之后,陆靖言每日都要到雪音门前坐一会,给她顺带送些东西。 有时候是些吃食,有时候是胭脂水粉,有时候则是直接送一摞银票,抑或是他让人寻来的新鲜果子,都是市面上不好买的奢侈物件儿。 只可惜,雪音一个都不要,他如何送到门口的,第二日过去就瞧见那东西还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放着。 还好,徐小妹私下告诉陆靖言:“舒姑娘同迟公子的确是朋友罢了,向来都是以礼相待,舒姑娘怕是真的不喜欢迟公子。” 这让陆靖言心里好受了些。 他在扬州城能留的时间不多,皇上命令要查的宣平侯旧部一事,他早就安排了一具尸首,明日便会被太子的人查到,至于此番来扬州最初的目的也早已达到,太子染了花柳病,痛不欲生,此时也顾不得脸面了,只想回京城抓紧找太医给治。 雪音知道陆靖言每日都来,她也权当他不存在,每日收拾齐整之后便戴了面纱出门去扶摇饭馆。 直到这一日,她推开门,瞧见门口什么都没有,安安静静的,几株桂花初绽芬芳,仿佛那人不曾来过。 翠莺低声道:“阿姐,世子总算不来打扰咱们了。” 雪音浅浅弯起唇角,心里却莫名觉得不安。 她自觉对陆靖言没有什么情爱与期待,可却也不希望陆靖言出什么大事,他若是出了大事,就代表朝廷也要出大事,到时候只怕波及到百姓,谁又能做一个无辜者呢? 一连几日,陆靖言都没有再来,雪音与迟映寒忙着扶摇饭馆之事,倒是也没有说起这件事。 这几日雪音染了些风寒,迟映寒先是煮了红糖姜茶,而后又烤了橘子给她吃。 这个时候橘子哪里会成熟?都是迟映寒去果园里摘回来的青橘子,本身就酸得厉害,再烤上一番,吃起来苦不堪言,但据说这东西止咳很有用。 雪音不肯吃,迟映寒便劝着她吃:“你只有吃了,才能好起来,否则日日咳嗽,夜里根本睡不好。” “这实在是苦得难以下咽,你从哪里弄来的偏方?我宁愿咳嗽也吃不下啊。”雪音吃一口简直想吐。 迟映寒有些无奈:“那……我再问问有没有其他的止咳法子。” 正说着,徐小妹来了,她拿着一只紫砂坛:“姑娘,这几日您咳嗽,我问了一位远方大哥,说是这种柚子酱冲水喝很有用,您要么试试?喝起来清甜可口,也不会难以下咽。” 迟映寒看看徐小妹:“诶?你怎么没早些跟我说?” 徐小妹顿了顿,不知道如何回答,迟映寒一把拿过去:“那你试试这个吧!” 雪音试着喝了两碗,又熬了些板蓝根水喝下去,昏昏沉沉地睡到了掌灯时分。 听到她醒了,翠莺赶紧端了热水过来:“阿姐可要用些饭?” “我先缓一缓。”她脸色有些惨白,不知道为何方才那一觉,竟然梦见陆靖言出了事。 明明都不在意他了,为什么还会梦见呢? 雪音才坐起来,翠莺犹豫一番,递上来一封信:“阿姐,今日世子又让人送信来了,我想了想,还是给您看看。” 她怔了怔,接过来信。 第29章 人牙子夫妇的真相 -- 第67页 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陆靖言的信。 他的字一向颇有风骨, 俊逸潇洒,带着些不羁的意味,拿出去卖都能卖得一副好价钱。 从前雪音还拿着他的字临摹,但许久之后才发现, 人的性情不同, 写出来的字截然不同。 素白的信笺上并未写多少内容。 “雪音:见信如晤, 此番余先行回京, 处理些紧急事务。汝在扬州万分小心, 凡事照料好自身。等余解决好京中龃龉,会来接汝。从前种种错处,愠色迁怒于汝, 行思必思之改之。诚心切切, 皆在不言之中。” 雪音挡着唇咳嗽几声,把那信放到火上给烧了。 翠莺原想问信上说了什么, 最终什么也没问。 扬州城的日子似乎波澜无惊,陆靖言当真回了京城,扬州再没有他的消息。 只是他不知道安排了多少人, 扬州城许多铺子的老板时不时地就送些东西过来。 比如附近庄子里最新鲜的蔬菜瓜果,都是挑拣出来长得最好最新鲜的,就是雪音和迟映寒费尽功夫也找不到的那种,那些人送来之后就直接放到雪音的院子门口。 再比如苏州那边运来的缎子,徽州那边上好的笔墨纸砚,巧匠制成的胭脂水粉等等, 都是极其昂贵的东西,就那般放在门口。 若是雪音不吃不用,那瓜果蔬菜便凭空地蔫了烂了,绸缎什么的放着落灰, 看着可惜得很。 雪音想让陆靖言莫要送了,都找不到人说。 最终,她把这些东西报给了官府,只说是在门前发现了莫名其妙的东西,不是自己的不敢拿,官府的人很快就把东西给带走了。 雪音心里松快了些,将来若是陆靖言找她,她便把官府拉出来,难不成她为了这个特地给他写信? 她没有给陆靖言写过信,但他倒是时不时地来一封信,信中都是些平淡的字句,仿佛二人不曾和离,他是在向自己的妻子诉说他的日常。 “今日途径泰山山下,竟遇了一伙贼人,没忍住要了他们的狗命。” “想念你煮的茶,其实我也会煮茶,若是哪日得空,也煮给你喝。” “这一路实在遥远,太子是个男子尚且承受不住这样的辛苦,你当初是如何到的扬州?怪我那时大意,就不该被你美色所骗,竟被你迷晕。” “雪音,我甚想你。” 那赤/裸至极的用词让雪音一阵脸红,连忙把信扔了! 他以为他是谁?浪荡至极! 后来她再不看信,每逢陆靖言来信,就让翠莺扔掉算了。 翠莺也懒得去理会,她如今苦心学习厨艺,只吩咐徐小妹处置,徐小妹早已被陆靖言收买,哪里会把信毁掉呢 因此,徐小妹好好地把信件收起来放到雪音的卧房抽屉里,想着若是哪日姑娘想看的时候便能看了。 陆靖言浑然不知自己写去的信都被压在了抽屉里,根本无人去看,他却一封接一封地写。 张三和李四瞧着这些日子世子的变化,那嘴角时不时就带着笑意,都觉得心里一阵熨帖。 世子与齐姑娘真是阴差阳错,活生生地被林若幽给破坏了! 两人都真心希望将来世子与齐姑娘还能重修于好,他们可真是没有见过世子对谁这般上心过,隔不了几日便去一封信,关键对方一封信都没有回过,世子却也毫无怨言。 至于临走之前,世子想了许久,在扬州安排了那么多人,不就是怕齐姑娘过得不好吗? 陆靖言一到京城,就发现宣平侯府里把守了不少人。 侯夫人眸中都是担忧:“儿啊,你总算是回来了!你才走没几日,家里就有了刺客,皇上说为了保护我与你弟弟,便派了重病把守府里……” 名义上是把守,实际上就是在威胁陆靖言罢了。 陆靖言手摁住他母亲的肩头:“母亲,没事的,都有我在。” 他计划那么久,为的就是这一日。 无论父亲在哪,会不会再归来,他都势必要有此一行。 陆靖言陪着太子去了一趟扬州,皇上在宫中竟然也渐渐病重,等到暗卫递信到京中告知皇上太子染上了花柳病,皇上当场吐血昏死过去。 此时见到太子痛哭流涕求着自己帮忙想办法治病,皇上气得几乎目眦尽裂:“把陆靖言喊过来!” 等陆靖言到了皇上跟前跪下,皇上用尽全力砸了一只茶碗过去,那茶碗直接砸到了陆靖言的脑门上,顿时鲜血淋漓! “让你看着太子!你……你是如何看的!” 陆靖言跪得笔直,一双眸子清冷地望着皇上。 “臣到了扬州便一病不起,可即便是病着,依旧给太子写信劝诫,只是太子殿下尊贵,哪里是臣左右得了的?” 他所言不虚,皇上的暗卫也早已把陆靖言写信劝告以及生病之事告诉了皇上,究其根源,终究是太子放荡! 陆靖言忽然对着皇上磕头:“皇上,臣虽知太子尊贵,可如今您才是天子,太子到了扬州出言不逊,说什么天高皇帝远,他迟早也是九五之尊,玩几个女人谁又管的了他?此番言论属实不当,臣深为痛心。如今太子得花柳病一事已经传遍了朝野,只怕……” 只怕太子将会被众臣强行要求废掉,到时就连皇上都阻挡不住。 皇上喘气声越来越大,身上抖得不行,太子怒了起来,上去踹了陆靖言一脚:“大胆!你竟敢当着孤的面非议孤!孤只是无心之失,父皇一定会原谅孤!” -- 第68页 皇上瞧着太子这样,闭着眼,紧紧地抓着拳头,想要冷静下来。 可外头刘公公忽然急匆匆地进来了,面色惊恐地说道:“皇上,蜀王反了!” 蜀王反了?! 皇上震惊地看着刘公公:“他……如何反?” 那个懦弱的男人,只会打仗,同宣平侯一般都是无知之徒罢了! 当初两人争皇位,先皇奄奄一息,蜀王因着在外打仗,来不及回朝,先皇便把皇位给了当今皇上。 而先皇心里更喜欢的却是在外打仗的蜀王,这对当今皇上来说,始终是一件心病,因此他一登基,很快便把自己的亲兄弟发配到了偏远的蜀地做一个王爷,时不时地给他些艰难的差事,着人紧紧地盯着。 而蜀王这些年放浪形骸,从战场下来之后,夺嫡失败,兵权被削,便成了一个闲王,纳了许多美妾,吃得肥头大耳,似乎什么野心都没有了。 这样的一个废物,竟然反了?凭什么反? 刘公公战战兢兢地擦汗:“已经,已经打到了五百里外……” 太子一脸慌乱无措,皇上往后猛地仰了回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朝廷整个都乱了,蜀王带兵来反,不少臣子坚决对抗反贼,却也有人想到如今太子的无能,而当今皇上的几个儿子,尽是昏庸之辈,无一能够担当大任的。 就是蜀王都打到了五百里外,竟然都没有一人能够带兵前去对阵。 而自打宣平侯出事之后,朝中那些得力的武将基本都与宣平侯情谊深厚,因此被皇上冷落,至于那些被皇上重用的人却大多是些平庸之辈。 这个时候,唯一能够有希望打退蜀王之人,只剩了陆靖言,昔日宣平侯之子。 皇上绝望至极,醒来时眼眶子里都是泪。 他悔恨自己没有及早杀了蜀王,悔恨对待宣平侯太过苛刻,悔恨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儿子。 可如今之计,唯有让陆靖言出兵去与蜀王对阵。 当然,他会拿捏住陆靖言的母亲与兄弟,让陆靖言不敢妄动。 皇上迷离之中,下达了圣旨,要求陆靖言即刻带兵出发。 同时,侯夫人与陆家二公子陆慎言被接入宫中。 出发那日,陆靖言在房中身穿铠甲,反复擦拭自己的那把剑。 那是父亲曾经送他的一把剑,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活在这个世上,要自己想办法站起来。 如今,他不得不站起来了。 哪怕不知道将来如何,不知道是胜是败,可他会用这把剑抵向所有羞辱过他之人的喉咙! 陆靖言带兵出城第二日,侯夫人与陆慎言竟然莫名从宫中消失。 皇上知道消息之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瘫倒在龙塌之上。 “大势已去……罢了……” 朝臣皆是人心惶惶,虽然京城看上去一派祥和,无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皇宫内却都是妃嫔与皇子的哭声。 即便是这个时候,太子与五皇子还在暗自较劲,都想着等父皇死了赶紧继承皇位。 而这几日,尚书府中也是一派大乱。 齐游找了雪音好几个月,期间还查到了当年那对人牙子夫妇的下落,只可惜中途消息被人截去,他不得不把目光转移到侍郎齐府的千金齐若幽身上。 只可惜那齐若幽出了一趟远门之后,回来便得了天花,原本命悬一线,后来勉强好了,却留了一脸的疤痕,怎么都不愿意出来见人。 齐游无法从齐若幽那里得到什么消息,只能靠自己去查。 他母亲越病越重,神思倒是清醒了许多:“你们都莫要伤心,我是太想囡囡了,我要去见见她。游儿,娘疼了你二十年,也该去疼疼囡囡了。” 齐游心痛至极,忍不住告诉她:“娘!小妹也许并未离世,我查到了一点线索,正在想法子找人,您再等等,坚持一下,我一定会把小妹找回来!” 梅氏漂亮的眸子里都是惊讶和期待,亮晶晶的泪珠子乱闪:“游儿?此话当真?” 齐游咬咬牙答应:“娘,我一定会把小妹带回来的!” 齐尚书奔波于朝廷之事,并不知道家中发生的事情,而齐游就在这个时候总算是抓到了那对人牙子夫妇! 那对夫妇并未死去,还好好地活在世上,被齐游抓住立即有些慌神。 “贵人饶命,我们都是无辜的!” 齐游一鞭子抽了上去:“你们最好从实招来!否则今日便要下黄泉!” 那对夫妇瞧见齐游穿戴矜贵,知道只怕是惹了了不得的人,被打了一顿,受不住了便招了。 “当年……侍郎齐大人的千金被那乳母不慎闷死了,找到我们说要我们配合她演一出戏,我们当时手上恰好有贼人从尚书府偷出来的女娃娃,那贼人是尚书府的婢女,因为勾引老爷不成便嫉妒心发作偷走了夫人刚刚产下的女娃娃卖给了我们。我们……转手把这孩子卖给了侍郎齐府的乳母……” 齐游咬牙切齿,几乎是怒火中烧:“哪个婢女?叫什么名字?既如此,齐若幽又是什么来头?” 第30章 扬州大乱 那人牙子夫妇怯生生地对望一眼, 却忽然都咬舌企图自尽! 幸好齐游眼疾手快,立即命人掰开他们的嘴:“把这两人拿下!带回去看紧了!” 前尘往事再如何追究,也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如今他最要做的是找到雪音。 -- 第69页 既然妹妹还活在这个世上, 他就必须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 把她带回齐家, 余生倍加爱护! 那对人牙子夫妇咬舌不成, 竟然还吞服下自身备好的毒药, 妄图求个了断,只是齐游的人看得极紧,他们竟然也迟迟没能死成。 而齐游则是不顾旁人反对, 直接赶去了扬州。 齐府的表姑娘劝道:“二表哥, 如今京城局势不明,似乎……战事一触即发, 你在这个时候冒险,实在是不可取!那位姑娘是个大活人,她还能丢了不成?” 齐游静静看她一眼:“颜容, 我娘如今随时会撑不下去,我不敢等下去了。你知道吗?我妹妹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的苦,但凡我们早些找到她……” 清俊男人眸中都是怜惜与愧疚,颜容忽然有些羡慕那位未曾谋面的表妹。 齐游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扬州,当初雪音一离开京城他便一直在着人打探消息,后来见陆世子与太子都去了扬州, 便留了个心眼,没想到外打正着,还真的查到了雪音的下落。 晨起,雪音洗漱好之后到了扶摇饭馆, 先是用了些饭菜,接着便同迟映寒一起对了一番昨日的账目。 迟映寒眉头紧皱,雪音便问:“怎么了?” “这几日我听了些小道消息,说是蜀王反叛,已经打到了离京城五百里之处,也不知道这一战孰胜孰败,若是一夜攻城也就罢了,万一是两方纠缠,死伤的还是百姓啊。扬州离京城虽远,但到时候朝廷的圣旨一下来,下面的人定然也不会好过的。” 雪音明白这些,点点头说道:“我们也及早做好打算,若是扬州城也跟着乱了,就备好粮食躲起来。” 说完,两人都沉默起来。 站在楼下静静地瞧着楼下一个个面带笑意的熟客,不少客人与他们关系都很熟悉,若是真的打起来了,扬州也乱了,他们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迟映寒家中生意做得大,每一日都能带来最新的消息,迟映寒也没瞒着雪音,一桩桩地告诉她。 “朝廷派了陆靖言大人前去剿灭叛军,此外又二次派兵,着吴将军前去支援,蜀王麾下兵力如何谁也不知。” “陆靖言节节败退,据闻还中箭了。” “那吴将军本就没什么智谋,如今也被蜀王打得满头包,唉,只怕再用不了两个月,天下就要变了!” 迟映寒想了又想,对雪音说道:“如今天下大变,我身为男儿,自然不能躲起来当懦夫,他们皇家之事如何打我不管,可我要保护扬州城的子民!如今扬州城趁乱打劫的贼人不少,你还是尽早躲起来,我明日便送你去山里头的宅子里,派几个人保护你与翠莺,如何?” 雪音眸子里一片安静,她声音很轻却也很坚定:“我不走。” 她来扬州之后因为扶摇饭馆赚了不少的银钱,曾经卖馄饨与糕点时也结实了许多温柔可亲之人,深深喜欢扬州这座城,若是天下真的乱了,她躲到深山里又有什么用呢? 这让迟映寒非常着急:“可是你知道的,如今朝廷没什么人能中用,我听我爹说朝廷大乱,无人继承皇位,各位大臣众说纷纭,自个儿都要打起来了!说不定天下几分!到时候兴许十年都无法安定!” 雪音看向他:“那我就出一份我能出的力!” 她虽然是闺阁女儿,但因为曾经跟陆靖言生活在一起,多少也明白些朝廷上的事情。 如今的皇上并非是圣明天子,而太子与三皇子都是浪荡无能之辈,若是换个人当皇上,也并非不可。 当年蜀王与宣平侯一般,都是战功赫赫,最终却一招落败被皇上羞辱到无处可遁之地,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期盼着蜀王登基呢。 就连雪音的心里,都隐隐希望蜀王登基。 她现如今不再喜欢那个人,却也不希望那个人再被人随意地羞辱,叱骂,暗算,惩罚。 不希望年少时那个带着明亮笑容的白衣少年,越发地阴翳狠厉。 岁月,对他温柔一些,算是她对他最好的祝福。 迟映寒莫名有些生气:“舒心!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今扬州城哪家有根基的人不在想法子逃到乡下去?你倒是好,出一份力?你出什么力?你最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 雪音平静地看着他:“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迟映寒,我同你一样,都有责任为天下的平和贡献一份力。” 迟映寒恩捺着火气:“我给你五日期限,我不会允许你留在扬州城的,你必须到乡下躲着去!” 他可以容忍她拒绝他,不愿意嫁给她,可却容忍不了她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雪音未置可否,只是一转身就去了后院里老伯住的屋子。 这段时间老伯一直都还在扶摇饭馆的后院里住着,他的伤早已大好,但因为没有地方可去,便每日都在后院里劈材。 说起来劈材,这老伯劈材跟寻常人用的法子全然不同。 他劈材的方式千奇百怪,把一截一截木材当成了猴儿一样地耍,劈起来又快又狠,方方正正地柴堆放在一起,薄厚大小竟然都几乎是一样的。 旁人劈一堆柴需要小班日,他半个时辰便能劈好,力气实在是惊人。 偶然,他也会坐着看天,想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来自哪里,不知道从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越是空白,越是努力地去想。 -- 第70页 见雪音来了,老伯立即笑道:“小妹,得空了?” 雪音微微一笑,递上去一壶茶水:“大哥,我知道你脑袋曾经受过伤,适才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了。我这些日子查了查,找到一种方法兴许可以唤起你从前的记忆,不知道大哥愿不愿意试试?” 老伯深邃的眸子一紧,几乎是瞬间便笑了:“你是我的义妹,便如我亲妹子一般,我哪里会不愿意?且试试!” 雪音擅长制香,她从前闲着无聊时便搜集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制香法子,知道其中一种熏香可以使人入眠,回想起不少内心深处的记忆。 她让老伯躺在床上,燃起两支香,一边给老伯摁了摁两鬓处的穴位。 老伯起初非常清醒,到后来便开始昏昏沉沉。 他脑子里响起来许多刀枪杀戮之音,一会儿又响起来妇人和孩童的哭喊。 “夫君!” “爹!” 老伯猛地惊醒,心口处疼得难以忍受,这一日才堪堪结束。 接连三日,老伯醒来时神情大变,有一次甚至握紧拳头狐疑地看着雪音,只差一拳把她打死! 雪音定定地看着他:“大哥,我们继续。” 第四日,老伯头痛欲裂,闻着满室厚重的熏香,几乎想起来前半生大部分的记忆,他忍不住怒吼一声,一拳砸烂了旁边的木桌子! 雪音吓了一跳,想到陆靖言的性子,感叹自己幸好跟他和离了。 等到陆靖言老了的时候,定然比这宣平侯更加乖张狠厉! 这姓陆的男人,根本就不是正常人,那完全是狮子投胎成了人吧! 宣平侯想起来大半的事情,目光沉沉地看着雪音。 “你是谁?” 雪音没打算与他说实话,她知道,这样的人必定狐疑至极,从前陆靖言各种疑她,她再怎么解释,那人还是怀疑她,她都厌倦了解释。 “我只是一个救了您,保护了您,帮您恢复了记忆的人。苍天在上,我们结拜成了兄妹。但我也不求您如何回报,如今天下大乱,您去您该去的地方吧!” 她把一摞厚厚的银票塞到包袱里,把包袱递给他:“这里头有干粮,银票,衣裳,水壶。您保重。” 宣平侯倒是没多问,只是声音沉沉地说道:“既如此,我自然会报答你。” 他几乎是一刻钟也没有停留,即刻走了。 雪音办完这件事,松了一口气,宣平侯能回去,这场战事多少会削短些时日,因为战事无辜牺牲的人会更少一些吧! 宣平侯才走,就到了迟映寒所说的第五日,他强行地拉着雪音要她离开扬州。 “你可知道昨日又来一伙山贼!裴知府带人去抓,结果差点被山贼反扑!你听我的,你且去乡下躲着。” 雪音知道迟映寒是为了自己好,可她不想走。 瞧着雪音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迟映寒又气又心疼:“你到底在想什么?寻常人谁不求个安乐?从前我想求你嫁给我,你不愿意。哪怕嫁给我,能保证你一世安稳,衣食无忧,你却就是不同意。如今赶到这样的敏感时节,谁不希望有人帮自己打点好一切,逃到安全的地方呢?偏偏是你,又不同意。舒心,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有时候都怀疑,她是不是还留恋曾经做世子妃的时候? 是不是,更喜欢陆靖言那样的人,哪怕那人给过她无限的委屈。 雪音沉默了一会,才艰难解释:“我知道,你对我好,关心我。可我活在这个世上,也有自己的意义。安乐谁不喜欢?可若是我素日熟悉的朋友都陷入水火之中,我独自安乐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想留下来,若是到了万不得已那一日,我还能煮一锅粥给那些将士们喝。没有旁人在前头卖命,我年纪轻轻的却躲起来的道理。” 良久,迟映寒没再说话。 他喉结滚了两下:“是我辱没了你。” 他转身就走,雪音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因为局势越来越乱,雪音心里也打鼓,跟翠莺一起想法子弄了几个地下储藏室,藏了些米面药材御寒的衣物等等。 她偶尔也会怀疑自己的选择,晚上跟翠莺躺在一个被窝,问:“你若是想去乡下,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去乡下。乡下的确安全些。” 可翠莺靠在她肩上,撒娇说:“阿姐,我不去!我们与旁人不同,旁人有父母心疼,都是玻璃人儿一般,可我们却是女中豪杰!我也认同阿姐所说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是要发光发亮的。和平盛世时我们享受着安乐,可等到战乱来袭,却不能只让旁人抛头颅洒热血。我们虽然是女子,也有一双可以做活儿的手!” 雪音捏捏她的脸:“那我们就与扬州共进退!” 翠莺笑:“阿姐,你不知道,迟公子与你闹翻之后明面上不敢来了,可私下却每日都来好几趟,拉着我问你有没有改变想法。我说我阿姐不会逃的,他叹着气说,他早该知道,会逃的女子,他一开始也不会喜欢上。” 雪音微微一笑,翠莺劝:“阿姐,等一切平息,你就嫁给迟公子好不好?你嫁给他,我都会很放心的!” “你呀,别想那么多,我是不会嫁人的。”雪音掖好被子,声音里都是平静。 她吃过婚姻的苦头,不想轻易祸害谁,也不想被谁祸害。 但迟映寒锲而不舍的那种念头,如何都说不通的样子,也让雪音头疼,她私下想着,等这一切结束,她不如跟翠莺还是换个地方生活吧。 -- 第71页 因着京城方向打得不可开交,各方势力加入进来,边关处也有他国来袭,扬州城本就富庶,这一日天还未亮,便又有一伙贼人举着刀枪火把打了进来。 等裴知府醒来,贼人已经洗劫了几条街。 官府带兵几乎已经无法镇压,朝廷管不了,就连迟映寒都匆匆给雪音留了信,他也要带着家丁去对抗那些流寇歹徒了。 雪音和翠莺都提心吊胆的,城里到处都是逃命的人,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处处都是乱糟糟的,看得人心慌。 陆靖言临走之时留下看顾雪音的人也都因各种原因走散,再没人给陆靖言递信。 而陆靖言忙着自己的大计,一时并不知道雪音陷入了这种恐慌。 扬州城几处街道被烧毁,迟映寒带着人忙得一整日饭都吃不上,到处搜查,遇见流寇便对打一番,弄得你死我亡,分外惊心! 因着裴知府不善战事,一时之间扬州城竟然无人可守,最终,还是迟映寒自发地号召城中的青壮年一起镇守,才算是勉强把贼人堵在了城外。 可每日都有人试图打进来,每日都有人流血而亡。 迟映寒从未见过这样的场合,那日雪音和翠莺推着两锅粥送到城门处,迟映寒一边大口吞咽着粥,一边红着眼看雪音。 “你说,人活着,图什么?” 雪音也眼睛红红的,想哭。 迟映寒把粥一口气喝完,擦擦嘴,一把搂住了她,他闭着眼,叹气,对着她的耳朵说:“雪音,等这一切过去,嫁给我吧!” 雪音浑身一震,她在扬州名叫舒心,而迟映寒也从未问过她的另外一个名字,更未曾这样喊过她。 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有有人放箭,嗖嗖的箭矢声在夜风中分外可怖,迟映寒立即松开她:“快些回去!” 他提起刀就带人冲了出去! 雪音知道,她必须走,她不走,这些人明日就没有饭吃。 哪怕看着迟映寒追出去的身影,她担心得要死,可她还是要走。 翠莺强行拉着她:“走吧,阿姐!\ 这一晚,迟映寒带人打胜了,雪音知道之后没忍住哭了出来。 可迟映寒他们毕竟没有受过训练,渐渐的开始体力不支,但朝廷却根本没有派人前来支援。 人人都道,扬州城就要失守了。 许多人甚至放弃了抵抗,没命地逃亡,可迟映寒没有走,雪音没有走,翠莺也没有走。 他们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直到这一日,城门外有人高声在喊:“我乃工部尚书之子齐游,任銮仪卫云麾使,特来支援扬州城,里面的人开门!” 齐游本是来寻雪音,一路上听到了种种不好的传闻,竟就地招兵买马,一路上杀了过来,驻守在城外的那些流寇被他灭了不少,其余皆是逃窜。 迟映寒不信这人,坚决不肯开门,恰好雪音来送餐饭,听到外头的声音,忽然惊喜地说道:“是齐游!尚书府的二公子!迟映寒,我们有救了!” 他们即将弹尽粮绝,若是再没有人来救援,只怕只有死路一条。 可就在这个时候,齐游竟然来了! 迟映寒相信雪音,着人开了大门,齐游身披一件榆白色的战袍,骑马狂奔入城,他一眼瞧见人群中头发被风吹乱的小姑娘,消瘦可怜。 那一刻,他心里头酸的厉害,从马上一跃而下,一把抱住了雪音! “妹妹,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31章 有人说他死了 齐游抱着雪音, 这让雪音多少有些不自在,她费力地把齐游推开,旁边的迟映寒差点没忍住冲上来。 可齐游却急切地看着她:“你可知道,你是尚书府遗失多年的千金?当初娘生了你之后, 被家中自恶人惦记, 偷走了你, 乳母害怕之下找了个已经死了的婴孩冒充。这些年, 家中皆以为你早就不在了。可我打从第一次瞧见你, 便觉得你和娘长得真是相似!那时候我只觉得奇妙,并未往那方面去想,可后来, 娘生病了, 牵扯出那段往事,我一再调查, 才知道当初死的根本就不是你!” 雪音脑子有些乱,旁边翠莺连忙说:“齐公子,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再说!” 迟映寒也想跟上去, 可他又要驻守城门,只能依依不舍地看着雪音和齐游走了。 想到方才齐游的话,迟映寒心中万分复杂。 雪音是尚书府之女?那他更是不敢肖想高攀! 原以为她身世这般,他锲而不舍地追求下去,她总是会动心。 可如今却俨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莫要说她不喜欢他, 便是她喜欢他,那尚书府又如何会看得上一介商贾之子? 心里的难堪与失落一阵一阵,让人几乎忍不住想要掉泪。 寒风中,迟映寒握紧手里的刀, 那双向来漫不经心的眸子里此时却藏了一丝痛苦。 雪音和齐游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她仍旧觉得思绪很乱。 齐游便又解释:“我寻找了当年的那对人牙子夫妇,他们两人着实古怪,我一番拷问之下他们说了你是尚书府的千金,也招供出侍郎齐大人府上的千金其实当年就死了。只是……这林若幽究竟是谁,他们还没招供。雪音,那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哥哥此番定要带你回京城,让你见见母亲。母亲这些年因为思念你,几乎病入膏肓,若是你再不回去,她就要撑不住了。” -- 第72页 雪音心中一痛,有些惘然地看着他:“齐公子……我,我是你的妹妹?我是有父母的?” 这短短的一两年时光,她先是失去了父母,再是有了一对“人牙子”父母,如今事情的真相再变,她竟成了尚书府的千金? 这是谁,都无法相信,也没办法骤然接受。 好似命运在不住地开玩笑,你都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齐游点头:“兴许你不信,可若是你见到了母亲,你定然会信!” 他说着,干脆拿出来随身带的一副画像,缓缓打开。 雪音与翠莺瞧见都吃了一惊,尤其是雪音,惊愕地问:“齐公子怎么随身带着我的画像?” 可这画像上的女子却又穿戴陌生,不是雪音曾有过的装扮,但她精致脱俗的眉眼与神态,却活脱脱就是另一个雪音啊! 齐游忍不住笑起来:“这是母亲年轻的时候,你也觉得你们很像是不是?” 一瞬间,一股暖流爬上心头,那种血缘之间的奇妙让雪音忍不住想落泪。 面对跟自己长得这么像的一个人,她不信也信了大半! 她竟然,不是人牙子夫妇的女儿,而是尚书府的女儿,而她的亲生母亲,思念了她许多年啊! 甚至问了她染上重病,从未放下过她。 而她的亲哥哥更是不远万里来寻她。 齐游瞧着她微微发红的眼角,轻轻一笑,转头看向翠莺:“傻丫头,我曾问过你的事情,你可问过你家姑娘?” 翠莺“啊”了一声,雪音立即明白过来,她有些羞红了脸庞,但还是与翠莺低声说道:“我自己并不知道,你同我去里间看看吧。” 说完,两姑娘进了里间内,雪音解下衣裳,翠莺瞧了瞧,立即说道:“姑娘,您身上真的有胎记!” 雪音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那种夹杂着委屈和心酸,高兴与意外的情思,让她又想哭,又觉得不该哭。 齐游在外等得倒是不算多么焦急,他几乎是认定了雪音是自己的妹妹。 没多大会儿,雪音与翠莺走了出来,他张嘴问道:“如何?” 雪音轻轻点头,齐游瞬间笑了出来:“我就知道!” 他开心得不知道如何形容,站起来左右走了几步,说道:“我已写信请求江宁巡抚带兵来支援扬州,我一路来募集的兵马也会在此驻扎,扬州城不是你该担心之事,如今母亲病危,你随我先行回京,如何?” 提到那位母亲,再想到画像上与自己几分像的女子神态,雪音恍惚想起来曾经听说过的一件事。 京城两位姓齐的大人并不和睦,因此素无走动,可有一日齐侍郎的夫人却偶然在街上遇见了尚书府的夫人梅氏。 那梅氏身子不好,不太出门走动,就那般一瞥,叫齐夫人记住了。 她到家后与人闲聊,那时候小小的雪音就坐在旁边。 齐夫人感叹:“梅氏生得当真是国色天香,怪不得齐尚书只喜欢她一个,素来不肯纳妾。” 旁人道:“梅氏不爱出来走动,但她丈夫待她真是没话说。虽然说咱们两家素无走动,但就女人来说,谁不羡慕梅氏呢?生得漂亮,丈夫爱重,只可惜她自个儿身子不好,听闻啊,曾经疯过。” 齐夫人“啧”了一声,叹道:“都说漂亮的女子命薄,唉,我们音儿生得这般俊俏,我瞧着长大之后,比那梅氏不差,只希望老天宽厚,不叫音儿受苦啊……” 那时候雪音才六七岁,对这些事没什么感觉。 可后来十岁出头随着家人去寺庙上香,也曾遇到过一次古怪的事情。 她贪玩跑错了地方,被一个跪在佛前敬香的女子瞧见了,女子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就抓住她问:“囡囡,是不是你?娘好想你!囡囡,娘真的好想你!” 那女子眉目之中莫名的熟悉感让年幼的她有些惧怕,最终来了两位婆子强行把那妇人带走,临走时又同她致歉,说那妇人精神失常,如有冒犯之处只希望雪音多多原谅。 …… 那些早已被尘封的往事,乍然再想起来,只让雪音心惊肉跳,悔恨自己当初没有仔细追究啊! 命运早已在暗中给了她们机会,只可惜,她们还是错过了这么些年! 雪音含泪点头:“好,我同你回去。” 她甚至都迫切地想要见到梅氏,见到自己的亲娘,想扑在她怀里,看看那张与自己神似的面庞,看看那惦记了自己十几年的女人,究竟是如何的温柔模样。 齐游心疼地个她理了理发丝:“妹妹,我们能找回你,母亲就定然也可以安然无恙。” 雪音瞧着他那张脸,也与自己有许多相似之处,心里熨帖许多:“嗯!我也相信!” 临到雪音要走那日,迟映寒沉默异常,连送都不肯去送,还找了借口去了旁的地方。 雪音原本想当面与他告别,但再一想,自己终究给不了他想要的,倒是不如就这般走了吧! 他家世富庶,又是嫡子,势必要有后人,而他那个性子,哪里会受得了枕边人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她根本就不是适合做他妻子的人,这一点,想必再过几年他一定会明白。 齐游带着雪音与翠莺坐上马车,两人舍不得扬州,最终还是掀起帘子回望了一番。 来时这里繁华似锦,如今却一片狼藉,当真是叫人心痛! -- 第73页 似乎是察觉到雪音心里所想,齐游轻轻摸摸她头顶:“你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马车渐渐加速,出了城门,很快消失不见。 迟映寒拎着一只酒壶从墙后走了出来,沉闷地灌下一口酒,手里是雪音留给他的信。 信上她嘱咐他照顾好自己,等战事结束,寻一个合适的女子作为妻子,安稳度过余生。 为何她就认为他的喜欢一定是轻飘飘的呢? 就好似,哪一日就会变了,他只是说着玩似的。 迟映寒苦笑一声,把信揣进了袖子里。 齐游带着雪音离开扬州没几日,陆靖言带着三千兵马准备杀回扬州。 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雪音的任何消息,竟然还听闻扬州大乱,幸好他爹忽然凭空出现,这让陆靖言喜不自胜!当下跪在他爹跟前热泪盈眶。 宣平侯笑中带泪,大力地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好小子!爹没有看错你!” 陆靖言与蜀王里应外合,已经堪堪打到了京城之外一百里,陆靖言跪在那里求他:“爹,儿子想去一趟扬州。” 宣平侯眯起眼:“去扬州?” “扬州大乱,江宁一代流寇四起,儿子带兵平了那些流寇,爹您和蜀王一起打入京城,此事便会更顺利。” 宣平侯当然知道,陆靖言不会是真的这样打算。 可如今就算陆靖言要去旁的地方,那也无碍,他与蜀王联手势在必得! 最终,陆靖言半个月几乎不曾睡过什么觉,一路策马奔腾,于半路上得到了雪音的消息。 “世子!齐姑娘与銮仪卫云麾使齐游正往京城去,属下查到了他们的下落,此时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驿站休息。” 陆靖言几乎是立即站了起来,碰掉了桌上的茶碗。 “出发!” 这一夜下了大雨,一恍几个月过去,如今天气进入深秋,雪音和翠莺都没什么什么厚衣服,齐游便亲自去路上所遇见的农户家里买了些厚衣裳。 “这些衣裳都是粗布所制成的,你们先凑合着穿,万万不能冻着了自己,等回到京城咱们再新做。” 雪音笑得柔柔:“多谢……” 她叫惯了齐公子,可此时对上齐游温润的眸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轻轻喊一句话:“二哥。” 齐游这才满意了:“哎,往后不必再说谢字,这都是哥哥理所应当为你做的。” 两姑娘换了厚衣裳,齐游也不肯离开她们太远,就让她们二人睡在里头的床上,他隔着帘子在外头凑合,生怕离开几步,就会再次见不到雪音。 只是遇上随从汇报事物,齐游怕打扰到她们休息,便起身到了门外,与随从轻声说话。 “大人,京城那边来信,说是陆靖言已经战死,如今只剩蜀王一人带兵攻城,朝臣们一半要殊死反抗,其余的要么不表态,要么已经起了投降之心。”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雪音的耳朵里,翠莺也听到了,她正想与雪音说话,却瞧见雪音猛地打了个喷嚏,似乎冷得很。 “阿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雪音怔怔的:“没有。” 那个人竟然死了?可她不信,她总觉得,他那般狡诈的一个人,怎么就这般死了? 这个晚上,雪音睡得很不安稳,她似乎一闭上眼,就能听到有人在她耳旁说:“陆靖言死了。” 外头大雨如注,她猛地睁开眼,又惊又怕,却听到外头一阵夹杂着大雨的脚步声逐渐清晰。 那脚步声宛如踩在她的心上,紧接着,有人叩门。 “齐游,本世子给你一次机会,把她还给我!” 那人声音冷冽狠厉,在大雨之夜尤其显得沉重如钟声,翠莺立即醒了,外头的齐游自然也醒了。 他原本就是打地铺,随时防着有人对雪音起了歹心,此时立即起身整理衣衫拿出来防身的武器,对着门外道:“谁?” 陆靖言呵呵冷笑,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雪音,原本是想让她在扬州先暂时躲上一阵子,等到京城平定之后再去接她,却没有料到扬州也会乱,他这些日子又急又悔,简直一点都没有耐心等下去,一边拔刀一边森森说道:“宣平侯府陆靖言,开门!” 是妹妹的那个前夫?呵呵,齐游正想找他算账,立即就打开了门。 雪音缩在被子里听着外头的动静,门一开,冷气嗖嗖的,那人几乎是立即要冲进来。 “雪音!你在哪?”他四处去找,却被齐游横亘在前拦着他不许他再前进一步! 第32章 那是她亲娘啊 陆靖言眯起眼看着齐游:“闪开。” 他声调不高, 却带着十足的威胁,那铠甲的领口处还染了血迹,不知道是何时杀人留下来的了。 可齐游不遑相让,二人的手都放在剑鞘处, 似乎随时都想要对方送命! “雪音是我尚书府的千金, 我齐游的亲妹妹, 从今往后她与你宣平侯府素无瓜葛, 陆世子, 请回吧!” 陆靖言冷笑一声:“凭空冒出来的亲哥哥?我要你闪开!” 他声音明显带了些不耐,两人同时拔剑,眼看着要打起来, 雪音披着衣裳拽着领口颤声喊道:“住手!”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陆靖言一颗心才落回到肚子里。 如今能够确认她还活着,他就不用再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 第74页 想到这几个月不见, 她音信全无,陆靖言忍不住往里走,齐游再次拦住他, 而雪音生怕他们两个再打起来,赶紧地从里头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农家姑娘的碎花棉袄,一头乌发简单编成了两根辫子,乍然这样装扮竟有一种纯净的脱俗之美,宛如田野里俏生生的一朵小雏菊,明眸皓齿, 可爱秀丽。 陆靖言一时失神,而后眼眶发热微微一笑:“我终于找到你了,前些日子我忙于战事,竟迟迟才知道扬州乱了的消息, 可我一知道立即便赶了过来。” 雪音淡淡地看他一眼,走到齐游旁边,躲在齐游身侧,声音低低的:“陆大人如何,雪音不感兴趣。” 齐游对她这样很是满意,直接抬起剑指着陆靖言:“陆世子请回吧!若陆世子非要这般,我齐游倒是不妨与你一比高下!” 陆靖言深深看了齐游一眼,那次他瞧见齐游救雪音,心里就非常不舒服,此时又见到齐游,自然更难受。 可方才齐游话里所说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他打算暂时不招惹齐游,便尽力柔声问:“雪音,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何唤你妹妹?” 雪音没看他,也不讲话,只拉拉齐游的袖子:“二哥,我想睡觉。” 说完这话,雪音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开始依赖齐游。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便自己解决,可方才那是怎么了? 但齐游非常喜欢她这样,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去睡吧,其他的我来解决。” 陆靖言瞧着他们二人亲近的样子,眸色阴翳几分。 雪音回了帐子里的内间,齐游盯着陆靖言,最终,陆靖言往外走去。 两个男人走出驿站的前厅,就站在外头的屋檐下。 此时秋夜风雨大作,一片肃杀之气。 陆靖言平静地看着前方,他曾经无比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可以亲自举着刀剑杀进京城,可以期待父亲的归来,可以亲眼瞧着那对庸碌无能的父子被逼退场,这十几年受过的屈辱,都尽数地讨回来。 可到了如今,他才知道,那些并不是最让人高兴之事。 他最高兴的事,是自己能够活着见雪音,而雪音也好好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没等齐游说话,陆靖言也大致猜到了,他只是问:“可有什么证据?” 齐游倒是也没隐瞒:“你与她做过夫妻,自然知道。” 陆靖言猛地一顿,转瞬间想起来雪音身上的胎记,心里浮浮沉沉,那边齐游缓慢地说起来许多事。 “当年掳走她的人牙子夫妇我已经收押起来,而我妹妹与我母亲生得极为相似,你们外人不曾见过我母亲自然不知道,但只要她们相见,必能认出彼此。” 他转身,凝重地看着陆靖言:“从前我与你不曾来往过,却也都听说过陆世子与世子妃的事。传闻世子妃是京城一等一美貌的女子,对世子死心塌地卑躬屈膝,呵,只可惜,最终她还是被休了。” 陆靖言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发现几乎都反驳不出口。 他从前待她的确不好,而她待他,好到了极点。 齐游冷冰冰地说道:“从前的事情便是从前了,但往后,世子妃如何与我无关。我妹妹,绝对不会成为世子妃那样的人,还望陆世子悉知。” 两个男人在冷飕飕的长廊下站了一会,齐游转身要走,陆靖言却开口了。 “是我对不住她……但我会弥补。” 他字字铿锵:“我如何与她和离的,便会如何把她再娶回来。” 齐游倒是浑不在意:“那你大可试试,能不能娶得到!” 外头风雨飘摇,雪音睡不着,还好齐游回去之后隔着帘子与她说了会儿话,这才安抚了小姑娘的心。 只是,后半夜驿站竟然出了事故,风雨实在是太大,竟然把屋顶都给掀翻了。 齐游命人去修理,却不想因为气候恶劣,有两个人竟然被掉下来的木板砸成了重伤! 那其中一人是齐游自小就带在身边的随从,他当下心急如焚,雪音连忙劝道:“二哥,你赶紧去看看,我跟翠莺在这边等着,无事的!” 齐游只得着人看好了雪音和翠莺,起身便去救人了。 雪音也没有睡着,她带着翠莺一道从包袱里翻出来几块老姜,洗干净放在炉子上跟水一起煮姜汤,想着等齐游回来之后便可以喝了。 姜味儿才散出来,翠莺见那锅里的水要扑出来,立即去外头找碗,齐游留下来看他们的人便也走了一个要陪着翠莺去找碗。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雪音抬头一看,却发现屋子门口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那人正是陆靖言! 她吓了一跳,起身就要去关门,陆靖言有力的大掌把住了那扇门。 “有山贼要来,方才屋顶被掀只不过是障眼法。你现在随我离开这里。” 雪音哪里会信他?立即便拒绝了:“陆大人自己走便可,不必管我。我会在这里等我哥哥的。” 可陆靖言竟然再也没有询问她的想法,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往外走:“我说要你走,难道是害你不成?!” 雪音急得乱踢:“你松开我!” 他掐住她腰:“齐雪音!你若是再乱动,我便堵上你的嘴!” 雪音一点也不想让他抱着,只能找借口说道:“你放我下来!便是走,我也要自己走!” -- 第75页 她说着都带了哭腔,陆靖言终究不忍心,看着她红彤彤的眼,把她放在了地上。 等一站稳,雪音抬脚就踢了上去! 她不知道为何这个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自己! 明明两人都已经和离了,他还是这样说抱她便抱她。 上次硬是把她带回去宣平侯府,还要抱着她睡觉,这一次,更是擅自抱着她往外走。 甚至着人把齐游安排留下的人都给抓了,塞住了那些人的嘴。 他就这般嚣张!因此雪音这一脚使足了力气!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正好踢到了陆靖言的那处,他几乎疼得立即弯腰下去,脸色大变,声音都怪了:“齐雪音!你做什么!” 他从未被人伤过那里,只觉得疼得钻心! 雪音也未曾想过会这样,她只是心里气得厉害,也没有想过废了他,何况她哪里有那个本事废了他? 她脸色煞白地看他疼得颤抖的样子,正不知道如何办呢,齐游带人回来了,一见着她立即抓住她手往外走:“山贼来了!走!” 那一夜很是惊险,雪音被齐游护着骑在马上狂奔几十里,这才逃脱了山贼的袭击。 他们人手基本都留在了扬州城,哪里对抗得了那么大规模的山贼? 可陆靖言因为被踢了那一脚,没能走得掉,被迫与山贼打了一场,最后以少敌众,竟也打了个胜仗。 这一年的十一月,齐游带着雪音和翠莺辗转到了京城。 而这个时候的京城大雪纷飞,蜀王与宣平侯彻底攻入京城,皇上薨逝,太子无能,五皇子竟然直接下跪请求蜀王饶命。 蜀王顺利登基,一时间江山未曾改姓,却也是换了个天子。 朝廷大乱,需要清顿整肃,宣平侯府一夜之间回归荣耀,甚至比从前都更盛几分。 陆靖言回京那日,第一时间让人去打探了尚书齐大人家里的境况,可谁知道竟然什么都打探不出。 齐家宛如一只密闭的笼子,打听不出来任何关于雪音的消息。 十一月底,雪音跟着齐游到了京城,悄悄地回了尚书府。 主母院子里,梅氏躺在床上,已经好几日滴米未进。 她认定齐游是骗自己,囡囡根本早已不在这个世上,她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念头了,一心求死。 一大家子都忍不住抹泪,直到齐游带着雪音匆匆地进了屋子。 所有人都回头,瞧见那穿着素净的明艳少女时,都是一怔! 这年轻女孩儿为何与榻上的梅氏长得那般相像? 莫要说旁人,就是雪音自己都无比地诧异! 她被齐游牵着走上去,齐大人在旁边震惊地看着她,简直像是看到自己夫人年轻时候的样子! 齐游拉着雪音的手,轻轻地放到他娘的手里,声音又悲又喜:“娘,我把妹妹带回来了。” 雪音瞧着那只软软白白的手,看着榻上美貌却紧闭双眼的妇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有娘,这便是生了她,思念了她,为她而病的亲娘啊! 两行泪爬下她的脸颊,雪音握住她的手,轻声喊道:“娘!” 因着这两人极其相似的面孔,一屋子人几乎都没有人敢怀疑雪音身份的真假,俱屏住呼吸安静地看着梅氏。 而梅氏昏睡之中,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竟然有一道清甜娇柔的声音在喊她。 “娘……” 她从未听到过有哪个女孩儿这样唤自己啊,梅氏流下热泪,拼命地想抓紧那个人,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是囡囡吗?是她的囡囡吗? 她气息微弱,指甲都掐到了雪音的皮肤,唇间是极低的呼唤:“囡囡,娘来了……莫怕……” 第33章 他让人准备好一切,日日…… 梅氏忧郁多年, 身子骨坏得差不多了,一时之间难以醒转,雪音便衣不解带地在旁边照顾着。 齐家上下心疼她,原想接她回来让她好生修养, 可她却舍不得丢下亲娘。 她给梅氏仔细地擦脸擦手, 喂参汤, 揉捏她的穴位, 燃了安神的松香在旁, 嘴里轻轻地说着些话儿。 从前在侍郎齐府之时,雪音也生过疑问。 家里其他孩子多少与父母都是相像的,唯有她, 似乎哪里都不太像, 容貌在齐家人里别出一格,谁见了她都夸漂亮, 时常有人艳羡地说:“齐家这姑娘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真是上天恩赐的好颜色呀!” 如今想想,哪来上天恩赐一说?父母与孩子多多少少都是要有相像之处的。 就比如梅氏与雪音, 许多小细节处都是惊人地相像。 她们皮肤都很白,泛着莹润的光泽,发丝都是又细又软又黑,唇形几乎一模一样,那双眼皮的弧度都差不多,雪音握着她的手, 瞧见两人的指甲盖上月牙的大小也是差不多。 心中有一股又甜又酸的滋味漫上来,雪音吻吻她的手背:“娘,女儿回来了,您快些醒来吧。” 如此五六日, 梅氏总算是睁开了眼,她瞧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女孩子,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忽然抓紧她的手:“囡囡?” 雪音含泪点头:“娘……” 梅氏仿佛得了神力一般,她努力地吃饭,吃药,晚上睡觉都要搂着雪音一起睡,时不时睁眼看看她,笑得满眼温柔,伸手温柔地摸雪音的头发。 -- 第76页 雪音每次撞上她那漂亮的眸子,都好诧异,原来一个人还可以这般温柔深情! 而她,就是被梅氏深深宠爱的人。 梅氏才好没多久,便拿出来自己库房里最奢华的料子亲手给雪音缝制衣裳,柔声细语地说:“囡囡,娘给你做一件漂亮的裙子好不好?你穿上了定然很漂亮。” 雪音便亲热地挽着她胳膊,仰起小脸乖巧地说:“好,谢谢娘!” 她凑过去,在梅氏脸颊上亲一口,梅氏喜欢得不行,母女两个笑做一团。 尚书府许多年没有过这样欢乐的气氛了,一家子都高兴得不行。 每日下了朝,齐尚书与齐游都及早回家,每一餐饭一大家子都聚在一起吃。 齐家老大齐成已然成家,夫妻二人虽住在别院,却也都是温和之人,知道妹妹找回来了,特意来了好些趟,送了许多年轻女孩儿喜欢的物件。 齐家人口简单,除了两兄弟,此外还有表姑娘颜容也在府上居住。 颜容是梅氏亲妹妹的孩子,父母双亡投靠到梅氏这里,比雪音小了一岁,如今也才十七。 她原本得尚书府上下的宠爱,如今瞧着雪音回来之后,尚书府把雪音捧到心尖上的样子,心里难免吃味。 可雪音待她竟也不错,送了她许多好东西,颜容渐渐也平息了那些小心思。 如今蜀王登基成为新皇,京城难免暗潮涌动,一批顽固臣子被清理,余下的基本都是支持蜀王的,而蜀王登基之后,宣平侯府鸡犬升天。 陆靖言每日不知道被多少人巴结奉城,所处局势与从前乍然不同。 谁让宣平侯府如今是蜀王心腹,甚至能替蜀王 做上许多决定呢? 谁也不曾想过,宣平侯竟然死而复生,回来了,还替蜀王打了个江山! 不少人心里惦记着陆世子还在空缺的世子妃一位。 这一日陆靖言从外头办事回来,他娘笑眯眯地让人捧了热茶给他。 “外头风雪很大,如今不比从前,皇上要你去你非得去。新皇宽厚,这样大的风雪,有什么事不能等等再去么?” 自打丈夫回来之后,侯夫人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这几十年都没有这么舒心过。 陆靖言接过来茶,一口饮了大半,平静地说道:“儿子不怕风雪,娘您莫要担心。” 侯夫人给他理了理衣领,笑道:“这几日又有人同我说起几个姑娘,那都是一等一……” 陆靖言打断她:“娘,先不说这个了。” 侯夫人难免有些埋怨:“你先前骗我说临幸了那几个通房,后来才知道都是做戏,根本没碰过。难不成你如今都还记挂着齐雪音?她早已不能生育,你在子嗣一事上万万不能再耽搁了。” 可陆靖言只是淡淡说道:“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我会再把她娶回来的。” 纵然这些日子,他着人各方打探,就是找不到她的消息。 可他仍旧是坚定地想要把她找回来。 母子二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宣平侯便让人把陆靖言喊了过去。 见儿子一进厨房的门,宣平侯便直言道:“你向皇上进言力保工部尚书?” 陆靖言倒是没隐瞒:“爹,齐尚书能力出众,留下他是为百姓着想。” 宣平侯“呵”了一声。 “我与皇上走到如今,手上自然干净不了。齐尚书就是再刚正不阿,又能干净到哪里?都是老狐狸罢了!你可知,先皇行将就木之时,在他跟前出谋划策,害的我与蜀王几次中计之人便是这齐尚书?!” 他背着手走来走去:“齐尚书能投降,皆是我们意料之外,他满嘴都是仁义道德,说是为了社稷百姓着想,可此人心底看不上我与新皇这等戎马出身之辈,不容小觑,皇上想除掉他也并非是一时冲动。留着他,只怕是个祸患。此事你莫要再插手,皇上与我自会决断。” 陆靖言有些着急:“爹,齐尚书身上功绩卓然,若是除了他,民愤不足以平。更何况……儿子已然在皇上跟前立下誓言,若是齐尚书出了事,儿子跟着一起论罪。” 宣平侯一怒,大掌拍上桌案:“胡闹!老子的儿子,不是用来胡闹的!你跟齐尚书到底有何牵连?” 陆靖言撩起衣摆跪在地上:“爹,儿子无能,但儿子自有成算,爹您是知道的。” 若非陆靖言,蜀王根本成不了事,宣平侯遇难之后,一切不都是陆靖言在安排么? 他甚至没有得过父亲的任何书信,却猜到了父亲原本的计划,把一切安排得稳妥至极。 宣平侯沉默了一会,只道:“你是有几分才气与胆量,可你与齐尚书素无来往,我不知道你是有什么计划,谨记一件事。勿要陷入儿女情长,否则,将来暴尸街头,只怕都无人给你收尸!” 陆靖言心中一凛:“是,儿子谨记。” 他从父亲书房出来之后,缓步回了长清园。 如今长清园倒是应了这名字,长久地冷冷清清。 嬷嬷瞧见他来,立即笑着迎上来:“世子,前几日运来的果子都有些不够新鲜了,老奴让人又弄了新的洗干净放到盘子里,此外,世子妃过年要用的首饰与衣裳都备齐了,也已妥善安置了。” 陆靖言颔首:“下去吧。” 他独自回到房中,坐在雪音曾经坐的椅子上。 -- 第77页 恍惚中似乎还能听到她从前柔软的嗓音,瞧得见她满是柔情的眸子,闻得到她身上甜甜的香气。 屋子里冷清得很,虽然什么都有,却空无一人,处处都是她的痕迹,却又处处都显得寂寥至极。 不知不觉,她都许久未曾回来了。 他让人准备好一切,日日等着她回来,却又明明知道,她不会回来的。 独守空房的人是他,长夜未眠的人是他,失落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坚持着等下去的人,也是他。 原来等一个人的滋味这么苦啊,比那黑黢黢的药汁还要苦,却只能一口一口吞咽。 而她呢,明明认回了亲生父母,成为了尚书府的千金,却一次都不肯出府,而那尚书府的人嘴巴都严得似被针线缝过,一个字不肯透漏。 他甚至抓了其中一个人上刑,那人只说:“我们公子说了,若是我们敢提姑娘一个字,回去就是个死。贵人,你要杀便杀吧!” 陆靖言哪里敢再造孽,最终还是放了那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不喜欢他了。 陆靖言打开她用过的妆奁,拿起来其中一支珠钗,静静地看了一会,哑然笑了。 “雪音,我如何做,你才会再看我一眼?” 腊月二十,雪音陪着她娘梅氏吃茶。 她原本在侍郎齐府时也不大做事儿,可自打心里装了个男人之后,便学习了各种讨巧的手艺,只巴望着让他高兴。 如今已经不喜欢他了,留着这些手艺倒是也不错。 她煮的茶,做的糕点,都分外清甜可口,梅氏喜欢的很。 娘儿俩坐在窗下轻轻地说话。 梅氏摸着她的手,有些嗔怪:“晨起让你再喝半碗粥,你不肯,瞧你瘦的,小猫儿似的。” 她说着,叹叹气,把雪音搂在怀里,跟宠小孩子似的。 雪音靠在她胸口,舒服地说道:“娘,女儿实在是吃不下了,并非是故意不吃。那中午女儿一定多用半碗老母鸡汤,哄娘高兴。” 梅氏笑起来:“你呀,吃不下也不能硬撑,娘就是希望你身子好好的。” 说着说着,齐游来了,他站在门外大力地拍打自己身上的雪,丫鬟引他进去,齐游却道:“不妨,我在炉子旁烤一会再进去,免得寒气带进去冷着了娘和妹妹。” 梅氏和雪音都很高兴,赶紧地起来,等瞧见齐游进来,招呼他吃糕点喝茶水。 齐游抿一口茶,眼睛一亮:“妹妹煮的茶就是滋味好!” 雪音又给他倒一杯:“那二哥便多饮一杯。” 齐游倒是真的连喝了两杯,梅氏摇摇头:“你啊,如此便是牛饮了!囡囡统共煮了一壶,倒是被你喝了两杯,等会你爹若是知道了,定然又说咱们忘了他了。” 雪音抿嘴一笑:“回头我给爹爹单独煮一壶送去。” 齐游清俊脸上都是笑意,想到自己的来意,便看着雪音说道:“那人牙子一事,我已找机会同齐侍郎府上的人透了口风了。” 第34章 真假千金狭路相逢 齐游从朝中出来, 特意跟齐侍郎走了同一条道,路上瞧见了便上去打招呼。 其实两家素无走动,齐游忽然上去打招呼,齐侍郎也得保持面上礼数。 只是他未曾想到, 齐游开口便是私事。 “从前听闻府上出过真假千金一事, 前不久, 在下曾调查过一起人牙子拐卖案件, 其中一人临死前招供说当年听闻过一起案件, 京城有一户人家的姑娘被乳母偷天换日之事,那人隐隐指证了齐家,在下便想着提醒齐大人一番, 一定要查清楚真相, 切勿被歹人蒙骗啊。” 齐游说完便走了,可齐大人心中百转千回。 其实当初真假千金一事才出来时, 人人都惊诧不已。 当年那乳母出事之后便被打发去了乡下,府上人念在姑娘无事便没有杀了她。 可许多年后,乳母回来, 只说当初是弄错了孩子,说是那对歹毒夫妇偷走齐家姑娘,却把自己的孩子送了回来,认定雪音是歹毒农家夫妇的孩子,而林若幽才是真千金。 乳母指天发誓,跪地认罪, 当场撞墙而死。 林若幽哭得可怜,她撩起头发露出自己的耳朵,那是齐家自祖上便有的奇异特征,便是一对并不太好看的招风耳。 因为这对招风耳, 林若幽素来都是特意留下两缕碎发盖着耳朵。 齐家夫妇原本庆幸雪音不是招风耳,那时却震惊不已! 再一看林若幽和齐雪音,的确是若幽更像齐家人,这让齐大人想起来自己不日之前遇到的算命先生,那人说他命中有一女儿已故,一女儿流落在外,齐大人还不信,此时忽然就觉得一切太怪异了! 最终,家里决定认回来若幽,起初齐大人并没有十分相信,可观察下来就发现若幽的饮食喜好等等都与他如出一辙,这难道还是巧合吗? 加之林若幽乖巧孝顺,一家人彻底相信了若幽才是自己的亲女儿,便开始各种弥补她,不知不觉就冷落了雪音,直到雪音嫁入了宣平侯府,齐家彻底把林若幽当成了唯一的闺女。 再到后来朝廷大变,雪音音信全无,齐府上下也便放弃了找她,只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接着若幽去了一趟扬州,回来之后染上天花命悬一线,家里人更是悲痛欲绝。 所幸,她撑了过来,只是面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疤痕,终究是毁了容貌。 -- 第78页 齐大人正惆怅时,听到齐游的劝说,几番挣扎,最终还是决定无论对错,就这样吧! 他担不起更多的错乱,也生怕旁人笑话自己。 齐游摇摇头:“想不到堂堂侍郎大人,竟然如此荒谬,音儿,你也莫要伤心,他们喜欢把阿猫阿狗当孩子,那就随了他们去。往后,爹娘与哥哥护着你。” 想到另一个齐家,雪音说是不失望不伤心也是假的。 相处了将近二十年的家,以为是最疼自己的父母,转眼之间说变就变。 可她不得不往前看,往前走,而她如今也更爱这个家,更爱自己的亲爹娘,亲哥哥。 “嗯,我都听爹娘和哥哥的!”雪音白净的小脸上都是乖巧。 齐游忍不住揉揉她脑袋:“快过年了,你自打回来之后便没有出府,我也叮嘱了府上的人不许对外说起任何你的事。但明儿娘要去太南华寺上香,你要不要去?” 梅氏年年都去太南华寺上前,不知道往里捐赠了多少香火钱,每年都是在祈祷能够再见女儿一面。 而雪音从前与梅氏那偶然的一次遇见也是在太南华寺。 梅氏此番是去还愿的,雪音想了想点头说道:“那我便陪着娘一起去。” 齐游不放心她们,推了其他的事情亲自护送母亲和妹妹。 这一日天气很好,雪音许久未曾出门,梅氏让人找出来一件簇新的织锦长袄,是极其娇嫩的桃粉色,袖子和衣摆处一圈滚绣,显得人娇嫩又可爱。 梅氏把自己最喜欢的那件孔雀毛织就的斗篷拿出来要雪音披上,叮嘱人不许对外说她们要出门的消息。 关于雪音的那段往事,她虽没有问,但却从齐游那里知道了大概,心里疼得不行,只恨不得一刀杀了陆靖言,哪里还会愿意让雪音再羊入虎口? 她只盼着雪音身子康健,往后遇到了合适的人再嫁,一辈子平安无忧。 一路上都是积雪,马车走得缓慢,雪音与她娘靠在马车里低声说话,倒是也不觉得无趣。 齐游亲自掌车,一路上稳稳当当,却还是命令八个家丁骑马跟在前后左右保护着马车。 等到了太南华寺,梅氏牵着雪音的手一同跪在佛前,母女二人都湿了眼眶。 前半生实在太苦,错过了太多,只愿余生顺利,再无从前的悲伤。 雪音在心中低低地哀求,希望佛祖保佑母亲身体健康,她想在她跟前多孝敬几年。 而梅氏则是用心祈祷,只要女儿能够一生无忧,她愿意折寿。 两人上完香,便牵着手出了庙堂,站在院中遥遥往山下看去。 山林数里,一片白雪皑皑,在太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有鸟儿从头顶飞过,唧唧啾啾地去吃僧人挂在廊下的玉米。 一切都那般安静,山上冷飕飕的,而母亲那温柔的手却带着暖意,让雪音心中无比安定。 梅氏非常信命,特意拉着雪音去求签。 为人父母,最关心的便是儿女的婚姻大事。 她让雪音在外等着,独自一人虔诚地看向大师:“大师,请问这支签如何解读?” 那僧人笑吟吟地接过来一看,叹气:“女命伤官月中求,丈夫离别到登州,若想夫妻来相会,除非梦里来碰头。” 梅氏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那……该如何化解?” 僧人道:“阿弥陀佛,一切自有定数,女施主的大劫一过,往后如何,也并非就如签上所说。凡事看开,一切了然,放下,便是福分。” 梅氏琢磨了一会,道谢之后便出去了。 可那解签之语依旧在她心中留下阴影,她惧怕不已,原想着若雪音的婚事能顺利,便是最好的了,如今这般看来,只怕雪音的婚姻并不会顺利。 但梅氏藏得好,雪音也没看出来什么。 齐游从旁边折了几支白梅递给雪音:“这花儿不错,喜欢吗?” 白梅清香扑鼻,雪音接过来,满心欢喜:“谢谢二哥!” 齐游又去摘了两朵红梅,一朵簪到母亲鬓边,一朵簪到妹妹鬓边,都是一样地动人俏丽,惹得梅氏故意训斥他:“你呀,多大的人了,没一点正形!” 雪音赶紧说情:“娘,您簪红梅很好看呢。回去爹瞧了一定喜欢。” 梅氏脸一红:“你们两个孩子!唉,算了,咱们赶紧下山吧。” 两人便扶着齐游的手上了马车,紧接着就开始下山。 因为太阳出了半日,路上积雪有些融化了,路更难走。 梅氏有些困倦,在车里靠着软垫子似乎睡着了。 太南华寺是这附近的名寺,雪音他们来得早,路上并未遇到什么人。 可回去的路上却源源不断地遇到了不少旁的来上香之人。 有坐马车的,也有乘坐轿辇的,山路并不宽敞,大多人都是礼让彼此,两行人恰好迎着彼此走过来,其中一队人马便会停下来,让对方先走。 齐游坐在马车前头,许多人瞧见他便一眼认出来是尚书府的公子,家世不如尚书府之人便赶紧地停下来让齐府的马车先走。 可远远的,又迎上一辆马车,那马车走得很急,飞溅起许多脏污,马儿被鞭子抽得不住嘶吼,听着可怜得很。 车内坐着齐夫人和林若幽,齐夫人心疼地看着林若幽。 “乖孩子,你可不能着急,咱们到前头寺庙里去求求佛祖,让他保佑你……” -- 第79页 林若幽阴森森地,嗓音尖利:“保佑我什么?!