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改剧情后果自负》 第1页 《乱改剧情后果自负》作者:麻匣【完结】 穿书,杀器反派x病弱作者。 日更到完结 属性:成年体性格扭曲冷冰冰杀器·幼年体傲娇别扭的攻(空云落)x病弱人妻胆小又坚强的受(曲谙) * 作者重生在自己的书里,不该是如鱼得水,一帆风顺吗?可曲谙偏偏重生在正文开始的三年前,一个没有主角的大腿可抱,非他叙写的时间里。 陌生的世界带给他的只有恐慌,弱小的人成不了英雄。 那时候,有毁天灭地之能,令人闻风丧胆的反派组织头目空云落还活着。 阴差阳错之下,曲谙救下了中毒变小的空云落,并收留了他。 羁绊结成。 等曲谙回过神来,空云落已成了他最重要的人。 可世界走向已定,空云落的死是开启故事的钥匙。 “我绝不让他死!” 企图打乱世界线,就算是作者,也要受到惩罚。 殊不知,曲谙的每一次提示、拼上性命的拯救、甚至他的耐心与体贴,在空云落眼中,却是一个接一个的怀疑。 最终曲谙得到一句: “你不能活着。” 注: 大白话 非爽文,受虽然有超大金手指,但不自知,前中期较惨 狗血感情为主,剧情为辅,且剧情不严谨,形象来说就是小孩子互扔泥巴 半脱纲,伏笔会忘 文笔差差 第1章 曲谙睁开眼,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带着冰冷与铁锈味的剑锋直取他的门面。 眼前发生的一切连一息都不到,曲谙根本无从反应,却听一声清亮的铁器碰撞之声,那剑被挡开,同时一道黑影掠至曲谙身前,紧接着一阵极快的交锋,曲谙甚至没能看清,他只知道黑影最后做了个抽剑的动作,修长的剑身被鲜血所侵染,血液顺延而下,汇聚在剑尖低落在地上。 刚才剑指曲谙的人轰然倒地,而那把取了他性命的剑轻巧的挽了个剑花,污血尽数抖落,曲谙感觉脸上被溅了几滴温热,他的双眼骤然睁大,那是还鲜活的血。 生死只在一瞬之间,曲谙的感官这是才全部回笼,疼,冷,还有后知后觉的恐慌。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他不应该在家里吗?他不应该……死了吗? 长剑入鞘,曲谙面前之人回过身,是一张极为俊秀的脸,看着不过十六七岁,黑发如墨,一支银簪简洁半束,冷玉般的脸盘有几道血痕,他的眼型非常漂亮,眼帘微垂,眼尾细长,这本该是温柔的眉目,可他眼中却只有漠然,加之眼下那道血痕,令人望而生畏。 “你、你是……”曲谙惊惶不已,说出来的话颤得难以听清。 “跟我走。”对方说道。 “我这是……我、我在哪里?”曲谙嘴唇发抖,腰侧疼得厉害,如果不是因为那儿在疼,他可能会晕过去。 这里太可怕了,很暗,如果不是因为四面窗户全开,月光洒入照明,这儿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可曲谙宁愿看不见,因为四周躺遍了尸体,月光映照了每个人的面容,痛苦,挣扎,他们死不瞑目。 “少啰嗦。”俊俏的黑衣男人眉头微蹙,他一把提起了曲谙,粗鲁地拽着走。 “啊!好疼!”曲谙被踉跄拖走,牵动了腰侧的伤,他也被刺伤了,血还在流。 可黑衣男人并不理会他的痛苦,他们一路横穿尸体来到了屋外,屋外的场景不比屋内好到哪去,同样是一地尸体,大多是穿着同样款式服饰的男女——看样子他们是这家的仆人。 曲谙的脑子终于接收到了第一条信息——他不在现代! 因为从他目所能及的景色和人的穿着,都是古色古风的样式,就连眼前的黑衣男人,也是黑色长装,衣上的暗纹若隐若现,隐隐透着不凡。 曲谙根本来不及再多问什么,屋外驻着一匹黑马,黑衣男人利索翻身上马,接着长剑挑起曲谙的腋下,曲谙感到腰上一紧,随后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坐在马背上。 过程行云流水,如果曲谙是旁观者,一定会鼓掌叫好,可他是参与者,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又是剧痛,伤口明显裂开。 黑马踏地飞奔,与夜色融为一体。 咚咚!咚咚! 胸口传来熟悉的疼痛,竟在此时让曲谙安心。 心律失常,呼吸困难,手脚冰凉……他还是他没错,现在大概是一个梦…… “……他的心疾是天生的,只能靠药物调养,不可操劳动怒,否则易折。” “啧。” “你何时成了大善人,还接下了这个瓷娃娃。” “我欠他爹一个人情。” “今后你做何打算?带回不归山庄?” “不归山庄谢绝闲杂人等。” 不归山庄? 假寐的曲谙眼皮微微一跳,他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称,可却让他的疑云更浓。 因为不归山庄,是他正在写的中的一个杀手帮派的名字。 是的,曲谙是一个作者,写的是在网络上连载的网文。 他分明记得,自己 半夜赶更新的时候,心脏病发作导致猝死。猝死不像受到巨大冲击导致的死亡那样,他的心脏停止了,可神经还在运作,所以他能听到到保姆发现自己时的叫喊,能感受到作用在胸膛心脏复苏的力道,甚至还等到了医生。 -- 第2页 原来死亡可以是正在进行时,直到医生做完了紧急抢救,正式宣告了曲谙的死亡,他才像是得到了允许一样,求生意志被彻底瓦解,陷入了混沌之中。 曲谙笃定自己已经死了,死亡和之前任何一次危急情况都不一样,他再怎么努力求救,都无济于事。 可为什么他能给再度醒来? 作为一个网文作者,曲谙给出了一个符合猜测的答案——穿越了。 一个经久不衰的网文题材,如今竟然发生到他身上了吗?可他没法像那些主角一样,能迅速恢复镇定,未知的世界令他惶恐不安,还有那一地的尸体,再精湛的文字描述,也不及亲眼目睹给他带来的强烈冲击的百分之一。 “醒了?” 曲谙心中一惊,紧闭着眼不吱声。 “你装得太拙劣了,从你的呼吸能听出来,别装了。” 曲谙只好睁开了眼,看到了说话人的脸,容貌俊秀,长发齐腰,一袭浅淡的青衣,宛如水墨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如果不是他的声音低沉,曲谙会以为他是女人。 “你……是谁?”曲谙悄悄握紧了拳头,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我就是位大夫。”青衣人冲他一笑,接着转过头叫道:“老段,他醒了。” 片刻,又一人走了过来,正是救曲谙于剑下的黑衣男人,曲谙想起刚才听到的对话,这位“老段”为了还他“爹”的人情才救他,也就是说,老段算是好人? 虽然他那冷冰冰又略带厌烦的神色实在不像个好人。 曲谙刚清醒不到五分钟就被发现了,脑子里没设想好该怎么办,口不择言道:“你好……” 老段的眉头皱得更深。 把曲谙吓得心口疼,他悲哀的发现自己那孱弱的体质也被继承过来了。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老段开口问。 曲谙不安道:“我不知道……” 这回答令老段愈加不满,他看曲谙也更不顺眼了,说:“如今曲家被灭门,我救了你,已还去你爹的人情,将来如何,你好自为之。” 信息量太大,曲谙一时无法消化,好在他是病患,露出恍惚也不惹人怀疑。青衣男子是个好脾气的,他让曲谙先休息养伤,未来的事暂时放在一边。 老段不做多言,离开了这间屋子,青衣男子则还在里面给曲谙熬药。 走了一座大山,曲谙觉得轻松了许多,他清楚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至少要打听出他的身世,还有这是什么年代,什么背景。 “呃……你好,我叫曲谙。”曲谙生涩地打招呼,“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连宵。”青衣男子的语气和缓。 这让曲谙稍稍宽心,他继续问:“刚才那个老……老段说……” “他叫段千玿。”连宵笑道,“你若是叫他老段,可得小心嘴巴。” 曲谙立刻改口:“刚才段先生说,曲家被灭门,是我全家都……都不在了的意思吗?” 连宵只当他昨晚昏迷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便说:“昨日夜血门派十名高手夜袭了你们曲家,老段中了调虎离山,赶到时曲府上下已……节哀。” 但曲谙捕捉到的点是“夜血门”,和不归山庄一样,夜血门也是他的里的一个杀手组织,接连出现两个与他的有关的组织,让曲谙产生了一个更荒诞的怀疑。 他稳定了心神,又问道:“我们现在的所在地,是华风大陆吗?” 连宵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不然我们还能在哪儿?” 曲谙的大脑空白了一阵。 华风大陆,是他所写的《叱咤人间之夺世武神》中的原创世界。 这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男频文,是曲谙从三年前开始连载,每天兢兢业业六千字的金手指伪种马后宫爽文,主人公名为安佲,是个弃婴,被一个普通商户抚养长大,但其实他的出生不简单也不光彩,他的父亲本是华风大陆赫赫有名的圣君,但在其风雅正直的表象背后,是对极致强大的贪婪。而他的母亲则是一个身怀异术的医女,圣君的本意是想利用医女特殊的体质,为他生下一个可以炼化为药童,助他渡过武学瓶颈,可未料这名婴儿体质更异,竟能无意识的夺去他人的内力,圣君正要将其吞噬,却反被他夺去毕生内力,一个小小婴儿,无法消化如此雄浑的内力,医女为了救他,便将自己的心头血喂给蛊虫,再让蛊虫进入安佲体内,以此作为镇压安佲霸道体质的封印。安佲的故事主线从七岁开始,因为一次欺凌,安佲情绪失控,被镇压的雄厚内力释放,伤了几个孩童,而好巧不巧当时又有魔尊的死对头在镇上,安佲爆发的霸道内力有着魔尊所练的独门功法的波动,被对方察觉,对方找上门来,安佲的养父母一家为了保护他,竟被残忍杀害。安佲再度崩溃爆发与之抗衡,却因空有内力而不会功法而落败,对方最后只留一句“是我弄错了”,便翩然离去。 从此,报仇成了安佲最大的执念,没有了养父母的庇护,加之镇上人对他避之不及,安佲只能苟且偷生,过得好不凄惨,却也打听到那个灭门之仇的人是来自一个杀手组织的高手,那个组织名为,不归山庄。安佲十岁时,机缘巧合进入了一个玄参药派,而这个门派正式当年他的医女母亲所在的门派,安佲的金手指人生正式开启,他在这里了解到了自己的体质,并且得到高人相助,灵活运用自己的夺息之法,也认识了帮主的女儿,让广大读者看到了后宫开启的端倪。 -- 第3页 作为主角,安佲自然少不了被眼红挤兑,特别是第一个小高潮后,安佲为了报仇找上了不归山庄,与仇人对决,最后险胜,手刃仇人,虽大快人心,但也挑起了两派之间的矛盾,安佲被玄参派驱逐,他的特殊体质也被公之于众,无数人想参透他天生强劲的功法,想从中获利,安佲被无穷尽的追杀,但总能绝境生还,在这过程中,安佲成长得愈发强大,他创建了自己的势力,逐步成为这片大陆最强大的存在,也认识了许多朋友,后宫一步步扩大。 这本书各方面都不算出彩新颖,但因为曲谙善于营造氛围,很会用反杀来制造爽感,在加上塑造了众多性格各异的女性角色,倒是吸引了不少读者为她们氪金,力求多一些戏份,让自己喜欢的角色成为正宫。所以这本书算是小火,中规中矩却也带给了曲按一笔不小的收益。 可谁会料到曲谙会因为熬夜写更新,导致心脏病发猝死,还阴差阳错的重生在自己塑造的世界里。 在看回曲谙的处境,他是穿越没跑了,万幸的是他来到了自己的书里,至少这是一个他了解到世界。 曲谙心中燃起了希望,在这篇文的世界观中,只要是主角的朋友,那就一定不会死!那么只要他能找到亲儿子安佲,抱紧他的大腿,一定可以平安无事的活着! 问题来了,安佲现在在哪儿呢? 很简单。作者大人胸有成竹,只要他知道现在是那年,就能顺着时间线得知安佲的所在地。 于是曲谙问道:“连大夫,现在是哪一年?” 连宵答道:“华风九四三年十月初六。” 曲谙立刻掐着手指算起来,九四三年我儿几岁了?他是九四七年出生来着…… 等等!九四三? 曲谙表情空白,眼神呆滞。 安佲还没出生?! 第2章 曲谙被噩梦惊醒了,梦里他看到月光之下一具具惨白的尸体,他们死不冥目,齐齐看向他,森然的恐惧像重压一般,让他无力动弹,连闭眼回避都不做到。那些死去的人,在曲谙颤抖的注视下,纷纷爬了起来…… 曲谙就是在最可怕的时候醒来的,醒来后他心脏不安的胡乱跳动,隐隐的痛楚像在炸弹边缘弹跳的球,指不定哪一下就让他生命终止。 曲谙下意识地摸着床头,试图找到台灯的开关。 摸到的是木质的床柱,牵扯到伤口的痛楚提醒着他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曲谙怔忪看着床顶的帘帐,他不是在家里,而是另一个世界。 他在自己的书里,可他写的是主角的成长史,整本书都是围绕着主角,甚至于这个世界也是因为主角而创造的。 但是现在主角还没出生…… 想至此,曲谙脑子一团乱麻,除了叹气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从来不是个聪明人,因为先天性心脏病,他被父母抛弃,从小跟着外公长大。他身体弱,不能上学,所以是外公教他识字,教他道理,他的世界很小很小,只有外公一个人。直到十七岁,他尝试在网络上发表第一篇自己写的,虽然没人气,但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能尽情描绘自己的故事,渐渐也得到了认可,外公很支持他的写作,因为他能通过写作认识敞开心扉,认识新朋友。《叱咤人间之夺世武皇》是他的第四本,也是唯一的大长篇,这本给他带来了可观的收益,这是他给外公的礼物,他终于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回报外公,可外公却在三年前因故去世了…… 曲谙不害怕死亡,如果不是外公他早就死了。 可为什么他会重生呢?他没有强烈的意志,也没有非活不可的原因,他只是芸芸众生普通的一粒。 …… 生命向来无解。 早上,曲谙在袅袅药香中醒来,昨晚他胡乱思考了很久,不知怎么睡着了,现在清醒过来,头脑似乎轻松了不少。 “醒了?” 是连宵,是目前曲谙最有好感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曲谙心更安,“嗯,早、早上好。” “早上好?”连宵没听过这样打招呼的,不禁感到好奇,“可今早下了场雨,并不好。” 曲谙为窘,结巴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呃……祝你有个美好的早晨,嗯,就是这样。” 连宵一听,笑了起来,“你们官家少爷说话可真风雅。” 曲谙又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官家少爷。曲谙的围绕着安佲展开,但安佲从未涉及过朝廷,顶多是因为某个机缘巧合,那个漂亮的公主看上了安佲而已,除此之外安佲的主战场一直的江湖武林。 这么说来,曲谙和安佲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 曲谙顿时感觉失望。 连宵以为自己提及了曲谙的伤心处,他端着药走过来,把曲谙扶起来坐着,说:“你父亲监守自盗私藏国宝,已被上报朝廷,就算没有夜血门,诛九族的圣旨正在路上,到那时也是满门抄斩。如今对你而言,倒是最好的结果。” 私藏国宝?! 对于一个遵纪守法,网文至今无一锁章的良好公民曲谙而言,自己摇身一变成为罪臣之子,实在令人恍惚。 曲谙愣神间接过了药碗,不作多想就喝了下去,顿时苦涩麻痹了他的舌头,霸道的席卷他的全部味蕾。 曲谙差点吐出来。 “一口气喝下去,否则有你好受的。”连宵说。 -- 第4页 “这是什么药?”曲谙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一两莲心垂叶草和半钱黄芰粉熬的,静心凝神,对你的心疾有益。”连宵答道。 比他喝过的中药难喝多了……曲谙苦不堪言,在连宵鼓励的目光下把药都喝下去了,喝完后猛灌了两杯水,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反胃吐出来。 过了那股劲儿后,曲谙又问:“刚才你说的那两味草药,是不是一个长得像荷花花苞,却开在干沙之中,另一个是芰珠果晒干后磨成的粉?” “正是,曲公子懂医术?” “我只是知道辨别草药而已。”曲谙干笑道,因为的前期安佲在医生组织里,关于草药的描述自然就多些,只不过那些他杜撰出来的草药如今变为实体被他所服用,这感觉可真是微妙。 “你应该有自己的方子吧?毕竟曲公子这体质,如不是药物调养,活不到现在的。”连宵说。 “呃……”曲谙不知怎么回答,他要是说阿司匹林,酒石酸美托洛尔片,光解释就不知从何下嘴。 “我也是吃这两味,还有天雪灵芝什么的……”曲谙使劲从脑中挖掘出和自己的症状相匹配的草药。 “天雪灵芝?”连宵睁大了眼,惊叹不已,“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宝贝。” “是、是吗?父亲给我吃的,我也不知道,哈哈。”曲谙艰难伪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哦?”连宵拖了个长音,看着曲谙有些意味深长,“原来如此。” 曲谙生怕自己拙劣的演技遮不住自己的可疑,便转移的话题,“段先生呢?” “他出去办事了。”连宵说。 曲谙试探道:“段先生是不归山庄的人?” “是啊。” “那……他也是杀手?” “你没听说过他?”连宵眉梢一挑。 曲谙有些羞愧的低下头,不归山庄是主角成神之路上的第一个对手,放在整本书里就是个小喽啰的存在,但为了让主角一战成名,不归山庄的设定很有逼格,上一任庄主是华风大陆的超一流高手,就算是武林至尊的圣君也不敢对他小觑,只不过因一次暗算,英年早逝,不归山庄也因此渐渐没落,虽然它依然是华风大陆的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却已是强弩之末,为了维护地位,不归山庄无恶不作,前期给安佲制造了不少麻烦,让人恨得牙痒痒。 他只重点描述了里面的第一高手,名为风里,其他只用“不归山庄众人”来代替。 可单看段千玿的容貌,妥妥的主角长相。 曲谙病弱的官家少爷身份,能圆回他的许多懵懂,于是连宵为他介绍道:“段千玿,江湖人称段千面,他擅长易容,天底下没有他变不了的人。传闻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你猜他现在的脸是真是假?” 曲谙回忆着段千玿的脸,俊秀非凡,没有一丝异样,根本联想不到那会是张假脸。 “我每次见他,都不是同一张面容。”连宵摊手道。 曲谙惊讶得瞪圆了眼。 接着曲谙又问了关于连宵的事,连宵只说他是一个普通大夫,守着父辈传下来的医馆药田为生。 比起段千玿与主角对立的立场和危险的身份,连宵平淡安稳的生活更令曲谙向往。 他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紧迫的任务和伟大的抱负,既然他能重活一世,他想平平安安的活。 “你想留在我这里?”连宵对曲谙提出的想法感到诧异。 “是的。”曲谙鼓足了勇气道,“现在我无家可归,先前足不出户,对外面的世道也了解不深,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些药理知识,连先生这儿是医馆,我可以在您这里当学徒。” 他计划打好了,等熟悉了这个世界的生活,他可以凭着记忆帮连宵找到稀有药材,要是他的身体再争点气,没准还能和安佲见面。 这个由他的文字,注入了他的意识,倾注了他特殊的情感,被他用三年时间一字一句塑造出来的人,他想见一见,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连宵正要回答,可这事门被猛地推开,段千玿寒着脸色大步走进来,不由分说的将曲谙拽起来,像提溜小猫似的。 “这、这是干什么?”曲谙鞋都没来得及穿,腰侧又被弄疼了,可他违抗不了段千玿的力量。 “夜血门的人追过来了,他们像苍蝇一样。”段千玿冷声道。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我想留在这里。”曲谙颤巍道。 段千玿脚步一顿,他回头看着曲谙,眼神漠然,“是么?就算被夜血门的人围剿,今日就命丧黄泉也甘愿?” “什么?”曲谙愣了。 “你们曲家被人盯上了,你没有死,那群苍蝇不会罢休。”段千玿道。 连宵道:“曲少爷,你还是跟着老段吧,我这儿只是小小医馆,护不了你的。” 曲谙心中震颤,他紧皱着眉头,嘴唇被牙齿咬得泛白。 他是个窝囊废,无论选择什么,他都害怕。 连宵拿着两包药草走到曲谙身边,“这是连某的小心意,拿着,保重。” 曲谙接过来,段千玿已经不耐,他只能匆忙对连宵说一句“多谢”,就紧跟着段千玿离开了这间小屋。 曲谙上了段千玿找来的马车,但才刚驱出百来米,夜血门的人就已追上来。曲谙在车里不知外面是何等情况,刀刃相交的声响像是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 第5页 好像人很多,段千玿没事吧? 曲谙揪紧了心,他想偷偷从车窗看一眼,可突然一把长刀刺进了车壁,与曲谙不过一掌的距离。 曲谙吓得叫都叫不出来,他死死捂住,脆弱的心脏几乎要挣脱肉体的束缚一般狂跳着。 大概过去了十分钟,打斗的动静消失了,接着曲谙听到马儿长吁了一声,马车终于再次跑起来。 曲谙顾不上颠簸,几乎是跪着去掀开了帘子,他看到段千玿平安的驾驭着马车,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曲谙问。 “回去坐好!”段千玿喝到,他一勒缰绳,马儿听从指令霍然转向。 曲谙也被惯性甩开,撞到了车壁,他欲哭无泪道:“里面有刀,怎么办啊?” 段千玿回头一看,接着只是抬手一弹,一股强劲的内力从他的指尖迸发,那把刀被这股力推开,后射而出,不知掉到哪里去。 曲谙见此举,惊得合不上嘴。 在的设定里,内力就像特异功能一样,可以被灵活调用,能隔空取物,甚至还能引水召火,但这至少得是一流高手才能做到,可段千玿看起来顶多十七岁! 他才是主角吧? 曲谙没来得及做更多感慨,马车不知跑在什么到道上,颠簸得堪比十八级地震,曲谙如果不扶稳,就能被颠得头撞车箱顶。 用最复古的车,炫最狂野的车技。 如果我还能活着,那就证明心脏病也可以坐过山车。曲谙半死不活地想。 第3章 可怕的颠簸在逃亡之旅中其实也就持续了半天,但马车的防震几乎没有,哪怕是走在还算平缓的路上,曲谙依然能感觉到明显的起伏,哪怕是一颗小石子,也能让曲谙的屁股悬空。 他们赶了三天的路,只在驿站休息了两次,曲谙每次都先去大吐一番,脸苍白的像纸,腿颤而发软。 段千玿只保证他是活着的就行,其余一概不关心。 而曲谙每天都在惊叹自己居然还活着,他的伤口裂开了,他的心脏无时不刻不在危险的状态中,他现在过的每一秒都是生命高危时刻。 今晚他们在郊外,没有驿站,只能原地休息一个时辰,段千玿说明日子时就能到不归山庄。 曲谙迷迷糊糊的想,子时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冷得厉害,身体缩起来,无意识的向更温暖的地方靠去。 段千玿,拉住了曲谙的衣领救他于危难之中——曲谙差点就倒进火堆里了。 曲谙眨了眨眼,清醒了半分,声音含糊道:“段先生,我好像发烧了,我能不能……喝一点热水?” 段千玿面无表情,塞了个水囊给曲谙。 曲谙慢吞吞地打开喝了一口,随后被呛得五脏六腑都在发抖,“咳咳咳!这是咳咳!这是酒……” “喝酒就不会冷。”段千玿说。 曲谙气息不匀,只觉得头更晕了,他迷迷瞪瞪地说:“段先生,你还未成年吧?不能喝……” 话没说完,曲谙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段千玿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不耐,他拿过水囊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接着起身看了看四周,提息运气,向一个方向奔去,他的身形如鬼魅般,不过眨眼间就不见踪影。半柱香后,段千玿拿着装满了清水的水囊回来。 他探了探曲谙的鼻息,见他还活着,便扶起曲谙的背,以内力将水加热,再喂给曲谙。 这烫手山芋此时还真是烫手,看样子撑不过今晚,段千玿向来是独自出任务,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所以连烧水吃饭的小锅都没带。他不能贸然用内力给曲谙疗伤治病,这小少爷脆弱的身板承受不了,估计经脉都能当场碎掉。 段千玿记得连宵给了曲谙两包药,他去拿过来,抽出了一小把,死马当活马医那样,塞进了曲谙的嘴里。 接着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盖在曲谙身上,自己坐在火边,沉默地看着燃烧的木头。 曲谙是在马车上醒来的,马车略有摇晃,但这已经算是最好的体验了。 看来他们进了城里? 曲谙摸了摸额头,还是滚烫,他浑身在难受,这也是活着的证明。 他又挺过来了? 曲谙感觉嘴里苦涩,吐出来一看,是晒干的莲心垂叶草。应该是段千玿见他烧得厉害,喂给他的。 身上还有一件衣服,也是段千玿的。 他人其实挺好的……曲谙昏沉的想。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来了,曲谙模糊间感觉有人上来把他扶出来,再背下马车,车外的空气简直沁人心脾,曲谙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背自己的人不是段千玿,段千玿正在与人交谈。 “给他安置一处地方,随便找个活计。”段千玿冷淡道。 “遵命,小的立刻吩咐下去!”和段千玿对话的人身材高壮,比段千玿高出半个头,但在段千玿面前十分谦恭。 段千玿正欲离去。 曲谙虚弱喊道:“段先生。” 段千玿步伐稍驻。 “我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曲谙又晕了过去。 段千玿道:“尽量别让他死了。”便走了。 “小曲,你有熬夜写,医生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罗姨。 “嘿嘿,最后一次了,断更要被读者骂的。” -- 第6页 “什么事情比身体重要?真是不让人省心。” “好罗姨,给我煮碗面吧,我饿了。” “我煮好了你必须关电脑,听到没?” “听到啦——”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个空隙,他的心律骤然失常,心脏每一次跳动,泵出的不是血液,是硫酸,他的四肢僵硬发凉,整个人从座椅上倒下,紧接而来的是胸闷,其他脏器也跟着失常疼痛。 从病发到抽搐昏迷,这个过程很短暂,死神不再对他宽容,利落的收割掉他的性命。 他看到罗姨端着面进来,看到他后面摔落一地。 他看到医生对他进行心脏复苏,最终遗憾宣布他的死亡。 他看到网站发出的讣告,他的编辑同行为他点起一根蜡烛。 他看到评论下读者的一个个不可置信的评论。 …… 曲谙睁开了眼。 “哟,曲公子,醒了?”一个生面孔探进了曲谙的视线。 曲谙晃神了好一会儿,眼中才聚起焦,“你……” 声音干涩得厉害,说是磨砂纸也不为过。 那人殷勤地扶起曲谙,又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曲谙慢慢喝了下去,他在梦境里感受到的真实,被真正的真实无情割裂,这是他重生的第四天,他依然没能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份。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只有他早就立下遗嘱,死后所有百分之八十的财产归给他的保姆罗姨,希望罗姨不要对他的死感到愧疚。 喝下一杯水后,曲谙感觉好多了,身体也不像之前那样沉重,在看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宽敞明亮的屋子,窗前有一张软榻,上面布着茶具,很是风雅,地上甚至还铺着地毯,这环境体验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好的一次。 “这是哪里?”曲谙问,他就记得自己被人背下来,段千玿要离去的背影,其余就没有了。 “这儿是不归山庄的偏院。”给曲谙倒水的人说。 “偏院?”曲谙面露疑惑。 “这儿可是全镇离不归山庄最近的地方。”那人的口吻很是自豪,“平日不归山庄的吃穿用度都是从这儿送上去的,有时还能见着里面的大人呢!” 又是一个作者本人也不知道的设定……曲谙对自己感到无奈。 “我叫曲谙,曲调的曲,通达谙练的谙。”曲谙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庭,曲公子你叫我阿庭就行!”梁庭爽朗道。 “那你也叫我曲谙,别叫曲公子了。”曲谙难为情道,他是个冒牌货,称不上“公子”。 “那怎能行?”梁庭连连摆手,“您可是段门主的亲自带回来的,不可和我这个下人相提并论。” 曲谙只能无奈笑笑,他又问:“段先生他呢?” “门主回山庄里了。”梁庭答道。 曲谙点了点头,他按了按胸口,说:“阿庭,你有没有看到两包药?” “在桌上呢,我给您拿过来。” “能麻烦你帮我煮一碗药汤吗?” “这哪能是麻烦呢!”梁庭非常热心,很快找来小灶和药锅,熬起了药汤。 趁着时曲谙向他打听起这个不归山庄的事。 不归山庄,云泽院。 段千玿身型挺拔如一把内敛而锋利的刀一般,径直走向云泽院里侧的一间屋子,这个有山泉清灵淌过,如画般淡雅闲适的小院,是不归山庄庄主的居所。 就在那间屋外,伫立着一人。 玄色衣袍随风而摆,乌发如黑墨,背影修长而宽阔,周身的气息平和,像温润文秀的刀鞘般。 段千玿的目光落在那背影之上片刻,对方开口道:“回来了。” “庄主可在?”段千玿淡道。 “在。” “那你为何不进去?” “等你。”对方回头看他,他的眉目俊雅,仿佛自山间而来的仙人,眼底比山泉更清澈,“我猜你回来,一定会先来这儿。” “不知萧门主有何贵干。”段千玿并不看他的眼睛。 “自然是有事要与你说。”萧责道。 “我是来见庄主的。”段千玿面带冰霜,“萧门主有事,先叫你的人准备好拜帖送到我的门下,我在决定要不要听你的事。” 萧责轻叹一口气,“千玿,你我何时……” 段千玿对着门抱拳低头,“庄主,隐门段千玿求见。” 萧责见段千玿不近人情的模样,眼中掠过无奈。 不多时,门打开了,却是一位坐着轮椅的女子,她脸色略显苍白,容貌秀致,气质如细雨,纤弱而柔美,她转着轮子,慢慢驶出。 “楼姑娘。”段千玿道。 “千玿回来了。”楼雯润弯眼笑道,“昨日饮茶时,萧责还说起你呢。” 段千玿薄唇微抿,道:“楼姑娘,庄主可方便见我?” “云哥刚睡下。”楼雯润有些艰难的关门,段千玿上前帮她。 “多谢。”楼雯润轻声道,“不知是杂事纷扰还是练功瓶颈,云哥这几日心神不宁,不喜见人。” 段千玿顺势为她推轮椅,“那我改日再来向庄主禀报。” 路过萧责,对方伸出手抓住了段千玿的手臂,“千玿,该听听我的事了。” 楼雯润好奇道:“你们有事吗?” “无。”段千玿手臂微动,看似简单的动作实则隐藏内劲,震开了萧责的手,“楼姑娘你想去哪儿,我送你。” -- 第7页 “呃……”楼雯润夹在他俩中间,左右为难。 “无碍。”萧责对她淡淡一笑,再对着段千玿说:“我会亲自奉上拜帖,等你的回复。” 段千玿轻哼一声,推着楼雯润离开,萧责也随后,很快,云泽院恢复宁静,如山中天然雕饰的仙居般,只有清脆的鸟鸣和潺潺流水声。 屋内。 香炉飘出袅袅白烟,焚的是百年檀香木,檀香带着安宁的禅意,徐徐的香气能令人凝神定气,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但这对屋中人毫无用处。 确定所有人都远离云泽院后,躺在榻上的男人翻身坐了起来,盘腿运气,镇压住体内躁动的内力。 世人眼中的不归山庄庄主,应当是嗜杀成性,满身血气,如厉鬼如修罗的人,可眼前这人,眉宇修长,轮廓精秀连女子都要自愧不如,那五官更是天神所赐一般,俊美得不似凡人。 此时他神色寒沉,就算一动不动,周身压迫的气场也不容小觑。 七日前,他的身体就出现异常,内力会突然失控,冲击着他的经脉,隐隐有要脱体而出的趋势。 就像现在,他极力压制,却还是让一缕泻出,仿若无形的刀雨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放射,瓷器破碎,储柜被乱刀刺穿,甚至连窗户都被撞破,打在屋外不远处的树干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砍痕。 不过一瞬,屋内的摆置如被狂风过境,一团破乱。 “唔!”空云落闷哼一声,一股仿佛能融化骨骼的疼痛猛然侵袭他的全身,他眉心紧蹙,汗水打湿了他的脸庞,几缕头发散乱贴在他的脸颊,犹如受难的神祗。 他的脸上慢慢隐现出杂乱的红痕,仿佛被无数条红线捆绑收束,勒出了血痕一般,画面诡异而艳丽。 空云落霍然睁开双眼,眼眶血红,眼睛如蒙尘的珠石,没有光泽。 这一刻,世界在他眼中似乎……放大了。 第4章 不归山庄,华风大陆首屈一指的杀手组织,山庄内共九十九名杀手,不能多也不能少。 想要加入不归山庄,只有里面的杀手死亡空出人数,方可提出入庄试炼,或者对任意一个杀手发出挑战,只要把对方杀了,就自动继承对方的身份。 传闻加入了不归山庄,不但证实了自己的武学实力,也能享受到不归山庄里珍贵灵草和掠过各家而来的功法秘籍。野心和欲望在这样混乱又霸道的规则的纵容下变得无边,坐落在归山山脚的西平镇成为最糟糕的温床。 西平镇不过八千来人,有六成费尽心思想挤进不归山庄,有两成的人与不归山庄有仇,为报仇而来,剩下两成是倒霉的原住民,不归山庄的杀手不会平白下来杀他们,但那些心思邪恶,一心想靠杀人来达到自己目的的人却会。 在西平镇,日落之后还在家外,很有可能被卷入杀劫之中,这里鱼龙混杂,没有官府主持公道,稍不小心就会丢了小命。 听梁庭这么介绍,曲谙感觉心里发凉,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病人,被放在这样的环境里甚至还不如一棵草。 草被踩一踩还不会死,但他没准会…… 梁庭见曲谙脸色发白,笑道:“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与他们不同,虽然不是不归山庄的人,但好歹也挂了名号,我们可是负责打点大人们的日常生活的,只要别人看到这块牌子,就不敢动我们。” 他拿下腰间的铜牌给曲谙看,上面张扬锋利的四个大字——不归山庄,不过要仔细看,才会发现在右下角还有两个小字,偏院。 梁庭对这块牌宝贝得不行,给曲谙看完他还要哈气擦一擦,才郑重其事的挂回去。 “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梁庭说,“你可是隐门的门主带回来的人,他的实力在不归山庄能排进前三!” “另外两个是谁?”曲谙好奇道。 梁庭正欲回答,这是传来的叩门声,两人一齐望过去。 “我去开。”梁庭说。 门开后,曲谙听到梁庭叫了声“掌事”,进门的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穿着灰黑色的窄袖劲装,他的身高就给人压迫感,再加上威严的神情,曲谙坐着只能仰视,无形中压力满满。 曲谙记得这个人,他上一次昏睡之前看到他与段千玿在对话。 “我是偏院的掌事,姓刘,你叫我刘掌事,或者老刘即可。”刘掌事说。 曲谙点了点头,小声叫了句:“刘掌事。” 刘掌事的目光在曲谙身上打量了片刻,道:“曲公子,您是段门主带过来的人,也是我们偏院的贵宾,只不过段门主只是将您托付给我们,却没具体吩咐该怎么待您。在下可否询问一句,曲公子与我们段门主是何种交情?” 曲谙低下头答道:“段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我早在一睁眼就死了……他说是为了还我…父亲的人情,现在看来,除了我对他心怀感恩,想要答谢,他对我应该没什么交情了。” “原来如此。”刘掌事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深意,“不过既然段门主把你放在此处,就是为了保你安全,你就先好生养伤,之后的事情由我安排,如何?” 曲谙连连点头,“麻烦您了。” 刘掌事只是过来打声招呼,又寒暄了几句后,便让曲谙好好休息,离开了,还把梁庭也叫了出来。 “这位曲公子,就交由你来看照。”刘掌事道。 -- 第8页 梁庭喜上眉梢,道:“遵命!我一定会把曲公子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三日之后,你再向我汇报他的情况。”刘掌事说,“别把他想得太与众不同,说到底,也不过是家道落难,来这儿避险的小少爷罢了。” 梁庭迷茫,不太明白刘掌事对曲谙的意思。 曲谙在偏院住了三天,这三天他被精心照料,腰侧的伤愈合了七七八八,每天都能及时喝药,连心率不齐的毛病都很少犯过。 只不过曲谙再也没见过段千玿,那件衣裳也没能还给他,虽说这对段千玿而言不足挂齿,但在曲谙心里,段千玿是他重生以来第一眼见到的,经历过生死的人,曲谙对他有着雏鸟情节一般特别的情感,他想当面郑重地和段千玿道个谢,还想告诉段千玿不归山庄未来的走向,让他多加注意。 当然,这很大概率会被当成神经病。 而在梁庭看来,这个曲少爷……真的是毫无过人之处。 性格文弱,不能文也不能武,既没有世家公子的傲气,也没有落落大方的气派,甚至他帮忙倒了杯水,都能得一声“谢谢”。 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梁庭想不明白,段门主怎么会把这样的人带回来,估计随便找一个女子,说话声音都比他大一些。 梁庭本是想通过接近这位和不归山庄大人物有交集的少爷,来在大人们面前混个眼熟,他相当之崇拜不归山庄,虽说都快成年了也没武功也没练出本事,但西平镇的少年,哪个不曾幻想过自己成为不归山庄的一员,冷峻潇洒又意气风发的样子? “阿庭,你看到那个果实了吗?”曲谙站在院落的墙角,指着一颗从墙外歪曲生长,探进墙头的一棵树。 梁庭看了一眼,不怎么感兴趣道:“哦,不就是一棵野树吗?” 曲谙道:“它叫枫栾树,果实磨成浆,可以入药。我记得好像能润肺治风寒,还能克虫毒,是个好东西呢!” 这也是曲谙在中安佲被算计进深山,身边还带着第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女孩,玄参派长老的女儿楼湉沁。楼湉沁不小心被毒虫叮咬,危在旦夕,安佲就是用这个果实救了她。 但在梁庭看来,这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普通浆果,连鸟都不爱吃的东西。 “你要是染了风寒被虫咬了,可以去西仁堂拿药,比这来路不明的野果好多了。”梁庭说。 西仁堂也是偏院的一支,主医药,镇上的大夫都来自于此,不归山庄的普通伤药绷带等,也是西仁堂。 “也……也是。”曲谙刚刚涌上来的分享的快乐,一下又退了回去。 梁庭看曲谙那不怒也不言的样子,心里愈加失望,他还记着和刘掌事的三日之约,便随口让曲谙回屋呆着,就离去了。 曲谙还在看着树梢上的浆果,不过指甲大小,鲜红欲滴,很是漂亮,他试着想摘一把下来,可他个儿不够高,跳了几下,连树叶也碰不到。 只好作罢。 下午,梁庭把饭菜送到曲谙的屋子。 今天的饭菜只有一菜一汤,菜只有蛋,汤也十分清淡,梁庭刻意观察曲谙的表情变化,很遗憾,曲谙似乎并没觉得这样的菜式寡淡,依然对梁庭说了句“谢谢”。 梁庭撇了撇嘴,对曲谙说:“曲公子,今日我去找刘掌事说了你的事。” 曲谙抬头看他,有些紧张地问:“说了什么?” “刘掌事说,他问了段门主的意思,该如何对待你,段门主说就按照对普通偏院伙计的方式对你即可。” 梁庭盯着曲谙的脸看,果不其然,这人也没露出不妥的神情。 梁庭继续道:“偏院不受无作为者,所以曲公子,你得选一个活计。” 曲谙知道偏院一共有四个部门,医,食,耕,商。 医就是西仁堂,食是东膳房,也是梁庭工作的地方,会遣派人上山负责不归山庄的一日三餐,也是和山庄接触最多的一个部门,毕竟再强大的高手,也得吃饭。 耕则是南田院,主攻农事劳作,北源部与经商有关,西平镇的所有商户都有偏院的人,这也保障了商人的安全,有生意往来,金钱流通,镇子就不会倒下。 曲谙来选,必然选医了。 “我接触药草较多,西仁堂比较适合我。”曲谙说。 “西仁堂用人严苛,不收不知根底的人,你是段门主带回来的人,自然值得信赖,但上面的大人如是在用药上出了差错,没人担的起责。”梁庭说,虽没有直接驳回,但话里的意思就是“你不行”。 “那、那我跟着你好了。”曲谙说,“我在这里,只和你比较熟……” “我们在厨房干活儿的,每天都要跑上跑下,大夫说过你脉象虚弱,天生不足,哪干得过来?” 曲谙低落的低下头,“那你说,我能去哪儿?” 他没瞧到梁庭看他的眼神有多么怒其不争。 “去南田院吧。”梁庭说,“那儿最清闲,每天就是犁犁地,浇浇水,你也不用担心被累着。” 曲谙虽然失落,但还是顺从了,“好,就那儿吧。我要准备什么吗?” “南田院在南边,明**便搬过去吧。” 曲谙说好。 梁庭最终还是忍不住提出来:“难道你一点脾气也没有?你可是头上可是有段门主顶着,哪怕你是想当个掌事,只要你说出来,刘掌事也得看在段门主的面上答应你。” -- 第9页 “我当不来掌事的。”曲谙摆手道,他苦笑道:“我知道,你也觉得我没用,我的确没用……” 这明明是他创造的世界,他却是里面最渺小,最无能的人。 真是讽刺啊。 次日,曲谙搬出了这间舒适的房屋,来到了地势最开阔,却也最偏僻的南田院。 南田院的掌事也知道曲谙的来历,他对曲谙的态度比刘掌事要殷切些,只是南田院的住所人员已满,只能委屈曲谙暂住别处。 那个别处,大约五十平米大的小院子,中间坐落着一件竹屋,看着很有年代,而且长时间没人住过,很是萧条。 “这儿原本是专门栽培药草的,近些年不知怎么,这块地种不活东西了,便只好荒废了。”掌事道,“我已叫人清理过了,你看看可愿将就将就?” “有地方让我住,我就很感激了。”曲谙说。 就这样,曲谙搬进了这间小竹屋,其实收拾干净了,这里还是挺雅致的,房屋虽小,五脏俱全,采光也不错,有种来度假的感觉。 总而言之,曲谙很满足。 曲谙的身体情况注定了他不能干太重的活,掌事也没真打算把他当一般员工对待,只让草除除草,送些东西去厨房,这些工作,曲谙还是吃得消。 这天他去厨房时,看到了梁庭,便打招呼道:“阿庭,要去哪儿?” “师傅叫我去买盐。”梁庭笑嘻嘻的,从曲谙的篮子里顺走了个西红柿,随口道:“话说曲公子,你来那么久,好像没出过偏院?” “是呢。”曲谙说。 “要不今天我带你出去玩玩吧。”梁庭眼珠子一转,“回来你把段门主那衣裳借我穿一下就行。” “诶?”曲谙傻眼。 “就这么定了!” 不归山庄,云泽院。 “庄主,属下方怀璧有事相报。”门外,一蓝衣男子低头恭敬道。 许久后,屋里才传出一声压抑隐忍,又古怪沙哑的声音:“退下!” “庄主?”方怀璧语气疑惑又带着关怀,“您已三日不出,莫非……” “我叫你退下!” 尾音压不住的尖锐,竟像小孩愤怒时的声音! 方怀璧缓缓抬头,狭长的眼中冷光一闪。 接着他上前一步,猛地推开了门—— 房屋檀香袅袅,一地狼藉,却不见一人。 第5章 西平镇的行街日每隔七日一次,在行街日,道路两旁都有商贩出摊,多数人会在这天采购,热闹非凡,哪怕只有一块小布铺成的小摊位,也会有人驻足。 这一切在曲谙眼中都新奇极了,在梁庭的描述里,他心里的西平镇应该屋舍杂乱,道路狭窄,地面上有清洗不去的黑褐色血迹,冷风习习,人心惶惶,到处暗藏杀机。 未想竟如此清丽,西平镇三面环山,从高处俯瞰,能看到镇子的布局整齐明晰,商区被包裹在住宅区中间,而在镇中心有一潭碧湖,湾如山中镶嵌的一块翡翠,美不胜收。 从商业街走下来,有酒肆客栈,还有各种器具铺子,琳琅满目,房屋古朴又各有特色,同现代古镇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是原汁原味的古风色彩。 曲谙难得会外泄出鲜明的情绪,此时他对四周一切都感兴趣极了,总在张望,梁庭不得不停下来等他,要是把这位少爷弄丢了,他麻烦就大了。 “我说曲公子,你不是从大城里来的人吗?怎么对我们小镇那么稀奇?”梁庭问。 “呃……因为我体质弱,很少出门的。”曲谙说,“阿庭,这里和你说的不一样。” “今天是行街日,行街日有不成文的规矩,日落之前不可掳掠。”梁庭道,“你想瞧见我说的西平镇,要不要等到日落之后再回去?” “不要不要。”曲谙用力摇头。 梁庭嗤笑了一声,道:“前面就是盐铺,你跟紧我别乱跑。” 曲谙听话点头,梁庭进了盐铺,他在外面等,盐铺外也有一个小摊,是卖烟杆的。 商贩席地而坐,布上摆着十来只样式不同的烟斗,有细长精致的,也有短小圆润的,做工精美,像工艺品。 商贩嘴里也叼着一支,说话时嘴里溢出白烟,笑问道:“小哥儿可要买支?买一支还送二两烟草。” 曲谙想起了外公,外公也抽烟,用的是老式烟斗,修长的斗身被烟熏得昏黄,外公顾忌他体弱,很长一段时间才吸一口,曲谙曾偷看过外公吸烟的表情,惬意而舒畅。 曲谙想,既然他能重生在这个世界,外公是否也能…… “曲谙,你愣在这儿干什么?”梁庭已买好盐出来。 曲谙回神,他蹲下来拿起其中一支乌黑细长的烟斗,小声问:“老板,这个怎么卖?” 商贩道:“这是乌木材质的,能用五年以上,我只卖你三两银子。” 如果曲谙还是屏幕之外的作者,他会让笔下的角色明白这是在讹人,三两银子是普通人家半个月的开支了。可他现在是书中人,没怎么犹豫的就点了头,但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便扭头对梁庭说:“能借我三两吗?” “就这?三两?”梁庭下巴昂起,眼睛向下,透着粗糙的高傲,他故意抖了抖腰,强调出那块铜牌,“你可知我是谁?” 商贩立马堆起讨好的笑容,“原来是偏院的大人,嗐,这小玩意儿,给我二十文就成!” -- 第10页 梁庭哼的一声,丢了一小包铜钱给他,然后叫曲谙拿了东西走人。 “多谢。”曲谙对这支烟杆爱不释手,一个世家公子,对一个才二十文的玩意儿宝贝得不行,梁庭走在他旁边都觉得丢人。 “钱等我发了薪水就还你。”曲谙说,他也是有工资的。 “才二十文,算我送你的了。”梁庭摆摆手,有人从他身边匆匆跑过,撞了他一下。 “走路小点心!”梁庭不满喊道。 “前面好像打起来了。”那人回头说道,“看热闹去。” 其他人听了,也来了兴致,都朝着一个方向赶去。 曲谙缩了缩脖子,有些紧张道:“你不是说今天不会出事吗?” 梁庭则远眺着,也起了看热闹的心,道:“没说一定不会,反正又没人管着。我们也去看看!” 可曲谙怕见血,怕看到凶杀现场,不敢过去,“还、还是不要去吧,要是被波及了……” 梁庭不耐道:“那你就在这儿呆着,我过去马上就回来!” “哎!”一个人呆着曲谙也怕!他慌忙地原地打了个转,还是选择跟着梁庭。 “站住!” “拦下他!” 湖边街道上,人头窜动,却有人一身披黑色金纹长衣,如飞鸟般灵活轻盈,足尖轻点行人肩头,便腾空而起,衣袂翩纤,宛如山间的妖魅。 而在他身后,有十数人在追赶,皆为凶煞莽夫,靠着身体挤开行人,速度竟也不慢。 那妖魅一样的人,又一次飞跃时,不知怎么,忽然泄力坠下,跌落在人群之中。 居然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他身着的衣服过大,像披着床帘似的,甚至连鞋也没穿,一双纤小的足底,满是尘土和血污。他的长相也是不凡,雪白的肤色像未曾被凡尘染指,精致得令人叹然的五官,比雪山绝峭上开出的兰霜花还要傲然夺目。 不禁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人。 “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他很快被人围住,那些比他高大好几倍的人,对他刀刃相向。 这样一幅力量悬殊,有失公道的一幕,却无人站出来制止,相反,更多人选在后退看热闹,很多玩味的目光投射在那个孩子身上。 那孩子眉头紧皱,他在提气,可身体里另一个股力在束缚着他的丹田,单反他运气,便反噬出剧烈的疼痛,网纹一样的红痕浮现在他的皮肤之上,像是一种惩罚的封印。 “这小孩怎么招惹上了铜巷张家这伙人?” “这莫非是个妖怪吧?”有人说。 “想要活命,就老实跟我们走!”为首的人厉声道。 小孩被疼得呼吸紊乱,但仅一个抬眼,他的气息就放缓了。 他才刚出山庄,就被这些人追杀,仿佛早有人料到了他的行动。 “把他拿下!” 有一人走出,向他伸出抓捕的手。 小孩目光冷凝,突然跃起旋身一踢,小小的脚踢在脸上,竟比成年人的拳头还要有力,直把那人踢翻在地,接着他身形如影,小腿极具爆发力,使出一记膝顶,又利落解决一人。 这狠戾果断的身手,令在场人惊呼。 但那些莽汉也不是呆站着的,哪怕面对的是一个孩子,他们也能挥刀而下,不过这些动作在小孩眼里,慢如龟爬,他的身法十分敏捷,就算是在这么一个小包围圈里,也能躲避自如。 曲谙扯着梁庭的衣带,艰难站在人群里,他个子不高,几乎看不见里面发生什么,却能听到刀剑碰撞的声响,简直像敲在他心上一样。 千万别出人命啊!曲谙瑟瑟祈祷。 “小心身后!”旁人道。 孩子的反应比他话音更快,他一个侧身闪避,接着回身一跃,落在刚才向他砍来的刀背上,再借力腾起,一个漂亮的回旋踢直取门面,他过长的衣摆在半空中划出堪称优美的弧度。 而这一瞬间,曲谙抬起了头。 落下之际,小孩眼皮微抬。 他们的视线极其短暂的,轻轻碰撞了一下。 曲谙的呼吸停顿了一拍,眼中似乎还定格着那惊鸿一瞥。 ……还是个孩子。 不过片刻,曲谙又听一声扑通落水声,人群骚动起来:“小孩落水了!” 曲谙心中一惊,极力想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梁庭摇了摇头转身说:“哪来的小孩?身手不错,只不过这个时节掉进潭里,死定了。” “他、他掉进去了?”曲谙愕然道,“快救他啊!” “管他干嘛?没看到那些追杀他的人吗?走了走了。”梁庭说,围观者也和他一样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人群渐渐散开。 曲谙却逆行而上,往里挤去。 “喂你要干嘛?!”梁庭喊道。 曲谙心慌不已,还是那么小的孩子,那些人怎么那么可恶? 他不知怎么,想到了安佲,他的亲儿子。 安佲遭遇身世大变时,也是这么大点。 这孩子活下来的话,没准也…… 曲谙扑到湖边的围栏上,焦急的搜寻,却连涟漪都看不到。 冬日的湖水冰凉刺骨,连鱼儿也不愿冒泡,而且潭水看起来深不见底,那小孩不知沉到哪里去了。 那些持刀人说:“他死定了,回去交差吧。” “谁能救救他……”曲谙无法接受这么年幼的孩子在眼前死去,他的手紧扣着围栏,声音发颤,“救救他啊,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 -- 第11页 可没人会听他的话。 施暴者们只像随手丢了个垃圾,收起刀具,谈笑风生结伴离开。 “你们快去救他啊!” 身后一声刺耳的喝声,想来这人气息不足,也不常大声说话,喊出来的声音也摇摇欲坠,尾音都破了。 梁庭诧异地看着曲谙,这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居然叫那些把小孩逼下潭水的人救人。 怕是脑子进水了吧? 那些人也回头,皱着眉头凶煞满满,“你跟我们说话?” 曲谙喘着气,急切的心情刺激肾上腺素分泌,他竟不觉得害怕,甚至还敢直视那些人的眼睛,坚定道:“去救他!” 霎时间,周遭似乎寂静了一瞬,一股强大的念力,经由曲谙的话语,不容阻拒的刻写入那些人的意识中,他们的举动由不得自己支配,居然真听了曲谙的话,一个个下饺子一样跳进了潭水中。 梁庭惊呆了。 曲谙的心脏像是被丝丝缕缕的细线收束了似的,疼得让他跪了下来,这比任何一次发病都要严重,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被一瓣一瓣撕扯开。 好疼……好疼…… “喂、喂,曲谙,你没事吧?”梁庭慌张地去扶,曲谙的身体紧绷得僵硬,嘴唇苍白如纸,冷汗像暴雨般,脸似乎都瘦了一圈。 “找到了!” 曲谙听到了这三个字,艰难地睁开眼,想要说话,却无力发声。 很快,一个湿淋淋的人抱着小孩来到了曲谙面前,放下。 曲谙忍着剧痛,哑声问:“他……怎么样?” 梁庭看了眼这面色灰败的小孩,再精巧绝伦的容颜,也因生命的消亡失去了颜色。 “他好像……死了。” 曲谙推开了梁庭的搀扶,几乎是摔在小孩的身上。 因为他的身体像是定时炸弹,有突然休克的风险,所以外公为他学了急救方法,他也会点儿。 曲谙的心脏还在疼着,这似乎不是因为心脏病,所以他还能撑着没倒下。 先让他平躺,然后做心脏复苏。 “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压小孩胸口作甚?嫌他死得不够透?” “啧,可惜了一个小美人。” 十五次心脏复苏,再接两次人工呼吸。 触摸到那冰凉的脸庞,曲谙忍不住哭了出来,他俯**输送氧气,滚烫的眼泪滴在那青白的脸上。 活过来啊! 你要活过来啊! 给我活过来! 不容违逆的命令,强行写入了这具失去生气的躯体中。 温暖的气息渡入,小孩身体抽搐了一下,用力咳嗽起来,咳出了几口水。 他睁开了眼睛。 第6章 “……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天快黑了,天黑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可是告诉过你的!” “那……他怎么般?” “你还管他干嘛?等会儿那些人又杀回来,你还能保得了他?” 谁?谁在说话? 空云落的意识渐渐回笼,周遭的声音慢慢的放大,嘈杂,直扰得他耳朵疼。 好吵,闭嘴。 “大夫,这孩子还没醒来,能让他在医馆住一宿吗?我明天会来看他。” “我们医馆没有留人的先例,老夫只是区区一大夫,做不了这个主啊。” “那可怎么办啊……” “大夫,他醒了!” 空云落的眼睛缓缓睁开,眼前朦胧成一团,眼睛也刺痛得很,他记得自己跌下潭水中时,冰冷的水涌进他的眼中,好像一瞬间把他的眼珠给冻住了,他坠水的那一刻,就被冻失了意识。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死定了才对。 眼睛适应了光线,空云落眼前的画面逐步清晰,突然,一张脸闯了进来霸占了他的全部视线。 “小朋友你醒了?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空云落的眉头微皱,这声音,他似乎在哪儿听过。 还有这张脸,秀气柔和,下巴尖细,一看就是窝囊废的长相,他似乎也见过。 他记得自己在咳出积水之际,嘴唇上有一片柔软,匆匆睁开眼时,也是这个人。 很快大夫过来了,叫曲谙让开,他给这位小公子把脉,检查他的口中和眼睑。 空云落厌恶被这样摆弄,却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 大夫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这位小公子受了风寒,需好好疗养。” “谢谢大夫。”曲谙松了口气,又问空云落:“小朋友,你能说话吗?你的家在哪里,能联系上父母吗?” 空云落心想,这人在说什么?小朋友是何物? “你到底走不走?”梁庭把曲谙拽过来,“不走我可走了。” 曲谙看着那孩子苍白脆弱的脸,被他用迷茫无助的目光看着,实在无法狠下心将他一人放在这里。 “阿庭,是我们把他带来的,要负责到底啊。”曲谙小声说。 “可不关我的事。”梁庭道,“这责是你一人的!” 曲谙又问空云落:“我可以送你回家,你告诉我家在哪儿。” “喂!”梁庭很是不满。 空云落看着曲谙,眼中带着警惕,只是在他稚嫩的脸上出现这样的戒备,只会让人想到落难的小兽在瑟瑟发抖,对他更加怜爱。 -- 第12页 空云落轻轻摇了摇头。 曲谙眨了眨眼睛,不解道:“你的意思是,不知道?” 他自然不可能说自己是不归山庄的庄主,先不说这会给这个状态下的他带来怎样的麻烦,这些人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会相信一个毛头小孩说的话。 若不是他的内力也被不明之力镇压住,又怎会落到现在这番田地? 空云落眼中闪过一道凛冽寒光,他又看向那个同情心泛滥的男子,脑子极快的思量着。 这人能把他从那伙人手下救出,且不说身手如何,身份应当不一般,他在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之前,必须要得到庇护。 于是空云落盯着曲谙,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家,你带我走。” 分明是请求的话语,他却说得高高在上,命令一样的口吻。 梁庭闻言腹诽道,能带你走才有鬼了呢。 可曲谙却缓缓睁大了眼,流露出不可置信。 这短短八个字,竟让他突然体会到了一种从所未有的感觉——他竟然,被人需要了!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是个累赘,不然他的父母不会把他丢给外公再也没回来过,不然外公也不会一把年纪还要去挣钱给他治病,虽然这个认知在外公的关爱下不至于让他自暴自弃,但这对曲谙而言就像空气,无时无刻不存在着,哪怕是他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网络写手,也深知自己才华有限,并非不可取代的那一个。 而现在,这孩子认真地看着他,眼里只有他一个。 他看到了一个不可取代的自己。 “庄主不见了?”段千玿知道这消息时,正在山庄正院中的大树上躺着看星星,冬天万木凋零,只有这棵老树还算繁茂,能遮挡点风。 “从猎门传来的消息,说是今早方怀璧去晋见时发现的,御门的人已经去找了。”隐门下属道。 猎门和御门同段千玿所领导的隐门一样,是不归山庄的一部分,猎门专门执行暗杀任务,御门则常年守驻不归山庄,还有以萧责为首的沛门,负责管理不归山庄所有商铺,原本萧责就是商贾之子,家大业大,商路遍布陆地,这也算是他的老本行了。隐门则是以窃取情报为主,不归山庄能立足于华风大陆而不败,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掌握了各大门派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但也因此,不归山庄是无数人眼中的针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猎门发现的啊……”段千玿低哑的尾音显得意味深长,“话说,猎门门主明日回来了吧?有趣。” 段千玿从树干翻身而下,他离地不过十余米,掉落下来也就眨眼之间,但他却能在瞬息时调整身形,稳稳落地,甚至连声响都没发出来。 “去瞧瞧吧。”段千玿道。 不归山庄的正门,大门敞开,楼雨润坐在轮椅上面对着门口,她身上只披着雪白的兔绒披风,却挡不住寒风无所不入,嘴唇也冻得苍白,她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紧张的情绪显而易见。 “楼姑娘,今日大寒,你坐在外面是受不住的。” 楼雯润抬头,对上了萧责温润的目光,她回以一笑,道:“无碍,阮誉很快就回来,我等他的消息。” “楼姑娘倒不必担心,庄主也非初次不声不响的消失,大概又是在那个山洞闭关了吧。”萧责道。 “但他都会跟我说的。”楼雯润叹息道,“或许是下山去见人吧。” “楼姑娘多心了。”萧责摇头笑道,“你同庄主从小一起长大,庄主的心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若真是便好了。”楼雯润轻声道。 段千玿遥遥看着萧责伫立在楼雯润身边的背影,眉头不知觉皱起,他突然不想过去了,离萧责五丈之内都让他感到无比怪异。 但晚了,萧责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他。 身边还有下属在,段千玿不可做出顾忌的举动,他可是堂堂隐门门主,沛门是山庄最弱的一门,他绝不能对其露怯。 “听说庄主不见了。”段千玿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阮誉去找了。”楼雯润说,“也快回来了吧。” 萧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段千玿,他突然对段千玿的脸伸出了手。 段千玿心里一惊,迅速避开,但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楼雯润,这么近的距离,他们的身手又仅差之厘毫,段千玿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发顶被触碰了一下。 “你!” 萧责手中捏着一片落叶,浅浅一笑:“你又到树上去了。” 他那语气乍听无异,细闻却有丝丝无奈的纵容,简直叫段千玿寒毛抖擞,他正要回击一二,但有人回来了。 来人穿着一身鹅黄,是寒风中的一道暖色,长相也讨人喜欢,鹅蛋脸,有点儿婴儿肥,五官俊俏,他的眼睛格外澄澈,肤色带粉,就像初春枝头上含苞的桃花。 “阮誉!”楼雯润眼前一亮。 “我翻遍了整座不归山,没找到庄主。”阮誉拉耸着肩膀,“饿死我了,吃饭吃饭。” 其他人也接连回来,都是一无所获。 “别操心他了,要是被他知道我们去找他,反倒会挨骂。”人多了阮誉就有些不自在,他嘴角一撇,眼睛瞅了站得老远的方怀璧,又对萧责说:“老萧,等会儿和我喝一杯,冻死了都。” “又来贪我的酒。”萧责叹气,“你先过去吧。” -- 第13页 段千玿闻言嘴唇紧抿,一言不发的走了。 萧责想要叫他,但到底没有出声,眉梢挂着怅然。 “也就是不归山庄,才对庄主如此漠不关心了。”楼雯润的视线还是停在门口不舍得离去。 “谁叫他武功天下无双?”萧责笑道,“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回来,总是如此。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楼雨润只得点头。 再看另一边。 梁庭也不知怎么了,竟同意了曲谙匪夷所思的做法——把一来路不明的小孩带回偏院! 他本是坚决不会答应的,可曲谙来回在他耳边求,求着求着,他莫名其妙点头了。 他不仅付了医药钱,甚至还是他背回来的!他何时这般善良过? 回到偏院后,梁庭还要去厨房交差,也就曲谙特地提了嘴衣服的事,他心情才稍缓些。 但回到曲谙住处的路途,就得由曲谙来背着。 空云落趴在曲谙的背上,首先觉得硌得慌,这人瘦得像只剩把骨头似的,很不舒服。 若不是他的脚伤得太厉害,谁愿意被背着。 空云落本就心情不佳,现在更甚。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曲谙问,他到底也是个成年男人,背个小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空……”空云落一顿,又道:“孔洛。” “孔洛……”曲谙感觉他俩关系拉近了些,高兴道:“我叫曲谙,曲调的曲,通达谙练的谙。” 空云落心不在焉,他在观察着周遭的环境,细想偏院确实是个极佳的藏身之处,它受不归山庄的庇护,一般人不敢来闯,这儿也是最方便了解不归山庄动向的地方。 看来他的运气不错。 只是耳边实在他聒噪了。 “你多大了?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你身手真好,跳得也特别高……”曲谙喋喋不休,后背虽然沉甸甸,但也很暖和,这好像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到那么鲜明的温暖,能让他涌出无穷的力量。 这些问题的答案空云落还没编好,所以他眼睛一闭,脑袋一歪,说了句“我累了”,装睡过去。 “可你又不用走路,为什么会累呢?”曲谙好奇道。 ……真烦。 空云落的脸颊贴着曲谙的脖子,那儿暖洋洋的,还有股淡淡的药草味。 他最讨厌药了。 可他有点儿冷,舍不得离开那温暖,在一摇一摆的行径中,原本装睡,慢慢就真的睡着了。 第7章 把空云落背回住处,曲谙才想起来自己今日无故旷工了一天。偏院里的人每个月能有四次外出的机会,但都需要提前向掌事报备,但曲谙给忘了。作为一个刚上岗的人,旷工可是大忌,于是曲谙先去找到了掌事主动承认错误,掌事倒没注意他今天在不在,不过对他的态度很赏识,笑呵呵地摆手说下次说一声就好。 曲谙松了口气,又问偏院可不可以带人回来。 “偏院不是客栈,就算是想留下来做事,也要经我们四位掌事的眼。”掌事道,“偏院主要侍奉上头的不归山庄,若是出了分毫差错,不是扣点工钱那么简单,所以偏院的人不可有疑。” 曲谙傻眼,那、那他带孔洛回来,不就是违纪了吗? 他那不加掩饰的表情,掌事一眼就看出了他有心事,但未想他先斩后奏,只打趣道:“莫非你今日出门看上了哪位姑娘,想带回来?” “不不不、不是!”曲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极力否认。 在掌事看来是坐实了他的话,道:“看上姑娘不打紧,出了偏院你们可以随意谈情说爱,但带回来就别想了,西平镇乱得很,或许你以为是个美娇娘,其实是个老妇也说不准呢。” 曲谙干笑,匆匆告辞,去拿了自己的晚饭,心事重重的回到了竹屋。 屋内,空云落蜷着身体,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脸上红得异常,浑身发抖。 曲谙吓了一跳,摸了摸空云落的额头,烫手得吓人。 “我马上给你煮药!”曲谙饭也没来得及吃,手忙脚乱的拆开大夫开的药,在暖气炉上烧水熬煮。 炉里的火旺起来,屋子里也暖和了不少,曲谙把药草放进小锅里,又去竹屋二十来米外从山上流淌下来的小山泉那儿打了一桶水。山泉水没有冻上,但可真够冰的,曲谙不敢用那么冰的水给空云落擦脸,边在炉边烘烤一会儿,等湿水的帕子从冰变凉,才拿过去。 曲谙擦净空云落脸上的冷汗,又过一遍水,再把帕子放在空云落的额头上。 凉意让空云落眉头舒展了些。 曲谙还怕他冷,有把自己的衣服都翻出来——都是丰田院统一发放的员工服,一一盖在空云落身上。 似乎起了点作用,空云落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曲谙抹了把汗,照顾人可真是件累人的事。 药熬好了之后,曲谙端过来,摇了摇空云落,“醒醒,吃药了,吃了药就会好起来的。” 空云落无意识地睁开眼,眼前昏糊,他只能看到一团团颜色不一的光。 “乖,张嘴。”曲谙柔声道。 可这三个字,让空云落无比抗拒,他偏过脸,脸颊碰到勺子,药汁撒了大半在他的脸上。 曲谙慌忙地帮他擦干净,又束手无策起来。 -- 第14页 “你发烧了,不吃药怎么会好呢?”曲谙操碎了心,“吃药就不冷了,不苦的。” 空云落迷迷瞪瞪的想,骗人,世上不会有不苦的药。 他被曲谙扳了过来,接着又是一勺药汁送到他嘴边,他还是偏开,药又撒。 曲谙哭丧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前他小时候吃药可没那么麻烦。 不对。曲谙凝神回忆了一下,他记得外公也说他小时候不爱吃药,特别是中药,但只要外公摸摸他的脑袋,给他讲故事,他就会不自觉的张开嘴吃药。 可以一试。 曲谙的手心贴着空云落的发顶,时而拇指轻抚,时而五指慢揉,那脑袋也有些烫,但是头发好软。 放肆,我要砍了他的手。空云落这么想着,却不自觉放松下来,后背松懈,不再发抖了。 “洛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曲谙说。 洛洛?空云落睁开朦胧的眼睛瞪他一下,又舒服的合上。 “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出生了,国王邀请了十二个仙女来参加她的生日……” 他在说什么?话本? 空云落疑惑时,曲谙看准时机往他嘴里灌了一勺药。 空云落措不及防吞了下去,呛得眼泪汪汪。 “洛洛真棒。”曲谙惊喜笑道。 我杀了他……空云落恶狠狠的想。 “我们继续说,第十三位仙女出现了,她很生气的说,为了惩罚你们……” 一个《睡美人》的故事讲完,一碗药也勉强顺利的喂了下去。 曲谙累出了一头汗,空云落也是,他的脸似乎更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烧的还是气的。 曲谙又拿来了一颗柑橘,这是他晚饭带的,一瓣一瓣喂给空云落吃,酸甜的滋味压过了药的苦涩,空云落慈悲放过他一次。 把空云落照料好后,曲谙随意两口吃完了剩饭,现在静下来,他只觉得好累,今天发生了好多事,回想起来,竟有许多逻辑不通的地方。 比如说,那些人为什么会听了他的话把孔落救上来。 为什么当时他的心脏疼得那么可怕,但那疼痛又不知不觉消失了。 真叫人想不明白,不过如今迫在眉睫要解决的,是怎样才能让孔落名正言顺的留在这里。 可曲谙累极了,今天他从所未有的忙碌过,身体有些吃不消。 药效发作,空云落又晕晕沉沉地睡过去,迷糊之间感觉有人挤进了他的被子里,多年的危机本能让他立刻睁开眼,手同时握住了对方的脖子。 只不过他现在的手太小,能做的只有掐住脖子的那块皮肉。 “好痛,你干嘛?”曲谙声音困倦,把空云落的手拿下来。 “你!”空云落瞪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锁骨,“你为什么上来?” “这是我的床,我要睡觉。”曲谙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面对着空云落,睡吧,睡着了病就好了。” “……”空云落暗暗咬牙,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恨极了自己现在的身体,被迫与另一个人同床共枕,还不如叫他睡在泥里! 空云落就要爬起来。 曲谙疲惫的半睁眼,“要尿尿?” 空云落冷冷道:“我不与他人同睡。” “别娇气了,就这一张床。”曲谙抬手一按,这孩子小小一个,像娃娃似的,他便也像抱着娃娃一样半搂着,声音因为倦意而有些软糯,还带着恳求,“快睡吧,我太困了……” 空云落试着挣扎,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缩小加病弱的身躯,竟然连一个文弱书生都挣不开。 甚至还耗费了他好多力气,头更晕了。 空云落只好忍气吞声,缩在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待他找到陷他于此境的人,定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抱着这样血腥的念头,空云落还是睡着了。 半夜,曲谙被怀中的动静与闷哼扰醒。 烛火已灭,他看不到空云落的情况,只以为他夜里发热噩梦,手隔着衣服也能摸到一片湿汗。 “洛洛,洛洛?”曲谙低声唤道,手在空云落的后背一下一下抚摸,黑暗中他的嗓音略哑,却格外柔和,“不怕不怕,哥哥在呢,洛洛,哥哥会保护你的。” 空云落的确做噩梦了,在他身上突如其来的变故激起了他最隐秘残酷的回忆,他梦到了过去。 苦得作呕的药水源源不断地灌进他的嘴里,身体被一次次割开,他的血要流尽了似的。 还有那些虫子,他被虫子吃了。 “成功了,阿云!我成功了!整整五百年的内力,全在你的丹田里!” “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 “唔!”空云落蜷紧了身体,丹田内像在爆炸一般,凶悍的内力在他的体内乱撞,那骇人的网状红痕又浮现在他的皮肤表面,颜色如血般艳丽。 “没事了,没事了。” 谁在说话? “不会有人再伤害你。” 谁在抱着我?放开…… “哥哥在你身边呢。” 空云落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药味,和那些浓重恶臭的药味不一样,有些清苦,似乎还能回甘,不难闻。 他感觉有只手在揉着他的后颈,后背被顺着,令人安心的力道。 他抓住了什么,这是他的庇护,他紧紧攥住。 -- 第15页 梦中的疼痛与恐惧,还有那刺耳的笑声,渐渐离他远去。 次日早晨,曲谙醒来,怀中像抱着一个火球似的。 空云落窝在他的怀里,紧闭着眼,脸上印着若有似无的红痕,像睡在不平坦的地方印出来的,他的手还抓着曲谙胸前的衣服,就算是在睡梦中,力道也很大。 曲谙试了试空云落的额头,烧退下去了。 太好了。曲谙放心的舒了口气,想悄悄起身,但空云落的手死死不放开。 这是做了多可怕的噩梦啊?曲谙暗叹,扯回衣服时惊动了空云落,那小孩睁开眼,眼睛只迷茫了半瞬便立刻换成了冷静,在这样柔稚的小脸上出现这种早熟的目光,看着有些不洽。 曲谙未多想,从床上起来,又为空云落捻好被子,揉揉他的脑袋说:“洛洛早上好,哥哥先去洗漱,等会儿给你带早餐回来,你一个人要乖乖的。” 空云落:“……”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曲谙没忘了梁庭,去取早餐时,他也带上了梁庭心心念念的那件衣服。 “阿庭,这是你要的段先生的衣服。”曲谙看着梁庭,眼中带着小小的祈求,他知道乱把别人的东西借出去是种不好的行为,但眼下他也只有这个东西能拿得出手。 果然梁庭眼睛都发亮,迫不及待想穿一穿,但碍于有旁人在场,只能作罢。 “阿庭,你有没有把洛洛,就是昨天我们带回来的小孩,告诉给别人?”曲谙试探的问。 梁庭闻言,赶忙把他拽到人少的地方,压低了声音:“别把我拉下水,是你带的不是我!这可是有违规矩的,你赶紧把那小孩处理走!” “至少得找到他的亲人,或者有人愿意收养他才能让他走呀,不然他一个小孩怎么在外面生活。”曲谙说,“阿庭,我们打个商量,你替我保密好不好?这件衣服你想什么时候还我都行!” 他在心里双手合十向段千玿道歉。 梁庭有些心动了,思忖了片刻,他把曲谙推开,很是嫌弃道:“你说什么我都不知道!以后没事别来找我了。” 曲谙愣了,随后明白了梁庭的意思,欣喜一笑。 第8章 偏院是个有制度的大整体,每天的工作时间井然有序,早上统一用餐,时间为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一到点每个人就要来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今天的工作。 曲谙得抓紧时间把早餐带回小竹屋,他的住处离得最远,得用跑的,跑回去后他的心率又乱窜起来,不过这对他而言是常态,稍作休息就能平复下来。 空云落则用探究的眼神看着那个撑着桌子手按胸口,弱不经风的男人。 “洛洛我把早餐带回来了。”曲谙的早餐兜在布袋里,有两个鸡蛋,一荤一素两个包子,和一个馒头,毕竟他在的丰田院是以在田地耕作为主,食量自然也大一些。 “我不叫洛洛。”空云落每次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牙酸。 “你不喜欢‘洛洛’这个称呼?多可爱呀。喏,给你早餐。”曲谙挑出馒头和一个包子,剩下的都给了空云落,“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若是直呼孔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的本名空云落,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对他无益。 如此看来,竟只有顺着曲谙的意思才行。 空云落黑着脸道:“随你喜欢。” 曲谙便笑开了,“那我就要叫你洛洛。” 空云落:“……” 曲谙吃着菜包子,问道:“洛洛,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些人要追杀你?还有你穿的衣服,显然是大人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空云落面不改色道:“家道中落,我被一个歹人诱骗,买到了此处一户人家做小厮,那老爷癖好特殊,好幼童,与对我行不轨之事,于是我逃出来了,那些人是老爷派出来的人。” 曲谙倒吸一口凉气。这混乱的世道,催生如此禽兽不如的事! 空云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成功糊弄过去了,他对曲谙又看低了几分,本想着这粗糙的谎言肯定不过关,他还打算用自己年幼记事不清来圆回去,但这个曲谙,真是愚笨的可以。 “你受苦了吧?”曲谙心疼地把空云落搂进怀里。 空云落愕然睁大了眼。 曲谙的手在他的后背轻拍着,感同身受的替空云落埋怨,又带着怜惜的温柔,“那些坏人,真是太过分了,特别是那个变态老爷,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洛洛你放心在这住着,这里不会有人伤害得了你,哥哥保护你。” 哥哥保护你。 这句话他好像在哪儿听过,是昨晚,在他的噩梦里,有这道声音。 空云落的鼻尖抵着曲谙的胸口,那里的衣服布料粗糙,挡不住他身上的药草味,清苦的气温。还有他的心跳声,轻微的振动,比常人要慢一些,都是体弱的证明。 可这个病弱的男人,居然敢对他说,保护你。 你凭什么?你做得到吗?哪怕是现在的我,也能瞬间取你性命,就这样的你,保护我?可笑! 那只在他后背一下一下轻拍的手,似乎比他寝屋里的檀香更有功效,竟无声无息的把他的荒谬与嘲讽慢慢消融了。 空云落安静地靠在这个单薄的胸膛上,听着曲谙柔和的安慰,听着他缓慢的心跳。 -- 第16页 他的心智大概也跟着缩小了吧,不然怎会去想,如果那个时候真有这么个人在,他会不会有不同的命运。 曲谙出门前,对空云落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千万别出门别乱跑。 “外面有坏蛋,把你抓起来我们就见不了面了。”曲谙用不熟练的低沉语调吓唬道。 “知道了。”空云落背对着曲谙,浑身都觉得别扭,想起刚才道事他就感觉反胃,他堂堂不归山庄庄主,竟然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曲谙这才放心,揉了揉空云落的小脑袋,出门了。 曲谙走后,空云落立刻跳下了床——刚才的叮嘱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惩罚就是,他的脚火辣辣的疼,昨日他光着脚从不归山下来,又被一路追赶,脚底满是伤,虽被包扎起来,但仅一天的时间,也只是伤口微微愈合,他跳下来的动作,又让那愈合重新裂开。 空云落只是啧了一声,眉头也没皱,他光着脚,走出了这间小竹屋。 屋外寒风呼啸,今年水少,这个冬天都没下过几场雪,空气又干又冷,风吹过脸颊,像刀子在打磨一样。 对于现在的空云落来说,这样娇嫩的小脸蛋,更受不住风这么吹了。 他不得不扯起衣服的领子,他身上曲谙的衣服也是过大,倒是能充分护住他的脸。 空云落走到小院的中间,这儿几乎寸草不生,离其他房屋也有好一段距离,看来这个曲谙,在偏院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样也好,远离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的人越少越好。 打量了一圈周边的环境,空云落仰起脸,看向了远处不归山。 不归山有数百丈之高,即使是坐落在半山腰的不归山庄,离这里也遥不可及,上面的人看他如蝼蚁,他在这里往上看,也是如此。 空云落想到了方怀璧。 方怀璧想杀他,那天他踏入云泽院,空云落就知晓了。 世间对他怀揣杀意的人太多,他早以习惯,他的命途铺满血污,但绝不会断送他人之手。 他不怪罪方怀璧的杀意,但绝不姑息方怀璧付诸的行为。他可以和方怀璧认真打一场,但非以当下的状态。 到他这样的实力,哪怕是空气里的无形的波纹他都能感知到,不可能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 如果是在打斗时的话…… 上一次和他动手的人……是风里。 想至此,空云落眸光微沉。 不归山庄。 御门的主要职责是镇守不归山庄,毕竟山庄树敌众多,山下的西平镇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稍有疏漏就会被趁虚而入。 不过今日冷风呼啸,寒冷异常,御门门主昨日喝了酒,睡得香沉,属下来敲门,他舍不得被子里的温柔乡,撂挑子赖床,反正山庄里除了他还有两个门主,他放心得很。 在阮誉睡梦中,忽闻一声极细微的吱呀声。 从沉睡到清醒,阮誉不过用了一息的时间。 没有被刻意隐藏的脚步正向他一步步靠近,最后停止在床边。 阮誉背对着对方,慢慢睁开眼,当那只手伸向他时,他也同时抽出软剑,直指对方咽喉。 “好别致的迎接方式。” 阮誉听到这声音,眼中的冷凝一下化了,他又带上了睡意,收回了剑,坐起身,脸上是黑沉的不满,“谁让你乱进我的屋子。” 来人身着白衣,袖口衣襟绣着蓝纹,极为飘逸潇洒,他有一副俊美好长相,狭长凤眼,嘴角带笑,周身气质似邪似正,捉摸不定。 “我一回来可是先来见你。”他一屁股坐在阮誉的床上,懒洋洋的放松得很,“你倒好,连我的脚步声都认不出。” 阮誉额角胀起一条青筋,他又拔出剑一通砍,怒道:“风里,不许坐我的床!” 风里跳开,笑道:“那么凶干嘛?我身上又不脏。” 阮誉哼了一声,被风里这么一搅,他睡意全无,只得起身。 风里扔了一包东西过来,阮誉稳稳接住,浓郁的茶香涌进他的鼻腔。 “上好的淞雪针,一年只出一斤,半斤在你手上。”风里道。 阮誉眼睛亮了亮,勉强原谅了风里扰人清梦的行为。 “可否请阮门主赏口茶喝?”风里笑嘻嘻道。 “你去烧水。”阮誉道,他施施然走到窗边的软榻,软榻上的矮桌有一整套茶具。 说是烧水,其实是以内力催热,风里一手托着茶壶,走到阮誉面前,水就烧开了。 阮誉慢条斯理地用热水烫过茶具,风里坐在矮几的另一边,撑着下巴,目光懒散地看着阮誉白皙细长的手。 阮誉有双漂亮的手,应该是个茶艺公子,或者是画家,不该是个杀手。 风里记得自己以前还说过,一定不会让你的手变脏。 到底还是没做到。风里带着些嘲意想道。 两人皆不作声,屋内只有茶具轻微碰撞的脆响,和水落茶杯的潺潺声,一时间,清暖的茶香溢满了整间房屋。 阮誉端起茶杯嗅了嗅,顿时展露笑颜,但他立刻收敛住了,这样不成熟。 风里笑吟吟地接过了阮誉倒的茶,正要喝,就听阮誉一句:“你没对庄主动手吧?” 风里手一抖,茶洒了半杯,阮誉霎时瞪眼,这可是上好的茶叶!瞬息之间风里手腕一转,以一个弯绕的弧度将洒出来的茶水又拢回了杯中,一滴不漏。 -- 第17页 “突然说什么呢?”风里道,“他也不是第一次失踪。” “你不是刚回来么,那么清楚?”阮誉道。 “我身为猎门门主,回来怎回没人迎接?”风里无奈道,“我没做,别冤枉我。” “哦。”阮誉点了点头。 风里把茶一饮而尽,又随意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道:“空云落,可是个怪物,我区区一个凡人,很惜命的。” 阮誉古怪地看着他。 风里道:“再给我一杯,没尝出味儿。” 阮誉宝贝地护住茶壶,“不给,你根本不懂品茶。” “阮阮,别那么小气嘛。” “不许叫我阮阮!” 虽说是冬天,但丰田院依然需要到田地里,菜地倒不需多加照料,因为大多都采摘下来存放在地窖里了,他们主要负责的是药田,这里的土地不太适合养殖药草,所以需要人工格外呵护,每一株都要照料到。这些药草多是止血的七白榆和有麻醉功效的天荆花,虽说没有起死回生的神力,但也是同样药效的药草中最顶极的种类,放在外面卖,也昂贵异常。这些自然是贡给山上的大人们用的。 曲谙的工作,就是观察它们,除除草,松松土,及时处理枯黄的叶子,虽不复杂,但十来块田地要棵棵过目,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曲谙身体不好,又是算是外编人员,干的活比别人少许多,但也是快下午才回到竹屋,他第一时间去看孔洛,小家伙窝在被子里睡觉。 “这样会透不过气的。”曲谙叹了口气,把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了空云落红通通的脸。 空云落睁开眼,眼里被身体的高温烧得湿漉漉的。 曲谙心里咯噔一下,他摸了摸空云落的额头——又烧起来了! “怎么回事?早上不是好起来了吗?”曲谙手忙脚乱。 空云落也很不甘,他不过出去吹了一刻钟都不到的风,回来头就疼了,变小之后他的体质竟也变回了这个年龄的状态。 “洛洛,你是不是不听话跑出去玩儿了?”曲谙气急道。 放肆,胆敢用这种口吻同我说话。空云落心中不悦。 可开口,却是沙哑软糯的:“我好冷……” 第9章 曲谙又和昨天那样,打水湿手帕,给空云落物理降温,再去熬药……曲谙才发现,纸包里的药,只剩一点点残渣了。可大夫开的药明明是三天的量,昨天还剩大半包,怎么就不翼而飞了? 曲谙焦急地找了一圈,终于让他在暖炉附近发现了线索。他拈起地上的一点药渣,放在鼻尖嗅嗅,就是空云落的药,可为什么会掉在这里?他打开暖炉的盖子,里面还有余火,温暖的同时,还有隐约的药味。 曲谙再傻,都想明白了。 他来到空云落面前,责备道:“洛洛,你是不是把药丢进暖炉里烧了?” 空云落微张着嘴巴呼气,呼吸声有些重,浓密的睫毛湿漉漉的,很是可怜。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曲谙满头雾水,因为过于着急,声音不自觉扬高,“药没了你的病怎么好起来?” 空云落睁开一只眼睛,艰难地看着曲谙,这人不可理喻,这个时候了还计较这个。 “药好苦,我不喜欢……”空云落利用小孩的身份,借着生病的柔弱,说出了软软的话。 果然对曲谙起效,他对空云落心疼得不行,又换了一次帕子,道:“我去帮你拿药,马上回来。” 说完便跑了出去。 西仁堂是可以抓药的,曲谙吃的补药都是在那拿的。 可他赶到西仁堂,着急的向坐诊的大夫要药时,却被拒绝了。 “我记得曲公子的药方是莲心垂叶草和黄芰粉,柳岑草和净苏根是治风寒发热的方子,莫非曲公子染了风寒?”大夫道。 “不是我,是……是另一个人,是阿庭!”曲谙生硬的编造,“他发热得好严重,要赶快吃药才行。” “曲公子,还请你把那位阿庭带到这里来,老夫亲自为他诊断。”大夫道。 是了!他差点忘了,西仁堂也是有规矩的!必须由大夫检查确诊过,才能抓药,否则一律不许,给多少钱都没辙。毕竟药有三分毒,或许两味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药物配在一起,就会变成致命的毒药,甚至还有专门炼制药草毒性的方法,曲谙还记得自己写过安佲靠着这个技巧逆风翻盘的情节。 空云落不能露面,曲谙也没法找一个刚好生病的人过来替他拿药,他只能颓然走出来,步子沉重无比。 他不是没想过外出买药,但冬天天黑得快,他怕自己脚程太慢,不能再天黑之前赶回来,要是遇到迫害空云落那一行人,他就回不来了。 说到底,还是他太没用了,连一个小孩都护不了。 曲谙沮丧不已,他想快些回去,又怕看到空云落病态的脸,而他却无能为力。 回去的路上,曲谙路过了他一开始住的地方,他看着那厚实的房屋,无不凄苦的想,要是孔洛能住在这里,会暖和得多吧? 曲谙低落地垂着头,突然一个快如闪电的思绪从他头脑中闪过。 ……枫栾树! 果实磨成浆,可以入药,能润肺治风寒,还可以克虫毒! 曲谙被这意外之喜注入了焕发生机的力量,他一扫颓态,欢喜的跑进那间小院里。 -- 第18页 这原本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曲谙搬出去后,就没什么人了。 这样正好,他可以大展拳脚。 他跑到了墙角的那棵枫栾树下,鲜红的果实像一串串红珍珠,挂满了枝头。 不过唯一的缺憾是,有点儿高。 曲谙试着跳了两下,但差了一个脑袋的距离。 这实在是为难他,作为一个四体不勤的病弱宅男,以前在家的时候,他越着台阶上楼,都要被罗姨制止,说这样不安全。 孔洛都比他跳得高,他记得那天孔洛以一对群,跳起来凌空一脚的英姿,叫人难忘。 你在想什么呢曲谙!洛洛现在躺在床上,等你拿药回去,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只有我! 曲谙深深半蹲,猛然跃起,伸长了手臂朝枫栾果抓去,却只是指尖看看擦过了叶子。 还差一点。 …… 曲谙跳了无数次,到现在气喘吁吁,额头大汗,心跳从43到127,剧烈的鼓动伴随着阵阵闷痛。 他必须要休息,不然会休克倒下。 可就差一点了,那么一点点,为什么他不能达到? 曲谙撑着膝盖,不甘地往上看,他一定要摘到,洛洛在等着他! 曲谙再一次准备起跳,他的眼睛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这不是个好征兆。 但他却顾不上了,盯准,屈膝,奋力一跳—— 给我摘到! 这一瞬间,曲谙似乎来到了一个真空的空间,他什么也听不到,身体失重了一样,被无形之力往上托。 他扎扎实实地抓住了一根枝干,将其折断。 他拿到了。 曲谙摔下地,心脏传来的巨大疼痛,让他无力爬起来。 又是那种痛,像把他的心脏揉碎了一样,到底为什么? 曲谙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他本能地蜷缩起来,一只手死死压在胸口,仿佛这样能和这股疼痛对抗。 而他的另一只手,紧抓着那一整串血红的枫栾果。 天黑了,屋里没有点烛,一片漆黑,空云落分不清自己是在昏睡还是清醒。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骨头在被腐蚀融化,每个关节都在酸疼,有点儿像他从成人变小孩时的感觉,但要比那时轻柔得多。 好冷啊,为何他的血液像沸腾了一样,却还是那么冷? 那个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 嘎吱—— 门开了,是谁? 空云落缩成小小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他不能被发现,不然会被扎针,灌药,会被逼着吃奇怪的东西。 “阿云,你看,这些人,这些赫赫有名的顶尖高手!都是给你的饵料!” 一只手隔着被子,落在空云落的身上。 被发现了。 空云落瑟瑟发抖。 “洛洛,你又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曲谙喘着气,虚弱地说,他把被子扯下来些,露出了空云落的脑袋,小孩的头发被汗水湿透,紧闭着眼,身体可见的颤抖。 曲谙以为是烧坏了,吓得不行,坐下都不顾,慌忙给空云落更换湿巾,把空云落脸上、颈上的汗都擦干,心疼不已道:“对不起啊,哥哥回来晚了。” 空云落听到的声音,像个着一堵厚厚的墙,他的眼睛勉强只能睁开一跳缝,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听到“哥哥”这两个字。 哥哥……他无声地叫道,这似乎给他注入了暖流,他慢慢地不再发抖了。 次日早上,曲谙早早起来,赶在空云落醒来之前把早餐拿回来。 说起来昨天的枫栾果还真有用,曲谙磨成果浆,给空云落喂下去后,到半夜空云落就发热出汗,到了早上就好起来了。 他起床的时候也活力十足,扑到床边一阵干呕,不停呸呸呸,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 “你给我吃了什么?!”空云落怒道。 “枫栾果啊,这果子可有效了,就是味道苦涩了些。我给你倒水喝。”曲谙嘿嘿笑道,之所以枫栾果能挂满枝头不被小鸟啄食,就是因为它的口感极涩,汁水酸苦,难吃得要命。 空云落气得捶床,他的舌头像被那味道浸透了,恶心得他想把舌头拔掉。 连喝了三杯水,一个大包子,才把那股味道压下去。 “这就是后果。”曲谙板着脸道,“昨天叫你不听话,溜出去吹风,还把药烧了,知道难受了?” 空云落泄愤咬下面皮,用力咀嚼。 “今天,你再不听话跑出去,就又得吃这个果子。”曲谙竖起手指点了点空云落的鼻子,“听到了吗?” 空云落一个偏脸避开,十分不满的样子,曲谙一次次要求他给出态度,他便瞪了一眼过去,嘟囔道:“听到了。” 曲谙立刻笑逐言开,把空云落柔软的发顶揉乱,“洛洛真乖!” 今天的活儿不多,南田院的一些人还堆起了土窑,烤红薯吃,但曲谙和他们大多数人没说过话,也没人过来邀请他,所以只一人坐在田埂上。 那一边欢声笑语,而他这里只有呼呼的冷风。 曲谙抬手按着胸口,掌心之下那颗心脏还在坚强的跳动。 他真想做个CT检查,看看自己的心脏是不是完整的,不然为什么会出现一次次异样的疼痛,难道是这个世界察觉到他并非此世之人,要把他抹杀掉? -- 第19页 我大概没多久就要死了。曲谙悲观的想,希望我死之前能让洛洛找到新的归宿。 “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嘛?” 头顶传来了声音,曲谙抬头,看见是梁庭站在身边。 “阿庭,你怎么来了?”曲谙注意到他穿的外衣,漆黑的底色,隐隐能看到暗纹的反光,正是段千玿的衣服。 “潇洒不?”梁庭风骚地打了个转。 曲谙噗地笑了,段千玿的身材修长,穿黑色像出鞘的冷剑,但梁庭矮了些,又有点壮,这衣裳在他身上略紧。 梁庭也嘿嘿笑了,他蹲了下来,问曲谙怎么不过去吃。 曲谙道:“我在这儿就行。” 梁庭叹了口气。 曲谙问:“怎么了?” “本来今天该我上山的。”梁庭忧郁道,要说偏院里和不归山庄接触最多的,当属东膳房。东善房会派两个厨子上山为大人们做饭,每半个月轮换一次,本来梁庭争取到这次上山的机会了,但临期却告诉他换人,下次他再上。 下次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曲谙对此很不理解,“不归山庄上的,可全是杀手,你不怕稍不小心被干掉吗?” “我们是侍奉他们的人,为何要杀?”梁庭翻了个白眼,又惆怅托腮,“我听闻风里大人昨日回来了,好不容易有一次见到他的机会,唉……” “风风风里?”曲谙惊愕,这人可是初期boss,仅因为感知到安佲身上魔尊的气息,连确认也不做就杀了安佲养父母一家的变态杀人狂!虽说这些情节都是曲谙设定的,但这也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风里大人可是不归山庄四大门主之首!是实力最强的人!”梁庭说起这个就兴致勃勃,“传闻他能在一息之间杀百人!而且他的‘八面风雨’剑法独步天下,哪怕是庄主也毫无还手之力!” “你不是喜欢段先生吗?”曲谙干笑道。 “千玿大人我也很是憧憬,但风里大人是我的初心!”梁庭握紧拳头,向往道。 曲谙傻眼点头,原来追星族无论在哪儿都有啊。 梁庭又孜孜不倦的向曲谙科普起风里的丰功伟绩,比如一己之力灭了那个大帮派啊,比如几招之内胜了哪个赫赫有名的大高手啊,又比如一夜之间把白墙染红等等这些在曲谙看来超级符合变态杀人狂的事例。 曲谙记得他当初塑造风里这个反派,只是把他往一个纯恶的形象刻画,这样能累积读者的怒气,在反杀时才会有酣畅淋漓的爽感。 看来风里的人设没有崩? 之后梁庭又给曲谙科普了其他门主的信息,说什么这个门和那个门有矛盾,这个门又和另一个门走得近,所以那个和另一个也有仇,听得曲谙一头雾水,分不清哪是哪。 最后,梁庭提到了不归山庄的庄主,空云落。 即使十米之外才有人,梁庭还是压低了声音,像在说禁忌的秘密一样,小心翼翼道:“庄主杀过的人,堆起来能有不归山那么高,他的内力深不可测,比四大门主加起来的都要深厚,传闻……是因为他吃了上百个高手的心脏!” 曲谙吓得倒吸了口冷风。 竹屋里。 “阿嚏!”空云落半阂着眼,面无表情地吸了吸鼻子,把被子裹紧了些。 他可不想再吃那种恶心的果子了! 第10章 梁庭和曲谙闲聊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做,“师傅要我过来拿五十颗白菜,差点耽误事儿了!曲谙你过来搭把手!” 曲谙便也跟着梁庭到库房里取菜,五十颗白菜装在两个箩筐里,梁庭背四十颗,曲谙背十颗。 “你这帮跟没帮一样。”梁庭打量了一番曲谙瘦弱的身板,“那十颗我一只手就能提起来。” 曲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和梁庭一起走去了东膳房。 到了东膳房门口,有两人搬着一个大木桶走了出来,曲谙面露好奇,梁庭问道:“这是作何?” “下面的木头被虫蛀烂了,装不了米,得拿去烧了。”一人答道。 曲谙的视线跟着那大木桶移动,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似乎很对它很是不舍。 “你看什么,快进来。”梁庭催促道。 “哦哦。”曲谙应着,却还是一步一回头,欲言又止。 把白菜放好后,曲谙小声对梁庭道:“刚才那个木桶,能装水吗?” “原本是能的,但不是说了吗,底下烂了。”梁庭道。 “不能用了吗?”曲谙失落地蹙眉。 “你想做甚?”梁庭奇怪地看着他。 曲谙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注意这里,才悄悄对梁庭说:“我看那个大桶,很适合做浴桶。你也知道的,洛洛他不方便去澡堂,没法洗澡,所以我就想……” 梁庭眉毛抽搐,“你还真把那小孩当儿子养了?” “阿庭,那个大桶,真的不能要了?”曲谙依依不舍,“修也修不了了?” “原本是装大米的,你想什么呢!”梁庭道。 曲谙叹息,沮丧不已,他跟在梁庭身后,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我想要那个桶”“修好了一定能用”“真想要啊”云云,梁庭也不知是被他烦的还是怎的,脱口而出道:“我帮你要过来!” 曲谙惊喜地抬头,“可以吗?” 梁庭说完自个儿都愣了,他明明不想理会的,可他的心境转化得如此之莫名其妙,突然就想帮曲谙达成愿望了,和上次背小孩回来时的情境一样。 -- 第20页 曲谙欢天喜地的握着拳头上下晃了几下,期待地看着梁庭。 梁庭无法,只能帮他去和那两位处理木桶的人说了一声,轻松拿到了报废木桶,又亲自找来工具,把木桶破烂的地方修理完整,最后,甚至还帮曲谙把木桶送回住处! 梁庭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想来只爱看热闹不爱管闲事,怎么遇到这曲谙,就转性了? 在他们还没进屋,空云落就感知到有人来了,他收起打坐的姿势,盯着门口。 “就放在这里吧。”曲谙指着空旷处道,又看向床铺,笑眯眯走过去,“洛洛,有没有乖乖听话呀?” 空云落躲开了曲谙想摸他脑袋的手,只有他们俩的时候他能忍受曲谙不规矩的动作,但有旁人在,他绝不会让曲谙得逞。 空云落眯着眼睛,打量着房屋里的另一个人,身材壮实,穿着件不合身的衣裳,力大动作却粗实,筋骨一般,实力下乘。 梁庭也察觉到空云落在他身上审视的目光,他可不像曲谙,同情心泛滥,这小孩在他看来就是个烫手山芋,于是梁庭下足了马威,凶悍瞪回去。 却对上了空云落幽沉如千年不见光的刺骨冰潭一般的眼睛。 在这双眼中,没有一丝孩童的纯真无邪,反而是缕缕寒气似的杀意。 梁庭本能地绷紧了后背,后撤半步,额头也渗出了汗水。 曲谙捏住了空云落的脸颊,他对两人之间的交锋毫不知情,只觉得空云落板着脸的样子好有趣,像个小大人。 “你害羞了是不是?哥哥摸一下都不行?”曲谙笑呵呵道。 “犯……擞!”空云落含糊不清道。 梁庭猛然一松,有种诡异的劫后余生感。 曲谙介绍道:“洛洛,这位叔叔叫阿庭,那天是他把你背回来的哦。” 空云落掰着曲谙的手指,不置可否。 梁庭一抹额头上的汗,道:“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啊,谢谢你阿庭。”曲谙小跑到他身边,“我送你。” 梁庭点了点头,出了门后,他皱着眉神情严峻,“曲谙,那个孩子不简单,我劝你赶紧把他处理了,不然……他一定会惹来祸端。” 曲谙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慌乱,不是因为孔洛潜在的危险,而是他怕自己护不住孔洛。 “他其实很乖的。”曲谙像个努力证实自己孩子很优秀的老父亲,“到现在也没哭过闹过,而且他以前过得不好,很可怜。我肯定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他在这,我……” 梁庭摆了摆手,“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曲谙重新回到屋里,就见空云落坐在床沿,虽然脚不着地,但还是翘着小二郎腿,无言的看着他。 空云落至今还没合身的衣服,穿的是曲谙的内衫,他披着齐腰长发,乍看像个穿长裙的小姑娘。 “你不好好裹着被子,小心有着凉。”曲谙道。 空云落轻哼一声,屋子里暖炉还烧着,根本不冷。 曲谙注意到空云落的脚,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更遑论照顾这么一个又伤又病的人,空云落的脚伤似乎一直被忽略了。 空云落看着曲谙在箱子里翻找着什么,他的嘴角下榻,像个拱桥一样。刚才曲谙他们在外面的对话,他大概都听到了。 空云落知道曲谙在这里的地位不高,性格也软得像泥,或许有人恐吓他一番,他就会胆怯,随便找个地方把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扔了。 曲谙向空云落走来,空云落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幽沉得看不见底。 说吧,打算怎么处置我。 曲谙一脸不解:“洛洛,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空云落瞪大眼,顿时勃然大怒。 曲谙却在他面前单跪下地,握住了空云落的脚踝,担忧道:“是不是脚疼了?哥哥马上给你看看。” 空云落一怔。 曲谙将绷带揭开,果不其然血污沾在了上面,他哎呀呀的叫着,十分自责,“昨天就该帮你换药的,都怪我。” 空云落低头看着单跪服首在自己面前的人,心中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算他表面是个孩子,也是个见不得光,危机四伏点累赘,他不明白曲谙为何能做到如此地步。 愚善。空云落在心里道。 曲谙把空云落脚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后,意外发现他的伤口竟然都结痂了,“洛洛,你马上就能下地走路了!” “现在就能。”空云落撇了撇嘴道。 “现在可不行。”曲谙还是给他重新上药,药是之前腰伤剩下的,然后再用帕子包裹起来,空云落的脚小,刚刚好裹得住。 “好了,洛洛的恢复能力真强。”曲谙夸道,“等你的伤愈合了,就可以泡澡了。你看那个大桶,装满热水就像浴缸一样,一定可舒服了。” 浴缸? “我得去把旁边的小厨房收拾一下,烧水更方便一些!”曲谙兴高采烈的出门,仿佛着是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空云落看了看自己的小脚丫,被包得像两个馒头,手法蠢死了。 但他没去动,两手枕着后脑勺躺下去,心情奇怪的也有点好。 不过睡前,曲谙端了一碗水过来,堆着和善的笑脸哄空云落喝下去。 空云落喝了一口,脸色大变,扭头呸了出来。 -- 第21页 “又是那种毒果!” “这是药。”曲谙纠正道,“以防万一,你还是再吃一天,你看我给你加了水稀释,不难喝的。” “不难喝你怎不喝?”空云落五官都因为那涩味缩了起来。 “我没生病呀。‘曲谙道。 我看你一身都是病。空云落腹诽。 ”最后吃这一次,正所谓药到病除,枫栾果除了难吃了些,没副作用。”曲谙道。 空云落看着碗里那透红的水,嘴唇紧抿,心里在做着一番天人交战。 曲谙用鼓舞的目光看着他。 空云落心一横,闭上了眼,视死如归一般咕嘟咕嘟一口喝完。 曲谙哇的一声,小幅度的为他鼓掌。 半夜,屋外狂风呼啸,竹屋虽足够结实,但四壁单薄,夏日可以纳凉,但冬日却抵不了无处不在的冷风。 暖炉的火不如睡前那样热,从缝隙中挤进来的寒气霸占了温暖。 空云落也感觉到了寒冷,半醒的迷糊间,他的下意识反应不是去寻求温暖,而是运起内力御寒。 一股暖流缓缓从丹田淌遍全身。 空云落却霍然惊醒了。 身体里的力量细微但真实,他的内力回来了? 空云落立刻起身盘腿而坐,调动丹田之力。 但他的内力无比凝涩,就像筋脉被冻结了一般,根本无法流转,但他察觉到之前那股束缚他内力运转的阻力变小了,至少他不会再那么疼。 空云落睁开眼,在昏暗中他也能看清五分,他的手上又浮现起网状的红痕,不过他确实感觉到了一丝内力。 莫非是他身上的毒渐渐失效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 “唔……” 空云落身边传来簌簌动静,他扭头,看到曲谙沉睡中皱着眉,将被子拢紧。他坐起来的时候拉出了个口子,冷到曲谙了。 空云落又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那点内力虽然做不了什么事,暖暖身子还是够的。他睁着眼,思索着什么。 身边人伸出了手,搂住了空云落的腰,他现在小小一只,能很轻易被抱住。 空云落浑身僵硬,随即露出被冒犯后的懊恼神情,他正准备扯开曲谙的手,却感觉到曲谙的颤抖。 有这么冷吗?空云落不屑的想,病秧子。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拿开那只手,就当是还了曲谙这两天的照顾了。 空云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继续思考自己恢复之前的计划。 可曲谙的鼻子几乎贴到他的脸上,呼吸声近在咫尺,根本无法忽视。 吵死了!空云落愠怒。 …… 半柱香后,空云落窝在曲谙的怀里睡着了。 第11章 早上醒来,空云落立刻打坐,试图让内力在身体里所有的筋脉游走,以打通他如今的凝涩。可空云落又一次感受到那熟悉的疼痛,昨晚那一缕内力也不翼而飞。 空云落睁开眼,抬起手看到红痕在快速变浅,隐进了他的皮肤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昨晚他的感觉真切,不会是梦。 “洛洛你在练功吗?”曲谙回来就看见空云落盘腿坐着,腰板笔直。 空云落心情不佳,被子一掀滚了进去。 曲谙道:“躲起来干什么,早餐不吃了?对了我要看看你的脚。”说着曲谙从被子里掏掏,摸到空云落的脚将其拉出来,解开帕子一看,惊道:“洛洛,你的伤都愈合了,结的痂都脱了!” 空云落烦躁地蹬了两下,收回自己的脚,区区一点小伤,大惊小怪。 曲谙又不解,自言自语道:“难道是那个药效果特别好?可我用的时候又没愈合得那么快……该不会是枫栾果吧?” 空云落忽然茅塞顿开,是了,就是那个古怪的果子!正因为吃了它,内力才会回来! 空云落又翻身起来,抓住曲谙的领子问道:“那个枫栾果,还有吗?” “有啊,我摘了好多,还剩一半呢。”曲谙答道。 “快给我!”空云落急切道,或许这个果子就是解令他变小之毒的关键。 可曲谙不知道他的想法,只以为他又要因为枫栾果难吃,想将其销毁,便竖起手指在空云落面前摇了摇,“我才不告诉你,这果子可难摘了,费去我半条命,才不能让你烧掉。” 空云落恼怒不已,用力来回扯着曲谙的衣服,“我不是要扔掉,我要吃!” “身体好好的吃它干嘛?”曲谙笑眯眯地摸着空云落的脑袋,“我们洛洛气呼呼的样子也好漂亮。” 空云落瞪大了眼,在心里咬牙切齿的骂道,无礼的登徒子! 他推开曲谙,背过身去生闷气。 曲谙哄了他一会儿,便要出门了,走前说:“今晚我们泡澡,我回来之前都要乖乖的不能乱跑哦。” 空云落用倔强的背影回答,不! 等曲谙走后,他就爬下床,地毯式搜寻枫栾果,这间小竹屋的底都被他掀开了,却还是没找着。 空云落从床底灰头土脸的钻出来,白嫩的小脸上沾上了灰尘,满是不忿。 那小子,该不会把枫栾果带在身上吧? 气得空云落猛力一掌拍下床铺,床没事,他的小手被震得生疼。 混蛋曲谙!他把气全都撒在曲谙头上。 下午曲谙回来,先是去提水,泡澡要用到的水很多,他得跑好几趟,他也顺便把水缸里的水蓄满,以后用水就更方便了。 -- 第22页 这样来回跑动的后果,就是他的心率失常,扶着水缸缓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正常下来。 空云落在门口把他的模样看在眼里,目光微沉。 曲谙抬头对他笑笑,声音也是飘忽,“洛洛,过来扶我一把。” 空云落没有答应,只是定定看着他,视线透着股生疏的冷意。 曲谙有些讶然,继而是淡淡的失落,他撑着水缸边使劲,直起了身子。 正要抬步,空云落来到了他的身边,带着几分粗鲁的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语气别扭:“体质孱弱还不自量力。” 曲谙呵呵笑着,手掌之下稚嫩的肩膀,让他熨贴不已。 “洛洛,哥哥可能没法活很久。”曲谙又轻轻叹气。 空云落步伐一顿。 曲谙回过神,感到懊悔,他在一个孩子面前说这个干嘛。他忙打圆场道:“我说着玩的,累了就容易说瞎话,哈哈。” 空云落没说话,曲谙说得并没有错,他这身病体,顶多能再活五年。 曲谙感觉到空气似乎有些凝滞,哪怕从他的角度看下去,空云落的脸蛋非常可爱的鼓出了一点,但也不能掩盖他阴沉的神色。 曲谙有种自己做错事的心虚感,一时不知该怎么缓和气氛。 直到坐下来,空云落才淡淡开口:“你死了以后,我会为你打点后事。” 曲谙傻眼看着空云落漠然的神情,他顶着这样一张精致可爱的脸,说着老神在在的话,但并不能凸显他的成熟,反倒有种反差的萌感。 “噗……”曲谙偏过脸吭哧闷笑。 空云落瞪过去,不悦道:“笑甚?” “洛洛像个小大人。”曲谙说,他亲昵地捏了捏空云落的脸,“不过有你这句话,哥哥放心多了。” 他不怕死,重生于此,让他对死亡有了新的定义——死亡不是生命的唯一终点,但就算他下次死去再也醒不来了,他也不会遗憾,因为至少会有一个人记得他。 曲谙起身呼出了口气,又是志气满满,“干活了干活了!” 然而烧水说着简单,实践起来也困难重重,曲谙在古代呆了那么多天,还没正经生过火,光是把柴点燃,就费了好大功夫,但他捡的柴火是潮的,烧起来有好大的烟,呛得他泣涕涟涟。过了快半个时辰,第一锅水才烧开。 曲谙把水舀进桶里,又匀了三分之一的冷水,然后把空云落叫进来。 “再烧两次水就够了,在这之前……洛洛你把衣服脱了。”曲谙说。 空云落眉头紧皱,一脸警惕地看着曲谙。 曲谙和他对视了几秒,脑子咯噔一下,顿悟了。洛洛之前是从变态老头手中逃出来的,对这种逾越的事肯定有了心理阴影。 “我不是要对你做什么,在泡澡前先冲一冲身子比较好。”曲谙解释道,又无比心疼,“洛洛,你不要怕,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的。” 空云落沉默了片刻,表情有些松动,他捏紧了拳头,道:“你不许看。”但说完,又觉得这话矫揉造作,很不爽利,他一堂堂九尺男儿,计较这些实在有损颜面,便又补了一句:“你爱看不看。” 曲谙:“……” 这话更怪!空云落凶巴巴地瞪了曲谙一眼,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脱衣的动作十分迅速,拿起水瓢一个劲儿舀水往身上浇。 曲谙:“你慢一点!省着点用,这样洗能干净吗?” 最后还是由曲谙帮忙,空云落在他的指导下不情不愿的搓洗着身体。 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一定宰了他。 终于,水都准备好了,空云落被曲谙抱进木桶里,不过这桶虽然比常规浴桶要小一些,对空云落而言还是大了,里面的水淹到了他的腰,没法坐下来。 空云落扶着桶变仰头看着曲谙,水汽氤氲中的眼眸湿润迷茫,曲谙被可爱得一箭穿心。 下一刻,曲谙也光溜溜(剩了条底裤)进了桶里。 空云落大惊失色,抗拒道:“你为何也进来?” “那么多水,就泡一个人多浪费。”曲谙说,他坐下来就刚刚好,“洛洛你坐在我的腿上吧。” “不要!”刚才曲谙帮他洗澡还能勉强接受,如今要赤身相对,空云落是一万个不自在,他想要爬出去,但被曲谙抓过来按下,迫不得已坐了下来。 “放肆!”空云落扑腾着挣扎,水花四溅。 “水都被你打出去了,别动了别动了。”曲谙安抚地给空云落捏肩,“我们都是男孩子,害羞什么?” 我才不是害羞! 空云落回头怒视曲谙,从小到大,他从没和谁这般亲密无间过,这已超出了他容忍的范围。 只有想杀他的人,才会靠他那么近。 曲谙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空云落,他抬起手在空云落的眉心点了点,“洛洛真是个爱生气的孩子。” 生气? 说起来,他这几天的情绪波动确实比以前大了许多。 莫非也是中毒所导致的? 曲谙看着一下又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孩,无奈摇了摇头,他帮空云落把长发梳理开,接着再拢起来,在脑袋上盘成一个丸子。 空云落回过神,曲谙已经在帮他搓背了。 他感觉自己大意了,都怪这温水,降低了他的防备。 “洛洛的皮肤真好,像豆腐一样。”曲谙感叹道。 -- 第23页 空云落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曲谙做出凶恶装,龇着小白牙道:“给哥哥咬一口!” 空云落啪地拍了下水,全溅在曲谙的脸上。 “嘿!你这调皮的孩子!”曲谙也不甘示弱,和他玩闹起来。 等他们泡好出来,地上被水湿了一大片。 “以后可不能这样胡闹了。”曲谙严肃的教育道。 “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空云落说。 空云落自然还是穿着曲谙的衣裳,不过曲谙也想起了他最初穿的那一身,拿到了他的面前。 “洛洛,这是你从哪里拿的衣服?”曲谙问。 空云落道:“老爷屋子里的。” 曲谙抖开这件黑色金纹长衣,布料滑而凉,上面的每一根金线似乎都暗闪光泽,就算是曲谙也看得出这件衣服不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 “我以为老爷是个猥琐老头。”曲谙惊道,“没想到他身材挺高大的。” “至少比你高出七寸。”空云落微扬下巴,很是高傲。 “他一定是个很可怕的人。”曲谙一想到瘦瘦小小的洛洛在一个人高马大的变态面前瑟瑟发抖,就非常心疼,“幸好你逃出来了。” 空云落心里轻微抽了一下,他看着曲谙,嘴巴微张,却什么也没说。 “这衣服要怎么处理?烧了?”曲谙说。 “先收着吧。”空云落道,“或许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曲谙:“也是,等那天急着用钱,就能卖了。” 空云落:“……” 为了预防着凉,陪着空云落在暖炉边把头发烘干再睡觉,泡了澡后身上清爽又温暖,舒服极了。 “洛洛,下次出去的时候我给你买几套衣服吧,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曲谙问。 空云落背对着曲谙,闷声答:“玄色即可。” 曲谙没听清,自顾自道:“蓝色怎么样?粉红色也好呀,你穿一定很可爱。” 空云落:“……”死也不穿! “既然厨房能用了,那明天我去拿点面回来煮吧,对了还有……” 曲谙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都是些琐碎寻常的小事,对空云落而言,都该是废话才对。 可曲谙的声音低柔,语气温和得像余热不散的暖炉,让人不自觉松懈,想要抱上去。 “洛洛,泡澡好舒服呀,以后我们每个星期都泡一次怎么样?”曲谙也困乏了,喃喃道,“幸好我要到了这个桶……” 空云落已半昏沉,他不由自主的想,云泽院后有一处天然温泉,比这破木桶好出百倍。 ……以后,我带你去。 第12章 早上,空云落比曲谙先醒一步,不出所料他又被搂着,没办法,这间屋子不耐冻,晚上睡觉后暖炉的火一弱,曲谙就会把他搂住。至于同样是睡梦中为什么不是他钻进曲谙的怀里,当然是他绝不可能做出那么蠢的事。 不过眼下的重点不是这个。 空云落把手伸进了曲谙的衣服里,在曲谙的胸口摸索着。 他自然不是在行不轨之事,昨日他找遍了这个屋子,都没看到枫栾果的踪影,曲谙又不可能将其扔掉,只剩一种可能,那就是曲谙一直带在身上。 不出空云落所料,他在曲谙的腰间摸到了一个布包,捏了捏,手指能感觉到珠子一样的颗粒。 空云落心中暗喜,如果顺利,他至少能恢复部分内力。 打开布包,里面有满满一把的枫栾果,空云落挑衅的瞥了曲谙一眼,心说,被我找到了,是我赢了。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幼稚极了,这些日子他失去了内力和原本的身体,某些时候不知不觉真的把自己当成孩子,特别是面对曲谙时。 空云落对自己的心境感到气恼,一鼓作气将一整包枫栾果全倒进嘴里,果子还暖暖的,带着曲谙的体温。 空云落没敢嚼,艰难地吞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后,空云落静静等待着解药生效,此时曲谙还没有醒,空云落闲来无事,便盯着曲谙看。 曲谙的睡颜很安宁,嘴唇微启,呼吸轻徐,能看得出他梦境平和。他的睫毛并不浓密,却格外纤长,温顺的垂落着,让人忍不住想悄悄碰一下。 回过神来空云落已经伸出手,指尖在那睫毛上点了点。 曲谙的睫毛颤了颤,在空云落的手指上轻轻划过。 空云落立刻收回手,屏息看着曲谙,曲谙并没有醒来。 他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会感觉紧张,那只碰了睫毛的手指被他攥进手心,用指甲使劲按住,想压过那残留不去的怪异瘙痒。 空云落的视线向下,目光又落在了曲谙的锁骨上,刚才他掏药的时候,把曲谙的衣襟弄乱了。曲谙很瘦,锁骨清晰,他的骨架子在男人里算小的,但又没到瘦骨嶙峋的地步,便有种纤细精巧的标致。 曲谙身体不好,每天都会喝药,他的心跳都与常人不同,慢得像随时都会停下。他应当是足不出户的公子,坐在作画,为何会来到偏院? 正当空云落第一次为曲谙感到疑惑,曲谙眼皮动了动,鼻腔发出闷软的低吟,他睁开了眼睛。 “唔……早啊洛洛。”曲谙刚醒来的声音有些沙哑迷糊,“是不是要去尿尿?” 空云落脸色一黑,切齿道:“不,是。” -- 第24页 曲谙赖了一下床,才揉着眼睛坐起来,“昨晚睡得好舒服,我一个梦都没做。” 看出来了。空云落也坐了起来。 “嘶,好冷。”曲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开了,他赶忙拢紧,但接着他想到了什么,往腰间一摸——没了。 “洛洛!”曲谙扭头看着空云落,“你该不会拿走了我身上什么东西吧?” 空云落把那块布扔到曲谙腿上,用微妙得意的口吻道:“是又如何。” “怎么一颗都没有了?”曲谙抓狂,“你又把它们丢到哪里去了?” 空云落:“吃了。” “吃了?!”曲谙瞪大眼。 空云落面无表情:“我饿了,便吃了。” 曲谙:“……” “桌上明明还有昨天剩的包子。”曲谙无力扶额,“你不是嫌它难吃吗?……” “不嚼就没有味道。”空云落道。 “它必须要磨成浆才有药效……算了,你也不会为了治病才吃的。我记得应该没什么副作用,你祈祷今天别拉肚子吧。真是奇怪的孩子……”曲谙碎碎念下了床去穿衣服,没看到空云落愕然的表情。 居然必须要磨成浆才行吗? 那岂不是得再尝一次那种恶心的味道? 曲谙到外面洗漱好后,再拿着湿手巾回来,帮空云落擦脸,空云落很不习惯被这样伺候,却也不得不仰起脸,不爽的配合着曲谙的擦拭。 “既然咱们的厨房都整理出来了,以后是不是可以自己煮东西吃了?”曲谙道,“晚上也可以给你加餐,小孩子就是要多吃点才能长高。今晚我们吃面怎么样?我煮面很好吃的。我可以去拿点蔬菜回来,问阿庭应该能要到一点面……” 曲谙自说自话时,还会陷入思考,手巾都要把空云落脸擦疼了,空云落用力把他的手推开,生气地瞪他一又把情绪收住,不情不愿道:“曲……哥哥,枫栾果还有吗” “你还没吃够?”曲谙惊讶地看着他,接着检查起他的脑袋,“副作用该不会是脑子坏了吧?” 空云落猛晃脑袋甩开曲谙的手,用那种强忍着发火的别扭神情说:“没坏。枫栾果很漂亮,我想拿来玩。” 这个理由,比拿来吃更能说服曲谙,甚至还让曲谙愧疚起来,他怎么忘了洛洛正是爱玩的年纪,他不在家的时候,洛洛就只能干坐着,趴在窗边看着偶尔飞过的小鸟,满眼落寞…… 越想,曲谙就越觉得自己不像话。 他把空云落用力搂进怀里,疼惜地揉着空云落的后背,“等会儿哥哥就去给你找几个小玩具,洛洛一个人在家一定很无聊吧?” 空云落:??我不要劳什子玩具,我就要枫栾果! 下午回来,曲谙还真鼓捣出了个小玩意儿,是一个简陋的弹弓, 他还特意找了一大把大小匀称的小石子,够空云落玩一天的了。 但空云落拿到弹弓,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曲谙以为他没玩过,就到窗边示范给他看,“洛洛你瞧,要这样,把石头放在这里,然后拉,对准小鸟,再放——” 石子弹射了出去,但完全失去准头,连小鸟的尾巴都够不着。 空云落很是鄙夷,拿过弹弓动作流畅的上弹拉弓,手臂极稳,他眼睛微眯,锁定了半空扑腾的小鸟,果断松手。 嗖的一下,曲谙都没看到石子从哪里飞出来,空中的小鸟就被击中了,坠落了下来,但在快要落地时,又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空云落嘴角一撇,生吞枫栾果确实没有用,一点内力也使不出,他的力气太小,连一只傻鸟都打不下来。 曲谙却万分惊喜抱起他,像是空云落做了什么大事似的,“洛洛你好厉害,一下就打中了!” “不算什么。”空云落眉梢不知觉挂上了骄傲,也就只有曲谙才会觉得这样是厉害。 曲谙由衷夸奖了他好一会儿,把空云落捧得飘飘然,然后让空云落一个人玩着,他到厨房准备煮面。 曲谙以为自己既然都能熟练烧水了,那煮面也不在话下,但他又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水烧开后,他不知道怎么掌控火候,要顾及灶火还要注意锅里,到最后,他的面汤快煮干了,面也糊成一团,青菜蔫巴巴的,想做糖心蛋也失败了。 端到空云落面前的成品惨不忍睹。 空云落嘴角抽了抽,“这就是所谓的,很好吃?” “这是我第一次用柴火煮。”曲谙很是失落,他浪费了好多东西,“还是不要吃了,到了饭点我去再去拿饭回来。” “慢着。”空云落道,他拿起筷子,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洛洛?”曲谙睁大了眼, 确实不好吃,面糊了,粘稠得要命,味道还很淡,有股蛋腥味,但看到曲谙为了做这碗面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样子……不对,是为了要到更多的枫栾果,他才吃的。 空云落吃得很快,片刻就消灭了一碗,连汤汁都不剩。 “味道还行。”空云落抹了把嘴角道。 “洛洛,你该不会是饿坏了吧?”曲谙担心道。 “没有,我说还行就是还行!”空云落凶道。 曲谙看他那明亮倔强的小表情,生动精致得像纯净的山中精灵,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酸酸的,像外公还在时他偶尔会生出的感受。 他并非孤独一人。 -- 第25页 “我以后会努力做得更好吃。”曲谙说。 “嗯。”空云落应道,他瞄了眼曲谙的脸,心里困惑,他又没骂他,干嘛眼睛红红的? 曲谙把用过的工具拿到外面清洗,空云落也跟出来,安静地蹲在曲谙身边,拿过一个碗也洗了起来。 “洛洛你出来干什么,外面冷。”曲谙道。 空云落一言不发,别扭地洗完一个碗,接着抬起头,用他那双黑白分明,像月光下的清潭般的眼睛看着曲谙,无声的表达着祈求。 曲谙的心脏噗的一下,被击中了,洛洛是在跟他撒娇吗?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呢? “我想要枫栾果。”空云落扁了扁嘴巴,闷声道,他心中想的是你敢拒绝就别怪我不客气,但曲谙看到的只有不许拒绝我,不然哭给你看。 “好好好,哥哥帮你弄。”曲谙都没动摇,就答应下来了,这个时候空云落说要星星,他也会这样回答。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倒让空云落意想不到了,他以为得再豁出去些,还准备拉住曲谙的手甩两下呢。 “我们现在就去!”空云落急急地去拽曲谙的手。 “那你要乖乖在家等着。”曲谙说。 “带我去!”空云落喊道。 “这怎么行,哥哥不是说过,不能让偏院的其他人知道你在这里,是会被赶出去的。”曲谙说。 空云落皱眉,他必须要知道哪里才能摘到枫栾果,之后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还要这么麻烦的求曲谙帮忙。 “带我去,带我去。”空云落还是用上了那招,抓着曲谙的手甩着,巴巴地看着他,声音也被压得软软的。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呀。”曲谙憨憨的笑着,原来被撒娇的是这种感觉,真好。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空云落立马松手转过脸干呕, 这是孔洛才会做出的事,和他空云落没有关系! 空云落如是为自己辩解道。 第13章 空云落想立刻动身,但曲谙不允许。 “现在正是饭点时间,到处都是人,你会被发现的。”曲谙说,“得等到天黑,大概……酉时,才能出去。” 空云落不甘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只能按下心急耐心等候。 终于,在夜黑风高之时,曲谙动身了。 他们住的竹屋虽然安静,但也僻远,走了快十分钟,才走到南田院的主院,曲谙还向空云落介绍:“这就是哥哥工作的地方。” 空云落看了几眼,不过黑漆漆的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又是一番奔波,他们还要躲着巡视的人,曲谙也是第一次夜间出行,警惕性弱的可怜,每次都是空云落先发现有人,还把曲谙拉往隐秘处躲藏,换做曲谙,他第一眼都看不着。 一大一小竟花了半个小时才来到了目的地,其中还有曲谙迷路了一次的原因。 “在那里。”曲谙指着院落最里处的墙角,一棵野树从墙头探进来,“那就是枫栾树。” 空云落挣开曲谙的手,快速跑过去,即使是不合身的衣服也妨碍不了他的速度。 曲谙气喘吁吁在后面追,“你慢一点,等等我。” 空云落站在墙下,仰头往上看,今夜月明,皎白的月光下枫栾果像一颗颗血珠,鲜红饱满的挂在枝头。 他伸出了手,这只缩小了几号的手,和枫栾果的距离就同和月亮的一样,都够不着。 若是原来的样子……空云落不快的情绪又上来了,他收回手,扭头瞪着曲谙,快给我去摘。 “洛洛你等着,哥哥帮你摘。”曲谙说着,他用眼睛丈量哪一根枝桠离他最近,然后找好点,上身下压,深深吸气。 空云落也期待地看着。 曲谙全力一跳—— 抓了个空。 空云落亮闪闪的眼睛,也半垂成无奈又鄙夷的模样。 “你跳得太低了,根本够不着。”空云落道。 “上次我也是跳了好多次才够着的,我再来几次一定行。”曲谙有过成功的经验,所以信心满满。 但空云落看到的是曲谙刚才那一跳,手离枝头的距离至少两尺,除非他会轻功,否则不可能摘得了。 曲谙又试了几次,依然相差甚远,没碰着不说,他的心率又失常了,胸闷气短,要是再跳一次,他大概要躺下了。 “呼……让我休息一下呼……”曲谙弯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按着胸口,呼吸极快,脸色也在苍白。 空云落皱眉,扶着曲谙的手臂问:“你没事吧?” “没事,老毛病,比以前……好多了。”曲谙断断续续道。 “别说话了。”空云落道,他抬起头盯住曲谙触不可及的那根枝桠,眼睛一眯,月亮也映在了他的瞳仁中,像是锁定了月亮。 等曲谙缓过来后,空云落不让他继续跳了。 “你就算跳到天明,也摘不到。”空云落淡淡道。 “谁说的,上次我就……” “借我把手。”空云落打断他,“扎出马步,两手交握。” 曲谙照做了,不解道:“这是要做什么?” 空云落后退三米,继而全速奔跑过去,“助我上去。” 最后一步他腾空跃起,再踩上曲谙的手,借力跳起,曲谙也下意识地将他往上送,空云落像是飞起来了一样,跳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高度。 -- 第26页 在旁人看来这是一蹴而就的动作,但在空云落眼里,时空似乎凝固了,他的表情没有犹豫,在最高点时一把抓住了那根枝桠,他来不及整根折断,只能通过下坠的力把上面的果实全都薅下来。 “洛洛!”曲谙惊惶叫道,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会受伤的! 曲谙举起手接住了空云落,可就算空云落作为一个小孩再轻,掉下来的时候也像个小山似的,曲谙被砸倒在地,垫在空云落身下。 “为何不躲开?”空云落还很气恼,从曲谙身上爬起来,他要是躲开了自己哪会如此狼狈地摔倒? “洛洛没事吧?”曲谙一时起不来,却还对空云落很是担心。 空云落嘴唇紧抿,那股窝火怎么也发不出来了,他对曲谙伸出了手,“无事,起来。” 曲谙笑着拉住了空云落的手,站了起来,“洛洛刚才好厉害,跳得比我整个人都高,摘到了吗?” “嗯。”空云落低头张开了手,十余枚枫栾果在他的手心里,“还掉了许多。” “这也够你玩儿的了吧?”曲谙拍了拍衣裳,“回去吧。” “慢着。”空云落拦住曲谙,凌厉的眼神看向旁边的房屋,“我听见开门声,有人来了。” “那、那怎么办?”曲谙顿时不知所措,“这里也没什么地方能躲。” 空云落快速扫视四周,墙角处和房屋之间有一个狭窄的缝隙,在树影掩盖之下,不容易被注意到,于是空云落对曲谙说:“你应付过去,别露馅。” 说完便躲到那个地方,把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 留曲谙一人慌乱摇摆,他要怎么应付?他怎么解释自己会在这里? 但曲谙一个答案都没想出来,那人已从房屋的拐角走过来了。 曲谙浑身僵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这感觉比半夜码字被罗姨发现更刺激。 “是你?” 曲谙看清了对方的脸,傻道:“刘、刘掌事!” 此人正是偏院四大掌事之一刘掌事,也是曲谙接触的第一个掌事,虽然他人高马大不怒自威,但好歹也是认识的人,曲谙稍稍放松了些。 “刘掌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曲谙问。 “这话怎么由你问我?”刘掌事眉头微皱,看曲谙的目光带着不信任的探究,“大晚上的,你南田院的人,跑来我东庖房的地盘,是欲作何?” “我、我是来摘果子的。”短时间内曲谙没啥找到更好的理由,只能实话实说,“这个果子,叫枫栾果,可以药用。” “就算如此,这也是我东庖房的东西,你要拿,也得先请示,擅闯是要问责的。”刘掌事道,“你们周掌事没教过你规矩吗?” 刘掌事的态度可谓严肃冷漠,不讲一点情面,曲谙则像被训斥的小学生一样,认错地低下头。 空云落在一旁看在眼里,不知从何涌起不痛快,这点情绪的波动让他的身子也微微一颤。 刘掌事盯了过去,“谁在那里?” 曲谙寒毛竖起,立刻答道:“我一个人来的。” “我分明听到声音了,方才似乎也是两人的声音。”刘掌事走向墙角。 曲谙心道不好,可他要拼命阻拦,才更加可疑。 怎么办?洛洛要被发现了,被发现的话,洛洛会被赶走的! 怎么办?! 曲谙豁出去了的大叫道:“啊!我的心脏好疼!” 刘掌事下意识扭头看他一眼。 一阵极轻的簌簌声,像是风吹过树梢。 刘掌事并不去理会曲谙,而是大步走到墙角,那里阴暗狭窄,只能躲进一个小孩,但此时空无一人。 曲谙蹲在地上卖力演出,他悄悄挣开一只眼睛偷瞄,发现刘掌事在四处张望,似乎没有发现洛洛。 见刘掌事望过来,曲谙又痛苦脸嘶嘶抽气。 刘掌事走过来扯过曲谙一只手把脉,他虽不精通医术,但也知曲谙的脉象有异,快得惊人,不似作假。 到底这也是段千玿带来的人,曲谙不能在他手下出事。 于是刘掌门拉起曲谙的手臂,“去看大夫。” “不行不行,现在我不能走动,否则会更严重。”曲谙像个贝壳一样合得紧紧的,“我缓一缓就好,不用担心。” “我替你叫大夫来。”刘掌事隐忍道,此人果真是大麻烦。 “不用了,大夫来也是叫我不要操劳少动怒。”曲谙说话的底气渐渐足了起来,,“谢谢刘掌事关心,我很快恢复了。您先去忙吧。” 刘掌事的目光像两把凿子似的,久久看着曲谙,最终还是留他一人在此。 糊弄过去了! 曲谙心里欢呼,在刘掌事离开了,他还在敬业演戏,直到过了五分钟,他才站起来,去找空云落。 “洛洛,洛洛!”曲谙低声叫着,这时他才来得及疑惑,空云落去了哪儿? 曲谙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都没看到空云落的踪影,他心慌不已,手心出了虚汗。 洛洛不见了,凭空消失了一样。 如果今后没有洛洛的陪伴,他该怎么办?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生活在小竹屋里,一天下来可能说不了几句话,生命好像都没了色彩。 洛洛才来到他身边几天,却对他如此重要。 “洛洛……”曲谙无助地叫道,洛洛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这般亲密无间的人,他失去了洛洛,似乎和这个世界的关联也没有了。 -- 第27页 他只是个多余的局外人。 “鬼叫什么?” 曲谙身后,一道凉飕飕却稚嫩的声音说道。 曲谙先是不可置信,继而大喜过望,他转身道:“洛洛!” 空云落精致的小脸上面无表情,引人注目的是他鲜红的嘴唇和流血一样的痕迹。 “吓死我了,你去哪里了?”曲谙蹲下/身紧紧抱住空云落,慌乱的心正在缓缓平静。 空云落颇不自在,推搡道:“先放开,我要喝水!” 那股味道又返上来了,空云落用力推开曲谙扭头干呕。 “洛洛,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曲谙又紧张起来。 “回去……再说。”空云落艰难道。 第14章 回去的路上,空云落拉着曲谙的手一路小跑,他居然把路线都记住了,并且曲谙还感觉到,洛洛的力气似乎变大了。 这次他们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竹屋,一进家空云落就扑倒桌边提起水壶,对着壶嘴大口喝水。 “洛洛,呼……斯文一点。”曲谙坐下来喘着气说。 空云落把水都喝完(有一半是溢出来的),表情依然带着几分痛苦,他问曲谙:“有甜味的东西么?” 曲谙想来想去,只记得厨房里还剩一根胡萝卜,冬季的水果本来就少,他们这些普通员工,每天能吃到一个桔子都算不错的了。 空云落顾不上嫌弃,找出来吃掉,总算把那股酸苦压了下去。 曲谙也喝着今早煮好的药汤,问:“又饿了?还有,怎么一头的树叶,洛洛,刚才你怎么就突然消失了?” 空云落垂着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眼中不明的光。 就在那个刘掌事靠近他的时候,他把手里的枫栾果都吃了,快而细的咀嚼,让它们在他的口腔中迸溅汁液。结果比他预想中的要好,几乎是在他吞咽下去的同时,他感觉自己的丹田发热了,凝涩的经脉活了过来,内力在他的四肢百骸游走,如果上一次只有一丝丝,那这次就是半成。 半成内力,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比如瞬时运起轻功逃脱。 比如在树上摘了满满一兜的枫栾果。 “我翻墙了。”空云落答道,“蹲在那里会被发现。” “翻墙?”曲谙惊讶瞪大眼睛,那里的墙可是有两米高,三个洛洛垒起来都够呛,他居然能翻出去?! “嗯。”空云落神色淡定,“之前我也是这样从老爷家逃出来,我身手很好。” “这样吗?”曲谙茫然道,除了相信他好像别无他法,毕竟洛洛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没有理由对他说谎。 于是空云落又一次无惊无险的糊弄过去,趁着曲谙去烧热水洗脸泡脚时,他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布兜,这是他撕下来的衣摆,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枫栾果至少有二百多颗,若不是曲谙在下面叫他叫得失魂落魄,他还能摘更多。 不过这些也足够用了。 空云落宝贝的藏起来。 曲谙回来,先过来给他擦脸,嘴里又絮絮叨叨地说着刘掌事好严肃云云,话语中还透着对刚才经历的后怕。 又问空云落:“摘到的果子你收好了吗?” 空云落点头。 “那就好,不然我们白跑一趟更吃亏。”曲谙说,“不过枫栾果有什么好玩的?用做弹丸又太小,还容易碎……莫非洛洛,你想用来涂口红?” 口红?空云落回了个不解的眼神。 “就是胭脂。”曲谙用发现新大陆的惊奇看着空云落,“原来我们洛洛心里住着一个美少女,喜欢打扮自己。” “胡说八道!”空云落羞赧道。 “哎哟哟,美少女生气了。”曲谙打趣儿道。 空云落原就不喜欢被别人看作女子,可曲谙还用什么“美少女”这等古怪的话来恶寒他,看来是这几日瞧他脾气好开始放肆了。 空云落火冒三丈地瞪视,小手握成了铁一般的拳头。 曲谙笑吟吟地擦拭着空云落的脖子,“好了好了,不逗你玩儿了,你是小帅哥,天下第一的那种。” 如果把空云落放在室外,大概可以看到他的脑袋上冒着白茫茫的蒸汽,燃烧的火一下被水浇熄的结果。 “不过你得留着一点,枫栾果是好药,能治感冒发烧,还能解虫毒。”曲谙说。 虫毒? 空云落忽然抓住了什么,他追问道:“能解什么虫毒?” 曲谙把手巾放进盆里湿水,“应该都能解一点儿吧……”他低声自言自语,“我当初没设计成一种特定的解药。” 空云落也陷入了沉思。 莫非他中的是蛊毒? 经过三天的观察实验,空云落确定了枫栾果不能解毒,只能暂时的让他的内力回来,能回多少看他吃了多少,而且只是暂时性的。他之前情急之下吃了十余颗,在次日起床后就只剩一半,中午时又消失了。 聊胜于无,关键时刻的一点内力,足够他做许多事。 这天曲谙终于第二次出门,要去给空云落购置衣裳。 “下午我就能回来,我在锅里热了玉米和包子,肚子饿的时候就去拿来吃,但是千万要小心火……”曲谙巨细无遗的把每一件需要注意的事告诉空云落。 空云落面无表情地耷拉着肩,这话他都听烦了。 -- 第28页 “最后的最后,如果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过来,你一定要躲好,躲到柜子里,明白吗?”曲谙严肃地握住空云落的肩膀。 “明,白,了。”空云落从牙齿缝挤出来。 曲谙这才放心离去。 啰嗦死了。空云落往被子上一躺,满是嫌弃的腹诽,不可能有人会看上那种男人。 曲谙赶到偏院正门,梁庭已经侯在那儿了。 “久等了。”曲谙气喘吁吁道。 “你想买什么跟我说,我帮你带就是了。”梁庭的语气透着不情愿,“要是你再在外面惹出什么事怎么办?我可不想再背个孩子回来了。” “一定不会,我买完就走,绝不逗留。”曲谙保证道。 他们一齐走出来,曲谙问道:“怎么今天没穿那身衣服?” “在外边我哪儿敢。”梁庭道,“要是被不归山庄的大人们看到,或者是和段门主有仇的人注意,我可没好果子吃。” 曲谙一脸“一件衣服居然有那么多顾忌”的表情点头。 路上梁庭又和曲谙讲了许多不归山上的八卦,哪个门的人又出任务了,谁和谁打起来了,又有谁失踪了云云。 “失踪?”曲谙疑惑。 “说的是庄主吧,传闻他每隔一段时间会去闭关一阵,压制体内的邪肆之力。”梁庭神秘兮兮地说。 邪肆?难道庄主就是魔尊?曲谙捏着下巴思索,可这不是他的设定啊。 到了集市,曲谙就把乱七八糟的设定抛到脑后,他预支了这个月的工钱,得了一小包银两,要个洛洛买新衣服,还有小零食和玩具。 曲谙把自己充分带入奶爸角色而不自知。 他买了两袋饴糖和三袋果脯,没想到这些小零食还挺贵,曲谙一下就花了几颗碎银,他怕钱不够买衣裳,便让梁庭带他去成衣店,梁庭放他一个人在里面,自己去另一边买调料。 曲谙挑了两套粉蓝色和浅青色的衣裳,没有繁复的花纹,只是在胸前绣了个简单的小图案,清新可爱,洛洛穿上一定更好看。 只是曲谙的钱不够买两套,但幸运的是老板看在他是偏院的人,通融卖给了他,这是曲谙第一次体会到特权带来的方便。 他挎着布袋,心情甚佳的站在店铺外面等着梁庭。 但等来的,却是几个大汉的围堵。 “你们……”曲谙紧张地看着这些人,感觉他们的脸有点眼熟。 “在街上我就注意到你了,小哥,你什么来头?”其中一人的眼睛像毒针一样盯着曲谙,“那小孩呢?” “是你们!”曲谙想起来了,这是那天追杀洛洛的那帮人!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耽误了我们哥几个的好事,还害我们被罚,你说要怎么偿?”另一个人阴阳怪气道。 “那个孩子,被他父母接走了。”曲谙没遇到过这种霸凌,害怕极了,声音怯生生的。 “少糊弄我!”那人一把抓过曲谙的衣襟把他提到跟前,“给我实话实说!” “我、我……救命!救命啊!”曲谙挣扎着高呼,他在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不会有事的。 可很快曲谙悲哀的发现,他这么做只能吸引人围观,没人会救他,洛洛经历过的遭遇,他也正在经历。 “你以为有人能救你吗?”那人冷笑道,“那日你究竟怎么做到的,竟然能让我们跳水救人,说,你到底用的什么本事?!” “我……不知道……”曲谙进气少,脸色胀红,“放开……我。” “我看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说了。”那人将曲谙用力推开。 曲谙跌跌撞撞后退,撞到了另一个人,接着他感觉后腰被重重打了一拳,疼痛像点燃的引线一样顺着他的脊椎往上,他瞬间失去了行动力,跪了下来。 “行这么大的礼作甚?平身!”说话人讽笑道,接着又是一脚踹在曲谙的胸口。 曲谙向后倒,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停止了几秒。 之后是四面八方的拳脚,曲谙虾米一样蜷起来,把那布袋死死护在怀里。 好疼,为什么要打我?我做错事了吗?阿公救救我…… “给我住手!” 曲谙似乎听到了梁庭的声音,落在身上的殴打消失了,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有人把他拉起来,他不敢抬头睁眼。 “没事吧?”梁庭问。 曲谙嘴里有血腥味,他不敢说话,委屈地往梁庭身后躲。 “偏院的人你们也敢动手吗?”梁庭亮出自己的铜牌。 “偏院?耽误老子做事,天庭的人也照杀不误!” 梁庭心道不好,最怕的就是这种疯横的,下次再带曲谙出来他就吞煤灰! “还挺横啊!”梁庭拉着曲谙的手臂,步步后退,用言语转移他们的注意,“今天可是有位大人下山,你们要是不怕死的就尽管上……啊,风里大人!我们在这儿!” 所有人皆是一惊。 梁庭趁机抓着曲谙转身就跑,胡乱的挤开人群,往巷子里穿梭。 “给我追!!” 这是生死竞速,就算曲谙气都喘不上来,也不敢慢下来,他跟着梁庭在巷子里狂奔,梁庭熟悉路,就算快被追上了也能灵活甩开。 他们跑进了一个暗巷,尽头是一堵一人高的墙,越过之后就是回偏院的捷径,梁庭先灵活翻过,然后在另一边喊道:“快过来!他们马上追上来了!” -- 第29页 可这时曲谙已是强弩之末,他没有体力去翻越这么高的墙,甚至连走路都是困难无比。 “我……我不行了。”曲谙紧紧地按着胸口,他的身体透支了,心脏在高危的阀值跳动,他甚至眼前都在模糊,“阿庭,你先……先走,我藏起来……我真的不行了……” “喂!曲谙!”梁庭跳起来趴在墙头,却看到有两个人找进这里了,他焦急不已,“旁边有堆干草,你躲进去!” 曲谙踉跄摸索着,好几把干草捆扎倚着墙,曲谙躲在它们和墙之间的空间里,意识渐渐消散。 别找到我,别找到我…… 第15章 曲谙是在一摇一摆中醒过来的,他睁开眼,视线模糊,只看得到自己的两只手臂垂落着无力摇晃。 接踵而来的是身上各个角落传来的钝痛,曲谙闷哼了一声,想起了自己遭遇过的事。 他被人围着打,然后被阿庭拉走,他们跑啊跑,腿都要跑断,他却翻不过墙头,只能躲在旁边的干草里,他被发现了吗? “醒了你?”梁庭转头问。 “阿庭?”曲谙哑哑地说,原来他在梁庭的背上,这么说,他们逃过一劫? “我们就快到偏院了。”梁庭道,“你小子真是走了大运,差点就被发现了你知道不,但那俩人好像被叫走了,就没翻你的草。真是奇了怪了,翻一下也花不了多长时间,是我我肯定得踹一脚试试……” 曲谙后知后觉松了口气,太好了,看来他昏迷前的祈愿被神明听到了。 这么一想,从洛洛来到他身边起,他的运气一直不错,他希望达成的事情,最后都达成了。 曲谙的心脏砰砰跳,满心欢喜的想,莫非洛洛是他的幸运星? 梁庭还在说着:“我不是说他们不对的意思,只是有点儿不合常理……算了,反正没事了就行。” 曲谙对梁庭感到愧疚:“阿庭,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梁庭也累了,便把他放下,“别逞强。” 曲谙的腿酸痛得厉害,是跑得太快太久的缘故,但走了几步可以适应。 “能走。”曲谙对梁庭歉意一笑,“抱歉,阿庭,我连累你了。” 梁庭挠了挠后脑,最后憋出一声“嗐”。 “我以后不跟你出来了。”曲谙低头说,“不然又惹到什么事情牵连你。” 梁庭本意也是这么想的,可看曲谙这副自责又委屈的模样,忍不下心赞同他的话,“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回去,之后你去西仁堂问大夫拿些伤药。” 曲谙点头,回到偏院他便朝着西仁堂的方向走,这时天色渐昏,正是大夫交接班的时候,只有药童在守着,曲谙想着洛洛可能饿肚子了,便不想耽搁,匆匆拿了外伤的膏药就往竹屋赶。 回到家,曲谙疲惫的坐在凳子上,空云落面朝外坐在窗沿上,听见曲谙回来,转了过来。 却看见曲谙衣服脏破,发髻松乱,脸肿了一块,下巴沾有血迹,狼狈又凄惨的模样。 空云落跳了下来,脸上的神情冷凝,“你被打了?” “摔的,从楼梯上滚下来。”曲谙笑笑,“不过不疼了,洛洛你饿了吗?等会儿我给你做个炒饭怎么样?” 空云落已走到他面前,强势地抓住了曲谙的手腕,捋起他的袖子一看,上面果然也有大块的青痕。空云落拧紧了眉看着曲谙,“当我三岁小孩?这些伤不可能是自己摔的,谁打你了?” 曲谙怎么能说是同一伙人动的手,这样会让洛洛难为,他揉了揉空云落的脑袋,轻松道:“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我还拿了药,涂上明天就好。” “是那些人,对么?”空云落的眼中似乎下起了雪,他的手慢慢收紧。 曲谙嘶了一声,“洛洛,你把我抓疼了。” 空云落回神,他甩开曲谙的手,心头冒火,“你骗不了我,就是他们!那些杂碎,好大的胆子!” 曲谙傻眼,“洛洛,谁教你骂人的?” 空云落狠狠瞪他,“你管不着!” 曲谙一愣,继而伤心地抿了抿唇,小声说:“哥哥都受伤了,你怎么还跟哥哥生气?” 一下子就把空云落的火给扼住了,发不出来。 “对了洛洛,差点忘了给你看这个。”曲谙变脸很快,马上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他拿下布袋,打开,里面是两套崭新的衣服。 “幸好没被弄脏。”曲谙庆幸道,他拿出一套在空云落身上比划,“应该合身,洛洛很适合粉嫩嫩的颜色。” 空云落的额头胀了根青筋,但还是忍了,让曲谙对他指点。 “还有这个。”曲谙从怀里拿出了好几包东西,“都被我护得好好的,有糖还有果干,这几天你不是老闹着要吃甜吗?哎呀……”曲谙失落道,“糖化了,粘成一团,怎么吃啊?” 空云落看着这个自说自话的男人,心中泛起了千般他没尝过的滋味。 他贵为不归山庄之主,天下奇珍异宝伸手可得,曲谙不过是给了他两身衣服,几袋糖果。 却仿佛比那些所谓天下至宝都要珍贵。 眼前这个怯弱胆小,身无所长的男人将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都给了他。 “多谢。”空云落用阴沉复杂的眼神对曲谙说。 “诶?”曲谙干笑,“洛洛你是高兴吗?可是眼睛好吓人……” -- 第30页 空云落把他手里的东西都抢过来放在一边,道;“药呢?” 曲谙连忙拿出来奉上,“不过这个可不能吃。” “谁要吃了?”空云落咬牙切齿,“衣服脱了,上药。” 让曲谙意外的是,空云落小小年纪,上药的手法却十分熟练。他先打了盆水,擦干净伤口旁的灰渍,在把膏药均匀的抹上去,抹得有些重,曲谙忍不住叫疼,但在空云落的揉按下,一股温热自他的手心徐徐导入,疼痛又被微妙的舒服代替。 “洛洛,你的力气突然变得好大。”曲谙呵呵笑道。 空云落没理会这句话,他把曲谙的上衣拉下,看到那薄弱的身躯上大块大块的青紫,空云落的脸色也愈加难看,从这些伤痕的位置,他知道了当时是什么情况。 先是被一掌打倒,再一齐上来踢踩…… 空云落想象那个画面,身体里的血液像溅入热锅里的水滴,沸腾着嘶喊着,杀了他们,砍掉他们的头,挖出他们的心…… “洛洛?”曲谙凑近了空云落的脸,“怎么发呆了,被吓到了?” 空云落眼睛晃了晃,血色褪去,恢复了清明。 糟糕,他差点被魇住了。空云落低头以手背按住额头,只有杀了太多人,他才会被魇,这些年他鲜少动手,今日是怎么了? “没事吧洛洛?”曲谙担忧地摸着空云落的脑袋,他把衣服拉起来,“好了,没有了,哥哥不疼。” 空云落抬起头,目光中透着迷茫,曲谙这个简单平凡的人,此时却让他有无限疑云。 但在曲谙看来,这是空云落这些日子露出的最像个小孩的神情,他无比怜爱地把空云落搂进怀里,摇着下巴一个劲儿蹭那柔软的头发,“太可爱了,原来萌物真的可以治愈身心。” 空云落恼羞成怒,喊道:“无耻狂徒,放开我!” 最后曲谙还是被空云落扒光衣服,摁在床上,每一处伤都抹过药。 “洛洛,你到底吃了什么力气这么大?”曲谙奄奄一息道。 “枫栾果,每天十粒,每一粒都要细嚼慢咽,你要试试吗?”空云落幽幽冷笑道。 曲谙打了个寒战,用力摇头,“不了不了。”他只当是个可怕的玩笑。 擦药后是吃药,曲谙的药一般都是早上就煮好一天的量,喝的时候加热就可以了,可是空云落端来之前并没有热过,曲谙接到手里却是温热的。 不过曲谙是个对周遭环境不敏感的人,他并没有瞧出不对劲,仰起头咕嘟咕嘟全喝了,被苦得松不开脸,还由衷感叹:“这药真是太厉害了,放在以前,我疼成那样没有吃药,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他又憧憬了起来:“我的身体该不会在慢慢变好吧?” 空云落抓过他的手腕,片刻松开,凉凉道:“痴心妄想,你的脉象还是迟缓虚浮,再这样折腾几次,用不着五年你就……” 空云落皱了皱眉,不说了。 曲谙关注的重点却是:“洛洛你还会把脉,好厉害啊。” 空云落撇嘴,这人太无能了,芝麻大点的是他都觉得厉害。 药虽好,但苦也是真苦,曲谙想吃点甜的,空云落又把饴糖拿过来,可是它们都黏成一团,最小的那块也有空云落半个拳头这么大。 曲谙把这块咬成两半,自己吃一块,剩下的给空云落。 空云落不接。 曲谙受伤道:“你嫌弃哥哥了?” 空云落给了他一个“是的我很嫌弃你”的眼神,又拿过了那块糖,端详着。 小时候,他经常看到楼雯润又许多糖,都是那个人给她的,楼雯润会分给他,可他不要,他知道那个人不会害楼雯润,但他不会捧经过他手的东西。 他也不喜欢要别人多余出来的东西。 空云落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在嘴里化开。 原来是这个味道。 吃了药没过多久,曲谙便睡着了,今天发生的事对他产生的影响,在睡梦中显现了出来。他发着冷汗,嘴唇苍白,眉头时常紧皱,似乎总在被追入绝境。 空云落没有躺下,而是坐在床沿,抬手擦去曲谙的额汗,又顺着曲谙的眼尾向下,手心贴着曲谙的脸颊,温暖让曲谙平静下来。 “阿公……”曲谙细声梦呓,声音轻颤,他无意识地蹭了蹭空云落的手,眼角渗出了一滴泪。 “哭什么。”空云落低声说,他一直守在曲谙的身边,直到曲谙不再被噩梦缠绕。 黑夜之下的西平镇,安静,呆滞,万家无灯火,像是一座死城。 偶尔会有惨烈的尖叫,但在刀刺入皮肉的声音后,又恢复了静谧。 一个小黑影在屋顶奔跃,他灵活得像一只野猫,足见在瓦片上轻点,连最微弱的声响都不会发出。他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出了几十米外。 他记得是铁巷张家,西平镇的地图他看过,虽很少踏及,但了如指掌。 不过离得有些远,得加快。 他落在一处房檐,从怀里掏出了什么,往嘴里一送。 这股霸道的味道,他必须得停下来缓一缓。 再次出发后他的速度更快,影子一般消失在夜里。 “嘭——” 一声巨响,张大从梦里惊醒,他坐起来立刻伸手拿刀,却感觉脖子一凉,鬼魅般的气息就在他身后。 -- 第31页 张大顿时冷汗直流,浑身崩紧。 “哪位好汉,有话好说,我绝不反抗。”张大强作镇定道。 “死期已到。” 竟是稚嫩的童声。 张大瞪圆了眼,“是你……” 话音未落,一阵极快的微风掠过,他脖子刺痛,喉咙瞬间被割断,血液喷溅。 第16章 早上曲谙醒来,发现空云落没有在身边,他翻身坐起来,全身的肌肉都在酸胀,他感觉自己肿了有两倍大,他边抽气边叫道:“洛洛,你去哪里了?” 空云落不在屋里,曲谙以为他去解手了,便出门一看,却发现空云落蹲在院落门口的一角,鬼鬼祟祟在做什么事。 他居然还主动穿上了新衣服,浅绿色的那套,在这个荒瘠的小院里,他是那幕最动人的颜色。 “洛洛!”曲谙喊着,“你在那里干什么?” 空云落立刻跳起来,转身看过去。 曲谙拖着不便的腿走到他身边,才看清空云落是在埋东西,他的小手脏兮兮的,眼睛做了坏事一样左右躲闪。 “在埋什么?”曲谙问。 “没有。”空云落板着脸答。 “那你为什么要挖土?”曲谙拉起空云落的手,“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这里的土带着点毒性,种不活东西,说不准对人体也有害,你还徒手摸,怎么那么不听讲?” 空云落低下头,不说话了。 曲谙叹了口气,牵着空云落的手腕往竹屋走,“过来洗干净,以后要长点心。” 曲谙担心泥土残留有害,非常仔细地把空云落的手指头一根根洗过,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空云落盯着自己的手渐渐出神,曲谙冲洗的水顺着他的指尖留下,透明的水慢慢变成了鲜红色,他的手上沾满了血污,曲谙能洗干净吗? “……洛洛。” 曲谙的声音由远及近,唤醒了空云落,回神后水依然是透明的,他的手白白嫩嫩,什么也没沾。 “嗯?”空云落抬起头。 “又走神了?昨天晚上是不是做坏事去了所以没睡好?”曲谙问。 空云落眨了下眼,平静道:“没有。” 曲谙也只是随口一说,他把空云落的手擦干,然后握着空云落的肩左右看看,又让空云落转了一圈,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衣服很合身。”曲谙说,“早该让你穿这样的衣服了,比之前可爱了十倍。” 空云落脸上露出了不耐,曲谙总是把他当女子看待,注重衣着外表这些身外之物。 “不过,你换下的衣服呢?”曲谙话锋突变。 空云落一僵。 “洛洛,你大清早起来换上新衣服去外面玩泥巴,这事很可疑,给哥哥一个解释。”曲谙捏着下巴眼神探究。 空云落想,区区一件小事他都要编谎掩盖,也实在太窝囊了些,于是直接道:“我在埋衣服。” “埋衣服?” 空云落道:“原来穿的那身脏了,我便埋了。” “等等。”曲谙没弄清这之间的逻辑,“脏了不该洗掉吗?” 空云落心道,沾了那些脏血的衣服,该烧了才对。 空云落默不作声的样子,让曲谙的血压蹭蹭蹭往上飙,他难以置信道:“洛洛,就因为脏了就要埋掉?你脱下来我洗啊,本来就没几套衣服……” 听到他在责怪自己,空云落不高兴极了,凶巴巴道:“一件破衣服而已,皱得像抹布一样,谁愿意穿?” 说完便扭身进我,还很用力地带上门。 曲谙傻眼,怎么换成他生气了? 之后自然是曲谙好声好气地哄,空云落像一尊佛像似的盘腿坐在桌子上,曲谙在哪边就往另一边转,坚决不用正脸看曲谙,直到把曲谙累得走不动,他才罢休。 “上去躺着。”空云落用下巴点了点床铺方向。 “我还得去干活儿。”曲谙坐在凳子上,用手撑着下巴,却碰到了伤口,疼得一激灵。 “一身伤,能干得了什么活?”空云落皱眉。 “拔草的力气还是有的。”曲谙笑了笑。 忽然空云落的视线射向门口,声音压低,“有人来了。” 下一秒,屋外传来了梁庭的声音:“曲谙,我们来看你了!” 曲谙还没反应过来,空云落已利落地跳下来,边往窗口奔边塞了把东西进嘴里,曲谙扭头看过去时,空云落已跳出窗外,接着窗户又自动嘭的合上。 曲谙愣了两秒,接着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过去开了门,看见有三人正朝着他走来,在最后的是梁庭,前面两位分别是刘掌事和南田院的周掌事。 “两位掌事好。”曲谙弯了弯腰,让出了位置。 “我听闻你受了伤,过来看看。”刘掌事道,他锐利的视线在曲谙身上扫了几圈,似乎在确认什么。 周掌事和善道:“身体如何?可受了重伤?” 曲谙摇头,“多谢关心,都是些皮外伤。” 两位掌事进屋后,梁庭把手里的食盒递给曲谙,同时用眼睛眉毛询问。 曲谙接过来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又走上前,“寒舍只有粗茶,招待不周。” “无妨,我们也不是来做客的。”周掌事道。 刘掌事来回扫视着这间屋子,目光落在了被子隆起的床上,他道:“既然你受伤了,还是不要走动,上床躺着吧。” -- 第32页 空云落不在屋内,所以曲谙没有压力,便听话躺上去,“多谢刘掌事关怀。” 刘掌事皱起了眉。 相比起来,周掌事更为体贴,他带了一些上好的伤药,言语也十分温和,还让他安心休息,这几天就不用下地干活了。 曲谙感激道谢,在听周掌事说话时,他总忍不住悄悄去看刘掌事,刘掌事一直在走动,甚至还擅自打开了他的柜子。虽然他不担心空云落会被发现,但毕竟空云落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留下了不少生活痕迹,他怕刘掌事会注意到这个。 “你缺什么只管说,我会叫人送来。”周掌事道,“看你没有大碍,那我就告辞了。” 曲谙心里一松,“我送你们。” 周掌事眉梢一挑,“你似乎很开心我们离开。” 刘掌事闻言,鹰隼般的视线直盯着曲谙。 曲谙忙道:“没有的事,我昨晚没睡好,脑子还有些昏沉……” 周掌事又笑道:“我开玩笑罢了,既然如此,你好生休息着。刘掌事,你走不走?” 刘掌事盯着曲谙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走吧。” 这次曲谙不敢露出一点情绪,起身把他们送到门口,神情倦倦的礼貌道别。 “我在这儿陪他一会儿。”梁庭对刘掌事道。 两人目送着他们走远,才回到屋里。 “吓死我了!”曲谙拍拍胸口,惊魂未定的模样。 “我才吓死了呢!”梁庭道,“昨晚掌事特意找我问话,今早又专门过来,我还以为那小孩被发现了。” 曲谙来到窗边,开窗低声喊道:“洛洛,可以回来了。” 空云落从屋后走过来,一手撑着窗沿灵巧翻了进来,梁庭看了表情一凝,这身手一看就是习过武的。 “幸好你出去了,不然一定会被发现的。”曲谙庆幸的把空云落搂住。 空云落没法习惯曲谙动不动的亲密行为,他黑着脸推开,看了梁庭一眼,也不说话。 曲谙摸到他的手是凉的,便拿了食盒的一层给他,让他在暖炉前的小板凳坐着,自己和梁庭坐在桌旁,进行大人之间的对话。 “刘掌事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曲谙哭丧着脸道,“阿庭,我该怎么办啊?” “你先别慌,我们掌事就这样,他可能什么也不知道,但他表现出看出端倪的样子,逼得你自己去认错。”梁庭道,“谁教你出门两趟都惹出事来,叫他不怀疑你都难。” 曲谙无力地垂下头,“我也不想啊,阿庭你也挨骂了?都是我的错。” “我常挨骂,不算什么。”梁庭瞥了眼端坐着玉人儿一般的空云落,小声说:“你可得把他藏好了,不然我也没法保你。” 曲谙用力点头。 食盒里的早点比曲谙往常吃的要精致,有饱满剔透的烧卖和圆润可爱的汤包,梁庭也忍不住吃了起来,边吃边给曲谙说他今早的见闻。 “镇上死人了,虽然每天都有人死,不过今天死的可不一样。”梁庭神秘兮兮道。 曲谙缩了缩肩膀,“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个。” “铁巷的张家,一共十三口人,一夜之间全被杀了!”梁庭道,“昨天打你的那几个人,就是这家的。” 曲谙手一抖,包子掉了下来。 被一旁的空云落瞥见,心道,胆小如鼠。 “他们……死了?”曲谙瞪大了眼,他不敢相信昨天还健壮如虎的一群人,就这么死了。 “听说他们都是被门派流放的恶徒,杀人放火的事做多了,这样也算是罪有应得。”梁庭道,“都是被割喉而死,今早出去的人告诉我,那血,门都被染红了。也不知是哪路高手,莫非是段门主得知你被欺负,专门下山替你出气?” 空云落眉头一皱,段门主?段千玿?和他有何干系?分明是本庄主大发慈悲,替你手刃了那些杂碎。 “别说了。”曲谙害怕地捂住耳朵,他的灵魂依然是来自法治社会的公民曲谙,随意杀人对他而言太过残暴了,哪怕对方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也希望能通过正当手段将其绳之以法。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在这个世界太过单纯幼稚,可那是十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对生命的惋惜和敬畏已经刻在他的本能里,他无法像梁庭那样可以津津乐道。 空云落的嘴角下塌,曲谙这副不安的模样,让他格外不爽。 “太残忍了。”曲谙说。 噗呲。 灌汤包被空云落捏爆,糖汁流满他的手。 “妇人心肠。”梁庭嘲笑他,“昨天如果你被抓到,死得更惨。” “我知道,只是……”曲谙不知如何说,他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这个命比纸薄的社会环境里,他的价值观无法得到认同。 梁庭走后,曲谙还在沉默着。 空云落来到他的身边,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觉得残忍?” “嗯?”曲谙转头看他,“洛洛,你听到了?” “他们被杀不是活该么?”空云落道。 曲谙低声说:“在这里,应该是的……可能我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这里的生存法则。” 空云落嘴唇紧抿,看曲谙哪哪都不顺眼。 曲谙这个样子,就好像他做错了似的。 他杀那些人,有充分的理由,怎么会错? “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和西平镇完全相反。”曲谙的目光变得悠远,“那里和谐安宁,有可以依赖的法律和政府,遇到像昨天那样的事,可以向警察求助,而不是靠杀戮去解决坏人。” -- 第33页 他又看向空云落,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这些你都听不懂。洛洛,我希望你以后能成为一个勇敢正义的人,不要像那些人一样作恶多端,要保护好自己。” 空云落沉默不语。 他手上的血永远也洗不干净,他就是恶的本身。 第17章 除了那一天两位掌事到来让曲谙心神不宁外,其余的时候都很清闲,曲谙不用去干活儿,每天梁庭也会给他们带饭,周掌事十分周全,连生活用品都想到了,曲谙又多了几套衣裳,被子也换成了更厚实的。 这样一来,曲谙陪着空云落的时间就多了,对着小孩他没有防备心,便会借讲故事来说起自己曾经的事情,说自己是靠着写书为生,家里有个和善的保姆照顾他,说小时候他被父母遗弃,外公把他养大。 但曲谙发现,他在渐渐遗忘。他记不清自己的写到第几章,记不清罗姨围裙上的花纹,那张放在他的电脑旁,外公的相片,他也不记得是在那一天拍的了。 或许有一天,他会模糊现代的记忆,会以为华风大陆的曲谙才是真实的自己,而曾经的那个曲谙是他做的一个梦。 庄周梦蝶,他是庄周还是蝴蝶? 曲谙感到了恐慌,这里没有东西证明他是此世之外的曲谙,如果他还在遗忘,就好像自己正在抹杀自己一样。 但在空云落看来,曲谙总在说神神叨叨的故事,说着说着他就会沉默下去,莫名得很,空云落觉得他是把自己绕进去了,好蠢笨。 空云落不愿把时间放在听故事上,他仗着小孩子天性好玩的借口,每天都会跑出去,爬上后山探索破解身上之毒的方法。如今他不愁枫栾果不够,枫栾果的酸苦味他都稍稍适应了,每天花两个时辰用内力与毒博弈,虽收效不显,但空云落每晚都能感觉到身体发热,似乎是种征兆。 这天,空云落从山上下来,手里提着一只山鸡,他随手猎的,打算给病秧子补补身体。 他推门而入,先是闻到一股烟草味,淡淡的苦涩与辛辣交织,不太好闻。 接着才看到曲谙,他坐在窗边,拿着烟杆的手搭在窗沿,烟嘴抵在唇边,他含住吸了一口,烟雾从他唇间缭绕而出,模糊了他的侧脸。空云落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能感觉到曲谙身上透着的落寞,他那样的清瘦,仿佛就像这缕烟,风吹来他就散了。 空云落感觉自己的胸口被用力捶了几下,心脏闷闷的疼,不知为何。 曲谙转过头,看到空云落,叫了声:“洛洛。” 穿堂风吹入,屋里的烟被吹出窗外,曲谙的脸变得清晰,他的脸上还有淡淡的青痕,眉眼细致秀气,脸色些许苍白,神情倦懒,唇边的烟杆更给他添了几分弱柳却风流的美。这张脸摘下了怯弱畏缩,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 空云落怔怔盯了一会儿,继而眉头皱起,他把山鸡往地上一扔,不悦道:“你嫌命太硬,想把自己冻死?” 他一脚把门踢上,又走到曲谙身边,把窗关起来,又盯着曲谙手上的烟杆。 曲谙忙把烟放进杯子里熄灭了,很是心虚道:“我抽着玩儿的。” “玩儿?”空云落冷笑,狠狠抢过了烟杆,敲着曲谙的脑袋训道:“别人抽着玩可以,你身体怎么样自己不清楚?我看你是想玩命!” “哎哟哎哟!”曲谙抱着脑袋躲,“我错了,你打得我好疼!” “疼才长教训。”空云落冷道,但还是停了手。 曲谙揉着脑袋,却又傻呵呵的笑起来。 刚才那副美人之姿荡然无存。 “洛洛你好像阿公,以前我偷偷抽他的烟时,他也这样敲我。”曲谙说,“不过阿公比你温柔。洛洛,小孩子不可以那么暴力,女孩不喜欢这样的男孩。” “要你管。”空云落又给了曲谙胳膊一下,然后示意那只山鸡,“今晚喝鸡汤。” 曲谙“哇”了一声,又没完没了的赞美空云落,空云落虽表情不耐,但还是跟在曲谙身后,帮忙烧水。 晚上两人吃了一顿美美的鸡汤,还舒服的泡了个澡,曲谙殷勤地为空云落搓背按摩,想要拿回自己的烟杆。 “看到它我就有种阿公的熟悉感,我保证只用来睹物思人,绝对不抽了。”曲谙无比诚恳道,心说我不抽,但我点来闻闻。 空云落道:“闻也不行。”接着他感觉肩上的手一顿,他冷笑不已,谎都不会撒,你就蠢死吧。 到最后,曲谙还是拿回了烟杆,只不过烟草被空云落当着他的面丢进灶里了。 亥时,不归山庄。 月影稀疏,风冷萧瑟。 正院的中央,大树下坐着一人,她穿着一身白,仰头看着月亮,冷色的光落在她的脸庞,映得她的肤色洁白朦胧。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楼雯润的身后传来了道悠悠的声音,她回头看,风里俊美的脸上挂着浅笑,好似能夺去月亮的光辉。 “看到楼姑娘,我就想起了这首诗。”风里走到她身旁,“在想着某人?” 楼雯润淡淡笑道:“有点担心。他每次不在我身边,我总会心慌。” “让楼姑娘这样蕙质兰心的美人忧心,可不是个好男人的作为。”风里道。 “云哥是最好的。”楼雯润垂下眼帘。 “与怪物为伍,小心自己也变成怪物。”风里笑道。 -- 第34页 楼雯润抬头看他,眼中浮现不解,“你和云哥同为不归山庄的人,难道不算一路的?” “非也非也。”风里竖起手指摇了摇,“我只不过是子承父业。” 说起这个,楼雯润的瞳仁闪了闪,她轻声问:“风里,你恨云哥吗?” “恨?你是说他杀了我父亲的事?” 楼雯润点了点头。 “恨倒谈不上,毕竟那个老混蛋也该死。”风里道,“不过空云落叫人讨厌是真的,如果这世上能有人杀了他,风某人一定行大礼感谢。” 说着他还惺惺作态的鞠了一躬,又假装惶恐,道:“真是抱歉,我不该在楼姑娘面前这么说。” 楼雯润无奈摇头,又问:“最近没有任务吗?” “上次出去绑了个王侯的小儿子,把人家的手脚废了,这会儿全天下都是我的通缉令,还是避避风头吧。”虽说避风头,但他的语气极为轻松,这种人心惶惶的事对于他而言,大概就是偷懒的借口。 “怪不得这几日总有人打上来。”楼雯润道,“御门的人整天都在外面巡视,阮誉没和你生气?” “怎么会?”风里的眼底晕起笑意,“我去那里蹭一顿饭,都被他赶出来,脾气可臭。” “就你最会气他。不过你不在时,他也总提起你。” “他怎么说我?”风里十足感兴趣。 “你在的时候嫌你,不在又怪想的。”楼雯润狡黠地一笑,“他虽不明说,但我听出了这个意思。” 风里的嘴角止不住地翘,他给楼雯润竖起了拇指。 “不过我听说你和千玿闹起来了,这又是怎么了?” 风里的嘴角一撇,道:“谁晓得那个疯子,萧责走后没人管他,疯病发作了吧?” 楼雯润不赞同地看他一眼,“别这么说千玿,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了,说开了便是。” 风里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我送你回去吧,夜里冷,别着凉了。”风里风度翩翩道。 楼云润摇了摇头,“我再坐一会儿,今晚的月亮好美……我感觉云哥快回来了。” “明天是个大晴天。”曲谙站在窗口看着夜空,“希望能出太阳,就可以晒晒被子。洛洛你也要多晒太阳,不然长不高的。” 空云落凉飕飕道:“晒不晒我都是高的,倒是你,长高无望。” 曲谙合上窗户,回身走到空云落面前捏住他的鼻子,“你个小鬼头,现在学会嘲笑哥哥了是吗?” 空云落拍开他的手,跳上床掀开被子滚进去,“困了,睡觉。” 曲谙熄了蜡烛后也钻进去,搂住暖呼呼的空云落,空云落象征性地挣扎两下,哼了声便随他了。 “洛洛,明天哥哥就要复工了,你可不能再乱跑了。”曲谙说。 “你又要去种地?”空云落忽然不是滋味,在他看来曲谙那么弱不禁风的人,应该在屋里写写字读读书,而不是在地里弯腰干活,况且这几天他一回来,总能看到曲谙,虽然感觉很怪,但不坏。 “不是种地。”曲谙纠正道,“人家还不放心让我去糟蹋土地呢,我就是除除草,按照厨房的单子摘菜,很轻松的。” 可空云落看到过曲谙的手,那本该用来执笔,指甲里却有难以洗净的泥土,空云落好心帮他挑,他还总叫疼。 “你就不能不去么,又不缺你一个。”空云落说。 “虽然不缺,但偏院收留了我,对我有恩,而且是段先生把我放在这的,我要尽自己所能的做事,不能让他失望……”曲谙的声音越来越沉,到最后几不可闻。 他就这么睡着了。 留空云落浑身不自在,段先生,段千玿?曲谙倒提过是段千玿救了他,但他的言语间似乎把段千玿放在了个很重要的位置。 凭什么?段千玿杀的人也不少,曲谙为什么不说他残忍? 空云落越想心情越坏,翻来覆去到了深夜才慢慢睡着。 他做梦了。 梦里是刺目的红光,好大的火,铺天盖地的灼烧着,好热,好痛。 “你是我亲手打造的作品,和我一起死吧!” “云哥,救我……” 火在烧他的骨头,他的血在沸腾,像是无数只手在他的四肢拼命拉扯—— 空云落霍地睁开眼。 他的五感清晰到了极致,黑暗在他眼中失去了意义,暖炉里柴火轻轻的哔啵响声,屋外风略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二十余米外山泉的潺潺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空云落转头一看,旁边是曲谙安宁的睡颜。 还是一样的五官,一样的轮廓,却和平常他看到的有些许不同。 曲谙好像变小了。 空云落一愣,继而眼眸暗沉,他抬起了手,骨节匀称修长,手掌看着略薄,却蕴含力量。 不对,是他变大了。 第18章 天乌蒙亮,在杂树丛丛的山间,依然难以分辨方向,不过对于御门的人而言,他们对山上的路,比自己的房屋都要熟悉。 第五个杂鱼被解决,站岗的人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他们飞跃上树,把自己隐藏于树叶之中。 除了偶尔一片叶子落下,这山间再无声响。但一场安静的讨论在肉耳所能及的范围外展开。 “没完没了的来,真不让人安宁。” -- 第35页 “我刚才杀的那个用的是斜山派的功法。” “所谓的名门正派也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听说猎门门主可是把皇家招惹了一遍,明天保不准御林军都要来围剿。” “那又如何,杀了便是。” 若是能凑近看他们每个人的脸,会发现他们气息极浅,全身的感官都能感知周遭环境反馈给他们的信息,十分专注的模样,哪会想到他们的颅内热闹得很,传音入密好像将每个人的意识都连接到了一起,他们不用出声,就能彼此对话。 这是一项极为注重内力掌控的功法,若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人的内力所噬,或者震伤他人的脑部,后果非死即残。华风大陆能掌握此法的人不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杀手用来暗杀的手段,根本不会用作聊天。 一片新叶从枝头飘落。 “有人!” 唰地一声,第一个捕捉到不寻常动静的人从树间出动,在林间就如同一阵风一般,无法让人看清他的动向。 他很快就看到了来人,因为那人就站在一块山石之上。 一袭黑衣,金纹勾勒着衣边,暗闪的光泽若隐若现,像藏在绝峭的宝藏稍露锋芒。这是个挺拔修长的男人,只看他的背影,便知他会是个何等绝伦的人。 御门的人微讶,“庄主?” 那人偏头露出侧脸,轮廓峻挺优美,仿佛一笔而成的画,正是不归山庄之主空云落。 御门的人盯着那张脸片刻,袖中的匕首滑入手中,沉声道:“不知你是真是假,冒犯了。” 音落,他如箭般直射而去,空云落不动如山,他们的交锋不过短瞬,停下来时风才后到。 空云落手持匕首,横在御门人的颈间,风扬起了他颊边的长发,他的神色依旧淡漠。 御门人单跪下来,恭敬道:“庄主。” 在空云落回到不归山庄这一小段路程,庄主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山庄内,昨晚喝了茶到后半夜才睡着的阮誉,也不得不爬起来到正院去迎接。 空云落踏入山庄,里面的景色不变,人也还是那些人,却让他有种久违了的微妙陌生,之前他也有离开得更久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般的心境。 “庄主。” 不归山庄众单跪而下,只有两人是异类,一个是轮椅上的楼雯润,还有一个是似笑非笑的风里。 空云落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落在其中一人时微微一顿。 段千玿突然感觉心里发毛,他抬头一看,空云落已将视线移开,接着颔首让众人起身。 阮誉打了个呵欠,询问还有其他事不。 空云落叫猎门留下,其余退下。 风里环抱胸前,看着空云落的目光带着些玩味的挑衅。 楼雯润推着轮子来到空云落面前,细眉微蹙,担忧和一点点委屈一览无余,“云哥,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和雯润说一声。” 空云落淡淡看着她,然后蹲下与她平视,“回来了。” 楼雯润忍不住又笑了,如一朵羞然绽放的兰花,“回来就好。” “庄主,我猎门又犯什么事儿了?”风里笑嘻嘻地插/入。 空云落站起来,淡道:“方怀璧。” 方怀璧踏出一步,“属下在。” 空云落道:“你想杀我?” 方怀璧低下头,“属下不敢。” 空云落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方怀璧,“庄规其四,欲杀同门,须先告,不可固以阴贼发,违者当死。你可有异议?” 方怀璧神色不变,不卑不亢,“属下未曾做过。” 空云落眼睛微眯,若铁巷张家是方怀璧安排的人手,那么方怀璧定然知晓他身体变小之事,可当时是方怀璧亲自追上来动手,他根本无法逃过。那就是另一种可能,方怀璧尚不知情。 空云落向身侧伸出一只手,一把长剑从猎门一人的腰侧抽出,被某种吸力吸到空云落到手中,空云落轻挽一个剑花,走向了方怀璧。 哪怕这个可能是十有八/九,他也不能放过那一二。 “要杀我的人,不该先问问我?”风里闪身拦在空云落面前。 空云落身形微微一偏,接着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风里的脸瞬间一黑,他身后已传来刀刃碰撞的声音。 方怀璧抬剑架住一击,依旧是谦恭的模样,“庄主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属下?” “我只信你身上的杀意。”空云落道,他握剑的手发紧,施加在剑上的力陡然一蹭,方怀璧当即反转手腕卸力,同时扭身躲过。 空云落剑法诡秘,如灵蛇般柔软,又能在下一瞬变幻成密不透风的网,方怀璧难以招架,步步后退,他提气飞闪,空云落却早有预料,剑尖封锁了他的意图。方怀璧不得已强行突破,但露出更大的破绽。 在旁人眼中不过眨眼不到,无法捕捉的刹那。 空云落的剑如蛇缠绕,在剑柄处一挑,方怀璧的剑脱手,在空中翻腾直坠,还未落地,空云落直取方怀璧的心脏。 “太残忍了。” 空云落眼中似有轻闪,剑锋一偏,刺入了方怀璧的肩膀。 楼雯润双手拢在嘴前,小声吸了口凉气。 空云落嘴唇紧抿,与方怀璧缠斗时不见他的颜色,此时却露出了些微不悦。 “看来我这个门主的存在并不重要。”风里来到他们俩之间,手指压着剑身,笑眯眯地看着空云落。 -- 第36页 空云落抽出剑,向旁一甩,血水挥落,他将剑向后扔,剑又直射回剑鞘中,持剑人被这冲力冲得后退半步,手臂发麻。 “将方怀璧押下地牢,废除内力后逐出不归山庄。”空云落道。 “你还真没把我放眼里。”风里笑意渐冷,“猎门的人,如何处置我说了算。” 空云落终于正眼看他,眼里同样一片冰凉。 一时间,寒风吹过正院,似乎也比这两人之间的氛围要温暖和煦。 曲谙醒来,头却无比昏沉,很像午睡时间过长的后果,他揉着脑袋坐起来,又发现自己的肩膀很是酸疼,仿佛被手劲两百斤的壮汉按摩过似的。 “我这是怎么了?”曲谙浑身难受得不行,他一摸身旁,是空的。 “洛洛?”曲谙艰难地下床,看了一周,洛洛不在屋子里,又去屋外看,也不在,并且他看见太阳高挂,阳光普照,今天果然是个好天气。 等等! 曲谙惊恐的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啊啊啊啊啊睡过了!”曲谙慌忙大叫,赶紧穿上衣服洗漱出门,他以为空云落又上山玩儿去了,这几天总是如此。 臭小子,又不听话,回来打你屁股。曲谙这么想着,匆匆赶往了南田院。 所幸没人批评他旷工半天,毕竟他身体不好又是半个关系户,大家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曲谙没来得及下地,午饭饭点又到了,吃饭的时候他总会去找梁庭,在这里能称得上朋友的只有梁庭一个。 此时梁庭和其他几个东膳房的人聊得热火朝天,说什么庄主回来了,和风里打得不可开交,正院那棵近千年的老树都因此折了。 最后的结果是风里被砍断一只手,从此独臂天下。 “不可能!”梁庭拍案而起,“风里大人是唯一能在庄主手下全身而退的人,绝不可能负伤!” 曲谙只觉得好血腥,不归山庄太恐怖了。 下午曲谙回到竹屋,进门便说:“今天有甜甜的小点心,但不给怀孩子吃。”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曲谙愣了愣,洛洛还没回来吗? “洛洛!”他叫道,无人应答。 曲谙转身跑向后院,“洛洛!洛洛!你去哪里了?!” 只惊扰了山鸟扑腾而起,依然没人回应他。 曲谙心里一沉,像陡然踏空了那样失重不安,从早上到现在,洛洛一直没回来过吗?他从来不会消失那么久,他还在山上? 曲谙跟着空云落上过一次山,山脚有一块巨大的山石,曲谙称之为“山脚趾”,不难上去,而且很平阔,只要不闭着眼睛瞎蹦是不会摔下来,曲谙只允许空云落在这里玩。 天在暗下去,若天黑了还没回来,再安全的地方也是危险。 于是曲谙走向了后山。 “洛洛!洛洛!” 曲谙边上山边呼唤,他来到了山脚趾,还是没看见空云落的踪影。 慌乱的心情在此刻到达了顶峰,曲谙按着胸口,呼吸变得异常,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洛洛被野兽叼走了…… 不可能的!曲谙用力摇头,他蹲下来死死地护着胸口,慢慢平息紊乱的心跳和呼吸。 他在这里生活了大半个月,从未听闻野兽出没的动静,不会有的。 洛洛可能贪玩,迷路了,要快点找到他。 曲谙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往山中深处走。 天越来越暗,曲谙抱着手臂,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他不断张望四周,都是杂树和山石,他无法区分它们的不同,回头一看,他连自己从哪里走来的都不记得了。 糟了,我也迷路了。 “洛洛,洛洛……”曲谙的声音喊哑了,他的脚步声都可以将其掩盖过去。 他又把事情搞砸了,明明是个大人,却一点本事都没有,找人还能把自己弄丢了。 可他走了那么久,都没看到洛洛,是不是意味着洛洛其实没事,甚至可能回到家里了。 想至此,曲谙感觉自己冰冷的四肢都温暖起来,他回到家,一定能见到洛洛。 于是曲谙掉头,往山下走。 回去就能见到洛洛,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曲谙不知前路是何方,却走得极为坚定,他有种奇怪的信念,他的方向一定是对的。 “簌簌。” 曲谙脚步一顿,本能地看向声音的源头,是一丛长密的野草,无法目测它有多深,但似乎多么庞大的东西从里面出来都很合理。 曲谙脸色更白,他拔腿就跑。 却听到更大一声草丛滚落的窸窣声响。 曲谙内心大叫不要看,可还是阻止不了下意识被吸引,他转头看去。 一个鲜血淋漓的人。 第19章 就这一眼,差点把曲谙带走。 心脏又是一阵狂跳,曲谙弯下腰,表情痛苦地按着胸口,呼吸急快,然而惊恐诱发的心脏病,在环境和身体保护机制的共同作用下,竟激发了曲谙的肾上腺素,异样的好奇促使着曲谙走向了那个血人。 已经完全看不出他衣服的颜色,只知道是个成年男人,腹部被利器捅出了个大口子,似乎死了。 曲谙对此惨状,不禁于心不忍,因为他天性仁慈软弱?还是因为这是他的书化成的世界,不仅是主角安佲,其实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不论善恶,都是他的孩子。 -- 第37页 这种想法可不能让第二个人发现,不然他们要是知道我这个弱鸡竟然把自己当成世界的父亲…… 曲谙啼笑皆非,他蹲下来把手放在那人的头顶,轻声说:“愿你安息。” “咳咳……” “啊啊啊!”曲谙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被吓得浑身无力。 眼前这个他以为死了的人,居然还能咳嗽! 没死! 曲谙撑着发软的四肢爬到那人身边,“那个……你还活着?呜哇还在吐血!怎么办怎么办?” 那人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想说话可血沫堵住了他的喉咙。 “我我我我去给你找止血的草药,这里一定会有!你坚持住!”曲谙焦急道,便要起身。 那人却拉住了曲谙的袖子。 “怎、怎么了?”曲谙问。 他往曲谙的手里塞了个东西,是一个沾血的剑穗。 “斜……山……” 只说了两个字,他就又晕了过去。 “什么?先别管这个了,你撑着,我很快就回来!”曲谙握紧了剑穗便跑出去了。 此时天已昏暗得几乎要看不清前路,在深山里危机四伏,曲谙这样乱跑,很大可能会踩空掉进山洞里。但幸运的是,曲谙依然平安无事,他一心想找到止血的药草,找了二十来分钟,还真让他找着了,野生的七白榆,七片大小匀称的白叶花一样的绽放,品相上看是上好的七白榆。 曲谙匆忙摘下,立刻往原处赶,可他再急,回到原地也过了半个多小时,他在心中祈祷着千万要留有一口气。 人却失踪了。 曲谙发懵的看着那人躺过的地方,还有血迹,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走得了路,可人偏偏不见了。 刚才其实是我的幻觉吧? 曲谙开始怀疑自己。 天彻底黑了,曲谙再滞留下去,会冻死在山上的。 于是他下了山,满心是事的他没注意到自己下山顺利得失常,就这么平安回到了竹屋。 洛洛没有回来。 曲谙顿时失去了所有支撑,腿一软跌坐在门口,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来到暖炉前坐下,给里面添了两块柴,火烧得很温暖。 太安静了。 平常他要是这个时候才回来,洛洛会冷嘲热讽,要再加上这一身狼狈,洛洛会嫌弃死他,但一定也会担心他哪里受了伤。 多好的洛洛,他却弄丢了。 曲谙开始懊悔,如果今天他没睡过,或许就能看住洛洛;如果他一起床就去找,或许就能找到洛洛;如果他在山上再多找一会儿,或许已经找到洛洛了…… 曲谙屈膝,将脸深深埋入腿和胸膛之间。 他想起手上还攥着一个东西,那个血污的剑穗。 这在告诉他,山上的那个男人不是幻觉,可为什么要留给他一个剑穗,遗物吗?还有斜山……斜山派! 曲谙想起来了,在里斜山派是正统的门派,故事中期安佲还因得到了掌门亲传的斜山剑法而实力大增,是正义的一边。 斜山派所在地是华风大陆的南边,应该离这里甚远,为什么会有斜山派的人出现在不归山庄的地界? 曲谙闭着眼睛使劲回想,但无论如何也没想起自己曾经设计过这样的桥段。他自嘲的想,这真是我写的东西? 那个人,会不会死了? 曲谙没有后怕,只是不住的自责,要是他跑得再快点,没准能赶得上。 可是我有心脏病,跑不了那么快。 曲谙咬住嘴唇,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句辩解中爆发。 我什么都做不好,太没用了,真是……太没用了。 梁庭见到曲谙时,被他脸上的憔悴和肉眼可见的消减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梁庭问,“是不是谁抢你吃的了?” 曲谙摇了摇头,看到梁庭,他感觉自己胀痛得密不透风的心脏能露出一条口子,“阿庭,洛洛不见了。” “啊?哦……”很遗憾,这对梁庭而言时间好事,毕竟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和他也有点干系。不过他神经再粗,也知道不能在曲谙面前表达出来,便揽着曲谙的肩来到角落,语重心长道:“他是自己跑的?一个小孩能凭一己之力跑出偏院,可见他的不简单。听兄弟一句话,这对你没准是件好事。” 曲谙一个劲摇头,“才不好,洛洛只是个有点特别的孩子,他不会一声不吭的就走,一定有什么原因在里面……” 梁庭耐心道:“你仔细想想,从一开始他哪里是普通小孩?而且他那眼神,要我说是杀过人才会有的。” 曲谙很生气地瞪着他,“胡说!” 梁庭和曲谙分析了一顿他眼中的空云落,但全被曲谙左耳进右耳出,他依旧伤神不已,梁庭耐心没了。 “哭哭啼啼个啥?最烦的就是娘们儿作态!”梁庭道,“改天我带你去春意楼玩玩,保你把什么飞飞落落都忘得一干二净!” 空云落睁眼醒来,入眼是屋顶的金丝楠木房梁,纵横交错支撑着宽大的房顶,和那个窄小的竹屋不一样。 空云落坐起来,看着自己的手,他变回来了,此刻他在自己的寝居云泽院,可这却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晚他变大醒来前,还躺在曲谙的怀里,起身的骚动把曲谙惊醒了,被他点了睡穴,至少能睡足五个时辰。 -- 第38页 他想起了当时眼里的曲谙。 以孔洛的姿态看,曲谙不过是个体质孱弱,中规中矩的青年,可用空云落的眼睛看,曲谙瘦得纤细,脸不足巴掌大,秀气如女子,闭着眼安静沉睡的模样,也脆弱得不堪一触。 他被这样一个男人救下来,还平安无事地活到了现在,想来也真是件奇事。 只不过,他当时只穿走了最初的那件衣裳,什么也没留下,不知道那人醒来会急成什么样。 空云落的心平静无波,看来身体变小的确能够影响他的情绪,孔洛对曲谙过分在意了,但是空云落不会,曲谙对于空云落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们之间本该不会有任何交集。 可为何那时他会想起曲谙的声音? 空云落眉心微蹙。 “笃笃。” 空云落站在窗边看景,随手一挥,门便开了。 “云哥。”楼雯润道,她一身雪色的白,披着厚实的狐绒大氅,手上端着一个小瓷锅,笑吟吟看着空云落,“我料想你刚醒不久,料对了吗?” 空云落淡淡“嗯”了一声,走过去把她推进来,“这些事用不着你来做。” “其实是送饭的伙计推我来的,我占了他的功劳。”楼雯润道,“今日想和你一块吃。” 她把东西放在桌上,空云落把粥盛出来,先给了楼雯润。 楼雯润轻叹一声,“没想到你一回来就发生了这么多,昨日阮誉和风里吵起来了,猎御二门又人心惶惶。” “哦?”空云落平静道。 “风里的手不是划伤了吗,他不去包扎,而是在阮誉面前晃。”楼雯润忍俊不禁,“把阮誉气得够呛。他们俩在一块,就像小孩似的。” 空云落慢条斯理地吃粥,对楼雯润的话漠不关心的模样。 但楼雯润习以为常,她把空云落不在山庄时发生的事情都对他说了一遍,可她的声音虚柔,努力想表达得更有趣味,调子却上不去,说完她总是惋惜,“本来很有趣的,可我说得好没趣。” “净是些蠢事。”空云落道。 楼雯润噗地一笑,掩唇道:“也是。云哥,也给我说说你这些日子在外面的事吧。” 空云落垂眸,看着碗里细密的粥,看似普通,却是用十余种珍惜食材熬出的汤头所煮成,入口鲜甜,大补。比起粗糙的包子鸡蛋,可谓云泥之别。 曲谙更适合吃这个,对他的病体有益。 空云落的睫毛颤了颤,他又想起曲谙了。 “云哥?”楼雯润歪着脑袋。 “枯燥的闭关,没什么好说的。”空云落道。 “是么?”楼雯润有些失落,“可我总感觉云哥心里有事,若我也能为你分担就好了。” “别多想。”空云落淡淡道。 “啊,对了。”楼雯润后退了些许,解开大氅的结,露出了自己身着的衣服,白色的纱衣披在她的肩上,襦裙及胸,锁骨纤瘦精巧,裙上绣着点点粉红的桃花,虽然简单却俏皮可爱。 “风里从谦南给我带回来的衣服,他说那儿的女子都这么穿。”楼雯润两颊微红,“云哥,好看吗?” 空云落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驻了一会儿,道:“平日你不是这么穿的?” “……”楼雯润羞涩不起来了,不满道,“不是,我从前没有这样的衣服。” 空云落道:“哦。” 楼雯润:“……” 第20章 吃好后,楼雯润说想去藏书阁,空云落便推着她过去。 不归山庄的藏书阁已有百年的历史,走进去只有中间的一张圆桌,四面八方都是高大的书架,约莫万余本书,因鲜少来人,所以空气阴寒。房顶是一扇方形天窗,光竖直垂而映照的桌面堆满了雯润的座位。 “多谢云哥。”楼雯润抬头对空云落一笑,便翻开一本书看了起来。 空云落瞥到了封面,《道荣医典》。 道荣是玄参药派的祖师爷,传说中的医圣,传闻他能起死人肉白骨,《道荣医典》是他毕生之学,但流传在外的只有次册,真正的精华初册依然藏书于玄参派之中。 空云落还注意到,楼雯润手边堆积的书籍都是关于医学,他随手拿起一本翻阅,“看了这么多书,想必你的医术也有精进。” “书上的确能学到许多。”楼雯润道,“但医者,不亲自就诊治疗过病人,看再多的书也是空谈。” 她低头浅笑,“我去不了其他地方行医,只能在不归山庄里,这么一想,还是少一点病人好。我想尽自己所能,为云哥多做点事。” “嗯。”空云落平淡道,他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转身来到后面的书架,白皙的指尖一本一本划过古老的书封,一顿。 手指下的书名为《万蛊纲目》。 空云落将其抽出,翻开,《万蛊纲目》顾名思义,就是关于蛊虫的介绍和分类。用蛊在华风大陆虽是小众,但以蛊闻名的噬蛊宗,江湖之中无不顾忌。蛊和毒不同,养蛊人可以通过下蛊来控制人的行为,生死,更甚者是意识。 毒所侵害的是身体,而蛊,则是吞噬灵魂。 但世间能操纵意识的蛊不多,养蛊并非同养牲畜那样简单,不仅需要相适的环境和用材,对养蛊人的要求也极高,若要蛊虫忠于自己,就必须要付出代价,比如以身育蛊。想养出残酷的蛊,首先要对自己残酷。 -- 第39页 空云落手上这本书包罗了世上各个种类的蛊虫,但都是借蛊施毒或是以蛊控人,并没有和身体变小有关。 他看得飞快,片刻便翻到了最后几页,篇章为“异蛊”,世间没有,只是传说中的蛊虫。 洞天,命囚,掠息……遡时。 遡时蛊,当令人回幼,可返,未解七日复,一年未解则不归。 空云落目光冷凝。 却听身后书本掉落的声音,他回头,楼雯润跌坐在地上,轮椅侧翻,她按着自己的小腿沉默不语。 空云落走过去,扶起轮椅,再把她抱起来放置在轮椅上,“怎么了?” “方才我感觉腿好像疼了一下,心里欢喜,想试着站起来。”楼雯润轻声道,“大概是错觉吧。” “莫勉强。”空云落道。 “云哥。”楼雯润握住了空云落的手腕,语气参杂着落寞,“我不想当废人……我好想站在你的身旁。” “不要看低自己。”空云落淡淡道。 楼雯润轻叹了声几不可闻的气,接着抬起头,对空云落柔柔一笑。 毫无疑问,空云落中的是遡时蛊,不存于世间,却莫名出现在他的身上,一定有重大阴谋。但现如今最大的问题是,七天,不对,应该是六天之后他又会变回孔洛。 书上没有解蛊的方法,唯一起效的就是枫栾果,他也查过枫栾果的来历,只是普通野果,喜湿寒,三年一结果。因对生长环境的要求较高,所以并非随处可见。 可偏院却恰好有一棵枫栾树,若说是碰巧,也巧得太异常了。 空云落依靠着窗边,看着指间鲜红圆润的枫栾果,不知怎么想到了那天晚上,他在树上摘果,曲谙在下面慌乱喊他的场景。 那个病秧子,找不到他,估计会像个娘儿们一样掉眼泪,大概还会以为他是妖怪,能凭空消失。 七天过去,曲谙还会记得孔洛么? 他敢忘了的话…… 噗滋。 枫栾果被捏成红浆,空云落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 这天又是西平镇的行街日,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一派繁华平和的景象,但曲谙早已见识过这表现之下的黑暗和血腥。 想来他和洛洛也是在这个日子相遇的,他还记得洛洛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金丝雀,拼尽全力想要突破樊笼,洛洛飞起来时那惊鸿一瞥,他至今还会在梦里见到。 最近他和梁庭说起洛洛,梁庭也不爱搭理了,仿佛只有他才知晓洛洛的存在一样,他们生活了那半个月只是一段没法证明的记忆,就像他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可有时他也会怀疑自己经历的真实性。 “发什么呆呢你。” 曲谙被夹住脖子往前带,像袋大米一样被梁庭拖着走,“落单了可没人有空去找你。” “阿庭,阿庭,放开我。”曲谙难受地拍打梁庭的胳膊。 梁庭松开了他,又拉住他的手臂跑起来,“快跟上来,今天春意楼的头牌可是会出来献唱。” 春意楼,这名字显而易见是烟花场所,曲谙倒是在了写过几个安佲在妓院的剧情,但脑中的臆想比不过现实亲历的千分之一,所以当曲谙被拉进春意楼,被各种颜色的姑娘团团围住时,整个人都当机了。 “小公子好白净,可有十五了?”姑娘的声音甜如蜜,手在曲谙的胸口摸。 噫! 曲谙全身僵硬寒毛竖起。 接着两团软绵绵压在了曲谙的手臂上。 “小公子,奴家名唤阿巧。”娇憨可爱的阿巧挽着曲谙的胳膊痴痴笑道,“来喝阿巧的酒呀。” 噫!! 曲谙大脑混乱,一动不敢动。 “小公子怎么称呼?”高挑丰满的红裙姑娘欺压上来,差点用胸部把曲谙埋了。 噫!!! 曲谙的心脏病要发作了。 最后是梁庭把他解救出来,顺便还带了两个姑娘进到他们的包厢。 五个男人,却叫了十二个姑娘。 曲谙两腿发软,声音颤颤:“阿、阿庭,我在外面就好……” “说什么呢,带你来就是为了开心的玩儿。”梁庭把曲谙拽进来,推进姑娘堆里,豪气道:“好好伺候他!” “喏??”姑娘们娇笑连连,一齐压上来,曲谙无处可逃。 “那个……姐、姐姐们,我透不过气了!”曲谙痛苦不堪,不过万幸的是这些姑娘只是来陪酒的,大概是更亲密的行为要加钱,所以她们只是调戏,没让曲谙“失节”。 为了摆脱这些姐姐们,曲谙只得一一答应点她们的酒,这才被放过,他看到梁庭那些人都喝得飘飘然,美人在怀忘乎所以,便没去打扰,自己偷溜了出来。春意楼了充溢着迷人的香味,曲谙闻久了头晕,他不敢多呆,跑出了春意楼,清新的空气让他好受了些。 外面还热闹着,但曲谙不敢一个人乱逛,就靠在春意楼前的石狮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人来人往。 从曲谙面前走过的人各式各样,却并无异于常人之处,这个大哥看起来忠厚老实,这个阿姨也很面善,这个小男生也就是初中的年纪吧……他们都杀过人吗? 啊,那个人肯定杀过人,那把刀看起来好大……唔,怎么有点眼熟? 曲谙出神地盯着那人腰间的刀,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段千玿的脸,接着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一地的尸体中,就有那样的刀。 -- 第40页 夜血门。 曲谙想起来时,带着刀的人行走的步子一顿,他猛然回头,视线与曲谙撞上。 曲谙本能后退一步,脸上难掩惊恐。他怎么忘得了夜血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秒,就差点死于他们的刀下! 那人紧盯着曲谙,掉头朝他走过来。 糟糕,被发现了! 曲谙下意识回头想跑进春意楼找梁庭,但又想起了梁庭说的每次和他出来都没好事,可还是一次次带着他。 不能再连累阿庭了。 曲谙心中一凛,转身跑进了人流中。 “站住!”那人也拔腿追上。 不能被抓到,抓到一定会被杀死,回偏院,偏院是安全的! 可曲谙闷头猛冲,他怕被发现,基本上是哪里人多往哪里跑,回过神来已迷失了方向。 看到周围陌生的场景,曲谙绝望不已,被追杀那么多次了,怎么还不长教训?笨蛋! “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曲谙一惊,扭头一看,追他的人变成了两个,转眼就到了跟前。 “啊啊啊啊!”曲谙大叫着,拼命狂奔,他快速看着周围有那条路可以逃生,直走是住宅区域,此时地广人稀,左右两边都有几条巷子,曲谙记得自己是从左边跑来的,那么穿过巷子应该能回到原来的街道,那里人多好躲。 于是,曲谙便跑进最进的那条,向前冲来几米,才悲哀的发现这是条死巷子…… 同一个坑你能踩进去两次,曲谙真有你的。 “还跑吗?” 曲谙惊惶回身,那两人堵在巷口,刀已出鞘,刀锋寒光凛冽。 他们也吃定了曲谙不会武功,插翅难飞,所以步步逼近,享受猎物无力挣扎时的绝望所带来的快感。 “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曲谙的眼睛不敢离开他们,他怕自己一转眼刀就砍过来。 “我们不杀你,上头说要活的。”其中一人说,“不过你害死了我们那么多弟兄,不让你吃点苦头怎么说的过去?” “可你们杀了我的家人!”曲谙道。 “我可没杀。”那人阴冷怪笑,“再说,那是上头的命令,和我那些无辜的弟兄们有什么关系?” 可恶的坏人! 曲谙怕的同时也恼怒不已。 他死咬嘴唇盯着他们,拳头攥紧了,胸膛剧烈起伏着。 不能让他们靠近,我会被杀死的,死了的话……就再也见不到洛洛了。 别过来!停下来!停下! 停!下! 强制的命令生效,逼出了灵魂深处的臣服。 夜血门的两人停住了脚步。 曲谙不可置信,真的停下了?他们能听到我的心声?可也没道理停啊,莫非是陷阱? 他不敢得意忘形,依然警惕地看着他们,对峙良久,那两人还是一动不动,表情呆滞。 曲谙试探性地向前一步。 对方无动于衷。 曲谙没时间钻研其中的变故,他加速跑出去,从两人之间穿过,饶是如此,也不见他们的动作。 离开了小巷,曲谙不敢再落单,问路找回了熟悉的地方,回到了春意楼。 梁庭一行人喝多了,最后是叫了马车载他们回到了偏院。 走回竹屋的路上,曲谙沮丧又无奈的决定,自己以后再也不要出去了,西平镇好可怕。 他的竹屋就在不远的前方,天色昏暗,从窗口透出的烛光叫人心里一暖。 等等,谁在里面? 第21章 曲谙盯着那个光点看,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紧张了起来。这个画面这些天来他每次回来都期待过,如今真出现在他眼前,倒有种虚幻的感觉。 曲谙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他继续朝这竹屋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后是跑起来,他冲进小院里,狂奔到家门口,心脏传来异样的感受他也顾不上。 颤抖的手贴在门上,这一刻曲谙却犹豫了,如果推开门后什么也没有,那么他刚才的紧张激动就会成倍的化成失望孤单反噬上来,太难受了。 就在这时,门背后突然被石头一样的东西砸了一下,咚地响了一声。 曲谙眼中叮一声亮起了光,他立刻推开了门,看到了盘腿坐在桌子上的空云落。 空云落一只手撑着腿托腮,一只手抛着茶杯,满脸无聊又不耐的冲曲谙抱怨:“你去哪里了?天黑了才回来,我饿了。” 曲谙的目光直直看着空云落,生怕空云落忽然消失,他踉跄跑到桌前,张开手用力抱住了空云落。 “洛洛……”曲谙的心情难喻的复杂,最鲜明的竟然是感激,感激这个世界把洛洛又送回他的身边。 “不要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空云落惯性的轻微挣扎,接着他在曲谙怀里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水粉味儿。 莫非这人…… 抱够了之后,曲谙松开了空云落,重逢之喜转换为教育责备,“七天了,洛洛,整整七天,你跑去哪里了?你知道我这几天有多担心害怕吗?我上山找了你好几次,都不见你的踪影。洛洛!”曲谙叉腰皱眉,作出严厉的模样,“快给我解释清楚。” 空云落满不在乎,身子还一晃一晃的,“我那天上山玩,不小心走进一个山洞里,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醒来后我发现身边居然有这些东西。”空云落把身后的包裹拿出来,打开一看金灿灿的晃人眼,有几块大金砖,和一些曲谙没见过的药草,可他拿起来后瞬间知晓了它们的名称药效,都是调养身体的珍贵药材,品相和气味都是上上乘。 -- 第41页 “这么说,你是在山上有了奇遇?”曲谙茫然道。 “就是这么个道理。”空云落道,他想,既然他带回来了那么多好东西,曲谙应该不会再追究了吧? “你把哥哥当成傻瓜吗?”曲谙捏住了空云落的脸颊往两边扯,“我没看到哪里有什么山洞,再说了,你的奇遇怎么那么会对症下药?知道我们穷所以给了金子,知道我生病所以给了药。洛洛,你给我认真说明!” 空云落掰着曲谙的手,火星四窜,几日不见曲谙竟变凶了! “我、我没说谎。”空云落偏过脸可怜巴巴地说,“我才五岁,怎会说谎呢?就是山中奇遇,哥哥,你不信我么?” “……”曲谙心肝胆颤,严厉不起来了。 洛洛也很懂得对症下药啊…… 但曲谙转念一想,自己也在山中遇到了奇怪的事,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不也诡异消失了吗?而且这既然是世界,那么发生一点无法解释的怪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空云落偷瞄曲谙的脸,看那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又糊弄过去了。 “你能回来就好。”曲谙又抱住了空云落,这次的力道很温柔,“我以为你遇到危险了,还以为你嫌弃我这里不好,跑走了。” 空云落沉默了,曲谙虽没猜对,但他离开的理由并不比曲谙猜的有人情味儿,空云落不该在曲谙身边,仅此而已。 抱了一会儿,曲谙放开空云落,把那袋金灿灿的包裹系好收起来,嘴里小声念叨着:“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落下的,还是先别乱动,不然被找上门来就糟了。” 空云落无语至极,这些东西本就是他的,不归山庄有座地宫,那里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那金砖不过是他随手从墙上扣下来的。 “洛洛你饿了是吧?我今早上在灶里放了玉米和地瓜,可以吃了。”曲谙说,他去厨房把东西都拿来,余火闷烤的玉米和地瓜香气浓郁,特别是地瓜,掰开后湿湿软软,甜蜜十足。 曲谙对此自豪极了,眼睛映着烛火,笑意在闪闪发光,他把大的那一份给空云落,然后捧着地瓜幸福的吃着。 洛洛回来了,所有事都是好事。 但空云落却没被他感染,因为从曲谙身上飘来的水粉味越来越浓,连地瓜的香甜都盖不住,他皱着眉问:“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曲谙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嗅了嗅胳膊,还真有一股撩人的香味。他在春意楼被各色姑娘团团围住,当然不免会沾上她们身上的味道。但这件事少儿不宜,不能和洛洛说。 于是曲谙含糊带过,“我今天出门了,外面都是人,估计被谁蹭到了吧。” “被蹭到会有那么浓的气味,你把我当傻子吗?”空云落神情不善,“从实招来。” 曲谙生硬转移,“洛洛你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空云落的目光久久停在曲谙身上,愈发冰凉,让曲谙压力巨大。 “你去妓院了,对吗?”空云落道。 曲谙大惊失色,“谁告诉你这种东西的?” 在空云落看来,曲谙就是心虚掩盖,顿时这个男人在他心里的形象跌入谷底,他把地瓜一放,一声不吭爬上床,被子一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曲谙跟过去不解道:“洛洛,你不吃了吗?还有,先脱衣服在上床,多脏啊。” “没你脏!”空云落闷声喊道。 曲谙歪头迷茫思索了片刻,明白了。他的脸腾的红了起来,不住地摆手道:“你别多想,我没有做那种事!只是阿庭带我去见见世面而已,我连哪里的一口水都没喝呢!洛洛,你小小年纪怎么懂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空云落缓缓露出了脑袋,迟疑地望着曲谙,“你没碰那些女人?” “碰了……但不是那种碰!” 曲谙摇头加摆手,这纯情的模样不似作伪,空云落暂且相信,他又爬了出来,指着曲谙的鼻子道:“去洗干净,一点味道都不许留!” 天大地大,小祖宗最大,曲谙只得听从,烧水洗浴,空云落自然也被拉过来搓洗,毕竟在曲谙看来这是颗七天没洗澡的小煤球。 干干净净又吃饱喝足后,两人又躺到床上,空云落鼻尖尽是曲谙身上淡淡的味道,皮肤的暖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药味儿,清苦而后回甘。空云落讨厌药味,却觉得这比那些水粉味要好闻的多。 曲谙给空云落讲起了他在外面的遭遇,说到被夜血门追杀,他担心空云落晚上做噩梦,就只草草带过其中的惊险,最后只化为一声感慨,“我以后还是别出门比较好。” 空云落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曲谙和他提过全家被灭门的事,但夜血门的穷追不舍令人怀疑,按理来说,像曲谙这等人,普通人都可轻易撂倒,也无过人的才能,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他同为杀手,自然知以委托人的要求为主,可曲谙有被杀的意义吗? 又或者,曲谙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空云落看了眼正碎碎念着“今晚该讲什么故事呢”的曲谙,实在没法想象这样一个白纸似的又蠢又傻的人,能藏得了什么东西。 深夜子时,曲谙睁开了眼,空云落靠着他的肩膀,呼吸匀称睡得香甜,他摸到了那软嫩的小脸,微微安心。 洛洛在他刚要讲豌豆公主的时候就睡着了,他却迟迟没有睡意,脑子里全是他被逼到绝境的回忆。 -- 第42页 他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太反常了。 那两个人为什么真的站住不动了?当时明明什么异状都没有,没人打岔,没有救星,连风都没刮一下,毫无征兆的他们就顺从了他内心的愿望…… 他的内心…… 曲谙忽然抓住了关键的一点。 这么一想,在他身上也发生过几次类似的情况,洛洛被打下水后,那些人没理由下去救人,还有上上次和阿庭出去也被追杀,他粗糙的躲在草堆里居然也捡回了一命,还有就是今天这次。 曲谙所想到的这三件事的共同点,就是他当时都有着强烈的念头,极其迫切的祈求,并且最终都顺利达成。 唯一能解释这些离奇展开的原因,那就是……因为他是作者,这个由他创造的世界也必须顺从他。 ……是这样吗? 曲谙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对这个解释很是怀疑。 但没准真是这样。曲谙还是对此抱有希望,他打算立刻实践一番,比如—— 给我电脑! 黑暗中曲谙眉头紧皱无比坚定的默想。 给我电脑给我电脑给我电脑! 五分钟后。 假的,什么也没有。 曲谙沮丧了一会儿,但他又想到,这毕竟是古代背景,硬要给他一台电脑太ooc了。换一个证明方法好了。 他转头看着蜡烛的方向,伸出手一指,“亮!” 屋内一片黑暗。 “亮!” 屋内依旧黑暗。 “亮……哦哦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曲谙轻拍空云落的后背把人给哄好。 然后他叹了口气,算了,这个世界本身就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 山上的清晨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楼雯润醒来,天还是暗的,但她已知是何时,因为她每天睁眼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她坐起来后,也并无丫鬟进来伺候,不归山庄没有第二个女眷,她的存在本身也是多余。 发呆了片刻后,楼雯润从枕下拿出了一张纸,上面简短地写着“暂出,归期不定”,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 她将那张纸贴着胸口,脸上露出了淡淡地笑容。 独立完成穿衣,下床,拄拐,坐上轮椅后,她简单的梳洗,披着大氅出了门。 地牢外。 “风里?”楼雯润面露微讶。 “真是巧得很。”风里倜傥笑道,“莫非楼姑娘也是来看望我的方副手?” “可别让阮誉听到这话。”楼雯润掩唇轻笑。 第22章 不归山庄的地牢是由大山洞改造而成的,进去后须直行二十丈,每隔一丈有一盏小油灯照明,但视线依然不开明,在昏暗中走到尽头,便不知不觉来到了地下。 风里推着楼雯润走在这段路上,山洞里空旷静谧,轮子在地面滚动的声音格外明显。 “我见楼姑娘带了药箱,是打算给方怀璧疗伤?”风里问,“这是空云落的意思?” 楼雯润摇了摇头,“云哥出去了。我听说方公子被挑断了手脚,实在于心不忍,就想过来瞧瞧。” “手脚没断,但吃了点苦头是真的。”风里道。 楼雯润叹息了一声,“我问过云哥他与方公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云哥却叫我别管。方公子也是山庄的元老了,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她低下了头,声音渐低,“或许是因为我,三年前若不是我医术不精,误判了方公子中的毒,他的右手也不会连剑也拿不起来。“ 这件事风里也知道,三年前他和方怀璧共同执行一个暗杀嗜蛊宗一长老的任务,过程十分惊险,方怀璧为风里挡住了一次对方的攻击,却被植入了蛊虫,而后虽救治及时,蛊虫已除却残留了蛊毒,楼雯润看过后误以为是麻毒,问题不大,但在一次毒发后方怀璧的右手经脉炸裂,就算全力救治,他的手也已迟钝无力,变成了身上的一个装饰。 对于一个以武为命的人,失去一只手就意味着以后几乎不会有精进的可能,方怀璧的性格也因此大变,原本开朗爱笑的他变得阴翳沉默,更视楼雯润如多余的花瓶,见面也视如空气。 “一个医术不精又双腿残废的女人,若非攀亲带故,早不知死在何处了。”方怀璧曾如此直言。 楼雯润对他也无比愧疚,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不是去藏书阁看书,就是在屋子里学习针灸和配制新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复原方怀璧的右手。 “楼姑娘莫被那小子平日的态度影响,明眼人都知若不是你,方怀璧早在三年前就死了。”风里淡淡道。 楼雯润勉强一笑,不置可否。 方怀璧被关在地牢第二层的最后一间,那里黑暗无光,阴冷异常,他的双手被铁链绑着高高举起,只能站着,他的衣服也破了,上面有被鞭打后的血痕,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还活着吗?”风里手举着一个燃烧的木头。 方怀璧慢慢抬起头,沙哑地说了句“少主”。 “说了多少次了,要叫门主。”风里道。 楼雯润用钥匙开了锁,回头对风里说:“劳烦了。” 风里轻松提起轮椅,把她推到了方怀璧面前。 “方公子,你身上的伤不处理,寒气会进到骨头里,容易落下病根。”楼雯润温声说。 “与你……无关。”方怀璧咬牙抗拒道。 -- 第43页 楼雯润抿了抿唇,低声道:“冒犯了。” 接着她抬手撕开了方怀璧身前的衣服。 方怀璧眼睛睁大,继而后退躲过,同时一脚踢出,但被风里抬臂挡住。 “方怀璧,你对一个姑娘出手,真够窝囊的。”风里道。 “我欲杀她的情郎,她却一片‘好心’,谁知她有何居心。” “方公子,你、你是真心要杀云哥?”楼雯润惊愕道。 方怀璧冷笑一声。 楼雯润的手攥紧了襦裙,咬了咬唇问他为何。 “世人想杀空云落,还用得着‘为何’么?”方怀璧道。 “身为不归山庄的人,口口声声说要杀庄主,大逆不道。”风里如此说这,但口吻清淡,无一丝指责的意味。 他有对着楼雯润道:“楼姑娘,猎门的事还是由我这个门主来解决吧。” “那他的伤……” “都交给我。”风里风度翩翩地笑笑,拿过了楼雯润的药箱,接着把人送出了牢门外,目送她离去。 再回到牢里,风里的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他的面相似乎天生带笑,眼睛和嘴唇不动声色也微有弧度,轻佻风流又引人亲近,可当他收起了这副天然的表情时,竟由内而外升腾起一股漠不关心的薄凉。 “少主。”方怀璧低声道。 这次,风里没有纠正。 “嘶——” 这是梁庭见到空云落后的第一反应,他把曲谙拉到一旁,痛心疾首道:“那小子怎么又回来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曲谙怕梁庭对空云落的遭遇耿耿于怀,便只说他在外迷路偶遇好心人救助。 “阿庭,我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有事情想拜托你。”曲谙拿出了一块金砖,“阿庭,你有什么法子能把这东西换成银钱?” 说着他面露羞愧,“洛洛想吃糖,想看书,还想要更多的新衣服,可我的工钱不够,只能动用这个。”准确来说是空云落逼着他用的,恨铁不成钢的教训了他一晚上,他才犹犹豫豫地拿出了一块。 这毕竟是别人的东西,未得允许就拿去花,和小偷有什么两样? 但眼下曲谙的经济情况只能让他忍着良心的不安去做。 “你、你哪来那么大的金子?”梁庭的眼睛都要闪瞎了,他活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几次黄金,更别提这么大的! 曲谙低下头含糊解释,梁庭完全被这块金砖吸引了注意,也没仔细听,他拿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又忍不住咬了一下,怔怔道:“是真的……” “阿庭,拜托你一定帮帮我!”曲谙双手合十恳求道,“最近我不能再出去了,但这些东西又急切需要,我、我会给你跑腿费的!” 梁庭还对这块金砖念念不忘,在手里来回翻滚地瞧,他在金砖底部发现了两个小字:不归。 “呜哇!”梁庭叫了一声把金砖扔回曲谙怀里。 曲谙被砸了一下,揉着胸口说:“怎么了?” “这、这这这这是不归山庄的金子!”梁庭惊惶不已道。 空云落的眼皮掀了掀。 梁庭一把抓住了曲谙的肩膀一个劲儿摇晃,“你从哪里得到的?要是被查出私藏不归山庄的财物,你有九条命都不够赔!” 曲谙茫然不解:“可这是洛洛……” 梁庭放开他来到空云落跟前,“小孩,你把这块金砖的来历……” 空云落抬起眼,冷冷与梁庭对视。 这一瞬间,梁庭那还算灵光的脑子就反应过来了——最初见到这来历不明的孩子时他在被追杀,接着他又表现出和普通小孩不一样的气质,还有他那老练灵活的身手,这次又带回来了不归山庄的金子,莫非这孩子,和不归山庄的大人们密切相关? 想至此,梁庭有种拨云见日的恍然,他凑近了空云落低声道:“你和不归山庄有何干系?” 空云落嫌弃退后,冷声反问:“你以为是何干系?” 不归山庄不收纳无用之人,从山庄上下来的伙计们也没说过那多了个小孩,这就说明,孔洛的存在不为人知,思来想去,梁庭只有一个答案。 “你是某位大人的私生子?” “……”空云落呼出了一口气,将曲谙暂时打发出去。 梁庭追问:“是或不是?” 空云落道:“不是,不归山庄上有我的兄长。” 梁庭不比曲谙好糊弄,但也不难蒙混过关,空云落自知山庄目前所在的人和不在的人,他随便扯了个沛门的人做自己的兄长,编排了些父母双亡与兄长相依为命的凄惨桥段,再加之一些沛门任务的描述,梁庭本身就已信了他与不归山庄有关,可自洽的解释会更加坐实他的身份。 如空云落所料,梁庭听完那一番话,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兄长刚把我接到西平镇,便外出执行任务,我一个小孩在家,被铁巷张家的人盯上,便有了追杀那一幕。”空云落平静道,“我的身手是兄长传授,金子也是兄长赠予,等兄长归来,我自会离开。” “不过此事暂不要同曲谙说起,兄长不想让不归山庄其他人知晓我的存在,而曲谙又和段千玿相识,这层关系总归要小心为妙。” “孔少爷,你看这些东西如何?” 曲谙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梁庭对空云落的殷勤,拜托他买的东西甚至都没过问过自己,直接双手奉送到空云落的面前,明明他之前对洛洛的存在还满不赞同。 -- 第44页 空云落随意翻了翻梁庭带来的书,微微点头,“尚可。” 曲谙也走过去看,见梁庭买来的几件暗色系衣裳大为不满,“不是说了要红色的吗?怎么尽是老气的颜色?” “娘儿们才穿红色。”梁庭怼道。 “你不是说快过年了么?过年就是要穿红色才对。”曲谙叹气道,他又翻到了一套不一样的,鹅黄色宽松小褂,浅绿色锦缎长衫,还有柔软的白色里衣,整个搭配起来,就是温润佳公子的形象,曲谙眼前一亮,“这套不错……怎么这么大?” 空云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曲谙愣了三秒反应过来,“这不会是给我的吧?” 梁庭无奈摇头,“那边的两个包裹,都是你的。”然后又说了句有事找我,就告辞了。 “我没和阿庭说要买衣服啊。”曲谙还有些发愣。 空云落瞧不上他那傻样,不就是新衣裳罢了。 “洛洛,是你提的吗?”曲谙问。 “你那几件破衣裳都长一个样,我都看腻了。”空云落撇开脸说, “洛洛。”曲谙感动不已。 空云落则受不了他那软唧唧的眼神,哪个大男人会像曲谙这样动不动就眼泪汪汪? 曲谙的新衣服统共三套,应该是同样款式不同色系,但他看到桃花粉时也忍不住嘴角抽搐,小声道:“我是男生,不太适合粉色吧?” 被空云落听到,一个凶狠的眼神瞪过来,“给我心怀感激的穿上。” 看来是在报复曲谙之前给他买的粉色衣裳的事。 关于梁庭态度的转变,空云落只简单的用钱给到位来搪塞过去,梁庭的事情办得不错,叫他把金砖融成小块再去典当,他也都答应下了,而且此人野心不大,略有些贪财,最大的心愿就是想拜不归山庄的人为师,等空云落解决完自身的事,倒是可以替他完成。 只是他身上遡时虫如何化解,还是个未知的难题。 “啊,洛洛,下雪了。”曲谙惊叹的看着窗外景色,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与自然秀美的山景相交映,美不胜收。 “阿庭说这个地方一年只下一次雪,一次下七天,所以下雪就意味着辞旧岁,新的一年到来了。”曲谙接住了一粒雪花,在接触他的掌心后立即消融,他忍不住一笑,回头对空云落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又自造了奇怪的话。 空云落腹诽,却也稍稍被曲谙的笑容所感染,嘴角几不可见的翘了翘。 第23章 这里的人管过年称为“雪兆”,和传统过年的习俗大抵相同。初雪来临的日子可以通过天象观测得出,所以临近几日偏院上下忙碌非常,不仅要全面打扫一番,还要准备给不归山庄的雪兆礼,梁庭把这个行为叫做“上贡”,对他而言不归山庄上的大人就像神明一般无所不能,曲谙却觉得这种叫法有点微妙的不详。 雪兆算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就连西平镇也会因此安宁几分,因为镇上大部分人并非土生土长本地人,过年也要回去与亲朋团聚。虽然人少了,但却更热闹,西平镇会在雪兆其中一天举办“不夜行街”,各个店铺会从一日不休,从天明营业到次日日出,期间还会有游街和烟花,绚烂又精彩。 能组织这样大型活动的,在西平镇上只有依仗着不归山庄的偏院,偏院的“账房”北源部主要负责组织,这个半个月几乎那里的每个人都忙得脚不着地。 曲谙听了梁庭的描述后心动不已,他也想亲眼见识这场盛大的热闹,可他又实在怕了自己外出百分百惹事的体质。 空云落对此很是嘲笑,还说他是扫把星。 “没准我真是扫把星下凡渡劫呢?”曲谙也自嘲一笑,又说:“今晚全院要吃年夜饭,我在锅里温了排骨焖饭,你饿了自己吃。少吃糖果,小心虫牙。” 说完曲谙便离开了,走前没有例行问那句烦人的“知道了吗”,也没有毛手毛脚的摸空云落的脑袋。 空云落抱着手臂,不太高兴地盯着曲谙走了之后的门,他隐约察觉到,曲谙似乎对“扫把星”着三个字不悦。 气度可真是芝麻大点儿。空云落冷哼哼地想,窝囊的人生气也小心翼翼,连雷也不知道打,只会挂轻飘飘几朵乌云。 他可劲嘲讽了几下,还是气不过,抓了一把糖塞进嘴里,心里愤愤,居然跟一个小孩置气,真是个大少爷。 “今年的雪好美。”楼雯润伸出了手,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凉丝丝的,“雪兆到了,今日当是万家灯火,团圆美满的时候吧。” 另一边闹得厉害,只见不归四门第一高手风里被御门门主追得满院跑,阮誉挥舞着软剑凶悍追杀,嘴里喊道:·“给我滚出去采集初雪!这是你弄坏我最心爱的茶杯的代价!” 风里游刃有余,每次阮誉的剑都要划到他的衣裳,他总能千钧一发的滑开,还能回头调笑:“最心爱?阮阮我记得那是我送给你的,莫不是……” “住口!那是萧责从他父亲的库藏拿出来的!价值连城的!真品!你送的都是破烂!还有,不许叫我阮阮!” 风里撇嘴啧了一声,嗖的一下掠出去好远,在开口时他的声音是从院子以外传来的: “我帮你集两斗雪水,改日再去把剩下那几个砸了——” “你敢!!”阮誉怒不可遏。 -- 第45页 楼雯润无奈摇头,“你们俩越来越孩子气了。” 在她正前方的大树发出簌簌声响,接着一个人影落了下来,落地时轻嘭了一声,此人正是段千玿。 楼雯润问:“千玿,你何时上去的?” 段千玿神情冷淡,视线如两团雪球一样跟着阮誉,待对方望过来时又不屑偏开,回身走向石拱门出口,“你们没来之时。” “没进门就听到你们再吵。” 第五人的声音传了过来,段千玿脚步一顿。 “萧责。”楼雯润欣喜道,“你回来了,今年雪兆你不回去陪爹娘么?” 萧责身披墨色大氅,肩上还有未化的雪,他俊雅的面容带笑,答道:“已回去拜访过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即将要穿过石拱门的段千玿身上,“千玿,我回来了。” 段千玿心道与我何干,脚步变幻,竟用上了轻功中最上乘的绝尘步法瞬间消失无踪。 萧责眼中划过一丝黯然。 楼雯润浅笑道:“千玿说他早早就等在这里了。” 萧责一愣,继而笑意如消融的雪般化开,“他啊……” “爹,云哥何时能能和我们一块儿吃饭?吃饭后雯润还要云哥也来玩烟花。爹,你快放他出来吧,你说了雪兆就要一家人在一起的!” 漆黑的小屋子里,只有门上的小窗透进朦胧的月光,他靠着墙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听着屋外楼雯润的撒娇恳求。 “你云哥刚吃药,哪儿有力气陪你闹?”说话人是个男人,声音朗润温和,单听他的声音就能让人浮现起一个亲和温雅的形象。 可他知道这是个衣冠禽兽,所有人只见过人形,而他见识过他真正的恶鬼一面。确切来说,是每天都在见识。 外面的楼雯润还在抽抽泣泣,那人无奈又宠溺的说:“乖雯润,不能再闹了,吵到你云哥他该生气了。来,我们先去吃饭,尔后爹爹带你放烟花,全城最大的那一种。” 年幼的楼雯润很好哄,一听是最大的,就开心牵着父亲的手离开了。 脚步声渐远,周遭又恢复了寂静。突然他感觉浑身不受控的痉挛,他向旁边倒去,蜷缩在地上,疼痛如渡雷劫一般,一阵一阵袭来,每次都比上一次要疼一倍,他连叫喊都发不出来,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每十天他都要吃下一种新药,那人骗楼雯润说都是补身体的好药,可每次他都被折磨得半死过去。 他痛苦的翻滚,用力以头撞墙来缓解,他的头破了,这让他晕了些,感官也微微迟钝下来。 他艰难地抬起头,小窗透出的看向唯一的光,尽管那么淡,连地面也照不到,可它不是黑色的。 他要到那里去,那里会有人伸出手,把他拉出来。 他没法直行,只能爬过去,爬的时候他也不敢低头,生怕那抹光会消失。 他似乎用尽了一生,才爬到小窗之下。 此时远处遥遥传来烟花升空的响声,接着炸开,他似乎看到短暂的光映射了进来,照亮一室。 他的眼睛被那光刺亮了一下,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空云落猛然睁开了眼,眼前的黑让他心悸不已,他坐了起来,这个梦太真实了,他冷汗淋淋。他不自觉摸索着自己的身体,从脸到肩到手臂,稚嫩的皮肤和小巧的骨骼,无一在告诉他,他回到了那个时候。 “咻——嘭!” 烟花! 空云落忍不住发抖。 他本能的瑟瑟求救: 哥哥…… 年夜饭是在偏院最大的一间屋子吃的,各个部门的人坐在一起,颇有点年终总结的意味。 所有人都席地而坐,面前有自己的小桌,除了四个掌事的菜肴更精美些,其余普通员工都是一样的菜,三荤两素一汤,还有一壶高粱酒,相当丰盛的一餐年夜饭。 曲谙自然是和南田院的人坐在一边,不过他的位置最靠近门口,也没有和同伴交谈过,平日大家都知道他身体不好,长得也不像农夫,又是中途加入的,住也不住在一起,关系就是点头之交,他们聊的话题曲谙大都不懂,便只能沉默坐着。 走之前洛洛说他扫把星,确实有点伤了他的心,不是因为这三个字的贬义,而是他确实就是。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现在,他总给身边人带来麻烦。 曲谙叹了口气,吃了口菜也味如嚼蜡,伸出热闹和谐的环境,反而更显得他情绪阴沉,格格不入,他不免埋怨起了空云落,真是个毒舌的孩子,大过年的不说吉祥话,还这样嘲讽他,回去一定要教育教育他什么叫礼仪。 曲谙这么想着,随手拿起酒杯喝了下去。 浓郁醇香的酒味充斥了他的味蕾,意外的不怎么刺激,曲谙一骨碌就咽下去了,他砸吧砸吧嘴,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很快胃也暖洋洋的,竟然很舒服。 曲谙拿起了和他拳头差不多大的小酒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身体情况注定了他不可能沾过酒水,小时候外公用筷子蘸了一点给他尝,又苦又呛的味道他至今都记得,可他刚才喝的那口酒香醇厚,好喝得让他怀疑这不是酒。 曲谙又倒了一小杯出来尝,他的脸都热了,心情也舒服了许多,不过喝了第三杯,他就不敢再喝了,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就三杯他全身都暖起来了,从门缝钻进来的风也冷不了他,整个人像陷入云朵里一样愉悦,对空云落的计较也不翼而飞了,他宝贝得捧着这壶酒,时不时傻呵呵的笑。 -- 第46页 吃完饭还有烟花看,曲谙记挂着家里那小的,便趁着所有人都到大院看烟花的时候,把自己预留下来的饭菜打包带走,便回家了。 烟花还在灿烂的盛放,却有人惧如蛇蝎,死死捂住耳朵。 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洛洛我回来了。”门打开了。 “咦?怎么灯也不点?该不会还在睡觉吧?” 过了一会儿,火光在黑暗中亮起,曲谙把蜡烛都点上,屋内亮堂了起来,他转头去看空云落,空云落坐在床上也怔怔看着他。 “洛洛?”曲谙歪了歪脑袋,“还没睡醒?” 这一刻,空云落彻底从那个往事梦境中抽离出来,他的眼神骤然一变,冷而凌厉。 “为何这么晚才回来?”空云落不悦道。 “我回来得够早的了,那边还在放烟花呢。”曲谙笑道,他走过去,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给你带了好吃的回来,饿了吧?” 曲谙走近,空云落的鼻翼翕动几下,“你喝酒了?” “鼻子真灵。”曲谙笑眯眯的,“才喝了三杯。” “三杯?”空云落声音扬高,“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吧?” “不会有事的,我还没醉呢。”曲谙把油纸包放到空云落手里,然后悄悄把自己带回来的那壶酒藏起来。 “我都看到了。”空云落面无表情道。 “我保证不贪杯!”曲谙哭丧着脸道。 空云落见只是那么小一壶,暂且网开一面。 曲谙打了个呵欠,脱了鞋往床上一躺,“你先吃,吃饱了我们出去看烟花。” 可说着他眼睛都闭起来了,看来是酒的后劲上来了,三杯就倒,真弱。 屋外烟花响得再大声,但刚才的心惊不复存在。空云落盯着曲谙那毫无防备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变小后,他似乎也变得没出息了。 竟然会觉得在曲谙身边,就会有无比踏实的安全感。 第24章 雪兆第二天,曲谙发烧了。 原因是昨晚看烟花,曲谙喝了小酒身子有点热,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院子里站了好久,空云落提醒了,他还说自己的正直青春的旺盛男人,不会冷。 于是空云落早上被热醒了,他身边的曲谙烫得像个大火球。 “旺盛男人?”空云落冷笑不止,他把拧好的手巾仍在曲谙脸上。 曲谙的眼睛变成了蚊香,无力反抗,还觉得凉凉的手巾很舒服。 空云落又把手巾拿下来,叠整齐再放到曲谙的额头上,说道:“活该,烟花有什么好看的?” 曲谙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他用那双被热气熏得雾腾腾的眼睛看着空云落,“过年……就是要看烟花的……我们一起看,多好……” “就你觉得好。”空云落嘟囔着,“我不喜烟花。” 却还是想起了昨晚,曲谙牵着他的手,那只细瘦的手对他而言还很大,能包裹住他的全部,很暖和。 烟花在夜空盛放时,曲谙也被照亮,他抬头看向曲谙,曲谙也笑着看他,那双眼里也有烟花。 “咳咳咳!”曲谙皱着脸咳了几声,忍不住缩得更紧,“洛洛,给我倒杯水,咳咳!” 空云落去倒水,但以往烧水都是曲谙在做,今早他做不来,壶里的水还是昨天剩下的凉水。他下意识想以内力加热,但今日他还没吃枫栾果,调用内力只感觉丹田刺痛,皮肤隐隐浮现起网状红痕。 空云落眼中划过一丝阴翳,他把水拿过去,让曲谙喝了,背过身后他掏出一把枫栾果放进嘴里咀嚼,酸苦味刺激着他的口腔,吃了那么多次他总算不再为此反胃恶心。 灵活调动内力,以内力驱物,至少一流高手才能做到,也就是说他得恢复到两成才行,区区几粒枫栾果达不到。 喝了水曲谙感觉好受多了,他对空云落虚弱笑笑,“谢谢。” 曲谙这个状态,光喝水不行,空云落还想让他尝尝枫栾果的滋味,但看曲谙这副一根手指都能戳破的纸人样,空云落微乎其微的善心发作,没折腾他。 自上次空云落生病后,曲谙就备了些伤寒药草在家,空云落找出来煮了,煮之前还要添柴,打水,洗药炉,琐碎得不行。 把事情都做完,他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看火,撑着脸颊神情郁闷。 曲谙歪头看着小小的空云落坐在暖炉旁为他煮药,心里熨贴又欣慰,颇有点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滋味。 药煮好后,曲谙喝下。热腾腾的一碗药一下肚,曲谙就出了点汗,空云落叫他把衣服换下来,但他手指无力,连扣子都解不开,空云落烦躁啧了一声,跳上床帮他解。 “真没用,受了点风寒罢了。”空云落道。 “洛洛很厉害,小小年纪就能照顾哥哥了。”曲谙微笑道。 我可年长于你。空云落心里道。 此时他和曲谙挨得很近,隐隐能感受到曲谙身上渗出的热气,还有比往常更浓郁了的药味,居然不难闻,反而还多了一丝青草的味道。 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空云落又听咕噜一声,他抬起头用微妙的目光看着曲谙。 曲谙也有些难为情,躲进被子里道:“本来今早还想煮菜粥吃的。” 空云落给了他一记白眼,没说什么,他跳下床走出了屋子。 “不要乱跑……”曲谙弱弱道。 -- 第47页 不知过了多久,曲谙似乎又睡了过去,但他的脑子却是清晰的,里面像一台失控的放映机,不停重播他以前的人生,有外公,有罗姨,有医生,有现代生活的一切。好像是真实的,却又与他遥不可及。 “醒醒,醒醒。” 有人在摇他的肩膀,额头上的手巾被拿走,再放上来后又是清凉。曲谙睁开了眼,眼前的景象虚化扭曲,他沙哑地问:我在哪里? “不是说要吃粥?”空云落拍拍曲谙的脸,“还不起来吃。” 曲谙眨了眨眼,醒了。 “粥?” 空云落面无表情的把碗举到曲谙眼前,里面确实装了粥不错,还冒着热气,微微的咸香喷鼻,闻着就很开胃。 “谁做的?”曲谙惊讶道。 “我。”空云落道。 “你还会煮粥?”曲谙更惊,他尝了一口,软糯浓稠,还能嚼到小肉沫,好吃得难以置信。 “你这什么脸色?”空云落皱眉不悦。 “像捡到宝一样。”曲谙笑道,“洛洛好全能,比我都要能干。” 空云落哼了一声,不屑一顾的样子。 曲谙虽然饿了,但胃口不大,吃了半碗就饱了,可这是洛洛给他做的粥,他不想剩下,便硬往嘴里塞。空云落看出他吞咽困难,抢过了碗道:“吃不下就别吃。” “对不起。”曲谙自责道,“特别好吃。” “……” 空云落心里发毛,却不是生气的情绪,更多的是无奈和不知名的酸涩,他的声音微软:“知道了。等你好了,我再煮。” 曲谙心安笑道:“洛洛像个小大人。” 喝药过了半个时辰,曲谙的体温降下来了,可到了下午却又复发,甚至更严重了,曲谙浑身冒汗,他热得掀开被子,半袒胸膛,呼机急而乱,紧皱着眉头极为痛苦的样子。他紧抓着前胸的衣服,嘴唇颤抖张合,却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调。 空云落当即知道他是发病了,曲谙平日喝的药他也熬好,见状便扶起曲谙喂下去。曲谙艰难咽下,可还是溢出了大半。他全身无力,衣服也被药汁浸暗,呼吸像是被扼住了那样,进气越来越少,像是……要死了。 空云落突然不知所措,怔愣地看着凌乱的曲谙。 曲谙的命薄,他一直知道,以前不是没见过曲谙发病的样子,但曲谙总能保持神志,他也能感受到曲谙生命的烛火还在烧着。 可这次,有风在刮,微弱的火在风中飘摇,很快就要灭了。 不能死。 空云落的身体擅自动了起来,他把曲谙拉起来,盘腿坐在曲谙身后,双手抵着那薄弱的后背,残存的内力自掌心注入曲谙的身体。 可仅一瞬,曲谙全身猛地一颤,接着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身子彻底软了下去。 空云落看着被褥上的一滩血,瞳仁震颤,他伸出手贴着曲谙的颈侧,无跳动,又去握曲谙的手腕,脉搏停止。 他死了。 空云落眨了眨眼,眼前却是黑的,就像被那时的烟花刺了眼,什么也看不到了。 哥哥死了。 空云落将曲谙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曲谙的脑袋,脸颊贴着曲谙的额,仿佛这样做,曲谙就不会被带走。 咚。 好……疼。 咚咚。 好像被一根大腿粗的锥子穿膛而过。 咚,咚,咚。 发生了什么? 曲谙睁开了眼,全身乏力,嘴巴里有铁锈味,但怀里却暖得异常。 他低头,看见了空云落的小脸,这小孩难得愿意和他那么亲近,头靠着他的肩,手还搭在他的腰上。 曲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他送了口气,扭头看向窗户,天亮着,莫非现在是第二天了? 曲谙坐了起来,虽然尽量小心,但还是惊醒了空云落。 “哎呀,抱歉。”曲谙笑了笑,“吵醒你了。” 空云落的眼神迷茫了一瞬,接着他愕然睁大了眼,几乎是蹦起来,抓着曲谙的肩膀,又胡乱摸曲谙的脸,颈,然后靠进曲谙的怀里听那里的心跳。 在跳,活着。 曲谙虽感莫名,但还是好笑道:“这是哪一出?新发明的早安方式?” “你还活着。”空云落道,他的尾音很飘,还在不可置信。 “我当然活着了。”曲谙说,“只是伤了风,又不是大病。” 可你分明死在我的面前。 “做噩梦了是不是?”曲谙拍拍空云落的脑袋,“醒了醒了。我得去漱个口,昨天你是不是给我喂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说着他下床出门,留空云落一人愣神良久。 萧责回来后,段千玿一直处于烦躁之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疏离躲避这个一起长大亲如手足的兄弟,以前他们可以抵足而眠,促膝长谈,现在他却连和萧责共处一室都不自在。 早知就随便找点事做不要在山庄里呆着了。段千玿心里忿忿。 “千玿。”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又来了。 段千玿差点想拔腿就走,但他忍住了,而是平静转过头,一张平凡木然的脸,嗓音也沙哑低沉,和他原本的音色大相庭径,“萧门主,你认错人了。” 此时段千玿易了容,假扮的是隐门中的一人,那人还在外未归,平日也不起眼,正好能借来用用。 -- 第48页 萧责一愣,礼貌道了声抱歉,又说:“萧某似乎与兄台有过几面之缘,兄台是隐门的人吧?” “正是。”段千玿平静无波地答道。 “那正好,可否告知我你们段门主身在何处?” “门主昨日便接了新任务下山,一年半载不会回来。”段千玿道,他确实有下山的打算,和萧责分开的时间长一些,或许对他才更好。 “是么?可我在不归册上没看到段门主的名字,反倒是陈兄你的名字还在。”萧责道。 不归册是专门记录不归山庄的任务执行的情况,身处山庄的无名,外出不在则有名。 不归册由御门所掌管。 段千玿唇角下塌。 萧责无奈:“千玿,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你。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要这般躲着我?” 段千玿也不辩解,用本音冷冷道:“躲?我只是厌烦你罢了。” 这话把萧责刺到了,他眼睫颤了颤,有些忧伤的不解,“是我、我做错了什么?” 段千玿暗暗咬牙,后悔说了那句话,可又不知怎么收回,目光闪烁了几下,突然看到了个熟人,立刻走过去叫住:“那谁,刘信!” 刘信,也就是刘掌事停住了脚步,今日偏院四掌事上不归山庄献礼晋见,所以他会出现在这里。 “大人好。”刘掌事对段千玿恭敬拱手。 “我的声音你不记得了?”段千玿眉梢一挑。 刘掌事略一思索,随后失色单跪,“原来是段门主,小的有眼无珠。” 段千玿摆手示意没关系,让刘掌事起来。 不再面对萧责,段千玿感觉轻松了许多,他随口和刘掌事说了几句废话,刘掌事皆毕恭毕敬的回答,而后段千玿想起自己为何会记得这个掌事了。 “那个曲谙,他在你那儿过得如何?”段千玿问。 第25章 刘掌事闻言,道:“曲公子在偏院一切都好。” 段千玿点头,曲谙这人他并不太上心,上前同刘掌事搭话不过是为了摆脱萧责罢了。 刘掌事又是一拱手:“小的要同其他掌事下山,张罗不夜行街的事,段门主客还有何事吩咐?” “无事,你下去吧。”段千玿道,但说起不夜行街,他不禁回忆起了多年前,他才初入不归山庄,还是个贪玩少年,雪兆时他在山巅看雪,是萧责站在他身边。他看到山下流动的光河般的街道,一时兴起想下去玩,也是萧责陪着他。 段千玿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他们俩到底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你还在关心那个曲谙?” 萧责的声音来到身边,段千玿立刻从伤怀中抽离,又是萧责莫近的模样,冷淡瞥他一眼,拉开了距离。 萧责薄唇微抿,总算是泄露出了几分不悦,“我是何种蛇蝎猛兽么?” 段千玿不语。 萧责道:“千玿,我们得谈谈。” 段千玿也知回避不能解决问题,可他莫名抗拒与萧责深聊,萧责是话术高手,他会不经意间把自己全盘暴露。 他隐约知道自己隐藏了什么,但他更清楚此事不能让萧责知晓。 “不必。”段千玿道,说完就转身而去。 “娘叫我给你带一封家书,你也不看么?”萧责道。 段千玿一驻,又回过身,“给我。” 萧责微微一笑,“我落在房里,没带出来,随我去取吧。” 段千玿拳头紧了紧,权衡了片刻,还是选择同萧责去。 在路上,段千玿跟在萧责身后三步的距离里,萧责慢他便慢,萧责快他也快,不近不远的三步,恰如他们此时的关系。 萧责偏头,看到段千玿眼帘微垂,眼不直视,摆明了不接受搭话的姿态。 饶是他,也不知这个曾经追着他叫兄长的弟弟,如今到底为何变成了这样。 萧责的房屋里非常工整,一进去就能闻到书卷的想起,他用整整一面墙来做书架,连案桌都比通常的要宽大。不归山庄虽说空云落是庄主,但日常琐碎的事都是由萧责来处理。 段千玿本想在外厅等候,但萧责叹息说“娘若是晓得你我生分至此,不知要掉多少眼泪”,他把他娘拿出来制压段千玿,这招很见效。 原本段家和萧家就是世家,段千玿的爹娘在他小时候便去世,萧家于心不忍,便将他接过来照顾,萧责的爹娘于段千玿而言,也如再生父母般。 段千玿只得跟他进内室,拿到了信,段千玿就打开,正看着,身边贴近了一股淡淡的墨味。 “娘说了什么?”萧责抻了抻脖子,脸也靠近了些。 段千玿几乎能感觉到萧责呼吸的气息,他当即退开,目光警惕。 “不让我看?”萧责有点儿委屈。 段千玿快速看完,信中只是普通问候,多是长辈关切的话语,没有提及病痛,不过在最后,萧母含蓄地点了点他该顾及成家大事了。 看了一遍段千玿就背下了,他把信装回去又还给了萧责,“看吧,告辞。” 不给萧责一点挽留的机会。 不夜行街日定在了雪兆的第五天。 曲谙去给东膳房送食材的路上,都能听到所有人嘴里都在说这个,今天什么时候出去,出去该怎么玩怎么买,明早什么时候回来,一个个讨论得热火朝天,把曲谙在“我也去吧”和“我不能去”之间来回煎熬。 -- 第49页 梁庭那边钓回来了好多鱼,一大部分是今晚用在不夜行街的,还有一些处理不出去,索性送给曲谙了。 他还很热心地帮曲谙提回竹屋,真正的意图是多在孔洛面前刷刷存在感,告诉孔洛他的付出。 路上梁庭还和曲谙说起往年不夜行街多么精彩热闹,越说曲谙越丧。 他又去不了。 “不去?”梁庭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在今晚不出门。 曲谙沮丧点头,“外面太危险了,我不敢出去。” 梁庭在心里叹了声比娘儿们还娘儿们,道:“你怕什么,不夜行街由偏院负责,没人敢闹事,往年这天最多就死过一个人。” 曲谙听了更怕。 梁庭摆手,“不去就不去,今年可好玩了,不去后悔死你。” 曲谙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空云落道:“洛洛你想去吗?” 空云落捧着本老旧的书,头也不抬,“去什么?” “今天是不夜行街,西平镇上可热闹了。”曲谙走到他面前,“你也好久没出去过了,是不是要闷坏了?” “不去。”空云落不感兴趣道。 “为什么?”曲谙不解,小孩子不该最喜欢这种活动吗? “你去我就去。”空云落随口道,曲谙大病初愈又胆小如鼠,忌惮夜血门的人,肯定不会去。 但这话在曲谙听来,就是空云落为了不让他孤单而选择留下陪他,这份体贴之心让曲谙十分感动。 “没关系的,洛洛。”曲谙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看着空云落,“就一个晚上而已,哥哥不孤单。” “?”空云落回了个“孤不孤单关我何事”的疑惑眼神。 梁庭受不了曲谙的腻腻歪歪,嗐的一声道:“都去了得了。曲谙你胆子放大点儿,路上都是咱偏院的人,你看谁敢动你!行了你们俩收拾收拾,等会儿我带个背篓来,保准孔少爷不被发现的出去。” 就这么,曲谙如愿以偿,得以出行。而空云落万分不满地被放到背篓里,在梁庭的背上颠簸了一路,远离了偏院才被放下。 “来,洛洛可以出来了。”曲谙想把空云落抱出来,但空云落推开他的手,轻巧跳了出来。 “我就把你们送到这儿,曲谙你认路吧?” 曲谙点了点头。 “那行,我跟兄弟吃酒去,回见。”梁庭一扬手,回头还和空云落打了个眼色让他记自己一功。 空云落不耐地表示自己看到了。 曲谙牵起了空云落的手。“那我们也走吧。” 不夜行街的范围有三条街,每条街道上都挂着数不尽的灯笼,道路灯火通明,小摊贩陈列街道两边,各种各样应有尽有,还有不少投射、猜谜等摊位,吸引了许多人围观。 在现代曲谙就很少出门,更别说是这种喧闹的场所,所以眼前的种种都让他眼花缭乱,夜晚的西平镇与白天不同,在灯笼暖黄的火光之下,似乎多了些温暖的人情味儿。 小雪还在飘扬,这繁华热闹的街景像是山中一场绮梦。 比起曲姥姥逛大观园,空云落倒无意悠闲,这路上定有不归山庄的人,若其中还有对他下手的人在,见到他现在的模样,后果不堪设想。 更糟糕的是,空云落感觉有许多陌生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喂。”空云落扯了扯曲谙的手警惕道,“为何他们都在看我?” “嗯?”曲谙看了四周一圈,确实有不少人在看着这边,“难道我们身上有什么?” 曲谙穿的是那次新买的衣裳,上衣是白底蓝纹对襟,外罩宽松浅桃色衣袍,白色腰带勒出纤瘦的腰身,下坠一块铜牌。他的长发只简单用发带束起,有些随意舒散,衬得他五官无害柔软,这身稚嫩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反而显得温顺文质,像个不食烟火的富家少爷。 而空云落身上的这套几乎是曲谙的缩小版,,文雅的青年牵着粉嫩可爱的小孩,他们一大一小活脱一对人畜无害的兄弟,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别人好像以为我们是兄弟。”曲谙呵呵笑道。 空云落讨厌被人肆无忌惮的打量,他迁怒给曲谙:“我本要穿玄色,你偏要给我换成这个!” “很可爱的。”曲谙认真鼓励。 空云落怒而甩开他的手,曲谙当他害羞了,调笑了几句,但还是选择维护他的自尊心,帮他买了条兔绒毛领,半张脸都能遮上,这样空云落好了点,虽然这毛领毛茸茸的傻透了。 “好久没见到这么热闹的声音了。”楼雯润娴静的脸上难得露出新奇雀跃的神色,她从福海楼三楼的雅间往下看,这里能俯瞰整条街,虽不高耸,但能看到街道上的行人小贩,自己似乎也能融入其中。 “千玿你瞧,那是什么东西?”楼雯润像年幼的姑娘,眼睛闪着欣喜动人的光,她常年都在山庄上,上一次下来是两年前,所以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坐在她对面的段千玿却不答话,楼雯润转头看去,段千玿嘴唇紧抿,正襟危坐,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在紧绷着。 楼雯润的视线再平移,萧责正安静倒茶,修长的手指和凸显的腕骨都透着优雅。 楼雯润手掩着唇角,微微探向前悄声说:“千玿,你和萧责怎么了?” 从下山到现在,两人都没说过一句话。 段千玿的眼珠往旁边挪了一点,很快又回正,道:“既然也有人下山,为何还要我陪着?” -- 第50页 “这是……” “因为我过会儿有别的事情要做。”萧责答道,他把茶送到两人面前,彬彬有礼地说,“请。” 楼雯润小声道谢,又对段千玿说:“原先我叫了阮誉,可他……你也知道的,他不见生人。是我添麻烦了。” “无事。”段千玿道,他只是不想和萧责同行,但萧责非但不被他的态度所逼退,反而挨得更近,这么宽的地方,他们的手臂还总是相碰! 段千玿不好当着楼雯润的面计较这些,便也靠向窗口往下看,和萧责拉开了半人宽的距离。 但没想到只是随意一看,竟也能看到熟人。 “洛洛,这个头花你喜欢吗?”曲谙从首饰小摊上拿起一支金镂桃花与蝶,活灵活现十分精致,“戴在你头上,多合适。” 空云落脸色一黑,说话都咬牙切齿:“这是……女子用的。” 摊贩很会审时度势,趁热打铁道:“像小公子这个年纪也是可以用的,这金色和您的天生贵气多么相配!您试试,试又不要钱。” 空云落狠狠瞪着曲谙,试有一副你敢把这玩意儿放到我脑袋上我就宰了你的架势。 “孩子害羞。”曲谙俨然一副体贴的好父亲模样,他问了价钱,摊贩见他挂着偏院的牌子也不敢坑他,于是愉快买下了这个头花。 空云落正要发怒,但突然浑身一僵,他立刻在曲谙的身边找到最好的掩藏角度。 东北方向,自上而下,有人在看着他们。 第26章 “曲谙?”段千玿眉梢微扬,看着楼下的小摊子前,正在同老板交易的男子,他身边好像还挨着个小孩,但被曲谙和摊位挡着,就只看得到一边肩膀。 “认识的人?”楼雯润问道。 “有点渊源。”段千玿道,接着他感觉后背几乎陷入宽厚的温暖中,萧责的气息将他全部包拢,他一时僵了。 萧责一手撑着窗台,倾身过来,错开段千玿的脸也往下看,“你救下来的那个曲谙?” 楼下。 “洛洛,怎么一直抱着我的腿?”曲谙不解道。 空云落低声道:“蠢货,别看我,离开这里。” “你叫我蠢货?好啊你,来来来,戴上头花让我瞧瞧。” 空云落恼怒:“不准碰我的头发!谁要这劳什子头花!” 曲谙正准备身体力行教育他什么是尊重大人,却听有人叫他的名字。 “曲谙!” 空云落听着声音,心中一凛,他抓紧了曲谙的衣裳,低下头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 曲谙看过去,是个身材修长的清秀少年,曲谙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段千玿轻咳一声,道:“我是段千玿。” 曲谙记起来了,段千玿是易容高手。他眼睛倏然睁大,惊喜万分道:“段、段先生!” 自从他被段千玿送到偏院,两人就再没见过,他还想着等梁庭能上山庄了,让他给自己带个话,未想居然在这里能与段千玿再会。 段千玿的脚步似乎有些急切,他来到曲谙面前,生硬的问候:“你最近过得如何?” “过得很好,全倚仗了段先生您的帮助。我还没能正式向你道谢,谢谢你那时救了我。”曲谙正说着,却看出了段千玿脸上的一点端倪,“段先生,你的脸怎么是红的?” 段千玿立刻横起胳膊挡住,但又反应过来自己此地无银,假装无事放下手,道:“这张皮脏了。” 他瞥到曲谙身边的小孩,问:“这孩子是?” 曲谙想把空云落拉到面前,但空云落死死抓着他的衣袍不愿露面,他道:“这是我认识的朋友的孩子,叫……” 空云落呼吸一顿,如果曲谙说了他的全名孔洛,说不准会叫段千玿察觉。 “洛洛。”曲谙局促地笑笑,洛洛和他一起住偏院的事也不能告诉段先生,但一见面就要对恩人说谎,太作孽了,“我带他出来逛逛。” 若在从前,段千玿一眼就能看穿曲谙不对劲,但在此时,段千玿脑子里全是被萧责半搂住的场景,乱作一团。 楼上。 “原来千玿也交到了山下的朋友。”楼雯润收回了目光,笑看萧责,“你也认识么?” 萧责道:“虽不认识,略知一二。” 楼雯润但笑不语,萧责重视段千玿身边的所有人和事,一直都是如此。 “他们要上来了。”萧责道。 “他们?”楼雯润又看一眼,段千玿带着曲谙正走进茶楼。 “段先生,这样不好吧?你不是说还有别人……”曲谙拘谨不安道。 “无事,喝口茶而已。”段千玿道,他需要有个人来削弱萧责道存在感,楼雯润他们都认识,不好叫她冷落萧责,但曲谙只认识他,有曲谙在萧责也不会再有逾越之举。 这对空云落而言,也是一次巨大的挑战,段千玿,萧责,还有楼雯润,若他稍有不慎,就会被抓住马脚。 他又迁怒曲谙,他都用不走动表示自己不愿意去了,曲谙还是把他扯过来,为何要对段千玿这般殷勤? 落座后,曲谙不知手脚往哪里放,他坐在正对窗口的位置,不知为何段千玿也要和他挤这里,他想换还被拉住了。 “就坐这。”段千玿道。 曲谙:“……” “曲公子。”萧责挑起彬彬有礼的微笑,“我听闻过你的事。” -- 第51页 曲谙受宠若惊,自我介绍道:“我叫曲谙,曲调的曲,通达谙练的谙。” “萧责。” “小女子姓楼名雯润。”楼雯润大家闺秀般温婉,她还注意到了曲谙身边的孩子,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空云落自然察觉楼雯润的视线,太过羞涩沉默也是一个端倪,于是他稍稍抬头,细声细气道:“我是洛洛。” 不熟知他的人不会看出什么差错,而熟知他的人是个好糊弄的笨蛋。 “洛洛。”楼雯润念了一遍,接着漾起了柔和的笑容,“好乖巧的孩子。” 曲谙也嘿嘿笑着,宛如孩子被夸奖,在旁边自豪傻笑的老父亲。 “曲公子不是本地人,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萧责边往曲谙面前放茶边问,话语如沐春风,让人不自觉放下防备。 曲谙点头说习惯的。 萧责又看出曲谙体质薄弱,问了些他身体的问题,曲谙都一一答过。而另一边,楼雯润把一盘点心推到空云落面前,眼睛弯弯,“这个好吃。” 空云落极快看了一眼,适当露出眼馋的样子,但摇了摇头没伸手。 楼雯润又说:“你可要到姐姐这边来看?从这里看,街道很美。” 空云落挨紧了曲谙,怯生生摇头。 楼雯润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你叫……洛洛是吧?有点像我哥哥小时候。” 空云落露出了天真的不解。 曲谙这边,萧责才问了几句,就把曲谙猜测得明明白白,还热心给他介绍和自己有交情的专攻疾病症的名医,听得段千玿头上冒火。 “他是我认识的人,轮不着你来费心。”段千玿黑着脸道。 “你的朋友,不也是我的朋友么?”萧责温声道。 段千玿直接对曲谙说:“缺什么问我要,别去找不相干的人。” 曲谙感觉自己夹在两个龙卷风之间,怎么说好像都不对。 萧责无奈笑笑,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先告辞了。千玿,等我回来,不要走远。” 段千玿垂着眼睫,嘴巴无声微小的动着,大概再说凭什么听你的。 萧责又对楼雯润和曲谙一告辞,走的时候还顺手揉了把段千玿的头发,段千玿当即暴跳,但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能和萧责打起来,只能又忍下去。 曲谙看得心惊动魄,这两个人似乎在暗中交锋,出刀不见血,但他却感觉到段千玿森森的杀气,莫非两人关系不好? 楼雯润看穿了曲谙的心想,抿唇笑道:“他们俩亲如手足,最近不知怎么了,闹起了别扭,让你见笑了。” “原来如此。”曲谙道,这时他才真正注意这个女孩,娴静端秀,苍白纤弱,像一株柔软的兰花,看着是传统的古代闺秀模样。 “楼姑娘,别把我说得像小儿似的。”段千玿道,他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以平息自己的怒火。 楼雯润又看向空云落,问曲谙:“这孩子不爱说话?” “他怕生。”曲谙低头摸了摸空云落的脑袋,问他:“洛洛,毛领系得那么紧,不热吗?” 空云落摇头,小声说:“我想下去玩儿。” 楼雯润道:“吃点儿点心吧。” 曲谙便拿过盘里的一块糕点,“要不要?” 空云落接过了,把小脸稍稍从毛领中露出来,小口小口吃着。 楼雯润微微惊叹了一声,对曲谙说:“这孩子,长得很像我熟识的人。” “是哪一位熟识?”曲谙问,他心想难道世界这么小,让他遇上了认识洛洛的人? “是我的兄长。”楼雯润道,“他这几日不着家,也不知几时回来。” 听她这话,段千玿也多看了一眼空云落,他没见过自家庄主小时候的模样,自然也不觉得空云落有多么眼熟,顶多是个长得顺眼的小孩。 “曲公子,我方才听闻你患有天生心疾。虽瞧我如此,但我对医术也略知一二,可否让我为你把上一脉?”楼雯润道。 曲谙便伸出了手腕,“劳烦了。” 楼雯润纤巧莹白的手指搭在曲谙的腕上,不过片刻,就放了下来,道:“曲公子的脉象虚缓,气血不足,寸脉难察,心血流通较衰。这几日可是生了场大病?” 曲谙道:“受了场风寒,也不算大病。” “风寒对常人而言不算大病,对曲公子你却不同。”楼雯润道,“不过曲公子脉象虽弱,但似有一道隐脉暗佑。我给你开一张药方,你可试着喝几日,咳咳……” 段千玿起身把窗关了,楼雯润道了声谢。 曲谙无意瞄到了楼雯润的腿,她并非像常人一样跪坐在蒲团上,而是屈腿斜放,较之他人多了几分随意。 “我这是坏腿。”楼雯润的手在小腿上按了按。 曲谙顿觉失礼,红着脸道歉,“我太唐突了。” 楼雯润笑着说没事,“我走不了路,又想来凑今夜的热闹,劳烦千玿费力把我搬下来,又抬上茶楼。” 段千玿摆手,“无碍。” 原来她是残疾人,怪不得她的脸色看上去素白虚弱。 楼雯润认真写好方子,晾干了墨水交给了曲谙,道:“我听闻曲公子住在偏院,若这方子吃了不好,你叫人带话给我,我会想法子下来找你。” “楼姑娘,这样不妥吧?”段千玿道。 “医以病者为心,这是爹教我的道理。”楼雯润道。 -- 第52页 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空云落眼帘掀了掀。 “但我对曲公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很是亲切。”楼雯润对曲谙道,“大概是一见如故,曲公子老家是哪里的?” 苍了个天爷,这问题可谓一针见血,曲谙刚好不知原主是哪里人,他支吾了几声,小声答了句“百和城”,这是本书主角安佲的故乡。 “你不是岚城人么?”段千玿道,据他所知曲家在岚城落户。 “小时候在百和城住过。”曲谙掐着手心不让自己低头露怯。 段千玿并未在意,楼雯润则道:“以前我和父亲去过百和城,还在那里小住了半年,怪不得会和你亲切。” 曲谙打着哈哈,心哭丧道他竟骗了一个善良的女孩,以后一定会遭报应。 段千玿无聊地撑着下巴,见那小孩一个小糕点啃到现在也没啃完,便道:“这孩子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于是空云落满足他,开口道:“哥哥,我们何时才能下去玩儿?” 曲谙便以此为由起身,“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要走了?”楼雯润略带失落的眼睛跟着他。 “是的,多谢楼姑娘的方子,过后我会找大夫开药。”曲谙道,又想到,“对了,这个,就当是问诊费了。” 他拿出一个帕子包裹的东西,放到楼雯润面前,赧然道:“寒酸小物,还望笑纳。” 楼雯润打开,是一枚金镂花蝶的头花,她笑了起来,“很美。” 空云落瞥到那讨厌的头花被楼雯润拿在手里,顿感尤为不快。 第27章 曲谙和空云落二人离开后,楼雯润手握着那支头花,推开了一点窗缝,看着他们俩从茶楼里走出来,一直目送。 段千玿道:“楼姑娘也想去下面逛逛?” 楼雯润收回了目光,笑着摇头,“我就不添麻烦了,在这里看着就好。倒是你,陪着我坐这多无趣?不下去?” “罢了,萧责说……”段千玿话语一塞,故作平静的转了话锋,“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楼雯润蜷指抵唇,哧哧低笑。 段千玿有些懊恼,辩解道:“我并非因为他……” “是是。”楼雯润忍住笑道。 这时茶楼小二端着托盘走过来道:“客官可要收走空盘?” “暂不劳烦。再给我们上壶热茶吧。”楼雯润道。 另一旁。 出了茶楼的视线范围后,空云落一改乖巧伪装,一张雪白精致的脸黑臭黑臭,好像刚被偷了钱。 曲谙没注意到他的情绪,脑子里还是刚才茶楼的事,他总感觉自己有件事情忘了做,要是想不起来他今晚都会睡不着。 这件事和段千玿有关……夜血门! 曲谙的脚步陡然一停,他恍然大悟大惊失色的一阵“哦哦哦哦哦”,当即掉头往回走,“洛洛我们在回去一趟,我有件重要的事忘记和段先生说了!” 除了段千玿,曲谙想不到还有谁能解决这件事。 但空云落抓住了他的衣袍手臂一收,曲谙便被那力牵得后退了一步,他回头,对上了空云落冷冰冰的眼睛。 “洛洛?”曲谙握住了空云落的手,“走吧,我们再去找段先生。” 空云落寸步不移,曲谙竟也无法走动。 “你力气又变那么大。”曲谙惊道。 “不许去。”空云落道。 曲谙以为他想快点儿去玩,便蹲下来哄道:“我不会逗留很久,只是要和段先生说件事情。之前哥哥不是跟你说过,有坏人在追杀我,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是段先生救了我,别看段先生和我差不多大,他的武功可高强了,一挥手就能把坏人赶跑。” 空云落墨黑的眸子越来越沉,仿佛有幽幽的鬼火在里面燃烧。段先生段先生,叫得可真亲切。 当着他的面把本是要给他的东西送给来别人,现在又在他面前表现得多么崇拜别的男人,空云落真想把曲谙眼里油然的憧憬和依赖抢过来踩在脚底。 “就这么做。” 鬼魅般森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空云落神色冷凝,反抓住了曲谙的手将他拖走。 “洛、洛洛,我们先回去一趟……你要拉我去哪儿?”曲谙被只到自己腰的小孩拽着走,弯着腰踉踉跄跄,甚至还毫无反抗之力,好不丢人。 直到把曲谙拉到了另一条街,空云落才将他甩开,又自顾自往前走。 曲谙哪能不管他,立即拔腿追上去,问:“洛洛,你在生气吗?为什么?你不喜欢的头花我也送给楼姑娘了。” 他竟还敢提! 空云落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曲谙,走得更快,他小小一个走在人群里,稍不仔细就看不见了。 “洛洛!洛洛!走慢点儿,这不好玩!”曲谙叫苦不迭,艰难地在人群中追寻,快走到街尾了,才看见空云落停了下来。 “洛洛!”曲谙罕见的脸带怒色,他抓住空云落的肩膀,严厉道,“你知不知道在人那么多的街上乱跑多危险?要是被人贩子带走了怎么办?要是我找不着你了怎么办?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空云落低声道:“有人跟踪。” “跟什么踪?我们现在在说你的问题!”曲谙道,他又猛地醒悟,“跟、跟踪?” “别回头,装作不知道,跟我走。”空云落道。 -- 第53页 他牵着曲谙的腰带,往两旁张望,像贪玩的孩子,曲谙也学他的样子,声音却是紧张兮兮:“一定是那些人。怎么办?偏院的人在附近吗?” “刚才路过了两个,不会武,找他们没用。”空云落道。 “那我们快去找段先生!” 空云落神色一阴,“用不着他,我也能做到。” “什么?” “他们加快了,跟紧我的步子。”空云落道,他们在人群中如游蛇一般,曲谙手心出汗,心弦紧绷,不敢出一点差错,空云落表现得过于镇定,让他情不自禁的去遵从,乃至于最后他被带进了一条暗巷也是后知后觉。 “洛洛,这、这里是哪儿?”曲谙心有疑云,却也不得不继续跟着。 空云落不语,巷子里人际罕至,他能清楚听到多出来的脚步声,一轻二重,三个人,小喽啰。 黑漆漆的巷子像个迷宫,弯弯绕绕好一会儿,他们来到了死路,但却有把梯子倚在墙边,空云落催道:“快上去。” 曲谙惊,“你怎么知道这里有……” “少废话。” 曲谙却抱起空云落把他往梯子上放,“你先上。” 空云落嘴唇微抿,利落地爬了上去,曲谙不敢磨蹭,也跟着往上爬。梯子的顶端是一个小库房的屋顶,中间有个凹陷的小平台可以躲人,只要把身子压低,这样的夜晚难以被发现。 曲谙刚爬上来,空云落就示意他蹲下/身躲在这里,叮嘱道:“在这呆着别乱动,我没回来,不要出来。” 说罢,也不给曲谙回答的机会,他转身就跑,曲谙下意识伸手要拉,却连他的衣角也摸不到。 空云落跑到房檐边也毫不停顿,竟是纵身一跃,曲谙仓皇起身,只看到空云落坠落的一瞬。 “洛洛!”曲谙失声道,他顾不上空云落说的话,想要追过去,却听一声竹木的倒地的巨响。 是梯子,空云落还把梯子弄倒了! 曲谙手脚并用才能在湿滑的屋顶保持平衡,他往下望,只有月光投落迷蒙光辉,不见人影。 “洛……”他想叫,又不敢叫,如果他把那些人引过来了该怎么办?洛洛到底想做什么?他要怎么做才对? 他无可奈何,万念俱灰地坐了下来,手不自觉握成拳,恼怒地砸了下去,手磕在瓦片上,一下就红了。 他无奈于自己的弱小,懊悔于自己的松懈,也对空云落又担心又生气,情绪复杂又紊乱,像是一锅成分混乱的药材,沸腾着要爆炸。 “唔……”曲谙咬牙低头,心脏又在疼,仿佛有只手在不断用力地握着。 洛洛你不能有事。曲谙闷闷地抽气,月光下他的轮廓淌过一滴晶莹,他的肩在发抖。 不能有事。 空云落故意加重自己的脚步声,果不其然,在他从拐角走出来之前,那些人先停了下来。 “让我们一通好找,方才躲得那么灵活,怎么如今又乖乖出来了?”中间瘦高男人讽道。 “跟他废话作甚!”右边的人冲道,他被这两条小鱼戏耍,正火着。 “上头说了,曲公子体弱易折,要我们小心对待。”瘦高男人道,“曲公子,还是自己出来吧。” 空云落提息,将声音压粗,“夜血门为何要对我出手?” “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东西? 空云落眉头微蹙,忽然一把刀迎面向他挥来,他足见轻点,像被风吹起的叶子般轻盈,半空翻转,落在了那人的身后。 “竟是个小孩!” “曲谙何在?” 空云落冷然视之,“只派你们这些下三滥来,是那东西不足挂齿,还是夜血门没落不堪?” “小孩有两下子。”挥刀那人阴险笑道,“但到底只是个小孩,方才不过试探,这次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话音未落,他的刀迅猛砍下来,力道与速度都比刚才那刀强了数倍。 但空云落脸色丝毫不变,肩膀一动,带动全身侧移,刀刃从他面前落下,接着他倾身相前,抓住了那人的手腕,二者的手对比强烈,那小手一翻,便听咔嚓一声脆响,大刀落地。 “啊啊啊!”那人捧着手痛叫。 瘦高男人沉下脸,“你到底什么来历?” 空云落不语,他反捡起大刀,这把刀至少二十斤重,他刚上手还有些吃力,但挥动几下便已顺手。 三个成年男人和一个持刀小孩竟形成对峙,小孩稚气可爱的面容与他漠然沉静的神情反差突兀,他身上渗透出的阴寒冷意,居然让三人忍不住生怯。 世上怎会有森然死气如此重的孩童……他是凡间的人吗? 而此时,夜空突然传来了飞鸟振翅的腾腾声,继而是“桀桀”两声奇怪的鸟叫。 那三人听闻神色微变,瘦高男人对空云落道:“今日算你好运,得留一命。我们走。” “走?”空云落抬眼,视线自下而上,却不卑弱,反而像附身攀缘而上的毒蛇,“问过我了么?” 曲谙正尝试着下去,可奈何房顶离地下至少三米,又没什么手扶落脚的地方,除了愣跳没别的办法,但他要是跳了,也一样动不了。 他隐约还能听到街上热闹繁华的声音,相隔不远的他却在受着等待的煎熬。 除了等,他什么也做不到。 -- 第54页 什么也做不到。 曲谙又一次捶瓦,他的手背已是伤痕累累。 “呼……” 一声过于沉重的呼吸声。 曲谙瞬间警觉,想要爬起来多好,但不小心把一块砖踢了下去,砰的一声,生怕别人发现不了。 曲谙心道,曲谙,今天你死一定是因为蠢死的。 “不是叫你躲好么?” 空云落走到月光下,仰起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曲谙。 “洛洛……”曲谙怔怔道。 空云落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把梯子扶起来让曲谙下来。 曲谙下来得急了些,两次打滑,踩到地面时回身紧紧抱住了空云落,空云落正准备别扭两下时,曲谙的巴掌啪啪几下打在他屁股上,还挺用劲儿。 空云落瞪大了眼,挣扎道:“你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曲谙低吼道,他呼吸都在颤,“孔洛,你挺有本事啊,敢从那么高地方跳下来,敢叫我一个人躲着,自己乱跑,呈英雄好玩儿吗?!” 最后那七个字,曲谙几乎是哭喊出来的。 空云落被他的哭腔镇住了,火也发不出来,小声解释:“我去叫人了,那伙人认得你,不认得我,我一个人安全些。” “你只是个小孩,他们也看到了我们一起走,怎么会安全?”曲谙道。 空云落继续扯:“我从另一条路跑出去的,叫来了人,他们被赶跑了。” 曲谙不说话了,他抱了空云落了一会儿,松手站直后,牵起了空云落的手,语气却是微冷,“回去吧。” 裕兴钱庄。 萧责一踏入,伙计就热情迎上,“爷,是买还是卖?” “是收。”萧责道。 伙计笑容一敛,脸上多了几分恭敬,“这边请。” 裕兴钱庄明面上是西平镇这一圈唯一的钱庄,暗地里则是不归山庄的任务收揽地,想要委托不归山庄办事,就要准备书信与信物,不归山庄的规矩,箭羽是杀人,玉石是情报,书信上要写清时间地点和目标,若不归山庄接下任务,便会叫对方准备酬金,结清酬金即算契约结成。 萧责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带走这个月的委托。 “一共二十封。”掌柜手里的托盘上整整齐齐叠着二十封信件,“十七封箭羽,三封玉石。” “猎门又有得忙了。”萧责微微一笑,“有劳了。” “哪里哪里,萧门主过誉。”掌柜拱手弯腰,又道:“萧门主,还有一事。前些日子,我听闻永金当铺得了块十两的金砖,我察觉有异,便叫人赎来,您看。” 掌柜拿出了那块金砖,萧责接过,在手中掂量片刻,眉头轻皱,“这是山庄的东西。” 第28章 曲谙和空云落才出来一个时辰,在不夜行街最热闹的时候走回了偏院。 此时的偏院也只有零星几人,曲谙要是背着空云落,藏不了他的吃力,反倒引人注目,所以曲谙看准没人的时机,带着空云落快速穿过。他在偏院呆了这么些日子,也摸索出那条路是捷径,便带着空云落往哪儿跑,到了彻底安全的地方,他就松开了空云落的手,沉默地走在前面。 空云落能感知到曲谙的情绪,低落,阴沉,还有点冷淡,曲谙从不会露出这样的一面,这么说……曲谙生气了? 为何? 他一直想的行街也来了,又没被夜血门抓到,他还有何种不满? 空云落认真的疑惑着,他忽然想到曲谙提及段千玿时那副过分崇拜的嘴脸。莫非,曲谙是因为没有让段千玿来救自己,才满心怨气? 想至此,空云落握紧了拳头,盯着曲谙的背影寒气外露。 回到了竹屋,两人都没有说话,曲谙点了灯,就蹲在暖炉面前,加柴,然后拨动炭火让火烧得更旺,火光跳动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火的温度似乎能消减他神情上的冷意,此刻空云落只看得到他的落寞,还有微肿的眼睛和干裂的嘴唇。 刚才他还哭了一场,好爱哭的男人。 曲谙发了会儿呆,又拿药锅过来加热,他今天得多喝一碗。 空云落注意到了曲谙的手,掌骨破损出血,血迹干涸在上面,他的手本就瘦,再血迹斑斑一看,更加凄惨。 空云落暂时放下了自己的不霁,过去拉过曲谙的手,皱眉问:“如何弄成这样?” 曲谙吸了吸鼻子,他还在和空云落生气,可对方要是关心他,他就没法硬起来,便小声说:“等你的时候,心情太差了,捶了几下瓦片。” “……”空云落抬头无言看着他,眼中大概说的是“我看你就像个瓦片”。 曲谙还剩有伤药,空云落去找来,又端了盆水,沾湿帕子帮曲谙把伤口旁边的脏物擦去。伤口被这么刺激,曲谙嘶嘶抽气,本能收回手,但空云落桎梏他手腕的力道不容小觑,这根本不是一个孩子会有的力气。 洛洛不是个普通孩子。从他日常的言行,还有通身的气派不难被看出这点,但曲谙总会忽略这些方面,只当他年少老成。可今天的事情,曲谙没法再这么自我糊弄。 “洛洛你……你不是寻常孩子,对吗?”曲谙低声道,“寻常小孩哪会知道怎么甩掉跟踪,哪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还毫发无伤,哪会敢独身面对几个杀过人的人。你到底是谁,不能告诉我吗?” -- 第55页 空云落把绷带打了个结,抬眼与曲谙平视,他的眼睛如古井平静无波,“你没必要知晓。” “没必要……”曲谙品味着这三个字,低头笑了起来,笑中浓浓苦涩。 空云落道:“若是觉得我可疑,赶我走便是了,我不会赖着。” 曲谙摇了摇头,再度抬头,眼中有无奈的温柔,他点了点空云落的鼻子,“再不寻常,也只是个小孩,大冬天的赶你走,我还是不是人了?而且,洛洛,你将来一定会干大事,人生广袤无垠,和我这个一事无成的病鬼不一样。我们早晚都会……”曲谙闭了闭眼,又道:“好了,洗洗睡吧,虽然只玩了一会儿,但比玩一宿还累。” 曲谙故作轻松的起身,走去屋外烧水。 空云落的视线跟着他的背影,在曲谙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神情如化不开的墨。 你猜错了,一只恶鬼的将来,只会是无尽地狱。 次日一大早,曲谙就出门了,空云落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捧着古旧的医书看。 溯时蛊的存在过于荒谬,任何一本正统医术都没有记载能将人变回孩童的药或手段,想要找解药更是无从下手,唯一可行之处,便是药找到对他下毒之人。 可以他如今的模样,能做的事太少,若将此事告知山庄的人……空云落只是一想而过,他接手不归山庄不过三年,三年不足以值得他信任山庄里的任意一人。 眼下遡时蛊的信息还太少,至少要摸清这蛊毒的发作规律,他才方便制定计策。 曲谙去西仁堂时,就听到那里的伙计讨论着。 “昨晚出事了你可知?” “嗐,今早都传开了,那三个人的事儿吧?” “可不么,听说是在隆角巷被发现的,大冬天在外冻了一宿,都快半死了。” “说是眼睛被剜了。” “我听是舌头被拔了。” “啧啧,雪兆吉祥日,造的什么孽啊?” 听得曲谙心里毛嗖嗖的,他拿着方子去找大夫取了药,回头正巧看见梁庭也走进来,曲谙上前一问,原来是他们屋里有人昨日脚滑,摔折的骨头,他过来帮忙取药。 曲谙狐疑:“不是说必须得本人来大夫才开药的么?” 梁庭嘿嘿道:“你是碰着了孙大夫了吧?他就是一老公鸡,一点也不通融,不过雪兆他就回家去了,别的大夫可不像他那么鸡毛。” 梁庭又问曲谙为何会来,曲谙便把昨晚茶楼的事告诉了他。 “什么?你见到段门主和萧门主了?!”梁庭目瞪口呆地喊道,引得屋里的其他人都看过来。 曲谙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让他低调。 这下梁庭可不让他走了,拿了药后便拽着曲谙掘地三尺的问他全部细节,还懊悔自己为何不跟着曲谙他们,这样至少能在大人们面前混个脸熟。 曲谙觉得好笑,梁庭就差埋怨他为什么不带个签名回来了。 “我这儿也有件大事。”梁庭又神秘道,“今儿一大早北源部的人全出去了,说是夜血门的人来西平镇了。” 曲谙并不惊讶,人家都来了好几天了。 梁庭则很看不上夜血门,形容其是下等门派,没有气节,野狗一样紧咬不放,“哪像咱们不归山庄,让你三更死,绝不给你活到五更!” 曲谙干笑,不知他是否要为此感到庆幸。 梁庭继续道:“也不晓得是哪个好汉动了手,把夜血门的人给整废了。” 曲谙一惊:“刚才我听闻的,被剜眼睛拔舌头的人,是他们?” 空云落告诉他自己去找人,是找了何方英雄? “哪儿那么吓人?”梁庭嗤笑道,“虽的确是眼不能看口不能语,但他们是被坏了口目的穴道,手脚筋也被挑断了。” “不、不会是不归山庄的人做的吧?”曲谙的嘴唇有些苍白。 “倒也不是不可能。”梁庭捏着下巴道,“不过不归山庄手法利落,一般不留人命。况且若是大人们做的,北源部也用不着出去调查。” 毕竟夜血门也算一大派,要是拿此事来找茬,非民众之间的矛盾比得了。 “曲谙,你又没出息被吓成这样。”梁庭见曲谙脸色煞白,取笑道,“放心,夜血门不敢来咱们这儿,山上随便一位大人,都能血洗他们。” 曲谙仓促应了几声,便匆匆走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最可怕的一面。 洛洛真的叫到人了吗? 曲谙回到竹屋,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温暖让他怔愣了一下,就好像刚才他脑子里想的,不过是冷风催生出的诡念,被屋里的暖气一拂,就该化了。 空云落坐在桌上,听到动静便把书合上,望向了曲谙。 曲谙也看着他,左边脑子在怀疑,右边脑子在指责。 怀疑的是空云落真是对那三人下手的人吗?指责的是自己,竟然在怀疑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为何愣着?”空云落开口,“风吹进来了。” 曲谙才回神,关上了门走进来,把药锅里的药渣放进暖炉里烧,再拿去清洗,最后又回来把刚带回来的药按照方子上些的剂量往锅里放。 整个过程都没和空云落说一句话。 空云落感到莫名其妙,他发现曲谙不如最初那样轻易捉摸了,有些时候他也会弄不清楚自己对曲谙的在意,还有当下曲谙对他冷热不定的态度。 -- 第56页 在空云落心有芥蒂之时,他又看到了曲谙在照着昨日楼雯润开的方子煮药,这更给他添了把火。 他带回来的上好补药曲谙一直收着从来不吃,倒是对初识的女子很是殷切重视。 空云落越想越怒,他把书本一摔,从桌上跳下来,朝着门口走去。 曲谙回头对他道:“你去哪儿?”语气中有丝慌急。 “用不着你管。”空云落赌气道。 “洛洛,昨天晚上那三个人出事了,你知道吗?”曲谙道。 空云落脚步顿住,他慢慢回过头看向曲谙,心忽然悬了起来,这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心虚,像做了坏事被揭露了一样。 他们不是没死么?空云落的目光有些躲闪。 “是……你做的吗?”曲谙问。 空云落沉默了,他大可认下此事,无论从何说他也没有做错,这个世道不是曲谙想的那样美好,它自有规则。顶多只是在解释自己的身份来历上要费些功夫,但拿糊弄梁庭的那套说辞来对曲谙,绰绰有余。 可曲谙在慌,在怕。 在他眼里孔洛应当是幼小脆弱,能依赖着他,能被他所庇护的,而不是一己之力制服三个杀手,也不该手染献血。 空云落也不想让曲谙发现真实的他。 于是他摇头,道:“我不知道。” 曲谙松了口气,他对空云落笑了笑,“别出去了,外面可冷。” 他不想深究下去。 这天梁庭照常干活儿。 他做的事情很杂,基本东南西北都要走一趟,也因此和许多人都有交情。 走在路上,也常有人同他打招呼。 “阿庭,又来我们南院了。” “记得把最水灵的萝卜留给我!” “阿庭,今晚同你师傅说一声,别吃白菜炖白肉了,吃腻了都。” “成!不过小心他老人家只煮白菜不放肉!” “哟阿庭,又胖了是不?瞧这袍子勒的。” “这可是段门主穿过的衣裳!” “哈哈哈可编吧你。” 梁庭心道,有眼无珠。 却来一同门的伙计急唤道:“阿庭,快跟我走,有位大人要见你!” 梁庭疑惑:“大人?” 那伙计压低声音道:“可不得了!是那位萧!” 当梁庭被带到萧责面前,忍不住双腿打颤,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被惊的。 萧责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微微笑道:“你身上的衣裳挺眼熟。” 第29章 梁庭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声音颤颤巍巍:“萧萧萧萧门主……” 萧责坐在上堂,做了个抬手的动作,梁庭便感觉自己的膝盖被一股绵和的力向上托,他不自觉站了起来。 “这身衣裳不用跪。”萧责道,“这是我送给段门主的,为何会在你身上?” 梁庭心中万马奔腾而过,他突然想起了个典故,叶公好龙,与他此时有异曲同工之处,平日他有多崇拜不归山庄的大人们,现在就有多么恐慌,他的小心思被抓了现形就是大错,犯了错就要受罚……他已想象出自己被一剑毙命的惨象。 梁庭想跪又不敢跪,整个人像个筛子一样,一五一十地把衣服的来历说了出来。 “是、是段门主把衣裳给了、给了曲谙,于是曲谙便借给了我,他他他说想何时还便何时还……小的十分敬仰段门主,所以才想穿着门主的衣裳,就能像门主那样卓尔不凡……” 到后面,梁庭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曲谙。”萧责琢磨着这个名字。那日在茶楼一会,曲谙虽被段千玿看重,但此人实则过于文弱,优柔寡断,非段千玿真心愿意结交的那类人,当时他所表现出的在意,九成是为了逃避萧责。 先有得知此事,在萧责心里曲谙的印象又下降了不少。 但眼下这不是萧责找梁庭的重点,他拿出了那块从裕兴钱庄带出来的金砖,问:“此物,你可知?” 梁庭看到那金砖,脸色迅速变化,他低下头,大脑转得又乱又快,这金砖不该是在当铺里吗?怎么到了萧责手里?孔洛叫他熔了,可他嫌麻烦就没按孔洛吩咐的去做,现在他该如何解释清楚?如果孔洛的存在被发现不就……不,若是摘了孔洛,他就自身难保了! “想好该如何说了?”萧责悠悠道。 梁庭直挺挺跪了下来,头咚地磕在地上,“小的知晓这块金砖。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起了贪念,听信了一个小孩的话,他名为孔洛,自称是张子山张大人的弟弟,他说金砖是张大人所予……” 梁庭将自己所知全说了出来,原本他也是受人指使,只能算是个帮手,只要态度诚恳,还是有网开一面的机会。孔洛开出的条件再诱人,也比不上命珍贵。 “张子山是我门下的人,未曾听闻他有过弟弟。”萧责道,“孔洛,洛洛?”他想到了那日黏在曲谙身边,内向寡言的孩子。 “曲谙就是这么叫他的。”梁庭忙道,事如今孔洛住在偏院的事也瞒不住了,梁庭干脆都说出来,虽他心里也会对曲谙过意不去,但转念想孔洛这迷雾重重的人留在曲谙身边也是祸患,他这一遭,也算是帮了曲谙,于是又好受了些。 萧责垂眸思索,将梁庭的话串联,就是一个多月之前,他们就下一莫名的孩子,并得知其名为孔洛,孔洛和曲谙住在一起,且半个月前孔洛失踪过一次,回来后便带着不归山庄的金砖…… -- 第57页 孔洛,孔洛……孔洛? 萧责忽的握紧了手,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在他脑中成形。 梁的头一直磕着地,话说完也没听到萧责给他的宣判,他小心翼翼地稍稍抬起头,就瞄到萧责眉头紧锁,神情冷肃,梁庭坦白从宽的妄想瞬间幻灭了,他惨白着脸,正要求一个回老家看一眼爹娘的机会,却听萧责一句:“曲谙身在何处?” 梁庭一听,片刻不敢迟疑答道:“在南田院,我去那的时候还看到他了。” “带我过去。”萧责起身道,随后视线落在梁庭身上,“起来,把段门主的衣裳脱了。” 萧责看到曲谙时,曲谙还蹲在地里拔草,他穿着一身耐脏的麻衣,手和鞋一样脏,实在联想不到茶楼时那个文秀的公子也是他。 “萧先生?”曲谙见到萧责也很是意外,“你怎么会来这里?” 萧责眉头轻蹙,问道:“千玿把你置于偏院,便是让你干农活?” 曲谙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时我还半昏着,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我很感谢段先生能把我安置在这里。” 有吃有住,还能防避危险,曲谙十分满足了。 “既然能下地农作,难道你身患心疾也是假?”萧责目光审视。 “这是真的,我每天都在吃药。对了,楼姑娘开的药很好,我……”曲谙正想道谢,却突然意识萧责话语中的“也”。 萧责见他脸色僵住,便知他已察觉自己的来意,于是单刀直入道:“曲公子,我已知晓孔洛与你一同起居,但他不知用何种手段,盗取了我不归山庄的财物,我今日到来,便是要查明此事。” 萧责盯着曲谙的眼睛,一字一句问:“曲公子,孔洛是何许人,你可知情?” 霎时间,曲谙的脑海中闪回过不夜行街回来后他与空云落之间的种种,在萧责看来,曲谙因为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才答道:“洛洛他,父母早逝,小小年纪被拐卖到西平镇一户人家做仆人,因不堪受罚,逃了出来,被我救了回来。” 大体意思和梁庭的话相差无几。 “你便信了?”萧责道。 曲谙点了点头,“他才那么大点儿,没必要对我说谎。” 才那么大点儿。萧责似乎是笑了一下。 曲谙又慌急问道:“萧先生,你为什么会知道洛洛和我住在一起?难道是要赶他走吗?我知道我未经允许带外人回来是违规的,但、但当时情况紧急,我不待他回来,他就无处可去了。” “曲公子,莫急,我并非要赶他走。”萧责温和道,“可否带我去见一见那位洛洛,我有要事想确认。” 曲谙点头说好,可又有点疑惑,“萧先生,你能找得到我,应该也会知道洛洛在哪儿,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 萧责意味深长道:“那样太唐突了。” 今早空云落就隐隐有感觉,他要变回去了。上一次变成孔洛是十五日,而到今日,是他第二次变小后的第十二日,为何会提前三日,空云落猜想这大概与他每日都吃枫栾果有关,这果子似乎能微克遡时蛊。 果不其然,正午时他的身体发生了熟悉的变化,灼热,巨痛,比少年生长期的疼痛重了百倍,皮肉和骨骼像被生生扯长,强行让一个孩童成长为成年男子。 在身体变大之际,空云落忍着疼脱下了衣服,在他走去衣箱的这短短一丈的距离,网状红痕像包拢了他的身体那样显印在他的皮肤上,他一寸寸长高,膨胀,头发也在生长,垂至腰际。 “啊啊啊啊——” 空云落最终承受不住这样绵长可怕的痛苦,他倒在地上,身上的血红几乎将他完全覆盖,但在盛红后印记又开始变淡,像被水稀释了一半,很快消失无踪。 疼痛也跟着印记的消失而消失了,空云落站了起来,他的脸色还无比苍白,神色的寒冻让他的苍白像山巅经年不化的冰雪一样冰冷,他拿出了备好的衣服穿上,刚才体会的痛苦令他愤怒至极。 没人可以这般将他玩弄于股掌。 他猛力合上衣箱。 “轰隆——” 空云落回神,衣箱却已在他手下四分五裂。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片刻,意识到自己的所有内力都回来了,而这无辜的衣箱不过承了他千分之一的怒火,就坍塌成这样,实在不经用。 曲谙又要唠叨了。 想至此,空云落撇了撇嘴,但很快又想到自己已变回空云落,无法在此处久留,更别提听曲谙的唠叨。 那正合他意。 空云落不去管那一摊破木头,抬步走出了竹屋。 反正曲谙这几日也不愿同他说话,活该要对着破烂衣箱束手无策。 把萧责带来竹屋的路上,曲谙总是欲言又止,表情纠结,萧责已经作出倾听的样子了,他又把话收了回去,叫萧责也哭笑不得。 “曲公子,有话你便说吧,我又并非不讲理之人。”萧责道。 曲谙挠了挠脸颊说:“是、是这样的,萧先生,洛洛的经历特殊,和普通孩子不一样,我没提前告知他就让你见他,可能会让他生气,他一生气就不太有礼貌……但平日洛洛是很好的孩子,乖巧听话,还经常帮我做事。” 萧责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乖巧?听话?” 他想象不出那个薄情冷漠,目空一切的人是这般模样的画面。 -- 第58页 曲谙用力点头,在最后这段距离内极力展现空云落的好,以此降低空云落被赶离的可能。 而然,回到了竹屋,曲谙却不见空云落。 “洛洛?洛洛!”曲谙叫道,窄小的竹屋一览无余,空云落不在家。 萧责扫视了屋子里一圈,简陋贫寒,若再来三五个人就要转不开身,一人独居或许尚可,但那人怎会情愿屈尊于此?甚至他还只看见了一张床。萧责开始动摇自己的怀疑,且不说一人从大变小的离奇,曲谙所形容的人,与他认识的那个相去甚远,和此处也格格不入。 “抱歉啊,萧先生,洛洛可能贪玩跑出去了。”曲谙歉意道,他又看到了他的衣箱,莫名其妙成了六块木板,他的衣服还堆在其中。 “这这这这这!”曲谙跑过去手忙脚乱,“它怎么坏成这样?是谁弄的?” 萧责挑眉道:“莫不是那位洛洛?” “不、不可能,洛洛没那么调皮。”曲谙时刻不忘维护空云落。 他只能叹着气先把衣服捡起来,“萧先生,让你见笑了,你先坐,洛洛估计很快回来了……诶?那件衣服怎么不见了?” “什么衣服?”萧责问。 “以前洛洛穿过来的,说是那个老爷的衣服,黑底金纹。”曲谙还在翻找,“我一直放在这里的,去哪儿了?” 黑底金纹的衣裳不罕见,但巧的是萧责曾见过空云落穿过几次,种种巧合垒在一起,让萧责不得不去相信。 “罢了,曲公子,我改日再来。”萧责道,“衣箱我会托人送来新的,若还有何需求,你可向掌事提,他们会照做,只是别再随意将他人之物借出。告辞。” 曲谙听了还愣了一下,很快他就想起来自己把段千玿的衣服借给梁庭的事,顿时脸颊臊热。 “实在对不起!”曲谙深深鞠了一躬,却已不见萧责的身影。 回到不归山庄,萧责便问今日当值的御门手下:“庄主回来否?” “未曾见到。” 还未曾?萧责心有疑云。 西平镇外,零星有村落分布,这里山明水秀,土壤肥沃,是个宜居的好地方,若不是西平镇内混乱难管,人命如草芥,这儿应当繁华热闹才对。 夜幕渐渐降临,外出的人都着了家,房屋亮起了灯火,房顶升起了缕缕炊烟。 “桀桀——” 怪异的鸟叫声在空中散开,它的颜色几乎与天色一体,扑腾着翅膀飞向一处村落。 殊不知,它早已被一双眼锁定。 第30章 柑村坐落在西平镇五里外,原本是个繁茂的村子,村民以种柑为生。但自从西平镇动荡不安后,柑村也不免收到波及,不少村民为了安宁不得不往外迁,留下来的只有三成人,和一座座空房。 这却成为了某些人的方便。 柑村的某户,土石堆砌的院子,房顶的瓦片斑驳,一眼看去只有老旧破败。 叫声怪异的鸟在房屋上方盘旋了一周,飞入了院子里,落在荒废的石臼上啄食谷物。 房内有光,隐隐穿出对话声。 空云落落地无声,腾飞的衣袍令他宛如谪仙,颓败的土屋反而更衬他不染世俗的容颜,长发随风而动,俊美不可方物。 他瞥了眼那只黑鸟,牲畜愚笨,听不见声响便不会被惊扰,它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空云落抬步走到门前,被厚实土墙所隔开的声音,此时清晰传入他的耳内。 “究竟还要在这鬼地方呆多久?” “西平镇净是不归山庄的眼线,唯有此处可以藏身,稍安勿躁。” “不归山庄不是从不插手与自己无干的事么?为何这个曲谙一而再再而三被不归山庄所维护?” “那天杀的段千玿,竟杀了我们二十三个弟兄!” “那个曲谙,究竟藏了何物,能让门主这般谨慎。” “禁言,此事非我等能知。” “吱。” 细微一声轻响。 屋里五人皆迅速望向门口,“何人?!” 空云落大方推开了房门,无所顾忌站在他们面前,“继续说下去,我想听。” “你是谁?”最近大门的人把刀相对。 “不归山之主。”空云落淡淡道。 此话一出,全人脸色剧变,谁也料不到不归山庄庄主会突然出现在此。 “你是空云落?”其中一人道,“你说是便是了?” 空云落目光停顿在他的脸上,上前迈了一步。 仅这一步,重压铺天盖地袭来,那是一种可感知的,能迫及五脏六腑的内力压制。 没人在怀疑空云落的身份,华风大陆上,只有顶尖的高手才能做到隔空以内力杀人。 “空庄主如何找到这儿来?”中间的人放低了态度。 “废话少说。”空云落道,“夜血门受谁的指使要杀曲谙,曲谙身上到底藏有何物?” “空庄主实在为难在下,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只知目标是曲谙,至于因何为何,我等也不知。” “若不知,那日为何会突然转念收手?”空云落好整以暇道,“难道不是你们的雇主所命?” 中间那人目光微闪,但很快抱拳掩饰,“我等来此还未曾向曲谙出手,恕在下不知空庄主所言何意。” “哦?”空云落嗓音平平,“你们想同那三人一个下场?” -- 第59页 “是你?!”最靠里的那人下意识道。 中间那人神色一冷,低喝道:“跑!” 五人以最快速分别奔向两扇窗户,而空云落却如黑影掠过,拿起桌上的筷子飞镖一般射出,十数只筷子通身没入窗沿,死死钉住。 他们想破窗而出,已来不及。空云落身法简单而凌厉,仅凭一只手就将那五人毫不费力的甩到屋子中间,他们想爬起来时,一把寒刀几乎贴面。 空云落持刀垂睫,脚踩一人,居高岭下道,“说。” 夜血门五人自诩杀人无数,可此刻却难掩对空云落的畏惧,不仅仅是性命堪忧的紧迫,还有顶尖实力的威压,和视他们如蝼蚁一般的漠然杀意,这些皆化作里寒气,渗入了他们的骨髓中腐蚀。 空云落是吃心的恶鬼,此话果真不假。 “我说!我说!”空云落脚下那人抵不过恐惧,慌乱开口。 空云落正眼看他。 “指使我们的人,是——”话到此,他的脸忽然极度扭曲,像是在被挤压,古怪的痛苦着,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噜的声音,血泡涌出了他的嘴巴,他却还在极力说:“咕唔……风……” 他目眦欲裂,就这么死了。 “老三!……呃啊!” “怎么会……啊啊啊啊啊!” 惨叫不断。 空云落蹙眉后退,看着这五人接连面容扭曲,口吐血沫而死。 夜晚酉时,萧责坐在房内对看账目,忽而传来敲门声,他头也没抬道:“何事?” “回门主,庄主回来了。” 萧责心头猛的一跳,他的猜测被逐层落实。 半个时辰后,萧责来到了云泽院,“庄主,萧责求见。” “何事?” “山庄两月以来的任务情况和收支我已总清,还请庄主过目。”萧责道。 里面静了片刻,门徐徐开启。 萧责迈入屋中,便看到空云落身着素雅白衣,侧坐矮塌,手倚矮桌,神色懒散。 纵使有何等天马行空的想象,萧责也无法凭空将眼前人与茶楼见过不足腰高的孩童联想到一起。 萧责躬腰行李,将文书奉上,空云落在翻阅时,他便徐徐将这些日子山庄各项事宜简洁道来。 “风里带方怀璧走了?”空云落知晓此事,神情不悦,“为何不拦住他?” “风里此人看似玩性大,但实则说一不二,您不在,庄里又有谁拦得下?”萧责道,“风里取了疆宜的任务,属下已过目,以他的能力,一个月内便能回来。” 疆宜,噬蛊宗的发家之地。 空云落沉默思忖,难辨其心中所想。 萧责又道:“沛门张子山,本该此月归山,但据我所知他去的羸山突降大雪,封山半月,他大概不能如期回来。” 张子山之事并非大事,萧责生硬提起实属奇怪,更何况空云落曾借了这人的名号,对此更为谨慎,便抬眸盯着萧责的脸,不语。 萧责似只随口一题,话很快岔开,又说起雪兆时带楼雯润下山之事,空云落听后表情依旧不变,在萧责眼中,是他早已知晓的表现。于是萧责顺势提起曲谙与孔洛,空云落眉梢流露出不耐来,“若全是这些细碎小事,就不必再说了。” “最后一事。”萧责温和道,他拿出了那块熔了底的金砖,“庄主,此金砖乃不归山庄地宫之物,而地宫只有您能出入,它却出现在西平镇一家小当铺中,敢问此与庄主可有关系?” 空云落目光一冷,“你审问我?” “属下不敢。”萧责不卑不亢,“若庄主不知,那便是不归山庄出了家贼;若庄主知晓,此事便就此了之。” 空云落不傻,萧责接连提到张子山和不夜行街日的茶楼,现又拿出了金砖,这就说明他知道了什么。 空云落坐直了身子,虽仍是坐着,姿态随意,那双眼却直勾勾落在萧责脸上,寒意十足,不容小觑。 “把你所知都说出来。”空云落道。 于是萧责便说出了自己所有的猜想,从最初空云落下山至今,萧责说了半柱香时间,却已八/九不离十。 而空云落神色无丝毫改变,就仿佛萧责说了个与他无关到故事。 “以上,便是属下的猜测。”萧责道。 空云落漫不经心,“那你便再猜一猜,我会如何对你?” 萧责笑笑:“应该不会杀我,但废了我的武功,将我关进地牢,或者扔进山里的某个山洞里,都有可能。”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同我说?” “变小非庄主意愿,那便是有人对您下手。”萧责单跪垂首,“萧责乃不归山庄四门主之一,理因为庄主排忧解难。” 空云落并不为之动容,而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萧责。 “属下知道庄主对我,乃至整个山庄都不信任,但属下已性命起誓,绝不背叛。”萧责道,他没有激昂恳切,语调平实却也真诚。 “性命……”空云落似乎嗤笑了一下,“倒不如说你想要什么来的干脆。” 萧责抬起头,看着空云落道:“庄主可能不记得了,十年前在我的故乡兴州,您曾救过两个少年。” 曲谙等到了天黑,等到了蜡烛燃尽,等到柴火烧成了炭灰,空云落还是没有回来。 事情发生了第二次,他似乎已经能够习惯,不再像上次那样天塌了般,只是失眠了一晚上,但次日他能收住自己的情绪,哪怕是面对梁庭,他也不再一股脑倾诉自己的担忧和悲伤。 -- 第60页 梁庭面对曲谙,反倒带着显而易见的忐忑,他悄悄问:“掌事没找你吧?” 曲谙摇了摇头,“为什么要找我?” “萧门主都知道你留外人在偏院了!” 曲谙才想起这茬,木然道:“是的。” 梁庭本还想过来为自己把他们供出去的事陪个礼,可曲谙这副没所谓的模样倒让他不知怎么开口。 “萧门主没说要罚你吧?”梁庭又问。 “没说。”曲谙道。 “那孔洛呢?他可是个骗子!”梁庭道,“萧门主把他带走了?” “不知道。”曲谙说,“洛洛没回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梁庭瞪眼,“他又来这套?” 曲谙只是笑笑,接着他突然说:“阿庭,你带我去认识其他人吧。” “啊?”梁庭傻眼。 “说来实在不好意思,我来偏院一个多月了,说得上话的只有你。”曲谙摸了摸脑袋,“我不太会交朋友,你带带我吧。” “不是,你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梁庭奇异道,“之前孔洛不在,你不是要死要活的吗?” “我发现我有个很大的问题。”曲谙道,“就是把生活的全部重心都放在一个人身上,不好,得改。” 这话梁庭没听太明白,不过既然曲谙想多交朋友,那找他就对了。 在梁庭的积极带领下,曲谙还真融入了梁庭的圈子里,他本身的经历就很引人好奇,几次共桌吃饭下来,曲谙就成了曲弟,他还被邀请出去喝酒。曲谙不太敢出去,却架不住三五个人轮番劝说,就只好答应了。 “那就定下了,这月十五,咱们去福海楼喝酒去!” 不归山庄,云泽院。 “笃笃。” 空云落坐在案桌前,面前是摊开的文书,门口人未说话他就已知是谁,他的手伸向前再虚空一拉,门便开了。 楼雯润坐在轮椅,面容带笑,“云哥,我来叨扰你了。” 空云落淡淡“嗯”了一声。 楼雯润习惯他的冷淡,转着轮子进到屋子里,慢慢来到了香炉前,她拿起盖子,里面空空如也。 “云哥不用檀香了?”楼雯润问。 空云落之前夜晚难寐,楼雯润便亲自调了安神檀香,空云落每晚都会点。 空云落看了一眼,道:“忘了。” “我做了新的,定心神的作用较之前更甚,可要一试?” “点吧。”空云落道。 楼雯润便点下,不出片刻,袅袅轻烟从香炉溢出,木质清香慢慢在屋内氤氲。 空云落向后靠,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开口道:“加了伏月草和寻松。” 楼雯润莞尔一笑,“正是。” 她来到桌前,好奇问道:“云哥在看什么?” “萧责交上来的文书。”空云落道,“雪后天寒,你还是少走动。” “是,多谢云哥关心。”楼雯润柔柔道,“只是雯润实在想求云哥一件事。” “何事?” “雪兆时,我让千玿带我下山去了不夜行街,我时隔两年才下山一次,才觉山下如此热闹多姿,我、我便想到了你。”楼雯润低下头,暗含羞涩,“云哥,这月十五,就是我的生辰,我们一起下山逛逛,可好?” 第31章 十五那天,曲谙便和梁庭那伙人一起出了门,他们腰间都挂着偏院的腰牌,走在路上非常神气,一般百姓见了还要躬身行礼,而那些看上去不好惹的,对上了眼神也要堆个笑,背过身才啐一句“狗仗人势”。 他们一行七人走一齐走着太过扎眼,曲谙很不习惯这种像明星一样被侧目出行,但梁庭那几个正是意气风发,好出风头的年纪,就十分享受这般瞩目,一路雄赳赳气昂昂,曲谙在后面像小鸡崽儿似的,头都不好意思抬。 来到了福海楼,店小二热情迎上来,梁庭粗声粗气道:“二楼老位子。” 店小二便朗声道:“好勒!二楼玄座上边儿请!” 其实梁庭并没来过这里多少次,但他知道店小二都是人精,果然给足了他的面子,于是他领着头,带他的兄弟们上楼喝酒。 今日天晴明媚,楼雯润换上了天青色的狐绒交领和月白襦裙,清新又秀丽。此时她坐在轮椅上,被推行在西平镇的街道上,而在她身后的人,一身墨色,头戴帷帽,黑纱垂落至肩,无法看清他的容颜,但此人周身透着不凡气质,背影肃肃如竹,修长映丽,黑纱下的,面容定然不俗。 轮椅女子和蒙面男子行在路上,虽引人注目,但西平镇鱼龙混杂,今日又非行街日,所以他们只是被回目几次,无伤大雅。 “西平镇有一潭碧湖,听说从不归山顶向下看,那潭湖水像嵌在山石中的翡翠一般,云哥,我想去看看。”楼雯润语调轻盈道,此时她就如未见世面的樊笼小鸟,对这儿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空云落黑纱之后的眼睛微垂,看着楼雯润的发髻,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发饰也不过是两根玉簪子一个金镂花蝶头花而已。 正是这个头花,空云落走在楼雯润身后,总忍不住盯着看,越看,就越觉得曲谙可恶。 “云哥?”楼雯润疑惑回头。 空云落眼帘一掀,淡淡道:“怎么?” “我方才说,我们去湖边走走吧。”楼雯润道。 -- 第61页 “好。”空云落道。 楼雯润抿着唇轻笑,“原来云哥也会发呆。” 空云落面无表情道:“没有。” 福海楼,二楼玄座,七个小伙围坐着矮桌,桌上几个小菜,还有好些坛酒。 曲谙再三说了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可饮酒,但他们都说他扫兴,硬是给他的杯子倒满了,要他必须喝,曲谙架不住,只好喝了这杯,却不像他曾喝过的高粱酒那么温和醇厚,入口辛辣刺激,像一团火一路烧到他的胃里。 曲谙被这一口呛到,扶桌咳个不停。 被众人哈哈取笑,空杯又被满上,曲谙被揽着肩,高亢的嗓门在他耳边侃大山,他们又玩起了曲谙完全不懂的行酒令,曲谙又在这里被灌了好几杯,头晕乎乎的,心脏跳得又热又快。 他眼前开始出现人影,看不清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的模样,周遭是停不下的笑声,自己也跟着笑,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笑,面部肌肉像是被*控着提起,他只觉得脸酸。 他想回去了,回到小竹屋里,哪怕只是干坐着,也比现在要好。 曲谙感觉自己被淹进酒里了,眼鼻口都是就的味道,不知从哪儿递过来的酒他都接下来,机械地往嘴里倒,他突然想到了洛洛。 如果洛洛今天回来,没有立刻看到他,一定又会生气。 他还带着一身酒气回去,洛洛肯定不让他进屋。 不能喝那么多酒,这是洛洛说的,家里剩的半瓶高粱酒现在还没喝完,他是哥哥,要树立榜样,不能言而无信。 曲谙放下酒杯,胡乱摇头道:“我、我不能喝了……” “你也太没劲了吧?和段门主出生入死的人可没那么窝囊!” “就是就是!” “继续喝!” 曲谙挣脱了揽着他肩膀的手,扭身爬出了自己的蒲团,样子好不狼狈。 这副模样又引得他们发笑,但曲谙却没有回头,站起来踉跄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伏在窗沿,风还是冷的,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倒很舒服。 身后的热闹似乎离他很远,他渐渐听不到,只听到心脏在薄弱的胸膛里跳动的声音,很快,隐隐绞痛。 曲谙把手伸进怀里掏了几下,拿出了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一些混合的药草,他算是有先见之明,料到了自己出来会陷入这番处境。他把药草倒进嘴里,咀嚼出浓浓的苦涩味,阴差阳错还让他更清醒了。 心率又慢慢平缓下来,曲谙舒了一口气,又低头看了看胸口,自从重活一次,他好像变得不那么惜命了,再这样下去,猝死是早晚的事,只是在死之前,他还能见到洛洛吗? 想到空云落,曲谙有些惆怅,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目无焦距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福海楼的位置很好,就在镇心湖的旁边,湖面的冰化了,湖水波光粼粼,美得像一块活过来的翡翠。 曲谙打了个呵欠,有些累了,他想躺下来睡一觉。可突然间,他的眼睛瞪直,目之所及是湖边的街道上,一个卖女红的小摊子,而摊前的客人样子特殊,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 楼雯润。 西平镇可真小,连他这个才来没两个月的人,都能随处遇到熟人了。 要下去打招呼吗?得亲自谢谢她上次给他的药方。 可现在他一身酒气,就这么去见一个女孩,太不得体了。 曲谙犹豫着,接着又见一黑漆漆的男人来到楼雯润身手,想要将她推走,楼雯润回过头却按住了他的手,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似乎产生不同意见,楼雯润不想走,而那个男人强行让她离开。 楼雯润双手抓着男人的手腕,一个劲摇头。 这在曲谙看来,这就是活生生的强抢民女! 西平镇风气混乱,发生什么都不稀奇,连洛洛一个孩子被人围攻都没人援助,更何况是这个。 怎么办?曲谙着急起来,他向身后的人求助,说下面又个残疾女孩被为难了,可根本没人听他的话。 曲谙再看下去,楼雯润已经被推走了,她还不住地回头,透着深深的无助。 这时候曲谙的酒劲才真正上来了,喝下去的酒化作了团火烧着他的心。 曲谙转身跑出来包间,飞快跑下楼,追上了楼雯润。 “站住!” 曲谙喝道。 空云落眼中划过诧异,他停下回头,曲谙竟就在他的一丈之处,喘出的热气成雾,就像他整个人在烧似的。 楼雯润也回头,讶然道:“曲公子?” 曲谙气势很足,走到楼雯润身抓住了她的椅背,瞪着空云落道:“你想把她带去哪里?” 空云落看着突然出现在咫尺的曲谙,沉默不语。 他鲜少以空云落的视角看曲谙,上一次是曲谙睡着的时候,他只看过这张脸温顺安宁,而此时,曲谙紧抿着唇,眼睛润泽有光,带着生动的敌意,总是素白的脸色也熏着两朵红云,脸仍旧小,像强作凶状的猫仔。 “曲公子,这是……”楼雯润不解。 曲谙挺起胸膛,企图在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人面前称出气势,“楼姑娘你别怕,有我在不会让这个人把你带走!” 楼雯润:“啊…啊?” 空云落眉头一皱,他握住曲谙的手腕轻轻一扯,曲谙的手就离开的椅背,接着他再往外推,曲谙就像只纸蝴蝶一样,被推出了几步。 -- 第62页 “曲公子莫不是误会什么了?”楼雯润笑道,“这位是我的兄长。” 曲谙脑子发懵,怔怔看着他们。 蠢死了。空云落冷冷看他一眼,就欲走开。 “云哥,我想和曲公子说几句。”楼雯润道。 “一个撒酒疯的酒鬼,有何可说的。”空云落冷道。 “云哥。”楼雯润软声道。 看着他们又折回自己面前,曲谙觉得自己要烧开了,低下头讷讷道:“抱歉,我在上面看,以为他是坏人,所以……” “上面?”楼雯润抬头一看,这一带能称之为上面的,就只有福海楼了,“曲公子在这儿吃饭?” “和朋友出来的。”曲谙嘿嘿笑道。 “曲公子,你的身体还是别碰酒水要好。”楼雯润温声道。 曲谙更不好意思,他刚才肯定像个撒酒疯的酒鬼,“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喝。” 空云落简直要在曲谙脸上盯出个洞来,好一个花花肠子,他不让喝的时候,就抱着酒瓶子不松手,姑娘劝他,就满口应下,无耻。 曲谙感觉浑身都不得劲,楼雯润的兄长好像一直在看着他,脑袋只有黑乎乎一团,好渗人。 他一定觉得我冒犯了他。曲谙心里哭丧。 “云哥,我也有些饿了。”楼雯润仰头看着空云落,“咱们也进去吃点东西吧。” 空云落便推她往福海楼的正门走。 曲谙跟在后面。 空云落回头,就算隔着黑纱也隔不住他声音中的冷意,“你为何跟着?” “因为……我也在里面吃饭。”曲谙弱弱道。 空云落定定看了他片刻,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楼雯润和空云落在福海楼一楼一隅坐下,楼雯润对曲谙道:“若是曲公子不忙,便也坐下吧,关于上次那方子,我还想问问你。” 曲谙也正好借此次机会当面道谢,就坐下了,可一坐下,蒙面兄凉飕飕的视线就射过来,让他坐如针毡。 曲谙忍着毛骨悚然道了谢,磕磕巴巴回答了几个问题。 他这副忸怩姿态,在空云落眼里难看极了,全无半点男儿风范,他变小时怎会依赖在这样的人身边? 曲谙实在忽视不下去了,他豁出去了一般,倒了一杯茶举向空云落,道:“刚才的事,请、请云兄见谅!我喝多了,冒犯了你,对不住!我以茶代酒干了!” 曲谙一口喝下了这杯茶,茶水还烫得很,进嘴后他被烫得一激灵,脸都皱成一处,讨人发笑。 空云落嘴角抽了抽,但还算给曲谙面子,掀开黑纱一角,慢慢喝了口茶。 曲谙这才看到了他的脸,准确来说只是下巴,白皙无暇,轮廓优美,像月亮露出了一角,令人向往。 曲谙直白的视线让空云落微微不悦,他松开黑纱,茶杯重重一放,和桌面磕出好大一声。 “呃,我……”曲谙无措道。 “既然话已说完,你还有留下来的必要吗?”空云落道。 曲谙懵懂告辞,上楼时他脆弱的小心脏裂了一道。 我被一个刚认识的人讨厌了…… 第32章 曲谙走后,楼雯润歪着脑袋久久盯着空云落看。 空云落收回停在楼梯口的视线,淡淡瞥了她一眼,问:“怎么?” 楼雯润抿唇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云哥似乎对曲公子不一般。” “不一般?”空云落唇角下塌,“我的确瞧不上他那样的男人。” “这便是不一般。”楼雯润伸出手指点了点,“因为云哥你从不对生人过多在意,更遑论喜恶。” 空云落握着茶杯的手指摩挲了下杯沿,曲谙对他而言,不算生人。 “云哥可是和曲公子有何渊源?”楼雯润问道。 “不曾。” 楼雯润“哦”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那枚头花,喃喃道:“曲公子人挺好,还送了我头花……对了,头花,我还未得好好同他道谢。” “何必要多此一举与那人藕断丝连?”空云落声微冷,“何况他未必注意你今日戴了那东西。” “……也是。”楼雯润被泼了冷水,不觉难堪,而是感到疑惑,云哥这话似乎不是不悦她同曲公子交好,反而有丝道不明的别扭深藏其中,是她的错觉? 总之,云哥有点儿怪。 这些人喝到了傍晚,一个个烂醉如泥,后续的事情全由曲谙来处理,包括付账,指挥店小二把人搬下去,叫马车,回到偏院再托人一个个送回去,直到曲谙回到自己的小竹屋,才意识到今天他也许大概做了冤大头。 不过他很快释怀,毕竟他是作者大人,追溯源头他应该是类似父神这样的身份,请自己的孩子们吃吃喝喝是应该的。 接着他又笑倒在床上,这也算得上是一种阿Q精神了。 不过今天什么也没发生,能称得上是幸运的一天,唯一的小岔子就是楼雯润的哥哥。 话说他叫什么名字,楼云?为什么要遮着脸,太美了? 曲谙想起了那截白皙优美的下巴,眼睛呆望着屋顶,不自觉失神。 想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曲谙的脑海里朦胧组成了一张脸,那张脸被月光虚虚照映,五官无不俊美绝伦,眼里有一汪泠泠的泉水,好动人。 曲谙就这么疲惫睡着了。 -- 第63页 再醒来,他在剧烈的晃动之中,头朝下,胃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眼睛被黑布绑起来,冷风划过他的脸颊。 他在外面! 他被人扛在肩上! 这是、这是什么神展开?! 难道他在做梦? 为了证实猜想,他上下齿重重磕了一下,疼得他冒泪花。 “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里?”曲谙的声音慌张而不平稳,他闻到了清冷的草木香,这是山里的味道。 那个抗着他的人没有搭理他,对方用极快的速度奔跑,在崎岖的山间如履平地。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才慢了下来,这时曲谙才真正感觉是走在平地上,他似乎被带到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对方把他粗鲁的放下,应该用扔更准确。 曲谙的屁股被山石狠狠硌了一下,疼得直冒冷汗,他扯下了黑布,烛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缓了缓才能睁开。 他在一个山洞里。 环顾了一周,山洞很深,至少他一眼望不见洞口,并且这里似乎长期住着人,有一张宽大的案桌,桌上摆满了各种草药罐子,桌子旁边还有个大架子,架子上也放满了密封的瓶子。 曲谙草草看了一眼,又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拐他来这儿的人身上。 是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衣服看不出颜色,腹部还破了个大洞,简直就像野人一般! “你、你是谁?”曲谙害怕道,他隐隐对这人有些熟悉,暂时还想不起来,他全部心神都在祈祷对方不要是夜血门的人,不然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必死无疑。 对方并不回答,他从桌上的某个药罐里抓了一把,又走向了曲谙。 曲谙惊恐看他,后退想躲,可对方的速度与力气都在他之上,只是一伸手就将曲谙制住。他扣着曲谙的下巴,强迫曲谙张开嘴,把手里的东西塞了进去。 是一团干草,却是极其辛辣刺痛的味道,入口便霸占了曲谙的口腔,比他今天喝的酒还要刺激一百倍,曲谙瞬间涌出了泪水,他拼命挣扎呕吐,却被对方用手指卡住喉咙,半死咽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曲谙手撑着地剧烈咳嗽,这股刺痛的味道似乎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心脏失控了一般,时快时慢。 “你给我……吃了什么?”曲谙声音嘶哑,气喘吁吁。 但对方仍旧不出声,他默默拿出了一把匕首,眼睛木然地看着曲谙。 “你、你要干什么?”曲谙瞪大了双眼。 对方举起了匕首,对准了曲谙的心脏。 “等等!等等!”曲谙紧盯着他的脸,忽然记起来了,他大喊:“是你!我在山上见过你!” 匕首无情刺向曲谙的胸口。 曲谙缩着肩膀破裂般喊道:“斜山派!剑穗!” 疼痛没有降临,曲谙小心睁开了眼,匕首就停在他的鼻尖。 曲谙呼吸都停住了,脸颊因为绷紧而细微颤动,哪怕现在他有充足的躲避时间他也不敢妄动。 “哐叮!” 匕首被扔到一边,那人突然抱头蹲了下来,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那样喉咙发出压抑的呜鸣,手紧紧扯着头发。 “你……”曲谙惊呆了。 “啊啊啊啊!”他咆哮起来,抄起一块石头狠狠给了自己脑袋一下。 曲谙用力闭了下眼,胆战心惊。 “我……我的剑穗……”他终于说话了,嗓音粗粝难听,血淌过了他的眼睛,里面有了一丝清明。 “在、在我这!不过我、我没带在……身上。”曲谙结结巴巴道。 “帮我带给斜山派何……”他话未尽,神情又是一扭,表情变化诡异,他极力挤出声音,“快……逃!” “你怎么办?”曲谙急道。 “快逃!”他脸上凸起青紫血脉,仿佛身体里住着一个厉鬼。 曲谙不得了再犹豫,爬起来已最快的速度冲向洞口,他身后的嘶吼越来越痛苦,也越来越遥远。 曲谙逃了出来,可外面景象陌生,在皎洁的月光下,草树都镀上了一层银辉,是静谧自然的美,却美得不沾人情。 曲谙没时间踌躇,他随便找了个方向跑,不知跑了多久,他的衣服被树枝刮破,脸被划伤,心脏异动,无法支撑他继续逃亡。 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四周还是书,还是石,月亮也挂在同一个角度,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曲谙虚脱倒了下去,身体陷进了杂乱的山草里,他像是被吞没了,月亮好像一个大灯泡,挂在他的头顶,却渐渐暗了下来。 空云落听到了窸窣的攒动声,而此时无风,他行走时也片叶不沾,莫非是山间的野兽? 要问他这个时间为何会在这里? 因为这一带有棵枫栾树。 枫栾果虽是无人问津的野果,生期却短,只在最是冷的冬日结果,天气回暖,便叶落飘零,与众不同。 空云落要赶在枫栾树凋零之前多多采集,毕竟枫栾果虽不是解药,却能让他在变小时不至于束手无策。 再说回空云落听到的动静,那野兽似是在来回打转,形迹可疑,空云落望向动静方向,眼中微凝。 他朝那儿走去。 绕过了一棵古树,又穿过厚厚一丛野草,空云落来到了他所闻之处,这一片草木的味道过于浓郁,月光似乎也更明亮些,空云落略感不适。 -- 第64页 他看向不远处一丛茂密的草丛,草丛间隙缀着些许白色小花,楚楚可怜。 却有一双腿晾在草丛之外,乍一看就像两只断腿,令人毛骨悚然。空云落不变颜色,他走了过去,拨开了长长的草叶。 看到了躺在下面的曲谙。 在皓月之下,曲谙被月色笼罩,闭合的双眼毫无防备,仿佛一颗被遗失了的珍宝,让空云落找到了。 曲谙似乎是被惊扰了,他慢慢睁开眼,眼中映出了一张脸,面如冠玉,修眉俊目,周身似乎散发着疏疏冷冷的清光,如月下神祇。 曲谙发怔,梦中那张微茫的脸,在此刻忽然清晰。 “你怎会在这里?” 曲谙听到这位月下神开口,音色低沉冷淡,语气却夹杂些许熟稔。 但他没精力多做他想,飘忽道:“被人抓过来的,在一个山洞里。” “何人?”空云落眉头微蹙,曲谙的脸色不是被月光照白的,而是本身就白得吓人,他扶起曲谙,曲谙无力站立,身体软绵绵地顺着他的力靠,就这么靠在了他的怀里。 怀抱意外的宽厚温暖,曲谙闭上了眼轻轻舒了口气,空云落也没觉察这样的姿势有何不对。 “我不知道是谁……”曲谙愈发气若游丝,他费力抬起手指了个方向,“在那边。” 空云落道:“我从那处过来,并无山洞。” “有……有的。”曲谙虚弱道。 “别说话。”空云落道,他摸了摸曲谙的脖子,竟是微凉,他唇抿成线,一手搂紧了曲谙,另一只手绕过曲谙的腿弯,将他横抱起来。 身体悬空让曲谙心慌,他抓紧了空云落的衣襟,偏过脸额头抵着空云落的锁骨。 这仿佛出自本能的依赖让空云落的心头微微一颤,他低头看了看曲谙,眼中意味不明。 贴着暖和的躯体,曲谙也逐渐恢复了些力气,他问道:“还没问您是?” 空云落目视前方,并不答话。 曲谙自顾自说下去:“我听你的声音很耳熟,长得也似曾相识……啊,想起来了,你是楼姑娘的哥哥。” “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不过能遇到你太好了。” “我能申请换个姿势吗?毕竟被这样抱着实在有点……” 空云落总算垂眸给了他一个眼神,“废话一如既往多,你没发现我们一直原地打转么?” 曲谙这才把视线投向周围,依然是树木山石,而正前方那丛被压塌的草,白色的小花宛如一层单薄的小雪,正是他最初躺过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曲谙喃喃。 “迷障。”空云落抬头看着月亮,它亮得异常,流泻的光辉就像是弥天大网,笼罩着它的猎物。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曲谙问。 “你想死么?”空云落反问。 曲谙沉默了片刻,回道:“不想,因为想见的人还没见到。” 想见的人……是洛洛吗? 空云落像是尝到了酸甜的果实,难以形容的情愫缓缓涌了上来,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要笑不笑的古怪模样。 “那你便不会死。”空云落道,望着上空,眼睛微眯,“抓紧。” “呃?”曲谙茫然地抓紧了空云落的衣服。 “脖子。” “嗯?”曲谙狐疑地搂住了空云落的脖子。 紧接着,嗖的一下,空云落平地跃起,足有五丈之高,他再借树冠之力,二度腾空,这高度脱离了那片山林,月光迷蒙了下来。 “这……”曲谙失重了一瞬,他的心脏几乎要脱体。 他们落下了。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关头曲谙想的是,他经历过古代过山车,经历过追杀长跑,现在又是山间跳楼机,他要是还能活着,他以后绝不会再说自己有心脏病! 空云落以内力做风,缓缓落在了另一处平地,迷障虽未破,他们却已走出。 空云落一路将曲谙送回了竹屋。 曲谙晕过去了,只是受惊,并无大碍。空云落在心里嘲了句“弱不经风”,但放下曲谙的动作却很是小心。 房屋昏暗,对空云落却没有影响,他依然能看清曲谙的容颜,这么瘦小的脸,他竟会叫得出“哥哥”。 空云落伸出手,指背贴着曲谙的脸颊缓缓摩挲,从眼角到下巴,柔软而温暖。 他静静看着曲谙,眼里有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 第33章 曲谙醒来已是白昼,他似乎做了个漫长的梦,乃至于睁开眼后依然疲惫不堪。 昨晚发生的事,因为太过离奇而被他归到梦境中,他做了个惊现的噩梦,可打呵欠时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在提醒他经历了什么。 曲谙猛地回神,然后双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没有缺点什么。 在历经被掳走,被灌药,再逃脱,迷路,最后从天上降落,他居然都没死,命简直比金刚石还要硬! 昨晚发生了太多事了,曲谙回想起来脑子还是一团糟,但他却深深记住了那张非凡的月下容颜,还有对方宽厚的胸膛和结实的臂膀…… 曲谙脸莫名发烫,那样的相遇相识也太过浪漫了,如果当时他没那么害怕,就要以为自己所在是一本少女言情了。 只是还没问到他的名字,也没好好说句谢谢。 曲谙实在不想起来,身体上下都还残留着昨天的后遗症,睡了一晚上也没补充上一点儿力量,但他现在不是自由职业者,必须得按照偏院的规矩来。他强撑着起来,去打了盆水,没力气搬进来就只能在外面洗,脸上的几道伤口沾了水有些刺痛,但都结了痂,摸上去滑滑的,应该是上了药。 -- 第65页 他还帮我上药了。曲谙心里有多了分感激。 发生了这件事必须要上报,毕竟有人敢直接擅闯偏院劫人,也是在挑战偏院的权威。曲谙便打算将此事告知掌事,凑巧当时四个掌事在商议事情,曲谙在外等了一会儿,就开始感觉累了,身体是不是摇晃,几乎要站不住。 我这是怎么了?曲谙摸了摸额头,并没有很烫。 掌事唤他进来,他拧了把大腿,强打起精神,进去将昨晚的遭遇说了一遍,但由于过于诡谬,掌事皆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就连曲谙自己说出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身上有种种证实,他也会觉得这都是他的臆想。 北源部掌事道:“据我所知,不归山并无瘴区,也不曾听闻哪个山洞里住过人。” “再者说,你还能巧遇一美人。”邹掌事笑道,“莫不是黄粱一梦罢?” “不是梦,我脸上的伤就是在山上被树枝划破的。”曲谙说。 “我听闻昨日你出去喝酒了。”刘掌事睨着他道,“酒后莽撞,剐蹭到哪里,也说得过去。” 听到他喝过酒,这件事就更难被当真。 “可我昨天没喝醉……”曲谙声音渐弱,他能感觉到自己没被信任,在不相信自己的人面前努力证明,是件很乏力的事。 东仁堂掌事安抚了他几句,还撑开他的眼皮看看,告诉他眼中混沌,疲劳伤神,让他回去好生休息。 曲谙说我被灌了古怪的药。 东仁堂掌事便又为他把了脉,“脉相与往常无异。莫要多想,少碰酒水。” 最后曲谙得到的结果是,邹掌事给他半天假,让他休息够了再开工。 掌事们陆续离开,曲谙垂头丧气慢吞吞地走着。 “我劝你管好自己。” 曲谙抬起头,刘掌事还未走远,对着他语气严峻。 “这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曲谙,你要是想老实呆在偏院,就别给偏院惹出那么多事端。”刘掌事道,“若再有下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滚。” 上次被夜血门追杀一事,曲谙也曾向刘掌事说过,希望他能想办法联系到段先生,但却被冷处理了。刘掌事对他有很大的意见,其中缘故他不知晓。 眼下曲谙也没心思去想这些。 曲谙脚步虚浮走回去休息,如果手边有镜子,他就能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么吓人,神情委顿,惨败如纸,嘴唇几乎没有颜色,下一秒归西也不意外。 曲谙眼前开始出现黑斑,血液像停流了一般,全身发冷。他哆嗦着将药锅里残留的药,连同细碎的药渣也喝了下去。 然后他躺在床上,将自己裹紧,失神地睁着眼。 我要死了。 这是他残存力气能支撑得起的唯一念头。 不归山庄。 “山上有异?”萧责听了空云落所言,不禁皱眉沉思。 “山之东南处,有迷瘴未破,那里草木之气甚浓,许是某种扰人五感的药物。”空云落道。 萧责问:“庄主也不知?” “若是再留上几刻会清楚。”空云落淡淡道。 “那为何不……” “怀中有人。”空云落冷瞥他一眼。 萧责心中一震,不归山上有他不知晓的东西存在与庄主会怀抱他人,这二者给他的冲击竟一样大。 但他很快敛下杂念,道:“这也许与一年前地牢里的人无故惨死又凭空消失有关。” 空云落道:“我记得由你和阮誉并查此事。” 萧责道:“正是。” 空云落道:“查出什么结果?” 萧责垂首:“尚未查明。” 空云落看他的眼神多了丝轻鄙,“不归山庄可真是人才济济。” 萧责愧不敢当,拱手谢罪,又道:“一年前山庄不平,事情又过于蹊跷,我担心公之于众只会人心惶惶,便压下来只与阮誉并查,我们以搜遍了整座山,也未曾找到线索,便以为犯人早已逃离不归山。” “谁料那人或许还在山上,用了些手段就藏得连两大门主都束手无策。”空云落道,他话语平淡,但萧责还是听出了挖苦意味。 “属下能力不足。”萧责不卑不亢道,“山庄琐事和山庄谜案,只能顾其一。” 空云落冷眼视之,别以为他听不出萧责话里暗戳戳指责他不管事。 萧责只点到为止,又低下头毕恭毕敬道:“庄主对此有何打算?” “一把火烧了便是。”空云落轻描淡写,烧一座山像煮一壶水一样简单,“既然那人在山上蛰伏了一年,必然有了不小根基,烧了还方便。” 萧责汗颜,要真让空云落这么一锅端的来管事,不归山庄早散了。 “烧山难以把控。”萧责道,“山火熊熊,会殃及山庄。” 空云落则更为嫌弃,“你们一群人,连火都把控不了?” 萧责哭笑不得,他们的武功再高强,到底也是凡人之躯,如何与铺天盖地的山火抗争?不过空云落能说出这话,就说明了他做得到。 萧责来不归山庄这几年,还从未见过空云落施出全力,风里总称他为“怪物”。 怪物么…… 萧责多看了空云落几眼,他仍记得十年前空云落从天而降,剑不失手,血如雨下。他死死护着怀中的人,又忍不住抬头看去,修长的青年手执长剑,沐浴在血雨之中,却像神明一般。 -- 第66页 “放火暂定为下下策。”萧责道,“稍不留意,火烧到山下,首当其冲便是偏院。” 空云落沉默了下去,偏院……不能动。 “那便派人去搜罢。”空云落漠然道。 “遵命。”萧责道。 回去后,萧责又与阮誉商量此事,阮誉亲自带人到空云落说的地方搜寻,却一无所获,别说山洞,连个蛇洞都不见。 萧责抽空去看时,阮誉躺在草堆里,嘴里还叼着一根草,头发乱糟糟的有些狼狈。 “如何?”萧责问。 “不如何。”阮誉坐起来,盘着腿一手撑大腿支着脸颊,“这一片我每根草都摸过,什么过浓的草木味,我现在闻什么都是这个味儿。” 阮誉郁闷不已,“庄主莫不是在戏耍我们?” “你看他像有着兴致的人么?”萧责好脾气道,“天色渐晚,叫你的人回来罢。” “萧门主还真是轻松,苦事全叫我们御门来干。”阮誉撇嘴嘀咕。 萧责对他微笑,“那咱俩换换,你来每日坐在案前,计庄里的开支,筛选任务,分配人手,还有掌握与山庄有关的所有江湖之事,最后,还要把你两手空空的结果上报给庄主,可好?” 阮誉在嘴巴上做了个缝针扯线的动作,无辜看着他。 萧责摇了摇头,转身回走。 阮誉吹了声口哨,也跟上去,随口问:“山庄在外面又引什么事?” “风里那边的消息还未传回来。”萧责道,“倒是先前因他招惹一群人攻上山庄,其中一位似乎是斜山派的首席弟子。” 萧责又一次来到云泽院,遇到了楼雯润,她坐在门口不安地拍门,嘴里唤着“云哥”。 “楼姑娘?” 楼雯润回头,神色难言焦急担忧,“萧责,云哥似乎出事了,我怎么叫他都不让我进去。” 萧责上前道:“庄主,萧责求见。” 却无人回应,萧责试着推了推门,门闩锁着,无法推开。 萧责记得空云落说过,他上一次变回来是十五天后,可今日才是第十二天。 正当他思忖着,屋里突然传出一声隐忍的痛叫,楼雯润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云哥!” 萧责脸色一沉,手按着门,低声道:“失礼了。” 接着他用劲一推,掌中暗含内力,将门闩震段,他迅速推门进去,便看到一滩衣服落在地上,而中间鼓起了个小包。 萧责眼中惊愕一闪而过,但他还不忘楼雯润在身后,又转身当着门缝,道:“庄主一时失控,楼姑娘暂且莫要靠近,小心被伤着。此处交由我便可,楼姑娘还是先回去罢。” “云哥可有事?”楼雯润急问。 “无大碍,我叫人送你。”萧责道,他把楼雯润推出了云泽院,让附近的人送她一程,便立刻回到了空云落的屋内。 此时空云落已坐起来,身躯缩小,宽大的衣服披在身上,像偷穿了大人的衣裳。 “庄主?”饶是亲眼目睹,萧责还是不免迟疑。 空云落起身,小小一只须仰望萧责,稚嫩的脸上挂着萧责熟悉的冷漠神情,“正如你所见。” 萧责还看出了他眼底的警惕,于是便单膝跪下来,以臣服的姿态同他说话,“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不过为何提前了三日?” 空云落神色微缓,又皱眉道,“变回来也是提前了三日,尚且不知其中玄机。” “眼下您如何打算?” 空云落抬起下巴,“带我到曲谙身边。” “恕我直言,您若再去他那儿,必然引起怀疑。”萧责道。 空云落沉默下来,他也知道如今曲谙已不是他的去处,再蠢的人,见识一个小孩一而再的消失又出现,也会心生疑念。 可变小之后,他的心境似乎也跟着变了,除了曲谙身边,他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是他该去的。 “对方在暗我在明,在蛊毒解开之前,我在哪儿都一样。”空云落道,“曲谙的身份还算干净,我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他的为人我了解,偏院这层也算庇护,只要知道我中毒之事的人越少越好。” 萧责微讶,不知空云落是否察觉,他已将曲谙划为了可信之人中。 既然空云落都这么说了,萧责便依从了他的意愿。空云落换上了孩童衣物后,萧责道了句“冒犯了”,便将空云落抱了起来,跳出了云泽院的后墙,飞一般的略过树木丛草,朝山下去。 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到曲谙的小竹屋,此时天色全黑,但竹屋的窗子却未透出光来。 空云落有些不悦:“又去喝花酒了?” 萧责笑道:“曲公子不像那般人。”他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便推开门。 曲谙躺在床上,了无声息。 萧责点了蜡烛,过去一看,登时脸色一变,他探了探曲谙的颈脉,低声道:“他死了。” 空云落的呼吸骤停。 第34章 曲谙死了。 空云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探了探曲谙的鼻息,又摸摸他的脸,手贴到了一片冰凉。 萧责很快镇定,他扒开曲谙的眼皮看看,又把手指伸进曲谙的口腔中按了按,才道:“不是中毒,大概暴病猝死了。曲公子的身体本就孱弱……他走得并不痛苦。” 空云落还是不语,他怔愣看着曲谙安静的容颜,在一室烛光中,曲谙就像睡着了,不设防备的纯净。 -- 第67页 萧责叹了口气道:“庄主,事发突然,这里不可久留,属下已为您安置了新住处。” 空云落眨了眨眼,脸上渐渐透着茫然,他还记得昨晚,他在草丛中看到曲谙,就像是得了个礼物般,心中欣然。昨天他们才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可现在却猝不及防的天人相隔。 萧责察觉到,空云落变小之后,性格似乎也会跟着改变,至少在之前,他从未见过空云落发呆出神的模样。 “庄主,节哀。”萧责沉声道,“若您还有余念,便将曲公子埋了罢。” 空云落没说话,萧责就当他默认了,于是弯腰要把曲谙抱起来,在这时空云落眼中寒光闪过,冷声道:“不许碰他。” 萧责稍愣,不解地看空云落。 空云落变小了之后,眼睛也显得格外大,里面却是阴森森的寒意,叫人心头一颤。 萧责放下了曲谙,退开一步。 “他没死。”空云落道。 萧责眉毛轻皱,看着空云落有些古怪,事实已经明摆在眼前了,空云落却说出这番话,这已和他所知的庄主判若两人。 空云落又道:“先前也曾有过一次,他也像死了一般,但次日早上又活了过来。” “莫非是龟息法?”萧责问,江湖上倒是有类似此况的功法,可令人假死,收功后便恢复如初。 空云落摇头,“他身无内力,未曾学过一招半式。” “那怎会有如此奇事?” “我猜想,这也许和夜血门对他的追杀有关。”空云落道,“你回去问段千玿,他与此事关系密切,总该知道点什么。” 萧责道:“遵命。” 他见空云落并无要离开的意思,问道:“庄主还要留在此地?若曲公子真的故去,那您……” “我会亲手葬了他。”空云落淡淡道,“这是我许诺他的。” 既然他这么说,萧责也不在劝慰,留了句“属下明日再来”,便离去了。 萧责走后,空云落才动了起来,他坐上了床沿边,盯着曲谙的脸,低声问:“你没死,对吗?平日那般折腾你都没死,更不可能这样轻易死去,你没死。” 他握住了曲谙的手,手一直在被子里,还尚有余温。他小巧的手和曲谙的掌心差不多大,他又不禁想起了昨晚,曲谙才是小的那个,能被他轻松抱进怀里,曲谙太轻了,不像个男人。 “你要是醒得来,我便让你吃上山珍海味。”空云落伸出手以指背轻蹭曲谙的脸,就如同昨晚,“你胖一点好,哥哥。” 这是曲谙第二次体会死亡,他的意识尚存,可身体机能却不在运作,就像被囚在牢笼里,无法动弹。 死后他会去到哪里?天堂?地狱?还是另一个世界?他对死亡实在难以界定,但死的恐惧却是真实的。 在一片漆黑的混沌里,曲谙漫无边际地漂游,他似乎是一个灵魂,又似乎是一道意识,或者还是一个人,在无边的黑夜中慢慢迷失自我。 仿佛过去了千百年,他已经把自己全忘干净,也要化作黑暗。 可是世界突然变了,一束光落了下来,就像是为他而来,正正聚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受到了久违而陌生的温暖。 有什么东西在鼓动,感官在回笼,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这一刻,他被抽离了黑暗。 曲谙睁开了眼,暖炉里的火哔啵响了一下,像一枚小炸弹在他耳边炸开,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呼吸都很艰难。 怎么回事?为什么全身僵得厉害,动都没法动。 曲谙只能干瞪着眼,像个僵尸,直到呼吸顺畅后,血液缓慢循环,他的四肢慢慢有了知觉,他试着握了握手,发现手里有个软绵绵的东西。 另一只小手。 洛洛? 空云落感觉自己的手被回握了一下,他立刻醒了,坐起来紧张地看着曲谙。 曲谙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惊讶,想要说话但面部肌肉还没完全软化。 空云落呼吸急促了几下,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抱住了曲谙,趴在曲谙的胸膛上,埋进他的颈窝。 颈脉在跳,曲谙回来了。 曲谙傻傻地望天,什么也做不了,他想问空云落这小半月去哪里了,暂时没法问,不过他能闻到空云落身上的味道,清淡的雪凇香,看来过得不错。 空云落也在闻曲谙,从肌肤里透出的清苦味,带着鲜活温暖的气息,抚平了他所有的不安。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好一段时间,空云落忽然听到曲谙含糊沙哑的声音:“像小狗似的。” 空云落跳一样的起身,恼怒地瞪曲谙。 曲谙对他露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 空云落心里微软,不跟他计较,问:“感觉如何?” “手脚使不上力气。”曲谙答道,“就像蹲了一晚上似的。” 空云落心道,你尸僵了一晚上。 他帮曲谙揉着手臂,力道重而缓,恰好压在穴位上,很快曲谙就感到暖流通过来,手能抓紧了。 他把曲谙的四肢都揉了一遍后,曲谙感觉好多了,能够做起来了。 曲谙抬起双手抓合几下,喃喃道:“真神奇。” “什么神奇?”空云落看着曲谙,“死而复生?” “我真的……” “嗯。”空云落道,“你身上到底有何玄机?” -- 第68页 能死而复生,曲谙作为本书作者,也没想起来写过这样的设定,毕竟这本书的定位是合家欢爽文,主角步步高升,就算遇到危险也能置死地而后生,没有先死再生的情况,自然就不需要复活道具。 曲谙左思右想,唯一合理的结果,就只有他是本书作者,在这个世界拥有不死的权利,这也就解释了之前他为什么可以活蹦乱跳,心脏不过是象征性痛几下,坚强如小强。 但这个解释太过玄乎,没法证实,更没法跟洛洛说,曲谙只好含糊其辞,说自己吃了坏东西导致的深度昏迷,身体代谢出去就醒了。 空云落听出了他的应付,但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看曲谙的眼神带上了别的深意, 又过了半个时辰,曲谙终于恢复了正常,他下地活动了几步,出门尽情呼吸清新空气。经历了这一遭,他对生活好像有了新的解读,死后没有地狱孟婆汤,但会在无尽的漆黑中渐渐忘记自我,他早晚会走到那一天,那不如好好享受当下。洛洛奇怪的行踪他也可以不过问,只要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的快乐的,这就够了。 萧责来到院子里,看见活生生的曲谙,着实吓了一跳。 “萧先生。”曲谙也惊讶道。 “你竟真的……”萧责愣愣看了曲谙好一会儿,才敛回了神色,“曲公子身体如何?” “已经好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曲谙疑惑。 “昨日是我送……”萧责想了想,“洛洛回来。” 空云落出来正好听到这声“洛洛”,脸色一沉,不悦地看着萧责,“叫我孔洛。” 萧责从善如流地改口:“孔洛。” “为什么你们俩会那么熟?”曲谙迷茫了。 萧责给出了一个合理的回答,大概就是他觉得孔洛是习武的好体格,又对他有眼缘,便想收为徒弟培养,这些日子孔洛一直在他身边学习,但他最近有事,孔洛又思念曲谙了,便把他送了回来。 曲谙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萧责是来践行的,他给了空云落一个包裹,和他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 “洛洛,来。”曲谙对空云落招了招手,回到屋里。 空云落回身进去,曲谙在他面前蹲下,握着空云落的双臂,说:“洛洛,之前的事情,我们就当它过去了,可以不提,但这个,我不得不说你一句,怎么能不告诉我就跟别人走了?你这样好像、好像抛弃了我一样。” 空云落嘴巴张了张,但没说出来,他低下了头,认错一般。 曲谙还在絮叨:“哥哥这里的确不好,地方小,日子苦,还不自由,我是你我也想走,但唯一拜托你,不要再不告而别了。” 空云落听着听不是滋味,小声道:“没想走。”至少作为孔洛,他想留在曲谙身边。 曲谙笑笑摸着他的脑袋,“洛洛出息了,被萧先生那么厉害的人看中。” “你觉得他厉害?”空云落幽幽看他一眼。 曲谙有些忐忑地问:“那你以后……也会成为杀手吗?” 空云落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知道。” 曲谙拉过他的小手,在他的手掌滑了几下,“以杀人为职业,我有点害怕,你还那么小,我……算了。”他轻轻苦笑了一下,“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多了,就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吧。” 空云落紧抿了下唇,低声道:“我不会成为杀手。”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对曲谙说下了第几个谎,但看到曲谙欣慰的笑容,空云落也感觉心头一松。 曲谙还记着自己昨天又旷了半天工,今天要是再偷懒他良心不安,空云落对他多余的责任感嗤之以鼻。 “你以为多了你和少了你,会有什么差别吗?” “拿了薪水,就要付出相应的劳动。”曲谙认真道,“我的身体真的没事,不要担心。” “谁担心你了?”空云落撇过脸。 “我走了,下午见。” 空云落说的确实没错,他在不在都没差,他去向今日的当班报道后,对方也就随意打发了他一个送货的差事,将一篮鸡蛋送到东膳房。 曲谙欣然前往,未了半途突生变故。 他被没由来扯进一条小路里,鸡蛋碎了好几个,他惨叫一声,不知该如何挽救。 一只鞋将蛋壳碾碎,曲谙定睛一看,是那天出去喝酒的一员,名字曲谙不太记得,只知道姓罗。 “罗、罗兄?”曲谙还不太确定自己叫对没有。 下一秒他的领子被提了起来,这位罗兄表情有几分狰狞,“好你个小人,居然敢在背后告阴状!” 曲谙愕然而迷茫,他在说什么啊? 第35章 “我跟你出去是真把你当朋友了,你就这么对我?”罗兄咬牙切齿,他和曲谙差不多高,力气却是曲谙的两倍,双手一用力,曲谙就透不过气。 “我、怎么对、你了……”曲谙艰难说道,出去喝酒是前天,昨天他不省人事,今天一出来就被质问,真是天大的冤枉。 “你去和掌事说我旷工出去花天酒地,别以为我不知道!”罗兄怒道。 “什么?等等……你先把我放开!”曲谙拍打了几下他的手。 罗兄一把推开了他,曲谙扶着墙才没有跌倒,但篮子里的鸡蛋又掉了几个。 “我没和掌事说过。”曲谙咳嗽了几声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 第69页 “误会?”罗兄讥笑,“掌事亲口告诉我,是你告诉的他,还能有什么误会?!” “掌事亲口……哪位掌事?”曲谙忙问。 “刘掌事!” 曲谙想起了刘掌事上次跟他说的,再有下次,有的是办法让他滚。 下次还没到,刘掌事就采取行动了?可刘掌事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他?难道他不看段千玿的面子吗? 曲谙陷入了思考中,但这副模样在愤怒中的罗兄眼里,就是在算计,当即又摁住曲谙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你抵赖不了了吧?旷工三次就得逐出偏院,你害我没了活计,我也不让你好过!” 曲谙心说你自己知道为什么还知法犯法?! 他可不想挨揍,便高喊道:“救命!救命!” 罗兄脸上划过一丝厉色,在人被叫来之前,他泄愤将曲谙摔在地上,还不解气,又拿起鸡蛋狠狠往曲谙身上砸,黏糊的蛋液把曲谙弄得狼狈不堪。 “我的蛋——”曲谙哀叫道。 最后曲谙被人围观了一身脏兮兮的蛋腥味,好不尴尬,他又得回南田院重新取蛋,可今天鸡窝的蛋全都拿出来了,没了就是没了,曲谙连送货都送不好,被当值明里暗里讽刺了一番,他还是第一次被训,羞愧得抬不起头。 回去换衣服时,空云落捏着鼻子不想靠近他,对他嫌弃得不行。 曲谙叹着气,谁想得到他在现代都没经历过的职场暴力,到了古代反而体验到了。换了衣服曲谙还是感觉身上黏糊糊的,今晚一定要好好泡个澡。 “谁欺负你了?”空云落掩着口鼻,瓮声瓮气道。 曲谙把脏衣服泡进水里,“一个惹不起的大人物。洛洛,要是我被赶走,咱们可就没地方住了。” “哪个大人物?”空云落追问。 “不过咱们现在还有点存款,不知道能不能租个房子,不能在西平镇了,虽然这里环境很好,但太危险,我们去百乐吧,但又太远了……”曲谙自说自话地嘀咕着。 空云落还在不依不饶地问:“到底是谁?我帮你教训他。” 曲谙笑着捏了捏空云落的脸,“我们洛洛有个厉害的师夫,现在也可厉害了。” 到最后也没告诉空云落答案,完全把他当小孩糊弄。 不过到了晚上,梁庭偷偷过来了,为的就是今早那件事。他看到空云落再度被惊呆了,听了曲谙的解释,他更是嘴都合不拢,原本以为的小骗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萧责的亲传弟子。 “这件事情也要保密。”曲谙说,“萧先生还没打算将收徒弟的事情公之于众。” 梁庭连忙点头,他万不敢捅破萧责的秘密。 空云落在曲谙的身后,冷冷看着他。 梁庭对曲谙说,他已知晓罗兄做过的事,他相信曲谙没有告状,但一起喝酒的朋友对曲谙了解不多,以后可能没法再和他敞开心扉喝酒。 曲谙说自己可以理解,空云落则对那帮人反感到了极点,带一个病人出去喝酒,不是蠢就是坏,哪点都不值得交好。 趁着曲谙去洗衣服时,梁庭又挪到空云落身边,悄声说:“你可得感谢我,要不是我向萧大人禀报,你哪会得他赏识?” “谢你?你背叛了我。”空云落面无表情,他唇角天生微微向下,哪怕是孩童面容也显得不近人情,“我最恨背叛。” 梁庭突然背脊发凉,他干笑:“这算不上背叛吧?萧大人亲自过问,我哪敢不答?况且结果对你不是最好的么?” “我好与不好,都同你无关。”空云落道,“有其一必会有其二,留你这样的人于我而言是个祸端。” “你、你想干什么?” 空云落眼中一凝,他利落扫出一腿,踢在梁庭膝盖,梁庭只觉腿一痛一麻,直挺挺跪了下来,空云落伸手上前直取梁庭脖子,梁庭挣扎,空云落稍一用力,他便头晕目眩,力气全无。 “你要杀我?”梁庭眼里闪着惊骇。 空云落淡淡道:“偏院人多如草,没了一个你,谁会察觉?” 梁庭怕得脸色发白,他只知孔洛是个有点武功的小孩,不知竟这么厉害,手劲大而稳,精准按住他颈上的死穴,不出一盏茶,他便会死在这只小手之下。 空云落目无波澜,看着梁庭在他手下痛苦地张着嘴,眼睛染上血色。 “曲……谙。”梁庭用尽全力道。 空云落眉梢微动,他松开了手。 梁庭护住了脖子,大口呼吸咳嗽。 “跟你开个玩笑。”空云落眨了下眼,流露出孩童的灵动纯真,“你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萧责还要赏你呢。” 梁庭站了起来,不敢再靠空云落太近,说是玩笑,可他刚刚无比接近死亡才是真的。 “但若你和他提起,那就没得说了。”空云落道。 他是谁,梁庭自然会意。 见梁庭突然夺门而出,曲谙有些不解:“阿庭,这就走了?你帮我回去对他们说句抱歉……” 梁庭头也不回。 空云落也出来,站在他身边,“你为何要抱歉?错又不在你。” “多少和我也有点关系。”曲谙说,他低头看着木盆,虽说这里又通过草木灰和一些药粉配置成类似洗衣粉的东西,但漂白效果很差,衣服上蛋黄的痕迹很难洗掉。 “对了,洛洛,你帮我把衣箱上面的那身衣服拿过来,那也得洗了。”曲谙说。 -- 第70页 空云落便拿了过来,那身正是他被掳上山穿的里衣,又脏又破,空云落只用两手提溜着都很是嫌弃。 “扔了吧。”空云落道。 “还能穿。”曲谙现在完全是穷人思维,他展开看了看,只是破了几道口子,被蹭灰了些,能洗干净。 “嗯?”曲谙注意到衣服上多了一处红印,在肩膀的地方,铜钱大小,艳丽的红色。 “这是什么?血?”但又不像干涸的血褐色,他的肩膀也没受伤,他好奇贴上去问了问,还能味道一点有些刺激的酸苦味。 “脏死了!”空云落看曲谙拍了一把曲谙的脑袋,“全扔了,买新的。” 曲谙才想起来,萧责给空云落的包裹了,有一大把银票,他看空云落的眼神,一下就崇拜起来,像抱住了一根财富的大腿。 “太没出息了。”空云落凉凉道。 他们又泡了个澡,曲谙全身放松,终于感觉自己真正活过来了,他转过身,趴在桶沿,懒洋洋地说:“洛洛,帮我搓搓背吧。” 空云落把巾帕拍在曲谙背上,两手用力在上面搓起来,曲谙嗷嗷叫疼,他皮肤薄,很快就红了。 “太粗鲁啦!”曲谙叫着。 空云落撇了撇嘴,放轻了力道,曲谙的背也是瘦的,两块肩胛支棱着,像一对未成形的翅膀,线条从腋下延伸,收拢成纤细的腰肢,空云落默默出神,在他眼中自己那双稚嫩小手,不知觉成了修长的大手,按在曲谙的腰上,能轻易将其握住。 曲谙噗噗笑起来,“好痒,那里有痒痒肉。” 空云落又默默回神,手依然小,他莫名有些失落,在曲谙的腰上捏了一把,曲谙又一通乱叫。 月底风里回来了,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给阮誉和楼雯润都带了礼物,给阮誉的是一套异域风情的茶具,给楼雯润的则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虫珀,虫子张开翅膀,六腿分明,口器大开,栩栩如生。 “它还活着吗?”楼雯润捧着虫珀,好奇端详。 “死了。”风里答道,“楼姑娘喜欢这玩意儿?一般姑娘见了免不了大惊小怪一阵。” “住在山上,还会怕虫子吗?”楼雯润笑着反问。 “也是。”风里耸了耸肩。 “但这东西不能让云哥瞧见。”楼雯润自言自语道。 萧责迎面走来,“回来了,还顺利吗?” “我有哪次是不顺利的?”风里道。 “谁有说得准?”萧责道,“和方怀璧一起过来,我有事问你们。” 风里啧啧了几声,不正经道:“还摆上二庄主的谱了。”他回头对方怀璧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方怀璧路过楼雯润,冷冷看了她一眼。 风里去疆宜的任务,是为了杀一个商人,这商人做的是漕运,暗里走私铁器,是个作恶多端的奸商,此人还和噬蛊宗有点交情,但杀他还算轻松,风里去到疆宜的当天就把人灭了。 “哦?以你的速度来回只需半个月,为何耽搁了半个月?”萧责问。 “我头一次去疆宜,对哪儿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特别是那里的姑娘,在大街上都露小腰,我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人,自然就乐不思蜀咯。”风里还冲方怀璧挤眉弄眼,“是吧老方?” 方怀璧目不斜视,答道:“正是。” 萧责稍稍扶额,“你擅自把方怀璧从地牢里放出,忤逆庄主之命,当罚。” “老萧,你也忒不近人情,我刚回来凳子都没坐,你就要罚我。”风里道,“大不了再把他关回去,多简单的事。” 萧责叹息,所以说他最不愿意和风里打交道,此人貌似平易近人,实则无法无天,难以管束。 风里拍拍方怀璧的肩,“去吧,别落人话柄了,你的月俸我替你收着。” 方怀璧一点头,还真转身走了。 风里扯了张椅子过来坐着,笑嘻嘻道:“山庄近日又出了什么事?” 萧责道:“你怎知?” “回来时瞧见山上的脚印乱了许多,约莫多了五个人手。”风里道。 “的确。”萧责多看了风里一眼。 “这回不太平,可怨不上我。”风里抱着后脑,没个正形儿。 “你在疆宜,可曾于噬蛊宗打过交道?”萧责问。 “自然有的,正所谓入乡随俗,蛊虫都“没见过怎算去过疆宜。”风里嘴角挂笑,“你是说不?” “有何见闻?” 风里神秘道:“听说有一蛊,名为洞天,进到人体里会化作新的脏器与人共生,活下来的人,有与神比肩之力。” 说罢他又哈哈大笑,“我从说书人那听的,说得神乎其神。噬蛊宗若有此蛊,哪儿还会没落到在家门口卖烤蝎子?” 第36章 萧责并未被他的插科打诨所干扰,仍然平静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除夕之外?烤蝎子挺好吃。”风里翘着腿,玩味儿看着萧责,“你何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你们家段疯子好这口?” “好好叫他的名字。”萧责眼帘微压。 风里哧哧笑着,“没了,你觉得有意思,改天我把那说书人绑回来?” “不必。”萧责道,他尚不想打草惊蛇,点到即止便可,“你带上方怀璧,是有何意?” “许久没和老方出去,怪怀念的。”风里道,“反正咱们天下无双的庄主不在,谁也管不着,不是?” -- 第71页 “你怎知庄主不在?” 风里一咧嘴,似笑非笑,“说起来挺恶心,我这人对他有特殊感觉,方圆五里内他若在,我能感知到。” 萧责沉声道:“风里,你若对庄主不满,自可离去,无人阻拦。” 风里竖起手指摇了摇,“二庄主,这话就不好听了,不归山庄对你们而言不过是个帮派组织,对我而言这可是家。况且我家阮阮在这,我能去哪儿?” 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审问到此为止,我回去休息泡澡了,累死个人。“ “风里,”萧责道,“你如实回答,山中迷瘴可与你有关?” 风里背对他走向门口,举起手随意挥了挥,背影懒散而潇洒。 萧责轻叹了口气,风里向来如此,仿佛身在雾中,捉摸不透,令人不得不警惕。 自从那次打碎了鸡蛋后,曲谙感觉自己在南田院的处境变得尴尬起来,平日都是几人为一组负责一片土地的各项劳作,而曲谙却莫名被孤立在外,本是他同伴的人,t把他的工作都做了,让他干站着,像一个多余人。 送菜去东膳房,也被那里的师傅训斥,说他拿来的菜不新鲜,要他重拿,回去换菜又被南田院的人阴阳怪气的讽刺,他两头不是人。 就好像一时间,他身上的新手光环消失了,所有人对他的包容大幅降低,哪怕是梁庭,见他也不会同他多说几句话。 他把这些事和空云落说起,言语间还在纠结自己的问题。 空云落嗤笑他愚昧,“既然他们用不着你,你还乐得清闲,在意那么多作甚?” “放任不管只会让矛盾越滚越大。”曲谙惆怅道,“到最后我就会被逐出偏院,这就是他的手段吧?唉,我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空云落道:“我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曲谙以为空云落要把萧责搬出来示威,连忙摆手,“算了,这点小事还是别叨扰萧先生。没准就是因为我做事不灵活,才严苛对我,毕竟我也是段先生带过来的人,看在段先生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被赶走的。” 空云落被他一口一个萧先生段先生念得心里烦躁,又叫不住为何,便冷冷留下“那你好自为之”,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曲谙知道他不会乱跑,也不担心,一个人坐在桌前,撑着腮帮子,忧愁叹息。 昨夜下雨了,冰雨交加,空气湿凉,院子里的荒土泥泞不堪,曲谙这才后知后觉,想要做点挽救措施。 “邹掌事说,这地原本种的是一叠红,下了大雨水淹了根茎,一叠红腐烂在地里,毒性也融进了土里。”曲谙说着,又对空云落科普,“一叠红的花叶同色,全身都是毒,误触汁液会让皮肤红肿,误食会引起死亡。” “但将其晾晒,再加之半钱碧羊参、一钱雪蒿,一齐碾磨成粉,有清神醒脑之效。”空云落接道。 曲谙惊讶道:“没错,洛洛你连这个都知道?” 空云落面无表情:“你不见我日日看医书?” “也是。”曲谙笑道,“将来你当你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者也不错。” “悬壶济世?”空云落想起了那副在火中熊熊燃烧的字,他露出了冷笑,“虚伪至极的笑话。” 曲谙不太明白空云落话语中的鄙弃,空云落没打算解释,他捏着下巴作思考状,嘴里呢喃念着“清神醒脑”就转身回了屋。 曲谙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泥泞上,土里有一叠红的毒性,按理来说,将解药洒下去应该能解,可解药是针对人体而制,对土地未必有效。但要按照一物降一物的思路来想,一叠红的克星能否栽种成活,继而净化土地? 曲谙抓到了关键,他一路走一路想,一叠红的毒性被岩青草所克,岩青草依山石而生,一枝三叶,喜阴湿,也不知道这个时节山上会有吗。 “曲谙,你听我说话了吗?” “嗯?”曲谙抬起头,今日的当值站在他面前一脸不耐,“一时走神了,对不住。” “拿着。”当值塞了个篮子给曲谙,“上山去采一篮野蕈,速去速回。” 曲谙点头说好,又问:“我一个人去?” “这几日就你游手好闲,叫你做点事情还废话那么多?”当值斥道。 曲谙顿时禁言,啥也不问了。最近他似乎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不待见他,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害怕这里,主动逃离。 不过他恰好也想上山找岩青草,这活儿正合适他。 曲谙宽慰着自己,走进了山中。 下了一夜雨的山上,积水湿滑,曲谙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进水洼里。他一心三用,要小心脚下又要搜寻野蕈还要观察各种山草的模样,才过去了一刻钟他就累得直不起腰。冬日山上的菌菇本来就少,曲谙找了好久就看到了两个,两根手指大小,要把篮子填满,不知得找到猴年马月。 可我为什么会懂得那么多?这些野蕈和岩青草我从没在书里写过,我竟然还很了解它们…… 曲谙终于察觉到自己不该那么聪明,这是原身的记忆?不太像。又或者是这个世界自动帮身为作者的他点满了知识点?可世上的东西那么多,他也就认得植物,侧重太明显,也很蹊跷。 曲谙纠结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反正这也是好事,想那么多干嘛? 于是他又无忧无虑地采蘑菇了。 -- 第72页 曲谙不敢走远,却无意识地往上走,篮子里的野蕈勉强铺了一层,可岩青草他一株都没有看到。 要是再遇到那天晚上的人怎么办?曲谙又想起了自己被掳走的情景,那个拿着匕首要杀他,最后却将他放走的人,还有一个神仙一样的男人……是男人吧?有那么漂亮的男人吗?胸口的确是平的…… 曲谙想着,脸慢慢红起来。 这座山上尽是谜,连他自己身上,都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曲谙大概在山上走了半个时辰,他还是踩进了水哇里,鞋子湿透,篮子依然没被填满,他累得喘气,靠着一块山石歇息。 这天又快下雨了,他得往下走,不然被困在山上太危险。 曲谙看了眼篮子,苦笑了一下,回去又要被骂了。 偏院虽好,但终归不是曲谙的久留之地,他还记得自己的愿望,要去见安佲。等他攒够了一笔钱,就离开这里,去安佲的故乡,等他出生。 正好他懂药理,出去了也有谋生的手段。 只是不懂得洛洛愿不愿意跟他受苦。 曲谙构想着未来的蓝图,身体也觉得轻松了不少,他无意往崖边一瞥,看到了满满一丛三叶一枝,小绿花一样可爱的岩青草。 曲谙脸上浮现喜色,他忙过去分辨,外形符合,尝半片叶,味道也对,正是岩青草! 得来全不费工夫! 曲谙立刻采摘,岩青草的根长在石缝里,要万分小心才能拔出来,曲谙全神贯注,手指捏着草茎慢慢用力,尽力不破坏每一根根须。 然而,就在他专心致志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喝:“谁?” 曲谙惊吓回头,动作太大,破坏了蹲姿的平衡,人都没看清他就身子一歪跌了下去。而这块长着岩青草的地竟是个斜面,曲谙不受控的滚了一圈,接着摔出了崖边。 要死! 事发突然,曲谙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这么坠了下去。 所幸就在两米之下的山壁探伸着一棵树,曲谙恰好掉进树身与山之间,卡在那里,被摔得摇晃两下,他本能紧抱住这棵救命之树。 “救命啊!”曲谙抬头慌急喊道,“谁来救救我?!” 不少片刻,一人走到了崖边向下看,他低头时重心在山崖之外,曲谙忙道:“别站边边,小心也摔下来!” 那人没有在意,言简意赅问:“你谁?” “我叫曲谙,是山下偏院的人,奉命上山采些野蕈。”曲谙不敢朝下看,一个劲儿仰着脖子,“不知你怎么称呼……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能救救我吗?有没有藤蔓绳子之类的,不行这里没有着力点,你也会被拉下来,可以帮我叫几个人吗?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曲谙慌起来就啰嗦,说了一堆细碎废话,肚子被硌得难受也不敢动,脸色越来越差。 那人皱眉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动了,只见他轻轻跳下,精准落在了那棵树上,树身摇晃了几下,曲谙吓得哇哇大叫,接着被拎起后领,眼前唰的一晃,他又回到了地上。 曲谙惊魂稳定,心脏砰砰砰跳得发疼,他按着胸口深呼吸几口,又看向救命恩人,这时他才注意到对方约莫二十出头,少年长相,肤色清透白皙,眼睛圆而润,嘴唇如桃花般,是一眼就让人喜欢的俊秀。 “谢谢你。”曲谙说话的气息不稳,“太谢谢了。” 对方寡言,只是略一点头,见曲谙手里还紧攥着几株草,眼中带着几分狐疑。 曲谙看出了他的疑问,便答道:“我想把这些草带回院子里种,我太不小心了,差点命丧于此。” 对方嘴巴微张,似乎有话要说,却没说出口,他低头看了眼那丛岩青草,随即蹲下来,默默将它们连根拔起,再放进曲谙的篮子里。 曲谙对他的感激犹如滔滔江水,都不知怎么表达了,只会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他。 对方做完这些,就要走了,曲谙才想起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背影顿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答道:“阮、阮誉。” 窸窣两声,忽然窜出个人来,“这边闹什么动静了?” 来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面容风流俊逸,举手投足却玩世不恭。 “阮阮,抓到什么宝贝了?”风里答着阮誉的肩膀,笑吟吟看着曲谙。 阮誉松了口气,往风里身后站,这时他紧绷的神色松懈了下来。 风里回头好笑看了阮誉一眼,安抚拍拍他的手臂,然后走过去,瞥了眼曲谙的腰牌,“偏院的兄弟,幸会幸会,这天不多时就要下雨,还不下山?” 曲谙猜他们俩是不归山庄的人,心里有些畏惧,讷讷点头:“我这就下山,谢谢那位阮先生,帮了我好多。” 风里闻言眉梢一挑,回头看了阮誉一眼。 阮誉抿着唇,不太自在。 曲谙腿还是软的,挣扎几下才站起来,脸色苍白,几缕头发黏在颊边,还按着胸口轻喘,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别说下山,走路都难。 阮誉有些不放心他。 风里耸肩叹气,道:“真是难得……小兄弟,我们送你下山。” 第37章 曲谙听到的第一反应是:这世道杀手都那么热心肠了吗? “这太麻烦你们了。”曲谙道,“我能自己走,找根树枝当拐棍就行。” -- 第73页 风里不跟他废话,直接拉住曲谙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又朝不远处的阮誉道:“过来吗?” 阮誉摇头,似乎有些拘谨。 风里在曲谙耳边说:“我弟弟不善同人打交道,这么些年他头一次和生人说话,挺不容易。难得他又新认识的人,让他多玩玩儿。” 玩玩儿?玩我吗?曲谙囧囧地想,他又看向了阮誉,原来在沉默寡言生人勿进的表象下,是害羞吗?曲谙有了点奇妙的光荣感,于是他道:“那就劳烦二位了。” 风里把曲谙扶到了阮誉身边,阮誉有些不赞同地看他,眼中说,多事。 风里安抚捏了捏阮誉的手指,把曲谙的篮子塞进他的手里,然后带着曲谙下山。 阮誉提着篮子慢吞吞跟在后面。 曲谙还不忘回头对阮誉说话:“阮先生,今天太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就摔下山了。” 阮誉不习惯和他眼看眼面对面的说话,偏过脸去,闷闷道:“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摔下去。” “那也是因为我行迹太可疑。”曲谙道,他觉得阮誉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回想了一番,惊讶恍然道:“阮先生,你是御门的门主!” 他的声调一高,阮誉脚步都停了一下,更不自然。 “你别吓到我们阮阮。”风里笑道。 阮誉恼怒瞪了风里一眼,但听到风里的声音,他又轻松了几分,继续走着。 “我才反应过来,真是失敬失敬。”曲谙呵呵笑道。 风里看到阮誉能和他人交谈,已足够欣慰,不想把阮誉逼得太近,便接过了曲谙的话头,问了曲谙几句,曲谙也全无防备之心,把自己姓甚名谁,在偏院做什么,住哪里都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惹着人了?这个时节山上虽有野蕈,但多长在密林深处,那儿可是不归山的禁区,擅闯者会被惩治。”风里道。 曲谙吓了一跳,他虽知道这是针对,但没想到这么狠,如果他要真被当作可疑人抓起来,就不仅仅是逐出偏院那么简单了。 “更何况你这体质,脉象虚浮,四体无力,我倒想问你如何爬到这里。”风里道。 曲谙答道:“一会儿歇一会儿走,就爬到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但被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带下山,就像下楼梯一样简单便捷。曲谙偶尔注意脚下,路过一处山沟,换做平常曲谙万不敢尝试跳过,但风里拉着他的手臂随意一跃,他就像一朵被风带过的云,轻飘飘就落到了另一边。 下了山,乌云开始翻滚,狂风肆虐,零星几点雨落在身上,晕开了豆大的水痕。 “马上要下雨了。”曲谙看着天说,“你们能回去吗?” “有何不可?”阮誉道。 “要不去我那儿坐坐?”曲谙说,他指着那间靠着山的小院,“就在那儿,很近。这雨下得急,走得也快,在那儿喝点茶等雨停再走吧。” 听到茶,阮誉神色松动。 风里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便走向竹屋小院,就在他们踏入院子时,骤雨倾盆而下,密不透风如天织的雨网。 风里忽然驻足,他的眉宇仿佛也盘踞着乌云,倏然冷了下来。 “怎么了?”曲谙以手做檐,回头看他,“快进来,雨太大了!” “我闻到了一丝讨厌的味道。”风里漠然道。 屋内,空云落睁开了眼睛,从颈间蔓延而上的红痕又隐进了皮肤里。 他沉沉注视着大门,不多时,门打开了曲谙一身湿进来,又招呼其他人,“快进来。” 接着,两个男人也走了进来,霎时这间本来就小的屋子显得更加逼仄。 空云落瞳仁一缩,紧盯着那两个人。 “怎么还有个孩子?”风里看见了床上的小孩,走了过去。 空云落的目光也冷冰冰看着他,宽大袖子中的手悄然握紧。 “这是我弟弟。”曲谙忙赶到空云落身边,揽着他的肩膀,“叫哥哥好。” 空云落鼻子皱了皱,把曲谙推开,“你好脏,不要挨着我。” 奶声奶气,是个孩子没错。 风里的视线在空云落的脸上转了几圈,继而给了他一个亲切又透着虚伪的笑。 曲谙拿来干净的巾帕给了他们俩一人一条,阮誉接得很犹豫,好像曲谙给了他一个火盆那样烫手。 接着曲谙烧一壶水,向空云落解释他和这二位相遇的前因后果。 空云落听了眉头一皱,“那人故意刁难你。” “嗯。”曲谙认真点头,“再有下次我就拒绝。” 空云落:“……” 阮誉一言不发,站在离人最远的地方,他默默看着曲谙的动作,见曲谙将水烧开,用木瓢把水舀进湖里,再拿过茶叶,抓一把丢进去,摇晃几下,就倒出来。 阮誉:“……” 曲谙道:“一点粗茶,能暖身子。” 他还朝阮誉说:“阮先生,过来坐呀。” 阮誉铁青着脸走过去,拿起一杯茶嗅了嗅,生硬道:“这茶怎么喝?” 风里笑道:“他这人好茶,最讲究了。” 曲谙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懂茶道,只会这样简单冲泡。” 空云落看得小脸臭臭,只想他们俩赶紧滚蛋。 阮誉实在无法忍耐错误的泡茶方式,说一句“我来”,便将曲谙泡的茶倒了,取来干净沸水,先烫一遍茶杯。 -- 第74页 “此为温杯,除味凝想,泡茶之首礼。”阮誉道。 曲谙专注看着,点了点头。 接着阮誉又将茶叶一点点倒进温好的杯里,又道:“不可以手触茶,不雅且脏污,应备着茶则。” 曲谙一脸“学到了”的表情又点头。 阮誉将热水再倒进杯子,稍没过茶叶,静止。茶叶在水中舒展,茶香徐徐。 “此为醒茶,须用煮沸凉置半柱香的水,醒过的茶香气更浓,茶中杂质一并沥出,泡出的茶才更清透。” 最后再泡茶,曲谙家里没有雅致的茶具,但就算是粗糙的木瓢和笨重的茶壶,在阮誉的手上,也有别致的风雅。水流从高落下,与壶中茶叶碰撞融合,溢出的水汽满满茶香,沁人心脾。 阮誉倒出了一杯给曲谙,曲谙接过一看,茶水果然清透无杂。 他小声哇了一下,再看阮誉,阮誉眼帘微压,示意他喝。 曲谙便喝下去,眼睛睁大,“好喝。” 阮誉的眼中轻轻亮了一下,隐约有些愉悦,他也品了一杯,却不太满意,低声道:“茶叶粗糙,水温不足,下下品。” 风里也施施然过来,“好喝?我也尝尝。” 他喝的是之前曲谙泡的,曲谙忙说这杯不好,给他倒阮誉泡的,他又喝,咋咋嘴,熙熙然道:“有差别吗?” 阮誉:“……” “当然有,差别很大!”曲谙道,“阮先生,我记下了,以后就按照你的步骤来泡。” 阮誉点了点头,正欲和他说茶叶品级,又后知后觉他们似乎拉近了关系,探出的触角谨慎地缩回了些,正襟危坐地喝茶。 空云落看曲谙一脸崇拜地冲着阮誉,心里的小火苗有燎原之势,不是畏惧杀手吗?那为何对眼前二人如此殷切?莫非曲谙真正厌恶的人,只有他空云落? 他兀自陷入了诡异的漩涡,曲谙对别人的好,助长着他恶的复苏。 “洛洛。”一缕茶香混进了他的呼吸,曲谙来到空云落面前,摸摸他的脑袋,“肚子饿了吗?” 空云落脑袋一歪,躲过了曲谙的手。 “他叫洛洛?”风里道,“连名字也很像。” “像?”曲谙不解。 “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风里潇洒英俊的微笑,“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空云落神色冰凉,淡淡瞥了风里一眼。 “这和洛洛有什么关系吗?”曲谙挡在空云落面前,直视着风里,像护崽的母鸡。 风里直乐,摆手说没关系。 曲谙觉得他莫名其妙,又转身捏捏空云落的脸,“他没说你,不要放在心上,嗯?” 空云落看着曲谙,眼里似乎稍稍融化,他点头,脸颊很温驯地蹭了蹭曲谙的指尖。 这雨来得猛,去得也快,这壶茶喝完,雨就停了,风阮二人也告辞离去。 曲谙把他们送到了院子门口,又一次向阮誉道谢, “等我把岩青草种下来,这儿就漂亮了。”曲谙笑着说,“下次有机会再来,我再向你学习怎么泡茶。” 阮誉眼中划过讶然,曲谙这是邀请他的意思? 风里抱着前胸,观察阮誉的反应。 阮誉略一点头,补充道:“茶叶与茶具要换新。” 曲谙点头说好。 阮誉有些笨拙地笑了笑,便走往前,风里还往遥望窗户,他催道:“风里,走了。” 风里嗯了声,收回目光,却见曲谙突然用惊愕不已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风里道。 曲谙后退一步,心头打乱。 刚才一直忘问他的名字,他竟然是风里! 面对这个书里的第一个反派,曲谙率先升起的感受,不是愤怒或恐慌,而是……激动。 这是曲谙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真正意义上见到了自己塑造的人物,风里是这样的真实、生动,他身上的每一寸,都证实着他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单薄的文字。 曲谙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描述他的——“俊容天生带笑,眸中寒光凛冽,虽着一袭白衣,却仿若被邪肆黑气所缠绕,令人不寒而栗。” 眼前的是风里,又不太像风里。 风里在曲谙面前打了个响指,“盯着我这般入神,怎么?看上我了?” 曲谙连眨几下眼,摆手道:“不是不是,突然觉得你很眼熟……” 阮誉不耐烦地拖着风里的后领,“还不走,叨扰到何时。”又对曲谙说一句,“回去罢。” 曲谙挥了挥手,站在门口目送他们。 风里哎哎叫了几声,也不挣扎,倒退着走,嘟囔道:“你对他倒是温柔许多。” “他懂得品茶。”阮誉道。 “只是如此?我还记得起初你和御门的人磨合了一个月才能顺畅交流,可对这个曲谙却很是特殊。” “不知道。”阮誉嘀咕,“他有种亲和的感觉,让我不自觉放下戒心。” 具体来说,像母亲一样,可他生下来就没有母亲,曲谙也不是女子。 “哦。”风里语气平平,目光如头顶昏沉的天,“我和他,你更心悦谁?” “?”阮誉古怪看他一眼,“这是什么问题?好好走路。” “你答,答对了我就好好走。” “怎样才算答对?” “选我。” “……” 于此同时,萧责得到了一个东西,从铁巷张家的院子里搜出来的,一枚与这间宅子格格不入的金蟾扳指。 -- 第75页 他曾在上一任庄主的指上见过。 第38章 不归山庄,地牢。 方怀璧在最深处的牢房,只有走道上一把火把照亮一小片光晕,阴风习习,火光摇曳,他看着自己忽明忽暗的影子,仿佛入定。 另一道影子加入,让本就昏暗的光圈又暗了几分。 方怀璧缓缓抬头,牢门外,萧责静静望着他。 “萧门主。”方怀璧道,“这么晚过来,有何贵干?” “找你聊聊。”萧责道,“庄主将你关进地牢,你可不甘?” “无所谓,他是庄主,自然可以任意处置我。”方怀璧淡淡道。 “此言之意,你仍认为自己被冤枉了?”萧责问。 “方某不知身负何罪。” “那你可知此为何物?”萧责抬手张开,掌心是那枚金蟾扳指。 方怀璧随意一瞥,道:“一枚扳指。” “仅是普通扳指?方怀璧,你与风里师出同门,上任庄主在位你们便是庄中之人,这枚扳指连我这个后来者都知何人之物,在你眼里,便只是一枚扳指?”萧责语调平和,却徐徐逼近。 方怀璧毫无起伏,“哦,原来这是风庄主的扳指,此处太暗,我看不清。” “我从西平镇一户人家里翻出此物。”萧责道,“那户人家是西平镇有名的打手,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这枚价值不菲的扳指在他们家中,这意味了什么,不用我明说吧?” 方怀璧似乎嗤笑一声,“萧门主难道以为我用得着雇佣打手?” “你是猎门二把手,实力自然毋庸置疑。”萧责浅浅一笑,“但若只是对付一个稚子,你亲自出手,又过于张扬。” 方怀璧直视着萧责,“萧门主说的事,我并不知情。少主对老庄主的遗物本就不甚在意,扳指许是被窃,许是遗失,萧门主就笃定了这是佣金?” “况且,用如此显眼之物,与直接袒明身份无异。” “虽是这个理。”萧责意味深长,“但若想栽赃引起疑虑,用这样明目张胆的东西,才是恰好。” “方某不解。”方怀璧道。 “你相信世间有返老还童之术吗?”萧责话锋一转。 “返老还童?” 萧责直直盯着方怀璧的脸,许久,摇头笑道:“罢了。方怀璧,你我虽非同门,却也共事三年之久,你是什么样的为人,我全都看在眼里。一年前你受了蛊毒重伤,性格大变,也是一年前山庄发生牢中之人平白消失之事,这世上真有这般巧合的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方怀璧淡淡道。 “和风里,有关系么?”萧责问。 方怀璧抬眼,眸中冷光一现。 次日早上,曲谙便把摘回来的岩青草种上。院子虽然不大,但仅一篮子的草根本不够铺满地面,不过岩青草繁衍得很快,扎根后几场雨便能冒出新芽,这样不出一个月,就能有一块绿毯。 空云落站在门口看着曲谙弯腰忙活,道:“太少了,岩青草压不住地里的毒性,你这是在白忙活。” “不试试怎么知道成不成?”曲谙小心翼翼种下一株小草,泥巴满手,“等这里长满了草,院子会更漂亮,到时候阮先……阮誉他们来了,看着也舒服些。” 空云落瞬间炸毛,“你为了他们而布置?!” “当然也是为了让我们住得更好。”曲谙没看到空云落暴跳如雷的样子,“但也要客人宾至如归。” 宾,至,如,归。 曲谙还想让别人把这里当成家?凭什么?这是他们俩的地盘! 身后传来嘭的一声,空云落摔门而入,曲谙回头望了一眼,一脸迷茫。 昨日当值交给曲谙的任务曲谙没有达标,免不了被训斥了一顿,不过曲谙说自己被阮誉所救,又被风里带下山,当值当即无话可说,态度也收敛了许多,曲谙困扰几日的“职场冷暴力”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结束。 他又把这件事与空云落分享,空云落却没为他感到高兴,反而别扭又愤怒地冲他喊:“他们好,你就找他们去!” 曲谙满头雾水,不明白空云落为什么如此气愤。 但空云落心里门儿清,风里和他不对付,曲谙却想和风里交好,这就是对他的背叛! 曲谙得知后,自己想开了,洛洛大概因为风里那句“长得和我讨厌的人很像”给刺激到了,于是也讨厌风里,小孩对亲近的人有占有欲,他便也不喜欢曲谙在意风里。 “我当然最喜欢你了。”曲谙暖洋洋地哄着空云落,一嘴一个“喜欢你”“你最可爱”,让空云落飘飘然,准备大发慈悲原谅曲谙。 却又听:“不过你不能这么小气,风里哥哥对我来说是与众不同的人,他还没变坏,有许多事情要从他身上找答案。” 空云落:“……” 今晚曲谙睡床尾,腿不许伸直,不许踢到他,否则他就闹,闹到天亮。 这天曲谙托梁庭给他从外面买回来一套茶具和几包茶叶,过去取时,梁庭在和他的同伴议论纷纷,曲谙听到了风里的名字,心里也不住的好奇。 梁庭见曲谙来,便把曲谙要的东西交给他,但态度带着生疏,只与曲谙简单说了两句,就不再理会。 自从梁庭上次从竹屋离开,对曲谙不冷不热。 曲谙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状若不经意地靠近了些,蹲下来假装自己在检查包裹里的东西,其实耳朵竖起来,听他们的话。 -- 第76页 梁庭道:“我就说,这些日子不归山出了什么乱子,御门几乎要把山翻了一遍,昨晚好像是找着了个山洞,里面住过人。” 山洞?曲谙立刻想到自己那晚被掳去的山洞。 “找了几天才找着?放只老鼠几天都能跑遍不归山了。” “山中有迷瘴,你个蠢人,没听昨日亮哥说山之东南不能走吗?不过已被破解,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山上下来的人都得了一包药粉,大概就是解药。” 曲谙心想,确实,那天晚上很蹊跷,怎么走也走不远,山洞也找不着。 “真是风门主住在里面?” “说不准,里面几乎被搬空了,听说还挖出了几具枯骨。”梁庭道,“昨晚山上偏院的人全被谴下来,此事非同小可。” 曲谙想起自己那夜的遭遇,不禁打了个寒战。若不是那人清醒一时,他可能也成了一滩腐肉。 “都在里面找到他的衣物了,风里还怎么抵赖?” 风里的衣物? “嘘,这事儿不能外传,不然小心你的小命!” 围成一团的几人讪讪散开。 曲谙收起包袱站起来,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不归山庄。 风里在阮誉的房屋里,手捧着摊开的药粉,凑近吸了几口,顿时一阵凉风吹进脑中,耳目清明,空气中的飞尘也清晰可见。 他感觉有趣儿极了,又猛吸一口,药粉呛住他的鼻子,他好一阵喷嚏,药粉全被他喷飞了。 阮誉进来,看到药粉中疯狂喷嚏的蠢样,无奈欣赏了一会儿,走过去道:“药粉中有一叠红,吸食这么多小心中毒。” “哎呀,我要晕了。”风里翩若惊鸿地打了个旋,倒在阮誉身上。 被阮誉嫌弃推开,“活该。” “原来把御门高手困扰了几天的迷瘴,用这个包小小药粉就能解除。”风里哧哧笑道。 “那儿种了一片月白花,味若草木,在月下开花,与月光交映,那时毒性最强,能混乱五感。”阮誉道,“平日隐在山林之中,根本无法察觉。” “怪不得。”风里歪坐在软塌上,一手支着矮桌,松懈懒散。 阮誉垂眸看着他,“你不解释?” “解释?” “山洞里有你的衣裳,一年前那件事,可与你有关?”阮誉道。 “这个嘛……”风里的嗓音又轻又长,倒真像昏昏欲睡的人。 阮誉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阮阮,此事你不要插手。”风里道。 “此事?你说清楚。” 风里摇了摇手指,悠悠道:“我们看戏便可。” “风里。”阮誉绷住了良善的脸,认真道:“这是御门管辖之内的事,我必须要管。” “若真是我,你该如何处置?”风里似笑非笑看着阮誉。 阮誉脸色微沉,默默与他对视。 片刻,风里败下阵来,坐直举了举手,“我逗你的,不是我。” 阮誉神色缓和下来,“但你知道其中猫腻。” 风里一个劲摇头,“不知不知。” “风里。”阮誉有些不悦,丰润的嘴唇不自觉抿紧,脸颊稍鼓,倒像是受委屈了。 风里站起身,与阮誉面对面,他比阮誉高一些,半垂着眼帘专注看着阮誉,“阮阮,我一直希望你是我认识的阮阮,而非御门门主阮誉。” “别总是叫我阮阮。”阮誉道,“二者不都是我?” 风里不语。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十岁那一年,在阮府后院,他被父亲当着众人的面呵斥,自尊被践踏在地,一个小白团子牵住了他的手,将他带走。 “我叫阮誉。”小白团子像个香喷喷的馒头,笑得软和极了,“小名叫阮阮。” 同样,他也忘不了那一天,他力竭倒在地上,空云落轻描淡写一句“杀了便可”,阮誉拿起了刀,他眼睁睁看着阮誉杀了一个人。 风里闭上眼,叹息一声,身子轻轻一倾,头抵着阮誉的肩上。 曲谙种的草,不出空云落所言,才过了一天,就蔫巴巴的没有生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呢?这土多肥沃啊。”曲谙心疼不已,恨不得变成植物医生,给每一株都诊治一番。 “岩青草的岩,就是意味着它需要石头。”空云落靠着门框,说风凉话,“连它的习性都不知,怎么种得活?” “我知道的。”曲谙嘟囔,他每一株草下都埋了小碎石,足够的。 这可是他拼了命才摘回来的小草,要是都枯萎了,他不就白给半条命吗?曲谙很是不甘,给小草们松松土,念咒一样絮絮叨叨:“都要活着,挺过来,战胜这片土地……” 空云落觉得好笑,要是嘴巴说说就有用,那这世上就没有难事儿了。 然而次日,一场夜雨过后。 “天呐洛洛!你快看,冒新芽了!” 空云落:“……” 第39章 曲谙欢天喜地,把这些焕发生机的小草们当人来疼爱,每天都会带一篮小碎石回来撒,为的是让小草们生长得更好,穿过院子也万分小心谨慎,生怕踩坏一株。 空云落无法共情,这草种出来就是为了走得舒服,踩都不让踩,那种来的意义是什么?但被曲谙看见他踩踏小草,是要被揪耳朵的,空云落气愤不已,他在这里竟然连区区叶草都不如! -- 第77页 连着忙活了五天,岩青草总算稳定下来,一片荒土种的点点新绿,让人看着也不自觉愉悦。 曲谙泡了一壶茶,还准备了一盘酥皮糕点——是他花钱买的,和梁庭来往渐少,自然连时不时的东膳房小福利也没有了。 他招呼空云落过来吃,茶是本地的润绿,入口柔和,苦涩清雅,与酥甜的小饼搭配,回味无穷。 曲谙见空云落喝了茶,便期许问道:“怎么样?好喝了吗?” 他每天都有练习,模仿着阮誉的手法,手被烫了几次,但也算小有成果,泡出来的茶不再像以前那样粗糙。 空云落微一点头,“尚可,水可少些,茶味略淡。” 曲谙记下了,也吃了起来,道:“等草铺满地的时候,我泡茶的手艺会不会也更好?要是阮誉再来……” 空云落面无表情“呸”地一下,吐出来一枚茶枝。 曲谙笑着说:“别这样,要转过一边去。” “你为了他才学着泡茶。”空云落冷冷道,“一面之缘的人,你就如此在意?” “他救了我的命。”曲谙说,“我想报答他,有什么奇怪?” “我也救过你的命。”空云落哼了一声,“你那不是报答,是讨好,跟个小媳妇似的。” 曲谙脸唰地红了,“你到哪儿学会这些话的?我看你是欠教育了。” 空云落左闪右闪拒绝曲谙要揪耳朵捏脸的手,不高兴地走到一边,不理曲谙。 曲谙又喝了两杯茶,桌上还有大半盘小酥饼,他提醒空云落吃太多会闹肚子,便出门了。 空云落在较真的生气,但他理智的一面又清楚自己的这份情绪太多余,像个小孩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怒,溯时蛊不仅束缚了他的身体,连他的神志也要被同化,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真正的六岁小孩。 越想下去,空云落就越难以把控烦躁,他又吃了一把枫栾果,打算到没人的地方破坏发泄一番。 刚一出门,萧责就走进了院子里。 “庄主,属下有是要报。”萧责道。 空云落却眉头一皱,“站住!” 萧责脚步一顿,不解看他。 “小心脚下。”空云落道,“不要踩到曲谙的草。” 萧责:“……” 萧责干脆以轻功翩然而至,落在空云落面前单跪行礼。 空云落点了点头,又转身回屋。 萧责向空云落讲述了他们找到山洞后所发现的线索,“衣裳是风里之物,但他对山洞并不知情,不过他那人心性古怪,否认的态度又十分含糊,无法分辨。” “无需他承认。”空云落漠然道,“若确是他,我便不再手下留情。” “此事还需商议,风里身上疑点虽多,但还不能定罪。他是猎门的首领,单凭猜测便处置他,猎门必会反乱。”萧责道。 空云落意义不明的嗤笑一声。 萧责又同空云落分析了不归山庄所有人的过往来历,不归山庄的杀手皆为一流高手,一流高手非一朝一夕而成,他们之中有被原门派驱逐的罪徒,有背叛门派而出的叛徒,也有被流放的要犯,身份干净的寥寥无几。 而这其中几乎都与与空云落有过牵扯。 “叶盛,原陶山派人,他的师叔便是死于您的剑下。”萧责道,“还有这位沈均,原是寒天寺的僧人,因破戒被逐,他的师父圆净大师,五年前也是被您……” 萧责对着文书一桩桩陈述下来,倒像是在念空云落的罪状,空云落却听得百无聊赖,两手搁在桌上,下巴垫在上面,吹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玩儿。 萧责说完后把书一放,看见空云落的模样顿时无言。 完完全全的小孩走神样儿。 “咳咳。”萧责清了清嗓子,“庄主可觉有谁可疑?” 空云落慢吞吞坐直,道:“倒不如问我,谁不可疑。” 萧责叹息一声,“也是,您当时造下的杀孽……庄主,容属下冒昧一问,为何您要杀那么多人?” “为何?”空云落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冷笑。 ——他们都是你的饵料,吃了他们! 不对,我才是真正的饵料,被你们喂养长大后,再被你们分食。 “贪欲无穷无尽,可人的大小有量。”空云落轻描淡写道,“人心承不起那份欲望,便只能被反噬而死。” 萧责不解其意,空云落却言尽于此,又恢复成那副无聊的模样。 “那五具尸骸上,有育蛊的痕迹。”萧责道,“有人以人身养蛊。” 此言一出,空云落正色起来,思索着话语的含义,他问:“可有找到那人?” 他说的是对曲谙出手的人。 萧责沉声道:“未见其踪影。” 空云落神色冷凝,曲谙说过,那人似是被*控了,临危之际清醒过来他才得以逃脱,这便是说,那人身上也有蛊? 如此一连,曲谙也同此事有关? 一晃过去,空云落已回来了十天,第十天他隐隐有感,身体中的力量在翻腾,他又要变回去了。 又提前了两日。 这次空云落没有不告而别,萧责也特地下山过来接他,曲谙得知他要走,一时不知所措。 以前洛洛总是一声不吭地消失,他没体会过正儿八经分离的感觉,今日这么一遭,万分不舍涌上心头。 -- 第78页 “又非不回来,你摆出这副脸色作甚?”空云落不自然地别开脸。 “哦。”曲谙低下头,揉了揉脸,“我帮你装衣服。” 萧责温声道:“不必麻烦,我已备有。” 曲谙又转回来,蔫蔫地看着空云落,抬手替他整理衣襟,说:“你跟着萧先生,要听话,认真学习,不要耍小性子了……” “我没有小性子。”空云落凶巴巴道。 曲谙看着空云落肉嘟嘟的小脸,要半个月见不到他,之后的日子突然了无生趣。 空云落还有点臭屁,幸灾乐祸道:“你不是还有一片草地陪着么?” 曲谙张开手臂抱住了他,不舍道:“哥哥等你回来。” 空云落怔忪半晌,像泄气了一般软下来,脸埋进曲谙道肩窝里不说话。 萧责看到了一只泛红的耳朵尖,便礼貌地转过身回避。 别过曲谙,萧责背着空云落走进不归山,他的速度快而轻,御门的眼线藏在哪儿他都知道,需要绕开他们。 到了半山腰,空云落要下来,萧责便将他放下,却见空云落满脸红痕,像某种咒术在应验一般,诡异骇人。 “把我带到石头后面……”空云落咬牙忍着痛苦道,“给我一身衣裳。” 萧责照做了,他守在山石前,警惕周遭的动静。 约莫半柱香功夫,萧责听到石后一声克制的痛喊,他心中一凛,低声道:“庄主?” 空云落吐掉口中的小木棍,穿上衣服,声音轻喘道:“无事。” 走出去,便是修长玉立,淡漠寡情的不归山庄庄主。 “今日才是第十天……”萧责沉吟,“若与上次相同,下次变小之时,也是十天后,为何会提前,您可知晓?” 空云落手指捻着一粒枫栾果,淡淡道:“大概猜到了。” 空云落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那五具尸骸。 此时楼雯润就在那里,用木筷夹起一块肋骨端详。 “庄主。” 她听到这个称呼,回过头,眼中浮现欣喜,“云哥,你回来了。” 空云落点头,“你怎在此?” 楼雯润笑道:“我懂点儿医,能辨骸骨之异,兴许能帮上点忙。” “有何发现?” “此处。”楼雯润指道,“颅骨发黑,生前中毒。还有这根肋骨,内侧有异状,缺了一层,像一枚虫茧曾附生于此。” 楼雯润道:“只是我对虫蛊了解不深,并不知晓是何种蛊。” “萧门主已传唤一名蛊师,但距此甚远,还在路上。”替楼雯润执灯的御门之人道。 空云落的视线一一掠过那五具尸骸,皆是男子,但他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一年前地牢关押的五人,两个是私闯不归山庄的窃贼,两个是前来寻仇的人,还有一个是上任冥顽不化的部下,五人实力均在二流之上,而这五具尸骸,却无习武的痕迹。 “咳咳咳!” 楼雯润按着胸膛咳嗽,她低下头,空云落便瞧见了那枚熟悉的头花。 “楼姑娘,你还是回去歇着吧,这人交给我们便是。”御门之人道。 楼雯润有些羞赧,“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会,楼姑娘的心比我们这些糙爷们儿细多了。”御门之人呵呵笑道,又惊觉空云落在旁,顿时不敢再冒昧。 空云落道:“我送你回去。” 楼雯云不觉微笑,“劳烦云哥。” 走在回去的路上,楼雯润总时不时回头看空云落,空云落淡淡问:“怎么?” “云哥这次回来,气色似乎好了许多。”楼雯润道,“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空云落脑中浮现曲谙的脸,他一笔带过:“无。” 楼雯润低下头浅浅一笑,“虽然你总不告诉我这段日子你去做什么,可我才得到,是哪一位?我能见见她么?” 空云落奇怪道:“你在说什么?” 楼雯润深吸一口气,鼓足底气道:“云哥,其实我……” “哟,小两口散步来了?”风里从前方拐出来,怪里怪气道。 楼雯润红了脸,“不、不是,风里,休要胡言。” 空云落目如寒潭,直视着风里。 “风里见过空庄主。”风里装模作样道,“你这个姓就不太好,空庄主,预示着咱们不归山庄早晚要散似的。” “方怀璧我不会放过。”空云落并未将风里的屁话听进耳里,“若你要保他,便一同处置。” “不敢不敢。”风里彬彬有礼道,“话说我前些日子在山下碰到一个小孩,同你长得像,却讨人喜欢多了。” “你从宜疆回来,那些尸骸又恰好与蛊有关,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空云落声音冷下来。 “要说巧合,庄主您频出山庄,发生事情之时您人总不在,才叫巧合。”风里道。 “能力不足者,才须费此功夫。”空云落道。 风里无辜摊手,“那更不是我了,我实力超群。” 楼雯润无奈道:“不要吵下去了……” 然,空云落回来当晚,方怀璧便从牢内消失了。 次日早晨,曲谙从床上醒来,迷迷瞪瞪捧着水壶出去取水,却见院子里躺着一人。 曲谙眯了眯眼,看不太清,便走过去,“是谁?怎么会躺在……” -- 第79页 他的话语猛然一顿。 那人被割了喉,血流浸进泥土里,两眼如黑洞,死不瞑目。 第40章 “哈——”风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又揉了揉眼角溢出的泪水,面露疲色,“天都亮了,阮阮,我发誓全是真话,老方人在何处我不知道,真不是我把他放走的。” 阮誉喝了一壶浓茶,虽眼下有浅浅黑印,但不见睡意,风里想要去坐椅子,他弹指一出,一道劲气打在风里大腿上,疼得他嗷了一声,继而幽怨地望着阮誉。 “按照规矩,你本该是在牢中受审。”阮誉道。 “你把我关进去罢。”风里无比真诚道,“在牢里我还能躺会儿。” 阮誉:“……” “你态度顽劣。”阮誉作出强硬的模样,“方才否认罪行,现在又想到牢里去,你到底哪句是真?” 风里:“……” 阮誉:“我在问你话,为何不答?” 风里低着头,沉默不语。 阮誉狐疑走进,才看见风里闭着眼,站着睡着了。 阮誉:“……” 萧责回禀空云落:“尚未发现方怀璧的踪迹。” 空云落淡道:“风里说了什么?” 萧责道:“风里言语迂回,态度不明晰,阮誉还在盘问。” “阮誉能盘出什么东西?” “至少对着阮誉,风里不会过多放肆,兴许会透露些事来。”萧责道,“毕竟他们年少相识,感情深厚。” “但属下猜想,风里可能真的与此无关。山洞里他的衣物,是方怀璧放进去的,那日我去地牢找他,他曾出去过。还有风里父亲的扳指,也是经方怀璧之手才落入张家。” 空云落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方怀璧私下称风里为‘少主’。且属下曾听猎门弟子说过,方怀璧一直想要风里夺回庄主之位,但风里却并不为之所动。” “这便是动机?”空云落道。 萧责略一思索,道:“三成可能。若此为动机,方怀璧无须置风里于不义之地。”他无奈叹息,“风里若是如实袒露自己所知,此事也不必陷入如此僵局。” 空云落垂睫淡漠道:“即使真与他无关,他却想当岸上渔夫,坐收渔利,实则他才是池中之鱼。” 与此同时,山下的曲谙却在经历着人生最惊骇的时刻。 他的院子里出现了一具尸体! 极强的冲击宛如一个迎面大锤,狠狠击中他的心脏,他手脚发软,水壶脱手落下,砸到了他宝贝的岩青草他也无心顾及。 “唔……”曲谙紧紧抓着胸前衣襟,惊吓对心脏病患者而言很可能致命,心脏的绞痛在不断扩大,从胸口,到胳膊,到头,曲谙快被这蔓延全身的疼痛折磨休克。 他感觉自己跪了下来,眼前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疼痛悄无声息的离去,像过去了一辈子。 他又挺过来了。 曲谙不敢再多看尸体一眼,忙慌跑出去叫人。 死的人正是之前污蔑曲谙告状的罗兄,他本该在被驱逐偏院,却因山上的事情为解决得以暂留,却死在了曲谙的家门口。 此事仅一个时辰就传遍偏院,引起轰动。虽说西平镇上死人不是稀罕事,但偏院非一般之地,寻常人不敢招惹,而今却有人惨死于偏院。 这人死在曲谙门前,又曾于曲谙闹过纠纷,这便耐人寻味起来。 曲谙被带去审问。 “今早我和往常一样,起来便出门取水,就看到他躺在那里,我以为是有人晕倒在那里,因为正常情况下……”曲谙显然惊魂未定,腿不受控的轻颤,说的话也有失条理,让听者不耐。 “你怎么想的不重要,我只要你答你看见的,其余废话少说!” 这带着火药味的敌意让曲谙更为不安,他瑟瑟点头,手指绞着衣摆,指尖发白。 审了半个时辰,刘掌事也来了,他淡淡瞥了眼曲谙,问情况如何。 “他说不知情。”审问者答道,“罗友是被带到那儿杀死,但他一点动静也未听到。” 这话听着,倒想曲谙有意隐瞒内情似的。 曲谙却无心辩驳,即使这人话里藏针,但对曲谙唯有全然信赖,他已没有精力再去怀疑。 刘掌事点了点头,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他和曲谙二人。 屋内静了下来,曲谙却害怕安静的环境,他干涩道:“刘掌事,我、我……” “曲谙,我告诉过你,若再惹出乱子,你不会有好下场。”刘掌事道。 曲谙瞪大了眼,“你认为人是我……杀的?” “就算不是你,这事与你无关?”刘掌事施以压力,“你可不要忘了,自己是因何才来到偏院。” 因何……夜血门! 曲谙愕然道:“是夜血门做的?可我上次去找你们说,想让你们注意,你们是怎么答复我的?” “曲谙。”刘掌事沉下脸色,眼中无情,“你以为自己在与谁说话?” 曲谙咬住嘴唇,低声道:“是我逾矩了。” 刘掌事冷哼一声。 “既然你也说了这是夜血门下的手,那是否可以通知不归山庄?”曲谙问,“如果由不归山庄出面,一定能将凶手找出来。” “你还想惊动山庄?”刘掌事冷笑,“你算什么东西?自己招惹的杀孽,凭什么要让山庄来善后?” -- 第80页 “可段先生……” “且不说段千玿早就离开了此地,你以为他真的在意你的死活?”刘掌事不屑道,“你来此已过去两月余,他却从未过问,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曲谙怔怔看着刘掌事,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人的冷漠有多么让人心寒,恐慌、紧张、失望的情绪在他胸膛中急剧碰撞,反而产生了微妙的镇定,他道:“是你没把我当一回事,为了把我逼走,你竟能无视他人性命,一个人无故惨死,对你而言就那么无关紧要么?” “罗友是因你而死!”刘掌事吊高了嗓门。 曲谙嘴唇翕动了几下,血色褪尽。 