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一只扮猪吃我的大理寺卿(探案)》 第1页 [古装迷情] 《饲养一只扮猪吃我的大理寺卿(探案)》作者:竹报平安【完结】 文案: 曲昭是将军府的女儿, 自幼是混世魔王,驯服京城一众权贵子弟, 包括那个坐在大理寺里,斯文清俊,温润如玉的大理寺卿宗仁。 宗仁小时候呆呆讷讷,被曲昭欺负了个够,成日带伤回家,气得宗家都与曲家断交了, - 多年以后, 谁想这一日, 大理寺卿宗仁查案负伤,帝王怜惜他机敏之才,只可惜是个能文不能武的, 便一道圣旨将曲昭派过去守卫之。 宗家连夜上书:恳求陛下放过,我儿尚未成亲! - 曲昭久未见宗仁,开心地从房梁上蹿下,踩在宗仁跟前书案,威风凛凛地挑起男人下颏:弟弟想我吗? 宗仁:昭昭来了Σ( ° △ °|||)︴ 曲昭挑眉道:嗯? 宗仁:恭迎姐姐┗( T﹏T )┛ 曲昭不满意:开心一点! 宗仁:开心死了┏┛墓┗┓...(((m -__-)m - 表面宗仁:我打不过她! 暗地宗仁:我装的嘿嘿。 心思单纯女武将*厚黑如海男文官 2020.09.21 本文又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送入洞房》《一个扮猪吃老虎的故事》 - 小宗仁手札: 宗家自幼教导我,为人处事要宽厚仁爱、躬亲谦和, 我第一次见到隔壁家的妖女,礼貌作揖,还把我雕好的小木俑送给她, 她居然用小青桔打我,用脚绊我,我气死了,但是我要保持微笑, 结果她骂我“手无缚鸡之力”、“文官揣着笑脸牙痒痒”、“软骨头腰杆挺不直”, 我哭着跑走的时候,想起刚从《论语》里学到的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呵呵,你等着。 大宗仁手札: 她终于落到我手里。 排雷: 1.纸片男人永远与现实有壁,望周知 2.v前随榜,v后日更 3.关于体型: 曲昭是小将军,身高是172-176。 宗仁比昭昭姐高半个头,一般是高10cm左右,具体多高大家心里给他安一个身高:)小宗的身高对应再181-187,他本人希望最好不低于185,但你们相信我应该在182-184之间,绝对没有185。 但是你直接说出来,他会去垫鞋垫的。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励志人生 甜文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昭,宗仁 ┃ 配角:预收《倒在我家门口的书生(养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理寺卿能有什么坏心眼? 立意:成长让我们变得有锋芒,成熟让我们学会包容身边的人,这才是真正的长大。 第1章 地宫01 那个人好像在挑衅我。 曲昭后悔回京了。 两月前,塞北大胜胡人,平定边境动荡,军队卸下重担,曲昭小将军在大漠上赛马驰骋,吃香喝辣。好日子没过够,父母一封家书送到曲昭小将军手里,写满对女儿的挂念,看得曲昭热泪盈眶,她已经十年未归家,也是时候回京城,和自己的家人团聚。 从此,无拘无束的日子结束了。 曲昭抵达京城那日,披着红披风,身着银盔甲,坐在高高的战马上,威风凛凛。百姓们挤满街头巷尾,簇拥着她回家,说她是周朝的英雄。父母在将军府邸外等她,眼眶通红,哥姐握着她的手,带她回了自己的宅院,夜里给她接风洗尘,设全羊宴,以功臣的礼遇款待她。 奈何英雄时短,百姓健忘,父母严苛。 回京三日,因为她在长安街里斗鸡,百姓说她不务正业。回京五日,因为她在花魁楼里豪饮,百姓说她游手好闲。回京七日,因为她在花柳巷里听小倌弹曲儿,百姓说她丢将军府的脸。 曲昭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除了带兵打仗,还会做什么,不出门总行了吧。 结果,不出门睡到日上三竿,会被自家母亲沈慧揪耳朵。不出门发怔打发时间,会被自家父亲曲泰清敲打学习哥哥姐姐,找点事情做。 曲昭看哥哥曲景同立志科举,成日关在寝间里,捧着本圣贤书;看姐姐沈心怡醉心经商,天没亮就乘着车马而出,至夜深才归家。 曲昭两个都学不来,坐在石阶上,仰头看京城碧空如洗,垂头见院落秋叶飘零,她只觉得这里天地窄小,她过得一点都不高兴,莫不如回塞北逍遥罢! 曲昭萌生离开的念头后,火速回寝间收拾好包袱,把所有的银票积蓄都塞袖袋里,翻.墙离开了将军府。 曲昭先去了临街刑部尚书府,找一道回京的关言小将军。她蹬腿飞到屋檐上,垂眸睥睨地看着同样“水土不服”、蔫蔫巴巴坐在石阶上抹眼泪的关言。 “还哭鼻子,丢人!”曲昭从天而降,长剑背身后,缎靴踩过一地庭院落叶,宛若救世英雄那般走到关言面前,“起来,关言小将军,我带你回塞北,咱们不留在京城受气。” 关言做了曲昭十年小弟,自然是对她言听计从,他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回屋点好盘缠就义无反顾地跟曲昭走了。 路上,正值百姓日落归乡,街市里人声鼎沸,曲昭捂着空瘪的肚子,决定临行前去京城最名贵的醉宵酒家饱腹一餐,塞北啥都好,唯独在吃食上要逊色京城。 -- 第2页 曲昭身段高挑,一袭锦缎束衣,银冠束发,后背一把通体黑漆的刃剑,在红霞余晖下熠熠出血红。而身边男子剑眉星目,缎衣笔挺,宽肩窄腰,腰封上别着一把檀木折扇。两人高调张扬过市,把阔绰写在脸上,引得各路店家小厮争相往里请。 曲昭都不给眼神,直径去了繁华闹市里的醉宵酒家。 醉宵酒家外,站着一位衣着体面的管家,自称朱老八,他只打量了曲昭和关言一眼,便亲自迎了两人贵人进店,他捋了捋广袖,刻意落后两人半步,略略弓着身子问曲昭,“两位想坐何处,楼下门堂,还是楼下雅间......” 曲昭闻言,停下脚步,她眯眼看着朱老八,两人身量相当,却不想曲昭气势凌然,直接将朱老八压得说不出话来,“你的眼神往门堂后面撇了一眼,才开口问话,我想这里最好的地方,便是在门堂后面罢,而你问我话时,偏偏欲盖弥彰,留白打探我。” 曲昭拍了拍朱老八的肩膛,替他抚了抚锦衣的褶痕,“我刚回京城,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人不差钱,但是我爱出风头,接待我,只需要拿出你们这里最好的即可,别给我整这些小伎俩。” 朱老八闻言,赶忙鞠躬作揖,他鬓角的汗都渗出来了,也知道眼前两人绝非等闲,左右扇了自己脸庞两下,他赔罪道,“怪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小主包涵。” 朱老八手里攥着一个塞满钥匙的铜环,他翻了翻,找出其中一把钥匙,扭头递给随从,吩咐道,“既是我的错,自然应当赔礼道歉,给两位小主开最好的亭阁。” “是。”随从得令,小跑着离开了。 “昭昭姐威武。”关言比曲昭略高半头,俯身夸赞道。 “跟着我混,还能亏你不成?”曲昭得意一笑,跟着前面朱老八穿过喧哗的门堂,走过一条僻静的过道,经过两扇白石圆拱门后,视野蓦地开阔起来,不远处小桥流水,池塘里锦鲤成群游着,附近是布置典雅的花草山石,脚底麻石路,两边方柱上嵌有鎏银的香球,熏烤着香烟缈缈。 曲昭张了张嘴,面露诧异,倏尔意识到什么,赶忙关紧嘴皮子,板起脸来,装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内心则惊呼好家伙,竟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繁华地里,生生造出一座江南园林! 曲径蜿蜒通向一座座亭阁铸造的雅间,有些已经燃灯,窗柩麻纸映着浅浅人影,有些则尚未开启,而朱老八的确说到做到,他领着曲昭和关林去的,是坐落在湖心的十六角亭阁,楠木牌匾烫金题字美人阁,一瞧便是这里最好的。 曲昭和关林入座后,朱老八接过侍女递来的菜牌子,亲自伺候两人。 曲昭翻了翻,反正不识字,对她来说都是一堆鬼画符,便随便叫了叫了几个菜名。 一旁朱老八记好后,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侍女关门离去,待到木门合紧后,他才作揖相告,“我瞧着两位绝非等闲之辈,光品尝寻常菜色怎么够。我这里还有一道‘菜’,需要验资千两银票,到醉宵酒家地宫‘享用’,殊不知两位小主有没有兴趣?” 曲昭一听就来兴趣了,还有地宫,她非得见见世面。她从袖袋里摸出一沓银票,点够千两,塞进朱老八前襟里,爽快道,“如此可以享用这道‘菜’了吧?” 朱老八捧着银票,眼里有贪婪,他见过许多阔绰主儿,可是像曲昭这般干脆利落的寥寥无几,他只当自己是接到贵客了,也拿出自己的诚意来,吩咐身后随从道,“今日老八做主,免了美人阁的单子,两位小主尽情享用,按说咱们醉宵酒家的蔡老板应当出来拜见,只是他暂时离京办事去了,我就替蔡老板先交下两位朋友。咱们地宫是夜里亥时开至天明,在美人阁用膳后,会有专人带你们去地宫,还请两位小主稍安勿躁。” 朱老八离去时,特意将美人阁的木门大敞开来,方便曲昭和关言欣赏京城闹中取静的江南园林之景。 曲昭看着朱老八走远后,偏头向关言道,“他接过千两银票时,面容只有一瞬贪婪,那是他爱财本性,而后便判若无常,说明醉宵酒家接待过很多出手千两的主儿,他已经见多不怪。那可是千两银票,我阔绰是沾家里姐姐的光,醉宵酒家若是做寻常酒菜营生,哪里聚集得了那么多阔绰主儿?而且朱老八还免了我们用膳的单子,商人不做赔本买卖,只说明地宫里的花费要远高于那可是千两银票,他有信心能够把用膳的花销再赚回来。” 关言愣了愣,“对哦,昭昭姐,千两银票都能买下醉宵酒家坐落的这块地皮了,地宫里得是什么天价营生,光是门槛都要千两银票,还有主儿甘愿为此买单?” 曲昭笑了笑,“正经营生都是明面来的,你我都知道,世间没有如此高价的正经营生,那地宫里,无非就是些腌臜事儿,咱们去探个究竟,就当离京前做好事了。” 话音刚落,侍女就捧着酒樽菜碟来了。 曲昭朝关言摆了摆手,示意万事饱腹要紧。 曲昭有虎胃,从小就能吃,在她添了两碗米饭后,夜月高悬,有亭阁客人离席熄灯,这些都是没有点“天王盖地虎”的寻常主儿;在她添了四碗米饭后,亭阁陆续暗淡,花园里艺伎也离场了,除却美人阁外,只剩两座亭阁的盏灯仍然亮着,快到地宫打开的时间了。 曲昭打了个饱嗝,饮茶清口,暗自打量起那两座亭阁里的人来,其中一座亭阁里坐着五六位长相粗旷的北荻人,鹰钩鼻,胡腮络,脖子上的金项链在盏灯照映下熠熠的闪着,闪得曲昭眼都要花了,她心里比较了一番,还是觉得自己的行头更具格调。 -- 第3页 于是曲昭心满意足地瞄向另一座亭阁,里面略显空旷,只坐了两位身着素锦衣袍的男子,其中一人头戴蓑帽,隔着纱罩面目朦胧,身份难辨,手里把玩着酒杯,显然在打发时间,等待地宫开场。 突然,那座亭阁里,头戴蓑帽的男人似乎是注意到了曲昭投来的目光,帽沿晃动里一下,隔着纱罩抬眼,回看曲昭。 片刻后,他隔空向曲昭举杯,仰头将酒饮尽,脖颈喉结轻微滚动,他倒扣酒杯示意。恰逢风起,撩起纱罩一角,露出男人下半张脸孔,朱唇皓齿,蓦地扬了下嘴角。 这是何意?他在笑什么呢? 曲昭眯眼,不躲不闪,端着酒杯回敬,一口闷完,撂下酒杯不爽道,“关言,那个人好像在挑衅我。” 关言挠了挠头,纳闷道,“不是吧,昭昭姐,隔着纱罩你也能看出对方在挑衅你?再说,谁敢挑衅你啊,等着挨打吗?” “呵。”曲昭理直气壮道,“他可能没有见识过我的厉害,总要挨过打才长记性。” 过会儿,曲昭又嘀咕,“大晚上戴蓑帽装神秘,我怕他看不清路摔着了,等会儿非得给他取下来。” 不过曲昭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到那侍女提着盏灯,聘婷走来,请她进地宫时,她早已将此事抛却脑后。 曲昭和关言跟着引路的侍女,走到园林的假山后头,然后瞧着侍女轻车熟路按下一块山石,周遭假山便在曲昭眼前移动起来,露出了一条金砖地道,两壁盏灯熠熠,映出前往地宫的通路。 关言见状,两眼放光,扯了扯曲昭衣袖,低声道,“好家伙,竟然还是一座机关城!” 关言一向沉迷机关构造之术,此时此刻宛若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炮,兴奋地摸了摸麻石削出的假山石块,还探脚踩了踩周遭的卵石块,试探其它地方有没有暗藏玄机。 曲昭瞥了他一眼,以手握拳遮面,小声提醒道,“关言小将军,你这样好逊哦。” 关言闻言,当即挺直腰板,手握折扇轻抚袖,面色淡然,全当一切没有发生过,爱面子的少年违心道,“昭昭姐,不过是些司空见惯的机关罢了,无趣。” 曲昭配合关言演出,怀抱着通体黑漆的剑鞘,端出一副不过如此的神色,刚要抬腿跟上已经走到地道里的侍女,就察觉到背后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曲昭扭头,见几位北荻人相互间在低语交谈,并未看她,是那两位头戴蓑帽的男人隔着纱罩在打量她,其中一位身着烟袍,浑身透着商人铜臭味,倒是不太招惹曲昭烦,只是另一位身着白袍水湖蓝外裳,衬得他广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背,堪称肤白胜雪,隐隐能瞧见青色的经络,他的手指屈起,闲适地敲在腰封佩玉上,显得游刃有余,气度雍容。 曲昭琢磨不透此人,心里不痛快,便愈发觉得此人在挑衅她。 于是曲昭倏尔就笑了,浑身流露出一股纨绔劲儿,睥睨地扫过那男人一眼,嘴角也抬了起来,她没有停留,转瞬便走进了金砖铺陈的地道里,她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却又将这份倨傲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曲昭余光里,是那位琢磨不透的男人略略一顿的脚步。 曲昭终于舒坦了,论挑衅和试探,还得看她曲昭小将军。气死你! 第2章 地宫02 甩了他,跟我走。 地道曲折,视野狭窄。 曲昭跟在侍女后面,缎靴踩着价值连城的金砖路,她不动声色地记着路线,阶梯上上下下,路径左绕右拐,都是为了让来人辨别不了地道出口的所在地。 莫约一盏茶时间后,曲昭随着侍女停在了一堵木雕墙面前,木雕墙上金莲盛开,神佛共处,红烛燃火,左右嵌着神态凶悍的狮兽,左边的狮兽嘴口里摆着一盏烛灯,曲昭看着侍女将手里那盏烛灯放进右边的狮兽嘴口里,“咯哒”一声,这堵木雕墙向两边各自展开。 侍女盈盈福身,退避一边,“小女便送各位主儿到这了。” 曲昭朝她略略颔首,缎靴迈过最后一道金砖砌成的门槛,她与关言对视一眼,两人都读懂了对方意思——这地宫虽名为地宫,却并非在地下,来路共有三十二道朝下的金砖阶梯,三十一道朝上的金砖阶梯,而她再迈过这道门槛后,外面的砖石又高了一阶梯,与醉宵酒家处在同一高度上,还是在地上。而路径图平展开来,基本是抵消了东西走向的距离,地宫与醉宵酒家相聚不远,甚至处在一条直路上,怕不是只隔了两三条街。 曲昭忽而就笑了,区区雕虫小技,别妄想骗过塞北回来的小将军。 出地道后,曲昭眼前有缈缈熏烟,鼻尖是典雅的檀香,盏灯不多,有些昏暗,周遭已经站了些人,有些三两围聚,坐在木桌边打牌九,他们衣袍前襟都有几寸圆径,或大或小,昭示着文官官阶。有些则是点有戒疤的光头,披着红袍袈裟,手里转着檀木佛头串成的佛珠,眼神不离方台台面,侍者在那里摇骰子,大小两边都压了好些银票,他们显然也已经下注。有些年轻的纨绔则玩些投壶射箭的怡情游戏,输了的,自然要喝完酒樽里的酒水。 曲昭扫了一圈,基本确定,地宫聚集的都是些颇有权势的贵人,和这些贵人不务正业的子女,而地宫则是一家私密赌场。 嘿,这就巧了,曲昭也是个纨绔啊。 曲昭揣着自己袖袋里的银票有些磨刀霍霍,虽然家里是断然不会允许她出来赌博的,但是俗话说的好,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她在京城过够苦日子了,就怡情一下,她保证三把收手,连夜回塞北,再不过问京城事! -- 第4页 曲昭走到摇骰的四方桌边,这里已经坐了一个红袍袈裟的僧侣,一个面带银罩的壮汉,她劲腿一勾,拉出一张圆凳坐了下去。 与此同时,四方桌边,曲昭对面,最后一个空位也有了归属。白袍水湖蓝外裳的男人不知是何时走来,抬腿勾出圆凳,几乎与曲昭同时坐下去。 曲昭瞥了他一眼,他的面容借由纱罩遮掩,叫她看不清楚。 曲昭面上不显,内里却已经激起了胜负欲。她将黑漆的剑鞘搭在台面,“咯哒咯哒”活动了下手指,拿起摆在自己面前的黑盅,摇了两下,确定里面的五个黑骰没有问题,而后向四方桌边的侍者摆手道,“这桌可以开局了。” 侍者躬身道,“四位主儿,桌位费每位十两,单把押注十两起步,赢了翻倍押注金额,输了这钱就当向地宫买个运势了。” 曲昭闻言,看着僧侣拿出一张百两银票押注,壮汉拿出三张百两银票押注,曲昭想了想,横竖只玩三把,便点出五张百两银票押注。 曲昭押注后,便把目光投向了对面,只剩他迟迟没有动作,男人衣袍矜贵,气度雍容,想必出手不会吝啬。 结果,众目睽睽之中,男人纱罩垂垂,从袖袋里摸出五锭银子,摆在四方桌面上,刚刚好十两,一枚铜板子都没有多,他丝毫不觉得此举跌份儿,还淡然道,“有点贵,开始吧。” 僧侣:“......” 壮汉:“......” 曲昭:“......” 还是侍者率先反应过来,抬手示意众人可以摇盅了。 曲昭摇完黑盅,揭开看了一眼,挑眉,她是五个六,基本稳赢。 于是曲昭抬眼,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男人,像狼盯上猎物,“喂,你能够验资千两进来地宫,出手却紧巴巴,说明你不是天生富贵,而是靠自己辛苦挣得的钱财,这样的人花钱有度,会心疼钱。说明进地宫的一千两,是与你同行的男人所出。你有一副纱罩都掩盖不住的男色,越不让人看,就越让人浮想联翩,你是他养的小倌吧?” 曲昭舌尖抵着上颚,玩味道,“如果我赢了,你把蓑帽摘下来,让我一睹你真容,我就把你输的十两银子给你垫上。” 那男人摇盅的手停住,他手指屈起,轻轻握着盅壁,掀开,看了眼骰子点数,视线隔着纱罩抬起来,对上曲昭的眼睛,“若我赢了呢?” 曲昭笑了,“你若男色过韫,我会比你的雇主更阔绰,不会让你在赌桌上只能花十两银子,你若赢了,我给你个机会,甩了他,跟我走。” 曲昭这话说得放肆无礼了,哪怕这个人是真的抠门,就凭他举手投足间的矜贵雍容,也绝无可能是小倌。她只是恶劣的想要挑衅他,管他是狐狸还是老虎,有征服欲的小将军只想把他擒获。 可偏偏被曲昭挑衅的男人没有动怒,反而气定神闲回应她,“一言为定。” “姐姐。” 曲昭一怔,莫名被他这声姐姐哄的有点高兴,这么识时务,她就当多收一个小弟了。 接着,纱罩遮面的男人慢条斯理的起了个数,“三个四。” 按照东南西北的顺序,下一个是面戴银罩的壮汉,他直接说,“五个六。” 曲昭眯眼,她不相信一张四方台面,可以有两个人摇出五个六。而壮汉是她的上家,若他真摇了五个六,那曲昭便输了。 “开。”曲昭盯着壮汉手底下的黑盅,全神贯注。 壮汉倒是干脆,直接掀开黑盅,侍者过去点数,五个黑骰面上都是六点,壮汉赢了。 曲昭撇嘴,她不服气,烛影昏黄,熏烟缈缈,骰面是黑漆白点,她瞧得不真切,要端过壮汉的骰盘验骰。 这时,不知是哪几个醉酒的僧侣要闹事,被朱老八率若干魁梧家丁劝送离场。曲昭背后一阵熙熙攘攘,有人推攘了一把侍女,那侍女没站稳,不慎撞了曲昭胳膊一下。 曲昭浑身都耐撞,只是手里攥着骰盘不耐撞,里面的骰子滚了两圈,全跌落在地。 侍女吓坏了,跪在地上捡起骰子,她埋着头,不敢看曲昭,双手颤颤地奉上去。 曲昭面色沉沉,耳边是侍女求饶和低泣声。 曲昭虽然纨绔,却不至于无可救药,要侍者自贱尊严来赎罪。她抓过侍女捡起的五个骰子,摸了摸,确定这骰子没有猫腻后,随手丢进骰盘里,扶起那侍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追究了。 而后,曲昭咬着牙看侍者收走自己五百两的筹码,心里不痛快,她想了想,索性这回离家出走带的盘缠足,就算输光了,也有关言垫背,不至于一路乞讨去塞北,便摸出五张百两银票继续押注,“再来。” 第二把,所有人都是原样押注,最后是僧侣赢,他看上去是连输多把后好容易赢钱了,没有恋战,拿着翻倍押注的银票就离席了。 曲昭脸都黑了,想她堂堂塞北小霸王,在区区京城地宫赌桌上,竟是丢面了,她得给自己把面子挣回来,于是她又摸了五张百两银票押在台面,“继续。” 许是见曲昭不高兴了,原本一言不发的“小倌”忽而道,“姐姐,赌场输赢无定,点到为止即可,我让你赢一把,你不要再赌了,这是陋习。” 曲昭嗤笑,“你胆子很大,竟是想管我。奈何天下只有我管别人的份,决计没有别人管我的份,歇了你那份管闲事的心思吧。” -- 第5页 曲昭说话直接,落了“小倌”面子。 “小倌”沉默片刻,没有再应曲昭,也没有气急败坏,反而是气定神闲地招来与他同行的烟袍男人,坐了僧侣离席后空出的圆凳,讲清楚了摇骰的规矩,邀他在赌桌上玩一把。 烟袍男人悉知后,摸出一沓银票,翻翻找找,在里面挑出一张十两银票押注,他有钱,却不愿意在地宫豪赌。显然,两人物以类聚,他也是个抠门的。 不料“小倌”直接伸手抽走那一沓银票,压了两张千两银票放在烟袍男人的押注盘面上,还压了两张千两银票放在自己的押注盘面上,而后招来侍者记录押注数额,“开局吧。” 烟袍男人不满道,“这是我赚的钱?” “小倌”则慢条斯理回应,“谢谢兄弟慷慨解囊。” 烟袍男人噎了一下,最终看在木已成舟的份上,忿忿的摇了两下黑盅,里面的骰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曲昭无声将一切纳入眼底,这两人情谊倒是深厚,她扯了下嘴角,晃起面前的黑盅来。 第三把,曲昭开出四个五,算是上乘的点数,只是前两局她的点数也不差,照样输给了别人,因此她没有掉以轻心。 烟袍男人率先叫了一个一。 “小倌”旋即叫了两个三。 壮汉接着叫了四个四。 轮到曲昭,她屈指轻敲四方桌面,叫了四个五,这就是她手里的点数。 曲昭眯眼打量着她的下家,那个烟袍男人,他喝了口侍女呈递的茶水,明显是还想往上叫,“小倌”状似不经意的碰了碰他的肩袖,他便改口道,“开。” 曲昭挪开罩在骰盘面上的黑盅,骰面点数是一个三和四个五,她终于赢了一把,押注的五百两翻倍,她得了一千两,抵消输掉的一千两,不亏不赚。 曲昭垂着眼帘,看着自己骰面上的五颗骰子,那“小倌”说要她赢,不是说大话,而是真的。 可摇骰的点数是无法预测的,若是胜负有迹可循,只能证明场上有人作弊。“小倌”此举,让他和烟袍男人各输两千两,不是他们,如此便只剩面戴银罩的壮汉。 曲昭眯眼,此人身型乍看,倒是与守卫地宫的魁梧家丁相近,细看他穿着,虽是体面,却是集市成衣铺里能够买到的质地,远不及周遭众人。而且,他借以银罩遮脸,眼神刻意垂着,绝不往别去乱探,是有意避免关注,也不让善读眼神的人窥探到他,如此训练有素,只能是地宫里的人。 曲昭想起第一把,她要验壮汉的骰子,被侍女撞到骰盘,骰子滚落在地,侍女借此换掉了有问题的骰子,给她摸的是正常骰子。 而曲昭还心软于侍女的哭泣和求饶。 四方桌上的每一把摇骰,输家都要向地宫缴纳运输费,“小倌”与烟袍男人都是两张千两银票押注,曲昭是暴脾气,还要哄住曲昭继续在赌桌砸钱的话,给她赢一把也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有四千两进账。 而曲昭最开始输掉的两把,她都是赌桌上押注最大的人,势必不能让她赢钱离席。 “小倌”倒是聪明,用一招两千两换十两,验出了赌桌的猫腻。 呵! 思及此,曲昭眼尾挑起,看壮汉的眼神顷刻间就充满了敌意,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她拿起自己的黑剑就欲发作,却被“小倌”拦了下来。 “小倌”不知是何时起身,走到曲昭身旁,他抬手轻轻压在曲昭惯用执剑的臂膀,轻声道,“姐姐,我们不玩摇骰了好不好?我想去押大小,你既赢下了我,可是愿意陪我渡过良宵?” 明明是劝说,甚至是诱哄,却无端让曲昭感觉到一股压迫。 这“小倌”真是不怕招惹她。 曲昭心里脏话成堆,“滚”字尚未说出口,倏尔就瞧见一方木雕令牌从“小倌”手里落了出来,无声掉在她的束裤上,周遭的光影昏黄,照映出令牌上的青天飞鱼图雕。这是大理寺的令牌。 曲昭一顿,手指摩挲两下,确定是真迹,当即反应过来,是大理寺在查案,怪不得“小倌”一直头戴蓑帽,按说她理应配合,只是曲昭难以咽下这一口气,她堂堂小将军,什么时候要任人鱼肉还不能言了? 于是,曲昭抓起自己面前的五颗骰子,掌心用力一推,骰子离开她手时,曲昭心里已经有点后悔,却为时已晚,黑骰全部砸在了“小倌”身上。 曲昭抿着嘴,知道自己冲动了,奈何拉不下脸皮道歉,她懊恼的抓了下束发,提起自己的黑剑,往背后一背,起身避开“小倌”,不再给他眼神,长扬而去,既没有留下帮忙,也没有继续闹事,她找关言去,这劳什子地宫,碍着她回塞北了! 第3章 地宫03 宗仁就像是一只男狐狸精。…… 曲昭在地宫里溜达了一圈,在投壶的场子里找到关言。 她把关言拉出来时,关言正杀得满面红光,高兴得像一个村口的村炮,一副赢了钱的样子。 曲昭心里不平衡,当即板起脸问,“你赢钱了?赢了多少?” 关言摊平五根手指,放在曲昭面前,欲扬先抑道,“投壶一场底注是一两,我前面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柏合,她傻傻的,说自己善骑射,稳赢不赔,每场压一千两,然后连输了五把,输了五千两啊,回家肯定要挨打的!然后,柏合灰溜溜的走了,关言小将军闪亮登场!” -- 第6页 “我求真务实,进退有度,说压一两就压一两,我玩了五把,除开五两本金,还赚了五两,按说我那三脚猫骑射功夫,今夜也是走大运撞大彩了!可能我就是天选之子吧!” “昭昭姐,你赢了多少?你那么厉害,肯定赢了很多!”关言一脚踩在曲昭痛处,偏偏他无知无觉,格外真诚的看着曲昭。 曲昭抽了抽嘴角,突然有点心梗,关言这厮明明是因为押注少才能赢,连场子里有赌场内应都察觉不出,居然还在曲昭小将军面前得意起来了,蠢死了! 曲昭面无表情地敲了关言一脑瓜子,照搬“小倌”的话,义正言辞道,“赌博是陋习,叫父母知道得多失望,我们现在就离开,不要继续在场子里犯浑了。” 关言捂着脑袋,蔫巴巴的跟在曲昭身后,“昭昭姐,虽然我们早就让父母失望很多次了,不差这一次,但是我觉得你说的在理,我赢了五两银子,已经知足了!” 曲昭带着关言,按来时路折回,想要离开地宫时,迎面倒是撞上来揣着笑脸的朱老八。 朱老八躬身道,“两位主儿初次来地宫,怎么兴致缺缺,才来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走?若是觉得外场的赌局没意思,咱们还有内场的局,不知两位主儿可有兴趣?” 曲昭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朱老八身后那些个魁梧的家丁,心里也有数,商人不做赔本买卖,朱老八在醉宵酒家免了美人阁的单子,她和关言在这个场子里,不亏个千百两,估计是没法儿好好走出去了。 只可惜,曲昭压根儿就不怵这些家丁,论打架,她从小到大就没输过。 曲昭抬手抚在剑鞘上时,她视线里蓦地出现了一个白袍水湖蓝外裳的身影,缎靴踩在砖石地上,像是冬日穿破云雾的月光,冷清矜贵,如此气度的人又怎么会是小倌?纱罩轻摇,他偏了偏头,似乎是看见了曲昭,便踱步走来,纱罩里,一双平静的眼眸注视着她,“姐姐,我倒是想进内场瞧瞧,不知你愿不愿意带我?” 曲昭想起自己甩在“小倌”身上的骰子,压了压脾气,罢了,“小倌”既然不希望她闹事,那她就将计就计,协助大理寺查案吧!就当是给自己原先的无礼道歉了! 思及此,曲昭摆出了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摇头叹道,“是挺无趣的,投壶射箭,牌九摇骰,这些都是我在塞北玩剩下的,你要是能给我看点更新鲜刺激的,我兴许能提提神,钱在我这里不是问题,知道吗?” 啊?关言眨了眨迷惑的眼睛,点了点曲昭的肩膀,偏头小声问道,“昭昭姐,你不是才说赌博是陋习吗,我们这样不好吧?” 曲昭想,关言可真是个实在人,于是她毫不客气的捂住了他的嘴,“这种时候就不需要你多话了。” 曲昭说这话时,只感觉有道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她捂住关言的手背上,轻飘飘,转瞬即逝。 曲昭环视一圈,不知是谁在看她,最后将目光落在朱老八身上。朱老八他面目低垂,弯腰曲背,异常恭敬。她心知,朱老八如今对她越恭敬,就越是把她当成了挥霍无度的贵人子女,他们的钱不是自己挣得,因此花起来是最爽快的,只需稍加引诱,就能够把一个家底殷实的门府掏空。 思及此,曲昭抬了抬下颌,示意朱老八带路,“如此我便要去内场一窥究竟,瞧瞧里面究竟藏了什么新鲜刺激的玩意儿,若我高兴了,豪掷千金都可以。” “小主阔绰!”朱老八语气虽然克制,但是难免泄出几丝兴奋,他看曲昭就是一只行走的肥羊,迫不及待地想从她身上捞到油水。 朱老八在周遭麻石墙壁上摸索几下,按下藏匿的机关,墙面瞬间就变成了一道暗门,松动出一道缝来,他推开门,躬身请三位主儿进里面。 曲昭走了进去,暗道很短,莫约十步就出来了,外面是一座两层的四合庭院,树梢枝头挂月,楼上有雅间里燃了盏灯,映出几道人影,而他们处在一侧的游廊下。 关言很是好奇,不住向朱老八打探道,“小弟沉迷机关术,如此构造惊为天人,不知可否与背后打造此机关的同好一见?” 朱老八圆滑的打太极道,“是蔡老板重金请的墨家机关师,全凭机缘,他已离京,恕老八一介凡夫俗子,属实没那个能耐请动人。这样,主儿闲暇时,可以常来地宫逛逛,若是碰着我们醉宵酒家的蔡老板,我倒是可以引见一二。” 曲昭闻言,心里嗤笑一声,竟是打起关言钱袋子的主意来了,想让他当长期饭票,傻子才会上当。 然后,曲昭就瞧见关言点头如捣蒜般,握着朱老八的手表示自己只要在京城,得了空就过来玩,还敲打朱老八别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倒是给他引见蔡老板。 曲昭忍不住掀了个白眼,所以关言就是个傻子。 忽然,曲昭身后传来一道浅浅的嗤笑声,她回头,就见月色斑斓,浅浅落在“小倌”身上,他挺拔如青松翠柏,清冷而独立,纱罩遮挡住他的容颜,偏偏像是欲盖弥彰,让人忍不住肖想。 只是“小倌”美则美矣,他刚刚却在笑话关言。 曲昭猛地从男色中清醒过来,赶紧护犊子,警告般瞪了“小倌”一眼,关言再怎么傻,都是她曲昭的小弟,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笑话都行,但是绝不能容外人染指。 “小倌”认错态度很好,只是语气有点委屈,“哦,知道了,以后不笑就是了。” -- 第7页 “?”曲昭见“小倌”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什么事,她摸了摸鼻尖,手脚都有些局促,不知道往哪里安放,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塞北的男儿都是坚毅不屈的,京城的男儿真是差远了,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软软糯糯的,真把自己当“小倌”了不成? 曲昭无言片刻后,才想起自己是来地宫内场见识世面的,扭头踢了踢朱老八,“你别磨蹭了,赶紧带路。” 朱老八赶忙把手从过分热情的关言处抽出,一副终于脱身的模样,赶忙领着三位主儿去二楼的雅间,亲自点起盏灯,秋夜风冷,他还差侍女送来炭炉,热酒,小食,打点好一切后,他才介绍道,“内场只有一种赌局,斗兽,底注一千两,押注赢主儿本金翻倍,输了的主儿就当给地宫买运势了。” 曲昭闻言,笑道,“朱老八,你神神秘秘老半天呢,就整出一个斗兽,我斗过蛐蛐,螳螂,雄鸡,野犬......这有什么刺激新鲜的,你把我当村口的村炮耍啊?” 朱老八低眉躬谦道,“冤枉啊!我是万万不敢戏弄您,地宫内场向来只斗一种兽,人兽。别说在京城,放眼全周朝都没有第二家赌坊做这生意。主儿要不先瞧瞧?” 朱老八向身后扬手,拍了两下巴掌,夜色寂静里,掌声清脆。 曲昭突然就听见了铁锁打开的声音,而后,楼底下的侍女点亮了游廊的盏灯,四合院里亮堂一片,她才看出庭院里有一方擂台,二楼响起木门吱吖晃动的声音,曲昭所在雅间的对面,走出几个纨绔子弟,俯身压在栏杆上,有些兴致勃勃的看着楼底,家丁抓着四根结实的铁链子牵着四个脏兮兮的孩子走了出来。 曲昭蓦地对上其中一个孩子的眼睛,黑漆死寂,整个人瘦骨如柴,这样的孩子哪里来的力气战斗? 朱老八即刻介绍道,“主儿们坐楼上观斗兽,博的是赌金,兴致,或是打发时间,而楼底的人兽们博的是他们的饱腹之餐,只有胜者才有资格取败者身上的血肉为食。” 曲昭听完,眉头已经拧起来了,便是在战场上,她擒获胡人,也都不会行如此残忍的手段,逼迫他们自相残杀,何况楼底下的还是些无辜饥饿的孩子。 曲昭屈指,一下一下敲在雅间的檀木桌面上,面色阴沉,想要发作,腿骨隔着束裤忽而就被踢了一下。 那人没有使力,却精准的踢在她的麻穴上,叫曲昭整条腿瞬间酥麻不已。 曲昭磨了磨后槽牙,关言是万万不敢以下犯上的,只能是“小倌”。这该死的“小倌”又再提醒她不要惹事生非了。 曲昭忍了忍,心想着帮助大理寺查案好歹是功绩一件,回头离开地宫了,在月黑风高的小巷子里,找个麻袋往“小倌”头上一套,收拾一顿就行了。 思及此,曲昭决定继续配合“小倌”。她把手伸进袖袋里掏钱,一沓银票还没拿出来,就看见一只白皙的手夹着几张银票,往朱老八的前襟里一塞。夜起秋风吹的银票角晃动,曲昭下意识数了数,“小倌”竟然给了朱老八五张千两银票,与半个时辰前只会掏十两银子、抢同行友人银票押注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小倌”收回手,感觉到曲昭的目光,他轻咳一声,邀功般的抚了抚广袖,慢条斯理道,“我没有让女人给钱的习惯。钱我出,人就由姐姐来挑吧。” 关言原本吃着小食突然就咽到了,想到曲昭经常豪爽请客,他惊悚得从袖袋里掏出自己的钱袋子,往曲昭怀里一塞,“昭昭姐,你什么时候又招安了一个小弟?是不是因为我之前花你的钱了?全部拿去,我不是故意花你钱的,是我之前不懂规矩了!” 关言的钱袋子,沉实鼓囊,一看就知道里面的家当远超“小倌”给朱老八的五千两。 “小倌”:“......” 曲昭最后不仅没收关言的钱袋子,还把“小倌”垫付的五千两拿了回来,没见过这么傻的,都知道赌场里有内应还给地宫送钱,她只给了底注的一千两银票,而后在朱老八盯着五千两银票殷切不舍的眼神里,随手指了一个干瘪的孩子,“我选她,开局吧。” 不稍多时,四合院里二楼的栏杆里人声隐隐躁动起来,曲昭也走到楼边观望。 楼底的孩子爬上了分别从四个方位爬上了擂台,三个男孩默契的点了点头,商量好了似的围攻起她选的女孩。其中一个猛地扑向她,吸引住她的注意力,女孩嘶吼一声,野兽一般,咬住了他的左耳,生生撕扯下来。奈何空拳难敌四手,另外两个攻其不备,左右抱住她的胳膊和大腿,把她死死的钳制在台面上,扯开她残破的衣裳系带,想要捆住她,女孩拼命挣扎,拿头撞击其他几个男孩的脑门,血花四溅。 女孩不想死,她知道自己输了,就要被男孩子们吃掉。 此时此刻,栏杆边却隐隐传来愉悦的议论声,他们在说,这个女孩要出局了,今晚这把他们可能要赌赢了。 曲昭面色沉沉,眉心突突在跳,她的鼻尖嗅到了擂台上的血腥味,场面远比她想的激烈残酷,朱老八诚不欺她,可不是刺激新鲜吗。她在塞北征战多年,保卫国家,守护和平,可不是在京城观赏几个孩子自相残杀的。 曲昭想保护这个女孩。 “停手!”曲昭抽出背后的黑剑,脚尖点地就冲了下去,她揪起几个男孩的后裳,往擂台下一甩,扬臂用刀刃生生将擂台劈裂了,她扫过二楼栏杆旁的每一张脸,有人是被她打断兴致的不满,有人是不明所以,有人则是招来侍女要将曲昭赶走,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愧疚。 -- 第8页 曲昭冷笑一声,高声道,“朱老八,滚出来!” 朱老八急急赶来,率着家丁将曲昭围了起来,他前额汗意涔涔,用广袖擦了一把,用眼神示意家丁擒住曲昭,嘴上却求饶道,“老天爷,姑奶奶,你是不是喝高了?我差人扶您去休息吧。” 如此把戏,曲昭自然不放在眼里。 曲昭掌心撑在剑柄上,劲腿用力一蹬,跃至朱老八跟前,提起他的衣襟,把他押扣住,膝盖往他后腿一顶,朱老八整个人都跪在了黄土地上。 朱老八痛的龇牙咧嘴,他是会武的,却惊觉曲昭不过几招把式,自己就被她牢牢跪锁在地,动弹不得,这哪里是一个纨绔子弟该有的模样!他徒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猛地朝家丁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拿下!” 曲昭嫌朱老八聒噪,一手刀劈在他后颈。 朱老八眼白一掀,整个人都晕厥过去。 曲昭活动了下手腕,看着扑向她的一众光膀家丁,远处传来隐秘而急促的脚步声,人沉声实,地宫还有不少援兵得知内场有人闹事也赶来了。 曲昭环视他们,嗤笑一声,“地宫拿着坐庄赚得的赌金,倒是能养得起这么多家丁。”她劲腿横起扫过面前众人,而后跃起,踩在其中一肩头,掌心盖住两个家丁的光头,用力撞在一起,他们顿时晕头转向不知所以,连带撞到了扑向曲昭的众人。 曲昭再借力蹬上二楼,缎靴稳稳踩在栏杆上,她单手搭在膝头,俯身直视着面前的“小倌”,他纱罩垂垂,仍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这令曲昭颇为不悦,“喂,别装死了,姑奶奶受够你磨磨唧唧的德行了。既然大理寺没有能耐,那就交由我来解决,赌场坐庄,非法敛财,拐卖孩童,畜养奴隶,已是重罪,我现在就要押朱老八去见官!” 话音刚落,曲昭耳廓一动,听得身后尖刃破风的锐利声响,她心下一跳,扭头就瞧见有家丁站在四合院屋檐上,手执长弓,箭已离弦,月光下箭刃熠熠,直指她脑心而来,旨在夺命。 曲昭嗤笑了一声,她在战场上躲过无数的箭阵,区区一支竹箭,能耐她何?在她的谋划里,自己会跃起踹断那支竹箭,接着举剑直指对面屋檐偷袭她的家丁,用一招擒拿手把人拿下,赢得旁人的瞻仰惊叹。 却不想,曲昭后脑勺被一只手摁住,那人使力,曲昭缎靴踩着栏杆不稳,她猛地就被带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周身都被陌生的男人气息裹挟住了。 “小倌”箍住曲昭后背,自己挡在曲昭身前,下一瞬,夺命的箭羽就扎进了水湖蓝的外袍里,他浑身都颤了一下,动作间,他头戴的蓑帽和纱罩被风吹落,跌出二楼的栏杆,掉落在楼底下。 曲昭蓦地对上一张似曾相识的容颜,黑眉朱唇皓齿,深邃的眼窝里,一双眼眸静静的看着她,右眼尾下有一颗泪痣,男生女相,生的绝美。 这张脸,倾国倾城,放在全京城也挑不出第二张。 只能是宗仁。 曲昭眼皮颤了一下,有些慌神地移开目光,“你是不是傻子,我躲得开的啊!” 宗仁的眼神里似乎有些受伤,他的唇色有点淡,没有说话,眉头簇起去看了眼受伤的后背。 曲昭显然也意识到他中箭了,赶忙用手在他外裳摩挲了几下,掌心一片温热的血迹,她一手握住箭身,一手隔着衣袍按住宗仁伤口附近的皮肉,她解释道,“伤口不在要害,但是怕箭头粹毒,渗进身体里就不好了,所以要赶紧拔.出来,你不要害怕。” 宗仁闻言,倏尔弓起腰身,把下颌搭在曲昭肩膀上,一副任由曲昭作为的模样,“我不怕,姐姐。” 宗仁就像是一只男狐狸精。 曲昭听他这样说话,手都抖了一下,心里赶忙念了两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而后沉沉地吁了一口气,屏气凝神,握住箭身,快速拔了出来。 曲昭垂眸,随手把竹箭扔到一边,摸出帕巾压住血泊的伤口。 而后,曲昭听见宗仁用委屈的语气说,“姐姐,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回京城半月,你都没有找过我......” 第4章 地宫04 收宗仁做小弟吧。 莫约一刻钟后,四合院里灯火通明,二楼的栏杆边空荡荡,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宗仁简单的包扎了伤口,指挥着大理寺的兵力封锁地宫出入口,从赌客到侍者,一个都没有放过,全部押送回大理寺受审。 其间有嚣张的纨绔子弟拒不配合,被大理寺的士兵困束着双手往四合院外带。他大声嚷嚷着自己父亲是朝堂高官,要让大理寺吃不了兜着走,经过宗仁身边时,忽然就扭头,恶狠狠的盯着宗仁,“我记住你的长相了,你跑不掉的,别给我再遇见你!” 宗仁面色寡淡,闻言睥睨地看了一眼矮他半头、肥头大耳的少年,又淡漠地移开眼脸,像是对待空气一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直径走出了地宫,撩开停靠在街边的车马帘布坐了上去,“阿肆,驾车回大理寺。” 车夫闻言,挥鞭拍在马肚子上,马蹄奔走,车轱辘转动起来,驶在出城的街道上。 车马里面坐着另一个头戴蓑帽的男人。他见宗仁上来,取下了纱罩,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容。詹子骞鼻尖飘来一股金创药味,他意味深长道,“你花了那么多钱,暗地里调查那么久,结果连蔡明志的面都没见着就出手了,这么沉不住气,大鱼没逮住,光逮住一帮虾兵蟹将,还身负箭伤,你一向惜命,这可太不像你了。” -- 第9页 宗仁阂着眼帘,半仰着头,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詹子骞聒噪,“是昭昭,她见不得那些龌龊勾当,就出手了。朱老八是个贪生怕死的,逮住来审,也能摸到蔡明志的去向。再不济,地宫抓了百来号人,总能问出一二。” 詹子骞看宗仁那副样子,故作不解道,“那宗仁哥哥,你为爱挡箭,怎么孤零零的回来了,没去你昭昭姐怀里求安慰啊?你不是打从人家回京起,每日归家都要阿肆在将军府外兜一圈盼偶遇吗,怎么真正重逢后,反而拘谨了起来?” 宗仁忽而掀开眼,看着詹子骞,冷淡的回应道,“我问昭昭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所以回京城都不找我了。昭昭没有回答我,拉起关言就跑了。” 詹子骞立马幸灾乐祸道,“被青梅嫌弃的滋味可还好?” 宗仁:“......” “哦。”詹子骞顿了顿,自顾自地说道,“我忘了,你只有一个青梅,可昭昭姐有好多个竹马。” 话音刚落,车马里气氛宛若在过冬,詹子骞浑身都打了个寒战,对上宗仁冷若冰霜的神色,他终于知道了收敛,往车壁边角挪了挪,讪讪道,“息怒啊,宗仁哥哥。” 宗仁挑开车马帘布一角,深秋的冷风灌了进来,“说话再阴阳怪气,就给我滚下车去。” 詹子骞捂住嘴巴,终于安静如鸡。 另一边,夜月高悬,街道清冷,因为错过出城的时间,曲昭和关言决定先各回各家,明日再议回塞北一事。 曲昭是翻.墙回的将军府,不想前庭灯火通明,曲泰清和沈慧,曲景同和沈心怡,都黑着脸坐在交椅上等她。 曲昭给家里人逮了个正着,挨了一通教训,还被曲泰清罚站到天明。 至晨光熹微时,曲昭才活动了下腿骨,踱步回自己的寝间,她躺在床榻上,心里不服气,不就是晚回个家吗,居然要这样对她,不喜欢她就直说,明明大家以前都是宠爱着她的,到底是被放养在塞北十年,家里人对她的感情已经生疏了,她已经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哥哥姐姐不在乎的外人了。想她曲昭能在塞北做将军,就不会留在京城做孙子!她必须回塞北! 曲昭想着想着,倦意涌上来,她合上眼皮睡了过去。 窗柩麻纸上映着浅浅日光,曲昭做了一个梦,她回到十年前,一个日光繁盛的晌午,将军府邸隔壁搬来了新邻居,是新任太傅宗合意一家。 那时候,曲昭还是家里人的掌心宝,她岔着小腿骑在曲泰清的脖子上,随着家里人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荔枝拜访宗合意一家。 宗合意出生于书香世家,待人宽厚有礼,妻子杜今容身体不好,家里只有一个独子宗仁,而宗仁随了母亲,自幼身体薄弱,杜今容便一直带在身边养着,甚少带出府邸。 曲昭一眼就瞧见了唇红齿白的男孩,他攥着杜今容的衣袖,神情有点羞怯,手里握着一樽小木俑,半躲在杜今容身后,任凭杜今容怎么哄,都不肯出来和她的家里人打招呼。 曲昭喜欢交朋友,她立马闹腾着从曲泰清脖子上爬下来。 “我来和你做朋友啦!”曲昭踩着母亲绣的小老虎布鞋,欢腾的跑了过去,风把她两根小辫子都吹到后面,两颊也吹得红扑扑的,只是她跑到半路,男孩就哇哇大哭起来。 曲昭蓦地停在了原地,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男孩为什么要哭,还有些委屈,明明整条街的小孩都喜欢和她玩,这个男孩竟然不喜欢她,连认识都不想和她认识。 慢慢的,曲昭眼眶也红了,只是她自有她的骄傲,她转身回到曲泰清身边,再没有看男孩一眼。 曲泰清摸了摸曲昭的头,俯身哄她道,“宗仁哥哥只是怕生,没有人会不喜欢昭昭的,你温柔一点打招呼,宗仁哥哥就会理你了。” 曲昭脾气倔,她摇了摇头,板着张脸,嘴巴撅得老高,腮帮子气鼓鼓的,任凭曲泰清怎么哄,都不愿意搭理宗仁,眼睛却偷摸着瞟了几下他,曲昭心想,他生的可真好看啊。 曲泰清无奈的朝宗合意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拿小女儿没有办法。 宗合意给曲泰清斟了一杯茶,慢条斯理道,“是我们宗仁因为生病修养的缘故,很少能见到外人,所以不知道怎么和昭昭相处。等他身体调理好了,再去将军府上找昭昭玩。” 那时候,曲泰清和宗合意关系还很好,两家人都没把这个小岔子放在心上,甚至曲泰清一家打道回府时,杜今容还牵着宗仁的手,把他带到了门外一同送别。 杜今容摇了摇宗仁的手,轻声鼓励道,“我们宗仁要勇敢一点,你明明也很想认识曲昭妹妹,昨天还雕了个小木俑当作礼物,对不对?” 宗仁立在原地没有动,好一会儿,就在曲泰清和沈慧准备打个哈哈圆场时,宗仁却挪动步子,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走到了曲昭面前,他红着脸,很是认真的朝曲昭作了一揖,日落余晖映在他的眼眸里,风拂过他的衣裳,衬得他像是春日湖边的一株柳絮,“曲昭妹妹,原先是我失礼了。这是我准备的见面礼,还盼你不要嫌弃......” 曲昭看见宗仁广袖下轻轻发颤的手,和他紧紧攥着的小木俑,他把小木俑递到了曲昭眼皮子底下,曲昭接过时,掌心触碰到了小木俑上温热的湿迹,是宗仁因为紧张渗出的涔汗。 曲昭没有见过那么害羞的男孩,这样弄得她也有点紧张无措了。 -- 第10页 曲昭挠了挠头,心想着他善雕刻所以送她小木俑,那她善打架就给他一个承诺吧!曲昭当即端出平日里在孩子堆里做大姐头的气魄道,“既然误会解开,我也不是记仇之人。以后这条街,我罩你!你不用害羞,不用害怕,有谁欺负你了,就来将军府找我,我给你报仇!” 曲昭给了宗仁承诺,却并没有什么机会履行承诺,因为宗仁甚少出府,而曲昭朋友又多,很快便把太傅府邸里的男孩忘干净了。 再遇见宗仁时,是曲昭到了上学的年纪,还在街巷里日日惹是生非,不学无术,曲泰清和沈慧商量后把曲昭送去了弘文馆读书。 曲昭在弘文馆后山的竹林石路上,救下了被几个纨绔堵在山石边欺负的宗仁。 曲昭把宗仁救下后,眼珠子一转,寻思着收宗仁做小弟吧,于是,她哄着好看的少年道,“宗仁,以后由我来保护你吧,但是你得叫我姐姐,知道吗?” 竹林里,宗仁一袭白袍,他眉头略蹙,拂去掉落在肩膀的一片竹叶,试图和曲昭商量,“曲昭妹妹,长幼有序,这样有违良序,不好吧?” 曲昭立马板起脸,敲打他道,“宗仁,我可以和你一起上学,一起回府,休沐日带你去集市里玩,带你认识我的朋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再说了,你打的过我吗,谁的拳头硬谁就是姐姐。” “......好吧。”宗仁答应的有点勉强,他跟在曲昭后面,“那,昭昭,我回学堂把书篮拿上,我还有课业没有做完,要带回家里做,然后我们再一起回府好吗?” 曲昭停住脚步,扭头看着宗仁,眯眼问道,“你叫我什么?” 宗仁重复喊了一遍,“昭昭。” “叫姐姐。”曲昭很是霸道,“你现在就叫一遍,我要听。” 宗仁不知为何脸红了,他的手指扯了扯袖口,最终还是在曲昭的逼迫下,很轻的说了声“姐姐”。 “唔。”曲昭心满意足的摸了摸宗仁的脑袋,“你的声音还挺好听,你习惯一下,我以后天天都要听。” 宗仁:“......” 回家路上,曲昭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自己吃,一串递给宗仁,她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对了,今日的课业是什么?” 这个问题好回答,宗仁讲了一遍夫子布置的课业。 “哦。”曲昭瞥了宗仁一眼,见他呆呆讷讷,没听懂她言语里的暗示,便直言道,“我保护你,是要收保护费的,我看你一副没有钱的样子,就帮做课业抵债吧,成吗?” 宗仁闻言,从袖口里摸出一个钱袋,交到曲昭手里,“昭昭,我有钱,可以交保护费的。” 曲昭:“......” 曲昭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你帮我做课业就行了,我没有让小弟给钱的习惯。还有,不要叫我昭昭,要叫我姐姐。” 宗仁:“......” 后来,宗仁帮曲昭做过很多的课业,曲昭却没有保护过宗仁几回,请他吃了一串不干净的糖葫芦,让他过敏在府邸呆了半个月;带着他骑马踏青,让他吸进了风寒,高烧不退,让他瘦了一圈;邀他登船游湖,让他掉进湖水里差点被淹死...... 杜今容忍无可忍,不准宗仁再和曲昭来往。 曲昭内疚自责,夜里翻.墙去隔壁太傅府,想看一眼宗仁,手还没有推开宗仁寝间的房门,就看见杜今容提着扫帚,气势汹汹地向她走来。 杜今容不复往日温婉,她用扫帚一下下打在曲昭身上,指着曲昭鼻子,恶狠狠地说,“你就是个瘟神,我儿子认识你以后,活生生被你折腾掉半条命,他从小身子骨就薄弱,调理多年才有所好转,他和你们这种纨绔不一样啊,他是要正正经经考功名走官道的人,你还敢来找他?你是不是非要把他害死才罢休?” 扫帚落在曲昭的胳膊,后背,小腿...... 曲昭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抿着嘴,红着眼睛,生生挨下杜今容所有的怒火,卑微的哀求道,“阿姨,能不能让我见见宗仁,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他了,我就想和他最后说几句话,就当作是告别也好,求你了......” 曲昭最后没有见到宗仁,她被杜今容赶出了太傅府,眼睁睁的看着红门嘭地关上,把她隔绝在外面。 梦做到这里,曲昭鬓边已经渗出一层薄汗,她霎地睁开眼睛,目光渐渐清明。 曲昭看着悬在屋檐下的房梁,反应过来自己是躺在寝间里,她坐了起来,想起昨晚宗仁替她挡掉的竹箭,双手搓了把脸,她怎么可能忘记宗仁,可她不就是个瘟神吗,这不,久别重逢,直接害人挨了一箭。 曲昭赤脚走下床,看着窗柩麻纸上昏黄斑驳的光影,忽而就喃喃道,“要不我去看看他吧,他身体差,挨了那一箭不知道受不受的住。就远远的瞧上一眼,应该不会害他出事,然后我就回塞北吧......” 曲昭一向雷厉风行,她抓起放在床头的黑剑,推开寝间的门就要出府,却不想,木门吱吖敞开,就看见曲泰清站在她的寝间外。 曲昭一愣,“爹,你找我有事?” 曲泰清点点头,“你回京有半月了,我不想看你再继续游手好闲,借着过往的功绩,向陛下给你讨了个闲职做,你明日开始,就有活干了。” 曲昭闻言,手里抓着的黑剑都抖了两抖,她心里还打着逃回塞北的算盘呢,这下可好,连活都安排上了,如今她要再走,就要背一个违背圣喻的罪,牵连家里人了。 -- 第11页 曲昭颓然地望着府邸上空的落日余晖,“什么闲职啊?” 曲泰清捋了捋山羊胡,“京城这一任大理寺卿是个文官,不善武,昨夜查案不幸负伤,今日抱恙,没来上朝,圣上怜惜,就把你指给大理寺卿做他侍卫,护他周全了。我寻思着你能够胜任,就替你答应下来了。” 曲昭迅速过了一遍曲泰清的话:大理寺,不善武,昨夜查案负伤。 这怎么想,都妥妥的是宗仁啊! 第5章 地宫05 最近色心动的有些频繁。…… “所以,大理寺卿是宗仁?” 曲泰清懊悔极了,“倒是我着急办错事了。我已经不问朝堂多年,就是个悠闲的老头子,要不是为了给你谋差事,我也懒得进宫找陛下叙旧了。原先我只想着他是文官,怎么着都欺负不到你,便应下了。如今可怎么办啊?” 曲昭坐石阶上,彼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夜幕垂垂,她忽然就说,“现在城门未关,我自己去找宗仁说清楚吧。毕竟两家人闹成那样,宗仁一家为了躲我们,也都搬家了。这件事情,他家里不同意可以推掉,但是我们这边是自己讨的职位,转身就拂了陛下的意,终归是不妥当的。” 曲昭说完,背起黑剑,就□□出了将军府。 徒留曲泰清在后面骂她,“说了多少回,在自己家里不要翻.墙,屋檐的砖瓦要是蹬坏了,你娘又要骂我!” 曲昭挠了挠耳朵,拐出小巷走到街道,嘀咕道,“大侠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谁要天天进出正门啊,跟个守礼的书生似的,无趣。” 莫约一刻钟后,曲昭趁着夜雾,翻过大理寺高耸威严的红墙,她立在红墙上,借着月光眯眼看了一下周遭的布局,而后锁定了正中燃着烛光的清风殿,她飞快的沿着墙走,而后劲腿蹬起,跃至清风殿的屋檐上。 曲昭用手移开青沥的砖瓦,便有光顺着缝儿跑出来,她探出眼睛去瞧,宗仁一袭白袍,墨发垂垂,用锦缎系着,以免遮挡眼帘,他端坐在案几后批审案宗。案几面上还摆了一副茶具,曲昭不懂茶,可她识木,茶具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造的。案几边还摆了一个熏炉,里面不知放着什么香,熏烤出的几缕白烟,徐徐往上升,直到飘至曲昭鼻尖下方,她闻到一股醒脑的薄荷香。 曲昭不禁感慨,这书生是怎么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的啊,要是有人敢在她军营的帐篷里搞文绉绉的书生爱好,她会差人把茶具和熏炉都扔出去。但是她估计不舍得把宗仁扔出去,谁叫书生男色了得,留着也赏心悦目啊! 曲昭见殿内并无旁人,便掀开砖瓦,唤了坐在案几后的男人两声,“宗仁,宗仁!” 宗仁握住狼毫的手一顿,在白宣上染出一朵突兀的墨花,他显然知道是曲昭来了,连忙把狼毫搁在笔山上,仰头去瞧屋檐,眼眸有些亮,嘴角都翘起来了,“姐姐。” 曲昭露了大半张脸,黑漆的眼眸看着宗仁,“我就过来看看你,见你入夜还在办公,后肩的伤应该没有大碍,那就好。” 宗仁的睫毛颤了颤,烛光映着他的脸畔,给他的眸色渡上一层水雾,他摇了摇头,“姐姐,我有碍,敷药很痛。而且你回京并没有找我,昨夜也没有理我就带着那个男的跑了。” 曲昭面上一红,这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厚道,她挠了挠脑袋,解释道,“我是想去看你,可是你家里人不喜欢我,而且你和我呆在一起总是受伤,我怕自己真是你的煞星,你看,你时隔多年和我再遇,就直接中了一支竹箭!” “借口。”宗仁垂下眼帘,淡淡的收回目光,不再看曲昭,留给她一个墨发垂垂的背影,看起来孤独又落寞。 曲昭又喊了他几声,结果宗仁都没有理她,她没忍住,索性飞到屋檐底下,缎靴急急的踏过清风殿正门,“好啊,宗仁你真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都学会不听我讲话了?” 宗仁抬眼,看着伫在跟前的曲昭,“听话没有用,听话你也会收新的小弟,听话你也会离开京城远走塞北。” 曲昭呛了一下,一时竟找不到理由反驳,她抱着黑剑坐在案几对面,她想着此行来的另一个目的,舔了舔嘴皮子,开口把曲泰清惹出的乌龙跟宗仁讲了一遍,最后拜托宗仁道,“你替我和你母亲稍句话,就说我爹不是有意为之,我也不会过来妨碍你,劳烦他们回绝了陛下的好意吧。” 宗仁眸色变得有些深,“我母亲已经病逝多年了。” “啊?”曲昭知道自己无意揭了他伤疤,赶忙补救道,“那和你父亲说也行......” “我父亲也已经离开很久了。”宗仁的语气没有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事。 曲昭忽然就嘘声了,她知道宗仁是家里独子,若是父母双亡,岂不就变成了孤家寡人?而宗仁那样孤僻认生的性子,在京城就没结交几个朋友,平日里老是像个闷葫芦一样,古板木讷,在书院里被人欺负,大部分时间呆在太傅府里,出来也只是和曲昭玩,她还被父母送去塞北了,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曲昭的手指屈了屈,心里涌上一股酸涩,让她无法直视宗仁的眼睛。 静默片刻后,曲昭瞥见摆在案几上的茶具,她连忙给两人斟了杯茶,碧绿的茶叶在小瓷杯里打转,她一口闷,试图缓和气氛道,“这毛尖真好喝。” -- 第12页 宗仁端过小瓷杯,轻声道,“这是碧螺春。” 曲昭:“......” 可以,昔日乖乖小弟叛逆了,学会拆她台了。 曲昭看宗仁压根就好得很,不需要她的宽慰,横竖她话已经带到,索性提起黑剑,起身就欲走,“既然你没事,我就走了,你保重身体。” 宗仁忽然抓住曲昭的手腕,他垂着眼帘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明确,他想要曲昭留下来。 曲昭低头一瞥,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的扣着她,像是生怕她走了一般。她试着抽离,宗仁就更用力的握紧。 曲昭心里顿时天人交战,一边是对宗仁有亏欠,想要答应弥补;一边是呆在京城,像是鸟困在笼子里,她讨厌这样的日子。 半晌,曲昭实在于心不忍,“宗仁,我不能陪你一辈子,你已经立业,再过几年,你也要成家了,那时候就不会孤独了......” 宗仁闻言,眼眶一下就红了,他的手都颤了颤,却是死活不肯松开曲昭。 曲昭叹了口气,她看着宗仁那张脸,右眼尾下一颗痣,我见犹怜,看得她心都要软掉了,她赶忙掏出帕巾,胡乱的盖在他眼睛上,“好了好了,我的意思是,我陪你到成家吧,然后我也要回去塞北了,我属于那里,不属于京城。” 半晌,曲昭见宗仁没反应,着急道,“你要是哭的话,我现在就走了啊!” 话音刚落,宗仁就把那张盖在眼睛上的帕巾拿下来了,他的睫毛仍是有点湿润,一双眼眸却是盛着冬日积雪消融后的清澈。 宗仁一本正经道,“姐姐,我没有哭,男子汉是不会哭的。你可以检查,我寻常眼脸里都有点湿润,只要不掉下来,那就不叫眼泪。没有掉眼泪,又谈何哭泣。” 曲昭噗嗤笑了出来,刚想说点什么,殿外就响起簌簌脚步声。 曲昭回头,瞧见一个高壮的男人走进来,恭敬的向宗仁汇报道,“地宫里带回来的人全部审完了,没有人知道蔡明志的下落。” 宗仁敛了敛神色,“朱老八的供词怎么说?” 高壮的男人瞥了曲昭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宗仁介绍道,“这是曲昭,塞北归来的将军,我查案负伤,陛下怜惜我是个能文不能武的,派她来保护我,今日起就是我的贴身侍卫,姐姐是自己人,说话不需要避讳。” 曲昭摆了摆手,“贴身不至于,就是寻常的侍卫。” “啊?那我应该是什么?”高壮的男人眼里流露出迷茫,明明他就是宗仁的侍卫啊;而且宗仁这家伙,典型的人不可貌相,他新官上任时,曾因为姣好的容貌被士官轻视过,结果他当庭和士官擂台比武,生生把大伙都打服了,功夫绝对不在他之下;还有,他呆在宗仁身边三年,看见过无数的京城女人,甚至是纨绔的公子,因为他的皮囊而靠近,可宗仁从来都是一张冰山脸,冷冷劝退,现在,他主动喊这个英姿飒爽的女人叫姐姐,这可不得了。 高壮的男人顿悟,他要失宠了。 果不其然,宗仁指了指高壮的男人,面向曲昭道,“这是阿肆,大理寺的值差。” 而后,宗仁的眼眸意有所指的看向阿肆,平静的眼眸里写满了威胁。 阿肆心梗了一下,“大人抬举了,其实我只是一个车夫,平日里负责喂棚里的马,清晨接大人出府,深夜送大人回府。” 曲昭双手交叠在前襟,审视着宗仁,突然就抬手盖住了宗仁的眼睛,她识破了宗仁施压的伎俩,转而向阿肆抬了抬下颌,“好了,不用怕他,说正事。” 阿肆挠了挠头,既然宗仁已经开口,要他把曲昭当自己人,他也不再避讳,向曲昭简单的梳理过一遍大理寺探查地宫的案情,继而道,“根据朱老八的供词,蔡明志五日前有事离京时,向他交待的是:三日后回京。但是蔡明志并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回京,朱老八此后再也没有见过他。根据地宫其他人的供词,基本证实了蔡明志已经消失五日,如今下落不明。大人,你看是要发布悬赏通缉令吗?” 宗仁想了想,摆手道,“暂时不用。若蔡明志是有意消失藏匿,通缉令只会让他更谨慎小心,他是不会出来的。若他是被迫消失不见,真有人盯上了蔡明志,把他困在某处,甚至是已经杀死他,通缉令只会打草惊蛇。我们不要自己增加查案难度。” 宗仁铺了张白宣在案几上,提笔簌簌写下几个关键点:蔡明志经商多年,疑心重,不放权,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也极为守时。“显然,蔡明志此举有悖于平日的习性,他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麻烦,但是他没有传递信息给亲信。他只说有事要办,没有告诉朱老八所办何事,说明他留了心眼,有意保密行踪,大理寺顺着他消失五日的路线来查,恐怕难有所获。” 宗仁给自己斟了杯茶,碧螺春的茶叶在滚水里舒展开来,他端起瓷杯徐徐饮尽,而后起身,“阿肆,你去调派车马,我们进城一趟,兵分三路,再去他的府邸,醉宵酒家和地宫仔细查一趟,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另外,去查他近日与谁有过往来。” “是。”阿肆不疑有他,急忙领命离去。 曲昭倚在殿内的梁柱上,望了眼殿外天色,云层遮月,黑茫茫一片。这查案倒是有意思,不是所想的那般坐在公堂上,枯燥无味的审批卷宗,她嗤笑了一声,走上前,与宗仁一道走出清风殿,“可以啊,宗仁,我原本还在想你是怎么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来的,现在看来,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阿肆他很服你。” -- 第13页 宗仁闻言,倒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姐姐,我只是在下属面前端着,实则心里很脆弱的,每回查案查不出来,我都需要一个肩膀可以倚靠。而且我现在伤口就隐隐作痛,渴望得到抚慰。” 曲昭:“......” 曲昭无意一瞥,宗仁走在她身侧,容颜夺目,他不知何时,已经生的比她要高半头,白袍下身形挺拔,举手投足间像是一个翩翩君子,怪不得天上的月都自觉相形见绌,躲到了云层后。可当曲昭对上宗仁那双眼睛,她又觉得这哪里是君子,分明是一只男狐狸精。 曲昭面无表情的抬手,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别跟你姑奶奶开这种玩笑。” 而后,曲昭挠了挠头,自行加快了步伐,走到阿肆备好的车马边,挑开帘布坐了进去,趁着宗仁还没有跟上来,她偷偷拍了拍胸脯,压住莫名局促的心跳,缓缓的吁了口气。 曲昭懊恼的想,最近色心动的有些频繁,还是对着自己昔日小弟,真是罪过! 路上,车马四壁微颤,曲昭怀抱着黑剑,双手交叠,闭目养神,默念清心咒,全程再没看宗仁一眼。 莫约半个时辰后,曲昭感觉到车马缓缓停靠,她适才掀开眼皮,彼时她已经从男狐狸精的魅惑里清醒过来,干脆利落的跳下车马。她的面前有士兵提着火把,映亮了地宫所处的院落,训练有素的士官在里面认真翻找起来。 曲昭双手执于身后,在地宫走了一遭,外场的赌桌,棋牌,箭羽,长壶在逮捕朱老八的时候,都已经检查过一遍,并无异样;內场的雅间木门敞开,里面的铺陈并没有丝毫挪动的痕迹,曲昭沿着二楼的栏杆走了一圈,并无所获。 曲昭垂眸,看着四合院里空落落的擂台,旁边的游廊下有士官向宗仁摇了摇头,示意没有新的线索。 而后,老远传来骏马吁停声,一道黑影跃进四合院里,是阿肆。 阿肆也禀报宗仁,醉宵酒家和蔡明志府邸里并没有新的线索,帐薄也不见踪影。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时,深秋夜里自北朝南吹来一阵凉风,曲昭单手搭在栏杆上,猝不及防被风吹散了束发,她的发带迎风扬到空中,眼看就要挂在屋檐翘起的砖瓦上,曲昭劲腿用力蹬起,挥臂一把抓住了黑色的发带,而后稳稳的落在四合院的擂台边。 曲昭忽然就嗅到了几丝弥散的尸味,她在塞北征战杀伐多年,对血腥和尸体腐臭格外敏锐,她当即蹙眉道,“这附近有具尸体。那么大一阵凉风才吹出几丝味道,他藏在有遮蔽的地方。天气寒冷,他的血气里带有尸体腐烂后的酸馊,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话音落下,大理寺的士官们都诧异的打量起曲昭来。 曲昭对此并不在意,她环视一圈,游廊里是宗仁和大理寺的士官们,并无旁人;二楼的雅间她亲自走过一遍,并无尸体;还能藏在哪里呢? 忽然,曲昭垂眸,看着自己脚下的擂台,蓦地嗤笑一下,她知道在哪里了。 曲昭低喝一声,劲腿瞬间蹬起,引的游廊下的士官们一片惊呼。她用虎口握住剑柄,拔出通体黑漆的长剑,直直地往底下劈去,缎靴落地时,整个擂台都曲昭被劈断撬起,木板碎片纷纷砸在周遭的黄土地上,掀起一阵烟尘。 宗仁颇有先见之明的用广袖遮蔽了一下脸庞,他的白袍难免沾染了几分尘泥,他也不甚在意,直径走上前去查看究竟—— 擂台是用木板钉起的,并非实心,曲昭劈开台面后,里面的藏尸就露了出来。 是蔡明志的尸体。 第6章 地宫06 姐姐,我喜欢你......…… 蔡明志尸体已经发紫,他面容狰狞,睚眦欲裂,脖颈有一条深深的沟壑,衣裳沾了些暗褐,四肢大敞,分别被四根粗铁钉凿穿,钉在擂台底层的木板上。 曲昭随手将束发绑好,走到宗仁身边,碰了碰他的肩膀,“有发现吗?” 宗仁俯身用虎口掐了一下尸体的下颌,手肘,小腿,“尸体死亡后会自上到下出现尸僵,然后过了一定时间,又会出现尸僵缓解。他的手肘和小腿肌肉仍是僵硬的,下颌却已经松软了,说明是已经出现部分尸僵缓解。死亡时间应该在两天到五天前。” 接着,宗仁扫了眼尸体脖颈的沟壑,视线下移,落在死者的手上,“他的手是虚握成拳的样子,好几枚指甲在挣扎时剥落了,只剩光秃的甲床,他拳头留下的间隙和脖颈的沟壑是差不多宽的,所以他是先被勒死,再被钉在擂台里。” 最后,宗仁指了指尸体的面容,“他的表情里,有暴怒,惊恐,仇恨,不可思议......却没有害怕。正常人被勒住脖子,都会害怕,蔡明志没有。凶手很可能是一个身份地位低下的人,蔡明志看不上他,至死也不敢相信他胆敢杀害自己,” 曲昭点点头,忽然就摸了摸宗仁的脑袋,“弟弟,你真的变厉害了。” 宗仁眯了眯眼睛,略略俯身在曲昭耳边道,“姐姐,我喜欢你......摸我的脑袋,好舒服。” 曲昭蓦地感觉到深秋的凉意里有几缕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她默默的收回悬在宗仁脑袋上的手,缎靴往外走了两步,和宗仁拉开距离,“别贫了,专心查案。” 而后,曲昭装模作样的绕着擂台走了一圈,借夜色掩盖发红的耳廓。 曲昭挠了挠头,想不清楚宗仁是没有开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着她;还是胆大包天,竟然敢撩拨起她来了。 -- 第14页 这时,宗仁的声音在擂台另一侧响起,“姐姐,你有什么发现吗?” 他的眼神清澈,专注的看着曲昭。 曲昭闻言顿住,思绪回神,她故作镇静地垂眼一扫,她指着钉住尸体的四根粗铁钉,“这四根粗铁钉钉住尸体的角度,是笔直的。而尸体渗出的血很少,都是沿着铁钉凿穿的肉.洞边沿渗出来的。边上的木板除了沾染血迹外,完好无损。” 曲昭一手掌心摊平朝上,一手握成拳砸在上面,给宗仁做示范,“如果我用铁锤敲铁钉,砸歪了,就会砸在尸体的肉上,或者是相邻的木板上。如果砸在尸体的肉上,尸体的伤口就不会恰好是粗铁钉嵌进去的肉.洞那么大,粗铁钉的附近会有其它血肉模糊的伤口,这些伤口是裸露的,会一直渗血。如果砸在相邻的木板上,这个厚度的木板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力度,就会出现裂痕。” 曲昭舔了舔嘴皮子,继续说道,“所以凶手力气非常大,并且是做过铁匠相关的工种,技艺了得,才能用铁锤一击就凿穿了人骨,笔直的把粗铁钉嵌进了尸体背后的木板里。” 曲昭站在蔡明志的尸体旁,蹙眉摇了摇头,“只是我不清楚,凶手为什么要在蔡明志死后,把他钉在擂台里面—— 以凶手的力量,处理尸体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若是凶手不想被抓,可以把尸体埋进土里,剁了喂狗,切块煮熟扔掉,用石头沉进粪坑里......每一种做法都可以在很长的时间里避免尸体被找到,就算后来找到了,也难以根据面部全非的尸体辨别是谁。但是凶手没有这么做,他选择把尸体放在四合院里,不过几天,人们就会寻着尸臭发现尸体。能而不做,这很奇怪,不是吗?” 四合院里,原本探了只耳朵在听案情分析的士官们,眼神渐渐汇聚在她曲昭手里握着的那把黑剑上,再看她说起处理尸体的方法神色自若,游刃有余的模样,她显然做过这种事。恰逢院墙外响起更夫敲钟的声音,鼓槌击打在铜锣上,一声,两声,三声,是传说里阴气最重的三更天时。而后更是刮起了一阵寒风。这也太可怕了...... 士官们浑身都抖了抖,他们双手抱住自己,害怕的躲到了宗仁的身后,纷纷奉承道,“深秋夜里太冷了,只有靠近宗大人,才能够感觉到人间的温暖。” 宗仁:“......” 宗仁眼眸平静,淡淡地瞥了眼身后的士官们。 士官们蓦地就都安静了,大伙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宗仁抿着嘴,这些年,他一直关注着曲昭,他知道她打过的每一场仗,从士兵到将军,她双手沾满血,杀过无数人,可是宗仁只想把她当作英雄,赞美她的功勋,并不想害怕她。 曲昭全程不明所以,塞北的冬日就算刮起暴风雪,她也是要去行军的,因此她并不觉得此时有多冷。 宗仁走到曲昭身后,推着她的肩膀往四合院外走,说话时口嘴里呼出淡淡的白雾,“姐姐,我也有点冷。搜查完毕,我们该启程回大理寺了。” 曲昭抬手碰了碰宗仁泛凉的手背,想到宗仁以前那副孱弱的身子骨,曲昭不疑有他,加快了脚程,撩开车马的帘布,劲腿一迈就坐了进去。 宗仁不像来时那般坐在曲昭的对面,这回他理直气壮的坐在曲昭的身旁,“靠近点坐着,我觉得会暖和一点。” 曲昭瞥了宗仁一眼,倒是默许了,她脱下自己的外裳往宗仁身上一盖,嫌弃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娇气啊。” 宗仁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锦袍,里面全是曲昭的味道,他勾了勾嘴角,认真道,“我是比较脆弱的,需要人呵护。” 曲昭:“......” 帘布外,车夫阿肆抓着马鞭的手都抖了两抖,在心里咆哮:宗仁娇气个鬼!他在大理寺可以一挑十,姐姐你被骗了! 回程路上,车壁左右都挂着盏灯,黄豆大小的火苗随着车轱辘的转动而摇摆着。慢慢的,曲昭鼻尖飘过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是宗仁系在白袍外的香囊散发出来的味道,她后知后觉,发现宗仁的肩膀几乎要挨靠着她的,两人坐的太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宗仁的呼吸声,她莫名有些不自在,浑身有点热。 曲昭偏过头,抬手支起车壁的木窗,冷风一下灌进来,吹散了她心里的燥意。总算是舒服些了。 然后,曲昭就听见宗仁低低的咳嗽声。 宗仁裹着曲昭的锦袍,侧眸看向她,低声道,“姐姐,开窗风好大啊。” 娇气死了! 曲昭只得将就宗仁,把木窗关紧了。而后,她像来时那样,怀抱着黑剑,双手交叠,闭目养神,像一尊清心寡欲的神佛,“好了,我要歇息,你别打扰我了。” 好一会儿,宗仁都没再说话,车马里静谧一片,帘布外偶尔传来阿肆挥鞭打马的声音。 只是宗仁忽然就倾身靠向曲昭,抬手想要抚上曲昭的脑袋。 曲昭蓦地用虎口扣住宗仁的手,她掀开眼皮,眼神锐利的审视着他,“习武之人的脑袋摸不得,你要干什么?” 宗仁睫毛颤了颤,在他眼脸落下浅浅的阴影,他有点委屈,“姐姐,你的头发沾上了木屑,我想帮你拿掉,你好凶啊。” 曲昭将信将疑的往自己脑袋上摸了两把,果然搓落几片木屑,应该是她劈开擂台时沾上去的,此刻静静的躺在她的掌心上。 -- 第15页 曲昭:“......” 宗仁无辜的看着曲昭,“姐姐,我小时候不是帮你挑过脑袋上的杏花粉吗?我以为你是给我碰的,对不起,我以后不碰了。” 曲昭蓦地想起那年的赏春宴,恰逢百花盛开时节,宗仁头一回在春日赏花,他稀罕极了,俯身捡了好几朵掉在泥泞上的杏花,塞进袖袋里要带回家。曲昭干脆把宗仁拉到杏花树下,用腿蹬了一遍周围的杏花树,让他淋了一场杏花雨,满地的杏花供宗仁挑选。收获了宗仁满心满眼的崇拜,曲昭心满意足的带着他归家,却不想她抖了几抖都没有甩干净身上的杏花粉。那时的曲昭想做大侠,而大侠都是一袭黑束衣,不苟言笑,武艺高强的,满身杏花粉太跌份儿了,她心里烦躁的很,于是她看着脑袋上同样沾着杏花粉的宗仁,勒令他把自己脑袋上的杏花粉挑干净,不然不准宗仁回家。 宗仁很乖,坐在将军府邸红门外的石阶上,愣是捧着曲昭乌黑的长发,小心翼翼的把杏花粉一点点挑出来,放在自己白袍的下摆上拢着,还说可以拿回家晾晒后,做成香囊送给曲昭戴身上。 曲昭连忙拒绝,并且怒斥这种书生行径,她是不会佩戴香囊的! 那时候,曲昭把宗仁当小弟,心安理得的使唤他做这做那,可是现在,宗仁的话点醒了她,是她如今对宗仁起了歹念。宗仁就像是一株水灵灵而不自知的白菜,菜园子的门对她是敞开不设防的,就坐在她的身边,正常人难免会肖想一下。只是曲昭有原则,一日小弟,终生小弟。兔子都不吃窝边草,猛虎安能去吃窝边草?她得克制一下! 恰逢阿肆把车马停靠在大理寺的清心殿外,他撩起帘布道,“两位主儿,到了。” 曲昭闻言,劲腿一蹬就跳到车外,在深秋的夜雾里沉沉的吁了口气,她搓了两把脸,冷静了一下,而后迎着簌簌冷风,一步三石阶,快步走进了清风殿里。 宗仁踱步下车马,风拂动他白袍的下摆,他的臂弯里搭着曲昭的锦袍,一双眼眸平静的看着曲昭的背影消失在石阶上,而后,清风殿里燃起了昏黄的光晕,窗柩麻纸上又映着曲昭的影子了。宗仁缓缓笑了,他的缎靴踱步迈过石阶,不紧不慢的走进清风殿里。 曲昭扭头见他来了,数落道,“你走路慢吞吞的,跟乌龟似的,这样下去不行啊,难以服众,要不跟我上教练场,姑奶奶教你点真东西如何?” 宗仁慢条斯理走到案几后端坐下来,他的神情有点苦恼,“姐姐,可是我比较差,我怕你嫌弃我。” 曲昭是一个有英雄情结的人,以帮扶弱小为己任,不然她当年也不会在书院后山救下宗仁,她当即拍胸脯保证道,“姑奶奶出马,包教包会,你是瘸子我都能让你走顺溜。” 阿肆在大理寺后棚停好车马回来后,就看见宗仁在曲昭面前装可怜,他碍于宗仁威严,他不敢明着得罪,只能在心里偷翻了一个白眼,然后禀报正事,“大人,此次在地宫统共逮捕五十六人,朱老八是主犯;三十家丁,十五侍女是从犯;另有十人并不知情,只是因为地宫近日在修缮雇佣的劳作工人。律法规定,审讯无罪后,需要在三日内释放无辜的百姓,明日一早,便是第三日了。” 宗仁敛了敛神色,铺开白宣,研墨蘸笔,把他和曲昭从蔡明志尸体里捕捉的蛛丝马迹写了下来:凶手是身份低微的家丁或者工人,体格健硕,善用铁锤,平日里话少,并不惹人注目,是蓄谋杀人,目的不详,没有悔意。 宗仁写完,将狼毫搁在笔山上,待墨迹干后交由阿肆去监牢里核查符合纸张上特征的人。 不一会儿,阿肆和三个士兵就押着四个壮汉到了清风殿里。 曲昭端坐在案几一旁,暗暗地打量着这四个壮汉。 第一个壮汉站出来,说他上有老下有小,养家糊口压力大,地宫的月俸高,他两年前误入歧途,帮着做了许多坏事,但他是决计没那个胆子去杀人的。 他说话时,满脸的懊悔,眼里甚至有泪意。 第二个壮汉似乎怕说错话,斟酌了一会儿才站出来,说自己染上赌瘾好多年,因为欠债才在地宫里做家丁的活计,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蔡老板给他开的月俸不菲,他没理由去杀害蔡老板。 他显然知道赌博不是什么光彩事,面上有些飘红,他说完赶忙退了回去。 第三个壮汉直接说自己并不认识什么蔡明志,他趁着闲暇出来做木工,大理寺乱逮捕人,害他两日没回家,他媳妇还有孕在身,他需要赶紧回家照顾。 他眉宇间有一股疲惫,看着是在监牢里没有安稳的睡过觉。 轮到第四个壮汉,他规矩的走上前,双手作揖行了个礼,说他知道蔡明志是地宫的老板,其余的一无所知。 曲昭原本散漫的神色在看着第四个壮汉时,慢慢地严肃了起来。这个人,他话最少,神色淡淡,其他人言语间都会透露一些自己来地宫里做帮工的前因后果,作证自己供词的真实性,可他只是寥寥几句,没有说任何的信息。而他作揖时,布衣低下肌肉绷紧,曲昭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京城生人,而是胡地生人,那里人的骨架普遍更大,力气也更大,杀起人来更简单。 曲昭认定第四个壮汉就是凶手,她往周围扫了两眼,发现阿肆和几个士兵的体格要小第四个壮汉一圈,她担心第四个壮汉被指认时会劫持他人用来逃跑,当即就握紧了黑剑,起身上前想要将人降服。 -- 第16页 与此同时,一只白皙的手悄无声息的覆在了曲昭的手背上。 宗仁的指尖微凉,他没有用力阻拦,而是提笔在案几的白宣写下了“不要冲动”四字。 然后,曲昭盯着白宣上的墨迹看了有一会儿,确定那是字不是画后,啪得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我不识字你不知道啊?” 宗仁:“......” 清风殿里,霎时间安静的银针落地可闻,阿肆和三个士兵拼命憋着笑,皆是满脸崇拜的看着这个新来的侍卫,啧啧,怎么旁边那个宗大人完全不敢有怨言? 只是片刻后,他们四个就蔫巴缩成了一团,因为宗仁凉飕飕的眼神已经瞟了过来。 宗仁指了指清风殿外,外面天色漆黑,寒风凛冽,“把人带回监牢,明日天亮后,该留下的留下,该放行的放行。然后,你们绕着后山跑二十圈再回来。” “是!”阿肆和三个士兵回答的相当绝望。 待到阿肆和三个士兵领罚离开后,宗仁顿时委屈的看向曲昭,略略弓身把脑袋探到曲昭面前,“打痛了,要姐姐摸一下才好。” 第7章 地宫07 痛是正常的。 曲昭没有摸宗仁,她不满的问道,“第四个壮汉符合所有凶手的特征,你为什么不当庭逮捕他,他是短暂雇来劳作的工人,明日天亮后,依照律法他就要被释放了!” 宗仁没有得到抚慰,有些委屈的端坐回案几后面,他同曲昭解释道,“姐姐,大理寺审案要遵从周朝律法里的规定,在人证物证都没有的情况下,即使确定凶手是谁,光凭心证也不能给他定罪。” 曲昭冷着一张脸,到底不好对宗仁发作,她压了压脾气,“京城这地界办事就是束手束脚,那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凶手逍遥法外了?” 宗仁轻轻摇了摇头,他笃定道,“我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姐姐,凶手是用麻绳勒死蔡明志的,而蔡明志有几枚指甲在挣扎时嵌进麻绳中剥落,但是士兵在四合院里并没有找到麻绳,也没有找到指甲,他把作案工具带走了。寻常的麻绳哪里都有,可是带着蔡明志指甲的麻绳就能够作为破案的关键物证。” 曲昭瞥了宗仁一眼,“你怎么知道凶手没有销毁麻绳,点火烧掉,丢掷后山,扔进水井......想要销毁麻绳太轻松了,你也得找得到这条麻绳不是?” 案几上,宗仁眼眸垂着,面容平静,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他端起白釉瓷杯,徐徐饮尽已经冷掉的茶水,“姐姐,我们来打个赌,如果我能找到凶手作案的麻绳,以后我就叫你昭昭,不叫你姐姐了;如果我找不到的话,愿赌服输,条件任你开。” 曲昭顿时眯眼打量起宗仁来,他的容貌姣好,眉目如翠羽,唇畔带着些许茶水弥留的湿润,这样的男人偏偏端坐在庄严的清风殿里,好像是天上圣洁的明月,让曲昭想要摘落凡尘里玷污。只是这轮月不再清新寡淡,宗仁现在颇有野心,不叫她姐姐,要叫她昭昭,就是想和她平起平坐呗,她偏不如他愿。 曲昭嗤笑一声,戳了宗仁额头两下,“一日小弟,终生小弟,有些不该动的念头,你想都不要想。翻身做主人,等下辈子吧。” 宗仁:“......” 宗仁抬手,广袖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背,他用指腹点了点自己被曲昭戳过的地方,抬头看向曲昭,语气委屈,“姐姐,我的额头是不是红了?” 曲昭瞥眼去瞧,的确有一点点红,都怪宗仁生的太矜贵了,她勉强负一下责任吧。 清风殿里烛火昏黄,曲昭用温热的掌心压在宗仁泛红的额头上,给他揉了揉,结果原本指腹大的红印子,在曲昭揉完后,居然变成了巴掌大。 “?”曲昭当场就想甩手不干了。 偏偏宗仁还好奇的问道,“姐姐,为什么我感觉额头有些许钝痛?” 曲昭稳住了面色,“痛是正常的,我在帮你活血化淤。” 宗仁闻言,认真的拍马屁道,“姐姐,你的手法挺有效的,虽然会痛,但是我感觉整个额头都是暖融融的,血液好像真的变畅通了。” 曲昭:“......” 曲昭怕宗仁察觉他的额头已经肿了,故作不经意的提起另一茬,“你刚刚要和我打赌,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快点讲,神神秘秘的,不讲我就揍你了啊。” 宗仁背脊挺直,开始同曲昭讲道,“姐姐,我们从已知的信息里,去推演凶手的心理和行动。 首先,这是一场蓄意谋杀,里面有我们并不知道的因果隐情,所以凶手的行为看上去有些奇怪。 凶手把蔡明志的尸体钉在擂台里面,这是个耗时费力的工程,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发现了,他却偏要这样做,说明他根本不怕被抓到。他连尸体都不想处理掉,作案的麻绳很可能也没有处理掉。 而且,大理寺把醉宵酒家,地宫,和蔡明志府邸来回翻了两遍,都没有翻出帐薄,这个帐薄,很可能也在凶手身上,这是治罪判罚的重要物证,若是拿不到帐薄,朱老八没几年就会从监牢里出来,蔡明志手底下其它的赌场都会继续运营,大理寺就功亏一篑了。 阿肆昨日造访户部,特意调出这些人的户籍查阅,第四个壮汉是流窜人口。凶手就像是在和我们进行一场比赛,他给了大理寺一些线索。抓到了,他认罪伏法;没抓到,他会带着物证离开京城。” -- 第17页 曲昭闻言,手指搭在下颌上思忖片刻,将信将疑道,“宗仁,你的推演只是听上去很合理,可是你仍然没说要怎么找到作案的麻绳和蔡明志的帐薄,这两样重要的物证。” 彼时,清风殿门上,窗柩麻纸已经映着稀疏天光,夜幕殆尽,白日就要来临,宗仁起身,“天亮后,阿肆会放劳作工人回家,他势必会带上这两样物证离开京城。如果我们直接派兵跟踪,他可能会警觉,反而耽误破案。因此我们只要在城门布置士兵,等待收网即可。” “走吧,姐姐。”宗仁推开殿门,迈过门槛,清晨的光点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眯了眯眼。 曲昭提着黑剑跟上宗仁,踱步下台阶时,她忽然问道,“宗仁,你平常都是这样破案的吗?” “何出此言?”宗仁停下来看着曲昭。 曲昭挠了挠头,“你要是总想着凶手的心理,我怕你有朝一日成为变态啊!” 宗仁:“......” 曲昭瞥见宗仁眼眸里溢上的那点委屈,赶忙撞了撞他的肩膀,“跟你开玩笑呢,就你每回都当真,我是担心你老这样,会活得很压抑。你有什么事,倒是可以跟我说,别憋在心里。” 宗仁略略垂眸,他的睫毛颤了颤,倾身往曲昭肩膀靠过去,“姐姐,我现在就有事跟你说。你刚刚撞到我的伤口了,痛。” 曲昭鼻尖飘过一股冷冽的薄荷香,晨风拂着她的束衣,她看着宗仁靠近的脸,舌尖抵了抵下颌,心跳开始乱了,她顿时后退一步,手指抵住宗仁的额头,把他推开,“怎么会有你这么娇气的男人!” 曲昭数落了宗仁几句,而后也不看他,手里握着黑剑,自顾自地往大理寺后棚走。 曲昭背对着宗仁,搓了两把脸,而后把掌心按在前襟,暗暗平复着因为他靠近而急促的心跳。 曲昭上车马前,有些懊恼的踢了一脚黄土地上的碎石子,低声骂道,“就是一个男狐狸精!一靠近我我就心慌!” 宗仁撩开车马帘布时,下意识就想往曲昭身边坐。 不想曲昭却板着脸指了指她对面车壁,“你坐过去。宗仁,你已经长大了,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不要老是黏在我身边。” 曲昭毫不意外的看着宗仁流露错愕的神色,像一只蔫巴的狐狸,耳朵和尾巴都拉耸下来了。 曲昭舔了舔嘴皮子,自己也觉得自己过分,便宽慰道,“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整天粘着我,倒时候娶亲了,你妻子还不得闹翻天啊。你就适应一下,很快就习惯了。” 宗仁眼眸暗淡,没有说话,自己坐到曲昭的对面去了。 曲昭:“......” 宗仁一路都是端坐着,不吱声,闭眼小憩。 曲昭摸了摸鼻子,寻思着宗仁现在胆子真肥,摆明了是和她闹脾气呗。 莫约半个时辰后,车马停靠在城门外。 彼时,恰逢守城的士兵交接班,宗仁出示大理寺令牌,和守城卫交待了几句,用自己安排的人手顶替了白班的士兵,“罪犯身长约八尺,体格约两百斤,一头黑卷发,蓄着短胡,一身麻衣,脚踩草鞋,有些邋遢。给你们的信息已经很明确,看到可疑的男人就拦下,谁要是看漏看串走神了,回大理寺统一受罚。” “是!”士兵们应下,把城门打开。 曲昭跟着宗仁上了城门,她瞥了眼伫立在她几步之外的宗仁,他双手执于身后,凝眸眺望远方,再没有挨得她很近,看上去识相极了。 曲昭收回眼神,俯身搭在青沥的城墙砖石上,垂眸看着黄土大道上稀疏的行客穿过城门,好一会儿,她看见大理寺放出的十个劳作工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三两勾肩搭背,唯独那个胡地生的壮汉沉默的走在最后面。 这时候,天上飘起了毛毛雨,落在众人的头发上,他们都加快了脚程,很快便消失在了曲昭的视线里。 