如今改朝换代了,太子没了,我的脸也毁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齐夫人有些为难:“可是,你父亲与我必定会给你想办法寻个好人家的,虽然你如今脸上不复以前的容颜,但咱们家世摆在这里,就是低嫁,也绝对不会嫁到太差的人家。” 林若幽冷笑一声:“不会太差?嫁一个小官之子,吃穿用度都要缩减!处处低声下气,在京城贵女之中如何立足?当年若非你们没有照看好我,我又怎会吃了这么多苦,现如今,又遭了这样的横祸!你们可知,我这样,都是齐雪音那个贱婢所害!你们亲手养大了她,却害了我!害了我啊!” 她在车中大哭大闹,脸上的伤疤并未好全,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何,那伤疤好了又化脓,让人十分痛苦。 齐夫人红着眼圈,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若幽心中有怨言,知道自己于姻缘上无望,而贝壳里的声音却再也召唤不出来,一切的好运像是都停滞了一般。 她在车中一个劲儿地折腾,撩起帘子伸头看向车外,大喊:“停车!你们如何赶的车,是要颠死我吗?!” 两辆马车靠的近。 梅氏被这吵闹声惊醒,问:“怎的了?” 雪音下意识撩起帘子往外看,却不想,一瞬间与林若幽撞上了目光。 林若幽一顿,颇有些惊奇! 她不知道为何齐雪音会出现在京城,扬州大乱之时,齐雪音难道没死么? 为什么,齐雪音如今穿戴精致,闲适地坐在那辆华美精致的马车内?难道是又攀上了什么高枝儿么? 瞧着齐雪音头上轻轻晃动熠熠闪光的昂贵珠钗,只微微露出一角的孔雀毛斗篷,每一件都是她如今用不起而那些贵女争相攀比的东西。 她心中恨意如扭曲的蛇,瞬间开始疯狂蠕动起来。 第35章 林若幽的报应 关于天花一事, 脸上伤疤迟迟好不了一事,林若幽疑窦丛生,查了很多人,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虽然这样, 她还是认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自己。 她知道陆靖言的手段, 尤其是在陆靖言的运作之下, 蜀王竟然攻陷了京城, 可见此人有多阴毒! 这个人, 能做到杀了一个人,却叫这个人死得无声无息。 可若非是齐雪音,陆靖言又怎会害她? 一切终归是齐雪音的错! 想到自己的将来, 恐怕顶多是嫁个小户之子, 略微长得齐整些的小户之子估摸着还看不上她呢。 林若幽思及此处,猛地钻出车厢, 用力拉了一下缰绳,那马儿猛地掉头就往雪音他们的马车上撞去! 这山路如此之窄,若是真的撞出去, 雪音所乘的马车只会滚落山崖! 所幸,齐游反应机敏,瞬间一脚踢了出去,正中马头,那马便迅速往另一侧躲避,嘶叫声声, 朝前狂奔,还是齐夫人大喊:“快停车!” 车夫费尽力气才勉强拉住马没有坠崖,额上却都是冷汗! 齐夫人这回实在忍不住了,甩手给了林若幽一巴掌:“你到底要闹到何时!” 林若幽呆住了, 她知道齐夫人的性子是个好拿捏的,干脆大哭着撒泼:“还不是你们!若非你们那时候对不住我,我又怎会……” 她话音没落,忽然就听到车厢外一男子高声说道:“车上何时?竟敢惊着了我母亲与妹妹!敢下来么?!” 齐夫人心中大气,但如今齐侍郎在朝中地位不稳,万万不能轻易得罪人,她不知道外头是哪个府上的家眷,却还是赶紧拉着林若幽下车。 林若幽万般不情愿,她也并不认识齐游,便只草草说道:“雪天路滑都是有的,方才我与家母也是被马车惊着了,并非是蓄意为之。这位公子不必这般得理不饶人吧?” 齐游早已认出了这是侍郎齐大人家的马车,他轻笑道:“你说的倒是也对,也是我没看清楚,算了,就这样吧。” 他如何不知道,那女子只怕是对雪音有很深的敌意! 对于这样的人,齐游丝毫不会手软。 他把母亲和妹妹送回到家,几乎没过多久,算着时间便去了侍郎齐府。 齐大人倒是在家,瞧见他便皱眉:“你怎么来了?” 恰好,齐夫人与林若幽也回来了,一路上林若幽又是各种抱怨,齐夫人答允她回来便开库房的门再给她一套新首饰,她才算略微舒服了些。 可等两人瞧见齐游,都是一惊:“你……怎的在这?” 齐游微微一笑,直接吩咐自己的随从:“把那对人牙子夫妇带上来!” 原本他打算自己瞒下那对人牙子夫妇,这一生慢慢地折磨,也不必即刻杀了,死是很简单的事,生不如死才叫痛苦。 可如今瞧着,那位林若幽并不安分,必须要教训一番才是。 齐家人都不知道这年轻人是要做什么,林若幽心惊胆战,想要阻止却又不知道如何阻止。 可等到瞧见那对人牙子夫妇时,齐大人与齐夫人瞬间一惊脸色大变! 齐大人神情古怪:“霜儿,你怎的在此?” 齐夫人素来温和的一个人,此时怒不可遏:“滚!你为何会在这?老爷,你喊她做什么?霜儿?哈哈哈,这贱人怎的还没死?!” 她气得都颤抖了,目眦尽裂! -- 第80页 地上人牙子夫妇中的女人只直直地看着齐大人,她知道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把一切都招了。 “老爷,当初您幸了我,夫人不肯让我做妾,要赶我出门。碍于名声您也答应了,逼着我喝下那碗红花。你们二人在京城扮演夫妻恩爱,我连夜逃到乡下,差点一尸两命。还好我命大,产下了女儿。夫人与我差不多时候怀上的孩子,她也生了个女儿。我的女儿生在乡下猪圈里,夫人的女儿出生时就奴仆成群,为什么啊?老爷,那可都是您的亲骨肉啊!还好上天有眼,夫人的女儿被乳母害死了。那乳母害怕极了,去乡下找人牙子买孩子带回去冒充夫人的女儿,那人牙子呢,把从别家偷来的孩子卖给了乳母。后来,我遇着了人牙子嫁给了他,听说了这段事。老爷您养的孩子并非是您亲生的,若幽才是您亲生的啊,她虽非夫人生的,可却是您的血脉!不比养其他人的孩子强么?” 听着地上女人的字字句句,齐夫人心如刀绞,怒不可遏,扑上去就打! 那女人却仍旧大声说道:“老爷!您和夫人的女儿已经没了,如今只有若幽才是您的女儿啊!” 林若幽在旁边心口起伏,她偶然间得了那枚贝壳之后便严格按照贝壳的提示来做事,偶然还会做得更加密不透风,为何还是会出意外呢? 当初贝壳告诉她,跟霜娘商议好之后再认亲,可她想,霜娘无知又愚蠢,便商议过后,趁其不备推下了河中。 那时候林若幽想着,若自己真的能回到齐家,也算是了了霜娘的心愿,霜娘死了也就彻底封口了。 她才不要以小妾的孩子身份进府,她要当夫人的孩子。 后来,她都把霜娘这个人给忘了,真的觉得自己就是齐夫人的孩子,所以肆意地博取齐夫人的怜爱。 为什么霜娘还会出现?到底是哪里错了?! 齐游在旁边冷冷地看着,林若幽拼命解释:“不,我是夫人生的,我不是这女人的孩子!我不认识他们!” 齐夫人声嘶力竭地厮打霜娘,齐大人头痛不已:“住手!都给我住手!” 可齐夫人哪里愿意?当年霜娘就是她的心头之恨,如今想想自己的女儿竟然早就死了,下意识就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霜娘的身上,只恨不得咬死这个霜娘! “老爷!这些年我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操持,若非我帮着运作,老爷认为能有如今么?!既然老爷不肯解决这个霜娘,那我便死了算了!” 齐夫人说着就往墙上撞去,下人立即拦着,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可齐夫人额上汩汩冒血,看着十分可怖! 最终,齐大人一跺脚:“把这个霜娘拉出去打五十大板!再捆了发卖出去!” 当初霜娘逃走之时就是奴籍,卖身契一直都在齐家,此时齐大人着人发落她倒是理所应当。 霜娘早知有这一日,被人拖着往外走,还要拼命大喊:“老爷!若幽是您亲生的女儿!若是您容不下若幽,我便让人昭告全京城,说侍郎齐大人如何歹毒,齐夫人残害通房所生之女,你们容不下我们母女,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林若幽面色苍白,她知道,一切都忘了。 纵使父亲愿意留下自己,齐夫人又哪里同意呢? 留下来做一个小妾的女儿,那还不如出去闯荡江湖! 齐大人阴沉沉地看着齐游:“尚书府的人果然都是厉害角色!真是多谢你今日特地来为我家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齐游只淡淡说道:“那是因为,雪音是我的亲妹妹。若非当年阴差阳错她到了贵府,我今日断然不会插手此事。从此以后,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雪音与你们再无瓜葛,我希望……” 他目光凉凉地落在林若幽的脸上:“我希望你们都莫要再打雪音的任何主意,若有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莫怪我翻脸无情!” 这人一撩衣摆转身走人,齐大人对着林若幽猛喝一声:“跪下!” 碍于名声,齐大人留下了林若幽,但为了安抚齐夫人,只能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可如今为了名声,也不能再出岔子。留着若幽在府上,你若是不高兴了,便罚她去跪祠堂,霜娘我已经让人悄悄打死了,你若是想看看尸首才放心,我就让人拖过来。这将近二十年我若是心里有她,现下又如何会打死了她?” 齐夫人心中又恨又苦:“我不看什么尸首!林若幽可以不死,但我必定叫她生不如死!还我孩儿的命来!” 一时之间,她又想起了雪音,此时此刻,只想把雪音搂在怀里痛哭一场,恨自己没能好好抓住雪音。 那个孩子如此好,是世间难得的温柔人儿,怎的自己就糊涂的信了林若幽的话呢! 自打这一日之后,林若幽日子苦不堪言,她被人囚禁在柴房之中,齐夫人不准人给她东西吃,只偶尔瞧见她快饿死了,才给她一块发霉的馒头。 她气得狠了,抓起贝壳往地上砸:“你去哪了!你给我出来!你不是说,定然会助我登上皇后之位么?!” 良久,贝壳里传出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主子,当初霜娘不该杀,那是您亲娘。后来,齐雪音您也不该杀,若是您没有造业,她便不会有强大的怨念……” 林若幽怒不可遏,一脚踩到贝壳上,没听清楚贝壳断断续续说出来的两个字。 -- 第81页 “重生……” * 不知不觉就到了大年三十,整个京城都是喜气洋洋的,处处都是爆竹声,恍惚间,两个月前的暴乱仿佛不曾存在。 今年宣平侯府是最为荣耀的府邸,皇上派了内监赏下来十几道菜,各地呈上去的贡品被皇上几乎分了一半送到宣平侯府。 各路人马都争相巴结宣平侯府,渴望能哪怕与宣平侯的次子见上一面也是好的,更莫要说能见一见宣平侯与世子陆靖言了。 这一年的年夜饭,尚书府张灯结彩,因着是雪音回来的第一年,府上格外注重,年夜饭上,她还喝了一杯酒,那酒是桂花酿,格外清甜,但喝下去之后,胸腔之中却渐渐灼烧起来。 雪音心情好,扶着翠莺的手往自己院子里走,一边低声道:“世事难料,没想到如今我竟寻回了亲生父母。翠莺,来年我便求了母亲给你相看一户好人家吧。若是再拖,你年纪也越发大了。” 翠莺急了:“阿姐,我不嫁!” 雪音瞅她一眼:“你既喊了我阿姐,我便替你做主,为何不嫁?” 翠莺理直气壮:“阿姐不嫁人,我便也不嫁!” 雪音笑起来:“好吧,那回头再说此事。” 两人沿着长廊慢慢往回走,回到院子里才打算梳洗,外头就有人送了一箱东西过来。 “姑娘,这是皇上赏的,说是得知了老爷寻回了掌上明珠,也为之赶到高兴,这里头是赏给您的东西,您瞧瞧。” 雪音立即站起来,着人打赏下去。 翠莺把那箱子打开,却赫然瞧见箱子里琳琅满目的东西上放着一封信。 雪音心中感到不安,拿起来信打开一瞧,却是她非常熟悉的字迹。 第36章 陆靖言跪在她跟前 雪音心中直抖, 把信合上,略微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 屋子里丫鬟都是讶然,这一箱东西俱是十分珍贵的衣料缎子,珠宝首饰, 还有一对彩泥捏出来的人偶摆件, 乍一看就是寻常的人偶, 可雪音仔细一看, 只觉得脑仁子都是疼的! 那人偶分明是照着她和陆靖言的样子捏出来的! 两人身上的穿戴, 五官与神态,都捏得惟妙惟肖,若是熟识他们二人的人瞧见了, 只怕立即就能认出来, 到时候有口都说不清楚啊! 她啪地一下把箱子盖上,吩咐翠莺:“快, 收起来吧,我困了。” 等雪音心慌意乱地回到床上放下帐子,这才敢打开那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雪音:初三那日我去齐家见你。” 翠莺悄悄地问:“阿姐, 怎的了?” 雪音让她进帐子里来,沉声问:“若是陆靖言说要来这里见我,你觉得他能见得到吗?” 翠莺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一想,却只能缓缓说道:“若是世子想来, 只怕没有什么阻拦得了他,尤其是如今,皇城之内除了皇上,就是宣平侯得势, 无论走明的还是暗的,他想来都有许多法子。” 雪音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我绝对不能见他,我既下定决心远离他,他来我便走。若是实在躲不过,我便禀告了母亲,去乡下住。” “阿姐,那您打算如何是好?尚书府再大,世子总能寻到……” “初三那日,我便不在家里待着了,到时候我随着母亲去外租家拜年。” 见雪音这样说,翠莺也松了一口气,他们齐家的家事,陆世子总不能都料得到吧? 起初雪音没打算去拜年,她如今哪里都不想去,梅氏也依着她。 可等到初三一早,她又悄悄地说:“娘,女儿还是想去,但可不可以偷偷地去?不想要人知道我出门了。” 梅氏摸摸她的头:“好,那你换一件暖和的衣裳,你外祖母若是见了你,定然很喜欢的。” 雪音也去梅家之事并未让下人知道,临时才上了车,她上车之间回头看了一眼齐家的院子,微微一笑。 陆靖言就是再有能耐,也没法子在一个没有她的地方找得到她。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一路上梅氏都牵着雪音的手,给她说外祖家的事情。 梅家并不算富庶,但祖上便是读书人家,极守规矩,如今到了这一代,出了个翰林院大学士,外加齐尚书的助益,家中子女思想开阔了些,名下铺子田产之类的丰盈了许多,家门才算稍微有了些风光。 雪音下了马车,立即就瞧见几位舅母,表兄弟姐妹在等着他们。 梅家之人都是郎朗风骨清正,面相都是温润和煦,梅氏赶忙介绍雪音,雪音也随着她一一喊人,大舅母二舅母都极其喜爱地赞她美貌。 “同你娘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雪音,如今能找回来你,不枉你母亲日日吃斋念佛,想了这么多年呀。” 雪音娇羞一笑,唇红齿白,乌发雪肤,一身浅黄色缀梅花缠枝长袄让她若雪地里的一只百灵鸟,秀丽可人,如冰似月,就那般靠在梅氏身旁,看得人心都化了。 一群人簇拥着齐家人进府,梅老太太早已听说女儿找到了外孙女,此时期盼得不行,见到雪音便搂在怀里可劲儿地亲。 雪音仰头看着这慈爱的老太太,心中暖意万千,一叠声喊“外祖母”,又把事先做好带来的香囊送给她。 “外祖母,我娘说您总是夜惊,点了这香您睡觉时会安稳些。” -- 第82页 梅老太太笑得爽朗:“好,好,乖囡囡,外祖母记住啦!” 一屋子人相谈甚欢,梅家人口众多,年轻女孩儿也多,颜容一来便与那些表姐妹们凑在一起说不完的话儿,没多时便有表姐主动来邀请雪音一道谈笑。 梅家之人都热情好客,几位表姐妹拿出来自己亲手绣的帕子,做的口脂等物分享出来。 “我虽粗手笨脚,但这口脂颜色还算不错,姐妹们可莫要嫌弃。”梅家大姑娘长着一张团团脸,福相又和气,首先把最好的那一盒塞给了雪音。 雪音感激至极,她来时也带了些东西,见几位姐妹都分享过了,便把自己的香囊解下来。 “雪音没什么好东西送大家,只有这个小玩意儿,还望你们莫要嫌弃。” 她把香囊里的一块香料拿出来掰成一块一块,分别放在桌上。 几人都是一怔,颜容有些好奇:“这是何物?” 梅家大姑娘闭着眼一嗅:“梅花的香味儿!” 很快,大家便都闻出来了,那小小的一块香料竟然都是扑鼻的梅花香味! 就好似让人身处在梅林之中一般,怎的这般神奇?这样逼真的花香味,要何种高超的制香功力才能做到啊! 一群姑娘家说说笑笑,不由得到了吃饭时间,梅老太太心情极好,连着喝了好几杯酒,大家便抡着敬她,最终还是梅氏说道:“母亲年岁已大,还是少饮些酒为好。” 梅家大夫人连说:“婉儿,快去厨房瞧瞧醒酒汤好了么?” 梅家大姑娘名唤梅清婉,听到这话立即应了下来,走时却拉着雪音的胳膊说道:“表妹,你可否陪我一起?路上咱俩说说话。” 雪音没想太多,点头说道:“好。” 两人带着丫鬟往外走,等走到厨房时里头的仆妇却道:“大姑娘,醒酒汤还要一会,您可否等等?” 梅清婉道:“好,那我等一会再来。” 她拉着雪音笑道:“那咱们在这梅林处赏一会梅花,方才你说的制香方法实在是有趣,我还想多讨教一番呢。” 梅家上下都喜爱梅树,因此四处种的都是梅花,白梅粉梅红梅,馨香扑鼻。 雪音瞧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梅花朵儿,忽然就想到了陆靖言。 有一次他深夜伏在她颈间闭着眼深深嗅了一口,低低地问:“这梅花味道,好香……” 那一日是她去摘梅花做糕点,因此沾染了些梅花香气,但此后便以为陆靖言喜欢梅花,费尽心思做出来香气逼真的梅花香香料。 只可惜,往事不再,她不再是那个满心满意只为讨好他的女人了。 梅清婉笑着摘下一支白梅说道:“表妹,你更喜欢白梅还是红梅?” 雪音轻轻说道:“我喜欢松柏,无色无香,无情无欲,无病无痛。” 梅清婉一怔,却笑起来:“妙,松柏的确如此。” 两人正说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男声:“松柏无情,却与雪相依,又何道是无情?是只对雪有情而已。” 雪音浑身僵住,梅清婉转头看去,有些意外:“陆世子怎的在此?” 陆靖言立在梅林旁边,他长身玉立,身上系着一件墨蓝色大氅,眉浓似墨,眸子炯炯有神,一身清贵之气,冰凉而淡漠。 雪音一把抓住梅清婉:“表姐……” 梅清婉与她对望一眼,忽然有些为难地浅笑:“表妹,世子说只是与你说上几句话,你莫要怕,我一盏茶后来找你。” 她说完挣开雪音就走,雪音又气又急,立即要追上去,却被陆靖言直接挡住了去路。 梅林之中安静至极,只有浅浅的风吹来,梅花花瓣细细碎碎地飘落,仿若梦中。 陆靖言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近来在尚书府日子想来不错,滋养得脸蛋白里透红,越发精致动人了。 这些日子来的思念,叫他寝食难安,如今总算见着了,胸腔之中是密密匝匝的欢喜。 他从未如此切切实实的想念一个人,再见到她,狂喜,却又要强行摁着那些情绪,唇角都忍不住翘起来了。 可雪音越想越气,她知道自己跑不掉,只能强打精神与他对视。 “你那信……是故意引我来梅家拜年,原来,陆世子还是这般喜欢耍着人玩儿。” 她眸子里的笑都带着些讽刺,可陆靖言却只觉得见到她很好,很开心。 “音儿,我并非是要耍你,我是想见你,你可算过我们有多久没见过了?那次你在驿站踢我命根子一下,差点害的我……算了,不提也罢,后来我与那些山贼决一死战,以十敌百,那时候我在想,你会不会担心我?” 他看着雪音,而雪音丝毫未曾动容,陆靖言心中有些凉了。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你已对我没有从前那般在意,但我没有想到,你不只是不在意,你甚至讨厌我,恨我。你是真的恨不得我死。” 雪音点头,平静地看着他:“是,所以呢?你还要这般纠缠着我做什么?你我早已不是一路人,何必这样?” 她偏过头,去看身旁那一树梅花,声音又冷又绝情:“你再逼我,大不了我与你同归于尽。” 风不大,吹得人越来越冷。 雪音迟迟没有听到陆靖言的声音,转头一看,却瞧见男人正单膝跪在梅树下,抬眸拱手望着她。 -- 第83页 “除了父母皇帝,思行从未向谁下跪过,但思行知道从前种种伤着了你,今日一跪,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只一次便好。从今往后,我必把你放在心尖上,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只求你……莫要躲着不见我,莫要让我怎么等,都等不到你的消息,好不好?” 雪音瞧着他卑微可怜的样子,瞧着他那从不弯曲的膝盖,竟然跪在了泥地里,她有些震惊。 但更多的,只觉得可笑。 她沉静地垂下眼睑,问:“我说什么,你都听我的?” “是。”陆靖言依旧单膝跪在那里,渴望着她的答复。 “那好,我希望你从今往后,莫要再出现在我跟前。你若是真的在意我,把我放在心尖上,便放了我吧!” 陆靖言喉结滚动两下,眸子里原本火热的渴盼一沉沉地落了下去。 他把自己的尊严和脸面都踩在脚下,踩到泥里,只求她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她却都不愿意。 他身体上实在受过太多刀枪剑伤,却第一次觉得,最疼的伤是心口上的那块疤,戳一下,就汩汩冒血。 可他却把刀递给她,求着她来戳。 第37章 议亲 梅府的这片梅花林极妙, 花枝影影绰绰,站在花树下让人有种身临画中之感。 轻轻的风携裹着梅花花瓣飘落,清香阵阵,却也是真的冷。 雪音平静地看着陆靖言:“你嘴上说着有多在意我, 却不知道我有多怕冷。自打落水之后我便很少这样站在风口里, 只要稍微吹一吹风, 就头疼得厉害, 浑身的骨头都是酸的。我每每一难受, 便会想起来自己是为何落水的,陆靖言,那样难捱的日子我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你这样的人, 我不敢再触碰。请你, 放了我吧。” 女人皎白的面孔因为在风中站了一会,的确有些苍白, 头发丝似乎也乱了许多。 陆靖言只觉得自己心里被猛地刺了一下,他的确没有想到她落水之后身体上遗留的问题,擅自在这里堵着她说话, 嘴上说着喜欢她,实际上做的都是让她不高兴的事。 那一刻,他都有些瞧不起自己,他竟然如此蠢! 雪音咳嗽几声,微微垂着头,平静地从他身边离开。 很快, 她走到小厨房门口,梅清婉立即从里头出来,有些仓皇地问:“表妹……你还好吧?我知你会怪我,可你也知道, 梅家势单力薄,宣平侯府如今……” 雪音静静地看着她:“若是陆世子以梅家来要挟姐姐您要我的命,您也愿意的么?” 梅清婉哑然,而后说道:“怎会?我见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见你。” 雪音嘲讽一笑:“这世上真心实意之人又有几个?” 最终,雪音没在梅家待多久,她娘梅氏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对,低声问了几句,雪音原本打算瞒着,可瞧见亲娘,她便有些委屈,说了实话。 梅氏一惊,捏紧帕子咬牙说道:“清婉怎的如此糊涂!我定然叫你大舅母好好训斥她一番!还有那陆世子,竟然,竟然如此嚣张!纵使他宣平侯府如今显赫,可终究不是龙椅上那位!真当我们尚书府没人了么?” 她回去在马车上还沉着脸说道:“莫要说他从前那那待你,便是他真的改了,你不喜欢,咱也势必不能从了他。我会同你爹爹说说,要他想想法子,若陆世子再这般胡闹,就禀告皇上!” 马车颠簸,雪音安静地垂着睫毛,她想起来那书中关于齐尚书的情节,笔触并不多,但却让人触目惊心。 齐尚书为人正直,能力卓然,可却容易轻信小人,被人坑害,落得全家流放。 上次她提醒了齐游规避小人,爹爹算是侥幸逃脱那次落难,可如今改朝换代,事情的发展与雪音知道的完全不同,她也明白一个人的性子很难改,若是爹爹又交往了什么小人,尚书府说不准还是要遇难。 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给爹爹带来麻烦。 “娘,此事不需要惊动爹爹,若是闹得大了面上也难看。我自己注意着些便是了。何况,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她实在逼不得已的时候,就要去找宣平侯了,两人是结拜过的兄妹,陆靖言按理该叫她一声姑姑的。 梅氏沉默了会,拉起女儿的手,缓缓劝道:“我知你不想再嫁人,家里也养得起你,只是人活在这个世上终究有依靠旁人的一日。如今你哥哥疼你,可将来你嫂子进门,保不齐是个什么性子的主儿,何况现下的世道若是一个女子不嫁人,终归难得很。娘心底里还是希望你能嫁个好夫君,我女儿这般品性,必定能寻得一个真心实意待你的人,就如你爹爹一般,一辈子把我放在手心里疼。一个人总归要时时坚强,可有个疼你爱你的人,偶尔你也可以懒惰一点软弱一点,音儿,你懂吗?” 雪音如何不知,她如想求个安稳与平淡,势必还是要嫁人,否则一个孤寡女子到了将来注定会是凄凉无比的。 她沉默了会儿说道:“娘,我如今这身子,如何嫁人?” 梅氏心疼地看着她:“凡事都有凡事的法子,前些日子大夫帮你把脉之后,说你虽然底子极其寒,可若是稍加调理,往后也是说不准的。就算是不能生了,娘帮你寻个有孩子的,只要女婿人物品性不错,便就是好的。你说呢?” 雪音有些疑惑:“娘您是说?” -- 第84页 “娘不希望你的后院乌七八糟的,定然不是要女婿找什么妾氏通房。这些日子娘仔细打听了,英国公府的次子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他那原配崔氏生了两个孩子便撒手人寰,如今孩子小,一个四岁一个两岁,素来是老太太养着,可孩子不能没有名义上的娘,英国公府便要给他们二郎再寻个妻子,我思来想去,这倒是与咱们很合适。不知道的人听说要做后娘都是摇头,可若是知道内情的,谁不争相把自己家女孩儿往唐家送?这英国公府次子唐泽明为人正直,生得俊俏,做的一手好文章,都说他今秋必定是新晋状元,大有出息的。” 英国公府的确是不错,雪音也听说过,说实在话,她对着亲事也有些动心。 但听到梅氏说唐泽明是状元,她倒是有些疑惑,不是说周为民会是状元吗? 那个清贫的书生大口吃馄饨,在扬州街头拱手向她道谢的样子浮现在眼前,雪音心里一暖。 “娘,女儿都听您的,娘您看准的总归是没错的。” 见雪音这般乖巧,梅氏欣喜起来,连连点头:“那娘回头着人帮着安排!” 若是能尽早嫁人,陆靖言就是再胆大,也不敢欺辱英国公府的儿媳吧! 母女俩到家之后都是困倦疲惫,赶紧地回房歇下。 雪音这一觉却睡得并不安稳,恍惚中总听到陆靖言在喊自己。 他冷沉沉地看着她:“你走不掉,齐雪音,你走一个试试!” 等她猛地惊醒,就瞧见一室昏黄,外头天都黑了。 翠莺赶紧让人端来热水与毛巾,瞧见雪音脸色煞白,担忧地问:“阿姐这是怎么了?” 雪音低声道:“做了噩梦。” 这一日,她几乎没什么胃口,晚饭也没怎么吃,便又和衣卧下,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 华灯初上,宣平侯府迎来一波又一波的客人,陆靖言下午才回去,他在那梅花林中跪了一会,起来时腿上发凉,一步步走回到宣平侯府,面色冷得如霜。 每走一步,腿上就更疼一分,张三和李四也不赶过问,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 等回答府上,宣平侯难免责问他去了哪里,然后便要陆靖言陪着宾客喝酒。 他倒是没有拒绝,一杯一杯地喝下去,直到酩酊大醉,被人扶着回了长清园。 张三和李四手忙脚乱地扶着他往里走,世子高大,两人都有些艰难。 才走到长清园门口,那醉得浑身发软的男人忽然抬眸,那眼珠里都是发红的颜色,他冲着院子里喊:“世子妃呢!让她出来!” 丫鬟们立即出来跪了一地,张三叹气,提醒:“世子,世子妃早已与您和离了。” 陆靖言一把甩开他,踉跄地往后退几步,指着他气急败坏地说道:“谁说要和离的!我不同意!为何要和离?” 李四赶紧劝:“世子,是您要和离的,您自己答应的,自己写的和离书啊!” 正月初的天,院子里清冷得很,她在时亲手在花坛里种的茶花开得芬芳,而如今却仿佛在嘲笑他。 嘲笑他就是跪在她面前,都换不回她一丝的心软。 陆靖言一言不发地站在那,盯着那茶花,忽然就悲怆的笑了出来。 他越笑越猖狂,扶着花坛的边缘,腰弯得厉害,笑到最后都不知道是不是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是我亲手写的和离书,是我写的啊!哈哈哈哈!” 下人们都是一片揪心,谁也不敢说话。 只见夜色中,世子伏在花坛边上,声音渐小,最后,所有人都只看得见他抖动的肩膀,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 张三握着拳头,他真是心疼自己家世子,可当初,若是他知道世子也喜欢世子妃,怎么也不会让这两人和离的! 忽然,陆靖言往后一仰,整个人都仰面摔在了青砖地上,咚得一声,吓坏了下人们。 等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回到床上,张三就发现世子的腿竟然在抖。 “不好,世子旧疾又发作了!” 可今年的新药还没有制成,而世子从前那瓶药在扬州之时给了齐姑娘,如今如何是好? 难不成又要让世子活生生地挨过去么? 这一夜陆靖言湿透了好几身寝衣,疼得嘴都咬破了,满嘴的鲜血。 张三和李四实在没有法子,便去禀告了宣平侯。 等宣平侯瞧见大儿子这般,心疼得不得了,立即斥责:“你们如何伺候的?怎的到了这般地步!” 他立即进宫去请太医,可陆靖言那是旧伤,太医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给他按摩一番缓解疼痛。 宣平侯气得当场怒斥太医,但就是骂得再难听,治不好就是治不好。 越是这般,他就越是憎恨当初为了那狗贼皇帝尽忠,却害的自己妻儿被人践踏。 陆靖言一直忍到了五更,整个人都像是被拆了骨头似的,腿上疼到最后像是被火烧过又被冰水浸泡过,疼得厉害的时候,他便反反复复喊雪音的名字,到后来才算勉强能够入睡。 宣平侯五更起来练武,来儿子门前问了问情况,张三低声道:“侯爷,世子这会儿刚好些,睡着了。” 魁梧高大的宣平侯一身黑袍站在廊下,眸色平静:“那就好,伺候好他,等他醒来告诉他,本侯已经命人去各地寻找名医,那药往后可莫要再弄丢了。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 第85页 张三等人只敢告诉侯爷说那药是丢了,没敢说真相,此时唯唯诺诺地点头。 侯爷常年征战沙场,说话高声大语习惯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此时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还是吵醒了陆靖言。 他微微睁开眼睛,浑身都是疲惫的,想着等父亲走了再睡一会,好歹歇息一番,一夜的疼痛折磨实在让他苦不堪言。 可下一秒陆靖言就听到外头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对父亲焦急地说道:“侯爷!工部尚书齐大人府上失火了!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现下情况十分危急!” 陆靖言闭上眼睛,下一秒却忽然睁开,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想也不想抬手拽过来旁边架子上的衣服就开始往身上套,心里突突地在跳,而宣平侯却毫不在意地站在门外对报信的人说道:“失火便失火吧,也没什么要紧的。” 第38章 “我爱的不是你,懂了吗…… 五更天, 院子里分外寂静,宣平侯背着手才走没一会儿,陆靖言便已穿戴整齐,砰的一声推开了门。 他眸子里都是血丝, 沉声命令:“张三, 带上一队人马, 去工部尚书齐府!” 因为才刚过了年, 五更时分京城仍旧弥漫着寒气, 路上许多积雪尚未消融,许多人家都尚未掌灯,街道之上显得黑黢黢的。 齐府那院子离得老远便瞧见一片火光与呛人的浓烟, 陆靖言一鞭子抽下去, 马儿痛苦地嘶叫,没命的往前跑。 张三真是怕世子把那宝马给抽死了, 但见世子跑得飞快,也只能尽力跟上去。 等到了齐家院子门口,陆靖言猛地勒马, 瞧见大门口不少齐家的家丁在匆忙地救火,哪里见得着雪音的踪影? 他正要抓住一人去问,便瞧见里头一个丫鬟匆忙地跑过来,浑身都是脏兮兮的,头发也散乱得厉害,她指着里头火光滔天处喊道:“姑娘, 姑娘还在里面呢!方才进去好几个人,可没人敢救!她被压塌的房梁困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陆靖言猛地一震,齐家除了雪音没有其他女儿,丫鬟所说的姑娘还能是谁? 他立即就往前冲去, 张三和李四赶紧跟上去。 “世子!您不能冲进去!小的上去救人便是,您可是千金之躯!” 见陆靖言一头就要闯入火中,这两人拼死拉住他。 若是拉不住,世子万一受了什么伤,侯爷还不得砍了他们的脑袋? 可陆靖言竟然回头一人给了他们一脚:“闪开!” 他满脸焦急,心中又痛又悔,只恨自己没有早日把雪音接走,接到自己身边,也能免得她受齐尚书牵连。 齐尚书如今在朝中地位本就尴尬,皇上必定不会轻易容忍齐尚书的,所以尚书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个时候都还没有官府的人过来。 大火烧得人不敢靠近,可陆靖言却就那般执迷不悟地闯入了火种。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在耳边崩开,他衣袖上很快便着火了,不断地有房梁断裂的声音,处处都是要命的危险。 陆靖言脑子里恍惚闪现出雪音那张脸,她泪意朦胧地看着他,喊他“世子”,她一直一直都在求他救她啊。 可是,他好似从来没有坦坦荡荡地去救过她。 哪怕是想她,也是要做出冷淡的样子去她的院子里,明明极其喜欢听她说话,却次次怕自己深陷下去而蓄意打断她。 明明真的很喜欢她,哪怕在宫中跪得腿都要断了,也要给她请太医,却为什么,偏偏就和离了? 陆靖言用尽力气一边往前走,一边喊:“雪音!齐雪音!你在哪里?!” 他四处去找,哪怕眼睛都被大火灼到快看不清楚东西,整个人都要倒下去。 这一次,他发誓他就算付出生命,也要找到她。 好在没一会儿,他隐约听到了女孩儿的哭声,那声音断断续续,让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有一截木头猛然从背后头顶掉下来,直接砸到了他的头,陆靖言闷哼一声,一时间天旋地转的,却还是强撑着往前走。 这是尚书府火势最严重的地方,的确也是女孩儿的闺房,失火之后丫鬟四散,闺房之中便困了个人。 小女孩怕得不行,一直哭,哭得嗓音都沙哑了:“有人吗?救命啊!” 等陆靖言扑到跟前,嘴里不住地安慰:“雪音!音儿!我来了,莫要怕,我救你出去!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救出去!” 那火凶猛女孩儿躲在角落里绝望至极,她只觉得谁也进不来了。 就算换做是她,这么大的火,她也不敢舍弃生命去救任何人的。 可等到那人走到自己面前之时,颜容愣住了。 火光之中,高大的男人面目英俊,他手执一把剑,一脚踢翻一把被火烧得快要散架的椅子,冲到她跟前。 可接着,他有些错愕:“你是谁?!” 颜容哭着看他:“我,我是尚书府的表姑娘颜容……” 陆靖言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受,庆幸被困住的不是雪音,继而又觉得连老天都在愚弄自己。 他拼了命来救的人,却不是雪音。 最终,陆靖言还是顺带着把颜容扛出了大火之中,可他原本就才经历过一场旧疾发作,又这样折腾一番,才出了大火就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 颜容怯生生地扶住他:“这位公子……你,你怎的了?” -- 第86页 张三和李四立即上来:“世子!” …… 一场大火,一直到晨起天大亮之后,才被扑灭,而雪音一开始便被救了出去,梅氏心疼她,不让她熬夜,便带着她去了齐家老大的别院去补觉,家中自有其他人救火。 雪音也没有什么睡意,家里发生大火,谁能睡得着? 她与母亲草草用了早膳,还是赶紧地去看火势如何了。 两人才下马车,就瞧见颜容正跪在地上对着个男人在哭。 而齐尚书正指挥人去救那男人。 雪音一瞧见地上那人的衣裳,心里便是一抖。 那是她亲手做的衣裳。 可是陆靖言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因为陆靖言帮着齐府救火受了伤,齐尚书赶紧着人把陆靖言安置到没有被烧的客房中,给他请大夫检查伤势。 颜容守在门口不肯走,对着雪音和梅氏哭诉:“姨妈,表姐,若不是陆世子,我今日必死无疑!我睡得沉,一觉醒来,发现丫鬟们都不见了,房子里竟然起火了!” 她擦擦泪,梅氏抚了抚她的背:“容儿莫怕,那些丫鬟我必定做主发卖了!” 其实梅氏颇为愧疚,她这些日子一心只顾着雪音,的确是把颜容给忽略了,原以为家里其他人都在救火,最起码先救颜容,没想到那么多人,竟然都没有救得出来颜容,反倒是靠陆世子来救。 可那个时间点,陆世子怎会在此?又怎会拼了命地去救颜容? 梅氏有些疑惑,若非是暗中有情,像陆世子那般的人,如何会拼死去救一个人。 可她转念一想,却又怀疑陆靖言是弄错了人,他该不会是觉得里头的人是雪音吧? 雪音始终沉默,她不知道颜容与陆靖言有没有什么关系,只觉得上苍可笑,从不愿意施舍她些平静又安稳的日子。 为何尚书府忽然失火?而陆靖言又偏偏来救火。 齐尚书急得不行,在屋子里对着大夫说道:“陆世子伤势如何?” 如今宣平侯震慑朝野,若是陆世子有什么事,宣平侯不得把尚书府给铲平了! 大夫为难地深深叹一口气:“陆世子身上被砸伤了,火烧之处不算大,只胳膊上比较严重,可是他这腿……” 陆靖言躺在榻上,几近昏迷。 他浑身都疼,比夜里疼得更厉害几倍,李四在旁边心疼得眉头都拧在一起。 世子这身子再糟蹋下去只怕都不能好了! 他立即对着齐尚书说道:“齐大人,小人恳请您一件事。” 齐尚书立即说道:“你但说无妨!” 李四拱手:“实不相瞒,世子这腿是旧伤加新伤,可唯一能治他的药,在世子妃……齐姑娘身上,不知道齐大人可否把齐姑娘喊来一问。” 齐尚书深切明白如今谁才是天王老子,立即亲自出去喊人。 雪音与母亲说了几句话,便说要去看看那些家丁们收拾得如何了,可前脚才走,后脚就被叫住了。 等见了她爹,便问:“爹爹,您喊我?” 齐尚书一向疼她,此时也温声问道:“雪音,爹问你一件事,你可知道为何陆世子的下人说,他有一个药在你那里,就是治疗他腿伤的药。” 雪音一怔,她并未见过,下意识想否认时,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 正在她犹疑时,张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急吼吼地说道:“齐姑娘!就是您之前手上的湿疹时候的药呀!那是世子涂腿伤的药,一年才能制上一瓶,世子都给了您,打那之后每次腿伤发作都是靠忍,每一次……简直都是生不如死!方才世子以为被困在火里的人是您,拼死冲进去要救人,小的们怎么都拦不住,他昨日不知道为何腿伤发作,今日五更才好些,一听说齐家失火就赶来了。世子……世子真的不容易,齐姑娘,您进去瞧瞧吧。” 雪音安静地听着这些,眸子里竟然没有丝毫波澜,张三放软了声音:“齐姑娘,世子从前对不起您,可如今,世子也是真的喜欢您。” “我知道了,我去把药还给他。” 那药因为效果的确很好,雪音一直都带在身上。 怪不得,她还以为翠莺是打哪里弄来的这等奇药,顽固湿疹能够治好,皮肤若是割伤了,涂上那药一会儿便就不流血了好的也很快,烦躁时涂一点在太阳穴处,人很快便冷静下来,涂了那药甚至蚊虫都不会靠近。 原来是他的,若是早知道是他的药,还是他的救命药,她是决计不会用的。 雪音进了屋子,张三和李四都自觉退了出去,齐大人张张嘴,原本想跟进去,被张三拦住。 “齐大人,齐姑娘与我们世子从前是夫妻,他们之间总有些咱们不方便听的话,您说是吧?” 齐家这客房许久未曾有人住过,里头一股子潮湿老旧的味道,刚煎好的参汤就放在床边的桌上,冒着袅袅热气。 陆靖言微微睁开眼,就瞧见他魂牵梦萦的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她穿着一身四喜如意云纹锦裙,脸蛋儿白腻红润,眸子如一汪清潭,朱唇皓齿,杏眼桃腮,瞧着很好的样子,哪里与那场火能挂的上勾? 或许是尚书府的人当真很疼她,因此把她保护得很好。 他艰难地笑了笑:“你没事就好。” 雪音在旁边坐下来,把那瓶子药掏出来放在桌上。 -- 第87页 她轻轻一笑:“这药,我不知道是你的,因此用了些。可我也不知道如何制这药,没什么能还你的,我便赠与你一些香吧。这香有助于睡眠,陆世子想必是需要的。” 说着,她从香囊之中拿出来两块纸包包着的香,与药瓶子放在一起。 陆靖言呵呵笑了:“你来,不是担心我如何了,而是知道我给了你药,你不愿意牵扯,要与我算清楚。” 雪音平静地看着他:“是,也不是。是你的属下劝我来与你说说话,说你冲进那大火中是为了我。可我觉得,不能让旁人这样认为,我实在担不起这样的名头。陆大人,一直以来我都不想说得太难堪。但如今我不得不说,我早已心有所属,你再如何做,哪怕是拼了命,我也不会回头。就算是你死了,我也不会去祭奠。” 她浅笑着说出这些话,亲眼看着榻上之人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看着他握紧拳头,喝喝笑得粗重又痛苦。 看着他红着眼瞪着她,看着他眼中竟然蓄了泪意。 他伸到衣服里面,从里头掏出来一枚同心如意结。 陆靖言心痛如刀绞一般,他从未觉得这般难受过,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她:“这枚同心如意结,是你大婚之夜编给我的,你说,要与我百年好合,要永远爱我。齐雪音,你如今说,你爱上了旁人?是谁?到底是谁?!” 雪音瞧着那枚同心如意结,一瞬间有些失神,她纤细的手伸过去把如意结拿过来,举到眼前细细地看。 “是啊,真好看。大婚之夜,我独守空房,却还那般痴心地编这枚同心如意结,若是那时的我知道我这一生注定是个悲剧,我还会编这如意结么?陆靖言,我所爱之人,他善良又温暖,性子和煦如朝阳,你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我这一生,永远爱他,且只爱他。” 女人柔嫩的手指翻飞,当初如何编的如意结,只肖一会功夫,竟然就那般解开了。 陆靖言大惊失色,扑上去便要夺:“住手!” 他带着伤,浑身没有力气,直接从床上掉在了地上,以一种极其难看的姿势趴在那里不住地喘气。 雪音站起来,几下撕开那如意结,把一根根线扔到了他跟前。 她走过去,踩在那些线上,冷漠地低头看他。 “我爱的不是你,懂了吗?” 陆靖言颤抖着手去抓那线,眼泪砸在地上,他此时,恨不得把她撕碎了吞下去。 问问她,究竟为何反悔,为何要爱上旁人! 雪音不想再与他纠缠,也怕他忽然发狂又做什么,转身便要走。 才到门口,却又听到身后趴在地上的男人阴森森咬牙切齿的声音。 “莫要让我知道他是谁,否则,我必定让他尸骨无存!” 雪音轻声嘲讽地笑了下,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她决定,要尽早嫁人,嫁到一个知礼数的人家,总比日日被这样的疯子骚扰要来得好。 第39章 唐家公子很是喜欢雪音…… 陆靖言并未在齐家待多久, 他回去之后涂了那药,腿倒是好了些。 “着人去查,查她到底都接触过哪些男子。”他坐在榻上,脑子里嗡嗡的, 只想知道她到底爱上的是谁。 每次一想到她同自己说她爱的那个人有多好, 陆靖言都忍不住动怒。屋子里的杯碟不知道咂碎了多少。 尚书府这场大火来得莫名其妙, 皇上倒是也关心了几句, 只说要尚书休假几日处理家中事务。 尚书府规模不小, 只颜容那院子被烧了,她又因着后怕得很,便求了梅氏要同雪音一起睡。 梅氏心疼颜容自小没了爹娘, 便问雪音愿不愿意。 “容儿的院子还要修葺一番, 只怕要几个月才行,她想与你住一起, 你若是不习惯,我让她住我这里也行。” 雪音并不在意这些,她院子也足够大, 空的房子好几间,难道还没有颜容可住之处么? 可雪音没有想到,颜容不愿意自己一个人住,每到夜晚就吓得直哭,非要抱着她不松。 起初雪音有些无奈,到后来便让颜容的贴身丫鬟哄她, 颜容却哭着说道:“表姐,我自幼便是经历了一场大火,因此特别害怕火。你会不会嫌弃我烦?” 雪音原本就对她没什么感觉,此时摇摇头:“不会的。” 颜容便越发缠着她, 等两人熟悉了,又悄悄地打探陆靖言的事。 她第一次打听时,雪音凝眉看着她:“你为何问起这个人?” 颜容结结巴巴的:“因为,因为他那日救了我,我想着报答一番……” 雪音笑起来:“这个人就是个毒瘤,你若是沾了,只怕后半生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颜容有些意外,她虽然知道表姐与陆世子有过一段过往,却也知道,表姐如今不喜欢陆世子了,而京城喜欢陆世子的女子多如牛毛,不知道多少姑娘巴望着陆世子多看她们一眼呢。 但雪音闭口不提,颜容只得作罢。 一眨眼正月过了大半,天气便没那么寒冷了。 梅氏笑着坐在榻上,让人搬上来一口红木箱子。 “你爹的朋友前几日从苏州那边运来些好料子,你们瞧瞧,可有喜欢的,拿去裁衣裳。” 雪音安静地坐着,瞧着颜容欢欣鼓舞挑料子的模样,也微微笑起来。 颜容好奇地问:“表姐,这料子真的好,都是上等的双面三艺绣,摸着轻柔舒适,上头的花样栩栩如生,我活了十多年,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漂亮的料子,若是做成裙子穿定然极好看!” -- 第88页 就连梅氏也笑道:“是了,这样好的料子轻易得不到的,就连我也没有几匹料子抵得上这些的。” 雪音浅笑:“娘,那您不如自己裁衣裳穿吧,我如今时常闭门不出,哪里需要这样的料子?” 梅氏掩唇一笑:“这都是娇嫩的颜色,我老了,穿不了了。还是你们姐妹二人穿吧,我瞧你倒是不怎么喜欢似的?” 其实雪音对于料子的确没有特别惊喜之处,从前她在宣平侯府之时,陆靖言素来不搭理她,但那些首饰衣裳之类的却从未短缺过,且都是上好的。 譬如面前这些让颜容与梅氏都惊讶的好料子,雪音从前一整个衣橱都塞不下。 但当着梅氏,她还是娇甜一笑:“娘,女儿哪里会不喜欢?我也很喜欢的。” 梅氏便让她俩一人挑了两匹,打算着让雪音穿着新衣裳去见一见那英国公府的唐泽明。 此外,梅氏又送来好多上等的山参,鹿茸等物,着人仔细地给雪音每日熬些滋补的汤看着她喝下去,只希望能把她身子补起来。 这样每日养着,雪音觉得自己都胖了些,但的确也没那般畏寒畏风了。 雪音让翠莺悄悄地出去打探过,唐泽明虽然是个鳏夫,但的确是个好人,无论人品还是学问都是非常不错的,若是两家都满意彼此,定下来倒是也不错。 且英国公府与尚书府若是能成为亲家,对两下里都有裨益。 因为雪音同意了,梅氏便托人与英国公府的唐夫人通了口信,两家约着一起去上香。 出门头一晚,梅氏千叮咛万嘱咐,要雪音好生打扮,穿上新衣。 雪音倒是也听话了,她换上了那新裁的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头发挽起来,插上一支玉色海棠珠花步摇,唇若含丹,眉似远山,翠莺在旁忍不住笑。 “阿姐许久未曾这般仔细打扮了,从前……” 她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立即闭嘴了。 雪音却浑然不在意:“从前都是为了他打扮,如今总算有了新的日子,这样打扮着的确鲜亮,人心情也好了许多。听闻唐公子是个好人,但愿今日一切顺遂。” 翠莺帮她理了下步摇,笑眯眯的:“今日定然会万事大吉!” 这一日是个大晴天,雪音出门时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想到这些日子陆靖言都未曾再有过半点动静传入自己的耳朵里,想必上次她的话已经伤着了他的自尊,但凡是个人都不会再来了。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这一日去的是离家不远的长平寺,此时正月底,梅花刚落,水仙花开得如火如荼。 长平寺的僧人种了许多的水仙花,在寺庙院子里盛放着,太阳光洒下来,显得整个院子都热热闹闹的。 雪音与母亲一起进香之后,梅氏便低笑着说道:“我同旁人说会儿话,你去后院里瞧瞧寺庙的师傅在不在,求个签什么的。” 这些都是暗示罢了,果然雪音带着翠莺才撩起来后院的帘子,就瞧见后头的院子里有一株参天古树,那古树之下有个年轻男子站着,瞧见雪音时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唐泽明生得端正,个子中等,瞧着便是个和善之人,他远远地就朝雪音拱手,等雪音走近了,便听到一道清润男声:“齐姑娘好,在下是英国公府唐泽明。” 雪音也朝着他微微施礼,声音柔柔的:“唐公子好。” 翠莺悄悄地退到远处,雪音与唐泽明一起抬头看向那参天古树。 原以为唐泽明会与她说上一些他家中的情况,可谁知道唐泽明却关心起她来。 “听闻齐姑娘身子虚弱,我认识的有不少医术高超的大夫,得空可帮您调理一番,逐渐地也就好了。” 雪音赶紧道谢:“多谢唐公子关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唐泽明说话不疾不徐,让人感觉很是舒服。 他问起雪音素日里的喜好,雪音便也如实作答。 如此约摸说了一会儿的话,雪音便与他告辞回了前院,梅氏极其期待地低声问她如何,雪音便含羞说道:“他人不错。” 梅氏满意极了:“他们英国公府的人只瞧你一眼便看中了,喜欢得很,回头娘便转告媒婆,挑拣个合适的日子便把亲事定下来。” 唐泽明瞧着雪音远去的那道纤瘦倩影,其实他一开始听闻家里给自己安排亲事之事没什么感受,只是后头知道那姑娘似乎甚至有些曲折,曾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妃,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便是天上的神仙人物,做过世子妃的人,他如何敢沾? 这几年陆家父子如何翻身的,谁都瞧得见,他素来不喜麻烦,自然不想与那位姑娘有任何牵连。 可没等他拒绝呢,陆世子竟然找上了他。 如今这么一见,唐泽明忍不住扼腕叹息,若是齐姑娘不是世子妃多好,或者说若是自己早些见过她,早些定下来,也比如今这样的处境要强。 这样温柔秀丽的女子,他是第一次见,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里是说不清楚的美好,任谁瞧了都忍不住心动。 怪道那位陆世子费尽功夫也要找到他。 唐泽明转身推开旁边一扇门,进了屋子,恭敬地说道:“世子,方才我按照您的话问了问,齐姑娘说她近来身子好多了,素日会吃些山参鹿茸之类的滋补之品,近来在临摹颜真卿的字,旁的便没有了。” -- 第89页 窗下坐着位俊朗男子,他一手举着瓷白的水杯,正平静地从窗缝里往外看。 不多时之前,他瞧着她在那古树下站着,温柔带笑与唐泽明说话。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这么温柔的样子了,如今见她对旁人这般,心里又酸又痛。 果然,这个世上随意一个男人,哪怕是个鳏夫,对她来说,都比他更胜一筹。 唯一能让他觉得心里舒服的是,她身上穿的衣裳是他辗转送到尚书府上的布料所制,上面绣的兰花草栩栩如生,穿在她身上相得益彰,温柔美貌,在这初春之时尤其地娇软动人。 而他花了大功夫找到的那些山参啊鹿茸啊设法送到她府上,她爹娘果然也都让她吃了。 他知道她讨厌自己,竟然只敢这样远远地看她一眼了。 陆靖言回过神看向唐泽明,他有那么一瞬,竟然无比地艳羡唐泽明。 这一次相看,尚书府与英国公府两下里都欢喜得很,原本打算定下来,可谁知道唐泽明找了个术士一算,近来半年都不是什么好日子,得再等等。 半年其实也不是很长,自然不急于一时。 只是梅氏难免有些不高兴,觉得英国公府拿乔,还好第二日她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英国公府着人按照雪音的喜好送来了不少的好东西,还真的介绍了个大夫来上门为雪音调理身子。 满满一只大箱子里头装了不少的人参,冬虫夏草等成色极好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套颜真卿的真迹,雪音看到之时都惊呆了! 梅氏笑得合不拢嘴:“这唐家公子倒是真的有心了,想必是极其中意我们囡囡。” 雪音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也是真的喜欢那颜真卿的真迹,闲着无事便对着临摹。 偶尔唐泽明也会托人递信过来,他在信上说的也都是些平常的关怀之语。 “天冷,望加衣裳。不知道近来食欲如何?有无想吃之物,皆可告知与我。” 他源源不断地往尚书府送些吃食,什么山林中野生的春笋,郊外湖里现抓的野生鲫鱼,他出门打猎捕到的野鸡等等,春笋掺了切得极薄的腊肉一炒,香得不得了,那野生鲫鱼炖得汤汁奶白,野鸡做成酸辣鸡块,雪音都没忍住多吃了半碗饭。 尚书府人人皆知,这位唐公子极其看重雪音。 而雪音也礼尚往来,给他送了些自制的糕点,香囊,聊表心意。 不知道唐泽明是哪里寻来的大夫,在给姑娘家调理身子上头倒是也有些看家本事,雪音原本月信不稳,调理了两个月,来月信时小腹也没那么疼了,整个人都轻快不少。 颜容都惊奇地说:“表姐,你似乎胖了些?” 雪音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也的确是胖了些,翠莺在旁赶紧说道:“还是胖了的好,阿姐先前就是太瘦了。” 可雪音越看越觉得自己胖得有些多,便想多出去走动走动,赶到三月初,外头桃花杏花开得满世界都是,她也想出去瞧瞧。 恰在此时,唐泽明递信约她赏花踏春。 第40章 陆靖言是很想吻吻她的唇…… 京城东边有一处桃花林, 沿着河堤栽了几十亩的桃花,在桃花林中走着,让人宛如身在桃花源中一般。 雪音穿着一身鹅黄色流彩暗花云锦裙,轻纱里头是一枝一枝浅粉色桃花, 走动之时花枝随着衣摆轻轻摇动, 今日雪音妆色微艳, 唇色嫣红比枝上桃花更胜一筹, 一双美目中都是漾漾笑意, 看得唐泽明都怔住了一瞬。 她抿唇一笑,与唐泽明并肩往前走,春风拂面, 桃花清香在风中丝丝缕缕, 这场景的确美妙至极。 翠莺与唐泽明的下人都在马车处等着,并未跟上去, 也是想给两人留些说话的空当。 唐泽明声音清浅,带着些疏离,倒是与他日日往尚书府送东西的行径不大一样。 这让雪音心中有些疑惑, 转念一想每个人为人处世的方式都不同,兴许唐泽明是不擅长言语表达之人。 来之前她曾想过,如今世风还算开明,若是唐泽明今日要牵她手,她也有心理准备。 可现下瞧着唐泽明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极其重视规矩, 她倒是觉得自己想多了。 唐泽明问:“近来天气渐渐回暖,齐姑娘素日也要莫要贪凉,注意保暖。不知道先前那大夫可有帮到你?” 雪音心下一片柔软:“多谢唐公子,那大夫医术了得, 尤其擅长调理,他竟然会悬丝诊脉,从前我只以为这都是历来的传说,没想过会是真的。” 那大夫只用一根丝线系在姑娘的手腕上,竟然能看出人的身子骨有什么毛病,实在是令人惊叹。 唐泽明似乎有些意外,转身平静下来:“的确不错。” 实则心里感叹,若是自己当初有这个本事请到这样厉害的大夫,他那原配兴许也不会死于难产了吧。 想到这,唐泽明有些愧疚,也心疼自己的两个孩子,雪音虽好,纵使两人真的成亲,他并不觉得雪音适合做人后娘。 就好似陆世子说过的一句话,齐雪音这样的人,只有他陆靖言能疼。 这话唐泽明非常赞同,素日里陆世子送去的那些珍奇补品,请到的神医,都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 雪音微微翘起唇角:“大夫时不时过去帮我诊脉,加上唐公子着人送去的那些补品吃着,如今身子跟一两个月前就已经大不相同了。” -- 第90页 走起路来力气足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就困倦发晕,更不会一吹风就头疼得厉害了。 唐泽明笑起来:“那便是了。” 然而心底却在想,那么多的补品,那么厉害的大夫,再加上背后那个陆世子那般的用心,只怕是个死人都能给补活了,莫要说齐姑娘本身那些毛病也不是致死的。 虽然还是初春,天气有些清冷,但这样大太阳之下沿着桃树林里的小道走了一会,倒是让人浑身热了起来。 雪音额上开始有细细的汗渗出来,唐泽明及时递上一只水壶:“齐姑娘,喝点水解渴吧,这水壶是特意给你备的,我未曾动过,喝完在这边歇一会。” 这细节实在是让人感动,雪音接过水壶,也的确是口渴得很,喝了两口水,便跟唐泽明一起并肩坐在两块石头上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河流,一望无边的桃花林,心中都是悠然。 她曾经以为跟一个不爱的人成亲过一辈子会很痛苦,可如今想想,就这般互相尊重关心,成亲之后举案齐眉,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她仍旧是觉得唐泽明有些怪怪的,具体是哪里怪却又说不出来。 太阳晒得人真是热啊,唐泽明声音缓慢,与她说起来一些闲杂事物,问她觉得男子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好看。 她有些不好意思:“白衣吧,词中有道,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我总觉得穿白衣的男子有一种和煦之感,仿若晨起的朝阳那般美好。” 唐泽明微微一顿,他并不喜欢穿白衣,觉得白衣太过素净,有些柔弱,不如黑色蓝色来得沉稳,但再一想到那人今日的穿着,唐泽明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滋味。 他没忍住问了问:“不知道能不能问齐姑娘一个问题,若是齐姑娘介意,可以不必回答。” 雪音有些察觉到了什么,知道他要问的事情,但还是点头。 毕竟如果他们真的要成亲,很多事避免不了摊开来说。 “齐姑娘如今还喜欢陆世子吗?” 雪音当即否定:“既已和离,便是斩断了过往,自然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了。唐公子大可放心,我虽然有过一段过去,可也是受过父母教育的,知道礼义廉耻,断然不会是那种三心二意之人。” 唐公子倒是笑了:“那,你很讨厌陆世子吗?” 雪音一顿,如实回答:“我不愿意见到他。” “为何不愿见到?” 雪音忽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懵了下:“因为……已经是毫无关联之人,所以不愿意再见到。不想要他再打扰我的生活。” 唐泽明笑得更是爽朗,他忽然认定一件事:“那你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他吧,你喜欢他的时候,是喜欢他什么呢?” 雪音想说一句不想提过去的事情,但她分明知道,如果逃避过去,就证明她在意。 但她分明不在意了。 她要直面那些过去,坦坦荡荡地谈论,波澜不惊淡然处之,才能说服旁人说服她自己。 雪音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我小时候曾经在街上迷路,偶遇了他,他瞧见我哭得满脸是泪,给我两块碎银子,一盏花灯。从那时起我便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他,后来也错误地认为那样就是喜欢,但你瞧见了,我失败了。人活在这个世上,不该追逐那些虚妄的东西,那时的我太过纯真,但我如今才真正明白,什么才是真正该走的路。” 唐泽明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原来齐姑娘与陆世子竟然有这样深的渊源。 他瞧见面前的小姑娘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失落,继而,她又非常坚定地看着他:“唐公子,我是看错过人,但我想,我也可以重头来过,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若是唐公子介意,我们就此别过。” “不会,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再喝些水,我去给你折几支桃花带回去。” 雪音瞧见那男人朝桃花林走去的背影,忽然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他竟然丝毫都不在意也不生气,却又待她这般好,而她呢? 方才解释的时候,心里知道自己若是想建立一段关系,是要取得对方信任的,但有那么一瞬间,她并不想解释,她不想去触碰心里的那个角落。 小时候的白衣少年,在她心中与后来成年的陆靖言并不是一个人。 她为何会这般轻易地把事情告诉了唐泽明? 如果他们真的能成为夫妻,往后势必会有许多柴米油盐酱醋茶之事,万一遇到摩擦他拿这事儿说项又该怎么办呢? 但雪音最害怕的却是,唐泽明竟然丝毫都不在意。 再怎么样,他都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喝着水壶里的水,太阳晒得人身上越来越乏,她抬眼去瞧,发现唐泽明还在摘桃花,只是越走越远,身影都有些小了。 雪音实在累得很,想趴在石头上歇息一会,却觉得眼皮实在没有力气,竟然就那般睡了过去。 而唐泽明时不时回头去看,发现女孩儿已经趴在了石头上,他便立即朝路的另外一头跑去,气喘吁吁地找到那辆停着的马车旁站着:“世子,齐姑娘在那边的石头上趴着睡着了。” 车中男人修长的手撩起帘子,英俊的面庞上没什么意外之情,他长眉高鼻,唇形单薄,皮肤莹润白皙,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若寒潭一般,气质宛若枝上明月,纵然寻遍天下也找不出另一个这般好看的男子。 -- 第91页 “你父亲的事,我会帮你处理。”他淡淡开口。 唐泽明欣喜不已:“多谢世子!方才下官按照您的吩咐与齐姑娘谈话,她如今身子不错,瞧着精神头也很好。说是……喜欢男子穿白衣,我问她当初为何喜欢您,她说……因为小时候在街上走散了,遇到了您,您给了她两块碎银子,一盏花灯。” 陆靖言倒是有些意外,他完全没有了这段记忆,曾经以为她是喜欢自己的长相,或者是家世,抑或是喜欢他身上的才气,毕竟谁人都知,他与先皇的几个儿子一起长大,无论剑术还是文章都比那些皇子还好,悟性了得。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喜欢他,是因为那样的一件小事。 