刘掌事心满意足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便假惺惺让他回去好好歇着。 曲谙在回去的路上,被许多人指点,才过去了半天,就流言四起,曲谙还遇见了以前出去喝酒的那几人,他们看着曲谙,眼中有畏惧,也有警惕。 然而回到了竹屋,曲谙停在院子外,迟迟没有踏入。 罗友已经被抬走了,可他躺过的地方,土地颜色深沉,是血痕。 曲谙的心率又在加快,他按住了胸口,几度闭眼,才走进去,快步回到了屋里。 他锁上门,靠着门背喘气,屋中被翻得一片狼籍,他小心呵护的茶杯也碎了几个。 幸好洛洛不在。 曲谙闭上眼,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到了晚上,夜幕降临,世界漆黑一片,曲谙裹着被子,仿佛这间竹屋就是孤立无援的小岛,小岛之外鬼怪魍魉,尽是杀机。 此时他格外想要与人交谈,哪怕是被咄咄逼人的审讯,也比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远离人群的这里要好。 他对洛洛的思念,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盛。 可他又不想洛洛回来,这里太危险了。 “吱——” 曲谙心脏差点停止,他埋进被子里,像鸵鸟一样逃避。 什么也没发生。 曲谙悄悄抬起头,原来是老旧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吱作响。 曲谙松了口气,又对自己的胆小感到无奈,他这么一惊一乍,会把自己吓死。 这晚上,曲谙几乎睁眼到天明,他怕自己闭上眼会忍不住去想罗友的死状,更怕会错过外面的动静。 一夜平静。 偏院并未将此事上报不归山庄,而是自发调查,但他们所做的,更多是对曲谙的挖掘。 曲谙每天都要被带到不同的房间,回答不同的人相同的问题,他要一遍遍的重述自己见到尸体时的细枝末节,尸体的死因、衣着,甚至还要描述他的死状,当曲谙说自己记不清时,又被用怀疑的目光审视。 “极有可能是夜血门做的。”曲谙疲惫地说,“他们并未放弃对我的追杀。” “可既然是针对你,那为何对旁人下手?” 曲谙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经过两天的审讯,曲谙感到前所未有的累,他必须承认,刘掌事的目的达到了,偏院不再是避风港,而是危机四伏的囚笼,他就像笼中困兽,大家猜忌他,戒备他。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可谁料到,三天之后,曲谙家门口的房梁上,吊了一具死尸。 死者同样是和曲谙出去喝酒中的一人。 他的死状可怖,眼睛几乎全白,舌头长过下巴,凶恶地瞪着曲谙,谴责他为自己招惹来的杀身之祸。 这一次,偏院彻底恐慌,南田院的人想躲到别处,没人敢靠近曲谙,特别是曾经同他喝酒的人,对曲谙又恨又惧。 谁知道下一把刀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梁庭更是门都不敢出,如同惊弓之鸟,生怕自己一睁开眼就来到那间院子里。 “这几日巡守的人较之往常,多了几倍,从未加过有谁掳掠着人来到你的院里。”审讯者冷冷看着曲谙,“这已是第二起案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曲谙低着头,短短几日他瘦了一圈,他没来得及打理自己就被带来,此时头发散乱,衣冠不整,憔悴而狼狈。 “我愿主动离开这里。”曲谙沙哑道。 “走?两条人命死去,你想走就走得了?” “夜血门非偏院能对付的。”曲谙呼吸有几分急促,但竭力让自己平静,“平日总说偏院依仗不归山庄,可真正出了事,却要藏着掖着,我知道,你们只是想赶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身负两条人命,你还说得出如此狂言,曲谙,你好冷的心!” 曲谙不禁啼笑皆非,到头来,竟然还是他冷血了。 夜血门是冲他而来,不管有没有偏院的人暗中操作,他们要的就是让他陷入此番境况,孤立无援,无法抵抗。 他们失手太多次了,好像有天命相助一般,曲谙总能逃出生天。 这一次他们要让曲谙自己走过来。 又是三天之后。 夜黑风高。 梁庭耳边是飒飒冷风,今夜还飘了雨,风吹着雨点打在脸上,生疼。 不对! 他猛然睁开眼。 面前是熟悉的竹屋,竹屋大门打开,仿若一个能被吞人的大口。 “咻——” 刀刃出鞘! 梁庭回过头,身后蒙面黑衣人高举大刀,即将挥下! 要被砍头了! “住手!” 第41章 这一声怒喝,像一道利刃划破夜色。 -- 第81页 这还是梁庭第一次听见曲谙这么大的声音,他还不合时宜地腹诽,你住手就住手?人家凭什么听你的啊? 然而奇迹发生,梁庭的脑袋还是好好呆在脖子上,那黑衣人仍旧高举着刀,迟迟没有落下。 梁庭屁滚尿流地从倒下逃开,却因被绑住了手,又过于惊吓,站起来又立刻摔回去,四脚朝天,仿佛待宰的肉猪。 就算如此,刀还是没有落下,梁庭也不可思议了,他回头看,对上了那人困惑的眼神。 曲谙紧皱着眉,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他瘦得像枝枯木,却定定站着,用愤怒的目光看着那人。 “既然目标是我,就冲着我来!牵扯他人的性命,你们算什么东西?”曲谙从未产生过如此大的怒气,哪怕面前这人有能将他腰斩之力,也无法令他畏惧。 “放下你的刀!”曲谙握紧拳头,冷喝道。 黑衣人眼色一变,他的身体不走自主地遵循了曲谙的命令,将刀扔下。 曲谙从房屋走出来,直勾勾盯着黑衣人,似乎在以眼神来遏制他的一举一动,“我知道,你们在我门前杀人,就是想逼我自投罗网,你们成功了。放了阿庭,我跟你们走,但从此以后,你们不许再来偏院作孽,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曲谙说到最后,声音开始发颤,已无力再维持气势。 梁庭心说你同他说这些干嘛?快趁他没刀赶紧叫人啊! 曲谙却走到了梁庭面前,扶起了他,低声歉意道:“阿庭,这段日子多谢你的照顾,接二连三害你被扯进来,是我不好,抱歉。” 梁庭愣了,一时说不出话。 曲谙起身,对黑衣人说:“把我抓走吧。” 黑衣人闪电般出手,在曲谙身上一点,曲谙便失去了意识,被他抱起来,回身起跳,竟就这么消失在夜空中。 梁庭仓皇回头,撕心裂肺喊道:“曲谙——!!” 窗外,树梢的飞鸟被惊动,振翅而飞。 空云落睁开眼睛,眼中有清冷的细光,不像刚醒时的模样。 他坐了起来,墨黑如丝绸的长发疏散垂坠,衬得他面色瓷白,身泛阴柔之美。他闭了闭眼,丹田之力躁动不安,隐隐有不可控制之势。 今日是第九天,再过一天,他将第四次变小,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书上说的一年,他就再也没法恢复正常。 空云落想起了自己身为孔洛,与曲谙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想,他的神情就越冷一分。 孔洛对曲谙的在意、依赖和信任,对他而言极为陌生遥远,就好像体内住进了另一个人,在他变小之后操控着他,去做他根本不会做的事。 回想起这一切,空云落只觉得荒唐。 溯时蛊果然了得,连他的心性也不知不觉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间。 阮誉一早醒来,却感到身心俱疲。 不归山中的事全归御门管,如今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山中迷瘴,山洞枯骨,囚犯逃脱,嫌犯无赖……哪一项砸下来都是御门失职,若换在朝中,他是要被贬为庶民的。 为了弥补过失,阮誉这几日连轴转,又是部署手下到处搜寻方怀璧踪迹,又要每天面对风里这张讨厌的脸,心态日益崩溃。 要是今天再和风里说一句话,他是要多一笔杀孽了。 阮誉穿好衣裳,拿起了佩剑,今日他不想掺和山庄里的事,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息一天。 便想起了前些日子刚认识的一个人,曲谙。 这是那么多年来,唯二让他能不自觉放松,能忍受其靠进的人。 也不知那院前的草,长好了没有。 阮誉思索几番,决定自己亲自去看看。 阮誉从山上下来,也不过用了一刻钟,他来到了曲谙的院子外,纠结了一会儿是该出声叫人还是翻墙而入,却听闻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当机立断跳进院子里。 小半个月不见,曲谙的院子里总算不是泥泞荒芜的样子,而是疏散覆盖了一层岩青草,他走向竹屋自言自语道:“待会儿我便说,偶然路过,见着院子里长满了草,想起了先前你曾说道话,便来一会……嗯,就这样。” 可没等他走到门前,院子便走进了人。 阮誉如同被触碰到了某处机关,嗖地一下闪至屋后。 来人疑惑道:“刚才是不是有个人影?” “看错了罢?” “真是个人影!不到十天这儿死了两个人,你说会不会是他们的鬼魂……” “少说这些!不过是只鸟儿,快干活!” 阮誉听得一清二楚,死了两个人? 隔着一面墙,阮誉也对院子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从脚步声可听出共有两人,走进了屋子里,开始翻找。 “掌事叫我们来的,如有冒犯,请多担待。”一人嘴里不停念叨。 另一人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曲谙已经死了似的。” “都被掳走了,还能有活路?” “你怎就断定他是被掳走的?” “那还能有假?” “我看曲谙那小子,不一般。这事为何偏偏发生在他身上?死的两人我也听说了,都曾和他交好,最后又不欢而散。我看呐,这都是他里应外合,雇凶杀人泄愤才是。” “可梁庭却说他这是他亲眼所见。” “梁庭那样儿,还像个常人吗?这也算个好事,他在偏院,偏院一日不得安宁。” -- 第82页 “把你们的话,全都说清楚。” 门口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把两人都吓得一叫。 阮誉眉头一拧,剑一抖,锋芒出鞘一截,他冷声威慑道:“快说。” 两人便将这几日偏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阮誉,阮誉听后神色渐渐阴沉,而后一扭身,以全速赶回不归山庄。 上山比下山还要快了一倍,阮誉回到不归山庄,立即召来御门手下,命其搜寻曲谙的所在。 “方怀璧不找了么?”手下疑惑。 “你们一次只能找一人?”阮誉不可思议道,“曲谙失踪之事或许与方怀璧也有关联,去打听何人曾半夜离开西平镇,你们分头行动,不要放过一寸。” “那山上……” “我来守着。”阮誉道。 “遵命!” 御门手下们如溅落的火星般迅速散开不见。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空云落的耳中。 “曲谙失踪?”空云落眼中一暗。 “我派下去打听的人已经回来,这几日偏院也不太平,连续两人惨死在曲公子门前。”萧责道,“可不知为何,此事被封锁起来了。昨夜曲公子也被掳走,但似乎是自愿的。兴许那死去的二人,就是在给他施压。” 萧责正想顺着自己猜想的前因后果说下去,却想起来空云落对曲谙的感情不一般,又道:“阮誉已让派御门去找,正值多雨时节,地上泥泞,总能留下些痕迹。那人动如此大干戈只为抓走曲公子,应该不会一时动手杀人,还请庄主放心。” 听到阮誉和曲谙的事有关,空云落的眉头就不自觉皱起来,从醒来开始就盘踞在他胸口的烦闷像被燎原之风吹起,“曲谙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萧责不禁一愣。 “不相干的事不必告知于我。”空云落冷冷道。 萧责并未惊讶太久,他见过空云落变小时孩子气的模样,自然也能猜到遡时蛊这是遡时蛊造成的影响,空云落变回原状后会对此反感,也就不足为奇了。 于是萧责道:“那可要属下传唤下去,让阮誉收回御门?” “御门本就为阮誉所管,他要如何驱使,是他的事。”空云落眉宇间透出了些许烦躁。 萧责躬身道:“是,属下告退。” 风里仰起头,看着牌楼顶端,阮誉站在那里,遥望着远处。 “难得见你那么焦虑。”风里朝上说。 阮誉往下一看,“你还在禁足。” 风里轻轻一跃,像被风托起来一般,落在了阮誉身边,调笑道:“能禁住我的,只有绝世无双的阮门主,所以我不就来了么?” 阮誉没心情接他的调戏,把情绪如实挂在脸上,郁闷道:“风里,你若知情,便告诉我曲谙在哪里。” 风里眼里极快划过一丝阴沉,但却还是轻松道:“我真的与那些乱七八糟的没关系,你就不能信我一次?” 阮誉怨怼地看着他,这句话风里不知说了多少遍,然而下一句又是意味深长的“但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总要一上一下吊着,阮誉也分不清风里哪句真哪句假。 “阮阮,若是我有天这样失踪,你也会如此忧虑?”风里问。 “这天底下有谁能威胁得了你?”阮誉道。 风里笑了笑,这笑里不再是往常那样轻佻玩味,而带着些阮誉没读懂的意味。接着风里看着阮誉说:“回答对那日我问你的问题,我便去帮你找回曲谙。” “什么?”阮誉露出疑惑,但很快他就想起来,风里说的是那天从曲谙家里出来,他玩笑一般的“我和他,你更心悦谁”。 阮誉不再看风里,“幼稚。” 风里却靠过来,一手捏住阮誉的下巴,俊容贴近,多情的眼中只有阮誉,“我是认真的。” …… 这是哪里?好黑…… 曲谙醒了过来,又不像醒着,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手脚被绑着,眼被布蒙上,不知身在何处。 他听到有人在身边走动,不敢轻举妄动,假装还在昏迷。 “不归山庄已有行动,找到此处只是时间问题。” “只可惜药渣在上次全用完了,不然现在便可动手。” “大人说了,再等三日便可熬制新的药渣,届时即可取出。” 短短几句话,蕴含了太多信息,曲谙一时理不过来,但他知道不归山庄的人在找他,他还有得救的可能! 倏然间,曲谙感觉有人靠近了他的脸,一股强烈的气势压了上来,就算看不到,曲谙也感知到那人靠自己极近。 “他醒了,在装睡。” 陌生的气息喷洒在脸上,曲谙不受控地抖了抖。 “他身上有古怪的力量。”那人又说,“他叫我‘住手’,我就动不了了。” 他是打晕我的人!曲谙的心脏不安地乱跳。 “我还以为之前那些人都是废物,原来他真有过人之处。” “我想看看,他这里是不是也有……” 那人抬手,伸出一指抵着曲谙的额头,他的指甲稍长,渐渐用力,竟是要以指刺入曲谙的颅中! 第42章 曲谙立刻有种危及生命的紧迫感,他不再装晕,歪过头躲开了那人的手,却又被扼住颈部,那人五指扣着他的脑袋,似乎就要生生将他的头捏爆。 -- 第83页 “你疯了吗?他还不能死!” 很快,另一个人过来将他拉走,曲谙逃过一劫。 “开个玩笑罢了。”那人云淡风轻道,“况且,他死不了。” 曲谙瑟瑟发抖,问:“你们到底是谁?要拿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好好商量?” 空气沉默了下来,继而是几声大笑。 “你听他说什么?好好商量?哈哈哈哈哈!” 曲谙就像被大人无情嘲笑的小孩,又羞又恼,“对于你们这些残忍的野蛮人而言,文明讲理的方式很好笑吗?” “是在笑你蠢。”这道声音耐心解释道,“你可知我们要的是何物?” 曲谙思忖了片刻,他还记得曲家之所以家破人亡,是因为曲父私吞了国家至宝,便答道:“我父亲私藏的至宝,对吧?可我并没见过,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就藏在你的体内。”对方道,“一旦被取走,你活不到第二天。怎么样,曲公子,我们跟你好好商量,你愿意给我们吗?” 他话说完,又引发了其他人的笑声,在笑曲谙的虚伪和不自量力。 曲谙怔愣,原来他的生命变得如此顽强,怎么折腾都不会出大事,不是因为他的体质变好了,而是他身体里有个东西。 “是什么?”曲谙低声问。 “待我们取出来,你便知道了。” 曲谙沉默了下去,他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混乱,逼迫自己专注精神,想出逃脱之法。 刚才他们说了,不归山庄找到这里只是时间的问题,那么他很有可能被转移到更远的地方,他必须要在此之前,让不归山庄找到自己。 对了,那个人还说了,他说“住手”时,就真没法动手了。 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他还以为是某种玄学巧合,但这么多凑巧垒在一起,就意味着这是他的一种能力。 曲谙低下头,他眼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了秀挺的鼻子和苍白的嘴唇,下巴瘦小,像一只瘦弱无助的小动物,旁人看来他对自己的处境感到绝望,可实则曲谙紧皱着眉头,内心在坚忍地默念:解开绳子!解开绳子! 给我解开! ——曲谙忽感手腕一松。 空云落在庭院中打坐,他的四周漂浮着八块巨石,每一块都有两百斤重,可此刻却像羽毛一般,在半空中微微起落。 以空云落为中心,覆盖了整个院子的空气,要比正常情况下的要重许多。若有人踏及,就像进入了空云落的领域,常人极可能会经脉爆裂而亡,就算是不归山庄的高手,也会感到尤为不适,处处被镇压。 这么做,是为了精确掌控体内狂躁的内力,他太强大了,强大到随时都可能被这大海般的内力反噬。 只见空云落眉心微蹙,刹那间凝滞在院落中的沉重空气如滔天海啸,凶猛涌动。 “嘭!——” 八块巨石齐声爆破,碎石如雨落下。 空云落睁开了眼,眼中一层薄薄的阴翳。 他刚才想到了曲谙,只一念之间,他的平静被打乱。 “云哥?” 一道惊惶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 空云落看过去,楼雯润坐在轮椅上,正担忧地望着他。 空云落起身,“我练功时,不要过来。” “我原只想在外面等着。”楼雯润道,“云哥,怎么突然……你可有事?” “无事。”空云落淡淡道,“找我何事?” 楼雯润道:“昨夜我屋外的忍冬花开了,想邀你过去看看。” 空云落便走向她,为她推着轮椅,走去她的庭院。 楼雯润的住处挨着空云落的云泽院,那里地势平坦,各处设了扶手,方便楼雯润行动。屋前像个小花园,种了各样花草,春日一到,便百花盛开,繁美非常。 但此时只开了一丛忍冬花,花蕊饱满,花瓣纤细如缕,鲜黄明媚,如寒风中俏丽的少女。 楼雯润双手鞠着一朵,手指怜惜地轻触花瓣,笑容恬静,她回头问空云落:“忍冬可美?” 空云落看的却是楼雯润发上的头花,金缕的花瓣与她手上的忍冬花如出一辙,相互交映,仿若花仙。 他伸出了手,摘下了楼雯润的头花,小巧的首饰不足他半掌大,他仍记得曲谙送出去时脸上的笑意,实在是……令人讨厌。 “云哥?”楼雯润疑惑,“这是曲公子送我的头花,怎么了?” “只见过两面,你居然还记着他。”空云落道。 “曲公子真诚良善,是个好人,自然是要记着的。”楼雯润笑道,“云哥不也只见了他一面,却也记得他。” 空云落又隐隐感到烦躁,他随手把头花扔到楼雯润的腿上,楼雯润又将它戴起来,说道:“也不知曲公子现在如何,他的身体有没有好些,下次见到他又是什么时候?” “或许再也见不到。”空云落平静道,曲谙夜里被抓走,至少过了五个时辰,萧责说曲谙段时间不会有事,也不过是猜测,他可能现在已经…… 空云落薄唇紧抿,他低头看了看胸膛,似乎有枚看不见的暗器正扎在他的心上,伴随着搏动而刺痛。 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曲谙了,可分别时,曲谙还抱着他,在他的耳边说,哥哥等你回来。 他在等我。 空云落忽然有些茫然,一股强烈的念头在驱使他,他不该停在这里。 -- 第84页 明天他就要变回孔洛了,孔洛应当在曲谙身边。 我非孔洛,曲谙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空云落的手逐渐握紧,拳头如岩石般坚硬。 他是……哥哥。一道声音说。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曲谙那样念你护你,不会在你夜里惊醒后,抚摸你的后背安抚你,不会挡在你面前,不让别人伤害你…… 不会再有了。 空云落浑身震颤了一下,像是蛊毒发作前夕。 他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小花园。 “云哥。”楼雯润在他身后,苦涩地看着他,“别走。” 空云落却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走了。 曲谙靠着墙,双手背在身后,以身体为遮掩,没人发现他手腕的绳子松开了。自从他醒来后,已过去了两个多小时,这个时间里,他尝试了两次套话,第二次被匕首抵着喉咙,他便不再开口。这是个阴冷的屋子,大概有五个绑匪,他们的对话很少,不会闲聊,但话中从未提到与夜血门有关的事,之前有听“药渣”一词,曲谙想起了山洞里那人强灌给他的药,让他假死了一次。 他们又是什么组织?和夜血门有什么关系?那个大人是谁?我的身体里到底有什么? 种种疑惑得不到答案,但当务之急是从这里逃出去。 曲谙感到一阵风掠过,便听一道声音说:“被发现了,丙三丙五丙九同我去引开他们,丙十,你看着他,若情况有变,就喂下失心散,取出他的心。” 他们要我的心?可全身上下就那处是最破的……先不管这个,机会来了! 曲谙小心而紧张地呼吸几下,等那四人离开一会儿后,曲谙抬起头,开口道:“丙十,闭上唔唔!……” 曲谙嘴里塞进了一个布团,丙十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再吃一次亏吗?” 曲谙出师未捷,心湖大乱,紧接着丙十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用了三成力,却打得曲谙歪过一边,耳朵失聪。 于是丙十看到了曲谙的手腕,狞笑道:“居然耍花花肠子。” 他一脚踹在曲谙的腰上,曲谙几乎要吐出血来。 “你以为我不敢动你?你是死不了的,无论我怎么折磨你你都死不了!” 心脏在抽痛狂跳,痛得曲谙宁愿被 一刀子剜了。 他不能死! 洛洛就要回来了…… 丙十!睡下去!立刻! 曲谙在疼痛中无声喊道。 殴打陡然终止。 咚的一声,丙十倒下了。 曲谙不再感觉到拳脚落在身上,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满是不可置信,这是他第一次真正通过自己的意志来施展这个不可思议的能力。 曲谙挣脱开绳绑坐起来,他拿下蒙眼的布,才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一间昏暗密闭的屋子,甚至不像屋子,因为它于寻常方正的屋内不同,墙壁是圆弧形,没有窗户,仅有墙上的几盏油灯照明,更像个地窖。 莫非他在地底下? 而这个丙十倒在他跟前,呼吸匀称,还真睡着了。 曲谙怕他醒来,可又下不去砸他脑袋的手,便只有故技重施,心中不断默念不能醒来不能醒来。 他也摸不准能不能有用,小心翼翼解开腿上的绳子,站起来寻找出路。 曲谙沿着墙摸了一圈,惊觉这里居然没有门! 这是什么鬼地方? 曲谙心里有些急,一定有出口,不然那些人还能凭空消失?这是伪武侠世界观没有玄幻元素! 曲谙胡乱在墙上按,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他按下去,便听轰隆隆一声,光从上投射下来。曲谙仰起头,屋顶开了一个井口一样的洞,那便是出口了。 那么问题来了,出口距他有五米左右的高度,没有梯子,他该怎么出去?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个睡死过去的恶徒,曲谙犹豫了两秒要不要把丙十叫起来送他上去,但立刻否决了,丙十的凶残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怕丙十醒过来没等他发功就杀了他。 还有什么办法?我想要自己浮起来也可以吗?可我不会武功做不到啊! 曲谙试了试,然而他潜意识里以认定自己做不到,怎么发功都没用。 曲谙又急又怕,眼巴巴望着出口想出去,却担心剩下的人回来,让他白费功夫。 “咕噜——” 曲谙乏力地看了看肚子,他好饿。 谁能带我出去?曲谙苦闷地仰望出口,我让他转正成为主角。 就在这一刻,一张白玉般的脸出现在曲谙的视线里,此时日落西沉,天光渐昏,可在曲谙眼里那人似乎在发光。 “找到你了。”空云落俯视着曲谙,淡淡道。 第43章 曲谙傻愣愣看了空云落好一会儿,才恍过神来,“是你?” 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个夜晚,这个俊美无匹的人披着一身月色,出现在他的眼前。 空云落不多言,撑着外沿利落潇洒地跳了进来,他几乎贴着曲谙落下,曲谙仓惶后退,却被搂住了腰,再往前一带。 曲谙撞上了空云落的胸膛,空云落清冷的眉目近在咫尺,他不知如何是好,脸忽然红了。 空云落只道:“抓紧我。” 便提气而起,携着曲谙飞出了此处。 出来后,曲谙才知道自己身处一个陌生残破的院落,而挡住出口的石门,竟然是一个磨盘。 -- 第85页 “多谢你又救了我。”曲谙真诚道谢,“我还不知大侠尊姓大名……” 空云落却握住曲谙的肩膀,皱着眉前后端详着他,“你被打了?伤了哪里?” 曲谙摇了摇头,空云落的下个动作更让曲谙不知所措——他捏起了曲谙的下巴,手指沿着曲谙的下颌线来回摩挲。 曲谙无助地眨了几下眼,茫然地看着空云落,感觉脸更烫了。 空云落收回手,神情不霁,“瘦了许多。” “是吗?”曲谙也用力摸了几下自己的脸,想把空云落手指留在脸上奇怪的感觉擦掉,“这几天休息得不太好。” 空云落沉默看着他。 曲谙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这位不知名的侠客似乎与他熟稔,身上也有亲切的气息,可对方一脸冷漠,和亲切二字沾不上边。 于是曲谙疑惑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不认识。”空云落答道。 “可你为什么会来救我?你到底是谁?” “偶然路过。”空云落冷淡道,“走罢。” 他先回身走了一步,又转头问:“你还能走吗?” 曲谙点了点头。 “簌簌——” 树影随风轻动。 空云落眸中冷光一凝,他立即将曲谙护在身后,四名蒙面黑衣人从四角包抄,围住了他们。 “是他们。”曲谙有些惊惶,下意识攥着空云落的衣袍。 空云落侧头瞥了他一眼,“他们打了你?” “他们要杀我。”曲谙道,这四人实力如何他不清楚,但人数上他们落了下风,曲谙自知自己是个拖累,便快速对空云落说:“但他们不会立刻动手,这位……云先生,你不要管我,先跑吧。” 空云落眉梢抽了抽,很是不悦,“你觉得我打不过他们?” “我不是……” 话未说完,空云落便闪电般对最近的那人出手,曲谙只感觉一阵风擦过脸颊,吹起了他的鬓发,头发还飞扬未落,但人已倒地。 曲谙看过去,空云落已和第二人交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高手交锋,那速度快得没法看清,两人皆化作了影子,空云落手无寸铁,对方却手持重剑。 曲谙焦灼担心,他身后的另两人一齐奔来,对他出手。 “嗖——” 一道寒光从曲谙身边闪过,瞬息间刺入其中一人腹中,竟是重剑的剑尖! 接着曲谙腰肢被揽着,脚上一轻,腾空而起,他被空云落带着打斗。空云落的行动速度极快,曲谙根本睁不开眼,却能感知到空云落出手的每一个动作身体的牵连,他只单手对战,而环在曲谙腰上的手,平稳得像一把厚重坚实的铁锁,牢牢把曲谙锁在他身边。 好几次敌人的手已经伸到曲谙面前,空云落总能恰好避开,曲谙身在打斗的中心,却有种奇妙的安全感。 空云落以一对三,还带着个拖油瓶单手作战,却依然占据上风,曲谙只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忽然他被空云落按进怀里,只听“咔嚓”一声,让人感同身受的清脆骨折声,最后一人被空云落解决。 曲谙终于不用飞来飞去,他脚都软了,空云落松开了他,一脸嫌弃地擦脸拍衣服。 曲谙紧张问:“你怎么样?哪里被伤到了?” “无事。”空云落道,“他死前喷出毒粉。” 怪不得他刚才会按住曲谙……不对,“毒粉怎么会没事?!” “寻常毒奈何不了我。”空云落不耐道。 曲谙以为自己触了他的眉头,便委顿下来,讷讷不语。 空云落扯下这四人脸上的黑布,四人的容貌无一不毁,他扒开其中一人的眼皮,神色微凝。 曲谙问:“他们……都死了?” 空云落听到这话,又想起曲谙曾经说过杀人残忍的话,突然觉得别扭起来,心中怪异的紧张不适,“怎么,你还要怪罪我杀了人?若不杀他,死的便是你,收起你的妇人之仁。” 曲谙懵了,他只是问了一句,怎么让云先生这么生气? “我没有怪罪的意思,他们是恶徒,手里估计人命无数,是死有余辜。”曲谙忙道,“我、我只不过是一个小老百姓,见人死在眼前,就、就有些害怕……” “哦。”空云落收起一身刺,嘲道,“胆小。” 他正欲带曲谙离开,可突然间浑身铮地一僵,密密麻麻地刺痛如涨潮般袭来。 要变小了! 不该是明天才……那口毒粉! 空云落的额头渗出冷汗,骨头像被亿万蚂蚁啃咬一般,血液在沸腾,全身的脏器被挤压着,就算经历了许多次,却仿佛一次比一次让他难以忍受。 曲谙看到恩人站定不动,肩膀似乎还微微颤动,他担心问:“你还好吧?” 不能在曲谙面前变小。空云落几乎咬破了嘴唇,对于全身融化般的痛楚,这点小痛就显得无足挂齿,他隐忍哑声道:“直走,到大榕树右转,出了村子,再走三里,能回到镇上。”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困难,饶是曲谙也听出他身体有异,可空云落不再给曲谙追问的机会,走出院子,去往与曲谙相反的方向。 曲谙不放心追上去,“你去哪里?我们不一起吗?” 空云落低声喝道:“滚!” 曲谙脚步顿住,受伤地看着他的背影。 -- 第86页 空云落的眼前出现重影,一切都在变模糊,天渐渐黑了,他的世界也变黑了。 撑住…… 不能在他面前变成孔洛…… 不能让他知道…… 不然就没有哥哥了…… “呃!” 空云落愕然睁大了眼,一股巨大的疼痛贯穿了他的脊梁,幽沉的瞳仁此时变得浑浊,他再无法前进,身体仿佛已被抽空,他向前倒去。 却被从后抱住了前胸,曲谙喊道:“云先生!” 曲谙的小身板,自然是接不住空云落的身躯,他们都坐在地上,空云落靠在曲谙的怀里,脸上浮现可怖的血色红痕。 “你没事吧?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曲谙急得不能自已,他的手覆上空云落的脸庞,手指触摸着那些痕迹,“这是什么?你痛不痛?” 空云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唤着什么,他转身抱住了曲谙,在用最后一丝力气拥抱。 曲谙不知所措,手笨拙落在空云落的后背安抚地拍拍,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有特殊本领,能不能派上用场暂且不知,但死马当活马医。 “好起来唔……云、云先生,你抱得太紧了!”曲谙感觉自己要扁了,接着他的后颈被按住,困顿铺天盖地而来。 “不……”曲谙喃喃,他拼命想睁大眼睛,却无力与沉重的疲惫都睁。 曲谙往后躺了下去,空云落也覆压在他身上,他们如同连理枝般紧紧相拥。 在最后的最后,曲谙似乎感受到身上的小山慢慢移去,在被黑暗吞没前一秒,他看到洛洛抬起了头。 最后一缕暮色退场,一道黑影踏风而来,落在曲谙身边,他也是黑色劲装蒙面打扮,是第六人。他蹲下/身试了试曲谙的鼻息,平稳匀称,只是睡着了。 他便要将曲谙抱起来。 “死了四个同伴你看都不看一眼,太薄情了吧?” 他眼帘一压,回过头,风里站在他身后,笑吟吟看着他。 他抱起曲谙就要逃,剑锋却封住了他的去路。 风里手持长剑,彬彬有礼道:“这人你不能带走。” 黑衣人一手扛起曲谙,拔剑突围而出,但风里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的剑法臻于化境,看似随意的挑刺,却堵得黑衣人寸步难行,再抱着一个男子,更是难以抵抗。 他便将曲谙扔向风里,风里只得收势接住,黑衣人趁机逃了。 风里并未追上,只看着他逃离的方向,目光逐渐暗沉。 而后风里检查了下曲谙的状况,发现他只是昏睡过去,便将他背起来,再去院子里探看那死去的四人,身上无外伤,有打斗的痕迹但不多,显然是被顶尖高手几招致命。 风里简单查看了片刻,他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曲谙。 风里带着曲谙离开后,在二十米开外的院墙后,身披着长及拖地的衣袍,已变为孩童的空云落慢慢走了出来。 曲谙做了噩梦。 梦里自己被绑在床上,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学怪人围着他,朝他阴森的笑,他被强灌进辛辣苦涩的药渣,医学怪人们冷眼旁观他的痛苦,然后每人都拿着一把手术刀,插进了他的心脏里。 在最惊悚的一瞬,曲谙惊醒了。 “曲公子?” 曲谙怔忪睁着眼,脸上还残留着梦中的恐慌,眼中失神迷茫,楼雯润担忧地唤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 “楼姑娘?”曲谙呆呆道。 “没事罢?可有哪处不适?”楼雯润问。 曲谙感受了一下四肢,都能动,便摇头,他歪头看了看自己的处境,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我在哪儿?”曲谙问。 “不归山庄。”一道有些生硬的声音说,“确切来说,是我的寝院。” 曲谙惊讶地看着来人,“阮誉?” 阮誉似乎难为情起来,站在三步之外,对他点了点头。 第44章 “我……”曲谙一脸茫然,昏睡之前的记忆残片开始苏醒,他猛地坐起来了,“那个人怎么样了?” 楼雯润被吓了一跳,正要询问,风里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在阮誉身后搭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对曲谙道:“曲公子醒了?看上去挺有精神气,也没白费了我们阮阮一夜不眠的看护。” 阮誉脸色一青,一胳膊把风里怼开,手按在佩剑上,瞪着风里:“再叫我的小名,我要你好看!” 曲谙忙要劝架,楼雯润掩唇莞尔,对他说:“别担心,他们俩总这样,整天喊打喊杀,其实对彼此比谁都要亲近在乎。” 风里耳朵可尖,听到这话变转过来对楼雯润倜傥一笑,“楼姑娘的话只对了一半。” “哦?”楼雯润眉梢微挑。 “如今只有我一人饱含情谊,却只能沦为糟糠,被阮阮不住嫌弃。”风里故作神伤。 “我何曾嫌弃过你?”阮誉脱口道,又自觉此言甚怪,便补充道:“但你时常找打,我嫌弃你也是应当的。” 风里叹息,“若你待我能有对曲公子半分上心,我也不至如此。” 曲谙:“……” 为什么他觉得这两人的对话怪怪的,不像好友之间……再继续下去就要转为家庭伦理剧了,曲谙便开口向阮誉道谢:“多谢你对我的照顾,也是你将我带到这里的吗?” 阮誉摇头,指了指风里,“是他。” -- 第87页 风里风骚一甩乌发,风度翩翩道:“正是区区不才。” “那你可曾看见……” 曲谙正要问风里关于云先生的事,此时却又来一人截住了他的话,萧责温和问候:“曲公子,身体感觉如何?可有何异常?” 曲谙摇了摇头,他只受了些外伤,其余一切正常。 “二把手,你也认得他?”风里问。 萧责滴水不漏答道:“曲公子是千玿带到西平镇的人,我自然也认识。” 曲谙忽然注意到,自己竟不知不觉结识了不归山庄的四大门主,他还记得自己笔下的不归山庄,到故事开始时,不归山庄的主要人手只有风里一人,可剩下的三位皆是惊才绝艳的人,不应该没有姓名……不对,要换个角度想,如果他的设定是必然的结果,那么不归山庄一定会在这三年里遭遇了重创,曲谙写的原因是不归山庄庄主中毒暴毙,可仅是一笔带过,对于整本而言,这只是故事开始的一个因,曲谙并没有为此设想完整的前因后果,所以他也不知这三年中会如何发展。 我真是个失败的作者。曲谙颓然想道。 “曲公子。”楼雯润带着些许好奇,“方才你要问风里可曾看见什么?” 曲谙收回发散的思绪,道:“我原本是被困在地下的密室里,是另一个人救我出来,对了,那人正是楼姑娘你的哥哥,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云哥?”楼雯润讶然睁大了眼。 风里的目光变得格外意味深长。 “庄主也去了?”阮誉眨了眨眼,也很是疑惑。 “庄主未曾离开过山庄。”萧责道,“昨日酉时我去找过他,与他商议今日的事,直到戌时才告辞。” 酉时正好是日落时分,那会儿曲谙已经见过了云先生,这就对不上了。 “我、我能见一见他么?”曲谙突然问。 萧责礼貌的歉意,“庄主不轻易见外客,还请曲公子多多见谅。” 曲谙连忙摇头,“是我太唐突了。” 风里目光流转两下,上前揽住曲谙的肩将他提起来,“你想见我变带你去见罢!有客人来,他作为当家的不来迎客,才是失礼呢。” 曲谙在风里的面前,就像个布娃娃似的,不由分说被架走,谁也没料到风里会有此举,皆没反应过来。曲谙一路“诶诶诶”,像被一阵风挟着,脚不着地来到了一处院落。 这儿倚着山,山泉潺潺流下,注入小池,两边有繁茂却不杂乱的山树,地面是整齐的石砖,如果不是满地的碎石,这一定是整个不归山地势最好,灵气最足的地方。 风里带着曲谙来到屋门前,大剌剌拍门,道:“庄主晨安,山庄来了客人,想要见你一面,可否赏个脸?” 萧责一行人感到,便看到风里拉着曲谙的手硬要他也一起拍门,曲谙满脸为难,不知所措。 “风里,你莫要勉强曲公子。”萧责无奈道。 “风里!”阮誉叫道,他实在丢人,就像把朋友带回家,家中却有一蛮不讲理的老母亲似的让他难堪。 “风里,你不想活了罢?” 这道声音,从屋内传出。 曲谙愣了,就是这个声音,在他绝望之时,让他听到了希望。 风里给了阮誉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对着门好声好气道:“我也是为了不归山庄的名声着想,要是过后传出堂堂一庄之主,连客人都不见一面,可不知外人该怎么编排我们。” 众人皆是无语,一个杀手组织,有什么名声可言? 但这招似乎真的见效了,不多时门便拉开,一身着白衣,颀长玉立,眉目似画,神情却淡薄男子出现在曲谙面前。 曲谙眼瞳微缩,心跳忽然乱了,他怔怔看着男子。 正是不归山庄庄主空云落。 空云落只是淡淡瞥了曲谙一眼,眼中无多余情绪。 风里则把曲谙推到空云落跟前,笑道:“这位是曲谙曲公子,他说昨日见过你,可又此事?” “我从未见过他。”空云落平静道,他看着风里,“你太放肆了,滚去领罚。” 风里却是定定看着他,片刻后才一拱手,语气轻松道:“是是,我这就去。”又对曲谙道:“就说你认错人,我们庄主日理万机,哪儿有空去救你?况且,他只会杀人,不会救。” 风里伸着懒腰走向阮誉,“走吧阮阮,带我去刑房,你可得对我轻点儿。” 像一场闹剧似的,风里一走,闹剧结束,但留下来的人还陷在尴尬的僵局中。 曲谙试探地问:“你……真的不认识我?昨天的确是你……” “不认识。”空云落面无表情,他回身进屋,毫不留情关上门。 萧责上前道:“庄主向来如此,曲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曲谙不知怎么,心里空荡荡的失落。 萧责带着他回到了阮誉的住处,楼雯润还在那里,她关切问:“如何,昨日真是云哥救了你?” 曲谙摇了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 萧责问:“楼姑娘,曲公子的身体可还有哪处不适?” 楼雯润摇了摇头,“心脉仍是虚弱,但这是老毛病,要靠喝药调理。” 萧责道:“既然无其他不适,那我便送曲公子下山罢。”说着他给了曲谙一个眼神,唇形说了个“洛”。 -- 第88页 曲谙马上意识到,今天洛洛要回来了。 楼雯润道:“这么急?曲公子不如多留几日吧,才刚受了惊吓,山下也不知是否安全,我担心昨日的情况会再发生一次。” 萧责温声道:“山庄已介入此事,也有人暗中看护偏院,想必不会再让曲公子陷入险境。不过要看曲公子意下如何,若是想留在山庄,也非不可。” 曲谙这几日受过的苦,是这辈子以来最多的,他迫切想要见到洛洛,他唯一的家人,这是他最大的期盼。于是曲谙对楼雯润说:“多谢楼姑娘为我着想,但我相信萧先生,偏院有我的家,我想回家看看。” 楼雯润低下头,露出低落的神色。 曲谙以为自己惹她伤心了,忙道:“你之前给我开的方子,我一直在吃,经历了劫难我都没大事,一定是你的方子很有效,我特别谢谢你!” 楼雯润抬起头噗地一笑,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下次再见你,我可否再讨个头花?” 曲谙微愣,他才注意到,楼雯润正戴着他之前送的那枚头花。 “好。”曲谙笑着应下。 萧责送曲谙下山,走的是一条缓道,他们一前一后,曲谙时不时会问些关于洛洛的事,比如说他学得怎么样,听不听话,住在哪里,平日吃什么,萧责都一一回答。 走到了半途,萧责才对曲谙发问:“曲公子可知自己为何被抓去?” 曲谙答道:“他们为了我父亲生前私藏下的国宝而来。” 萧责便又问:“那是何物?” 曲谙还记得那些人说东西藏在他的身体里,还要剥他的心,莫非更早之前曲父用了特殊手段将东西藏在他的心脏里? “我也不知道,但是……”曲谙正要如实把自己所知告诉萧责,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那些人说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那个东西,可见极为珍贵,而此事若是被不归山庄知道了,于他而言真是好事?还有那奇特的能力,已经和这个世界观不符了,他根本无从解释。尽管他内心愿意相信萧责,但不得不给自己留一线。 于是曲谙摇头,“我从未见过那东西。” 萧责微微侧脸,不再追问。 曲谙也问了萧责那些人的底细,萧责只说是亡命之徒,被指使办事。 两人各自暗怀心事,走到了山下。 回到了小院,曲谙感慨万千,离开了两天,仿佛是从地狱走了一遭又回到了人间。 房屋的门打开,空云落臭着漂亮的脸走出来,望着曲谙,“回来得挺快。” 曲谙呆愣地看着他,腿脚不停掌控,朝着他狂奔而去。 空云落不禁后退一步,却还是被曲谙紧紧抱住。 “你!你少……”空云落脸红羞赧,挣了几下。 “洛洛……”曲谙哽咽不已,他真是个没出息的大人,竟然从小孩的身上获得安全感。 空云落不自在道:“分开了一会儿而已。” 他抬起手几分笨拙地拍拍曲谙的后脑。 接着他感到肩上渐渐泛起了湿意。 空云落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哭、哭什么?” 第45章 曲谙埋在空云落幼小的肩膀里,安静地流了一会儿泪,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多么丢人的事。 “我……”曲谙的声音很闷哑,他抬起头来,空云落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他,这种无可奈何又不忍卒睹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小孩脸上,十分有趣,曲谙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鼻子吹出了一个泡泡。 空云落:“……” 空云落:“…………” “恶心死了!!”空云落嫌弃喊道,却还是为曲谙拿来了巾帕,让他擦拭。 “我就是,太久没见到你了,想的。”曲谙为自己解释道。 空云落瞥他一眼,心知肚明曲谙不仅仅是因为思念而流泪,更多的是因为这些日子遭遇了太多急转直下的变故,心里难以承受才哭的。 曲谙收拾好自己的仪容,回过头发现萧责不在了,“萧先生就走了?” 空云落道:“哭哭啼啼还要让人旁观吗?” 曲谙讪笑,他走进了屋中,屋内的陈设却变了,家具焕然一新,原本只是木板简单铺成的床,换成了宽敞古雅的檀木,桌子也由暗哑的四方桌变为了明亮的枣木圆桌,衣箱变成了衣柜,器物架子也得到了修整,曲谙都有些不认识这里了。 “这……都是萧先生布置的?”曲谙惊讶道。 “或许。”空云落双手撑着床沿往后一坐,漫不经心道,“我回来时便是这样了。” “那必须要好好谢谢他才行。”曲谙懊悔起来,“刚才应该让他进屋坐坐。” 空云落嘴唇见溢出一个小气音,他小声嘟囔:“谢他作甚,是我安排的。” 曲谙也坐在了空云落旁边,檀香清新安神,褥子也非常柔软,睡觉一定很舒服,他笑着对空云落说:“以后你在床上打滚,再也不担心会掉小来了。” 空云落恼怒道:“我从未打过滚!” 曲谙往后躺下来,呼出了长长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这里就是他的安全屋。 “洛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曲谙问。 “昨日。”空云落答道。 “那你有没有被其他人看到?这几天我们家可热闹了。”曲谙说。 -- 第89页 “没。” “洛洛,你就不好奇哥哥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吗?” “不好奇。” 曲谙伤心地叹息,“我受伤了,也不听见你慰问一句,你不关心我。” 空云落露出不耐的神情,他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拿出了一瓶药膏——上好的金疮膏,扔在曲谙的肚子上,心说你人都是我救上来的,还要怎样? 曲谙还是失落悲伤的嘤嘤嘤好久,直到空云落屈尊降贵地帮他上药,他才转“悲”为喜。 曲谙:“你可真是哥哥的小棉袄。” 空云落不屑一顾,你算什么哥哥?你就是弟弟中的弟弟。 曲谙躺着又小睡了一会儿,被饿醒了,他的肚子咕噜咕噜作响,饥饿感回笼,他渐渐有些两眼冒星,“洛洛,家里有什么吃的?” “你问我?”空云落坐在床尾,以置物柜当桌子,撑着腮看书。 曲谙摇摇晃晃坐起来,“我记得厨房还有两个土豆,希望不要发芽,饿死我了……” 他出了门,却看到有个人在院门外徘徊,眨了眨眼,他叫道:“阿庭?” 梁庭站定,不安地左右顾盼,像犯错被当场抓包,他惴惴看向曲谙,“我、我能进去不?” 曲谙便让梁庭进屋来,空云落只是抬眼一瞥,就无视过去。 “我听有人说萧门主送你回来,就过来看看。”梁庭显得格外拘谨,“你、你没事吧?” 曲谙笑着答道:“运气好,没大事,你呢?” 梁庭用力摇头,“多亏你,我捡回了一条命。” 曲谙还要说点什么,可肚子又一阵咕噜,绵长持久,空云落和梁庭都忍不住看向他的肚子。 曲谙的脸腾的红了,他忙按住肚子,“我昨天一天没吃东西……” 梁庭立刻说:“你饿了是不是?等着,我立马拿东西给你吃!” 说着也不等曲谙应话,便又跑出去,一炷香功夫又跑回来,拎着个三层食盒,放在桌面摆出来。 烧鸭腿,狮子头,锅烧鲤鱼,核桃山鸡汤,手撕卤牛肉,还有热腾腾等白米饭,曲谙看得食指大动,不住咽口水。 “快吃啊,都是给你准备的。”梁庭说。 曲谙便不客气了,大口吃菜扒米饭,把空荡荡的胃垫上了,才想起来叫空云落。 “洛洛来吃呀!” 空云落给他一个拒绝的后脑勺。 于是曲谙先管好自己,吃了下了一碗米饭,终于舒服了。 “阿庭,你简直是雪中送炭。”曲谙满足道。 “这不算什么,比起你救了我的命……”梁庭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对曲谙的冷漠,就颇不好意思,“曲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你想要什么就说一声,我为你做牛做马!” 曲谙忙摆手,“别这么说,归根结底,你会陷入危险,也是因为我,我还得说声抱歉才是。” 梁庭摇头,低声道:“我梁庭这么个小人物,竟也值得有人豁出性命,这辈子值了,曲谙,今后你就是我最好的兄弟。” 曲谙突然被这样告白,顿时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梁庭也觉得难为情,低着头挠后脑,又小心翼翼瞄曲谙。 曲谙又默默吃了半碗饭,彻底饱了,便主动开口询问:“阿庭,我被劫走后,偏院可有什么反应?” 梁庭道:“昨日一早,阮门主不知怎么来到了你家,得知了此事后不归山庄便介入,派了人手去找你,下午萧门主来了,将受理你的事的人都一并约谈,具体说了什么,没人敢偷听,只是,那些人都被驱逐偏院了。” 曲谙道:“刘掌事呢?” 梁庭:“昨晚就离开了。” 曲谙蹙眉沉思。 梁庭以为他在自责,毕竟曲谙向来心肠软,便说:“这不是你的错,刘掌事压着事情不上报,本就犯了禁。” 曲谙道:“我不是在想这个,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针对我。” 梁庭看了看门口,像在确保没人,接着凑近了些低声说:“我也只是听说的,在现任庄主继位之前,不归山庄并给此般格局,刘掌事曾是山庄的掌事。但空庄主上任后,山庄的闲杂人等全被赶了出来,连身份也一并摘除了。从华风大陆赫赫有名的杀手山庄的掌事,变为山下打杂手下的头头,就跟朝廷命官被贬为村长似的,心里能舒服吗?” “只因为这个?”曲谙不可思议起来。 “你可别以为这是个小事儿,在山庄上接触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自然也觉得自己也该是个大人物,可在这里,出门碰到个横的都能给脸色。从高处跌下来的滋味可不好受。”梁庭说得有鼻子有眼,“他不敢明着跟山庄做对,就只能拿你出出气咯。” 曲谙无奈摇头,如果只是平常小事他被针对也就算了,可这关乎人命,刘掌事为了出一口多年前的气,搭上了无辜人的性命,他实在无法苟同。 “如今大家都知道你与不归山庄交情颇深,都很……很尊敬你。”梁庭道。 曲谙怀疑他原本想说“畏惧”。 “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来接近你的!”梁庭又道。 曲谙心中一暖,笑了笑,“谢谢你,阿庭,有你这个朋友真好。” 梁庭又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曲谙把没吃完的菜放到锅里,用余火温着,等晚上再吃。 -- 第90页 他暂时还不想到邹掌事面前报备,虽然睡了很久,他还是感到累,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脑子负载过大,逐渐迟钝。 萧责告诉他那伙人只是亡命之徒,可曲谙听他们的交谈,分明是受了某人的指派而来,他们的名字也非常奇怪,不像真名,倒像是代号,曲谙总感觉这其中另有寓意。 他身体里到底有什么?如果不取出来,他会一直被暗处狩猎,可取出来,他会死。 还有那个人,他是不归山庄的庄主,曲谙记得他的名字叫…… “空云落……”曲谙低低念道。 空云落敏锐的耳朵捕捉到这句喃喃,仿佛被冰雪猝不及防贴到了脖子,他本能回过头冷锐地看向曲谙,曲谙却还是呆滞地望着屋顶,未回神。 空云落的心脏紊乱地跳动着,他以为是因为曲谙怀疑了他的身份,但似乎不止于此。 稍安勿躁。 空云落回身面对着曲谙,“像只蚊子似的,嗡嗡说些什么?” “我在想不归山庄庄主,洛洛,你见过他么?”曲谙问。 “没有。”空云落不自觉绷着脸,“想他作甚?” “我觉得他……”曲谙的眼中没有焦距,像困倦的模样,“他长得很漂亮。” 空云落只瞪着曲谙,一时无言,好似一只被摸了尾巴根的猫,毛都炸了。 “我今天才知道他是庄主,原来他是这么厉害的大人物……”曲谙喃喃道,“可他为什么说没见过我?我们明明见过,是他救了我,我连句谢都不知怎么说。” 空云落忽然被一种奇妙的感受包围,他以第三方的视角在听曲谙谈论自己,言语中似乎还有对他的敬仰和在意,仿佛往他的心间注入甜甜的蜜水。他来到曲谙身边,安慰似的摸了摸曲谙的额头,“你的心意想必他已知晓。” “是么?”曲谙淡淡道,空云落的小手在他的额头上搁着,令他安心的舒服,于是曲谙慢慢闭上眼,睡了过去。 只是在临睡前,他脑子里还盘旋这一个疑问。 空云落为什么二度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也是吗? 抱着这个疑问,曲谙做了混乱的梦,梦里有风里站在一地尸体中持刀对峙,有萧责带着洛洛与他渐行渐远,还有空云落。他坐在井边漫不经心地垂眸,容颜美得虚幻,却又川剧变脸一般, 成了段千玿的模样…… 曲谙醒来后,梦的记忆如潮水般退散,但趁着最后一幕还没模糊,曲谙茅塞顿开,想通了。 “是段先生!一定是他!”曲谙兴奋地把结论告诉空云落,“是他易容成空庄主的模样,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空云落脸色铁青,狠狠剜了曲谙一眼,怒火中烧。 曲谙还沉浸在自己完美的答案中,难题解开后是如此的舒爽,但一起洗澡时,空云落不让他碰,也拒绝帮他搓背,就算他施出苦肉计,空云落也无动于衷。 “洛洛,你没到青春期啊,怎么莫名其妙就生气?”曲谙困惑道。 空云落冷冷道:“不用你管。” 曲谙自然是要管的,他回忆了下以前外公怎么哄他的,便道:“来玩骑木马吧!” “什……” 空云落话没说完,就被曲谙抱过来置于小腿之上,曲谙顺势躺下,屈起腿,拉着空云落的两手,笑道:“启动!” 他的腿便抬起落下,用腿将空云落举高又放下,像一个人形跷跷板。 空云落却从未玩过,曲谙的腿又细,他无法着力平衡,只靠着曲谙拉着他的手。 “放我下来!我不玩儿!”空云落喊道。 “多好玩儿啊。”曲谙哈哈笑着,难得看见洛洛窘迫的表情,逗小孩太有趣了。 空云落恼羞成怒,挣扎起来:“放开我,曲谙!” 曲谙本身力气有限,又被他一搅和,顿时顶不住,要把空云落摔了,曲谙便一个用力,把空云落往怀里拉。空云落跌进曲谙怀里,砸得他闷哼一声。 曲谙正想问空云落如何,空云落撑着曲谙的胸膛抬起头。 曲谙愣了。 这一幕,陡然与他记忆中若隐若现的一片重合。 第46章 空云落见曲谙一脸犯傻的模样呆呆地看着自己,也感到莫名,“看什么看,挨疼了也是你活该。” 他从曲谙的身体上下来,本来生着闷气,但被曲谙这么一折腾,气也不知不觉消了,但他拉不下脸主动告诉曲谙自己不气了,便别扭地背对着曲谙。 曲谙的心在无声翻涌着,这既视感太强了,他仿佛窥见到了什么,空云落,孔洛……这应该是巧合吧? 次日一早,萧责来到了云泽院,他走至门前叩门三声,“萧责晋见。” 却无人应答。 萧责微微蹙眉,他轻轻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穿过前堂,再拐进拱门,榻上无人,但案桌后,空云落趴着睡着了,长发披散在他的背脊,细看,他似乎变瘦了些。 萧责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他走到空云落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肩,唤道:“千玿,千玿,快醒醒。” 此人正是易容成空云落的段千玿,他被拍了几下,才慢慢转醒,但还是迷迷糊糊,抬起头时眼睛都睁不开,压在手臂上太久了,还短暂失明,他嘟囔道:“现在是几时?怎么这么黑?” -- 第91页 “辰时了。”萧责温声道,“别动,我给你按按。”他抬起手,捧着段千玿的脸,拇指缓慢地在段千玿眼旁的穴位揉按着,力道适中,手掌温暖。 段千玿便又睡了下去,靠着萧责的手,难得的温顺。 萧责心中软成一片,想把段千玿搂在怀里,什么也不做都很愉悦,但美中不足的是这张脸,他的绮念不得不削减一半。 “怎么困成这样?”萧责又帮他按神庭穴,指腹带着真气,很快段千玿便醒了过来,眼睛慢慢清明。 “昨日我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已有两日未睡。”段千玿打了个呵欠,神智回笼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和萧责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顿时像被草原搔过一般,他敏感地跳起来想要保持距离,但趴坐着睡了一晚上,两腿麻痹无力,一站起来反而往前倒,投怀送抱一般靠进了萧责的怀里。 段千玿:“!!!” 萧责眼中掠过笑意,他自然而然扶住段千玿的腰,再让他坐下,如一个温柔的兄长般,单跪而下,又为揉按小腿上的阳陵泉穴。 段千玿看着萧责,心中泛起复杂的感受,似涩似甜,不知如何言说。 “怎么不到榻上去睡?”萧责问。 “那是庄主的塌,我怎能……”段千玿别过脸,别扭道,“别按了,自己会好的。” “昨日可曾有人来?” “楼姑娘,晚上她来同我用膳。”段千玿道,“她没看出来。” 萧责抬头对他一笑,“楼姑娘是最了解庄主的人,能瞒过她,可见你技艺之精。” 段千玿冷着脸,不答话,但萧责能感知到他并不反感。 “还须劳烦你再扮一日庄主。”萧责道。 段千玿问:“庄主究竟去了何处?为何得须我来伪装?” “此事我还不能告知于你。”萧责道,“但这绝非我不信你,而是……” “而是什么?”段千玿冷漠地看着萧责,“你总是什么都瞒着我,你能告诉阮誉,但就是不能告诉我。” 萧责无奈,“千玿,这件事太过复杂,我只是不想把你牵扯其中。” “那为何还要我来假扮庄主?用得上我的时候,就对我招之即来,不需要了,便挥之即去,我可又说错?”段千玿冷笑道,他起身,绕过案桌,背对着萧责,“若无他事,你走吧。” “千玿。”萧责站起来望着段千玿的背影,“我们许久都未曾想刚才那样,好好聊过几句,就暂且将山庄之事放下,只谈你我么?” 段千玿以空云落的声音漠然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曲谙回来的第二天,邹掌事便亲自登门探访,不仅态度亲和,还准备了不少慰问物,甚至还说能让曲谙顶替刘掌事之职。曲谙自知自己是什么水准,做不来管理层的工作,但他也知道自己再在南田院呆下去,不仅是邹掌事压力大,也影响其他人。于是曲谙便顺势提了个要求,他安分呆在家里,照料院子里这块药田,也算是尽了一份力。 邹掌事连声说甚好,当天便叫人送来了许多药草种子。 然而现在的土地还未能种下新种子,须得让岩青草扎根开过一次花,土地里的毒性才算解开。 空云落对曲谙悉心照料一地杂草嗤之以鼻,曲谙叫他过来帮忙松土,他还嫌脏。 “你现在倒爱干净了,我还记得先前你一大早起来玩泥巴,那时候又不嫌脏?”曲谙道。 空云落哼了一声,就坐在屋檐的横栏上旁观,时不时说上几句风凉话。 “你就不能用铲子,非得用手挖?” “要用力,这是杂草不是娇花,你来回踩都死不了。” “瞧你这脸,说你是挖土吃了都没人怀疑。” 曲谙回头,那张宛如吃了土的连泛起狞笑,他举着泥糊糊的手走向空云落,誓要给他好看。 空云落神色一变,从横栏上跳下来,做防御状,“别过来,不许碰到我!……我不说你便是了!” “你也会怕啊?”曲谙搓了把手,让泥浆更粘,“平日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 空云落见曲谙是动真格想要报复回来,赶忙转移话题:“你看那边,怎么一点草都不长,你看你看!” 曲谙便顺着空云落指的方向狐疑看过去,距他约莫五六米的地方,那处确实寸草不生。曲谙暂时放过空云落,走过去一探究竟。 “原本这里是长了的……”曲谙嘀咕着过去,才看见这里确实有岩青草生长过的痕迹,但已枯萎而死,而且这里泥土的颜色都比旁边的深一些。 等等,这不是……曲谙急退了两步,骇然看着这块土地,他记起来了,被割喉而死的罗友就是倒在这里的!而深暗的土色,正是罗友的血浸进了土里所导致的。 岩青草遇血不生…… 空云落见曲谙合起了手,冲那块地拜了三拜,不解道:“你做什么?” 曲谙没告诉过空云落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毕竟对一个孩子而言,这样的事太过离奇可怕了,对孩子的身心发展有害无益,曲谙便随便找了个万物有灵,拜拜土地公祈求岩青草复苏的理由糊弄过去。 空云落一脸不相信,不过他大概猜到曲谙的良苦用心,便没有拆穿。 下午,曲谙打算去外面拿点土回来,将那片血染的土地填起来,他带着簸箕铲子走出院子时,忽然发现又有一处地方没有长起岩青草。 -- 第92页 靠着院墙的方寸大小的一块,按理来说这儿的土地应该未染太多毒性,周围都冒出了嫩青色的小草,唯有这里光秃秃一片,很是诡异。 曲谙盯着这里看了好久,总感觉一缕似曾相识在脑中上蹿下跳,却捕捉不住。 罢了,不刻意去想反而才能想起来。 于是曲谙出门挖土,就在他铲出一个洞,把泥土往簸箕里填时,仿佛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 是洛洛刚来那会儿,曾经挖过的地方! 当时洛洛说是埋衣服,那会儿他刚给洛洛买了新衣服,小孩子思维简单不想再穿不合身的衣裳便埋了也能解释得通,他就没多想。 可为什么一件衣服,会让能长在石头里的岩青草无法生长? 遇血不生…… 曲谙忽然不寒而栗。 回到家中,曲谙明显心神不宁,空云落正给他熬药,听到他不小心撞到了凳子,就多看了他一眼。 曲谙握着茶杯就要喝水,空云落立刻道:“去净手,手上都是泥,脏死了。” 曲谙迟钝地“哦”了一声,又到外面去洗手,他总忍不住往院门口那处看,他想知道那里埋的究竟是什么。 曲谙洗了手,又在空云落的指挥下擦了身子换了衣裳,这时药也熬好了,曲谙端起碗就要喝,但闻到的药味不是自己熟悉的,“这不是我平常喝的方子。” “我加了一味天雪灵芝。”空云落淡淡道。 “这么珍贵的药材,你去那里得的?”曲谙惊愕道。 “萧责。”空云落不耐道,这分明是从他库房里支出的玩意儿,却得把功安在别人头上,这让他很不爽。 曲谙却更觉复杂,萧责对这么一个认识不久的孩子如此大方勉强情有可原,可洛洛作为徒弟,却直呼师父大名,还有他所见过的师徒二人相处的样子,萧责对洛洛客客气气,仿佛他才是上尊一般。 仔细回想,洛洛身上也尽是不解之谜。 空云落奇怪道:“药不喝,看我作甚?” 曲谙将药喝了,把空云落拉到眼前,双手捧着他的脸,手指细细描摹他的五官。 墨眉皓目,唇红齿白,不动声色时气质如雪松般冷峭,小小年纪便出落如此,可想而知它长大之后,该是何等风华绝代之姿。 在曲谙的眼里,这稚嫩精致的小脸,渐渐与他记忆中一张冷峻秀致的容颜重合…… “洛洛,”曲谙喃喃,“你好像……” 空云落神情平静,“像什么?” 曲谙摇了摇头,把空云落搂进怀里,那些猜测虚无缥缈,怀中的人才是真实的。 他没有看到,空云落寒潭一般的眸子,渐渐浮起了一层薄冰。 又是十天后,萧责把空云落接走,这次曲谙照旧叮嘱了他许多,空云落仍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而萧责则耐心等在一旁。 曲谙将他们送至门外,站在门口摇摇相望。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曲谙回身拿出了铲子,来到那处没有岩青草生长的地方。 东西埋得不深,曲谙没费多大功夫就看到了。 衣服全是泥土的颜色,但还是完整的。 曲谙提着衣服到山泉边清洗,虽然被埋藏了许久,但先前还未曾有雨,衣服上的颜色已经干涸凝滞,与布料融为一体,曲谙只将泥污洗去,便能看出上面的颜色。 曲谙记得这原是件浅麻色的衣裳。 而此刻,却有大片大片黑褐色占据前襟。 是干涸的血。 第47章 曲谙拿着衣服的手都在抖,冰冷的山泉水似乎麻痹了他的手指,他一时竟什么也感觉不到,脑子都不会转了。 许久后,一连串的问题接踵浮现。 这是血?谁的血?洛洛怎么会沾上那么多血?他受伤了? 曲谙想要思考出答案,可他战栗不止,外面仿佛寒冬凛冽,他迫切回到温暖的住处。 于是曲谙跑了回去,关上门,落下栓,他坐在暖炉前沉默了许久,思维才终于回温。 洛洛埋衣服是那天来着?他刚穿上新衣服,是我第二次出门的时候,第二次出门遭遇了什么……曲谙就串联着记忆中的一个个节点,慢慢回忆起了前因。 这时候就多亏了他灾星体质,每次出门都会出事,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第二次,他记得自己撞上了曾经追杀洛洛的人,还被揍了一顿。而第二天,这伙人惨死家中,死因是……割喉。 如果割的是颈动脉,就会导致大量血液喷射而出,所以凶手也不能独善其身。 曲谙脸色苍白,温暖的炉子对他也无济于事。 不可能,不可能的……洛洛只是个孩子,他怎么办得到这种事? 可曲谙无法控制地回忆起空云落曾经的作为,他能无声跳到两米多高的围墙上;他能护着他在西平镇躲避追踪;甚至还能在几个成年人的围阻下全身而退;他曾消失了半个月,又毫发无伤的回来……第一次见到洛洛时,他分明穿着大人的衣裳。 曲谙抱紧了胳膊,身体轻微颤抖着。 空云落离开的第五天,梁庭又过来拜访,还被了一筐米面菜肉,给曲谙当粮食。 “谢谢谢谢。”曲谙给他倒茶,“这几日正好断粮了,你可真是雪中送炭。” 梁庭爽朗一笑,“小意思!今天我给你做顿饭,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 第93页 曲谙笑道:“那太好了。阿庭,你今天心情很好?” 梁庭道:“嘿嘿,被你瞧出来了。我被选上了!明日我就能去不归山庄了!” 偏院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供给不归山庄基本的生活物资,吃穿用度,还有人。每半个月偏院派一批人上去干活做事,都是些杂事,比如打扫院子,洗衣做饭,不过有明令禁止偏院的人擅自打听、联络山庄上的大人们,他们只能做个安静的工具人除非大人们主动问话,否则连句话都不能说。 虽然很憋屈,但对梁庭这等狂热粉丝而言,这就是天大的好事,他等了几年,终于等到了自己。 “山庄上的大人物都在,我若是能见到他们切磋现场,当真是死而无憾了。”梁庭激动得泪目。 “恭喜你了。”曲谙失笑。 “你才是厉害呢,和每一位大人都有交情。”梁庭道。 曲谙只是摇头,自从他得知自己身体藏着不简单的东西,不归山庄的众人与他的交情,都蒙着一层捉摸不透的纱。 “对了阿庭,先前你总跟我说洛洛不简单,那时我没往心里去,你能再给我讲讲他哪里不简单吗?”曲谙问。 梁庭却像被戳中了伤口似的,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拒绝得很强烈。 “怎么了?”曲谙歪头不解,“以前你不是对他挺有意见的么?” 梁庭欲哭无泪,“哥哥,你是故意整我的罢?我可惹不起那小子!” “何出此言?”曲谙追问,“他不过是个小孩,你为什么会怕他?就算他依仗着萧先生,现在他们人又不在,你告诉我,我不会说出去。” 梁庭还是连道“不可”,抱着箩筐走去厨房,给曲谙烧饭。 曲谙不死心跟上去,在他身旁晃悠,非要问出些什么。梁庭最看不过做饭时有人干扰,只能说了:“曲谙,那孔洛把你当爹当哥,你自是不用顾忌,可我只是一小虾米,他随随便便能捏死。唉,也不怕你笑话,就那回,他一腿过来我就被摁地上了,要不是你在外面,我可就去见阎王了。” 曲谙内心再次震颤,洛洛能轻松放倒梁庭,那么那些事,十有八/九真是他…… 洛洛跟着萧责,真是拜师学武吗?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在他的身边,为什么至此洛洛仍旧不能公之于众? 太多太多的困惑,或许多数与他无关,可他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因为即便如此,洛洛依然是他最重要的人。 吃饭时,曲谙认真严肃道:“阿庭,你去不归山庄,也带上我吧!” 梁庭差点被米饭噎死。他也不知道曲谙到底哪根弦搭错了,明明认识山上的人,却还让他带上去,理由还是探望孔洛,也才分开了几天,至于吗? 可架不住曲谙不断恳求,哪怕他也不停的告诉曲谙这么做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但最终,他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梁庭把这归咎于他本就对曲谙心有亏欠上。 曲谙默默对梁庭说抱歉,是他将意志强加在了梁庭身上。 次日,梁庭对曲谙再三叮嘱,他只作为临时帮忙的人跟上去,一个时辰就得下来,不能乱逛乱说,实在没见到孔洛也不可强求。 曲谙满口答应,这副毫不慌张的模样倒让梁庭觉得奇怪,但也只能用他山上人脉广来解释过去。 上山前,梁庭给了曲谙一包药粉。 “虽说山上的迷瘴都清除了,但以防万一,拿上这个,若你发现自己迷路了,就闻一闻。”梁庭说。 曲谙隔着纸包闻了闻,顿时一股清凉之气嗖的一下贯穿了他的天灵盖,感官被瞬间放大。 “这是什么药粉?”曲谙问。 “叫什么我也不清楚,是山庄自配的方子。但大夫说里面有一味毒药,是叫一叠红还是几叠红来着,虽说已和其他药粉中和,但还是少用为佳。”梁庭道。 “一叠红?”曲谙眉头微蹙,院子里那块地正是中了一叠红的腐毒,而他和洛洛提起时,也恰巧时不归山庄迷瘴未解之时……这或许也是个巧合吧。 可接二连三的巧合凑在一起,他无法不去怀疑,洛洛到底是什么人? 上山的过程还算顺利,他们从侧门进去,门口有人对着名册点名,梁庭以为绝对要卡在这一关,但没想到曲谙低着头,缩在他身后,就这么混进去了。 “你怎么进来的?”梁庭没忍住低声问他。 曲谙松开了汗水淋淋的手,笑道:“低着头,心里默念不要看到我,就进来了。” 梁庭:“……” 曲谙保证这是真话。 这个能力玄学又离奇,但能帮到他许多忙,他由衷感激。 梁庭主要在厨房干活,一上来就立马得动手烧饭,确保每时每刻都能给大人们提供吃食。 趁着大家都在忙时,曲谙溜了出来。 不归山庄人本就少,人也总是不齐,所以山庄就更显空旷,曲谙走了十几分钟,都没见到人影,就像他走进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庄。山上本就阴凉,周遭都是陌生的景象,曲谙不由得惴惴,不住的回想起荒山老村之类的恐怖故事,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 话说这山庄也太大了吧?上次他被萧责带下来时还没这感觉,自己走,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 曲谙想起了“迷瘴”,他怀疑自己鬼打墙了,便拿出了药粉包,打开猛吸了一口。 -- 第94页 仿佛一桶凉水从他的眼鼻口灌了进来,感官被放大清醒到了极致,反而是另一种不适。 曲谙感觉天旋地转,身体像做了跳楼机一样往下坠,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过了半会儿才感到疼。 “嗷……”曲谙揉着屁股,他仿佛带了不合适的眼镜,迷迷瞪瞪的,还没缓过来。 我现在一定蠢透了。他一脸囧字。 曲谙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闭着眼,直到那阵过度清醒的感觉过去,他才睁开。这一睁开,就对上了楼雯润好奇的目光。 “啊!楼、楼姑娘!”曲谙赶忙站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见有人坐在地上,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曲公子你。”楼雯润笑道,“今日怎么过来了?” “我被偏院派上来的……”曲谙没说几句,就说了谎,实在无颜以对。 “原来如此。”楼雯润没有怀疑,“曲公子可还有事?若无事,到我哪儿喝杯茶如何?” 与其自己在这偌大无边的山庄里瞎晃,不如向楼雯润打听,于是曲谙点头道:“那我到扰了。” 在走去楼雯润寝居的路上,曲谙终于察觉到了几分熟悉,大概是那日风里把他架去找庄主时,途径的地方。 “曲公子要找萧责?”楼雯润讶然道,“我以为你回去找千玿或是阮誉。” 曲谙问:“段先生回来了?” “前几日便回来了。” “我在山庄那日呢?”曲谙又问。 楼雯润摇了摇头,“那日还未曾。” 曲谙沉默了下去,段先生没回来,那救他的人是谁?不对,段先生会易容,或许他已经回来了……真相到底是什么?曲谙内心嗷嗷大叫。 “曲公子为何会这么问?”楼雯润拿来了花茶,以镊子夹入壶中,倒水时抬高了手,袖子稍稍滑落,露出了白皙的手腕与纤巧的腕骨,按着壶盖的手指细长微粉,一举一动皆是雅致柔润,叫人移不开眼。 “没什么,随口问问。”曲谙干笑道,“对了,萧先生他……” “萧责他在另一处,等会儿我带你去吧。”楼雯润道,“他可是大忙人,一天到晚可能都离不开书房。你有何事找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曲谙踌躇道,“萧先生在忙什么事?” 楼雯润道:“萧责算是山庄的大家长,大小事都要他来操劳。” “那庄主是干什么的?”曲谙迷惑不解。 “他呀。”楼雯润抿唇一笑,“是不归山庄的根基,只要有他在,山庄就永远屹立于巅峰。” 花茶泡好了,楼雯润倒了一杯,双手递给曲谙,曲谙接过,不小心碰到了楼雯润纤柔的手指。 楼雯润轻轻“啊”了一声,脸颊飞过一片红云。 曲谙却什么也没感觉到,喝下了花茶,赞美道:“花香柔和,余韵悠长,好茶。” 楼雯润低下头,轻声细语道:“这是我亲手晒制的。” “楼姑娘不仅医术令人佩服,连制茶功夫也十分了得。”曲谙真诚夸道。 楼雯润脸更红,下巴要藏进胸口里。 曲谙便又一次看到楼雯润带着那枚头花,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之前答应你要再送你一枚头花,可我没带上来。” 楼雯润摇头,“不着急。” 但曲谙有些急,他得尽快见到萧责,不然不好下山。 “楼姑娘,茶也喝了,不如现在就带我去找萧先生吧。”曲谙说。 “啊,也是,我耽误你了。”楼雯润带着若有似无的失落。 只是在前往萧责所在地时,曲谙推着楼雯润路过云泽院门口,瞬间他就想起来这是哪儿了,庄主空云落就住在这里! 他最大的疑惑,也与这个人有关! 不如直接问清楚! “楼姑娘,我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就不麻烦你了!”曲谙当即掉转方向,小跑着将楼雯润又推了回去。 “多谢!”曲谙冲她一抱拳,还贴心带上门,空留楼雯润一人一脸茫然。 然而曲谙走进云泽院敲门时,却无人应答。 不在家吗?曲谙郁闷不已,又实在不好意思再去叫楼雯润为他带路。 他想戳开窗纸往里面偷看,但这太不道德了,便作罢,只能蹲在门口,蔫巴巴等着。 眼睛四处乱瞟,瞄到房屋一侧于墙隔出了一条石子小径,那儿是通往哪里? 曲谙犹豫走了过去,走出了小胡同,眼前又是一番新天地。 原来云泽院还有一处比前院更宽阔的后院,温热氤氲的水雾迷朦了空气,山石与草木相互交映,形成天然的边界,而被包围在其中的,则是一潭山中温泉。 然而在这三重遮挡下,曲谙竟还是一眼望见了温泉之中的身影。 一头乌黑长发齐拢至一侧肩前,露出了修长的后颈与小半白皙的背,曲谙甚至还能看到那裸/露的肌肤因温泉的水温而泛起了好看的粉色。 第48章 我的视力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不对!有人在洗澡! 曲谙看呆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多么失礼的行为,他手忙脚乱,心虚又害臊,连来的路都找不着,而一道声音伴着潺潺的流水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看够了吗?” 曲谙的小心脏差点停了,巨大的羞耻与尴尬将他淹没,他结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泡、泡澡,我……” -- 第95页 “过来吧。”那道声音又说。 过来?曲谙懵了,是叫他过去的意思? 曲谙便同手同脚,走到了温泉边上,原来山石与草木只是外层的屏障,温泉真正的边界是一圈温润的黑卵石。温泉水质清澈见底,因山中寒冷,水汽格外缭绕,但哪怕如此,曲谙仍能将坐浴其中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对方已面向曲谙,眉宇修长,五官俊美卓绝,他的肤色被浸润得透白,仿佛一尊上好的和田玉像。 “空云落……”曲谙喃喃。 空云落微微颔首,并未对曲谙直呼自己姓名产生反感。 然而曲谙下一句却是:“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毕竟此刻空云落散着长发,几缕墨发贴在两颊,消减了他的冷淡,还添了几分柔和,看上去就是一绝色佳人。 空云落脸黑了下去,他直接站了起来,以赤裸的身躯回答曲谙。 直而宽阔的肩,锁骨清晰性感,胸膛白皙如雪,胸肌饱满却不夸张,再往下是漂亮的腹肌,腰身细而有力,单看这上身就能确定是十成十的男子,下/身更是毋庸置疑,曲谙无意识抽了口气,被吓了一跳的反应,他忙挪开目光,不敢再往下。 “身材……真好!”曲谙傻了一般道。 空云落哼了一声,又坐了下去,仿佛早知道曲谙要来了般,下巴点了点旁边一间小屋子,淡淡道:“脱衣,下来。” 曲谙:“???” 他满脸迷茫,“怎么会是这样的展开?我不是来泡温泉的,我想问你一些事,呃……”他被这么一冲击,连自己想说的话都忘了。 “不下来?”空云落眉梢一挑。 曲谙摇头,“不下不下。” 却见空云落抬起一手,对曲谙轻轻一弹,指尖的水珠挟着真气射出,正中曲谙膝盖下的麻穴,曲谙还什么也没察觉到,右腿就失去了知觉,身体不由自主往温泉里歪,就这么跌了下去。 曲谙:“啊!” 温泉水浅,他这么一摔,不知道得多疼! 然而疼痛却没有降临,他落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里,毫发无伤。 在这慌乱之际,曲谙闻到了一丝雪凇的清雅香味,就像洛洛身上的味道一样。 “不下?” 曲谙的手本能地放在那胸膛上,声音与胸腔共振,令他的手感到微微的酥麻,他抬起头,空云落也低头看,他们的视线相触,仿佛交汇出了一丝电流,又顺着眼睛游走于体内,在心脏微弱的震触。 曲谙心想,他太漂亮了。 空云落心想,好蠢,曲谙蠢,曲谙眼里的人也蠢。 “啊啊,抱歉……不对,是你把我的腿……”曲谙瞪大了眼,也不知该愧还是该气。 空云落云淡风轻,“你摔下来的。” “可我刚才明明看到你的手这样。”曲谙也抬起手弹了一下,水花飞溅,几滴落在空云落脸上,甚至还有一滴沾在了他的唇上。 空云落静静看着曲谙。 曲谙不自在极了,耳朵烧了似的,他低头讷讷:“抱歉。” “去更衣。”空云落道。 曲谙感觉自己太怂了,糗得脚趾蜷缩,但事已至此,他的衣服都湿透了,也只能顺着空云落的意思,一起泡温泉。 只是曲谙想要爬上岸,却发现自己的腿还在麻着。 “腿麻……”曲谙小声道。 “那边在此处脱。”空云落道。 “啊?” “脱。”空云落催促,“水要被你搅浑了。” 曲谙的眼睛已成了两个蚊香圈,他本来就有诸多疑问,现在整个人都要变成一个问号了,这究竟怎么就发展成这副情形了呢? 最终,曲谙还是在空云落的注目下脱去了衣服,只留一条亵裤。 曲谙与空云落相对而坐,坐下后温泉将将要没过曲谙的锁骨,却只达空云落的胸口之下,对曲谙而言与空云落面对面不免有些尴尬赧然,但空云落却直勾勾盯着曲谙看。 他还记得在竹屋那个简陋的浴桶里,他得坐在曲谙腿上才不至于被水呛到,而现在曲谙只要低下头,鼻尖就会碰到水,明明只是平常小事,却忽然很有趣。 “空庄主。”曲谙开口。 空云落道:“叫名字即可。” “空云落。” 空云落眉心拧起,曲谙向来叫他那个蠢名字,如今对他直呼全名,显得生疏至极。 曲谙心里一上一下,只以为空云落只是客套一说,便又改口:“空先生。” 空云落脸黑如锅底,竟敢以闲杂人等的称呼来唤他。 曲谙欲哭无泪,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 难道要叫“洛洛”吗? 此念头一出,一股巨大的冲动驱使了曲谙,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空云落,嘴唇慢慢聚拢,就要叫出那个称呼。 空云落似有所察,他眼帘一压,未等曲谙吐出音节,淡道:“何事?” 曲谙生生刹住了车。 继而满心后怕与庆幸,还好没叫出来,否则一定更尴尬! 曲谙快速收拾好心情,道:“空先生,你,你认识我,对吧?” 空云落后靠,两只修长的手臂搭在岸上,眼神示意曲谙向下说。 曲谙又问:“我被掳出西平镇那天,是你救了我,对吗?” “是我。”空云落答道。 -- 第96页 曲谙眼中亮了起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可为何那日你说不是?” “当时情况特殊。”空云落一句带过。 “那对我下手的那些人,真只是普通恶徒吗?”曲谙接着问,“我怀疑他们是被人指使,这人或许与雇佣夜血门行凶之人是同一个。” “夜血门之事萧责已查过,雇凶者是曾因你父亲而被削官为民的叶曾,你可记得此人?” 曲谙茫然摇头,至今为止,他都未得到原身的记忆,对曲家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空云落的目光在曲谙脸上停了片刻,才道:“那人在一个月前自杀身亡,他令夜血门折损了不少手下,他们奈何不了你,便要对叶曾下手。” “这……” “至于第二批,他们曾是不归山庄的囚犯,是山庄的疏漏让你遇险,自然要保你平安。”空云落说着,忽然背对了曲谙,双臂交叠,侧头枕着,他的目光斜斜向后一看,像撩着雾般别有风情,说道:“帮我搓背。” 曲谙:“……” 曲谙:“啊?” 空云落都摆起了等待搓背的姿势,曲谙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便拿起岸上的巾帕,按着空云落的背慢慢擦起来。 话说,他的皮肤也太好了吧?像剥皮鸡蛋,肌肉紧实,被温泉泡得微微烫手,光滑又细腻。 空云落懒散道:“别乱摸。” 曲谙猛然醒悟,才发现自己情不自禁把手贴在了空云落的背上,他感觉自己像个占人便宜的变态似的,他脸爆红,立马用巾帕老实地擦着。 空云落闭上眼,嘴角似笑非笑,懒洋洋道:“用力。” 曲谙便用力,宛如一个称职的搓澡小弟。 不过这样以来,曲谙感觉自己与空云落的距离近了许多,紧张和尴尬逐渐放下,他还没忘了自己最大的疑惑,便道:“空先生,我、我还有事想和你说。” “说。” 曲谙悄悄深吸了一口气,“我家里有个小孩,他叫洛洛。” 空云落睁开了眼。 “他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却把他当亲弟弟看待。我们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我很喜欢他,但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让我渐渐发觉,他不是普通的孩子,我似乎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曲谙的声音低了下来,“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有许多事情瞒着我,他的家世,过往,他那与年纪不符的成熟,都像谜团一样,隔在我们的中间。” “或许他有苦衷,或许他只把我当作一个暂时可以依靠,却无关紧要的大哥哥,可他对我很重要,就像我的家人一般,所以我想了解他更多。” “他叫孔洛。”曲谙抬起头,看着空云落的后脑,一瞬间曲谙就要把“你和洛洛是什么关系”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改变了话锋,“你们的名字,有些相似,没准思维上也有共通之处。空先生,你能告诉我,洛洛到底怎么想的吗?” 空云落久久沉默着,他能感觉到曲谙落在他身上,探究又怀疑的目光,曲谙这人看着单纯,但到底不是傻子,他变小后早该警惕小心,可在曲谙面前总是难以自控露出不设防备的一面,也留下了许多破绽。 “一定要面面俱到的了解对方,才能彰显重要?”空云落漫不经心道,“你扪心自问,自己可曾坦白全部过往,无一隐瞒。” 曲谙语塞,他一个异世人存在于此,就是最大秘密,还有身体里藏的东西,及奇异的能力,他都没和洛洛说过,他怕洛洛知道太多,也会被牵连。 洛洛也在意他心底的秘密吗?曲谙静静地看着空云落。 空云落换了个姿势,改为撑腮,淡淡道:“你无需自扰,就当是各取所需,舒心即可。” 各取所需……曲谙也曾这样想过,可他的心是软的,怎会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不将洛洛放心心里? 你是这样想的吗?曲谙默默道。 空云落直起了身子,转过去带着些不满,“没吃饭似的,换你了。” 曲谙还没拾缀好心情,就被空云落不容拒绝地摁在池边。 “不、不用了!我不习惯被搓背!”曲谙挣扎道。 “不习惯?”空云落冷笑一声,平日使唤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一手按着曲谙的颈,一手抓着巾帕从曲谙的腰椎往上推—— “啊啊啊啊好疼啊!”曲谙哇哇大叫。 空云落用了三成力,却还是将曲谙的皮肤蹭红了,他看着曲谙单薄的身躯在手下瑟缩,忽然一股陌生的灼热从体内缓缓燃烧。 他的手拿着巾帕,缓缓顺着曲谙后背顶端凸起的颈椎往下,到肩胛,到脊柱,最后没进水里,停在尾椎上。 他低头看着被水纹扭曲皱叠的腰肢,细瘦,不可一握,他有种想要丈量的冲动,于是便做了——两手握住了曲谙的腰,拇指恰好能陷进两个小巧的腰窝里。 好细。 曲谙浑身一僵,长大之后好像没被谁这样做过……好痒! “空先生,不麻烦你了,我我我泡着就行!”曲谙试图用扭腰来甩开那双手。 却被握得更紧,甚至还把他往后拉了一下,曲谙本就毫无抵抗之力,在水里更是“随波逐流”,直接靠进空云落的怀里,还坐在了他的腿上。 空云落:“……” -- 第97页 曲谙:“……”啥玩意儿硌着我了? 第49章 曲谙还未来得及琢磨,就被空云落一把推开,对方一反刚才还算友好的态度,仿佛曲谙触到了他的眉头,冷漠中又带着些微恼怒的声音道:“无耻之徒,你以为我愿意碰你?” 曲谙不明所以,以为自己哪里冒犯了,便歉意道:“无心之举,实在抱歉。” 空云落却后退与曲谙保持距离,皱着眉头,隐有怒意,曲谙惴惴不安,又忍不住去想刚才硌到自己屁股的东西是什么?莫非空云落还带着兵器泡澡?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曲然好奇地往那儿瞄了一眼。 空云落哪里会注意不到他的目光,当即怒火滔天,猛然起身,美目中冷火中烧,怒道:“你往哪里看?!” 曲谙:“……啊。” 这温泉才刚过空云落的腿弯,他一站起来,一览无余。 昂扬,挺拔,且巨大。 原来是这个!曲谙恍然大悟,接着温泉如海水一般翻涌波浪,铺天盖地地水球像暴雨一样打过来,空云落咬牙切齿道:“我杀了你!” “啊啊啊啊!”曲谙被砸成了落汤鸡,呛了几口水。 “都、都是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曲谙忙道,他只能以后背抵挡,水球在他的身上炸开,虽然不至于吐血,但还是挺疼。 空云落发泄了一通后,停下了手,他气息微重,面若桃花,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其他。 接着他又见曲谙小心翼翼回过头,想要观察自己是否消气,然而曲谙的头发被水球湿得狼狈,有些凌乱地贴在脸上,嘴唇湿润,鼻尖秀挺,乌黑的眼睛也仿佛沁了水一般,像山林间脆弱又不谙世事的小鹿,曲谙就这么看过来,却似乎有无形的力量,让空云落小腹又是一紧。 接二连三,从所未有的欲/望。 “够了,你走吧。”空云落道。 曲谙在这里泡温泉本就无厘头至极,现在又无厘头地走,他也见怪不怪了,便点了点头,撑着岸边爬了上去。 他本就穿着白色亵裤,被水一湿,若隐若现。 空云落有些仓促移开视线,话语不耐:“快走。” 曲谙拿起了自己脱下的衣服,带着些忐忑道:“可我的衣服都湿了……” 空云落指着岸边的小屋,“里面有,随意拿一套。” 曲谙点头,便走过去,这件小屋算是更衣室,分为两个部分,里室也有一池温泉,仅井口大小,可用木瓢舀取冲洗身子,外室则放着许多更换的衣服。 曲谙简单冲洗了一次,再随意拿了一件黑衣,抖开一看,却是布料光滑微凉的黑底金纹衣袍,正是曲谙初遇孔洛时,他穿的那件。 曲谙沉默地看着,这衣裳本该在他的衣箱里,却在某次洛洛离开时也一同消失了。 衣裳的布料虽非常人可用,但样式不算特殊,或许只是凑巧空云落也有。 又是一桩凑巧,像砝码一样压在曲谙心中天平的一边,又向他的猜想倾斜了一分。 曲谙换上了一白色的衣裳,穿在身上大了许多,松松垮垮,裤脚都要挽三圈。 他出去同空云落告别,空云落却闭着眼静坐,仿佛听不到。 连性格都那么像。曲谙最后看他一眼,心里无声叹息,离开了后院。 出了云泽院,曲谙想寻着来时的路找到山庄侧门下山,又遇到了在屋外打理小花园的楼雯润,曲谙这才发觉,空云落和楼雯润的住处挨得如此之近,想起楼雯润提及空云落时的神情,看来她心怀钦慕。 “曲公子要走了?”楼雯润调转轮椅往屋里驱使,“你等我一会儿。” 出来时给了曲谙一包花茶,她还记着曲谙称赞过她的茶。 “虽不是什么名贵珍茶,却也有定心安神,清净安眠之效。”楼雯润道。 “多谢楼姑娘。”曲谙道。 得知曲谙要下山,楼雯润便提出送他到门口,这帮了曲谙大忙,他们又一同行进。 “云哥让你同他共泡温泉?”楼雯润惊讶不已,“我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他对谁如此亲近。” “是么?”曲谙笑道。 “是啊,云哥他以前……”楼雯润话止于此,摇了摇头,又抬头对曲谙一笑,“他对谁都心有隔阂,哪怕是我。若曲公子与云哥交为好友,或许他能被你的温和良善所动,有所改变也说不定。”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曲谙道。 “云哥这几个月来,总会离庄半个月,也不知他去做了什么,莫非是去见了你?”楼雯润道,“这样一来,云哥对你的特殊也就有情可原了。” 曲谙脚步顿住,“离庄……半个月?” 楼雯润点了点头,“虽往常也会偶尔在山中闭关,但从未如此频繁,细想起来,也正是曲公子初到西平镇这几日呢,难道真是……” 曲谙打哈哈道:“要是我一早就认识他,哪儿还会在偏院做杂工?对了,那花茶怎么泡才更好?” 曲谙转移了话题,心中的天平却轰然坍塌。 不再有第二个可能。 空云落,就是洛洛。 尽管心里早有预设,但这个结果坐实,仍让曲谙感到强烈的不可思议。 曲谙实在没法把可以亲亲抱抱的洛洛,和刚才那个身体健壮,容貌映丽,而且还……那么大的成年男子联系结合在一起。 -- 第98页 曲谙回到家,肚子也饿了,他烧水煮面,脑子里还全是空云落的事,谜团解开了,然后呢?洛洛回来时,他该怎么面对?他要坦明吗?回想起今日他与空云落说的话,傻子才听不出他的怀疑,那洛洛还会来吗? 曲谙忽然有些心慌,他一时无法将他们看作一人,情感还本能地把洛洛当作家人,洛洛不再回来,对于他而言就是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 曲谙一想到这个可能,就不由自主的钻进牛角尖,洛洛竟那么快就要离他而去,实在令人伤心,可洛洛其实是个大男人,还是凶名远扬的杀手组织头头,所以他其实一直对一个可怕的男人亲亲抱抱…… 曲谙越想越抓狂,面都忘了搅。 等等! 曲谙这时才记起最关键的一茬。 洛洛是空云落,空云落是庄主,而庄主在主角安佲出生前,就死了。 曲谙愣了,他的心脏陡然狂跳。 不能让洛洛死。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曲谙的心脏就像被锋利的铁线缠住,收紧,直观又鲜明的疼痛。 临近洛洛回来的日子,曲谙就会紧张不已,他紧张于再见到洛洛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更惶恐于他等不到洛洛。 到了那一天,萧责一如既往,带着空云落回到了这里。 曲谙本还在晒衣服,见到他们,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表情有些不知所措,怔怔看着空云落。 他是幼小雪白的模样,像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骄矜小少爷,精致的面容没有表情,透着老成的成熟,和一点点漠然,是曲谙所熟悉的洛洛。 “曲公子,又要叨扰你了。”萧责温雅笑道。 空云落站在萧责身边,气势丝毫不弱,微扬下巴道:“又傻了?” “我只是……”曲谙舒了一口气,把衣服暂放回桶里,走到了他们面前,“我以为你们见不到你们了。” 此话一出,二人的神情皆有微妙的变化。 “何出此言?”萧责礼貌道。 “进屋说吧。”曲谙道。 三人进屋,曲谙倒茶,以待客之礼两手端茶给萧责,又以同样的样子把茶送到空云落面前。 空云落品出了这一举动的意味,目光微沉,定定看了曲谙一会儿,才接过。 “是这样的。”曲谙手心湿润,“我全知道了。” 萧责好整以暇,并不慌乱,“知道什么?” 曲谙声音微抖,“洛洛,是空先生,对么?” “曲公子莫要玩笑了。”萧责温声道,“孔洛今年才刚七岁,而庄主却已二十有四,怎会是一人?” “溯时蛊。”曲谙说出了这三个字。 这才真正引起风浪,空云落眉头紧蹙,冷锐地望着曲谙,萧责也浮现异色,却很快整理好,道:“你怎么知此物?” “我知道的, 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多。”说出这话,曲谙不免自豪,终于找到了点作者的优越,虽然他战五渣,但这个世界许多东西都经过了他的设计,就比如说这溯时蛊。 曲谙连载的一段时间,主角变小梗较为风靡,他也去凑热度,便写过百来章关于溯时蛊的内容,大概就是安佲不小心中了蛊,变成了可爱的小正太,受到一众女性的青睐,剧情在寻找解药中展开,同时也发了不少福利,章节的订阅量蹭蹭上涨,所以曲谙记得很清楚。 接下来,曲谙便将自己对遡时蛊的了解知无不言全说了出来,要育成一只溯时蛊十分艰难,须用数种珍贵药材炼养药人,药人得是零岁婴儿至五十岁中年人共五十一位,以他们的全身脏器来抚育一枚溯时蛊,形成过程极其残忍,条件也无比艰苛,一步出错,全盘皆输。 中蛊者会被封锁全部内力,身体变化时伴随着极大的痛苦,变小后更是浑身无力任人宰割。 曲谙承认自己在这个设定上有不少缺漏,明显只是为了满足变小这个梗,但这东西一旦成为了现实,就算披着卖萌的外衣,内里仍是残忍可怕。 但在原文中,全天下只有一枚溯时蛊,现在应该还在千里之外的柏岳城,在一位邪恶蛊师未成形的实验中才对,怎么现在就出现了一例? “对了,我还知道解药。”曲谙脸因兴奋微红,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作用,“溯时蛊的解药需要二十余种药材,但其中三种最为罕见,分别是望悬湖湖心的望悬草,玄参派的岱丰山药田所蕴养的药玉,还有双尾赤霞蜥的毒腺。” 曲谙自顾自说着,他没有注意到,空云落与萧责看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听完曲谙的话,萧责问道:“可容许萧某一问,曲公子是如何得知这么多溯时蛊相关之事?”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曲谙答不出,他总不能说“因为我是作者,没人比我更懂这些”吧? 曲谙只能含糊其辞地说自己曾看过相关的书,觉得这很奇特便记下了。 “请务必相信我。”曲谙诚恳道,“一年之内若没有解药,洛……空先生会死,我不想让悲剧发生。” 萧责看向空云落,空云落略一点头,萧责心领神会,道:“既然如此,劳烦曲公子写下药方,我回去探知一二。” 曲谙便将药方写在纸上,交给萧责,萧责端详片刻,眉梢似微微一挑,他收了起来,就此告退。 萧责走后,屋里就只剩曲谙与空云落两人,尴尬与凝涩后知后觉漫了上来。 -- 第99页 曲谙不知怎样对待空云落才算正确,他拘谨扯了扯衣服,有些生硬道:“空、空先生,之前对您的冒犯,乃是我无心之举,请多担待。” 空云落雪白精致的小脸,霎时如风雪交加。 第50章 空云落骤变的神色,令曲谙不知如何是好,一大一小无言对视,平日不觉得,可如今曲谙不得不把小小的洛洛带入凛然不可侵的空云落,这一变脸曲谙仿佛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如泰山压顶般沉重压抑。 “你、你饿了吗?”曲谙挤出笑容,“厨房里还有蒸糕,味道还不错,我去拿给你尝尝。” 说完曲谙便逃了似的走出房门,去往厨房。隔开了空云落,曲谙才松了口气,不免苦闷,他不想这样与空云落相处,明明以前他与洛洛生活融洽,和空云落交流也算自如,可偏偏就没法自然地面对那个二人结合体。 他们是一个人,一个人。 曲谙自我催眠,把蒸糕呈出来,却发现自己做得太难看,挑挑拣拣,又费心摆盘,几乎一刻钟才回到屋里。曲谙把蒸糕放在空云落面前,又为他倒满茶,站在一旁,略带紧张地看着他。 空云落稍微平息下来的烦躁,又因曲谙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噌地蹿起火来,知道他是空云落,就这么害怕吗?他难道会吃人不成? 拘束,忸怩,像弱小的虾米似的瑟瑟蜷缩,哪怕是在危难之下,空云落也未曾见过曲谙这副姿态,他显而易见的畏惧,令空云落几乎要怨恨起来。 他恨曲谙的虚情假意,恨曲谙揭露真相,恨曲谙之前对他那样好,更恨曲谙如今这般疏离他。 身体的血液仿佛随着他的情绪翻涌,丹田之中被束缚的海洋腾起惊天骇浪,力量无法释放,疼痛却成倍反噬。 曲谙眼睁睁看着空云落裸/露的肌肤浮现起蛛网般的红痕,像一张网在他身上收束,勒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血痕。 “洛洛!”曲谙脱口而出,他快步上前扶住空云落的肩,焦急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做?” 空云落不由自主靠在曲谙身上,紧咬着牙,隐忍痛苦,曲谙关心他了,他反而想更痛些。 曲谙急红了眼,他将空云落抱进怀里,手不停轻抚空云落的后背,轻声在空云落耳边道:“不疼了,不疼了……” 空云落竟真能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曲谙的手心注入他的体内,平缓了他的疼痛。 空云落闭上了眼,身体放松下来,陷在曲谙的怀中。 曲谙松了口气,万幸他的“特异功能”又发挥了作用。 他松开了空云落,关切的心情一收,他又开始别扭卡壳,“对不住,又把您当小孩看待了……要不您先躺床上休息一会儿?” 空云落听那一口一个您的,又气炸了,他一把推开曲谙,冷声道:“我还是走了好,免得给你添麻烦。” 他格外加重最后三个字。 说罢也不给曲谙反应的机会,扭身便走,曲谙想也不想就追上去,幸好这时空云落人小腿短,曲谙轻易抓住了他的后领。 “放开!”空云落怒道。 “你一个人,怎么上山?”曲谙道,中了溯时蛊变小了之后,实力也被完全压制,独自一人登山只会凶多吉少。 空云落冷笑,“不用你管。” “还是留下来吧。”曲谙干巴巴道,“既然你和萧先生会选择这里,一定是因为这儿比较安全。” 空云落用力抽回自己的衣服,沉着脸默不作声。 以曲谙的了解,他应该是认同了自己的话。曲谙下意识想去牵他的手,又克制住了,想起那日见到温泉中的空云落,美如画中人,他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进屋吧。”曲谙小声说。 空云落犹豫了片刻,还是回去了,他听到曲谙松了口气,他又感到了一丝曲谙对他的在乎,心里微软,收住了任性,他随手拿起一块蒸糕吃了口,评价道:“偏院厨子的手艺退步了。” 曲谙道:“这是我做的。” 空云落:“……” 要是之前,曲谙会笑着说我已经做得很好,你不要那么挑剔,可现在他却感到臊,讷讷道:“抱歉啊,我做得不好吃……” 空云落瞬间胃口全无,面对这样的曲谙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直到夜幕降临,二人之间的气氛也不见缓和,曲谙终于要迈出一步,想与空云落开诚布公地谈谈他们的关系以及应如何相处。 可曲谙当头一句礼貌的“空先生我想和你谈谈”反而让空云落的反感更深一层,丝毫不打算赏脸。 他也知自己此刻幼稚至极,却无法控制,他只是改变了模样,曲谙却是变了心,他要那个会亲近会玩笑会说故事的曲谙,而不是这个谨言慎行,小心卑微的人。 空云落的拒绝让曲谙束手无策,他垮下肩膀,眉眼沮丧,他开始后悔自己追根究底的挖掘真相,假如他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出现今天的局面。 可他在乎洛洛,就必须要知情。 曲谙无奈地叹着气。 两人就这么别扭相处了几天,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雾墙,谁也没有主动踏出走到对方那一端。 在曲谙眼中,哪怕空云落外表是幼童,内心仍是个成年人,既然是个成年人,他就不能再用哄小孩的态度对待,否则只会显得自己轻浮不重视。 -- 第100页 空云落则对曲谙的生疏礼貌越加不满,他的不满通常用冷漠与漠视表达出来,若是往常的曲谙,早就赔笑将他融化,但现在的曲谙只会不停后退。 他们俩的思维虽不在一个频道,但行动倒是同频——都不开口。 曲谙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角度,空云落是泄愤似的冷落。 总之,两人都不好受。 曲谙许多时候都在摆弄他的小植物,院子里的岩青草长势不错,放眼望去一片新绿,小院不再和荒凉沾边。他还去西仁堂要了些药草种子,虽这不合规矩,但偏院无人不知曲谙的靠山,再说他要的不过是寻常银线花和七白榆,做不出手脚,便大方给了他。 于是竹屋前多了近十个盆栽,曲谙每天都浇水松土,偶尔还对着冒芽的药草自言自语,仿佛对空云落视若无睹。 空云落报复的方法,就是故意踩踏岩青草,还用弹弓打碎了一个盆栽。 曲谙一次也没说过他,也不问他为什么,只是平静的收拾起来,把种子移植到另一个地方。 这一刻空云落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曲谙不在乎他了。 萧责又来了,他坐下没多久便直奔主题。 “药方我已让蛊师过目,蛊师说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方子,一张闻所未闻的药方,曲公子,你可能确保万无一失?” “我能。”曲谙道。 萧责直视着曲谙的眼睛,直白无比的在观察他是否说谎。 曲谙十分坦荡,神情轻松。 “可你说的三个重要珍材,出了玄参派的药玉尚且可得,但那望悬草乃极寒之物,无法离开望悬湖,这么多年来也未曾出世。而双尾赤霞蜥更是话本中的毒兽,也从未有人见过。这如何解释?” “望悬草的难在于它长于望悬湖的湖心,那里水深近五十丈,刺骨冰寒,常人根本潜不到底,且草带寒毒,徒手触碰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无法摘取。双尾赤霞蜥在佘林谷深处,它确实不好对付,全身是毒,要是不小心碰到,也会在一炷香之内身亡。”曲谙道,“不过我也知道克制它的方法,让我想想……” “我原以为曲公子仅是官家少爷,却不知你如此博闻强记,看来是萧某小瞧了。”萧责道。 曲谙只干笑,“看过的书多些罢了……” 萧责略有深意地点头,曲谙苦想如何解双尾赤霞蜥的毒时,他与空云落走到了屋外商谈。 “庄主,这几日下来您可从他身上探查出什么?”萧责问。 “他对我设有防备。”空云落冷道。 萧责皱眉,“这么说,曲谙不可信?” “不可全信。”空云落道,“他所给的药方,可以一试。溯时蛊的记载只有只言片语,曲谙所给的消息是突破口,是真是假,试过便知。” “若是假……” “假,大不了一死。”空云落淡淡道,“我会要他陪葬。” “属下无能。”萧责单膝跪地。 空云落并不怪他,溯时蛊非常物,就算翻遍了噬蛊宗的老底,能找到与之相关的东西也不会比他们所知的多,况且他的仇家遍布华风大陆,在海中找一滴水,难比登天。 “方怀璧的下落有何进展?”空云落问。 “他没有离开西平镇,但行踪诡谲,难以掌控。” “他很快就会再出现。”空云落道,“届时活捉,我有事要问他。” “是。”萧责道,“庄主,曲谙有疑,您便随我离开罢。” “不必。”空云落冷着脸,“曲谙是关键一环,必须呆在我的眼中。对了,枫栾果你带了吗?” “带了。”萧责拿出白色锦囊,里面装着半包枫栾果,“枫栾果会缩短您复原期限,若非不得已之时,还请您莫要动用。” “知道了。”空云落道。 萧责并未就留,他说会制定一个详尽的计划,拿了曲谙的解药方子,走前还拜托曲谙多多照顾空云落。 曲谙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笑容,他还有话想问萧责,但却感觉得到空云落在后面冷冰冰地盯视,如芒在背。 曲谙目送萧责离开后,悄悄提了口气,回头对空云落笑道:“开春便可派人去望悬湖,它们恰好都在南方,顺利的话,六月之前就能做出解药。” 空云落却看他脸上勉强的笑容格外不顺眼,漠然道:“不可能顺利。” 曲谙被噎住,挫败低下头。 空云落撇了撇嘴,不作声了。 曲谙道:“我去东膳房取饭。” 说完走出了屋子,他用力眨了几下眼,背对着空云落的表情有些难过。 空云落实在忍不住,一脚踹开了凳子,他个头虽小,但用力精准,凳子哐当滚了几下,撞到了床腿。 他咬着内唇,表情气愤又沮丧,曲谙对萧责都笑得那么自然,可对他却难看极了,他又没做错什么。 曲谙,我讨厌你。 空云落从没这么憋屈过,有时候他被魇住甚至想过干脆把曲谙杀了了事,但又舍不得。 那是他世上唯一的……哥哥。 空云落又得过去扶起凳子,弯腰时,他瞥到床底藏着一个包袱。 他目光一凝,将包袱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件衣裳。 大片黑褐色的印记,就像被当面泼了一桶墨似的。 他认得这个,被他埋下去的血衣。 -- 第101页 ——“太残忍了。” 倏然间,空云落想通了,为什么曲谙会畏惧他。 第51章 曲谙不过离开了两刻钟,再回来时明显感觉到空云落散发的阴翳,但这些日子他大多时候都挂着阴沉,曲谙已见怪不怪。曲谙将拿回来的饭菜摆盘上桌,自从他被空云落说手艺差后,一日三餐都从东膳房那儿拿,但空云落也没表示出多满意的样子。 “空先生,来吃饭吧。”曲谙道。 但空云落只站在窗边,一手搭在窗台上,头也不回,仿佛沉思。 曲谙又试探叫了他一声,仍旧没有回应,便只好作罢,这也并他第一次不理人,曲谙就没放在心上,自己先吃起来。 他没有发现,空云落置于窗台上的手指,深深陷入了竹木中,那双暗沉的眸子,隐忍般的轻颤。 自萧责走了之后,曲谙和空云落几乎一天说不上几句话,曲谙偶尔会对上空云落的眼睛,孩童的眼睛本就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可空云落的却犹如黑雾缭绕,阴寒邪肆,看不到一丝感情。每每撞上,曲谙本能地避开,心脏不安地快跳,眼前的人,明明是他最熟悉的模样,却让他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害怕。 曲谙感觉自己快要到了极限,一个人生活虽然孤单苦闷,但却好过与讨厌自己的人朝夕相对。是的,空云落讨厌他,即使嘴上不说,可空云落从内而外透露出的情绪与态度,都在告诉曲谙,他是多么的厌恶他。 这几天是曲谙出生以来——并非重生于异世,而是至此的全部人生,最压抑沉闷的几天,空云落拒绝同他交流,却又仇视他,他无数次想质问,既然你讨厌我,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和我住在一起? 可每次空云落的眼神又令他望而生畏。 他知道如果自己说出口,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对着一个小屁孩流眼泪,太没出息了。 曲谙计算着日子,空云落只会在山下呆十天半个月,明天就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曲谙不由得心头一松,紧接着他又为自己的念头感到悲哀,洛洛在他心里是如此的重要,可有天他竟会因为洛洛的离去而轻松,半个月前他们还那么的亲近,转眼间就如同陌生人。 他仍会尽自己所能想办法拯救空云落,却没办法再满怀热忱的对待他, 最后一天晚上,曲谙默默搬了旧褥子铺在地上,然后躺上去,他在用行动表明,既然我们的关系僵硬成这样,也不必维持表面和平,你回去之后,就不要再来了。 他本以为空云落会对此持有同感,至少会默许他的举动。 却未想空云落脸色更黑,站在床上举高临下看着曲谙,几乎在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曲谙略有些茫然回望空云落,他怀疑自己听到对方在说话是个错觉。 “曲谙!”空云落恨声叫道,“你竟敢……你竟敢!”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目光赤红,仿佛一头快要失去控制的野兽。 “空先生。”曲谙平静道,“我不知哪儿惹您不快了,你不愿提,那我来说好了,以后……以后您还是留在您的不归山庄吧,我这儿实在招待不下您。” 曲谙忽然鼻子发酸,他说了过分的话……不,眼前不是洛洛,是空云落。 他闭了闭眼,压下酸涩的情绪,再睁开眼时,空云落满是恨意地瞪着他。 他强迫自己不回避,尽管被洛洛的眼睛这样看着难过至极,但他必须要面对。 只见空云落跳了下来,接着猛然出手,扼住了曲谙的脖子。他的手虽然小,但拿捏死穴却已足够,盛怒之下的力气大的出奇,他甚至将曲谙狠狠摁下,坐在曲谙的胸口上手指用力,眼里似乎能滴出血。 “你敢再说一遍?!”空云落怒道。 胸口被死死压迫,喉咙被铁一般坚固的力量紧锁住,空气只出不进,空云落的怒气让曲谙紧张惶恐,心脏在失控狂跳,疼痛如雷击一般在他的胸膛中爆破。 他要杀了我。曲谙想。 “你和他们一样!你恨我惧我,想躲开我,你也觉得我是怪物!你也觉得!”空云落稚嫩的嗓音撕心裂肺,“我杀过人,我只会杀人!我活这么多大,最大的价值就是杀人!你觉得我残忍是吗?你说啊!” 曲谙艰难地抓着空云落的手,“放……放开……我。” “你要逃,连你也要逃……”空云落怔怔看着曲谙,“不许逃,不许。” 空云落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曲谙眼前发黑,缺氧让他慢慢失去五感。 “冷静……”曲谙气若游丝,“洛洛,冷静。” 倏然间,一股凉气自空云落的天灵盖而落,转瞬之际游走全身,狂躁就这么被清散,他的眼底恢复了清明。 “我……”空云落松了手,继而慌忙,“曲谙,你……” 曲谙护着脖子,大口呼吸,又不住咳嗽,他推了推空云落,空云落立马从他身上下来,想要看他的脖子,却被避开。 曲谙侧着身蜷缩成一团,脸埋在手臂间,肩膀轻颤。 空云落不知所措,担忧地看着曲谙。 曲谙轻轻抽了抽鼻子,哽咽呜鸣,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想杀我?” 空云落无言以对。 他的沉默成为了压垮曲谙的最后一棵草,曲谙翻身坐起来,泪水满面,失望又愤怒的质问:“我从没觉得你是怪物!也没说过你残忍!你是怎么对我的?已经讨厌我讨厌得要杀掉我是吗?!” -- 第102页 “我没有……”空云落小声道,“我不讨厌你。” “骗子!”曲谙眼前被泪水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他干脆就不管不顾了,哭喊道:“你不理我,什么也不跟我说,你就是讨厌我,你怎么那么……那么坏啊?” 空云落看着曲谙哭得上起不接下气,声音如此委屈,眼泪一抽一抽地流,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心里酸酸的。空云落握紧了拳头,绷着小脸也不由得控诉:“你也不理我,也不跟我生气,也不跟我唠叨,连睡觉都不和我一起,你才讨厌我。” “我没有尝试过和你交流吗?”曲谙低下头将脸埋进手掌里,“我想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不是回避就是冷着脸,那是想和我说话的样子吗?” “你管我什么样子,你有话直说便可!”空云落喊道,“把我拉住也好拽住也好,以前你不都是这么做吗?” “因为以前你是洛洛!”曲谙哽咽道,“可你现在不是,你是空云落,我怕惹你生气,可你好像总在生气。” “我是空云落,我也是,洛洛。”空云落低声道。 曲谙摇头,“洛洛不会这么对我。” “你总怕我不理我我才会这样。” 曲谙呜呜流泪。 空云落叹息,“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哭了。” 曲谙憋了那么久的情绪终于得以宣泄,哪是说停就能停的?反而空云落的安慰更让他复杂酸楚,眼泪流得更凶,泪水从指缝溢出,滴答滴答往下掉。 “是我不对。”空云落服了软,“这些日子,是我钻了牛角尖,让你误会了,我以为你……罢了。你便将空云落与孔洛分成二人看待罢,我是这副模样时,就只是孔洛,可好?” 曲谙不答话,抽噎着。 空云落跪坐在他身边,笨拙地为他擦眼泪,拿开了他的手,咕哝道:“哭成这样,你是小姑娘么?” 曲谙一张脸被泪糊得狼狈,他愣愣地看着这个表情别扭,嫌弃却温柔的小孩,忘了哭泣。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洛洛。”曲谙喃喃。 “嗯。”空云落应道。 曲谙张开手,紧紧地搂住了他,拥抱着这个小小软软的身体,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油然而生,愈合了他破裂的心。 空云落闭上了眼,轻轻松了口气,无声叫道:我的哥哥。 次日清晨,天还雾蒙蒙亮。 曲谙却因呼吸不畅而醒来,怀中的空云落蜷着身子,手无意识攥着曲谙的衣襟,勒住了他。 空云落的颈部又浮现起那日的红痕,他隐忍着痛楚,浑身发抖。 “洛洛,怎么了?”曲谙立即清醒,担忧不已。 “变……变……” 空云落话难成句,曲谙猜出了他的意思,“要变回去了?” 空云落一点头,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尽管他身体里住着二十四岁的灵魂,可在曲谙眼里就只是个可怜的小孩,曲谙心疼地搂着他,手在他的背上轻柔地顺着,“好了,好了,不疼不疼。” 空云落紧紧抱住曲谙,就像那一天抱着曲谙变小一般。 不知是因为曲谙在身边,还是曲谙的安抚起了效,疼痛竟真就退去了,每次如同分尸般巨大的痛苦,此时化作了阵阵酥麻,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他仿佛睡了一觉,再睁眼,对上了一脸震惊的曲谙。 是个人就会被一个小孩在眼前花了不到一分钟长成大人的场面而震惊。 况且空云落还窝在他的怀里,他极其鲜明切身的感受到了空云落的变化,把他的怀抱填得满满当当。 “太不可思议了……”曲谙不由自主抬起手,贴在空云落的脸上,回过神他的手已在空云落的五官摸了一圈,而空云落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啊!对不住!”曲谙忙撒手,“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空云落轻哼一声,起了身,健硕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原本穿的亵衣因身体变大而被撑成了破布,毫无作用的挂在身上,反而有几分残破艺术之美。 曲谙感觉自己脸发烫了,他也赶忙起来,匆匆把被子往上提给空云落披上,“小心着凉,我给你找衣服。” 空云落还是第一次如此舒服的复原,脑子还有些倦怠,安静地等着曲谙找来衣服,大概是此情此景都该出现在孔洛眼中,空云落也不由得做出了孔洛的反应—— 他张开了手,让曲谙给他穿上。 曲谙:“……” 空云落:“……” 两人沉默对视了几秒。 空云落脸上忽然掠过一片红云,他立刻把手放下。 曲谙笑弯了眼,上前将衣服披在他的肩上。 第52章 萧责照例过来接空云落,见到他恢复了原状,讶异了一瞬。空云落身上穿着是曲谙的衣服,小了半尺,很不合体。 萧责早有准备,拿了衣裳让他换上,趁着这个时间,萧责与曲谙走到一旁谈话。 先是几句寒暄,继而步入正题,“曲公子,萧某有个不情之请。” 曲谙道:“请说。” “关于找寻溯时蛊的解药之事,须一路南行,直至大陆边界的佘林谷,全程约莫两千里,曲公子可否一路同行?”萧责道。 “同行?”曲谙瞪大了双眼,指着自己,“是要带上我的意思?” “正是。” -- 第103页 “那,那洛洛怎么办?” “庄主自是同去。” 也是,比起安居一隅的躲藏着,走出去或许施展的空间更大。 而且……曲谙在西平镇呆了三个多月,实在有些腻味了,虽然在前世他也总在家不出门,但创作充实了他的生活,与读者的互动也让他感觉不到乏味。可在这里,没有任何娱乐产品,日复一日的重复,就算他想写点东西,可毛笔字写得太差,什么脑洞在这丑字面前都产不出来,也是最近才有空闲时间练习写字。 “那么曲公子的意向是?”萧责礼貌询问。 “好、好啊。”曲谙的心脏兴奋得砰砰跳,“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提。” “萧某在此先谢过了。”萧责微笑道,“开春便动身,算算日子,便是下月初,还请曲公子提前备置好行李。” “好的。”曲谙点头道。 这时空云落也换好衣服出来了,墨蓝色的衣袍衬得他面如冠玉,神情矜贵淡漠,如高楼之上不染尘泥的皇子一般。 但曲谙没忘刚才他张开手臂,任人摆弄的怔然模样,就好像发现了他华丽之下的小秘密,不由抿唇一笑。 空云落淡扫了曲谙一眼,对萧责说:“走罢。” 萧责向曲谙告辞,与空云落一同离开。 “他已同意。”萧责低声道。 “嗯。”空云落目视前方,淡淡应了声。 “若不出所料,他近几日便会走出偏院。消息我已放出,他们极有可能在那时动手。”萧责道,“届时我会加派人手,保护他的安全。” “不必。”空云落平静道,“方怀璧了解他们的藏迹,人多只会起疑,让曲谙只身一人便可。” “可这样做,难保他们先下手为强。”萧责蹙眉道。 “无需顾虑。”空云落淡淡道。 段千玿躺在树上,树叶已枯黄掉落,他一身青灰色劲装,一腿屈起一腿垂落,胳膊横在眼上,一动不动仿佛和大树融为一体,甚至有几只小鸟窝在在他小腹上休憩。 “段门主。”一人在树下恭敬道,“沛门张子山前来拜见。” 段千玿置若罔闻。 张子山等了片刻,只好抬头搜寻着段千玿的身影,隐门门主的藏匿本领出神入化,哪怕现在树木光秃秃,却还是难以看到他,张子山甚至怀疑他是否真在此处。 “萧门主有事找你。”张子山又道。 段千玿呼吸一岔,小腹微微起伏。 张子山视线一顿,“门主,我看到你了。” 段千玿嘴角一撇,懒散道:“不见。” “可庄主也在……” 段千玿不能不给庄主面子,只好不情愿的起身,惊飞了身上的小鸟,他朝下一看,嗤笑道:“你往哪里看?” 张子山转过头,才发现自己完全弄错了方向,不由讪讪摸头。 “真不愧是萧责手下的人。”段千玿还要讽刺一句。 张子山无奈谢罪。 到了地方,萧责为他开的门,并不多言,只是为他取下了头发上的绒毛,便退至一旁。 段千玿心有疑虑,上前施礼。 “事情调查得如何?”空云落道。 段千玿答道:“曲家有一块碧白方玉,这块玉乃是天地之灵所孕的上好药玉,本该是皇室之物,却被曲正私藏,原因或许与他儿子有关。” “此物可治曲谙的心疾?”空云落问。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碧白方玉需时时戴在身上,才能发挥作用,可曲谙身上并无此物。”段千玿道。 “可却有两批人追杀曲谙,只为了那块玉?若真这般宝贝,朝廷为何不下达通缉令?”空云落食指屈起抵着下巴,蹙眉思索。 “或许并非为了碧白方玉,而是曲谙这个人?”段千玿道。 “曲谙此人,你可了解?” 段千玿道:“曲家曾在五年前帮过我一次,我便许给他们一个救命之诺,仅此而已。不过我曾看过他的生辰纸,可需我誊写?” 空云落微抬下巴,段千玿便拿了纸笔,写了下来,片刻便写好,交予空云落。 空云落只看一眼,神色微变,“你确定无误?” “无误。”段千玿笃定道。 梁庭不在,曲谙又不好意思去麻烦偏院的其他人,便挑了一个天晴的日子出门采购。 雨季过后,天气逐渐回暖,虽还需要暖炉,但在屋外久留也不至于打哆嗦,春天就要来了。 想至此,曲谙就忍不住笑,就像小时候阿公跟他说这周末带他去公园玩,他的心情也如此刻般期许激动,等候的日子也是幸福的。 曲谙还列出了清单,要买轻便的衣服,饱腹的干粮,还有水囊,巾帕……满满当当的几张纸,每划掉一个,他的心情就充实一分。如果是在前世,他的生活更安定平稳,却认识不到这么多有趣的人,经历不了这么多奇事,也难以体会到许多复杂的心情,如此回头一看,这样的人生才更精彩饱满。 在安宁的境况下回忆过去,那些惊险只流于表面,曲谙甚至对之后的路途上可能遇上的刺激事件也充满了期待。 为此曲谙还特意买了几身刀枪不入的小马甲,不过掌柜演示时用的刀肉眼可见的钝……罢了,聊胜于无。 曲谙所不知的是,当他在笨拙地讨价还价时,早有人盯上了他。 -- 第104页 “曲谙敢大摇大摆的走出来,且无人暗中看护,明摆着就是个陷阱让我们跳。”其中一人身着褐色对襟,面无表情,泯然于人群中的长相。 “即便如此,也要跳下去试,这是大人的命令。”另一人也差不多的打扮,但他肆无忌惮盯着曲谙,话语中不难听出恨意,“今日,我就要为我的兄弟们报仇。” 曲谙许久没走出偏院,也难得一个人闲逛,萧责曾说自己派了不归山庄的人暗中保护他,他便很是安心。曲谙买好东西后,阳光正好,就走到了镇心湖边赏景。 暖阳落在碧绿剔透的湖面,微风吹过,波光粼粼,一片自然宁静的秀丽风光。 忽略掉西平镇无处不在暗藏的杀机,这儿倒是个适宜居住的好地方。 曲谙想起了自己就是在这里遇到的空云落,他无意识发动命令之力,让原本要杀害空云落的人转而去救了他。 曲谙还记得当时自己心疼得要命,却还是撑着一口气做了急救……心疼? 他忽然捕捉到了关键的一点。来到这个世界,他的心脏病虽犯了许多次,但依然坚挺活了下来,可犯病痛到浑身痉挛,恨不得死而后快,却并不多。 初遇空云落是一次,还有独自一人摘枫栾果也是一次,细细想来,都和空云落有关。 太诡异了。曲谙皱起了眉,心想:救他就心痛? 单只是浮起了片刻的念头,曲谙便感觉到心脏开始不适。 曲谙按着胸口,缓缓揉了揉,以此压住那股突然的难受,难道这是上天的惩罚?这也太玄学了吧? 曲谙一边走着,一边深思,却突然听到一声呵斥:“干不了你就滚!别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掌事!” 曲谙循声望去,是福海楼的大堂,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福海楼的门前,里面一店小二正被掌柜训斥,竟还是一副熟面孔。 曲谙眨了几下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的确没错,被训斥的店小二正是被逐出偏院的刘掌事。 刘掌事人高马大,却要在小个子的掌柜面前低下头,曲谙见识过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今一朝落马成如此卑微之职,叫人唏嘘。 曲谙站定看了一会儿,掌柜气在头上,声音居高不下,话语虽不粗鄙,但字字见血: “你现在不过一丧家犬,我好心收留你,你就给我干好活儿!” “我让你管事来的?给我把腰哈着,别倒了客人胃口!” “跟我说话,得讲规矩,先说回禀掌柜的,听到没?你如今只是最低贱的跑堂!你打碎的碗这个月的工钱都不够赔!” 曲谙未免有些于心不忍,和刘掌事的恩怨了结后,再想起这个人,更多的是在他刚到偏院时的关照。 曲谙叹了口气,走进去对掌柜说:“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教训,未免有损福海楼的生意。他犯了什么错,要赔多少钱,我替他出了。” 掌柜一眼就瞅见曲谙腰间的挂牌,怒容顿收,笑容满面道:“什么风把贵客吹来了?您快坐,嗐,一点儿小事哪值得您上心?还不带这位老爷到位子上去!” 曲谙汗颜,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殷切的对待,老爷?听着怪怪的。 曲谙便坐下了,还体会到了一把刘掌事的服务,怪不得他会被骂,全程黑着脸,客人看了心情也不好。 “方才,多谢了。”刘掌事突然道。 曲谙狐疑地看他一眼,“不客气,虽然咱们有过过节,但也算翻篇了,以后你踏实点儿吧。” 说罢放下了茶钱,就要离开。 刘掌事却挡在了他面前,低声道:“我知道你们曲家私藏的宝物为何物。” 曲谙诧异。 刘掌事道:“跟我来,我告诉你是什么。” 曲谙的表情又慢慢转变为无奈,“我这人看起来不聪明,但也不是真的蠢,是什么你现在跟我说不就行了,还得我跟你去什么地方,我会上当?” 曲谙摇了摇头,毫不留恋地起身走人,可刚走几步后腰却抵住了一根尖锐之物,隔着衣服刺痛了他。 是匕首。 “走。” 曲谙眼睛向后斜,经历过许多他也不再慌张失措,冷静道:“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不归山庄的人就在外面。” “走。”那人依旧一个字,稍稍用力,匕首浅浅刺进曲谙的皮肤中。 疼疼疼! 曲谙心里哇哇骂着刘掌事和圣父附体的自己,但他想着又不归山庄的杀手在,他应该不会有事,便配合着那人走了出去。 西平镇不愧是西平镇,曲谙显然被胁迫了,却无人上前,刚才热情的掌柜,甚至还说了句“欢迎您再来”,把曲谙气得够呛。 然而,就算曲谙走出了福海楼,却不见有人来营救。 有没有搞错?曲谙傻了。 “快走。”匕首又怼了怼。 “别戳了,我走就是了!”曲谙怒道,接着又察觉这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曲谙试探道:“你还记得,你曾给过我一个剑穗吗?” 霎时,曲谙能清晰感觉到那人顿了一下。 但下一秒,曲谙被粗鲁扛了起来,天旋地转间一阵起伏颠簸,他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被放下来后,曲谙扭头呕了几下,喝进去的茶尽数吐了出来。 然后他才有精力观察周围的情况,荒瘠,糟乱,异味,烂石堆积,满地脏破的衣服……这里是乱葬岗。 -- 第105页 曲谙再度叹气,出门必出事定律,是怎么也逃不过了。 第53章 曲谙咳嗽了几声,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已对这些事习以为常,连心跳速度都没变快。 他再看向那个带自己来到此处的人,这次那人不再是前两次见面那样狼狈不堪,从上到下拾缀得干净清爽,眉目周正,薄唇紧抿,沉默伫立,他的长相还透着一股正气,一看就是正义侠士。曲谙没忘记此人来自斜山派,名门正派为何沦落于此? “你还记得我吗?”曲谙问他。 那人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一般,仔细看他的眼睛,双目无神,像个傀儡。 “你被*控了,对吗?”曲谙继续道,“是谁做的?或许我能帮你。” 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曲谙并不气馁,反而冲着他伸出了手,双手交叠,掌心向外,想再发功,“没关系,我有办法帮你摆脱……” 却听几声乌鸦腾飞啼叫,叫声干哑难听,曲谙察觉到是有人来了,下意识回头看去,来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人阴冷笑道:“曲公子,别来无恙?” 这声音,他记得,那日地下室里,试图捏爆他脑袋的那一位! “又是你们。”曲谙沉声道,“怎么像野草一样怎么也烧不尽?” “看来你的胆量有所上涨。”那人手腕翻转,一把锋利短刀握在手中,刀刃冲着曲谙。 “丙十,闭嘴。”另一人开口道。 名为丙十的人只能不忿收刀。 曲谙在心中思忖,丙十?好奇怪的名字,是他的代号? 他们已及至曲谙跟前,三个高大的男人围着曲谙,压迫感不可谓不强。 曲谙却嗅到了一丝奇异的药味,很淡,但也不比乱葬岗的味道好闻。 “曲公子。”为首的男人还算彬彬有礼,“只要你身上还有那件东西,杀机就不会终止,倒不如老实交给我们,将自己从危机中摘出。” 曲谙嗤笑道:“然后我就死了,胆战心惊的活着和心如止水的死去,你会选哪个?” “那便由在下替你选择吧。”那人说罢,拿出了一个纸包,打开是一团漆黑干枯的药渣。 曲谙知道这是什么,吃下去他会死。 “等等。”曲谙道,“既然我今天难逃一死,那你们至少要对我这个将死之人守信吧?我身体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你乖乖吃下去,我就告诉你。” 曲谙紧盯着他的眼睛,道:“好。” 上次我能让丙十睡着,这次一定也能做到! 曲谙给自己信心,主动结果了药渣,就要往嘴里放。 顷刻间,乱石如雨般直射而来,三人中只有给曲谙药渣的那位全身而退,其余两人避让不及事,皆被击中,顿时吐出来一口黑血。 曲谙一惊,黑色的? 接着他身边腾起一阵极淡的风,一股清幽的雪凇香钻进他的鼻子里,在这儿异味笼罩之处,沁人心脾。 曲谙不必看就知道来者何人,心头不觉泛起欣喜,“空先生!” 空云落一把夺过曲谙手中的药渣,握在手中稍一收紧,药渣便化作了尘粉,他冷道:“愚蠢至此,叫你吃你便吃?” “不是,我……” 但曲谙还没来得及说完,空云落就化作一道白影,杀向那三人。 他以一敌三,但游刃有余,若不是不想在曲谙面前杀人,他五招之内就能解决着三人,反而控制致命之力才比较吃力。 不过在对手眼中,空云落的实力仍强得可怕呢,就算是曲谙这个武学不精得人也能看出他们与空云落间巨大的实力差距。 只不过半分钟,两人一前一后被击出战圈,狠狠摔在地上,再起不能。 空云落神色漠然,空手对上短刀,凝聚内里的手如玉石般坚硬,刀刃在他手中脆如枯叶,那人也自知不敌空云落,防守后退,空云落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出招极快,一掌拍在他的胸前,虽不会令他当场毙命,但足够让他心脉受损出血。 那人被击飞撞在一块大石上,不住地呕血。 “看来你的手恢复了。”空云落举高临下睨着他,“方怀璧。” 那人一抹唇上的血,抬起眼。 就在此时,又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这般热闹。” 曲谙听到后,惊异道:“风里?” “正是在下。”风里风度翩翩走来,脸上挂笑,仿佛来此闲逛。 空云落微微侧脸,眉心轻蹙。 而面前之人看准了时机,冲着空云落扬出一把药粉。 空云落有所预料,侧身一避,雄厚的内力自他掌心而出,顿成一股吸力,将药粉尽数吸纳过来,在掌中汇聚成一团药粉球。 “故技重施?”空云落回身一踢,直将那人踹翻在地。 “啧啧啧。”风里在曲谙身边摇头,“你瞧他,多粗暴。” 曲谙干笑。 空云落看过来冷冷道:“你为何在这?” “来凑热闹呗。”风里耸了耸肩,“既然你演完了英雄救美的戏码,那人便给我处置吧。” “我的耐性向来不多。”空云落道。 风里故作害怕往曲谙身后躲,“他要打我了,你快帮帮我。” 空云落霎时阴沉下来,眼中浮现杀机。 曲谙汗颜,他扭头问风里,“风里,你还没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还有,这些人你认识吗?与你有关吗?” -- 第106页 “一上来就那么多问题,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呢。”风里摸着下巴,笑看曲谙,“你放心,阮誉在乎你,我自是不会懂你的。” “你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曲谙皱起眉。 “隔岸观火。”风里竖起食指,抵着嘴唇,风流俊美一笑。 “有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曲谙道。 风里眉梢轻挑。 “十年之后,百和镇一个叫安佲啊!”曲谙话未说完,仿佛一道无形闪电贯穿了他的心脏,瞬间炸开的剧痛令他脸色煞白,两眼发直,毫无征兆倒了下去。 空云落运起轻功,下一秒来到曲谙身边接住了他,曲谙靠着空云落,攥着衣襟的手指泛起青白,他冷汗流了一身,疼得发抖。 “你做了什么?”空云落凌厉看向风里。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风里摊开手,看了眼曲谙,“反正还有两人给你审,那个我带走了。咱们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说完,便走向倒地那人,轻松拎起来往肩上一甩,运气向外跃出,几个起伏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曲谙。”空云落轮廓冷硬,低头看着曲谙。 索性着疼痛持续不久,曲谙很快缓了过来,但仍心有余悸。 “我没事了。”曲谙虚弱道,“可能是犯病了,老毛病。” 空云落却没有放松,刚才的曲谙分明像被突然袭击,当即死亡的模样,“走罢,回去吃药。” “可他们……”曲谙还不忘地上两人。 “会有人过来带走。” “可是……”曲谙不住回头,看着那个斜山派弟子,他隐约觉得这个人会是突破口。 可突然间,那人动了起来,身体痉挛颤抖,绷直又弯曲,极其可疑。 “过去看看吧!”曲谙道。 二人走去一看,只见那人脸上凸现青黑色的青筋,脉中像被灌入了墨水一般,十分可怖。 “他怎么了?”曲谙骇道。 “中毒发作。”空云落蹲下身,手按在那人心脉上,徐徐注入内力,此人还不能死。 这股真气起了作用,那人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血色,却能看出清光,他张开嘴,嘴唇颤动,语不成句道:“杀……我……杀……” “什……”曲谙感觉他已恢复了神志,着急道:“我们能救你,坚持住!” 曲谙握住他的手,闭眼呢喃道:“治好他,治好他……” 空云落怪异看着曲谙。 曲谙心无旁骛,只想着这件事,治愈这个人。 可这一次,他的能力失效了,他的手被猛地甩开,那人发狂嘶吼,正被体内的毒折磨得痛苦不堪。 “啊啊啊啊!杀了我!快杀了我!”他嘶声大叫,“我不想活成这副模样!杀了我!” 曲谙怔怔看着自己的手,为什么没用了? 空云落将曲谙拉起来护在身后,“离远点。” “他中了什么毒,还有救吗?”曲谙怔然问。 “是何种毒尚未知,但看他那样子,毒已融进血脉之中,或许能控制一时,不可能根除。”空云落道。 那人满地打滚,脑袋狠狠撞着地面,似乎是在与身体中的怪物作斗争,可他叫得那么凄厉痛苦,嘴里不停喊着“杀了我杀了我”,癫狂了一般。 “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曲谙看着那人的样子觉得难受,就算他三番两次要害自己,可曲谙记得他曾让他逃,只是被*控了的好人。 “除非找到解药。”空云落道,“找出指使他的人,或者配置出解药,但我看哪一条路他都等不到了。” 空云落上前,一把扼住了那人的后颈,真气霸道压制住了他的毒性,他终于不再失控大吼。 “杀了我吧……”他沙哑道,“堂堂斜山派弟子,这样活着有辱师门。” “回答我的问题,我便遂了你的心愿。”空云落道。 那人点了点头。 “指使你的人是谁?” “我不知,我从未见过他,所有的事都是他操控我体内的蛊虫所做。” “他?只一人?” “是的,他们都称之为“尊上”,正是他在我身体里种的蛊。” “他人在西平镇?” “在,但我也不知他具体在哪。” “你们要曲谙的心脏作何?” “做药引。” 曲谙骇然睁大了眼,以人心入药?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斜山派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空云落仍是冷静问。 “三个月前,我看到风里的通缉令,一时热血上头,便来了。”他露出了悲伤的苦笑,“当时只是想再师妹面前逞威风,却未想竟再也回不去了。” 说了这么多话,那人强撑到了极限,脸上的脉搏鼓动,仿佛有了自主生命一般要挣脱身体。 “快……我就要……”那人艰难道。 “你们的尊上,他可恨我?”空云落问。 “恨,恨之……入骨。”没说完,他嘴里涌出了一股股黑血,已经不行了。 “你……”曲谙瞳仁轻颤,他想说你再撑一撑,可事到如今,死对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那人望着曲谙,眼中混沌不已,他张合着嘴,声音含糊不清,曲谙却明白他想说什么。 “剑穗,还在我这里。”曲谙眼眶发红,“我会把它带回斜山派,交给你的师妹。” -- 第107页 他似乎是笑了,闭上了眼。 空云落抬手挡住了曲谙的眼,继而一声清脆的咔嚓,一个生命轻易地逝去了。 曲谙闭上眼,眼睫颤抖,他低声道:“愿你安息。” 第54章 回到了偏院,曲谙却还未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愣坐了好久,才发觉家里还有客人,后知后觉给送他回来的空云落倒水,却见空云落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 “我脸上有脏东西?”曲谙问。 “方才你为何要抓着那人的手,说‘治好他’,莫非这么做就能起效?”空云落道。 曲谙暗道不好,被他注意到了。 “我只是,在给他心理暗示……”曲谙支吾道,“想让他好受些。” 但这个解释不能说服空云落,他仍记得前些日子他作为孔洛失控时,曲谙同样以言语安抚他,竟真将他的暴戾压制了回去,单凭几句话就有那么大的本事?他不信。 曲谙不会说谎,眼神躲避,手指不安地轻弹,他在隐瞒着什么。 空云落没在追问,起身道:“我走了。” “走了?”曲谙一愣,下意识挽留,“等一下,我……” 空云落回首看他。 曲谙低下头说:“那个人下葬那天,我能去看看吗?” 到现在竟还不知他的名字,曲谙心里一酸。 “随你。”空云落道。 “谢谢。”曲谙轻声道,他无法不自责,偏偏在那个时候能力失效,如果像往常一样成功,悲剧就不会发生。 难道是因为他对那人所中的毒完全不了解,只是直白的下达治愈的命令,就像硬是让一块石头开出莲花,实在不切实际,所以才不起效? 若真是如此,那他对溯时蛊的了解非常饱满,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不用花时间费功夫去找解药,他可以立即治愈空云落? 想至此,曲谙拨云见日,拔腿追上空云落,不由分说拉住了他的手,闭眼在心里默想溯时蛊的解药配方,再一睁眼,“治……唔!” 曲谙仿佛被当头抡了一大锤,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暴毙般倒了下去。 “哥哥!” 再度醒来,曲谙茫然看着熟悉的房顶。 “你醒了?” 印入眼帘的是梁庭放大了的脸。 “阿庭?”曲谙沙哑道,“我睡了多久?” “你那不叫睡,是昏迷!”梁庭道,“整整三天,第一天连气息都没有,跟死了似的!” “又是这样……”曲谙喃喃。 “又?” 曲谙摇了摇头,乏力坐起来,“你不是在山庄里吗?怎么回来了?” “换下一批人上去了。”梁庭道,“本来是可以留在上面的,不过萧门主让我来照顾你。” 曲谙闻言有些愧疚,“又麻烦你了。” “没那事!”梁庭倒了杯水让曲谙喝,“我还得谢你呢,靠着你这层关系,萧门主对我都很客气,还说下次就会派人教我功夫!” 说到这个,梁庭两眼放光,“我再上山时,就要有个不归山庄的师父了!” 曲谙笑道:“那你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那是那是。”梁庭憨笑,“山庄也没有前辈他们说的那么严苛,我还给庄主送过饭呢!还遇到了山庄唯一的姑娘,那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了!” “你是说楼姑娘?” “正是她,若不是她腿脚残疾,和庄主可真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儿!” 曲谙一愣,他一直以为空云落和楼雯润只是兄妹,原来他们……是情人? 梁庭问:“还没问你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就晕了。” “老毛病。”曲谙答道,但他却明白了不仅仅是如此,还另有他因。小死一次后他的脑子像被打通了一般,串联起了许多事。 为什么他会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操控人,甚至会还会改变物理规则,若在一般人身上难以解释,但在他身上,结合他是这个世界的作者的身份,疑团迎刃而解。 因为他是作者,所以他有规划角色的动向,哪怕不合理,也能成立。 因为他是作者,剧情如何发展由他而定,所以铁巷张家的人本是在追杀洛洛,却会因他的意志转而救起洛洛。 如此看来,他就像创世神一般随心所欲。 但他会因为想要拯救空云落而突遭巨痛。 他想对风里说,不要去百乐镇找一个叫安佲的孩子,心脏却骤然麻痹。 简直像有谁在警告他似的。 空云落会死,这是正文里清楚写出的事实。 风里一定会去找安佲,这是前期重要剧情,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几百万字就无法展开。 既定的剧情无法更改,否则就算身为原作者,也会受到惩罚。 不对,应该是被这个世界意志排斥才对,或许他在最初救洛洛的时候就死了,只是身体里藏了个东西,一个不断保全他性命的神秘宝贝,才得以苟活至今。 想通了这一切,曲谙感觉大脑放松了一刻,继而一个更大难题摆在他面前—— 他要怎么救空云落? 按理来说,任由事情发展,三年后才会是他所熟悉的世界,他性命无忧,又有这一逆天能力在身,于他而言才更是如鱼得水,当初想去见安佲的愿望,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妄想。 可事到如今,安佲渐渐不再是他活在这里的执念,和空云落相处的点点滴滴,悄然覆盖了他心中最无法割舍的东西。 -- 第108页 不管未来如何,洛洛一定要活着! 曲谙的心脏又无故泛起了闷沉的钝痛,但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更改心中所想。 他一定要救下空云落! 又过了两天,段千玿亲自下山接曲谙,是空云落答应过的,安葬莫怀杰时会让曲谙也到场。 “原来他叫莫怀杰。”曲谙低声道,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若他还活着,想必未来一定坦途光明,却只因一时意气用事,就这么折损了。 用的是火葬,在不归山之巅,莫怀杰躺在燃烧的松木之中,熊熊火焰挡住了他的脸。 曲谙静静看着。 空云落站在他身边,有些捉摸不透曲谙的情绪,自古讲究入土为安,人死后保持尸身完整才是对逝者的尊重,穷凶恶极之人才会火葬挫骨扬灰。 他大概是不悦的。空云落这般想到,难得主动解释:“他体内的蛊虫或许未死,焚烧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曲谙点头,“挺好的,或许怀杰的灵魂,会随着这烟雾腾飞,回到他的故乡。” 可空云落却不觉得好,他看着曲谙因他人而心事重重,就从心底生出一股躁闷。 说到底莫怀杰的死活他并不在乎,之所以站在这里是给曲谙面子,但现在他不想给了。 丢下一句“我乏了”,空云落便转身就走。 “空先生。”曲谙目光追随着他,眼神坚定,“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解药。” 哪怕会被这个世界抹杀,也在所不辞。 空云落脚步一顿,忽然又不想走了,他面无表情站回曲谙身边,淡淡“嗯”了一声。 出发的前一天,曲谙被带到不归山庄上,依照萧责的计划,是天没亮时便出发。 曲谙久久难眠。 最初的期许退散,他对这趟旅程更多的是不安,他要扭转空云落的结局,这会将之后的故事全盘推翻,或许会走向平静,或许会天翻地覆,曾经又他一字一句构建起来的世界,正因他现在的举动逐步瓦解。 曲谙顾及不了那么多,他从来不是目光长远的人,他所在意的,是眼前目之所及,伸手可触,陪伴他渡过每个黑夜的人而已。 次日卯时,曲谙刚睡下去不久,门口却传来的敲门声,他一脸困顿地去开门,门外是一老伯,让他收拾好自己,准备出发。 曲谙一听就醒了,赶忙洗漱更衣,跟着老伯前去正院,到时空云落已伫立于院中,还有萧责与楼雯润。 曲谙走近后,空云落抬眼望去,视线扫到他眼底的青黑,眉心轻蹙。 “我来迟了。”曲谙道。 “曲公子。”楼雯润轻轻抽噎,声音柔柔,“这一路还请多多小心,务必平安回到故乡。”她又抬头对着空云落,“云哥也是,游历在外,多保重好身体。” 曲谙注意到她眼眶泛红,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大概是舍不得空云落离开吧? “啊,楼姑娘,这个还没来得及给你。”曲谙走到楼雯润面前,拿出了一块丝帕包裹之物,递给楼雯润,“我想着山来可能会见到你,幸好带上了。” 楼雯润接过,“这是……”她打开,是一枚梅花银簪,末端雕成了一枝缀着几朵梅花的树枝,精巧又素雅。 “多谢曲公子。”楼雯润梨花带雨的面容浮现欣喜,秀美之姿令人动容。 曲谙忍不住看了眼空云落,清冷如月,峻挺如竹,他们俩还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儿。 空云落却冷飕飕扫了他一眼,神色不善。 曲谙感到茫然,继而才回过神来,我在干什么?竟然当着空先生的面送礼物给他的恋人! 他又想到其实洛洛并不属于他,洛洛有自己的归属,心里就有些酸溜溜。 萧责却是看着那位老伯,“多多保重,早日归来。” “走罢。”空云落淡淡道。 曲谙跟上他的脚步,又不解回头看,“萧先生不一起吗?” “山庄大小事离不开他。”空云落冷道。 “哦……”曲谙小心瞄他一心,心道他果然不高兴了。 山下已停着一辆马车,那位老伯则是车夫,但曲谙总觉得他有点说不出的怪。 “对了,先让我回去拿上行李。”曲谙道。 “明知今日一早便要走,你连行李也不备好,倒是记得给别人的礼物。”空云落面若冰霜。 曲谙干笑,心酸又心虚。 老伯道:“萧责已准备周全,无须再去拿,上车。” 那为何一开始还让他提前买好东西? 坐进马车里,曲谙忽然想通。 说需要购置行李其实不用,说有人暗中保护其实没有…… 原来是为了让他当诱饵。 第55章 曲谙坐进车里,情绪有些低落,他理智知道他们这么做,一定能保障他的安全,所以空云落在关键时刻出现了。他无法释怀的是,哪怕提前告诉他也好,他自然会好好配合。让他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涉险,就好像只把他当成棋子似的。 谁没事会想你这样想那么多?曲谙用力揉了下脸,对自怨自艾的自己有点来气。 空云落奇怪看着他,“你做甚?” 曲谙摇了摇头,说:“我还是想回偏院一趟,那些东西,很快就好。” 老伯回头询问望着空云落。 空云落点了点头,他便驭马行车。 -- 第109页 到了偏院后门,曲谙下车跑去,老伯问空云落:“可要我跟上?” 空云落道:“不必。” 一炷香后,曲谙又出来了,怀揣着一个小包裹,空云落扫了一眼,问:“拿了何物?” “一些小玩意儿。”曲谙低声道,“我怕以后回不来了,带在身边有个念想。” “回不来?你还能去哪儿?” 曲谙开玩笑道:“如果我不小心死在途中,不就是回不来了吗?” 但空云落却不觉得好笑,反而脸色骤然阴沉,仿佛曲谙说了刺痛他的话一般,狠狠剜了曲谙一眼,撇过脸不再对着曲谙。 曲谙也尴尬了起来,他的嘴真是没有把关,正常人谁会拿自己的命来做玩笑?可以前洛洛也曾直言他活不过五年,还说会替他处理后事,他还感动了一番,怎么现在就……果然还是在生他的气,他就不该当着空云落的面把银簪给楼雯润。 马车从外看笨重朴素,但内里却宽阔舒适,左右两旁都有软榻,后面则设计了巧妙的空间放置行李,车顶还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车厢内壁是海绵一样柔软有些弹性的材料,不但遮风御外力,靠着很还舒服,坐在里面几乎感受不到震感。 中间还烧着一个小暖炉,车里暖洋洋的,如果不是气氛过于僵硬,曲谙此时的心情应该十分雀跃。 他悄悄瞄了一眼空云落,想起了他们曾因缺乏沟通而产生了极大误会,便下定决心要及时把事情说开。 “空先生。”曲谙声音微扬,尾音细微的颤,还在惴惴,“我对楼姑娘并无超过友情的心思,送她银簪,只是对她给予我的帮助的回礼,你不要误会。” 空云落赏了他一眼,轻哼了声,“我何时说过误会?” “那你干嘛……”曲谙低着头,眼睛快速一抬,忸怩的神色,忽然间,他那根单身了二十二年的直男弦抽动了一下,他想明白了空云落的坏情绪。 在嫉妒吃醋! 不管对方什么意图,接近了自己的恋人,自然就会感到不爽。 曲谙立刻换了种说法,“你和楼姑娘,一看就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般配得不得了。” 空云落皱着眉,“你在说什么?” 曲谙傻呵呵地笑道:“她说你是兄长,我还真以为你们是兄妹,我这人很没眼力见儿,不过现在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了?”空云落眉宇间隐隐透着愠怒。 “你们不是情人关系……吗?”曲谙见他那神色,声音越来越弱。 “不是。”空云落冷冷道。 “不是?”否定的回答令曲谙无意识的心头一喜,还全暴露在了脸上。 落在空云落眼中,曲谙就是在为楼雯润尚未婚配而喜,脸色愈加难看起来,“你看上她了。” 曲谙连忙摇头加摆手极力否认,“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逾矩的心思!” 这副仓皇的模样,分明是被戳中心事,心中有鬼! 空云落面色铁青,用力偏开脸,留给曲谙一个俊美且愤怒的侧脸。 曲谙茫然,他怎么更不高兴了? 当下还是给出一点空间才更利于关系缓和,曲谙便借故出了车门,坐在车夫老伯身边聊了起来。 “您也是不归山庄的人?”曲谙好奇问。 “嗯。”老伯平静应了声。 曲谙惊了,他在不归山庄见过的人,皆是俊逸潇洒的年轻俊才,没想到那里也有上了年纪的人。 “我叫曲谙,曲是曲调的曲,谙是谙练通达的谙。” 老伯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一闪而过的狐疑。 “您怎么称呼?”曲谙又问。 “段。” “段伯。”曲谙礼貌地叫道,接着反应了过来,“段?!” 老伯马鞭一落,缰绳收紧后拉,乌黑的骏马拐进了街道,在车里感觉不到太大的动静,但在外面曲谙差点被甩下去,老伯一手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固定住。 曲谙惊异瞪大了眼:“你是段先生?” “只因我姓段,你就认出来了?”段千玿不再掩藏身份,以清朗的本音道。 “我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真的是你。”曲谙一直对段千玿抱着感激与孺慕之情,他永远也忘不了最初那三天的逃亡,也是段千玿给了他安身之处。 “你也会同我们一路吗?”曲谙眼睛闪着光。 段千玿稍一点头,“由我护送你们。” “真是太好了!”曲谙由衷的欢喜。 突然车厢传来闷沉的一声“咚”,力道之强,连曲谙都感觉到马车晃了一下。 曲谙与段千玿对视了一眼,都以为是自己触到了里面那位祖宗的眉头,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曲谙才小声问段千玿:“段先生,既然你也会一路同行,那么空先生的事,你也知道了?” 段千玿目视着前方,现在没有旁人,他不需伪装完美,所以他的背脊坐得很直,屈起一膝,眼睛里不再是沧桑浑浊,而是一片沉静的清光。 七天前。 “庄主身中蛊毒?”段千玿不可置信道,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能伤得了空云落的东西。 萧责道:“遡时蛊,一种罕为人知,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蛊,蛊毒发作,庄主就会缩小成为幼童。” “你说笑的吧?”段千玿从未听闻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 -- 第110页 “确实如此。”空云落垂眸看着那张生辰纸,漫不经心道,“萧责以性命担保你可信,我才让他告诉你。” 段千玿闻言,蹙眉看了萧责一眼。 “千玿,今日叫你来,还有件重要的事,只能由你去办。”萧责道,“解药之事已有眉目,但还缺了三味药,分别在中芮、柏岳、佘林谷三地,庄主与曲公子同去找寻,只是路途艰苛遥远,庄主的实力不稳定,所以我希望你能护送他们。” “为何曲谙也去?”段千玿不解。 “解药配方正是曲公子所给。”萧责淡淡道,“他知道的事比我们想象中的多,带上他,或许更有利。” 段千玿转头盯着曲谙看,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探究。 临行前一夜,萧责对他说,千万要注意曲谙。 隐门皆是卧底藏匿的高手,掌握华风大陆各大组织的机密情报,段千玿乃隐门之首,易容术独步天下,他能易千人容,能懂千人心,自认有一眼洞察人的能力。 可这个曲谙,再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四体不勤,身无长处的病弱男子,目光澄澈见底,毫无作伪之态。他曾与曲谙共处过一段日子,那时的曲谙,怯弱虚弱,眼前之人虽多了一分勇气与坚毅,但大体没有改变,如此一人,真有值得注意之处? 曲谙歪头疑惑,“怎么了?” “无事。”段千玿收回视线,“你最好进去坐着,就要出城门了,风会刮得你受不了。” 曲谙听话点头,留了句“辛苦”,就又回到车厢里。 空云落盘腿端坐,闭目养神。 曲谙动作小心地坐到他对面的软榻上,悄悄不作声。 马车驶出西平镇后,速度加快了许多,车厢小幅摇晃,就像摇篮似的。曲谙几乎一夜没睡,困倦袭来,他脑袋迟钝,想趴下,但矮桌在空云落那边。 曲谙靠着本能驱使,飘到了对面,往桌上一趴,睡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曲谙却是仰躺着,他呆呆看着车顶那颗脑袋大的夜明珠,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清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才发现矮桌放到了对面,他身上还披着一件玄色衣袍,上面有淡淡清雅的香气。 空云落的衣服,那么他也是被空云落放躺下的? 我竟没察觉到,睡得也太死了吧?曲谙无奈一笑,车厢里只有他一人,马车也是停着的,他们到哪里了? 曲谙推开车门探头出去一看,外面居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土路一片泥泞,黑马不耐烦地喷着响鼻。 段千玿勒着缰绳,回头大喊道:“庄主!” 接着马车往上提了一下,段千玿道:“驾!” 黑马便跑了起来,但速度无法提快。 曲谙道:“空先生呢?发生了什么?” “车轮陷进泥里了,庄主在后面推。”段千玿道,“这雨太大,走不快,暂且在前面的驿站歇息至雨弱。” 曲谙担心地扒着车厢往后看:“空先生,你还好吧?” 下一秒他的后领被扯回来,空云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翻下去就是你活该。” 曲谙回头,见空云落手拿一把伞,身上被打湿了鞋,但安然无恙,安心笑了起来,“你没事就好。” 空云落眼中似乎闪动一下,接着他不太温柔地把曲谙往车厢里一甩,曲谙呀地一声差点扑在地上。 空云落弯腰进来,脱去了湿水的外衣,只剩一件素白的单衣。 曲谙提醒道:“小心着凉。” “着凉?”空云落嗤之以鼻。 马车总算行驶到了驿站,卸下马车让黑马避雨后,段千玿也进来了,曲谙正在暖炉上泡茶,也递给他一杯。 段千玿喝下热茶,就听曲谙欢喜道:“阮誉竟然还送了我这么好的茶,我都没好好谢过他。” 段千玿脸色一变,差点要吐出来。 “阮誉给的?”段千玿咬牙切齿。 “是呀,再来一杯吧。” “不,必。” 曲谙以不解的目光询问空云落,空云落当没看见,把空杯子推回去给他。 曲谙又倒上,忧心忡忡道:“怎么突然下起雨来?” “这天色异常。”段千玿道,“昨夜月明,今日不该有雨才对。” 不该下雨的天却下雨了……曲谙皱眉思忖,这莫不是世界意志在和他作对吧? 开玩笑,我才是作者! 曲谙以喂马为由下了车,看到原本漂亮的骏马被淋得湿漉漉的就更是不满,他抬头望着天,接着双手拢在颊边,大喊道:“雨!立刻给我停下!!” 空云落:“……” 段千玿:“……” 不仅是车内两人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连马都嫌弃地喷了一嘴草渣。 第56章 曲谙上车后被空云落一句“你脑子进水了”毫不留情的嘲讽了,段千玿也含蓄的说这雨势至少得下半天。 曲谙却不多做解释,没过半个时辰,雨竟开始转小直至彻底停下。 两人不免用不得其解地目光看着曲谙。 曲谙则笑呵呵道:“看来老天爷听到我的请求,就真把雨停了,我们这一路一定也能顺顺利利。” 无论如何,雨停便可出发,他们又继续前行,跑了五十里,再停下歇息,而此时天已经黑了。 曲谙从窗口往外看,只看到了黑漆漆的山和光秃秃的地,四周荒无人烟。 -- 第111页 “这是哪里?”曲谙问。 “浅峡道。”段千玿答道,“此处地势不适合住人,所以没有人家,暂且露宿一夜,明日再走三十里就有镇子。” “哦。”曲谙点头,打算做饭了,车上又许多食物,够三人吃上一个月的。 肉是易保存的腊肉,曲谙取出一块,尽量切成薄片,锅里也淘好了大米,再将肉放入,加上上调料,关盖焖煮半个小时,然后打两个鸡蛋下去,再焖十分钟,一锅简易的腊肉焖饭就做好了。 曲谙在车上不敢多吃,生怕吐出来,现在已是饥肠辘辘,想说几句谦辞,但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段千玿也饿了,他不客气端起碗吃了起来,这锅稀里糊涂的乱焖居然味道不错。 空云落却不动筷,两个蛋分别在他和段千玿的碗里,曲谙饿极了,但却连肉都很少要。 “不合胃口吗?”曲谙问空云落。 空云落见曲谙吃得嘴巴泛油,脸上沾米,腮帮子还一鼓一鼓地嚼,嗤嘲了一句饿死鬼投胎。 “我不饿。”空云落道,看了眼自己那份,眼帘对曲谙一掀,示意他可以吃了这份。 “多少吃点吧。”曲谙说,“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不是?” “我与你不同……咳。”空云落以拳抵唇,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曲谙睁大了眼,“受凉了?” “没有,咳咳。”空云落又咳了两声,困乏与凉意涨潮般涌了上来,这种逐渐虚弱的感觉令他不适。 “庄主怎会受凉。”段千玿道。 曲谙对空云落伸出了手,空云落还记得这只手刚才切肉切得油汪汪的,很是嫌弃,却来不及避开,这只温暖的手就覆上了他的额头。 “放肆。”空云落偏开脸。 “有点烫,肯定是因为今天淋了雨。”曲谙担忧起来。 段千玿满脸不可置信,“庄主,竟也会染上风寒?” “真的,不信你来摸摸。”曲谙说。 段千玿当即感受到了空云落冷锐无比的视线,他正色拒绝道:“不敢冒犯。” 空云落一病,曲谙也没胃口了,饭也没吃完,就找出了治伤寒的草药——幸好车里有个体弱的曲谙,小病小痛的药材也备得齐全。曲谙在暖炉上熬煮着药汤,还体贴地让暖炉挨着空云落近些。 空云落颇不自在,作为孔洛,曲谙照顾他似乎是天经地义,但身为空云落,眼里的曲谙纤瘦柔弱,却仍像兄长一般关切担忧他,仿佛是自己纵容曲谙逾矩了。 曲谙找了两件厚实的衣袍,正要给空云落披上,空云落握住他的手腕不容他接近,也不说话,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曲谙沉默了几秒,明白了空云落的心情,他小声说:“你不要我就收起来好了。” 空云落面无表情,但手指微收,曲谙低声痛呼时,他也将曲谙甩开。曲谙被甩得一个踉跄,也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药空云落也没喝,只是盘腿打坐,不多时便有细密的汗从他额头渗出。曲谙自嘲想道,人家内力深厚,哪用得着我去关心? 段千玿吃饱后就到外面去守着,曲谙面对着入定般的空云落也无话可说,无聊中,他拿出了纸笔练字,写得最多的自然是关于这个世界,他将书中出现过的角色名都写下来,连带着回忆起他们的人设背景,强化记忆,或许未来能派上用场。 写着时,曲谙忽然听到空云落一声闷哼,抬眼一看,被吓了一跳。 只见空云落满脸网状红印,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裳,人仿佛从沸水里出来似的,几乎冒着腾腾热气,他摇摇欲坠要倒下去。 “空先生!”曲谙失措,把笔一放赶忙过去扶住了他,就像拿着一个刚出炉的包子,烫手得厉害。 “你没事罢?又是这个样子……要变小了?”曲谙扶着空云落躺下,空云落却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襟。曲谙不得不倾着身子,险些压着空云落的胸膛。 “这才过了九天,怎么又提前了?”曲谙急道。 空云落回答不上曲谙的话,他甚至连曲谙的声音都听不到,他的身体里似乎有许多把刀在绞着,疼得失声。 “好疼,是吗?”曲谙心疼地抱住了空云落,手掌在他的头上安慰的抚摸,“没事,不会疼了,有我在就不疼了。” 又是那股暖意流淌,将空云落从地狱的刑罚拉回了人间,甚至令他舒服得想要叹息,脑袋无意识蹭了蹭曲谙的颈项。 空云落再度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酥麻麻的舒服,就像泡了温泉后睡了暖洋洋的一觉,骨头都是懒散的。 但下一刻,猛烈的摇晃就快要将他从榻上震下来,是曲谙将他搂过去,抓着窗沿死撑着保持平衡。 马车如湍急河水中的小船一般东歪西倒,几乎要人仰马翻,能在如此稳健的车厢里感受这般颠簸,可想速度多快,外面定然发生了严重的事。 “发生了什么?”空云落以童稚的声音问。 曲谙紧咬牙关,不敢开口说话,他有过经验,要是说话一定会咬到舌头。 空云落比他从容多了,甚至还能掀开窗帘往外看,只见车外一片轰鸣,两侧的山倾泻千万吨山石,仿若山神震怒咆哮降下的天罚,而他们的马车在与死神竞速,铺天的土石几度要将马车吞没,却总能堪堪脱逃,直跑出了十里,马车才慢慢停下来。 -- 第112页 “咴——”一声长长的马啸,托着沉重行囊极速奔驰的黑马乏力倒下,曲谙忙过去抱住马头,不知在它耳边说了什么,不多时黑马竟恢复了过来,缓缓站直。 空云落站在门口看着,微皱着眉,“他用了何种方法,竟能让马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恢复体力。” 坐在车辕上的段千玿满是惊异地看着空云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庄主因蛊毒变成稚子身,和亲眼看见庄主变成稚子,完全是两回事。 前者他只关注是什么毒这般离奇,后者则是愕然不已,他不由得怀疑此人究竟是不是空云落本人。 空云落多次变小,早已习惯,也懒得向段千玿解释,曲谙往回走,他便也回到车厢里,低头见自己竟穿着一身桃色,顿时脸色一黑。 曲谙主动解释自己的行为,“我给大黑吃了点药草,专门应对这种情况的。” 段千玿眉梢一抽,“大黑?” “我随口起的名字。”曲谙笑道,“叫着名字才好哄着吃下药不是?” “惊驰乃堂堂万里挑一的雄健骐骥,方才还为我们死里逃生,你叫它这么蠢的名字,它定不高兴。”段千玿凉凉道。 “怪不得它刚才总拿鼻子喷我。”曲谙恍然道。 “咳!”空云落重重咳了一声,满脸不悦看着曲谙。 “还咳呢?烧没退下去?”曲谙坐过去将空云落拉至跟前,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接着被空云落一掌拍开,他扯着衣服责怪道:“你替我换的?我说过了不喜红色。” 曲谙感到莫名其妙,“既然都带来了,当然要穿的,而且这不是红色,是桃粉色,你穿着很漂亮。” 空云落又不知如何对答,他仍不愿穿这身,但曲谙夸他漂亮,又让他微妙的愉悦。 但接下来曲谙的脸色就带上了点严厉,“还说自己不会着凉,你睡着的时候烫得多严重你自己清楚吗?” 空云落嘴巴一扁,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淋了雨不穿衣服又不吃药,你当自己是大黑…不对惊驰吗?”曲谙努力板着自己秀气的脸,对空云落展开教育。 面对幼年体的空云落,曲谙的态度截然不同,虽说是在训斥,但动作神态无不表明他对空云落的亲近与关心,比起先前的谨慎要自然许多。 段千玿也知空云落毒发期间与曲谙同住,他暂未能将大小两人看作一个,所以也没觉得他们这样相处有何不对。只是好奇探究的目光不住落在空云落身上,曲谙注意到了,便对他笑道:“段先生你还是第一次在知情的情况下见过洛洛吧?是不是觉得特不可思议?” “的确。”段千玿道,“原以为返老还童只存于话本之中。” 而且空云落变小之后,性情似乎也发生了变化,虽然仍是一脸冰冷,但却有了更多人味儿,不再难以靠近。 “如果溯时蛊公之于众,没准真会有人为了返老还童去争夺它。”曲谙笑眯眯地戳了戳空云落的脸蛋,“是吧洛洛?” 空云落作势要咬曲谙的手。 段千玿疑心更重,庄主不可能有这样的举动。 曲谙看出了他的疑虑,道:“我亲眼看着空先生变小的,不信可以看看洛洛的肚子,那里的印记和空先生的一模一样。” 空云落闻言怒道:“谁许你擅作主张?!” 段千玿嘴角抽搐,“是属下失礼了,请庄主恕罪。” 空云落凶煞地剜了曲谙一眼,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段千玿则对他解释他昏睡时发生的事,他们夹在群山之间,突发山崩,若非是惊驰早有预感不安挣扯缰绳踏蹄欲奔,他们也许真就埋没在乱石之中。 “这处并未降雨,且山矮低平,先前也从未有过山崩。”段千玿沉吟,“庄主,有无人为的可能?” 空云落淡淡道:“实力与我相当。” 华风大陆之上,绝无第二个空云落,这点段千玿很笃定。 “那就蹊跷了。”段千玿捏着下巴思索,“就真只是凑巧这么简单?” 曲谙心道:是上天故意折腾我们的。 段千玿突然转向曲谙,“曲谙,你怎么想?” 曲谙笑笑,“我也不清楚,但我们都平平安安,这就够了。” 他知情,但要是将事实说出,又没有证据支撑他的解释,只会让自己可疑。 于是背过身泡茶,将话题岔开。 空云落看着他的背,目光带着不可名状的复杂。 第57章 让惊驰歇息了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又继续前进,但新的情况再次出现——变小后的空云落竟无法适应速度过快的马车,脸色青白,胃里翻涌,紧咬着唇瓣显然是在忍耐着什么。曲谙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适,赶忙让段千玿停车,把空云落抱下去。 空云落一下地,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晕车了。 谁也没想到这遭,空云落自己也始料未及,吐过之后他蔫巴巴的,坐在曲谙的腿上,垂着眼睫不说话。 段千玿只能让惊驰慢慢跑,速度降下了一半。 曲谙感到疑惑:“可你是空先生的时候明明不会这样,怎么变成洛洛就……莫非这也是……” “也是什么?”空云落抬起头沉静地看着他。 曲谙摇了摇头,“没什么。” 空云落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你在我身边,蛊毒发作痛苦会消失,连此刻的恶感也消减了下去。” -- 第113页 曲谙心道不好,果然不能过于放肆。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曲谙装傻道,“是在夸我让你感到安心的意思?” 空云落抿唇。 曲谙摸摸他的头发,“好了,不要多想,闭上眼睛睡一下吧。” 空云落之前睡得够多了,本没有睡意,但靠着曲谙的胸膛,嗅着他身上清浅的苦药味,感受着曲谙的手在发上的轻柔力道,最终他还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空云落做了个梦,梦中颠簸着,也是在马车之上,他就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一幕。 “爹,雯儿不想坐马车了,好不舒服。”五岁的楼雯润抓着父亲的手,委屈地嘟着嘴。 “苦着我们娇气的雯儿了。”英俊儒雅的男人笑着挂了挂她的脸,将她抱到腿上,“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再忍忍,下车爹给你买糖葫芦。” 楼雯润往马车的角落看去,空云落的视线也跟着开阔,仿佛黑暗悄然退散,缩在那里的人才明朗起来。 是他自己。 八岁的空云落,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脑袋埋下去,死咬着牙关,像一只被遗弃的家犬一般。 楼雯润指着他,无暇地问:“他怎么了?” 男人淡淡道:“眩疾。雯儿,闭上眼,不必管他。” 楼雯润歪着脑袋,喊道:“喂,你可也要过来?” 空云落慢慢地抬起了头。 男人失笑道:“待会儿他吐你一身臭,你可愿?” 楼雯润吓得直摇头, 男人宠溺捏了捏她的小脸,看向空云落的目光却冰凉玩味,“雯儿,记住爹跟你说过的话,不要把他当人看,他只是……药材罢了。” 楼雯润似懂非懂,点头了。 空云落看着年幼的自己,再一次深深埋了下去。 醒来之后,已是次日,曲谙仍抱着他,靠着车壁,手臂环着他的身体,不安稳地睡着,空云落稍稍一动,曲谙就醒了。 “你醒了?”曲谙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就快到镇子上了。” “为何不将我放下?”空云落问。 “你做噩梦了不是?”曲谙笑了笑,抬手捏了捏空云落的鼻子,“一撒手就发抖,只能一直抱着咯。” 空云落眸中轻闪,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冲动,就算曲谙真的想害他,他也心甘情愿献命。 又过了一刻钟,喧哗声逐渐多了起来,他们进到了镇子里。 杨镇只是一个普通小镇,不像西平镇那样动荡,不繁华也无特别的景观,不过却能让他们好好休整一日。 段千玿把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小二召人为他们安置马车,殷切迎客,空云落先一步下车,曲谙却迟迟没有动静,一看,原来是腿麻得走不动路。 段千玿便将他背了下来,空云落见曲谙趴在别人的背上,心底冒出了怪异的感觉。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一路相请。 段千玿此时的身份是马夫,曲谙才是主人,便动了动肩示意曲谙答话。 “住店,开两间房,要挨在一起。再做几个店里的招牌菜上来,对了,再烧点热水上来。”曲谙答道。 “好嘞!楼上请!” 进了房间,关上房门,段千玿将曲谙放在椅子上,道:“你不该那样说,哪有下人和主子住一样的房间?” 曲谙茫然,“啊?这样的吗?我、我以前没有经历过……” 段千玿道:“以前你不就是曲家少爷吗?” 被段千玿这么一说,曲谙一时不知怎么圆,沉默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以前身子弱,没有在外面住过。” 段千玿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没再往下。 再之后,段千玿就出去补充物资了,走之前他给了曲谙一支哑哨,虽然无声但只要吹起他就会立刻赶回来。 伙计送了一大桶热水上来,两人简单泡了个澡,又吃了饭,预计休息到晚上便出发,所以曲谙很珍惜停下的时间,大快朵颐充填肚子,又将换下的脏衣服拿下去给伙计清洗。 只是这客栈人手不多,曲谙下来环视了一圈,也没见到伙计,他没有住店的经验,只抱着衣服茫然穿过大堂,柜台那儿倒是有个帐房先生。 “斜山派要和不归山庄对上,我看够玄的。” 一桌食客说话的内容令曲谙脚步一顿。 “这可未必,斜山派可是名门正派,掌门何益乃华风十大,一人可敌千军万马,斜山弟子数千人,还捣不了一个不到百人的不归山庄?” 曲谙不动声色坐在附近没人的位子,侧耳倾听。 “不归山庄人少而精,华风十大只排正道之人,若公正的算,没准不归山庄能包览前八。” “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专做杀人放火行径的乌合之辈!若斜山派真要和不归山庄对上,倒是将他们一锅端了好!省得一群空有实力而不做正事的人为非作歹!” “何益的亲传弟子都折在不归山了,怎可能轻易揭过?” “斜山派在华风地位颇高,进举不归山定能得各大门派的响应,到时就有好戏可看了。” 曲谙听了心头一凛,斜山派要与不归山庄开战?莫怀杰竟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他记得他写的与斜山派有关的剧情中并无莫怀杰这人的存在,掌门何益对安佲一见如故,格外亲近友好,即使安佲没有加入斜山派,他也愿将斜山派的内功心法传予安佲,斜山派众弟子也对安佲尊敬有加,原这样写,只单纯想突出安佲的人格魅力,其实是斜山派与不归山庄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安佲将不归山庄彻底瓦解……原来伏笔埋在此处吗? -- 第114页 正当曲谙陷入沉思时,那桌食客已换了话题,从斜山派与不归山庄的实力之争,到不归山庄有何恶性,为何当诛。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庄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但亲手杀死了自小将他抚养成人的义父不说,甚至杀人成瘾,上回茶楼说书的不是讲到了吗,此人十岁便开始杀人,手法极为残酷, 死在他手下的人无一不被剖心。” “他实力可怖如斯,可不就是因为吞食了人心?” “不归山庄其他人还可算作正常人,但空云落,啧啧,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啊。” 曲谙霍然起立,扭头愠怒地瞪着那桌人。 仅凭一面之词,便在后面如此诋毁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何等的无耻! 空云落也是一个普通正常的人,有喜怒哀乐,有性格的小缺陷,他绝非嗜杀之人,也不无故杀人,他是洛洛的时候,会关心、体贴人,就像寻常小孩那样别扭却温柔,曲谙每次叫他做事,哪怕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会完成,更何况,他还三番五次的救过自己,这么一个人,这么好的洛洛,绝不是什么恶鬼! “空云落是邪道中的邪道,专杀名门正派的人,说书的说他杀了百余人,我看不止,他那实力,至少得用上千人才堆的起来!” “等他死后下了地狱,找他寻仇的冤魂,兴许能填满忘川!” 他们玩笑般的说着,都大笑起来。 曲谙鲜少怒上心头,正要出口反驳,小二却在这时出现,询问道:“客官可要点什么菜?” 曲谙倏然冷却下来,如果他在这时和别人起了冲突,只会带来麻烦。 小二又悄悄跟他说:“小的提醒您一句,莫要去找人那桌人,他们不是本地人,前些日子刚来,镇上就发生了窃案。” 曲谙感激点点头。 “麻烦帮我把这些衣服洗了,晚上就要取。”曲谙低声道,交了衣服便快步回到房间里。 空云落抛着茶杯玩,见他会有,有些不满,“怎么那么久?” “在下面坐了一会儿。”曲谙说,他看着空云落,瓷白的肤色,黑润的双眸,明明是这般精致美好的人,却被楼下的人非议。 他心里难受起来,过去摸了摸空云落的脑袋。 被空云落拍开,凶巴巴道:“少动手动脚的。” “我刚才在楼下听到有人说斜山派要讨伐不归山庄。莫怀杰是斜山掌门的弟子,如果不和斜山派解释清楚,会产生冲突的。”曲谙道。 “有何可解释的。”空云落淡淡道,“他死在我手下是事实。” “可他那时无药可解,你只是在替他解脱。” 空云落漠然道:“有了理由,我杀他便是对的?” 曲谙语塞。 两人皆无言了片刻,空云落道:“斜山派的事,萧责会处理妥当,不归山庄恶名远扬,也不怕再多一桩。” 说完,他把茶杯一放,朝床榻走去。 曲谙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 “你以前的事,我都不了解,但是莫怀杰的死不能怪你,当时的情况,活着对他来说才是煎熬。真正害死他的人是幕后黑手,我们一定能把那个人找出来,为他报仇。” “有内情的事要解释清楚,不该是你担的恶名,不许担。” 一时间空云落仿佛僵了,这些年他曾做过的事,曾听到外人对他的评价,快速从脑海中掠过,他原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意……以前不会在意,可现在,他想向曲谙澄清。 “我的杀孽,并非无缘无故。” “是不是因为他们先上门讨伐你?”曲谙问。 空云落摇了摇头,用极轻地说道: “因为他们想……吃了我。” 第58章 他的声音太小,曲谙全然没有听清,只听见“吃”这个字,“又饿了?还想吃什么?” 空云落耷拉着眼皮,困乏无聊的模样,“罢了……不饿,我要打坐。” “好歹把话说完……”曲谙嘟囔着,去还是将他抱上床让他打坐,自己则在一旁好奇观察。空云落幼小的身躯盘腿正经危坐,像个不倒翁娃娃,让曲谙很想恶作剧逗弄他。 曲谙一边在心里说不可不可,要是不小心让洛洛走火入魔可就糟了,但手又情不自禁伸出去,想戳戳空云落那柔弱的肩膀。 只是即将要触碰到时,空云落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要作甚?” 曲谙的手指一顿,继而再次向前,按在空云落的肩上推了推,空云落往前摇了一下,又坐回来,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曲谙。 曲谙被戳到了奇怪的笑点,噗噗笑起来。 空云落没有说话,只是在曲谙手臂上的麻经上一摁,下一刻曲谙又嗷嗷叫起来。 “我不干扰你了。”曲谙躺了进去,闭着眼道,“我睡一会儿,段先生回来叫我。” 空云落嘴角一撇,心里道,就不叫。 曲谙松懈下来,疲乏一齐涌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下午,曲谙揉着眼睛坐起来,房间里多出了另一道声音,“你可算是醒了。” 曲谙望过去,顿时如冷水泼下,惊醒了。 房里竟来了两个陌生人……不对,这两人曲谙见过,正是刚才楼下谈论不归山庄的人,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空云落冷冷看着他们二人,雪白的脸上仿佛覆盖着冰霜。 -- 第115页 “你们是什么人?怎能擅闯我们的房间?”曲谙道。 “哥几个和你们一样,也是路过此地,只是不巧钱花完了,方才我瞧见你们的马车,看似寻常,但内里堂皇,想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出来游玩,借几个钱呗?”其中瘦高男人道。 曲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朗朗乾坤之下,你们竟要抢劫,在大堂上还把不归山庄说得多么不堪,结果你们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小少爷,我看你还未知江湖险恶,比起不归山庄的烧杀抢掠,我们这算得了什么?”瘦高男人暗嘲道。 “别跟他废话,要不是听说他们今晚便走,也不至于天没黑就动手。”另一个矮壮男人道,“识相的,就乖乖把钱交出来,不然……”他亮出了匕首。 曲谙沉下脸,他将空云落护在身后,独自去面对那两个人,这也是上天故意设计的阻碍?但比起天灾,这样的人祸容易解决多了。 “你们就不怕我大叫,把人引来吗?”曲谙道。 “小公子,你没学过武吧?”矮壮男人灵活的把玩匕首,“你想试试,是你喊得快,还是我的匕首快?” 曲谙盯着那人的匕首看,眼下空云落只是小孩的实力,连自保都难以做到。虽说他能用命令让劫匪束手就擒,但当着空云落的面这么做,一定会引起更多怀疑。 “好,我把钱拿给你们。”曲谙走到床尾,借翻找行囊的举动,拿出来段千玿交给他的哑哨,用力吹下。 曲谙能感受到一道奇妙的声波荡漾而出,但其他人似乎没有听到。 以段千玿的实力,赶回来不会超过五分钟,只要再于他们周旋一会儿便可。 但变故陡生,只听一声怒喝:“小孩,你想去哪儿?!” “放开我!”空云落稚嫩的声音道。 曲谙愕然看过去,空云落竟然自己跑向门口,被瘦高男人扼住脖子提起来,两只短腿离地,在半空无助地踢着。 “洛洛!”曲谙失声道。 空云落艰难朝曲谙看过去,小脸因无法呼吸而涨得通红,眼角泛着泪花,嘴巴张合,“救……我。” 曲谙已然不顾得思考空云落此举为何意,他急而怒地对那个瘦高男人道:“立刻将他放下!” 瘦高男人嗤笑,“你先把钱交出来。” 曲谙握紧了拳头,气得浑身发抖,“我说,立刻,将他,放下!” 瘦高男人只觉身体被无形力量掌控,他不由自主遵循了曲谙的命令,将空云落放了下来。 矮壮男人惊道:“你放了他作甚?” 瘦高男人眼中迷茫,矮壮男人正欲再度下手,却听曲谙冷声道:“你们给我出去。”他也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两人便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同时转身走向房门,正巧段千玿推门而出,利落地解决了他们,将此二人,还有门口望风的一人推下楼梯,三人球一样滚了下去。 曲谙喘着气,快步来到空云落面前,检查他的脖子,“没事吧?还伤到哪里了?” 空云落不语,只用狐疑地视线打量着他。 “刚才为什么要乱跑?”曲谙气道,“多危险啊?” “为何他们会听你的话?”空云落直言问道。 曲谙一愣。 段千玿走进来,并没问他们发生了何事,也用同空云落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我……”曲谙不禁后退半步,脑中铮铮然发懵,不知如何解释。 要跟他们说实话吗?告诉他们这其实是一个世界,而我是作者,所以我有更改设定的能力…… 曲谙脑仁开始发疼,这么说太荒谬了,如果在前世有人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创作出来的世界,他只觉得对方疯了,因为他清楚自己是真实的,有着鲜明的过往,有自己存在的意义,生命滚烫,绝非只是几句文字描摹出来的人。 “你从未向我解释过当初为何那些人会愿意跳下湖中救我,你能起死回生又是为何,遭遇了一次次危险却总能化险为夷,绝非一句幸运凑巧可以改过,再加上我蛊毒发作时你能缓解,惊驰不能起时你没有给它吃草药,用了何种方法令它恢复?”空云落冷静看着曲谙,抛出了长串疑问。 ……原来我那么早就露出了马脚。 曲谙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是一个家,现在我们所在的世界,其实是我写的一个故事,我……” 霎时间,曲谙眼前一黑,一种电击一般骤然麻痹的疼痛倾覆了他的所有感官,他意识空白,倒了下去。 空云落道:“曲谙!” 段千玿眼疾手快接住了曲谙,空云落立刻过来为他把脉,脉相……全无。 “曲谙……”空云落失神。 但很快曲谙又醒了过来,脉搏重新跳动,他又体会到了熟悉的濒死感。这是一种警示,曲谙立刻明白了,他的真实身份不容许暴露。 “刚才看见洛洛被劫持,吓到我了。”曲谙揉了揉胸口,“心疾又犯了。” “只是心疾?”空云落的脸色仍不好看。 “嗯。”曲谙道,“已经没事了。” 段千玿问:“你说你是家,这是你写的故事,是怎么回事?” “逗你们玩儿的。”曲谙笑了起来,“哪会有这么离谱的事呢?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厉害,可能是因为,”曲谙按着自己的心脏,“这里面有个东西罢。” -- 第116页 曲谙便和他们说起自己对心脏里的东西所知道的事。 “你所言之意,这一切都源自于附在你心上的不明之物?”空云落道,“为何先前不曾说起?” “丙十说,如果没有它,我就活不下去。”曲谙低声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我就越安全。” “世间有何物,可附于人心,保命尚可理解,但能对他人发号施令,令对方绝对依从……莫非那日暴雨也是你叫停的?”段千玿眼中异样,若这也是真的,曲谙能操控天象,与神何异? 曲谙连连摆手,“这真是巧合!”必须要是巧合,不然他彻底解释不清。 段千玿沉吟,“又是一同遡时蛊一般,闻所未闻的奇物。” “或许也是一种蛊呢?”空云落淡淡道。 曲谙闻言,脑子里浮现的是小飞虫的模样,想想一只虫在自己的心脏里,顿时感觉极度诡异。 “不会……吧?”曲谙道。 “是什么不得而知,有没有也不得而知。”空云落道,“像刚才那样,短暂与死人无误,可与你向人发令有关?” “也许吧。”曲谙说着,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们问得越多,他就暴露得越多,“等揪出对我下手的人,这些自会水落石出。天快黑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等上了马车,曲谙对刚才的事情恍过神来,“洛洛,你是故意被那个人抓住的吗?” 空云落握着段千玿买的一带酸果干,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并不打算做解释。 “段先生也早就知道我们被抢劫了?”曲谙不可置信道,“为什么?试探我吗?” 空云落瞥了他一眼。 曲谙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也有不对,隐瞒了许多事,但将自己置于危险来试探,未免风险太大。 “下次不要这样了。”曲谙道。 空云落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曲谙有些无措,突然间他们之间像隔了一层纱。 又过了半个月,他们终于到望悬湖的所在地,中芮城。 这些日子曲谙途径了不少城镇,但中芮城却是他所见过最繁华的一座。 如果从上空俯视,中芮城规划得无比方整,街道俨然,房屋平整,几条河流蜿蜒而过,又平添几分闲适情趣。与其他城镇最大的不同,就是中芮城已打破坊市的界限,随处可见街道商贩,一派热闹喧哗之景。 而望悬湖,就在中芮城之外不到五里处,西平镇的镇心湖虽然美丽,却不足它百分之一大,那一望无垠的湖面泛着粼粼波光,风光无限。湖边有不少船家,乘船于望悬湖上,吹着清爽的湖风,赏辽阔的湖景,好不惬意。 望悬湖的另一侧,与中芮城遥遥相对的一座山,高耸斜直,仿佛一把倾斜插/入大地的利剑。 这日天气晴朗,正午太阳高照,但马车里的暖炉还在烧着,刚才曲谙不小心打翻茶水,便脱下衣服挨着暖炉烘。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挽着袖子,神色困顿,白皙细瘦的手臂支着下巴,前襟系得不禁,锁骨若隐若现。 空云落觉得车里空气过于燥热,便掀开了窗帘透风。 曲谙立刻睁大眼,倾身过去有把帘子放下,严肃道:“小心被斜山派的人注意到!” 空云落:“……” 第59章 只是曲谙的这个动作,几乎贴着空云落的肩膀,他身上那股被温火烘烤得格外暖香的茶味,缭绕地钻进空云落的鼻子里,空云落的视线不自觉从那修长的颈项蔓延而下,默不作声地在锁骨转了一圈。 空云落的喉咙滚了滚。 接着,曲谙就被推开了。 再接着,空云落冷着张脸,一句话也不和曲谙说。 直到入住客栈,曲谙还不明白自己哪里又招惹到空云落,时不时还用幽怨的眼神看他。 坐下之后,三人开始商量取得望悬草的对策。 “首先要找到一艘船。”曲谙道,“没有船家愿意带我们到湖心,望悬湖湖心距岸足有三里,那里的水深不可测,湖面寒气刺骨,久留会被冻坏经脉。” “望悬草在湖底,潜入湖中会有什么后果?”段千玿问。 “如果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贸然下水只会立即被冻成人棍。”曲谙说。 “充足的准备是?” “下去之前,先吃一剂烈性药。”曲谙说了一串药草名,“催动身体中的火气,与寒气相抵,方可在湖中滞留一刻。” 空云落的神色变得奇怪,段千玿也一言难尽,许久才道:“你所说的烈性药,就是春药?” 曲谙愣,继而红了脸,“成分相似,但那真不是春药,比春药更厉害些,但不会让人产生……欲望。” 曲谙说着头低了下去,脸红到了耳尖。 空云落看在眼里,舌尖抵着下齿,下意识地在按耐着什么。 “望悬草长在望悬湖极寒处,药性阴寒,不可直接用手触碰,须戴上冰蚕丝手套。”曲谙又道,“摘上岸后须以冰玉蕴养,才能保持其药效不散。手套和冰玉我们都有了,剩下的麻绳之类的东西应该都能买到。” 段千玿点了点头,“我去买。”但说完他打了个呵欠。 这些日子,段千玿日夜兼程的赶车,与各种人打交道,几乎没好好睡过一次,没人比他更累。 曲谙见他眼角都溢出了疲乏的泪花,顿时愧疚不已,“段先生,这些天太辛苦你了,今天你休息,买东西的事交给我吧。” -- 第117页 段千玿看向空云落询问他的意思。 空云落略一点头。 段千玿便道:“那便由你去办,哑哨带着,有事叫我。” 空云落道:“我和你一起。” 曲谙呆呆答道:“哦好啊。”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行,你太显眼了,会被注意到的。” 空云落生得极美,身量又高,走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没人忍得住不多看他几眼,别的地方也就罢了,但中芮城地段繁华,来往行人或许来自天南地北,江湖中人也大有其在,一定会有知道不归山庄的。最主要的是,斜山派也在这附近,且极受当地人敬仰,而他们的身份尴尬,要是空云落被认出来了,和斜山派起了冲突,就麻烦了。 空云落默默拿来了幂离。 曲谙:“……这也挺扎眼的其实。” 既然庄主想出去,段千玿自然要为其达成目的,便道:“我来为您易容罢。” 这是个好办法,于是曲谙有幸看到段千面现场易容的手法。 首先是一张薄如纸的人皮面具,贴合在空云落脸上后,原本雪白的皮肤变成了不那么惹眼小麦色,但五官仍是俊美夺目。段千玿再用细笔勾勒,寥寥几笔却一下让空云落的五官暗淡了下去,眼角下塌,鼻翼放大,嘴唇厚实,整个人敦实了下来。 最后便是将细节拾缀好,手和脖子与脸同色,在灵活地为他挽起头发梳上发呆,一个高大沉默的护卫形象就出来了。 用时不过一盏茶,却将空云落改头换面,曲谙每一个步骤都没错过,但还是不可置信,觉得段千玿用了魔法一般。 他心想,要是段先生来到现代,很受女孩子喜欢。 做完一切,段千玿又打了个呵欠,告辞回屋睡觉。 曲谙和空云落一起走出客栈,中途曲谙问,“段先生一直都以假面示人?” 空云落:“嗯。” “那他的真实面貌你见过吗?” “见过一次。”空云落淡淡道。 曲谙好奇道,“什么样的?” 十年前,他手刃了仇人,无意救下了被仇人所囚的两个少年,一个年少却稳重,另一个胆怯惊慌,躲在背后。 “千玿,要向恩人言谢。” 一张小脸小心翼翼探了出来,单看五官是极为隽秀,但他左脸却有一块形状如兰如莲的奇异胎记,令他平白多了几分妖异。 “多谢……恩人。” “有鼻子有眼,没什么特别的。”空云落道。 曲谙:“……”说了等于没说。 计划是明天才前去望悬湖,所以今天一天的时间都不紧,曲谙当是来旅游的,慢悠悠地在中芮城的街道上逛,这儿比西平镇的行街日都要热闹,街道宽阔,车水马龙。曲谙还路过了衙门,他生活在水生火热的西平镇太久,差点忘了这个世界其实是有官家的存在。 先是去买了烈性药的配方,但说药房倒没什么,只是药房里的大夫伙计都是懂行人,曲谙一说,便听道一句:“这不是诱春散的配方么?” 顿时,四面八方的视线落在曲谙身上,曲谙大囧失色,结结巴巴道:“不、不是的,药性不一样,这个更烈些,而且不会……”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好意思说下去。 但旁人听了,看曲谙的眼神就更不一般,更烈些?那可更不得了哦。但细看此人面带病态,身形消瘦,就不像个有力的男人,倒也能理解了。 曲谙:“……”为什么他感觉到了许多同情? 空云落站在曲谙身后,冷眼扫视,强悍的气势不容忽视,立刻逼退了那些多余的瞩目。 曲谙买到配方,低着头快步走出了药房。 空云落亦步亦趋跟着他,道:“你这样反而显得心虚,抬起头来。” 曲谙便抬起头,白净的脸上红云未消,嗫嚅道:“我脸皮薄。” 空云落不语,曲谙比他矮了近一个头,此时在他眼中就像某种毛绒生物道幼崽一般,懵懂无措,有种想揣进怀里的冲动。 空云落错开了视线,低声道:“走罢。” “等等我。”曲谙小跑跟上他。 曲谙人生地不熟,一路晃悠,走到哪儿算哪儿,也不怕迷路,反正有空云落在身边。 他们买了近五十丈的麻绳,入水时绑在身上,若有与突发情况可以及时拉上来。曲谙还惊喜发现这里的铁匠竟然还能造出类似潜水钟的水下呼吸装置,外形像个笨重的蘑菇,整个上半身都要套进去,只露出两条手臂,且只能在水中呼吸半刻,但也是一重安全保障,哪怕开价两百两,曲谙也买下了。 又买了御寒衣物,他俩都用不上,曲谙可不行。 船只倒不必担心,望悬湖岸边有的是,到时候租一艘便是。 买东西的时候,曲谙虽看着是主子,但每一件都要问过空云落的意见,毕竟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而且他也怕被坑。 空云落则都点头,曲谙花他的钱,似乎总有点不好意思,来问的时候怯怯的,得到允许后又眉开眼笑,容易满足得很。 林林总总购置完了之后,曲谙饿了,街边正好有馄饨摊,他们便过去吃。馄饨是鱼肉馄饨,用的是望悬湖打捞起来的鲜鱼,皮薄个大,馅料饱满,一口咬下去弹口嫩滑,鲜甜得令人情不自禁露出笑,汤底是鱼头熬出来的汤,奶白浓郁,冒着腾腾热气,喝一口会被鲜得叹息。 -- 第118页 曲谙一连吃了两碗,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胃里暖洋洋的。他餍足地揉了揉肚子,见空云落垂帘喝汤,尽管是做在路边摊位,桌子椅子与他的身高不相匹配,但他的一举一动仍带着一股矜贵,吃得极安静,手腕不触碰桌面,餐具不发出一点声音。 其实洛洛正经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但一样的动作,成年人和小孩总归有些差别。 他身上透出的疏静令他像蒙了层雾一般,哪怕不再是绝伦的容颜,也格外能吸引人。 曲谙呆呆看了他几秒,回过神来有些羞赧,“你应该不习惯在路边吃东西吧?早知道就去刚才路过的酒楼……” “无妨。”空云落放下汤匙,淡淡道,“没有差别。” “是么?我以为你吃惯了山珍海味,这种路边小摊会难以入口。” “我吃过山珍海味,也吃过残羹剩饭,所以吃什么都一样。” 吃饱结账后的久久,曲谙还在回味空云落最后说的那句话。 空云落贵为大名鼎鼎的山庄之主,不归山庄何等阔绰,随便出手就是一块金砖,怎么会让他吃残羹剩饭? ……莫非是在内涵在我那儿住的时候吃得不好? 空云落莫名接收到曲谙歉意的眼神。 空云落:“?” 曲谙:“我我我我今后一定认真学做饭。” 空云落还是不解。 曲谙丧着脸小声问:“在我那里吃得真的就那么糟糕吗?”也不至于是残羹剩饭吧? 空云落眉梢微挑,了然了,他看着曲谙低垂的脑袋,抬起手在那柔软的发顶上揉了揉,“你说呢?” 但他心里说的却是,山珍海味,你说呢? 他们又逛到了另一条街,这儿一路下去都是小吃,糖葫芦、糖糕、茶叶蛋、烙饼、烧鸡……中芮城普通一日都比西平镇的不夜行街热闹。 曲谙已经吃饱了,只拿着根糖葫芦逛,空云落也有一根,配上他高大的身形和冷峻的表情,颇为不伦不类。 曲谙很喜欢走在这样的人间烟火里,空云落则一直盯着他焕然发亮的脸。 至少这一刻那些暗藏的杀意,隐秘的猜疑都与他们无关。 曲谙转头对空云落说还想吃一个煎饼时,忽然被一人撞了下肩膀。 空云落立刻扶住了他的手臂。 那人低着头,话也不说匆匆走了。 曲谙也没在意。 空云落道:“摸摸钱袋。” 曲谙一摸,没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身后一道清丽嗓音:“偷鸡摸狗之举非君子所为。” 曲谙回头一看,一位身着一袭浅青色衣裳,外披轻薄白纱衣女子,她头发高挽,面容清秀,身姿挺拔,腰挂配剑,周身满是清朗侠气。 那扒手道:“什么鸡狗君子,与我何干!” 一旁的小贩道:“我看你还是束手就擒罢,这位可是斜山派的女侠。” 曲谙一个激灵,斜山派?! 第60章 斜山派的名头一出,那扒手果然被唬住了,话也不多说一句掉头就跑。 斜山女侠轻轻一跃,如轻盈的鸟儿一般腾空而起,在半空后翻,又落在了扒手面前,手持佩剑指向扒手咽喉,平静说道:“归还钱袋,去官府自首,我可饶你一次。” 扒手一时气恼,掏出了匕首将剑打偏,继而冲上去,直取女侠腹部。 女侠依然轻灵,手腕一动,剑鞘打在扒手的腕上,用的是巧劲,看似轻巧,但却让那匕首脱手,接着又是一下打他的肘上,扒手的胳膊瞬间失去了知觉,未出鞘的剑宛若灵蛇,绕着扒手的手臂上挑,顿时一个钱袋从他袖中抛出,稳稳落进女侠手中。 最后几下极快敲在扒手的肩、腹、膝上,扒手全无还手之力,只觉得四肢一疼,直挺挺跪了下来。 扒手被押送官府,众人为女侠利落的身手鼓起掌。 曲谙也想鼓掌,但被空云落瞪了一眼,只好讪讪放下手。 女侠来到他们面前,将钱包还给曲谙,“看看可有遗漏。” 曲谙接过,抱拳致谢,“多谢姑娘相助。” 女侠也抱拳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曲谙心想这是个好机会,他可以将莫怀杰的骨灰遗物归还给斜山派。 女侠道:“若无他事,便就此别过罢。” 曲谙:“等等!” 女侠看他。 但曲谙卡壳了,他尚未组织好语言,没说几句话就告诉人家同门死了,实在突兀失礼。 “我请你喝茶吧,就当是谢礼。”曲谙道,这还是他第一次邀请异性,有些拘谨忐忑,耳尖又悄悄红了。 女侠自然看出了他的赧意,她同山上的师兄弟大大咧咧相处惯了,鲜少同眼前这样秀气纤弱的男子打交道,颇感道一股新奇,便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曲谙,道:“好啊。” 空云落冷然下来,他以眼神表示出自己的不悦。 曲谙悄声对他说:“要不你先回去?我怕会被认出来。” 空云落只觉得他像打发自己走,表情更臭,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曲谙无法,三人一齐走进了附近的茶馆。 坐下之后,曲谙得知女侠名为谭凌,是斜山派三长老的弟子,而曲谙则说自己是去远方探亲,路过此地休息几日。 