天空乌云密布,百姓唯恐会有倾盆大雨,而后往来的行人纷纷披起了蓑衣,淋一场深秋时节的雨可不是小事。 不稍多时,这雨便簌簌落了下来,溅湿了众人的脚靴,到午后才逐渐停歇,太阳从云后探出头来,期间都没有看到符合条件的壮汉出城。 曲昭在城墙上站了几个小时,无聊至极,宗仁没有粘她,甚至没有说话,她忍了忍,终究是嗤笑一声,跑出去闲逛了。 曲昭走在集市里,闻着香坐进一家面馆,点了两碗牛肉面,嗦得正香,无意间瞥见一个身型魁梧的男人,披着蓑衣,脚边放着一个竹篓框子,侧身喂着另一个披着蓑衣的女孩,两人的蓑衣都沾染着深迹,想来是淋过雨,只是他们进店后并没有脱掉。 曲昭一开始不甚在意,直到他听见了男人哄女孩吃面的絮语,那是胡地的方言。 曲昭眉心一跳,当即谨慎起来。她手里的筷子故意一滑,跌落在黄土地上,她弯腰去拣时看见男人是穿着布衣束裤和黑布鞋的,而且他还带了一个女孩,这三个点都和大理寺在逮捕的凶手不一样。 曲昭松了半口气,抓着已经脏了的筷子坐回原位,不稍多时,她见男人起身去柜台和老板娘结账,她坐在长板凳上,自下而上看着男人的背影,他的蓑帽下露出半颗后脑勺,是个光头。而凶手留有一头黑卷发。 至此,曲昭彻底松了另外半口气,在木桌台面盛筷子的竹筒里抽出一双干净的筷子,埋头认真嗦面。 -- 第18页 余光里,那个男人将竹篓框子背在身后,把女孩从长板凳上抱起来,带着她离开面馆,一步,两步,和曲昭擦肩而过。 曲昭刚嗦进一口热面在齿间嚼了几下,慢慢品出了其中的不对劲。衣服可以换掉,头发可以剃掉,但是一个人的走路姿势是不会变的,他是后脚跟向內着地,因此布鞋穿久了,内侧后面会磨损,那双黑布鞋底白边平整,是一双新鞋。 曲昭捧着白瓷碗,最后狼吞虎咽几口,一把抹干净嘴边的油花,提着黑剑跟了出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正是京城每日最热闹的时候。曲昭扫了几眼,就在出城的方向捕捉到了身披蓑衣的身影。因为才停雨不久,纵使他没有褪蓑衣也不显突兀,蓑衣会遮住他的骨架,让人无法轻易辨别出他蓑衣底下的身型,而他怀里抱着女孩,更好的遮住了他的前胸甚至是面容,好一手障眼法。 曲昭侧身避过行人,疾步朝男人靠近,在男人安然无恙的经过城门后,她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两下守城士兵的肩膀。 守城的士兵抽痛一声,不明所以,就见曲昭已经冲了上去。 曲昭一把黑剑拦住男人,大喝一声,“站住!把蓑帽脱下来!” 身后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围住那男人。 男人怀抱里的女孩受到了惊吓,赶忙把头埋进了壮汉的肩膛里。 壮汉用胡地的方言安抚了女孩几句,而后他抬眼看着曲昭,缓缓的脱下蓑帽,露出一整张脸,用汉话说道,“既然你们这么厉害,为什么这么晚才破案?” 曲昭一愣,不明其意,只是说道,“认罪伏法吧,你家女孩也不会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一个逃犯,难道你想让她跟你过一辈子颠沛流离的生活吗?” 谁知壮汉怀里的女孩听到曲昭一番话后,猛地从壮汉的怀里挣扎跳了下来,蓑衣里亮出一把胡刀,向曲昭扑去。她的眼神里没有孩童的单纯,反而像是一潭死水那般毫无波澜。 曲昭见过这个女孩,她倚在四合院二楼的栏杆上,看过女孩在擂台上被另外三个男孩欺负,然后她以一挑三,反击了回去。 曲昭不躲不闪,迎着胡刀的刀尖,握住了女孩攥刀的手腕,蹙眉问道,“她是你的女儿?” 第8章 地宫08 他在占她便宜呢。 宗仁率兵把凶手压回大理寺审案。 清风殿内,士兵在壮汉随身背着的竹篓框子里搜出了带着蔡明志指甲的麻绳,还有三本帐薄。 如此,便证据确凿。 真相在壮汉的交待下水落石出。 壮汉原本是胡地的贩铁商人,带着女儿进京城做生意,不料女儿调皮走丢了。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找寻女儿,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穷困潦倒时,他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在集市里偶然打听到有地方在招劳作工人,给的钱是寻常工作的好几倍,他便去了。不想却是在里面见到了自己失踪数月的女儿。 看着女儿面黄肌瘦,浑身破烂的被关在牢笼里,他没有问女儿经历了什么,而是偷偷握住了女儿的手,告诉女儿他会帮她报仇的。 宗仁端坐在清风殿内,屈指轻敲两下案几,他问壮汉为什么不处理掉蔡明志的尸体,也不销毁犯案用的麻绳,更是铤而走险盗走了蔡明志的帐薄。 壮汉低头看着女儿,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因果报应,我把蔡明志钉在擂台里面,要他生生世世都看着自己做过的罪孽,堕入畜生道不得翻身。而我身为父亲,也绝不是逃避责任的男人,我想养大我的女儿,但你们什么时候找到我,我都会把犯案用的麻绳呈交上去。只是我愿意伏法认罪,不代表我对你们没有怨恨。这是你们应该整治的事情,如果你们早就为民除害,拔出了蔡明志这颗毒瘤,我女儿就不会走被囚禁当成人兽饲养,我也不至于杀人,所以我把他的帐薄藏起来了,这是为了惩罚你们。” 壮汉的话并不多,交待完案情后,便不再多言,很快就被士兵带去了监牢。 曲昭心里很不好受,她问宗仁,壮汉是否会被判斩刑。 宗仁轻轻摇头,思忖着回答道,“因为事出有因,蔡明志的行为本身违背风俗良序,罪减一等,从斩刑降至流放。因为上缴蔡明志的帐薄有功,罪再减一等,从流放至收押监牢做苦力二十年即可出狱。” 曲昭点点下颌,瞥见留在殿内的女孩,于心不忍道,“她的父亲要坐二十年的监牢,那她怎么办?” 宗仁提笔沾墨,在白宣上写了几个字,忽然又记起曲昭不识字,便低声道,“今日会放她出大理寺。” 言下之意是大理寺不会收留女孩。 曲昭闻言,抿住了唇畔,诚然,如果大理寺要给每个罪犯的小孩善后的话,这里面早就挤满了小孩。这显然不是应对之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理寺是奉行律法的地方,而不是施善积德的地方。道理曲昭都懂,可是看见这个女孩的眼睛,曲昭就是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曲昭忽然抓起宗仁摆在案几上的白釉瓷杯,在掌心里掂了几下,向女孩掷去。 女孩眼睛瞬时就眯了起来,她侧身躲过那个砸向她的白釉瓷杯,绷起脚背一踢,白釉瓷杯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又生生朝着曲昭的脑门飞去。 曲昭用掌心接住,她嗤笑一声,走上前去,俯身直视着女孩,“喂,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身上有一种狼性,是寻常人所没有,日后好好培养,毕竟能够成材。跟我过吧,姐姐带你回我家,我家里有钱,有很多好吃的,冬日的被窝是热的,你不会再被人欺负。” -- 第19页 女孩丝毫不领情,她瞪着曲昭,手攥成拳就向曲昭挥去,嘴里咕嘟咕嘟冒出一堆胡地的方言,一听就是骂人话。 曲昭挑眉,轻松接住她的拳头,收紧握住,“道上规矩,碰了拳头就表示你同意了!” 女孩气得脑门直冒火,觉得曲昭好讨厌,又抬脚去踹她。 曲昭趁着女孩下盘不稳,双手把她的腰掐住,一把将女孩抱起来,摁在怀里,“跟我回家咯!” “你乖乖听话,我每个月都可以带你见一次父亲。”曲昭抱着扑棱乱动的女孩,哄了一句。 女孩闻言,眨了下眼睛,她听懂了曲昭的话,马上就乖觉了,动都不带动一下。 曲昭满意的拍拍她的脑袋,疾步走出清风殿,缎靴刚迈过门槛,就感觉到身后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曲昭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她如今是宗仁的侍卫,抛下他回家不好,她又倒回去,问宗仁,“你这副孱弱的身子骨,通宵达旦怎么受得住,走了,我送你回府。” 宗仁倒是没拒绝,起身抚了抚白袍,一路都慢腾腾的走在曲昭身后,跟她隔着几步距离。 曲昭纳闷了,回头问宗仁,“你是乌龟吗,走得这么慢?” 宗仁瞥了曲昭一眼,淡道,“你不让我靠近你,我只能跟在你后面。” 曲昭眯眼看着宗仁,总感觉他是有意在向她抗议呢,“喂,你在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我在遵守姐姐制定的规则。”宗仁往外挪了几步,绕过曲昭身侧,向大理寺正门走去。 曲昭啧了一声,跟上去与他并排走,“宗仁,我说的没有错啊,你已经长大了,不是我怀里的小孩了。” 宗仁没有说话,脑袋却垂了垂,睫毛在眼脸扫落一层阴影,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像是被负心汉抛弃了。 曲昭收回眼神,摸了摸鼻子,全装作看不见,她心里想着:数年不见,宗仁现在是越来越能耐了,都敢和她闹了,她一定不会助长这种歪风邪气,要知道,一日小弟,终生小弟!谁是姑奶奶谁说了算! 曲昭进城后,见到有卖糖葫芦的摊铺,便给怀里的女孩买了一根,递到她手里,诱惑道,“好处费,你跟我,我会对你好的。”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曲昭,低头看看糖葫芦,最后在口水掉下来之前,屈服的咬了一口糖葫芦上挂着的糖霜,被曲昭收服了。 忽然,女孩停住了,她扭头探向宗仁。 宗仁眼眸深暗,盯着那串糖葫芦,面色有些不好看,薄唇抿在一块儿,不说话,像是要从女孩口嘴里夺食。 曲昭顺着女孩的视线望去,看见宗仁黑着脸呢,她好笑道,“你干什么?你是不是忘记小时候吃了一串糖葫芦过敏在府邸里面躺了半个月?” “借口。”宗仁闷闷的说道。 曲昭慢慢敛起笑,板着脸,冷声道,“宗仁,耍性子要有限度,过了挺招人烦的。” 曲昭耐心有限,抱着女孩就往将军府所在的方位走,她拍了拍女孩的后背,“我们不跟闹脾气的人玩哦。” “如果姐姐忍心扔下我的话,那姐姐就走吧。”宗仁低声喃喃道。 曲昭脚步不停,很快便消失在了街尾。 宗仁垂眸,眼眶发红,蓦地攥紧了广袖底下的手。街道喧闹,行客匆匆,便是有世家女郎因为他容貌姣好,在经过他时巧目盼兮,有意向宗仁示好,宗仁都恍若无觉,他像是站在积雪覆盖的平原上,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他一人。 可是抬眼时,哪里还瞧得见曲昭身影,她分明已经走远了。 宗仁呼吸都重了几分,眼里有星点水光,他固执的留在原地没有动,盯着曲昭离去的方向。 忽然,宗仁身后蓦地被一只手拍了一下,那人力道不轻,他吃痛着挨了一下,却猛地扭身去看,曲昭抱着那个女孩子,满脸不耐烦的站在他背后。 宗仁眼眸里一扫阴霾,覆盖在他心里的积雪融化,开出烂漫的春花,夕阳落在他的脸颊,他松开了广袖下紧攥的手,小心翼翼扯住曲昭的束衣袖口,薄唇抿着不说话,眼睛却盯着曲昭看,怕她不管他了。 曲昭原本真准备一走了之。 只是曲昭蓦地想起多年以前,她带着一帮人出去玩,宗仁性格木讷,不甚打眼,脚程又慢,不知什么时候走丢了,他就一直站在原地不动,有好心的大婶想送他去官府报关,宗仁摇头,只说“姐姐会回来的”。到了傍晚,曲昭才发现宗仁不见了,她在天光散尽,夜幕降临时找到宗仁。她看着宗仁孤零零的站在街道上无措的模样,心里狠狠的剜了一下,她骂宗仁,跟紧她什么事都没有,偏偏要走到人群边缘。 宗仁回答曲昭,“因为我怕招你烦了,你以后就不理我了,所以我只敢走在边上。” 那时候,曲昭放话说,她给宗仁一个特权,永远可以走在她身边。 曲昭想着想着,脚步就不听使唤了,是她答应过宗仁的事,自己没有信守诺言,还叫他和她保持距离,是她做的不地道啊。 曲昭懊恼的挠了一下头,她不知道宗仁离开没有,便绕着街道走了一圈,从后面兜了回去,结果就看到那道白袍伫立的身影,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在等她。 曲昭叹了口气,罢了,照顾小弟,是她的责任!她跟怀里的女孩解释道,“刚刚是姐姐脾气不好,宗仁哥哥是自己人,我们还得接他回家才行。” -- 第20页 这会儿,曲昭站在宗仁面前,“好了好了,我撤回今早说的话,你还是可以呆在我的身边。可以了吧,我看我都要把你惯上天了!但是糖葫芦不可以!你吃不了这个东西!” 宗仁闻言,红晕好似藤蔓般,从脖颈爬到耳廓,他的眼睛有些湿漉漉的,像是雨过天晴后澄澈的湖面,倒映着曲昭的面容。他的朱唇勾起,压都压不住,矜持的朝曲昭点了点头,小声道,“可以了。” 回府路上,曲昭心里越想越不痛快,遇到宗仁,她总是一退再退,毫无原则可言,她一把揪住宗仁耳朵,“你是心满意足了,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一点为人小弟的自觉,都快要骑到我头上拉屎了!” 日暮红霞落在宗仁的白袍上,衬得男人斯文矜贵,好生俊秀,他在风卷过身边时,用手握成拳,轻轻咳嗽了一声,“姐姐,不要这样说话,会教坏小孩的。” 曲昭翻了一个大白眼,她掂了掂怀抱里女孩子滑落一截的屁股墩子,“我们家狼崽是有血性的,不学书生家里文绉绉。” 书生:“......” “狼崽?”宗仁瞥了眼熟睡的女孩,摸了摸她一头脏兮兮的黑卷发,“姐姐,她之后也得进编户,你给她起个汉名吗?” 曲昭一拍脑门,“就叫曲狼崽!” 宗仁呼吸一屏,无奈道,“姐姐,她是个女孩,叫狼崽......不太合适吧?” 曲昭瞪宗仁,“叫狼崽简直威风凛凛,我养的,我说了算!” 宗仁眼睛眨了一下,只好换一种方式来劝,“可是狼崽这两个字特别难写。” 曲昭最讨厌写字了,严肃的思考了半晌,她觉得自己不能害了怀里的狼崽,便勉强探了只耳朵,示意自己愿意听听宗仁的想法。 “慕踪。”宗仁轻轻吐出两字,而后解释道,“她的父亲在她走丢被拐后,一直记挂着她,没有放弃寻找她的下落,最终老天开眼,让他找到了自己的女儿。慕有想念之意,踪则是行踪的踪,她的父亲要坐牢,我们便替她把这份弥足珍贵的感情记在名字里。” 曲昭没文化,挠了挠头,她只关心一件事,“慕踪俩字不难写吧?” 宗仁一袭白袍书卷气,伫足停在自己府邸外,两盏油灯悬在红门屋檐下,他的睫毛浅浅的扫在眼脸上,映出一层淡淡的阴影,他与曲昭道别,“不难写,我教你。” 于是曲昭心满意足的摸了摸怀里的女孩,低声道,“那编户时就叫曲慕踪了,姐姐私底下叫你狼崽好不好,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已经睡着的女孩当然不会开口说话,于是她的名字便这么定了下来。 宗仁看着曲昭抱着女孩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适才收回目光,转而推开府邸的门。 宗仁的嘴角扬着。姐姐好笨啊,这样都听不出来。 曲慕踪。曲慕宗。 他在占她便宜呢。 第9章 蜡尸01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时,正院里走出一抹简单的灰袍的身影,中年男人身板笔直如竹,面容端正,不苟言笑,是宗合清。 宗合清是宗仁的表叔,当年宗仁家里出事,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怕遭牵连,只有他在宗仁父母去世后,向宗仁伸出了手,养大了宗仁。 宗仁也知恩图报,拜宗合清为亚父,入仕后没少提携宗合清的儿子宗闻切,在分府后还接宗合清一家与自己同住。 宗合清垂眸看着伫在前院石阶下的宗仁,颇有长辈的威仪,“回来了?进来用膳吧。” 宗仁嘴边笑意不再,他敛了敛神色,双手作揖行了个礼,“是,亚父。” 宗仁踱步上前,与宗合清一道进了正院用膳。 正院里,饭桌上已经齐人,打过招呼后,宗仁拉开木椅子坐下。 宗合清坐在主位坐下,他端起碗筷,夹了一筷子羊肉片后,众人才动起了碗筷。宗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时间,饭桌上安静的只剩浅浅的咀嚼声。 过会儿,宗合清用完膳后单独留下了宗仁,他给宗仁沏了杯热茶,“品品,二十年的普洱。” 宗仁徐徐的饮了一口,品道,“香醇味纯,回甘清浅,的确是好茶。” 宗仁顿了顿,继而问道,“亚父,你留我可是有事要交待?” 宗和清撂下手中的茶杯,担忧道,“听闻曲泰清进宫拜见陛下,陛下手一挥就把曲昭派到你身边当侍卫了。曲昭为人做派的行为,简直是野蛮,她回京城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她是一个嚣张的兵痞。这么多年来,她就没有变过,小时候把你害惨了,你奄奄一息、又逢家里出事之际,曲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曲昭送走,第二件事就是搬迁府邸远离,如此背信弃义者,不值得交往。我是不能接受她继续呆在你的周围,我已经上书陛下,恳求他另择一人给你。 ” 宗仁听完宗合清一席话,轻点下颌,“亚父说的在理,陛下那边,还有劳您费心了。” 宗合清抬眸,严肃的面容里流露出慈爱,关切道,“这件事交给亚父处理,你无需担心。还有另一件事,你身子骨弱,冬至也快到了,切记防寒保暖。这阵子,郎中给你新调的药膳可是都按时服用了?” 恰逢正院拂过一阵冷风,宗仁用广袖遮挡住鼻尖,低低的咳嗽了几声,缓过来后,他愧疚道,“记起来的,便都按时服用了,有时候查案忙碌,难免有遗漏疏忽,是孩儿不好,辜负了亚父的一片苦心。” -- 第21页 宗合清闻言当即扳起脸孔,“这可不行,你这孩子怎么分不清主次,亚父当年就不支持你任职大理寺,你倒好,一意孤行也就罢了,如今连药膳都想不起来用了。你要是老老实实留在府邸里,调养几年再奔波,这幼年落下的毛病许是早就好了!” 宗仁满怀歉意,“我以后一定按时服用药膳,不会再让亚父担忧。” 宗合清继续训斥了宗仁几句,而后起身,弹了弹灰袍上的褶痕,“行了,夜来风急,寝间的炭炉已经给你点好了,我现在差侍女给你熬一碗药膳,记得服过后在歇息。” “是。”宗仁看着宗合清消失在廊道尽头,他才起身,慢慢朝自己的寝间所在的方位踱步而去。 有侍女跟在他身侧照路。 宗仁接过侍女手里的盏灯,摆了摆手,“我自己走就可以,天时冷了,你们早些休息。” 侍女面色一红,根本不敢看宗仁,福了福身子便跑了,“谢谢大人关怀。” 盏灯的光晕给宗仁的白袍渡上了一层温柔的颜色,他却是面色清冷,直径回了寝间,合紧木门后,他朝着房梁深处喊了一句,“阿伍,去把宗合清呈递到都察院的奏折拿回来。” “是。”幽暗的房梁处窜下一道矫健的身影,阿伍领命后,疾步消失在了宗仁的寝间。 另一边,曲昭把女孩带回府后,和父母如实交待了这两日发生的事,和狼崽的由来。 曲泰清听闻宗仁父母亡故后,原本挺直的背脊驼了下来,沉默不语,只是一下一下的捋着胡子。当年他们搬家,最初是因为宗家不喜欢曲昭,曲昭总让宗仁受伤,是不争的事实,可是宗仁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和曲昭分开。他就想着隔远些两人就自然疏远了。从选址到建造,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落成。怎么也不想,曲昭把宗仁带出去玩,却让人家掉进湖里,她抱着奄奄一息的男孩回来时,全家人都吓坏了,那可是冬日的阳澄湖啊。曲家不知道怎么和宗家交待,羞愧难当的夫妻俩被宗合意挡在家门外,做了大半辈子儒雅书生的宗合意,在那一日对他们破口大骂,要他们滚远一点。 曲家走了。他们对宗仁怀抱愧疚,可宗仁终究只是昔日好友家的儿子,那时曲泰清和沈慧已经远离朝堂,而宗合意却是颇受爱戴的太子太傅,他们怕宗家对曲昭不利,就咬咬牙把曲昭送去了塞北。她犯下的罪,让他们夫妻俩来受就好了,是他们把小女儿娇惯到此地步,是他们的过错。 从此,曲泰清和沈慧闭门赋闲,低调过日子,每日也就是养养花鸟虫鱼,教导一下曲景同和沈心怡,不再问世事。一晃多年,不想物是人非。 沈慧面色有点白,眼眶却渡上一层红意,“是我们对不起宗合意和杜今容啊。” 好一会儿,沈慧用锦帕抹去眼角的湿意,她缓缓的吁了一口气,而后问曲昭,“宗仁那孩子从小就是粘着你,既然他同意你留下任职,你的意向又是如何?” 曲昭想起清风殿里,一袭白袍的男人攥着她手,生怕她离开的模样,她撇嘴道,“还能怎么样,我已经答应他了,他已经立业,我陪他到成家,也算是弥补以前对他的伤害了。” 至此,曲昭到大理寺当差这件事便尘埃落定了。 曲昭把狼崽抱到自己腿上,想要喂她吃饭。 不想狼崽还不愿意,她红着脸拼命挣扎,觉得这样丢了面子,她要自己一张椅子,一副碗筷,自己吃饭。 曲泰清和沈慧见状,皆是笑道,“倒是和昭昭小时候一样,要强。” 对于狼崽来到将军府,左右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曲泰清和沈慧都没有反对,两人还打起了主意,只想着曲昭体会到为人母的不易后,能够成熟稳重一些,别一天天再惹是生非了。 曲昭生平第一次担当起了母亲的责任。她尽职尽责的教会了狼崽爬树掏鸟窝,逗弄曲泰清养的鹦鹉,用弹弓调戏隔壁府邸打盹的门童...... 沈慧看不下去,在狼崽彻底被曲昭带歪之前,她张罗起给狼崽请教书先生,礼仪姑姑的事,并且威胁曲昭道,“昭昭啊,娘很后悔小时候娇惯你,你要是在家里闲着,这些课你也一起上。” 曲昭:“......” 于是,曲昭在做母亲足不出户两日后,终于在一个窗柩麻纸映着晨光的早上,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御赐宗仁的侍卫,守护大理寺卿之职责重大,她义正言辞的同沈慧道,“告辞!” 曲昭身着黑束衣,背执黑剑,果断的在晨雾里翻过将军府的院墙,稳稳落地,吹着口哨拐出巷口,往大理寺走。 走到半路,曲昭鼻尖飘来一股醉蟹香,彼时是秋末捕捞螃蟹的时候,周围的树枝都已经红叶落秃,京城里大小酒家都会进购各色蟹种,做成各色菜式来卖,其中当属阳澄湖的大闸蟹最久负盛名,曲昭嘴馋,脚底打了个转儿,寻思着给宗仁提几斤大闸蟹,中午做来吃了。 莫约一刻钟后,曲昭抵达阳澄湖旁,河堤岸边格外热闹,大小商贩吆喝着自家的买卖,有几艘河船在收网,鲜活的螃蟹带着水珠从水里拖出来,撒落在河船的甲板上。 河船上的帮工们赶忙分拣,母蟹公蟹,按两分放,其余的小鱼小虾再放回阳澄湖里,过完秋冬后,等来年春夏,养肥长大再宰。 河船靠岸,曲昭迎了上去,正准备开口问蟹价,就听见河船上传来惊慌的尖叫声。 -- 第22页 接着,一个赤脚的帮工急忙跑了出来,不知所措地问帮工头子道,“捞上来一具人尸,这可如何是好?” 周遭百姓哗然,曲昭站在人群里,眉头簇起,劲腿一蹬,抬手拨开拥挤的人群,严肃道,“不要乱动尸体,即刻起禁止相关人等离船,派一个人去大理寺报案。快点!” 帮工头子看着蓦地闯到河船甲板的不速之客,她手里握着通体黑漆的长剑,气势凛然,生生压制住他,把一句“关你什么事”咽了回去。帮工头子只当她是京城里的官员,便招来下属,吩咐道,“按照她说的做。另外,再派多一人通知詹老板过来。” 而后,帮工头子向曲昭作了一揖道,“我们老板就在隔壁街吃茶,一刻钟后便能到,还请官大人稍安勿躁,我们做的是正经营生,是不会行恶事的。” 曲昭不喜欢和商人打官腔,眼风扫向发现人尸的赤脚帮工,“带我去看尸体。” 帮工头子倒是想拦,给曲昭震慑在原地不敢动。 忽然,帮工头子的眼睛亮了亮,像是找到救兵那般,扬手道,“詹老板,在这里!” 曲昭回眸一瞥,在人群里一眼就抓住了一个高挺的身影,很是打眼,他身着白袍,却与宗仁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他的神色很淡,看不出情绪,走路不疾不徐,没有因为河船上发现了一具尸体而惊慌。 周围的侍者帮他铺好上船的踏板后,阳澄湖上刮起了风,湖水拍岸,他终于还是泄漏了一丝着急,没有等浪过去,就直接上了河船,白袍下裳染上点点水花的湿迹。 帮工头子找到了主心骨,赶忙跑到詹子骞身后,同他讲了捞上尸体的事情,忙问道,“詹老板,这太邪乎了,出了这档子事,今年我们家的大闸蟹要不好卖啦,我都要怀疑是对家栽赃给我们的!” 詹子骞低头捏了捏眉心,“聒噪。报官查案,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事情找上门。” 帮工头子眼睛迷茫了一瞬,小声嘀咕道,“詹老板,你这么坦荡,可我们也没多行得正坐得端啊。” 詹子骞面色不变,“我说的是凶杀恶事,不是商场伎俩。” 曲昭倏尔眯眼,她听过这道声音,是她在地宫赌博时,与宗仁同行的男人。 与此同时,男人也注意到了打量自己的视线。詹子骞再抬眸时,撞上了一双锐利的眼睛。他显然认出了曲昭,上前打招呼道,“鄙人詹子骞,宗仁的同窗。这位便是昭昭姐吧,常听宗仁提起你。” 曲昭莫名感觉这个詹子骞对自己还挺热情,或许是因为宗仁吧,思及此,她也朝詹子骞友好地点了点下颌。 詹子骞没有耽搁,直接叫发现尸体的帮工领路,把曲昭带了过去查勘。 发现尸体的帮工把曲昭带到船尾湿滑的舢板上,那里一地杂乱,堆着刚捕捞上来的河鲜,还有一具裹在渔网里的尸体。 曲昭俯身,拨开尸体周身的脏污,垂眸细看,自顾自的说道,“这具尸体,全身高度腐烂,容貌五官难辨,衣物破烂不堪,难以确定死者身份。因为尸体已经死亡多时,可以排除河船上所有人的作案嫌疑,你们还真是运气背,捞蟹捞出了一具尸体。” 曲昭蹲在尸体边,掌心压在死者的胯处,继续道,“男女之间有骨骼差异,男子的盆骨薄且高,女子的盆骨厚且宽,可以确定这是一具女尸。她死亡时是侧卧、蜷着身体的,一只手横向腰腹,姿势诡异,她的尸体被一种蜡泥质地覆盖着,与湿潮隔绝开来。” 曲昭起身,“我能从尸体身上得到的信息只有这么多,剩下的等大理寺的人来了再做夺定。” 话音刚落,河船上响起低低的脚步声,曲昭说曹操曹操到。 宗仁一袭圆领红裳,身后跟着几个士官,朝曲昭所处的方位走去。 曲昭扭头,晌午的光洒落,照在宗仁白皙的脸庞上,黑眉朱唇皓齿,让曲昭毫无墨水的脑袋突然蹦出了一句文绉绉的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曲昭摸了摸鼻尖,挪开了眼,背对着宗仁,压住瞬间急促起来的心跳,千言万语汇做她低低吐出的一字,“操。” 第10章 蜡尸02 曲昭的心在胸腔下狂跳。 宗仁尚未检查尸体,就莫名其妙的听见曲昭骂他,他顿了一下,而后仿若无觉的屈指轻敲了一下尸体外面附着的蜡泥,只听清脆一声,那层蜡泥出现了裂痕。 宗仁用指腹捻起少许,至于鼻尖轻嗅,“是尸蜡。死者生前体型相对肥胖,这样的尸体长期稳定的放置于水下或是阴暗潮湿的地方,短则一季长则半年,尸体外面就会覆盖上一层黄白的蜡泥,似是污秽物,却能够替死者保留她生前的身体创伤。” 身后的士官提着小细毛笔,在《录事薄》上刷刷记着宗仁的分析。 如此,便是要先把蜡泥从尸体上褪去。只是曲昭瞥了眼宗仁白皙的手背,修剪圆润的指甲,瞧着便是个娇贵的,连指腹沾染的那点污浊都显得格外突兀。曲昭垂头再看看自己糙汉般的铁砂掌,果断的推了推宗仁,示意他往后靠,“这种事,我来做吧。” 曲昭说完,也不看宗仁,干脆利落的动起手来,尸体四周全是剥落的蜡泥,直到露出里面的“庐山真面目”,曲昭把手浸在湖水里洗净擦干,才打量起死者来,她遗憾道,“基本都已经变成骨头连在一块儿了,面容难辨,衣着难辨,身型难辨,怕是她的父母站在面前都认不出。” -- 第23页 宗仁没应曲昭,舢板上安静了片刻。 曲昭簇着眉想,宗仁这逆子,居然敢无视姑奶奶说的话,欠收拾! 只是曲昭一低头头,就发现了那道停留在她手上的目光。 宗仁根本就没有看尸体,他在看曲昭刚剥过蜡泥的手。 曲昭的手因为在冰冷的湖水里浸过而泛着红,她的骨节硬挺有力,指腹和虎口都有老茧,皮肉各处有她征战杀伐时留下的几道伤痕。这些原本都是一个武将的光荣印记,此时此刻,曲昭却觉得自己的手很丑,她下意识就把手藏了起来,用缎靴踢了一脚宗仁,“你发什么愣,能认真做事吗?” 宗仁的视线里捕捉不到曲昭的手了,他看了眼曲昭,眼睛里居然有一丝意犹未尽,“姐姐,你的手很好看。” 曲昭:“......” 众目睽睽之下,曲昭一巴掌糊在宗仁的脑袋上。 宗仁不敢反抗,连挨过打的地方都不敢揉一下,他仿若无事发生,开始专注的着眼于身前的女尸来。 身后的士官们:“......” 阿肆站在最后面,低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丢脸。” 宗仁视线凝聚,手指分别在女尸的颅骨,腹部,脚踝指了一下,“她的颅骨有几丝裂纹,腹部有下陷的凹痕,脚踝几乎是没有间隙的挨靠在一起。颅骨的伤是捶打后得来。而腹部的凹痕是麻绳捆绑后的痕迹。若是投湖自杀,双脚不会紧紧的靠在一起,她的身体在精疲力竭后,会被自然的敞开。基本可以确定,这不是投湖自杀,而是他杀后用麻绳捆绑腹部沉尸,且沉尸时腿脚已经出现尸僵,也就是在凶手杀人后半个时辰到十二时辰之间,这具女尸,被凶手沉进了阳澄湖里。” 宗仁起身,抚了抚红袍下裳,回身朝詹子骞道,“开你的河船,回到捕捞出尸体的位置继续打捞,看有没有留下其它的物证。” 身后有士官捕捉到一个关键,阳澄湖,他不解的问道,“就算是他杀,大人怎么能确定尸体不是水流冲过来的,而是一直呆在阳澄湖底?” 宗仁起身,抚了抚红袍下裳,回道,“其一,是因为死者的姿势。 她是侧卧着,一手横在腹部前,脚踝并拢紧靠,如果这期间她的尸体有过一段时间的水流冲刷,她的尸体在尸僵缓解过后,姿势会被冲散。 其二,是因为尸蜡。 死者形成了完整的尸蜡,这期间她是没有大幅度的移动过一定是停留在同一处地方,且需要的时长在一季到半年,如今是深秋十一月,倒推回去,她的尸体至少在同年的盛夏六月就已经在阳澄湖了。而阳澄湖的水潮汛期要九月后才结束。若她是水流冲过来的,则没有足够的时间形成完整的尸蜡,她的尸蜡是稀碎的。” 至此,士官们恍然大悟。 宗仁继而回身朝詹子骞道,“开你的河船,回到捕捞出尸体的位置继续打捞,看有没有留下其它的物证。” 詹子骞立即苦着张脸,顶着宗仁凉凉的眼神,控诉道,“商人不做赔本买卖,你未免也太顺理成章了,你给我雇的帮工开工钱吗,你怎么老坑我的钱......” 詹子骞越说越小声,终于扛不住,瞪了宗仁一眼,而后吩咐帮工头子,生无可恋道,“按照宗大人说的做。” 河船开到阳澄湖中心时,曲昭立在舢板上,看赤脚的帮工们忙前忙后,藤条编织的渔网洒落湖里。 莫约一个时辰后,经过帮工们的数次打捞,渔网里捞上来了丰富的应季大闸蟹,鱼虾,枯木沉泥。 临近午时,帮工们快到要休憩的钟点。 詹子骞当场利用起数次打捞的所得,差帮工头子安排帮工们做起了按斤两分拣母蟹公蟹的老活计,把商人秉性发挥到了极致。 詹子骞回头道,“宗仁啊,最近有家新开的茶馆,一块去吃茶吗?” 宗仁瞬间看透了詹子骞心里的小九九,冷淡的回绝道,“我留下来查案。你新开了一家茶馆,我祝你生意兴隆,但是想把我骗进去宰一顿,我劝你放弃幻想。”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居然交了一个比我还抠门的朋友。”詹子骞当场翻了他一个白眼,白袍广袖一甩,头也不回的走了。 曲昭看着詹子骞走远后,无奈扶额,她把自己手里的黑剑往宗仁怀里一掷,“你身子骨弱,三餐都要按时吃,至于湖底究竟有没有留下罪证,我帮你查了。” 曲昭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劲腿一蹬,扎进了水里,溅出的水花在晌午的阳光下熠熠闪耀。 身后的士官一片惊呼:“这可是深秋的阳澄湖,得多冷啊!” 宗仁怀里捧着她常年带在身上的黑剑,宝剑未出鞘,他垂眸看着黑漆的鞘面上刻着的一圈圈碑文,普渡血光,是天下十大名剑之一的莫邪,万金难求,只有镇得住剑的人,才配的上它。这把剑,就像是曲昭一样。 宗仁勾了勾嘴角,小心的捧着黑剑,走到舢板最前面等曲昭。 宗仁垂头看着清澈碧玉的阳澄湖水,上面倒映着他的影子,他忽而就俯身那手探进水里,寒冷的水珠瞬间穿过他指间缝隙,他的指间漫上一层冻红,宗仁的神情慢慢敛了起来,抿着唇,继续等曲昭。 阳澄湖里,曲昭眯眼向下潜,唇畔间咕嘟咕嘟,缓缓吐着小气泡,正午的阳光劲头足,却也只能渗透些许进入湖面之下。 -- 第24页 曲昭往深潜了几下,周遭越发暗沉,至进湖底时,是沉沉的湿泥。 曲昭徒手摸索了一阵,一无所获,肺里的空气也基本排净,缎靴在湿泥里蹬了一下,刚想借力游出水面,鞋底却蹬到了一个不同于湿泥的触感,质地坚硬。她俯身扒了两把泥沙,掌心握住一个滑溜溜的硬物角,用力一掀,往湖面游去。 曲昭猛地蹿出湖面,大口喘气,抬手一把抹开几缕贴在脸颊的黑发,甩了甩挂在脑袋上的水珠,打了个喷嚏,眯眼一瞧,才发现自己已经从湖中心找到了湖边上,堤岸就距离她几步之遥,岸上的摊贩和行人一个个诧异的看着从湖里蹿出来的曲昭。 曲昭:“......” 这时,曲昭身后传来声音。 “姐姐!”宗仁赶忙摆手示意河船往岸边靠,停在曲昭身侧,俯身递了只手给曲昭,似乎是想要拉她上来。 “不必,你的手留来写字吧,别弄脏了。”曲昭看着宗仁那副矜贵的模样,自觉往边上游出一步,右手支在舢板上,带着左手攥着的硬物猛地翻上了河船。 偌大的硬物带着水花嘭地砸在河船上,生生把甲板砸出了一道裂缝,众人立马围聚了上去。 曲昭一身湿漉,浑身都滴着水,晌午的暖阳落在她的脑袋上,她正眯眼打算把自己晾晒干净,周身忽然就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她的肩上一暖,覆上一件温热的外裳。 曲昭仰头去瞧,是宗仁,他褪去了红袍,留一层月牙白的中衣,伫立在她身后。 曲昭指指自己幸苦带上来的大家伙, “你怎么不去看看,姑奶奶好不容易揪起来的,还要我陪你一起去?” 宗仁抬指拿掉曲昭头顶上挂着的一片水草,专注的看着她,“怕你着凉,姐姐更重要。” 曲昭一愣,耳后根都红了。 噗通,噗通。 曲昭的心在胸腔下狂跳。 阳澄湖的湖水一点都不冷,相反,她很热。 第11章 蜡尸03 装可怜给姐姐看。 索性是湖面吹来一阵凉风,让曲昭浑身打了两个颤栗,她清醒了过来,一个跃起,把身上披着的红袍扔到宗仁身上,从他怀里取回自己的黑剑往背后一背,脚底打了个转,向士官们围聚的方向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从不穿红袍,一点大侠风范都没有。” 曲昭背对着宗仁,懊恼的搓了两下面庞,这算怎么回事,她告诫自己胸腔下热烈跳动的心脏,你给姑奶奶打住,不要有不许有不准有看上宗仁这种变态的想法!他是你小弟! 宗仁跟在曲昭身后,固执道,“姐姐,披衣服。” 曲昭心里烦躁,偏偏宗仁还亦步亦趋的赖着她,跟个小媳妇似的,她冷下脸来凶他,“我需要你教我做事?” 宗仁霎时嘘了声,他不劝了,沉默的伫在原地。 曲昭挠了挠头,缎靴一路踩在甲板上,留下一地湿迹,余光里是宗仁渐渐渺小的身影,走到半途,曲昭叹了口气,疾步走回去,一把揪过宗仁手里的衣裳裹在身上,“烦死了!” 而后,曲昭隔着宗仁月牙白的中衣,拽过宗仁的手腕,拖着他往前走,黑着脸去查看她弄上沙船的大家伙,嘴里还发牢骚道,“你说你一天到晚装可怜给谁看?” 宗仁垂眸看着曲昭搭在他衣袖上的手,顺着那股抓牢他的力道往前走,小声回了一句,“装可怜给姐姐看呀,不行吗?” 曲昭:“......” 曲昭回头一巴掌糊到宗仁脑袋上,“还顶嘴?” 宗仁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嘴角有笑意,他很乖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绝不顶嘴了。 士官们见曲昭上前查看,皆是默默地往两边靠,给她让路,眼里难掩出对她镇压宗仁的敬重之情,直到他们看到了跟在曲昭身后的宗仁,和他凉凉的目光,平静的扫过在场士官的眼脸,他们纷纷装模作样的咳嗽起来,眼神游离,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士官们已经清理好原本包裹在曲昭带上河船的硬物外的泥巴沙砾和青苔水草,露出里面的庐山真面目,那是一辆已经发霉的骡车。 曲昭摸了摸这辆平平无奇的骡车,上面还捆着一条已经断裂的破烂麻绳,瞧不出用处,麻绳断裂部分的裂口参差不弃,留下几丝细细的线条垂落在她的掌心。 曲昭倏尔眯眼向河堤岸上瞧去,那里有很多商贩在摆摊,有寻常油布铺成的地摊,有竹篓子里装菜在卖的地摊,其中也有商贩是推着骡车做生意的。而曲昭就是在临岸的湖底发现的这辆几乎沉进泥沙里面的骡车,她蹙眉疑惑道,“会不会是商贩不慎把骡车推进了湖里?” 宗仁摇了摇头,“你看岸上那么多商贩,能推骡车进城的,只有寥寥无几,此物昂贵,寻常商贩用不起。若是有人不慎推进了阳澄湖里,它是木制车,下沉速度慢,完全可以拉起来,便是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他只要报官请士兵协助,士兵也会替他把骡车运上岸。所以这辆骡车,是被人主动遗弃的。” 宗仁俯身从曲昭掌心里拿起那截断裂的麻绳,借着晌午的光在眼下凝神细看,“这就巧了。骡车上有半截麻绳断掉的痕迹,女尸腹部也留下了麻绳捆绑后的凹痕。” 士官们一愣,脑门纷纷聚在一起,去瞧那截断裂的麻绳。 宗仁指腹在裂口处摩挲了几下,“这应该是被鱼虾等活物当成吃食咬断的。” -- 第25页 而后,宗仁眯眼,不高兴的用手指推开了几个近乎要靠上曲昭的脑袋,才继续推演道,“骡车这样重量的物件,不易沉落湖底,可一旦沉落,就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拖上来,没有人力干扰,它很难再挪动,只会慢慢下陷。相比之下,尸体却轻盈很多,她可以因为水流,离开她一开始落下去的位置。 尸体在浸泡过后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三五天,会有一个浮起的过程,如果绑在骡车上,尸体就不会浮出水面。 之后鱼虾慢慢撕扯咬烂了麻绳,相比骡车轻盈很多的尸体,可以因为水流,慢慢的离开她一开始沉落的位置。 寻常的湖底是靠岸边高,靠湖中心底,尸体从高出往低处慢慢移动,最后在湖中心被河船的渔网打捞出来。 既然一般人没有理由去遗弃一辆昂贵的骡车,那就有理由怀疑,这辆沉在湖底的骡车和蜡尸凶杀案有密切的关系。” 宗仁分析完毕,摆手示意帮工把河船停靠岸边,“上岸问问。” 帮工们得令,在甲板铺了木搭板。 曲昭不用这玩意儿,劲腿一抬,就直径蹬到了岸上。 宗仁瞥了曲昭一眼,慢条斯理的踩过木搭板,适逢起风,湖面泛起波浪,木搭板微微摇晃,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宗仁却谨慎地朝曲昭递过一只手,“姐姐,你拉我一把,我不敢踩到岸上去。” 身后的士官们:“......” 曲昭回头,看着矜贵的男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扯,把宗仁拉上岸。 宗仁的身体蓦地前倾,白净的缎靴踩上岸,他站稳后,俯身轻轻靠近曲昭,低声道,“谢谢,姐姐。” 曲昭的鼻尖嗅到宗仁靠近的气息,男人清冽的声音拂到她的耳边,送来几丝热意,她的心跳又有点不听话了。 曲昭板起脸,果断的迈开腿,率先沿着河堤岸上走了一圈,打量起沿岸的地摊来。 曲昭很快就发现地摊的分布是有规律的:摊贩们主要贩卖应季的果蔬、京城各色小吃、捕捞出来的大闸蟹、哄孩童的玩具和卖给游客的古玩石头这五种类目,摊贩们根据自己贩卖的东西,卖菜的和卖菜的扎堆,卖小吃的和卖小吃的扎堆,相互间都是认识的。 沿岸共有四辆骡车,全是贩卖古玩石头的。 曲昭停在其中一辆贩卖古玩石头的骡车跟前,她垂眸扫过骡车上摆放的这些个石头,随手指了指其中一颗,“这个怎么卖?” 摊贩识人,主要就是看游客有没有钱,曲昭浑身上下的行头,就差把“有钱好宰”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了,何况她身后还跟了个貌赛潘安的小倌,要包一个这样的小倌,可是价格不菲啊! 因此摊贩格外殷勤的介绍道,“这位远方来的主儿,我这里不是卖石头的,我卖的是运势。这里所有的石头都在千佛寺里开光普渡过,能保平安、辟邪驱鬼、得良缘、求子嗣......主儿买回去后,要找师傅给您撬开,取石內生玉,铸成贴身的佩物挂在身上,运势傍身,保您出门顺条安稳,姻缘美满和谐,做事如虎添翼!” 摊贩忽然半捂着脸靠近曲昭,小声道,“主儿,我瞧着您与我有缘,旁人我卖他七十两一颗,您要买我卖您五十两一颗。” 曲昭身形出挑,眉宇间有一股英气,背上还背着一把大黑剑,与京城里那些温婉妩媚、眉目含春的女子有别。她当下就反应过来这个摊贩是把她当成了外地游客宰。 曲昭挑眉,无意向摊贩纠正自己的身份,将错就错,拿起其中几块石头,在手里把玩了几下,便知道这些全是用来骗游客的假货,按理说京城附近无矿脉,出现裹玉原石的可能极小,但她手里的这些石头格外劣质,她只要用力收紧掌心就能捏碎。玉比石密,比石硬,若是真正的佳品,便是她用尽全力也无法捏碎。这些石头,恐怕是城郊哪个山旮旯角里随便捡来的,欺负的就是外地游客离京后发现有异也为时已晚,难和摊贩对簿公堂。 曲昭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从袖口里大咧咧的摸出一张千两银票,放在骡车上,给那摊贩下套道,“全包了。” 摊贩下意识道,“啊?” 而后他赶忙拍了拍自己的脸皮,瞬间狂喜,手忙脚乱的给曲昭包起骡车上的石头来,“好嘞!主儿阔绰!” 曲昭垂眸瞥了眼其余的三辆骡车,从袖口里继续摸出三张千两银票,在空中晃了晃,引的其余三个相识摊贩贪婪的眼神,而后,曲昭雨露均沾地往每辆骡车上压了一张,“我全部都要,不用给我打包,我现开。” 摊贩们喜到一半,听到曲昭说要现开后,眼里有过一丝慌张,不过他们还是想要先把千两银票收入囊中。 不料曲昭忽然拔出了身后背着的黑剑,在空中一扫,剑气生风,直接把四张千两银票吹了起来。 有摊贩跳起来去抓,堪堪够到银票边角下的空气,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它飞走,“您这是干嘛?” 曲昭嗤笑一声,劲腿蹬起,跃至半空,抬起胳膊揽过四张前两银票,身披的红袍在她动作间掉落下来,她墨发上的银冠在光下熠熠,身姿矫健,缎靴在落地前猛地踹向其中一辆骡车。 骡车霎那间被掀起,上面的石头,猛地砸落,曲昭用剑刃一劈,地面出现一道剑气劈开的痕迹,而石头们一颗一颗碎裂成两半,争先恐后的落在地上。 -- 第26页 曲昭稳稳落地后,用黑剑拨了拨一地的碎石,故作惊讶道,“这些石头切开后,里面还是石头,连最次品的岫玉都不见?” 周遭有好事围观的行客惊呼:“是骗子!” 曲昭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骗子啊?” 那四个摊贩眼见不对劲,不欲与曲昭纠缠,转身就想跑,偏偏他们还贪心,要拉着骡车一起跑,车轱辘咕嘟咕嘟的往前跑,骡车左摇右摆,沿途掉落一地再也无人问津的石头。 曲昭眼神忽然就锐利起来,几步就追上其中一个摊贩,劲腿一踹,几百斤的骡车哐当一下掀到摊贩身上。曲昭疾步往前,又用掌心扣住前面两人的后脑勺,左右手同时开弓,把两人的脑袋撞在一起。最后,曲昭俯身一记扫腿,轻松撂倒最后一个摊贩,她直立起身子,把四张千两银票叠好放回袖袋里,回头朝宗仁道,“该收网了,弟弟。” 宗仁臂弯里搭着曲昭在半空落下的红袍,向身后的士兵抬了抬下颌,“押回大理寺审问。” “是!”士兵们将四个摊贩反剪捆束着押送离开。 忽然,不知何时用完午膳回到沙船上的詹子骞站在舢板上,神色恼怒道,“宗仁,你个狗东西,你把我船的甲板弄坏了,不赔钱别想走!” 曲昭一愣,开口解释道,“不是他,是我。我把一辆骡车从水里掀到甲板上,砸得猛了些。这样,你要修缮或者换船都行,说个数,我赔给你。” 横竖曲昭这辈子就没缺过钱。 这时,宗仁忽然就走上前去,挡在了曲昭身后,从袖袋里摸出一沓银票,塞进詹子骞怀里,他瞥了眼詹子骞,淡然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不需要找零了。” 此话一出,两人几乎是高下立现。宗仁好比那白雪皑皑里的清幽松柏,品质高洁,而詹子骞瞬间被比成了掉进钱眼子里的铜臭小人。 詹子骞:“?”不对啊,你平时很抠门的啊! 宗仁回头认真看着曲昭道,“姐姐,我不让女人花钱的。” 詹子骞:“??”不对啊,你拿我给你做垫脚石,讨你姐姐欢心呢? 第12章 蜡尸04 姐姐,我怎么就一肚子坏水了…… 回大理寺途中,秋风猛烈的吹着,曲昭穿着一身半湿不干的束衣,贴在身上,由里到外懂了个通透,饶是她身子骨强,此时也有些遭不住。 这时,宗仁轻轻搓了搓手,说话时嘴里有呼出白气,“好冷啊。” 曲昭心里有个小人疯狂点头,是好冷啊,只是她碍于面子,仍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宗仁随即把红裳盖在曲昭肩膀上,“姐姐,我在大理寺备有一些洁净的衣物,等会儿你去换一套穿吧。” 曲昭瞥了眼宗仁,怀抱着黑剑,逞强道,“我不冷,我的身子是铁打的,天寒地冻我都不怕,你这是瞧不起我,马上把你的红裳从我身上拿开,不然我就揍你。” Z 宗仁默了一会儿,乖乖的把红裳拿了下来,轻声道,“我知道姐姐不冷,是我怕姐姐冷。” 宗仁这话说的巧妙,既给了曲昭面了,迎合了她的话;又给了曲昭台阶,她要是真的冷,便会顺着台阶下来。 大理寺不过距离几十步路,曲昭满意于宗仁的态度,在经过正门时,徒然又掀起了一阵寒风,曲昭鼻尖发痒,险些当场打了个喷嚏,她收了收胸前环抱黑剑的手臂,瞥了宗仁一下,端着语气道,“我可不是冷,我只是给你个面子,勉强穿一下你的衣裳。” 宗仁谨慎的压住了嘴角的笑意,没让曲昭察觉到,他便把曲昭带到自己偶尔歇息用的偏房,拉开木柜,里面整齐的叠放着一摞衣物,他捧出来放在床榻上,“姐姐,你自己选,我回避一下。” 曲昭点了点下颌,她一向不拘小节,只是没一会儿,她就对着宗仁这一堆熏了香囊,斯文秀气,花纹繁复的衣裳皱起了眉头,简直有失她的大侠风范。 曲昭挑挑拣拣,勉强换了一身边角勾银刺绣的雪白锦袍,宗仁如今的体格要比她还宽大些,因此锦袍在她身上穿着有几分松垮,她卷了卷袖口,用系带绑紧腰间,抽掉了束发用的银冠,半湿的墨发垂垂,有几缕落在她的鬓边。 整理一番后,曲昭推门而出,去了清风殿。 彼时,宗仁正在审问押送回来的四个摊贩。 宗仁端正的坐在案几后,背脊笔直,案几上铺有白宣,握着狼毫的手正簌簌记着摊贩的供词,某一瞬,他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向他走来的曲昭,她的墨发别在耳后,雪白的衣裳衬得她眉宇间都要柔和几分,因为吹了一路寒气,她的鼻尖有几分飘红,腰间的细绳一扎,显得她腰肢纤细,哪儿哪儿都发育的好。 曲昭似乎觉得自己穿着有些变扭,尴尬的挠了挠头,见宗仁打量她,她立马回瞪了他一眼。 宗仁淡淡的收回目光,垂眸瞧见狼毫的笔触下晕开了一朵突兀的墨花,他把狼毫搭在笔山上,端过盛着茶水的白瓷杯,放在嘴边轻拂了几下热意,没等完全茶凉,就仰头饮尽,茶水炙热,滑过喉咙,根本没法败火,那是他几日前穿过的衣裳,现在正穿在曲昭的身上。 宗仁拭去唇边沾着一点湿茶,阂起眼帘冷静了一瞬,再掀开眼皮时,面上已经恢复了一副淡然自持的模样,他又铺了一张白宣,继续审问道,“你们四人都姓张,来自京郊的同一个村子,推着骡车在阳澄湖旁做骗游客的石头生意五年了,其中可是有过其他的同伴来做过石头生意,后来不做了?” -- 第27页 宗仁指了指其中一个高瘦的摊贩,“张丁,你来回答。” 张丁站出来,摸了摸光光的脑袋,圆滑的说道,“大人,商贩变动是常事,阳澄湖旁摆摊的摊贩太多了,来来往往,我不记得了。” 随后,宗仁指了中间的摊贩,“张彩霞,你记得吗?” 张彩霞的眼神有点飘忽,她左右看了看站在自己两边的摊贩,两边的摊贩都没有给她眼神,她摇了摇头说,“大人,我也不记得了。” 宗仁点了点下颌,向一旁候着的士兵吩咐道,“行骗五年,敛财千两,没收所有赃款和行骗用的骡车,杖责二十。当庭撒谎,拒不配合,罪加一等,再追责十杖。带下去行刑。” “是!”士兵应下。 张丁和张彩霞赶忙跪在地上,纷纷求饶,“大人,不要啊,草民没有撒谎!”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宗仁的视线里,他都对此充耳不闻。 而后,宗仁并没有立马审问剩下的两个商贩,反倒是撂下狼毫,闲适的给自己煮起茶来。 清风殿内,一时间只剩炭盆上的铜壶煮水,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剩下的两个摊贩局促的站在原地,其中一个瘦弱的摊贩腿还有点抖,前额冒汗。 莫约一刻钟后,水烧开了,宗仁把滚水倒进已经装好茶叶的紫砂茶壶里,而后平静的问道,“张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张全垂眸看着地砖,手里的拳头握了放放了握,手背青筋暴起,最终,他下定决心道,“大人,我没有要说的。” 宗仁抬手示意士兵把张全带下去行刑,“当庭撒谎,拒不配合,罪加一等,再追责三十杖。” 张全走到半路,诧异的回头看着宗仁,“大人,张丁和张彩霞只追责十杖,为何要追责我三十杖?” 宗仁平静的看着张全,“你应该庆幸你不是第四个摊贩,他若是再撒谎,我会追责六十杖。” 曲昭原本一直在低头擦拭着自己的黑剑,闻言下意识的扫了眼清风殿里剩下的第四个摊贩—— 他身型最弱小,年纪也最轻,从四人受审时的神情和体态来看,他的心里防线是最弱的,寻常人挨杖责,八十杖便会断骨丧命,这个人怕撑不过六十杖就要咽气了。所以宗仁的目标一开始就是第四个摊贩,他在用前面三个摊贩不断的给第四个摊贩施压。 第二个摊贩张彩霞在站出来回话的时候,分别看了站在她身旁的两个摊贩一眼,显然,摊贩间也是存在地位诧异的,第四个摊贩处于最弱势的位置,如果张丁和张全在场,他恐怕是被打死也不敢说实话。 宗仁这招很聪明,现在只有清风殿里只剩下一个摊贩,他心理上没有再受到其他摊贩的压力,全部压力都来自于对于杖责死亡的恐惧。 曲昭收回了看摊贩的目光,转而看向端坐在案几后的宗仁,他的神情很淡,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做起事来的手段却很铁血。曲昭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宗仁一介文官,却能够坐在大理寺卿这个向来留给武将的位置上。 宗仁屈指轻轻敲了两下书案,“轮到你了,张达。” 张达噗通一声跪在宗仁面前,浑身都发着颤,他的心理防线被宗仁击穿了,“大人,我是半年前接我爹的班,才开始随村里人做卖石头的骗人勾当的。我没有做五年,我爹做了四年半,我只做了半年。在我做的这半年里,一直就是我,张丁,张彩霞和张全四个人。” 张达砰砰磕了两个响头,“我爹身体不好,躺在床榻不能干活了,只能靠我出来赚钱,我还要买药给我爹治病,我不能倒下。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都交代清楚了,还望大人明鉴!” 宗仁记录下张达的证词后,继续问张达,“你可知道,为什么前面三个人要撒谎?” 张达眼里迷茫,头摇的像拨浪鼓,“大人,我不敢撒谎,我是真不知道!” 宗仁点了点头,招来士兵道,“把张达带下去,按照正常的律法执行即可。” 待张达走后,曲昭探头看着宗仁白宣上记录的一堆陌生文字,好奇道,“所以张达杖责多少?” “十五。”宗仁给曲昭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姐姐,姜茶暖胃的。” 曲昭接过白瓷杯仰头喝尽,没多想宗仁为什么煮起了姜茶,姜茶落肚,驱散曲昭体内的寒气,她鼓圆了眼睛问他,“张全和张彩霞撒谎是挨十杖打,怎么张达说实话是挨十五杖打,你这不对吧?” 宗仁默默地给曲昭填满她的白瓷杯,“一切按照律法行事。他们所犯的错,一律是没收所得和作案工具,杖责十五。张达没有提供破案的线索,因此没有减刑,他和前面三个人都是受刑十五杖。” 曲昭恍然大悟,她戳了戳宗仁的脑袋,“也就是说,你从头到尾都在诈张达!你这个文官真是满肚子坏水!” 宗仁的前额都被曲昭戳红了,他也不躲,一双眼眸专注的看着曲昭,右眼尾下的痣显得他无辜又可怜,他摇了摇头,认真答复道,“姐姐,我怎么就一肚子坏水了,我对你没有坏水。” “......”曲昭突然就觉得有点热,她避开宗仁蛊惑人心的眼睛,拿起面前的白瓷杯,将里面的姜茶饮尽腹中,不想喉咙火辣辣的,连后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宗仁从前襟摸出一张雪白的锦帕,忽而就俯身倾向曲昭,低声道,“姐姐,你出汗了。” -- 第28页 曲昭眼眸里映着宗仁放大的身影,她甚至忘记了躲,就感觉到了锦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鬓角,和她噗通乱跳的心脏。 第13章 蜡尸05 不过是被嫌弃的宗仁的一生罢…… 一瞬,两瞬。 曲昭再回神时,她的鬓边已经不见汗迹,全部都被宗仁小心翼翼的擦掉了,面颊上是清风殿外溜进来的凉风。 宗仁收回手,仔细的叠好锦帕,放回自己衣襟里,忽然很乖的喊了她一声,“姐姐。” 曲昭心里烦躁,闭眼敛了敛心神,没好气的回应道,“干嘛!” 宗仁勾起嘴角,他偷偷看了曲昭一眼,眼眸里闪着星星点点的清亮,而后他干脆认真看向曲昭,目不转睛,他有点害羞,慢吞吞的说道,“谢谢你,让我给你擦汗。” 曲昭:“......” 曲昭那张从小赛过城墙厚的脸,此刻居然控制不住有一点发烫,如今的宗仁,太过蛊惑,深眼窝下一双眼眸温润清澈,泪痣更添风情,朱唇皓齿看起来秀色可餐,他本来就生了一张倾倒众生的容颜,何况是他专注的看着她的时候,仿佛世间的绝色都落入了她鼓掌之中,等她亵玩。 曲昭锦袍底下的手,用力的握了一下黑剑剑鞘,掌心按在剑鞘洗去罪孽和欲望的碑文上,洗去曲昭的杂念,她向来纨绔,行事肆意,不遵循礼法,只求潇洒,可是曲昭没有办法对宗仁下手,宗仁只是像小时候一样,把她当姐姐来依赖,对她是满心满眼的信任,而她却像个见色起意的偷菜贼,想去偷隔壁菜园里水灵灵的白菜来拱,简直罪过! 做人要有底线! 曲昭猛地抬眼,伸手扣住宗仁脑袋,把他转向另一边,她决定不看宗仁的脸,并且让话题回到查案上来,“做事认真一点,那四个摊贩并没有提供有用的线索,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宗仁略略倾身,试图挪开曲昭盖在他脑袋上的手,他想要看着曲昭说话。 曲昭就是不许,她收紧盖在宗仁头上的“五指山”,压制住他,“不准动!” 宗仁委屈的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妥协了。 他敛起神色,同曲昭认真讲道,“首先,所有在阳澄湖沿岸摆摊的骡车都来自于京郊的张家村,从湖里打捞出的骡车当然也不会例外。 对于重视乡贤文化的周朝百姓来说,一个村子里的同族至少是相互认识、团结一致的。 这个村子里的摊贩显然是知道一些事情,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撒谎,张达则是迫于压力承认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守护与自己无关的秘密,也就说明,这起案件中的凶手和死者,至少有一个人是来自张家村。 我们去张家村走访一趟。” 曲昭看了一眼清风殿外的天色,此时已经日暮,晚霞烂漫,天边火红,“太阳都落山了,村里的百姓歇息的早,我们是不是明日造访比较好?” 宗仁轻轻摇头,“我们明日造访,就要防止四个张姓摊贩回村串供,只能把他们四个暂扣大理寺。如此行事,张家村的人势必会察觉有异样,一个晚上的时间,够他们想出应对的策略了。莫不如将四个张姓摊贩行刑后直接释放,押送他们回村,挨家挨户走访,打他们一个毫无准备。” 曲昭听后,弹了弹锦袍,直径起身,“那便走吧。” 莫约一刻钟后,一列高举火把的车马队伍驶出大理寺正门,映亮了夜幕低垂的黄土大道。 曲昭坐在其中一辆车马里,为了照顾宗仁那孱弱的身子骨,她把布帘四角都遮的严严实实,车壁两边的木窗都合紧的一丝缝隙没有留下,还把清风殿里的熏炉搬到了车马上,里面暖融融的。 这样宗仁就没有借口往曲昭身边坐了。 宗仁幽怨的坐在曲昭对面,抱着暖手的熏炉,小声碎碎念道,“姐姐是故意的”。 过会儿,宗仁见曲昭还是不搭理她,低低的哼了一声,“不过是被嫌弃的宗仁的一生罢了。” 曲昭全程双目合起,双耳紧闭,双臂交叉,端出老僧坐定无欲无求的姿态,隔绝任何对宗仁见色起意的可能。 布帘外,车轱辘咕嘟咕嘟转动,车夫阿肆专心的驶着马,他巴不得夜里呼啸的风声再大些,这样他就听不见宗仁说的矫情话了。 阿肆依照四个摊贩的供词所述,找到了羊肠小道里安静的村落,他缓缓将车马停在村头的石碑旁。 曲昭率先撩开车马的布帘跳了下去,士兵手里的火把将村落两边的院落照了个透亮,她左右快速的扫过一遍,张家村共有六座院落,五座分别建在村道左右两旁,只有一户人家的院落建在与张家村村道有段距离的山丘上。 很快便有村民察觉不对,他手里提着盏灯,推开自家柴扉打探情况,“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啊?” 宗仁揣着熏炉,不疾不徐的踩着马凳走下来,摆手示意士兵将张家村进出必经的几个口子封锁住,而后才向村民道,“大理寺查案,请各位配合。” 宗仁率领士官敲响了左手第一户人家的柴扉。 里面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穿着体面,他看了宗仁一眼,作了一揖,情真意切道,“这位官大人,我是张家村宗祠的族长,我们村里人都是老实本分,过着养家糊口的踏实日子,是决计不会犯事儿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宗仁没给族长留面子,直接问道,“张家村是什么时候开始做骗游客的假石行当的?” -- 第29页 族长愣了一下,随即否认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宗仁侧身,朝身后的阿肆点了点下颌,让他把四个受审行刑后的摊贩押到族长面前,而后宗仁淡淡道,“这四位都是张家村里人,骡车上的假石已经作为物证被收缴,非法所得一律征收,每人受刑十五杖,包庇连坐,我瞧您的岁数,罚钱是小事,罚杖是大事,还是说实话的好。” 族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手里拄着的拐杖敲了敲脚边的黄土地,“大人,我们也是无奈之举,寻常百姓在田地里忙活一辈子他还是穷得叮当响,但是出去做假石生意,大家都可以换上好的新居,给小孩买暖和的衣裳过冬......” 宗仁平静的看着矮他一头的族长,他屈指轻敲在长袍的下摆,一下,两下,男人面色淡淡,没有波澜,却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他要听的,不是这些废话。 族长蓦地嘘了声,不敢再说开脱之词,老实的报了时间,“做了五年了。” 宗仁点了点下颌,继续问道,“听你所言,‘出去做假石生意,大家都可以换上好的新居,给小孩买暖和的衣裳过冬’,所以这拉货用的骡车应该是全村人集资购得,而贩卖假石所得的钱财也是全村人共同享有,对吧?” 宗仁虽是问话,语气里却有不容置疑的笃定。 族长不曾想,这位官大人能在自己喋喋不休的开脱之词里挑拣出端倪,进而揣度出如此重要的秘密,他下意识捂住了嘴,又恼怒又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 宗仁问他,“村里一共出资买了多少辆骡车?” 族长抹了把前额被逼出来的汗,眼神有些飘忽,声量却抬高道,“就四辆骡车,都给您一网打尽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罢!” 曲昭倚在族长家的院墙上,黑剑伫在黄土地上,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宗仁审问族长,眼眸时不时扫向临近几户人家的院落,隔着柴扉,站着好几道若隐若现的身影,他们都在听族长的回复,族长突然拔高声量的话,显然是提点给村民听的。她低低的嗤笑一声,“好家伙,当场串供呢。” 曲昭偏了偏头,正想看宗仁如何应对。 不料,宗仁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在士官记完族长的供词后,他轻点下颌,没有计较族长耍的小把戏,踱步走向下一户人家,手里还揣着一个精致的鎏银熏炉,经过曲昭时,他忽然就小声的说了一句,“姐姐,熏炉凉了。” 曲昭不明其意,提着黑剑走在他身旁,顺手接过了那个已经泛凉的熏炉,“我用自己的手给你捂捂热好吧,你真是个娇气包。” 曲昭走在村里的土道上,好奇的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继续逼问那个族长,任由他撒了一个显而易见的谎?” 宗仁侧头,用手半掩面,小声说道,“你看到那个族长脑袋上稀疏的白发和他手里颤巍巍杵着的拐杖了吗,他毕竟不比今日在清风殿里审问的那四个青壮年纪的摊贩,你要是逼迫过甚,他拐杖往地上一扔,立马就可以躺在地上不起来,明日京城大街小巷都要谴责我没有礼义廉耻,表面君子,背地里竟然欺负老头。我如果被他碰瓷讹诈了,姐姐定不会出手救我,你只会站在一旁笑话我。” 曲昭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住,她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别贫了,让你说正经的。” 宗仁轻咳了一声,“逼供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口头逼供,第二种是武力逼供。 对待垂暮之年的老人,出于维护风俗良序的原则,你不能使用行刑逼供,你只能用口头逼供。 而族长作为整个村里年纪最长、地位最高的人,他吃过的盐都比其他村民走过的路多,他一定是最圆滑,最难撬开嘴的人。 选择和最难谈成交代的人死磕到底,是为下策。 换一个简单些的、心理防线薄弱的村民来审问,方为上策。 更何况,族长就是不放心村民,才会不顾露出破绽的危险,也要去提醒同村的几户人家,他们凑钱买了‘四辆骡车’。” 宗仁停在左手第二户人家的柴扉前,这是大理寺抵达张家村后,唯一一户没有亮灯的人家。他屈指敲了敲柴扉,里面寂静无声,许久也没有人出来开门。 曲昭耳朵贴着柴扉,阂眼听了听声音,“里面有好几个人的呼吸声,其中有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在左右踱步,他们是故意躲在里面不出来。” 曲昭忽然就抽出黑剑,火把的光亮倒影在剑身上,众人不明所以,只见剑刃直直的穿过在柴扉的缝隙,干脆利落的把内里的插销劈成了两截。 两截插销落地,柴扉吱吖一声松动,向內敞开。 曲昭掌心攥着剑柄滑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又把黑剑插回剑鞘里,“这多简单的事啊,干嘛非得等里面的人出来开门。” 宗仁:“......” 宗仁回头,走到正在写《录事薄》的士官身后,垂眸看着薄纸上的记录,避着曲昭低声道,“姐姐毁坏百姓柴扉的钱,从我的月俸里扣,不用事无巨细的写进查案过程里了。” 第14章 蜡尸06 老天爷,如果我有罪,我应该…… 曲昭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异样,她接过其中一个士兵手里的火把,推开柴扉门走进了没有光亮的院落,将里面照了个通透,正院里贴着喜庆的红纸,边角有些卷起泛皱,但上面的墨字却还保留完好,想来这是一个新婚不久的家庭。 -- 第30页 曲昭的视线随后落在站在正院屋门后的四人身上—— 两个老人头发花白,身上的衣裳单薄破旧,两颊因为瘦削而凹陷,完全不比隔壁院落里体态敦厚的族长。他们有些胆怯的看着曲昭。 女人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袄子,看见院落里走进来的士兵,她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的腹部,往后走了两步,谨慎的退到了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身后。 男人站在最前面,护着全家老小,脸上写满了防备之意,“你们有什么,就冲着我来。” 宗仁双手执于身后,踱步走进这户人家的院子,闻言并不恼怒,只是出示了大理寺令牌,朝柴扉外抬了抬下颌,“大理寺查案,不会伤及无辜。你若是怕惊扰你的家人,可以单独出来与我们谈。” 男人犹豫了一下,刚要抬腿往外走,就被身后的女人扯住了胳膊。 女人眼神关切,“任才哥,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人的盘问,我担心你会出事,还是留在家里吧,大伙都在,都听着呢。” 张任才回头看了眼女人,扯开她的手,随着宗仁向屋外走去,“英妹,你就留在家里照看下我的父母,我会谨言慎行。” 柴扉吱吖一声合上,隔绝了屋里的视线,宗仁问张任才,“你一家人都没有歇息,为什么不点灯?” 张任才答道,“今年稻谷收成不好,家里娶妻花了一笔钱,手里没有盈余,日子过的节俭,入夜后就不点灯了。” 宗仁继续问他,“我自认为大理寺在京城名声不差,平日里帮助百姓主持公道,逞凶除恶,你一家人为什么害怕大理寺的审问?” 张任才瞥了宗仁一眼,语气里流露出不满,“你带着一群士兵,个个凶神恶煞,我媳妇她胆子小,人怀孕了,胎象不稳,我怕你们把孩子吓没了。” 宗仁顺着张任才的话问道,“你成亲多久了?” 张仕才的眼神明显慌了一下,他掰着手指数着自己成亲的月份,吱唔半天也没有回答上来。 宗仁敲打道,“这个问题,你没有和其他人串供的机会,你现在撒谎没有用,等会儿大理寺挨个审问,只要你的答案和村里其他人不一样,你就会涉嫌编造供词,你既然在乎媳妇肚子里的小孩,就不会想要小孩在出生时没有父亲,而是在牢里蹲着吧?” 张仕才狡辩道,“大人,我和媳妇成亲两年有余,我是着实不记得具体的时间,这才要认真的回忆一遍,我现在数完了,我是二十六个月前,也就是两年前的九月摆酒席迎娶的英妹。” 宗仁扫了张仕才一眼,倒是没继续追问。 接下来,宗仁问了几个在族长家里问过的问题,得到的也是基本一致的答复。 宗仁没有在张仕才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曲昭等张仕才进屋后,走到宗仁身旁,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解的说道,“这户人家四个人,远没有族长沉得住气。他们紧张,消极,心里没底,横竖都躲不过要接受大理寺的审讯,却还赖在里面装聋作哑,不肯主动打开柴扉的门,若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我可不信。 张仕才和英妹相互间并不信任,妻子怕丈夫说错话,不想让他出来单独受审;丈夫怕妻子和父母多嘴,借着你这话就出来了,完全没有回头瞧过一眼身后的妻子和父母,我们的士兵可都还在院落里面守着。 你原先说要换一个简单些的、心理防线薄弱的村民来审问,怎么换了张仕才,你却没有认真在审问,只是潦草的问了几个问题就把他放走了? 而且,英妹并不信任张仕才,你完全可以把她带出来单独再审,利用两人的不信任诈她的话,你倒是直接放过了她。” 宗仁听后,略略往曲昭那边偏头,低声回应道,“因为没有必要打草惊蛇了。英妹已经怀孕了,一个母亲,很可能会为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无限妥协,她的供词未必可信。” 曲昭愣了一下,随即敛起神色,瞥了眼宗仁,压低声音问他,“此话怎讲,你如何判断出凶手是张仕才?” 宗仁双眸看着曲昭,矜持的回复道,“直觉。” 曲昭:“......” 曲昭沉默半晌,周围有咯哒咯哒的声音响起。 曲昭问宗仁,“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宗仁点点下颌,谨慎地往曲昭身边靠,揪住曲昭的锦袍一隅,寻求她的保护,“京郊每年都有几起夜里野兽食人的案件,我挺害怕的。” 曲昭举起锦袍广袖下握成拳的手,放在宗仁眼前,“不是野兽,是姐姐拳头收紧的声音。” 宗仁:“......” 曲昭给宗仁展示了一下自己中指指骨上的茧子,“这是我在塞北的战场上,近身肉搏练出来的,用指骨去砸胡人的鼻梁,他挨不过两下,鼻梁骨就会断裂,血柱就会从鼻孔里喷涌而出。” 宗仁:“......” 曲昭戳宗仁的脑门,把他额头都戳红了,“我好言好语的问你问题,你居然敢用‘直觉’二字敷衍我,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皮痒欠揍了?” 宗仁捂住自己的额头,委屈的看了曲昭一眼,“姐姐,有时候,查案的直觉很重要。你不要打我,且听我说—— 乡贤儒学,对宅院的建造和排序颇有讲究。西边尊贵,东边次之,北边则象征着臣服,地位最低微。村道的西边有两户人家,族长占据着西边第一户院落的位置,而张仕才占据着西边第二户院落的位置;东边有三户人家,北边有一户人家,分别属于我们今日逮捕的张丁,张彩霞,张全和张达。他们四户人家都有一辆骡车去阳澄湖边贩卖假石。 -- 第31页 显然,地位较低的人家要负责去阳澄湖边贩卖假石。 贩卖假石所得的财产是共同享有的,在只有一户不需要出力就能坐享其成的前提下,你觉得是谁要负责拉第五辆骡车去阳澄湖边贩卖假石,族长还是张仕才?” 宗仁说完,安静的看着曲昭,他一直是这样,只要和她讲话,就要专注的看着她。 两人离的近,偶尔呼出的白气在半空浅浅的交融在一起。 曲昭穿着原本属于宗仁的雪白的锦袍,肩下的广袖几乎要和他的衣裳窸窣碰在一起,她蓦地发现,自己只要偏过头,就能吻到他说话时轻启的朱唇。这个认知让曲昭心跳有些不稳,她提着黑剑的手紧了紧,缎靴往外挪了一步,顺势移开眼眸不看宗仁,“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你的推演完全没有证据支撑。” 这时,负责走访村道左手边三座院落的阿肆拿着《录事薄》回来了,他朝宗仁摇了摇头,“大人,我们今日在清风殿里盘问过的张丁,张彩霞和张全,都住在左手边的院落里,他们三家防备心很重,我没有问出新的线索。” 宗仁点点下颌,忽然要阿肆形容一下那三户人家的穿着。 阿肆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陈述道,“他们穿着塞棉絮的袄子,合身的棉裤,脚踩的缎靴里还缝了动物的皮毛,有几个年事高的老人带着头毡帽......这么一想,他们的衣着的确要比寻常村里的百姓要好。 宗仁继续问,“张全,张彩霞,张丁三户人家里可是有人已经成亲?” 阿肆回忆了一下,点头道,“三户家里都有几岁大的娃娃了。可是大人,您问我这两个问题有何用意?” 宗仁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这户院落,“这家人的男屋主叫张仕才。张仕才能分得西边的第二户院落,家里人的穿着却很清贫,夜里连点烛的钱都没有,他说自己是因为娶妻的开销,所以拮据,可是村里地位不及他的人家都娶妻生子或是招婿入赘了,也不见清贫,相反过得比寻常京郊农村的百姓要好很多。 说明他们靠拉骡车贩卖假石的所得是足够全村人过上富足生活的。 期间恐怕是发生过一场变故,让张仕才动了根基,掏空了家底。而屋里,他的父母健在,媳妇还怀着小孩,家里人都平安。只有一种可能—— 一个会贩卖假石的村庄,里面的人道德底线是很低的,一切都是以利益为先。他如果把一辆骡车推进阳澄湖里,这笔帐肯定会算在他头上,族长会要求他赔偿,而女尸的死与张仕才脱不开关系,族长会顺势狠狠的敲他一笔封口费。” 阿肆听后,顿悟似的拍了下脑门,“大人,既然如此,我们干脆直接逮捕张仕才一家,押回大理寺慢慢审查得了。我们还需要去山丘上的张达一家盘问吗?” 宗仁借着火把燃烧的光亮看着山丘上那座北向的院落,眼睛微眯,“当然要去。 一个村子里,地位最低下的一户人家,他们在利益分配时,只能拿最少一部分,但是在出力的时候,却会被理所当然的推到最前面,他们往往是老实的,不善争辩的,只会埋头做事的人。因此,这样一户人家受到的委屈、积累的不满都是最多的。” 宗仁偏头看向曲昭,“你记不记得张达的供词,他说‘我爹身体不好,躺在床榻上需要人照顾,我娘要管家里的田地,只能靠我出来赚钱买药给我爹,我不能倒下’。这就是我说的:简单的,心理防线薄弱的村民。” “唔。”曲昭应了宗仁一声,她抬脚就走,“你倒是心思缜密,善于推演。那便走吧,到山丘上看看。” 这时,深秋的夜里,呼啸的寒风中,娇贵的宗仁在曲昭经过他身边时,大胆的伸出了手。 曲昭垂眸看着攥住自己广袖的手,视线慢慢上移,面带疑惑的看着宗仁,“?” 宗仁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他舔了舔嘴皮子,“姐姐,那些吹向我的风好像会说话,它们说——想要冷死我。” 宗仁小心翼翼的跟着曲昭,小声对着她说,“姐姐身体硬挺,走在你身旁我会暖和些。而且,山路本来就难走,天色乌黑我看不清路,我还想要姐姐扶着我上山丘。” “姐姐,你为什么加快脚步,你是不是嫌弃我胆小?” “唉,不过是被嫌弃的宗仁的一生罢了......” 曲昭:“......” 曲昭看着宗仁那副无辜的样子,她手握成拳,锤了一下自己的胸,“老天爷,如果我有罪,我应该在战死在塞北的疆场上,而不是派宗仁来惩罚我——” 让她的心迎着秋夜的风胡乱在跳。 阿肆看着宗仁跟在曲昭身后,两人越走越远,他确定宗仁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后,大胆的翻了个白眼,和身旁愣在原地的一帮士官道,“大人这个样子,简直像个跟屁虫,昭昭姐不嫌弃,我嫌弃。” 士官们举着火把往山丘上的院落走,火把映得周遭通红敞亮,甚至能清晰的照出枝丫上叶片的脉络,“阿肆大人,如果我有罪,我应该被宗大人惩罚绕着大理寺后山跑到断气,而不是举着火把妄图照亮一个瞎子的眼睛。你们看得清乌黑的天色下难走的山路吗?” 阿肆接茬道,“李士官,什么阿肆大人,车夫阿肆罢了。” 阿肆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如果车夫阿肆有罪,我应该在清扫大理寺后棚的马槽时被臭死,而不是追随一个天冷了要攥姐姐的衣袖,爬山要姐姐扶着的矫情怪,相信他能够闯荡出一番事业,能够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 第32页 曲昭虽然走在前面,与士官们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她自幼习武,耳朵尖得很,一路偷听士官们拿宗仁开玩笑,她的嘴角越扬越高,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宗仁歪头看曲昭,满脸委屈,“姐姐,你也和他们一起笑话我吗?” 曲昭愣了一下,她回头看了眼走在莫约二十来步外的士官们,疑惑的问宗仁,“你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会武功没有内力的人,隔这么远都听得见他们在拿你开玩笑?” 第15章 蜡尸07 你是不是吃醋了。 宗仁一双眼眸安静的注视着曲昭,小刷子般的睫毛颤了颤,上面不知何时沾了点细细的白粒,唇瓣在说话时呼出几缕浅浅的白气,“我听不见,但是姐姐笑了,不难推演出他们在笑话我。” “果然啊,姐姐知道别人欺负我,都不会帮我,只会和他们一起笑。”宗仁松开攥住曲昭衣角的手,拨开狭窄山路上的灌木横生的枝节,默默地往山丘上的那座院落走。 曲昭:“......” 曲昭知道宗仁是装可怜,她和身后那群士官们都一同办了两回案子了,他们在宗仁面前怂的跟鳖孙似的,究竟是谁欺负谁简直一目了然。 可是,曲昭得承认,宗仁是个招人疼的,她从小到大都会对他心软,不然当年也不会在弘文馆的后山把被纨绔子弟欺负的宗仁救下来了。 曲昭手里举着火把,耳边是火油燃烧的噼啪声,被映亮的视线里不知何时飘起了白色的雪点子,不远处,宗仁墨发间兜了些白粒,一袭月牙色的衣袍几乎要融进黑夜里,却不掩他的长身玉立,风度斐然,还有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 曲昭那个向来没有墨水的脑袋里忽然就蹦出了一句古诗词:“兰芝玉树,朗月入怀”。 “我操。”曲昭不要脸的笑着自夸道,“老子还挺有文化,不枉我在弘文馆睡了两年,以后谁再说我是兵痞子,我就揍谁。” 曲昭挠了挠头,快步走过去,隔着宗仁的衣袍扣住了他的腕子,“下雪了,山路地滑,你不是要我扶着你吗?” 宗仁耳后根有点红,他瞥了眼曲昭,矜持的点了点下颌。 曲昭带着宗仁一块到了山丘上,张达家的柴扉门并没有落插销,曲昭轻轻一推,柴扉吱吖一声敞了开来,前庭空落无人,正院里亮着昏黄的灯影。 “大理寺查案,请你们配合出来一下!”曲昭喊了两声没有人应,便提着火把走进了张达家的正院,窄窄的四方小院是泥巴筑成的黄土墙,墙上挂着的窗柩麻纸已经破了几个洞口,又给人用新纸糊上,勉强能够遮风,周围空落落,简直算得上是家徒四壁。 曲昭撩开房门的帘布,走了唯一亮着灯的屋子,只见炕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头戴着毡帽,盖着棉被,他阂着眼帘,睡的很沉,没有被曲昭吵醒。 曲昭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踱步退出房门,同宗仁说道,“奇怪,张达家里只有一个病人,他去哪里了?” 话音刚落,后院就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张达背着两筐满满的白菜,一瘸一拐的出现在曲昭的视线里。 张达看见曲昭和宗仁,白天挨打的记忆历历在目,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你们可以先坐一会儿吗?下雪了我地里的菜得赶紧收了,要是冻坏了一个冬天都吃不上菜了。” 张达连忙取下身后背着的竹篓,把蔬菜倒出来堆在墙根边上,起身时捂住屁股吃痛的叫了两声,而后手忙脚乱的给曲昭和宗仁找凳子,他找了一会儿,身子顿住,难以启齿道,“两位大人,真的不好意思,我家里的凳子上个月被我劈开来当柴薪用了......” 张达说话间,连耳后根都羞耻的发红,“对不起,我耽误你们时间了。” 曲昭将火把塞进宗仁手里,摇了摇头,“无碍,我看你这瘦弱的小身板挨了十五杖,腰杆都打不直,走路脚步都是虚浮的,好像随时要倒下,这收菜不知道要收到猴年马月,我帮你吧。” 张达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红着眼眶,小声同曲昭说道,“可是有很多的白菜要拔.出来,菜根和泥巴都是粘在一起的,地里还下了雪,鞋子踩下去就脏了......” 曲昭掏了掏耳朵,没等张达说完,她一只手提起张达的后衣领子,一只手捞起地上的两个空竹篓,带着他往后院的菜地走,“我最讨厌男人磨磨蹭蹭的。” 曲昭走进菜地里,广袖往上一撸,虎口卡住白菜跟,像是卡住人的脖颈那样,迅速扭动一圈,咯哒一声响,她刚要把从根部拧断的白菜丢进竹篓里,就有一只白皙的手接过了那颗白菜。 宗仁洁净的缎靴踩在雪后的泥巴地上,边角沾了沉泥,他轻轻的把白菜放进了竹篓里,“姐姐,我来帮你忙。” 曲昭扫了宗仁一眼,她总觉得宗仁这样的翩翩君子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所以她用脚踢了踢宗仁,示意他站远点,“你这身板可不能干农活,等会儿后背的伤口绷开了,我还得背你回车马里,站一边看着我干活就行了。” 宗仁:“......” 阿肆和士官们抵达张达家后,得知曲昭在后院的菜地拔菜,纷纷加入了拔菜的队伍,“昭昭姐都身先士卒了,我们哪里能够束手旁观,护民助民,人人有责!” 两亩菜地很快就被拔了个光秃秃。 曲昭手里抓着最后几颗白菜,放在正院墙角白菜堆成的小山顶上,回头看张达,“你可以接受审问了吗?” -- 第33页 张达局促的用衣裳下摆擦了擦手,“可以了。” 宗仁垂眸看着体格瘦小的张达,“你家里只有你和你爹两个人,你娘呢?” 张达讷讷道,“我娘生我时难产离世了,我是我爹拉扯大的,他生病以后,就是我拉骡车去城里卖假石。” 宗仁继续问道,“你爹生的是什么病,让你把积蓄都掏空了。” 张达眼眶红了,“这半年,我找遍城里郎中,没有人知道我爹得的什么病,他原先身体很好的,最开始只是偶尔无力,到后面躺在炕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再到现在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他好像时日无多,随时都会离开我。我什么滋补的药方都抓过了,都没有用。” “事有蹊跷,”曲昭蹙眉,“你给我看下你抓的滋补药方。” 张达从袖袋里摸出两张叠了几叠的纸张,递给曲昭,“这是郎中开给我的药方。” 曲昭借着火光,垂眸扫了一眼,“这是什么鬼画符,我不识字,你去取一副煎药出来我看看。” 张达点点头,又去炊房取来几副油纸包着的煎药,摊开放在院子中间的石桌上。 曲昭把纸张递给宗仁,自己俯身用手把药材分门别类,挨个嗅了嗅,取出其中一种药材来,“形似卵石,壳带斑纹,这是蓖麻子,一种慢.性.毒.药,吃多了会死人的。” 张达鼓圆了眼睛,双腿瞬间软了,不可思议道,“郎中给我开的药方里怎么会有毒药?” 曲昭扭头问宗仁,“那堆鬼画符一样的字里面,有没有‘蓖麻子’?” 宗仁指着其中一行潦草的字迹道,“有。” 张达张了张嘴,面色煞白,不解的摇头,“我与那个郎中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样对我......” 宗仁倏尔眯眼道,“很明显,郎中被人买通了,他定然不会无辜害你爹,是有人想要害死你爹。你是半年前开始替你爹推骡车,去阳澄湖卖假石的,你想想,那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曲昭心里一怔,不动声色的瞟了宗仁一眼,他推断过,蜡尸的死亡时间在四个月到六个月之间。而半年前,张达的父亲还能和其他的村民一起推骡车在阳澄湖卖假石,突然就出现身体抱恙的情况,加上有人买通郎中下蓖麻子一事,极有可能是在死者被害后,张达的父亲和村民里对这件事的态度并不统一,张仕才害怕张达的父亲告官,所以投毒要害死他! 张达的眼神很明显的飘了一下,小声道,“我不知道......” “呵。”宗仁轻笑一声,“张达,我以为你有多孝顺,结果你爹都已经躺在炕上要呜呼断气了,你还是这样愚昧拎不清,还是说,你懦弱无能到情愿看见你爹被人害死,也不敢说出半年前在阳澄湖发生的事?” “我没有不孝!”张达急了,面红耳赤的反驳道,“我还要赚钱给我爹养老,我家就住在张家村,我搬不走的,你别逼我了!” 宗仁一双眼眸平静的看着张达,“你知道郎中开的药方里有蓖麻子以后,就不会再去花重金抓药了,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被凶手知道,你爹还是得死;你只能佯装不知道,继续砸钱抓药,家里入不敷出,连饭都吃不上了,到那时,你拉骡车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们家一个垂死一个孱弱,只剩任人鱼肉的份,凶手还是不会放过你们。 张达,世上没有双全法,你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宗仁抬眸看了看夜里飘落的雪点子,“夜已经深了,我给你一晚上考虑的时间。你如实招供,大理寺可以给你提供庇护。” 曲昭离开张达家时,替他合上院落的柴扉门,她垂眸看着张达拔菜时破了几道血口的手,里面沾着些脏脏的污渍,“张达,你记得把伤口用水冲干净,如果感染了,那块肉都会慢慢腐烂,只能剔肉,那样得不偿失。” 张达站在柴扉门內,羞红了耳朵,他屈指挡了挡手上的血口,不好意思道,“谢谢你,我会好好清理伤口的。” 曲昭举着火把,抬了抬下颌,示意张达可以回屋歇息了,“希望明天能在大理寺见到你。” 柴扉合紧后,曲昭利索的走山路下去,走到半路,她看雪天地滑,坡陡路窄,回头想要给宗仁搭把手,免得他摔了丢人。 结果宗仁并不领情,“我可以自己走山路。” 曲昭笑了,“你干什么,上张达家的时候不是挺矫情的吗,那会儿非要我扶,这会儿矜持起来了?” 宗仁抿着嘴,伫在原地不动,像一棵倔强的小白杨,“姐姐,你是不是看谁可怜,都会帮他忙,不然你为什么对张达这么好?” 曲昭觉得宗仁简直不可理喻,强行扣住他的腕子,拉着他往山下走,“张达自己拔菜,两亩地拔到天亮,我帮他,还不是希望你能早点问完话,早点回去歇息。我的手以前经常受伤不注意,有一回化脓了,险些就要剃掉一块肉,我出于好心提醒张达,是合情合理的。宗仁你是不是吃......” 你是不是吃醋了。 曲昭被自己脑袋里的想法吓了一跳。大佬和跟班之间谈什么吃醋,只有男女相处之间才谈吃醋。 偏偏宗仁这时追问,“是不是什么?” 第16章 蜡尸08 给姐姐花钱不会计较,挨姐姐…… 曲昭抿了抿嘴,神色复杂的看了宗仁一眼,总不能问他是不是吃张达的醋了吧,不过重逢以后,宗仁小脾气的确挺多的,隐隐给她一种想要造反骑在她头上的错觉。 -- 第34页 这怎么行,这万万不可行! 曲昭堂堂正正的小霸王,走到哪里都要当大佬,宗仁走到哪里都要给她当小弟! 于是曲昭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你说你是不是有病,一天到晚斤斤计较个什么劲?” 宗仁眼神暗了暗,委屈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拽住曲昭的衣袖,走到她身旁,瓮声瓮气道,“我根本就不是一个计较的人,给姐姐花钱不会计较,挨姐姐打不会计较,被姐姐欺负不会计较……好多好多事情都不会计较。” 