白衣,幼时相遇之事,他一边快步往雪音歇息的地方走,一边在脑子里想那些事情。 因为步子走得快,太阳又大,他脑子里也一阵阵的发热。 最先想起来是那年救他的女孩儿,脑子里一阵阵波浪起起伏伏,想起来她喊他白衣哥哥,想起来她鼓励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他拼命地想,等急匆匆赶到那大石头跟前时,瞧见安静地伏在石头上睡觉的女人,脑子里一疼。 小时候那段相遇乍然被他想了起来。 她呜呜呜哭花了的脸,瞧着可怜又无辜,那时候,他父亲还没有出事,正为了朝廷征战沙场,而朝廷很是重视他们陆家,他谨记父亲的教诲,处处刻苦,要做一个善良的好人,见到可怜之人都会上去帮助。 他其实帮过许多许多的人,才七八岁时便会替母亲安排施粥给贫民,偶然得空便会去街上走走,瞧见那些寒风中卖东西的小贩,就上去买东西,悄悄往小贩的篮子里多放一两块银子。 所以,他才会不记得自己曾经帮过那样一个小女孩。 父亲出事的时候,他曾经痛恨老天不公平,明明他在努力做一个好人,为何上天还要这样对待他们呢? 他觉得那个善良的白衣少年,就是个愚不可及的废物,所以有一段时间他不再去可怜任何人,也甚至都忘了自己曾经是个那般温和之人。 就连现在,若非是被提醒,他都忘了自己曾经爱穿白衣,做善事。 他蹲下去,瞧着雪音柔嫩的脸颊,鼓鼓的,似乎是长胖了不少,没有白费他四处搜罗好吃的送到她府上。 这会儿她睡着了,睫毛如一排羽毛小扇子一般,还会轻轻地颤动,唇肉像是熟透了的果肉,瞧着让人想咬上一口,一定是治水丰盈,甜美十足。 陆靖言也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轻轻叹了口气,他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 雪音的头发极好,柔软黑亮,摸起来如缎子一样,陆靖言就用手掌缓缓地摸了几下。 他看着她,几乎有些失神。 千言万语,却知道她听不见的,他用了那么多法子,却连她一面都不敢见了。 那次,她把那如意同心结解开仍在地上,还用脚踩了踩,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痛,他回去之后喝得酩酊大醉,躺在曾经与她欢好的床上,眼睛通红。 曾经有多克制,如今就有多疯狂,他克制不住地,喜欢她,想见她,想要她。 陆靖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柔又平淡:“音儿,我想你。” 若是我们能够回到从前就好了,我便不必这样如做贼一般,想见见你抱抱你,都要借着旁人的名义。 知道你厌倦我,不想同我说上一句话,可我真的在改了。 我唯一不能改的就是喜欢你,那是我此生都不会再放弃的事情。 四周安静极了,回望过去几个月,陆靖言腿上旧伤发作几次,与她几次相见也都闹得不开心,这一次竟然是唯一一次平和温柔的相处。 他分外珍惜。 可他知道,那水里药放得不多,她很快会醒来,甚至可能会怀疑今天的事情,纵使他万般不舍,最终还是要放走她。 陆靖言是很想吻吻她的唇的,可终究,只是用指腹轻轻地碰了碰。 他们来日方长,就算是去往她身边的路上有千险万阻,他都会一往无前。 “你要记得,我爱你。”他把她抱起来,往马车那边走去。 * 雪音悠悠转醒时,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了,她猛地一惊,就发现翠莺正在自己身旁坐着。 心中猜疑万种,雪音连忙问:“翠莺,我怎的会睡着了?” 翠莺笑起来:“阿姐,您与唐公子去赏花聊天,聊着聊着就困了,兴许是太阳晒得人困,我跟唐家的仆人在那边等着也是困得不行。您睡着了,唐公子便把您抱上了马车,要我陪着您回来了。” 雪音松了一口气,低声问:“我回来时……衣衫整齐么?” 她竟然睡着了,还睡得那样沉,实在是让人起疑! 翠莺低声道:“唐公子实在是个规矩的人,奴婢瞧见您时您已经在马车上了,但身上的衣裳整整齐齐的。” 雪音坐在马车里,心思起起伏伏,翠莺见她神色不对,便问:“阿姐,您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今日真的好困。”雪音微微一笑。 可自从在这一日之后,她便对唐泽明越发地怀疑起来。 这一日,她又接到了唐泽明的信,屋外雨声滴滴答答,雪音就窝在窗下看他的信。 “上次你做的糕点滋味甚美,品尝之后久久难忘。” -- 第92页 雪音看着那几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没有任何破绽,在互通信件之前,她其实未曾见过唐泽明的字,如今看着这些字,也感觉不出来什么。 雪音便又做了些糕点让人送去。 没几日,英国公府三姑娘出嫁,雪音随着母亲一道去吃喜酒。 唐泽明这一日忙得脚不沾地,原以为他会抽空来见雪音,却发现他忙得根本无暇顾及她,竟然一眼也没有看她。 尚书府大儿媳康氏有些不满:“这唐二公子真是叫人捉摸不透,瞧他朝咱家送礼的样子像是对你情根深种,可是再瞧他约你出去的次数,倒是也不多,如今你来了,换了旁人不是上赶着来见么?” 康氏人好,却也有些嘴直,婆婆梅氏看她一眼,她才作罢。 雪音抿抿唇没说什么。 颜容在旁边心不在焉的,竟然还差点踩到了雪音的鞋子,雪音拉拉她:“你怎的了?今日是旁人家喜酒,你小心些,莫要出了错。” 这话让颜容有些难堪,脸上都红透了,讷讷地说:“我方才,瞧见我恩人了,那么多人,他最好看。” 雪音一愣,反应过来颜容说的是谁,只淡淡说道:“颜容,你忘记我说的话了吗?” 颜容闭着嘴,什么也不再说,仍旧是垫脚往远处看。 雪音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女眷所坐的花厅外头,不知道多少男子走来走去,有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人说话,那人的气势竟显得跟新郎官似的。 只是,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如珪如璋,似芝兰玉树,翩然生姿,旁人不断地恭维奉城,他只是挂着浅淡的笑背手立在那里。 雪音心中一怔,没想到陆靖言会在这里,还会穿那样素白色的衣裳。 有那么一瞬,她竟然把此时的他与小时候的那个人对上了号,可她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他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 陆靖言一直都心不在焉,察觉到她朝这边看来,立即回望过去,可雪音早已别过头不再看他。 隔着遥遥的人群,他目光有些失落,继续笑着去看面前与自己攀谈的人。 花厅中断断续续有人开始说话,都是姑娘家,说起话来也都是那些话题。 “方才外头那是陆世子吧,当真是一表人才!不愧是京城第一美男子。” “你可要小心些,他这人可不是什么美男子,他是生得俊,但手上功夫了得,不是什么文弱书生,最不喜欢旁人称他美,且发起脾气来大得很。” “啊,性子这般刚烈,真是天之骄子,不知道他中意哪家的姑娘,将来世子妃会是谁?” 几道女人的娇笑声:“你们可莫要想了,我听说那陆世子时常去搜罗年轻女孩儿喜欢的好东西,那些巴结他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怕是有了相好的了吧,否则怎会这般费心呢?” 雪音平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杯盏,起初只是认为陆靖言是有了通房或者其他,并且是十分地费心。 可到后头,不知道为何心中一团乱麻。 直到英国公府的大姑娘来了,她举着酒杯特意来敬酒,低声暧昧地笑:“齐姑娘,我二弟今日尤其地忙,你瞧,这些对联什么的都是他亲自写了贴出来的,如今家里宾客恁的多,都要我二弟帮着父亲招呼。他这人就是细心又周到,行事稳妥,家里一向都指望她的。今日我来陪齐姑娘喝一杯。” 雪音也朝她温婉笑起来,举起酒杯望向那些大红对联,只看一眼,便眸子一缩,内心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字,问英国公府的大姑娘:“唐姑娘,你说,这些字都是唐公子写的?” 唐大姑娘有些骄傲:“是,我家二弟自幼便写得一手好字,家里就期望着今秋呢,若是他能中,也不算辜负你们的看重了。” 雪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手里的酒几乎都拿不稳,她觉得荒谬极了,可是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一定是她想多了! 第41章 雪音一巴掌打了上去 那对联上的字与书信上的字是有几分相像, 可雪音喜欢写字,她一眼瞧得出这根本就是两个人的字! 四周人说话的声音吵吵嚷嚷,一直以来的疑惑似乎被戳破了,让雪音心中惊惧难安。 她看着唐大姑娘仰头喝酒, 便也跟着喝下杯中的酒, 却一个不慎呛得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唐大姑娘慌忙给她拍背:“你还好么?” 雪音慌忙点头:“没事, 不知道唐公子何时得空, 我有话想同他说。” 唐大姑娘忍不住一笑:“我等下问问他。” 因为有长姐去说, 唐泽明倒是很快着人来喊了雪音,与她在花园里相见。 他依旧是温润知礼的样子,眼中没什么太大的情绪, 瞧不见一丝迫切与期待。 既然如此, 他是如何做到那般费心地四处搜罗好东西送到尚书府的? 他送去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正需要的,正喜欢的, 人人都说,若非是真正喜欢,哪里做得到这种地步? 雪音只觉得内心发苦, 好像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一般。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地看着唐泽明:“前几日我着人送你的糕点,你可吃了?味道觉得如何?” 唐泽明轻轻一笑:“滋味甚好,你费心了。” 他当时收到之后直接让人送去了宣平侯府,其实压根儿没有瞧见过糕点长什么样子。 -- 第93页 雪音也弯唇一笑:“那你是更喜欢吃红豆馅儿的,还是更喜欢吃芝麻馅儿的呢?” 唐泽明沉吟一番,道:“两个都好吃。” 雪音朝他走得近了些, 她虽然知道了真相,却又出奇地冷静。 眼见着少女离自己越来越近,唐泽明有些不适应,他如何不知道, 那陆世子只怕安插了眼线日日盯着他的。 “齐姑娘,咳咳……” 雪音冷笑一声:“唐公子,那糕点都是花瓣儿做的,不是什么红豆,更不是芝麻,你根本就没有吃吧。” 唐泽明顿了下,却又立即解释:“实在是抱歉,只因那日糕点才送来便被不懂事的三妹妹给吃了,我的确没有吃到,但又怕你伤心。” 雪音懒得再纠缠,直直地看着他:“唐公子,我与你无仇无怨,若你看不上我,可以回绝我,何必这般?你可知道,你与旁人联合起来戏弄我,等同于你们英国公府在戏弄我尚书府,我父亲若是知道了……” 唐泽明瞬间急了:“齐姑娘,我并非是故意!你是如何知道的?” 雪音压着怒气:“莫要管我如何知道的,今日你必须要把事情说清楚,否则的话……” 唐泽明只能如实解释:“我唐泽明也并非什么高不可攀之人,齐姑娘生得国色天香,性子又温婉和气,饱读诗书,我若是能娶得了姑娘这样的妻子,实在是三生有幸。” 雪音呵呵笑起来:“我愿意嫁,你呢,你敢娶吗?三生有幸?三生有幸把我给卖了是吗?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唐家二公子,品行告诫,举止端正?” 这话让唐泽明有些难堪,更是愧疚! “齐姑娘,我实在情非得已,宣平侯府如今战功赫赫,宣平侯把持朝政,皇上十分信任他父子二人,世子又如何是我得罪得起之人?” 他后退一步,脸都臊红了,对着雪音拱手致歉:“我日日欺瞒姑娘,心里也忐忑不安,但想着陆世子也是在关心姑娘,并不是坏事,便没有阻拦。如今姑娘身子也的确调理好了不少,瞧着面色红润了许多,也胖了些,这是人人都瞧得见的。想来,陆世子也的确是真的为你好……” 雪音知道,这个唐泽明定然不会明白她曾受过怎样的苦。 她也不渴望任何人明白,心里头却又觉得凉得厉害。 原先只知道陆靖言如今与皇上关系亲近,却不知道他已经可怖到了这个地步,连她的亲事都能插手。 也怪她的确是疏忽了。 她忍住那种愤怒与不甘心,清亮的眸子里寂静了起来。 “唐公子,你我从前一笔勾销,往后形同陌路,再见。” 她转身便走,唐泽明无奈又自责地叹气,接着,很快便去寻陆靖言。 此时陆靖言正在与人喝酒,今日虽然他也是客人,可来敬酒之人却出奇地多,他一想到雪音那混不在意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头越发地难受。 为何她如今简直把他当不存在似的。 而他想尽了法子,竟还是触不到她的一根发丝。 自小到大,他都还没有遇到过比这更难的事情。 他知道唐泽明不会与她成亲,却也知道,她如今心里认为要嫁的夫君是唐泽明。 她竟然真的愿意嫁给旁人! “陆世子,我敬您一杯!” “哎,我先敬的,陆世子,久仰大名!” 瞧见伸到自己面前的酒杯,陆靖言一杯一杯喝下去,腹腔之中逐渐燃烧起来。 直到唐泽明匆匆赶来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陆靖言瞬间捏紧了酒杯。 他有些焦躁地瞥了一眼唐泽明,眼神中满是责怪,但还是很快起身追了出去。 雪音与她娘说头疼不舒服,梅氏便立即与人告别,颜容有些不舍,还是只能赶紧跟着离开。 三人才走到大门口,陆靖言就追了上去。 他瞧见那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往外走,就好似要逃离什么似的,他便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怒气。 这段日子,他已经足够克制,再没有去她跟前惹过她,可她为何见了他还是这般不喜? 难道悄悄地对她好,也是一种错了么? 而他到底要如何做才是对的? 陆靖言快步追上去,嘴里忍不住喊:“齐雪音!” 雪音肩膀一颤,知道身后是那人,却还是加快脚步。 直到她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回头便瞧见了那熟悉的脸庞,他依旧好看,却浑身酒气,眼睛里带着红血丝。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她:“你到底要逃到什么时候?” 梅氏与颜容都是大吃一惊,雪音赶紧试图去掰开他的手,拿蓄了许久的指甲着急地去掐他的手背。 他手上皮肤也很白,雪音又非常使劲儿,很快就红了一片,还有血痕,可他始终钳着她的手腕。 身后不少人都跟了上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却都瞧见陆世子正抓着个女子不松。 因为雪音身世原因,知道她就是从前那个世子妃的人并不多,但也不代表没人知道。 很快,许多人开始低声议论,若是这流言传出去之后,往后还有谁敢娶她? 雪音又急又气:“陆靖言,你松手!” 陆靖言几乎是破罐子破摔,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松。我这一松,你便又是继续躲着我吧?” -- 第94页 眼看着那么多人指指点点的,梅氏心中怒火丛生,可碍于陆靖言的身份,她又能如何? 正当梅氏焦急不安之时,所有人都瞧见,那齐家的姑娘举起巴掌狠狠的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直接把高高在上的陆世子打得脸都偏了过去。 那一瞬间,他松开了手,院子里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想到,那女孩儿会动手。 陆靖言酒都被打醒了,他被她当众打巴掌,打得那么重,他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脸上也开始发热,而手背上被她掐得生疼。 每一下,她都是极其用力的。 那么温柔的她,却像是发了疯的兔子,恨不得用尽一切方法报复他。 梅氏慌得不行,她知道这一巴掌的确该打,可若是宣平侯府追究起来,尚书府只怕要完! 她立即说道:“陆世子,我,我家小女是,是气狠了才,你,你……” 雪音倒是丝毫也不怕,她安静地看着他:“登徒子,若是你再敢纠缠我,我必定要你付出代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论你是谁,也不该这般欺压旁人!” 她转身扶住梅氏的胳膊:“娘,我们走。” 陆靖言没有说话,他回到酒桌上,举起酒杯:“各位见笑了,本世子这一巴掌你们可要记住了,这便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啊!哈哈哈哈哈!” 他一杯一杯地喝下去,像是丝毫不觉得被女人打了巴掌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直到晚上回家被宣平侯一鞭子抽在了身上! “你做什么事情,我从未管过你,可你竟然为了个女人丢了宣平侯府的脸面!亏得你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好儿子!” 陆靖言跪得笔直:“爹,您只管打,打死最好。死了,便不会再觉得痛苦。” 宣平侯怒不可遏:“笑话!我的儿子,竟然想死?” 他最气那些儿女情长之人,一个大男人为了情情爱爱的要死要活,像什么样子! 可直到鞭子都要抽烂了,陆靖言竟然只是满身大汗,眼神茫然地看着他:“爹,为什么都打得这么疼了,儿子心里还是会想她?” 宣平侯几乎被气死:“想她便抢过来!如今天下除了皇位,还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 陆靖言竟然笑出声来,他想得到她的心啊! 打这一晚起,陆靖言便被关在了长清园内,他被打得下不了床,侯夫人与宣平侯大吵一架,心疼得直落泪。 可侯夫人也十分认同宣平侯的话,她仔细劝道:“你爹说的是,齐尚书这个人身世不够干净,他母亲乃是前朝余孽,一家被流放之后齐尚书靠着读书考上来的,可他历经了先皇,如今又效忠于当今皇帝,这个人性子又耿直,不知道到底是如何想的。上次他竟然在朝堂之上大声反对皇上所制定的赋税条例,你说这人,不是自己找死么?我知道,雪音如今是尚书府的女儿,她还想着嫁给旁人。既然她不愿意嫁给你了,你也莫要再与尚书府牵扯什么,这尚书府迟早出事。虽然皇上如今器重咱们,可咱们也要清楚自己终究是为人臣子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却瞧见陆靖言始终闭着眼最终干脆不说了。 尚书府的千金甩了陆世子一巴掌的事情终究没有传出去太多,毕竟宣平侯在那摆着,谁敢明面上议论呢? 回去之后,齐尚书知道了此事只是冷笑说道:“该打!他竟然当众轻薄我女儿,若是我在场,我也要打!” 梅氏伺候他脱了外裳,仍旧是十分担忧:“英国公府的亲事只怕是不成了,唉,原本好好的,不知道为何那唐公子便断了这个念想,只说是对不住咱们。我也不好如何苛责,毕竟什么都没有定。我想着,还是尽快让音儿嫁人为好,老爷觉得呢?” 齐尚书闭着眼坐在椅子上,脑子里想着这些日子的朝政。 他掌管工部,却看不惯新皇铺张浪费,自打登基之后,新皇建了无数的园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而如今部分百姓生活并不富庶,便有人提议增加赋税,皇上竟然同意了。 那一日他忍不住大声反驳皇上,被皇上含糊了下来。 可现在一想,心中还是闷闷的。 一代皇帝昏庸,如今又有了新帝,虽然是有些智谋,可实在是太过奢靡,再过几年,岂不是更放肆? 再想想那一日下朝之后,宣平侯府的陆世子竟然拦住他,和气地要与他借一步说话。 他现下很是讨厌宣平侯府,虽然是知道陆靖言曾经来过尚书府帮着救火,但想到女儿也曾在宣平侯府受过委屈,便冷淡地说道:“世子若是得空,不如为黎民百姓多谋些好处,这京城之中盖上再多的院子,也盖不出一个繁华盛世啊。” 还好,他有一位被贬去了山东的老朋友还能说说话,时不时地通上一封书信,信中大肆畅聊天下之事。 这样左想右想,齐尚书都没听清楚梅氏的话,还是梅氏又说了一遍他才听清。 “如今这陆世子像是疯了的牛犊子似的,按我说,还是尽快定下亲事为好。明日起便开始相看人家,有适合的便直接定亲,我看看还有谁敢坏咱们好事。” 因此第二日起,雪音便真的开始相看一些京城的贵公子。 画像一沓子,一页一页翻过去,最终梅氏还是叹息。 “合适的人竟然这样少,虽然是想让你早些成亲,可也不能随意就把你嫁了。这些个算是京城与我们家世相当的青年才俊了,其他的要么年纪大要么年纪小,总归是有种种不合适。” -- 第95页 说着,梅氏都愁得不行。 雪音拉拉她的手安慰:“娘,无事的,他胆子再大,总不能来咱们家抢我。更何况,我心中还有把握,万一被逼无奈之时,我也不怕。” 她与那宣平侯可是结拜过的兄妹,她救了宣平侯的恩情这是怎样都不能抹平的。 而宣平侯这个人虽然这几年历经了不少心酸委屈,也不算是个纯粹的正义行善之人,却非常讲究恩义的。 救命之恩,宣平侯必定会报,且会加倍来报。 毕竟当初如果没有她帮他,宣平侯根本记不起从前,也无法回到京城。 陆靖言若还敢来扰乱她的生活,她便去认了这个兄长,叫陆靖言喊一声姑姑来听听! 接连两个月,梅氏既担心雪音的安危,又不忍心随意将她嫁给阿猫阿狗,这么一耽误,日子竟然平静地过了下来。 谁也没有听说过陆靖言的消息,就好像这个人从雪音的世界里消失了。 直到那日,她与翠莺一道逛街买东西,竟然遇到了杨明熙。 杨明熙一瞧见她,神色就变了。 两人曾经的恩怨彼此心里都清楚,杨明熙因为那些事儿迟迟没有嫁人,高不成低不就的,眼看着京城那些稍微好些的公子哥儿都被人挑走了,杨明熙若是嫁只能嫁些破落户,心中便一直正有怨恨呢! 第42章 他说他不喜欢她,做的却…… 因着是不喜被太多人瞧见自己, 雪音便戴了面纱,与翠莺一道采买了需要的东西,就觉得又累又渴,恰好二人停在了一家茶楼跟前。 素日里她极少外出, 此时乍然出门, 就觉得外头热热闹闹的, 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让人忍不住感叹活着的美好。 两人进了茶楼便找位置坐下来, 点了一壶碧螺春,一壶菊花茶,并几样糕点, 安静地坐下来品尝。 那糕点与茶水竟然味道都不错, 雪音正喝茶呢,不经意就听到旁边有几个男子在低声说话。 “嘿, 那宣平侯府的陆世子表面风光,实则是个草包,据闻那日被一个女人甩了巴掌, 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屈!只有我们打女人,哪里有我们被女人打的?” “哈哈哈,原来这陆世子如此不中用,我们男人的脸都被他丢光了!这可真叫个软包子不配当男人,不如割了下面去做太监!” “兴许人家早就被先皇给割了?毕竟从前他被先皇之子欺辱之时也颇为能忍,如今对着个女人也这般能忍, 不就是没用的废物嘛!叛贼,贱狗!” …… 那些男人说起旁人时,遣词造句都极为难听,雪音不喜欢陆靖言, 却也不赞同这些话。 说实话,当今皇上也有缺点,他喜欢铺张奢靡,处处用好的,但却也没有不心疼百姓,每日里都兢兢业业地处理国事,自登基之后不知不觉地从一个胖子瘦成了体格正常的人,今日雪音一出来便瞧见大街上商贩极多,人人都带着笑意,从这些细节上都可以感受得出来,这些人都过得好了许多。 她也让人悄悄地去看望过崔阿婆,崔阿婆的儿子竟然从边关回来了,因着征战多年,还得了安置费用,瞧见去打仗可以得到这样的好处,许多人便也让自家儿子参军。 当今皇上命人开国库,救济穷苦百姓,改了那些严苛的律法,并重新整改了科举制度,并在偏远地区设置了一些免束脩的学堂,就是为了鼓励年轻人读书考试。 就连上次她爹与皇上据理力争之后,才知道皇上并非只是增加了乡下农民的赋税,另外又给每户人口多分了地,整个制度算下来,实则是为了百姓好。 齐尚书之后知道也沉默了一会,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皇上。 而这所有的一切,若是没有那场“造反”便不会存在,尤其是先皇的太子那般愚蠢无能,等他继承皇位之后,不知道整个天下又会成了什么样子。 那些得了好处的百姓处处歌颂当今皇上英明,可若是没有陆靖言的蛰伏与胆略,若是没有他拼死一战,蜀王哪里打得到京城? 平心而论,陆靖言对得起天下百姓。 可现在却有人出言不逊,称他为“叛贼”,“贱狗”。 雪音转头看过去,就瞧见那两人说得唾沫翻飞,嘴里脏字儿多得不行,她便微微提高声音与翠莺说道:“咱们可要小心些,宣平侯府的眼线处处都是,若是说话不当得罪了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翠莺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阿姐,你说的对!” 那两人似乎也听到了,很快,怏怏地闭嘴了。 雪音沉默的喝茶,忽然就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打他的脸。 平静下来,她觉得自己与陆靖言的关系的确是他亏欠了自己,但他却没有亏欠这个世界,为何要他被这个世界诟病呢? 打人不打脸,她不该打他的脸,但转念一想,这也是他活该,谁要他那时候抓着自己不放的? 雪音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女孩儿都喜欢蓄指甲,她指甲很薄,若是不慎刮到了皮肤,简直像是小刀子一样,那日她那般用力,也不知道他的手成了什么样子。 但总之,都是他活该! 雪音正想事情,翠莺忽然推推她:“阿姐,那好像是杨姑娘?” 杨明熙与自己如今的小姐妹王秀娥坐在一起吃茶,无意中瞥到雪音的时候,立即就有些恼怒。 -- 第96页 她喜欢侍郎齐府的齐鸿儒,为了齐鸿儒费尽功夫,最后却因为自己送去的帕子被人瞧见之后这事儿闹出来了,齐鸿儒直接表明对她没有感觉,而旁的公子哥儿知道她心有所属更不愿意娶她了。 这事儿到如今都快一年了,她婚事成谜,被父母责骂过无数次。 最让人难过的是,她再也没有能见到过齐鸿儒一次。 而那个林若幽答应会帮她嫁给齐鸿儒的,如今林若幽也跟消失了似的。 杨明熙恨,她不过是找了个下人轻薄了齐雪音一番罢了,又没有造成真正的伤害,为何齐雪音出手这么狠 不仅断送了她与齐鸿儒的关系,也断送了她的亲事,更恨的是…… 齐鸿儒为了找齐雪音,战乱之时四处奔走,出了意外断了一根小指头。 这些事情都是她辗转从齐家打听来的,又心疼又难过,明明齐雪音根本不是齐鸿儒的亲妹妹了,为何他就那般在意她? 瞧见杨明熙脸上的神情,王秀娥低声问:“怎的了?” “那是齐雪音,陆世子曾经的世子妃。”杨明熙不快地用下巴朝着那般努努嘴。 王秀娥一怔,说起来,她还是陆靖言的表姐。 这位表弟比自己小一岁,自小就生得比旁人好看,又极其聪明,学什么都学得很快,她打小儿就喜欢与他相处,后来再大些,母亲有意将她嫁给陆靖言,她也欢欢喜喜地期待着,陆靖言只比她小一岁而已,两人正是合适。 那时候两家里都有这个意思吧,只可惜,宣平侯府渐渐被先皇怀疑,家里便不太愿意了,要她少去宣平侯府走动。 她伤心的很,不愿意放弃,便想问问陆靖言是否喜欢她,毕竟两人一直都是以亲戚相处,她觉得自己似乎都没有感受到陆靖言对她与旁人有什么不同。 她找到他,暗示他说道:“我娘逼着我逼着嫁旁人,靖言,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时候,陆靖言穿一身鸦青色长袍,眉目之间都是极淡的神色,他们一起站在临街的茶楼之上,远远地瞧见街上停下来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个姑娘。 她穿着海棠红翠纹如意蜀锦裙,乌发雪肤,生得明媚又娇俏,发间的珠花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那女孩儿满脸都是笑,对着身旁侍女不知道说了什么,继而那素白的手执着桃粉色的手绢笑得乐不可支。 那样漂亮的女人,让四周的景致都变得更有味道,她的马车似乎都比旁人的更好看,脚上更是一双精致又俏丽的绣鞋,每走一步,都宛如仙子般姿态美好。 王秀娥眼睁睁地看着陆靖言的目光锁在那女孩儿的身上,完全没有听清楚她的话。 她心里发苦,问他:“靖言,你喜欢那样的姑娘?” 陆靖言收回目光:“徒有其表罢了,表姐若是无事,我先回去了。” 可是后来,他娶了那个掩唇一笑美到不可方物的姑娘。 都说他是被逼的,都说是皇上羞辱他,人人都在看他的笑话,王秀娥也在想,陆靖言一定恨透了这个女人。 可是,他与那女人同房了,眼线来告诉王秀娥,世子把那女人欺负得哭得跟猫儿似的,说世子不搭理那女人,可三日便要去一趟她房中,一歇便是到天亮,说世子给她买了许多漂亮的衣裳首饰,每每弄到些好东西都让人送到她房中。 眼线还说,世子喜欢吃那女人做的糕点饭菜,每次都比平时吃饭用得多,说那女人痴情无比,打着灯笼在廊下等,世子回去之后瞧见了,便一把把她抱起来直接回房关门。 王秀娥心痛死了,她甚至控制不住地到陆靖言跟前问:“你难道喜欢上了旁人安插在你旁边的眼线?万一他们是要她害你。” 那时候,陆靖言疲惫极了,他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她:“我不喜欢她。” 话音才落,有人来说长清园的世子妃不慎摔了一跤,陆靖言随手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瓶药膏递过去:“拿去给她,不必说我给的,本世子很忙,没空去看她。” 王秀娥忍不住笑出来,那瓶子药膏有多珍贵,她是知道的,那是西域进贡来的,统共只有那么几瓶,还是宣平侯府得势之时皇上赏赐的,被陆靖言随手给了齐雪音。 他说他不喜欢她,做的却都是喜欢她的事情。 哪怕后来,这两人和离,世子妃的位置空了,王秀娥却依旧恨极了齐雪音,她嫉妒死了那个被陆靖言喜欢的女人。 哪怕如今,她已经嫁做人妇,忽然间瞧见了齐雪音,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 没有哪个女人能做到不嫉妒被心爱的男人偏爱的女人,而她,是嫉妒到恨不得齐雪音当场死在自己跟前! 杨明熙正在发愁如何使绊子之时,王秀娥凑上来:“我知道你与那齐雪音不睦,我帮你想法子。” 茶楼里人来来往往,实在是繁杂,尤其是雪音生得好看,虽是蒙着面纱,可时不时有男人望过来,翠莺不敢再待,提醒雪音尽快离去。 雪音点头,与翠莺一道结账下楼。 翠莺先扶着雪音上了马车,而后自己也上了马车,这才吩咐车夫开始赶车。 如今大白日的人正多,但一般百姓瞧见贵人的马车便老早会躲避一番,因此车夫也没有很慢。 只是,那马走着走着,忽然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瞬间闯了出来,车夫猛地一勒缰绳,妇人没头没脑地骂了起来:“做什么?想撞死我们母子吗?” -- 第97页 她手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往马儿眼睛上一撒。 马儿骤然受惊,一阵发狂,马车被马儿带得疯狂乱震,雪音和翠莺都被带得七倒八歪,想要掀开帘子瞧瞧竟然都不能! 杨明熙和王秀娥站在楼上的窗下往外看,杨明熙其实有些后怕:“不会有人知道吧?” 她从前着人轻薄齐雪音之事,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在报复她,杨明熙心中有些不安。 王秀娥嗤得一声笑了:“你啊,就是太傻了。手脚干净些便是了。谁能查得出来呢?” 两人眼看着齐雪音所坐的马车就要翻了,若是摔下来,不是断腿就是断胳膊,便觉得快活。 看热闹的人许多,雪音和翠莺吓得忍不住叫出声来。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三个男子,身手都是了得,一个负责镇住疯癫的马,一个两手猛地抓住马车的车把手,另一个则是站在快要翻了的马车车身一侧,一掌把马车推得重新站立在地上。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瞪大眼睛,这样厉害的功夫,真是少见! 那妇人趁乱早已跑了,雪音和翠莺从车上下来时,车夫吓得跪在地上。 雪音脸上苍白一片,心口仍旧在起伏,瞧见那三个好汉都是陌生人,赶紧道谢:“多谢几位相助。” 那几人也都是笑着拱手说道:“姑娘没事便好,我们也只是路过罢了。” 说完,三人就要走,雪音却喊道:“几位好汉,不如到我家吃杯茶,此外再请几位吃顿饭,喝杯酒,权当感谢,如何?” 那几位却只是摇头,雪音心中不由得起了些疑问,转身又觉得近来自己实在是多疑了。 她坚持要道谢,并问起几位的姓名,可那几个人互相对望一眼,只是拒绝,连连摆手,转身就走。 翠莺也觉得这三人古怪,但人多走了,她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人把马儿迁走,换了一辆马车来。 那三个好汉没走多远转了个弯儿,都是有些惊险。 他们三人负责守在尚书府门口暗处,今日好不容易等到齐姑娘出门,便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的。 齐姑娘不常出门,总算出来一次,三人都有些高兴。 真没想到,齐姑娘差点出了意外,这种事情,当然要立即去告诉世子。 陆靖言在宫中与皇上商议政事,一直忙到了掌灯时分才回家。 他自从被父亲责打之后卧床休息了一个多月,不知不觉初夏都来了,他反倒是平静了些。 这些日子,他照例没有齐雪音的任何消息,她早已把他忘地干干净净了。 可今日宫中,他听到皇上提到齐尚书时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阴翳,还是忍不住皱眉。 那位齐大人,实在是脾性有些固执了。 陆靖言回到长清园,下人们立即把热饭热菜端上来,他洗了手坐下来准备吃饭。 派出去的那三个人其中一个便回来了,站在旁边一一汇报今日之事。 “齐姑娘今日出府了,先是去采买了些胭脂水粉,而后去茶楼歇息,遇见了几个人说世子您的坏话,齐姑娘还为您说好话。” 陆靖言夹起一片脆白的藕,只觉得是手下为了拍他马屁才这样说,因此不置可否。 那人便仔细地把每一句话都说了:“齐姑娘听到那些人骂您,初时是皱眉,而后便故意抬高声音说,宣平侯府的眼线到处都是,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听见了必定死路一条。一开始属下还以为是齐姑娘发现了咱们,后来才知道齐姑娘当真是聪明啊,她这般一说,那些人便不讲话了。” 陆靖言嚼着嘴里的藕片,觉得今日的藕片做得真是可口,清脆微甜,比从前的每一次都好吃。 属下打量着他的神色,一时竟然不说话了。 陆靖言瞥他一眼:“然后呢?” “然后齐姑娘便走了,谁知道才坐上马车便出事了。” “查查看,是谁干的。” 陆靖言养了不少能人奇士,都是暗中为他做事的,搜罗了不少京城的情报,甚至那些著名的店里小二,都很可能是他的眼线。 因此这件事不难查,那日王秀娥的侍女曾下过楼去买东西,虽然侍女不承认,偷着想自尽,却被人拦住了,而后,各种刑具上去,她不得不招了。 王秀娥去陆靖言那里要人,怒斥他:“你竟然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这般疯狂!陆靖言!你就是做得再多,她也不会再看你一眼,否则也不会当众打你的脸!” 陆靖言安静地捏着手里的如意同心结,那是他后来又反复练习之后把那些被齐雪音拆开了的线重新编到一起的。 哪怕是拆碎了的如意同心结,只要他肯用心,不也是一样可以完好么? 而齐雪音嘴上说着不喜欢他了,听到旁人辱骂他,却还是听不下去,想法子让那些人闭嘴。 陆靖言轻轻一笑:“那是我与她的事,旁人没有资格说什么吧。” 王秀娥咬咬牙:“她如今与你和离了,又在想看亲事,你难道要为了这样的人断送我们自小长大的情谊?我好歹……也算是你表姐!你把我的侍女还我,这件事到此为止。” 陆靖言把同心结放在手里握住,眸色冷了下来:“叫上那个杨明熙,你们二人同我一起去尚书齐府致歉。否则的话,表姐,你也知道我这人其实很是冷血。” -- 第98页 王秀娥一口老血几乎没有喷出来。 可思前想后,如今是他们巴结宣平侯府,无论她娘家还是夫家,都早已招惹不了宣平侯府。 马车一事把梅氏也惊着了,齐游更是直接让人把车夫给发卖了,说是车夫不够机警才出了这事。 所幸雪音并未没有什么大碍,当下有些心惊,休息了两日,便又恢复如常。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三日之后,陆靖言带着杨明熙以及王秀娥上门来致歉了。 杨明熙与王秀娥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来致歉。 陆靖言坐在一旁悠然地喝茶,原本梅氏一肚子气,瞧见杨明熙与王秀娥这般低三下四,也说不出什么了。 “算了,你们回去吧,这样的事情以后莫要发生了。” 可王秀娥却道:“齐夫人,我们还是当着齐姑娘的面致歉,让她消消气,我们才能心安。” 第43章 “姑姑。怎的见了我就要…… 梅氏并不想让这两人见雪音, 可见她们两个站着不走,又时不时地擦泪求情,实在是无可奈何。 京城之后关系错综复杂,王家与杨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 人家虽然是做错了事情, 可雪音的确是没有受到什么大伤害, 人家也在这折下脸面道歉了, 还请了说客陆世子, 梅氏再怎么样,也得给个面子。 她面色不虞,拿着帕子掩唇咳嗽几声:“二位也不必这般刁难, 是你们先伤了小女在先, 总不能……” 可话音未落,杨明熙与王秀娥竟然扑通跪下求她:“若我们不能当面致歉, 心中真是不安,求您给个机会!” 之所以她们这般情真意切,完全是被陆靖言威胁了, 他说若是她们二人没有得到雪音当面的原谅,必定要她们这辈子都如烂鱼臭虾一般活着。 梅氏实在是被缠得没法子,便让人去请了雪音过来。 雪音原本是在看书,听到下人说梅氏那边有客人,喊她去见,便略微收拾了下过去了。 等她到了花厅门口, 便瞧见了诡异的一幕。 梅氏脸色并不好看,坐在最上侧,杨明熙与王秀娥站在那满脸泪痕浑身不自在,而东侧的位置上, 赫然坐着个男人,他穿一身白色袍子,皮肤白皙五官如描刻出来得那般标致,姿态优雅,正端着茶盏轻轻地用茶盏盖子拨去茶叶,轻轻地呷了一口,模样儿如在品茶的文人雅士一般,透着股子风流儒雅。 两个月不见,雪音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受,下一刻,却又瞧见他端茶盏的手背上几点红痕,似乎结痂掉了之后留了痕迹。 她不由地捏紧了帕子,朝母亲行礼:“娘,这是怎么回事?” 杨明熙与王秀娥万般不愿,却都立即朝雪音跪下:“齐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一时鬼迷心窍了,还请齐姑娘大人大量,原谅我们!” 梅氏叹气:“她们忽然拉着陆世子作说客,上门来说你马车出事是她们做的,在这哭哭啼啼半晌,非要你亲口原谅她们。” 雪音只觉得这一切好笑,她知道,这定然是陆靖言逼迫她们的。 而那日救自己的三个奇奇怪怪的人,应当与陆靖言也脱不了干系。 见杨明熙与王秀娥这般,雪音知道,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再把她们怎样,毕竟这些人不只是代表她们自己,背后还有她们的整个家族。 “你们若是真心道歉,便写一封道歉信,按上手印,日后若是再出乱子,我会拿出这封信说项。” 她着人呈上来纸和笔,杨明熙与王秀娥只得照做,毕竟陆靖言这尊大佛就在旁边坐着呢。 可那王秀娥心中一直压抑着愤懑与不甘,如今被强行摁着头道歉,忽然就觉得生无可怜,起身要去触柱,只是她才一起身,就因为心中情绪太过强烈,气得直挺挺晕了过去! 若是这人在尚书府出了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梅氏吓了一跳,立即让人喊大夫,把这王秀娥安置到客房之中。 可王秀娥牙关紧闭四肢僵硬,像是将死一般,杨明熙吓得赶紧哀求梅氏:“齐夫人!你一定要救她,否则若是她出了事情,你们尚书府脱不了干系!” 梅氏原就不是什么能干之人,此时有些乱了主意,而雪音也要闯出花厅去看看,却被陆靖言直接拦住了去路。 一别两月,他清瘦许多,从前做的白色袍子穿在身上显得有些松垮,可他竟然也未曾做新衣裳。 每次见他,他身上穿的都是雪音曾经给他做的衣裳。 “你闪开,我们没必要每次见面都是冲突,闹得彼此都很难堪。” 雪音努力平静地与他说话。 可陆靖言一言不发地往她跟前走,眼看着与她距离都近得实在是过分了,雪音立即往后退,低声警告:“陆靖言你站住!你可知这是我家!若是你敢乱来,我会比上次更狠心!” 男人并未停住脚步,只低低一笑:“你也知道你上次狠心了?” 他把自己的手背抬到她跟前让她看:“这些伤痕疼了数日,结痂之后脱落,留了这些痕迹。你瞧,都是你那小猫爪子挠的。” 陆靖言说话时声音又轻又慢,似责怪又似在哄她似的,两人离得又近,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清香他都闻得清清楚楚,雪音心中莫名一颤。 她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往后退到了墙壁处,胡乱说道:“那是你活该!你快闪开,要不,我就再打一次!” -- 第99页 陆靖言漆黑的眸子里闪现一丝温柔笑意:“好啊,来打。” 雪音一呆,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了,她怎么觉得,这个人就这么不要脸!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再次动手的时候,却发现他主动拉起来她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拍,雪音脑中轰然一声。 陆靖言俯首看着她,安静地说:“音儿,我这脸你想打便打,但也只有你能打。为夫的脸伸给你打。” 雪音怒不可遏,脸上涨红,一把抽出手:“你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她气得浑身都发抖了,可陆靖言却丝毫不恼,他轻轻叹一口气。 “好了,不逗你了,今日我来,是有正经事要与你说。你父亲性子执拗,已经得罪了皇上。这些日子你最好劝他少与山东知府来往信件。” 雪音没想到他忽然开始说起来正事,一时有些错愕,但还想问什么的时候,陆靖言已经转身走了。 这一日王秀娥终究被掐人中救了回来,梅氏十分不高兴,陆靖言便又道歉,说道:“齐伯母,今日之事多有叨扰,若是日后她们再敢扰了您的安宁,我替您来处置她们。” 陆靖言着人把杨明熙与王秀娥带走,梅氏连忙拉着雪音的手回到房中。 “这陆世子究竟想干什么?这两个月都无声无息的,我还以为他已经想开了!” 雪音此时却无暇顾及这些了,她想到陆靖言的话,便低声问:“娘,您可知道爹爹与山东知府书信来往之事?” 梅氏笑:“你爹最好的知己便是山东知府,他们二人时常书信来往,你是如何知道的?” 雪音也不瞒着:“陆靖言提醒我说,爹爹得罪了皇上,要我劝爹爹与山东知府少些来往” 这种梅氏自然立即就懂了,她心中也有些察觉,这些日子老爷每逢回到家中抱怨越来越多,想必是在朝中待得不够顺心了。 梅氏沉吟一番:“我会劝你爹爹的。” 可是这一晚,夫妻二人竟然难得地吵架了。 齐尚书怒不可遏:“我这些年来一向疼爱你,尊重你,可你也要知道是非!山东知府是我的知己好友,你不能听信旁人一言之词就来劝我远离他,他也是与我一样不得志之人啊!” 齐尚书对于自己如今的处境总是不够满意,他脑子里想法许多,想要为了整个家国操劳,可每一个想法出来,总有人反对,因此许多时候,他的大计都没法实现。 那些理想抱负竟然只有山东知府一人能明白。 梅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夫君:“老爷,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可身在京城与官场,有时候不得不先保全自己啊。” 齐尚书冷着脸:“你知道什么!我虽疼你,可往后朝政之事你莫要插嘴!” 他说完拂袖去了书房,梅氏气得大哭了一场,而两个儿子来劝了一番也被齐尚书怒斥了一顿。 雪音忧心忡忡,二哥劝道:“爹虽然是执拗了些,但他行得正,总归不会出大事的。” “话是这样说,但交友需要慎重,否则在这京城一大家子灭亡都是朝夕之间的事情啊。” 齐游点头:“我明白,我会再劝劝爹,你莫要操心这些了。” 他揉揉雪音的脑袋,让人送了一碗莲子羹上来给她吃,可雪音始终担心得厉害。 她现在想想,原书中齐尚书结局不好,原以为是机缘巧合之事,可现在瞧他顽固的样子,只怕是性格所致。 这样想着,雪音决定等爹爹下朝之后再劝一次。 只可惜,她没能等到爹爹下朝回来。 外头的人急匆匆地来家里禀报:“老爷在朝堂之上为山东知府求情,被皇上直接关押了!” 这一噩耗直接击垮了尚书府众人,梅氏原本就因为与齐尚书吵架伤了身子,听到这消息还晕了过去。 雪音急得不行,可她一个未曾出阁的姑娘家,又能做些什么呢? 倒是齐游急匆匆地四处奔走,想要为父亲说情,甚至那英国公府的唐泽明都帮了一二,只可惜此番齐尚书是彻底惹怒了皇上,竟然谁都说不动。 眼见着梅氏晕倒之后醒来还是哭得止不住,家里大乱,有官兵来四处搜查,也不知道在搜查什么东西,雪音心里突突地跳。 她脸色煞白,想了又想,最终决定去宣平侯府。 不管如何,她曾救过宣平侯,如今去求救也不为过吧? 可惜,宣平侯的侯夫人知道雪音求见,直接让人说家里人都不在。 那看门的人甚至都不让她进去,雪音的马车停在外头,如今是六月的夜,还是炎热无比,蚊子又非常地多。 翠莺陪她一起站着,瞧见雪音站在大门口就觉得心酸。 曾经他们在门里头时日子过得不好,没想到,如今还求到了这扇大门跟前。 两人等了约摸一盏茶时间,雪音始终平静地站在那里。 不多时,一辆马车哒哒哒地停在了旁边。 陆靖言从车上撩起帘子下来,他今日非常疲惫。 皇上斥责了齐尚书之后,让人把齐尚书押入大佬,怀疑齐尚书与山东知府叛国一事有关,此事可以说是非常严重,他就算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没办法把宣平侯弄出来,只能想了办法让人在牢中莫要为难他。 而后事情是要继续调查的。 方才马车上时,他父亲闭着眼说道:“从前瞧你挺聪明,如今竟然这般愚蠢。齐尚书这样的人,有些才能,性子顽固,留着也是弊大于利,迟早被人利用。皇上不喜这样的人,你就是再厉害,也留不住他。” -- 第100页 陆靖言只是平静地说:“既然是有才能之人,便不能轻易冤枉。他若是犯错自然可以制裁,若他无措,也要为他洗脱冤情。” 宣平侯呵呵笑了两声,马车到了。 下车那一瞬间,陆靖言真的没想到会在此处瞧见雪音,他有些怔住了。 然后下一秒,内心有一股喜悦漫上来,心跳都变了。 今日提心吊胆地为她父亲安排,总算她还是有良心的。 因此,陆靖言打算带雪音去长清园一叙,他会安慰她,会努力救她父亲出来,此外,再与她安静地说说话。 这么些天了,她总算是肯回来瞧一瞧了,哪怕是为了她父亲的事情,他也很高兴。 可下一秒,他就瞧见雪音跪在了身后刚下车的他父亲跟前。 “雪音恳请侯爷救我父亲一命!” 宣平侯瞧着地上的姑娘,有些意外,继而上去把她扶起来:“你怎的在此?你父亲是谁?” 三人进了府,雪音把来龙去脉一说,宣平侯笑了起来,他倒是有话直说:“你我既然是结拜过的兄妹,我也欠着你恩情,按理说,我是该还。可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我只能说,会尽力保住尚书府无关人员的性命,至于齐尚书,他若是真的做了通敌叛国之事,我是万万不能因为一己私情去赌上身家性命的我想你也能理解吧?” 雪音有些愕然:“我父亲他……未做过那样的事!” 宣平侯笑:“他做没做过,你又如何知道?他与山东知府来往的书信多达数百封,山东知府数次在信中抨斥朝廷,这是实打实的,没有人硬逼着他与山东知府来往。” 雪音哑然,她知道此事只怕自己完全无法控制。 可眼下,宣平侯能保证府上其他人的性命已经是很仁义了。 “那雪音多谢大哥……” 她有些失落,正想回去继续想办法,却见旁边的陆靖言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爹,你可知道她是谁?你竟然与她结拜?她是,她是……”陆靖言都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宣平侯无所谓地睨了他一眼:“那时我记忆全无,我只知道她救了我,便结拜为了兄妹,你合该喊一声姑姑。” 雪音看向陆靖言,淡淡说道:“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侯爷是你父亲,虽然说这样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可我们那个时候也算是毫无关联了。我如今的确是侯爷的妹妹,你……” 喊我一声姑姑并没有错。 宣平侯瞧着这二人,一时只想笑。 他如何不明白这小姑娘的心思,那就是这小姑娘完全不想再与他那个傻儿子有任何牵连啊! 陆靖言眸子紧皱,气得简直想杀人,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她做的一切。 她不就是想与他划清界限,做些让两人再也无法成亲的事情罢了! 姑姑,呵呵,好一个姑姑! 他拂袖而去,宣平侯似笑非笑:“齐姑娘,我派人送你回去。你且放心,若是你父亲无罪,皇上自然会放了他,若是有罪,我也会保你一家无关之人安好。” 他这话说不上对也说不上错,有时候对错根本就不是由真相来决定的。 雪音也知道宣平侯是指望不上了,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说来说去,的确是齐尚书不懂得为臣根本,交了些损友。 她心思复杂地从宣平侯府离开,到了门口自己的马车上,才钻进马车,就瞧见车里竟然有人坐着了,手里还放着一盏灯,如鬼一样! 这让雪音吓得差点叫出来,而陆靖言及时捂嘴了她的嘴。 雪音立即就要下车,陆靖言却抓住她手腕:“姑姑。怎的见了我就要逃?” 说实话,雪音想过陆靖言喊自己姑姑是什么样子,他一定非常生气,可她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喊得这么顺口! 她忍不住故意说道:“好侄儿,你怎的在我马车里,快滚下去吧。” 陆靖言轻呵一声:“姑姑有难,我自然要帮,姑姑不妨坐下,我们好好一叙。” 雪音瞪着他:“快滚吧。我与你无话可说,你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就能做到?” 他倒是自然得很:“我父亲对你,没有任何感情。可我对你,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齐雪音,我不会让你再伤心了。” 第44章 马车中灯笼散发着幽…… 马车中灯笼散发着幽暗的光, 雪音沉默地垂着睫毛,并不去看陆靖言。 她并不想与他再有什么牵扯,也不相信他能越过他父亲做事。 似乎是猜到了雪音的心思,陆靖言安慰她:“我知道你不信, 我会做给你看。” 雪音懒得理他, 只重复说道:“你下去吧, 夜深了, 莫要再起龃龉。” 她并不想与他坐一辆马车。 陆靖言伸手想揉揉她脑袋, 雪音躲过去,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失落,最终, 只是浅浅一笑。 “好, 这些天越发热了,你注意防暑, 我会着人多送些冰到你家中,此外……” 雪音打断他:“不必,你送了我也不会要。” 见她这样, 陆靖言也没再强求,只是叮嘱说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雪音冷笑起来:“你时时刻刻派人盯着我,何必再说这样的话?” 陆靖言神色未变,知道她已经猜到了自己找人盯着她,倒是也没有反驳。 -- 第101页 最终,他下了马车, 站在夜色中,瞧着她的马车越来越远,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眸子深沉起来。 救齐尚书这件事并不好做, 若是放在旁人家,这样的人他看也不会多看,但因为是雪音的父亲,他是肯定要救的。 她这辈子命苦,已经错失了那么多年与亲生父母一起生活的时机,他不会再让她有遗憾。 等雪音回到尚书府,家里人都期待地看向她,雪音却无法开口说什么。 毕竟,宣平侯的话说了等于没说,现下几乎是没有人能够救得出来齐尚书的。 齐游捏紧拳头:“我会再去奔走一番,爹爹与山东知府的信件虽在,可爹爹素来没有叛国之心。” 只是,话虽这样说,事情做起来却异常艰难。 如今齐尚书被抓,京城其他人能避则避,竟没什么人帮忙。 眼见着梅氏身子越来越差,雪音努力去想自己死后所看到的那书的剧情。 虽然如今事态发展早已与书中不同,可有些事情却是更改不了的。 比如曾经的蜀王,也就是当今的圣上,曾经年少时在京城与一位年轻女子订过亲事,后来他被迫去了西南之地,那女子便嫁给了旁人,这是蜀王心中永远的痛。 到如今改朝换代了,蜀王登基,可女子却于战乱之中消失。 雪音记得原书中曾提到过一次女主林若幽利用蜀王的旧情人彻底把蜀王击垮一事,雪音琢磨着,若是能把这女子找出来,说不准也能帮上自己的忙。 这样想着,她便立即着人去找。 只是还没等到这人被找到,齐尚书竟然就回来了,他浑身上下无一被虐待过的痕迹,梅氏瞧见老爷回来,强撑着爬起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老爷,您可受了什么委屈?” 说实话,此番齐尚书也是胆战心惊,他原以为山东知府与自己是难得一逢的知己,如今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 还好在牢中没有人苛待他,也就待了几日这便出来了。 他猛地喝了口水说道:“无事无事,只是将来我定然要小心了,那起子通敌叛国的狗贼实在是奸诈无比!” 齐尚书这般受惊,整个人似乎也安稳了许多,不再抨斥朝廷。 雪音原本计划找皇上得旧情人,此时也暂时搁置。 只是她觉得人活在世上,命握在旁人的手里,还是要多做一些打算才比较好。 比如银钱等物必不可少,万一哪天皇上一个不高兴就抄家封了尚书府,整个府上的人势必都要共进退,到时候谁也跑不掉。 何况尚书府原本也不算是多么富庶的人家,齐尚书性子耿直,一向不肯受贿,他也不太擅长生意打理,家底基本都是皇上赏赐而来。 虽说父母都很心疼她,可雪音手里实打实的存银并不多,她琢磨着自己还是要做些生意之类的攒写银子比较好。 想到曾经在扬州开的如火如荼的饭馆,雪音蠢蠢欲动,齐尚书归家第二日,她便同翠莺一道出门去看沿街商铺的位置,想着也开一家饭馆。 只是,两人才出来没一会儿,雪音就遇到了陆靖言。 他骑在马上,一副风尘朴朴的样子,似乎要出远门,他直接拦住了她。 “皇上派我去一趟山东,这些日子我便不在京中了。你若是有事便去找我二弟慎言,我已与他说好了。” 想到自己父亲安然无恙的从大牢中出来一事,雪音不知道是不是陆靖言的功劳,但一码归一码,她平静地说道:“多谢陆大人好意。” 陆靖言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却没有再说下去,他沉默了下,与她告别,疾驰而去。 想到这人要去的是山东,雪音心中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可又想想陆靖言如今被朝廷重用,他去哪里都是公务罢了。 陆靖言走得干脆,张三和李四却都替他委屈,世子明明是为了救齐尚书才立下军令状,答应皇上必定去山东把叛贼清理干净,否则便提头来见,皇上才愿意暂时放了齐尚书,怎么齐姑娘一点都不关心世子呢? 雪音不做他想,很快便敲定了开饭馆的地址,她租赁了一处门面,也没露面叫人知道是自己的饭馆,每一日清晨坐轿子去饭馆后厨掌勺,天黑之前回家去。 起初梅氏与齐尚书都不赞成她一个姑娘家整日忙于做生意的事,可雪音坦诚相对,诉说自己对于做美食有多喜爱,并且亲手下厨做了几道菜,这倒是让齐尚书夫妇分外震惊。 女儿有这样好的手艺,若是不开菜馆倒真的是可惜了,更何况人生在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一件多么可贵之事啊! 听着菜式的味道极其美妙,几乎是不费工夫,雪音的饭馆悄悄地出名了,许多王公贵族之家都要派遣奴仆到她的饭馆中买些吃食。 雪音又只定量来卖,就显得更是可贵。 一眨眼饭馆开了俩月,时间也入秋了,她把嫁人一事抛到脑后,偶尔觉得就算一辈子不嫁人,自己开个饭馆倒是也逍遥自在。 这一日,雪音清早才到饭馆钻到后厨准备一整日的食材,就听到饭馆小厮着急忙慌的冲进来说道:“老板!外头有人说是你的故人,想要与你见上一面!” 雪音正忙着清洗刚摘的桂花瓣,思量一番也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故人,但还是洗了洗手往外走去。 -- 第102页 外头几张桌子被擦得干净蹭亮,初晨的光柔和地洒在条凳上,条凳上坐着个人,他穿着一身青灰色衣衫,胡子拉碴,在瞧见雪音的那一刻,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第45章 她把他的信都烧了 雪音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在京城与迟映寒相遇。 自打回京之后, 她偶尔会想起来扬州城的日子,怀念与迟映寒一起开饭馆一起研究菜式一起从晨起忙到天黑,偶尔也会也会低落,因为知道迟映寒对自己的心思, 她不能再去与他联络。 她想随着时间的流逝, 迟映寒会成长, 他终究会明白什么样的女子适合与他成亲。 他们两人本就不合适, 就算是她点头嫁给了他, 只会给迟映寒带来许多的麻烦。 迟家父母的确偏心,可有他们罩着,迟映寒又风流潇洒的资本, 若是这父母二人与他闹掰, 迟映寒会辛苦许多。 作为朋友,她亦不希望因为自己给他带来这样多的负担。 因此这个时候瞧见迟映寒, 雪音心中既又久别重逢的欣喜,又有一种担忧,她担心迟映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而迟映寒猛地站起来, 他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微微有了些水意。 足足快一年了,告别那日他没有见雪音,只听着旁人转告她的话。 “等扬州大乱过去,照顾好自己,娶个良人,安稳过一生。” 眼看着雪音和她那哥哥的马车跑得没影儿了, 迟映寒才发了疯似得跑到城楼上,对着外头虚空处大喊。 “齐雪音!齐雪音!等我去找你!” 她不就是觉得他没那么大本事面对那些人间险恶吗 就算是开饭馆遇到了难以处理的事情,她总是第一个去想办法,从来不让他难做。 即便是双手长期泡在水中起了湿疹, 她都是痒得受不了了才停了饭馆里的工作。 迟映寒知道,自己空有一腔大志,实际上的确胆怯又懦弱。 当初若非是她激将,他也不会去办什么饭馆,而是会继续走街游巷,逗猫遛狗罢了。 可她一走,那个“舒心”便消失了,即便是寻到了京城,也只有齐雪音。 而她会有一个做尚书的父亲,她会是家里放在掌心处娇养的千金小姐,而那个陆世子也虎视眈眈的不肯放开她。 思前想后,他还是来了,纵然没有任何胜算,可他还是来了。 他这一路,用茶叶做起来,把江南的各色茶叶大批量运输到北方,竟然真的瞄准了市场,可以说是一夕暴富,短短几个月时间,未曾靠父亲的帮扶,却积累下大笔的银钱。 而迟映寒不再穿浅色的衣裳扮作富家公子,他留了胡须,带着毡帽,穿着深色的长袍,瞧着稳重又内敛。 许多人见着他都不敢乱说话,只觉得此人很是严肃。 可唯有雪音,在见到他时立即笑开了颜:“扬州到京城这么远,你是如何来的?当初大乱之后,饭馆又开下去了么?你这一年来可还好?” 见她一连串的话,翠莺也从旁边冒出来端上一壶热茶:“阿姐,你这么多问题,让迟公子答哪个是好?哈哈,你们先坐下来喝口茶。” 迟映寒抿唇一笑,他知道雪音还是很担心自己的,这就够了。 哪怕只是挚友之间的关心,也让他非常非常开心了。 他喜欢得不知道如何安放手脚,这些日子来在外做生意的苦楚仿佛一下子不见了。 为了赚钱,为了证实自己的能力,他曾跑死过好几匹马,曾从崎岖的山路上从马车上翻滚下来,曾为了同人合作被人一棍子打出了门,曾受过许多的冷言冷语,也曾被父亲连着几封家书要求速回,可他都没有放弃。 他一直在坚持,总算也证明他坚持的是对的。 “一切都好,我如今在做茶叶生意,是……顺道来看你。” 迟映寒说话时语气柔缓平稳,眸子始终看着雪音。 雪音给他又斟茶:“茶叶生意做得如何?你来了京城,离扬州也远了许多,在这边要待多久?” 迟映寒顿了顿:“我打算在京城定下来,日后便不走了。” 翠莺与雪音对望一眼,两人自然有些疑惑,翠莺问:“迟公子,你莫不是为了我家阿姐……” 迟映寒定定地说:“没错。我方才说顺道来看你,实则是一句违心的话。我知道,你不叫舒心,你叫齐雪音,我也知道你如今是尚书府之女,可我还是来了。你且放心,我祖上虽无做官之人,可行商也并非如人们所说那般低贱,我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若是希望我为官,那我便去考科举,今年的只怕来不及了,我便考明年的。” 翠莺咂舌:“迟公子,可你连秀才都没有考中……” 迟映寒小时候伤了身子,的确是没考中过秀才,雪音咳嗽一声,说道:“那是他不想考罢了,若是他想做,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的?” 这话叫迟映寒心中一暖,雪音却又说道:“话虽如此,可无论经商还是考科举,都要选你自己最喜欢的路,不必因为任何人。你知道的,我前半生就是为了迁就旁人而活,自打我想明白之后,日子便自在了许多。这个世上,人最应该爱的首先是自个儿,其次才是旁人,你若是不答应我这个事儿,我们往后还是莫要来往了。” 迟映寒皱皱眉头,半晌才道:“好吧。我答应你,先爱我自己,再爱旁人。” -- 第103页 自打迟映寒来了京城之后,日子倒是快活许多,有个曾经的熟人,时不时地来饭馆里帮忙,雪音心中也高兴,听他说着他的茶叶生意,听他说他在京城盘了几家门面,生意极好,雪音面上都是笑。 迟映寒默默在心中想,等到他把茶叶生意做到整个京城独大之时,他便上门提亲,他相信尚书府一定看得到他的决心。 京城做生意不比其他地方,只会更难更辛苦,迟映寒在京城待了小半月,便又动身去了外地,临走之时买了许多新鲜吃食送到雪音的饭馆。 