他特意说明自己是从西平镇来的。 -- 第119页 这果然令谭凌注意,“西平镇?听闻那里动乱不安,人人心怀杀意,你……”像只小白兔似的,在那儿不得被人吃了? 曲谙笑呵呵道:“我身边有位本领高强的护卫,他一直保护我。” 谭凌看向站在曲谙身后的沉默男人,他的气息收敛得极好,稍不经意便让人忽略过去,实力令人捉摸不透,谭凌猜想一定在自己之上。 上茶了,曲谙主动拎起茶壶,先烫一遍茶杯,再悠悠将茶水倒入,纤长的手指与瓷白的茶壶置于一处,格外赏心悦目。 谭凌盯着曲谙的动作大方欣赏了一会儿,突感一阵冷意,她抬起头,曲谙身后的男人与她短暂对视,又垂下眼睫。 是个护主的。 曲谙将茶杯放在谭凌面前的桌面上,开口道:“其实我在西平镇时,也遇到了一个斜山派的人。” 倏然间,谭凌其他乱七八糟的心思一收,惊异看着曲谙,“是谁?可姓莫?” “是姓莫。” 谭凌语调细微颤动,“他现在身在何处?还同你说过什么?” 曲谙心道,莫非她就是莫怀杰口中的师妹?不会这么巧吧…… “他曾提到过一个师妹,因为想在她面前逞威风,才会来到西平镇。”曲谙试探道。 谭凌握紧了拳头,露出了愠怒的神色,“他心里还有夏英师妹,为何不早日回来?连封书信也不送回来过!” “我想他心里是有那位师妹的。”曲谙小声道,“如果可以,他肯定想立刻回到她身边。” “莫师兄被何事耽误了?”谭凌问,“这个月便是师妹的生辰,他还不回来?” “他……”曲谙难以将事实说出。 “他死了。”空云落道。 “什……”谭凌瞪大了眼睛,“什么?” 曲谙低下头,艰难说道:“是的,莫怀杰他在一个月前……” “不可能!”谭凌霍然起身,失声道:“师兄不可能死了!” 曲谙不忍看她的脸,低声道:“节哀。” “你有何证据?”谭凌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谭姑娘跟我来,莫怀杰给过我一物。”曲谙道。 他们回到了客栈,曲谙将剑穗和一个巴掌大的小坛拿出来给她,天青色的剑穗被曲谙洗过,但上面血印残留,而那个坛子,里面装着莫化杰的骨灰。 “不可能……”谭凌受到巨大打击,嘴里喃喃,“不可能的……” 曲谙感到阵阵心酸,愧疚翻涌而来,“实在对不起,是我没能救下他……” 谭凌却突然抓住曲谙的手臂,“跟我回去,把你知道的全说清楚!” 空云落拉住曲谙的另一只手,眉头皱起。 “放手!”谭凌道。 “该放手的是你。”空云落冷道。 “没关系。”曲谙对空云落道,“让我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空云落薄唇紧抿,盯着曲谙看了片刻,手忽然发力,将曲谙扯进自己的臂弯,“我和你一起。” 斜山派距中芮城有十里之远,但在习武高手面前,这距离完全不够看。他们只花了两刻钟,便从客栈来到了斜山派门口,曲谙还未来得及端详,谭凌片刻不停又带着他们绕往后门进入,直奔掌门所在的清绝峰。 一入内便有两个与谭凌类似打扮,只是色调为浅紫色的弟子上前抱拳道:“谭师姐。” “掌门可在?我有事要找他。”谭凌道。 “掌门今日一早就去腾山议事,明日才回来。” “此事紧急,我以飞鸽传书告知罢!” “在里头就听见你的声音。”通往内堂的拱门走出了一个人,也是青衣轻纱,绾着俏丽的发髻,头戴珠花,面容清丽灵动,双目润泽含笑,“不是下山替师叔取剑么?怎么到这路来了?“ 曲谙注意到她腰侧的剑柄上,坠着一条妃色的剑穗。 “师妹,你怎么会在此?”谭凌怔了。 “我爹奉人整理他的屋子,我便来替他看着。”何夏英笑道,她注意到谭凌身后的两个生面孔,问:“这两位是?” “他们是我刚认识的……”谭凌挡在曲谙面前,好像这样就能挡住坏消息 但何夏英已然看到曲谙手里攥着的那条剑穗,她上前来一步,“这位公子,你手里拿的是……” 曲谙抬头看着空云落,不知所措。 空云落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曲谙仿佛被注入了安心的力量,他直视着何夏英,走了出去,缓缓伸出手,亮出了手里的东西。 何夏英身形一颤,她脸上的笑意被冰封一般,几步来到曲谙面前,拿起了那条剑穗。 “这……这……”她道,“这是我给师兄的剑穗,怎会在你手上?” 剑穗上的结扣沾上了血色,她想到了什么,脸色刷白,“师兄他……怎么了?” 曲谙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莫怀杰他……被下了蛊毒,受人操控,为了摆脱控制,脱离痛苦,他……让我杀了他。” 何夏英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曲谙,大滴泪水凝聚,簌簌往下落,“你说什么?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空云落见她失控上前要扼住曲谙,当即握着曲谙的肩后退,淡漠道:“不是他,是我。” “对不起。”曲谙鼻子发酸,“我没能救下他,我……” -- 第120页 空云落的手捏住了曲谙的后颈,在他的脖筋轻轻揉按,像在安抚一只仓皇的猫。 “这是骨灰。”空云落递出小坛,冷漠得不近人情。 何夏英颤着手接过来,打开一看,跪在地上大哭出声。 “师妹,我带你去山里……”掌门二弟子蓝宁一进来,就听到自家师妹的哭声,登时脸色大变,“出了何事?” 谭凌红着眼眶,单跪下地揽着何夏英的肩,“师妹,死要见尸,仅凭此人片面之言,怎能证明这是师兄?” 空云落淡淡道:“走罢。” 曲谙叹息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蓝宁一脸怒色拦在二人面前,“你们是何人?与师兄有何关系?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我们来归还莫怀杰的遗物。”空云落道,“事已达成,信不信由你们。” 他这幅态度,激化了蓝宁的怒火,“不把事情说清楚休想走!” 空云落搂住曲谙的腰身,运起内力,仿若一阵风般掠过了蓝宁。 蓝宁双目睁大,立即抽剑回身,“站住!” 他如箭一般射/出,挽出巨浪滔天般的剑式袭向空云落,空云落收紧手臂,以单手掌风抵御。曲谙直觉狂风骤起,眼睛都睁不来,自己好像一个包袱似的被空云落提着,脚不着地。 几息之间,两人过了十数招,伴随“叮”的一声,风平浪静。 曲谙睁开眼,空云落抬起一手,食中二指夹着剑尖,如铁铸一般坚实。 蓝宁想往回抽,却不能动弹其分毫,他眉头紧皱,“你究竟是何人?” 空云落不语,手指一紧,蓝宁便像被电了一般整只手发麻,剑不受控地脱手而出,被随意撇到一边。 接着空云落横抱起曲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蓝宁拳头硬得轻颤,他死死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谭凌问:“不用追么?” “追不上。”蓝宁沉声道,“那人武功远在我之上,若认真起来,我接不了他三招。” 谭凌惊讶,“竟如此……” 蓝宁回过身,去安抚几乎要哭断气的何夏英,“哭什么,谭凌说得对,不过片面之语罢了。” 何夏英哽咽不已:“我梦到过他……一个月前,他叫我好好照顾自己……我要他回来,我要他回来!” 空云落简直就是人形火箭,曲谙甚至感觉他们是直接从山上跳下来的,风把他的脸刮得生疼,必须要躲进空云落的胸膛中才得以抵挡。 落地之后,已在山下,曲谙按着自己的胸口,缓而重地喘气。 “难受?”空云落皱着眉问。 曲谙摇了摇头,“缓缓就好。” 空云落让他靠着自己。 “怪我太冲动了,原本还相安无事,现在倒好……”曲谙闭眼吁出一口气,“他们肯定要针对我们了。” “明日便走,管他们做甚。” “可我总感觉不会那么顺利……呸呸呸!一定会顺利。我们回去吧……诶诶!不用再抱了,空先生!” 第61章 回到客栈后,段千玿也睡醒了,曲谙将刚才发生的事说给他听,说完就看见他神情凝重,嘴唇紧抿,似是不悦。 曲谙忐忑起来,归根结底事情闹成这样,都是因为他轻举妄动,原本顺顺利利的形成,被他搅成了麻烦。 “段先生,我、我不该给你们惹麻烦……”曲谙低着头认错。 空云落面容隐隐浮现冷意,他发现曲谙非常在意段千玿的看法,一口一个段先生比叫洛洛都要甜。 段千玿见自家庄主用凉飕飕的视线看着自己,好像他犯错了似的,他一脸迷茫,但先认下:“属下保护不周。” 接着他又道:“斜山派的人今晚或许会找过来,客栈不能再住了。” 曲谙的自责感更重一层,“换地方吗?” “就在马车上。” 他们的马车外观并不招摇,在这个富贵人家扎堆的中芮城不会显眼,于是三人低调退房,去商铺取了早上买了暂寄在那儿的东西,驭着马车出了城,在望悬湖附近的树林里露宿一宿。 明日下水的人是段千玿,须得攒存实力,曲谙不让他放哨,自己抱着膝盖坐在车辕,呆呆望着前方的树。 不多时,空云落也坐到他身边,一腿垂下一腿屈起,歪头看着曲谙。 月光皎洁,落在曲谙的脸上,仿佛是他本身在散发着柔和的光。 曲谙低低说道:“那位夏英姑娘,哭得好伤心。” “如果我能救下他,就不会看到今天这一幕。” “我……” “你为何总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空云落道,“害他的人不是你,将他陷于惨境的也不是你,说到底你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何故将他看得如此之重?” 空云落说了那么长一句,可见他对曲谙的不满,好像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曲谙心里占据一席地位。 曲谙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我是作者啊,可我连一个好的结局都给不了他。 又或许是,莫怀杰的结局早就定下了,是他亲手写下的。 曲谙叹了口气,将自己深深埋了起来,脑海不受控的回响何夏英崩溃绝望的哭声。 靠近湖边的夜晚如寒冬般冰冷,挟着水汽的风吹裹着曲谙瘦弱的身躯,穿透衣物,渗进他的骨血中,仿佛要掠取他瑟瑟的体温。 -- 第121页 此时此刻,他无比需要洛洛在他身边,可以抱在怀里,给他慰藉。 忽然,温暖落在了他的肩上,将寒风隔开。 曲谙抬起头,空云落的外袍正披在他的身上,上面有淡淡的,像草尖上的露水一样清雅的味道。 曲谙怔然,洛洛…… 次日清晨,曲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着空云落的胸膛,昨晚上好像是他困得不行,被空云落揽过去的时候也毫无抵抗,就这么靠了一夜…… “醒了?”空云落垂眸看着他,“放哨?” 曲谙顿时羞赧不已,“你叫醒我我就不睡了!” 空云落嗤笑。 段千玿早早醒来,已做好了准备,三人前去望悬湖。 湖边的船家只有零散几家,他们租了一艘渔船,付了钱便往湖心划。 正喜滋滋数钱的船家只当他们是来游湖的,却眼睁睁看着他们越划越远,连带他的船都变成了一个小点。 这三人莫不是要渡过去吧? 他忙拢起手喊道:“别再往里走了!过不了!会死人的!哎呀我的船呐!” 原本最好的时间是正午,阳光充足,视线开阔,但越往后拖不确定的因素就越多,便只能选择天亮时动身。离岸边越远,温度就越低,船上只有曲谙裹得厚厚实实,另外两个一切照旧,没事人一样。 湖面缭绕着雾气,出了划桨的水声外,再无一点动静,仿佛他们渐渐远离人间。 曲谙试着把手放进湖中,立刻抽出来,手已冻得发红,他呼呼呵着热气。 “就快到了。”曲谙牙关发抖,“湖心的范围覆着一层薄冰,越往中间走找到望悬草的可能性就越大。” 又朝中间划了近一刻钟,渔船破开了薄冰,曲谙闭着眼睛在心中搜寻感应着,寒气似乎化作了冰锥,一下一下凿着他的心脏,曲谙知道这不是冷的,而是这个世界的意志的惩处。 我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我可以找到! 曲谙极力构想出望悬草的模样,他没见过,但他描写过。 幽蓝色的草叶宛如女子发上美丽纤长的发带,在昏暗的深湖中摇曳。 “唔……”曲谙深深低下头,心脏的疼痛令他眼前发昏,在寒冷如斯的境地下他竟满头冷汗。 “停。”曲谙艰难道,“在这里,这下面……应该会有,望悬草。” “你怎么了?”空云落抬起他的下巴,见他苍白如薄纸的脸色,神色严峻下来,“是心脏里的东西在作祟?” “没关系。”曲谙挤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老毛病,很快就好……段先生,麻烦你了。” 段千玿点了点头,他将麻绳的一端捆在腰上,另一端系在船尾,接着再套上简陋笨重的水息钟,最后带上了冰蚕丝手套。 “药。”曲谙递出个小瓶。 段千玿嘴角抽了抽,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天竟要主动吃下烈性春药。 他倒出一枚粗糙的药丸,一口吞下,药丸粗粝的表面擦过他的喉咙、食道,就像打火石一般,迅速擦出热来。 咽下去的感觉还没消失,段千玿浑身就像烧起来一般。 “安全为重,不要勉强,坚持不住一定要扯绳子……”曲谙叮嘱的话还没说完,段千玿就跳了下去。 并非他不耐,而是这药太霸道,他的血液化作了岩浆似的,再不降温他神志就要失守。 借着这药性,入水时段千玿没感到多少不适,反因冷却了身体而舒爽。 望悬湖有近五十丈深,慢慢下沉的过程中,段千玿明显感受到水温越来越低,他的身体表面的感官已冷到麻痹,但渗进四肢百骸的寒气逐渐汹涌,那股霸道的火热在与之抵抗。 差不多潜到半途,水息钟失去作用,段千玿将其脱下,接下来就要完全靠他自身了。 “呼……”曲谙小心翼翼呵出一口雾气,他苍白得几乎一触即破,厚重的衣物似乎毫无用处,他的心脏在绞疼,他的身体被寒气侵袭,仿佛在龟裂一般。 “好冷……”曲谙发抖,木船隔得住水,却隔不住冷。 下一秒,他被搂紧温暖的怀抱,像就像融雪的冬日,他坐在暖炉旁边。 曲谙本能地往里缩,脸贴着热源,嘴里呢喃:“冷……冷……” 空云落将他抱得更紧,手环过曲谙的脑袋,捂住了他冰凉的耳朵。 这下曲谙才算好一些,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谁叫你也跟来。”空云落低头,嘴唇擦过曲谙的发顶,“活该。” 曲谙听到了,有些委屈,我是为了谁啊? 他只能像只畏寒的猫仔,努力把自己缩进温暖里。 望悬湖中。 段千玿顺利潜到了底,若不是他体质强悍,内力雄厚,早在中途就被着千万石的重量压扁,更何况最深处仿佛柔软的寒冰,他体内的药效几乎全被冷意吞噬殆尽。 丹田针扎般的疼起来,段千玿快到极限了,必须要快点找到望悬草。 幸而曲谙所言非虚,在近乎黑暗的湖底,段千玿在一块岩石之后找到了一株似乎发着幽幽蓝光的望悬草,他心底一松,游过去,对它伸出了手。 而变故就在此刻。 段千玿握住望悬草的那一瞬间,冷锐的寒气爆发一般顺着他的手闯进他的身体里,以破军之势碾过他的经脉,冻结他的丹田。 -- 第122页 段千玿心道糟糕,却已无力回天。 要死了…… 段千玿的神志迟缓,他的目光呆滞无神,灵魂似乎穿过了深厚的湖水,飞回了遥远的过去。 “丑八怪!妖怪!” 不是……我不是妖怪。 “打死你个妖怪!” 不要打我…… “住手!” 一个比他稍高一些的身影挡在他前面,“不许欺负千玿!” 他打跑了那些人,回头对他说: “千玿很漂亮,萧哥哥保护你。” 八岁的段千玿亦步亦趋跟在十岁的萧责身后,萧责猝不及防停下,段千玿撞在他的后背,又弹开,被萧责扶住了手臂。 “怎么老是跟着我?” 小千玿低着头,不让小萧责看到他的左脸,很小声地说:“怕你不要我。” 接着他被牵起了手,脑袋被温柔抚摸,小萧责稚嫩地起誓:“萧责绝不会不要段千玿。” 萧责…… 船尾的麻绳忽然抽动了一下。 空云落眉头一皱,他当即握住麻绳,将其一段一段拉上来。 “段先生?”曲谙心脏的疼痛变轻了,他忽然又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段千玿被拉上来后,面色惨白,浑身僵硬,毫无生气。 “天……”曲谙几乎傻了,后知后觉让空云落把他放平,按压他的胸口,还要给他做人工呼吸。 “你做甚?”空云落拉住曲谙的肩膀,脸色阴沉。 “救他啊!”曲谙急道。 空云落将他拨到一旁,直起段千玿的上身,手掌抵着段千玿的后背,缓缓注入真气。 段千玿没有反应。 曲谙握住了段千玿的手,低下头额头抵住,颤声说:“段先生,你要活着,要活着!” 温暖的真气化开了冷冻的经脉,段千玿“咳”的一下吐出了几口水,恢复了微弱的呼吸。 “太好了!”曲谙抬头望向空云落。 空云落见他眼眶泛着红,眼底的紧张还未全消散,脸上已露出安心笑意,脆弱又动人的模样,心中却是烦躁的窝火。 “我们先回去吧,要把段先生送去医馆。”曲谙道。 “未拿到望悬草。”空云落冷冷道,“我下去。” 曲谙想也不想就否绝,“下面的情况危险,要等段先生醒来再做打算。” 他不能让空云落冒险,如果空云落出了岔子,他怕自己扛不过疼救不回他。 空云落神色更冷,“我与段千玿不同,他承受不住,我行。” 曲谙抓住空云落的袖子,用力摇头,又冷又急令他口不择言,“你不能下去,听话,洛洛……” 空云落愣住,但下一刻他冷目横扫,“有人来了。” 第62章 曲谙闻言警惕顾盼,“谁来了?” 空云落凝下心神感知八方,他的神情凝重起来,“八艘船,十六人,四面包抄。” 曲谙倒吸一口气,“是斜山派的人?” 空云落点头。 “那我们走得了吗?”曲谙问。 空云落看了眼还不省人事的段千玿,若只他一人,突围如喝水般轻易,再带一个曲谙,也不是难事,但若还加上一个段千玿,便得周旋一番。 空云落道:“将他们打倒便可。” 曲谙连忙摇头,“不要打起来,这里太危险了,掉下去就糟糕了。” 斜山派大概还是想找他们就莫怀杰的事情说明白,昨日也的确有许多事情没说清楚。 “空先生,等会儿我来跟他们说,尽量避免动手。”曲谙看着空云落道,说完他咳嗽了起来,脸颊浮起异样的红。 空云落摸了摸他的脸,手下柔软的皮肤有些滚烫。 曲谙不好意思地偏开脸,“我没事。” 却被空云落不由分说拽进怀里,船只摇晃,曲谙被吓到了,不敢乱动。 空云落不敢贸然以真气为曲谙取暖,只能让自己的身体热起来,以此温暖曲谙。 曲谙靠在空云落怀中,慢慢闭上了眼,轻声道:“……谢谢。” 约莫一盏茶功夫,第一艘船渐渐靠近他们,船上一男一女两人,皆是青衣轻纱,男子划桨,女子萧萧而立,正是昨日见过的谭凌与蓝宁。 接着四面都来了人,和空云落说得一字不差,八艘船,十六人,全是斜山派的人。 空云落放开了曲谙,站起来冷冷看着他们。 “斜山弟子在此!”谭凌清丽的声音响彻湖心,“我等前来,并非以你们为敌,昨日之事,掌门已知晓,特派我等邀曲公子上斜山一叙。” 不用打起来了!曲谙的心放了下来,接着巨大的昏沉将他吞没,他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你家主子先天不足,你怎还带他到望悬湖心去?” “若非我们以金丹良药相救,你主子哪能撑得下来?可你却连你们的来历也不说,就这般对待恩人?”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倒也算个忠仆。等曲谙醒了再问便是,师父,您还是别费这口舌了。” 这些说话声忽远忽近,曲谙有种颇不真实的感觉,这是在做梦? 他的眼皮动了动。 靠着床柱的空云落第一时间注意到曲谙,说出了来到斜山派的第一句话:“醒了?” 曲谙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从模糊到清晰,有人在靠近他,他只能隐约看出轮廓,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洛……” -- 第123页 空云落伸出手指压住了他的唇,低声道:“是我,曲洛。” 曲洛是昨日搪塞谭凌的假名,曲谙头还有些沉痛,但意识已清醒,他问:“我们在斜山派里?” “嗯。” “段先……段伯呢?”曲谙问。 “在隔壁,未醒。”空云落道。 曲谙松了口气,看样子段千玿没有大碍了。 接下来又有一人出现在曲谙的眼中,是个年逾半百,长须遮面的老人。 “可有力气说话了?”老人说。 空云落回首冷视。 曲谙扯了扯他的袖子,接着坐了起来,谢道:“多谢斜山前辈相救,我知你们是为了莫怀杰莫公子而来,有什么问题请问吧,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曲谙趁机环视一周,房间里出了他和空云落,还有五人,分别是眼前的老人,谭琳蓝宁,还有何夏英,及她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 曲谙猜测,那个人就是斜山派掌门何益。 果然,那男人走过来,开口道:“鄙人何益,莫怀杰是我的徒弟。” “何掌门。”曲谙对他一攻受,“恕晚辈未起身相迎。” 何益摆摆手,道:“怀杰之事,请将你所知的全部一五一十告知。” 曲谙便将自己同莫怀杰第一次见面到送他最后一程中所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他还尽量润色言语,将不归山庄从其中摘了出去。 何夏英闻言眼眶再度溢出泪水,曲谙口中的莫怀杰不甘受控,为人着想,连最后的结局也是他会做出的选择,正是她所熟知的师兄。 他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还没来得及互通心意,她的师兄就再也回不来了。 曲谙将一切说完,不住咳嗽起来,空云落皱着眉头为他轻拍后背。曲谙对他而言,就像羽毛一样轻,他生怕自己不小心把人拍散了,小心翼翼的动作显出些许笨拙。 曲谙看着何益的表情,他的唇抿成一条线,眉心细微抽动,似乎在压抑着眼中的情愫。 曲谙知道,何益相信他了。 谭凌的师父,斜山派三长老道:”仅凭一条剑穗,一坛无法辨明的骨灰,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曲谙道:“前辈,我受了莫大侠临终之托,将他的剑穗送回斜山派,任务已完成,也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了。信不信,在你们。” “是否属实,待去了不归山便知。”何益道。 “不归山庄虽与此事有关,但绝非是他们对莫大侠下手。”曲谙忍不住道。 “为何你这般笃定?”何益看着他的眼睛道,“方才的话中,你也尽量避开不归山庄,难以让人不怀疑你与不归山庄的干系。” 空云落也静静看着曲谙,在这四道目光中曲谙沉下心来,发现自己的确私信明显,他对不归山庄的维护,基于他对空云落段千玿这些组织高层的信任,但不归山庄不止他们几个,除他们之外的人的身份少有干净,是他以偏概全了。 “何掌门质疑得是。”曲谙虚心道,“晚辈曾被不归山庄中人救过命,但也不该有失偏颇。” 何益慢慢收回目光,又看向了空云落。 曲谙一颗心悬了起来,空云落的伪装未卸,段千玿的易容手法天衣无缝,应该不会被看穿。 何益开口道:“若曲公子没有说谎,我的徒儿,是你杀的?” 空云落漠然道:“是。” 何益凝视着他,忽然对他出手,攻势之快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空云落丝毫不乱,回手抵御。 两人只以双手对抗,极快的动作却内蕴滔滔真气,三长老旁观脸色忽变,何益却已鸣金收兵。 “掌门!”蓝宁喊道。 何益抬手压下,对空云落道:“我徒儿走前对你说了什么?” “叫我杀了他。”空云落淡道,“堂堂斜山弟子,这样活着有辱师门。” 何益的身形似乎颤了颤,短瞬间曲谙却觉得他苍老了十岁。 但他很快敛好心神,平静道:“像他会说的话,但还未成定局。曲公子,我等叨扰了,你且好生休息,有何需要只管提。” 曲谙道:“多谢掌门。” 何益便转身走了,三长老也跟上他,二人走出房屋又走离一长段距离后,三长老才低声道:“此人不简单,莫非是不归山庄的杀手?” “八/九不离十。”何益沉声道:“三师兄,劳烦你速去叫人查明曲谙是何等来头,还有那个曲洛。再加派十人前往不归山,无论如何,也要为怀杰讨回公道。” 曲谙还在烧着,坐起来说了一番话,就快耗尽了他的力气,两位前辈走后,何夏英三人又来到榻前,看样子还有话要问。 空云落却不管那三人在场,硬将曲谙按躺下去,捻好被子,摆明了一副逐客的无礼姿态。 蓝宁对他不满,正要出言理论,何夏英却先开口:“曲公子,我知你报病在身,不方便见客,只是我……着实难以释怀。” “我知道,我能理解。”曲谙温声道,“只要你不介意我躺着与你说话。” 空云落却不赞同,伫立在床边,挡在曲谙的身前。 蓝宁对他很不满,皱着眉头道:“你们为何会在望悬湖心?三人寻死不成?” 空云落冷冷道:“无可奉告。” 蓝宁以同样气势与他对视。 -- 第124页 何夏英道:“师兄,曲公子不便应付那么多人,我想和他单独聊聊。” 蓝宁嘴角一撇,道:“晓得了,我住口便是。” 谭凌拽着他的衣服把他拉到一边去。 曲谙注意到何夏英的剑柄上挂着一粉一蓝两条剑穗,蓝色那条仍旧斑驳,上面的血迹清晰可见。 “我与师兄相识至今,已有十年。”何夏英的声音低柔,“这十年间,我们总爱吵闹,他说要成为独步天下,除恶扬善的侠士,我便说我要成为比他更厉害的女侠士,我仗着他疼我,事事与他对着干。” “我对旁人,能说得上一句进退有度,对他却总是得寸进尺。” “剑穗是我亲手编的,送给他是偏要说是便宜买来的。” “我心里有他,可不知如何言说,许是我太过娇纵,让他忍无可忍了,所以他才……“ “曲公子。”何夏英看着曲谙,一双杏目漾着莹莹水色,带着一丝企求,“师兄是不是因为不想见我了,才把剑穗给你,让你说他死了,好让我死心?” 曲谙心头微震,何夏英在期许他说是,这样她的师兄就还在世上。 “……我想莫大侠绝非你所想的那样。”曲谙缓缓道,“在生命垂危关头,他一定是想着你,才会把剑穗交给我。我与莫大侠清醒交流的次数很少,没有听过他的心意,但我猜他大概也抱着和你相同的感情。” “他把剑穗交给我,或许是想让你带着他的思念好好生活,或许是想让你忘了他,再寻良人。这条剑穗,一定被他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何夏英怔怔落下了泪。 曲谙顿时手忙脚乱,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安慰解释,却被空云落按着肩膀不让起。 曲谙眼神示意:她哭了怎么办? 空云落不为所动:老实躺着。 何夏英很快擦去泪水,对曲谙笑了笑:“可在我的梦里,他却说最大的憾事,是没能与我成亲,若我真寻了他人,他大概会进我的梦中天天吓我。” 曲谙松了口气,何夏英外表俏若三春桃,内里却是坚毅女杰。 这时空云落忽然开口:“他为何会只身一人前往不归山?” 何夏英蹙眉思忖,道:“四个月前,斜山派举办剑会,许多江湖人士前来观摩参与,便有人带了不归山庄猎门门主风里的通缉令。我记得当时我和师兄正同我爹会客,听闻此事,因刚和师兄小吵了一架,就故意气他道‘在场各位有资格揭下这通缉令的,怕是只有我爹和圣君了’。” 曲谙愕然睁大了眼。 ……圣君?! 第63章 “可是那流逸阁的圣君?”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曲谙面上难掩惊异,不为别的,这个圣君正是安佲的生父! “是他,流逸阁向来与我们斜山派交好,此次剑会自然也邀请了。”何夏英道。 曲谙的心跳急促了起来,这个人的出现,似乎让他看出了端倪。 在书中的设定,此人虽被冠以圣君二字,看似洁清自使,实则道貌岸然,他对武功实力追求得走火入魔,自己的孩子只是为了作为可炼化为他所吸纳的药人出生,可见此人内心何等变态。 曲谙记得自己还给圣君加了一个极度鄙弃毫无实力之人的设定,在武学上没有天赋的人,在他的心里与猪狗无异。 这个绝对的大反派,会不会和他们所遭遇的一系列事情有关? 空云落实力高强,且手下的不归山庄一众杀手皆是一流高手,的确会被圣君盯上。 而曲谙虽不知为何身上会有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东西,但这玩意儿甚至能在世界意识对他一次次的摧残下保全他的性命,绝对是稀世珍宝,如果圣君也知道它的存在,一定也想弄到手。 曲谙的手无意识地颤抖,他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圣君在安佲出生的前一年才找到突破瓶颈的邪方,现在为时不晚,他们还有实力与他对抗。 或许只要控制住圣君,空云落的死亡就能破解。 想至此,曲谙的心脏又开始阵阵绞痛。 “曲公子?”何夏英一惊,曲谙不知怎么沉默了下来,脸色还越来越难看。 “无事,心疾犯了。”曲谙咬着牙,想撑过这一波。 但下一刻他的唇被一颗药丸抵住,一股力道在将药丸往他嘴里推,曲谙尝出了他平日吃的药味,便张开嘴吃了下去,微凉的指尖也探进了他的嘴里。 曲谙咽下时本能闭上嘴,将那指尖抿在了唇间。 空云落感觉自己的指尖被两瓣柔软挤压,曲谙温热的嘴唇像是烫了他一下。 ……有点疼,很麻。 曲谙偏了偏脸,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空云落收回手,那根被曲谙含过的手指被他攥在手心。 “何姑娘,可否将圣君来到斜山所发生过的事告诉我?”曲谙道。 何夏英不解,“难道圣君也与此事相关?” 目前圣君的邪恶行径还未暴露,他在江湖的地位不可谓不高,华风十大位列其首的便是圣君,流逸阁也是正派的中坚力量,他作为阁主更是备受尊敬,曲谙不敢毫无证据就贸然说他不好。 “我仰慕圣君已久。”曲谙只能说违心话,“他是世间无双君子,我难得有这么接近他的一次,想多了解一些。” 何夏英理解地点了点头,毕竟就算是在斜山派,也有不少弟子是以圣君为目标的。 -- 第125页 于是她便将自己和圣君的几次见面的情景描述了出来,在她的眼中圣君是一萧萧君子,谦逊随和,俊逸大方,初见时圣君在斜山迷了路,是她将他带到客居,虽她心中已有师兄,但面对这样一个优雅得体,内敛温和的男人,自然也是钦佩尊慕的。 “我还故意在师兄面前说圣君的好,想让师兄吃醋。”何夏英苦笑,“现在想来,若我不行小家之举,师兄或许就……” “夏英,这怎能说是你的错?”谭凌忍不住出声道,当时她也在场,一开始是其他师兄弟先玩笑起哄,夏英还生气不许他们闹。 莫怀杰却较了真,他不想在何夏英心里矮他人一头。 “何姑娘,你不要自责,莫大侠一定也不想见你这么……咳咳咳!”曲谙把脸偏向里咳嗽起来,原本就被身体里的热气熏得有些睁不开眼,这样一咳,眼泪也给挤出来了。 空云落冷着脸把人扶起来,自然而然让曲谙靠在自己的怀里,一手轻轻给他拍背。 曲谙脸色病弱的潮红,嘴唇苍白,眼睫带泪,柔弱得不堪一击,何夏英感到愧疚:“是我叨扰了,曲公子且好好养病,我等先告辞了。” 三人走后,曲谙又陷入了思索,似乎全然不察自己正倚在空云落的怀中。 当一个反派在一件坏事中有了存在感,那他一定和这件事有密切关联。在曲谙心里已经笃定了是圣君暗中操作,才会使得莫怀杰去往不归山,继而成为了他的傀儡。 只是圣君为什么要这般弯绕?流逸阁也不乏高手,他又是阁主,何必大费周章去用另派的人?而且那些丙字开头的人,最初是不归山庄的囚犯,和圣君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圣君不是好东西。” 曲谙心中想着的人,猝不及防被空云落提到,他抬头错愕地看着空云落。 “……为什么这么说?”曲谙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 那不可置信的内涵是他以上帝视角能知晓圣君人面兽心,但空云落怎会知道? 但空云落眼中却是曲谙难忍自己质疑他仰慕之人。 “信不信由你。”空云落冷哼一声,直接起身,也不管曲谙撞到了床头,径直走往门口。 曲谙的后脑被磕得可疼了,委委屈屈地朝他问:“你去哪里?” 空云落不答他,推门就走,两扇门被关得震天响。 曲谙也想跟上去,奈何身体还虚着,头更昏沉,只能躺回去,连空云落为什么生气都来不及想,就又睡着了。 空云落去了隔壁房间看段千玿。 段千玿还躺在床上,身边有两个斜山派弟子看照,空云落两句话将他们打发走,来到了段千玿的榻前。 段千玿仍是段伯的外表,他的人皮面具极为精巧,泡过水也不见起皱,甚至连自身的脸色也能映透出来。 “醒了。”空云落道。 段千玿睁开了眼,勉力要坐起来,“多谢庄主施力……” “躺着罢。”空云落淡道,“我答应过萧责,会让你平安回去。” 萧责二字,让段千玿产生一抹异色,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庄主,属下在湖底找到了望悬草,只是在属下拾取时,被一股强盛的寒气侵袭入体,而后便不省人事……属下办事不周,请庄主责罚。” “望悬草乃深水之寒蕴养而成的极寒之物,它还长在水中时贸然触碰,便会被寒气冻结全身经脉。”空云落道。 “可属下当时戴着冰蚕丝手套……”段千玿皱起眉,“曲谙说谎了?” 空云落摇头,“他不必在此说谎。” 他从怀中拿出了那副冰蚕丝手套,薄如蝉翼,略带透明的洁白,有着极好的延展性,无论何人都能戴得贴合。 “难道是手套有问题?”段千玿道。 空云落捻起手套的其中一指,稍稍摩挲了几下,道:“指尖之处,并非冰蚕丝,而是雪蚕丝。” 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冰蚕极为罕见,三年一结茧,一茧蚕丝价值千金;而雪蚕丝则是普通蚕丝中的上品,一床雪蚕丝被也不过百两。 只是二者的外观、手感却并无差别,要区分也简单,冰蚕丝不畏火,雪蚕丝遇火消燃无痕。 于是空云落合拢手指,内力汇集手心,催发高热,片刻后再看手套,指尖之处缺了小小一块,但却足以让望悬草的寒气涌进体内。 段千玿猛力坐了起来,他难掩惊愕道:“可手套是山庄所备,怎会……” 他突然回想起,这一路他们的衣和食都是由曲谙照料。 “莫非是曲谙……?” 空云落淡道:“问过便知。” 次日,曲谙的烧退了下来,身体还有些虚,但足以下地走路。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段千玿,闲杂人等在场时,段千玿便装晕不起,只有空云落和曲谙时他才会睁开眼。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曲谙万分庆幸道,段千玿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他害得救民恩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会愧疚一辈子的。 “多亏庄主及时为我化开冻结的经脉。”段千玿道,“否则我非死即残。” 曲谙向空云落投以赞赏的目光,空云落当作没看见,曲谙有些郁闷。 醒来后他没忘空云落和他生气的事,他记起了不归山庄的隐门掌握了不少门派的秘密,所以知道圣君的真面目也就不足为奇,等拿到了望悬草,曲谙就打算对他们说出自己的猜测。 -- 第126页 曲谙也问起了段千玿在湖底的经历,段千玿拿出了那副手套,直视着曲谙的眼睛,“这手套只有九成九的冰蚕丝,剩下一成却是雪蚕丝。” 曲谙惊讶不已,立刻明白了段千玿为什么会摘取失败。 “怎么会这样?”曲谙拿过手套翻来覆去地看,上面缺失的部位缺口平整,根本无法看出拼接的痕迹。 “你不知情?” “我哪里会……”曲谙有些好笑答着,却对上了段千玿幽深平静的眼眸,他一愣,又转头去看空云落,空云落同样波澜不兴,沉默之下仿佛蕴含深意。 曲谙瞬间反应过来——他们在怀疑我。 曲谙闭了闭眼,压下了心中的一点点难受,道:“这副手套我只在去望悬湖的前一天碰到过,就在段先生的眼前,我要是做了什么手脚,哪儿能躲过你的眼?我记得东西都是山庄的人准备的吧?或许……” “都经过萧责之手才放上马车。”段千玿道。 换而言之,这些东西是绝对安全的。 曲谙咬了咬唇,抬眼坚定道:“手套之事与我无关,请相信我。” 段千玿的心头猛地一跳,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他的意志,顿时他对曲谙一点疑心也没有了。 曲谙再看段千玿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的做法见效了。他在心里轻叹一口气,又道:“那么眼下又多了一件需要解决的事,怎么才能再得到一副冰蚕丝手套?” “只要将缺口补齐即可。”空云落道。 的确,比起一副手套,一些材料更容易获得。 但容易也只是相对而言,最主要的是,“可我不会女红啊。”曲谙茫然道,“你们会吗?” 空云落以面无表情回答,段千玿则道:“略会不精。” 在这上面可马虎不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冰蚕丝,一切都是空谈。 “何益不是曾说,你需要什么只管提么。”空云落云淡风轻,“问他要不就行了?” 曲谙瞪目结舌,但事到如今方法就要尝试。 掌门却不是轻易就能见到的,曲谙只现将自己想要冰蚕丝的消息放出去。 没想到很快就有人上了门。 “冰蚕丝我有。”蓝宁目光审视,像要从曲谙身上勾出点什么,“想要的话,先告诉我那日你们为何会在湖心。” 第64章 曲谙以为至少要耽误三五天,毕竟此行可是和这个世界对着干,没想到才第二天就有了好消息。 曲谙敛了敛心神,道:“口说无凭,可否先让我们过目?” 蓝宁不悦道:“我堂堂斜山掌门弟子,还能骗你们不成?”但还是从怀中拿出一狭长的紫檀木盒,打开,里面静卧着一缕笔杆粗细,手掌长短的雪白色蚕丝,檀香与淡淡冷香徐徐漫出。 就这么一小撮,连半根发带都做不了,却值五千金上下。蓝宁倒很大方,曲谙想拿过去看他也给了,道:“这是我师母在我冠礼时赠予我的,虽无比珍贵,但这一点儿我也不知道能用来做什么。” 曲谙在那蚕丝上一摸,就知道确实是冰蚕丝,他又交予空云落,空云落也是随手一触,轻轻对他点头。 曲谙以眼神询问:该对他说吗? 空云落的眼珠快速划了一下,意思是:不能硬抢? 曲谙竟还读懂了,皱着眉用力眨了几下眼:怎么能做这种事? 空云落恢复了面无表情,也不和他争执,妥协表示:随你。 蓝宁道:“你们挤眉弄眼商量什么呢?我劝你们别想硬抢,在斜山派的地盘,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曲谙露出了纯良无害的笑容,“蓝大侠多虑了,我们没这么想。你的冰蚕丝对我们而言是雪中送炭,应当好好答谢你才是。” 蓝宁不耐道:“废话少说,说出你们的目的。” 曲谙道:“不不不,还是先把冰蚕丝的事说明白。是这样的,蓝大侠,我们借走之后,就没法完好无损的还回来了。” “什么?!”蓝宁当即炸了,“那你还管着叫借?” 曲谙“呃呃”半天,转眼求助空云落。 “事成之后,还你一副冰蚕丝手套。”空云落道。 蓝宁静了,一缕冰蚕丝换一副冰蚕丝手套,用现代话来说就是单车变摩托,稳赚不亏。 曲谙给了空云落一个“庄主大人财大气粗”的星星眼,又对蓝宁说:“就是这样,这笔交易很划算吧?冰蚕丝手套哦,防水防火,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冬暖夏凉……” 他叭叭说了一通冰蚕丝手套的益处,肉眼可见蓝宁的动摇。 “你们开的条件确实很诱人。”蓝宁深吸了一口气道,“冰蚕丝是你们急需之物吧?眼下只有我能提供,我甚至可以坐地起价。” 蓝宁紧盯着曲谙的脸,“说出你们的目的,否则一切免谈。” 曲谙叹了口气,只好说:“望悬草。” 蓝宁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没想到这年头了,还有人会为了望悬草而来。我好心提醒你们,死了这条心。望悬草不是说要就能有的,就算你们实力再高强,也承不住那寒毒。” 传闻望悬草能荡涤经髓,冲破经脉凝涩,就算已达巅峰的高手服用后又能再造巅峰。 十五年前,上任掌门的师兄,斜山派第一高手,因瓶颈数年,急躁不安,便潜入望悬湖寻找望悬草。本以为以他的实力,世间再无威胁。 -- 第127页 但最终,他的尸身慢慢浮现在湖面。 死因是寒毒冻住全身,一代高手就此陨落。 空云落淡淡道:“这就不用你管了。” 蓝宁被他那润物无声的嚣张哽得心堵,瞪眼片刻又冷哼道:“你们送死我自然不拦着,但是,”蓝宁指着曲谙,“你的命是师兄救的,你不能死。何时动身,我也一同。” 空云落面露不霁,“他不去。” 曲谙惊诧道:“我当然要去,要是有什么万一怎么办?”空云落亲自涉险,一定会有万一! “你不想活了?”空云落冷冷道,上一次有他在身边,曲谙才不至于冻死,这次他不在,难道曲谙想用蓝宁取暖? 空云落目光阴翳,像鹰鸟尖锐的喙一般盯着曲谙。 曲谙丝毫不退让,“我死不了。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至少让我陪着你。” 让我陪着你。 空云落仿佛被一支沾着麻散的剑刺中了,前胸漾着奇异的酥麻,他甚至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对此感到不解。 阴沉的情绪也不知不觉消散。 事情就这么定了,曲谙捧着冰蚕丝笑得温软,空云落的神情有些郁闷,但看着曲谙的眼神不见冷意。 蓝宁的视线在这对主仆身上流转,继而意味深长一笑。 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如何缝补的问题,曲谙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活。 但他曾说过自己不会女红,只能假装找了一位手艺精巧的女弟子帮忙,其实自己偷偷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用作者之力将冰蚕丝手套复原。 做好这一切后,他们不耽搁片刻,便下山前往望悬湖。 斜山派本对曲谙三人暗中监视,但又了蓝宁这一层关系在,他们的出行省去了不少形式。半个时辰不到,三人乘上了船,蓝宁一脸憋屈地划船。 此时已入夜,明月映在着幽暗宁静的湖面之上,被粼粼波光漾出层层月影,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一月一湖一小船。 曲谙还是裹得严严实实,这次他机灵了,自制了几个小暖炉,一个收在衣服里,一个握在手里,体感比上次好了不少。 船只划进严寒,开始触及薄冰,越往里,冰就越厚,甚至船桨无法破开,须用上内劲才将冰打碎。 “这里已经是湖心了,还要往哪儿走?”蓝宁道。 “在往前……三丈。”曲谙牙关开始打颤,这种冷并非衣物暖炉可以抵御得了。 蓝宁一浆下去破开冰层,但行进仍然困难。 空云落一手垂下,贴着冰层,霍然发力,强悍的内力自他掌心迸出,冰层咔滋裂开,裂纹像不断向前生长的藤蔓一般,最后是闷沉的一声“砰”,冰层散成了脸盆大小的冰块。 蓝宁错愕不已,“你……” 空云落手回手,云淡风轻道:“快划。” 蓝宁暗暗咬牙,看在他是强者的份上,忍了。 很快便划到曲谙他们上次来的地方。 曲谙颤着手在空云落的要上绑了麻绳,努力想要拉紧,手却使不出力。空云落垂眸看着他的手,忽然也抬起手,手心贴着曲谙的手背,颀长的手指拢着曲谙,借着他的手用力,将绳子绑紧。 蓝宁一脸不忍直视地看向别处。 “没有水息钟,你务必要小心再小心,不可以逞强。“曲谙的嘴唇冷得颤抖,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了。 空云落淡淡应了一声,一手贴着曲谙的脸颊,他的手中像藏了一团温暖的火,一下把曲谙化开了,曲谙忍不住喟叹,无意识在空云落的手心蹭了蹭。 忽然间,空云落胸膛中的某块塌陷了。 “东西都带齐了吗?”曲谙问。 空云落一点头,望悬草一旦离开冰寒的湖水,药效便会流失,所以须得用寒玉盒蕴养。 “蓝宁。”空云落道,“看好他。” 蓝宁嘴角抽搐,深切后悔自己非要跟来的决定。 “对了,药还没吃。”曲谙道,他艰难拿出了瓷白小瓶,倒出一枚药丸。 “不必,我不会被寒气所伤。”空云落有些抗拒。 “才说了不要逞强。”曲谙摆出严肃的表情,“这也是一层安全的保障,快吃。” 空云落讨厌药,皱着鼻子道:“我不需要……” “听话。”曲谙不自觉用上了和洛洛说话的语气。 空云落:“……” 最终曲谙大获全胜。 空云落入水后,曲谙便双手合握,抵在额前,心中不断祈祷空云落的平安,他生怕自己放松一刻,空云落就会被上天强行收走。 同时,他的心脏也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像下了一场针雨。 蓝宁注意到曲谙隐忍苍白的脸,他狐疑问:“你怎么了?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 曲谙摇了摇头。 蓝宁把浆一撇,坐在曲谙对面,“你们要望悬草来干什么?” “入……药。”曲谙道。 “我当然知道是入药用的。”蓝宁翻了个白眼,“做何药?起何效?给谁吃?” “无可奉告。”曲谙艰难道,“我现在不太方便说话,还请……” 蓝宁挑起唇角哼笑,“嫌我烦是吧?” 但他还是顺了曲谙的意没再问下去。 时间慢慢走过,曲谙默默记着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左右,水面平静,麻绳安稳。 -- 第128页 蓝宁自诩木秀一代,但也不敢说自己能在水中停留如此之久,他随口道:“你男人该不会折在里面了吧?” 仿佛应了他的话一般,曲谙的胸口像被千斤石重压,眼前一黑,几乎要喷出血。 曲谙死咬着牙关,那颗勉力跳动的心脏在大喊着:我要空云落活着! 紧接着,他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蓝宁扶着他的肩,摇晃着叫他的名字。 “我……”曲谙疲弱睁开了眼,下一秒猛地惊醒,“我晕了多久?!” “一盏茶功夫吧。你男人说得对,你就不该来。”蓝宁道。 曲谙没工夫在意“你男人”三个字,一盏茶也就是十分钟左右……他不疼了,难道……曲谙冷到了骨子里,“绳子……有动静吗?” “你都晕了,我哪注意得到?” 曲谙扒着船帮,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他拼命喊道:“洛洛!洛洛!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啊!” 洛洛?蓝宁鸡皮疙瘩冒了一身,两个大男人腻腻歪歪,成何体统? 他扯着曲谙的衣服,防止他情绪激动掉下去,“没人能在水里呆那么久,你……唉,我话早就说在前了。” “洛洛……”曲谙置若罔闻,依旧竭力喊着,“你还活着,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洛洛!” “哗——” 水花四溅,月光温柔洒落,光辉映在空云落苍白的容颜上。 他呼吸轻喘,声音略不平稳,却还是冷清清的调子,“叫得好吵。” 曲谙忘了言语,只怔仲看着他,在水与月之中的空云落仿佛只一个幻影。 空云落撑着船帮,轻巧又利落地跳了上来,一些水溅到了曲谙的脸上,他的脸几乎冻僵,这水反而显得温暖。 蓝宁一脸震惊,“你竟还能活着。” 空云落瞥他一眼,抬手扬了扬寒玉盒,“拿到了。” 曲谙一言不发,看也不看那盒子,扑过去紧紧抱住空云落。 空云落微睁大了眼,有一丝错愕,手还举着,不知该放何处。 蓝宁忍无可忍,啧了一声。 第65章 “好了,我身上湿。”空云落的表情有些怪异,像是杂糅了愉悦和困惑,但最后又回归为面无表情。 曲谙不觉得空云落的身上冷,反而像个人形大暖炉,那温热得恰到好处的体温抱着简直舒服极了。 但他没忘自己身处的环境,很快收住了情绪松开了空云落,磕巴道:“你、你快换衣服……” 空云落随手把寒玉盒塞给曲谙,到船尾解开衣裳。 曲谙对蓝宁道:“蓝大侠,麻烦你把我们送回岸边了。” 蓝宁没多说,执起浆往回划,视线毫不遮掩地停在寒玉盒上,道:“不打开看看?” 曲谙笑笑:“他说拿到了,就一定拿到了。” 蓝宁开门见山道:“我想看一眼也不行?” “可以是可以。”曲谙道,“但先离开湖心,这儿的寒气太重,会助长望悬草溢出寒毒,我会受不住的。” 蓝宁也不急于一时,划着浆将他们带回了岸上。 上了岸,曲谙信守诺言,将寒玉盒打开,顷刻间,宛如冰龙吐息,寒意拂面而来,曲谙不觉偏脸避开,接着盒子被空云落接过,他对着蓝宁一亮,露出了里面的望悬草。 出了望悬湖,幽蓝色的草叶淡成了冰蓝色,泡在湖水中静静舒展,仿佛冰清玉洁的蓝裙美人阖目沉睡。 蓝宁还没发出“这就是望悬草”的感慨,空云落就关上了盒子,然后随手扔了个东西过去。蓝宁警惕以剑鞘接住,却是一副轻如鸿毛,洁白胜雪的手套。 虽这是先前就说好的,但拿到手套后蓝宁仍忍不住惊异:“就这么给我了?”他只不过当了回船夫,而冰蚕丝手套万金难换,想当与白送他的。 曲谙对他笑道:“多谢蓝大侠相助,后会有期。” “什么?我还有问题要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把话说清楚……” 蓝宁的话忽然中止,因为一粒小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击中了他的睡穴,他倒了下去。 “走罢。”空云落淡淡道。 曲谙还有些不放心,“就把他放在这里?会不会不安全?” “会有人发现,再不济一个时辰后他就能醒。别回头,磨蹭。”空云落不耐地拉着曲谙的手臂,拖着他走。 树林中,马车早早候在那里,段千玿已换了身行头,连脸也从沧桑老人变成了忠厚的中年男人。 “段先生!”曲谙见到段千玿就欢天喜地起来,手舞足蹈地告诉他此行大获成功。 段千玿见他的模样,不知觉泛起了笑意。说来也奇怪,他对曲谙这人抱有戒心,但又偶尔又觉得曲谙良善天真不似作伪,笑起来时格外有感染力。 但他还没来得及和曲谙多说两句话,旁边一道凉飕飕的视线射了过来,他当即正色:“二位请上车,这便启程。” 段千玿提前等候他们归来,这也是一早就商量好的。 他们在斜山派面上受的是礼待,但实则被圈禁监视,想必用不了几天,斜山派便能查明曲谙的身份,继而他编造的身世就被全然推翻,如此一来他们身上便疑点重重,斜山派更不可能放仍他们离开。 所以倒不如趁早走,他们的时间不容耽搁。 -- 第129页 车上的暖炉烧得很旺,空气和外面是两个世界。曲谙脱下笨重的衣服,但身上越轻他的身子反而越重,脑袋因为松懈而沉重,眼前出现了重影。 “诶,我怎么……”曲谙身体不受控地一歪,撞到了一个坚而韧的东西。 空云落垂眸,看见曲谙脸色潮红,呼吸炽热,便知道他的热疾又复发了。 “头……晕、痛……”曲谙喃喃道,“好困。” “睡罢。”空云落低声道,他想把曲谙放在塌上,曲谙却一个劲儿往他的怀里缩,那地方好像比暖炉更暖。 空云落无言,那颗药丸还在他体内烧着,在望悬湖泡了那么久都没能全然压下去。 “我热。”空云落道。 曲谙听不清了,身体交给了本能,紧贴着空云落。 空云落拿他没办法,只好让曲谙靠着,他将曲谙横抱坐在自己的腿上,一手环着曲谙,让曲谙靠在他的肩上,一小部分额头压着他的颈侧,像火苗在慢慢地扩大。 空云落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对面,体内的药效不清,他也热得不适,但曲谙需要他,他可以忍耐。 可渐渐的,空云落感觉曲谙越来越烫。 曲谙也皱着眉,额头渗出汗水,轻轻挣扎,“热……” 空云落神情凝重,他将曲谙放在塌上,解开了曲谙的衣服,又找出一瓶烈酒,用巾帕沾酒擦拭曲谙的身体。 剥离的重重衣物,曲谙的身躯瘦弱得不堪一折,空云落甚至不敢用上力气,生怕弄坏了曲谙。 巾帕游走在曲谙的颈项、锁骨、胸膛,酒是凉的,贴在曲谙高热的皮肤上更显得冰冷,他无意识把自己蜷缩起来,躲避着空云落的手。 空云落只好一手将他撑开,只是手触碰上曲谙的肌肤,像握着一颗去了壳的鸡蛋,烫手又细腻。 空云落不自觉做了吞咽的动作,他感觉自己变得奇怪起来,明明同为男子,却不知如何直视曲谙的身体。 他把脸转过一遍,快刀斩乱麻把曲谙的上身擦了一遍,再为他穿上干净衣服。 曲谙闭着眼任他摆弄,脸色透红,五官温顺,纤长的睫毛垂落,乖得几乎要激起空云落蛰伏已久的暴戾。他有些粗暴地将曲谙搂在怀里,像巨龙藏着自己的逆鳞。 曲谙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乱七八糟的梦,有他小时候最后一次见父母时,阿公和他们争吵的场景;有他住院的时候,阿公陪着他给他讲故事的场景;有他不想吃药躲在床底,阿公耐心哄他的场景…… “……不吃,太苦了……阿公,我不想吃……”曲谙呢喃着,苦涩的药汁灌进他嘴里,他皱着脸吐出来,表情委顿,软声哀求着。 空云落不悦地擦净曲谙的下巴,这人还说他生病难伺候,自己不也一样。 “不许吐。”空云落捏住曲谙的下巴,让他滑稽地嘟起嘴,接着一勺药汁塞进去,“喝下去。” 曲谙吞不下去,药汁在他喉咙了咕嘟咕嘟就是不下去,他要哭出来似的摇头,最终还是吐了出来。 段千玿不知如何评价空云落粗鲁的手法,道:“庄主,不如让属下来罢。” 空云落却像护食一样搂紧了曲谙,“不必。” 段千玿道:“可您这样喂他不喝啊。” 空云落眸色一沉,他忽然喝下一大口药,紧接着捏着曲谙的下巴,唇覆盖了上去。 轻易挑开曲谙柔软的唇瓣,药汁徐徐渡了过去,这下曲谙没法吐了,只能呜呜吞了下去。 段千玿:“……” 如此几轮,一碗汤药喂完了。 空云落抹了一把唇,看着段千玿的眼中带着一丝挑衅,喂进去了。 段千玿轻咳一声,一拱手:“属下继续赶路。” 空云落低头看着曲谙,曲谙像受了极大的委屈,闭着眼,但眼泪不断溢出来。 “哭什么。”空云落咕哝道,他用手指揩去曲谙的眼泪,从脸颊向下,最后停在了曲谙的嘴唇上。 这里,好软。 曲谙睁开了迷离的眼睛,像含着两汪水似的,目无焦距看着空云落,他张嘴含了含在唇上作乱的东西,很快吐出来,委屈道:“苦的……” 空云落声音沙哑:“曲谙,你知道我是谁吗?” 曲谙眨了下眼,又流下了一道泪,他小声说:“你是洛洛。” 他又哭又笑:“洛洛,我能保护你,不要怕。” 空云落靠近他的脸,再度贴上那两瓣唇。 这是本能驱使,空云落不清楚其中的含义,只是心里想,便做了。 他含着曲谙嘴唇,吸,咬,乱来一通,曲谙疼了,闷闷哼着。 空云落退开,很是困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以前曲谙也会对他亲亲抱抱,那他当然也能这么对曲谙。 解释通了,空云落又亲了曲谙几口,在地上铺一层羊毛毯,抱着曲谙躺下来。 曲谙说了几句胡话,又睡过去了,睡着后不太舒服地扭动,想要挣开空云落的怀抱。 “不动。”空云落不放开。 曲谙哼哼道:“棍子硌。” 棍子? 空云落往下摸了摸,顿时脸黑了,他面上浮现气恼,死盯着曲谙,“都怪你的药。” 曲谙哼唧。 空云落热得要命,还要抱着一个火球,从内到外都在冒火,实在气不过,咬了曲谙的脖子一口。 -- 第130页 他下口没轻没重,把曲谙咬破了皮,曲谙疼得直哭,空云落没办法,只能又一下一下舔着咬痕,像一只耐心的大狼。 至于曲谙醒来问他伤口的事,就不承认,奈他何? 次日曲谙的滚烫稍稍降下,神志也清醒了,只是对自己意识不清时说的话记忆模糊,只晓得是空云落在照顾着自己。 他对自己颈侧的伤口表示不解,虽然没有镜子,但摸上去是个完整的圈,应该是咬痕。 问空云落,空云落只冷冷瞥他一眼,不作答。 曲谙只好自己解读,如果这是被虫子之类的玩意弄上的,空云落没理由不告诉自己,莫非这是……空云落做的? 可空云落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他,或许是他在发烧时做了不对的事,所以才会被……曲谙越想越觉得是这回事,看着空云落的眼神都愧疚了起来。 空云落:“……”虽然不清楚曲谙怎么想,但他果然做对了。 “对了空先生,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关于圣……”曲谙话没说完,心脏急骤疼痛。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想到,如果他把圣君可疑的事告诉空云落,空云落会不会对圣君下手?可现在距安佲出生,还有两年,要是圣君在这之前死了的话……安佲就不复存在了。 “圣君?”空云落眼中划过阴沉。 “生辰!”曲谙急中生智,道:“我是说我的生辰是五月初八,不知那时候我们回去了没,嘿嘿……” 空云落一脸无所谓,“哦。” 三人继续南行。 空云落在出行后次日的晚上又缩小成了孩童,晕车体质也同样回归,为了照顾他,段千玿放慢的速度,一路走走停停,途中也遇到了天灾人祸,但都平安渡过。 第二十天,他们来到了旻城,再走上两天,就能到此行目的地之一的柏岳城,但空云落还是孩童形象,为确保行动顺利,等空云落复原再启程。 他们正好是早上入的城,找了家客栈安定下来。空云落下车之后腿还是软的,还得曲谙背着。 “我来吧。”段千玿道。 “没事,我能行。”曲谙对他笑,“洛洛像羽毛一样轻。” 空云落故意撑他的肩往上抻,曲谙连忙哎哎求饶。 很快伙计把他们领到了屋子里,曲谙要了几个菜,还要了壶热水,给空云落擦脸。 小家伙今天又吐了一次,神情蔫蔫,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曲谙任劳任怨照顾他,连饭菜都是亲手喂进他嘴里,简直是没谈过恋爱就当了父亲。 吃饱后,空云落仰着小脸,让曲谙给他擦嘴。 曲谙看着这个雪娃娃,倏然想起了望悬湖上,蓝宁将空云落称为“你男人”。 先前对着还是成年体的空云落,曲谙还感到害臊,可面对洛洛,他只觉得啼笑皆非的无奈。 什么“你男人”,应该是“你儿子”才对。 第66章 吃完了饭,空云落又乏了,曲谙却没怎么累。此时春光正好,很适合踏青,曲谙便想出门逛逛。 他和段千玿报备一声,便走出了客栈。 他们所住的客栈,正好是两条街道的交汇处,转悠一圈又能回来,不担心迷路。 旻城虽不如中芮城那般富庶繁华,但十分有序,街道的小商贩有着自己的范围,没有一个摆得过界,街上时不时有穿着淄衣捕快巡视,偶与商人交谈,态度严明却不霸道。仅从这两个方面,曲谙就能看出旻城的官府治理有方。 他不由得想起了西平镇,一个一旦他出门,就会遇到坏事的神奇之地。 曲谙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旅程后,不再是那个看到点儿不一样的事物就大惊小怪的乡巴佬了,买点东西也知道讨价还价,他给空云落买了一袋果干,给段千玿买了一个新水囊,还给惊驰买了把梳子。 走到了街尾,有一个卖糖水的小摊,曲谙正巧渴了,便坐下来点了碗红豆汤,一边慢悠悠地喝,一边看着街道来往的行人,觉得兴趣盎然。 他想到了未来,等所有的事情解决后,他的生活不再这么危机四伏,或许每天都能像现在这样闲适安宁,彻底融入这个世界。 到时候他要盘一块地,种一些花卉草药做点小生意,洛洛就…… 曲谙心中缓缓流淌的小确幸忽然冻结。 那时候就没有洛洛了,洛洛会变回空云落,回到不归山庄继续做庄主。 曲谙的心情一下沉重了下来,好像有跟细针在慢慢地钻他的心,和发病时的痛楚完全不同,陌生得让他迷茫。 曲谙甩了甩脑袋,罢了,没有洛洛我还有安佲,我去安佲……不知道安佲会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和阿公…… 曲谙霍然忘记思考,他怔愣看着从对面的商铺走出来的一个男子,对方一身清雅白衣,身量修长,周正俊雅的长相……和阿公几乎像了七成! 那人很快背向曲谙离开,曲谙心头剧烈震颤。 他见过阿公年轻时的照片,出去一头长发一身古装,那人与阿公这般相像……既然他可以重生,阿公为什么不可以呢? 这个想法一冒头,曲谙浑身战栗,继而鼻子发酸,如果这个世界有阿公,这该上天给他多大的恩赐? 对,要追上那个人! 曲谙忙搁碗奔去,糖水摊老板娘瞪眼:“公子!钱没结呢!” -- 第131页 曲谙紧急掉头,看也不看掏了锭银子放在桌上,马不停蹄跑走了。 老板娘眼瞪得更大,“太、太多了!” 曲谙心无旁骛,一心只想追上那个人,他盯准了那人的背影,对方分明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步伐,他却总追不上,就算是跑着,距离却很难拉近。 曲谙跑了一条街,心率开始失常,但他不能停。 一定要追上他! 曲谙想出声叫住,可孱弱的体质甚至没法让他边跑边喊,否则会岔气难以呼吸。若他停下来,就会立刻又拉开大段距离。 不能落下! 曲谙咬紧牙,目光仍旧紧锁着那人。 被曲谙所追之人脚步微顿,假意悠闲玩赏路边小摊,实则眉头微蹙,警惕注意身后跟踪的人。 近一刻钟,他竟还未甩掉那人,不过是一个病痨,却能紧咬他如此久,绝非常人。 他抬眸望向远处的石拱门,他来这儿有几天,对这一带已了如指掌,穿过那拱门,就是离开了坊市,再拐进大榕树旁的胡同里,便能无声无息地…… 曲谙丝毫不察自己正走向危机,他只看到对方慢了下来,距离终于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及,他不禁一笑,喘着气朝对方走去。 跨过石拱门后,曲谙和他的距离就只有两丈,曲谙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前方不远迎面走来一行人,虽身着常服,但很显然是以为首的中年男子为尊。 曲谙没注意他们,只冲着神似阿公的人喊:“前面那位先生!请留步!” 他这么一喊,不仅那个人驻足回首,连迎面那一行人也看过来。 曲谙心中一喜,正要拔腿追上去,却听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你是……曲谙?” 曲谙看过去,正是那一行人为首的中年男子,他向曲谙走来。 这人约莫四十,个头中等,带着股文人气质。 “你竟还……”他面露震惊。 “请问您是?”曲谙疑惑。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崔伯伯。”中年男人说,“两年前我们还见过,就在陌阳。” 曲谙心道糟糕,遇到原主的熟人了,怎么办? “崔、崔伯伯好。”曲谙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他倒是能在危险情况下冷静应对,但这种尴尬时刻,他就像卡机了一样,说不出合适的话。 “崔大人,这位是?”这位中年男子身边之人问。 “他名叫曲谙,是我的好友曲泛之之子。” “曲泛之?那位全家被……那位曲大人?” 崔大人只看着曲谙,神色凝重,“曲谙,你为何会身在此处?你经历了什么,快与我道来。” 曲谙尴尬不已,他再看向一路追寻之人时,那人已消失不见。 “啊……”曲谙满脸失落,失去了那人的下落,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到。 “到我府上来罢。”崔大人道。 “诶?什么?其实我还……” 曲谙想找借口推脱,可这位崔大人似乎不给他机会,身边两人一左一右把曲谙夹在中间,礼貌道:“曲公子,请。” 曲谙:“……” 唉。曲谙沮丧叹息。 既然他都认下了这个熟人,也就只能跟他们走了。 进了坊市,崔大人对身边人说了两句,一行人就散开了,只有曲谙还在。 曲谙猜想这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这个崔大人,或许是旻城的知府。 走在路上,崔大人就对曲谙展开询问,曲家惨遭灭门,曲谙为何没事? 曲谙答自己被侠士相救。 又问他可曾回过曲家? 不曾。 可曾祭拜过父母? 曲谙羞愧低下头,小声道:“……不曾。”他甚至连原主的父母长什么样,是什么人,葬在哪里都不清楚。 崔大人略有微词,“怎么也要回去看看,朝廷并未继续追究,你不必顾虑。” “是,晚辈晓得了。”曲谙答道,被崔大人一提,曲谙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没良心,他占据了原本曲谙的身体,却什么责任也不尽,连曲家的过往也没想过去了解。 他愈加良心不安,把祭拜原身父母这一条放在了他未来蓝图中的第一项。 至此,曲谙的表现暂未露出破绽,可见原本的曲谙的性格也是怯弱的。 崔大人又问起曲谙为何会在旻城,曲谙结巴地扯谎,说自己离开曲家后在一家医馆做事,这次是跟着医馆的人过来收购药材。 大名鼎鼎的医者门派玄参派就在这附近,这个理由倒说得过去。 但崔大人却皱起了眉,“可你天生心疾,竟能受得了奔波劳碌?我记得两年前去曲府时,你走路都须得下人搀扶。” 曲谙踌躇解释:“医馆的大夫为我调理的身体,如今只要每日吃药,就能与常人无异。” 崔大人狐疑更深,据他所知,曲谙的病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曲家是大户人家,曲泛之为了这儿子的身体算是散尽家财,却也只得大夫一句“活不过二十五”。可曲家家破人亡后的几个月,曲谙竟康复不少,这怎能让人不起疑? 崔大人挨近了曲谙一步,低声问:“莫非是因为那块碧白方玉?” 曲谙面露不解,“碧白方玉?” 他的茫然令崔大人疑窦更深。据他所知,碧方白玉是曲泛之偶然从一妇人手上得到,而那妇人曾是茶业名震天下、财力雄厚的清波山庄的仆从。清波山庄没落后,那妇人便悄悄拿了这方玉回到故乡陌阳,又因兄弟争夺家产而闹上官府,正是曲泛之为她主持了公道,她便将此宝献予曲泛之。碧方白玉是上好药玉,带在身上可调养身体,延年益寿,曲泛之自然放在了儿子身上。此是被皇上所知,命曲泛之将碧方白玉奉上,曲泛之虽不舍,但他是个忠臣,便接旨遵命。可怎料朝廷派去取玉的人,全都死在了路上,皇上便以为曲泛之私藏至宝,罪该问斩,只是在朝廷派的人还没到陌阳,曲家却惨遭灭门。 -- 第132页 这玉什么样有何奇效,曲谙应当最清楚才是。 崔大人道:“你不知此物?” 曲谙诚实地摇了摇头。 崔大人沉默扫了他几眼,眼中的探究让曲谙紧张,他想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正想挽救一番,又听崔大人问:“曲家只你一个逃出生天?你大哥当时不在家,应该还活着才是。” 大哥?曲谙脑子空白,他从不知道原主还有个哥哥! “我……不太清楚,大哥没来找我……”曲谙胆战心惊道。 却见崔大人神色骤冷,看着曲谙的眼神无比陌生,“你不是曲谙,你是何人?” 曲谙心里咯噔一下,凉了。 就在这时,一道沉着的声音喊道:“曲谙,你怎么走到了这里?” 曲谙几乎要泪流满脸,“段叔。” 正是段千玿易容的段叔,见他来曲谙感到踏实了些。 “这位是?”段千玿疑惑道。 “他是我父亲的旧识,也是旻城的知府崔大人。”曲谙道,仿佛刚才崔大人的质疑不存在。 “原来如此,小民拜见大人。”段千玿拱手行礼。 崔大人皱眉道:“你是?” “小民名为段萧,是九圩县回春医馆的伙计,也是此次送曲谙一行人去柏岳城收购药材的马夫。” 崔大人问:“曲谙何时来你们医馆?” 段千玿答道:“回大人,约莫四个多月前,曲谙被人放在我们医馆门口,当时他一身的伤,头上一个大口子,我们大夫救了他足有三天,他才活下来。” “头受了伤?” “正是,现在他的后脑门上还有一条伤疤呢。”段千玿道。 崔大人道:“是吗?让我看看。” 曲谙瞪大了眼看着段千玿,无声在说:我哪有伤疤? 段千玿不语,把曲谙转过去,抬手在他头发里扒拉几下,亮给崔大人看,“大人您瞧,就是这个。” 曲谙的后脑上果然有一道半指长的伤疤,就算已经愈合,却还十分狰狞,可见当时伤得有多重。 段千玿还道:“大夫还说他因为受伤过重,脑子也坏了,虽然不算傻,就是记事不清。” 曲谙顿时心领神会,转过身对崔大人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了无奈的叹息。 第67章 崔大人看曲谙的视线稍稍软化,这倒能解释了曲谙的怪异,他伤了脑袋,记忆混乱,所以才不认识自己,也不记得碧方白玉。 段千玿是何等人,一眼就猜出了崔大人心中所想,他帮曲谙整理头发时,轻声说一句“发病”。 崔大人叹了口气,“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到我府上来罢,我让大夫……” 他话没说完,曲谙就按住了胸口,表情痛苦,“崔伯伯,我……”话都说不完整。 崔大人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段千玿扶住曲谙答道:“心疾犯了,虽说已调养得比先前好些,但若不及时服药,仍会发作。” 曲谙呼吸急促,抬起脸时脸色苍白,嘴唇发抖,“我的药在……客栈,崔伯伯,晚辈可否先……回去一趟?” 崔大人忙道:“快去罢,住在哪里?我叫人送你。” “不用麻烦了。”段千玿将曲谙负在后背,“小民告辞。”说完便背着曲谙一路小跑,消失在了拐角处。 离了这条街,曲谙拍拍段千玿的肩,小声道:“段先生,可以放我下来了。” 段千玿便将他放下,曲谙还轻喘着,脸色仍是不好看。 “你倒装得挺像。”段千玿道。 “本来是想装,但真就难受起来了。”曲谙弯腰撑着膝盖,忍受着心脏阵阵疼痛。 “没事吧?”段千玿盯着他问。 “没事,很快就不疼了。”曲谙隐忍道。 他发现自己的耐痛能力比以前好许多,大概受过高出着百倍的疼,也就习惯了吧。 等痛楚过去后,曲谙摸了把汗对段千玿一笑,“多谢你来替我解围,否则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段千玿走在前方,“你说只是绕街一圈就回来,绕到那里去?” “我看到了个……熟人。”曲谙挠了挠后脑,“想和他打声招呼。” “除了那个崔大人,你在旻城还有认识的人?” “我也不清楚他怎么会在这里……”如果和段千玿解释这件事,没准又要涉及他真实来历的事,曲谙便转开了话题,“段先生,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我头上怎么会凭空多一道疤?” “哦,雕虫小技。”段千玿面无表情道,显然对曲谙生硬回避的态度不满。 “哎呀,我给你们买的东西拉在糖水摊了!”曲谙一捶掌心,“我得回去拿才行!” 最终他找回了自己落下的东西,实诚的老板娘还把钱也照给了他。 回到客栈已是下午,空云落早就睡醒,穿着单衣坐在矮榻上,一脸不满望着曲谙,“就为了买几件东西,你把自己都弄丢了?” 曲谙好脾气拿来外衣为空云落穿上,笑眯眯地说:“还发生了些事情,一言难尽。总之多亏了段先生,不然我今晚可能都回不来了。” 空云落不自觉脸颊微鼓,滴溜溜爬到矮榻的另一边不让曲谙碰,曲谙“哎哎”地追着他,段千玿低头看着曲谙给他买的水囊,心中复杂。 曲谙是头一个,他理性上知道应当怀疑、警惕,但情感上却总想相信的人。 -- 第133页 叫人费解。 晚饭是在楼下的堂厅吃的,因为空云落不喜欢屋子里有饭菜的味道。 曲谙先下楼点菜,空云落和段千玿似乎有事要商量。 这个时间正是客栈热闹的时候,桌子几乎坐满,店小二一手端着托盘,灵活地穿梭在过道中,他是个会来事儿的,和每桌客人都能聊上几句。 到曲谙旁边这一桌,也是边给客人斟酒,边眉开眼笑聊上了。 “碰着什么喜事了?见您一脸喜色。”店小二笑呵呵道。 “可不就是大喜事!今天崔大人微服私访,到我的铺子里来了,说我经营有方守规矩,还说知道我在去年洪涝时街济灾民,夸我为仁商,还亲自给我题了一块‘以仁为本’的牌匾呢!” “哟!这以后您可不得财源滚滚呐?!”店小二惊道。 客人朗声大小,大方赏了他半钱银子。 店小二走了之后,这桌人还在说崔大人,说他清廉公正,来到他们旻城是旻城的福分。 曲谙旁听也不觉对崔大人升起敬佩之情,接着猝不及防又听到了崔大人的全名,崔胜。 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曲谙蹙眉思忖,忽然想起来了。 ……萧责曾跟他提起这个名字,崔胜,是委托夜血门杀害“曲谙”全家、一路追杀他的罪魁祸首! 曲谙顿时血色褪尽,回想起今早与崔胜相遇后发生的种种,令他冷汗直流。 想不到他竟是个道貌岸人的卑鄙小人! 气愤了片刻,曲谙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崔胜见到他时,虽然惊讶,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怨恨仇视;而且崔胜为官受民爱戴,不像萧责说的心胸狭窄、眼红曲家的人。 最关键的是——萧责说崔胜已自杀了! 曲谙脑子开始混乱,这到底怎么回事?是崔胜瞒天过海,还是……萧责骗了他? 这个可能性一经冒起,曲谙打了个寒战。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今日段千玿来帮他解围时,他们分明没有提前串通,可段千玿却能立即接上他现场编造的谎言。 这又是为何? ……因为段千玿一早就跟踪了他。 空云落和段千玿下来后,见曲谙一脸菜色坐在位子上,好像面前放的不是一桌佳肴,而是五毒。 “吃错药了?”空云落自然而然坐在曲谙身边,直言不讳道。 曲谙挤出一个笑,摇了摇头。就在他们下来之前,曲谙想明白了许多。 诚然,被空云落他们怀疑他心里不可能无动于衷,但他能理解他们的疑心。就像萧责用一个与曲家交好的人来试探他,他也的确被试出来了。他不是这个世界的曲谙,没办法把所有谎言都圆得面面俱到,撒谎就会被怀疑,合情合理。可他也没法向他们解释这些谎言,世界意识不允许他说出自己真正的来历。 事情暂时无解,不过曲谙也不担心,如果观察跟踪自己能让他们安心,那就这样做,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找到他有异心的证据。 “饭菜刚上,你们来得正好。”曲谙收拾了心情,又恢复成温和的样子,“你们在谈什么事?” “萧责的信。”段千玿道,“我们走后的一个月里,山庄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西平镇出了几件 离奇死人的案件,山庄以着手调查。” “离奇死人?”曲谙一惊。 “具体如何离奇,萧责没在信上说。不过他猜测是那位神秘的大人又在‘招兵买马’了。” 以蛊虫控制人,来为自己做事。那些丙字开头的人,大概就类似实验编号一样,这一波试验品被清除了,便要着手下一波。 可是为什么总在西平镇找?什么样的人需要操控别人为自己做事? 曲谙越往深处想,就好像离真相越来越近。在他的心底模糊浮现了一个人影。 ……不会吧? 曲谙寒毛直竖。 不可能的,不要胡思乱想!曲谙一个劲晃脑袋。 空云落奇怪看着他,“脑子进水了?” “不是。”曲谙捏住空云落的脸蛋,“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刻薄?” “放事。”空云落含糊不清道。 段千玿不忍直视。 曲谙吃着饭,又想起一人,问:“那位姓方的……”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 “方怀璧。”段千玿淡道,“风里把他带走后,又将他放了。” “放了?”曲谙瞪大了眼,或许方怀璧也是被蛊虫所控才做了坏事,但蛊虫未清,他仍是极具威胁的人,怎能轻易放走? “回去我便杀了他。”空云落云淡风轻道,他顶着这样一张精致可爱的容颜,就像说的菜不好吃倒掉一般。 “那么凶?”曲谙惊讶道,“还是把事情问清楚罢,或许风里也是有苦衷呢?” 他还记得在剧情里,风里是为了报不归山庄道仇才和安佲结下梁子,可见风里其实是忠于山庄的。 “你为他说话?”空云落极陌生地看着他,“你才认识他多久……” “不知此处可还有空座?”忽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曲谙抬头一看,眼睛差点掉出来,这人竟是他一路追寻、长得神似阿公的那一位! 对方一袭白衣,笑容和煦,端的一副温润公子的好模样,他也看着曲谙,“这里都坐满了人,我只一人,若你们还有一个空座,可否让我与三位公子拼一桌?” -- 第134页 空云落带着审视打量着此人,笑面白脸,一副狐狸样儿,看着就不是好人。 可曲谙却一脸见到了绝世美人的惊奇样,更让空云落对此人凭空多出敌意。 “为何要来我们这儿?”空云落冷冷道,“有的是两个人一个人的桌。” 对方仍是看着曲谙,眼中漾着温柔,“因为我对这位公子一见如故,眼里便只有这里了。” 油嘴滑舌! 空云落气得冒烟,正要直言拒绝,却听曲谙欣喜若狂道:“这里还有个空位,你坐下吧!” 空云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对方礼貌一拱手,坐在了段千玿的身边,曲谙的对面。 他落座后,曲谙才意识到自己自作主张做了决定,又扭头对空云落说:“我擅自决定了,抱歉。你很介意吗?” 空云落的确想答介意,但这么说又显得他孩子气无理取闹,每次变小他总管不住自己的情绪,最近这股势头愈烈,这样不好。 他只好哼了声道:“你还知道自己是擅自作主?” 段千玿见空云落没有下达驱逐的命令,便没出手,只是目光时不时掠过那人。 那人介绍自己名为元翌,不是本地人,闲散侠客,游历至此。 他听到曲谙的名字,眉心微蹙,又松开,清雅一笑道:“这个名字好耳熟,虽未曾听过,可一听到,却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曲谙怔愣看着他,仿佛透过元翌,看到了阿公笑着叫他,安安。 咯嘣。 空云落面无表情呸地一下,吐出了他咬断的筷子头。 第68章 要是往常,曲谙早就转过来对空云落嘘寒问暖,问他怎么了有没有伤着。可现在,曲谙一双眼睛只黏在元翌身上,好像元翌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哥一样。 曲谙罕见表现的像个自来熟,句句都围绕着元翌聊。问元翌是哪里人,今年贵庚,可曾婚配,家里几口人…… 空云落忍无可忍:“你要为他做媒吗?!” 曲谙才反应过来自己追根究底得太过分,显得失礼,忙红着脸和元翌道歉:“实在对不住,我也对元公子一见如故,不由得就……” 元翌没露出丝毫被冒犯的不悦,脸上依然挂着笑,“不必说对不住。既然你我皆一见如故,便不要叫我元公子,唤元翌即可。在下可否直呼曲公子之名?” 曲谙用力点头。 “曲谙。”元翌叫了一遍。 和阿公一模一样的脸,叫出他的名字,令他难以压抑心中的澎湃,他好想阿公。 “曲谙?”元翌讶然,“莫非是在下说了不对的话?” 曲谙立刻用力眨几下眼睛,将泪意压下,摇头道:“没有。你很像我一个……逝去的亲人。” 空云落闻言,怪异地看了眼曲谙。 但很快曲谙就收拾好心情,将重点放在了吃饭上。这时他总算注意了空云落,为空云落剔鱼骨头。 空云落并不赏脸,故意不吃曲谙夹的菜。 于是这一顿饭吃下来,他几乎什么也没吃,气饱了。 饭后曲谙又得知元翌竟也住在这间客栈,欣喜溢于言表,空云落一点也不怀疑要是元翌邀他促膝长谈抵足而眠,他一定会摇着尾巴跟过去。 所以在这一可能性开始之前,空云落先对曲谙下达命令,让曲谙伺候他沐浴歇息。他还故意当着元翌的面说,好让这小子知道曲谙到底是谁的人。 但回了屋,空云落却不许曲谙碰他,衣服也是自己脱,乱七八糟掉在地上,曲谙要帮他捡,又被喝止了。 床也不让曲谙睡,曲谙只能到软榻上坐着,回忆起晚饭发生的事。 元翌的确很像阿公。 所以才能让他失了矜持,过于殷勤,总想更了解更靠近元翌一些。 可现在他冷静了下来,元翌和他的情况不一样,他算是借尸还魂,不知原身的过往,只有现代的记忆。而元翌却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他有自己的过往,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灵魂。 他不是阿公。 想开之后,曲谙又有些惆怅。洛洛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安佲也有自己的天地要闯,到头来他仍是一人,会守着两世的回忆,孤独终老吗? 曲谙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可怜,连连叹气。 “吵死了。” 黑暗中响起空云落冷冰冰的声音。 曲谙马上噤声,他知道空云落闹脾气了,他随意让一个陌生人靠近他们,本身对他们的行程就是不利。不过曲谙很了解洛洛的脾气,气上头时解释很可能更会激发他的怒火,所以曲谙打算等明早再说清楚。 只是低迷的情绪萦绕不散,曲谙辗转难寐,到了半夜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万籁俱静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咕噜——” 接着是簌簌翻身的声音。 曲谙猜到那是什么声音,忍俊不禁,假装睡着没听到。 可没过多久,又是一声“咕噜”,比刚才更悠长。 曲谙想起,这小孩晚饭好像没吃多少,空云落变小之后身体机能也会跟着退化,饿一晚上估计得胃疼。 曲谙便坐起来,点上蜡烛,走到床前。 床上不见人,只有一团被被褥包裹的小鼓包。 “洛洛,肚子饿了是不是?”曲谙问。 空云落埋在被子下的脸红了一片,咬着牙不吱声。 -- 第135页 曲谙推了推小鼓包,没反应;试图掀开小鼓包,小鼓包裹得更紧了。 曲谙站定思索了片刻,转身出门了。 他走了一会儿后,空云落才悄悄探出了脑袋,觉得自己丢人,又不免好奇曲谙的去向。 去给我找吃的了?哼,白费功夫,我绝不会理会他。 可这么想着,空云落心里又有点雀跃。 但他等了好久,曲谙还是没回来。 他心中一凛,莫非曲谙嫌矮榻不舒服,真去找了那狐狸脸了吧? 他唰地坐起来,一头软发乱糟糟往八方竖,颇有些怒发冲冠的意思。 一旦想法冒出了头,空云落难以抑制自己去联想曲谙和元翌共处一室的画面,曲谙会对元翌笑,对元翌温声软语,对元翌体贴入微……单只是想,他就油然感到一股酸涩的怒气。 自从曲谙在他身边,他就很少再有克制不住身上强悍内力所反噬的杀意与暴戾,可在这一刻,夜晚将他负面情绪放大,怨毒的仇恨与那莫名的酸涩碰撞,寂静的丹田将将复苏般颤抖,却由被另一股力死死压制。 疼痛悄无声息在这句弱小的身躯中肆虐,红纹浮现,如一张收束的网,捕获了一只珍贵的猛兽。 空云落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动,屋中的烛火也变成灰暗,他看不见颜色,需要温热腥锈的液体来唤醒他的感官。 不加掩饰的脚步声伴随着面汤的香味向这里走近,空云落冷冷望去,那双眼仿佛不属于人。 曲谙端着一碗面回来,还没看清空云落的情况,见他自己坐起来,还以为他不生气了,便笑容满面地招呼,“洛洛,过来吃面呀。” 空云落不答,只阴森森盯着他看,在摇曳的烛光下,他就像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觊觎人命。 他心想,要把这个人的脖子割了。 曲谙对他全然的信任,见他不动,便走向他,“怎么了小少爷?还要我把你抱过来吗?洛洛,你以前可没那么娇气。” 一缕余烟一般,薄而淡的清苦药味儿钻进了空云落的鼻子里,如此清浅的味道,却让空云落恢复了一丝神志。 曲谙已走到他的面前,他仍未动手。 “你……怎么了?”曲谙惊慌道,“红印又出来了,痛不痛?” 不由分说地,曲谙将空云落搂紧怀中,空云落挣扎,曲谙的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颈。 “不疼不疼……”曲谙喃喃道。 那股苦药味儿还是淡淡的,却像一剂无形的解药,将空云落翻涌的疼痛和仇恨,轻缓地压了下去。 约莫半盏茶功夫,空云落身上的印迹消失不见。 “饿成这样了吗?”曲谙不可思议道,他以为是饥饿导致的。 空云落闷闷不乐,说不准是因为曲谙还是因为自己,他从曲谙的怀里爬出来,又要钻回他的被窝里去。 可他的肚子又咕噜一响。 空云落僵住。 曲谙忍着笑,把人抱起来,任空云落张牙舞爪也不放,“吃点儿东西吧,我亲手煮的面,很香的。” 面的确香,清汤上飘着几点油星葱花,面条软韧还冒着热气,一颗荷包蛋卧在上面,蛋黄嫩黄,一戳就流出半熟的蛋液。 空云落还别扭着。 曲谙一挑眉,“还要我喂你吃?” 空云落仿佛收到了莫大的侮辱,狠狠瞪了曲谙一眼,拿起筷子嘶溜嘶溜吃起来。 曲谙撑腮看着他吃,目光很柔和,这样的夜晚,会越来越少。 “洛洛,我只是把元翌错看成了我认识的人。”曲谙说,“我甚至以为他就是……是我的一时糊涂了。以后我不会随意让陌生人加入我们。” 空云落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于是今晚曲谙又得以重回床铺。 次日早晨,曲谙收到了崔府下人送来的请帖,邀曲谙与段千玿两人今夜戌时上府里吃饭。 “邀请你就罢了,为何还要带上段千玿?”空云落拿着请帖端详,“怕是他还是怀疑。” “想必他已将我们调查过一遍。大费周章跑来这么远的地方收购药材,只派两个人,其中一个还体质虚弱,不起疑心都难。”段千玿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曲谙道,“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随意。”空云落淡淡道。 “随意?”曲谙不解。 段千玿补充道:“他怀疑与否,对我们的影响不大,甚至不赴宴也可,大不了提前一日走,他的人手拦不住我们。” 他们说得对,是曲谙自己陷入了死角里,以为一定要把谎圆的像真话一样。 “你想去?”空云落对曲谙说。 曲谙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崔胜是原身父亲的好友,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好官。他从没为原身做过什么,至少对长辈的礼数还是要尽上。 “但你一个人在屋里能行吗?”曲谙对空云落不放心,“要不然段先生留下来吧。” “好过你一个人去。”空云落凶道。 “笃笃笃。” 三人一齐看向门口,段千玿过去开门。 元翌仍是一身素白,肩挎行囊,腰间别着一把折扇,端的一派谦谦君子。 “段叔。”元翌一抱拳,“我想找曲谙,他可在?” “我在!”曲谙应道,接着立刻收到空云落一记冷眼,曲谙安抚摸摸他的头,走到门口。 -- 第136页 “在下是来向你辞行的。”元翌道,“虽只与你一日之交,却总觉得神交已久。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你要走?”曲谙愣了愣,心里有点遗憾,同时也松了口气,他一时半会适应不了阿公的脸出现在别人身上,要是又忍不住想靠近,会给洛洛添麻烦。 “一路顺风。”曲谙笑道,“后会有期。” 元翌也笑着,“后会有期。” 第69章 元翌的离开,让空云落的心情美好了许多,见曲谙一心都在如何应对今晚的晚宴上,他就更满意了,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曲谙紧张兮兮向段千玿请教正式宴席上的礼仪。 到了晚上酉时五刻,曲谙和段千玿便要出发了。 临走前曲谙还是悬着心,空云落天下无双的厉害不错,但洛洛却手无寸铁之力,把他一个人放在客栈,万一世界意识作妖施难,让他遇到危险可就糟了。 对于曲谙的担心,空云落用一套四两拔千斤的利落身法将他放倒这一举动来回答,真正手无寸铁之力的人是谁。 “你连一个小孩都打不过,独身出去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准。”空云落面无表情道。 曲谙颜面全无,毫无说服理由。他只能将段千玿的哑哨塞给空云落,万分叮嘱他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最后他是被赶走的。 出了客栈,崔府的马车已在那候着了。曲谙拘谨地上车,段千玿则将段萧的人设贯彻到底,哈哈笑道:“我老段驭车那么久,还没试过坐车里被拉着是什么感觉!” 马车很快就把他们带到崔府门前,崔府以宾客之礼相待,曲谙他们是从正门进入。 旻城虽不是大富之城,但民风平和,市井也算得上繁荣,崔胜作为旻城父母官,曲谙以为他的府邸会很气派,但进来才发现,这里并不宽阔,前院没有什么精致的草木,也没有风雅的假山小桥,中间的长廊能一眼看出其历史久远,未经修缮。 可能大小都不如不归山庄随意一处院落,却能彰显崔胜为官清廉,不铺张不显摆。 在长廊尽头拐个弯,走进一间素净的屋子里,便是今日晚宴的地点,崔胜已在里面坐着,见曲谙到来,便起身相迎。 曲谙拱手鞠躬,献上一个长木盒,里面是一朵完整的天雪灵芝。 崔胜让曲谙坐自己身边,段千玿则坐曲谙身边,他显得束手束脚,很不习惯这样的待遇。 “你这一路对我侄儿照顾有加,我该谢你才是,安心坐下来吃。”崔胜对他说道。 段千玿忠憨地笑,“我老段这辈子竟然还能跟知府大人同桌吃饭,算是给祖宗长脸了!” 崔胜摆手笑道:“不敢当。来人,上菜罢。” 不多时,下人便将菜布满了桌,有七菜一汤,虽丰盛,但都是家常菜。 “厨子是陌阳人,你别看着汤清淡如水,但滋味儿鲜甜,你尝尝。”崔胜对曲谙态度亲近,还亲自给曲谙盛汤。 曲谙受宠若惊,喝了一口,的确鲜甜可口,白菜的甜与骨汤的浓完美相融,喝进嘴里味蕾被唤醒。曲谙一连喝了半碗,但放下碗却卡住了般只干巴巴地说:“好喝。” “真鲜!老段我还从没喝过这样鲜的汤!” 还是段千玿的大嗓门缓和了他的拘束。 崔胜也不介意段千玿的粗放,和气与他聊了几句,接着又说到了曲谙身上。 先是问曲谙的病是怎么治的,他父亲为他调理多年不见效,他在外面区区几月便几乎与常人无异,莫非是遇到了神医? 这个问题是曲谙早有预设的,他对答如流,说大夫见他九死一生,就死马当活马医,用了个从未在其他人身上实验过的偏方,以各类草药熬成一大锅药汤,再将人浸泡下去,小火在下面保持药汤的高温,将药效最大限度渗进人的身体里…… 崔胜闻言大惊失色,“这不就是煮人吗?” 曲谙笑道:“这也是风险所在,若是火候控制不当,还真就不小心把人……”吃饭时说这个实在倒胃口,曲谙忙转话锋,“但也多亏了这个冒险的法子,我因祸得福。父亲在天之灵,见我如此,不知会不会欣慰。” “泛之这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崔胜叹道。 这一关算是过了,崔胜又问了曲谙几个药理方面的问题,看似在向他讨教,实际是在试探他是否真在医馆做过事。 这点也不难,这个世界的各种草药几乎都是曲谙自创的,再加之自己每天都会看几页医书加深记忆,除了不会望闻问切,但对阵下药是会的。 曲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滴水不漏地把所有问题都答上了。 崔胜拍了拍曲谙的肩夸赞,“你向来聪慧,学什么都快,若不是身体不好不能去考取功名,否则定能比我走得远。” 曲谙摆手谦卑道:“崔伯伯谬赞了,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多帮恩人一些罢了。” 段千玿大大咧咧道:“小曲很受我们连大夫器重!我在医馆当差那么些年,大夫老打发我去做粗活杂事,小曲才来没几个月,就是大夫的关门弟子了!” 崔胜露出惊讶的神情,“侄儿,你已拜师?莫非是要长久留在那医馆里?” 曲谙点头,“大夫于我有救命之恩,他想今后让我替他打理医馆,我便答应了。” -- 第137页 “九圩里陌阳不过五十余里,若朝廷突然又追究你爹的过错,派人寻你,该怎么办?”崔胜皱眉道。 这个问题把曲谙问倒了。 崔胜又道:“侄儿,你真心想当一名医者,在旻城也可。至于你那位恩人,我也会派人送去大礼,以答他对你的恩情。留在旻城吧,我膝下无子,会视你如己出,替泛之照顾你。” 曲谙不禁愣住,他心肠向来很软,对亲情最为看重。崔胜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在告诉他,即使是在这个世界,他也有依靠和退路。虽然他知道崔胜为的是“曲谙”,但他依然感受到被在乎的温暖。 曲谙没注意到的是,身边的段千玿借着端碗喝汤的动作,目光清冷地看着他。 “我……我……”曲谙眼眶泛红,低下了头。 崔胜给他夹了一筷菜,温声道:“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着急答复。来,吃菜。” 曲谙便低头吃起了菜,之后崔胜就不再试探,而是说起了旻城的境况,哪里适合游玩,哪里有佳肴,是在旁敲侧击劝曲谙留下来。 段千玿似乎一心都放在吃饭上,偶尔也会插一句附和崔胜,言语中也有让曲谙答应的意思。酒足饭饱后,他摸着肚子很是满足的模样,像才意识到什么,突然问:“崔大人,你说膝下无子,莫不是至今未娶?” 崔胜道:“我有一发妻,只是身体虚弱,足不出户,便没让她与同我们一桌。” “原来如此。”段千玿点了点头,“尊夫人可生了什么病?大人你说出来,说不定小曲能帮上点忙。你说是吧小曲?” 曲谙猜不到段千玿这话的意思,一知半解地点头。 崔胜道:“夫人不是本地人,她同我北下而来,不适宜旻城的湿热,气机不畅,时常胸闷乏力,胃口不佳,再加之咳症缠身,有时卧床难起。” 曲谙略一思索,道:“伯母的病可是与湿疾和肺部有关?” “正是。” “我有一个方子……可有笔墨?”曲谙道。 段千玿从怀里掏出一只狼毫小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纸,乐呵呵道:“我带着。” 曲谙正欲接过,段千玿却往后一收,道:“我来写罢!”说这把笔尖一含,化出墨来。 曲谙便将药方说出,段千玿记着,写完后再将方子给崔胜。 “还得先由给伯母看病的大夫把关。”曲谙道,“有哪一味药没有的,就跟我说。” 崔胜收起药方,抱拳道:“多谢贤侄。” “您折煞我了!”曲谙忙道。 段千玿眼睛滴溜溜打转,他看到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字画,画上是一座高楼,上面一个人凭栏远望着楼下骑着马远的人。 段千玿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指着那字画问:“崔大人,那是哪位名家的手笔?” 崔胜含笑道:“眼在天边,近在眼前。” 段千玿:“大人作的?” “我侄儿。”崔胜道,他起身去揭下字画,提到曲谙面前,“你还记得吗?当年我接到圣旨迁官旻城,临走前你爹将这幅字画给了我,是你亲手作的,题诗是贾岛的《送别》。” 说起原身的事情,曲谙总是心虚,他努力回想一番,说“隐约记得一些”,眼落在这幅画上。 水墨画虽不细致,但寥寥几笔的勾勒便将离别的萧瑟跃于纸上,而题在右上角的诗,字迹飘逸,笔走龙蛇,值得玩味…… 曲谙心里一惊,原身曲谙竟然是个书法高手! 那他曾写的狗爬一般的毛笔字,不就…… 客栈中。 房屋漆黑一片,月光透过窗纸,只有昏沉绰约的光晕,无法照亮屋内。 楼下的热闹传进屋里,恰好能掩盖一些细微的声响。 比如说窗户轻轻打开,一道黑影灵敏跃进来,落地无声。 只看出是男子的身材,面上蒙着黑布,窗户一关,他就像消失了一般。 黑暗不影响他的视力,他先悄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空的。 接着他又绕到床尾,翻找他们的行李。 “找什么?” 一道幽幽的、稚嫩的声音从他身后的衣柜旁传来。 黑衣人当即旋身后跳,才看到衣柜旁的空云落。他静静站着,黑沉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闪着清光。 黑衣人似乎皱了眉,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没察觉到他。 空云落走出来,嘴里咀嚼着,盯着那人看,冷静地态度丝毫不像一个小孩,而那人的防备之姿,也没把他当成小孩看。 两人无言对峙。 空云落看到了一种浓厚而邪恶、夹杂着痴迷的贪意渐渐浮现在那人眼中。 第70章 毫无征兆之下,黑衣人出手了! 他手掌成刃,闪电般劈向空云落,直取空云落的天灵盖,掌风宛如出鞘的利剑。若是挨上这一击,空云落必然头骨碎裂。 空云落似早已看穿他的动作,他动手的同时空云落便已诡谲的步法躲开,像湖面上被波纹漾开的一片叶子,看似轻柔,却难以捕捉。 空云落足尖点地,从床尾掠出,轻盈落在黑衣人身后。 黑衣人并未立即再次攻击,他像是愣了愣,只这一晃神,空云落就抿出了他的身份。 “你也是那伙蛊人?”空云落开口道,“倒是会挑时候来。想必你主子也知晓我出行的缘由。” -- 第138页 黑衣人不语,再度出手,却不像刚才那样果决凌厉,拳脚更多是试探。 空云落躲得游刃有余,间隙还道:“你们比我料想中要棘手,若是一路跟来,不可能不被我觉察……莫非,只是碰巧遇上?” 空云落蓄力后跃,稳稳落在桌子上,与黑衣人平视,虽是稚儿的面容,神态气度冷然自若,他沉下声:“摘下面巾。” 黑衣人已试出他虚张声势的假象,又一次极速出招,这次他用上了五成力,一套狠厉的身法招招攻向空云落的命门。 空云落吃了一把枫栾果,只复原半成不到的内力,而对方却是高手,步步紧逼。最终空云落五招之后落败,被擒住脖子。 黑衣人一把将空云落拉进,他那幼小的躯体在黑衣人手中就像一只小猫崽。 “望悬草,交出来。”黑衣人开口,他的声音粗粝,几乎听不出音色。 “你……找错地方了。”空云落被扼住喉咙,说话艰难,“原来……只是为了……它?不杀……我?” “杀你?我哪儿下得去手?”黑衣人的眼睛像贪婪的毒蛇,缓慢在空云落的脸庞游走,“况且,你的命要留着。” 他的眼神让空云落厌恶,就像小时候,那个人将他带到一群人面前,那些人也是这样看他。 “你知不知道,变小之后,你看起来更可口了。”黑衣人阴森道。 空云落屈辱闭上眼。 接着黑衣人竟将空云落拉进怀里,用力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像兽类进食前的恐吓。 空云落几欲作呕,却抓住了时机,蓄力于掌心,狠狠推向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吃了这一招,闷哼一声,空云落趁机挣脱,又被抓住手臂,他毫不犹豫拧身跳起回踢,手臂却咔嚓一声脆响。 成年人被这么擒住无法再出腿,但空云落此时做得到,这一脚他用尽全力,正中那人侧脸。 于此同时,窗户砰地一声被撞破,段千玿赶了回来,二话不说与黑衣人打了起来。 黑衣人只能将空云落扔开,接下段千玿几招。段千玿回来,他就知此次九成要空手而归,他不恋战,又利落从窗口逃出。 段千玿想去追,但又放心不下空云落,只好作罢。 “属下救驾来迟。”段千玿单跪在空云落面前。 空云落冷冷看着窗户大开的窗外。 “您的手……” “无妨。”空云落道,“能找到他么?” “方才我同他交手,他大概未尽全力,实力我想不弱。若是全力奔逃,难以追上。”段千玿道。 空云落收回了目光,“他为了望悬草而来。” 段千玿皱眉,“此次行程仅有我们四人知晓,莫非从一开始便有人跟着我们?” 空云落看他一眼,“可能吗?” 段千玿沉吟,随后笃定道:“不可能,天底下无人能不露蛛丝马迹跟踪我。” “那会是什么缘由呢?”空云落的口吻愈加冷漠,他并非要段千玿回答,倒像在扪心自问。 而答案令他内心阴翳。 曲谙回来时,客栈的伙计已经把窗子修好了,但仍残留着打斗痕迹。他还喘着气,扑到空云落面前又急又忧地问:“怎么样?你有没有事?哪里受伤了?” 空云落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答道:“无大事。” 曲谙却注意到他的左手不正常的垂着,“手怎么了?” “骨折。”段千玿道,“已叫了大夫。” 曲谙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严重?我就说应该让段先生留下来保护你的!” 他想用作者之力一举为空云落复原,但这样做太突兀离奇,只好改做摸摸空云落的头发。 空云落避开曲谙的手,道:“若段千玿没有去,是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什么?”曲谙不解。 段千玿轻咳一声,“今晚的事,我已全告诉庄主。” 就是说空云落知道了崔胜挽留曲谙,而曲谙态度犹豫的事。 “这件事……”曲谙正要解释,这时伙计却带着大夫来了,他便说:“先让大夫看你的手。” 空云落伤得不轻,小胳膊几乎被拧了整整一圈,要先帮他复位,再用木板固定,大夫的手法小心翼翼,生怕这小孩疼了挣扎,加重伤势。 但受了这样重的伤,本身就是剧痛,就算是成年人,也忍不住会叫出来,这小孩却像没事人一样,倒是他旁边的青年紧张不已,半抱着他,握着他的另一边手,嘴里“不疼不疼”地哄着。 把手臂固定好后,空云落的胳膊打着绷带,挂着脖子吊在身前,大夫抹了把汗,笑道:“我还头一次见有人正骨时一声不吭,真是个小英雄。” 曲谙戳戳他的脸,“夸你呢。” 空云落面无表情。 送走大夫之前,曲谙问了许多注意事项,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干,全都了解一遍。 然后再回到空云落面前,对他叮嘱。 但曲谙还没说几个字,就被空云落打断,“继续说方才的事。” 曲谙抿了抿唇,坐到空云落身边,道:“洛洛,要是我想留下来呢?” 一瞬间,空云落的表情阴沉至极,仿佛最浊郁的阴暗在他体内酝酿,他转头看着曲谙,像淤泥沼泽里伸出了一双污秽锋利的手,缓缓探向曲谙的颈项。 -- 第139页 曲谙也转脸看他,倏然一笑:“我说笑的。表情不要那么恐怖好不好?” “好笑么?”空云落森寒道。 “你生气了?”曲谙讪讪,不过也是,受了伤,心情本就不佳,他还开玩笑,“是我不对,这时候还和你开玩笑。我不留下,说好了要帮你找到解药,眼下最重要的是你。” 曲谙这么说,让空云落的脸色好看了些。 段千玿道:“我们最好明日一早,城门开启时就出发。” “这么急?”曲谙惊讶。 “那位崔大人摆明了要劝你留下,明日大概还会派人来找你。”段千玿道,“倒不如釜底抽薪,直接断了他的念想。” “可洛洛的伤不宜奔波。”曲谙道。 “无妨。”空云落道,“明日变回来后,这点小伤无足轻重。” 他们俩都这么说了,曲谙也只能依从。 次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曲谙一行人已收拾好东西,段千玿把行李搬上马车,曲谙则牵着空云落去柜台结清费用。 “店家,可否给我纸笔我……”曲谙一顿,改口道:“可否帮我记一句话?若今日知府大人的人来找我,你便说‘崔伯伯的心意曲谙牢记于心,只是有务必要完成的事需要做,恕曲谙拂了您的好意,待事情结束后,曲谙一定回来探望’。” 店家连声应下,曲谙便放心走了。 出了旻城,马车走上官道,再走一百来里,就能到柏岳城。 若换做平日,惊弛跑半天就能到了,但空云落的情况特殊,马车震起来会扯到他的伤。尽管空云落说不必顾忌,但曲谙还是让段千玿尽量慢些,等空云落恢复成大人再加速也不迟。 但奇怪的是,直到天黑,空云落也没有要变回来的迹象。 此时已是深夜,他们距柏岳城还有十里,城门已关,他们只能就地扎营。 曲谙拿出在旻城和客栈掌柜买的猪棒骨,生火烧水,给空云落煮骨头汤喝。 空云落坐在篝火旁,沉默看着自己的手。 “今天是第十天,按理来说,你该变回空先生。”曲谙边撇浮沫边道,“洛洛,你身体感觉如何?” “没有感觉。”空云落道。 “怎会……”段千玿蹙眉。 “想必同我吃了枫栾果有关。”空云落平静道。 曲谙知道这东西的效果,它能在变小期恢复一些内力,却也会缩短变回来的时间。 “萧责还叫我看好你,别让你吃。”段千玿闷闷不乐。 “那时情况不吃,我能等得到你?”空云落瞥他一眼。 段千玿闻言,郁闷地绕到另一头戳火。 曲谙笑笑:“这么说你明天就能变回去?” “或许。”空云落言简意赅,但他心中总有抹怪异的感觉。 曲谙从篝火里挑出些炭,在旁边支了个小灶熬汤,小火满熬的汤味道逐渐香浓,棒骨的精髓被慢慢炖煮出来,里面还加了把黄豆和一些冬瓜,汤色浓郁,喝一口能暖到脚心,一碗下去就餍足不已。 空云落本有些疲惫,但那骨汤味儿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里钻,扰乱他的安宁,肚子也饿了起来。他不满地冲曲谙凶:“你要煮多久才好?” 曲谙抬头,发现连段千玿也关注过来,笑道:“这就好。先擦擦手。” “我这样怎么擦?”空云落道。 “我帮你。”曲谙无奈。 段千玿自告奋勇过来盛汤,但刚盛出一碗,他猛然回头一扫,“谁?” 马车之后,一个白衣男人走了出来,他手上提着一壶酒,平和地解释:“在下偶然路过,见此处有人烟,便来看看……” 曲谙惊愕不已,“元……元翌?” 第71章 来人竟然是元翌,他看清三人,也很是诧异,“曲谙?你们不是在旻城吗?怎会出现在此?” “你深夜还在外游荡,才更显可疑吧?”段千玿警惕看着他。 元翌有些难为情地笑笑,“我住在附近的驿站里。那驿站只管住,不管吃喝。我赶了两日路,腹中空空,便想出来碰碰运气,若能逮到一只兔子或是捕到条鱼,能救救我的急。”他还提了提酒坛,“你们看,我还带了坛酒。” 曲谙见他白衣蒙了尘,几分憔悴落魄,于心不忍,但却不能擅作主张把他留下。曲谙低声对空云落说:“要不让他和我们一起吃罢,汤这么大一锅,我们仨也喝不完。” 空云落听着不爽,“你很想和他一起吃?”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曲谙冤枉道,“只是想着好歹也是相识一场,人家遇到困难我们恰好能帮,就帮一帮嘛。” 空云落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曲谙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便兴高采烈起身邀元翌过来。 空云落对段千玿使了个眼色,段千玿心领神会,多拿了一个碗来盛汤。 元翌坐到篝火旁,见空云落吊着手,关心问候道:“孔小公子的手怎么了?” 空云落盯着他的眼睛道:“两日前遭了贼。” 元翌皱眉,对空云落的遭遇很是不忿,“世风日下,竟还有如此恶性。可曾报官?抓住那贼了吗?” “你不问我被抢了什么东西?”空云落道。 元翌道:“孔小公子你的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 空云落慢吞吞道:“那你又怎知是‘那贼’而不是‘那些贼’?” -- 第140页 元翌愣了愣,茫然道:“我只是顺嘴一说……莫非你遇上了团伙作案?” 空云落暂时未从元翌脸上找出一样,无趣一撇嘴。 曲谙端着两碗汤过来,笑吟吟道:“吃饭了。先喝汤,火里还有烤地瓜。” 元翌喜出望外,“在下真是撞上了天大的好运。” 空云落接过自己那份,再瞥一眼元翌那份,肉不如自己的多,看来曲谙的胳膊还知道朝哪儿放,他稍稍满意。 元翌谢过一圈,真准备喝下,段千玿却叫住了他。 “等等,元公子,这汤也不能让你白喝。”段千玿道,“我看你也是个练家子。” 元翌谦让道:“学过几年武,毕竟独身在外,总得几招防身。” “那就和我过几招!老段我许久没动筋骨,都要乏了。”段千玿起身,朝元翌做了个邀战的手势,“来罢,若我输了,便将我那份食都让给你!” “还有赌注?我就这一碗汤……” “少婆婆妈妈,我也不稀罕你那碗!” 元翌只能把碗放下,过去迎战。 曲谙不明白段千玿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大概是在试探?也是,小心为上。 他小声对元翌叮嘱:“段叔很厉害,你多加小心。” 元翌对他微笑点头。 两人走到前方两丈之外的平地。 元翌礼貌抱拳,“得罪了。” 段千玿一言不发,迅猛出手先发制人。 元翌后退双臂格挡,伺机反手突破,但段千玿的攻击密集如雨,他一旦退便节节退。 曲谙捧着碗,汤都望了喝,直愣愣看着那两人过招,段千玿没用上什么飘逸高深的身法,就是拳脚配合,倒也附和他现在的扮相。但元翌却招架不住,连曲谙一个外行人都看出了元翌对段千玿毫无还手之力,要不是段千玿双手成爪擒住元翌的手再往后一甩,元翌都要退出五丈之外了。 两人过了几十招,最终元翌被段千玿一个推手推翻在地,累得直喘气,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对段千玿抱拳,“在下认输,段叔好身手。” 段千玿提着他的胳膊让他站起来,“我以为你只是谦虚,原来还真是只会几招。” 元翌露出羞愧窘迫的模样。 回到篝火旁,曲谙问:“如何?” 元翌有些难堪地笑笑,“自然是我落败。让你们见笑了。” “怎么会,打得很精彩。”曲谙知道段千玿很厉害,元翌能在他手下过那么多招,在他看来也是厉害的。 曲谙把汤递给元翌,元翌接过,道了声谢,喝了口汤,却不像方才那样喜悦,脸上有几分闷闷不乐。 空云落到对面与段千玿同坐。 “此人功夫一般,路数也和昨日那人不同。”段千玿低声道,“有几次我故意露出破绽,他也抓住了,不像隐藏实力。” “不要过早下结论。”空云落淡淡道,“他靠近马车,惊驰却未曾察觉,仅这点,就能证明他绝非常人。” 篝火的对面,曲谙对元翌低落的情绪有些不知所措,“元翌,是不是汤不合你的胃口?” 元翌忙道:“不是,这汤香浓美味,能再这样的夜里喝上一碗,实属我三生有幸。” “那你怎么……” “我……只是想到让你看见我如此狼狈的一面,就实在无颜以对。”元翌低头道。 曲谙愣了愣,随后笑了出来,“你怎么会这么想?刚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昨日还说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今日就又碰上了,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喝喝汤,聊聊天儿才是主要。” 元翌听他的话,释怀了不少,“说得是,是我太拘小节了。” 曲谙喝下一碗汤,咂咂嘴,问:“元翌,你说你住在附近的驿站,那么你也会去柏岳城?” “正是。我在途中听闻柏岳城近日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拍卖会,汇集各路人士,我也想凑凑热闹,便同一车顺路的商队来到这里。莫非你们也会参加?” “不……”曲谙收声想了想,没准这个拍卖会也是他们能接近玄参派的途径,又道:“或许吧。” 喝了汤,烤地瓜也熟了。 从火堆下把黑乎乎的地瓜挖出来,晾一会儿,不那么烫手时拿起来掰开,外面那层焦黑,里面却是湿润金黄,甜香扑鼻。 空云落手不方便,曲谙便先喂他吃了一个,还故意用沾了黑炭的手在空云落白嫩的小脸上抹了几撇。 “洛洛,你好像只小猫。”曲谙笑呵呵道。 空云落狠狠瞪他一眼。 “我带了酒,曲谙,段叔,可要来一杯?”元翌道。 段千玿摆手,“我今晚看夜,不喝了。” “曲谙呢?这是三年高粱酒,滋味醇厚,很好入口。” 曲谙是心动的,虽然马车上也有,但都是段千玿喝的烈酒,他要是偷买私藏,空云落能扒了他一层皮。 曲谙只能渴望地看向空云落。 那眼神,映着跳动的篝火,像在闪闪发亮,带着火光的湿润,写满了期许。 空云落有些好笑,心里嘲着曲谙没出息,面前微微颔首,“只一杯。” 曲谙欢天喜地,捧着碗让元翌给他倒上。 一口酒入喉,像是一口清香悠长的温火,顺着曲谙的喉咙慢慢烧起来,身子一下就暖了起来,不是外体烘烤的温暖,而是血液逐渐升温,整个人像一块暖玉一般。 -- 第141页 “好酒哇。”曲谙眼睛发光道。 元翌笑着和他碰了碰碗,也喝了起来。他喝酒的模样并不豪迈,倒像在品茶似的,小酌一口,在口中回味,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曲谙却看得愣住。 阿公喝酒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曲谙还记得以前和阿公一起吃饭,阿公会给自己倒一杯酒,他只喝这一杯,所以非常珍惜,每一口都细细地品,人生至乐不过如此。 空云落见曲谙直勾勾盯着元翌看,心生不满,用力咳了一声。 曲谙晃过神,扭头看空云落,“洛洛,要不你先回车里去?外面有风,我怕你着凉。” 空云落冷哼一声,不理会他,用木棍往火里戳。 曲谙调笑道:“玩火晚上会尿床哦。” 空云落闻言,愤懑瞪他一眼,把木棍扔进火里。 “你们俩,还真是有趣儿。”元翌忍俊不禁,“有时孔小公子像个小大人,你会遵循他的意思;有时又像现在这般,你和他如寻常兄弟。” “洛洛的确是我的弟弟。”曲谙嘿嘿笑道,“但他比我聪慧。” 曲谙和元翌聊着天,不知不觉酒喝见底了,曲谙意犹未尽,还想再喝一点,他偷瞄一眼空云落,发现他没注意自己,便悄悄又问元翌要了半碗。 其实曲谙的一举一动落在空云落眼里,他无奈一摇头,没戳破。 又是一碰碗,元翌问起了曲谙自己像他的哪个亲人。 此时酒劲返了上来,曲谙头开始舒服的犯困,他盘腿坐着,小孩一样摇摆着身子,含糊地说:“你像……像我阿……公,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你那位阿公,是什么样的人?” 曲谙又咕噜喝了口酒,目光迷离,“温和,爱贪小……便宜。街上有人传销……演讲,去听能领一篮……鸡蛋,他就去了,鸡蛋全煮给我吃。他……好好,我好想他。” 曲谙打了个困乏的呵欠,身子渐渐往旁边靠,就靠在了元翌的肩上。 空云落脸色一沉。 元翌低头看曲谙,小声唤道:“曲谙,曲谙。” 他抬起手,像要摸一摸曲谙的头发。 “别碰他。” 元翌抬头,空云落站在他面前,冷冰冰地看着他。 “他醉了,我送他去休息罢。”元翌温声道。 “不必。”空云落道,他的视线落在曲谙毫无防备的睡颜上,拳头握紧,对自己如今的身体感到懊恼。 “我来罢。”段千玿走过来道,他将曲谙架在肩上,又对元翌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赶快回去罢。” “说得也是。”元翌含笑看着空云落,彬彬有礼道,“多谢今晚的款待,后会有期。” 第72章 “阿公,酒那么好喝吗?给安安尝一口嘛。” 餐桌上,年幼的小曲谙好奇又嘴馋地看着他的阿公。 阿公是四十来岁的模样,带着一股子书卷气的俊雅,他把酒杯往身侧收,不让小曲谙多瞧,“酒是大人才能喝的玩意儿,小孩子可不能。” “安安就尝一口。”小曲谙竖着手指头,哀求道,“你给安安喝一口,安安就乖乖吃药。” “还懂得谈条件了,你个小鬼头。”阿公笑着搓了把小曲谙的脑袋,“我这一杯就没几口,只能给你尝尝味儿。” 阿公用筷子沾了一滴,给小曲谙舔舔,小曲谙被苦得直皱脸,呸了好几下,“阿公骗人,不好喝。” 阿公朗声笑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它好喝了。不过你长大了也不能喝,最多喝一口。” “一口也不要。”小曲谙嫌弃道。 阿公又喝了一口酒,悠远道:“等你长大了啊……” 小曲谙看着阿公,孺慕要从眼里溢出来,他说:“阿公,我好想你。” 阿公看着他,慈爱又温柔,“小安安,用不了多久,我们会再会……” “阿公……”曲谙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车顶硕大的夜明珠。 ……是个梦啊,元翌身上熟悉的感觉,让他梦到了阿公。 曲谙坐起来,胸口闷堵不舒服,想必是喝酒导致的,自从他知道自己的特殊后,总是无所顾忌的耗损身体,如若有一天心脏里的东西被取走,他恐怕活不到一天。 “醒了。”空云落坐在他对面,下巴微扬嘴角下塌,一副不高兴的黑脸看着曲谙。 “早啊洛洛。”曲谙声音还有些哑,揉了揉眼睛,“怎么大早上就黑着脸,谁又惹到你了?” “你问我?”空云落提高了音调,“曲谙,你该不会忘了昨夜你对我做了何事?” 曲谙:“……”这台词怎么怪怪的? 但曲谙凝神一想,昨夜的记忆慢慢涌了上来。他喝了点酒,有些醉,但算不上烂醉,应该是微醺。但这点微醺放大了他内心的一些东西,比如说,他硬是拉着空云落,让人家喊他“哥哥”,还把空云落的脸蛋亲了个遍…… ……他的行为的确值得空云落的那句质问。 “想起来了么?”空云落冷笑。 “我……我……对不起!”曲谙把腰深深弯下去。 这时段千玿拉开车门道:“少爷,到客栈了。” 曲谙才发现马车一直在行走,他打理了自己的衣发,躬身走出去,再小心扶着空云落下来。 眼前的客栈比起他们之前住的要简陋许多,甚至他们都在门口停车了,也不见店小二出来迎接。 -- 第142页 段千玿道:“去了几家客栈,都住满了,只有这家还剩有房间。暂且委屈一日,我再在城里找找有无更好的。” 空云落点点头,他对住处的要求不高,不然也不会成天往曲谙的小竹屋跑。 段千玿牵着惊弛到客栈后安置好,曲谙牵着空云落在原地等候,他有些好奇地向客栈里张望,里面热闹得很,乱哄哄的声音能传到对面。 他直觉这家店不简单,有点“黑店”的感觉。 但段千玿肯定能分辨出来,应该是他多想了。 站了一会儿,曲谙发现有一桌人在看着他们,眼神不怀好意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曲谙皱眉,把空云落护在身后。 不多时,段千玿回来了,肩上只简单挎了个行囊。 三人走进客栈,店小二正眼瞧他们,“打尖儿没位,住店还剩两间天号。” 段千玿点点头,“两间天号。” 店小二这才谄媚笑起来,“好嘞,咱们店店规矩是先交钱后入住。两间天号四两银子。” 曲谙不是当初那个会被随意糊弄的人了,四两银子是普通人两个月的收入,这家店条件那么差,怎会值那么多? 段千玿却没感觉有何异样,他掏出钱,放在柜台上。 店小二一看,不高兴了,“客官,这才半钱银子。” 但柜台后算账的慌忙扯着店小二,让他仔细看那“半钱银子”陷进了桌面,只剩一点尖头露在外面。 可这人放银子时分明只是随手一放,若非内力深厚,绝做不出这个效果! 店小二瞬间变脸,谄媚更身,弯腰探手,“原来是位高人,来来来,这边请。” 曲谙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趋炎附势的人,不由得叹为观止。 在走向楼梯时,他们路过了刚才一直盯着曲谙的那一桌旁边,忽听一声轻挑的口哨声。 空云落站定,看过去。 正是那个露骨打量曲谙的人,他长得还算人模狗样,但嘴角挂着淫/邪的笑意,直勾勾盯着曲谙,想来是个好龙阳的,对曲谙这样清瘦秀气的男子抱有不干净的念头。 见他们停下,那人又吹了一声,还舔了圈嘴唇。 空云落的视线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段叔。” 段千玿心领神会,上去就是一巴掌,他手劲极大,一掌就把那人掀翻。 客栈大堂一片哗然,那人吐出两颗带血的大牙,撑起身子阴狠瞪着段千玿,“你找死!” 他的同伴也亮出了武器。 段千玿置若罔闻,一脚将那人挑起,动作快得让人捕捉不住,只听一声轰然,那人被段千玿一手摁在桌上,脸被压得变形,嘴巴被迫张开,段千玿行云流水抽出一根筷子,横手往那人嘴里猛地刺进去—— 曲谙下意识规避这样血腥恐怖的场景,同时还捂住了空云落的眼睛。 那人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就要见血封喉,命丧于此。 但一击毙命的场面没有出现,筷子极狠地刺进来,却稳稳停在了他嗓子眼前,这力道控制之精准,令人生畏。 段千玿面不改色,像只是随手赶走一只虫子,“慎行。” 那人一个劲儿眨眼,告诉他自己出错了。 段千玿放开了他,那根筷子被他轻轻插/进桌面,只留下半截。 全场噤若寒蝉。 天号房在二楼右侧,虽说是上房,但也就和寻常客栈的人号房差不多。店小二殷勤地为他们擦桌椅,丝毫不见他方才那副瞧不起人的样。 “最近柏岳城热闹得紧,这个月玄参派又是出山贸易又是招揽徒弟,这几天还有个拍卖会,招引了各路人士前来,哎哟城里挤得转不开身。人一多,就鱼龙混杂,就像楼下那一桌,三位爷消消气,要是提前知道他们是下三滥,小店定不让他们进来。”店小二鞠躬弯腰一番话说得非常识时务。 曲谙只注意玄参派这三个字,他问:“玄参派的人也在城里?” 店小二答道:“您是要买他们的药材还是想拜师入派?买药材可就来晚了,从玄参派里出来的东西,哪怕就是根草也被人一番哄抢,早没了。拜师也不巧,两天前就说人够了,这会儿应该都在上山试炼了。” “那拍卖会,玄参派会在么?”曲谙又问。 “玄参派是此次拍卖会的主理之一,听说还会拿出几样奇珍出来,不少达官贵人也为此前来。要我说,玄参派虽不是华风第一大派,但第一富庶是称得上的。” “行了,你退下罢。”段千玿道。 “哎。”店小二一路倒退出房门,态度不可谓不尊敬。 “我总觉得这里古怪。”曲谙道,“来这儿的都不像好人。” “是不是好人与我们无关。”空云落随口道,“他们不敢来招惹。” 也是,段千玿在楼下那一下,能把他们全镇住。曲谙不由得崇拜看着段千玿:“段先生,你刚才真是太帅了!” 从没有人像曲谙这样夸得那么直白,段千玿微赧,面上冷硬颔首。 空云落一股火发不出来,若他不是现在这副模样,曲谙看着的人应当是他……曲谙爱看谁看谁! “对了……”曲谙才注意到一件严肃的事,“洛洛怎么还是洛洛?” 他不该变回空先生了吗? 空云落并不意外,“枫栾果的后遗症。” -- 第143页 先前吃了枫栾果,回复内力的同时,也会缩短变回来的时间,这次再吃,或许会拉长他蛊毒发作的时间,又或许让他再无法变回大人。 “要不找个大夫来看看?”曲谙忧心道。 “我的身体无异。”空云落道,“这一境况我早已料到,遡时蛊若真那么简单能钻空子,那它就称不上传说这个名号。” “只要早日配出解药,便可化解。”段千玿道。 曲谙的目光逐渐坚定,“那我们早点行动,尽早拿到千年参。” 他们原本的计划非常简单粗暴,段千玿作为隐门门主,掌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门派秘辛,玄参派也位列其中。以此要挟虽然有失体面,以段千玿的经验来说,他们一定不会置之不顾,能谈判,话语权就在他们这边。 曲谙原以为空云落不会用那么莽撞的法子,但他却没有反对,而且似乎还对玄参派十分厌恶。 “但庄主无法复原,原本的计划要再商榷一番。”段千玿蹙眉道。 如果空云落实力回来,威胁不成就明抢,不归山庄招惹了那么多仇家,多一个玄参派也无妨。可眼下少了这个选项。 “拍卖会。”空云落开口。 “既然玄参派的人也来,那我们便也去瞧瞧,买下他们的卖品,这样就能和他们搭上话。”曲谙道,“若我们秉着商人买卖的目的去做,或许能有另一种转机。” 段千玿点了点头,“我去打听消息。” 第73章 据段千玿打听回来的消息,拍卖会是玄参派与几个富商联合举办。拍卖里的东西不仅有古董字画、玉石珍宝,还有江湖人最为心动的武学秘籍、名剑宝甲,所以令无数人趋之若鹜。拍卖结束后,还会捐出半成成交额,赈灾水患难民。也算是一场慈善拍卖会了。 “玄参派要拍卖的东西是什么?”曲谙捏着下巴思索。 段千玿道:“没放出消息。但我找到地点,就能拿出来。” “拿?”曲谙傻眼,“那叫盗吧?” 空云落点了点头,“不失为良策。” “这是犯罪啊。”曲谙说完又觉得是句废话,他们可是杀手。虽说窃取是最快的方法,但拍卖会的压轴卖品丢失,必然会引起喧哗,到时候他们在拿着东西要求见面,没准会引起多方人士的注意,说不定还会因为阻碍拍卖会而被仇视,弊大于利。 “说笑罢了。”段千玿面无表情道,显然曲谙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得到。 “拍卖会在两日后。”段千玿道,“这两日内,安生在客栈里呆着,莫要闲逛了。” 曲谙乖乖点头。 这两日里没发生什么大事,被段千玿教训过的那伙人也没来寻仇,倒是元翌在次日也来到这间客栈,说是露宿了一夜,终于找到了一间有空铺的客栈。 拍卖会开始那天,元翌同曲谙三人一道过去,地点在柏岳城最大的酒楼,入场前须得交五两入场费,再交五十两押金,防止来人只是纯凑热闹。 段千玿交了钱,三人往门里走,曲谙回头,发现元翌没一起过来。 元翌有些局促地笑笑,“我便不进去了。曲谙,回头你跟我讲讲都有什么罕见的东西罢。” “怎么突然……”曲谙忽然明了,元翌大概是手头紧张,交不出这五十五两。 段千玿道:“我替你出。” 元翌连忙摆手,“这怎么行?多谢段叔慷慨,只是在下受了你们多次好意,却从未偿还,实在过意不去……唉,我只怕再三劳烦,只会消耗情谊。罢了,罢了。” 元翌对他们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曲谙心里颇不是滋味,却也对元翌更为欣赏,看得出元翌很珍视他们之间的缘分。 “看什么看。”空云落不悦道,他拽着曲谙的袖子,“跟上。” 一进去,曲谙就被酒楼大堂的富丽明亮惊了惊,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房屋构建采光极佳,地面是光滑的大理石,从房梁到桌椅,无一不是亮洁崭新,抬头能看到二楼,上面坐的人似乎身份不一般,有家仆再次,交谈也含蓄内敛。 曲谙环顾四周,一楼约莫一百来人,从他们的衣着能分为三类,有风尘仆仆的江湖侠士,他们大都形影相吊;有经商的富人,他们金玉锦衣,与同行攀谈,眼中偶有精光一闪;第三类则是达官贵人,衣着并不显眼,但神态疏离而矜持。 二楼的人什么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曲谙一行人,因为空云落而惹人注目,毕竟这样的场合,没人会带个孩子来,还是个吊着胳膊的孩子。 空云落安静站在曲谙身旁,对旁人的目光熟视无睹。 他们坐在大堂倒数第二排,曲谙拿的木牌写着“壹佰叁拾伍”,他生平第一次参加拍卖,心里有些紧张。 过了半刻钟,拍卖会正式开始,司仪在大堂正前方的矮台上宣布拍卖会的规则,没有话筒,他的声音却很是洪亮,犹如尽在耳畔。 加价至少五两银子,不可恶意哄抬价格,不可未结束前斗殴,不可抢掠,违甚者可当诸。 第一件竞拍物,是上等金丝楠木所致的古琴…… 曲谙着一个多月也算走南闯北,虽然寻常事物间多了,但这样上流场所展示的东西,他是一样也没瞧过。他看得很是认真,在努力这些宝贝的模样来历,出去的时候给元翌讲。 -- 第144页 而比起他的专著,旁边两位一大一小却兴致缺缺。 问之,空云落懒散答道:“我寝居的房梁便是上好的金丝楠木,那个月辉珠玉,塞满一车都不如车里的夜明珠值钱。” 段千玿道:“箫家的库房,过之不及。” 曲谙:“……”实在不好意思,只有他是乡巴佬。 “你若看到心仪的,拍下便是。”空云落云淡风轻道。 这话要是由空先生来说,曲谙保不准要为万千少女悸动一回。但这话是顶着洛洛的脸说的,在曲谙看来只有故作老成的反差萌,便煞有其事地答道:“那就多谢洛洛少爷赏赐。” 空云落给了他一记眼刀子。 两刻钟过去,已叫价了近十件拍品,都是些古董瓷瓶、名贵字画,精美昂贵,颇具收藏意味的装饰品,都是富商叫价,偶尔也有官员出声,但总体不算热烈,可见他们都不是为此而来。 “第十五件拍品,墨玉石算盘。此算盘乃大师苏造所制,框、挡、梁皆为黑紫檀,而这九十一颗算珠,乃西密所产,万分珍贵的墨玉……” 司仪将墨玉的罕见吹捧得天花乱坠,举世无双的样子,但曲谙听了半个多小时换汤不换药的介绍,也有点疲劳了。不过外旁边一瞅,空云落仍是倦懒,段千玿却坐直了起来,神情专注而凝重。 墨玉石算盘起价五百两。 段千玿举牌叫价:“七百两。” 曲谙吸了口气,还没听过第一个叫价的人直接上抬了二百两,看来段千玿对这个算盘势在必得。 “后面的郎君叫价七百两,有人比他更高的吗?”司仪道。 片刻,又一人举牌:“七百五十两。” 段千玿毫不犹豫:“九百两。” “九百两!那位郎君出价九百两!” “九百五十两!” 段千玿:“一千五百两。” 大堂总算出现了小骚动,就算是极珍贵之物,叫价人也是会慢慢累加,以求用最合理的价格拿下,哪有像他那样的,几百两往上加。细看这人衣着不显,面容平实,也不想富贵之人,莫不会是故意来扰乱规矩的吧? 最后不出所料,这件东西被段千玿拿下了。 曲谙惊讶了一会儿,段千玿又不算账,要这么个贵重的算盘干什么?但很快他反应了过来,这或许是他买下来送人的? 曲谙稍稍靠过去小声问:“段先生,这是要送给萧先生吗?” 段千玿像猝不及防被针刺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我为何要送给他?” “因为你平常根本不用算盘。”曲谙道,“倒是萧先生,我记得不归山庄的帐都是他在管。” 曲谙又道:“而且你们俩关系又好,除了他我想不出你为何会重金买下那个算盘。” 段千玿生气了般,“我不过只因这算盘罕见,买来收藏,不行吗?还有,我和那人关系不,好。” 曲谙茫然,“是么?可空先生跟我说你是萧先生的人。” 段千玿愕然:“庄主?” 空云落忍无可忍,把半压着自己的曲谙推开,“莫论无关之事。” 拍卖会进行到一个半时辰,曲谙打了个呵欠,面露困乏,他做得屁股难受了,换个舒服的姿势不小心碰到了空云落的手,立刻被掐了把手背。 “嗷!”曲谙低叫了声。 空云落脸色不善,不理他。 原因是曲谙也拍下了两样东西,一样是顶级茶叶霞山大红袍,一样是名家挥毫题作的佛竹扇。霞山大红袍不用想,是他给阮誉带的手礼。可那把扇子,竟然是要送给风里! 空云落决定一文钱也不帮曲谙出,让他出丑。 又过半个时辰。 “定灵丸一枚,玄参派所出。” 这次话一出,曲谙霎时感觉到整个大堂的氛围骤然改变,虽然无人睡着,但所有人都像醒了一般。 “此丸可续人命。”司仪的介绍极短,因为只要说出药效,不可能不炙手可热。 定灵丸起价一千两。 立刻有人喊价:“一千一百两!” 几乎没有停顿另一边道:“一千二百两!” “一千五百两!” “一千六百五十两!” 叫价声此起彼伏,场面之火热,与前两个时辰完全不同。 富商出价最狠,一次往上抬二百两。而一些江湖人士则暗自用力,喊价声蕴含内力,普通人听了耳鸣头晕,十分不适。 这枚药丸竞价了一刻钟,最终以八千五百两落入一名富商之手。 玄参派一出,便叫出了全场最高价。 错失的人心有不懑,但很快重新振作,等待下一样拍品。 下一件是千年参参须。此参长在玄参山地脉之处,吸天地之灵,可治百病。 两根发丝长的参须,起价也是五百两,最后五千七百两成交。 曲谙小声询问:“我们还不出手吗?” 空云落淡道:“不到时候。” 之后又是珍惜的药丸与药材,皆被高价买走。 “接下来的拍品,是今日拍卖会最后一个!” “由玄参山青芙药田所蕴养,可入药也可调养身体,延年益寿之物——药玉!” 空云落抬起眼帘。 曲谙不可思议:“这么巧?” 起拍价仍是五百两,但这最后一间东西所激起的反应却不如前面四样热烈,毕竟药玉这东西非人人所需,也能被替代,不少人来失望的叹息。 -- 第145页 段千玿举牌:“五百五十两。” 有人跟道:“六百两!” “六百二十两!” 到底是出自玄参派的东西,若能以低价拿下绝对不亏。 但上了一千两,举牌的人便少了,再往上叫的也是十两二十两加,除了段千玿。 “一千七百两,有哪位比这更高吗?”司仪朗声问。 段千玿道:“两千两。” 这下,没人再跟了。 曲谙心里暗喜,如果以两千两拿下来,那他们可就又赚又省事儿了。 “两千两!这位郎君出价两千两!有比这更高的吗?两千两一次,两千两二次,两千……” “三千。” 一道听着低沉略带粗砺的声音道。 来自二楼。 空云落神色倏然冷下来,这声音,是那日夜里行窃之人! 第74章 竟一次往上抬了一千两!所有人都被这一行径惊呆了,纷纷循声望去,声音却是从二楼靠后的一处角落里的屏风之后传出,只能窥见依稀人影,不见其人。 “是那人。”空云落目光冰冷。 “可要我去擒他?”段千玿问。 “他所在之处可将我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空云落道,“若轻举妄动,他必然跳窗逃跑,反而更麻烦。” 段千玿点头,司仪略带激昂地喊道:“楼上的郎君出价三千两!” “三千一百两。”段千玿道。 楼上很快接道:“三千五百两。” 曲谙有些不安,“那人似乎没在之前叫过价,该不会是恶意哄抬吧?” 可楼上的座位非寻常人能上去,没必要跟他们作对才是……难道对方是不归山庄的仇家?可他们现在用的不是山庄的身份…… 就在曲谙思索楼上那人目的何在时,药玉的叫价已抬到了五千两。 曲谙有些气愤,虽说这是别人的合理权利,但听着段千玿的价格一次次被轻描淡写地压下去,心里难免冒火。 “他是故意的。”曲谙怨怪道。 “不管是不是,这块药玉我们必须拿下。”空云落平静道。 “那他要是一直跟咱们耗,叫出天价怎么办?” “那便让给他,过后再让段千玿去拿就是。”空云落随意道。 曲谙:“……这不叫拿,叫窃。”不过听了这话,曲谙心情轻松了些,这块药玉如果真是他们所需的千年玉,能拿下最好,拿不下到时候再去找那个人商量商量,他们再买过来也行,实在不行……他就用作者之力让那人就范。 曲谙无奈的发现,自己似乎也变得无法无天起来。 若不是那块药玉,那便用老方法,反正总能达成。 “一万两。”楼上那人道。 曲谙瞪大了眼睛,“一万两?还是别跟了……” “急什么。”空云落淡然道。 “一万一千两。”段千玿平静跟上。 “一万两千。” “一万三千。” 众人已对这“一唱一和”麻痹了,好像银子在他们的嘴里不银子,而是一堆破石头,多少都给得起似的。 楼上那位看不见,但楼下的段千玿早被半数以上的人记住了。 到两万两时,段千玿仿佛沉不住气一般,每次三千两往上加,而楼上那位仍是气定神闲,只增一百两。 “楼下这位郎君出价三、三万五千两。”司仪也开始胆战心惊。 “三万五千一。”楼上的人道。 正当所有人以为要听到一声“三万八千”时,段千玿却垂下眼坐定了。 像是认输放弃的样子。 最终,这块青浦药玉以三万五千一百两的惊世高价成交。 拍卖结束后,买下东西的人留在原地,其余人离开去拿回押金。不多时大堂就只剩下三十余人。 曲谙抬头往上看,二楼的人一个也没离开。那些人好像没怎么出声,他们是参加拍卖会的客人吗?还是另有身份? 司仪让他们稍作歇息,吃些东西。很快酒楼里的人端着吃食上来,给留下来的人一人一个食盒,里面有精致茶点,也有咸香卤味,对于坐在这里两个多时辰的人而言,这些精致小菜让他们食指大动。 其他人毫不犹豫便大口吃起来,而曲谙三人却先以银针试毒,确认安全后才食用。 曲谙对此不解,“他们有必要对我们下毒吗?” “以防万一。”段千玿道。 在等候的这段时间,不少人都上来和他们套近乎,刚才段千玿一掷千金的魄力令人惊叹,尽管最后没有成功,但这一足够彰显他们绝非寻常之人。 段千玿只用“奉主子之命行事”,主子是谁却只口不提。有人便怀疑那小孩就是主子,曲谙搂过空云落解释:“他是我弟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才带进来的。” 曲谙看着是个好说话的人,那些人便只冲着他套话,曲谙招架不住,就低头保持沉默。 坐了不久,一行人从酒楼的侧门走进来,手里端着各样木盒,里面就是他们所拍下的东西。 有钱的便直接交钱拿货,钱不够的可以派人回去拿,或是先立下字据,一日之后再取,但逾期需再多付利息。 曲谙拿到自己买下的东西后,又回头往上看,屏风仍立在那里,但之后的人却不知还在不在。 -- 第146页 “走罢。”段千玿道。 “不去找他……”曲谙道。 空云落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郎君请留步。”与他们交易的人道,“关于药玉,玄参派的人想和你们谈一谈。” 三楼雅间,一乌衣老者坐在矮榻上饮茶,一身着蓝底白纹衣袍的年轻男子站立于老者身侧,眉宇隐忧。 “师父,还是派人去寻小师妹罢,天色渐晚,我怕她……”年轻男人道。 “那小丫头片子,骄纵惯了,就得让她吃点教训。”老者道,“眼下重要的不是她。” 说罢,敲门声响起,老者应了声:“进。” 门打开,推门人道:“二位,人我已带到。”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那人退下。 “在下玄参派弟子房莒,这位是我的师叔,玄参派五长老刘前胡。” 玄参派是前期,主角安佲的主要栖居地,许多故事也都在此展开,只是那段连载期是两年多前,除了几个关键人物,曲谙已记不太清出现过的角色,刘前胡这个名字他有些耳熟,但也仅此而已了。 “段萧。”段千玿抱拳道。 “在下曲谙。这孩子是我弟弟,洛洛。”曲谙道。 房莒请他们坐下,道:“方才这位段兄对青浦药玉的竞价,我与师叔都看在眼里。可否问一句,段兄为何会对这块药玉如此执着?” “主人身体欠佳,需要药玉调养。”段千玿道,“玄参派所出的药玉,定然是好东西。只是另一人出价更高,我只好作罢。” 曲谙问:“那位拍下药玉的先生呢?怎么不见他来?” “他已来过了。”房莒道。 “想要药玉,玄参派多得是。”刘前胡道,“我看你们一片真心,便破格再那一块出来。” 空云落童音软糯:“是见我们钱给得多吧?” 刘前胡长长的眉毛抖了抖。 房莒温和道:“师叔绝无此心,他这人不显善,但心最软。我们回去便与其他长老商量,再支出一块药玉不是难事,还请你们等候一些时日。” 段千玿点了点头,“可。” 这便算谈妥了,房莒将他们送出雅间,回头对刘前胡道:“这样以来,派中的事便可解决。师叔,您先回去罢,我去寻小师妹。” “哼,那臭丫头,我看就得吃几天苦才知道懂事!”刘前胡虽这么说,但语气轻松不少,看来是解决了一桩大事,心情愉悦。 从酒楼里出来之后,曲谙心中却还抱着疑惑,虽说他们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股感觉来自于玄参派。 他记得他所塑造的玄参派朴质仁义,医者仁心,是正派的中流砥柱,也是安佲第二个家。虽说刚才房莒所言也算是体现了玄参派的仁善,但就像空云落说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喊的价高得离谱,玄参派还愿意重新拿出另一块药玉吗?那为何其他竞价的人没被叫去呢? 曲谙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段千玿道:“我昨日调查过一番,玄参派组织此次拍卖会的目的的确不单纯。从前年开始,春夏时这一带便连月降雨,玄参派后山的药田受塌山水患所扰,药材受损,难出好药,这两年入不敷出,财政岌岌可危。而拍卖会上的东西,几乎件件是珍品,不少是前朝遗物,有些我还曾在山庄的委托书里见过,传家之宝失窃之类。” “意思是说,那些东西都是来历不明的……赃物?”曲谙惊了。 段千玿点头,“坐在二楼的人,我认识几个,有窃贼世家的,也有专门做黑镖生意的镖局当家,都是对洗钱有一手的角色。” “洗钱?”曲谙倒吸一口凉气,“玄参派也知情?” “自然。” 曲谙傻了一般,“怎么会……” 空云落嗤笑,“很意外?洗钱而已,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们不是那样的。”曲谙忍不住辩驳。 “你只知他们是名门正派。”空云落冷哼,“却不知内里尽是污秽。” 曲谙听出空云落语气认真,是动怒的前兆,他对玄参派的厌恶不加掩饰,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段先生你竟然打听到了那么多消息,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曲谙笑着把话题转向另一处。 “庄主说,你和元翌形影不离,指不定会大嘴巴说出去,坏了事情。”段千玿面无表情道。 曲谙:“……” “我只和你形影不离才是吧?”曲谙气哼哼戳了下空云落的脑袋。 空云落撇了撇嘴。 曲谙又道:“现在他们愿意再给我们一块玉,可也不一定是我们需要的那块。难道就只能等到下次见,再继续周旋吗?” “非也,只需等一个契机。” “契机?” 两人对曲谙卖关子,直到拐进另一条街,他们走进一成衣铺,就见几个伙计围成一圈,手里各拿了两套衣裳,嘴里说着夸赞恭维的话—— “简直是玉女下凡,整个柏岳城,不,整个华风大陆都找不出比您更美的女子!” “这身衣裳穿在小姐您身上才真正有了价值!” “它的一针一线,都是为小姐您而缝制!” 曲谙以为她们服饰的是哪位阔绰小姐,仔细一看,竟只是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 -- 第147页 小女孩穿着新衣裳,美滋滋转了一圈,脆生生道:“我都喜欢,都要了!” 曲谙茫然:“她是……” “契机。”空云落道。 第75章 店里的伙计看见他们三人进来,便毕恭毕敬的散开。虽然无言,但能从他们的行动中看出以曲谙一行为尊,准确来说,他们只对着段千玿。 “这里是?”曲谙悄声问。 空云落淡淡道:“萧家商行的分号。” 曲谙懵懂点点头,他倒是知道萧责的家底雄厚,没想到在柏岳城也有店铺。 小姑娘见围着自己的人散了,几分迷茫地歪着脑袋,“不给我新衣裳吗?” 店铺掌柜笑眯眯上前,“小姐莫急,他们正给您装着。五套成衣,三双云底珍珠扣鞋,加起来共是二十二两四文,给你抹去零头,二十二两即可。” 掌柜伸出手,等着她放钱。 小姑娘咬着手指头,天真无邪道:“我没有银子呢。” “那衣裳鞋子您可就不能带走了。”掌柜苦恼道。 小姑娘一听立刻不行了,眼眶泛红,眼泪打转,“我想要新衣裳……婕儿好久没有新衣裳穿了……” 掌柜不为所动,扭头让伙计把衣服挂上去。 小姑娘仿佛遭遇了极大的委屈,呜哇哭了出来。 这时曲谙姗姗登场,将钱付给老板,再蹲下/身温和地安抚:“乖孩子,衣裳鞋子都是你的,别哭了,嗯?” 小姑娘闻言,停下了哭声,泪眼惺忪看着曲谙,泪花模糊了视线,眼前的大哥哥好像散发着柔光,温柔又俊秀。她似乎天生就与他亲近,哽咽地往前走一步,搂住曲谙的脖子,靠着曲谙的肩膀轻轻抽噎。 曲谙简直受宠若惊,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主动粘人的孩子,心瞬间软了,手小心地拍拍她的背。 空云落看得眼睛冒火,怒瞪一眼段千玿,“你自己不能上?” 段千玿无辜道:“属下现在这张脸不易取得信任,您方才不是默许了……” 空云落愤然哼了声,上前踩踩曲谙的鞋,提醒他差不多得了。 曲谙放开了小姑娘,用袖子为她擦干净脸,“你的新衣裳很快就包好拿过来。” 小姑娘抽抽嗒嗒,抬起头,就看到了自己差不多高,像小金童一般漂亮非凡的人。她看呆了,眼睛仿佛黏在空云落身上。 空云落沉着脸,“看我作甚?” 这时铺子的伙计将小姑娘的衣裳拿过来,皆包在色彩鲜艳的锦缎盒里,垒起来几乎要有小姑娘高了。 小姑娘抽出一盒,羞涩递给空云落,小声说:“送、送给你。” 空云落:“……” 曲谙扑哧一笑,肩膀抽动不停。 空云落羞赧道:“闭嘴!” 好凶!小姑娘心里被吓到,接着又想,但还是好漂亮! 出了成衣铺,小姑娘像小尾巴似的,跟在空云落身后喋喋不休:“我叫婕儿,你叫什么呀?你多大了?我叫你哥哥还是弟弟呀?你的手怎么了?我牵着你吧!你做我夫君好不好?” 曲谙被口水呛了一下,忙道:“婕儿,你叫婕儿是吧?全名是什么?” “楼书婕!”小姑娘响亮答道,“玄参派掌门之孙!” 这个名字一出,曲谙怔愣了。 楼书婕……不正是安佲加入玄参派后,关系最好的师姐,也是第一个对安佲有好感的女子,前期安佲的故事线都有她的陪伴,在书中戏份之多,几乎算半个女主角。 可他记得自己塑造的楼书婕,分明是个气势强悍,前期护安佲像护崽子似的,高冷御姐型的女孩。而眼前这个小妞妞,会因为几件衣裳委屈大哭,还跟在漂亮小男孩屁股不矜持地喊人家夫君…… 毕竟还是个孩子。曲谙失笑,他看着楼书婕的目光不自觉更加柔和,想在看女儿一样。 能看到自己创造的角色生动而丰满的走在眼前,真好啊。 等等,玄参派?这么说他们俩的契机就是利用楼书婕的身份…… 楼书婕这孩子心也大,被陌生人牵着走也不过问一声对方的身份,连对方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都不知道,甚至还拽了拽曲谙的袖子,可怜巴巴道:“我饿……” 曲谙遍带她到附近的小饭馆里点些东西给她吃,这期间曲谙问她为何一人在外。 楼书婕挨着曲谙,回答的语气带着几分娇蛮,“我叫师叔带我出来玩儿的,谁知他们都不理我,就知道叽叽咕咕说话,我想要个风筝,都不给我买。我说他们好穷,师公竟然凶我。”说着她小鼻子一皱,“我再也不要理他们了!” 曲谙被萌得不行,别说是风筝,他都想弄辆飞机送给她。 空云落原本不想被这个黏糊糊的玩意儿挨上,结果就只能看着她和曲谙挨得难舍难分,曲谙还一脸恶心的笑!眼不得不见,心越来越烦! “客官,给您上菜了……曲谙?” 曲谙抬头,这儿的店小二竟是元翌。 “元翌!”曲谙瞪大了眼,“你怎会在这儿?” 元翌笑着将菜布上,答道:“跟你们分开后我便在街上闲逛,想找处喝茶的地方等你们,就见这家饭馆招工,我便来了。往日我游历在外,也像现在一般到个新地方就找份杂活儿,挣些盘缠。” “你一直在此处?”段千玿开口道。 -- 第148页 “我是未时来的,到现在约莫两个时辰,未曾离开这儿。”元翌道,“怎么,你们在哪儿见到我了?” “或许是看走眼了。”段千玿淡道。 元翌笑着摇头,他注意到一道视线直直盯着他,是楼书婕。 “这位小姑娘是?”元翌好奇道。 楼书婕扬起下巴,“本姑娘是婕儿楼书婕。” 元翌微微弯下腰,和煦道:“在下元翌,幸会幸会。” “你为何盯着他看?”空云落忽然出声。 问话不加称谓,语气还带着不善,就算是楼书婕这样的孩童也听出了无礼。但空云落精致的脸蛋让她无视了失礼,清亮亮回答:“这位叔叔好眼熟。” “你曾见过我?”元翌微讶。 楼书婕咬着筷子,又困惑地摇了摇头。 “莫非是因为,我和他有些相似?”元翌说着,弯下腰凑近了曲谙的脸。 两张脸放在一块儿对比,细看下来,他们俩的眉眼确实有两分相似,只是曲谙的更柔更细致些,元翌则是略带棱锋的俊朗。但元翌放弱了神情,神态上两人就像了五分。 空云落蹙眉。 “真的呢!”楼书婕哇道,小孩子粗神经,不会去细瞅,乍看是什么便是什么。 曲谙还想拿今日买下的东西给元翌看,只是元翌很快被其他伙计叫走了,去另一边忙活了。 楼书婕眼巴巴看着大鸡腿,曲谙帮她夹来,她又忸怩说不爱吃皮。曲谙便耐心帮她去皮剔骨,却发现空云落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 “怎么了?”曲谙有些好笑,“难道你也觉得我和元翌长得像?这是当然了,因为他……” 空云落眼帘微压。 曲谙像失语了片刻,再开口时说的是:“这世间有那么多人,长得一模一样都大有人在,我们不过是一丢丢的相似,不奇怪的。” 他往空云落的碗里放一只鸡翅,“多吃鸡翅,手就会好得快。” 楼书婕在旁边咯咯笑。 这顿饭带着莫名微妙的气氛吃完了。 出去时天完全黑了下来,街上还未收市,灯火通明,宛如一条流动的光带。 吃饱了饭,楼书婕恢复力气,玩心大发,像只活泼的小鸟似的飞飞停停。曲谙任劳任怨地陪,楼书婕想要什么都给她买。 楼书婕无时不刻不惦记着断手漂亮哥哥,看到什么好玩的都要拉着空云落看,还愿意和他分享同一根糖葫芦。 “起开!”空云落厌恶挥手,糖葫芦被失手打飞。 “葫芦芦……”楼书婕扁着嘴伤心看着她的糖葫芦。 “不哭不哭,哥哥再给你买。”曲谙及时安抚,同时对空云落投去不解的目光,不是要通过楼书婕接近玄参派么?那不该打好关系才是? 曲谙的不解在空云落看来是一种指责,继而怒意更盛,阴测测瞪着曲谙。 楼书婕有些怕,往曲谙身后多。 曲谙摸摸她的脑袋,伸出手想把空云落牵过来。 被避开了。 “婕儿!” 段千玿看过去。 房莒正着急往这边赶来。 楼书婕探出脑袋,“师叔!” “可算找到你了!”房莒抹了把汗,看见楼书婕身边竟是这三位,登时一惊,“你们……” “我们在路上遇见她,得知她是走失的小孩,便带在身边以保她的安全。”曲谙道。 “她是我的师侄。”房莒抱拳,“多谢各位对婕儿的照顾。婕儿,过来。” 楼书婕抓紧了曲谙的衣服,摇头,“不!” “婕儿?” “我不要回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全是臭臭的草!”楼书婕委屈地喊,“没有新衣裳,也没有葫芦芦!” 房莒面露窘色,“胡说八道,家里何曾短你吃穿?” 楼书婕就是不愿,让房莒束手无策。 “既然如此,便让她留在我们身边,待到你们玄参派把药玉之事商量好,我们就亲自将她送回玄参派,顺便与你们交易,如何?”段千玿道。 “放心,我们不是什么恶人。”曲谙温和道。 楼书婕附和道:“曲哥哥很好的!” 若刘师叔在,或许能直截了当把楼书婕提走,可他平日疼爱这个小侄女,舍不得动粗,又见她胳膊肘拐得那么彻底,只能无奈叹息。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亥时三刻,楼书婕却还是精力十足,她还是头一次住客栈,哪哪都是好奇。 “曲哥哥客栈都这么破吗?” “洛洛哥哥你睡那里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段伯伯你知道我的蝴蝶裙在哪里吗?我明日想穿!” 曲谙有些佩服她,自己都累够呛,她却像没事人一般,莫非从小就吃强身健体丸? “来,婕儿,洗脸泡脚睡觉。”曲谙道。 “不嘛不嘛,婕儿还会跳舞,我跳给你看。”楼书婕快乐道。 “明日再跳。”曲谙无奈道,他只好把人抱过来,收拾清楚后,放到床上。 空云落躲得远远的,他不想和一个屁孩共处一室,却也不想让她和曲谙一起。 “我给你讲故事,听了故事就睡觉,嗯?” “故事?”楼书婕茫然。 曲谙略放低嗓音,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在海里有一座王宫,王宫里有许多美丽的人鱼公主……” -- 第149页 楼书婕靠在曲谙的怀里睡着了,他松了口气,却见空云落至今未靠近,坐在远远的地方,冷飕飕地看着他们。 “洛洛。”曲谙唤道,“不过来睡觉?” 空云落却只沉默盯着他,他身在阴影之中,仿佛一个阴冷的小鬼。 原本那些故事,都是讲给我听的。 哥哥也是只能是我叫。 他竟轻而易举地给了别人。 ……好想,把他们都杀了。 “洛洛,过来。” 曲谙的声音就像穿过重叠黑雾的风,柔柔地缠着他的手腕,将他带到身边。 回过神来,空云落已走到了曲谙面前。 “累了,是不是?”曲谙摸了摸他的脸,眼中担忧。 空云落露出茫然,他摇了摇头,见楼书婕躺在曲谙的臂弯里,眸色一冷。 “上来我们一起睡。” 谁要跟你“我们”? 空云落心中不爽,他爬上床,硬是将楼书婕挤开,霸占曲谙的怀抱。 “你啊……”曲谙失笑。 第76章 次日早上曲谙就遇到了大难题,楼书婕换上了她华丽斑斓的蝴蝶裙,封腰带束出她纤细的腰肢,外层较短的桃色儒裙轻盈可爱,里层长及脚面的绯色儒裙则如绽放的花朵,她蹦跳着走时,就像一只粉嫩的蝴蝶在鲜花上上下翩飞,娇俏动人。 这么一身好看的扮相,必然要搭配精致得体的发髻。 可曲谙从未照顾过女孩,根本不会编好看的头发,小孩的头发细软,他生怕弄疼了她,简单的丱发都绑不好。 小女孩任性起来无法无天,她吵着要更复杂漂亮的发髻,又哭又喊,曲谙束手无策,恨不得立刻作弊帮她把漂亮的头发做出来。 空云落被烦得想把她扔出窗,这时段千玿进来了,听了情况二话不说,过去一双手灵巧利落地编出了个飞仙髻。 曲谙简直叹为观止,对段千玿的崇拜溢于言表。 梳好了头发,楼书婕又变回活泼俏皮的小姑娘,在镜子前转圈臭美。 而空云落和段千玿走到窗边,低声谈事。 “我去查了,确如他所说,未曾离开过那里。” “二楼的人呢?”空云落问。 “拍卖会里的人也不知那人身份,二楼的所有人,身份都不干净,要想查明,或许得多花些时日。”段千玿答道。 空云落颔首,“你继续打探。” “洛洛哥哥,你看婕儿好不好看?”楼书婕像一朵盛放的花儿般飘旋至空云落身边。 空云落鼻子一皱,毫不留情道:“一个花陀螺,有何好看?” “花……陀螺?”楼书婕的表情空白了。 “花陀螺也比普通陀螺漂亮许多!”曲谙连忙打圆场,并给了空云落一个“求求你”的无奈眼神,“不是说要去放纸鸢吗?走吧。” 楼书婕立马忘了陀螺的事,欢天喜地地拉着曲谙,“放纸鸢去咯!” 草木复苏的春日,仿佛走到哪儿都能嗅到新生的气息。微风拂面,空气似乎带着暖润,能清涤体内的疲惫沉重。 集市前有一块宽阔的空地,是三条街道的汇集处,在这草长莺飞的季节,这里也是孩童们嬉戏玩闹的地方。光是在这里高飞的风筝,就有十余只,看着还挺壮观。 楼书婕就像被关在屋里,许久不得撒腿奔跑的小狗,稍一不注意她就跑到别处撒欢,曲谙都不敢松开她的手。 “飞纸鸢,飞纸鸢!”楼书婕摇着曲谙的手闹。 “好,好,我这就帮你把它飞起来。先让我看看该怎么操作……”曲谙也是头一次玩儿,这儿的东西也没个说明书,他怕自己操作不当把这只楼书婕宝贝的风筝弄坏了。 曲谙只能观察其他人是怎么放的——拉出一些线,举着纸鸢顺风跑,合适的时候松手,同时把线拉长,纸鸢就能飞起来了。 ……看着就不简单。 但在女儿面前,曲谙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把纸鸢飞起来! 空云落并不参与,站在后面冷眼旁观曲谙傻子一样举着纸鸢跑,还差点摔了一跤,那姿态狼狈又可笑。 为了给那个陀螺放纸鸢,他竟不顾自己的体质,来回跑,就不怕把自己跑死了? 空云落知道曲谙不会轻易死,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苛责,甚至还有一丝怨恨。 自从变小以后,他的魇症就很少发作了,只是偶尔在触及曲谙的事时,会有复发的迹象。 就像昨晚,就像现在。恶鬼的爪子慢慢向上攀爬。 段千玿守在他身边,注意到他的视线,便问:“庄主,可要属下帮您放一个?” 空云落冷道:“不必,蠢人才玩蠢物。” 曲谙跑了好久,但一边跑他的手就没法灵活扯线,回头看还容易失去平衡。无奈,他只能用上作者之力,在空中飘摇的纸鸢被无形的风托起来,越来越高,最后稳稳地停在天上。 楼书婕高兴不已,绕着曲谙一连声说“曲哥哥厉害”,狠狠满足了一把曲谙的老父亲之心。 曲谙告诉她如果乱跑纸鸢就会掉下来,楼书婕便严肃点头,高昂起脑袋,盯紧了自己的纸鸢。 算是把她拴住了。 空云落看在眼里,他想,哄好陀螺了,总该回到我身边了吧? 却见曲谙又拿起一个纸鸢,重蹈复辙,满场跑。 -- 第150页 看样子是要陪那颗陀螺一起! 这边,曲谙总算是掌握了点技巧,把第二只纸鸢放飞,这次是纯靠自己成功的。 他满意地笑笑,一边扯线一边慢慢走到空云落身边,把线轴放进空云落手里。 “呼——”曲谙舒了口气,对空云落笑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飞起来,你看,飞得最高了。笑一个嘛” 空云落沉默看着曲谙的脸,额头带汗,面色泛红,气喘吁吁地蹲在他的身边,累坏了的样子。却又一脸笑意,好像拼命拿到了一件宝物,送给他,想让他开心。 段千玿正要好心提醒,庄主不玩这种蠢物。 空云落仍是一言不发,但不拒绝,他抓紧了线轴,抬头看曲谙为他放的纸鸢。 段千玿:“……” 楼书婕望着天上那只属于自己的纸鸢,脸上一直挂着灿烂的笑。 好久好久都没人带她好好玩儿过,玄参派的师哥师姐们,不知从何时开始,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连陪她玩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如今曲哥哥帮她放纸鸢,她的纸鸢是最高最漂亮的。 要一直飞在天上。 倏然,一片飞叶不知从何处射来,宛如薄刃,割断了线。 楼书婕的手忽然一轻,被扯拽的力消失了,她的纸鸢没有牵制,被风吹跑了。 段千玿未料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昨日拍卖会上的富商,对方殷切热情,势有与他就地促膝长谈的模样。段千玿不想多理会,但此人是本地与箫家产业合作的人,就凭这层关系,他不能直接拂了人家的面。 曲谙和空云落则呆在一边,空云落面无表情,把控着风筝不让它掉下来。 “婕儿,她要跑去哪儿?”曲谙见两米之外的楼书婕忽然跑起来,想也不想就追上去,回头对空云落道:“你留在段先生身边,我很快回来。” 空云落眼里渐渐阴沉。 我的纸鸢! 楼书婕焦急地望着那只随风而飞的纸鸢,那是她一眼看中,心心念念,曲哥哥买给她的纸鸢! 是她的宝贝,不能丢了! 楼书婕的心挂在天上,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往哪里走。她走出了人群集聚的空地,走进了一条坊街,她快要哭出来,恨不得长一双翅膀,去把纸鸢收回来。 怎么那么高?楼书婕委屈地呜咽,早知道就不要让它飞得那么高了,她要怎么做才能拿回来? 巷口,一只手闪电般伸出收回,精准捕捉到小跑路过的楼书婕,像捏着一只小猫崽的后颈一般,扼着她的脖子,将她提起与眼同高。 “在找什么呢,小姑娘?”对方带着幂篱,完全看不见脸,声音粗砺嘶哑,像被砂石滚过。 楼书婕无法出声,拼命挣扎,可越用力,她就越痛苦。她的腿抻了几下,不动了。 “婕儿!” 曲谙追上来,看到的竟是楼书婕被一蒙面男人掐住脖子的景象,当即惊怒,“住手!放开她!” 男人想当着他的面杀了楼书婕,正好见识一下他的心能承受多大的打击。 可曲谙盛怒下脱口而出的命令,居然令男人不由自主的服从,他将楼书婕放了下来。 楼书婕失去意识,曲谙立刻将她抱起来,探了探她的鼻息,万幸,还有气。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蒙面男人一把提起他的领子,狠狠将他撞向旁边的墙。 哪怕有幂篱隔挡,也盖不住他漫天浓郁的杀心。 咚地一声闷响,曲谙感觉自己的脑袋里炸开了一道雷,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疼痛和晕眩不知那个更甚。 “看来他们说的不假。”蒙面男人仍按着曲谙的头,让他的伤口摁着墙,“你有点儿意思。刚才那是什么?你用了何种手段,让我顺了你的意?” 太疼太晕了,曲谙甚至没法凝神去想怎么脱身,便彻底陷入黑暗。 曲谙睁开眼时,第一反应是意外。 意外自己还活着。 毕竟以他昏迷前感受到的力道,再来两下把他的脑袋变成碎西瓜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他心脏里的玩意儿再强悍,也没法让一个没头的人活下来。 为了确认此刻是否真实,曲谙还抬起手,按了一下伤口。 疼得他一哆嗦。 随后他的手腕被一只小了两号的手紧抓住。 “脑子忘收回去了是吧?”空云落咬牙切齿道。 “洛洛……”曲谙能再见到空云落,不由得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还笑?若不是段千玿及时赶到,你的命都要没了!”空云落怒道。 “洛洛声音好大,我头疼。”曲谙闭上眼睛虚弱无力道。 空云落像被强行放气一般,不得不泄了下来,压低了嗓音说他活该。 “对了。”曲谙睁开眼,“婕儿呢?” “你还管她作何?若不是因为她,你又怎会……” 曲谙用温软孱弱的目光巴巴看着他。 空云落:“……” “啧。”他不耐咂舌,回头道:“把她带过来。” 片刻后,段千玿把眼眶红彤彤的楼书婕抱到了曲谙面前。 “曲、曲哥哥……”楼书婕还带着哭音,沙哑道。 “婕儿,没事吧?脖子可有受伤?”曲谙问。 楼书婕抽噎不止,低下头无颜面对曲谙。 空云落凶道:“还没哭够?!” -- 第151页 楼书婕过电一般抖了下,立马用力压下眼泪,扁着嘴,嘴唇还在颤,“曲哥哥,婕儿错了……” “是我不好,没保护好你。”曲谙温柔又愧疚。 楼书婕还是呜呜哭了出来,张开手想扑进曲谙怀里,被空云落抓住胳膊,无情往后一甩,扔给了段千玿。 “伤了我的那个人,是那日二楼的那位?”曲谙问。 “未来得及与他交手,他就跑了。”段千玿道。 空云落紧抿着唇,若他能恢复原身,就能当场手刃了那鼠辈。 “曲哥哥。”楼书婕哭哭道,“我想回家,我要叫师兄师姐帮你报仇,呜呜呜……” 曲谙:“……”女儿真可爱! 空云落回身看她,微扬下巴,神色倨傲,“差点忘了你还有点用。想回家?行啊,我们也要去。” 第77章 曲谙的伤势严重,却愈合得很快,又休养了半天,头晕的感觉就消失了。他们打算当即启程,前往玄参派。 临行前还见到了元翌,他也要离开这里,去往下一个地方。但他对曲谙格外忧虑,再三确认曲谙的身体无大碍,才能放心离开。 “元公子,昨日你也在那家饭馆做事?”段千玿问。 元翌回以真诚的茫然,“是的,怎么了?” 段千玿摇了摇头,“无事。一路顺风,恕不远送。“ 元翌抱拳,而后转身走向远方。 曲谙听段千玿的问题,觉得有哪里不对,他问:“段先生,你难道怀疑是元翌是那个人?这不可能吧?” “有何不可能?”空云落瞥了他一眼。 “……”曲谙拿不出切实的证据证明元翌的清白,但感情上他丝毫不怀疑元翌的为人。 惊弛由萧家铺子的人照料,四人则踏上了玄参山。 比起不归山的陡峭与危机四伏,玄参山要规整得多,从山脚开始便有平坦向上的石阶,草木长得规矩,不会阻碍山径,还能看到一些穿着统一黄褐色衣袍的人在清扫石阶和修剪枝叶。 曲谙知道,这些人也是玄参派的弟子,只不过是最底层的那种,安佲一开始加入玄参派,也是从这里做起。 “来者何人?”低阶弟子看到他们走来,出声问道。 “本姑娘回来了!”楼书婕挺着小胸脯长出来。 那弟子认出她,当即收起扫帚低下头,恭敬道:“见过婕儿姑娘。” 楼书婕心里雀跃,觉得自己在曲哥哥他们面前长脸了,她轻了轻嗓子,用成熟地口吻道:“这三位是本姑娘的客人,本姑娘要带他们上去,给本姑娘开路!” 曲谙在后面忍俊不禁,不晓得日后这位如玉竹般清冷淡雅的楼师姐回忆起这一幕,会不会窘迫。 那弟子面露为难,“婕儿姑娘,按着规矩,外人上山须得向上禀报,得到首肯后才可放行。” 楼书婕嘴巴一嘟,小手叉腰,以大小姐的气势撒泼:“我可是掌门的女儿!我的命令就是爹的命令,你敢不听我的话?” 如此任性刁蛮的话语,被一个小娃娃说出来,就只有可爱能概括。 但再可爱,也不是一个低阶弟子敢冒犯的,那弟子单膝跪下,紧张道:“弟子不敢不从,只是此乃门派规矩,弟子更不敢违逆,请姑娘降罪。” 楼书婕气愤:“你……” “我们与房莒房大侠有约。”曲谙上前解围,“还请麻烦你上去向他通报一声,他会明白的。” 楼书婕哼一声,“就按曲哥哥说的办。” 那弟子如获大赦,当即跑着去通报。 约莫两刻钟功夫,房莒来了。 “房师叔!”楼书婕脆生生道。 “婕儿回来了。”房莒对她一笑,又看向曲谙几人,“曲公子,你这是……” 曲谙摇摇头,“一点小伤,无伤大雅。” 楼书婕抓着房莒的衣袍,可怜兮兮道:“师叔,曲哥哥的伤是婕儿害的,婕儿想拿最好的药给曲哥哥用。” 房莒摸摸她的脑袋,“好,师叔这便让人去取伤药。” “不必麻烦,他的伤也快好了。”段千玿道,“我们此次来,也是想问一下药玉之事,你们商量得如何?” 房莒道:“你们来得正巧,师伯他们刚决定下来。可要现在就去看看?” “正有此意。” 玄参山有着得天独厚的土质,所以在此种植出来的药草要比普通土壤种出来的更佳,山阳处开坑了大片药田,连山后的一大片土地也是。所以玄参派人安分守己,不喜争夺,因为玄参山就如一个世外桃源般佁然安逸。 “青浦药田,在上面对么?”曲谙抬头往上看,视野开阔,能一眼望见山颠。 “正是。”房莒答道,“青浦药田是本派栽育稀世灵草之处,所以吸纳灵草的药性,一捧土值千金。” “那为何不拿去拍卖?”空云落凉凉道。 房莒朗声笑道:“于我等与药草为伴的人而言是千金之宝,但在常人眼里,不过是寻常泥土罢了。” “我听闻青浦药田养着一块千年玉。”段千玿道,“莫非那日拍卖的就是那块?” “怎么可能。”房莒摇头,“千年玉之珍贵,说是镇派之宝也不为过。前辈总说,此乃玄参根基,就算再……总之是不能失了根基。” 曲谙听了心里叹了声,那么重要的东西,他们肯定不愿意给的。 -- 第152页 走到山腰处的宅院,门梁上巨大的牌匾写着“德音”二字。 德音院,安佲从低阶弟子晋升为入门弟子后住过的地方。看着这个曾经只是方块字构成的建筑此刻真实的矗立在眼前,曲谙不由得心跳加速。 在上山途中,楼书婕趴在房莒的背上睡着了。房莒将她交给一个师弟,对曲谙一行道:“这便请。” 他们跟着房莒走进德音院,里面由数个大小院子组成,大得惊人。穿过中间的大道,他们来到了一处名为“素问”的院子。 此处曲谙也知晓,是门派商议事宜的处所。 走进去是个板正的四合院,他们径直走进正前的屋子,这是议事房,屋里靠墙处摆放着不少木椅和小茶桌。此时屋里有五人,其中一人是他们见过的刘前胡。 “师父,人我已带到。”房莒尊敬道。 一中年男人点点头,他看起来大约四十五六,头发整齐,长相儒雅,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三人,在空云落脸上停留最久,“怎么还有小孩?” “这是我弟弟。”曲谙道,“我不放心他离开我,便一直带在身边。” 房莒向双方介绍彼此。 “孔洛?”那名为楼应霄的中年男人却对空云落格外上心。 空云落冷眼视之,那双童稚的眼中,在缓慢凝聚着浓墨般的仇恨。 曲谙将空云落往身后揽,迎上了楼应霄的目光,“我们今日前来,是为了谈药玉之事。既然前辈们已谈出结果,不妨开门见山吧。” 楼应霄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曲谙,才对刘前胡道:“把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看看罢。” 刘前胡便转身出门,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五个狭长的木盒,他陈列在茶桌上挨个打开,露出五块温润的药玉,顿时淡淡的药香味氤氲而出。 刘前胡依次介绍这些药玉,“此乃山色泓琼,本身便是难得美玉。自上代掌门上任起便沉于炼药炉底部,多年经由良药所侵润,此琼秉性温和,带在身上可御毒虫,杂病不侵。这一枚乃天雨潇琳……” 这些药玉具是难得的珍品,若放到外面,拿一块进贡皇帝,换个官职绰绰有余。但这三人脸上的表情却不显山露水。那小孩就罢了,可这两位能对一块青浦药玉叫出天价的人,看到这些品质更优的药玉,没理由不动心。 刘前胡说完后,段千玿捏着下巴,眉心微皱,语气颇有点疑惑,“就这?” 玄参派众人脸色微变,刘前胡的胡子抖了两下,“这些上好药玉任你挑选,你还有何不满?” 曲谙打圆场道:“玉的确是千金难换的好玉,只是都非我们所要的。” 房莒道:“可这些玉与拍卖会那日的青浦药玉相比,过之而不及。” “我们会出高价,为的是那青浦二字。”曲谙道,“听说你们的青浦药田中一直养着一块千年玉,我们以为那那块,所以才……” “何等狂妄,竟敢肖想我派至宝!”其中一位前辈愠怒道。 “我们出价三万两,你们却拿出这样的货色,是打算诓我们?”段千玿道。 那人道:“千年玉不可能卖给你们,此玉于我派而言,不仅是至宝这么简单。” 这时曲谙提出各退一步,“那这样吧,我们要得不多,你们割一小块。”他还拿小指头比了比,“一点点就行。” “竖子!你还敢口出狂言?!”那人怒不可遏。 曲谙缩了缩脖子,他隐约记得这个人,性格严厉,曾剧情中经为难过安佲几次,但心系门派。曲谙也能理解他的气愤,安佲能取得药玉是因为他是门派中人,即便如此也历经挑战才成功得手。可他们仨却是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一开口就要镇派之宝,的确无礼。 空云落冷笑了一声。 段千玿道:“既然玄参派不愿意,这笔交易谈不下去了。不知拍卖所得的两万五千两,能不能助你们渡过难关。” 此言一出,在场的玄参派人皆是一僵。他们在拍卖会中所得的银两,只要参加了拍卖会就能算出。可那五件拍品公之于众的价钱加起来共六万五千两,他们真正拿到手的金额也只有内幕人所知,正是两万五千两。 这个段萧,为何会知晓? 段千玿语气平静,“那块青浦药玉,你们根本没卖出去,对么?所以才会把我们叫过去,想钓我们这条大鱼,不然平白无故没了三万多两银子,对如今陷入危机的玄参派,怎能罢休?” “你!你有何证据?”刘前胡怒道。 “连掌门的宝贝女儿都可以轻而易举交由我们看管,你们的意图还不够明显么?”段千玿道。 空云落嘴角微勾,嘲意满满。 楼应霄眉头紧皱,他盯着空云落,视线似乎要从空云落的皮相钻进去。 皮鞭甩出来后,曲谙再站出来给一颗糖,“我知道那块玉对玄参派而言不仅单纯是无价之宝,更是是先辈之志的传承。但眼下的困难不跨过,玄参派自身难保,更别说传承。玄参派真正的中流砥柱是各位前辈,是玄参派众弟子,而不是一块玉,对么?” 曲谙的话起了些安抚作用,也说动了一部分心。刘前胡询问地望向楼应霄,却见楼应霄一直盯着那小孩看。 “曲公子,可容我问一句,你们的家主是何许人?”楼应霄缓缓开口,“莫不会是你身后的孩子罢?” -- 第153页 曲谙护着空云落,“您多心了,他只是我弟弟。” “是么?”楼应霄微微一笑,“可我总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一个弑父弑师,被魔神所侵蚀的……小畜生。” 空云落脸色阴沉。 霎时间段千玿疾迅出手,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匕首就以直抵楼应霄的喉咙。 “放肆!” 其余人摆出进攻的架势。 段千玿唇抿成线,眼中寒意瘆人。 “楼前辈。”曲谙开口,语气是罕见的冷沉,原本温和无害的眼睛,也覆上一层薄冰,“请向我的弟弟,道歉。” 楼应霄的武功算得上高强,这匕首威胁他有把握躲开。可那位看似纤瘦柔弱的青年简单的一句话,却如山一般重重压下来,令他无法动弹,唤出了某种油然的顺从。 “是我冒犯了,对不住。” 第78章 从素问居出来后,房莒令一弟子领曲谙他们去客房。 直到在客房中的椅子坐下,曲谙仍面带茫然,没有实感。他以为以他们的失礼举动,被赶出去都是轻的了。 “看来玄参派的财政真的相当困难了……”曲谙嘴角抽搐道。 “曲谙。”空云落望着他开口,“方才,你是如何做到一句话便能让他道歉?又是你体内的玩意儿在作祟?” “也许吧,我也不太清楚。”曲谙打哈哈道,“不过当时的情况紧急,段先生的匕首就指着他,他害怕了也说不定?我看他也不像不讲理的人……” 空云落眼中的疑色却越来越重。 曲谙知道,他永远也无法将自己的特殊解释清楚,一次又一次,迟早有一天,他的借口会兜不住谎言,空云落他们心中埋下的地雷会一齐爆破,到时……他不敢去想。 曲谙蹲下/身,一手搭在空云落的肩上,浅浅一笑,“刚才哥哥保护了你,帅不帅?” 空云落撇开脸,“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曲谙的手轻轻贴在空云落的脸上,喃喃道:“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能这么说我的洛洛。” 空云落的心口像是被戳了一下,一点点疼,一点点麻,还有难以言说的悸动不安。 他抬起手,按在曲谙的手背上,依赖一般在曲谙的手心轻蹭一下。他的声音低不可闻:“若楼应霄说得没错呢?” “什么?”曲谙没听清。 空云落收敛心神,平静道:“无事。我累了,伺候我休息。” “伺候?你个小鬼头,应该说‘哄我睡觉”才对。” 之后没多久,就陆续有人过来询问。有的是问他们吃住有何要求,有的旁敲侧击打听他们的身世,还很懂得对症下药,来人都是容颜姣好的少女。 只是空云落向来眠浅,生人一踏入他就醒,醒来脸上有黑气,眼神吓人得很。 但在曲谙看来就是一被连续吵醒的可怜小孩。 他干脆闭门谢客,哪怕来人说是哪位大人物找去相谈,他也是一句“过后再说”来回应。 也算是仗着甲方的身份硬气了一把。 到了下午,楼书婕小鸟一样笑咯咯地跑来找他们,然后被空云落凶悍煞气的眼神镇住,白着小脸被曲谙牵出去。 “洛洛哥哥好可怕!”她抱着曲谙的腰呜呜撒娇。 “所以要小声,不要吵到他。”曲谙竖起一指抵在唇上。 楼书婕后怕地点头,又道:“可我想带你们在山上玩,之前都是你们带我,现在轮到我了。” 空云落肯定毫无兴趣,段千玿或许早把这里摸透了,不过曲谙听了倒是很心动。 想多看看曾经几行文字构成的地方化作实体会是什么样的。 他去和段千玿说了一声,就跟着楼书婕走了。 玄参山山腰以上皆为玄参派弟子所居之处,按照地位自下而上,掌门自然是住在顶峰,楼书婕身为掌门之女,也在高层活动。只是像她这样没有武功,身体娇柔的孩子从上面跑到这里,如果不是没人携带,几乎不可能。 但借助机关,便能快速抵达。 玄参派有一名为“山梯”的大型机关,山梯修建在直通山顶的山洞里,启动山梯便可向上或向下,统共能停四次,玄参派正好也分为谷雨、小满、白露、霜降四重,这样一来,从山腰到山顶,不过也就半刻钟。 这是一位机关大师为报答玄参派救命之恩,于是为其设计的,算是简陋版的电梯。 山梯非人人可用,只有与掌门平辈的几个长老和一些有天赋受器重的亲传弟子可用。 所以楼书婕把曲谙带上山梯时,曲谙踌躇道:“我上去不合规矩吧?” 楼书婕鼓着脸,“我让你上来,合我的规矩!” 曲谙一愣。 他记得在里,也有一模一样的对话。在这他这个地方的是安佲,楼书婕的口吻是冷淡而非这般孩子气。 曲谙忍不住偏脸笑了一声。 “笑什么?” “呵……没什么。既然婕儿姑娘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乘着山梯一路向上,楼书婕直接把曲谙带到顶层,那是她的地盘。 曲谙曾在中将玄参山山颠的风光描绘得多么的浩渺壮丽,但仍不比亲自踏上后目之所及的景象所带来的震撼。 沉稳巍峨的绝凌殿屹立于山顶,似乎浑然天成,又像是天官所造。天边的云仿佛伸手可得,虚渺的薄雾缭绕其间,曲谙恍惚觉得自己置身于仙境之中。 -- 第154页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 但这风景楼书婕从小看着长大,从不为所动。她拉着曲谙的手,往自己的居所跑。 “婕儿,你要带我去哪儿?”曲谙问。 楼书婕回头,对他狡黠一笑,“我都知道了,曲哥哥是为了药玉而来。青浦药田就在我们后院,我带你去看!” 曲谙傻眼,“这不好吧?那里不是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去的吗?” “曲哥哥,这你都知道!”楼书婕道,“嘿嘿,你放心,我看过了,爹不在,里面也没人。” 曲谙的确想去看看,至少能确认药玉的具体位置,要是之后谈崩了,对他们也方便些。 于是便顺着楼书婕的力,和她一起绕到了后院。青浦药田更像一个小花园,四周被一人高的篱墙围起来,入口处有人看守。 楼书婕不往正门走,而是带着曲谙来到了篱墙的一角,她扒拉着厚实的藤蔓,说道:“这里最容易扒开,我做泥人时,总从这里进去挖泥。” 曲谙汗颜,一捧值千金的土,随便用来做泥人真的好吗? “嘿咻……好了!”楼书婕从口子钻进去,“曲哥哥,来!” 曲谙也只能费劲挤进去,从刺人的藤蔓中挣脱出来后,望见的是一片新天地。 青浦药田约莫只有一个厅堂般大小,这片土地繁茂热闹,花开曼妙,在中间的一块小池如小巧的晶石,惹人怜爱。 药草看似杂乱生长,但能看出长势极佳,各种珍惜灵草似一簇簇灌草般拥挤,其中甚至还有对环境要求极为严苛的炎冬花,以及这个季节绝不可能冒头的幽母草,池子里也是无比罕见的百岁莲…… 这里的空气不仅蕴含着各种灵药混杂的怡人芳香,更是一座座金山的味道。 这块小小的药田,才是玄参派真正的根基。 楼书婕摘下一朵鹅黄色圆润可爱的炎冬花别在耳后,冲曲谙灿烂一笑,“曲哥哥,好看吗?” 曲谙无奈扶额,一株炎冬花珍贵难得,用来做装饰太暴殄天物。“不是每日都会有人来检查记录这里的每一株药草的长势吗?你这样会被你爹责怪的。” 楼书婕撅嘴,“有那么多花,才不会被发现。” 她又惊奇起来,“曲哥哥,你连这个都知道呀!” 在小孩面前曲谙少了掩饰,他摸了摸楼书婕地头笑道:“是啊,曲哥哥全知全能。” 不过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游园赏花。 曲谙扫视了一周,没瞧见突兀的地方。 玄参派当然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提示那块千年药玉的所在处。 曲谙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回忆着千年玉的颜色、形状。 半藏于石中,翠色的璞玉。此玉如翡翠,内里却又暗光流转,似如潜藏另一番世界的芥子一般,灵气幽幽,为之神往。 千年药玉的形象缓缓浮现于曲谙的脑中,他的神思仿佛被牵引着,闭着眼,他走向一处。 在接近了。 就快找到了。 …… 就在这里! 曲谙站定,他的小腿贴着池壁。睁开眼,盛放的百岁莲散发着淡雅的清香。 “找到了……”他喃喃,随即心口绞痛,过于突然,曲谙不由得弯腰按着胸口,冷汗很快溢满了额头。 不算疼得无法忍受,看来这是一个警示,让他别妄动。 “曲哥哥!”楼书婕紧张望着曲谙,“你怎么了?头疼?” “没事。”曲谙勉强笑笑,“婕儿,我们……” 簌簌。 曲谙忽然感觉到另一个人的靠近。 他抬头看过去,一身着白衣的人正朝他们走来。对方身型修长,面戴一块银色面具,恰到好处地贴合着他的鼻子以上的半张脸,露出来的下巴和嘴唇清瘦浅薄,疏离又神秘。 “你是……”曲谙微怔。 楼书婕似乎认识他,“银面具,你怎会在此?” “原来是婕儿姑娘。”对方彬彬有礼道,“在下得了楼掌门的许可,来此一观。” “哦。”楼书婕小孩心性,不做怀疑。 曲谙却觉得那里不对劲,他低声问:“婕儿,他是?” “爹的客人,他总戴面具,所以我叫他银面具。”楼书婕道。 曲谙心里被悬挂起来一般,有些紧张,里常年佩戴面具,不以真容世人的,他只想到了一人。 “这位是?”对方看着曲谙。 “他是曲哥哥。”楼书婕一手搂着曲谙的腿,“是我的客人。” “原来如此。”对方探寻的目光点到为止,“在下流逸阁阁主。” 流逸阁阁主……圣君! 曲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在如此措不及防的场合下遇到圣君。 第79章 从山颠下来后,曲谙神色凝重。 在他们被发现并赶出来之前,他和圣君短暂相处了一会儿。 在中,圣君是个纯恶的人物,他更多描写的是圣君人后的虚伪毒辣,圣君在人前的正面形象则只是几句带过,更像一个为了突出恶而刻意添加的设定。 可就在刚才,曲谙面对的圣君就是那“几句带过”中的人,谦和礼貌,优雅得体,对楼书婕风趣耐心,对他则大方自然,毫无地位至尊的傲慢。 要了解一个人,不能只通过片面之余,须得真正相处过后才能下定夺……之类的话用在这里不合适吧?曲谙耷拉着肩,心情有些复杂。圣君是恶的,这点毋庸置疑,他算是摸清这个世界的规律了,剧情至上,就算是作者也得靠边站。 -- 第155页 只是除却作者这个身份,曲谙到底也是个普通人,容易动摇被迷惑,圣君给他的初印象太过天衣无缝,让他恍惚了起来。 但细想还是能瞧出疑点的,比如说圣君为何一开始的时候不出来,而是等他找到了千年玉的位置才适时出现。 和重要人物相关的巧合一定不仅仅是碰巧那么简单。 不过圣君为什么会出现在玄参派? 曲谙一边沉思一边回到了他们的房间,空云落已经醒了,见他回来,开口第一句便是:“花陀螺带你去青浦药田了?” 曲谙一愣,“是的,你怎么知道?还有,不要随便给女孩子起绰号。” 空云落嘴角不屑一撇,“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利用她的身份做点事。” “我没有利用她。”曲谙听那话有些不舒服,虽说楼书婕的确带他去了青浦药田,但如果一开始她没有提出,他也不会强求。 “若不打算利用,你为何要接近她?”空云落凌厉地视线直勾勾盯着曲谙。 “因为……”曲谙总不能说因为她是我另一种意义上的闺女,他叹了口气,嘟囔道:“因为她可爱,我喜欢她总行了吧?” 空云落:“!” “嗷!”曲谙被杯子砸中了下巴,“洛洛!” 空云落狠狠瞪他,又用力撇开脸。 曲谙揉着下巴,委委屈屈坐过去。 空云落故意把他的椅子踢开。 段千玿无奈叹息,小庄主的任性和脾气令人难以捉摸,“二位,眼下还有要事须商量。” “曲谙,在青浦药田,你有何发现?” 玄参派第三重,川谷院。 议事厅内,七位高层掌事者齐聚一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严峻。 坐在正中堂的,正是楼应霄,原本儒雅的气质此时如蒙了层雾似的,琢磨不透。 “我派了三拨人去。”楼应霄右手边的小满重主语气恼怒,“无一例是回绝,竟说不想与我们商讨,只要准确的结果。简直目中无人!” “那曲姓少年,今日与婕儿去了四重绝凌殿,还踏入青浦药田。”白露重主皱眉道,“暂不知他有何动作。” 长老刘前胡嗤了一声,“婕儿丫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哼,就算让他去百次,他也不可能在药田里找到端倪!” 众人对这一行人意见十足,一人一句斥责小辈的傲慢无礼。 “停罢。在座各位也不是毛头小子了,说几句埋怨的话不能解决事情。”楼应霄开口。 众人才反应过来,楼应霄才是最该生气的那个,被用匕首威吓,还不得不与一个小娃娃道歉,对于他这个地位的人而言,说奇耻大辱也不为过。 楼应霄的手在茶托上慢慢摩挲,回想起那一幕,那个叫曲谙的人简单的一句话,却有鬼使神差之力,令他不由自主顺从,其中必然有猫腻。 ……若是那个人在,或许会将曲谙开膛破肚,挖出他的秘密罢? “那三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目前暂知曲谙乃陌阳人,其父为陌阳巡抚,只是五个月前,曲家惨遭灭门,疑似夜血门所为。”楼应霄左手边的谷雨重主道,“至于曲谙为何会从陌阳至此,以及其余二人何等来历,便不得而知了。” “这三人油盐不进,还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定然不简单!” “各位。”楼应霄缓声开口,“此次议会须商讨何事,你们该不会忘了?” 众人皆噤声。 “千年药玉,卖或是不卖?” 空气凝滞了下来。 “若拿另一块药玉替换……” “他们能对山色泓琼这等宝玉不屑一顾,就知不可轻易糊弄。”楼应霄道。 谷雨重主神色凝重,“玄参派需要更多银子。那两万五千两,须填进水车修整,重建山泉引流,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修缮,到最后所剩无几,不足以撑过今年。若是被外人觉察到我派已是强弩之末,必然会有人趁火打劫!” 这话显然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谁能想到,明面上风光大派,实际被天灾折腾的弹尽粮绝。玄参派与其他派别不同,他们以医药为实力,几代先辈打下的根基才让玄参派达到此等地位,绝不能折损在他们这代手中。 但种植草药就是看天吃饭,这几年不知怎么,原本宜居之处,频频降下天灾,暴雨,山崩,几乎毁了玄参山。玄参派悬壶济世,竟会遭此天谴,实在是上天不公。 小满重主握紧了拳,低声道:“若不是拍卖会上出了岔子,何必有如此局面?既然不守规矩,那人为何还要……” “广思师弟。”楼应霄沉沉地看着他,“慎言。” “……是我失言。”小满重主低下头。 “此事,还要与掌门相谈才可下定夺。”谷雨重主道,“掌门至少也要三日后才回来。” “如若顺利,掌门带回千造老人,或许我派能再辟新径。” 千造老人,正是为玄参派造出山梯的机关大师。 “三日……那三人看似寻常,但我隐隐觉得,他们耐心不多。”谷雨重主道。 “那孩子,你们可觉得眼熟?”楼应霄道。 “他的确古怪,但也的确是一寻常小孩,非缩骨之人。师兄,为何你会注意他?” 楼应霄起身,踱至窗边,远望漆黑的夜幕,“看着他,我便想起了兄长,他曾经的养子,与那孩子容貌一致。” -- 第156页 “连那双仇视的眼睛,也一模一样。” “药玉的大致位置,我已知晓。”曲谙道。 段千玿眼中划过惊讶,空云落眼睫微微下压。 “婕儿告诉我的。”曲谙干笑道,到最后还是要用楼书婕来作掩护,“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真的知道……总之,如果他们不愿意与我们交易,就行此下策。” “你能确保你所知皆为真?”空云落缓声道。 “我能。”曲谙坚定道。 “凭什么?”空云落冷冷看着他,宛如一个陌生人,“凭什么你能如此自信的保证?就因为楼书婕是掌门之女,她说的话就全部正确?” 曲谙怔愣,“洛洛?” 段千玿也以为这是小庄主的“争宠”之言。 “曲谙,你不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么?”空云落道,“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对玄参派的了解,甚至于来到这里,如游子归乡般,熟悉得异常了罢?” “你莫不会……是玄参派出身?”空云落的语气平淡,但眼中却酝酿着风暴般,沉得心惊。 “你怎么会这么想?”曲谙声音略颤,“我的出身,你们不是都查过了么?” 空云落不语,只用黑云压城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曲谙预料到自己早晚有一天要面料现在的局面,只是没想到压迫感如此之强。他自以为足够了解洛洛,可他在眼前人身上看不到一丝熟悉。他的疑点就像一个炸弹,悬在他和洛洛相连的线上,只要炸弹一天未解除,就时刻有爆炸的风险,炸毁的不仅是他们之间的羁绊,还会让线的两端两败俱伤。 “……请相信我。”曲谙低下头,喉咙干涩,“无论如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救你,洛洛,这点永远不会变。” 寂静仿佛将空气冻结,曲谙感觉脖子悬了一块重铁,沉得无法抬头。 时间的流速放缓了一般,像过去了百年,曲谙终于听到了向里走的脚步声。 空云落不在曲谙面前了。 这是暂时翻篇的喻示。 沉重感消失,曲谙松了口气。 抬起头,段千玿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复杂。 “曲谙,庄主这人,所有人看来他天下无双,有目中无人的实力,那些阴谋背叛,其实从未真正侵进他的心底。” “但你不同,你在庄主的心里,异于任何人。” “正因如此,你若有异心,庄主……绝不姑息。“ 段千玿的话,一整晚都萦绕在曲谙的心头。 心率又快了,但曲谙清楚这不是心疾发作。 而是他在心慌。 归根结底,他还是在撒谎。用谎言堆叠起来的好意,还能算纯粹的好意吗? 他和空云落之间的隔阂早就存在了。只是目前看来,他还能跨过去,还能相安无事的站在空云落身边。 但他仍像这样,不断用谎言填埋漏洞,迟早有一天,隔阂会变成深渊。 到时候,他要是再向靠近,就只会坠下深渊。 停!停! 曲谙翻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圣君来此的目的才是眼下最该困扰的。 说起来,距离安佲出生还有不到两年半的时间,此时的圣君应该开始准备他的“宏图大业”。先不考虑他有没有对空云落下手,玄参派有圣君达成目的的最关键一步。 安佲的母亲! 体质特殊的医女,正是出身于玄参派! 第80章 次日,玄参派的人除了给他们送来早饭外,一次也没再来打探。 曲谙昨晚被太多事情缠绕,几乎一夜没睡,起来后神色憔悴,眼睛都睁不全。他这人最不能露颓相,一旦颓唐无力,瘦削的身子像被风吹倒的小草,脸色又苍白的吓人,眼里血丝,眼下青黑,怎么看都是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连空云落见了,都暂时把昨天的不愉快放下,皱眉问他:“怎么一脸死相?病又犯来?” 曲谙摇了摇头,“昨晚没睡好。” 空云落以为曲谙因他们那席对话所扰,轻哼一声,“回去继续睡,今日不会有事。” “不了,等会儿我想出去一会儿。”曲谙说。 至于要去哪儿,曲谙也没法答,他总不能说想去找圣君的媳妇,且不说这回答多离奇突兀,还会让人误会他和圣君有什么奇怪的牵扯。 “感觉胸口有点儿闷,想出去转转,就在这附近。”曲谙只能这么说。 空云落没再说什么。 但出去后曲谙发现,虽然不再有人来打探消息,但在他们所居之处周围,至少分布了五名弟子,看似无常,实际是在监视。若曲谙踏出了他们的监视范围,便会有人上来阻拦,婉言劝他回房。 “兄台,还请问你可道一个名为子馥的女子?”曲谙走不出去,只好就地询问。 “子馥?还未曾听过哪位女子叫这个名字。”那弟子答道。 曲谙蹙眉,他记得中医女的设定是体质不同于人,所以常年足不出户,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了圣君,被其花言巧语迷惑,最后受其利用。 按理来说,也是玄参派中较为特殊的人,怎会没听说过? 询问无果,曲谙只能返途。但他仍感到不甘,就像一道难题好不容易找到了解题思路,却不让他继续解下去,实在憋屈。 -- 第157页 能不能来个人,带我出去?曲谙心里郁闷地想。 下一秒,他就听到身后脆亮欢快的声音:“曲哥哥!我来找你玩啦!” 曲谙几乎热泪盈眶,回身应道:“婕儿——” 他想起里安佲木头一样对楼书婕独一份的温柔无动于衷,他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多好的女孩! 那弟子恭恭敬敬对楼书婕行礼,“婕儿姑娘。 楼书婕点点头,又对曲谙说:“曲哥哥,今日洛洛哥哥能和我一起玩了吗?我又得了一个纸鸢!” 曲谙把楼书婕拉到一边,低声道:“婕儿,曲哥哥想让你帮个忙。” “你说!”楼书婕兴冲冲道。 “子馥,你知道在哪儿吗?”曲谙问。 “子馥?”楼书婕歪着脑袋,“我知道子馥花,是一种毒花哦。” “不是花,是人。是你们玄参派的医女,你没听说过吗?” 楼书婕摇头。 曲谙心头一跳,一种不安的感觉缓缓蔓延,医女子馥是开启剧情的重要人物之一,世界意识不可能允许她身上出岔子。可偏偏玄参山上没有这个人,那圣君是怎么找到她的? 楼书婕只看到曲谙陷入困扰,便问:“曲哥哥,子馥是你媳妇吗?” “哈?”曲谙措不及防没转过弯来。 楼书婕委屈扁嘴,“你不要有媳妇好不好?等我长大了,你和洛洛都做我的相公。” 曲谙:“……” 你这小丫头片子真不简单。 “想什么呢?”曲谙戳戳她的脑门,“子馥是……我认识的人。” 楼书婕眼珠子一转,道:“既然是玄参派的人,那有个人一定知道!我带你去!” 但没走两步,监视的人又拦上来,“曲公子又想去哪儿?” 楼书婕挺身而出,小小年纪就开始护短,“我要带曲哥哥出去。” “婕儿姑娘,曲公子还有伤,不可劳于奔波。” “不碍事。”曲谙温声道。 “曲公子非派中之人,随意走动,会招人非议。”那人毕恭毕敬道。 曲谙听了这话,也不好意思再走了,就像一个外人不讲规矩在别人家里闲馆,很不礼貌。 “我楼书婕在,谁敢非议?”楼书婕气势十足,拉着曲谙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从他面前走过。 曲谙只能回头对那人抱歉一笑,他也算得了小主人的许可,不算失礼。 楼书婕把曲谙带到了次重,此处地势开阔,但较为陡峭。一路弯弯绕绕来到了一隅小院,走进去便看见一地晾晒的药草,玄参派几乎处处如此,无时不刻不弥漫着药味。 小院依靠着后山,中间有一间简洁的屋子,布局和曲谙在偏院所著的竹屋相似。 “楚楚!你在吗?”楼书婕喊道。 很快屋里有声音答道:“又没上没下,你该叫我什么?” 楼书婕低下头,老老实实道:“师叔。” 门才打开,是一个素衣女子,面容淡雅,身段纤细,如一枝素净的水仙。 楼书婕扬起一张精灵古怪的笑脸,“可我听房师叔这么叫你,你是欢喜的呀!” 名为楚楚的女子嗔怪道:“少胡说。这位公子是?” “曲哥哥。”楼书婕甜滋滋道。 “在下曲谙。”曲谙拱手道。 “兰楚。”兰楚微抬下巴,“我知道你,派中的客人。来此有何事?” “我想寻一人,名为子馥,是玄参派的医女。”曲谙道。 “子馥?”兰楚微微蹙眉,思忖片刻,道:“为何寻她?” “她……算是我的故知。”曲谙道,“只想见她一面,仅此而已。” 楼书婕的眼眸闪闪发亮,“楚楚,你是最聪慧的,定然能帮上曲哥哥,对吧?” “说了多少遍,要叫我师叔。”兰楚弹了弹楼书婕的脑门,“曲公子,你非本派之人,派中弟子的事,按道理,我不该向你透露。不过,既然你是这丫头的朋友,倒是可以通融。” 曲谙心中一喜,期待地看着兰楚。 “只是,你也得用别的情报来换。”兰楚悠悠道。 “别的情报?”曲谙疑惑。 “曲公子,我听闻你们在几日前的拍卖会上一掷万金,只为我派的一块药玉,此举我实为不解。且不说一块药玉是否值得,曲公子等人的态度,说是真心想要,也不像,但要说作假,更不至于。还请曲公子为兰楚答疑,你们家主,可是怨恨玄参派?”兰楚道。 这番话让曲谙吃了一惊,他也不知空云落和玄参派结过什么仇,但也不难看出空云落的反感。这女子不简单,只听他人转述,就能猜出这些。 “兰姑娘多想了。”曲谙敛神道,“我们与玄参派无冤无仇,真只是为了千年药玉而已。” “千年药玉已有百年不出,连这一代掌门都未曾见过,更别说它有何药效,若只是一块普通璞玉呢?你们愿意花那么大手笔去赌一个未知,这本身就令人怀疑。”兰楚语气平和,却有步步紧逼之势,“可若你们一早就知道千年药玉有何药效,或是要做一件非它不可的事,那就合理了。” 她直视着曲谙,“曲公子,我猜对了吗?” 曲谙脑子打滑了一般,不知如何言语。眼前纤柔的女子,心思缜密得令人惶恐。 “你说得不错。”曲谙紧了紧拳头,坦然下来,“我们只要千年药玉,但有何用途,不可言说。” -- 第158页 “也是,就像我派一些天等药房,也是不可外传的。”兰楚意味深长道,“不过最令我好奇的,还是你们家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曲谙叹了口气,“兰姑娘好精明,要以一换三么?” “就是就是。”楼书婕撅着嘴,“楚楚你不能耍赖。” 兰楚的小心思被戳破,也不难堪,大方笑笑,“我自然是偏向门派的。那就到此为止罢,曲公子要问子馥对吧?她这个人啊……” 兰楚尾音拉长,造出悬念。曲谙咽了咽口水,紧张等着她的答复。 “实在对不住,我也不知道这人。”兰楚道。 曲谙:“……” 楼书婕:“……” 曲谙:“啊?” 兰楚温和道:“玄参派并无此人,你莫不是找错地方了吧?” 曲谙的心段时间内经历了跌宕起伏,表情还有些空白,“既然你不知道,为何还要我拿情报交换?” “我不知道,这难道不算一个回答吗?”兰楚无辜道。 曲谙泄气的低头,他到底太嫩了,被摆了一道。 楼书婕气冲冲道:“楚楚,你耍赖,等我爹回来,我要告状!” “看你爹不把你收拾一顿。”兰楚捏了捏她的鼻子。 楼书婕扁嘴,“那我告诉房师叔,不让他和你好了。” “臭丫头。”兰楚脸色微红,瞪她一眼,“我还要事要办,目的达成了就快走。” 是你的目的达成才对吧?曲谙苦笑想。 楼书婕朝她做了个鬼脸,拉着曲谙走了。 走出小院,楼书婕大大咧咧道:“曲哥哥,玄参山上下所有的事情,楚楚都知道。她说没这个人,便真是没有。” 曲谙神情低落,“嗯”了一声。 楼书婕不懂他的感受,无邪道:“有婕儿陪你玩儿,还要什么旧识?走,我带你去一处地方,那儿最适合飞纸鸢!” 曲谙心不在焉被她拉着走。他不仅失落于医女的下落不明,更对自己的大意感到自责。他们此趟行程低调隐秘,段千玿几乎每换一个地方就换一个身份,可他却毫无防备,透露了许多信息。或许这些事并非关键大事,可也该事先与他们俩商量才对。 我总在搞砸事情…… “婕儿姑娘,可算找着你了!”有人在身后叫住了楼书婕,对方急匆匆跑上来,“大长老正找你呢,快过去吧!” “我的功课都做完了。”楼书婕不满道。 “可大长老要见你,你总不能不见吧?” 楼书婕显然忌惮这个大长老,声音都弱了几分,“我还要和曲哥哥飞纸鸢……” “婕儿,你们大长老找你,就先过去吧。”曲谙说。 “那你一个人……” “没事。”曲谙对她笑笑。 楼书婕只能扫兴地跟了那人回去。 曲谙在原地驻足片刻,猛然意识到这一带他全然陌生,不知怎么走回去。 也罢,反正一定有人跟着他。 曲谙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杂乱。 最终他还是想到了医女子馥,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无比好笑。 就算他找到了子馥,又能做什么?他能帮她逃离苦海?就算他想,世界意识根本不可能让他实行,子馥是安佲的母亲,她必然要与圣君结合,她的悲剧是注定的。 是他亲手缔造的。 曲谙的心情愈加沉重,呼吸都有些喘不上气。从局外人到当局者,他的内心比谁都要煎熬。 他无神走了许久,仍没人过来拦他。 一不小心,他撞上了一堵略有韧性的墙。 “啊……”曲谙后弹了一步。 “曲公子?”稍稍沙哑,却又十分和顺的声音说。 撞到人了。 曲谙抬头,歉意道:“抱歉……” 他对上了一张带着银色面具的脸,面具之下的一双眼睛像轻缓的小溪一般。 是圣君。 第81章 曲谙往四周张望,自己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竟会遇到圣君! “可是迷路了?”圣君问。 曲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后退了几步,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看着圣君的眼神不由自主带上了些警惕。 四下无人,如果圣君要杀了他,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 圣君看出他的戒备,礼貌的没有选择靠近,“我也稍不注意,失了方向,正要走出去。听闻玄参派会在偏僻处种晒毒草,不可靠近。可否一道?两人更安心些。” 曲谙沉默了片刻,做足了心理准备,点了点头。 圣君这才上前,与他并肩。 “曲公子是哪里人?”圣君说起寻常事,让曲谙放松。 “陌阳。” “陌阳啊……很远的地方,那儿的桑晴花天下闻名,春日满城盛开,乃绝色之景。”圣君道,“有朝一日,我定要去亲眼看看。” 曲谙也是个半吊子,跟他聊“故乡”还不如聊西平镇。他平平的反应又让氛围降了下来,圣君却不介意,反而主动和他说起这几日在玄参山上有何见闻。 华风大陆鼎鼎有名的圣君为自己调和气氛,如果曲谙对圣君的为人一无所知,大概会无比受宠若惊。 走了好一段路,曲谙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道:“圣君,你为何会来到玄参派?” “流逸阁与玄参派是多年盟友,常有往来。”圣君答道,“每隔一两年,两派就会相互派人到对方派中通道,也算是一种修习。” -- 第159页 “今年竟是圣君亲自来吗?” “我仍留在此处而已。”圣君微微一笑,“有些事,还要同玄参掌门商议。” “不过具体何事,曲公子就莫要为难我了。”圣君语气略微转弱,有点儿玩笑般求饶的意味。 这很难让人去想他冷酷残忍的真实面目,就连曲谙也不由得笑了笑。 但很快曲谙又回过神,心脏怦怦跳,有种差点掉进陷阱里的后怕。 又过一会儿,曲谙再问:“圣君,几日前柏岳城的拍卖会,你可有去?” “我知道此事。”圣君道,“只是上山之后,我从未离开过。” “我以为流逸阁作为盟友,也会参与其中,毕竟这是由玄参派主办。”曲谙道。 “那我可要和掌门说说,让他下次拉我们流逸阁一块儿。”圣君笑道。 答得密不透风,曲谙都不知从什么角度切问拍卖会上与他们叫价之人的身份。 “曲公子可是去了?”圣君问。 没想到圣君居然主动把切入点送上来,曲谙立刻抓住机会,道:“去了去了,涨了不少见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最后一样拍品竞价到了三万两银子。” 圣君露出了适当的惊讶,“什么宝贝,竟能有如此天价。” “正是玄参山青浦药田所出的青浦药玉。”曲谙道,他的余光观察着圣君的表情,“实不相瞒,我一朋友就是竞价的其中一方,另一方是位出手极为阔绰的神秘人。最后是他拍下了药玉,可我听说,他似乎没有真正买下来,也不知他是否要承担后果。” 圣君自然而然站在曲谙这边考虑,道:“若不遵守规矩,定会有罚。只是在玄参派所办的拍卖会上,竟还有人敢拂了玄参派的面,实在是……”圣君摇摇头。 “我猜他的身份一定不一般。”曲谙的心慢慢吊了起来,“如果是和圣君一般地位的人,没准敢这么做。” 圣君脚步停驻。 曲谙的心悬在嗓子眼里,说不出话,只呆呆看着圣君,等他的反应。 圣君却笑了出来,“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第一眼见我,就抱有敌意。曲公子多心了,且不说我的为人,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何故要费心思针对你们?” 少来吧你,你什么样儿的我最清楚!曲谙腹诽,面上却低下头。 圣君轻笑出声,他的笑声低沉好听,叫人耳根发麻,“误会一场而已。若你实在想知道对方是谁,我便去向掌门问一声,届时告诉你,可好?” “呃……多谢。”曲谙干巴巴道。 二人走了一刻钟功夫,终于走到了曲谙眼熟的地方,刚才和楼书婕来时路过了这里,大概怎么走他知道了。 “曲公子要去哪里?”圣君问。 “下面。”曲谙道。 “走下去麻烦,我送你罢。” 曲谙才想起来,楼书婕不在,他蹭不了山梯。 但他也不敢继续和圣君交往过密,“不麻烦你了,我认识路。” 圣君对他一笑。 接着,曲谙感觉自己腰身一紧,两脚离地,像片被风吹起来的落叶一样,轻飘飘飞了出去。 圣君在搂着他! 顿时曲谙感到寒毛战栗,可圣君的速度极快,他们直接从再重边界跃出,直直坠下! 除了要被杀死,曲谙想不出别的可能。 然而圣君并没有借机把曲谙扔下山,而是轻巧落在了下一重的房顶上,他内功深厚,即便带这个人,可落下来时足下的瓦片并未发出声响。 曲谙回想起曾经空云落也曾这般带着他从高处坠下,莫非他们俩实力相当? 随后曲谙身子又是一轻,晃过神来他已来到了房下的平地。 “是我唐突了,吓到你了?”圣君关切道。 曲谙还有些愣愣,他发现自己除了害怕被圣君杀掉之外,陡然坠落所带来的心悸却一点没有,心跳只不过稍快了一些。