然后,宗仁在打道回大理寺时,身体力行的证明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计较的人”。 宗仁指了几个士官率兵在张仕才住的院落外驻守,而后慢条斯理的踩着马凳进了车马里面,矜贵拂袖,毫不留恋道,“雪天风大,诸位小心身体,我先回大理寺了。” 宗仁的手指像是在千佛寺开过光,随手指到的士官竟然无一例外都在一个时辰前背着宗仁偷偷拿他开过玩笑。 忽然,原本已经坐进车马里的宗仁探了只手,撩开布帘道,“差点忘了还有你,阿肆。” 被点名的阿肆腿都已经跨到马鞍上,生生给宗仁叫住,阿肆当机立断和几位同僚割席,“大人,我严厉指责张士官和李士官背地里说你小话的行为,简直不上台面,说出去都丢人,阿肆就洁身自好,没有参与他们的议论。” 宗仁广袖里探出一只手,指了指着不远处山丘上黑夜里亮着一盏灯的张达家,“你向来勤恳负责,所以今晚派你守着张达和他父亲,以防有人对他不测。” 阿肆委委屈屈翻身下马,慢吞吞地朝张达家走去,一步三回头,“大人,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宗仁扯了下唇畔,皮笑面不笑,“没有。” 曲昭摇头失笑,“公报私仇,你可真是太不计较了。” 宗仁眼神挪到曲昭面上,又换了一副乖崽模样,诚恳道,“姐姐,你不要误会我说的话,我只是对你不计较。” 那种该死的心跳急促的感觉蓦地席卷了曲昭,她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翻身上马,背对着宗仁,“就你会拍马屁。” 回去的路是曲昭驾车。 曲昭轻轻挥了下马鞭,车轱辘调转了一个方向,在村道里缓慢行驶起来,寒风和雪点扑面,她最后看了眼山丘上那盏微渺的灯,“宗仁,你说张达明天会来大理寺招供吗?” 一只白皙的手撩开帘布,宗仁索性走出来,坐在车马木架上,月光和雪粒落在他月牙色的白袍上,映得他宛如出尘的嫡仙,他目光清浅,看着骏马上一袭锦袍的背影,“人心难测,我不清楚。 但张达想要活着走出张仕才给他设的局,只有尽早来大理寺招供,并且寻求庇护。 张家村奉行乡贤之道,村民的团结是外人看来光鲜的一面,而阴暗的一面是这种团结永远是以牺牲村里的弱者达成的,张达一家无疑是村里最弱势的人家,以为靠隐忍和牺牲就能够得到村里的庇护,不得不说他天真过甚了。他出事了,族长和村里人都不会帮他。 张仕才生性多疑,阴狠毒辣,所以才会买通郎中投毒。他原本想神不知鬼不觉除掉张达的父亲,但大理寺今日来访,会放大他心里多疑的种子,他心里有鬼,更是夜不能寐,张达的父亲就好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近期一定会有动作,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只有死人才是安全的。或许是一把伪造成意外的火,或许是从山丘上失足跌死...... 张达性格温吞软弱,虽然会有所退缩,但是他经过今晚,迟早会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他忍一忍、再忍一忍就能过的。退一步不会海阔天空,退一步只会家破人亡。他势单力薄,没有退路,带着父亲走,至少能活下来,继续留在张家村只有死路一条。 我留阿肆保护张达,能护住他一日两日,却不能护住他一月两月。他能不能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在张仕才出手前来大理寺,全凭他的造化。” 话音说完,不远的村道上就窜出一道黑影,脚步蹬蹬,来得很急。 曲昭回头,看见张达迎着深秋寒风跑来的急促模样,她拉停骏马,朝宗仁挑眉,“他来了。” 张达在车马前刹住脚,双臂撑在膝头上弓身喘息着,面颊因为剧烈的跑动而绯红,好一会儿,他缓过劲来,才抬眼看着宗仁和曲昭,双目赤红,“我受够了在张家村呆着的日子,我和你们坦白。” 曲昭坐在骏马上,垂眸看着张达单薄的身板,仿佛一阵疾风就能把他吹走,她指指车马里面,“上来说话。” 不稍多时,张达拘谨的坐在车马一隅,壁灯里豌豆大小的火苗徐徐燃着,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宗仁和曲昭,紧紧捏了一下拳头,才开始说道,“我的母亲是张家村里人,父亲是外来人,很长一段时间,族长和村里的几户人家都把我们当外人看待,外人不是本家人,我的父亲是个落榜秀才,为人老实木讷,做什么苦差事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我们,过年发腊肉都要少我们家几条。你们可能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要去拉骡车卖假石,做骗人的勾当,可是我们家就住在张家村,我不敢说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可是我们也没有那么坏......” 张达讲起过往,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几乎是羞于启齿,将自己的无能在宗仁和曲昭面前剖白开来,“我们只是懦弱而已。” -- 第35页 曲昭摸出锦帕递给张达,指指他的脸,“擦擦,鼻涕都流出来了。” 张达面色瞬间灌满了红,摆手拒绝,自己用衣袖囫囵抹了两把脸,继续说道,“我们村里有五辆骡车,张仕才他一直是好吃懒做,都是他妻子娟姐拉去阳澄湖卖假石。” 宗仁眉梢略挑,“大理寺审问时,张仕才唤自己的妻子‘英妹’。” 张达唇畔苦涩,“因为娟姐已经变成一具不能说话的尸体,沉入阳澄湖半年了啊。 张仕才两年多前娶的娟姐,娟姐很能干,他们家里的地是娟姐打理的,双方的老人都是娟姐赡养,但是她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张仕才对此颇有抱怨。 张仕才什么都不做就算了,他还管天管地的,经常和娟姐吵架。 娟姐也没有让着张仕才,他敢动手,娟姐就会打回去,因此久了张仕才也收敛不少。 张仕才不知道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说我父亲和娟姐有一腿,一直对我父亲的意见很大,曾经借着酒醉上我家闹过事。 其实我的父亲并没有跟我讲过娟姐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是很多。 只是我的父亲在娟姐失踪后不久,跑去拍张仕才家的门,想要打听娟姐的下落。 张仕才和族长,张丁,张彩霞,张全四个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所有人对此缄默不语,他们还合伙把我的父亲揍得鼻青脸肿,塞进猪笼里,挑着担子游村。 回来以后,我的父亲身体开始抱恙,直到你们看到的那样,躺在炕上不能自理。 若不是你们捞起的那具尸体,我以为娟姐只是受不了张仕才跑了。虽然只剩一个轮廓了,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她就是娟姐! 张仕才是五个月前新娶的隔壁村英妹,我和她接触不多,只知道她进门没多久就怀了孩子,张仕才就把她关在院落里,平时也不让她出来,生怕她的肚子有什么闪失。” “这些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了,请你们保护我的父亲,他是我活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张达忽然激动的起身,要跪在宗仁和曲昭面前。 曲昭眼疾手快,在半空捞起张达,她力气大,捏得张达五官都皱巴巴揉在一起,拎小鸡仔般把他揪回原处坐着,“膝盖贵重,不要随便给人跪下。既然你已经招供了,我们不会丢下你和你的父亲不管。” 宗仁轻点下颌,“姐姐,掉头回去。” 曲昭把车马驶回山丘,车轱辘停在山路小径边,她抵达张达家的院落外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结实的山树上翻落。 阿肆呼出两口冷气,他搓了搓手,笑着迎了上来,“昭昭姐,你真是一身正气,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哪里像宗大人那么鸡毛,我以后就认你做老大了,他再欺负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阿肆嗓门浑厚有力,在夜里寂静的山丘上格外嘹亮。 曲昭给了阿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山路小径里踱步出一身着月牙色衣袍的男人,清隽出尘,宛如从月上偷来人间,宗仁淡淡的扫了一眼阿肆,“呵,倒是给你捡了个便宜,今晚不用在山丘上守夜了。” 阿肆赶忙跑到宗仁跟前卖乖,“大人,半时辰不见,如隔三秋啊,我刚瞧见张达跑下去,知道村道边有士兵看守,所以留在张达家的院落守着他的父亲了。阿肆绝对尽职尽责,一个盹儿都没打。” 宗仁瞥了一眼阿肆一眼,平静地戳穿他,“我刚瞧见你从山树上跳下来的,怎么样,上面暖和好躺些吧?” 阿肆立刻讪讪躲到曲昭身后:“昭昭姐,他好恐怖,请你务必保护我。” 曲昭揉了揉宗仁的脑袋,“好了,先办正事。” 宗仁对此颇为受用,用鼻尖看阿肆,轻哼了一声以示放过他了。 阿肆当即感恩戴德的朝曲昭鞠了一躬,跑进去把张达的父亲背下山丘,途径村道时,他还贱兮兮的拾起一块石子丢掷在守值的士官身上,得意道,“我得昭昭姐的庇护,今夜就能回大理寺歇息,不要嫉妒我,你们羡慕不来。” 士官们忿忿的看着阿肆驶着车马消失在不远处没有火光映亮的村道上。 车马回到大理寺,宗仁打点好一切,把张达的父亲安置在一间偏房,而后招来郎中替张达的父亲把脉。 郎中把手搭在垂暮老人的手腕上,静默片刻,他眉头蹙起,又掀开老人的眼皮瞧了瞧他浑浊的眼珠,而后他摇头道,“蓖麻子的毒是无药可解,此人中毒已深,断药后也只能看自己的造化,能捱一日是一日。” 张达闻言,双腿软掉,伏身在父亲躺着的床榻前,掩面流泪,“我的父亲好苦啊,真的好苦啊,我都没有给他过过一天好日子,全是被村里人搓扁揉圆、任人宰割的回忆......” 曲昭面色一凛,垂眸看着这对张达颤抖的双肩,耳旁是他压抑的痛苦,她心中感慨,刚想退出去把空间留给张达和他的父亲,手腕却被宗仁攥住了。 宗仁的目光落在张达的父亲身上,“他的手很奇怪,如果一个人完全失去意识,躺在床榻上应该是双臂垂在身旁,手指略微弯曲的无力状态,可是他是双手呈现出一种虚握成拳的状态,我想他并没有完全陷入昏迷,对外界仍然有反应。” 宗仁走上前去,屈起单膝蹲在床头,白皙的手从广袖中探出,穿过垂暮老人斑纹横生的手背和指节,轻轻施力捋平,他与老人五指相扣,而后慢慢收紧,俯身道,“我是大理寺卿宗仁,可以替娟姐和你平反冤屈,你的儿子张达已经下定决心离开张家村,重新开始另一段人生,你大可以放心,我们会保护他免遭张家村若干乡贤的迫害,但也请你协助我们破案。如果你能够听见,就握住我的手。” -- 第36页 而后,曲昭就瞧见那个躺在床榻上仿佛油尽灯枯的老人的手指一点点的收紧起来,他在努力的握住宗仁的手,奈何他的力气已经不多,指尖只是堪堪触碰到宗仁白皙姣好的手背上。这已经足够证明他仍有意识。 宗仁接着问道,“杀害娟姐的凶手是不是张仕才?” 宗仁等了一会儿,与他五指相扣的那只手并没有再屈起,而是有一股微弱的力道牵制着他的手往自己的麻布衣裳上靠,他眉梢微蹙,“你有东西放在衣裳里面?我可以翻看吗?” 床榻上,垂暮老人的手指更用力的收紧了。 宗仁赶忙把手探进老人衣裳前襟,隔着一层薄薄的布衣,他感受到了老人瘦骨嶙峋的躯体,和一张巴掌大小、藏在布衣底下贴着老人皮肤的纸张。 “冒犯了。”宗仁将纸张取出,走到燃着盏灯的桌边坐下,把已经褶皱的纸张抚平,仔细的读阅起来,纸张是最劣质的草纸,周遭已经沾染污迹,上面的字迹却是工整清秀—— “我是娟姐在张家村唯一信得过的人,我们同样在张家村里郁郁不得志,时而会在正午休憩时一起坐在阳澄湖沿岸边闲聊。 娟姐成亲两载有余,终于对张仕才失望透顶,他懒惰成性,品行低劣,且张家村所行勾当并不光彩磊落,她不想一辈子做一个骗子。 这两年她勤劳努力,攒了一笔积蓄供她在城里落脚居住,之后不再回张家村。 娟姐计划与张仕才和离,约他在城中的客行茶馆谈话,她知道张仕才性格极端,怕自己遭遇不测,也知道我软弱胆小,不敢与她同行,便与我商量好当夜亥时若没有在她拴骡车的巷里见到她,便去大理寺报官。 我等到亥时,刚好看见娟姐走在阳澄湖不远的小径上,夜路黑漆,那时路上已经没有人,我以为她和张仕才谈妥了,正想上前,这时却有另一个身影蹿上来捆住了她。 娟姐被他从背后偷袭,一棍子敲在脑袋上,直接晕了过去。 我当时浑身发抖,定在原地不敢动,然后我看见了张仕才的脸,恍惚间我感觉到他往我在的巷子里瞥,我心里天人交战,正要上前制止时,我想起了我的儿子,如果我死在张仕才手底下,我的儿子也一定没有办法活下来,我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选择,我跑了。 从此浑浑噩噩。 我每一天都在自我厌弃里过活,娟姐,我好像很快就要下去给你赔罪了。” 最后一行,小细毛笔落款的时间是五个月前的傍晚。 曲昭好奇的探头瞧着一堆看不懂的字符,戳了戳宗仁,“你给我讲讲,他都写了啥。” 宗仁手指抚着皱巴的信纸,同曲昭讲了一遍信纸上的内容,“张达的父亲一直是羞愧的,所以他没有和儿子坦白自己的所作所为,选择把一切写在信纸里。 那天夜里,张仕才应当是瞧见了深巷里躲藏了一个人,但他不确定是否是张达的父亲。张达的父亲内心饱受煎熬,跑去拍张仕才家的柴扉询问娟姐下落,彻底让张仕才埋在心里的怀疑发芽壮大,所以才会买通郎中投毒。而张达的父亲或许是在被浸猪笼游村后就意识到娟姐已经死了,病来如山倒,我料想他去以为自己是遭了报应要下地狱,后并未察觉自己是中了蓖麻子的毒,甚至一直在等死神把他带走。” 曲昭心里思量了一番,忽然开口道,“宗仁,我好像知道娟姐为何在那时下定决心与张仕才摊牌和离了。 你记不记得捞起来的女尸是侧卧着单手抚住腹部,石蜡保存了她死亡时的姿势,而我们走进张仕才家里盘问时,英妹的下意识动作也是抬手抚住腹部。娟姐怀孕了,所以她才会对张达的父亲说,她不想一辈子做一个骗子,是因为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这世间抬不起头啊。” 第17章 蜡尸09 姐姐心目中的男人的样子。…… 话音落在,床榻上的垂暮老人猛地咳出了一口痰血,溅在麻布衣裳上,腥味淡淡的弥散开来,他浑身抽搐不止,枯树半爬满皱纹的眼脸滚出浑浊的泪珠,他咻得掀开眼皮,眼珠黑漆好似深潭死水,竟是有将死之兆,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徒劳的发出呻.吟之声,“啊......啊......” 宗仁对上这样一双已经对人间毫无留恋的眼睛,他握住老人颤抖的手,腥血也沾染他月牙色的衣袍,“你的信是物证,你本人是人证。在人间受到的委屈不甘,不应该带到地底下去,大理寺需要你指正张仕才杀害娟姐一案,他要为杀死娟姐付出生命的代价,你想不想看到他伏法收押?” “啊......啊......”垂暮老人已经不能自理,口水顺着他的干裂的嘴角流淌出来,他格外狼狈,却及其郑重的点了点下颌,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在等待窗外太阳升起,正义来临。 “那就请你,在人间留多一日。” 宗仁离开时,嘱咐张达认真的陪伴父亲度过生命的最后几个时辰,而后他抚了抚广袖,推门而出,长廊红栏外夜月隐匿在远山里,远方的天幕露出一片鱼肚白,宗仁招来阿肆,命他前去张家村羁押张仕才归案。 日上三竿时,宗仁端坐在清风殿案几后,张达捧着已经瘦削如枯木的父亲到一旁听审,而张仕才被士兵反剪捆绑着压在清风殿上。 张仕才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仍是抵死狡辩道,“大人,你既然查案,应该查出来那个破鞋和村里的鳏夫搞到了一块儿去,我不可能让她给我头上戴绿帽,试问你有这么大方吗,老子要死要活养她,她竟敢背叛我,死有余辜啊!难不成我还要给她报官,为她平反吗!” -- 第37页 “你养她什么了?是她在养你,她不仅养你一个,还养你全家!”曲昭是头一回碰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番抵赖之词听的她眉心突突在跳,拳头发痒,她向来不受礼数约束,咯哒咯哒活动两下腕骨,就欲身体力行的用最原始的暴力方式治好的张仕才这张欠收拾的嘴。 只是曲昭的腕骨蓦地搭上宗仁白皙姣好的指节。 宗仁轻轻的扣着她,出言安抚道,“姐姐,张仕才走投无路在胡乱闹事,你若出手便中了他下怀。” 曲昭抿着嘴,面色并不好看,顾及到此地是公堂,到底是冷静下来,低嗤一声,“真是讨厌规矩多的地方。” “好啦,我知道,姐姐正义感最强了。”宗仁低声哄道。 曲昭面上脸一红,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居然还要宗仁来哄她,她颜面何在。曲昭当即压着声音呵斥道,“闭嘴,审你的案子去。” 宗仁唇畔笑意淡淡,磨墨落笔书写卷宗。 片刻后再抬眸,宗仁已经是神色凛然,严肃宣判道,“证据确凿,你赖无可赖。你杀害发妻,抛尸沉湖,后不知悔改,毒杀同村乡民,罪无可恕,处以斩刑,午后即刻行刑!” 宗仁手中惊堂木拍落在案几面上时,案件也尘埃落定。 张达的父亲吐出了最后一口浊血,微弱的鼻息连带着他的生命一起停止在这一刻。他完成了临终时的遗愿,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士官押送张仕才离开清风殿时,他还在拼命挣扎,“大人明鉴啊,我与那个破鞋是夫妻关系,她惹我不快后,我只是冲动误杀,我都打听过了,这样是可以减刑的,你胡乱判罚,我要告御状......” 宗仁忽然抬眸,摆手示意士官暂时停下脚步。 张仕才以为事情有转机,顿时喜不自胜,“我就知道大人微察秋毫,我们都是男人,你肯定理解我的苦衷。” 宗仁双手执于身后,站定在张仕才跟前,目光如炬的审视着张仕才,将张仕才逼迫的不敢于他直视,眼神闪躲,原本的嚣张无谓都消失匿迹,“首先,你是和离不成,恼羞成怒蓄谋杀人,不属于误杀,因此也不存在减刑一说。其次,你身上背着的是两条人命,而非娟姐一条命,你再怎么减刑都难逃一死。再者,我行得正坐得端,你若要告御状,我随时恭候。最后,我是男人,但不能理解你的‘苦衷’。” 而后,士官将张仕才关进监牢里。 一切结束后,张达抱着父亲的尸体,踉跄的朝清风殿外走去,嘴里呢喃道,“阿爹,一切都结束了。我早该离开张家村了,等我把你安葬好,我就要开始新的生活,阿爹你就放心吧。” 曲昭看着张达单薄孱弱的背影,仿若从他身上看到了多年以前在弘文馆里那株总被人欺负的小白杨,她提着黑剑追了出去。 曲昭人高腿长,几步便走到张达面前,“张达,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没有任何一个弱者能够用讲道理获得尊重,也没有任何一个弱者能够用退让获得和平共处的机会。 你在张家村遭欺负这些年,理应比我还懂得这些道理。想要过好你的人生,只有真正的站起来成为一个强大的人才行,不然你就算搬离了张家村,在李家村王家村甚至在城里住着,都会重复同样的遭遇,懂了吗?” 张达张了张嘴,眼眶通红,哽咽着问曲昭,“可是我从小就胆怯懦弱,我真的可以变成一个强大的人吗?” “可以。”曲昭无比郑重的点了点头。 曲昭送走张达后,刚回身,就瞧见宗仁伫立在清风殿外红漆圆柱旁,手指从广袖中探出,一袭月牙色的长袍,俨然是一个翩翩君子的姿态,他在看她。 曲昭走到宗仁身旁,打了个哈欠,“既然案子已经解决了,我也要回府歇息了,要我送你回去吗,还是你要继续留在大理寺处理别的案子?” 宗仁杵在原地没有动,他没有回答曲昭的问题,眼眸看着她慢吞吞道,“姐姐,你对张达可真好,还追出去提点他。” 曲昭:“......” 见曲昭无言,宗仁睫毛颤颤,瞥了曲昭一眼,光点落在他的眼瞳里,显得他好生委屈,他嚅嚅道,“姐姐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曲昭挠了挠头,想不明白宗仁的思维怎么那么跳脱,上一句话还在不高兴她对张达好,下一句话就开始问她空气里的味道,她鼻尖嗅嗅周遭,飘进宗仁挂着的薄荷香囊的味道,“我只闻到了薄荷凉沁沁的味道。” “不是。”宗仁一板一眼道,“周围有一股酸味,那我吃醋的味道。” “......”曲昭当场翻了一个白眼,一巴掌糊在宗仁脑门上,“你不觉得张达很像一个人吗?” 宗仁想不出像谁,轻轻摇头。 曲昭嗤笑一声,忽然抬起手,捏住宗仁的肩膀,把他往后推,脚底黑色的缎靴踢了踢宗仁的靴子。 宗仁因为她的力道后退半步,月牙色的衣袍后裳连带着背脊都抵在了长廊的一根红柱子上,他的眼里一片纯真无邪,也不计较曲昭颇具侵略和压迫的姿势,略略歪了歪脑袋,等着她继续说。 曲昭瞬间有种她在欺负宗仁的感觉,可是她是恶霸啊,恶霸最喜欢欺负小弟了,并不会感到心虚和不忍,于是她轻佻的勾起宗仁的下颌,“像你小时候被几个恶霸堵在弘文馆后山的假石上,矮矮的,瘦瘦的,好可怜,又好委屈,需要我出手帮忙的样子。” -- 第38页 “姐姐!”宗仁耳后泛起隐秘的红,他挣了挣,月牙色的衣袍摩挲着动了几下,却始终处在曲昭的圈禁之中,宗仁羞耻的说道,“你忘了那时候的我好不好,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比你还要高半个头,领的月俸能请你吃所有长安街上的吃食,还能请你吃酒,能做很多以前不能做的事......” 曲昭嘴角扬起,神色悠扬,“可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欺负?” 宗仁抿着唇,只觉得连阳光都在笑话他,挪开眼不再看曲昭,眼尾一颗泪痣仿佛在控诉曲昭欺压过甚。 曲昭眼眸落在宗仁的脸畔上,他本就生的秀色可餐,白皙的脸颊一点泛红都会很显眼,此刻翘睫毛上盛着暖融的光,瞳仁清澈而亮,曲昭在他眼眸的倒影里看见了一个采花贼,如此男色,换菩萨来了心里都会发痒,曲昭当然不能免俗,她蓦地笑了,暗自骂了宗仁一句“男狐狸精”,缎靴倒是后退一步,给宗仁让出道来,“好了,不拿你寻开心。你说可以请我吃酒,正好我也嘴馋,那就走吧。” 考虑到宗仁是个娇贵的,曲昭便想着去后棚牵马,让他乘车马进城,自己就认命的代替阿肆给他当车夫。 不想宗仁却拦住曲昭,“今日阳光和煦,我们走路进城吧。” 曲昭瞥一眼宗仁白皙的面容,她又不放心的问,“我看你不抗晒,要给你找个蓑帽遮阳吗?” 宗仁:“......” 宗仁可听不得这些,隔着锦袍拉起曲昭的腕子就朝大理寺外走,一板一眼道,“不用,我也想晒黑些,这样看起来会更符合姐姐心目中的男人的样子。” 得,还嫌她管太多了。 曲昭没在意,缎靴迈开,随口问道,“我心目中的男人该是什么样子?” 宗仁面色没有波澜,毫无感情的吐出几个词,“小麦皮肤,肌肉健硕,蓄着短胡,还要能打得过你。” 宗仁瞥了曲昭一眼,继而说道,“就是和我完全相反的样子。” 曲昭心里忽然蹦出一句话:那可未必。 进城吃酒的路上,曲昭陷入了沉思,宗仁说的没有错,她原本就喜欢那般儿郎,所以她如今对宗仁滋生的情感算什么呢,她居然为了宗仁的美色,放弃了自己的审美习性,这可不是好事。 曲昭一路无言,头一回认真思考起她和宗仁的事来:她如今是作为大理寺的侍卫陪着他,父母乐得看她找了份差事,不再游手好闲,状似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曲昭不想否认自己对宗仁起了歹念,只是她最终还是要回到能够自由不拘的塞北,她属于那里,不属于京城。以宗仁的禀性,怕是要做她的小尾巴,从一而终的跟着她,那意味着曲昭得对宗仁负责。 负责任这件事,对恶霸来说可太难了。 曲昭烦闷地挠了挠头,再回过神时,她已经跟着宗仁走进了一家酒馆。 宗仁要了一间雅间,朝向长安街热闹繁华之处,推开窗子能瞧见阳澄湖的景观,他点了两壶茶水,一壶是顶级的大红袍,一壶是煮沸后的烫水。 宗仁格外爱干净,给曲昭和自己的瓷碗里斟了烫水,连木筷子都不放过,都要仔细烫过一遍才能用膳。 在曲昭眼里,这些都属于书生的繁文缛节,宗仁就是事儿多,总是有些她看不懂的讲究,而她一向不拘小节,于是她再一次告诫自己:两人不合适。 宗仁并未发现曲昭的异样,倾身靠过去,将菜牌放在两人中间,同她商量道,“姐姐,点一份你喜欢的醉蟹,半只叫花鸡,一个狮子头,再点一份我爱吃的佛跳墙,酒品的话......” 曲昭摆了摆手,“不需要同我交待,你安排做主就行了。” 宗仁顿了顿,乐得承担起安排用膳的职责,招来小厮一一交待下去。 不稍多时,酒菜上齐。 曲昭心里有事,看见醉蟹也不香了,倒是觉得小厮奉上的一坛女儿红挺香的,她单手挑开封坛的布盖子,往瓷碗里倒酒。 见曲昭空腹饮酒,宗仁给她夹了一只叫花鸡的鸡腿进瓷碟,“姐姐,你先垫腹后再喝酒吧。” “你管我?”曲昭仰头咕嘟几口就饮尽了一瓷碗的酒。 宗仁闻言,默默收回筷子,自己吃了几口饭菜,又徐徐喝了一小杯茶,适才小声同她商量道,“我不能管你吗?” 曲昭不假思索道,“不能。我最讨厌被管束,谁都不能管我。” 宗仁没再说话,闷闷的用起膳来,一时间雅间里只剩偶尔木筷子碰到瓷碗的细微声响。 曲昭耳根终于清静了,却仍是气闷酒瘾大,一碗酒接一碗酒,她酒品向来不好,不是闹事就是话多,喝到微酣时,曲昭的双颊慢慢泛起红,她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要吃些饭菜,她抬起木筷子夹了几口肥美的蟹膏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又觉得索然无味,索性是啪得把木筷子摔在台面上,把事情敞开来说,“我最近对‘食色性也’这句话,有了突飞猛进的领悟。” 宗仁酌了一杯茶,接曲昭的话茬,“有了什么领悟?” 曲昭想了一会儿,“食色性也就是食色性也,‘性’是人性,既然是人性,何必要遮遮掩掩,有需求就应当直接说出来。” 曲昭舔了舔嘴皮子,理直气壮的问道,“我看你长得还挺美,要不要到我麾下当小倌?” 第18章 庄园迷雾01 她只是问我想不想做她的…… -- 第39页 曲昭说完,心中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宛如有蚂蚁在她的心脏上爬行,所过之处酥酥麻麻,她抬手抚在胸口上,突自笑了一下,终于说出口了。 曲昭是一个势在必得的人,不说也就罢了,既然开口了,那就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她抬眸盯着宗仁,像是狼盯上美味的猎物想要据为己有,细细的看着他面上的每一分神色,揣摩着宗仁识时务些是主动答应她呢,还是不识时务要她强迫才肯答应她呢,反正她就是恶霸嘛,人肯定是要掳掠回家的,“你是什么想法?” 雅间里一片静谧,宗仁的眼眸黑而亮,气质出尘,宛若夜里悬挂在天上的明月,是凡人不可触碰的存在。 曲昭心里痒痒的,刚想伸手捞月,却不想这轮明月还不听话,晃出了几个重影。 曲昭蹙眉沉思起来,为什么眼前突然出现了好几个宗仁,她究竟要带哪个回家好,还是......都带? 宗仁轻轻启唇,“姐姐,你是喝醉了吗?” “放屁,我还能喝。”曲昭抓起装女儿红的酒坛子,对着自己的瓷碗倒酒,只是这瓷碗居然会来回晃动,让澄澈的酒水宛若下雨般滴溅在台面上。 曲昭震怒,“这一定是匈奴巫师的蛊术,一帮鳖孙,居然连我喝酒的瓷碗都不放过,我现在就要去和他们决斗!” 曲昭提起黑剑起身,眉宇凝素,俨然把这一桌的美食酒水当成了来自匈奴的邪恶巫师,劲腿一抬用了狠劲踹在檀木桌台,桌台生生被劈裂,瓷碗连带着醉蟹都被力道震飞到半空,哐当砸落,装女儿红的酒坛子碎成几瓢,酒水溢出流得满地都是。 宗仁右眼皮跳了两下,他见曲昭是真的喝醉了,缓缓的吐了口气,原本拢在膝前收紧成拳的指节也松懈下来,小声嘀咕道,“唉,昭昭的酒量还是和以前一样差,害得我白紧张了。” 小厮听见雅间的巨响,推门查看情况,雅间里酒菜宛若天女散花般盘踞在各地,目光所及之处惨不忍睹,一个高挑英飒的女人手举一把刻着经文的黑剑在舞剑,身型矫捷,锦袍翩翩,只是周遭凌厉的剑气涌动,逼得小厮止不住后退两步,生生把他压制在走道的栏杆上,连喘息都困难,更别谈进门阻止曲昭。 小厮急得满头大汗,唯恐再拖延下去这位侠女一个不高兴,就要用手中的黑剑拆了酒家,赶忙朝着气定神闲坐在里面,若无其事给自己斟了杯茶观舞的男人求助,“这位大人,我们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家,不知做了何事得罪了这位姑奶奶,您帮我们说说情,让她放过我们可好,我给你们免单了。” 宗仁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亦无法阻止她。这样,向你们老板詹子骞那里报我的名字,晚些时候你们统计好损失,我亲自上他府邸给他赔礼道歉去。” 小厮:“......” 宗仁和蔼可亲的补充道,“楼下的客人用完膳后,你们不要再揽新客,今日流水缺了多少,我照样会补贴给你们老板。” 小厮心里没底,怕宗仁不认账,想着还是遣人去报官稳妥。 宗仁一眼看穿小厮的想法,他从腰封上扯落一块令牌,低咳咳一声,“不劳你白跑一趟了,报官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同我说吧,这案子最后还是会转到我手里。” 小厮揉了两下眼睛,确定那是大理寺的令牌,便默默的退下了。 莫约两个时辰后,曲昭终于有玩累的迹象,漆黑的剑刃在沿着她的虎口转动半圈,回归剑鞘里,她撩起锦袍广袖,擦了一把前额细汗,她缎靴的脚步仍有几分虚浮,转了一圈,好容易在残破的雅间里找到一个观众,她对着自己唯一的观众邀功道,“好久没有这般酣畅尽兴了,我把虎视眈眈图谋不轨的匈奴巫师打出了京城,你说,曲昭小将军是不是全周朝最厉害的武将?” 宗仁遗憾的看了一眼破碎的茶盅,上好的大红袍叶子流落四方,泡好的茶汤和女儿红的酒水交汇在一起,味道被霸道的女儿红覆盖,连丝茶香都不剩,但他并不计较,认真的拍手鼓掌做捧哏儿,“我好像看到了姐姐在塞北大杀四方、雷霆万钧的模样,对姐姐的崇拜宛如滔滔江水,姐姐永远是我心里最棒的姐姐。姐姐,给属下一个机会,护送你回军营可好?” 曲昭心满意足,正当她想乘兴而归时,环视一圈后却蹙起了眉,唇瓣都严肃的抿在了一起,她手握着黑剑,又是一副要打架蠢蠢欲动的模样,“我可是将军,将军回军营,怎么能没有坐骑呢,哪个地痞无赖偷走了我的坐骑?” 宗仁:“......” 宗仁鬓角顿时突突跳了两下,他抬手看着曲昭已经掀翻的屋顶,天色已暗,暮色低垂,街边寂静空荡,摊贩早就收拾家当换了条街做生意,百姓都给她吓得呆在家里屋门紧闭,他一直记得曲昭家里有宵禁,此地离将军府要一炷香时间的脚程,宗仁担心她回家挨骂,妥协的说道,“有坐骑的,坐骑在这里。” 曲昭垂眸看着宗仁,眼里迷茫了一瞬,似乎在思考宗仁是什么品种的坐骑,最终她抬手摸了摸宗仁的脑袋,“不愧是我,虽然忘记你是什么品种的了,但是你这样的美貌,宛若是沧海明珠,总归是只有最强的人才能收入囊中,我一定是手执莫邪,击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才能赢到你。” 宗仁:“......” 曲昭研究了一下骑坐骑的姿势,倒是很上道,双手环住宗仁的脖颈,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她还轻轻拍了一下宗仁的腰,“走了。” -- 第40页 宗仁全身几乎僵住,胸腔窜起的火苗蔓延至四肢百骸,灼烧着他,耳后和脸颊都腾起了红晕,后背的感觉并不真切,他甚至不敢细细的体会,那样是一种亵渎。 宗仁的喉结情不自禁的滚动,他知道曲昭在等坐骑撒开蹄子往家的方向跑,便带着歉意同她讲道,“稍微等一会儿,坐骑腿有点麻。” 曲昭痞痞的笑了,“我的坐骑还挺娇贵。说吧,我平时是不是都宠着你不骑你,给你单独修了一座马棚,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只远观不亵玩?” 宗仁缓缓舒了口气,手臂穿过曲昭的腿弯,老实规矩的交叠在衣袍前,扎实的站起来往外走,穿过已经一片狼藉的酒家大堂,他想起曲昭以前对待他的种种,便答道,“你有很多坐骑,也会轮流宠幸他们,倒是经常冷落我,嫌弃我烦你了。” 曲昭顿时有些气恼,“你瞎说,就冲着你这张脸,我怎么能做让你伤心的事,我回家就遣散马棚里其它的马匹,以后独宠你!” 过一会儿,曲昭掌心安抚般摸着宗仁的脑袋,“你乖一些,我会一直宠着你的,放心吧。” 宗仁:“......”喝醉了还不忘骗我。 曲昭说着说着,一股倦意涌上,她打了个哈欠,睡着前提醒自己的坐骑,“我休憩一下,你要送我回家哦。” 宗仁原本一路无言,安静的听着曲昭酒后的碎碎念,忽然就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走到半路,曲昭忽然掀开眼皮认真的说了一句,“记住要翻.墙,翻.墙才是英姿飒爽的,走正门的话我就揍你。” 宗仁:“......” 宗仁背着曲昭走到将军府外的巷口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巷口不远有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徐徐朝他走来,高高的男人身着黑色锦缎,挺拔硬朗,块头结实,一手提着昏黄的盏灯,一手牵着低低的女孩,女孩不情不愿的裹挟在一张柔软的绒袍里,只露出一双乌亮的眼睛,看着迎面走来的宗仁。 是曲昭的哥哥曲景同和她前几日领回家养的狼崽。 曲景同见曲昭迟迟不回来,家里饭菜都凉了,曲泰清和沈慧的面色越来越黑,他索性是借着拉狼崽出来散步,出来找曲昭,毕竟夜里寒冷,他担心曲昭又要在正院里罚站通宵,不想这才走出将军府邸几步路,就看见了一个并不讨他喜欢的人。 曲景同眯着眼睛,自上而下的扫了眼身着月牙色衣袍的男人,宛若看待一个不速之客,曲泰清越看心里越觉得不舒服,这小子后背上居然还背着他的妹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呵! 曲景同懒得跟宗仁客气,单刀直入道,“我以前就不喜欢你,你这个人心思深沉,弯弯绕绕,睚眦必报,到底是我妹妹小时候对不起你,但她那时候是真心把你当朋友,很多事情只是无心之过。你如今官居高位,若是心里还有怨恨,那就冲着我来,离我妹妹远点,若是打着算计她的心思,我劝你就此打住,别不自量力,我们将军府家可不是好惹的!” 宗仁静静的看着曲泰清,下颌绷紧了一瞬,嘴里呼出浅浅的白雾,口吻淡淡,“我和昭昭之间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宗仁弓身屈腿,双手慢慢松开,把曲昭放在地面上,偏头小心的唤醒她,“姐姐,到将军府外面了,你的家人来接你了。” 曲景同把手里的盏灯塞进狼崽的怀里,箭步上前,伸手扯过曲昭的胳膊,一把将她夺了过去。 曲昭感觉吃痛,缎靴脚步踉跄,瞬时惊醒,她鼓着眼睛看清楚拉扯她胳膊的男人,“哥哥?” 曲景同板着脸,周身气压沉沉,宛若狂风暴雨前积蓄在上空的黑云,他拽着曲昭的腕子往家里走,“你出去时,并不是穿白衣,这是谁的衣裳?” 曲昭:“......” 该怎么解释呢,曲昭心里犯了难,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只是下意识随着曲景同钳制的力道走,酒劲尚未消散,她脑子里晕晕的,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直到走进将军府邸的正门,都没想起来自己要回头和宗仁说一声告别。 宗仁垂在衣袍两侧的手慢慢收紧,用力的握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情绪翻涌,或许是因为寒冷,白皙的手背绷出青色的经络,他孤独的站在原地,宛若寂寥原野里一颗无人问津的青松,他仰头,鼻尖感受到夜里飘下冰凉的雪点,恍然间意识到过了今夜就已经迈向十二月,一年的终章,冬季就要来了。 直到曲昭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宗仁无奈的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跟曲昭的哥哥计较个什么劲,他扭身朝巷子外面行去,高挑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黑漆的街道上。 莫约一刻钟后,宗仁走进一座雍容华贵的府邸,府邸门口屋檐下挂着两盏镶着金边的玉灯笼,左边的灯笼烫着一个“富”字,右边的灯笼烫着一个“贵”字,红漆铜钉的檀木门是大敞着的,想必富贵府的主人詹子骞已经恭候等待宗仁出现多时了。 宗仁的唇畔有几分白,远看就是有几分惹人爱怜的脆弱,右眼尾下一颗痣顾盼生辉,没见过他的人或许无法理解世间怎么会有男儿生的如此面相,能倾城也能倾国,他一笑怕是要迷倒众生。 可是坐在富贵府正堂里,脚边烧着炭炉的詹子骞并不买账,他手里捧着一本账薄,已经骂了宗仁足足一个时辰了,见他终于来了,詹子骞扯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宗大人,你的青梅可是把我整个酒家都掀没了,再建也得拖延个把月的生意,这笔帐算下来数目可大了。” -- 第41页 宗仁扯过詹子骞手里的账薄,翻到末页,看着墨笔添上去的总数,他没有言语,直径从衣袍袖袋里抽出一沓银票,仔细的点好塞进詹子骞的怀里。 詹子骞愣了一下,下意识数过一遍数目,一向亲兄弟明算账的铁公鸡宗仁居然还多给了他一张百两银票,他俊眉一挑,“不对啊,宗仁哥哥怎么可能数错钱,这可是多了足足一百两啊。” 宗仁唇色淡淡,熟门熟路的往自己在富贵府里安置的寝间走,“把你府上的郎中叫过来,我腰腹的伤口绷裂了,真是疼呐。” 詹子骞面色一凛,没再继续跟他开玩笑,赶忙招来郎中看看宗仁的伤势。 待到郎中替宗仁重新换过药,上了新的布条固定后,詹子骞才蹙着眉头问道,“你向来惜命,郎中千叮咛万嘱咐说你身体底子不好,受了伤切记不要撕扯不要用力,怎么裂开那么一长条口子?” 宗仁披着鹿皮的麾裘,掌心揣着温热的小熏炉,酌几口热茶,唇瓣终于显现出原本的朱色,他没有直接回答詹子骞的问话,而是从另一茬开始说起,“今日昭昭喝醉酒后,对我表白了。” “哦?”詹子骞来了兴趣,劲腿一挑,抽了把檀木桌边的交椅坐在宗仁跟前,“然后你激动兴奋、情难自已的把伤口绷开了?” 宗仁面上波澜不惊,说出来的话语却连他自己都替自己心疼,“没,她只是问我想不想做她的小倌而已。” 第19章 庄园迷雾02 混蛋。 “我是背着她和那把很重的剑走了一路, 伤口才会绷开。”宗仁口吻淡然,状似是毫不在乎。 詹子骞敛起面色, 整个人看上去相当严肃,心里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在关键问题上对着知己落井下石,肩膛却止不住的抖动起来,直到他放弃抵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太惨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昭昭姐真是好手段,把你迷的神魂颠倒。要不你就从了她吧, 心和身,至少能献出一个,那也是大进步啊。说不定她尝过你的滋味, 就非你不可了。”詹子骞饶有趣味的看着宗仁。 “这不是她的手段, 是我心甘情愿的。”宗仁替曲昭说完话后, 目光落在落雪的庭院里, 徐徐同詹子骞分析起自己的处境来,“垂手可得的东西, 昭昭是不会珍惜的。 她小时候喜欢玩剑, 她的父亲宠爱她,给她打造了一间剑室, 里面摆放了各色各样的剑柄,从价格不菲的珍贵藏品,到京城打铁铺新出的流行款式, 她只要看上了,喜欢了,就出钱买回家。还有我送她的剑, 她每一把都说喜欢,玩了一两次就放剑室里积灰了,花心的很。直到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了她身上背着的那把刻渡经纶的黑剑,那把剑叫莫邪,认主的,只要曲昭活着一日,莫邪就跟她一日,自此她再也没有摸过其它的剑柄。 如果我直接和她剖白我爱慕她的心思,只会成为她剑室里的一把剑,她并不会真正的把我放在心上,因为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我。” 詹子骞思忖片刻后问他,“干将莫邪是天下名剑中唯一的一对雌雄剑,是享誉天下的情人剑,你是想做‘干将’被她捧在手心里吗?” 宗仁摇了摇头,“我的野心不止于此。她取雌剑莫邪,那我想取雄剑干将,站在她的身旁。” 詹子骞:“......” “我突然有点反胃,可能方才用过的晚膳油腥太重了。”詹子骞阴阳怪气的嘲道,“你都已经单方面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想好了,你的昭昭姐却连你的心思都不知道。还有,你为了她,把手里的剑茧都生生磨掉了,都说剑茧难练,你倒是不心疼......” 宗仁警告的瞥了詹子骞一眼。 詹子骞直呼“救命”,“你的昭昭姐知道你老欺负我吗?说你一句欺软怕硬你敢应吗?小心我‘告御状’去!” 宗仁叹息,替詹子骞感到惋惜道,“那我只好杀你灭口了。” 詹子骞:“......” 过了一会儿,詹子骞倒是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始终觉得,一段关系如果从开始就不坦诚,到后面被欺骗的人肯定也会因此产生怨气、心生嫌隙,你何必对曲昭隐瞒真实的自己......” 见宗仁脸色越来越沉,詹子骞心知他不喜欢听这些劝诫,也懒得插手他的事情,便提起了另一茬,“以前茶难喝钱难赚,自从跟你学了喝茶办事那套,连马匹的生意都好做了起来,虽说是流年不利赔了螃蟹的生意,今年账上却还是赚的较去年更多,人果然还是要学会附庸风雅。为了感谢你,你这多出来的一百两银票我还给你。” 两人聊了莫约一盏茶的时间,詹子骞起身,“夜深了,我明日还要谈生意,沈心怡今年的生意都和我杠上了,抢了我好几张单子了,我可得好好歇息,养精蓄锐,不能一直输给她。对了,你今夜要回自己府上歇息还是留宿这里?” 宗仁摆了摆手当作送客,“左右也乏了,就不回去歇息了,免得宗合清又给我添堵。” 待到詹子骞离开,宗仁喝完最后一杯茶,却没有着急歇息,白皙的手系好披在身上的鹿茸麾裘,他揣着小熏炉起身,吱吖一声推门,踱步走进落雪的院子。 宗仁呼出一口淡淡的白气,记忆回到十年前一个落雪的晚上—— 那是弘文馆复课的前日,曲昭潇洒了一个假期,早就把夫子放课前布置的课业抛之脑后,事到临头像是火烧屁股的蚂蚁着急得团团转,她怕的不是温文尔雅善良可欺的夫子,而是父亲曲泰清和母亲沈慧的混合鸡毛掸子双打。 -- 第42页 于是曲昭便在宗仁入睡前偷溜进太傅府里。 曲昭是翻.墙过去的,她凭借记忆找到了宗仁的寝间,怕开错门,她还特意先用手指头在窗柩麻纸上戳开一个洞,探眼进去瞧。 不想曲昭这一瞧,就瞧见了褪去外裳,只着一身里衣的宗仁,唇红齿白,长睫毛好似小刷子般打下一层扇子般的阴影,活脱脱就是一株水灵灵的小白菜,曲昭心一动,赶忙推门闯了进去。 宗仁半倚在床榻边,手里卷着圣贤书,他垂眸仔细观阅,唇畔轻启的朗诵,忽而听见吱吖的门晃声响,而后他抬眸,看见曲昭,掌心里的圣贤书滑落在床榻上,他赶忙缩进柔软的被褥,遮挡住自己单薄的身体,只露出红扑扑的脸颊和一双乌亮而藏不住欣喜的眼眸,真诚的说道,“姐姐,你过来看我吗,我的风寒已经治好了,明日可以照常去弘文馆上学,谢谢你还惦记我的身体,我心里还是好高兴。” 玩了一个假期,实则根本没有惦记过宗仁的曲昭顿了顿,终于想起宗仁在假期前生病抱恙一事,她挠了挠头,忽然觉得自己拿着课业过来给他代做的行为有些过分,不过她一贯是恶霸嘛,恶霸就是会隔三差五做些过分的事情,之后她再补偿宗仁一番就可以了。 思及此,曲昭对宗仁毫无男女之间的防备心思,小屁股一撅,理直气壮的坐在宗仁的床榻边,从前襟里摸出一只小细毛笔和几张皱巴巴的课业纸张,她用手拨了拨纸张的褶皱,试图把翘起的毛边给按平顺,结果毛边好不听话,曲昭的手指一旦松开就翘回了原位。 曲昭不甚在意,先是摸了摸宗仁的脑袋,掌心滑过他乌顺的墨发,“七日未见,甚是想念,就是我不太会做这些课业啊,还需要你给我帮帮忙。” 宗仁睫毛颤了颤,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姣好的面容流露出一丝失落,“好吧,我帮姐姐写,还以为姐姐是想念我才过来,原来是有事要请我帮忙......” 曲昭的怀心思当场被宗仁说破了,她莫名有些慌张,怕宗仁生气了,也有些羞怒于宗仁的直白,一点面子都没留给她,她一巴掌糊在宗仁的脑袋上,口不择言道,“你是我的小弟,你给我写课业是天经地义的,你若是有意见,我不找你代写,找别人好吧!” 曲昭说完,就想从宗仁手里抽出那几张已经被她折磨的皱皱巴巴的课业纸张。 宗仁这回反应迅速,当即把课业纸张护在怀里,声音里罕见的带了几分犟,“写就写,我又没说不写,课业纸张你都给我了,不准收回去,也不准找别人!” 宗仁披了件外裳下来,坐在寝间的檀木桌边,研磨提笔,沉默不语的书写起来,或许是寝间里地龙烧的太热,熏红了宗仁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宗仁心里酸胀委屈的不像话,眼泪啪嗒一下落在曲昭的课业纸张上,宗仁慌张的抹掉那点湿迹,生怕晶莹的泪珠把他写的字晕花了害得曲昭明日遭夫子怪罪。 偏偏这时候,寝间的木门传来细微的吱吖声,宗仁抬头,只捕捉到一抹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他的寝间里。 宗仁错愕一下,赶忙环视了寝间一圈,四周空荡荡,曲昭真的走了,他的手攥成拳头在发颤,忽然就往檀木桌面上一伏,无声的哭泣起来。 过一会儿,宗仁又用帕巾擦干净眼角的泪花,顶着红彤彤的眼眶,继续任劳任怨的作业。 檀木桌上,竹灯明亮,直到宗仁替曲昭写完课业,洗净小细毛笔挂在笔山上晾晒,他用石砚镇住纸张卷起的毛边,端坐在交椅上茫然的等了曲昭一刻钟时间,寝间寂静,他的背脊挺得像雪夜里的松柏,眼望窗台外,期待曲昭的回来。 “昭昭总要回来拿走自己的课业吧。”宗仁小声嘀咕道。 只是事与愿违,宗仁在白烛即将烧完之际,终于接受了曲昭不会回来的事实,她或许是想自己明日帮她把课业带去弘文馆吧。宗仁轻轻叹了口气,生平第一回 骂了句粗口,骂的就是曲昭这个负心女子。 “混蛋。”宗仁起身,赤着脚往床榻边走,心里却还是留了一丝羞耻的盼望。 回来看我一眼,我就不会生气了。 宗仁规矩的枕在玉枕上,然后眼前霎时变得一片黑暗,他错愕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是白烛燃尽了。 宗仁的心蓦地被拽进了一口冬日的深坛里,寒冻刺骨裹挟着他,他的唇畔轻轻哆嗦了一下,翻身朝里侧躺着,眼尾顺势滑过一道湿润的轨迹,温润的泪珠落在玉枕上,少年的双肩轻轻发着颤。 与此同时,宗仁身后传来细微的吱吖响。 曲昭怀里揣着炙热滚烫的油纸包鸡,进门后迅速落好插销,她抱怨道,“宗仁,你这房间怎么黑灯瞎火的,你好大的胆子,我还没回来你就敢睡了?” 宗仁闷闷的答道,“我帮你把课业写完了,然后蜡烛烧没了,我就应该歇息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那可怎么办,我特地跑到城南买了你母亲不给你吃的盐焗鸡哎,老板都要烦死我了,他准备收摊了,是我硬逼着他再给我烤出一只鸡来给我亲爱的挚友哎。”曲昭原地蹦了蹦,抖掉积蓄在肩头的晶莹,遗憾道,“外面下雪了,你害我淋了一身雪点,那我自己吃了?” “不准吃独食。”宗仁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眼里湿润,拧巴的看着杵在他床头的曲昭,她的身型高挑,遮住了月光,可她本身就是把他拖出深潭的光,一时间,宗仁又恼怒又欢喜,恼怒于自己的毫无底线,明明打算不理她,可是看见她,心里就好欢喜,曲昭没有扔掉他,他不只是一个帮她作业的工具,她还说自己是她的挚友。 -- 第43页 宗仁想着想着,浑身飘飘然,宛若浮在云海上。 曲昭搬了把交椅坐在宗仁对面,她见宗仁发着愣呢,自行拆开油纸,掰扯了一只鸡腿下来。 宗仁鼻尖窜进一股美食的香咸,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这是他的母亲杜今容绝不允许他吃的东西。 见宗仁眼里流露出渴望,曲昭扯落一块沾着盐汁的鸡肉递到宗仁眼皮底下。 因为寝间里没有燃烛灯,宗仁其实看不太真切,只是下意识顺着那股味道张开了嘴巴,就在他堪堪要咬上之际,两排贝齿蓦地扑了个空。 “?”宗仁纳闷,到嘴的鸡肉怎么跑了? 曲昭收回手,把鸡肉瞬间塞进自己嘴里,嚼了两口,“好吃。” “......姐姐!”宗仁有意见了。 曲昭瞥了他一眼,“看你没反应,我还以为你不爱吃呢。” 宗仁的腿落在床榻外,双手原本乖乖放在膝盖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向顺从曲昭的宗仁忽然生出了熊心豹子胆,他扭身就要去抢曲昭手里的盐焗鸡。 曲昭眼疾手快,一把扬臂,“可以啊弟弟,都敢反抗了。” 宗仁扑了个空,掌心在半空徒劳的挥动几下,最后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扑进了曲昭的怀里。他只着薄薄一件里衣,前襟压在曲昭的锦衣下裳,那一瞬,他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跳像春芽一般破土而出。 宗仁睫毛颤了颤,耳后蔓上羞涩的红藤蔓,他的掌心胡乱摸到一处支撑着他挺直身子,眼神不自在的挪开,不敢看曲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曲昭并未在意,她把包裹盐焗鸡的油纸塞进宗仁的怀里,“本来就是买给你的,快吃吧。” 人生的第一只盐焗鸡,记忆里一点都不咸,而是像是浇了蔗糖的樱桃糕。 导致那天夜里,宗仁躺在床榻上,无可自抑的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的掌心抓住了曲昭的手,他磕磕绊绊的说着夫子的讲学,她嫌烦了,就把他抵在寝间的木门上,他的背脊一片凉沁沁,脑海里却开出了像烟火般绚烂的烟火,火光的余韵灼烧着他的身体,让他汗意涔涔,让他的四肢百骸酥麻无力,让他朱唇轻启呢喃着他自己也听不懂的絮语,让他忍无可忍的扣住她的肩膀,转身反过来钳制住她...... 宗仁在清晨时慢吞吞的坐起身子,他隔着里衣,抬手按在急促跳动的胸腔上,浑身黏腻,宗仁逃避般的阂起眼帘,不敢掀开被褥查看粘腻的一二。 那日是宗仁循规蹈矩的读书生涯里头一回也是唯一一回迟到,他坐在弘文馆里,耳边是夫子的尊尊教诲声,什么孔子孟子韩非子,这些他都听不进去,他的背脊仍然笔直,肩膀仍然单薄,所有的事情乍看之下都一如往昔,可是他心里却是清楚,有些情愫已经彻底滋生成长,回不到往昔。 宗仁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十三的少年郎,他的个头也在窜高,却比曲昭还要矮一点,对于这个认知,宗仁心里并不满足,他酝酿了整整一个白日,终于在太阳落山之际鼓起勇气问曲昭,“姐姐,你对未来的夫婿有要求吗?” 曲昭嘿嘿笑了一声,抬手勾过宗仁的肩膀往弘文馆外带,偏头朝着他的耳廓说道,“夫婿不在多,只要周朝需要我,我的后院就能扩,为国效力,都是应该的。” 宗仁:“......” 过了会儿,就在宗仁以为自己听不到答案时。 曲昭大发慈悲的开口道,“要求真不多,小麦皮肤,肌肉健硕,蓄着短胡,还要能打得过我就行。” 宗仁顿时感到绝望,他怎么一条都不符合! 宗仁:“......” 在院落里追忆往昔的宗仁因为郁闷,霎时回神,并且明智的决定不再深想此事,只要把曲昭身边的男人都赶走,她就会看到他了。 嗯,一定是这样。 第20章 庄园迷雾03 04 宗仁拒绝我? 翌日。 曲昭自清晨醒来后, 就仿佛被木钉钉在了床榻上。昨日醉酒后的记忆在曲昭的脑海里宛若走马灯般来回放映。 曲昭时而懊恼的把秀丽的墨发揉成鸡窝,时而双眼空洞生无可恋的看着头顶的悬梁, 最终她决定用被褥罩住自己,昔日塞北威风凛凛的小将军选择做一只鸵鸟,并且在被褥里把千言万语凝聚成了一句优雅的——“我操”。 曲昭主要烦闷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她以往都是翻.墙回家歇息,昨日她的哥哥居然趁她意识模糊,扶着她走过将军府的正门,她破戒了,再也不俊了, 不配被称作大侠了。 第二件事是她酒后吐真言,邀请宗仁做自己的小倌,色心展露无余, 只是曲昭向来脸皮厚, 哪怕是之后把宗仁当坐骑骑了一路她都是理直气壮的。女侠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不言则已, 既然已经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她是不会抵赖否认的。她计较的是宗仁居然胆大包天没回应她的邀约, 到底愿不愿意做她的小倌了啊?看不上咋滴?她的院落还缺他一间屋头咋滴? 曲昭转念一想, 宗仁那副沽名钓誉的书生德行,表面依旧揣着笑, 怕不是心里计较死了。 曲昭脑海中莫名蹦出一句话:沉默就是拒绝。 宗仁拒绝我? 曲昭:“......”那她可真是丢人了。 一番抉择后,曲昭决定先暂避风头,这几日就不去大理寺了, 倒不是怕宗仁,怕宗仁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怕的,而是她要当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 留在家里教导狼崽学习琴棋书画和诗书礼仪。 -- 第44页 曲昭单手枕在脑后正想着呢,窗柩麻纸上就映出一个妇人身影,紧接着寝间的木门便被沈慧敲的嘭嘭响。 沈慧喊曲昭起床,“都日上三竿了,你还不去大理寺?” “娘,今日休沐,我留家里和狼崽玩。”曲昭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赤脚踩在砖石上穿衣裳,随口胡诌可是恶霸曲昭十岁时就精通的项目。 沈慧回道,“倒也不必,你不要留下来教坏小孩子,该上哪儿浪就上哪儿浪去吧。” 曲昭:“......” 曲昭束发的手指一顿,旋即绑好黑色的发带,她一手推开门弹出脑袋,不可思议道,“娘,我才是你亲闺女?” 沈慧看着这个糟心孩子,懒得认亲了,抬手揪起曲昭锦袍的后衣襟就要把她提出将军府。 曲昭赶忙扒住寝间的门框挣扎道,“我的剑,我的剑还放在床榻边,剑在人走,剑不在人留!” 莫约一刻钟后,曲昭背着黑剑,被一只带玉镯的贵妇的手毫不留恋的推出将军府门,她缎靴堪堪站稳,身后那扇沉重的门邸一合,清冷的空气里隐约传来门内插销落下的声音,曲昭孤零零的站在自己府门外吹寒风。 曲昭:“......” 曲昭挠了挠头,掉转方向朝巷子外面走,迎面撞上了一辆造型别致,由铁皮铸造四壁,车顶插了一根耀武扬威的巨针避雷,车轱辘嵌铜钉增加抓地能力的机关车马,前头拉铁车的骏马不情不愿的套着只露马.眼的诡异面罩,主人拉缰绳三下,骏马四蹄勉强挪动一步。 关言坐在铁架子上拉停马匹,马匹不情不愿的套着个只露马眼的面罩,高兴的朝曲昭摆手,“昭昭姐,我新打造的杰作机关车,你看是不是很威武贵气?” 关言说完,高傲的昂起小脑袋准备挨夸。 曲昭:“......”铁重马累移速慢。搁塞北的战场但凡这辆机关车敢出场,胡人就敢把铁皮烧成烫人的红铁往自家军阵里砸,曲昭着实是有些夸不出口。 曲昭看在关言是自家小弟的份上勉为其难的敷衍了几句,反正关言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她说什么关言都信,关言才不像宗仁那么难搞。宗仁只是表面可爱,实则是一个肚子里九曲回肠的臭弟弟。 想起宗仁,曲昭就烦,她缎靴踢了踢家门口的石狮子,忽然想起自己原先信誓旦旦说要带关言离开京城远走塞北,再一看关言这架势,便以为他是准备了车马收拾好包袱准备走了,曲昭尴尬的说道,“关言,说来话长,我暂时不回塞北了,之后请你吃饭补偿你。” 关言摇了摇头,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认真,“昭昭姐,京城的纨绔都知道你被曲大将军捉去大理寺干活的事情,并且笑话过一轮了。 虽然我没有笑话你,但是我也知道了这件事。 我是有其它事情找你。 我们家早年在京郊买了几座庄园,那个地方夏凉冬暖,因此我小时候时常去庄园里玩耍,庄园里的管家叫老李,他对墨子的机关术相当感兴趣,平日里除了看管庄园的菜地,都窝在后院里打造一些机关玩具,我与他有着难以割舍的情谊,哪怕是我在塞北,我和他都保持着书信联系。 前几日有一封书信送到我手上,是老李说自己发明了一个新物件,保证我没见过,勉强给我瞅一瞅。 我因为有事耽搁了几日,直到昨日才去庄园里找他。 不料我没有见到老李,只见到了他的小儿子李军。 李军说老李心情不好说要离家一段时间散心。 我吓了一跳,这可不就是离家出走吗?我寻思着以老李的性格,比起跋山涉水,他肯定更愿意闷在后院里做个九曲连环、小摇鼓什么的。况且老李还书信我观赏他的新发明嘛,怎么突然就离家出走呢? 我心中直觉不妙,却又怕是我自己想多了,庄园在乡下地方,闲言碎语多,直接报官只怕是弄出了个大乌龙,让老李日后在那块地方遭人笑话。我夜里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索性过来找你。 昭昭姐在我心里一直是无所不能的,我想请你帮我找找老李。” 曲昭劲腿抬起翻上车马里坐稳,把黑剑横放在自己腿上,用帕巾擦拭着乌亮剑鞘上一圈圈碑文,“你是我小弟,我理应帮你。你先把车马驶去庄园里,我们先调查看看老李有没有留下一些线索,可以摸排出他的下落。” 说完正事,曲昭蓦地嗤笑一声,眉梢挑起,“是哪个在背后笑我,你把他们的名字都报给我,我看我是离开京城太久,这群鳖孙都忘记昔日是怎么跪在我面前喊姑奶奶的了,我的莫邪得重出江湖了。” 关言作为曲昭忠诚的狗腿子,立马仔细回忆并且精准的报了一串名字,而后挺了挺腰杆子,轻轻挥鞭,驶着车马往城郊的方向去。 不稍多时,一辆造型奇特的机关车停在了关家购置的庄园附近。 曲昭撩开帘布,劲腿稳稳的落地,踩在乡道的黄土地上,她眯眼一瞧,此地以乡道为界,左手是农田,右手立着三座院落,远处山峦绵延重叠,还有一条小溪流淌而下,关家倒是会挑,的确是块难得的度假好地。 曲昭回头问关言,“老李原来住在哪座院落里?” 关言找了棵壮实的槐树拴好车马,走到曲昭身旁,他摇了摇头,“我离开京城也有五六年了,并不知道老李住在哪座院落,上回过来是在乡道赶巧碰到了老李的小儿子李军,他告诉我老李出去散心的事,我一下就慌了,有些六神无主,没来得及查看这些事,就想着回城找你,其实我昨天傍晚时敲过将军府的大门,门童说你不在......” -- 第45页 曲昭:“......”可不是不在吗,她当时在忙着喝酒撒泼,酒后失态,无理取闹呢! “那就一座座查过去。”曲昭抬脚走向第一间院落,庄园的门是敞开的,她走进去后明显感觉到里面颇有生活气息,干净的窗柩,明亮的四合院子,后院炊房里还囤放有几箩筐土豆,只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曲昭查看一番后,起身离开,“后院应该是劳工短暂歇息用膳的地方,老李应该会住在这里,以防劳工手脚不干净,我们去偏房瞧瞧。” 曲昭背着一把黑剑,身形灵活,几步就窜进了连同西厢房的窄道,她撩开西厢房的帘布一瞧,里面除开床榻木椅这些寻常的摆件,还陈列着许多形形色色的小玩具,曲昭环视一圈心里就有数了,“这是老李的房间。” 话音刚落,立在对门靠墙边木柜上的一排开口石俑忽然就从口嘴里滋出长长的水柱,数道水柱齐齐往门口.射去,仿佛在惩罚不速之客的闯入。 曲昭眼疾手快,劲腿往房里墙根处一跨,侧身完美躲过水柱的攻击。 而曲昭身后,行事有些木讷的关言就淋了一身的水,偏偏他还有点艳羡道,“嗯,我也好想打造一间机关房,我设计的机关肯定要比老李更贵气,只是我的父母亲会把我继续当作异类遣送回塞北,没有昭昭姐的塞北就太无趣了,我可不想独自一人回去。” 曲昭垂眸看着关言湿淋淋的锦袍,蓦地笑道,“这水还掺了染料,你的白袍都变成赤土颜色了,老李这恶趣味与你还挺相似。说实话,你现在像是出恭出身上了。” 关言:“......” 曲昭在屋里看了一圈,目光落在窗柩上的一个奇怪造型的石墩子上,石墩子像是被挖空的西瓜瓤般圆滚滚的,里面盛着水和一条小红鱼,石墩子的主人在打造它时还给它雕了张小木牌,她问关言,“这木牌上面写的是什么?” 关言立刻给曲昭解释起来,“木牌上写着‘石洞天’三字,是老李给自己打造的鱼窝起的名字,我想寓意是石头里别有洞天。” 曲昭:“......”她好像知道了关言为什么和老李能够成为知己忘年交,两人在某些方面还是挺惺惺相惜的。 曲昭垂眸细看,“这里面水质清澈,铺在地面的鹅卵石光滑并且没有积青苔,还养了一条小红鱼,木,‘石洞天’旁边的小木盒没有盖盖子,里面盛着喂养用的饲料。” 曲昭说着,手指捻起几颗饲料放进‘石洞天’里,小红鱼并没有着急去啄,它似乎知道不是主人投喂的,谨慎的绕着转了几圈,最后干脆放任饲料沉浸在鹅卵石之间的细缝里。” 曲昭观察一会儿继续说,“‘石洞天’是封闭的,投喂饲料会造成一些沉淀,鹅卵石容易生青苔,所以要勤换水。水质太干净了,这种小红鱼,十天半月不喂就会饿死,它并没有多饿,最后一次喂食时间应该在五天甚至更短时间前。 而且鹅卵石之间原本并没有掺杂饲料,老李是换完水后消失的,期间到我们进来为止都没有人给这条小红鱼喂过食。 他如果是有计划的远行,甚至提前把‘石洞天’的水换过了,说明他在乎这条小红鱼的死活。那他自然会找人帮忙喂养或者查看一二,你觉得他会在帘布里设置机关攻击进来的人吗?” 关言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曲昭说的话在理,便顺着曲昭的思路回应道,“布置机关显然是为了防盗,老李要么会把‘石洞天’搬出去给人看养;要么会把自己布置的机关拆掉会,因为会有人进来给小红鱼投饲料。” 曲昭点点下颌,眼眸暗了暗,“所以现在可以确定,老李不是自愿出门远行散心的了。关言,我们可能要抓紧时间了,如果他还活着,一定在等人来救他。” 关言面色焦急,抓着折扇的手都在发颤,“完蛋了,昭昭姐,我右眼皮狂跳,心里很不安稳,总觉得老李出事了。” 曲昭安抚的拍了拍关言的肩膀,“冷静下来,尽人事听天命,老李不会怪你的。” 而后,曲昭仔细的搜寻过了第一座庄园里的其它地方,并无所获,她走去第二座庄园,里面虽是打理的井井有条,可是一点人气也没有,是给关家度假时居住的地方。 直到第三座庄园,曲昭在外面推了推柴扉门,推不动,有人在里面上了插销,她向来示柴扉和院墙为平地,并未放在眼里,劲腿一抬一蹬就干脆利落的翻了进去。 关言孤零零的站在门外,“昭昭姐,你的小弟还在外面?” “别着急啊,你昭昭姐还能把你抛弃不成?”曲昭用手指拔掉插销,拉开柴扉门,把关言放了进来。 再转身时,曲昭迎面撞上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他身形很瘦,收拾的倒是干净,只是下眼脸青灰看着是有段时间没有休息好的疲惫样子,曲昭向来会看人,只觉得这个男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当即摆出官威施压,“大理寺查案,有人报案庄园管家失踪,请你配合。” 那书生愣了一下,慢吞吞的往后退了两步,朝曲昭作揖道,“大理寺的官大人莅临寒舍,小生只觉得蓬荜生辉......” “他是李军。”关言走到曲昭身旁,开口说了个名字。 曲昭心里有数了,应付了李军几句就勘查起这座庄园来,这座庄园的使用痕迹不多,却要比第一座供劳工们居住的庄园打造的更加别致。 -- 第46页 曲昭走到后.庭,停下脚步盘问李军,“你是老李的小儿子,为何老李和劳工们一起居住在第一座庄园里,而你单独住在这里面?” 李军回道,“禀大人,我是科举考生,明年开春京城设考场,干爹把我接过庄园里安心学习,远离城中纷扰,是向刑部尚书府邸的管家报备过的。所以我不和劳工们同住。” 这一番话倒是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来。 曲昭点点下颌,她的眼神锐利,逼视着李军,“老李亲口同你说的他要远行散心?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庄园?有没有交待过自己何时归来?” 李军只是一介书生,被曲昭的气势镇压在原地不敢动弹,更不敢直视曲昭的目光,他的手握了握拳,“是他前天亲口同我说的,说是想回乡下看望爷爷奶奶,顺便四处走走,没有交待回来的时间,还叮嘱我要好好准备科举,以后就由我来给我们家光宗耀祖。” 曲昭忽然蹙眉,指了指后.庭傍山处的一间小柴房,“这间柴房里面都堆着什么,为何要上锁,你打开给我看看。” 李军面色煞白,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我没有钥匙,开不了这间柴房......” 曲昭嗤笑一声,猛地抬脚往小柴房拴着铜锁的踹去,“没有钥匙又有什么关系,你在害怕什么?” 那个力道凶悍异常,关言霎时间觉得整间可怜的小柴房都要给曲昭踹散架了。 嘭!嘭!哐当!铜锁没挨过曲昭三脚就彻底给她踹断跌落在黄土地上。 曲昭推开小柴房的门,走进了光难以照进的昏暗之地,用缎靴踢开堆放成小丘的枯枝秸秆,如果她没有闻错,这间小柴房里面,有血味。 曲昭翻遍了整间小柴房,找到了藏在枯枝秸秆堆下的一套衣衫,棉布质地,灰褐色,上面大片大片的血花已经在绽放后凝固,她手里攥着衣衫问李军,“这是老李的衣衫吗?” 李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曲昭把手探进衣衫里摸了几把,在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工整的羊皮纸,还有一方不过巴掌大的八角罗盘上面的小针还一摆一摆的,这可不是寻常街市能买到的物件,是喜欢捣鼓机关的人倾注了心力自己打造而成的小物什,两样东西都染了血,这样的物什又怎么会随便乱扔呢?老李恐怕是不好了。 曲昭瞥了李军一眼,这家伙鬼话连篇,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说实话,她转而看向关言道,“关言,去大理寺报官,这时候顾不得什么名声了,我留在庄园里看住他。” 关言搓了两把脸,点点头,几乎是奔跑着离开庄园,驾车驶向大理寺。 莫约半个时辰后,大理寺的车马出现在庄园外的乡道上,阿肆把车马勒停在第三座庄园的柴扉门口。 宗仁撩开帘布,缎靴不疾不徐的踩落在地面,他整理一下自己的前襟和袖口,翩翩君子一袭锦衣玉袖,宛若淤泥而不染的芙蓉,神色淡淡的瞥了一眼身旁在他看来灰头土脸奇奇怪怪提不上台面的关言,鼻尖似有若无的哼了一声,嗯,关言是淤泥。 宗仁慢条斯理的踱步而行。 相较之下,关言就着急了,他没有宗仁那般闲适,满脑子都是老李的生死安危,一道手执机关扇的身影迅速蹿到了宗仁前面,先一步到了曲昭身边,“昭昭姐,我把大理寺的人带过来了......” 关言话没说完,就感觉一股力道撞在了他的肩膛上,他身形一歪,被迫往边上迈了一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中间挤进来一个原本自命清高缓缓走在后面的男人。 关言蹙了蹙眉,仍是没有同宗仁一般见识,毕竟他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宗仁强行站在关言和曲昭之间,虚情假意的朝关言扬了下嘴角,说了句并不带任何歉意的抱歉,“哎呀,不小心碰到你了,你看着......就挺粗糙的,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关言:“......”说不上来宗仁这话有哪里不对,关言听得格外难受。 关言从抵达大理寺报官伊始,就被宗仁接二连三的挑衅,此刻他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一直都是一个想法简单心胸阔达的人,但是架不住他已经忍无可忍,塞北回来的小将军都是满身血性的,是宗仁非要骑他脑袋上拉屎,就别怪他反击了! 关言握在手里的机关扇唰的敞开,里面弹出棱角尖锐的铁牌,直接往宗仁身上要害上插去。 眼看有一张铁牌要割开宗仁的喉咙,曲昭赶忙在半空中以食指和中指夹住铁牌,断了铁牌凌厉的攻势,而后她一把钳制住宗仁往自己身后带。 五六张铁牌咻得扎进黄土地里,有一张堪堪落在曲昭的缎靴旁,几乎全部没入结实的土壤里,足以见机关扇的主人用力之大。 宗仁用手抚了抚前襟,自己宽慰自己道,“我和你道歉,你一句话不说就要打我,好险有姐姐罩我,不然我肯定要挨你欺负。你真没礼貌。” 宗仁说着,往曲昭身后躲了躲,小心的揪住曲昭衣袍一隅,委屈道,“我好害怕,那些铁牌是要夺我的命,让我想起在弘文馆里霸凌过我的那些纨绔,你看他的眼神好恐怖啊......” 曲昭:“......” 曲昭听得鬓角青筋都浮了起来,她朝关言投去抱歉的眼神,并且把扎进黄土地里的铁牌全都拔.出来拍干净尘泥还给关言,“对不起啊关言,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他是文官,咱们......懂得都懂。” -- 第47页 宗仁:“......” 宗仁睫毛颤了颤,不解道,“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文官宗仁没有听懂......” 曲昭忍无可忍,抬手死死的捂紧宗仁的嘴巴,一丝丝缝隙都没有给他留,“我建议你见好就收,你真当我看不懂呢!” 第21章 庄园迷雾05 天蓬元帅背媳妇! “我不知道关言哪里得罪你了, 但是失踪的人是关言的至交好友,现在不是耍心眼闹脾气的时候, 你越快把案子破了,就越快能够摆脱他。” “别再找关言的麻烦,知道吗?”曲昭蹙眉,她本就自带气场,说话一旦严肃起来,便有股压迫逼人的气势,让人难以直视。 曲昭放下捂住宗仁嘴巴的手,逼他道, “回答我!” 顿时,庄园的后.庭宛若是黑云笼罩般风雨欲来,气氛低沉, 士兵们都屏息着大气不敢喘, 三五缩在一起, 面面相觑, 有些不知所措。 宗仁眼眸垂着看地,抿着唇畔, 委委屈屈的站在曲昭面前, 宛如一株孤独的白杨,眼尾下的一颗泪痣我见犹怜的无声控诉曲昭。 与宗仁僵持了一会儿, 曲昭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她惩罚般踢了宗仁的缎靴一下,那一脚力气不大, 被踢到的人却绝对不是什么爽利的滋味。好歹是塞北回来的小将军,兵都能带,没理由连个小弟都管不好。 宗仁眼眶慢慢渡上一层隐秘的红, 最终,他低头,语气淡淡,“知道了。” 后来的几个时辰里,宗仁都表现的无比乖觉,仿佛忘了他与关言之间闹出的不愉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查悬疑案。 曲昭一向是直肠子,在她心里是宗仁先接二连三的挑衅关言,而她已经让宗仁保证过不再主动犯事,有什么事当场说明白了,她也就给这件事画上句号结束了。 曲昭摸了摸宗仁的脑袋,同他简单的交待了自己和关言找寻老李的经过,“目前的物证一共有三样:一个罗盘手工艺品,一张羊皮纸,和一套血衣。排除掉没有查案价值的罗盘,你看看这张羊皮纸里写的是什么?” 宗仁接过那张羊皮纸展开,“城北近期在拍卖土地,这是一张售卖的地契,上述所写的地皮是城北近期在拍卖的土地,老李应该是去参加了土地的拍卖,这块地并不便宜,若要购买得掏空一个百姓大半辈子的积蓄。 老李已经签了名字,按了红泥手印,也印了官印,说明他已经在户部登记过了,这块地皮并没有纷争。 老李这辈人多是讲究财不外露,但是他们大多会把重要的财富藏在一个指定的地方,或许是床榻底下,或许是有锁孔的方箱,甚至是悬梁上,随着带着多不方便,老李还有一间机关房,他要藏东西,怎么着都不需要藏在自己身上。尤其老李是庄园的管家,每日都要走动做事,藏在衣衫里并不合乎情理。” 宗仁招来阿肆,手指在羊皮纸上点点,吩咐道,“老李失踪这件事说不定就和这张地契有关。你去户部,把和老李一同参与过土地竞拍的人都找出来。” “是!”阿肆领命离开。 处理完羊皮纸后,宗仁把目光投向了曲昭发现的血衣。 宗仁将血衣平铺摊开摆在地面,这套衣裳自前襟到裤腿都是干涸的血迹,不难想象出老李受伤后鲜血泊泊涌出的场景,“姐姐,你说什么样的伤口能让这套衣裳像是在血海里浸泡过一般?” 曲昭思忖片刻,“首先,这样的出血量,基本排除了木棍一类的钝器攻击,是锐利的武器造成的伤口。 而后,这套衣裳是完整的,所以伤口不在胸、腰、腿、股这四个扎进去会大出血的地方,因为扎在这些地方,衣裳肯定会有破裂的痕迹。 所以,致命伤出现在脑袋或者脖颈,血柱自上往下落,就可以淌湿一套衣裳。” 宗仁认同的点点下颌,“姐姐说的在理。 在我经手的案子里,这个血量应该是被割到了人体最重要的几个部位,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如果我没有想错,老李是被人偷袭,当场毙命,然后尸体被带离。” 话音刚落,原本站在靠后位置安静听着宗仁推演的关言忽然就拨开前面几个士官,走到宗仁面前,他说话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情绪像是绷到极致扯断的珠线,串珠上一颗颗珠子往深渊坠落,“老李只是下落不明,就算这套衣衫是他的,你没有亲眼目睹,就不能胡乱猜测他已经离世,他可能只是受伤流血了而已,好人总是长命的......” 关言眼珠发红,他忽然就看向曲昭,像是溺水的人在奄奄一息之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昭昭姐,他是不是还在针对我,说这些话气我,老李真的没救了吗?” 宗仁眼眸平静,“我并没有针对你。绑架劫持活人和处理掩藏尸体的方法是大相径庭的,为了早日破案,我必须作出最合理的推演,如果在这一步上顾及你的情绪走错了,一步错步步错,越错越离谱,最后就抓不到凶手了。” 曲昭叹了口气,“关言,凭我过往的经验来看,亦是如此。” 曲昭一贯不会安慰人,她拍了拍关言起伏着喘息的后背,“你节哀。早日将杀害老李的凶手逮捕归案,也算是替他报仇了。” “我节不了哀!”关言浑身猛地一晃,眼珠往上一掀,当场直挺挺的晕厥过去,连带着他脏兮兮的衣袍倒在黄土地上,引得周遭的士兵们一阵低呼。 -- 第48页 曲昭赶忙上前查看,她拍了拍关言的脸,见他毫无反应,当即用手指按压关言的人中,听到关言猛地咳嗽几声后,撑起他的胳膊,扶着他去中庭休憩,一路没有回头看过宗仁。 宗仁沉默的看着曲昭扛起关言半边身躯的背影,由大到小,转过一个拐角口,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锦衣广袖里,宗仁的指骨用力的捏了一下,白皙的手背上经络浮起。 宗仁知道,关言是曲昭在塞北结交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宗仁,他缺席了曲昭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年,而那十年,曲昭和关言不知道共同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让他们成为生死之交。 正因如此,宗仁的一颗心酸酸涨涨,宛如泡进醋缸被密封起来,充斥着嫉妒,丑陋无比。 片刻后,宗仁余光里瞧见曲昭自安置关言的寝间里走出来,他克制的吁了口气,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一双眼眸恢复了平静,甚至在曲昭回到他的身旁时,他还能仿若无异的说了几句关心关言情况的话。 “关言没有大碍,我们继续查案吧。”曲昭揉了揉宗仁束着墨发的脑袋。 宗仁乖乖的蹭了曲昭的掌心一下,而后继续原来被关言打断的推演,“这套血衣出现在小柴房里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凶手的作案现场在庄园以外的地方,他单独把一套衣衫连着羊皮纸和罗盘手工艺品藏在小柴房里面。 另一种是凶手作案的现场就在这附近,甚至说就在原地,这套衣衫几乎被湿透了,他要挪动或者处理掉老李的尸体,附近一定会有沾染了血迹的地方,那样的话,流血不止的伤口可以帮助我们确定尸体的移动方向。 显然不可能是第一种情况,犯案后要特地把能够证明老李身份的衣衫拿到庄园的小柴房里,这不合常理,他没必要留下一道线索帮助我们破案。 那就只剩第二种可能。” 曲昭环视一周,屈指搭着下巴,“按照你说的,我们可以顺着血迹的方向来判断老李尸体的最终去向。血迹掉落在黄土地上凝固后会结成黑褐色的斑痕,相当显眼。可是空置的黄土地上却不见任何干涸后的血迹。”她顿了顿,继而蹙眉道,“只是这附近堆叠的杂物、柴薪、秸秆未免太多了,都碍着姑奶奶看路了。” 宗仁不着痕迹的勾起唇角,“姐姐,我想这里的杂物、柴薪、秸秆就是用来遮掩血迹去向的障眼法。” 曲昭恍悟,笑着揉揉宗仁的脑袋。 宗仁回报曲昭以一笑,而后冷静的指挥着士兵们有序的把堆积如山的杂物、柴薪、秸秆都转移到庄园的四合院子里叠放。 曲昭见状,自然没闲着,别的士兵都是一捆一捆抱着柴薪往外运,天生力大如牛的曲昭小将军是装着几箩筐高过她脑袋的柴薪用缎靴一踹,压得严严实实后驮着往四合院里运。 一切就如同宗仁推理的那般,在清空障碍物后,曲昭看见了小柴房阴面和后.庭院墙之间一道夹缝里,黄土地面几乎是呈现出大摊的黑色斑块,蔽塞的夹缝原本一直堆叠着杂物,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后,带出一股污腥的血味。 宗仁的目光自地面上已经凝固的血迹往上,停在光秃秃的土墙上,他用指腹捻了捻陈旧的墙灰,放在鼻尖下轻嗅,确定凶手没有在这面墙上铺盖新的黄土来掩盖血迹后,有了进一步的推演,“姐姐,血迹没有延伸到后.庭的其它地方,说明凶手是背着老李的尸体翻.墙离去了。 血迹没有延伸到后.庭的其它地方,说明凶手就势翻过土墙,把老李带出了庄园。 而这面土墙没有沾染上任何的血迹,这或许是一个巧合,但这个巧合建立在凶手冷静、迅速、且游刃有余完成这一切动作的前提下。若是凶手力气不够大,或是杀心不够重犹犹豫豫,根本不可能实现这个巧合。 凶手的果断和熟练,让我觉得他并不是初次犯罪,而是常年走在刀尖舔血,没少做腌臜事的人。 我们除了有罗盘,羊皮纸,血衣三个物证外,还有一个疑犯李军。 且不从心理上说,就说李军的体格,姐姐觉得李军能背着老李翻过这道院墙往外走吗?” 曲昭直言道,“对我来说,不过是驮着一个老者翻一面矮墙和走一段距离,太简单了,我都没有概念,”她说着瞥了宗仁一眼, “要不我背着你走一段试试?” 宗仁面色蓦地渡上一层红晕,他坚定的往外走了几步路,与曲昭隔开一段距离,他到底是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他推拒道,“我不要姐姐背我,我自己可以翻过去,一面矮墙罢了。” 结果曲昭完全不讲武德,不顾宗仁意愿,猛地背起宗仁,劲腿蹬在陈旧的墙面上,就要带着他翻过去,“哎呀,你在别扭什么?” 宗仁冷静的神情出现了裂缝,他是真的着急了,压低声音反抗道,“姐姐,你快放我下来,这样成何体统。” 曲昭嗤笑,不听宗仁的,单手撑起,凌厉的身影携带着一个白衣翩翩的宗仁霎时间窜高,而后稳稳落地,趁着士官和士兵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她背着宗仁在呼呼的寒风里跑了一小圈,“舒服吗?” 宗仁睫毛颤了颤,耳后已经红的要滴血,他咻得把脑袋埋进曲昭的肩窝里面,白皙的手指都要揪成小线团了。 “不会被看到的。”曲昭哈哈大笑,她不费吹灰之力,宛若驮着一团棉花,迅速的带着宗仁跑回院墙后面,弯腰把宗仁放下,一点没有欺负宗仁的自觉,还振振有词道,“我得背一段距离掂量掂量,感受感受,才知道李军的体格能背着一个老者走多远。” -- 第49页 曲昭说完,在西南方向的不远处瞥见了一只肌肉隆起的野山猪,长长的白牙和凶悍的延伸衬托的它威风凛凛,就是拱果树的姿势有些憨,果树给它顶的摇晃了两下,可怜的飘落几面叶子。 曲昭忽然就觉得自己像极了那只野山猪,而她刚刚的所作所为,就是猪八戒背媳妇。 周围一片沉默,宗仁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一只野山猪。 曲昭不服气,冷笑着想:猪八戒说什么天蓬元帅。 野山猪是猪八戒,她可是天蓬元帅。 是天蓬元帅背媳妇! 第22章 庄园迷雾06 不会被看到的。 ——不会被看到的。 虽然曲昭信誓旦旦的向宗仁保证, 她背宗仁这件事没有被他手底下的士官和士兵们撞见,因此不会损害他身为男子汉的颜面。 曲昭会这么保证, 并不是在驴宗仁,实则因为她对自己的功夫格外自信,翻.墙不过须臾之间,怎么会这么巧被士官撞见! 但是!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有一个士官阿陆偏偏就不小心瞥见了宗仁像大媳妇似的靠在曲昭后背,被威风凛凛的昭昭姐驮着翻出墙外。 阿陆身为一个已经成亲的男人,显然明白如今的周朝男女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与此同时,他还是宗仁手底下一位忠心耿耿的得力干将。他当机立断, 以一己之力拦住了所有要跟随前往的愣头青士兵们。 阿陆在寒风中瑟缩着伫立了莫约一盏茶时间,终于要在被身后的这帮兄弟们推到踩死的边缘时分,他咬咬牙, 用询问的方式委婉的提醒一墙之隔外的曲昭和宗仁, “昭昭姐, 宗大人, 我们可以过来协助查案了吗?” 曲昭是直肠子性格,显然没有听懂阿陆的良苦用心, 她当即应道, “你们别磨蹭了,赶紧过来吧!” 宗仁心思自然是弯弯绕绕的, 他完全听懂了阿陆的提醒,忍不住用广袖掩面,他无声失笑, 这都是什么事啊。 奈何宗仁从小到大已经被曲昭蹂.躏习惯了,对曲昭从来都是没有脾气的,他很快就丢掉了身为大理寺卿的包袱, 收拾好心情,把心思都投入到查案中去了。 不稍多时,宗仁就在院墙角几尺之外的泥地里找到了黑色凝固的血斑,只是血斑前进的方向却不只一条,它们出现了分岔,一条延伸往西南方向栽种果树的山林,另一条延伸往东南方向杂草丛生的荒野。 阿陆见状,疑惑的摸脑袋,“凶手驮着一具尸体,如何同时往二个方向走,莫非凶手会分.身术?” 曲昭听后思忖少许,问道,“阿陆,你知道全周朝最厉害的武将是谁吗?” 阿陆挠了挠头,听曲昭刻意的咳嗽了几声,他突然顿悟,非常上道的回答道,“昭昭姐就是周朝最厉害的武将!” 曲昭满意的拍了拍阿陆的肩膀,“不是我吹牛,我自居周朝第二厉害的武将,就没人敢自居周朝第一厉害的武将。分.身术不过是武侠话本里的传说,我都不会的功夫,放眼周朝你绝对揪不出一个会分.身术的武将。” 阿陆哪里敢说话,只是默默的往宗仁身后靠了两步,想要得到宗仁的庇护,他心想着宗大人虽然打不过周朝第一厉害的武将昭昭姐,但是古语有云“爱屋及乌”,但愿古语没有欺骗他。 曲昭蹲身伫在旁边,蹙眉凝眸,屈指搭着下颌看了二道稀疏的血迹好一会儿,“血迹延伸的二条路径上留下的黑点都不是很密集,从滴血量上看老李尸体的血已经差不多流干了。 血点间隔并不紧靠,应该是背着尸体行动的人脚程很快,脚程快可能是因为天要亮了,他想要‘速战速决’,所以黄土地上留下的痕迹不多。 只是通往山林的这一条路上的黑色血点还是明显要比通往另一条路上的更多更广,像是喝醉酒的人走路左右晃似的。” 曲昭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点不解,“宗仁,讲道理,我在塞北的战场上看过无数的伤口和血迹,只是这个案子让我着实摸不着头脑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想不明白这样的血迹是怎么形成的。” 宗仁回应道,“不管是什么扑朔迷离的成因,血迹延伸的方向是不会骗人的。我们先假定凶手往二个方向走了,那就派兵同时搜查朝西南向的山林和朝东南向的荒野。” “是!”士兵们依照宗仁的吩咐行动起来。 在士兵们搜查的间隙,宗仁顺着曲昭原先的思路,继续往下说道,“姐姐,凶手想要‘速战速决’,是怕有人发现他不见了。 如此,他势必有一份经常和人接触交流的工作,他一旦消失就会格外突兀,天亮就要开始忙碌,会接触到人,可能是在集市、酒楼、码头这些地点活动。 他不是一个底层劳作者,消失了一个集市的摊贩,酒楼的帮工,码头的掮客都不至于有人会着急忙慌的找他,他可能是一个负责管理的中间者,抬头要应对老板的盘查,低头要安排好属下的行事。” 宗仁话毕,他注意到有士兵从东南方向的荒野路径折回,向他急步跑来。 而距离宗仁派遣士兵沿路排查不过片刻的时间。 那士兵停在宗仁跟前,身体板正,汇报道,“大人,这条路上的血迹本就稀少,不到半里路就完全断掉了。” 而另一边,阿陆带领几个士兵在山林里则越走越深,莫约半柱香时间后,山腰上传来阿陆浑厚有力的呼声,“宗大人,昭昭姐,我们往上爬了二里路左右,在果树林里面发现一个燃烧过后的柴草堆,虽然有灭火掩埋的痕迹,但是埋的并不是很好,怀疑是凶手留下的!” -- 第50页 宗仁闻言尚未挪步,四面有寒风涌起,吹的他锦衣白袍下摆浮动,他抬头望了眼天,天空阴沉,他没有拖延,当即往山林里走去,“这天色估计晚点就要下雪了,我们得抓紧时间,落雪刮风都可能会破坏证据。” “好。”曲昭劲腿迈开,跟在宗仁身后。不知是不是自己醉酒后已经剖白了对宗仁的色心,而宗仁的沉默婉拒,更是激起了曲昭势要得到他的心理,曲昭的行事较之以往更为赤.裸,她的行事也不再避讳。管它负不负责,先占有了再说。 曲昭的目光里,宗仁后裳衣角翩翩,宛若出尘的嫡仙。嫡仙怎么能在人间受苦呢? 曲昭关切的询问,“宗仁,要走二里的山路呢,一路向上,果树的根茎横生,还有横生的枝节,上回爬个张家村的山丘你都喊累,要不姐姐背你吧?” 