等雪音晨起坐马车到了饭馆,就瞧见小厮们正把一箩筐一箩筐的蜜橘,秋梨,苹果石榴等物往里头抬。 那些果子都是个顶个地大,瞧着便十分可口。 雪音有些诧异,接着,便有人把两封信递到她手上。 “老板,这是迟公子给您留的信。” 雪音拆开一看,信上是迟映寒熟悉的字迹,他嘱咐她照顾好自己,说他要去一趟大同,很快便会回来。 大同?雪音皱皱眉,虽然担心迟映寒,但想到他能从大同一路走回到京城,去大同应该没什么。 接着,她便打开了第二封信。 原本雪音还在好奇迟映寒为何会写了第二封信,这一打开她才发现这一封信是陆靖言送来的。 先前他也着人送信到尚书府过,只是每次都被她着人拦下不必给她,这一封信不知道怎的就送到了这里,还被雪音拆开了。 若是没有看迟映寒的字,雪音还不会觉得陆靖言的字好看到出奇。 可这般一对比,迟映寒的字只能算是周正规矩,而陆靖言的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乍然一看,有一种触动人心的好看。 雪音没忍住看下去,一字一句,他读的书多,遣词造句也比迟映寒好上许多。 但要表达的意思也简单的很,说他去山东一路所见,天气转入秋季,要她多添衣物之类的,信的末尾大言不惭地说道:“甚为想你。” 雪音立即把信揉皱,又觉得不妥,扯平了撕碎,转身进厨房放到炉子里烧了。 不多日之后,远在山东的陆靖言查案之余接到了眼线的来信。 说那姓迟的小子来了京城,而齐姑娘对他颇为关心之类的话。 陆靖言便问:“她可曾给我回信?” “回大人,不曾……” 陆靖言也料到了是这样,又问:“她看到信作何反应?” 信中他绞尽脑汁说些哄女孩子的软话,甚至让人去问有些年轻女孩都喜欢听什么样的话,他写在信中,却不想她并未被打动。 “齐姑娘看完之后……立马把信揉碎了,而后又扯平,接着……” 陆靖言哼了一声,她终究是舍不得真的扔了。 “接着,齐姑娘把信撕碎了扔炉子里烧了。” 陆靖言脸色一变,怒斥一声:“滚下去!” 他着实是不高兴,若非是为了她父亲,他不会远到山东来查叛国一案,不会数次被人酒中下毒,更不会被人想着法子地拿杀刀捅。 可他不愿意她因为父亲的事情来感恩他,便没有说这些。 陆靖言捏捏眉心:“去把迟家的爹娘都弄到京中,把迟映寒弄回扬州去。” 他只要吩咐下去,立即便有人去办了。 这一年十月底即将放榜之日,迟映寒从大同回到了京城,他带了几乎足足一马车的东西给雪音。 才到饭馆门口,他便一改路上商队老板的严肃,跳下去疾步走到里头,喊道:“心儿!” 雪音正在后厨,心中一跳,翠莺低笑问道:“阿姐,迟公子是真的喜欢你,他都为你来了京城,难道你真的没有想过与他成亲么?” 说实话,迟映寒来京城之后,雪音是这样想过。 她想,若是非要嫁个人,不如嫁给迟映寒,他大老远跑来,一腔赤诚如此,她并非是木头心肠,自然是感动的。 若是他再提,她真的就要答应了。 雪音擦擦手,有些不好意思:“你就不要再打趣了,我出去看看。” 她才走到外头,就瞧见迟映寒一脸的期待,可两人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外头忽然就闯进来一群人。 “映寒!映寒!我们找你找的好苦!” 迟映寒一愣,转头就瞧见了自己的爹娘,那对夫妇一脸沧桑地看着他:“映寒,你弟弟科举失败,受不住打击病倒了,如今瘫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迟家不能没有你!你快随我们回扬州继承家业,照顾好你弟弟!” 第46章 若是总归要嫁人,她愿意…… 雪音的饭馆原本就不大, 此时迟家父母一来吵吵嚷嚷的,她立即让人把大门关了,省的外头的人来看热闹。 迟映寒没有料到他父母会找到这里来。 那时候扬州安稳之后没多久,因为他护城有功, 还被扬州知府看上想要给他官职, 知道此事之后迟家老爷喜不自胜, 他夫人暗自担忧, 只是迟映寒并不想做官, 他知道自己的性子不是那块料,更何况做官不易,他去知府大人手下做个小跟帮又有何用?什么时候才能爬到京城呢? 因此, 迟映寒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独自经商, 前去京城。 他父亲恼怒不已,连连着人传家书给他, 勒令他回家。 迟映寒老早之前就厌恶那个家,此时又怎么会愿意回去呢? -- 第104页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爹娘会追到这里来。 迟老爷老泪纵横, 消瘦了许多,他期待了那么多年的小儿子因为科举之前被母亲劝着多吃了些,科举第二日没忍住解了大便,科举最忌讳这个,他自知没有希望,出了考场便仰天流泪, 只恨不得撞墙而死,回到家中更是一蹶不振,直至病入膏肓。 迟夫人后悔不迭,迟老爷心痛万分, 眼看着小儿子就好似不行了那般,便想起了自己的大儿子,他迟家不能没有人继承啊! 因此,迟老爷到处找迟映寒,正一筹莫展之时得到消息,说是迟映寒如今也在京城,赶紧地找了过来。 迟映寒努力克制着自己,说道:“我不会同你们回去的,那个家,是二弟与你们的家。” 迟老爷一脸沧桑,红着眼说道:“从前是爹错怪你了,可如今你二弟不行了,你不回去,家里谁来支撑?我这一生可只有你与你二弟两个孩子!” 迟映寒坚持:“爹您有的是银子,且如今身在京城,又何愁治不好二弟的病?” 迟老爷痛苦地摇摇头:“你二弟就算是好了,他已经读书无望,科举之时……唉不提也罢!你如今自己出来闯荡一年,你爹我也听说了你做的极好,让人欣慰至极。家中生意交于你,爹爹也就放心了。” 旁边迟夫人脸上不太好看,可也知道自己的儿子的确是没什么指望了,就连能否报名都未可知,如今只后悔自己无知害了亲生的儿子啊! 可很明显,迟映寒不愿意回去。 他坚定地说道:“爹,儿子要留在京城,迟家的一针一线我都不会要,我相信二弟会好起来的。您请回吧。” 迟夫人心中一片苦涩,她瞧见迟映寒这样拒绝继承家业,心中有些舒服,正想着若是迟映寒不肯回去,大不了她与老爷回去找个通房再生个儿子出来,这儿子她亲自来养,将来不也听她的吗? 可迟夫人还没说话,旁边迟老爷忽然身子晃了晃,扶着桌子身子前倾咳嗽几声,嘴角竟然都是血! “老爷!你怎么了?”迟夫人震惊不已。 迟映寒也实属意外,赶紧上去:“爹!” 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爹,虽然偏心二弟,可这些年也没有苛待过他啊。 迟映寒心痛不已,雪音赶紧地让人把迟老爷扶着坐在板凳上,焦急地说道:“快去请大夫!” 可迟老爷摆摆手:“不必了,这位姑娘。我这是老毛病了,映寒一走,我就担心得日日睡不着,原本人上了年纪就不容易,唉,我老了,一辈子也只有这两个儿子,你弟弟如今也都指望着你。映寒啊,你说的对,我与你母亲从前对你是放纵了些,可家里也不曾待你不好啊。咱们是一家人,爹身子不好,你二弟也那个样子,你若是还不回去,咱们整个迟家都要没落了……” 迟老爷一边说着,一边热泪盈眶。 迟映寒本就是心软之人,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做何选择。 一边是亲爹,亲弟弟,是整个家族的指望,一边,是他深深惦记的姑娘。 他转头看着雪音,心中难过至极。 “爹,我不回去。”迟映寒硬着嗓子说道。 他要在京城把生意做大做强,证明自己,要娶到心爱的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迟老爷很失望,扶着迟夫人的手往外走,只是才走两步,就软软地往旁边倒去! 迟映寒心中一痛,冲上去扶住了他。 雪音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原本还为迟映寒在京城生意越来越好感到高兴,可此时却觉得心中有一丝遗憾。 从前她碍于迟家没有答允迟映寒的心意,可如今有些动摇了,迟家却果然出了问题。 迟映寒与迟家本就没有深仇大恨,原本就割不断的,她坐下来看着安静下来的饭馆,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许人世间婚姻都是注定,可她将来会嫁给谁,她心中竟然没有任何方向。 相看亲事那么久了,她越来越觉得一个人也挺好。 等她赚到了足够多的钱,什么潇洒日子过不了?也不是非要成亲而已啊! 一个人的确与世俗格格不入,可她也不是那等十分怕困难之人。 迟映寒背着父亲回到在京城的住处,紧张地为父亲请大夫,熬夜喂药,他一直与父亲赌气,此时才知道,他心中还是非常在意父亲的。 亲娘走了许多年,父亲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了。 可他不想回扬州,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一丝盼头,今日进门时,瞧见雪音那眸子里闪现的些微羞涩,他知道,他或许就快要打动她了。 为什么,会成了这样? 迟老爷不久便醒了,他瞧见儿子在身旁,心中一喜,握住迟映寒的手:“爹就知道,你是爹最中用的儿子!” 迟映寒面色冷肃:“爹,我不想回扬州,我在京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迟老爷呵呵一笑:“这样,我们回去三个月,你先看看扬州的生意与京城的生意如何取舍,顺便家中许多事都要你来看着安排,我与你二弟身子都不好,你娘一个人也照顾不了。” 这也是迟映寒所想的,他打算着亲自把父亲与二弟等人送回扬州,而后再回到京城。 扬州之事他一年可以回去一次帮忙打理,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留在扬州的。 -- 第105页 迟映寒离去那日,穿了套新衣裳,趁着雪音下午空闲的时候提了一盒子新买的胭脂上门了。 今日客人很多,雪音也才用了饭坐着吃茶,瞧见他来,心中暖暖的。 她越发觉得,如今跟迟映寒就好似亲人一般,虽没有那种涌动的情愫,但两人之间的确是相处着十分舒服。 “你来啦?恰好我今儿才开了一坛子冬日里收的梅花雪水,刚煮了茶,你也尝尝。” 她纤细柔白的手指提着茶壶往他面前的茶杯里斟茶。 茶香袅袅,迟映寒眼睛热热的。 他把胭脂推到她跟前:“听闻宝祥楼的胭脂很是好用,你肤色白,用的胭脂与寻常女子不同,我求了那老板几个月,他总算是做了一盒子,你试试看喜不喜欢。” 雪音眼睛微微一亮,继而便笑了,唇边绽放出两朵小梨涡。 “好的呀,我看看。” 她打开那精致的雕花盒子,便瞧见一盒子如桃花瓣一样的胭脂,质地细腻,闻着芬芳甜蜜,用指甲轻轻戳一点在手背上涂匀,那手背上便如开了一朵桃花。 “喜欢吗?”迟映寒喝了一杯茶,静静地看她。 “喜欢。很喜欢。”雪音小心地盖上盒子,瞧着很是爱惜。 迟映寒静坐一会,这才说道:“雪音,如今我若说我极喜欢你,似乎已经成了一种高攀,也似乎成了你的一种牵绊,可我还是忍不住说。从在扬州起,我便把你装在了心里。一路以来,千山万水,我都不曾放弃。可我却忘了,这世上存着孝道仁义一说。从前我不怕困苦,往后我也不怕,我打算回扬州安置好父亲二弟以及迟家的一切,三个月,等三个月过后我便再回来。我虽无官职不善做文章,可我会把这满天下的金银珠宝都挣到你跟前,给你挣一座金山银山,你若是喜欢,便做我夫人,若是不喜欢,我们便还是朋友,只是无论是夫人还是朋友,我这辈子,都会护着你。” 他这段话说的不疾不徐,可那字字句句,都是他最恳切最热烈的爱意。 似乎生怕雪音又拒绝,他连忙喝下一大口水,说道:“你,你不必拒绝我,或者答应我,我不会……” 雪音却心中震撼又自觉惭愧,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半晌,只应了三个字。 “我等你。” 她愿意一试,愿意试着去回应他这般热烈的爱意。 若是总归要嫁人,她愿意嫁给他的。 迟映寒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手猛地一抖,桌上的水杯被碰到,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雪音很是不好意思,站起来就走,低低地说:“好了,你快走吧,马车不是还在外头等着?” 迟映寒看着那么杏粉色的娇俏身影消失在帘子后头,终于忍不住绽放出笑容来。 他惊喜无比,最后干脆笑出声来,又慌忙低头把那茶水收拾好,把壶里剩下的茶水都喝完。 而后,他对着里头大声说道:“这茶水极是可口!往后每年,我们都这样喝好不好?” 冬日里收梅花上的雪,夏日里收荷叶上的露,他都会陪着她的。 雪音躲在里头,忍不住也笑起来。 她与他相处多日,纵然心中没有很激烈的爱意,可那种属于朋友与亲热之间的默契总还是有的,此时也有些开心。 迟映寒满脸容光焕发,出发离开京城之时一路上都是笑着的。 直至一个月后到达扬州第一日,他便发现自己被父亲锁在了屋子里。 “映寒,你要记得,你生是扬州人,死是扬州鬼!你爹我混了大半生,所有的生意都在扬州,你也只能留在扬州!” 那个先前体弱的咳血的迟老爷在外背着手高声说道,看不出一丝体弱之态。 迟映寒站在被锁的屋子里,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第47章 岳父大人,那是皇上赐婚…… 正值今秋, 院子里的桂花散发着馥郁芬芳的气味,放榜日已经有月余,雪音偶然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说是英国公府的唐泽明果然考出了好成绩,如今就等着殿试拨得头筹了。 她坐在床上与翠莺一道整理银子, 一晃过去了两三个月, 饭馆生意愈发地好, 银子倒是也攒了些。 雪音早已给翠莺一副自由身, 另外立了户籍, 只是翠莺不愿意走,她便也不能强迫翠莺。 这些银子,雪音便以翠莺的名义买了些铺子田产, 如今手上银子有限, 也不能,买上太多, 但若是哪一日遇到了急事儿也能中用。 “阿姐,等咱们银子越来越多,就不用怕什么了。” 雪音点头:“你说的没错, 银子虽然是世俗之物,可离了银子谁也活不了。只有银子傍身,人才有东西吃,有衣服穿。” 两人算着饭馆里的账目,翠莺瞧着雪音手背上影影绰绰的红痕,知道这是她的湿疹又犯了。 想到从前陆世子给的那药, 的确是效果极好,如今没有那药,阿姐手上的湿疹反反复复,瞧着就让人心疼。 “阿姐, 要不还是休息几日。”翠莺轻轻摸摸她的手,有些难受。 雪音莞尔一笑:“没什么的,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忍忍也就算了。” 她也觉得这湿疹让人烦心,不知道为何,京城寻遍了大夫,所开的药都没有太好的效果。 翠莺犹豫一番,还是说了:“阿姐,其实前几日陆世子曾着人送了东西来,这回不是什么整箱子的大件儿,是一小盒药膏,我心想你不喜欢瞧见他的东西便没拿上来,可……” -- 第106页 雪音一顿,自然明白那是什么药,她便道:“着人送回宣平侯府去,我不需要。” 翠莺无奈,知道阿姐既然不想要便是真的不想要,也不能再如何,只能让人把那药膏给送了回去。 为了让阿姐开心些,翠莺便凑过去低声说道:“迟公子应该快回来了吧?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到扬州,怎的迟迟没有来信呢?” 说起来也是奇怪,迟映寒回去之后,的确是没有怎的来过信件,按理说也到了扬州,怎会没了消息? 想到他临走之前两人的话,雪音有些不好意思,但心中也有些不安。 她知道对于迟映寒来说他的家是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也知道他想处理好扬州的事情,但许多事情情非得已。 若是他不回来…… 若是他真的不回来,只能说明他们二人有缘无分,她会彻底放下这个心思。 又一个月过去,陆靖言一封信又一封信寄来,雪音原本并不想看,可却不得不看。 因为他如今倒是学聪明了,偶尔在信中提些政事相关的只言片语,雪音担心父亲与齐家安危,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他这人偏生又不正经。 比如今日的信。 “山东一带圣灵教信徒颇多,你父亲曾也有关注。如今为了剿清匪贼,众皆殚精竭虑。每逢夜深人静,忍不住思及从前与卿一同卧床听雨眠之夜,想你,甚为想你,只恨不能骑马狂奔回京,娶你回家,永不分离。” 雪音立马把信撕碎扔到炉子里,脑子了还乱哄哄的,时不时浮现出陆靖言的那句“想你,甚为想你”。 真是荒谬!荒谬至极! 她发誓不再看他的信,可没两日他又寄信回来,她犹豫再三还是拆开了看。 信上他倒是正经写了几句。 “齐尚书为人正直,有些本事,只是耳根子软,容易受小人谗言利用,譬如那个陈志锦,你得空可多劝劝齐大人。也替我劝劝我心上的姑娘,要她知道我多想她。捎给你的饼子你可尝了?那是山东特产杂粮煎饼,吃起来口感着实不错。多吃些,从前摸你那腰,总觉得实在是太细了些。” 雪音这一次气得猛地一拍桌子! 翠莺立即从外头进来:“阿姐怎的了?” 她闭了闭眼:“无事。” 如此到了十二月,陆靖言总算回京了,他抓到了圣灵教的头领,又顺手帮着山东那边查清了一桩特大冤案,在山东名噪一时,人人都道一位英明神武的陆大人到了山东。 等他回京之后,皇上在朝上大肆夸赞了他,而陆靖言则是直接进言举证说是那圣灵教是在联合原山东知府利用齐尚书,齐尚书虽然与那人关系不错,可却从来不曾泄露什么机密出去。 不仅如此,陆靖言又证据确凿地指认了几位站在金銮殿的大臣,那几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实实在在就是圣灵教的人!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齐尚书一脑门的汗! 他从未想过事情竟然这么严重,还有圣灵教这么个玩意儿! 此时,齐尚书也异常感激陆靖言的救命之恩,下了朝便颇为尴尬地走到陆靖言跟前致谢。 “本官实在是多谢陆大人。” 陆靖言今日才抵京,便到了宫中,他一身玄色长袍,形容清瘦,却潇洒不羁,一头黑发利落地挽起来成一个发髻,端的是其人如玉,却也有一股子属于他自己的凌厉霸气。 “齐尚书莫要太过客气,我这般做也有我的理由。” 齐尚书心中自然门清儿,他实在是不敢招惹眼前这位,可想到那个丢了十八年才找回来的闺女,还是恳切说道:“陆大人,我知道小女与你有过一段缘分,可如今既已分开,便没有再搅和的必要。不如一别两宽各自欢喜,陆大人如今深的皇上器重,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何必……” 陆靖言面色淡了下去,他散漫的把手笼在袖子里,如此粗俗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并不违和。 “哦?那齐尚书方才口口声声说要谢在下,便是这般谢的吗?” 齐尚书眉头一皱:“我可以请你喝酒吃饭,或者日后遇着了机会,也帮你一回,其他的,恕我无能罢。” 陆靖言忽然笑了起来,他笑了一阵子,道:“好,那今日在下便陪齐尚书喝上几杯。” 其实齐尚书根本没有料到陆靖言会这般,寻常人不都客气几句便罢了? 他的确欠陆靖言人情,可往后若是有机会,自然会还的。 为何非要去家里吃一顿饭呢? 直到齐尚书被陆靖言都喝趴下了,还在絮絮叨叨的:“陆,陆世子啊,你,你年少有为的,可……可莫要再打我女儿的主意……” 陆靖言笑吟吟地看着他,凑过去低声说道:“岳父大人,皇上赐婚,小婿无能为力。岳父大人若是实在不愿意,便去同皇上说吧。” 第48章 可是,他凭什么非要毁掉…… 齐尚书喝得醉醺醺的, 眼睛都要看不清楚对面男人的样子了,含糊地问:“你说什么?” 陆靖言也喝得眼尾晕染了一抹红色,他瞧着齐尚书那张脸,虽然上了年纪, 可雪音与他的确是有几分相像的, 不愧是亲父女。 他轻轻勾唇:“我说, 岳父大人, 您喝醉了。” 陆靖言没有在尚书府多留, 他坐着回宣平侯府的马车,把玩着手上的那枚如意同心结,红色的丝线, 是他让嬷嬷在旁边编, 他跟着学,一道一道重新系好的。 -- 第107页 跟从前差别并不大, 在山东那次被人刺杀他虽然侥幸躲过去,胳膊上却还是被划伤一道,血流不止, 疼得他浑身发抖,那时手里便紧紧攥着这枚同心结。 后来伤口发炎,他高烧不止,昏睡之中都还梦到雪音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着急地呼唤他。 “夫君,夫君……” 他心中一喜, 费力地睁眼一看,却根本只瞧见不断跳跃的烛火,以及空荡荡的屋子一股子汤药的苦味。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好累, 从未这般累过,孤独又无力,而最希望见到的那个人,在遥远的京城,见不到,触不到,甚至,也不希望见到他,触到他。 马车不疾不徐地往前走,陆靖言掀开帘子,往后看了看。 尚书府越来越远,逐渐只看得到隐隐一片青色院墙,他眸子里却没有什么笑意。 今儿皇上上朝之前单独见了他一会儿,笑着夸赞他几句,便直接道:“朕知道你喜欢那齐尚书的千金,既然你喜欢,朕便给你们赐婚如何?” 陆靖言未想到皇上竟然这般体贴,猛地抬头都忘了说话,皇上却笑了起来:“三日之后,朕便会下旨。” 其实陆靖言心中存在一种侥幸,他心想,这并非是他要皇上赐婚的,而是皇上自己要赐婚的,这不怪他。 可他又明知道,雪音一定会认为是他在背后运作,是他强行逼迫她嫁给她。 陆靖言收手,帘子落下来,他坐直了身子,眼睛闭上,半晌只轻轻叹气。 就让她以为是他逼迫她吧。 当初她那般一点一点捂热他的心,他未尝不可在婚后日日宠着她,把那颗冷透了的心再一点点捂热。 陆靖言回到宣平侯府,一大家子已经在等他了。 侯夫人笑道:“又清减许多,你这一去我听闻又受伤了,如今怎样了?” 陆靖言微微笑:“娘,没有什么大碍,您放心好了。” 宣平侯却走上来捏住他脸左右看了看,皱眉道:“你这后脑勺处怎的了?” “爹,是偶然撞到了东西,打斗之时难免的。” 可宣平侯却沉着脸说道:“缺胳膊断腿倒还是其次,脑袋是最要紧的!我可告诉你,往后莫要再伤着脑袋了,否则哪一日便回不来了!” 陆靖言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自从被雪音拿书砸了一次之后,便时不时犯头晕的毛病,后来又伤到了几次,那症状便更厉害。 只是他原本就有失眠的毛病,头晕加上失眠,倒是也都习惯了。 但父亲的训斥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下来。 随即,陆靖言道:“爹,娘,皇上要下旨赐婚。” 侯夫人一喜:“真的?哪家的姑娘?” 陆靖言面色未变:“齐尚书的千金。” 侯夫人一顿,立即有些不悦:“你可莫要再胡闹了!如今你要什么有什么,为何非要娶她?这满京城多少……” 陆靖言眸色如寒潭,直直地看着他娘:“儿子就是要娶她。” 侯夫人瞬间一噎,只得说道:“可她这等不止礼仪为何物之人,从前竟然趁着你爹记不起事儿的时候与你爹结拜为兄妹了!她如今按理还是你姑姑!” 宣平侯在旁边自斟自饮,听到这没忍住笑出声了。 他从前是觉得这齐姑娘有意思的很,明知道他的身份却要与他结拜为兄妹,可后来打听了才知道,是自己儿子辜负了她,这姑娘是憋着一股气呢。 于是,他便劝自己的夫人说道:“你若是害怕风言风语,也莫要多想了,这些年咱们家遭受的风言风语还少么?你不希望她娶,兴许人家还不想嫁呢。他想把自己的姑姑娶回来,有那个能耐便娶,只怕人家懒得搭理她。否则你以为他怎么会多出来个姑姑?” 侯夫人凝神一想,倒也是这么回事。 再想起来从前雪音在长清园奄奄一息的样子,皱眉说道:“从前她在长清园都快死了也没见你多心疼过,人家心死了设计也要与你和离,你反倒是又巴巴地追上去……” 陆靖言猛地看向她:“娘,什么设计?” 见说漏嘴,侯夫人也不再遮掩:“那次我罚她跪下,她跪得受不住了,便央求我装晕,好让你惩罚她,与她和离。你果真二话不说便让人断了她的吃食,你都忘了?要我说,你们有缘无分,何必再执着?” 陆靖言心中猛地一痛,他的确是震怒之下让人不许给她东西吃。 哪怕是后来很快便又让人给她送了热热的白粥,可她也的确是被罚跪之后,又饿了许久。 思及此处,他只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那时候他一意孤行,从未想过问问她事实究竟是什么。 这顿饭陆靖言吃得浑浑噩噩,好在还是向父母表达了心意,他是一定一定要娶齐雪音的。 晚上回到长清园,他一撩衣摆坐下来,喊了张三和李四。 “这几日你们安排下去,准备好大婚所需的一切,一应物件都要最好的,此外再想法子备上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之类的,到时候想法子送到尚书府作为嫁妆,也免得尚书府负累。此次本世子娶妻,必定要风风光光大办一场。” 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爱重她,而她,有多珍贵。 张三有些疑惑:“世子,可现下还没有提亲呢,齐家那边……” 陆靖言无所谓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同心结:“三日后皇上便会赐婚,这场婚事迟早要准备,本世子等了许久,何必再等?时间紧蹙,你们务必把这件事提上日程,凡事亲力亲为,哦对了,民间不是有椒房的传统么?到时候长清园要重新修葺一番,我与她的卧房也要弄成椒房。等等,还有诸多细节,把院子里几位老嬷嬷都喊来,一起商议之后再确定下来。” -- 第108页 他越想越兴奋,站起来右手握住那同心结在左手掌心敲了敲,面上是忍不住的笑意,一边低语:“从前那次成亲,她满怀欣喜,我正处于怒气之中,对她视而不见,竟都记不起究竟是如何成亲的。可这一次,我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弥补起来。嫁衣定然是她亲手绣的,过几日我便让人送些好料子过去。到时候我也要穿一身红色喜服,大约五更便要去迎亲了,迎亲是什么流程了?她必然还是要生我的气,说不准还要当众对我说些不好听的话,但这些都不要紧,我,唉,我该怎么做,她才会高高兴兴的?” 见世子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满怀憧憬的笑,下人们也都好似沾染了喜气似的,忍不住幻想起府中大办喜宴的样子。 说实话,这长清园还是有女主人看起来更温暖些呢。 也就短短一个晚上,长清园上下都开始为了陆靖言与齐雪音的婚事忙活起来。 而齐府仍旧安安静静的,雪音一大早起身洗漱之后,陪着母亲用早膳。 梅氏轻叹:“你爹昨日又喝多了,说是那陆靖言来了咱们府上与他商议要事,二人便喝了起来,还好陆靖言喝了酒便走了。只是你爹到此时都还没有睡醒。” 雪音正夹一颗鹌鹑蛋,听到“陆靖言”三个字,筷子里的鹌鹑蛋一下子掉了,她平静地放下筷子,换了一只白瓷调羹去盛。 “待会儿我让人送些醒酒汤给爹。” 梅氏点头,拿起来帕子给她擦擦唇角:“娘知道你喜欢饭馆里的事,可也莫要累着自己了,家里总归养得起你的。咳咳咳咳。” 她近来身子总是不大好,时不时就咳嗽,雪音赶紧给她顺背:“娘,昨儿我炖的川贝冰糖雪梨让人送回来给您喝的,您喝了吗?” 旁边丫鬟立即说道:“姑娘,夫人喝了之后……” 梅氏慌忙说:“娘喝了,蛮好的。” 雪音却喊那丫鬟:“杏儿,你方才说夫人喝了之后怎的了?” 杏儿实在是担心夫人,便道:“夫人喝了之后又吐了。夫人这几日身子真的不好。” 雪音心中一痛,她担心地看着梅氏,梅氏却笑道:“我真的没事,从前你没有回来的时候,我身子比这还要糟糕呢,你如今回来了,娘又怎的舍得抛下你走呢?不会有事的,你不是要去饭馆吗?快去吧,娘还想回房睡一会。” 雪音坐在马车上一路都有些恍惚,她这个时候才发现,权势有多重要。 比如此时她想要为她娘请太医看病,却知道自己完全不够格,她父亲都请不到的,她一个弱女子又哪里有什么办法呢? 可若是长此以往,她娘的身子会慢慢油尽灯枯的,雪音不敢去想那一日。 她心情不太好,却在到了饭馆之时发现饭馆里已经坐了个人。 竟然是陆靖言,他正坐在门口的一张桌子旁边喝茶,那清俊安宁的样子倒是养眼的很,只是,雪音并不想看见他。 一看见他,便想起来他时不时寄回来的信上说的那些骚话。 那些话与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冷厉的男子真是对不上号! 她假装看不见他,立即往里走,陆靖言却微微一笑:“姑姑早。” 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这般大大咧咧地喊起了姑姑! 雪音侧眸看他:“你来这做什么?” 陆靖言拿出来一只纸包:“这是海滨一带进贡来的紫色燕窝,异常珍稀,大养肺阴,化痰清咳,服用一段时日对身子极好。你若是用光了再同我说,我再去托人弄来。” 雪音这段时间的确在寻名贵的燕窝,主要便是为了她娘补身子,燕窝处处都有,可精品极少,她很难不动心。 可陆靖言的东西,她又不想要。 脑子里闪现出她娘咳嗽的样子,半晌,雪音道:“我付你银子。” 陆靖言笑起来,他一笑,那双眼就显得温和许多,宛如盛了醉人的春风。 “我不要银子。” “那这燕窝你拿走吧,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只能拿银子来买。” 陆靖言站起来,他今日穿的还是那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旧得不能再旧了,从前雪音一针一线缝的痕迹都被磨得快看不清楚了。 他走到她跟前,声音低低的:“你有,不过暂时我也不需要你拿什么来换,这燕窝是送你的。” 陆靖言越是这样,雪音心中就越是抗拒:“你拿走吧,我自己想要自己会去寻。” 可事实是,她寻了许久,都寻不到。 “音儿,你等的了,我丈母娘的身子等不了,你放心……” 陆靖言话没说话,雪音登时红了脸,睁着眼问:“你说什么?” 这下子轮到陆靖言有些不自在了,他清咳两声:“我,一时说错了……” 雪音实在是气愤,她一把端起来旁边他方才喝剩的水便泼到了他脸上! “说错了?我瞧你不但没有说出,还巴不得多说几句!陆靖言你是不是以为这样羞辱我很有趣?因此三番两次拿我调笑!” 陆靖言被一杯水泼得极其狼狈,那茶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淌,高耸的鼻梁上还沾了两片茶叶。 饭馆里来喝茶吃饭的几位客人都循声望过来。 他面色冷了些,伸手摘掉那两片茶叶:“我这样,才是被人羞辱吧?” -- 第109页 雪音下意识怕了,可他却又一笑:“既然如此,燕窝算作我的赔礼,希望齐夫人早日痊愈,音儿,这燕窝我寻来也并不容易,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雪音忽然就红了眼圈,心中烦闷至极,转身就去了后厨。 良久,陆靖言只能攥了攥拳头,还是离开了。 而那燕窝则是留在了桌子上。 这插曲让雪音也没心思在饭馆待着了,饭馆交给翠莺,她便又折返回家。 而此时齐尚书才醒来,梅氏在旁边伺候他洗脸,齐尚书洗了把脸,忽然惊叫起来。 “完了完了!那,那狗东西竟然要请皇上赐婚!完了!” 梅氏惊了:“怎么了?老爷,什么赐婚?” 齐尚书气得两手一拍:“陆靖言请了皇上赐婚!” 梅氏一个踉跄:“赐,赐婚?” 若是皇上真的赐婚了,他们还真的没有反抗之力! 没等齐尚书想到什么法子,梅氏气攻心头,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雪音到家之时,家中已经大乱,二哥齐游沉重地看着她:“音儿,你要做好准备,陆靖言……请皇上赐婚了,大约三两日功夫圣旨便会下来。” 他也很想帮雪音逃过这场噩梦,可越想越觉得心凉。 他们普通人哪里斗得过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呢? 雪音心里突突地跳:“赐婚?” 她嗓子有些发哑,完全不敢相信,可再一想,陆靖言那混蛋的确做得出来。 可是,他凭什么非要毁掉她的一生? 梅氏躺在床上眼泪汪汪:“音儿,不能嫁给他,他从前那般待你……” 雪音横了横心:“他若是非要赐婚,我便在赐婚那日剃了头发当姑子去,我这一辈子决计不会再嫁给他!” 可剃了头发当姑子不也是与皇上对着干么?莫说陆靖言,就是皇上都会生气! 正当齐府上下一筹莫展之时,大门外停了一辆马车。 一位面色清正的青年从车上下来,他一身的书生气,穿着绛色的长衫,面上都是喜悦。 他走上去,对着尚书府的家丁自报家门:“麻烦帮忙通报一声,晚生周为民特来拜见尚书大人。” 那家丁一怔,喜得都快跳起来了:“状元郎周为民?哎哟!您怎的来了?小的这便去替您通报!” 第49章 我也爱你呀,陆靖言。…… 梅氏越想越绝望, 她拉着雪音的手,一双美目不住流泪,眼珠发红,声音虚弱发颤:“囡囡, 是娘对不足你, 早该把你的亲事定下来, 娘舍不得把你随意定给谁, 挑挑拣拣, 竟到了今日……” 嫁人不是小事,错一次都已经很难了,又怎么敢错第二次呢? 雪音握住她手:“娘, 实在不行便对外说我死了就是了, 咱们不怕他,您保重好身子, 千万莫要再伤心!” 可想到陆靖言如今的势力,雪音当初逃到扬州都被他找到,她一个弱女子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梅氏眼神迷蒙, 忽然手抓紧女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齐尚书又气又痛,跺脚道:“哎呀!大夫!大夫呢!” 大夫提着药箱进来,又给梅氏把脉,只说她原本底子便不好,气血攻心, 若是再不放松些只怕危及性命。 大房齐贤与媳妇崔氏在旁边都是一脸担忧,而齐游则是忙不迭地从丫鬟手中夺过来毛巾上去给梅氏擦拭嘴角,雪音不住地给梅氏摁捏手上的穴位,嘴里轻声地安慰她。 就在此时, 有奴仆来传,说是大门外头有人来拜见老爷。 齐尚书急得满头汗:“谁来拜见?只说本官不在!这个时候了,哪里有闲心去见谁!” 他夫人面色苍白昏死过去,唇角还有一抹骇人的血迹,实在是让人提心吊胆。 老大齐贤却问那下人:“来的是谁?” “回大公子,来人自称是状元郎周为民。” 齐贤转头看向父亲:“爹,状元郎与您有什么交情么?前阵子此人殿试之上大出风头,颇得皇上重视,怎的来咱们府上拜见?都说这周为民不可小觑,前途无量,皇上还意图招他为驸马,爹您还是去看看,这里有我们兄妹三人。” 齐游也忽然回头过来:“爹,您去吧,这里无妨的。” 他下意识觉得也许能想到什么法子! 这说来也是有渊源的,周为民初中状元之时风头正盛,偶然路上遇到过齐游一次,竟然十分热情地上来说话,当时齐游也有些诧异,但见对方恭谨异常,也就没有多想。 此时他一下子回过味来,再瞧瞧雪音,心里隐隐省城一种希望。 齐尚书在两个儿子劝说之下,脚步匆忙地去了花厅,周为民正站在那里等他。 年轻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股清正儒雅之气,虽然穿着不算奢侈,可那股年轻书生鱼跃龙门的朝气蓬勃让齐尚书心中一阵赞叹,他似乎想起来从前对自己,忍不住也想起来那时候与梅氏的感情,心中又是一阵担忧。 “晚生周为民拜见齐大人。”周为民拱手行礼。 齐尚书摆手:“不必多礼,周公子,哦不,你此刻也是周大人了,皇上已经赐了你官职,恭喜恭喜,十年寒窗苦读,如今你得了状元,也算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周为民连忙说:“提起状元,齐大人当初也是状元,这些年也就被人人称颂。您是晚生与同窗们时常提起的楷模。” -- 第110页 齐尚书笑了笑:“那都是过去啦,不知道今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为民似乎思索了一番,这才后退两步跪在地上郑重说道:“晚生曾听过齐大人与令夫人的恩爱故事,心中无限感动。那样动人的感情实乃世间少有的珍品,晚生赶考之路艰辛无比,落魄之极几乎饿死,曾被一姑娘施舍了一碗馄饨,这一饭之恩晚生谨记于心,那时候也发誓若是晚生有幸得了功名便娶她为妻。如今晚生虽侥幸中了状元,却家业不丰,在遍地是金的京城不算什么,只是,晚生一颗真心可比千金,晚生斗胆求娶府上千金齐雪音,若有幸娶她为妻,晚生发誓一辈子不纳妾不收通房,只待她一人好!必定报答当初一饭之恩!” 齐尚书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后,忍不住心生欢喜,上去一把扶住他。 “竟有此事?这事……我自然赞成!我即刻着人去喊雪音过来,你且等等。” 那边梅氏安静睡下,雪音在旁边心疼至极,正心烦意乱之时,有人喊她。 雪音便匆匆地也去了花厅,见到周为民时有些意外。 而周为民眸子一下子亮了,他为了报恩不知道找了多少,后来辗转打听到当初那个馄饨摊的姑娘竟然来了京城成为了尚书府的千金,周为民被尚书府的高墙大院拦住了,但思前想后,他还是来了。 “齐姑娘,好久不见。”周为民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他很是欢喜。 雪音也替他高兴:“好久不见,听闻你中了状元,恭喜你大展宏图,美梦成真啊。” 齐尚书见他们二人真的相识,便一拍巴掌:“你们既然真的相识,那周大人的话也是属实的了,雪音,他今日来,是为了求娶你,此时不是正好解决了问题吗?” 雪音却立即说道:“爹,周公子如今前途坦荡,我不能去连累一个无辜之人,我这身子不能生养,若是皇上非要赐婚,你们便说我病死了吧!” 旁边的周为民脑子通透,事先也打听了许多事,他连忙说:“齐姑娘!莫要说你不能生养,便是你少了胳膊断了腿,在下也绝对不会嫌弃!若是没有当初那碗馄饨那一包银子,在下早就成了荒村野鬼了!哪里有机会进京赶考?这两年,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绝对不能放弃,一定要考出功名回扬州娶你!” 雪音心中有些感动:“周公子,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 可周为民却坚定地说:“没有什么可是,子嗣固然重要,可古往今来,并非是每个人都有亲生的儿女,在我看来,一个灵魂知己比子女重要的多,到时候我们可以抱养个旁人的孩子,对外说是自己亲生的便是了。齐姑娘,周某真心倾慕你许久,愿与你一生相伴,白首到老。齐姑娘若是不信,周某可指天发誓,若有一日负了你,便叫周某被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他一派赤诚坦荡,齐尚书面上现出一丝微笑:“好,不错,你这架势与老夫当年求娶雪音她娘倒很是相像哪!女儿啊,事已至此,嫁给为民是你最好的选择了,爹不会看错人的。” 雪音心中清楚,她对这个周为民没有任何感情,只是觉得这人不错罢了。 可当初求感情是什么结果她也经历了一遭,如今她娘都病倒在床,她若是再任性,后果不堪设想。 一边是周为民的誓言,一边是父亲的催促劝说,雪音张张嘴:“好。” 亲事就这般定了下来,齐尚书与周为民单独说了会儿话,一合计就发现第二日便是好日子,齐大人眉头一皱,严肃地说:“你无需讲究那些繁琐的礼仪,此时便回去稍微准备一番,明日一早便来提亲。” 他们实在是等不及太多了,只怕万一有什么变数,想反悔都来不及。 陆靖言昨日说的皇上答应三日后赐婚,那今日便是第一日,明日是第二日,后日便是第三日,是决计不能再拖的。 周为民点头:“岳父大人在上,小婿一切都听岳父大人的。” 见他从善如流,这便喊上了,加上又是新出的金科状元,齐尚书越看越喜欢。 “好,好,为民,快些家去,早日定下来,我也早日安心!” 周为民自然非常高兴,赶忙回家去了。 他中了状元之后,回老家祭祖一趟,但因为家中没有什么人了,只剩了个守寡的亲姑姑,那姑姑的儿子女儿也都饿死了,他便把姑姑接来了京城一道生活。 而他在京城虽然没有什么家业,可这一中状元,皇上便赐了他宅子,金银财宝之类的,倒是也能生活得滋润。 更莫要说不知道多少人送礼到他府上,那些达官贵人的礼也基本上是等于赏赐了,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时间倒是也不缺银钱。 原本婚姻大事是要互换庚帖的,压在灶房神像前净碗底下,三日内瞧家中有没有什么碗碟破碎猫狗打架家人相争之类的麻烦,若是无,便证明这对男女是合适的。 可如今事情这般匆忙,这些便都省了,周为民亲自去街上店里买了一对金手镯,并两套年轻姑娘的衣裳,外加一对大雁,一对陈年女儿红,还有些糕饼之类的东西,收拾妥当,全部都系上红绳,铺上红纸。 周家忙活到深夜,而齐家也安顿下来,齐大人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来女儿要定亲之事,他与周为民的话只有他们二人知道,防的就是万一有人把话传出去。 -- 第111页 等到晚上临睡,周为民才轻声告诉梅氏此事,原本梅氏今日情况极其糟糕,此事倒是来了精神,难得展颜一笑:“老天爷总算疼我们一回了,那周为民,当真是个不错之人么?” 齐尚书抱着她:“夫人放心吧,我决计会保护好咱们女儿的。明日一早周为民便来了,你今晚好生歇息,明日女儿定亲,你也是要出去的。” 梅氏欢喜异常,倒是也睡了个好觉。 只是,雪音没能睡着。 她一闭上眼就瞧见周为民那张笑吟吟的脸,他满是赤诚与期待。 可他是新科状元,有大好前程,雪音甚至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连累他。 若是陆靖言真的动怒与周为民为敌,这要她如何是好? 人若是自私些,定然会活得开心又轻松,可她总觉得对不住周为民。 就这般反反复复地胡思乱想,雪音最终劝自己,周为民是个好人,她也会待他好的,会做一个体贴尽责的妻子,而他未来可是书里头一度权倾朝野的显赫大臣,哪里会怕陆靖言? 这一晚,不止是雪音没有睡好,宣平侯府的陆靖言也没有睡好。 当初雪音做世子妃时给他做过几件衣裳,但因为做得极其仔细,便做的很慢,统共没做几件,又被她绞碎了两件,便只剩了三件。 这三件,分别是榆白色,天青蓝,月白色,那两件白色的他时常会穿,都旧的不行了,只剩一件天青蓝的稍微新些,他打算着后日皇上下旨赐婚之时他便穿上那件衣裳在官袍里头。 可谁知道,竟然被猫抓破了! 陆靖言气得脸色铁青,他本身就爱惜这几件雪音亲手做的衣裳,忍不住就罚了那些办事不利的下人。 除此之外,他又忙着让人准备好定亲要用的东西,亲自去街上挑选大雁。 普通的大雁陆靖言看不上,干脆骑马到郊外亲自去抓,费了好大功夫也算捕到两只,毛色漂亮,个头很大,瞧着机灵的很,比街上卖的那些都漂亮。 “把这大雁好生养着,要是少一根毛,本世子要你们的命!” 他吩咐下去之后便回房歇着了,匆匆吃了饭便去躺着,心想好歹把起色养得好些,等皇上一下旨,他便带着去齐府商谈婚事。 陆靖言才睡着,就有人匆匆忙忙地来说道:“世子不好了!大雁,那大雁,它,它死了!” “什么?!”陆靖言只穿着中衣便起身去院子里看,只见笼子里两只大雁真的死在了一起! 他又急又怒,找了跟鞭子便开始打那负责看管大雁却偷懒的下人,打得自己精疲力尽,这才猛然醒来。 陆靖言浑身大汗,心中不安,这回是真的穿着中衣冲出去了,看管大雁的小石头听到声音赶紧站起来:“世子,您怎的这般就出来了?大雁好好的,小人看着呢。” 瞧见那对大雁安然无恙,陆靖言才算放心:“唔,好生看管。” 他回去之后再难睡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烛火,心中越发地不够安稳,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但是,皇上赐婚之日就快来了,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是他患得患失太过严重了吧,陆靖言闭上眼,良久,才睡着了。 还好,这一次他做了个美梦。 梦中雪音凤冠霞帔靠在他怀里,而他喝得醉意熏熏,揭开她的盖头便瞧见那张楚楚动人的娇美脸庞。 她委屈地说:“夫君,你怎么才来?” 而他含泪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红艳欲滴的唇,贪婪地看着,宠溺地说:“音儿,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了吗?” 她娇羞地打了他胸口一下,娇笑起来:“你错哪里了?” 他再也没有忍住,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坐着,吻吻她的耳垂,低声说道:“我哪里都错了,可是我爱你,真的爱你。” 女人柔滑的手摸着他的脸,她温柔又甜美,声音如百灵鸟一般清脆好听:“我也爱你呀,陆靖言。” 第50章 因为,一切都晚了。…… 时值四更, 十二月底寒风料峭,长清园中纸窗隐约透出里头的烛光,淡黄一片,显得温暖又安详。 这一日并非晴天, 风吹着吹着便开始下雨, 天微微亮时便有几只乌鸦落在长清园门前的枝头上跳来跳去。 小石头负责看着大雁, 可长夜漫漫, 他也有些困了, 忍不住打了两个呵欠。 此时正房里头,陆靖言躺在床上闭着眼,正坐着美梦, 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笑得餍足, 良久才被外头乌鸦的叫声吵醒,这一睁眼才发现方才竟然都是梦! 陆靖言也无心再睡觉, 他起来穿上衣裳便又提笔坐在案前详细列个成亲需要备下的物料单子。 小到当日要用多少红纸红烛,具体要去哪一家铺子里头采买,他都要亲自过目决定才可。 这一坐, 陆靖言就坐到了天彻底亮了。 只是这一日他心神不宁,起身在屋中来回徘徊几趟,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干脆起身进宫,打算请皇上今日便下旨罢! 免得夜长梦多,是非纷扰。 陆靖言坐在马车里手中握着那枚如意同心结, 一路朝宫中赶去。 而此时周为民正急匆匆而又带着喜悦去往尚书府。 雪音一早起来梳洗一番,挑了一件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又戴了一支玉簪并一支玉色珠花,显得人端庄素雅, 文静秀气,只是她那眉目与唇色,始终带了难掩的娇艳。 -- 第112页 虽然心中颇多顾虑,但知道周为民今日便要来定亲了,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也只会成为一种负累,她不如放开心扉,积极开朗一些,多朝好处想。 周为民是很好的人,可她也不差,他们二人若是相敬如宾,日子也应当会很不错。 这样想着,雪音抿了抿口脂,那口脂是她闲时用玫瑰花瓣捣碎了做的,涂在唇上显得人气色很是动人,还带着些香甜。 翠莺在旁唇角带笑:“阿姐,周大人很喜欢您呢,方才有丫鬟来说他来得极早,老爷说了不必顾忌那些繁琐礼仪,可他还是带了许多东西。” 雪音微微笑:“他待我好,我都会记在心上的。” 日子还长,人与人之间便是如此这样你来我往,便会越来越好。 周为民把大雁,女儿红等物奉上,他只有一个姑姑,且年事已高有些行动不便因此没来,周为民昨儿晚上连夜去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私塾老师作为媒人,也算是他力所能及可以做到的最好的了。 “岳父大人,小婿虽家底微薄,可决计不会委屈雪音。该办的都会办,您有什么要求,只管告知小婿,小婿会尽力去做的。” 齐尚书与梅氏都很高兴,因为短短一晚上,周为民的办事能力便体现出来了。 放在院中的四只担子都系了红花,铺了喜庆的红纸,他递上来的庚帖上字迹隽秀。 所有该做的无一遗漏,反倒比那些提前了数日的人家做的还更好些。 齐尚书笑道:“我们对你没有什么过多要求,看重的是你这个人。虽然说我们是在京城,可那些虚的流程仪式什么的都不要紧。” 梅氏也道:“音儿她爹当初求娶我,也是囊中羞涩,可这几十年他待我一如从前,这才是最珍贵的。我们知道你如今才入仕途,许多事情上有心无力,不必强求。” 可周为民却诚恳地说道:“岳父岳母,为民总算明白当初雪音为何那般善良,给素昧平生的为民提供热饭,还变着法子地塞银子给我了,那是因为您二位本就是善良热心之人。但越是善良的人,越不该被慢待。我都明白您二位是心疼我,但人活一世,成亲这样的事情只有一次,我不止为了雪音,也是为了自己。我希望将来我与她两鬓斑白之时回想起这些日子,心里头还会觉得甜。为民会尽力,但绝对不是为着什么虚荣,而是真的很喜欢她。” 雪音站在帷帐之后听着这些话,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从前只觉得周为民是个好人,如今听了这些话,见到他做的那些事,更觉得他好得无话可说。 若是旁观瞧着,她会觉得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被这般疼爱。 如今是自己嫁她,她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必定要待他好,绝对不能辜负这样的赤诚之人啊! 周为民带着媒人与齐尚书夫妇二人商定了彩礼,成亲日子等事,全程越聊彼此越欢喜,梅氏喜欢得眼睛都笑弯了。 到最后,丫鬟把雪音喊了过去,周为民抬头一看,手里的茶碗一顿,茶水歪斜流了出来他都不知道。 梅氏掩唇一笑:“我们与媒人还有些话要说,你们二人不如去外头的花园子里走走。” 雪音也觉得周为民那样子有些可爱,眸中忍不住带了笑意。 两人一同走到花园子里,都有些不好意思。 周为民咳嗽两声,倒是笑出来:“你方才可是觉得我很好笑?唉,那时候在扬州你打扮成一个麻子,我就觉得你眉眼实在是精致,面上虽然有麻子却也有别有一番风味。” 他那时候从未想过她的麻子是假的,昨日一见已然震惊于她的貌美,今日她又装扮一番,方才那平静的花厅内宛如深冬枯枝上绽放一朵桃花,给全世界都染了明媚的色彩。 世间怎会有这般美貌女子?而这个女子,即将成为他的妻子,想到这,周为民哪里还记得住手中还端着茶碗呢?是才闹了个笑话。 雪音笑起来:“原来在你心中,有喜欢麻子的这个癖好。” 周为民连忙说道:“非也非也,我不喜欢麻子,只是你那时候是麻子所以我才喜欢。这两年,我想过无数次自己高中之后回扬州娶你的场景,雪音,我等这一日实在等了太久。谢谢你。” 雪音发觉,周为民这个人真的很容易用他的赤诚与认真感染旁人。 花园子里雨停了有一会儿了,虽然清冷清冷的,可梅花初绽,香味儿淡淡的,他站在梅花树旁,当真是人比树都要高洁。 雪音认真地看着他:“周公子,虽然知道都到了今日有些话说起来不太方便,但我想,我们还是要说清楚。你真的是个很好的男子,但我与你统共也没有见过几面,如此仓促……” 周为民淡然一笑:“我知道,你对我甚至都不太熟悉,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生很长,每一年都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我无法看得到太远的将来,我只知道今年这个冬天,我不会让你冷,不会让你怕。而你,也不需要为我做什么,你只要好好过完这一生便是我最大的心愿。” 哪怕是雪音,都无法理解那一碗馄饨里掺了多少他的眼泪。 人在穷途末路之时难免会恨老天不公,为什么他这般发奋读书,却时运不济连饭都吃不起? 爹娘染病花光家中积蓄,田产房屋尽数变卖也只堪堪抵得上丧葬费,他连饭都吃不起,怎的去京中赶考? -- 第113页 那时候他真的好想哭,虽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饿得路都要走不动了。 不如就死了吧,死了之后,一了百了,什么国家大计,论语诗经,什么随口便来的文章词句,都有什么用呢? 直到他浑浑噩噩地走到一处馄饨摊旁边,闻到喷香的馄饨味道,才知道食色性也,人的根本就是一日三餐啊。 他努力地想走开,那卖馄饨的麻子姑娘却捧给她一碗馄饨,热腾腾,香喷喷,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甚至比皇上赏赐的御宴更为美味。 他发誓,这辈子都要护她周全。 周为民伸手轻轻握住女孩儿有些凉的细软小手:“你信我,一切都有我在。” 他的手温热,与陆靖言那宽大有力的手是不同的一种热度,雪音心中软得厉害,她点头:“好。” 这一日尚书府大喜,阖府上下都领了赏银,齐尚书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却得了传召,说是皇上召他入宫。 齐尚书心中一跳,但皇上有命他却不能不遵从,立马收拾东西进宫去了,一路上心里想着还好今日亲事已定,还有媒人为证,也算是安稳了。 此时宫中皇上与陆靖言正在下棋,原本皇上当初夺嫡失败,自以为一辈子只能守在西南之地做一个旁人口中的笑话。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陆靖言这个在京城被人欺辱的世子,竟然给他暗中递信。 后来他也无数次见证了这个自小就比那些皇子们优秀的世子,是如何凶悍如何狡猾如何狂野地带兵一路杀到了京城。 因此,他愿意给陆靖言几分面子,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财产抑或是女人。 莫要说陆靖言要的是个尚书府的千金,便是他自己的亲女儿,他都毫不犹豫地会给。 “思行啊,齐尚书很快便会来了,你且放心,朕会说这是朕的意思,并非是你请朕赐婚。” 陆靖言手中的黑子啪嗒一声落下,坐直了身子:“多谢皇上。” 他才说完,皇上又道:“朕啊,会把你们的亲事办得风风光光,作为你对朕忠心的嘉奖。” 两人相视一笑,此时外头太监来报,说是齐尚书来了。 “宣。”皇上手中白子落在玉盘上。 齐尚书恭敬地低头垂手进到殿内朝皇上跪拜,皇上笑道:“爱卿平身。朕瞧你面上都是喜气,可是有什么喜事啊?” 其实他这话完全是为了引出来自己要赐婚一事,可齐尚书却顺势笑道:“微臣多谢皇上。今日微臣家中的确是有喜事,小女与新科状元周为民定亲,微臣实在是高兴啊。” 皇上一愣,陆靖言几乎是立即站了起来。 “齐大人,你说什么?” 他动作太急,袖子带得面前那一只放棋子的碗也倒了,十来只棋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齐尚书硬着头皮说道:“陆世子,我家小女与状元郎周为民今日定亲。” 陆靖言拳头猛地握紧,眸子紧缩,咬紧牙关看着齐尚书,他如何也不敢信,雪音会与旁人定亲! 更莫要说是那个状元郎周为民!他素来没听说过周为民与齐家有什么走动! 齐尚书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着皇上与陆世子的反应,陆世子恨不得立即飞奔出去揪住齐雪音问个清楚,他不信,绝对不信! 前天晚上他还与齐尚书喝酒,今日雪音便定亲了?! 皇上见陆靖言神色不对,咳嗽一声:“思行,你若无事,便先回去吧。” 陆靖言失魂落魄,手都气得几乎发抖,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殿外的,等走到那一道宫腔之下,忽然听到头顶一列飞鸟哗啦啦地煽动翅膀,瞧着那一行飞鸟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远,才忽然觉得委屈又难过。 他藏在袖中的手里甚至还握着那枚同心结。 不敢信她与旁人定亲了,却知道这大概就是事实,她早已不喜欢他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 陆靖言眼眶发红,仰头看着天,无垠苍穹,阴沉沉的天带着暗灰色,似乎要下雪了,一切都让人绝望,他想问问老天,他真的知道错了,要该如何挽回? 她根本连机会都不肯给他啊! 素来坚硬如铁的一颗心,被人捂化了,却又这般重重一击。 陆靖言走到宫道门口,俯身上了马车,一滴热泪掉在他手背上,他忽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他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缓缓落下两行泪。 人家都定亲了,皇上也没有法子,只随便找了个事儿问了齐尚书几句便打发了。 齐尚书如何不明白今日是什么局势,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庆幸还好今日一大早地便把亲事给定下来了。 这日起天气变得异常恶劣,眼看着要过年了,风雪交加,周为民往齐家送了不少的炭盆腊肉腊鱼腊肠之类的东西,而雪音也礼尚往来地给他做了两双袜子,一件棉的披风。 因着实在是冷,饭馆便歇业了,雪音也素来不出门,每日都在家中陪着她娘。 梅氏自从上次病倒之后便时常卧床不起,定亲那日她心情很好起来了一会,可后面又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 一家子如今的心头大患便是梅氏的病情,周为民也十分尽心,又特地想法子带了一位御医传人去齐家给梅氏看病。 可梅氏这病实在是复杂,一时半会难以调理,随着天气严寒而更加恶劣,发作起来就好似熬不过去冬天似的。 -- 第114页 雪音与周为民的亲事定在了正月二十,梅氏每每都强撑着笑道:“我再如何,也要等到你成亲那日呀。” 一想到才相聚不久,梅氏便要离开自己,雪音便难过极了。 腊月二十六,雪音清早才给梅氏喂了半碗粥,就听到一个噩耗,侍郎齐府的齐夫人竟然要不行了! 雪音惊得不行,她自打回了尚书府之后偶尔还是会让人悄悄送些香囊过去,也是感念当初齐夫人疼爱自己。 可为何齐夫人忽然不行了? 她思虑再三,齐游便道:“你若是想去瞧瞧便去吧,那齐夫人的确是也想见你。” 最终,雪音便去了一趟侍郎齐府,齐夫人奄奄一息,拉着她的手哭。 “雪音啊,我这一生命苦,命苦啊……” 雪音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劝她看开,可这事儿放谁身上谁看得开呢? 养大了的女儿不是自己的,而自己的亲生女儿早已不在人世。 齐鸿儒在旁边红着眼忍着泪,等雪音出了屋子,他沉默了下,说道:“大夫说,娘撑不到过年,她最想见的就是你。雪音,你在尚书府一切可还好?” 雪音心中酸涩:“二哥,我都挺好的,你……照顾好娘和你自己。” 齐鸿儒艰涩一笑:“我听闻你定亲了,周为民人不错,往后你要好好过。从前是我们对不住你。” 雪音立即说道:“说这些做什么?一切都会过去的。” 两人在廊下站了一会,最终雪音还是要告别走人了。 齐鸿儒匆匆回去照顾齐夫人,又忍不住三番两次回头去看雪音的背影,忍不住更觉难过。 雪音带着翠莺走过那些走了千万遍的长廊,回想起幼时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心中百感交集,伤感又无奈,可人世无常,许多事情只能自己放下。 雪越下越大,有丫鬟来道:“翠莺姐姐,不如麻烦你同我一道去拿一件披风与手炉还有伞,莫要让姑娘冻着了,我们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说姑娘身上的披风不够厚实。姑娘,您在这廊下等一会可否?” 雪音见那丫鬟是齐夫人身旁的,便点点头:“好。” 翠莺与那丫鬟走远了,她坐在廊下捧着自己的手炉安静地看着庭院中间的松柏,雪一点一点地把那些松柏染白。 恍然中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齐家人都很疼她,处处都宠着她,可下一幕,却又想到了嫁人之后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无法抵消的。 人总是会后悔自己做错过的事情,想要重来一遍,但她更想做的是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雪音慢慢想着,回去之后再给周为民做一条围巾。 忽然,她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身旁,猛地惊醒,一转头,却被人抱住了! 那人的怀抱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抱得很紧,很安静,一句话也没有说。 雪音立即开始挣扎:“你放开我!” 她去试图扒开他的手,慌乱之下还看见他手背上曾经被她抓破的痕迹。 “陆靖言!你这个混蛋!这是侍郎府,你松开!” 雪音挣扎得精疲力尽,却忽然觉得头发被什么水给打湿了,紧接着,听到那人卑微又难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说:“齐雪音,求求你,让我抱一会。” 男人沉闷地靠在她肩上闭着眼落泪,雪音没有想到他会哭成这样,他肩膀发抖,手搂得很紧,越哭越难受。 “我求你,别不要我,你可以生我的气,可以怨我怪我,打我骂我,可是你……不要去喜欢旁人好吗?你不要去跟旁人定亲,你不要离我那么远,求你了。” 雪音僵直地站在那,外头雪无声地落地,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陆靖言只觉得难过得几乎呼吸不过来了,他的手颤抖地放在她的背后,从未这般绝望过。 他松开她一点,眼眶通红,满脸都是泪地看着她。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什么的,可是你……可是你,为什么非要嫁给旁人?你知道吗?我亲自去捕了大雁,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成亲之事,我真的会好好待你的,若是我再欺负你分毫,让我不得好死。哪怕,哪怕让我折寿十年也行,可是,你别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与旁人定亲啊!你不知道那是一种滋味,就好像是要把我凌迟啊!齐雪音,你知道我有多疼吗?我疼得想要亲手杀了周为民!” 他用手指轻轻地爱怜地摸摸她乌黑顺滑的发:“或者你觉得他哪里好,我便去学,我把他身上的好都学来好不好?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雪音看着他这般难过,心脏也在隐隐地难受,可笑这世间,总是事与愿违。 她静静地看他:“因为,一切都晚了。” 第51章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陆靖言却忽然带着泪冷笑起来:“不晚啊, 绝对不会晚的。我这一生决计要娶到你,周为民他凭什么娶你?你且放心好了,他如何去定亲的,我便叫他如何悔婚, 你只能嫁给我, 我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说着说着, 忽然就见着雪音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把匕首直接搁在她白嫩的脖颈上。 