细想刚才他也并没有感觉到失重感,平稳地就来到了首重。 ……是圣君特意为他挡去了那些不适吗? “怎么发呆了?”圣君笑了笑,“不是要回去么,走罢。”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儿?” “是客居吧?先前流逸阁来的人,也住在那。”圣君道。 曲谙有些沮丧,圣君严丝合缝,他什么都撬不出来。 走进他所住的院子,监视他们的人立即迎了上来,先是毕恭毕敬地对圣君行礼:“见过圣君。” “这位曲公子,住的是哪一间?”圣君问。 “正南那间。” 曲谙心里发毛,他该不会还要去喝杯茶之类的吧? “怎么还有一孩子?”圣君道。 曲谙望过去,空云落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也看着他们。 “他是我弟弟。”曲谙生怕圣君会对空云落出手,赶忙跑过去,借机护着空云落。 空云落却不领好意,皱眉看他,“为何你们会在一起?” “偶然遇到了。”曲谙答道。 他回头看,圣君善解人意地没有靠近,只是对曲谙一点头,算是道别,然后走了。 曲谙松了口气。 “进屋。”空云落微抬下巴示意,语气略显冷淡。 曲谙进去,屋里只有空云落一人,他问:“段先生呢?” “我让他去打听消息。”空云落道。 -- 第160页 “这怎么行呢?至少也要等我回来再去,让你一个人呆着不安全。”曲谙不赞同道。 空云落嗤笑一声,“自以为是。” 平日他也会嘲笑曲谙,但语气更多是故作的嚣张,一听就是玩笑。可现在曲谙只听出冷漠和嘲讽,是毫不留情的刻薄。 曲谙心里有些难受,小声说:“洛洛,你生气了?” 空云落没有回答他,而是道:“刚才那人,你可知是谁?” “是圣君……” “玄参山那么大,怎就偏偏让你们能偶然遇到?” “我迷路了,他正好也是,我们就一起……” “迷路?”空云落冷冷看着他。 曲谙一怔,他想起了自己出来时和空云落说的话。 ——我就在这附近逛逛,很快回来。 “对不起。”曲谙低下头,“我去了别的地方,对不起。” 空云落眼中划过一丝懊恼,但消失得极快,他仍抿着唇,审视着曲谙。 “但我说的是实话,的确是凑巧遇到他。”曲谙道,“我觉得圣君会在这里,或许和我们有点关联,想着能不能问出点东西来,比如说拍卖会那日的人,所以才会和他一起回来。” “白费力气。”空云落冷哼一声,“凭你能套出什么话?直接问他‘那人是你吗’,你以为他就会老实回答?可笑。” 曲谙沉默下来,空云落说得没错,他帮不上忙,还净添麻烦。 “……是的。”曲谙感到难堪,还有点委屈,他声音干涩起来,“我帮了倒忙。” 空云落捏紧了拳头,自从曲谙离开他后,一股莫名的躁郁势不可挡地从他心底冲出,直至看到曲谙与圣君回来,这股情绪达到了最高峰。 他甚至连圣君如何也不在乎了,曲谙的示弱不但没有令他有一丁点的释怀,反而更摧生出强烈的破坏欲。 ……想把曲谙弄坏。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让屋内压抑至极的空气得以稍稍流通。 “是段先生。”曲谙说,敲门声是他们定下的暗号。 曲谙去开门,段千玿一进来就敏锐觉察到里面气氛紧张,他以眼神询问曲谙,曲谙塌着肩膀,眉眼蔫蔫儿,用唇语说“我做错事了”。 段千玿了然点头,径直走到空云落面前,单膝跪下,道:“回禀庄主,玄参派上下布局属下已基本掌握,随时可以行动。” “不错。”空云落淡淡道。 “行动?”曲谙傻眼。 段千玿答道:“玄参派有意拖延,要等到楼远岭回来再做定夺,届时还要迂回商议,庄主要变回原身,没那么多时间来耗费。” “你要变回来了?”曲谙问。 “明晚动手。”空云落并不看他,“圣君极可能掺一脚,小心行事。” “是。”段千玿道。 曲谙呼吸定了片刻,接着又缓缓低下头。 他这算是……被排斥在外了吗? 第82章 很快,行动之夜到来,空云落的命令不容质疑,曲谙也要同段千玿去窃取千年药玉。 “可你怎么办?复原之际你会昏迷一段时间,那时若有人过来,看到了该如何是好?”曲谙很不放心,“而且变回来很痛苦,没我在你身边……” “没有你我一样熬得过去。”空云落冷冷道。 曲谙知道,在即将复原的这段时间,空云落的情绪大概是受到遡时蛊的影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他告诉自己要包容,于是将姿态放低,声音温软地说:“我知道你坚强,但这太冒险了。玄参派本来就对我们有戒心,日夜不歇地派人监视,如果被你的特殊暴露了,我们没法解释,还可能陷入困境,要折腾更久的时间。” 说话间,曲谙悄悄观察空云落的表情,眼睫微垂,完全没把曲谙的话听进去的样子,但神情也没那么冷硬了。 “而且对面还有圣君在。”曲谙接着说,“要事他介入其中,我们就更难全身而退……” 空云落抬眼,眼中冷然一片,“你觉得,我要顾忌他?” “我的意思是,他也是个不小的麻烦,最好还是……” 在空云落冰锥一样的注视下,曲谙没法把话说完,只能求助看向段千玿。 段千玿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到最后,曲谙被提着领子拎了出去。 “有人巡逻,怎么办?”曲谙压低了声音,没出院子就面临了挑战。 “玄参派不重武,武功多是末流之辈。”段千玿道,“你跟着我,别出声就行。” 曲谙紧张兮兮地点头,小心翼翼跟着段千玿的行迹,精妙地绕开了监视者们的视线,离开了院子。 此时正是谷雨重轮班交替之时,路上很少遇到人,且天黑难辨面目,可稍稍放心行走。 曲谙心里还在郁闷,他向段千玿倒苦水:“洛洛是不是到叛逆期了?最近他总嫌弃我。” “叛逆期?”段千玿对这个词略感疑惑,但大概能明白意思,“庄主只是孩童之貌,并非真正孩童,所作所为,定有他的思量。” “被嫌弃我也是会伤心的……”曲谙沮丧地垂着头。 段千玿看他一眼,“既然如此,为何不把你身上解释不通的事情解释清楚?” 就因为解释不通啊……曲谙苦笑着想。 -- 第161页 “曲谙,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段千玿话语平静,却暗含警示。 曲谙脚步一顿。 ——你在庄主心里,异于任何人。 ——若有异心,庄主绝不姑息。 曲谙轻轻叹息。 他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两人顺着山路往上走,从山腰走到山顶路程漫长,是不是能遇到巡视的人。虽说在段千玿的庇护下,曲谙都有惊无险的避过了,但越往上曲谙的体力消耗得越大,呼吸声也重了许多,连累段千玿也不得不放慢,玄参派虽以医药立足于华风大陆,但习武者也不少,上重实力高强的人也不少,段千玿一人自然不用担心,但带着曲谙就不得不多几分顾虑和谨慎。 不过最后还是顺利登上了霜降重。只花半个时辰就从半山腰来到了山顶,每次和段千玿一起行动,好像总能突破自己。 “段、段先生,歇歇……”曲谙喘着气,扶着一块假山一般大的石头。 段千玿道:“给你半盏茶。” 也就大概五分钟的时间……曲谙感觉自己病人的身份已经被他们淡忘了。 歇息中,曲谙无意瞥到了一个山洞,正是山梯所在之地,山洞外无人把守。 “早知道,应该搭坐山梯上来,省时省力。”曲谙道。 “山梯岂是我等外人能操纵?”段千玿道。 “也是。”曲谙讪笑。 今夜月明,就算没有灯笼照明,月光大肆倾泻,山顶的每一片叶、每一颗石都覆上月华。虽景无白日那般壮丽轩淼,却也像月宫之上,甚至有几分圣洁。 但奇怪的是,不仅山梯之口无人,整个山颠似乎空无一人,静谧得令人心慌。 “段先生,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曲谙环顾四周,忐忑道。 段千玿淡淡“嗯”了一声。 曲谙的鼻子翕动了两下,有抬头望向那一轮明月,月亮大得诡谲,宛如就靠着山一般。 “我怎么感觉似曾相识……”曲谙犹豫道,他往四下一看,路边零散缀着小巧可爱的白花,从上来的入口一直到看不尽的前方,在月光之下若隐若现。 月白花! 不归山庄也曾有过此花,会形成一重迷障,混淆人的直觉。 “段先生!”曲谙惊道。 段千玿并未露出意外之色,只是随手给曲谙丢了样东西。曲谙接住了,是一个纸包,在手上就能闻到一股醒神清爽的味道。 是月白花的解药药粉,段千玿竟提前准备好了。 “省着点用,这一片全是。这东西你用多了对身体有害。”段千玿道。 曲谙点点头,打开纸包小心吸了一口。霎时间他的脑里像刮了一阵风雪,眼睛凉得要流泪,迷障渐渐消散,眼前虽还是玄参山顶,但不再迷蒙虚幻,前路也有了尽头。 可仍是不见一人。 月白花也算得上一层防御,但这里可是玄参派的门派重地,怎么可能只布一层迷障? 曲谙心中疑云渐重,“段先生,这会不会是陷阱?” “你无需管这些,只要能拿到药玉即可。快走。”段千玿抓着曲谙的胳膊加快速度。 然而这里的月白花比不归山庄上的要成熟,隔三差五要吸一吸药粉,不然会不自觉走进怪圈。 二人又是畅通无阻地到了青浦药田。曲谙几乎把一整包药粉都用完了,脑子开始晕乎,但此时不容出岔子。他快步来到药田中间的池塘变,闭着眼睛定位药玉的方位。 这个举动又给他的心脏带来了重负,那儿就像绑了一块铁,每一次跳动似乎都在压榨他的力气。 “在……这里。”曲谙按着胸口艰难到,“池塘下面……该怎么拿出来?” 在中,安佲通过考验后,药玉由掌门亲手交给他,但具体怎么拿出来的,曲谙没在这一块儿详细描写。 不过就百来字的描写,为什么就没写呢?曲谙感到懊悔。 “你不知道?”段千玿背对着曲谙,严阵以待。 “让我想想……”曲谙手撑着池壁,弯下腰。 冷静,冷静,我是作者,我可以知道。如果当初要写,我会怎么设定? 合情合理,不能突兀…… 曲谙抬起眼,盛放的百岁莲安静淑雅,幽香淡淡。 电光火石间,曲谙回忆起了百岁莲的特征——每十年其莲房便多生出一枚莲子,百年后成熟,品质达到鼎盛。 可这一池百岁莲全是十莲子,为何不收取,然后继续育养下一批? 曲谙的双眼急切扫视,在每一朵莲花上短暂停留,想从中看出猫腻。 但他什么也看不出。 莲花如池中的仙女一般,在亭亭玉立于莲叶之中,被映衬得矜贵不可侵。 莲叶……莫非是?! 段千玿眉头紧锁,“找到了吗?快点!” 曲谙不知道找错会有什么后果,在催促之下只能一咬牙,把手伸向了其中一朵莲花—— “住手!” 曲谙手一抖,碰到了莲花花瓣,顿时手像触电一般麻痹不止,顷刻间他的手臂全无知觉。 而几乎同时,青浦药田涌进了一批人,皆是与他们交谈过的玄参长老,警惕愤怒地盯着他们。 “你们果然上当了!”前列的小满重主出声呵斥。 “段先生,他们……”曲谙被这措手不及的变故打乱阵脚,一时连自己的手的异状都来不及在意。 -- 第162页 “你别管,我来对付,做你的事。”段千玿沉声道,他手无一刃,但整个人散发出血悍的气势,绝不容小觑。 曲谙换一只手,再度伸向那株百岁莲。 “不想活命,就碰罢!”小满重主喝道。 曲谙一顿。 “曲公子,我看你是被利用了罢?”刘前胡道,“竟让你徒手触碰药田中物,分明是叫你送死!” 曲谙眼中闪烁,正当刘前胡以为他动摇时,却见曲谙一把握住了那株百岁莲的根茎,向上一抽—— 楼应霄眉头一皱,“上。” 曲谙只听四周有衣袍翻涌的猎猎风声,便知更多的人从外包围进来,可他无法转过头去看,刺痛的麻痹从他的手心迅速蔓延而上,精准地攻击他的心脏,像是蜜蜂的尾针,初时不显,但疼痛袭来令人欲死。 曲谙拼尽了全力,也没法将那株百岁莲拔出来,反而还被毒素所侵,无力趴在池壁上。 他能听到身后的惨叫,段千玿的实力毋庸置疑,既然他能接下这个命令,就一定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曲谙,你撑得住吗?”段千玿有余闲问。 “勉……强。”曲谙说,疼痛榨出了他全身的汗水,仿佛刚从池子里爬出来似的。 “等我半刻。”段千玿道。 这半刻对曲谙而言像是半个世纪,每一秒的坚持都是痛苦,他毫不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死去,可偏偏仍能苟延残喘。 百岁莲在他眼前摇曳生姿,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段千玿回身捞起曲谙,只觉抱着一个水人,不仅浑身湿透,身体也如水般绵软无力。 曲谙勉力掀起眼帘,朦胧看见四下趟了不少人,段千玿把他们解决了,只希望不要压坏了药草…… “你们走不了!”刘前胡气得胡子发抖。 段千玿置若罔闻,就近从墙翻出去。 但在他以轻功腾空而起时,倏然一道掌风袭来,像凭空而出,段千玿觉察时无可避免,只能匆匆以背护住曲谙。 “唔……”段千玿落地闷哼一声。 半空中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 “二位,行偷窃之举可不光彩。” 第83章 这声音,是圣君! 曲谙极力聚起发散的目光,却也只能模糊地看见一道月白的身影宛如从天而降般缓缓落在他的面前。 圣君也加入了,甚至一击就伤了段千玿,他们怎么办才能脱逃? 曲谙几乎半昏,神思运作极缓,比眼下紧急的境况,他光是要抵御昏迷就费劲了力气,根本无法有何作为。 段千玿将曲谙放在地上,起身,与圣君对峙。 二人沉默相望,段千玿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而圣君则嘴角一丝笑,露出的轮廓柔和,眼却不放过段千玿的每一个举动。 顶级高手之间的较量,旁人无法参透介入,哪怕是玄参派一方,也无言后退,谨慎看待。 倏然间,段千玿先动了,可无人瞧见他是怎么动的,连风声都没有响起。圣君广袖一抬,身法行云流水,轻易化解了段千玿惊雷一击,同时掌中蕴起千钧之力,直取段千玿颈间。 段千玿以攻为守,巧劲卸去圣君的力,同时腿法刁钻袭向圣君下盘。圣君腾空而起,段千玿亦追击而去。两人在半空缠斗,虽无兵刃,但他们的身手灵活多变,以内力作辅,无形的纹浪不断从他们的交手中漾出,池水无风却兴起微浪。 竟是打得难舍难分,高下难明。 小满重门无心观赏高手过招,越拖下去他们的损失越重,便出声喊道:“圣君,莫要留力了!尽快拿下此贼!” 圣君也还有力应答,声音中也没有喘息乏力,“难得有一个能过上几招的人,一时忘形,见谅。” 话音一落,一阵卷风自他身上而出,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原本势均力敌的平衡被圣君陡然澎湃的内力所打破。 段千玿神色一变,双臂交叉护在前胸,却快不过圣君的掌法,像一击重锤穿过抵御狠狠砸在他的心口,他被击落,狼狈摔在曲谙身边。 “段……先生……”曲谙的话语细如蚊吟,他听到段千玿咳嗽的声音,隐约看见了血色从段千玿的指缝溢出。 段千玿……败了? 曲谙的手指动了动,想从无力的桎梏中挣脱,至少能让段千玿脱离困境。 “束手就擒罢。”圣君叹一口气,仍是和善的语气,“曲公子身中剧毒,须即刻救治。坦白从宽,还有生路。” 段千玿护着心脉,抬眼冷冷看着圣君。他骨头断了两根,还受了内伤,现下别说带着曲谙,他自身也难保。 “都说圣君最善明哲保身,也从不介入别派事务,看来是误传。”段千玿忍着疼道。 “玄参派是友派,我既然来此做客,自然不可冷眼旁观。”圣君和和气气道,“兄台貌似年长于我,便姑且称一声前辈。以前辈的身手,绝非等闲之人,还请而后坦诚告之。” “若被你们抓起来,我们会是什么下场?”段千玿问。 长耳的人都听得出他在拖延,刘前胡道:“圣君,此人在周旋,不要中了他的计!” 段千玿眼波微转,道:“你没有令下,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看来阁下在玄参派的地位,似乎堪比掌门。” “混账,竟敢口出狂言!”又一人怒道。 -- 第163页 圣君却只是笑笑,他一步步走向段千玿二人,嘴角挂着一抹莫测的笑意。他在曲谙身前站定,随后蹲下,声音极轻,只有段千玿可闻: “不愧为隐门门主,察言观色之功无人可及。” 段千玿并不意外,但脸色绝不好看。 “你在等谁?”圣君淡淡道,“这位曲公子再躺在这里,可就再也醒不来了。” 说这,他伸出手,想触碰曲谙的脸。 忽然,圣君眼中一凝,他疾至后退,只听咻的一声,他原所在处多了一道手掌般深的利痕。 谁也不知站在曲谙身前的男人是如何、何时出现的,好像他一直潜在影子里,只不过往前一踏便出现了。 “你是……”圣君盯着男人看。 男人的长相有些奇怪,五官僵硬得不协调,身形高大,周身压抑,一看就不是个简单角色。 此人正是空云落,他扫了眼曲谙,“他如何?” 段千玿回道:“中毒,还未死。” “看好他。”空云落言简意赅,说罢便倾身而上,却又在瞬间消失,如鬼魅般。 圣君眼微睁大,就算再快,也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为何竟—— 在身后! 圣君回身本能抵挡,却像接下了一座山,人之力不可为。他当即借力退避,空云落如影随形,只以简单的拳掌攻击,但因衔接完美,根本无破解之道。 圣君暗自咬牙,在这人面前,他居然只可勉强招架,全然被动,稍有不慎就全盘皆输! 另一边,段千玿将曲谙拉起来,拍拍他的脸,“醒醒,别睡,庄主来了。” 曲谙半阖着眼,但眼中涣散,呼吸微弱,周遭反馈的感觉他几乎接受不到。 段千玿看着他,语气变得有些柔,“洛洛来了。” 这个名字似乎能化作一种奇妙的力量,触及曲谙内心深处的柔软。曲谙的眼皮动了动,零星光芒在他的眼底汇聚。 段千玿随手拔了把药草,也不管是什么药,卷成团塞进曲谙的嘴里,“吃了,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曲谙使出全力咀嚼,这东西又冲又辣,却也阴差阳错刺激了大脑皮层,曲谙感觉自己清醒了些,力气也一点点复原。 段千玿说“很快”,不是在安抚曲谙。场上局面是压倒性的优势,空云落的进攻毫不留情,偶尔能被人眼捕捉到的画面,都是圣君在勉力防御。空云落甚至还能分出心保护另一边的二人,玄参派想趁机捉拿时,他一道雄浑的掌风打过来,直接将那些人掀飞。 这场打斗半刻钟不到,圣君被总重打落在地,跌下来时大地震颤,后背砸出了坑。 圣君呕血不止,面具上满是裂痕。 空云落随即而至,一把扼住圣君的脖子将他举起来,面无表情,阴寒至极。 玄参派众大惊失色,“不可!” 圣君握住空云落的手腕,气若游丝:“你要……杀我?” 空云落的手指收紧,取圣君的命与他而言比踩死虫蚁更简单。 “死罢。” 曲谙愕然睁大了眼,一种巨大的恐慌在他心底暴涨,像倒扣的大海轰然倾覆般将他重压淹没。圣君死在这里,就意味着安佲无法出生,这个因安佲而生的世界会走向何处?将世界走向扭转的空云落将面临什么? 他没法思考这么多,但“圣君不能死”的意志,仿佛是暂时顶替了他的灵魂,他无法去质疑犹豫—— “住手!!!” 霎时间,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玄参派众人的震惊与惶恐、段千玿的不解与诧异,还有空云落僵硬的身形,这些像被风吹散的烟一般,渐渐消散于曲谙的世界,他只盯着圣君,目眦欲裂。 圣君血污下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空云落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松开了圣君。他像只是随手扔了一块石头,神情平静如水,垂眸淡睨一眼圣君,便转身走到段千玿身边,将段千玿扛在肩上,一跃腾空,消失在月色中。 而曲谙,他视如空气。 曲谙像多年不见天日的机器似的,僵硬地、呆滞地转过头,却连空云落的背影也看不到。 “洛洛……”他的嗓音嘶哑。 胸口仿佛破了个大洞。 一滴泪从他空洞的眼眶滑落。 曲谙做梦了。 梦里他还在偏院的竹屋里,过着平和安宁的日子。他的身边有洛洛他们互相依赖,就好像一切都没有戳破,他尚不知洛洛的真实身份,也不必小心伪装。在洛洛面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 可突然有一天,洛洛像发狂了一般,猩红着眼睛,用惊人地力量将他按在身下,一双柔嫩的小手如铁钳紧扣这他的喉咙。 他毫无挣扎的力气,只痛苦无力地望着洛洛。 洛洛恶狠狠地瞪着他,嘴里喃喃说道:“你骗我……你骗我……” 要被杀死了…… 到头来,居然是死在最珍视的人手中吗? “曲哥哥……” “曲哥哥!” 曲谙睁开眼,身体机能才开始运转,空气争先恐后冲进他的鼻腔,他似乎憋了许久的气,大口呼吸着。 “咳咳咳!”曲谙剧烈咳嗽。 “怎、怎么办?水、水!”楼书婕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手忙脚乱倒来一杯水,“曲哥哥喝水!” -- 第164页 曲谙的胸膛大幅起伏,他怔然顶帏。人醒来的那一刻,梦的回忆便会像退潮般快速消散,可曲谙无论如何也忘不了梦中空云落陌生可怖的眼神,甚至于因此对这个人产生了恐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曲哥哥。”楼书婕小声唤道。 曲谙轻眨了两下眼,彻底回到了现实中。 “婕儿,你怎么在……我在哪里?”曲谙开口道。 “在我家!”楼书婕又开心地答道。 “你家?”曲谙一愣,也就是说还在玄参派。也是,他被扔下了。 曲谙心里泛苦,却还忍不住问:“空……段叔他们呢?” “他们不在了。”楼书婕无邪道,“已经下山去了。可他们为何不等曲哥哥一起呢?” 曲谙酸涩地想,他们之间的信任,大概坍塌在那一声“住手”中了。 推门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 楼书婕回头,欢快道:“爹爹!” 一道沉稳的声音说道:“女孩子家家,不晓得矜持。” 走来的人约莫四十上下,文质内敛,自带一股医者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质,正是玄参派现任掌门楼应实。 此人也是前期中的重要人物,是天下第一神医,对安佲而言如师如父。曲谙却没了激动的心情,平静地看着楼应实来到他身边。 “曲公子,吾乃玄参掌门,楼应实。”楼应实道,“我听闻小女下山,是你看照的,在此先向你道声谢。” “掌门客气了。”曲谙惨淡笑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我擅闯你们玄参重地,不把我关押山牢就已万分感激,哪还担起您的谢?” “此事责不在你,你也不过是受歹人蒙蔽诱骗。”楼应实道。 “蒙蔽……诱骗?”曲谙露出茫然。 见他的神情,更坐实了楼应实的话,他解释道:“那二人是不归山庄的杀手,其中一人更是不归山庄主空云落。那人与玄参派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才会潜进来,行报复之举。” “……” 曲谙更茫然了。 第84章 楼应实这一番话信息量过大,曲谙一时不知该惊讶哪个部分。 楼应实只当他得知真相后心情恍惚,安抚道:“现在和他们断了关系还为时不晚。” “楼掌门,你是如何知晓他们的身份?”曲谙问。 “他们的破绽太多。”楼应实边说边为曲谙把脉,他眉头一皱,话语也停了下来,手指久久按在曲谙的手腕上,像在确认什么。 曲谙悄悄紧张起来,楼应实的医术独步天下,该不会觉察到他身体中不对劲的地方了吧? 楼书婕好奇地歪脑袋:“爹,曲哥哥怎么了?” “曲公子,你体内的毒竟全解了。”楼应实的神情凝重,用的是“你时日无多”的语气。 “这样……不好吗?”曲谙干笑道,心想难道是因为我还没吃解药就痊愈了? “非也,自然是好的。但蔓毒怎会散得如此快?曲公子身体,更不可能在短短一日内恢复成这般……”楼应实思绪飞转,同时手顺着曲谙的手臂向上摸,这骨相也非习武之人。 再深究下去,曲谙百口莫辩,他当即把话头掉转回原先的事,“他们的破绽是什么?” 楼应实仍带着狐疑的神情,却还是答道:“空云落的内力浩瀚诡谲,天底下无人能敌,除了他没人能令圣君落败,且他身边一人名为段萧,据婕儿所言,你们与她是在明绣成衣铺所会,这正是兴州萧氏名下的商铺,而萧氏的少东家正是不归山庄四门主之一萧责。与你们一同的,可还有个孩子?那孩子与空云落年幼的容貌如出一辙,想必定是他的儿子……” 曲谙:“……” 楼书婕委委屈屈道:“我爹说婕儿不能与洛洛哥哥成亲了,呜呜呜……” “原来……如此。”曲谙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来他们自动将他与不归山庄划分界限,那么可否利用这点,设法取到药玉? 但他的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楼应实的眼睛,楼应实淡道:“曲公子,我不知你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先前的事还可当作你误入歧途网开一面,只是若你还是义无反顾站在他们那边,那便是与我玄参派作对。” 曲谙心中一凛,抿唇不语。 楼书婕虽不知他们所谈何事,但能感觉到气氛僵持,她两边都看看,接着拉过曲谙的手,冲着楼应实道:“曲哥哥怎会与我们作对?我以后要同曲哥哥成亲!” 二人皆看着楼书婕,楼书婕颇具气势地挺起小胸脯。 先是曲谙忍不住,偏头扑哧了一声。 楼应实也无奈摇摇头,“哪有你这样的女孩儿,才多大就上赶着嫁人?” 曲谙道:“婕儿日后必定会出落成惊才绝艳的女子,将来会有更出色的男子等着你。” “不务正业,《草本经》背到哪一页了?”楼应实弹了弹她的脑门。 楼书婕当着额头,讨好地看着她爹。 “别想蒙混过关,去背,今晚我抽查,背不出来有你好瞧的。”楼应实道。 楼书婕哼哼唧唧,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扭走了。 被这么一岔,曲谙已收拾好情绪,道:“楼掌门,到底您只是几句话告知他们并非良人,而我却与他们朝夕相处了多个日夜,总归有些感情。你前面还说空云落与玄参派结仇,是因何?” -- 第165页 按理来说,楼应实不该向曲谙透露这么多,到底也算玄参派的秘辛,而曲谙还是个外人。可不知怎么,他对这个秀气无害的青年,莫名有种亲切和信任,曲谙问起,他便自然而然地告知:“空云落幼时曾在玄参派住过一段时间,因为他的养父,也是玄参派弟子,还是我的堂兄,名为楼应霖。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疡医奇才。” “空云落自幼父母双亡,我堂兄与他双亲是旧时,出于善心,便将他接来身边,尽心抚养。来到玄参派时空云落不过八九岁,但性格古怪,说难听些,就是养不熟的野兽,对他越好的人他就越凶恶。堂兄为他缝合伤口时,他竟暴起攻击,伤了堂兄的手,自那以后,堂兄便再也无法用手做精细的事。堂兄曾救活了一个被马车撞成半死的人,如此天赋,就这么葬送在他悉心照料的孩子手中,唉……” 楼应实惋惜摇头,感伤地停顿了一会儿。 曲谙听了内心大震,楼应实的为人他清楚,不可能口说无凭,对空云落的评价,定然是自己亲眼所见。可他不相信空云落会是那样的人,这其中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楼应实又继续道:“即便如此,堂兄仍不怪罪他。那时堂兄已有一女,但有时对空云落比对自己的女儿都要上心。空云落曾在玄参山迷失了三日,堂兄不眠不休找了他三日;他误食了毒草危在旦夕,所有人都劝堂兄放弃着养不熟的白眼狼,可他却低下头求解药……但最后,竟葬生在空云落之手。” “什……么?”曲谙瞪大了眼,满是不可置信。 楼应实道:“空云落不愿在玄参派呆下去,堂兄便如他所愿,带他下山入世游历,过了三年,传来的却是堂兄葬身火海的消息。” “或许中间有什么误会……”曲谙僵硬道。 楼应实冷笑道:“误会?空云落亲口承认,还能有假?堂兄的女儿也在其中,虽保住一条命,却腿不能行,可不知受了何种蛊惑,如今还跟在空云落身边,兴许是想找个机会为父报仇罢。” 原来楼雯润的腿竟是因此所伤吗?可她对空云落一腔孺慕,这也是假? 曲谙脑中混乱一片,他理智上不相信空云落是如此残暴的人,因为他也曾空云落是洛洛的时候,充当过类似“养父”这一角色。空云落根本不是楼应实所说的对待越亲近的人越凶恶,许多时候他也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会任性,会撒娇,会生气,也会道歉,与曲谙相处的大部分回忆都是温暖的。 亲眼所见并非真实,空云落在玄参派生活的那段日子,真的只有“恩将仇报”吗? 但是,即便曲谙百分百的信赖空云落,却不得不承认空云落有过失控,最严重的一次曲谙差点被他掐死…… 事实到底是什么?曲谙迫切想找空云落问个清楚,可想起自己的处境,头更疼了。 见曲谙脸上出现苦闷纠结的神情,楼应实就知他懂得权衡了,“曲公子,你听我一句劝,空云落此人本性恶劣,非常人可感化,还是趁早远离方为上策。” “我……”曲谙手按着额头,表情有些痛苦。 “先好好养身子罢。”楼应实让他躺下,“若有事,出声便有人过来。” 曲谙点点头,“多谢楼掌门。” 楼应实摆摆手,起身朝门口走,几步后他顿住,“曲公子,最后楼某再问一句,我听闻你徒手触碰百岁莲的根茎才会中毒,为何你会这么做?” “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一时冲动,想着莫非这一池百岁莲中有一株下孕着百岁藕,于是便……”曲谙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百岁莲怎可能结藕……对吧?” “我还以为你会说这都是段千玿命你所为。”楼应实低声道,“的确如你所言,百岁藕不可能结藕,下次还请三思而后行,否则伤及性命就不划算了。告辞。” 房中只剩曲谙一人后,曲谙开始后怕,他该不会说错话了吧? 接着他又叹息,现在的局面,似乎无论怎么走都是错。 他该如何从这里离开,再去找空云落,他还能被接纳吗?难道又要用简单粗暴的强制命令让他们再度相信自己?但曲谙发现这只是短期有效,时间一长,又能回味过来其中的不对,反而更加剧了他们的怀疑。 所以才会走到了这一步。 曲谙把被子一拉,埋在里面抓狂哇哇大叫。 “何事如此困扰?” 被子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曲谙一惊,小心翼翼露出脸,圣君竟站在床边! “你!”曲谙瞪圆了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方才。”圣君和和气气道,“一来便听到你的动静,可是哪里不舒服?” 见到圣君,曲谙内心更为复杂,此时他对这人已没有了畏惧……应该说畏惧在纷杂的情绪中显得无足轻重。 这个人他动不得说不得,只能任其发展,无可奈何。 当初为什么要写出这么个玩意儿?!曲谙转而生自己的气。 圣君读出了他的心思,面露愧疚道:“莫非段叔他们真的弃你而去?都是因为我……可见便如此,我还要向你道谢,若不是你,我大概已命丧黄泉。” 曲谙的脑袋上缓缓出现了一个问号,这人好像忽然变了性格。 接着,圣君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摘下了面具。 -- 第166页 曲谙:“!!!” “曲谙,是我。” 曲谙惊坐起,声音颤个不停,“元、元元元翌?!” 正是元翌的脸!面具取下后,圣君整个人似乎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声音到身形,一切都与曲谙所知的元翌无异。 “怎么会是你……”曲谙的五官都在抽搐,这给他的冲击就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口,他却连疼的力气都没了。 他的震惊也令元翌不解,“你不知是我?那为何会出声救下我?” 曲谙仿佛听不到,他怔怔看着这张脸,这张和他的阿公有七分像,曾令他欢喜雀跃的脸,如今成了毫不留情的嘲讽。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个世界捉弄,为什么偏偏是元翌?他们的相遇相知也全是假的么? “曲谙?”元翌小声道。 曲谙道鼻子发酸,眼眶也红了,他闭上眼,有种将一切弃之不管道深深乏力感。 元翌有些手足无措,“曲谙,你别不说话,还是生我的气了?” 曲谙咬着嘴唇,呼吸像是在轻轻啜泣。 元翌来回踱了几次,很为曲谙担忧,他蹙着眉冥思苦想,突然道:“你想要千年药玉,对吗?我帮你拿到,可好?” 柏岳城,一客栈中。 段千玿实在放心不下空云落,身上的伤须静养,可他不得不守在空云落的房门前,仔细里面的动静。 自从下山来到这里后,空云落就再也没出来过。里面毫无声息,这最令段千玿忧虑。 若空云落被心魔魇住,这世间怕是无人能阻止他的杀戮。 或许曲谙能,但眼下这正是空云落的霉头,段千玿不敢妄然提起。 这该如何是好? 第85章 房内,矮榻上的空云落盘腿打坐,仿佛一座入定的神像。 经脉中躁动的真气已在平缓的吐息间安分下来,他的呼吸缓而长,就像平静无风的湖面,难以看出他的波动,就算与他面对面,也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可这静谧却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破碎,曲谙坚毅而担忧的脸似乎就在眼前,那一声“住手”就在耳旁。过去了一整天,空云落仍能回忆起前夜的每个细节。 恨意伴随着回忆而复苏,空云落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曲谙,越想就越恨。 曲谙的所作所为,明明在他猜测之中。此人身份成疑,出现在他身边的时机过于凑巧,行事也与自身来历不符,甚至连曲谙自己也没法解释自己的可疑之处,每次都是草率搪塞——这样的人,一开始就不值得信任,这一路也不过虚情假意,各取所需…… 他都清楚的。 可却仍会情不自禁沉沦在曲谙的体贴中,情不自禁被曲谙的温言软语蛊惑,甚至他还会想到,遡时蛊解后,便将曲谙囚在身边,在绝对的强大面前,再多心思都是无为。 他在乎曲谙,就算不信任曲谙,也还是在乎。这种在乎就像呼吸一般,不知何时已刻进了他的本能。 因为在乎,所以他才会那么恨。 这种恨意与对那些人的恨不同,百爪挠心,却又极度酸楚;不愿再见到曲谙,却又不停想着他;想杀了曲谙,想将圣君挫骨扬灰,却更想让曲谙回来低下头,像以往那样极尽手段,求得他原谅。 曲谙,曲谙…… 空云落不断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曲谙的笑颜浮现在他眼前,那张秀气的脸渐渐血色侵染,仿佛已被他亲手所杀。 曲谙呢?曲谙在哪儿?被他杀了吗? 空云落不自觉颤抖起来,他被一种诡异的疯狂和恐惧所笼罩,体内真气竟有逆流之势,他周遭的空气隐隐异样扭曲,他的身体就像一个被盛满的器物,即将被撑破,悍然之力猛地迸发—— “轰!” 门口的段千玿浑身紧绷,下一刻破门而入,“庄主!” 房内宛如狂风过境,花瓶字画碎裂,桌椅床榻坍塌,乃至地面都出现了裂痕,空云落坐在狼藉之中,似乎散发着魔气。 不少被惊动的好事者前来一探究竟,段千玿立刻关上门挡住了探究的视线。 他紧张又谨慎地盯着空云落,不敢贸然靠近。 也不是未曾见过空云落真气暴走的模样,事实上在不归山庄时,空云落几乎每个月都会在山里闭关几日。他过于强大,身体无法长期容纳如此浩瀚的内力,若不将其发泄,反会被其所控,成为只会杀人的野兽。 只是段千玿所见的空云落仍保留着理智,纵使力量狂躁,他依然能游刃有余地控制,而不像眼前这般,披着人皮,却是凶兽的魂。 段千玿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攻守兼备的地方,才开口:“庄主,属下段千玿,有事相报。” 空云落缓缓抬起了头,以眼为中心,他的眼周泛起了蛛网般悚然的赤色脉络,段千玿被这样一双眼锁定,竟无法动弹,哪怕空云落一步一步走过来要他的命,他也躲不开! 空云落并未靠近,他的声音嘶哑如鬼,“曲谙,死了?” 段千玿一愣,不明白空云落怎会说起这个,但他反应很快,“没死,他活得好好的!” 此话一出,段千玿能明显感觉到空云落周身的魔气逐渐收敛了起来,连眼周的脉络也在慢慢淡去,最后恢复如初。 空云落抬手按了按额头。 “庄主,您……” “已无事。”空云落放下手,看了看四周,“叫人来收拾罢。” -- 第167页 “是。” 这房间一时半会收拾不完,段千玿干脆换了一间,空云落坐在桌前,淡饮一杯茶,举手投足无不优雅,神情漠然,容貌俊美,与方才判若两人。 正当段千玿犹豫如何同他说起玄参派的事情时,空云落率先开口道:“那夜,是我冲动了。” 段千玿微讶。 “曲谙尚有用处,无论他身份是何,心向何人,他都该在我身边。”空云落道,“为我所用。” 空云落此刻的冷漠是真,可上一刻因曲谙而魇也不假。在空云落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待曲谙的,段千玿不得而知,这也不是他能过问的。 “庄主的意思,是要将曲谙抢回来?”段千玿问。 空云落皱了皱眉,“非抢,而是拿。”至少现在,曲谙是他的东西。 “是,属下失言。” “你说有事相报,何事?” “也与曲谙有关,药玉之事,还须他协助。只是不知他是否还会……”段千玿话语渐弱。 “无须。”空云落淡道,“区区一药田,掀了便是。” “庄主打算何时启程,属下好做准备。” 空云落扫了眼他的前胸,“今晚。你在此处待命养伤,我一人前去即可。” “是属下学艺不精,才没能把曲谙带回来,还请庄主给属下一次抵过的机会……” “无须多言,就按我说的办。”空云落嘴角微沉,“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回去,萧责又会找借口将琐事丢给我处理。” 段千玿:“……” 圣君走了之后,曲谙一人呆坐了许久。与圣君短暂相会,却接二连三给他带来冲击,圣君就是元翌和圣君愿意帮他拿到药玉,他都不清楚哪一个更令他诧异。 思来想去,圣君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他大可以不管不顾,帮助他们对他毫无益处,为了曲谙这个人就更不可能。就算他再怎么关心自己,曲谙熟知他的本性,退一万步而言圣君真转性了,世界意识也不允许。 曲谙敲敲自己的脑袋,希望能像电视一样拍两下就能灵光乍现。要是空云落他们在就好了,脑子好的人很快就能觉察出圣君的意图。 想起空云落,曲谙一声苦闷叹息。 以后他该何去何从?没有他在空云落能制成解药吗?为了药玉他们一定会再回来,到时候他该怎么面对?怎么解释? ……现实太糟糕了。 曲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如果楼书婕在,他还能转移注意力,可楼书婕也不来,种种烦心事压得他喘不过气。 最终曲谙下床穿衣,打算出去散散心。 还是有人在外看守,却不再限制他的行动,他只说在附近转转,看守的人就放行了。 曲谙所住之处是绝凌殿后方的房屋,也是掌门的住所,大概是看在圣君的面子上才会如此优待他。 欣赏着山巅的风光,曲谙慢慢走出了院子,绕到殿前。 玄参派总飘着一股药草的清苦味,闻了会让人不知不觉定下心来,曲谙终于能暂时从乱麻中脱离一会儿。 绝凌殿的大门紧闭,曲谙在门外遥遥望着,心里微微发痒。绝凌殿是玄参派至高无上的殿堂,在中玄参山篇不少重大剧情都在此处发生,曲谙想看看里面是何等光景。 只悄悄地推开一点窗户,应该没关系吧? 曲谙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想推开一条缝。 “……掌门三思……” 殿内传出了说话声。 曲谙心头一动,将耳附上,想听清里面的谈话。 但声音隔得远,他只听得到三分。不得已,他在心里默念让我听到。 很快,谈话声清晰了起来。 “圣君只手遮天,区区玄参派无权选择。而后楼某便将药玉奉上。” 是楼应实的声音,他答应交出药玉,圣君真的说到做到了。 “楼掌门言过了,恰巧朋友需要,而你这里有而已,若不愿意,还能商讨。” 圣君在说话。 哪怕曲谙相隔甚远,也听出了圣君语气中近乎目中无人的随意,他并未真想给玄参派拒绝的机会。 曲谙费尽心思的也未能办到的事情,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但楼应实的妥协和圣君的高高在上,让曲谙陷入了另一种无奈。 就在他愣神时,殿门推开了。 曲谙吓了一跳,看过去,是楼应霄。他也在看着曲谙,眉头慢慢皱起,略带不善。 曲谙突然想到,楼应霄,楼应霖,这两人该不会也是兄弟? “你怎在这儿?”楼应霄问。 “楼长老,我有一事想向您请教,可否去我屋里喝一杯茶?” 曲谙倒的茶,楼应霄并不打算喝,他神情冷淡,不复先前的温文,“何事,直说。” 曲谙道:“我听掌门说了空……空庄主与他的堂兄楼应霖曾是养父子关系。您与那位楼前辈是……” “他是我的兄长。”楼应霄道,“空云落的事迹,想必你已经从掌门那里听过了。怎么,不不信,所以想从我这儿找出其中的‘难言之隐’?” 心思被戳破,曲谙也不藏着,道:“毕竟这与我所知的空云落,出入太大。” “只不过是装得像罢了。”楼应霄道,“往事不足为外人道,若我说的与你心中所料不符,想来你还会找下一个人问,知道问出你心中的答案。” -- 第168页 “姑且先告诉我……” “我为何要依从你的话,你问什么就要答什么?”楼应霄声音微扬,颇具压迫,“圣君便罢了,可你?陌阳曲家,拿去我派碧白方玉就算了,连千年药玉也要收入囊中。” 曲谙心里咯噔一下,“你、你怎会知道?” 楼应霄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我只奉劝你一句,趁此机会,远离空云落。你以为他是人?呵,他只是装得像人而已。” 第86章 楼应霄走后,曲谙捏着下巴低头沉思。 他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空云落不是人?可这个世界没有玄幻设定,虽然各种内功心法神乎其神,但人终究是人,只会强大,不会变异。 所以这是个比喻,他在说空云落没有人性,暴虐凶恶。 曲谙感觉很不舒服,空云落的确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可绝没有楼应霄说的那么过分。先是“小畜生”,又来个“装得像人”,说话真失礼。 曲谙一时忘了自己和空云落之间的不愉快,专心护短起来。 “在想什么呢?” 啪的一个响指打在曲谙眼前,圣君的声音带着笑意。 曲谙被着措手不及的动静吓了一跳,本能后退一步,磕磕巴巴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你像个小老头一样的时候。”圣君笑吟吟道,他随手取下面具,露出了曲谙熟悉的脸。似乎在曲谙面前,他就能卸下伪装。 曲谙轻咳一声,决定以后圣君在附近时一定谨慎再谨慎。 “我见楼应霄长老从这里出来,你们聊了什么?”圣君问。 “一些私事。”曲谙含糊带过。 圣君也不追问,就像相识已久的老友一般,随意拿起一杯茶喝了,道:“我已同玄参派提了,他们答应将药玉赠予你。” “为什么他们会答应?”曲谙道。 “我的面子还是有点用处的。”圣君笑道。 曲谙叹息,道:“多谢圣君愿意出手相助。” 圣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多了几分失落,“为何如此生分,连我的名字也不叫?” 曲谙一时语塞,当他知道圣君就是元翌后,他就再也无法真心实意地面对元翌。 “毕竟你是尊贵的圣君,而我不过是区区小民,逾越不得。”曲谙组织合适的语言。 圣君却不太满意,“这话好伤我的心。就因为我是圣君,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吗?” 是的,我猜你心里也这么想的。曲谙背地腹诽。 “若你我二人不是朋友,我又何必费此番功夫,为你拿到千年药玉?”圣君赌气一般道,“我还是将药玉还回去罢!” 但深知他本性的曲谙瞬间紧张起来,圣君喜怒无常,如果不顺着他的话,没准他真能“言出必行”。 “我只是,没能适应你的真实身份。”曲谙忙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接受可以吗,元、元翌?” 他这么一说,圣君很快又恢复如常,“不过开了个玩笑,看把你紧张得。” 曲谙松了口气,心里哭丧,不敢笑不敢笑。 不久后,有人过来传话,说楼掌门已前去取玉,不多时便可将药玉奉上。 圣君对曲谙道:“可想去看看?” 取玉应该是很具仪式感的事,既然掌门没叫他们过去,还是尊重为好。 曲谙道:“外人在场或许不妥。” “你难道不好奇其中的机关吗?”圣君道。 “好奇也不能……”曲谙话没说完,就被圣君搂着腰,翩然而出。 停下来时,他们已来到了青浦药田,潜伏于藤蔓墙之中,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你怎么知道这里能藏身?”曲谙小声问。 “嘘,先看着。”圣君道。 青浦药田中,来人不多,但都是玄参派地位高上的长老,他们身着相同服饰,列立池塘之下,楼应实站在首位,焚香跪拜,口中念念有词,曲谙听不见,但能看出他举动中的虔诚。 而后,楼应实将双手探进伸过来的铜盆中搓洗,接着走到池塘边,握住了其中一株百岁莲的根茎。 曲谙倏然睁大了眼,满是讶然。 楼应实动作极为缓慢,将那一株百岁莲抽出,彻底让其脱离池底时,根部手掌大小,不染淤泥的百岁藕也现世了。 圣君意味深长地看了曲谙一眼,轻笑道:“百岁莲结藕了,真是有趣。” 玄参派众人皆跪地朝拜。 百岁藕离池后,池水动荡,缓缓下沉,最后暴露出池底淤泥,池塘发出闷沉的声响,有机关在发动。 过去了近一刻钟,楼应实踏进池塘,弯腰拿出一物。 状如不规则山石,黑泥滑落,露出了美玉的一角。 脏污更衬玉的无瑕。 正是真正的千年药玉! 曲谙难掩心中的激动,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块药玉, 圣君饶有趣味地拖了个长音,“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千年药玉,果然灵气十足,是个好宝贝。” 曲谙瞬间紧张起来,要是圣君该不会忽然又起异心吧? 圣君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道:“不过我见过更好的,那宝贝,才真是令人欲罢不能。” 看过千年药玉现世,圣君的趣味已尽,他带着曲谙又悄无声息地离去。回去的时候就没那么着急,他们俩并肩走着。 -- 第169页 “你可知那块玉的来头?”圣君道。 “说到底只是块玉,只是年头长了些,比一般药玉珍贵些吧?”曲谙道,千年药玉当然不可能那么简单,这药玉可将药草的药效发挥到极致,哪怕是下品药草,有了药玉加持,也可一跃成为上上品。 他说这药玉普通,是想打消圣君可能出现的霸占念头。 但圣君却道:“非也,要它真那么简单,玄参派何故大费周章把它藏起来?其实啊,这药玉可是青浦药田的灵脉。” 曲谙看向他,“灵脉?” “青浦药田设在山顶,土壤不如山下肥沃,常年天寒气弱,可偏偏这儿的药草长势最优,连一些不适时宜的也能栽活,这不是很奇怪吗?”圣君道。 “玄参山的地貌与寻常地方不同……” 圣君摇了摇头,“因为青浦药田之下埋着一块千年药玉。不是药田蕴养药玉,而是药玉以自身灵气滋补药田。” “也不知失去青浦药田的玄参派,往后该如何走下去。”圣君叹息道。 可曲谙总觉得,这番话是他故意说给自己的听的。 取玉仪式结束后,楼应实亲自带着千年药玉前来,交予曲谙。 曲谙感觉自己就像强占霸凌的恶人一样,简直无颜面对楼应实。 “多谢楼掌门,晚辈实在失礼了。”曲谙歉意道,“药玉对玄参派而言至关重要,晚辈不敢将其带走,但……又的确需要。只给我指节大小便可。万分得罪了!” 曲谙深深鞠下躬。 这让楼应实愣了愣,原本他已对这个执迷不悟的青年好感全无,但此时他的心情就像丢了一万两银子,最后找回了九千九百两一样,虽损失了一百两,但更多的是庆幸。 圣君就坐在旁边,目光有些玩味。 结局算得上皆大欢喜,曲谙暂未收到白眼。 他看着手心里小小一块翠色的美玉,其中隐隐有流光溢彩,不似凡物。 拿着这个,不知能不能与空云落和解。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圣君在一旁问。 “下山,去找他们。”曲谙说着,就起身往门口走。 “这么快?”圣君也跟上去,“你知道他们身在何方?” “不知道。” “那你下山怎么找?” “我自有办法。” “我送你罢。” “不用了。” “别客气。” “……” 曲谙真没客气,但圣君很执着,跟着他到了玄参派下山的路口,势有一路护送的架势。 “到这儿就行了,我能自己走。”曲谙都用上了恳求的语气,要是让圣君送下去,再好巧不巧被空云落看到了,那他真是百口莫辩。 “你手脚无力,体格病弱,要我如何放心你一人下山?”圣君的关切真诚动人,“你怕被他们看到了?放心,我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下山后我只悄悄地跟着你。” 这还不够恐怖吗?! 曲谙僵硬地牵了牵嘴角,突然一句“告辞”,便立即转身朝山路跑。 可他哪会是圣君的对手,没跑出几步就被圣君揽住的肩膀。 二人推搡磨蹭,忽然间,曲谙的后领被一股强力拽去,他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撞到了一个坚硬宽实的墙。 曲谙没抬起头,但熟悉的气息已然给了他答案。 他的心跳骤然快得异常,有些难受,但更多的是杂糅着欣喜与紧张的奇妙感觉。 圣君眼里划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彬彬有礼道:“空庄主,久仰大名。” 空云落的手臂环住曲谙的肩,手扣着曲谙的肩头将他往后带了一下,只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满是占有欲,警告意味十足。 曲谙轻轻瑟缩了一下,空云落的力道太大,把他弄疼了,但他没有挣扎。 “给你三息,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否则就死。”空云落的语气冷到极点。 圣君没有被激怒,嘴角仍挂着浅浅的笑意,“那么曲谙,后会有期。” 说完便飞身而去,很快消失无踪。 圣君一走,曲谙就被无情推开,空云落审视看着他,“方才,为何与他拉拉扯扯。” 曲谙忍不住笑出来,尽管心脏愈加疼痛,他还是因此雀跃。空云落在生气,但没有想象中的生气,事情变得容易多了。 “我要下山了,他想送我。关于圣君的事,我有许多想说的。”曲谙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对了,有个好消息,我拿到、拿到药玉了。我们成功了,空先生……” 心脏像个被蹂躏的气球,不断挤压、挤压,不知何时会炸开。 好疼,怎么会疼成这样? 曲谙睁开眼,他倒了下去,被空云落接住。空云落皱着眉,担忧地看着他。 “我、我……” “别说话,我带你下山。”空云落将曲谙横抱起来,只是两日不见,曲谙却又瘦了。 曲谙艰难抬起手臂,环住空云落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气若游丝:“我好高兴,你能来……找我。” 第87章 曲谙在细微的颠簸中醒了过来,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他睁开了眼,对上了那颗硕大的夜明珠。 这是……马车上? 曲谙眼中满是茫然的空白,身体麻木而冰凉,似乎被冻住了般。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山上,他与空云落再会。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 第170页 ……对了,他晕倒了来着,怪不得。 霍然,一张俊美无俦的脸闯进了曲谙的视线,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些许血丝,眼波深处有细细的涟漪。 曲谙的心头猛然一跳,被这样注视着,好像有看不见的热流注入他的血脉,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感觉如何?身体可有哪儿不适?”空云落问。 曲谙费劲摇了摇头,“就是有点麻。” 空云落将他扶坐起来,内力汇集于手心,在曲谙的几个穴位揉按了几下,很快曲谙的麻痛感就消失了。 曲谙低声说了句“谢谢”,看着空云落的脸,他突然笑了起来。 “作甚?”空云落皱眉。 曲谙笑道:“你长胡子了。” “男人长胡子,有何奇怪?” “我第一次看见,觉得很新奇。”曲谙道。 空云落撇开脸。 曲谙忙说:“也是好看的!” 这时段千玿从车门探头进来,“曲谙醒了?” “段先生!”曲谙欣喜道,“你没事吧?伤好了吗?” “尚未痊愈,但不碍事。”段千玿道。 曲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们的处境,“我们这是在哪儿?” “药玉已到手,没有继续留在柏岳城的意义。”空云落道。 “……倒也是。”曲谙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空云落答道,“像死了一般。” ……如果他没醒过来,那就是真的死了。 曲谙按着心脏苦笑,他又为空云落的生机争取到了更多的可能,世界意识降下惩罚也是必然。只是不知道空云落服下解药后,他还会遭遇什么。 见曲谙发呆,空云落出声提醒,“你就没其他要说的?” 曲谙回身,“哦!有的,关于圣君,他竟然是元翌!” 曲谙还停顿下来给了空云落惊讶的时间。 但是,空云落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起伏,“嗯,于是?” “欸?你就没有被吓一跳吗?”曲谙反而被自己夸张的口吻弄得尴尬起来。 “此事我早就知晓。”空云落淡淡道,“元翌身上的漏洞,只要稍稍查探便知真假。” 曲谙沉默了许久,才幽幽道:“这么说,我好像是最笨的那个。” 空云落无言看他,眼神再说,难道不是? 曲谙沮丧低下头,但很快又恢复精神,道:“药玉得手,有圣君的推波助澜。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转风向,过来帮助我们。” “与你无关?”空云落瞥他一眼。 曲谙认真摇头,如果是看在交情份上,一开始就不会闹成那副局面。他也曾问过圣君为什么要以元翌这个身份接近他们,圣君却只说什么一见如故心生向往之类一听就假得不行的话。 “用不了多久,他的目的自然会浮现。”空云落平静道。 到了夜晚,段千玿在近河的平地歇马,曲谙下来舒展身体,还友好地和惊驰打招呼,帮它梳理马尾。 晚饭自然也是曲谙操劳,他们的干粮从不短缺,即使在野外,曲谙也想让他们能吃得舒心,于是大方使用了两个拳头大小的肉干,煮了一锅肉干汤。汤味香浓,入喉有丝辛辣。小块肉干并未失去滋味,反而越嚼越香。再配上烘烤得外酥里软的馒头,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三人喝完了一锅汤,曲谙满足的揉了揉肚子,这是他最轻松、最惬意的一刻。在玄参派的吃住比这高出数倍,但那时孤立无援的忐忑和以为无法回到空云落身边的恐慌,让他侍寝不安。逆流而行的此刻才是他的心安之处。 春天的夜晚不算闷热,但曲谙喝了两碗热汤,出了汗,身上有些黏,不舒服。 “我想去洗个澡。”曲谙指了指不远处的河,“空先生,段先生,你们去吗?” 空云落未答话。 段千玿道:“我暂不方便,就留在此看守。” 曲谙点了点头,起身时空云落也跟着起身,曲谙便知他的回答。 曲谙拿了二人换洗的衣服,和空云落走到河边。 他试了试河水,表情变得苦恼,“好凉。” 以前,哪怕是最炎热的夏天,他也不敢洗冷水的。现在虽然不怕心脏病发危及生命,但着凉还是会发烧,发烧就会耽误事。 空云落将外袍和上衣脱下,光着上身走进了河中,河水不深,只到他的腰腹。 曲谙眼睛没法从他身上移开,空云落的身体瓷白无瑕,从颈项到腰身,无一不匀称美好,配上他绝美无双的容颜,就算是赤身,也给人圣洁不可侵的感觉。 “看我作甚?”空云落道,“过来。” “可这水……” “叫你过来。”空云落声音微沉。 “……哦。”曲谙委委屈屈。 曲谙脱了衣服,小心踏进河中,却惊讶发现这水不像刚才那般冰凉,越往空云落那走,水温就越高,到空云落身边,这水称得上温暖。 曲谙瞪圆了眼,嘴也长着,惊奇不已地看着空云落。 “蠢样。”空云落轻哼一声,不过是以内力将水升温,不过是雕虫小技,曲谙真没见识。 然而,这样的雕虫小技,整个华风大陆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就是了。 因为水温太舒服,洗澡变成了泡澡。曲谙不自觉露出了傻而软的笑容,“空先生简直像个哆啦A梦。” -- 第171页 空云落:“……?” 曲谙自己一个劲儿乐个不停,最后被空云落不满地泼了一脸水。 “空先生,关于那天,我想解释一下。”曲谙将脸上的水一抹,看着空云落道。 空云落原对此不快,但曲谙湿着头发,肤色素白,鼻尖上一颗水珠泛着莹润的光,勾得人心尖发痒,想为他拭去。这个奇怪的念头将空云落的不快悄然替代。 “圣君的身份不凡,背后不仅有流逸阁,还有许多结好的门派势力,若那时你杀了他,对我们此行弊大于利。”曲谙认真道,“虽然你的武功独步天下,但这毕竟是特殊时期,你变成洛洛,就给了仇家可乘之机。在解了遡时蛊的毒之前,我认为我们应该更谨慎一些……” 曲谙和空云落对视,他不能将真相全盘托出,但此番话也的确不假,所以他神情坦荡。 空云落的视线缓缓下挪,停在那颗水珠上,淡漠道:“亏你想得到那么多。” 曲谙眨了眨眼,这算是……过关了? “我、我当时以为你不要我了……”曲谙吸了下鼻子,又笑起来,“这话听着怪怪的。空先生,我帮你搓背吧。” 空云落背过身,感受着曲谙的手在自己后背,细心地理顺他的头发。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曲谙道。 “问。” “其实……我听到了些传闻,你关于你和玄参派的。”曲谙道。 空云落垂下眼睫。 “他们说你小时候被玄参派的人收养,还住在玄参派,但最后,你却把你的养父杀了,这是真的吗?” 空云落平静道:“是。” 曲谙轻吸了口气,“这中间有什么内情吗?” “你为何会觉得有内情?”空云落反问。 “你不是那样的人。”曲谙道,“对仇人你不会手软,对恩人也不可能残忍。” “凭什么这么说我?”空云落道。 “因为……你对我很好。” 空云落呼吸乱了一拍。 “所以我不信你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人。”曲谙执着追问,“空先生,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误会?” “空先生,你就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一定有内情,对吧?对吧?” 曲谙喋喋不休,手指头还不老实地戳空云落的后背,让他心烦意乱。 堂堂男儿,竟不知羞耻一再撒娇,不成体统。 空云落无声一叹,低声道:“……楼应霖是畜生。” 曲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眉头皱了起来,“他做了什么?” “十九年前,我父母双亡,楼应霖作为双亲的好友,收养了我。他表面衣冠楚楚,好为人善,实则却是狼心狗肺,人皮畜生。” 即便已成为实力至高的不归山庄庄主,空云落仍不愿回忆这段血淋淋的记忆,那是他一生最稚嫩的年纪,却被刻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转过了身,低头看着曲谙的脸。 在这个人面前,他似乎能忘却那些疼痛。 “是他杀了我父母。”空云落道,“我习武的天赋出众,年纪尚小,根骨未定,他正看中了这点,想要我做他的人器。” 人器,以人做器,肆意改造。 “他把我带回去的第一天,就把这里打开了。”空云落按着自己左腹,那里有一道一指长的疤痕,“往里放了一只毒虫。” 曲谙惊到失声,十九年前,空云落才五岁,竟经历过如此惨无人道的伤害! “若我不听他的话吃药练功,就会被毒虫吃掉脏器。”空云落淡淡道,“他每隔十天让我吃一次致命毒药,再将我救活,不断把我剖开,又缝上,无数次。” “可你的身体……” 空云落的身体白皙光洁,除了小腹,就再无伤疤。 “你见过我满身红痕的模样。”空云落道,“那些就是伤疤。” 曲谙捂住了嘴,惊骇万分。 空云落的满身红痕,就想一张蛛网笼罩,连脸上都是,这些是伤疤的话,空云落究竟在何等地狱中生活过? “他为什么要……”曲谙颤声问。“我也问过,为什么。”空云落目光无波,“他说为了吃掉我,等我十六岁,就把我的心挖出来练成药,然后我的天赋和武学就全归他所有。而我的其他地方,他早就标号价码,卖给那些所谓名门正派之士。” 曲谙几乎作呕。 空云落还在说:“在此之前,他用上了百条人命来炼养我。这道疤,我数不清被打开了多上次,毒虫吃了人心,又回到我的身体里,我便得了那人的内力。他们说我吃人,倒也没错。” “没有人……没有人帮你吗?”曲谙呼吸不稳。 “楼应霖在玄参派时望所归,就算我去揭露,他们也只认为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空云落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逃过,也反扛过,但皆无果,刑罚加倍。渐渐的便安静了。我听他的话,老实做他的人器。等十六岁那日,体内的毒虫彻底成熟,我战胜了它,所有东西,都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我一把火,烧了楼应霖毕生之功,看他在火里发狂,挣扎,惨死。” 空云落看着曲谙,河中粼粼的月影映在他的眼中,“毒虫还在我的体内,我是吃人的怪物,你怕我吗?” -- 第172页 曲谙的心里酸得泛疼,在空云落的痛苦面前,好像他做什么都是徒劳。 可他仍想做点什么。 “你好漂亮。”曲谙抬起手,覆上空云落的脸侧,“我很喜欢你。” 一霎那,曲谙似乎看见空云落的眼睛红了。 他低下头,舔了舔曲谙的鼻尖。 第88章 段千玿发现,自从曲谙和庄主从河边回来后,二人之间的氛围总萦绕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庄主的视线总会跟随着曲谙,曲谙则多了个小动作——揉鼻尖。 晚上就寝时,段千玿身上带伤,白天赶路就够辛苦了,晚上曲谙说什么也不让他守夜。曲谙一人担不了此任,空云落自是同他一起。 段千玿坐在马车里,从轩窗望过去,曲谙和空云落挨着坐,他们没有言语,却不难看出两人对彼此的依赖。 段千玿放下窗帘,轻轻叹息,这样的羁绊,对于他们而言,或许没有好处。 为了照顾段千玿的伤势,从柏岳城出来后三人的行进速度不快,惊驰几乎只是在走。它要是抵不住奔跑的本能冲起来时,还会被曲谙拍屁股,叫它慢些。 基本上一天只走出三十里,段千玿实在不愿因自己而拖累他们,便提出在前面的小镇停驻一日,他会用那一日全力疗伤恢复。 而那个小镇,名为百乐镇。 百乐镇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镇子,周边有几个村落,一条养育着一带人生息的河流。因为也算挨着玄参山,这里也有不少做药材生意的,但也瞧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 曲谙却在得知此地后,表现有些异常。他的神情显得紧张,进到小镇后,他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和段千玿同坐在车辕上,不断往路的两旁看。 “你在找人?”段千玿问。 “嗯,这里有熟人。”曲谙心不在焉答道。 “你曾来过此地?” “很小很小的时候,应该来过。”曲谙语焉不详。 “什么样的人?” “一户安姓人家,好像还是地主。”曲谙道。 段千玿点了点头,接着他探出身叫住了路过的行人,问道:“这位兄台,你可知这有一户安姓人家?” 曲谙惊讶不已,“段先生?” “安?哦,安易那一家啊。” “正是,请问如何前去?” “你走到前面,往右拐,再一直走,最大的那户就是他们家了。”行人也是个热心肠的,又问,“你们是探亲戚的?” “非也。” “那也是去讨债的?” 曲谙听后感到不解,安家虽不是家财万贯,但在百乐镇也算是富贵人家,听着却怎像欠了许多人钱似的? “也并非。”段千玿一抱拳,“多谢相告。” 他们来到了安府大宅门口,门口也有一辆马车。阶前两座威猛石狮,正门是黑沉木,四根支檐木柱上还刻着花纹,看着就比其他人家气派。只是门前的落叶飘零,却也彰示了什么。 曲谙就站在阶下,抬头望着门匾遒劲飞舞的“安府”二字,一时静默。 这正是安佲七岁之前的所居住的地方,安家收养了襁褓之中的安佲,视如己出,最后却惨遭灭门。 在里这不过是主角凄惨身世的一个设定罢了,可当曲谙来到“设定”的面前,就算尚未见过他们,也感到无比愧疚和于心不忍。 比起空云落的结局,安氏一家的结局才是真真正正的难以改写,这是安佲走上主线最最重要的一环,他真的能…… “呃……”曲谙微微弯腰,承受心脏泛起的疼痛。 只是稍有个不确定的念头,惩罚就立竿见影。 空云落没下马车,透过轩窗沉默看着曲谙的身影。 “不敲门?”段千玿问。 曲谙呼出一口气,摇摇头,“算了,想来也不会记得我了……走吧,我们去找客栈。” 正当曲谙转身要走,大门却吱呀推动了起来,还传出了对话: “老朽区区一老奴,怎能从正门走?唉,老爷,夫人……” “彭叔,你为安家操劳了一辈子,我们早把你当亲人了。” “得老爷这句话,老朽死而无憾。” “哎!彭叔,行此大礼是折煞我们啊!” 曲谙回头看去,一对夫妇双双扶着正欲下跪、一年逾花甲的老者的手臂。 那对夫妇正是安府的主人,他们也瞧见了曲谙几人,面露疑色,“你们几位是?” “呃我、我名为曲谙。”曲谙慌忙道,“幼年时曾受过安府的照顾,如今路过此地,想前来拜访。” 安夫人对安老爷道:“曲谙?夫君,你可记得他?” “是那年的事了?”安老爷问。 曲谙道:“大概也有十六七年了。” 这般遥远的记忆,安老爷着实记不清了,但那时候安家算是富甲一方,也好为人善,救济一个孩子再正常不过了。 “我不太记得了。”安老爷和善笑道,“但过去那么多年,你还记着,知恩不忘,也是个俊才。” “不敢当。”曲谙连连摆手,又问:“你们这是……” 安老爷只是叹了口气,示意他稍候,他与安夫人将这位老者送到马车上,目送马车走远,才回到曲谙面前。 “先进去做罢。你们的车我让下人牵到后院马厩去。”安老爷道。 -- 第173页 曲谙三人便走进了安府,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却只有零星几个仆人,院子显得空旷。 安老爷在正房招待曲谙他们,落座后安夫人泡茶,安老爷则问起了曲谙的生平。 曲谙仍用的是医馆生意的身份,空云落和段千玿是同伴身份。 热茶倒上,屋内蔓起袅袅茶香。 安老爷这才说起自己变故,近几年大小天灾人祸不断,家中本有整座山的田地,但大都荒废,镇上的几家铺子也经营不善。 “祖业在我这一代衰败,往后真是不知如何面对祖先。”安老爷自嘲摇头。 “我们家老爷就是心肠太软,他体恤那些佃户不易,这些年一再降租,可却养出了一伙不知好歹的鼠辈。”安夫人话语不懑,“竟与外人合伙算计,诓去了老爷不少钱财,还背上了……” “夫人,此不足为外人道。”安老爷打断道,又对曲谙无奈笑笑,“你们是客,不必被这些烦心事扰了心情。” 曲谙知道安家今后一定会再兴起,因为收养安佲那几年,安家仍是镇上最有声望的一户。只是此时他看着安老爷和安夫人难掩疲乏愁色的眉目,心里不免也忧愁。 安老爷得知他们要在镇上停留一天,便邀他们住下。曲谙不想添麻烦,安老爷却说:“我这虽是寒舍留,但你们住几夜也是可以的。” 曲谙盛情难却,只能应下。 晚饭是几道家常菜,一盅老母鸡参汤散发着浓郁醇香,安夫人亲切对曲谙道:“我见你似乎身有不足,特地让厨房炖了这盅汤,千万多喝几碗。” 曲谙受宠若惊,“多谢夫人关怀。”继而又心酸起来,这样善心的人,却会在几年后…… 饭桌上曲谙乖巧有礼,段千玿敦厚实诚,空云落虽少有言语,但整体下来仍是其乐融融。却在即将结束时,出了个岔子。 一仆从慌忙赶过来,附着安老爷的耳边低语,安老爷闻言色变,起身对曲谙等人抱歉道:“我先失陪一阵,慢用。” 说罢便和那仆从一道走了。 曲谙问安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安夫人叹气道:“想必又是那伙催债的。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我们老爷有个表亲,本以为只是个不得志的人,没想到心里打着阴算盘,讹去了我们的一家铺子不说,还引来了不少追债的,自个儿不知去向了。这会儿,怕又是那祸端来了。只是府里如今家丁单薄,我担心老爷应付不来……” 曲谙求助看向空云落。 空云落便起身前去,不多时和安老爷一块儿回来了。 安老爷带着感激的喜色道:“这位空郎君是个侠士,把那伙恶徒赶跑了!” 夫妻二人又是一阵感谢,安老爷更是拿出了陈年好酒共饮,俨然已将他们看作上宾。 安夫人为三人打点了厢房,一人一间,无不舒适熨贴。 越承安家的好意,曲谙就越过意不去,追及根源,他这个作者也是“杀人凶手”,和他们接触这样相处下来,曲谙更不想他们被剧情杀了。 可他只能承受一次又一次世界意识的警告,如果想出言提示,他怕是要当场休克。 “唉……”曲谙不知叹了第几口气。 “哪里疼?”空云落问。 “哪都不疼……空先生,你不回房休息么?”曲谙道。 “赶我?”空云落眉梢微扬。 曲谙摸了摸鼻尖,小声道:“……不是。” “你想帮安家难关?”空云落道。 曲谙抬起亮晶晶的双眸看着他,用力点头。 空云落的嘴角挂着丝不经意的笑,抬手拍拍曲谙的脑袋,然后径直走向床榻。 曲谙:“欸?你真的不打算回房吗……” 次日早晨,空云落早早起来,准备去将昨日那伙讨债人彻底解决了。 曲谙生怕他出手过重,也要跟着去,还带了一袋银两,毕竟安家是欠债方,也要守规矩。至于那位白眼狼表亲,等安家重振后大概又会回来,到时候再和他算账。 安夫人得知他们出去,一路相送到门口。她对曲谙很有好感,以为他们是要去玩,便说了几个镇上的好去处,又仔细叮嘱了几番。 空云落不愿听曲谙以外的人唠叨,先出去在门外等他。 恰巧这时一身着素净常服,头上戴着浅青头巾,容貌清秀姣好的女子也来到了此处。 女子提着一篮鸡蛋蔬菜,质朴恬静,空云落未多看她一眼,她却对空云落英俊的面庞红了颊。 曲谙出来看到的便是少女颜色透红,却也大方自然地询问空云落身份的模样。空云落淡瞥她一眼,不以为然。 空云落此刻的容貌并非超然的俊美,段千玿为他做了修改,变成了寻常的俊朗。 这么一看,和这位女子站在一起,也能说得上登对。 曲谙忽然觉得一阵酸闷。 第89章 曲谙一出来空云落就看向他,眼神示意他过来。 安夫人见那女子,也探出身笑道:“莉娘来了。” “夫人。”莉娘也回以一笑,“今早刚从地里摘的黄瓜白菜,水灵着呢,我爹立马叫我送来了。”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安夫人说着,又介绍道:“这两位是府上的客人,从北远道而来,这位是曲谙,那位是孔洛孔侠士。” “二位公子好,小女子名为莉娘。”莉娘道。 -- 第174页 曲谙点了点头,走到了空云落身边。 “他们俩想在镇子上逛逛。”安夫人笑吟吟道,“百乐镇虽小,但也有几处风光怡人的好地方。” “二位公子从外地来,对镇上不熟罢?”莉娘问。 安夫人想到了另一处去,百乐镇虽算平和,但安家却是因债务招了仇,昨日上门的人少,孔侠士尚可对付,可要是不小心溜达到人跟前,怕是免不了刁难。 “两位稍等片刻。”安夫人招手让莉娘过来,与她耳语几句。莉娘点头应下,将菜篮子交给安夫人,又走到二人跟前,扬起明丽的笑,对他们说:“二位若不嫌弃,就让我给你们带路罢。镇上没有哪里是我不熟悉的。由我带着,你们能省下不少脚程哩。” 安夫人也道:“正是啊,便让莉娘跟着你们,也不怕迷路。” 都这么说了,曲谙也不好拒绝,明明是两个人的出行,最后竟演变成他们跟着莉娘观光。 莉娘是个开朗的姑娘,与两个尚不熟络的男人同行也丝毫不露怯,声音像黄莺般清脆动听,向他们介绍百乐镇的风俗。 曲谙转头看着空云落的脸,表情没有明显得不耐,他愿意听一个外人滔滔不绝,倒挺少见。 ……奇怪。曲谙困惑地揉了揉胸口。 空云落立刻注意,低声问他怎么了。 曲谙摇了摇头,胸口是闷堵了些,但不碍事。 莉娘是农家子女,经常和男人下地干活,行事要比寻常女子大胆放开得多,她大方自在,容貌也可人,曲谙挺欣赏她。 只是她对空云落一见钟情,这本该是女孩羞于启齿的心事,她却将其化作了行动上的表示,比如说,她每说一件事,至少会看向空云落三次,主动询问空云落的喜好,甚至还买了一个与空云落衣服同样颜色的香囊,挂着腰间,冲着空云落笑逐颜开。 这就让曲谙对她抱有一种莫名的心情,欣赏,却隐隐有丝敌意。 这么闲逛下去,他们出来的目的就变了。 曲谙想委婉让莉娘先回,但对着莉娘,他总觉得自己别扭极了。 反而空云落先一步开口,直奔主题先问出了那伙人的住址,然后又直白打发她走,拉着曲谙去往那地。 莉娘不放心他们,劝说无果,也跟上。 到了地方,空云落把曲谙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自己走过去,一言不发就动起手,出手果决,一击放倒一个。不过他听进了曲谙的话,下手不重,只让人起不来即可。 曲谙紧张观望,生怕出现流血事件。 而莉娘则一脸钦慕崇拜,她的意中人,就是要这般沉稳可靠,身手不凡,英俊伟岸…… 是空云落压倒性的胜利,曲谙再出来唱个白脸,把安家所欠的本金补上,再温和地劝他们做个善良的人。 空云落在他身后冷冷扫视过去。 众人不敢不从。 事情解决后,他们又回到安府,莉娘将事情都告诉了安夫人,安夫人目瞪口呆,空云落却没把这当回事,仍是冷漠寡言的模样,什么也没说就回房去了。 曲谙被扣了下来,盘问了许多。 莉娘突然问他:“曲公子,可否告知小女子,那位孔侠士可有妻子,亦或者许了婚配?” 曲谙面上一僵。 安夫人哎唷打趣儿,“莉娘真是一点儿小女子的羞怯也没有。” 莉娘明媚笑着。 曲谙脑仁嘈杂得很,不晓得怎么答,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接着就落荒而逃了。 回到房里,曲谙背靠着门,又抬起手揉了揉胸口,今天总不舒服,又不是发病的疼,到底怎么回事? 一切都是因为莉娘喜欢空云落。 可谁喜欢空云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还是有的,空云落是洛洛,洛洛是他的弟弟,是亲人,自然是会上心。 但这种感觉,正常吗?他怎么觉得自己跟吃醋了似的? 曲谙迷茫不已。 “傻站在哪儿作甚?” 突然冒出的声音把曲谙吓了一跳,空云落不知何时坐在床榻上。 “你们会武功的怎么一个二个神出鬼没的?”曲谙抱怨。 “一个二个?还有谁?”空云落抓起了不重要的细节。 曲谙怕说起圣君又触了空云落的霉头,便含糊带过,走过去倒了杯水喝。 喝了水,胸口里的那堵气还是没顺下去,曲谙一脸郁闷地揪手指。 “谁惹你生气了?”空云落坐在他对面问。 曲谙原想答“没事”,但不知怎么,气仿佛找到了发泄口,看一眼空云落说:“你。” “我?”空云落眼里划过一丝不解,接着又不善地盯着曲谙,眼里在说,你好大的胆子。 曲谙心乱如麻,乱七八糟的话没过脑就说了出来:“今日那位莉娘,她对你的心思,你看得出来吧?你、你……不归山庄还有个楼姑娘等着你,你别辜负了楼姑娘的心意……” 对啊,楼雯润!是了是了,他在为楼雯润感到不平,毕竟他跟楼雯润的交情更深,楼雯润对空云落的感情他是明白的。 空云落眉头皱起来,“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为何就看得出来她的心思?这又关雯润何事?” 曲谙蔫巴巴,“没什么,没什么。” “和方才她们和你说的话有关?”空云落又问。 -- 第175页 曲谙像很不情愿似的,“安夫人让我问你……娶没娶妻。” 空云落大致猜到具体什么事了,他起身,出了门。 曲谙怔怔看着他离去,心中的郁闷转变成了一种烦躁。 他要去干嘛? 不多时,空云落又回来了,面无表情道:“我去回绝了。” 曲谙:“……哦。” 空云落走到他身边,提着他的领子让他坐直,“莫名其妙,你到底……” 曲谙无言看着他,眼里是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委屈迷茫,在空云落看来,就像一只和尾巴玩耍,却不小心把自己咬疼了的蠢笨小猫。 但还算讨人喜欢。 空云落心尖有些痒,遵循着本能的驱使,俯下了身。 曲谙下意识捂住了鼻子——那次被空云落舔了鼻尖一下,他差点腿软得不着路。 空云落轻易拉下他的手腕,呼吸贴近,鼻翼交错,他的嘴唇印在了曲谙的唇上。 曲谙:“……” 呜哇哇哇哇哇!!! 空云落只是简单贴着,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的问候方式。离开时看见曲谙惊世骇俗的神情,他像是被冒犯了似的,不太高兴道:“眼睛别瞪那么大,蠢死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曲谙失声道。 空云落轻咳了一声,脸上略过一丝赧意,“怎么,不行吗?你先前也时常这么对我。” 曲谙心里大呼冤枉,他以前的确挺爱亲洛洛,但也只亲了额头脸蛋鼻尖手心……欸,这么一想似乎他才是比较变态的那个?不对!他是因为喜欢可爱的小孩才会这么做,知道洛洛是空云落后,他就克制了许多,对成年的空云落更是不敢逾矩。没想到却让空云落学去了。 不过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空云落的童年凄惨扭曲,长大后又因实力不受人亲近,这种事没人教,就只能自己悟了。 ……到头来居然还是曲谙误人子弟的错。 当夜,段千玿就结束了短暂闭关,肋骨的伤好了七八成,驭马行车不成问题。他们即刻出发,安氏夫妇不舍挽留,但曲谙没有答应。 夏天快到了,而他们要去的地方,天气越炎热就越凶险。 “等我们的事办完,我定会回来看望。”曲谙说,“我会尽量……你们多多保重。” 夫妇俩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夜幕中。 “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段千玿道,“像是预料到他们今后凶多吉少似的。” “没有的事。”曲谙低头道,他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改写安家灭门的命运,但他相信,如果空云落的结局被改变,原本既定的线会偏离,或许一切都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 行进的过程中他们路过了不归山庄的驿站,收到了萧责的信,共两张信笺。 担心路上信受潮模糊,所以信上的文字不多,简洁地概括了不归山庄的现状,一切正常,斜山派的人找上门了,不过因为山庄里易惹事的人不在,倒是能好好的与斜山派商议。 看到此段千玿冷哼一声,“阴阳怪气。” 再者就是风里的动向,神出鬼没,擅自领取任务,不报行踪,现不知在哪。兴许这是为了方怀璧的事。 “还没找到方怀璧么?”曲谙有些忧愁,他们离开山庄已两个月,但这件事似乎还没有太多进展。 “方怀璧与其他喽啰不同,是枚大棋。”段千玿道,“萧责说若我们还未遇到他,那他必然埋藏在最后。” 曲谙:“有吗?我没看到萧先生写了。” 段千玿:“……我猜他是这么想的。” 曲谙恍然点头,“我懂了,这是心有灵犀。” 段千玿生气了一般,瞪了曲谙一眼。 只有在谈及和萧责有关的事,曲谙才觉得他也是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年轻人。 信中还提到了楼雯润,但只是一句“楼姑娘一切安好”带过。 最后还传达了阮誉对曲谙的问候。 段千玿读到这里,就很是嫌弃地把信笺扔给曲谙。 和他相处了那么久,曲谙看出来段千玿对萧责是别别扭扭心口不一,但对阮誉却是真的讨厌。 曲谙还为此问了空云落,空云落只说阮誉从前所属的清波山庄和段家不对付,具体怎么不对付,他没说。 “还有一张,怎么只有一句话?”曲谙不解地看着写在信笺中间的一行整齐的小楷,“念卿至卿归……” 段千玿一把夺过来,胡乱把它塞进怀里。 第90章 下一个目的地,佘林谷在华风大陆的西南脚,越靠近那里,经过的陡峭惊险的山道就越多。曲谙一行人几乎在山林中走了半个月,虫蚁蛇兽无不是威胁。甚至有次夜晚,一条半丈长的竹叶青从轩窗爬进来,把曲谙吓得失语,紧紧搂着空云落一个晚上才缓过来。 空云落嫌热,却也只是嘴上说,小手轻轻在曲谙的后颈拍,用不经思索的温柔在安抚。 终于从山林走出来,望见一个小村镇,曲谙几乎落泪,他太想念在干燥平坦的地方安心睡觉的感觉了。 马车驶进小村镇里,今日大概是个赶集日,街头巷尾热闹得很,牛车马车比比皆是。他们的车虽还是显眼,但想来路过此地的外地人经常有,也没引起过多侧目。 曲谙好奇热闹,探出头看一眼,差点又把他给吓没了。 -- 第176页 道上两侧卖的都是毒蛇兽骨。毒蛇随意捆在网里,还支着身子挣扎窜动,凶恶地张大嘴,獠牙尖锐可怖;而那些兽骨还是新鲜血淋淋的,甚至还有一颗巨大的熊头!那熊的眼睛恶恨恨地瞪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它颈部的皮肉很不规整,可想而知取下这颗头颅的手段是何其残忍。 曲谙还很是后怕地问空云落:“要是晚上这些毒蛇偷跑出来怎么办?” “那是屠户关心的事。”空云落道,“怕就别看了,你脑子里怎么想的?” 曲谙讪讪缩回来,干笑道:“我也搞不懂自己,对蛇这类东西,越害怕就是越想看。” 村镇上只有一间客栈,只有通铺和稍房,稍房里也就是一张床一面桌,就放不下别的了。 但稍房在二楼,简陋却能一眼望尽,至少能看出来有没有其他东西,这给了曲谙莫大的安全感。 曲谙要了壶水,给空云落擦身,又让空云落帮他擦背,直到两人都清清爽爽的,便一起躺下。 空云落躺在曲谙的臂弯里,曲谙用轻而匀的力道拍着他的背。这是让空云落最舒服的力道和节奏,很快,他垂闭的睫毛细密安静,呼吸悠长平缓,陷入了安宁的沉睡。 确认空云落睡着后,曲谙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手臂,手指在空云落的脸蛋上刮了刮,他起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殊不知身后的空云落已睁开眼,眼中冷然的沉静。 曲谙偷偷溜出客栈,去到了他们来时路过的集市。幸好现在是大中午,太阳高挂,地面热辣,蛇这类喜阴凉的动物受不了,兽骨也容易坏,商贩们收了个七七八八,曲谙才敢从中间走过。 他到一个巷口前张望,在马车上他分明是在这里看到了…… “你在找我?”一道声音突然在曲谙耳边响起。 曲谙肩膀一抖,却没在失色,他回头看着那人——身着一袭皓色长衫,身姿修长,玉树临风,时隔多日再看到那张脸,曲谙仍免不了心头微震。 圣君笑吟吟道:“又把你吓着了?” 曲谙默不作声拉开了距离,眼睛警惕看着他。 “怎么了?”圣君的声音低下来,似乎被曲谙的不近人情给伤到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曲谙问。 圣君这回不卖关子了,老实地回答:“流逸阁三名弟子在这一带失踪了,于是我便前来查看。” 曲谙并不信他,眼神在说,你堂堂一个阁主,怎么什么事情都有你在? 圣君出现在此地,绝非巧合。 ”这片挨近疆宜,处处是毒瘴虫蛊,还有个噬蛊宗坐镇。我担心我的弟子无意招惹了他们,凶多吉少。”“圣君看出曲谙的疑虑,耐心道,“疆宜人排外,若携众而来,怕会引起他们的敌意。我亲自前来,能不惹人瞩目,也可全身而退。” 曲谙:“……” 这个理由倒也合适。 圣君见曲谙眼中松动,佯作不经意上前拉进距离,“我也未料到又能遇到你。和你对上眼,我就知你必然会来找我,便提前在此等候。看来我们之间不仅缘分非同一般,还能心有灵犀。” 曲谙心中道:虽我不想承认,但你我确实有父子缘分。 “只是,曲谙,这次你见到我,却再无我们初见时的雀跃欢喜。”圣君垂睫低落,“为何会变成这样?可是空庄主对你说了我的什么事,让你误会了?” “呃……”曲谙不知如何作答。 圣君又靠近了一些,“他是怎么说我的,可否告诉我?” “他……”曲谙抬手作挡,他对上圣君的眼睛,却窥见他的眼底深处亮着炽烈、古怪的光点。 嗯? 曲谙露出狐疑神色。 圣君轻一眨眼,那两点微芒仿佛是曲谙的错觉,消失无踪。 “他什么也没说。”曲谙遛到另一边,“但他不待见你,你最好别在他面前晃悠,小心被他……”曲谙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圣君笑看他,“你这是担心我?” 曲谙真诚道:“我担心我自己。” 说完,曲谙跑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强调:“千万别来找我们!千万!” 圣君只看着他,形影相吊,落寞得像是被抛弃的可怜人。 曲谙回到客栈,见空云落还没醒,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躺回去。 他看着空云落精致嫩白的脸庞,内心酸楚复杂。 五六岁的空云落,应该也是这副模样,他没法去想象这样小的孩子是怎样经历比炼狱还要残酷的磨难。 在这个世界之外,他是掌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作者,可在这里,他只是个不够聪明、莽撞又冒失、若不是运气好有宝物护体,不知死了多少回的小人物。 他一想到空云落从深渊爬上来,却因被陷害而英年早逝,就难抑愤慨。 至少这个人,他要保护下来,无论剧情会走向何方,他都要空云落好好活着。 曲谙动作轻微地把空云落楼进怀里,嗅着小孩身上带着一点儿草木味、柔软的馨香,曲谙也渐渐睡着了。 与此同时,空云落缓缓睁开了眼,眼中睡意全无。 他在曲谙的怀里抬起头,沉默端详着曲谙的脸。他的目光仿佛是精巧无双的人偶上镶嵌的两枚宝石,美丽,却找不到生气。 他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划过曲谙的五官,那手指甲圆润秀气,可要有人看到此景,却会联想到一把匕首,冷冰冰地贴着曲谙的脸。 -- 第177页 走过曲谙的嘴唇、下巴、咽喉,最后停在他的心脏上。 空云落心中想,楼应霖说吃了我的心,就能拥有我的全部,那我吃了曲谙的心,是不是也能拥有他的全部? 惊驰在山林里受尽蚊虫叮咬的折磨,为了体恤它,他们在村镇上休整了两天。这期间曲谙胆战心惊圣君会不会突然出现。不过到最后,他的担心都没应验,看来他特意去找圣君说的那番警告生了效。 下一站就是疆宜,但在到达之前,他们还得穿过一个山谷。 不过他们在上个村镇里买了许多专克毒蛇毒虫的药粉,所以比起上次的经历要舒适许多。 曲谙照例做饭,天气湿热,热气腾腾的食物反而让人不舒服,于是他干脆做了生拌蔬菜。这地儿虽然可怕的玩意儿很多,但野果也多,都长得饱满脆甜,配上简单的油醋汁,健康又爽口。 但空云落吃得不开心,还被曲谙说是“挑食的小孩”,段千玿更甚,差点以为这是给惊驰吃的。 就在这低压的氛围中,变相突生! 只见不远处茂密的丛林中,一片“乌云”铺天盖地涌了出来。 段千玿霍然起身护在两人身前,“快躲进马车里!” 曲谙拉起空云落往马车冲,惊骇回头看,“蜜蜂?!” “不是!”段千玿喊道,他掏出一把药粉,驱以内力撒向那片“乌云”,可一包药粉投进去,就如同一滴水落尽河中,根本无足轻重。 曲谙把空云落推进车里,听到惊驰烦躁不安的吁声,立刻想到惊驰无处躲藏,不能放着它不管。 “洛洛,关紧门窗!”曲谙说完,又跳下去护在惊驰身边。 空云落看着半空中乌泱泱一片的飞虫,脸色陡然苍白,他手握成拳,几不可见的颤抖。 虫子太多了,绕是段千玿这样的高手在这其中也免不了挨咬了好几下,有毒,毒素甚微。这些虫子不过指节大小,似蚊似蝇,棘手的不尽是数量,它们被段千玿打落后,竟又能蜕下外壳再度活过来! 成群的虫子嗡声如雷,又一股脑往人身上冲,曲谙以为自己能以自己的能力驱除它们,可他的作者之力在越棘手的事情面前,就越要静下心神专心致志,可眼下不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只能小范围的让虫子落下。 “曲谙——” 这是曲谙头一次听到空云落如此惊慌的声音。 可曲谙没法顾及到。 段千玿以掌力吸来火把,再当空抛高,打出一记凶悍掌风,火把炸开,火星烟花一般漫天散开,这招略有用处,虫群可见的散开了一个缺口。 “曲谙,你驭马离去!快!”段千玿吼道。 曲谙来不及思索,爬上车辕抓起缰绳,“你呢?!” “你们先走!”段千玿故技重施,“快走!” 曲谙一咬牙,缰绳高扬落下,“惊驰,驾!” 惊驰高吁奔去。 “段千玿一定要平安无事!”曲谙咬牙切齿,怨自己的无能为力,“段千玿,一定,平安无事!” 跑去了五里地,曲谙让惊驰停下来,松开缰绳,他才感觉手上辣疼,手掌被勒出了一道血口。 到了这里已经安全,曲谙全程神经紧绷,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从那个方向来的。 段千玿现在怎么样了?曲谙担忧着。 “呕——” 车内传出了呕吐声。 曲谙一惊,赶忙回身进车。 只见车内一片狼籍,空云落缩在角落,刚才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脸色极度苍白,小小的身躯颤抖不已。 第91章 狼籍之中还混在着几只不知何时进来的虫子,它们被打落,此时又蠕动着破开外壳挤出来,翅膀翕动几下,又慢慢飞了起来。 空云落的瞳仁急剧收缩,面如金纸,对这几只小虫害怕到了极点。 “出去!” 曲谙一声呵斥,没智商的虫迅速又从窗户飞出去了。 “洛洛!”曲谙过去把空云落扶起来,他的手碰到空云落,就感受到空云落的颤抖,汗水湿了一身。 曲谙忽然想起来,空云落曾说过自己自小就被蛊虫寄生体内,还因那蛊虫一次次被割开身体,虫一定是他内心深处最抗拒最恐惧的东西,连在山林日子里他也总是在马车中呆着,刚才这遭虫群的围攻,根本不给他适应的时间。 他还叫了我,得多害怕啊? 曲谙不顾污秽,把空云落搂进怀里,轻拍他的后背,“不怕不怕,我在这儿呢,哥哥在呢……” 这一声声温柔的安抚,还有淡淡清苦味的包拢,让空云落逐渐平静下来,动荡的心情也恢复了正常。 他眨了眨眼,蜕去了惊骇,一层冷然浮现。 遡时蛊的可怕之处终于显现了出来。他厌恶虫子,却未到此境,可因遡时蛊而重回幼年的躯体,往日的阴阳也被百倍放大,若被人利用此点,杀了他轻而易举。 “对不起啊。”曲谙低低地说。 空云落的思绪暂收,抬头看他。 “我没注意到你怕这个,还让你一个人躲着。”曲谙愧疚不已,“我不会再让虫子靠近你,不怕了,嗯?” 空云落一言不发,安静地靠在曲谙的怀里,他的眼中暗闪着晦涩的光芒。 曲谙想回头去找段千玿,可这里都是树木石头,每个地方都长得差不多,他分不清方向,倒是空云落指出他们是在原来的西北方向。 -- 第178页 曲谙无比惊讶,在那样慌乱的情况下,空云落竟还留心这个。 曲谙把马车卸下来,搂着空云落坐在惊驰背上,他没独自骑过马,刚才逃跑时就把他颠得够呛,原来平日马车如履平地,不仅是设备好,段千玿的骑术也占很大功劳。 “惊驰,别跑太高,我怕拽不住你。”曲谙摸摸惊驰的鬃毛,打商量道。 空云落的视线落在曲谙手上,血迹从他的指缝蔓出,即便如此,他还是使劲勒紧了缰绳。 “驾!” 惊驰像听懂了他的话,并没有全速奔跑,速度平稳,遇到低矮的障碍不是跃过,而是绕开。 “不知段先生现在怎么样了……”曲谙眉头紧皱,十分担忧。 “他若无事,自然会来寻我们。”空云落淡淡道,“不然,就是死了。” “不可能。”曲谙坚定地否定了空云落,“他不会有事,没准很快我们就能和他碰上。” 他这话落下没多久,前方慢慢走来了人影。 曲谙后勒缰绳,心脏砰砰直跳,天色渐晚,他看不清来者何人,只觉得对方身形别扭,左右手像把着重物。 空云落的目光发沉。 “曲谙,又见面了。” 对方开口道。 曲谙愕然睁大了眼。 来人脸戴标志性的银色面具,正是圣君。他一手扶着段千玿,一手拖着另一个陌生诡异的男子,仰起头冲曲谙笑。 “你、你怎么会……” “偶然路过,见段凶受困与虫难中,恰巧我手中有一包驱虫药粉,便帮了一把。”圣君道。 曲谙赶紧下马,接过了段千玿。段千玿的体温略有些低,看起来疲惫无力。 “哪里受伤了?”曲谙担心问。 “没大碍,休息片刻就好。”段千玿道。 “孔小公子,好久不见。”圣君对空云落温和一笑。 空云落处上位,视线睨着圣君,冰冷无波,不是看活人的眼神。 圣君却仿佛没看见他的不友好,还四处眺望,“怎么不见空庄主?有他在,想必不会发生方才那般。” 但并没人理会他。 曲谙看在他帮了忙,便答了一句含糊的“他有事先走”。曲谙把空云落抱下马,让段千玿上去,这时他才有心思注意另一个人。 “他是?” “虫群飞走后,这位兄台就跑过来捡虫尸。”圣君将那人拽到曲谙跟前,“我看他可疑,便一并带来供你们问。不归山庄的审问手段一流,我想他一定知无不言。” 曲谙怕这陌生人突然又撒一把虫子出来吓到空云落,先护着他,才去与那人对话:“你是什么人?刚才的虫子是你放出来的吗?” 那人抬起头,他身形瘦削,头发杂乱,脸上也脏了泥色,眼睛亮得惊人,看得曲谙渗得慌。 “那是什么虫?被咬后会有什么后果?”曲谙还在问,心想他要是在不回答,就要用“小手段”了。 那人仍是直勾勾盯着曲谙看。 圣君的手稍微一拧,令那人一个趔趄,“兄台,我劝你从实招来。” 那人的眼珠子往后撇了下,突然猛力挣脱,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曲谙站得近,看出那是一把虫! 他当即将空云落紧紧护在身后,却见那人把虫往嘴里塞,囫囵嚼了几口就咽了下去,旋即朝圣君推了一把,与那干瘦的身体不符,这一推竟力大无穷,圣君不免退了两步。 接着那人又一把拉住曲谙,往另一个方向冲。 “哎!”曲谙差点摔了。 空云落眼睫一压,变故突生那一刻便出手借力使力,四两拔千斤地将两个成年男人抡往后。曲谙不受控地原地转了一圈,那人被这股里甩往后,撞上了惊驰,又被段千玿一脚踢倒。惊驰长吁一声,前蹄高高抬起,这要是落下去,能把内脏给踩出来。 那人神色一变,迅速往旁边翻滚躲避,却不巧那儿有块石头,脑袋重重一磕,晕过去了。 曲谙:“……” “……若我知你我会因我的身份走到这样的局面,那时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摘下面具。” “唉,你说这些都没用……天黑走山路,你、你好自为之。” “你也多保重,告辞。” 剌觅慢慢睁开眼,牵扯了额头上的伤口,疼得他脸抽了抽。视线还是模糊的,他只能依稀看见两人的背影,一个远走一个目送,远走的那个正是将他擒住的人。 接着又听一声冷哼,目送的人回过身,剌觅眼前一亮,想要向他靠近。 却因手脚被捆着,动弹不得,后背又被一脚踩下。 “他醒了。” 曲谙刚要拿小果子哄哄空云落,闻言目光落在了剌觅身上。 剌觅热切望着他,脸上挤出了个吓人的笑容。 曲谙:“!”害怕! “你、你是什么人?”曲谙挡在空云落身前问。 “剌觅。” “会说话?”曲谙还以为他是附近山里的野人呢。 能交谈曲谙就放心了些,靠近他一步,又被空云落扯住,吃虫子的人恶心死了。 “那群虫子是你放的吗?”曲谙又问,“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的同伴被咬了会不会有隐患?而且,你刚才为什么要吃虫子,你……” “别一次说那么多。”段千玿无奈道。 -- 第179页 曲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空云落从曲谙身后探出脑袋,冷冷道:“再这么看他,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可没想到剌觅见着空云落,目中的热切不减反增,比旁边的篝火都要明亮。 剌觅克制不住的笑,却只让他更诡异。曲谙以为他有什么疾病,紧急那一碗水泼了他一脸。 剌觅露出茫然。 “能说话了吗?”曲谙有些无措。 剌觅点点头,“剌觅虫是我的,它们闻到王,活来了。它们死了又……” 他说话带着浓浓的口音,语序也让人摸不着头脑,曲谙调动毕生的理解能力,才勉强听出了关键信息。 虫子与剌觅同名,是他培养出来的,每死一次能蜕一次壳,第三次才会彻底死亡。虫没有毒,但能吸取人的力量储存在虫体里,将虫吃了,便可吸收那些力量。 所以段千玿才会虚浮,因为内力被虫吸收过去。 ……这种设定怎么有些熟悉? 剌觅费劲用肩膀撑起自己,眼睛亮闪闪地望着曲谙,“去……我家,我招呼你,喂你虹齿……” 曲谙:“虹齿是什么?” “一种悍蛊。”段千玿答道,“中蛊者瞬息间就能被咬断筋骨。” 曲谙打了个哆嗦。 “咕噜——” 曲谙看向剌觅的肚子,剌觅则眼巴巴瞅着曲谙,他这人虽然外表邋遢,形迹可疑,但眼睛却意外的单纯清澈。曲谙不由得问:“你饿了?” 剌觅点了点头,曲谙想着要不给他点干粮垫垫肚,就见剌觅嘴里嘬嘬两声,接着他怀里爬出来一条胖嘟嘟的虫子,他张嘴,虫就钻进了他的嘴里…… 剌觅咀嚼着,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 三人默默离他远远的。 “噬蛊宗的人,向来都如此诡异。”段千玿道。 “他是噬蛊宗的?”曲谙道。 “用自己的名字给虫子命名,说明这虫种是由他所创。除了噬蛊宗,无人有这样的能力。”段千玿道。 “噬蛊宗……”曲谙喃喃,这个门派古怪无常,一开始在里出现是以反派的身份,虽然后来也被安佲收归麾下,但中间也斗了百十章,曲谙对他们持尽量不打交道的心。 再三确认过段千玿不会有事,曲谙决定将剌觅放了。毕竟据剌觅的话,这些虫子原本不会复苏,突然攻击他们也非他的本意。 可剌觅不但不走,还一路跟随,被段千玿小揍一顿,也不退缩,像颗死粘着人不放的苍耳。 这也就算了,他甚至还时不时捧一把虫子殷勤献上来,在空云落的杀意点上疯狂试探,空云落数度忍不住想了结了他。 第92章 不过在曲谙看来,剌觅还算个不错的人。 夜间在山谷里行走,不免要走走停停,以防走进险路。有次曲谙从轩窗探出去看剌觅的动向,就见他一个人蹲在一边生火烧着什么,不一会儿烟飘到了这边,这味道曲谙知道,这是专门熏蚊虫的草药。 还有曲谙下车舒展身子时,见旁边有几朵小花挺可爱的,想采回去装饰在车里。正要动手,身旁传来幽幽一句:“蓝乳花有剧毒。” 曲谙差点被吓栽下去。 “你!你离我远点!”曲谙惊魂未定道,“小心又被揍了。” 剌觅用懵懂无辜的目光看着曲谙。 曲谙见他额上的伤还没处理,刚才也算救了自己一次,有些于心不忍,叹口气:“跟着我们做什么?早点回家吧。” 剌觅道:“你,跟我回去,喂你……” “我不吃虫子!”曲谙崩溃道,说起这个他又想起剌觅吃虫的画面,顿时敬而远之,逃回车上。 次日早上,他们抵达了疆宜的城门。 疆宜接壤着外域,风土人情与曲谙曾去过的地方不同,许多异族服饰的人在这里出入,甚至城门口都自成一个小市场。稀奇古怪的商品玲琅满目,甚至还有樊笼中的少女,穿着露骨的衣物,丰盈的前胸坠着流苏,摇曳风情。 曲谙偶然对上她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悲伤绝望。他不由得同情怜悯,或许她是被歹人抓去,又或许是被家人拿去抵债,她分明是人,却沦为一个物件。要是被污秽的人买去,不知未来会多凄惨昏暗…… 要是能帮她一把…… “看甚看?” 一股大力将曲谙从窗口拽回来,从力道中就能感知对方的不悦。 曲谙捂了捂被勒疼了的脖子,“一个小孩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怎么,碍着你看女人了?”空云落皮笑肉不笑,“眼睛都直了吧?登徒子。” “我……”曲谙瞪眼,“我没往别处想!你别胡说。” “不许看,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空云落道。 曲谙简直委屈死了。 他们不进城,疆宜是噬蛊宗的范围,里面虫子的元素太多,空云落不喜欢,于是干脆绕开。只是马车从无论从哪个地方绕,都会被拦下来,说还未到通行时候,得等。 进出疆宜的人多而杂,这方面严苛些倒也合理。 再往下走个三五天,就到他们此行最终的目的,佘林谷,一个盛产毒蛇之地。 可后车轱辘不知何时被蛀了个深眼,不修整怕是撑不过后续的路途。 段千玿见不远处正好有个简陋的木匠铺子,便驭着马车过去,给木匠来瞧瞧。 -- 第180页 但谁也想不到,就在段千玿与木匠交涉时,陡生变故。 一女子从木匠铺子里窜了出来,直扑进段千玿的怀里,她身上就几块布料遮着关键部位,身体柔软,皮肤细腻,一双浑圆在段千玿的胸躺几乎压扁了。 曲谙大吃一惊,这女子不正是刚他见着的樊笼中被贩卖的少女吗?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莫非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 女子一手勾着段千玿的脖子,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楚楚啜泣,“郎君……” 画面过于香色,曲谙顿时红了脸。 段千玿却丝毫不因美人在怀而动心,反倒无情一把推开她,神色带怒。 女子像一只白腴柔弱的动物,跌倒在地上,无比伤心爬起来扭身跑走了。 曲谙一时没弄明白这一出是在干嘛。 可段千玿脸色忽然一变,他摸了摸胸口,“我的信,站住!” 他提起轻功,几乎转瞬间就追上了女子,握住她的肩将她一转,“女贼,还我信来!” 女子一脸惊慌,“救命!救命!” 接着旁边立即有人围上来,堵住段千玿的去路,凶神恶煞道:“你竟敢窃走我的女奴!” 这一连串过于连贯异常,段千玿当即反应过来,心道不好。回头一望,木匠已像曲谙空云落二人洒了把药粉,空云落的动作更快一步,曲谙反被他护在身后。 两人吸入药粉立即失去了意识,木匠想两人都带走,可段千玿已突破围阻往回赶,他只好舍弃曲谙只将轻巧的空云落带走。 木匠也是练家子,速度极快,往人群中一钻,顺势进城,段千玿无从找寻。 “混账!”段千玿的拳头怒而一砸,地面一声闷响,凭空陷下一个拳印。 空云落的眼皮轻轻动了动,意识回笼时,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睁眼,而是感知周遭是否有人。 有陌生的气息,还有一股古怪的异味。 接着,他感觉到那人在靠近自己。 空云落当机立断翻身往旁边躲去,同时睁开眼看向那人,对方头发蓬松,模样峻挺,目光澄澈,身着服饰是极具疆宜特色的袒露双臂,宽松皮裙的样式,是蓬头垢面已焕然一新的剌觅。 “果然你是。”空云落利落起身,伏低身子,随时准备攻击,“你想做甚?” 剌觅手里端着一碗,里面绿糊糊一片,那股异味正是因此而来。 “盖气味。”剌觅说道,“不然我的蛊会失控。” 剌觅的模样比起在外面时更精明了些。空云落不信任他,极快地扫了这间屋子一周,杂乱,七八个置物架立在四周,每一个上面都摆满了盅子坛瓶。以剌觅对蛊虫的喜爱,不难猜出这些器皿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会伤害你。”剌觅认真解释道。 “为何抓我来此?”空云落问。 “你体内,有蛊虫。”剌觅眼里像燃起两簇火苗,“能生在小孩的身体里,一定不一般,我想看看。” “看?你想如何看?” 剌觅从腰侧拔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刀身细窄,薄如蝉翼,“我会用麻实粉,不会疼……” “滚开!”空云落怒喝道,他死死盯着那把小刀,脑中被强硬挤进远久的回忆——一模一样的刀,慢慢地划破他稚嫩的皮肉,细微的滑腻令人崩溃犯呕…… “滚!!——” 空云落如一头暴怒的小凶兽,禁锢着身体的网发出了将要被挣裂的声音,骇人的红痕缓缓浮现在他的体表。 一时间,周遭的器皿发出了想被唤醒般咯咯哒哒的碰触声,毛骨悚然。 剌觅惊惶不安地跪下地,嘴里低而快地念叨着奇怪的话语,不似人言。 空云落恶狠狠瞪着他,从床上跃下,朝门口走去。 剌觅将他拦住,一个劲儿的摇头,紧张而谦卑道:“您不能走……不能从这里……” 说着,剌觅先空云落一步半爬半跑出了房屋,门被紧锁住。 威胁消失,空云落的红痕也淡去不见,器皿中的动静也平息下来。他过去推了门两下,纹丝不动,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原本他会备一把枫栾果以防紧急时刻受困,可自从曲谙得知枫栾果的副作用后,就再也不让他拿着,所以腰间空无一物,他只能束手待命。 该死的曲谙! 空云落一拳捶门,娇嫩的手顿时疼起来。 “都怪我,命名就在他身边,却没保护好他。” 曲谙醒过来,第一件事是自责。他比洛洛高大那么多,危险时竟还是被保护的那个,害得洛洛被掳走。 段千玿脸色极其难看,责任全在他,若不是他沉不住气去追那女人,这一切又怎会发生? “噬蛊宗的人。”段千玿闭了闭眼,“既然你醒了,就在原地待着,我去将庄主救出来。” “你一个人?噬蛊宗到处是蛊虫,你没有准备,根本防不胜防。”曲谙急道,“如果真是剌觅做的,我们去见他,和他谈谈。” “这是在浪费时间。”段千玿道,“若庄主有个三长两短……” “不会的。”曲谙笃定道,“他不会有事,这是我说的。” 段千玿几乎要笑出来,曲谙凭何如此妄言?可他坚毅的目光,又令段千玿不由得生出一丝期许。 曲谙闭上眼冷静冥想空云落的处境,洛洛醒过来,一定想马上逃出,可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孩,他必须有力量才能抗衡。 -- 第181页 力量,力量…… 剌觅没走多久,一根细长的管子从门缝探进来,继而吹送烟雾。空云落当即闭气,可他知自己撑不了太久。 要是有枫栾果,哪怕只有一枚…… 空云落忽然福至心灵,他又一次摸了把腰间,摸到了小片突起,拿出来,是五枚枫栾果。 他来不及去深思其中的离奇,先吃了再说。 熟悉的酸苦味占据他的全部味蕾,舌头涩得发疼,同时丝缕内力自丹田泻出,在经脉中游走一周。 空云落的体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将手贴在门上,猛然发力,就听咔嗒一声,锁落地了。 他将门推开,门口躬在地上吹迷烟的人见他出来了,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空云落一掌劈晕。 放倒一人,空云落立即找到最好的藏匿点多起来观察,等待合适的时机逃走。 很快又有两人过来,他们看见同伴昏迷,便通报下去。接着剌觅也回来了,他们叽里咕噜用疆宜话对话,空云落听不明白,但他能看出剌觅的蠢是真的,丝毫不疑空云落可能还在此处,人手全往外派。 再待一刻,空云落便可轻易脱身。 然而,就在剌觅也要跑出去找人时,又一人走了过来。 对方一身淡蓝色长袍,长发高束,利落俊秀,腰侧一把长剑,挺拔清雅。 “剌觅大人,咱们约好今日看蛹,怎么,你有事出去?” 暗中的空云落眸中冷沉,此人竟是失踪已久的方怀璧。 第93章 “蛹尚未成熟,不宜打扰。”剌觅生硬道,看得出他对方怀璧有所顾忌,却不得不应付。 “我听闻你新育的蛊虫昨日在城外大显身手了一番,可否与我详说?”方怀璧彬彬有礼道。 “晚点再说,我还有事。”剌觅略有些不耐,急急往外走。 方怀璧随意一侧,挡在他的去路上,“看你的样子,是弄丢了什么东西?” 剌觅敷衍点头。 “莫非……是一个孩童?” 剌觅眼前一亮,“你见着他了?在哪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随着话语,方怀璧的视线正正落在了矮墙后废弃篱笆上,那正是空云落的藏身之处。 空云落不慌不乱,大方走了出来,方怀璧发现了他是板上钉钉的事,继续掩藏反而是作茧自缚。 剌觅惊喜不已,在他看来空云落已是他的所有物。然而在他跑到空云落身边后,空云落出其不意,一脚踢了剌觅腿上的膝眼穴,用力极巧,剌觅只觉腿断开一般,痛叫一声跪了下去。空云落顺势给了他一拳,但视他为无物,就像随意拍死一只蚊子。 方怀璧笑意微冷,“许久不见,庄主。” “你还没死?”空云落道。 “使命未达,不敢轻死。”方怀璧道,“能在此遇见你,这也算是天意,同我走罢。” 剌觅一听,可不乐意了,他没把空云落那两手放在心上,很快拦在空云落的面前,护主一样,“你敢拿走他,休怪我不客气!” 方怀璧拔剑的速度快得像是眼前一闪,剑尖已然及至剌觅的喉前,“剌觅大人,三思而后行。” 空云落也没领他这份情,又是重重踹了剌觅腰眼一脚,剌觅痛得大叫一声,身体也前倾。方怀璧也并未真要杀他,剑及时收回去。就在这一刻,空云落踏着剌觅的肩飞身一掌袭向方怀璧的心口,这一掌暗含内劲,若被他拍下,必然大损。 方怀璧闪身躲避,他瞬间明白了空云落的意图,让剌觅出声引更多人过来,他再周旋片刻,就可趁乱脱身。 “庄主,你莫不是在小瞧我?”方怀璧嘴角微挑,眼中冰冷,他一指弹中剌觅的睡穴,继而仅用一手与空云落抗衡。虽一口一个庄主礼貌又得体,但他的眼神与行为,都像在将空云落看作猫狗般鄙夷戏耍。 空云落很沉得住气,不浪费一丝力气,方怀璧的实力是不归山庄的前十,他仅恢复了丁点儿内力,自然不会是对方的对手。 方怀璧不得不正色起来,空云落的身法不会因为他变为孩童就生疏,甚至还会利用身小轻便的优势,如水中之鱼般灵活滑手。 方怀璧不蠢,眼看外人就要靠近,他收起了戏弄的心,使出七成力,实力差距非巧计可逾越,空云落还是被捕,在旁人赶到之前,方怀璧迅速离开此处。 剌觅醒来已是半个时辰后,他正郁闷着,手下过来通报有两人求见,其中一人姓曲。剌觅一听来了点儿精神气,立刻让人带他们过来,见到曲谙更是笑逐言开。他还是很喜欢曲谙的,不仅因为曲谙身体里有他着迷的东西,曲谙待他温和,就算他们因他受难,曲谙也不像另一个人那般拳脚相向,十足的好人。 可这次再见,曲谙就不同先前那样好说话,他皱着眉,表情略显阴沉,眼中带着怒色,一上来便毫不客气:“把洛洛交出来!” 剌觅沮丧道:“他不在我这里。” 这话答得没头没尾,在曲谙看来他还在狡辩,顿时被火上浇油,“就是你干的,别以为我们不清楚,亏我还放了你一马,你竟以怨报德……” 段千玿一个字不想理论,直接上手开揍,抓走庄主,害他疏忽职守,还偷走了他的信……死不足惜! 剌觅的手下见他又被揍,赶忙上来帮忙,但都不是段千玿的对手,像一袋袋大米似的被抡出去。 -- 第182页 曲谙看着也觉得解气,但剌觅在段千玿手下变得鼻青脸肿,再这样下去话都要说不出来,他出声制止道:“段伯,停手吧,让他交出洛洛才是主要的。” 段千玿收手,不耐道:“他人呢?” 剌觅自知理亏,吞下着苦果,口齿不清道:“被别人带走了,我也不知去了哪儿。” “谁?”曲谙追问。 “方怀璧。”剌觅郁闷道,“他是宗里的上宾,我轻易不可……” “他在哪儿?”段千玿打断他,方怀璧现身于此绝不寻常,空云落在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辟山居,他平日住那,我叫人带……” 段千玿不再把他当回事,对曲谙道:“你候着,我去找他。” 说罢便化作一道影消失。 剌觅咕哝:“不带你去,你找到何时?” 曲谙一脸戒备地看着剌觅,“你对洛洛做了什么?” 剌觅摇头。 “那你抓他干嘛?”曲谙怒道。 “他身里有我从没见过的蛊。”剌觅小声道,“一定极其厉害,我想让它做我的蛊王。” 曲谙闻言心中一凛,剌觅只与空云落段时间相处,就察觉出他体内有遡时蛊。不知是剌觅实力拔尖还是噬蛊宗人人对蛊有超强感知,若是后者,空云落可就是个“香饽饽”,此处不可久留。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就是一普通小孩,你敢对他使坏手,小心我给你好看!”曲谙威吓道,剌觅这人虽不耍花肠,但也非善类。 剌觅摸了把伤痕狼狈的脸,小声反驳了句“我没有胡说八道”,又清了清嗓子,对曲谙一本正经道:“既然你不让我碰他,那……那你可否留下来,让我炼成蛊王?” 曲谙先是一脸迷惑,但很快明白过来,莫非剌觅话中的意思是…… 空云落被放下来时,脸色苍白,额头渗着冷汗,方怀璧一路将他夹在腰侧,轻功起伏,快而颠簸。这比坐马车要难受得多,方怀璧似乎知道空云落这一弱点,还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 空云落借机观察环境,这里是一处普通的小院,但听周遭的动静,风吹树动,鸟鸣旷远,怕是远离人群之地。 “庄主不愧是庄主,就算陷入险境,也镇定自若。”方怀璧道。 “你不继续装下去了?”空云落讽道。 “在你面前,自然不必了,省得贻笑大方。”方怀璧摊了摊手,“但我并未叛离不归山庄,我只是叛离了你空云落。” “为了谁?风里?”空云落平静道,“若真是为了他,你也不会费功夫做手脚想将事情推到他身上。” 提到风里,方怀璧眸中闪动了一瞬,像是某种清明。 “早晚有一日,我会让少主夺回庄主之位。”方怀璧道。 空云落喜怒无形,憔悴的脸色反而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冰雪,方怀璧在他眼前宛如杂物。 “哦,风里知道自己的狗被人牵走了么?”空云落漠然道,“我猜他是知道的。” 方怀璧眉头慢慢拧起。 空云落道:“你能在疆宜,想来你的主子又找到了新的看门犬,不然哪敢放你远行。我说得可对?” “方怀璧。”空云落叫道。 方怀璧眼睛一眯。 “你还叫这个名字?”空云落道,“他们以丙九丙十为名,不过都是被*纵的傀儡,连人都称不上,你与他们,又有何不同?” “我……”方怀璧的拳头握紧,“你说的意思,我不明白。我是什么,用不着你来评判。” “你以为你是什么?”空云落冷声道,“不过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东西。若你的脑子还在,不如想想,你在做的事,做过的事,到底是不是出自本意。” 此话入耳,方怀璧的眼中出现了空白,空云落在他眼前犹如被囚的鸟儿,伤痕累累,但从未放弃过逃离笼子的希望,用言语刺激他,就是在啄锁的证明。越是这样,他就越克制不了内心深处,想要折断那对翅膀的欲望,仿佛他对空云落恨到了极点。 ……可他为何会恨? 方怀璧的眼中逐渐出现了空云落曾在莫怀杰身上看过的混乱。 空云落缓缓站起来,视线从未离开方怀璧,一种隐隐的威慑镇着方怀璧,哪怕他已知空云落要伺机逃跑,却无心阻拦。 然而,就在空云落准备走时,门被推开,走进了一男一女,皆是面无表情。男子堵住了空云落的去路,女子过去扶住了方怀璧,喂他吃下一枚药丸。 “动手。”方怀璧吃了药后呼吸有些急促,但很快平息下来,眼中不见挣扎。 拦住空云落的人也是高手,他不像方怀璧存了折辱之心,出手狠厉,空云落不占优,被扼住了喉咙提起来。接着对方拿出一个小瓷瓶,拇指撬开木塞,瓶口塞进空云落的嘴里,里面的液体灌了进去。 空云落双脚离地,无支力点反抗,那液体溢了大半,却还是吞进了些许。 “如此一来,你们……好自为之。”方怀璧闷沉笑起来,幸灾乐祸溢于言表。 空云落被随意丢到一旁,他想把那东西吐出来,可怎么使劲也无济于事,力气也逐渐流失。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门被破开。 来人道:“听说本君的二位护法在这儿,看来是来对了。” 第94章 -- 第183页 剌觅是个奇怪的人。 尽管段千玿对他毫不客气,让他在属下面前颜面无存,但他对曲谙的态度不可谓不周到。有问必答不说,还无比悉心的招待,仿佛曲谙是至关重要的客人。 只是曲谙对他信任全无,剌觅的配合并没有让他放下防备,反而说得越多,他的脸色就越凝重。 依照剌觅的话,方怀璧此人在一个多月前就来到此地,且早就与噬蛊宗有瓜葛,可追溯到近半年前的不归山庄的一个任务上来。风里与方怀璧一起来到疆宜,为杀一同噬蛊宗关系甚密的外域商人。此人的商队牵连着噬蛊宗一条重要商路,若他在疆宜被杀,噬蛊宗也损失惨重。 是方怀璧从中做梗,从风里手中救下了那名商人。由那商人牵线,方怀璧也就与噬蛊宗结下关系,方怀璧因此和风里决裂,噬蛊宗自然给他留了后路,还让他插手自家事务。 噬蛊宗被外人传得玄乎其玄,利用蛊虫如何玩弄人心,但都是一群与虫打交道的人,心思却比常人更单纯,不然怎会这么轻易就全盘相信了方怀璧的话? 方怀璧和剌觅的交集,全因为一批蛊苗。方怀璧牵头,将蛊苗带回华中卖给另一人,得的钱两人一九分。 连曲谙能都听出其中明显的漏洞,“哪儿会有这么好的事,他又是联络又是运送,里外忙活,只要一成?这你也信?” 剌觅懵懂道:“可他已给了我定金,这也能有假吗?” 曲谙扶额,或许这确实做成了交易,但事实一定不是那么简单,这批蛊苗,说不准就是方怀璧内部消化,那位幕后黑手指不定会利用这些搞出什么事来。 但曲谙不能说剌觅有什么不对,人家自己的东西给出去他无权干涉。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曲谙问,剌觅看着不像对物质需求很讲究的样子。 剌觅认真道:“我要炼出世人不曾见识过的,只有我能养出来的蛊。” 曲谙心中一动,“之前的剌觅虫就是?” 剌觅点了点头,“不过还没成功。但洛蛊王能留下来的话……” “别给人家起奇怪的名号。”曲谙道,“剌觅,你详细告诉我,剌觅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剌觅虫可吸取他人内力存于体内,再被人食用后内力为食用者可用,虽非永久性,但短时间内实力大涨,又无副作用,出世必回引起波澜。 这功效,和安佲的金手指“夺息”很像,莫非安佲的体内其实也有蛊虫? 曲谙觉得不太可能,他最初并没有过这样的设想,而安佲与配角不同,他是最与作者息息相关的角色,不可能脱曲谙的认知。 “古有四种传说之蛊。”剌觅道,“洞天,命囚,遡时,掠息。剌觅虫和掠息相似,只是掠息由命囚与洞天共育而成,是传说中的传说……” “等等,你说的我都不太明白,你也知道遡时蛊?”曲谙开始迷糊了。 剌觅正要对他一一展开,手下却走进来通报,有一戴面具的人和一小孩来找人。 曲谙瞬间就想到了圣君和空云落,他一颗心吊了起来,差点要喧宾夺主让手下带他们上来。 剌觅也和曲谙想到了一块儿去了,很快手下把人领了过来,确是圣君和空云落。 只是空云落被圣君被着,样子不对劲。 “洛洛!”曲谙扑过去担忧叫道,“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空云落抬起头,眼中迷茫,见着曲谙,他嘴唇抿了抿,神色竟透出浓浓的委屈来。 “哥哥……”他软声道。 曲谙察觉不对,但没当面指出。他把空云落接过来,看向圣君,“为何你又出现了?” 圣君苦笑,“我说是巧合,你会信么?” 曲谙狐疑看了他一会儿,耳边响起轻轻啜泣,他低头,怀里的空云落搂住了他的脖子,用伤心极了的口吻道:“你看他做甚?也不多看看我,哥哥。” 曲谙:“……” 他用震惊的目光瞪着圣君:他怎么了? 圣君用唇语答:药。 被下药了? 曲谙没法继续深究,因为空云落几乎要控诉哭了,他赶忙轻拍后背哄着。还拜托剌觅把人清一清,要是空云落恢复正常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被别人看去,估计要大开杀戒。 和曲谙独处,空云落似乎好了许多,但泛红的眼眶证明了他刚才真差点哭了。 曲谙一边怜惜他,一边为自己后怕,他怎么也想不到空云落回来会是这样的结果。 总之先把段千玿叫回来,再一起商议。 吹起哑哨没多久,段千玿就回到他们面前。见到空云落,段千玿当即单跪下地,自责认错:“因属下疏忽大意,害庄主受险,实在罪该万死,请庄主惩处。” 空云落粘在曲谙身侧,段千玿跪在他面前,却将他吓到了,更往曲谙身后躲。 “……庄主?”段千玿也懵了。 “我也没弄明白。段先生,你先起来,我们把发生的事情捋过一遍。”曲谙道。 空云落的状况是最大的异样,他并没有失忆,却失去了冷静和老道,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无时不刻不粘着曲谙,好像离了曲谙就像缺氧般难受。 是彻头彻尾的六七岁孩童的心理表现。 他似乎也在努力想回到之前的状态,但无助和惶恐仿佛山一般密不透风地镇压在他的心上,他无力推移,甚至还被这种无力催生的羞愧包围,话都说不连贯。 -- 第184页 段千玿几乎不认识这个人,他找不出一丝庄主的影子,只皱眉无言看着空云落,心里揣测庄主被调包的可能性。 “没关系,不要紧张,你说得很好。”曲谙耐心温柔地和空云落说话,“你还记得方怀璧所在的地方,这是重要信息,非常棒。别怕,我们很快就拿到解药,让你变回原来的样子。” 空云落的手紧攥着曲谙的衣衫,想要冷静,却没法彻底定下来,他闭了闭眼睛,睫毛脆弱地轻颤,“方怀璧早就做足准备,我吃的药大概对遡时蛊起了效。他应是知道我们而后要去佘林谷……哥哥,我、头疼了……” 空云落细细密密渗出汗来,他似乎不能思考太久,不仅是身体被困在年幼之中,连情感和理性也被受其俘获。 曲谙的心都要被这一声“哥哥”叫化了,他把空云落揽进怀里轻声哄。他抬头给段千玿一个眼神,段千玿点了点头,出了门。 曲谙等空云落放松睡下去,才悄悄出门找段千玿继续商议。 “圣君呢?”曲谙问。 “还在。”段千玿道,“据他所言,是为了找人而来,人未找到,他大概不会离去。” 曲谙捏着下巴沉思,刚才空云落也提到了圣君和方怀璧那边的人有瓜葛,能和他之前说的话对上。但以圣君的实力,会对付不了方怀璧? 曲谙感到深深的无力,就算他知道圣君狼子野心,却仍奈何不了他,除非能拿出铁证,不然现下无人奈何得了他。 “方怀璧他……” “他已暴露,不会轻举妄动。”段千玿道,“我可以去抓他回来,让他交出解药。” “只怕不会那么容易。”曲谙叹气,“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洛洛下这样的手,明明那时他能做的更多……” 段千玿抬眼看了下他,“或许是因为你呢?” “我?”曲谙不解。 “庄主对你的依赖又深了几层,这又是为何?” 曲谙也说不清楚,“可能他真把我当作哥哥了吧?” 空云落做了混乱的噩梦,梦里有他面容模糊的爹娘,他们在山林中的小院里接待一位客人,是楼应霖。娘把幼小的他递进楼应霖怀里,他在楼应霖的眼中看见了异样的色彩。 紧接着,爹娘死了,他被楼应霖带走,走向了畜生不如的一段岁月。 …… “洛洛,洛洛。” 空云落缓缓睁开眼,曲谙秀致的面容近在咫尺,上面布满了紧张。 “做噩梦了是吗?没事了,醒过来就好。”曲谙为他擦汗,嘴里安慰着,“会好起来的,马上就好起来了。” “哥哥。”空云落轻轻道,梦中的一切变得虚渺,眼前的人才是切实的。 这个给了他一个错觉,他曾经历的所有不过是一场梦,在最初,他就遇到了曲谙, “你别走。”空云落说。 “我不走。”曲谙抚摸着空云落的额头,“一直陪你。” 空云落湿漉漉的眼睛安静地望着曲谙,忽然他伸出了双手,做出要抱的手势。 于是曲谙俯下身,让空云落搂住自己的脖子,将他抱在怀里。 空云落闭着眼睛,柔软的脸颊贴着曲谙的颈侧。 好!可!爱! 曲谙心里嗷嗷大叫,但随后又难过了起来。 如果这是空云落真实的幼年状态,当初或许他也像现在这样依赖他的养父,可遭遇到的却是什么? 不久后,大夫过来为空云落把脉。 空云落很怕大夫,像只应激的小猫似的一个劲儿往曲谙怀里钻,曲谙只得挡住他的视线,只给大夫露出手腕。 结果却只是心神不宁,身体上并无大碍。 可即便如此,前往佘林谷的计划还是要搁浅,空云落的实力不在,前路艰险。 到了如今这一步,空云落的身体情况曲谙已无法通过作者之力为他扭正,也就是说,每一环节,都可能会导致空云落的死亡。 圣君,方怀璧,还有暗中觊觎的剌觅,曲谙不知道最终会是谁成为那个刽子手。 接连的外因在牵扯他们的步伐,可时间不多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 第95章 段千玿照着空云落所描述的方位,找到了那间山中小宅,但到时已人去楼空,方怀璧不知所踪。 剌觅却说方怀璧很重视他的蛊苗,一定会回来取。 经过权衡,他们决定留在此处五日,那时候蛊苗已成熟,或许能见到方怀璧。这三日也可观察空云落的行为,若有异常能及时应对。 剌觅倒是很大方的为他们安排起住处,他在噬蛊宗的地位不低,收留几个外人不算什么。只是令曲谙无奈的是,剌觅对他和空云落格外关照,连吃食都是亲自送来,那双眼睛像两个探照灯,曲谙总觉得剌觅会突然扑过来掏出放大镜摁在他的脸上钻研。 剌觅的狂热让空云落很是不安,所以他从不愿靠近剌觅。 不过幸好剌觅没将他俩的特殊与其他人说,还每日都为空云落把脉诊断,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要是遡时蛊有任何情况,他总归能注意到。 剌觅还说了个好消息,遡时蛊不算烈蛊,所以才会藏于人体难察异样,但它不会轻易被外物所更改。空云落的样子显然与遡时蛊真正的效果不符,不多时日,遡时蛊便可将那药物的影响排除,届时便可恢复正常。 -- 第185页 但届时是何时,剌觅也说不清楚。 情况不算最糟,他们熬过了这段时间,原本的空云落会再回来,佘林古计怀便可照常进行。 可曲谙的眉宇间,总是萦绕着忧愁。 他避免让空云落看到自己苦恼的模样,但空云落对他的一切格外敏感,他未及眼底的轻松,在空云落面前无处遁形。 在第二天时,空云落就对曲谙说:“哥哥,我们走吧。” “走?”曲谙面露不解。 “我不喜欢这里,你也不喜欢。”空云落一双小手捧着曲谙的脸,“你不悦,是为了我吗?” “洛洛。”曲谙笑了笑,“我们不能走,你生病了,得找到药才能治好。” “我不想治了,我只想和你一起。”空云落挨进曲谙的怀里,蹙着眉头,嘟囔道,“我们去谁也不知的地方,就我们俩,好不好?” “洛洛,你生病了,才会这样想。”曲谙抚摸着空云落的头发,“真正的空云落不会轻易向结局屈服。” 空云落抬起头,眼里有点儿小情绪,只有在曲谙面前他才会这么生动,“我不管,我就要你!哥哥,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他说着,声音又低了下来,睫毛垂落着,可怜得一塌糊涂。 曲谙怔然,这是空云落被药物影响产生的偏差感受,还是他内心深处存在的真实想法?有一瞬间曲谙动摇了,他实在不是个果决的人,先心的体质让他习惯目光短浅及时行乐,空云落对他的依赖打动了他,如果他们能去一个无人知晓的环境生活,或许也能过得安乐。 ……也只能想想。 “没那么简单。”曲谙苦笑,“洛洛,要把病治好,才能活下去,才能做你想做。马上了,哥哥马上就拿到解药。” 曲谙闭了闭眼,呼吸停滞了片刻,他低头看着空云落,目光温柔如月,“就快了。” 第三日早晨,曲谙去找剌觅拿几味草药时,随口提起了他们在中芮城得到了望悬草,此物极为罕见,也是传说中的玩意儿。剌觅也知晓望悬草的厉害,炼蛊养蛊这行也需精通药理,他对此表现得很感兴趣,缠着曲谙问,还用不少克毒的好东西来交换。 曲谙盛情难却,就透露了些信息,比如如何拿取、如何保存、如何炼制成药…… “疆宜的天越发热起来,不知寒玉还能撑多久。”曲谙忧虑道,“剌觅,你可知哪儿有山泉池水?” “山里有的。”剌觅道。 曲谙惊喜道:“那你带我去,哪儿凉快去哪儿,把望悬草放在那里,或许能好些……啊!” 他后知后觉地捂住嘴,神色懊悔,环顾一周,只见有几个学童在,又欲盖弥彰道:“刚才的话你当没听到,带我去便是了。” 剌觅似懂非懂地点头。 当晚,曲谙把空云落哄睡后,便借机与剌觅汇合,怀里护着一个玉盒,做贼一样的小心翼翼。 “走吧。你没告诉别人吧?”曲谙谨慎地问。 饶是剌觅也觉察出了曲谙的刻意,他摇了摇头。 “那就好。”曲谙握紧拳头道。 噬蛊宗依着山,山脚就有一口小谭。夜晚潭水幽深,若不是一轮明月投映其中,难以被人注意。 曲谙煞有其事道:“这地方不会有人过来吧?” “少。”剌觅道,“你要真把望悬草藏在这里?太不妥当了吧?” “危险即安全。”曲谙慢慢将玉盒放进了潭水中,再用一块石头压住,做完这些就站起来,“好了。” 剌觅傻眼,“好了?不埋一埋?” “就放几天,没人知道就行。”曲谙对他笑笑,“剌觅,你回去吧。” “你不走?”剌觅疑惑,“曲谙,你乱吃东西了?今天总怪……” “剌觅。”曲谙加重了语气,那汪幽深的潭水仿佛就在他眼里,“你回去吧。” 剌觅失神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说完,他转身离去了。 曲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然后靠着潭边的一棵野树,似乎也被黑暗所同化了。 周遭虫鸣阵阵,未知的危险在看不见的地方蛰伏。 曲谙对自己啼笑皆非,他竟敢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在能人面前班门弄斧,可他只能赌这一把。明月依旧,虫鸣不息,潭水无波,曲谙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这个空间宛如静止了,被困在无边的黑暗中。 曲谙记得自己是怕黑的,小时候睡觉,床头必会亮着一盏夜灯,阿公会陪伴他直到他入睡。阿公走了之后,他的床柜、书桌、茶几,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有阿公的照片,好像这样,就能证明阿公仍伴在他身边,守护着他。 可现在,这里这么黑,他内心有点儿不安,却没有惶恐。 因为他在想着洛洛。 洛洛能平安,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疼得半死,哪怕逆天而行,哪怕是在一步步摧毁由他而生的世界。 “喀嗒。” 是枯枝断裂的声音。 曲谙立即望去,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很快看出是一个身影。 来了! 对方不是常人,在曲谙注意有人时,他早已确定了曲谙的位置,步如踏风,来到了曲谙面前。 不是方怀璧。 曲谙脑子转得飞快,想必此人就是圣君失踪的护法之一。 -- 第186页 对方扼住曲谙的脖子,眼神麻木,“你故意引我过来,有何意?” “你误会了。”曲谙仰着头艰难道,“我不认识你,你的头儿呢?让他过来。” 对方面无表情,提着曲谙走到潭边,伸手进潭捞捞两下,拿出了玉盒,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东西呢?”他道。 “你先告诉我,你们给洛洛下的药到底会产生什么后果。”曲谙道。 “东西呢?”他好像就只会这一句。 曲谙不怕和他周旋,“你先告诉我……” 他话语一顿,目光往两侧一扫,便静了下来,头撇过一边,宁死不从的样子。 那人的手开始收紧,让曲谙无法呼吸,“不说,便杀了你。” 曲谙坚持不住几秒,痛苦就浮在脸上,他不会死,杀了他只是浪费力气,况且他们要他有用,更不可能下死手。 那人这么做,曲谙猜是在故意试探。 就像那一日空云落故意被擒,试探出曲谙特殊的作者之力一样。 他不能让他们得逞。 一分钟后,曲谙的头脑变得无比昏沉,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挤在头上,压制着所有感官的运作。 大概再有一分钟,他就会停止呼吸。 “咻——” 一枚石子划破夜幕射了过来,没打中曲谙,但曲谙也能就着与那人相连的部位感受到这一子的力道。 脖子上的桎梏松开,曲谙心跳雷动,大口呼吸。 又一人出现,同那人打了起来。 曲谙无暇顾及,这场打斗结束得很快,曲谙只觉腰被揽过去,身体一轻,整个人掠过了潭面,飞荡起来。 他扭头看着救他之人,夜行衣,黑面巾,从头到脚被夜色包裹,无从辨认。 “圣君。” 对方看他一眼,波澜不兴。 “别装了,我知道是你。”曲谙的声音还有些嘶哑,语气很平静。 他们停在了一处平地上。 曲谙腿软了,狼狈地坐在地上,他抬头看着黑衣人,“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让你帮个忙。” 黑衣人的视线在曲谙身上扫荡了几圈,才开口:“你怎知是我?” “除了你,不会再是别人。”曲谙道,“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圣君。” “呵,这该是我的荣幸么?”黑衣人轻笑一声,认下了曲谙的话,“说罢,什么忙。” “和我前去佘林谷,取得双尾赤霞蜥的毒腺。”曲谙认真道。 圣君泽泽感叹道:“佘林古本就是险地,再加上闻所未闻的毒兽,曲谙啊曲谙,你一病人,怎么如此不安生?” 曲谙:“你答不答应?” “说话人是你,我怎会不答应?”不能看出面巾之下圣君在笑,“只是,不归山庄怕不愿让我同往。” “他们不去。”曲谙轻声道,“只有你和我。” 第96章 曲谙回到他所住的屋子时,段千玿正对着哭闹的空云落束手无策,为了平息小庄主的情绪,他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不惜颜面绕着屋子青蛙跳。 却也不比得过曲谙一句“我回来了”。 段千玿郁闷地到一边去自省, 空云落像只小兔子似的,眼睛红彤彤地扑进曲谙的怀里,控诉道:“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 “去找剌觅说点事,才出去了一会儿。”曲谙揉着空云落的后脑,笑着说,“这不就回来了?小哭包,可别哭了,我怕以后你再想起来,要扒了我的皮。” “才不会。”空云落紧紧抱着曲谙,“你是我的哥哥。” 这句话,像定海神针一样,定住了曲谙心里的波澜。他想,是的,我是哥哥,所以我必须救他。 曲谙看向段千玿,眼神在说辛苦了。 段千玿无声询问曲谙去做了什么。 曲谙点点头,表示会坦白。他抱着空云落回到床榻上,轻声细语地着一个故事。他的故事仍是“不伦不类”,世上没有一个话本会这么写。 但空云落对此已熟知。 故事讲的是一个勇者为了帮生病的公主寻找解药,独自一人踏上冒险的旅程,去面对凶恶的怪物。最后,只差最后一个怪物,解决了它,勇者就能拿到解药,让公主痊愈。 空云落问:“最后勇者回来了吗?” “也许会。”曲谙温柔地说,“勇者其实弱小又胆怯,身无长处,不帅气也不可靠,只因为遇见了公主,他才成为了勇者,只属于公主的勇者。所以只要能治好公主,勇者什么也愿意做。” “故事讲完了,闭上眼。”曲谙的手覆在空云落的眼上,“睡醒之后不能乱跑,要做乖孩子。” “那我是……哥哥的勇者。”空云落喃喃道。 曲谙陡然鼻子发酸,他摸了摸空云落的脸,低声说:“晚安,小公主。” 空云落睡着后,曲谙才起身,走向段千玿。 段千玿皱眉看着他。 两人站在屏风后,曲谙已从段千玿的眼神中知道,他也听了睡前故事,并且听出了其中的含义。 “我劝你少自作主张。”段千玿开口道。 曲谙笑了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可真方便,不用多做解释就能心领神会。” “少来。”段千玿道,“发上带叶,鞋边沾泥,你不是去找剌觅。你想一个人去佘林谷,料你不敢如此狂傲……圣君?” -- 第187页 曲谙情不自禁敬佩了,“段先生,你有千里眼,还是读心术?” “你不要命了?”段千玿低喝。 “没人的命比我的更硬了。”曲谙还能轻松打趣儿。 段千玿没笑出来,目光锐利,“你怎么想的?” “洛洛不能去,佘林谷太危险,他没法自保。”曲谙说,“他不能去,就意味着他不能一人在疆宜,段先生,你得保护他,除了你我不信任何人。” “所以你找上了圣君?”段千玿声音提了提,对曲谙的抉择感到不可置信。 “他这人……我不能多说,但我跟他一起去,其实比我们去更稳妥。”曲谙苦笑,这可真是太讽刺了,圣君在安佲出世前死不了,甚至曲谙在正文里提及他的生死也含糊暧昧。当时他想着把父子大战设计成一个剧情爆点,但这个设定显然是给现在的自己挖坑。 “有何不能多说?”段千玿心里烦躁起来,曲谙从来都藏着掖着,这让他很不快。 “段先生,你就当帮帮我,别再问了。”曲谙回避道,“总之,我会把双尾赤霞蜥的毒腺拿回来。” “仅凭两句话,我怎能信你?”段千玿冷哼一声,“老实呆着,庄主离不了你。双尾赤霞蜥的事,再想办法。” “不能再拖了。”曲谙直视着段千玿,眼中闪着歉意,“段先生,还请你好好看照洛洛,别让他乱跑,等我……” 段千玿眼前变得模糊,曲谙的声音也渐渐远去,“曲谙,你……” 他踉跄后退两步,还是倒了下去。 曲谙扶住他,嘴唇紧抿,面容晦涩。 寅时五刻。 天色隐约透着亮,微风轻送潮热。马蹄声哒哒脆响,徐徐靠近倚在亭檐下的男子。 一袭白衣,修长如玉竹,在夜晚与黎明交界之下,他的身影恍惚不实。 “吁。”曲谙扯了扯缰绳,看向男子的背影。 他回过头,是一副清俊和气的好面容,猝不及防闯进曲谙眼里,令他不由一怔。 “怎么不把面具戴上。”曲谙敛容道。 “这一路就你我二人,无须掩藏。”圣君对他一笑,“怎么没把惊驰骑来?若是它,我们巳时便可到。” “惊驰通灵性,不会愿意和你一道的。”曲谙道。 圣君不恼,反而朗声笑起来,“有趣!看来改日我要带着草料上门赔礼才行。” 曲谙撇了撇嘴,调动马头方向,“出发吧。” “你不邀我上马?”圣君愣道。 “不。”曲谙言简意赅。 圣君无奈妥协,跟在马侧,他步伐轻巧简易,内功化用极致,哪怕马儿奔跑,他亦能稳稳跟上。 只是曲谙的骑术拉垮了,几次圣君还快他一步,在前面笑吟吟候着,让曲谙不免气馁。照这样的速度,他们明日能到都不一定。 于是圣君上马,曲谙在后,速度提高了一倍不止。 跑了一个半时辰的路,圣君顾及曲谙身体吃不消,便停下来歇息。 曲谙下了马,瘸着腿默默走到一边,捧着水囊喝水,他出来这一趟,虽也遭罪,但都不想刚才那般坐在硬邦邦的马鞍上颠簸,大概腿根都起血泡了。 此时天大亮,太阳升起,明朗的光辉洒落一地,也披在曲谙身上,可他看起来孤单落寞,万般忧愁萦绕心头。 也不知道段先生醒了么,会如何打算?怎么和洛洛解释?洛洛哭了怎么办? “我猜,你在想另外两位。” 圣君嘴里叼着根草,往曲谙身边一坐。 曲谙想挪开,但大腿的伤一动就辣疼。 “受伤了?我瞧瞧。”圣君关切道。 “不必。”曲谙挡开,“不碍事。” “你这细皮嫩肉,哪经得起着折腾。”圣君无奈摇头。 曲谙绷着脸,不说话了。 “我说曲谙,我对你哪儿不好了?”圣君盯着曲谙,颇认真道,“也算三番两次就过你,大小忙也帮过,怎么你就对我越来越冷淡了呢?” “别人认识都是从陌生到熟络,你倒好,反着来。” “不是说我像你的故人么?我看是像你的仇人罢?” 圣君说到最后,带上了些不管不顾的置气。 曲谙累了,没力气虚以委蛇,“别装模作样了,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清楚。” 圣君问:“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说是为了找寻两个护法才来此,可如今却弃他们不顾,同我一起去佘林谷。”曲谙道,“洛洛也说了,那日你们双方都未尽全力,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仅此?”圣君撑着下巴,侧耳倾听。 “斜山派莫怀杰,受了你的煽风点火,才会只身一人前往不归山庄,或许你想要一个好用的傀儡,或许有只是单纯想挑起不归山庄与斜山派的矛盾。”曲谙平静道,“我们在旻城时,曾遇一贼,想抢夺望悬草,这人又在柏岳城的拍卖会上再度现身,恰恰那时你都和我们有过接触。” “段先生曾问你是不是在客栈里干活,你说是,可后来他去查了,你根本不在那。” “那场洗钱拍卖会,也是你牵头的吧?所以玄参派才会对你毕恭毕敬,所以就算叫出三万多两的天价,置之不顾也不敢有人追究。” 圣君都听了进去,还时不时点头,直到曲谙把话说完,他才一摊手,“就这些?还远不能给我定罪吧?都是巧合猜测,没有铁证就一棍子把我打死,恕我不能接受。” -- 第188页 “不需要铁证。”曲谙道,他转头看着圣君,点了点自己的心脏,“对我而言,只要这里没动静,那你就是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现在你心里,大概在想着我的死法吧?” 圣君眼中的温度消失了,他下巴微扬,眼帘半垂,睨着曲谙,“哦?何出此言?” “天机不可泄露。”曲谙说着嗤笑了声,“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我知道得再多,本质上还是一个可以轻易捏死的人。你做过什么,怎么想的,不重要了。只要你能帮我拿到双尾赤霞蜥的毒腺。” “你算盘打得倒是好。”圣君的语气终于卸下了温和,换成了漠然的轻佻,“说了这么一番话,还想让我为你卖命?” “当然不是让你白干。”曲谙握了握拳,他的掌心沾了些小碎石,扎得有些疼,“你愿意对我好言相待,是想要我身体了的东西吧?要是拿到毒腺,我就把它给你,绝不反抗。但你要是耍手段,就另说了。” 圣君玩味儿地看着曲谙,嘴角慢慢挑起,“曲谙,你有点儿意思了。” 辰时三刻,噬蛊宗。 空云落焦灼地在房间里打转,无数次想要出去,但想起曲谙的叮嘱,又不得不折回。 房门被打开,他难得对曲谙以外的人表现出热切,急急上前问:“段先生,哥哥呢?你找到他了吗?” “庄主折煞。”段千玿单跪垂首,“曲谙出去购置马车用物,晚点才回来。” “晚点,是何时?”空云落巴巴看着段千玿。 段千玿头更低,挤出一句:“约莫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空云落扁了扁嘴,小声问:“我能去找他么?” “外面危机四伏,还请庄主在此等候。”段千玿道,“曲谙也不想您出去。” “好,我听他的话。”空云落点点头,到椅子上坐好,自言自语道,“若两个时辰后,哥哥不回来,我一定要去找他,谁也拦不住……” 第97章 天越亮,就越热。 曲谙没想到会那么热,太阳几乎要把他的皮晒下一层。马也要喝水,每逢一处河流他们就停下来片刻。 曲谙昨晚几乎没睡,又在酷热下奔波,心率失常处于危险边缘,他还有点儿中暑了,头脑发昏,胸闷恶心,喝多少水都不解渴。 圣君在旁边打量着他,好奇地观察他何时倒下,看着一个孱弱的人稍受磨难就摇摇欲坠,却还苦苦坚持的样子,还挺有意思。 “我看,没到佘林谷,你就撑不住了。”圣君道。 “就算我撑不住,你也得让我撑住。”曲谙声音干哑,他的脸被晒红了,声音也断断续续,“没有我,你找不到双尾赤霞蜥。” 圣君好心提示:“是你要找,而非我。” “你不想要么?”曲谙道,“不然为何会想窃取望悬草?” 圣君定定看了曲谙一会儿,才道:“你变了许多,以前你畏惧我,如今却一点也不怕了。” “没功夫怕。”曲谙按着胸口咳嗽几声,“能继续上路了吗?大概还有多久?” “一鼓作气赶过去,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到。”圣君微微一笑。 “那便一鼓作气。”曲谙咬了咬牙,站了起来。 圣君叹了口气,拋了个小瓶给曲谙,“吃罢,否则你真要折在半路。” 曲谙略显狐疑。 “怎么,还怕是毒?你死得了么?”圣君哼笑道。 曲谙心道也是,便倒出药丸吃下去。 空云落真就安分等了曲谙两个时辰。他盘腿闭目静坐,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看似平静,但心像在火上烤。 他在数着心跳计算时间。 数到了一万八千五百四十二,再有四千余下,就能等到曲谙回来了。 …… 一万九千三百二十四、一万…… 门嘎吱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洛洛,我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空云落睁开了眼,困惑一闪而过,但曲谙的笑容占据了一切。他欣喜起身,雨过天晴地叫道:“哥哥!” 曲谙手里捧着许多东西,身后还跟着剌觅。他边把东西放好,边说:“你先坐着,我给你买了好玩儿的。” 空云落一心只想抱曲谙,张开双臂跑过去,却被曲谙闪开。 “出了一身的汗,脏着呢。”曲谙笑着说,“别急,给哥哥倒杯水吧。” 空云落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曲谙,一会儿才点头,乖乖去倒了水。 曲谙一边整理,一边和剌觅说话,话题围绕昨晚谈的事。曲谙说一句剌觅就应一句,间或瞄一眼空云落,显然还是对他很有兴趣。 曲谙把买来的小玩意儿摆在桌上,有弹弓、草蟋蟀、土偶儿、九连环……满一桌,还有一盒三层点心,普通孩童见着,得开心疯了,放他一人都能兴致勃勃玩一整天。 曲谙说:“洛洛,你先自个儿玩会儿,哥哥要和剌觅商量事,这几天咱们就要去佘林谷了,得做足了准备。” 空云落不说话,一瞬不瞬看着他。 曲谙的心不着地。 剌觅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转,有暗潮在他们之间涌动。 “我过会儿回来陪你玩,在屋子里别出去。”曲谙的笑容温软,“剌觅,我们走吧。” 然,就在他转身要走时,空云落道:“站住。” -- 第189页 曲谙咯噔一下,后背倏然渗出汗水。 “你不是我哥。”空云落眉头紧皱,瞳色浓郁,“我哥呢?” 剌觅不解地看着曲谙的脸,没有一丝不妥,声音、身型、气质无一不是曲谙。 “洛洛,你跟哥哥开玩笑吗?”曲谙道,“我就在这里呀。” 空云落的小脸一片寒冰,仿佛是从雪里走出来的,他道:“段千玿,你好大的胆子。” “庄主,你……”易容成曲谙的段千玿以为空云落恢复成本性,错愕地回头,对上了那双冰冷,却覆着薄泪的眸子。 这是变回来了,还是没有? “属下知罪。”段千玿单跪下地,声音转回了本音,“请庄主责罚。” 剌觅张着嘴,当场愣了。 “我哥呢?!”空云落又怒又颤,“你假扮他做甚?他不回来了么?” “并非如此,曲谙只是一时半会不能回来……” “他在哪?段千玿,你老实回答!”空云落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红印浮现。 在一瞬间,段千玿飞速思考,他瞒不住庄主,但目前能困住他,就算把真相托出,庄主也无能为力。 于是,段千玿道:“曲谙他已前去佘林谷。” 空云落震惊后退几步。 剌觅不解风情地问:“他去佘林谷干嘛?里面都是蛇呢。” 空云落失声道:“他一人……去佘林谷?你也让他去?” 段千玿低声道:“他说有把握取得双尾赤霞蜥的毒腺,解药不可再拖。” “他死在里面怎么办?”空云落说,他稚嫩的肩膀不住颤抖,他想起了曲谙昨晚给他讲的故事,原来勇者就是曲谙自己么?可到最后曲谙也没说勇者回没回来。 ……他不回来,我怎么办? 这个想法,宛如恶鬼带毒的獠牙,在空云落的魂魄上撕咬,他像喘不上气来似的,大张着嘴,一只看不见的手掐着他的脖子,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段千玿瞪大了眼,诧异道:“庄主!” 剌觅不住地倒退,脸上惊惶不已,他的衣服诡异的鼓动着,是他身上的蛊虫在狂躁不安。 网一般的红痕浮现在空云落的脸上,红得像献血渗出。 “不好!他体内的蛊要失控了!”剌觅喊道。 “有什么办法?”段千玿不敢贸然接近,“不是说遡时蛊性情温和么?!” “我不晓得啊!”剌觅掏出一把药粉,一边撒一边念念有词,是晦涩的疆宜话,还跳大神似的绕着空云落转。 空云落跪落下来,一手撑着身体,手指抓握,竟扣进了地板里! 也不知真是剌觅那套见了效,还是空云落挺了过来,他终于不颤了。但抬起头,血痕满布的脸和那双赤色眸子,看得人心里发慌,不能直视。 “庄主……”段千玿道。 “我去找他。”空云落开口,他的声音很奇怪,稚嫩与低沉同在,像两种声线重合在一起。 “你要拦么?”空云落静静看着段千玿,“拦得住么?” 段千玿低下头,“属下不敢。请庄主让属下同去。” 剌觅心想着是个好机会,忙道:“我也想去!” 申时五刻,天色已暮。 曲谙下马时腿肚子不住哆嗦,差点跪倒下地,脸色也十分难看。他扶着马,抬头望着数丈外的一块巨石,石上刻着遒劲的三个大字——佘林谷。 在“佘”字之上,雕刻着一个凶悍阴冷的蛇头,蛇头突出,仿佛真有一条蛇封印在巨石之中,挣扎欲出。 这就是佘林谷的入口。 曲谙虚弱的姿态与这凶煞的“招牌”格格不入,路过的人忍不住惊奇打量他,像这样的人出现在此,除了寻死,他们想不到别的原因。 圣君在曲谙身旁抱臂旁观,“你还受得住吗?我看还是找个地儿休息罢。” 曲谙摇了摇头,“给我五秒。” 他闭上眼,平缓呼吸,心脏那儿似乎有块石头压着,跳得困难沉重,他要适应一会儿。 五秒一到,他睁开眼站直,道:“可以了,走吧。” 佘林谷毒蛇遍生,凶名在外,但却有不少人在此聚集。毒蛇虽险,但毒性越强,就越值钱,逮着几条,兴许一年都可衣食无忧,所以吸引了许多人前来。 此时人都往回走,夜幕降临,技艺再高超的人也不敢在此多留。 逆行而上的曲谙二人格外引人注目,还有人朝他们喊话:“想要什么蛇,我这里有,夜晚进谷,九成是出不来哩。” 曲谙对那人拱手说谢,圣君则充耳不闻,大概这才是他卸下包袱的真实模样,普通人在他眼里就和杂鱼一样。 他们走进了佘林谷。 佘林谷里树丛交错繁多,每棵树都有树藤垂落,白日还能分辨,但天色一暗,就都像一条条垂吊的蛇,让人根本不敢靠近。 曲谙挎着一包袱,里面是各种解毒药,还有防蛇粉,他还亲眼看过剌觅的实验,眼镜蛇都对这药粉退避三舍。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消除他踏进蛇窝的胆战心惊。 圣君随手拿着一木棍在前头开路,有几次往藤上扫荡,激起嘶哈声响,腕粗的蛇挺起身子耸动威吓。 圣君淡定朝蛇七寸打去,蛇很快像面条一样软下来摔在地上。 曲谙在后面,心跳都快停了。 -- 第190页 捕蛇人只在谷口捕猎,再往里走,人活动的痕迹几乎没有,草也深了许多。佘林谷里不少河流,有些只浅浅没过人的脚踝,但被草掩盖,只有踏入才知晓。然而蛇最喜湿凉,有水的地方最为危险。 曲谙正在走的就是这样的路,圣君稳稳当当地开路,仅靠这一根木棍,他们周全地走了一里地。 突然,圣君停下了脚步。 曲谙也停下,紧张地问:“怎么了?” “看见了个好玩的东西。”圣君道,他回过神,木棍挑起一物挥到曲谙眼前。 竟是个头骨! 曲谙短促叫了一声,瞳仁惊骇收缩。 “我猜这位仁兄贪心来到此处,便丢了性命。”圣君口吻轻松道,他随手一甩,那头骨就被抛向远方,“也不知你我的运气,较他是好是坏。” 曲谙紧抿着唇,只字不言。 这副样子,更激起了圣君的捉弄欲,他还故意让小蛇缠棍而上,在戳到曲谙面前,见着曲谙脸色煞白,才露出一丝笑意。 曲谙咬着唇,眼眶不受控地泛红,胸口涩疼得厉害,他不想去看圣君的脸。 阿公是最疼他的,不会像圣君这样,绝不会。 第98章 圣君抱臂欣赏了一番,而后慢悠悠道:“你心里想的可是‘这厮凭什么和我的亲人长着一副脸’,或是‘我那好阿哥才不会这般对我’?” 曲谙鼻翼翕动了两下,提气抬步,仍不说话。 圣君闲庭信步般,木棍随意在草里探着,还回过头对曲谙道:“你要是给我说句好听的,不求你叫我的名字,叫声‘元先生’,总归可以吧?好说歹说我也未曾伤及你哪处,还对我摆着个黑脸,要是惹我不高兴了,就把你一人留在此,多不好?” 曲谙一阵闷堵,其实圣君的话并非单纯威胁,如果他的目的只是不让空云落解蛊毒,那他的确能甩手就走。 倒是曲谙自己,有些情绪上头,没有摆正好自己的态度。关键时刻,圣君才是主要战力。 “是我多有冒犯,元先生。”曲谙话说出口,难掩郁闷憋屈。 这恰好合了圣君的胃口,他好心情道:“这才对。” 淌过了水路,又进丛林。 树冠重重叠叠,遮天蔽日,太阳还未落尽,但在其中已入黑夜。 曲谙预备了火折子,给了圣君一根。 圣君道:“还要走多远?这地儿从未有人来过,林子多大多深,里边有什么,谁也不清楚。你若是什么都没料好,我可不奉陪。” “走到后面那座山那儿,穿过这片丛林是最近的路,大概……”曲谙闭眼想了想,“五里。” “你怎知,你来过?”圣君问。 “这不重要。”曲谙淡淡道,“加快脚程,最好能在天彻底黑之前走出去。” “若是能用轻功,倒是不难。”圣君啧啧道,“但这路曲折离奇,还藏着不少毒物,快反而险,要是迷了路,今夕何夕都不知。” “不会迷路。”曲谙按着左胸口,“也不会失败。” “哦?”圣君转过头,微弱的火光照亮他勾起的嘴角,“你先回头瞧一眼。” 曲谙下意识回头,一颗拳头大的蛇头就在他的脑后,蛇信伸缩,几乎能戳到他的鼻尖。 在真正的恐惧面前,曲谙完全忘记思考,身体被定住了似的,猛然张大的蛇嘴像分成了一帧帧慢动作,可他也没法躲开。 嘭的一声响,一枚石子炮弹一般精准打进蛇嘴里,直从头顶贯穿,那蛇被带往后,臂长的半身在空中痛苦扭动。 曲谙被拉向后,圣君颇为遗憾地口味在耳边响起:“跟在不归山庄的人身边那么久,你连点儿皮毛都没学着?空云落可真是把你护得太好了。” 曲谙眨了眨眼,似乎才回到了人间。 圣君走过去把那条蛇扯下来,端详了片刻,道:“这蛇没毒,吃了吧。” 曲谙以为自己听错了,“……哈?” “从五更天到现在,我才喝了几口水。”圣君道,“等会儿要真见上了双尾赤霞蜥,免不了一场大战,肚子空空,打什么?” 曲谙腹诽:明明是你不愿吃干粮! 圣君笑吟吟道:“你的手艺是好的,做盅蛇汤罢。” 蛇汤简直是想得美,曲谙只能把蛇烤了。他第一次处理蛇,哪怕是死蛇,也给他极大的心理压力。 扒皮,清洗,串串儿,没有调料,全靠火候烤出香味。 烤好后曲谙不愿意吃,但圣君含笑看着他,也没吃,意思不言而喻。 曲谙不情不愿吃了一口,意外的滋味不错,虽不知是什么蛇,但肉质似鱼,鲜嫩可口,就是淡了些。 但曲谙过不了心理那关,吃了一小截就吃不下了。 圣君吃了大半,还说:“若让空云落知晓你专门为我烤肉吃,真想看看他会是什么脸色。” 说着还闷声低笑,眼中泛着不寻常的光。 曲谙敏感地觉察出,空云落对圣君,有着特殊的意义。 除去刚才与蛇贴面那遭,在这个丛林里,曲谙还见识了两蛇厮杀、群蛇交/媾、巨蟒吞食等等令人身心俱损的画面。曲谙都渐渐麻木了,圣君再把蛇伸到他的眼前,也不再大惊小怪。 终于走出了丛林,虽天已黑,但月色明朗,视野开阔,曲谙松了口气。 -- 第191页 “接下来,还是往前?”圣君问。 曲谙闭了眼,心中感知,他构建这双尾赤霞蜥的模样,越清晰,就越精确。 只是这样的构建对他的身体是极大的负荷,世界意识不再放任他接近最后一味药,心脏被电击似的,疼痛异常。 在圣君眼里,曲谙忽然面色痛楚,像在遭受什么酷刑一般。 “蛇肉有毒?”圣君眉头一皱。 曲谙艰难摇头,抬手指向东南面,“往……那边,快了……” 圣君记起曲谙患有心疾,折腾这一日,兴许是犯病了。 不过曲谙死不了,他也就没多注意,朝曲谙所指的方向走去。 曲谙两眼发黑,脚踩不着实地,他才知道自己的骨头原来那么硬,疼成这样,竟还没倒下。 所幸世界意识到惩罚并非没有尽头,剧痛缓缓消停,曲谙的眼前终于清晰起来。 他重重松了口气,但又有许多小飞虫盘旋在面前,他以为自己迷糊走进了虫子窝,慌忙道:“圣君,我们走到哪儿了,怎么都是飞虫?” 圣君仍在曲谙身前,保持着不变的距离,还抬起一只手臂晃了晃,道:“你眼花了吧?哦,对了,方才你被一条花色的小蛇咬了脚,我见你不看也不叫,以为没大事呢,就没提醒。” 曲谙:“……” 他低头抽起裤子一看,右边小腿果然种了一块。他立刻先吃一颗解毒药,再拿出绷带绑住伤口上方,尽量挤出毒血,撒上药粉,最后再包扎。 整个过程快而粗糙,圣君挑了挑眉,“你觉得有用?” “反正我死不了。”曲谙说。 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目标山前。此山无名,在这一带山头错落之中,低矮袖珍,不引人注意。 就在无名山的山脚处,有个山洞,山洞呈扁圆,好像还有一半被掩藏在地上。 看到此洞,曲谙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在这儿?”圣君道,“我们进去?” “不能进去,里面有一池毒蛇,下面是它的地盘。”曲谙道,“我把它引出来,你做好准备。” 圣君点头,站到一旁,像是来游玩一般,悠然自得地看着曲谙忙活。 双尾赤霞蜥常年生活在地底,温度适宜,暗河为它创造湿润的温床,下面更是有数不清的蛇供它享受,简直就是个舒适的土皇帝。 以毒蛇为食更令它全身上下都是毒,只有在死了两天后才可触碰,但它的毒腺必须要在死后一个时辰内取下。 现在还未到考虑取毒腺的问题,首先得让它出来,才好办事。 和普通蜥蜴一样,双尾赤霞蜥也怕刺激气味,但它的上限要高出许多,这点曲谙早有准备。他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了两个鼓囊囊的纸包——这是他亲自调配,专门正对双尾赤霞蜥的刺激性药粉。 圣君丝毫没有帮忙的打算,他就自己捡树枝,堆在洞口,再用火折子引火。火烧起来了,他再将那两个纸包丢进火力。 霎那间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冲天而起,就连圣君都不由得偏脸避开,咳嗽了几声。 哪怕曲谙做足的准备,仍是被熏眼前一黑。他屏住气,拨弄着火,让药粉都没进火哩,才将火堆往动力推去。 直到全都进去了,曲谙才匆忙往回跑,跑出了近十丈远,那味道还是呛鼻得很。 圣君已撕了一片一角当面巾掩住口鼻,“你竟带着这般厉害东西,一路过来我怎没闻到?” “必须要火烧才能催发。”曲谙说,“就等着吧。” 圣君将信将疑,难道这世上真有双尾赤霞蜥这等怪物存在? 没过多久,两人感觉地面隐有震动。 曲谙还记得自己写安佲交战双尾赤霞蜥的场面—— “……忽而,众人皆有地动之感,闷沉的撞击声悠远传来,却又仿佛离他们很近。接着是一阵连续的轰隆动静,是山洞里的山石被巨力拍打滚落,那声音,不免让安佲构想出一个画面——巨大的蜥蜴发狂向洞口冲出,双尾摆动甩向山璧,轻易使其崩塌……” 震感愈发强烈,曲谙能清晰感觉到正在被逼近,他紧张道:“来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山洞被猛地撞开,尘土飞扬,遮人视线。 却有一物嗖的一声,带出飓风,突破尘土,高高跃起。 那是一只近两丈长,浑身赤红的巨型蜥蜴,背部无数突起的棘刺,密密麻麻,叫人望而生畏。最奇特的是它的尾巴,根部处分裂出两条一模一样的长尾,拍落在地上,地面竟产生裂纹,若是被拍上一次,保准当场变成肉泥。 它的头颅硕大,头顶脸上布满肉瘤,丑陋异常。脸两侧的眼睛犀利无比,精准锁定了现下唯二两人。 曲谙寒毛耸立,扭头对圣君说:“弱门在尾巴下面,我就不给您添乱,先走一步了,您加油!” 说罢,一溜烟跑向有遮蔽物的地方躲着。 圣君:“……” 不给他愣神的机会,双尾赤霞蜥张着血盆大口扑向他,势要将他一口吞下! 在距他们三里外的丛林里,一匹乌黑的骏马奔驰其中,它背负一大一小二人,却依旧能灵活巧妙从避开纷杂的树藤,飞跃阻拦。 毒蛇从树上跳下,獠牙毕现。 接着被马蹄精准踩落,脑袋扁平。 稚嫩却嘶哑的声音喊道:“惊驰,再快些!” -- 第192页 第99章 曲谙逃跑的间隙还回头一看,几乎要被眼前的场面吓得魂飞魄散——只要双尾赤霞蜥一旦合嘴,圣君的半身就能被咬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圣君扭身侧躲,长发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形,同时提起七成内力注于手中,用木棍狠狠在蜥蜴被上一抽! 木棍断成两半,蜥蜴竟是纹丝不动。 圣君眼里飞过讶然,这一击要是打在人身上,哪怕是个一流高手,挨了也会皮开肉绽,内脏震碎,当即毙命。但这怪物却跟没察觉似的,落地后扭身再度咬来,这份灵活与它庞大的外表极为不符。 圣君弃棍拔剑,准备直取它的命门,他一剑斩向蜥蜴的尾根,其中一根尾巴像长了眼似的,向圣君横甩过来。 那攻势极快,躲避不得,圣君改斩为挡,尾巴扫中剑身,他的手腕仿佛被雷击了一般,倏然痛麻万分。 第二根尾巴随之而来,他当即提起全力躲开,虽没被打中,但那劲风也如刀刃般锋利,割破了他的衣衫。 交锋不过顷刻之间,圣君已然摸清了这怪物的实力——强悍至极。 攻击又快又猛,寻常人根本拦不住它的一根尾巴,就算能拼力挡住,第二根尾巴更是防不胜防。圣君这样的已是凤毛麟角,但几个回合下来,气息也不稳了。 曲谙躲在五丈外的石头后面,他也看得出圣君不占优,在正文里,安佲并非孤军奋战,而且也是磨了它几天,才将它制服。圣君真的打得过吗? 圣君飞身至山上距地数丈的突起的山石上,缓缓调息。 双尾赤霞蜥紧追过来,但它不会轻功,不可一蹴而就跳上来。它发出愤怒的嘶吼,声音就像恐龙,似乎能让群山震颤。 圣君表情平静,他看向山底的一处,曲谙从石后探头出来,也正往上望,神情不安的紧绷。 是在担心要是他失败了,还有谁能给空云落找药吧? 圣君极低的笑了一声。 就在蜥蜴愤然往山上冲时,他一跃而下,像一道流星般急迅,借着这股坠力,他搏出全力,长剑挥出,喝道:“受死!” 这一剑正砍在蜥蜴的尾根,剑锋陷入一半,黑血顺着剑挥斩的弧度洒出,地面登时被腐蚀得滋啦响。 “呜————”双尾赤霞蜥震怒嘶吼,这是它有生以来第一次受伤,还是在尾巴上,疼痛令它的攻速更盛,它的上半身后拧几乎与后半身平行,嘴巴怒张咬去。 圣君见状,提剑就要往它嘴里刺。 “小心!”曲谙失声喊道。 只见一根猩红肥厚的长舌骤然弹出,圣君后仰躲避,顺势以剑砍去,可这舌头滑腻异常,不着一丝力。 血盆大口狠狠闭合咬下,圣君往旁侧滚去,堪堪逃过这致命一击。 他再一次飞向山上,这次他的气息更不稳,白衣破口沾尘,一路奔波至此,也没见他如此狼狈。 他抬起剑一看,上面还有双尾赤霞蜥的唾液,剑身被腐得坑坑洼洼,无法再使用。 “啧。”圣君随手扔掉,目光落在发狂撞山的蜥蜴身上,眸色阴暗浓黑,该死的畜生。 “吁——” 段千玿猛然勒紧缰绳,惊驰的前蹄高高抬起,嘶声长啸。 在他们面前,树丛密集,岔路纷杂,不知哪条通向曲谙所在,哪条是死路。 “庄主,走哪条路?”段千玿偏过脸问。 空云落盯着前路,月影稀疏惨淡,前方就像深渊的大口,指不定把他们吞没去何方。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我要去你身边…… 倏然间,空云落嗅到了一丝火燎的味道,他的心口轻轻一抽,像是某种感知,他指着东南方的路口,“走那里!” 段千玿毫不犹豫,策马向那处奔去。 圣君只给双尾赤霞蜥造成一点轻创,不成阻碍,反倒更激怒它,让它更为暴躁。圣君几乎进不了身,能做的只有闪躲。更棘手的是,在打斗过程中,山洞开始涌出许多蛇虫,许是受到感应,出来助阵。 这样下去胜算更低,曲谙终于喊道:“圣君,别打了,先撤退吧!” 圣君余光瞥到曲谙,思绪一转,回道:“你出来,做饵,引它过去!” 曲谙惊愕,“什么?” “不敢么?”圣君又是一跃,蜥蜴的尾巴尖就从他脸前甩过,“那就回去,你另寻高明。” 不行!都走到这里了…… 曲谙太阳穴突突的跳动,肾上腺素喷发,他跳出来大喊道:“来啊怪物!有能耐来吃我啊!” 双尾赤霞蜥只对圣君蓄满敌意,原本它连看都不看曲谙,却因这句话,它当即调转身躯,对准了曲谙。 曲谙不由得苦笑,他的能力对于大脑比较简单的生物简直是一说一个准。 他拔腿就跑。 蜥蜴四脚爬行,速度很快,被这样一个巨大的爬行类动物追赶,压力和紧迫感强得能感染人的判断。 曲谙强迫自己不回头看,蜥蜴的存在感太强了,他能靠直觉猜测它的距离。 现在还算安全,但用不了多久,蜥蜴弹出舌头就能打到曲谙。 曲谙能做的只有不停地跑,同时心里疯狂默念“追不上我追不上我”。 反观圣君,蜥蜴的注意力被转移,他得以喘息,对曲谙的境况也不着急,只是作壁上观。曲谙的速度并不快,却总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让蜥蜴够不着他,莫非他藏拙了? -- 第193页 不对。圣君眉心微蹙,他最清楚双尾赤霞蜥的实力,绝不可能追不上这样的速度。 曲谙这人,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真想全掏出来看看。 曲谙绕着圈,跑得上起不接下气,但还紧咬不放地追着自己,圣君就跟消失了似的,实在忍不住喊道:“圣君,你在干什么?!动手啊!” 圣君笑吟吟道:“你又叫我圣君,多生疏?” 曲谙差点岔了气,怒道:“元先生,麻烦您动手!” 这一声算是耗尽了他的力气,脚下一绊,摔了下去。 蜥蜴兴奋吼叫,四脚在地上一撑,在爆力跃起,扑向曲谙。 曲谙眼中尽是惊恐。 这一下,就算没被咬死,也会被压死! “这招漂亮。” 圣君哼笑道。 接着,曲谙看到就要压到自己的大蜥蜴被一股力高高挑起,在半空中它什么也做不了。就是这么短短几瞬,圣君的身法如影,曲谙根本看不出他手上拿了什么做武器,打击声密集如雨,蜥蜴吃痛狂叫。 最后一击,圣君将其掀飞到另一头,蜥蜴落地时轰然巨响,大地抖动。 曲谙惊呆了,蜥蜴嘶吼翻滚,尾巴上的血淌了一地,它疼得站不起来。 圣君拿的是一颗小树,被血腐蚀得差不多了,他扔去一边,道:“尾巴下的弱门我试了,须用利器才可攻破,不过这下也算重创了它……怎么,要倾心于我了?” 曲谙终于缓了过来,“你的确……很厉害。” 圣君满意地点了点头,“下一步,要困住它。” “药粉!让它吃下,能使它无力!”曲谙道。 “有这好东西,不早点给我。”圣君责怪道,他接过纸包,走向蜥蜴,就在蜥蜴鲤鱼打挺张嘴咬来时,他把纸包一投,精准投进了那张大嘴里。 唾液很快化掉纸包,蜥蜴吞了药粉,又是一阵狂吼,但很快动静弱了下来,破风箱般喘息着。 蛇群汇聚在它身旁,这些冷血动物似乎报复般,一口一口啃咬着蜥蜴的躯体。 圣君也被恶心到了,不想去看。 曲谙腿软坐了下来,紧绷过后一切副作用都上来了,他的心跳不要命的快,一口气喘不上来,一手撑地一手攥衣,眼眶要撕裂般睁大,嘴也大张着,几乎像在用五官抢夺空气。 圣君薄唇抿紧,定定看着曲谙,这等狰狞扭曲的姿态,宛如濒死前,他不由得怀疑,曲谙该不会就这样死了罢? 曲谙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真空”中脱离,空气像奔涌的海浪般打进他的气管,他被呛得不住的咳嗽,俯在地上,似乎段时间就瘦了一大圈,不小心就会将自己咳散了。 圣君意味深长:“果然厉害。” 曲谙抬起头,“过、过去多久了?” “约莫半刻。”圣君蹲在曲谙面前,端详着他的脸,“我还是头一次见人死而复生,曲谙,怪不得空云落不愿对你放手。” 曲谙翻身坐着,胸膛还是大幅起伏,他扫了圣君一眼,“你知道我身体里是什么东西?” “是你的恩赐。”圣君道,“你该心怀感激,不然,那夜曲家灭门,你哪有命活?” “果然是你!”曲谙道,“圣君,你就是幕后主使吧?你到底还做了什么坏事?!” 圣君脸色突然一变,视线落在曲谙之后的远方,“有马蹄声,谁来了?” “这个时候怎会有人……”曲谙声音卡住了,他看的地方与圣君相反,双尾赤霞溪慢慢动了起来,嘴巴横扫,将那些蛇都吃进腹中。 然后,它的眼睛与曲谙对上。 一瞬间,曲谙就知道他们危险了。 “快跑!它恢复了!”曲谙只来得及吼出来。 圣君背后一凉,他想也不想,提息飞身向前冲。 曲谙被丢下了,但蜥蜴的目标不在他身上,几乎是与圣君同时,它也扑身过来,这一次,竟比之前所有的飞扑都要快! 曲谙只觉身上一阵腥风掠过,而后是肉体摔地的声音。 曲谙扭头看过去时,圣君已被蜥蜴一脚踩在背上。 “呜——!” 这声嘶吼高亢洪亮,蜥蜴至少恢复了七成力。 圣君躲不过去。 他必死无疑了…… 曲谙大脑变得空白,就像那次他在空云落面前出声救下圣君一般,他的身体由不得自己控制。 他冲了过去,以不可思议的爆发力挡在了圣君身前。 “不!!!——” “咯啦!” 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坚硬的牙齿在曲谙的身上咬合,他的右肩剧痛,血液喷溅,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手臂是否被扯断了。 但他确定的是,他听到了洛洛的声音。 第100章 空云落一跃下马,跌跌撞撞跑向曲谙,怆然慌乱,仿佛是在与死神竞速,再慢些,他的哥哥就要被带走。 段千玿失声道:“小心!” 双尾赤霞蜥还在! 但奇的是,双尾赤霞蜥咬了曲谙后,就没再攻击下来,那双无波无情的眼睛里,似乎有微妙的不解。它看向飞奔而来的空云落,顾忌他一般后撤了一步,紧接着又是一声长吼,群山颤抖,树林摇曳,它扭身快速爬进了山中。 段千玿才松一口气,也赶到曲谙身边。 曲谙浑身是血,压在圣君身上,不省人事。 -- 第194页 圣君的脸上也沾上血迹,他难得恍惚,迷茫地看着曲谙。 为什么要救他? 空云落跪在曲谙身边,不知如何是好,曲谙全身的血像是流尽了,这种样子,不可能再活了。 “哥哥,哥哥……”空云落颤声叫道。 段千玿眉眼间划过一丝懊恼,他当初是怎么鬼迷心窍,竟同意了曲谙的计划。 “少爷,您先让开,我将他扶过来。”段千玿低声道。 空云落呆滞地让了未,他的手压到了曲谙的血,那血还是温暖的,就像曲谙的体温。 段千玿小心翼翼将曲谙从圣君身上翻下,曲谙的头无力的后仰,他的半边脸被血染得斑驳腥红,另外半边却比纸还要惨白。 段千玿立即点了曲谙的穴位止血,在试曲谙的颈脉,鼻息,皆是若有似无。 圣君猛地咳嗽起来,咳出了一口鲜血,他被双尾赤霞蜥那一踏踩出了内伤,断了根骨头。 “又见面了。”圣君笑了笑,撑坐起来,“曲谙如何?” “你不清楚?”段千玿冷声反问,他喂了颗药丸给曲谙,只是不知着药对双尾赤霞蜥的毒有没有效。 “当务之急,先找一处地方藏起来,曲谙的血会引来其他东西。”圣君道。 段千玿检查,曲谙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伤到了骨头,但万幸没彻底断了,“先暂时为他包扎起来。” “不能包扎。”空云落的声音没有起伏,像一缕修直的青烟,轻易就会消散,“须先把毒清除。” 段千玿沉吟,道:“那我用内力为他把毒逼出来?” “不可,他的经脉脆弱,受不住丝毫内力。”空云落道。 “那该如何是好?”段千玿握紧了拳头。 空云落的手贴着曲谙的脸,慢慢抚摸。此刻在他心里,有两股情绪在冲撞,一个悲恸欲绝的洛洛,一个冷漠嘲讽的空云落。 ——哥哥,你别死,别死……求你睁开眼看我一次。 ——活,该。谁让你擅作主张,与圣君同行,还敢舍身救他。曲谙,你背叛我。 圣君也盯着曲谙的脸看,目中复杂,他到底没明白曲谙这么做的原因,这一路下来曲谙的态度不作假,方才自己更是直接弃了他,可到最后,为何他会…… 段千玿环顾了一周,道:“少爷,我找些树枝生火,您拿好……” 他往空云落手里塞了个哑哨,在惊驰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再警告地看一眼圣君,随后快速到周边搜集树枝。 圣君低笑一声,笑段千玿的杞人忧天。 他的视线缓缓转移到了空云落身上,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空云落白玉般的小脸似乎有红色跳动,若隐若现,更甚是,他的眼中一片冰冷,与不久前的担忧失措相背。 纤细的手指,正压在曲谙的颈脉上。 圣君心头剧跳,空云落想做什么?! “我竟不知,曲谙如此看重我。”圣君靠近了曲谙,怜惜道。这个距离空云落若是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他也能及时制止。 按理说曲谙死不了,但重伤加奇毒,要是再来一个伤害,九成是挺不过去的。 空云落闻言,目光总算落在圣君身上,却是严寒无比,能刺进骨髓。 圣君恍然有种错觉,眼前的人是比双尾赤霞蜥更可怕的存在。 “你说,他看重你?”空云落缓声道,他的声线此时更接近一个成年人,红纹如同生长蔓延般从他的颈脖攀附至脸庞,“你算什么东西?” 圣君却怔忪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空云落,如此诡异的模样,他眼里没有惊惶,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向往。 就在此时,段千玿的声音传了回来:“少爷,剌觅来了!” 圣君极快地眨了下眼,恢复了清醒,他望过去,段千玿手抱着一捆树枝,身后还跟着个踉踉跄跄的剌觅。 剌觅也是一身狼狈,他的马跑进佘林谷没多久就被蛇咬死了,之后靠两腿走进来,看着也不容易,衣服破损头发杂乱,就跟与他们初见时一样。 剌觅见到曲谙的惨样,嘴里不由得蹦出句疆宜话,从他的神情看,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老天爷啊”此类。 他又见空云落满面红印,不由慌乱,不知该顾那边好。 空云落眼里已是另一种神采,他焦急道:“剌觅,你能救我哥么?你快救他!” “哎、哎!”剌觅应道,他跑到曲谙身边,扒开曲谙的眼皮看看,又看他的舌头,再用草叶沾了些血嗅了嗅,表情十分凝重。 “如何?”空云落问。 “还剩半口气。他被双尾赤霞蜥咬了,这东西我只听过,没见过,对它的毒更是一无所知,只能用我的法子试试看。”剌觅道,他从怀里掏出针包,先以火焠,继而刺进曲谙右臂上、颈上的各处穴位。 可过了许久,曲谙毫无反应,那半口气仍吊着,不上也不下。 剌觅心中奇怪,是双尾赤霞蜥的毒轻了?这绝不可能,曲谙已是病入膏肓,再无回天之力。 可他又不死,就像身体里有股神力在守护着他。 剌觅忽然福至心灵,一个极快的念头一闪而过。 “怎么毫无动静?”空云落冷声道。 剌觅咯噔一下,望去,空云落两只眼睛像黑洞似的,吓人得很。 “针灸没用。”剌觅把针收回了,“毒性太强,走遍他全身了,逼不出来。” -- 第195页 “废物。”空云落道。 剌觅敢怒不敢言,讷讷道:“还有一个法子,或许能管用。” “说。”空云落眸光一凝。 “就是,用我的蛊虫将他体内的毒吸过来……”剌觅道。 “你要对他用蛊?”空云落声调微扬,眼神锐利。 剌觅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蛊虫也有良蛊……” 空云落面容不霁,他对虫物极为厌恶,要往曲谙身体里放那些东西,倒不如让其死了舒畅。 但很快,另一种情绪占据上风,空云落又变得急切起来,“只要能让哥哥好起来,快动手罢!” 剌觅得到允许,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竹桶,打开盖,往曲谙身上一倒,指甲大小的,蜘蛛一般的小虫接二连三掉了出来,落在曲谙的伤口上,钻进了皮肉中。 空云落脸色煞白,这一幕令他产生强烈不适,他却还是紧盯着,生怕再出意外。 剌觅十指灵活起落运动,就像傀儡师操纵着无数根丝线,牵引着蛊虫的行动。 过了半柱香功夫,剌觅放下手道:“暂时稳定住了。” 空云落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段千玿给曲谙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他早在剌觅忙活时就做了个担架,把曲谙放上去,再由他与圣君抬。 剌觅派出子虫去寻找安全的藏身处,最后是绕过了无名山,走进了另一处山洞。 剌觅进去探路,出来时手里抓着一大把蛇,他将它们扔去远处的灌木里。 接着是安置曲谙,生火照明,惊驰拴在洞口为他们望风, 空云落沉默坐在曲谙身边,握着曲谙的右手,尽管就在火堆边,曲谙的手依旧冰凉。 剌觅道:“我能做的就这多,剩下的,就看他的运气。” 段千玿靠璧而坐,冷冷看着圣君:“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圣君暗暗调息,闻言回以无辜疑惑的目光。 “我们都看到了,你欲弃曲谙而逃,不解释?”段千玿道。 圣君和气道:“双尾赤霞蜥奔我而来,我若带上曲谙,不更事置他于险境中?谁料他却……唉,傻不傻?” 最后三字,夹杂着缱绻的疼惜。 段千玿再问起他与大蜥蜴缠斗的情形事宜,他就用受伤的借口不作回答。只是他时不时望向曲谙担忧而无奈的眼神,反正剌觅十成十的相信了他的心意。 圣君不愿开口,这番境况段千玿也不好用上手段,只好吞声蓄力,为下一步行动准备。 山洞里,只有树枝燃烧的哔啵轻响,曲谙阂目昏迷,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终于不再是可怕的苍白,让他有了温暖的味道,若不看他身上的血,就仿佛只是小憩般。 空云落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宛如一座小雕像,他的全世界只有这么一小块。 圣君淡淡注视着空云落,漫不经心,却藏着势在必得的野心。 “安安,安安。” 曲谙睁开眼睛,入眼是明亮的白,却不刺眼,而是柔和舒适。 重影分散又聚拢,最终凝成了一个人影,白发斑白,面布皱纹,嘴角带笑,目光很温柔。 “阿公……”曲谙喃喃道。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了?”阿公心疼道。 “阿公,我疼。”曲谙鼻子发酸,委屈道,“好疼啊。” “就好了,就好了。”阿公抚摸着曲谙的头发,“阿公保护你,马上就不疼了。” “嗯。”曲谙吸了吸鼻子,乖顺地说,“那你要给我一颗糖。” “嗬,大小子了,还爱吃糖。”阿公笑道。 “我不管,我要吃橘子味的。”曲谙说。 “好……安安,该回去了。” “不,我哪儿也不去。”曲谙蜷起身子,“我要在你身边。” “该回去了。”阿公的声音像一阵悠远的风,“你有牵挂的人在那里,不是么?” 曲谙睁开了眼。 洛洛。 第101章 “……把你的鬼心思收起来!” “恕在下不能接受这般污蔑。” “污蔑?我亲眼所见……” 曲谙脑子醒来后,接收到的是争吵一般的动静,两道声音他都耳熟,却不能立刻分辨他们是谁。 在醒过来这个认知产生的一瞬间,他忽然难过得想哭,他才和阿公呆了一会儿,就又分开了。 “哥哥,你醒了是不是?” 是洛洛! 曲谙仿佛是酷暑中被一桶凉水泼上,惊喜又舒畅。他努力掀起眼皮,光线从眼睫缝隙中透入,眼睛发酸。 一只冰凉的小手拂过他的眼下,为他拭去泪水,遮蔽了刺眼的光。 曲谙缓慢睁开了眼。 剌觅兴奋地挤过来,目光如炬:“你、你活了!你果然是……amp;@?!amp;!”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连串疆宜话,大致意思就是感谢虫神赐他好运。 曲谙眉心微蹙,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剌觅正要手舞足蹈一番,突然对上空云落冷冰冰的眸子,登时就偃旗息鼓,低头退到一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空云落转过脸,看着曲谙。 曲谙也在看着他,视线变得清晰,可这张脸……他却有些陌生。 隐忍着狰狞,冷漠中又同存着欣喜,就像两个灵魂在一具躯体里。 “洛洛?”曲谙启唇,嗓音像木板在碎石地上摩擦。 -- 第196页 “喝些水。”清润的声音插入,凉意沾上曲谙的唇。 曲谙本能抿了抿,细微的清水入口。 圣君微微一笑,手指在曲谙的唇瓣上轻轻描摹。 接着他的手腕紧扣抬起。 那只手那么小,圈不起他的手腕,却比铁更坚固。 是要将圣君的手腕折断的力道。 “这是?”圣君面露恰到好处的疑惑。 “少动手动脚。”段千玿将圣君扯到一边去,“若非因为你,他又怎会这样?” 圣君愧疚道:“的确是我不好,所以我才想为曲谙做些事情。” 曲谙哑声道:“圣……” 圣君望着他的眼,眉梢颇具深意一挑。 曲谙闭了闭眼,才道:“元先生,你应该没事吧?” 圣君温声答道:“多亏你舍命相救,只受了点儿内伤。” 空云落的虎口卡在曲谙的下巴钳紧,话像是挤出来的:“你关心他?” 曲谙的知觉迟钝,也没怎么痛,很柔软地看着空云落,“我就……问一句。” 空云落才将松手,就这么短瞬间他的冷漠褪去,满心关切,“哥哥,你渴不渴?我喂你喝水。” 段千玿便抢过圣君手中的木杯,拭了拭毒,确认安全后交给空云落。 圣君好脾气地站着。 空云落小心地把杯沿贴着曲谙的下唇,缓慢将水喂进去。 喝了些水,曲谙舒服多了,说话声也顺畅了不少,“刚才我好像听到,吵架,发生什么了?” 段千玿道:“圣君想用毒蛇暗算少爷。” 圣君极为疲惫地叹息,“这是误会一场,我见有一小蛇想偷袭你们少爷,顺手就抓了。况且,那蛇没毒,曲谙,就是昨日在林子里你给我烤的那种。” 空云落:“……” 曲谙:“……”就算他半死不活也能听出圣君话中挑事儿的意味。 空云落愠怒:“曲谙,你竟敢……” “唔……肩膀好疼。”曲谙皱着脸疼吟。 “哪里疼?”空云落顿时紧张起来。 曲谙嘶嘶抽气,算是把刚才的话题糊弄了过去,但他察觉洛洛有些怪,太过于阴晴不定了。 剌觅为曲谙检查伤口,除去被双尾赤霞蜥的牙齿直接接触的地方被腐蚀乌黑,内部的毒素开始变淡,只要将那些坏的组织剔除,伤口就可以愈合。 “我可以用虫子帮你咬掉,或者用刀剜去。”剌觅道。 曲谙心底拔凉,脸色苍白更甚,“哪个更疼?” 剌觅诚实道:“一个长痛,一个短痛。” 反正都疼。 曲谙不像这些个高手,挨一刀都能默不作声,他打针都是到了十二岁才能忍住不哼,就算现在算是不死之身,他还是怕疼得很。 倒是可以不管不顾,反正身体里的东西会帮他治愈。 但比起解毒,愈合外伤的速度会更快些。 这里危机四伏,不是安宁之地,他们得争分夺秒。 于是曲谙一咬牙,道:“用刀剜吧。” 尾音都明显在颤。 “哥哥……”空云落握着曲谙的手。 段千玿已经把小刀放在火上烧了。 曲谙松开空云落的手,勉强笑笑,“我怕等会儿不小心把你抓伤了。” 圣君又插一脚进来,“那握着我的手罢。” 曲谙:“……”不了,谢谢。 曲谙嘴里叼着一根木头,把脸偏过一旁闭着眼,不敢看。 段千玿道:“我开始了。” 说罢,手起刀落,锋利得刀刃不差分毫地剜去死肉。 “呃!” 曲谙做好了疼的准备,他以为自己经历过被双尾赤霞蜥咬,别的疼至少能稍稍看淡,但刀割的感觉却是将原本的疼痛更向上推了一层。 木棍被他死死咬着,冷汗瞬间暴雨般留下,他的颈侧青筋鼓胀,呼吸几乎停了。 空云落心疼不已,冲段千玿喊:“轻点儿啊!” 接着他神情又是一变,看着曲谙痛苦的模样,眼中极为复杂。他慢慢抬起手,抚摸曲谙的脸,低声说:“不疼了,不疼了……” 就像曲谙曾经抚慰他那般。 曲谙不负众望被疼晕过去了,醒来是一个时辰后,正巧剌觅这时在把曲谙身体里吸/毒的蛊虫召出来,曲谙看到这一幕,差点又晕过去。 段千玿为曲谙包扎伤口,剌觅道:“毒清了三成,之后再静养一番,即可痊愈。” 曲谙气若游丝道:“多谢。” 圣君怪异看了剌觅一眼。 惊驰的马袋里装了许多伤药和补血补气的药丸,统统给曲谙喂下,倒也真起了效果,至少他的脸色没那么可怕了。 曲谙这才有力气问出了关键问题:“为何你们会来?” 空云落抿唇不语。 段千玿道:“少爷担忧你,着急心切,就来了。” 曲谙心中微暖,笑道:“洛洛,谢谢你的心意,但是……” “但是?”空云落垂睫看他,目中阴沉,“曲谙,你蠢得让我不得不怀疑,你实则在密谋着其他计划。” 又变了。 曲谙悄悄用眼神询问段千玿他怎么了。 段千玿一言难尽地摇摇头,同用眼神回以“你自求多福”。 空云落沉声道:“怎么,心虚不敢言了?” -- 第197页 “仗着自己命硬可劲儿造?还是说你想试试这样能不能死?你很想死么?”空云落几乎是狠厉道。 曲谙心慌了,伤口的痛楚再加上空云落刻薄的话语,给他带来了从里到外的伤害。 段千玿于心不忍,想为他说句话,但有人更快一步。 “孔小公子,你也别这么说他。曲谙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啊。”圣君语重心长道,“他最看重谁,你还不清楚吗?唉,怪我,没护好他……” 曲谙用哀求的目光看向他,无声道:您快闭嘴吧! 显然圣君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反而能激怒空云落。见他又要爆发,曲谙忙道:“对不起,洛洛,是我太冲动了,害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圣君说是他不好,曲谙也这么说,这两人就像是提前商量好的。 空云落道:“我担心你?我只担心你死在荒郊野外,我收尸麻烦而已。” 尽管曲谙知道这是气话,但还是心被狠狠刺了一下,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山洞里的气氛登时凝滞起来,剌觅默默溜出去抓蛇玩儿,圣君则是精光一闪,隔岸观火。 看着曲谙颤抖的眼睫,空云落面上的愠色宛如随风而去般,变为了茫然的空白。 “我……”空云落愣道,“哥哥,我……” 听到这个称呼,曲谙心头发酸,一种本能似的,无限包容的妥协将悲伤所取代。 “洛洛,哥哥很笨,只想到这个蠢法子。”曲谙小声说,“我不怕死,真的,只要能帮到你,哪怕死在……” “你别说。”空云落按住曲谙的唇,“不许说这个。” 曲谙温柔地看着他。 圣君微微耸了耸肩,段千玿则松了口气。 “曲谙,你可还有力气?若还能说话,便将对付双尾赤霞蜥的经历告诉我们罢。”段千玿道。 曲谙点点头,将大蜥蜴攻击方式、攻速、爆发力都说了一遍,有缺漏的地方,圣君自然而然为他补充。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何它短时间内就能恢复那么多。”曲谙道,“按理说,尾巴是它的痛处,被伤了不可能好得如此快,况且当时它还被许多蛇咬着。” 空云落颦眉思索,道:“若它以毒液疗伤呢?” 段千玿道:“或许正是此因。双尾赤霞蜥浑身上下无一不毒,毒对它而言,就如同药一般。” 曲谙恍然点头,这倒说得通。他记得书中这段剧情是在冬日,而蛇需要冬眠,所以安佲在打它时就没遇上这等情况。 “既然如此,之后再与它对抗时,还须分心阻挡为它疗伤的蛇。”段千玿道,“今早我出去了一趟,那边的山洞口有明显的拖痕,想必双尾赤霞蜥已经回去了。” 曲谙道:“它很记仇,回去肯定是为了疗伤,等伤彻底好后,会来找我们寻仇。” 剌觅闻言从洞口钻回来,道:“那怎么办?咱们快逃啊。” “不能逃。”曲谙咬了咬牙,“相反,我们要尽快再把它引出来,一鼓作气解决了它。那东西其实很聪明,等它痊愈了,就更难对付了。” “引它出来倒是不难,难得是要如何制伏。”圣君道,“虽说多了人手,但仅凭我们三人,恐怕成效不大。若是那位能人在场……”说着,他的视线若有似无瞟了眼空云落。 空云落道:“须智取。” 段千玿回忆着自己在外探寻的所见,道:“此处山脉绵延,众多山势,有不少狭窄洞口。如若能将其引去,利用地势把它卡死,兴许会好办得多。” 圣君接道:“只是,我们得需要一个饵。” 第102章 圣君的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饵是什么?是人还是物?双尾赤霞蜥的速度极快,在场只有圣君和段千玿能与之抗衡,但他们是主要战力,承担的是进攻的指责。 剩下的空云落、曲谙和剌觅,一小一伤一功夫差,都不是作饵的人选。 很快圣君又主动打破僵局:“剌觅兄不是随身带着蛊么?或许会有能引起双尾赤霞蜥注意的蛊虫。” 段千玿道:“想必那畜生喜好毒物,若是剧毒的蛊虫,没准能有用。” 剌觅便在怀中掏了一会儿,真不晓得他怀里藏着什么乾坤,空云落甚至还瞥见了一根蛇尾在晃动,不知他何时抓到的,也不怪不了别人对他退避三尺。 剌觅掏出了个小陶罐,很小,就两根手指般大小,他捏着它好久,很是不舍道:“这是金塔飞虫,一只就能毒死一头野猪。我就一只……” 段千玿点点头,“就它了。剌觅,等会儿你也跟着我们出去。待找到的洞穴,我等将双尾赤霞蜥引出来,你再操控蛊虫,引它过去。” 剌觅犹豫了一番,还是答应了。双尾赤霞蜥对他们这些与虫蛊毒物打交道的人,是心之向往,能亲眼目睹一次,也算赚了。 事情说定,便当即动身。 空云落与曲谙留在原地,惊驰在门口看守,空云落还拿着哑哨,遇到突发状况不至于孤立无援。 三人走后,山洞里的空气不再那么闷沉。 曲谙保持着一个姿势躺了一整天,身体下是凹凸不平又无比坚硬的石地,全身上下无不难受。他想尝试换个姿势,哪怕只是稍微侧身,也能舒服些。 但一动,就会牵扯到肩上的伤,他又被疼得龇牙咧嘴,在空云落面前表情管理失控,兄长的颜面全无。 -- 第198页 空云落紧张道:“哥哥,又疼了?” “不、不是。”曲谙不好意思道,“我想翻个身,腰硌得慌。” 空云落不赞同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翻得了?” 曲谙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你躺好。”空云落叹了口气,“我帮你揉揉。” 曲谙乖乖点头。 于是空云落跪坐在曲谙的身旁,双手分别握住曲谙两边腰侧,手指压在曲谙的命门穴上,用上力道揉按。 就在他用力时,曲谙的腰肢条件反射地躲避,又痛又笑:“痒,洛洛,别碰那儿。” 空云落忙按住曲谙,不让他再乱动,“这处穴位治腰疼很有效,你别动。” “哎哟,饶了哥哥吧。我的腰不能碰,你又不是不知道。”曲谙哀求道。 空云落只能“哦”的一声,收回手,有些失落,他没能帮到曲谙。 曲谙一眼就瞧出了他心中所想,便道:“我渴了,你再给我喝点水吧。” 空云落马上道:“好!” 然后兴冲冲去倒清水,那神态和动作,与寻常热心善良的小孩无异。 十几年前,父母尚在的空云落,兴许就是这个样子的,漂亮、内向,有富有同情心,如果没有发生变故,他应该幸福快乐的成长,可能会加入名门正派,也可能做个无拘无束的游侠。 而不是变成手染鲜血无数,冷漠不近人情的不归山庄庄主。 空云落把水喂给曲谙喝,见那两瓣苍白干燥的唇被水侵润,显现出微微粉,他不由得想起了方才圣君对曲谙的所做。 圣君的手,碰到了曲谙的嘴唇。 ……真想砍下来。 “呜,好了,洛洛。”曲谙声音含糊,他偏开些脸,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空云落眨了眨眼,放下杯子,为曲谙将水擦掉。 只是,他的拇指一直在曲谙的下唇流连辗转,像是那有什么脏东西,一遍遍的碾,把血色都揉了出来。 “洛洛,别玩儿。”曲谙笑道。 空云落只出神望着他的唇。 曲谙看他的模样,当即想到了他多变的情绪,心中隐隐不安,问:“洛洛,你……怎么了?” “你说呢?”空云落阴恻恻道。 “是药有问题,对么?”曲谙看着他的眼睛,“药不止把你的心境带回幼年,还逼出了你另一种阴暗的情绪。” “你为何不想,这就是我原本的面貌呢?”空云落道。 “洛……空先生,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倏然间,空云落短暂一愣,脸上又变回了洛洛的神情,他茫然道:“哥哥,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时会变得很奇怪……” 曲谙耐心道:“你告诉我,什么情况下会有那种感觉?” 空云落低头想着,慢慢道:“我只要想到你不在我身旁,就很不安,之后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哥哥,这是病么?我会好起来么?” “会的。”曲谙温柔道,“洛洛别怕,那个人也是你,你们是空云落的两种极端,融为一体才是完整的空云落。” 空云落却用力摇头起来,“不是,我不是他!那个人……那个人恨你,可我不恨。” 曲谙怔愣,“恨我?” “他恨你,他是坏家伙。”空云落拉起曲谙的手,脸颊在他的手心蹭,“我不要和他融合,我是喜欢你的,我喜欢你啊……” 曲谙却仿佛听不见一般。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空云落的时候,想起他被关在荒井中,空云落从井口探出头的时候,想起他们一起泡温泉,想起在这一路上和空云落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尽量将洛洛和空云落分开看,洛洛是弟弟,空云落是……他不知道如何定义,但一定是重要的存在。 他以为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对彼此而言是与众不同的。 可空云落,竟然恨他。 过了未时,段千玿他们终于回来了。 三人皆有些狼狈,不是衣服被划破,就是脸上被划伤,剌觅最凄惨,头发乱得像鸟窝。 曲谙一直撑着等到他们回来,他不敢让空云落离开自己的视线,到了关键时刻,保不准世界意识何时会发难。 “如何?顺利吗?”曲谙问。 圣君手按着腰腹上的一处,脸色也不太好看,“我说不出话来了,让段少侠说罢。” 段千玿对曲谙摇了摇头,神色严峻。 他几乎把这一带都走了一遍,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山洞,低矮,沉厚,狭窄,以双尾赤霞蜥那种体型,绝对能卡住,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得。 只要能困住它一刻钟,他们绝对能将其宰杀。 将双尾赤霞蜥引出后,他们按照计划,让剌觅操纵金塔飞虫去吸引双尾赤霞蜥的注意力。这招见效了,蜥蜴追着虫跑,原本以为金塔飞虫个儿小,它不会那么轻易地抓到。可谁也没料到,蜥蜴一个嘶吼,竟直接断了剌觅与蛊虫的联系,金塔飞虫失控脱逃,下一刻就被一根长舌黏住,被吞食腹中。 这距他们的目的,还有二里路。 计划失败得比想象中要快。吃了金塔飞虫后,蜥蜴便转向他们,确切来说,是对准的圣君。 也许是它还记得圣君是昨日打伤它的人,也许是因为圣君的衣服上有曲谙的血,它紧追着圣君不放,圣君跑进密林才将它甩开。 -- 第199页 “你看到它尾巴上的伤了吗?”曲谙问。 “看到了,尚在。”段千玿道。 曲谙松了口气,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剌觅低迷道:“我的蛊被吃了,还有什么法子?” 圣君靠着墙坐在一旁,声音因疲惫而有些虚,听上去有种懒洋洋的漫不经心,“你们的马儿挺聪明,跑得也快,不如就让它来当饵。” 曲谙愕然,“惊驰?不行,它这一路带着我们任劳任怨,不能让它去犯险。” 段千玿也道:“双尾赤霞蜥非寻常兽类,惊驰也是牲畜,见着它可能也会慌了阵脚,我们也难以掌控计划走向。” “哦?那就由你去罢。”圣君仿佛随口一说,“你我里应外合,拿下它不成问题。” 段千玿眼睫微垂,正在思索此举的可行之处。 曲谙却道:“也不行,双尾赤霞蜥全身带毒,被伤到分毫都可能致命,段先生他……与我不同,又是重要战力,诱饵不应让他来做。” “那你觉得谁合适?剌觅兄?”圣君问。 “剌觅脚程不快,跑不过。”曲谙道。 “我猜你舍不得孔小公子。”圣君笑道,“难道要我来?” 他也是不能的,圣君有重要剧情在身死不了,其实也是曲谙一厢情愿的猜测,要是圣君去冒险,不小心中毒死了,曲谙也不晓得世界意识会不会直接一道雷下来把他们劈了。 “还有一个人选。”曲谙咬紧了牙,坐了起来,他恢复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普通人受这么重的伤,至少要卧床一个月,而他却只躺了一天。 空云落本想听他的回答,可见此状,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起来做甚?”段千玿皱眉,“不要命了?” 曲谙冷汗直流,但还能插空笑笑:“我被双尾赤霞蜥咬一口都没死,怎会轻易就死去?” 空云落呆呆望着曲谙,失神呢喃:“哥……” “我来作饵。”曲谙说。 空云落脑中嗡鸣一声,他不经思索道:“不许。”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曲谙说,“不怕它的毒,又不会死,也有法子跑过它。” “我不许!”空云落喊道,他的声音稚嫩又低沉,竟像是两个人的异口同声。 第103章 空云落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像极了一只被愤怒的小兽。 段千玿也道:“我也觉得不妥,你的神通再怎么广大,眼下却是身负重伤,面对双尾赤霞蜥只有死路一条。它是个记仇的畜生,下次定是要将你吞食入腹。” “没别的办法了。”曲谙轻声说,“这是成功的可能最大的一种。段先生,我相信你们,也请你们相信我。” “我不许你去!”空云落一把扯过曲谙的衣领,曲谙吃痛蹙眉他也没放开,“你敢不听我的话?!” “段先生……”曲谙求助。 段千玿只得将空云落抱开,不让他再冲上去。 “放开我!”空云落挣扎道,“谁敢让曲谙去,我就杀了谁!” 曲谙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孩子胡言乱语,各位见谅。” “哥哥,你别去……”空云落换了副面孔,可怜巴巴地恳求。 “我必须去,洛洛。”曲谙叹息道,“只有我知道怎么将它的毒腺取出,拿到毒腺,就可以做你的解药了。” “我不要解药,我只要你!”空云落喊道。 “胡说八道。”曲谙笑道,“你是乖孩子,就不要耍脾气。” 圣君笑吟吟道:“真是幅感人肺腑的兄弟情深图。” “你闭嘴。”段千玿冷冷道。 圣君好脾气的耸肩。 “劳烦各位回避一会,我和他单独谈谈。”曲谙道。 片刻后,山洞里又只剩下曲谙和空云落二人。 “洛洛,过来。”曲谙温声道。 空云落拳头紧握,倔强地看着他,“我不许你去。” “你太感情用事了,这点像我,不好。”曲谙摇摇头,“如果是空先生的话,他一定会同意的。” 空云落愣了,一股无名之火燃起,“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恨我,不是么?”曲谙低声道,“他所恨之人,最后都死了。所以我死了,说不定才合了他的心。” 他这话说出来,就像自虐般,将原本浅浅的伤口,撕成了致命伤。 空云落咬着嘴唇,似乎欲言又止,眸中闪动,最后化成了一片委屈怯怯。他挨进了曲谙,“可我不恨你的啊……” 曲谙苦涩一笑,空云落宁愿隐下去也不驳他,这已足够说明态度了。 “没事,睡觉吧。”曲谙道,“等你一觉醒来,我就回来了。” “不,我不想睡……”空云落道,可被曲谙注视着双眼,他不由自住产生了倦意,那股倦意越来越沉,他摇摇欲坠。 “我不要、不要睡。”空云落跌跪在地,一手撑地一手按额,呢喃,“不能……睡,哥哥,你不要……” 曲谙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睡吧,睡吧。” 空云落的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呜鸣,他拼尽全力想抬起头,但最终,他还是软倒下去,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时间不等人,他们决定丑时便动身,在此之前,曲谙用所有的意念去复原伤势,但也只不过减轻了体内的毒而已。 -- 第200页 双尾赤霞蜥的毒极其霸道,原本只一点就能令人全身脏器衰竭,曲谙中了这么多,却也死不了,但五脏六腑被腐蚀般的感觉还不如死了好。 不过,再吃下过量止疼药,他勉强能行走了。 “你真的能行?”段千玿仍不放心曲谙。 曲谙扶着墙,慢慢走着,对他笑笑,“行的。” 圣君也盯着曲谙的背影看,心里有些犹豫,饶是他这般的身手,对上那大蜥蜴也十分吃力,眼下曲谙行走都困难,根本不可能逃过追击。他体内的东西,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救他一次,若是因此将它也害死了……得不偿失。 曲谙仿佛感知他心中所想,手离开的墙壁,站直起来,颇具信心道:“各位切莫踌躇,我曲谙看着虽然难担重负,不太靠谱的样子,但只要我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功的。你们只要相信我便可。” 曲谙不擅长这类角色,这番鼓舞士气的话说得假大空,可偏偏就像可定心丸似的,将三人心中的一些不安,全镇压下去了。 曲谙走出了几步,除了右手不能动,其他看来已于平常无异,“那么,出发吧。” “别……” 细如蚊蝇的声音在身后虚虚地响起。 曲谙一愣,他慢慢回头,空云落眼睛微微睁着,没有焦距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曲……别去……”空云落的眼皮在颤抖,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气在对抗这山一般的困意。 曲谙走了回去,在空云落的身边蹲下,左手将他柔软无力的身体半抱在怀里,轻声说:“会好起来的,我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不管你如何看待我,我都很喜欢你。” 说完,曲谙低头亲了亲空云落的额头,又将他放下。 然后起身离开,不再回头。 “惊驰,保护他。”曲谙摸了摸惊驰的鬃毛。 惊驰喷出一股气,咬住曲谙的衣裳,也不想让他走。 “听话。”曲谙笑着说,他扯回衣裳,向前方走去。 而山洞中的空云落嘴唇翕动,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他所看到的只有一团团模糊,他知道曲谙在离他远去。 可他无能为力。 眼帘最终还是塌下了,阂目时,一滴泪从他的眼尾滑落。 在去找双尾赤霞蜥前,段千玿先带着曲谙熟悉地形,从蜥蜴的巢穴到陷阱处,不算很远,但路况崎岖,跑起来也不容易。 “应当让你骑着惊驰,这样还能快些。”段千玿皱眉道。 “我的骑术你还不知么?”曲谙说,“仅凭一只左手,怎么抓得住缰绳?” “也是。”段千玿叹息。 曲谙记住了自己等会儿要跑的路线,想到之后要发生的事,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他永远也忘不了正面双尾赤霞蜥,被它狠狠咬下是何等的惊恐惧怕,这种情绪不会因为他坚定的内心而消失殆尽。但就算如此,他也不会退缩。 最坏的结果,无疑是死,可在死后,他可以回到阿公身边,这样一想,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依旧是用药粉将蜥蜴引处。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包,要是失败,就得搜集材料重新制作,时间拉长,百害无益。 必须成功。 “准备好了吗?”段千玿站在无名山洞口前,扭头望向曲谙。 曲谙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于是段千玿点火,撒药,推进洞里。 不肖片刻,熟悉的震动出现,山洞内发出骇人鸣叫,段千玿等人闪躲到一边,紧紧盯着曲谙。 曲谙全身紧绷,待双尾赤霞蜥冲出时,他霍然喝道:“过来啊!畜生!这次你还能抓到我么?!” 双尾赤霞蜥见着曲谙,长长嘶吼一声,四脚奔腾,尾巴砸地,疯狂冲向曲谙。 它是能记仇的,这几日的不安宁已酿成了滔天的愤怒,而曲谙又是没吃到的猎物,重重怨念 挤压下来,全算在曲谙头上。 曲谙不敢耽搁半秒,狂奔起来。 跑步时全身器官颤动,即使吃了止痛药,仍压不下内脏被搅拌般的痛苦。他不得不用上右手摆动以加快速度,这导致伤口迅速裂开,鲜血很快染红了绷带。 但曲谙没有慢下来,他心里唯一想的,就是不能被追上。 “这……”剌觅惊呆了,曲谙竟真的办到了,蜥蜴原本的速度快如闪电,可追着曲谙时,,就仿佛尾巴上系着块重石,动作也慢了许多。 “现在我们便上!”段千玿道。 “不可。”圣君拦住他,“我也不知其中缘故,但要是出手干扰,那畜生将矛头对准我们,实力就会全部复苏。” 段千玿只得忍下来,紧跟上去。 曲谙感觉自己要到极限了,蜥蜴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它腥臭浓郁的呼吸。 到了这一步,曲谙全凭着身体本能做着机械运动,除了“不能被追上”,他脑子里不剩什么了。 怎么还没跑到……我跑对路了吗? 曲谙冷不丁一想,心脏几乎要停止。 “就在前面!快冲进去!!” 这句话,就像引爆曲谙身体里的炸弹似的,曲谙大声嘶吼,用命来冲刺。在跑进山洞里的那一刻,他大脑松动,瞬间解除了对蜥蜴的限制。 只听一声开天辟地的巨响,双尾赤霞蜥像弹弓上的石子一般,迅猛发射出来,狠狠砸进洞口。狭窄的洞口死死卡住了它的前臂,桎梏住它的身体。 -- 第201页 “成功了!”段千玿握拳一砸。 “嗬!!——” 山洞内,双尾赤霞蜥的咆哮声几乎能将石头震碎。而曲谙被它冲进来时狠狠撞了一下,打在山璧上,吐出一大口血。又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被这样强烈的声音波及,耳膜都要破了,他短暂的失聪,感到耳朵有热流,被震出了血。 蜥蜴拼命挣扎,但它力气再大,想要从这样紧厚的山壁中挣脱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洞内一片漆黑,但曲谙能感受到它巨大的头颅在狂乱甩动,像个大锤要把山给砸塌了。 曲谙艰难撑着身子,想往更里处挪动,以免被伤到。 可让曲谙震惊的是,这山洞竟十分浅!他仅后退一丈不足就到了底,再无退路! 曲谙哆哆嗦嗦得拿出了火折子,吹亮,微弱的光芒点亮的那一瞬间,曲谙看到了大蜥蜴那凶恶的、狰狞的、可怖的头颅,它嘴巴张得巨大,凶狠至极地咬向曲谙。 曲谙的身、心被损坏到了极限,再无力气去躲避…… 第104章 双尾赤霞蜥冲过来的那一口挟着万钧之力,残暴咬在曲谙的腰上。曲谙惨叫一声,被扬至半空,锋利的牙齿几乎将他前后贯穿,鲜血如雨。 “不要!不要!别吃我!”濒死之时,曲谙被逼出了最后的力气,扭曲着哭喊,他的身体被毒液所腐蚀,整个人慢慢被吞食入喉。 “救救我!救救我!”曲谙努力想往外爬,他的脸也被毁容殆尽,眼泪不住的流,“洛洛,救我!救我!” 不…… 曲谙脸上的皮肉被腐蚀一空,只剩苍白的骷髅,他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凄厉嘶哑地喊着救命。 曲谙! 空云落骇然睁开了双眼。 所有头皮发麻的声音消失无踪,眼前是凹凸不平的山璧,他还在山洞里,曲谙没有被吃…… 他要见曲谙! 空云落猛地坐起来,身体直起的一瞬,强烈的眩晕感像一双有力的手,推着他的肩将他往下按。 空云落躬着腰,手按着额头,死咬嘴唇,挺过去了。 他不能再睡下去,要是那个梦成真,他就再也见不到曲谙了。 他看向不远处隐隐发光的炭火,然后艰难地朝那里爬去,他抓住一根木头,毫不犹豫地将燃烧的那头按在胳膊上。 “滋”的一声响,那白嫩的皮肤上迅速发红变黑,疼痛野蛮地刺激着空云落身体的各处,大脑也跟着清醒了许多。 而他除了脸上的汗流得更凶了些,其余没有丝毫动容。 他把木头扔去,站起来走向洞口。 惊驰如一个忠实的守卫,挡在洞口,它吁了一声,压下脖子,脑袋轻轻顶了顶空云落的胸膛,将他顶回洞内。 空云落一愣,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躯体,在抬头看惊驰,惊驰在他的眼里是如此高大。现在的他,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 梦中曲谙被啃咬、被腐蚀、被吞没的画面闪现在眼前,那一幕幕像千万根针似的在空云落的脑袋里暴雨般肆虐。 他难道要像个废物一样,任曲谙去涉险而按兵不动么?他难道连丝毫的反抗力都没有么? 就如同那时,只能躺在案上任人宰割。 快去救他啊! 脑袋中是洛洛的哭喊声。 哥哥!哥哥! 闭嘴! 空云落将嘴唇咬出了血。 坏人!我哥哥会死的!你快去,你快去呀! 洛洛哭声尖锐,又是哀求又是责怪。 空云落仿佛置身于极寒与极炎之中,身体被分为两半,每一半都备受折磨,无数回忆冲撞着他的灵魂。 洛洛,哥哥保护你…… 你好漂亮,我喜欢你。 不管你如何看待我,我还是很喜欢你。 …… 曲谙,曲谙…… “啊啊啊啊啊!” 惊驰尾巴被吓得一抖,它望进洞内,只见它的小主人跪伏嘶吼,脸上覆着层层叠叠的红印,仿佛要在这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吁——”惊驰焦躁地踏蹄,不知如何是好。 空云落的身体慢慢渗出血来,这是在与体内的置压力抗争的结果。他的身体在抽条,生长,速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缓慢,就像硬生生将幼童的身体拉长。 宛如百年过去,空云落睁开了眼,他成了血人,浴血重生。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修长,略显单薄却充满力量。 他看向惊驰,惊驰不安地后退,黝黑湿润的眼中警惕又担忧。 空云落捡起水囊,用里面的水将脸上的血迹冲洗掉,再从马袋中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穿上,走出山洞。 惊驰拦在他面前,又用脑袋顶他。 这一次,空云落只轻轻按在它额头上,它就无法推动分毫。 “我们去找他。”空云落淡淡道。 惊驰似乎听懂了,它不再阻拦,而是侧过身,让他上背。 曲谙呆呆地看着那颗丑陋的头颅扑过来,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双尾赤霞蜥忽然痛苦地将脖子上扬,咆哮吼叫。 就在它的身后,段千玿和圣君合力攻击,蜥蜴尾巴根部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被重新破开,它挣扎得更甚,两条尾巴胡乱的攻击,被打中一下都是致命伤。 剌觅没有他们那样好的身手,只能在附近布药,防止毒蛇靠近。 -- 第202页 段千玿用剑,圣君则用带刺的荆条鞭,二人皆全力以赴,却只能堪堪打中它的伤处,尾巴之下的命门根本找不到空隙去袭击。 蜥蜴在洞里的那截剧烈甩动,但还是牢牢卡着,它冲进来的力太强,而此时没有着力点,除非将两臂卸了,否则根本出不去。 曲谙被不少乱石砸中,不得不缩起身子。他必须要找到能藏身的地方,至少要有遮蔽呜,不然他会被蜥蜴的吼声震碎内脏。 外面的攻击应该见效了,再坚持一会儿就结束了! 曲谙用火折子照亮方寸光芒,摸索着有无可挡的石头。 此时蜥蜴的叫声又变了,变得悠长嘶哑。 曲谙的耳朵几乎半失聪了,听不出差别,若是正常情况下,他便会知道这是蜥蜴在召唤毒蛇的声音。 曲谙探伸的手上忽然有种湿凉的感觉,某种柔韧的生物在从他的手背上爬过。 定睛一看,是条黑白相间的银环蛇! 可在这种环境下,曲谙早就没有力气再怕了。他迟钝地看着这条蛇爬过去,滑向蜥蜴,然后被蜥蜴咬住,吃掉。 它在用这种方法恢复体力,但遗憾的是外面的蛇进不来,里面被驱蛇粉熏过一遍,也只是零星几条。 吃下肚简直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它盯上了曲谙。 它尝过这个人的血,比蛇的毒液更好。 吃了他,它就有力气从这里出去。 曲谙感到灵魂深处泛起的阴寒,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所有感官都迟缓到了极限,却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刺骨的阴冷。 是被捕食者盯上的条件反射。 曲谙连滚带爬,只想离蜥蜴更远些。 与此同时,蜥蜴弹出它厚长的舌头,它和曲谙之间的距离被舌头轻易跨过,分叉的舌尖打在曲谙的后背! 厚重而柔软的冲击就要把曲谙的内脏给撞出来,但所幸它的舌头不像青蛙那样灵活,只是更敏锐,却不能捕猎。 可舌头上的毒涎水足够要人命。 曲谙的衣服很快被毒液化掉,后背像被泼了硫酸,灼热的疼。 他想,我现在大概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了。 不过,他也因此阴差阳错,摔进一个浅坑里,坑里不知堆里什么东西,柔软湿黏,像鸡蛋液。 曲谙麻木地用火光一照,一颗颗蛇蛋被他压扁了,里面的小蛇盘成一团,还没从襁褓中醒来。 他在心里默默说了句脏活,那条可怕的舌头又一次弹来,曲谙趴了下去,躲过了这次袭击。 他要是还能有后半辈子,应该不会再被其他东西吓到了。 洞外,段千玿的剑被腐蚀折断,圣君的荆棘鞭也如同枯绳再无法挥动。 他们都全力以赴,但也不过是将那道伤口扩大了半寸,蜥蜴的血太毒了,现下根本没有能克制它的武器。 两人的力气大多耗在躲闪上,这两条尾巴实在强悍刁钻,反应也无比迅速,段千玿几乎要怀疑上面是不是长了眼睛。 “不行,再这样下去,反而对我们不利。”段千玿气喘吁吁道。 圣君望着洞口,“他还活着吗?” 段千玿心里也没底,他以内力传声:“曲谙!你可还好?给点回应!” 曲谙没有动静。 圣君脸色难看至极,“撤退,让曲谙出来。” 段千玿犹豫了一息,便同意了圣君的话,双尾赤霞蜥比料想中的更难磨,此次计划失败。 可是,蜥蜴自己都没法出来,他们又能做什么? 忽而,一阵微风从段千玿的耳畔掠过,他心中一惊,扭头一看,双目瞪大,“庄、庄主?!” 空云落长发披散,侧颜苍白俊美,他的轮廓消瘦了些,更凸显了那优越的骨相,锋利而精致,美得不近人情。 圣君也惊愕了,话都说不出来。 剌觅则直接看呆了。 “他呢?”空云落的声线低冷。 段千玿当即敛去杂念,快速道:“还在里面,我们奈何不了那怪物,现想让曲谙出来,再重做打算。” 空云落薄唇抿线,眉头紧皱,单看外面的部分,就能直观感受到双尾赤霞蜥的凶猛,更不用提里面的部分,时不时传出的吼叫声,也令人感到不适。 曲谙在里面,正遭遇着什么? 空云落飞身过去,瞬息间便来到了蜥蜴身后,两条粗壮的尾巴同时向他扫来! 却见空云落不闪也不避,抬起两手,竟接住了尾巴! 大蜥蜴也没想到自己的尾巴会被制住,当即疯狂甩动。但空云落后撤拉紧,两腿分开,下盘稳固,硬生生将那两条力大无穷的尾巴绷直了! 空云落神色紧绷,脖上青筋胀起,他低喝道:“曲谙!” 这一声“曲谙”,如一阵能穿透山石的冷风,吹进了曲谙的脑海中,他抽搐了一下,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昏睡过去了。 谁在叫他? 可他连蜥蜴的吼声都听不清了,怎么还会听到别的声音? 对了!他得传出点儿动静,否则外面的人会以为他死了! 他努力辨别蜥蜴的喊声是否中断,在中断的那一瞬间,他用力喊了出来。 空云落心头一松,还活着! 紧接着,他再度发力,手臂微微颤抖,手指竟已陷进了那坚硬的外皮中。蜥蜴又一次狂喊起来,可它没法再甩动尾巴,它有种预感,再与这股力量抗衡,尾巴会被扯断。 -- 第203页 “呜——呜——”大蜥蜴叫声转哀,不难听出它在示弱。 空云落的两手慢慢翻转,只听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从蜥蜴的尾巴处发出,从末端开始,那两条尾巴就像麻绳一般,被一圈圈拧动。 剧痛令蜥蜴狂乱挣扎,它的前臂被磨破,出了血,它是要自断双臂以求逃脱! 但空云落不给它这个机会,蜥蜴的尾巴越往后越粗,空云落施的力也在加大,仿佛在他体内有一个乾坤,可任意调动力量。 蜥蜴脑袋狂甩,撞得山崩地裂,曲谙不敢把头伸出去,生怕会被一石头砸开花。 观望的圣君彻底愣了,他曾与空云落交手,知道这人实力高强,可眼下已不能用实力高强来形容。 恐怖。 尾巴还在向前拧去,在粗糙如岩石的外皮之下,内里的肌肉断开,骨头碎裂,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扭成旋。 蜥蜴疼得没力气再叫了,它终于趴了下来,粗喘着气,呜呜低鸣。 曲谙惊呆了,他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 到了最后一截,空云落咬牙低喝,倾力而出。 “噶哧!” 两条腰粗的尾巴最终也被拧断。 “嗬——!!”蜥蜴绝望大吼。 空云落将尾巴甩开,就像甩开两条废旧的麻绳,它们无力落下,再无动静。 空云落面无表情走向前,在双尾根部之下的中间,有一块凸起来的硬皮,此处是蜥蜴全身最坚硬的地方。空云落伸手握住,蹙眉,内里倾注,层层破坏,随后用力扯下这块硬皮,顿时那处血流如注。 洞内,双尾赤霞蜥以终焉之力抬起了脑袋,但不过一寸,又乏力落下。 死穴被彻底破坏,它再无回天之力。 曲谙眨了眨眼,它……死了? “曲谙,你等着,我救你出来。” 曲谙面露疑惑,他又听到了谁的声音? 段千玿忙上去阻拦,“庄主稍安勿躁!不如先让曲谙取出毒腺,他说过他有法子!” 空云落皱眉,道:“曲谙!” 曲谙虽没听清内容,但知道自己得应一声,便回了一喊。 他从坑里爬了出来。 蜥蜴死了,他得干第二件正事了。 里,安佲打败双尾赤霞蜥后,用掠息功法将它的力量纳了过来,也因此对它的毒产生免疫。 曲谙没有安佲那样的功法,这也是安佲独一无二的能力,他无法复刻。 他只有自己。 第105章 双尾赤霞蜥已死,没有了那震慑天地的叫声,这一片忽然静了下来。但压抑的气氛愈发浓重,空云落的存在过于强烈,像一座巍峨的高山,一棵参天的古木,站在他的身边,就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无力,清晰而深刻的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圣君发现自己竟不敢去直视他,却又忍不住内心的渴望,暗暗窥视。 “他说了用何种方法吗?”空云落开口道。 段千玿低头回答:“当时情况紧急,曲谙来不及详谈,只说他来做必定成功。” 曲谙能知道这里有这等怪物,再知道怎么取得毒腺也不奇怪,只是,空云落心中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只给曲谙半刻。 于是,他默默计着心跳。 曲谙来到了蜥蜴的脑袋旁,他拿出匕首,蹲下,看着它的眼睛。这里是蜥蜴体表最柔软的地方,而毒腺也在眼部下方。 曲谙咬了咬牙,用力将匕首插了进去。 其实头部的毒素并不多,真正可怕的是徒手摘取毒腺,触碰到附着在上面的粘液,比被沸腾的开水烫过更疼。可这点疼,较之曲谙全身,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麻木地、残忍地将这颗毒腺扯了出来。 成功了。 曲谙想发出声音,让外面的人放他出去。 却发现自己半点声音也出不来,从手指开始,强烈的麻痹感侵袭全身,他倒了下去,浑身不住地抽搐。 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眼睛里也在慢慢充血,被红色覆盖。 大蜥蜴的尸体被一股力拖走,洞口终于透进了光,可他看不见光的颜色。 阿公,你可以来接我了吗? 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是谁? 曲谙用最后一口气,张合嘴唇,无声地说,我做到了。 曲谙睁开了眼,入目是一片纯白,就像天国的云朵。 是他熟悉的光景,他欣喜叫道:“阿公!阿公你在哪里?” “安安。” 慈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曲谙回头,看见他的阿公笑着看他。 “阿公!”曲谙扑过去和他拥抱,“我又能见到你了。” 阿公揉了揉他的后脑,无奈又疼惜,“又受伤了,是不是?你啊,越长大越能折腾。” “我也很厉害的。”曲谙撒娇道,“阿公,你带我回家吧。我存了点钱,给你买好酒,让你抽好烟。” “哟,我们安安真是出息了。”阿公笑道。 “我们回家吧,阿公。”曲谙小声说。 “你真的愿意走吗?你舍得那孩子?”阿公问。 曲谙倏然感到腰间一紧,他转头看去,洛洛抓着他的腰带,隐忍不安地看着他。 “洛洛……” 他眼中发酸,眨眨眼,洛洛又变成了高大冷峻的空云落,两人的外形相去甚远,但那双眼里却是一样的情愫。 -- 第204页 “你放得下他吗?”阿公又问。 “……” 曲谙答不上来,他为空云落拿到了解药材料,制作方法也全部告知了他们,只要吃下去,遡时蛊解除,这世间再无奈何得了空云落的事物。 可他这样一走了之,真的好吗? 世界意识能轻易放任空云落活下去吗? “哥哥……别走,求你别走。” 曲谙的耳边响起了在和空云落分离时,他躺在地上,虚弱哀求的声音。 ……我答应过他,会回去的。 “安安。”阿公缓缓推开了曲谙,“去吧,你的人生还在继续。阿公不是跟你说过么,早晚有一天,咱们爷俩能再见。” 空云落握住了曲谙的手。 贴着曲谙手指的手传来细微的触碰,空云落浑身一震,他紧盯着曲谙的脸,“曲谙,你醒了?” 曲谙的眼皮动了动,缓慢睁开了一条缝,光线透了进来,这让他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回到了真实的人间——沉重、困乏、疼痛,这才是他醒来该感觉到的。 他依稀看到有张脸凑得很近,想必很是惊讶,但说了什么,他听不见。 不多时,曲谙感觉自己的眼皮被一只手扒开,对方往他眼里滴入了一滴液体,清清润润的扩散,他的视线终于清晰了。 空云落又重新回到曲谙眼前,对上曲谙茫然的眼,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万种情绪盘旋在他胸口,最后酿成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曲谙尝试说话,但喉咙好像破了个大洞,声音全从洞里漏出去了,什么也说不出。 只有“洛洛”这个嘴形。 “我在。”空云落低声道。 曲谙便笑了。 昏迷七日后,曲谙总算醒来,但因全身伤势过重,耳不能闻,嘴不能言,若不及时滴药水,眼睛也瞧不见,几乎是五感尽失,动弹不得。 不过醒来之后,他能配合吃药,恢复的速度更快了些。 醒来的第二天,曲谙才开始接收外界的信息——空云落不知何时又变小了,剌觅用蛊虫为他疗伤,被另一个医生制止,他俩差点打起来,而另一个医生竟然是连宵! “看这眼神,还是记得我的。”连宵为曲谙滴好药水,笑吟吟道。 曲谙眨了好几下眼,视线一直跟随着连宵。 “我猜,你在问我为何会在此?”连宵边为他换药边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等你能听到了,我再告诉你。” 曲谙只疑惑看他。 连宵看着曲谙浑身裹着绷带,全身上下怕是没一处好肉,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着曲谙的时候,他还是个怯弱的小少爷,夜血门的威名都能把他吓个半死,还想留在自己身边,像只脆弱的小蜗牛,不敢面对凶险。 可如今,却敢独自挑战旷世毒兽。他听段千玿的描述,都不寒而栗,曲谙的做法更是令他瞪目结舌。曲谙的双手几乎见骨,身体多处骨折,右肩的伤口再度恶化,换做寻常,这样的伤不可能好得了,截掉这条胳膊才是保命之选。可曲谙居然靠着惊人的恢复力挺过去了。 这不到一年的光景,曲谙到底经历过什么,竟会有如此惊人的蜕变。 连宵对于曲谙而言也是非同一般的存在,他仍记得在初到这个世界,是连宵给了他最初的安全感。时隔数月再见,他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只是他现在的模样,连叙旧都困难。 他只能用自己的目光,表达见到连宵的喜悦之情。 这全被一旁的空云落看在眼里,他心里极不是滋味,自从曲谙见了那人,就仿佛把他遗忘了般。但曲谙需要疗伤,他只能将苦含着,等连宵做完了所有工作,他再挤到曲谙面前,巴巴地望着曲谙。 在连宵看来,这孩子也奇怪得很,时而像个雪娃娃不近人情,时而又可爱一些,软软地问他哥哥何时会醒。 曲谙苏醒后,他满心满眼就都是曲谙了。 “哥哥,你疼吗?哪里疼?”空云落漂亮明亮的双眼里满是莹润的担忧。 曲谙看他的神态,就知道此时和他说话的是谁。他微微一笑,让空云落不用担心,继而又想起毒腺的事,用唇语询问。 空云落缓慢地告诉他,不必担心,毒腺已被妥善保存起来了。 曲谙才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解药配方已齐全,接触遡时蛊之毒就是时间的问题。在安心的同时,曲谙心头又冒出了一丝不解,他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不过,另一个更让他惊奇的事将这种感觉替代了——风里居然也在! “你还活着,那太好了。”风里笑哈哈地,总让人觉得他在开玩笑。 曲谙自然是听不到,只用万分惊异的眼神看着风里。 不过风里不像空云落那么体贴,他猜出了曲谙眼神的意义,但却口若悬河,话语说得飞快,反正在曲谙看来,就是上唇碰下唇,一句话也没看明白。 万幸的是,在曲谙醒来的第三天,配合着连宵的针灸治疗,清除了他耳中的淤血,他总算能听到声音了。 “连……宵,你怎……会在……”曲谙艰难喑哑地开口。 “好了,你少说些话吧。”连宵善解人意道,“你想知道我为何在此?只是回乡探访时,得知老段曾路过那里,还闹出不小的动静。我听闻你们一路向南,正巧我也想游历一番,便也沿着你们的路线走。刚到疆宜,就听闻了你们的壮举,这儿尽是庸医,我便自告奋勇过来帮忙,才见到的你。” -- 第205页 曲谙眉开眼笑,显然是很开心的。 “成了这幅模样,还笑。”连宵无奈。 曲谙又反应了过来,连宵说回乡,他又是医者,而他们闹出动静的地方就这么几个,那连宵的故乡岂不就是玄参派? “多亏了连宵,为你不辞辛劳疗伤数日,你才醒得那么快。”段千玿道,他对曲谙颇有微词,“你可真是……胆子大得不像话。” 曲谙不好意思地笑笑。 “小曲儿,你可还记得我?”风里也凑上来,还用上了个腻歪的称呼。 曲谙也对他笑,笑容无害极了。 风里道:“原本我还后悔帮了你们,不过见着你,也算值得了。” 曲谙疑惑,帮? 段千玿对风里很嫌恶,鄙夷地解释:“我们不在时,方怀璧曾派人窃取我们的行囊。虽然这厮扰乱了他们的行动,但言辞放肆无理,功不抵过。” 风里吊儿郎当地打哈哈,“我说老段,你也太死板了,我说说而已,咱们庄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在?难道空云落也在吗?”说着,他一把扯过空云落的领子,不怀好意地摁着空云落的脑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的‘大逆不道’,是吧小鬼?” 空云落讨厌这人,憋红了脸要抽出自己的衣领。 段千玿怒不可遏,拔剑出手,“混帐东西!” 立刻一剑刺向风里。 风里把空云落往前一推,笑嘻嘻道:“开个玩笑罢了。” 段千玿剑锋一转,避开了空云落,怒视着风里。 风里还想挑拨,但对上曲谙蹙眉不悦的脸,下意识便收敛了。 第106章 风里的出现,是意外中的意外,不过在曲谙看来这算是好事。风里也是不归山庄的一员,是同伴,虽然性格叛逆了些,不过看他为他们守住了行李,也能说与他们同仇敌忾了。 曲谙还记得自己在拍卖会上拍下的一把折扇,原本是要送给风里的,如今在这里遇到他,正好能把礼物送出去。 风里拿到了折扇,眼中讶然一闪而过。 “你居然还想着我,真叫人受宠若惊。”风里抖开扇子,扇面是山巅孤松屹立,风吹雪花漫舞,扑面而来的严寒凛冽,他微微一笑,“有心了。” 曲谙眼睛弯弯,断断续续地说道:“阮……誉的……茶具。” “你也给他准备了?”风里的笑容似乎更加真诚了,“那我先替他谢过了,他若晓得,一定开心得很。” 有了曲谙这一遭,风里对段千玿的态度都好了不少,至少不会没事找事。 曲谙总觉得风里知道些什么,他甚至都没问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曲谙一直看不透他。 圣君人间蒸发了似的,剌觅说他去找人了,这自然是谎言。曲谙想告诉空云落圣君有何底细,可他领略过置圣君于死地的后果了,就是得拿他自己去挡。若是把圣君推到风口浪尖,空云落恢复后必然第一个找圣君开刀,到那时……曲谙头大不已,只能按下此想法,先不管圣君。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空云落的蛊毒解了。 不过空云落并不着急,他一心只想曲谙好起来,每天像小狗似的守在曲谙的榻前。他对曲谙的需求了如指掌,一个眼神就知道曲谙是渴了还是饿了,疼了还是痒了,贴心得无可匹敌。 曲谙有时还会遗憾,要是空云落变回去,可爱的洛洛就消失了,只有讨厌他的空先生。 或许洛洛也考虑到这点,所以才会把解药之事一再拖延吧? 曲谙醒来的第七天,轻伤陆陆续续好起来了,一些内伤的愈合也又了起色,他能明显感觉到不那么难受了。 空云落一天大部分都是洛洛主导,只有偶尔的时候,他会沉默不语,眉眼萦绕着幽沉,曲谙便知道这是空先生。 他听闻是空云落制伏了双尾赤霞蜥,他在双耳失聪时听到的声音,大概就是来自空云落。 他有许多事想向空云落问清楚,比如为什么能突破极限前来救场,是为了他么?说恨他是真话吗?吃下解药后,他们俩还能做朋友吗?…… 有许多,可曲谙不敢问,他怕得到的回答太伤心,会使他丧失斗志。 “哥哥,脸侧过去,擦脖子。”空云落拿着湿巾帕为曲谙擦拭,动作温柔细致,一点儿也不像孩子。 连宵的药熬好了,端过来,又被空云落接过去,他先自己喝一口,再喂给曲谙。怕烫着曲谙,他每一口都贴着嘴唇试温。 连宵看在眼里,笑道:“孔小公子真是年少老成,如此体贴入微,长大后谁能做他媳妇,那是捡了大便宜。怪不得婕儿那丫头总念叨着。” 空云落道:“为何要给别人捡去便宜?哥哥,你当我媳妇吧。” 曲谙差点把药从鼻子里喷出来,“咳咳,别学婕儿说话。” 空云落委屈,他分明顺着本心说的。 里头和和睦睦,外面却传出了鸡飞狗跳的动静,又是碗盆爆破又是剑势破空,一听就是有人打起来了。 连宵眉头微蹙,“出了什么事?我去瞧瞧。” 他从窗户往外看,果然是段千玿和风里在缠斗。 “为何大打出手?”连宵问。 风里折扇向前一探,如笔走龙蛇化解了段千玿的攻势,他还有空隙应道:“这你得问段兄,我不过说了句实话,他就没头没脑要杀我。” -- 第206页 “你同他说了什么?” 风里道:“我说,萧泽就要成亲了,他便失心疯了似的。” 段千玿霍然停手,狠狠瞪了一眼风里,随后甩剑而去。 连宵无奈至极,道:“你又是从何得到的消息?” “我家软软告诉我的,还能有假吗?”风里理直气壮道。 连宵简直对他无话可说,他回头道:“我去找老段聊聊。” 曲谙茫然道:“萧先生真的要成亲了?” 空云落则若有所思,“哥哥,我何时能成亲啊?” “你才多大啊,就想着成亲。”曲谙笑道,但他不由得想到,等空云落解毒后,不归山庄还有个楼雯润,楼雯润是他养父的女儿,有了这层关系,空云落还能如此厚待她,他们以后会成亲,也极有可能…… 曲谙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空云落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想着怎么才能让他哥答应和他成亲。 不久后,连宵又回来了。 曲谙便问:“段先生如何?” “难过着呢。”连宵叹息。 “为何?”曲谙不解,“我以为他和萧先生的关系很好,会为萧先生高兴才是呢。” “高兴?我看他差点没被气死。”连宵摇头,“他和萧责的关系,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老段这人,就是死拧,心里明明在意得不行,就是口是心非,不将心意说清楚。萧责也是,事事看得清,唯独此事,也愚笨得很?” 曲谙听得一头雾水,他怎么觉得连宵似乎扯到了别处去? 连宵最后总结道:“总之,有话一定好好说,莫要拖到最后关头,到时就来不及了。” 这话说给曲谙听,算是说对人了。 曲谙心里苦笑,他倒想把事情全盘托出,可条件不允许啊。 这天夜晚,圣君终于出现了。 只是他来得静悄悄,像道影子似的潜入曲谙的房间。 他一扫在佘林谷时的狼狈,白衣胜雪,黑发如墨,眉眼清俊温柔,垂眸看着榻上之人。 此时曲谙已睡着了,他浑然不知有人正沉默地看着自己。 圣君似乎有万般情愫化不开,他想伸手触碰曲谙的脸颊,但榻后忽然传出一道声音:“你欲作何?” 圣君仿佛早就知道房中还有人,他淡然收回手,道:“不过前来道个别罢了。” 空云落从暗处走出,“你就这么走了?” 圣君道:“我还有留下的必要么?想来你们也不会念着我的功劳,反而敌视我,我倒不如先走了,让你们痛快。” “那便别再出现。”空云落皱眉。 圣君叹气道:“就只有曲谙一人把我当朋友看,我想最后看他一眼,也不行么?”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在曲谙的枕边。 “何物?”空云落警惕。 “我想说的话,都在里面。”圣君道,“我原想带他走,可怎料他心里喜欢你,只好顺着他的意。” 空云落紧盯着圣君,“你们俩,到底有何关系?” “我说的话,你能信几分?”圣君含笑道,“还是问他吧,他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了。” 圣君如今的态度,已然不再伪装,他知道空云落中毒变小,也是促成此事的元凶之一,但他为何还会帮他们对付双尾赤霞蜥?空云落原以为他的目标是曲谙,或者说,是曲谙体内不可思议之物,可眼下他的举动又十分反常,仿佛放弃了曲谙。 “空庄主,你心中所想,我大概能猜到。”圣君悠悠道,“我真正的目的,日后你会明白的。”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会杀了你。”空云落道。 “恐怕曲谙不会坐视不理。”圣君道。 此话正戳中空云落的痛处,曲谙虽有意与圣君划清界限,但他一再为圣君保命是真,愿意相信圣君也是真。空云落不得不去怀疑,曲谙和圣君早就有过往来。 圣君话说至此,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他最后留下一句颇具深意的“再会”,便又无声离开了。 空云落慢慢看向了曲谙,眼中仿佛乌云密布,酝酿着风暴。 他拿过那封信,打开,里面只写了一句诗。 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 他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到了第十天,曲谙的骨折算是好了七八,双手也长出了新肉,终于能勉强坐起来。他不想再坐以待毙下去,解药一天没做出来,就多一分危机。 他的样子,自然没法亲自制药,况且他只会“纸上谈兵”,真正的医药水准,连药堂里的学徒都不如。但他身边有一个玄参派出身的优秀大夫,连宵在可就帮了他大忙了。 “配药?自然是会的。”连宵听了曲谙的需求,以为只是配几味安心定神、活血化淤的药,但见了段千玿把二十余种名贵的药材一件件搬进来,他眼都睁圆了。 其中就有青蒲药玉,以及乌黑浓腥的双尾赤霞蜥毒腺。 连宵嘴角抽搐,“我还从未配过这般繁杂的药,不知能否成功。” “一定能的!”曲谙对他充满了信心。 “我尽力而为吧。”连宵舒了口气,将头发挽高,袖子撸起,把药锅、小秤、剪刀等用品备好。 曲谙道:“接下来,就按照我说的去做,辛苦了你了。洛洛,你先出去,等会儿可能味比较大。” -- 第207页 空云落抬头看着他,眼睛澄澈,像面镜子般映射着曲谙的脸。 曲谙不能摸他的脑袋,便低下头,鼻尖蹭了蹭他的眉心,宛如动物之间交流的方式,“今天就能把药配出来,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 “是么。”空云落平静道。 第107章 “这便是传说中的望悬草……”连宵打开了寒玉盒,房间里顿时溢满了丝丝缕缕的凉意。 望悬草浸泡在水中,仍是幽蓝纤长,曼丽地舒展,离开望悬湖这么长的时间,它一点儿也不见萎靡,属实神奇。 “传闻望悬草寒毒凛冽,直接触碰,便会侵入内脏。”连宵道,“你们能拿到,想必也费了许多功夫罢?” “过程相当惊险,等完事儿后我在慢慢与你说道。”曲谙说,“现在着株望悬草,表面的寒毒几乎尽散,可以徒手拿。将盒子里的水倒进锅里,水煮沸后再将望悬草放下去,它的药性熬出来后,身上的颜色会淡去。” 连宵点了点头,“竟是如此,曲谙,看来你懂的不少。” 曲谙笑着摇头,“只是会说而已。加了望悬草后,这水应该不会再烧开了,后面需要你多忙活些,把所有药熬浓郁了。” “好的,接下来该做什么?” “再依次放入半钱霜子粒、一钱虎须参……”曲谙将步骤娓娓道来,连宵的每个动作都在他眼底完成,无一错漏。 因为火候不足,连宵在药锅前从早站到晚,曲谙也体力不支,却都不能放松。 “青蒲药玉磨成粉,加进去,然后是毒腺。”曲谙强撑着注意力,“毒腺你要小心,不要碰到。夹着宽的那头,对着药锅,在底部用力,挤出两股毒液,两次的力一定要均匀。” 连宵照做了,他的手很稳,均匀地挤了两次。 毒液一落入药锅,顿时像往油锅中倒了水一般,呲啦响了起来,一股浓烟腾起,带出了刺鼻的异味。 连宵措不及防被冲了一脸,偏过头去咳嗽,问:“你要的是毒药?又是寒毒又是毒液的,给谁吃?” “这种药十分特殊,一共二十五味药,皆为相克,药玉中和,最后做出的药丸不会有毒。”曲谙道,“没事儿,步骤都是对的。加了毒液后寒性被抵消,火候又正常了,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熬成糊。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过火坏了药性。” 连宵的制药经验丰富,这一步难不倒他,待将药汤熬成了粘稠浓郁的药糊,在静止置冷却,便可搓成药丸。 一桌子的药材,最后只做成了两颗药丸。 一颗给空云落,另一颗他要留着,等十几年后安佲也遇到这事时,他就能帮一把了。 拿到药丸,曲谙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宝贝地捧着竹节形的小瓷瓶,难掩笑意地对连宵说:“太感谢你了!这些洛洛有救了!” “原来是给他吃的。”连宵道,“我瞧他冰雪聪明,手脚灵活,也不想病了的样子。” “等会儿你就明白了。”曲谙嘿嘿笑道,“洛洛!可以进来了!” 不多时,空云落走了进来,剌觅也进来凑热闹,段千玿在门口守着。 空云落来到曲谙面前,低低地叫了一声“哥哥”。 “洛洛。”曲谙舍不得这个对他一口一个哥哥的孩子,“连宵哥哥把解药做出来了,吃了解药,就一切就好起来了。” 曲谙把小瓷瓶递给他。 空云落不接,只是安静地看着曲谙。 “怎么了?”曲谙的声音温柔了下来,“就一颗药,咕嘟一下就没了,不苦的。” 空云落开口:“我不吃。” 曲谙以为自己听错了,迷茫道:“什么?” 空云落低下头,不言不语。 “洛洛,你怕消失,对不对?”曲谙说,“没关系的,你就是空云落的一部分,成为了完整的空云落,你一定也会保留着这份感觉……” “不是。”空云落小声道,“我不想吃,哥哥,我……” 空云落缓缓抬眼看着曲谙,曲谙读出了他眼中的神色,是悲伤,是胆怯。 他不信我。 曲谙忽然觉得这很荒唐。 连宵和剌觅听到二人对话,皆露出不解的神色,段千玿望过来,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是另一个你不让你吃吗?你让他出来,我和他说。”曲谙道。 空云落摇摇头,“我不想吃,他也不想吃……哥哥,我不想死。” 曲谙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怎么会害你呢?洛洛,我怎么对你,你还不清楚吗?” 空云落皱着脸,挣扎又慌张,似乎要哭出来,但很快他的神情一凝,又恢复成了平静。曲谙知道,这是换人了。 “倒不如,你先回答几个问题吧。”空云落平静道,“你说你是陌阳曲家人,姓曲名谙,谙是通达谙练的谙,可有错?” 曲谙不解道:“没错。” 空云落闭了闭眼,“可我看过曲家二公子的生辰八字纸,他也叫曲岸,却是河岸的岸。” 曲谙愣住了。 “曲大人希望小儿子身体如石岸般坚实稳健,性情如石岸般坚定果决,不为波澜所动,所以取名为曲岸。”空云落道。 曲谙的脸色苍白下来,这个疏漏他从未料想到,最轻易,也最难辨解。 就像是一早就设下的陷阱,他无可避免会踩中。 -- 第208页 在信任的人面前,曲谙从来不设防备,他的神色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空云落直直地盯着他,“你与父亲关系十分亲近,曲家被灭门不过是去年的事,可你却像从未陷入家破人亡的悲伤中过,从不提及家人,就好像,你根本不是曲家人一般。” 曲谙的背后密密麻麻渗了一层冷汗,空云落说得没错,他来到这个世界时曲家人都没了,他无法与他们产生情感关联,他一直只做曲谙,心里的亲人只有阿公和罗姨。他不是演员,没法扮演另一个人。 “你不是曲家二公子曲岸,是来历不明的曲谙。你从不说自己为何懂得那么多,为何知晓药理,对遡时蛊了如指掌?你说你与圣君只是泛泛之交,却对他异常信任,甚至会为他豁出性命,你同他毫无瓜葛,我怎么信?” 就是这天了么?曲谙惨淡地想,那些曾被他强行压下去的怀疑,他知道早晚会爆发,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他最盼望到来的这一天。 他想起来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源自于何了,他找齐了所有药材,但却没有收到世界意识的惩罚,因为空云落根本没打算要吃下解药。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一切付之东流。 “是的,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法解释,因为这具身体……” 嗡! 曲谙顿觉头像挨了一闷棍似的疼痛无比,喉咙被堵住,无法发声。 他说不出真相,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只能疲惫道:“咱们相依为命过,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是怎么对你的,我的心是如何,你还分辨不出来吗?” “人心难揣测。”空云落平静得冷漠,“若你是圣君的人,你的所做所用,都是别有用心。” “可我不是啊。”曲谙喑哑道。 “圣君给你留的信,还算不上证据么?”空云落道。 信?曲谙的确看到了一封未注名的信,上面只留了一句词,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 他猜到是圣君给他的,还故意写缠绵情歌的词来膈应他。 这句词中有“两岸”…… 曲谙倏然领悟了其中含义,圣君也看出了他与原身曲岸的区别,或许和空云落抱着同样的想法! 但他留的信也被空云落看到的话……这误会可就大了! 连宵悄悄挨到段千玿身边,“老段,曲谙真不是曲家人?你竟也有认错人的时候?” 段千玿抿着唇,他认人一向不出差错,从模样、骨相上看,曲谙就是他曾有一面之缘的曲家二少不错,可如今曲家已亡,曲家长子也流离失所不知所踪,无法取证。 段千玿忽然想到一个离奇的可能。 借尸还魂。 ……胡思乱想了。 他嗤笑了下,“或许真是我认错了。” “我和圣君是真真切切的毫无瓜葛!”曲谙急道,“我之所以找他帮忙,是因为情况紧急,没有人手了!我信他,也是信他不会死,会让我拿到毒腺的可能性更大些而已。” “他不会死,是因为你不想他死。”空云落冷冷道,“你舍命救他,是我亲眼所见。” 曲谙语塞了。 他丧气低下头,自己简直就是百口莫辩。 “药是真的,再怎么样,你先吃了……”曲谙小声说。 “你用各种带毒的药材配的药?”空云落道。 曲谙愕然抬头,“你觉得我会害你?” 空云落眸光闪动,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曲谙,他偏过脸,“……我不知道。” 这一刻,曲谙内心的委屈堆积到了极限,他爆发了般气恼道:“你不信我?那我吃给你看总行了吧?” 他倒出药丸,就要一口吞下。 空云落近乎无情道:“你死得了么?” 曲谙就如同发条没劲的人偶,一下僵硬了。 一旁吃瓜的剌觅自告奋勇道:“我能吃,给我吃吧。” 被连宵一脚踹了出去。 “都到这一步了,你说你不吃,那我们这一趟的意义是什么?”曲谙悲怆地笑了起来。 “我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了。”空云落淡淡道,“药先留着,是真是假,找蛊医验过便知。歇息罢。” 说完,他便朝门口走去。 曲谙道:“洛洛也和你一样了,对吗?” 空云落的脚步一顿,又迈出,没有回答。 曲谙克制不住心酸,眼眶发红,险些落下泪来。 然而次日清晨,噬蛊宗内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大事。 剌觅死了。 在自己的房内中毒而死。 他的手中还握着一个竹节形的小瓷瓶。 第108章 一大早,就有一群人闯进曲谙的房中,将他团团围住。他们都是噬蛊宗的人,其中几个曲谙还叫得上名字,却都是一脸仇恨地瞪着曲谙。 曲谙满脸茫然,“这是做什么?今天过节么?” 正中间一个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疆宜话,曲谙虽听不懂,但能从语气中听出他的义愤填膺,仿佛对他恨之入骨。 曲谙的心开始发慌,这时连宵闯了进来,他见曲谙面前这么大阵仗也吓了一跳,喊道:“他还是病人,别对他动手!” 动手?为什么? 曲谙整个人都要变成问号了,终于有个会汉话的人说了:“你们害死,剌觅大人,要为他偿命!” -- 第209页 “我们害死?”曲谙疑惑转震惊,“剌觅怎么了?!” “今早被发现死在自己房里了。”连宵挤到曲谙身边,“他行动不便,你们无须多费力气抓了,有什么要问的就在这儿说吧。” 倒是曲谙先一肚子问题:“剌觅昨天不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是你的毒!” 曲谙被指着鼻子呵斥。 “你做了毒药,剌觅大人吃下了,就被毒死!” “用你的命去偿!” 曲谙全然混乱了,这些人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将他打成了杀人犯。 连宵看上去清秀文雅,但脾气却是一点就燃,当即顶上去理论:“你们可否动动脑?他这样子,走路都困难,如何去害人?你们的主子一天和毒虫打交道,就不能一时失手丧了命?死因是何种毒,须由仵作验尸才知,你们这儿请不来仵作,我说我能来,可你们又不让!毫无证据就让我们背锅,凭甚?” “证!据!”对方将形如水滴的白色小瓷瓶怼到连宵面前。 曲谙心里一惊,这的确是他的药瓶。 “就这玩意儿,也算证据?我的医馆里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再说了我们有理由杀他么?你们噬蛊宗办案竟如此草率、愚昧……” 可惜他对着的是一群说汉话顶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人,这么一通说,基本没人听懂,倒是被他的愤然给惹火了,当即动手,将两人都押了起来。 曲谙直接被从榻上拎起来,他一身瘦骨,腿脚无力,只能被拖着走。 “放手!你们这些粗鄙之人!”连宵怒道。 曲谙慌忙问:“洛洛呢?段先生呢?” “老段被他们下了阴招,和那孩子一起被逮起来了。”连宵愤懑道,“真是倒了血霉。” “剌觅真的死了?”曲谙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虽然剌觅性格古怪,但也帮了他们不少,还愿意提供住所供他疗伤,在曲谙心里剌觅也算同伴了,可竟突然就没了。 连宵叹了口气,“死了,但死得蹊跷,其中疑点太多,可这群人认定了你是凶手。” “你就凶手!你害死,剌觅大人了!”一人回头怒视曲谙,他脸上抹了苍青色的药粉,此时看起来凶恶狰狞。 曲谙怔然,“我没……” 他倏然想起刚才他们说的话,剌觅是被毒死的,毒…… 莫非就是昨日配的药丸? 曲谙和连宵被带到了潮湿的地牢里,惩腐的味道扑面而来,踏入的一瞬间就让人感到强烈的不适。 在夹道牢房间行进时,曲谙终于看到了空云落,他坐在杂草垫上,神情平静,只是在看到曲谙时眉头皱了皱。 “洛洛,没事罢?”曲谙忍不住问。 押着曲谙的人听到声音,愤怒地给了曲谙小腹一拳,用疆宜话喝斥了一声。 空云落脸色一变,用极寒的目光盯着那人。 曲谙被粗鲁推进空云落隔壁的牢房,他没法站立,狼狈扑倒在地上,疼得直抽搐。 连宵被关在曲谙对面,在他的隔壁时段千玿。 空云落靠到他与曲谙共用的铁栅栏墙上,低声道:“曲谙。” 曲谙颤抖着撑起身子,也靠了过去,声音带着大喘,“没……事。” 牢外的人又用不标准的汉话说了一串话,大概意思是等会儿就来人审问,一个也逃不了,让他们洗干净脖子准备。 等他们人走后,连宵不死心地想去做弄锁,段千玿见他站起来,就知道他的想法,道:“我劝你别乱碰,小心被咬。” 连宵尚不明白段千玿的意思,伸手欲碰,只见那锁眼里钻出了一条细长的蜈蚣,幸好连宵眼疾手快,立马收回。他惊魂未定道:“这地儿怎么到处是虫?” “这是噬蛊宗。”段千玿有气无力道。 “你没事儿吧?手伸过来我把把脉。”连宵道。 “不必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曲谙看着这周遭的环境,直达昨日他们在噬蛊宗还享受着上宾的待遇,今日却是监下囚。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曲谙愧疚道。 “此事又非你所为,是那群人不讲道理。”连宵道。 “可他们说剌觅是被毒杀,若是因为吃了我的药……”曲谙心中无比难受。 空云落道:“昨日你让我吃的那枚?” “应该是了,我睡前把它收在枕下,今早起来不见了。”曲谙声音越来越低,他承认了是他的药,就变得里外不是人。对于噬蛊宗而言他间接害死了剌觅,而对于空云落这边,他也切实证明了,他的解药是毒药,会害死人的。 他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错,按理来说那颗药不该有毒……或许没毒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惯性思维,在写时,他没让安佲之外的人吃过这药,自然就不了解它是否带毒。 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再谨慎些,把药藏好,剌觅或许就不会吃下去。 在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前,曲谙没法控制自己把错都往身上揽,巨大的自责感将他淹没,他深深低下头,死咬着嘴唇,脸埋进黑暗里,肩膀轻轻抽动着。 空云落听到了一声压不住的啜泣声,他原本想与曲谙说的话,一时说不出来,却也无言安慰,只默默望着他。 连宵道:“眼下该考虑的是如何出去,难道真的要等他们来审问?” -- 第210页 这里的四人,会武功的只有段千玿一人,可他现在没法施展,没有药品,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等等,四人,似乎还少了一人? 正应了连宵的疑惑,地牢大门又传来了动静,一道欢快的声音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你用你们疆宜话骂我了是不是?别想唬我,我以前可是来过的。” 又是一阵哐哐响,走进他们眼中的,是风里修长的身影。 “哟,都是熟面孔。”风里还笑吟吟道,“啧啧,这不是段门主么?怎么落成这下场了?” 段千玿充耳不闻。 在他兴致勃勃阴阳怪气时,他身后的人着实不爽,抬脚一踹。 风里潇洒一侧,优雅闪过。 那人这一脚落空,差点把腰闪了。 但就算如此,风里还是被关进牢里,就在曲谙的隔壁。 “你怎也进来了?”连宵疑惑,风里神出鬼没,他们被关,他肯定会听到风声。 “段门主都能被关,我为何就不行?”风里理直气壮道。 连宵:“……” 段千玿忍下这一波,道:“想必你已知道发生了何事,把线索说出来。” “段门主可真是一眼读心。”风里笑眯眯道,“可怎么办,我不想告诉你呢。” 连宵也悄悄道:“老段,你话温和些。” 段千玿脸色难看,要他对风里温和,还不如给他一刀。 风里也没有要跟段千玿作到底的意思,他看了眼曲谙,眉梢一挑,“谁欺负小曲儿了?来来,到哥哥这边来。” 空云落皱了皱眉。 风里还把手伸过去招了招。 曲谙也真动了,他扶着墙,慢慢挪了过去。 到了风里面前,风里捏起曲谙下巴瞧了瞧,“真够可怜的,眼都哭肿了,被揍了?” 曲谙摇摇头,又点点头,在他身边缩成一团。 这时候,风里的到来竟会给他安慰。 空云落将这都看在眼里,脸色不知不觉黑如锅底。 “哭成这样,怪不得软软说你让他熟悉,原来也是一类人。”风里笑了笑,“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透露一些消息给你们。” “我呢,检查过剌觅的尸体,发现他身体发紫,舌头发黑,的确是中毒而亡的死状。”风里悠悠道,“只是,我还在他的耳后找到了一个细小的血点,但噬蛊宗的人都爱揣几只虫在身上,兴许那又是虫子叮咬的痕迹。” 段千玿沉声道:“也有可能,是有人用毒针刺进他的耳后,把他毒死。” “没错。”风里一摊手,“但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劳烦闭嘴。” “你!”段千玿愠怒,但看在风里有用的份上,再次忍了。 “而且我见他的手肘、颈部,残留了微弱的真气。这就说明了,他曾被人从身后擒制,对方一手拧压他的双手,另一手绕过他的脖子,一针扎在了他的耳后。”风里道。 曲谙诧异抬起头,“可他手里攥着我的药瓶……” “一个药瓶,就算铁证了?”风里道,“再者说,这药的药方还是你的罢?有没有毒,你心里没数么?” 曲谙咬了咬嘴唇,药真的有毒吗?药材皆是相克,毒性抵消,说明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东西就该没毒,这是他在写的时候就定下了。 “没毒。”曲谙小声说。 “这不就结了,所以说,剌觅不是你害死的。”风里道,“我猜,剌觅的手下中,有人想故意陷害你,不然怎如此轻易就定你的罪?” 曲谙感觉自己身后一直有两道视线,寒凉得像两根冰锥抵着他的背。 他不敢回头,他怕再看到空云落的不信任,他无力再承受。 留给他们商讨的时间不多,很快又来了俩人,径直走到曲谙的门前,开锁,将他拎起来。 空云落霍地起身,“你们要带他去哪?” “虫神会为,剌觅大人主公道。”其中一人冷漠道。 “不,放开我,我不去!”曲谙用力挣扎,他的力气堪称柔弱。 空云落感觉被一个东西砸到,他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个小巧的瓷瓶。 他抬起头,曲谙被驾着走远,回头也看着他,目光哀伤。 第109章 曲谙就这么被带走了,他临走最后那一眼,像一枚火烙落下,印在空云落的胸口。空云落本能地走上前,伸出手,想要留下他。 连宵担忧地问:“他们要对曲谙做什么?” 风里靠着墙,眼神戏谑地看着空云落,“让虫神主持公道啊……这可是极为残忍的刑罚。将犯人推进蛊虫堆里,任其被蚕食,在痛苦之下犯人会把罪行全盘托出,被他所迫害之人,也会因其受尽折磨而怨气消弭,回归虫神。” 连宵被吓到了,“他们要对曲谙用刑?!曲谙的身子,让他就坐都遭不住啊。” “这就只能听天由命咯。”风里无所谓道。 空云落捡起了曲谙给他的小瓷瓶,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曲谙想让他吃下这个,然后去救他吗?不,不是的,曲谙当时的眼神,分明没有求救,只有浓浓的哀伤。 为何会是哀伤? ……因为他在内心觉得我不会相信他。 空云落攥紧了小瓷瓶,手指泛白。 “我们得想办法救他啊。”连宵急道,“老段,你有何主意?” -- 第211页 段千玿却看着空云落的方向,在等他表态。 连宵又冲向风里,“风门主,你的武功没有受损罢?以你的实力救下曲谙不是轻而易举的吗?为何不出手?” 风里煞有其事道:“在庄主面前,我哪敢随意出手?” “庄主?”连宵愣了,继而回过神来,震惊地望向空云落,“是他?空云落?怎么可能?” 风里随手揭开了一个秘密,却不打算解谜,甚至哼着调子捡起两根草把玩。 空云落并为因风里揭穿他的身份而色变,他将小瓷瓶收进怀里,平静道:“我去找他。” 段千玿便起身,想将锁打开。 “你不必去。”空云落道,“眼下你的中了软功散,暂时派不上用场。” 段千玿的脸上划过一丝羞恼,这是对他自己失误的自责。 空云落竖起一根稻草,“把针给我,我来开锁。” “可是……”段千玿仍有顾忌。 “命令也不听了?”空云落微微压低了声音,带着些威严。 段千玿只好低下头,“遵命。” 他手指一弹,细长的银针便化作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线,直射向空云落的方向。 空云落感到手中的稻草一颤,再看,银针已插在了上面。 风里依靠着铁栅栏,好整以暇地看着空云落的动作。 “锁孔中有虫。”连宵提醒道。 空云落抿着唇,走过去,将银针插进锁孔中。 几乎同时,一只宛如藤蔓的蜈蚣弯曲快速地爬了出来,嗖地一下,虫向空云落的手背。 但空云落反应极快,反手一捏就抓住了蜈蚣,他手指用力,蜈蚣便在他手中断成几截,接着被扔开。 风里的表情一言难尽,嘴里啧啧两声,心里想必在想这也太恶心了。 空云落额上有汗,脸色苍白,他对虫子依然恐惧。 解决了蜈蚣,锁顺利打开。 段千玿道:“庄主,你一人去怎敌得过他们?” “谁说我是一人?”空云落扭头看着风里,“他也会去。” “哦?”风里尾音上扬,“怎么说?” “你是自愿来此,一定另有目的。”空云落淡淡道,“还特地去调查了剌觅,杀害他的凶手,你应该知道了吧?” 风里只是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方怀璧,我说得可错?” 段千玿低声道:“果真是他。” “看来我们的庄主还是有点脑子的。”风里夸赞道,“虽然被你猜透的感觉实在令人不适。” “曲谙接下来要面对的人,兴许就是他。”空云落道,“所以你自然也会同去。” “庄主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哪还敢不从?”风里风度翩翩道,他拿出腰间折扇,对着锁随手一划,锁便被一道锋利的内劲分成两半,掉在地上。 风里优雅地走出来,还故意拍了拍自己干净的手,不经意与空云落比较。 空云落无视了他多余的动作,下巴微抬,“你打头。” 见他这傲慢臭屁的模样,风里简直想用扇子打他的头一下。 再看曲谙那边。 将他带出那条走道后,押着他的人倒不再粗鲁了,甚至还背起了他,在纵横交错的地牢里穿梭。 曲谙心酸地想,虫神的审判是什么,他是清楚的,没人能熬过那种刑罚。他还能创造奇迹吗?一边被啃咬分食,一边被特殊的体质复原伤口,这简直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推上山顶的巨石总是会滚下来,永无止境。 但奇怪的是,曲谙并没有多少恐惧。 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最后一颗解药,他也给了空云落,那可是他为安佲预备的,却还是义无反顾让给了空云落。他作为哥哥,够尽职了吧? 要是空云落还是不愿意吃……那就算了,我再也不想管他了! 曲谙置气地想。 背着曲谙的人走过一条又一条道路,忽明忽暗,前方仿佛没有尽头,就像通往世界的另一端。 随便去哪儿都行…… 曲谙竟困了,浑沌着半睡半醒,到了终点,他是不是又能见到阿公了? “醒醒,醒醒……” 曲谙感觉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脸,他睁开眼,眼前模糊,光聚拢又散开,他隐约看到了眼前人的模样。 是阿公。 “你来接我了?”曲谙哑哑地问。 “是啊。”对方笑着答道。 曲谙却忽然醒了,这声音太年轻了。 他用力眨眼,看清了一切——圣君坐在他的身边,悠然冲他笑。 “又将我认成了你那位亲人?”圣君道。 曲谙猛然坐起来,可他的身体还做不了这么大幅的动作,起到一半又被疼倒下去,圣君见状便扶住了他的背,没让他再遭受二度伤害。 “又遇到你了,我怎么那么倒霉?”曲谙挣扎着,不想被圣君揽着。 圣君好笑道:“好歹我也帮过你几次,这么说也太伤人心了罢?” 曲谙才发现自己竟是在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里,这里应该还在地下,只有烛光,四周墙上挂着个样刑具,刀、箭、刺、锁,它们散发着冰冷血腥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这里应该是间刑房,但没有虫子的痕迹,这让曲谙松了口气。 房里还有另一个人,曲谙看清了他的脸,是方怀璧! -- 第212页 “你们!”曲谙惊道,“你们能潜入这里,噬蛊宗到底有多少你们的人?” 圣君但笑不语。 “剌觅难道也是被你们……”曲谙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要杀他?你们不是和他有交易么?” “他死了,你竟如此愤慨吗?”圣君无奈摇了摇头,“人心隔肚皮,你对他一片赤诚,你可知他心中如何想你的?” 曲谙道:“我不管他如何想,我只看见他给我们提供了许多帮助,给你们也是!” “可他为何要对你们好?”圣君又问,“你没想过么?” 曲谙愣了,确实剌觅在一开始,就对他们很殷勤,虽然劫持了空云落,但过后还是与他们站一边,也再没冒出坏念头,这不是因为剌觅心性简单,容易相信人吗? “你以为他是善人?”圣君的语气就像在与孩童交流,“噬蛊宗第一炼蛊师剌觅,为了炼蛊不择手段,这里的地牢空旷,你可知缘何?进牢里的人,全成了他喂蛊虫的饵料,他连自己的身体都能用来养蛊,那颗心,都是毒的。” 在曲谙心里,剌觅是朋友,他便怼回去:“你也半斤八两罢了。” 圣君看着他的眼睛,轻笑了下,眼底却无半点笑意。 “所以说,剌觅也是为了你体内之物,才追星捧月般对你。”圣君道。 “我体内之物……到底是什么?”曲谙有些激动,他被那东西救过一次次的命,这一定是个宝贝,但他却隐隐感到危险。 圣君道:“命囚。” 曲谙道:“命囚?” “有四种传奇之蛊,名为洞天,命囚,遡时,掠息。这四种蛊各有奇效,你所知的遡时就可将人体回溯至孩童时期。而这命囚,顾名思义,囚固性命。得命囚者,可得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曲谙喃喃道。 “剌觅是制蛊能人,自然也知晓这四大奇蛊。他身上带着众多蛊虫,空云落的遡时蛊,一早就被他所查,所以一开始他对你们就分外殷切。”圣君道。 “在佘林谷时,你身受重伤而不死,便也暴露了命囚的存在。剌觅收容你们,只是为了麻木你们的警惕,他真正的目的,只为了夺取你和空云落身上的命囚与遡时。” “他死了,你该安心才是。”圣君温和道,如同在劝慰任性的后辈。 曲谙咬了咬牙,“证据呢?你杀了他,是什么还不是你说的算。” “我是为你好的。”圣君无奈道。 方怀璧在一旁听了他们漫长的对话,终于露出了不耐,“圣君,地牢中有风里,再与他周旋下去,会对我们不利。” “晓得了。”圣君淡淡道,对曲谙又换上了笑脸,“那么,开始谈正事罢。” “……”曲谙戒备地看他。 “跟我走。”圣君道。 “不。”曲谙想也不想就答。 “再听我说几句。”圣君耐心道,“命囚于你而言,的确是好东西,不死之力,谁不想拥有?只是用它的后果,你也得知道。” 圣君的语气低沉了下来,“命囚能保你的命,却也存下了当时致命的痛苦。若一直将其放在身上,说不准哪天它便将所有的痛苦释放,你仔细想想,你被救了几次,有多疼?一齐发作,会多么生不如死?” 说到最后,圣君几乎是在呢喃,轻柔的话语,却让曲谙颤栗不已。 “你跟我走,我便想办法,帮你将它取下。”圣君和善道,“你放心,我与你交情匪浅,会保下你的性命的。” 曲谙的头脑在这时却意外的冷静,且不说圣君的好心有几分真,拿去了命囚蛊,就意味着他变会了三步两喘的先心病人曲谙,世界意识稍稍动罚,他大概就一命呜呼。被命囚的副作用折磨也是一个死,但若他运气好,还是能多活几天。 至少他想撑过空云落无性命之忧后…… 真是没救了。曲谙自嘲笑笑,他或许这辈子都是放不下臭弟弟的蠢哥哥。 第110章 “哦?” 曲谙的再度拒绝,令圣君感到意外,他以为曲谙至少会权衡一番,却未料还是毫无回转之地。 “你莫以为是我夸大吓唬你。”圣君道,“若命囚百利无一害,又怎会列入传奇之蛊中?你好好想想,先前遭受的痛苦,叠加发作,那可就是生不如死。” “我有自己的打算。”曲谙咕哝,“反正不跟你走。” 方怀璧不耐拧眉,“那我们便将牢里的那些人统统杀了。” 曲谙一惊。 “此为下下策。”圣君微笑道,“方才说的话还不能令你答应,他们就只能被当成凶手,替你去扛虫神的审问了。” “你卑鄙!”曲谙怒道,“你们才是凶手!” 圣君平和道:“就算风里助他们逃走,噬蛊宗也不会放过,逃到哪儿,就追到哪儿。你说,风里带着三个拖累,能逃多远?更甚于,风里会不会救空云落,也是个问题。” 涉及到其他人,曲谙无法再镇定下去。 圣君说得没错,这里是疆宜,噬蛊宗的势力遍布了这片的每个角落,就算逃,也逃不了多远。 曲谙用力咬牙,侧脸轮廓绷得死紧。 “这下,你的答复会变化吗?”圣君彬彬有礼地问。 曲谙未完全愈合的手也不自觉紧握起来,他咬牙切齿道:“你赢了。我答应你,你放了他们,不许耍阴招,否则,我拼死也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 第213页 “你愿意跟我走,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他们。”圣君注视着曲谙的双目,一字一句极为认真道,“曲谙,你是心甘情愿跟我走吗?” 曲谙想给他翻个白眼,“你觉得呢?” 圣君正色道:“曲谙,你得甘愿。来,同我说,我心甘情愿……” “为何要说这个?我跟你走不就行了吗?”曲谙道。 “曲谙,你有奇特的本领。”圣君道,“你能让别人按照你的心意行事,不,不只限于人,或许你连万物都能掌控。” 曲谙缓缓瞪大了眼,一时不知言语。 圣君竟注意到了他有作者之力?! “所以,我想让你告诉自己,心甘情愿跟我走。”圣君浅浅笑道,“这样一来,兴许就没人能再把你带走了。” 在刑房外,距门口两丈的拐角,风里胳膊夹着空云落,猫在那里窥探。 ——在那里。 风里看到门口有两人守卫,便用唇语道。 空云落回以厌烦的眼神。 于是风里胳膊用力,把空云落夹疼了一下。 若不是这小鬼跑得像惊雷似的引人注目,他才不愿碰呢。 空云落暂不同风里计较,此处狭窄静谧,那房间中的动静他也能听清几分。 “……没人能再把你带走……” 圣君?他在和谁说话?是曲谙么? 风里又无声道:再靠近些,你莫要呼吸,会被发现。 空云落微一点头,修习过吐纳,就算是孩童的身体,也能屏息一段时间。 于是风里悄无声息地再度靠近,他的身法诡谲,几乎像移形换影,瞬间便潜到了一丈外的门框后,这里恰是门口两人的视线死角。 来到这儿,刑房里的声音更清晰了。 空云落听到曲谙在说:“我心甘情愿跟你走,真心实意,绝不后悔。” 空云落浑身一颤,仿佛被一箭穿心,短促的呼吸从他鼻间溢出。 圣君冷然回首,“谁在外面?” 方怀璧也警惕起来,出门查看,门口二人皆一脸迷茫,都说没看到有人。 方怀璧目光扫过外面,昏暗狭窄,一眼望尽,确实无人踪影。 “兴许是壁虎爬过了。”方怀璧道。 曲谙心中升腾的期许又很快熄灭,他低下头,已然妥协了。 “你是心甘情愿的,对么?”圣君又问了他。 “是的,我是心甘情愿的。”曲谙只能又答了,但他隐约感受到了些许变化——他对圣君但戒备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一种归属感,犹如他们原本就是一起的,所以之后也在一起,是理所当然。 糟了,这话居然真的生效了。 曲谙意识到了,却控制不住自己渐渐信赖圣君的内心。 可下一秒,这颗心像被引爆了一半,滔天的巨痛炸开,曲谙的呼吸瞬间停了,前倾倒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胸口,牙齿咬破了舌头,嘴里一片血腥。 “曲谙!”圣君惊道。 你! 风里眼都直了,差点要骂出来,这时候你还有兴致吃东西?! 空云落却没再理会他,曲谙第二次承诺,彻底击垮了空云落的防线,这几日的冷静被瞬间冲垮,唯一的念头就是,他绝不许有人夺走曲谙。 于是他拿出了那瓶药,咬开布塞,将药丸吞了下去。 这举动没有经过半息的思考,仿佛他早早就想这么做了。 吞食下肚后,空云落瞪大了眼,破了呼吸,他的腹中犹如燃烧了一团火,燃烧着他的四肢百骸。 风里心里骂娘,一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可这次屋里的人却未察觉他们的声响。 风里眼帘一压,眸中冷凝,他听到里面声音杂乱,还叫着曲谙的名字,莫非是出事了? 但眼下,他这里也有个大问题。 空云落粗喘着气,段时间内流了大量汗水,连风里的手都被打湿。 门口守卫的二人,狐疑地看了过来。 风里简直想把空云落扔出去,这家伙的气场正在发生巨变,就像一只苏醒着的巨兽,哪怕没有亲眼看见,但在周围一定能感觉到空气的变化。 风里稍作思量,拎着空云落跑了出去,那二人看到,立即追上去。风里绕了几个弯,最后将空云落随手一扔,嫌弃地甩手,又鬼影迷踪地消失了。 那二人追过来后,看到地上趴着一个抽搐的小孩,其中一人正要上前将空云落抓起来,却见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接着骇人的一幕出现了—— 他幼小稚嫩的身躯开始膨胀、拉长,需要十几年光阴才能达到的变化,他在顷刻间就完成了。 此事,在地上的是一个身体洁白修长,全身肌肉匀称健美,墨发凌乱散开,谪仙般俊美出尘的男子。 二人惊呆了。 这男子抬起头,神情如冰封了般,那双漆黑无情的眼睛所直射出的冰冷视线,像锥子似的将他们死死钉在原地。 曲谙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灌了几吨滚烫的铁水,他的皮肤、血液、内脏、骨骼都在以一种极为痛苦的方式融化着,他根本无法思考,但感官被放大了几百倍,以便他更清晰、直观、深刻地感受着此时的折磨。 圣君甚至不敢轻易触碰他,曲谙的模样太诡异了,双眼灰白,面如金纸,口中溢血,像是毒发的模样,仿佛他的魂魄正被无常一寸寸地从身体抽离。 -- 第214页 “他为何这副模样?”方怀璧低声问。 圣君沉吟不语,眉心紧拧,许久才道:“莫非命囚发作?” 方怀璧讶异,“怎会有如此巧合?” “巧合又如何去解释?”圣君道,“如此也好,省得我们麻烦。等他疼过去,命囚就到手了。” 他说得如此轻巧,好像曲谙只是寻常地头疼而已。 方怀璧道:“方才外面有动静,果然是风里来了,我去拖住他。” “用不着那么麻烦。”门外的声音答道,“我亲自上门。” 话音落,房门打开,风里斜挎地站着,看着方怀璧。 方怀璧不自觉抿紧了唇,目光些许复杂。 圣君微微回首,隐隐不悦,风里来得不是时候,曲谙不可移动,这次好机会他绝不能放过。 “别让他靠近。”圣君命令道。 方怀璧缓缓道:“是。” “还记得谁是你老大么?”风里淡淡道。 方怀璧出剑,剑花缭乱,直取风里门面,风里后闪,抖开扇面,一把折扇在他手中如矛如盾,功不可破。 二人在走道中打了起来,地势狭窄逼仄,他们不断交换位置,剑势破空,扇子张合,打得难舍难分。 “你的剑呢?”方怀璧一招海底捞月,借着地道低矮之利,风里无法从上躲避。 风里的身法如灵蛇般轻巧柔软,后翻避过,“我用剑,你毫无胜算。” 方怀璧心头冒火,攻势更猛。 风里游刃有余,还能道:“老方啊老方,你心里,实则一直同我较量,是不是?” 方怀璧不答。 “配与我用剑的,只有真正的方怀璧,不是你这个假货。”风里声线骤低,扇子倏然合拢,身型化影,竟像分出几个替身般从多方攻击方怀璧。 扇打如狂风暴雨,若这是剑,方怀璧早已不成人形。 这便是八方风雨! 能在这样的空间里施展,风里的实力令人结舌。 曲谙仍在剧痛中挣扎,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风里桎梏着被打倒的方怀璧又回到里房中,见圣君还在,嗤笑了声,“你还不走?” 圣君平淡看他。 风里瞥一眼曲谙,“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与你无关。”圣君道,“你为了方怀璧而来,无非就想解了他身上的查罗蛊。” 查罗,疆宜话中有本心,灵魂的意思,中此蛊,会渐渐成为下蛊者的傀儡,任何命令都会甘之如饴的去实施。 “寻常人中了此蛊,只是会失去神志,不过听些简单的命令,犹如一条好教的狗,但是解除控制也容易。”圣君娓娓道,“但方怀璧不同,他保有神志,能思考,与常人无异,对他而言,就是换了侍奉的主子而已。这就表示,查罗蛊与他融合极佳,不可再解得了。” 圣君温和道:“除非,杀了他。” 风里的脸色冰冷至极。 但就在这时,两人皆感受到一股强悍至极的气势在逼近。 犹如巨人向他们投掷了一座高山—— 空云落来了。 第111章 圣君心中霍然下沉,空云落恢复是意料之外的状况,而他恢复得如此之快,是意外中的意外。圣君的思绪仅转了一圈,空云落已抵达门口,他身着不合体的衣裳,胸口大敞,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容颜极美,长发披散,这一幕活色生香,却无人起得了旖旎之心。 圣君当机立断,抱起曲谙想要离开。 空云落随手一挥,一声轰响,尘埃四起,曲谙身躺之处旁边的墙凹进去一个盆大的洞。 若圣君不立刻放开曲谙向旁躲避,这就是他的手臂的下场。 此时,曲谙竟有了反应——本能一般,他向圣君伸出了手,似乎想随他而去。 空云落瞳孔猛然收缩。 这短短一瞬就给了圣君机会,他自知不是空云落的对手,于是没有犹豫,按下身边一块突起的砖,那是机关按钮。 墙上缓缓开启了一道门。 空云落倾身而上,内力如海一般浩瀚。 圣君不得不以全力向迎,顿时体内内息翻涌,若多喘一口气,平衡都会被打乱。 门开启的速度在这一刻慢如龟爬,他们过了十招,这间刑房就如狂风过境,每件东西都有移位,墙上的刑具掉落一地。 终于,门缝勉强可以通过半人,圣君提速掠去。 空云落脚尖踢起散落在地的一根竹箭,手借住后投掷而去,目标直指圣君的后心! 时间的流动在此刻仿佛极度缓慢,圣君能感知到那根箭已无可阻挡之势射向自己,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躲得过。 可与此同时,风里失声喊道:“老方!” “噗!” 圣君后背一疼,箭刺中了他,却只没入了箭头,并未致命。 这让他成功逃脱,进门后门轰然闭合。 方怀璧还保持着挡箭的那一刻,站立着,表情空白,眨了眨眼,恍然如梦初醒。 箭穿过他的胸透,血不断渗出,染红了他的衣裳。 风里颤抖将他接住,点了止血穴道,怒骂道:“为了救他,你豁出自己性命,你蠢啊?!” 方怀璧嘴唇翕动,他看着风里,眼中闪烁着。 空云落皱眉,上前按动机关,却无效,他便一拳砸向门处,又砸出一个大洞,接着再是一拳,此时房间微颤,他是像硬生生砸出路来。 -- 第215页 “够了,你想让这倒塌,把所有人都埋了吗?!”风里怒道。 空云落才停了,他看向曲谙,曲谙不省人事地躺着,浑身湿透,嘴里流血。他便过去,手贴了贴曲谙的颈侧,还有微弱的跳动。 方怀璧的血止不住,心脏被穿破,他没有活命的可能。 “少……主。”方怀璧哑声说。 风里愣了,“老方?” 方怀璧的眼里已经在涣散,他笑了笑,“属下在。” “你、你怎么……是真心的么?”风里眼眶微红。 “是我无能,我不想做个……断手的废人。”方怀璧断断续续道,“所以我才……答应、他们,但却被他们欺……骗,少主。我无意与你作对,我只想……跟随你……” 方怀璧口中涌出血液,已是垂危之际。 “别说了,我带你出去,会好的。”风里扶起他。 方怀璧却按住风里的手,“少主,我大限……已至,就让我已死赎罪……庄、庄主,还请你善待少主,他行事乖张多……变,心却是向着山庄……此事与他……无关……” 方怀璧再无力气,手从风里的手背上滑落,死去了。 风里怔然地看着他,仿佛入定般。 空云落将曲谙横抱起来,旁边的生死别离似乎与他无关,他走向门口。 “你杀了他。”风里木然道。 空云落置若罔闻,自顾自走了。 一切归于平静后。 空云落被风里抛下之处,圣君走了出来,弯腰捡起了血滩中的一粒东西。 指甲盖大小,浑圆黑金,泛着暗哑的光。 “得到此物,倒也不错。” 曲谙的意识像一颗小火苗,被清风缓缓地吹,终于缓缓壮大,颤巍地燃烧了起来。 感官在苏醒。 嘴巴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一颗药丸渡了进来,接着嘴上的东西离开,很快又重新压上来,这次是水。 曲谙下意识吞咽,将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 空云落感受到了回应,起身一看,曲谙眼皮在用力,是醒来的前兆。 曲谙努力睁开了眼睛,光线又刺得他再度闭上,很快光被挡住了,他才再睁眼,适应了好一会儿,发现是一只修长,略显单薄的手掌在为他遮光。 “他醒了?曲谙!” 曲谙听到了连宵的声音。 下一刻连宵便挤进他眼前,激动地看着他,“你终于醒了,你可知自己睡了多久?” “多久?”曲谙便问。 “整整半个月!”连宵道。 曲谙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昏睡对他而言是一种恩赐,那时候犹如被无数种酷刑折磨的痛苦,他后怕十足。 稍微回想起来,曲谙都一阵心悸,脸色苍白。 连宵忙给他把脉。 曲谙这时,才看到了为他遮光的人。 空云落面无表情,垂眸望他,眼底无波,且清冷。 “你……”曲谙忽然全明白了,“吃解药了?” 空云落没答,起身往外走。 曲谙不知发生过什么,只觉得空云落态度冷淡,似乎在反感自己,刚醒过来心情开了个不好的头。 连宵为他把了脉,说没有大碍了。 曲谙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竟是在马车上,他试着回忆昏迷前的事,他们分明因为剌觅的死而被抓进的地牢,可为何会在这里? 看他困惑的神情,连宵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答道:“十日前,我们便动身离开疆宜,你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空庄主复原罢?如今已达成,自然要回去了。” “回去……”曲谙喃喃,是回西平镇么?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竟还是挺了过来。回头看这一路,刹那遥远如梦。 回去之后,他该何去何从?不再有洛洛的陪伴,他感觉自己的心空了一块,怅然若失。 连宵又把曲谙昏睡是发生的事告诉与他,方怀璧死了,风里也消失不见,圣君逃匿,空云落的存在让噬蛊宗不敢再囚困他们,于是他们顺利离开,现已走出了一千里。 “居然走了那么远。”曲谙道。 “好了,你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曲谙感受了下,摇了摇头,笑道:“真奇怪,我明明睡了那么久,却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 听到这话,连宵顿时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怎么了?”曲谙不解。 “没什么。”连宵干笑道。 这时段千玿从车帘探头进来,“曲谙,醒了?” “段先生。”曲谙冲他一笑,“对了,你的身体如何了?” “好了。”段千玿道。 “躺了好久,腰都麻了。”曲谙说,“连宵,可否扶我坐起来?” 连宵便弯腰要扶,空云落却回来了,连宵见状,识趣地退开,“我力气不大,怕又把你摔了,空庄主来罢。” 空云落瞥了他一眼,又看曲谙。 曲谙只能低声下气道:“空先生,麻烦你搭把手,把我扶起来坐会儿。” 空云落仿佛屈尊降贵,神色淡淡的把曲谙抱了起来,让他靠着柔软的壁垫坐着。 曲谙感受到他有力的臂膀和宽阔结实的胸膛,莫名有些难为情,低着头不看他。 连宵悄悄出去和段千玿坐一起,两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 第216页 “谢、谢谢。”曲谙小声说。 “为何不敢看我?”空云落冷冷道。 曲谙像被针猝不及防戳了一下,轻抖了抖,才抬起头。 此时,他才认真地,深刻地看到了空云落的脸。 仍然是那样的俊美无俦,眉如剑,目似星,鼻梁高挺,唇线优美,优越的外貌总会给人一种压迫与疏离,曲谙好像很久才再见他,心中有一股陌生,还有一丝憧憬。 “空先生。”曲谙喃喃道。 空云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很早之前就不爱听曲谙这么叫他,更有他曾长时间以孩童之身同曲谙相处,听惯了曲谙叫他洛洛,如今称呼一改,他更觉不适。 曲谙用上了轻松的口吻:“你吃了解药,对不对?效果如何?有没有出现副作用?” 空云落言简意赅:“尚可。” “那就好。”曲谙眉眼弯弯,“只是你早点相信我,事情就顺利多了,之后剌觅也不会……” “你在责备我?”空云落道。 “我……不,是我不好。”曲谙咬了咬唇,“我的身份不做好,你警惕也是应该的。” “回答我的问题。”空云落道,“在地牢中,我曾听你对圣君说,你心甘情愿和他走,可属实?” 曲谙一怔,才想起这件事,“是、是的,但当时他说我不答应,就对你们行刑。” “所以,你的心甘情愿是假的?” 假的么?那时他被自己说出的话所影响,的确真心想答应了圣君……这算是自己催眠了自己? “为何不答?”空云落捏起曲谙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在这样一双漆黑深沉的双眸之中,曲谙心尖颤抖,“是假的,我不想和他走。” “可你在不省人事时,却向他伸手,想挽留他,这又如何解释?”空云落声音低沉,像在呢喃。 “我不知道……” “不知道?”空云落指尖用力,曲谙的下巴立即红了,“你身份成疑,却对圣君信任,想跟他走,就算昏迷也想挽留他,这意味着什么,你说不知道?” “疼!”曲谙痛呼,“你污蔑我,我无意识做出动作,你都要安个罪名给我,你……你简直无理取闹!” 霎那间,空气凝固了。 曲谙头脑空白,他都说了些什么? 空云落松开了曲谙,睥睨着他:“好,既然如此,你滚吧。” 片刻后,曲谙被赶下了马车。 第112章 段千玿犹豫地勒着缰绳,惊驰也颇为不安地踏着蹄,不舍离去。 “这样真的好么?”段千玿问,曲谙才刚醒来,浑身无力,就这么将他随意放下车,这荒山野岭的,四处是危险。 空云落冷酷无情道:“走。” 段千玿别无他法,只能令惊驰掉头继续前行,他给连宵使了个眼色,连宵了然,也跳下了马车。 空云落对此无议,段千玿才松了口气,驭着惊驰只小跑着前进。 连宵将曲谙扶到路边阴凉处,曲谙脸上还有不解,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赶下来。 “你们空庄主喜怒无常,奇怪得很。”连宵道,“老段也说他以前便是这样的。” “可我认识的他不会这样……”曲谙心中无比混乱,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熬过了所有痛苦,到头来居然是这个结果,他终于对空云落产生了怨。 他实在感到难过,想冷静思考自己的处境,但鼻子忍不住酸了。 连宵也不太明白空云落的做法,虽说空云落的性子捉摸不定,但他对曲谙的好也是明眼人能看得出的。 “你们方才吵架了?”连宵问。 曲谙点了点头,手揉着眼睛。 “他也真是的,你身体弱,也不懂得让让。”连宵抱怨。 “他对我很有意见,非常讨厌我。”曲谙说,这话对他的伤害太大,他的眼泪同时也流了下来。 “哎,别哭啊。”连宵顿时手忙脚乱,找出帕子给他擦擦,“他怎会讨厌你呢?你昏迷的半个月,都是他亲力亲为照顾你,多余的事都不许经手旁人。你不晓得喝水吃药,他还……还嘴对嘴的喂你,我看他对你是喜欢得不得了才是!” 可这些事曲谙没有切身感觉到,唯有空云落的冷漠是真实清晰的。他以手臂挡眼,默默流了一会儿泪,便将自己擦干净。 “好了,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曲谙带着鼻音道,“这里是哪儿?可有人家?” 连宵答道:“再往前约莫三十里,就能看见村子了。” “三十里……”曲谙看了看自己的腿,现在还是没有知觉,“连宵,劳烦你帮我找两根结实的木棍,我用来当拐杖。” “我背你罢。” “那怎行?我也是男人,骨头不轻。你能下来陪我,已经算是连累你了。”曲谙说。 “咱们先别着急走,我看老段会回来接应,还是先坐着避避暑罢。”连宵说。 曲谙想了想,点点头。 连宵就近摘了些野果,和曲谙坐着吃。 “连宵,你要是不嫌弃我,就让我跟着你吧。”曲谙低声道,“我帮你打点医馆,帮你晒药草,你教我点医术就好。” 连宵温和道:“当然可以,我一个人,偶尔也寂寞。” “之后再发生什么事,就都与我无关了。”曲谙疲惫道,“从此以后我就是路人甲……” -- 第217页 连宵没明白他说什么,只叠声说好。 曲谙渐渐又累了,脑袋一歪,靠在连宵道肩上睡着了。 连宵转头看着他,眼里有兄长一般的关爱。他抬手,想摸以摸曲谙的眉毛。 一片黑影却覆盖了他们。 连宵抬起头,脸上划过讶然。 来人是空云落。 空云落蹲下身,将曲谙抱了起来,再对连宵道:“回去罢。” 连宵茫然,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 曲谙被抱起来后便醒了,睁眼看见空云落锋利的下颌线,他立刻挣扎起来,“放开我!不是赶我走么?放下!” 空云落不为所动,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他就这么抱着不安分的曲谙,长腿一跨就踏上了马车,把曲谙放回之前的位置。 连宵跟在后头也回来了,和段千玿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当曲谙的所有情绪沉下去后,空云落的出现,就只能激起他的怒火。 “我不想跟你走!”曲谙爬也要爬下马车,“伺候不起了!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吧!” 但空云落轻而易举又将他拉回来,这么来回两次,曲谙就体力不支了,喘着气瞪着空云落。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空云落发那么大的火。 空云落却在曲谙愤怒的目光之下,心情微妙的愉悦起来。 以前曲谙对他好,是无条件的,完全奉献的好,这种好很不真实,总让他猜疑。可此时的曲谙,眼中满是怒气,怒气中又夹杂一丝委屈,生动而鲜活。 “你还笑我?”曲谙不可思议道。 空云落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嘴角,那儿果然翘着。 “老实呆着。”空云落道。 “是你把我赶下去的!”曲谙怒道。 “这不又把你接上来了么?”空云落道,他的话,倒像在说曲谙才是在胡闹。 曲谙心中更气,咬牙说:“那我还该感谢你了?” “不必。”空云落认真道。 “……”曲谙许久没被这么气过,心率失速,喘不上气,眼眶又红了起来。 空云落皱了皱眉,找出药,习惯地先含进自己嘴里,在对着曲谙的嘴喂过去。 曲谙登时傻了。 空云落熟练地撬开曲谙的唇齿,清苦的药丸顺利地传递过去,进到曲谙的嘴里,还带着微温。 曲谙意识到,这就是他醒来那一瞬的感觉,竟然是空云落的唇舌。 空云落离开,抬起曲谙的下巴,润润的药丸就这么咕噜滚进了曲谙的喉咙里。 “咳咳咳咳!”曲谙咳嗽起来。 空云落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怎么能!”曲谙仿佛天塌了似的,“这样喂我吃药?!” “你昏迷时,只能通过此法才能吞咽。”空云落淡淡道。 “可我现在又没昏迷!” 空云落不耐:“忘了。说话悠着点,不晓得自己有心疾?” 曲谙:“……” 你这时候知道我是病人了? 曲谙的嘴唇上还残留着那感觉,柔软又湿润,带着药味,还有空云落本身的气息。 他忍不住,悄悄瞄着空云落的嘴唇,心脏狂跳起来。 空云落为他把脉,“心跳为何更快了?” “没什么。”曲谙忙收回手,他觉得自己变得很怪。 空云落对他那避之不及的模样感到不悦,冷声说:“曲谙,我不管你之前来自哪,是谁的人,如今,你只能是我的……” 曲谙瞬间紧张起来。 “……东西。”空云落最后道。 曲谙瞪他,“我是人。” “随便什么,总之你不能想别人。”空云落随意道。 曲谙心想,大概他心里,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毕竟他也是洛洛。 至此,曲谙平息了下来,怒气也不知不觉消散了。 “看来连宵说的是真的。”他说。 “说什么?” 曲谙看着空云落,眼里带着笑意,“他说我昏迷的时候,你一直照顾我,其实你很喜欢我的。” 空云落愕然,仿佛曲谙说了极荒谬的话,“一派胡言。” “你不讨厌我,也不恨我,对不对?”曲谙又朝他走进一步,“先前都是误会,你吃了方怀璧的药,才会恨我,实际上不是的,对么?” 空云落简直不知如何言语,绷着脸看着曲谙。 曲谙又自言自语道:“真搞不明白,你已经不是洛洛了,可我还是很喜欢你。” 空云落:“……” 他几乎药被曲谙一口一个喜欢给逼急了,内心急躁地想做点什么,比如说给曲谙喂几颗药吃。 “但如果你再像刚才那样对我,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曲谙竖起一根手指,威胁道。 空云落把他的手指握住,嘴里咕哝了句,算是向他妥协了。 回去的路上,不用再顾忌空云落变小晕车,速度比来时快了两倍,也终于有闲情逸致欣赏道路风光。 哪儿都好,唯一不好的事曲谙在身体机能恢复期间,每天空云落都为他擦身,说是天气炎热,他又不能翻动,长此以往身上会起热疮。 曲谙觉得这像再受刑,疼倒不疼,只是空云落触碰他身体的手,还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会给他一种怪异的颤栗。他会自卑于自己的瘦弱,想挡起来,又会被空云落强硬撑开,简直羞耻得生不如死。 -- 第218页 只是每次做完这些,空云落都会出去许久才回来。 过了三日,曲谙看到了熟悉的镇子——百乐镇。 段千玿打听了安家的消息回来告知曲谙,安家将欠款还清后,田地都赎了回来,有了地,产业又能发展起来,如今家业也慢慢走回曾经的辉煌。 “为何不亲自去看看?”段千玿问。 “知道他们过得好就行了,不必去打扰。”曲谙笑笑,“况且段先生心里着急回去,当然不能多耽搁了。” “我何时说着急?”段千玿辩驳道。 “我见你经常拿萧先生的信出来看,大概是想早些回去见他。”曲谙说,“难道不是么?” 段千玿果断道:“不是!” 连宵冲曲谙挤眉弄眼,嘴形说,就是。 萧责的信每隔半个月就会来一封,多亏了他的信,他们在外也能掌握不归山庄的消息。每一封信,都会额外用一张纸单写一句话,但写了什么,只有段千玿知道。 曲谙偶尔觉得,像他们这样,也挺浪漫。 他们只从百乐镇穿过,并未在停留,但就在马车驶出镇子时,一人忽然拦在车前。 惊驰长啸,不悦地喷着气。 段千玿皱眉,“来者何人?” 却是位头束碎花巾,身着蓝色短打,腰围褐色围裳,清秀干练的农家女子。她毫不露怯,大胆亮声道:“我记得这马车,还有这匹马。两个月前,你们曾来过这儿,百乐安家,你们可还记得?” 曲谙在车里听到这声音,只觉有些熟悉,他探头出去一看,顿时吃了一惊,“你是莉娘?” 那农女看见他,欣喜笑起来,“曲公子!果然是你们!” 空云落伸手把曲谙拽回来,面无表情问:“谁?” “莉娘啊,我们在安家见过的,你也认识,她还想让你做她的夫婿呢。” 空云落:“不认识。” 曲谙:“……” 第113章 便只能由曲谙出面交涉,他一肘搁在窗沿,半探出身子同莉娘说话:“实在见笑,我受了伤,不便行动,只能这般交流。” 莉娘关切问他:“伤得可严重?须不须大夫来看看?” 曲谙摇了摇头,问:“莉娘,为何突然前来拦车?” 莉娘咬了下唇,抬头看着曲谙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曲谙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慌,隐约觉得她接下来的话不太妙。 “孔侠士可是在车里?”莉娘道。 曲谙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空云落在百乐镇时用的身份。 “呃,你找他有事吗?”曲谙不便明确回答她。 “上个月,我爹给我说了门亲事。”莉娘道,“是镇上一户人家,家里有地,有铺子,我嫁过去,便不再像现在这般整日在田里操劳。” 曲谙便笑道:“这是好事啊,恭喜你。” “可我心里已有人了。”莉娘忧伤道,“自从那日见了孔侠士,我便对他念念不忘,他飒爽的英姿和沉稳的气度令我倾心不已。自那日一别,我以为再无相见的时日,但今日,我竟又见你们的马车开来。明日我便要嫁人了,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去追寻心仪之人!” 曲谙一时不知怎么答复,莉娘大胆表白,遵循本心追求所爱的行动,在这里显得尤为珍贵,这份真心也格外动人,像阳光下的钻石般闪闪发亮,但光芒却刺痛了曲谙。 曲谙下意识回望空云落,目中带着求助与不安,他应该将选择权交给空云落,可他内心不愿空云落为此动容。 莉娘从曲谙的反应,猜出她想见的人就在车里,不由跑上前,热忱在窗底仰望,“孔侠士,你在吗?可否让莉娘再见你一面?” 空云落靠了过来,胸膛半压着曲谙,错过他的脸看下去。 曲谙内心骤然紧绷,如临大敌。 莉娘却惊愣了,她从小就在小镇里长大,何曾见过如此俊美之人?她一时看呆,继而在这天人之姿上找到了几分熟悉感,此人眉目间与她思念已久的孔侠士有些相仿,只是孔侠士更为内敛低调,不似他这么美得令人生畏。 “见了,如何?”空云落平淡道,口吻是他寻常的疏离。 莉娘终于明白过来,失声道:“你就是孔侠士?为何你变得……” “我名为空云落,不归山庄之主。”空云落简短道,如今也没有隐藏身份的必要。 这给莉娘带来了更大的冲击,空云落之名谁人不知?哪怕不是江湖人士,也听说过他的凶名,夜晚不安分的孩子顽皮,娘亲便用此人震慑—— “再闹,小心不归山庄那庄主过来抓你吃了!” 她心心念念的孔侠士,怎会是空云落? 空云落的外貌实在过人,莉娘一时联想不到他杀人如麻的形象,只觉他如天宫的仙人,自己却是泥地里的一棵草。 ——我竟妄想与他私奔。 莉娘的神伤自弃溢于言表,曲谙猜到她在想些什么,他心里那股异样的情绪,转变为了无奈与同情。 “莉娘,终身大事不可轻率儿戏。”曲谙温声道,“若你抛下一切与他人私奔,那让你的家人如何在镇上立足?” 空云落却对曲谙这耐心温柔的样子感到十分不悦,只一句“空先生根本没记住你”就能打发了的事,曲谙偏要啰嗦一长串。 “说得也是,我太莽撞唐突了。”莉娘勉强笑笑,再度抬起头,“孔……空庄主,我对你……” -- 第219页 不管对方是何等谪仙,至上让她当面亲口说出自己的心意。 可她却对上了空云落陌生薄凉的目光,仿佛还有一丝不耐,在厌烦她耽误时间。 莉娘的心霎时被冰封了,空云落若无其事地坐回去,还顺手把车帘也放了下来,避客之态表现明显,尽管曲谙又立刻掀起来,莉娘却再无抬头的勇气。 “那我先回去了。”莉娘失魂落魄道,“你们一路顺风,有缘……” 有缘再见四个字,她都说不出来。 曲谙回头看空云落,空云落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好像刚才根本没来人,将莉娘无视得彻彻底底。 莉娘走后,曲谙忍不住道:“空先生,莉娘倾慕你,只是行为欠缺考虑,但也非任性妄为之人,为何你对她这么……失礼?” “不是人人都如你,随意对着什么人都能嬉皮笑脸废话连篇。”空云落冷冷道。 曲谙震惊地瞪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空云落微扬下巴,姿态高傲,“段千玿,继续走。” 段千玿便应一声是,马车再次走动。 “你怎么能说我是废话连篇?”曲谙不可置信道,“莉娘与我们好歹也相识一场,同她好言相对,这不是应该的么?况且她还喜欢你,你不接受,至少也祝福她一句,让她心安也好。” “她心安与否,与我何干?”空云落道,“你说她喜欢我,她只见过我一日不到,就说喜欢,实在廉价。”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曲谙认真地反驳,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是写过感情戏的人,对此自诩比空云落了解得多,“有日久深情的喜欢,也有一见钟情的喜欢,说到底喜欢就是一种感觉,不管认识时间长短,某一瞬间感觉来了,就喜欢上了。不能因为它出现得早,就说它廉价。莉娘那份能抛弃一切,勇敢追随的情感,也是很珍贵的,你可以不心动,但你怎能瞧不起?” 空云落不耐,“她这般轻易对一个陌生男子动心,不自爱也不自重。” “这能控制得了么?”曲谙脱口而出道,“你能控制自己不去喜欢上一个人么?” 空云落静了,只皱眉看着曲谙。 曲谙心里咯噔,忽然紧张了起来。 话说,空云落喜欢过什么人吗?楼雯润?总觉得差点意思,可他身边也没其他女子了。 他喜欢我吗? 曲谙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了,觉得自己好笑,又悄悄对此期待。 “在情爱之事上,你倒是能说会道。”空云落道,“想必曲公子没少去花楼玩乐罢?” 曲谙脸倏然红了,他结巴道:“胡说、八道,我没去过。这种事、事情,人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哦?我就不懂了。”空云落面无表情道,“那你教教我,何为喜欢?何为控制不住?” 曲谙以为他是真心求教,便说道:“喜欢的人在身边,眼睛控制不住往她身上看,身体控制不住靠近她,就算你都忍得下,心跳却是怎么也忍不住的。” 二人的视线忽然触碰。 怦怦,怦怦…… 空云落霍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夜晚,他们在河边扎营过夜。 段千玿在车外守夜放哨,他盘腿坐着,又拿出信,逐字看过去。 萧责的字从小就写得漂亮,他能仿写得难分真假,但仿不出萧责亲笔书写的字能带给他的微妙情感。 都一样是白纸黑字,为何萧责偏偏能写出奇妙的花样? 段千玿不得其解,忽觉一阵淡淡草药香飘来,他立即扭头,空云落神不知鬼不觉坐在了他身边。 “庄主,您何时……”段千玿有些慌乱地收起他的信件。 空云落瞥一眼,“又再看这些信,内藏玄机?” “不,属下只是一时无所事事。”段千玿正经道。 “是睹物思人。”另一头的连宵插了一句。 段千玿瞪过去,连宵笑眯眯地回到马车上。 “庄主为何不去休息?”段千玿问。 “问你些事。”空云落淡淡道。 “请说,属下定知无不言。” “你一向通人心,你且告诉我,在你眼里,我对曲谙是何种感觉?” 他突然这么发问,段千玿不知怎样回答才恰当,犹豫道:“曲谙于庄主,自然是不一般的人,在您需要保护时,他提供了庇护,于是您偶尔会依赖他,就像弟弟依赖兄长……” “仅此而已?”空云落道。 “曲谙本身体质弱,令人担忧,再加之你们这层如同兄弟的关系,您会珍视他,关照他,过于在意,也是情理之中。” 空云落平静道:“所以,我依赖他,珍视他,关照他,又过于在意他,这些整合起来,是什么?” 段千玿嘴巴张了张,无言。 空云落又道:“曲谙告诉我,遇见喜欢的人,心跳是骗不了自己的。我觉得,我大概喜欢他了。” 段千玿神色愕然,但他的愕然,只因空云落主动承认了这件事。 “看来你也这么想的。”空云落点点头,起身,“此事莫与旁人说。” “遵命。” 又过七日,曲谙的身体恢复了八成,已能自如行动,日常生活也能自行料理。 空云落却对此不太满意,似乎曲谙能自己吃穿,反倒添麻烦了,他有时会做一些曲谙无法理解的举动——比如会故意把曲谙要拿的东西放远或者放高,让曲谙靠在他身上努力的够,或是揪着他的衣服哀求才会罢休;再比如猝不及防出现在曲谙下一步要到的地方上,有时候曲谙一扭头他就近在咫尺,有时候曲谙往旁一靠就靠在他身上。 -- 第220页 曲谙只当他在捉弄自己,是内心洛洛的一面在作怪。 旁观的连宵表示,我不应该在车上。 曲谙康复后,他们行驶的速度更快了几分。盛夏开始退散,他们回到了北方的土地,路过了曲岸的家乡,陌阳。 “可否再次稍作停留?”曲谙道,“我想去看看……我的家。” 第114章 对于曲谙而言,曲家是他的噩梦。他永远忘不了重生后睁开第一眼,就是一把夺命的刀砍至眼前。那尸横遍地的情景,到现在偶尔还会出现在他的梦里,给他带来一身冷汗。 可如今他再去想,心里会多几分后悔,当时他不知道地上躺着的人都是谁,只匆忙跟着段千玿跑,连原身父亲的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他占据了曲岸的身体,却没有为曲岸做过什么。 “此处,便是曲家的宅邸。”段千玿停车道。 曲谙从马车里下来,望着眼前这一地落叶、大门紧闭、匾牌蒙尘的曲家。 看样子许久都没来人了,这里一片萧条。 推开门走进去,院里也许久未打理,地上甚至还能看到清洗不去的血迹,彰显着曾经发生在此处的惨案。 穿过中庭、正厅、弄堂,曲谙走过这间宅邸的每一处,努力想找到一丝熟悉感,却丝毫没有。曲府对他而言,只是寻常、陌生的宅邸,真正该对它熟悉的灵魂,已在这具身体中消逝了。 曲谙叹了口气,心中愧疚。 空云落走进来后,眉头拧着,似乎不太喜欢这里。 “血腥气重。”空云落道,“这死过许多人。” “曲家上下,一夜之间被夜血门……”曲谙低声道,“这么多无辜的人命,他们怎下得了手?” 空云落无法与他共情,只觉得这里气味难闻,便总挨着曲谙,时不时凑到他耳畔深吸一口,又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 “你做什么?”曲谙无法忽视他的行为,“我很香吗?你老是闻我。” 空云落道:“一身药味,难闻。” 曲谙迷惑,“那你为什么还闻?” “想闻。”空云落面无表情。 曲谙:“……”这个人越来越奇怪了! 参观了一圈,曲谙和空云落离去,出来后却见一顶轿子停在马车旁,一娇小俏丽的女子正与段千玿说话。 “你们到底什么来头?偶然路过,怎还进到人家家里去?” 段千玿现在的皮是老实忠厚的车夫,便又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把小姑娘气得不轻。 “夫人,此人愚钝,都不知道奴婢在问什么!”小姑娘回头冲轿子告状。 曲谙不明不白道:“发生了何事?” 那小姑娘看过去,登时“呀”的一声惊叫出来,“曲少爷!” 曲谙呆愣愣地点点头,“我姓曲。” 小姑娘忽然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跑到轿子前,“夫人!奴婢见着曲少爷了!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轿子的帘打开,露出了一张端庄文雅的脸来,她望向曲谙,面露讶然,“真是你,曲公子?” 曲谙迷茫不知所措,空云落还在身边放冷气,“谁人?” “我……不记得了。”曲谙小声道,这大概是曲岸的熟人,可他却从未见过。 轿子里的女子走了出来,身姿纤细款款,优雅柔和,一看就是位大家闺秀。 而她也很会察言观色,立刻就从曲谙迷惑的神情中猜到了什么。 “曲公子,你莫不是……忘了我是谁了罢?”年轻的夫人道。 一时间,八方实现汇聚于曲谙,曲谙几乎进退两难,只能哭丧着脸,“我先前伤到脑子,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 “原来如此。”年轻的夫人点了点头。 小姑娘却有些急了,道:“怎会这样?你连我家小姐也不记得了?你们可是有过婚约的呀!” 此话一出,曲谙整个人都懵了。 虽说这位年轻的夫人曾是曲岸的未婚妻,但如今她已做为人妇,小腹微微突起,看来有了身孕。曲谙悄悄松了口气,站在空云落身边的底气回来了。 怪了,我为什么会心虚?曲谙不得其解。 曲谙得知,这位夫人姓张名言,是陌阳第一富商之女,从小便与曲谙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在曲岸十二岁时,他俩就订下了…… “好了,宝松,这些不重要的事,就别再提了。”张言道。 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张言便前来祭拜,可见从前张家与曲家的关系密切。 张言让婢女宝松将祭品摆在正堂,烧香,添酒,虔诚跪拜,曲谙就觉得,这一定是个好女孩。 “说说你罢。”张言对曲谙笑道,“这些日子,去了哪儿?” 曲谙便老老实实地说自己被高人救走,在西平镇生活,但脑子怕是难以完全恢复,他只记得自己叫什么,是哪的人。 “活着就好。”张言道,“可竟是在西平镇,我听闻哪儿不安宁,没有官差,人命如草芥,你体弱,在哪不安生,要不回来罢。” 空云落闻言,揽着曲谙的肩往后带,无声宣示主权。 “这位是……孔洛,与我同住,也是为高手,有他保护我,不必担心。”曲谙笑道,他不敢说出空云落的大名,怕让张言动了胎气。 不过他的话倒是阴差阳错让空云落舒心了些。 -- 第221页 “原来如此。”张言对空云落道,“多谢阁下对我这弟弟的照顾。” 曲谙忽然心头一暖。 张言知晓曲谙想去拜祭父母之墓,便也带他去了。 宝松担忧道:“夫人,你出来那么久,还要去阴气如此重的地方,大人定是不许的。” “你我不说,谁知道?”张言安抚道,“不打紧,我兜着呢。” 大人?莫非张言的丈夫,是顶替曲泛之陌阳知府之职的人? 墓地距离不远,就在后山下。 “曲大人生前深受百姓爱戴,后事也是全城百姓筹钱办的。”张言叹息道,“原先还想上书朝廷,让上头为曲大人一家讨个公道,却因……” 曲家身负私吞国宝之罪,被朝廷划做了罪有应得那一类。 曲泛之的墓是用石砖砌的,修建得大方整洁,墓碑上刻着他生平的成就,曲谙仔细看了,想通过这些言语,勾勒出他生前的模样。 张言将香递给曲谙,曲谙接过了,又分了三根给空云落。 空云落也接了。 曲谙认认真真地鞠了三下躬。 我不得已,占用了曲岸的身体,但我发誓,一定善待自己,不辜负你们的养育。愿你们一家人,在天上能得以团聚。 拜完后,曲谙睁开眼,发现空云落也跟着他拜完了。 “哪儿能一起拜的?”宝松脆生生道,“倒像夫妻拜高堂似的。” “宝松,胡说什么呢?”张言道。 曲谙瞪大了眼,脸腾地红了。 空云落若有所思。 扫墓结束后,曲谙的心情有些低落,张言也要回了,在走之前,她对曲谙道:“曲岸,你变了许多,比从前爽朗了,身子看着也好了不少,我很欣慰。你我虽无夫妻之缘,却也有多年情谊在,若你愿意回来,我能给你安排一户住处,安安定定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多谢言姐着想。”曲谙道,“只是我……”他转头看了眼空云落。 “放不下他。”曲谙笑了起来,“想和他在一起久些。” 张言眼底划过一丝惊讶,继而了然地笑道:“你舒心便好。曲大人在天之灵,也定是想你自在快活的过这一生。” 张言走后,曲谙叹了口气,神色黯然。 “怎么,不舍?”空云落凉飕飕道。 “不是,我只是……”他对张言的善意受之有愧,他并非她的童年玩伴,却平白占了这份便宜。 “你方才说放不下我,是真心话?”空云落道。 “当然是……你听到了?”曲谙惊道。 “这有何难?”空云落道,“曲谙,从头到尾,都是你一厢情愿接近我。” “喂,一厢情愿这个词也太过分了吧?” “我不管你是谁,你从何而来,过去如何,都就此抛弃。”空云落看着曲谙,“今后,你只是我一人的……” 哥哥。 空云落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涌的浪潮,“你晓得的。” “晓得什么?我不晓得啊,你把话说完啊。”曲谙道。 空云落甩手走了。 曲谙马上跟着,伸手扯他的袖子,笑嘻嘻地追问,胸口的郁结被空云落几句话解开。 他说,不管我是谁,从何而来,过去如何。 他认识的曲谙,他愤怒过的、怨恨过的、在意着的、关心着的、都是曲谙。 段千玿和连宵将马车拉去修护了,虽说还有几天就能回到不归山庄,该谨慎的仍是不能松懈。 而曲谙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去客栈开间客房,好好泡个澡放松一番。 傍晚他们便又动身,那就在此之前,享受热水,晚上在马车上睡觉也会惬意许多。 空云落听了他的说法,也很是动心。 待小二将热水都倒进浴桶,二人正欲解衣脱袍时,门口有传来了敲门声。 “是连宵回来了?”曲谙便要去开门。 空云落盯着门口眉头一皱,他将曲谙勾了回来,随后再亲自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是一靛青段袍男子,约三十上下,个头适中,模样算得上端正,却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他身后还站着四位壮实家丁,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对方见着空云落,被空云落的容貌、身高、气质共同作用出的迫人气势侵得后退了一步。 曲谙还是凑了过来,从空云落的肩上探出脑袋,“请问你们是?” 对方见到了曲谙,顿时恢复了严肃之色,道:“你便是曲岸?” “是我。” “很好。”他点了点头,抬手一招,“给我拿下这个朝廷要犯!” 第115章 空云落眸中冷光一闪,迅雷之势出手,就要折断这人的脖子。 “不能杀人!”曲谙喊道。 空云落只好改做掌推,饶是如此,那男子也被推出去几步,气血翻涌,若不是家丁及时扶住,他就会狼狈跌坐下去。 “你竟敢……”他按着胸口,面露痛苦,“你可知我是谁?” “你好大的胆子!知府大人你也敢碰?”一家丁怒喝。 “知府?”曲谙眼睛眨了眨。 就在他短暂的诧异时,四位家丁一齐冲上来捉拿空云落,空云落单手应对,寸步不离,两招不到便将他们制服在地。 曲谙当即道:“快让他们进来,被看到就不好了。” -- 第222页 于是,这五人像五个麻袋般被空云落扔进了屋子里。 “你别那么粗鲁。”曲谙哭丧着脸,这大小也是个官儿,要给人家一点面子啊。 “你!你们想做甚?!”知府道,“私囚官员,是要问斩的!” “那知府大人不按章程私自抓人,又是什么罪?”曲谙问。 “哼,你乃通缉令上的逃犯,特事自然可以特办。”知府冷声道。 “我有通缉令?”曲谙不可思议道,“我怎么没见过?” “谁都不会想到你还能活着,你的通缉便不了了之。”门外有人道。 “段先生,你们回来了?”曲谙道。 走进来的正是段千玿和连宵。 “怎么一会儿不见,就多了这么多客人?”连宵笑道。 曲谙无奈摇头。 见他们的人数增多,知府便知趣收敛了气焰,“此事有回转的余地,且待我回去……” “回去?”段千玿冷笑,“这位大人,我瞧你面熟的很,该不会姓阮罢?” 知府愣了愣,道:“本官的确姓阮。” “清波山庄的阮氏?” “那里曾是本官的本家。”知府道,清波山庄也曾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或许听了这个名号,能让这些人对他有所顾忌。 “那可真是巧了。”段千玿冷笑,“我曾发誓,清波山庄的人我见一个便杀一个。” 知府的脸霎时苍白了。 段千玿淡道:“庄主,此人还留否?若不留,便交给属下处置。” 曲谙傻眼了一会儿,不知这赶上了什么巧,竟还引出了段千玿的仇恨。“不行不行,他是言姐的丈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言姐和她没出生的孩子可怎么办?”曲谙急切道。 连宵也无奈扶额,道:“老段,你看看场合。” 段千玿哼一声,不说话了。 而这位知府,则怔忪地看着曲谙,对他的敌意似乎少了些,“我以为你回来,是为了带走阿言……” 曲谙干笑:“没有的事。”心中腹诽,原来这位是假公济私,过来吃醋的。 这算是解除了知府心中的结,他的语气也放缓了些,“本官姓阮名立明,虽说也曾出自清波山庄,却是偏远旁枝,干系不深。念书后,我便再没回去。如今清波山庄已亡,这位侠士又何必再向无辜者寻仇?” 段千玿冷冷看他,视线如刃。 曲谙又问:“阮大人,朝廷是以什么罪名通缉我?” 阮立明答道:“私藏碧白方玉,畏罪潜逃。” 曲谙:“……”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方玉,畏罪潜逃就更离谱了。”曲谙垮肩道,他不跑,就只有死路一条。 “碧白方玉,原是清波山庄之物。”阮立明道,“原本庄主夫人身体不好,活不长,就因用了此物,才逐渐好起来,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曲谙忽然福至心灵,“这个孩子,是不是叫阮誉?” “是他,你也知晓他?”阮立明道,“我只知在山庄败亡后,他去了个恶名远扬的门派。” 曲谙不失礼貌的微笑,恶名远扬门派的头子和高层就在你面前,你敢信? “你说碧白方玉有修缮体格,强身健体之效?”空云落开口道。 “这么说倒是可以,不过若仅是如此,圣上又何故大费周章想拿到此玉?”阮立明道,“我听闻,此玉使用得当,能守固命门,刀枪伤不得,百毒侵不得,大有奇效。” 空云落缓缓看向了曲谙。 曲谙露出犹豫的神色,听阮立明的话,他大概猜出这是怎么一回事了。碧白方玉中养着一只命囚,命囚阴差阳错跑到了他的身上,所以他说不知道碧白方玉在哪儿也不尽然,其实一直在他的身上。 这东西是清波山庄的,又是要献给皇帝的,他私自占有,是不是像个窃贼? 曲谙的内心在自我反省,权衡的天平不知不觉向坦白倾斜。 “阮大人,其实我知道……”曲谙正要把事实托出。 “今日之事,尚且饶你一命。”空云落神色冷淡,“现在立刻滚回去!” 他的话语何其冲撞,阮立明脸色极为难看,他的家丁也愤然道:“你怎能如此对知府大人说话?简直目无王法!” “王法?”空云落嘴角下沉,这时,一枚杯子竟无所依托,从桌面飘了起来,它悬在半空,又骤然破碎。 四个家丁也是习武之人,知晓这是何等的实力,顿时心中惶恐,不敢对言。 最后他们灰溜溜地离开了。 “你!你你你!”曲谙对着空云落一通“你”,“你怎么那么凶啊?” 空云落一脸无所谓。 曲谙则忧心不已,“阮大人是言姐的丈夫,要是把今日受的气,发泄在言姐身上可如何是好?”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段千玿道,“姓阮的虽然都不是好东西,但那人对阮夫人还算上心,是个爱妻之人。” 听到这话,曲谙放心了许多。 这么一打岔,曲谙泡澡的心情也没有了,收拾好后,他们又继续上路。 曲谙趴在车窗上,看着路过的景色,心里有些怅然。这里算是他的家吗?可家里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人,也没有回忆,怎么称得上家?他今后还会回去么?如果不回去,他还能去哪儿?在西平镇待一辈子吗?到时候,他就是偏院干活儿的小工,而空云落是高高在上的不归山庄庄主,他俩就是彻彻底底的云泥之别……他开始体会到当时莉娘的感受了。 -- 第223页 “曲谙。” 身后一阵拉力,曲谙不受控往后一倒,靠进了一个结实冷硬的胸膛。 “发什么呆,叫你也不应。”空云落道,他说话时胸腔震颤着曲谙道后背,这微微的颤动仿佛顺着后背,侵进了曲谙的心里。 “我、我在想事情!”曲谙道,他感觉自己脸烫了起来,忙离开空云落的怀抱。他这是怎么了?以前更亲密的搂抱也做过,可换了个体型,就让他如此慌乱。 “想什么?”空云落淡道,“该不是还在想刚才的未尽之言?” “啊?” “你刚刚,想将碧白方玉的一切告知阮立明罢?”空云落靠近了曲谙些,那张俊美的脸在曲谙面前放大几分,曲谙立刻绷紧了身子,不敢乱动。 “你可知告诉他的后果?他是朝廷的走狗,只会将你抓起来,设法取出东西,将其献给皇帝。最后的结果,便是你仍是那私藏进奉之宝的犯人,而他却仕途光明,一路高涨。” 曲谙一瞬不瞬看着空云落。 “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空云落不悦皱眉,抬手捏住曲谙的下巴,迫使他更靠近自己。 “明白的!”曲谙脸红了。 “你的命是我的。”空云落眉眼低垂,似乎漫不经心,声音像是呢喃,“全身上下,都是我的,我要你活着,你就得活着。” “空、空先生。”曲谙不敢大喘气,他们的距离挨得极近,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彼此交融,若即若离。 “嗯。”空云落应了一声,鼻尖与曲谙的鼻尖轻蹭。 曲谙心跳如雷,悸动几乎将他的灵魂沸腾,这一刻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再属于他了。 像是应激反应,曲谙头昏脑胀,直冲冲把脑袋埋进了空云落的肩窝,“我……你……”他语不成句。 空云落偏头看曲谙,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那通红的耳朵似乎都在轻轻颤动,空云落心里微痒,低头抿了抿他的耳尖。 “曲谙,煮点吃的罢!”连宵扭身探进来,看到的就是俩人相拥的一幕,表情瞬间空白。 半个时辰后,曲谙一脸生无可恋的煮好了一锅蛋面。 连宵瞄着空云落的脸色,小心翼翼夹面吃。 曲谙身边的段千玿道:“听说方才你与庄主……” “什么也没做!”曲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速答道。 段千玿怪异地看他,“你们没说碧白方玉的事?” “啊,呃……说了。”曲谙尴尬道,“空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别和任何人说。” 段千玿点点头:“特别是阮誉,碧白方玉与他家关系匪浅,小心他对你下手。” “阮誉?他不会的。”曲谙道,他一直对阮誉很有好感。 段千玿冷哼,“未必。” 曲谙问:“段先生,你与清波山庄,到底有什么恩怨?” “我爹娘,正是死在清波山庄。”段千玿道。 曲谙倒吸凉气,歉意道:“抱歉,我无意触及你的伤心事。” “七八年前的事,如今倒不至于伤心。”段千玿淡道,“清波山庄也付出了代价。” 曲谙不知还能说什么了,让两个有血海深仇的人一起共事,不归山庄也真是奇了。 再往上走,就到了九圩县,连宵的医馆就开在这里,便要与他告别了。 “去我那儿坐坐吧。吃顿饭,认识一厨子,炖菜烧得一绝。”连宵道。 曲谙也不舍与他分离,便顺着他的意,一起来到了医馆里。 “连大夫回来了!”医馆的伙计兴高采烈,“今儿个可真是喜事成双!” 连宵笑道:“哦?还有哪桩喜事?” “今早来了一贵人,李顺那伙人送药材过来时,账对不上,少了三百两银子呐!多亏那位贵人神机妙算,把钱追回来了!”伙计道,“还是位年轻俊朗的公子呢!” “他人在何处?” “就在里院坐着呢,说是在等人。” 段千玿心中忽然有了某种感应。 第116章 “哟,那我得去瞧瞧。”连宵说着,便往里院走去。 走出后门,就是过渡的院子,院中央是一棵百年老树,满地晒着药材,而在这些药材中间,树影之下,站着一如竹般修长挺拔的身影。他背对着后门,一袭浅青色衣衫,犹如湖泊般沉静安雅,气质卓绝。 段千玿在看到这一背影时,心跳霎时不受控地剧烈跳动起来。 连宵笑道:“我说是哪位,原来是你。” “萧先生!”曲谙惊喜道。 那人转过身,谦谦君子,俊逸沉稳,正是萧责。他的目光先落在段千玿身上,再一一掠过众人,最后又回到段千玿的身上。 “我估摸着日子,今日你们便回到九圩,就提前过来相迎。”萧责道,他对空云落抱拳行礼,“恭喜庄主成功除去蛊毒。” 空云落微一点头,“山庄如何?” “一切都好。”萧责道,“舟车劳顿,先坐下喝口茶罢。” “这话说得,你是东家还是我是东家?”连宵不满道。 萧责温和一笑,“失礼了,连大夫,您先请。” 连宵噗嗤笑出来,率先走上前,回头对曲谙道:“跟我来,我让人拿西瓜给你们吃。” “西瓜!”此时暑气难耐,清甜多汁的西瓜令曲谙振奋。 -- 第224页 “一个瓜而已,没出息。”空云落紧跟曲谙,轻嘲道。 “你不稀罕,那把你那份让给我好了。”曲谙道。 “休想。” 两人小孩儿似的争闹起来。 萧责自然而然落在后面,与段千玿并肩。 “看来庄主与曲谙越发亲近了。”萧责道。 段千玿直视着前方,轮廓冷硬不近人情,没有接萧责的话。 萧责却不退却,反而更靠近了他,两人的肩膀几乎碰在一起,“千玿,和我说说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罢。” 段千玿仿佛浑身都不对劲了,萧责像比着烈日更滚烫,他不自觉躲了躲,生硬道:“皆在信中说过。” “我想听你亲口说。”萧责的手臂随意摆动,若有似无地轻碰了段千玿的手指,“说到信,我专门给你的信,你从来不回。” 段千玿:“……” 段千玿:“不晓得你所言为何。” “你没看着?那我说给你听罢——愿为此信,于君掌……” “住口!”段千玿满脸通红。 萧责一脸无辜,“我才刚开口,你就让我住口,究竟是看过还是未曾?” “看,过,了。”段千玿咬牙切齿。 “那便好。”萧责纯良笑道。 段千玿却觉得数月不见,此人变本加厉的恶劣了。 “我同你玩笑呢。”萧责又无奈叹息道,“千玿,我是真的想你了。” “你……”段千玿瞪过去,望进萧责认真又温柔的眼眸里,顿时又什么也说不出了。 “流汗了,面具要起皱了。”萧责抬起手,摸了摸段千玿的脸颊。 段千玿浑身僵硬。 “喂,你们俩,别打情骂俏了!”连宵在前面催促。 段千玿炸毛般道:“连宵,你再胡说八道,我扒了你的皮!” 连宵嘻嘻一笑,立刻闪身进了屋子里。 众人吃着西瓜,段千玿谨遵庄主与属下不可同桌的原则,蹲在门口默默地啃,萧责便也坐在门槛上,段千玿此时还是普通下人的扮相,如此看来也不突兀,可萧责却是翩翩君子,这就显得有失风雅,他仿佛不在乎。 “萧责,难道你就是为了迎接,才特地来到我这儿?这不像你。”连宵道。 “我前来此,的确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萧责道,“前段日子,我门下的张子山接了一桩委托,正是在这附近。他一时大意,多杀了二人,引起官府注意,我便前来善后。” 曲谙瞬间惊呆了,他与不归山庄相交愈深,差点忘了他们是干杀人放火勾当的,看着这一个个俊秀青年说起杀人,仿佛一件老生常谈的事。 空云落立即注意到曲谙的反应,他知道曲谙对不归山庄的行径并不苟同,他们之间也很少说起这个,如今这么一提,他和曲谙之间的距离似乎突然远了些。 他不悦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地挨近了曲谙。 萧责自然也察觉到了曲谙的情绪,他微笑道:“委托者的女儿被那人玷污,但那人略有家底,官府不作为,只好请我们动手。那两人也并非无辜,正是他们诱骗女子,才使得惨剧发生。” 这么一说,倒也是恶人罪有应得,大快人心的好结局。 “原来如此。”曲谙松了口气,至少比看钱办事滥杀无辜要好得多。 而段千玿心里也有些不痛快,萧责此行不过是顺便……虽然顺不顺便都无关紧要,可他不知怎么就对这个细节在意了起来。 “原本此事无需我亲自前来。”萧责温声道。 连宵调侃道:“因为能提前见着某人,于是你便来了?” 萧责一瞥段千玿,但笑不语。 段千玿闷头啃瓜皮,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张子山此人,性子沉稳,不像会做出如此莽撞之举。”空云落道。 “您居然还记得他。”萧责含笑道,“属下甚感欣慰。” 空云落:“……” 哇他是在阴阳怪气吗?曲谙再度惊了。 在连宵的医馆暂坐不久,四人便要启程往西平镇走了。 走之前,曲谙对连宵依依不舍,连宵不像空云落或者段千玿那样,有着高强的本领,但却耐心体贴,对曲谙如同兄长。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相处,曲谙内心已将他视作兄长了。 “又不是见不着了,怎么还要哭出来似的?”连宵还笑他,“还记得你刚醒来那日,咱们在路边说的话么?长期作效。” “连宵……”曲谙感动不已。 空云落不耐烦了,一把拉住曲谙的手腕,“磨蹭。” 曲谙踉跄地被他带着走,一面回头冲连宵道:“我有空便来找你!” 空云落:“不许。” 曲谙:“……” 三天后,他们终于回到了西平镇。 重新回到这个小镇,曲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此时西平镇风和日丽,山色宜人,宛如世外桃源,曲谙一瞬间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家。 他想起自己马上能见到梁庭和阮誉了,心情便雀跃起来,伏在轩窗上,路过的街道让他熟悉怀念。 街上一派淳朴祥和,曲谙几乎忘了西平镇的凶险。 忽然,他的后腰被猛地一勾,同时又听嗖的一声仿佛劲风射来,曲谙的发丝被吹起,一切只在刹那之间,他眼前停着一根箭,若不是空云落及时握住箭身,曲谙的脑袋估计会被贯穿。 -- 第225页 萧责目光横扫,“木方三刻。” 段千玿移形换影般从车辕飞身而去,目标是西南方向酒楼的三层,偷袭那人没来得及跑,便被段千玿赶上,段千玿出手不留情,行云流水就将那人的脖子拧断了。 曲谙惊魂未定,两手紧攥着空云落的衣襟。 不多时段千玿便回来了,言简意赅道:“除尽。” “干得漂亮。”萧责道。 段千玿嘴角一撇,又继续驱车。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对这仨人就如同车轮碾过一块石子,根本不值一提。 曲谙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人偷袭?” 萧责解释:“想必有人知晓了今日庄主会途经。这西平镇,八成人想取庄主的性命,此番实为寻常。” 曲谙:“……” “抱够了么?”空云落眼睫微垂,睨着曲谙。 曲谙才发觉自己紧贴着空云落的胸膛,像是主动依偎他。 “啊,我……”曲谙满脸通红,忙松开了他。 空云落的手臂却是一收,将曲谙按在怀里。 萧责便识趣地出去和段千玿坐着。 终于顺畅地来到了不归山底,回头看能遥遥地看到曲谙的小竹屋。 而就在不归山脚下,有两人在那儿等候,一站一坐,坐着的那位一身素白,容颜秀美,气质淡雅,笑容恬静,正是楼雯润。 站着的那位是个娃娃脸,唇红齿白,俊俏讨喜,是阮誉。 “是云哥么?”楼雯润搭在扶手上的纤细手指握得泛白。 “是。”阮誉道,他没在那行人中见到风里,眉头皱了皱,但在看到曲谙时,又有些开心。 “是楼姑娘,还有阮誉!”曲谙欣喜道。 段千玿不自觉“啧”了一声,面上露出厌烦。 萧责无声叹了口气。 他们走到二人面前,楼雯润对曲谙道归来也万分惊喜,“曲公子,你也回来了,能与你再逢,着实欢喜。” 曲谙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笑,“最近可好?” “很好。”楼雯润也笑道。 “曲谙。”阮誉绷着脸,似乎不近人情。 但曲谙知道,他只是不善在人多的地方表达。 “阮誉。”曲谙也叫他,“好久不见。” 阮誉僵硬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曲谙道,他又回到马车里,找出了他在柏岳城拍卖会上买下的一套茶具和珍贵的茶叶,兴冲冲地拿给阮誉,“我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阮誉拿出一只茶杯端详了片刻,眼睛微微睁大,“此乃清波山庄之物……” “那你喜欢么?”曲谙期待地问。 阮誉露出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曲谙便笑逐颜开,“其实真正掏钱的是空先生。” 他说着,扭头寻找空云落,就看到空云落蹲在楼雯润面前,与她平视。 而楼雯润的纤纤玉手,正覆在空云落的侧脸上。 二人默默相望,一个冷峻,一个秀雅,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一幕,仿佛一记闷锤,砸在曲谙的心脏上。 第117章 楼雯润感受到了曲谙的视线,立刻收回手,羞怯低头,是那副小情人间难以自持,被旁人瞧见的含羞。 空云落淡淡瞥了曲谙一眼,见曲谙脸色苍白,表情无意识泄露出受伤无措,他轻拧了拧眉,站起身道:“你先回去休息罢。” 曲谙像是沉在深水里,空云落的声音仿佛过了许久才传入他的耳中。他点了点头,也不必说回哪里,就自觉地转身,往他的小竹屋走去。 空云落望着曲谙的背影,神色冷凝。 阮誉觉察出曲谙的低落,有些担忧,“属下送他回去。” 空云落略一点头,阮誉便马上追上去。 “云哥。”楼雯润低柔地唤道。 空云落垂眸,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淡漠无波,“回罢。” 说完,便独自一人向着通往山庄的小径走去。 楼雯润忧伤的目光追寻着他,先前还是少女怀春,现有又是千种愁情在她眼中。 “楼姑娘,萧某带你上去吧。”萧责微微一笑道。 “有劳了。”楼雯润道。 再看曲谙那边。 阮誉追上他后,他还魂不守舍,被一块石头绊了下,要不是阮誉及时出手,他怕是要摔个狗啃泥。 “你怎么了?可是心疾复发?”阮誉问。 曲谙将手按在胸膛,茫然道:“心疾?” 这里的确不舒服,和清晰深刻的疼痛不同,闷闷钝钝,像新鲜多汁的柠檬切面压在上面挤汁儿。 “我不知道。”曲谙道,“我只是看到他们,就……” 他忍不住又回过头,脑中浮现刚才所见,心酸更甚。然而这次再看,身后已空无一人,他心里竟有种庆幸。 “他们?”阮誉不解,“庄主和楼姑娘?” 曲谙蔫蔫地继续前行,点点头。 “为何?”阮誉孜孜不倦地问。 “不知道。”曲谙带着点儿哀求,“你别问了,我、我……” 他实在不懂自己怎么了,只想逃避这种闷堵异常的感受。 “哦。”阮誉便答应了他。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往曲谙的小院,阮誉悄悄观察曲谙的脸色。 时隔四个多月,曲谙才回到了这里,院子里岩青草郁郁葱葱长满了地面,想必也常有人打理,所以长势恰到好处,像一片绿毯。 -- 第226页 再顺着中间预留出来的小径走向屋子,开门,屋里已然焕然一新。 虽还是原来的一居室,但用了屏风做了隔断,桌子、物架、衣柜、床榻等都换成了新的,摆布也做了细微的改动,让房内的布置变得更为整洁和谐。 曲谙麻木地扫视了一周,发现所有用具都变成了单人份。这大概是萧责的手笔,他早就料到了现在的局面。 阮誉道:“这儿不是比以前好了许多么?为何你却丝毫不高兴?” “我挺高兴的。”曲谙勉强牵了牵嘴角,“只是以前的东西都丢掉了,我找不到洛洛……” 洛洛在这里的痕迹,一点儿也没有了。 曲谙鼻腔酸涩,一股强烈的委屈涌了上来,他这一路付出的所有,不求回报,可他没想到竟是连回忆也不留给他。 曲谙生出了离开的念头。 就在他混乱恍惚时,忽然一缕茶香飘进了他的鼻中。 望去,不知何时阮誉将曲谙赠予他的茶具与茶叶打开,此时正在以沸水第一遍烫茶,袅袅的热气熏腾着茶香,顿时一室的淡雅。 阮誉泡茶一如既往的优雅静怡,此时的他不是不归山庄的顶级杀手,而是矜贵的世家公子,手上的一举一动,无不吸引着人的注意。 曲谙看着他,心里渐渐静了下来。他在阮誉的对面坐下,道:“本该是我泡茶招待你,却反而由你来招待我了。” 阮誉道:“这霞山大红袍是上好的茶叶,却有些受了潮,不尽早喝,影响其品质。” 曲谙不好意思道:“我没保存好。” “这算好的了。”阮誉淡淡道,“那马夫没给我加料,也是大发慈悲了。” 马夫……说的是段千玿吧?也是,段千玿不待见阮誉,阮誉自然也不待见他。 不多时,茶泡好了,曲谙学着阮誉的样子,一看,二闻,三品,虽是热茶,但入口清淡温甜,再慢慢回一丝苦,却是生津止渴,口齿留香。 “好茶。”曲赞叹道。 阮誉皱了皱鼻子,“较次。” 但他又很快补充,“茶叶是好的,只是略有不足,但仍是不错的……” 曲谙见他笨拙解释的样子,不由扑哧一笑,“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阮誉腼腆地摸了摸脸颊,捧着茶杯小口喝着茶。 一杯茶下肚,曲谙舒了一口温热的气,似乎内心的那口浊气也排了出去,“我感觉好多了。阮誉,喝了你的茶好像就能静下来。” “风里也说过相似的话。”阮誉道。 “哦?他怎么说的?” “他说看我泡茶,心中便平静下来。”阮誉道,“他才不会品茶,是个糙人。” “你同风里,认识许久了吧?”曲谙道。 “八岁时。”阮誉答道,“至今已有近十三年。” “青梅竹马么。”曲谙笑道。 阮誉小声道:“只不过每年我家举办茶宴时,他会过来而已,到了十五岁,才与他见面频繁些。” “风里他很在意你。”曲谙道,“先前我们与他在疆宜碰面,是看在你的面上,他才出手相助。” “他这么说的?” “嗯。” 阮誉轻哼一声,“他这人谨慎得很,做事必然早有打算,不过是拿我当借口罢了。” “那你也是他打算中的一环。”曲谙说,“他还叫你软软,内心肯定很喜欢你。” 阮誉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凶巴巴道:“你不许学他这么叫我!” 曲谙连忙保证不会,才把阮誉的毛顺了下来,他心想,就算我想这么叫你,风里也不会让的。 阮誉嘴里嘀咕责怪了风里一阵。 曲谙觉得好笑,“我看,你也很喜欢他。” 阮誉看了眼曲谙,又慎重环视了这一周,似乎在确认风里的耳目不可能在此,才认真点了点头。 “真好啊。”曲谙由衷道,他心里浮起一丝羡意。 “你方才说因为庄主和楼姑娘才闷闷不乐,这又是为何?”阮誉问。 曲谙想了想,从前世到现世,他都鲜少有那样的感受,上一次出现,是与莉娘相遇时,也是与空云落相关。 这是嫉妒吗?可他为什么会嫉妒? 因为他将对洛洛的感觉一并倾注在了空云落身上? 可哥哥会因为弟弟和其他女子交往而产生嫉妒吗? 曲谙陷入了苦恼之中。 突然,阮誉耳朵动了动,像只警惕的兔子,“有人来了。” 说罢,他嗖的一下掠出窗外,轻盈落在屋顶之上。 曲谙:“……”怕生也是一如既往! “曲谙,是你回来了吗?” 曲谙一听这声音,顿时跳了起来,跑到门口欣喜地喊道:“阿庭!” 走来的正是梁庭,他一手提着个食盒。这么长时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些,穿的是一身黑色武袍,显得人精神挺拔,简直是大变样。 曲谙过去与他拥抱了一下,笑道:“阿庭,你变得壮实了。” “你却是瘦了不少。”梁庭道,“给你带了几个饭菜,饿了吧?” “嗯。”曲谙说,“在外最想的还是你的手艺。” 梁庭与他一同往屋里走,“我看你是半点也没想起我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将彼此的近况交代了。 -- 第227页 原来梁庭在不归山庄做事时表现良好,得到了赏识,如今不再是厨房里做杂事的,而是北源布的领头,可谓是咸鱼翻身。 “升迁了?”曲谙为他感到高兴,“以后可得罩着我。” “哪时不罩你了?”梁庭笑道,“还有个事儿,我拜师了。” “风里?”曲谙问,梁庭以前一直和他说起想认风里为师。 “风里大人哪儿能看上我?”梁庭摇摇头,“我师父乃沛门张子山,虽说非猎门隐门之下,却也是武艺高超,厉害非常!” 张子山?曲谙觉得这名字在别的地方听过。 “先吃,边吃边说。”梁庭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有八宝焖鸡、四喜虾圆、清蒸鲤鱼,还有一盅莲子猪肺汤。 曲谙许久没吃上这么精致的一餐,顿时食指大动,大快朵颐起来。 梁庭只看着他,同他说起自己在山上的事。 “只是因为帮楼姑娘收拾了花园,便得了这些机会。”梁庭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走了狗屎运了。” “楼姑娘如花似玉,你竟说是狗屎运?真是大不敬。”曲谙揶揄道。 “我一个粗人,哪晓得说话?”梁庭道,“将来有事儿,尽管找我!” 但说完,他又摇头,“嗐,我哪敢这么跟你说话呢?你认识的都是大人物,肯定瞧不上我了。” 曲谙苦笑一下,“那都是以前了,现在事情办完了,我与他们,也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怎么了这是?” “都过去了。”曲谙用力扒了口饭,含糊道,“以后在偏院,我就顶着‘梁领队的人’这头衔走,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了。” “那是。”梁庭自满一笑,继而又道:“你真想就这么算了?多好的人脉啊,可比万两黄金都要值钱!” “我还能怎么办?”曲谙嘟囔,“他转脸就不认人了。” 梁庭眼珠子一转,“我有个主意。再过三天,上一批人就要从山上下来了,我跟掌事商量商量,让他把你放到下一批里,你就能上山干事了。” 第118章 梁庭的提议,让曲谙骤然紧张起来,与之相伴而来的还有惶恐,他要是去了不归山庄,岂不是有更多的机会看见空云落和楼雯润亲亲我我?单只是有这个概念,曲谙就难受极了。 “不了吧。”曲谙艰涩道,“我在这儿就挺好的。” “种花种草哪比得上在上面有出息?你可想好了,山庄里你遇到的都是了不起的大人,哪怕你早就认识了各个门主,每日相见也好过偶尔他们心情好了才下来和你说两句话。”梁庭絮絮叨叨地劝道,“这都是机遇啊,你看我,不就是个好例子么?” 每日相见…… 曲谙的心微微松动了,梁庭说的没错,如今的他,对于不归山庄已没有其他作用了,想再与空云落见面,就像曾经的梁庭那样终日期许着一个难得的机会。可要是去了山庄,或许他就能遥遥地窥视一眼…… 怎么沦落到这副境地了?曲谙自嘲地想。 “如何,你可有了决定?”梁庭问。 “我……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吧。”曲谙留有余地。 “没事儿,你好好考虑。”梁庭呵呵笑道,“明日我再来找你,先回去忙了。” 曲谙点了点头,梁庭走后他又陷入了沉思。 阮誉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在他的耳边打了个响指。 曲谙吓得一抖,霍地回头,见是阮誉,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我以为你走了。” “你太没防备了。”阮誉幽幽道。 曲谙收拾了情绪,拖了把凳子在身边,让阮誉坐下,“一起吃点儿吧,阿庭的手艺可好了。” 阮誉想说自己不吃生人做的东西,但见每份碗盘中曲谙,曲谙都预留了一半,整整齐齐地区分开来,他便只好承了这份情。 不过在吃之前,他先用银针一份份验了遍毒。 曲谙好笑道:“原本阿庭就在不归山庄里的厨房干活儿,你还担心他会投毒?” “对任何事物都不得失了谨慎。”阮誉一本正经道,“风里说的。” 曲谙点头,“他说的都对。” 阮誉便矜持地吃了起来。 “阮誉,刚才我和阿庭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嗯。” “那你说,我该如何回复?” “你答应就是。”阮誉道,“待你上山,我便让人将你安排道御门,在我手下办事,我也能罩着你。对了,你也想拜师么?” 曲谙愣了愣,继而笑了出来,阮誉听的重点竟然是这些。 阮誉垂着眼帘,声音听不出喜悲,“风里不在,与我说话的人很少。原本萧责能说上几句,但段千玿这个小气的在,萧责也会少来。” 曲谙从这话中得出了个信息——阮誉很寂寞。 看阮誉着暗藏着落寞的小表情,曲谙一下心软了,想着,无论能不能见到空云落,与阮誉作伴,也挺好。 “那明日,我就去答应阿庭。”曲谙道。 阮誉抬眸,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曲谙不由得一笑。 两人吃完了饭菜,阮誉就要回去了,送走了阮誉,曲谙又得一个人面对这间房屋。 他站定发呆了片刻,决定烧水泡澡,把路途上的疲劳,还有沉重的心情通通洗去。 -- 第228页 费了老大功夫,总算把浴桶装了七成满,曲谙还往里加了几味凝神助睡的药材,这样一来,他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明日醒来,郁结大概也会解开。 往温热的水里一坐,曲谙情不自禁发出了舒爽的叹息,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很快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竹屋靠着山,就算是夏日,夜晚也凉风习习,所以泡着热水也不会受不了。 曲谙趴着桶沿上,他放进来的药被着热水一催,随着热气熏腾起来,不多会儿就让他头脑昏沉,所以他本能地喃喃着:“洛洛,给哥哥搓背。” “洛洛,怎么不搭理我?” “臭小孩,又装听不见了。” 曲谙的声音犹如呓语,但忽然,他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倏然睁开了眼,眼睛湿润茫然,他环顾着这个家,自言自语道:“我傻了,没有洛洛,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也不会再有人喊我哥哥……” 当这句话被说出来后,事实才真切彻底的摆在了曲谙面前——他又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 “怎么会这样……”曲谙将脸埋进手臂里,喉咙哽咽得发疼。 洛洛都已经消失了一个多月,之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他以为自己是个大无畏的人,没想到现在却后知后觉。 是因为那个时候,空云落一直在他身边么? 空云落,空先生,洛洛…… 好想见他。 空云落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曲谙伏在桶沿睡着的这一幕。 他表情一黑,警惕地环顾周围一边,确认没人了脸色才微缓,但还是不悦。 与他分开后,曲谙竟有心情沐浴,枉他一直记挂,大晚上还特地下来探望。 空云落走过去,见曲谙那毫无防备的睡颜,更觉不可理喻,一个人泡澡还敢睡着,稍不小心滑进水了,把自己淹死了都不知道。 他又摸了摸水温,水已凉了。 空云落便将曲谙抱了出来,一把瘦骨,于他而言,几乎没有重量。 曲谙不着寸缕,手脚白皙细长,这些日子在外奔波也没让他变黑,反而还因为受过几次重伤,肤色苍白薄弱,稍一用力就会破了似的。 空云落也不在意被湿了一身水,他把曲谙抱到床榻上,再为曲谙擦干身子。 曲谙睡得很死,这么折腾了都没醒来,倒是皱着眉头,一脸不安脆弱。 空云落注视着他,手贴着曲谙的脸颊,曲谙的脸很小,不过巴掌大点儿,就和他这个人一样,能轻易掌控。 一个人回到云泽院,空云落就开始不习惯了。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曲谙的身影在他身旁,曲谙的声音在他耳边,曲谙的温度、气味、气息无不围绕着他,这仿佛才是理所应当的,于是当这些都不见了,他就格外不适。 他再三隐忍,最终还是下山,来到了这里。 见着了曲谙,一切才正常了。 帮曲谙把衣服穿上,空云落想了想,也躺了上去,像以前那样往曲谙的怀里钻。但如今他高大了,这个行为实在勉强,只好把曲谙搂紧怀里。 这一路虽和曲谙朝夕相处,但身边总有几个人在,像这样安静地搂着他,还是少有的一遭。 他捏起曲谙的下巴,曲谙沉静的睡颜如献祭般乖顺地任他打量。 曲谙长得清秀,眉眼柔和,天然的无害,既不英武也不聪颖,空云落偶尔会对自己能毫无芥蒂的管曲谙叫“哥哥”产生过怀疑。 曲谙这人,或许不仅有不死之能,他定还有其他笼络人心的术法。 空云落的内心揣测怀疑着,但行动上,却是一遍遍轻柔地描摹着曲谙的轮廓,遵循着欲望的驱使,低下头,从曲谙的额头轻吻下来,眉心、双目、鼻尖、嘴唇、下巴,一处也不放过。 没人告诉过他,与曲谙耳鬓厮磨是这般件愉悦的事。 他握住曲谙的手,与其十指相扣,同时又亲吻着曲谙的嘴唇,像以前喂药一般,舌头撬开曲谙的唇齿,本能地搅弄。 这个吻凶猛了许多,他们鼻翼抵压着,空气不畅。 曲谙总算因为呼吸不通而转醒,他发出一声闷闷的呜鸣,睁开眼,空云落近在咫尺地吻着自己。 没等曲谙思考,后颈一酸,他又昏睡了过去。 空云落缓缓离开了曲谙的嘴唇,一丝涎液缠绵地在他们的唇间拉长,曲谙的唇瓣被辗转得通红,苍白脸上的这一抹红,没由来让空云落喉间一紧。 他便又吻下去。 这次是含着曲谙的下唇慢慢地吮,旖旎又缱绻。 但当空云落再次离开后,他发现自己的某处发生了些许变化。 空云落认真地想,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对? 次日,曲谙悠悠转醒。 他大概睡了很久,刚醒来大脑还是沉的,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思考。 我怎么躺床上了? 曲谙分明记得自己昨天泡着澡睡着的,莫非是梦游了? 可梦游了怎会连衣服都穿上了? 曲谙迷惑地抬起手检查了片刻,他张合了几下手指,感觉手上似乎残留过什么东西,干黏干黏的。 难道我碰到了奇怪的东西?曲谙又有了新的疑惑。 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果然觉得自己的状态比昨天好多了,这或许和昨晚他做的梦有关。 他梦到空云落了,他们在床上抱着,就像曾经和洛洛一起睡时的样子。 -- 第229页 不过做了个和男人抱在一起的梦,总觉得很诡异。 曲谙还嗤笑了自己。 但下一刻,他愣住了,随即低头看着自己的亵裤,腿间湿湿的…… 更诡异了! 梁庭过来时,曲谙正蹲在厨房门口洗裤子,不知心里想着什么,耳朵都是红的。 “哟,大早上的,这般勤劳?”梁庭打趣儿到,走进瞧见曲谙洗的是什么,眼神顿时意味深长了,“你小子,刚奔波回来,精力可不小。” “不是!我、我……”曲谙忙把裤子按进水里,“你别和旁人说!” 梁庭哈哈笑道:“多大点儿事,谁没经历过这啊?” 是曲谙草木皆兵了,梁庭哪会知道他因为谁才洗的裤子? 接着梁庭便问:“昨儿晚梦着谁了?” 曲谙:“……” “是不是在外头有艳遇了?给哥们儿说说。” “没有!你别问,不许问!”曲谙羞赧道。 “啧,脸皮真薄。” “你那么早来找我干嘛呢?”曲谙郁闷道。 “昨天不是说了么,让你上山庄去,这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说到山庄,曲谙不由自主就想到了空云落,接着又是一系列的联想,曲谙的脸更烫了,他结结巴巴道:“哦、那就、就上去呗。” 第119章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三天后,曲谙就跟着这一批人一起上山,他内心紧张不安,到时候见到了空云落,该怎么说?他们才分隔了三天,却像三年没见了似的,连见面打招呼都要预演。 梁庭也是这批人中的一员,他悄悄对曲谙说:“山上的规矩是什么,想必你也清楚了。不过你的身份特殊,应当不会如此严苛。” 曲谙了然点点头,如此说来,他去找空云落也便利些。 进入山庄后,他们得先集合起来讲明规矩,每一拨人都得听,哪怕有人来了数次,也不敢在此怠慢,若有违反,可就是性命的事。 不可私自走动,不可冲撞大人们,不可窃藏山庄一草一木…… 说完这些之后,他们便分散开来,由各掌事将他们领去不同的岗位。 曲谙的去向已提早被阮誉安排好,于是他便走去御门,他发现去御门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一问,才知是阮誉不喜生人踏及自己的处所。 到地方后,再由一御门的人将他带到阮誉的住所。 “门主今日当值,约莫两个时辰后才回来,他交代过,你可在他那儿休息,有何需要,只管跟我提。”这位名为钟凭的青年道。 “好,多谢。”曲谙说,“我的工作什么?总不能来这儿做客的吧?” “门主会亲自吩咐。”钟凭道。 曲谙点了点头,来到阮誉的住所后,钟凭便离开了。 阮誉的房屋里充斥着淡淡的茶香,一眼望去就能找到五副茶具,茶叶更是摆满了一面墙。曲谙走过去,拿起一包有开过痕迹的看了看。他虽对茶道造诣不深,但也能看出着包茶叶比起他上次给阮誉的霞山大红袍,品质只高不低。这一面墙的茶叶,怕是价值连城。 真不愧是茶庄出身的。曲谙感叹。 他可不敢随意糟蹋这些好东西,自个儿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着。 没有任何消遣的干等两个时辰,这过程相当枯燥。曲谙心里想的都是空云落,他频频看向门口,虽然清楚空云落不可能来此,可还是不免有所期待。 越期待,就越难耐。 干脆趁着这段时间,去找空云落吧! 此念一出,曲谙当即按捺不住,他想同带他来的钟凭报备一声,却找不到人了,便只好先行出发。 他也有过从此处去往空云落的住处的经历,那时候可真够突然的。他还记得见到的空云落说不认识自己,还让他好一阵伤心。不过后来他才知道,那原来是段千玿假扮的。 不归山庄还是那样大而空旷,除了山间的鸟鸣声,曲谙听不到别的声音,他不由得想,要是混进了个外人,真能发现么? 曲谙跟着记忆走,路过了一个开满鲜花的小院,他往里一看,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楼雯润,她正费力地往下腰,在烧着什么。 突然间,她往前一跌—— “小心!” 曲谙想也不想便全速冲过去,千钧一发之际把楼雯润扶住了,让她幸免了一次重伤。 “曲公子?”楼雯润惊讶,“你怎会在此?” “我跟着偏院的人上来干活儿的。先不说这个,你没事吧?”曲谙问。 楼雯润看了看手,又挡起来,对曲谙笑笑,“没事,多谢你扶住了我。” “手怎么了?”曲谙道。 “烫伤了些,无大碍。” “让我看一眼。” 楼雯润只摇头,曲谙再三说要看,她才慢慢亮出来。 她的手背红了一片,肿起了水泡。 “这还是无大碍?”曲谙吓了一大跳,“要赶紧上药呀。有冷水吗?” 刚好旁边就有浇花的水,曲谙赶忙拿过来为楼雯润冷却伤口,再看了这周围的植物一圈,也给他找到了一味治疗烫伤的药草。 将药草摘来,捣泥,再敷上,最后用手帕包起,算是处理妥当了。 “注意别碰着水,每日换一次药。”曲谙嘱咐道。 楼雯润掩着唇轻笑,眉眼柔柔,很是令人心动。 -- 第230页 “笑什么。”曲谙有些尴尬,“难道不疼,还觉得舒服吗?” 楼雯润道:“疼是疼的,但心里却也是熨贴的。我以为曲公子疏远我。” “为何这么说?”曲谙问。 “因为……罢了,说出来讨你笑话。你未疏远我,那实在太好了。”楼雯润不自觉笑起来,这笑容比这一院的鲜花都要明媚。 曲谙心里不是滋味起来,比起楼雯润的大方得体,他那点心思,就显得龌龊狭隘了。 “你在做什么?”曲谙看着这地上的火盆,还有前方小土堆里插着的三根香,是在祭拜么? “今日是家父的祭日。”楼雯润轻声道。 家父?就是对空云落进行了惨绝人寰的虐待的那位? “不知云哥可曾与你提起过。”楼雯润道,“我爹对他……很不好。我也是长大后才知晓,那时我爹已丧心病狂,云哥将他杀了,我也不恨云哥。只是他作为我爹,是极好的父亲,在他的祭日,至少让我烧柱香,心里也好受些。” 曲谙感到几分复杂,不发表看法。 “此事还请你别告诉云哥。”楼雯润道,“云哥虽不干涉我,但有关我爹的事,总会让他不快。” 曲谙点了点头。 “对了,还没得问你,怎会到此处来?”楼雯润好奇道,“偏院上来的人,向来不能到此处呢。” “我、我其实是……是来……”在楼雯润面前,曲谙仿佛天生矮了一截,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楼雯润善解人意道:“我晓得了,是来找云哥的罢?” 曲谙低头讷讷不语。 “云哥这会儿应当还在云泽院中练功。”楼雯润温声道,“暂不要去打搅他好,否则容易伤着自己。” “那我去外边等着吧。”曲谙小声说,楼雯润尚待字闺中,他们还是少独处来得好。 “曲公子,你靠过来写。”楼雯润招了招手。 曲谙疑惑地弯下腰。 楼雯润却是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往前扯,曲谙哎呀一声,及时撑住了扶手,两人的脸将将撞上。 曲谙瞬间僵了。 楼雯润温柔地轻擦他的脸颊,周身散发着淡雅的清香,“脸沾上了土,别动,很快就……” 曲谙:“……” “你们在做甚?” 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直在曲谙的脑里炸开,迸出一片冰天雪地。 他立刻站直起来,神情还残留着恍惚,他用力甩了甩头。 接着一股大力扯住他的手臂,他一个踉跄,手臂的力再多一分就能让他断了。 “疼……”曲谙吸着气说。 空云落冷若寒潭,可怕的气势笼罩着曲谙。 楼雯润仿佛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似的,脸色苍白,手忘记伤痛,搅在一起,“云哥……” “好疼,空先生,你先放开我!”曲谙掰着空云落的手指,修长白净,却如玉石般坚硬。 空云落的手一下滑,扣住了曲谙的手腕。天气炎热,曲谙的衣衫袖子略短,这一扣,让两人的肌肤直接碰触,瞬间如一道微弱的电流打入,他们的心跳皆是突地一跳。 楼雯润的眼中划过一丝悲伤,她撑出笑容,道:“云哥,别气,不是你想的那样。曲公子见我要摔倒,好心过来扶一把,他说要去找你,我看他脸色沾了些土,怕他在你面前狼狈,就为他擦一擦。仅此而已。” 她又对着曲谙,有些着急道:“是这样的罢,曲公子?你待我无意,为了找云哥才来到此地。” 曲谙听这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楼雯润努力想撇清和他的关系,不是怕空云落误会她,而是误会他。 空云落冷冷睨了她一眼,转身将曲谙带走了。 楼雯润神情苦涩,低下头泫然欲泣。 曲谙来到了云泽院。 院中之景依然似名家山水画般精巧宜人,曲谙却来不及多看,被空云落大步流星带进正屋里,再把门一闭,隔绝了一切。 “谁让你来的?”空云落冷硬无比道。 “偏院轮班上来干活,我是这一批人中。”曲谙小声说,他有点心虚,因为他目的不纯。 “你倒是气力十足,刚回来没歇几日,就又能生龙活虎干活了。”空云落嗤笑道。 曲谙听出了他的嘲笑,脸上浮现羞赧。 “马上下山,不许再来。”空云落又道。 曲谙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道:“不。” “不?”空云落皱眉,欺压上去,逼得曲谙步步后退,他又伸出手,拽住曲谙的衣襟将起扯回来,不容躲避,“再说一遍?” 才三日不见,曲谙却有些不认识他了。 “你不想见我,我就不来找你便是了。”曲谙喃喃道。 “我何时这么说了?”空云落不悦。 曲谙摇了摇头,“你是庄主,我自然都听你的。好的,我这就收拾下山,告辞。” 他想拿回自己的衣襟,但空云落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还要怎样?”曲谙声音微颤,“我做了不顺你心意的事,你还要罚我么?” 曲谙那神伤畏惧的模样,让空云落心里变得烦躁,他不想让曲谙误会自己,也不想就这么让曲谙离开。 “山上未必安全。”空云落看向了别处,“你在山下,种种花草,还不够清闲么?” “你觉得我上来是想做什么的?”曲谙近乎委屈地问,“来玩耍找乐子的?” -- 第231页 “规矩清清楚楚,不可随意走动,你是怎么做的?”空云落反问,“倒是热心肠得很。” “那我要看着她跌进火堆了么?”曲谙说。 “看着又如何?”空云落冷漠道。 曲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雯润受伤与否,都由不到你管。”空云落道,“你如此关心她,才更显可疑。” 曲谙忽然感到疲惫,什么也不想说了。 第120章 两人沉默对峙,曲谙视线下垂,眉目柔软无害,无奈与气馁让他整个人丧丧蔫蔫的,好像再说句重话,就能让他落下泪来。 空云落微妙的心软,松开了他,正想戳一戳他的脸,就像曾经他们吵嘴过后,曲谙最爱对他用的那招。 但他瞬间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锐利横扫向门口,果然很快有到人影出现在窗纸上。 “庄主,御门阮誉求见。” 曲谙的眉梢扬起,“阮誉?!” 空云落抿了抿唇,将曲谙往身后一带,像要藏着他不许别人偷走,“何事?” “我听闻曲谙来了此处。”阮誉局促道,“曲谙已被分配到属下门下,他初来乍到,若有冒犯,还请您莫要与他计较。” 空云落对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仿佛曲谙并非他的人似的。 曲谙应道:“阮誉,我在这里!” 空云落更不高兴了,曲谙跃跃欲试地想要去与阮誉相见,简直让他酸气冲天。可他强行抓着曲谙不让他去,曲谙就一脸恼怒地望着他,显然也被他激怒了。 空云落还很在意他,只好松开了他,看着他小跑着到门口,给阮誉开门。 阮誉见他第一句便问:“没事罢?” 曲谙摇了摇头,“实在对不住,我没守规矩。” 阮誉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又对空云落道:“庄主,属下便将他带走了。” 空云落脸色冰冷,不言不发。 曲谙深刻体会过他的喜怒无常,匆匆告别后,就拉着阮誉赶紧离开。 回到御门,阮誉问起了曲谙他与空云落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误会了我和楼姑娘。”曲谙乏力道,“我也有错,每次都能让他撞上不愉快的场面。阮誉,我可能今天就得下山了。” 阮誉露出茫然的表情。 曲谙又将空云落的态度表述了一遍。 “这……这……”阮誉显然很不愿意,但庄主的命令又不得不从,他只能折中道:“要不,你先住一晚上,明日我送你下去。” “不好吧?”曲谙道,“我怕他会为难你。” 阮誉道:“庄主向来不为难人。” 曲谙心想,原来还是一位宽厚的上司吗? 阮誉又道:“他通常不留性命。” 曲谙:“……” “不过还未对山庄内的人下过杀手,不必担心。”阮誉安慰道。 曲谙顺了顺胸脯,“几句话说得我心潮起伏……” “今日你便留下罢。”阮誉眉心微蹙,有点儿可怜意味地看着曲谙,“我给你泡茶喝,还给你煮茶叶蛋。” 曲谙:“……”怪不得风里会喜欢他到没边儿。 “好吧。”曲谙犹豫道,“那咱们悄悄,别让空先生知道。” 阮誉欣喜地点头,不晓得为什么,他看曲谙哪哪儿都舒服。 两人在窗前的矮塌上面对面坐下,阮誉煮着山泉水,用小扇子掌握着火候,看起来心情好极了。 曲谙的忧愁还在眉间,他忍不住问:“阮誉,你能否告诉我,空先生和楼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却是难倒阮誉了,人际关系对阮誉而言是个了不得的难题,他认真思索了片刻,答道:“风里曾说过,他们俩都不正常。” “不正常?”曲谙没法把温柔体贴的楼雯润和这三个字联想到一起。 “我看他才是最不正常的。”阮誉轻哼道,“楼姑娘倾心于庄主,庄主如何作想,我就不知了。” “他太奇怪了。”曲谙郁闷道,“好像有一千张面孔,上一秒和下一秒都像是两个人。” 阮誉道:“习惯便好。” 可见,这才是空云落的常态。 水烧开后,阮誉开始泡茶,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带出来袅袅茶香,曲谙情不自禁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很快一杯色泽清润的茶放到了曲谙面前,茶面还浮着一根竖起的茶梗。 曲谙哇的一声,让阮誉看,“这是好运的象征呢。” “有这种说法么?”阮誉新奇道。 曲谙笑呵呵地,喝下了这杯茶。 之后阮誉还真要给他煮茶叶蛋,用这般名贵的茶叶煮蛋,过于暴殄天物了,曲谙好说歹说,才制止了这一行为。 阮誉似乎意识到自己能招待人的只有茶,很是单调,便沮丧地去翻找其他好物。 曲谙看着他为讨自己欢心,劳心劳力的模样,感觉很暖,却又有一丝不安。 他记得阮立明说的话,命囚也曾在阮誉的母亲体内,现在在他身上,这是否让阮誉对他产生了“母亲一般”的错觉。 若真是如此,那他又是占了别人的便宜。 真正的曲谙,也许并不值得那么多人的好意。 就在俩人凑着脑袋研究怎么把茶叶磨成粉,再做抹茶糕时,有人前来拜访。 是御门的人,他深知自己门主的性子,所以没有进来,只在门口说:“禀告门主,庄主让我来一名为曲谙的人过去。” -- 第232页 曲谙的心一阵突突跳。 阮誉问:“庄主还说了什么?” 那人道:“庄主说,曲谙调到云泽院,专门服侍他。” 曲谙一下就呆了。 阮誉先是一阵开心,“你不必下山了!”继而又意识到曲谙就算不下山也不会在他这里,又很是失落,“可你得去庄主那儿。” “怎、怎么办啊?”曲谙不知自己该慌张还是该高兴。 阮誉却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看来相当舍不得曲谙。 曲谙立刻投降了,“那我去和他说,就在你这儿了。” 门外的人道:“庄主还说了,要是曲谙不想过去,他便亲自拿人。” 曲谙:“……” “你还是去罢。”阮誉垂头丧气道,“我打不过庄主,要是风里在就好了……” 门外那人又道:“风门主的信刚刚送到,正要拿过来给您。” 顿时,阮誉神采飞扬,“在哪儿?快给我!” 曲谙见状,忍不住笑出来,风里的一封信能胜过万千。 一刻钟后,曲谙又来到了云泽院。 他内心忐忑,不知等会儿面对的又是什么样的空云落。 “庄主,人带到了。” “嗯,你退下罢。” “是。” 很快,只有曲谙一人在门口。 他踌躇片刻,抬手正欲敲门,但还没碰到,门就自个儿往后开了,空云落就坐在大堂中里处的座椅上,一袭宽松的白衣,薄情又映丽,懒散地看着曲谙。 “进。”他下巴微抬。 曲谙便走了进去,门又在他身后合上,他不知所措,“刚才不是说叫我下山么?怎么改变主意了?” “我叫你下山,你下了么?”空云落淡淡道。 曲谙小声辩解:“马上就下去了。” 空云落轻哼一声,“我思忖了一番,把你放在身边,似乎才安全些。” 安全? “过来。”空云落道。 “干什么?” 空云落微皱眉,“你来这儿做甚的?” 曲谙想了想,试探道:“服侍你?” 空云落便一脸“那你还愣着干嘛”的表情。 曲谙:“……” 好吧,既然领了这边发的薪水,就得干事。 曲谙就走到了空云落面前,“要我做什么?” 空云落指了指自己披散垂落的长发,“束起来。” 原本他的头发只用一根暗黑色的簪子固定住,只是不知怎么,簪子斜入,只勉强插在发上,一头墨发随意散着,多给他添了一分风流俊逸。 曲谙还呆愣了一会儿,空云落催促一声,他才想起要动手。 便动手了。 空云落的头发浓密柔顺又冰凉,这大夏天要是能靠着,应该很能消暑……打住打住!想到哪儿去了? 曲谙以前不是没帮他绑过头发,不过那时候他还是洛洛,小孩的发髻,就是卷吧卷吧在脑袋上成一个圆包,然后再用簪子固定,并不难解决。 这也是曲谙最擅长的一种,所以曲谙握起空云落的头发后,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迅速地在他的脑袋上卷了个丸子头。 固定好了之后,空云落转过脸来与他沉默对视。 空云落颈项白皙修长,轮廓深刻锋利,五官俊美得令人赞叹,所以哪怕是这样略显孩子气的发髻,仍不削他的美。 曲谙觉得这人简直好看得难以直视,心脏又是一阵混乱狂跳。 空云落抬手摸了摸头发,脸色一黑,“我是男子,并非男童。” “可很好看啊。”曲谙傻乎乎地笑,“你这样生气的时候,好像洛洛。” 这个久违的称呼从曲谙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有种神奇的力量,让空云落一下柔软了下来,脸色也缓和了。 “罢了,没有外人,暂许你胡闹。”空云落道。 曲谙天真地发问:“你难道不会自己绑头发么?我记得你是会的。” 空云落道:“我自己来,要你何用?” 曲谙:“……” 空云落轻叹了口气,“手伸出来。” 曲谙乖乖伸出了手。空云落把他右臂的袖子往上捋,露出了纤细的手臂,在手肘处,泛青的手印分外显眼。 曲谙还颇为惊讶地“哇”了一声,随后想起了这伤因谁而起,又幽怨地看着空云落。 空云落牵着他,穿过一道拱门,走进内室,到桌案之后的置物架上拿了一瓶伤药,涂在曲谙的手臂上,再缓慢的揉开。 空云落的手在曲谙手臂上的触感、温度、力道,仿佛催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气场,曲谙怔松地望着他,这一瞬间曲谙无比清晰的觉得,自己完了。 空云落忽而抬眼,淡道:“心跳那么快做甚,发病了?” “你连这个都听得到?”曲谙维持着平静道。 “嗯。”空云落随意道,“敲锣打鼓似的。” 曲谙笑了起来,“现在的你比刚才那个好相处多了。” “都是我。”空云落道,“这取决于你是否招惹我了。” “我怎么就……” 空云落视线一扫,暗含警告。 曲谙心虚低下头。 “抬头。”空云落以拇指和食中二指固定曲谙的下巴,“擦脸。” “我脸脏了?空先生,我能自己来!”曲谙慌张道。 -- 第233页 “别动。”空云落皱眉,曲谙乱飞的眼神让他不快。 于是他盖住了曲谙的双眼,再低头,一口咬在曲谙的脸颊上。 正是被楼雯润碰过的位置。 第121章 曲谙被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咬,脖子肩膀都缩了起来。 空云落只咬了一口,松开后满意地看着曲谙脸上浅浅的牙印,像是打上了他的印记。 “空先生。”曲谙充满迷茫,“为什么咬我?” “为什么问为什么?”空云落面无表情道。 “这当然得问。”曲谙觉得他在开玩笑,但空云落轻易不开玩笑,“你突然咬我的脸,多奇怪的行为!” 不仅空云落奇怪,他自己也变得奇怪起来。 牙齿咬在他脸上的力道不重,可留下的感觉却很深刻,仿佛永远停留在被咬的那一刻,他那半边脸,连带脖子都要麻了。 曲谙的大脑被空云落这一举动搅得糊乱,一时忘了思索空云落这举动背后的原因内涵和动机。 显然空云落也没想那么多,在他的认知中,他对曲谙做任何事都是合情合理的。 但曲谙非要一个原因,他也给得了,“在我还是幼体时,你也时常这么对我。” 曲谙顿时语塞了。他的脑子还是浆糊呢,便只能接受了这个说法,一脸空白的点了点头。 空云落却不太满意了,因为他想起来,自从遡时蛊毒解除后,曲谙就再没主动与他亲近。 于是曲谙又莫名地被空云落不悦地瞪着。 曲谙感觉出此刻的气氛太黏糊了,再与空云落靠得那么近,他就要没法呼吸了。 “空先生,还有什么事要我办?”曲谙顺势后退了些,强忍着抬起手摸脸的冲动,“您尽管吩咐。” 总之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会儿吧! 空云落锋利的视线在曲谙的脸上扫了一圈,冷冷开口道:“方才我对你做的事,你再对我做一次。” 曲谙:“……” 曲谙:“……啊?” 他在说什么?是他出了问题,还是我?还是我俩都? “愣着干嘛?”空云落有些不耐,仿佛让曲谙做的事极为正式,“快。” 曲谙用一种又哭又笑的表情对着空云落,半晌说不出话,最终他还是遵循了空云落的命令和自己的本心,小心翼翼地压着空云落的肩膀,踮起脚,颤颤巍巍凑到了空云落的脸颊。 空云落还很体贴地为他侧了侧。 曲谙张开嘴,轻咬了一下那白玉般的脸。 一触及离。 曲谙立刻背对着空云落按着胸口,他几乎要休克了! 空云落嘴角翘了翘,淡然道:“尚可。” 曲谙的脸在一股一股往外冒热气,耳朵红通通的,他对这一刻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碎碎念道:“怎么会这样呢?我们在干什么?这太不可思议了……” “饿了。”空云落又道,“煮饭去。” 曲谙还没从脸红心跳中抽身,又被使唤去了厨房。 云泽院有厨房,整洁明亮,透风良好,但以往只有空云落一人住在这儿,自然不会开火,所以啥也没有。 不过这儿高手云集,办事效率极高。空云落一声令下,让一下属拿来器皿和调料,很快东西就送来了。 曲谙便到后院择了一篮野菜,又让空云落去捞了条鱼,猎一只山鸡,如此一来菜也算齐全了,可以开火下厨了。 曲谙也在四个多月的旅程中磨练出了手艺,山鸡一分为二,一半用大叶抱着,再裹上泥土,放进灶里烤,另一半放进锅里,加入几根老参、一把菌菇,小火慢煨,很快香味就散发出来。 野菜洗净,以鸡油爆炒,盛出来根根油嫩,油香与野菜特有的苦香杂糅,是别样的诱人。 鱼则是香煎,鱼皮焦黄酥脆,鱼肉鲜嫩清甜,搭配着一把椒盐,空口就能吃下一整条。 做好这一切后,曲谙把饭菜摆上桌,把盛好的饭碗放在空云落面前,又自然而然地给自己装了一碗,顺势坐在空云落面前。 “开饭啦。”曲谙说。 空云落才拿起了碗筷。 曲谙走完这个流程,才意识到自己又把和洛洛相处的做为带了出来,他不好意思动筷了,“那个,我是不能吃的吧?” 空云落抬眼,“吃。” 曲谙便又吃了起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 曲谙的心绪平静了下来,他们共处一室,同坐一桌,吃着他亲手做的饭菜,,这样的情境下,曲谙不免想到了过往,他和洛洛一起生活的日子,每天也想现在一般,寻常又安宁。 他想起了自己独自一人在偏院的三天,他问过自己,为什么空云落变回原样那么久,他却只从回来后才意识到洛洛的消失。 因为空云落就是洛洛,就算他一直说服自己将二者区分看,也没法忽视哪怕空云落变大了,身上还保存着洛洛的那一部分。 “看我做甚?”空云落道。 曲谙摇头,不自觉笑了,“能再见你,我很高兴。” 吃完饭后,夜幕降临。 曲谙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脱队行动,还未向梁庭报备,而且天色已晚,他得回到他们下人住的院子去才行。 “空先生,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曲谙道。 “我这么说了么?”空云落淡淡道。 -- 第234页 “那您还有什么吩咐?”曲谙很有耐心道。 “沐浴。伺候我更衣。” “啊?” “去那边给我找两身衣裳。”空云落随手往寝屋一指,“随后到后院温泉找我。” 说完,就自个儿往后门走去了。 留曲谙一人在房内凌乱。 他怎么感觉自己身兼小厮、厨师、通房丫鬟数职? 打住,不能想到别的地方去! 曲谙赶忙去为空云落找衣裳,为什么要两身? 正当曲谙拿出两身丝滑清爽的绸缎寝衣时,正门传来了敲门声。 曲谙小跑着过去,“哪位?” “是我,雯润。” 曲谙将门打开,“楼姑娘,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楼雯润对他柔柔一笑,“云哥可在?” “在的,去后院了。我替你叫他?” “不必,我不过来送点东西。”楼雯润腿上放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几块香薰木,散发着幽幽的檀香,“这是我亲手制的,有定心凝神之效,云哥眠浅,晚上烧一块,能让他睡得好些。” 她将东西递给曲谙,“我听说了,云哥指你贴身照顾,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呃,我……”曲谙面对楼雯润,总觉得底气不足。 楼雯润仍是温和道:“劳烦你照顾他了。” “这是我应做的。”曲谙郁闷道。 “好了,那我也就不打搅了。”楼雯润对他点了点头,便调转了轮椅,往外驶去。 “楼姑娘。”曲谙出声喊道,“可否问一句,你与空先生,是……” “我对云哥有意。”楼雯润答道,“但云哥是否幸福安好,才是最重要的。曲公子,云哥就拜托你了。” 曲谙走到后院时,那一池温泉雾霭氤氲,模糊视线,像仙境的云彩一般。 空云落已然坐进温泉里了,他靠着石岸,一手随意横搭着,修长白皙的颈项犹如珍贵无暇的白瓷,那薄凉淡然的视线似乎能穿透迷蒙,就算曲谙看不清,也能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曲谙将衣服放在旁边略高的石台上,道:“不是让我伺候你更衣么?” “怎么?你很想做?”空云落回道。 曲谙:“……” 空云落似乎是笑了一声,接着他又说:“下来。” 空云落让曲谙拿两身衣裳,曲谙就有了这个猜测,但曲谙表现得很踌躇,“这不太符合规矩吧?” 事实上,他是怕自己赤身裸/体会在空云落面前出丑。 “你是头一回么?”空云落道,“废话少说,下来,别让我动手。” 曲谙很有自知之明,快速脱了衣裳,只穿一条亵裤就下来了。 夏季的温泉水有些烫人,曲谙小小地抽了口气。 这次空云落没再让他挨过来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曲谙的额头很快就渗出了汗,苍白的肤色慢慢晕出了粉色。 “这是咱们第二次一起泡澡了吧?”曲谙呵呵笑着打破尴尬。 “第二次?”空云落面无表情。 哦对,他还是洛洛的时候,他们就泡过许多次了。这时曲谙无比庆幸,自己以前捉弄洛洛时,只是作势要弹他的小鸡儿,没有真弹了。 “从柏岳城出来的那晚。”空云落道。 曲谙想起来了,那会儿水还凉得慌,空云落直接用自己逆天的内力把河水的温度都升高了。 “是啊。”曲谙傻乎乎地笑了笑。 “那时你同我说过什么,应当没忘吧?” 说过什么…… ——楼应霖是畜生。 ——我杀了他。 ——我是吃人的怪物,你怕我吗? ——你好漂亮,我很喜欢你。 …… 曲谙默默把半截脸藏进水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空云落,柔软而羞怯,鼻子下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看来是记得。”空云落眉梢一扬。 曲谙不作答。 紧接着他感觉温泉涌起了一道波浪,将他“推”到了空云落的面前。 曲谙顿感慌乱,本能地扶住空云落的肩,空云落的手按在他的腰上。 “吓我一跳。”曲谙惊魂未定。 “再说一遍。”空云落道。 “说、说什么?”曲谙想离开一些,但空云落的手像嵌在他腰上似的。 “你说过的话。” “我说过许多,你想听哪句,我不记得了。”曲谙目光躲闪。 “说你很喜欢我。”空云落带着点儿强迫,“说。” “我……”曲谙感觉是自己的心堵住了嗓子眼,别说说话,连呼吸都快上不来了。 空云落这番作何?为何要让他说这个? 难道他也是…… “你……”曲谙几乎要着急了,却什么也说不出。 “中间不要省略。”空云落皱眉,“急甚。” “你放过我吧……”曲谙颤着声音哀求。 空云落轻描淡写道:“不。” 话落,他低下头,嘴唇印在曲谙的唇上。 第122章 曲谙觉得自己也跟一团水似的,在空云落的辗转轻吮之下,慢慢融化开来。 他亲我了…… 曲谙懵懵懂懂地想着,身体完全忘记回应,柔软的任人采撷。 湿润的水汽将空气占据得更加稀薄,曲谙仿佛也要被蒸发成小水珠了,眼尾嫣红着,像是被欺负得无力防抗。 -- 第235页 空云落几乎要把曲谙按进自己的身体里,吻的力度也在加大,要不是手还撑着曲谙的后颈,他怕是要被压进水里。 湿滑的高热闯进曲谙口中,逼出了一声呜咽。曲谙忍不住轻轻发抖,手指在空云落白皙却结实的胸口上抓出了浅浅的红印。 曲谙分不出自己身在何方,甚至不清楚在口腔中搅弄的柔软是空云落在作乱,还是自己的混乱。 他只觉天旋地转,呼吸困难,身体被那由内而外的炙热熏得昏沉。 最后,他不负众望地晕了过去。 醒来后,曲谙感觉一片清凉。 无论是额头上,还是身下,乃至于呼吸之间,都是冰凉而厚重的木香。 在这夏季,且还在他经历了仿佛被放到蒸锅上煮制的湿热后,这样的凉爽犹为舒适,乃至于他发出了情不自禁的喟叹。 “醒了?” 近在咫尺的身侧传来了空云落平静冰凉的声音。 曲谙转过头,看见他就侧躺在自己身旁,一只手撑着侧脸,懒洋洋地看着自己。 寝衣宽松丝滑,在他细腻的身体上更是难以服帖,这么侧躺,胸膛大片肌肤就袒露了出来,白得晃人眼,无暇又性感。 曲谙的脑子还有些糊乱,只呆呆地看着空云落的眼睛。 空云落面无表情地凑近,拿走了曲谙额上的巾帕,短暂的吻了吻曲谙的嘴唇,又道:“我还以为你会一觉睡到明日。” 曲谙眨了眨眼,傻了一般道:“你又亲我……” “怎么?”空云落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就像做了件寻常小事。 他太过坦然,曲谙都被他带得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接二连三的亲密举动,似乎不需要解释,就让他们的关系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所以空云落伸手将曲谙揽过来,曲谙也就顺从靠过去,脸颊贴着空云落漂亮的胸肌,能清晰闻到这具完美身体所散发出的好闻的味道。这一刻曲谙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圆满了。 在他过去的二十三年平和而普通的人生里,他从未想过自己未来会与什么样的人度过一生,更想不到对方会是个如此耀眼不凡的……男人。 “怎么会这样啊?”曲谙小声嘟囔。 空云落捏住曲谙的后颈,“把话说明白。” 曲谙靠着他的手掌抬起头。 疏朗的月光从天窗落入屋里,温和地晕起一层皎白的光。曲谙就着着柔和的月华,看着空云落俊美的面容,一切离奇诡异,在看着这人时,忽然就现出了答案。 他喜欢这个人。 这份喜欢十分复杂,不仅仅是一份单纯的爱恋,空云落是他最疼爱的洛洛,是最可靠的空先生,是令他畏惧的不归山庄庄主,也是挣扎着生存,让他疼惜的人。 “……好喜欢。”曲谙轻抚着空云落的脸庞,着迷了似的。 空云落眉头微蹙,胸膛之下,那颗扭曲腐朽的心,如暴雨过境的湖面般激荡狂跳起来。 也不知是谁先主动,他们又吻到了一起。 曲谙搂着空云落的脖子,还是有些无措,却极力热情,颤巍巍地舔舐空云落的下唇,这已是他毕生所学了。 空云落安静地享受了片刻,最终按捺不住,欺身压过去,几乎是在掠夺。 空云落翻了个身,又躺回曲谙身边,他们的手自然而然地握住,彼此手心皆是湿黏,他们的体/液亲密交融, 曲谙一阵恍惚,胸膛剧烈起伏,许久才想着要擦手换衣服。 收拾干净后,两人再躺下。空云落横着胳膊让曲谙枕着,曲谙被笼罩在他的体温和气息之下,空云落的热度还未完全消散,但周遭凉意袭袭,贴着他温暖的躯体,是恰到好处的舒服。 “好像在做梦。”曲谙喃喃道。 空云落随口道:“上一回是。” “上一回?” 空云落也不遮掩,大方承认了,“三日前,我去了你那儿。” 这对曲谙而言还是新鲜的记忆,稍一提他就想起来了,湿黏的亵裤以及异样的手心…… “你!”曲谙瞪圆了眼,“你耍流氓!” 空云落无所谓道,“又如何。” 曲谙:“……” 空云落嗤笑一声,把曲谙往身上一带,又亲了起来。 他身强体壮,很快又来了感觉,可曲谙实在有心无力,今日给他的冲击太大,又打了一发,体力殆尽,于是亲着亲着,就趴在空云落身上睡着了。 空云落:“……” 一夜好梦到清晨。 曲谙睡醒后,本想就这他俩昨晚的行径,对双方情感进行一个清晰的梳理,他还记得在佘林谷,洛洛亲口告诉他另一个自己恨他,可现在看,空云落应当也喜欢他的。 只不过,醒来后的曲谙又被空云落使唤,从穿衣梳头,到洗漱早茶,样样都得曲谙为他打点好。 这期间他跟个大爷似的,倨傲得很,曲谙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提起。 用过早饭后,空云落开始练功。 说是练功,其实就是发泄体内过剩的内力,他令一块巨石凭空飞起,就如同勾勾手指那么简单。 曲谙见他一次浮起八块大石头时,简直惊呆了。他记得自己也曾在了写过类似的情景,安佲在以掠息之力吸足了内力,在全盛的状态下,将一艘小船“抓”了过来,震惊了在场所有群众。 -- 第236页 而空云落日常玩耍一般就能浮起至少千斤的重物,还不是全力以赴,他真正的实力有多浩瀚,可能连他自己也摸不清。 怪不得风里会称他为“那个怪物”。 曲谙对这强大到可怕的力量生不出畏惧,空云落并非只由这些力量组成,他俊美又强悍,聪慧又冷峻,傲慢又可爱,在曲谙眼里,就是个顶好的人。 空云落垂眸盘腿坐在院子中央,漂浮在他周身的巨石原本保持着水平不动,但似乎他在被什么瞧不见的东西影响着,石头开始起伏、盘旋,甚至互相碰撞。 曲谙的嘴巴都张圆了,眼里的钦佩要化作滔滔江水向着空云落奔腾而去。 空云落脸色却挂上了凝重,他往曲谙那一瞥,又很快闭上,像在平缓自己的心神。 曲谙见那绕着空云落打转,像特效画面一样的场景,差点没忍住要给他鼓掌了。 可这时,石头们一个接着一个,竟朝着曲谙靠近。 曲谙全然信任空云落,丝毫不想这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反而好奇地看着它们,不晓得空云落要玩什么把戏。 忽而,其中一颗石头如坠落的流星,直砸向曲谙! 曲谙:“……” 空云落身形一闪,一阵风一般挟着曲谙飞向屋顶躲避。 轰隆的巨响,失去控制的大石头轰然坠地。 曲谙迷茫,“这是恶作剧么?” 空云落将曲谙放在屋脊上,神情不霁地瞪着他,仿佛曲谙犯下了不得了的大错。 “眼睛,不许乱看。”空云落严肃道。 曲谙万分无辜,“我没乱看。” “在我练功时,你在边上看,会干扰我。”空云落道。 “看看都不行?”曲谙小声道。 “会让我不由自主想着你,难以自控。”空云落面无表情,“就会发生方才那般。” 曲谙眼睛亮闪闪的,“那不是很厉害么?” 空云落抿了抿唇,“就是这样,你看着我,会……” 他将曲谙搂过来,在曲谙的臀上一按。 曲谙便被一硬物硌了一下,他瞬间呆了。 “硬。”空云落道。 曲谙:“……” “便想白日宣淫。”空云落平静道,“要来么?” 三秒后,曲谙满脸通红,半天才说:“我……不太行,腰有点痛……” 空云落顿时露出了嫌弃的神色,“等会儿让人送些壮阳益气的补药来。” 曲谙哭笑不得,不过他这身子的确该补补了。 空云落不许曲谙旁观,曲谙只好先到外面去,遵照空云落的吩咐,去取补药。 他居然是认真的,我虽然虚了点儿,但三两天来一次,还是可以的,那用得上什么壮阳药?况且,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下人,去拿那种药,别人想到的是拿给你吃的,堂堂一个庄主,要吃壮阳药,也不怕被编排……曲谙一路腹诽,又不可控地想到了昨晚他们的荒唐。 他们亲过抱过,还那样过了,应该算……在一起了吧? 在一起这三个字一冒头,曲谙就浑身麻软,只想找块石头扶着缓缓。 “曲公子。” 曲谙听到着温婉的声音,就知是楼雯润。他路过楼雯润的后院,那儿算是半开放,藤蔓爬着篱笆,筑成一道低矮的小墙,视线越过去,就看到楼雯润在郁郁葱葱的花草中修建着枝叶。 “精神气不错,昨夜睡得很好?”楼雯润微笑道。 曲谙干咳一声,“还好。这儿也是你种的?” 楼雯润点点头,“前院是观赏的花草,这儿是药草。” 曲谙定睛一看,都是些治疗外伤的。 “过几日便可收割了,届时我便磨成药粉,对刀伤箭伤效果奇好。”楼雯润道,“他们外出带着,我也安心些。” 做为不归山庄里唯一一朵花,楼雯润体贴又细腻,曲谙不免动容,道:“那到时候我也来帮忙。” “可别。”楼雯润轻笑,“我可不敢叫你,云哥生气了,我招架不住。” “呃……” 楼雯润促狭地看他,“我才知云哥的醋劲儿那么大,原本该请你进来喝杯茶,但现在不行了。” “唉,我……我们……”曲谙不知如何解释,沮丧道,“实在对不住了,楼姑娘。” “为何对不住我?我还想谢谢你呢。”楼雯润道,“曲公子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云哥身边的人是你,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这么说,曲谙心里松了松,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为两个男人,在你看来会是惊世骇俗之举呢。” “这有何。”楼雯润十足的老道,“我悄悄告诉你,其实萧责和千玿,就很有……” “很有什么?” 曲谙被这朗润的嗓音吓一大跳,萧责不知何时就站在他的身边,笑吟吟地看着楼雯润。 楼雯润从善如流,“缘分。” 萧责道:“这倒不错。” 楼雯润:“你们这些腿脚利索的,走路可否出点声儿?” 萧责:“恰好听到我的名字,不赶快过来,怕错过了。” 曲谙干笑,“萧先生早。” 萧责对他道:“我正要去庄主那儿汇报,你是要去哪儿?” “空先生叫我取些药来。” 庄主要吃药了?这可是件大事,萧责立刻问:“何药?” -- 第237页 曲谙诚实地答道:“壮阳益气药。” 楼雯润:“……” 萧责:“……” 第123章 曲谙拉不下脸说这是给自己吃的,只好佯装淡定地接受二人狐疑的打量。 “我这儿有鹿茸,还有阮誉之前猎到的虎骨虎鞭。”楼雯润道,“我拿给你罢。” “多谢。”曲谙干巴巴道。 萧责似乎咂摸出什么了,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不多时楼雯润带着满满一腿的东西又出来了,她递给曲谙的同时,又温声叮嘱:“鹿茸泡水喝就行,一次拿两片,不宜频繁食用,十天半个月吃一次就好。这儿是虎鞭酒,一次饮一小盏。这包是虎骨粉,你加在平日吃的药里即可。” 曲谙感谢地点头,“明白了。” 直到走出了一段路,才恍过神来,他刚才是不是暴露了? 看他的表情,萧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含笑道:“吃这些虽能补阳壮气,但还得量力而行,你还是好好同庄主商量商量罢。” 曲谙死抿着唇,不让自己作出多余的表情,但他透红的耳朵已经暴露了自己。 幸而萧责只是嘴上逗他玩,这个尴尬的话题没再继续。 回到云泽院,空云落见萧责来了,便中止了练功,走进屋里。 曲谙也跟着进去,空云落看了眼他带回来的东西,说了句“不错”,就让他进内室收拾打点。 曲谙还想挽救一下自己的颜面,就悄悄对空云落说:“等会儿你要不经意地向萧先生透露,我不是一个不行的男人。” 空云落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晓得了,你是个很行的男人。” 曲谙:“……”这么听也怪怪的。 曲谙将这些壮阳补药都收纳好,再找出茶叶,烧水泡茶。 趁着等水开的功夫,曲谙才仔细地观察了这个地方。 空云落的住处十分宽敞,单就寝的内室,面积也是竹屋的五倍不止,铺列的大理石光可鉴人,散发着丝丝凉意,却也更显得空旷。空云落房内的用度是顶好的,哪怕是顶着窗户的木棍,用的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打磨而成,可却也十分单调,除了床榻、桌椅、衣柜等一些必须品,就再无杂物,连书画花瓶都没有。 曲谙捏着下巴四处观望,心痒痒的。 泡好了茶,曲谙端到外厅,正好听到萧责说到“夜血门”这三个字。 曲谙对这个门派永生难忘,当即警备起来,“夜血门又有动作了?” 萧责望一眼空云落,空云落略一点头,他才说:“夜血门敢对庄主下手,就不会再有活路,年初我就派人出去行动,如今这门派也算是名存实亡,成不了气候。” 曲谙便高兴道:“那太好了,也算为民除害了。” 萧责微笑,很给面子的没有说出其实不归山庄与夜血门的业务方向大致相同的事实。 曲谙兴冲冲道:“既然夜血门已在掌控之下,指使他们对我们下手的人,是否也……” “很遗憾,这个尚未查明。”萧责道。 “参与此事的人,皆因各种原因身亡。”空云落淡道。 曲谙失望道:“怎么会这样……” “与不归山庄对上,策划到这等程度倒也合情合理。”萧责道。 不过这样,也算是为曲家报仇了。曲谙叹息着想。 “不过昨日,我派出去的人带回消息,说是抓到了一漏网之鱼。”萧责又道,“现正在押回来的路上。” “这人会不会也像其他人那样离奇死去?”曲谙担忧道,这可是难得的线索。 “他能活下来,兴许也有自己的保命之策,是个聪明人,就知道不归山庄比外面更安全。” “那便好。”曲谙笑了笑,“噢,我打扰你们谈事情了,你们继续。” 倒了茶,曲谙就又往内室里走,这是他听得身后空云落毫无波澜的声音说:“对了,曲谙让我告诉你,他是个很行的男人。” 曲谙一个趔趄,差点栽向地面。 萧责嘴角的笑容也僵了僵,他含蓄道:“闺中之事属下不便知晓。” 曲谙泪流满面,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谈话正要继续下去,门外却来了人。 “隐门邓瑞求见!” 空云落轻抿一口茶,瞥一眼萧责,“找你的罢?” 萧责道:“何事?” 对方果然找萧责而来,回道:“回萧门主,我家门主与阮门主在正院打起来了!” 萧责立即起身走出去,“因何打起来?” “门主出言挑衅……”邓瑞有些心虚道,“今日不知怎么他俩动了真格儿,谁也拦不住,还请萧门主您前去主持。” 萧责回身对空云落道:“事态紧急,属下先去过去处理。” 空云落颔首允了,又见曲谙很是担忧地跑到门口,欲言又止地看着萧责与邓瑞走远。 “你也想去?”空云落问。 曲谙点头,“我怕出事,他们二人武功都那么高强,要是伤着对方,一定很危险。” 空云落道:“那便去看一眼罢。” 萧责赶到时,正院那棵百年老树繁茂的枝叶竟落了满地,还有数不尽的飞叶盘旋,如翠丽的群蝶飞舞,有种飘渺散乱之美。但萧责却能感受得到这落叶飞舞之中尽是杀机,被内力所催的叶片不是柔软的蝴蝶,而是锋利的薄刃,若在其中,被着千万叶刃围剿收割,怕是不成人形了。 -- 第238页 可这险境之中,有二人在交手。 一如利剑般凌厉凶狠,一如长鞭般刁钻灵活。 正是段千玿与阮誉。 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满地的落叶在他们一招一式中被不断腾起,又作诡谲暗器为他们的攻势所用。 旁人根本无法近身,只能远远观望。 萧责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二位,山庄内不许私下动武,你们身为门主,更当以身作则。” 却无人将他的话听进去,段千玿甚至出手更狠,仿佛萧责是他另一个仇人来的。 阮誉倒是有收敛之势,但段千玿的不依不饶再度激怒了他,他一旋身引起卷风落叶,一齐射向段千玿,同时忍无可忍道:“小肚鸡肠的丑八怪!” 萧责闻言心猛然一沉,“阮誉!” 段千玿一咬牙,眼中通红,他一道掌风将袭来的叶片全部震碎,继而运气起十成的内力,面色凶煞,竟是想鱼死网破! 萧责暗道不好,登时提气加入其中,挡在阮誉面前以绵和之力接下段千玿这一式。 段千玿这一刻几乎对萧责产生了恨意。 他收势,缓力,与萧责碰撞后被反弹的力弹开,退出几丈开外才站定,他身形微微摇晃,嘴角溢出了血。 “千玿……”萧责心头一慌。 段千玿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了。 曲谙和空云落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最后一幕,他忧心段千玿的伤势,想追过去查看,但空云落将他拉住,示意萧责。 萧责已追上去。 御门的人也围上阮誉,询问他哪里有事。 阮誉摇摇头,本能地往后退,就算是朝夕相处的手下,他还是没能习惯被人靠近围住。 “阮誉!”曲谙叫道。 阮誉眼中一亮,下一刻便轻盈落在曲谙面前,“你怎么来了?”接着又换上一副沉稳的面孔对空云落毕恭毕敬道:“见过庄主。” 其他人也纷纷道,“见过庄主。” 空云落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很快,正院就只剩三人。 “真的没事?”曲谙关切地问。 阮誉软乎乎地笑笑,摸摸鬓角,“没事的。你担心我才来的么?” 曲谙点头。 空云落漫不经心道:“你只占一半,另一半是段千玿。” 阮誉立刻就不太高兴了,幽怨地看着曲谙,“是这样么?” 曲谙就要对这些人五体投地了,都是山庄高层,一个个饱经风霜,在与人交往上怎么都跟小孩儿似的? “我与段先生也交好,你就要疏远我了?”曲谙道。 阮誉郁闷地摇头。 “为何会打起来?”曲谙又看了眼那棵被摧残得快秃了的大树,“还打得那么激烈。” “都是那个丑八怪的错。”阮誉哼哼。 曲谙愕然瞪大了眼,“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人?” 阮誉露出了少年的懵懂,“风里教我的。” 曲谙:“……”这个风里! 而另一边,在段千玿潜进密林之前,萧责拦在他身前,“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敢劳烦。”段千玿冷漠而生疏道。 “千玿,身体要紧。”萧责放柔了声音,“内伤更是要及时诊疗,是我的错,我向你赔不是。先跟我回去……” “够了。”段千玿道,“每次都这么说,你觉得这是服软示弱?我看是想息事宁人罢?还是去关心另一位吧,还能讨口热茶喝。” 说罢他冷笑一声,从萧责侧身走过。 萧责拉住了段千玿的手腕,“我从未这么想过。千玿,和我好好谈一次。” “不,必。”段千玿甩开他的手,“到最后你不仍站在他那一边?呵,可真有意思,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竟要我去原谅我弑亲仇人之子!” “这其中有误会。”萧责叹息,“千玿,别让仇恨蒙蔽了眼。” “萧责!”段千玿低喝,眼眶泛红,“你再说下去,咱俩就断绝一切情谊。” 萧责顿时哑声,怔愣地看着段千玿,那隐忍怨恨的神情与切齿的话语,像是在他的心里搅起刀叶,把他割得血流不止。 “千玿。”萧责闭了闭眼,道,“这事儿由不得你,咱俩这辈子都断不了。” 段千玿狠狠剜他一眼,大步走往前去。 第124章 萧责找到阮誉时,阮誉在曲谙面前低着头,脚尖一下下踢着叶子,像个不甘认错的孩子那样心不在焉。 曲谙则苦口婆心地“教育”他,再怎么吵闹,也不可伤及别人的自尊。 但阮誉总是一句“风里教我的”,把他顶回去。 空云落更是百无聊赖,居然试图把落叶再接回树枝上。 萧责重重叹了一口气,“阮誉,我有话与你说。” 阮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机警地看着他,“要说什么?若是要我去给段千玿服软,那就免了。” “我知道风里把你看得重中之重,用尽手段护你,可唯独对千玿用那三个字,是大忌。”萧责认真道,“千玿固执,但我会把着他,不让他冲动……” “他还不够冲动?”阮誉低声道,“谁不想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可三番两次上前挑衅的又是谁?!” 曲谙见两人要吵起来,自己夹在中间像软团子似的被挤压揉搓,他求助地望向空云落,空云落却是专心致志地研究树叶。 -- 第239页 曲谙:“……”他到底是不是庄主啊? “我代他向你赔不是。”萧责道。 “谁要这个?”阮誉又生气了,“叫他离我远点!” 说罢,阮誉愤然甩手离去。 萧责拦住了他,一字一句道:“还请你将那三个字收回。” 阮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萧责,你明明最清楚是他在无理取闹,为何却来责备我?” “这不是责备。”萧责道,“千玿很难过,我只想让他好受些。” “我死了他才会好受。”阮誉冷冷道,“你倒是一心想着他,那我……”阮誉的话猛地顿住,他才意识到,萧责当然只为段千玿着想,而那个满心只有他、无条件哄着他的人,不在这里。 “告辞。”阮誉说完,用轻功离去。 萧责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头,他做事向来面面俱到,唯在此事上,找不到最好的处理方式。 他们的争锋入不了空云落的眼,他走回来把曲谙一揽,“回去吃药。” “欸?可是……”曲谙毫无还手之力,什么也没来得及问萧责,就被掳走了。 “千玿?”楼雯润手捧一束鲜花,惊讶地看着院子门口的段千玿。 段千玿眼中茫然,像这山里跑散的离群小兽。 楼雯润又挂上了笑容,“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喝杯茶罢。” 段千玿低着头,失魂落魄地走了进去。走近后楼雯润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唇角带血,受了重伤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楼雯润吓了一跳,“被谁打伤了?” 段千玿摇了摇头,“楼姑娘,给我一颗浣玄丹罢。” 浣玄丹是治疗内脏出血的丹药,楼雯润心里已有数,“先进来。” 走进屋子里,楼雯润的居所并不像寻常女子那样馨香风雅,而是有股混杂的药味,屋里随处可见各类药材,还有股潮气。 但她燃起一柱香薰后,很快就氤氲起淡雅温厚的香味。 楼雯润让段千玿先坐,她去拿药。 段千玿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在发呆。 楼雯润端着一壶花茶过来,把药递给段千玿,“给,按理来说我该先给你把脉,但你对自己的身体向来有把握。” “多谢。”段千玿低声说,将药吃了。 “这下,该告诉我发生了何事罢?”楼雯润道,“莫不是又同阮誉打起来了?” 段千玿“唔”了一声。 “你们啊。”楼雯润无奈,“都是一家人,就不能以和为贵?” “谁跟他一家人?”段千玿冷哼,“我与他不死不休。” “你们俩啊……”楼雯润不由得摇头,但她也知他们的恩怨她无权评判,便不再说这个,“但能让你如此心不在焉,定不只是和阮誉有关……萧责?” 段千玿恹恹道:“别跟我提他。” “你们俩情同手足,关系怎么一年比一年僵了?”楼雯润。 “我可担不起这四字。”段千玿烦躁道,“阮誉才是他真正的手足。” “你别这么说。”楼雯润耐心道,“萧责他定有自己的打算,不会害了你的。” “你也是这么想的?”段千玿的眼中透着倔强,“他头脑好,所以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包庇我的仇人我也要配合?” 段千玿怒上心头,气血翻涌,险些又要吐血。 “千玿,没事罢?”楼雯润担忧道,“我再拿几味药给你,就算你底子好,内伤也不容小觑。” “不必。”段千玿犟道。 楼雯润还是去拿了,拿回了一个小巧的黑瓶,“这颗药丸与浣玄丹的药效类似,只是更多了些许修复损伤的脏器的功效,较之浣玄丹是有过而不及。吃不吃在你,你拿着我才安心些。” 段千玿握着黑瓶不语。 楼雯润便笑了,“不过你回去后,萧责必然给你准备更好的药,也不差这一枚。” “谁要吃他的东西?”段千玿厌烦道,他打开黑瓶,看也不看就将里面的东西就倒进嘴里,也咽了下去。 楼雯润看着他的动作,眼睛很快一眨,又道:“千玿,可要留下来一起用饭?” 段千玿微微皱眉,慢慢摇了摇头,“多谢,只是我晚些还有事……”他抬手按了按额头。 “也是,你该回去静养才是。”楼雯润道,“千玿,在我心里,你就像弟弟一般,今后要再遇到什么烦心的,若不嫌弃,便可来找我。女子心更细,兴许能帮上你。” “好。”段千玿低声道。 “嗯?”曲谙驻足远望。 “快走。”空云落脸上不显,但仍能感受到他的一丝急躁。 “我似乎看到段先生了……”曲谙犹豫道,“就在前面院子的拐角。” “我没看到。”空云落道,“你别再拖延。” “我哪有!”曲谙冤枉道,但同时又想,连空云落都没看到,那真是他看错了,“你这么急干嘛?还是青天白日的……” 曲谙说着脸又红了,对于他这个刚开荤的小处男而言,这事儿的确食髓知味,很有诱惑,可空云落表现得那么急切,丝毫不见羞涩,他就双倍的羞涩起来。 “哦?你想到哪去了?”空云落面无表情,“怎么,吃药还要挑月黑风高才好吃?” 曲谙:“……” 于是一路回去,空云落不断以“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眼神审视着曲谙。 -- 第240页 尽管知道空云落是在使坏,可曲谙还是要被羞耻给溺毙了,简直想跪地求他翻过这页吧! 回到云泽院后,曲谙按照楼雯润的吩咐,把鹿茸、虎鞭酒、虎骨粉都吃了一点,吃完后静坐着感受药效吸收。 空云落目睹了全程,看着曲谙吃下后才说:“每一样都是大补之物,按理说,只吃一样即可,你吃那么多,怕是要欲火焚身。” 曲谙:“……” 曲谙:“啊?你才说?” 空云落一脸“你奈我何”。 曲谙哭丧着脸,生怕自己真的失态,想方设法把吃过量的吐出来,但空云落又在一旁捣乱,让曲谙束手无策。 过了一个时辰,曲谙开始感觉到药效返上来了。 心跳加速不说,还一个劲儿冒热气,曲谙一动不动坐着,就出了一身汗,难受得很,他忍不住发出哼哼声。 空云落便靠了上来,明知故问:“如何?” “不好。”曲谙委委屈屈道,“我再也不吃了!空先生,我想喝水,想在山泉里泡泡。” 空云落哑声道:“好。” 随后吻住了曲谙的唇。 曲谙的脑子霍然炸开了,无数烟花在他眼前盛放,他攥着空云落的衣襟,又松开,手向上攀附,搂住了空云落的脖子,生涩回应起来。 曲谙喝到了水,但喝水不解渴,空云落才能解渴。 后院不止有温泉,温泉旁还有一潭池水,是凉飕飕的山泉水,容纳两个人真好。 曲谙被空云落抱下去,冰凉的泉水与他高热的体温一碰触,他就瑟缩了一下,更往空云落的怀抱贴。 两人在里面荒唐了半个多时辰。 三管齐下果然了得,曲谙也来了三次,第三次的时候头重脚轻,要是没有空云落托着,才到腰际的水深都能把他淹了。 但对空云落而言远远不够,曲谙坐在他的腿上,整个人为他所掌控,他的手肆意游走在曲谙疲软的身体上,掌心在那颓软重重揩过。 曲谙一哆嗦,颤声道:“疼……” 空云落的手指顺势蹭过了曲谙鼓间紧闭之处。 曲谙立刻抓住了空云落的手腕,湿润的眼中透着难堪,“你、你别乱摸。”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空云落慢悠悠道,“男人之间,能快活的可不止上边。” 