宗仁的身影顿了顿,显然听到了曲昭的提议,他抬眸,平静的瞥了一眼在山腰上看八卦的阿陆。 阿陆虽然是忠心耿耿,但架不住他是个大喇叭,连他居住的村子里的小黄狗都要避开他撒尿,不然全村人都会知道小黄狗的撒尿地点和小黄狗撒了一泡什么样的尿。 可是宗仁心里已经有所抉择,他脚底洁净的缎靴停下,乖乖呆在原地等曲昭上前背他。 曲昭瞥着那抹走在前面的身影,目光渐渐凝聚在宗仁泛红的耳根上,像是冬日开在果树上的苹果,让人想摘下来咬一口,啧。 曲昭忍不住调笑,“刚刚不是觉得我背你会丢了男儿面子,还企图反抗吗,怎么这会儿就答应我了?真就娇气到路都不想走了?” 宗仁一双眼眸黑而亮,注视着走到他面前的曲昭,“原来的确有一点点在意。但是不值得,毕竟姐姐不是什么时候都愿意背我。我好不容易从冷宫出来,懂得珍惜的人会把握住重要的机会。” “哦。”曲昭抵抵上颚,手握成拳,低头笑了,小样儿倒是挺会说话。 再抬眼时,曲昭在余光里却看见了躲在山腰上的阿陆,她突然就改变注意了,她不想让宗仁丢这种脸面,于是她说,“可是我跟你闹着玩儿呢,我堂堂塞北回来的小将军,哪能随时随地给你当坐骑啊。” 宗仁顿时委屈了起来,他鼻尖轻轻哼出一声,闷闷的转身走了。 这就生气了? 曲昭摇摇头,不疾不徐的跟在宗仁后面,经过一颗壮实的果树时,她忽然就抬手摘落了枝丫上圆滚滚的苹果,在束衣下摆简单的擦拭一下,她倒要常常这是颗带着酸味的生苹果,还是带着甜味的熟苹果。 曲昭眼里是果林曲径里宗仁踽踽独行的模样,她把苹果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嘴角勾起来,笑出大白牙,“啧,真甜。” 曲昭因为“品尝苹果”姗姗来迟,抵达士兵报告的柴草堆一旁时, 宗仁已经专心的同身后的士官推演了起来。 阿陆拿着小细毛笔,怀抱着一本《录事簿》,认真记录着宗仁的所述,时不时点点下颌,以示认同。 宗仁用手拨了拨留在黄土地上的没有烧尽的柴枝和灰烬,“这是一个小火堆,柴枝有少部分燃烧后形成黑碳,但是内芯还是完好坚硬的,所以火堆没燃多久就被扑灭了。而且凶手只是随意的埋了几抔黄土,没有认真掩盖,不然也不会被我们轻易的发觉。 在山腰栽植果林的地形,无论是白日还是夜里燃着很是显眼。 我们不知道火堆燃起的时间,那么对应下来用二种可能。 一是,我们已经通过推演,知道凶手要赶在白日来临前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中去,他赶时间所以没工夫处理现场。 二是,障眼法,在现场留下了明显的假线索虚晃一枪。 这里是关家栽种的果林,一路上走过来,果树上的苹果各个都生的很滋润,想必是时常有人打理,而且十二月是摘苹果的时节,随时都会有大批的劳工进来采摘。凶手如此费尽心思背着老李的尸体爬二公里的山路,就是为了把尸体运到一个随时会被人察觉的地方,显然说不通。 那不如直接把老李放在庄园的小柴房和院墙的夹缝里用柴薪盖住,天时这般冷,尸体发臭的速度缓慢,藏个三五天再被察觉不是问题。 凶手如果真的把老李的尸体藏在果林里,果树的叶子稀疏,枝丫间缝隙大,他不会藏在树上,他会埋在地里。血迹就断在这里,火堆也在此地扑灭,按理说尸体也会埋在这附近。偏偏这片人工栽种的果林排列规划整齐,中间铲过那一块土地都会破坏果树的根茎,且有突兀的翻新痕迹,也会在短时间里被发现。 可我们的士兵没有找到有翻新痕迹的土壤。 我认为,这是凶手的障眼法,尸体不在西南向的果林里,而是在东南向的荒野深处。 我们原路折返,去西南向查看一番。” 原路折返。曲昭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以至于她没有看见宗仁抚顺雪白锦衣的广袖,暗地里探到曲昭束衣袖口边上的手。 宗仁指骨屈了屈,最终只能委屈的抓着一手空气下山。 曲昭提着黑剑一步当先。 宗仁指骨屈了屈,最终只能委屈的抓着一手山野里新鲜的空气下山。 曲昭在下山沿徒的路上一言不发,垂眸看着曲径土地上的稀疏血迹,顺着一些满满变得细小的黑色血点,她回到了庄园的院墙附近,血迹的分岔口。 -- 第51页 曲昭脑海里的思路串成线,她笃定道,“宗仁,我知道凶手如何制造出这两条诡异的血迹路线了。 凶手背着老李翻过院墙后,往西南方向的果林里走,迅速升了个小火堆,然后扑灭,原路折返,又带着尸体走到了东南方向的荒野,那时候尸体的血已经差不多放干了,血点痕迹自然就断在了东南方向的不远处,凶手继续走,就形成了一个没有血迹指引的迷局。 荒野那么深那么广,谁知道凶手带着老李的尸体去哪里了。” 此时,天空飘落了一些雪点,宗仁的爪子终于拍在了曲昭黑色的束衣袖口上。 “那姐姐带我找找吧。”宗仁的眼眸里仿佛蕴着世间最纯洁的雪,面色严肃正直。 曲昭的目光从宗仁屈起的指骨缓缓上移,停在宗仁小扇子般落下阴影的翘睫毛上,她没说什么,抬起缎靴带着宗仁往荒野深处前行。 噢。及膝高的荒草多吓人呐,她得尽到保护宗仁的义务。 身后的士兵们你拱我我拱你,全部远远的跟着,没人敢出声,就连阿陆都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第23章 庄园迷雾07 闭嘴吧,姐姐。 荒野里杂草丛生, 没有人迹。 走过莫约一里路,曲昭的脚下便失去了血迹的指引, 可是放眼望去,前路仍是没有尽头,周围全是及膝高的野草秸秆,曲昭笃定道,“但凡凶手有藏尸的意图,那肯定会选择走西南向的荒野,这里四面的地形状况相似,土地被遮盖, 容易迷路,也容易藏尸,搜查难度要大很多。此为地利。” 曲昭话语间, 天空正纷纷扬扬的落着白雪, 她轻轻拂去落在肩头的积雪, “原本我常年在塞北带兵征战, 只要天空上有太阳,甭管在什么地方我都会辨别方向, 偏偏今日头顶全是灰霾的乌云。倒是给凶手赶上了有利于他的天时, 我们继续往深走,迷路的概率很大。” 宗仁思索片刻, “我有一计。 如今有雪,看情况再晚些时候还会起雾,视线大概可以看到半里路。 同行跟随共有十二个士兵, 他们身型结实显眼,我们利用士兵来做标记,每走半里路, 就放一个士兵在原地站岗,如此形成一条人链,我们还能继续前行走六里路,有突发情况也可以通过人链传递。” 安排人链的搭建顺序时,曲昭挠头出言道,“我站人链的中间承前启后。我脚程快,功夫强,两边出事都能照应到,最稳妥。” 宗仁瞥了曲昭一眼,眼神里有深意,“姐姐,我做人链的第十二环,你是最后的自由人,你的侦查能力更强,对血和尸体的气息更敏感。” 宗仁顿了顿,他的手指搭在曲昭的衣袖处就没放下来过,说话语调一转,嘟囔道,“那我是大理寺卿,要给手底下的士兵做表率,肯定要继续往深处走,荒野里清冷阴森,肯定藏着许多骇人的野蛇野鬼,所以......”宗仁偏了偏脑袋,俯身轻轻靠在曲昭耳畔旁低声道,“我要你留在身边保护我。” 一瞬间,曲昭几乎被撩拨到耳根发红,她没有说话,板起脸孔,抬脚就朝前走。默许了宗仁的安排。 也不知道这天气怎么这么炎热,曲昭抬手在面颊两旁扇了扇风,直到周遭起了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雪点落在她的耳尖,冰沁沁的,她才觉得舒服一些。 没过一会儿,曲昭心里又恼火起自己的反应来,只觉得让宗仁在两人的相处里占了上乘,她堂堂塞北小将军可不能接受,这怎么能行,这万万不能行! 曲昭面不改色的,暗地里却计较上了,寻思着等下戏弄宗仁给自己找补回面子。 荒野幽深仿佛没有尽头,士兵按照宗仁的吩咐每半里路就停下一人站哨。 直到第十二个士兵立正站好,曲昭和宗仁也没有查找到有任何关于老李尸体的蛛丝马迹。 忽然,草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宗仁警觉的往曲昭身旁挪了挪,小声问道,“姐姐,野蛇野鬼是不是要来了呀?” 曲昭蹲下,徒手伸进盖雪的草堆里摸索了两把,揪住一个窜动的软物,毛耸耸的,她将制造窸窣声响的凶手举起来,是一只脏兮兮的拉耸着长耳朵的兔子。 宗仁:“......” 曲昭捏住脏兔子的后颈放到宗仁眼前,打趣道,“野蛇野鬼没有,倒是有一只可以烤来吃的兔子。” 兔子好像能听懂曲昭的话,长耳朵立马警觉的立起来了,原本垂下的四足开始往宗仁的方向扑腾,它或许觉得宗仁面色温润,气质如玉,宛如出尘的嫡仙,嫡仙怎么能吃兔子呢? 谁知宗仁伸出手,轻轻盖住了兔子乌亮祈求的眼睛,无视它的求助,给曲昭捧场道,“姐姐还会烤野兔,太厉害了。” 兔子:“.......” 曲昭顿时有些遗憾,像是作恶失败的地痞,“宗仁,我对你很失望。如果是小时候那个可爱的你一定会说:兔子这么可爱,姐姐怎么能吃兔子,我们不吃兔子好不好?” 啧,找补回面子,曲昭心情颇好,当着宗仁的面吹了一记流氓哨。 宗仁默默从曲昭手里接过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子,暂时把它放进自己的袖袋里,没有计较它兔身的泥巴,给了兔子一个可以避风挡雪的地方,然后不看曲昭一眼,绕开她继续在荒野里前行,而后鼻尖哼出一声,控诉曲昭道,“闭嘴吧,姐姐,还能不能专心查案了?” -- 第52页 “哦?”曲昭挑眉,看着那个生气炸毛的白衣背影,迈腿跟上去,走到宗仁身旁,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现在翅膀那么硬,都敢命令我了?” 宗仁瞥了曲昭一眼,把孤零零吹冷风的爪子拍到曲昭的束衣袖口上,“抓野兔就明明白白,抓我的手就迷迷糊糊。” “走吧。”到底是查案要专心,宗仁恢复了正经清冷的模样。 曲昭敛起神色,朝前又走过半里路,到了宗仁应该停下的位置,两人分别,随后只剩下曲昭一人。 按说曲昭走过半里路,自己应该折回,偏偏她耳尖,在风停间隙听见了细微水流涌动的声音,她眉头一簇,心里有种预感,如果要藏尸体,靠走得远抛尸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根据原先的推演,凶手逗留京郊的时间是有限的,莫不如沉尸水里,今年的冬季太冷,很快湖河都要结冰,倒时候有人发现老李失踪报案,也迟了,要等来年开春冰雪消融才有可能在湖河里捕捞老李的尸体。而那个时候,老李怕是已经成为了无数鱼群的腹中餐,只剩一副无法确定身份的森森白骨,他永远也不可能沉冤得雪。 所以凶手在赌的是结冰封河! 曲昭阂眼听了一会儿孱弱的水流声,追寻方向,而后从背后取下黑剑,一把扎进土壤里立着,把莫邪当作第十四环人链,自行往西边去了。 越往西边走,水流声越明显,荒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溪边的各种小石头,曲昭蓦地想起老李的厢房里养小红鱼的“石洞天”,她才拍脑门想道:对啊,庄园的附近就是有一条河流,老李打造的‘石洞天’里面,就捡了这里的小石头铺在水底,他把小红鱼带回自己的厢房养着,还颇有用心的复制了河流里的环境。 曲昭来到溪边,溪水澄澈,并不浑浊,缓缓的向着下游蜿蜒流淌,她垂眸扫了一圈,目光定在一个水草旺盛之处,水草在溪底摇曳之际,隐约露出里面的一个狰狞的黑眼珠。 曲昭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老李的眼珠! 曲昭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有犹豫就跳进了溪河里,凉水浸湿束衣时,她的腹部忽然冒过一丝刺痛,她没有在意,唇畔分开吐出几个泡泡,继续往底部游。曲昭满满的呼尽胸腔里的空气,直到下沉到可以拨开那些繁杂的水草,里面躺着一具诡异的裸尸。 曲昭手臂拖起裸尸腰腹和腿弯,缎靴蹬起,迅速浮出了水面,水花在曲昭冒头时四溅,她的发带断开,顷刻间墨发垂下都在嘀嗒着寒凉的水珠。 曲昭湿淋淋的抱着裸尸上岸时,束衣全部贴住她玲珑饱满的曲线,她瑟缩的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又打了一个喷嚏,走没几步路再打了一个喷嚏。 塞北回来的曲昭小将军顿时震怒道,“区区一点寒风和区区一点雪花罢了!冷是不可能感觉冷的!风寒是不可能感染风寒的!这可不是我身体变差了,而是宗仁在想我,我得赶快返回了。” 当曲昭背着黑剑,抱着裸尸,浑身湿透沾满寒霜地出现在宗仁的视线里时,他愣了一瞬,也没空关注裸尸的情况,赶紧上前,边脱外裳边说话,“姐姐,你的嘴唇发白了,我怕你感冒,今日是白袍不是红裳,袍配黑束衣,穿起来绝对是孤冷侠客,手里再抓一把莫邪,整条街都要膜拜你。” 曲昭用指腹搓了下自己的唇,心想着她现在身体状况看起来很虚弱吗,居然沦落到要接受宗仁的外裳。 不过宗仁一番话给足了曲昭面子和里子,不接受好像说不过去了,孤冷侠客也挺好的。于是曲昭没有抗拒,任由那件外裳裹住了自己的躯体。 而后,一介文官宗仁居然还想接过那具裸尸。 武将曲昭侧身一避,抱着老李已经僵硬浮肿的裸尸,“你够了啊,你这是看不起我了。” 宗仁抿了抿唇,转而道,“那我帮你提着黑剑吧。” “啧。你别碰我的剑,她只认我一个主儿。”曲昭手里握着的莫邪,不欲与宗仁口舌,嫌弃他磨叽,绕开他缎靴迈开,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走完回程的七里路,我怎么样都热了,我还在天寒地冻的山沟里打过仗呢,真以为我像你一样娇气,连一点苦都吃不得了?” 宗仁一路都默默跟着,却不再说话,直到回到关家的庄园里。 因为死者为大,裸尸死相惨状,且浑身一.丝.不.挂,曲昭便找到一间空置的寝间,暂时安放裸尸。 士官们跟在曲昭身后,走进安放尸体的寝间里,无疑不是在夸赞曲昭的厉害,他们围在裸尸旁边,有人已经拿出小细毛笔,摊开《录事薄》,就等着宗仁开始推演。也就是这时候,他们才发现一起回到庄园的宗仁不见了。 这时,阿陆出声道,“大人有事要办,说一刻钟后回来。” 宗仁跑到第一座有劳工居住的庄园里面,从袖袋里摸出几粒碎银子,向身体健硕的农妇们买冬日闲置的旧衣物。 农妇们收下银子,自然乐得把压箱底的旧衣物拿给宗仁。 宗仁想了想曲昭发白的面颊,顺便问农妇要多了一件物什,以防万一。 宗仁俯身挑出几件棉絮厚实的,敞开来在空中抖了两抖,散去霉味和灰尘,而后捧在怀里往曲昭所在的第三座庄园走。 期间,宗仁袖袋里毛耸耸的兔子扑腾乱动,好像是嫌弃里面太闷,宗仁只得把它放出来,搭在自己臂弯里,他垂眸看着兔子,兔子也仰头与他对视,两对黑而亮的眼睛交汇在一块儿,宗仁说:“你妈妈真不乖。” -- 第53页 兔子听不懂啊,无辜的歪着兔脸,粉鼻子轻轻抽动,因为天时太冷,又主动的钻回了宗仁的袖袋里。 宗仁:“......”这兔子真的是野生的吗,怎么不用驯化它就自己会钻袖袋了呢? 宗仁默默移开眼,决定不和兔子计较。 宗仁回到第三座庄园的四合院时,看见曲昭用柴薪给自己生了个火堆,大咧咧的坐在一旁边淋雪边把冻红的手指骨撑开摊在火堆前,显然是觉得冷了。 习武之人耳尖,曲昭听见宗仁的脚步声,一向好面子的她赶忙把手收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坐着,吹着口哨,眼神望天,说话间都是呼出的白气,“我在看雪,你不要误会。”譬如不要误会她是冷了。 宗仁没打理曲昭这话,迅速把衣裳塞进曲昭怀里,抬脚就走,“我会装作不知道,我哪次是没有给你面子的,我从来都是把你捧得高高的。对我来说,只有姐姐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留下话后,宗仁迅速推开木门,闪身躲进了安放着老李裸尸的寝间。 曲昭:“......”我真是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 曲昭不服,为什么有一种身份对掉了的感觉?宗仁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明明是她,全京城最威武霸气的大姐头:曲昭!在照顾!身体——孱弱无比!性格——矫情做作!胸怀——小如米粒的宗仁啊! 片刻后,曲昭气闷的揉了两把头发,发现自己的黑发已经快风干了,她起身拍拍屁股,倒是勉为其难的找了间无人的厢房换掉一身要结成冰渣的束衣,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毕竟是宗仁的一番心意,不接受总归过不去,她可是折损了自己的大侠风范在迁就宗仁! 曲昭忽然在一堆棉衣里摸到了一样难以言喻的物什,她摊开来一看,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操! 为什么宗仁连她来月事都知道? 宗仁的推演能力已经强悍到这个地步了吗? 第24章 庄园迷雾08 毕竟我现在不是喜欢着你…… 莫约一刻钟后, 曲昭调整好心态,身着一身奇怪的棉絮衣物, 踱步走进了安置裸尸的寝间。 寝间的木门吱吖响动一声,吸引了宗仁的目光。 曲昭立马摆出有威慑力的表情,瞪宗仁,但凡他敢打趣她一句,她有一百种方法惩治他。 宗仁抬眸,眼瞳里倒影出曲昭的影子,他履行自己的承诺,仿佛忘记了自己给曲昭找衣裳换的事, 若无其事的挪开眼神,继续同身后的阿陆推演道,“尸体的脖颈上有一根食指宽的长铁片贯穿了他的喉咙, 这种长铁片并不常见, 一般在修缮或者搭建府邸酒楼宅院时做固定用途。长铁片有一面是顿的, 有一面是斜切的;从斜切面看, 反而是自脖颈前扎进脖颈后。 老李死亡时的姿势,应当是正常倒下挣扎, 所以他的五官极度的扭曲;姐姐发现尸体的时候, 他就是不着寸缕,小柴房里的血衣应当是老李本人的无误, 而尸体成跪下捆绑的状态,像是一种惩罚,这是老李死后凶手摆弄出来的姿势。” 检查完裸尸后, 宗仁推演起来,“凶手杀人,看上去做了三件多此一举的事:血衣, 长铁片,下跪捆绑。 其一,凶手在小柴房里留下血衣,又在果林里生了火堆,那为何不把血衣用火烧干净,毁灭证据,反而要把血衣留在小柴房里? 其二,凶手把作案工具长铁片留在了老李身上,但这并不是致命伤。因为要造成大出血,首先需要把武器扎进经脖颈再拔.出来,血泊才会源源不断的喷涌出来,长铁片是凶手后来扎进老李的脖颈里面的。这样行事未免怪异,长铁片不是寻常的物什,留在老李身上,相当于给了大理寺一个能够找寻凶手的线索。 其三,死后将尸体摆弄成跪下的姿势,用麻绳捆绑固定,我也是不得其解。 如果凶手的目的是泄愤,那他有无数种慢慢折磨老李到死,或者让他生不如死的方法。 但是凶手割断了老李脖颈里重要的血脉,这种死法在军营里处理战俘时会用到,因为速度快,死亡时不会受太多苦。 这显然不是泄愤。 老李应该是知道了什么私密的事情,所以被封口了。 那凶手做这三件事的目的,恐怕是震慑和威胁其他知情的人管好自己的嘴巴。” 听到这里,曲昭眼神忽地锐利起来,“宗仁说的没错,割断脖颈是军营予以战俘体面时,会使用的刑法。 你说凶手做这三件多此一举的事,是为了震慑和威胁。那第三座庄园里还能有谁啊?把血衣放在小柴房里,最直接能够震慑和威胁的人,不就是李军吗?” 士官们顿时觉得曲昭这番话有道理:可不是李军吗?老李失踪了,他身为儿子可不得是第一个发现吗,结果倒是关言先察觉出不对,求曲昭帮忙找老李,才发现老李已经身亡。李军面对血衣时的飘忽的眼神,怯懦的回应,分明是提前知情却不报啊! 阿陆恍悟,合起手里的《录事簿》,走出寝间房门,“我去唤士兵把李军押进来审问。” 李军被士兵钳制着带进寝间时,只是抬头扫了那具摆在放床榻上的尸体,他认出了自己的父亲,而后垂着头颅再没抬起来,双眸失神地看着地面的砖石。 宗仁盘问李军,“你知道杀死老李的凶手是谁吗?” -- 第54页 李军先是沉默不语,片刻后,他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般,幽幽地回答道,“凶手是我,我和父亲起了争执,我气不过,就在夜里骗他说有贼进了庄园,趁他提灯走进小柴房和院墙中间的夹缝里,我心生歹念,就动手杀死了他。 你们抓我去坐牢吧,坐多少年我都能接受。” 宗仁指着尸体上的长铁片,“这是你动的手?你告诉我,你可是从背后把长铁片插进老李脖颈的?” 李军鬓角紧张出汗,袖口下的手拧麻花似的搅在一起,他供认道,“......是,一切正如大人所言,我就是用长铁片从背后偷袭杀害的父亲。” 宗仁一双眼眸平静的对上李军有些六神无主的脸孔,“方向答反了。这条长铁片是你的父亲死后被凶手恶意从前往后贯穿扎进去的。 你是帮凶,而且看见了凶手杀害老李的行凶现场。” 曲昭倚在窗柩门框边,一把黑剑立在地面砖石上,有些站没站相,吊儿郎当,她没给李军面子,直接嗤笑出声,“李军,你一个要参加开春科举的书生居然比我一介武夫还不懂周朝律法?你要跳出来认凶手,那你就是亲生儿子弑父,从重处理,你还想去坐牢啊?坐牢没有,断头台倒是可以给你躺一会儿。 我看你这心思压根就没放在读圣贤书上,真蠢。” 说话间,李军面色煞得一白,腿股连带着裤子都打起抖来。他显然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曲昭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李军,审问讲究软硬兼施,敲完一棒子后,也该给颗甜枣,于是她睥睨的看着李军,又道,“你应该知道吧,没杀人犯了什么恶事,都罪不至死。再给你个机会,你倒是说说看,是谁杀死了老李?” 李军浑身一软跌坐在地砖上,明黄的尿液流淌而出,沾湿了他的书生衣袍,屋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尿骚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别问了,我给你们磕头了,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 李军情绪激动,背脊弯下弓起就要给曲昭磕头。 所幸士兵眼疾手快,拦住了李军一左一右架在他的臂弯下强行扶起来。 之后李军的双目失神,宛如被点了哑穴,再也说不出任何的供词,竟是有发疯的前兆。 宗仁摇了摇头,适时结束了对李军的审问,命士兵带李军下去换套衣裳,而后押回大理寺羁押再定夺。 宗仁推开寝间木门,边往庄园外走,边同曲昭讲自己的思路,“我们目前有的线索里:血衣,血迹,裸尸,都已经侦查完毕,没办法提供更多的价值。 那就还剩:一个案件关联人李军,一张老李留下的地契。 以李军接近癫狂的神智,我们难以直接通过审问李军,问出凶手是谁,只能从分析李军这个人入手。 按照李军本人的陈述,他是来庄园里学习,准备明年参加京城科举的。科举分县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每一关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李军也算个人才,弱冠之间就能上京城参加科举的会试。老李带他庄园幽僻之地专心读书,而不是放他在乡下自学,老李为此还专门向关家报备。说明他在老李眼中是有希望高中的。这不难看出,他是一个心智健全,甚至于相当聪明的人。 我们见到的李军却全然不是一个杰出有才的少年,他的脊椎弓着挺不直,双目如死鱼眼般无神,颓然又疲惫,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从他身上你感觉不到生机,像是一个虚无度日的无为之人。 李军的改变,出现在他从乡下来到庄园里读书的这段时间。他有了新的生活环境,自然也认识了新的人,包括凶手。他害怕凶手,以至于他明明贪生怕死,却宁愿顶替凶手接受死刑也不肯吐露出凶手的名字。 再说回老李将地契揣在衣衫里一事,若他是有意为之,意在指出凶手,那么与他竞争过同一块地皮的人里面就有嫌犯。 而嫌犯是和李军有牵扯的。 我们只需要找到地皮竞争者和李军来到庄园后新认识的人的重叠部分,就能锁定行凶者。” 曲昭点点下颌,忽而想到了什么,停下朝外走的脚步,“宗仁,你先上车马,我得和关言打声招呼再走。” 宗仁立马站定,神色可怜兮兮的,一副被负心汉抛弃了的样子,“你们要说什么秘密?” 曲昭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俩不对付,尽量不安排你俩见面不行?” 曲昭懒得惯宗仁,抬手指指出现在庄园外的车马,敷衍的揉了一下宗仁的脑袋,“乖,自己麻溜的上车,别在这里磨蹭。” “哦......”宗仁委屈的应了一声,看着曲昭走进关言所在的寝间后,还干脆利落的合紧木门,一丝缝隙都不透,完全没有在意他在后面像是一尊望夫石一样看着她。 宗仁从袖袋里掏出呼呼大睡的兔子,用指腹按住兔子的肉垫压在自己的掌心上,给兔子摆出投降的姿势,“你看你妈妈,一点都不负责任,当着我的面去看别的男人,我能不嫉妒吗,我感到非常不快,并且决定拿你泄愤!” 宗仁停顿片刻,拨开毛丛严谨的检查了一下兔子,确认是只雄兔子后才继续说道,“母债子偿,你不许睡觉了。” 兔子:“......” 莫约一刻钟后,曲昭从关言的寝间里出来,劲腿抬起上了在庄园外等着她一道回大理寺的车马。 -- 第55页 彼时,宗仁乖觉的坐在车壁边,低头正哄着一只兔子睡觉,他左手的掌心轻轻抚摸着它垂垂的耳朵,而右手的指节上出现了一个带血痕的小牙印。 因为宗仁肤质白皙,一点伤口都显眼异常,曲昭几乎是一坐上车马视线就落在了宗仁的受伤的指节上。 曲昭想,好歹是宗仁的侍卫,有义务关心宗仁的身体,哪怕只是小小的伤口,也得亲自过问一下,毕竟宗仁比较脆弱,米粒大的伤口都会觉得好痛,“我就离开了短短片刻,你怎么就受伤了?” 宗仁是不给颜色都能开染坊的主儿,何况是曲昭自己开口关切起他来了。木窗的缝隙里有余晖透进来,落在宗仁右眼尾的一颗泪痣上,显然他我见犹怜,他瞥了一眼曲昭,“我吃你单独和关言说话的醋,我就想欺负兔子泄愤,结果你捡回来的兔子就咬我。你们全家都欺负我呗。” 曲昭:“......” 曲昭把舒服躺在宗仁衣裳下摆的兔子提到自己眼前,用手捏了几下,与兔子无辜的眼眸对视,她思量道,“这兔子好瘦,原本想烤来吃,结果居然没有二两肉,烤熟了怕是只有一副骨架,塞牙缝都不够。” 宗仁伸手护住兔子,神情里隐隐担心,他不确定曲昭是不是真的要吃烤兔子,可是这是曲昭送给他的兔子,他连名字都想好了,得养在他屋里才行。于是宗仁板着脸道,“姐姐,你把‘找找’还给我。” “找找?你都起好名字了?”曲昭没兴趣吃塞牙缝的骨架,顺势把兔子放在宗仁的掌心里。 宗仁把找找揣回袖袋里保护好,无声勾了勾唇角,“嗯。” 文官宗仁可是个取名好手,兔子叫找找,谐音昭昭,寓意是曲昭不找宗仁,宗仁就会去找曲昭。多好的名字呐。 宗仁心情愉悦,答非所问,“姐姐,你挑男人的要求有没有变?” 曲昭挑眉,看向宗仁的眼神带了几分玩味,“你问这个干什么?” 宗仁声音里透露着认真,“我怕努力错了方向。” 哦,曲昭挑男人的要求的确变了,哪怕三个月前,她都不敢想自己会对宗仁的美貌产生垂怜,她抬手碰碰鼻尖,心里莫名因为宗仁的问话有些痒痒的,她回道,“现在的话,也没什么要求,投缘就行。”如果是你的话,净身送上门就行。 宗仁思量少许,抓起曲昭的手放在自己脑袋上,真诚发问,“姐姐,是我的头圆还是关言的头圆?” 曲昭:“......” 曲昭想都没想,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信不信我马上把你头拍扁?” 宗仁震怒,清风朗月的面容顿时有些扭曲,“姐姐,你连给我和关言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给吗?凭什么先把我的头拍扁!” 曲昭:“......” 坐在外面驾驶马匹被迫偷听的阿陆:“......” 过会儿,曲昭噗嗤笑了出来,她抬手戳了戳生气坐在一旁的宗仁,跟他解释清楚是投缘而不是头圆,“你自己听岔了,结果自己还生上闷气了。” “别生气了。”曲昭敷衍的安慰道,毕竟我现在不是喜欢着你吗? 宗仁没说话,在车马拐弯之际,却是轻轻把下颌搭在了曲昭的肩膀上。 曲昭双臂交叉,捧着一把黑剑,腰杆挺得笔直,原本已经闭目养神的她感觉到有重力压在肩膀,她掀开眼皮,与宗仁黑而亮的眼眸对视,交汇,他一动不动,无声试探。 第25章 庄园迷雾09 姐姐,你要摸摸看吗?…… 宗仁枕在曲昭束衣肩膛上, 近乎虔诚,安静注目。 曲昭目光所及, 是男人垂落如瀑的墨发,小扇子般的睫毛,黑而亮的眼藏不住狡黠,挺而秀的鼻,她缓缓垂眸,目光最终落在他唇畔微启的朱唇和若隐若现的皓齿上。 一瞬,两瞬,一种不可名状的热意攀升上来, 氛围旖旎。 曲昭抚在黑剑上的手指蜷了蜷,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接吻的姿势,而她一向是所向披靡勇往直前的, 虽然尚未在情场领域大显身手, 但是接个吻而已, 无需壮胆, 她可是曲昭小将军,除了读书样样精通, 人都可以杀, 宗仁的唇还不能碰了吗?争气一点!上啊!冲他! 曲昭酝酿了一番,偏偏脑袋慢慢靠过去, 近乎呢喃道,“我可以亲你吗?” 直到曲昭额头堪堪要抵在宗仁额头上,两人鼻息几乎浅浅胶着在一起, 她的眼里全是这只男狐狸精时。 男狐狸精终于露出了马脚,他说,“亲了就要负责的, 要给我一个名分,给我一个家,再和我走过一辈子,姐姐,要对我负责,才可以亲我。 姐姐,我很炙手可热的,希望你珍惜我。 京城的世家贵女都对我虎视眈眈,媒婆们都快要把府邸门槛都踏破了,就算没有踏破现在也都是光亮秃秃的;我的亚父每日下朝的车马里都要收好些同僚送来自家女儿的画像。更有甚者,竟然想欺负我文弱不会武功,强行先把事情办了后补门票。 宗仁顿了顿,认真陈述事实,“毕竟像我这般受欢迎,还矜持的男人世间罕有。做小倌是不可能做小倌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我们文官都是风高亮节沽名钓誉的,在嫁娶一事上只能走正门做正夫。” 曲昭:“......” 曲昭立马坐直了身子,提着黑剑往外挪远一步,尴尬而不失敷衍道,“那我再考虑考虑。” -- 第56页 曲昭遗憾的瞥了眼宗仁那双看着就很好亲吻的唇瓣,只怪她刚刚动作不够快,居然给了宗仁提条件的机会,失策!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曲昭为了避免色令智昏,干脆把木窗支起,吹风冷静。 宗仁眼神暗了暗,他向来善于揣度人心,不难猜出曲昭此时的想法,鼻尖哼出一声,脸也撇一边去,又从袖口里掏出呼呼大睡的兔子,摇醒它。 宗仁垂眸盯住无辜的兔子,手指帮它摆出仰倒投降的姿势,无声说道,“你妈妈欺负我,我就吃兔子来泄愤好了,清蒸红烧炙烤油闷......” 兔子找找懵懂的回望宗仁,眼神忽闪乌亮,它听不懂宗仁的心声,但是它把两颗长长的兔牙从红彤彤的嘴里露了出来。 宗仁立刻:“......” 算了,殃及无辜不好,给找找继续睡觉好了。 过会儿,宗仁举袖半遮面,右眼尾下一颗泪痣我见犹怜,他娇气的抱怨道,“开窗吹风好冷啊。” 啪!曲昭把木窗合紧,而后整个人陷入到老僧坐定的状态中,她手执黑剑,双目阂起,耳朵关好,不听不看不闻不问,任宗仁风吹雨打,她自岿然不动,周身都写满清心寡欲四字。 直到阿陆把车马驶回大理寺,勒停在清风殿前的长白石阶下,“宗大人,昭昭姐,我们到了。” 曲昭掀开眼帘,同宗仁说道,“宗仁,我会认真的考虑。我们先把这份私情暂撇一边,办案要紧,我一方面不希望自己影响到你,另一方面我答应了关言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抓出杀人凶手。” 宗仁跟在她身后,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姐姐借口查案大局为重来关切关言情深意重,被发配冷宫求宠幸的宗仁哪里敢造次,我的心真的受伤了。” 宗仁难过的揉揉衣裳前襟,“姐姐,你要摸摸看吗?” 曲昭完全不想理宗仁:“......” 恰逢阿肆从户部回来,他老远看见曲昭和宗仁相继从车马里走下来,抬脚便走过去,把手里的纸张递交给宗仁,“两位主儿,我把登记地皮竞拍的单子给你们调出来了。 一共有四个人参与了地皮的竞拍:商人庄烟,商人文哥,前几日才从大理寺牢里放出来的商人朱老八,还有本案死者关家庄园管家老李。 这乍一看,老李常年生活在乡下,替管家搭理庄园,和京城的商人是八竿子打不着。” 曲昭闻言,手指搭在下颌处,开口道,“我认识庄烟,在我姐手底下做生意,因为能力强而颇受重用,经常来我家,最近好像在忙酒庄的生意。” 宗仁踱步迈上白石阶,“赶巧了。我认识文哥,他自幼跟随我的好友詹子骞做活计,这些年颇得詹子骞信任,代为打理一些生意,詹子骞疑心重人又小气,能被他选中的人品行不会差。 至于朱老八,你我都在地下钱庄一案中接触过。他明面上是蔡明志的得力助手。在蔡明志死后,他底下的产业全部都按部就班的运作着,说明他只是背后真正的老板推出前台的傀儡,朱老八是为幕后老板效力。 这三个商人满足我们原先推测出的凶手画像:白日需要时常与人打交道,蓦然消失会格外明显,同时他们各自有追随的主人,隶属于京城几个有名商贾麾下,是承上启下的一环。 既然无法通过他们的身份排除嫌疑。 那么我们就推测凶手作案的时间,所有在这个时间里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据的人都作为疑犯逮捕归案。 推测凶手作案的时间有两种方法: 一是用老李的死亡时间来推测;一是用劳工口供里老李的消失时间来推测。 老李的尸体被姐姐从溪河里捞起时,处于一个尸僵消失的状态,可是这几日天气寒冷,且裸尸在溪河里浸泡过,虽然尸体有其呈现的特征,但是误差时间很长,只能判断在两天到七天之间。 让三个忙碌的商人提供整整五日的不在场证据,显然无法排除任何一个人的嫌疑,我们需要更精准的作案时间范围。” 宗仁说话间,踱步走进清风殿里,撩袍在自己的案几后坐下,“阿陆,你把审问劳工时所记录的口供复述给我。” 阿陆端坐在案几另一面的蒲团上,闻言翻开自己的《录事簿》,找到在庄园走访得到的劳工口供,念道,“根据问询,老李每日都会在清晨和日暮时督促他们上下田地,而且有时会在乡道里走动,往常其余大多的时间,他都是呆在厢房里,捣鼓发明各种机关的玩具。 有一个在庄园里呆了三年的劳工说,老李前段时间心情的起伏比较大,原本他把儿子李军接过来读书时还高高兴兴的,后来有天夜里他在果林里值班下来听见第三座庄园里在吵架,比较激烈,有摔锅碗瓢盆的声音,他当时没有仔细听,毕竟是老李和李军的家务事。 据他回忆,自己是从两天前的日暮时分起,就没有见过老李,那时他以为老李是临时有事外出,并没有产生怀疑,因为老李这个年纪有明年开春科举后就能分官走仕途的儿子,有一笔厚实的可以养老的积蓄,还有一个打造机关的兴趣爱好,关家认可老李,对他也是不薄,老李没有理由因为一场吵架而想不开。 以上就是我们询问劳工所得的口供。” 宗仁点点下颌,继而分析道,“劳工们每日至少会见到老李两次,清晨和日暮,则老李的死亡时间能够准确到半天以内。 -- 第57页 劳工说自己是从两天前的日暮时分起没见到老李,所以老李的死亡时间在三天前日暮以后,到两天前的日暮来临前。 再根据我们原来推理得到的凶手画像:他要赶在白日前进城,所以作案时间还要缩短三到四个时辰,也就是在三天前的日暮以后,到两天前的天亮以前。 这三个人想要洗脱嫌疑,必须先拿出这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据来。” 宗仁话毕,抬眸淡淡的扫过案几前端坐的三人,他不想调派出去只想留在自己身边的曲昭,刚从户部回来的阿肆,做了临时车夫听到了他告白献身被拒绝且平日里嘴巴很大的阿陆,他需要派一个士官率兵把三个嫌疑对象带回大理寺审问。 宗仁希望阿陆能听懂自己对他的敲打,告白献身被拒绝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了,以后还有很多跑腿的任务在等着阿陆。 宗仁屈指轻敲案几,“阿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是!”阿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神真挚的看着宗仁,保证自己一定会听话封口的,他乖的很,虽然两日以后,士官们那里流传出一个卑微书生痴恋将军府女儿求爱不成郁郁终生的酸腐故事,阿陆真的尽力了,只是管住嘴巴是不可能管住嘴巴的,他没有指名道姓说书生是谁,也没有说将军府女儿是谁,余下的全凭士官们口口相传,反正不关阿陆的事情。别小瞧阿陆一介武夫,跟在宗仁身后混,也是隐约懂律法的,他听过一个词叫“法不责众”! 只可惜后来宗仁在年节时送了阿陆一副手写的字,阿陆不识字啊,他喜滋滋的当宝贝捧着,根本不知道里面四个大字叫“睚眦必报”,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等待的时间里,宗仁拉开案几底摆放的木柜,里面是排列整齐的精致木罐,白皙的手指轻抚盒盖,挑拣出其中一盒罐子,他挑开盒盖后,里面的茶叶和茶香都露了出来。 宗仁先是把兔子从袖袋里拿了出来,放在案几的笔山旁边,他希望找找认真一些,还端正了几次兔子的坐姿,“找找跟爸爸学煮茶。” 而后宗仁慢条斯礼的用帕巾拭手,煮水挑叶泡茶,虔诚而优雅,高贵的宛如坠入凡尘的嫡仙。 只是世人是不会理解嫡仙的喜好的,曲昭打了个哈欠,困倦的往案几上一趴,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听夫子讲天书的弘文馆书院,她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茶,很贵吧?” 铜壶里的滚水冲泡着绿色的茶叶,宗仁合上紫砂茶壶的茶盖,认真的回应,“这是绿茶,价虽不贵,味也不回甘,反而有点涩口,但却是我最喜欢的茶,喝了它我能开心一些,我开心了就能早日从被姐姐拒绝的阴影里走出来。” 在宗仁絮絮叨叨间,被他放在笔山边的兔子早就软趴趴的睡着了,四肢仰倒毫无顾忌,哪里还在跟宗仁学煮茶。 而随口一问的曲昭也已经在宗仁说话间睡了过去,于曲昭而言,观摩煮茶和听宗仁讲茶都具有良好的催眠效用。 宗仁:“......”怎么能这样...... 第26章 庄园迷雾10 11 12 你的嘴唇好…… 清风殿里一个背脊笔直, 身着月牙袍,容颜绝美的书生, 掌心撑住下颌,目不转睛的看着伏身案几上睡到口齿微张的曲昭。 曲昭很霸道,她才不管这是不是宗仁办公的地儿,两条胳膊大咧咧的摊着,占据了大半张案几。 宗仁的手指隔空描摹着曲昭沉睡时的模样。 曲昭其实很美,高挑艳丽,束发高绑时眉梢一挑连女孩子家都受不住要脸红,墨发垂垂时勾唇一笑连过路的行客都会忍不住驻足瞻仰她的容颜。 坐拥如此美貌, 却几乎没有世家公子追过曲昭。哪怕是那帮以恶劣闻名的纨绔,私下关起门来一个比一个浪荡形骸没有底线,偏偏不敢谈论曲昭的美貌, 就连见到曲昭都要绕道走, 因为曲昭比他们更纨绔, 更恶劣。活腻了才敢肖想她。 不过也有例外。有那么一个傻子吧, 曾经热烈而笨拙的追过曲昭。 那个傻子给她写所有夫子布置的课业;帮她在曲泰清和沈慧面前圆谎让她出去外面玩去外面野去外面浪;偷偷的把自己父母给他的零花钱存起来跑去京城的各家打铁铺看剑,存够一把买一把, 曲昭那间剑室有一半都是傻子的手笔;还为她做过很多很多的事。 宗仁真的不想承认自己是那个傻子, 呸。 宗仁生来肠子就弯弯绕,睚皉必报, 没有什么人能真正欺负到他头上,可是他却吃过一个亏,书生含蓄的亏, 他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毫无保留的对她好,不知道开口表达爱意。 有一阵子他鼓起勇气换了香囊,曲昭闻着味道不一样了, 就问他,“你香囊里塞的花是什么?” 宗仁坐在弘文馆的案几后,窗台明亮,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晒得他耳廓发红,他双手搭在膝上握成拳,紧张到鬓边都渗出涔汗,他动了动唇瓣呐呐的答道,“薰衣草。” 薰衣草是西域来的花,京城罕有人知道,西域是浪漫之地,那里的每一种花都有花语的故事,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 窈窕猛女,君子好逑。宗仁多希望曲昭能明白自己对她一片拳拳心意,这是他精挑细选后才换的新香囊,可不是随意换的。 可惜曲昭不知道,直接说了句,“你坐远一点,闻着这个薰衣草的味道,我都睡不着觉了。” -- 第58页 宗仁的少男心哐当落在地上,碎了个稀巴烂:“......” 回忆至此,宗仁面色不佳,他又不敢找曲昭发脾气,于是只好瞄准了趴在笔山边睡成一滩烂泥的兔子,第三次摇醒它,提起它毛耸耸的后颈皮,乌黑的眼睛与他视线平齐,大理寺卿宗仁轻拍醒木,审判罪兔找找,“你只会睡觉,和猪有什么区别?猪兔不分,简直不守兔徳,我决定罚你姓猪,全名猪找找。” 罪兔猪找找真的生气了,软软的腹部传出咕噜咕噜的发怒声,猛地张开兔嘴咬了一口男人细腻的皮肉,趁着宗仁吃痛松手蹦跶到案几上,翻过两条胳膊,躲到了曲昭的脸旁边,兔腿一趴,当场赖上曲昭。 而曲昭大概是嫌弃猪找找臭,眉头微蹙,脑袋撇到另一边去了。 宗仁捂着自己渗出血丝的手指,垂眸看着这一大一小两朵惹不起的霸王花,鼻尖里哼了一声,而后眼神却慢慢变得温柔起来,他先是伸手揉了揉兔子的脑袋,而后手指顿了顿,胆大包天抚上了曲昭的脑袋。 宗仁小声抱怨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心念念着要回塞北吗?” 塞北啊......宗仁苦恼的想,那是得做一番准备才能适应那里春日刮沙尘暴,夏日炎炎戈壁如火焰炙烤,秋日继续刮沙尘暴,冬日白雪皑皑干脆就刮暴风雪的气候。 适应不了也得适应,毕竟妇唱夫随是基操。除此之外,宗仁还担心塞北的茶叶品质不佳,曲昭没有好茶吃。好吧,其实他是担心聚少离多曲昭被别的臭男人抢走,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臭臭的,只有宗仁一个男人是香的,希望曲昭眼光好一点,快点爱他到欲罢不能吧。 宗仁想着想着,嘴角不可自抑的扬起来,他收回手,挺了挺背脊,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愉悦道,“姐姐快点开始爱我呀,我都已经把怎么和你过一辈子想好了。” “......” 半个时辰后,阿陆率兵归来,自大理寺正门响起一阵脚步声。 曲昭常年住在塞北的军营里,对陌生的气息一向警觉,在阿陆带着庄烟、文哥和朱老八走到清风殿的长白石阶下时,她就已经戒备的掀开眼皮,从睡梦中醒过来,提着黑剑坐起身子,打了一个哈欠,顺手端起案几面上盛着茶水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热苦的茶水入喉,提神醒脑。 而后曲昭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自己嘴上,她挑眉问宗仁,“喝你杯茶还不愿意,小气成这样?” 宗仁垂眸看着空空如也的紫砂茶杯,“不是不愿意,是这个茶杯我用过了。” 宗仁顿了顿,耳根泛红,他怕曲昭刚睡醒发懵听不明白,便认真逐字逐句道,“我用这个茶杯饮了四次茶,就是我的嘴唇碰了四次紫砂茶杯的壁沿。然后,你的嘴唇、碰到了壁沿、就是、我们两个的嘴唇都碰到了壁沿。那就相当于,我们间接碰到了对方的嘴唇。” 就是,你四舍五入已经亲到我了,能不能对我负起这个责任啊? 最后一句话,宗仁当然没敢说。毕竟人只有活着,一切才能从长计议。 曲昭:“......” 曲昭一巴掌糊在宗仁的脑袋上,凶他,“知道你占我便宜了,想要亲我的世家公子都可以从京城排队到塞北,你间接亲到了留在心里沾沾自喜不行吗,非要说出来,再多说一句我把你脑瓜壳子打开瓢信不信?审你的案子去吧!” 宗仁委屈的坐直身子:“......” 阿陆把庄烟文哥和朱老八领进清风殿里时,总觉得案几旁的宗仁和曲昭间气氛有些不对,两人端坐的有些距离,相互间不看对方,眼神没有交汇,好像是吵架了,又好像是刻意冷漠给他看。 阿陆琢磨不透,双手作揖道,“宗大人,昭昭姐,三名疑犯已经带到。” 宗仁点点下颌,却不着急审问,他心知,这三人各自在圈子里有所威望,且商人行程是较为私密的事情,难保他们自身有所隐瞒,能作证他们行程的人多为他们的下属和合作对象,难免有偏颇顾虑。 因此宗仁没有直接询问三人在老李死亡案发时的行踪。直接的方式行不通,宗仁决定旁敲侧击间接来查。 宗仁不动声色的观察起他们的外观和衣着来。 从体型上看:文哥和朱老八都相当魁梧,具有能够杀死老李和转移尸体的能力,剩下一个庄烟,也有和曲昭相差无量的身高,她的骨架较大,她走进清风殿里脚底几乎没有发出过声响,那是一个会武功且有内力的人下意识的举动,因此也无法排除她的作案嫌疑。 从衣着上看:除却手腕带着一个编织粗糙的红绳外,庄烟一身都是名贵的衣物,从紫珍珠耳坠,到一袭绣着暖黄花纹的白袍,还有双面刺绣的缎靴,没有一样是可以在寻常店铺里能买到的面料; 文哥身着棕色夹袄和鹿绒束裤,裤脚扎进马靴里,棕不是随处可见的染剂,需要从北狄的一种树浆里提取得到,也不是普通人能穿上的; 朱老八则是一身明亮的湖蓝锦衣,虽说没有刺绣花纹,却也是成色上佳,要重金购置的。 这三人的衣裳可不是什么朴素难辨的服饰,都特点鲜明,过目难忘,如果换过,肯定很明显。 宗仁心生一计:这几日飘雪,很多人都不会净身换衣裳。全京城恐怕只有一个名为宗仁的龟毛书生,极端爱洁净且有财力在府邸搭建温池地龙的书生,能够主动坚持净身洗衣;宗仁瞥了倚在梁柱旁的曲昭一眼,几条街外将军府家的小女儿曲昭可是连外裳都没有换过呢。 -- 第59页 但是凶手不行,凶手杀害完老李后还背着老李走了差不多十里路,汗重,衣袍带血,身上也会弥散这一股血气,凶手一定要净身才能除去身上的血味。 所以宗仁可以通过这三人最近一次净身换裳的时间直接看出这三人有无作案嫌疑。 宗仁抬眸看像庄烟,从她开始审起,他没有阐明把她带到大理寺的原因,而是直接问道,“庄小姐,失礼了,事关一桩案件,我无意窥探姑娘的隐私,但我需要知道你上一次净身换裳是什么时候。” 庄烟面上有几分诧异,似乎是没有想到宗仁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我是四日前的午后,那日比较空闲,我谈完生意早早归家,赶在太阳落山前用热水净的身,当天晚上我在将军府邸用膳,和沈小姐,昭昭,狼崽她们一道,她们都可以证明,我那时候头发是半湿的且身上就穿着今日的暖黄花纹白袍。” 曲昭点头,“我可以作证,那日小烟姐在将军府和我姐做汇报,然后我姐就请她留下吃饭。小烟姐身上好香,我还俯身嗅了嗅,她的后颈有股泡过木桶的水气。” 至此,庄烟第一个被排除作案嫌疑。 而后,宗仁把眼神落在文哥身上,“你上一次净身换裳是什么时候?” 文哥想了一会儿,抬眼回答,“我最近一次是在三日前的夜里净身换裳的。” 宗仁继续问他,“冬日时节,人们总习惯在太阳落山前洗澡,你是在夜里洗的,而且三日前的夜里还下雪,你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洗澡?” 宗仁屈指敲在案几上,他在敲打文哥,“你不要撒谎,你的衣着不常有,做的还是频繁接触人的工作,调查下去就能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文哥答道,“我说的是实话。” 宗仁问文哥,“你可有人证?” 文哥垂放在棕色绒裤边的手指下意识动了两下,他抿了抿唇,而后开口道,“没有人证,再见其他人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这时,原本安静伫立在一旁,身子板正的庄烟轻咳一声,“那天夜里文哥来我家了,我们是相互欣赏的露水情缘关系,他来见我,净身换裳是必须的基本步骤,还要熏香刮胡,我可以给他作证。” 文哥看着庄烟欲言又止,小声嘀咕道,“什么露水情缘,不是露水情缘,我是认真的情缘。” 宗仁问文哥,“你是为了保护庄烟,所以才说没有人可以作证是吗?” 文哥耳后根都红了,讷讷的点了点头。 哦吼?曲昭看热闹不嫌事大,朝庄烟挤眉弄眼的,无声道,“小烟姐,你怎么能辜负文哥一片心意?” 庄烟那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红晕,她瞪了曲昭一眼,没搭理她,继而同宗仁说道,“我知道即使我可以洗脱嫌疑,但是仍然属于涉案人员,涉案人员间是不可以相互做不在场证明的,所以我的供词无效。 但那日文哥搭乘的车马前有车夫,车夫可以替文哥作证。” 宗仁点点下颌,做好笔录,最后将目光落在朱老八身上,“几日不见,你在牢房里好容易瘦下去一些,这会儿肚皮倒是把衣裳撑的鼓鼓囊囊的。说说看吧,你上一次净身换裳是什么时候?” 朱老八客客气气地朝宗仁作了一揖,“大人,前段时间承蒙您在劳里给我的关照,别来无恙。 我刚从大理寺的监牢里出来,在自己购置的庄园里悠哉过日子,这期间我闲来无事,设全羊宴款待友人,招呼他们在家里住了几日,我们在庄园里泡温泉,在花圃里修剪花草,在亭子里饮酒观雪,唯一出门一趟是计划购置地皮,但那块地皮给别人拍走,不过我也就离开了庄园两个时辰,亦是有友人陪同。我是直至昨日天亮以后才回到醉宵酒家继续担任管家一职。 我可没有撒谎,您去查证我的友人就是了。” 至此,审讯结束,宗仁唤士兵将三人暂时收押监牢里,同时命阿肆去查证文哥和朱老八所陈述的供词真伪。 待到旁人离开清风殿,曲昭好奇的问宗仁,“庄烟,文哥,和朱老八都有人证。所以是这三个人都排除嫌疑了吗?” 宗仁摇头,“不是。 随便一个人出来做供证,都会受到周围的权力地位体系影响,好比姐姐小时候叫我替你作证你在弘文馆里好好读书了,我必然是会因为畏惧你,而替你作证,不敢说实话。 可以为嫌犯做不在场证明者,必须要在疑犯所处的权力地位体系里,拥有比疑犯更高或者不受其约束的地位,这样人证才不会受到影响。 李军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知道凶手是谁,却碍于胁迫不敢开口,他在这个权力体系里,毋庸置疑属于弱者。 姐姐能够替庄烟作证,因为你没有被隐性胁迫的可能,所以能够排除庄烟的作案嫌疑。 而车夫不能替文哥作证,文哥不能排除作案嫌疑。 谁会在朱老八的邀请下就陪他在庄园里瞎混度日,有正经营生的人可不能,他能够随时随地请到的友人,势必是一些平日里要讨好他的一些人,他们不能替朱老八作证,所以朱老八也不能排除作案嫌疑。” 曲昭屈指搭在下颌上,认同的点点下颌,“那我们要怎么查出凶手?” 清风殿外夕阳沉沉,天色已经暗淡,宗仁用火折子燃起一盏油灯,提着弹袖起身,还细心的用手捋直月牙白袍一丝细细的褶痕,“走吧,我们带李军去见见朱老八。他的心理防线是最薄弱,也最好突破的。” -- 第60页 曲昭背起黑剑,跟着宗仁朝清风殿外走,她敏锐的察觉出宗仁已经有所判断,她记得宗仁说过查案的直觉尤为重要,“你认定凶手是朱老八?可你不是说文哥和朱老八两个都没办法排除嫌疑吗?” 宗仁同曲昭解释道,“从净身换裳一件事无法判断出文哥和朱老八谁是杀害老李的凶手。 但是朱老八的行迹太过刻意了。 我们从朱老八的视角出发,他日常需要打点醉宵酒家的各项事务,同时还是一些茶馆和钱庄的明面上的负责人,在监牢里呆了一阵子。以一个合乎常理的思路去想,兵不能一日无将,财产不能一日无主,无主必乱,他出来后应该立马核查他入狱期间的大小产业流水,还有管理自己的属下,对接生意来往的伙伴,让商业营生走回正轨才是当务之急。 可朱老八出狱后却没有这么做。 姐姐,你在醉宵酒家接触过朱老八,势必能够感觉出这个人奸诈狡猾,重财轻义,但是他有管理产业和经商的能力,所以他背后的人才放心把这些产业交给朱老八打理。这样一个人出狱后第一件事怎么可能是跑到庄园里呼朋唤友闲暇玩乐?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老八邀请的友人越多,能给他做不在场证明的人就越多,他在前庭散步有人‘瞧见’,在中庭用膳有人‘瞧见’,在后山汤也有人‘瞧见’,他在供词里连出去参加了地皮竞争一事都要强调有人‘瞧见’,可以找他的友人查证。这怕不是知道自己要行凶,特地做了一个局给自己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说话间,宗仁已经来到安置着李军的偏房,推门走了进去。 随着偏房木门吱吖一声响,黑黝黝的寝间被宗仁手里提着的盏灯映亮,床榻上鼓起的身影轻微的颤动了一下。 曲昭看着蜷缩在被褥里装睡的李军,好笑道,“你动作太慢了,我都看见你翻身背对我们了,赶紧起来,我数三声,你不爬起来我就揍你。” “三——”曲昭刚喊完第一声。 李军猛地坐起来,被褥落在露在头发外的耳朵动了一下,他眼窝凹陷,面色青灰,看起来是很久没有安心休息过,此时他的神情有些崩溃,恼火的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曲昭蹙眉,直觉李军的症状倒像是染上了什么瘾,久未接触后焦虑不安,身体瘦削,面呈蜡色,脑海中一时间却想不出是什么,酒瘾,药瘾,毒瘾......人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可以成瘾的东西太多了。 宗仁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军,煞有介事道,“朱老七已经被逮捕归案了,你知道什么内情都可以同我说了,无需怕他。” 宗仁在诈李军,他一双眼眸在说话间一直注视着李军,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果然,李军面色先是不可自抑的流露出欣喜,而后意识到自己不能表达出来,又生生的憋了回去,以至于五官有些扭曲。 李军眼神飘忽着,“大人,我并不知道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是谁,我身为儿子心痛如绞肝胆俱裂,因此今日做出了一些神志飘忽的事情,但您能把朱老八逮捕归案,惩治他的罪行,那再好不过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在心,来年开春我高中以后,加官晋爵,势必要回报您......” “朱老七。”宗仁抓住李军话里的漏洞,出声打断道,“我说的是‘朱老七已经被逮捕归案了’,而你推口而出的是‘朱老八’。” 曲昭冷笑一声,“今儿在庄园里审问你时,你还说自己是凶手,这回怎么又说不知道杀害老李的凶手是谁了?你这个书生未免太善变了吧?” 李军恍悟自己说漏嘴要完蛋了,浑身都渗出一层凉汗,嘴唇褪去血色,他眼珠子一转溜,咚得倒在床榻上,状似晕了过去。 宗仁摆手,示意身后随同的士兵进入寝间把李军架起来往监牢里带,“你刚刚下半身坐在床榻边沿,上半身是弓着腰往前倾的,人晕倒后会失去知觉,你的重心在床榻外,应当是往床下栽倒,而你的知觉还在,下意识往后挪了一下确保自己倒在床榻上。同样一个装晕的把戏,用两次可不行。” 在士兵的手堪堪要抓到李军时,他忽然就蹦起来,赤着脚往偏房外跑。 曲昭眼疾手快,掌心按在李军的肩膀上,这时她在察觉出李军衣袍下一副身躯几乎瘦削如枯木,她拽起李军的胳膊一拧,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反手剪住他,缎靴往李军腿弯处一踹,让他噗通跪在了宗仁面前。 李军痛得龇牙咧嘴,嗷嗷叫唤。 士兵们随后才反应过来,迅速制服想要逃离的李军。 宗仁簇着眉,面色有些沉,“大晚上的打哈欠呢,连一个没有武功的书生都能放跑了,自己去大理寺后山跑二十圈,听到没有?” 士兵们讪讪地点了点头,“是!” 而后,士兵们强行架起李军往暂时关押朱老八的监牢走。 通往监牢的红栏长廊上,李军的精神完全崩溃了,他痛哭流涕道,“我招,我招,但你们要保护好我,别带我去见朱老八,他会搞死我的!” 宗仁面容如水,没有分毫诧异,仿佛早就算好了李军会在前往监牢的路上招供,他摆手示意士兵们停下,且听李军有何要说。 李军眼眶通红,他把自己衣裳系带扯开,露出里面瘦骨如柴的半身,上面竟是青青紫紫,有许多遭受过殴打的痕迹,“我是乡下来的,自幼生活并不富足,连冬日烧柴火都要精打细算。父亲敲打我读认真读圣贤书,考取功名,而后就能过上好日子。 -- 第61页 我一直紧遵教诲,可我不满足一直呆在乡下。 半年前,我给父亲写信说想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再者来年开春也要进京参加会试了,想过去提前适应一下。 父亲同意了。 我是真的很后悔自己鬼迷心窍了,如果不来京城,我也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 曲昭垂眸看着欲言又止的李军,她脑海里瞬间闪过朱老八上回入狱的原因,是因为地宫赌场设假局,而李军又说自己鬼迷心窍犯了错误,她直接问道,“你是染上赌瘾,被朱老八设假局背债了吗?” 李军一愣,而后情绪激动不已,“我也不想的,我没见识过赌坊,就去过几次,都是他们做假局骗人,我拿不出钱他们就带人殴打我,要我去偷,去抢,不然就告诉我的父亲!我发誓我只赌了几把!不可能欠下那么多钱!都怪朱老八,杀人要偿命,你们要判他死刑才行!” 宗仁问李军,“你欠钱不还,朱老八为何要杀害你的父亲,而不是要挟你的父亲替子还债?都到这个地步了,我建议你坦诚一些,不要再任何隐瞒。” 李军哭道,“因为我老是进城里玩,引起我父亲的警觉了,他跟踪我,找到了我所在的赌场,他知道我已经欠下天价的债务先是装作普通客人进赌场闲逛,而后发现了赌场里骗钱的猫腻,他就和朱老八谈判,说债务一笔勾销,要把我带回庄园,不然他就去报官,要赌场吃不了兜着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朱老八那个卑鄙小人,表面同意,放走我和父亲,背地里却借此跟踪找到了我的住所,然后......然后......对我的父亲痛下杀手!” 曲昭记得案发现场在小柴房和院墙里窄窄的一条封闭的小道上,老李肯定是被人骗进去偷袭的,而能够把老李骗进去的人,必定不是朱老八,所以李军是参与了杀害老李一事的,这是子弑父,李军到现在还在撒谎! 曲昭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的手握起来,关节咯哒咯哒在响,痒的不得了。 宗仁默不作声的用手抱住曲昭的拳头,还安抚似的轻拍两下,示意她不要冲动犯事。 宗仁挑破李军的伪善,“你既然已经欠下天价的债务,为何还要去赌场,你是去赌场还钱,还是继续去赌博?” 李军当即用力啪啪甩了自己两巴掌,“染上赌瘾哪里有那么好戒,我真的知错了,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赌了! 这事其实也怪我的父亲啊,你想他那么有钱,却一直放我在乡下过苦日子,我只是上当受骗了,我是受害者啊!” 宗仁笑了一声,继续道,“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什么节俭多日子吗?” 李军语气里满是抱怨,“还不是乡下人的陋习,只赚钱存钱,不花钱,一辈子穷酸的要死。还有他那个打造机关玩意儿的爱好,可烧钱了,他就是自己在庄园里过好日子,让我过穷苦日子嘛!” 宗仁摇了摇头,“老李是觉得你科举以后能够高中,为了你高中以后,在城里能够有一个安居之所,也算是有面子了,官场交际起来时,不必说自己连个住宅都没有,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得皇帝赏赐分封府邸,大部分人终究还只是得个小官小差的职位。” 李军下意识反驳道,“你胡说,老头子的地契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他就是想自己过好日子!” 宗仁看着李军,不疾不徐地说道,“我想他本来应该是想填你的名字的,可是你染上了赌瘾,如果他填了你的名字,你第二日就能拿去卖掉。 你的父亲他可能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替你出头,惹了不好惹的人,恰好朱老八又同他一起竞争过地皮,所以把那张地皮放在身上,给大理寺留下了查案的线索。 老李其实并不相信你,所以他还去信关言,相当于是把报官这件事托付给了关言。 而朱老八把地契留在案发现场,一是警告你不准乱说话,二是等事情风波过去后,要你以后用继承的名义拿去改成你的名字,再免费出售给他,抵消你的赌债吧? 是朱老八告诉你你的父亲自己留有地契,你和朱老八一起做局,把老李骗进了小柴房后面的窄道里,而朱老八迅速动手杀死了你的父亲。 朱老八是主谋,你是帮凶。” 李军的情绪莫名平息了下来,他问宗仁,“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是杀害父亲的帮凶呢?” 宗仁答道,“因为你恐惧朱老八,势必有把柄在他手上。 正常推理一下,如果你是因为欠钱还不上的话,你大可以报官把朱老八抓起来,然后大理寺打掉一批违规经营的赌场,你这笔欠债就一笔勾销了。 那你还有什么把柄能够落在朱老八手上,并且驱使你包庇他呢? 只有你和朱老八在不报案这件事情上,有共同利益,破案对你反而没有好处,那你只剩是共谋这一种可能。 朱老八要避免赌场做假局的行迹暴露,所以杀害你扬言要报官的父亲。 朱老八狡猾阴险,混迹商场多年,碾死你这种初出茅庐的书生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似的。他也给你设了局,我猜你并不知道朱老八把血衣放在了小柴房里,他是说自己把地契藏在了小柴房里,要你等事情平息后再交易。而你不敢看,你胆小怕事,或是怕老李的魂魄缠上你,或是怕自己做噩梦。 你不知道,如果这件案子到了他买通的官员手里审判,只需要搜出这件血衣就可以当作物证确凿判你死罪。 -- 第62页 朱老八最终是要你替他顶罪的,毕竟只有死人的嘴巴是不会说话且令他安心的,他要的是你和你父亲两条命。” 李军反驳道,“可是大人,你并没有证据证明我是帮凶,这只是你的推理而已。” 宗仁俯身,低声道,“李军,原本我还不确定,结果我一诈你,你就做贼心虚上钩了。 你觉得朱老八要死,他会不会狗咬狗,让你也不好活?还是你以为大理寺只会才信你一个人的口供,不会拿着你的口供再审朱老八? 朱老八连替他作证不在场的人证都找好了,你给自己找好替你作证不在场的人怔没有?还是你甘心朱老八就这样金蝉脱壳?你要知道,弑父必定是死罪一条;而你是帮凶的话,做完牢出来人生还有几十年能够改过自新。” 宗仁说着,甚至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未落下,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后退了半步,手里提着的盏灯烛火晃动。 与此同时,李军忽然就阴测测的笑了起来,他的手往裤腿摸去,一道银光在月光下恍过,他竟是拿出一把匕首要刺向宗仁,“你去死吧!” 匕首要堪堪要扎进宗仁胸膛上。 曲昭嗤笑一声,抬起黑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李军后颈一敲。 李军双眼往上翻,这回是真被曲昭敲晕了过去。 匕首从李军手中滑落,哐啷掉在冬夜的砖石地上。 曲昭不解气的踢了李军一脚,“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觉得自己有错,你觉得有错的是朱老八,是老李,甚至是这个世界。 帮忙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毫无悔意,这样的人便是科举高中了也不能为天下苍生谋福泽。” 而后,曲昭回头看宗仁,“你躲得还挺快,刚刚那把匕首没碰到你吧。” 不问则已,一问宗仁就觉得自己是有人疼的小孩,立马跟曲昭委屈上了,“姐姐,那把匕首的刀锋好尖利,好吓人,好像划到我身上了,而且还有点痛,要不我脱掉外裳给你看看,要检查一下才知道有没有受伤,我又没有经验,可是你是塞北归来的将军,阅大小伤口无数,肯定能知道我究竟伤到了什么程度。” 曲昭认真思考了一下,真心发问道,“看了要负责任吗?” 呵呵,宗仁立马敛起可怜的神色,冷静地招来士兵把李军押进了监牢,“李军的心理防线已经被穿破了,可是朱老八的还没有,还是把他安排在朱老八的牢房隔壁,左右隔着一层木桩,双方都没办法碰到对方,但能够用语言亲切的交流即可。” 而后,远方天幕下一轮明月挂枝头,宗仁眯了眯眼,也到了打道回府的时候,他顺理成章的说道,“姐姐,天好黑呀,我这样的容貌可不能单独走夜路,被山贼掳走了可就不好了,你要送我到府邸门口。” 曲昭点点下颌。 宗仁愉悦地往大理寺门口走,原本他以为的是两人一起回城,可以聊聊闲事,赏赏月亮,曲昭还可以顺便再品品他的容颜,再考虑考虑。 实则回城还有一个洗脱嫌疑被释放的庄烟。 曲昭说,“小烟姐是我姐的属下也是她的好友,姑娘家一个人走夜路危险,我还得先送小烟姐回家再送你回家,你没意见吧。” 曲昭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句。 宗仁这么大度讲礼的谦谦君子,看着体格和曲昭相仿又身怀内功的庄烟,的确不该让姑娘独自回家,他自然是欣然答应,哪怕他不能独享和曲昭回家的这一路,就只能和庄烟分享,他也一点意见都没有哦! 路上,宗仁忽然出声,有礼貌的询问庄烟,“对了,庄小姐,请问你用什么皂角,让昭昭闻着很香,我也想购买,钱不是问题。” 庄烟瞧了宗仁一眼,“你这声量,昭昭就在你身旁,肯定听到了。” 宗仁腼腆的笑了一下,无比坦荡,“我就要当着曲昭的面问,这样她就知道我为了她都做过一些什么事情。我在追求昭昭!” 曲昭抬手按住鬓角鼓起的经络,对着宗仁说,“明日你喝的茶水里,希望我给你加鹤顶红还是砒.霜?” 宗仁简直像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曲昭先是送庄烟回她的府邸,而后送宗仁回他的府邸,待她回到自己的寝间已经夜深了,她躺上床迷迷糊糊时,忽然想起了宗仁跟她提要求,要对他负责任才可以亲他。 “等着吧,姐姐不用负责也能亲到你,世界上没有曲昭小将军办不到的事儿。”曲昭翻身进入梦乡。 梦里曲昭回到了那辆让她悸动的车马上。 宗仁下颌还枕在她的肩膀上,玩得好一手欲擒故纵,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说话,“姐姐,很炙手可热的,希望你珍惜我......” 曲昭刚开始还听宗仁讲话,慢慢的她的眼眸落在他一开一合的两瓣唇上,耳朵渐渐听不到宗仁说了什么,心尖发痒,脑海里闪过了与宗仁相识伊始到重逢后的许多片段,多年以前惹人爱怜的小宗仁会知道自己长大以后会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男狐狸精吗? 曲昭脑子一热,行事也没有理智可言,不打断宗仁说话,他还真以为一个武将会和一个文官讲道理了,“我不管。” 先办了再说。 曲昭抬手扣住宗仁的脑袋,俯身含抿了一下宗仁喋喋不休的嘴巴,把他的朱唇渡上一层柔光水雾。 那一刻,曲昭的脑海里鸣起山中庙宇的撞钟声响,树立鸟儿腾起,在空中展翅。 -- 第63页 曲昭嚅嚅,“你的嘴唇好软......” 而后,车马四壁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静,只剩木窗外车轱辘滚动的声响。 宗仁先是诧异,而后慢慢红了眼眶。 宗仁终究是算错了曲昭,她既没有答应他,还不讲武德的吻了他。 第27章 酒桶01 关言仗着你的宠爱不懂事,冷…… 窗柩麻纸上泛着天光。 曲昭是被气醒的, 她在床榻上泄愤般的打滚,“怎么就没有忍住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宗仁那个腐朽书生的脑壳子,我要是真的不经过他准许强行对他行了苟且之事,宗仁肯定要追着我到天涯海角要我负责,要名分!” 很快,曲昭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春梦,是不用负责的,她甚至还舔了舔嘴皮子, 红着脸意犹未尽的回味了一番。梦里那叫一个香艳,床腿都要支不住咯,原本以为宗仁就是一只白斩鸡没有二两肉, 为什么梦里撩开他衣袍底下之后竟然是一副还不错的风光?穿衣显瘦, 脱衣有肉, 窄腰劲腿, 她的眼光真不错! 慢慢的,曲昭好容易松懈下来的面色又逐渐凝重起来, 不对, 那不只是一个春梦,而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曲昭手枕在脑袋后面, 双目盯着悬在屋檐下的房梁,低低的呢喃道,“怎么办, 我得不到宗仁就是很不甘心,我不甘心就会一直挂念,一直挂念就会越来越想得到宗仁, 最后就会中了宗仁的陷阱,然后为了得到宗仁对他负起一辈子的责任。” 曲昭想了一会儿都没有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干脆起身提起黑剑出了寝间,在庭院里舞起剑来。 庭院里,曲昭身着一袭黑束衣,几乎与通体黑漆印刻咒文的剑身融为一体,化作一道穿梭自如的风,带走冬日老槐树枝丫上为数不多的叶片。 出完一身汗,曲昭仍没有想到解决办法,她沉着面色收了黑剑,趁着今日出太阳抬水净身,收拾一番准备上大理寺。 这时,远远的有道稍矮的身影朝曲昭跑了过来。 狼崽近日里在教书先生的严格鞭策下,已经学会了好些词语,例如此时她扑到曲昭面前拽住她的束衣袍子,情真意切的喊了声,“妈妈!” 曲昭一愣,她不知狼崽来意,却被她一声称呼给吓着了,赶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可别喊错了,我自称妈妈也就过过嘴瘾,欺负一下你,我可不是你亲妈,你叫我姐姐吧。” 说话间,一个布衣袍子的老儒一边撒开翘头履,一边扶着脑袋上的冠帽,精心打理过的山羊胡都给吹歪咯,他气喘呼呼的喊道,“慕踪小姐,授课期间不能够随意走动,要保持端正的坐姿,毛笔还沾着墨水不能随意乱搁,老师说了要架在笔山上,你这样把案几都弄脏了,有急事要离开需要举手示意,得到老师的允许后才能离开......” 曲昭双耳旁宛若放起了唐僧念的紧箍咒,听着老儒说话她的脑壳子都痛咯,她垂眸看着狼崽攥紧自己衣裳的手,一副蔫巴受了委屈的样子,曲昭顿时就懂了,狼崽是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呆在书房里,她想出去野了,这不就跟自己小时候一样吗? 曲昭宛若天神一般,决定自己要拯救狼崽于危难之中,她一把揽过狼崽的腰,缎靴一蹬,身形一晃,就已经利落的跃起站在将军府的墙上屋瓦,不过须臾就带着狼崽逃离了老儒的魔爪。 曲昭牵着狼崽的手,走出将军府邸所在的肖像,来到喧哗的街市,给狼崽买了一串她喜欢的冰糖葫芦递过去。 狼崽眼睛盯着那串糖葫芦,显然是想吃的,面上确是坚定的拒绝,她慢慢用汉语和曲昭说道,“读书和礼仪,可是我两样都不喜欢,越学越不喜欢,我想回胡地了,那里的天是蓝的,草原无边无际,骑马找不到尽头,最重要的是,那里的孩子不用学习读书和礼仪......” 狼崽说着情绪激动起来,眼眶红红,透明的泪珠滴落下来,完全没有曲昭在大理寺接她回将军府时的傲气冷漠了,好像一只拴着铁链后无法飞到高处自由翱翔的鹰,她愤怒道,“我宁愿当乞丐也不要读书,早知道就不吃你的那串糖葫芦,吃了就跟你走了,结果对我一点儿都不好,每日都不陪我,还请人逼我学写字!” 曲昭越听越愧疚,她自幼散漫惯了,却没有在意狼崽的感受,还是把狼崽当成以往得到的那些剑,最初是欢喜喜欢的,最后都是放府邸里落灰的,可是狼崽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她既然把狼崽带回家了,就应该对此负起责任。 负起责任,曲昭朦朦胧胧对这四个字有了概念。 曲昭把狼崽抱起来哄,“可不能说气话,做乞丐几年都不能净身,跳蚤在头发里蹦来蹦去,饿成皮包骨,别人来打你,你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日子过得可苦了。 但是姐姐答应你,以后都不让你读书了,谁要找老儒来折磨你,首先过我这一关。我这几日和母亲谈清楚,给你把教书先生和礼仪姑姑退了,但是不学无术是不可以的,姐姐可以给你一些时间,你要找到自己想学习的东西,好不好?” 狼崽趴在曲昭身上哇哇大哭,好一会儿才止住哭声,她慢吞吞说道,“我现在可以吃你买给我的糖葫芦了。” 曲昭:“......”小孩真是难带啊! 曲昭安抚好狼崽,索性是抓住她的手,带她一起出城。 途径城门旁的告示墙时,曲昭在挤在告示墙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见一抹熟悉的男人身影。 -- 第64页 关言正试图挤到告示墙底看新张贴的告示,只是他显然不善于应付人挤人的场面,不断被人往外拱,直到被挤出人群,湖兰锦衣上尽是褶皱,原本系在腰封的机关扇也掉在黄土地上,沾了一扇子的灰,还被攒动的布鞋踩了几脚,他自然是着急忙慌的去捡扇子。 结果有一只手却在此时借着拥挤的人群探到关言腰封上,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他的钱袋子拽落收进自己的衣襟里。 曲昭眉头一拧,大步流星的迈上前去,拨开紧簇的人群,抬手按在了一个麻布衣裳的老人身上,把他的胳膊往后一拧,反剪起来。 麻布衣服的老人当即痛呼道,“你干什么,当街殴打老人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曲昭看着老人这地皮无赖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伸手往他衣襟里一掏,掏出一个鼓囊的钱袋子,问他,“这是什么?” 钱袋子是丝绸锦缎制成,上面有一条红绳系着开口,一看就不是属于老人的物什。 老人见行窃被逮个正着,抬手捂紧心口,面上露出夸张而痛苦的神色,“我被你吓到了,快松开我,不然我当场毙命你必定会遭受牢狱之灾,你还要赔钱给我去药铺开药方的费用!” 老人比划了一个数字,“给我一百两,我就既往不咎!” 曲昭嘴角抽了抽,“碰瓷你是挑错人了,意图行窃,人赃俱获,看你身体虚弱,我提着你去大理寺见官的力气倒是有,不用感谢我,这段路就不用你亲自走了,尊老爱幼,是我应该做的。” 曲昭说话间,刀手往老人后颈上一劈,人给劈晕过去时,一把抱起老人搁在自己肩头,而后朝关言抬抬下颌,指向告示墙,不愿惹事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四处散开,无人再像一刻钟前那般热切的关注着新帖的告示,“你想看就去看,然后跟我去一趟大理寺报官,我非得整治一下这个为老不尊的扒手。” 关言默默走到告示墙旁边,仔细的阅览一遍新张贴的告示,而后他没有随着曲昭离开,宛若是扎了根伫足在原地。 曲昭好奇的走上去,她看着告示上密密麻麻的字就脑壳子疼,“这上面都写了什么,让你不舍留恋不肯走?” 关言低喃道,“这是大理寺的结案告示,京郊的庄园出了一起性质恶劣的命案,牵连出了京城有名的商人朱老八,他经营赌场做假局赚黑钱,用残忍的手段杀害手无寸铁的百姓,大理寺顺藤摸瓜查出好几起陈年旧案与他有关,朱老八被判处斩刑,明日午时在集市行刑。 这个案件最让我生气的是老李的儿子。老李待他儿子可不薄,不想却养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赌博欠债,勾结朱老八联手杀害老李,还意图伤害查案人员,好一个没有感恩之心的人,枉读那么多年圣贤书。 李军被判处五年刑期,如此德行,科举路他是没法走了,也不知道老李在天上看到,究竟是失望,还是宽慰。只希望李军能在牢里悔过,出狱后重新做人。” 关言神情悲悯,“如果我能早点翻看老李递给我的信,早点去庄园里找他,他或许就能够免于劫难。 都怪我,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曲昭当然是否定,“关言,你很厉害,发明了那么多机关,让我们的军队在塞北屡屡打出漂亮的胜仗,打得胡人节节败退,你怎么会没用呢?” 曲昭推了关言一把,推着他往前走,“世事不如人愿,有错的人已经被大理寺判刑了,想必老李也不愿看见你天天悲伤,一蹶不振。” 曲昭左边牵着狼崽,右边跟这个关言,肩上还扛了一个要交给大理寺的扒手。一个是给曲昭劈晕了说不了话;狼崽不问世事一心只啃糖葫芦,安静无言;关言尚未从悲伤中走出,故而一路沉默。 到大理寺,宗仁见到曲昭时,一双眼眸清澈宛如春风拂过的阳澄湖,温柔撩拨,醉人心脾;然后下一瞬,在见到她身旁的关言时,宗仁嘴角简直要垮到案几上,呵,曲昭身旁怎么总是有一只跟屁虫! 曲昭自是不知宗仁心里所想,她把老人撩在清风殿下,三言两语交待清楚老人趁乱行窃一事。 待到老人幽幽转醒,发现自己竟然真是被带到了大理寺,他惯是为老不尊要撒泼抵赖的,不想人证曲昭和物证关言的钱袋子都在,他就算是赖在清风殿的砖石上躺着不动,都难逃罪责,四个士兵一人抬起老人一只手脚把他送了下去受罚。 而后原本安静的倚在曲昭身旁的狼崽忽然开口道,“姐姐,我想去看看爸爸,可以吗?” 曲昭指指端坐在案几后的宗仁,“去问宗仁哥哥,他才是大理寺的老大,姐姐只是他的侍卫。” 狼崽疑惑的看看曲昭,又看看宗仁,她觉得曲昭才是老大,宗仁怎么看都是被曲昭蹂.躏的那一个,不过曲昭都这么说了,狼崽还是选择相信曲昭,向宗仁提了一遍自己的请求。 很快,阿肆便带着狼崽去监牢探望父亲。 而曲昭大咧咧坐在案几旁,取来两个茶杯,给自己和关言都添了一杯茶,她见关言闷闷不乐,便提议道,“关言,这几日我姐在京郊的猎场已经开放冬猎了,我带你去散散心吧,你别萎靡不振了。” 关言仍是有些颓然,一向爱跟着曲昭到处玩乐的他此时对猎场提不起兴趣,“姐姐,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不去了吧。 -- 第65页 曲昭仿佛会读心术,能猜到关言所想,所以她趁着关言话说到一半,强势打断道,“知道多谢我就好,平日里我姐的猎场可是要验资万两方能获得预约资格,为保证世家小姐公子们能够纵情享乐,预约后还得排队,每日只接待不超过十人,机会难得,你要是拒绝我,那就是不给我曲昭小将军面子,你还是不是我的小弟了,一点小弟的本分都没有?” 这时,一位端坐于案几后,已经偷听多时的大理寺卿放下手中茶杯幽幽道,“什么猎场啊,姐姐可不能厚此薄彼,也带你的小弟宗仁去见见世面?” 关言仗着你的宠爱不懂事,冷宫里的宗仁可是你最听话懂事乖巧的小弟,他什么都不懂,最懂的就是本分! 后面酸不拉唧的心里话,宗仁自然是不敢说。 他只是看着曲昭,眼神向往,周身还萦绕着一种孤寂落寞之感,仿佛只要曲昭拒绝他,他就能一个人闷闷喝茶喝到死。 第28章 酒桶02 03 你打我吧,只要你打不…… 曲昭疑惑, “你可是大理寺卿,能随便休息出去玩吗?若是你没有假期, 我却带你去玩,京城的百姓非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我,说我带坏了你。” 宗仁摇头道,“大理寺卿也是人,从三品的官员每年有十日假期。我在大理寺呆了两年,兢兢业业,一日假都没有请过,近日倍感疲惫, 也应该休息了。大理寺有一套有序的运作制度,我会把相关重要的事项交待给阿肆打理,阿肆处理不了的可以压在案几上一日, 若是真有火烧眉毛的紧急情况, 阿肆回派人找我。” 宗仁说完, 低头饮了一口茶, 今日他冲的是西域来的雪茶,可不想分给关言, 结果这小子沾了曲昭的光, 居然理直气壮的喝掉一杯,宗仁心里计较, 面上委屈道,“姐姐,你不想带我去猎场我也不勉强, 就让我继续枯燥忙碌的在大理寺工作,做一根蜡烛,为百姓燃烧我的生命, 直到油尽灯枯好了,我没有关系的,你去玩吧,我才不会失望呢。” 宗仁又开始装了,他看上去我见犹怜,右眼尾下一颗泪痣悲悲戚戚。 曲昭心里暗骂一句脏话:“......”难道我还能不带宗仁出去玩吗?他明明知道我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的。 不过曲昭非要挫挫宗仁的锐气,免得他以为什么事情都可以用装可怜博同情来解决。 曲昭瞥了宗仁一眼,徐徐道,“既然你以工作为重,那我就不勉强了,百姓比我更需要你,下午我带狼崽和关言去猎场玩,我们晚上会在猎场的蒙古包里过夜,清出一片地,架起柴堆生火,煮野菜汤,烤狩猎打到的猎物,再吃些酒,多美好啊。” 曲昭顿了顿,遗憾的拍了拍宗仁的肩膀,“只可惜如此滋味你却无福消受了,不过没关系,我会替你把你那一份玩回来,你我之间,我玩即是你玩,都是一样的;而你为民谋福祉,我也与有荣焉。 我们现在就要走咯,你就留在大理寺也好,毕竟你身娇体弱的,免得吹风着凉得不偿失。” 宗仁听着曲昭一番弃他于不顾的话,眼神逐渐暗淡,他抿了抿嘴,低头给自己斟茶,抓住杯沿的指节捏得都有些白,缓缓地舒了口气,再抬眸已经是判若无异,他若无其事道,“那姐姐出去好好玩,你高兴我就高兴。” 曲昭:“......” 明明只是逗弄宗仁,曲昭忽然就良心不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克制隐忍,换做是小时候撇开他去玩,宗仁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不给颜色自己开染坊,各种找借口,明里暗里动作里神色里表达自己的不满了好吗? 曲昭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姐姐跟你开玩笑的,起来走了,一起去猎场玩怎么能少了你。” 宗仁听后,慢吞吞起身,认真的捋平锦衣广袖的几缕褶皱,他的脸有点红,矜持道,“既然姐姐诚意邀请,那我自是不胜荣幸。” 宗仁一边往清风殿外踱步,一边说道,“只是我是一个生活考究的书生,请你给我一刻钟的时间,我去我在大理寺的偏房,背些两日游玩所需要准备的物什。” 三大五粗的曲昭:“......” 一开始,宗仁还是不紧不慢的,一副斯文有礼的模样,而后缎靴越走越快,在曲昭看不见的长廊拐角口,宗仁嘴角高高扬起,终于忍不住笑出一口莹白的牙齿。 偏房对面的红栏杆上伫着一只圆滚滚的胖麻雀,见到宗仁也不怕,朝他吱吱叫唤两声。宗仁见四下无人,借广袖遮掩着脸庞,吱吱的回应了胖麻雀两声,“昭昭要带我去猎场狩猎啦,不过你放心,我不抓胖麻雀,君子远庖厨,我就负责吃烤好的肉就行。” 胖麻雀:“......” 莫约一刻钟后,宗仁提了一只木竹篮,守时的出现在清风殿门外。 曲昭顺手接过木竹篮,去后院马棚挪车马,路上,她掂了掂颇具分量的木竹篮,随口问宗仁,“这木竹篮可真是结实,你塞的满满当当都没有被撑破,只是两日的出游,你是准备把家搬到猎场吗?” 宗仁摇了摇头,刚要同曲昭介绍自己准备的东西,唇畔就触到一个干燥的掌心。 糟糕,曲昭问完就后悔了,眼疾手快在宗仁开口讲解前捂住了他的嘴巴,“算了,你别讲,反正都是对我来说毫无用处的东西,听你讲完我该就地冬眠了。” 宗仁睫毛颤了颤,抓下曲昭盖在他下半脸的手,委委屈屈,“哦......” -- 第66页 曲昭:“......”听听,堂堂八尺男儿怎么那么能撒娇,怎么能发出这样的可怜兮兮的声音,右眼尾下怎么生了一颗拨撩人心的泪痣! 曲昭顿时就烦躁道,“真是拿你没办法,我给你一盏茶时间,你快点讲,讲不完我就不听了!” 宗仁得逞后,揭开木竹篮的篓盖,里面有几个涂蜡木板隔开的空间,他逐个同曲昭讲解起来,“这是我珍藏的黑茶,好茶配好具,所以还配有上好的茶具若干,我准备夜里烤火时分给大家品尝,当然了,我是相当大方不拘小节的君子,所以勉强也会分给关言一杯;还有洁净柔软的锦缎,我皮肤娇贵,一向用的都是江南夏采桑蚕丝织成的床具;最后还把你送我的兔子带上了。” 宗仁说话间,手指拨了拨最后一个小隔间里睡的四仰八叉的兔子,这只兔子昨夜因为不愿意净身对抗宗仁而精疲力竭,如今一身蓬松白茸,趴在垫在底部的洁净帕巾上,眼睛缝儿都找不到,几乎与雪白的帕巾融为一体,“找找,叫妈妈。” 趴在帕巾上的兔子极力躲避宗仁的指腹无果,毛茸茸晃动几下,爪子扒住木竹篮的边沿,翘着兔耳朵探出半颗脑袋,黑亮的眼睛懵懂的在半空望了一圈究竟是谁在打扰它睡觉,最后找到宗仁,不由分说张开兔口咬了下去。 宗仁迅速收回挑逗兔子的手,只是他皮肤娇嫩,白皙的指节难免落了两道红痕,他终归是个讲道理的书生,便同兔子道,“找找,和长辈打招呼是礼节,你不可以对养育你、给你净身、给你垫窝、给你喂菜叶、勤勤恳恳的老父亲动粗口,你可是只雄兔子,要知道君兔动口不动手。” 相较之下,曲昭瞥了眼宗仁指节上大大小小的抓痕和咬痕,就知道这只兔子作恶多端,她懒得讲道理,一把揪住兔子,软软一团刚好可以握住,她捏了几下,睥睨地看着这只尚未被养肥的干柴兔子,“向宗仁道歉,不然你就是滚水烫完兔毛里面只有一副骨架,我都不介意把你骨头缝里的兔肉挑出来,撒点孜然塞牙缝。” 兔子:“......” 欺软怕硬的兔子顿时被拿捏住了命门,四足垂垂根本不敢动,一双乌亮的兔眼哀求的看向宗仁求救。 宗仁适时从曲昭手里接过兔子,他垂眸瞥了怂成一坨糯米团的猪找找,低声道,“现在你知道爸爸的好了吧,落到你妈妈手上,兔屁股上的毛都能给你打掉。” 宗仁把兔子放回木竹篮里,“你做的这些糟心事,也就是爸爸才不跟你计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在我的衣柜里偷偷出恭了。” 一席话,慈父宗仁的形象跃然纸上。 曲昭挑眉道,“你好大的胆子,当着我面说我坏话?” 宗仁否认道,“不是的,姐姐,我一直觉得慈父严母是最好的家庭分工。” 曲昭:“......”谁要当你家里的严母,她是行如风疾如林,孤身闯荡江湖的侠客。 孤身! 曲昭耐心用尽,抬手一指车马帘布里,狼崽和关言已经在里面呆了有一会儿,“我数三下,你要是慢一步坐进车马里,我就撇下你带着他俩去猎场玩。” 话音未落,曲昭甚至还没开始数数,车马帘布撩动,宗仁已经宛如一阵疾风坐进了车马,里面传出闷闷的一声,“你就知道欺负我。” 曲昭对宗仁的控诉未执一词,而后一路驾着车驶离大理寺,车轱辘扭动,曲昭挥着马鞭拍在骏马屁股上,冬日的风呼啸着刮过她的面庞,她勾了勾嘴角,心想着,她欺负宗仁,宗仁给她欺负,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就是这么个规矩,她来制定,宗仁只有遵守的份。 莫约半个时辰后,原本奔腾在广袤无垠的原野上的车马骏马坚硬的铁蹄经过一方立起写着“松林猎场”的石碑,驶进一个木栏围起之地,外面有壮汉巡逻,远看松林密立,一座座排列整齐的蒙古包扎根在松林边的砂石地面上,长长的马棚里是各家养在松林猎场的马匹,还有一些规划好的野炊生火坑位,想要什么都是应有尽有。 