她后退两步, 冷静地看着他:“你我缘分早已尽了, 你却三番两次机关算尽骚扰我,你是男子不怕名声被毁,可我怕, 我更怕连累周为民。他是个好人, 不该与你我混为一谈。既然你不肯放过我,我今日便以死明志, 也好过被人称作水性杨花!” -- 第115页 那匕首稍微一用力,她如玉般白皙莹润的脖颈上便出现一道血痕,陆靖言大惊失色:“住手!齐雪音你住手!” 雪音却冷冷地看着他, 两行清泪落下去:“我厌烦了从前与你纠缠的日子,陆靖言,既然你非要逼死我,我今日便如你所愿!” 陆靖言立即大声喝止:“你不要冲动!我不会了,我不会再找你,你……既然你……你这般绝情, 我不会再找你!” 雪音冷冷望着他:“那你发誓。” 陆靖言无措地看着她,半晌,才一字一句地竖起手指发誓:“我若是再找你,便叫我天打五雷轰, 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他竟然红着眼笑了。 那人转身走了,而后又回头看她,雪音从未见过他那般落魄的样子。 “可如今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那向来雷厉风行的陆世子,张开双臂如疯子一般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走远了。 他才走,翠莺便来了,瞧见雪音脖颈上的伤吓了一跳,雪音粗略把方才的事情说了,翠莺忍不住痛骂陆靖言一番。 两人赶忙用帕子围住雪音的脖颈,匆匆离开侍郎府。 翠莺不住地叱骂:“这个混球!他竟胆大至此,若是被人知道他……你,阿姐你这婚事必然又要黄了!” 雪音怔怔的,头顶一绺头发还是湿的,那是被陆靖言的头发打湿的。 他竟然哭了,从前雪音常想,那般冷漠绝情的陆世子,将来会不会也喜欢上某个女人,为那个女人黯然神伤。 可她竟然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会哭成了这个样子。 雪音低着头,脖颈上隐隐作痛,心里难受得厉害。 她怕家里人担心,在马车上便戴了围脖,嘴上安慰翠莺:“你莫要担心,也别咋咋呼呼的,这伤只是表皮罢了,回去涂上药膏大婚之前定然能好起来的。实在不行到时候涂上一点脂粉也可,今日之后,我想他多少会收敛。” 寻常人都敬畏誓言,陆靖言也一样,雪音觉得,他应当是不会再来纠缠自己了,毕竟她已经定亲了,而周为民如今是皇上眼中的红人,陆靖言再张狂也要忌惮些的。 下了车翠莺举着伞护着雪音匆匆地回了自己院子,才进门就听到几个丫鬟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似乎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雪音皱眉:“怎的了?” 一个丫鬟立即站起来:“姑娘回来了!周大人让人送了一只小猫来,白得跟雪团子似的,乖得很哪,可好看了!” 雪音几步走进屋,便瞧见炉子旁边的小笼子里铺了柔软的被子,被子上正卧着一只小猫,白生生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质,那柔软可怜的眼睛是纯粹的浅蓝色,当真是漂亮又可爱。 她站在那里,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小猫,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自己也曾经有过一只这样的猫。 那是有一回陆靖言去外地回来,不知道怎的带了一只雪白的猫,他把猫随意地丢到长清园中,淡淡说道:“这猫烦人的很,你看着养吧。” 雪音开心极了,她觉得那是陆靖言给自己的礼物,搂着猫儿笑得眼睛弯弯的,可是没几天,那猫竟然走丢了,她急得直哭,大晚上地去到处找猫。 恰好那一晚轮到陆靖言去她房中的日子,她又想找到猫,又想快点回去伺候他,越想越急,最后蹲在花园子里哭,被从外头回来的陆靖言瞧见了。 他站在她身旁,抓住她胳膊,瞧着她泪眼汪汪的样子,下意识说了一句:“有什么好哭的?你若是喜欢,我回头再去买一只来。” 雪音啊了一声,抬头去看他,他却又成了一副冰冷样子,呵呵冷笑:“矫情。” 记忆淡去,雪音收回手:“这猫虽然可爱,可我近来要忙的事情多,你们拿到外间去养吧。” 她的确是很忙,这几日要忙着过年,忙着伺候母亲,忙着准备正月二十的婚事,绣盖头绣新娘喜服,许许多多要做的事情。 一恍几日过去,京城又是一年,因为天气过于寒冷,房檐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整个世界都透着股子纯净。 周为民按照礼数精心挑选了许多节礼送到尚书府,此外又买了些女儿家喜爱的物件儿送给雪音,样样都很是仔细,雪音也做了新的锦囊送他。 那锦囊她做的很是认真,上头绣了竹纹与云影,周为民收到之后便系在了腰上。 大年初一,百官进宫朝拜。 皇上这是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年,他喝得不少,大赏四方,也未困着臣子们太久,便道:“众位爱卿辛苦了一年,也早些回去陪伴家人吧。” 周为民随着旁人一起谢恩,心里头记挂着回去之后去一趟尚书府,他姑姑最擅长做年糕,手打的年糕裹了红豆馅儿,咬一口热乎乎香甜可口,女孩儿应当很是喜欢吃这个,他想着送去让雪音尝尝。 可周为民才走到宫门口上了马车没走多远,便瞧着前方一辆马车跟疯了似的横冲直撞过来,他立即让人停了马车到路边,让那人先行。 可对方并未先行,疯马停住,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那人穿一身玄色官袍,长相端的是俊美凌厉,如玉石刻就,眉眼薄情冷绝,五官出奇地好看,偏生身材高大,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子与生俱来的矜贵与霸道。 他闲闲地看着周为民:“周大人,真是巧啊。” -- 第116页 周为民转念一想,便知道这人是谁了,但他既然选择了求娶雪音,自然没有怕过。 “想必阁下便是大名鼎鼎的陆世子了。”周为民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 陆靖言只淡淡一笑:“在下很想与周大人喝一杯呢。” 周为民宛若对待一个普通人那般,笑道:“陆世子盛情相邀,周某不敢拒绝。” 两人便去了街上的一家茶馆,小二端了一壶龙井上来,周为民正要斟茶,陆靖言却伸手抓住了他胳膊。 “怎敢劳烦陆大人动手?” 他神情淡然,手上的劲儿却用了七八成,陆靖言这人力气极大,而周为民不过是一介书生,哪里敌得过他? 果然,周为民眸子里有痛楚一闪而过,可他竟然没有丝毫波澜,任由陆靖言抓着他的胳膊。 陆靖言便加大力气,他就不信这等文弱书生,经得住这般的力道! 周为民咬紧牙关,他自知于武力上打不过陆靖言,被这般一握手臂,好几天都会拿不动笔,可他是一定能够忍得住的。 无论陆靖言多么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臂,周为民都不动声色地挺直脊背坐着,面色淡然:“在下无权无势,为陆世子斟茶合情合理。” 陆靖言轻轻一笑,手如钢钳一般:“既然如此,不属于你的茶为何要动?” 周为民疼得后背发麻,却仍旧保持着笑意:“因为,那是在下最喜欢的一杯茶,在下看不得它平白被风吹凉。” 他用左手给自己斟茶,接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陆靖言没有想到周为民会这般能忍,他松开周为民的胳膊,周为民的身子明显晃了一下,却还是很快调整姿态坐好,一点看不出胳膊疼得都要断了的样子。 “周为民,我大可告诉你一声,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若是自寻死路,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语气狠厉,虽然声音很低,可那威胁意味十足。 周为民却笑了笑:“那周某人也不妨告诉陆世子一声,我这条命是她给的,除非我不在了,否则无人可以再伤她分毫。” 陆靖言猛地握拳,瞬间又笑出来:“不错,倒是有几分风骨,正月二十是吧?本世子倒要瞧瞧,你是如何成亲如何护她的!” 他站起来便走,周为民身子一软,胳膊疼得颤抖起来。 参加殿试之前周为民便研究过如今天下局势,他虽是文人,可并非是弱人,这一晚回去在书房里挑灯枯坐了一个时辰,提笔写了一封信。 一恍到了初十,雪音每日里坐在房中绣新娘服,盖头,再拿去给梅氏看,梅氏每次都笑吟吟地夸她手艺好。 可谁都看得出来,梅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弱。 齐家人寻遍京城,除了宫中的御医,竟然都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来给她调理身子。 可宫中医术了得的御医那是给皇亲贵族看病的,齐尚书原本就不受皇上喜欢,哪里请得动? 一家子惆怅至极,这一晚梅氏晕晕乎乎的几乎没吃什么饭食,雪音心疼得不行。 “娘,您要么喝些参汤,也好增强些体力。” 梅氏气息微弱:“好。” 雪音仔细地一勺一勺地给她喂下去,才吃了不过四五勺,梅氏脸庞越来越白,忽然有气无力地说道:“囡囡,娘,娘撑不住了啊……” 她哇地一口把参汤尽数吐出来,软软地仰躺下去。 雪音吓得哭起来:“娘!娘!” 家中大乱,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雪音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害怕。 她跪在床边哭得满脸都是泪,浑身都在抖。 “娘,您要撑住啊!女儿很快就成亲了,还有十五日,只有十五日了!女儿会好好嫁人,会相夫教子,会把日子过得好好的,您要看着的啊!娘!” 大夫连连摇头:“请恕在下无能为力,府上只怕要准备后事了……” 齐尚书大怒:“放屁!大夫呢?不是还请了大夫吗?快,快进来救救疏影,救救疏影啊!” 疏影是梅氏的小字,齐尚书喊到“疏影”二字时也泣不成声。 齐游咬着牙闭上眼,泪水不住地滑落。 而老大齐贤肩膀颤抖,知道此时只能自己主事了,娘到了这个地步,不准备后事都不行了。 他正要劝二弟与妹妹冷静些,外头忽然闯进来几个人。 “都闪开!林太医来了!” 陆靖言穿一身深蓝色披风踏过门槛冲了进来,他身后是太医院最厉害的医学圣手林太医,莫要说寻常官宦人家,便是不得宠的嫔妃看病都是没有资格找林太医的,而此时,林太医跟着陆靖言来了。 见雪音跪在床边哭成那个样子,陆靖言心中猛地一疼,抓住她肩膀扶她起来:“你且莫要哭了,林太医来了,你娘有救了。” 雪音如在梦中,她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掉,看到眼前的人,只觉得更是悲痛,哭得更厉害了。 一屋子人原本沉重绝望的心都在看到林太医的那一刻重新燃起了希望,而林太医已经火速搭上梅氏的脉搏,正仔细地观察病人的身体情况。 雪音踉跄着站起来,却因为跪太久了腿都麻了差点摔跤,陆靖言不着痕迹地扶住她的腰,低声道:“乖,别怕,没事了。” 他一双眸子如深不可见的潭水,浑然视那些誓言为无物。 -- 第117页 就好似,他不怕天打五雷轰,不怕不得好死,他一定要到她的身边来。 第52章 你是在关心我吗?我很开…… 雪音稍微回过来些神智, 连忙从陆靖言身旁走开,悄悄地走到床尾处担忧地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梅氏。 林太医手指搭在那脉搏之上,闭眼感受了一会,道:“尚书夫人底子薄弱, 这些年只怕也没有保养好, 赶上冬日天寒, 又加之气郁伤心, 是才摧毁了根本。原本的确是药石罔效……” 尚书府众人都宛如被狠狠一击, 雪音却抓住了他言语之中的重要字眼:“为何说是原本?” 林太医收回手,叹息说道:“有一种药草正适合这种病症,药效奇好, 只是这种药草原本就罕见, 只在每年初春之时才会在山野之间偶然挖到一株,此时深冬更是无迹可寻, 这法子说了等于没说啊。” 雪音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说:“林太医,敢问这药草叫什么名字?” 林太医道:“此药名叫羽灵芝, 它与灵芝体态相像,却通体雪白,若是瞧见了很好认的,但是这个季节,定然是没有的。” 这话让齐家人陷入绝望,雪音几乎是立刻想去翻阅古书查验一番, 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关于羽灵芝的解说。 只是她没有想到旁边的陆靖言开口了。 “林太医,我从前倒是听说过羽灵芝这个药草,冬日也不一定没有,京城西南处的鬼马山上有几片温泉, 那温泉一带地势奇特四季如春,说不准倒是能找到羽灵芝。” 林太医摇摇头:“我如何会不知道呢?陆世子既然知道此事,便也该知道那几片温泉周围恰好是狼窝,这几十年来去寻羽灵芝之人众多,又有几个回来过?” 众人皆是静默,齐游却立即说道:“我去试试!” 齐贤也道:“二弟,你照顾好爹娘与妹妹,此事合该我去!” 齐游立即否认,一边转身要走:“大哥,你是长子,必须要守在家里的,我现在便出发!” 齐贤一把拉住他:“既然你知道我是大哥,便该我去,你在家里守着!” 两人眼看着要打起来,雪音却道:“大哥二哥,娘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带上一批人马先找到温泉勘察下地势,然后再决定如何去寻羽灵芝,单枪匹马自然不行,肯定要带上许多人马的。” 齐尚书也道:“雪音说的是,我亲自带人过去!来人!” 他才说完,一旁的陆靖言开口了:“我来吧,我现在就回府调遣一队人马,齐尚书在家照顾齐夫人,齐贤与齐游都与我一起过去,我会保证你们二人的安全,至于羽灵芝,就要看命了。林太医,齐夫人这种状况能撑多久?” 林太医如实说道:“若是找不到羽灵芝,只怕齐夫人撑不住三日。” 陆靖言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雪音,雪音面色惨白,她原本身子也就这大半年才调理得好了些,此时几欲崩溃,也是在强撑着站在那儿。 他心疼至极,立即说道:“你们等我,我骑马回去,顶多小半个时辰便回来。” 说完陆靖言立即出了门,雪音看着他的背影,无助的很,也只能选择了相信陆靖言。 而齐尚书连忙让人招待林太医,而林太医则是看向齐雪音,浅浅一笑:“当初陆世子为了救你,曾在先皇大殿门口跪了好几个时辰,自打那日之后腿伤便越发严重。还好,那次先皇最终允许在下去给你医治了一番,才算救了你。这两年你身子如何了?你母亲体弱,只怕你是自小便如她一般,日常也要小心将养着。” 雪音有些意外:“陆世子为了救我,跪在了许久?” 那个时候他明明还是对她冷言冷语的,怎会做那样的事情? 林太医点头:“此事我自然不会有假,陆世子的腿我也时常帮他看,救了你的命也算值得了。这一回,只希望你们真的能找到羽灵芝吧。” 雪音心中思绪万千,但现下当务之急是救梅氏的命,她也不好多想。 想到要去鬼马山找羽灵芝,她立马回房去换了方便行走的穿着,拿上自己的香料暗箭防身用的辣椒水之物,此外又带了些干粮。 齐游齐贤也都紧张地更换衣裳,带上宝剑与地图火石等物,下定决心要找到羽灵芝。 一行人都在焦灼地等陆靖言来,此时齐家却又来了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破旧的黑色长袄,头发勉强弄得整齐了些,却瞧得见那眸子里都是憔悴。 他下了牛车,塞给车夫一块碎银子,哑声道:“多谢。” 迟映寒站在尚书府大门口仰头看着那两只大红色的灯笼与门上的牌匾,还有大门上新贴上不久的福字,回想着这几个月的经历,只觉得心中满是悲怆与恨意。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会骗他。 因为二弟无法再中用,他又展露了些经商的头脑,父亲便要逼迫他回扬州继承家业,设法把他锁在屋子里,不给他饭吃不给他水喝,逼迫他看账记账,低头认错。 可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如何答应雪音会回来求娶她的,满脑子都是她略带害羞的笑意。 她涂上那胭脂定然很好看的,可是他远在扬州如何看? 原本她家里就急着给她定亲,那个陆世子处处逼迫,他却如废物一般,什么都做不了。 迟映寒滴米不进,硬是把自己熬得支撑不住,唇上尽数干裂淌血,轰然倒下,他爹才算让人给他请了大夫。 -- 第118页 等到身子稍微好一点,他想通了,答应了父亲会留在扬州做生意,可父亲依旧把他关在房中,要他先在屋子里看账半年再说。 迟映寒竟然忘了,他父亲是个老奸巨猾的商人,分明是知道他心中记挂着京城的雪音姑娘。 最终,他等了一个多月,才算买通了其中一个看着自己的下人,悄悄地逃了出来,一路来到了京城。 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警,他急得嘴里生满了口疮,也顾不上再赚什么银子了,只想赶紧来到京城见到雪音。 可在他刚进城门口的时候就偶然打听到雪音已经定亲了。 她与新晋的状元周为民年前定亲,年后正月二十便会成亲,她,很快便会成为旁人的妻子。 迟映寒都忘了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只知道好一会儿,有人问他:“你怎么哭了?” 他为什么会哭?一路上受那么多苦,路那么远,他都不曾觉得累。 可此时,怎么也忍不住泪。 他好喜欢她啊,自从母亲离世之后,他再没有在其他人跟前得到过温柔与理解了,只有雪音,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一点一点地鼓励他,安慰他,记得他的生辰,知道提醒他天凉了加衣裳,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不能让他们在一起呢? 他缩在牛车上,脸上落的都是雪,仰头看着漫天无际的大雪,又哭又笑:“京城太冷了,我是外地的,从来,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啊,好冷,真的,太冷了。” 明明是成年的男子了,却宛如孩子一般用力地去擦脸上的泪,哭得无助又可怜。 迟映寒抬手敲门:“请问,齐雪音在家吗?” 等迟映寒被带到雪音跟前时,雪音瞧见他浑身落魄而又瘦弱的样子,忍不住哭了:“你怎的成了这样?” 来不及多说,陆靖言已经带人来了,雪音匆忙说道:“我此时要去京城西南的鬼马山去寻羽灵芝,你在我家先歇下,回头再与你说!” 可迟映寒哪里会肯,他立即跳上马车跟着一起去了。 陆靖言骑在马上瞧见他们上了一辆马车,眸子一缩,但此时他知道孰轻孰重,何况齐游也一起上了那马车,最终只是让人紧跟着那辆马车,监督他们之间都说了什么。 等迟映寒听说了大致的事情,不由得心揪作一团:“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羽灵芝的!” 一大队人马出了京城沿着西南方向行进,但一出主城区那路便非常地难走,雪又深又厚,路滑的不行,马和车都不能走太快,等到了跪马山脚下天都黑了。 齐游与齐贤心中焦急,只想立即进山寻找温泉,可陆靖言却道:“夜间狼群更多,我们就算再多一倍人只怕也敌不过。还是要等到天亮之后再说。” 他的话没错,大伙儿只能暂且生了一堆火围着火堆坐下来。 山间竟然比大家料想之中更冷,纵然是围着一堆火坐着,大家也都穿得很厚,依然忍不住身上发冷。 起初齐游齐贤都不愿意让雪音来,可她擅长使香,又不放心其他人行事,坚持要一起来寻羽灵芝,最终只能也让她过来了。 但男儿身上本身就热一些,女子偏弱,这种苦寒之地男子尚且能忍,雪音对着火烤都还觉得止不住发抖。 她左边坐着齐贤,右边是齐游,陆靖言坐在齐贤另一边,迟映寒则是坐在齐游另一边。 夜已经深了,为了攒体力,几乎所有人都抱着膝盖睡着了。 迟映寒本身穿得就简单,一件破棉袄里头便是中衣了,他正要把自己棉袄脱下来给雪音再穿一层,陆靖言却先于他直接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裹在了雪音的身上。 雪音立即要脱,他却正色说道:“你擅长制香,这种地方毒虫也很多,除了你我们都不懂驱虫,你不能倒下。” 陆靖言常年习武,除了腿伤以及头疼的毛病的确身子还算不错,那手掌常年都是灼热的,他的披风暖烘烘的,雪音被裹住之后立即舒服了许多。 她想想利弊,只能咬牙点头:“多谢。” 今日之事,他们的确是要感激陆靖言,她抬眸,正对上陆靖言的脸。 横七竖八的木柴烧得噼里啪啦在响,火锅中他正温柔地看着她,目光是少有的温柔。 雪音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眸子,闭上眼在心中祈求明日能顺利寻到羽灵芝。 迟映寒远远地看着,眼神黯然下去,他虽然不愿意雪音穿那人的披风,可更不想看到雪音被冻伤了身子,只能忍着那种难受强迫自己抓紧休息一会。 没了披风之后陆靖言就是铁打的身子渐渐也感受到了寒冷,他坐得笔直,眸子阖上,没一会儿,就发觉肩上有什么轻柔的东西落下。 接着,是难道熟悉的轻柔声音:“多谢你的披风,这会儿火大,我无需再披,多谢你为了我娘来到这儿。” 陆靖言都不记得多久没有听到过她这般温柔又安宁的声音,心中喜悦涌动,他下意识去握住她的手:“雪音……” 雪音慌忙抽出手:“陆世子,我……” 那边似乎有人醒来,她转身便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陆靖言沉默下来,只觉得失落席卷胸腔,好一会才冷静下来。 一夜很快过去,天才亮,大家便一起收拾行囊前行。 鬼马山地势复杂,山路未被打理过,十分难行,加上如今大雪封山,许多地方都是及腰的雪未曾融化过,若非陆靖言带了一队人马过来开路,倒是真的不好走,就是齐游这种功夫不错的练家子都觉得棘手。 -- 第119页 那山路十分考验人,像齐游这样的人走着走着便有些走不动了,更别说其他人,迟映寒发觉雪音是在苦苦坚持,便道:“我来背你!” 可雪音哪里会让他背,迟映寒如今这几个月瘦得几乎脱了形状,自己走路都难,她便扯出一个笑:“不妨事,我可以走的。” 一边走,雪音一边在路上设下陷阱,点了令野兽惧怕的那种香料,可以防止有野猪之类的来进攻他们。 可齐游回头皱眉看着她:“我们男子都尚且走不动了,你又如何走得动?听二哥的,我派人送你回去,后面的路你莫要再去了。” 可雪音不肯,她道:“那些香料之所以能够让野猪闻了害怕,便是因为配制得很是麻烦,此次出来的匆忙,我也是临时把从前做的香料拿了出来,一时间没办法教你们如何燃香,这一路我们不是已经瞧见有野猪闻到香料味道转身就跑了吗?我这是在古书上瞧见的法子,说不准狼也会怕的。二哥,要我也去吧,我走到走不动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齐游见她执拗,也知道一路上靠着雪音的香料是吓退了几只野猪,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忽然,原本走在最前面的陆靖言折返回来,一把把她背了起来。 雪音一惊:“你放我下来!我子可以走的!” 他呵呵笑了两声,手禁锢着她的腿,声音平稳:“我们一行人只怕也抵不过你手中的香,你不能落下,我背着你走。” 说完,他也不顾及旁人的反应,背着雪音倒是比其他人都走得更快。 雪音在他背上停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疯狂地乱跳。 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搂住了他的肩膀,陆靖言目视前方,唇角带了些笑意。 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放心,我一定会带你找到羽灵芝的。” 雪音感受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的动作幅度,他力气真的很大,在他的背上也很是舒服。 可她心中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陆靖言,你的腿,还好吗?” 这样大的雪,他走了这么久,又背着她,腿伤难道不会发作吗? 他轻轻一笑:“你是在关心我吗?我很开心。” 雪音干脆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她又说道:“谢谢你。” 陆靖言怕她心中压力太大伤心太过,便开玩笑说道:“事情还没有办成,不必急着感谢。若是真的找到了羽灵芝,你逃不掉谢礼。” 没等雪音细想谢礼是什么,有人高声喊:“温泉找到了!” 雪音立即从陆靖言背上下去,四处点了些猛兽最厌恶的香,一行人开始寻找羽灵芝。 温泉上方袅袅冒出热气,当真是气温高了许多,泉水旁边没有积雪,到好似有许多野花野草,瞧着漂亮的很。 大家都正低头找羽灵芝,陆靖言喝了一声:“不好,有狼!” 所有人都抬头,就瞧见三四头狼正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那幽幽的绿色眸子让胆寒! 那几头狼闻到雪音点燃的香,忽然就嘶吼一声,疯狂地扑上去把那燃着的香用雪扑灭,而后,恶狠狠地朝一行人扑过来! 所有人都拿着武器备战,可那狼实在是凶猛至极,非寻常人可以压制得住的,雪音心中怕极了,却还是强忍着恐惧再次燃起几支香,而后用带来的辣椒粉末暗箭等物帮着陆靖言他们对付这四头狼。 一群人没命地反抗,那狼群闻着最厌恶的香味,竟然渐渐失了力气可终究还是伤着了齐贤! 等四头狼都被杀死之后,所有人脸上都溅了鲜血,陆靖言命令手下:“先带齐贤下山!” 齐贤被咬烂了胳膊,若是不及时送下山只怕有生命危险。 只可惜,制服了这些狼之后,一群人在这一片温泉旁边也并未找到羽灵芝,最终决定还是继续上到更高的山上去寻找另外的温泉。 但大家也都明白,越是高,便越是危险。 而时间也耽搁得更久了,梅氏只有两三日可以等待,他们若是晚了,就算是找得到也来不及了。 第53章 陆世子尸骨无存 两个人护送齐贤下山, 齐游,迟映寒,陆靖言以及雪音则是带着剩下的人继续上山。 还好,行了大约半个时辰, 又见一处更大的温泉, 这里温度更高, 处于山洞深处, 宛如桃花源一般, 里头还有不少的鸟儿栖息,完全不似外头的寒冬,枝上竟然还有初绽的杏花, 仿佛是春季一般。 瀑布声在耳边轰鸣, 这里的一切都如画卷一般不染凡尘。 太阳光从上方倾斜而下,周遭都是暖意融融, 这里的景色好似有魔力一般,让人瞬间忘却了烦忧。 只是,陆靖言的声音牵回了所有人飘忽的意识。 “趁着现在没有野兽沉默, 雪音把香点上,我们立即开始找羽灵芝,若是再找不到,只怕就会耽误时间了。” 雪音立即把香拿出来点上,她看了看口袋里带来的香料,原本留存的就没有多少, 此时一下子直接烧完了。 但眼下还是先把这一片温泉四周找一遍再说吧! 这一带温泉面积非常大,三十多个人找着找着便分散到各处,而陆靖言和迟映寒始终都离雪音不远,两人都怕雪音出什么事情。 雪音低头仔细地找着羽灵芝, 她心中焦急,只恨不得立即找到那药草好回家去救她娘。 -- 第120页 附近的土壤松软肥沃,各色花草很多,也有偏白色的蘑菇,不少人错把蘑菇当成羽灵芝,摘过来雪音与陆靖言一看便立即认出来这不是什么羽灵芝。 关于羽灵芝的传说不只是人们口口相传,书上也曾有过记载,雪音是读过这样的书的,看到过画像。 眼看着这么大一片地方都要被找遍了,雪音心中渐渐升起一种绝望。 正在思索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温泉之时,就听到一阵惨叫。 “啊!!狼!!!狼来了!” 她蓦地回头,就看见了令人震撼惧怕到汗毛倒竖的景象! 在所有人的身后,一大群多到数不清楚的狼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那狼多得宛如草原上的羊群,看得人瑟瑟发抖! 齐游立即喊道:“快从山洞里出去!” 雪音一愣,转头就要走却又瞧见前方的峭壁上光秃秃的,却偏生长了一株纯白色的灵芝模样的东西,她心一颤,指着那便喊:“羽灵芝!那是羽灵芝!” 她说完拔腿就上去,迟映寒却一把抓住她:“再不走,你就会被狼吞下去!” 雪音哪里舍得走?周遭所有人都在没命地跑,齐游也冲上来抓住她:“走!快走!” 那么多狼,他们才三十几个人,根本没任何胜算。 就算齐游再如何担忧母亲,也知道不该用三十几人的命去赌一个人的命啊,何况他本身也已经受伤了,先前大哥被咬伤,他匆忙之中脚指头被碎石子扎破,走路都快不稳当了,能支撑到下山就不错了。 可雪音却潸然泪下,一边被人拉着往前走,一边回头去看那羽灵芝,她一想到羽灵芝近在眼前却不能得手,她娘会因此郁郁而终,就心痛得要死。 “二哥!让我去试试!我小时候很喜欢去山里玩的,我会做陷阱,也会爬树爬山的!我爬上去把羽灵芝摘下来!要是不摘下来,娘就没命了!” 她才说完,陆靖言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吼道:“同你二哥回去!狼群离我们还有一些位置,你们从山洞逃出去,我去摘羽灵芝!” 迟映寒闻言也道:“我同他一道去,雪音,你快回去!” 说完,迟映寒追着陆靖言的背影就冲了出去,而雪音则是被齐游强行拽了回去。 齐游冲着他们大喊:“务必保全自己性命,我齐游跪谢两位!” 他说完,强行拽着雪音进了山洞,一会儿功夫,除了陆靖言与迟映寒之外其余人则是都进了山洞。 那狼群踏在地面飞奔的声音越来越近,雪音躲在山洞口远远地看着陆靖言矫健的身影往峭壁上爬,那峭壁对于他来说不算难,可她心中还是担心得要死,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狼群太多,且都是山中野性十足的狼,雪音那香燃起来它们竟然丝毫不怕,嘶吼声让人心惊肉跳。 陆靖言几下摘了羽灵芝放在胸口,回头一看却暗叫糟糕,那狼群比他预想中的来地更快,他都不一定有足够的时间逃回到山洞。 可若是他进不了山洞,如何把羽灵芝给雪音? 还好他一低头便瞧见了迟映寒,那个他并不喜欢的人,原来也是一样地愿意为雪音拼命。 陆靖言直接几下爬下来,把羽灵芝直接塞到迟映寒手中:“快跑!” 迟映寒一愣,来不及问他为何把羽灵芝给自己,却也是跟着他一起往前跑了起来。 狼群仿佛就在身后,两人没命地往前跑,雪音看的头皮发麻。 他们远远看着,就好似那狼群下一秒就要把迟映寒和陆靖言咬入口中。 齐游痛道:“完了!怎么办?他们,他们逃不掉了!” 可现在这个时候,冲上去硬拼也只会全军覆没,雪音急的要冲出去,齐游死死地摁着她:“别做傻事!” 能少牺牲一个就可以少一分悲痛,哪怕这样他会被人诟病,他也只能如此。 眼看着陆靖言和迟映寒就快到山洞口了,雪音大喊:“你们跑快点!快过来啊!再快点啊!” 感觉到衣服被狼咬了一口的瞬间,陆靖言猛地推了迟映寒一把:“告诉她,我对不起她!” 他挥剑对着身后冲上来的狼群砍上去,一边喊着:“滚啊!迟映寒!赶紧滚啊!” 迟映寒心中震撼,却抓着羽灵芝没命地钻进了山洞口。 下一秒,有狼跟着要钻进来,齐游飞快把山洞口堵住。 雪音在那仅存的缝隙里看见,陆靖言被狼群淹没。 他的一柄剑就算舞得再好,也敌不过成百上千的狼。 他不见了,他就那么消失在狼群之中,山洞口堵着大石头,外头是狼群的狂欢,而眼前,是迟映寒带着泪递到她跟前的羽灵芝。 通体雪白的羽灵芝,有一种纯净的美。 他猛地给自己两巴掌,说道:“雪音,是我无能!他,他方才让我告诉你,他对不起你。” 雪音看也没看那羽灵芝,她转头冲着石头那边喊:“陆靖言!陆靖言!” 她似乎要把石头扒开,可齐游却抓住了她:“雪音,你清醒一点,那么多狼,他不可能再活下来,我们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他。是我没有本事,可现在,我们要赶紧下山,因为出了这个山洞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狼,娘还在等着我们的羽灵芝。” 雪音抬头看他:“二哥,陆靖言还在外面,他是为了给我们找羽灵芝才……我们要救他的!” -- 第121页 “怎么救?”齐游冷静地看着她。 雪音满脸是泪,她伸手去试图扒开那石头:“可是,可是,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外头浓烈的血腥味传来,雪音完全冷静不下来,她不想去计算什么胜算,不想在乎一切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她只想救他,不想让他就这样被狼活生生地咬死啊! 下一秒,齐游一狠心伸手打晕了她,直接抱着她往山洞另一个出口走去。 他走到山洞口,三十余人都在等着,张三和李四冲上来:“我们世子呢?” 齐游顿了顿:“陆世子被狼群围攻了,没有来得及进来。” 张三怒吼:“不可能!我们这一群人,陆世子最为敏捷!” 因此他们都没想到要去保护陆世子,而是只顾着自己逃命,他们知道,陆世子比谁都更聪慧矫健,他会保护好他自己的。 李四也急得满头是汗:“是不是你们恩将仇报坑害我们世子?我们世子是为了齐姑娘才来的!张三,走,我们去找世子!” 可等他们带人再钻到山洞口,正准备搬开石头时就从缝隙里瞧见山洞外面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狼,甚至有狼正睁着绿油油的眼睛往山洞里看。 人人都吓得一身冷汗,纵然再担忧世子,谁有那个胆子送死! 张三痛哭出声,扑通跪地:“世子!” * 尚书府到了掌灯时分,廊檐下的冰棱似乎开始融化了,有水滴隔一会儿滴下来一滴,丫鬟捧着洗好的衣裳轻轻地从廊下走过。 翠莺拿起来帕子轻轻地给雪音擦额上的汗。 阿姐自从下了山到家之后便昏睡不醒,唇上干得发白,嘴里不住地喊陆世子的名字。 “陆靖言,陆靖言,跑快一点……” 翠莺忍不住也红了眼圈,她隐约听说了山上的事,一行人上山去找羽灵芝,几乎所有人都安然下山了,只有陆世子为了摘羽灵芝而葬身狼群之中。 他的手下不肯离去,守着等狼群散了之后出去找他的尸骨,却发现狼群凶残饥饿,把他撕咬得只剩了几片碎甲。 尚书府人人欢喜,因为羽灵芝救了梅氏的命,服下羽灵芝之后不久梅氏身上便热乎了些,林太医也道梅氏身子种种迹象都会慢慢好转。 可宣平侯府却陷入震怒与悲伤之中,宣平侯一向冷静的人,一把揪住了张三的脖子:“你这混账玩意,到底在说什么?!” 侯夫人也咬牙问道:“靖言到底去哪里了?尸骨无存?放屁!信不信我让人打死了你这孽畜!” 张三跪在地上,脑袋磕得砰砰只想,哭得肝肠寸断:“侯爷,夫人,小的自小跟着世子,把世子看得比亲父母还重要,如何会骗您二位?世子,是真的已经归天了……” 宣平侯看着李四呈上来的那几片碎甲,那的确是陆靖言日常所穿的衣裳材质。 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啊!竟然只剩了这么两块碎片,宣平侯踉跄后退两步,恨恨地吼道:“带兵出发!去尚书府!” 第54章 她大婚之日,陆靖言出殡…… 宣平侯早已看不惯尚书府, 原本想到是靖言感情方面经验不足,是要受些教训,经历了便会看淡了。 因此他没有管过陆靖言如何与那尚书府的千金齐雪音纠缠,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陆靖言会鬼迷心窍到送命! 宣平侯红着眼正要出门, 有丫鬟抖着肩膀颤颤巍巍地上来了。 “侯爷, 世子临走之前曾留下一封书信, 说……万一他回不来, 就把信交给您。” 宣平侯连忙把信拿过来一瞧, 那纸上的确是陆靖言的字迹,因为写得匆忙,略微有些潦草。 “爹, 娘, 孩儿无能,此去若是回不来, 您不必再找。靖言此生对错已然无法回头,只求莫要牵累齐雪音与其家人,如此种种是孩儿心甘情愿咎由自取。若爹娘执意让人陪葬, 孩儿在地下也不能安心。一切皆是命中注定,请恕孩儿不孝,爹娘保重身子。” 宣平侯眼一闭,两行泪落下。 尚书府心中不安,感激陆靖言却也愧疚无比,同时也怕宣平侯一怒之下让他们齐家满门陪葬。 齐贤尚在养伤, 齐游便负荆请罪到宣平侯门口跪下,愿意为陆靖言赔命。 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宣平侯只让人传了一个“滚”字。 最终,齐游被赶走, 无奈之下也只能回了尚书府。 雪音醒来之极,恍然觉得一切如梦,等瞧见翠莺时她连忙问:“我娘如何了?还有……陆靖言他……” 翠莺抿抿唇,勉强笑道:“夫人服下了羽灵芝,身子好了许多,陆世子他……没能回来。” 雪音下意识抓紧身下的床单,声音艰涩:“没有人去找他吗?” 她脑子里迅速闪过从山洞口石头缝隙中瞧见他最后陷身狼群之中的样子,他手中的剑当啷落地,许多头狼凶残地扑上去撕咬他。 那一刻她就知道,他回不来的。 雪音面无表情地盯着翠莺,两行泪缓缓滑落。 翠莺见她这般,问道:“阿姐,你是不是有些难过?” 雪音仍旧呆呆的没有讲话,翠莺却真的心疼自家阿姐,她知道阿姐曾经多喜欢那人,知道对于阿姐来说那人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人。 他死了,阿姐不难过只怕是假的。 但她绝对不能让阿姐难过,翠莺连忙安慰:“阿姐,这也算是因果循环,谁也没有想要他死,他如此也算是赔罪了,当初他让阿姐受了多少委屈,落水那次,你差点熬不过来。” -- 第122页 雪音当然记得,她脸上挂着泪,点头:“我记得。” 她不是差点没熬过来,她那时候是真的没有熬过来,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看到了后来她死后他从不曾祭奠过自己,才那般绝望地要放弃他。 可是啊,那深爱过他却受伤的心,是她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了。 她不应该难过的,却还是难过了。 若是他不是因为自己而死,也许会好一点吧! 可再一想,雪音却又记起来自己一次次恶毒地跟他说,只有他死了才肯原谅他,记得逼着他发毒誓。 他刚哭过的眼发红,他对着天发誓说,若是再纠缠她便会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如今他真的不得好死了啊! 可是,可是…… 雪音扑到翠莺的怀里,忍不住痛哭起来:“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开心,一点都不痛快啊。翠莺,他不该死的,不该这样死去的啊!” 翠莺搂着她,也哽咽了,却还是安慰她:“阿姐,人各有命,这是他欠你的,是他自愿的,不怪你的。” 因为梅氏要见雪音,雪音只能强行打起精神梳洗一番扮作安静温柔的样子去见她。 梅氏初初醒来,心中庆幸不已,她还不知道因为给她找羽灵芝而有人送命,拉着雪音的手爱怜地说道:“囡囡,娘终于挺过来了,娘能亲眼看着你嫁人了,娘好开心。” 雪音心中酸痛,强行弯唇笑起来:“娘,您说什么傻话呢?您会长命百岁的。” 她伺候梅氏服下一碗汤药,看着梅氏睡着,这才出了门。 才出门,翠莺就迎上来:“阿姐,张三要见您。” 雪音站在廊下,脸上被正月的寒风吹得生疼,她觉得自己眼睛好酸好疼,却道:“找个安静的地方喊他过去等我。” 张三见到雪音之时便忍不住红了眼,他是个粗人,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也从未没有想过世子会为了个女人送了命。 可如今事已至此,他只能努力让世子泉下安心些。 张三克制着眼泪,递上去一封信:“齐姑娘,这是那日世子回复调遣人手之时顺道写下的信,一封是给侯爷夫妇的,一封是给您的。” 雪音脸色刷白,她凝视着那信,好半晌才接了过来打开。 他去山东那次,时不时寄信回来,她有时候都害怕看到他信上的胡言乱语,可现在想想却又觉得他的每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信上字因为写的匆忙很是潦草。 “音儿:鬼马山山如其名,此番上山凶多吉少,但你放心,我既然去了便势必会帮你找到羽灵芝。当这封信到你手中之时定然是我已经不在了。鬼马山狼群如鬼魅,我心中有数,却也知道你秉性柔善定然不好受,你无需自责,这种种一切都是我欠你的。我爱你,却犯过大错特错之罪,此生不敢再求你原谅,也知道周为民已经设计让皇上派遣我去西北镇守,你就当,我是去西北了。平心而论,周大人足智多谋,品性清正,是个值得托付之人。思行恭祝汝新婚大吉,百年好合,岁岁平安。” “新婚”两个字上面似乎曾被滴过水迹,晕染成了个墨团。 而信的最末尾,他又添了一句话。 “愿你此生总算过上了想要的日子,愿你,过上了我梦中的生活。” 梦中,他们一家三口,安稳到老。 雪音呆呆地看着那封信,原来他早就知道鬼马山究竟有多凶险,即便如此,他也要去帮她寻到羽灵芝。 她从前总是不信他是真的后悔了,不信他真的喜欢上了她,总以为那不过是占有欲罢了。 直到如今,才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张三忍不住擦擦泪:“齐姑娘,世子,世子把成亲要用之物尽数都备好了,世子从前不肯承认自己喜欢您,可他也在待您好。宣平侯府不受先皇待见,哪里有那么多银子给您穿最好的衣裳吃最好的吃食呢?都是世子私库出来的,就连他自小最喜欢的那副砚台都卖了,他嘴上说怕您对外说苛待了您,因此不肯短了您的吃穿用度,可实际上根本是舍不得委屈了您。那时候他嘴硬,讲话难听,但真的没有真的要伤害您。后来世子帮助蜀王登基,宣平侯府得了许多赏赐,他每次都亲自把最好的挑选出来,想办法送到您府上的。我们都是粗人,不知道如何对姑娘家好,但世子真的有心在做。” 雪音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封信,什么都没有说。 张三又递上去一只布包:“您看看,自打和离之后,世子每逢睡不着便会写字,这些是一小部分,其余的,都被他毁了。” 雪音打开布包,便瞧见那里头厚厚一摞的纸,上头全部都是三个字。 “齐雪音。” 一页一页,全部都是她的名字。 她看着张三,感觉浑身冷得厉害,问:“那你是想让我如何做?” 张三恳求道:“小的不敢姑娘如何做,只求姑娘原谅世子一回成吗?您心里莫要再怪他了,好吗?让世子泉下有知,莫要再寝食难安,让他早些投胎,下辈子别再这般苦了。” 雪音觉得自己如一只木偶一般,她眼神空洞而又麻木,平静地说:“我原谅他了。” 张三怔了怔,半晌拱手说道:“小人祝齐姑娘往后万事大吉。” 他很快离去,雪音独自坐在花厅中,端起桌上方才未曾动过的茶水。 -- 第123页 因为还是冬日,茶水冷得极快,说话耽误上这么一会子,便凉得透透的。 她喝着那冰凉的茶水,想起来很多事。 最初喜欢上他,只渴望着能多见他几次,可他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她是侍郎府的小姐,哪里有什么机会见面? 至多,是偶然在旁人家的喜宴或者茶会上远远地见上一面。 她时常会许愿,求老天爷让自己多遇见他几次,她心想不求相爱,只求多看几眼便好。 可后来真的能多看几眼了,她又想嫁给他,再后来,真的嫁给他了,她又希望他多关心一下自己,等他真的去了她房中,她又希望他是真的喜欢自己。 没有希望,便不会有失望。 若是她当初没有喜欢他,这种种悲哀也不会发生,可她那时候偏偏就爱极了他。 想到他背着自己上山时稳健的样子,想到他给她披上披风的样子。 他腿伤数年,一定会很疼吧,山上雪很大很冷,他被狼一口一口撕碎,是不是痛彻心扉如万箭穿心? 若是她不曾爱过他,他们都不必这样痛苦。 他会是宣平侯府最荣耀的世子,会娶一个家世相当的女子,事事顺遂如意,生儿育女,幸福到老。 可是,他死了。 雪音把一壶冷茶喝尽,才发觉自己脸上都湿透了,她忍不住用帕子掩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慌乱之中,她站起来往外走,步子又急又乱,她要去告诉母亲,她不能嫁给周为民了。 可等雪音走到梅氏房门口,就听到里头隐约传来父母的说话声。 梅氏轻轻咳嗽:“只要囡囡的亲事顺当,我这心里就轻松了,身子会越来越好,说实话,我经不住任何打击了。现下只希望她能顺顺利利地嫁给周为民。” 齐尚书安慰她:“你且安心,正月二十马上就到了,一切都会如约而至。” 雪音揪着帕子站在门口,再也踏不出下一步。 她如何敢不去成亲呢?若是不嫁,她娘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状况。 陆靖言拿命换回来的羽灵芝,不会再有第二株了。 因为陆靖言的死皇上也掉了泪,命人把鬼马山重重围住,上去搜寻陆靖言的尸骨,可不仅没搜到,还遇到了塌方,死伤数人,更是遇到了凶恶的狼群咬死了十几个官差,最终只能暂且把鬼马山围住,也不敢再上山。 人人扼腕叹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把皇子都给比下去的陆世子,竟然就这般陨落。 周为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震,后来才知道内里详情,他在案前站了一会,用左手写了一封信让人送给雪音。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雪音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有些愧疚,却又深深感叹周为民的大度与坚定,而这场亲事她想放弃都不可能,那是拿梅氏的命在赌。 只是,她没想到宣平侯府迟迟没有给陆靖言下葬。 也是,说起来陆靖言尸骨无存,只余几片碎甲,又如何下葬呢?顶多只能做一个衣冠冢。 每次想起来这些,雪音都出神地看着面前的虚空,一言不发。 翠莺瞧她这样便问:“阿姐可是惦记着陆世子?” 雪音不说话,翠莺又问:“阿姐还喜欢他?” 雪音立即否认:“不喜欢。” 她再如何,也记得他当初是怎样对待自己的,那时候她为了他死了,他从未祭奠过,如今换成他为了她死了,她着人悄悄烧了纸钱,但她却不会是喜欢他。 往后,她会嫁人,会有夫君,怎么可能还喜欢他? 翠莺松了一口气,递给她一条热毛巾:“阿姐这几日憔悴了些,敷一敷脸吧,毕竟大婚没几日了。” 状元郎与尚书府千金的亲事办得很是风光,正月二十这一日天气也不算冷了,冰雪几日之间尽数消融,周为民让人沿街散糖散米,他一大早骑马带队敲锣打鼓地去尚书府接亲。 而雪音天未亮就开始梳妆打扮,换上大红色的喜袍,灯下美人娇艳,如初绽的牡丹花,耀眼动人,甜美妍丽。 梅氏与齐尚书都高兴得落泪,齐贤背着雪音把她送上花轿,周为民胸前系着红花,端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满面都是笑。 一行人抬着满满的嫁妆往前走,可才走过两条街却赫然停下了。 迎面走来的一群人披麻戴孝,竟然抬着一口棺材,那为首的人大喝:“今日乃我们宣平侯府陆世子出殡之日,谁敢挡道?” 雪音坐在花轿中原本沉默着,听到这话猛地一抬头。 喜帕之下她微微有些颤抖,陆靖言竟然是今日出殡吗? 在她大婚这日,他要入土为安,从此成为一个牌位吗? 雪音微微掀开花轿的帘子,正要看看前方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见一只蝴蝶竟然扑闪着翅膀飞了进来,那蝴蝶围着她的大红鸳鸯盖头飞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她的手心上。 第55章 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你…… 雪音眼睛一热, 心里难受起来,她对着蝴蝶轻声说道:“你走吧,我原谅你了。你……好好活着。” 那蝴蝶翅膀颤动几下,又从帘子缝隙中飞了出去。 原本周为民一脸铁青, 他就是再好的性子也无法容忍大婚之日与出殡之人撞上了。 可没等他发作, 对方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 直接转头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 第124页 但周为民终究嫌弃晦气, 也转头绕路一路敲锣打鼓到了周家。 跨火盆, 拜堂,被人搀扶着到了新房之中,雪音盖着盖头安静地坐在床畔。 周为民的新房没有一丝奢靡之处, 但温馨至极, 被子底下铺着数不清的桂圆花生等物,按理说新娘子等新郎之时不可进食, 可周为民体贴得很,让人预先备好了一碗鸡汤面,熬得浓香的鸡汤里白生生的手擀面条, 外加几片翠绿的小白菜叶子,闻起来就滋味很美,雪音却吃不下去。 她轻声让丫鬟把面条放在一旁,那丫鬟是周为民特意为了雪音而买来的,见周家人少不计较什么礼数,便笑着对雪音说道:“夫人, 大人事先嘱咐过,您若是不喜欢吃这鸡汤面,就去给您端些小菜与粥抑或煮饺子吃也行,您想吃什么?” 雪音虽然自天亮之时便没吃东西, 可此时却当真没有胃口。 她晕头转向,直觉得手心被蝴蝶吻过的地方一片灼热,眼睛也热热的,似乎随时都能落下泪来。 心底一道声音告诉她不可再去想那人有关的任何事,可却忍不住去想。 不知道那山顶上的温泉一带有没有发生什么奇迹?不知道陆靖言是否能侥幸生存?可转念再一想,那么多狼,他能剩几块骨头都算庆幸了,又哪里能活下来呢? 别再妄想了,他,已经死了啊!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明白,比起来他死了,更希望他还活着,哪怕他还像从前那样讨人厌也好,真的不希望他死了啊! 那丫鬟微微笑着瞧着新娘子端坐在床边的样子,因为有盖头她瞧不见新娘子长得什么模样,可是据说尚书家的千金生得美艳不可方物,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但他们周大人可是新晋状元,也是一表人才的,想到周大人于这场婚事上的用心,丫鬟道:“夫人,大人对您真好。生怕您饿着累着,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奴婢。” 雪音轻轻“嗯”了一声,却想起来与陆靖言成亲那次。 她独自在新房中坐了许久,没等到他的温情脉脉,却等到了他的冷言相向。 那时候她委屈至极,却不知道自己开始了一生之中最痛苦的时刻。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雪音捏紧了帕子,心里暗暗发誓,过去的就过去吧! 她要忘掉过去,忘掉那个已经不在了的人,重新开始。 周为民在外招待客人被灌了不少的酒,而后又有人来闹洞房,但他极其维护雪音,倒是没让雪音有什么难堪之处,最终,人皆四散,周为民安静地坐在她身旁,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他不急着掀开她的盖头,那双沉静睿智的眸子里却有一丝彷徨。 其实他是最不希望陆靖言死的,更何况还是为了齐雪音死的。 发生那件事之前,他已经设计让人去皇上跟前进言派陆靖言去镇守西北,陆靖言再张狂也无法抗旨不从,等陆靖言一走至少是几年,他与雪音的日子势必会平和许多。 可怎么也没想到,陆靖言为了给雪音的母亲寻药而死在了山上,尸骨都没能找回来。 鬼马山,那是活脱脱的狼窝。 可他依旧是要娶齐雪音的,他怕旁人照顾不好她,在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能比他更在意她。 可他也怕,怕她原本就还属意于陆靖言,怕她因为陆靖言的死心中满是愧疚,怕她忽然反悔不肯再嫁。 所幸,她没说什么,顺顺利利地披着盖头坐在了他的身旁。 可他,竟然还是有些怕。 周为民思索半晌,也怕雪音多想,便调整了下表情,拿起秤杆挑起了盖头,盖头下的人如娇花似明月,楚楚动人,唇红齿白,端的是一枝红艳露凝香。 她被红色嫁衣衬得皮肤莹白如玉,一双杏眸里汪着湖水似的,此时怔怔地望着他。 周为民伸出手轻柔地摸摸她脸颊:“累了吧?” 雪音微微摇头:“不累。” 二人喝了交杯酒,又按照习俗吃了两碗红糖鸡蛋,便各自洗漱一番,遣散了丫鬟。 雪音心中乱跳,她虽然是曾有过一段婚姻,但终究是不适应忽然与男子同房,何况又要躺到一张床上。 但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已经是周夫人,这是她必须要接受的。 周为民体贴又温柔,两人和衣躺下,他伸手给她理了下刘海,正欲吻一吻她的眉眼,却发现了她的异常之处。 他是第一次,心中也很是忐忑,想着心中惦念了那么久的女孩儿终于娶到了,又是激动又是快活又是期待,只希望日日都能抱着她睡才好。 可他瞧见此时的她躺在旁边,浑身都在轻轻地发抖。 周为民的心瞬间凉了下来,却还是温柔地问:“雪音,莫要怕。” 他伸手刚触到她肩膀,却感受到她抖得更厉害。 男人心中一沉,问:“你……可是不愿意?” 雪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急得不行,连忙解释:“我,我愿意。” “那你冷静一点,莫要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你的夫君。” 雪音听到“夫君”两个字时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她身上克制不住地在抖,嘴里似在安慰自己一般,一边用手背捂着脸一边道:“我愿意的。” 可越是这样,她流泪就越是汹涌,又恨自己又难受,主动去拉周为民的手,哭着说:“我们既为夫妻,我都,都愿意的……” -- 第125页 周为民捉住她手,抱了抱她,拍拍她的背:“莫要哭了,今日我不会如何,你冷静一下,好好睡一觉。” 良久,她才安稳了下来不再发抖,周为民让人喊了翠莺进来伺候她洗了把脸,自己却起身开始穿衣裳。 她躺在床上,他背对着她系上衣裳带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的轻松起来:“这些日子为了准备成亲,耽误了不少公务,我去书房忙一会,你先睡吧。” 雪音看着他走到门口,拉开门,走出去又带上门,眼睛闭上很快又流下泪来。 原以为从今往后一切圆满,可如今又被她搞砸了。 好在翠莺陪着她安慰着她,叫她心中松快了些,可却也熬到大半夜都没有睡着。 翠莺打着呵欠,心疼地问:“阿姐可是不喜欢周大人?为何会抗拒到那般?” 雪音抱着枕头发呆,轻轻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忍不住在地发抖。” “阿姐莫怕,许是第一次与周大人这般亲近,你们两人往后朝夕相处,自然会熟悉起来的,到时候水到渠成也便不怕了。” 雪音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决定起身穿了衣裳去找周为民。 她知道女孩儿家不适合因为这种事去同男子说什么,可她是真心要与周为民过日子的,她不能辜负周为民这个人。 深夜,周家小院子不大,除了他们卧房,灶房以及书房,其他房间的灯全部都熄灭了。 雪音提着一盏灯笼缓步朝周为民的书房走去,她才走了没一会儿,就忽然瞧见院子上方的夜幕之中星子遍布天空,一轮明月无比温柔。 她抬头看过去,顿时怔住了。 第56章 世子,我困 她站在院中, 正月底的夜还是那般清冷,夜风一吹,头发丝都是凉的,月色柔白却冰冷一片, 她忽然就觉得迷惘又无助。 仿佛开始怀疑曾经的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要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站在廊下仰头看着天空, 她忽然就没了往前走的勇气。 她该如何说?去保证自己真的没有不愿意吗?可她又如何解释自己当时浑身发抖? 雪音抿着唇, 垂下眼睑, 莫名觉得难过起来。 这一场亲事,终究也让人难堪了。 她不愿意辜负周为民的,却还是在慢慢地辜负了。 正当她局促不安之时, 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接着,是周为民从她后面用一件衣服裹住了她:“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 仔细着凉。” 雪音眼睛一热,转身看着他,低声说:“我想去看看你。” 周为民心里暖了些, 他倒是没有隐瞒,握住她手往回走:“方才我的确是受到了些打击,心里想着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可后来到书房冷静了一会,又觉得自己过于小气了。我不能苛求你完全忘掉从前的事情,我娶你是为了对你好,不是为了强迫你让你不开心。雪音, 我们有的是时日,慢慢来,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接纳我的。” 雪音忍不住更是愧疚:“周为民,是我不好, 谢谢你,你再给我几日时间,我想我应该很快就能习惯周夫人的身份。” 周为民揉揉她脑袋:“不急,真的不急的,你日后只负责吃好睡好,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便是了。” 他这样说着,当真是再没有强迫过雪音,两人都睡在同一个房间内,却是雪音睡在床上,他睡在了旁边的榻上,除了偶尔握一握她的手,竟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举动。 雪音默默努力做好周夫人,想着早上起来伺候他穿衣吃饭,却每每一睁眼就发现周为民已经不在房中了。 他这些年一向刻苦,鸡还未鸣便起身去看书,是才能够从一个穷小子摇身成了状元郎。 雪音揉着眼躺回到被窝里,打算再睡一会,周家只有一个年迈的姑姑,每日不需要请安什么的,没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她自然也无需操心那些。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她一会儿想着周为民是在书房读书,此时天都没亮,一会儿却又恍惚中听到院中好似有人在练剑一般。 一时间,她都分不清楚那是梦境还是现实。 似乎许久之前,那个人早上也总是起得很早,在院中苦练剑术…… 等迷迷糊糊的一觉再睡醒,外头天彻底亮了,雪音也忘了梦里的事情。 周为民上朝去了,她起身之后去院中看了看,周家姑姑正坐在小板凳上剥花生呢,雪音走过去同她搭话,周姑姑拘谨得很,方言口音也重,没说几句雪音只得起身离开。 她略微用了些早膳,便有人把周家的账本拿给她看。 周家人口简单,余下的财产也并不多,周为民一心忙着朝廷之事,他如今初入仕途自然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又谨小慎微的,哪里顾得上家事? 那些琐碎之事自然都要雪音来操心了,她环顾了一圈周家的庭院,总觉得住惯了大宅子,在小院子里是不太习惯。 虽然知道周为民将来地位显赫,自然会住上大院子,可她还是想着把自己的饭馆开起来,手里的银钱越多自然越好。 虽是新妇,她还是操办起饭馆之事,着翠莺先出去让小厮们这几日先把饭馆里外都打扫干净,预备着回门之后正式再开张。 除此之外,雪音亲自下厨做了些菜式等周为民回来吃,她原本就擅长厨艺,又用了些心,包了许多馄饨,又做了一海碗的糖醋鱼,红烧肉等,那馄饨是用猪里脊肉掺了香菇青菜萝卜等蔬菜剁的馅儿,吃起来清淡可口,汤底则是煮了一个下午的大骨头汤,馄饨煮透捞出来,浇上浓白的汤底,再撒些葱花,香油醋,香得周为民连吃了两碗。 -- 第126页 他最爱吃雪音做的馄饨,雪音也愿意做,两人白日里各忙各的,虽然吃饭之时能见上一面,可周为民实在是忙得厉害,吃饭都是吃得尽快,这样算下来一整天倒是没说上多少话。 晚上周为民回房时,雪音都已经睡着了,两人除了回门那日牵了一会儿手之外,便没有丝毫亲近。 翠莺私下都感到纳罕:“阿姐,姑爷怎的……好似对那事没有兴趣。” 雪音面上没有什么波澜:“有没有都无所谓,反正我也不能生养的。” 翠莺吐吐舌头:“也是,有些人家夫妻表面看着和和美美,实际上都是分房睡的,尤其是那些宠妾灭妻之人,这样一想,姑爷实则是不错了。” 雪音没再说话,实际上她连周为民晚上有没有回房睡都不清楚了。 可眼下这种情况,她也不可能扑上去求欢,更何况她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次下意识地反抗。 她只能在心里想着,若是周为民再次要求行房事,她咬咬牙便应允了他,谁让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呢? 回门那日梅氏精神极好,齐尚书连连解释说是雪音与周为民感情好,梅氏跟着身子也好了。 这让雪音根本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要把日子过好,更何况周为民是个极好的人。 一眨眼两人新婚月余,雪音白日里忙着去饭馆,累得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自打她婚后,迟映寒便没再出现过,可这一日却来到了她的店里。 他浑身脏兮兮的,胡子拉碴,提着一壶酒进来便坐在了椅子上。 雪音听翠莺说了之后便立即出来了,就瞧见迟映寒提起酒壶把一大口酒灌入口中。 他瞧见雪音来了,惨然一笑,眼神空洞。 “我去了鬼马山,跟着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一起上了一次山顶的温泉那边,我们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的尸骨,但最后……找到了这个。” 他张开手心,里头是一块被撕烂得只剩一半的如意同心结。 那原本就是红绳编织而成的,被血浸透之后又风干,此时硬邦邦的都是黑色的血迹。 雪音心里一抖,她飞快地把那半个如意同心结拿过来。 那是她曾经编给陆靖言的同心结,后来被她拆散,不知道为何他又编到了一起,如今裂成了两半,断裂处有不少丝线烂得分成数根,风一吹颤颤巍巍的。 他到底是流了多少血,才把这同心结染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迟映寒眼睛红红的:“怪我无能,当时若是我能拉他一把,也不至于看见一个大活人就这般消失了。我心中有愧,也知道你肯定不好受,雪音,我现在才明白,自始至终,我都给不了你什么。陆靖言给了他的命,周为民给了他的一生,而我呢?呵,我只能给你这杯告别酒了。” 他拿起来两只茶杯,分别倒满了酒。 “我总算知道,人生总有一别,得不到的就该释怀,有时候或许我最该做的,就是不打扰你的幸福。陆靖言如此,我也当如此。我要回扬州了,若是周为民始终如一,那我愿你一生安康夫妇和美,若是有一日他变了心,你只需一封信,我即刻杀回京城。” 他说完仰头把一杯酒饮下,雪音握着那半截同心结,眼眶湿润。