曲谙缄默了,他的心率一直保持在一个危险的数值,空云落再要对他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他可真要纵欲过度而亡了。 “我不知道。”曲谙疲惫地靠着空云落的颈窝,“我太累了,只想睡觉。” 空云落不情不愿地把曲谙抱出来,走回寝居时,他对曲谙说:“明日的药量加倍。” 曲谙假寐,装作没听到。 白日太过放纵,曲谙一觉睡到了晚上,被空云落叫起来吃晚饭,吃饭时也很困倦的样子。 “你做的么?”曲谙呆呆地问。 “厨房送来的。”空云落道。 “哦……那你还叫我做饭。” “不成么?” “成,你是庄主,怎么都成……别给我喝这个酒了,我不成!” 空云落撇了撇嘴。 “唔,这菜是阿庭的手艺。”曲谙道。 “谁?” “阿庭,你忘了?以前经常过来帮忙的那个叔叔。”曲谙随口道。 “哦。” “你真忘了?不可能吧?” “忘了。” “我不信,你脑子那可能那么差?” “哼。”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没营养的话,一顿寻常的晚饭,吃出了带着甜丝的温馨。 吃饱后更使人犯困。 曲谙又躺回床上,枕着空云落的手臂。 时间仿佛在这方寸之间停止了,曲谙想一辈子与枕边人依偎。 对了,还没正式问他,和我是什么关系。 “空先生。”曲谙开口。 空云落淡淡应一声。 曲谙撑起了身子,看着空云落的脸。 空云落的眼睛像安静的夜潭,里面映着曲谙的脸,如此的专注。 曲谙瞬间悸动不已,心跳在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这个人。 “你……”曲谙却问不出来,似乎所有措辞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仓促枯燥,会亵渎了空云落的回答。 空云落仍是这般看着曲谙。 曲谙闭上眼,第一次主动地亲吻了空云落的嘴唇。 空云落曲起手,按在曲谙的后颈,轻柔的回应了这个吻。 曲谙幸福得要颤抖,他不需要答案了。 第125章 对曲谙而言,空云落的体能简直恐怖。 昨天他三味大补药齐下阵,今早醒来照样是腰酸腿软,甚至腿肚子还抽筋儿了,早上起来疼得打滚,还得空云落帮他揉开了。 反观空云落,神清气爽,半点疲倦都没有,看着清心寡欲的人,清晨一***,像把枪似的顶着曲谙。 曲谙生无可恋,他想起昨晚被空云落发现的新世界大门,在结合自己亲眼所见亲手所握的大玩意儿,曲谙觉得自己今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一定要把身体养好啊,空云落一看就是能长命百岁的样子,他不想只陪他短暂的时光。 可这么想着,曲谙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据他的经验,是感冒的前兆。 山泉py还是玩得太野了…… -- 第241页 空云落例行练功,排遣过剩的内力。 曲谙清楚了空云落年轻气盛,经不起撩拨,所以识趣地没站在旁边。早晨的阳光不错,曲谙就搬了张凳子,坐到后院外,对着葱郁的山林和潺潺溪水,沐浴着和煦的阳光,灵魂仿佛得到了荡涤。 “哎,曲谙!” 曲谙闭着眼感受温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便循声望去,居然是梁庭。 “阿庭。”曲谙感到欣喜,“你怎么来了?” “你还问我,我倒是要问你呢!”梁庭悄悄走近他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回事?居然连庄主的高枝都能攀上?” “这事儿……不好说。”曲谙笑笑,“这几天都没来得及找你说,让你担心了吧?” 梁庭哼了声,“没良心的东西,我听说刚来第一天你就到处溜达,也就你不守规矩还能走大运了。” 曲谙无可奉告,只能耷拉着眉眼,无辜地看着梁庭。 梁庭绷了一会儿,也笑了,“这么说,我也算和庄主扯上点关系了。” 曲谙心说可不么,他还管你叫过“叔叔”。 梁庭和曲谙抱怨了几句,就又乐颠起来,朝曲谙炫耀昨日他新学的招式。 曲谙想起他拜了师,便很期待地看着。 梁庭还在打基础的阶段,新学的是套简单的拳法,不过他力大劲猛,拳拳生风,每一拳出去都能带去嗖嗖的声响,这一拳要是砸在曲谙的身上,怕是半天都起不来。 曲谙不由得想起曾经他们一起到坊市上采购时,遇到的倒霉事,那个时候他们只能抱头鼠窜,但现在的梁庭,应该有一战之力了。 奇怪,阿庭明明说过自己没有习武的天赋,怎么短短几个月,就练得那么有劲儿了? 曲谙酸溜溜的,自己出去一趟折磨身心,还是那么弱,连那啥都得吃药。或许他也该拜个师,习武去? 梁庭舞了一套,额上冒汗,热气腾腾地朝曲谙问:“如何?” 曲谙很给面子的鼓掌,“厉害厉害,阿庭,你是怎么练的?怎么强了那么多?” “我的任督二脉被打通了。”梁庭神秘兮兮道。 曲谙信以为真,兴冲冲道:“那我也能打通吗?” “这个嘛,我得瞧瞧。”梁庭凑近了曲谙,想摸摸曲谙道根骨如何,但这一细瞅,他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曲谙身着宽松的长衫,就算老实扣好了衣襟,锁骨还是露了出来,瘦瘦白白的,零星几点红印般藏在领口边里,但只要盯上了,就一定能看到。 梁庭也是逛过几次窑子的,这是什么,他一眼就明白了。 “你……你找姑娘了?”梁庭不可置信道,随后他又意识到,这儿是不归山庄,哪来的姑娘? 曲谙赶忙将领口收紧,尴尬道:“没有的事!山里虫多,被叮咬的。” “你少唬我,是不是我不比你清楚?”梁庭振振有词道,“你哪儿找的姑娘,那么辣,上来好些日子了,还有印子。” 曲谙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他本想打哈哈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但梁庭的脑子又很快转过弯来,北源部掌管着偏院所有人的出行,曲谙在回来的三日从未出过门,于是他狐疑道:“不对,你都没出去过,怎么找的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是遇到狐仙了?” 曲谙求饶道:“阿庭,你别问了,这、这是我的私事!” 梁庭感到不悦,在他看来,好兄弟之间分享艳遇是理所当然的,“兄弟之间哪谈什么私事不私事的。你那么小心,莫非对方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哈!是庄主么?” 他本是开一个夸张的玩笑,但见曲谙表情更窘,满脸通红,心里咯噔一下,不可置信道:“真是庄主?” 曲谙低着头,不说话。 梁庭骇然后退,眼睛都在颤抖,这也算解释了为何曲谙能上位如此快,竟是靠着自己的身子么?! “你……你!” 曲谙还没彻底从自己原来是个同性恋里反应过来,就被迫在好友面前出了柜,背景还是古代,梁庭这神情,就好像他是妖怪显出了原形。 “好哇你!竟然是这种人!”梁庭惊怒道,“堂堂男儿,竟做如此龌龊之事!” “阿庭,你听我解释,我……”曲谙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解释的,他与空云落之间的大部分事情目前还不可为外人道,他只好无力道:“我和空先生是两情相悦的。” “就凭你?”梁庭口不择言,“你一个病秧子,庄主为何能看上你啊?等等……其他门主如此善待你,该不会也是因为你与他们……” “阿庭!”曲谙震惊,“你在说什么?我是怎样的为人,你不清楚么?!” 梁庭烦躁地用力抓几把头发,急得来回走,忽然又道:“你说与庄主两情相悦,那楼姑娘怎么办?” 曲谙愣了。 “楼姑娘同庄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明眼人都瞧得出她心悦庄主,你!你还跟她抢?!”梁庭道。 “楼姑娘知道的。”曲谙说,这也是他心中的一个坎,理智上他明白楼雯和空云落并无暧昧关系,但情感上,他对楼雯润有愧疚之心。 “楼姑娘善解人意,定是不想让你困扰,才假装无所谓,她是个女子,自己从小爱慕的人,被一个男子抢走了,心怎会不痛?”梁庭怒道。 -- 第242页 曲谙对这样的梁庭感到陌生,却又找不出他义愤填膺的错,好友的指责像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两个男人,有违常伦,天理难容。”梁庭冷声道,“曲谙,我看你还是早点下去罢,否则,我可瞧不起你。” 每个字,都像一把把刀子,往曲谙的心窝里扎。 “阿庭,我不能。”曲谙感到头晕目眩,艰难道,“我不离开他。” “你!”梁庭指着他的鼻子,“不知好歹!” “阿庭,你别这么说曲公子。” 温婉的声音像阳光下的泠泠溪水,梁庭立刻冷静了,看过去,“楼姑娘。” 楼雯润转着轮轴,朝他们过来。 曲谙才注意到,一条平整的石砖小路连接挨着云泽院延伸而去,另一头,则是楼雯润的后院。 “楼姑娘,我是在为你抱不平啊!”梁庭道。 “事情我都知晓了,阿庭,多谢你的心意。”楼雯润道,“但你要说是曲公子的错,我是不认可的。” “可分明是他……” “云哥动心了。”楼雯润温和道,“这就够了。” 曲谙抿着唇看她,眼中晦涩难明。 楼雯润却会以安心一笑,又对梁庭道:“阿庭,你跑到这里,被发现了可不好。” 梁庭叹了口气,“那我先回去了,楼姑娘,你多保重。” 楼雯润点点头,目送他走后,才看向曲谙,小心翼翼道:“曲公子,阿庭他心直口快,你……你生气了?” 曲谙心里苦涩,“没有。楼姑娘,没想到你和阿庭那么熟。” “先前他帮过我,人又活泼,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楼雯润笑道,“他说认识他的都叫他阿庭,我便也跟着叫了。” 曲谙点点头,将那抹异样的感受压下去。 “曲公子,我看你脸色不对劲。”楼雯润担忧道,“可是染上了风寒?” “有一点儿。”曲谙答道。 “怎么也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楼雯润嗔怪道,言语间不自觉带上了亲昵,“你的底子本就孱弱,寻常小病都可能化小为大。你等着,我去给你抓药,马上煮了吃,今晚就药到病除。” 她便要掉转轮椅回去,曲谙叫住了她:“楼姑娘。” “嗯?”楼雯润回首。 “你真的对我,一点怨也没有么?”曲谙问。 楼雯润安静地看着他,笑了起来,“没有的,曲公子,不仅仅是云哥很重要,你同样是。” 曲谙微讶,“我?” 楼雯润娓娓道:“细说起来,你我相识时间不长,交往也不过泛泛而谈,可我心里总觉得你很亲近,像是认识了许久。” 曲谙茫然眨了眨眼,他总觉得这番话很耳熟,似乎很多人都和他说过。 “阮誉曾和我说,他在你身上,找到了娘亲的感觉。”楼雯润道,“我却在你身上找到了父亲的感觉。” 父亲……? 她的父亲不就是空云落的变态养父么! 曲谙惊愕了。 “实在失礼。”楼雯润歉意道,“在我十四岁时,我爹便不在了,如今只能在回忆中找寻他的存在,而曲公子,偶尔在同我说话时,便让我很熟悉,真的就像……” 楼雯润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轻轻的哽咽:“像我爹。” 曲谙:“……” 一墙之隔,空云落沉默伫立。 第126章 曲谙回到屋子里时,手里拿着一个药包,这是楼雯润给他抓的风寒药。空云落也在屋里,一个人坐着,似乎在发呆。 “结束了?”曲谙走过去,微笑问。 空云落看他一眼,视线又落在药包上。 曲谙便道:“刚才在后院外,遇到了楼姑娘,她见我脸色不好,就给了我些药让我吃。” 空云落哦了一声,曲谙原以为他还会计较一番,但并没有,也没有问起他生了什么病。 “我还遇到阿庭了。”曲谙主动说道。 空云落神色淡淡。 “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曲谙试探地问。 “并未。”空云落平静道,“若成天耳听六路,我也会累。” 曲谙内心松了口气,但又感到一丝紧张,楼雯润的话在他心里留下了个疙瘩,他该不该告诉空云落?可养父一直是空云落的一道疤,他怕自己说了,会引发空云落不好的遐想。 像不像,只是主观臆想,或许楼雯润只是一时迷惑,空云落绝不可能把他联想成那个人,否则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几番思索,曲谙决定将这件事永远隐藏下去。 “怎么,你们说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空云落看着曲谙。 曲谙立马摇头,“没有的,只是阿庭猜出了我们的关系,他对此……不太赞成。” 梁庭的态度像根尖刺,曲谙不明白为什么只用短短一瞬间,梁庭就能将他推开那么远。 空云落仍是云淡风轻,“他算什么东西?” 曲谙叹了口气,让他要不归山庄地位最高的人去屈就一个厨师,这不合情理。 “大概事出突然,他一时接受不来。”曲谙道,“我们过好自己的就是了。哦对了,你下次别在……显眼的地方留下印子了。” “哦。” “喂,我很认真的。” 空云落漫不经心。 -- 第243页 曲谙打了个呵欠,身体里的热气升了上来,眼角溢出半滴泪,头昏昏沉沉,“我得睡会儿了,哦,煮药。” 曲谙困倦地去烧水。 空云落把他拉回来,像提着一只猫似的,把他带到床上,按下。 “空先生?”曲谙茫然。 “躺着。”说完空云落拿走曲谙的药包,到外面去了。 曲谙笑了起来,翻身抱紧了带着空云落身上味道的被褥。 喝过药后,曲谙的睡意更浓,他像个孩子似的,拉过空云落的手,把脸颊压在他的掌心,就这么睡了。 小时候他总喜欢这样压着阿公的手睡觉。 空云落静静地看着曲谙在自己眼前安然地、毫无防备地睡着,他仿佛入了神,抬起另一只手,在曲谙的脸上描摹。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秀致,温顺,睡着时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少年,似乎纯净无暇。 纯净……么? 空云落的眼中缓缓被阴翳覆盖。 过了几日,空云落终于有件正经事干了——去审问那个被抓回来的夜血门杀手。 曲谙得知此事,也想去瞧瞧那个最后存活之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空云落便带他去了。 不归山庄的地牢在山阴处,虽说是地牢,但还是修建在山上,只不过在山庄之下,要沿下走个几丈,这不长不短的路程幽暗阴冷,终日晒不到太阳,如同通向阴曹地府。 据说被关进来的外人,都没有活着走出这里的。 曲谙的骨头缝仿佛被这里的一草一木所散发的寒气渗透了,隐隐有些发疼,他忍不住挨近了空云落,悄悄抓住了空云落的袖子。 空云落目不斜视,像是没有察觉。 走到了平地,萧责提着一盏灯在那儿等候着,就算烛光暗淡,曲谙还是看出了他憔悴的神色。 “萧先生,你的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曲谙问。 提起这伤,段千玿那决然冷酷的话语仿佛又回响在萧责耳旁,他苦笑一下,“无妨。庄主,人就在里面,请随属下来。” 曲谙也跟上去,只是到了门口,萧责拦住了他。 “曲公子还是在外等候罢,庄主兴许会真气外显,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曲谙只好留在外面,这间牢房并铁栏围成的铁笼,而是暗黑色的墙壁与门,就算再外面也能感到压迫。 事实上着墙壁也不简单,是一种特殊的磁石所致,被关进去后,可压抑丹田,不可用内力,还会令人的身体沉重,心情沉郁。 空云落进去后,感觉到了微妙的不适,但尚不能对他造成影响,他把视线放在正中央,手脚被铁锁桎梏的人。 此人消瘦虚弱,双目无神,了无生趣。 “我李林居然有那么大的面子,把空庄主也请来了。”他惨淡地笑笑,“就算是你来,也没用,我不可能说的。” “说出来会死?”空云落道。 “单是死,倒还舒服了。”李林道,“我亲眼见过一个弟兄,在痛苦中挣扎了五个时辰,才慢慢死去,呵……” “夜血门的人,竟也怕疼。”空云落平淡道,“我有法子,让你挣扎十个时辰才死,要试试?” 李林眼中划过一丝胆怯,但他很快摇摇头,“只要我还有用,你们不会杀我,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想方设法解开我身上的古怪。” “你倒有几分聪明。”空云落道,“只不过你料错的是,我与那些人不是一路,想杀我的人,我不会放过。” 空云落释放三成内力,骤然在这间玄妙的屋子里形成一个令人窒息的气场,空气逾千斤重,哪怕是站立一旁的萧责,也不免要运气游走大周天,不然必会内脏受损。 而手无寸铁之力的李林,几乎整个人趴在地上,口鼻溢血,喉咙发出含糊痛苦的声音。 萧责适时出声:“庄主,留他半条命。” 空云落扯去两成力,居高临下地睨着李林,“到了如此境地,你也不愿自尽,原来还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李林勉强能说话:“谁又不……想活着呢?空庄主,将我……治好,我必知无不言……” 空云落一皱眉,察觉到了什么。 萧责略一思索,也明白了过来,道:“李林,我一开始就觉得你古怪得很,有一线生机在眼前,你不抓住,反而犹豫不前,问你话,也是似是而非,不像惜命,倒想在拖延时间。” 李林的神色极快速的异动了一下,他用咳嗽掩饰过去,“什么,咳咳拖延……时间?我想活久……些,何错之有?” “落入我们手中,便是你最大的过错。”萧责彬彬有礼道,“那么今日便到此为止,半个时辰后大夫会再过来,好好研究你的身体。” 李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显然他已领会过这种“研究”。 他们出来后,曲谙立刻迎上去,“如何,问出什么了吗?” “无。”空云落道。 “怎么会?”曲谙讶异,这世上还有人扛得住空云落的威压? “不过确认了一件事。”萧责道,“他在等人。” 曲谙稍作思考,领悟过来,“所以他是在拖时间?” 萧责点点头,“由此可知,他所等之人有把握潜进山庄,用计救走他。” “那对方定是个高手了!”曲谙道。 -- 第244页 “说不定就在山庄里。”空云落淡淡道。 萧责皱眉,“极有可能。” “卧底?”曲谙说。 “是不是,也说不定。”空云落略带深意道。 曲谙仍觉得其中有疑团,“救他的人,属于哪方势力?若是雇佣他的那方,他又为何会信任一个对自己同伴下如此毒手的人?” “或许并非信任,而是,”萧责道,“利益。” 曲谙不解。 “只有对双方有利,他们的交易才能达成。”萧责道,“李林想要活下去,而对方,需要李林活下去。” “人手。”空云落开口。 萧责点点头。 曲谙一头雾水,“你们能不能把话说完整了?” 萧责耐心解释:“对方人手不够用,所以一直没有动作。” “可圣君有整个流逸阁可以调动,人手又怎会不够?”曲谙还是不明白。 “有两个人。”空云落道,“确切来说,是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一个是圣君。”曲谙怔松,“另一个……” “就在山庄之中。”空云落道。 曲谙忽然觉得一股寒意笼罩着自己,这与地牢中的寒气不同,那是让灵魂颤栗的寒冷,未知的危险就在暗处算计着他们。 “比起再去培育新人,李林这个早就被动过手脚的,用着更省事。”萧责道,“不过我们也要李林活着,至少活人能做的贡献比死人多。” 曲谙坐立难安,道:“不如让我去和他说一说吧,没准他会对我放下防备,袒露些什么呢?” 空云落与萧责皆看向他。 曲谙神情坦然,用上作者之力,或许他能问出更多信息。 “让他试试罢。”空云落淡道。 萧责便打开门,示意曲谙进来。 曲谙走进去,立刻感受到身体被挤压,呼吸不畅。 萧责道:“此处的‘气’与寻常不同,你还是莫要久留得好。” 曲谙点点头,走近了趴在地上狼狈喘息的李林。 “李林。”曲谙道,“我有话问你。” 李林抬起头,疲乏的目光在看到曲谙的那一刻骤变——变得极度惊恐。 “你!你!”他榨出了最后一丝力,拼命向后蠕动,仿佛曲谙是恐怖的怪物,他怕得牙齿都在打颤。 曲谙更是诧异,“为何见找我,你就变得……” 他话未说完,只见李林开始疯狂抓挠自己的脖子,痛苦翻滚,发出难听的嘶吼。 萧责察觉有异,当即挡在曲谙身前,“你先出去!” 曲谙却愣了,他的视线掠过了萧责的肩,看到李林面目狰狞的……死了。 第127章 曲谙感觉自己在做梦,或者在经历一场吓人的整蛊。 李林竟然在看见他之后,突然暴毙了,简直像有人在他的身体里设置一个定时炸弹,见到他就自动引爆了。 曲谙脑子空白地跟着萧责出去,李林可怕的死状给了他极大的冲击,他迫切想回到空云落身边,握住对方的手。 空云落却先去与萧责商讨这突发情况的善后方式,曲谙只好在原地等着,茫然无措。 他不清楚其中有什么内因,现在直观看来,李林似乎是因他而死,萧责刚刚才说活人的贡献比死人大,李林就死了,曲谙觉得是自己坏了事,内心自责。 过了一会儿,空云落回来了,他见曲谙挨着墙蹲着,低着头,两手搅在一起,在手上掐出了几个深深的印子。 空云落无声轻叹,也蹲下来,握住了曲谙的手。 曲谙抬起头,有点儿小心翼翼地,“谈完了?” 空云落嗯了声,把曲谙拉了起来。 “你们打算做什么?”曲谙又问。 “烧干净。”空云落淡淡道。 “那他身上的线索不就……” “萧责想把人剖开了找,但太恶心了。”空云落说。 曲谙想起空云落曾经的经历,厌恶这种方式也是理所当然。 “空先生,对不起。”曲谙小声说,“要是我没进去,他就不会死……”甚至连作者之力都忘了用,曲谙感觉自己这一路的历练都白费了,骨子里就是不做大事的料。 “你承认,他是因你而死的?”空云落瞥他一眼,视线有些薄凉。 曲谙道:“我不知道,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又是巧合么?”空云落道,“你身上有太多的巧合了。” 曲谙隐约听出了他话外之意,疑惑地望着他。 空云落并未再说下去,了然无趣地牵着曲谙走出地牢,仿佛牢里只是死了一只老鼠,他并不意外,也不困扰,一切似乎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曲谙在云泽院每天要做的事情不多,虽说空云落叫他伺候自己,但与自己无关的事,他都不让曲谙去做。无非就是梳头穿衣,泡茶捏肩,这些空云落都能自己做,要曲谙来,无非就是为了点儿趣味,曲谙也在琐事中品尝到恋爱的甜蜜。 在山庄上的半个月转瞬即逝,按照规定,曲谙得下山去了。 空云落自然是不让的。 “我总得带点自己用的东西吧?”曲谙说,这些天他的用度都是来自空云落,衣裳宽大,还好现在天热,宽松些也挺舒服,但总归不方便。 曲谙很确定空云落也注意到了这点,可他却从不提出来解决,曲谙抬起手露出细瘦光滑的手臂,或者不小心衣服滑落亮出半边肩膀,总能感觉到两道炽热的视线粘上来。 -- 第245页 在身体还没强壮起来之前,曲谙的花朵还不能开*。 “我叫人下去拿。”空云落说。 曲谙隐约听出了点儿不情愿。 “就那些行李,还有一些小物件,上下山的事儿,还叫别人,太费周张了。”曲谙道。 空云落垂眸绕着曲谙的腰带把玩,要是曲谙敢走,他就把这玩意儿解开。 曲谙无奈道:“这是定好的规矩,你是庄主,怎么能带头违反呢?” 空云落则用一种怀疑他是傻子的眼神看着曲谙,每次曲谙跟他说这种寻常世人的道理时,他总表现出“又在说什么废话”的态度。 “要不你和我一起下去吧。”曲谙便提议,“你也很久没回去了不是?” “回去过。”空云落说,“你睡着的时候。” 曲谙很快脸红了,他忘不了空云落坦诚告诉他趁自己睡着时做过的事。 不过空云落倒是愿意和曲谙下去一趟。 但还没起身,就听屋外萧责的声音,“庄主,萧责求见。” 曲谙:“萧先生来了,想必又有事要和你说,还是我一个人下去吧。” 空云落皱眉。 曲谙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怎么那么孩子气?简直像洛洛似的。” 空云落直勾勾看着曲谙,“再叫一遍。” 曲谙微愣,立刻明白过来,不知怎么心脏扑通狂跳,他抿了抿唇,凑过去亲了亲空云落的脸颊,小声道:“洛洛。” 空云落感到喉咙一紧,仿佛一团火凭空烧了起来,他把曲谙的腰带一收,曲谙便向前撞进了空云落的胸口,随即两片薄唇落了下来。 “庄主若不方便,属下便自行进来了。”被忽略的萧责朗声道。 曲谙:“……” 空云落脸色一黑,就要气势汹汹地去把人打跑。 “正事要紧。”曲谙好笑道。 空云落很不高兴,在萧责进来之前,他在曲谙的嘴唇上留下了个牙印。 曲谙下山了,一路上时不时摸摸嘴唇,上面还残留着空云落的力道,有点疼,总感觉还被咬着。 怎么会有怎么幼稚的人?曲谙在心里抱怨,又克制不住一股股甜冒出来。 来到山脚他就发现自己开始想见空云落了,他为这种突然而轻率的思念感到不可思议,但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他要早去早回。 竹屋周围安安静静,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曲谙回到里面,先把自己的衣物收拾好,又翻箱倒柜,找出了被深藏已久的烟杆和烟草,那是他刚来那会儿买的,没吸几次就被没收了,洛洛不让他多抽。还有一小坛酒,冬天他每晚都喝一口,手脚都会暖起来,洛洛每次都在旁边监督,不许他多喝。还有小弹弓,洛洛用它打了好多小鸟,让曲谙烤着吃…… 每一样东西所包含的回忆,曲谙都清楚的记着,他心想,等以后老了,看着这些回忆往事,是多么快乐。 曲谙每一样都想带走。 正当曲谙兴冲冲地收拾时,忽然听到吱呀一声,是门被打开了。 曲谙看过去,梁庭站在门口,神情有些局促。 曲谙:“……”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后,曲谙想再见梁庭,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匆匆一瞥,犹如被视作洪水猛兽。 他起初还很不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真脆弱成这样? 但转念一想,两个男人谈恋爱在当下就不是能摆得上台面的事,另一方还是高不可攀的庄主大人,在梁庭的角度上看,这实在不是能简单接受的东西。 曲谙便也理解了,等时机合适再说开也不迟。 现在……或许就是合适的时机。 曲谙朝梁庭点了点头,并未表露出情绪。 梁庭挠挠头,走进来道:“我寻思你不会回来了呢。” 曲谙:“哦。” 他这样不冷不热,倒让梁庭更加心虚了,眼神四处瞟,“那什么,前段日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不太待见你,现在想想,是挺不够意思的。” 曲谙静静地看着他。 “到底你和庄主那档事,着实吓着我了。”梁庭说,“不过现在我是想通了,说白了,我也管不着你们的事,庄主要是知道了,能宰了我……”梁庭一通说,自己也没懂自己在说什么。 这却让曲谙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和那天咄咄逼人的梁庭截然不同。 于是曲谙松了口气,开口道:“先坐下吧。” 梁庭坐下了。 曲谙又道:“那天的事,就算过去了,你就当……就当我娶了媳妇,其余的事情不要问。” 梁庭:“……”庄主知道你这么说吗? 曲谙轻咳一声,把羞赧压了下去,他到现在,也只管空云落叫“空先生”,也想过叫得亲昵些,叫云落却总觉得不对味儿,叫洛洛,曲谙脑子里浮现的只有一张白嫩精致的小脸。 像把自己的弟弟拐来当老婆,实在太罪恶了。 “那我就祝你和庄主百年好合。”梁庭道。 曲谙笑着说:“多谢。” 但心里不免感到一丝奇怪,先前梁庭一心为楼雯润着想,今日提也不提一句,这转变让人摸不着头脑。 说开后,梁庭放松了许多,道:“你收拾东西呢?我来帮忙吧!” “东西不多,我都装好了。”曲谙道。 -- 第246页 “哦对了,我这有一物,先前上街巡逻时,见有人在卖杂书,就看到了。你不是喜欢钻研点医药么?”梁庭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本书,书页破旧,看着有些年岁了。 曲谙接过来,书名为《杂医记》,未署名作者。 梁庭又道:“我认字儿不多,那老板说是个大夫在游历八川时写下的,内容包罗万象,兴许你能从里面学到些东西呢。” 曲谙翻阅了几页,不像一般的书那样行列工整,用词也算不上雅致,但字迹工整,旁边还配着简笔画,倒很适合曲谙这种门外汉。 “那我便收下了。”曲谙笑道,多学些医药知识,遇到突发情况也不至于只依靠作者之力。 曲谙算是明白了,这种能逆天改命的能力,不可能没有代价,他只希望那日到来之时,自己能有余地去应对。 曲谙上山时,还撞见了御门在与想私闯山庄的人厮杀搏斗的场面,刀光剑影目不暇接,曲谙不敢凑这个热闹,悄悄遁走。 却突然脸颊一痛,像是被某种利刃割伤了。 曲谙摸了摸,流血了,他一脸茫然。 接着,他看到自己正前方的树木上,钉着一枚绑着布带的飞镖。 后面还打得不可开交,这东西是失手还是故意,不得而知。 曲谙再三犹豫,还是上前,用衣服裹着手,把飞镖拔了出来,再把布带解下来细看。 上面竟写了一行字—— 君子一言出,当言而有信。 落款是一个元字。 第128章 曲谙的冷汗瞬间就渗了出来。 返程后,他不再过问有关圣君的事。空云落解了蛊毒,这世间无人能敌,而世界意识也没有因空云落扭转死局而毁灭,那么应当自行改变了剧情发展的轨迹,安佲仍会出生,但是否还是原来的途径,曲谙就不得而知了。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改变其他人的命运,连一个扭转在书中戏份都没有的空云落的结局都要了他几条命,圣君这样有姓名还对主角造成直接而深刻影响的人,曲谙不敢去招惹了。 他以为在噬蛊宗地牢之别后,圣君就不会再出现,他们回到不归山庄,圣君就更不会自投罗网。 曲谙紧攥着这根布条,他的手心有种被烫伤的错觉,可却不能随便将它扔了。 当言而有信…… 圣君还惦记着他体内的命囚。 曲谙匆匆把布条塞进袖子里,慌乱地跑了。 才平静没多久的生活,又开始漾起波澜。 回到云泽院,空云落的事情已谈完,他懒散地倚坐在窗边的矮塌上,指尖顶着一枚旋转的茶杯。 “我回来了。”曲谙的语气带着疲惫。 空云落瞥过去,“你是爬上来的么?” “爬山爬山,可不就是爬?”曲谙道。 空云落却见他脸上的血痕,顿时神色一沉,指尖微抖,茶杯就这么掉了下来,碎成几块。 曲谙才发现这茶杯是阮誉送给他的,平日他使用都要小心翼翼。 “我的杯子!”曲谙好心疼,“你赔我……” 他还要去捡碎片,空云落皱着眉,直接把人拽起来,桎梏在身前,手捏着曲谙的下巴。伤口不深,但也流了些血,曲谙却似乎没察觉到的模样。 “噢,回来的时候,我看到御门的人在与外来者打斗,就不小心被暗器划到了。”曲谙小声说。 “你凑这么近做甚?”空云落不悦,“若是有毒,轻则毁容,重则丧命。” “那有毒么?”曲谙紧张地问,自从知道命囚的副作用,他再不敢当肉盾出头鸟。 “有。”空云落面无表情,“不过今晚,你这张脸就烂了。” “哦……”曲谙很配合地忧伤,“我变丑了之后,你还要我吗?” 空云落道:“难道你以为自己现在是好看的?” 曲谙:“……” “是了是了,在你面前还有谁敢说自己好看。”曲谙嘟囔,扭着脸要挣脱他的手。 “别动,上药。”空云落道。 曲谙就乖乖地一动不动,让空云落的指尖在自己的脸上轻揉,清凉的药膏在伤口上抹开,一点儿也不刺激,以至于曲谙又看着空云落出了神,对方低垂的眉睫,似乎有那么点温柔的意味。 曲谙悸动不已,好像心脏的每次一次跳动,都在加深他对空云落的喜欢。 空云落抬目,曲谙那满心满眼的爱意全盘撞了进来。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心照不宣地凑近,接吻。 空云落就像吃糖的小孩儿,含着曲谙的舌尖吮着咬着。 曲谙又疼又痒,笑着躲开。 “对了,空先生。”曲谙趁着气氛良好,试探地问了问,“最近有没有圣君的消息?” 空云落冷淡了下来,“问他作何?你想去找他?” 圣君果然还是空云落的雷点。 “哪跟哪儿?”曲谙说,“你就在这,我还能去哪里?” 空云落喜欢他这么说,便把曲谙揽在身前,手臂环着他的腰,“嗯,你不许再提他。” 曲谙背对着空云落,有些苦恼,这样一来,他更不知该怎么提布条的事了。 “主要是,我担心圣君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哎!”曲谙说着吃痛叫一声,“你咬我!” 空云落松嘴,曲谙白皙的颈侧留下了圈清晰的牙印,一看力道就不轻。 -- 第247页 “不,许,提。”空云落寒声道。 曲谙旁敲侧击的结果出来了,他蔫蔫地“哦”了一声。 空云落放开了曲谙,“把地上的碎片清理了。” 就这么片刻间,空云落的温情荡然无存。 曲谙听话地收拾好,没舍得把碎片扔了,他想试着粘起来。 空云落走进了内室,背影都透着一股冷酷无情。 曲谙很快追上去,扬着笑脸道:“我带了许多东西上来,给你看看。” 空云落态度冷淡,但曲谙习惯了他这忽冷忽热的性子,自己更加欢快起来,把那些小玩意儿都摆了出来。 “你还记得这个九连环么?当初我买给你,是想让你钻研,打发我不在的时间,可没想到你拿到手没多久就解开了。”曲谙道,“我还想着,自己走大运捡到个神童了呢。” 每样东西,曲谙都能说出个故事来,字字句句都包含着对洛洛的喜爱和怀念。要是空云落以后有孩子,是不是和洛洛一模一样?那多好……不行不行,空云落不能有小孩,否则他怎么办? “你说下山拿衣物,却带回这些没用的东西?”空云落道。 “怎么是没用?”曲谙还是笑呵呵的,“这都是洛洛用过的。” 空云落拧起了眉,紧盯着曲谙的笑脸。 洛洛就是他,但是他能清楚的感觉出,曲谙在说起洛洛时,并不是对着他说的。曲谙还在把他割裂看待,这就意味着,曲谙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个人。尽管这个人也是他空云落,但因为曲谙的态度,这一切有了不同的解读。 “洛洛,洛洛。”空云落钳制着曲谙的下颚,迫使他仰视着自己,“你叫得好亲近,为何你总记着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空先生,你在说什么?”曲谙被他弄得有些难受,“你就是洛洛啊。” “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这么认为。”空云落的声音越发的冷,若曲谙真如自己所说那样,有怎会用不一样的称呼? 曲谙简直一头雾水,他不懂自己有碰到空云落的那片逆鳞了,他们之间竟然连洛洛都说不得了? “你先放开我,我疼。”曲谙道。 空云落松了手,曲谙的下颚已留下了指印。 “你怎么了?”曲谙小心翼翼地问,空云落的情绪转变得让他难以理解。 “把这些东西扔了。”空云落冷声道,“我不想再看见。” 曲谙满脸不可思议,“我特地背上来,是为了能和你回忆从前的事,是想把这些记忆的载体珍藏起来,你为什么要让我扔了?” “因为我不想看到。”空云落的话语不近人情,“从前的回忆很重要么?我就在你眼前,你看着就行,还是说,你在透过我想着别人?” 曲谙无言,他甚至理不清空云落着话中的逻辑。 最后这事不欢而终,两人各做各的事,很长时间没说话。 睡觉前,曲谙还犹豫着要不要搬到外面来睡,他猜空云落也会赶他出来,还是自己主动比较有气势。 但出乎曲谙意料,空云落没赶他,也不让他走,短时间的冷战似乎让空云落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常。 他把曲谙搂着,就和每一次入睡一样,额头抵着曲谙的后颈,时不时的轻蹭,让曲谙感觉到他在无声的示弱。 于是曲谙也一点儿气也没有了。 这件事曲谙只当是他们日常生活中小小的涟漪,很快就平息了下去。空云落的案桌被他霸占了,桌面堆积着各类书籍,曲谙深知自己不可坐以待毙,须得充实自己。空云落都随他喜欢,偶尔曲谙还要空云落的字帖来拓写,他一脸崇拜地看着空云落随笔就能写出苍劲漂亮的字。 曲谙:“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空云落:“用手。” 曲谙:“……” 日子又过去了半个月。 空云落不在云泽院,曲谙闲着无聊,便到后院的山林里根据《杂医集》的描述,寻找一些可药用的东西,想亲自操作一番。 他对着书,往深处走,不留神就走到了陌生的地方。 待回过神后,曲谙对着四周茂密的树丛犯怵,按照常规发展,自己该不会来到什么禁地了吧? 曲谙正紧张着,一枚从天而降的小果子砸中了他。 “噢!”曲谙惊叫了声,抬头一看,十余米高的树上,阮誉就坐在横伸出来的树枝上。 “阮誉!”曲谙欣喜地叫道,看到阮誉他的心就定下来了。 阮誉撑身落下,近十米的高度对他而言就像跳下一级台阶一样轻松,“你怎会来此?” “我从云泽院后院的山林走进来的。”曲谙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儿。” “不归山内,你还是别独自闲逛得好。”阮誉道。 “莫非这是禁地?”曲谙紧张兮兮道。 阮誉摇摇头,“这一带到处是陷阱,非防守要地,平日也不会有谁会来。” “那你又怎会……” 阮誉的目光有些悠远,“以前风里常带我来这儿玩。” 曲谙了然点点头,原来是想念风里了。 这里危险,阮誉便带曲谙离开,回到山庄内,泡茶给曲谙喝。 “庄主那里不用你做事了?”阮誉问。 “今早有好些人说要找他习武赐教,他就去了。”曲谙道,萧责曾告诉他,不归山庄有空云落,胜过世间所有武学秘籍。 -- 第248页 “又是群自讨苦吃的人。”阮誉道。 曲谙忽然想起一件想不明白的事,“阮誉,你俩关系有那么好,为何风里对空先生敌意满满,你却很忠诚?” 阮誉答道:“庄主替我报了灭门之仇,还给了我容身之地,我对庄主自然报以忠诚,而风里……”他轻叹了口气,“他钻了牛角尖,认为是庄主将我拉入杀戮之中。其实,我只想离他更近些。” “原来如此。”曲谙点头。 提到风里,阮誉眉宇染上了忧虑,“他说月底就回来,可明日便是九月初,他却还是不见踪影,我怕他出事。” 曲谙安慰:“风里武功高强,肯定能平安归来。” “可他从不食言。”阮誉低声道,“曲谙,我想去找他。” 曲谙惊讶,“你不怕生人了?” “不怕。”阮誉绷着脸道。 从那不自然的神情,曲谙就知道这话没多少底气。 “大不了我走没人的路。”阮誉道,“可我要是走了,你被人欺负了,我就不能帮你出头了。” 听阮誉这么说,曲谙先是心头一暖,继而又涌起一种良心不安的愧疚。 阮誉对他很好,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再隐瞒真相,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本不属于他的好意。 “阮誉,有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曲谙低下头,“你曾说,你在我身上找到了类似娘亲的感觉,或许这不是你的错觉。阮夫人体内有过一名为命囚的蛊,可以挡去性命之灾,其实我现在也有这东西,所以你才会……” 阮誉愕然瞪大了双眼,他猛然抓住曲谙的肩膀,罕见慌急道:“这东西不能要!快取出来!” 第129章 “先别急,我先把事情从头到尾说给你说一遍。”曲谙道,他便将他所知的,命囚是如何来到曲泛之的手中,接着又阴差阳错进入到曲岸的身体里,再到现在,也过去了近两年了。 “两年……”阮誉竟有些惊喜,“还不晚,若现在取出,兴许你不会有大碍!” 曲谙露出茫然的神色,“何出此言?” 阮誉以为他还不懂命囚的弊端,于是详细道出命囚与他娘亲的渊源。 原来阮誉的娘亲也是天生不足,自小身体虚弱,但她出生优渥,又嫁入富庶的清波山庄,珍贵补药就像寻常米面似的,天天不少,若是这么滋养着,倒也能平安活着。只是阮夫人唯一的心结,就是没能给阮庄主生个孩子,尽管阮庄主并不作要求,她还是想要个孩子,可她的身体,极难保住胎儿,滑一次胎就可能赔上性命,就算运气好,也不可能撑过生育之痛。但就在这时,阮庄主得到了一药蛊,养于上等药玉之中,进入人体可挡灾锁命,无论何种内伤外伤,在命囚之下皆可痊愈。 阮庄主是商人,他深知在诱人的好处之下,定藏着险恶的杀机,他不敢贸然让夫人使用。可这对阮夫人是巨大的诱惑,她只知有了命囚,她就能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会冰雪聪明,精致可爱,哪怕有天她撒手人寰,也能给阮庄主留下寄托。 于是,阮夫人悄悄用了命囚。 效果好得出奇,命囚虽没有除去她的病根,但她不小心受的伤,不出片刻就复原了,就算不吃药,旧疾也不会复发。 阮庄主找不到取出命囚的方法,又见夫人气色转好,心情甚佳,就只好随她去了。 命囚入体的第二年,阮夫人有了身孕。怀胎十月,有两次她差点滑胎,但最终都平安度过。生产那日,阮夫人痛晕过去,醒来后身边躺着儿子,丈夫满脸憔悴的守在她身边,见她醒来,激动异常。阮夫人才知道,她晕过去时,气息也一同没了,与死人无异。 阮誉讲到此处,曲谙几乎要倒抽一口气,死而复生,与他所经历过的一样。 因为命囚护体,阮夫人又活过来,且与寻常无异。这一遭经历,令阮夫人彻底安心了,她终于可以像一个普通的妻子、母亲一样,与丈夫携手白头,陪伴孩子长大成才。 一切都顺风顺水,阮夫人有个疼爱自己的丈夫,有个乖巧漂亮的儿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惬意,没人不艳羡她。 可就在阮誉四岁的某一天,阮夫人忽然痛苦难耐,几年不见发作的旧疾突然发作,就如同蛰伏后再数倍反弹一般,最疼的还是她的肚子和下身,宛如在经历一场分娩。 阮夫人在这样极度疼痛中凄厉死去了。 阮誉说到最后,声音又低又颤,“那时我还小,不懂生离死别,过了几年,我爹才把我娘的死因告诉我,那是我头一次见他落泪,他说把命囚带回山庄,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曲谙手脚冰凉,脸色苍白如纸。 “曲谙?”阮誉见他的神色,不免担忧,“你怕了,是不是?” 曲谙闭上眼,把沸腾一般的恐慌压下去,缓声道:“是有些怕的。原来命囚是这般凶狠的玩意儿。” “所以你必须要把它取出来!”阮誉道,“如今为时不晚,我记得你是患有心疾,山庄里藏有不少珍贵药材,我知道在哪,都拿给你用。” 阮誉还以为命囚只护过曲谙的心脉,还不算大问题。 曲谙不敢告诉他,自己不知受过多少次重伤,又死了多少次,若走到阮夫人哪天……曲谙想象不出自己会迎来怎样的悲剧。 一个人提前知道了自己的结局,那他该怎么走完剩下的路? -- 第249页 “我明白了。”曲谙强作镇定道,“只是目前还没有方法把他取出来,我甚至不知道它在我身上哪个地方。阮誉,让我好好想想,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你不会有事的。”阮誉低声说,“不管一开始我如何看待你,现在你就是曲谙,是我的好友,我不想你死。” 曲谙鼻子一酸,仓促点头,便偏开脸,“那太好了,阮誉,认识你真好。” 曲谙在回云泽院的路上思考了许多,他强迫自己去正视这个问题,他到底该怎么做。 合理取出命囚的方式尚未得知,但若是用作者之力强行拿出来,或许能成功。只是没有命囚为他挡去世界意识的惩罚,他只能战战兢兢,不能再碰剧情走向。 这倒是可以,空云落的危机解除,曲谙只想和他过隐居小日子,安佲有自己的光辉大道要走,也无需他多操心。 曲谙这么一想,安心了许多,便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把命囚取出来。 回到云泽院,他意外看见有许多人单跪在院子里,整整齐齐跪了五排,不归山庄五分之一的人员都集聚在这儿。 曲谙一出现,二十来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曲谙瞬间紧张,僵硬地走过去,“出了什么事?怎么各位大人都来这儿?” 他们之中有些人知道曲谙,虽不懂他和空云落的关系,但能近空云落身的人,定然不简单,便也好声回答:“庄主与我等斗武,受了伤,还请你进去照顾照顾。” 空云落和别人打架,受伤了? 曲谙感到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一对二十余,受伤也情有可原。但他料想之中空云落顶多就受一点轻伤,进屋一看,对方却是脸色苍白,唇色染血,右手不自然地垂着,眉头轻微皱起,也不知是疼痛还是困惑。 楼雯润也在一旁,见到曲谙,如同看到了救星,“曲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这是……”曲谙快步来到空云落面前,抬手碰了碰他的脸,“伤到哪里了?” 空云落抬起头,“去哪了?” “从阮誉那回来的。”曲谙答道,“手怎么了?” “无碍。”空云落道。 “哪里是无碍?”楼雯润急道,“一看就是伤到骨头了,也不晓得还伤及哪条经脉。曲公子,你替云哥看看罢!” “这么严重?”曲谙吓了一跳,他想触碰空云落的手臂,却被避开了。 “别动。”曲谙低声,“听话。” 空云落张了张嘴,妥协了。 曲谙顺着空云落的肩摸下去,慢慢拧紧了眉,“右肩骨折,有三处穴位凝滞。” 空云落面无表情。 楼雯润微讶,“曲公子的医术进步斐然。” 曲谙道:“也是最近才学了些。空先生,你的伤要固定起来。” 空云落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楼雯润早就叫人拿了绷带与竹板,曲谙用上,为空云落固定住肩臂,他做得还不太熟练,多亏楼雯润口头指导才顺利完成。 “真是怪了,云哥竟会落败……”楼雯润感到费解,像今日这样一对多的比试不是没有过,甚至有次萧责和段千玿也一同上,空云落也能轻松应对,从未败过——空云落的规矩是,但凡划破他的衣角都算他败。今日这般,乃前所未有。 “也许今天状态不好,也许是他们实力进步了。”曲谙笑笑,“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对面那么多人,个个实力不俗,能全身而退就已经很厉害了。” “说的也是。”楼雯润道,“会输才更像个人,曲公子在云哥身边,让云哥有了牵挂,所以才未尽全力,留有余地罢?” 空云落脸色漠然,明摆着不想与任何人交流,曲谙只好先让他独处,与楼雯润到厅堂去。 楼雯润对曲谙说:“云哥的穴道须施针以化开凝阻,就有劳曲公子了。” “我?可我并不精通针灸,出错了怎么办?”曲谙道。 “曲公子向来稳妥,又是云哥最信任之人,此事不由你来,还有谁能做?”楼雯润含笑道,“别担心,我教你便可。” 曲谙只能向楼雯润学习,记住了穴位和扎针力度、深浅。这时萧责来了,他遣散了跪在院子里的人,上前询问:“庄主如何?” “受了内伤,肩折了。”曲谙答道,“现在大概不想见客了。” 萧责露出讶然。 “外头那些人会受罚么?”曲谙问。 “不会,反倒领赏去了。”萧责道,“你以为他们会心怀愧疚?能伤及庄主,他们激动都来不及。” 曲谙:“……” 内室,空云落静坐着,回忆起受伤前所发生的事。 那一瞬间,他通身内力骤然抽空,仅半息便被抓住漏洞,被一掌拍在肩上。他与属下斗武从不是点到为止,这一掌对方用上七成力,若非他及时护住心脉,就不只是肩膀断骨这么简单。 可为何他的内力会一瞬消失殆尽?仔细想来,在剥除遡时蛊后,那种内力躁动狂乱,若不刻意压制,就会占领神志的感觉似乎很少出现了。 莫非他的内力…… 空云落看着自己的手掌,丹田仿佛海洋,涌起阵阵波涛,内力全盘调动,他的掌心之上形成一个扭曲的、犹如无形燃烧般的气场。 这股力打出去,云泽院将会被毁成一片废墟。 -- 第250页 然而空云落眉头一皱,吐出一口血。 内力当即逆流,摧枯拉朽般凌虐他的每一根经脉。 曲谙的心头忽然不安猛地一跳,他似乎有所感应,冲回内室,他看到空云落昏倒在地,心跳几乎要停止了。 第130章 困乏,疲倦,却又有宛如生命复苏一般的舒适,全身上下仿佛被一道温柔的暖流平缓流淌而过。 这是空云落醒来的第一感受。 他的眼中透着几分茫然,他许久未曾毫无防备地睡过,乃至于睁眼后都未能立即从睡意中脱离。 “醒了?” 空云落身边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曲谙就伏卧在床畔,这么守着空云落。 “我……”空云落想说什么,但看到曲谙的模样,就说不出话了。 曲谙似乎大病了一场,脸颊消瘦,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脸色竟透露出了灰白,仿佛行将就木。 “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曲谙笑了笑,却掩盖不住他的颓态,“感觉如何,还有哪儿不舒服?” 空云落猛然坐起来,提起曲谙的领子,曲谙感到天地翻转,自己就成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他还天然地笑着,“看来是没事了。” “你……”空云落的手覆上曲谙的侧脸,这张秀气的脸,快不足他手掌大小,他的心无法自控地泛起了阵阵绵密的疼,“怎么了?” “我一直守在你身边,怕你出事。”曲谙闭上眼,窝进空云落的掌心里,声音透着绵软的依赖,“还好没出事。” 空云落低声道:“睡罢。” 曲谙点点头,呼吸匀称,面容平静,很快就睡着了。 空云落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便起身走了出去,传唤萧责。 不多时,萧责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昨日,你也来了云泽院。”空云落道,“可知我晕倒后发生了何事?” “晕倒?”萧责露出了不解,“您昨日竟晕倒了?” 空云落眉头一皱,“你不知道?” 萧责立刻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曲公子说您暂不愿见外人,中途他放心不下您,便进了内室,接着便说您休息了,让我等先离去。” 空云落沉默了下来。 萧责又问:“庄主,您的身体可有大碍?” 空云落摇了摇头,除了肩上的伤外,他一切如常,可奇就奇在这,晕倒前,他分明感觉到真气逆流,他的经脉难以承受近九成的真气失控,被毁于一旦。 醒来后,却是毫发无损,就连肩上也好了三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一场。 唯一的解释就是曲谙对他做了什么。 为何曲谙对此只字不提? 空云落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曲谙睡得很不安稳,他连续做了几个梦,梦中无不是空云落命悬一线,他拼死挽救,与世界意识抗争,但总在结果尚未分明时他短暂醒来,又遁入下一个梦里。 这一觉睡得比他醒着还要累。 没有比醒来后却看不到空云落更糟糕的事了,曲谙内心不安极了,他坐起来着急地喊着:“空先生,你在吗?空先生?空云落!洛……” 空云落走了进来,“吵。叫我做甚?” “你过来。”曲谙委屈道,“我做噩梦了。” 空云落走到他身边,“噩梦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还是三岁小孩么?” 曲谙抓住他衣袍的一角,抽了抽鼻子道:“你就不能哄哄我?” 空云落:“……” 曲谙抿了抿唇,小声说:“那你抱抱我总行吧?” 空云落定定看了他半晌,最后似乎妥协了,他坐到曲谙身边,侧了侧身,让曲谙以最舒服的角度靠进他的怀里。 这是曲谙最安心、最信赖、最依恋的港湾。 他贪恋地嗅着空云落的味道,内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世界意识对空云落的迫害果然没有停止,他不能取出命囚,否则就不能保护他的爱人。 这几日曲谙又把气色养了回来,和空云落在一起后,他格外珍惜健康的时光,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好些,或许能陪伴空云落太久。 只计较最后的结果,曲谙只会郁闷,所以他只把目光放在当下,能和空云落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幸福的。 但空云落似乎闷闷不乐,受伤以来话总很少,担心影响他的伤势愈合,曲谙不让他使用内力,他便总是一个人呆着,只有睡觉是和曲谙挨一块儿。 曲谙以为他是心态失衡了,一个只赢不输的人,就很难接受落败。曲谙便开导他安慰他,不过收效甚微,空云落左耳进右耳出,有时还会直勾勾地盯着曲谙,似乎想从他身上挖出什么。 于是曲谙改变策略——不归山上风景虽好,但日复一日的看就没意思了,下山走走,或许能让心情开阔。 空云落同意了,他们即日便下了山,恰逢西平镇的行街日,街道上热热闹闹,人世的喧闹依傍着青山绿水,颇有种世外桃源的意味。 曲谙看着,不由得道:“阿庭曾告诉我,西平镇大多数人都怀着仇恨而来,各个手染鲜血,可我所见到的都是普通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阿庭该不会是在吓唬我吧?” 他身旁的空云落长身鹤立,头戴着黑色幂篱,虽吊着胳膊,但也挺拔可靠,有种令人不敢招惹的气势。 “你去抢一货郎的货物,便知他是不是普通人了。”空云落道。 -- 第251页 曲谙:“……” 道路上人来人往,起初曲谙还担心空云落会被认出来,到时候又引来麻烦,不过他多虑了,不只空云落一人头戴幂篱,况且他肩膀受伤,更不可能让人联想到那个坚不可摧的不归山庄庄主。 他们沿着湖边一路逛着,湖面波光粼粼,湖水在阳光下更显碧绿,如同一块巨大的翡翠,边吃着糕点,边欣赏湖光山色,好不惬意。 “真想把着风光拓下来。”曲谙道。 “自古以来,死在这湖底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阴气十足。”空云落煞风景道。 “难得出来一趟,想点开心的不好吗?”曲谙哭笑不得道。 “这里没什么可开心的。”空云落淡道。 曲谙想起了空云落曾被扔进湖里,若那时没遇上自己,说不准也是湖底的阴魂了。 “都过去了。”曲谙悄悄握住了他的手,“你想啊,咱们也算是在这儿相识的。” “哦。”空云落的声音毫无起伏,“我还记得,你那时就轻薄了我。” “我?轻薄你?”曲谙一脸问号,且不说那时候空云落还是豆丁状态,他一身湿露露,又不省人事,曲谙哪儿还有别的心思? “你亲了我。”空云落道。 亲……他是说人工呼吸吗? 曲谙笑了起来,“那不算亲,是在救你,帮你通气。” 空云落皱皱眉,“对别人也能做?” 曲谙道:“按理来说是可以的。” 空云落便不高兴了,加快脚步把曲谙甩在身后。 曲谙追上去,“你吃醋的角度也太清奇了吧?当时我能救你,也是有复杂的情感因素在里面,要是换做别人,或许我就没办法了。” 这话倒是不假,当时空云落柔弱的外表,弱势的处境,还有那旋空时曲谙的惊鸿一瞥,都是促成他强烈意志的原因。 空云落道:“吃醋是何意?听不懂。” “除了你,我也没那样亲过谁。”曲谙像只扑腾的小鸟似的跟在空云落身后,“这么说是不是好听点儿?” “不过尔尔。” 曲谙扯住了空云落的衣角,委委屈屈道:“你别走那么快,我要跟不上了。” 空云落回头,哪怕有幂篱隔挡,曲谙也能感受到他沉静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曲谙心头一动,抬手微微拂开空云落的幂篱,只露出那轮廓锋利的下巴与浅色的薄唇。 曲谙上前半步,踮起脚,吻了吻空云落的唇。 他的身旁,一侧是幽碧的湖水,一侧是熙攘的人流,他忘记去想两个男子当街亲密会遭怎样的非议,他只想到,在他们初遇之地再亲吻一次,应该很美好。 这个吻很轻,却让曲谙重重热起来,他不敢往旁边看,拉着空云落快步走去,臊得慌。 空云落的手一紧,施力不让曲谙走,这时他变得慢悠悠地,颇具闲情逸致道:“急什么,你不是喜欢此处风光么,慢慢看。” 曲谙声音结结巴巴:“刚才太、太招摇了,我怕落人口舌。” 空云落似乎无法理解他的顾忌,仍是悠闲的,牵着曲谙的手也没有松开半分。 而数丈之外,柳树阴下,一刻薄嘴脸的男子啐了一口,“世风日下,断袖也敢当街出行,真是不要脸!” 他刚说完这话,就见他鄙弃的其中一人转过头,对方戴着幂篱,他却感觉是在看着自己。 他也算江湖人士,也经历过几场风浪,对危险的反应迅速,现在他就本能的紧张了起来。 不可能听到吧?他们隔了这么远不说,街上嘈杂,他只随口一说,根本传不出多远。 接着,他见那人抬手朝他随意一弹—— 几乎同时,他嘴里剧痛,血腥满口,一吐,两颗门牙混着血躺在他的手中。 他冷汗直流,不敢多呆片刻,慌忙朝与之相背的方向逃离。 在闲逛途中,空云落忽然在一个小摊上站定了。 曲谙问:“有想要的东西?” 探头一看,在空云落身前,是个首饰摊,各式各样堆成了座小山,一看就知货源不正经。 老板却是个和善的,笑呵呵道:“两位公子,看中了什么?从我这儿买走的东西送给姑娘,就没有不成事儿的。” “买给我罢。”空云落对曲谙道。 曲谙:“……” 老板:“……” 第131章 空云落修长的手在首饰堆里漫不经心翻着,他的声音从黑幕之下传出:“你欠我一个,忘记了?” 欠?曲谙冥思苦想,直到看见空云落拿了一支由五朵铜花围簇而成的头花,突然明白了过来。 莫非空云落还记着曲谙把要送给洛洛的头花转送给楼雯润的事? 这也太…… 太可爱了吧? 曲谙心花怒放,忍着笑说:“你是男子,戴头花会不会太另类了?” 一旁的老板早就习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当即道:“男子怎不可戴头花?您看看这样式,内敛含蓄,戴在头上不招摇,还能更添一分风采,我看啊,再适合男子不过了!” 曲谙:“……” 空云落扔拿着那头花。 曲谙道:“那好吧,买了。多少钱?” 老板道:“这是前朝的古物呢!我看你面善,就收你五十两!” -- 第252页 “五十两?”曲谙惊笑了,“老板,你叫五两,我都要还价。” 这老板也是个人精儿,就刚才的几句对话他就看出来戴着幂篱的男子性子执拗,而这位秀气白净的小公子脾气好,便放言道:“实在抱歉,我这头花五十两少一分都不卖,若不愿意,就另寻他物罢!” 幂篱男子看中了这东西,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果然,空云落对曲谙说:“你很缺钱么?五十两也没有?” 老板内心暗喜。 曲谙挨近了空云落悄声道:“不缺钱也不能挥霍,还是给明显坑人的人,你信我,给他五两他都是赚的。” 但空云落不喜欢麻烦和啰嗦。 曲谙便说:“咱们俩,我主内,财政由我管,你得听我的,不许任性。” 若是其他人对空云落说“不许”,他必然要一指真气弹过去,先让对方吃苦头再说,可从曲谙嘴里说出来,仿佛过了层蜜,他只尝到了甜。 于是空云落听话了。 “既然老板这么说,那我们就再看别的了。”曲谙说。 空云落也顺从地把头花放下。 老板怎能看到手的肥羊跑了?连忙道:“二位公子,咱们好商量,好商量,五两太少了,看看这做工,没十两怎做得出来?” “四两吧。”曲谙道。 “公子,你这就不给活路了。”老板干笑道。 “那么,三两?”曲谙含笑道。 还价还得那么不给面子的,老板还是头一次见,他已经不悦了,手往后背探,看着曲谙的眼神带上了些许狠意,“公子,看来得让人教教你何为生存之道。” 空云落随手拿起一根银簪,簪子在他手中诡异的融化,又凝合,圆润的尾部变成了锋利的刺,对准的老板。 老板:“……” “那就三两吧!”老板堆起笑脸,忙不迭给曲谙包起来,“多谢光临,好走不送!” “钱还没给呢。”曲谙以为自己的砍价水平提高了,还挺高兴,掏出三两银子给了老板,又撇见摊子角落有两根缠在一起的红绳,他拿过来,两根红绳各穿了颗红豆似的珠子。 “老板,这个多少钱。”曲谙问。 老板道:“送给你了!”赶紧走吧! 曲谙开心收下了。 空云落把头花收了起来,曲谙则低头解开红绳,解好后,他在空云落的手腕上试了试,正好合适。 一根简单的红绳,系在空云落的手腕上都分外好看。 “你也帮我。”曲谙把另一条塞给空云落。 空云落便也帮他系上。 两只手腕挨在一起,红绳映衬,宛如月老为他们牵起的红线。 “这是约定。”曲谙微笑看着空云落,“我们再也不分开。” 空云落低头看着他们的红绳,“嗯”了一声。 定情信物都戴上了之后,曲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和空云落这算是约会了。 寻常的事冠上了不寻常的称谓,在曲谙心里就变得不一样了,他对西平镇也说得上熟悉,这几条街他以前都走遍了,可和空云落手牵着手再走过,又给他一种全新的感受。 仿佛全世界都阳光灿烂,世道光明开阔。 只不过在路过春意楼时,曲谙可以回避的模样令空云落晴转多云了。 “为何畏畏缩缩?”空云落捏疼了曲谙的手,“怕被相好瞧见?” 他的记性好的出奇,仍记得第二次变小去找曲谙,曲谙带着一身胭脂味回来。 “我哪儿来的相好?”曲谙冤枉道,“我只去过一次,还是阿庭带的,所以才知道里边的姑娘分外……热情,被她们逮住可不好脱身。” 在春意楼外招揽的姑娘也不是见一个男的就邀请,她们也是看对方的衣着容貌,空云落这样的,但是看身形就知长相差不了,一定会成为她们的目标,而目前看来,被勾搭的人还没一个漏网的。 “哦?想必你也亲身体验了一番吧?”空云落声音发冷。 “疼疼疼,不要用力掐我。”曲谙道,“没有体验过!” 空云落哼了一声,暂放过了他。 “哎哟,偏院的大爷那么快就走了?别啊。”春意楼的姑娘娇声挽留。 曲谙听见“偏院”,就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竟见着了熟人。 是梁庭。 他正拽着一人的胳膊,朝着另一条巷子走去。 “我看到阿庭了。”曲谙翘首追望。 “又如何?”空云落道。 “我去跟他打个招呼。”曲谙说,他见梁庭模样似乎有些怪,担心要出事。 空云落却按住了曲谙的肩膀,那手仿佛有千钧力,曲谙几乎被钉住了,“想溜去喝花酒?” 曲谙哭笑不得,“不敢喝,怕媳妇让我跪洗衣板。” 空云落冷哼一声,又发觉这话里头的意思怪怪的。 “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去就回。”曲谙还顾及了梁庭的感受,他捏了捏空云落的小指,就跑过去了。 “不是,阿庭,刚才喝酒前咱就说了,这个月发俸禄了我就把钱给你,你也答应了,怎么这就变脸了呢?”被梁庭拽着的人万分困惑,梁庭黑沉黑沉的脸色让他犯怵,这看着也没喝醉啊。 “现在就把钱给我。”梁庭罕见的冷酷,“不然拿命偿。” “阿庭,你跟我玩笑吧?我向你借钱,又不是拿去花天酒地,我是为了媳妇的病啊。而且我张四向来说话算话,定不会赖账啊!” -- 第253页 “钱和命,你选一个。”梁庭这么说,却分明不让张四选——他一把提起张四的衣襟,一拳狠狠揍下去! 他的力气本就不小,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拳,张四鼻血喷涌,脑袋嗡嗡。 梁庭的拳头上也沾上了鲜血,他看着自己的手,瞳仁颤抖,这血就像滚烫的岩浆,将他点燃了! 他再度提起张四的领口,带血的拳头正欲落下。 “阿庭,你在做什么?!”曲谙愕然道。 梁庭动作一顿,眼珠一扫,瞥过曲谙。 曲谙心中暗凛,梁庭的目光嗜血凶狠,不是他所熟知的梁庭,却有着让他熟悉的感觉。 “阿庭,你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曲谙放缓了语气,“有事情心平气和的说,别大动干戈。” 梁庭放开了张四,转而面向了曲谙。 曲谙一颗心悬了起来,他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梁庭不是醉了,竟有些像曾经那个被*控了的莫怀杰的模样! 梁庭走向了曲谙。 曲谙握紧了拳头,紧抿着唇皱眉盯着梁庭,“阿庭,你要做什么?” 梁庭阴沉地看着曲谙,仿佛曲谙不是人,而是他的猎物。 曲谙知道梁庭接近自己后,绝不是友好叙旧,他会遭遇危险。于是曲谙沉声道:“阿庭,站住!” 梁庭脚步一顿。 “好好看着我是谁,给我清醒过来,梁庭!” 霎时间,梁庭感觉一道神力打进自己的身体,他眼底浮现起茫然,“曲谙,你怎会在这儿?”他疑惑地环顾四周,见着躺在地上虚弱呻吟的张四,吓了一跳,“老张,你没事儿吧?” 他赶忙把人扶了起来,在做这一动作时,他记起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表情变得极不可思议,“我……我怎么……” 曲谙松了一口气,“阿庭,你老实告诉我,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梁庭也混乱不已,对坏事本能的逃避让他不住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曲谙,这事你别和其他人说,我、我先走了!” 他架着张四逃一般离开了。 曲谙抱着一肚子困惑,又回到空云落身边,让他更郁闷的是,就离开这么些时间,空云落身边已围着三四个女子。 因为空云落就站在春意楼的门口,成为了被招揽的对象! 曲谙气鼓鼓把空云落从女人圈里拽出来,“喂喂喂,谁刚才还说我想溜去喝花酒,结果自己跑到门口来了?” 他知道自己酸极了。 “有些事情想请教她们。”空云落淡道。 曲谙依然酸着,“哦?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空庄主不知道,而青楼女子却知道的?” 空云落道:“有,床笫之事。” 曲谙:“……” 空云落继续道:“我问了她们男子之间如何行房事,她们告诉我,须以膏脂在后庭涂抹……” 曲谙满脸通红去捂住他的嘴,“不许说了。” 空云落眼中有一层淡淡的笑意。 接着曲谙将他目睹的事告诉了空云落。 “自从我们回来之后,阿庭就变得很奇怪。”曲谙忧虑道。 空云落道:“你可曾发现,所有怪事,皆在你出现之后,才一件件发生的。” 第132章 曲谙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继而苦笑一下,“倒也没错,看来我还是个灾星。” 空云落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他摸摸曲谙的头,“我并无他意。” 曲谙点点头,却还是听进心里了,梁庭的怪异他很担心,他忍不住想,如果他没有出现,没有和梁庭认识,那梁庭是否就不会遭遇陷害? 旁人因自己而受难,这感觉可真不好受。 空云落见他模样低落,便道:“今日就到此,回罢。” 曲谙应了声“嗯”,他想了梁庭在不归山庄上有个师傅,兴许那位师傅能知道些什么。 两人正要打道回府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人群避让,撞成了一团。 “谁家孩子?不想活命了?!”被撞的人暴躁道。 “小妹无礼,实在抱歉!”有道年轻的声音匆忙回道,“婕儿,莫要乱跑!” 曲谙听到“婕儿”,脚步不由停了。 接着他就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窜了出来,低着头一昧冲,也不晓得要跑到哪里去。 曲谙立刻就认出来了,竟然是楼书婕! 小姑娘横冲直撞,没等曲谙出声,她自己就冲过来,像只小兔子似的,一头撞在了空云落的大腿上。 “哎哟!”楼书婕被弹开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之际,被一双手臂搂住了。 “我瞧瞧是哪只小笨兔,路也不看。” 她抬起头,她心心念念的曲哥哥神仙一般出现在她的面前。顿时,她的委屈炸开了,瞬间流下了两串泪水,“曲哥哥,我的兔子,我的兔子……呜呜呜呜!” 楼书婕埋进曲谙的胸膛放声大哭,空云落的脸色黑如锅底。 房莒赶过来时,见到曲谙也是吃了一惊。 “房大侠,好久不见。”曲谙干笑,“婕儿这是……” “失礼了。”房莒顾不上叙旧,过去把楼书婕拉过来,“婕儿,别胡闹,女孩子家家的,哪能……” 楼书婕本来就委屈,还被这么说,更是难过,便拼命搂着曲谙的脖子,不让房莒把她带走。 -- 第254页 “这……”房莒尴尬道。 这时空云落出手了,他一手抓住楼书婕的后领,像提着小鸡仔似的,把楼书婕从曲谙的怀里拎了出来。 楼书婕顿时哇哇大叫,但抬头一看一个头戴黑漆漆的幂篱,周身散发着幽幽黑气的高大男子,当即吓得不敢出声了。 空云落随手把她丢给了房莒。 曲谙扯了扯空云落的手,小声说:“别吓着孩子。” 空云落冷哼了声。 “这位是?”房莒问。 “呃……”曲谙一时不知如何介绍,要是说出空云落的真实身份,房莒怕是会反应过激,而空云落又半个字不想说的样子,曲谙灵机一动,道:“这位是我弟弟。” 房莒:“……” 空云落:“……” 曲谙简直想钻进地里去,他本是要说“这是我哥哥”的!空云落高高大大,他在旁边就像大树边上的小草,哪有哥哥的样儿? 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曲谙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他最近干活受了伤,性格又内敛,不爱在人前露面。” 楼书婕歪脑袋:“弟弟?不是洛洛哥哥么?” “洛洛哥哥他回家了。”曲谙强作自然地笑笑,“先说说你们,怎么突然出现在西平镇?” “我们为找人而来。”房莒答道,“既然见到了,不如一起喝杯茶罢?” 楼书婕仰脸望着曲谙,黑白分明的双满是期许。 曲谙心软极了,转头用眼神询问空云落。 大概是今日的曲谙讨喜得很,空云落便同意了,还与他一同前往。 房莒他们就住在福海楼里,在前去的途中,曲谙得知了楼书婕私自乱跑大哭的缘故。 “婕儿的兔子受了重伤,而正巧今日你们的菜里也有道兔子?”曲谙道。 楼书婕悲伤地点头,“为何要吃兔兔?它们如此乖巧可爱。曲哥哥,我的兔兔要是活不了,我不也想活了呜呜呜呜。” 房莒皱眉:“婕儿,胡说什么呢?” 曲谙也道:“婕儿别担心,你身边那么多医术高强的医者在,一定能把你的兔兔治好。” “他们说无能为力。”楼书婕抽噎道。 房莒感到一丝羞愧,“我们所学皆为医人之术,兽类与人大不相同,更何况那只兔子伤势严重,哪怕是兽医来,也无回之力。” 楼书婕听了这话,抽噎得更响亮了,吵闹着“我不要我不要!我与兔兔同生共死”云云。 曲谙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在《杂医集》上所看到的给动物治疗的方法,曲谙在学习时也用上了作者之力,倒是学会得很快,只是还未亲自动手过。 眼下楼书婕为了小兔子要死要活,曲谙怎么着也得试试。 “你来?”房莒惊讶道。 空云落也盯着曲谙。 “死马当活马医,我也没把握。”曲谙道,“要是成功了,那最好。” 曲谙心想,一定会成功,就算他技术不过关,也能“作弊”。 到了福海楼,曲谙还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楼应霄。 曲谙仍记得此人曾对空云落出言不逊,对他很没好感,再加之他又是那个畜生养父的亲弟弟,曲谙生怕空云落见着他会有不好的联想,便下意识挡在空云落的面前。 楼应霄注意到了曲谙的动作,对那个幂篱男子多看了几眼。 “又见面了,曲公子。”楼应霄道,“看来你比我料想中的更有能耐。” 他话里意思是曲谙居然活到了现在。 “您谬赞了。”曲谙不卑不亢道。 房莒向楼应霄说明了曲谙的来意。 楼书婕着急地把曲谙往楼上拽,“曲哥哥,快!快去救我的兔兔!” 曲谙跟着她上楼了。 进了房屋内,曲谙又见到了在玄参派认识的女子兰楚。 兰楚话都没来得及说,楼书婕急匆匆地挤过去,“楚楚让让,曲哥哥来了!” 兰楚:“?” 曲谙对她抱歉一笑,继而把目光放在了桌上的小兔子上。 这兔子伤得确实严重,下半身大概是被重物辗过,毛色被血染得面目全非,但它的眼睛还没闭上,仅剩一线生机。 若它不是楼书婕的兔子,当场就该死了,靠的是三位妙手回春的大夫吊着最后一口气,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兰楚道:“你能救?” 曲谙舒了口气,为了让楼书婕安心,他点头说:“能。” 这儿倒是不缺药材,他要了热水和烈酒,还有剪刀绷带一类,他将红绳摘了下来,做了一番消毒后,便照着《杂医集》上讲述的方法,还是进行治疗。 楼应霄在门口看着,低声问房莒:“怎么回事?” 房莒便简单说了和曲谙遇见的经过。 楼应霄的视线停在空云落的身上,“他又是何人?” 房莒道:“说是曲公子的兄弟。” 空云落有所感应,身形微动,楼应霄立觉警惕,飞速收回了目光。 此人必定不简单。 随后,楼应霄想看看曲谙到底能用何种手段,能如此笃定地说就得了。 这一看,令他大惊。 只见曲谙竟将剪刀伸进兔子的伤口里,似乎在剪它的血肉! “这……”房莒面露迟疑,他还未曾见过如此疗伤的。 -- 第255页 楼应霄紧盯着曲谙的动作,满眼不可置信。 “好了么?好了么?”楼书婕被带到屏风后不许围观,只能急切询问。 陪着她的兰楚看了一眼,也是一脸困惑,“尚未,再等等罢。” 曲谙将兔子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可以进行包扎,他手下的小躯体仍有提问,前腿偶尔抽搐,彰显着生命。曲谙松了口气,低声道:“空先生,帮我把金疮药递过来。” 玄参派的金疮药不同凡响,用在动物身上更是效果卓越。 但空云落却迟迟没有反应,曲谙疑惑看去,空云落正对着他,黑幕的遮挡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却更显阴翳,仿佛一座随时会大杀四方的武士石像。 “怎么了?”曲谙小声问。 空云落才终于回过神似的,把曲谙要的东西递给他。 曲谙接过,迅速做了包扎,期间心里默念恢复加快,生命力在兔子的身躯中壮大。 做完这一切后,兔子已经可以进食了。 楼书婕大喜过望,激动得转圈圈。曲谙想起了空云落曾叫她“花陀螺”,还真挺贴切。 曲谙洗了手,随口问道:“你们是来找人的,什么人?” 楼应霄答道:“你与不归山庄有瓜葛,或许也知晓此人。她名为楼雯润,是我的侄女。” “楼姑娘?”曲谙脱口而出。 “果然认识。”楼应霄道,“这便好办了,我们正愁怎么联系她,你若能见着她,便告诉她我们来了。” 曲谙又扭头看向了空云落。 楼应霄又道:“看来这位兄弟才能做得了主。” 空云落却是将幂篱一摘,露出了冰霜般的脸庞,“那便让她下来。” 全场皆惊,就连楼应霄也掩不住异色,他只以为对方是不归山庄的一人,却料不到是空云落! 楼书婕好奇地看着空云落,这个人好高,她的脖子都仰酸了才看到他的脸。 真好看。 一个时辰后,楼雯润被送到了福海楼。 她见到楼应霄,眼眶立刻红了,哽声道:“叔父……” 楼应霄在她面前蹲下,目光与她持平,难得露出了些温和,“你又长大些了。” 空云落冷眼旁观。 曲谙便小声道:“要不我们先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楼应霄却道:“曲公子且慢,我有一事不解,还请你留下。” 第133章 曲谙更加不解,刚才那么多时间不说,现在却突然有事了,很是可疑。 楼应霄又道:“空庄主,还望你暂且回避。” 空云落道:“你算什么东西,如此同我说话?” 此话一出,气氛骤冷。 房莒内心不懑,但空云落这等人绝不是他可以理论的,只能忍下不发。 曲谙扯扯空云落的袖子,让他稍安勿躁,再看向楼应霄,“有什么事,现在不能说,避着空先生,他自然会怀疑。” 楼应霄眉头抽动,“要我现在就说?你可想好了?” 曲谙头上的雾水又浓了几分,“你说就是。” 楼应霄嘴角一抹冷笑,“曲公子,你方才为那兔子疗伤的手法,我看着很是眼熟,像我的一位故人。” 又来了!曲谙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简直怕了这套说法。 楼雯润似乎猜到了楼应霄后头要说的话,忙道:“叔父,曲公子今日下山已累了,让他先和云哥回去休息罢。” 她还用眼神示意曲谙快走。 曲谙这时才明白了楼应霄的“良苦用心”,他怕在空云落面前提起那人,会激怒空云落。显然眼下他还在顾忌着这点,话只说了一半,让曲谙自行揣摩。 曲谙道:“你们亲人叙旧,就别聊我了。先走一步。” 便拉着空云落走了。 曲谙对空云落的“没大没小”引起房莒的注意,他不由问:“这个曲谙和空庄主究竟是何等关系?莫非真是兄弟?” 身边的兰楚推了一下他的后脑,“何止是兄弟?我看,更亲密才是,你没见这两人都有一根红绳?” 房莒道:“那更是怪了,两个男人戴红绳作甚?” 兰楚一脸无可救药地摇头,“呆子。” 楼应霄道:“雯润,我们找你,所言何事想必你也猜到了。” 楼雯润垂着眼睫,柔美无害。 走在外面的曲谙忍不住感慨:“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 空云落戴回幂篱,仿佛把一切属于人的情绪都收了起来。 “楼长老要和楼姑娘说什么呢?”曲谙随口问道。 “为何不疑方才那人未尽之语?”空云落淡淡开口。 曲谙小声嘀咕:“肯定不是好话。” “我竟从来不知,你还会为兔子疗伤。”空云落道。 “最近才从书上学的。”曲谙道,“我还是很聪明的。” “哦?” “不许阴阳怪气。”曲谙戳他的腰。 “他们想让雯润回去。”空云落道。 曲谙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空云落这是回到了他刚才问到问题上。 “如果真是这样,你如何打算?”曲谙问。 “随她。”空云落道。 “我猜……楼姑娘不想走。”曲谙低声道,“要是想走,早就走了。” 空云落只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 第256页 曲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楼雯润要是不想走,原因一定是空云落,她恋慕着空云落,这种情感超脱了占有欲,她丝毫不为自己争取,还愿意祝福他和曲谙。可正因她的这份大度,曲谙才不想再让她把生命全然围着空云落,看着喜欢的人与另一个人亲密,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残忍的。 可曲谙也知道这是从他自己的角度看,或许他的这份不忍,还包含了他未觉察到的别样心思,一切如何选择,还是在楼雯润自身。 “你不想她留?”空云落问。 曲谙摇摇头,又点点头,郁闷道:“我的想法无所谓,重要的是楼姑娘的想法。” 没过多久,空云落的人前来通报,说楼雯润已同那些人谈完了。 于是曲谙与空云落又回到了福海楼——空云落原不想去,但曲谙放心不下。 果然与空云落所说无误,楼应霄想让楼雯润和他回去,但从他黑沉的神情上看,这事儿应该没谈妥。 “曲哥哥!”楼书婕刚才一心在她的兔兔上,现在又见曲谙,满心欢喜扑过去。 还没抱到曲谙的腿,就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提住了后领,又成了一只被抓住脖子的小鸡仔。 “手下留情!”房莒一颗心瞬间也被提了起来。 “别碰他,陀螺。”空云落冷冷道。 楼书婕被丢进房莒的怀里,她呆呆傻傻地看着空云落。 “云哥。”楼雯润看向空云落,“叔父想接我回玄参,我不敢擅自做主,你待如何?” “随你。”空云落仍是这个答案。 “雯润,你还不死心么?”楼应霄痛心道。 楼雯润歉意地看了眼楼应霄,接着又面向曲谙,道:“既然云哥不明说,那就由曲公子下定夺罢。” 霎时间,曲谙成了众人的聚焦点。 “雯润,你的去留关此人何事?”楼应霄道。 楼雯润只摇摇头,等待着曲谙的回答。 曲谙进退两难,他也不明白楼雯润为什么会把选择权抛给他?因为他与空云落的关系不一般,所以又权做出决定吗? 可曲谙却觉得自己处在这个地位,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我不知道。”许久后曲谙才说,,“楼姑娘,这事儿我没法作主。” “可我已知晓你的答案了。”楼雯润一笑,“我再留在不归山庄,再无用处,还会给你们添乱。无论你所言为何,我都会走,只不过想听你亲口说出来罢了。” 她虽是笑着,眼里却又晶莹的泪意,曲谙简直像做了恶人,心中愧疚难当。 空云落瞥他一眼,皱了皱眉。 “如此甚好。”楼应霄神色稍缓,“早该回来了,你一届女流,在全是男人的地方,传出去……” “长老。”兰楚出声,轻轻摇头。 楼应霄见楼雯润低垂着头,陷入忧郁之中的样子,后面的话就说不出了。 他不免责怪地看一眼空云落,明眼人都知道楼雯润倾心于这人,甚至来着穷乡僻壤陪伴了他三年多,就算他们成亲了,玄参派也不只过扼腕叹息这段孽缘,却奈何不了。可偏偏他们并未成亲,楼雯润在不归山庄这么些日子,回去了谁还相信她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叔父,雯润只有一个不情之请。”楼雯润轻声道,“还请不要立即返程,我还想再留一段时日。云哥,还望你允许。” 空云落微微颔首,事情已到尾声,他便携着曲谙离开。 可他的衣角被一道小力扯了扯。 看去,楼书婕仰头望着他,圆溜溜的眼中饱含着期待:“叔叔,你是洛洛哥哥的爹么?” 空云落:“……” “曲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曲哥哥,你今晚再给我讲故事吧!只有你会说公主和王子的故事!” “这里会不会有虫子?我害怕……” “曲哥哥,你……” 空云落忍无可忍,“闭嘴!” 曲谙干笑:“她还是个孩子,别凶嘛。” 楼书婕躲在曲谙的身侧,怯生生地望着空云落,“曲哥哥,空叔叔为何会生婕儿的气?” “他不是在生气,他只是不习惯和小女孩儿相处。”曲谙笑眯眯道,“对了,为何管我叫哥哥,却叫他叔叔?” “他是洛洛哥哥的爹,自然就是叔叔了。”楼书婕道,“以后兴许我也要叫他爹了。” 曲谙一愣,扑哧笑出声。 空云落冷冷瞪了楼书婕一眼,道:“不许带她回云泽院。” 说罢,受不了般快步先走了,心里实则埋怨曲谙,凭什么这颗陀螺撒撒娇,他就妥协答应带她上山? 曲谙牵着楼雯润,告诉她在山庄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楼书婕虽是个好玩的孩子,却也听话懂事,都认真听进耳了。 “你就与你的雯润表姐一个屋,不能吵闹,知道吗?”曲谙道。 楼书婕沮丧,“我不能和你一起吗?” “你这丫头,男女授受不亲,你叔父要是知道,得把我扒一层皮下来。”曲谙道。 “不公平,你和洛洛哥哥一起睡,不和我睡。”楼书婕委屈。 “洛洛他不在这里。”曲谙耐心道。 “胡说,他爹都在,你们住在一起,肯定和洛洛哥哥在一张床上!” 曲谙:“……”倒也没错。 -- 第257页 “你为何那么笃定他就是洛洛的爹?”曲谙忙转移话题。 楼书婕道:“他们长得像,性子也像,空叔叔还叫我陀螺呢,只有洛洛哥哥这么叫我。” “也是呢,婕儿真聪明。”曲谙夸奖。 “嘿嘿,婕儿聪明又漂亮!” 曲谙笑着摇头,他真想不出来,这么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长大之后怎会变得清冷成熟? 曲谙把楼书婕送到楼雯润那里,还要好生劝哄一阵才脱身。 回到云泽院,他终于感觉到了一股全身心的疲倦,过去趴在床上瘫着。 然而屋里还有个等着他哄的,见他不主动过来,就自己过去,不许曲谙休息。 “好累。”曲谙顺势往空云落的腿上一躺,反倒对空云落撒起娇,“你摸摸我的头发。” 他其实很喜欢被摸头发,很舒服,他能马上睡着。 空云落却不依他,“一头汗,脏。” “你嫌我脏?好啊,那今晚你别抱我,也别亲我。”曲谙佯装生气,滚到一边去。 空云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一会儿曲谙又主动滚回来,拉起空云落的手,亲亲他的掌心,再把手放在脑袋上。 空云落漫不经心地摸着他。 曲谙说起楼书婕,“婕儿说你是洛洛的爹,那我算什么?洛洛的娘么?哈哈哈,太诡异了。” “世上没有孔洛了,你就这般同她说。”空云落道。 “那不行,她会伤心的。”曲谙伸出手摸了摸空云落的脸,笑道:“况且,洛洛还在这世上呢。” 他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手腕,那根红绳忘了戴上,他从怀中拿出,让空云落帮他戴。 空云落便低头为他系,可红绳一拉,却从中间的珠子那断开了。 曲谙的红绳断了。 第134章 曲谙握着红绳,失落了一晚上。 好好的绳子,突然就断了,这征兆实在太不详,就仿佛预示着他和空云落就如这绳子般毫无预警就断了。 空云落只以为他心疼绳子,要把自己的给他,曲谙却没拿,他便也不戴了。 “下次再买。”空云落道。 可曲谙的心莫名的不安,只点了点头,今日太累了,他想用亲吻安抚自己的内心,亲着亲着,就在空云落的怀里睡着了。 空云落的手臂没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拆绷带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日与他对打的那群人再找来,干脆利落将所有人打趴下,那些在外面举足轻重的高手们,在空云落面前就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般,狼狈不已,惨叫连连。 自从上次空云落真气逆流受了重伤,曲谙就不敢让他动用内力,这会儿便也在旁边胆战心惊地看着,生怕再有意外发生。 “好厉害好厉害!” 曲谙转头,楼书婕来到了他的身边,小手拍得可起劲儿,一同的还有楼雯润。 “云哥看似波澜不兴,其实也是心高气傲,不喜落败。”楼雯润含笑道。 “他那强悍的实力,我总担心会引来祸患。”曲谙担忧道。 “哦?何出此言?” 曲谙正要说来,空云落却走了过来,他身后是七横八倒的一群人,更凸显他身长玉立,俊美非凡。 “赢了,开心了吧?”曲谙道,“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空云落摇摇头,看着楼雯润,“何时动身?” 简直是巴不得她走的口吻。 曲谙忙道:“他的意思是,想知道你离开的时间,好做好打算。” 楼雯润笑意勉强,“月中便走。” 七天后便是月中。 空云落点头,没别的反应了。 楼书婕眼巴巴望着他,“叔叔,你能叫我武功么?” 空云落斜她一眼,“我不是你叔叔。” 曲谙忍笑道:“婕儿,他和我差不多大,你也叫他哥哥吧。” 楼书婕乖巧地点头,叫了声空哥哥,后面又接“你教教我吧”。 空云落不想理睬。 曲谙也说:“空先生,你就教她两招吧,她学了防身也好。” 空云落道:“我不会防身之术,只会杀招。” “我要学我要学!”楼书婕叫道。 曲谙微蹙眉头,用哀求又柔软的目光看着空云落。 空云落:“……” 看着一大一小两人往不远处的空地走去,曲谙面带浅笑。 “原来云哥在心仪之人面前是这副模样。”楼雯润道,“真叫人羡慕呀。” 曲谙顿时不知如何接话。 “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楼雯润看着曲谙道。 “楼姑娘,我……实在有愧于你。”曲谙低下头说。 “你莫要这般想。”楼雯润温声道,“我与云哥从未开始过,你也不是横刀夺爱,一切合情合理,你并没有对不起我。” 话虽是这么说,但曲谙没法区分得一板一眼,与空云落的情感纠葛虽无先来后到之优,但一个姑娘从小就怀揣着的爱慕,被他这个中途插入的人截断,心里必然不好受,曲谙正是愧疚于这份不好受。 “你啊,就是心太善。”楼雯润温和的无奈,“兴许在云哥看来,我就是胡搅蛮缠的狗皮膏药,走了正合他的意呢。” “他不会这么想的。”曲谙道。 楼雯润笑着摇头,“曲公子,你可知我的腿是如何伤残,三年前我又是怎么来到此地的吗?” -- 第258页 曲谙还记得在玄参派时曾听到过楼雯润的腿是因火灾才残了,而那起火灾的始作俑者正是空云落,只不过这件事与空云落的养父有关,曲谙不便问起,就一直没再提。 “云哥一把火将我的家烧了,父亲那时已神智癫狂,我为了救他出来,腿被横梁压住,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楼雯润说,“他人都觉得我该怪云哥,可云哥又做错什么,他不过是在为自己讨回公道罢了。” 曲谙看着楼雯润娴静的面容,不经思索,世上真有如此大度的人吗?她还是花季少女,样样都好,却再也站不起来,一腔爱意又不被对方放在心上,曲谙代入自己,他做不到这么慷慨。 “那次火事之后,云哥便消失不见,我一直挂念着他……对我而言,他就是我的义兄,是陪我长大的亲人。所以得知他在不归山定居后,我执意要来寻他,一路奔波而来,旧伤复发,他却不愿见我。是我在山脚下等了足足三日,他才接我上去。” 楼雯润说到此处,露出苦笑,“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厚脸皮的人。” 曲谙连忙否认。 “这三年间,云哥慢慢认了我这个妹妹的身份,可我知我从未走进过他的心里。”楼雯润道,“或许我离开,放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如此蕙质兰心,一定有良人在等着。”曲谙道。 “良人啊……”楼雯润悠长道。 楼书婕的习武之心不出所料,很快就退却了。毕竟空云落不多的耐心全用在了曲谙身上,也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对楼书婕要求严格,且冷酷无情,他那漂亮的容貌早在楼书婕的心里覆灭了,变成了鬼怪。 “我再也不学了呜哇哇哇!”楼书婕对曲谙哭诉。 “这可不一定。”曲谙靠着树笑道,“空先生回来对我说,你根骨不错,有习武天赋。” 空云落自然不会特地和曲谙夸奖她,不过在未来,楼书婕的武功可是独霸玄参派,此时给她一些激励是好的。 “唔,我只要比虫子厉害就好了!”楼书婕捏起拳头,挥舞起来,“要做虫子再爬过来,我就这样,哈!喝!把它们都打扁!” 曲谙捧场地夸赞她“厉害”。山上虫多,她晚上被扰了几次,对虫子深恶痛绝。 忽然,曲谙的脑袋被一颗东西砸了一下,一看,是树上的小果子。 他没在意,以为只是意外掉下来的。 但没多久,又一颗砸中了他。 曲谙道:“婕儿,你小心点儿树上的果子,会砸人。” 楼书婕便往树上一看,哇地一声叫,“有人在树上!” 曲谙忙一抬头,距地近三丈的树枝上,阮誉不安地低头看他,手上还拿着果子,那样子正要往下扔。 “是你啊。”曲谙无奈,“下次出声吧,再砸下去,我都要傻了。” 阮誉说:“叫那小孩先去别处。” 曲谙失笑:“不是吧?连孩子你也怕?” “我不是怕。”阮誉认真道,“我只是不善与其相处。” 楼书婕也跑过来,仰起小脑袋,“你为何要在上面?” 阮誉立刻在往上窜,躲到茂密的枝叶后。 曲谙:“……” “这位哥哥比较害羞。”曲谙对楼书婕解释道,“婕儿,你先回去,我和他说完话再去找你。” 楼书婕不依了,“我先来找你的,为何要先支走我?不该让他等着才是吗?” 她也对树上的人不满,还没人不愿意和她玩儿呢! “喂,你快下来!”楼书婕叉腰喊道,“我要认识你!” 曲谙透过重重枝叶,看见了阮誉求助的目光。 他刚要说,楼书婕就抱着树干手脚并用往上爬。 “哎哟祖宗,这树上全是虫子!”曲谙叫道,把楼书婕抱下来不让她爬。 楼书婕委屈极了,指着树上仿佛受到了欺负,“他好过分。” “我什么也没做。”阮誉不甘道。 “那你下来!”楼书婕道。 “不。”阮誉道。 眼看这俩人还要吵起来,曲谙头疼道:“好了二位,不如各退一步,谁也不回避,谁也不强迫谁,可好?” 所幸,他们都给曲谙面子。 曲谙抬头问阮誉:“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阮誉抿了抿唇,低声道:“风里还未回来。” 曲谙想起他曾说,风里与他约好上月底便归来,至今却未见音讯。 “兴许有其他事耽搁了。”曲谙温和安抚,“风里实力不俗,天下能有几人奈何得了他?” 楼书婕听见这个名字,总觉得耳熟,咬着指头回想。 “若他偏偏就遇上其中之一呢?”阮誉忧心道,“这些日子我难以安睡,一闭眼,就看见他被追杀,被围攻的场面……” “风里一定不会有事。”曲谙语气暗含笃定,“你要信我,阮誉。” 阮誉似乎有些放心,似乎又在犹豫。 “啊!”楼书婕忽然大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想到什么了?”曲谙问。 “风里!我听爹他们提过!”楼书婕道。 阮誉一听这话,当即顾不上继续内向,一跃至楼书婕面前,急问:“他们说什么了?” “说风里似乎被谁杀了……”楼书婕道。 阮誉脑中嗡地一声,魂瞬间没了。 -- 第259页 曲谙大惊,“怎么可能?婕儿,你是不是听错了?” “婕儿耳朵灵着呢!”楼书婕道,“他们还说此事会引起何种动乱,如何才能不受牵连……噢!他们说风里是在流逸阁被杀的!” 圣君?! 阮誉掉头走去。 曲谙忙拉住他,“冷静,你要去哪儿?” “流逸阁。”阮誉冷冷道,“是真是假一去便知。” “是假的!”曲谙道,“风里不会出事,你信我!” 风里是前期剧情的重要人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曲谙不可能察觉不到。 阮誉却抽回自己的手,阴沉地看着曲谙,“你回来至今未踏出过西平镇,我如何信你?” “我……”曲谙无言,他给不出解释。 第135章 曲谙拦不住阮誉,他让楼书婕先回去别乱跑,接着自己匆忙追上去,他的速度与阮誉相比就是蜗牛与兔。不过还是被曲谙追上了,因为萧责出现了。 阮誉拳头紧握,声音急喘,眼中有隐约的红色,正愠怒瞪着萧责。关于风里的真假不明的噩耗在席卷他的血液,时间拖得越长,他就越走向失控。 萧责眉头微皱,“究竟出了何事?” “阮誉,稍安勿躁,你冷静想想,这件事里漏洞满满!”曲谙道。 萧责眼波稍转,“与风里有关?”毕竟这世上除了风里,没人能让阮誉波动成这样。 “她说风里死了。”阮誉颤声道,“萧责,你别想拦我,我要去找他。” 萧责心中也是一惊,但他很快思索起来,道:“曲公子说得不错,此事有漏洞,你且先听我分析。” “若是真的呢?”阮誉咬牙道,“万中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呢?” 萧责无言以对,只得道:“御门不可擅自离庄,门主更是要坚守在岗。” 曾经正是因此,阮誉才会选择御门,他不喜远足,不善面对生人,可这些在风里的生死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 “只要接了任务,任何人皆可出行。”阮誉冷冷道。 “确是如此。”萧责道,“只是风里从来不让你接任务。” “又如何?”阮誉怨恨道,“他若不在世上,我毁天灭地又何妨?!” “阮誉,风里会想你因他接下任务么?他最大的痛苦与至深的愧疚源自于何,你是知道的。”萧责叹息道。 阮誉浑身僵住,仿佛霎时被冰封了一般。 曲谙小心来到他的身旁,揽着他的肩,“阮誉,我总叫你冷静,别急,可能你觉得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是,风里真的不会有事,他还活着,一定活着,没有那万中之一的不幸。” 这时,曲谙的话对几乎陷入胡乱的阮誉而言,就如同救命稻草,他紧抓住不放。 萧责暗含深意地瞥了曲谙一眼。 调查风里行踪的人马立刻加派出去,流逸阁距离遥远,且由圣君一手创立,不归山庄的眼线未能深入其中,不过论行动力,不归山庄无人能及,不出三日便能传回消息。 曲谙也私下再去询问楼书婕及房莒几人,得到的答案仍是风里已死,不过玄参派无人亲眼所见,只是听到风声。他们与流逸阁关系匪浅,又和空云落早有梁子,就怕风里出事的事波及他们,才做商讨。 曲谙松了口气,这就是没事了。根据书里的剧情,风里至少能活到安佲十六岁,如今剧情线大改,或许风里也不会去找安家麻烦,能活更久也说不定。 过了两天,楼雯润要离开了,不归山庄本要派人护送,却被楼应霄拒绝,他向来敌视这伙人,不愿与他们走近。 不归山庄也不是会拿热脸贴冷屁股的,便随他们去了,空云落只将楼雯润送到山下,只一句“保重”,就回身了。 曲谙又去找了阮誉,他担心阮誉担心过度,情绪失控。 却又给不出什么实质的定心丸,只能用贴心的态度和笃定的话语让阮誉稍稍宽心。 “对了,上次萧先生说,风里不希望你去接任务,这是为何?”曲谙好奇道。 阮誉望着远方,目光悠远,似乎穿越了空间,落在另一人身上,他道:“我来不归山庄快五年,也不过执行了一次任务。” 往事重新浮现,他以为过去了许久,他都记不太清了,可再回忆,他仍能记起曾经发生的每一刻。 “山庄不收纳废物,如今此处不再由风家所掌控,你要依赖风里,那便随他去。”彼时的空云落暴戾外露,他凶名在外,对下属也不留情面。 还是少年的阮誉被当众训斥,羞愧难当。 “庄主,阮少侠性子较软,还需历练。”萧责为他说话。 “山庄不收纳废物。”空云落重复,还加重的语气。 阮誉的内心被压垮,他猛然抬头道:“我不是废物!任务是吧?我去做便是!” 风里原是不归山庄少主,风庄主被空云落所杀,他的身份变得尤为尴尬,为了庇护阮誉,他更是卖力,阮誉不想成为风里的负担。 阮誉还记得自己的第一个任务是杀一个官员,他忘不了那一日,那人与妻儿共用晚饭,一家人温馨闲适的相处,当晚,阮誉割了他的喉。 动手前,阮誉还被对方发现了,他还说“小兄弟,若遇上难事,可与我道来,莫要冲动”。 尽管过后阮誉得知此人是贪官,间接害死的人数不胜数。 -- 第260页 可阮誉还是崩溃了,他惧怕与生人相处的毛病就是在那时加重,甚至梦魇了半个月,憔悴得不成人形。 “很可笑吧?身为杀手组织的人,却不敢杀人。”阮誉自嘲一笑。 曲谙却用力摇头,“我能理解你,人本身就不是天生会杀戮,你们这行的,也是经历过重重历练,才能做到冷酷无情心狠手辣。” 曲谙觉得自己的话诡异极了,如果在现代,他绝不可能去理解开导一个杀手,可在这个地方,杀人这件事因时代背景合理化,他作为“创始者”,若要去批判,就自我打脸了。 “我出自清波山庄,自小衣食无忧,若非家破人亡,是绝不会踏入这番境地。”阮誉道,“这些年来,我并非双手清白,但不相干的人与外敌到底不同。” “那次事后,风里与庄主势如水火,直到如今他还在介怀此事。他一直护我,不想让我手染鲜血。” “风里那人,平日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可他的心比谁都硬。我只见他哭过一次,就是因为此事,他抱着我,不住地与我道歉。” 曲谙终于明白,为什么风里总对空云落抱有敌意。 阮誉闭了闭眼,“我无父无母,风里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他所在之处就是我的家,若他三长两短……我想,我也会跟随他。” 当晚,山庄里归来一人,是段千玿。 他似乎经历了一番事,脸色凝重而疏离,他来到空云落面前,掷出一枚炸弹—— “风里已死。” 这消息很快传到阮誉的耳中,隐门是不归山庄的眼和耳,段千玿带回来的消息,十成十属实。 阮誉当即杀到段千玿面前,要他给出证据。 “死无全尸,何须证据?”段千玿冷冷道。 “混账!”阮誉双目通红,拔剑而上。 段千玿出手抵挡,顿时飞沙走石,两人对打如同两片飞旋的刀刃,旁人不可近身。 先前也不是没有打过,只是在山庄内,他们皆会收敛,特别是阮誉,不归山庄是风里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他不愿意对这里造成破坏。 但此刻,阮誉使出全力,杀招尽显,仿佛他就是一把剑,出刃必见血。 段千玿似乎因奔波劳碌,难以招架全力以赴的阮誉,他的胳膊被划了一道,脚步微乱,胜负已分。 阮誉还不想放过他。 “够了,阮誉!”萧责身形如强风般席卷而来,加入了这场斗争。 他挡在段千玿身前,弹开阮誉砍来的一剑,继而揽着段千玿后撤。 阮誉剑指二人,目光像是要杀人。 但最终,他不再纠缠,而是提起轻功,闪身消失了。 曲谙闻声赶来,就只剩萧责与段千玿站在院中,空云落倚着窗边,若有所思。 曲谙看这一片狼藉,就知道他们打得激烈。 “段先生的手臂!”曲谙惊呼。 “别过去。”空云落将他拉住,“用不上你。” “我看看你的手。”萧责低声道。 “不必。”段千玿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朝空云落道,“属下先行告退。” 于是转身离去。 萧责跟上他。 “千玿,可是出了什么事?”萧责问道。 段千玿快步走着,一言不发。 “千玿!”萧责一跃至段千玿面前,皱着眉头,“我在同你说话。” 段千玿木然地看着他。 萧责道:“风里的事事关山庄,你得告诉我前因后果。” 段千玿开口:“我与你同级,无须向你汇报。” 萧责定定地盯着他,暗含探究。 段千玿撇开视线,错开他继续往前走去。 “段千玿。”萧责道。 段千玿不由得一顿,萧责鲜少直呼他全名。 “若你是在置气,委实过火了,从前在公事上,你绝不这般含糊。若是因为别的……事出反常,你在谋划何事?” 段千玿冷声道:“说得你似乎很了解我。” “我确是很了解你。”萧责道。 段千玿咬了咬牙,道:“全说错。具体何事我会亲自同庄主说,到时你再问他罢!” 萧责罕见升起愠怒,他拉住要走的段千玿,正是受伤的那只手。段千玿蹙眉,接着被困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你什么时候才能少气我些?”萧责咬牙切齿道。 段千玿的心倏然紊乱,他想挣脱,可现在的力气不是萧责的对手,只能一脸屈辱的站定。 “放手!” “我没法放手,千玿。”萧责隐忍道,“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想向你解释,想询问你,也想听你同我说话。我对你……” 萧责的话语化作了叹息,他侧了侧脸,嘴唇轻触段千玿的耳畔。 耳畔的温暖就像一抹涟漪,有一瞬间段千玿把所有事情都忘了,只想低下头,把额头靠在萧责的肩上, 段千玿眼中轻颤,在他内心进行了一番挣扎交战。 最终,他缓缓推开了萧责。 第136章 “什么?阮誉走了?!”曲谙差点跳起来,想也不想就要追上去。 空云落伸手一捞,把人捞了回来,“你去做甚?此事与你何干?” “阮誉怕见生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个人下山去,我怕出事。”曲谙道。 -- 第261页 “他是御门门主,身手以一敌百不在话下,用得着你担心?”空云落嗤笑道。 曲谙心想,也是,阮誉有的是法子能避开人眼。他大概真把自己当成阮誉的亲人,胡乱操心了。 “风里的事太蹊跷了。”曲谙揉了揉额头,“段先生应该把话说得在详细些。” 空云落拿下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近日是不是太闲了?他们做了什么,又和你有何关系?不归山庄的名册上,并无你曲谙的名字。” 曲谙一怔,呆愣地看着空云落。 “少去想别人的事,你在此处是为了谁,别忘了。”空云落道,他捏起曲谙的下巴,柔软的唇落在曲谙的嘴角,再轻碾上曲谙的唇,慢慢啄吻。 明明不是粗暴的动作,他们之间如此亲昵、柔情,曲谙感觉不到爱意的存在。 空云落只是单纯的吃味吗?可曲谙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冰冷的嘲讽,好像曲谙泛滥的担心不仅多余,还是错误。 曲谙不敢多想,他只当这是错觉。他闭上眼,搂住了空云落的脖子。 然而四位门主的事情还未平息,又有一件噩耗传了回来——楼雯润一行人在返程途中遭遇袭击,损失惨重。 曲谙以为,损失惨重这四字的意思是,他们的盘缠被抢,还受了伤。 却怎么也料不到,最后回来的只有满身血的楼雯润,和昏迷不醒的楼书婕。 “还有三位呢?”他茫然地问。 “殒了。” 曲谙以为自己听错了,“晕、晕了?在哪里?” “他说死了。”空云落漠然道。 曲谙腿一软,抓紧了空云落的手腕,“别开玩笑……” “好笑么?”空云落问。 曲谙摇头,他其实也知道,这事儿没必要做假唬他。 可怎么会如此突然?两天前这一行人还好好的,楼书婕舍不得离去还在哭闹,房莒苦口婆心地又哄又劝,兰楚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楼应霄严厉地教育,三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轻易消散了。 曲谙不由得想到了剌觅,那个噬蛊宗的直愣青年,也是这般突然离去。 楼雯润被送回了她的寝居,由偏院的几个女眷伺候安抚,她受了些伤,但好在不危及性命。楼书婕大概是因为惊吓过度晕了过去,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楼雯润也被吓得不轻,她努力想平静回答出袭击他们的人的特征,手却抖个不停,话也难成语句,她多次想镇定下来,但都无济于事。 “让她歇息一会儿吧。”曲谙于心不忍道,楼应霄是楼书婕的亲叔叔,才团聚几日就生死相隔,对她来说打击巨大。 空云落没有安慰的意思,曲谙叹了叹气,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对于空云落而言,就是妇人之仁,可看着这个正在经历失去亲人的惨痛的姑娘,他能感同身受。 “节哀。”曲谙给她倒一杯暖茶,想让她喝茶缓缓。 楼雯润接过来,手颤抖,茶杯翻在了腿上。 “抱歉!”曲谙道。 楼雯润低着头,手按在水印上,女眷上来要帮她擦拭,她却紧按着,不让旁人靠近。 “添乱。”空云落道,他拉着曲谙道手腕,要带曲谙出去。 “云哥。”楼雯润开口了。 曲谙以为她不想让空云落离开,特殊情况,曲谙告诉自己不能一直霸占空云落。他抽出自己的手腕,把空云落推了推。 但接着,楼雯润却说:“让曲公子留下陪陪我罢……求你。” 曲谙一脸惊讶。 空云落皱眉,“不可。” 比起不归山庄各类大能,曲谙就是最平和的小绵羊,或许楼雯润在面对他的时候才能放松下来。 “好好。”曲谙答应了,对空云落使眼色,又是安抚又是拜托,好一会儿才把空云落的不高兴压下去。 很快,屋里就只剩曲谙与楼雯润二人。 楼雯润仍是低着头。 曲谙道:“楼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现在要是再问你发生了什么,只会对你造成进一步伤害。所以,先休息吧,睡一觉后,我不敢说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你能感觉好点儿。” “曲公子。”楼雯润低声道,“你能坐过来吗?” 曲谙便提了凳子靠近她坐下。 楼雯润伸出手,握住了曲谙的手。 曲谙僵硬不敢动,生怕逾矩,“楼姑娘……” “让我握握。”楼雯润纤细的手就像冰块一般冰冷,她声音沙哑,“你的手真暖,像我爹……” 曲谙:“……” 楼雯润肩膀颤抖起来,哽咽道:“这种痛苦我要经历几次才够?为何不将我也带走?” 曲谙听说,楼雯润将楼书婕护在身下,才让她毫发无损,或许也为她将最悲痛的一幕,自己来独自承担。 “楼姑娘,不要自责,他们一定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在巨大悲恸面前,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 曲谙能做的,唯有静静坐在她身边,让她感觉到有人在陪伴。 楼雯润抬起头,她的脸颊布满泪水,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曲谙默默抵出一块手帕。 楼雯润没有接,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曲谙,“曲公子,你可否叫我一声雯润?” 曲谙浑身不自在,“这不妥。” “还请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无暧昧之情。”楼雯润哭泣道,“哪怕只有一瞬,哪怕你骗骗我,让我爹回来吧!” -- 第262页 曲谙实在为难,他对楼应霖这人也十分膈应,可现在拒绝楼雯润,又显得不近人情。只是说一句话,安慰安慰她,应该不打紧,况且空云落也不在…… 曲谙一个闭眼,如英勇就义般开口:“雯、雯润……” 糟糕,没有倾注情感,太垮了。 可楼雯润却泣不成声,仿佛她爹真的回到了她的面前,“爹……爹……” 曲谙:“……” 楼雯润哭累了,终于睡着。 曲谙松了口气,打算去探望楼书婕。 楼书婕就在楼雯润隔壁屋,有女眷在照料,擦去脸上的脏污,她就像睡着般恬静。 可她醒来后,要如何面对这如同噩梦的现实? 曲谙叹了口气,坐在楼书婕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 还是个小女孩,原本欢天喜地的出门游玩,却在归途中发生了如此噩耗,等她醒来,会不会崩溃? 究竟是什么人,能这么残忍?冥冥之中似乎又是一种巧合,为何偏偏瞄上了他们? 曲谙回忆着他设计的各大门派的关系网,玄参派未曾与名门正派交恶,而对玄参派有怨的也没实力去挑战,与玄参派为敌,就几乎与大半个江湖为敌,没人愿意去做这种事。 楼书婕平静的睡颜忽然有了变化,她皱起眉,眼皮颤抖,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是不安的表现。 曲谙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婕儿,没事了,别怕。” 他不停地用轻缓的声音抚慰楼书婕的情绪,渐渐起了作用,楼书婕平定下来。 “唉……”曲谙连连叹气,他大概是楼书婕除亲人之外最信赖的人,要是楼书婕向他问起,他该怎么回答? 换做是空云落,他根本不会搭理这些与他无关的事,这样倒也轻松。曲谙却没法置之度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创世者”,而是这些人都与他的生命轨迹相交,他短暂的人生,想尽量为和他有关的人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微弱的发光发热。 要让空云落知道,又要说他同情泛滥了。 曲谙为楼书婕整理衣裳,把她粘到的草叶摘下,抚平她袖口的褶皱。 他忽然摸到了一块硬物,他把那东西从楼书婕的袖子里拿出来,是一块折叠的纸片。 打开,上面写着四个字——静待君归。 曲谙睁大了眼,手不自觉将纸捏紧。 这字迹他见过,是圣君的字。 楼书婕没多久就苏醒了。 她醒过来,眼中空白。她见到曲谙在身边,又环视四周,继而竟是笑了起来:“曲哥哥,我睡了好久了吧?” 曲谙一时不知她的状况,小心地点头,“是的。” “这里是不归山庄?”楼书婕问。 “是的。” “太好了!”她欣喜不已,“原来我还在山庄里!” 曲谙隐隐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犹豫道:“婕儿……” 楼书婕絮絮叨叨道:“我做了个梦,真是吓人呢!曲哥哥,我想下山了,我师叔他们该着急了。” 果然…… “婕儿,你听我说。”曲谙几番挣扎,还是不知如何说出口,只道:“太晚了,下山不安全。咱们先吃点东西,饿了吧?” 楼书婕怔怔坐着,道:“我要下山,我要见师叔他们,我要下山!” 她何其聪慧,欺骗不过自己,起初还任性哭闹,但渐渐地明白过来哭没有任何意义,就蜷成一团,窝在膝盖里咬牙哭泣。 曲谙回到云泽院已是夜晚戌时。 屋内一片漆黑,曲谙叫了几声空先生,无人应答。 他以为空云落不在,但将灯点上后,他看到空云落坐在案桌后,垂着眸,仿佛在安静小憩。 曲谙拿着灯走过去,还没走近,空云落就抬起头,眼中清明。 “怎么不点灯?”曲谙问。 空云落只看着他,不语。 曲谙的神经在外面一直绷着不敢松懈,回到这儿才放松下来,顿感疲惫。 “这个给你。”曲谙把字条给了空云落,“这是我在婕儿身上发现的,对他们下手的人,八成可能是圣君。” 空云落没露出半点儿情绪,视线也不曾离开曲谙的脸。 “我好累,先去后院洗洗,你……你要一起来吗?”曲谙有些羞赧道,借着一起泡澡的机会和空云落托出他所知的事,温暖惬意的氛围之下,或许空云落不会很生气。 空云落略一摇头。 曲谙失望道:“那好吧,我自己去。” 他离开后,空云落才拿起那张字条,目光冷锐。 方才曲谙与楼雯润共处一室,他就在外面。 他活到现在,只有曲谙让他愿意百般容忍。 可这容忍,还能撑多久? 第137章 楼雯润休息了几日后,便主动提出要再次返程。 “总得要给玄参派一个交代。”她道。 而楼书婕这几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哭不笑,曲谙来才偶尔说两句话。短短时间里,她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 知道自己要离开了,她也不像上次那样百般不愿,也不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平静得像一尊瓷娃娃。 曲谙终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所塑造出来的冷面师姐的一面。楼书婕的蜕变,竟是以如此残酷的代价而产生。 而楼应霄三位的尸身已被找到,路途遥远,不便运回玄参派,只能火葬,将他们的骨灰带回故乡。 -- 第263页 只她们两个,自然是不可能无人照料。 段千玿主动提出要护送她们回去。 “多谢千玿。”楼雯润苍白着脸对他笑笑。 段千玿的举动遭到了萧责的不满。 “你这是擅作主张。”萧责道,“护送楼姑娘的人手,我早已安排妥当。” 段千玿淡淡道:“我与楼姑娘相识一场,她遭遇如此变故,我亲自送会安心。” “你才刚回来没几日,许多事还未交代清楚,又要走?” “庄主已同意让我出行。”段千玿露出一丝冷笑,“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那位见着人就哆嗦的大少爷罢。” 萧责似乎感到疲惫了,他闭了闭眼睛,缓声道:“千玿,这两年来,我们没从未和颜悦色说完过一次话,每次你都会提到阮誉,在心里给我定下罪名,最后不欢而散。” 段千玿紧抿着唇,盯着他看。 “我想尽办法,想让我们回到曾经,将我们的关系复原。”萧责叹了口气,“可到头来皆是一场空。于是我想,或许不该去复原,干脆就任其破裂消散。” 段千玿感觉自己的心被一条细丝勒住,被缓缓切割。 “随你。”他说完后,立刻转身离开,不敢在萧责面前多停留片刻。 她们临走前,曲谙还见梁庭过来相送。 楼雯润对梁庭算是知遇之恩,他过来送送也不奇怪。只是曲谙看见梁庭在楼雯润面前肃立垂首,正儿八经,有些敬重过头了。 楼雯润察觉到曲谙的目光,便微笑笑冲他招手,让他过去。 曲谙过去了,楼雯润道:“阿庭,你与曲公子走得近,平日多关照他些,督促他好好吃饭,别再瘦了。” “是。”梁庭道。 曲谙在他俩之间看了几眼,总感觉哪儿怪怪的。 楼雯润走后,曲谙问梁庭:“刚才你和楼姑娘说什么了?” 梁庭答道:“我祝她一路顺风。” 曲谙调笑道:“可我见到的场景,可不像是在说一路顺风的。” 梁庭瞥他一眼,不语。 “阿庭,为何你在楼姑娘面前的模样,与平常不太一样?”曲谙问。 “有么?” “有的,正经了许多。”曲谙道,“你该不会对楼姑娘……” 在喜欢的人面前收起玩闹的一面,倒也说得过去。 “别胡说,我配不上她。”梁庭道。 这话里,确是有那意思了。 曲谙拍了拍梁庭的肩,“别这么说。你现在不是在习武了么?等学成后,也是一方高手。到时你可以去找她,至少要为自己拼一把。” “也是。”梁庭点点头,“毕竟庄主都能看上你,世上还能有什么绝对之事?” “喂,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梁庭嘿嘿一笑,又变回了曲谙熟悉的感觉,他的疑虑便跟着消失了。 先前他也曾去询问过梁庭的师傅,对方告诉他,这只不过是习武之后心性发生改变,并非走火入魔。 不到半年的时间,梁庭能有这般改变,未来说不定真能成为一个高手。 “对了,之前我给你的那本医书,你还在看么?”梁庭问。 曲谙点头,“《杂医记》里的东西虽然杂乱,但每一页都让我受益匪浅。” “你用得上便好。”梁庭道,“不过记得小心为上,被人发现了,定能查到我的头上。” 曲谙说好。 夏日的暑气彻底消散,秋日的清爽无声而至。 当曲谙某天醒来,发现自己像八爪鱼一样缠着空云落取暖,就知道夏天走了。 早上醒来贴得那么紧,难免会感受到对方难以启齿的反应。曲谙不太敢动,经验告诉他要是乱动招惹了空云落,不仅衣服会脏,可能一个早上都下不来床。 于是曲谙等着空云落醒来,不忍卒睹地看着空云落宽松的亵裤被高高顶起,而本人却面无表情的走来走去。 昨晚上他们来了两次,曲谙说过规矩,一周不能多余两次,不然他的身体受不住,这方面要可持续发展。 空云落在这等事上,倒是很顾及曲谙,除了处尝滋味那几天比较放纵,之后就克制了许多。 不过他们从没做到最后一步。 也不是没试过,但没一次成功。 ……空云落太大了,哪怕曲谙也想与他合为一体,可完全状态的空云落令他望而却步。 其实上下换一换也是一样的。 曲谙没啥底气地想,视线还不老实地往空云落的屁股瞄。 空云落正好转过身,曲谙的目光就停在了正面,他眉梢一挑,“想要了?” 曲谙想了想,的确有些馋了,便张开了双臂,“要。” 过了巳时,曲谙才从床上爬起来,揉着酸软的腰,无不忧伤地想,现在都顶不住,全套怎么撑得下去? 空云落已经出门了。曲谙披着衣裳去洗漱,出去正巧见有人送东西过来,是一个精美的食盒。 “曲公子早。”那人恭敬道。 曲谙也算是沾了空云落的光,山庄上下都对他尊敬有礼。 “这是今日的早膳?”曲谙笑道。 “怎么会,这个时候才送早膳来,可是要受罚的。”那人道,“今日十五,是月圆节,厨房做了月饼来让各位大人尝尝。” “月圆节?……是中秋啊。”曲谙道,“过得真快。” -- 第264页 “有干果儿馅的,枣泥馅的,也有肉馅的,您喜欢什么口,我再多给你拿!” “多谢,有劳你们了。”曲谙笑着接过,打算晚上和空云落边赏月边吃。 山上的气候总要凉一些,曲谙在窗边看书,一阵风吹来,害他打了个喷嚏。 他拢了拢肩上的衣袍,喝了一口热茶,又继续看下去。 《杂医集》他已经看到了一半,他发现书中的内容并非传统以调养为主的医术,而是多为外伤的处理,许多手法,与现代的外科医生有异曲同工之处。 曲谙大都只记住了理论,实际操作寥寥无几,唯一算得上成功的就是救治楼书婕的兔子。那一次给了他不少信心,所以他想着,找一天抓几只老鼠来实践一番。 一缕风吹过曲谙的脸颊,他抬起头,见空云落回来了,便将书收了起来。空云落不太待见他看和医术有关的书,这是畜生养父造成的影响,所以曲谙不会在他面前学习。 “你可知今天是什么节日?”曲谙笑眯眯道。 “什么?”空云落走进屋里。 曲谙迎上去,“月圆节,要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月饼,赏月。” 空云落道:“我并无家人。” 曲谙歪了歪头,指着自己,“我不是么?” 空云落看着他自然无比的神情,淡道:“何种身份?” “我虽年纪比你小,但做过你的兄长,也算得上兄弟了。”曲谙道,但空云落加深的目光让他越来越心虚,“不过现在,我、我也是你的夫……夫……” 空云落好整以暇,眼神在说,想清楚再答。 曲谙一闭眼,脸皮一扔,“我是妻子,行了吧?” 可空云落又道:“夫妻就罢了。” “为何?”曲谙有些蔫,小狗一样看着他。 空云落悠悠道:“你我既无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 曲谙:“……” 他总不能说“我想和你有夫妻之实,可你实在太大了”这种话吧? “对、对了,月圆节山庄会怎么过?”曲谙生硬地转移话题。 空云落恢复了百无聊赖,道:“山庄从不过节。” “这也太无趣了,辜负了今晚的好月色。”曲谙道,“不如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吧,正院前多空旷,是赏月的好地方。” 空云落皱眉,“你我过节便可,为何还要扯上别人?” 曲谙微愣,又笑开,“那好,我们一起过节。” 在山上呆了许久,再美的景也看倦了。曲谙便提议下山,回到他们的小竹屋里,那是他们最初的家。 下山前曲谙还收到了阮誉的信。不知不觉阮誉已离开了大半个月,信上只写了他的近况,未提及他获得了什么情况,看来还未有进展。 而关于流逸阁杀害玄参派三人之事,空云落似乎没有插手的意向,毕竟与玄参派有关,他没落井下石就是仁至义尽了。 他们带着月饼食盒与两坛陈酿下了山。 小竹屋被妥帖看管着,周边依然没有人烟,但院子里并未荒芜,草地打理得整齐,拿一块布往地上一铺,坐上去柔软舒服。 小院虽不如山上的地势优越,但胜在视线开阔,圆月就悬在头顶,朗朗月光洒落,也是良辰美景。 “好圆的月亮。”曲谙道。 空云落便抬头看。 曲谙则看着空云落。 皎洁月华为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圣洁不可侵的柔光,俊美得令人屏息。 曲谙心想,或许在那一次月下初遇,我就对他一见钟情了。 第138章 曲谙把月饼拿出来,问空云落:“有好多种类,你要吃哪一种?” 空云落思索片刻,道:“不吃果仁的。” 果仁月饼类似曲谙所知的五仁月饼,里面有青红丝,深受广大群众讨厌,看来空云落也是其中之一。 “那就给你一个肉馅的。”曲谙笑道,他又倒了两杯酒,他们在月下碰了一杯。 一杯酒下肚,空云落自然是面不改色。曲谙悄悄观察他的神色,问:“你的酒量如何?” 空云落道:“尚未醉过。” 曲谙:“……” “怎么?”空云落打量着他,“你想灌醉我?” 曲谙摇头,但想想,又点头,撸起袖子道:“这两坛酒是萧先生给我的,都是三十年以上的陈酿,今晚我们要不醉不归!” 空云落瞥一眼曲谙的腰间,虽然不太明显,但瞒不住他的眼睛。曲谙还藏了一小瓶在身上,怕是另有打算。 “来来来,再喝。”曲谙立刻又倒上,声音带着点亢奋,“别看我这样,酒量也是很好的。” 空云落无奈,“你没发现自己只喝了一杯,便有些激动了么?” “我、我冷静得很!”曲谙狡辩道,继而又觉得自己太不争气,转过身拍拍自己的脸,把这股酒劲儿压下去。 两人一杯杯酒喝下肚,一坛喝完,曲谙已经歪在空云落身上了。他喃喃道:“喝倒了是不是?压在我身上好重哦。” 空云落忍俊不禁,抬起曲谙的下巴,在上面落下一吻。 半醉的曲谙不解风情,没等空云落把这个吻加深,曲谙就把他推开,蹭地站起来,身形极其不稳地打了个转,接着茫然顾盼,“月亮呢?月亮在哪儿?” 空云落道:“你为何不抬头?” -- 第265页 可曲谙一抬头,身体就往后仰,被空云落接住了。他躺在空云落的臂弯里,呆呆地看着天幕,圆润的月亮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光点。 “月亮不在那里……”曲谙梦呓般说。 空云落让曲谙坐在他的腿间,顺着他的话问:“那该在哪儿?” “在水里。”曲谙认真道,手也比划着,“这么大,圆圆的水里,月亮离我很近。” 空云落明白了过来,曲谙说的应该是映在水盆里的月亮。 不多时,曲谙面前就放着一个木盆,里面盛了水,波纹荡漾,但平静后,睡眠水面便装下了一枚安静的圆月。 “月亮!”曲谙欣喜道,笑容灿烂如孩童,他还试着捧起来,月亮在他手下扭曲,但最终又是一轮圆月。 “衣裳湿了。”空云落抓着曲谙的手腕不让他再玩水。 “每年中秋,阿公都会帮我把月亮装起来,送给我。”曲谙道。 “这是我装的。”空云落道。 “那你可以送给我吗?”曲谙抬起头,期许地看着空云落。 空云落也低头看他,彼此的呼吸都带着一点儿酒味,醇香醉人,他哑声道:“你须以物易物。” 曲谙晕头晕脑,空云落说的话他都不太明白了,但见空云落张合的嘴唇,漂亮又软和,太诱人了。 喝醉的人不懂含蓄,他上前了些,咬住了空云落的下唇。 像只小狗似的,力道也不懂得控制,把空云落咬得有些疼了。但他并未拒绝,顺从地让曲谙又啃又舔,听曲谙喉咙里满足的咕哝声。 让曲谙过足了瘾后,他才反客为主,将这个玩闹的亲吻转变为缠绵的深吻。曲谙嘴里仿佛有不尽的酒水,清香凛冽,能把空云落醉倒。 然而,正当他要将曲谙压至身下更近一步时,曲谙又一次把他推开了。 “忘了、一件事!”曲谙含糊不清道,“还有酒没喝,你等着。” 接着曲谙在身上摸索,掏出了个小瓶,再象征性地避开空云落的视线,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上,转过来朝空云落一敬,软声说:“我干了,你随意!” 空云落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酒杯,无言。 曲谙一咕噜喝了一杯,又要再喝下一杯,被空云落拦住了。 “一杯足矣,虎骨酒阳性烈,你受不住。”空云落道。 “你怎么知道是虎骨酒?”曲谙傻乎乎地问。 “我亲眼见你装上的。”空云落面无表情道,“不许再喝了,你若睡死过去,这酒不就白喝了么?” 曲谙懵懂地点头,他虽然神智混沌,但心中隐隐记着自己怀揣一个重要目的,是什么来着? 他不得其解,只好从自身找答案,又是一通摸索,摸出了一封信来。他捧到空云落面前,“这是什么?” 空云落瞥一眼,“阮誉的信,为何你要随身带着?” “信?对了,我要给他回信。”曲谙恍然道。 空云落:“……” 曲谙看来是认真的,还妄图从身上摸出笔墨,空云落只得劝道:“你现在如何下笔?连字也看不清罢?况且阮誉身在何方你也不知,写下来要寄到哪儿去?” 曲谙嘟囔:“你别管。” “……”空云落浑身都痒痒,得用曲谙挠挠才行。 不过看在曲谙喝醉了还算讨喜的份上,空云落没较真。 “没有笔……”曲谙又推空云落,催促道:“你去给我找,快去,快去。” 空云落的额头上缓缓炸了一根青筋。 曲谙推不动他,便拿脑袋去撞,撞上了自己又晕乎了,就在那儿蹭起来,冒着酒气撒娇。 空云落的青筋有平了下去,他彻底拿曲谙没办法,便起身走往屋里,找纸笔。 竹屋虽做了一番改造,但各物所在不变。他还记得曲谙把笔墨纸砚都收在桌下的箱子里。他打开一看,果然都在。 把纸拿出来,空云落却摸到了异样。 他将纸都拿开,最下面竟藏着许多书信。 空云落打开其中一封。 得手,玄参三人亡,汝间二派。 空云落下颌冷硬,这字迹他见过,正是曲谙给他看过的,圣君的字。 他将剩下的信一一打开。 空云落不在身边,曲谙躺在地上就要睡着了。他觉得热得慌,凉风吹在脸上都不顶用,难受地扯衣服,不安分地扭动。 但不多时,他被一股力拽了起来,头皮被扯痛。 “解释。”空云落的嗓音宛如寒潭深处。 一沓书信打在曲谙脸上,曲谙困乏道:“洛洛,我想睡了……” 空云落在曲谙百会穴一点,顿时如往曲谙脑中注入了一股清气,醉意被驱去了大半。曲谙猛然睁大了眼,就像被惊醒了一般。 “醒了么?”空云落将曲谙的头发向下用力,迫使曲谙仰视自己,“这些信是你的?” “别这样,不舒服。”曲谙皱着眉,眼睛眯着,轻微的挣扎,修长的颈项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像要把自己送到空云落嘴边。 空云落几乎想从那里剜下一块肉,他松开了曲谙,目光却强势地紧锁着他。 曲谙伏在地上,缓了一阵,才慢慢拿起信看了起来,每一封信都是不同的内容,但都围绕着不归山庄。 “这些……”曲谙脑子转不过来。 -- 第266页 “从你的书箱找出的。”空云落道,“为何你会有这些信?你究竟将多少关于山庄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不仅是山庄内的地势,各门的人数,山庄内有几人看守,甚至连埋藏在外的卧底都全让对方知晓。 这些书信的数量,都说明着曲谙上山庄的目的,以及他与圣君勾结。 “我不知道。”曲谙喃喃。 “一句不知道,就想搪塞过去?”空云落投在月下的影子,宛如一座阴寒的牢笼,将曲谙困在其中,“这已非初次。” “我在山庄里,一直与你在一起,哪有机会去传信?”曲谙的头疼了起来,这是强行酒醒的副作用。 “一直与我一起?”空云落冷笑,“你多次进后山,难道以为我不知?” “那是为了验证我的所学成果……”曲谙不想在这样一个圆满的夜晚误会争吵,“空先生,这东西出现在我的房里,一定是陷害,为了离间我们,你要相……” 曲谙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空云落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的声音掐断。 “别再说‘相信我’了,我知道当你这么说,我便不由自主的去相信。”空云落淡淡道,“这种法子,不可能次次如愿。关于曲谙这个人,你半句也解释不清,让我如何信?” 曲谙徒劳地张嘴,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月亮映在他的瞳仁里,似乎也要熄灭了。 空云落看着曲谙的嘴唇,在无声地叫着他的姓,而他只要再用点力,就能让这个可疑之人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从此世间再无能奈何他的人。 就这么结束了吗? 曲谙真当这般死去?死了之后,在无人对他欢喜地笑,拼命地护,温柔地关怀,气恼地责备……仿佛他身上属于人的部分,是因曲谙而活,若曲谙死去,他的一部分也就跟着死了。 空云落的眼底开始浮现挣扎。 不,还没完。 他要将自己的命牢牢把控在手中。 他要把自己依赖着曲谙的那部分拿回来才行。 若说还有执念,就唯有此了。 空云落松开了手。 空气汹涌冲进曲谙的肺里,他大口呼吸,几乎无力撑住自己。 下一刻,空云落的唇堵了上来,凶悍地碾磨他的唇瓣。 第139章 曲谙睡了疲惫的一觉。 他不断在做梦,梦里尽是在和空云落做荒唐事儿,被翻来覆去,都要成人干了。 乃至于醒来也很困顿,身体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几时了?”曲谙迷迷瞪瞪地问。 枕边人答:“刚及未时。” 居然睡到了大中午…… 曲谙揉了揉眼睛,感觉下边又是一片泥泞,不可思议道:“你又来了?!” 空云落理直气壮道:“我本是想叫醒你,但你不着寸缕,便难以把持。” “可昨晚……昨晚不是要过三次了吗?”曲谙有气无力道,昨晚第二次他们都找到了乐趣,可曲谙的身子底受不住,空云落又还想要,就让他喝了半瓶虎骨酒,强行续上,在中间曲谙就支撑不了晕过去了。 “四次。”空云落诚实道。 曲谙:“……” “我像是一天能来四五次的人吗?”曲谙惊愕不已,情绪刚一波动就被疲乏压了下去,他蔫蔫道,“说了要可持续,过度纵欲谁身体吃得消?” 空云落碰了碰他,道:“尚有余力。” 曲谙脸红了,“快收起来!” 空云落道:“你喝过补药,不会有大碍的。” “这可难说。”曲谙愁眉苦脸,他又让命囚救了,自从知道了副作用,他不敢拿身体冒险,可还是失策,闺房之乐虽好,对他来说风险还是大了。 曲谙不想做,空云落只好鸣金收兵。 曲谙对自己的身体简直不忍卒睹,连脚踝都有牙印,空云落像只猛兽。 他草草穿上衣服,但手还有些抖,连扣子都系不上,苦恼得皱眉,求助望向空云落。 空云落眉梢微挑,流露出一丝坏心眼,“叫什么?” “空、空……” 空云落嘴角下压。 曲谙只好道:“洛洛。” 空云落这才伸出手,慢慢帮他把扣子钻过去,末了手指轻蹭了下曲谙的下巴,“昨夜叫得很好听。” 曲谙:“……” 他再没法以一种纯洁的心态面对这个称呼了! 穿戴整齐后,空云落便要带曲谙回去。 “我想留下来。”曲谙道,“昨天的事,我还记得,那些信我确是不知情。” 经过一夜缠绵,空云落对曲谙的耐心再度加深了许多,对曲谙主动提起,有些不悦,“我已不计较,此事另有人来查。” “可我想做点儿什么,不能这么平百被冤枉。”曲谙坚持道,“给我……三天吧,我一定能查出点东西。” 曲谙想要为自己证明清白的心意不似作假,空云落略一思索,给了曲谙一个机会。 “好罢。这三日你先养好身子。”空云落道。 “……我们俩的重点似乎不一样。” “可持续。”空云落煞有其事道。 曲谙:“……” 空云落回去后,曲谙放弃表情管理,一脸扭曲地摊在床上揉腰。 奇了怪了,昨晚用腰过度的明明是空云落,但酸得要命的为什么是他? -- 第267页 曲谙怀疑了片刻人生后,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展开调查。 首先要明确进出过这里的人有谁,但又不能打草惊蛇。 第一步,就把曲谙难倒了,自从他回来后,偏院就对他敬而远之,打交道的机会也少了,现在让他开口命人找人,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就该让空云落先给他一道“圣旨”再走的。 曲谙很快想到了梁庭,如今梁庭在山上山下都如鱼得水,这点忙,应该能帮上吧? 曲谙便拖着沉重的身体,出门找梁庭去。 正巧梁庭今日不用出街巡逻,曲谙没费多大功夫就见到了他。 “哟,庄主夫人,何时下来的?”梁庭笑道。 “别、别胡说。”曲谙道。 梁庭连声啧道:“听听你这声儿,昨晚打更去了?嗓子哑成这样。” 曲谙又羞又窘,赶紧找了个借口:“受了风寒而已。” 梁庭注意他的脸,曲谙的神情颓然,眼角有淡淡红痕,那嘴唇在白皙的面皮上红润的不自然,一看就是吹了一夜春风。 当即就明白了过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嘴,嘿嘿笑道:“我多嘴了,多嘴了。” 曲谙怒瞪他一眼。 梁庭很快又紧张问:“庄主莫非也在?” “他回去了。” “你不跟他回去,怎么找我来了?”梁庭问。 “有事儿想找你帮忙。” “什么事?”梁庭坐直了,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地看着曲谙。 “就是,你能把自打我上山后,出入过竹屋的人,都找出来么?”曲谙道。 “这有何难,帮你打理住处的人都是专门安排过去的。”梁庭道,“找他们作甚?” 曲谙想了想,还是不把内幕告诉梁庭,否则这个大嘴巴不知要说给几个人听去。 “我看院子里的花草打点得不错,想亲自谢谢他。”曲谙找了个借口。 “就这?”梁庭很是怪异。 “就这。”曲谙硬着头皮道,“总之,你就帮我把人找来吧。” 这理由虽听着鸡肋,但梁庭还是立刻着手去办了。找人这事看似简单,但也要经各掌事的协助,偏院事杂,一般这等琐事掌事们不会理会,但梁庭却在一个时辰内,就把人都带到了曲谙面前。可见各掌事都要给他面子,他在偏院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就这十人,这些日子负责打理你那竹屋。”梁庭道。 竟有十人!曲谙头更大了,有气无力道:“好的,多谢了。让我单独和他们说罢。” 梁庭奇怪看他一眼,但没多说什么,出去了。 曲谙一一从这十人面上看去,都是平常的面容,神色虽各有不同,大概有的心里忐忑自己哪里做错,曲谙来问责,有的暗怀期待,想着曲谙来提携一把。 但都不算奇怪。 曲谙的观察力在亲近熟悉的人里,还说得上灵敏,可面对这些没怎么接触过的人,他着实瞧不出什么猫腻。 “在座的各位,都是进过我的屋子里的。”曲谙缓缓道,“寒舍如今井井有条,多亏了各位。” 曲谙在说话时,也没错过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变化。 都有些喜上眉梢,等着曲谙接下来的话。 曲谙便继续问:“哪位整理了我的书桌那块儿?” “是我,是我!每次我都把您的桌子擦得锃亮!”有一个人立刻道。 但马上另一个人又说:“上边的东西都是我摆放的!” “书是我整理的!” 很快,众人纷纷邀功。曲谙看着不严厉,也曾和他们一样只是偏院的杂工,他们于是就没大没小起来。梁庭如今的风光可是实打实的,谁都想成为第二个。 “先别吵,听我说……”曲谙小鸡崽儿一样的声音根本压不住十张嘴。 他闭了闭眼,沉下声,“肃静。” 这一次,众人登时就收声了。 “实话说吧,我找你们来,是想知道谁在我的东西里动了手脚。”曲谙揉了揉鼻梁,“就不废话了,谁把那些信放在我那儿的,自觉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了。 曲谙和空云落生活了这么久,寒下脸时,竟有几分他的样子,像株望悬草,看似柔弱,却让人不敢冒犯。 没人站出来。 曲谙一字一句又说了一遍:“自觉站出来。” 他用上了作者之力,没人能够迕逆。 却还是没一人。 曲谙蹙眉,什么情况? “小的、小的什么也不知啊!”正对着曲谙的人扑通跪了下来。 由他这么一带动,全人都跪了。 这反而让曲谙不好意思了,他误会了他们,怎还能受这等大礼? 这事只能无疾而返。 之后,曲谙又亲自去找了四位掌事,也是开门见山的问对此是否知情,回答都是不知。曲谙差点想逮到一个问一个,但他转念一想,若是圣君的人来做,定是神不知鬼不觉,不会留下半点马脚。 曲谙感到沮丧。 梁庭把自己的事忙完了,带着小酒小菜去找曲谙,“听说你去见了掌事们?怎么一个答谢要费那么大周章?” 曲谙叹了口气,接着喝下一杯酒,道:“我要找的人,兴许早跑了。” 梁庭不解:“跑了?你又不是向他寻仇,他跑了作甚?” -- 第268页 曲谙摇了摇头,想到自己又要对空云落说“我不知道”,他心里就荡起不安。空云落真的相信了他么?看到这些信空云落的震怒不假,情绪缓和,也是因为他们有了鱼水之欢。这事要不解决,又会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结。 梁庭对此产生了好奇,“到底怎么回事?莫非你要找的是个贼?” 曲谙嗤地一笑,“算是吧。” “你少了什么?”梁庭关切问,“你那住处,我也安排过人手,说出来我帮你找。” 曲谙心里烦闷,只想喝几杯酒发泄,就随口道:“有块上好的墨锭不见了。” 梁庭奇怪道:“你那儿哪来上好的墨锭?都是寻常的松烟墨罢了。” 曲谙愣了愣,他记得他的墨锭是全收在箱子里的。 “有的。”曲谙看着梁庭道,“就在桌下的小箱子里,我放了块价值连城的好墨。” 梁庭吃了颗花生,吭哧笑道:“吹牛吧你,我怎没见?” 曲谙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了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猜测。 是梁庭么? 第140章 曲谙的后背蔓起大片鸡皮疙瘩,他仿佛感觉到一股寒意笼罩了他。 冷静下来,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阿庭进出那里那么多次,箱子又谁都能翻,他看过也实属正常。 曲谙安抚着自己,可这想法就像从山顶滚落的巨石,势不可挡,狠狠砸往他的内心。 梁庭面上坦荡,还问:“怎么了?脸色一下变了,可是醉了?” 曲谙勉强笑笑,他闭了闭眼,最终直视这梁庭的眼睛,他的目光挣扎不忍,一字一句问道:“阿庭,往我屋里放那五封信的人,是你么?” 梁庭一脸不解,正想问什么信,可嘴巴先一步答了出来:“是我。” 曲谙睁大了眼,脑中雷霆轰鸣,短暂失了声。 “我……”梁庭愕然,他神情僵了一会儿,接着满脸不可置信,“曲谙,我、我……” “真的……是你?”曲谙颤声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梁庭低下头,懊悔道:“我不知道,一时鬼迷心窍,就……” “是谁指使你的?”曲谙道。 “我不知道,你别问了,我真不知道……”梁庭抱着头,语气惶恐,不敢面对曲谙。 曲谙被梁庭激怒了,提起梁庭的领口怒道:“你不知道?你陷害了我,你知道么?!和外人私通是什么罪?你就不怕我被处死吗?!” 梁庭怕极了,表情要哭出来,一个劲儿和曲谙道歉,却还是没把指使的人供出来。 “是谁?!”曲谙不打算放过他,厉声质问,“告诉我!” 不可违逆的命令刻进了梁庭的灵魂里,他双目失神,喃喃道:“是…咕噜……” 他的嘴里涌出了血,像失控的水龙头一样。 曲谙大惊失色,忙道:“别说了!” 梁庭眼睛一闭,晕了。 曲谙生怕他这么死去,不断要他活着,并诊察他的身体,发现他内脏大出血。有了这个认知,曲谙对症下命,梁庭的伤很快就在曲谙的修复下愈合了。 幸好梁庭在原文里没有姓名,他的生死不影响剧情走向,曲谙也没遭罪。 梁庭是被下了毒?但曲谙已将他治好,不晓得醒来后他能否说出有用的信息。 没多久梁庭便醒了,醒来后还是惊魂未定,他记得自己遭遇了什么。 “我……我竟没死?”梁庭道。 “我救的。”曲谙冷冷道,“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告诉我来龙去脉。” “……我会死的。”梁庭不敢看曲谙的眼睛,“我被下了毒,若说出对方的事,就会毒发生亡,你也看到了。” “那你便写下来!”曲谙强硬道。 梁庭却还是惊惶,手抖得抱着自己。 “梁庭,我看错了你。”曲谙冷漠道。 “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他给了我固经丹,你知道的,我根骨一般,非练武之材。可有了固经丹,我才勉强入了师傅的眼。”梁庭无助哭道,“我这辈子唯一有望出息的一次啊,我也想像大人们那样肆意天下啊!” 曲谙只感到心寒,他只知道,如果是他自己,用陷害一个人去换健康长寿的一生,他没法答应。 “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梁庭又笃定道,“你是庄主心爱之人,他怎会因此杀你?不会有事的……” 倒像是在自我安慰。 曲谙问:“那人是圣君么?” 梁庭沉默了。 曲谙静静看着他,忽然累了,“罢了。” 梁庭不安,“你、你会去同庄主说么?” 曲谙不语。 “曲谙,我求你,别告诉庄主。”梁庭下床跪下了,“庄主知晓,我必死无疑,我还不想死,曲谙,我不想死啊……” 曲谙握紧了拳头,撇开脸不想多看他一眼,“你走吧,咱俩的友情到此为止了。” 梁庭听到还有今后,立刻千恩万谢,随后很快离开了。 曲谙看着桌上的小菜,还有他们没喝完的酒,不久前他俩还碰了杯,现在竟这样收场。 他走过去,把酒杯砸了。 梁庭的背叛对曲谙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和阮誉这类的朋友不同,梁庭没有深不可测的武功,也没有令人动容的过往,就是从主角身边略过的路人甲。 -- 第269页 可他的普通造就了他的真实。曲谙最初来临这个世界时,就是因为身边有梁庭这么个真切的人在,才让曲谙走出穿越异世的不可思议,才让他接受了这不仅仅是匪夷所思的书中世界,也是一个运转着的、真实存在的世界。 他真情实感地把梁庭当作好兄弟,同时他也以为梁庭也是一样的心意。 但未想梁庭因为一颗劳什子丹,就把他给卖了。 其中或许还有许多值得深究细想的点,可曲谙太心烦意乱了,他还要给空云落一个交代,这是眼下最困难的事。 曲谙想不到解决的方法,只想用睡觉逃避,便去把剩下的酒喝了,晕乎乎睡去。 三日之约到期,曲谙却迟迟没有返程,蜗居在竹屋里避世,这段时间他的一日三餐都是梁庭做的,他尝出了味道,赌气不吃,很快憔悴了下来。 空云落等得不耐烦,亲自来看,就见曲谙一身酒气,趴在窗边的矮桌上,呆呆望着窗外的薄雾。 他皱了皱鼻子,走过去一握曲谙的肩,立刻发现曲谙瘦了。 曲谙转过头,茫然地看着他,“洛洛,你来啦。” “你找死罢?”空云落冷声直言,把曲谙手里的酒杯夺过来,眼中有怒意。 曲谙扁了扁嘴,委屈道:“我好饿,你有吃的么?” 空云落自然不可能带着吃的下来,他进来时见门口有食盒,便拿进来,里面是几层色香味具全的菜肴,他命令道:“吃。” 曲谙却避入蛇蝎,不愿碰。 空云落道:“我塞进去,和自己吃,选一个。” 曲谙:“……” 空云落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他只好扭捏吃了,发现吃的这道肉沫豆腐和梁庭做的味道不同,心里的坎终于过去,敞开肚子吃起来。 只是饿了许久,才吃一碗饭,曲谙的胃就撑了。 空云落不太温柔的帮他擦嘴,问:“为何这般折腾自己?” 曲谙到底还是要面对,他低下头,郁郁寡欢道:“我……我没查出来陷害我的人是谁……” 空云落道:“于是自我惩罚?” 曲谙小声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空云落捏起他的下巴,与他对视。 曲谙本能躲闪,很快又直视空云落的眼睛。 他迫使自己不要对空云落下暗示,空云落聪明绝顶,过后一定会有所觉察。 “什么也没查到?”空云落问。 曲谙点头。 “我看你只查了一天,便足不出户了罢?” “……” “不愿吃饭,酒却喝得下……”空云落的尾音轻轻拉长,带出些许意味深长。 曲谙胆战心惊,又恨自己心肠软,明明是受害者,却还在为加害者担心。 最后一次了,今后梁庭的命运如何,他再不管了。 空云落的目光似乎能洞察人心,他沉默的盯视让曲谙的心高高悬起。 不过最终,空云落道:“那便罢了,自有人去查。” 曲谙放下心来,小心抱住空云落的腰,闭上眼睛,“头疼……” “活该。”空云落面无表情,但没推开他。 曲谙暂缓了一会儿,又继续吃起来,知道把肚子彻底填满,才舒服叹息。 接着就到空云落吃了,他饿了三天,也馋坏了。 曲谙小心翼翼给他吃,他吃得太凶了,便哀求他轻点,别把肚子里的饭菜给顶出来。 酒足饭饱,两人歇了半个时辰,就动身回山庄。 但曲谙还陷在贤者时间里,快感退去后留下一片迷茫忐忑。身边人的背叛让他对一切人与事都产生了微妙的怀疑,不知什么时刻,又会被亲近的人捅一刀。 他扭头看着身边的空云落,这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却也是他最信赖的人,可会不会有一天,这个人也像梁庭那样,猝不及防将他推进火坑? “怎么?”空云落问。 曲谙摇摇头,牵住了空云落的手,这个动作又给了他无限力量——他们是属于彼此的。 “想去逛逛?”空云落道,与曲谙牵手,让他想起了先前在西平镇的坊市闲逛的情景。 曲谙便顺着点头,“很久没下来散心了。” 两人来到了街上,正值中午,天气凉爽,道路两旁有许多果摊,黄橙橙的柑橘、柿子,清甜的香气在空气漂浮,还有现煮的板栗,温暖甜糯。尘世的安宁让曲谙暂时忘却打击,买一袋板栗,和空云落吃着。 空云落仍是戴着幂离,接受曲谙的投喂,并暗中威慑那些盯上了曲谙钱袋的扒手。 曲谙一无所知,还天真感慨:“今天镇上真祥和,每次出来都是这样就好了。” “不喜欢山庄?”空云落问。 曲谙摇头,“不归山很美,但偶尔走进人烟里也不错,像这带栗子,在山上吃,和在这里吃,味道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空云落淡淡道,“都是你剥的。” 曲谙心中一动,他忽然明白,他喜欢不归山庄和此刻安宁的街道,是因为身边有空云落在。无论身处何处,只要和空云落在一起,他都乐意至极。 “官府何在?!”白衣女子手持长剑,翩翩如神女。 “哈哈哈哈这人真有趣儿,竟在西平镇上找官府!” “上次皇帝派的官爷是啥时候?” -- 第270页 “五年前罢?” “啧啧,坟头草兴许能埋了人,哈哈哈!” 谭凌蹙眉,清冷的目光横扫一周,她制止了两个因半钱银子而大打出手的人,但看客无一不冷嘲热讽,仿佛她是一出好戏。 第141章 谭凌所在的中芮城,那曾如此混乱?围观群众不怀好意的视线打量着她,她差点忍不住拔剑相向。 可忽然,她身后有风袭来。 她当即抽剑抵挡,看去,竟是方才打起来的二人中弱势的那个,若非她出手,这人就被打死了! “你!”谭凌彻底怒了。 争锋相对的两人,居然有要协力对抗谭凌的架势。 围观的人意趣盎然,嗤笑着讨论:“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跑出来,外乡人敢在西平镇招摇,骨头都剩不下。” “来下注!赌这小娘子几招落败!” “我赌三十招!” “我赌二十招!” “十五招。”有人森然道,“若十招不败,我便令她败在第十五招。” 众人觉得这样有趣,也纷纷相应。 谭凌将那些毫不掩饰的话语都听进了耳,她感到油然的寒意,仿佛她身处并非人间,而是冷冰冰的地狱。 她不想在呆在人群中间受尽编排,想走,却被堵回来,身后的二人一齐向她出手,她只能招架。 谭凌的武功不错,身法柔中带刚,周旋在两人之间游刃有余,还能留意人群中的薄弱。 只是那群人大声数着:“……七!八!九!十!……” 谭凌甩出第十招,又有人加入其中,用的是一把大刀,高劈而下! 谭凌身法如烟,轻灵避过,但接着又加入一人,她一敌四,终于感到吃力。 一把短剑从谭凌视线的死角刺过来,她分不出力去躲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从天而降一人握住了那夺命的短剑,守住了谭凌的后背。 是个年轻的侠士,他徒手钳制锋利的刀刃,面不改色,“这不光彩罢?” 那人猛地抽出,想割断他的手,却纹丝不能动,一看,竟连皮都没破,立刻得知此人练了某种奇功,不是等闲之辈。 有了帮手,谭凌不在顾忌偷袭,剑法大开大合,将对手打得缴械逃离。 眼看这两人不好惹,围观的人也就自行散了。 很快这又成了寻常的街道。 “怎会有如此世道?”谭凌喃喃。 “师傅再三与你说了,西平镇混乱非凡,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就是不听。”男子无奈摇头。 谭凌瞪去,“蓝宁,你敢说我路见不平是多管闲事?” 这男子正是斜山派大弟子蓝宁,他连忙求饶,谭凌才勉强绕过他。 “你的手没事罢?”谭凌问。 “没事。”蓝宁把手掌亮给她看,手心完好无损。 “你可小心点这宝贝。”谭凌压低声音道,“别让人惦记上了。” 蓝宁握了握拳,点点头。 他的手上戴着一双几近透明的手套,那手套原是雪白的颜色,但戴着久了,就渐渐与皮肤同色,不仅旁人看不出,连蓝宁自己有时都感觉不到。 冰蚕丝手套,百毒不侵,刀枪不入,此等至宝傍身,蓝宁便比别人更多了几分勇武。 这天下,冰蚕丝手套不出十副,有价无市,而他手上的,竟是白送的。 说白送也不确切,应该说他用一根手指的材料换来了两只完整的手套。 不归山庄,果真如传闻所说,富可敌国。 “想什么呢,还不走。”谭凌道。 蓝宁收神,跟上,猝然间,他感到一股异样的寒意,像是误踏凶兽的领域,被无声盯上。 本能地,他停驻,向一个方向看去。 竟看见了一张久违的脸。 曲谙惊讶不已,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蓝宁,蓝宁也是一样的神情,甚至多了分喜悦。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蓝宁一脸笑容走过来。 “蓝少侠。”曲谙诧异道,“我还以为看错了。谭女侠也在啊。” “曲公子。”谭凌抱拳,“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们。” “怎会不记得。”曲谙笑道,“蓝少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呢。” 谭凌横了一眼蓝宁。 蓝宁还是笑,“难得再会,走,喝酒去!”说着,便要去揽曲谙的肩。 但未触及曲谙,他的手腕被两只手指夹住。 手指修长如玉竹,好看得该被放进宝库里珍藏。可蓝宁感受到只其中可怕的力量,仅是这随意的举动,就让他进退维谷。 他这才看到曲谙身后的人,分明是个高大的身形,却能将自己的气息隐藏至此,若不出手,就算站在眼前,蓝宁都未必注意得到。 此人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蓝宁道:“该称你为曲洛,还是……空庄主?” 谭凌警惕看着空云落。 气氛顿时凝滞。 曲谙赶忙把空云落的手摘下来,用轻松的口吻缓和道:“既然如此,便去酒楼吧!福海楼的鱼汤很是鲜美……” 蓝宁意味深长地看了空云落一眼,欣喜之意退去了些。 “原来如此,我说刚才怎么聚了许多人。”曲谙道。 谭凌讲起不久前发生的事,西平镇世风日下的目无王法令她结舌。 -- 第271页 蓝宁道:“我记得你是官宦子弟,在这儿应当很不适应吧?” 曲谙心想我啥时候跟你说过我的身世了? “的确,偶尔看到那些乱行,我也希望能有官府出来制裁。”曲谙道。 空云落道:“这事偏院北源部一直在做,山庄也分派了人手下来坐镇。” “是么?”曲谙迷茫。 “镇上已有两余月未出人命了。”空云落道,出人命的事都到镇外解决去。 “当真?”曲谙惊喜道,“那太好了,我一直觉得,只要山庄插手,必然会安宁许多。” 或许不久的将来,西平镇真能像名字一样,太太平平。已把自己当成永久居民的曲谙诚挚的盼望着。 蓝宁嘴角抽搐,忍不住狐疑地打量空云落。 不归山庄庄主何许人等,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道儿女之情对一个人的改变真就那么大? 谭凌的目光也时常停在空云落身上,她更年少时,剿灭不归山庄这类歪门斜派时她习武的一大目标,怎料有朝一日竟会与这魔头同桌吃饭。 两人对空云落的关注被曲谙察觉,他有些吃醋,便敲敲桌,暗示他们别看他男人了。 “还不知二位来此的目的。”曲谙道。 蓝宁很快看了曲谙一眼,又随意望向别处,“自然是出来历练。我师傅说,能从西平镇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必然有所突破。” 曲谙笑了,“西平镇在你们外乡人眼里,就这么可怕?” 你们外乡人?蓝宁听了心里更沉。 简单吃了顿饭,蓝宁还想继续与曲谙交流,正委婉提出能否带他俩在镇上走走的建议。 但空云落耐心用尽,曲谙也隐约觉察出一丝异常,他与蓝宁到底也只是见过几面,关系谈不上亲近。 谭凌及时出声,带着蓝宁告辞了。 与那二人分别后,蓝宁露出苦恼的神色,“这可有些难办了,他们竟真走到一起了。” 原先在望悬湖上,蓝宁就觉得曲谙和曲洛的关系非常,今日一见,坐实了他的猜测。 “这空云落家财万贯又英俊伟岸,要是我,我也不愿走。”蓝宁叹息。 谭凌怪异看他一眼,“这话我来说才合适吧?方才你太不谨慎了,我看空云落已起了疑心。” “原以为我们先来一步,又早与他们相识,占尽先机。”蓝宁摇摇头,“要不然直接和曲谙明说得了,让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归处在哪儿,没准他也愿意跟我们走。” “如此简单,玄参派何故下这悬赏?”谭凌道,“况且,空云落与那人的恩怨谁人不知?若是让他知道曲谙的身份,他们之间的情谊,怕只会让他更恨……” 蓝宁的异常的确引起了曲谙的疑虑,他朝空云落说了,空云落已派人去查他俩真实意图。 曲谙也就不在操心。 他想起福海楼里空云落说的话。 “洛洛。”他们单独相处时,曲谙便会这么叫他。 “嗯。”空云落抬了抬下巴,示意曲谙过来宽衣。 “我记得不归山庄从不管镇上治安。”曲谙边为他解下外袍边道,“你刚才说的,是萧先生的主意?” 空云落不善地瞪他,“与萧责何干?” 仿佛是个被抢了功劳的小孩,很是不忿。 “不是么?”曲谙迷茫,“我以为你只做甩手掌柜。” 空云落撇过脸,虽是面无表情,但曲谙能感觉出他的不开心。 曲谙便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好声好气地顺毛,过了会儿空云落才开口:“你曾告诉我,能让你心安之处,人人和睦,没有杀戮。” 曲谙一愣,想了片刻,才记起来,在很早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洛洛的真实身份,和洛洛说起过他的上一世,那个和平文明的时代。 空云落接着道:“只是你口中的地方,怕是翻遍华风大陆也找不出。西平镇鱼龙混杂,朝廷不愿管制,若彻底肃清,想必你也不愿看到。兴许再过几年,才会变成你所想的模样。” 曲谙怔然看着空云落,当一个人愿意把别人随口的话记在心里,那一定是非常在乎对方。 在这一刻他对空云落的爱意满得要炸开了。 “萧责闲着没事么,去为你做这些。”空云落又冷冷道。 曲谙张开手臂紧紧抱住空云落,满腔情意化作了一股酸涩,他情难自控:“我、我实在太喜欢你了。” 就算以身献祭,也不后悔。 空云落垂眸,抬手摸了摸曲谙的发。 是夜。 一道轻盈的身影落在门口。 空云落睁开了眼。 “庄主。”门外人低声道。 是今日去查明斜山派来意的人。 空云落将手臂从曲谙的颈下抽出,穿上衣服走出去。 来人单跪在地,“启禀庄主,那二人来此,是因为一道悬赏令。悬赏之人,正是曲公子。” “何人发出此令?” “玄参派。” 第142章 但悬赏令上的具体内容还尚未明确。若玄参派向全天下发起悬赏,消息早就传回来,可这份悬赏令似乎十分隐秘,兴许只在名门大派中传开。 按理来说,玄参派该针对不归山庄,毕竟他们的人是从这儿离开后才被杀的,但楼雯润一行离开了许久,玄参派还按兵不动,这封针对曲谙不明不白的悬赏令,在隐隐透露着什么? -- 第272页 空云落回到屋内,看着躺在床上睡颜安宁的曲谙,慢慢想起了楼雯润曾说过的话。 曲谙的身份在他的心里逐渐成形。 他目光复杂,澎湃的杀念被丝丝缕缕不忍压下,反复挣扎。 曲谙醒来,空云落不在身边。 空云落偶尔几日会早早起来到练功场发泄自己的力量,只是在春宵后的早上通常不会去,今日些许反常。 但这只是日常中的小变故,不足为奇,曲谙并未放在心上。 空云落不在的时候,他通常会继续研读那本医书,他相信自己只要吃透了整本书,一定能学有所成。 只是遗憾的是,这份成功的喜悦不能和空云落分享。幸好空云落体格健壮,不轻易生病,不然他忌医,可太糟糕了。 不过今日曲谙有些心不在焉,斜山派的来意不明令他在意,蓝宁对他的态度,让他觉得这事儿会与他有关。 又想到了楼雯润,距她回去已有半个多月,应该回到玄参派。再迟,玄参派也该知道自己的长老弟子死在归途中,这事与不归山庄有关,在他们眼里,大概难辞其咎。 玄参派会采取怎样的手段呢? 于理,曲谙不想不归山庄被上不属于自己的锅。 于情,玄参派是安佲的第二故乡,曲谙也不想它大伤元气。 曲谙叹气,要是他能跳出作者这层身份,或许会活得更轻松。 接下来一连几天,还是风平浪静,唯一古怪的是空云落的态度,突然间冷淡下来。白天早早出门,晚上回来,和曲谙缠绵后睡去,交流甚少。 曲谙甚至有种他们在私会的错觉,好像他是空云落养在外边的小情儿…… 于是曲谙问他最近在忙什么,话都不多说几句。 空云落久久地看着曲谙,终于问道:“曲谙,你到底是何许人?” “我就是曲谙啊,我……”曲谙说不出自己真正的由来,却不想再对空云落说谎,“你所认识的,就是全部的我。” “是么?仅此而已?”空云落淡淡道,“可我总以为,我尚未认识你。” 说了这句话后,空云落就再也没说了。 悬赏令与玄参派的事,他没有向曲谙提起,既然心底已有顾忌,那就用事实说话。 曲谙以为他们进入了冷淡期,对此很是不解。明明才在一起没多久,他的感情还正值怒放季,而且床上也和谐,怎么就冷淡起来了? 是他人格魅力太浅薄?还是空云落……大姨夫来了? 阮誉不在,梁庭不和,曲谙不知找谁倾诉,终于碰巧遇见萧责,忍不住询问空云落近日有何异常表现。 “庄主一切如常。”萧责道,“你与庄主又生间隙了?” 这个又非常微妙。曲谙迷惑摇头,“没有吧?他莫名其妙对我很冷淡。” “你认为是庄主的问题?”萧责又道。 “或许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先生,你怎么看?”曲谙虚心求问。 “曲公子,两个人的相处,也不过是坦诚二字。”萧责平静道,“你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哪里疏漏了?” 曲谙略作思索,忽然背后一凉,想起来了。 萧责看他的神情,道:“看来你已有了答案。” “是……梁庭的事么?”曲谙定了定神问。 “你是说梁庭勾结外人,在你家里放书信陷害你的事?”萧责道。 曲谙心想,他们果然知道了。 “曲公子,可曾有人说过,你不善谎言?”萧责淡然道。 曲谙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你们何时知道的?” “庄主接你回山的次日,我便派人去查,当日便查明此为梁庭所为。”萧责道,“说来也有趣,将他供出来的也是你。” “我?”曲谙惊讶。 “庄主与我说,你食欲不振,饭菜就在门口却不愿吃,此为疑点。”萧责徐徐道来,“只需就此深入,便可得那几日为你做饭的人是梁庭。为何不愿吃他的饭菜,自然是与他不和。” 曲谙自嘲笑了笑,在他们面前,自己就像个小孩一样幼稚吧? “这事我做得不对。”曲谙道,“我念在旧情上,替他隐瞒了下来。该受什么惩处,就尽管来吧。” “如何处置,庄主说了算。”萧责道,“而你要做的,是主动向庄主坦白。” “我晓得了。”曲谙点了点头,对空云落感到愧疚。 萧责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在一切还可以挽回时,不要犹豫。” 曲谙心头一动,他窥见萧责眼中划过的忧伤,萧责是联想到了自己与段千玿了吗? 曲谙忐忑地等着空云落回来,那心情就像小时候他打破了阿公最喜欢的盆栽,等待阿公回家的感受。 到了深夜,空云落才回来,身上是山林中草木的味道。 曲谙立刻迎过去,像小妻子似的接过他脱下的外袍,同时还奉上了茶水。 空云落看他一眼,接来喝了。 “今日累么?”曲谙循序渐进地问。 “尚可。”空云落简短地答。 “那你饿吗?我做了饭,你吃点吧。”曲谙说。 “不饿。”空云落答。 曲谙受了点儿打击,但马上跟在空云落身后,“泡澡去吗?我帮你准备了衣裳。” 空云落不泡澡,只是简单的冲洗一番,又杜绝了曲谙一个亲密接近的机会。 -- 第273页 等他洗好回来,曲谙又说:“我给你按按肩吧。” 空云落有些奇怪地看了曲谙一眼,似乎隐约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曲谙见空云落坐了下来,总算愿意配合自己,心里一松,忙不迭给上前把手搭在空云落的肩上,按了按—— 好硬! 简直像块铁板。 曲谙的表情都在用力,试图让空云落的肌肉放松下来。 空云落如无事发生,淡定地目视前方,“有话直说。” “我……我要向你认错。”曲谙小声说。 空云落终于对曲谙感兴趣了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曲谙竹筒倒豆的把自己在偏院里查到的事情与空云落说了。 “我实在想不到会是梁庭,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何为背叛,我心里愤怒,可又没法摒弃和他做朋友的日子,便选择放他一马。” 空云落面上平淡,只是轻轻道:“背叛……” 曲谙认真反省:“这不仅是我与他的个人恩怨,也和山庄利益息息相关,是我做得不妥当,你要怎么罚我都好,别再不理我了。” “何曾不理你?”空云落仍是那寡淡的语气,对曲谙所言之事无动于衷。 “这几天。”曲谙沉闷道,“你总是早早出门,夜晚回来,好像和我话不投机半句多,连床上也是……” 空云落却似乎答非所问:“曲谙,在遇见你之前,我的耐性不多。” 曲谙歪了歪头,“耐性?哪方面?” “除了你,没人敢让我自讨没趣。”空云落道。 曲谙没听明白,但模糊地觉得,空云落对他的感情微妙的变了。 “你我之间,无须多言,或许才最好。”空云落自言自语,说着就起身往内室走。 曲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浮起怪异,他想问清楚空云落到底想表达什么,可却没有底气。就如萧责所说,坦诚是相处之道,可曲谙被迫失去了坦诚资格,在空云落面前就弱了三分,没了追根问底的权利。 这绝不是好兆头。 可曲谙无能为力。 他以为爱能修补一切,但有些事能让爱也产生裂痕。 梁庭该怎么处置,曲谙没去问,最后是如何的结局,都是梁庭自己的选择所造成的。 只是,在曲谙得知梁庭罪行暴露后的次日,梁庭跑了。 他的师傅张子山也离奇死去。 这是空云落在任的五年中,不归山庄第一次死人。 曲谙被找去问话时,他就明白自己被怀疑了,不然怎会那么巧,他刚得知,梁庭就跑路? “我没去找过他。”曲谙道,“从昨天到刚才,我没离开过云泽院,也不知道梁庭人在哪。” “梁庭是一枚棋子,原本我们不想打草惊蛇,顺着他这根藤找到圣君的把柄。”萧责耐心解释,“流逸阁牵扯的势力颇广,须得有正当的理由将矛头对准他们,否则不归山庄被群起攻之,不好收场。” 曲谙了然点点头,对梁庭的失踪还有疑虑,“梁庭不过才拜师不久,怎会敌得过他师傅?更何况他对张侠士尊敬有加,怎会下杀手?难道还有其他帮手,或是另有内情?” “张子山的尸体无异。”萧责沉声道,“但全身内力尽失。” 曲谙瞪大了眼。 除了这事,曲谙自觉也有责任,也想出一份力,便趁着空云落不在,跟着萧责派遣的人一起下山找人。 梁庭不知躲在何处,但应该未出西平镇。 这就意味着,曲谙能够轻易找到梁庭。 但他该如何把情报合情合理的传达出去? 曲谙并没被这个问题困扰太久。 因为没过多久,他就被一只手从身后捂住口鼻,昏了过去。 第143章 曲谙醒过来,感觉自己压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难受得很,头也昏沉,手脚被绑着,一块布绑着眼睛,目不能视。 他身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在靠近他。 曲谙本能地放缓呼吸,让自己看起来还在昏睡。 “我知道你醒了。”对方说。 曲谙心里下沉,道:“果然是你,梁庭。” 布条被揭开,曲谙眯了会儿眼,看到了梁庭的面容,在幽暗的光线下,梁庭的神情仿佛笼罩着一层阴翳。 不知何时,梁庭的脸上再也找不回最初时那个淳朴又有点狡黠,还有几分天真的轻狂的样子,现在的寒沉像粘死在他脸上的面具。 “你抓我,想做什么?”曲谙警惕地盯着他。 梁庭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曲谙看他像看个怪物,梁庭的状态很不正常,他本该逃到天涯海角才是,又或者以曲谙做人质要挟不归山庄放他一条生路……不对,早在他被曲谙揭穿后,就该逃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你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曲谙定下心问。 梁庭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我师傅告诉我,叫我逃。” “那你为何要杀他?” “杀……”梁庭明显动摇了,他似乎也对此感到疑惑,诡异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冲撞,他的脸上开始浮现青紫的血脉。 曲谙一惊,“你!你也中了这种蛊?是谁做的?!” 和莫怀杰几乎一模一样的反应! 梁庭陷入了混乱,听不清曲谙的话,一直重复着“杀”这个字眼,他时而恐惧,又时而窃喜,十分悚人。 -- 第274页 曲谙知道,梁庭多半是完了,蛊虫腐蚀了他的灵魂,他连自我都要失去了。 “我需要……力量……”梁庭断断续续道,“吃了师傅,就能得到他的内力……师傅,对不起,徒儿错了……” 梁庭竟哭了出来。 “你吃了你师傅?”曲谙毛骨悚然,他想起萧责说的,张子山一身内力尽失,这也是梁庭所为?怪不得他现在能在一群高手的眼皮下把曲谙掳走,他也成为了高手。 可梁庭是怎么做到的?将对方的内力为己所用,这是安佲的金手指才对! 不过眼下,梁庭没法回答曲谙,他的意识已经混乱了。 梁庭哭了许久,慢慢停了下来,擦去眼泪,情绪稳定了下来。 “你知道你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吗?”曲谙问。 “人无非一死。”梁庭答道,“至少我死前成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想要的模样?就是现在么?”曲谙悲哀地摇摇头,他记得梁庭向往的是不归山庄武功高强的杀手们受人敬仰、威风凛凛的生活,或许浅俗了些,但好过他被蛊惑,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傅要好。 “这儿是哪儿?”曲谙又问,只要知道地点,他就能传达出去。 梁庭不再说话了,翻开曲谙确认他的手还被绑着。 曲谙目前只知他们在一处山洞里,西平镇三面环山,难以判别这里是哪。 “你让我坐起来吧。”曲谙说。 梁庭去生火,不理会他。 曲谙忍不住愤怒道:“楼姑娘曾叫你好好照顾我,你就是这么做的?” 梁庭一顿,似乎被这话点醒了,又过来把曲谙扶起来,“你老实点。” “你抓我,到底想干嘛?”曲谙跟他横,“要是拿我做人质,你还有一丝生路。” 梁庭却摇头,“我活不长了,曲谙。” 曲谙猝然有丝难过,他立刻压抑住,瞪着梁庭,“那是要我陪葬吗?” “但是你身体里的东西,能让我继续活着。”梁庭又道。 曲谙愕然,他知道命囚! “你想……做什么?!” 梁庭生火,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曲谙已经猜到了,他便破罐破摔,“我要把那东西逼出来,曲谙,我走投无路了……” 梁庭捡起了一块石头。 他想杀了曲谙,再让命囚救活曲谙,如此反复,兴许会将命囚逼到极限,它便会脱离曲谙的身体。 曲谙失望至极地看着梁庭,“我说到做到了,没把你说出去,不归山庄知道,是他们查到的。” 梁庭咬了咬牙,握着石头的手抬起又放下。 “我对你仁至义尽。”曲谙道,“你却要赶尽杀绝,梁庭,你还是人么?” 这话触及到了梁庭心底的良知,他的手抬不起来了,在曲谙面前低下了头。 曲谙悄悄松了口气,和缓了语气问:“这里究竟是哪?” “没人救得了你。”梁庭喃喃道。 “让我知道自己死在哪儿也不行?”曲谙没好气道。 梁庭那副怕硬的本性倒还是在,他含糊道:“在瓶山中。” 曲谙放心了,作者之力有了发挥的空间,他不作多想,将信息传送给了空云落,只希望对方能快点来救他。 不多时,梁庭又做好了心理准备,握紧了石头。 “你真要杀我?”曲谙再次问。 “别恨我,曲谙。”梁庭道。 去你大爷的!曲谙心里骂道,正要将梁庭强制定住,但梁庭竟是猜出他的念头,果断砸过来,砸破曲谙的额头。 曲谙:“……”太大意了。 眩晕将他脑内的一切打乱,曲谙不甘地晕了过去。 二度醒来后,曲谙奇迹般的没有受伤。 命囚的威力如此彪悍,把他痊愈了? 曲谙用肩膀一撑地,艰难坐了起来。天色更晚,夜幕降临,山洞里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视线。梁庭坐在对面,手上依然拿着石头,石头干净,没被使用过。 梁庭没对他下手。 “为何不动手?”曲谙感到复杂。 梁庭不答话。 “为何不跑?”曲谙又问。 梁庭只摇头,曲谙不解,他明明有了逃跑的能力,怕死却又坐以待毙。 到底为什么那么诡异? 曲谙苦想,有一丝飞快的念头闪过,他没捕捉到。 但梁庭没动手,也算守住了自己的良知。曲谙叹息,“你放了我,逃吧。” 梁庭缓缓抬起头。 曲谙说:“没多久,不归山庄就会找上来,你这么干坐着,只有死。阿庭,我最后这么叫你,能逃多远逃多远吧,忘记自己是谁,一辈子别回来。” 梁庭哑声开口:“我不能走,不能离开你。” 曲谙的狐疑堆积到了顶点,但他知道就算问梁庭,梁庭也不会给出答案……这可太气人了,空云落在面对他时,也像现在这样么?要是有读心术就好了…… 读心术! 曲谙猛然一震,为什么不能有呢? 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从未思考到这一层,作者之力能影响一个人的想法,当然也能读心。 曲谙像发现了新大陆,难抑激动。他紧盯着梁庭,在心里默念:让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一瞬间,曲谙进入到一个静谧的空间,呼吸的频率发生了变化,心跳紊乱,再趋于正常,曲谙忽然明白,他的呼吸心跳与梁庭共振。 -- 第275页 然而这非曲谙的身体机能所能承受的,他开始感到痛苦,但与此同时,一些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曲谙的第一视角,温婉的轮椅女子抬头望着他,含笑道:“阿庭,今后你跟着子山,好好学。” “曲公子,便劳烦你照顾了。” “阿庭,有缘再见。” 梁庭忽地甩头,皱眉看向曲谙,“你对我做了什么?” 曲谙感觉自己被弹开了,他大口呼吸,一种强烈的不适返了上来,心脏钝疼。这大概是读心的后遗症。 “楼姑娘……”曲谙喃喃道。 但不给曲谙思索他所读到的画面,梁庭神色一变,过来将曲谙抓起来挟持住,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空云落慢慢走了上来。 曲谙看见他,骤然安心了。 空云落却是淡淡,披着一身月色,好像无意路过。 “来得比我想的早。”梁庭道。 曲谙感觉到梁庭微微发抖,他一直很怕空云落,这点就算在他获得强悍的内力后也没改变。 “你的目的。”空云落平静开口。 “就是他。”梁庭提了提曲谙,“要么带他走,要么一起死,你选吧!” 空云落道:“曲谙,你愿同他走么?” 曲谙脱口而出:“当然不愿!” “既然如此,为何你不自己走过来?”空云落道。 曲谙怔愣地和空云落对视,突然知道了空云落想让他做什么。而曲谙有种预感,如果他当着空云落的面让梁庭束手就擒,必然会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就在他片刻犹豫时,梁庭果断将曲谙的小指折断。 “啊!”曲谙疼得大叫,思考活动罢工。 “别耍花样!”梁庭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在你杀我之前杀了他,还是做得到的!” 空云落皱眉。 梁庭紧张而兴奋地与空云落对峙,青紫色的血管又爬上了他的脸颊,“你不是在乎曲谙吗?那为何不留他性命,让他走呢?就算没了曲谙,还有楼姑娘在等你呢!” 空云落充耳不闻,只看着曲谙,道:“曲谙。” 曲谙混乱极了,他确信空云落有把握救下他,但又不知怎么面对空云落的催促,为何不让他晕过去,还干脆些! “我懂了。”最后,空云落说。 他抬起了双手,磅礴的内力如同翻滚的大海,大小不一的山石在他的操控下漂浮了起来,停在他的身边。 “你……该不会……”梁庭惊愕。 空云落表情漠然。 下一刻,上百颗石头像炮弹一般,朝那两人倾泻射去! 曲谙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感觉身体被转开,梁庭在前方,以后背抵挡漫天石雨。 巨大的冲力将两人撞倒,梁庭紧紧压着曲谙,不住闷哼。 曲谙脸上淌过温热。 是梁庭的血。 曲谙抬起手,摸了摸梁庭的后背,血湿了一片。 “曲、谙……”梁庭口中溢出血,“我们、还是、朋……” 他没说完,彻底压在曲谙身上,死去了。 第144章 曲谙仿佛感觉不到压在身上的重量,一条生命在他眼前消散了。 空云落将梁庭的尸体丢到一旁,眉头皱得更深,似乎因为曲谙满身满脸的血,不太高兴,又似乎是因为别的。 他对曲谙伸出了手,但曲谙的目光空洞,没看到他。 于是他直接把曲谙拽起来,不由分说把曲谙往下山的道路拉。 曲谙忍不住回头,声音干哑:“他呢?” “用不着你操心。”空云落道。 这一刻,曲谙才彻彻底底的感受到空云落的冷血,不管梁庭最后是怎样的立场,那也是个曾经友好待他,对他伸出援手的人,他轻易杀死了梁庭,就像随手捏死一只蚊子,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曲谙甚至怀疑,空云落刚才也想杀了自己。 空云落感到曲谙定下了脚步,回头沉默看他。 曲谙一身血污,空云落皓衣胜雪,就像仙人拯救了一个误入歧途的人。 但曲谙心里知道,自己灵魂的一块,沾上了炼狱的血,再也擦不掉了。 空云落真的做错了吗?并没有,是曲谙套入了自己优柔的思维,才觉得空云落冷酷。可人正是因为有自己独特的本性,才会与他人区分开来,一个懦弱胆怯,无法摒弃那一份愚善的人,就永远无法和空云落感同身受。 曲谙第一次动摇了他对空云落的情感。 “你在责备我?”空云落忽然道。 曲谙下意识摇头,想了想,又点头,“是的,对不起,其实你没做错,但我没法释怀,你这么果断的把他杀了。” “哪怕他该死?哪怕他威胁我?哪怕他也想让你死?”空云落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曲谙闭上眼,颤声道:“是我不好,我的心不够硬。最后他选择救我,让我有了恻隐之心。我……我或许……” 曲谙想说,我或许应该和你分开一阵。 可他如何也说不出口,他的内心深处不想和空云落分开。 “你的心不够硬?”空云落捏住曲谙的下巴,把他扯过来,额头几乎压在曲谙的额上,眸中骇浪翻涌,“曲谙,我看你的心比谁都狠。” 回到不归山庄,曲谙因私自插手不归山庄事务,被关了禁闭。 -- 第276页 是空云落令下的,不然没人敢动曲谙。虽说是关禁闭,但曲谙的待遇不错,还让他洗干净身子,换了身衣裳,关他的地方也不是地牢,而是一间封闭的小屋。 里面甚至还放了食物和水,不过曲谙没胃口吃。 曲谙对此没异议,其实他也想自己一个人呆着,捋清梁庭身上的疑点。 首先,梁庭为什么要坐以待毙?哪怕是带着曲谙跑,半天的时间也足够跑出很远。 梁庭说,要不带着曲谙跑,要不和曲谙一起死。这话……竟像故意说给空云落听的一样。 空云落听了,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他和梁庭绑定在一起,是一伙儿的? 不不,这实在有些牵强了。曲谙咬着拇指思考,但也不失为一个方向,梁庭明说要和他一起死,最后却舍命救了他…… 那时候梁庭已经失去了自我,那一刻,是他挣脱了蛊虫的侵占,还是……故意为之? 空云落的乱石攻击,或许只是试探,如果梁庭曲谙来抵挡,这反倒证明曲谙与他并无瓜葛。 可梁庭保护了曲谙。 曲谙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开始怀疑,梁庭的所作所为,也许并非出自本心,他只是一只提线木偶。 曲谙被关了两天就放了出来,出来后一切如常,只是他再也没见到空云落。 关于他和空云落之间的关系,这两天他也想了很多。 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了共同目标,他们的思维、处事、性格等等都合不到一块儿去。可或许正是如此,空云落对曲谙而言,才能有致命的吸引力。曲谙想过自己应该用圣父一般的情怀将空云落感化,又或者,让空云落把他同化,他们一起冷漠看待万物,把仅剩的温暖留给对方。 无论走向如何,曲谙还爱着他,对他无法割舍。 回来后,曲谙就没再见到空云落,甚至连晚上都是等曲谙睡着了,他才回来,白天早早离开,对曲谙的经历不过问半句,让曲谙摸不着头脑。 到了第三天,曲谙才意识到,空云落在跟他冷战。 他试图通过不睡觉蹲守来争取和空云落沟通的机会,但空云落似乎猜透了他的想法,那夜便不回来,让曲谙干等。 曲谙无奈,只能另辟蹊径,问到了空云落练功的地方,直接杀过去。 只是那地方是山林深处,陡峭难行,草树乱长,根本不是人走得了的地方。曲谙咬着牙,怀揣一颗必见空云落的心,艰难地跋涉,途中竟有一道极险的路,从峭壁延伸而出,仅有半人宽,脚下是六七丈的高度,下边则是锋利的山石,掉下去能被四分五裂。 曲谙倒吸凉气,不敢低头。 这段路不长,也就三米多,会轻功的跳一下就到对面了,可曲谙不会轻功。 他面对这峭壁,小心迈出一只脚,咔啦——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掉了下去。 曲谙:“……” 又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他反复告诉自己,掉下去也死不了,还能叫人过来救,没啥可怕的。 最后,他慢慢挪了过去。 想快,但快不了,这小路上还有些障碍需要抬脚,曲谙紧握着涂起来的石头,心乱如麻,心率开始失控了。 熟悉的痛疼泛上来,曲谙哭丧着脸,别在这时候啊…… 突然间,一只硕大的虫子从曲谙脸边飞了出来! “啊!”曲谙惊吓大叫,手本能去挡,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往后仰。 摔下去了! 曲谙脑子空白,心跳要炸开一般! 就在这性命攸关的一刻,倏然间刮起了一阵风,曲谙感觉腰被一揽,坠落忽地一偏,他脚又踩到了实地。 他抬起头,惊魂未定地瞪着救命恩人——空云落。 “你……你怎么……”曲谙话也难说完整。 “我跟了你一路。”空云落道。 曲谙更是惊愕,他把空云落的胳膊抓得很紧,生怕他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让我坐一下。”曲谙说,“腿软了。” 空云落便让曲谙坐下,曲谙也强迫他坐在自己身边。 “你知道我在找你。”曲谙固执地看着空云落,“为何不出来见我?” “不为何。”空云落油盐不进。 “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不是。” “那为何不见我?” “不为何。” “……”曲谙简直想把他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他一时气恼,脱口而出道:“刚才你就不该救我,让我死了一了百了!” 这时,空云落才认真看他,“明知危险,为何还要走?” 曲谙学他的语气,“不为何。” 空云落自顾自道:“莫非你心里想着‘反正摔下去也死不了’罢?” 曲谙:“……” “猜对了?”空云落问。 曲谙想说错了,一个简单的谎言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空云落平静道:“我不想见你的原因,就在此。” 曲谙心里阵阵难受,他突然明白空云落为什么向自己询问,因为他最想知道的,是曲谙无法说出口的。 空云落望向远方,“夜血门的人看到你便死,梁庭也因救你而亡,你的身份注定不会简单。” “是的。”曲谙答道,“可我没法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害你。” -- 第277页 空云落握了握拳头,若有所思。 “我曾听到你的声音。”空云落道,“在告诉我,你在瓶山里,让我去救你。” 曲谙:“……” 空云落转头,静静注视着曲谙,许久才问:“曲谙,你和我一样,也是怪物么?” 第145章 空云落说这话的神情,带着淡淡的茫然,曲谙的腰眼仿佛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酸软的怜惜阵阵涌上,他伸出手,搂住了空云落的脖子。 “我不知道。”曲谙喃喃,“目前你很好,我也很好,不过我们都是怪物的话,一只怪物喜欢另一只怪物,还挺浪漫。” 这一瞬间,空云落还是被曲谙打动了,他再次选择退让,忽视横跨在他们之间的天堑,走过摇摇欲坠的独木桥,拥抱了曲谙。 两人抱了一会儿,曲谙从差点丧命的恐惧中走了出来,靠在空云落的肩膀,轻声道:“有件事要告诉你。” “说。” “阿庭他……他那日,对楼姑娘念念不忘。”曲谙道,“我不明白,为何在那个时候,他还对楼姑娘如此上心。” “你怀疑雯润?”空云落毫无起伏地问。 “啊?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曲谙道,“我只是感到奇怪……好吧,或许阿庭喜欢楼姑娘,所以才会想着她。” “若就是她,你会杀了她么?”空云落道。 曲谙又是一吓,抬起头道:“怎么这么问?” “问问而已。”空云落面无表情,“也罢,你胆小如鼠,刀子都不敢拿。” 曲谙郁闷道:“不要这样开玩笑。” “懂了。”空云落给面子地应道。 这算是和解了,空云落总算变回原来那样,晨醒低头亲吻曲谙的唇,夜晚与曲谙相拥而眠。 梁庭的事最后如何处理,曲谙不去过问,萧责自会安排妥当。他只要记得,梁庭的灵魂在那座山上,待祭日那天,再去探望。 这段日子,空云落也开始忙于不归山庄的事务,曲谙听闻西平镇突然来了许多外人,几乎都来自位居江湖前列的大派,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法子来对付不归山庄。 曲谙不能插手,他就像被空云落圈养的小动物,每天吃吃喝喝看看书,晚上和空云落缠绵,过着闲散的日子。 倒不是不好,只是曲谙觉得,时间长了,他会被养得离不开空云落。 曲谙叹了口气,无意识要住笔端,毛笔在指缝中一翘,墨水弹了起来溅在书上。 “啊啊啊!我的书!”曲谙立刻手忙脚乱用布去吸,防止墨水扩散。 院子的外面,有人道:“曲公子,庄主叫小的送了盅补汤过来。” 曲谙应道:“好好好,你先放在外面,我等会儿去拿。” 那人便放下,走了。 过了一会儿,曲谙把墨印擦干净,便到门口去端汤,是甲鱼汤,功效是滋阴补阳……曲谙猜测空云落其实早就对曲谙那做一次歇三天的体质感到不满, 曲谙喝完了汤,把汤盅放下,却见原本放汤盅的托盘上有一块纸片,曲谙打开一看,上面写了字:听闻你被劫持,可还安好? 曲谙瞬间以为圣君又来捣乱,但看见落款是个蓝字,安心了。 这是蓝宁写的?刚才送汤的人是他?不太可能,没人能瞒过御门的眼睛混上来。 蓝宁为何会关心我?曲谙百思不得其解,空云落回来后,便把纸条给他看。 但空云落在意的却是:“那汤你喝了?” 曲谙呆呆点头,“喝了。” 空云落炸了一般,瞪着曲谙道:“他给你带信,可见居心不良,你还敢喝他带的汤?” “可这不是你叫做的么?”曲谙茫然道,“那当然要喝啊。” 空云落:“……迟早有一天你是蠢死的。” 曲谙生气地拍一下空云落的屁股,就像洛洛做错事时他给的教训。 空云落大度不和他计较,捏着纸条道:“总算学乖了,收到来历不明的东西会交给我了。” 曲谙心虚了起来,空云落似乎知道他先前也收到过类似的东西。 “是蓝少侠写的吧?”曲谙说,“他还在西平镇?为何要关心我?” “你如何想?”空云落瞥他。 曲谙微蹙眉,“说实话,我觉得上次在山下见面,他就有些奇怪,过分殷切了……他是不是 有事相求?” “倒也不错。”空云落赞许道,“他大概想求你跟他走罢。” “跟他走?”曲谙听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悬赏令。”空云落道,“玄参派所发布,与你有关,你猜会是什么内容?” 曲谙愣愣摇头,“为何是我?” 空云落深深看着曲谙,不答话。 “那、那我该怎么办?”曲谙感到心慌,他好像成了众矢之的。 “无须多虑。”空云落抬手覆上曲谙的侧脸,在他的耳垂捏了捏,“你不会离开我,除非……” 除非?曲谙眼中询问。 空云落却不再继续说。 次日,曲谙在山庄里见着了久违的人——段千玿。 “段先生。”曲谙惊喜道,“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段千玿回过头,表情很淡漠,“庄主呢?” “他在正院处理事务。”曲谙道,“楼姑娘安全到家了?玄参派如何表态?” -- 第278页 段千玿皱了皱眉,“这是你该管的?” 曲谙怔了,他清晰感觉到段千玿对他的敌意,“我……出自朋友的关心,问一问而已。” “我自会与庄主禀告。”段千玿道。 “段先生。”曲谙小心地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又和萧先生吵架了?” “与你何干?”段千玿冷冷道。 “……”曲谙只觉胸口这块上不去又下不来,闷堵得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了段千玿,冷不丁被这么冷待,他不免低落。 段千玿上前一步,将曲谙的领口扯过来,威胁道:“你给我小心点儿,你那点底,我已清楚。若不是庄主对你尚有感情,我真想现在就解决你。” 曲谙睁大了眼,眼前的段千玿让他既陌生……又熟悉。 “你吃过什么?”曲谙握住了段千玿的手腕,目光紧锁着他,“在玄参派,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段千玿心里一惊,立即推开曲谙,背对着他。 曲谙不依不饶,追问:“段先生,你到底……” “萧责!”段千玿突然喊道。 前方道路拐角,萧责走了出来,眉梢微扬。 段千玿跑到他面前,不由分说拉过他,“有话同你说。” 曲谙只得作罢,望着段千玿的背影,拳头握紧了。 段千玿把萧责拉出一段后,便松开了他。 但立刻又被萧责反握住,他将段千玿一扯,段千玿撞了下萧责的肩。 “利用我?”萧责含笑道,他是天底下最了解段千玿的人,一眼便看出段千玿是在躲避曲谙。 段千玿冷漠地挥开萧责。 “你做了什么?”萧责伸长手扣住了段千玿的后颈,强硬把他压向自己,两人的额头几乎碰到一起,萧责眼底阴沉,“你可还记得上一次,我跟你动怒是何时?” 段千玿不自觉一抖,萧责上次动怒是五年前,段千玿传信骗他自己卧底被发现,要被施绞刑。萧责得知急疯了,赶去救人,段千玿笑吟吟地等他来,说自己只是想早点见他。 接着被萧责狠狠揍了屁股,三天没搭理他。 自那之后,段千玿便再不说谎骗萧责了。 “你有事瞒着我。”萧责缓缓道,“这不打紧,但若拿自己来冒险,休怪我不留情面。” 从小到大萧责就是段千玿的兄长,虽然平日总是温和,但温和的人发火,才最让人发怵。段千玿显然留有顾忌,面露了迟疑。 “你们到底在密谋些什么?”萧责低沉的声音压着段千玿的耳根,带着些许困惑和无奈。 段千玿倏然心动,他犹豫了片刻,偏头,嘴唇抿了抿萧责的耳垂。 随后从萧责的桎梏中逃脱,又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就这样。”说完快速走了。 萧责站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耳朵,这个举动是他们小时候的暗语,意思是——相信我。 段千玿见到了空云落。 空云落负手而立,面对着悬崖对面无边的天际。 段千玿单跪在地,“曲谙的身份,属下已从玄参派得知。” “玄参派以数种奇珍药材、三次救命之机为赏,邀各大门派的首席之列,为他们带回圣手师尊的弟子,曲谙。” 圣手师尊,正是空云落的养父楼应霖的称号。 第146章 段千玿说完,低着头,心中暗自紧张,不敢去看空云落的脸色。 但空云落听了只是拧眉,神色并无骤变,仿佛早有预料。 “消息是否确切?”空云落淡然问道。 “八成属实。”段千玿答道,“属下窃听玄参集议,据他们所言,曲谙掌握了那人的秘技,可活死人肉白骨。庄主,你可还记得,曲谙曾死过几次,却又离奇活了,这不正应验了他们虽言?” 空云落抿唇不语。 段千玿又道:“再者说,曲谙身份成谜,宛如凭空出现,结合这层身份,倒解释得清楚了……属下有罪,擅自将此人带到西平镇,若无他,庄主也不会受尽苦楚……请庄主责罚。” 空云落仍是不语,目光悠远,难猜他心中所想。 “庄主,恕属下多言,曲谙不可再留,我听说沛门有人死了,山庄多年不出人命,偏偏他来后祸乱连生,有他在,山庄定会再陷风波。” “此事我自有定夺。”空云落终于开口,声音喑沉,“你退下罢。” 段千玿表情带着急切,似乎还有点“恨铁不成钢”,“庄主,我知您对曲谙有情,可明知此人危险,还是那人弟子,您却还将他放在身边,这是在往火坑里走啊!庄主……” “我说,你退下。”空云落看着段千玿,隐隐有阴沉的黑漆萦绕在他的眉间。 段千玿只得谢罪,语气却有几分不忿,转身走了。 走出几步,他面上的情绪忽地一收,平静无波。 空云落一人矗立了许久,直到雨点落在他的脸上,他才回了神,微一眨眼,转身往回走。 他的内心不想表面上那样冷静。段千玿带回来的消息,他早已猜得八九不离十,曲谙对玄参派的熟悉,楼雯润在曲谙身上找到了父亲的感觉,曲谙所展示出的医术……还有他可发出不可违抗的命令,皆在将曲谙的身份朝着另一个人引。 楼应霖。 偏偏是他。 空云落感觉气血翻涌,这是一种本能的恨意,楼应霖这三个字出现,便能将其激发出来,令他恨不得毁了这个世界。 -- 第279页 可曲谙却与那个人息息相关。怨恨、迷茫、惶恐、暴戾在空云落的体内碰撞,他竟对回去产生了犹豫,面对曲谙,他该怎么做?杀之? 另一种酸涩的、悲哀的情绪氤氲而生,阻挡着空云落的杀意。 他停下了脚步,轻柔却寒冷的秋雨将他慢慢打湿。 云泽院。 曲谙趴在窗前睡着了,风雨打进屋里,他哆嗦了一下,转醒。 “下雨了?”曲谙抬起头,眼中还透着刚醒来的茫然,他想要关窗,却发现有人站在他的身边,是空云落。 “回来了?”曲谙道,“衣服怎么湿了?被雨淋了是不?赶紧把衣服换下。” 曲谙着急给空云落拿衣服,没注意到空云落晦涩的神情。 曲谙像个小妻子,自然而然地为空云落更衣擦发,“等会儿给你煮姜汤,这雨多冷啊,也不避避。你就是仗着自己厉害……” 曲谙絮叨地说着,在这里除了空云落,他很少再和别人说话,所以话就格外多。 “段先生回来了,你见到了吗?他变得有些奇怪,就好像……好像阿庭,像是换了个人,我有点担心……”曲谙把空云落的头发往后捋,对上了那双黝黑清冷的眼睛,心头不由猛然一跳,“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空云落只说了一个字,迟迟不见下文。 他对曲谙早就失望了,就算将所有证据摆在曲谙面前,曲谙也只会无力否认,却又证明不了自己。若他想得到曲谙的回答,不论是肯定还是否认,都会让他杀意沸腾。 曲谙狐疑地摸了摸空云落的额头,“不舒服?” 空云落握住了曲谙的手腕,铁一般坚实的力道。 曲谙顺从地让他握,低声问他怎么了。 空云落的回答是咬上去的唇齿。 曲谙一痛,被空云落抵在桌沿,坚硬的黑木硌得他腰疼,可稍一挣扎,换来的是空云落更加凶狠的撕咬。 空云落似乎在发泄,他的动作粗暴,很快让曲谙的唇出血,血的味道激起了更多的欲望,他以内力一震,将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继而撕破了曲谙的衣衫,将其摁在桌上。 曲谙感到不安,却没法抗拒,空云落桎梏了他的所有动作,唯有仰面承受疼痛的缠绵。 空云落的舌凶悍地搅弄曲谙的口腔,曲谙清淡略带一丝苦的味道深深蛊惑着他,要他更深入。 但他的脑海里,楼应霖冷血的面容不断闪现,那是他躺在木床上,承受着毒药穿肠、开膛破肚时的所见,他仅剩的念头,不是逃离,而是杀了这个人。 而在他身下的人,或许身体里藏着楼应霖的灵魂。 空云落红了眼,掐住了曲谙的脖子。 曲谙本能的意识到,空云落失控了。 空气被挤出肺里,曲谙张着嘴,无法呼吸。空云落要真想杀他,不用使力就能把他的脖子掐断,而现在空云落只是缓慢的收力,似乎在行进一番挣扎。 “冷……静。”曲谙嘶哑艰难地说,“洛……” 曲谙濒死的声音,仿佛勒紧的缰绳,将空云落肆虐的暴戾牵制住了。 空云落眼中的血色稍退,松开了曲谙的脖子。 (嘿咻嘿咻……) 次日,空云落先一步醒来,曲谙躺在他的怀里,头发散乱,脸色苍白。 从脖子一下,没一块好肉。 他记得昨日在桌子上要了曲谙一次,接着又一边要一边回到床上,在床上做了三次,近两个时辰才结束。 第二次曲谙就晕过去了,疲软的身体像个性物,被他一次次索取。 而此刻,躺在他身边的曲谙表情平静,气息几不可闻…… 空云落的心底忽生一种油然的惶恐,他小心翼翼将手指放在曲谙的鼻下。 微弱,但的确还有呼吸。 空云落本能松了口气,但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神沉了下来。 没过多久,曲谙也醒了,他像大病初愈的人,连眨眼都是沉重。 曲谙要坐起来,空云落默默扶着他。 曲谙表情不悲不喜,坐好后说:“水。” 空云落便倒水来。 曲谙接过,淡淡道:“谢谢。” 喝下之后,曲谙才正视了空云落,目光平和,却有距离。 “空先生。”他的嗓音还是沙哑,“可否告诉我,我哪儿做得不对,惹你不高兴。” “非要用这种手段,来惩罚我。” 第147章 有一瞬间,空云落几乎要相信曲谙,因为曲谙的目光坦荡,没有半分仓皇犹豫。 可轻微的动摇不足以令大山移位,空云落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起身去更换外出的衣裳。 曲谙咬了咬牙道:“段先生带回来了什么消息?与我有关,对吗?” 空云落顿了顿。 曲谙知道自己猜对了,追问:“他怎么说的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在你身边?” 空云落昨日的举动,实在伤到了曲谙,他眼眶泛红,“你也想让我走,对么?” 走?哪怕在最恶的猜想下,空云落都未曾想过曲谙离开,就算是杀了曲谙,尸身也当由他所掌控。 或许我还会吃了他的心。空云落恍惚想,我本就是个吃人心的怪物。 “空云落,你回答我。”曲谙咬着唇,他真是气了,可表达愤怒的方式都那么柔软。 -- 第280页 “莫要多想。”空云落淡淡道,“我不会让你离开。” 到最后,空云落都没告诉曲谙他用强的原因。 西平镇的秋天总是格外短暂,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十月初,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那时曲谙正坐在庭院里翻看新收到的书信,凉丝丝的雪飘摇落在他的鼻尖,像一颗亲吻。 曲谙抬起头,眼底浮起欣然,“下雪了。” 这意味着冬天翩翩而至,他记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冬天。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他却有种过了半辈子的感觉。 或许这和他与空云落相识有关。他怎么也想不到,意外猝死,会让他在异世界找到挚爱。 可想到这里,曲谙不由叹息,最近他越来越看不懂空云落了。 再次低头,阮誉的信不长,却交代了许多信息。他仍未找到风里,打听到的所有消息都在说风里死了,可他不相信,他一定能找到风里。 曲谙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他想让阮誉先回来,或许风里自有打算,不想让阮誉找到自己。 信的后半部分,提到了圣君。 阮誉说他与圣君交过一次手,圣君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曲谙对此不禁疑惑,圣君的确厉害,这是众所周知,但阮誉特意在信中提及,这是否意味着圣君的武功高强得出乎了他的意料? 最后,阮誉说,圣君近日离开了流逸阁,不知何去。 圣君动身了?曲谙下意识紧张,圣君是为何而去?为帮玄参派讨回公道?还是奔他而来? 无论哪种目的,最终都会来到不归山庄。 不过这些日子空云落禁止曲谙下山,不归山庄戒备森严,圣君应当奈何不了。 这么想,曲谙稍稍放心。 “哟,这信里还提到本君里。” 含笑的声音从曲谙身后传来,那熟悉的声线,令曲谙当即毛骨悚然,心跳时速,呼吸急促。 他回过头,那张清俊的脸,简直像噩梦照进了现实。 圣君! 刚才他心里想的人,居然就在他身后! “见着我如此激动?心跳都快了不少。”圣君仿佛理所当然,语气都极为自然。 曲谙被惊吓刺激到发病,心脏闷疼,喘不上气,狼狈跌在地上,手紧抓着胸口。 圣君道:“没事儿吧?可要我帮忙?” 但那负手而立的模样,丝毫不见想帮忙的样子。 曲谙颤巍从怀里掏出药瓶,往嘴里灌进了两粒药丸,艰难吞了下去。 圣君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药效发挥得很快,曲谙渐渐平缓了过来,站了起来,警惕盯着圣君。 “想必你要问,我怎么在这。”圣君礼貌道,“自然是为了见你而来。” 圣君居然能避开不归山庄的防备,甚至大摇大摆出现在空云落的住处,看来阮誉信里所说的圣君的实力,突飞猛进了。 难道因为他对剧情的改动,让圣君原本的大业成功了? “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被空云落发现,被他先杀而后快吗?”曲谙稳定了情绪,想用言语恐吓圣君。 “若他真这么做,你不会同意罢?”圣君笑道。 曲谙被反将一军,圣君何等聪明,怎猜不出曲谙对他行不由衷的保护。虽原因尚不明确,但却对他百利无一害。 “你我许久不见,还是莫要剑拔弩张了。”圣君客气地搭了台阶,“我头一回来此,你也算半个东道主,带我游玩一番罢。” “什……”曲谙的惊奇还没表现出来,圣君快如闪电一点他的穴道,令他晕了过去。 醒来后,曲谙发觉自己躺在波动之上,身体微微起伏,很不稳定。 “这时节,少有人来游湖。”一道沉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说。 “倒也是,这湖水可够冷的,掉下去够呛能活着。”这是圣君说的。 “那可不,这湖看着美,下面的冤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呢,哈哈哈!” 圣君也温和地笑了一声。 曲谙感到背脊发凉,不敢贸然醒来。 但下一刻,曲谙脸被一硬物戳了戳,圣君的声音响起:“醒了便坐起来看看罢,今后有的是时候让你睡。” 曲谙:“……”这是在说他死得早的意思? 在圣君面前的伪装是无用功,曲谙睁开了眼,坐起来,他们身处一艘船上,他躺在船舱里,外面的甲板有一船夫在划桨。 