曲昭收紧马缰绳,将马车停在一方木屋前,喊了句,“姐姐,我带朋友过来玩,你方便给我们开两个蒙古包吗?” 不稍多时,木屋的门帘被一直染着朱红的纤葱细手撩开,里面走出一个眉眼疏离的高挑美人,沈心怡吩咐小厮给曲昭清理出两个蒙古包,而后她身为长姐询问曲昭道,“咱爹不是给你在大理寺找了份差事吗,你白天就翘班跑来猎场玩了?” 曲昭摆手,随口胡诌是她十一二岁就精通的项目,“我不仅翘班了,还带着大理寺卿一起翘班了,他没见过世面,央求我带他来松林猎场见世面,我耳根子软,索性就大发慈悲带他过来玩了。狼崽和关言也来了。” 沈心怡闻言,视线淡淡一扫曲昭身后那辆车马,一个锦衣玉袍的矜贵男人撩开帘布踏下车马,他容颜夺目,五官相较小时候更加舒展,宛如一颗东海出尘的明珠,个头也抽了条,背脊挺直如远处的松树,她向宗仁询问道,“这是宗仁吧,倒是出落成大人模样了。真是你求着曲昭带你出来玩的?我记得你小时候没少给曲昭背锅,你在我面前不用怕曲昭,只需要告知我实情即可,我家里自会收拾她。” 宗仁走到曲昭身旁停步,尚未有动作,只感觉后腰攀上一只手极其迅速的拧了他后腰一把,宗仁顿时睫毛颤动面色扭曲,但他仍然维持着体面,双手作揖,与沈心怡问好,而后还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雕花木盒,递给沈心怡,“我知道心怡姐姐手底经营的产业繁复,见多识广,见面礼若是寻常珠宝玉石,便显得我缺了心意,这是百濮的血燕丝,美容养颜,沁脾润肺,您可以带回去尝尝。 -- 第67页 至于来松林猎场的确是我的提议,我自幼体弱,甚少接触这些出游活动,这几年身体恢复了一些,便想着出来见见世面。” 一番话乍看之下合情合理。只是沈心怡纵横商场,她能有什么不懂,她可是精明至极的女人。 沈心怡接过雕花木盒,意有所指道,“行,懂了。昭昭什么时候是个听人话的主儿了,所以你是挨了欺负还偏袒她。昭昭临时起意来猎场,你却备了一份花心思的礼物给我,礼数备至,我猜你是想追求曲昭,所以想要给她的家人留下好印象,是吗?” 宗仁:“......” 曲昭:“......” 曲昭顿时用眼神警告宗仁,她抬起作恶的手已经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宗仁的后腰位置,使力一拧。 不料宗仁根本不听话,他挺直腰身,并未屈服于曲昭的暴力对待,“我觉得如果就此隐瞒,未免太没有担当。一切正如心怡姐姐所想。” 沈心怡了然,她见小厮已经备好蒙古包回来,便道,“我知道了,你们去玩吧。我还忙着要对账簿,你们就一会儿有什么开销记我账上就行。” 沈心怡转身回木屋时,浑然不知道自己留下了怎样的腥风血雨。 天上的鸟儿在飞,地上的风儿在跑,卑微的宗仁从木屋门口挨打到蒙古包。 宗仁捂住脑袋,小心翼翼的同曲昭商量道,“姐姐,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对此隐瞒,试问一个男人连喜欢一个女人都要遮遮掩掩,她的家人怎么会放心把她交到这个男人手里。” 宗仁顿了顿,破釜沉舟道,“你打我吧,只要你打不死我,我爬起来就继续喜欢你。就是你可不可以不要打我的脸,我这辈子最大的倚仗就是我这样脸了,要是揍坏了,你肯定不理我了。” “好不好嘛?”宗仁姿态亲昵地俯身搭在曲昭肩膀上,几乎撒娇般的央求道,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拂过曲昭的耳畔,所过之处隐秘的泛起疙瘩,宗仁又轻轻的用脑袋蹭了蹭曲昭,全然没有刚刚那个宁折不弯,不畏惧曲昭强权的姿态。 曲昭愣住一瞬,鼻尖拂过冷风的凛冽和宗仁衣袍系挂的香囊味道,她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她默了一会儿,放下原本扬起准备拍宗仁脑袋的手,她的手指屈了屈,掌心微微渗出岑汗,一向吃软不吃硬的曲昭被宗仁拿捏住了命门,根本下不去手,甚至连生气都不好意思生气,这样显得她一点儿大侠风范都没有,多小气呐,不过是大侠的一个追求者罢了,大侠本来就应该被人追求的! 忽然,曲昭瞥到狼崽和关言宛如两根没有感情的木头杵在不远处默默的看着她和宗仁,她立马推开宗仁,继续往前走,撩开其中一个蒙古包准备带狼崽进去,“我和狼崽住这个,你和关言住另一个。” 宗仁睫毛颤了颤,看着曲昭牵住狼崽的手,再嫌弃的看了眼关言,默默的想要跟着曲昭走进她的那个蒙古包,被挡在门外。 曲昭指指右手边的蒙古包,“你听话一点,去住等会儿我就带你一起骑马狩猎,不要欺负关言,如果关言跑来跟我告状的话,我就揍你。” 宗仁:“......” 宗仁鼻尖哼出一声,失望的提着木竹篮和关言钻进了同一个蒙古包,选好床榻,自行开始铺盖自己带来的桑蚕丝床具,又换了一身便于骑射的黑色束衣,把猪找找塞进前襟里,准备离开时见关言一人垂头坐在床榻上不动,他原本装作没有瞧见,在撩开帘布准备离开时,最终是停下脚步回头同关言说道,“你还是出来吧,里面又暗又冷,不利于散心,有光的地方呆着,心情会好一些。” 关言愣了愣,点了点头,“我等会儿就出去,谢谢。” 宗仁鼻尖哼出一声,算是回应关言,而后摸了摸猪找找探出束衣前襟的兔子脑袋,“我们去找妈妈咯。” 曲昭在马棚里选马,给狼崽选了一匹黑黝健壮的骏马,把马缰绳交到狼崽手里,“我看你这段时间憋屈坏了。去吧,骑马去看看我周朝土地上的松林,原野,山峦,不比胡地的差。” 而后,曲昭给自己和关言都牵了一匹白身良驹,这种马性情比较温顺,比较好驯服。 若是给关言这种骑术一般的人选白身良驹,那是合适的;可是宗仁不理解曲昭为何要给自己选一匹白身良驹,她热爱纵马奔腾的滋味,选择马匹时总是最大胆冒险的。 宗仁在关言翻身上马离开后,询问曲昭缘由。 曲昭把手里的弓弦箭袋递给宗仁一个,下一瞬,黑色缎靴利落的踩进马蹬,曲昭坐在白身良驹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宗仁,“因为你不会骑马,我要迁就你啊。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和我共骑一匹马;一个是你看马棚最角落那匹幼年的小枣马,你若瞧得上眼,就骑一骑那匹小枣马,我带着你兜圈,不会让你受伤的。” 宗仁转身去马棚里挑了另一匹白身良驹,掌心攥住马缰绳,没有拖沓,也翻身坐到了马鞍上,“姐姐,你少瞧不起我,你去塞北以后,我学了骑马。” 曲昭来了兴趣,她挑眉道,“呦,你想让我瞧得起你,就和我比比骑马,你若骑得比我快,我就尊称你为一声‘哥哥’。” 话音刚落,曲昭已经挥鞭,宛如一阵疾风驶向远处的松林。 而后一路,宗仁虽然没有追赶上曲昭,却没有被她所骑的白身良驹甩掉,如此骑术,尽管不比沙场将军,但是甩过京城一帮纨绔子弟一截却也绰绰有余。 -- 第68页 驶进松林后,曲昭收了收缰绳,降低了骑速,到处找寻起猎物来,她手里的弓箭咻得射出去,弹无虚发,射中一只山鸡,和一只野狗,全部命中要害,一击致命。 曲昭翻身下马,捡拾起自己的战利品,绑在马鞍上,而后得意地瞥了宗仁一眼,握拳咳嗽两声,意思明显,这是想要被吹捧了。 宗仁显然非常上道,立马拍了拍自己的手掌,满腹经纶的书生讲出来的夸赞八百字不带重样,上下左右东西南北,连曲昭呼吸都能闭眼夸,令曲昭颇为受用。 而后,曲昭认为“钓鱼”的成就感没有“授人以渔”的成就感高,开始帮宗仁寻觅起猎物来,她骑着马溜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只尚未冬眠的小青蛇,她赶忙指了指猎物,小声道,“宗仁,这只小青蛇走路慢吞吞的,你快上啊。” 小青蛇丝毫不惧怕宗仁,挑衅似的扭动蛇身,甚至吐着鲜红的蛇信子耀武扬威! 反倒是宗仁睫毛颤了颤,并未拉动弓弦,他与小青蛇对视一番后,转而看向曲昭,“不了吧。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掐指一算,今日不宜见血光之灾。” 曲昭:“......” 曲昭觉得是小青蛇震慑力太足了,又在一棵松树地下抓住了在草地上抱着松果的松鼠,“宗仁,这只松鼠你敢上吗?” 宗仁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表示,“姐姐,不是我不愿意,是猪找找如果看见我图害生灵,会被吓到的,兔子收到惊吓容易得急病的。” 曲昭忍着没有开口骂人:“......” 过一会儿,宗仁不知是想到什么,原本不想狩猎的他突然积极起来,“姐姐,如果我打不到猎物,而关言却能打得到猎物,你会嘲笑我吗?” 曲昭想都没想就答道,“不会的,因为关言也就能打打家禽,对我来说你们两个水平都挺差的,没有什么差别。” 宗仁撇撇嘴,骑马逛了一圈,又溜到曲昭身旁问她,“姐姐,我打不到猎物,你姐姐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曲昭勉强回应道,“不会的,我姐姐甚至因为自己省钱了而感到暗喜。 你能打走的每一只猎物,都是她花钱买来圈养的。 京城很多世家子弟都是草包,连只奔跑的兔子都打不中,打了一日空手而归不利于刺激猎场的消费和后续猎场的扩张我姐姐圈养了一批没有逃跑能力的家禽,你只要稍微会射箭就能打得中。 你和关言就属于我姐养家禽送到你眼前给你打的这个水平,知道吧。 这回情况特殊,我们狩猎的开销是记在我姐帐上的,你打中越多,她越不高兴,越会在心里记你一笔,日后伺机报复你都有可能。” 宗仁:“......” 哦,沈心怡真是经商奇才,比詹子骞有之过而无不及。 第29章 酒桶04 忽然就倾身吻了一下。…… 太阳西沉时, 两匹白身良驹悠哉悠哉的从松林里驶了出来。 曲昭把良驹绑回马棚里,提着一堆自己打到的猎物, 而后蔑视的朝身旁那个用光了箭袋里所有的竹箭,仍然双手空空一无所获的宗仁,她便给宗仁派遣了拾柴的任务。 趁着宗仁在松林边拾柴的时候,曲昭找来一把弯刀,在溪河边处理打回来的猎物,空中是赤红的云,南迁的大雁成群结队的飞过,山峦沉寂, 夕阳余晖渡在曲昭周身,衬得她人如画,直到那把弯刀的刀锋利落的割破山鸡的喉咙, 淌出尚有余温的鸡血。 曲昭面无表情的用烧好的水给山鸡烫毛, 取出鸡的各类脏器, 而后把白花花的山鸡往腌制的木盆里一丢, 把切好的辣椒籽往鸡腹里涂抹一番,净手后, 抄起柴刀在案板上处理起野狗的狗肉来。 曲昭碎碎念道, “怪不得古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宗仁到底有什么用?打猎打不到,捡柴慢吞吞,要他拔个山鸡毛肯定在那里支支吾吾扭扭捏捏, 说不定连案板都没有摸过。” 片刻后,百无一用的书生宗仁捧着精挑细选的柴枝回到曲昭身旁。 书生宗仁并不知道曲昭诽谤了他,他向小厮要了一把铜剪子, 撩开锦衣下摆盘腿坐着,仔细的用铜剪子剪去枝木上的尖刺以防扎手,把相对的细的一头剪尖,方便串肉,还有一些壮实的枝木就留着等会儿搭建火堆用。 宗仁细致的把柴枝按照功效分门别类后,一手抓起削尖的枝木,一手往案板上堆积的肉块上伸,他准备串肉。 不料曲昭缎靴往左边挪了一步挡住宗仁,“你要干什么,柴刀无眼,等会儿碰到你手指头可要流血了。” 宗仁出声道,“既然晚上烤肉是大家一起吃的,那活也应该是大家一起干的,狼崽年纪小又是胡地生人不懂汉人的礼数也就罢了;关言老大不小了还不回来,这就不对;我与他们不同,我不吃白食。 我的计划是先把肉按照种类串好,然后到一旁腌制,最后去野炊生火的坑位堆一个解释的柴堆用来烧烤,可以吗?” 宗仁便是这种时候也不忘拉踩关言来比对一番,衬托自己。 曲昭回头,风吹得她束发飞扬,她的眼眸自上而下地扫过宗仁,语气有点轻蔑,“不可以,你来处理,明天天亮前我能吃到烤好的肉吗?” 曲昭哪能真让宗仁干这些活啊,她的鼻尖都是生肉的腥味,案板上躺着肉屑和血水,她总觉得宗仁那样一双娇生惯养的手,在案几后提笔写写字就行了,于是她敷衍道,“你就坐在一旁看看日落就行了。” -- 第69页 宗仁:“......” 过一会儿,周围起风撩动曲昭扎在缎靴里的裤腿,她感觉到自己身后那道愈发委屈看着她的目光,她终于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罢了罢了,给他安排点活干吧!“宗仁,过来给我绑头发,我的头发老是糊眼睛!” 宗仁闻言,立马扬起嘴,去溪河上游净手,用帕巾擦拭干净指头,扯落曲昭脑袋上的束带,认真动作起来,瀑布般浓密顺滑的墨发,帮她把墨发捋顺,白皙的手指灵活穿梭,“姐姐,这会儿风从背后吹来,不盘发的话,头发就会一直跑到你的脸上,我帮你编个辫子盘脑袋上吧。” 曲昭担心宗仁破坏自己的大侠风范,可是眼瞅着他那兴奋劲儿,忍了忍,便随他捣鼓了。 片刻后,宗仁绑紧束带尾巴,满意到不行,“是好看的,姐姐。你绑辫子的模样干脆利落,威武霸气,你是我见过最英姿飒爽的女人。” 曲昭笑了一下,缎靴轻踹宗仁一脚,“就你会拍马屁。” 曲昭把案板上的肉块倒进腌制用的木盆里,蹲在溪河边仔细净手。 宗仁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过去,蹲在曲昭身旁,给她递了块皂角,而后对她质疑自己拍马屁一事进行否认,“我这种正直单纯的小书生不知道什么是拍马屁,拍马屁是不可能拍马屁的,任何的阿谀奉承都是不入流的行径。” 宗仁顿了顿,歪头认真的看着曲昭,“但是如果想要讨姐姐欢心算作拍马屁的话,那我愿意天天拍马屁,只是我这不是阿谀奉承,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曲昭抬眸看着面前正直单纯的小书生:“......”这些品质和宗仁有什么关系吗? 曲昭虚伪客气的笑了一下,极其自然的在宗仁洁净的广袖上擦干净湿淋淋的手,一手提着放肉和腌料的木盘,一手揽过宗仁准备好的柴枝,自行往野炊生火的坑位走,坐下忙活,根本不搭理宗仁。 只是宗仁是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坐在曲昭身后,下巴搭在她束衣的肩头,看着她架好火架子,用火折子生火,把打来的两只山鸡横架起来熏烤,她把一切都做好后,瞥了宗仁一眼,颇有一种忍无可忍的意味,“宗仁,你但凡再用任何眼神、动作、方式勾引我一下,我今晚就办了你你信不信?” 曲昭没指望宗仁听到这话后能够完全规矩守礼,只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书生被人用名节威胁了,应当会收敛几分,其实她对于宗仁的这些示好勾引还是挺受用的,只是过犹不及,多了她真的有些遭不住,瞧瞧,昨夜做了个春梦,今夜她连串肉的手都没有寻常干脆利落,再这样下去怎么了得,使不得啊! 宗仁听后,翘睫毛颤动,完全不是害怕的模样,眼里甚至流露期待,他略微扬起头,连下颌的弧度都是姣好的,忽然就倾身吻了一下曲昭的面颊,蜻蜓点水一触即走,情愫宛如远空夜幕上触不到的朦胧月光,而后宗仁逃命版的迅速起身,“亲一个是送给姐姐的,不用你负责。我去车马拿我准备的黑茶出来泡,姐姐不要生气,喝黑茶可以清热败火。” 噗通噗通。 曲昭捂住自己的胸腔,抱怨道,“每日为何有白天和黑夜呢?京城怎么坐落在周朝地图的北面呢?大冷天的怎么这么热呢?宗仁的唇怎么这么软呢?” 曲昭坐在火堆旁,抬手轻轻按了下方才被宗仁朱唇触碰的地方,她的脑袋瓜子停转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我操,天上掉馅饼了,他亲我还不用我负责,那明日他要是和我行鱼水之欢也不用我负责,后天我岂不是可以收拾收拾包袱,睡完就跑,远走塞北了?” 火光熏熏,映出不远处提着木竹篮归来的宗仁身影,曲昭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宗仁是否听到了她的言辞,不过她一向脸皮厚,便是听到了又能耐她几何? 宗仁未执一词,先是把兔子从前襟里摸出来,放在离火堆不远不近的木竹篮的篓盖上取暖,而后专心的煮泡冲茶,给曲昭添了满满一杯滚烫的茶水。 在曲昭伸手接过时,宗仁方才幽幽道,“姐姐,我看你还没睡觉就困倦想要做梦,这可不行,这杯黑茶你喝下去不仅沁脾润肺,还提神醒脑,请你务必知道,我是一个矜持保守的人,同你行鱼水之欢之日,必定是我们成亲那天夜里。” 曲昭:“......” 曲昭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是不是半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敢这样和我说话?” 宗仁闷闷道,“我向你道歉可以,但是你不能玩弄我的感情和身体,不然我多可怜啊,什么都给你了,然后你穿好束衣就走了。” 曲昭想了想,确实有些不对,她严谨的补充道,“我穿好束衣后,还要拿起放在寝间桌台上的黑剑才能走,这是侠客的尊严,盼你悉知。” 宗仁:“......”我悉知个头哦! “......” 狼崽是在山鸡烤好时回到野炊生火之地的,她驾着健硕的骏马,宛如疾风般奔驰,流着口水跑到曲昭身旁坐下,盯着烤熟的山鸡说出了一句曲昭有史以来听过狼崽所讲的话里最高深的——龙章凤姿,夸的是山鸡熟肉,若是公鸡就是龙章,若是母鸡就有凤姿。 宗仁闻言都沉默了:“......”狼崽虽然不是曲昭亲生的,只是这两人脑袋里的墨水还真是半斤八两啊。 鉴于狼崽玩了半日,饿得前胸贴后背,下半张脸都要给口水打湿了,曲昭便让她先吃了。 -- 第70页 而后曲昭坐在火堆边继续等关言,原本她是带关言出来散心的,便没有与他约定归来的时间,不想这家伙竟是到了夜深都没有归来。 在曲昭往火堆里第二次添柴时,宗仁把自己烤好的肉块连着枝木递到曲昭面前,“姐姐,你先吃些肉食垫肚子。” 曲昭摇了摇头,一股浓烈的不安感笼罩着她,她忽然着急的起身道,“我了解关言,他不是一言不发会任性闹失踪的人,若是不回来用晚膳,他会提前同我说。 关言身处塞北多年,军营里供应饭食的时间是固定的,先到先得,稍微晚一点连锅底都被人舔干净了,我们早就养成了在固定的时间用膳,不会在回京短短两月里就改变。如此,关言应当是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用晚膳的时间。 如果关言是迷路了,他随身携带的那把机关折扇里有一种火.药包,用火折子点燃引线后会迅速窜到天上,炸出几簇显眼的火团,让我可以确定他所在的位置去找他。 关言在老李被杀后,一直消沉不振,我怕他想不开了! 我真是个死脑筋,就不应该带关言来猎场,何况那片松林里既有我姐投放饲养、没有什么攻击力的家禽,也有原本生长在山林里的野兽,这些野兽白日见人狩猎或许还会忌惮一二,到了夜里,那里是它们的主场,关言那个三脚猫功夫,若是真碰到袭击他的野兽,势必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么危险的地方,我还放他独自散心! 不行,我得去找关言!” 宗仁起身拉住曲昭的腕子,“姐姐,你先不要着急,冷静一下,我们一起想办法。” 曲昭眼尾发红,她看着宗仁那张淡然的神色,猛地挣开宗仁的手,冷声道,“关言于我而言很重要,我做不要像你那样冷静,我现在就要去找他,你再拦,我就要拔剑了。” 宗仁闻言,没有再拦,他宛如一棵生长在孤寂旷野里的青松,无人问津,无人在意,他沉默地任由曲昭迅速奔向马棚,牵走一匹健壮的骏马,翻身上马后疾驰,铁蹄踏踏在片刻之间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远方还传来曲昭呼喊关言的找寻之声。 狼崽终于察觉气氛不对,她冷得瑟缩了一下,鼻尖粘上一颗从天空飘落的雪点,原来是下雪了,她放下手里的烤肉,摸了一把嘴边的油花,“宗仁哥哥,你怎么哭了?” “我没事。”宗仁像是在回答狼崽,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30章 酒桶05 到我身边来。 “我也没有坏心思, 至少没有很坏,只是担心你着急上头了, 反而欲速则不达。”宗仁眼神朝着黑夜里深邃无光的松林,独自喃喃道。 然而寒风凛冽,无人回应,只有柴堆上火苗在噼里啪啦乱窜,宗仁冷静下来,抬手用广袖遮掩,轻轻拭去扑面的雪点和眼泪,而后环视周遭一圈, 眉梢微蹙,不对劲—— 远处的木屋黑漆漆,宗仁知道将军府有宵禁, 这个时辰沈心怡应当是归家了, 而这个松林猎场后偌大一片地方, 宗仁竟是没有瞧见一个举着火把巡逻执勤的劳工, 这要是遭贼了必定损失惨重,沈心怡经商多年手段老辣, 不至于会出这种纰漏, 唯一的可能是——执勤的劳工被人用借口支开了。 如今的情况是关言单独处在一个地方,曲昭单独行动去找他, 而他和狼崽两个人留在野炊的火堆边,他们被分隔开了,偏偏今夜是个风雪夜, 雪会掩盖马蹄印和人脚印,如果真的有心怀歹念的人在松林猎场里,明日天亮后也难以根据土地判断他的行迹。 宗仁几乎在片刻后就理清思路, 在留守火堆和前往松林两个选择中做好了决策,与他而言曲昭是最重要的,哪怕他知道以曲昭的武功寻常情况下没有人能够伤害到她,可是此时的情况明显不寻常,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他一点意外都承受不起。 所以他安顿好狼崽以后,就要去找曲昭,保护她。 至于关言,宗仁相信他没有轻生的念头,一是基于曲昭的判断,二是关言有很多寻死的机会,关言性格里比寻常人更重视友人情谊,一如他会因为老李的死萎靡不振,他是绝对不对选择死在松林猎场里,那样会让同样重感情的曲昭一辈子都背负罪责和愧疚。 再根据曲昭所言,关言有固定用晚膳的时间,平日里也是守时的人,再者他是曲昭的小弟,小弟的规矩就应该是提早回来帮忙打下手。 所以关言是出事了,没办法主动离开松林,那就是遇到事情没办法骑马回来了。 至于关言为何没有使用那把机关扇里的信号弹,原因还不得而知。 按照正常的情况,关言应该在寅时末回来,如今已是快要巳时,也就是说他失踪快要整整两个时辰。 宗仁心中罗列出两种情况,一是关言已经死了,那么此行他只需要去找到曲昭,确保她的安全;一是关言受伤或者陷在某个山谷里,那么他就需要携带一些可以救急的工具。 思及此,宗仁已经在片刻之中做好计划。 宗仁走回火坑旁,把几乎要融在雪里的兔子交到狼崽手中,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宗仁哥哥要帮曲昭姐姐去找关言,现在我先带你回蒙古包,你年纪小正是长高的时候,要早睡,然后照顾好兔子找找,好不好?” “好。”狼崽眨了眨乌亮的眼睛,意犹未尽的吃掉手里最后一块肉,任由宗仁给她净手擦脸,把她领进蒙古包,裹进被褥里躺着。 -- 第71页 宗仁用火折子点燃蒙古包里挂着的盏灯,叮嘱狼崽,“这里虽然是你心怡姐姐的地盘,但是夜里值勤的人少,而地域偏僻又辽阔,关言下落不明,曲昭骑马去找,等会儿我也要离开,营地这边就剩你一个小孩,难免危险。这盏灯我燃在这里,如果夜里有人靠近,蒙古包的油布上就会映出攒动的影子。另外,我用石块压住蒙古包的油布门帘,可以拖延住不速之客闯进的时间,你就从距离他最远的方向撩开蒙古包跑去马棚,骑着马往大理寺的方向跑。” 宗仁从袖袋里摸出一把茶刀,“如果跑不掉,有坏人追上你了,就用它,往脖子和眼珠上刺。” 宗仁给狼崽掖了掖被角,起身温柔的同她告别,“记得夜里动作小点,别压到兔子了,快睡吧。” 狼崽乖乖的点头,“宗仁哥哥,你也要注意保护自己,毕竟你这副容貌,天上有地上无,就是小狼崽看了也心动,万一贼人对你起了歹心,那你可就难跟曲昭姐姐交待了。” 宗仁:“......”一定是因为童言无忌,而不是女随母性。 而后,宗仁撩开油布离开蒙古包,又找了一盏油灯点燃后朝松林猎场进门旁的木屋去,他要去找能用的工具。 那间木屋里面一片漆黑,他屈指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声音传来,门外还拴了铁链铜锁,宗仁绕到旁边,用曲昭今日斩过狗肉还带着腥臊的柴刀劈断了窗柩,翻身闯了进去。 宗仁举着盏灯,豌豆大的火苗映出木屋里四壁,他很快找到了一把挂在墙壁上用来辟邪的武士.刀,这把刀宗仁可谓是相当眼熟,那是他多年以前在渡口寻刀时向从倭国远渡来的武士购买所得,如今却被曲昭被转送给了沈心怡。 宗仁:“......” “呵呵,这世界上简直没有比昭昭更过分的人了,我讨厌昭昭,我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哦,我白日被她揍了一顿脑袋上现在还是红红肿肿的,我究竟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宗仁心里骂了句脏话,同时更加坚定了决心——绝对不能让曲昭那么轻易的得到他。 这般情况,手持一把锐利的长刀可比一把柴刀好,宗仁轻轻的取下武士.刀,挂在腰封上,掩耳盗铃般的把柴刀放在了原来摆放武士.刀的木架上,还带走了放在木桌腿旁的一捆麻绳,排列整齐堆放在墙边一隅的箭袋和长弓以备不时之需,他很快就离开了木屋,到马棚取回了白日骑过的白身良驹,用麻绳一端把盏灯用穿在马鞍上,挥鞭驶向了远处的松林。 马蹄声踏踏,雪天很快掩盖住了良驹踏过的足迹,一盏昏黄的盏灯在夜幕里移动,不稍片刻便驶进了松林里。 入夜后的松林是野兽的天下,早在猎场建立之初,为了提供更为真实刺激的狩猎体验,松林并不是排列整齐的栽种,蜿蜒曲昭,疏密有致,宛如迷宫。宗仁坐在马鞍上,皱着眉头往深处走,某一刻,宗仁看见了远处两颗绿油油的眼睛,而后是成群紧簇在一块儿如鬼魅夜行的狼群。 宗仁:“......” 双方对峙,宗仁即将要慢慢吁停了良驹,停在狼群的地界边缘,白袍书生面对狼群不卑不亢,背脊笔直,他小声温柔地同狼群首领商量,“我借你道路过,找我的姐姐,你们若能为我的幸福让道就好了。你们若答应给我行个方便,我也是很有诚意的,今日夜里野炊的狗肉还剩一盆,我明日足斤足量给大哥们送过来享用如何?” 狼首领和群狼:“?” 狼首领见宗仁迟迟不退,前肢发力蹬了蹬脚踩的雪土地,仰头朝着夜空弯月长长的嘶鸣,向宗仁做最后的警告。 “实际上,我善骑射。”只是不喜杀生。宗仁颇为无奈地从身后所背箭袋中抽出一支竹剪,上膛后拉开弓弦,瞄准猎物。 与此同时,一道矫健的黑影迅速窜上,那人显然功夫了得,不过须臾之间便夺过了宗仁手里的长弓和竹箭。 宗仁愣住一瞬,鼻尖拂过一丝干爽的皂角味道,他进入松林前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是曲昭。 曲昭手里抓着长弓和竹箭,轻笑一声,她没有责备宗仁独身闯进这片山野之下的松林,因为她知道他一向是明哲保身的一个人,便是要寻关言,也只会等风雪消停后去大理寺派兵搜查,能让他冒着危险深入的,只有她,如此曲昭心底软的一塌糊涂,又怎么忍心朝宗仁发火,只是面上,曲昭还是端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黑夜里,昏黄的烛光映出曲昭英飒的五官,她只道,“你骑着匹马在松林里招摇过市吸引野兽呢?我在你身后观察有一会儿了,你都毫无察觉,就你还骑射了得,区区小书生说大话不打草稿,你射这一箭就是向狼群宣战,而后再无退路可言,只有决出你死我活的胜负后,方能继续前行,不值当。” 宗仁:“......” 曲昭指着那片绿油油虎视眈眈的眼睛,“看好了,我现在就让狼首领后的群狼原地换一个首领,不光如此,我还要让狼首领对我俯首称臣。” 曲昭说完,眉梢一挑,拇指和食指压在唇齿尖,松林里传出一记浑厚响亮的长啸,惊动夜里已经暇寐的雀鸟,扑棱着翅膀飞起,在月色下划出一条黑色的线。 很快,对面狼首领狼耳下压,脖颈高仰,不甘示弱的狼叫起来。 曲昭竟然在和狼首领比赛谁的嘶鸣更强大有力,长久坚实,在第三回 比拼后,曲昭忽然就俯身弓腰,胳膊曲起,化作黑夜里最凶猛的野兽以极其强悍的姿态冲进了狼群的领地。 -- 第72页 就在曲昭胳膊扬起指骨撑开宛如狼爪要撕裂狼首领的脸庞时,狼首领的四足后退了一寸,双腿并到了一块儿,摇了下大狼尾巴,狼首领身后一片绿油油的眼睛立马会意,瞬间都往后撤退了去,哪里还有原来的嚣张气焰,全部整齐划一恭敬的看着曲昭。 曲昭嗤笑一声,收起獠牙,直立起身子,回头朝宗仁道,“马匹体型大动静大,而且在松林茂密的地方行动难免迟钝不便,你把马匹拴在身旁的那棵松树旁,赶紧到我身边来。” 哦。宗仁翻身下马,身后背着一个箭袋,长弓背在左肩榜上,腰封挂着一把造型精工的武士弯刀,他解开绑在马鞍上的盏灯提在手中,再把那捆备用的麻绳搁在臂弯里。 曲昭不耐烦道,“宗仁,你知不知道战场上新兵蛋子最忌讳的是什么?” 宗仁收拾好工具后朝曲昭走去,天真的问道,“是什么?” “是菜鸟装备重,笨蛋工具多。”曲昭意有所指的点点宗仁浑身提着背着装着的这些个物件。 宗仁忽然就抿着嘴,幽怨地瞥了曲昭一眼,停在原处,鞋尖忸怩地提了提积在地上的脏雪,“姐姐,我讨厌你了。” 曲昭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你讨厌我干什么?自己走过来,还要我牵着你过来吗?我的手刚刚抓了地上的泥巴,脏死了,你有洁癖,受不了的。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过来,我就自己走了啊。 三——” 一袭白袍的宗仁驼着一些或有用或累赘的工具,奔跑着窜进曲昭怀里,把她抱住。 曲昭下意识举高双手,怕自己把脏兮兮的泥巴蹭到宗仁身上了,她好笑道,“干什么,撒娇吗?” 宗仁的话劈头盖脸的朝曲昭砸去,“我讨厌你把我精挑细选的武.士.刀转送给你的姐姐,我宁愿它一直摆在你的剑室里不见天日。 我讨厌你说关言对你很重要,那我呢?我对你重不重要?我是不是连关言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讨厌你朝我发火后就把我仍在那里,自己离开,你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我也会害怕的啊! 我更讨厌我自己,你做什么我都能原谅你。” 宗仁埋头蹭了一下曲昭的肩头,“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安顿好狼崽才过来的,我带了很多工具,而且我那么聪明,肯定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第31章 酒桶06 姐姐,我嫉妒起关言来我自己…… 松林雪夜里, 有一盏灯亮着。 盏灯昏黄的光影渲染出盐粒般落下的雪。 宗仁一番控诉,委屈不已, 就差说这场年末飞雪是老天爷看不过他在曲昭这里受到的冤屈而落下的。 可是当宗仁温柔缱绻地用脑袋蹭了一下曲昭的肩窝后,他缓缓直起身子,一双眼眸再看向曲昭时分明写满心甘情愿,“虽然你欺负我,可是你只要哄哄我就好了,要是实在不想哄我,那我也原谅你,都说会哭的小孩才有糖吃, 你现在是不是应该给我发糖啦,好不好呀?” 对上宗仁眼眸的那一瞬,像是有一束光从曲昭常年离家在外竖起的坚不可摧的心防城墙外穿透进来, 照在已经积累多年的冰雪上。她一颗心被宗仁俘获了, 他就这样闯进了一个自翊无所不能, 却不知道如何怎么去爱他的曲昭的心里。 那一瞬, 曲昭终于确定自己是爱上了宗仁。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可以用完就丢的喜欢, 而是非他莫属的喜欢。 曲昭做了十多年的翻.墙大侠, 这一回她的墙给别人翻了去。 虽然他与曲昭设想中配得上她的男人大相径庭,甚至没有一点符合她的期待, 可是没办法,曲昭只能心宽的接受了,毕竟宗仁千千万万条不可以, 但是放在家里观赏辟邪还是尚可的。 只是曲昭平素霸气十足不拘小节直来直往,突然要她说些肉麻的话来哄宗仁,给他发糖, 她的喉咙就像是被堵住,说不出口,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这些话还是留给宗仁说给她听吧,她当享受的那一个就可以了。 于是,曲昭慢吞吞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你乖一点,我们先去找关言好不好?”情话她还不会说,他得再给她多酝酿片刻,曲昭小将军这辈子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除了读书,区区情话难不倒她,她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结果,话音刚落,眼前宗仁眼眶里逐渐泛红湿润,两瓣唇抿在一块儿,似乎在克制忍耐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就是连说几句哄我的话都不愿意吗?” 宗仁的脸是京城十二月的天,说变就变,他的变脸技艺怕是连名动京城的变脸师傅瞧见都要惭愧,自己引以为傲的技艺竟是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碾压了去。 曲昭:“......” 曲昭其实心里有点慌,一是自己的确做了宗仁所控诉的事情,二是她的确讲不出宗仁想要听的哄他的话,三是宗仁这回“来势汹汹”相当不好应付,瞧瞧,一个七尺男儿别的不会,欲语泪先流这套倒是运用的精通,曲昭知道,她现在要再不说点什么补偿宗仁,他的眼泪就会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在半空凝成雪点,然后落在她缎靴脚边的地上。 行,你厉害。 曲昭磨了磨后槽牙,束衣擦了两把手,大致把手指和掌心的泥巴都抹掉了,而后拽着宗仁往松林深处走,作为让他收起眼泪的交换,曲昭决定同宗仁讲讲关言的故事,“我认识关言是在十年前被父母送走那天夜里。 -- 第73页 关言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儿子,自幼痴迷各种机关术,沉默孤僻,说白了就是一个异类。 刑部尚书家被寄予厚望的小儿子可不能不务正业,父母请遍京城郎中来医治关言的‘怪病’无果;他们便觉得关言是身上附着了鬼魂,占据了他的神志,又请来各色道士和佛法大师给关言驱鬼辟邪。 一番操作无果后,他们听闻我的父亲曲泰清要把我这个京城小恶霸送去塞北历练,便火急火燎的找到我的父亲,说是他们家也想搭个便车把关言送去塞北历练。 当时我躲在正院的门帘后面,听到关言的父亲是这样说的:关言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他从小住在舒适的寝间里,吃穿用度无一不是顶好的,他享受了家里提供给他的一切,相应的我们也对他有要求和期许,在将来他还要承担起光宗耀祖的责任。或许孩子没有吃过苦才会这么任性娇气,到了塞北后体会一下贫民孩子的生活就会成熟了。 后来我在离京的车马里,见到了那个被侍者拿着一串九连环哄上车马的关言。 直到走到半途,关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父母骗了,但是他没有伤心难过,反而是用一种期待的心情幻想着抵达塞北的生活。 我问他:你的父亲欺骗了你,你不恼火和难过吗? 关言则告诉我,他的父亲不会害他。 我们一起抵达荒凉的塞北,一起被安排住进军营,一起和士兵们训练生活,我们已经像家人般相依为命渡过十年了。 关言其实活的很孤独,他在长大的某一刻终于知道了自己父母对他的嫌弃,可是他还是没有遗失他待人接物的赤诚。 而关言成长这一路,遭受了太多的嫌弃和嘲笑,他几乎没有得到过别人的爱,所以他异常看重愿意和他相处交友的人,甚至会用自己拥有的一切去交换和维护一段情谊。 关言就是这样一个人。 而我对他,也就是这样一份家人情谊。” 宗仁全程都安静的倾听,他原先打听过曲昭在塞北的生活,可是听曲昭讲,却是头一回,她总是一个满身铠甲不愿示弱的人,如今她愿意让他窥探那坚硬的盔甲下的几分柔软,宗仁心里是欢喜的。 同时,宗仁也听懂了曲昭在说什么,她说,她和关言是一样的孤独,父母不认可他们,他们是孩子里的异类,长辈眼中的无能废物,所以早就在相互陪伴、安慰和扶持中变得像家人一般。 是家人啊,不是男女之情。 宗仁的缎靴踩在积雪上,他垂下眼帘,盯着曲昭的脸,“那我以后勉强克制住自己的嫉妒好了。老实说,姐姐,我嫉妒起关言来我自己都害怕,但我这回跟你保证我以后都尽量不找他麻烦。 姐姐,说实话你平时虽然不点破,但是你完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我除了一张脸以外,几乎一无所有,我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占有欲强,因此我能够做出这样的承诺,已经是非常有诚意。 我有诚意到我自己都觉得害怕,但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关言是你的家人。 生在富裕的家庭我们得到了更多,长辈期许我们回报更多。可是我们有什么错呢,我们没有错。” 姐姐,我爱你啊。 宗仁在心里偷偷说着。他的手慢慢往下移,直到抓住曲昭的手,他眼神瞥向远处的漆黑,也不敢看曲昭,“这风雪真大啊,万一把我刮跑了怎么办,我这容貌万一落在山贼手里,一辈子都要被囚禁走不出大山了,还是牵着你走比较安全,姐姐要保护好我哦。” 这夜里原本格外静谧,周遭风吹的回声和两人的说话声都十分清晰。 因此关言的声音突然想起时,分外突兀,“那个,打扰两位一下,先救救摔到裂谷里的我好吗?” 曲昭直接把手抽了出来,故作若无其事的摸了摸鼻尖:“......” 宗仁:“......”他坏我好事! 关言的声音继续在黑夜的风雪里传来,“昭昭姐,这附近有一道山间裂谷,你在周围找寻我的时候要小心些,我今日骑马时心不在焉,不小心摔了下去。 现在的情况是我的腿断了,动不了,脸上全是碎冰渣子,下半身已经给雪埋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我需要尽快得到救治。” 曲昭一听,神色立马凝素起来,她举着盏灯追寻着关言声音的来向急速奔走起来。 期间再度传来关言的声音,这回他语带疲惫,“昭昭姐,我流了很多血,人也很困很累。 如今离天亮还有很久,夜里不方便搜寻和救人我知道,以防万一,我先同你讲好,这道裂谷很深,你尽力就好。 如果第一个接到我尸体的人是你,我会觉得很高兴。 而且我并不孤单,这底下还有一个酒桶,我在太阳落山前打开来瞧了瞧,里面装着一具尸体,我不是一个人。 我的父母再也不需要为我的不成器感到失望和不快了......” 闻言,曲昭的下颌狠狠的抽了一下,她不管不顾的骂了出来,“我操,你个鳖孙子,你敢死我就一把火烧掉你偷偷藏在床榻底下的所有木机关,至于铁机关和铜机关,我就找一间打铁铺全部的融了!” 原本奄奄一息的关言:“......” 不稍多时,黑夜里隐约传来关言虚弱的声音,“昭昭姐,那你记得不要走我房间的正门,有好几道复杂的机关,你翻窗进去吧,翻窗只有一道小机关,几只竹箭你肯定躲得掉,我把所有的机关交给你,我也放心啦。” -- 第74页 这时,宗仁善意的提醒关言道,“你要知道,你相信昭昭姐不会像她说的那样恶劣的对待你的机关,相反她会善待你的机关,但我和昭昭姐成亲后,我可能会对你的机关做些什么。所以你还是得活下来,不然我就把你的机关们全部丢进大理寺后棚的马粪坑里。” 关言直接气到吐了一口血出来:“......” 曲昭回头就糊了宗仁一脑袋,“成你妈的亲!” 宗仁:“......”不得不说,女人真是善变,明明刚刚还同意他的牵手。 不像他,对待感情都是朴实无华,十多年如一日。 第32章 酒桶07 小猫咪真的受伤了,心伤。…… 宗仁捂着脑袋, 跟在曲昭身后解释道,“姐姐,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岔开关言的注意力,逼迫他继续坚.挺的活下来。” 曲昭应了一声,“我了解你的为人,你们书生讲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落子无悔,不然就是小人。既然你已经承诺过我,会好好对待关言, 那你就算是为了遵守心中的底线也会做到自己的承诺。” 很快,曲昭根据关言几次话音传来的方向在北面半里处发现了一道险峻的断崖。 曲昭举灯探出断崖,垂眸一瞧, 底下便是山间裂谷, 裂谷太深, 曲昭瞧不见底, 不知道关言具体摔在哪里了,她只得来回晃动盏灯。试图引起摔在裂谷底下的关言的注意, “关言, 你听好,我既然来了, 就代表你得救了! 你只需要多坚持一下,不要睡着,我一定会带你走出松林! 你现在前后左右都瞧一下, 是不是能够看到一簇小小的光束。你现在告诉我,这道光束在你的哪个方位?” 关言答道,“光束在我身后面, 你还要沿着断崖往前走一些距离。” 曲昭立马依言照做,直到裂谷底下传来关言喊停的声音。 曲昭停住脚步,俯身照了几下断崖峭壁,把盏灯往宗仁怀里一递,就准备徒手爬下断崖去找关言。 宗仁赶忙拽住曲昭的胳膊,拦道,“姐姐,你守在断崖上,由我到裂谷底下把关言救上来。 关言是摔进裂谷里,除了摔断腿,他身上势必还受了多处内伤,你下去背着关言再爬上来,难免会在攀爬过程中频繁移动他的身体,一个伤势过重的人是不宜移动的。 因此我把麻绳绑在我身上,你拽着麻绳的另一边把我放到断崖下面,然后我抱着关言,你再把我拉上来,这样我们就不会频繁的移动关言的身体,于关言而言这是最好的搬运方式。 再者,关言刚刚说断崖底下还有一个装着酒桶的尸体。不巧,我观察到今夜的松林猎场是没有人值班的,他们显然是被人支走了,这里很不安全,我想凶手是在断崖上面而不是下面,如果你下去,凶手埋伏在断崖附近偷袭你,你处在地势下方是天然劣势,当然我知道姐姐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把这一点位置上的劣势放在眼里,只是你还背着身受重伤关言,你会施展不开拳脚,备受掣肘,疲于应对。 姐姐的武功是我们三人中最好的,由你守在断崖上比较稳妥。” 姐姐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放心交给我吧,我会把关言带上来的。” 曲昭闻言,思虑片刻后取下宗仁掮在身上的麻绳,倾身上前,缎靴轻轻抵住宗仁鞋尖,抓着麻绳环绕他劲瘦的腰腹,麻绳在曲昭手里收紧勒住那副锦袍底下的躯体时,她莫名想起了自己前夜做过的春梦,那个梦里的身躯也是如此时的手感一般,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曲昭咽了咽口水,赶忙把圈住宗仁的麻绳打好紧结,直起身子,自己这抓住麻绳的另一段,在掌心缠绕几圈,准备送宗仁下断崖时,她忽然就同宗仁说道,“之前我说的话都是开玩笑的,不是菜鸟装备重,也不是笨蛋工具多,你这是心思缜密,思虑周全,盏灯和麻绳都派上用场了。” 曲昭安抚似的摸了摸宗仁的脸,把盏灯交到他手里,“姐姐拉着绳子呢,不用怕。” 而后,曲昭朝着断崖抬抬下颌,“去吧。” 宗仁走到断崖边,黑色的缎靴几乎悬空过半,他垂眸看着盏灯照不见底的裂谷,雪点飘落在他的肩头,宗仁俯身就跃了下去。 曲昭一点点松开手中的麻绳,放宗仁一点点往深处去,幽暗的裂谷里风声呼啸,好似一张漆黑的巨口吞没了闯进的人。 曲昭抿着唇,说不担心宗仁都是面上假装出来的,他那么娇气,怕是连她手中这条冷硬的麻绳都会勒红他锦袍下的皮肤,何况还要独自闯进断崖下未知的黑暗里。 不过很快,在曲昭手中的麻绳堪堪要放尽时,原本绷紧的力道一松,宗仁双脚终于触到覆雪的地面。 曲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神随之松懈下来,她在衣摆上擦了擦因为紧张变得湿漉漉的掌心,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以前胡军的火炮砸在她脚边,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现在却守在断崖上,由她掌绳放一个七尺男儿下去都紧张的在风雪里出了一身热汗。 束衣后裳贴着曲昭粘腻的背脊,她无奈的笑了一下,这就是心有所属,所以关心则乱吧! 这时,裂谷里传来宗仁与关言对话的声音,“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是我。 不是你的昭昭姐,你就不要逞能了,血都要放干流净了,被我抱一下怎么了? -- 第75页 我也很难做啊,抱了你我回府后要净身两遍,打三遍皂角,熏四遍衣服,你以为我乐意抱你?” 曲昭:“......” 不稍片刻,宗仁双臂抱着关言,面色带点嫌弃,垂眼看着把脸瞥到一边,眉宇紧皱,把他当瘟神的关言,他拉了拉绑在自己腰腹上的麻绳,朝上空喊话,“姐姐,人已经不情不愿的躺在我怀里,拉我上去吧。” 就在曲昭准备把宗仁和关言拉上断崖时,周围蓦地刮起一阵风,雪点扑面而来,她心里直觉不对,耳旁忽然就听道一个急急窜上的脚步声响。 曲昭当即松开了攥在手里的麻绳,一个扭身转向背后,缎靴踩住落在地面的麻绳末端,大喝道,“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偷袭你曲昭小将军!” 黑暗中,那道虎背熊腰的魁梧身影被曲昭的气势震慑,有过刹那惊慌,而后更加迅猛地朝曲昭扑去。 那道身影笼罩在曲昭眼前,曲昭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挥臂肘击在那人的鼻梁骨上,与此同时劲腿发力揣在他的裤.裆处。 只听得一声闷哼,那道身影被踹飞在不远处覆盖着雪的地上,那人似乎是判断出自己敌不过曲昭,踉跄着一瘸一拐跑走了。 曲昭皱眉,下意识想追,却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走,她何曾吃过这种亏,不服气的大喊道,“打不过就跑,你是真孙子!” 而后曲昭警惕地扫了四周一圈,确认没有异样后,弯腰拾起踩在缎靴底下的麻绳,连忙把宗仁和关言拽了上来。 曲昭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她借着盏灯的光晕,从上到下的扫了关言一眼,简直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她拍了拍关言的脸,他已经没有反应,晕厥在宗仁的怀里,她眉宇凝肃道,“把关言交给我,我们要快点带他去救治。” 曲昭双手接过关言,把他抱在怀里就往两人弃马的地方走,期间她一把抽掉关言系挂在腰封上的机关扇,她摸了摸,发现关言虽然人摔得遍体鳞伤,机关扇却连一道划痕都没有,说是关言落地时拼死护住了机关扇她都信。 于是曲昭毫不犹豫的把机关扇往身后宗仁怀里一塞,“你原本提的意见挺好,等会儿就把这把破扇子扔到马棚的粪坑里。” 远远的,就在曲昭瞧见那匹宗仁来时所骑的白身良驹的身影时,那马匹忽然就撒开蹄子在雪地里蹦腾起来,上面还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影,是方才偷袭过曲昭的男人先一步骑走了马! 曲昭气的鼻子都歪了,一路骂骂咧咧的抱着关言出了松林,往猎场门口的木屋跑。 曲昭不敢耽搁,一脚踹开了猎场木屋拴着铁链的木门,木门摇晃着坚持了几下,最终哐当倒落在地,“我了解我姐,狩猎本就是一件可能受伤的事情,何况她的服务对象是一群京城娇气矜贵的公子哥和千金小姐们,她一定会在木屋里备好各种药品,趁机高价售卖。物贵在稀和及时,她平日里连蚊子腿的肉都不放过,从公子哥和千金小姐们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里掏钱肯定更加不遗余力。” 曲昭急哄哄一顿翻找,终于在木柜里翻出一个药匣子,她迅速把关言平铺在木屋平坦的空处,撕开他沾满血迹和泥泞的裤管,一边给他清理伤口,一边差遣宗仁道,“他身上都冻僵了,野炊的坑位旁有烧剩的木柴,你用旮旯角的那个炭火盆把火升起来后再带进来!” 一整夜到天明,曲昭最后用布条绑好关言脑袋上的伤口,抹了一把鬓角的汗,疲惫的倚在木屋的门框旁,“一整夜都在和阎王爷抢人,可累死我了,索性是救回来了,不然我可就白忙活一场。” 宗仁默默的把自己带来的蚕丝被盖在关言的腰腹上,并且大发慈悲的把那把机关扇塞进了关言的手里,“喏,给你抓扇子。你别想多了,我可不是对你好,我只是希望你好的快一点儿,那样昭昭就会高兴一些。” 曲昭扭头看着和昏迷不醒的关言对话的宗仁,“喂,你刚刚叫我什么,以为我累了就不会教训你了是不是,你对我的尊重呢?” 谁知宗仁忽然就从鼻尖哼出一声,“不想理你。” 曲昭:“......”他胆子好大?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宗仁掰着手指一一数起曲昭做错的事来,“我从断崖上爬起来后,你看都没看我一眼,抱着关言就往前冲,丝毫不在乎身娇体弱的宗仁会不会走丢在松林里。 你救治关言的时候,几乎褪去了他全身的衣裳,你在我的面前观摩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赤身几个时辰,丝毫不在乎心眼比米粒还小的宗仁会不会因为嫉妒当场晕厥与关言并排躺着成为第二个伤患,不要怀疑,我是心伤,不是外伤,我的心伤的很重。 最重要的是,我好冷好累好困,可是你都不过来抱抱我,就自己去休憩了! 我现在很生气,请你不要和我讲话。” 曲昭冷笑了一声,“宗仁,造反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命令你即刻过来挨打。” 宗仁委屈死了,“遵命!” 果然哄他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哄他的! 他宗仁不配得到曲昭一句柔情惬意的话! “叫我什么?” “姐姐!” 第33章 酒桶08 激烈交战,玩到重伤?…… 天亮时分。 沈心怡乘着车马抵达了松林猎场的木屋外, 她的目光从木屋坏掉的门窗,挪到室内的一片狼藉, 最终挑着眉问曲昭,“你还挺放浪形骸,和两个小弟弟激烈交战不说,”她顿了顿,染着豆蔻的手指指着躺在木地板上昏迷不醒的关言道,“还把其中一个小弟弟玩到重伤?” -- 第76页 沈心怡板起脸,同曲昭亲姐妹明算帐,“你玩归玩, 放纵归放纵,我这个商人可是很抠门的,你要赔我这间木屋的损失费。” 倚在木屋旁首值的曲昭赶忙摆手道, “姐姐, 你这个误会可使不得, 没有的事情。” 曲昭瞥了眼靠在她肩膀上睡觉的宗仁, 压低声音道,“你可赶紧别说了, 被他听到他又要跟我闹了。” 曲昭严肃道, “事出有因,昨夜松林猎场出事了, 所有夜班的首值消失不见,我们的同伴关言在骑马时不慎掉进松林的裂谷里,在裂谷底下发现了一个装着尸体的酒桶。 我和宗仁冒着风雪营救关言的时候, 有不知身份的人突然冲出来,意图把我推到断崖下面,想要杀我, 宗仁和关言三人灭口。 只是那个偷袭者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碰到的是我,就算是偷袭都打不过我,最后只得落荒而逃,还骑走了一匹马。 我碍于要看管救治一个重伤的关言,一个睡在蒙古包里的半大孩童狼崽,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宗仁,昨夜没有追到那个偷袭者,只得留守在木屋附近保护他们三个人。 如今你来了,我也算放心了。” 这时,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宗仁幽幽掀开眼皮,他不知在何时已经醒来,亦或是他原本就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休憩。 晨光落在宗仁的脸上,翘睫毛浅浅的落下一层小刷子般的阴影,他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望向曲昭,纯情到了极致,便有一种近乎情.色的风情,朱唇皓齿轻启,“姐姐,你以前有把男伴玩到重伤吗?可是我很......娇弱啊,怎么办?” 不愧是心思千回百转的大理寺卿宗仁,这句话信息量可大了:首先曲昭若回答有,那就证实她有床第伴侣,并且行事还相当粗鲁。若是曲昭回答没有,那沈心怡为何看见重伤的关言第一反应是曲昭把男伴玩到重伤了呢;曲昭是有男伴但没有把男伴玩到重伤过;还是没有男伴,自然也没有把男伴玩到重伤过;若是曲昭没有男伴,那她也可能是癖好粗暴。 于是宗仁含蓄的点明自己的身娇体弱,他承受不来这种鱼水之欢,表面是在问怎么办,实则是希望曲昭考虑一下他的实际情况,最好把粗暴的毛病改掉。 曲昭:“......”呵呵,老娘的初吻都还在呢,她怎么知道自己粗不粗暴,就算粗暴又怎么样呢,只能是宗仁来适应她,而不是她适应宗仁。 曲昭想明白后,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身娇体弱你还挺骄傲,还敢问我怎么办,当然是去校练场练结实来啊!你不要娇生惯养的坐在木屋里,从滚去大理寺报案开始学着努力成长吧!” 宗仁捂着脑袋,离开木屋的身影格外落寞,连背脊都不如往常的笔直挺拔,好似一株萎蔫的小菜芽,“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还打我,就知道武力镇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不会去心疼他。” 曲昭:“......” 沈心怡看着那道孤独的身影骑着白身良驹,消失在松林猎场外的道路,她扭头问曲昭,疑惑道,“这个弟弟平日里就这么爱演吗?” 曲昭忽然就忿忿道,“姐姐,宗仁不仅爱演,还矫情脆弱,嫉妒心强,他知道自己生的好看,还一天到晚仗着长相勾引我,也只是曲昭小将军刚正不阿,宁死不屈,才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沈心怡扶额,“你怎么也爱演了起来?据我对你的了解,送上门的美食没理由不吃,毕竟你不是一个负责的人。所以这个弟弟并不是纯粹的送上门,他和你提出了交换条件,你做不到,所以不敢要他。” “唔。”沈心怡屈指搭在下颌处,“我猜这个弟弟是要你睡后负责,然后你怂了不敢碰吧?” 曲昭眼神发虚,生硬的转移话茬,“......今天天气真好,难得的雪后晴天啊!” 沈心怡:“......” 莫约半个时辰后,大理寺的车马抵达松林猎场,将松林深处裂谷下的酒桶带了出来。 因为昨夜天寒地冻,酒桶完全被积雪覆盖后,积雪凝成了冰块,将酒桶封死,需要用锄头破冰。 酒桶外的冰块一点点被士兵用锄头凿碎,露出酒桶原本的木头质地,宗仁观察了一会儿,眼神从酒桶处往远挪,落在远处的松林上,“这个酒桶的木头质地与松林的木质一模一样,松木贵,用来做酒桶十分奢侈。 而寻常老百姓或者小酒坊酿酒,都是便宜的酒坛子封口,往泥巴地里一埋,等待来年开春挖出来自家享用或者用于售卖,能用到酒桶的,往往是大规模的酒水商单交易,需要车马运输,京城能做到这样的商家不多。” 说话间,酒桶外的冰块已经被士兵们清理干净,宗仁又命令士兵将酒桶摊平,将里面藏放的尸体原原本本的挪动出来,他与站在一旁的曲昭分析自己的破案思路,“这是一个抛尸案。 最重要的就是要确定死者的身份。然后推测死亡时间,通过她在死亡时间内可能接触的人找到潜在的嫌疑犯,与昨夜在松林里偷袭过你的男人进行外貌上的比对,锁定凶手。 最后通过对凶手性格的描摹,判断出他昨夜逃离后的去向,逮捕归案。” 要确定死者的身份最直接的便是从死者的五官面容来判断,可偏偏士兵先搬出来的便是一具被切割过的无头身躯。 这具身材丰腴,前凸后翘,具有明显的女性特征,身着一身单薄的蚕丝里衣,这种面料极贵,寻常人家享用不起,她打着赤脚并未着萝袜和靴子。 -- 第77页 曲昭蹲在无头身躯旁,眉头愈看尸体愈紧皱,因为这具女尸的身型与她相仿,连骨架都令曲昭感到熟悉,她无比确定认识死者。 忽然,曲昭抬起早已冻僵的尸体的手,把蚕丝袖口往上一撩,里面戴着一个曲昭眼熟的红绳手环,做工简直粗制滥造,拿出去卖绝对无人问津,那是她心血来潮做了送给庄烟的。 曲昭嘴皮子哆嗦,回头与沈心怡对视一眼,姐妹俩都与庄烟相熟,此刻她的面色也不好,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后,曲昭哑着声道,“死者是庄烟。” 曲昭起身时,身型忽然就有点不稳地晃动了几下,她垂落在束衣外的手止不住的颤栗,可是她不允许自己脆弱,迅速握紧拳头,深深呼吸调整了过来,她朝宗仁道,“确认完死者的身份,接下来是要分析推测她的死亡时间对吧? 我们最后一次见庄烟是前天夜里,侦破老李被害一案后,那时候已经近子时,月黑风高的,我先送了庄烟回府邸,确定她进门后再送你回府邸。 然后关言掉下裂谷里的时候,酒桶就已经存在了,而那个时候,嫌疑犯或许才刚刚抛尸,所以仍然在附近,他恰好看见关言掉进断崖里,心里放心不下想要确定关言死亡后才离开,然后撞见了前来营救关言的我们。也就是说,在昨夜傍晚以前,庄烟就已经尸首分离,被装进酒桶里了。 此时距离我送她回府只过了莫约九个时辰。” 曲昭扭头问沈心怡,“姐姐,你与庄烟接触最多,这九个时辰里,你有没有见过她?” 沈心怡回忆道,“庄烟这个人的时间观念非常强,做事总是会提前安排把控,因为她不喜欢意外。恰好庄烟在十一月末就已经同我提过,自己十二月六日有事要请半日假,而昨日就是十二月六日,她提前与我报备请过假的日子。所以我没有见到她,也没有起疑虑。” 一旁的阿肆记录好曲昭和沈心怡的供词后,把小细毛笔挂在耳朵上,问宗仁,“大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宗仁屈指轻敲两下腰封,即刻便决定道,“因为凶手下落不明,动机不明,所以需要留一队人马封锁松林猎场,负责保护心怡姐姐。阿陆,这个任务交给你。另一队人马跟我去庄烟的府邸一趟,实地调查她这九个时辰里都接触过哪些人。” 片刻后,一行车马驶出松林猎场,在官道上疾驰片刻后,途径大理寺,车队最末端一辆载着伤患关言,狼崽和兔子猪找找的车马依照宗仁的吩咐提前驶回大理寺,确保安全。 车马继续疾驰在路上,宗仁垂眸看着曲昭,她把木窗支起,打到最开,脑袋枕在车壁上,风呼啸的涌进来,吹在她的脸上,车里寒意凛然。 似乎是注意到宗仁的注视,曲昭转头问他,“是开窗感觉到冷了?” 宗仁摇摇头,没说话,广袖底下的手却摸索着覆在曲昭的手背上,他脸有点红,郑重道,“姐姐,请你不要难过,我会尽全力破案,还庄烟一个公道。” 曲昭烦躁的挣了挣手,却被宗仁收紧了力道,她本可以甩开,却最终遵循了自己的内心,由着宗仁去了,只是她面子上仍逞强道,“你别想多了,我才没有你那么脆弱,动不动就眼红哭鼻子。我在塞北征战多年,见过的生死离别可多了,这打不倒我,我很坚强的。” 可是你明明就很难过。 宗仁默默注视着曲昭,语气极其自然替曲昭把她的逞强圆的更好一些,“我知道啊,姐姐是无所不能坚不可摧的,是我伤感人生意外,前夜还一起送回府的人,就这般没有了,是我需要握住你的手,借此得到安慰,希望你不要嫌弃我。” 曲昭摸了摸宗仁的脑袋,大发慈悲道,“恩准了。” 那一路,宗仁都没有挪开自己握着曲昭的手,直到车马在半柱香时间后抵达庄烟的府邸。 第34章 酒桶09 10 听话。 士兵迅速把庄烟的府邸包围。 府邸红门旁的两个矮矮的门童哪里见过这阵仗, 双手揣进袖口里,眼神虚瞟, 其中一个门童瑟瑟发抖的问另一个门童,“是不是家主做黑心生意被抓到,现在官大人来抄家了啊?然后我们这些小喽喽都要被株连,抓到集市里抹脖子!” 曲昭撩开帘布跳下车马,习武之人耳朵多尖呐,自然是听见了门童怯怯的议论,她走到门口对着两颗矮矮的脑袋不由分说就是各赏一巴掌,“你们两个要是再编排庄烟, 不用圣旨下来,我明日就可以把你们抓到集市里抹脖子。” 两个门童哪里见过曲昭这种恶霸,吓坏了, 几乎要跪下求饶, 一个劲跟曲昭求饶, 说自己只是童言无忌, 以后再也不敢妄加揣测了。 对两个门童而言,曲昭简直是阎王爷般的存在。 这时候, 一个身着白衣锦袍, 气质温润如玉的男人朝两个浑身发颤的门童走来,相比之下, 他简直像是老天派来收服恶霸的嫡仙。 孩童未经世事洗礼,他们是最不懂的掩藏自己情绪的,正如此时, 两个门童立马奔向宗仁,妄图得到庇护。 宗仁俯身轻柔的摸了摸两个伫足在他跟前的小可怜,正义的使者开口循循善诱, “哥哥现在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若是如实回答的话,哥哥就护你们安全;若是欺瞒撒谎的话,哥哥就把你们交给坏姐姐,听到没有?” 门童一双眼乌亮乌亮的,“可是哥哥怎么知道我们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呀?” -- 第78页 宗仁一捏那个门童的脖颈,像是拿捏住了他的命门一般,顽皮的孩童立马就乖觉了,“哥哥是天上来的嫡仙,自然能分辨清楚你们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 第一个问题,你们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见到过你们家主庄烟?” 门童回忆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道,“你们是上回送家主回来的哥哥和姐姐呀!当时夜里太黑了,我都没瞧清楚你们的面容,只看了一个大概的轮廓。我们家主就是前天夜里回来以后没再出去过了!” 没再出去过了,宗仁抓住门童话里的重点,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庄烟如今还在府邸里面?” 门童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家主既然没出来,当然还在里面呀,哥哥是笨蛋,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 话音刚落,一只手啪的糊在门童脑袋上,打得门童几乎要噗通跪在宗仁脚边,曲昭睥睨的看着只有她胯骨高的小豆丁,“你骂谁是笨蛋呢?别以为我不打小孩,马上向他道歉!” 门童泪眼汪汪的捂着脑袋,畏于曲昭的逼迫,双手作揖,端端正正的朝宗仁鞠躬道歉,“对不起,无意冒犯了你,还请你原谅我的冒失。只是我们家主自从前夜回来后,的确再没离开过府邸,这一点我是绝对不敢撒谎的,我们府邸只有一个门,家主要出来我们门童肯定能看见的,不信你可以问其他门童。” 宗仁眼神暗了暗,如果庄烟没有活着出来,那就是死着被装进酒桶里抬了出来,“好,现在哥哥问你第三个问题,这两天有谁来过庄府,并且带走了莫约六尺高的酒桶?” 门童听完问题,蹙起了眉头,有些为难道,“家主这一阵在做黄酒生意,庄府的前院整齐排列着酒桶,很多商家都来取过酒桶,有金发碧眼的波斯商人,也有京城临街酒家的小厮,庄府的管家会根据商家手持的商单来供应黄酒,每个酒桶里装有二十坛黄酒,二十坛起售,有只运走一个酒桶的,也有运走十几个酒桶的。 我属实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来取过酒桶。” 如此,宗仁顺着门童的供证找来府邸里的管家婷姐,命她调出了酒桶商单的账簿,账簿详细记录了每一笔商单发生的时间,涉及的金钱数目,商家的相关背景,对接的取货人。 经过宗仁查验,在昨日一共有十六笔记录在簿的商单交易,但是,发生时间都在天亮以后,那个时候,装载着庄烟尸体的酒桶早已被凶手搬到了松林猎场的裂谷里,所以这十六笔记录对应的商家都不是凶手。 酒桶只能走正门出去,一定有商单以外的酒桶被搬运了出去,于是宗仁手指轻点账簿,询问婷姐,“除了这个账簿上的酒桶,还有没有其它酒桶被运出了府邸?” 这话令婷姐感到不悦,“大人,您的意思是我漏记商单了,这是质疑我的能力。我最初进庄府时只是一个打杂的侍女,就是因为做事细致才被提拔至管家的位置,我负责掌管府邸的账簿已经有三年,从未出现过纰漏,家主对我信任,才开始把酒桶的生意账簿交给我打理,我非常重视这个机会,做的好的话是能够被进一步提拔,跟着家主开始外出做生意的,因此我是绝对不会漏记商单的,整个白日我都会守在前庭确保生意万无一失。” 期间宗仁都在不动声色的观察婷姐,这个人性格火爆,藏不住事,虽然在庄烟手底下做了几年,却似乎是没有学到神色不显的老谋深算,她的表情里写满了愤愤,一手插着腰,一手就差指着他鼻子说话了。 宗仁收回看向婷姐的目光,暗自思量道——既然酒桶就不是走商单出去的,那就是在夜里以某个理由送出府邸。婷姐是白日呆在前庭做生意,那夜里的酒桶就与她没有关系。 白日进出者众多,门童记不住人。夜里走了一个酒桶就很显眼了。 于是宗仁招来躲在红门后偷看他的门童,“昨日的凌晨到天亮之间,有没有人来过庄府,离开时带走了一个酒桶?” 门童答道,“有,就在你和坏姐姐离开后不久,家主的一个入幕之宾驶着车马到府邸来找家主共度春宵了,他来是一个人来的,极其隐蔽,走的时候提着一个酒桶走的。因为那个人是家主的入幕之宾,偶尔得了些打赏也是合情合理的嘛,所以我们也没有觉得送酒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时,原本依靠在院墙边把玩着黑剑的曲昭出言道,“这当然奇怪了。 小烟姐的抠门是和我姐一脉相承的,一个酒桶里可是装着二十坛名贵的黄酒,别说送二十坛黄酒了,送一坛黄酒小烟姐都要提前算计好能讨回两坛黄酒的好处才会相送。 小烟姐是一个头脑清醒的女人,她把事业奉为人生的意义在奋斗,府邸根本不留男宾,她裙下的男宾无一例外都会在结束床第之事后搭乘车马离开,既然这个男宾也没有例外是在夜里不能留宿庄府,而是要搭乘车马离开,那小烟姐对他就没有例外,利益至上的她不可能无缘无故送这个男宾二十坛黄酒。” 说话间,曲昭脑海中蓦地闪过夜里偷袭她的身影:虎背熊腰,健硕魁梧。 这与曲昭那日在大理寺所见的另一个与庄烟有过露水情缘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曲昭眯眼看向门童,“夜里来庄府的入幕之宾是不是文哥?” 门童连连点头,“姐姐真厉害,小烟姐的入幕之宾那么多你都能猜出来,就是文哥。” -- 第79页 曲昭顿时鬓角青筋暴起,她提着黑剑就要去找文哥算账,“这没爹没娘的脏玩意儿,我非得要他以命换命,下去给小烟姐赎罪!” 宗仁赶忙拦住曲昭,揽住她的肩膀,生怕她一个冲动就酿成大祸,他低头认真的哄她道,“姐姐消气,若凶手真是文哥,他必定难逃一死。小烟姐肯定也不希望你把自己搭进去;关言也不愿意啊,他还重伤躺在大理寺,我们先回大理寺看看他好不好?” 曲昭被安抚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下颌,她听宗仁话,“那好吧。” 只是事态发展却出乎曲昭意料。 莫约半个时辰后,文哥作为嫌犯被逮捕归案,提至清风殿审问。 不想文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那天夜里他在詹子骞府邸里与好几家酒楼的老板谈生意,他们恰好也在做酒水生意,文哥说,“小烟是一个把利益和情感分的很开的女人,酒水从配方到酿造都是机密,我是她的竞争对手,她自然不会送我自己在售卖的酒,我也懂得避嫌,不会伸手向她买,虽然詹老板肯定是要挖出与她交易过的酒家名单,自己去比对两家酒水的优劣,但是在商言商,不在商时不言商,我真没必要去触碰小烟的底线。” 而宗仁透露庄烟的死讯后,文哥沉默良久,他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商人了,本就应该喜形不于色,他没有闹,只是他忍了又忍,最终将近八尺的男儿忽然就掩面流泪,“我求求你们,一定要找到凶手啊,小烟她是会武功的,一般男人是打不过她的,凶手一定是一个身手不俗的武夫!” 曲昭抬眼看向文哥,“事实上,我与凶手在夜里交汇过,那时周遭漆黑,我难辨他的五官,只模糊看出他是一个虎背熊腰健硕魁梧的人,与你十分相似。 不仅如此,庄府的门童也指证你昨夜驾着车马去了庄烟府邸,离开时还提了一个酒桶。” 文哥手指插进自己的短发丛里,懊恼道,“可是我昨日凌晨真的没有去庄府,我从大理寺离开后就命令我的车夫驾车送我到富贵府赴约谈生意了。说到底我也是商人,商人重利,不会轻易被情感冲昏头脑,对于早已约好的商局,我一向是会准时出席,你们只需要稍加查证就知道我所言句句属实。” 而后,文哥被士兵暂时收押至大理寺的监牢里。 曲昭焦虑的在清风殿里走来走去,“凶手不是文哥,那他是冒充文哥骗过了门童进了庄府杀害小烟姐。 可是茫茫人海,我们要上哪儿抓凶手啊!” 宗仁手指点在案几面上片刻,在脑海里回忆着门童的每一句供词,他相信只要是冒充的,就一定有漏洞。 忽然,宗仁点着案几的手停了下来,他向曲昭道,“姐姐,没办法从凶手的外貌上对他的身份进行排除,那我们可以用凶手所驾驶的车马来对他的身份进行排除。 根据门童的供词,凶手是一个人驶着车马来的。门童会错把凶手认成文哥,除去两人外形相似,夜里门府光线昏黄,凶手有意遮掩,门童深夜犯困等原因外,肯定还因为他所驾驶的车马。 京城士族和商人的车马都有自己的标识,文哥是效忠于詹子骞的,詹子骞这个人比较爱炫耀,所以车马木壁是专门请了江南的工匠雕了四面的木雕壁画,极好识别。 所以文哥所用的车马也是这种四面木雕壁画的车马。 而车马这种象征身份的稀罕物什,可不是谁都能得到。据我所知,詹子骞那个抠缩商人也只分给了文哥一辆车马,其余的就放在自己后院里,以备不时之需。 要从詹子骞手底下偷东西,还是偷车马这样的东西,那可是难于上青天。我更倾向于凶手用的就是文哥的车马。 文哥说自己是搭乘车马去的詹子骞的府邸里谈生意,那个时候他的车马应该是停在富贵府邸附近的,只要打好时间差,有一个人可以在不引起任何可疑的情况下把车马驶走,再驶回去。 那个人就是文哥的车夫,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 宗仁继续分析道,“凶手其人,他善骑马,所以能够在松林猎场里从你的眼皮子底下抢马。一个车夫恰恰是熟悉马匹的,骑术不说精湛,也就对差不到哪里去。 凶手还知道文哥和小烟姐之间私密的事情,他们两个平日里是竞争对手,因此两人对待这份感情都很低调,不会轻易提及,若非调查老李被害一案审问过文哥和小烟姐,你我也不会知道两人之间的私事。而文哥的车夫,是可以知道这件事情的。 正如文哥所言,小烟姐本身会武功,一般男人是打不过他的。而一个驶马的武夫却有可能打得过小烟姐,特别是当小烟姐误以为他是文哥的时候,我想她是放松戒备的,那个凶手能在夜里偷袭你,意图推你下断崖,他也能作出偷袭小烟姐的事。 文哥的车夫具备作案的时间和作案的能力。 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向文哥查证一下他的身型,就能够确定他是否是本案的重点嫌疑犯。” 宗仁招手,吩咐阿肆把话带给文哥。 不稍片刻,阿肆急匆匆的回来,“宗大人,昭昭姐,这个车夫啊,是文哥的远方表弟王低非!根据文哥所说,他表弟的确长得与他很像,因为他平日里木讷寡言,做事勤快,不争不抢,文哥强调说他表弟是个老实人,以前从没犯过事儿,所以文哥才把他从乡下带出来给了他一份工作,给他发银两,还包了他的吃住,他就住在文哥住所里。 -- 第80页 文哥不相信王低非是杀害庄烟的凶手,我们大理寺自己人还能不明白吗,八九不离十就是他表弟犯的事儿,想不到文哥那么糊涂! 大人,可是要立刻派兵去文哥住所,把他表弟带回大理寺审问?” 宗仁眼神暗了暗,屈指敲了敲身前案几,“让阿陆带一队人马去查看一二,但别抱太大希望。 王低非是凌晨天黑时抢走我留在松林猎场里的马匹逃跑的,我向文哥把他当老实人,他这个老实人倒是想留条人命栽赃陷害文哥,他肯定已经跑了。 至于跑去哪里。一个人能被称作老实人,通常是没有什么优点的平庸无能之辈,留在京城做车夫是不可能的了,那他最大的可能就是逃回乡下种田了。 阿肆,你去问出王低非老家住处,派重兵逮捕他归案!” 而后,阿肆率领军队,快马加鞭,果不其然在王低非回乡必经之路上逮到了骑着从松林猎场里盗走的白身良驹逃跑的王低非。 王低非被抓捕归案时,整个人在清风殿上双股战战,腿都打不直,最终噗通跪在宗仁面前,瞧着畏畏缩缩,胆小怕事,乍一看谁也不会想到他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据王低非交代,他的作案动机是因为嫉妒,嫉妒自己的表哥在城里混的好,而他不觉得文哥把他接到城里做车夫是一种对后辈的提携,他反而觉得这是一种羞辱。 宗仁端坐在案几后,垂眸问王低非,“你既然是与文哥有嫌隙矛盾,为何不直接找文哥对质,反而要杀害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庄烟?” 王低非突然就忿忿不平道,“我们村里很多男儿连老婆都讨不到,凭什么他文哥一个人可以和有钱女人逍遥快活,就不应该如此,文哥至少应该把我们村里的男儿都安排取个城里老婆,而不是只顾自己,这不是自私自利是什么?” 宗仁冷笑,“冤有头债有主,那你不去找文哥,反而去杀害庄烟。不肯说实话也没有关系,我来替你说,因为你不敢,你害怕文哥,欺软怕硬,就想杀害一个文哥得到了,你却没有得到的女人。你嫉妒文哥。” 这一番话宛如一把刀扎进王低非内心最阴暗的一处,王低非直到被士兵羁押着送去监牢的路上,情绪都还相当激动,“我嫉妒文哥?你怎么不看看世俗的女人是怎么嫌贫爱富的?文哥可以和有钱的女人搞在一起,还不用娶过门,她们都能够躺在床榻上迎他。我呢?菜场卖菜的老婆子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啊!凭什么!凭什么!” 王低非还没有嚷嚷完,屁股蓦地被长廊下的一道黑影重重的踹了一脚,他哎呦一声栽在冷硬的砖石地上,鼻子当场冒了血。 正当王低非想爬起来时,他的领口被一个女人先一步提了起来,抵在梁柱上,曲昭收紧拳头,一拳一拳照着使了狠劲砸下去,整个长廊上都回荡着王低非痛苦的嚎叫,“凭什么?你说你浑身上下能找出什么让女人非你不可的优点来?不图你钱,不图你容貌,不图你品行,难道她还要心甘情愿为你奉献啊!你就是一无是处的垃圾,我看粪坑刚好合适你!” “你现在就给我小烟姐偿命,下地狱吧!”曲昭一拳头把王低非揍飞了去,她走几步上前,又把王低非提起来按回梁柱,然后又是一拳。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次试图上前拦住曲昭,奈何他们只是靠近,无一例外是被曲昭的腿风剑气逼退了。 曲昭双眼猩红,喘着粗气,满身煞气,身后背着的莫邪也蠢蠢欲动,她忽然就松开早已奄奄一息的王低非,低低嗤笑一声,手伸到后面拔出渡满经纶的黑剑,抵住王低非的脖颈,一双眼垂眸看着他,宛如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霎那间,所有人都感觉大事不妙。 宗仁从清风殿里赶来时,缎靴边锦袍摇摆,他步履急促,直接上前从背后抱住了曲昭,抬手按在莫邪的剑柄上,“姐姐,你听我说,王低非杀人偿命,是死刑。律法是公正的,会帮小烟姐讨回公道了。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这案子还没有破,你和我一起把另一个凶手抓捕归案,以告慰小烟姐的在天之灵好不好?” 宗仁偏头,大胆的亲了亲曲昭,他毫不惧怕她,士兵们看曲昭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而他只把当成一个受伤需要人安慰的小孩,“姐姐,你听我的话。” 第35章 酒桶11 保住贞洁重要。 砖石地上, 王低非吐了一口血水出来,拼命往远处爬, 想要逃离曲昭的手掌心,他的□□声破碎的从喉咙中传出,“救命啊......大理寺杀人啦......” 而曲昭手持一把普渡血光的黑剑,她看着王低非宛如蝼蚁般挣扎,锋利的刀刃在砖石上划出一道裂痕,此时的她要王低非死他就必须死! 曲昭甩开宗仁的手就要追上前去取他性命。 宗仁偏偏不肯放,他不知何为退却般,异常执着, 手被甩开一次就又覆上去,再甩开就再覆上去,低低的说着安抚的话, “姐姐, 你要是实在没办法消气, 你就揍我吧, 反正揍我我是不会报官的,可以随便你揍, 只要你最后留一条命给我爬起来净身养伤就行。 不过我们先商量好, 不能打脸哦,这个真的太重要了。” “......”曲昭原本怒极, 险些被宗仁一番话给逗乐了。 曲昭理智慢慢归位,她仍是有些不甘心,回头踹了宗仁一脚, “为什么把你揍伤后,你爬起来第一件事是净身?” -- 第81页 宗仁见曲昭眼里的阴鸷已经散去,他就把下颌枕在曲昭肩上, 撒娇般蹭了蹭她的耳朵,“因为我爱干净啊。香香的书生最好命了,连姐姐都不舍得打我,我这细皮嫩肉可挨不了姐姐几拳,谢谢姐姐手下留情。” 曲昭无奈扶额,她哪里敢揍宗仁,揍一拳怕是要被讹一辈子,只是她可不能让宗仁这种不给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主儿那么得意,她下意识反驳道,“我又不喜欢香香的。” 宗仁瞥了曲昭一眼,意味深长,“得了吧,那日猪找找往你脑袋旁一趴,你睡着了都嫌弃它脏,换了一个方向枕脑袋继续睡。睡着了的你尚且能对一只可爱的兔子那么残忍,何况是醒着的你呢,还不是对弱小无助的宗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不一定喜欢香香的,但你一定不喜欢臭臭的!” 曲昭反手就是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一日不打,上房揭瓦。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宗仁捂着脑袋探到曲昭眼前,委屈道,“姐姐,我的脑袋是不是被你打肿了,你是当场犯罪,要给受害者负责揉一下的。” 曲昭:“......”行。 曲昭敷衍的揉着宗仁脑袋,这会儿她想起宗仁方才说的话,顿时又敛起神色问他,“你刚刚说案子未破,还有另一个凶手要抓,可是确有其事?” 宗仁点点下颌,“姐姐,这个案件里,如果松林猎场的守值没有突然消失,王低非区区一介车夫是无法驶进松林猎场里抛尸的。 因为帮凶手段非常了得,而王低非的供词全程是没有提到过这个帮凶的存在,故而我猜想,王低非也不知道有人在帮他,通过帮他来达到杀害小烟姐的目的。 松林猎场是心怡姐姐手下的产业,在京中世家子弟里颇具盛名,可是寻常百姓是不会去关注一个猎场的,能够选中在此地里面抛尸,怕是有人‘指点’过王低非。 我们在裂谷附近遭到了占据领地的狼群袭击,狼对血腥气息格外敏感,那个酒桶若是被狼群找到,小烟姐必定是尸骨无存。那个人显然是知道这件事情,所以给凶手指了这么一处抛尸地,松林猎场每日才接待不超过十人,被发现的几率更是极小的,只是凶手偏偏撞见了我们,所以才行迹败露。 首先,这个帮凶能知道如此隐秘的事情,必定是在心怡姐姐手底下工作过。 其次,帮凶必定和小烟姐是相识的,不然她没有动机会帮王低非处理尸体。 再者,以王低非的手段,他在府邸里杀人若是没有帮凶掩护,恐怕小烟姐的厢房、府邸的其余地方都会留下血迹,很快就会被小厮和侍女察觉出异样,帮凶在小烟姐的府邸里任职,恐怕是帮王低非处理掉了这些证据,甚至尽力在拖延小烟姐被察觉失踪的时间。 姐姐,这个装着小烟姐尸体的酒桶已经丢了两日了。酒桶昂贵,相当看重这次酒桶生意、强调自己的记录不会出现任何纰漏的帮凶却连前院里少了一个酒桶都‘没有察觉’。” 曲昭脑海中渐渐浮出那个在接受宗仁审问时激动的人脸来,她难以置信道,“是婷姐? 婷姐没有作案动机啊,她原本只是府邸里的一个打杂的侍女啊,是小烟姐待她不薄,发现她的才干并且重用她,她才能有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啊!” 过会儿,曲昭想明白后苦笑道,“婷姐可以知道松林猎场的地形,而且她深得小烟姐的信任,可以假借替小烟姐传递消息,寻个借口让夜里守值的侍者放假。 婷姐在庄府里地位颇高,即能够做到掩盖犯罪证据,也能够在账簿上抹掉那一个消失的酒桶。 我只需要知道,婷姐有重大嫌疑。 人心叵测。王低非也是被文哥提拔到京城做车夫,他吃穿用度都靠着文哥,却还不是在心底深深嫉妒憎恨着文哥,以至于做出了杀害小烟姐这事。 婷姐不需要有一个合理的作案动机才能协助杀害小烟姐,只要她心里有一个自己的理由去驱使她犯案就行了。” 宗仁垂眸看着曲昭,“姐姐,你无需难过,世界上所有人都可能背叛你,但是我绝对不会背叛你,我不会像王低非和婷姐这样恩将仇报,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是你最忠诚的小弟。” 哦。曲昭看着宗仁认真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我不愿意,你这个人又粘又烦,这福气我不要,你给别人吧。” 宗仁立马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般,一双清亮眼睛看着曲昭,眼眶里莫名还有些湿漉漉,白皙的手拽住曲昭束衣袖口,朱唇轻启,嚅嚅道,“那你今天不愿意,不代表明天不愿意嘛。那我慢慢等你,”他偏过头,俯身轻啄了一下曲昭的耳朵,“希望你下次的答案不要再让我伤心了。” 曲昭浑身都颤了一下,光点落在她的耳廓上,染出一片火烧云,她连握住莫邪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直觉这样下去要出事,便推了推宗仁,自顾自的往前走了几步,离勾引她的男狐狸精远点,男狐狸精只会影响她出剑的速度。 女侠不需要男人! 曲昭背对着宗仁,抚平心里的躁动,沉心静气后回过身去问他,“我不想让婷姐逍遥法外,只是我们该如何找到她犯案的罪证?” “两个罪证。” 宗仁抬指点在自己的脖颈上,横画了一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第一个是头颅。 小烟姐身量高挑,酒桶不及她高,只能装住她脖颈以下的部分,我猜想王低非是分尸后把尸身和头颅一起封进了酒桶里。 -- 第82页 可是,我们的士兵在松林猎场的裂谷离搜寻了几个时辰都没有找到那颗头颅。 王低非既然选择了抛尸,他知道狼群可以帮他销毁小烟姐的尸体,那他就没有理由把最重要的头颅留在留在其它地方,除非这颗头颅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取出来了。 这颗头颅,象征着小烟姐,一个无法反抗的小烟姐。 或许对心里扭曲的婷姐有重要的意义,所以她在王低非出府前的某个时刻拿走了。 第二个是十坛黄酒。 十坛黄酒配一个酒桶,全部封装好了来售卖,不多不少,给了王低非一个酒桶,就多出来十坛没有酒桶放置的黄酒。 先头文哥在清风殿里有供述过,每家产业的配方不同,所以詹子骞会想办法购买到心怡姐姐手底下生产的黄酒来进行配方的比对。所以每家的黄酒都是有区别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不光酒桶的木头用的是松林猎场里伐木采集而制的,那么装黄酒的坛子也是特质有身份,防止市面上出现贡品的。 我们只需找到这十坛黄酒,请心怡姐姐来,就能知道它们是否是丢失的十坛黄酒。 这两个罪证都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都在婷姐手里。 如今正值风尖浪口,婷姐等到风尖浪口过后,一定会把两个罪证都处理掉。 所以我们只需要派人盯紧婷姐,再佯装结案,静待她自己露出马脚即可。” 翌日清晨,大理寺的士兵在城门旁的告示墙上张贴了松林猎场发现酒桶装尸一案的处理结果,车夫王低非行事残忍,犯罪罪证确凿,于午时在集市问斩。 而后不久,京城的庄府迎来了一次人事变动,由沈心怡亲自委派婷姐接替庄烟的职务和工作。 也就是那天夜里,埋伏在庄府屋檐上的曲昭当场抓住了想要搬运酒坛出府装车,运离京城的婷姐。 巷里的士兵举着火把将庄府包围,火光熠熠,将装有酒坛的车马映照的无处遁形。 曲昭撩开车马帘布,在里面数出不多不少十个酒坛子,其中惦着一个酒坛重量不对,她掀开塞盖布头一看,里面泡着一颗头颅,这颗头颅正是她熟悉的面容。 是庄烟。 曲昭红着眼睛把布头塞回去,她提着那坛黄酒独自离开了庄府。 事后,曲昭和沈心怡给庄烟在祖坟里立了墓碑。 做完葬事后,沈心怡望着远空呢喃,“她十几岁的豆蔻年华就出来跟着我干活,死后也不应该漂泊无定,这一辈子是我没有护好她,愿她过了奈何桥后,下一辈子能够顺顺利利。 至于那个人,我并不想让他好过。我本就不是好人,你劝阻我也没有用。” 曲昭并没有听见这话,那时候她已经在回大理寺的路上了。她已经渐渐适应了跟着大理寺的同僚们一同办案的日子,这不,她在路上还提了两斤腊肉准备提到大理寺给大伙下酒。 曲昭熟门熟路,从不走正道,翻.墙过的大理寺后院,与她相熟的士官正三五聚在长廊下谈笑欢声。 曲昭站在拐角口,刚准备靠过去吓他们一下,却是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顿住了脚步。 一个士官欲言又止道,“昭昭姐是很厉害,家境殷实,还是陛下亲派的。但是她这回是真犯事儿了,大理寺是讲究律法的地方,不是靠拳头说话的,王低非身为犯人自有有律法在制裁他,昭昭姐那是动私刑,她把人揍成那个样子,理应受到处罚。 可实际上呢,今日结案,宗大人对此不执一词 ,这般偏袒,让我心里不好受,我觉得不公平。” 一旁阿肆拍了拍士官的肩膀,“阿期啊,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心里都相信宗大人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就算他最后真的没有处罚昭昭姐,那他也有他的考虑,我们既然是决定拥护一个人,就应该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不是吗?” 这个傻瓜! 曲昭提着腊肉系绳的手逐渐捏紧了,她是带过兵打过仗的,知道对待下属要不患寡而患不均,若要立威信必要讲究公平。否则让下属寒了心,以后也不会一片赤诚的跟你服你。 曲昭听见这些编排,她也没有任何逃避之意,直接从拐角口里走了出来,把两斤腊肉扔进阿期怀里,“买来给你们下酒吃的。你们有事就直接和我说,不要在背地嘀咕,长此以往必定会生嫌隙。你们就直接说吧,我本来应该接受什么处罚,我都能接受。” 