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中的痛几乎要把她撕裂开来。 最终,她含泪端起酒杯与迟映寒碰了一下,说道:“祝你前程似锦,再无遗憾。”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大口地喝酒,一杯酒喝下去,迟映寒已经起身果决地离开了,而雪音却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雪音酒量不行,这一杯酒让她头脑晕乎乎的,不到晚上便赶紧地坐马车回周家去了。 天才擦黑她便勉强擦洗一番上了床,迷迷糊糊中便睡着了。 今日恰巧的是周为民也喝了酒,他跟着几位大臣一道去商议事情,作为刚入仕途的小官他一贯在旁边只听少说,可谁知道其中一位武将很是喜好喝酒,还非得旁人也陪着喝。 周为民喝了几杯酒下去,表面看着没有什么异常,心底却觉得一片灼热。 这些日子他心中本就有事藏着,原本以为自己娶了雪音就是为了护她周全,可真的同房而眠之后才知道其中的痛苦滋味。 她生得美,尤其是柔柔的烛光下那张紧闭着眼睛的俏丽脸庞,如画出来的一般,皮肤白得像是水豆腐,睫毛如羽翅一般,唇色嫣红似乎熟透了的樱桃果肉。 无数次,他想当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把自己的妻子摁到被子里行夫妻之实。 可他硬生生忍了下来,他要等到她真的心甘情愿之后,才会与她成为真正的夫妻。 肚子里的酒不住地往上涌,周为民推开门,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步子沉重了许多。 “你们夫人呢?”他才进门便问了起来。 翠莺正在收衣服,听到这话立即答:“姑爷,夫人今日有些不适,已经睡下了。” 周为民立即担心起来,皱眉往卧房里走,担心雪音是哪里不适。 他才一进卧房就闻得到那股子熟悉的甜香,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雪音身上香喷喷的,像是有一种天然的果香和花香掺和在一起,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忍不住想再用力嗅上一嗅。 等男人走近,就瞧见被窝里的女人睡得正熟,她脸颊绯红,唇色比往日更娇艳,看得他心里猛地一跳,喉结跟着滚动两下。 -- 第127页 他站在床边宛如被定住了脚,好半天决定要抱一抱她。 什么都不做,就抱一抱他心爱的姑娘就好了。 周为民走过去,小心地想把她的肩膀搂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可才碰到她的耳朵根,就听到她娇嗔一声。 “痒……” 她闭着眼,声音含糊不清,这样子看得可爱极了,周为民心中一软,低声安慰:“我抱抱你,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的。” 女人仍旧闭着眼,她只穿了一件玫红色滚了梅花边的寝衣,软嫩香甜,越看越如一只粉嫩的水蜜桃。 周为民小心地要去搂她,紧接着,就又听到她在抱怨。 “世子……我困……” 他整个人都僵了,保持着一个怪异的似抱非抱的姿势。 二十几年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过什么对旁人生出的坏心思,他一心读圣贤书,不懂什么叫嫉妒阴暗,可在那一刻,他听到自己嗓音都是颤抖的。 “你喊我什么?” 雪音困倦地就着他的胳膊睡着,嘴里含糊不清:“我困……头疼……” 她终究没有再喊出来那两个字,可周为民整个人却都清醒了,他把她小心地放回到被窝里,在床边静静地站着,就那么看着她。 心底情绪翻涌,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他不能同一个死人相争,那是永远都争不过的。 但是,他凭什么不能争呢? 眼前的人,是他的妻子,是周夫人,他为什么,就不能争取她的心和她的人? 第57章 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一眨眼春日便到了, 庭院中的杨柳抽了嫩芽,一树柔软的绿色,被风一吹与那蓝天白云青砖黑瓦构成了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卷。 雪音晨起简单用了些早膳,得知周为民今日出门又是极早。 周姑姑已经会说些京城这里的官话了, 她笑吟吟地看着雪音:“侄儿媳妇, 早些生个娃, 侄儿也能有个后。” 雪音微微点头, 她知道周姑姑也不大与周为民交谈, 便也不计较,只答应了下来,也好让姑姑开心些。 周姑姑见她笑着应允了, 心花怒放, 转头去料理院子里自己泡的棉花籽,嘴里念念叨叨的:“等娃儿出来, 今年的棉花也就收好了,到时候俺亲手做小棉衣给娃儿呢。” 雪音唇角的笑始终未变,却忽然觉得有些惆怅, 她知道周姑姑是真心为周为民着想,可他们如今,哪里会有孩子呢? 莫要说她不能生养,就算她身子已经调理好了,她与周为民都好几日不曾说话了。 他去上朝起得极早,而她要去饭馆里忙活, 每每回到家便又累又乏,沾枕头便睡着了,都不知道他是几十回去睡觉的。 这几日更是听翠莺说,姑爷晚上都不曾回房。 从周家离开坐上去饭馆的马车, 翠莺低声问:“阿姐,您与姑爷是不是吵架了?怎的他连着好几日都不回卧房?” 雪音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我也察觉了,他似乎在躲着我。每日起得极早,晚上回来得很晚,从未一起吃过饭。我让人给他留的馄饨什么的也没吃。” 翠莺有些不快:“原本成亲姑爷是个很好的人,可怎的成亲之后总觉得他变了?” “兴许,他是忙吧。”雪音浅浅一笑。 翠莺握住她胳膊:“哪里有这个忙法呢?更何况这才新婚多久啊?” 见翠莺这样,雪音捏捏她的脸颊:“你啊,老是这般操心我的事情,你与陈秀才是不是……” 翠莺脸一红,立即嗔怪地扭头看别处,脸上已经红透了。 “阿姐总是乱说话!” 雪音笑得止不住:“什么叫乱说话?陈秀才是个很不错的男子,你们若是真的彼此都有意,我便做主将你嫁出去。” 说到出嫁,翠莺眼睛微红:“阿姐,我不嫁。” 这几年她陪着阿姐经历了太多,而如今阿姐与周大人关系又瞧着不是那么好,她怎么舍得让阿姐一个人在周家呢? 雪音心中泛酸,搂着她说道:“你怎么可以不嫁?我娘说的对,人这一辈子迟早要成亲的,否则等你老了指望谁的?还是自己的枕边人与儿女最为可靠。我是不能有儿女的了,但你不一样,我还指望你生几个孩子,我当干娘呢。” 翠莺眼睛一闭,泪落下来:“阿姐,可是周家……周家如今这般简陋,姑爷是体贴,特意买了丫鬟进门,可那些丫鬟都不是正经做丫鬟的,粗手笨脚的哪里知道阿姐的日常喜好?更何况,姑爷如今这般,我心中实在放心不下!我再等两年,等到阿姐与姑爷真的顺顺当当和和美美的,我再考虑自己的事情!” 她抓着雪音的手,肯定地说道:“阿姐,我说好的,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就算我们都要嫁人,我也要看着你过的好我才肯嫁。” 雪音当然明白翠莺的心,但陈秀才当真是个不错的人,他是科举失败之后因为家贫放弃了,如今在雪音他们的饭馆中记账,与翠莺一来二去的彼此都有意思,陈秀才私下还打听过翠莺有没有定下什么亲事。 翠莺喜欢吃西街上卖的条头糕,陈秀才每每都赶着时间跑过去买上一包在怀里护着带回来给翠莺。 热乎乎的条头糕里头是红豆馅儿的,吃起来清甜可口,略带嚼劲,翠莺很是喜欢。 -- 第128页 两人一个在柜台里假装在看账打算盘,实际上心不在焉地时不时偷看柜台旁边站着吃糕点的女孩儿,一个欢欢喜喜吃着糕点,又时不时不好意思地偷看一眼柜台里头打算盘的人。 这一幕,雪音撞见过好几次,她自然就明白了。 两人都有些难过,雪音微微笑着:“翠莺,那若是你瞧见我与周大人过得好,你便愿意嫁么?” 翠莺点头:“阿姐,不然我实在不能放心!” 雪音拍拍她的背:“好。” 打从这一日起,雪音便开始着手准备翠莺的嫁妆。 她手上如今有尚书府给的嫁妆,外加自己开饭馆赚来的银子,倒是不缺钱花,想要置办什么都可以,翠莺若是真的出嫁了,也能风风光光的。 只是那陈秀才两袖清风,没什么根基,如今住的也是饭馆后院里的柴房,雪音私心里想着给他们二人购置一所小院子住着倒是也不错。 她回了一趟尚书府,一则是为了看望梅氏,二则是为了同大嫂崔氏打听一番如今哪里有人卖院子。 梅氏见着雪音便欢喜地拉着她的手说话,一边又心疼:“我瞧着你怎的越来越瘦了呢?” “娘,这些日子饭馆正忙,大约是忙活起来就瘦了,但是人一忙起来,身子倒是好了许多,娘您如何了?” 梅氏颔首:“我近来身子也不错,天气越来越好了,你有空便多回家来。前几日你爹的朋友又从苏州那边带了些料子回来,你爹花钱买了几匹,你也拿些回去裁制新衣裳。” 雪音一瞧,丫鬟拿上来的布料竟然是她很熟悉的那种缎子。 那是曾经陆靖言时常让人送她的料子,先前陆靖言还活着的时候,她爹也曾买到过一些回来,那时候雪音怀疑过是不是陆靖言着人送来的,如今瞧着倒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人都没了,又怎么会送布料来? 雪音收了下来,她日常要去饭馆,周家没什么银钱,若是能有好料子做衣裳自然是极好的。 从梅氏的院子里出来,雪音又去了一趟崔氏的院子里,崔氏笑容满面地,听说她要买院子,立即详细地同她说了些京城的情势,因为崔氏与齐贤两口子素来都做生意的,对这些了解的还算多,崔氏应允若是找到了好多就去告诉她。 等雪音从尚书府离开,刚到家就发现周为民意外地也在家。 他正在院子里帮着周姑姑刨地。 瞧见一向端坐在书房中写字读书的周大人在刨地,倒是有些新奇,雪音走过去站在旁边看着。 周姑姑转身笑道:“侄儿媳妇回来啦?” 雪音“嗯”了一声,周为民抬头看她。 今儿是大晴天,他额上有了些汗,一双眸子安静明亮,声音淡淡的:“今日没去饭馆?” “我回了一趟娘家,你今日不当值么?” “嗯,今日休沐。” 他说完低头刨地,又轻轻说道:“我领了俸禄,放到你床头了。” 连着几日没见面,雪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她原本设想中的夫妻关系就并非是那种蜜里调油的,他们互相尊重彼此珍惜,不过多干涉对方,这样就很好了。 因此这会儿她也笑道:“好,我回头都收着。” 她说完转身回屋,把料子放到柜子里,又想到翠莺的事,便决意这几日与周为民亲近些。 想到这些,她便出去找了一只木桶,周为民在刨地,她就在旁边帮着浇水。 这场景看得周姑姑很是欢喜,她原以为侄儿娶了个千金大小姐日子肯定不好过,可看大小姐也很勤快平和,此时还会帮着浇水,就放心许多了。 周为民见她纤瘦白净的手拿着葫芦劈成的瓢在舀水,心里头猛然有些不舒服。 齐雪音是尚书府娇宠的小姐,从来不做这种粗活的,身边围绕着七八个丫鬟伺候,嫁来周年之后他倒是买了两个丫鬟伺候她,可那两个丫鬟也不是手脚多精巧之人,素来雪音的日常还是翠莺帮着照顾的。 若是他身上银钱多些,自然可以买大一点的院子,雇些手脚勤快脑子聪明的人照顾她。 可他此时此刻,当真没有。 纵然他们的日子比寻常人家要富裕,终究是比从前差了许多。 她都沦落到帮着他浇地了。 周为民把锄头放下,说道:“走吧,回房歇会儿。我有事要同你说。” 雪音瞧了他一眼,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周为民回房去了。 两人到了房里,周为民坐下来:“自成亲之后,我们倒是没有什么太好的机会说说话。家里日子一般,只怕委屈了你,你若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只管同我说,我会想办法解决。” 雪音无所谓地说:“没什么不适应,一切都挺好的。” 周为民倒是沉默了,他连着几晚上没有回房,她果然根本不在意。 原本想着不管她怎么样,他还是要好好地待她,可每次一面对她,心里头还是难免地难受起来。 他克制不住那股子冲动,忍不住自嘲地说道:“我自小生在乡下,不比旁人天生就是贵胄的命,我听闻那些侯府之类的日子都极为奢侈,我无法给你那样的生活,很抱歉。” 雪音有些愕然,她察觉出了他这话的意思,便问:“可是我也从未想过要那样的日子,为民,你知道的,若是我真的想要那样的日子,我为何会答应与你成亲?” -- 第129页 周为民与她直视,眼睛里隐忍的痛楚:“因为你挡不住我求娶你的热情,因为你怕你母亲的病再受打击,因为你……想忘了某些事情,却怕自己做不到。” 雪音觉得不可思议:“你想说什么?我既然嫁了你,便是想好好过日子的,自打成亲之后,我有哪里做的让你不高兴么?” 她做的让他不高兴的事情?周为民真想质问她那一晚上为何醉醺醺的时候会喊出“世子”二字。 可好半晌,他只是颓然地问:“你没有什么不好,我只是想知道,你还喜欢他么?嫁给我,是不是,是不是比嫁给他差远了?你可是后悔了?” 雪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否认:“我不喜欢他,也不后悔嫁给你,周为民,你我是夫妇,你从前说你相信我,可为什么你现在就不信了呢?” 周为民见她回答得这么干脆,却觉得自己更不信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疯了,脑子进水了。 “那你,喜欢我吗?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他盯着雪音,一字一句地问,无比地渴望她的回答。 雪音真的没有想过周为民会问这些问题,他们的婚事本就仓促,若是论喜欢,她自然不会这么快对他产生男女之间的喜欢,但她也是觉得他这个人不错,很欣赏他的。 否则,她又怎么肯嫁?可这个时候他问这样的问题,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58章 世子是不在了,但世子的…… 雪音沉默了一会, 这才说道:“我欣赏你努力刻苦,坚定又温润,也喜欢你对待人生的态度,永不放弃的韧性。更是感激你对我的包容与认可, 若说是那种非常深刻地感情, 我无法在一时间告诉你我心里是有的, 但是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往后是要一起走的, 你有这个决心,我也对不会放弃的。” 周为民瞧着她真诚的样子,忽然就觉得有些羞愧。 成亲之前他的确承诺过娶她是为了对她好, 可是不知不觉的, 他对她的索求却越来越多。 最终,周为民强行压制住心中的烦躁说道:“是我不好, 问你这些事情,你说的对,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往后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雪音松了一口气,她察觉出周为民的怪异情绪,但其实这一点她早就有过心里准备。 从前人人都传说她如何爱慕陆靖言,那也的确是她曾经做过的事情。 而陆靖言又是为她而死,即便是她说自己放下了,估摸着都没有多少人相信的。 她嫁给了周为民, 多多少少要做一些让他看得见的事情,安抚一番他的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理解他的那种心情。 这一晚,周为民在书房读书时, 雪音送了些热粥过去,又做了些煎饼:“大晚上的你还这么用功,当心身子。” 她把热粥和饼放下,周为民看了看,心里软乎了些:“你怎的还不睡?” “今日你好容易才休沐,我原想着……算了,你既在忙,我先回房了。” 果然,周为民拉住她:“你想说什么?在我跟前不必这般。” 雪音莞尔一笑:“我原想请你指点一番我的字,既然你忙着,便下回再说吧。” 可这是她难得提出来的要求,周为民一口答应了,他搁下书:“我也不甚忙,你想在这里写还是回卧房写?” 雪音想了想,道:“你先把这些东西吃了再说。” 她一个小小举动叫周为民心情好了许多,他囫囵吃下碗中的食物,还不忘夸赞一句:“真是香,不知道为何我在外头吃的那些饭,总觉得没有你做的好吃。” 雪音听了夸赞也开心:“那这不简单?往后我做给你吃,你去当值时带上我做的午膳,热一下即可吃了。” 周为民笑起来:“带过去我也吃不到啊,你不知道我那些同僚多羡慕我,每每我带去的吃食都被他们抢走了。” 提到这个,他是果真有些骄傲,那些同僚们的确羡慕他新娶的夫人长得是一等一的貌美,厨艺又那般好,那饭馆的菜式京城各个大户人家,谁不知道好吃?时常都派奴仆去买呢,只是总限购,无法吃个尽兴,许多时候都买不到。 旁人羡慕时,周为民这觉得心酸,谁又知道他娶了夫人,夫人心中却没有他?甚至晚上都不睡在同一个床铺。 偶尔他想着,若是换了旁人,定然会说既然都成亲了,强行办了那事儿不就是了? 可他又是不愿意的,他希望雪音能够心甘情愿,能够情不自禁地靠近他。 此时此刻,周为民又燃起了信心。 这一晚,两人在卧房里足足练字练到了深夜。 翠莺在外头只时不时听到里头的笑声。 雪音偶尔写错个字,忍不住脸红,过一会又不小心把墨汁弄到了自己唇角,惹得周为民时不时发笑。 直到雪音累得胳膊都酸了,他才道:“早些就寝吧,你若想练,明儿我再教你。” 他的字写得极为好看,雪音也很是欣赏,便点头道:“好。” 两人依旧是一个睡床上一个睡榻上,第二日周为民才一睡醒准备起身,雪音听到响动立即便也起来了。 她揉揉眼:“你起这么早吗?” “要上朝,没有办法的事,那些上了年纪的大臣也都是一样熬过来的。你再睡会儿吧。” 雪音却并没有继续睡,她挣扎着起来:“我也不想睡了。” -- 第130页 她亲自帮他穿衣裳,替他穿鞋,周为民浑身有些僵硬。 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对待自己,内心震撼却又颇感复杂。 最终,他只是握住她手:“这些事向来都是我自己做的,你不必这样。” 雪音浅浅一笑:“夫妻之间体贴彼此也都是应当的,何况你这般辛苦,我也不舍得。” 她说着就去梳妆,周为民心中一动,他走过去从她手中把梳子拿过来替她梳头,两人看着镜子里,都是安静一片,谁也没有说话。 翠莺听到响动捧着洗脸水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她心里乐开了花,一整日都是忍不住笑意。 连着几日,雪音待周为民都很是热情,二人一起练字,一起去门口帮周姑姑刨地锄草,一起看书对对子,宛如一对神仙眷侣一般,房中时不时传来笑声。 翠莺既感动又羡慕,她一直以来就希望阿姐过上这样相敬如宾的日子,原本头两日她还想着是阿姐故意为了让自己安心才这般做,可瞧见姑爷每一日都准时准点回来,再也未曾在衙门处逗留,每次回来二人无论吃饭还是做什么都是面带笑意,便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阿姐本就是极好的人,姑爷这般宠她也是应当的。 这一日,陈秀才悄悄地同翠莺提了一嘴:“你家里还有何人?” 翠莺有些羞赧:“家中没有旁人了,只有一个阿姐,我素来都是跟着阿姐过活的。” 陈秀才点点头,转头又去问雪音。 “老板,在下,在下意欲求娶翠莺姑娘,只是家底微薄,没什么可以给她的,但在下定然会努力读书,等到攒了些银子,再去博个功名回来,绝对不辜负她。” 雪音见他开口了,眸子里便都是笑意:“你若是真心,便要待她好一辈子。眼下的困境不算什么,只要你肯努力,一切都会有的。” 陈秀才很是感激,而雪音则是答应了下来:“翠莺就如我的亲妹子一般,你们要成亲,我自然也会为你们打点妥当,但这事儿还得你自己上心。” 陈秀才欢喜异常,不住地点头:“这是当然,在下感激老板的大恩大德,定然会待翠莺姑娘好一辈子的!” 他很快便拿出来攒的银子请媒人,看日子,又找朋友借了些,打算租赁一件屋子,总不能在饭馆柴房里成亲呀。 可谁知道雪音却直接给了他一串钥匙,告诉他这是为他们购置的新房。 这让陈秀才红了眼眶,最终还要下跪,被雪音给拦住了。 翠莺对这桩亲事既期待,又恐慌,她也舍不得雪音。 可雪音欢喜得很,她看准了陈秀才是个好人,私下与周为民商量着就把翠莺从周家嫁出去。 周为民自然也同意了,他瞧着雪音来回地忙碌,也见了一次那陈秀才。 第一次见,他觉得这陈秀才似乎有些哪里不对劲,等真的成亲那日,他便想明白了陈秀才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这让周为民心中乱极了,他如今还没有特别广的人际关系,可还是着人去查了查陈秀才的履历。 这陈秀才的确是跟他同一届参加乡试的秀才,落榜之后便在京城落脚,寻到了雪音的饭馆里头做了柜台先生。 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家人,对外都说自己一贫如洗实在没办法继续读书了,而又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做个柜台先生。 就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于无人处毫不费力地背起一篓子大石头去给成亲要用的院子铺路。 周为民心中担忧至极,却还是给所有人留了面子。 他等到回门那日才单独见了陈秀才。 陈秀才文弱又有礼数:“草民拜见周大人。” 周为民安静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的说话方式甚至跟那个人都有些像。 “说吧,你是谁?要做什么?” 陈秀才微微一顿,知道周大人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却也没打算隐瞒。 “在下是陆世子的手下,答允过陆世子,一生保护齐姑娘。” 周大人眉心处突突地跳,他咬咬牙,问:“他都死了,齐姑娘也成了本官的夫人,轮得到你们保护么?” 陈秀才倒是不介意,他含笑道:“周大人待齐姑娘的确不错,但在下发过誓,这条命都是世子的,世子是不在了,但世子的命令还在,在下不得不从。” 饭馆开张以来不知道多少人暗算过齐姑娘,若非他暗中留心趁齐姑娘不注意就解决了那些人,只怕齐姑娘早有不测。 第59章 希望你莫要抛头露面 周为民目光沉沉地看着陈秀才, 他拳头握得很紧,从未这般愤怒过。 而陈秀才则是笑得很是不在意:“周大人,我们世子对齐姑娘的用心无人可比。齐姑娘厨艺是不错,可京城多少老牌饭馆屹立, 之所以没人敢动她, 便是因为世子私下护着她。不止我, 饭馆里的每一个小厮和下人, 都曾受过世子的恩惠, 是为世子办事之人,这才去饭馆里做工。周大人能娶到齐姑娘,并非是我们世子不如您, 而是世子不愿意去为难齐姑娘。他是真的希望齐姑娘过得好。世子如今不在了, 保护齐姑娘是我们终身的责任……” 周为民眸子一紧,喝道:“够了!” 他站起来, 对着门口说道:“滚。” 陈秀才依旧是一派淡然的神色,站起来便走。 -- 第131页 这两年他一直听世子的安排,暗处护着齐姑娘,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世子去世,齐姑娘丝毫没有伤心难过之意,如此匆忙地嫁给了周为民。 世子从前是犯过错,可他后来也知道错了,甚至为之付出了性命,为什么齐姑娘就是不肯原谅世子呢? 哪怕齐姑娘莫要那么快嫁人, 或者是提到陆世子时眸子里有一丝忧伤,他都会觉得世子还算值得。 可事与愿违,齐姑娘就好似一点都不喜欢世子,陈秀才实在不忍心便把这事儿给说了出来。 这一日, 周为民在家独自喝了许多的酒,等到雪音回到周家小院子手机,瞧见他竟然睡在了她日常睡的踏上。 这让雪音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两个一向都是分开睡的,如今周为民睡在她的床上,也不知道到底是几个意思? 若是他想要行夫妻之实,她也是应当配合他的,可如今闻着满屋子的酒气,她知道他是喝醉了。 雪音轻轻叹气,绞了帕子给他擦脸。 如今翠瑛出嫁,周家买来的丫鬟手脚也都不够伶俐,雪音需要什么大多只能自己动手准备,忙碌一整日回到家其实也有些不太习惯如今的日子。 她给周为民擦擦脸,想了想便决定躺到周为民日常睡在榻上凑合一晚上。 其实这会儿周为民并未真正的睡着,他虽然喝多了酒,可心里仿佛被烧着了一般难受,从前发愤读书时,他总是嘲笑别人为了儿女情长断送了前程,可如今轮到自己,他才知道那种滋味到底有多难受。 那时候求娶雪音,一则是真心的钦佩她的善良,也有着报恩的想法,可真的成为夫妻之后,他一日日地发现雪音比他想象中的更美好温柔,情不自禁的整个人整颗心都沦陷了下去。 而那种感情越来越深厚,他就忍不住渴望她也能多看看自己。 感受到她在给自己擦脸时,周为民心中舒服了许多,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她跟自己躺到一张床上。 他们明明是夫妻,却总是睡在不同的地方,难道她就这般不喜欢他么? 良久,屋子里归于寂静,雪音睡前留了一盏小灯,使得室内不算太亮,带着点昏黄的光。 他瞧见那个令他抓心挠肺的女孩儿正躺在他日常睡的榻上,旁边的木头架子上挂着她的外衣,柔软鲜亮的绸缎料子,与棉布截然不同,一眼就可以瞧得见上头的刺绣精美非凡,价格必定也是极其昂贵的。 想到陈秀才的话,他几乎可以猜到,陆靖言生前必定是用了许多法子把那些好东西送到她跟前来。 可恨,自己虽然是状元,可家底薄弱,靠着皇上的那点赏赐,又如何能够让她过上那般奢靡的日子呢? 如今连她最得力的丫鬟翠璎都嫁人了,家中请来的两个丫鬟手脚粗笨,她只能靠着自己多做事,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可是,他如今俸禄也低微,实在没有什么法子,再买更好的丫鬟来。 思来想去,周为民头疼欲裂,最终心中酸妒横生,他踉跄着爬下床走过去抓住她手腕:“为何不去床上睡?” 他声音冰冷,雪音瞬间被吓醒了,看见他这副样子更是害怕,赶紧说道:“你不是喝醉了吗?这会子头可疼?你先好好休息.....” 可周为民只是厉声问:“为什么要躲着我?前些日子你处处讨我欢心,也是为了让翠璎安心嫁人吧?你是为了她着想给她找了个好归处,不,是陆靖言为了你着想。” 雪音见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那个人,心中也有些恼怒:“周为民!当初是你要成亲的,你与我说了许多诚恳的话,要我信你,可为何如今你一次次的不相信我呢?你喝醉了,我伺候你洗脸洗手,而后在塌上休息,又错了吗?” 周为民冷笑:“错了?怎么会错?你按照礼制对待夫君,不管如何都没有错啊!所以,按照礼制,我们也早该同房了,我不想再等了,就今日吧!” 可雪音此时完全没有做那事的想法,她拉起来被子盖住自己,努力镇定地看着他:“我敬你是个君子,一言九鼎,也敬你如今是我夫君,信你的为人,可你莫要让我失望。我们同房自然可以,但不是今日,也不是此时,不是你醉醺醺胡言乱语的时候成了真正的夫妻。” 她目光不再温柔,甚至有些冰冷。 周为民头疼欲裂,勉强走回去坐到床上。 彼此默然无声,好一会,他才哑着声音说道:“你....我不会逼你。但你是我夫人,要为我持家,往后那饭馆莫要再去,你在家安生呆着,轻易不要抛头露面,我总有一日会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 他闭着眼,觉得自己提出来这样的建议也不算过分,毕竟本朝虽然也开明,但女子婚后本就不宜时常抛头露面的。 然而雪音只是说道:“你睡吧,等明日你酒醒之后再谈。” 周为民没再说话,两人僵持一会儿,最终各睡各的。 只是第二日一大早周为民清醒之后就瞧见雪音也醒了。 他心中压抑,张口便道:“往后你在家操持,莫要再抛头露面开什么饭馆,我会努力让你过更好的日子。赚银子的事是该男人做的。” 可雪音却静静地说:“你如今应当也清醒了,那我便告诉你实话,饭馆是我的心血,我不会放弃。” -- 第132页 周为民冷笑起来:“你的心血?你可知道你饭馆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已经死了的陆靖言给你安排的?你自以为的心血,实则是仰望别的男人的鼻息!齐雪音,你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啊?” 第60章 为你死了两次 雪音仰着脸看他, 眸子里都是惊愕,她是怎么都不敢相信的。 饭馆之所以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是她与翠莺用心之成果,与陆靖言有什么关系? “周为民, 你说这话, 有什么证据?” “证据?证据就是你饭馆里的每一个伙计!你去问问他们, 究竟是什么人?问问那个陈秀才, 他到底是什么来路?我也是个男人, 也有自己的尊严,我爱你护你,可不希望你这样……这样让我颜面尽失!雪音, 我真的会越来越好的, 总有一日我也会凌驾于万人之上,也会有万贯家产, 你,你先忍耐上几年可好?我不会让你过太久这样清贫的日子的。” 雪音心中乱七八糟,她曾经也怀疑过为何自己生意这般顺遂, 可最后却总觉得也许是她们足够努力,也许是运势也的确不错。 如今听到周为民的话,她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觉得不对。 怎么可能呢? 周为民干脆直接说道:“那陆世子的确高高在上,受皇上重用,又是宣平侯的嫡子, 无人敢拿他如何,就算他死了,也有一大帮子对他忠心不二之人,他处处罩着你罩着尚书府, 谁还敢挡你的路呢?” 雪音摇头:“不会的,他……他定然没有……” 周为民却觉得心中愈发痛苦:“被人罩着不好吗?尤其是你心中还在意他,就连睡梦中都喊着他的名字,哈哈,可笑的人,只有我。” 雪音瞪着眼:“你到底发什么疯?我睡觉之时喊着他名字?这么荒谬之事你也编得出来?” 她决计不敢相信,自己会在睡梦之中喊他的名字! 周为民越想越酸楚,心痛,他走到房门口,又转头看着她:“我何时说过谎言?实话告诉你,前几日有人在山上找到了陆靖言。” 雪音一惊,脱口而出:“他如何了?” 周为民笑起来:“哈哈哈,他如何了?我这回倒真的骗你的,无人找到过他,如今还想找他的人并不多,只怕你也是其中之一吧。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你真的放下他了?难道你不希望他如今还活着?” 雪音哑口无言,她方才的确是脱口而出问了那句话,但这就代表她在意陆靖言了吗? 她并不在意了呀! 周为民很快便走了,雪音颓然地坐下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办,脑子里宛如一团浆糊。 良久,外头周姑姑声音温柔地问:“侄儿媳妇,你起了么?要不要陈发热喝一碗苞米粥?” 雪音抬手擦了擦眼,吸吸鼻子,这才对着窗外说道:“好。” 同周姑姑吃了粥,她便动身去了饭馆,想着今日要把事情查个清楚。 谁知道马车才出周家门口那条路不久,拐了个弯,车夫就低声道:“夫人,后头似乎有人骑马跟着咱们。” 雪音来往这条路也习惯了,此时早上人并不多,她撩起帘子悄悄地往后一看,心中一惊,以为你真的有人跟着她! 但等她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人是齐鸿儒。 齐鸿儒一身素白,骑在马上,形容枯槁,正跟着她的马车缓缓前进。 自打齐夫人去世之后,齐府上下都是哀戚,后头齐侍郎又得罪了皇上被斥责,整个府上都是孤寂之感,人人都垂头丧气的,雪音偶然听人说起来,也哀伤了许久。 可她身份尴尬,与侍郎府也没什么来往了,只能悄悄地打听一下他们如何了。 此时见到齐鸿儒远远地跟着自己,那身影飘摇消瘦看到人心酸。 她立即让车夫停下来,下了马车站在那里,很快齐鸿儒也骑马跟了上来,他下来马,眼神酸楚地望着她,眼泪几乎要忍不住。 疼爱了那么久的妹妹从府上离开,如今母亲也不在了,再想想母亲临终之前哭喊着“我的女儿啊”,他就疼得撕心裂肺。 可事实残忍,人还是要受着的啊,他背后还有一大家子呢。 雪音轻轻叹气:“二哥,你怎的在这里?” 齐鸿儒笑得比哭还难看:“有点事找你。我娘去世之后家里人心不齐,林若幽趁乱想逃走,被人捉了回来,她从前脾性不好希望暗中虐待丫鬟,前阵子有个被她欺负过的小丫鬟为了报仇拿耗子去吓唬她,她就有些精神失常了。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她是胡言乱语,可是后来我发现……她似乎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奇怪的事情。” 雪音一怔,她是重生的,知道自己是活在一本书中,也知道林若幽是主角,但如今林若幽沦落至此,应当与那本书完全背道而驰了吧。 林若幽身上是有什么玄机?她竟然会说些奇怪的话,那又是什么话? 见雪音疑惑,齐鸿儒压低声音说道:“她说中了好几件朝廷之中的事,都是提前两三日说的,后来我想想实在是心惊,便单独问了她一次,她只说她知道些关乎你性命之事,我原本也不想打扰你,可……可我实在是担心,万一她是真的知道该怎么办?” 雪音想了想:“那我便与你一起去见见她吧。” 她现在倒是不怕林若幽,甚至怀疑林若幽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书里的事情。 -- 第133页 心中万事纷扰,等到二人到了侍郎府,又辗转到了关押林若幽的柴房中,林若幽正捧着个白馒头啃着。 齐鸿儒不是狠毒之人,他虽十分厌恶林若幽,却也没有十分为难她,只是让人关着她,每日里只给白馒头吃。 见雪音和齐鸿儒来了,林若幽捧着馒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来了啊?齐雪音。” 雪音一身精致华美的衣裙,头发梳成一个干净柔婉的发髻,上头戴着珠钗,清雅温柔,那唇色嫣然又带着一抹娇艳,而林若幽一身破破烂烂的丫鬟衣裳,头发散乱打结面上都是灰。 其实这几个月林若幽试过无数次逃跑,可最终都被抓了回来。 她那贝壳彻底没用了,整日里与她冷嘲热讽地说话,怪她害的他没有完成任务之类的,但时间久了,两人只有跟彼此才有话说,贝壳倒是同林若幽说了许多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会发生的事情。 其中,竟然包括一些陆靖言与齐雪音的事情。 贝壳猜测,齐雪音原本会死的,却忽然性情大变与陆世子和离,说不住是得了什么能力重生了。 林若幽听了之后冷笑,再又听丫鬟在门外闲聊才知道陆靖言如今竟然为了齐雪音死了! 她越来越兴奋,只想立即见到雪音,便悄悄地透漏了些未发生的事情让齐鸿儒知道,她知道齐鸿儒担心雪音是一定会告诉雪音的。 果然,齐鸿儒把齐雪音带来了。 林若幽咽下去一口馒头,得意地说:“齐鸿儒出去,齐雪音留下,我与你二人之时我才会说。” 齐鸿儒不放心,自然不肯出去,可雪音劝了几句,齐鸿儒才算出门去了,但也只是走到门口,预备着有什么事情立即进来。 雪音静静地看着林若幽:“你要说什么?” 林若幽把馒头一丢,忽然恶毒地盯着雪音。 “我有如今,都是你害的!原本我会一帆风顺,你该早死的,可你竟然活了!你知道你为何会活了吗?” 雪音心中警醒起来,她现在认定了林若幽也知道些什么。 “什么叫我该死?论起来身世我也是无辜者,是你四处兴风作浪,企图把我踩到地里,做尽亏心事,你有如今难道不是报应?” 她轻飘飘地这样说,林若幽瞬间怒了:“报应?那你为何没有报应啊?你以为你是个好人?你可知道你为何会重生啊?那是你上辈子死了之后,陆靖言行善积德了数年,走南闯北地找人去寻你的魂!他为了你,跑遍了整个天下的大庙小庙,处处求佛,人前是风光无比的世子,人后呢?每日一滴血养你的头发,在山上的佛前一跪就是几日,跪到膝盖都烂了,最后,求人换命,用他的命来换你的命。哪怕要跳入火中被活活烧死,哪怕你重生之后他会受狼群吞噬之苦,也要去换你的命。哈哈哈哈,是不是很感人啊?尤其是你曾经那么喜欢的人呢。我还要告诉你,当初他为何疑你,是我从中作梗,提供了许多你可疑的证据,而你的死是我动手的,哈哈哈,他呢,也是挺喜欢你的,明知道你是个奸细还没有杀了你,不,能为了你付出命,两辈子都是为了你而死,那是很爱很爱你了啊!你是不是也忘不掉他啊?齐雪音我最了解你了,你心软得厉害,你知道了这些,就算不喜欢他,也会愧疚万分吧?你这辈子都辜负了他,他做错了什么?他娶了你,就是个错!” 雪音眼睫毛轻轻颤动两下:“闭嘴。” 林若幽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他在你们睡过的床上,一根一根捡起来你曾经掉过的头发,凑成了一小缕,每一日用血浇灌,每一滴血都要说上一句对不起。他因为沉迷于寻你的魂魄,让你死而复生,害的宣平侯府男丁被斩,妇孺被流放至千里之外,可他却都不曾后悔。他纵身跳入大火之中,还含泪问那方丈,雪音是不是真的能复生?让她复生吧,只要她活着,我死上几次都无妨。” 那个女孩儿那般脆弱温柔,让她活着吧,哪怕她会嫁给旁人,也都没有关系,我远远的看着就好。 我死之时也不需要她为了我落泪,曾经害她落泪的次数太多了,实在对不住啊! 从未祭奠过她,就是不想真的看到那块牌位,她怎么会这般轻易死了呢? 他在去苏州之时,还特地嘱咐人:“寻些娇俏些的好料子,留着世子妃春日做衣裳穿。” 可他一回去,却只得了她没了的消息。 怎么会呢?她不是喜欢搂着他的脖颈说要一辈子在廊下等他回家吗? 林若幽深深知道,齐雪音的确是个善良的人,所以,她一定会因为这些难过的。 毕竟她活着,是另外一个人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换来的。 雪音脸色苍白,她也曾怀疑过自己为何会重生。 那时候以为是怨念太深,可这世上怨念极深的人不止她一个,甚至有比她还怨恨的,也没见重生啊。 她眨眨眼,硬生生把眼泪吞下去,抬起手打了林若幽一巴掌。 “你这般歹毒与畜生有什么区别!” 林若幽畅快的笑了起来:“生气了?难过了?哈哈哈哈,我这一生已经无法挽回了,但你也注定不会好过。你与任何一个男人欢好之时你都会想起来陆靖言是如何葬身火海之中,如何被众狼撕咬的!你善良?你不过也是个吃人血馒头的贱人罢了!这世上谁比谁高贵?你以为你重活一世就可以笑到最后?齐雪音我告诉你!你也不会好过!” -- 第134页 雪音心中又痛又悔,她从未这般想结束一个人的性命。 可未曾雪音动手,外头的齐鸿儒忽然破门而入,眯起眼看着林若幽:“若我知道你这般恶毒,便不该对你这么仁慈!从今日起,你不会再有任何东西吃,等死吧!” 他抓着雪音的胳膊往外走,走了一会才发现雪音满面都是泪。 “雪音,你,你不要听信她的胡言乱语……” 雪音如在梦中,怔怔地问他:“胡言乱语?真的吗?” 她多希望林若幽是胡言乱语,可下意识地却觉得她说的就是真的。 对了,林若幽不是说陆靖言最后寻的是城外梅隆寺的高僧给他出的换命的主意吗? 她慌乱地说道:“二哥,我没事了,这件事我当没有听到过。” 从齐府离开,雪音没有心思做其他的,她转身去了梅隆寺辗转找到那位高僧。 高僧慈眉善目,瞧见她时乐呵呵的:“世子妃近来身子可还好?” 雪音一愣:“大师您怎的知道……” 难道大师也知道前世今生之事吗 那大师笑笑:“从前陆世子曾邀请过老衲去府上为您祈福,老衲远远地看过您一眼。世子每月都派人来捐香火,为您的身子祈福。” 雪音心中又惊又酸:“他……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 大师领着她去看陆靖言每月一次送去的祈愿丝带,上头都是一样的话。 “吾妻雪音安康无忧。” 一张一张数过去,时间最早是他们第一次同房之后。 雪音感觉到自己脸上一片热泪,她控制不住地哭着看向大师:“请问,您知道换命这个说法吗?” 大师顿了顿,上下看了她一会儿,叹叹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说完转身要走,雪音追上去:“大师,您为何不肯回答?” 大师慢悠悠地往里走,忽然说道:“人间情爱,都是过眼云烟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从前种种都还是放下吧。莫要辜负心中之人的期待,施主,恕不远送。” 雪音停住脚步,心中难过至极。 她在山上停留了半日,最终还是坐着马车下了山,一路上都在恍惚,曾经认定了陆靖言亏欠自己,可如今没有了他,她也还是没有把日子过得多好。 人人都道,她对陆靖言余情未了,可是她真的放下了吗? 雪音问自己,最终,只得了一个答案,她如今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 不少人觉得她无情,可她却从不认为陆靖言真的死了。 他怎么会死了呢?那么骁勇善战的男子,他一定会好好的吧! 雪音从荷包里掏出来那半截同心结,泪不由自主地滴了上去。 打这一日起,周为民便睡在了书房,雪音也没说什么,每晚上给他送些夜宵。 他不说话,只低头写字,后来那夜宵原封不动地被送出来。 雪音看着那一口未动的饭碗,苦笑一声。 她是真的想好好过日子,可如今这日子并没法好好过。 若是饭馆不开了,她没有其他旁的法子赚银子了,这个世道没有银子寸步难行啊! 没几日,倒是真的遇到了难题,充分验证了这个道理。 齐尚书轻信奸人,参与了运送军火一事,竟被查出来贪污了十万两白银! 皇上大怒,原本就对齐尚书不太喜欢,此时任由齐尚书磕破了脑袋,坚持要把齐尚书赐死! 周为民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替岳父求情,他处境的确艰难,岳父虽然是被奸人陷害,却也是实打实地参与了这些事,那些被岳父收藏的赝品画作古董实际都是真品,他若是求情只怕也会受皇上斥责。 正当周为民举棋不定之时,陆慎言出来了。 他举着一块免死金牌,以及陆靖言的遗书。 “皇上,微臣的兄长在世之时曾经嘱咐过微臣,若是哪一日尚书府遇难,要微臣用这块免死金牌救他们一次,请皇上明鉴!” 皇上看着那块免死金牌,忍不住想起来陆靖言这个人,心中动容了些,最终,没有赐死齐尚书。 但经此一事,齐尚书被贬为庶民,尚书府被抄家,一大家子一夕之间竟然只能流落街头! 周家院子本身就小,此时幸好雪音身上存了些银钱,赶紧张罗着给爹娘等家人安排了住处。 第61章 忘了他吧 尚书府仆妇众多, 又都是养尊处优之辈,雪音只能尽量不委屈他们。 可她一人积蓄就算再多,又如何养得起这么多的人呢? 齐尚书哀伤至极一病不起,梅氏原本身子骨也才好两年, 如此也渐渐有些要发病之势力, 齐贤夫妇二人闹了矛盾, 吵得不可开交, 而齐游原本是在与一家千金商量亲事, 见尚书府出事,那家人直接便悔婚了。 纵然雪音竭尽所能买下一所院子赠与父母哥哥居住,可尚书府一大家子的日子并不好过。 因为齐贤生意失败接连遭受打击, 全部家产被剥夺, 齐游被父亲连累受官场排挤冷落,家中没有什么进项, 一穷二白,靠着雪音赠的银子度日,哪里养得起那么多丫鬟? 最终, 梅氏做主遣散了大部分的丫鬟小厮,只留了些用久了的,但家中丫鬟一少,凡事便没那么精巧了。 就比如吃食方面,所用的米也不再是最好的碧粳米,原先每一餐饭食都讲究精致营养均衡, 可如今能保证荤素齐全便是不错了。 -- 第135页 雪音为了挣钱,在饭馆里没日没夜地忙碌,也顾不上家人的一日三餐,梅氏也不愿意把这些不好的事情告诉她, 一时间齐家大乱。 时间一久,雪音也知道了,她拿出来一包银子塞给她娘:“娘,女儿是想帮家里,可终究不能帮一辈子,大哥二哥还是要及早振作起来。” 梅氏忍不住眼睛红着:“你大哥如今倒是想做生意,只是没有本钱,你二哥……受牵连之后几乎是被人架空了,什么差事都没有,如何振作呢?” 雪音沉默了会,还是劝:“人都有低估的时候,就是陆靖言,也曾被人践踏了好些时日,那些人竭尽所能地羞辱他,折磨他,可他还是坚持了过去,甚至盼来了改朝换代。娘,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今日是我们府上落败,可保不齐哪一日东山再起呀。” 梅氏望着她,眼泪滚滚而落:“囡囡,娘都知道了,他是为了帮我寻羽灵芝才送了命。你是不是心里还是有他的?他好似也真的悔过了,甚至愿意为了你而死。都怪娘……” 雪音眼神有些飘忽:“娘,为何你们都说,我还在意他?我如今也只是愧疚,觉得他本不该如此的。” 梅氏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摸摸她的脸颊哀叹:“终究是我们对不住你。既然人都不在了,你也莫要再多想了,娘会让人多给他烧些纸钱的。你近来与姑爷如何了?怎的自打你爹被贬之后,姑爷都没再来看过我们一眼?是不是……觉得我们也连累了他?” 别说是齐家的人了,就是雪音,都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周为民了。 她软软一笑:“他现在忙得很呢,如今咱们家处于风口浪尖之际。他若是得罪了皇上往后更不好帮爹爹翻身,是才只能躲着些,但他是什么人,娘您是知道的。” 梅氏知道女儿是心疼自己,但心里也酸酸的,她如何不知道,这一次真的是翻天覆地了,无法收场了。 老爷的糊涂不是一次两次了,落到这样的结局,也只能说是老爷自作自受啊! 想到自身,再想到女儿,梅氏低声劝道:“囡囡,我和你爹虽然恩爱了半辈子,可也是糊涂之人,你爹糊涂,我不知道规劝他,竟让一家子到了这等地步!可你往后莫要糊涂,无论你的心里还有没有那个人,都务必忘了他!跟周为民好好地过,周为民心地不错,纵然有时候也会有些缺点,可人哪里有完美的呢?夫妻二人互相包容,你们努努力瞧着老天能不能眷顾赐给你们一个孩子,若是实在不能,过两年抱养一个也可。切记,你们两个夫妻之间一定要和气,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唯一的夫君,知道了吗?” 雪音点点头,眸子里安静又寂寥,梅氏又长长地叹一口气:“娘会让人定期给他烧纸钱的,你就再也不要提起这个人了,我想,他既然有为你赴死的魄力,就是希望你过得好的,你是替他在活,要活得开开心心的,知道吗?” 胸腔之中仿佛有一股情绪在涌动,那股子滚烫的滋味让她差点掉泪,最终只是轻轻地说;“娘,他喜欢吃红豆糕。” 梅氏也哽咽了,握住她手:“你放心,我都会记住的。” 从齐家如今住的院子里出来,雪音上马车之时忽然就瞧见大片湛蓝的天空。 一片云也没有,干净又漂亮,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放风筝了。 她爬上马车,帘子放下了,车夫很快便赶车往前。 雪音安静地坐着,想起来很久之前自己可喜欢放风筝了,陆靖言不去她的院子里,她便自己捣鼓出来一只风筝,高高地飞在天上,想着他只要回到家,在别的院子里也能瞧得见吧? 后来,他的确是瞧见了,他到了她院子里,掐着她的腰有些醉意迷离地问她:“为何放那么高的风筝?可是想勾引本世子?” 那时候她脸红得像苹果不敢说话,陆靖言吻她的耳垂,迷迷糊糊地说:“你真好看。” 她低声问:“世子说什么好看?” 他睁开眼看看她,眼神别过去:“风筝……真好看。” …… 一转眼,两个月都过去了,雪音收到了齐鸿儒让人送来的信,说是林若幽被软禁之后再次试图逃走,爬到房顶上摔下来撞到了脑袋,当场就死了。 看到那信,雪音也没说话,沉默的将信烧了。 如今林若幽这女主都死了,世界完全成了她也掌控不了的样子,可她甚至不知道这样是喜是悲。 饭馆的生意越来越好,甚至御膳房有人悄悄地来请雪音进宫献菜,皇上吃了之后难得地笑着夸赞了几句。 而雪音也在努力地跟周为民打好关系,她亲手给他做了换季的衣裳,一针一线都是熬夜做成的,一日三餐都做好让人送到他房中,对周姑姑也照拂有加,虽然生意很忙,可周家的事都打理得分外用心。 只是,周为民什么也没有表示,他每日很早出门,很晚才会回来,休沐之时也是如此,雪音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与他见面是什么时候,还是从家里丫鬟的口中知道他有没有回来。 她想了想,便写信嘱咐他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周为民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这一日,梅氏来了周家,见到她便面色慌乱,牵着她匆匆走到内间。 “你大哥说在外头瞧见了姑爷与一女子,你可知道此事?难道姑爷要纳妾了?原先不是说好的不纳妾也不收通房么?” -- 第136页 雪音原本满脸的笑,此时只觉得脸都笑僵住了,她拉着梅氏的手说道:“娘,您先喝口水再说。” 第62章 陆靖言你疼吗? 梅氏哪里有心情喝水, 她拉着雪音的手,一叠声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姑爷怎会与女子厮混?他当初信誓旦旦口口声声绝对不纳妾,是不是如今反悔了?莫要瞧着咱们家如今落败了就欺压人,我找他说项去!” 雪音微微一笑:“娘, 没事的, 我与他也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就算是他纳妾了我也是支持的。” 梅氏心情终究有些不快:“可是……若有了妾氏, 后院终究会不宁。听你二哥说, 姑爷在朝中风生水起,为皇上频频分忧解难,皇上很是喜欢他。姑爷似乎也帮着你二哥牵过线, 我原以为你们之间还算不错。” 雪音柔声安慰她:“娘, 我真的不在意这些。如今饭馆生意越来越好,我也偶尔得机进宫献菜, 若是遇到了合适的时机,也会帮着家里牵线打点的,其他的都不要紧。周为民是个好人, 他不会为难我的。” 哪怕他把雪音当做不存在,可每月的俸禄也还是如数交到她手中,雪音知道他心中有结,只希望能帮着他打开。 但却没有想到,他会在外头有了人。 既然他在外头有了人,她再一想也觉得轻松, 否则总觉得愧对于他。 安抚了梅氏,没几日,雪音又见翠莺气愤地到自己跟前说:“阿姐!周大人怎的竟然养了外室?他不是答应过要对你好?” 雪音赶紧要她别生气:“你这才怀了孩子,干什么说话这么大声?我都不生气, 你又气什么呢?” 翠莺嘟囔了好一会,才算泄愤:“阿姐,纵然是他在外头养了外室,也决计不能让那人进到周家的大门,如今你是周家的夫人,她若进了门必定兴风作浪,周大人可提过什么?” 周为民自然没有提过,雪音只轻轻说道:“你就莫要操心这些事情了,我素日里忙,有人照料他我自然欣慰。何况如今世道,纳妾也属正常,我尊重他。” 翠莺张张嘴,好一会才说道:“可是……阿姐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你很在意自己的夫君是不是多看了旁的女子一眼,你如今,为何要这般委屈自己?” 雪音静默了一会,才道:“什么叫委屈呢?有时候我觉得,人活着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你放心吧,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如今我一心想的都是挣钱,不会去在意那些东西。” 两人终究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翠莺忙着保胎,雪音不忍心要她来饭馆里,还好那秀才待翠莺也是真心。 流言蜚语纷纷扰扰,不少人背后指指点点,笑话齐雪音终究不还是要容忍自己的丈夫在外头有通房? 雪音不想知道,可还是偶然听到过几次闲言碎语。 “听闻周大人那外室生得如花似玉颇有才情,周大人时常去她那里喝酒。” “男人啊,终究是喜新厌旧的,周夫人纵然生得那般貌美,还是抓不住男人的心啊!” “周大人连升三回,皇上又赏了新宅子,年轻有为之际,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那些话听到人心里,的确是凉凉的。 晚上雪音回到家,就瞧见周姑姑匆匆忙忙的在安排家事,如今院子太小,皇上新赏赐了宅子自然是要搬进去的。 周为民难得回来这般早,他站在院中背着手,正与周姑姑低声说什么。 雪音想到他回来这么早,自己也没来得及吩咐丫鬟给他做夜间看书要吃的饭食,所幸她从饭馆里带回来一碗瘦肉粥,原本是打算自己吃的,不如就给他吃算了。 她下了马车,提着食盒走过去,没几步就到了周为民的身边。 男人打住话头,瞧见地上被月色照出来的影子,她的披风衣摆处被风吹得垂落在地,飘逸摇曳,勾的人心一晃一晃。 周为民今日又喝了些酒,他只觉得自己可笑,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妻子,可却连同房都没有过。 而她,很可能一点都不喜欢他呢。 朝堂上无所畏惧,甚至敢弹劾一品大臣的周大人,此时却宛如吞了黄连一般,什么都说不出。 “回来了?这是我从外头带来的瘦肉粥,你吃上一碗可以暖暖胃。” 周为民在外头没有吃饭,只喝了酒,此时胃里的确有些难受,正需要热粥。 他已经许久不吃她做的东西了,每次她让人送去,都是原封不动地被送走,难道她不知道吗? 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周为民没说话,低着头看她的绣鞋。 她是爱美的,喜欢穿那些漂亮的衣裳鞋子,饭馆里赚得多的时候也会抽出些银子置办行头,那绣鞋格外精致,鞋帮上绣着兰草和喜鹊,粉色的绣鞋在裙摆处若隐若现,看得他心中更是苦涩。 雪音见他不说话,原想转身就走,却见周姑姑忽然抬手试了下周为民的头,接着惊呼起来:“为民,你这孩子怎的不说!你起热了啊!” 这一夜,周姑姑与雪音都围着周为民转,他额上反复烧起来,热度退下去没一会又烧起来,后半夜周姑姑去休息,雪音便独自一个照顾他,熬到天微微亮时,他彻底退烧,雪音才算松了一口气。 她就着旁边的榻睡了一会,醒来时周为民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旁边看着她。 “你吓我一跳!”雪音锤锤自己的背。 -- 第137页 周为民浅浅一笑:“谢谢你。” 雪音站起来:“没什么好谢的,你我是夫妻,照顾你是我分内之事。” 周为民抬眸看着她打呵欠的样子,心中却更是烦乱,他问:“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如果她问一句,他就会告诉她,自己这些日子有多痛苦,有多委屈,就会抱住她,抱住她那一丝丝的在意。 可是,她只是不解地说:“问什么?” 良久,周为民淡淡说道:“没什么。这几日鬼马山上有异动,我带人去调查,大约都不会回来。” 雪音立即说道:“你……出门注意安全。” 鬼马山,想到这个地方,她心中还是一颤。 周为民出去了五日,鬼马山有狼群出没曾伤了几位猎户,但他带人过去也不敢贸然上山,只是做了些防护措施,确认那几具尸首不是人为,便意欲带人下山,可下山途中还是遇到了怪物,一群人都怕得半死,到最后竟然还是周为民提着刀追了上去。 他原本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可后来入朝为官之后便也开始学习些防身之术。 但谁也没有想到,周大人回来之后提着一把带血的刀,衣服上也都是喷溅的血迹。 男人毫不在意地擦擦脸颊上的血痕:“遇着了一只狼,已经被本官砍死了。走吧。” 这一晚,周为民到家之时已经是深夜,他眸子深邃,灯光下解开带血的外衣,想起被自己举刀砍下去之后满地鲜血的样子,他磨了磨牙,冷笑了一声。 他今晚,就会成为齐雪音真正的男人。 周为民换上一件干净的衣裳,快步往雪音的卧房走去,搬到新家之后她门口便有守夜的丫鬟来了,见自家老爷来了,丫鬟也没出声。 等走到里间之时,周为民闻到那阵熟悉的香甜,室内留了一盏昏黄的灯,朦胧中瞧得见她安静的睡颜。 周为民有些紧张,却还是轻轻地坐在了床边,他正想掀开被子在旁边抱着她睡,刚把腿放好,她就伸脚碰到了他的腿,接着,她迷迷糊糊地说:“陆靖言……” 她翻了个身朝着里面睡,周为民浑身冰凉,若说上一次“世子”二字他没听清楚,可这一次,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而都未等他消化得了这三个字,她梦中又开始说些胡话,似乎还带着哭腔。 “你疼吗?” 陆靖言你疼吗? 有那么一瞬间,周为民简直想把她提起来狠狠地质问她一通,可终究,他浑身颤抖地忍下了。 他早该绝望的,而他竟然还没有绝望,以为只要那个人彻彻底底地死了,自己就能真正的跟她在一起了。 可就算是他这般强行与她同房,说不准会搞成□□的闹剧吧! 女孩儿梦中落泪,脸颊上一片湿润,周为民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心中的凄凉,好半晌,才艰难地起身出去了。 他把伺候雪音的那丫鬟叫到跟前:“你伺候夫人也有些时日了,可曾听到过她睡梦之中说过什么话?” 丫鬟抬头看他一眼,犹豫半晌,周为民声音冷了起来:“照实说。” “夫人……夫人偶尔会在梦中说什么,柿子,还是石子?奴婢离得远听不太真切。” 周为民凝固了一般,好一会才问:“你听到过几次?” “大约三四次的样子。” “好,你出去吧。” 丫鬟才走,身后的屋子里就传来了用力砸茶碗的声音。 第二日,周为民就把外头的通房带到了府中。 “我要纳妾。”他直截了当地同雪音说道。 雪音总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睡不好,自打周为民去了鬼马山之后,她就时不时地做恶梦,醒来之后头疼不已。 但她没有想到,周为民这一回来,首先做的就是纳妾。 可她也只是点头:“好。” 周为民眸底更是森冷几分,最终,一切按照流程而来,雪音喝了那妾氏王氏的茶,瞧着那王氏也的确是生得娇美,怪道周为民喜欢。 她心中说不难受也是假的,只是那难受只存在了一会儿,便也消散了。 一连数月,周为民都歇在王氏的房中,雪音极少能见到他,却也会操心着府上的事,吃穿用度各项开支都记在账上每月送给他。 此外,她也会操心他的衣食住行,按照时节给他裁制衣裳。 只可惜,雪音瞧见自己亲手给周为民做的衣裳竟然穿在了他的随从身上,又偶然听到说周大人很是喜欢穿妾氏王氏做的衣衫,便内心苦笑一声作罢,再也不给周为民做衣衫了。 她忙着饭馆之事,又开了一家饭馆,不知不觉,二人虽为夫妻,竟然一年都没曾见过一面。 一眨眼,两年过去了,王氏产下一子,雪音也为周为民感到高兴,着人送了一对金手镯外加一只长命锁,王氏倒是没来道谢,如今周大人更宠谁,周府谁人不知? 周大人节节攀升,如今已经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时常面圣,王氏虽然是妾氏,心底也有些小骄傲。 而雪音也不在意这些,她饭馆赚了不少,帮着齐家大哥重整生意,齐家日子如今也滋润了许多。 翠莺与那秀才恩爱无比,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可爱得很。 宫中御膳房几乎每半月都要悄悄让雪音进宫一次献菜,她因此也结交了不少的宫中红人。 -- 第138页 这一次,她献菜之后才要走,就听到几个老宫人私下说话。 “听闻那高人竟能预测水患,皇上极其重视他。” “这般厉害,怎的就是个废人呢?双腿双脚都断了?啧啧,听起来就可怜啊。” “哎哟,这还不是最可怜的,你知道最可怜的是什么吗?他那腿和胳膊筋脉受伤之处时不时地发作一番,疼起来活生生地从轮椅上摔到地上,抖得满身大汗,怪叫连连,皇上都怕了。” …… 雪音眉心一跳,那几人见到她,立即闭嘴,接着笑嘻嘻地同她打招呼。 知道自己不该多问,雪音便也只是浅浅一笑,宫中一切都该谨言慎行,她匆匆离开御膳房,却在没走多远之后,瞧见前方的宫腔底下有个人正坐在轮椅上抬头看天空上一行大雁。 她脑子里莫名乱了起来,继续往前走,等走到那人跟前时,就瞧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这张脸五官普普通通,只一双眸子深黑不见底。 雪音心中似失落,又似轻松,又似遗憾,她快速避开那人的目光,却转而瞧见了他的胳膊与腿,都正软软地耷拉在那,瞧着的确是残废了的样子。 这人,也是好可怜啊! 雪音低着头,匆匆地往前走,可才走没几步,忽然就听到身后那人呜咽一声,瞬间从轮椅上翻滚了下去。 他在地上不停地抖,嘴里克制不住地喊着:“疼,好疼啊!” 第63章 你难道一点都不伤心吗?…… 雪音被那人突兀的惨状吓到了, 有宫人立即上来说道:“贵人,您赶紧走吧,那是皇上请的江湖高人孟回大师,可别吓着了您。” 因为与自己无关, 雪音只能匆匆往前走, 她没有再回头, 而那人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不知道为何, 她一直到出了宫门, 还觉得心口直跳,难受得厉害。 等到了周家,她才进门, 就瞧见王氏正抱着孩子等她。 这王氏鲜少与她来往, 王氏不请安,她也无所谓, 反正周为民与王氏过他们的,她就过自己的。 可谁知道这一次,王氏却难得地凑上来:“夫人, 您可得做主,周姑姑年事已高,有些糊涂了,今儿来了个老爷故乡的女人,抱着个孩子,说是族亲里留下来的孤儿, 求老爷收养。可……您与老爷都忙,这孩子留着谁照顾呢?要我说,要么就寻个好人家送出去吧。” 雪音坐下来喝了口水,王氏便打量着这位周夫人的神态多少有些羡慕。 当初进府之时她便与旁人不同, 周大人同她说要她老实些,莫要冲撞夫人,若是夫人打了她骂了她,要她不许还手只需要原原本本将实情告诉他即可。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周大人盼着那夫人打她骂她,可实际上,夫人根本不搭理她。 王氏私下觉得奇怪,后来想到周大人各种奇奇怪怪的行径,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她干脆顺杆爬,就当周府里的宠妾罢了,生了自己的孩子,周大人也说了,会很疼爱这个孩子,好好教养这个孩子的。 可如今有了旁的孩子,那不就影响了她孩子的地位? 她不管周大人与周夫人到底如何想的,除了周夫人所生的孩子之外,其他孩子凭什么超越她的孩子? 雪音喝完茶,静静地看着王氏。 她那一双如湖泊般明净的眸子让王氏瞬间噎住了,而雪音只是浅浅一笑:“这事儿,等大人回来再处理吧。” 周为民晚间到家,王氏少不得在他跟前说了一番,又道:“等到您与夫人有了孩子,这孩子算什么呢?也没有亲生爹娘在旁,不如就送人。” “夫人如何说?”周为民看着王氏。 王氏无奈地撇撇嘴:“你那夫人,能说什么?她说都依着你。” 周为民冷笑一声:“那便送去要她养。” 原本王氏还想说什么,可再想到自己处境原本就尴尬,自己有求于周大人,也不能逾矩,只能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因为周为民要人把那孤儿送到雪音那里,雪音摸摸孩子的脑袋瓜儿,也便收了下来,特地请了乳母照顾。 这孩子才四五岁的模样,周姑姑便道:“他呀,同为民小时候一个样,爹娘去的早,孤苦伶仃,瘦得像个萝卜头。可又偏偏喜欢读书。” 雪音其实也挺喜欢小孩,想到自己不能生,心中更是有遗憾,对这孩子也亲厚。 为了这孩子,她每日里特意回来得早了些,特意煨些鸡汤鱼汤之类的做了面片儿给孩子吃。 