士官们看着曲昭,纷纷红了脸,到底是编排别人被当场抓住,这等行径可是提不上台面的,而面对曲昭,一个大理寺卿自己都搞不定的女人,他们当然气势不足,一时间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曲昭轻笑了一下,“你们不敢说,那我自己去认罚。” 而后,曲昭扭头就跑去了大理寺后山,她记得那些士官犯事儿了都是被罚到此处跑圈,她体力好,可以负重跑个一百圈。 曲昭就背着黑剑,一圈一圈的跑了下来,最后一圈跑完,风呼啸着刮过曲昭的脸庞,胸膛剧烈喘息间,她忽然就想通了一些事情,有时候世事无常,并不等人。她宁愿当负心人,也不想等来日后悔莫及。活着,就应该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 于是曲昭浑身淌着湿淋淋的热汗冲进清风殿。 清风殿里,宗仁正端坐在案几后,熏炉里白烟缈缈,案几上放着冲泡好的茶水,他原本正提笔写着案书,这会儿正呆愣愣的看着气势汹汹朝他冲过来的曲昭。 -- 第83页 宗仁纳闷,他这么乖的人能做错什么事儿啊,让她这样。 霎那间,曲昭已经走到宗仁面前,她倾身捧起宗仁的脸,脑袋就要和他相撞,意味明显。 如此没有前因后果的事情,便是擅长推演的大理寺卿也摸不着头脑,他手里握住的小狼豪落在案几的白宣上,染出墨花。 宗仁脑袋里只剩一个想法:保住贞洁重要。 于是宗仁赶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唇齿,“姐姐你亲我是要负责任的,单纯的兽.欲发作是不能行此行径的,我不同意,你休想这样欺负我......” 一天到晚的,就你屁话多。 曲昭根本没有给宗仁把话说完的机会,她不耐烦的扒拉开宗仁的手,找准那双叠跌不休的红唇,急不可耐的就撞了上去。 空气中有隐秘的一声磕碰,是曲昭急哄哄的毫无章法的撞在了宗仁的齿间。 曲昭闭眼亲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支起半身与他短暂的分离,她用指腹擦去宗仁唇角磕出的血迹,低低呢喃道。“怎么娇艳欲滴的,跟朵花等着被采摘似的。” 头一回不得其解,还把宗仁这个娇气包的嘴唇弄伤了,可曲昭是一个实战能力很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她琢磨了一下,捧起宗仁的脸继续没有做完的事。 这一回曲昭略略偏头,唇畔相碰时她感觉到宗仁微微松开的牙关,他总是这样,欲拒还迎。看似被动,实则主动。 啧,也不害躁! 耳旁还是男狐狸精的喘息声。曲昭毫不犹豫的探寻着,追逐着,厮杀着,一如她在战场上那般威武霸气。 情迷意乱时,宗仁忽然就起身揽住曲昭的后腰,带着她,把她按在一旁的书柜上,书柜上的卷宗啪嗒落在清风殿的砖石上,他十指穿扣,带着曲昭的手环住他的后腰,额头抵着额头,他又是撒娇又是挨求道,“你让一下我!” 第36章 成衣铺01 我就不带欲念的观赏一下你…… 事后, 宗仁止不住的揉自己的脸,白皙的脸上是连片的绯红, 他很害羞的冷静了一会儿,脑袋上的发冠都是歪的,完全就像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倌,书生臭美,一番整理后满意的问端坐在案几后的曲昭,“姐姐,我美吗?” 曲昭端过他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别明知故问,小心我揍你。” 老是想引诱她说那种奇怪的情话, 她堂堂正正曲昭小将军, 是万万不能开口说情话的。 哦。宗仁轻轻用手指触碰着自己发肿的唇畔, 直到他摸到一处破口, 轻微的刺痛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忍不住埋头笑了。哎呀哎呀, 她好粗暴呀, 怎么可以这样子,啦啦啦, 心里有只胖麻雀哼哧哼哧的起飞了。 曲昭现在敏感的很,到底是不似射箭有靶子可以看,究竟是正中靶心还是干脆脱靶了呢,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发挥的好不好,她心里正嘀咕着呢,结果做在案几对面的书生就在那里偷笑, 总不会是笑她技术不好吧? 曲昭像只炸毛的猫,正立马板起脸,没好气的敲案几问他,“你笑什么?” 宗仁即刻捂住自己的嘴,一双吻后含春的眼水波泛滥,无辜的看着曲昭,“姐姐,你不要误会,我笑是因为高兴。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会突然答应我。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吧?” 曲昭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抓起茶杯仰头饮尽,她真是想不明白,平日里查案时就是个推演高手,如今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还要问,就非要逼迫她把那种文绉绉酸掉牙的话说出来他才满意。 曲昭酝酿了一番,想要她说出诸如“没错,我们就是在一起了”、“亲都亲了还能不负责吗”、“我就是喜欢你啊”这种话,属实是为难人,她只好随便找了个由头挑刺,“把手放下来,挡住你那颗痣了。” 哦。她喜欢我这颗痣。宗仁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明白什么,埋头整理撒落满地的卷宗一一拾起,认真的整理好,分门别类的摆回书架上。 或许刚刚得到一个男人的心情就是心潮澎湃的,曲昭的目光根本没办法离开宗仁。她越看宗仁越要感慨女娲竟然可以把他捏的那么美好,他有可爱撒娇的一面,也有妩媚勾人的一面,身着白袍锦衣的书生用他不谙世事的纯真看着你,可是偏偏又生了一颗风月无边的泪痣,只有品尝过他的滋味,才知道其中美妙。属实妙不可言。曲昭握拳遮掩住克制不住扬起的唇角,低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她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吻完宗仁后喝的第几杯茶了。 曲昭看着宗仁收拾好跌落在案几上的小狼豪,已经被墨汁晕染的无法再用的白宣,而后又认真的铺展开一张崭新的白宣,用石砚镇住,提笔撩袖簌簌落笔,她好奇的问道,“你在写什么?” 宗仁答道,“在写小烟姐被害一案的结案书。” 曲昭点点下颌,想起自己无意听见士官议论之事,便同宗仁道,“我暴脾气,殴打王低非一事是我做错了,不过就算重来一遍我的拳头还是要落在他脸上。既然是我错了,罚我也是应该的,你也不用包庇于我,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宗仁愣了一下,继而收笔架回笔山上,把自己的红泥官印按在已经写好结案书的白宣上,等待沥干,“姐姐,该罚的是要罚的。我原本就是要罚你的。居高位要尽职责,还请你不要生气,因为我会和你一起罚,你罚多少,我就陪你罚多少。 -- 第84页 你殴打王低非这件事是这么算的: 首先在大理寺內动用私刑,用拳头说话,是错误的,大理寺是用律法说话的地方。 其次,你只是一个侍卫,而当时你周围有那么多的士官和士兵,无人敢上前拦住你,试问一个人拦不住你,十个人还拦不住你吗?每个人都在心里顾忌你,害怕自己受伤,这是典型的看碟下菜行为,他们也是要罚的。 最后,是我说我要陪你一起罚,我也不是完全在意气用事,而是你是我的人,我没有约束好你,就是我的错。” 曲昭眯眼,危险的看着宗仁,屈指敲案几,“你再说一遍谁是谁的人?” 宗仁立马就摆出乖乖端坐的姿势,“我是姐姐的人,我真是大胆,居然敢以下犯上,我可真是太能耐了。” 宗仁说完,没忍住自己笑了。 曲昭看着他,莫名就是想笑,她把茶壶斟空了,舔了舔干涩的上颚,提议道,“我要去外面舞一剑,你要去做我的观众吗?” 宗仁佯装不懂问道,“姐姐为什么突然要去外面舞一剑呢?” 曲昭简直要翻白眼,她起身就走,“因为我不能平静。” 宗仁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继续盘问道,“那姐姐为什么不能平静呢,难道你的心跳也像我这样跳的飞快吗?” 曲昭烦死宗仁了,她一把拔出背在身后的莫邪,光落在漆黑的剑身上,碧空下经纶随她舞动而流转,一曲惊鸿,缎靴点地,她落在宗仁面前说,“因为我喜欢你,看到你就想亲,我一直在克制我自己,你如果再撩拨我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哦。宗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坦然的闭上眼睛道,“那来吧,我们这种关系,你不用跟我客气。” 曲昭:“......”这种人可以拖出去浸猪笼吗? 当曲昭把宗仁抵在清风殿外的木门上亲时,长廊下成堆的士官都惊呆了,一个一个叠罗汉似的猫在梁柱后偷看,因为叠的太高甚至有人噗通摔了下来。 曲昭嫌这帮士官八卦,不想给他们窥探,提起宗仁的后裳,带着他跃上清风殿屋檐。 长廊底下的士官们顿时一片哀嚎,“昭昭姐这波不仗义啊!我们没日没夜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为民除害为国效忠为民申冤,就连这点小小的八卦愿望都不满足我们!” 曲昭听后,噗嗤笑了,她松开宗仁,翻身滚到一旁,背抵着冰凉坚硬的沥青瓦片,“这位大理寺卿,你是不是该下去干活了?” 大理寺卿宗仁轻轻喘息着,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余韵中缓过劲儿来,他眼波含情,面庞含春,高兴道,“哎呀哎呀怎么办,整个大理寺都要知道我是你的人了,好害羞呀!” 曲昭瞥了眼宗仁,“......请你至少用你精湛的演技装出哪怕一分羞涩的神情来,好吗?” 宗仁:“......” 过会儿,宗仁又咕嘟咕嘟滚到曲昭面前,与她四目相对,苦恼道,“怎么办,我有些乐不思蜀,不想干活了,好想退休啊。” 曲昭笑着摸了摸他吹弹可破的脸颊,“那不成,你退休后能干啥?” 宗仁认真道,“能做你的贤夫良父啊。” 唠嗑起这个,宗仁可就来劲了,“我小时候就想给你梳头发,我会编发的,我还想给你做好多的香囊,想教孩子写字,想背着她和你一起去赏春......” 曲昭:“......”嘿,可给您老闲的,还是下去干活吧! 宗仁最后被曲昭捂住嘴巴押送回了清风殿里干活,他仰头看着清风殿屋檐上一块透光的缝儿,格外委屈的朝在屋檐上双手枕在脑袋后叼着稻草翘着二郎腿冬眠的曲侍卫道,“姐姐,那我乖乖干活,你晚上要和我约会哦。” 冬眠的曲侍卫嫌他话多,干脆把那块为了方便交流而腾开青瓦啪得盖了回去,彻底隔绝了阻碍自己睡觉的声音。 宗仁:“......”那岂不是只能拿罪兔泄愤了。 清风殿里熏炉升起几缕向上飘着的白烟,宗仁端坐在案几后,背脊笔直,姿势规矩,垂眸认真的翻看整齐罗列在案几上的卷宗,时而提笔标注,时而在饮茶小憩时偷偷往屋檐上敲,只可惜曲昭狠心,那道透天光的缝儿说盖上就真盖上了。 直到大理寺后山的被西沉的落日渡上一层金光,游鸟归巢,宗仁整理好办理完的卷宗,洗好小狼豪,盖好熏炉,收拾好茶具,顺手戳醒了睡瘫在案几上,垂着耳朵一动不动的兔子,“我好心好意叫你学习一下我办理事务的风姿,你就只知道睡觉。信不信我把你卖掉?” 猪找找不情不愿的掀开眼皮,乌黑的兔眼看了看叨扰它清梦的宗仁,一副我就知道是这个烦人精的兔样,紧了紧自己的兔耳朵,继续睡觉,才不搭理他。 呵。区区兔子安能与他宗仁斗法。 宗仁早有准备,他给兔子做了个缩小版的兔鞍兔具兔绳,往兔子脑壳子上一套,穿过两只短短的兔腿,牵引的兔绳系好,宗仁就强行牵着猪找找往外走。 猪找找一路装死,软软的肚子趴在清风殿的砖石上倔强的洗了一路地砖,它简直不敢相信宗仁那么狠心,最后整只兔子都气蒙了,啪嗒啪嗒的跟在宗仁身后跑,长长的兔耳朵随着它的步伐起起伏伏,猪找找发誓追到了一定要朝着他的缎靴咬下狠狠的一口。 宗仁走到清风殿外,往屋檐上丢颗小石子,喊她下来,“姐姐,你该醒来和我约会啦。”他垂眸看着对着黑缎靴一顿狂啃的兔子,默默的补了一句,“是一家人一起出游哦。” -- 第85页 话音刚落,曲昭就仿佛有心灵感应般提着剑落了下来,她其实根本就没睡着,翻来覆去,心潮澎湃的,只是她不想显得自己像村口没见过市面的村炮似的,处个对象而已,小事一桩,不就是约个会吗,约架都约过几百场,战无不胜,约会总不能比约架还难吧! 于是曲昭率先牵起宗仁的手,装作熟门熟路的样子,“想要去哪里玩?” 宗仁刚想说话,唇瓣就被曲昭熟门熟路的捂住。 曲昭有先见之明的打断道,“不可以去茶馆喝茶,不可以去香铺买香囊,不可以去逛波斯商人的布料摊。”进行这些活动,她还不如就地冬眠。 宗仁一双眼睛纯真的看着曲昭,他想去的地方都被一一否决了,“那还能去干什么?” 曲昭绞尽脑汁想了想,试探着问宗仁,“去观斗鸡好不好,小赌怡情,走了走了!” 宗仁:“......”哦。 城南的斗技场热闹非凡,聚集了一堆赌徒,其中赌徒曲昭拉着宗仁挤到最前面,头头是道的给宗仁分析即将上场的两只鸡笼里鸡冠挺立的战斗机,曲昭用的是战场的经验判断,“左边这只不行,它看似羽翼丰满身形矫健鸡冠红艳,实则是中看不中用,整日把自己打扮的像只花魁鸡,一看就是商家用来骗钱的,试问哪只上战场战斗的鸡会如此妖娆,这就是供人观赏的。右边这只鸡,至少是京城鸡王的水平,你看它丑陋的背脊,稀疏的毛发,这是在一次次战斗中获得的荣耀勋章,它是个在战场历练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兵,我押它。宗仁,你怎么看?” 宗仁观察片刻后,指指两只鸡的鸡嘴和鸡爪,“斗鸡时,鸡有两个武器,一是鸡嘴,二是鸡爪,可以明显看到,右边的鸡嘴宛如一把胡地弯刀,刀锋尖锐; 左边的鸡嘴则短短胖胖油光水滑的,最多是用来啄一下猪找找。右边的鸡爪不似我们家常看到的模样,像是飞镖一般,它应当是一只富有战斗意识的鸡自己一点点打磨雕琢出来的; 左边的则是为了抓地力而生长的普通朝下的鸡指甲,也就是我们寻常能见到家鸡的鸡爪。” 一番分析,角度不同,结果相同,曲昭更是信心满满的从袖口里摸出一张银票啪的摆在押注摊上。 与此同时,一抹白袖在押注摊上晃过,原来是宗仁眼疾手快把曲昭押注的银票夺了回来,他这个书生死板极了,非要破坏曲昭兴致,“姐姐,赌博是陋习,我们看看斗鸡就好了。” 曲昭冷笑一声,强行把银票夺回,压在押注摊上,并且不准宗仁再夺回来,“想管我下辈子吧。” 宗仁嘴皮子一撅,开始演戏,“你这样欺负我,我要哭咯。” 曲昭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究竟是谁欺负谁! 眼见宗仁的眼眶一点点泛红,蓄水,随时都有开闸泄洪的危险,曲昭鬓角的青筋都鼓了鼓,她忿忿的向摊主要回自己押注的银票,“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娇蛮不讲道理!” 摊主抱怨道,“夫管严就不要带着夫君出来观斗鸡撒,你们是打情骂俏有滋有味了,我这眼睛看着一张银票在我眼皮子底下跑来跑去,我不难受撒?” 曲昭小霸王这辈子没丢过这种脸,拉起宗仁的手,灰溜溜的离开了斗鸡场。 路上,曲昭越想越生气,甩开宗仁的手就准备打道回府,“累了,各回各家冷战几日吧,只跟你在一起半日姐已经开始怀念自由的滋味了。” 结果宗仁又像块牛皮糖一样黏在曲昭身后,“姐姐看看宗仁呀,看看我就不生气了呀,毕竟你再也找不到我这么美的了。” 曲昭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揪起宗仁的脸皮,语气恶劣道,“你破坏了我的雅兴,必须用另一样东西来还。” 宗仁一脸天真纯洁的看着曲昭,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用什么来还?” 曲昭像头狼一样进攻,“用你的身体来还。” 保守古板的宗仁连忙捂住自己的衣裳前襟,摇头道,“我们书生是讲究婚前守贞的,万事须得循序渐进,姐姐你不要那么着急,你和我成亲之前我都不可能把我的身体给你。” 什么着急啊,真的是,曲昭矢口否认道,“我就不带欲念的观赏一下你的身体,研究一下你的骨架,最后给你量身定制一个适合你的习武计划,不行吗?” 保守古板的宗仁将信将疑,“是真的吗?” 曲昭提着宗仁走进一家客栈,同他打包票道,“当然是真的,我就看一下,我绝对不动手,一个将军的承诺你也不肯信任吗?” 然后,客栈包房的木门嘭得给曲昭合上,甚至还咔嚓一声落了锁。 宗仁是真的有点慌,他吞了吞口水,试图躲过曲昭的魔爪往外跑,“我觉得我得喊一桶热水净身,好好准备一番。” 曲昭俯身解开宗仁的外裳,习武之人就这点好,动作快准狠,很快有个孤立无助的宗某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躺在了床榻上。 曲昭惊叹道,“你有肌肉唉?” 宗某闭着眼睛,墨发披散,满面潮红,简直羞愤欲死的回答道,“嗯。” 过会儿,曲昭摸了摸别处,一言难尽的抬头看向宗仁,“你这个东西......长得并不是很好看呐。” “嗯......不嗯!”宗某惊悚的掀开眼,“你不懂审美,不可能,好看的,我怎么会不好看呢,我哪里都好看。” -- 第86页 “你净在安慰自己。”曲昭一锤定音,霸道的给此事下了个定论。 宗某简直要当场泪洒床榻了! 第37章 成衣铺02 我们原地分手。 曲昭欺负人! 宗仁发誓他这辈子不想见到曲昭。 还说什么她就看一下, 她绝对不动手,一个将军的承诺你也不肯信任吗! 然后客栈木门一关, 动了几下手,曲昭怕是自己都数不清楚了吧! 他看将军的话就是信不得!对他做了那种事情,不跪下来求他,他这辈子也不会原谅她! 宗仁怀揣着这种心思,翌日更是从头到脚都换了新装,颇有与过去告别之意,告别过去的纯真,告别过去喜欢的曲昭。他与准备上朝的亚父礼貌道别, 神色淡淡的踱步出府邸,迈上阿肆所驶的车马,前往大理寺。 阿肆无意瞥了眼宗仁, 总觉得他今日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是他的墨发束得一丝不苟, 银冠端端正正, 不似以往,身上没有那股子少年书生气了;又好像是他以往不喜欢着黑缎锦袍, 喜欢白袍的儒雅风流, 换了一身衣裳,他显得冷淡疏离, 不好靠近,连右眼尾下的痣都变得冷艳起来。 阿肆不知道昨夜发生何事,让宗仁变得如此, 反正他昨夜在热炕上睡的挺好的。 或许是男人每个月都有的那几天,大人也不能免俗吧,总归是有昭昭姐能压制他。阿肆挠了挠头, 不得其解,手里马鞭一挥,驾着车马驶向大理寺。 宗仁端坐在车马里,支起木窗看着车马外空荡的街道,周遭冬风呼呼迎面,吹的他头脑冷酷无情,他决定要讨厌曲昭到底,从今日她出现在大理寺起,他就要板着脸单方面和她冷战。 结果曲昭翘班了,她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颇有自知之明,于是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大理寺,大字不识几个的她还道貌岸然的托家里小厮送了一封找人代写的告假信到大理寺,信里小楷工整,字迹清明,写着她这几日要留在府邸里学着如何对一个人负责。 这个人不是宗仁,是狼崽。 因为狼崽不喜欢诗书礼仪,曲昭便做主辞退了教书的老儒和教礼仪的姑姑,这几日要给狼崽安排武道师父,俗话说找错师父,十年白学,因此曲昭必须亲力亲为,至于那个用完了可以不要的宗仁可以自己随便呆着。 宗仁看完信后,指尖轻颤,到底还是仔细折好放回,摆在案几上。 他端坐在案几后,抿了抿唇,还是决定按部就班的点好熏炉,烧好滚水泡茶,摊开卷宗干活。 只是宗仁才摊开卷宗,思绪就随着熏炉里升起的缈缈白烟飘到了屋檐顶上,他想起了他短暂的半日幸福,他眼尾发红,骨气拉垮了一半,曲昭怎么还不来找他道歉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做错事都不用道歉的吗,大理寺可是讲究律法的地方,她好赖是在大理寺当差的,凭什么不遵守规矩。 半晌,宗仁自己想明白了,她本来就不是为守规矩而生的人。 夜里,宗仁留在大理寺与士官们用膳,神色清浅,夹了一口菜进口嘴里咀嚼,食之无味,他轻轻叹息一口气,曲昭都矿工一日了,想见她了,他都已经气呼呼等了一天她的道歉了。 桌上最没眼力见的士官阿肆,忽然就举杯敬宗仁,他了解大人如了解他的身体,酒过喉头热意滚滚,有人故作冷酷来掩饰悲伤,那必定只能是发生了一件事情,他不吐不快,“大人节哀啊,无论昭昭姐抛弃不抛弃你,我阿肆都是你最尽职尽责的车夫。” 桌上最会跟风但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何事的士官阿陆见士官阿肆谄媚,他颇为看不起的说道,“大人,我阿陆不仅可以为大理寺尽职尽责,还能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为你封口保守所有的秘密,发生了什么事,你敞开来和我们说,大伙儿与你一起分担!” 桌上最木讷蠢笨的士官阿期刚刚接受过家里人的敲打,在官场行事要学会察言观色,不做出头的那一个,也不能做掉队的那一个,要讲究中庸之道——附和,同时说话须得讲究点到即止,朦朦胧胧,切记不可过分直白——懂得含蓄之美,于是阿期清了清嗓子,“敬月亮,敬大理寺,敬大人,敬昭昭姐。” 宗仁神色未变,放下手里木筷,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斟茶清口,“近日大理寺后山的雪融了,黄土地上有些湿滑,你们须得小心些,别摔到腿了无故旷工。” 其实桌上没有士官听懂了宗仁此言何意,但全部附和道,“大人,感谢您突如其来的关心,我们一定小心注意,不会滑倒的!” 宗仁点点下颌,“嗯,那就都起身吧,去跑二十圈再回来。” “啊?”桌上顿时一片哀嚎,但没人敢质疑,全部都认命的起身离去,生怕走完了又要加跑。 而后,宗仁从袖袋里取出罪兔,给它套好兔鞍兔具兔绳,牵着毛耸耸的猪找找往大理寺外走,“我们去找妈妈。” 宗仁抵达将军府外时,已经夜深,巷子里黑漆漆,只有将军府邸门口两盏染着光影的灯笼迎风轻晃,他孤零零的站在府门石阶下,宛若一株脆弱的小黄花,蔫蔫巴巴。 而猪找找气喘呼呼的趴在宗仁的缎靴上,精疲力竭,这个体能消耗让它的兔腿都打不直咯,四足垂垂,让它不禁怀念起荒野兔洞里的生活,它只恨当初为何不把兔洞挖深一些,再深一些。 门童注意到停留驻足在将军府门口的陌生身影,此人锦衣华服,面容卓绝,气度出尘,一看来头便不小,按理说深夜是不接待客人的,可门童怕是对方有急事要找,他整理一下自己的冠帽,迎了上去,“大人因何事夜访我将军府?” -- 第87页 宗仁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双手作揖,有礼的答道,“我是大理寺卿宗仁,来找曲昭。” 门童点点头,转身去通报。 不稍多时,门童拉开沉重的红门,探出一颗脑袋,他为难道,“三小姐说,不见你,要你回府歇息。” 宗仁抿了抿嘴,眼眶慢慢渡上一层红晕,“那我要哭了。” 门童懵了,“啊?” 宗仁重复道,“你转告曲昭,说来找她的男人哭了。 他哭得很可怜,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皓齿却倔强的咬住下唇,抑制住哭泣的声音,然后转身落寞的走了,灯笼里烛火的光影晕在他发颤的后肩上,看着真的好可怜,好惹人疼爱。” 做大户人家的门童,总是能开阔到眼界。门童看着他宛若生根的站定在将军府门口,根本没有一丝他话中表述的要离开的样子,“......”妙啊,高招。 作为一个门童,他自然应该嘭的把府门合上,可是当门童看着他水雾朦胧的眼,宛如嫡仙下凡般的容貌,他吞了吞口水,莫名就无法拒绝宗仁,“那我帮你再去问一次。” 片刻后,回来的门童推开红门,将宗仁迎了进来,领着他去了曲昭的别院。 宗仁有些紧张的捋平黑袍锦衣上的每一处褶痕,他抱起兔子,给它拍拍四足上的灰尘,扣了扣柴扉门,“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柴扉门里响起女人不耐烦的声音,“别磨蹭。” 哦。宗仁轻轻推门,小心翼翼的走进曲昭的居所,见到坐在游廊石阶上的曲昭,她手里提着一盏油灯,里面的灯芯徐徐燃着,应着她披散的墨发,另一手撑在下巴上,百无聊赖的等他来,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眶一烫,立马就委屈上了,“你明明有段时间没有旷工了,今日突然就不去大理寺,是不是考虑要和我分手了?” 面对宗仁的发问,曲昭眼里明显流露困惑,“没有啊,谁要和你分手了,原因不是托人写信告诉你了吗,我要给狼崽寻觅武道师父。 姐姐以前不是不会负责任吗,我现在在学习如何负责任。” 宗仁靠着曲昭一旁的石阶坐下,继续问她,“那我来找你,你为什么把我关在府邸外面,是不想见我,嫌我烦了吗?” 曲昭指指头顶漆黑的天幕,“自己顶着这样一张脸,说怕被坏人掳走的也是你,怕夜里不安全的也是你,结果到好,什么时辰了还独自在外面乱晃。” 哦,主要还是夸他生的好看。宗仁心里舒坦些了,温柔的摸了摸趴在他膝盖上的兔子,开始矫情道,“那姐姐可以送我回府呀,我凭借一腔孤勇来找你,要我独自回去,走一条长长的夜路,我的心里害怕。” 宗仁说完,鼻尖轻嗅,拂过一缕药味,他常年在大理寺处理各种案件,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伤口,因此对于药剂通晓一二,他嗅出这是跌打损伤的药酒味道,他偏头去看曲昭,“姐姐,你受伤了?” 曲昭却反驳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娇贵吗,我们大侠都是一身盖世武功,怎么会受伤?” 宗仁默了默,没说话,心思却推演起来:不对,她回应的态度有点恼羞成怒,她绝对受伤了。 首先,曲昭矿工翘班都是理直气壮的,哪怕辜负可怜的宗仁都是理直气壮的,专门命人写了一封信送到大理寺,倒显得她有点变扭了,只能说明她受伤这件事让她觉得很变扭。 然后,他是用了美人计和苦肉计才获得了她的心软的,既然她不准备分手,也没有嫌他烦人,那没有理由一开始要把他拒之门外。他心思很敏感的,一次拒绝都可以伤害到他,这点曲昭是知道的。她怕他知道自己受伤了。 伤口在哪里呢? 宗仁不动声色的扫过曲昭此刻的衣着,她居然没有穿束衣,而是穿了一袭衣袍,这太不符合她的大侠身份了,一定是被迫为之,所以她受伤的部位是下半身。 对了,曲昭是全程坐着看他走进居所的,所以她的腿受伤了。 宗仁忽然指了指曲昭身后,“姐姐,你看有鬼。” 曲昭:“......”当她是傻子啊? 与此同时,宗仁极其迅速的撩起曲昭衣裳下摆,她的腿上用木枝做了个支架,用细绳固定,这种包扎方法是骨折了。腿受伤了不宜走路,自然就不能去大理寺了。 宗仁观摩了一会儿,了然的放下手里攥着的衣裳,他还特别自觉的把脑袋探到曲昭眼前,“对不起,我的行为举止唐突了你,你先打吧。” 曲昭:“......”妈的。 曲昭毫不客气就是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 宗仁委屈的捂住脑袋,直起身子,“姐姐,京城太平,你怎么会受伤呢?” 宗仁试探着问,“从院墙上掉下来了?” “你放屁!”曲昭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我昨日傍晚归家,心情悠哉悠哉,初通男女之事浑身通体舒畅,正是志得意满时,浑然不觉这几日融雪墙滑地滑,只知道自己不舞几曲剑无法抒发心中澎湃,不想乐极生悲,脚底打滑摔在了树下石桌处,轰动全家。 所有家人都围过来看我笑话,我心里恼怒,觉得很丢脸,不想去大理寺了。” 曲昭用手指着宗仁,“你要是敢笑话我一句,你就死定了,我们原地分手。” 哦。宗仁双手规矩放在膝盖上,背脊挺得笔直,唇瓣严肃的抿着,安静的坐了片刻,虽然有点不舍,但他还是起身道别,“姐姐,到底夜深了,你受伤了应当早些歇息,好好养伤,我不宜久留。”他的手指蜷了蜷,试探着问,“我之后每天来看你好吗?我给你带食盒。” -- 第88页 曲昭眯了眯眼,“我家有四个厨子精通南北八大菜系。” 宗仁小声争取道,“但是我带的食盒是我自己做菜的呀。” 曲昭瞥他,“不要,那也没有我家厨子做的好吃。” 宗仁的背脊突然就垮掉,自暴自弃道,“那我每天就是想见你呀,没有正经的理由,你肯定会嫌我烦的。” 曲昭认同的点点下颌,“是挺烦的,所以你留下来过夜吧。” 宗仁脑袋有些晕乎乎的,甚至以为曲昭在赶客了,委屈的朝别院门口走了几步,而后反应过来曲昭居然要他留宿,他猛地冲回来,虔诚的蹲在曲昭跟前,“好呀。” 猪找找兔脸懵逼的在宗仁动作中跌落下来,好险它没有忘记自己身为野兔的本能,四足扑棱着勉强落地,站稳了脚跟,而后它就听见曲昭道貌岸然的说—— “今晚就不用让兔子进门了吧,我这别院修得挺死的,它插上翅膀都飞不出去。” 不要!都是一家人,凭什么猪找找不能和你们一起睡! 爸爸会心疼我的。兔子啪嗒啪嗒的跟在两人的脚步后面。 然而那个扶着曲昭回去的宗仁,他只会迎合曲昭说的话,“行吧,毕竟它是只坏兔子,天天在我木柜里出恭。” 曲昭寝间的木门啪得一声合上,把无辜可怜的兔子关在了门外。 说好的一家人呢?周围黑漆漆的,猪找找简直都要被吓哭了,直到一刻钟后,一团白茸茸倒在一棵老树下,用枯叶盖住了自己的兔身,四仰八叉,呼呼大睡。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夜晚时光分外短。 天明时分,床榻上有人还在梦乡,有人则保持着数年如一日的作息,到点掀开眼皮,他乖乖的侧躺在床榻上,清澈的眼眸里映着曲昭的模样,直到到了往常应该出门的时间,他才收回目光,规矩的起身穿衣,轻声推开木门,捡起在别院里露宿一夜的兔子,带着它离开曲昭的别院。 别院木门吱吖的推开,外面响起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昭昭这么早起来了?” 然后,在府邸里晨练的曲泰清就看见了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书生,生的貌美,宛如清水出芙蓉,就这样从曲昭的别院里走出来。 四目相对,曲泰清想了一会儿,“你练功走火入魔长成这样了?” 宗仁:“......” 很快,曲昭被曲泰清从寝间里提起来,她神志模糊的瘸着腿蹦出别院,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宛如做错事的小孩般罚站的身影,是宗仁。 曲昭脑子里的瞌睡虫都吓跑了,她看看宗仁,再扭头看看黑着脸的曲泰清,什么都懂了,她讪讪的笑道,“可以啊!只要姐姐没文化,一句我操走天下。” 第38章 成衣铺03 什么时候能成亲? 曲泰清恨铁不成钢的点点曲昭, “我以前只当你顽皮了些,本性总归是没有大问题的, 可你看看你做的这是人事吗,把小倌带回家里睡觉,传出去我将军府的名声往哪儿搁?” 曲昭无所谓的撇撇嘴,“他才不是我的小倌。 没有意外的话,之后我们还会成亲呢。传出去就传出去呗,我可不像您守着规矩一堆,我问心无愧就行了。谁要说风言风语,我刚好还认清那人了。” “你还敢在这里给我嬉皮笑脸!” 曲泰清当即气得山羊胡都吹起来了, 他手臂扬起,就准备一巴掌糊在吊儿郎当的曲昭脑袋上,宛如曲昭平日里糊宗仁时的模样, 原来曲昭只是女承父业罢了。 与此同时, 一抹黑色的身影扑到了曲昭跟前, 替她挨下了曲泰清那一巴掌, 只是曲泰清那一巴掌属实没有收力道,束发银冠被甩飞落在地上, 宗仁顿时眼冒金星, 借了曲昭肩膀扶着才堪堪站稳。 宗仁抿了抿嘴,理好衣襟, 规规矩矩的朝曲泰清作揖道,“曲叔叔,我是宗仁。 于理, 是我夜里来找昭昭,她给我腾地方住了一宿,若这是件错事, 那是我错而不是她错。 于情,则是世上事情,讲究两情相悦,是我先追求的她,若这是件错事,仍然是我错而不是她错。 于情于理,都是我错,与她无关。” 曲泰清愣了愣,这个熟悉的名字他已经深深烙印在曲家人的记忆里,多年没有忘记,因为他们家给这个少年曾经带来的伤害太多,以至于搬家后,所有人的默契的不再去提及。 片刻后,将军府正院,曲泰清面色凝重的端起小厮刚呈上的热茶,仰头喝了一口,被烫的龇牙咧嘴,差点没绷住神色,“事已至此,你们两个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能成亲?” 曲景同反对道,“爹,他们两个不合适,一个自由不羁,一个循规蹈矩,强行放在一处,最终只会让昭昭受到伤害,错已至此,我看不如及时止损,两人就此不要再往来。” 沈慧接过曲景同的话,“姻缘讲究顺条,这俩孩子小时候就波折不断,实属不是彼此的良配,我看也是分开对两个孩子比较好。” 沈心怡不认同,“昭昭想要受到伤害,也得宗仁能欺负得到她才算。错事才需要及时止损,但若他们两人都不觉得这是一桩错事,你们也别打着为他俩好的名号棒打鸳鸯。多听听他们两人的意见。” 沈心怡抬眸看向曲昭,“昭昭宗仁,你们是什么想法?” 曲昭瞥了宗仁一眼,手指头点点大理石的桌面,原本不打算过早提及成亲一事,毕竟她不是喜欢被束缚的人,但这会儿已经被赶鸭子上架了,她若是不对宗仁负责,属实说不过去,成亲就成亲吧。 -- 第89页 她刚准备开口,宗仁却抢先一步道,“我喜欢昭昭,但是婚姻大事,还需要请大师算好合适的生辰八字,择良辰吉日,我还需要去我父母坟前祭拜,告知他们此事,所以还请再给我多一些时间。” 宗仁郑重道,“和昭昭成亲,是我的人生梦想。我不想草草了事,请诸位给我一些时间准备。” 曲昭眯了眯眼,当场没有发作,却在送宗仁离开将军府时,不爽的踹了他缎靴一脚,“你不想和我成亲? 别撒谎,你骗的过他们,骗不过我,你若真是恪守礼法的书生,又怎会和我刚在一起就半推半就的去了客栈开房,昨夜答应留宿我寝间时,你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宗仁眼神暗了暗,双手按住曲昭的肩膀,语气郑重,“姐姐,是我家里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我想扫平所有的障碍以后,再同你成亲,请你务必相信我。” 宗仁倾身亲了亲曲昭,撒娇道,“原来姐姐比我还着急,我好高兴啊,谢谢姐姐能够如此钟情于我,小书生不胜感激。” 曲昭想都没想就是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谁着急了?我不胜感激你个头,赶紧滚回你的大理寺!” 而后半月,京城太平,宗仁得以闲暇都会在傍晚时分提着食盒拜访将军府,其实他并非下厨好手,他的手指细嫩,看着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包,况且书生里也有君子远庖厨一说。为了给曲昭带自己做的小点心,宗仁经常会遭受一些肉眼难以察觉,稍微晚到将军府半个时辰就已经愈合的伤。 宗仁把脂腹烫出的小水泡递到曲昭眼前,卖惨,“今日我忘记用布垫隔着,直接用手去挪蒸笼盖子,就被烫伤了,好痛,你呼一下,不然我都没有动力给你做点心了。” 曲昭用筷子夹起最后一颗圆润饱满的虾饺,往嘴里一丢,把光盘行动进行到底后,勉强把注意力分了一些给宗仁的手指头,她的眼睛其实贼好使,只是刚刚因为吃虾饺着实耽搁了一点时间,所以伤口没有了,曲昭目光所及只剩白盈盈像葱段般的指节,她琢磨了一会儿甚至不知道那个已经愈合的伤口具体在哪一处。 于是曲昭挠了挠头,给娇气包宗仁提意见,“要不你以后别下厨了吧,我又不是吃不起饭要你一天天给我带食盒,也可以避免再受这些小伤困扰。” 哦。宗仁长长的翘睫毛垂了下来,慢吞吞收拾好食盒子提着起身,因为今日曲昭已经取下了固定腿脚用的木条支架,宗仁便揪揪曲昭袖口,“好吧,既然你不喜欢我提食盒来找你,那我明天不来送食盒了,但是你今日能送我回家吗,外面天色黑了,我心里害怕。” 曲昭瞥宗仁一眼,因为两个人关系曝光的太快,以至于全府盯梢,在将军府里再也没有机会能做些什么出格之事,她起身,与他并肩而行,往将军府外走,“成啊,多大点事。” 走道半路,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中,归家的行客匆匆,曲昭忽然就握住宗仁的手,把他往自己的身边带,美名曰被撞到了不好,她的脂腹碰了碰宗仁说自己受伤的那根手指头,“我不是不喜欢你提食盒过来找我,我是不喜欢你受伤。” 宗仁撇撇嘴,“那我说我受伤了,姐姐都不会哄我的,我就是想听你哄哄我。” 曲昭冷笑一声,“堂堂正正小将军,潇潇洒洒曲大侠,是不会放下身段去哄一个小书生的,下辈子吧。” 哦。宗仁生了一会儿闷气,低头看着盖在他手背上的曲昭的手,忽然就原谅曲昭了,他指着街尾的成衣铺说,“姐姐,那你陪我去逛成衣铺,我想给猪找找做新的兔子衣裳,它最近发胖了。” 三大五粗并未光顾过成衣铺的曲昭:“......”他为什么总要拉着我做这种有损大侠风范的事情。 心里是拒绝的,脚步却是诚实的,曲昭勉强的跟着宗仁走进成衣铺,全当是哄他了,毕竟小书生心思细腻敏感,拒绝他他会受伤的。 成衣铺的老板娘李信月是个干练会做生意的,据她自己说,她原先在城郊的染布坊工作了有十余年,最近才攒够钱出来单干,她给宗仁介绍了自己染出的各色布匹,的确工艺扎实,色泽鲜明,手感上佳,物超所值。 宗仁出手相当大方,指着各色布料都来了一匹,并且不准曲昭帮他提自己的战利品,“姐姐,就像你不准我碰你的莫邪一样,你也不能碰我的布匹,这是我用来俘虏你芳心的武器。” 宗仁满心欢喜的走出成衣铺,“姐姐,其实我除了帮猪找找做兔衣,我也想给你做一套束衣,会很飒的,保证穿上去你就是全周朝最威风凛凛的侠客。” 曲昭并不买账,“我本来就是全周朝最威风凛凛的侠客,而且你知道我的尺寸吗,就夸下海口要帮我做衣裳,我对衣裳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宗仁垂眸看着曲昭,视线慢慢的从头到脚都滑了一遍,不知道是想到什么,面红耳赤的,飞快的俯身曲昭耳畔说道,“我想跟你做丈量尺寸的事了。我很聪明的,你多给我丈量几次,我保证会记得一清二楚,做出来的衣裳让你......舒舒服服。” 曲昭眯眼,目光所及,他的耳廓坨红,明明害羞的不得了,却还是鼓起勇气对她多了那么大胆的话,属实让她忍不住调侃道,“看不出来啊,你不是一个保守循轨的腐朽书生吗?你刚刚的行为犯了淫.乱罪,是要被拖出去浸猪笼的。” -- 第90页 宗仁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他的确违背了一个书生应当遵守的礼节,他捂住自己的脸,闷闷道,“我已经被姐姐改变了!” 曲昭掰开他的手,他不给她看他的神色,她偏偏要看,她看着他泛着水光的眼睛,里面映着远方华灯和深蓝夜幕,“怪我?” 宗仁哪里敢怪曲昭啊,“......怪我。” 曲昭满意的摸了摸宗仁的脑袋,“算你识时务。” “当然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宗仁更是其中翘楚。”宗仁像块牛皮糖一样,黏在曲昭身后,慢吞吞的在归家的街道上走着,“好喜欢姐姐呀,像是冬日盼着雪停后有个艳阳天那样。” 行吧,喜欢就多呆一会儿。曲昭带着宗仁抄了一条又一条远路,原本一刻钟的归家路程,生生被她拖成了一个时辰都没有走道。 宗仁对此啊,当然是全然不知,他假装是个路痴,什么都没发现,心里的胖麻雀却在扑棱着翅膀,哼哧哼哧的转圈,跳舞,鸣唱,啦啦啦,好高兴呀。 直到曲昭把宗仁抵在小巷子冰冷的墙上,隔墙外人家府门挂着两盏幽幽亮着的灯笼,不远隐隐有行客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曲昭手指挑着宗仁的下巴,拇指轻轻搓过他柔软的唇瓣,“我只给你这一次丈量尺寸的机会哦,小书生。” “要是做不好衣裳,就别再来找我。” 原本双手乖乖揪着自己白袍衣摆、不敢乱动的小书生特别乖的答了句,“嗯。” 第39章 成衣铺04 贴身侍卫。 夜雾里, 华灯消失,街道已经空空落落。 再不回府, 午夜子时都要过了,曲昭推了一把赖在她身上不动的书生,给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我不喊停,你还乐不思蜀了?” 宗仁一双明眸只看向曲昭,宛如蕴藏有夜幕星辰,扬起唇角傻乐呵,他不说话, 俯身轻轻去碰触唇角,哼哧哼哧的抱着她不撒手,好像一只巨型的猪找找, 近乎呢喃的撒娇道, “我爱你啊, 姐姐。” 霎那间, 曲昭耳廓都要被他撩拨红了,她赶忙盖住宗仁的眼睛, 推着他走出巷口, “我送你回府。” 于此同时,有一道黑影蓦地撞到了走出巷口的宗仁身上。 一个系着头巾的老头子当即吓得惊叫一声, 他身型晃动几下,站稳后定睛看着曲昭和宗仁,甚至伸手揪了一把宗仁的脸颊, 仿佛在确定他们是人是鬼,他嘀咕道,“生的那么好看, 应该不是坏人。” 而后,老头子并没有任何道歉的意思,反而是将火气撒到了宗仁身上,态度极为蛮横的问道,“小伙子,我夜里迷路了,不知道如何出城,你能给我指个方向吗?” 宗仁皮肤脆弱,如今被老头子揪过的半边脸红通通肿起一块,他轻轻用脂腹碰了碰,眉梢微皱,神色淡淡的扫过那系着头巾的老头子,并不打算和老头子计较,他只答道,“你顺着长安街走道尽头即是城门。京城实行宵禁,城门会在夜里辰时伊始关闭,你要等到明日卯时,白日守值的士兵换岗后才会打开城门,那时候你才可以出去。 虽说京城夜里有巡逻队伍,但冬夜寒凉,你又是一个孤身老者,万一夜里吹风着凉可不值当,莫不如先投宿一间客栈,待明日日头升起时再出城。” 不料那系着头巾的老头子并不领情,他绕过宗仁,迈开脚步往长安街的尽头走去,一路还大声的抱怨道,“你少多管闲事,不是每个人投胎都能投进高门世家,夜里还有钱去投宿客栈,我去投宿客栈你给我出钱吗?” 只是他没走多远,就被一把黑剑拦住了去路,老头子试图绕开那把黑剑,奈何他左拐右拐,那把黑剑都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堵住他的去路。 长安街刮起一阵清冷的风,片刻之间,一个墨发高束身姿矫健的女人就出现在了老头子跟前,她手里握住剑柄,朝老头子身后抬抬下颌,“你先是撞到宗仁,然后用力扯他的脸,人走了还不忘编排他。你现在就走回去,向他认真的道歉,不然你今夜别想走出长安街。” 那老头子当即朝曲昭翻了个大白眼,不屑道,“你能拿我怎么样,这里是京城,不是给你们这些权贵为所欲为的地方,小心我去大理寺报官告你们!” “是吗?”曲昭抬手压在老头子的肩膀上,脚底用缎靴不轻不重的往他膝盖骨一踹,趁着他身型不稳之时,反剪住他的胳膊,使力一收,耳旁传来那老头子的痛呼声,她冷声道,“巧了,你想去大理寺报官啊,我也想去大理寺报官,让他们评评理。” 老头子挣了几下,发现自己打不过曲昭,立马就求饶道,“姑奶奶,你放手,我就是一个老头子,你何必跟我计较,我道歉,道歉行了吧!” 那老头子随即感觉到钳制住自己的力道一松,他眼珠子转了转,转身就想跑,结果腿骨莫名就被拌了一下,叫他噗通摔在黄土地上,吃了一嘴的脏泥巴。 此刻他无论如何也反应过来曲昭是块硬骨头了,他把脏泥巴吐了出来,讪讪的朝她笑了笑,指指宗仁道,“姑奶奶,我这就去道歉,您别急哈。” 老头子欺软怕硬,此时碍于畏惧身后看着他的曲昭威严,面对宗仁时换上了一副关切的表情,假模假样道,“我赶路太着急了,不小心撞到了你,京城夜里漆黑安静,我就害怕有鬼,所以试了试你是人是鬼,不想你还真是个人哈。” -- 第91页 老头子朝宗仁鞠了个躬,“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哈!” 老头子说完,回头看了眼曲昭,讨好的问道,“姑奶奶,我可以走了吗?” 曲昭双手环抱在束衣前襟,侧身给老头子挪了个道,看着他疾步离去,身后掉落一沓方布。 曲昭愣了一下,上前几步拾起那沓方布,脂腹触及到一片粘腻,鼻尖飘进一股血腥味道,这沓方布她今日早前陪宗仁逛成衣铺时,在老板娘的柜台上见过,是她用来给客人上手触摸的样布,如今却出现在了一个老头子身上,她直觉不对,当即大声呵斥道,“你给我站住!” 夜雾里,前面的老头子闻言更是撒腿跑了起来。 还真是不吃教训。曲昭眉头一拧,把手里那沓方布往宗仁怀里一塞,提着剑追了上去,不过晃眼之间,她就已经赶上逃跑的老头子,伸腿一绊。 老头子第二回 扑在了长安街的黄土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时,后背却被曲昭顶住了要害,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动弹,“哎呦,姑奶奶,我歉也道了,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您也忒无理取闹了,我不过是捏了他一下脸,难道还要我给他跪下你才愿意放过我吗!你真当我不敢报官吗!” 曲昭皱着眉头道,“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会有一沓染血的方布。” 老头子当即哭喊道,“姑奶奶,我是白日进城找我女儿的,结果我在她新居外头敲了好一会儿门都没有见她,柴扉也没有上插销,我担心我的女儿嘛,便自作主张进去找她,结果人没有找到,倒是找到一沓染血的方布,我准备带出去大理寺报案的! 我一个乡下老头子,没有进过几回城,也不知道城门夜里是关的,从女儿新居里出来就迷路找不着方向了,直到遇到了你们。 姑奶奶,你行行好,看在我担心女儿的份上,把那沓方布还给我,我还要拿去大理寺报官呢!” 曲昭俯身蹲在老头子面前,眯眼看向他,指指老头子身后的宗仁,“您说多巧,我是大理寺的侍卫,他是大理寺卿,你现在就可以报官了。” 老头子张了张嘴,没想世上竟有如此巧的事情,他眼神晃动了几下,然后慢吞吞的起身说道,“我女儿叫李信月,在长安街有一家成衣铺,她很成器的,靠她双手打拼在城里买了块地皮盖了新房。 唯一让家人担心的是,她的小家并不和顺,她也是太要强了,一个女人常年在外打拼,这不我那女婿就没忍住在外面找了个温情惬意的。 原本我女儿低个头服个软就能解决的事,她非要和我女婿和离,小孩都有了,难道还真能给女儿和离不成?如果我家出了个和离的女儿,乡里全部都要来看我笑话,那还了得!” 所以我就提了两斤猪肉去她新居,想去看望她,顺便劝劝她,给我女婿一个机会嘛! 结果我进去里面都没有人啊,黑灯瞎火的,我就摸黑进去,找到盏灯点起转了一圈,结果看见这沓掉在正院地上的方布!我可吓坏了,当时就跑出来想要出城报官了!” 老头子看看曲昭,又看看宗仁,最后咬咬牙噗通跪在两人面前,“你们可一定要抓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啊!” 曲昭眼神暗了暗,她与宗仁对视一眼,皆是轻轻摇头,这个老头子有问题,因此两个人都没有上前扶起老头子。 老头子这一番话,强调了自己爱女儿。 可这个老头子并不爱自己的女儿,女儿要和离,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成为自己的亲生骨肉的后盾,而是选择劝女儿委屈求全去支持一个拈花惹草的女婿,这绝非爱一个人的体现。 尤其是曲昭最近吧,爱着那个娇贵的宗某以后,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很劳心劳累的事情,他受一点委屈,她都无法忍受,是要给他讨回公道来,男女情况况是如此,何况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老头子不爱女儿,却陈述中故作关切,或许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好名声,或许是撇清自己的嫌疑。 那么另一个诡异之处却是他无可抵赖的:这个老头子只是捡到了一沓染血的方布,没有看见李信月本人的尸体,对着她和宗仁的陈词却是请求他们抓到杀害他女儿的凶手。 老头子已经先入为主认定了女儿的死讯。 情理上,一个爱女的父亲,连大理寺都没有开始追查的案子,他不应该先入为主的认定女儿的死讯,很多的父母亲直至儿女噩耗传来都不愿意接受儿女遭受意外的事实,他却恰恰相反。 曲昭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她眼神暗了暗,垂眸看着跪在她身前的老头子,“行了,你先带我们去李信月的新居勘查情况。” “是,是。”老头子连忙起身带路,他带着曲昭同宗仁自长安街中后段的一个小巷口拐进一条民宅林立的窄道里,走道尽头时还能隐隐看见城南墙上立着的火把,他终于停在一间其貌不扬的小居所前。 “这是我闺女攒钱买的新居。”老头子熟门熟路的推开柴扉,摸到正院底下放着的盏灯,用火折子点燃,映亮了周遭的陈设,“她爱干净,寻常小门小户都不会铺地砖的,她却自进门起就铺了地砖。” 老头子带着曲昭和宗仁在正院走了一圈,停在其中某一处,他指着地面道,“我就是在这里发现那沓染血的方布的。” 曲昭俯身,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那附近的地砖,探到鼻尖嗅了嗅,闻到一股新鲜蔬菜的味道,她问,“李信月是囤蔬菜了吗?” -- 第92页 老头子挠了挠头,“我不清楚,她没邀请我来过,按说我们乡下人是会在过冬时在地窖里囤积白菜的,但是信月已经在城里建好房子了,应该是城里人了,不知道她的乡下习惯有没有改变。” 曲昭点点下颌,起身检查别处,经过老头子身旁时,她忽然意有所指道,“你对李信月并不熟悉。你真的爱她吗?” 老头子连忙道,“我当然爱我的女儿啊,我不爱我的女儿,我还能爱谁哦!” 这时,伫在一旁的宗仁提问道,“目前李信月是失踪。 根据大理寺办案的相关记录,一桩失踪案,无论是活人失踪,还是死人失踪,熟人作案的案件都远远超过陌生人临时起意作案的案件。 所以大理寺办案,通常要从失踪者生前的人际关系入手,还请你配合,先同我讲一下你和李信月的大家情况,以及李信月和其丈夫的小家情况。” 老头子纳闷道,“大人,您这是何意? 为什么要问我和我女儿大家的情况,我们淳朴的乡下农民是绝对不会杀人的好吧? 与我女儿有矛盾的,只有她的丈夫赖盖啊,你应该赶紧去逮捕他才对!” 曲昭皱眉,“他问你话,你就如实回答,不用想耍这些花招! 我是他的贴身侍卫,你要是让他有一丝不满意,我就揍你!” 这时,宗仁忽然就把脑袋靠到曲昭颈旁,小声道,“姐姐,我好高兴啊,你终于承认你是我的贴身侍卫了,你两个月前还只愿意说你是我的侍卫。重要的是贴身,我办案备有动力。” 曲昭忍住当着老头子面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落他面子的冲动,咬牙切齿低声道,“好好查案!” 第40章 成衣铺05 武力社会,你就忍一忍吧。…… 老头子不情不愿的同宗仁交代了自己家的情况, “大人,着实不是我有所隐瞒, 而是我不希望我女儿的事情叨扰到我的两个儿子,乡下地方闲言碎语多,三人成虎,假的传多了也就变成真的了。我们已经分家了,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小家,要是媳妇听到和他们闹矛盾怎么办? 我家里育有二子一女,孩子她娘操劳一生,跟着我没享什么福, 在生小儿子时难产去世了。 信月是长女,从小就很懂得替家里分担,我在外面奔波的时候, 都是她在家里带两个弟弟, 年方十六便嫁给了我的女婿赖盖; 大儿子叫李昭贤, 分了两亩田地, 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小儿子叫李昭志,他脑子比较活络, 心思多, 把分得的田地卖了,用这笔钱做生意, 不想近年来生意也不好做了,分文没赚到,又拖家带口的回村里, 在他哥哥手底下做些短工赚钱。 我的女婿赖盖是个开明的,当年在乡下地方,女人都是在家里务农的, 他愿意答应送信月去染布坊做染娘,不然信月后面也没有机会出来在城里租铺子单干了。说实话,信月应当感谢他,而不是闹着要和他和离。” 宗仁继续问道,“你,你的大小儿子,和赖盖与李信月平日里联系多吗?最近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别着急撒谎。 听你的陈词,你们家庭与女儿的感情淡泊。 李信月自幼就要承担起长姐如母的角色,去照看两个弟弟,你却没有想过她自己也是一个需要被人照看的女儿。 十六少女并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自然也没有拒绝成婚的能力,你们在这个时间把她出嫁给赖盖。 分配家产时,大儿子和小儿子分得了田地,但是长女却没有。 你对女婿赖盖的评价,着实偏颇,周朝律法里并未约束女子只能在家里成为养育孩子的角色,李信月选择出来做活计,是她的人身权利,并不是赖盖的恩赐,此言差矣。 而女婿出轨后,你女儿觉得自己所遇非人决心和离,你并没有给女儿提供任何的帮助,反倒是和赖盖站在一起。看起来你和他们三个人的感情更为深厚。 感情不患寡而患不均,你们这些人和李信月的关系必定不好。” 老头子讪讪的嘀咕道,“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的关系是断不掉的,你怎么能瞎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好呢,只是平日联系较少罢了。 我们都是朴实的劳动人民,哪里有闲工夫天天联系哦。 大儿子和小儿子的确很久没和信月联系了,但最近信月不是闹着要和离还把新居搬到了城里吗,他们准备过来和我一起劝劝信月。 赖盖的话,我和他其实并不很熟,我一老丈人经常插手小夫妻之间的事也不应该,这事儿你得问他了。” 宗仁点点下颌,回头示意曲昭看好老头子,他提过燃火的盏灯,在正院转了一圈,俯身用脂腹粘了粘地砖,手指粘上来几点湿碎的细末,他借着光眯眼看了一会儿,“地砖上也没有明显的血痕,但是留下了一地的蔬菜细末,蔬菜的汁水是可以用来洗刷新鲜血迹的,这里已经被人动过了。 只是凶手并不够仔细,没有清理干净现场,意图擦拭血迹,却反倒用蔬菜细末给了我们办案的线索。 由此可见,凶手是至少是一个对市井柴米油盐有所了解的人。 看蔬菜细末出现的范围,是从西厢房出来,几乎布满了整个正院,按照这个血迹的覆盖范围来倒推失血量的话,”他顿了顿,回头看了被曲昭压住的老头子一眼,“李信月的确已经香消玉损。” -- 第93页 宗仁起身,走到西厢房外,拨开帘布走了进去,把盏灯摆在质地崭新的圆桌上,那是普通的实木,却被它的主人擦拭的格外干净,上面的茶具和一些布料整齐的摆放着,足见主人对新居打理的用心。 昏黄的光影晕出厢房四壁,宗仁一眼便注视到了床榻上铺着的大红鸳鸯被衾,他上前瞧了瞧,这是一床喜被,一般是成亲时铺盖的,平日里不常在睡觉时用,而且按照老头子的口供,李信月处在一个争取和离的时期,又如何会去用一床喜被。 宗仁用手掂了掂喜被,这床喜被并不厚实,更适宜春秋时节使用,如今是京城隆冬,显然并不能在这个时节起到足够的御寒功效。 唯一的解释是这床被褥已经被人动过了。 宗仁一把掀开喜被,床榻底下是没有铺空木板,塌垫被人抽走了,底下藏着孤零零的一个藏青布匹缝合的稻草枕芯,上面沾染了大片的深色团块,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宗仁眼神暗了暗,从血迹的延伸方向来看,西厢房的床榻就是凶杀现场。 片刻后,宗仁提着盏灯撩开帘布,从正院踱步去了中庭,窄窄的四合院里摆着一张石台,上面还有几道已经凉透的饭菜。 度过中庭,宗仁来到后.庭炊房,里面囤积着一麻袋土豆和几箩筐白菜,灶台上的案板和菜刀都凌乱的摆着,不远处放着一块腊肉。 宗仁蓦地想起来老头子说他是提了两斤腊肉过来新居找女儿的,按照他自己所说,他进新居后就在正院发现了那沓染血的方布,然后着急忙慌的离开,准备出城找大理寺报官,那他手里的两斤腊肉又为何会出现在后.庭炊房里? 老头子撒谎了,他把那沓染血的方布揣着带走不是为了报官,而是为了销毁证据。 宗仁想明白后,立马提着盏灯想要回到正院,“姐姐,把他逮紧了,千万别叫他跑掉了!” 与此同时,正院响起一道颇具威慑力的女声,“死老头子你给我站住,跑什么,真以为我打个盹的缝隙你就能跑掉了?我便是放你先走两里路,须臾之间也能够追赶上你,想跑等下辈子吧!” 曲昭一把扣住老头子的肩膀,把他压在地上,“两回。 第一回 是沾血的方布从衣裳里掉出来了,你解释说是因为着急去报官。 第二回 是宗仁出声唤我看住你,我倒要看你这回怎么解释!” 老头子明显慌了神,“那有人喊我,我下意识想跑行不行?” 宗仁屈膝蹲下,他一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够倒映人心,对上老头子的脸孔,他从前襟摸出洁净的巾帕,轻轻擦拭着老头子的鬓角和前额,“我还没开始审问你,你就已经出汗了。 你究竟是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警觉,有了点风吹草动就要跑?” 老头子扭过头避开宗仁,“大人,你没有证据不要诬赖我,我怕你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只因我着急赶路撞了你一下,你就要讲这桩命案栽赃到我头上泄愤,我一个手无寸铁的百姓对上城里的官大人,我能不害怕吗?” 话音刚落,宗仁就捏起了老头子的右手,提到盏灯下,他垂眼一扫,“你的指甲缝里还有残留的蔬菜细末,清理完现场,走太急了还没功夫仔细清洗吧?” 老头子一愣,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大声嚷嚷道,“你这个人怎么能未经允许就看我的手呢!” 宗仁笑了,“你知道你犯案被我逮了个现行,人证物证确凿吗?还问我为什么看你的手,一把年纪了撒谎倒是挺顺溜。事关你女儿的命案,你但凡还顾及女儿一分一毫,就赶紧招供了吧,不要拖延大理寺的办案时间。” 老头子自己也知道事情暴露,无法用油嘴滑舌遮掩过去,再加上宗仁字字珠玑敲打在他心头,他面色一阵青白,嘴皮哆嗦道,“我真没杀我女儿......” 老头子招供道,“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正院地上满是鲜血,我知道我女儿出事了,但是我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她的影子,反倒在炊房里找到了几箩筐的白菜,于是我就动了歪心思。 我养鸡鸭牛羊的,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血量她难逃一死。 既然她已经死了,我就起了霸占她屋宅的歹念,只要我掩盖她死亡的痕迹,再搬进来住就好了嘛。” 老头子眼里闪着诡异的光,他拉住宗仁的广袖,急道,“我这么做没有错啊。信月是我的女儿,她赚的都应该供养我,是老子养的她!别人家里都有婆娘能带孩子,我屋头没有啊,我一个大男人,辛辛苦苦把她养大的! 农村的田地什么时候能分给女子了,本来就应该给儿子的,信月却偏偏因为这件事跟我置气,她啊,就是不孝顺。 昭贤和昭志自己要生活,时时还朝我拿钱,我一个老头子打又打不过他们,何况四亩田地都分出去了,就守着家里一点鸡鸭牛羊过日子,过年连套新衣裳都买不起,信月却在城里买了新居,按我说,她这钱就该全部上供给我,女子不掌财! 是你的话,你也会这么做吧?反正我没有杀人啊!” 宗仁眼神暗了暗,听得鬓角突突跳,“最基本的,有件事我得纠正一下你。 孩子是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的,赡养孩子是为人父母的义务,你好好待她,才有孩子孝顺父母一说。 如果李信月有的选,你觉得她会选择投胎到你家出生吗? -- 第94页 如果李信月有的选,你连做父亲的资格都没有。 是父母应该感恩孩子,而不是靠在孩子身上吸食她的血骨。 李信月是活生生的人,她早就应该远离你,或许从你强行把养育两个儿子的责任加之在她身上,自己当甩手掌柜开始;或许从你在她十六豆蔻年华时把她卖给了赖盖成亲开始;或许从你决定家产传男不传女时,在你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你的养老问题就理应只由你的两个儿子负责了。 分田地的时候,家产传男不传女是理所应当;李信月需要帮助找你的时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理所应当,怎么养老的时候就归女儿管了? 好事都给你儿子占全了呗。 帮助杀害女儿的凶手消灭罪证,只为抢占属于女儿的财产,已经是人性泯灭了。 你问我会不会这么做,虽然我尚未成亲,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为人父,但是我非常确信我不会这样做。 因为我足够强大,有父性,有良心,不会因为斗不过儿子试图压榨自己的女儿。” 老头子嚷嚷道,“那我不把家产给儿子讨媳妇,我老李家都要绝后了,要我如何去见列祖列宗!我还想孙子绕着我膝下承欢呢! 大人说着轻松,实则还是因为你出生好,女人都倒贴你,你又不差那点钱。” 宗仁气乐了,“你既然讲究那点钱,怎么不想你要把家产给儿子让他讨媳妇,还要让媳妇生孩子才有孙子;但你把家产给女儿,她只需要挑着哪个男人春风一度,成亲的开销都能省去,一步到位让你有孙子呢?” 老头子震惊的看着宗仁,显然不能接受他的想法,可是搜刮了整个脑袋也想不出反驳宗仁的话,只是嚅嚅道,“大人,我们乡里没有这样的......总之你们快去把赖盖抓捕归案吧,和我女儿有矛盾的只有他了,把他逮捕了,这屋宅还是我的,大人你也别不服气,我这都是合乎律法的。” 宗仁浅笑一下,忽然问老头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老头子愣了愣,耳旁的确有咯哒咯哒的声响。 宗仁抬手点点老头子身后,“女侠已经忍不住要打你了。既然你害怕儿子的拳头,应该也会屈服于女侠的拳头之下,毕竟——” “武力社会,你就忍一忍吧。” 宗仁颇为遗憾的看了眼老头子,目光怜悯,仿佛在宣布他的死期已至。 第41章 成衣铺06 小猫咪可爱死了! 曲昭一脚缎靴踹在老头子屁股上, “不需要时是泼出去的水,需要时是小棉袄;不想管时她独立坚强有主见, 想管时她脑袋糊涂目光短浅,你说我招个小弟都没这么好的事,天黑了你就净会做梦了?” 老头子噗通一声被踹倒在地,他急的满头大汗,几乎要吓得半死,毕竟曲昭的功夫他已经见识过了,他立马跪在宗仁面前抱住他的大腿,哀求道, “大人,你可不能纵容手下使用武力,周朝才不是什么武力社会, 我们是讲究律法的社会, 京城里面, 天子脚下, 你一定要保护好我这个证人,不然我......我给你磕头了好不好, 你饶我一命!” 其实还真没什么需要老头子继续招供的地方, 毕竟他的确如他所言没有杀人,尸体这个出血量, 他要动手,没净几次身,身上是洗不掉血气的, 而他身上没有浓重的血气,只有指甲缝间留下了一点难以扣掉的蔬菜细末; 毕竟他久未见李信月,两人关系生疏, 平日里少有往来,再者他也没有撞见凶案现场,只是人性里的恶欲发作,帮凶手伪装了一下现场,律法没有办法惩罚他的不道德; 但是宗仁偏偏想要为这个已经离开人世的坚强女人,让这个愧为人父的老头子内心遭受哪怕片刻短暂的煎熬;哪怕只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无意了解她的故去,因此想要给李信月的一点迟来的、微不足道的慰藉。 老头子卑微的伏倒在宗仁的脚边,浑身颤抖,一个劲的告饶,都没有得到宗仁的回应。 “......” 几个时辰后,那盏微弱的油灯燃尽熄灭。 李信月的新居外,天色慢慢亮了起来。 大理寺的巡逻队伍把老头子押送去了大理寺等待发落。 宗仁撩开帘布,从李信月居住的西厢房踱步走出,垂眸看着被阳光映亮的正院,“血迹从西厢房伊始出现,断在了正院。 且已经检查过其它地方没有出现任何的蔬菜细末,与老头子的口供也对得上,他就只是看见西厢房的被褥和塌垫不见了,自己从木柜里拿出备用简单的掩饰了一下,因为没有找到枕套,便把枕头随意的塞在喜被下面。 如果我是凶手,在床榻上杀害了李信月,用塌垫包裹住她的尸体走出来,那我所过之处必定是血迹流淌,血迹绝对不会凭空断在了正院。 推算一下李信月遇害的时间,我们昨日午后在成衣铺沥见过李信月,稍早时候饭桌上还摆有饭菜和两副碗筷,还有没有来得及收拾的炊房,老头子是在傍晚敲门无人应答擅自闯入见到了凶案的现场,决定帮凶手销毁证据。 初步判断李信月的遇害时间在昨日她关店铺回新居用膳到傍晚尚未用完晚膳之间,这段时间不走够让血迹凝固,那显然凶手也不可能是把尸体带出放在正院,沥干了血再带走。 既然排除了这种可能,那么根据血量的分布,李信月可能就不是死在西厢房里,而是死在正院里。 -- 第95页 她可能是在西厢房遭受了流血的伤害,跑出来以后在正院遭受了致命伤,倒在血泊沥。 消失的被褥和塌垫极有可能是用来裹住李信月的尸体迅速被带走,只要凶手动作够快,就可能会出现血迹断掉的现象。 但是血涌是很快的,凶手走不了多远,而且我猜测现场留下如此多的血迹,就是因为凶手处理完李信月的尸体后,回来想要处理凶案现场,却恰好撞见了闯入新居的老头子,他没有选择继续杀人,很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已经临近夜晚,他需要赶时间出城,晚了城门就关上了。 只需要艶在附近排查一遍,就能找到李信月的尸体。 不会超过方圆半里。” 宗仁抬眸看曲昭,“姐姐,你的鼻子灵,你嗅嗅呗。” 曲昭虚伪客套的笑了一下,一巴掌毫不犹豫的糊在宗仁脑袋上,“你当我是属狗的吗,给姐姐应有的尊重呢,不能和姐姐在一起了,就随便了知道吗?你们读圣贤书的人没听过一句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吗,在我们靠拳头说话的世界里,也有一句话叫‘一日小弟,终生小弟’,你这个人真是恃宠而骄,不懂规矩。” 恃宠而骄的宗仁一双眼眸清澈明亮,傻傻的看着曲昭笑着,脑袋还蹭了蹭曲昭的掌心,就是一副彻底没救的样子。 “一天到晚,光会造反和撒娇,你说你有什么用?”曲昭用力戳了两下宗仁的额头,结果那处娇贵的皮肤肉眼可见的红了一片。 曲昭立刻心虚的挪开眼睛,走动着开始找寻起来,“城市里抛尸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凶手想要藏尸体,那势必是因为不想让人发现,想要拖延人们发现李信月遇害的时间,方便他能够逃跑。 依我经验,藏在别人家里一是比较麻烦,二是一户有人居住的人家活动痕迹多,活动痕迹越多,越容易发现外来的尸体,就算侥幸当下没被发现,尸体总会发臭的,藏不了几天——” 曲昭顿了顿脚步,扭头同宗仁说道,“我看,倒不如藏在这座属于李信月的新居里面,反正她是独居,能掩盖很长一段时间。” 曲昭当真在这座宅院里认真的闻嗅起来,束发高绑,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无意间拂在身后宗仁鼻尖,她也不甚在意。 当事人却觉得有一根羽毛在他心上摇曳了一下,宗仁慢吞吞地停下了脚步,用指尖轻轻碰了下自己的鼻尖,他有些恍神,白皙的面容上升起害羞的红,就这么愣在原地看着曲昭向远处找寻。 不稍多时,曲昭停在后.庭院墙脚下的井口前不动了,那是一口用花岗岩盖住的井口,上面还有动工的痕迹,想来是并未竣工,有几丝没压住的血腥味道从未封实的隙缝里飘出,拂到了曲昭的鼻下。 曲昭扭头望向已经被甩开一段距离的宗仁,“宗仁,你要是继续像只乌龟一样慢吞吞的走路,我今天一天都不亲你。这里有血迹的味道!” 并没有尊严的宗仁立马认真严肃的跑到了曲昭身旁,小声抗议道,“你可以打我,但你不能不亲我,不然我也要和你生气的。” 曲昭懒得搭理,直接翻一个白眼了事,她用手挪开那块碍事的花岗岩,她眯了眯眼,一眼望到了这口尚未通水的石井的井底,里面放着西厢房消失的塌垫和被褥。 正当曲昭以为李信月的尸体就藏在这口狭窄的新井里时,她用缎靴蹬在井壁落下去,却只捞出一方塌垫和被褥,因为严寒的天时,布匹一片冰沁沁,藏在井口里的布匹血迹并未完全干透,曲昭脚踩的井底白石砖已经印上了彻底磨灭不掉的深色血印,她朝着井口上的宗仁摇头,几步蹬出了井口外,把塌垫和被褥往脚下菜地里一扔,“没有看见尸体。” 与此同时,曲昭看着旁边一片光秃秃的菜地,她挪了挪脚,原地蹦了蹦,“这里的土地压得并不实。 小门户的后.庭有菜地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百姓一般选择在冬季播种种一些诸如萝卜白菜茼蒿菜这类耐寒的蔬果,来年全当补贴家用。 像这种土地,就是刚被翻松播种没多久,而且这里浇了尿粪,还挺臭的。” 曲昭俯身,毫不介意的翻动土壤,手指在里面摸出几个小黑硬壳子,她放在手心里给宗仁看,“喏,这是白菜种子。” 曲昭往前走几步,蹲在地上,又摸了摸,找出几个扁一些的麻棕壳子,她墨发一甩,扭身得意的向宗仁展示,“一看你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就不懂,这是茼蒿菜种子。” 曲昭骄傲的挺了挺胸膛,瞪了宗仁一眼,有些书生吧,至少得通通人情世故了,快点夸她啊! 宗仁纯真的眼睛看着曲昭,他似乎不解其意,反而是一番思考后,虔诚的俯身下来,因为他的帕巾用过给老头子擦汗了,他便没掏出来,他轻轻掰过曲昭的手,用自己洁白的广袖替她把一根根手指头擦拭干净,温柔的像是对待一个孩子般道,“摸了脏土要擦干净手,姐姐不想擦,就要宗仁来帮你擦呀。” 曲昭瞥眼不看宗仁,耳后几乎要被风撩拨红了:“......”他明明有洁癖,没事摸她手干嘛。还有,他为什么总是有本事让她觉得很心动...... 曲昭咳嗽一声,看着认真作业的宗仁,艰难的打断他道,“宗仁,我话还没说完。” 宗仁翘睫毛颤了颤,并未停下帮她擦拭的动作,一心二用的回复道,“姐姐,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 第96页 曲昭瞥了宗仁一眼,“我刚刚仔细的摸了摸松动的土壤,如果我的猜想没错,这菜地上是泼了新鲜的尿粪。” 阳光落在小书生的发冠和眉骨上,翘睫毛变成了两个小扇子轻轻在下眼脸扫出一片阴凉,他有板有眼的说道,“我不介意,在我眼里姐姐是全世界最香的人。” 曲昭继续说道,“这些种子并非寻常那般直直的按行列分布,按照土壤的松动程度和尿粪的新鲜程度,我想这片菜地是原先李信月播种过,然后凶手在埋尸前松动了这里的土壤,让种子呈现出混乱的排列。 寻常人家是不会在下午泼尿粪的,而是在清晨全家洗漱过后。 井底的塌垫和被褥上仍有未干透的湿润血迹,而这里的尿粪因为是相差无几的时间泼下去的,所以味道也并没有散的很开,土壤上还能清晰的感受到一点湿润,我从这里推断出丢弃塌垫被褥和在菜地泼尿粪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相差无几。 很可能就是凶手临近傍晚把李信月的尸体藏在这片菜地里,然后把塌垫和被褥扔进井里,最后欲盖弥彰般的再泼了一遍尿粪想要盖住血的气味。 我现在需要找一把锄头把这片土翻一遍,就知道我的猜想正确与否了。 所以,我这手你擦了也白擦,我等会儿可能还要搬尸体呢。” 宗仁闻言没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默默的起身,轻轻拍了拍下摆沾到的土壤,帮曲昭在后.庭找起锄头来。 曲昭看着那个有点闷闷的背影,他转了一圈,双手捧了把长长的犁回来,她只得摇了摇头,“这是梨,我要的是锄头。” 宗仁又开始去找其它农具,然后带了一把铁楸放到曲昭手中。 曲昭叹息着起身,去炊房后墙抗了一把锄头回来,经过宗仁时,她无奈道,“这位宗姓书生,这是铁楸,我要的是锄头。” 宗仁终于憋不住腾红了脸,“我很聪明的,无论是浇土还是松土,梨铁楸还是锄头,你告诉我一遍我就会了,你不许笑话我!” 曲昭怕破坏尸体,在菜地里控制着力道用锄头挖凿土壤,试探着尸体摆放的深度和准确位置,她背对着宗仁,并未看他的表情,倒是勾了勾唇角,“我没有笑话你。” 宗仁就很委屈的伫在一边,“我刚刚只是想和你温情惬意一下,这些务农常识的确是我所欠缺的,不管怎么说,我回大理寺后会钻研《农经》的。你不可以嫌弃我......” 曲昭忽然停下来,用袖口擦了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汗,小声嘀咕道,“妈的,可爱死了。” 第42章 成衣铺07 养了一只有洁癖的书生。…… “宗仁, ”曲昭喊他,“我头发给风吹乱了, 你过来给我绑头发。” 然后趁着小书生专心致志的帮她梳理墨发时,她偏头轻轻啄了一下他圆圆的耳廓,没有人会比他更可爱了,曲昭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显,嘴里还在打趣他,“随便骗你一下,你就哼哧哼哧跑过来了, 是不是只听姐姐使唤呐?” “......嗯。”宗仁红着脸,帮她重新系好发带退到一边,不打扰曲昭忙活。 曲昭听到回答, 简直是通体舒泰精神百倍, 她曲昭觉得别说通宵办一个案子, 来一百个案子她都不在话下了。 而后不久, 曲昭便在这片菜地的西南角挖出了一具赤身女尸,是她在成衣铺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李信月无误。 正当她准备挪动尸体时, 猛地发现女尸脚下靠着另外一只轮廓要大一圈的属于男人的足。 曲昭愣了一下说, “这片菜地底下竟是有两具尸体。” 曲昭赶忙用手刨出另一具陌生男尸,男尸身长七尺有余, 虎背熊腰,手上有农茧,光着脚脚下有你把, 双手被撕碎的布条捆绑着,口嘴里塞了个布包,眼神惊悚瞪着, 乌黑的瞳仁片暗淡。 曲昭用力捏开男尸的下颌,舌苔到喉头有土,再看鼻孔里也有土,她当即确定道,“这具男尸是活埋,所以他吸食进了很多的土壤。死前表情很愤怒,但是是为了李信月的命运还是为了自己命运而愤怒,就不得而知。” 一旁宗仁俯身挑开了男尸身上的麻布衣裳,从头到尾扫视了他一片寻找能够确定男尸身份的特征,他的手在摸到麻布衣裳里衬时,明显摸到了异物,挑出一看,是两张皱巴巴的草宣纸,“草宣纸是市面流通最便宜的纸张,多见于普通人家用。看男死者的体格、冬日赤脚、手有农茧的特征,是一个农民无误了。” 而后,宗仁打开折了几折的草宣纸,细细的看了起来,他说这话时还下意识瞥了曲昭一眼,就像是在影射身旁曲某一般,“此人字迹稀烂,不常用笔。” 敏感的曲昭小将军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看什么看!你敢叫我去学写字,我就敢揍你把你屁股打肿信不信啊?” 哼,不信。宗仁收回眼,替曲昭读起草宣纸上的内容来,“第一张是告饶书: 赖盖以后绝对不做任何对不起信月娘子的事情。赖盖的签字和手印。 第二张是休妻书: 妻李信月多年未有所出,犯嫉妒,不伺候公婆,与口舌之罪,遂休妻,送回娘家。只有李信月的签字和手印,但没有赖盖的。” 如此,男尸的身份基本确定是老头子口中的嫌疑犯赖盖。 只是曲昭不得其解,“这赖盖是不是脑子灌了墨有毛病?若说他是为了报复李信月计较他出轨一事,企图用休妻书来侮辱她,此举虽然下作但我尚能理解。但他这一手告饶书一手休妻书,可是精神有些分裂?” -- 第97页 宗仁想了想,答道,“未必是精神分裂,我看他就是鸡贼。前来谈判做了两手准备,软硬兼施。 软是用言辞美化自己的出轨行为,只暗说自己不再做对不起信月娘子的事。为何说他不诚恳,实则此举并没有约束作用,不受律法和乡里风俗保护,只用于哄。 正如柴扉防君子不妨小人,这没有律令支撑的告饶书也只能劝诫有意改错之人不能约束无意改错之人。 若真有意改正过错,赖盖也应该准确写出何为对得起、何为对不起娘子的事,模糊用语这样就为后面提供了退路,只要他认为出轨不是对不起娘子的事,家暴不是对不起娘子的事,这些都是小夫妻关起门来天经地义的事。 他是判官,也是当事人,而李信月却并没有裁度权。 硬则是威胁,李信月要与赖盖和离,前提是她年十六在未知世事尚年幼时被老头子安排嫁人,自己并没有真正的有承受一段婚姻的能力。 而李信月在成长的过程中,她早就有独自过好余下人生的能力,一直到赖盖犯了出轨的错误才提出和离一事,说明她还是对婚姻有所期待、对赖盖有所期待的女人,不然她早就闹和离了,不会等到她几近中年。 赖盖用来威胁一个仍然对婚姻有所期待的女人的方法就是羞辱她,休妻书上用恶毒的用词企图击溃李信月的心理防线,让她不能再找,让她被人唾弃,让她迫于世俗之见屈服。 而李信月,她出身乡野,自幼被打击轻视,赖盖赌的是她仍然会活在守旧的规则里,做个符合乡人期待的好女人。 但我想不然,因为李信月在城里购置办新居就是一个最强有力的、她要向过去一刀两断的证明。 赖盖两招的目的都是为了捆绑李信月继续跟他过日子。 究其根本,是赖盖离不开李信月,而李信月在人生这条路上,早已通过自己的坚韧勤劳,越走越远了。” 宗仁拨了拨手中两张皱巴巴的草宣纸,“但凶手不是赖盖,首先他没办法反捆住自己;其次李信月下.体受伤太重了而赖盖的下身相当干燥且没有任何相关的痕迹能指向他强.奸了李信月;最后便是填埋尸体,显然赖盖挣扎求生的痕迹很重,他并没有办法做到填埋自己。 最早,我们通过经验去锁定与李信月相关的四个嫌犯,她出轨的丈夫赖盖、顺势而为帮忙清理犯罪现场的老头子、李信月两个品行并不端正威胁父亲的弟弟李昭贤和李昭志。 如今已经排除了赖盖和老头子,只剩李昭贤和李昭志,这两个人直接动手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他们惯用威胁父亲的伎俩,这样的人是相当不顾辈分和重己重利的,杀人犯法,杀人偿命,他们会选择逼迫自己父亲杀害李信月,也不会自己动手。 但经验之谈也只是经验之谈,它是一种通识的办案技巧,却并非在每一次的查案中都能精确的指向凶手。 如今我们只能通过检查李信月的尸体看看有没有其它指向凶手的线索。” 曲昭点点下颌,以示受教,之后气氛安静片刻,她忽然嘀咕道,“怎么办,你这个小书生城府太深了,我总感觉以后会被你吃的死死的,要不我反悔跑路算了。” 宗仁颇有深意的瞥了曲昭一眼,嘴上当然是否认,“姐姐此言差矣。我只是个身体娇弱的小书生,还能掀出什么风浪不成?在冷宫呆了十年,小书生最懂什么是知进退守礼节,姐姐怕不是在借机敲打可怜的我签下屈辱的卖身承诺。 可是姐姐要我给承诺,我爱姐姐爱的死去活来,又能怎么办呢,你想提什么要求就直说吧,只要不是纳小倌,我都能接受...... 谁叫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满心满眼只有姐姐的小书生,还不是任姐姐搓扁揉圆...... 这么想,我也好想知道姐姐以后会不会家暴我啊,堂堂大理寺卿被家暴真的好没面子......” 眼见小书生口舌如簧越来越占上风,曲昭当即把话茬扯回查案上,“当我没说过行不行!查案!查案要紧!” 戏瘾过够,宗仁乖乖的点点脑袋,开始检查李信月的尸体,“她没有被捆绑,肉眼所及,□□.下.体情况惨不忍睹。” 接着,曲昭伸手拦住了宗仁探去李信月下.体的手,“我来吧。” 曲昭的手拨了拨,女尸里面淌出浓浓的白液,混在一片血和土中。 宗仁严肃着脸下判断,“白液颜色重,是很久没有经历过床榻之事的人所作所为。 而且这个体量,要么是反复数次强.奸,要么是□□.奸,性质极其恶劣。” 他指着女尸的脸颊,“上面的青紫连片和血痕是徒手扇出来的。 口嘴和鼻子里没有吸食土壤,且凶手没有像捆绑男尸一样捆绑住她,说明她在被埋前已经死了。 赤身上从胸.乳到小腿有很多的刀口,不能确定哪一刀是致命伤,只是这些伤口大多割到了血流充沛之处,基本能确定她是失血而死。” 而后,曲昭脱下束衣歪裳轻轻盖住了李信月的赤身尸体,她死前并未阂眼,眼珠突兀的瞪出,像是在怒目这个世界的不公,她也曾努力奋斗改变过,却抵不过世事无常。曲昭想了想,替她清理好眼眶周围的污秽,替她把眼皮合上了,“我们会替你把凶手找出来的。虽然来得晚了一些,但是我不会让你一直受委屈的。你安心吧。” -- 第98页 曲昭起身,去炊房勺了水净手,眼前就递过一块小小的皂角,她嘴角抽了抽,原本已经准备甩甩水珠子完事的曲昭只得又拿皂角过了一遍手,谁叫她养了一只有洁癖的书生。 曲昭看着指尖擦出来的泡沫,突然同宗仁说道,“刚刚我不是介意你去碰女尸的下.体,我是想着我来碰会好一点,虽然说人死后是肉身是被舍弃的,但我想李信月有得选,还是希望我来。” 终于把手洗的纤尘不染,曲昭扭身无比欺负人的用宗仁的白袍广袖擦手,对面小书生不敢有任何怨言,甚至认真的帮她抹干净水珠子,两人衣袍摩挲交着,一起踱步出炊房,在李信月购置的新居里继续走动查看起来。 曲昭专心查案,不知不觉半日过去了,原本悬在空中的太阳已经西沉山下,案件的进展停滞,他们仍是没有查找到新的线索,可是日光已经熹微,夜里不便查案,只能暂时打道离开。 曲昭抿了抿嘴,走到宗仁身后,不轻不重的撞了他肩膀一下,如实说道,“姐姐是个急性子,专长就是打架,不是查案,空有一身功夫又用不上,没有头绪的时候就容易烦躁,你安抚一下我。” 宗仁愣了一下,看着柴扉门外一本正经站岗的士兵,他偷偷小声道,“那我抱姐姐一下,他们都笨笨的,不会知道的,你还是最厉害的曲昭小将军。” 曲昭不客气的抱了上去,然后抬头碰了碰他饱满的唇,“再亲一个,赏你的。” 宗仁耳朵红红,口吻却格外认真,“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完美的犯罪现场,是犯罪就必留有痕迹,我就势必能够破获案件。我接任大理寺卿一职几载以来,我所经手的案件悉数告破,从无例外。” 话音刚落,柴扉门外响起一道有些怯怯的女声,她询问道,“请问你们是何人,要守在信月的新居门口,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曲昭顺手拉开柴扉门,见到一个身形娇小的年轻女人,几乎要矮曲昭一头,她绑着碎花格子头巾,手里提着一个用方布盖住的竹篓,她回复这个年轻女人道,“我们是大理寺,正在调查一桩案件,请问你这时候造访李信月新居,是有何事?” 年轻女人胆子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挑开盖住竹篓的方布,“我是信月的朋友,年节快到了,我给她采了一筐小蘑菇,想着送过来给她尝尝。” 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同曲昭道,“信月是一个好人,她是绝对不会做非法之事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出于破案前的保密需要,曲昭并不能将实情告知李信月的友人。曲昭抿了抿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来送李信月年节贺礼的友人只以为李信月惹了麻烦,还在为李信月说话,却不曾想过李信月已经命殒,再不能出来见友人一面,更别提吃她送来的新鲜蘑菇了。 这时,宗仁看着那竹篓里满满当当的小蘑菇,“冒昧问你一下,周朝年节送礼的习俗历来都是送肉不送菜,价格由高到低依次是牛羊鸡猪兔鱼,寓意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富得流油,我看你的头发上别了一支做功和成色都不差的宝钗,并非买不起肉的人,而新鲜蘑菇的价格不比鱼便宜,你为何要送李信月一竹篓蘑菇?” 年轻女人愣了愣,“因为信月吃素啊,她坚持不吃肉已经很多年了,周围亲友都知道,而我认识信月十余年了,我当然不会送她肉,那纯粹是恶心她。” 曲昭先是想起老头子提过来的两斤腊肉,心里骂了几句脏话,摊上这样的父亲,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而后,曲昭想起石桌上没有吃完的两道菜,分别是红烧猪肘,和松鼠桂鱼,都是不掺素的肉菜。 李信月当然是不可能会为了赖盖特意从菜场买肉做这两道菜,这几日菜场已经准备休市了,所以她的炊房也已经备好了足够过年节的各种素菜,那里是没有任何肉食的,足以佐证年轻女人说的话。 唯一的解释是—— 石桌上饭菜不是李信月做的,而是是凶手做的。 两副碗筷都有动过的痕迹,所以凶手是两个男人,团伙作案。 宗仁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继续问道,“李信月最近可是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年轻女人答道,“怎么可能,信月的人缘是出了名的好,染布坊的老板,原来住的乡下邻里,成衣铺的顾客们,大家没有不喜欢信月的。除了她的丈夫赖盖,死皮赖脸一个混账玩意儿,自己出轨了,还想靠着信月,继续吸她的血敲她的髓,这个人是个赌鬼,欠了好多的债,只能靠信月了。不过这可不是信月得罪了他,而是他得罪了我们信月!提起这个人我就觉得晦气!” 若年轻女人的供词属实,那就不仅杜绝了亲戚作案,也杜绝了熟识之人得罪报复的可能。 是不熟的人作案,这就棘手了。 宗仁问完话后,替年轻女人把那一竹篓的小蘑菇拿进了新居,摆在西方位置,那是祭奠的位置。 而后不久,曲昭和宗仁回程,一辆车马从小巷里驶出,在落日余晖里驶进了大理寺。 在曲昭和宗仁抵达大理寺不久后,城南居宅走访了一个白日的阿肆也回到了清风殿。 阿肆摊开录事簿,同宗仁汇报道,“方圆三里的民居共有三十五户,十五户是在建的空宅,尚未有人搬进去,流动的工人较多。余下二十户固定人口里,分别有六十六名成年男子,三十二名成年女子,四十一名孩童。因为可能的作案时间是从昨日的午后到傍晚,恰好是普通老百姓在外劳碌的时间,这六十六名男子自然是都有工友能够证明他的活动轨迹不能参与犯罪,而这三十二名女子里,亦有二十五名女子是外出打工的,剩下七名女子则在家里带孩子。” -- 第99页 如此,就排除了男邻居作案的嫌疑。 但也恰恰好是因为排除了男邻居作案的嫌疑,让犯案者变得只剩一种可能。 宗仁端坐在案几后,给自己泡了一壶色泽透润的碧螺春,神色不显,“在这六十六名男子外出劳碌的时间里,来在建空宅工作,却是另一些男子的工作。 找工头要一份伙计的名录,查出是哪两个人突然跑了。” 第43章 成衣铺08 大理寺会给每个罪犯一个温…… 根据工头提供的名录, 大理寺查出了两个不打招呼、没有辞工、突然消失的工人:李宁姜,李俊良。 工头在清风殿里接受审查时对这两人也是抱怨连连, “临近年节了,工人不好招,我是在人口集市碰到的这两个人勾肩搭背的上来,瘦瘦弱弱的样子,倒是告诉我两人做了几年的细工。如果不是招不到人,我肯定不要他们,谁知道在我这里干没几天活,就开始偷懒, 经常没事离开工地,跑到外面溜达,我早就想把他们辞退了!” 阿肆抄记好工头的口供, 合起《录事薄》问宗仁, 苦恼的问道, “大人, 虽然现在证实了李宁姜和李俊良有重大作案嫌疑,但工头并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像这种激情随机作案,我们应该如何从茫茫人海中找到这两个人?” 宗仁摇了摇头, “此案绝非激情随机作案,而是蓄谋杀人。” 阿肆一愣,挠头不解道, “大人何出此言?” 宗仁端坐在案几后,垂眸看着名录上这两个名字,他屈指轻点姓名抬头, “李姓是周朝大姓,平日里出门碰到个姓李的人并不稀奇,但是这次的涉案人员里李姓人员未免太多了。嫌犯李宁姜和李俊良;帮凶李老头子;向李老头子要钱的李昭贤和李昭志;被强.奸的死者李信月;就连另一个死者赖盖也是一个李家夫婿。 一连串的姓氏巧合,只能证明涉案人员都是李姓并不是一桩巧合。 乡下地方讲究家丑不可外扬,我怀疑李老头子并没有把实情全盘托出。 李宁江李俊良这两个人,和李老头子一家是有牵扯的。” 宗仁起身,捋平端坐时略生褶痕的袖袍,朝清风殿外走,“我们去户部,调出李老头子所在乡下的户籍簿,看看村里的户籍李是否有李宁姜和李俊良两个人。” 阿肆跟在后面,“大人,户部那帮人早就熄灯关门了,咱们怎么进去啊?” 宗仁顿顿脚步,扭头一脸纯良的看着阿肆,指着曲昭说,“问我们无所不能的曲侍卫。” 曲侍卫打了个哈欠,“好简单,翻到户部的屋檐顶上,踢开几块碍事的青瓦砖,跳进去给你们把门从里面敲开就行了。” 阿肆张了张嘴,“可是户部的乾坤阁有三层之高,昭昭姐能爬的上去吗?” 曲侍卫睥睨的看了阿肆一眼,高傲的修正阿肆的用词,“请你不要用‘爬’这个字,我又不是爬山虎。正宗的轻功武学里,那叫飞檐走壁。” 懂。阿肆大概是终于明白了自己那三脚猫功夫只配做一个老实本分的车夫,他乖乖从后棚牵出一架车马,一路安静如鸡。 直到车马抵达户部的乾坤阁,阿肆也只是看到一道凌厉的黑影从他身后窜起,缎靴蹬在梁柱上,一晃便消失在阿肆的视线里。 阿肆揉了揉眼睛,他估摸着曲昭是跃至高翘的屋檐顶上去了,刚想仰头往上瞧呢,跟前不远处的雕花木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曲昭挠挠头,探出半身,脑袋上的束发轻晃,“奇怪,乾坤阁的大门没有落插销。” 阿肆挠了挠头,“乾坤阁分三层,每一层里面放着很多重要的卷宗和公章。早年发生过夏日走火事件,因为负责掌管钥匙的人住的比较远,耽误了开门搬运卷宗和公章的时间,损失惨重。而后就改为士兵巡逻,不用铁链锁门,结果有盗贼假扮士兵偷卷宗,翌日户部官员发现藏卷少了,那贼早就逃之夭夭了。后来户部尚书就决定把乾坤阁的门关上,在里面设三个掌灯人,分别住在三层最里面,以防紧急情况发生。 按说已经有过两次意外,不应该发生没落插销的纰漏,户部也真是疏于管理。” 就在此时,曲昭站在乾坤阁一层的正门里,她忽然就朝阿肆做了个嘘声的手指,眉头拧起,听了一会儿周遭的声音,周遭有夜里呼呼的风声,人轻微的喘息声,还有鞋底踩在木地板上隐秘的摇晃声。 曲昭视线下移,她的缎靴踩在木地板上根本没动弹,而一方木门槛外,是站在青沥砖石上的宗仁和阿肆,不是他们。那就是乾坤阁里有人在走动。 可是目光所及,乾坤阁里乌黑一片,若是掌灯人,势必会提灯出现,如此鬼鬼祟祟,十有八九是跟他们一样外来的闯入者。 “守好门口。”曲昭撂下话,猛地就往一层的正殿走,一方四合院子里堆砌了一个供以休憩江南园林,她伸手握住黑剑,缎靴急促的蹿动着,反手就将一道瑟缩的黑影抵在假山石崎岖不平的岩石面上。 剑鞘架在脖颈上,那道黑影赶忙举起双手告饶道,“贼何苦为难贼,大家都是贼,你偷你的,我偷我的,女侠你就放过我吧!” 什么叫贼何苦为难贼,大理寺只是借看一卷户籍簿,有借有还的行径哪能叫贼啊。曲昭低低的笑了一声,手开始在那道黑影身上动作起来,“你都偷什么东西了,拿出来给我瞧瞧?” -- 第100页 那道黑影只是一个半大男孩,他几乎是面红耳赤的在躲闪,“女侠饶命,我怕痒,我一笑,掌灯人就来了! 我还没偷,我原本准备去三层偷公章的,黑市里有人叫价,我也只是想赚快钱,就接了这张单子。 我现在就走,把乾坤阁让给你好不好,我不冲撞女侠,你先偷,我明日再来。” 曲昭停下动作,摸了摸半大男孩的脑袋,把压在他脖颈处的剑柄放下来,给他一点喘息的空间,诱哄着问道,“听你字里行间的话,又是在黑市里接单子,又是今日先把场地让给我发挥自己明日再来,还挺有经验,是个老手了吧?” 半大男孩以为曲昭同意了这场交易,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一边往乾坤阁正门外走,一边若无其事的同她聊了起来,“说我是老手,我尚未到弱冠之年。说我不是老手,可是我已经偷了五六年了,偷到了城里一套屋宅呢。” 曲昭瞥半大男孩一眼,“哟,看你瘦弱老实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是个书生,不想你靠偷成了人生赢家?” 半大男孩回答道,“早年我也想过好好读书,奈何当书生是没有前途的,每一场科举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当小偷就不一样了,我这副长相大家都不会对我有防备,最开始我就是在街上摸姑娘的钱袋子,后来去屋宅床榻下偷男人的私房钱盒子,因为从不失手,我在圈子里渐渐有了一点名气,才有人开始找我去偷东西。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职业不分贵贱,我就是偷界状元。” 曲昭点点下颌,送半大男孩出了乾坤阁正门,笑眯眯的问门外阿肆和宗仁,“你们都听到了吗?是个很厉害的惯偷。” 半大男孩丝毫不觉危险降临,甚至朝宗仁伸出了手,“认识一下,我是小耿。” 宗仁垂眸看着跟前那只手,轻轻握了上去,自报家门,“大理寺卿宗仁。” 小耿:“......” 阿肆亲切的我住了半大男孩的另一只手,“大理寺士官阿肆,让我送你回家吧。” 小耿欲哭无泪,“回哪个家啊,我没有家,我只是一个流浪京城的乞丐。” 阿肆健壮的手臂揽住小耿的肩膀,“大理寺会给每个罪犯一个温暖的家,叔叔这就给你一个家哈。” 待阿肆将未得手的小耿提走后,曲昭轻轻拉过宗仁,小心的把乾坤阁的正门关好,插销也落回去,小心的用气声问道,“你知道户籍簿放在哪里吗?” 宗仁慢慢穿梭在一排排满是卷宗的木架间,“根据资料的机密性,越重要的资料放在越上层和越里面,百姓的户籍资料并是机密,不值钱,经常需要查阅和更新,所以一定是放在一层显眼处。” 宗仁取下挂在木壁上的盏灯,划开一根火折子点燃,火光迅速的照亮了几排书架侧壁的挂牌,他瞥了一眼,走进其中一排,拿出一摞卷宗在桌台上查阅起来,京郊,李姓村落,很快,他指着其中手底压着的户籍簿道,“找到了。 京外碧云山下李家村,共有十五户人,李宁姜和李俊良同住在村头,是尚未分家的堂兄弟,而李昭贤和李昭志已经分家,分别住在村中相邻的院落,李老头子名下并没有屋宅,应该是被这两兄弟瓜分掉了。 根据户籍留下的记录: 李宁姜,于前年和去年分别因为偷盗入狱一次。 李俊良,于前年和去年分别因为偷盗入狱一次。 李昭贤,五年前因为勒索和欠钱不还入狱一次。 李昭志,去年因为在酒楼用完饭拒不付款,打架斗殴入狱一次。 而这个碧云山下李家村,几乎没有一户名下是老实规矩的。 这个李老头子名下过去清白,想必与他本身懦弱庸碌的性格脱不开关系,等到这次的案件结束后,李老头子的户籍下会留有一条犯罪记录,李家村就无男丁幸免了。” 曲昭嗤笑了一声,“讲个笑话,养儿而不能防老,但是进监狱至少可以保证李老头不再挨两个儿子欺负。” 宗仁起身,将卷宗放回木架原处摆好,“养儿不能防老,但是姐姐可以养我防老,我生的赏心悦目,你多看看我,皱纹都会来的晚一些。” 话音刚落,乾坤阁的三层忽然就亮起了一盏灯影,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来,“楼下是谁在亮灯!” 糟糕!曲昭眼疾手快,一口气吹灭灯盏,拉起宗仁的手就往外跑,木板踩的吱吖晃,一溜烟就跑出了乾坤阁,留下乾坤阁里的掌灯人在后面干着急。 曲昭跑到漆黑的长安街上,迎风笑道,“这个乾坤阁的掌灯人不行啊,一看就是个文官,胆子忒小,他连追都不敢追。” 宗仁跟在曲昭身后,檀口喘息,拽住她的手,“姐姐,户部的确是文官盘踞,但我也是一个文官,跑这一回可太累了。我们可不可以放慢脚步,歇息一下。” 曲昭啧了一声,“你丢不丢人?” 宗仁红着脸,像块牛皮糖一样赖在曲昭身后,月光洒在他的墨发上,他倾身偏头亲了曲昭一口,“我再怎么丢人,姐姐都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 宗仁回大理寺一路都在粘着曲昭,从后面拦住她的腰腹,要亲亲要抱抱,“姐姐,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我的呀?” 曲昭被烦的不行了,随口给了一句敷衍的承诺,“我绝对不会抛下你的。” -- 第101页 “真的吗?”宗仁亲昵的蹭了蹭曲昭鬓角。 “真的。”真的好烦!曲昭一巴掌推开他。 “你发誓!”宗仁熟门熟路的粘回去。 “我发誓......”曲昭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我发誓你个头,得寸进尺的弟弟。” 第44章 成衣铺09 娘子。 翌日清晨, 宗仁决定亲自走访一趟碧云山下的李家村,并且不让士兵紧随。 阿肆有些忧心, “大人,独闯这种罪犯村太危险了,您何不率兵直接把他们抓回来再审?” 宗仁神色淡然,“原因其一,这并不是一桩普通的杀人案件。 破获普通的案件,的确如你所言只需要率兵把他们直接抓回来审问,抓到凶手即可。 涉及本案的人员,几乎都是与大理寺打过交道的老油条。 便是连村里唯一没有在户籍上留下犯罪记录的李老头子, 都十分狡猾。他撒谎了,我们现在拿到的口供可能没一句话是真的。他知道凶手是谁,凶手姓李, 所以他先把罪名甩给并不姓李的赖盖。 户籍上所记录的, 还只是被抓获后入狱留下的档案, 不包括没有抓获判处的事情。 对付这样的凶手, 直接抓回来审问未必能够知晓实情,与其打草惊蛇, 不如趁对手并没有防备时, 窥其全貌。 原因其二,则是这罪犯村的出现看似偶然, 实则世上没有偶然的事,只有你不知道真相的事,若放任不管, 将来必定酿成大错。 这几年,京城太平,税收适宜, 百姓顺条,罕有恶劣案件,就算有大理寺也是在极短时间内侦破,因此民众安居乐业,在这样一个没有极端外力的情况下,出现了一个罪犯村,对京城百姓而言,那就是一个治安隐患,大理寺需要调查的绝不仅是一桩命案。 我们需要了解罪犯村的成因和发展,从源头上阻止罪犯村的进一步恶化和扩大,避免后续出现更多的悲剧。 大理寺出了解决当务之急,看到当下的案件,也需要长远的眼光,看到更深的社会矛盾,如此京城才能真正的繁荣昌盛。 不要等事到临头了再去解决问题,到那时很多的情况已经是身不由己为时已晚。” 宗仁端了杯茶,瞥了悬在头顶的棕木房梁,刻意清了清嗓子,正义凛然道,“阿肆,我看你是光长年龄不长脑子。 我这样身娇体弱的小书生要独闯危险重重的罪犯村落,心里当然是害怕不已,只是我要承担起一个大理寺卿的使命和职责。 所幸,是有姐姐在我身旁保护我,姐姐是全周朝最厉害的武将,又是周朝最珍重我的人,有她在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到我。 所以,我不怕。 你去调动车马,我们即刻出发。” 阿肆:“......”怎么说呢,幸好还没用早膳,不然要吐了。 阿肆遵照宗仁的指示往清风殿外走,期间还扭头用同情的往房梁上看,看来这退役将军的日子,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嘛。 此时,躺在房梁上休憩曲昭双手抱着莫邪,内心毫无波澜,对于宗仁这些小伎俩,她已经锻炼出了强大的忍耐力,权当耳朵聋掉了,毕竟打死小书生,就没有人能和她成亲了,还得重新再找也是件麻烦事。 只是房梁之下,宗仁一声又一声的嘀咕着,“习武之人耳尖,你肯定是听到了不想理我。” 宗仁整理好衣袍起身,仰头看着房梁上那个纹丝不动的身影,“我的姐姐在哪儿呢,她怎么不抱抱我,都整整三个时辰没抱我啦!天呐,可怜的小书生!” 宗仁在房梁之下绕着转圈,毛茸茸的白兔兔则跟在宗仁身后一道走,“可能是我说话还不够真诚,所以没有把女侠姐姐盼下来。我得继续说点好话给姐姐听。” 别!曲昭脑子嗡嗡的,霎那间完整了睁眼提剑跳落站稳的动作,她高绑的束发晃动,不耐烦的站在宗仁跟前,双臂穿过他的腰腹,敷衍的揽了他一下,板着脸孔,语调生硬的说道,“别闹了。” 那甚至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可是宗仁知道,她是在尝试哄他就够了。 宗仁耳廓漫红,他点点头,拉着曲昭的手往清风殿外走,“姐姐,我们不能用如此着装私访罪犯村,尤其是像你这般英气凌然,村民看到你都怕了,自然对你戒备心重。 你越强,人性的恶在你面前就越收敛。你越弱,人性的本真在你面前就越袒露。 我们不是要去降服村民,而是要去探究村民,因此能够看到他们真实的一面相当重要,所以着装也要因时制宜——” 宗仁眼神止不住发亮,陷入自己构想的情景里,“我都想好了,我们假扮一对北上京城出游的新婚小夫妻,手挽着手,感情甚好,因为迷路误闯碧云山下李家村,累饿交加,希望能够得村民家里几口饭几口水的帮助。” “阿肆呢?”曲昭问。 “阿肆在新剧本里也是我们的车夫。”宗仁理直气壮宣布阿肆的身份,“但这不要紧,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龙套。”重要的是他和曲昭饰演一对新婚小夫妻。 与他们隔了一个庭院,在后棚牵马的阿肆莫名打了个大喷嚏,不知道是谁在后面编排他了! 曲昭掏了掏耳朵,显然对宗仁的剧本并不感兴趣,“你说的对。你越强,坏人对你就越瑟缩。你越弱,坏人对你就越猖狂。所以我这个样子的肯定不能陪你。 -- 第102页 这样,我给你一支信号弹,我呢就在车马里睡觉,你有事发信号,然后我去救你如何?你放心,姐姐功夫了得,绝不会让你冤死碧云山下李家村。” 宗仁委屈的瘪了瘪嘴:“......” 宗仁最后还是赖着让曲昭换了身衣裳和装扮,他站在自己偏房木门外规矩的守着她,隔着薄薄的窗柩麻纸介绍自己做的衣裳,“姐姐,就是那套石榴裙,用的内衬是桑蚕丝,中衣是棉布,外裳是绸缎,上窄下宽,明艳如红石榴花,华美夺目,最适合你了。 我最初看见波斯商人手里那匹丝滑的红缎时,想的就是姐姐,只有我的姐姐才配的上那样的颜色,京城无人企及。 所以为了让我有机会能够拜倒在姐姐的石榴裙下,我精心做了一套衣裙献给姐姐,绝对不是怀揣着什么龌龊的提不上台面的心思,毕竟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心思正直身体纯真的小书生。 姐姐不能生气哦,你不喜欢我还有其它的。” 曲昭:“......”妈的!敢情是早就给她做了很多衣裳,前几日还装模作样来要她尺寸,看她出去不把他脑袋打肿!简直是造反! 木门外宗仁掩袖打了两个喷嚏,他似乎知道曲昭在想什么,诚恳的解释道,“姐姐,我需要你的尺寸来做束衣,但是做一些寻常衣袍是不需要尺寸的,因为姐姐大致的模样早就在我的脑海里了,一颦一笑,揍我脑袋的模样都在。” 曲昭:“......”必须得想个法子让口无遮拦的书生快些闭嘴! 最终,曲昭怀疑宗仁就是在搞她,推开偏房木门时背上还背着那把威武霸气镀满经纶普渡血光的黑剑莫邪,有些别扭,也有些敏感,因此威胁着问小书生道,“帅吗?” 宗仁点头如捣蒜,完全是捧哏儿,“好帅!”好美呀! “就是要把束发松开,”宗仁倾身,手指抽开她高绑在脑袋上的发绳,墨发如瀑倾泻,划过脸畔和朱唇角,他蛊惑道,“这样就更是我风华绝代的姐姐了。” 曲昭虚伪而客气的笑了一下,真是把她当傻瓜呢。 下一瞬,宗仁捂住脑袋,泪眼汪汪的躲进偏房里面换衣裳,“姐姐一点都不心疼我,还打我。好看的极致便是帅,帅的极致便是好看,我并没有在唬你啊。” “歪理一堆!”曲昭朝着偏房的方向翻了一个白眼,她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虽是新奇,但并不排斥,下摆做的很宽敞,不妨碍她出剑的速度,所幸就是随宗仁去了。 只是坐在车马木架上的阿肆,翘着个二郎腿,百无聊赖的在等宗仁和曲昭,远远的瞧见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提剑走来,若说宗仁是沧海明月,那她就是人间红尘,他揉了揉眼睛,嘴里的草杆子落在地上,鼻腔涌出热意,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尖,所幸没有鼻血流出来,不然就丢脸丢大发了。 阿肆看着曲昭,张了张嘴想夸赞她的容貌,却难以形容曲昭身上那种风华绝代的姿态,脑袋空空的阿肆挠了挠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直到他的肩膀被不怀好意的撞了一下,他一个踉跄,差点从车马木架上摔下来。 阿肆赶忙稳住身形,这才瞧见原来曲昭身旁还伫了个宗仁,他对上宗仁那双凉意凛然的眼睛,讪讪道,“宗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昭昭姐是云泥之别,是万万不敢肖想她的,我刚刚只是一种对美的正常欣赏。” 宗仁从鼻尖哼出一声,颇为不爽的撩开帘布上了车马,开始朝曲昭讨要抱抱,“他们都想跟我抢你,太过分了,你是我的。” 阿肆驾驶着良驹,瞬间面色羞红,“宗大人,士可杀不可辱,我只是无意间瞥到一个陌生女人,所以多打量了一眼,我对天发誓只有一眼,然后我认出是我打遍周朝无敌手的昭昭姐后,立马把所有的心思都歇了,毕竟不是谁都像您一样,有胆有谋,有钱有才,或许还有点光天化日之下不能说的,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耐打的金刚脑袋,和壮士断腕的精神,我哪配啊,我配不上!” 宗仁:“......” 宗仁揪了揪曲昭衣袖,矫情告状,“阿肆欺负我,姐姐帮我管管他。” 这边状没告完呢,驶着良驹的阿肆就在帘布外哀嚎不已,“昭昭姐,我等小喽喽,用不着您亲自动手,我为我的鲁莽自行罚跑后山一百圈,扣一个月俸禄,晚饭一个月不吃酒!” 哼。宗仁这才算放过阿肆一马,他一袭寻常的白布衣袍,脑袋上扎了个呆板的儒巾,环着曲昭的腰,下颌磕在红裳衣肩绸缎处,撒了会儿娇,又端坐起来,开始给曲昭梳头发,“姐姐不喜欢散发就算了,我看过一下就满足了,我给你把头发绑好,就绑上回在松林猎场给你绑的那种好不好,挺干练的,风不会糊头发。” 曲昭从鼻尖哼出一声,“算你听话。” 宗仁绑好最后一个绳结,眼神慢慢下移,注视着曲昭,进入角色,他应当是她的新婚丈夫,“娘子,我当然,什么都依你的。” 曲昭:“......”一巴掌推开宗仁。 宗仁噗通撞在车壁上,连带着朴实无华的车马都晃动了一下。 正驶在羊肠小道上的阿肆表示:干得漂亮,早他妈该打了,一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想欺负他?昭昭姐给他做主! 第45章 成衣铺10 没事干就先把家里的粪抬了…… 莫约在午时, 太阳刺眼,寒风凛冽, 一辆车马晃晃悠悠的驶在荒芜的村道上,两边有稀疏用黄土堆出的屋宅,而前路是一座山头,车马竟是驶进了一条死路。 -- 第103页 驾驶着车马的,是一个身着布衣的老实男人,他苦恼的将车马拉停在村道尽头,扭头朝车里说道,“两位主儿, 都怪我这乡下老车夫不认路,又走错了,我们只得掉头折返来时官道, 再继续找其它进京城的路。” 车马帘布里探出一只指骨分明的手, 继而是一个弱冠模样的书生, 他朝不认路的车夫不满道, “我娘子都已经三餐未食了,我可以挨饿, 但是我娘子不能挨饿, 毕竟她如今怀胎三月,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你去附近讨些吃食来给我娘子。” 周遭风声呼呼,村道两边空荡荡,碧云山静悄悄, 远方田野光秃秃,并没有村民围观宗仁的表演。 所以宗仁只恶心到了曲昭和阿肆两个人。 车马帘布里,曲昭面无表情的把手伸到书生后腰, 用力一拧一旋,低声质问道,“剧本里只是一对新婚小夫妻,没有说我怀胎三月!” 书生俊秀的五官霎时扭曲到了一起,他颤颤巍巍扶着后腰,“我太入戏了,情绪到了,就把心里想的美滋滋的事情说出来了嘛。” 曲昭捏了捏发硬的拳头,努力的压抑住想要揍人的冲动,“你把我怀胎三月这个设定改掉!” 宗仁立马乖乖端坐一旁,“好,改掉。” 阿肆握住缰绳的手抖了抖,心里好嫌弃宗仁,却还是翻身下马,故作模样的朝离车马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根据户籍上的登记,这一户就是李宁姜和李俊良所居住的屋宅。 只是阿肆尚未敲门,便有一个光脚小身量的男人,手里提着一把锄头,扛在肩上,防备心很重,他谨慎的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人,我李家村不欢迎外人,你赶紧走!” 阿肆有模有样的作了一揖,“并非我想叨扰,只是我们头一回上京城,迷了路,实在是又累又饿又渴,希望能在你这里讨点吃食......” 阿肆话没说完,只感觉肩膀被人推了几下,他顺着那股力道踉跄的往后栽倒在黄土地上。 光脚小身量的男人一锄头凿在阿肆脑袋旁,只留有几寸余地,口气相当不耐烦,“你他妈的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让你们滚出李家村啊!” 一袭石榴裙的女人从车马处下来,走到阿肆身旁,抬手把他扶起来,而后扭头扫了光脚小身量的男人一眼,与工头在口供中交待的嫌犯身形极像,此人十有八九就是李宁姜本人。 曲昭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我们是迷路被困在这座山头附近,来回兜圈,已经转的精疲力竭,还请你帮帮我们。 我们并非坏人,家里坐正经生意,今日权当与你交个朋友,日后你有需要也可以找我们帮忙。” 那男人眼神盯着曲昭手里的银子,忽然就一把抢了过去,塞进两排牙齿间用力咬了一口,还不慎咬到了舌头,男人捂着嘴痛叫出来,原本抓在手里的锄头哐当落地,“我操,流年不利啊!看在你们给钱的份上,我勉强让你们进来。但是一锭银子不够,你必须要给我一张百两银票!” 阿肆瞪眼看他,“小伙子,宰客的贩子都不敢像你这样漫天要价的!” 曲昭则拦下阿肆,自己爽快的从袖袋里摸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带我们进去。我们需要一些吃食。” 那男人贪婪的看着曲昭手里的银票,看了看村道上其它关着柴扉门的住户,确定没有人瞧见后,一把银票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他的手,甚至似有若无的摸了曲昭的手背一下,他遗憾道,“你这娘子身段是好的,但是身量过高了,比男人还高的女人在京城是没有市场的,而且你容貌艳丽,男人最终娶进门的还是老实本人的温婉女人,而且你的手是我摸过的女人里,最粗糙的一双手,难嫁出去哟! 但是你如果和我一起的话,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 这时,车马里另一个白衣书生走了出来,他皱着眉头没好气的拍开那男人的手,“休得对我娘子无理!” 那男人咧嘴笑了,满口黄牙,“哎呦,失礼失礼,原来娘子已经嫁人了。” 那男人扭头推开自家的柴扉门,“我这里穷乡僻壤,家里有的东西都摆在里面了,你们看着有需要的就拿。 我们村里都是女人干内宅事儿,我还没有成亲呢,没女人,所以你们找到吃的就自己去炊房做,我就不进炊房了,那里晦气。” 曲昭抬眼看着那矮她一头的干瘦男人,不动声色的打探道,“你母亲不会给你烧饭吃吗?” 那男人摆了摆手,“我母亲生我时难产死掉了,没干过一天活,妈的,真是便宜她了,原本就应该伺候老子。” 曲昭忍了忍,在屋宅里找了一圈,往常百姓都会在冬日来钱储备好粮食,可是这户人家的炊房里只有一些陈年老蜘蛛网,连蜘蛛都跑了。 而屋宅里还洋溢着一股难言的臊臭味,土墙上布满了霉斑青苔,仔细一听还有尿液滋地的水流声响。 曲昭走出炊房就瞧见脱了裤子露出屁股蛋的男人在墙角小解,她皱着眉头问,“你在自己家里,只需走几步就有恭房,为何要就地小解?” “我操!你这娘子胆子好大,还敢看男人撒尿!”那男人显然收到了惊吓,但他也不疾不徐的抖了抖下身,再把裤子穿上系好,也不净手,“我家的恭房挖得早,底下的粪尿早就堆满了,只会不断溢出来,我索性就在外面解决大小解啦,反正都一样。” -- 第104页 曲昭低头捏了捏眉心,问他,“你家里有东西吃吗?” 那男人嘿嘿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找找呗,找到了都给你吃。” 听完后,曲昭便知道这里面连粒米都没有,“你不可能不吃东西,你说你们村里只有女人做内宅事,那你就只能去有女人的住户里吃大锅饭,既然如此,你把一百两还给我,我去找有女人的住户讨吃食去。” 塞进嘴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那男人当然不给,“我们已经钱货两清了,你们别没事找事。我们村里早就没有女人了,那帮贪慕虚荣的女人,养大一个跑一个,你上哪户不是被骗,把钱给我就当作买个过路费,不然我可以让你们走不出李家村。” 那男人看着曲昭,忽然就伸手想要摸她的脸,“我说实话,小娘子这张脸是真的不错,不如你留在张家村吧,这里好赖是京郊,过几年再上个户籍,不是挺好的吗?那个小白脸能满足你?” 宗仁简直忍无可忍,一把将那男人推到土墙上,浑身戾气,哪里像一个穿着儒雅的书生,他用虎口卡住那男人的脖颈,手肘抵住他的胸膛,眯眼问道,“你想死吗?” 不想那男人直接朝宗仁吐了一口痰,反过来揪住宗仁的衣裳,那男人看着是个干瘦的,可是上手时却是有一股狠劲,直接把宗仁摔倒压在地上,用膝盖顶住腹部,“就你这体格,别在老子面前耍威风,我李宁姜在京城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哪里抱着毛笔画乌龟呢!” 曲昭站在原地,看戏似的看着两个拧在一起的男人,适时开口劝架道,“喂,你们停一停,听听我的意见呗。” 宗仁一身白袍在黄土地上滚的脏兮兮的,他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男人,从前襟里摸出洁净的巾帕擦了擦流血的嘴角,“休假一刻钟,我要先听我娘子说话了。” 那男人见状,不甘不愿的踹了宗仁一脚,“你他妈还真是个窝囊废,怎么连窝囊废都能娶到老婆。” 曲昭瞥了那男人一眼,举起自己的胳膊,大概比划了一下长和宽,“他是这样的,而我刚刚无意瞥见你是这样的,如果他都不能满足我的话,你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阿肆几乎面红耳赤的看向宗仁,他双手捂脸,食指和中指间透出一条缝儿,乌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对不起,大人,我向你郑重道歉,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人不可貌相,是我小瞧大人了,原来昭昭姐选你不是扶贫,而是你物超所值。” 宗仁:“......” 曲昭继续说道,“其实我不是贪慕床第欢愉的女人,但是吧,我爱财,你这里家徒四壁,穷的只剩你往墙根撒的尿了,你说说我跟你过日子,能得到什么,图你家灶台脏,图你比我矮,图你想像吸血虫一样覆在我身上?” 曲昭看着面色越来越沉的李宁姜,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别着急生气,你还有机会的,自古都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他再怎么好都是我用过的家花,家花哪里有野花香啊,要不你同我介绍一下自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长处?” 李宁姜愣了一下,紧接着暴跳如雷的吼道,“你一个女人还想选男人?原本我还不确定要不要把你留下来,可你也和那些跑掉的女人一样嫌贫爱富,那就别怪我了。” 李宁姜从袖口里摸出一把粉末迅速盖在曲昭脸上。 是迷药。 曲昭屏息着并未吸入粉末,但她深知罪犯只有在不存在威胁的时候才会彻底放松警惕不设防,于是她将计就计,双眼一翻,浑身都软倒在地,一动不动。 待曲昭再睁眼时,她的手被反剪着绑在一颗树上,原本明艳的锦缎被褪去,只给她留了一身单薄的里衣,而她的耳旁是一帮人聚在一起用膳的喧嚣热闹。 曲昭眯眼看向不远处的石桌,乌泱泱全是男人,而罕有几个女人都端着碗筷坐在炊房的门槛上,低头扒着饭菜。 李宁姜几杯酒落肚满面春风,“兄弟们,这回你们都得感谢我,我招财啊,这对有钱的夫妻居然敢敲开我家的门,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还真不知道什么叫世间险恶。车马卖掉,我们欠下的外债肯定能还上!我还白得一婆娘给我生儿子!只可惜这是个别人用过的破鞋,等来日老子发达了,就把她绑去集市卖掉!” 另外一个壮年男人艳羡的看着李宁姜,“妈的,你这小子运气好,按说你做了那么多坏事,阎王没找你,倒是观音菩萨给你送女人了,怎么没有女人敲我的柴扉门!” 李宁姜嗤笑道,“李亚东,你丫做的坏事多的去了,还说我,我做什么坏事了,不就是杀了一个不守规矩的女人吗?我觉得这是好事啊,维护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女人就是不能有房宅,连钱都不能有,不然就坏事儿了!” 还有一个老者则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道,“到时候就算她生了儿子也不能放松警惕,现在的女人都不要脸,不像以往那样任劳任怨,逮着机会就跑了,村里过去可吃了个大亏!你们娘亲就是去田里播种时集体跑的,都不知道背地里谋划多久了!” 李宁姜打了个酒嗝,“放心吧,伯伯,把她衣服扒了,光着身子也跑不到哪里去,你们以前就是太仁慈!” 说着说着,石桌上不只是哪个率先发现了曲昭沉默的目光,赶紧扯了扯李宁姜的衣袖,“你婆娘醒了!” -- 第105页 曲昭面对这些高谈阔论的男人没有丝毫慌张,神色淡淡的问李宁姜,“你欠债了,欠了多少,怎么欠的?” 李宁姜眉头一簇,扬手就把手里的碗连带里面的残羹摔在了曲昭脸上,“你怎么跟老子说话的?我不管你以前在外面事怎么样的,来了我李家村,你就必须遵守我们这里的规矩,温良恭俭让,要对我言听计从!” 曲昭鬓角给割破一道口子,血珠涌了出来,她淡笑一声,“你们不是李宁姜一个人欠债,而是集体背债,说明这事儿还会成瘾,黄赌毒至少得沾一个。你若是不改好,李信月的屋宅卖掉又怎么样?抢来据为己有的车马卖掉又怎么样?整日游手好闲的,没有正经营生和收入,日后还是要一直靠着□□.烧杀人来换取金钱。 要不姐姐给你一个建议吧,没事干就先把家里的粪抬了,你算个什么小鸡崽子,在姐姐面前耀武扬威。” 第46章 成衣铺11 我就看看,保证不。…… 石桌上的喧闹慢慢消散, 有一个男人紧张的说道,“不对啊宁姜哥, 她一个外来人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把李信月的屋宅卖掉?” 嘭!李宁姜把酒坛子砸碎了,手里攥着锋利的瓷瓦碎片,疾步上前,抵在曲昭脖颈处,面容狰狞道,“我不管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来追债的,还是来查案的, 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我不会杀你,但你必须得留下来给我生儿育子!” 凉沁锐利的瓷瓦碎片迅速划破了一块皮肉, 刺痛感和鲜血同时蹦出, 曲昭眼神暗了暗, 这么多年, 还从来没有人能够把锐利的武器抵到她的要害之处,都怪宗仁这破主意, 回去势必得好好惩罚他。 曲昭咯哒咯哒转动两下骨头, 反手挣脱了将她捆在老树上的绳结,麻绳是最简单的麻花结, 未免也太小瞧她曲昭小将军,捆她至少得用正儿八经的金刚结。 只是曲昭并未声张,人在暴怒的时候, 理智克制全无,最容易撬开掩藏在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她要抓住这个机会, 进一步问出这个罪犯村的秘密,“你之前说,你母亲是生你时难产,可我听着你们刚刚酒后议论,明明是她跑了啊?她为什么要跑啊?是你们对她不好吗?” 李宁姜一拳头砸像曲昭脸庞,砸在她身后的老树皮上,而后他又掰过曲昭的下颌,强迫她看向他,满脸阴鸷,“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女人,总是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很能耐,那实际上是我们让你们的,知道吗?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夫为妻纲,不听话的女人都该死。” 曲昭波澜不惊的眨了下眼皮,“所以她怎么不听话了?” 李宁姜或许觉得这是一个立规矩的时机,便敲打曲昭道,“在我们村里,男人是要出去干活的,村子里的活都归女人干。当然,在你给我生下儿子以前,我也不忍心你下地,你就负责先把我家打理干净,照顾好我的小孩就行。 那些不听话的女人,都是因为自私自利才罔顾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非要跑到外面浪荡。如果你动了这个心思,我把你腿打断知道吗?” 曲昭鄙夷的瞥了李宁姜一眼,欠了一屁股债,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外出干活,外出□□就有他的份。 所以上至李老头子,下至李宁姜,他们的媳妇和母亲,都是趁着在田地里干活,男人悠哉的时候,集体跑的。李信月的母亲那时候没有带走她,她成了一个弃女,她的赖盖的婚姻应该是李老头子和赖盖的银钱买卖,她是蛰伏多年后跑到了城里面安居,以为自己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 是李宁姜和李俊良找到了她。 曲昭想起她尸体下身流出的精.液,这才是罔顾人伦道德,这个村子里没有一个男人是无辜的。 至此,案情真相大白。 曲昭阂眼缓缓的吁了口气,一副认命的表情,垂着头问,“那你总得告诉我你为何欠债、欠了多少、还有没有可能还上吧?” 李宁姜不耐烦道,“男人的事你别管!” 曲昭垂眸看着这个矮他一头的男人,若是因为情.色,留恋窑子,凶杀案现场李信月下.体的精.液不可能如此浓重且多;若是因为染毒,市面上流通的各种五石散神仙散等长久服食都会造成面色发黑皮肤腐烂,宛如行尸走肉,李家村里的老人皮肤上虽然有年老而产生的斑,但是绝对是没有任何因为染毒产生的腐烂痕迹,而李宁姜的下眼青灰和身体瘦弱应当是作息日夜颠倒和进食有上顿没下顿产生的,所以便只剩一种可能,“赌博?” 李宁姜的拳头顿时就朝曲昭凿了过去,“女人就是不打不听话,老子非得给你打服帖了,你还敢揣度老子!” 只是这一拳头并没有机会到曲昭脸上。 曲昭伸手按住他,游刃有余的拧了一下他的腕骨,“李宁姜,拳头不是这样握的,你要把拇指压进掌心里,用中指的指骨来打人,这样才狠。” 曲昭收紧拳头,一下砸在李宁姜的鼻骨上。 霎时间,李宁姜痛苦的倒在地上,鲜血一滴滴落在黄土地上,“女人要造反了!你们快点给我上啊!” 曲昭轻笑一声,眯眼看向远处畏缩在一块的男人们,“女人要造反了,你们来和我打一架吗?” 肉眼可见,这些男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出来,其中有人更是抓了个女人挡在自己前面。 李宁姜破口大骂,“你们这群鳖孙子,十几个一起上,怎么可能打不过她一个女人!” -- 第106页 曲昭慢慢的走向他们,她每上前一步,男人们就后退一步,直到她停在那张石桌旁,男人们后背抵在炊房的土墙上。 曲昭一扬臂就把整张石桌连带着酒水饭菜都掀翻在地,碗筷倒落,周遭一片低声惶然,她失望道,“作为一个塞北归来的将军,时刻要维护军营的名声,我回京几月有余,一场架都没约过啊!你们真是提不上台面,来个人在我面前晃两下,好歹让我做个热身运动都好啊?” 曲昭俯身把挡在男人面前的女人拨开,提议道,“要不你出来和我打一架?” 那人抬手指着曲昭,哆哆嗦嗦半天,忽然就说,“你找李俊良吧,他会打架,我......我只是一个老实人,你别......别欺负弱小!” 哦。只是一个老实人。曲昭鄙夷的看着他,唇瓣轻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道,“你个懦夫。” “一个个在饭桌上高谈阔论,实则毫无能打之人,要拼真本事时就差吓得尿裤子了,想姑奶奶是在军营里呆太久了,从未见过你们这种提不上台面的歪瓜裂枣,你们着实是让我开了眼界。无趣极了。”曲昭无从袖口里摸出信号弹,火折子一划,燃起引线。 傍晚的天幕上亮起一束炙热的火光,村道不远处出现了踏踏的脚步声,是早已埋伏好的大理寺士兵,曲昭一把揪住了沿着土墙准备跑遁的李宁姜,从老树旁拾起原本用来捆她的麻绳,给李宁姜捆了个结结实实,“跑什么,不跟我回大理寺成亲啦?” 这时,炊房里响起呜呜的声音,曲昭放下李宁姜,走进去一看,那个平日里有洁癖爱打扮的漂亮书生此时竟灰头土脸的被塞在一个鸡笼里面,嘴巴里塞了一块瞧不出颜色的脏布。 曲昭饶有趣味的停在脏书生跟前,手指搭着下颌,使坏般的问道,“我的小书生想要姐姐干嘛,自己说出来,不然姐姐不知道你想要我干什么。” 宗仁略略仰着头,委屈的红了眼睛,“呜呜,呜呜呜!” “姐姐,大坏蛋?”曲昭一边翻译着宗仁的控诉,一边俯身给他把脏布拔.出来,她拍了拍宗仁的脑袋以示安抚,又解开捆束他的麻绳。 “姐姐怎么能是大坏蛋呢,这不是来拯救你,把你带出去吗?”曲昭说着就去捞宗仁的手。 结果宗仁衣袖一晃躲开了,沉默的绕开曲昭走出炊房,“姐姐,你不要碰我,我现在好脏,一点都不香了。” 曲昭垂眸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想着她不握他的手难道还要揽着风吗,她疾步跟了上去,“我不嫌弃你,你还是拉着姐姐的手走吧,毕竟外面天黑了,姐姐给你这种胆子小的书生一个结实的依靠,是我的职责......” 曲昭说着,身后的炊房再度响起呜呜声,她一拍脑袋,才想起阿肆还在里面,又折回去把阿肆从鸡笼里放了出来。 阿肆失望的看着曲昭说,“昭昭姐,我原以为你是讲义气之人,我把你当战友,你把我当空气,我阿肆两百斤的猛男给关在鸡笼里面你都看不见吗?” 曲昭摆了摆手,“没办法,我的眼里只能看见小书生了,属实有点色令智昏。你没受什么伤吧?” 阿肆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就手肘有点磕碰,“我皮糙肉厚,一点小伤不碍事!谢谢昭昭姐关心!” 曲昭点点下颌,她拍了拍阿肆的肩膀,毫不留恋的扭头就走,“既然如此,那我去追小书生了,他皮嫩肉薄,一点小伤都要嗷嗷叫唤半天等我给他呼一下,敏感的时候肯定要我陪他的。回见,阿肆。” 阿肆:“......”太过分了! 阿肆眼睁睁的看着曲昭一溜烟跑到宗仁身旁,偏头不知与他说着什么安抚话,还把胳膊搭在宗仁的肩膀上,两百斤的猛男拳头在一瞬间硬了,那都是假的啊,昭昭姐也不想想宗仁凭什么能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宗仁就是个演员啊! 最惨不过阿肆,被无视至此,回程还要任劳任怨的给偏心的昭昭姐和狗逼的宗仁当车夫,载着一对齁腻的男女回大理寺。 车马帘布里,一向喜欢当牛皮糖粘着曲昭的宗仁闷闷的端坐在车马一隅,他低头嗅了嗅自己,仍是不准曲昭靠近,回到大理寺后,整个人立马消失在曲昭的视线里。 最后曲昭是在偏房里找到宗仁的。 宗仁端了很多盆清水,在偏房里偷偷洗脸,因为他被李宁姜吐了一口口水,这会儿薄薄的脸皮泛着红血丝,简直都快要被擦破了。 如果不是曲昭拦着,瞧这架势宗仁非得洗掉一层皮不可。 曲昭扣住宗仁的手腕,轻轻抱了抱他,用木架上的白巾给他把脸擦拭干净,“好了。” “我最后洗一遍。”宗仁同曲昭商量道。 曲昭眯眼看着嘴唇红润的男人,忽然就低声说道,“光洗脸也没有用,我看你身上也脏脏的,不如净个身吧。” 当下十分敏感的宗仁腾红了脸,他真的以为自己脏到糟了嫌弃,马上命侍者抬了一桶热水要净身,“姐姐,你出去一下,我要好好洗漱一番,把污秽都洗掉,你不宜留下观看。” 曲昭踱步走到偏房门口,轻轻把木门合上,再把插销落好,“没事,姐姐就是用正直的眼睛打量一下你有没有受到内伤,你脱吧。” 宗仁几乎要哭了,“你出去......” 曲昭轻轻解开他的白袍系带,“我不出去,我就看看,保证不碰你......” -- 第107页 一向温文儒雅的书生爆了一句粗口,“......你放屁!” 第47章 尘封往事01 就知道嫌我烦。……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小书生受了寒, 翘睫毛轻轻颤了颤,在偏房的床榻上醒过来,身旁的女人霸道的占住了整张被衾,他只着了一身浅薄的单衣。 宗仁掀起被衾,轻轻往曲昭身旁滚。 睡的正香的曲昭突然被一块巨冰袭击了,她浑身一抖,揪起眉尾把巨冰抱住,眼皮也没掀, 在半梦半醒间嚅嚅道,“怎么这么冷,是姐姐没有照顾好你吗?” 是她抢他被子, 睡觉都不忘欺负他。身体慢慢回暖的巨冰摇了摇曲昭, “姐姐, 该起床用早膳了。” 床榻上一片沉寂, 显然曲昭这个赖床分子并不打算回应宗仁。 在宗仁契而不舍的吵闹下,曲昭丢出了一句威胁, “用早膳可以, 但姐姐早膳只想把你头拧下来用。” 于是小书生委屈巴巴的自行起床了,期间他打开自己在偏房摆放的木柜, 好容易在一叠叠白袍里翻出一套黑色锦衣,挑了一条黑绑带束发,今日也是因为被辜负而变得冷酷无情的宗仁呢, 哼。 只是墨发束起后,宗仁脖颈的红痕又不可避免的露了出来,从耳廓到喉结, 简直不成体统,显得他风流浪荡! 铜镜里,男人抬起姣好的手轻轻点了点那些个痕迹,刺痛感传来,心里却泛起隐秘的甜,他只得把墨发披开,遮住这些纵情享乐的痕迹,踱步出偏房时,他还温情的朝床榻上蒙头装死的曲昭道,“姐姐,我走啦,你在梦里要想我哦。” 啪。一个锦枕从床榻上向宗仁飞去,“烦死了!” 宗仁眼疾手快,在锦枕打到自己身上前迅速合紧了木门,他撇了撇嘴,“就知道嫌我烦,我倒是觉得自己挺贤惠的。” 片刻后,宗仁用完早膳,在清风殿里点好熏炉,煮好清茶,研磨笔墨,听手底下的士官同他汇报李家村民的口供,而后提笔写结案书。 杀人抵命,李宁姜和李俊良难逃一死,只是新年年节将至,碍于迎喜,要年后再斩首。 而李老头子在监牢里接受审讯时,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说自己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游手好闲大半辈子,老来幡然醒悟时居所也没有,田地也没有,集市里根本不招他这样的老工;而两个被视作香火的儿子一直压榨他,动辄对他拳打脚踢,逼他向李信月伸手讨钱。 犯案当日,李老头子听闻李宁姜和李俊良叫了赖盖要给李信月一个教训,他火急火燎的从村里赶到李信月新居的门口,等他进去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可是儿子就是儿子,分量是比女儿重的,李老头子选择帮两个儿子掩盖犯罪行径。 等待李老头子的是二十年监狱刑期,他却说能死在监牢里,他也算求仁得仁了,至少人生最后的时光不用再伺候两个窝囊废了。 而李家村其余人,则被送去户部麾下教改。 至此结案。 士官们同宗仁道别,依次离开了清风殿,到底是年节将至,有家室的都归心似箭,没家世的也约了三两一起出游玩乐,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待到清风殿里只剩宗仁和阿肆两人时,阿肆从袖口里摸出一张折叠规整的白宣,递到案几上,他压低声音道,“这是李家村民涉及欠账的赌坊名录。全是那位手底下的赌坊。” 宗仁接过,垂眸看了一遍,将记载着赌坊名录的白宣放在熏炉底的红碳上,看着白宣纸角翘起,慢慢燃成灰烬,“他就快要升官了,应该会把手底下的黑产都抹掉,力求一个清白背景。年节期间不能有任何的松懈,看好监牢里的李家村民。” “是。”阿肆接过命令,正准备退下,去红廊栏杆上躺着,和胖麻雀一起晒太阳,却被宗仁叫住了。 宗仁用手撑住下颌,百无聊赖道,“你留下来和我聊聊天,打发一下时间。” “哦。”阿肆倒也没有异议。 宗仁开始讲起了这桩案件里的李老头子,“李老头子觉得自己这两个儿子是窝囊废。 可没有孩子生来就是窝囊废,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孩子,除了想要奴役女人,让女人帮他把所有的事情干了,其余还真是什么也没有学到,不能独立生存,只能像吸血虫一样到处找宿主吸附。真正有能力的李信月遭遇令人惋惜。 这件事情让我知道,我以后的孩子,必须我亲自来管。 曲昭能够长正是她生来心性好,要是把孩子给她管,我怕长歪了。” 宗仁想着想着,喟叹一句,“真是甜蜜的烦恼啊,以后我的女儿也会不走正门,只喜欢翻.墙吗?不行,身为父亲我不能让她跟着昭昭学,不然她哪回摔了,我肯定心疼的不行。” 端坐在一旁的阿肆低头摸了摸鼻子,“我觉得昭昭姐能管好孩子。反倒是大人可能因为溺爱孩子,让孩子变得一事无成。” 宗仁撩起眼皮,“何出此言?” 阿肆指指宗仁,“昭昭姐就把你管的挺好的,你可比那些熊孩子难管教多了,到了昭昭姐手上,还不是一株任她搓扁揉圆的小白菜呦!她能把你教出来,让你走到正道上,我觉得就是了不起的功绩了,你说是吧,大人?” 宗仁虚伪而客套的笑了一下,“是不是因为昭昭在大理寺呆了几个月,你就忘记我是什么人了,敢这样开我玩笑?” -- 第108页 宗仁低头,手指摩挲着精致的白釉瓷杯,里面盛着一汪碧玉,“我这个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手段狠戾,你敢编排我,我就罚你去后山跑二十圈。” 明明是大人说要聊天的!阿肆浑身抖了两抖,敢怒不敢言,只得求助似的看向清风殿门口,外面天清气朗,暖阳洒洒,宗仁都已经开始精力充沛的找茬了,昭昭姐也该过来管管他了。 正当此时,曲昭便宛如天神一般出现在清风殿门口,她穿了一身宗仁放在木柜里的白裳,习武之人耳尖,她显然听见了宗仁所言,但她并未当真,懒洋洋的倚在木框上,打了个哈欠,“这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手段狠戾的弟弟,早晨好啊。” 宗仁的睫毛颤了颤,低头斟了一杯茶,朝阿肆道,“念在过年的份上,罚你跑的二十圈免了,你可以回家放假了。”走快一点,不要留下来打扰他和曲昭。 用完就丢,打发时间的功绩阿肆起身离开时,蓦地笑了,原来宗仁根本就不是想聊天,他只是在等曲昭。 两百斤的壮汉肚皮抖了两抖,总觉得这样的宗仁也不错,原来跟一方冰块似的,与谁都疏离,像是不属这里的,如今身上也有了些烟火气息,像是对这人间终于有了归属感,阿肆经过曲昭时也同她道别,“姐姐,明日就放年节,你们两个有情人好好玩哦。” 曲昭点点下颌,送走阿肆。 有个小书生就乖乖端坐在案几后,默默添了一杯茶,意有所指道,“临近年关了反而没有下雪了,虽说瑞雪兆丰年,但是下雪到底是容易把人困在家里无处可去。” 宗仁挺了挺腰杆,双手规矩的放下衣襟下摆上,期待的看着曲昭,仿佛在说,如今哪里都可以去,所以你准备带我去哪里玩呀。 曲昭挠了挠头,提议道,“年节是周朝的传统节日,讲究家人团聚,我看你忙于查案,呆在大理寺的时间比呆在家里要多很多,也没什么时间孝顺家里人。反正我们天天都在大理寺见,你不嫌歪腻,我都嫌歪腻,要不我们分开几日,各自在家里陪陪长辈?” 肉眼可见,宗仁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消逝,他撇了撇嘴,“姐姐就是我的家人,既然年节的传统习俗是要陪家人,那我想陪姐姐,或者姐姐来陪我。” 曲昭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姐姐说的是陪陪长辈,我打听了一下你家里的情况,你亚父是个传统的老儒,这种年节假日,你还是遵守你们书生的规矩,回去尽孝吧。记得在你亚父面前多夸夸我,到时候我好把你娶走。” 宗仁垂眸,嘴角都要垮到案几上了,他将卷宗整理好,小狼豪的笔尖洗干净,起身同曲昭一道离开大理寺归家。 告别时,宗仁拉着曲昭的手,颇有点依依不舍,他同曲昭说了自己年节的安排,“姐姐,我这七日假会把《农经》读完,回来你可以抽考我,然后给每日傍晚按时牵着猪找找散步,或许会经过一趟将军府门口,不过我绝不叨扰你,顺便再把上次答应给你做的束衣缝好,年节之后,”宗仁俯身亲了亲曲昭,“我就把替你做的束衣送给你,你一定要穿哦。不能辜负小书生的一片心意。” 唔。曲昭对此格外受用,怜爱的摸摸宗仁的脑瓜壳子,“姐姐这七日也会想你的。你可以去找詹子骞玩,好一阵子没听你提起他了。” 宗仁看着曲昭的眼睛,“因为前阵子那件谁也不愿意发生的命案,小烟姐已经入土,活在世上的人却没有放下,心怡姐姐这阵子不顾一切的打击詹子骞名下的各种产业和生意,詹子骞疲于应对,忙到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另外,姐姐没有什么要和我交待的吗?” 曲昭眼神闪躲了一下,“我要向你交待什么?” 宗仁按住曲昭的肩膀,认真发问,“交待一下你年节撇下我和朋友出游一事,你为什么不带上我?” 第48章 尘封往事02 床上,治服。 宗仁按住曲昭的肩膀, 认真发问,“姐姐不要撒谎, 这样我们相互间一点信任都没有了,我会难过的。” 曲昭这个人吧,挺混的,糊弄事儿是她年少抽条时就已经精通的项目,只是对上宗仁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她忽然就身负罪恶感,不忍欺瞒,让这样一双眼流泪, 是何等的过分。 曲昭舔了舔嘴皮子,艰难的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知道大事姐姐是绝对不会骗你的。我是想和我那群狐朋狗友出去聚聚, 你放心吧, 关言也去, 没有什么。” 言外之意是,关言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 因此聚会活动绝对不涉黄不涉毒, 最多涉赌。 宗仁垂下眼帘,翘睫毛也变得蔫哒哒的, “所以连关言都能去,我就不能去?” 言外之意是,宗仁才是离曲昭最近的人, 而他得到的待遇却连关言也不如。 曲昭:“......” 曲昭破罐子破摔道,“可是我堂堂小霸王,怎么能做夫管严, 他们现在都笑话我被你管住了,你叫我往东,我就不敢往西,我要带着你去玩,就是坐实了我是个夫管严,这面子我丢不起!” 哦。宗仁沉默片刻,他不知道做夫管严有什么不好,他还不是个妻管严了吗,他踟蹰了一下,仍是试探着问道,“姐姐,你可以带我和你一起去玩吗,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曲昭沉沉的吐了口气,态度也很坚决,“宗仁,你这样管的我一点自由都没有,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 第109页 “......好吧,我知道了,不叨扰你。” 到底是闹了脾气,宗仁客气的和曲昭告别,语气淡淡,像只受气的胖麻雀,扑棱着自己的小翅膀慢吞吞回巢了,期间他还格外没骨气的一步三回头,去看有没有哪个曲姓好心人来哄哄他,结果一切只是他想多了,曲姓坏心人就这样冷冷的看他走进了府邸。 府门合上那一刻,曲昭一脚踹在宗仁府邸旁的外院墙上,烦躁到不行,“我每日绕路送你回家,你接受这份好就习以为常了,居然敢和姑奶奶摆臭脸。” 曲昭走时,步伐潇洒,宛如一个孤身大侠,别以为她什么事都会迁就他,大不了一拍两散呗,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 到了夜里,将军府晚膳丰盛,家里欢声笑语的商量着年节的事宜,一向大快朵颐的曲昭却有些兴致缺缺,无论家里人问她什么,她都答得有气无力,最后干脆一个人喝起闷酒来。 瞧见曲昭这副模样,饭桌上渐渐没了热闹,沈慧问曲昭发生什么事了,她只是仰头饮了一杯酒,摇了摇头。 曲景同若有所思的看了曲昭一眼,先对她的行为做出了判定,“稀奇了,我们家昭昭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如今居然跟个受气包似的在这里借酒消愁,那势必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而后曲景同眼里闪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拱火道,“哥哥觉得没有人能欺负到你头上,除非是你让着他。我看你前阵子挺宠宗仁这小子的,怎么着他这么快就学会恃宠而骄,让你生气了?” 曲昭闻言,收紧手指,生生把手里的白釉瓷杯握成了几瓣碎瓷片,酒水蓦地洒出来,溅在她的衣袍上,染湿一片痕迹,她逞强道,“宗仁哪有那个本事让我生气啊,他对我言听计从,我指东他就不敢往西的!” 曲昭酒上心头,怒火燃烧,一时嘴快道,“是我玩腻他了,整日都要粘着我,我嫌烦了!” 曲景同恍然大悟般点点下颌,坏心的提议道,“既然他已经讨不了我们昭昭欢心了,按照我们昭昭潇洒的性格,肯定不会拖拖拉拉,该结束就结束,下一个更乖,哥哥说的在理吧?” 沈心怡看不下去,用筷子敲了敲曲景同的碗,“好了,你别幸灾乐祸了。你这样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明明是自己不喜欢宗仁,你与他的恩怨应当自己解决,想要把昭昭当枪使是怎么一回事呢?” 曲景同眼神暗了暗,忽然就伸手揉乱了沈心怡的盘发,“你懂不懂得尊敬长辈,你说你从出生到现在叫过我一声哥哥吗?” 沈心怡睥睨的笑了一下,坚决不从,弄乱她头发还要她喊他哥哥,怎么可能,“梦里有妹妹,你去梦里找。” 过会儿,曲景同扶额叹息着道,“我哪里和宗仁有过节,只是我每每想起小时候的事,心里就无法释怀,如果昭昭不是沾染了这个扫把星,又怎么会被送去塞北,她从回来到现在都没有跟我们说过,自己在塞北那十年过得究竟好不好。” “而且宗仁城府太深了,我是真的怕曲昭再离开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用来离家?” 沈心怡给自己把酒斟满,轻轻碰了碰曲景同的酒杯,低声道,“身为小姑子,我也不喜欢宗仁,他和詹子骞走太近了,而我这辈子注定和害死小烟的人势不两立。只是除了个人的恩怨情仇外,我希望昭昭幸福。昭昭回来以后并没有很亲近我们,整日往外跑,隔三差五就想会塞北,内里一切的情绪在我们面前都是收着的,竖起了浑身的刺,拒绝我们的靠近,只留下叛逆的一面。 可是她自从和宗仁在一起后,除了叛逆以外,她也渐渐有了其它的情绪,嬉笑怒骂,她是真正的在京城里找到了归属感,所以才慢慢的尝试再次接受我们这种抛弃了她十年的家人,让她卸下防备的人,是宗仁。光凭这点,我觉得无论她这段感情能不能善终,都是值得的。” 沈心怡看着饭桌对面眼眶发红的曲昭,她轻轻摇头,“我也不看好他们。一个因为缺爱,要放纵要自由,用尽各种方式博得关注来证明自己活着;一个因为缺爱,要承诺要陪伴,脆弱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生怕她跑了。最终还是看这两人造化吧。” 一旁曲昭喝的耳根有泛红,晕乎乎的看着饭桌上的人,熟悉的字眼噼里啪啦往她耳朵里灌,她每个字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却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了。 曲昭打了个酒嗝,只觉得饭桌上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起身提起自己的黑剑,歪歪扭扭的往自己的别院走,期间她又停在一颗光秃秃的老树干面前,抱住树干晃来晃去,“天黑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呀?” 曲昭一个使劲,生生把一整颗高大的老树连根拔起,扛在肩上带走,缎靴踩过松动的黄泥和围砖,她打了一下那颗老树的树皮,那动作仿佛在打宗仁屁股,“怎么不跟姐姐说话,是真的生姐姐气了?” “生气也没有办法,还是得跟我回家。”曲昭把老树搬过院墙,折成两截抱回寝间,“我把你在床上治服了,看你还有没有精力跟我闹脾气了......” 翌日,曲昭在床榻上醒来,看见自己抱着的老树陷入了一阵沉默,酒醉后的记忆慢慢归位,她黑着脸爬起来,把两截老树送去炊房用来当生火的柴薪。 曲昭从炊房走出来,抬头看了眼升起的太阳,已经日上三竿,原本今日约了的听戏局也要迟到了。 -- 第110页 曲昭挠了挠头,低啧一声,“要是我就此不去听戏局,不就是彻底坐实了自己是一个夫管严?” 不行。士可杀不可辱。 曲昭耳边甚至隐隐想起了被狐朋狗友的嘲笑声,她老脸一红,把黑剑背在身后,一道黑影着急的窜出了将军府,在片刻后抵达了京城时下火热的戏楼。 戏楼的雅间被包下了,此刻木门大敞着,娇小姐和贵公子三两倚在木栏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观赏着中庭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唱戏;两旁的侍者双手怀袖,低眉顺眼的恭候在一旁静待伺候。 是关言头一个发现曲昭来了,他摆手朝着刚走进戏楼的曲昭打招呼,“昭昭姐,我们等你好久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养伤,关言虽是消瘦一些,但身上大抵无碍了,他一袭湖蓝衣袍好似以往,只是腰封上不见那把常年挂在身上的机关扇。说不清是老李的死让他长大了,还是在那道黝黑绝望的冬日裂谷里的时间让他长大了,他没有以往活泼多话了,默默侧身给曲昭腾了个位置。 曲昭看在眼里,摸了摸关言的脑袋,“这阵子辛苦你了,去年吃了苦,新的一年新气象,今年该是甜的了。” 曲昭注意到关言身旁还有一道靓丽的身影,她身着一袭明媚的绿,洋溢着春日的生机,瞧着很是打眼,面容娇俏,同样好奇的打量着曲昭。 曲昭挑眉道,“我们关言可以啊,以前看到姑娘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只喜欢关在房间里与机关为伍,这回居然还能和姑娘一起看戏了,不给我引荐一下吗?长姐如母,有些事情,是需要长辈先批准过目的,知道吗?” 关言眨了一下眼睛,示意自己没有听懂曲昭话里的意思。 “我是叫你和姑娘好上前,要把人带来同我介绍一下。”曲昭看关言木讷的模样,知道指望不上他,大手一挥,把他推一边去,自己同姑娘交际了起来,“我是曲昭,和关言是一对难兄难弟,在塞北十年拜把子的交情。我当然了,我是姐,他是弟。我这个弟弟,容貌品相都是上乘,其它的地方是否上乘就得你自己体会了。” 那姑娘笑意盈盈,“昭昭姐,久仰大名,我是柏荷,在地宫与关言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和他比赛投壶,我输了,因此一直记挂在心里。我这个人胜负欲强,好容易在戏楼里撞见了,当然是得好好看着他,逼迫他再与我比多一场。” “啊,至于挑选良人,我喜欢我父亲那样沉稳老练的,还真是不喜欢木讷的呆子。”柏荷毫不避讳道。 曲昭:“......”纵使有心维护关言脸面,但也不得不承认关言就是个木讷的呆子。 罢了。曲昭一向是纨绔子弟争相结交的人物,她最霸道,却也是最有钱,最能打的,自小屁股后面就能跟着几条街的官员子女,号召力可见一斑,这回也不例外,她很快就被围着三两聊了起来。 曲昭对此兴致缺缺,倚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思绪渐渐飘远,想着那个和她吵架的委屈书生,这戏曲没有滋味,这些纨绔没有滋味,就连糕点都没有滋味。 片刻后,曲昭把纨绔们打发走了,垂眸发了一会儿愣,低声喃喃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与此同时,一个原本在讨好曲昭的纨绔出声道,“昭昭姐,才来不久就要走了吗?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膳啊,没有你这个局都没有意思了!” 那纨绔有意无意的堵在长廊楼道口旁,意有所指道,“京中都传你和大理寺卿在一起后,被他管束住了。昭昭姐,你这迟到又早退,真的很令人怀疑京中传闻是否属实吧?难道昭昭姐真是个夫管严?” 此话一出,原本倚在栏杆旁的三两闲聊的纨绔们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戏楼里只剩中庭戏台上戏班子婉转的唱着那首有名的戏曲《长生殿》,唐明皇独宠杨贵妃,一面是荒废朝政的唐明皇,一面是持宠而骄的杨贵妃,两人最终在马嵬生死诀别,如今戏班子正好演到文武百官逼问唐明皇一幕,问他们曾今贤明的帝王,你是九五至尊,怎能被一个杨贵妃困住? 戏班子有个年纪轻轻的戏子怯怯的看了二楼雅间一眼,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唯恐自己唱错了什么,捂着嘴巴不敢再唱。 渐渐的,整个戏班子都被弥散在戏楼里的气氛压的喘不过气来,纷纷停下了唱曲,手足无措的退到戏台两旁。中庭上是四合院镂空的天井,外面阳光明媚,可在戏班子的眼里却是黑云压城,他们得罪不起今儿看戏的每一个人。 曲昭缎靴踩在长廊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眯眼看着那个语出惊人的纨绔,心里亦是知道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作此想法,只是碍于她的威严不敢问出来,面前的纨绔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总归是个没眼力见的。 曲昭抬手拍了拍那纨绔的脑袋,“自己知道就行,说出来就不好了,知道吗?” 那纨绔愣了一下,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却发现自己身量不及曲昭高挑,他的气势完全被曲昭压住了,顿时腾红了面色,后裳贴在雅间房门外,大气都不敢喘,“知......知道了。” 曲昭憋了一天的火气,又碰上这么个撞枪口的纨绔,她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毕竟她不能去欺负宗仁,拿个不懂事的纨绔泄火还是可以的,惧内安能怕外?于是她自报家门道,“将军府曲昭,在塞北打了十年仗,回京不过半年。认识一下?” -- 第111页 那纨绔慢吞吞介绍道,“太傅府宗闻切,去年新任户部任右曹户部司,主要掌管乾坤阁的日常事务。久仰昭昭姐大名,”他擦了擦掌心渗汗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曲昭闻言,心气更不顺了,今日但凡碰到个宗姓书生,他的姓氏就是原罪此人姓宗!谁叫另一个宗姓书生得罪了她! 此人自称住在太傅府。可自从十年前那桩太傅丑闻发生以来,太傅一位空缺已久,一方面是因为当年太子已经长大,另一方面则是太傅的人选匮乏,需要一个德高望重、民间声望好、和蔼温厚的人来担任,若无人有此大才,则秉承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将此位空出,周朝历史上有几任君主在位期间都因为选拔不出合适教导太子的老师,而空出太傅一位。 曲昭回京也曾打探过太傅一事,并未听闻有新任太傅继位,这纨绔在她面前撒谎了。 倒是他自称在户部任右曹户部司,主要掌管乾坤阁日常事务这一条,曲昭是相信的。 就凭前阵子曲昭夜里拜访乾坤阁所见:巡逻的士兵松散没有纪律,插销是块质朴无华的实木,贼人小耿在里面任意闯荡,她翻到楼顶跳进去,一番动作下来,还只有一个文绉绉的掌灯人在问她是何人,不敢追查,更不敢上报。如此窝囊的手段和风气,怕不是就随了曲昭眼前的纨绔,宗闻切。 曲昭垂眸看着那只微微发颤的手,她自然不会握上去,只是笑道,“你别和我玩文官守礼这套,京城道上的规矩只有不打不相识这一条。现在,我想你发下挑战贴,你就说你应不应战?” 霎时间,周围发出倒抽凉气声,纨绔们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打量着宗闻切。 曲昭从后背拔出黑剑,手握剑鞘在宗闻切眼前旋了一圈,天井的光落在漆黑的剑身上,渡亮上面印刻的经纶,她突然发力,剑尖贴着宗闻切脖颈扎进他身后的雅间木门里。 成色极好的檀木被霸道的剑尖劈裂开一道裂缝,宗闻切半阂着眼,浑身都抖了两抖,他一点点往外挪,却被一只劲腿堵住了去路。 曲昭一脚揣在长廊素净的白墙上,整个戏楼连带着看戏纨绔们的心肝都跟着颤了两颤,“你敢得罪我前就应该想到这个下场,这一架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陪我打。” 宗闻切急得额头都冒汗了,他从衣襟里摸出巾帕哆哆嗦嗦擦拭起来,“昭昭姐,我只是一个书生,不擅长武打,你要用你擅长的武打逼我应战,属实有欺负人的嫌疑......” 曲昭最讨厌听书生说废话,她一把揪起宗闻切衣裳前襟,劲腿在栏杆处使力一蹬,就跟提小猪崽似的把百来斤的书生拎到了天井的屋檐上。 宗闻切踉跄了几下噗通倒在,只感觉屋檐上凉风飕飕,冰冷的拍在两颊,他低头只看了一眼底下中庭的戏台,立马头晕眼花,双股战战,他往前爬了几步,害怕的抱住了曲昭的缎靴,“昭昭姐,我错了,你听我解释......” “我只是不忍心看你被骗了。”宗闻切抬头看着曲昭一眼。 曲昭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有屁快放,屁都没有我就走流程直接把你踹下去了,你放心吧,这个高度,摔下去也就是断个胳膊,养几个月就好了。你有不服欢迎你随时来将军府找我再战。” 宗闻切赶忙道,“服!我最服昭昭姐了!昭昭姐你听我说,宗仁不是什么好人,他是蓄意接近你的,他在你面前装的一无是处,可你想想他在你回京之前已经做了两年大理寺卿了,大理寺自上到下都被他管的服服帖帖,把京城治理的平安繁荣,你觉得他可能是等闲之辈吗? 宗仁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种呆板傻子! 宗仁最早任大理寺少卿时,就拉帮结派挤走了时任的大理寺卿柏修竹,而他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开始肃清旧部,提拔新人,巩固自己的班底,那些个什么阿肆阿午阿陆,全部都是他的自己人! 宗仁在你面前装软弱,一定是时常扯自己的文官身份用以做幌子,可是陛下不傻,怎么会允许一个文官坐在清风殿里,他没跟你说过吧,他参加科举拨得头筹那年,也去参加了当届武举,虽未进前三甲,但得了传胪,陛下盛赞他是近年来罕见的全才,文武双全,亲自给他机会选则他想要的官职,他自己点的大理寺! 昭昭姐,你知道宗仁参加武举时善用什么兵器吗?他和你一样善用剑! 宗仁根本就是个撒谎精,讲出来的话每一句是真的,他找你,是因为自己父辈蒙羞,他被家族冷落孤立,他急需一个靠山,而你就是最好的人选!你家里父亲赋闲却颇有声誉,曲景同走仕途注定被他压,沈心怡经商钱可以为他所用,他是想吸干你的血,踩着你的头骨在朝中站稳脚跟,等他功成,你马上就会被抛弃了! 宗仁就是一个势力狠戾,没有心的人,他从来没有被霸凌过,都是他在欺负别人,他是蓄意接近你的!你赶紧离开......” 宗闻切没有机会把剩下的话说完,只觉得胸腹一记钝痛,他整个躯体都宛如破布般被踹下了天井,他害怕的叫了出来,四肢扑腾挣扎着,最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只是想象中的痛意并没有来临,在即将要摔在戏台那一瞬间,宗闻切脖子一紧,又给一道从天而降的高挑身影给提了起来。 曲昭冷眼道,“我就不该跟你走屁的流程,应该多摔你几次,让你好好吃点苦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敢编排我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 第112页 宗闻切整个人瘫软的几欲下跪,连连扇了自己几巴掌,哭着求饶道,“昭昭姐,我错了!是我没规矩,我以后见到你一定绕道走,请你放过我吧,我是家里独子,求求你饶我一条狗命!” “你嫉妒宗仁却铲除不掉他,只能在背后耍阴招的样子,真可怜。”曲昭嗤笑一声,劲腿一蹬,跃至二楼长廊。 她环顾周围各怀心思的纨绔们,一瞬间觉得这种场面无聊至极,她拔出嵌在木墙里的黑剑,留下一张银票以作修缮的赔偿金,高束在脑袋上的束发晃动,很快便消失在阳光透不进的戏楼长廊,走到了喧闹的长安街上。 曲昭沉默的走着,忽然停在卖糖葫芦的老头跟前,这是宗仁喜欢吃的,她掏钱买了一串,咔嚓咬了一大口,糖霜的沁甜过后是山楂的酸涩,她无声的咽了下去。 冰糖葫芦的甜都是糖霜伪装出来的,像她和那个并不真实的他发生的故事。 咔嚓。已经不见山楂,光秃秃的竹签串子被曲昭用力捏成了两截。 回将军府一路,曲昭心绪纷纷,以至于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到自己破天荒的主动走了府邸正门,这样一点都不特立独行,也不潇洒了。 曲昭感觉浑身被抽干了精力,寝间房门落了插销,枕在床榻上,脑海里一遍遍到放着宗闻切说的话。 话有虚实,曲昭知道。 可是要查一届武举的传胪,是可以轻易做到的事情,就凭宗闻切胆小如鼠的表现来说,量他不敢撒这种慌。 毋庸置疑,宗仁是会武功的。 她从来没有在宗仁身上感受过习武者的内力,理所应当的认为他是不会武功的,她高傲自负,却忘了还有另一种存在——宗仁的内力比她高,所以她感受不到。 想通的霎那,曲昭双唇用力的抿成了一条线,她一把将被衾盖过了头顶。 黑暗袭来,视线里不见他人,曲昭过去时常呆在这样的黑暗里,她很熟悉与这个老朋友为伍。 再打招呼时,也并不感觉到陌生。 曲昭只是呆在被衾里,一遍遍嘀咕着想不通的问题—— “看我在你面前像丑角一样表演,是不是很好玩?” “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我是你的,什么。” “是你的一块跳板吗。” “还是,我什么都不是......” 第49章 尘封往事03 谄媚的啾啾叫。 有问题要靠自己解决, 她不喜欢悬而不决的事情,这是曲昭奉行的人生信条。 如果他不爱她, 她也不会拖泥带水。 或许皇城脚下的这座京城,并不是她的归宿,她喜欢塞北,如果不是因为宗仁,她早就走了。 曲昭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衾,赤脚走在冰沁沁的砖石地上,拉开木柜门,她的衣物其实并不多, 回京以后沈心怡送了她几套,她穿不上,平日里总是一身束衣, 因为她在里面翻了翻, 发现并没有想要带走的衣物。 如此也好。 曲昭寝间的木门被她轻轻推开, 外面洒落一地游廊遮不住的阳光, 她的庭院有些空阔,因为回来不久, 没有仔细打点过。只有一颗结实粗壮的槐树, 还是她十年前离开京城时亲手栽下去的小树苗,一晃已经变成一颗老树了。 将军府有午睡的习惯, 午后的这段时间里,只有屋檐上的胖麻雀在吱吱叫唤。 曲昭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曲景同的院子里,摸着一扇门进去偷了白宣和小狼毫笔, 按着平日里宗仁在案几上书写前的步骤照葫芦画瓢一番,弄得曲景同的书台上墨汁四溅,她绞尽脑汁的画了一个京城向西的城门, 而后是一个背着黑剑的女侠,束发飘逸,骑在马上走了。远方夕阳西沉,落日后又会有新的一轮白日升起,一如人生无不散的宴席,人生也绝非只有一场宴席。 曲昭没有经验,画完赶紧把小狼毫放回笔山上架着,把白宣折起来就走,等她怀揣着自己的画作准备摊在自己床榻上时,那幅画里的墨迹早就粘连糊成了一团。 曲昭出走计划险些因此夭折,不过她不拘小节,觉得此画虽丑,勉强能看,何况她的家人们应该跟她心有灵犀才是。 于是,曲昭离开将军府时,寝间的床榻被她收拾的一干二净,上面只铺了一张晦涩难懂,要靠想象才能懂的杰出画作。 曲昭去刑部尚书府邸找关言,府邸偌大,她知道关言住在哪个位置,人轻车熟路就翻过了高高的府墙,只是尚未同关言商量离京回塞一事,她就在关言的别院里瞧见了另一个姑娘,她今日在戏楼里见过的柏合。 关言俯身几乎要趴在凌乱的铺着工图纸上,认真的同柏合说道,“这是我设计的反曲弓,有竹箭的辅助槽,还有瞄准器,这个瞄准器是用铁造的,上面的螺钉控制上下,左面的螺钉控制左右,选材也是轻便的竹子,不同于市面传统的弦,我要打造的弦是不烙手、回弹强的。还要打造护指护手和护胸。你感兴趣吗......我觉得很适合你......” 柏合眼睛亮亮的,激动的拍了关言一下,“好商机!你负责设计和生产,我负责投钱建厂,这样我妈再也不会说我无所事事!赚了钱,我在家里腰杆子都能挺的笔直!” 关言立马吃痛的捂紧自己的胸膛,面色煞白,“我的伤还没好完全......” 柏合咋咋唬唬的想要把他外裳脱了检查,手刚碰到关言的衣襟系带就察觉不合适,跟摸了烫手山芋似的,赶忙背到身后装作无事发生,嘀咕道,“男子汉嘛,受点伤不算什么,你自己忍一下就好了。” -- 第113页 此情此景,曲昭自然不宜打扰,她挠了挠头,没有逗留便离开了刑部尚书府邸。 看样子,关言与她不同,他或许已经找到了留在京城的理由,曲昭只能独自上路了。 曲昭穿梭在往来热闹的长安街里,她买了一张糖人,塞进嘴巴里,安慰自己道,“没关系,执剑走天涯,大侠总是孤独的,合群者总是平庸的。” 最后一个目的地是大理寺卿府邸,真正的大侠从不逃避问题,曲昭决定把情缘了断就远走塞北。 因为不知道宗仁所在,曲昭一脚跃至大理寺卿府邸院墙,二脚跃至府邸里最高的一座佛堂上,站稳脚跟,垂眸俯瞰着整座府邸,找寻起他来。 青瓦白墙圆拱门,雕楼绿湖八角亭,曲昭甚至偷偷把每座矮楼屋顶的瓦片挪开来瞧了瞧,确定那个自称要呆在家里读书缝衣陪猪找找的宗仁根本就不在大理寺卿府邸里。 简直是撒谎成性!曲昭冷笑一声,气得一脚踹开一座立于竹林旁清雅幽静的别院木门,里面设有一道影墙,挂有一个嵌金的风水葫芦,影墙是花岩雕刻,视线透过镂空的浮雕,内里陈设若影若现。 曲昭在房顶上看了一眼,此地三座别院,就属这座讲究到了极致,明瓦窗上摆着两个笑眯眯的白玉神佛,桌面还叠放着从李信月的成衣铺购得的布匹,还有一只白茸茸的兔子躺在柔软的小吊床睡觉,一瞧就是撒谎精的寝间! 尤其是当曲昭瞧见挂在白墙上横放的一把白身长剑时,她霎时间确定了那就是宗仁善用的那把剑,剑者藏剑在剑室,只有心爱之剑才会贴身放置,简直是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连身后的通体黑漆的莫邪都颤动起来,她咬着牙道,“这阵子委屈你了吧,没办法跟在主人身边。” 那把白身长剑极有灵性,它全然不排斥曲昭的气息,剑身甚至颤了两颤,好似在回应曲昭的问话。 莫邪忽然就从曲昭后背窜出,咻得打在白身长剑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响。 至纯的白剑遭受不住狠戾的黑剑,哐当一下从摆剑的挂臂处落了下来,像是一种隐秘的示弱。 光从明瓦窗外倾泻,曲昭垂眸,这才发现白剑的剑身普渡着一层近乎圣洁的光,金色的经纶仿若在流动。 曲昭眼皮重重一跳,这回连拳头都不可自抑的握紧,骨头咯哒咯哒响了。结合白剑容貌与她所持的黑剑反应,她完全肯定这把白剑就是她寻觅多年重金求购不得的干将。 妈的。你居然还抢我宝剑!曲昭一屁股坐在桌边交椅上,气得胸腔起伏不停,她指着白剑朝道,“莫邪,给我把它往死里揍,今日不振妻纲更待何时!” 结果两把剑安静的躺在地上,平列的晒着太阳,经纶浮起,相互流动,氛围和睦融洽,简直可以说是在亲亲我我! 那一刻,曲昭脑海中闪过许多的想法,譬如剪烂宗仁木柜里叠放的所有珍贵布匹,再譬如把宗仁精心布置的整间居室都砸烂,又譬如利用莫邪把干将偷走让他常常武者丢剑的嗜心之痛,只是曲昭虽然混账,但好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心中的疑惑没有得到宗仁的亲口承认时,她做不出如此欺压无良之事,毕竟那样可就没有大侠风范了。 于是,曲昭眼睛一瞥,挑眉看着睡在小吊床上的猪找找,白毛耸耸都遮不住它日益肥胖的身躯,肚子鼓鼓囊囊的,哪有兔子可以这么胖的?曲昭毫不犹豫的提起猪找找的两只垂耳朵,揪到半空晃了晃,只能拿它下手了,毕竟它是真的需要减重塑形了。 猪找找,装睡功夫一流,任凭你外面的世界风吹雨打,我一只兔子只会仰倒呼噜呼噜,可是笔尖为何传来一股芬芳的白菜叶子香味? 猪找找的粉鼻子没忍住吸了吸,好香,它张开兔子嘴巴,情不自禁的磨了磨长长的兔牙,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一点一点的蠕动。 一只大白虫子从桌心蠕动到桌子边沿,兔牙不断哼哧哼哧的咬着空气,愣是连一根菜丝都没有啃找,猪找找委屈的红了兔眼,可是这还没完,它在某一刻蠕动过后,整只兔子噗通一声凌空坠落,啪唧倒在扎实的波斯地毯上,避免了靓兔玉损,却仍是一身酸痛。 猪找找生气了!它猛地张开兔眼,扑向眼前的黑缎靴,只是那上面的味道却不是它熟悉的薄荷气息,而是一不同于宗仁,那是一股陌生凌厉不好惹的味道。 俗话说的好,人是欺软怕硬的,兔是彬彬有礼的,既然是外来客,它猪找找就应该端出主兔的姿态来,阔气一些!不就是一点小事儿吗,它不计兔仇! 猪找找扬起兔脑袋,两只垂耳朵都要搭到波斯地毯上去了,它终于瞧见了对面恶人是何方神圣! 是曲昭!她正用玩味的眼神嘲笑它,手里抓着一片从宗仁精心采摘的菜篮子里翻出的白菜叶子来引诱它,玩弄它纯洁的兔心! 靓兔语塞靓兔语塞!你们夫妻俩都是混蛋啊! 既然如此,母债父尝,它猪找找今晚就要在宗仁最近爱不释手的那匹黑缎上拉屎撒尿! 猪找找委屈又生气的坐在波斯地毯上,兔子胡须都给气得吹起来了,它背对着曲昭,垂耳朵一甩一甩,仿佛在告知曲昭见好就收,不然猛兔出手,也不是她一介小女子能够吃得消的! 曲昭并未领悟猪找找的示威之举,反而是又把水灵的白菜叶子探到了白茸茸的脑袋上。 -- 第114页 真的好......好香!猪找找仰头拼命想要去够那片美味的白菜叶子,只是那片白菜叶子好似长了翅膀般越飞越高。 猪找找甚至着急的跳了起来,一只肥嘟嘟的兔子硬生生给逼的做起原地蹦跳来,兔子腿上的肉颤颤的,简直不要太励志!直到某一刻,猪找找听见了曲昭无情的嘲弄声。 胖兔子仰头一看,差点当场被气得暴毙,原来是曲昭拿着一片白菜叶子上上下下的逗弄着它! 猪找找还隐约听见什么“这是我见过最蠢的兔子”、“兔子真好玩”、“欺负兔子真解气”之类的话,它当场就决定离家出走了,这个家是呆不得了!它要回荒草林,那里有它亲手刨的窝窝! 曲昭在身后说道,“喂,你回来,我给你吃白菜叶子。” 铮铮铁骨猪找找矜持的掉了个转,撒开兔腿哼哧哼哧的跑到曲昭裤腿旁边,谄媚的啾啾叫,简直要跪下求她赏它一口白菜叶子。 见此情状,曲昭随手把那片白菜叶子放回菜篮子里,啪得合上竹篮盖子,斩断了猪找找兔生所有的念想。 猪找找:“......” 好累啊,这就是兔生吗? 第50章 尘封往事04 女侠有泪不轻弹,掉皮掉…… 人间险恶, 孤兔猪找找盼父归家,不然它一条兔命无爹无靠, 只能靠翻白眼仰倒装死来求放过。 曲昭眯眼看着装死时兔腹还在嗡嗡鼓动的猪找找,嗤笑一声,提起白茸茸的兔子,把它扔回小吊床上去,坐在桌旁的交椅上,手指点桌,板脸等人。 今日是小年夜,京城各地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因着夜里要吃年夜饭,忙碌在外的人都是早早归家,曲昭坐在宗仁的寝间里, 耳旁是窗柩麻纸关不住的鞭炮声, 隔壁家顽皮小儿的嬉闹声, 还有大人们喜迎宾客的寒暄声...... 只是这间居室里, 安静的只剩猪找找肚皮发出的咕噜声,曲昭沉默的看着明瓦窗外日影稀疏, 夕阳西沉,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再然后是百姓入睡后寂静漆黑的夜,每过去一刻,她的心就凉掉一分, 直到坠下翻涌的海底深渊。 曲昭等到夜里飘雪时,别院附近才传来两道踏雪的脚步声。 那人白袍上披着雪花和月光,在别院门口与一位老者礼貌告别, 而后走到小楼外,又命随行的掌灯侍女退下,他撩起广袖,刚要推门而入,却好似发现了什么一般,眼眸里闪过诧异,原本搭在门框上的手指慢慢的蜷起收回袖袍下,黑色的缎靴一时间竟是踯躅不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怕被责骂连家都不敢回。 半晌,那人轻轻呼出一口浅淡的白气,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发冠,拍掉肩头的雪和寒气,吱吖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缎靴尚未没入寝间的黑暗里,一个琉璃茶杯猛地从里面窜出,砸在宗仁的脸上,宗仁闷哼一声,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指缝里渗出点点血迹,琉璃茶杯落在波斯地毯上,他俯身拾起那只价格不菲的琉璃茶杯,摆在桌面上,“姐姐,我不会是做梦吧,你居然来看我了,我好高兴啊。” 宗仁转身合实寝间木门,摸出火折子,燃起桌面上的盏灯,映亮那个女人宛如刀削般绝情的下颌角。 宗仁抿了抿唇畔,低头不看她,又去把小熏炉的碳烧起来,这才扯了扯女人冰凉的束衣角,“姐姐,你怎么了呀,你是生我气了吗?我今日出去拜年了,没有干坏事,我原本准备白日给你做衣裳的,可是猪找找调皮捣蛋,又在木柜里出恭了,我不习惯下人进我房间,所以花了很多的时间用来清理木柜,就耽误了进程,但是我夜里会把进度赶回来的。” 在小吊床上装死的猪找找气得蹬了蹬兔腿:父子情绝,我求求你这时候就不要提到我了吧! 宗仁后背后轻轻揽住曲昭,委屈到不行,“姐姐,你笑一下呀,你板着一张脸我害怕......” 曲昭的身影宛如一头蛰伏的野兽,她猛地把宗仁推开,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出来,好似从火山口喷涌出的熔岩,她扬声道,“撒谎精,你别碰我!” 宗仁猝不及防的装在木柜上,木柜哐当一声倒落,柜门摔在地上碎裂开来,一沓沓折叠规整的锦缎掉落出来,散乱一地。 宗仁没有说话,俯身下去,拾起锦缎,一沓沓叠好,眼泪不知何时无声掉了出来。 猪找找不忍心,突然就从小吊床上爬了下来,围着宗仁的缎靴着急的转圈圈,用一只无用兔子的方式守护它的便宜爸爸。 曲昭盯着他,一瞬不移,“我来这里,是因为关于你欺骗我的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我不想从别人的口嘴里听到,我要亲口听你跟我说,你究竟什么时候在哪里对我撒了哪些谎,每一桩每一件都同我说清楚了。你叫我不要骗你,可是你对我有过实话吗?” 宗仁张了张嘴,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他避过曲昭的视线,把木柜扶起来,小心的把锦缎放回去,背对着曲昭,用力捏紧了藏在广袖底下的手,艰难的开口道,“对不起。” 曲昭在等待他回来的半天时光里,脑海里前回百转,走马观花般的回忆起了两人相处的种种,她根本不在乎他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官场上手段有多卑劣,令她无法释怀的绝非这些。曲昭屈指敲了敲桌子,发出沉闷的咚咚两声,“小时候在弘文馆,你是不是在后山设了局,就等我去出手相救?” 宗仁睫毛垂下,喉咙涌上一股涩意,“对不起。” -- 第115页 像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承认。 曲昭气笑了,“那如果我视而不见,你准备怎么办?” 宗仁的声音很轻,“不太可能,因为你在课上盯着我看了三次,你对我有兴趣,而你骨子里就有一种帮扶弱小的侠义气魄......如果你视而不见,我就继续徐徐图之。” 曲昭收紧拳头,用力握了一下,“你有意结交我,可是想要利用我做什么事,还是觉很好玩想......玩弄我于鼓掌之间?” 宗仁猛地扭身,衣袍晃动,前襟急促的起伏着,“对不起,因为你是第一个到了弘文馆以后,没有跟他们拉帮结派排挤我的人,我不怕别人的排挤,但是我实在是太孤独了,我没有想要利用你,也不觉得这样好玩,对不起,对不起......” 曲昭摆手示意他打住。其实还有很多的问题,譬如重逢时他是不是故意替她当了一剑,用自己的受伤博得她的心软怜悯,让她留在自己不喜欢的京城;又譬如他是不是为了扮成一个书生,还特意把手上磨出的肩茧都抹去了......但这一刻,曲昭觉得再没有必要问出每个问题的答案了。一段始于欺骗和谎言的关系,仿佛是空中楼阁,即使随着感情的深厚越搭越高,只要有风吹草动,它就会倒塌。 它如今已经倒塌了,在曲昭心里只留下一片残垣荒芜。 