小小的男娃儿,小脸洗干净后就显得眼睛又黑又亮,他拘谨地站在雪音面前,一口一口吃饭。 乳母在旁笑着说:“这孩子私下跟我说,夫人做的衣裳穿着真舒服真好看,夫人做的饭真好吃。” 雪音便也笑起来,捏捏他的脸:“那咱们小山就多吃些多长些肉好不好?回头跟你伯伯一道学习认字。” 小山眼睛一亮,声音糯糯地说道:“夫人,伯伯很忙。” 雪音拉拉他的小手,那手瘦巴巴的,只有她手的一半大小,瞧着真是让人心疼又喜欢。 “你唤我伯娘就好了,伯伯很忙,那伯娘教你好不好?” 小山很是喜欢,立即靠在她怀里:“小山谢谢伯娘!” 因此,雪音把宣纸糊成厚厚的卡片,裁成一块一块的,先写上些简单的字,一个个地教小山认识。 -- 第139页 他学习得也快,心里头对雪音更是喜欢,偶尔喊人喊得快了,听起来就不像是“伯娘”,反倒像是“娘”。 梅氏知道了之后,也动了让雪音收养这孩子的心思,雪音倒是没什么想法,这都要看周为民的想法的。 周为民实在是忙,他每日回来之后,小山都已经睡了,走的时候小山还没有醒来,只能从下人那里知道小山的情况。 “夫人待哥儿极好,几乎是当亲生得待,给他做了新衣裳,一日三餐都弄得极好,还教哥儿认字,哥儿黏她黏得厉害。” 周为民闭上眼坐在椅子上,他很累。 朝中事物繁忙,家中也有让他困扰的事,整个人几乎没有休息过。 小山是他堂哥的孩子,堂哥曾经待他也是不错的。 想到曾经待他不错的人,周为民便又想起了雪音曾经给他的那碗馄饨和银子。 早知道,当初也不该娶她,娶了她之后克制不住地生出了这么多欲望,无止尽的索求几乎都要把他自己给折磨疯了。 是他对不起她的。 第二日,周为民回来得早,他醉醺醺的,一路到了雪音的房中。 自打搬到新家之后他都没有来过,竟然有些陌生。 首先瞧见他的是小山,他原本正窝在雪音怀里认字,笑意瞬间变成了拘谨,跳下来喊道:“伯伯。” 周为民伸手揉揉他脑袋:“好孩子。” 雪音微微一笑:“怎的喝了这么多?” 乳母来把小山领走,周为民自顾自坐下来,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闭着眼说道:“事情太多了,烦。” 一恍不知道多少日没有见过,再这样见,雪音就觉得周为民跟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完全不同了。 他现在身上疲惫的神态在外头藏得好,到了家里却尽数露了出来。 雪音见他似乎不舒服,便起身去斟茶端给他,仿佛二人从未有过什么龃龉。 “你喝些茶会舒服些。” 他接过来那茶,一饮而尽,接着把茶碗放在旁边,站起来一步步走到雪音跟前。 雪音有些意外,问:“你想做什么?” 周为民安静地看着她:“想抱抱你。” 他一把抱住她,雪音浑身僵直。 周为民笑了起来:“我们成亲多久了?也有两三年了吧?新婚那日我抱着你,你就是这般。” 雪音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只能勉强一笑:“我,我大约是不习惯。” 周为民疲惫地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累得人都要昏睡过去。 他的手搂着她的背,声音里都是迷蒙:“你啊你,你没有话要问我吗?齐雪音,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对不起你?你可是我夫人,就算你对我没那么喜欢,难道一点点喜欢都没有吗?可是我,却越来越喜欢你。我像个卑微的见不得光的人,因为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却又渴望你能给我一点点喜欢。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该啊……” 雪音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扶着他想把他挪到床上去:“你醉了,你去休息一下吧。” 周为民松开她,有些发狂地看她:“是不是,我在外流连你不生气,我纳妾你不生气,我与旁人有孩子你还是不生气?我多日不见你,你依旧不生气?!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吃醋吗?陆靖言几日不去见你,你便打着灯笼在廊下等,怎的到我这里,你就偏偏当我不存在!齐雪音!我也是个人啊,你,你怎能就这般忽略我?我不够喜欢你吗?我竭尽所能给你一切了!可是我就是比不上他!我没有他的家世,没有在最开始就遇见你,所以你梦里都……” 雪音猛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说够了吗?” 她推开他,后退两步,非常生气地看着他:“我嫁来之后,替你掌家打点家中一切,你在外流连,人人笑话我,戳我的脊梁骨,你说我不喜欢你,什么叫喜欢啊?我是喜欢过陆靖言,落了个什么下场人人皆知。再次嫁人,我依旧本本分分做人,从未逾矩,你要同房我也依你,是你自己不愿意。你还要怎样呢?我不知道,你究竟要怎样,我还要怎么做,才是对的?你纳妾,我问你,然后呢?争风吃醋让人耻笑,就是你想要的?” 周为民眸色暗沉下来,他说不出来自己想要的。 他想要的,就是希望她像喜欢陆靖言一样喜欢他,可他明知道不可能。 她愿意同房,但也只是愿意而已,哪怕身体僵直,也是愿意。 是他要求太多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一句:“齐雪音,说你喜欢我。” 雪音笑了起来,好半天才道:“你不觉得可笑吗?” 周为民倒是平静了下来:“所以你,从来没喜欢过我吧?” 心中怒气丛生,雪音干脆直接说道:“没喜欢过,你满意了吗?” “满意了,很满意。” 他平静地站起来,缓缓地走到门口,就瞧见小山在门口站着瑟瑟发抖。 小山拉拉周为民的衣摆:“伯伯,求求你,别欺负伯娘,她很好的。” 小孩子眼眶都红了,乳母在旁边为难地说道:“大人,哥儿死活不肯走。” 周为民竟然也红了眼眶,他牵着小山往前走,小山有些害怕地哭起来,周为民眼眶发热。 “你喜欢认字,你伯娘便叫你认字,但她若非要教你蹴鞠,你定然一点儿都不高兴吧?” -- 第140页 人真的开心的,是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本就不喜欢成为周夫人,又如何会发自肺腑地开心。 所有的一切,都是做给她的家人看到,为了让她的家人放心罢了。 周为民睡了一觉,再醒来之后就接到了宫里召他的消息。 他急匆匆地赶到宫中,就瞧见皇上正与最近风头正盛的孟回大师说话。 见他来了,那大师转头看了他一眼,周为民心中一凛,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那人与眼前之人生得面孔完全不同,可那种淡然矜贵的眼神却让他无比熟悉。 第64章 我恨我一如既往地爱你…… 周为民心中一痛, 跪在地上向皇上请安。 皇上连忙示意他起来,说道:“孟大师先前预测江南会有水灾,果然被他说对了,幸好朝廷派了人提前过去防护,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今日孟大师说今秋山东一带会有虫灾, 并向朕举荐了周爱卿你来部署此事, 你可有什么意见?” 这种事情是立功的绝佳好机会, 谁不想去? 周为民自然想去, 他如今正值官运亨通至极,只会越爬越高,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小事。 “微臣领命。” 皇上没再多留周为民便放了他走, 周为民出了大殿沿着走到宫墙门口却没有再往前了, 他站在那里停留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想等的人。 那人坐在轮椅上面色淡然, 胳膊与腿都耷拉在轮椅之上,被一个太监推着往前走。 “孟大师,不知道可否闲谈几句?” 孟回大师抬眸看看周为民, 看了太监一眼示意太监去远处等着。 他没有说话,只低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腿。 虽然双腿双手都废了,没有什么用处了,可每次身上那股子疼痛发作起来的时候,它们却都有最强烈的感觉。 疼到他恨不得当场死去,且三五日就疼上一次, 简直是非人的折磨。 周为民看着他这幅样子,也有些看不下去,转头看向别处,声音淡淡的:“你没有死, 并且回来了,你回来是想干什么?” 孟回大师语气没什么波澜:“在下听不懂周大人说什么。” “她过得很不好。” 孟回睫毛一颤,没有说话。 周为民轻笑一声:“她嫁了我,还好嫁的是我,我尚还可以忍着没有伤她。你若是死了,或者活着却也没有回来,我会待她不错。但你回来了,我已经不想再看见她了。我会发疯的。” 他闭上眼:“陆靖言,你要么就去死,要么,就看着她死。” 孟回颤抖着嘴唇看向周为民:“你不喜欢她?你不是很喜欢她么?周大人为人清正,又怎会伤害她?我会助你步步高升,我这具身子早已残废,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只是希望她过得更好些。” 若是当初把她抢到身边她会喜欢,他早就抢了。 经历了那么多,他早已明白,齐雪音早已不爱陆靖言了。 他只能躲在暗处,看着她嫁人,也希望她嫁了旁人之后能开心点儿。 那次远远地看见她,她一如从前那般美貌,穿戴无一不精致,瞧得出日子还不错。 从前矜贵高傲的世子,未曾有过这样卑微的语气。 周为民冷笑起来:“我喜欢,当然喜欢,可是,就是太喜欢了。你不会懂我的心情。总之,你出现了,就是一个错误。” 孟回闭上眼,竟有两行泪落下。 他双手已废,自然没人给他擦泪。 风一吹,眼泪又苦又涩滑到唇间,让他愈发痛苦。 男人有些嘶哑的声音里竟然都带了些哀求:“我只是想回来看看她,若是我死了,你便能好好待她,我死也无惧啊。周为民,你尽管动手,我只求你多怜惜她几分,她肯嫁你,自然是喜欢你的。” 周为民瞧见他那陌生的脸上落下的泪,脑子里像是有火在轰隆隆地燃烧。 “好,我会给你准备好的。” 他甩了下袖子,转身便走。 * 五月初五这日,一大早雪音便起身悄悄地给小山额上涂了雄黄酒,又给他手脚戴上辟邪的五彩绳,以及她自制的老虎头样式的香囊。 家里的粽子都是她看着人包的,五花肉馅儿的,红豆馅儿的,蜜枣馅儿的等等,还特意做了白粽子,白粽子沾白糖吃也非常美味。 那粽子她煮好之后让丫鬟跑腿送到齐府一些,另外又给齐鸿儒他们送了些,给翠莺送了些,余下的便周家自己人吃。 王氏很喜欢吃粽子,拿走了大半,她也没说什么,嘱咐小山莫要吃太多当心克化不了。 自打那日冲突之后,她与周为民又一次断了联系,日日都不见面。 雪音早已麻木,她心中一想到这些事就觉得烦乱,干脆不再去想。 有时候她觉得周为民很过分,可有时候又觉得愧疚,一开始她就说了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这对他不公平。 可男女之情没有就是没有,她再如何勉强也勉强不来啊。 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她能做的就是掌好周家,照顾好周姑姑和小山,其余的只能随缘了。 白日里,雪音又带着小山出去看赛龙舟的,奇怪的是周为民竟然也去了。 他在门口遇着他们,摸着小山的脑袋问了几句,便要一起。 雪音当他不存在,两人分别拉着小山的手站在河边,河里热热闹闹的,雪音心情倒是放松了些。 -- 第141页 小山还没见过这样热闹好玩的赛龙舟,十几人分别坐在两条龙舟之上光着膀子拼命摆动船桨,个个脸上都是笑意,两岸看客都在叫好。 他忍不住蹦起来拍巴掌,一边说:“爹,娘,真好玩真好玩!” 似乎察觉到喊错了,又回头说:“伯伯,伯娘,这里真好玩呀!” 雪音笑着扶住他:“你可仔细着些,当心摔着。” 周为民看了看她,她脸上都是温柔,头发丝被风吹了起来,这两岸也有不少女子,但却没有一个比她更好看。 此时三人看着就好似一家子,多么温馨又和谐啊。 若是他自私一些,这场景还可以再出现许多次。 周为民心里凉凉的,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抬眸平静地继续看龙舟比赛。 这一日陪着小山玩得精疲力尽,才用过晚饭小山就睡着了,雪音只能任由他躺着给他擦了脸和手脚,才让他好好地睡了。 而后,她也打了个呵欠,想洗漱睡觉了。 才把头发上的珠钗取掉,外头就有人进来了,递给了雪音一封信:“夫人,外头有人递进来的。” 雪音打开一瞧,便觉心中一颤,那纸上是陆靖言的字迹! “音儿,我被困在三福酒楼最东侧的屋子,有性命之忧,盼你救我!” 她手一抖,整个人都有些不受控制地颤了起来,连忙站起来把那信折起来,可又觉得脑子里混乱至极,赶紧再打开看了一遍,她手抖得几乎都拿不稳那纸,模糊中确认那的确是陆靖言的字。 可是,他,他还活着?他被困在三福酒楼,有性命之忧? 雪音几乎来不及再思考,什么都顾不得了,她抬脚就往外跑去。 “再快点!快点!”她坐在马车里,第一次觉得马车竟然这么慢,慢到几乎要把一生都耽搁了。 她忘了所有的一切,她只想救他。 一路上,她反复地看那信,越是手抖得看不清,越是看,心里一会儿是喜悦,一会儿是难过,一会儿是惊惧。 他还活着,真好啊! 三福酒楼是个比较偏远的酒楼,没什么客人,雪音一路进去,只看见一个小厮在扫地,她也没打招呼,直接冲了进去。 东侧最里间的门似乎被拴住了,她不住地用最大的力气撞门,好在没一会儿还是把门撞开了。 房间空荡荡的,只在最中间的轮椅上坐着个男人,那男人微微侧着脸,正在看桌上的火焰一跳一跳的蜡烛。 他面色平静又冷淡,可眸子里却是无尽的惘然。 哪怕一盏茶之前,才服下了那人给他的毒药,明知道很快就会死了,却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宣平侯没有了他,跟从前也没什么差别,宣平侯受皇上重视,二弟如今也出息了,爹娘都早已接受了他不在的事实。 这世上,原就没有什么人惦记他了,而他也是个废人了,去哪里都是多余的。 是他太过贪婪,即使残废成这样,还想爬到京城来多看她一眼。 明知道看了之后,还是会觉得意犹未尽。 男人冲雪音一笑:“你怎么来了?” 雪音看着那张素不相识的脸,她眼泪汹涌而出,走过去扒开他的上衣检查他的肩膀。 “你肩膀后侧有一颗痣,你小时候练武有一次伤着了头皮,那一块不长头发,你耳朵与旁人长得也不同,你身上处处,除了这张脸,都还是他的样子。陆靖言,陆靖言,你还活着啊!” 她找到肩膀后侧的那颗痣,扒开他的头发找到那处伤疤,仔细地看了他的耳朵,哭得嗓子发硬,蹲下来想靠在他腿上,却发现他的腿软得厉害。 他的手也耷拉在那里,依旧是修长的手,却布满了伤痕,且软弱无力形同虚设。 她放声大哭,坐在他脚下的地上,哭着问他:“可是你怎么了?你怎么成这样了啊?!” 陆靖言平静地坐在轮椅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两行泪不住地往下落。 他眼珠越来越红,不知道怎么的,那腿和胳膊上的痛风又开始发作了。 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疯狂地啃咬着他,越来越疼,疼得他几乎要忍不住了。 “你认错了。” 雪音摇头,她扑上去握住他毫无知觉的手:“我不会认错的。你回来了,你活着回来了。什么人要害你?我带你走,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你的。” 她说着就要抱住他往外走,可陆靖言却哽咽又痛苦地说道:“我服了毒药了。” 雪音震惊地看着他:“毒药?!谁给你毒药?谁要你吃的?!” 陆靖言嗓音哽咽,却咬着牙闭眼强忍着泪:“我死了,便是最好的结局。你不该来,你有大好的前程,你会与他白头偕老。齐雪音,你走吧!” 雪音抓住他的手,那双从来都宽厚火热的手,此时冰凉无力。 她仰头看着他,心中的悲伤尽数涌上来:“可是你明知道我不会走的啊,陆靖言,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死的啊。我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了一次,那么多狼,你很疼吧?可是没有人救你,对不起,我没有救你,我竟然走了……我娘说,你死了是想要我好好地活着,林若幽也说,你用尽一切的力量,就是为了让我重来一次人生,过更好的日子。可是……可是你死了,我好不起来。” 女人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得肩膀直抖。 -- 第142页 “我掉进河里也是我自愿的,是我自己忍不住喜欢你,不是为了让你替我送命。你不喜欢我又有什么错呢?这世上原本讲究的便是你情我愿,你不情,而我愿,那也是我一厢情愿,无怨无悔。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成这样,哪怕你不喜欢我,你也要好好的!” 陆靖言几乎咬碎了牙,他把脑袋靠在椅背上,因为憋着眼泪,憋得呼吸不过来,便微微张嘴艰难地吐气。 是的,他的确是死了。 那么多狼,怎么可能活的下来? 混乱之中他手中的剑掉了,先是腿上被咬了一口,疼得他一抖,依旧拼死与狼对战,可紧接着,他的手被狼的利齿咬得几乎血肉模糊,接着是大腿,胳膊,后背,一口一口,那些狼仿佛饿得发疯,恨不得将他撕碎! 意识逐渐模糊之时,他痛苦又绝望地喊:“齐雪音!” 齐雪音,好舍不得你啊,为什么我没有从一开始就好好地待你? 为什么,我们会生在两个对立的家庭中,我身负无数屈辱,而你亦被人轻视,轻易地,就成了旁人的棋子? 要是我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便好了,我们住同一条街,有一日你走丢了,我牵着你送你回家,打那时便认识,后来到了年纪便定了亲事,我会娶你为妻,只爱你一个,努力赚钱养家,天不黑就回家,绝对不让你旧等。 我到家便会抱着你亲吻,与你一起看书写字,闲谈到深夜。 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我亏欠你的永远都还不了了,你不会再回头看我,你也永远不会喜欢我。 我这条命葬送于此,是最好的结局,愿那药草真的能救你母亲的性命,愿你日后新婚顺遂,一生和美。 愿你,不记得有个叫陆靖言的人,伤害过你,也很爱你。 也愿你,不会彻底忘了他,偶尔梦中也能想起来一回,他是真的努力在爱你! 他浑身鲜血躺在地上,魂魄轻盈离体,看着狼群撕咬自己,竟然再也没有什么痛觉。 可脑中却源源不断地多了些记忆。 那些琐碎的片段逐渐链接起来,他终于恍然大悟! 想起来上一世雪音掉入河中那次便一命呜呼,想起来自己是如何处处求仙拜佛只为换她回来。 那数十年他不曾祭奠过她,却也不能听到任何人提及她不在了这件事。 他疯了一样,用鲜血养她的头发,相信各种鬼神之说,想她想得发疯的时候就跪在佛前数日不肯起身。 后来,还真的找到了法子,他跳入火海,大火灼烧着他,那种活生生被烧死的滋味让他再想起来都还头皮发麻手脚发抖。 可雪音真的重生了,她重病之中活了过来,她清醒之后选择和离,并且是坚定地和离。 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陆靖言的魂魄飘了许久,心中又怅然又庆幸,他真的成功了,复活了她。 只可惜,她不再喜欢他了。 但是,她会嫁人,也有了很爱她的爹娘,她往后会好好地活着。 一切都挺好的了吧? 好吗?他真的想亲眼看看她,才能放心啊! 他只看她一眼便满足了,他真的怕魂魄一散,生生世世都再见不到她了。 于是,他奋力地往自己几乎要面目全非的身体上飘去,努力了很久,那种强大的执念竟然让他真的飘了过去。 狼群似有灵性一般,瞧见了一抹鬼魅身影,惊恐地吼叫几声,哗啦一声尽数跑走。 魂魄再次入体,有一种让人肝肠寸断的滋味,试一次他就会要魂飞魄散,可他偏偏就要试验,只到魂魄所剩无几之时勉强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可那身体已经被狼咬得满身伤痕了,魂魄才回去就感受到了痛到极致的滋味,他晕死过去。 所幸第二日太阳很大,他艰难地睁开了眼,可那双腿双脚却都已经几乎废了。 他无法下山,在山上藏着,喝露水,吃掉落在地上的野果子,甚至地上的生野菜他也啃。 总之,要活着,他一定要再去看她一眼。 直到他又遇到了狼,因为双腿已废,只能被狼拖着行走,但那日却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刀斩杀了狼,而后却也没有管他,而是转身走了。 他当时痛得睁不开眼,宛如死了一般,却听得到脚步声。 也许这就是命吧,他大概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可还好让他遇到了胆子大的猎人,把他扛下了山。 他醒来之后,欣喜万分,让猎人把自己身上的玉佩解掉去卖了,那人精心照顾了他数月,他指挥着那人赚了些银钱,买了轮椅,请大夫治伤,做了一张□□,而后打通了门路,设法进了宫。 倒是真的见到了她,只是匆匆一面,他又欢喜又痛苦,却不防痛风发作,疼得宛如鬼魅,在她面前丑态百出。 那是他第一次后悔再活过来。 但他想,他帮助周为民仕途高升,也算是帮助她了吧。 但他没有想到,周为民会这么敏锐,一眼就认出了他。 事到如今,就算周为民不要他死,他也只想一死了之。 那是他最后的尊严了。 雪音哭着哭着去拉他的衣衫:“我带你走,现在就走。” 陆靖言眼神空洞地看着屋顶,麻木地摇摇头:“走不了了。就算我没有服下毒药,我这样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 第143页 他说着说着,冲她温柔一笑:“我就是想看看你罢了,如今见到了,心愿也了了。我当初求佛之时也曾立誓,以我命换你命。如今我不能再苟活在这个世上。” 雪音摇头,用手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忽然就拿出来那张纸:“这,这不是你写的对不对?是周为民!是他!是他给你的毒药?我明白了,我去求他,我求他放了你!” 可下一秒,陆靖言忽然就吐出来一口鲜血。 雪音尖叫一声扑上去,用袖子给他擦,哭着说:“怎么会这样?你,我去找他!我去求他!” 可陆靖言却只是声音虚弱地看着她,冲着她笑:“不必了,你能陪我一会吗?这辈子最后一会儿了。” 他闭着眼,眼泪滑落,雪音去给他擦,刚擦完,却有更多眼泪下来。 陆靖言总算没有忍住:“雪音,我疼。” 雪音抱着他:“我陪着你。” 她起身要推着他的轮椅出去,却发现那轮椅被人固定在了地上,而她也根本抱不动她。 心中的绝望蔓延,轮椅上的人笑了出来:“让我死吧,我这样的人,早该死了。可是,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我也……” 也依旧在努力地爱你,我是真的在爱你。 雪音崩溃地哭着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陆靖言,你得活着,拿你的一辈子赔给我!你爱我?你是怎么爱我的?你非要我跟着你一起死吗?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啊!” 陆靖言茫然地看着她:“你不喜欢已经不爱我了吗?这个世上,你最讨厌的人便是我啊。” 雪音捂住脸,心中痛得无法言语:“我最讨厌的人是我自己,我讨厌我为什么一如既往地爱你!” 轮椅上的人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而隔壁屋中,周为民始终挺直脊背坐在圆凳上,静默地听着他们的声音。 听到那个一直强忍着内心苦痛的人总算承认了她心中所想之时。 他拿起来桌上准备好的笔,蘸了蘸墨汁,在纸上书写起字来。 可那要写的东西,他始终下不去手,表面波澜无惊,心中疼得简直想杀人。 但是杀人有什么用呢? 杀了她,她喜欢的就会是自己了吗? 周为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为了更大的院子,更多的俸禄,更令人敬仰的地位每日每夜地操劳忙碌,却忘了,他变再好,他还是周为民。 还是那个齐雪音不喜欢的周为民啊! 第65章 爹爹为什么也哭了?…… 陆靖言原本只觉得满足, 他能在死前再见一次雪音,已经再没有任何遗憾了。 但当他眼皮越来越重,感觉到说话都快没有力气的时候,却绝望无比。 他疲惫地看着她, 嘴角又溢出几丝鲜血。 “好想……抱抱你……” 雪音抱住他, 试图把他从轮椅上拖走, 她要带他去看大夫。 “我开饭馆攒了不少银钱, 陆靖言, 我带你去看大夫,一定可以好的!” 可他浑身无力软绵绵,偏偏还是从前那么高的身量, 人高马大的, 哪里是她抱得动的? 男人闭上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再也说不出话,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 雪音尖叫起来:“陆靖言!你醒过来!你不许死!” 她捧住他的脸,浑身抖得如筛子一般, 又去握他的手,想要捂热他。 在抬起他胳膊的一瞬间,他的袖子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雪音一愣,颤抖地捡起来掉在地上那半片颜色怪异的东西。 那是另外半只如意同心结,同样被血染透过,风干之后难以清洗成原本的颜色, 瞧着陈旧又残缺,一点都不好看了。 可他还是一直都戴在身边,那是他唯一还可以寄存思想之物啊! 雪音把那如意结装到自己荷包里,那一瞬间, 她忽然就觉得万念俱灰。 人有七情六欲,若是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当初她不会去那么喜欢他,可喜欢就是喜欢了,她这几年掩饰得再好,终究是逃不过自己的内心。 她对不起迟映寒,对不起周为民,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对不起小山…… 可她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她想放弃一切,去告诉陆靖言,她最想要的生活,就是与他白头到老。 雪音低着头,正恍惚中,就瞧见有人踏进门来。 她顺着那人的鞋子往上看,就瞧见了周为民那张熟悉的面无表情的脸。 他静静地看着她,雪音忽地一笑:“你满意了吗?” 周为民没说话,雪音含泪求他:“给我解药,可以吗?求求你,救救他。” “好,你说一句你喜欢我,我便给你解药。” 雪音觉得可笑极了,周为民可笑,她自己也可笑。 她立即便开口了:“我喜欢你,周为民,你可以把解药给我吗?是我对不起你,当初就不该与你成亲的,都是我的错,可是,你为什么要拿他泄愤呢?周为民,你不是一向仁善正直吗?从今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给他解药好不好?求求你了!” 女人说着说着哭得不能自已,她跪在周为民的面前,只差要磕头。 周为民也单膝跪在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瞧着她难得一见的落魄样子。 -- 第144页 那精致白嫩的脸颊上都是伤心之色,她是真的很爱陆靖言。 她有多爱陆靖言,他心中就有多痛。 这一次,他没有再遵循君子之道,他低下头,轻易地吻上了她的唇。 雪音浑身一颤,身子往后躲,周为民却一把抓住她肩膀,狠狠地咬破了她的唇。 而后,他松开了她,往地上丢了一张纸。 “这是给你的休书,我不是什么仁善之人,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夫人,你的东西我会让人收拾好送来,解药我没有,他不是很爱你吗?想必你就是他的解药。你们既这般情深,我便要看看你们是如何生生世世的!” 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为民走后没多大会儿,翠莺和陈秀才也得了消息赶紧过来了,陈秀才瞧见陆靖言之时满脸震惊。 还好陆靖言虽然昏迷,但尚有气息,雪音原本就是在拼命支撑,瞧见他们来了,心里稍微松懈了点,软软地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还是身在三福酒楼,翠莺把孩子交给乳母,自己则是在酒楼里照顾雪音,瞧见雪音睁眼,她红着眼圈说道:“阿姐……” “陆靖言呢?”雪音立即便要起来。 “阿姐!”翠莺摁住她:“陆世子还在昏迷,但是你身子也不好,得好好休息。他就睡在隔壁,有我夫君照应着,已经请了大夫去瞧了。” 可雪音死活不放心,最后被翠莺扶着去了隔壁。 陆靖言依旧戴着张皮面具,安静地躺在床上。 陈秀才在旁边低声说道:“齐姑娘,世子有幸能回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如今虽然昏睡着,但若能找到好的大夫,自然也有希望,您莫要太过担忧。世子若是知道您在他旁边陪着,一定很开心的。” 雪音没有说话,她拿热毛巾轻轻地个陆靖言擦手,擦脸,擦到那皮面具怪异的触感时心中一痛。 面具边缘处能看得到他原本的皮肤,他的脸定然是也受伤了,否则也不会戴这样的面具。 可他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都在滴血。 周为民果真让人把雪音存的银子,以及其他的一些贵重物品尽数送到了三福酒楼,雪音知道,他这是真的决定休了她。 两人的亲事本就是一桩错误,当初碍于形式成亲,兜兜转转,却似乎被老天给耍了。 若是那时候她就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又怎么会害怕陆靖言强行求娶? 说来说去,终究是她错了。 雪音恨自己的胆小与懦弱,如今却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再去找周为民,该还的,她来还,何必让陆靖言替她承受? 床上的男人紧闭着眼,雪音摸着他微凉的手,心中一片酸楚。 他已经很可怜了,他欠她的,早就扯平了。 * 此时周家一片匆促繁忙之景。 王氏抱着孩子苦哈哈地看着周为民:“大人,您怎的不带上我们母子?” “原本你我便就是交易罢了,我替吴兄照顾你了这么久,如今吴兄的孩儿平安落地,我总不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这样也不合理。带上那些银子,你或者独身抚养孩儿,或带着他另嫁,都是你个人意愿。若哪一日你缺吃缺穿了,再寄信给我,我会看在吴兄的面子上再帮扶你一二。” 王氏咬咬唇,她的确是当初与周为民的一个同窗有过一段情,但那姓吴的命短,年纪轻轻出了意外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还怀上了孩子。 她没有办法,正想把孩子打掉,周为民便找上了她。 吴氏一思量,见着周为民是个好人,又是高中过状元的,长得也正气凛然,便听了周为民的跟着他。 一开始,她以为周为民是要收了自己,可后来才发现他对她根本没兴趣。 即使是到她房中待一整日,也绝对不会多看她一眼,从来都只会坐在角落里看书处理文书。 王氏很迷惑,后来就想,兴许是周为民那事儿不行,单纯喜欢与她待在一间屋子里罢了。 可如今她才恍然大悟,周大人从未喜欢过她,把她留在身边就是为了替吴兄照顾她,或者是,为了刺激周夫人! 可笑她愚蠢地以为,周大人是真的喜欢她。 “您要是不愿意,奴就去求周夫人!奴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想留在京城!” 这一两年的相处,她心中早已忘了姓吴的,就连那孩子都是因为周为民要她生她才生的,否则跟姓吴的孩子她并没有那么在乎! 如今,她喜欢的是周为民啊! 可周为民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她,带着一抹嘲讽,说道:“你倒是去求。” 王氏去了一趟夫人惯常住的屋子,却发现夫人不在家,她到处找,都找不到那个素来美貌又温柔的夫人。 这会儿小山也在找雪音。 他揉着眼,早膳都没怎么吃,一直软软地问:“伯娘呢?怎的今日伯娘不在?” 周为民蹲下去,捏捏小山的小手:“山哥儿乖,往后我就是你的爹爹,伯娘便是你的娘,好不好?” 小山一喜,咧嘴笑:“真的吗?那我娘何时回来?她去了哪里?” 周为民轻轻一笑:“她很快便会回来了,爹爹要去山东赴任,再也不回京城了,你跟着爹爹一起去,你娘……也会去的。” -- 第145页 小山点头:“小山听爹爹的,小山同爹爹一起去,一起等着娘。” “嗯。” 周为民牵着小山,让人简单收拾了行李装到马车上,周姑姑有些黯然神伤,她除了知道要去山东之外还什么都不知道,一直问雪音去哪里了,周为民告诉她,雪音有事去了娘家,很快就会出发去追他们。 他遣散了仆人,只留了照顾小山的乳母,此外还有一个照顾周姑姑的丫鬟,以及他自己的随从。 几人分两个马车坐,他带着小山一起坐在车里。 没走多久,就听到远远的有人车后大喊:“周为民!” 小山听到声音,立即说:“爹!是娘的声音!” 周为民坐得笔直,身子随着马车来回地晃荡,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小山的脑袋瓜子。 小山不解:“爹爹,你为何不停下来,让娘一起上马车?” “因为,你娘有她要去的地方,山哥儿放心,爹也会照顾好你的。” 小山哇地一声哭了:“爹爹骗人!小山要娘,要跟娘一起!娘待我最好了,我要娘!” 周为民搂着他什么都不说。 半晌,小山仰起脸看他,抽抽搭搭地问:“爹爹为什么也哭了?” 第66章 他醒了 雪音没有能追上周为民的马车, 她气喘吁吁,没想到周为民竟然老早就接了山东一带预防虫灾的任务,而他干脆向皇上申请此事之后就留在山东任职,不再回京。 山东一带如今发展的确不够好, 皇上也很希望那边能够更好一些, 便答允了周为民的请求。 可他这一走, 陆靖言身上的毒怎么办? 她心中焦急, 又找了马车追上去, 却怎么都找不到周为民的踪影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继续请大夫医治,到了这种地步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只能去找宣平侯看看能否找御医救治陆靖言。 宣平侯这两年几乎不怎么问朝廷之事, 他原就征战多年, 如今为了不让皇上忌惮,外加心里为长子的死沉痛不已, 人竟然变得柔和了许多。 这会儿夫妻二人正在坐着说话。 侯夫人手里拿着串佛珠:“天气越来越热,给靖言的新衣裳你记得派人去烧。” 她一去靖言牌位跟前就忍不住痛哭,一来二去, 宣平侯就不肯让她去了。 不去,也就不会那般伤痛。 外人都道他们也接受了自己儿子的死,可内心到底有多疼,只有他们知道。 若是可以,他们恨不得抛下家业抛下另一个儿子,干脆跟着靖言一道走了! 听到张三急急忙忙地冲进来, 一下子被门槛绊趴在地上都顾不得疼急吼吼地喊:“侯爷!侯夫人!世子,世子还活着!世子还活着啊!” 宣平侯手里的茶碗登时掉了下来,猛地站起来,而侯夫人手里的佛珠瞬间砸在地上, 珠子甭得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 “靖言,靖言回来了?”侯夫人瞬间泪流满面。 张三也哭了:“是,侯夫人,世子还活着,他回来了!” 世子回来了,宣平侯满府哗然,陆慎言原本在当值得了消息立即告假回家,宣平侯却摆摆手:“莫要去看了。” 已经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捂着眼,沉痛得几乎说不出话,他见过无数残障人士,可见到自己的儿子手脚都废去之后,却差点都站不稳。 那是他的亲儿子啊!是他历来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啊! 侯夫人在见到陆靖言时当即气血攻心昏死过去,而陆慎言非要去看,等看到那个一直照拂着他的大哥成了这样,眼珠子红得几乎滴血! 宣平侯不作他想,立即进宫去请太医,皇上听说陆靖言回来了,当即派了好几个太医一道前去宣平侯府。 其实陆靖言以孟回的身份进宫之后,就有太医为他诊治过身体,只说他那手脚都是回天乏术之症,无人能治。 可此次杨太医给他诊脉之后,眼睛一亮! “他,他这脉象,怎的如此怪异?” 陆靖言原本是将死之人,手脚皆形同虚设,乃是因为筋脉尽废,把脉都很难捕捉到他的内里动静,可这会儿他脉搏跳动稳健有力,手腕处竟然有一丝余热。 “只怕,这是,这是得了什么奇异的法子,恰好对症下药,让他身体反而好了些?这会儿他虽然是昏迷着,可身子的确是比先前好了许多呀!” 雪音有些惊呆了:“太医,他昨日曾服下毒药,会不会是因着毒药的原因?” 那太医问:“什么毒药?” 雪音把昨日捡到的小瓶子递给他:“您看看。” 那太医看了看,笑道:“这真是凑巧了!这种毒药是西域有名的万重纱,服下之后能杀万种性命,但世子的身子本就与普通人的身子不同,只怕是真的以毒攻毒,反倒起了好的作用。但世子什么时候醒来,还要看他自己的意识。” 雪音欢喜异常,而宣平侯在旁眉头紧了紧,他知道自己儿子会经历这些事情,其实都是与眼前的女人有关。 可再想想曾经齐雪音对自己的救助,他知道该如何做。 “多备些世子与世子妃要用的东西,务必照顾好他们,否则,本侯要你们的命!”他喊了一群下人,冷淡地吩咐了下来。 雪音始终衣不解带地守在陆靖言床畔,依旧是长清园,这里一切未变,就好似他们昨日就在这里,今日还在这里。 -- 第146页 兜兜转转,却已物是人非。 雪音苦笑一声,给他擦擦脸,她思索再三,还是轻轻地帮他把脸上的面具一点一点地揭掉了。 等看到第一条疤痕的时候,她心就颤抖了下,一张面具完全揭掉之时,她已经泪眼朦胧。 陆靖言脸上的伤不多,可左脸上一道狼的牙印却分外清晰,那深深的疤痕小坑看得出当时那狼有多凶狠! 她轻轻地摸了摸那张熟悉的脸,摸着那些疤痕,此时此刻,终于不再顾忌任何东西。 “陆靖言,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不怕未来还是悲剧,不怕谁嘲笑我,讽刺我,不怕你醒来不理我,你快些醒来好不好?” 她握着他的手,他的手这些日子逐渐有了些温度,雪音每日都给他用热水泡泡,时不时给他搓搓。 起初侯夫人对她很是不满,觉得她既然早已不喜欢靖言,也已经嫁了旁人,何必还在此处? 但宣平侯私下劝了劝她,告诉她齐雪音已经被周为民休了,而那周为民也去了山东,侯夫人想到儿子最喜欢的的确是齐雪音,最终只能作罢。 但谁也没有想到,世子这一昏迷,直接睡了半年。 所有人从惊喜到忧愁,但始终守在旁边照顾陆靖言的人只有雪音。 她也不用丫鬟帮忙,给他换衣裳,喂水喂饭喂药,擦手擦身子,洗头发梳头发。 长清园又成了他们的家。 起初齐家人也不同意她在这里待着,可雪音寄了信出去,告诉他们自己是一定要等着陆靖言醒来,梅氏哀叹一声,只能说这是一段孽缘! 但再想想只能盼陆靖言早日醒来,若是陆靖言醒不来,雪音这后半生该如何过呢? 雪音每日都跟陆靖言说许多话。 闲时她查阅许多书籍,长清园他们的卧房屏风后侧就放着一座很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其中许多书上,都有他的批注。 有些批注写着写着,就成了她的名字。 “音儿,吾甚思卿。” 每每看到,雪音都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落泪。 宣平侯府家大业大,价值千金的安宫牛黄丸每日给陆靖言服上一颗,此外她悉心调香,妄图用那些香气慢慢唤醒他,又学习些关于皮肤如何祛疤的方法,在院子里栽了芦荟,每日挤芦荟胶给他涂抹。 十一月,天气又转冷了,陆靖言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他虽然日日躺着,身上却都是干干净净的,穿得也舒舒服服,头发洗得干干净净的挽着,脸上的疤痕变得浅淡了许多。 雪音原本坐在旁边给他缝制中衣,做活儿做得累了,便停下来握住他的手搓一搓。 从前总觉得一个人潇洒自在的日子就是很好了,那时候总拼命想逃离他,可夜深人静时总觉得惘然。 此时此刻,她总算明白那时候为何惘然。 那是她在逃避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啊! 雪音微微笑着说:“靖言,醒来吧,我想要你陪我去看雪。” 窗外鸟儿叽叽喳喳,她抬眸看了一眼窗子,念叨:“我好想你,想听你说话,想看你写字,想跟你一起用饭,想和你一起在院子里赏梅……” 她声音柔软,絮絮叨叨,忽然就感觉到手里的那只大掌微微动了动。 雪音一惊,凑过去仔细看他:“靖言?” 良久,陆靖言睁开眼,雪音嗓音都颤抖了:“来人啊!” 昏迷半年之久,陆靖言总算醒了。 他醒来之后就发觉自己的身体好了很多,虽然腿还是没有知觉,可手上却有了些温度,手臂还是抬不起来,但手指可以动。 第一眼看到雪音的时候,他如梦里一般,目光始终盯着她。 哪怕父母来了,大夫来了,乌压压来了一群人,可他始终恍惚地看着她。 大夫问:“世子近日都吃了什么药?” 雪音赶紧道:“我去拿簿子,我都记着他一日三餐以及用药等事,都在簿子上呢!” 可她才一转身,陆靖言就用尽全力喊:“雪音……别走。” 雪音猛地一顿,回头看着他,眼神都是柔软和酸楚:“我不走的,马上就来。” 她匆匆地把簿子拿来,立即握住他的手笑着看他:“我不走的。” 陆靖言这才冲她一笑。 他宛如个孩童,日日都要她陪着,好在雪音照顾他早已习惯了,倒是也得心应手。 许久不曾说话,陆靖言说话都变得费劲了。 他看着雪音给自己擦手,看着她喂自己吃饭,看着她带着笑意忙来忙去,他眼睛总是忍不住湿润。 “音儿。” 雪音转头看他,一边在盆里洗毛巾:“怎么了?” 陆靖言也冲她笑:“别走。” 雪音走过来,用毛巾给他又擦了擦脸:“我不会走的,你撵我走,我都不会走。” 说完,她停顿了下,又说:“不,你不准再撵我走!” 陆靖言也笑了。 他努力去抬胳膊,只可惜胳膊上的力气还是很小。 但是不急,他一定会抬起胳膊抱住她的。 一转眼,深冬了,外头大雪纷飞,因为陆靖言醒来,宣平侯府喜气洋洋的,而皇上知道了孟回就是陆靖言也非常高兴,着人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陆靖言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如今腿上没知觉,隔一段时间都会发作一次痛风,但胳膊似乎在慢慢地好转,他便趁着雪音不注意,偷偷地练习,希望着某一日能抬起胳膊抱抱她。 -- 第147页 但一切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他一直练习到了第二年的初春,冬去春来,长清园内梅花谢了,桃花开了。 雪音推着他的轮椅带他去院子里摘桃花,要做桃花饼给他吃。 温暖的春日,桃花纷飞,蓝天白云,显得日子悠闲又美好。 雪音摘了一箩筐的桃花,一转身瞧见陆靖言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看我干什么?”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他想起来自己从前在长清园等她回来的日子,再想想如今,忽然就觉得如做梦一般。 他们两个,不只是经历了几年的颠沛时光,更是经历了死亡,经历了前世今生。 雪音笑起来:“这句诗不适合我们,你呀,是不是饿了?桃花摘好了,我给你做桃花饼吃。” 她走到他跟前,陆靖言却说:“你蹲下来。” 雪音不解,但还是蹲在他面前看他,忽然,陆靖言抬起手,摘掉了沾在她脸上的一朵桃花瓣。 她一怔,好半晌,激动地说:“你能抬手了!” 陆靖言摸摸她的脸:“让我抱抱。” 雪音直接扑上去抱住他,欢喜地简直想大叫! 陆靖言也笑起来,他抱着她,吻吻她的耳垂:“我总想着,我要亲手抱抱你。我爱你。” 雪音快乐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也爱你!” 这一日因为陆靖言能抬手了,宣平侯激动得都喝醉了,全家都高高兴兴的,就是侯夫人都忍不住说:“这都是雪音的功劳,靖言,你可一定要记得。” 日子越久,人人越是赞叹,也想通了为何陆靖言与齐雪音会走到一起。 他们身上有一种为了对方可以拼尽一切的勇气,那种深沉的爱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那是与名利富贵都无关的东西。 只可惜,这样的欢喜没有持续多久。 晚上丫鬟送了热水进来,陆靖言还要求自己擦脸,他那手越练,动作越是灵活些。 雪音看他越来越好,心情也高兴,两人洗漱好便就寝了。 陆靖言还要抱着她睡觉,但她又怎的放心呢? 最终,只搂着一小会儿,还是松开了。 疲惫了一日,雪音很快睡着了,却只睡了一会儿,就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 她一睁眼就发现陆靖言早已醒来,他浑身大汗,在拼命忍着腿上痛风的折磨。 虽然说他现在发作的频率已经很低了,但还是时不时地发作,每次当着雪音都在忍耐。 雪音立即爬起来,去找冷水给他擦。 可他一把拉住她:“不必了,冷水也没有什么用。” 雪音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你这么疼,我去找药!” 他疼得都浑身颤抖了:“那些药,都已经没用了,吃了太多了,你,你要么去隔壁睡一晚,我自己,我自己能撑住的。” 他闭着眼,气喘吁吁:“我不想让你……每次都看到我这幅样子。” 雪音不肯去,可他疼的已经快忍不住了,他怕自己发狂,那种丑陋难堪的样子,实在是不想让她看见。 “雪音,你乖……去吧,去躲起来,不要看到我这样。” 雪音哪里舍得?她摸着他的腿,火热一片,每次痛起来都是这样,像是有火在烧,又无比地僵硬。 第67章 你要一直爱我 陆靖言痛得咬紧牙关浑身都在发抖, 声音都不快不成调了,他觉得这次比任何一次都更疼,兴许是他为了练习抬胳膊实在是耗费了太多的心血吧! “雪音,求你……求你出去……莫要看到我这样子……” 他实在是要忍受不那样的痛苦了, 他想放肆地痛苦, 想要咬破自己的胳膊, 想要竭尽一切的能力发泄出来! 雪音看着他这样痛苦, 这将近一年时间她早已熟知他身上每一处伤痛。 这么多年, 他从未有哪一年真正的舒心过,时不时就要被这些伤痛折磨,可是为什么啊? 明明, 他也是个很好的人, 他做过那么多好事,甚至如今天下安定, 有一份他的大功劳啊! 也想到这些,她就心痛至极,看着男人那熟悉的俊美的却带着浅淡疤痕的脸庞, 上面都是豆大的汗珠,他到底是有多疼! 雪音握住他的手,吻吻他的唇:“可我此生,势必与你风雨与共,你疼的时候我怎么可能离开呢?” 她拉过来他的手触到自己的身躯,唇笨拙地辗转在他的唇上。 “这样, 你会不会舒服一些?” 女人声音低低的,而陆靖言脑中轰的一声! 自打清醒以来,他每日心里都很煎熬,脆弱的像个患得患失的小孩, 总是要看看她是不是在身边,一闭上眼就觉得她要走了,要回到周为民的身边去了。 哪怕知道自己不该留她,可心里却怎么也做不了让她走的决定。 只想日日赖着她,抛弃一起伦理道德。 后来他娘偷偷告诉他,周为民已经休了齐雪音,那一日他高兴极了,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起来,要给她幸福。 可好起来是那么地艰难,直到如今他双腿都不能动,还是像个废人一样,拿什么喜欢她? 有时候他也想吻吻她,可一想到自己这个样子,就收住了这个念头。 但日日与她睡在一起,他真是受尽了煎熬啊! -- 第148页 如今那种久违的馨香与清甜主动覆上了他的唇,她宛如一枝带露的梨花,楚楚可怜,带着清香,男人胸腔之中压抑了太久的爱意瞬间爆发。 他颤抖着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吻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了她。 因为他行动不便,雪音便略微主动了些,而两人许久不曾被晋江锁过,心里又都是那般喜欢彼此,一时间忘却所有只想燃烧个痛痛快快,床帐落下,莺啼燕泣,花蕊吐丝猛虎低吼,端得是神智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余飞天踏海的快活,哪里还记得什么疼痛? 男女之间,原本客气端正,可一行床底之事,那便是赤诚相见,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雪音趴在他胸口,羞得脸都通红,低声问:“你可还疼了?” 说完她便埋头不看他,生怕被他瞧出自己多不好意思。 方才见他凶猛得厉害,一点看不出痛风发作的样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事情转移了他的痛楚。 陆靖言轻笑了一声,摸摸她柔滑的肩头,替她拉好衣衫:“不疼了,有你在,我都忘了腿上还疼。” 她伸手摸摸,他那腿的确不再火热了,看来,如今竟然找到了缓解他痛风的法子。 可这法子……雪音腰肢酸软,脸上发烫,咬咬唇不肯说话。 陆靖言想了会,说道:“有一盏茶时间么?” 雪音一愣,这才想起来那年自己为他纳妾,跟小妾说他床上只有半盏茶时间,忍不住笑起来:“你讨厌!” 他搂她搂得更紧:“我如今身子不虞,等将来腿好了,势必让你……下不了床。” 雪音赶紧求饶:“今日已经这般……还要更厉害,那我小命都要被你弄丢了!” 方才她都被他弄得掉泪了,差点受不住,想想就觉得身子骨发软。 陆靖言又挑眉道:“那就下次轻些?” “嗯……啊,你什么下次啊?陆靖言,你这个坏人!” 他见她又笑又羞,许久没有这样开怀过,心里也甜了起来,搂着她又亲起来:“你身上这样香,日日勾着我,只能怪你自己。音乖乖,我给你揉揉。” 雪音一怔:“你喊我什么?” 他咬着她的耳朵,声音低沉:“我喊你,音儿小乖乖。” 她被他的大掌按着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还没说什么呢,陆靖言就搂着她低低呢喃:“我爱你,永远都爱你,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雪音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胸口,莫名的有些心酸:“真的吗?” 他点头,一双深邃的黑眸望着她:“你说呢?若你需要,我这条命,你随时可以再取。” 女孩儿澄澈的眸子又变得湿漉漉,她咬咬唇:“那你……往后绝不再欺负我,不会让我日日等着你,不会对我冷言冷语,不会嫌弃我,笑话我,不会去喜欢旁的女人把旁人看得比我都重要?不会……欺负了我,又说是我勾引你?” 陆靖言看她哭了,心里疼得厉害,搂着她慌乱地亲她:“不会,永远都不会了。以前是我蠢钝得厉害,明明是喜欢得要命,却要装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甚至伤害了你。可我知道错了,你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爱你,你就是我的命,不,你比我的命还要重要,你知道吗?我要你好好的,快快乐乐地过完下半辈子。” 雪音靠在他胸口,哭得抽抽搭搭:“我只想要你陪着我,宠着我,只爱我,那样我就会很快乐了。陆靖言,从前人人都说我对你爱得毫无底线与尊严,可我就是忍不住爱你,怎么办?打从那年第一眼瞧见你,我就把你放心里了。” 他给她轻轻地擦泪:“我早已想起来了,你放心,我还是你那个白衣哥哥,无论过了多少年,我都还是,你哭的时候我会给你擦泪,你走迷路了我会哄你开心。音儿小乖乖,听话,不哭了。” 男人一点一点吻干净她的泪,把她像个孩子似的宠着,可雪音就是一个劲儿地哭,委屈得很,明知道如今他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甚至为了自己付出了这样巨大的牺牲,承受了那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还是有些遗憾当初。 直到,她又被他霸道地吻得几乎透不过气,这才嘤嘤地求饶,喊他白衣哥哥,靖言哥哥,陆靖言才算放过了她。 自打这日起,两人相处得更是亲密,雪音推着他一道看花,看书,饮茶,闲谈。 她甚至都知道,他的腿大概是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如今他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万幸了。 但他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她很珍惜现在的日子。 而陆靖言似乎也清楚这个道理,他虽然双腿废了,但知道许多上辈子的事情,尤其是天下各地的重大事件,毕竟上辈子他为了复活雪音走南闯北,经历了许许多多。 他在政事上帮了皇帝许多,皇帝更为重视他,虽然腿不能动,却比许多腿正常活动的人更厉害。 陆靖言又鼓励雪音继续开饭馆,原先那饭馆因为他,雪音交给了翠莺,但翠莺忙着照顾孩子也没有很上心,如今饭馆生意并不景气。 而陆靖言知道雪音很喜欢这饭馆,便吩咐陈秀才又四处寻找好的菜谱,一些珍稀的食材等等。 每每他找到的东西,都是雪音最想要的,大部分时间陆靖言就陪着她在饭馆里。 他坐在后台记账,当柜台先生,雪音则是在后厨指挥人做菜。 -- 第149页 有时候他想她了,想要让人推着轮椅去后台找她呢,还没动身,就见她笑吟吟地端着一碗汤过来了。 “喝吧。很好喝的。”她笑眯眯的。 陆靖言便一饮而尽,看着她的目光笑起来。 但这样的日子二人虽然觉得好,宣平侯府与齐家却不觉得好,他们都觉得名不正言不顺的。 陆靖言也想再次娶她一次,可他双腿这样,娶,也并不会多么地风光,必定有许许多多的人指指点点啊。 他心中为了这事烦忧了许久,雪音却安抚好了齐家的人。 “爹,娘,事已至此,我早已明白会有多少异样的眼光,女儿既然决定这般,便是已经做好了准备。此生不在意旁的事了,只求每日都能见着他,他能好好的便是了。” 梅氏与齐老爷也都不语,这件事的确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范围,而陆靖言如今又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早已帮着齐老爷翻身,又让他入朝为官了,可以说是齐家的恩人。 最终,齐家决定不过问这件事了,而宣平侯却坐不安稳了。 这一日,他直接踹开了长清园的大门。 “靖言!出来!” 雪音慌忙推着陆靖言到院中,就瞧见宣平侯穿着铠甲背着大刀威风赫赫地站在院中。 “爹,怎的了?”陆靖言有些不解。 “你身为宣平侯府长子,是想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么?” 陆靖言眸子一黯:“爹,孩儿这身子……只怕恢复不好了。” 宣平侯冷嗤一声,扔过去一副拐杖:“起来!” 陆靖言自大腿往下都没有什么知觉,他也试过拐杖,但真的站不起来。 他看着那地上的拐杖,一时抿紧了唇,雪音赶紧道:“侯爷,世子他……” 宣平侯阴沉着脸:“你莫要来劝,这是我与他父子之间的事,他若是站不起来,活着与废人有什么区别?本侯要你必须站起来!否则不如一死了之吧!” 陆靖言伸手去够那副拐杖,他咬着牙,试图扶着拐杖站起来。 雪音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心里疼得不行,眼看着陆靖言扶着拐杖站着站着,忽然一个踉跄就扑到了前方的地方! 第68章 他扶着拐杖站起来了…… 陆靖言摔得鼻子上都被划伤了, 鲜血一下子喷出来,吓得雪音心惊胆战。 宣平侯只叹叹气摇摇头转身走了。 等雪音给陆靖言清理伤口的时候还忍不住说道:“侯爷怎的如此?非要逼着你站起来,可你的身体明明不允许,你往后莫要逞强了, 否则伤的只是自个儿!你瞧, 你这鼻子……” 他原本鼻梁高耸, 鼻子如刀刻出来的一般, 分外好看, 此时却被地面划破了一片伤,瞧着红艳艳的,定然疼死了。 而陆靖言却没有说话, 他沉默着任由雪音给她上药, 瞧着她哭鼻子的样子,忽然想到了小时候他爹曾经说过的话。 “男子汉大丈夫, 生来就是保家卫国的,爬不起来的时候也要爬起来,站不起来的时候也要站起来!除非你死的透透的了, 否则绝不可以放弃!” 他抬起手,砸了一下自己的腿,没什么知觉。 但是,他还活着啊,他并未死的透透的,所以, 他为何要放弃呢? “音儿,我要站起来。”他平静地看着雪音,仿佛说着最简单的事。 雪音有些惊愕,但好一会, 她还是点头:“我支持你。” 她知道陆靖言是个什么样的人,纵然知道前路坎坷,但只要他想去,她便陪着他。 可站起来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陆靖言坐着轮椅去了他父亲的练武场,父亲虽然退居幕后,却依旧喜欢练兵,带着几十个步下弄了小型的练兵场。 虽然场地是小,但宣平侯带得人热血沸腾,几十个士兵竟然弄出了沙场的感觉。 陆靖言心中想站起来的渴望更加浓烈,他比谁都想站起来,想抱着他心爱的女人,想成为从前的那个自己,想来去自如,想照顾她而不是被她照顾。 “你准备好了?”宣平侯静静地看着他。 “爹,孩儿准备好了。” 宣平侯依旧是一把一副拐杖扔到他面前,接着自顾自去训练士兵。 陆靖言努力去捡起来那副拐杖,却一次次地摔倒,他摔得鼻青脸肿,却一次都没能扶着拐杖站起来。 原来站起来,比他想得难多了! 只有上半身有知觉,下半身就好似不存在一般,摔了上百次才勉强有一次能扶着拐杖站立那么片刻。 而练着连着,他腿上就好似要发作了一般,灼热起来。 从晨起摔到了用午饭之时,陆靖言一直未曾放弃。 可宣平侯走过来却怒斥:“废物!不中用!若是站不起来,你便滚回去女人怀里吧!” 陆靖言一双深眸与他父亲对视,里头是暗流涌动,父子二人都如暴怒的狮子一般。 “我不是废物!我会站起来的!”他嘶吼着再一次摔了出去。 素日午膳都是分开吃的,雪音单独会做陆靖言爱吃的饭菜,二人在长清园用。 可今日陆靖言却让人传话回来说要她自己用饭,他要同父亲一起。 雪音心中隐隐生出不安,她勉强吃了饭就去练兵场附近打听。 那附近的小厮低声道:“世子妃,世子今日一上午都在摔跤,侯爷痛骂他的声音小的们都听得见,世子……实在是可怜。” -- 第150页 雪音心中心疼得没办法,思来想去,守在那练兵场外头听着里头的声音。 果然,宣平侯骂人的声音似乎隔上二里路都能听到。 他原本就异常严苛地对待部下,此时对待陆靖言竟然更为严苛。 “老子让你回来,是让你站着回来!不是要一个废人!” “你又不是腿断了,你腿好好的,干什么站不起来?废物!” “他娘的,练了一上午屁都没练会!陆靖言,你还是老子的亲儿子么?” “你再站不起来,干脆去死好了!娶什么媳妇,过什么日子!哪个女人愿意跟着个废人!” …… 陆靖言哪里被人这般辱骂过?他闭着眼,浑身到处都是伤,士兵们都暗自觉得他可怜。 甚至有人出来替他求情:“侯爷!世子太不容易了!您饶了他吧!” “侯爷,世子能回来就很好了,求您莫要再逼迫他了!” “世子并非是自己不想站起来啊!是命运不公,世子原先好好的不比谁厉害?” 可宣平侯非但没有饶了陆靖言,反倒连那些人一起责罚,让他们大太阳底下手举几十斤重的铁锤站马步,若有站不稳的,便领三十军棍。 有人实在是站不稳,便只能挨板子,被打得哭爹喊娘,陆靖言闭着眼,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撑不住了。 他如何不想站起来呢?看着这么多人为自己求情,他于心有愧。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耳朵灵敏地听到练兵场外头隐隐有人的啜泣声传来。 此时,雪音的确站在院墙底下的竹丛里哭,她心疼陆靖言,又担心他身子别撑不住出什么意外,可却知道宣平侯那性子,谁都劝不住的。 她只能默默地流泪,忍不住了就啜泣几声。 旁人都没注意那哭声,唯有陆靖言听到了,他一向对她的声音非常敏感,此时心中一颤,更觉得自己没用。 练兵场上纷纷扰扰,轮椅上的男人低垂着脑袋跟死了一样,而院墙外头女人用帕子掩着唇,泪眼朦胧。 忽然,所有人都听到一阵怒吼声。 “啊!!!!!!” 那人猛地扶起来拐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这是他不知道第几百次尝试了,可这一次,他没有再摔跤。 他宛如走在刀尖上,浑身的肌肉都在颤动,疼得难以忍受,却还是,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宣平侯脸上的肉都在颤抖,眼珠发红,他看到他最心疼的儿子站起来了,走了一步,两步,三步…… 士兵们震惊了,振奋了,纷纷真臂高呼:“世子坚持住!世子站起来了!” 雪音一震,隔着一道院墙,她看不见里头的场景,却又觉得欢喜异常。 陆靖言站起来了?真好! 谁知道,宣平侯却让人请她进去。 “侯爷说,您在角门处瞧着便是。” 雪音有些意外,没想到侯爷这般善解人意,她立即跟了过去,在角门处看着,果然发现陆靖言真的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 只是,他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息一番,而后再站起来走几步,逐渐地,就熟练了许多。 等练到了晚上,陆靖言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走七八步了。 但代价就是日落十分,他轰然倒下,练兵场的灰尘四起,宣平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靖言!” 等侯夫人知道此事之后硬是把宣平侯一顿痛骂,只是宣平侯什么都没说。 陆靖言透支了身体,当晚高烧不起,雪音担心得嘴里都长了火泡,照顾了好几日陆靖言才好了起来。 但自打这日起,他练习走路就熟练了许多。 他这一站起来,给人的感觉果然不同,他本就生得高大,站起来之后除了多了一副拐杖,其他地方瞧着与原先竟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雪音越瞧越为他感到高兴。 但比高兴更多的却是担忧,她生怕他累坏了身体,日日都发愁,精心给他做饮食汤水之类的补身子。 晚上,陆靖言拄着拐杖回来,雪音去检查他的手:“日日拄着拐杖到处走,你瞧你的手,手心里都是伤痕,原本身上伤就多,这眼下伤越来越多。” 她说着说着,有些哽咽,赶忙又手背擦擦眼睛,拿湿毛巾给他擦手。 陆靖言把她搂进怀里,单手抱她起来坐在自己腿上。 “不喜欢我这样抱着你么?” 他仔细温柔地摸她的头发,雪音靠在他怀里,勾着他脖子,叹气:“喜欢,可是,也不想你太累了。” 