曲昭起身,挑起自己的黑剑,用束衣下摆擦了擦它身上沾着的白剑剑气,“我要回塞北了。希望你能够早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们好聚好散,就此别过吧。” 话音落下,盏灯火苗晃动了几下,宗仁就已经蹿至曲昭身前,他面色悲戚,一手按在寝间的木门上,一手发着颤拽住曲昭的束衣袖口,宛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萍,“做人要信守承诺,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我的!” 曲昭垂眸看着他用力到发白的指节,视线缓缓上抬,定在他绝望的神情上,“你有资格跟我讲这个?现在在我面前玩强迫的把戏?不知道感情是两情相悦的,不是靠强迫得来的?” 宗仁唇畔抿成一条线,前襟起伏着,手按在木门上没有动弹,“对不起......” “知道对不起,就把手挪开,别把场面弄得太难看,相互间留点情份不好吗?”曲昭移开宗仁的手,提着黑剑就往外走。 宗仁脚下不受控制的跟着,看着她在已经熄灯、布局繁复的府邸里兜兜转转,最后因为找不到出路愤怒的踹断了一根湖边狮头圆柱,不讲武德的翻.墙出府邸。 宗仁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那抹黑影,泪目模糊,还是不舍,还是没有办法放弃。 我送她出去。宗仁这么想着,脚底白靴踩在薄薄的积雪上,脚尖点地蹬起,无声无息的跟了上去。 看着曲昭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安街上,穿过夜里空寂的集市,沿途的砖石地上是燃烧后留下的爆竹余烬,终于走到了城墙边,一抹黑影跃起窜出,城墙上燃烧的火把静静伫立,她真正的离开了这座京城。 宗仁捏紧了拳头,眼眸里是藏不住的哀戚,还是不要脸皮咬着牙跟了上去,他想继续送她一程,到天亮他就会折返。 只是这一回,宗仁刚翻过城墙,缎靴落地,就有一道黑剑疾驰,正对他的心口朝他飞来。 宗仁翘睫毛颤动一下,慢慢阂上了眼睛,纹丝不动杵在原地,不躲不闪。 他的命给她。 反正只是一条孤独无依的命。 一颗泪珠从宗仁的眼脸淌出,润湿了那颗泪痣,浸润他脸颊上的伤口,带来轻微的刺痛感,顺着他的下滴落在地。 莫邪悬在空中,剑尖触及宗仁衣裳前襟,只是宗仁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曲昭下的战书。 曲昭一把揪起宗仁的衣襟,把他提到树干上抵着,眼眶猩红,发狠地说道,“你别跟着我,不然我杀了你!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自己能够把我玩弄在鼓掌之间,你不是很厉害吗,不要耍这种卖惨装可怜的招数,真刀真枪的干一架吧!输了我就留下来!” 曲昭虎口握住黑剑剑鞘,一跃而起,踩在京郊密林高树上,墨发在月色下晃动,风夹着雪扑到她的面上。 一抹白影从树底下窜了上来,身姿如惊鸿,宗仁问曲昭,“我怎么样才算赢?” 曲昭舌尖抵了抵上颚,孤注一掷般说道,“把我打趴下。打到爬不起来为止。” 把我引以为傲的东西全部打碎,我就可以放弃所有的尊严,留在这里。 宗仁没再言语,他淡淡的挪开眼,不再看曲昭。 密林里忽然掀起一股疾风,卷起所有的落叶,全部朝树上那抹黑色的身影飞去,一片片树叶化作一把把飞刀,悉数砸向曲昭。 曲昭身影矫捷灵活,似水似风,巧妙的避开每一片落叶,行云流畅,游刃有余。 在顺风起时,曲昭手举黑剑,直直的朝宗仁劈去,黑色束衣与漆黑莫邪融在一起,攻势强势不容置喙! 沿路落叶纷纷被曲昭内力震碎,只是曲昭愈是靠近宗仁,愈是吃力不已,在曲昭执剑拼尽内力仍无法伤到宗仁分毫那一刻,她终于确定他真的比她很多,武举非不能拿状元,传胪是他有意为之,避开锋芒,隐藏实力之举。 原来她在他面前也没有什么可骄傲的。 可偏偏那道宗仁凝聚出来阻碍曲昭的无形铁壁在霎那间消失了,曲昭猛地窜前,她无法收住力道,黑剑扎进宛如嫡仙般清隽的男人肩膛。 -- 第116页 剑入肩膛时,宗仁浑身都晃了一下,只是他神色平静,不见任何异样,他是心甘情愿让她,“姐姐,我好想赢,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赢过,赢了你就可以留下来陪我了。” “可是我没有办法赢,因为你会不高兴,你不高兴,我就不高兴了。” 让曲昭明知不敌却取胜了。 让她赢,让她自由了,让她可以卸下责任的担子走了。 “——啊!”曲昭眼眶灼热不已,她的身影一晃,消失在密林之上,躲在枝干里不敢见人,莫邪沾染上的血迹顺着剑尖一滴一滴淌落。 曲昭捏紧拳头,憋着一口气,碎碎念道,“女侠有泪不轻弹,掉皮掉肉不掉泪。” “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冷酷无情的女人是不会哭的......” 不行!忍不住了!曲昭一把一把抹着眼泪,最后抱着裤腿嚎啕大哭起来。 第51章 尘封往事05 好痛,我都要痛哭了。…… 天将明时, 风雪停歇,密林里一颗树轻微晃动了一下, 曲昭顶着红红的兔子眼睛,唇畔抿着,行动谨慎,做贼一般飘了下来,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女侠哭过,女侠是不会哭的! 曲昭缎靴踩在混着枯叶的积雪上,正欲离开时,就发现有个白袍带血的身影屈着膝端正的坐在树底下, 即使受着伤,腰杆也挺的笔直,他浑身都覆了层薄雪, 连翘睫毛上都挂着冰霜, 瞧着是一双黑眸静静的看着她, 唇色淡极, 嚅了嚅似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奈何曲昭凭借他的口型判断出了他想要说的话: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意思是没有听见她哭。 曲昭:“......”你还不如不说, 说了不就是欲盖弥彰吗!自己坐在树底下偷听别人哭, 还有理了!滚啊! 曲昭赶忙绕开他,步履轻快的往外走, 清了清嗓子,得意的说道,“走咯, 愿赌服输啊,姐姐回塞北咯!” 只是她的脚腕一下就被一只白皙的手攥住了,宗仁攥的很紧, 嗓子有点沙哑,“姐姐,我一定愿赌服输。只是我受伤了,你能不能先送我回京一趟。” “不要,不帮,别碰我,别跟我说话。”曲昭不欲与他牵扯过多,用力收回脚,一路迎着清晨朝阳升起的方向西行,背着黑剑很快就消失在密林里,留下那道落寞的视线。 曲昭走到黄土大道上,远远的瞧见伫立在晨曦里的大理寺,红门庄严,清风殿上屋瓦高翘,左右分别立着威仪的玄武石像,她只瞥了一眼,就拐上了官道,莫约又走了两里路,出现了第一个驿站。 因为恰逢年节,驿站里冷清无人,留守的侍女在前台打了个盹儿,见曲昭在这个团圆的节日里孤零零一人,连说话都爱怜了几分。 在曲昭坐在店里用膳的时间里,店外又刮起了风雪,她沉默的夹了一筷子侍女刚端上来的饺子,放进嘴里时,原本热腾腾的饺子已经变得只有余温。 坐在前台的侍女望了眼外面的风雪,俯身往自己脚边的炭盆里添了两块新炭,把已经冻的发红的手放在周围烘烤,“好冷啊,姑娘,这天时不宜出行,要不您今日就留宿在驿站里吧。” 曲昭问侍女,“这天时怎么了?” 她瞥了曲昭一眼说道,“京城每年这种天时都会有人被冻死,街边的弃儿啊,衣不蔽体的农夫啊,便是寻常百姓也要一起围在炕上避寒才行......我可不是为了赚你这点钱,您住不住我都是领死月俸。我唯一的私心是今夜跨年,我想要一个人陪我跨年,不然我就太孤独了。” 曲昭眼神暗了暗,她给自己到了一碗茶水,冷冰冰的涩茶灌进喉咙里,继而从衣襟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前台,“我不能陪你跨年了,这一锭银子刨除饭钱,余下的就当我给你的小费,过几日你去成衣铺买匹厚实的布料,年后可不要挨冻了。” “这怎么好意思.....”那侍女红着脸,尚未把银子推拒回去,视线里就已经不见曲昭身影,她像疾风一般刮走了。 曲昭懊恼跑回那片密林里,原本倚在树根旁的人几乎要被白雪皑皑给埋在里面了,她愤怒的扒开盖在宗仁身上的那些积雪,“你他妈是傻逼吗!自己不会回家吗!” 宗仁阂着眼,翘睫毛颤了一下,却没有回答曲昭。 曲昭探了探宗仁的鼻息,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她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滚烫一片,那一瞬,曲昭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命中劫数,完全没有办法丢下不管,看他一眼就会心生怜惜。 曲昭沉沉的吐了一口气,手脚并用把宗仁背在身上,安慰自己道,“昨夜若他不突然收回内力,我本无法攻击到他,我猝不及防是刺了他肩膛一剑,可是伤口不深且不再要害位置,他完全可以自行回京疗伤,结果他为了偷听我哭,自己坐在树底下冻坏了,还要我背回家,完全是他的错,他就是在这里搞我!” 曲昭越想越气,简直都要忍不住提着宗仁衣襟把他丢进村里最脏最臭的猪笼里浸着,她忍了忍,想着把他丢回自己府邸里,也算是功德一桩了。 只是原本没有反应的人的手指忽然就动了动,缓慢的抬起来,揪住了曲昭的束衣一角,苍白的薄唇动了动,他虚弱的说道,“不要回家......那里不是我家......带我去詹子骞的府邸。” 已经快走到大理寺卿府邸的曲昭:“......” 也不知道谁给惯的,他真以为他说什么她都会听吗!气死了!真当她是夫管严吗!曲昭咬着牙,又跑了三条街把宗仁背去了詹子骞那座鼎鼎有名的富贵府。 -- 第117页 詹子骞看到曲昭白袍染血的宗仁时,只愣了一瞬,赶忙示意门童,“把府门闭好,今日谢客。” 门童摸不着头脑,“主儿,年前一日会有很多与您有合作的商人过来拜访,这样不好吧?” 詹子骞冷下来脸来训斥道,“我倒是不知道你敢指挥我做事了。” “我过年吃多了撑大了嘴巴在这里胡言乱语,还请大人不要见怪!”门童自知失言,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扭身用力的把红门合上,落好插销。 而后,原本被黑心商人放了三日假,好容易得个闲暇时间准备与友人出城游山的郎中,又被詹子骞差人绑回了府上。 郎中连人带药箱被丢进安置宗仁的房间里,褪去宗仁的衣袍一看,猩红的伤口掺杂着浑浊的脓液,边沿的皮肤艳红异常。神色严肃道,“伤口发炎,要把烂肉剔掉,否则会危及性命!” 郎中用烈酒浸手,快速的准备好铜制的器具,看着伫在一旁的曲昭,语重心长道,“你出去吧,现场比较血腥,看完以后就不会对这张脸再有任何幻想了,感情很好的情人都会直接分开哦。” 曲昭挠了下头,她想说自己在战场见过数不清的血腥场面,承受能力很强,或者是说他们已经分手了,不存在看了会失望的情况,只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心里藏不住的担心,她有些别扭的嘀咕道,“我还是留在里面吧,他很娇气的,平时手指头不小心划了一下都会赖在我身旁泪眼汪汪求安慰。” 曲昭手指扣了一下,“我不会帮倒忙的,让我留在里面吧。” 这时,原本垂死病榻上毫无反应的宗仁忽然气若游丝的说了句,“你出去......” 呵呵。好心被当驴肝肺!我再管你我是狗!曲昭冷着张脸,愤怒地走了出去,嘭得把木门关紧,整间房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起初,曲昭还能坐在别院里吃着詹子骞派侍女送来的糕点打发时间。 莫约半个时辰后,曲昭开始在别院里舞剑,并且因为心不在焉力道没有收住,砍断了院子里的栽种的翠玉般的竹林。她不知为何,就是看这堆竹子不高兴,看着一根根竹子被剑气劈裂时,她心底竟是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感,活该,谁叫宗仁也在自己的别院里栽种了一样的竹林! 而后不久,在郎中认真救治宗仁的寝间外,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她猫着腰,轻轻在窗柩麻纸上戳开一个小洞,探了只眼去瞧。 曲昭发誓自己不是在关心宗仁,只是想看看他出丑的样子。 寝间里,血腥混杂在浓烈的酒味里,铜钳子从铜盆里挑出浸泡过烈酒的白布条,夹着它在伤口里转了一圈,带出细碎的腐肉和流脓,郎中将布条扔进炭火盆里。 曲昭看得心惊胆战,而躺在病榻上的男人纹丝不动,仿若无知无觉。只是当曲昭视线缓缓上抬时,却看见了一双掀开的眼眸。 那一刻,曲昭终于知道了,他连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娇生惯养都是假的。 宗仁平静的望着悬在头顶的雕花梁柱,任凭铜钳子在他肩伤上削骨碗肉。 忽然,宗仁好似察觉到外面的注目,艰难的侧眸去瞧,却只在窗柩麻纸上瞧见了一个漏风的空洞,窥得外面空阔的游廊。 宗仁的视线暗淡了几分,又转回头,无声的承受着疗伤之痛。 一扇木门之隔外,曲昭颇为气闷的在别院里踱着步子,“撒谎精,害我白担心你一场!毕竟你那张脸,一哭起来谁都忍不住要关切你!” 结束了忙活赶回别院的詹子骞恰好听见了曲昭的牢骚,立马从宗仁挚友的身份对曲昭的话给予了充分肯定,“昭昭姐,你是在骂宗仁吗?我可以负责任的跟你说,他就是这种人,请你骂得再狠一点。” 詹子骞顿了顿,却又补充道,“但是昭昭姐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样一个小气抠门、斤斤计较、手段狠戾的人,为什么对上你时就变成了一个掏钱大方爽快、以挨欺负爱吗挨打为荣、并且对你总是有着无限度包容的人?说真的,我家养的狗如果因为侍者疏忽少喂了它一日吃食,夜里我回来的时候它都会朝我吠两声。 宗仁这样,简直连狗都不如对不对? 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人,哪怕是江洋大盗都可能是一个对妻子还不赖的好丈夫,何况宗仁并不坏,他把好的那一面都留给了你。 世上也没有绝对坚硬的人,谁都有柔软细腻的地方,连刺猬的肚皮都是软的,宗仁只是把自己的软弱都掀开来给你看了。” “当然了,我并不是因为感觉你俩之间的气氛不对,在这里充当宗仁的说客。”詹子骞的目光看向那间紧闭这的木门,“我只是,想替我那个在你面前木讷笨拙的宗仁说一句,这个世上他对不起谁,都不会对不起你。如果他说有一点想你,那他就是很想你。如果他说有一点喜欢你,那他就是很爱你。如果他说爱你,那他就愿意把命给你了。” 曲昭冷笑一声,“你还说不是在这里当说客?” 詹子骞讪讪的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啊,昭昭姐,说着说着没忍住。” 与此同时,那扇紧闭的木门吱吖一声敞开了,郎中提步缓缓走出两步,朝曲昭和詹子骞喊道,“伤患救治成功,患者家属过来一下,我给你说下注意事项。” 詹子骞抬手推了曲昭一步,自己则后退了一步,无声朝郎中宣告谁才是家属。 -- 第118页 曲昭:“......”撒谎精的朋友是心机怪,两人还真是般配,般配的很! 曲昭走上前去,听着郎中给她交代注意事项,不能沾水,不能吃油辣,不能动火气,按时吃煎药,配合药膳滋补,伤口每七日换一次药,待到新皮长出,就可以停止换药,新皮生长时会发痒,切记不能让他去挠皮肤,不然容易感染。 曲昭点点下颌,送走了郎中,沉默的走到患者床榻前,垂眸看着他包扎好的伤口。 “昭昭......”宗仁见曲昭来了,立马撅着薄薄的两瓣嘴皮子抱怨道,“好痛,我都要痛哭了。” 曲昭视线缓缓上移,无情的嘲讽道,“宗仁,你脸颊上的伤口被郎中用黄药酒涂抹过了,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美,还很滑稽,像一根老树枯木。” 宗仁:“......” 寝间里陷入了片刻的死寂,宗仁忽然就激动的往床榻里面挪动,并且努力的要翻过一面身子,背对着曲昭,不让她看他的脸。 第52章 尘封往事06 敢情就是我连呼吸都是错…… 曲昭不耐烦的抬手按住宗仁, “不许动,一天到晚乱动什么!” 宗仁很委屈, “你只喜欢我的脸,如果我的脸不好,你就不会要我了。现在我的脸受伤了,我想避开一下,等伤养好了再给你看不行吗?这样也要骂我,敢情就是我连呼吸都是错的,你就是对我不满意。” 曲昭嗤笑一声,抬腿勾来一把交椅坐在宗仁跟前, “我就是对你不满意,怎么了?” “没怎么......”宗仁闷闷的应了句,他的睫毛颤了颤, 一双深黑的眼眸里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一只白皙的手轻轻的拽住了曲昭的衣角, “那我改好不好呀......” 闷葫芦。曲昭白眼一翻, 脸瞥过一边去,简直拿他没辙! 寝间里, 安静片刻后, 又响起宗仁充满诚意的道歉,“对不起。” 曲昭连看都不看宗仁一眼, 不耐烦道,“你他妈除了会说对不起还会说什么?” 还会说姐姐我爱你。宗仁在心里偷偷嘀咕,面上却不敢造次, 他讨好般的摇了摇曲昭的束衣,“昭昭,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 我和你跑出去玩总是受伤,因此我母亲对你有一些误会,试图阻止我和你玩,可是我偏不,我天天闹她,她被我烦的不行,都放我出去玩了。 后来,你约我去阳澄湖登船游湖,我真的兴奋了一晚上,往小包袱里面塞了很多好吃的糕点准备带给你吃。 你把我拉到船头,要我看阳澄湖清澈的湖底爬着的螃蟹,当时船上人来人往,你说着说着,我就感觉有人推了我一下,我就这样掉进了湖里,发了一场高热,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曲昭双手抱胸,想到这件事仍是很生气抵触,“不是我推你下的湖!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恶作剧是有限度的,你那细胳膊细腿的淹死在湖里我拿什么跟你母亲交待? 我说了很多很多遍,我没有把你推到里面,可是没有一个人信我。 大家说,我在撒谎,我平时就是个混球,这回弄出人命来了,简直是无可救药;说我父母过分溺爱我,把我养废了,可怜我母亲当年生我生了三天,格外辛苦,谁知道接了这么个丧门星进将军府;说你是京城名望最高的宗太傅独子,若是就此亡故,我一个失势武将家的女儿拿十条命都抵不了。 我父亲不信我,我母亲不信我,时至今日,他们都还觉得是我性格顽劣把你推下湖里,事后畏罪撒谎。 因为他们认定我有罪,所以才自作主张先把我送去塞北避难。” 宗仁安抚似的拍了拍曲昭的手背,“姐姐,我那时候昏迷不醒,没有办法替你作证,可是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推我下湖里的。因为你当时给我指湖底螃蟹的时候,就下意识的拉住了我的袖子。我醒来时找到当日穿的衣裳,袖口处被撕烂了一块布,足以证明我掉下去的时候,你用力拽过我。试问一个想推我下湖的人怎么会在我掉下去时还要拽住我?” 曲昭从来都知道,推宗仁下湖的凶手不是她,只是她等一个真相等了太久都没有来,久到曲昭以为无所谓了,那些泼在她身上的脏水早已经变陈年的伤疤,藏在心里深处不可触及。毕竟哪个大侠身上没有几道伤疤呢? 如今有一个人走了进去,轻轻抚摸着那道伤疤,告诉她,他相信她。 曲昭的眼眶有点发烫,为了避免自己的行为举止愈发向宗仁那个哭包靠拢,她用力捏了一下拳头,把眼泪憋回去,神色严肃的问宗仁道,“所以你做大理寺卿几年了,有没有查出当年是谁要害你?” 宗仁点了点下颌,“我母亲当年生我时,差点难产而亡,落下了病根。我自小身体不好,她又操碎了心,因此我的落水给她的打击是巨大的,她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病倒了。 第二日,我父亲忽然就被朝中众臣上书弹劾,奏折里共计陈列了八条莫须有的罪状,条条意指他无德承担教导太子的太傅一位。 当时全国各地干旱,北面匈奴蠢蠢欲动,先帝为国库银两愁白了头,在他看到奏折里陈列我父亲在京中大肆敛财时,原本所有对国家的担忧和无解的情绪忽然就找到了发泄口。 我父亲入狱时,是腰杆笔直的,他从来都是两袖清风,品行端正之人。 可是三日后,士兵在我家里搜出了涉案的账簿与我父亲的落款和签章,证据确凿,这桩举国震惊的太傅敛财案就此告破了。 -- 第119页 我父亲没有等到行刑那天,就在牢里咬舌自尽了。 京中百姓说他是畏罪自杀,可是我知道,我父亲是以死明志,他无法接受在集市里在众人鄙夷的眼神中被斩首。 我母亲信佛,信奉人有来生,想要拿回父亲的骨灰,替他超度,让他转生时一路通畅,却被我父亲的家族拦了下来,说是我父亲给他们丢脸了,事已至此,为了家族的声誉,更不能够声张,还向我母亲施压,要她息事宁人。” 宗仁难堪的说道,“你也知道,文官最是趋炎附势,我家失事后,昔日所有的亲朋都对我们避而远之。 官兵抄家,我母亲和我被赶出府邸流离失所时,得到了一笔无名的钱款。 低谷时的援助往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或是乘人之危,或是作为一笔日后要数倍奉还的人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匿名而来的。 我母亲问遍了所有相识的亲友,无人求助。只有将军府,她堵着一口气没去过。 我母亲想明白后,便知道是谁送来的了。 真正的朋友,不在高峰时慕名而来,也不会在低谷时避之不及。 这是一场连环计谋,你不是我的瘟神,而是有人借用你的手,不断的想要取走我的性命。幕后主使既想要我的性命,也想要离间我家和你家的关系,斩断我家所有能够伸手支援的对象。 只是我母亲已经没有机会为她的所作所为亲自道歉了。因为她并没有撑很久就随着我父亲去了。 她去世时,要我把她的话转达给你,她一介信佛的人从来都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唯独在处理儿子的事情上面糊涂又偏颇,她对自己的言行感到抱歉,她向你说对不起。” “当时我家在京中名望甚高,人际脉络广泛。一是因为我父亲是太子太傅,众人敬重他。二是背靠京城宗氏一族,我知道你看不起儒家的这种以血缘为核心建立起的权力网络,曾经的我年纪小,没有想明白其中有多少勾心斗角。 我父母从未与人结仇,却不想他们自己凭借努力和才学得到的一切有多么遭人嫉妒眼红。除掉我父母后,能够得到的一个是空出的太子太傅一位,另一个则是空出的宗氏一族族长之位。这就不能怪当年宗氏和京城里平日有往来的官员和商人无人援助我和我母亲。” 曲昭蹙眉,“那你父亲去世后,宗氏一族族长之位传给了谁?” 宗仁阂眼道,“宗氏一族族长之位在经历了几年的争抢后,传给了宗合清,我的亚父。他还做了两手准备,把我收养膝下,以防我父亲威信过甚,出现想把位置传给我的声音,如此他就可以借代持之名建立自己的势力,假以时日将我铲除。 近日来,空缺十年的太傅一位也有了着落。 宗合清接陛下旨意进宫密谈,两人相谈甚欢,此事在三月便会当朝宣布。 我怀疑当年是他陷害我父亲。 当年栽赃我父亲敛财,士兵搜出钱款是真金白银的,浩浩荡荡从太傅府运往国库。我父亲两袖清风,是不可能凭空变出这笔钱财,可以说当年没有任何一个京城世家能够拿出这么多银两充实国库。 唯一的解释是:真正敛财的人另有其人。 正常的产业做到极致也不可能有如此巨额的营收。 因此,自我出任大理寺卿后,一直在调查京城里的黑产,宗合清格外谨慎小心,没有露出马脚,可是他马上就要出任太傅一位,势必会洗掉自己身上所有的黑产。 所以我必须在三月前将宗合清逮捕归案。” 曲昭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陛下既然选择在三月当朝宣布,此事目前对外应当是保密阶段,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可事实上,我昨日赴约,去戏楼听戏,遇到了一个贼眉鼠眼的书生,他在我面前说了很多你的坏话,还炫耀一般自称是太傅家的儿子。 他说他叫宗闻切。 如今看来,宗闻切的父亲是宗合清,这可不是子承父业,还是老一套,像是当年离间太傅府和将军府的关系一般,在蓄意挑拨我和你的关系?” “他妈的!”曲昭老脸一热,气急败坏道,“叫你瞒着我这么多事,你不骗我我会上宗闻切的当吗?” 宗仁挣扎着坐起来,原本盖在他身上的被衾滑落,露出他白皙的肩膛、包扎好的伤口和肌理流畅的胸腹,“宗闻切和你说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一件件和你解释。我不是好人,可是也绝对不是坏人,我有自己的操守。” “不必了,我既然知道宗闻切是在挑拨你我,很多事情我就全然不会相信他。”我会相信你,曲昭心里这么想着。 宗仁看着曲昭,鼓起勇气戳了戳她的肩膀,“昭昭,你看一下我,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要请求你。可不可以晚一点去塞北呀?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也不喜欢京城,冷冰冰的,人来人往却无人与我真正有关。等我帮父母报仇雪恨,到时候我自己请旨调离京城,我跟你一起走。” 曲昭连看都不看宗仁一眼,“你跟着我走干什么,就你这副皮囊,去塞北半年能给你晒成黑炭你信不信,你这么臭美也能忍受这个?你不在京城走仕途,不继承父亲衣钵,跟着我跑去塞北鬼混什么?我郑重警告你,你别缠着我啊,就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真是受够了被你管束的滋味,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谈什么情郎了。” -- 第120页 宗仁脸红红的,因为发炎引起的高热让他整个人比平日多出几分病媚娇弱,他小声求道,“我不缠着你,我就搬到你隔壁住着,你有事可以来找我嘛。不谈情郎,总是还有床第之需,你不是经常夸我......很厉害吗,你不要找其它小倌了,我做你的小倌吧。” 曲昭:“......”搬到我隔壁住着还说不是缠着我? 曲昭都要给宗仁气笑了,“你这算什么,之前一口一个‘我们文官都是沽名钓誉的,小倌是绝对不会做小倌的,堂堂正正走正门,当正夫’,如今是自打耳光?” 宗仁抬手就欲扇自己的耳光,“自打耳光又如何。我做了让昭昭难过的事情,理应收到惩罚,只要昭昭还愿意宠幸我,身份降格算什么?” 曲昭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宗仁的手往床榻上一甩,她简直觉得宗仁是不可理喻,自己再呆在这里,说不定真会被这只男狐狸精蛊惑,心软原谅他,于是她当机立断一溜烟跑走了,“我告诉你,你犯下的是滔天大罪,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混弄过去,神经病!” 第53章 尘封往事07 你是不是不会哄女人?…… “我好饿啊, 肚皮饿的瘪瘪的,没有人来照顾孤苦无依的小书生了吗?” “为什么我长得倾国倾城, 还是没有人要我?” 病榻上娇娇软软的小书生往下扯了扯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衾,眼神瞥着窗柩麻纸,孤独无助的叫唤着。 或许是老天爷真的听到了宗仁的渴求,那扇合紧的木门吱吖一声给一道高挑的身影推开了,宗仁漆黑的眼眸霎时间好似夜幕上闪烁的星子,亮亮的,忽闪忽闪。 因为外面在刮风雪,詹子骞担心寒气跑进寝间里, 他进来后随手把木门又合紧了去,他手里提着食盒,一言难尽的与宗仁对视了一瞬, 立马感到不适, “呕,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没有龙阳之好,谢谢。” 宗仁神色瞬间敛起, 又变回一副无欲无求的清冷模样, “请你不要自作多情,就凭你的容貌, 给我提鞋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谢谢。” “我这容貌怎么了?”詹子骞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角,“我这容貌丰神俊朗, 英姿飒爽,内外兼具,一身铜香, 平日所过之处,无不引得女郎频频回头,更有胆大者直接约我上她府邸吃茶。那是吃茶的事儿吗?她们就是馋我的身子!也就是我洁身自好,一贯约束自己。 所以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昭昭姐,沈心怡为什么看不上我,看不上我也可以,我能够接受她经商天赋异禀,看男人的眼光略逊一筹,毕竟人各有所长短,但是她为什么看不上我还要对我进行商业围堵和打击,冬天寒凉我快破产了兄弟,你就说救不救吧!” 宗仁显然没有任何打算帮詹子骞的意图,毕竟他一只被发配冷宫的小书生,深谙站队的重要性,他是曲昭的人,不是詹子骞的人,于是宗仁淡淡的瞥了詹子骞一眼,眼里写着爱莫能助,“你以后去哪条街乞讨,我路过必给你打赏。做兄弟,为你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詹子骞虚伪客套的笑了一下,把食盒放在圆木桌上,替宗仁把里面的清粥小菜端出来,着重强调道,“我今晚和昭昭姐一起吃海参、鲍鱼、冷胡突鲙。但我也特别好心,替你准备了一大碗丰盛的稀米粥和腌萝卜干,昭昭姐吩咐你全部吃完,一颗小萝卜干都不能剩,这份福气,你好好享受吧。” 宗仁支起半身,艰难的穿好内裳,赤脚走下床榻,沉默的提起木勺在碗里搅拌了两下稀米粥,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吞食起来。 饶是受伤,宗仁的背脊也挺得笔直,看上去规矩又听话,把曲昭的话奉若圣旨般遵循。 詹子骞看了乍舌,简直都要不忍心道,“天呐,你现在好像一只被抛弃的大狗狗哦,你们还在吵架啊?你是不是不会哄女人,要不兄弟我给你支几招,哄好了她就会疼爱你如初了。” 宗仁勺粥的木勺一顿,眼皮掀了掀,示意詹子骞有话请讲有屁快放。 詹子骞忽然就害羞的用手半遮面小声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对待女人,要学会亲亲抱抱举高高这三样绝学。也就是:亲一亲,抱一抱,举起来再亲一亲抱一抱。” 宗仁沉思片刻后,认真答道,“可以。但是一生只能来一次。” 詹子骞:“......” 宗仁手指搭在下巴处,“你不懂她有多爱面子。” 詹子骞:“......” 宗仁笃定道,“在成亲的时候来一次,惊喜变惊吓,喜堂变灵堂,人都是原班人马,把我装棺材里就可以出发奔丧了。” 詹子骞:“......” 宗仁用没有受伤的半边手拍了拍詹子骞的肩膀,骄矜道,“兄弟,你不行,等你先把自己成功推销给沈心怡,再在有家室的我面前卖弄你卓越的......技巧吧。” 我好心给你提意见,你何故羞辱我至此!詹子骞抬手哆哆嗦嗦的指了指宗仁,敢怒不敢言,只得用力的按住自己鼻下人中,以免火气直冲天灵盖暴毙当场。 最后,在詹子骞离开时,欺负完他通体舒泰的宗某还得意的躺在床榻上,还不忘提醒他同曲昭捎话,“如果你见到昭昭,记得跟他说我伤口发炎,疼的在床上打滚掉眼泪,右眼尾下那颗泪痣简直我见犹怜,可怜死了,连你一个男人瞧见了都心疼不已,但是小书生还怕打扰到她而独自默默承受着一切。” -- 第121页 “告辞!”你也不嫌齁得慌!詹子骞是捂住耳朵逃走了,怕自己忍不住一脚把宗仁从病榻上踢下来,直接让他当场圆寂装棺,给他的棺木产业添一笔业绩。 詹子骞提着空食盒回去时,见曲昭坐在石桌上喝酒,他打着想要曲昭在沈心怡面前多夸夸自己的算盘呢,差人给她送了不少美酒佳肴。 那夜,曲昭身旁没有宗仁管束,自然喝了许多酒,而后局势顺理成章变得不可控起来,她提着一把黑剑在詹子骞的富贵府里回大杀四方,掀了人家的屋顶盖,劈断人家的湖心亭,把詹子骞和詹子骞家养的狗吓得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相互抱住汲取温暖和勇气,畅快淋漓后,她一溜烟就消失在了犯罪现场,拍拍屁股就跑回了将军府。 曲昭偷摸着溜进自己寝间,瞧见那幅诀别画还安然无恙的躺在床榻上,她松了一口气,赶忙把诀别画撕掉了,而后带着酒后醉意翻身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再醒来时,她心里平静,已经有所决定,毕竟宗仁是自己收的小弟,她当年没有保护好他,让他掉进湖里去鬼门关旁走了一遭,如今这种时候,她想要保护好宗仁,等他报仇雪恨后一起离开京城。 曲昭起身洗漱后,才发现自己的木柜里多了一套崭新的束衣,手感极佳,棉絮扎实,她心里了然,这应该是家里送她的年节新衣,又因着过年节的缘故,她专门挑了跟暗红带子束发,而后依照习俗去给父母兄姐拜个年,按说昨夜她不打招呼没吃年夜饭是要挨训的,结果想象中的挨训并没有来。 曲泰清、沈慧、曲景同、沈心怡和狼崽五人见到她迎面走来,五双眼睛就仿佛黏在了她身上似的,看的曲昭变扭极了,她下意识挺了挺腰杆子,整理好衣裳,无比端正的坐在石桌旁。 曲泰清率先默默地给曲昭夹了一筷子生鱼片。 沈慧见状,勺了一勺水盆羊肉进曲昭的碗里。 然后是曲景同,他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方木匣子,打开来是新鲜的樱桃,摆在曲昭眼皮底下。 沈心怡则实诚很多,她拿出一沓银票塞进曲昭怀里。 狼崽焦虑的抠起了手指头,因为她没有什么能够给曲昭的东西,只能跑过去抱了抱曲昭。 曲昭:“......” 曲昭索然无味的尝了几口饭菜,啪得放下筷子,自暴自弃道,“你们还是直接骂我吧,我就是不听话,你们现在搞这一套我摸不着头脑,更害怕了哇!” 曲泰清否认道,“我们只是觉得这么多年,错过了你的成长,想要弥补关心你一下。你好不容易从塞北回来,我还对你严厉异常,我应当自我检讨才是。你是不是喜欢吃生鱼片,那你喜欢吃什么,跟我们说一下,你只需要说一回我们就能记住。” 曲昭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看到我放在床榻上的那张诀别画了?” 曲泰清点点下颌,“不是我们私闯你的寝间,而是依照过年习俗,要除旧迎新,清理屋宅,昨日侍女在你寝间里打扫时发现的。只能说你的画功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儿进步都没有,或许是家人之间心有灵犀吧,我们居然能看懂。孩子,你是打算回塞北了?” 曲昭没打算欺瞒,“再过一阵子就会回去了。” 饭桌上陷入了一片沉默,曲泰清缓缓喝尽一杯茶,一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你是因为讨厌爹和娘,所以才要远走塞北吗?” 曲昭摇了摇头,“不是,你们供我衣食无忧,我应当感激。只是我觉得在此地束手束脚,总是不高兴。” 曲泰清沉沉的吁了口气,“行。我们昭昭觉得呆在哪里高兴,那就呆在哪里。你本非池中鱼笼中鸟,这京城若是像座牢笼一样束缚了你,那你理应回到属于自己的天地。我们生下小孩也不是为了让小孩给我们养老的,但是你得给我们多画些画,从塞北寄回来。许多年前,我也曾经在塞北守边关,知道那里天宽地广,自由烂漫,爹和娘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只是我们偶尔想你时,能看些你寄来的物件也是很大的慰藉,可以吗?” 曲昭抿着嘴,眼眶有些灼热,她垂下眼,半晌才认真的应道,“我答应你们。” 而后几日,曲昭并未去富贵府看望宗仁,一则是她并没有完全原谅宗仁,心里对他有气;二则是宗仁受伤没法出门,曲昭当然要趁着他卧病在床时自由自在的带着狼崽遨游京城,找回久违的属于纨绔那份简单真实的快乐! 一晃到年节假期最后一日,曲昭乘着夕阳,牵着狼崽的手归家时,在将军府门口瞧见了一个焦急踱步的身影。 明日复工,她今日出去玩合情合理,倒是阿肆突然出现在她府邸不合情理,唯一的解释是大理寺有事发生。曲昭赶忙走上前去,拍了拍阿肆的肩膀,“可是发生何事了?” 阿肆点点下颌,“您可记得节前结案的李家村民一案?他们都被关押在大理寺监牢里,方才狱卒发现他们全部离奇死亡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第54章 连环计01 这是一场连环计。…… 曲昭拍了拍狼崽的头, 看着她进府,转身就同阿肆赶到了大理寺。 天已经彻底黑了, 大理寺里火光炬炬。 监牢里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灯影昏黄,曲昭见到了那道熟悉的白袍身影,他衣着规整考究,并未流露出一丝受伤的模样,正俯身检查着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 第122页 某一瞬,宗仁察觉到了来人,偏头看了曲昭一眼, 唇角上扬,朝她轻轻点了点下颌,而后又扭回头, 继续认真观摩起尸体来。 是有几日不见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怪想念的。曲昭低头摸了摸鼻尖, 默默走到他身旁,与他一道蹲下查看, 她低声问道, “是怎么一回事,和宗合清有关吗?”早前她都是称宗合清为宗仁亚父, 自从知道他对宗仁一家所作所为后,便直呼其名了起来。 宗仁答道,“我这两年一直在调查宗合清手中掌管的黑产, 敛财以赌坊涉诈骗钱居多。 自去年伊始,宗合清一直在清洗手底下的黑产,他行事极为谨慎小心, 为求事情不节外生枝,只有死人能让他安心,他曾经用以管理黑产的两个左膀右臂,都已经死了。 若说蔡明志是因为多行不义自毙自,被狼崽的父亲收拾了,尚能说是报应;不久后朱老八被大理寺逮捕处以斩刑,左膀右臂都死了,显然就不能是巧合了。 这其中一定有一只躲在阴暗面的手,在推动着这一切。 这一切足以说明,宗合清除了在清洗手底下的黑产,他还在清洗所有的知情人。 涉案的赌坊有些被大理寺查封端掉了,有些则是由朱老八在去年秋日暗地里进行了抛售,朱老八的价值可以说是到头了。 姐姐,你记不记得老李被杀害一案中,涉及到一处地皮的竞拍,当时朱老八也参与了竞拍,他可能也是以为自己功成身退,准备在城里盖房养老了。 之前阿肆询问过李家村村民,他们抱怨过自己常去的赌场闭门休整了,所以他们手痒了很久,想赌都没法儿赌,李家村村民应当是长期在他手下的赌坊赌博,恰好在这个节骨眼被抓进了大理寺,难免令宗合清起疑,与其夜里辗转难寐,把命运交给上天,他定会选择自己动手,杀人灭口。” 曲昭心里了然,用手指擦了一下石板砖上的血迹,指腹立马晕开一片残红,“血迹没有凝固,死亡并没有很久。” 再看尸体不是死在监牢牢房里的,李家村村民竟然全部都从牢房里跑出来了,横七竖八的死在监牢的地道上,有几具尸体还发生了踩踏,曲昭走进原本关押李家村民的监牢,推了推那些个木桩,提起铁锁链看了一遭,并没有发生任何的破坏痕迹。 曲昭从监牢里走出来,模仿李家村民的逃跑路线,“有人帮他们打开了监牢的木门,他们被人放出来后,争先恐后的逃跑。凶手站在他们后方,对他们行刺。” 曲昭走到跑在最末的两个村民旁,拨开他们散乱的头发,看着布衣后的伤口,一刀穿破胸膛,她缎靴往前一蹬,身子向着脚踩的砖石面上栽倒,在堪堪触地时,又飞快的用掌心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呆了士官们。曲昭拍了拍掌心的泥灰印子,继续说道,“跑在最后的村民并没有准备,被人从后面攻击后,面部朝前的扑倒在地上。” 曲昭继续往前走,“这时候,跑在前面的村民有所察觉,所以他们跑得更快了,以至于发生了踩踏,断掉了所有人的生路,一起被凶手杀害。” 曲昭褪下尸体所着的外裳,检查过他们背后的刀口,确认道,“从伤口的形状可以判断出,它们都出自同一把凶器,刀刃窄且长。” 曲昭扭头问宗仁,“既然凶手能打开监牢的门,会不会是狱卒里有叛徒?” 宗仁否认了这种可能,“明面上,大理寺有三座监牢,分别负责关押财商纠纷、民生纠纷、刑事犯罪的罪犯。而你所处的这座监牢,是大理寺的第四座非公开的监牢。事实上,我是把李家村民当作人证保护了起来,因此这里所有的监管都是我手底下的人。而阿肆这个年节则留在大理寺,亲自负责保护李家村民。” 阿肆红着脸道,“事发是在今日正午交班的时段,我只是打了个盹,就感觉眼前晃过一道黑影。再醒来时,监牢已经被人打开了,八具尸体就躺在监牢的过道里。两个被迷倒的狱卒功夫还没我深,现在还躺在床榻上鼾声如雷叫不醒呢。都怪我,这回大人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曲昭抿了抿唇,走到监牢外瞧了一下这扇生铁制成的大门,结实沉重,饶是曲昭用力踹了一脚,也没有丝毫的晃动;漆面光滑,只留下曲昭一个灰扑扑的脚印,和踹出的一抹浅月般的凹痕。 想要武力攻破这扇门很难,而且会持续的制造声响,容易节外生枝。 如此凶手便又是用钥匙打开的了。 曲昭俯身眯眼对着嵌合在铁门里的钥匙孔,观摩了一会儿也瞧不清里面的构造,便起身问宗仁,“如果没有原装的钥匙,监牢外的铁门和监牢里的铁锁链是不是很难打开?” 宗仁回答道,“这两道锁,自然比寻常的锁要难解。普通百姓开不了这两道锁;但是你若是喊关言来,我想他捣鼓几下就能轻易打开;便是喊打铁铺的老师傅来,也只需要专研片刻就能打开锁门;能打开这两道锁的人不多,追查起来仍是不乏有这种能够开锁的人,泛而广,难以纠察。门锁是防君子不妨小人的。大理寺最终还是一个重兵把持着执行周朝律法的武力机关,依靠的是武力的震慑,而非两道门锁。 若要通过寻找能够打开这两道锁的人来摸排嫌犯。这个方法理论可行,实际执行时确是困难重重,成本大,耗时长,嫌犯完全可以装作打不开这个锁孔来蒙混过关,需要反复审问夺定。 -- 第123页 如此一来,就未必能赶在三月宗合清上任前破案了。” 曲昭听完,一屁股坐在监牢门口的黄土地上,左思右想,一个头两个大,都没想出解法来,她泄气的问道,“那怎么办,你们谁有好的法子能排查出凶手?” 周遭一片静默,士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后退了一步,把阿肆推到了曲昭跟前,“只有阿肆见过凶手,让阿肆把凶手的容貌画出来,我们全城通缉,把凶手找出来!” 此计可行!曲昭眼睛亮了亮,赶忙问阿肆,“你见到凶手长什么样了吗?” 被其他士官卖了的阿肆着急道,“那道黑影在我面前只飘了一下,我就失去意识了。我只能凭借经验判断出来,那些迷药的粉末是凶手落地后从下往上撒到我鼻子上的,他应该个头不高。” 曲昭务必认真的点了点下颌,“接着说,凶手还有什么特征?” 阿肆憋了半晌放不出一个屁,躲到了士官们的身后,讪讪道,“都怪阿肆功力不到家,我若有昭昭姐十分之一的功力,至于只瞧见了一抹身影在我面前晃了一下吗,我会当场把嫌犯逮捕归案!只可惜啊,可惜我只能推测出他个头不高来了!我自己再罚跑十圈好吧!” 宗仁抬手轻轻搭在下颌处,面色深沉,吸引了一众士官的目光,他薄唇轻启,周遭不自觉屏息等着他开口,只听他幽幽说道,“十圈不够。” 士官们静谧一瞬后,捧腹大笑。 阿肆:“......”一只灵活的两百斤大胖子颠着肥肚子迅速溜走了。 宗仁伸出食指,轻轻压在自己的唇畔上,示意士官们安静下来听他继续讲话,“关押李家村民的监牢,是大理寺非公开的第四座监牢,它坐落在后山的一条幽僻石径尽头,寻常人是不会知道这座监牢的具体位置的。 就算是宗合清他手底下的人也不能知道。 凶手只能是在狱卒换班的时候,跟着不同狱卒行走的路线,一处处地方找寻过后,才发现第四座监牢的存在。 这点可以从李家村民被杀害的时间里得到论证。活口越快解决越好,但是他拖到了年节假最后一日才出手,期间一定进行了反复的跟踪和踩点工作。” “整个年节期间,大理寺都是有士兵士官巡逻看守的,尤其是近后山一块,”宗仁抬眼依次扫过众人,“每一个士官和士兵都是我亲自安排执勤的,你们之间一定有人见过凶手。凶手极可能善于伪装,但是个头是无法伪装的,阿肆已经是我们全部人里个头最矮的一个,他给出的这个线索极为重要,你们要是一个伪装后的面孔都想不起来,那就别在这里嘲笑阿肆了,你们与阿肆同罪,一起去后山罚跑吧。” 此话一出,士官们哗然,一番苦思冥想后,阿陆突然站了出来说,“大人,放年节假当日,我躺在连通后山石径的红廊末端那道栏杆上偷摸着打盹儿,有一个个头小小的小厮问过我哪里有茅房,他说他着急出恭。我觉得不对劲,因为大理寺有好几个茅房,他却找到了大理寺的后山,后山的确有一个偏僻茅房,因为偏僻阴冷年久失修,还有鬼怪传闻,一贯很少人用,但他当时神色着急,感觉好像下一瞬就要原地出恭了,我就赶忙顺手给他指了指那个偏僻茅房。” 宗仁让阿陆仔细回忆一下那个小厮的容貌,自己则摊开《录事簿》,提着小细毛笔反复的根据阿陆的描述描摹修改起人脸的画稿来。 不得不说,宗仁是善于舞文弄墨的,他手底下的小细毛笔仿佛给神仙开过光似的,寥寥几笔就能画出一个人的神韵姿态,极其传神,栩栩如生。 曲昭垂眸看了一会儿,觉得宗仁这小子画画水平与她不分伯仲,一个是写实派,一个是抽象派,各占一座山头称大王,并不能说自己的水平比宗仁差,只能说是各有所长。嗯,就是这样的。 根据阿陆提供的线索,此人细眉女相,五官平淡无奇,脸上麻子一堆,放人堆里容易被人忽视,只是那双眼却透露着贼光,他的体态并不好,干瘦驼背,脖颈略有些前倾。 几经修改后,宗仁将画像递到士官手里传阅。 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后,好几个士官都站出来说自己在某个时刻见过画像中人,大家都只是在无意间与他擦肩而过或是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见过他。 只有阿陆与嫌犯搭上过话。 士官们指证嫌犯在大理寺出现的位置分别有:后.庭、游廊、藏经阁和监牢。 宗仁眉头微蹙,问那士官他是在哪座监牢里见到了嫌犯。 那士官说是在第一监牢里,那是专门用以关押涉及财商纠纷犯人的监牢,因此里面有些违法乱纪的富商士族,他见到嫌犯时,顺理成章的以为嫌犯是哪家被关押的富商家里士族派来传递要事的小厮,这种情况时常发生,因他此并未在意。 那士官挠挠头,“嫌犯或许是来第一监牢里踩点了吧?毕竟他得确定李家村民是关在哪座监牢里。” 宗仁轻轻摇头,“大理寺三座监牢职能分工明确,第一监牢管财商纠纷,第二监牢管民生纠纷,第三监牢管刑事罪犯。在本案里,李家村民属于刑事罪犯,即便嫌犯不知道有第四座监牢的存在,他也理应去第三监牢里查看,而非第一监牢。 嫌犯是宗合清授意而来的人,他显然是收到风声,知道第四座监牢的存在的,那么他的目标从最开始就应该是第四座监牢,他不应该主动的出现在第一座监牢里。 -- 第124页 那么嫌犯是被动的出现第一监牢里。他是在押的罪犯,如果特定的钟点查房时,罪犯的牢房里是空的,那就会被判断为罪犯逃逸,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和军队戒备,所以他到点就必须要回去。” 忽然,宗仁眯起眼,“嫌犯会开锁,在监牢里来去自如,会用迷药,会伪装踩点,有反侦察能力,是个游刃有余的惯犯了。第一监牢里,涉及财商纠纷的,除了富商士族,还有许多搞偷摸盗骗进来的小人物,因为涉及财物丢失和骗取,这样的人也会被关在第一监牢里。” 嫌犯是一个原本就被关押的犯人。 宗仁将《录事簿》的画像摊在眼皮底下,仔细观摩了一会儿,他把画像里人脸上的麻子去掉,长眉削去半截,脸型再稍作改变后,一张不久前在见过的面容便浮现在画像里。 “这是一场连环计,嫌犯是小耿,他是姐姐在户部乾坤阁抓到的那个小偷。” 第55章 连环计02 03 04 05 我不碰…… 阿陆疾步前往第一监牢里走了一遭, 原本关押小耿的牢房里果然已经人去牢房空。 顺便在阿陆离开时,还有关押在小耿隔壁的富商状告自己的玉佩不见了。 阿陆听的鬓角青筋鼓起突突的跳着, 大理寺建寺百余年,头一回遇到这种把蹲监牢当自己家一样来去自如,还要去偷隔壁监牢的财物,而且还跑掉了,这不光是践踏周朝律令法条,还是在平日里负责第一监牢的士官阿陆脑袋上拉屎撒尿! 气得阿陆旋风一般跑回宗仁身旁,找到主心骨后,就准备一把抱住他汲取力量, 结果被宗仁警示的瞥了一眼,阿陆脚底只好转了个方向,一把熊抱住两百斤的阿肆, 撒娇道, “阿肆大人, 那小贼欺人太甚, 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猛男阿肆浑身一抖,继而使劲掰了掰阿陆的手, 企图把他从自己身上挪开, “阿陆大人,还请你自重, 我尚未许配人家,你不要玷污我的贞洁!” 阿陆这才作罢,他偏头问宗仁道, “大人,我们可是要迅速出兵搜查小耿的下落?” 宗仁摆手道,“宗合清就连自己的左膀右臂蔡明志和朱老八都不放过, 又怎么会放过小耿,归根结底,他熟知人性,根本就不相信活人能够替他守住秘密。 不出意外,小耿已经死了,即便找到他的尸体,人也已经不会开口说话了。” 阿陆张了张嘴,只得退而求其次道,“大人,那我们出兵户部乾坤阁,那里卷宗记载众多,我们去查一下小耿当时得到宗合清的授命后,究竟去乾坤阁偷了什么。” 宗仁眯眼回想了一番当时他们一行去乾坤阁时,守卫松散,大门未落锁,乾坤阁內未点灯,三层各只设一个文官做掌灯人。 宗合清的儿子宗闻切掌管着户部乾坤阁,这番安排,显然就是在给贼去偷卷宗记载做足了准备。 户部是宗合清的地盘,即便当时小耿没有成功盗走卷宗记载,已经过去数日,期间也会有小虾小米替宗合清办事,那些宗合清想要销毁的证据怕是早已在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了。 宗仁低声道,“清洗黑产分三个部分。源头是清洗涉案人员,诸如蔡明志朱老八等;中游是清洗涉案产业,诸如地宫醉宵酒家等;下游是清洗受害者,诸如李家村民等。以宗合清的小心谨慎,他无非就是抹掉蔡明志、朱老八、李家村民还有其它涉及到他黑产所需要灭口的人的户籍和相关记载。如今再去乾坤阁,不出意外是已经找不到李家村所有人存在的记录了。” 阿陆张了张嘴,“那我们的线索岂不是又断掉了?” 宗仁摇了摇头,“非也。你想想宗合清手底下有许多能人帮他管理黑产,他为什么偏偏要派小耿来杀人?要知道,小耿的本职是一个贼而非一个杀手,靠的全是些用在歪处的机灵劲儿,不与阿肆直面斗,而是偷袭撒迷药,说明他的功夫不深。一个贼来大理寺,当然是要偷东西。” 此话一出,士官们哗然,纷纷紧张道,“贼能从我们这里偷什么啊?我们就是正儿八经领月俸的,总不能是偷点什么贴身信物,把自己做的事情栽赃陷害到我们头上吧......” 那士官越说越小声,最后杵在肃杀的寒风里,眼神惊恐的看着宗仁,试探着问,“不会真是这样吗?” 宗仁遥望了一眼夜幕上高悬的月亮,“如果小耿已经把东西偷走了,那明日太阳升起,年节结束,百官还朝,呈递奏折,开启新一年的论政。宗合清势必会状告我。夜里不适合找东西,但我们等不到天亮了。” 宗仁疾步迈进清风殿里,用火折子把案几上的盏灯点燃,神色淡淡的扫了一眼案几面上摆着的物件,卷宗,白宣,笔墨纸砚,印泥白玉章,茶具,他把这些物件都瞥到一边去,腾出地儿来,扭身从身后木柜里取出大理寺的地图图纸,摊开摆在案几上,迅速划分好区域交由手底的亲信进行查找。 士官们领命下去后,各自神色严重,匆匆离开清风殿。 曲昭在他们离开后,把清风殿的木门合上了。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曲昭眯着眼睛看向端坐在案几后的男人,“你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支走?若是按照区域规划安排人员查找,你又怎么会漏掉我。别撒谎,你眼神不对,是知道丢什么东西了吗?” 宗仁拿起摆在案几上的白玉章,放在手里用力一捏,那块白玉章顷刻间变了形状,断成了两截,其中一截从宗仁掌心掉下来,软趴趴的落在案几上,咕噜咕噜滚了下去,滚到曲昭脚边。“在我走进清风殿时,我的确是想划分好区域让士官们同时进行查找小耿究竟盗走了何物,这样行动效率最高。” -- 第125页 “但是在我把原本摆在案几上的物件挪开来给地图图纸腾位置时,我发现这枚白玉章从色泽、质地到重量都不对,白玉章被人换过了。这是一枚白萝卜做的假白玉章。 我仍然让士官们出去寻找,是因为宗合清绸缪多年成功在即,一定对大理寺严防死守,如今是黑夜,他手底下的人就在这附近,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收到。我需要制造一个错误的找寻假象,这样宗合清就不能知道我已经识破他的骗局。” 曲昭了然,俯身从脚边捡起那半截白萝卜做的假白玉章,瞅了一眼问,“这是什么章?你秉性严谨,是万万不会把大理寺任何重要公章随意摆在案几上的,按说拿走这枚印章是没法儿栽赃嫁祸给大理寺的。” 忽然,曲昭眼神暗了暗,这枚白玉章不是大理寺的公章,看着这物件的品味,像是文绉绉的书生自己的私章!她疾步走到案几前问宗仁,“你说宗合清要清楚的黑产有三部分,上游是帮手,中游是产业,下游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受害者。你是十年前唯一幸存的受害者,而且你如今坐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怎么能让宗合清安心。所以他新官上任前要扫除的最后一个障碍:是你。” 宗仁点点下颌,“当年我父亲被栽赃敛财营私时,士兵从我家里搜出了数以万计的财物,那是可以人为搬运进去的。结案时,还有另一项物证就是敛财的账簿,那本账簿上有多处我父亲的签名和印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知道幕后凶手是宗合清,可是曾经翻过当年案件的卷宗,要知道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字迹是尽然相同的,那账簿上的的确确有我父亲的签字,签字和印章在一起,成了他无法洗脱的铁证。 如今,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世界上虽然没有两个人的字迹是尽然相同的,可是仿笔的天才也是存在的。 因为我平日里在府邸里谨慎留心,从未留下过任何的签字,所以宗合清一定要偷一个拿去仿笔,如此明日对簿公堂时,经过比对后判官发现字迹如出一辙,必将判我有罪,与我父亲当年同罪。 而宗合清倒是担了个大义灭亲的美名,更是为他的仕途铺路了。” 曲昭着急的不行,拽起宗仁就往清风殿外走,“宗合清他凭什么踩着你们家的血骨上位啊!害你父亲身败名裂,迫你母亲走投无路郁郁身亡,你也真是傻,认贼作父,人家在你府邸里吃香喝辣还赚了个贤德宽厚的名声,你就傻乎乎送上去给人家吸血,气死我了,你以后出门不要随便说你是我的小弟,我没收过这么笨的小弟,我丢不起这人!我们现在就去找宗合清算账!” 宗仁顺着曲昭拉扯的力道,慢吞吞挪腾了几步,就拉住曲昭,指了指清风殿上方,“我们走正门会直接被在暗处监视的人看到,要打宗合清一个措手不及,就别走正门,走上面,悄悄摸过去。” 曲昭点点头,习惯性的把宗仁拉到自己身旁,刚想带着他跃到殿上横梁处,她忽然就松开拽住宗仁的手,自嘲的笑了一下,“差点忘了,你根本不需要我,你比我厉害,只是上个房顶而已,对你来说是小事一桩。” 宗仁立马反握住曲昭的手,很是认真道,“我需要姐姐,心里需要,身体也因为受伤需要姐姐,不然我上不了房顶。” 曲昭将信将疑,“你要是撒谎的话,我就揍你啊。” 挨揍多简单的事,只要你愿意理我,我被你揍死都行。宗仁睫毛颤了颤,往曲昭身后贴了贴,很是依赖道,“姐姐,我们走吧。” 曲昭凛起神色,一把锢住宗仁的腰身,缎靴用力蹬起,带着他跃至房梁上,再抬手掀开几块青瓦片,自己先翻到了屋顶上,然后把俯身探手下去,把宗仁拽出来。 许是因为她的力道太急太快,宗仁猛地蹿出屋顶时脚底踉跄了一下,整个人顺势往曲昭身上靠了过去,撞了她个满怀。 曲昭鼻尖全是熟悉不过的薄荷味,她愣了一瞬,赶忙把宗仁推开了,她板起脸,低声道,“我们还没有和好,你别得寸进尺,是不是皮痒欠揍了?” 被推开的宗仁垂眸看了曲昭一眼,周遭天时漆黑,他的眼里却像是蓄着一池的月光,温柔缱绻道,“是的呢,我是皮痒欠揍了。” 曲昭:“......”上着赶着求挨揍的,她还是头一回见。神经病啊! 曲昭看宗仁压根儿就是行动自如,她又被骗了,于是扭头就窜到了大理寺的院墙上,再也不管后面的人,动作迅速的溜出大理寺。 出来便是黄土大道,两道矫捷的身影一前一后,贴着大理寺的红门外墙,宛如两道夜里疾风般疾步前行。 曲昭耳旁是呼呼的冬风和不远处黄土大道两旁田野里的窸窣响,她渐渐慢下脚步,屏息听了一会儿,回头与宗仁相望一眼,指了指田野里迎风摆动的秸秆,打口型道:我听见了秸秆丛里的呼吸声,里面是宗合清派来监视你行踪的兵力,我们要怎么办?硬上还是硬上还是硬上?反正我不当逃兵,要走你自己先走。 宗仁:“......”你都没有给我选择。 宗仁扯了扯曲昭衣袖,示意自己有办法,让曲昭站在原地别动。 没事打什么架,大理寺卿做事,自然是凭借智取,宗仁踱步走到往黄土大道边,整个田野里的秸秆忽然都不敢晃动了。 正当伪装的“秸秆们”不明所以时,宗仁从衣襟里摸出火折子划开,燃起一簇小火苗,映亮了秸秆堆里密密麻麻的黑眼睛,他看着这些人,从挨着他最近的人身上取过一把秸秆,飞快的捆好烧了起来,他低低地说道,“秸秆是家家户户都会用到的烧火物,原因无它,因为易燃。” -- 第126页 宗仁说话间,轻轻把燃烧的火苗往秸秆堆里一抛,而后他善良的补充道,“这个天时极冷,秸秆也烧不死人,在附近找个雪堆里滚两圈就灭了。若是实在灭不了火,你们往北走一里路有一条溪河,往冰水里淌一淌,权当提神醒脑了。” 顷刻之间,飘雪的夜空中,火苗落在密密麻麻的秸秆堆上,火势蔓延起来,人们着急忙慌的逃命,生怕自己被烧到了,却是引发了踩踏叠着摔倒了一起,周遭惊叫哀嚎一片。 宗仁回身拉起曲昭就往京城跑,翻过那道高耸的城墙,穿过空落无人的长安街,很快便来到了大理寺卿府邸外。 一片夜雾里,曲昭窜至府邸的高墙上,眯眼在繁复的碉楼游廊亭阁中,找到了水波澜澜的湖上亭阁里亮着的那盏小灯,她指指那簇微光,低声朝宗仁道,“宗合清果然还没有睡,居然坐在湖上亭阁里观雪,真是好雅兴!也是,成功只在黎明后了,这样一个夜晚,他又怎么能睡着,我们这就去找他算账,让他知道倒在黎明前的滋味。” 曲昭很讲义气的拍了拍宗仁脑袋,“你放心吧,姐姐一定给你报仇雪恨。宗合清想害死你,得先过我这一关,我把他绑在府邸里,用麻袋套住他的脑袋,狠狠修理一顿,看他明日还怎么上朝。干完这一票,我们就逃去塞北,保证那些官兵找遍天涯海角都找不到我们。” 宗仁眼神暗了暗,他拉住曲昭的手问她,“姐姐,这样的话,你和我就变成了逃犯了,你何必为我担下这份罪责?” 曲昭鼻尖哼出一声,“你别装了,我瞧你心里都要高兴死了,还在我面前假惺惺,你得清楚,我们是睡过的关系,你光溜溜的样子我都见过,你现在耍什么小把戏我都能一眼看透。我以前答应过要罩着你,不是说说而已,哪怕我知道你比我厉害,你也要记得我以前说过的那句话:一日小弟终身小弟。我是姐姐,你是弟弟,姐姐保护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你挨欺负了,那我就不能让宗合清好过。” 我愿意,为你变成一个逃犯,总比只能看你背负冤案至死要好。 “你不就想听我说这些矫情话吗,听够了吗,满意了吗?”曲昭揪起宗仁的耳朵,狠狠拧了几下。 宗仁耳朵漫上一簇簇红,他忽然就低头捂住自己的脸,偷偷抹掉了眼底的湿意,认真的点了点脑袋,而后他偏头凑过去亲了曲昭一下,“谢谢姐姐,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很高兴,可能两三天夜里都会高兴到睡不着觉那种高兴。只是我不会让你成为逃犯的,此事还有解法。” 曲昭:“......”敢情是她自作多情了一番,宗仁压根就是运筹帷幄着呢。 曲昭虚伪客气的笑了一下,反手就是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咬牙切齿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要是再怜惜你一次,我姓猪,叫猪昭昭!” 宗仁委委屈屈把自己的脑袋探到曲昭眼皮子底下,撒娇道,“姐姐,你帮我揉一下脑壳子,我被打疼了。帮我揉一下我就跟你说,”他谨慎的瞥了曲昭一眼,立马改口道,“算了,姐姐不帮我揉我也跟你说,我什么都跟你说。” 哼,这还差不多。曲昭满意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甚至亲了一下被她蹂.躏的不像话的红耳朵。 唔,宗仁舒服到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来。 宗仁同曲昭分析道,“人的秉性决定人的行为,我认为宗合清不会清洗掉所有的‘证据’:因为他贪。 黑产可以清洗掉,财产可以栽赃嫁祸到我头上,签字盖章可以仿写仿刻。但是一个人数十年来持续操纵黑产敛财,是真的能够自此收手不干吗?这么多年来宗合清早已经盆满钵满金山银山,他有无数次停下收手的机会,却等到了出任太傅之前不得不收手的时候才开始清洗黑产。可见宗合清此人,贪欲极重。 古人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更何况宗合清已经洗掉了手底下的黑产,成为太子太傅后,举朝上下都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看,宗族也会将厚望寄予他和宗闻切,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得体恰当,想要再大肆敛财,简直难如登天。所以宗合清注定不可能把所有的财产都用来栽赃嫁祸于我,真正的大头和账簿都留在他手里。 再想宗合清会把‘证据’藏在哪里: 看上去,宗合清在京中广结人脉,上至朝堂新贵,下至宗族后生,无人不知他不晓他,逢年过节来慰问他的人可以排满整个长安街,可是你说,这里面有人能够得到宗合清的信任吗?蔡明志和朱老八难道不比这些朝堂新贵和宗族后生吗?事实上蔡明志和朱老八更能为宗合清所用,宗合清都不放心,他是一个疑心极重,不相信他人的人。 要宗合清把这些‘证据’交到他人手里,就如同给对方递了一把随时可以扎向他的尖刀,他势必会夜难安寝,无时无刻不想着除去对自己有所威胁的人。 与其给自己制造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宗合清肯定会把‘证据’捂死在自己手里,也不可能交到他人手里。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宗合清虽然在京中也有其它宅院,但是宗合清他长期居住在大理寺卿府邸里,他人在这里,‘证据’就在这里。” 曲昭闻言,眯眼观察了一会儿端坐在湖上亭阁的宗合清,视线里的老头子披着麾裘端得笔直,望着亭外月夜飘雪和风拂动水波,亭里有一面挡风的屏风和一张放置茶水的案几,别说金银珠宝了,连藏银票的位置都没有。 -- 第127页 曲昭郁闷道,“按照你的说法,宗合清在哪里,‘证据’就在哪里,可那亭里显然藏不住东西,他究竟把‘证据’藏在哪儿呢?” 宗仁没有说话,拉起曲昭的手,往湖边摸去。 两道黑影窜到一颗冬日时节仍然荫郁的灌木丛后,那里冰凉的湖水拍岸,几乎要溅湿两人的缎靴,距离湖上亭阁不过几十尺距离。 风吹树影沙沙,湖面湿潮扑面,曲昭看了眼宗仁,又看了眼宗合清,她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想上去偷袭他,然后严刑拷打逼供?你早点说啊,这种替天.行道的事情,本恶霸最擅长了。” 宗仁则顺着宗合清远眺的视线望去,“我想知道宗合清坐在里面往外看,究竟能看到什么。” 曲昭也蹲着看了一会儿,一巴掌糊在宗仁脑袋上,“我还以为能看到什么呢,不就是湖吗?你自己在府邸里没看过这湖吗?” 宗仁揉了揉脑袋,“我自然是看过这湖数次,这湖当年是我新官上任陛下新分封予我的府邸,在进行工程修缮时,我原本想在府邸里造一个单独的制衣坊,但是宗合清就以道士算卦说我命里缺水为由,想在府邸里引入一汪水。” 曲昭听了着实窝火,她看着眼前这汪湖水越看心里越不痛快,最后揪住宗仁耳朵骂他,“你是不是傻逼啊,他叫你建湖你就建湖!这是你的府邸,凭什么要委屈将就你来成全他?” 宗仁睫毛颤了颤,他不愿意向曲昭提及那些独自一人在京城站稳脚跟活下来的往事,一切都过去了,他张口小声说道,“起初,我以为这是宗合清用以打压我、证明自己权威的方式。重要的不是我命里缺水,而是我听不听他的话。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汪湖水很重要。” 曲昭心一跳,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她鼓圆了眼,诧异道,“你是说他把财产都藏在湖底下了?” 一片呼啸的寒风里,传来宗仁冷静的回应声,“嗯。” 宗仁同曲昭分析道,“你看宗合清披了一张麾裘,麾裘既可以用来保暖,但也可以用来藏东西,小的物件可以带在自己身上,至于大的东西,十有八九就藏在水下了。” 为了验证宗仁所说的“十有八九”,曲昭绕开湖上亭阁所能见的视野,从背面悄悄潜进湖里一探究竟。 正直三更,夜最深的时候,曲昭无法用眼睛瞧清楚湖里的情景,可光是潜游,她手臂游动,就已经时时撞在沉重的木箱上了。 曲昭不敢直接把木箱拖到湖畔一旁仔细瞧看,担心打草惊蛇,因此只是用黑剑撬断了拴在木箱上的铁链,凭借感觉顺着敞开的木箱在里面随手抓了几颗圆滚滚的珠体,迅速的游回了岸上。 曲昭湿漉漉的从湖水里爬出来,抹开糊在脸上的水珠子,骄傲的把自己拿到的几颗圆滚滚的珠体递到宗仁手里,“湖底到处是铁链拴住的木箱,我拿了一点出来,你看看,它们好像还会发光,这会不就是传说中波斯来的夜明珠吧!” 宗仁看了一眼圆珠,淡淡的应了一声,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很快又把它们沉回湖水里,拉着曲昭的手就往自己的别院里走。 路上,曲昭试着抽了一下自己的手,不想宗仁居然还使上劲来了,她挑眉,“宗仁,你现在这个行为属于以下犯上知不知道?你算算你今晚拉了我几次手了,我们吵架和好了吗,你不怕我揍你了吗?” 宗仁抿着嘴,推开自己寝间的木门,“姐姐快点把湿衣服脱下来,天时太冷了,我怕你得风寒。” 曲昭忽然意有所指道,“不是吧,如今距离天亮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大战在即,你还要和我做床第之事?” 宗仁红着脸把曲昭推进寝间里,自己站在外面把木门合紧,红着脸羞耻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才不是重欲的人,重欲的人分明是姐姐!” 曲昭在寝间里,把雄兔子猪找找关进木柜里,自己随手摸了一套衣物换好,推开门把宗仁拉了进来,提着他的衣襟说道,“你不重欲,那你就是无欲无求了?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们还真是不合适。” “我们最合适,你不准说我们不合适。”宗仁挣了挣,从曲昭手里挣脱出来,先是把床榻旁的小熏炉点上,待到热意熏出来了,才扭身去木柜里翻出白巾给曲昭擦拭墨发。 期间,察觉到热意的猪找找一溜烟就跑到小熏炉旁边卧倒扒住兔手揣好不动,它都冻了好些天了,险些以为自己一只天上有地上无的美兔子被宗仁抛弃了,此时肚子里嗡嗡在叫唤着,控诉自己对宗仁的不满。 宗仁给曲昭梳头发间隙,索性把兔子抱到自己衣裳上,拍了拍它的兔脑袋,耐心的同兔子解释道,“爸爸以后不会抛下你了,事出紧急,我又受伤了,在外面耽搁了一阵子,索性是菜篮子里的菜叶是够的,我就知道你会钻到菜篮子里偷吃,你看看你,一点都没有瘦,还是那么肥。” 曲昭诧异道,“你还和猪找找讲这些,它听得懂吗?” 宗仁用食指挑逗着猪找找软绵绵的下巴,“猪找找很有灵性的,它听得懂。听不懂我也要和它解释自己为何夜不归宿的,不然它会没有安全感。” 曲昭愣了愣,忽然就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和你汇报我的行程来给你安全感咯?” 宗仁眼神闪了闪,鉴于曲昭非常抵触做一个夫管严,他只好口是心非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姐姐不要多想,我给姐姐回报我的行程,让姐姐有安全感就行了。” -- 第128页 “算你识相。”曲昭拍了拍床榻,“快要天亮了,你要休憩一下吗?我不碰你。” 宗仁:“......”那你还不如碰我呢。 宗仁摇了摇头,“不必了。大战在即,我只想和你好好的坐一会儿。” 唔。曲昭没有意见,她和宗仁闲聊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敲打他道,“宗仁,以后我在塞北,你可不准把制衣坊开在我府邸里,不然我揍你啊。” 宗仁一下就把两瓣唇撅起来,不高兴了,他权衡了一下,折中道,“那我把制衣坊开在你府邸隔壁的我府邸里,总可以了吧?哎呀,姐姐,求求你了,我就这一点兴趣爱好!” 就这一点兴趣爱好?曲昭掰着手指跟小书生清算他有多少兴趣爱好,从笔墨纸砚到收集茶罐子到制作香囊到养小兔子,“你的兴趣爱好多的很!” 可不能让姐姐再说了,小书生有点兴趣爱好怎么了!宗仁恼羞成怒,倾身上前,捧起曲昭的脸就吻了下去。 温热的唇畔轻轻的含着她冰沁沁的嘴巴,曲昭愣了一瞬,而后立刻反客为主,提起小书生的衣襟,把人带到床榻上,“现在胆子大了,嗯?” 发生什么事了?床榻为什么动了一下?是地震了吗?猪找找莫名其妙被一只手盖住了眼睛,鼻尖满是宗仁身上那股浅淡的薄荷气息,两只白茸茸的兔爪子往上又扒又推又抓的,非常倔强的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盖在猪找找兔脸上的那只手始终纹丝不动,气得猪找找张开兔盆大口咬在宗仁的尾指指节上。 片刻后,窗柩麻纸上泛起天光,远方有人家的公鸡起床叫唤了,曲昭轻轻替宗仁理了理他敞开的衣襟,无不遗憾道,“天亮了,不能再继续了。” 宗仁檀口微微喘息,害羞的捂住自己的脸,却露出了赤红的耳廓,他一溜烟的跑出去吹风凉快,嘭的把木门合紧,隔绝了曲昭的视线,半晌他又推开寝间木门,探了个脑袋进来,朝着曲昭抱怨道,“姐姐好坏,我的嘴角给你磕破了!” 曲昭舔舔自己的槽牙,怪不得她尝出一股甜腻的血腥味,只是恶霸如曲昭,千错万错就是不能认错!她挑眉,指指他扒在门框上的被猪找找咬了一口而受伤的尾指,上面伤口猩红,还有血珠渗出,瞧着可比颗破的嘴角严重多了,“你不怪猪找找,反而怪我,是觉得我好欺负咯?” “我没有!我就是想和你说一下......”宗仁躲在木门外忸怩着,黑眸里宛若雪山融化后的湿漉,明明羞怯,却盯着曲昭不放,好似生怕她跑了似的。 别看小书生性格小家子气,实则也是一个堂堂八尺、肩宽腿长、背脊笔挺的男儿,撒起娇来宛如猛虎哼唧,也就宗仁自己不嫌自己丢脸。 曲昭笑了笑,摆手把他招进来,“冷静完了没有,冷静完了姐姐给你涂药。” 宗仁立马跑到寝间里,挺着背脊,端坐在曲昭身前,双手规规矩矩的搭在衣裳下摆处,把脸慢慢探过去,那朱唇红畔宛如在索吻,玉面精雕细琢,尤其是右眼尾下的一颗泪痣更是添了三分妩媚,堪称女娲造人的神来之笔。 曲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懊恼的挠了下脑袋,“怎么办,你来晚了,伤口已经愈合了,都怪你刚刚走太慢,你走快点这伤口能愈合吗!” 宗仁:“......”耍我就耍我,还振振有词! 半晌,宗仁取来朝服换上,墨发束冠,还给肥肥的白兔子强行套上了兔鞍,将牵引的缰绳和猪找找都放到曲昭手中,“姐姐,你和猪找找一起在玄武门外等我。” 曲昭接过绳子,把猪找找放在砖石地上强行拉了一路,随他一道走了出去。 不想宗仁在府邸门口却是恰好撞见整装待发的宗合清。 宗合清坐在车马內,支起车壁上的木窗,只露出花白的山羊胡和下半张脸,他一如既往的关切宗仁,“孩子,你昨夜是何时回来的?你的车夫今日为何没有来接你去上朝?” 宗合清问完话后,眼尾余光忽然就扫过一个高挑的女人身影,他细细一看,认出这是将军府家的曲昭,她和宗仁的手正牵着呢,两人是什么关系简直是昭然若揭,他当即板起脸冷下声道,“不是叫你不要和这祸害走太近吗?真是长大翅膀就硬了,药膳也不好好吃,我说的话都当耳旁风,净做些荒唐事!” 宗仁心里有数,即使宗合清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陷害他于死地,也仍是改不了酸腐老儒爱说教的德行,因此宗仁并未放在心上,一如过去的每一次那般,游刃有余的同宗合清打太极道,“亚父怎么能说孩儿不听话呢,您吩咐孩儿吃的每一碗药膳我都悉数服用完了。也是托了您的关照,我这副原本孱弱的身体才慢慢硬挺好转了起来,我能有今日,势必不会忘记亚父对我的大恩大德。” 宗合清冷笑了一声,没再言语,只是将木窗合上,吩咐车夫朝玄武门外驶去,今日是他升官的大好日子,并不想为一个将死之人浪费脾气。 曲昭看着那辆装饰繁复的车马从自己身前驶过,她气不过,俯身抄起两块石头,用力丢掷在车马木壁上,“阴阳怪气的酸腐老儒!你才是祸害,京城有你苍蝇都多了几只,因为要围着你转!” “真的是,刚过完年就让我看到这种不吉祥的东西,我们走!”曲昭拉过宗仁的胳膊,踱步走到玄武门外,颇有一种送孩子到殿上参加比试的感觉,怕他被宗合清那老狐狸欺负了,却又对自家孩子的能力非常有信心,相信他一定能够凯旋。 -- 第129页 周遭有上朝的文武官员好奇的往两人身上瞥眼,有认识宗仁者,走过来寒暄了几句,问起他身旁那高挑女子的身份。 宗仁看着曲昭没有说话,他想曲昭亲口介绍自己的身份,让他心里满足一回。为此他甚至用上了美男计,澄澈的眼眸只有曲昭一人,阳光在他睫毛上雀跃的跳舞,“姐姐......” 不想曲昭一点面子不给,就把宗仁往玄武门里推,她不耐烦道,“快去快回啊,我可没什么等人的耐心。宗仁,这是我第一次等人,你不要让我等太久,快点出来。” 官员们听到了曲昭的话,都在那里暧昧的笑着。 宗仁没有笑,他知道曲昭话里没有旖旎,是挂心他安全,于是他郑重的点了点头,撩起官袍,踏上腾龙白玉石阶。 没走几步路,曲昭看着那个身着官袍的男人身形渐小,又喊住他道,“宗仁!” 宗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曲昭,摆了摆手示意她安心,“姐姐,虽然我尊称你为姐姐,但你不要忘了,我才是比你年长的那一个。我是哥哥,不会让你担心的。” 居然还敢趁这个时候与她争夺年长者的称呼,不是很多年前就告诉过他,谁能耐谁就是老大吗!曲昭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她也朝宗仁摆了摆手。我爱的男人要平安无事的回来啊! 宗仁给了曲昭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款款踱步走进了太和殿。 太和殿上,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面色威仪,年后例行陈词,百官归来亦遵循着旧日习俗,多是呈递报喜的奏折,帝王心情颇为愉悦,直到他看到了宗合清呈递上的奏折。 一封奏折直指宗仁在京中大肆敛财,名下涉及黑产不胜枚举,光是奏折里罗列出的名单就已经写满了一整张宣纸,他的野心还不止于此,更是在城郊打算私建炼铁厂! 帝王心思总是猜忌敏感,何况宗仁还有一个十年前因为八宗罪畏罪自杀的父亲,如今怎么看都有子承父业的意味。 而宗合清此举,却像是大义灭亲了,因此也更深得帝王青睐。 帝王招来宗仁,一把将奏折摔在宗仁的朝服上,质问道,“宗仁!你敛财,炼铁,下一步是不是要造反了啊!” 此话一出,朝堂哗然,百官面面相觑,纷纷离宗仁远了一些,想不到宗仁看上去无欲无求,背地里就是有造反之意,他们想起他畏罪自杀的父亲,又露出了然的神色,怪不得宗合意当年要自杀呢,原来是为了留住家里唯一的这跟“柴薪”,以东山再起啊! 宗仁在一片鄙夷与落井下石的视线里,神色未见胆怯,他撩起官服,屈身拾起那封明黄奏折,极快的将奏折上呈递的内容过目一遍,目光最后落在宗合清的落款和按章上,他转而看向宗合清,双手揣进袖袍里,依旧是遵从着晚辈对长辈的礼仪,向他认真的作了一揖道,语带诧异道,“亚父,你可是对我有何不满,儒家常言家丑不可外扬,我们应该关起门来解决,不让外人看笑话才是,如今到好,朝堂上至陛下下至文武百官都在看我笑话。” 宗仁膝盖磕在殿前冰沁沁的黑石砖上,背脊笔挺,只说这奏折上都是污蔑他的话,没有一字是真的,反而是他亚父处心积虑多年,日日喂他吃有毒的药膳,想要害死他。 宗合清指着宗仁道,“陛下,你莫要听信这小子胡言乱语,老臣所言句句属实,我有证据!” 宗合清从袖袋里抽出一卷边角已经卷起的账簿,交由宦官递到帝王手中,他也跪了下来,“宗仁是老臣膝下养子,知他犯错后,老臣也曾彻夜辗转,不知所措,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现有国再有家,我只知道如果我今日包庇了自己的养子,明日国家就可能受到难以磨灭的人祸。我宗氏一族信奉帝王血脉,天下之主不可轻易移位,此乃逆天而行,百姓必将遭殃。” 宗合清说道动情处,更是红了眼眶,“我视宗仁为己出,若非被逼无奈,绝无可能上奏陛下。如今我也是心如刀割。” 帝王的手翻过宗合清呈递上的账簿,只看了几眼,便注意到了记载下那个显眼的签字和印章,他的眼皮跳了跳,以手扶额,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这岂不是与宗仁的父亲宗合意当年所犯之罪近乎相同,便是连这份手里的铁证都与当年极尽相似? 龙椅之上帝王面色沉沉,以手抚额,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整个太和殿都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都说帝王一言出,则不能收回。宗仁忧心帝王在震怒之下直接给案件定性了,而后水落石出有些话也无法收回,否则丢的是皇家的脸面和尊严,他赶忙道,“陛下,这是彻头彻尾的诬陷,臣从未做过奏折里所言的任何一事,未曾敛财,未曾有异心,未曾结党营私。事实上,臣还准备请辞大理寺卿一职,追随臣心上之人远走塞北,试问臣若想颠覆朝政,又何必离开这政权之地。” 帝王沉声问宗仁,“那朕手里这份账簿是怎么一回事?早年你入仕时,朝中曾有官员上柬直言因为你父亲可能在你成长中对你造成根深蒂固的影响,因此不宜让你入仕,唯恐危害朝政。朕......到底是念着太傅教导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计前嫌,并未阻断你的仕途,不想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宗合清附和道,“臣还有话说。陛下,请您直接出兵大理寺卿府邸,宗仁他就将这些赃物藏在府中竹林之下!恳请陛下明鉴!” -- 第130页 宗仁嗤笑一声,“亚父,瞧您急的,额头都渗出汗来了。你妄图用一样的方法来诬陷我,这招在十年前那个与你交情颇深的我父亲身上或许好使,他为人正直且一根筋,到死都想不到是你在陷害他。 可我不一样。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比父亲多了几分机敏,而早年所经历的波澜,也让我对待感情不曾轻易放下戒心。谢天谢地,不然我早就死在你吩咐侍女一碗碗端来的‘药膳’上了。 亚父,虽然我不信你,但我却懂你。我懂你的小心谨慎,我懂你的猜忌多疑,我懂你的狡猾奸诈。都说狡兔三窟,你敛财所得藏在大理寺卿府邸里,毕竟升官太傅后,朝堂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你无法想过去那样肆无忌惮的敛财,但你已经过惯了奢靡的生活,所以你一定会给自己留下来,而不是全部用于陷害我充公了,那多不值得,这是第一窟;你真正的账簿放在哪里你都不会安心,因此它就藏在你这身朝服之内,这是第二窟;而你是百年罕见精通仿写之人,这么多年,我谨慎再谨慎,没在府邸里留下过我的字迹,就是怕出了纰漏,不想你还是个养私兵无法无天的,在大理寺偷走了我的白玉章用以仿笔,我甘拜下风,但我想这枚印章并不在你身上,而是你儿子宗闻切身上,因为你要把他和你绑在一条贼船上,这是第三窟。” “臣也请陛下明鉴。”宗仁的声音似淌过山川清冽的溪水,直触人心底,他一袭官袍,广袖拂动,饶是此时此刻也背脊笔直不卑不亢,气势笃定。 宗仁从朝服袖袋里拿出两截足以以假乱真的假白玉章,摊开在手心陈列着,供宦官呈递给龙椅上的帝王,“陛下,臣请求当场搜查宗合清与宗闻切两人,还臣一个清白。” 相比之下,宗合清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他激动的起身,指着宗仁鼻子破口大骂,全无昔日从容姿态,“你个逆子,平日里的尊老爱幼都学到哪里去了,我是你父亲,他是你长兄,你居然敢这样对我?” 宗仁对此答道,“是,我是逆子,我怪我当年太过年幼,无法给父亲洗脱罪行,无法保护母亲好好活下来,反而要委身仇家膝下做人养子。亚父只是想要我的命,而我不躺平予你杀伐就是不孝。我父亲和我就活该成为你用来上位的垫脚石,当年你不栽赃污蔑我的父亲,就没有机会坐到宗氏一族族长的位置,而你不收养我,就不能坐稳这个族长之位,如今不彻底把我铲除,就无法安心加官晋爵。怪你太贪心了,你这次若不出手盗走我的白玉章,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破案。” 当太和殿上的宦官钳制住宗合清要搜身时,宗合清煞白着脸,失神的喃喃道,“不,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宗合清强行挣脱宦官的钳制,竟是企图想往殿外跑,不稍片刻又被宦官拖了回来。此举是典型的畏罪潜逃。 在这场闹剧中,百官各自退至一旁,神色各异,各怀心思,特别是与宗合清往日有过往来的官员,更是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遭受了牵连。 如此看来,帝王原本准备提拔宗合清出任太傅一职便成了笑话,皇威受损,端坐在龙椅上的帝王震怒之下,当场以一剑贯穿了宗合清胸腹,利落拔出,珠帘滚动时,帝王看向宗合清的眼里只有浓浓的厌恶之情。 热血溅在太和殿上,宗合清死时眼孔是暴怒着盯着宗仁的,他艰难的爬了几步,更是妄图攥住宗仁的脚,拉着他一起走。 宗仁垂眸看着尚在挣扎的宗合清,直到他的尸体被宦官架起来拖到太和殿外,送去乱葬岗处理。 宗合清好歹是一代名儒,却是得了个死不入土的结局,着实令百官唏嘘。 后续帝王遵照手中两本账簿,在大理寺卿府邸里搜出了难以数计的财宝,那枚被盗的白玉章也在宗闻切的里衣内衬里被寻得。 只是帝王看宗仁的面色仍旧是不好。 宗仁心知,不同于大理寺查案要给冤屈者洗刷冤屈,要给受害者还以公平,于帝王眼中,案件真相并不是最重要,宗氏一族这两场闹剧,而是耗尽了皇家对宗氏的耐心,以后宗氏在京城这片土地,算是无法扎根了。 包括宗仁自己,以后也再难得帝王信任,他的请辞远调得到了帝王批准。 宗仁再度踏出太和殿时,已经时值正午,头顶是冬日艳阳,刮了整日的风雪停了,放眼望去京城白雪皑皑,他也终于可以离开这里。 同路离去的官员纷纷疏远这个他们一向讨好的前大理寺卿大人,在名利场里,每一个讨好和恭维背后都是算计,既然这位前大理寺卿大人的家族已经彻底失势,而他本人也已经不会在京城继续走仕途,一番算计后,他们觉得对待宗仁这个人本身就连虚伪和客套都不必要了。 百官不搭理宗仁,可是还是有一个人对他不离不弃。 宗仁刚踱步走出玄武门就被一道窜上来的黑影偷袭了。 只是这份偷袭让宗仁十分受用,他立马抱住曲昭,把下巴搭在曲昭肩膀上,他只说了两句话,一句话是:“我洗清我父亲遭受的冤屈了。” 另一句话是:“我也不喜欢京城,从很久以前就不喜欢,我们去塞北吧。” 曲昭愣了一下,把猪找找交给宗仁来牵,而她负责牵宗仁的手,“那要和大家好好告别才行,詹子骞,阿肆啊阿午阿陆,还有大理寺的其他士官,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好聚好散后,我们才能继续下一段的征程。而人生也是何处不相逢,你也不必过分悲伤,若是有缘未来还会相见。” -- 第131页 宗仁:“......”我不相信我肚子里毫无墨水的姐姐能讲出这种话。 曲昭见宗仁没回应,熟门熟路的抬手糊了宗仁一巴掌,“你在想什么呢?我好不容易讲些煽情话,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姐姐其实特别有文化?有些人的文化是在弘文馆里学的伪文化,姐姐的文化都是在塞北亲身经历后悟到的真文化。” 宗仁敷衍的点点下颌,心想你说什么都对,他表示自己只想把昨夜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而一只肥肥的白兔子啪嗒啪嗒着四足,跟了一路,从玄武门到将军府,再到曲昭别院,果不其然又被关到了寝间外,任凭猪找找怎么用兔爪子拍木门,那道木门始终纹丝不动。猪找找在外面焦虑的等了三个时辰,那扇木门足足三个时辰没有敞开过! 并且最后宗仁春风满面的走出来时,还直接无视了趴在门槛外望眼欲穿等待自己父亲的猪找找。 宗仁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兴致冲冲的和曲昭商量着乔迁塞北的新居要如何购置、修建、布局,防治风沙到修建种养花草的温室,嘀嘀咕咕简直讲个没完。 猪找找围着宗仁缎靴转圈圈,最终发现宗仁根本不想搭理它,宗仁的眼里只有曲昭,哼,猪找找真的生气了!生气的兔子一跃到宗仁衣袍下摆处,拼命往男人臂弯里爬,两只垂垂的兔耳朵都在发力,大家都是一家人,建新房也要有兔室和兔乐园,你们去塞北也休想丢下猪找找!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