陆靖言吻吻她额头:“我近来觉得自己身上力气越来越大了,腿上还没有知觉,但是毕竟能站起来走路了,胳膊力气也大了很多,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能赶上从前。” 雪音噘着嘴:“你干什么非要赶上从前?手心里的伤都没好全,你……就不知道人家心疼!” 她撒娇带责怪的语气让陆靖言心中一痒,他却拉起来她的手心吻了吻:“那你呢?说了不让你去给我烧饭,你非要亲自动手,昨儿不是又烫着了,还不许人告诉我,我就不心疼你吗?” 那细软的小手手心的确是有一只小水泡,但小的如看不见一般,雪音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怪不得你夜里挠我手心,可我这伤与你的能比吗?我就是喜欢做吃的给你,怎么,你不爱吃吗?不爱吃我就送旁人吃。” -- 第151页 陆靖言脸立即拉下来:“我那是给你上药,送旁人吃?谁送吃我看你敢!” 雪音非要跟他对着干,她咬咬他下巴上的胡茬:“我偏要送旁人吃,你能把我如何?” 他掐住她腰,忽然皱眉说道:“我的腿……” 雪音几乎是下意识地跳下去,着急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又要发作?” 他只表情痛苦,却不说话,雪音急地什么似的,却见他一把把她拉到怀中厮吻起来。 她只因为他又要犯病,这样会缓解一些,便也十分配合地迎上去。 吻着吻着,两人便倒了下去。 后头他发力责罚她,弄得她眼睫泛红,泪盈盈地趴在枕上求饶。 “要送旁人吃?你送给谁吃?”他低低地问。 雪音这才知道,他方才是装的! 可无论装与不装,这个时候她也停不下来了。 陆靖言拄着拐杖走了一年时间,宣平侯原想砸逼着他丢掉拐杖,但的身子有个极限,他也不敢贸然以身试险,万一真的把儿子的身子折磨坏了,那可得不偿失。 虽然陆靖言拄着拐杖,却当真与常人无异,他的拐杖是一副金丝楠木的拐杖,瞧着不像是拐杖反倒像是一柄武器或者是配饰,显得他更是风流倜傥潇洒不羁。 京城传言,说那宣平侯府的世子虽然拄着拐杖,却也是个厉害人物,谁不敬他三分? 何况这人痴情得厉害,原先与世子妃和离了,世子妃再嫁之后被休,他又苦苦追回来,如今二人感情甚笃。 也有人说是当初世子妃水性杨花爱上了旁的男人,世子不计较,见她被人抛弃了,依旧接纳她。 雪音听到这些话倒是不在意,日子是自己过的,旁人说什么与她也没太大关系。 只是,陆靖言在意得很,他带着雪音去赴宴,宴会上人人都私下瞧着他们两个。 他给雪音剥虾,给她夹她喜欢吃的菜,就是吃一筷子鱼都是他先把骨刺剃出来。 其实在家也是这样,虽然雪音爱做饭,但吃饭时都是陆靖言照顾她。 这看得外人都是惊讶,没想到外人瞧着高高在上的陆世子,竟然对世子妃这般爱纵! 时间一久,流言蜚语就又变了。 甚至姑娘家吵架时都会扯上雪音与陆靖言。 “你若有本事便学着那宣平侯府的世子妃也嫁个世子那样的男人,吃个鱼世子都给她剔骨!” “我没那个本事,你有本事你找一个?人家世子不仅不看旁的女人一眼,还不在意世子妃是否生养,月月各地搜罗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世子妃腕上戴的镯子你可瞧见了?那是曲罗国的宝物,世子花了数万两银子才换来的。” “唉,怎的人家就那般命好,我们却只能在此斗嘴吵架呢?” 雪音听不到这些闲言碎语,她只知道最近自己很不舒服。 没有什么食欲,脾气也不太好,瞧见陆靖言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袍,便有些不高兴:“你干什么穿这件?” 陆靖言觉得奇怪:“这是你给我做的。” 雪音皱眉:“我什么时候给你做过这件了?这件事定然不是我做的!你是不是厌烦我了?” 陆靖言走过去搂住她:“你怎么了?我怎会厌烦你啊,宠着还来不及呢。这件真的是你做的,兴许是你做的衣裳太多了,你都记不住了,不信你翻翻你那箩筐,剩的肯定有一样的布头。还有这衣裳不是有你留的印记么?你瞧着衣摆内侧绣的有字呢?” 他翻出来,的确有雪音绣的字,这么一来,倒是显得雪音无理取闹了。 她就更生气:“那,那就是你之前不穿,今儿乍然一穿,我认不出来了!” 陆靖言没忍住笑了,他捏捏她的脸:“心肝,你今日怎的了?” 雪音自知脾气不对,靠在他胸口闭着眼,闷闷地说:“不知道,就只觉得心口闷闷的,难受。” “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他带着雪音坐马车出去溜达了一圈,这时候正是秋季,有一条街上种了许多的红枫,远远瞧着如火一般,霎是惊艳。 如今陆靖言走路虽然是拄着拐杖,但他将拐杖练习得极好,走路速度竟然与常人无异。 雪音看了红枫之后心情好了许多,晚上到家陆靖言着人给她煮了一碗酸梅甘草汤开胃,她也喜欢这酸酸的汤汁儿,喝了一小碗便喊着要睡觉。 “好,我陪着你。”陆靖言哪里也不去,她在里侧睡觉,他便躺在外侧,一手搂着她,一手看书。 第69章 小小的姑娘 只是雪音才睡了一会, 就觉得胃里翻滚,她素日也很注重自己的身子,总怕哪一日倒下了不能照顾陆靖言,可这会儿当真觉得不舒服。 “靖言, 我, 我不舒服……” 她再也没有忍住, 转头就冲到窗下的痰盂旁吐了个稀里哗啦! 这把陆靖言惊得够呛, 立即喊人喊大夫。 他心里七上八下, 想到几年前她身体就不太好,这两年为了照顾自己不分白天黑夜地忙,她总说她身子好的很, 没有什么问题, 可她毕竟是个瘦弱的姑娘,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越是想到这些, 陆靖言就越是自责又悔恨,直到那大夫眼一睁,声音都是惊喜! “恭喜世子, 世子妃这是有喜了呀!摸着脉象,已经三月有余了!” -- 第152页 雪音原本怏怏地躺在床上,忽然间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夫:“有喜了?” 她下意识地摸着腹部,怎么敢信? 陆靖言也是意外到说不出话,恰好宣平侯夫妇赶到了长清园门口, 听到这话都是惊喜又激动。 尤其是侯夫人,她如今虽也感念雪音对儿子的照顾,可心里终究遗憾二人没有孩子。 原以为雪音当真永远怀不上了,可谁知道天可怜见, 如今竟然有喜了! 一时之间,阖府上下都被调动起来,人人都被叮嘱势必要当心世子妃的胎,府中所有不安全的路面都被修缮一番,饮食尤为当心,而齐家父母也很快得知了消息。 齐大人与梅氏喜欢地连连拍巴掌,欢呼:“好,好!音儿总算是得了好报了!” 当然,这最高兴的还是雪音和陆靖言。 陆靖言不许她下床,就要她躺着,自己倒是拄着拐杖难耐地走来走去,唇上是忍不住的笑意:“有了,咱们竟然有孩子了。音儿,你说,这孩子是不是老天爷赐给咱们的?” 原以为自己活不下来,也注定没有办法再跟她在一起,可却没有想到,他们不仅在一起了,还有了孩子! 雪音极其喜欢这个孩子,她原本月信日子就不定,又加上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有孕,便没有往这方面想,可谁知道如今竟然怀上了呢? 想到会有个小孩儿与自己和陆靖言都长得十分相像,她就心里甜甜的充满了期待。 整个孕期,她大约有一个月左右十分难熬,陆靖言日日伴着她,其他什么也不做,仍旧是派人天南海北地寻好玩的东西逗她开心。 等月份逐渐大了些,她身子安稳下来,人也胖了些,瞧着越发地温柔。 但家中人人牵肠挂肚,生怕她出什么事儿,尤其是陆靖言,不知不觉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 近半年来,他痛风发作的频率降低了,疼痛的程度也低了许多,就是那失眠害人不轻,他一睡着便梦到雪音出了什么事情,心中只希望这孩子能尽快平安落地,雪音能顺遂无事便是最好的了。 盛夏七月,院中蝉鸣阵阵,雪音怀着孩子十分怕热,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她坐在藤椅上,丫鬟在旁边一下一下地给她打扇子。 陆靖言用小银叉给她递了一块西瓜,这西瓜色泽鲜艳粉红,沙瓤的口感吃起来又甜又粉,汁水丰盈,非常地可口。 可雪音吃了一块之后只觉得不过瘾:“这西疆运来的西瓜就是好吃,我再吃一块可好?” 陆靖言揉揉她脸:“一块便够了,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雪音气呼呼的:“那你干什么弄这么好吃的西瓜来呢?弄来了又只让我吃一口,不是存心馋我吗?” 陆靖言笑起来:“嗯,我的错,等你平安生了孩子,出了月子,想吃西瓜便让你吃个尽兴。” 他说完又吩咐丫鬟:“去把世子妃的毯子拿来,她刚吃了西瓜,肚子要盖一盖,这廊下阴凉,也没那么热。” 雪音懒懒地把帕子往他身上一砸:“你那都是骗人的!” 这一使劲儿,她就觉得肚子里牵扯得猛然疼了起来,脸色立即就变了。 她这一发作,就疼得厉害,此时身边也没有丫鬟,陆靖言几乎想也不想,直接冲了过去。 “怎么了音儿?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雪音疼痛间隙瞧见他竟然不拿拐杖就走了过来,心中震撼,却强忍着说:“你,你扶着我,走回去……” 陆靖言只顾着担心她,便真的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回走。 雪音大颗大颗地落泪,低头看着他的脚真的一步步往前走。 他没有依仗什么拐杖,而是自己在走路啊! 直到他将她扶到床边,安慰她:“你先躺着,我现在就让人去喊大夫!” 雪音拉着他的手:“你能走路了,你能走路了,你看见了吗?” 才说完,她疼得就更厉害了,忍不住惨呼一声。 而陆靖言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立即还是想着给她喊大夫去了。 从下午到第二日凌晨,雪音疼到几乎没了力气,哭得眼泪都要干了,终于艰难地产了一个女孩儿。 小小的女孩儿皱巴巴的,整个人都有些发红,声音又轻又嗲,一出生就开始哭,跟小猫儿似的。 侯夫人落泪,推着陆靖言:“去抱抱你女儿呀!” 侯府只有两个儿子,对于这个孙女宣平侯与侯夫人也喜欢得不行,而陆靖言竟然可以走路了这件事,更让二人只想跪地感谢上苍。 陆靖言眼睛湿润,他从乳母怀里接过来那小婴孩,只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儿呢? 那小脸只有他小半个手掌那般大,五官都是小小的嫩嫩的,乳母笑盈盈地说:“世子,世子妃如今也无甚大碍,正休息呢,您看完了小小姐奴婢就再把她抱回到世子妃身边。” 陆靖言立即说:“我抱着她去找她娘。” 实际上这于理不合,都说生产之时的女子血光冲天,对男人不吉利,但他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呢? 更何况那是他最心爱的女子,他不怕什么血光冲天。 陆靖言抱着孩子走进去,就瞧见雪音已经被人清理干净躺在床上了,她一脸虚弱,瞧见他的时候难免眼圈儿一红。 -- 第153页 “疼……” 瞧见她这般诉苦,陆靖言立即把孩子抱过去放到她旁边,握住她手,轻轻地安抚她:“你受苦了,你瞧咱们孩儿长得像你,等她长大了让她好好孝顺你好不好?” 雪音没忍住笑了:“这么丑的孩儿,你竟然说像我?我瞧着她像你!” 陆靖言连忙道:“好好,是像我。你快睡一会儿,我守着你们两个。” 雪音却温柔地看着孩子说道:“还没起名字呢。” 两人原先倒是想了许久的名字,只是想来想去,最终竟然也没有定下来。 雪音拉拉女儿的小手指,轻轻笑道:“就叫她,小白吧。” 纪念他们的初遇,那个翩翩白衣少年,带着温暖笑意的少年。 陆靖言几乎是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倒是也点头:“那便单名一个白字,女孩儿这个名字倒是很好,纯洁无暇,天真烂漫,世上唯有一白字最好。” 小白简直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其中最令人大跌眼镜的便是祖父与外祖父了。 宣平侯原本退下朝野之后仍旧是酷爱练兵,可自从有了孙女之后,他每日也顾不上练兵的事儿了,总想着如何逗孙女开心。 这热的侯夫人时不时取笑他:“原先对两个儿子好几年才见一次,也没见你如何疼爱!如今白姐儿算是被你疼到了天上!昨儿竟然还装小狗逗白姐儿开心呢,老了老了,竟然也成了孩子。” 宣平侯哼了一声:“那能一样么?咱们白姐儿多可爱乖巧?臭小子们比不上!你倒是也别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事事都上心?那眼睛都要花了,还亲自给白姐儿做老虎鞋穿呢!” 两人互不相让,直到齐大人上门了。 “侯爷,我来接我外孙女去住几日。” 齐大人也想念外孙女,他与女儿相处的时日本就不长,如今有了外孙女,自然也想多看看。 可宣平侯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你看看可以,想带走那本侯不可能答应。” 齐大人也有些生气:“总不能一直住在你们府上!我带回去住几日难道不可?我可是白姐儿的亲外祖父!我前几日抓了好些蛐蛐与金鱼,就等着给白姐儿瞧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站在廊下唇枪舌战,惹得侯夫人与梅氏都觉得聒噪,两人干脆相携去看望白姐儿去了。 第70章 小小年纪使不完的手段…… 宣平侯府的白姐儿不仅得家人宠爱, 小小年纪偏就得了皇上的喜欢,每逢年节皇上都会要人带她进宫,赏赐不少贵重之物。 最喜欢她的,当属本朝太子。 太子初次见到白姐儿是在她三岁那年, 小小的姑娘白生生的, 脸蛋鼓得像包子, 一双眼圆溜溜地转, 清澈得如湖泊, 小胖手拿着块糕点认真地吃。 鉴于先皇的惨烈结局,如今皇上尤其重视子女的教育,无论太子还是公主都给予了很严厉的教养。 太子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读书, 所见到的女孩儿个个都循规蹈矩, 即便是再喜欢吃的东西也不敢大快朵颐,生怕吃得太胖不好看。 太子也才七八岁, 便早早地被灌输了切莫看重口腹之欲,那都不是君子所为。 可是,他也是小孩子啊, 也很喜欢吃甜滋滋的糕点啊! 尤其是瞧见陆白小姑娘吃得那般认真,再看看她,虽然是胖了些,但依旧是白嫩漂亮的,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孩都好看。 太子猛地咽了下口水,自打那次便念念不忘, 打听到了她是宣平侯府的小小姐,时不时地就希望她能进宫。 后来,他干脆求了皇上去跟着陆白的父亲学习武术,还是到宣平侯府上去学习。 于是, 他又见到了陆白,小姑娘别看个头不高,还穿着粉嫩的绣衣绣鞋,瞧着嗲兮兮的,可她舞弄起刀枪时有模有样,一棍子掀起了太子的帽子。 太子一惊,所有下人都急得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太子殿下恕罪!陆小姐还小,她不懂事的!太子恕罪啊!” 陆白也有些惊愕,她手一松,那棍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左右看了看,小心地看着太子:“那,那我也要求你恕罪吗?”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太子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走过去,半蹲在她跟前,弹弹她的脑瓜儿:“哥哥没有生气呢。” 打那开始,陆白就有了个太子哥哥,每每到晚上都抱着她的盒子跟父母炫耀。 “这是太子哥哥赠我的小玩意,娘您瞧,这里是个机关可以动的,还有这个,是个泥娃娃,跟我长得像不像?” 雪音有些哀愁:“往后太子殿下再来咱们家,小白就乖乖待在屋子里莫要出去好不好?” 她不希望女儿同皇家子弟有什么牵扯,尤其是太子这样身份地位都悬殊的,他身上注定牵扯到许多地方,许多时候要为了江山而放弃一些东西,若是哪一日白姐儿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她这做娘的势必要很心疼的。 陆靖言在旁边默然不语,白姐儿气哼哼地说:“不成!太子哥哥对我可好了,我很喜欢他!” 雪音本就宠爱她,素来没有对她如何严苛过,可在这件事上母女二人却有了分歧。 “陆白,你是个女孩儿,要矜持一些懂吗?” 陆白生气地看着她,陆靖言赶忙说:“好了,小白,莫要惹你娘生气。” 可谁知道他这句话更是捅了马蜂窝,小女孩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怎么都哄不好。 -- 第154页 雪音头疼极了,她也是为了陆白好,可见着女儿这样,又能怎么办? 最终,侯夫人得了消息急吼吼地带人来了,陆白啊呜一声扑到祖母怀里。 “乖乖,告诉祖母,到底怎的了?” 陆白抽抽搭搭:“爹最喜欢娘,娘也最喜欢爹,他们最喜欢的都不是我,为何却让最喜欢我的太子哥哥跟我一起玩儿?” 侯夫人一愣,忍不住笑起来,雪音脸上有些泛红,陆靖言咳嗽几声:“好了,小白,先去同你祖母睡一晚,莫要再闹。” 陆白认定爹娘最喜欢的都是彼此,不是她,她偏要同太子哥哥一起玩,侯夫人抱着她坐在被窝里,搓搓她的小手。 “祖母给你讲个故事吧。” 陆白扑闪着大眼睛:“祖母要讲什么故事?” “就讲两只小鸟的故事吧,从前有两只小鸟都非常喜欢对方,只可惜因为各种原因分开了。人人都以为他们分开之后不会在一起了,毕竟这世上会分开的小鸟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后来,其中一只鸟儿为了找另外一只鸟儿跋山涉水,累得死在了海岛上,另外一只鸟儿知道了之后呢,就也千里迢迢地赶了过去,一路上危险丛丛却始终没有放弃啊。最后呢,两只小鸟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也有了他们的孩子小小鸟。” 陆白有些懵懂地看着她:“祖母,那小鸟是谁?是我爹娘吗?” 想起来往事,侯夫人都忍不住有些泪眼朦胧,她如今上了年纪有了孙女,不由得后悔从前种种,所幸如今一切都是好的。 她叹叹气,搂着陆白:“乖宝儿啊,要听你爹娘的话,你爹娘最喜欢你了,因为你是他们二人感情的凝结,你娘是个那么好的人,不会害你的。” 陆白闷闷地嗯了一声:“孙女知道,就是有些舍不得太子哥哥,为什么我就不能与太子哥哥一起玩呢?” 这些道理她如今当然不会明白,但最终陆白还是听了父母的话,太子来家里的时候她便不出来。 太子几次之后便发现端倪,他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地位虽然高贵却也有人不愿意接触他,若是真的心疼女儿的,哪里会让女儿去攀龙附凤自小就参与斗争呢? 旁人不愿意,他也不能逼迫旁人,太子面上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偶尔问侯府的下人,陆小姐近日如何? 那些人答:“我们小姐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多谢太子关心。” 是啊,她出生便这般幸福,无拘无束的,将来嫁个没什么负担的男子,一生都会安然无忧。 就如同她的爹娘一般,院中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干净又纯粹。 太子心中一酸,那一日回去便淋了雨,等回到宫中便开始起热,什么都吃不下。 他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自己好累,从记事起就这般累,一直强撑着,对着所有人表现出清冷矜贵的样子,努力变得聪慧果敢刚毅,可是,他也是个小小的人儿,他也渴望温暖与爱。 他不想成为这江山的棋子,不想成为母后与人争宠的工具,不想被所有人的目光盯着,不想有人时不时地想暗杀他,也不想这样喜欢一个小姑娘,却被人防着。 太累了,太子闭着眼,高热不退,吓得皇上与皇后眼泪都出来了。 不知道多少太医进进出出,都医治不好太子的病,皇后跪在皇上跟前。 “皇上!当初宣平侯府的陆世子那般情形都医好了,臣妾求您召他们进宫,让他们献药!他们必定是有神药的!” 皇上情急之下也错了主意,便让人宣陆靖言夫妇二人进宫。 那太监透漏了消息,说是太子高热不退,只怕是不行了,陆白躲在柱子后头眼眶发红,跳出来拉着雪音的衣襟哀求:“娘,白姐儿也想进宫,想去看看太子哥哥,求求娘了,白姐儿乖乖的,再不曾出来过了,可太子哥哥生病了,白姐儿可以去瞧瞧他么?” 雪音心中一软,看向陆靖言,最终,两人带着陆白进宫了。 太子昏睡之中听到屋子里低低的抽泣声,紧接着又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一道很轻的“哒哒哒”声音。 那不是陆白走路的声音吗?她最喜欢这样走路了,每次走不上多远就累得气哼哼的。 可是她理直气壮地说:“我肉多,走路就是累!” 太子缓缓地睁开眼,就发现那小小的人儿正努力地跨过门槛,而后如箭一般地冲到他床边,带着哭腔说:“太子哥哥,我来啦!” 这让雪音和陆靖言心中一抖,皇上皇后原本想呵斥这小女孩的,可却瞧见太子睁开眼,在那一瞬间笑了起来。 他捉住陆白的手,声音嘶哑:“陆白,我终于见到你了啊。” 自那开始,无人再阻拦太子与陆白相见,而太子却如同换了一个人,他从前带着些苦闷地强制逼迫自己去学习,如今却是主动地刻苦奋发。 有一日陆靖言问:“太子不必这般用功,还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的。” 太子认真地看着他:“谨遵师傅教诲,只是我也明白,人若想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必须要强大一些才行。” 陆靖言若有所思,半晌微微一笑。 这世上谁没有苦衷呢?但有苦衷,也会有一颗柔软的心,真正的喜欢,终究是会得到的,并且是会珍爱一生。 关于陆白的事情,雪音和陆靖言没有再多过问,孩子们还小,如今都是单纯的性子,往后之事谁都说不准的,总之他们作为父母会永远站在白姐儿后头的。 -- 第155页 只是雪音心中终究有些不舒服,她晚上忍不住抱怨:“怎的你们身份越是高贵的男儿便越是会勾引人,小小年纪就使不完的手段。” 陆靖言当初不也是靠着一只花灯两块碎银子勾到了她的一生? 这话让陆靖言暗暗发笑,搂她在怀里问:“你不也一样?害的我为你神魂颠倒了半生,齐雪音,若论手段,我远不及你。” 雪音去掐他:“什么手段?” 陆靖言闭着眼吻吻她:“让我上朝都上不安宁的手段,我今日一直在想,你新做的衣裳穿起来是什么样子,如今一瞧,真是漂亮。”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绣着粉百合的裙衫,瞧着秀嫩精致,穿上还是如同二八少女一般,二人亲着亲着又是一室旖旎。 帷帐轻轻晃动,雪音伸胳膊捡起来旁边散乱的衣衫,打了个呵欠:“你是不是还要去书房看文书?” 陆靖言点头:“嗯,这几日有些忙,我尽快看完就来陪你,你先就寝吧。” 可雪音噘着嘴:“我不想跟你分开。” 陆靖言笑起来,又抱她坐自己腿上:“分开一会都不行?那给你两个选择,你陪我去书房,或者是我让人把文书拿来就在床边看。” “算了吧在床边怎么看呢?我陪你去书房看。” 最终两人去了书房,雪音就在他旁边练字,陆靖言打开一摞文书,如今皇上越是重用他 ,交给他的差事就越是多。 看着看着,陆靖言有些失神。 雪音发现了他的异样,凑过去一眼,这看到了一个“周”字,而后他很快合上了文书。 接下来的时间,陆靖言心中情绪起伏不定,实在是看不下去文书了,最终把文书一推:“走吧,回去睡觉。” 雪音也不做他想,两人一起回了卧房洗漱睡觉。 可这一晚陆靖言又失眠了。 他从前就觉得事情古怪,周为民是很喜欢雪音的,否则当初不会在风头正盛之时拒绝做驸马而是娶了有过一段亲事的雪音。 可为何后来他能那般干脆地休了她? 那一瓶毒药的确是周为民给他吃下去的,但按照一般人的想法,不该是给他吃了毒药之后,完全地占有齐雪音吗? 可周为民没有,他竟然立即带着全家去了山东,并且在大好的年华之际再未回京。 多少人都私下说,周大人着实可惜,他把山东治理得再好,那都是皇上看不到的,哪里有在京城为官升得快呢? 可他就是不回来,哪怕皇上想起了他,两次传召他回来,周为民都不肯回来。 陆靖言闭上眼再睁开,他看着身边女人的睡颜,心神有些恍惚。 重新在一起之后他们之间从未提过周为民,可他并不是不在乎。 他会想,她跟周为民做夫妻时是怎样的,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过周为民?他们会不会一起看书写字,会不会睡在一张床上,会不会…… 后来再一想,他们是夫妻,怎么会不做夫妻之间的事呢? 有时候想到发疯,他只能克制自己心底浓浓的酸味,克制那种嫉妒。 如今她在自己身边,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今日那份文书,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不知道她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那是周为民写进京的折子,皇上看过之后又给了陆靖言要他代为处理。 几年过去,周大人功绩卓然,皇上要他想法子把周为民弄回来京城。 他怎么会愿意?陆靖言心中有些苦涩。 但他同时也希望周为民回来,周为民回京之后,自己心中的猜想才会被验证真假。 只是没等陆靖言想办法让周为民回来,周为民已经自己上京来了,这几日已经抵达京城。 第71章 只能祝她幸福 连着几日陆靖言睡得都不太好, 他嘱咐雪音这几日莫要出门,外头有些异动。 可雪音打听了之后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动,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饭馆。 那饭馆如今也不大需要她管,可偶尔总是要去一趟的。 饭馆里生意火爆, 雪音忙了大半日, 黄昏时分才坐上马车回去。 她有些昏昏沉沉的, 偏生今日白姐儿也要出来, 带着孩子总归不能瞌睡。 路过热闹的街市, 白姐儿又央求起来:“娘,让我下去逛一逛好不好?我闻到砵仔糕的香味了。” 小孩子就是贪吃,雪音笑起来:“好吧, 那我们下去买个砵仔糕就回来, 好不好?” 两人一道下了马车,到卖砵仔糕的地方买了一小碗砵仔糕, 这才拿着小木碗上了马车。 可她们不知道,有人正在远处看着他们。 周为民进宫一趟,向皇上汇报了山东一带的情况, 皇上大加赞赏,留他在京城。 可周为民只道自己极其喜欢山东一带的人物风情,不愿意回来。 最终皇上也没有勉强他,只是可惜这般好的一个人物,竟然不能留在自己身边。 小山这次也跟着周为民一起回来的,他一到京城便十分地期待, 虽然说年纪也十岁了,性子同周为民一样沉稳,可终究还是思念娘亲的。 当初得雪音照顾一段时间,小山心中怀念至极, 到了京城便一直发问:“爹,何时能见到娘呢?” 周为民只说:“该见到的时候总会见到的。” 这个时候,他们倒是真的见到了雪音,她领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儿,去买了一碗砵仔糕。 -- 第156页 那女孩儿瞧着年纪也不大,只三四岁的模样,肉嘟嘟的古灵精怪可爱得很,吃砵仔糕之时腮帮子一鼓一鼓,眉目之中与雪音有些像,但偶尔也像陆靖言。 周为民心中一酸,他当初也畅想过与雪音有个女儿。 如今她真的有女儿了,他却没有,好在,还有个小山。 “见到你娘了吗?” 小山有些惊愕:“爹,娘在京城到底是干什么?那个小姑娘是谁?” 周为民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这几年每次问到娘的事情爹都是这样,小山已经懵懂地明白了。 父子二人往前又走了没一会,忽然遇到几个西疆打扮的人,其中一人见到周为民热络地喊道:“周大人!” 周为民一怔,才笑道:“原来是达蒙,好久不见。” 达蒙爽朗地笑了起来,与周为民找了一处茶馆叙旧,难免提到很久之前的事情,问:“先前周大人教我的栽种蔬菜的方法达蒙已经教了族民,如今我们那里青菜多了不少,族民门都很喜欢。不知道周大人的朋友可得救了?” 他当初把自己仅剩的一瓶“毒药”送了周为民,当时也是见周为民实在是恳切。 那毒药的确是毒药,但在某种情况下却也是解药,他听说周大人的朋友被狼群围攻过,双腿双脚没有断开却软绵绵如同废了一样,心里便知道了大致是什么情况。 在他们西疆,时常有这种被狼伤过的人,甚至有昏迷不醒的,用这万重纱服下之后反倒成了解药。 周为民想到上朝之时远远看到的陆靖言,他站得笔直一如从前那般潇洒俊逸,又更添几分沉稳,可以看得出来已经恢复得极好。 “那人已经好了,多谢达蒙相救。” 达蒙仔细看了看,见周为民蓄了胡须,几年不见,竟然沧桑了许多,问道:“可你……怎么瞧着似乎不大如意?我听闻周大人在山东一带励精图治,很受百姓爱戴!” 周为民笑呵呵的:“事物繁忙,难免有些为百姓忧心,达蒙若是得空,可去山东游玩,我必热情招待。” 二人没说多久的话,便告辞了。 周为民吩咐车夫把马喂饱,决意连夜回山东。 小山终究有些不舍得,上车之时恳求:“爹,再去见一见娘可以吗?” 周为民有些不忍心:“你很在意她吗?” 小山重重点头:“我想娘。” “那你知道,她最在意什么吗?” 她最在意的是陆靖言,是她如今的女儿啊! “小山,你我父子二人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们不必去打扰她。哪怕是很想她,放在心里便是了。” 小山眼圈一红,最终还是忍着心里的难受上了马车。 马车越走越远,小山有些疲惫地靠在周为民的腿上睡着了。 周为民合上眼,才有些困意就恍惚中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猛地睁开眼,才知道那是幻觉,是梦境。 那是他梦到了几年前第一次离开京城之后,雪音追着马车喊他的声音。 马车一路颠簸,周为民的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回想起这几年的时光。 最初成亲的时候他畅想过无数中平和安静的日子,他会努力做官,好好照顾她,做一对和美的夫妻。 可真的成亲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到底如何,他那不只是单纯的感恩,也不是浅浅的喜欢,他心底有一种想要把她的人和心都占据的欲望。 若非他忍着,他早就让她成为了自己真正的妻子。 有时候,他也想不管她心底到底爱谁,直接同房不就好了吗?反正她也是愿意的,哪怕心里不愿意,可嘴上是愿意的。 但每到那个时候,他就又看不起自己。 说好了保护她的,说好了让她开心的,所以,他怎么可以勉强她。 明知道,她实际上还放不下那个人的,他就算是再难受,也不该强迫她接受自己啊! 只是那一次,他上山遇到了陆靖言,陆靖言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还有狼在试图撕咬他,周为民一刀砍死了那狼。 他没有为陆靖言收尸,他提着刀下山,却一步步如同踩着自己的良心。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呢? 仿佛自己成了另一个不认识的人,那一晚他疯了一样要去找雪音做真正的夫妻,要一辈子与她好好地在一起。 可却听到她睡梦中又喊那个人的名字。 他心里到底有多痛,无人知道。 白日里,她温顺恭谨,把周家打理的十分妥当,可到了夜里,到了梦里,她才做回了那个真正的她,哪怕她自己都不承认,可周为民知道,她心里惦记着陆靖言。 即便二人吵架之后不再见面不再说话,可周为民日日都想着她念着她,每次踏进周家的门槛,都觉得心痛如刀绞。 直到他遇见了竟然死而复生回来的陆靖言,虽然残缺不堪,周为民却看到他在努力地帮助自己。 帮助他周为民,为的是要他好好待雪音。 他决意成全她,一步步安排下来,他伪造了陆靖言的信引她去了三福酒楼。 在隔壁房间听着她哭着承认有多喜欢陆靖言,周为民在那一刻才知道,心痛从来没有边界,只会越来越痛。 他恨自己不是齐雪音喜欢的男人,可是恨又有什么用呢? -- 第157页 悲痛之下,他给了她休书,强吻了她,那是他唯一一次吻她,还咬破了她唇。 他多想让她知道,他有多痛啊! 哪怕痛得想立即死去,却还是选择了成全他们,因为那是她最想要的生活。 那一晚,他落荒而逃,第二日便携了全家赴山东。 而后,他再未曾互动打探过京城的消息,陆靖言是死是活,那都是他的造化,齐雪音是福是祸,那都是她的选择。 他周为民能做的,已经做好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时不时地听到她的消息。 她与陆靖言的事情甚至都传到了山东。 人人都说,这两人是真爱,那陆世子昏迷数月,世子妃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而后陆世子清醒之后竟然从一个双脚双手残废的人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那该是怎样的奇迹啊,令人艳羡的气运与情爱,无人记得,这世上有个周为民也深深爱着齐雪音。 因为爱她,从不舍得侵犯她,哪怕她说她愿意。 而他呢,可笑地在山东的宅院之中还设立了她的房间,放着几件她的衣裳,她最喜欢盖的那床被子。 有时候忙到半夜,他回到家中在那屋中坐上很久,有时候难以自持地喝醉了,就一个人沉默地坐在那屋中。 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祝愿她幸福。 这一次来京城,原本也不是非要来的,是他还是不死心,想要再看她一眼,也真的看到了。 她过得很好。 可他呢,过得一点都不好,哪怕在山东一带受万民爱戴,不知道多少人喜欢他,可他并不好。 要是他也愿意一直等,会不会等到有一日峰回路转,她会知道他仍旧是个好人,也会喜欢上他? 周为民闭上眼,喉咙里酸涩一片,决心此生再不回京。 就让她以为自己是个坏人吧,就让她心安理得地过完余生吧。 第72章 周为民的亲事 周为民一走, 陆靖言心中却依然不安宁。 他总觉得周为民的事情不是那么地简单,但那几年他不在京城,许多事情也无法追究,只能作罢。 但雪音却发现了异常, 她去书房给陆靖言送糕点之时听到了张三对陆靖言说的话。 “周大人这几年在山东一直励精图治, 没有过其他行为, 也从未让人打听过世子妃的事情。” 陆靖言嗯了一声:“你出去吧。” 雪音在外站了一会, 还是进去了。 她也没有隐瞒, 如今两人什么话都可以说。 “你在查周为民?” 陆靖言原本伸手拿糕点,此时一顿,抬眼平静地看着她。 雪音倒是没什么紧张情绪, 她把糕点放下, 就坐在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你莫要误会,我只是……”陆靖言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说。 说实话, 那就是他吃醋在意,怕周为民再对她做什么。 不说实话,便又成了欺骗她。 雪音微微一笑, 手里抓着帕子,静静地说:“其实没什么好查的。当初因为惧怕你求皇上赐婚,匆忙之下他来齐家求亲,我爹娘都喜欢他,便答应了。我那时候告诉他,我对他没什么男女之情, 成亲可以,我会做一个好妻子,但其他的便给不了。他也答应了,成亲之后, 他却变了。他要求我也要喜欢他,我做不到,他就非常生气,不再见我,还有了妾氏和孩子。但我想,他不是个坏人,当初他给你服下的所谓毒药,若真的毒药,你怎么会醒过来呢?” 又怎么会一点一点的竟然恢复成了常人。 提到这些,雪音心中的愧疚弥漫,她就算没有去查,可偶尔想起来,许多事情也渐渐地有了眉目。 周为民若真的是坏人,早该跟她做了该做之事。 从始至终,都是她亏欠了他。 陆靖言听到她提到另外一个男人,心中仿佛被堵住了。 而雪音怔怔的:“我与他,从不曾做过真正的夫妻。他那时候总说我心里还有你,可我不承认,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心里的确始终都有你。是我对不起他。” 原本心中的难受瞬间消失,陆靖言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 “怪我,那些事情,都怪我。” 雪音眼睛带着泪意:“可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弥补错误,我也不想让你误会什么。我喜欢的是你,但我的确亏欠了他,若是我没有嫁他,他娶了旁人,现在一定会很幸福吧。” 陆靖言心疼地拍拍她的背:“你放心,此事我来处理。” 这以后,周为民的仕途似乎更为顺利,陆靖言数次在皇上面前提起他,为他举荐,原本周为民就手段了得,山东在他的治理下越发富庶。 但这样的人只在地方的确是十分可惜,陆靖言思虑再三亲自写了封信寄过去。 原本死活不愿意回京城的周大人,在看到这封信之后几乎第二日就启程回了京城。 皇上大喜,立即任命他为工部侍郎,而周为民凭着自己的本事,短短几年,坐上了工部尚书的位置。 虽然是在京城,他与陆靖言时常相见,却从未说过一句话。 京城天高地阔,与山东可不一样,周为民一心扑在政事上,倒是对从前的事情淡然了许多。 这一日,陆靖言路上遇着他,道:“小山近来可好?” -- 第158页 周为民一顿:“你不必这样。” 陆靖言笑了起来:“若非如此,周大人岂会回来?朝廷需要你,百姓需要你,你自己的人生也需要你。” 周为民也笑起来:“所以你凭什么以为,我情场就一定会失意?本官情场并未曾输给你,官场自然也不会输给你。” 陆靖言给他寄的信上便只有六个字“情场败,官场败。” 宫道之上,两人走得平静,嘴里的话却并不平静。 “你我二人不同,我心中只有她,你心中有江山社稷,有宏图伟业,周大人,你是要载入史册之人,而我,只求存在于她心中。” 出生入死,受尽痛苦,只求在她心中永存。 周为民闭上眼,停住脚步。 他的确不只是有喜欢她这一件事要做,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所以呢?本官早已不再掺和你们之间的事,陆世子还要如何?” “我要你成为最好的周大人。” 良久,周为民没再说话,抬脚离开。 几日之后,小山到宣平侯府门前求见雪音。 雪音此时正怀了第二个孩子,知道之后有些惊喜。 当初虽然与小山没有相处过多久,但也知道这孩子很是可怜,她心中也是非常喜欢这个孩子的。 小山如今已经十四岁,他生得好看,却表情淡漠,只在看到雪音之时眼神有些动容。 他想喊娘,最终还是只喊了干娘。 “干娘,您可还好?” 雪音摸摸他的脑袋,忍不住眼睛有些湿润:“我一切都好,你父亲把你照顾得也很好。” 小山心中酸楚,父亲待他是好,可这些年来他还是很思念娘。 旁边的白姐儿如今也七岁了,她好奇地看着小山:“这是哪位哥哥呀?” 雪音解释道:“他是你……是你一位叔父的孩子,你喊他小山哥哥便是。” 其实来之前,小山想过,自己见到她的孩子时会不会嫉妒,可等到真的见到了,心底却一片柔软。 那年在街上买砵仔糕的女孩儿,如今都长大了。 他微微一笑:“我叫周山,往后,你想要什么哥哥都帮你去寻。” 陆白软软一笑:“好呀,谢谢小山哥哥。” 自打小山与雪音走动之后,便时常去拜见她,他这些年都没有享受过母爱,雪音待他也好,但也会顾及陆靖言的心情,私下问他:“你会不会有什么不舒服?” 陆靖言放下笔,笑:“我就是不舒服,才设法让周为民回来的,你恐怕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雪音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当年明玉公主有心嫁他,他见都没见就拒绝了明玉公主。而明玉公主这几年兜兜转转竟然也耽搁了,一直未曾出嫁,还说要去做姑子呢。周大人一回来,明玉公主也不想做姑子了,这些日子借着修缮宫殿一事与齐大人来往不少,否则你以为,他怎么会愿意让小山来见你?” 这让雪音有些意外:“明玉公主原来是为了他不嫁?人人都道明玉公主是太过挑剔,真没有想到啊!” “她要面子,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心里惦记着周为民。否则你觉得皇上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人把周为民弄回来呢?” 原来如此!知道了这事儿,雪音心中真的舒坦许多。 陆靖言搂着她,轻轻摸摸她肚子:“你啊,少想些事情,如今这老二在你肚子里,你可要保重好身子。” 雪音怀这一胎倒是没有什么不舒服,她笑起来:“如今没什么不舒服,只等着这孩子出生了。” 第73章 哪怕是地狱,我也跟着你…… 这年十月, 周为民与明玉公主定下了亲事。 原本他并未打算再娶,每次与明玉公主相见也都正正经经,想到自己曾经拒绝过明玉,也有些愧疚, 明玉公主喜欢修缮宫殿, 他便时常亲自带人过去。 直到有一日, 有做事不仔细的匠人没弄好那房梁, 周为民正站着廊下说话, 忽然一块木头直直地砸了下来。 明玉公主原本路过,想也不想地冲过去替周为民受住了这一下! 她脑袋被砸破了,鲜血直流, 周为民内心震撼, 久久不敢相信。 他跪在皇上跟前请罪,皇上叹息, 摇摇头:“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你有自己的打算,但明玉为了你这些年死活不肯嫁人, 你啊,只顾着看别人,怎么不知道,也有人为了你伤心?去看看她吧。” 周为民心情复杂,在外徘徊了许久,这才进了明玉公主的殿内。 她额上贴了纱布, 那纱布被血浸透仍是嫣红一片,宫女伺候她,她娇气地埋怨:“疼,你轻点啊!真疼!” 可一见到周为民, 她就利索地爬起来,笑盈盈地看着他:“周大人,您怎的来了?” 宫女都识趣地出去了,周为民顿了下,问:“公主的伤可还好?今日多谢公主相救之恩。” 明玉愣愣地看着他,忽然猜到了什么,她眼圈儿一红:“皇兄同你说了那些事,是不是?” 周为民也没隐瞒:“是。” 她挫败地揉揉眼:“那你……那你可不要多想啊,我,我没有想要你怎么样的。周大人,我没有想逼着你非要娶我的,当年你不肯娶我,我不也没有拿你怎么样吗?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欢,但你大概不知道那种一见倾心的感觉。我努力过,可我的确看不上旁人。这些年……我其实已经决心剃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 第159页 周为民看着她顶着脑袋上的伤泪意盈盈地说着这些话,心里诧异又心酸。 他一直沉浸在自己情感上的不如意中,却不知道,这个世上也有人在为他而伤心。 “周大人,我知道我年纪也大了,比不得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从未肖想过再嫁你,可我们能不能做朋友?” 周为民始终没说话,明玉公主终于难过地哭了出来:“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强求你的,虽然我素日里跋扈了些,可我对你,从未舍得勉强过,否则当初怎会任由你娶旁人?你走吧,我大不了,我就当姑子去!” 眼前一身正气的尚书大人忽然跪了下来。 他坦诚地看着她:“微臣感激公主怜爱,微臣此生,没想过会有人这样对待微臣,若是公主不嫌弃,微臣愿意为公主鞍前马后,不再叫公主伤心。微臣知道那种伤心的滋味。” 那种滋味,太不好受了。 所以,他要放弃了,放弃那些得不到的人和事。 一切如陆靖言所说,他们是不同的人。 周为民与明玉公主的亲事举办的热热闹闹,皇上极其高兴,大赦四方。 陆靖言夫妇以宣平侯府的名义送去了一份极其贵重的贺礼,而洞房那日,明玉公主含着羞涩道:“我知道你心中或许还有旁人,但能与你结为夫妻,我便很庆幸了。为民,我是真的喜欢你。” 而周为民却牵住她的手,无比爱重:“我只喜欢你,心里只有你。” 这让明玉公主满意极了,日日脸上都带着笑意。 而这一年的年底,雪音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 相比于第一个孩子,这第二个还是出生地就快了许多,她也少了许多苦楚。 第二个孩子是个小男娃,陆靖言给他起名为墨,恰好与姐姐陆白相称。 陆墨与他爹陆靖言长得极为相像,简直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陆墨才三岁,就被祖父教了带兵之术,日日在院中操练,十岁那年,边疆被侵犯,皇上迫不得已派陆靖言前去抗贼。 这让宣平侯府大乱,雪音心中担忧至极,陆靖言的身子现在虽然与常人无异,可她知道,每隔上一段时日,他总是会痛风发作。 他的底子终究无法恢复成从前的样子,但此时此刻,的确没有人能够代替他。 宣平侯喝道:“我去同皇上说,让我去!” 侯夫人垂泪:“可你这咳疾已经半年了,迟迟不好,你怎么去呢?” 宣平侯征战一辈子,身上的毛病不少,如今年纪也大了,的确是没办法去打仗了。 可再看看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侯夫人不由得悲叹:“难道就非要打仗吗?当初我带着孩子如何等你归家的情景如今还在我脑子里!我怕极了那样的事情,难道如今雪音和两个孩子也要走我的老路吗?” 她不希望孙子孙女,再过上儿子当年的日子! 陆靖言也舍不得妻子孩子,但如今唯有他能迎战,他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墨儿和白儿纷纷说道:“爹,您不能走啊!” 战场多危险,他们担心父亲的身子遭不住。 花厅之中有人哭泣有人悲叹,雪音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我同你一起去,孩子们留在家里跟他们祖母祖父在一起,好不好?” 她说话时眼中带笑,不是简单的一句试探,而是已经下了决定。 陆靖言几乎是立即否认:“不成!战场离家几千里地,你如何受得了?再说,战火纷飞之时,我如何保护你!” 雪音拉住他的手:“可也总比你一个人面对要好啊!士兵们需要吃饭,需要治伤,这些我都会的,我过去不是添乱,是要同你站在一起抵抗外敌的。我不会跟你分开的,你要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如今朝廷需要你,那便是需要我。” 侯夫人一愣,她眼眶中泪意重重。 曾经她也想过带孩子去找宣平侯,可一想到那么远的路终究是怯懦了。 如今儿媳妇却是毫不犹豫地要随军! 相比之下她竟然都有些愧疚。 陆靖言咬牙:“我一人前去,争取尽早回来。” 雪音也坚持:“我也要去,否则你便去不了!” 而墨儿也白儿也纷纷站出来:“爹,娘,我也要去!我会用刀枪,我也会做饭,会学着治伤!” 雪音不怎么管束他们,两个孩子学了不少感兴趣的事情,当真是会的不少。 陆靖言没想到会这样,一番僵持之下,最终答应了下来。 宣平侯身子不好,咳得厉害,侯夫人也没办法,只能要陆靖言多写书信回来,务必保证妻儿康健。 带兵打仗当真不是说着玩儿的,一路上不知道吃多少苦,马车颠簸得厉害,可雪音与一对儿女不曾喊过累。 出发第二十日,因为往北走了很远,天气骤然变冷,陆靖言的痛风又发作了。 他坐在马车里,疼得神智都快不清晰了,近几年都很少有这么疼的时候了。 雪音握住他的手,一遍遍地给他涂药,轻声地安慰他:“你放心,会越来越好的,我听闻边疆也有不少奇药,到时候我会去问问当地牧民,说不准能彻底治好你的伤。” 陆靖言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声音低沉:“若不是你,我怎不知道自己怎么熬。” -- 第160页 若是雪音没有来,他疼的时候只能自己这样撑着,说不准昏过去了都无人知道。 可雪音跟来了,她知道他会疼,便要时时刻刻跟着他。 雪音微微笑着:“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别说是战场,便是地狱,我也愿意跟你而去。” 这话让他心中一片柔软,腿上的痛竟然也一点一点地褪了下去。 陆靖言本就对战事有许多古怪的见解,他一到边疆便指挥士兵埋伏敌军,而雪音带着一对儿女在军中把伙食做得很是丰盛,但凡瘦了伤的士兵都被照顾得很好,那些常年行军打仗之人忍不住都厌烦热泪。 陆将军这一来,大伙儿都看到了希望! 陆白如今十八,原本是该嫁人的年纪却随军来了战场,她扮成个小子,刀枪却使得比那些士兵还要帅气! 只是,雪音不许她真的上战场,只许她留在伙房中帮着烧火。 陆墨也有些不甘心,他虽然才十岁,但真的想跟着父亲一起冲出去杀敌。 雪音穿一身灰扑扑的农妇衣裳,戴着头巾,一边忙着蒸包子,一边道:“你俩老实些,咱们的任务就是把饭做好,你们的爹今日要去进攻清水瓦,那边地势不好,也不知道战况如何,娘这心里正不安稳呢。” 陆白捡起来一根柴火棍扔进锅洞里:“爹肯定会凯旋回来的!咱来这里之后,打退了敌方五十里路了!” 陆墨也点头:“我爹最厉害了!” 雪音叹叹气,就是再厉害,那战场的刀枪都是不长眼的啊! 今日一战,陆靖言带走了几乎所有的士兵,军营之中几乎只留了五六个人守着。 这必然是因为敌方的人多了,他才不得不这样。 想着这些事儿,雪音往外看了看,吩咐陆白:“锅底下的火不用看了,带上你弟弟出去看看,若是看到什么可疑之处立即来告诉我。” 身在战场,哪怕是在相对安全的军营之中,也难免有些提心吊胆。 虽然说他们军营四周都设了机关,但还是怕别有奸细偷偷混进来。 陆白与陆墨站了一会,也没有掉以轻心,一个个去检查那留守的士兵可有什么异样。 守在军营大门口的人抓抓脑袋,冲他们一笑:“两位公子怎的来这里了?” 陆白笑:“来看看。” 可陆墨静静地看了一眼那人,没说什么,上去一把勒住了他脖子! 陆白也不甘示弱,扑上去帮着弟弟把那人捆了起来,直接送到了雪音跟前。 雪音吓了一跳:“你们怎么把他捆来了?” 陆白拍拍手:“娘,这人是奸细。” 那人鬼哭狼嚎:“我不是!两位公子,饶了我!” 雪音拍掉手上的灰,问:“白儿,你来说。” 陆白用下巴努了一下弟弟:“墨儿你来说吧,这事儿你先发现的。” 陆墨便如实说道:“娘,我与姐姐才来军营不久就发现,来侵犯我朝的落拓族族人都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他们的眼睛一笑起来,眼尾便折叠起来,不论老人还是年轻之人,无一例外,因此我与姐姐便仔细去分辨咱们军营之中有没有这样的人,这人早就被我们盯上了,今日他又冲我们一笑,且是用右手抓的左边的耳朵下方,这是落拓族的奴惯常会做的动作,奴性太久便很难改了。” 雪音听得都有些意外了:“当真如此?” 陆白赶紧保证:“娘,我们可不敢胡说!” 第74章 大结局 雪音带着一双儿女把那落拓族人给捆住了, 陆白与陆墨都撺掇着雪音立时审问,原本雪音想着等陆靖言回来之后再审问,但略想一二,便直接将那人捆着放到了一片空地上。 “说吧, 你来我军营之中所为何事?” 那人起初还嘴硬, 可雪音辣椒水, 痒痒粉轮番用上, 他实在挨不住了, 便试图咬舌自尽。 陆白眼尖地立即用一块破布堵住他嘴巴,这才拦住了他。 那人垂着脑袋,什么都不说, 雪音微微一笑:“我初来军营之时, 瞧见过你对一位来送牛乳的牧民姑娘十分上心,那时候我只觉得你们两人像是情投意合, 在这战乱之中甚是感人,可没有想到,如今倒是能用得上这件事。” 那人果真猛地抬头摇头, 陆白松开他嘴里的布,他立即喊道:“不许伤害阿桑果!” 他之所以答应来做奸细,便是为了早日打赢中原,好娶阿桑果。 雪音微微笑:“那阿桑果单纯无辜,长得极其漂亮,我知道她家里如今住在哪里, 若是着人去抓,只怕很快就能抓到,你若是再什么都不肯说便是陷你那阿桑果于万劫不复之地。” 旁边陆白与陆墨都十分意外,没想到娘就是娘, 比他们都仔细多了! 那奸细嘴唇发抖,最终闭上眼用落拓族的语言发了几句重誓,这才说道:“我求你们莫要伤害阿桑果!我不知道什么事情,只是他们要我,要我在这军营之中悄悄打探陆将军的消息,若是有什么异动便送信回去,但我并未发现什么异动,陆将军防卫甚严,旁人都无从下手。只是……只是……” 陆白与陆墨都急了,齐齐喊道:“你快说,再不说就再上刑!” 奸细闭着嘴仍旧没说,雪音冷冷地说道:“阿桑果那日送你一枚铜钱,那枚铜钱是什么意思你该知道,她已经许了你女儿身了吧?你莫不是要叫她失望?若是你说实话,我许你一条命,你将来有机会活着见她。” -- 第161页 男人涂满脏污的脸上缓缓爬下几行泪。 他闭上眼:“我们大王让人在陆将军马儿的饮食上动了手脚,那马容易受惊,若是病一发作,陆将军凶多吉少……” 雪音心中一抖,立即让军营之中还剩下的人看着那奸细,她吩咐下去:“白儿,看好你弟弟!” 可陆白与陆墨却纷纷摇头:“爹,娘!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咱们是一家子!” “那好,带上武器!”雪音把辣椒水痒痒粉等物塞给他们,三人各自拿起来一把刀就骑马往此时作战之地冲去。 此时两国交战之处战火纷飞,四处死伤,地上带着鲜血的尸体到处都是,今日一战格外激烈,落拓族倾尽兵力而来,陆靖言带人拼死抵抗。 打到最后,两方所剩之人竟然只有不到十个。 陆靖言腿伤不合时宜地发作了,原本他骑马追着落拓族的大王,眼看着要将人拿下,腿疼得他却浑身开始发抖,几乎牵不住缰绳! 落拓族首领回头一看就发现不对劲,喜不自胜地喝道:“中原之人唯有这姓陆的还能一战,我瞧他是不行了!回头!拿住他!” 跟着陆靖言的三个人一脸紧张:“将军!他们掉头回来了!您怎么样了?咱们要不要回去?” 可眼见着落拓族的首领已经折返过来,陆靖言咬牙,挥起手中的剑:“冲!杀了他们!” 他憎恨战争,憎恨伤亡,憎恨自己无能为力无法让妻儿过上安生的日子,因此越发想要拿下对方的人头。 可他腿上的伤却越来越疼,天旋地转之中,身下的马似受惊了,不住地狂叫嘶吼,趁着陆靖言不备,落拓族首领的剑瞬间拦在了他颈上。 对方猖狂大笑:“真没想到今日还是我落拓族赢了!陆将军,要辛苦你做一回我落拓族的奴隶了,哈哈哈哈!” 陆靖言腿上疼得意识都不清晰了,正当他要奋力一击之时,却听到空气中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直接射中落拓族首领的右肩膀,而那却不只是一支箭,而是两箭并发,另一支箭则是射中了他的右臂! 落拓族首领手中的剑瞬间落下,从马上翻滚下去,嘶吼:“撤退!” 可这时候哪里还有撤退可言? 陆白与陆墨骑马冲了上去,姐弟二人英勇无前,草原的风猎猎作响,少女与少年硬是追上了被人护着逃窜的落拓族首领,一举拿下! 雪音从马上跳下来,心疼地扶住倒在地上的陆靖言,满眼都是泪:“我带孩子们来找你了!” 那一日,草原的夕阳入火,在无垠的天空燃烧得疯狂至极。 这一年,陆靖言与齐雪音夫妻二人带着一双儿女大战落拓族取得完胜,把落拓族首领缉拿回京,轰动了朝野。 陆靖言被封为尊亲王,堪称当朝最为尊贵度王爷。 但时常有人提起来这人,不提他的功绩,却道他与其王妃的恩爱事迹。 二人自那一战之后虽有了无上尊贵的身份却不再沾染朝政,一双儿女成亲之后,两人宛如新婚燕尔的夫妻那般,日日陪着彼此,偶尔一道出门游玩,日子闲散又平淡。 四十岁如此,五十岁如此,六十岁也是如此。 从第一根白发发现时的惊诧与懊恼,到满头花白时靠在他怀中,雪音总算习惯了自己已经老去的事实。 她摸着他的腿,看着廊外的雪,轻轻叹气。 “这辈子你太苦了,这腿伤就没有好过。每年犯上几次,怎么就总是不好呢?” 陆靖言也两鬓染霜,他摸摸她的脸颊:“我都习惯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区区腿伤算什么。” 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静地看着那雪落在梅花上,院子里宁静得很,看得人心里一片软和。 六十五岁这年,依旧是深冬,雪下得纷纷扬扬。 两人饭后坐在廊下喝茶,陆靖言有些咳嗽,他咳嗽完,就着雪音的手喝了几口茶。 雪音抱着他:“你在我怀里歇会儿吧。这咳嗽都好些日子了,怎么不见好呢?” 他靠在她怀里抱着她,浅浅笑着:“音儿,能抱着你,很快就好啦。” 雪音握住他手:“昨儿夜里,我又梦见了从前的事情,梦见你与我分开了,陆靖言,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啊?敢同我分开。” 怀里的男人笑了起来,低低地说:“是啊,我也是常常会想,为什么那时候胆子这么大,如今可不敢喽。” 她怀中馨香,陆靖言靠在她怀里抱着她,又接着咳嗽几声,没注意抱着他的人心疼得眼睛里泛着泪花。 他轻轻地带着疲倦说道:“齐雪音,下辈子我们早点遇见,我从一开始就好好疼你,好不好?” 雪音嘴唇轻轻发颤,眼泪掉下来,她抱着他,喃喃地答应了:“好。” 大夫从未告诉他,他得的是不治之症,没有多少时日了。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他的手渐渐也有些发冷,雪音安静地看着外头的雪,轻轻地说话。 “可你还是做错了,你为何要把我抛下呢?陆靖言,就罚你下辈子也要爱我吧。” 尊亲王府摆了七日的丧礼,最后一日,王妃照常备好两套明日要穿的衣裳,一套她的,一套尊亲王的。 而后,她吹了灯躺下就寝。 自此,便没再醒来。 情深不寿,可我愿情深,愿不寿。 -- 第162页 第75章 这一年春日, 有船从扬州下来,在水上走了一个多月,这才到了京城。 如今天下处处皆是繁华鼎盛,皇上圣明, 诸臣勤恳, 百姓们日子安乐富足,就连街上的乞丐都少了。 尊亲王府院墙外头, 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马车里下来个着蓝色长衫年轻人, 上前叩门。 “求见于管家。” 很快出来个蓄着胡须的男管家, 他笑眯眯地同年轻人攀谈起来。 而后,年轻人让人挑了两只大箱子上来:“于管家,这是我们扬州带来的茶,都是尊亲王妃最喜欢的, 您瞧瞧可有什么差错。” 于管家笑呵呵地检查一遍笑道:“有劳了,我们王妃就爱喝扬州的茶,年年麻烦你们送。” 正说着, 尊亲王夫妇的马车回来了,就停在大门口, 尊亲王首先下车,而后站在车旁扶着他的王妃也下来了。 王妃面上是恬淡的笑意,她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五官精致明艳,一点都未曾输给岁月。 尊亲王问了几句于管家,王妃也在旁笑道:“这茶是好喝,辛苦你们了。” 两人没多停留,很快便进去了。 而后于管家也让人把茶叶抬进去, 那蓝色长衫的男人便又上了马车,他一进去,便对着马车里的人说:“伯父,茶叶送去了。” 迟映寒点点头,淡淡说道:“走吧。” 迟清河安静了一会,感觉到马车差不多离开了尊亲王府外的那条道,便问:“伯父……您可是,还惦记着那位齐姑娘?” 伯父与齐姑娘之事,迟清河是从自己父亲那听说的。 当初父亲科举失败差点病死,祖父便设法把伯父骗回了扬州,等伯父想尽法子回了京城之后,那位齐姑娘已经嫁人了。 后来,伯父回了扬州,安安心心做起了生意,他喜欢做茶叶生意,把迟家做的更大更强,可伯父这些年无论多忙,每年都来一趟京城,亲自到这位陆亲王的府前送茶叶。 伯父从不下车,也鲜少能那么巧遇到那位已经是王妃的齐姑娘,这一送了送了十几年,也就偶遇了三次,还是面都没见到的那种。 迟清河替伯父不值,他父亲身子不好,在他三岁时便去世了,自己一直跟着伯父长大,跟亲生父子也没区别了,因此心里很是心疼伯父。 若是伯父愿意,不知道多少好姑娘愿意嫁给伯父。 他决心好好地劝劝伯父,莫要再为不可能的事情坚守一辈子,人活在这个世上还是多为现下考虑比较好。 可伯父迟迟没有回答,迟清河有些急了:“伯父,您如今也上了年纪,素日也不爱说话,若是身边没有人照顾,实在是叫人担心啊!” 迟映寒看看他:“我老了吗?” 他的确不年轻了,添了几根白发,走路不再风风火火,也没有那么多想说的话了,只有一件事,还是如年轻时一般。 那就是一颗思念她的心,一如从前。 迟清河连忙解释:“伯父您不老,可人总是要老的,侄儿是觉得男人身边还是有个女人比较好。” 迟映寒忽然笑了起来:“我身边没有人,可心中有人便是了。” 心中那个人,胜过万千无聊岁月,他愿意这般坚守,每年都来京城亲自送她爱喝的茶。 而这些年一路的风霜则是为了弥补当初答应她的承诺 ,而他没有做到。 那一日她分明答允了的,说等他从扬州回来,便嫁给他。 是他去的晚了,若是早一些时日,她是不是就嫁给他了? 迟映寒常常在想,自己绝对不是周为民那样大度的人,既然娶了她,就绝对不会再放手。 偶尔,他也会想,若是有下辈子,可否让雪音成为自己的妻? 他去庙堂之时总忍不住驻足,在心中默默地许愿。 等待好苦啊,没有目的的等待,没有期限的守候,有没有人可以给他一点希望啊! 或者,就让时间重回到那年扬州时吧,他一定会更认真地度过每一日。 迟家往京城送了三十年的茶,第三十年这一回,迟家的当家老爷病死在了去京城的船上。 他临去之时,唇角带着笑意:“下辈子,我再也不会去晚了……” 这一年迟清河仍旧按照伯父的吩咐把茶叶送到了尊亲王府。 因着外头雪大,于管家按照王妃的吩咐把迟清河请到了家中,王妃亲自赏了迟清河一碗热粥。 穿戴精致的女人浑身有一种柔和的气质,她微微笑着问:“你也姓迟,可知道扬州有一位叫做迟映寒的老爷?” 迟清河眼睛一酸,笑道:“是认识的。” 雪音已经许久没得到迟映寒的消息,不由得笑起来:“他现下如何了?” 迟清河想起来伯父曾经留下的遗言。 “你若是有幸遇到了她,若是她问起我,就说,就说我娶了心爱的女子,在扬州日子潇洒,夫妻和美,要她,要她,无需担心,保重好身子即可。” 迟清河心中悲痛万分,还是微微笑着说道:“迟老爷娶了心爱的女子,在扬州日子潇洒夫妻和美,您无需担心,保重好自己身子。” 雪音眼中都是笑意:“这样是最好的了,怪道这些年总没有他的消息。” 她话音才落,那位英俊高大的尊亲王走了过来,他给她披上披风:“天冷,快回屋歇着吧,这些府上琐事让于管家做便是。” -- 第163页 “嗯,我只是闲着无聊问了几句,你可还记得迟映寒?” 二人说说笑笑相携而去,迟清河站在原地,眸子里泪水涌了上来。 他在想,伯父这一生,是有多渴望这样的场景啊! 可这世上,总有人让你不愿意将就,一眼便是万年。 迟家的茶往陆家这一送,足足送了一百多年,那茶清冽爽口,回味甘香,是难得的好茶,迟家人每年都把最好的那一茬独独送到陆家,后人不知怎的有人把这茶称作了长相思。 一口长相思,所梦不再迟。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给他安排了这样的结局,这是他愿意的,因为他本身就是个比较执拗的人,就是会这样等上一辈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