船夫脸上有一条狰狞的刀疤,对上曲谙的视线,朝他咧嘴一笑。 曲谙心里不由一咯噔,方才他们所说的湖下冤魂,估计有不少都是这个船夫促成的。 “你把我带到船上作甚?”曲谙面上平静,但内心犯怵,这儿四面都是水,除非给他一双翅膀,否则逃不掉。 “我听闻西平镇的镇心湖景色一绝,是群山环抱的翡翠。”圣君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曲谙知道圣君不会只是来看风景那么简单。 “我还听说,你与空云落,就是在这里相遇的。”圣君道。 曲谙蹙眉,“这里果然有你的眼线!” “也不尽然。”圣君笑着摇头,“那日空云落也是在冬日掉进湖里,湖水寒冽,虽不如望悬湖那般寒气逼人,却也不容小觑。船家,若一孩子掉进湖里,可还能生还?” -- 第281页 “活不了哩!不出半刻就没气儿咯。”船夫答道。 “但空云落少说也在湖里泡了一刻钟。”圣君饶有趣味地看着曲谙,“你却让他活了。曲谙,你身上藏着许多有趣的秘密。” 曲谙咬定自己不知道,圣君也拿他无法。 “我有自己的一套救人方法。”曲谙冷冷道,“心肺复苏,人工呼吸。” “人、人工呼吸?”圣君茫然。 “嘴对嘴吹气,帮助他自主呼吸。”曲谙道,“人能救回来,只是你不会而已。” 圣君谦逊道:“真想亲眼看看你是如何实施的……若我掉下水,你会救我罢?” “不会。”曲谙果决道,心想世界意识不会因此惩罚他吧? 疼痛没有降临。 太好了,以后他可以口头上和圣君对着干了。 “真伤人。”圣君含笑道。 曲谙突然发问:“把他逼下湖的人是你安排的?” “我若说不是,想必你也不信。’圣君道,“只能说,并非我授意。” 曲谙暗暗一凛,圣君的话中还包含了另一个消息,那便是对空云落的迫害,不止他一个主谋! “你……” 曲谙正要再问,圣君的扇子按住了他的唇,“之后便不必问了。今日出来游玩,说点儿开心的不好?” 曲谙一脸“和你一起怎么可能开心”的表情看他。 这时船正好靠岸,圣君体贴地扶着曲谙,边上岸边说:“据我所知,空云落是个闷葫芦,处事暴戾不通人性,除了一张皮囊,那点儿吸引你了?相较于他,我倒是能对你很好。” 曲谙:“……” 圣君把曲谙的腰肢一收,眉目含情,“可要同我试试?” 曲谙:“……”这个人为达目的真是什么手段都能用了。 “他再怎么着,都比你好!”曲谙用力把圣君推开。 圣君也不强求,顺势放开了他,“看来你还不知道空云落在密谋什么。” 曲谙呛回去:“我是他的枕边人,我不知道,你还能知道?” 圣君被噎了一下,摊了摊手表示你赢了。 下了船后,圣君真就游玩的架势,沿着湖边闲散走着,还让曲谙给他介绍西平镇的风光。 曲谙心不在焉,眼神四处瞟着,圣君虽表面平和,内心对曲谙也是警惕着,若他想用意念做出什么,未等念头彻底施加在圣君身上,圣君就先反应过来,对曲谙动手。曲谙试了一次,不敢妄动,于是希望能见着一个不归山庄的人,能把他救走。 圣君明知曲谙心中所想,但也毫无顾忌,曲谙猜测这也和他实力大增有关。 他们还路过了先前曲谙与空云落出来时光顾过的首饰摊,老板还记得曲谙,主动打了招呼:“哟,这位公子,今日怎么换人了?” 曲谙大窘,“你别瞎说,我不认识他。” 圣君一副笑脸,亲和询问:“他还来买过首饰?” “那可不,还是买给一个男子呢。”老板道,“你也要么?” 圣君笑笑,低声对曲谙道:“空云落还喜欢这种玩意儿?” 曲谙咬牙道:“是啊,你根本不了解他,怎会知道他的可爱?” 圣君若有所思,又对老板道:“你摊上的东西,我全要了。” 第148章 “好嘞,我这就给您包上!”老板眉开眼笑,今天可真是撞大运了。 曲谙一脸疑惑,“你买这么多首饰做什么?” 圣君道:“怎么?就兴你给你的郎君送,我不能送人了?” 曲谙实在想象不到圣君把这些东西送人的场面。 “不是给你的,望莫多想。”圣君礼貌地补充。 曲谙:“……是你多想了。” 小摊上的东西不多,但包起来勒在一起,也是高高一摞。圣君只挑了几个拿着,剩余的扔放在摊上,说稍后有人会来拿。 曲谙立即反应过来,圣君的人一定混杂在人群中! 他们走了那么久,都没遇到一个不归山庄,甚至偏院的人,其中的蹊跷一定跟这有关。 小小一个西平镇,圣君感兴趣的似乎这有镇心湖,沿湖走了一圈,圣君又要曲谙带他去自己曾经的住处看看。 “那里由不归山庄所掌管,你就不怕被瓮中捉鳖?”曲谙道。 “多谢关心。”圣君道,“不归山庄的人眼下没精力来捉我这只呃……鳖?恕我直言,说我是锦鲤更合适罢?” 你就是个王八蛋!曲谙在心里道。 以圣君的身手,悄无声息地潜入偏院乃轻而易举的事,面对曲谙的小竹屋,他还颇为赞善道:“小而精,意趣十足。” 曲谙没理会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梁庭死后,偏院的人得知是梁庭在竹屋做了手脚,陷害曲谙,便不再有人敢来打扫,里面落了层薄灰。 曲谙吹开桌上的灰尘。 圣君抬手扇了扇,道:“怎么无人打扫?” 未等曲谙回答,他恍然大悟道:“我竟忘了,愿意给你打扫的人,死了。” 曲谙的心猛然一沉,他握紧拳,冷视着圣君:“是你给阿庭下的蛊,控制他作恶,你杀了他!” “你知为何会是他么?”圣君悠悠道,“因为你,曲谙。因为他和你走得近,他得到你的信任,所以他被选上了。换而言之,若他和你毫无瓜葛,就不会死去。” -- 第282页 圣君微微一笑,“他是因你而死的。” 这话仿佛一记沉钟在曲谙的脑里敲响,处处嗡鸣。 曲谙也曾在深夜被噩梦所魇,梦里的梁庭留着血泪,控诉曲谙:“都怪你,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得这番下场!” 圣君见曲谙神色有变,笑意加深,正要再加一把柴,却又看曲谙眼神凛冽。 他与空云落相处甚久,也不自觉学到了那压迫性的气势,面对圣君也丝毫不弱。 “收回你那套诡辩的话!”曲谙喝道,“不管阿庭和我什么关系,你都没权利算计他、剥夺他的生命!你被称作圣君,真以为自己是大圣人?你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心里清楚,罪魁祸首!” 曲谙的怒火被彻底激了起来,圣君的脸在曲谙眼里光环熄灭,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反抗,就算杀不了圣君,挫挫他的威风也是能做到的。 圣君猜出曲谙心中所想,当即话峰一转:“你可想知道先前我所言,空云落密谋之事?” 曲谙一顿。 圣君快速道:“空云落已得知你的真实身份。” 这话有奇效,立刻让曲谙冷静过来,甚至冷静过头,脑子都卡壳了,“我的……真实身份?怎么可能……” 曲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异世人作者这层身份,但这过于匪夷所思,世界意识也不可能让书中人知道世界的真相。惊骇与疑惑猛烈冲击着曲谙。 圣君也捕捉到曲谙的话语中的内涵,莫非他真有特殊身份? “他果然没有告诉你。”圣君道,“也是,若将这层窗户纸也捅破,你俩定然不复恩爱。” “前言不搭后语,你想诈我?”曲谙又要怒了。 “莫气莫气,是我不好,没明说。”圣君一副耐心好脾气的样子,“你的真实身份,是玄参派已故长老,楼应霖的亲传弟子。而这楼应霖曾是空云落的养父,被空云落亲手所杀,你们之间,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曲谙彻底懵了,静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谁的徒弟……” “你是楼应霖的徒弟。”圣君温和道,“论关系,流逸阁和玄参派更亲呢。曲谙,你确定要伴在弑师仇人身边?更甚者,空云落对楼应霖恨之入骨,又怎不会恨屋及乌?” “住口!”曲谙捂住耳朵,“你别想用你的话术胡乱我!我不是楼应霖的徒弟!” 圣君道:“可你如何证明自己不是?你有医术天赋,玄参派的人亲近你,更何况,你手里还拿着楼应霖亲笔撰写的医书。” ……医书? 《杂医集》?! 刺骨的冰寒从脚底直窜而上,曲谙脸色苍白,灵魂仿佛都要被冻住了。 圣君好整以暇地看他,“看样子,你也猜到了。” “是你……”曲谙喃喃,“这也是你指派的。” “但那本书,只有你能融会贯通。”圣君道,“这未免太过巧合?你若是空云落,你如何做想?” 空云落怎么想……让曲谙感到不解的冷漠暴躁,这时便有了解释。 空云落上当了,圣君步步策划,让空云落沿着他的饵,走进陷阱里。 可曲谙又怎能去责怪空云落?圣君所编造的身份,竟是他身上谜团最合理的解释。 “曲谙,你好好想想,如此往后,你和空云落的情感,早晚会被他亲手击碎。”圣君循循善诱,“到了那天,你就不心寒么?你费劲心思救回来的人,最后竟想杀了你。” 曲谙不住摇头,后退。 “玄参派以重赏悬赏名门各士,只求将你带回玄参山,不想你受空云落所害。”圣君道,“他们的良苦用心,你不要辜负。” 曲谙对悬赏一事,露出片刻茫然。 “他未将此事告知于你?”圣君眉梢微挑,“这便是了,他怎会愿意放你走?” “你先别说,让我自己思考。”曲谙转身想离开屋子。 圣君身形一闪挡在他的面前,“你没时间了,摆在你眼前唯一的生路,就是跟我走。这次你选择我,我便不怪你先前的失信。” “我不选你。”曲谙本能道,“你让开。” 圣君微微侧脸向旁一看,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轻啧一声,率先走了出去。 曲谙还未明发生何事,却闻屋外陡然刮起狂风,继而是嗖嗖凌厉的风刃,就像天上下了刀子雨。 曲谙赶忙出门一看,竟是空云落与圣君打起来了! 只见圣君扇面打开,空云落密集的攻击就像被吸进了无底洞一般,全然被他化解。 圣君轻盈飞跃屋顶,摇着扇子道:“上来就打,真是好不客气。” 空云落缓缓从半空落下,今日他穿着一身黑,隐约有暗金色的纹理在他的衣面浮动,衬得他肤白如雪,俊美非凡,通身压迫感十足,沉沉注视着曲谙。 曲谙刚遭遇一连串冲击,一时不知如何面对空云落,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煞风景的圣君介入二人之间,笑吟吟道:“我须向你解释,方才只是与曲谙叙旧,说了些小秘密,你可别误会。” 圣君还是原来的圣君,致力于挑拨他俩的关系。 空云落警告地看曲谙一眼。 曲谙条件反射捂住了嘴,用行动表明他是站在空云落这边的。 空云落二话不说,又冲上去与圣君一战,两人都是顶世高手,打起来上天入地,气势磅礴,招式快得难以捕捉。 -- 第283页 只是曲谙发觉,以前的圣君虽然厉害,但和空云落的逆天实力相比,还差远了。可现在他们交手,竟是难舍难分,圣君的实力或许不是大大增进这么简单……他是更上几层楼! 一炷香功夫后,圣君被空云落打落,从半空坠下,落地略带狼狈地踉跄后退,单跪在地。 “还是不够……”他喃喃。 下一刻,一把长剑压在他的肩上,锋利的剑刃贴着他的颈侧。 “不请自来非客也。”萧责道,“圣君可是要亲手挑起不归山庄与流逸阁之间的纷争?” “萧门主言过了。”圣君客气道,“先出手的可是你们空庄主,我不过来与旧友相会,可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 “你流逸阁之徒前来我不归山作乱干扰,又是如何解释?”萧责彬彬有礼问。 “还有这等事?”圣君诧异道,“还请容我确认一番,倘若你所言无需,我定严惩他们。” 这两人打着机锋,令空云落不耐,萧责的出现,实则在让空云落不要贸然杀了圣君,空云落便将人交予他,径自走向曲谙。 面对曲谙,空云落没有过问他经历了什么,只道:“回罢。” 曲谙心中惴惴,默默跟他走了。 两人沉默回到了云泽院,一路都走在曲谙面前的空云落忽然回身,抬起曲谙的下巴,墨黑的眼眸里宛如浓烈的乌云。 曲谙怔然,他看见空云落眼中的自己,仿佛在被吞噬殆尽。 “他对你做了什么?”空云落沉声道。 这一瞬间,一个选择题摆在了曲谙面前。 他该向空云落坦白圣君所说的一切吗? 第149章 可是坦白,他该如何说? 圣君说,你不信任我,迟早会杀了我,这是真的么? 曲谙切实感受到空云落对他日渐耗散的信任,他是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在未能将自己真实身份坦明时,他永远有后顾之忧,而这个忧,竟然来自他的爱人。 他理解空云落的疑虑,站在对方的角度,自己的确难以信服。 可他们之间经历过许多能用生命来衡量的事,这些还不足以说明吗? 曲谙不禁悲从中来,他闭了闭眼,怕自己眼中的泪光被看见。 这却让空云落想到别处,黑沉沉的阴郁散发开来,“他碰你了?” “碰?你想到哪儿去了?”曲谙的语调听不出悲伤,“他没对我做什么,只是告诉了我一些事。” “何事?” 曲谙道:“玄参派的悬赏令,你知道吗?” “如何?” “他说,玄参派重赏悬赏我,让我去玄参山。”曲谙道,“你知道的,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如何,你会去?”空云落反问。 “我不去,我还能去哪儿?”曲谙看着空云落的眼睛,“在你身边,才让我感到安全。” 这话取悦了空云落,他松开了曲谙的下巴,手指轻轻滑过他的下颚。 曲谙却握住了空云落的手,握得很紧,“我……洛洛,我有点害怕。” 空云落道:“怕谁?” 曲谙说:“圣君。如今他竟能只身一人潜进山庄,他是玄参派那边的,会不会偷偷把我带走?” 空云落皱起眉,“今后此事不会再有。” “你抱抱我吧。”曲谙低声说,“好久没抱了。” 刚表明关系时,他们有时还会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依偎在一起,哪怕只是看窗外十年如一日的景,也不枯燥乏味。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连拥抱都变少了。 空云落被曲谙低落哀伤的语气稍稍打动,便将他抱进了怀里。 哪怕他们之间已生隔阂,哪怕他们各怀心事,但这个拥抱仍是让两人不由自主涌动情意,心跳不已。 在空云落的怀抱里,曲谙反倒又感心酸,明明是他最爱的人,却要一次次对他说谎。 空云落的手按着曲谙单薄的背,警惕未散:“他当真没对你……” “不要说他了!”曲谙搂紧了空云落的腰,把脸埋进空云落的颈窝,呢喃道,“洛洛,你还记得那根断开的红绳吗?”“嗯。” 曲谙想说,这是不是为我们之间埋下了伏笔?最终我们到底会走向何方? 但这些问题太沉重,曲谙没有底气去期盼一个美好的回答。 于是他只能说:“你说了会再给我一条的,我想要了。” 空云落道:“嗯,明日给你。” 和空云落相拥的这一刻,即使曲谙心有不安,但这宽厚的温暖,给他更多的是眷恋和依赖,他迫切想做更多,和空云落更亲密。 他忽然想到,空云落强迫性的缠绵,是不是也想从他身上获得更多的安全感,甚至榨取信赖,以此维持现状? “到床上去。”曲谙贴着空云落的耳畔道。 空云落的呼吸一窒,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情事上有些急躁,曲谙的一句话就让他的火蹿起来了。 空云落二话不说,两手滑到曲谙的大腿一提一分,把他抱了起来,大步走进内室,把曲谙往床榻上一放,再欲压下—— 曲谙却抬手一挡,起身反按住空云落的肩,让他坐下,“这次你先别动,我来。” 空云落微讶,他顺着曲谙的意思,把主动权交给曲谙。 曲谙扶着他的肩,俯下来吻他,性格的不同和生理的差距,注定了曲谙不会想空云落那样强势火热,空云落便像被顺毛的兽,温顺的任他作弄。 -- 第284页 曲谙一边吻着他,手一边向下游走,他忽然摸到了硬物,从空云落的腰带里拿出,竟是一枚珍珠耳环。 曲谙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着空云落,“哪来的?” 空云落也不知情,皱着眉。 曲谙却想到了圣君买下一摊首饰,被他挑选出来的几样里,就有着枚珍珠耳环! 曲谙陡然怒了,把这破东西丢了出去。 空云落流露出几分无辜。 曲谙终于带上了空云落接吻的气势,吻在嘴唇上的力道又重又狠,与刚才大相径庭。不过对空云落而言,也不过是细嫩尖牙的小猫玩耍的啃咬。 空云落不做抵抗,任曲谙发泄。 而曲谙也在这样的亲吻中尝到了空云落平日凶狠的甜头,原来这样用力的吻,被全然的包容和接纳,是如此美好的事,他都不自觉沉溺,想再用力,咬出血来才好。 不过曲谙最终忍住了,他想,两个人,有一个是坏蛋就够了。 (洛洛咩咩叫py……) 一夜过去,曲谙难得醒了个大早。身体的愉悦已然消散,只留下酸软沉重。 大海退潮,沙里的腐朽才暴露在空气中。 他抬头看着空云落,对方还在熟睡,这张他深爱的面孔上尚未出现冷酷、仇恨与杀意。他发自内心的惶恐那一刻的到来,他必须得想办法向空云落自证。 可他不想再用另一个谎言去填补,他想告诉空云落他的真实身份。 哪怕匪夷所思,哪怕会引起更深的怀疑,他也想袒露真相。 ……但是做不到。 曲谙难忍心脏的疼痛,浑身打起哆嗦。 空云落醒了,当即发现曲谙的不对劲,便要起身去拿药。 曲谙抱住他的腰,缩在他的怀里,声音不稳:“没……没事,一点点疼……你抱着我就好,抱着就好……”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这是曲谙给自己的惩罚。 第150章 空云落记下了曲谙的话,很快给了他一条新的红绳,和原来的那条是一模一样的样式。曲谙戴起来,面上很是开心,但内心却泛起淡淡的苦涩,他们之间快要连不起来了。 而另一点令曲谙注意的是,圣君的那枚珍珠耳环,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对空云落…… “不要多想。”空云落面无表情道,“我会吐的。” 曲谙轻咳一声,“我没想,你不许拿着这个。” 曲谙夺过那颗被重新拾起的珍珠,心里膈应极了。 “圣君心思诡谲,这东西必定内有深意。”空云落道。 “把他提来问不就知道了?”曲谙道。 “他逃了。”空云落淡淡道。 “逃了?”曲谙不可思议,“他的手下还被关着,他怎么逃?” “他带着他的人,从暗道逃的。”空云落瞥一眼曲谙,“他对山庄的了解,或许出人意表的深。” 曲谙不自觉咬着拇指指甲,皱眉深思,山庄内和圣君接应的人又是谁? 重重谜团未得解开,但曲谙有预感,他离真相近了。 圣君暂杀不得。如今不归山庄与江湖各大派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那些人忌惮且觊觎着不归山庄,但不敢有人做出头鸟,也尚未拧成一条绳来抗衡,他们缺的是最后一股推劲,流逸阁和不归山庄暗涌的矛盾就是这股劲,一旦发生变相,定会引发剧烈动荡。 不过不归山庄也非劣势,待时机成熟,圣君冠冕堂皇的表相败露,届时将其一举扳倒,那么这世上再无人敢冒犯不归山庄。 但这天何时到来,无人知晓。 没过几天,一箱礼物送到了不归山庄,指名给的是空云落。 箱子约莫一尺长,上好的楠木,花纹细致,锁扣精巧,看上去应是在闺秀的梳妆桌上。 手下呈上来时,说已经检查过了,里面都是些女子的饰品,还有一张写着”谢礼“的条儿,并无特殊之处,还猜测这是否是要交予楼姑娘的。 曲谙也在旁边,他登时想到了圣君那日诡异的举动。于是便道一声“失礼”上去打开了箱子,满满的首饰,并非价值连城之宝,有些还带着斑驳的岁月痕迹,这正是那小摊上的东西!圣君竟将它们全都送了过来,还是指名给空云落?! 空云落却只拿着那张纸条深思。 “他究竟想干什么?”曲谙有些酸怒,他总算明白空云落那有些过分的占有欲,他对空云落同样也有。 空云落没有回答。 这天,下了大雪。 鹅毛般的雪飘摇着洒向大地,把世界都染成一片洁白,污浊都被掩盖。 山上的雪景别有一番清丽,树枝都挂上冰晶,屋顶堆了厚厚一层雪,放眼望去就想个童话世界。 曲谙喜欢玩儿雪,但身体缘故,不可在外就留,就只在团了两个雪球,做了俩拳头大小的雪人放在窗台。雪人依偎在一起,不畏风雪。 而曲谙在窗前的矮桌上写着信,这是他要寄给阮誉的,圣君变强了,阮誉深入敌营,只会更危险,他得叫他回来。 先前他没有阮誉的确切地址,信送不出去。但这次,他要让信必须到达阮誉的手里。 那本他看了三分之二的《杂医集》,他再也不会碰了。原想烧掉,但又想到这是楼雯润生父的遗物,交由她处置更妥当,便将它藏了起来。 -- 第285页 也不晓得空云落可曾看过这本书,他先前大剌剌地摆在书桌上,烧一留意就能看到,不过他没特地说过这本医书让他受益匪浅,空云落兴许没注意到…… 曲谙脑子里想着事,写的东西不由变成了自己内心的独白,回过神来,郁闷的团起来作废。 这时,一声吱呀地推门声传了过来,继而是萧责的问候请见。 自从上次曲谙在云泽院被掳走后,空云落便不再让他走出自己的感知范围内,各种事宜都在云泽院处理。 他们走进了另一头的房屋里,曲谙啥也听不着。 但却让曲谙起了别样的心思。 空云落他们今日谈及的,八成还是和圣君有关,那么也会有很大几率说到他。他想知道空云落会如何提及此事。 先前他也想过用读心术探测空云落的内心,但读心术的施展会令他的心率上升,他在梁庭身上体验过一次,对空云落尝试,反应更加严重,而且空云落也会有所感应,所以读心术这条路走不了。 只能去偷听。 但曲谙的脚步,就算放得再轻,还是一靠近就会被发现。 不过他想了个耍赖的法儿。 他们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 曲谙在自己身上施加了这么个设定。 于是他小心翼翼靠近门口,里面没出现其他动静,他们果然没察觉。 曲谙不免沾沾自喜,再厉害的高手,在创世主爸爸面前,也得低头。 躲在一个里边的人看不见的角度后,曲谙凑上耳朵,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 “……谢礼为何意?”萧责的嗓音问道。 曲谙心脏一吊,来得正是时候了! “他的内功短期内大为增进,其中的原因,与我有关。”空云落答道。 萧责沉吟,道:“约莫是在噬蛊宗与你们分开后,再到最近……他跟你们一路,为的就是这个?但究竟用了何种方法……” “我在他使出的真气中,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空云落道,“与我的真气大抵相同。” 萧责愕然,“这……” “所谓谢礼,就是这层意思罢。”空云落淡淡道。 “可他是用何种法子将您的内力化为己用?”萧责道。“尚不知。”空云落道,“在噬蛊宗最后与他交手,我蛊毒已解,遡时蛊……” 空云落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下去。 在外的曲谙骇然捂住了嘴,圣君得到了空云落的内力?按照他写这本书的设定,圣君是要通过儿子安佲,才能得以实现掠夺他人内力的功法,可如今安佲还没出生,他怎就学会了?这脱轨了! 不不!冷静点儿想,圣君超出剧情线的发展,也是bug的一种,世界意识不可能不作出反应,所以圣君没有掌握安佲的金手指,这其中定有蹊跷。 这是威胁空云落的巨大隐患,曲谙简直想掐着圣君的脖子晃,把他脑子里的东西都晃出来。 但,里面接下来的对话,就和曲谙有关了。 “如今事态愈发紧急,曲谙或许是我们掌握的唯一知情人。”萧责严肃道,“我们必须要从他身上挖掘出线索。” 曲谙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听岔了什么。 空云落不置可否,声音毫无起伏,“你待如何对他?” “他非顽劣之人,可晓之以理徐徐盘问。若无果,再用其他手段也无妨。”萧责道。 “不必。”空云落云淡风轻道,“他既然不想说,便随他罢。” “庄主?”萧责言语中有不赞同之意。 曲谙闻言,感到些许松心,原来空云落愿意包容他。 但下一秒,曲谙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顶灌下—— “因为他说不说,都是一个下场,便是死在我的手里。”空云落宛若呢喃,“他是那畜生的作品,我会亲自毁了。” 接下来的内容,曲谙听不到了。 他的心脏像被开了个大洞,心理和生理的痛楚同时涌了上来,他差点难以站立。 他慢慢弯下腰,手撑着膝盖,细瘦的手指紧扣出苍白的颜色。这时他居然回忆起了自己经历过的种种,心脏病发作的时候、违逆剧情被钻心之痛惩罚的时候、被双尾赤霞蜥贯穿胸膛的时候……那些痛苦,竟比不上此刻。 他亲耳听到,空云落要杀了他。 曲谙吊着最后一丝意志,步履蹒跚地走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冷汗如暴雨,手抖得连纸张都拿不起来。 心脏生疼,病发了,但他忘了还有吃药这个选项,似乎只有疼痛,才能分摊他悲伤奔溃的心情。 怎么会这样? 在确认自己喜欢上空云落时,曲谙这么问过。 如今这个问题再度出现。 其实曲谙知道答案,空云落就是这样个人,他的喜欢或许是真的,但猜忌也是真的。有过极端血腥扭曲的童年经历的人,曲谙妄图用真情打动,就显得可笑了。 空云落喜欢曲谙,和他想要曲谙死,这不冲突。 可这颠覆了曲谙的一切温情和幸福。 是我做错了么? 曲谙伏在桌上,脸上不知不觉布满了泪痕。 愚善的人,总想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仿佛认错了,便有改正的机会,事实会逆转重来,不再鲜血淋漓。 窗台上,一根冰棱直直坠落,将那两个小雪人砸得稀碎。 -- 第286页 第151章 曲谙是在床上醒来,睁开眼眼睛胀痛,心脏还残留着隐隐的疼痛,仿佛大梦一场。 但他知道,他所听到的不是梦,反倒他与空云落相识相知,相依相爱,才恍若梦中,惊心动魄得不真实。 可一个先心病人,不需要这么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 一双有力的手臂把曲谙扶了起来,顿时他所熟悉清冷的檀香将他笼罩。 空云落让曲谙靠着枕头,接着拿着药碗,喂他吃药。 曲谙怔然看着他。 “发病晕过去,也不知出声。”空云落舀一勺药汤,吹了吹,稳稳送到曲谙的嘴边。 曲谙却想问,你的真心是什么样的?现在是真心吗?既然要杀我,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空云落问:“怎么?” 曲谙低下头,他知道空云落聪明谨慎,自己稍露马脚就会被捕捉到,于是他说:“头还疼着,沉得很。” “喝了药,再睡会儿。” “让我自己来吧。”曲谙道,和空云落靠得越近,他就越不安。 “不是说头疼么?”空云落没让,“你病发后,总没力气。张嘴。” 曲谙只好张嘴,喝下药,药苦得很,他喝了许多次,但总喝不惯这股味道,喝之前还必须备着甜水,可现在却像喝白水一样,眼都不眨,恨不得把碗夺过来一饮而尽。 空云落眉梢一挑,“今日怎么不嫌药苦了?” 曲谙垂着眉眼,带着疲软的神色,“你喂的不苦。” 空云落很喜欢这套说法,喂完药还吻了吻曲谙的额头,让他先休息。 曲谙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抬手盖在被吻的地方,眼中有细光闪动,心脏像被狠狠挤压,他闭上了眼,睫毛轻颤。 他要离开空云落。 这事说得简单,但实现起来极难。 空云落对他寸步不离,出恭都要报备一声,更别提瞒过空云落溜出去,这几乎是天方夜谭,就算曲谙能用偷听时的方法,却也只是撑得了一时,空云落要是长时间看不见曲谙,也会采取行动。 况且曲谙只身一人,连逃跑的工具都没有。 就算真的走了,他还能去哪儿呢?他早就将空云落当作最终的归宿,天地之大,已没了他的容身之地。 曲谙满心都是烦恼事,觉得自己都要抑郁了,笑脸面对空云落都是困难,不过好在他这几天染了风寒,疲乏倦懒也情有可原,还可以借着这个原因,不与空云落亲密。 今日萧责来了,还特意来探望他。 “曲公子,风寒还未愈?”萧责温声关切。 曲谙咳了两声,“尚未。” 他对萧责感受复杂,大概是他把萧责当朋友,萧责却在算计他身上的价值。 “山庄的药物皆为上等,不多时日,定能痊愈,无须忧愁。”萧责道。 “我知道的,没有忧愁。”曲谙道。 “是么?可我见曲公子愁容满面。”萧责略作诧异。 “……”曲谙定了定神,“连日大雪,我许久没出屋了,憋得慌。” “也是。”萧责点点头,“小病多散心也是好的。” 曲谙生怕被他牵引,说出更多漏洞,便转到别处,“最近不见段先生,他到哪儿去了?” “千玿接了任务,下山了。”萧责道,“先前千玿态度冲撞,还望见谅。” 曲谙摇头,“我没放在心上。” 萧责意味深长道:“他向来视山庄、庄主为重,你就当他护主心切了。” 曲谙听出了他在隐喻什么,但面上做出一脸天真地点头,表示理解。 萧责走后,曲谙心累加倍,原先以为是可靠的同伴,但知晓刀锋竟是对着他自己,才明白有多棘手。 曲谙越感生无可恋,郁闷至极。 空云落回来了,见他脸色更差,顿时沉了脸,去捏起他的下巴,“你要多久才能好?” “你问我,我问谁?”曲谙的后槽牙紧了紧。 空云落没计较他这带着炮火味儿的话,“萧责说你想出去散心?” 曲谙眼睛一闭,“不想,天儿能冻死人。” “再过两日,雪便停了。”空云落道。 曲谙半点不感兴趣的样子,“哦。” “心情不好?” “生病了。”曲谙面无表情。 空云落松开手,继而坐下把他搂进怀里,衣服上还有外面风雪的味道,但身体的温暖很快传了过来。 “我也不好,憋了几天了。”空云落小声道。 曲谙低着头,悄悄咬唇,心里憋屈、气恼,又委屈,简直讨厌死空云落了,可对他仍有本能的爱意,贪恋他的种种。 曲谙差点要在空云落的怀里落泪,觉得自己没出息。 “雪停后,带你下山走走。”空云落道。 曲谙不悲不喜道:“哦。” 空云落不悦地低头,“还不情愿?” 曲谙心说,反正还是在你身边,山下山上有何差别? 不过出去散心,总比困在这方寸之地要好,兴许能启发他破解当下之难。 于是曲谙服了个软,蹭了蹭空云落的下巴,“情愿。” 两日后,雪果然停了。 一个好消息传了过来——空云落被公事缠身,无法下山。 大概是上天也不忍心看曲谙一直受苦,给他一点甜头,山庄连损两人,在江湖上传开,各种唱衰的言语此起彼伏,想加入山庄的人也络绎不绝,而在这其中有一人脱颖而出,就要上山让空云落审核。 -- 第287页 曲谙披着一件厚实的兽绒大氅,漠然地看着屋外难得明媚好天气,“没事,你去忙,我坐着看看雪就行。” 曲谙在这一块把空云落拿捏得很准,无底线的妥协反倒会让他良心不安。 果不其然,空云落眉头皱起来,“人何时不能见?带话下去,这事交给萧责去办。” 来传信的属下只好道:“属下遵命。” 曲谙不赞同:“现在是紧急时刻,山庄来新人,必须严格把关,你不亲自过目,若又有错漏该怎么办?”接着他又咬咬牙,“说不准又由我来背锅。” 空云落:“……” 属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踌躇地看着两人。 空云落道:“今日过后,便又是一连数日的风雪,就没法带你下山了。” “那就算了。”曲谙又看着窗外,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仿佛能透过他的肌肤,就像个精致的易碎品,“你的事最重要,我晒晒太阳,就会好起来……” 可他的语气和眼中透出的情绪,分明是失落。 这事一时陷入了僵局,曲谙不让空云落放下事情陪他下山,也不为自己争求什么,似乎将自己封锁起来,空云落忽然意识,他已经好几天没看见曲谙笑了。 “我派人护送你先下山,待我办完事后,便去找你。”空云落道。 曲谙一抬眼,喜色掠过,又含蓄收敛,“我等你一起吧。” “天晚得快,你先自己玩儿。”空云落道。 曲谙思索一番,点了点头,主动说自己一定不会乱跑,时刻在属下们的视线之内。 事情终于朝曲谙所想的发展了,空云落的五个手下护送他到山下。今日晴朗,出来买卖的人许多,街上倒是热闹。但曲谙可不敢趁着热闹偷跑,本身在街上曲谙的动向就时刻被那五人监视,他稍一有异,立刻就会被发现。 曲谙随意走着,看见有卖煮玉米的,就停下来买一根,沉默的护卫一言不发过来付钱,试毒,确认无误后再交给曲谙。 曲谙低声道谢,边吃边走,视线扫过每一家铺子,成衣铺、粮铺、药房、驿站…… 曲谙暗自捏了捏拳,心里有数了。 逛了一会儿,曲谙紧了紧大氅,回头对护卫说:“我有些冷了,去茶楼吧。” 于是他们便去了茶楼,正巧里边在唱戏,曲谙来了兴致,点了壶茶到大堂中间坐着,那里一人一座,且人不少,护卫们不太赞同,想让他到二楼雅间去。 “听戏,其实听的就是这么个氛围。”曲谙煞有其事道,“况且人也不算多,我就坐那儿,不移地了,直到你们庄主来。” 他都这么说了,护卫们也不好强求,便各自在茶楼的角落守着,在他们五人的看守下,曲谙不可能出岔子。 一刻钟后,曲谙走出了茶楼,抖了抖大氅上的湿痕,刚才出来时被一个伙计撞了,差点儿坏事。 他用了作者念力,让那五人把坐在曲谙旁边的人看作是曲谙,戏刚开始唱,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曲谙大氅拉上,半挡住自己的脸,匆匆远离这里。 第152章 曲谙偷偷摸摸走进驿站,把自己偷偷带出来的信交给驿使,给了一袋银钱,让他们务必完成他的要求。 做完这些,曲谙内心安稳了,又立即往茶楼赶,谁知刚出驿站,就撞到了一个人。 “这位客官,你也太不小心了,一连撞了小的两次。”对方调笑道。 客官? 曲谙定睛一看,来人样貌普通,过目就忘,衣着也是粗麻,看着像跑堂。 “不记得小的了?”那人礼貌道,“方才在茶楼,您也撞了我呢。” 这么说,曲谙才记起来了,是那个泼了他一身水,差点坏了事儿的店小二! 可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如今的曲谙早不是那个天真相信每个人的小白了,他当即想到这是跟踪,便警惕保持距离,抿唇审视。 店小二一派无辜,“客官怎么一副看贼的模样?小的正巧有事来此,告辞。” 说完,他就越过了曲谙准备走进驿站。 曲谙皱紧了眉,“站住。” 店小二站住了。 曲谙回过身,紧紧盯着他,心中沉沉,“你是圣君。” 店小二定住,没说话,也没回头。 曲谙并未就此作罢,拳头攥紧了,若是对方有何反应,他也不能落于下风。 过了良久,店小二轻松一回身,脸还是那张脸,但气质神情都变了,曲谙便知自己猜测无误。 “说实话,我心里是高兴的。”店小二的声线发生了变化,是圣君一贯的清朗,“没想到你能这么快认出我。” “我警告你。”曲谙不说废话,“你敢碰我的信,一定会断手断脚,面目全非。” 圣君抽了口凉气,“好恶毒的话。” 曲谙哼了声,圣君知道他的特殊之处,必定顾忌。 但下一刻,圣君又恢复悠然的神色,“即便不看,我也猜得出你写的是什么。” 曲谙冷冷看他。 圣君彬彬有礼道:“何不同我喝杯茶?当然,不是去那间茶楼。” 曲谙简明扼要地甩他一个白眼,走人。 圣君不轻易善罢甘休,也跟上去,不再卖关子,“你瞒着空云落的眼线传书,其信内容想必不想让他得知,而你俩亲密无间,那就仅有你想离开他一事不能告诉他了。” -- 第288页 曲谙心里暗骂,圣君的聪明也是他讨厌圣君的重要一点。 圣君笑道:“看来我那日所言奏效了。” 曲谙咬牙切齿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圣君得他回应,便奋起直追:“你要把信寄给谁?我是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能帮你逃离空云落。” 言罢,他又补充道:“当然,本君除外。” “关你屁事。”曲谙忍无可忍道。 “家猫也会露爪子了。”圣君道。 曲谙被圣君干扰,走得不快,时间拖得越长他就越危险,他干脆停下来,快速道:“我不知道你又有什么目的但我不会再掺合了再烦我后果自负!” 他很少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停下来气都短了。 圣君道:“那我便先将好处道出,我可以帮你逃离空云落,还能伪造一个假身份,让他永远找不到你。” 曲谙心动了,但面上仍不耐烦:“哦!” “只要把这东西,让空云落喝下……”圣君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瓶。 “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曲谙愤然道,“走开,别给我,我不会帮你!” 圣君揽住曲谙,笑呵呵把他往巷子里带。 曲谙恼怒不已,正要对圣君不客气一下,忽然一把长剑横了过来,虽未出鞘,但剑刃斜向圣君的脖子。 圣君快速垂眸一看,识趣地松开了曲谙,后退,说话声又变回了店小二,“误会,误会。” 曲谙惊讶地看着出手相助的人,竟是许久未见的蓝宁! 蓝宁皱着眉头,圣君此时的样貌不显,蓝宁便以为他是找事的瘪三,警告道:“离他远点!” 圣君做戏做全套,无奈摊手,转身走了。 蓝宁问曲谙:“可受伤?” 曲谙摇头,也问道:“你怎么还在西平镇?” “这段时日江湖上风波暗涌,师傅让我在此处驻守,顺便历练自己。”蓝宁道。 曲谙仔细瞅他,蓝宁还真变化了不少,以前在斜山派见他,还带着点儿傲气,如今沉稳了许多。 “哦?不是因为我?”曲谙戏谑道。 蓝宁面露窘色,“你知道了?起初来此的原因的确不纯……但要我说,回玄参派,比在这儿好。” 曲谙摆摆手,不置可否,“那谭女侠也……” “她先回去了。”蓝宁道,“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镇上乱得很,空庄主怎会放你一人……” 曲谙忙道:“多谢,我想去和轩茶楼。” 有蓝宁相助,曲谙的脚程快了一倍。 在街口,曲谙就与蓝宁告别,蓝宁潇洒一挥手道:“下次小心点,并非每次都有好运气遇到我。若你改主意了就找我,我带你回玄参派。” 这话他也是玩笑说出,在他看来曲谙离不了空云落。 曲谙却有些欣喜,“我要离开,当真能找你帮忙?” “自然。”蓝宁道。 这话给曲谙喂了一颗定心丸,虽然转头后他也清楚凭蓝宁一人,很难帮得上,但至少让曲谙心里好受了些,在这里还是有人愿意支持他的。 回了茶楼,戏还在唱着,曲谙提心吊胆地回到位置上,那五个护卫还在原位,事情进展顺利。 又过了半个时辰,空云落来到了曲谙身边。 “你何时喜欢听戏了?”空云落低声问。 “外边冷,进来坐坐。”曲谙靠着椅背,专注看着台上,十分投入的样子。 空云落还想再说些话,但曲谙竖起手指摇了摇,示意他别打扰。 “……”空云落眉间有不霁,但还是听话了。 听完了戏曲,天色暗了下来。 曲谙便道:“天色不早,可以回去了。” 空云落睁大了些眼,道:“我才刚坐下不久。” 话里的意思是,还没和你一起走过吃过,没开始怎么就结束了? 曲谙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却还是道:“刚才我一个人走了挺久,累了。” 空云落显然不太高兴,不接话,只看着曲谙。 曲谙内心叹了口气,或许这表示空云落还在乎他,但这种在乎,让他想起以前在偏院时,厨房里的肉兔,胖乎乎毛茸茸,梁庭平日还会用新鲜的蔬菜喂养,很宝贝它,但到宰杀那日,手起刀落,眼也不眨。 他现在就是那只肉兔子。 “我心情好了许多。”曲谙抿唇笑了笑,“谢谢你让我下山一趟。” 看到曲谙的笑容,空云落就气不了了,他自然牵过曲谙的手,“下次我陪你,更好。” 曲谙低头,空云落的手温暖的包裹着他的,扣在他手背的力道是多么真实。 他陡然难过了起来,灵魂都在颤抖。 他无法否认,他爱着空云落,这份爱曾让他无比幸福,现在却是沉重而折磨的枷锁。 到了山庄,空云落试了试曲谙的提问,发现体温正常了,便急躁地亲上去,火急火燎地要把这几天憋的都释放出来。 曲谙也知不能总拖着,就半推半就,“先别急,衣服湿了……我想擦擦身,你帮我打水来。” 空云落只好去打水,曲谙见他飞一般的步伐,不由好笑。 脱下大氅,解开外袍,曲谙的腰间突然掉出了个小东西。 他捡起来一看,脸立刻黑了。 居然是刚才圣君拿出来的小瓶子! -- 第289页 那混蛋果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这瓶子里装的东西不用想,一定致命危险,要是被空云落发现了,他的死期就得提前! 曲谙在心里把圣君痛骂八百遍,着急忙慌的把这瓶子藏起来,并且施加了一个空云落看不见的buff。 但作用不会持续太久,要是这东西摆在了空云落面前,空云落该看到还是能看得到。 所以曲谙得想办法赶紧处理了。 不过显然不是现在,空云落打了水回来,把曲谙往床上一带,将他卷入情玉的浪潮中。 曲谙在潮起潮落中,将此事暂抛脑后。 他抱着空云落的脖子,边起落边想,怪不得空云落很喜欢做,肉体的结合的确能将其他事摒弃,专注的投入到彼此之中,这时候情意能达到最高峰,似乎半寸都离不开对方。 第二天,空云落神清气爽的练功去了。 曲谙趁着机会,偷偷摸摸从后院溜出去,找个没人的角落,把这东西毁灭了。 这玩意儿一定是个带毒的,要是倒了,指不定会有什么异状,所以还是埋了靠谱。 曲谙还带了工具,蹲在地上开始挖,但谁知天寒地冻,泥土硬得像石头。 就在曲谙要抓狂时,他却听身后传来“咯嘣”的清脆咀嚼声。 回头,是个约莫二十岁,容貌清秀,一脸麻木的青年,对方木然地看着曲谙,嘴巴动着,在吃着什么。 最诡异的是,他吃的东西还从他的嘴角爬了出来,细长多足! 青年舌头一舔,又吃了回来,认真地嚼着。 曲谙:“!!!” 我 第153章 曲谙在失语的同时,并未慌张。他将小瓶收回袖中,起身面对着青年,“你是谁?” 青年做了吞咽动作,答道:“柯茏。” 曲谙再度失语,他没想到这人还真老实答了,看着不像坏人,但是张生面孔,曲谙生出警惕之心,别又发生在不归山被劫走的事。 “你是什么人?”曲谙又问,“我不曾见过你。” “昨日刚上山,在御门做事。”柯茏答道。 曲谙脑子跑得很快,立刻想到了昨日把空云落留在山庄里的事情——不归山庄招纳的新人。 如此想来,这人也算阴差阳错帮了曲谙一忙,曲谙顿时觉得他顺眼了许多。 柯茏也发问了:“你在做甚么?” “挖草药。”曲谙冷静应对,“土太硬了,没挖着。” 柯茏道:“我帮你。” “不必了。”曲谙快速道,“御门的人,怎会出现在此处?” “肚子饿了。”柯茏诚恳道,“来这里吃饭。” ……吃饭? 曲谙不得不想起刚才那一幕,虫子爬出来的那刹那他全身毛孔都张开了。 等等,他吃虫子? “你……你吃的是……虫子吧?”曲谙不自觉吞了下口水。 柯茏则伸出手做出递给的动作,他握住的拳头里是什么,曲谙不太想知道。 但这让曲谙联想到了一个故人。 “剌觅?”曲谙试探道。 柯茏没有反应,只示意曲谙接着。 “你是剌觅吗?”曲谙瞪大了眼问。 “什么蜜?”柯茏不解。 “你……”曲谙想要深究下去,可又意识到自己不能在外太久,而这事不能一时半会理清楚,他只好道,“算了,以后再说,我先走了。” 柯茏点头,反手往嘴里一塞,又吃了起来。 柯茏会是剌觅吗? 可剌觅明明死了,当时空云落、段千玿和风里在场,再加上大夫连宵,剌觅的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但那个柯茏从言行到举止,都给曲谙强烈的熟悉感,曲谙在内心几乎认定了他就是剌觅。 柯茏说自己是新加入御门的人,也就是说这是空云落允许了的,可连曲谙都能看出他是剌觅,空云落又怎会不知?剌觅用一个假身份,加入不归山庄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到底是敌是友? 接二连三的疑问让曲谙头晕眼花,他深觉身处此境太累太糟心,连一个能倾诉的人也没有,他迟早有一天会被逼疯。 幸而,柯茏并未将他见到曲谙挖药的事告知他人,曲谙只能揣着那个小瓶,战战兢兢再找时机处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则关于流逸阁内发现各派失踪人士的踪迹的消息如潮涌般大肆扩散,更有言说,他们都死在了流逸阁。 此事涉及门派颇广,非说压下去就能压下,失踪人士中不乏些许门派的重栽之苗,流逸阁必须给个说法,才能平息猜疑。 这也是不归山庄最好的机会,他们只要在暗中再推波助澜,流逸阁的名誉一落千丈,便可釜底抽薪,能灭派最好,不能也可让流逸阁重伤不起。 曲谙对此感到不可思议,要知道在中,除了上帝视角的作者和读者看得清,圣君的形象从未崩塌过,流逸阁一直是名门正派,怎如今突然被一窝端了? 而这件事的发生,曲谙并未感受到一样,说明这是不影响剧情的合理之事。 不过能让圣君吃瘪,曲谙也很满意了。 让流逸阁身陷泥潭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传闻已死的风里! “风里还活着?!”曲谙简直要手舞足蹈,“太好了!” “你不是最笃定他还活着么?”空云落皱了皱眉,这些时日曲谙总是静静,鲜少情绪外露,一个风里却让他如此高兴,不像话。 -- 第290页 “有他的消息就好。”曲谙安心了,立刻想到阮誉,风里能把消息传回来,说明处境安全,也不知可否与阮誉汇合了。 自上次曲谙送出的信后,阮誉再没写信回来,也不知他情况如何。 “庄主,萧门主命属下将文书交给您。”门口,响起了柯茏的声音。 空云落道:“拿去书案放着。” 柯茏应了声,走进来,毕恭毕敬放到书案上,再行礼告退。 曲谙不免多看他一眼,这些日子他也见过柯茏几次,奇的是柯茏的言行举止与他们初见判若两人,处事老练,办事利索,还很会来事儿,和曲谙印象中的剌觅更是相去甚远。 空云落何等敏锐,伸手捏住曲谙的下巴,不悦道:“看哪儿?” “看你。”曲谙轻描淡写,拿开了空云落的手,写信去。 空云落也拿着文书,和曲谙面对面共挤一个矮桌。 “你到这儿来干嘛。”曲谙摊开信纸道,“书桌那么宽敞你不用。” 空云落未答,只是看着曲谙提笔写字,他的字已好了许多,不似往日落笔无力大小不一,这都是空云落手把手教出来的结果,所以他写字不是以前的风骨,而带有空云落的笔锋。 曲谙写的内容与风里有关,便顺口问道:“既然风里还活着是事实,为何段先生那么笃定的说风里已死?” 作为不归山庄的眼线,隐门的话信服度极大。正因如此,阮誉才会独身前去寻找风里,其实他心里也信了段千玿的话。但今日结果才真正坦明,是段千玿错了。 曲谙总觉得,上次段千玿回来,言语中竟像要挑起山庄内的矛盾。可先前他们共同在外,段千玿对不归山庄的忠诚毋庸置疑。 最值得怀疑的,还是他在玄参派发生了何事。 空云落不可能察觉不到。 “被表象迷惑,失误了罢。”空云落淡淡道,“风里是死是活,还须见到他人才可真正定下。” 曲谙不由看了眼空云落,“现在段先生去哪儿了?” 空云落答道:“不清楚。” 有事瞒我。曲谙习以为常地想。 相较于不归山,玄参山的冬日来得晚,但山顶也覆盖了薄薄的雪,宛如一块轻纱,柔柔地覆盖着。 楼雯润静坐在绝凌殿前的空阔之地上,一粒雪落在她的眼睫上,她恍若不觉。 她的目光穿透着悠远的天际,不知落在何方。 有一人悄无声息来到了她身后。 楼雯润眼睫微颤,雪粒抖落,融化在她的脸颊上。 “小姐,外边凉,回屋去罢。”她身后是女子的声音。 楼雯润笑了出来,“较起不归山之冬,这儿竟半点不冷。” “您习惯了那儿。”女子是专门服侍楼雯润的,边说边推着楼雯润的轮椅往回。 “这倒是。”楼雯润道,“婕儿回来了?” “回了,和掌门一块儿。” 楼雯润见到楼书婕时,小姑娘正端坐着,听她爹说话,若是曲谙在场,定会在内心感慨,她终于有了后文中沉稳冷静的师姐模样。 自那件惨案后,楼书婕霍然长大了,鲜少再露出娇柔的一面,这次竟还跟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出去采药,俨然成了小大人。 “叔父,婕儿。”楼雯润浅笑道。 “来了。”楼应实手中拿着未编好的花环,玄参山的冬日并不枯败,不乏迎寒盛放的花儿,颜色娇艳美丽,在楼应实的摆弄下相互映衬。 这是在逗女儿开心呢。 楼雯润让侍女将她推到楼书婕面前,抬手摸了摸楼书婕的脸颊,“瘦了许多,在外面受苦了?” 楼书婕摇摇头,一板一眼答道:“师兄师姐十分关照我。” 楼应实道:“她以前不爱背书,这次出行,倒是将《本草经》都背下了。” “婕儿将来定事成大事之人。”楼雯润笑道。 楼书婕抿着唇,目光坚毅,她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为师叔和叔父报仇! 说话间,楼应实把花环编好了,未料竟是戴在了楼雯润的头上。 “这……”楼雯润忙要给楼书婕。 楼书婕不接,“我才不戴这东西。”她急于长大,把自己曾经喜欢的事物都拒绝开外。 “我原要编两个,她说不要。”楼应实无奈笑道。 楼雯润便收下了,“多谢叔公。”她看着花环,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楼应实道:“我记得你爹在时,你总是戴着花环,性子也像婕儿那般活泼。” 楼书婕正襟危坐,证明自己与活泼二字无关。 “是。”楼雯润轻轻拨弄花环上圆润粉嫩的小花团,“他也总用子馥花来做缀饰。” 楼书婕道:“可子馥花有剧毒,三瓣花瓣就能要人性命。” “以你表姐的聪慧,她能不晓得?”楼应实刮了刮女儿的鼻子。 “我爹说子馥花秀致可爱,我戴了最好看,便给我取的小名也叫子馥。”楼雯润道。 第154章 楼书婕瞪大了眼,似乎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怎么,你也想要个小名?”楼应实问。 “不是……曲哥哥好像曾经问过,玄参派何人名为子馥。”楼书婕道,“原来他在找你?” 楼雯润露出讶然的神色,“我这小名,只有幼时亲近的几人知晓,曲公子又怎会……” -- 第291页 “他与你爹瓜葛不浅,兴许是你爹向他提起过。”楼应实道。 “原来如此……”楼雯润喃喃自语。 说到曲谙,楼应实叹了口气,“曲谙也算是玄参派的人了,却和那空云落纠缠不清,派出去的人都无功而返,他到底如何做想?不怕性命没了?” 楼雯润温声道:“叔父,云哥并非暴虐之人,你瞧我,在他身边这么些年,不也是毫发无损?” 但楼应实对空云落颇不信任,仍带着忧虑,不想让自己兄弟唯一的徒弟流落在外。 楼雯润的手按了按额角,泄露一丝困乏。 楼应实道:“你累了,便去休息吧。” “那雯润就先告退了。”楼雯润得体道,“小芊,送我回屋。” 默默无言的侍女低声应道:“是。” 楼书婕忽然道:“表姐,今晚我同你一块儿睡吧。” “胡闹,别去扰你表姐。”楼应实道。 楼雯润自然地笑笑,“当然好了,表姐也想听听你此番出行的故事。” 回到屋里,楼雯润闭上了眼,温婉如淡烟般从她的脸上消散,睁开眼,是一股平淡的薄凉。 “我真不明白。”她像是自言自语,“有时候巧合太多,我自己也忍不住要信了。” 侍女默默拿来热巾帕,为楼雯润擦手。 楼雯润恍若不觉,呢喃道:“他要找我做甚?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他是个好人,可是……”楼雯润低着头,抿住了唇。 侍女瞥见她阴影之下的神情,眼皮一跳。 像在忍着笑一般。 曲谙又去偷听了萧责和空云落的对话。 自从第一次开了头,他就像被蛊惑了似的,忍不住去窃听,想得知更多自己的下场,明知知道得越多就越受伤,却上赶着自虐。 或许他想以这种方式来鞭策自己,不要有半分心软,找准时机尽早离开。 不过这一次,曲谙听到了圣君的消息。 原来不归山庄从不放松警惕,表面圣君消失不见,但仍有可能身处西平镇。不归山庄的人手一直暗中搜查,只是圣君像滑手的泥鳅,一旦露出蛛丝马迹,便立即消失无踪。 但这一次,圣君应当的确离开西平镇了,风里给流逸阁的重创,让他不得不赶回去处理。 曲谙听后,冷汗疯狂渗出。 既然如此,那他俩在驿站碰头时,是不是也被不归山庄发现了? 这事儿,空云落倒是直截了当过来问他:“那日下山,你可遇到可疑之人?” 曲谙的演技已十分精湛,迷茫的表情没有半点破绽,“没有啊,你的人不是一直跟着我么?” 空云落也不做无端猜测,摸了摸曲谙的脸,“你不许骗我。” 曲谙乖顺的点头,心里悲凉地想,可我们之间,横越了太多谎言。 得知圣君离开,曲谙稍稍安心,这意味着短期内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而圣君塞给他的那个小瓶子,曲谙曾打开过,里面是无色无味的液体,他试着取出一滴,滴在花的根茎上,花朵转瞬间枯萎衰败,萎靡成枯黑的一团。 仅一滴,就是这效果,这小小一瓶,岂不是能毒死一大片生物? 这东西要是给空云落吃了,再强的体魄也遭不住。 曲谙感到愤怒,却仍找不到何时的时机脱手,他绝不可能对空云落下毒,可他有种预感,这毒药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被引爆。 或许他可以找个帮手。 曲谙的目标放在了柯茏的身上。 柯茏是御门的人,御门几乎不会接太远的任务,大都守卫山庄,还能时不时下山,最主要的是,他极有可能是剌觅假扮,简直是绝佳人选。 正巧正值冬日,云泽院多了个病弱的曲谙,要打点的事多了不少,曲谙趁机时常让御门的人来干活,那些傲气的杀手不愿干活打下手,就总把事情推给新来的,于是曲谙便暗中观察。 但让他失望的是,柯茏表现再无反常,就是一武功高强性格爽朗的青年。 柯茏是少年天才,被一小门派的倾力栽培,就盼着他能把门派发扬光大。但还没等柯茏出师,他的门派就被江湖上地位显赫的大派分舵给灭了。柯茏一人将发号施令的几人杀了报仇,走上了被通缉的逃亡之路。 不归山庄几乎每人都有个类似的故事。 柯茏的事件有理有据,做不了假。 且柯茏的中原话说得很地道,还带着他故乡的口音,和剌觅那蹩脚的语言水准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几次交流下来,曲谙的猜测动摇了。 而空云落也对他不安于室很有意见,“你那几盆花,整天叫人搬来搬去,能长出金子来?” “你怎么知道不能呢?”曲谙小心为他的盆栽浇水,每次他都是以转移盆栽方向为由找人来帮忙。 “我明明在你身边,为何不叫我来帮?”空云落冷声不满。 曲谙道:“你是尊贵的庄主,让人看见我使唤你做事,不仅让你颜面尽失,我也遭人诟病。” 空云落听出来了,曲谙在呛他。 他走过去抢过曲谙的小花壶,握住曲谙的手腕向上提,令曲谙正视他,“火气这么大?” 曲谙刚毅起来,哼声道:“多亏你每日往我的杯子里倒那些壮阳益气的东西。” -- 第292页 空云落:“……” 他有些心虚,抓曲谙的力松了些,“天寒,我怕你受不住。” “我看你只顾着你自己。”曲谙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其实吧,我身体不好,你需求又那么大,倒不如你再去找别人……” 曲谙让自己以玩笑的口吻,但还是觉得被狠狠掐了一把,可疼。 “曲谙。”空云落皱眉,语气沉了下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曲谙伸出手指,弹去盆栽枝叶上的雪,“男人嘛,不是很正常么?” “你想过?”空云落扣住了曲谙的后颈,他的手大,像是将曲谙扼住一般,盯着曲谙的目光危险。 “没有。”曲谙道,“只是提个建议……算了,不说了。” “不是玩笑,是建议。”空云落声音缓慢,“我去找别人,你也不在乎?” 曲谙想答“是的”,可话语闷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故意气你的。”曲谙小声说,“以后不说了。” 空云落正想惩戒他一番,让他知道说错话的下场,但忽然间,一只飞虫从最近的盆栽飞出来,直冲着空云落的门面。 空云落:“!” 他带着曲谙后退,差点想一掌甩出去,可他顾及到这是曲谙精心栽培的东西,他这一甩,全都毁了,便生生忍住。 “怎会有虫子?”空云落冷静道。 曲谙却听到他声音中的紧绷,顿时有些好笑,对他的剑拔弩张收了起来,“一只小虫而已,没事的。” 云泽院的四周都种有驱虫的药草,所以从不会有虫闯,今日不知怎么,竟混进来一只。 那虫子像只蜜蜂,上下起伏着靠近他们,将曲谙护在身后,本能后退,谁想得到,无所不能的空庄主会被一只虫子逼得节节败退。 空云落严阵以待,一指真气弹出—— 虫子毫发无损! 空云落愕然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未曾调动一丝真气。 他的内力又一次凭空消失了。 这是虫子和空云落仅一步之遥! 曲谙嗖地从空云落的肩上伸出手,精准将那虫子攥进手中,快得令空云落都措手不及。 “好了,抓住了。”曲谙安慰道,“不用怕。” 空云落:“……快将它扔了,去净手!” 为了不二度吓到空云落,曲谙还体贴地跑到院子外处理虫尸,他张开手一看,这玩意儿长得像苍蝇又像蚊子,丑得厉害,那小细腿还抽搐着,没死透。 曲谙却感到眼熟。 他们初到疆宜,被群虫围攻,似乎就是这样的虫! 而这虫的名字太过奇特,曲谙至今还记得。 ——剌觅虫。 第155章 次日,云泽院内空无一人,一道黑影悄悄潜入,明是在平地行走,却如水中游鱼般静谧无声,他奔向的是在窗户里的一盆盆耐寒的绿植。 不过他并未要拿走什么,而是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拗口的话,但却没起效。 他困惑地面对窗口。 突然,窗户砰地从里推开,曲谙侧坐着,面无表情与窗外的人对视。 黑影:“……” 他掉头就跑。 “站住!”曲谙喝道,他的话极有力量,一出声,黑影就迈不出脚了。 “我还想着怎么找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曲谙冷笑。 黑影冷汗直流。 “柯茏,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下蛊暗算庄主。”曲谙道,“怎么,刚一加入,就想取代庄主的地位?” 柯茏一个劲儿摇头。 曲谙:“……”他就是随便一诈。 柯茏唯一露出的眼睛,充满无辜的看着曲谙。 “算了,不吓唬你,空先生不在。”曲谙捏鼻梁,“但这事儿没完。” 曲谙抬起手展开,里面躺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剌觅虫。 柯茏的眼神不由得一亮。 “在找它吧?”曲谙道。 柯茏又用小狗一样可怜的目光看着曲谙。 “你还真是学会了不少啊。”曲谙嘴角抽搐,“剌觅!” 出乎曲谙意料的是,柯茏没做辩解便承认了,“是我。” 事实真的摆明后,曲谙反而一时无言,沉默地望着他。 剌觅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想要接过他的虫子。 曲谙把手一合,“你不是死了么?怎么又复生了?” 剌觅道:“我得虫神眷顾,不死不灭。” “胡扯,我不信这个。”曲谙道,“说点人话。” 剌觅只好老实道:“那日我被毒后,体内所有的蛊虫为我挡去这一灾,醒来后,我的身体被圣君带走,他知道我的肉体与常人有异,是养蛊的好材料,便在我身上种了许多查拉蛊,还灌了很多药……” 曲谙于心不忍,“一定很痛苦吧?” 剌觅摇头,“挺舒服的,查拉蛊也很喜欢我的身体。” 曲谙:“……” “之后我便顺势复活,他们在我身上用的东西很杂,我的体质特殊,当时又脸又被划烂了,醒来后装作痴傻,就没引起过多的怀疑。” 再之后,剌觅表现出学习能力,为圣君培育出不少好东西,偶然间圣君给了他一个名为柯茏的“食材”,他便将柯茏的身体化为己用…… “你吃了他?”曲谙震惊道。 -- 第293页 “没有。他到我手里,已经死了,我用改良后的剌觅虫提取他的内力,放进我的丹田。”剌觅诚实道,“我的毒伤得以康复,脸伤好后,竟长得有六分像柯茏。圣君便利用这点,让我加入不归山庄,找机会对空云落下手。” “你炼养剌觅虫的目的达成了?”曲谙不可思议道。 剌觅摇了摇头,“内力不会永久的存留在我体内,过去了两个月,已经流失了一成。” 曲谙的表情没有放松,就算有时效,但仍是巨大的诱惑,圣君派剌觅来,真正的目的恐怕在此。 “我就剩这一只剌觅虫了。”剌觅还惦念着曲谙手里的宝贝,“你给我吧。” “给你让你拿去害人吗?”曲谙眉梢一吊。 “这东西对空云落没用。”剌觅说。 “不归山庄的其他人不是人?”曲谙很谨慎,“我还没问完,你说是圣君指使,除了圣君,就没别人了吗?” 剌觅思索了一番,“应当还有他人,圣君对蛊术并不精通,是受了另一个人的指令来对我下手。” 那个人到底是谁?曲谙神色凝重。 但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被他们操纵的人,不是半点都不能提及幕后指使么?为何你却能提起?” “他们喂我吃过一颗禁言药,我先前未曾见过,应该是加入了人的心头血,才会有此奇效。”剌觅道,“只不过我肉体与常人不同,才发挥不出作用。” 曲谙闻言一喜,“这么说,你可以作为证人,揭露圣君的罪行了?!” 剌觅倒没考虑这么多,但还是说:“没那么轻易。圣君敢放我出来,必然留有后手,虽说我与蛊虫相适,但蛊虫认他们为主,只要发号施令,杀死我轻而易举。” “也是。”曲谙沮丧,“他肯定做足了准备。” 剌觅问:“我拿别的虫与你换可好?” “我不要。”曲谙把虫子还给了他,“要是让我知道你对别人下手,我也不会饶你。” 剌觅用力点头,露出笑容,“曲谙,你果然是最好的。” 曲谙惨淡道:“珍惜现在的我吧,我估计没几天好活的了。” “怎么了?”剌觅疑惑,他知道曲谙有命囚在体,命不能再硬了。 “一言难尽。”曲谙叹气,“我想离开这里,却没人帮得了我。” 剌觅眨了眨眼,“我啊。” 不归山巅,雪地之中,空云落一人独坐。 他已在这里五个时辰,没有真气在体内运转,无法御寒,他的脸上几乎与雪同色,眉毛与睫毛都挂满了雪,像一个被冰封的人。 这是他第二次内力尽失,消失得毫无征兆,也没有重回的迹象。 自上一次后,他从未停止过探寻原因,但毫无头绪。圣君给过他提示,遡时蛊存于他体内的时间太长,兴许破坏了他体内的平衡……若找不出解法,这将会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他不强大,曲谙就会被抢走。 霎那间,真气如火,在空云落的丹田窜起,以燎原之势燃遍他所有筋脉,他身上的雪极快的融化、蒸发。浩瀚的内力有无穷的力量,却也将空云落灼伤。 冻伤未能让他改变颜色,内力对他每一寸血肉的碾压令他面露痛色。 与此同时,以空云落为中心,冰雪扩散消融,仿佛春日被短暂唤醒。 直到方圆五十里的雪地消失,空云落才睁开了眼。 天色渐晚,空云落才回到云泽院,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问曲谙:“有人来过?” 曲谙自知瞒不了空云落,便道:“柯茏来过。” 空云落的眉头皱起来,“又叫他做甚?” “我怕还有虫藏在屋里,让他来清扫一番。”曲谙道。 空云落狐疑地看着他。 曲谙在心里酝酿一番,吊高了声音,“你又觉得我在骗你?我有必要拿这个撒谎吗?!” “你在跟我置气?”空云落大步上前,逼近曲谙,“我半日未归,你一句不问,还要为了别个男人冲我发火,曲谙!” 曲谙心头一颤,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空云落垂眸冷视他,周身还带着未散尽的寒意,曲谙仿佛衣衫单薄站在雪地里,他忍不住牙关紧咬。 “昨日你我才因那人起了争执,今日我不在,你竟又把他叫来,你心里究竟如何做想?” 曲谙低下了头,他的确不光彩,空云落拿这事和他较真,他可能会露怯。 “为何不说话?” 空云落再次上前,胸膛撞了曲谙,曲谙跟着后退。 “那日你让我去找别人,其实就是为了试探吧?”空云落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浓浓的嘲意,曲谙愈退他愈逼,“你叫柯茏叫得那么勤,心里莫不是装着什么龌龊的事。” “你……”曲谙喉咙发梗,“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胡言乱语?”空云落冷笑,“你对我日益冷淡,却对别的男人殷切有加,你让我怎么想?” “我没有。”曲谙告诉自己要平静。 “那好,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杀了他,不许眨一下眼,做得到,我就信你。”空云落道。 “你疯了?”曲谙不可置信道,“为了一件莫须有的事,你要杀人?” “要证实后,才知是不是莫须有。”空云落的眼中没有温度。 “你怎么了……”曲谙悲伤道,“你答应过我不会滥杀无辜。” -- 第294页 “他把你的心勾走了,怎么能说是无辜?”空云落轻声说。 曲谙扯住空云落的衣襟,踮脚吻了上去。 一个漠然,一个颤抖。 这是他们之间最冰冷的一个吻。 “我只喜欢你。”曲谙微微哽咽。 “曲谙,你真该看看自己的表情。”空云落不为所动,“虚假得像面具。 这一刻,曲谙清楚的意识到,这份他曾视如生命的感情,居然毫无意义。 空云落推开了曲谙,扭头就走。 曲谙叫道:“你要去哪儿?若真是要去杀柯茏,那才是真的让他把我的心勾走!” 空云落脚步一顿,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曲谙,“你胆敢在说一次?!” 曲谙闭上眼,视死如归般,“来和我做吧,如果这能让你冷静下来。” 空云落感觉自己心里的某一处炸开了,让他又怒又疼,只想把曲谙撕碎了吃掉。 “滚!” 第156章 空云落留下一个“滚”字,愤而离去,曲谙一人在屋中矗立,神色空白。 这还是他们认识以来,空云落头一次如此生气。但这也是曲谙想要的结果,他们之间已经到了相依相偎却是负担的地步,多一些争执,反而能让他的离开变得简单些。 可是…… 曲谙蹒跚走向一张椅子,摸着椅背缓缓坐下,他像瘫软了似的,闭上了眼,胸腔的那颗心有些过速了。 他高兴不起来,在看到空云落的背影时,他本能想做的,竟然是挽留。 空云落离开后,一连几日都没有回来。 一开始,曲谙还心慌空云落该不会真受刺激去找别人了吧?但他按耐住了自己想要打听的欲望。 他明白,机会来了。 暗中观察曲谙的人不少,他们将曲谙一日作息巨细无遗地反馈给空云落,空云落得知曲谙仍有闲情看书练字,照料盆栽后,手边的桌案四分五裂,他几乎忍不住冲回去,对曲谙施刑,逼迫曲谙表明衷心。 但这仅是念头罢了,空云落的内力处于不稳定状态,连带着情绪也受到影响,若真要对曲谙出手,很可能要了他的命。 饶是深谙人心的萧责,也不能理解空云落的做法,他对曲谙的心仿佛是两个极端,爱极又恨极。 曲谙那边,并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他在等剌觅。 那一日,他表示去意,剌觅不假思索就说可以协助他,事到如今,曲谙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剌觅身上,还主动向剌觅承诺,尘埃落定后,自己就将体内的命囚取出,交由他处置。 剌觅闻言喜形于色,当即愿意把自己的命献给曲谙。 曲谙无奈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好好留着,别被空云落杀了就好。” 剌觅告诉曲谙,只要将空云落从他身边支开,他就有办法帮曲谙逃跑。 而现在,就是最佳的机会。 但也不知剌觅眼下的处境如何,若空云落真的有心刁难,这条路就走不通了。 在阴沉的正午,剌觅总算出现。 “你怎么在青天白日下来?”曲谙惊愕道。 “这时候才最安全。”剌觅快速道,“收拾东西,现在就走,只有一刻钟!” 曲谙没什么可拿的,连衣服都选择轻便的,被剌觅揽着腰,飞身而出。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曲谙顶着寒风问。 “接了任务,但没走远。”剌觅答道,“每日观察看守你的人的动向。” 曲谙道:“那他们岂不立刻发现我不在屋内?” “放心,我留有一手。”剌觅道,“不过顶多能撑半日。” “西平镇城门都是偏院的人,我们不可能躲得过他们的搜查。”曲谙道。 “所以要另辟蹊径。”剌觅道。 剌觅所谓的另辟蹊径,竟是让曲谙现在不归山上躲藏等候,他去调虎离山,等晚上,容易掩人耳目了,他再回来接曲谙。 剌觅把曲谙藏在一处隐秘的小山洞里,枯藤积雪就是最好的掩饰,“他们定会在山上搜查,你有把握躲过吗?” 曲谙有些虚疲地点了点头,“就靠你了。” “拿着这个。”剌觅往曲谙手里塞了一只细长的飞虫,“这是子虫,若它飞起,便是我回来了,你可安心。” 曲谙收好了飞虫,坐在暗无天日的山洞中开始漫长的等待。 洞内阴冷,也不能生火取暖,曲谙只能硬挺着。他没有身体底子来磨,只能靠意志。 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就离开这个寒冷的地方,去往一个没有怀疑、没有杀机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尽情做自己。就算那样的人生或许很短暂,但足矣,原本这一年多的时间就是他侥幸捡来的,经历了那么多,够本了。 美好的幻想能让人从现实中抽离,曲谙就如同那点燃了火柴的小女孩,沉溺于寂静的漆黑中。 不知过了多久,曲谙忽然听到了雪块落地的声音。 有人经过这里了! “啧!你动静小点儿!生怕人发现不了是吗?” “别一惊一乍的,那个曲少爷没有武功,就算发现了,能跑多远?” 曲谙浑身一抖,臆想烟消云散,他不敢乱动,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对话。 “若他一个人,敢跑么?” “也是。不过这带没人,连条冬眠的蛇也没有。” -- 第295页 对话声倏然消失,想必外面的两人已掠去远方。 曲谙才敢喘一口气,满脸错愕。 即使他没有时间概念,但这连一个时辰都没过去,空云落就发现他失踪了?剌觅也忒不靠谱! 错愕过后,曲谙立刻飞速思考,出师不利,这一次行动很有可能失败。 不过不要紧,还有转机…… “禀报庄主,搜遍了整个西平镇,未见曲公子。” 跪在堂下的属下不敢抬头,就算不去看,也能感知到庄主正处于危险的暴戾中,那气势比深海更压抑。他也是饱经血海的人,却仍对这位年轻的庄主忌惮不已。 “一群废物。”空云落言词冷锐,屋内无风,他的发丝却微微颤动,这是他内力暴走的征兆。 一旁的萧责道:“继续去找,扩大搜查范畴。人刚不见不久,跑不了多远。” 后面的话是对空云落说的。 属下退去,萧责还想安抚几句,空云落先道:“不在镇上,那就还在山里,加派人手,把山翻遍了也要找出来。” 萧责领命,下去指派。 人都走后,空云落闭上了眼,眼睫轻颤,从得知曲谙失踪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乱得让他想狠狠攥住。他也不明白,是怒多一些,还是慌多一些。 他不管曲谙是因何失踪,但妄图离开他的身边,就是犯了大忌。 你逃不了的。 空云落在心里说。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曲谙被冻得浑身僵硬,他仿佛将所有力量都凝聚在听觉上,外面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山上的人变多了。 这已经是第三波从山洞前走过的人,他们应该猜到曲谙还在山上。 果然朝最坏的情况发展了,要是还在坐以待毙,没等到剌觅,他就得被找到带回去。 那可不是脱一层皮能过去的事。 “哟,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居然整出这么大阵仗。”距离西平镇城门不远处走来两个青年,说话那位一身稍许斑驳的白衣,身材修长,英俊的脸上挂了几道伤,不减他的风采,反而更添别样魅力。竟是消失了许久的风里。 在他身边之人稍矮了些,唇红齿白,肤色胜雪,正是阮誉。他望向前方,露出疑惑神情,“是御门的人,他们不守着山,来城门口做什么?” 风里眼睛一转,拉住阮誉道:“我们别从正门走,他们看到我们回来,必然也要让我们干活。” 说罢,风里带着阮誉轻足点地,从西平镇外围绕去,多花了一刻钟登上了不归山。 “我自己会走!”阮誉拍开风里的手,瞪他一眼。 他们俩在外也经历了许多,现在他还在和风里置气,不想和他亲近。 风里腆着脸,凑上去“软软软软”地逗他几下,忽然又机警地揽过阮誉,两人比鸟儿更轻盈,腾飞而起无声落在离地近十丈的树枝上。很快树下有人路过,注意到他们的脚印,左右环视,又走了。 阮誉轻声道:“好像是你的人?” 风里搂紧了他,“我的人在这儿。” 阮誉给了他一肘子,又道:“他们在找人?” “管他呢,回去睡觉。”风里道。 两人一路躲着同僚的视线,偷偷摸摸地朝山庄奔去,阮誉全程都是迷惑不解的表情,为何他们明明是回来,却像做贼似的? “往这走,路弯绕得厉害。”阮誉忍无可忍道。 “我牵着你,放心。”风里轻松道,握着阮誉的手可紧。 阮誉瞪着他,“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在一口清茶。”风里道。 “……咳咳。” 风雪带来几不可闻的声响。 “何人?”两人同时警惕,看向一处被积雪覆盖的陡台。 闷而轻的咳嗽声夹杂在风雪之中,仿佛灯枯油尽,转瞬即散。 他们走过去,风里用内力一震,将雪震塌,露出了一个隐秘的洞穴。 洞穴内,一个消瘦的身躯倒在地上,蜷缩着咳嗽。 第157章 曲谙失踪了两个时辰三刻钟后,再度回到了不归山庄。 他被冻得神志不清,但空云落到来时,他如同本能驱使,微弱地挣扎着想从风里的背上下来。 风里顺势把他一放,他便倒进了空云落的怀里。 空云落皱了皱眉,手按在曲谙的腰上,“在哪儿找到他的?” 风里对他爱答不理,阮誉恭敬答道:“山阴的一处小山洞,曲谙许是被人劫到了那儿。” 不然曲谙平白无故,跑到那里去做甚? 空云落不置可否,将曲谙横抱起,却是往外走。 阮誉感觉不对,他走之前庄主与曲谙关系密切,可以说如胶似漆,可现在看来,庄主对曲谙有种莫名的冷然。 他想跟上去一探究竟,风里拉住了他。 “别人的家务事,你操心什么?”风里道,“而且空云落人面兽心,你扰了他的好事,他饶不了你。” 阮誉尚不理解风里话中的层层意思,下一刻御门的人簇拥上来,欣喜地欢迎他回来。 阮誉便与他们寒暄去了。 怎料,次日却得来曲谙被囚于地牢的消息。 地牢里昏暗无光,寒气渗进来,挥散不去,就像是鬼魂,附在人的身体上,就想方设法往皮肉里钻,往骨头里刺,折磨人不死不休。 -- 第296页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断断续续,曲谙趴在潮湿的草毯上,身上还是昨日单薄的衣服,他只记得自己被喂了一碗吊命的参汤,之后就没人管过。他反复冷热,奄奄一息。 心脏病被高烧刺激犯了几次,曲谙觉得自己宛如是在刀刃上滚来滚去,难受得想死。 但还不至于要死,这折磨反而令他保持着别样的清醒。 曲谙没想到的是,空云落还没过问,就把他关押了起来,或许空云落也在之前的日子察觉到了曲谙想要离开的意图。 曲谙从来都被空云落呵护,曾经他们不愉快时,曲谙的身体仍是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 这次却变了。 也许是生理上的痛楚过于突出,曲谙内心似乎就麻木了,在冷热交替中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剌觅应该不会草率过来找他,因为他在山洞里就将子虫捏死,母虫定会感应,剌觅知晓,心里大概能有数。 看样子空云落还没打算杀他,曲谙不能等着对方找上来,要主动占据先机。 曲谙等着命囚发挥作用,有了点好转,他便艰难挪到铁栏前,敲击铁栏,哒哒地响声在寂静的地牢回响,很快就引来了看守。 “我想见空云落。”曲谙虚弱道,“麻烦帮我叫一下。” 虽说曲谙已是阶下囚,但他的特殊无人不知,看守立刻去通报,没过多久,空云落来了。 他看着曲谙无法站立,只能依偎着墙壁的无力模样,心头竟涌起了复杂的快意。 想离开我,就是这副下场。 “你来了。”曲谙抬起头,他知道自己现在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一定难看极了。 才说了几个字,曲谙又咳嗽起来。其实他可以忍住的,但在空云落面前,他要把自己弱者的表象彰显得淋漓尽致。 故意用力咳嗽,让喉咙越发干痒,原本七分做戏也成了十分。 到最后曲谙的喉间溢上腥味,手心一热,居然咳出了血。 靠…… 曲谙心里懵了,知道自己玩儿大了。 不过也起了效果,空云落终于不冷眼旁观,让人开了门,把身上的袍子解下来扔给了曲谙。 熟悉的气息罩住了自己,曲谙的灵魂自主感到了归属。他的鼻子酸了酸,袍子下的表情极为悲伤。 “对不起。”曲谙的声音很闷沉,发烧的虚弱还给他添了几分委屈,“我是自己跑出去的。” 他感觉到空云落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冷得渗人。 曲谙吸了吸鼻子,“我听说这里的冬日,夜晚会降下神光,但是极为罕见,见者可许下愿望,定能实现。” “所以我想碰碰机会,要是见到了呢?” “我想让神光帮帮我,让你我关系回到从前。” 曲谙闭上了眼睛。 空云落的声音落下来,“编一个闻所未闻的传言,你以为我会信?” “阿庭告诉我的时候,我也不信。”曲谙轻声道,“可现在,我希望那是真的。这世上除你以外,我只有神可依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我们总是无话可说,相处得那么累,以前不是这样的。洛、空先生,我没有办法了啊……” 他这番话说得哽咽,如泣如诉,空云落怎么想的不知,看旁边看守的神情,嘴角抽搐,对曲谙流露出几分不屑。 一个大老爷们,一点用处也没有,哭哭啼啼的,像被抽去脊梁骨似的。 庄主什么人儿尝不着?这曲谙,赶走得了。 曲谙也被自己夸张的演技给膈应到了,他寻思着自己好像过头了?是不是该装病发晕过去结束这一场? 但下一刻,他被空云落横抱起来。 曲谙忧伤抬眼,血色的唇点亮了他的脸,病弱与艳丽共存,那一眼含着泪光,清酒一般荡漾。 “这世上没有神。”空云落淡淡道。 奏效了。 曲谙心满意足的晕倒在空云落的怀中。 再醒来后,曲谙的身体轻松惬意,身上的衣服换了干净的,头发也服帖柔顺了,鼻尖萦绕着似松似檀的香木味,告诉曲谙他回到了云泽院。 曲谙感到不可思议,关地牢只是难道瞎他的一个过场?这事儿空云落就这么轻轻带过了? 然而他起身,铃铃铛铛的声响从他身上发出,事情没那么简单。 曲谙低头看,自己的手脚、脖子竟套着一个金环,金环上各连着一根细长的链子,链子的尽头在屋内四周的柱子与顶上房梁,很长,能让曲谙自由活动,但绝出不了房门。 曲谙愣了半刻, 才想着去解开,链子与金环嵌在一起,以他的力气,只能把手掌勒红,半点也奈何不了。 空云落走进来,看到的就是曲谙小孩发脾气似的使劲扯链子的一幕。 他处变不惊来到曲谙身边,淡然道:“别浪费力气,不挣不开。” 曲谙没忍住瞪了他一眼,心说你别小看我,分分钟开给你看。 空云落又道:“若我的没允许你挣脱了,我不会饶你。” 曲谙幽怨地看着他,“这是惩罚么?” “难道不该?”空云落道。 曲谙按下不发,妥协道:“该。但,能给一个时限吗?总不能一辈子锁着我吧?” “为何不能?”空云落反问,“我劝你现在别那么多不满,记住自己的身份。” -- 第297页 我是什么身份呢?你的爱人?你的阶下囚?还是你的玩宠? 曲谙识趣地没问,乖顺地点头。 他一袭素色单衣,脸色白净,五官柔和,金环衬得他的颈项、手腕脚腕愈发纤细,就像一只柔弱的金丝雀,只能被空云落一人观赏掌控。 曲谙感觉空云落的气场忽热变了,变成了他熟悉的,霸道的侵占气息。 果不其然,空云落压了上来,眼中像烧着一团冷火,修长的手顺着曲谙的腰线往上摸。 曲谙有段时间没和他亲热了,被撩拨得颤栗,他还想说带着大金链不方便脱衣服,但这对空云落而言不是问题。 ……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爱语呻吟,甚至俩人的衣着都算完好。 要是在从前,曲谙只会当这是种新奇的花样。可如今,曲谙觉得自己就是个供空云落泄火的工具。 或许在很早之前,空云落就这么看待他了。 曲谙忍着不叫,耳边尽是金链的响声,像是在嘲笑他的不堪。 一场情事过后,曲谙又发了热,昏睡过去。 三分真七分假,曲谙只是想给自己一点过度的时间。空云落应该看出来了,没有拆穿他。 次日,曲谙身上清清爽爽,空云落不在身边,这让他松了口气。 早饭摆在桌上,曲谙下床去吃,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脆响。 这东西不重,但让曲谙极不自在,四肢和颈项皆被束缚,连牲口都不会被这样对待。 曲谙尝试往门口走,但最短的链子只到内室门槛前,勒着他的脖子,像拴住了一只不听话的猫,再前进不了了。 他叹了口气,认命吃东西,再怎么着,身体得养好来。 对了,他记得他看到阮誉和风里了,他俩平安回来,总算有件好事。 没过多久,阮誉就找上门来了。 曲谙还躺在床上休息,都来不及去接待,不太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可算回来了。” “你……”阮誉惊了。 金链的脆响让曲谙脸上臊热,他把被子往身上扯,难堪极了,“别看。” “你怎会……这是庄主做的?”阮誉不可置信问。 曲谙默认了。 阮誉大步走过去,拉下曲谙的遮挡,看到他颈间的斑驳,还有那艳情意味的金环,呼吸一顿。 “我说了会罩着你……”阮誉喃喃道,“可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都没帮你。” 曲谙听了这话,心里的委屈反而减少了不少,他后知后觉的欣喜,太好了,阮誉平安回来了。 第158章 “我没事,真没事。”曲谙笑着安慰阮誉,“你想想你们庄主平日的作风,他对我这样,算是仁慈的了。” 这么说倒也没错。但阮誉还是心疼地看着他,“你定是吃了很多苦,才会想往外跑。” 曲谙摇头,“我这么做,也是想修复与空先生的关系。唉,都是一时犯蠢,不和你细说了。” “可风里说,你像是多在哪儿,伺机逃跑的。”阮誉道。 曲谙顿时毛骨悚然,快速眨了眨眼,“他、他怎么会那样想?” “他把你从洞里抱出来,看到洞里的痕迹,说你是躲在里面。”阮誉诚实地说。 “这事,他告诉空先生了?”曲谙微微紧张地问。 阮誉说未曾,疑惑道:“真是这样?” “不是的。”曲谙道,“我怕他说出来,更惹怀疑,让我弄巧成拙了。” 阮誉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给你泡茶喝。”曲谙从床上下来,找出茶叶,“你在外面过得如何?我可担心你了。” 阮誉看他带着镣铐还为自己上下忙活,更心疼了,就去把他手上的事抢过来,“你坐着,我来。”边摆着茶具,边道,“过得尚可,起初不习惯见生人,但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 “那现在,你可以同生人自在交流了?” “不交流。”阮誉道,他在外都是靠钱砸,钱没了就去山庄的铺子拿,再不济就去萧家的钱庄要,银子能解决九成的问题。 曲谙嘴角抽了抽,“到底也算是种进步。对了,我写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一直带着。”阮誉有些愧疚,“你给我写了许多信,我都不曾回复,那时我一心想找到风里,没想得到你过得也如此艰难。” 阮誉是以为曲谙在想方设法让他回来保护自己呢。 曲谙好笑道:“我是真担心你在外面出事。不过万幸,都好好的。你是怎么找到风里的?” 阮誉便给他讲了自己在外的经过,最开始无疑是最难的,他不善与人接触,不会与生人沟通,走的都是夜路,风餐露宿,过了段苦日子。不过好在他身手矫健,心无旁骛,寻常人一个月的脚程,他十天就走完了。 到了流逸阁所在的潋城,阮誉不得不接近人群,探听风里的消息,所得无不是风里私闯流逸阁,被阁内五大高手围剿杀死,他的尸身还被挂在城门上三日,以做震慑。 阮誉连日赶路,已是身心俱疲,除了曲谙,人人都笃定风里死了。他心如枯木,找到风里的葬身之处,徒手刨坟,把里面的尸体挖了出来。 不是风里。 阮誉当即哭出来,又把人埋上,一边哭,一边说“对不住”。 “简直像个疯子。”阮誉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 -- 第298页 “你才是受苦了。”曲谙道,这一路上,阮誉内心的煎熬,他难以真正感同身受。 风里没死的消息让阮誉定下心,暗地搜寻风里的下落。他了解风里的为人,这个人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闯流逸阁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方怀璧报仇,这事没成,风里不会走。 但阮誉几乎把潋城翻遍了,也没见风里的踪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风里还在流逸阁中。 阮誉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不间歇地潜入流逸阁,用尽方法,摸清了流逸阁内部路线。一次夜晚,阮誉潜入流逸阁,把这处地方彻底搜查一遍。这一次,他深入流逸阁的暗处,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那里有个密室,密室里关着很多人。”阮誉道。 “就是那些被囚困各派人士?”曲谙问。 “正是。他们被下了药,浑浑噩噩,行迹诡异,没有名字,只用甲乙丙丁来称呼。” 圣君想用这些人作为自己的培养皿?还是想制造无数个方怀璧,安插在他们所属门派之中,便于他统治?无论目的是什么,他的做法极不人道,令人发指。 阮誉见此状,想到了方怀璧,便欲破坏这密室,可风里却出现了,制止了他的念头。 “风里被抓去当小白鼠了?”曲谙讶然。 小白鼠?阮誉被这个称呼逗笑了一下,道:“他是故意的。他想找出圣君究竟用什么法子把方怀璧蛊惑,流逸阁果然内有乾坤。” 与风里再会那时,两人都诧异不已,但风里顾及情况危急,来不及多问,“你快出去,交班的人马上回来了,到时候看守严密,你恐怕不好走。” 阮誉无言,只是紧紧抱住了他。 “乖软软。”风里的声音柔了下来,他揉了揉阮誉的发,“听话,先出去,我想法子去找你,全都告诉你。” 两人短暂相聚,又匆匆分离。 过了五日,风里找到了阮誉,把自己的计划统统说给阮誉听,简而言之,他想扳倒流逸阁。 在江湖上名头越大的门派,就越失不得好名声。 “下个月初十,那小子会出去一趟,就趁着这段时间,我们把流逸阁闹开花。”风里道,“就像小时候,咱俩把那个故意不给我送饭的管家做的丑事都散布出去,让他做不成人那样。” “你不能有事。”阮誉认真道。 “心疼我了是不?”风里笑起来,他瘦了许多,可依然英俊,笑得勾人痒痒,凑近阮誉,像两只亲密的动物似的,厮磨脸颊,“软软勇敢了,能自己出门了。受苦了吧?给我看看……” “看了什么?”曲谙好奇道。 “咳,什么也没看。”阮誉一本正经,他不会说自己因为思念过载,便顺着风里一时荒唐。 待到圣君离开潋城,又过了七日,风里开始实行计划。 仅凭他与阮誉二人,一下子就闹出天翻地覆,反而不好全身而退。风里与阮誉里应外合,神不知鬼不觉逐层瓦解流逸阁的内幕。圣君的所作所为,在流逸阁中也是秘密,这就让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月底,风里将密室掌控于手,阮誉在外散播消息,圣君软禁多名别派人士,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切进行得算是顺利,唯一的失误就是阮誉前去支援风里,不小心吃了一击,受了内伤。 “他简直胆大妄为!”说到这,阮誉仍忍不住生气,“流逸阁的五大高手围剿他一人,哪怕他多长一双手臂也难以敌对,那时应撤退最为稳妥,他偏不退,命都不要了。” 曲谙忙问:“你的伤呢?” “还好。”阮誉道,“已经恢复了许多,只是还不能使太大的力。” “回来了,就好好修养。”曲谙道。 二人又聊了些话,阮誉就回去了。 随后空云落来了,一室茶香,曲谙坐在榻上,抬手执壶,手腕上的金环更衬出他的纤细,皮肤脆弱白皙。 “你回来了,喝杯热茶吧。”曲谙尽力扮演着“贤妻”的角色。 空云落的意不在茶,而在他。 淡去的印记又被新痕盖上,矮塌吱吱作响,曲谙失神地望着乌沉的屋顶,像是樊笼中的鸟儿遥望天际。 又过去了五天,曲谙已经习惯了金环的重量,每日看书练字,泡茶等空云落回来,仿佛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只有他内心知道,这样的温情像水,平和却薄凉。 意外的是,剌觅回来了,而且还是看守曲谙的一员。 曲谙看见剌觅,难掩激动,但旁边还有另一个人,不好交流。他便故技重施,又开始摆弄他的花草,要挪到阳光下,还要用山巅不沾尘埃的雪做浇灌。 这等磨叽的琐事很让人烦躁,另一人选择去山巅取雪,也不要听曲谙指使。 “长话短说。”曲谙快速道,“这几天去哪儿了?” “做任务。”剌觅道,“不然会被发现。你被找出来了?” “我故意被发现,否则后果难想。”曲谙道,“不是说你有法子,能让他们半天察觉不出变故么?怎么才一个时辰不到就人尽皆知了?” “我在你屋里点了根迷幻的香,闻到的人会看到他们心中所想的事。他们认为你在屋里,那看到的也是你在屋里的一幕。”剌觅道,“我曾试过,应是有用的。出了岔子,那便是空云落亲自来看你,那香唯对空云落无效。” -- 第299页 “他亲自来……”曲谙的脸色陡然苍白。 这岂不意味着,空云落知道他是有所准备的,他的解释,在空云落看来只不过是错漏百出的谎言。 空云落从未说信,只不过是想安稳他,再多玩弄一些时日罢了。 剌觅警惕着周围的情况,语速加快:“下一步得从长计议了,想必他要针对我,日后能来找你的时间不多。这些子虫你拿着,便于联系。” 曲谙没接,他低声道:“没别的法子了,除非……” 第159章 曲谙没和剌觅说太多,就算此时只有他们两人,也不能掉以轻心。很快采雪的人回来了,曲谙兴致缺缺地让他把雪化了浇在盆栽里,就困倦地回屋里躺着了。 这位出了不归山庄也能威震四方的高手对曲谙感到忿然,“什么玩意儿?没了庄主他算个啥?” 剌觅低头做事,不多言。 那人嗤道:“柯茏,我看你对他倒是尽心尽力,该不会也看上他了罢?” 剌觅大惊失色,“你可别瞎说,庄主会杀了我的!” “怕啥,庄主也就表面宝贝着他。”那人道,“实际上早就厌烦了。” 剌觅道:“慎言,小心曲公子向庄主说起,皮都给你扒了。” 那人吊儿郎当的笑,一点儿也不慌。 外头的话说得肆无忌惮,曲谙在屋里都听着呢。 他并没有气愤,只在心里说,是啊,何必呢? 空云落进屋了,曲谙还躺在床上没动。他背对着门口,像睡着了似的。 但空云落从曲谙的气息声就知道他没睡着。这算不上什么大事,累了,躺床上懒得起来,无关紧要。可空云落眉头皱了起来,他明确感觉到自己的耐心要到底了,曲谙再小的欺骗,他都无法忍受。 于是他径直走过去,将曲谙翻过来。 曲谙一双眼睛清明,直直看着空云落,没有意外也没有害怕,“怎么了?” 空云落不悦,“躺了一天不够,我回来你还要躺?” 曲谙便乖乖坐起来,把链子扯动的声音都控制得尽量小,他就像一个调教得完美的妻子,为空云落更衣,同时轻声细语地说着自己这一天的见闻。 这样的温顺取悦了空云落,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曲谙还特地提了句,“我今天把饭菜都吃光了。” 缘由是空云落说过,曲谙太瘦了,抱着都不舒服,让他养点肉出来。 “保持。”空云落道,“今晚不做了。去泡壶茶,我沐浴后喝。” 曲谙低眉顺眼地应“好”,去泡一壶镇定安神的花茶,待空云落沐浴归来,茶温刚好适口。 喝了茶,两人相拥而眠。 空云落慢慢摸着曲谙的头发,心情颇佳。曲谙不像前段时间那样,一个劲儿挑刺,总算听话了。 “你一直如此,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我会好好待你。”空云落道。 “懂了。”曲谙道。 他闭眼靠在空云落的胸膛,只有自己知道他费了多少力,才让自己克制住瑟瑟发抖。 现在,他对空云落的惧,已经多过爱了。 风里捅出的“篓子”,对流逸阁的影响,可谓源远流长。 圣君回到流逸阁,面对的是一个烂摊子,没人敢处置那些“外人”,哪怕是门派上门讨要说法,也没人敢妄自出面。 一群废物! 圣君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下属,心里恨不得将他们做为人器。 “把人都打点妥善了,再去收拜帖。三日后一一放进来见我。”圣君道,“无须多问也无须多言,我的所做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是!”属下们见着圣君回来了,心才定下来,他们全然信任着自己的主子,圣君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三日内,圣君召集流逸阁内知晓实情的人,一部分去外面控制舆论,一部分跟着他把那些人器做干净。 搪塞的理由有一大把,这些人受了重伤,或是中毒导致不足,无颜回帮派,流逸阁施以援手,为他们救治。 反正流逸阁在外就有好善乐施的美名,这倒不突兀。 难就难在,这些人体内的秘密不能被发现,除非能留下来,不然只能用别的手段除掉,以绝后患。 一想到自己精心培育的“药材”还没用上,就得销毁,圣君心里就恨得发痒。 三日后流逸阁给出了交代,结果却不尽人意。若是事情一败露,圣君便出面解释,兴许还能有挽救的余地。可偏圣君在外,中间僵持的时日耗尽了受牵连门派的耐心,哪怕流逸阁放低姿态,但仍有许多人不买账。 流逸阁的江湖名声大大受损,平日交好的门派也没为它出声。 在旁人看来,圣君诚意十足,姿态放低,愿意倾尽自己的所有去补偿“好心办坏事”。但唯有知晓内幕的人才会看到,圣君每晚阴冷的脸色,与“圣”这个字眼搭不上边。 圣君无时不在想,若他是空云落,哪还会为这等破事操劳?绝顶的内力傍身,杀人不过弹指之间,何须在乎那些废物的脸色?杀了便是! 空云落……你身上的一切,都是我的! 远在另一端的曲谙,心头一阵冷悸,他的手哆嗦了一下,杯子掉在地上,碎了几瓣。 “怎么不小心?”空云落道。 曲谙抬起头,怔愣地看向空云落,很快又蹲下去,把碎片收拾起来。 -- 第300页 “别去捡,叫人来收拾。”空云落道。 曲谙已经捡起来了,他盯着自己手中的碎片看,有一瞬间,他居然想用这东西,割开空云落道喉咙…… 这念头过于骇人,幸而转瞬即逝,曲谙把它归结于空云落对他太压抑,导致他催生出了变态的想法。 这可太危险了,他不能立刻离开,也要转变心情,不能恶化下去。 就在曲谙为此苦恼时,一件不可思议的消息传了回来——圣君向玄参派提亲,欲迎娶掌门的侄女楼雯润。 在外人看来,流逸阁近日声誉受损,与交情颇深的友派联姻,以巩固实力,乃合情合理,只是这个楼姑娘听说曾在不归山庄住过两年。要知道这不归山庄都是男子,她一女子与男人厮混两年,这就耐人寻味了。 但这消息传进曲谙的耳里,把他下巴都要震掉了。 “这是谣言吧?”曲谙对着阮誉不可置信地问。 “怎会,这是楼姑娘信里亲笔写的。”阮誉道,“她也身不由己,不容易。” “可圣君为何要与她成亲?这、这不合理啊!”曲谙失声道。 “不合理么?”阮誉反问。 曲谙:“……”他要怎么去解释,圣君的确会成亲,但不是和楼雯润,而是和一个名为子馥的女子,成亲也不是为了爱情,是要利用那女子特殊的体质,生下一个对他而言就是药材的儿子? “我一直认为,楼姑娘是咱们这边的人,她与圣君成亲,不就是流逸阁的女主人了?”曲谙郁闷道。 “世事难为,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阮誉叹息。 “这事儿定了?” “雪兆过后的月圆日。” “这么快?”曲谙又惊了,雪兆就是下个月中旬,月圆日距现在也就一个月的时间! 玄参派。 “太匆忙了,一个月的时间,哪里够准备?”楼应实不赞同道。 楼雯润坐在轮椅上,两手得体地交叠放在腿上,眉眼温和,“雯润不打紧,一切听叔父安排。” 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楼应实的愧疚更深一层。兄弟的遗女,他本该当亲生女儿对待,可才接回身边几个月,又要让她嫁与一个仅一面之缘的男人。他对圣君有所了解,此人外表端庄,心却比天还高,怎会甘愿取一个腿疾的女人做妻子?楼雯润嫁过去,也只是表面风光罢了。 “你若不愿,大可说出来,我去回绝就是。”楼应实道。 楼雯润摇摇头,“叔父,以雯润残破之躯,还有谁愿意娶呢?圣君已是最好的选择。小是为了雯润自己,大则对玄参派有利,雯润心甘情愿。” “那也要让你风光大嫁,绝不让你受委屈。”楼应实沉声道。 “表姐,你要嫁人了么?”一旁的楼书婕歪着脑袋问。 “是啊。”楼雯润对她微笑,“姐姐嫁出去后,就不能和你一块睡觉了。” 楼书婕纤细的眉毛蹙起来,露出一副困扰的模样。 楼雯润又道:“但你来找我玩儿,就又能与我在一起了。” 楼书婕不答话,直勾勾看着楼雯润。 楼雯润与她对视,眼眸的深意不再掩饰。 外人都离去后,楼雯润的侍女芊儿沉默地收拾桌上的茶杯。 楼雯润幽幽道:“小时候,我总以为将来,我会是云哥的妻子,哪怕旁人说他是我的义兄,我爹说他非人,配不上我,我也笃定着。可这以后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 芊儿开口,“姑娘,若你不愿……” “我愿。”楼雯润道,“上回,他同我说,我想做的一切,他都能为我达成,我怎能不心动?” 芊儿便默了下去。 “为我办件事。”楼雯润道,“我的喜帖,务必送到曲公子手里。” “他看到后,会作何想?” “他会来么?” 第160章 七日后,曲谙收到了楼雯润的喜帖,心头百感交集。 上面写了他和空云落两人的名字,邀请他们在二月廿五,于潋城参加他们的婚宴。 楼雯润要与圣君成亲之事,空云落必然知晓了,但山庄内以此为禁忌,鲜少有人敢在空云落面前提及。连阮誉也告诫曲谙,别去问,省得给自己招事。 毕竟常人看,自己的妹妹与仇家结成夫妻,对空云落都是莫大的羞辱与刺激。 可这喜帖都送到家里了,总得去面对。 曲谙惴惴不安,捧着喜帖到空云落面前,“楼姑娘给我俩的。” 空云落随手接来看了,未露出或恼怒或厌恶的神情,只是言简意赅道:“不去。” 这倒是意料之中,楼雯润离开了,那就彻底是玄参派的人,是空云落的对立面,他去了,婚礼的重点就不是新人了。 “你会不高兴吗?”曲谙问。 “为何?”空云落反问。 “这件事。”曲谙道,“且不说对方是圣君,楼姑娘未来的丈夫绝非良人,你是她的兄长,难道不会为此担忧?” “早就不是了。”空云落道。 “不是了?”曲谙愣了愣。 “他们成亲,与你何干?”空云落道,“老实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可圣君一定是在预谋着什么!他真正的目的不是楼姑娘,而是一个叫子馥的女人!”曲谙心急,他实在不忍心楼雯润一个腿脚不便的无辜女子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中。 -- 第301页 空云落古怪地看着曲谙,“吃错药了?子馥便是楼雯润的小名。” 轰隆! 曲谙仿佛被雷劈了,整个人都僵了。 “……你在说什么?”曲谙嘴巴动了动,“怎么……可能啊?” “你又怎会知晓子馥这名字?”空云落眯了眯眼。 曲谙却听不进空云落的话,脑子里像被装进了一个搅拌机,一切又变得混乱极了。楼雯润就是子馥?是安佲的母亲?可她并不符合他给子馥的设定啊! 难道是因为他的出现,使得世界线出现了巨变,所以重新选择了一个合理的发展? 一定还有些地方,曲谙没想通。 “为何不答?”空云落握住了曲谙的肩膀,稍稍用力。 “我不知道……不记得了。”曲谙露出难受的样子,“头有点疼了,我能喝点药吗?” 空云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放开了他。 曲谙喝了药,便回床上躺着了。 他暂时放下“为什么子馥是楼雯润”这个问题,转而思考“难道真的要看着楼雯润走往火炕”。 曲谙承认,在上一次玄参派寻子馥无果后,他选择放任此事,他连挽救一个空云落都那么辛苦,要如何去改变和安佲出生有关的剧情? 况且,他与子馥并无交集,做下这个决定不算纠结。 可现在告诉他,子馥是楼雯润,一个温柔大方的好姑娘,他又怎能无动于衷? 曲谙既愧疚又害怕,人性中的大无畏与自私拉扯着他,他不知如何抉择。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灯熄灭了,空云落也躺了上来,平躺着没碰曲谙。 是曲谙主动转过去,肩膀贴着空云落的肩,声音压低,像是咬耳朵,带着亲昵的意味,“真不去吗?” 空云落道:“你很想去?” “我不太放心。”曲谙道,“圣君品行如何,我们是知道的,但楼姑娘不知,若只是被圣君的表面迷惑,楼姑娘嫁过去,不就是往火坑里跳吗?至少要告诉她这些……” 曲谙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将选择权交给楼雯润,让她知道圣君的狼子野心,若她留,便顺其自然,若她走,就帮她。 反正也他没几天好活了,能帮一个是一个。 空云落霍地坐起身,在黑暗中看着曲谙,一字一句道:“曲谙,你以为自己是谁?” 曲谙的心咯噔一下,不安的快速跳动。 果不其然,空云落的下一句更加刻薄,“你有何资格插手这件事?” 曲谙低下了头。 “她说你像她父亲,你就真把自己当成她爹了?曲谙,你可知我有多厌你对她多余的担忧?”空云落的语气越发冰冷。 曲谙哆嗦了一下,捂住了耳朵,“我错了,我错了。不说了,咱们睡吧。” 他背过身,整理自己的情绪。 又听空云落低喝:“转过来!” 曲谙只好又转回去,像只猫仔一样被空云落强硬搂着,姿势很不舒服,想必对空云落也是,但两人一个不动,一个不松,就这么别扭地僵着。 曲谙一时分不清空云落是不满他为楼雯润考虑还是因为他又发表与圣君相关之事的看法,极有可能二者皆有。曲谙还是别再去试探老虎屁股,自己悄悄写了封密函,找机会让剌觅把信送出去,务必要在婚礼前送到楼雯润的手上。 二月十五,雪兆。 比起山下西平镇歌舞升平的热闹,不归山庄显得愈发冷清。山上不过节,倒是可以回去与家人团聚,山庄多的是亡命徒,但也会在这天下山喝喝酒,山庄顿显空荡荡。 曲谙对辞旧迎新很有情怀,他命短,有没有明日都说不准,这一年一度的春节,他不想随便过去。 于是曲谙征求了空云落的同意,把阮誉和风里叫来,一起吃一顿饭,萧责回家探望父母,便没来。 他还偷偷给剌觅留了一坛五毒泡的酒,以做答谢。 空云落原本不愿让外人来打扰,不过见曲谙一副期待样儿,就随他去了。 但风里来了,他还是黑了脸,“你没说会有他。” “我说阮誉他们。”曲谙笑眯眯地指了指阮誉,“他。”又指风里,“们。” 风里一点不介意,揽着阮誉的肩,“我们两口子。” 阮誉把他推开,他又揽回来,阮誉便不推了。 “多一个人多份热闹,今天就和睦的吃顿饭,好不?”曲谙讨好道。 空云落哼了声。 饭菜送了过来,下人们不敢在三个大人物面前久留,曲谙体谅他们,便自己上手将菜摆上桌。他手脚都有链子,但动作娴熟地将链子缠在腕上,不发出响声。 风里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看一眼空云落,“真会玩。” 话中透着一股子轻鄙。 空云落的气压沉了下来,阴翳看着风里。 阮誉不悦,“说什么呢你。” “说错了么?”风里不以为意。 曲谙朝他们喊道:“过来吃饭吧!” 空云落发现,曲谙首先看了他,与他对视后,再去看别人。 而且还特意将合他胃口的菜摆在他的位置前。 曲谙满心都是他。 却被风里那混账如此轻贱。 空云落终于开始对囚禁曲谙感到一丝愧疚。 于是他走过去,解开了曲谙的颈环与手环。 -- 第302页 曲谙微讶,继而笑看他,“这是新年礼物?” 空云落不语。 阮誉看了眼风里,似乎明白他的用意。 这顿饭吃下来居然真的和睦,空云落大概看在风里,搅浑流逸阁有功,愿意无视他,而风里也算对空云落有所求。 “好歹我立下大功一件,该给点奖赏吧?”风里道。 空云落不搭理。 风里自顾自说下去,“库房里千年人参万年灵芝啥的,我就笑纳了。” “都是补药,难道……”曲谙看向阮誉,“伤还未痊愈?” “好了七八成了。”阮誉道,“庄主,别理会风里,他什么也不懂。” 风里嚷嚷,“我不懂谁懂?一用力你就喊疼。” 阮誉:“……” 曲谙:“……” “别误会,他为我疏通经脉!”阮誉忙道。 “原来如此。”曲谙干笑,“来来,干一杯……”不然太尴尬了! 阮誉赶紧和他干,两个脸皮薄的你一杯我一杯喝了一壶,是陈年好酒,后劲大,曲谙晕乎了,开始高兴了。 “上次雪兆,我还在……下边,就我和洛洛,我俩围着暖炉,听烟花……”曲谙胡言乱语道。 “你喝得烂醉回来,听什么烟花。”空云落道。 曲谙还向阮誉比划,“你见过洛洛么?他就这么大,小小的,香香的,又白又软……” 阮誉不善饮酒,眼睛发直,喃喃问:“好吃吗?” 风里乐不可支。 曲谙又四处找,“洛洛呢?怎么不见了?刚才还在呢。” 空云落忍无可忍,把这人按在座位上,“别找了,他不在了。” 曲谙委屈了起来,质问空云落:“他怎会不在?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把他还给我,不然……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曲谙慢慢趴在桌上,难过道:“什么都没有了……” 二月十五,玄参派。 芊儿将取来的信交给了楼雯润。 楼雯润拿着信,略作端详,“里边兴许是劝我别嫁。曲公子的心肠,我是知道的。” 芊儿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站在楼雯润身边。 信打开,是曲谙的字迹。 楼雯润原本神情恹恹,却在看了前两句后,神色骤然凝肃。 她眉头紧锁,快速看完这封信,接着手猛地攥紧,信皱成一束。 芊儿露出疑色。 楼雯润瞥她一眼,内含冷光,“你可曾看过?” “不曾。”芊儿摇头道,“奴婢从门口接来,便交给了姑娘。” “等会儿你将送信人叫来。”楼雯润道,她将信丢进了暖炉中,看着信燃成一团火,火光在她的眼中跳动,却没有一点温度。 信成了灰烬,楼雯润如雕塑静默了片刻,让芊儿拿来纸笔,写了两封信,皆是给曲谙。 芊儿不解,“为何要分为两封?” “你去送便是。”楼雯润叹道。 二月廿二。 曲谙紧张地打开其中一封,世界线未来的走向,或许就要更改。 信上白纸黑字写道:那你可愿将云哥归还于我? 曲谙脑子空白了一瞬,不知如何思考。 他又打开另一封,上面娟秀的字迹整整齐齐布满了一页,是楼雯润说第一封信追不回来了,她为自己的唐突无礼道歉,言辞恳切真诚,到后面才写过曲谙的关心,她再三思量,仍决定嫁过去。 她还说要是有能力,会尽力调和流逸阁与不归山庄的关系。 曲谙所见不过是个心中仍有不懣,却以大局为先,得体心善的好姑娘。 可他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他又看着第一封信,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第161章 二月廿五,潋城。 流逸阁与玄参派强强联姻,这本该是震动江湖的大事,但却办得低调,宾客也才刚坐满十桌,都是平日走得近的友派。以两派的地位,本不该如此“冷清”。 流逸阁还陷在私藏别派人员与府中,疑似做着不光彩勾当的风波中,这绝不是成亲的好时日,无人得知圣君为何着急娶亲,难道那女子有何惊世的吸引? 那女子曾居不归山庄,能在杀人魔头空云落身边几年毫发无损,可见此人定有手段,至少姿色过人…… “竟是此种言论……”楼雯润笑着摇头,她穿上喜炮,一身艳红,衬得她面色素白,唇一抿口纸,便也红了起来,原本那娴雅温和被艳压了下去,“我一个残腿的女人,有再美的姿色,人们又哪愿再看第二眼?况且,云哥天人之姿,在他身边,无人不自惭形秽。” “还有那些消息?”楼雯润问。 芊儿答道:“有人私闯流逸阁,让圣君还个公道。他师弟自从被接回来后,前三日还一切如常,但到了第四日,便痴傻了般,不吃不喝,一动不动,第五日就死了。” “哦?这是第四起了吧?”楼雯润淡淡道。 芊儿站在楼雯润身后,为她梳头,“一起两起是巧合,可事不过三。究竟……” “死人的嘴最牢。”楼雯润看着铜镜中的芊儿,“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芊儿低下头,“晓得了。” 她十指灵活,青丝挽成髻,拿起一枚珠钗,楼雯润却递给她一支金蝶头花,相较起这桌上的首饰,它显得世俗普通。 -- 第303页 “用这个。”楼雯润道,“带着曲公子的祝福。” 芊儿便换成了头花,为她戴好。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脆生生的声音道:“表姐,婕儿可否进去?” 二人对视一眼,楼雯润示意芊儿去开门。 门口的楼书婕也穿得很喜庆,一身粉嫩嫩白茸茸,是她以前喜欢的打扮,手里还捧着茶托,仰头看着芊儿。 “婕儿姑娘,请。” 楼书婕走进去,屋里静得很,她好奇道:“怎么只有一个下人?” “我怕扰,芊儿最了解我,她一人足矣。”楼雯润笑道,“婕儿不同叔父一起,怎来这儿了?” “今晚表姐嫁为人妇,今后就鲜少同你一块的时候。”楼书婕把茶托放在桌上,倒了杯茶,“便想过来找你说说话。” “婕儿长大了。”楼书婕道。 楼书婕端着茶走过去,“表姐,喝杯茶。” 楼雯润垂眸看一眼茶杯,清透的茶,漾着涟漪,再看向楼书婕,“才刚抿了口纸,不敢喝茶。” “再抿就是了。”楼书婕撒娇,“我亲手为你泡的。” 楼雯润笑着接过来,握在手中,“多谢婕儿。” 见她还是不喝,楼书婕有些着急,可也知不能多催,会起疑。 “表姐,你可见过表姐夫?”楼书婕闲扯道。 楼雯润道:“一面之交。” “我倒是见过他几次,我爹说他城府深,城府深是什么意思?他的府邸很大么?” “城府深是说人的心思难以揣摩。”楼雯润温声道,“他是圣君,自然与常人不同。” “那你喜欢他么?” “喜欢……”楼雯润悠悠道,“这重要么?” “当然重要,不喜欢他,又怎会同他成亲?”楼书婕道。 “是是,婕儿说得有理。”楼雯润道。 话题猝然终止,楼书婕又道:“说了这么多,喝口茶吧。” “我看你说得才多,这茶你先喝罢。”楼雯润把茶一递。 楼书婕后背绷紧,抬起头,对上楼雯润没有笑意的眸子。 “叔父若知你给表姐下毒,该多震怒?”楼雯润漫不经心地晃着茶杯,茶面上楼书婕的倒影被扭曲。 楼书婕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被戳穿后,心里的紧张不安便反应到了脸上,她攥紧拳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楼雯润。 “告诉表姐,你为何这么做?”楼雯润道。 楼书婕紧抿着唇,一直伪装的依恋不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幽厉的怨恨。 “是你杀了师叔他们。”楼书婕冷冷道,“杀人凶手!” “婕儿,那时你也在场,我一直同你一起,被叔父藏在草里,怎又变成了凶手?”楼雯润温温柔柔,态度包容。 “我看见了!他们朝你下跪!”楼书婕终于将心中的怀疑说出来,仿佛爆发一般,“是你指使他们的!” “那不过是你的错觉罢了。”楼雯润淡淡,“你受了惊,一时混乱实属正常。” “那你房中养的虫子又是怎么回事?!”楼书婕步步紧逼,展现出与她年纪不符的强势,“在不归山庄时,你房内总无故出现虫子,曲哥哥说是山中虫多。可回到了玄参派,我在你房中,也见到了!玄参派处处种植驱虫草药,虫子不可能飞入房中!除非是你养的!” “这便是你总爱往我那儿跑的缘由?”楼雯润不咸不淡道,“婕儿,表姐好生伤心。” 楼书婕瞪着她,此人的真实面貌总算要被她撕出来了,她曾将她的怀疑告知了父亲和几个师兄姐,可都只当她童言无忌,没人信她。 那她就亲自为她的亲人报仇! “你别得意,虫子之事虽不大,未能证实你的狠毒。但,我还知道一事。”楼书婕扬起下巴,气焰十足,“你派人杀了一个驿使!” 此话一出,楼雯润平静的神情重要出现了一丝波动,她望了眼始终默不作声的芊儿,眉头皱了皱。 “想不到吧?我在你屋外偷听到你的话,提早派人去追踪那驿使的行踪。”楼书婕哼了一声,“虽未替他逃过一劫,可也将他救了回来!” “有人证在,我看你如何辩解!”楼书婕道。 楼雯润微讶,这一步还真是她意料之外。 就在这一刻,楼书婕忽然向前夺过楼雯润手中的茶杯,猛然朝她一泼—— 楼雯润本能偏头躲避,但比茶水更快的是芊儿,她以身护住了楼雯润,茶水尽数泼在她的身上。 楼书婕这计失败,掉头就跑。 楼雯润厉声道:“杀了她!” 芊儿皱着眉头,单跪了下来,“有毒……” 楼雯润紧拧着眉,眼睁睁看着楼书婕飞快逃跑,消失不见。 “快将衣服脱了。”楼雯润道。 芊儿有些犹豫,“这不妥,姑娘就要嫁做人妇,怎能……” “我哪曾在意过这些?”楼雯润好笑道,“快脱,不然毒入体,就难办了。” 芊儿只好脱下衣服,露出的竟是一副男子的躯体,甚至比穿上衣服时看上去要健壮许多。 楼雯润拿出银针,扎在芊儿身上的几个穴位上,将毒素从他的指尖导出。 芊儿仍是女子的声音,低声道:“芊儿未能追上婕儿姑娘。” “罢了。”楼雯润淡道,“方才不过是一时气恼,这丫头才七岁,就有如此心思,是我小觑了她。现在杀不得,否则喜宴行不下去。待我嫁入流逸阁,玄参派如何看我,皆不重要。” -- 第304页 这点插曲,并未阻碍婚宴的进行。 楼雯润凤冠霞帔,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表情,被芊儿推着走入大堂,宾客都望向她,想一睹这奇女子的风采。 圣君也是一袭红袍,袍身绣着金丝身手,直立遥望着楼雯润,华贵而俊美。 高堂上坐着楼应实与流逸阁年长的长老。 傧相高声道:“吉时到——请二位良人就位。” 楼雯润来到圣君身边,丫鬟送上红绸,两人各拿一端。 “一拜天地——” 两人转向外,鞠了一躬。 这本该行跪礼,楼雯润腿脚不便就算了,圣君却也…… 不会规矩,可没人敢说。 “二拜高堂——” 同样,也是对高台长辈鞠躬 。 “夫妻对拜——” 二人相对行礼。 “礼成——” 就这样,楼雯润嫁入流逸阁。 等这对新人入了洞房,场面才开始热络起来,这也是奇事。 “老夫还是头一回见着喜宴办得跟丧宴似的。” 这话是在场九成人的心声。 至于闹洞房,就更没人敢了。 房内,圣君坐在桌前,手握一杯茶。 楼雯润仍在轮椅上,主动掀起了红盖头,轻笑道:“怎么不喝,怕我下毒不成?” 圣君眸中闪过冷光,缓缓望向楼雯润。 二人视线交锋,碰撞出的,却是惊天的杀意。 不是对彼此,而是远在天边的某人。 第162章 与此同时,身处不归山庄的曲谙忽然感觉一股寒意窜了出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环顾四周,没有哪处漏风,屋里的地暖充足,本不该有寒意。 曲谙原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心悸,他身弱体寒,冬日只有在晚上空云落用内力帮他暖着,手脚才不冰凉。 可这股冷,仿佛在他的血脉中蔓延,冻结住他的身体,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木偶。 木偶的心脏中,一颗可怕的种子开始发芽。 没由来地,曲谙想杀了空云落。 不归山庄的日子还是一切如常,并未因两大对头联姻就着急忙慌,唯一对这事儿比较上心的是风里,但他挺乐观,只认为玄参派也会惹上一身骚。 雪兆过后,就不太下雪了。融雪时更为寒冷,但明媚的阳光总能叫人心情愉悦。 自从那次与阮誉风里他们吃过饭后,不知哪点触动了空云落,他解开了曲谙颈、手三环,算是给了他些许自由。虽然仍出不了房门,不过刻意忽视脚,曲谙就觉得自己变成了正常人。 但他的脑子变得不正常了。 不知为何,曲谙开始频频动杀念,特别是与空云落独处,他甚至不敢直面空云落,生怕被瞧出他内心所想。 这简直诡异极了,曲谙是想走,为此他可以倾尽全部,可这不包括另一个人的性命。更何况这人还是空云落,他费了几条命才保下的人,杀了空云落,就等于将他的存在给否定了。 就好像是谁强行把这样的杀心塞进他的脑子一样。 曲谙站在窗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融化了雪,却融化不了他严峻的神情。 此时门嘭地被推开,空云落带着一身戾气走了进来。 曲谙身形一僵,气血翻涌,手指不自然的微微痉挛。 空云落的视线落在曲谙的背影上,沉声道:“为何不过来迎我?” 曲谙用尽全力,才维持住了表面的平常,转头对空云落说:“今天的太阳很舒服,我脑子都放空了。” 空云落一脸不满地看着曲谙,愤怒的样子。 曲谙不知这是否是因为自己被情绪操纵而产生了错觉,他不敢贸然靠近。 “你先坐,我去给你泡茶。”曲谙道,他到柜子里找茶叶,心里暗道不好,空云落极为明锐,不出几句话就能看出他的异样。 曲谙就像人格分裂了一样,他不由自主搜寻手边有什么能致命的东西,可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不仅不会成功,也不会有好下场。 曲谙拿出一盒茶叶,打开,里面躺着一个小瓶子,正是圣君趁乱塞给他的那瓶毒药。 ! 这东西,他分明交由剌觅去处置了,怎还会在这里?! 毒药…… 只要下在茶中,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空云落。 曲谙的瞳孔逐渐涣散…… “还在磨蹭什么?!”空云落不耐烦的声音道。 曲谙猛地惊醒,将茶叶重重合上,接着随手拿了另一盒,走向空云落,“我见你心情不太好,找安神的茶泡给你喝。” 空云落打量着他,目光锐利。 杀念消失了,曲谙松了口气,娴熟地泡茶,问:“出了什么事?” “玄参派又派人来了。”空云落冷冷道,“要我放人。” 曲谙:“……”他们不是在忙婚礼吗?怎么还有空来不归山? “于是你便为此生气了?”曲谙抬高了手,水流稳稳落进杯中,风雅十足,“你知道的,我不会和他们走。” “你自是不敢。”空云落冷哼一声。 曲谙无言苦笑,也不知空云落可有察觉,他对曲谙说话的语气,已早无他们刚在一起时,他们未在一起时的在意。曲谙也曾想过,如果空云落能做戏到底,让他感受到被爱,那么即便他知道自己要死,也是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 第305页 “好了,喝口茶,消消气。”曲谙温声道,他掺了些雪水,茶是适口的温度。 空云落接过茶,一饮而尽。 曲谙看着他的动作,微微发愣。 空云落抬眼,对上曲谙的目光,莫名觉得像被刺了似的,“为何这般看着我?” 曲谙眨眨眼,这般?是哪般? 他本能地摇头。 又拒绝回答! 空云落刚下去的怒又返了上来,他狠狠瞪着曲谙,拍案起身便又走了。 留下曲谙一人呆坐无言。 空云落没走出多远,他来到一棵树前,猛地一拳砸出去。大树震颤,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许多落在空云落的身上。 冰冷的雪令他镇定了下来。 他坐在树下,思考着自身最大的问题。 为何至今还未对曲谙动手? 是到如今,曲谙的存在对他而言已再无益处,只有潜伏的危险和日益增多的责怨。曲谙与那畜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杀了曲谙,是最稳妥的处理方法。 而他对曲谙,似乎也耗尽了心动,想起来,全是猜忌。 可为何一想到该动手了,便不由自主的逃避? 甚至此时此刻,在心怀着愤然,却还是不愿去面对这件事。 不想放,不想杀,却也不想对他好了。 空云落实在想不明白,现在他究竟对曲谙抱着什么样的情感。 曲谙找了个机会和剌觅私谈,关于茶盒里的那瓶毒药。 “这东西我不是给你了么?”曲谙想抛烫手山芋一样把东西塞给剌觅,“快把它拿走!” 剌觅随手揣进怀里,对曲谙道:“我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先听哪个?” 曲谙心想哪能有啥好消息? “好消息是什么?” “我发现这儿有养蛊的痕迹。”剌觅低声道。 曲谙惊讶,“除了你,山庄还有人养蛊?” “只剩痕迹,已经没了。”剌觅道,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出院落,“就在那里。” 那是楼雯润住过的地方。 曲谙傻眼,“你搞错了吧?那儿曾住过一个姑娘,倒是爱养些花草,我也去过几次,从没见过有什么蛊虫啊。” 还是在云泽院附近,空云落怎可能没有察觉? “想要藏匿蛊虫,有千万种手段。”剌觅不满曲谙对他专业的质疑,“此时我身上就有五十七只蛊虫,你可有察觉?” 曲谙:“……” “那人的手法十分精妙,以种植与蛊虫相克的药草,抑制蛊虫的活性,就算是空云落,也觉察不出。” “好,姑且相信你的话。”曲谙凝重了下来,楼雯润在饲养蛊虫?对了,曲谙记得楼书婕在时,还抱怨过山上有许多虫子……蛊虫,遡时蛊!这一切果然是楼雯润所为?! 曲谙还陷入思索之中,剌觅又说话了:“坏消息是,他们要我动手了。” “动手?”曲谙没反应过来。 “动手。”剌觅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杀空云落。” 曲谙心头猛地一跳,惊看着剌觅。 “三日后,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期。”剌觅道。 “你真要……杀他?” “我哪是他的对手。”剌觅很有自知之明,“我要说的坏消息是,三日后,不管得未得手,我都要回去了。” “那我怎么办?”曲谙无助道,眼下剌觅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剌觅沉吟,道:“既然他们要我三日后动手,那定然是有原因的,或许也是带你离开的好机会。” “可……” “我带你跑,别用你的法子。”剌觅道。 曲谙不说话了,他有预感,三天后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潋城,流逸阁。 这儿没有雪,四季如春,阳光灿烂。楼雯润坐在花丛之中,连根拔起一株草,小心掸去根茎上的尘土。 圣君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随口道:“为何不叫下人来做?” “剧毒之物。”楼雯润道,“你我人手本就不多,何必再小事上冒险?” 这话让圣君不悦,“究竟何时才能再养出人器?” “莫急,等那位蛊人归来,你失去的,尽数重回。”楼雯润道,“若他得手,便不必再为人器之事操心了。” “凭他一人,怎可能如此顺利?”圣君冷道,“如此大事,我亲自前往也不为过。” “三日之内,除非你有通天之能,否则到不了不归山庄。”楼雯润道,“只要他能把握时机,赌一把有何不可?” “你别忘了,还有一个最大的变数在空云落身边。”圣君冷笑,“曲谙。” 楼雯润一顿,道:“这个变数,未必是我们的死棋。” 曲谙晃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原本应在剌觅那儿的小瓶,里面的毒药被他倒进了汤碗中。 这是他要端给空云落的汤。 第163章 曲谙就像是刚醒过来一般,全然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但倒着毒药的手却是稳的,他无法控制。 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忆一股脑的涌上来,今早醒来,空云落表现得恹恹,很没精神的样子,曲谙便体贴照顾他,叫来了一盅热汤,想让空云落喝了舒服些。 可到目前为止发生的种种,曲谙竟无法感同身受,就像在梦中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一切发生。 -- 第306页 巨大的恐惧层层笼罩,曲谙后背发凉,身体仍自主行动着,毒药尽数倒了进去,他用汤匙搅匀,看不出一点异样。 他被什么控制住了?他不想下毒!住手啊! 曲谙没法发出半点声音,手端起托盘,就要往内室端去。 不行!空云落会喝的,就像会毫无防备的接过他的茶喝下一样,喝了就完了! 曲谙几乎用上了全部的意志,也不过将将让动作顿了顿,保持着微妙的僵硬。 就在这一瞬间,曲谙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世界意识还未放弃对空云落的迫害,既然用别的手段都会被曲谙干扰,那干脆就让曲谙亲自动手。 就算是作者,在这个世界里,也只是推动世界线的一颗棋子而已。 最终,托盘还是被端了起来,曲谙一步一步走往目标。 不,停下,别过去! 曲谙的眼底慢慢浮现痛苦,他不想这么做,这比杀了他更难受。 谁来阻止他?谁能阻止他?! 还有五步,就到门口了。 这么短短的距离,就足以让一个人从生到死。 他拼了命,尝过千般苦万般痛,才挽回的命,不能就这么轻易的葬送在他手里。 空云落不能死,曲谙答应过自己,会保护他,不能食言! 世界意识,难道只有安佲的命是命,其余人都得为他的光明大道铺路么?虽然这本是我定下的,可要空云落活,也是我定下的! 曲谙仿佛踏入了虚无之中,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像是整个世界的人一齐对着他的耳朵说话,耳膜炸裂般疼痛。 身旁有无数人路过,有陌生人,有熟悉的脸庞,人流汇成一条道路,几息之间,他走过了无数人的生命。在最前方,漂浮着一个光球,光球宛如母体,蜷缩着一个婴儿。 那是世界的中心,是安佲。 安佲就是这个世界的太阳,没有他,世界便不复存在。 不! 这不是我写下这个故事的初心! 曲谙坚毅地看着光球,心中呐喊—— 我要这一切顺其自然,哪怕最后没有安佲,故事同样精彩! 虚无像一块被砸碎的玻璃,曲谙的识海也像被抽去定海神针那般崩塌。 磅礴的力量侵入他的灵魂,与他的意志撕扯。 久违的,与世界意识抗衡所致的疼痛在曲谙的躯体中炸开,头脑、五官、躯干、脏器无不重塑般痛苦。 曲谙停住脚步,双手颤抖,却无法拿回身体的控制权,笔直地承受着痛楚,眼泪从无神的双目中溢出。 好疼啊,太疼了。 曲谙知道,只要自己妥协,就不必经历这一切。 可他只有一个选择,安佲是世界的中心,那空云落就是他的中心。 他不想让空云落死啊。 在这煎熬至死的时刻,曲谙忘却了与空云落之间的辛酸不霁,只想得到,他爱空云落。 我爱他,爱到为他付出一切,仿佛是理所当然。 顷刻间,更猛烈的力量倾巢而出,排山倒海般瞬间逆转,曲谙的意识坚定了下来。 我是作者,我才是真正的主宰! 谁也不许动他! 曲谙的手兀的一松,汤碗随着托盘掉落,摔碎在地上,汤汁也尽数作废了。 他跌坐在地,身体瘫软,手脚不住痉挛颤抖。 成功了!是我赢了! 内室的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萧责就见曲谙一头的汗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手抖得不像话,旁边是一地汤水。 空云落也出来了,皱眉走过去要扶他,“毛手毛脚。” 曲谙见他要踩到汤水,忙道:“别碰汤,有……” 嗡地一下,曲谙的脑子静了。他才刚庆幸,强烈的不安又迫不及待反了上来。 偏偏经他之手的汤有毒,他又如何去辩解? 空云落停下,看着满地狼藉,“汤?” 萧责立刻反应过来,蹲下身用银针试探,银针碰到汤水,瞬间黑透。 “汤里有毒。”萧责低声道。 空云落脸色骤变,他再看曲谙,那忐忑的神情,躲闪的目光,分明就是胆小如鼠的人失误坏事后做贼心虚的模样! 而曲谙已是经历过一次大战,心境再无法承受二次磨难,最终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曲谙是被疼醒的,肩膀像是要被卸了,手腕火辣辣的疼。他竟不是躺着,而是站立,全身的重量吊在被铁链困束的手腕上,站直了,才微微好受些。 不需要解释,曲谙也知道事情朝哪一头发生了。 上一刻燃烧灵魂去与世界意识抗争就下来的人,下一刻把他关进了地牢里,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 当然有。 不用想,空云落必然以为是他杀人未遂,事到如今,也不知还有几分转机。 曲谙真的累了,他不想再去寻找他们之间的转机,他只想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他试着活动活动手腕,结痂的伤口裂开,血顺着胳膊流了下来。 不过比起他挣扎脱控时的疼,这都不值一提了。 曲谙摇了摇胳膊,晃动铁链发出声响,“有人在么?” “哟,还挺淡定。” 声音是从上头传来的。 可上头乌漆麻黑,曲谙什么也看不着,艰难仰头冲着声音的源头道:“可否告诉我,你们要如何处置我?” -- 第307页 曲谙感觉到一阵轻风,牢门前就落了一个人,此人他眼熟,也曾在云泽院值班看守他过。 “曲公子,你以为自己还能依仗庄主的宠爱继续胡作非为下去?” 曲谙苦笑,“我从未这么以为。” “呵,从未以为。”那人冷笑一声,“我看你现在心里就这么想着吧?不就是以为庄主还会放过你,你又能全身而退?做梦吧你!” 一道真气射向曲谙,如一颗子弹穿透了曲谙的肩膀,破开一个血洞。 曲谙愕然睁大了眼,嘴巴微张,痛却叫不出声。 “你下毒谋害庄主,就算未遂,其心可诛!”那人怒道,“你这等蓄谋为害山庄之辈,就算侥幸不死我也不会让你活着!” 曲谙缓缓垂下头,不说话了。 肩膀的血流下来是温暖的,他却越发觉得冰冷。 直到血也变凉,曲谙的两只胳膊彻底失去知觉,空云落终于来了。 “抬头。” 声音平淡,不杂任何情感。 曲谙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人,僵硬地抬起了头,他不知如何面对空云落,竟是无声笑了笑。 空云落不为所动,继续以平淡的语调道:“毒药瓶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是你亲手下毒,再亲手端过来,可有误?” 曲谙缓慢地、沙哑地答道:“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你并非陌阳曲家的曲泛之之子曲安。” “我不是。” “你能识百草,懂医,会制药,你知道遡时蛊,身上有命囚,有异术,还有楼应霖亲笔所写的《杂医集》。你也是他的人器。” 曲谙摇头,“我不是。” “我们都是怪物,不同的是,我恨那畜生,恨他做的一切,恨得将他杀了。而你,你和他一样,骗取我的信任,然后杀了我。”空云落说。 曲谙重重呼吸了几下,说不出话。 “曾经我想知道你的来历,想知道你所属何方,想知道你心中所想,你的行动背后究竟又何内情。”空云落自顾自说下去,“我不该想的,越想,就越在意;越在意,就越踌躇。” 曲谙喉间干涩,眼睛湿润地望着空云落。 “今日是个好时机。我内力尽失,本会独自去往僻静之处,待内力恢复再回来,只是醒来见你躺在怀中,就不想去了。”空云落道,“若你未失手,我会喝下那碗汤。” “既然你没得手,就到此为止罢。”空云落闭了闭眼,“曲谙,你不能再活了。” 第164章 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曲谙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的情绪归于平静,仿佛那个为了空云落敢于世界为敌的曲谙,就在上一刻静静死去了一样。 “在动手之前,最后再听我说几句吧。”曲谙道,他慢慢站直,腿脚针刺般的疼痛,一点儿也不比肩上的上好,但他仍是让自己与空云落是平视的姿势,“我不怪你,因为你并未做错,在所有事都没有合理的解释时,你的种种猜测,都是情理之中。” 空云落眉眼一压,“何意?” “别急,我全都告诉你。”曲谙笑了笑,“唯一让我感到受伤的是,我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哪怕是那碗汤,我都……我都拿命去拼,帮你拦住了。可你就这么理所当然的,把坏事都安在我的头上,只有这点,我很难过。” 曲谙长长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不过也没关系了,那是最后一次,今后再怎么样,和我这个死人有什么关系呢?” 空云落对“死”字极度不悦,分明将曲谙置于死地的是他,可却更想让曲谙闭嘴。 ……你的命也是我的,唯有我能处置。 “刚才的话,我们一条一条的捋吧。”曲谙说,“我不是曲安,我是来自另一个……” 霍嚓! 无形的雷电从曲谙的脑门劈下,他的身体骤然绷直,巨大的痛楚令他失声,只能内心喊道:命囚,帮我撑住! 就一会儿,这是最后一次疼了。 “你……”空云落看得出来,曲谙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没事……”曲谙只能勉强发出气音,“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在那里也死了,用借尸还魂来解释,比较容易理解。” 说出来了。 曲谙疼得抽搐,喉咙涌起浓郁的血腥味,可他却觉得爽快。 “一派胡言。”空云落紧盯着曲谙,瞳仁微闪。 “还有更……匪夷所思的。”曲谙咳嗽了一会儿,把气顺了,接着说,“我们所在的现世,对我而言,是书中的世界,这本书是我写的。其实你们每个人,都是书中人。” 空云落抿紧唇,曲谙简直疯了般,可那样子,又不像在发疯。 “我没发疯,这就是实话。”曲谙道,“至于你信或不信,如何让你信,这不重要了。我只想让自己清清白白的走。” “我懂医,识百草,会制药,和楼应霖无关,我是作者,那些都是我写出来的,所以我会,就这么简单。” “遡时蛊也同理,我曾花大量笔墨在它身上,所以我知道怎么解。” “至于异术……咳咳!”曲谙猛然咳出了一大口血,溅落在冰冷的地上。 空云落本能上一步。 “别过来!”曲谙低喝。 霎那间,一股不可名状之力囚困住了空云落的双腿,他想动却也动不了。 -- 第308页 “这或许就是对我作者对身份最有力的佐证。”曲谙喘着气,只觉得自己出气多进气少。 “楼应霖的《杂医集》是阿庭给我的,一开始我是真不知情,觉得学点有用的,能帮上你。后来知道了,就想着有机会见到楼姑娘,再还给她。”曲谙嗤笑了一声,“现在想来,这也是她给我设的陷阱,就是要让你以为我和楼应霖有关。” “至于一年多前,我为何偏偏机缘巧合,救了你,和你结下这段孽缘。最初我不知道你是谁,救一个小孩,对我来说没必要对此解释。但之后,我知道你是空云落,空云落在这本书中早就死了。” “你的死在这个世界是命中注定的,可我对你有感情,不想让你死,就一次一次逆天改命,你落水那次,发烧那次,毒发那次,内力反噬那次,统共多少次,我都不记得了。最近的一次,是昨天打翻的那碗汤。”曲谙笑了一声,“你知道么,每一次我都很疼的,可到如今,就算疼得要命,也还能说出话来。这就是和你在一起的代价吧。” 曲谙已经看不到空云落的表情了,他只希望命囚帮他撑过这一刻,然后就让他死吧,每一寸血肉都被碾碎般的刑罚,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还有圣君,他长得和我阿公很像,这是真的。他是书中一个重要的角色,所以我知道他的为人,我知道他是幕后主使。但我不能让你杀他,他对故事进展十分重要,杀他会被严惩,我只想保你平安,至于其他,就顺其发展。” “对你而言我的最大疑点,那便是你曾听过我对圣君说,心甘情愿跟他走,这是为了救你;兴许也知道我与圣君私下见过面,他想让我与他合作,扳倒你,我没答应,因为我不会杀你。我不知道你可否理解我的想法,你是我的爱人,我的家人,我当然无条件站在你这边……可你不是。” “……但我不怪你,咱俩谁也不欠谁。”曲谙还有许多事要澄清,可他气数已尽,说不了了。 他喃喃自语般,“今后你会如何,自己去面对吧。我真的好痛,快死了,要是有下辈子,请别来……找我……” 那跟紧绷的弦终于断开,曲谙垂下头,失去了呼吸。 空云落怔愣地看着,仿佛看到曲谙透明的灵魂漂浮出体,随即消散。 定固腿的力道消失,他身形摇晃,扶住铁栏,才没有倒下。 曲谙就这么死了? 死了。 方才还同他说话,在哭又在笑的曲谙死了? 死了。 一种深刻入骨的恐慌将空云落笼罩吞噬,他参透不出原因,也无法抵抗。 空云落的指节青白,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曲谙…… 第165章 约莫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空云落才恢复了知觉似的,要推开牢笼的门。 门锁着,坚不可破。 他的内力尚未复原,奈何不了这道门,只能透过栅栏看着曲谙垂吊的躯体。 手下识趣地为他开门,空云落才走了进去,牢笼内好像比外边更冷,他竟然发颤。 曲谙被放了下来,柔软地倾在空云落的胸膛,血腥味占据空云落的怀抱,怀中的人只有瘦瘦一把骨头,像被打碎了似的。 他抱着曲谙,慢慢跪了下来,曲谙坐在他的大腿上,阖目沉眠,神情是解脱了的平静。这样的平静,只让人觉得,他的确死了。 气息全无,满身内伤,他只能死了。 这是空云落想要的结果,可真正来临了,他却满心惶恐,连思考都忘了,化作雕塑般紧抱着曲谙,仿佛此刻还是温暖的曲谙只是昏迷,迟早会醒来。 空云落固执地认为,他会醒的。 萧责来到地牢,见此景,心中百感交集,只道是段孽缘。 他劝空云落,“庄主,节哀,事已至此,将他葬了罢。” 空云落面无表情道:“他死不了,你是知道的。” 萧责心一硬,道:“活了,你还要再杀一次么?” 空云落不为所动,已没什么外物可以触动他的内心,胸口那块除了枯燥跳动,什么也不会了。 “我要他给我解释,他所说那番话,我一个字未懂。”空云落道,“他得亲口告诉我。” 空云落安定了下来,他找到让曲谙活着的理由了,他要曲谙活着。 说来也真是好笑,对曲谙说“你不能活着”的是他,要曲谙活过来的也是他。 这世间,唯有曲谙一人能让他荒谬至极,可笑至极。 耐心等待,曲谙就会回来。 空云落担心曲谙醒过来,看见自己身处地牢心情郁闷,便把曲谙抱出来,还亲自为他梳洗,将他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看到他手腕与肩上的伤口,他忍痛的神情浮现眼前,空云落的自责涌了上来。 他总是这样,不在曲谙面前表示关心,以前他不想说,似乎让曲谙知道了,就露出了马脚一样,就证明他是多么在乎。 “对不起……”空云落低声道,他是如此的卑劣,陷入痴魔的爱意想掌控曲谙的生死,真正失去之后,才幡然醒悟最离不开的、最怕失去的也是他。 曲谙醒来,他会当面对曲谙说,让曲谙听到。 若曲谙所说的那番荒唐是真……怎么会是真? ——你信或不信,如何让你信,这不重要了。我只想让自己清清白白地走。 -- 第309页 曲谙忍着剧痛,字字啼血般的话语像是一枚枚烙印,空云落自以为防备厚如壁垒,可曲谙用生命将之打破。 风暴卷着针刺在空云落的心间席卷肆虐,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对自己施加惩处。 空云落知道自己已经动摇了,莫须有的罪状,终于被曲谙曾经做过的真切的一切、那对他满怀诚挚爱意的灵魂、点点滴滴永久印刻在他回忆中的细水流长压垮了。 他所为的一切,对曲谙而言是多沉痛的伤害? 曲谙都亲口说了,很疼…… 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只要你说,我都愿意信的。 ——你不会信。 另一个空云落冷漠道。 ——你多疑,狠戾,喜怒无常,将他折磨至此的人是你,他还在你身边,你就永远怀疑他。 ——谁会爱一个怪物? ——可他……的确用真心爱你。 这仿佛是个无解的题,曲谙只能用死唤醒他的良知,他命定要失去曲谙。 不,你会醒来的,你会醒来…… 空云落抱紧曲谙,埋在他的颈侧,传达着无声的懊悔。 曲谙死去的第一日,萧责来访,想劝空云落不要过度沉浸悲伤。但空云落的脸上不见悲意,他就坐在曲谙身边,静静注视着曲谙的容颜,不悲不喜,仿若静止。 他还在相信曲谙会醒过来,可萧责分明看见曲谙脸上淡淡的尸斑。 阮誉得知这个消息,还不敢相信,当他亲眼看见曲谙的尸体时,悲痛欲绝,晕了片刻。 醒来后,他忍不住质问空云落:“您不是最珍视他么?为何要杀他?他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杀他啊?!” 空云落置若罔闻。 直到阮誉说想埋葬曲谙,让曲谙入土为安,空云落才终于看向他,认真道:“他会醒来。” 风里把颤抖地阮誉搂过来,低声道:“他疯了。” 曲谙死去的第二日,空云落宛若入定,他体内真气尚不能周转,放任不管或许再无法恢复,但他已不在乎。 曲谙死后的第三日,空云落已是三日不眠不休,滴水不进。几次恍惚间,他都看到曲谙睁开了眼,但都是错觉。欣喜与失落剧烈碰撞,他身心都岌岌可危,最终晕了过去。 晕倒的那一瞬,他又见曲谙睁开了眼,茫然问他发生了什么。 空云落安然,仿佛这才是清醒。 空云落看到曲谙在收拾东西,衣服叠放在包袱布上,再绑成一个包袱,脸上带着笑,要去远行的样子。 空云落伸出手,想要拉着曲谙,曲谙转头看着他,目光平静,“我走了。” 别,别走…… 这三个字,就算告别。曲谙背上包袱,出了门,门外有一男子等着他,文雅俊秀,是圣君的模样,曲谙却管他叫阿公。 “真不要他了?”那男子问。 “不要了。”曲谙笑道。 两人言笑晏晏走远。 空云落连忙追上去,可怎么追,也追不上他们的背影。 曲谙,回来…… 别不要我…… 同样的梦,空云落做了无数遍。梦里的曲谙没有怨恨,没有控诉,只是恬静、明媚,无比期许踏上离开空云落的旅程。空云落被一再提醒,他的曲谙真真切切地弃他而去了。 醒来时,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也是别走。 他猛然坐起来,慌张环顾,萧责就坐在一旁,他便问:“曲谙呢?他走了么?!” 萧责看着他,欲言又止。 空云落怔愣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清醒了,曲谙已经…… 他扭头一看,原本该是曲谙躺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他呢?!”空云落低吼。 “庄主,您昏睡了两日。”萧责道,“这两日里,曲谙的尸身异变,口鼻不断涌出黑水,极速溃烂,属下便擅作主张,将他的尸身火化了。” 空云落缓缓睁大了眼,哑道:“你说什么?” 曲谙的身体……被烧了,那他还能回来吗? “庄主,他死了,不回再醒来。”萧责低声道,“若您心里真有他,便让他安息吧。” “谁准许你这么做?”空云落双目猩红,仇视着萧责。 “当务之急,还请您养好身子。”萧责道。 空云落霍然弹跳而起,凌厉的身手直攻萧责门面。 萧责不敢以内力向迎,赤手空拳挡住攻击,怎料空云落就算没有内力加持,身法却迅猛狠决,若不是他五日未尽水米,萧责还真招架不住。 空云落的体力很快不支,单跪在地喘气。 “庄主,身体要紧。”萧责想把他扶起来,却被狠狠甩开。 这时,又有人走了进来,是阮誉和风里。 阮誉短时间瘦了一圈,头一次看到空云落没有行礼,眼里也不带敬意。 “这事是我主张的。”阮誉道,“我实在不忍他活着不自在,死后也如此不堪。” 阮誉现在心里还隐隐作痛,这些日子他想到了回来那日,他和风里在雪洞中发现曲谙,风里说是曲谙自己藏进来的,不是为了避风,而是另有目的。如今看来,曲谙是想逃跑吧?若没有他们的多此一举,曲谙或许已经在某个地方,依然安稳的活着。 空云落阴冷地望着阮誉,视线淬了毒一般。 风里护犊子地挡上来,毫不示弱,“怎么,要大开杀戒么?曲谙放在心上的人你都杀个遍,这世上只剩你记得他才好?空云落啊空云落,你可真是将失去后才追悔莫及诠释得只字不差,这未免太可笑。好好想想他生前,你是如何对他的。记住,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不是你发狂发疯就喊得回来的。” -- 第310页 风里一番话直白又犀利,竟让空云落无地自容。他颓唐垂下头,一身怒然被抽去了似的,只剩彷徨。 过了许久,空云落才轻声开口:“他在哪?” 萧责答道:“在后山,我带您去。” 离云泽院不远,是一片草木勃发之地,被冬雪凝成冰晶,春风拂过后,又是一片翠绿。却有一处冰雪消融,那是火燎后的痕迹。 “阮誉选了此地,草木繁多,说他应当喜欢。骨灰就埋在那棵树下。”萧责道。 空云落缓缓走了过去,靠着那棵树坐了下来。 萧责知道这一刻不容打扰,便悄然退去。 曲谙。 空云落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灵魂仿佛为之颤栗。 他又想起了梦中曲谙欣然离去的模样,就浑身都疼起来,血液也翻涌着。 这才是曲谙想要的,或许他早就想这么做了,能离开空云落,哪怕是死也无畏。 他们究竟如何走到了这一步? 太迟了,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空云落闭上了眼,他不会心痛,因为那个地方也随曲谙成了灰烬。 哥哥,你在哪? 他忍不住呼唤,一时酸楚到了极致,泪如雨下。 随即气血攻心,猛地吐了一口血。 第166章 圣君等了七日,都未听闻不归山庄有何异样,想来暗杀空云落的计划失败了,这虽是料想之中,却也让他们下一步行动愈加困难。甚至连派出去的蛊人也消息全无,可谓是雪上加霜。 他曾问过楼雯润,若是不得手,之后该怎么做,楼雯润却是不以为然的样子,让他先等结果,仿佛已有打算,但不告诉圣君。 圣君对这个女人情感复杂,自然不可能有爱情,他知道此人心思极深,她的外表是伪装的最佳利器。楼应霖死之前,他见了几次,便也同楼雯润有了交集。就算是那时,他也只觉楼雯润是个天真聪慧的小姑娘。哪料五年前,楼雯润主动找上门,说要同他合作。 要借他的力,杀了空云落。 然而,要杀空云落绝不简单,她掩藏在空云落身边三年,暗地利用不归山庄的高手,想挑拨使其与空云落争锋相对,但绝对的实力差让空云落成为当之无愧的掌权者,寻常法子难以动摇。楼雯润过目不忘,靠着对父亲的典籍的记忆,炼养出了惊世骇俗的遡时蛊…… 是极厉害的女人,就算目前与她为同谋,圣君仍不敢对她掉以轻心。 “圣君。”有丫鬟谦卑进见,“夫人派奴婢来唤你一声,说有事要与您商议。” 圣君便前去见她——两人虽有夫妻之名,却不住一起,楼雯润的住处布满了他的眼线。 楼雯润就坐在院子中,低着头,手里把弄着什么,她身后一如既往站着随嫁丫鬟芊儿。 “找到蛊人了?”圣君一见着她便问。 楼雯润摇摇头,手中是一支头花,看着有些陈旧了。 “方才得了消息,曲谙死了。”楼雯润道。 圣君一愣,“曲谙……死了?” “我也惊讶不已。”楼雯润道,“按理说,除非命囚发作,他不可能死。” “如何死的?”圣君追问。 “他被空云落关入地牢,随后见了空云落后便死了,详因如何,不得而知。”说话的是芊儿。 圣君看了她一眼,他知晓这人的身份,原本这些话不该让她听,但不仅他对楼雯润有防备,楼雯润同样也防着他,芊儿便是她的相棋。 “曲谙的尸身被烧成了灰烬。”芊儿道。 烧成了灰,命囚再强大,也救不回一捧骨灰。 “空云落杀了他。”圣君思索,“可曲谙算得上空云落最宝贝的人了,何故致使他动杀手……”他想到了原因,有问:“被关进地牢,是何时之事?” “三月初七。”芊儿答道。 “空云落内力尽失那一日……”圣君喃喃。 “曲谙也动手了。”楼雯润道。 二人皆不明白,曲谙为何会动手。 “兴许他也被谎言所迷惑,真以为自己是圣手师尊之徒了。”楼雯润淡淡道,手不小心攥紧,被头花边缘划出了红痕。 “若真是如此,还是你手段高明。”圣君不咸不淡道,“这世间还有第二只命囚?” “无。”楼雯润道,“家父也未曾参透命囚的炼养之术。” “那我如何得到掠息?”圣君沉下脸色。 “尚有余地。”楼雯润道,“说到底,炼蛊非我所常,若是有那蛊人在,便还有转机。只是,我感知不到他身上查拉子虫的动静,有两种可能。” “其一,他剥离蛊虫,其二,他死了。” “蛊虫根植在心脉,剥离蛊虫也意味着死。” “他死了?”圣君危险地眯起眼,“做不出掠息,我要你何用?” 楼雯润抬头看着他,目光沉静,“有用。” 你对我有用。 “空云落兴许会找上门来,届时你我须想好应对之法。”楼雯润道。 圣君蹙着眉,置若罔闻,曲谙的死让他觉得不真切,曲谙真的死了么? 千里之外,某不知名山脚。 简朴的马车停在小溪边,马儿喝水,这是匹骏马,漆黑光亮的皮毛,生得极漂亮,无需伯乐,也它是千里马。 马车旁有两个人,地上有一大包袱,像把过长的古琴。 -- 第311页 两人皆男子,一人又是取水又是捡柴,上下忙活,一人则坐在火堆旁手里鼓弄个钵子,在捣汁。 忙活的人是蓝宁,坐着的人竟是剌觅,大概谁也想不到这俩人竟走到一起。 “这溪里有鱼,还很是肥美。”蓝宁道,“今晚便吃烤鱼罢!” 剌觅对他的话心不在焉,随意应了一声,研磨的手没停下来。 蓝宁习惯了他这几日的态度,这兄弟两天前取出了身体里的一条蛊虫,几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要赶路,话少可以理解。 他很快叉了两条鱼回来,架在火上烤,边烤着,视线飘到了那“大包袱”上,想了想,过去解开了一头,竟露出了张人脸。 秀致苍白,一看就知道是具尸体的脸。 大晚上的见着这么张脸 ,还挺叫人害怕,但蓝宁认识这人,心中更多是惋惜无奈。剌兄说能救回来,可这分明死透透了。 他与剌觅道相遇,是在一起机缘巧合之下。 蓝宁自去年九月起就来到西平镇,他出来游历的时日已有半年之久。他在西平镇一带一边历炼,一边调查是哪一方势力谋害了他师兄莫怀杰。 仅凭他一人之力,查到的事情不多,但他听闻圣君曾亲自到访不归山庄,二者这间颇有渊源,这兴许是一个切入点。 七日前,蓝宁正准备动身回斜山派,就在那一天,他随手帮剌觅赶跑了对他的大包袱图谋不轨的一众恶徒。 他也很好奇,不仅是对那大包袱,还有剌觅明有武功却不抵抗的行为。 蓝宁还记得他向剌觅自我介绍时,对方对他的名字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蓝宁?” “你认得我?” “他曾提过。”剌觅示意的是肩扛的大包袱。 “他?”蓝宁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竟是个人! 还是个与他有关的人。 “那是谁?”蓝宁问。 剌觅自知失言,一言不发地走了。然而最难过的一关就是出镇,西平镇到处是不归山庄的眼线,方才他不愿动手,就是不想引起注意。 这件事,恰巧是蓝宁能解决的。 纠缠了一会儿,蓝宁决定帮剌觅这个忙,他在这儿也有点人脉了,不动声色地运个东西出去不难。 除了西平镇,蓝宁才知道那竟是曲谙的躯体。 他看着曲谙的容颜,叹了口气,想必曲谙过得很不好,若当初答应同他离开,兴许就不是这幅光景了。 鱼烤好了,蓝宁给了剌觅一条,剌觅却将鱼丢在地上,把蓝宁一顿气。 “虽说不上好吃,你也不至于这般对待吧?!”蓝宁道,“不吃就别要!” 剌觅很无辜,“吃啊。” 接着他往烤鱼上丢了几条虫子,吭哧吭哧把烤鱼都吃了,他再将虫子吃了,真诚道:“这样更好吃,你要试试么?” 蓝宁:“……多谢,不必了。” 剌觅吃完,将一直鼓捣的钵递给蓝宁,“你把这个,喂给曲谙。” 蓝宁接来一看,里边又黑又粘稠,还有股怪味,“我方才似乎见你扔了虫子进去,这能吃?” “能,曲谙能不能行,就看这了。”剌觅道。 蓝宁将信将疑,把这东西给曲谙喂下了,反正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比死更糟的? 做完这一切,剌觅闭目养神,剥离了被*控的查拉子虫,令他心脉大伤,得好好修复一两年才能痊愈。 蓝宁坐在他身边,随口问:“你说你将曲谙的尸身偷天换日,若被空云落发现了,你如何招架?” “他已把那具假的烧了。”剌觅答道,“就算真能发现,也不知是多久之后,天下之大,找个人不容易。” “倒也是。”蓝宁点点头,“可曲谙怎么活过来?这世上还真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术?” “曲谙可以,常人不可。”剌觅道,“具体缘由,告诉你你也不懂。” 蓝宁嗤笑了声,“你们这些蛊师,古怪得很。”接着又问,“今后打算去哪儿?” 剌觅睁开眼,茫然了,他倒是想会噬蛊宗,但又怕曲谙身上的命囚会引来其他人觊觎,具体去哪儿,还得由曲谙决定。 “那曲谙何时能醒?”蓝宁问。 剌觅还是摇头,他只知道命囚没死,把命囚养好了,曲谙自然也就能活。 人死后回到哪儿去? 作为一个死过许多次的人,他应该最有资格回答。 可每一次死后看到的都不一样。 他以为这次会看到阿公来接他走,活着太苦了,只有在阿公身边,才是真正的幸福。 可他没见到阿公,而是回顾了他短暂的一生经历过的所有痛苦。 从最初的心脏病发作猝死,到初遇空云落,因救了他一命而被世界意识惩罚,再到一次一次逆天改命,仿佛命不值钱似的,尽情磨耗。 这次他以旁观的视角看完了他恐怖片一般的人生,里面的主角被无数次打碎,又无数次拼起来,他油然感到心惊。 到底哪一次最疼?他不敢再拿来评判。 这样伟大又英勇,如同殉道者的一生—— 他不想再重来了。 第167章 “他要去流逸阁?”风里听闻此言,眉梢微扬。 “曲谙之死,圣君难逃其责。庄主此行是为安曲谙在天之灵。”萧责道。 -- 第312页 风里嘲道:“我看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些吧?曲谙之死,真正罪魁祸首就是他自个儿。” “庄主并未否认过此事。”萧责道,“他与曲谙之间,非对错二字可一言蔽之。曲谙会是他一生不可愈合的伤,他也不想愈合。” 风里做了个被膈应到了的表情,继而懒懒往后一靠,“所以,你来找我有何目的?庄主的出行,还需向我禀告?” 风里可谓明里暗里都要踩一脚空云落。 “流逸阁内部你最熟悉。”萧责彬彬有礼道,“若你能一同前往,那是极好不过了。” “可别。”风里道,“我可不像那位千面人把他侍奉为主。再说,软软身体不好,我得贴身照顾他。” “阮誉的内伤还未痊愈?”萧责问。 “曲谙的事对他打击不小。”风里责备道,“空云落那灾星,净干讨人嫌的事儿。” 萧责也不强求他去,“既然如此,你便好生看家,这段时日,不归山庄就交由你了。” “你要同去?”风里微讶。 “若是出事,得有人兜着。”萧责道。 “我看是另有其因吧?”风里意味深长。 空云落又去了那里。 埋葬着曲谙骨灰的那棵树与众不同,树上未落一粒雪,连周围也是干干净净,甚至树枝上还生出了新叶,仿佛独受春日宠爱。 空云落将手贴着树干,浑厚温暖的内力徐徐输进树中,一棵三丈高的树被他滋养得重现生机。 曲谙怕冷,他在的地方要四季如春。 空云落每日都会来,做完了惯例,便靠着树坐下来,喃喃道:“明日我要出远门,不能来陪你了。” 山林安安静静,仿佛一切事物都沉睡着。 “我会尽快赶回来,你……你会想我么?”他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随后又挫败的承认,“我想你了。哥哥,可否到我的梦里来,见我一面?” 自从那次昏迷醒来,他就再也没梦到曲谙。可他每日都在想着曲谙,满心都是,偏偏梦里没有。 ——要是有下辈子,请别来找我。 空云落心惊得一跳。 这是曲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不敢直面的恐慌。 若真有来生,他会不顾一切找到曲谙,将他…… “对不起。”空云落低声自语,“我想你了,哥哥。” 次日,空云落与萧责下山,偏院的人早就牵着马等候着,空云落远行总是会骑着他的骊马惊驰。惊驰不便养在山上,一直由偏院照料,它是匹认主的良驹,未经空云落允许,谁也骑不得。自从去年出了趟远门回来,就鲜少与主人共奔,兴许憋太久了,见着空云落都有些萎靡。 “惊驰。”空云落唤了声。 惊驰只低头吃草料,不搭理他。 牵马的偏院人紧张起来,战战兢兢道:“入了冬,草料不及春夏水嫩,惊驰便不太爱吃,一看到您,胃口才好了起来。” 空云落盯着惊驰,眉头拧了起来。 萧责命人把行李归置好,见状问:“怎么?” 下人慌张地抚摸惊驰的马背,“惊驰,你见着庄主,太过欣喜了是不是?” 空云落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下人被烫着似的收回手,扑通跪在地上,“小的知错,怎敢用脏手去碰庄主的坐骑,小的罪该万死!” 他这么一跪,前来相送的各掌事脸色也变了,皆单跪下地。 萧责也看着惊驰,觉察出不对劲了。 “不是惊驰。”空云落沉声道。 下人浑身颤颤,声抖得不成句:“小、小的终……终日照看,惊……驰,这、这确是……” 萧责绕着黑马打量一圈,点点头,“的确不像。” “惊驰见我不会这般,更不会让人随意触碰。”空云落扫视一圈,眸色沉沉,“你们竟敢替换惊驰?” 此话一出,偏院掌事们双膝跪地,惶恐道:“请庄主赎罪!还恳请庄主让小的们查明此事!” 空云落的脸色难看极了,居然还未出发就有事阻碍。 那看马的下人以为自己今日难逃一死,声泪俱下道:“小的真不知情啊,惊驰每日都在小的看照下,怎会被换?” 掌事们心里臭骂了他一通,这时候竟敢反驳庄主,自己的命不长了,还要拉下他们陪? 空云落不想听他哭哭啼啼,命人堵住他的嘴,自己上前抓住马耳提起,迫使马儿从吃食中抬起头。 它不是通人性的惊驰,当即鼻子喷气,晃动脑袋想将空云落晃开。 空云落发力,一双锐利的双眸直勾勾盯着它。 他强悍的气势在马儿看来就是一只凶猛的兽,动物的畏强本能令它臣服地安静下来,耳朵向后压下。 “与惊驰丝毫不像。”空云落冷声道。 “庄主,属下认为,他们没胆子对惊驰动手脚。”萧责道,“我与惊驰接触的不多,这马乍一看还是有几分相似的,惊驰或许被掉包了。” 偏院一众瑟瑟发抖,掉包也是他们的失职,来的人不少是想在庄主面前混个眼熟,怎料小命也要混丢了。 空云落冷声道:“惊驰不会轻易同别人走,能让它顺从的人只有我……” 他忽然怔了。 惊驰也很喜欢曲谙,以前曲谙给它梳毛,它开心得不得了,在曲谙危在旦夕时,它像个忠诚的侍卫守护着曲谙。如果是曲谙的话…… -- 第313页 “庄主?”萧责疑惑道,“莫非您心里已有猜测?” “会不会是……”空云落脱口而出,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可期许只在他脸上出现一瞬,便沉寂下去。 没人能给得了他想要的,唯有曲谙可以。 空云落地下了头,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 “庄主,可要将此事调查清楚?”萧责问。 “命阮誉去查。”空云落低声道。 “遵命。”萧责又看向那些跪倒的人,“他们如何处置?” 空云落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微微一顿,又收回,“协助阮誉,找到惊驰。” 没要他们的命。 劫后余生让众人一脸茫然,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各位也都听到了,阮门主来后,将你们所知都向他汇报。”萧责道。 空云落翻身上马,一言不发驭马奔驰。 失去曲谙后,他的杀念反而轻了。 想杀人时,想到曲谙不喜无妄杀人,他便静了。 不能再做让曲谙厌恶的事。 似乎这般曲谙便愿意进入他梦中。 而另一边。 “噗噗噗!”皮毛黝黑光亮的骏马将蓝宁喂来的草料全吐了出去,有神的眼睛写满了嫌弃。 “就只有干草,爱吃不吃!”蓝宁被多次喷一脸,彻底怒了。 原以为不归山庄的马必然也是深藏不露,但这马是在气人,是匹好马,性格却臭得要命,摸不得打不得,劲儿上来了还要踹人。 “这马认主,你是怎么骗来替我们拉车的?”蓝宁问剌觅。 “我以前见过它,知道它跑得快,就偷了一匹换成它。”剌觅老实道,“起初它不愿意同我走,但看到了曲谙,就安分了,自己跟上来了。” 蓝宁诧异地看了眼黑马,“我记得,它似乎名为……惊驰?” 惊驰浓密的长尾巴回应般甩了甩,接着后蹄蹬了蹬土,竟是将蓝宁的草料埋起来,再高贵转身,走到了曲谙身边,垂下头嗅了嗅,用鼻子轻轻地拱,似乎想叫醒他。 蓝宁见此景,叹了口气,“他究竟何时能醒?” 剌觅思索了一番,道:“我只知命囚十日后可康复如初,届时曲谙兴许也会有所不同。” 十日后……蓝宁静默,他们就要到中芮城了。 五天后。 比起严寒的西平镇,潋城可谓明媚如春,阳光落在人身上是暖的,草木还有绿意,街道人来人往,繁华如皇都。 是好景,空云落却无心欣赏。 事实上,在他们踏入潋城范围时,行踪就已被报备到圣君耳中。 “来得还真够快。”圣君带着面具,只露出鼻尖以下的脸,嘴角是挑起的,却让人感觉不到笑意。 “圣君打算如何应对?”下属问。 “他空云落难得主动找上门,本君自然要尽待客之礼。将他们请过来罢。”圣君道。 楼雯润摘下一朵绯色月季,唤道:“芊儿。” 芊儿便来到她跟前。 楼雯润示意蹲下,芊儿照做。 紧接着,那朵开得正好的月季就别在了芊儿的耳上。 芊儿面露不解。 楼雯润仔细端详,满意地点头,“这幅模样,若让萧责看到,不知他会如何作想。” 芊儿神情微窘,“姑娘,你莫要戏弄我了。” “鲜花配美人。”楼雯润一本正经道,“也就此地,冬日还能百花齐放,我为你做瓶花露可好?瞧你手都干裂了。” 说罢,便开始采摘花朵。 芊儿叹息,站起身,却也没把花取下。 不久后有人前来禀告:“夫人,圣君让属下传话,有贵客来了,请您前去会客。” “贵客?”楼雯润的眼波流转,脸上轻松的神色隐去了,将花篮放在地上,“还真是快……我晓得了,芊儿,推我过去。” 第168章 圣君提前在会客的大殿等候,他坐在高堂之上,殿内所有人皆在他的俯视之下,他闲散靠着,漫不经心的视线仿佛睥睨众生。 空云落和萧责被带到,圣君宛如会见老友般亲切自然,“二位远道而来,本君有失远迎,还请谅解。” 却是一副不打算走下来的模样。 空云落在门口站定,遥遥看着圣君,他一路奔波,周身不见尘埃,仿若北国吹来的风雪,让这春日之地染上了霜寒。 圣君笑吟吟道:“上次本君去你们不归山,萧门主说不请自来非客也。今日为不让空庄主落下失礼的话柄,本君便先发出邀请。” 萧责抿紧俎唇才不至于失笑,这人话面上是为了他们着想,其实还是在讽他们不知礼数,够记仇的。 空云落自不会被激起来,只是淡淡道:“今日一来,是有事找你。” “真是稀奇了。”圣君不可思议道,“本君还以为空庄主除了杀本君,就没别的事了。” 空云落不语。 萧责在心里道,确是如此。 “那便说说,是何事?”圣君微抬下巴问道。 空云落却仍不接话,只是端详着圣君,第一次见他一般,有些好奇的样子。 一旁圣君的下属不悦道:“空庄主,圣君问话你不答,未免太失礼。” “怎么,你看中了我坐的位子?”圣君含笑道。 此话一出,流逸阁的人对空云落的敌意更深一层。 -- 第314页 空云落终于再度开口,“你的脸,是去年在旻城所示的那样么?” 圣君愣了愣,倒没想到空云落在意的是这个。 “怎么好奇起我的脸来。”圣君道,“哦对了,我还记得那时正是因为我的脸,曲谙才会注意到我。他人呢?” 空云落的眼神骤然锐利了,强者的压迫感仿佛轰然释放,引起众人紧张的警觉。 萧责站出来回答:“曲谙因故离世,只是他的死很蹊跷,还请问阁主,是否同你有关?” “本君自从一月回来,就再未离开潋城。你们不归山距这千八百里,我还能千里杀人不成?”圣君道。 “那为何你对曲谙之死并不意外?”萧责又问。 “这个嘛……”圣君慢悠悠道,“空庄主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他终日陪伴在其身侧,哪会不招致祸患?空庄主,你千里迢迢来到我这儿,难道真想从我身上找到曲谙的死因?他啊,就是因你而死。” “我的确为他而来。”空云落冷声道,“是来杀你的。” 话音一落,空云落身化作影,嗖地一下杀向了圣君! 谁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突然就出手,而圣君从头到尾也没有放下对他的警惕,立刻起势抵挡。上一刻还对峙的场面,下一刻大打出手,两大高手在室内过招,就如同狂风过境,殿内的陈设皆被交锋的内劲震碎。 流逸阁的人要去帮圣君,萧责的长剑出鞘,剑气阻拦他们前进,“还是莫要去送死较好。” 圣君从屋顶冲出,在宽阔之处,才有余地与空云落过招。他在楼雯润的协助下,服用了由汲取了空云落内力的遡时蛊炼化的丹药,实力大增,方可与空云落一战。但这样并非出于自身的内力是双刃剑,若不小心,反而会被其反噬。 他只尝到了皮毛,就已觉吃力,空云落这等怪物竟抗了许多年。 段瞬间,两人过了数十招,这次不拼内力,而拼身法。空云落的功夫路子诡谲,集各家之长,南派的拳与北派的掌化用极致,杂乱的招式在他身上仿佛浑然天成,不假思索就能把人打得节节败退。 一百招后,圣君开始吃力,他知道这场对决是他输了。 可败念却更激起了他的贪婪,他想要空云落,想要空云落的一切! 两掌相接,迸发出震撼的真气,一时尘土飞杨。 尘埃落定,圣君单跪于地,血从他的嘴角流下。 空云落面无表情,再度抬手,欲将他彻底击杀。 ——住手! 是曲谙的声音。 空云落一顿,死了一般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就在这霎那之间,圣君手腕一抖,射出暗器,三根细针刺进空云落的肩膀,麻痹瞬间蔓延他的整只胳膊。 空云落皱眉,圣君已飞身至安全距离。 “空庄主可真是带了份大礼来。”圣君冷笑。 空云落看了看自己的手,慢慢皱起眉头。 “云哥。” 一道温婉的声音将空云落从思考中拉了出来。 楼雯润来到战乱之中,从容不迫道:“雯润听到你来的消息,便立刻赶来想见你一面。夫君他多有得罪,还请你担待。” 圣君嗤笑一声。 楼雯润道:“夫君,我已备好伤药,你先去服用。” “多谢夫人。”圣君彬彬有礼道,二人仿佛琴瑟和鸣。 另一边的萧责也打趴了一众,风度翩翩来到空云落身边站定,目光直勾勾看着楼雯润身旁的芊儿,耳上的月季。 芊儿:“……” “云哥,萧责,若不介意,便到我的院里来坐坐吧。”楼雯润道。 空云落微微颔首。 萧责微笑道:“叨扰了。” 一行人来到楼雯润居住的院落,这里的布局与她在不归山庄所住之处相似,连种植的花草也大抵相同。 “芊儿,去泡壶茶来。”楼雯润吩咐道。 “是。”芊儿低声音道,不想被注意到似的。 萧责主动道:“在下也帮忙。” 楼雯润淡然笑道:“劳烦了。” 二人便一同出了门。 “一路奔波,应当累了吧?”楼雯润驱着轮椅点上了清幽的檀香,“刚才的事,我想代夫君向你赔不是。” “不必点了,那东西没用。”空云落开口。 楼雯润伸出的火折子一顿,又收回来,“也是,先前我为你制了许多种安神的香,却也比不上曲公子的陪伴。” 空云落冷漠地看着她,“你还敢提他?若不是你……” “云哥,我知道你的心比谁都善。”楼雯润打断了他,嘴角噙着一抹笑,“世人看来你冷酷嗜杀,称你为魔头,其实不然。你只杀冒犯过你的人,比如我爹,比如那些想通过你来提升自己实力的一众买家。而对你有误解、针对你的人,你虽不喜,却也不会赶尽杀绝,比如玄参派,比如风里,你甚至放过了你最恨的人的亲生女儿。” 楼雯润轻轻叹息,“你遭受了至深苦难,却仍在心底保留着原生父母所赋予你的正直的侠义,云哥,我敬佩你。” 空云落的神色未缓丝毫,楼雯润的话没那么简单。 果然,下一句她便转折,“可是啊,你偏偏对最爱的人,狠心至极。” 屋外。 芊儿将花瓣上的雪收集起来,放进壶中在火上烧开,她的所有动作,都有萧责在身后跟着。 -- 第315页 这人说是帮忙,却什么事也不做。 “萧门主大可放心,奴婢不会在茶中做手脚。”芊儿受不了他的视线,略带切齿道。 “在下自然相信姑娘的为人。”萧责礼貌道。 那你还不走远些?芊儿在心里怒道。 萧责似乎有所感应,答道:“只是觉得姑娘眼熟,若有冒犯,在下先赔不是。” “奴婢不过区区婢女,无才无色,怕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让萧门主觉得眼熟。”芊儿皮笑肉不笑道。 “姑娘妄自菲薄了。”萧责含笑道,“鲜花配美人,姑娘耳上的花与姑娘的姿色相得益彰。” 芊儿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那朵该死的大粉花,当即摘下,脸有赧色。 萧责又道:“方才在下听姑娘的闺名为,芊儿。” 这两个字,他念得低沉又柔和,仿佛含了块糖。 芊儿绷紧了脸,正色道:“萧门主,您太轻浮了。” “抱歉。“萧责道,带笑的目光掠过了她如染上花色的耳垂。 相较起屋外二人的若即若离,屋内可谓剑拔弩张。 这还是两人相识以来的头一次。 “曲谙是被你杀死的。”楼雯润低声道,“你又一次夺走了我的亲人。” “他和楼应霖没有关系。”空云落厌恶道,“他就是曲谙,清清白白。” “好一个清清白白。”楼雯润嗤笑,“事到如今,他还听得到么?” “别摆出一副为他不甘的嘴脸,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空云落道,“一次又一次朝他泼脏水的人不正是你?” 楼雯润不为自己辩解,反而笑吟吟,“非也,脏水是我准备的,但往他身上泼的,是你啊,云哥。” 空云落倏然出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从轮椅上提了起来。 现代AU 曲谙很少晚上出门,更别说在跨年夜人这么多的时候,他求了阿公好久才被允许出来,还多亏了空云落再三保证会照看他。空云落是他的学弟,不过上学晚,比他大两岁,却总管他叫“学长”或者“哥”。 他们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繁华的步行街上到处都是人。 “看点路。”空云落把曲谙往身边拽,“你差点被人撞了。” 曲谙乖乖挨着空云落的胳膊,小声道:“那我们去人少的地方不好么?”他从来没走在这么拥挤的路上,反应难免迟钝。 “这里离那家店最近。”空云落一本正经道,“否则要绕很远,又想让我背你吗,哥哥?” 上一次他们散步,曲谙才走了一半就累得不行,空云落便把他背回家。 “别提这个了。”曲谙郁闷脸,觉得很没面子。 “别低头,又要被撞上了。”空云落无奈,抬手揽住了曲谙的肩。 曲谙的心跳瞬间加速,空云落的手臂结结实实地将他圈进了自己的范围里。 好奇怪,我的脸怎么变烫了? 空云落飞快看了曲谙一眼,嘴角翘了翘。 零点的钟声敲响,烟花在天幕绚烂地绽放,曲谙忍不住雀跃起来,笑着对空云落说:“新年快乐!” 空云落表情认真道:“新年快乐。” 他严肃的样子让曲谙不禁疑惑,“你不高兴吗?” 空云落摇摇头,“我是故意的。” “故意?” “故意叫你哥哥,故意带你走长长的路,故意和你来挤这么多人。” 曲谙愣,“为什么?” 空云落忽然笑了,眉眼温柔俊美,“喜欢你。” 曲谙愕然睁大了眼,眼中耀眼的烟花,被空云落的脸取代。 第169章 “哐当!” 是瓷器摔碎的声响。 芊儿立刻警觉,放下手中的事赶进屋内,便见空云落一手掐住楼雯润的脖子将她举起,要杀了她的场景。 “住手!”芊儿要动手将楼雯润救下,萧责却来到她身后,将她的肩按住。 楼雯润仰着头,蹙这眉,露出难受的神情,她的手抓着空云落的手腕,但没有挣扎。 “要杀……便杀罢。”楼雯润非常艰难道,“我在你眼里,不过是废人一个……你早就想杀了。” “姑娘!”芊儿挥开萧责的手冲了上去,被空云落看也不看一掌打开,撞翻了桌子,吐出了一口血。 萧责眉心拧了拧。 “你别伤她。”楼雯润满脸涨红,眼角溢出了泪,“云哥,我这一生最大的错,就是对你动情。你杀了我,下辈子我不想再……” ——要是有下辈子,请别来……找我…… 空云落松开了手,茫然地顾盼,他问萧责:“你听到他的声音了吗?” 萧责露出疑色,“谁?” 空云落摇摇头,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曲谙不想让他杀人么? 芊儿赶忙来到咳嗽不止的楼雯润身边,为她顺气。 “这里是流逸阁!你们别欺人太甚!”芊儿愤然瞪着他们。 空云落置之不理,只是看着自己的手,露出了刚才与圣君交锋后的神情。 这两人,他当真无法杀吗? 空云落再看向楼雯润,杀心更甚。 可正当他要果决下死手时,却看见了楼雯润发上那支熟悉的头花。 是曲谙送给她的。 又是曲谙。 空云落抿紧了唇,紧盯着那里,芊儿谨慎地护着楼雯润,到最后,空云落偏开脸,一言不发离开了这里。 -- 第316页 他们走后,芊儿才放心下来,查看楼雯润的脖子,“姑娘,没事罢?” 楼雯润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 芊儿懊悔道:“我真不该让你与他独处。” “他杀不了我。”楼雯润声音沙哑道,“我颈上抹有药粉,若是沾上血液便可成毒。他用的手受了伤,留给我的时间充足。” 芊儿心中暗惊,她终日寸步不离照顾着楼雯润,竟也不晓得她做了这手准备。 “奇的是,他说听到了何人的声音?”楼雯润喃喃。 空云落与萧责以宾客的身份来,以敌人的身份走,想离开谁也拦不住。 萧责有许多不解,空云落说是来杀圣君的,如今圣君在江湖中的地位下滑,且一再挑衅他们,是该下个马威,却怎料空云落未得手,也不再找机会,就这么打道回府,仿佛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庄主,就这么善罢甘休?”萧责问。 空云落平静地驭马,“我杀不了他们。” “杀不了?” “曲谙说得对,他们杀不得,这个世界还需要他们……”空云落的话语愈来愈低,“曲谙说得对。” 曲谙临死前那番话,萧责从那日在地牢当值的人口中听说了,所言荒谬至极,竟说他们所处是书中世界,那分明是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 “庄主,曲谙的话无从证实,何况你我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躯干,有心智,出生至今,皆有因果,怎会只是书中的文字?” “佛家有言,芥子须弥,微尘三千。你又怎知我们所在之处,不是沧海一粟?”空云落道。 这种说法相当于重塑萧责二十余年的认知,他无法轻易接受,“若曲谙还活着,您还会相信他这话么?” 空云落想了想,点头了,“会,他若还在,便可证明。只是,为何一开始他不说?” 萧责道:“历来参破天道之人,命途多舛,兴许他也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空云落想到了曲谙说过的,我也很疼的。 他闭上了眼,默念这个名字,唯有此,才能让他找回一丝世人的温度。 “二位,走了为何不说一声?”清朗的嗓音遥遥传来,来自后方不远处三丈高的塔顶。 “圣君如此好客,带着伤也要来相送?”萧责以内力传音,话语清晰传到圣君的耳中。 “小伤而已,本君还要多谢空庄主手下留情。”圣君似乎并未将刚才的对战结果放在心上。 而空云落也未将他放在眼里,继续前行。 圣君又道:“曲谙的死,本君也深感惋惜。可总有一团疑云萦绕心间,他的死也许没那么简单。” 空云落勒紧缰绳,令黑马停了下来。 “比起死,他更想离开你。”圣君慢悠悠道,“空庄主,火葬曲谙,可是你亲眼所见?” 萧责皱眉,低声道:“属下以性命担保,曲谙的尸身的确火葬了。” 圣君意味深长道:“他有命囚,还有难以捉摸的异术,难道你真觉得他死了?” 空云落呼吸急促了一瞬。 说完这话,圣君又朗声笑道:“言至此,保重。” 塔顶空无一人。 萧责马上道:“他话里有诈。” 空云落神色冰冷,眼中晦暗,萧责一看便知,他为圣君的话所动摇了。 “既然他抛出了饵,那我便尝一尝。”空云落道,“走罢,他自会找上来。” 另一边,蓝宁他们已到达中芮城,看到故乡熟悉的景物,蓝宁感到无比踏实。 中芮城繁华热闹,街头巷尾熙熙攘攘,还有不少江湖客就地摆摊卖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其中有一摊摆着瓶瓶罐罐,但卖的却不是罐子。 马车中的剌觅鼻子动了动,探出头去,咽了咽口水,“那里……” 老板敏锐捕捉到他的视线,站起来招呼,“公子眼光好哇,我这卖的是噬蛊宗的独门蛊虫——情蛊!此蛊无毒无害,带在身上,心上人定会青睐你!卖得不贵,一只只要三两!” 蓝宁知道剌觅懂这个,问他:“你要买么?” 剌觅点头,“想要二十只。” “二十只?”蓝宁惊了,“你的心上人未免太多了。” 剌觅不解,“心上人?” 蓝宁掏出钱袋叹气,“一只三两,二十只就要六十两了。” “你给他三两便可。”剌觅道。 蓝宁带着疑惑照做了,老板大为不悦,“说了三两一只,你不会算数呢?” 剌觅看着老板,用卷绕的声音说了句蓝宁听不懂的话。 老板听懂了,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把二十只情蛊交给蓝宁,还一个劲儿点头哈腰,剌觅仿佛成了个大人物。 蓝宁诧异道:“你对他说了什么了?” “他是我老乡,和他打了声招呼。”剌觅答道,他拈起一只情蛊——长得还是挺漂亮的,像蝶,有对浅金色的翅膀。他却折断了情蛊的翅膀,再丢进嘴里一嚼,还喀哧作响。 “这你也吃?”蓝宁不忍卒睹道,一路走过来他还是看不惯他把虫当饭吃。 “很香,但不能多吃。”剌觅道,“你来一个?” 蓝宁果断摇头,又问:“刚才那老板说这是情蛊,能让你受青睐,有何缘故?” “它能散发出诱惑人的气味,就像人的体香,凑近了闻,就会使人迷幻,从而身热脉急,就像动心一般。”剌觅道。 -- 第317页 “这么说,它能操控人心?”蓝宁道。 “算不上,顶多和春药类似。”剌觅说,“真正操控人心的蛊是很难养出来的,养一只,得费二十余人。” “你知道是什么?”蓝宁忽然着急了。 “最厉害的是查拉蛊。”剌觅道,“疆宜话中的查拉是人心,魂魄的意思,此蛊可操纵人心。” “你是疆宜人?”这是他们认识半个多月,蓝宁才知道他的来历。平日赶路他们,剌觅一直养伤,只有停下休息时,才会说上几句话,还都是围绕曲谙。仔细一想,他对这人除了曲谙友人一重身份外,都不甚了解。 剌觅点头,又补充一句:“离乡许多年了。” 蓝宁是个好人,但依然不能对他放松警惕。 不过蓝宁在意的不是剌觅的身份,他真正想了解的是查拉蛊,”你说的查拉蛊,只在疆宜有么?“ “非也,查拉蛊在疆宜也少,用的人都是心怀鬼胎,想以此来实施阴谋。”剌觅说得很笃定,他虽炼蛊成痴,但也心思只是在蛊上,未想过用蛊去达成什么目的。 “你知道谁在用?”蓝宁追问。 “这个……我猜的。”剌觅打马虎眼。 蓝宁猜测他一定懂些内幕,便道:“咱们奔波多日,不如你来我们斜山派做客,歇息几日,等曲谙醒了再走。” 剌觅忙道:“不可不可。人多眼杂,要是泄露了我的行踪,曲谙被抓回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不行,必须得把他留下。蓝宁下定决心,接着劝说:“如今你伤未痊愈,带着曲谙能走多远?这样吧,我悄悄带你去,不惊动旁人,你就安心住着,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踪迹。” 其实蓝宁说的不无道理,而且斜山派与曲谙没有瓜葛,应该不会有人认得。 然而蓝宁刚将两人低调安置好,便有人来请:“大师兄,玄参派的客人来了。” 剌觅一听,当即就不好了。 冤家路窄,玄参派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现在竟要撞上了! 第170章 蓝宁把剌觅和曲谙安置在自己平日闭关时的地窖里,便要去会客。剌觅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走了,这下好了,被带进虎穴里了。 剌觅急得团团转,想办法脱身,而蓝宁那边,他换上了飘逸的白衣,一身奔波的尘埃不见,变回了斜山派英气潇洒的首席大弟子。 “阿宁,总算回来了。”斜山派掌门何益笑道。 “师父。”蓝宁抱拳,又对站在何益身边,一身浅青色男子一拱手,“晚辈见过楼掌门。” “少侠客气了。”楼应实微笑道,“早就听闻斜山派蓝少侠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楼掌门谬赞了。”蓝宁谦逊道。 “这小子,出去一趟倒是懂点儿礼了。”何益道,“先前同我说话,一口一个老头,我还生怕教你来见贵客,给我斜山派丢脸呢。” “我何时叫过您老头?”蓝宁气笑了,“只是叫过一次老顽童罢了,还是五年前,您居然记仇到现在。” “你瞧他,还是死性不改。”何益朝楼应实道。 楼应实朗声笑了,“斜山派上下亲如一家,可真叫人羡慕。” 接着又是一番客套,才进入到正题。 玄参派之所以会来斜山派做客,是因为再过五日,中芮城要举办武道大会,斜山派是东道主,玄参派则是大会盟友,在江湖中地位中立,所以历届都大会由玄参派主持。 届时江湖各士都会来参加,也难怪中芮城会这么热闹,噬蛊宗的人都来这摆摊。 而蓝宁作为斜山派的首席大弟子,自然也要在武道大会上崭露头角。 蓝宁讲述了自己在外游历的经历,有何提升,再听取前辈的建议,他的待客也就到此结束。 “竟是去过西平镇……”楼应实喃喃道。 “楼掌门有何高见?”何益问。 “倒不是。”楼应实笑道,“常道那里混乱不堪,蓝少侠能全身而退,可见是英雄少年。” 蓝宁一出来就要往住处赶,他还有好些事没叮嘱那位柯兄。 迎面走来了一大一小两位姑娘。 “师兄!”清秀的白衣女侠叫道,正是谭凌,“你回来了啊?” 她手里还牵着一冰雪可爱的小姑娘,刚过她的腿,像个玉人似的。 “刚回来不久。”蓝宁看着小女孩,“哟,你啥时候生了个女儿?” “休得胡言!”谭凌瞪他一眼,“这位是楼掌门的千金,楼书婕楼小姐。” “楼小姐好。”蓝宁蹲下身笑眯眯地平视着楼书婕,“在下蓝宁,刚才失礼,请见谅。” 楼书婕稳重颔首,“蓝宁哥哥好。” 蓝宁的骨头都要被这一声“哥哥”给叫化了,回想多年前,师弟师妹还是小萝卜头时,总跟在大师兄屁股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他心里还是挺羡慕的。多年后才终于听到有人对他正儿八经地叫了声哥哥。 “你我初次见面,我给你件见面礼吧。”蓝宁摸遍全身,没带玉佩,只有把佩剑,便交了出去。 “你疯了?”谭凌护着楼书婕,差点要给他一脚,“哪有给小姑娘送剑的?”这件都快比楼书婕高了。 楼书婕却露出了好奇的样子,还伸出手摸了摸这把剑,但很快又含蓄地收回来。 -- 第318页 “姐姐把剑穗儿摘给你玩。”谭凌道,她将蓝宁佩剑上的剑穗取下来。 不远处有人叫着谭师姐。 “找你呢。”蓝宁道。 谭凌让楼书婕等着,自己过去询问,不多时回来,把蓝宁拉到旁边。 “山下出事儿了,咱们派的人和一群人闹起来,我得下去善后。”谭凌道,“楼小姐就由你照料,别走远,等她爹谈完事了你就把她送过去。” 蓝宁乐意接这活儿,“你放心去吧。” “能说点吉利的话不?”谭凌一脸嫌弃地看他,“我告诉你,你对她可小心点,别没大没小。这小姑娘去年亲眼目睹了同门丧生,回来后性情大变,听说玄参派与流逸阁结亲之事,她还以死相逼反对。她爹这次带她出来,就是为了让她散心。” 蓝宁吃了一惊,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番经历。 谭凌叮嘱他几句,就随那人下山了。 蓝宁回到楼书婕身边,又蹲下来与她平视,看着她的眼睛。 黑白分明,清澈又纯真,是一双孩子的眼眸。 “你喜欢剑么?”蓝宁问。 楼书婕点了点头。 “可曾习武?” 楼书婕思索了下,才道:“我爹不让我练,说没到时候。可我会一点的,一个哥哥教过我。” 蓝宁道:“习武当然越早越好。你会什么,打给我看看。” 楼书婕便将她学过的几式打出来,都是习武的基本功。 但蓝宁从这简单的招式中看出了楼书婕姿势标准,用力精准,得知她只学了三五日后,更是讶异。 是块练武的料。 “如何?”楼书婕眼中带着光。 蓝宁煞有其事的抱拳一拜,“颇有一代女侠风范。” 楼书婕露出了笑容。 “可你不是说你爹不让你练武吗?”蓝宁疑道。 楼书婕小声:“我背着他偷偷练。”她记性好,把洛洛哥哥教她的都记下来了,反复地练。 “为何喜欢练武?”蓝宁笑着问。 楼书婕脸上的表情倏然变了,眸子透着冷然,“为了报仇。” 这个仇,说的就是同门之仇吧。 “好!”蓝宁赞赏道,“你小小年纪,身为女子就有如此气魄,将来必然是女中豪杰。我还是要送你一把剑,不过这把太长了,不合适你。明日我便给你找来一把趁手的剑。” “太好……”楼书婕一时欣喜,差点旧态复萌,她把嘴角绷紧,矜持点头,“多谢蓝宁哥哥。” 把楼书婕送到她爹身边后,蓝宁才记起自己带回来的见不得光的客人。 赶回去后,剌觅蹲在门口,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有事耽误了,见谅见谅。”蓝宁心情正佳,脑子里惦记着他师父能不能老当益壮,再生个小师妹来。 “你没说玄参派在这。”剌觅不满道,“我要走。” “等等等等。”蓝宁赶忙拉住他,“你能走去哪儿?” “离开这。”剌觅执拗道。 蓝宁松开他,抱臂一旁,“那你走,我看你怎么扛着个人出去。” 剌觅才意识到蓝宁不帮他,也的确没有办法,泄愤般又吃了几只情蛊。 “你跟玄参派有仇?”蓝宁问。 剌觅摇头,“把曲谙害成这样的,就是玄参派的人。” “还有这等事?”蓝宁着实惊了。 剌觅犹豫要不要把查拉蛊和那人也有关的事说出来,思忖了片刻还是暂时静默,若两派闹了起来,他们就在其中,更难脱身。 “你把我们带进蛇堆里了。”剌觅愤愤道。 蓝宁陪笑,“我也不知情哇。放心,这是我的地盘,肯定能护你们周全。” 剌觅忧心仲仲地来到曲谙身边,碰了碰他的脸,还是僵的,尸斑也没有退去。命囚已经活了,可曲谙却依然没有动静。虽说他可以维持曲谙身体不腐,但也只是缓兵之计,再过六七天,若还没变故,就真得将曲谙埋了。 蓝宁见剌觅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担心曲谙,“还是没办法?” 剌觅低着头,“至多七天。” “这……”蓝宁皱眉思索,“要不去请教玄参派?他们是医者,此等疑难杂症兴许有见解。” 剌觅以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瞅他。 蓝宁也觉得可笑,“哈哈”了几声,挠挠头。 但这给了剌觅一些提示,他道:“玄参派应当有不少药材吧?” “这倒是。”蓝宁道。 剌觅便兴冲冲道:“那我写几味,你去跟他们要吧。” “哪有这样的?”蓝宁失笑,“人家是客人,能不能有点待客之道?你写吧,我想办法给你弄来。” 结果剌觅写出来的字蓝宁一个也看不懂。 “虫爬可能都比你好。”蓝宁真诚道。 剌觅只会写疆宜的文字,只好念出药材名让蓝宁记。 没记几个,蓝宁就写不下去了,“你这是要我找药材吗?你是要我抢国库!” 好家伙市价三百两金子的雪灵芝他一开口十朵! 剌觅失望地看着蓝宁。 “算了你别说了,死活我也弄不来。”蓝宁摆摆手,“我去打听打听,玄参派送了什么礼,肯定是好东西。拿来啥你就用啥。” 剌觅勉强点头。 一打听,玄参派果然带了一车子宝贝,连珍稀药材的种子也赠给了斜山派。 -- 第319页 但那一车子都没有剌觅想要的。 蓝宁了无生趣道:“还有个传闻,玄参派此行还带了块青浦药玉,作为武道大会最后胜者的奖赏。” “青浦药玉?”剌觅来了精神,这东西就算他先前远在疆宜也有所耳闻,灵气十足,滋养出了玄参山的风水宝地。 “这可是大手笔。”蓝宁还在说,“想必是为了挽回流逸阁先前丢失的人心。之前那档子事,我怀疑我师兄也是因此……” “我要这个!” “哈?” “青浦药玉。”剌觅一脸认真。 “你看我像不像青浦药玉。”蓝宁也一脸认真。 第171章 “你不像。”剌觅道,“就要玉,你帮我弄来。” “那还不如去给你抢国库呢!”蓝宁抓狂道,“这不是给斜山派的礼,是人家为武道大会而准备的!” 剌觅置若罔闻,仍是说道:“就要玉。” 蓝宁给他扯上了长篇大论,告诉他这想法多么危险,不但会引起玄参派注意,还会成为江湖人士的眼中钉,更重要的是,东西是在斜山派失窃的,斜山派也会因此蒙羞。 剌觅听烦了,生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让我走吧!” “还有没有第三种法子?”蓝宁问。 “没有。”剌觅没好气道,“七天之后曲谙就彻底死了,谁也不用操心!” 这也不行。 蓝宁冥思苦想,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 “武道大会一共三日,若你只是借用,那在大会结束前还回来倒也不是不行。” “就这么办!”剌觅道,“现在就去拿过来!” “你当我是神仙啊?我连在哪儿都不知情呢。”蓝宁道,“继续等我消息。” 当晚,蓝宁作为少东家宴请玄参派,在晚宴上,他灌醉了玄参派一人,从对方嘴里套出了青浦药玉的所在。不出所料,由掌门楼应实亲自保管。 蓝宁回来,给剌觅先卖个关子,悠悠道:“柯兄,你看这一路来,我帮了你不少忙,如今好吃好喝待你不说,为了帮你俩,我连门派名声都可以不顾了。你说,是不是得回以诚意才合适?” 剌觅不知所云,诚意满满道:“多谢。” 蓝宁差点被噎着,“你也知道,我原有一位师兄,不知被谁蛊惑,独自前往不归山庄,最终惨死他乡。这是我心中的刺,也是斜山派的仇。我师兄也是被人下了蛊虫,兴许就是你所说的查拉蛊,你知道是谁便告诉我。” 这倒不是难事,但剌觅长了个心眼,道:“你想知道的事,我都知道,告诉你自然可以,不过,须等曲谙醒来。” “若他醒不过来……” “那就等他彻底死去后。”剌觅道,“你先帮我拿到药玉。” “一言为定!” 然而动手之日是在两日后,楼应实下山着手武道大会的准备事宜,还要会客老友,得晚上才回来。 蓝宁趁此机会支开了其余玄参派的人,窃玉得由剌觅亲自动手。 “要是你被抓住了,就束手就擒,我会想办法保你。”蓝宁道,“机会仅此一次。” 剌觅点点头,待天色一黑便动身前往。 楼应实的住处空无一人,潜进去不难,难的是找到药玉的藏身之处。楼应实定然不会只收在盒子里那么简单。 剌觅轻手轻脚地进入屋内,四处搜寻,屋内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他翻了个遍,连桌上插着花的莲花的花瓶也没放过,但一无所获。 “大哥哥,你在做什么?” 一道百灵鸟般脆甜的声音从剌觅身后传来,他当即警觉回首,竟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正是楼书婕,她穿着轻便合身的练功服,背着手,一脸无辜好奇地看着剌觅。 “天黑了,为何不点灯?”楼书婕问,她仿佛不谙世事,把对方当作了客人。 剌觅在走与留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一个小女孩,放只虫就能吓跑。 于是剌觅向她走了过去。 楼书婕纹丝不动,只是嘴唇不由抿紧了。 剌觅举起拳头,一张,两只挥动着金翅膀的虫朝楼书婕飞了过去。 楼书婕目光一凝,身后的手从身侧划过,只见寒光一闪,两只虫被斩成两半。 她手里一直拿着剑。 剌觅吓了一跳,放弃耍花招,上去利索地擒住了她。 楼书婕那点初学者的武功,还不足以撼动剌觅。 “混账!救……” 剌觅捂住她的嘴,警告道:“把人引来我就杀了你。” 楼书婕的瞳仁颤抖,面上再怎么老成,她到底是个孩子,对死亡有天然的惧怕,但却不像上次那么无力,她的脑子飞速思考着如何脱险。 事实上剌觅只是吓她,在这杀人就是引火上身。 他找了布条把楼书婕绑了,打算得手后再把她放了,消除她的记忆便一了百了。 “你是什么人?”楼书婕紧盯着他。 剌觅随口答道:“不归山庄的坏人,寻仇找他们去。” 不归山庄?楼书婕愣了下,忽然激动起来,“你是不归山庄!你唔……” “杀你哦。”剌觅威胁。 可楼书婕却不怕了,那发亮的眼睛简直像见到故人一般,她咬了剌觅,短暂挣脱了桎梏,快速道:“曲哥哥!我有话跟他说!” -- 第320页 剌觅也愣了,“曲谙?” 楼书婕用力点头,曲哥哥温和良善,对她宠爱却不总是把她当作小孩看待,如果告诉他,他一定会相信,从而帮助她! 她与曲谙真正相处的时日不多,却打心眼里信任曲谙。 是曲谙的熟人,麻烦只会更大,剌觅思量着另一种处理方式。 楼书婕耐不住道:“你回去之后请告诉曲哥哥,楼雯润是坏人!她就是杀害我师叔师伯的凶手!她还养好多虫子,用虫子来控制人!我想为他们师伯他们报仇,可没人帮得了我……” 楼书婕说到最后,委屈地红了眼眶。 剌觅没想到,这个不为人知的秘事,竟被一个小姑娘道破。 “曲谙已离开不归山庄,他帮不上你。”剌觅道。 楼书婕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去哪儿了?” “死了。”剌觅答道。 楼书婕颤抖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剌觅,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嗒嗒往下掉,剌觅被吓了一跳。 楼书婕的脑袋嗡嗡响,连父亲都不信她的话,她一个人撑了许久,回屋也忍着不哭,发誓要让自己变强,在亲自证明。这是她成长的极限了,而曲谙死去的消息像是一记重锤,把她堆砌起来的坚强打得细碎,隐忍下来的眼泪倾斜而出。 她蹲在地上,两手交叠在膝上,脸埋着呜呜地哭。 剌觅哪曾遭遇过这等,极不自在地僵了,还担心她的哭声引来人,犹豫着要不要把她打晕。 楼书婕抬起头,哽咽道:“你没骗我吗?” 那小脸被眼泪糊得斑驳,嘴巴扁着,鼻头红通通的,可怜得不像样。 剌觅从不知自己竟也会因此心软,动作快于思考——他也蹲下来,拍拍楼书婕的脑袋。 楼书婕便又“呜”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他没彻底死。”剌觅只能说出来,“有机会活。” 楼书婕用力抽着鼻子,含糊不清地说:“你就是骗我!” “若今日我拿不到青浦药玉,他就死定了。”剌觅道。 楼书婕抹了把眼泪,水汪汪地眼睛望着他,“真的?” “真的。”剌觅认真道,“我说假话,就被虫神吃掉。” “曲哥哥在哪儿?”楼书婕问。 剌觅犹豫支吾。 楼书婕心急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给你青浦药玉!” “你知道在哪儿?”剌觅追问。 “你先告诉我。” 剌觅纠结了一番,说了出来,“就在此处。” 楼书婕瞪大了眼。 剌觅催促道:“你快告诉我。” “你带我去见他。”楼书婕道,“否则我不信的。” 剌觅来回踱了几圈,决定带她去看看,若她是虚情假意,让她失忆就是,主动权还在他手上。 一刻钟后,剌觅把楼书婕带到了地窖里。 “曲哥哥。”楼书婕叫了一声。 “他目前是尸体。”剌觅提醒道。 楼书婕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跟着剌觅走了过去,榻上躺着一人,了无声息。 烛光照亮了曲谙的脸,苍白秀气,纤长的睫毛安静地阂着,嘴唇没有颜色,皮肤有暗红色的印记,像沉睡了千百年。 是尸体。 楼书婕捂住了嘴,仓皇落泪。 “是谁杀了他?”楼书婕嗓音尖锐。 “空云落。”剌觅道,接着又补充,“是空云落逼死他的,他不自杀,也会被杀。” 空云落,楼书婕还记得这个男人,她以为是洛洛哥哥的父亲,不仅如此,他还非常强大。 “对不起曲哥哥!”楼书婕呜哇大哭,“我打不过他呜呜呜呜。” 剌觅:“……” 楼书婕伏在曲谙身边哭了一会儿,又问剌觅:“你说青浦药玉能让他活,真的吗?” 剌觅严肃点头。 “那我拿给你。”楼书婕抽噎着说,“你带我回去吧。” 楼书婕还真兑现了她的话。她知道玉在哪儿,竟就在剌觅翻过的花瓶里。但说在花瓶里也不尽然,插在瓶中的那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才是真正的锁。楼书婕划破手指,将血滴进去,莲花缓缓舒展花瓣,原本莲蓬的位置是一块拇指大小,通体碧绿,宛如潭小小的湖泊。 楼书婕把玉交给剌觅,“你带着曲哥哥赶紧跑吧,我爹不会放过你的。等他醒了,要叫他来看我。” “多谢。”剌觅道,“但我并非要,而是借,会还回来。不过在归还之前,还须你帮忙掩护。” 楼书婕似懂非懂地点头。 剌觅把药玉放在曲谙的手中,紧张地看着他。 地窖不见光,较为昏暗,药玉仿佛微微散着光,灵气徐徐渡入曲谙体内。 曲谙脸上的尸斑竟是慢慢淡了下去。 第172章 这么多日,终于看到了曲谙的变化,剌觅欣喜若狂。 “他好了?”楼书婕见他的样子也激动起来。 但没持续多久,他又察觉到异常。剌觅为曲谙把脉,脉象紊乱,不是曲谙活过来了,是命囚的骚动。 命囚正朝曲谙的手心去,它的目标是青浦药玉! 比起人体,药玉中的灵气才更吸引命囚。 剌觅赶忙封锁住穴道,阻止命囚离体,一没了命囚,曲谙便与普通尸体无异,再无回天之力。 -- 第321页 这完全是他本能的动作,可随后他忽然想到,自己没必要这么做。 曲谙说了,只要带他离开不归山庄,事后会把命囚给他。如今他也算完成了曲谙的心愿,那曲谙也该兑现诺言,把命囚给他…… 这可是命囚啊,传奇之蛊,天底下仅此一只,他多想亲眼看看它长什么样。 一时间,剌觅的手竟是颤抖了起来。 这时,地窖的门忽然被推开,蓝宁大声问:“柯兄,你偷到玉了么?” 剌觅幡然醒了一般,快速地把命囚逼回原位。把玉从曲谙手里拿了出来。 楼书婕好奇地看着蓝宁,“你们认识?” 蓝宁见着楼书婕,差点打跌,话都说不出来,一把将剌觅拉到一边,抓狂道:“你怎么把玄参派的千金也偷来了?” 剌觅一脸茫然。 蓝宁三言两语解释了楼书婕的身份。 剌觅了然道:“怪不得她的血能取出玉。” “这究竟怎么回事?”蓝宁再看楼书婕,那小姑娘在和曲谙说悄悄话,还用帕子帮曲谙擦脸。 剌觅慢吞吞道:“她认识曲谙,便把玉借给我了,还答应帮我们打掩护。” “是帮你。”蓝宁道,“曲谙如何?见效了么?” 剌觅点点头,“只是不能一直放在他身上,过会儿我再去看他。” 说罢,剌觅走到地窖的另一角蹲下,整理自己复杂的心情。 他刚才动摇了,但心还是朝曲谙那边偏了。 曲谙是个好人,是剌觅人生中鲜少出现过温柔的人,总在为他人考虑,看上去那么弱小,却仿佛藏着惊人的力量。比起拥有命囚,剌觅似乎更希望曲谙能活过来。但这种感情对剌觅而言有些莫名其妙,他百思不得其解,打算曲谙醒后再问清楚。 今日的不归山被阳光普照,树梢的冰晶折射出绚烂的光彩,鸟儿从树枝上腾飞,弹起细碎的雪屑,看上去如此安逸美好。 事实上,自从曲谙走后,天气一直明朗,仿佛曲谙的死是上天的喜事似的。 空云落只当曲谙喜欢晴天,他还在这里晒太阳。 空云落又来陪曲谙,说是陪,倒不如说他更需要在这里得到慰藉。曲谙葬在树下,那这棵树就是曲谙的身躯,他靠着树,就像靠着曲谙。 然而今日有人比他早到一步。 阮誉弯腰用小锄头锄地,把种子撒进坑里。 空云落看了一会儿,走过去问:“做什么?” 阮誉早知他在身后,头也没抬,低低地答道:“种花。” 曲谙喜欢花花草草。 空云落道:“给我一把。” 阮誉顿了顿,从布袋里抓出一把花种给他。 于是空云落也蹲下来,泥土把他白净的手指染物,他耐心地把一粒粒花种埋在曲谙身边。 两人谁也没说话,直到把这一片的土都翻了一遍。 阮誉用杂草叶子,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自言自语般道:“我最后悔的,就是在看到他被锁链如此屈辱的囚困在房屋里时,没有带他逃走。” 空云落眼睫微颤,没做声。 “现在想来,他呆在这里,可曾开心过?”阮誉道,“或许一开始时甘愿的,可当他发现枕边人竟想杀了自己后,该多么害怕,多么无助?” “我早该劝他。”阮誉说着嗓子有些哑,咳嗽了起来,“咳咳……他是个普通人,就该过普通人的生活,不该……不该和你牵扯到一块儿去。” 空云落攥紧了拳头,他知道阮誉说的才是正确,这样对曲谙是最好的。可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他真的甘愿让曲谙离开吗? “他不会听你的劝,我也不会让他走。”空云落缓缓道。 重来无数次,他大概都会想方设法让曲谙留在他身边,这就是他们注定要走的路。 “你可知他为你做过了什么?”阮誉气息不稳,“他体内有命囚,你知道命囚是何物?将他的命锁住,不多时再数倍返回来。” “我听说了,曲谙曾死而复生,被毒兽撕咬,你以为他是运气好死里逃生?那是命囚借给他的!” “迟早有一天他会因旧伤复发而疼死。这些死伤,有多少次是因为你?” “我告诉过他,这东西要趁早取出来,可他不愿意,大概他以为只有凭此才能护你。” “你瞧,他为你命都能掰成几瓣来用,可最后如何?你竟还说不会让他走,你怎能不让他走?!” 阮誉到最后几乎失控,面红耳赤,鼻血流了出来。他随手一摸,冷冷留下一句:“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便走了。 空云落僵立不动,阮誉的一席话对他造成了新的冲击。他知道曲谙体内有命囚,知道命囚能保命,却把这看作了类似的境遇,更笃定曲谙也与楼应霖接触过。可现在却告诉他,曲谙在以命囚来保护他。 ……怪不得曲谙说自己死了许多次。 若没有命囚,可能他早就…… 空云落跪进黑泥中,额头抵着树干,愧痛地闭上了眼,他声音微颤,“别原谅我,求你了……” 当日风里一脸阴沉地来和空云落打了一架,原因无他,阮誉满脸血地回来吓得他心跳停止,都是空云落这厮气出来的。 而这次,空云落破天荒地败给了风里,被他一剑刺进肩膀。 -- 第322页 这事让山庄上下都议论纷纷,不少人以为空云落为情所伤武功下滑,仿佛高高在上的天神终于被打落凡间,不由摩拳擦掌也想挑战一番。 萧责把他们镇压住了,也对风里进行教育,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人伤得那么重。 风里一脸无所谓:“你和空云落打,见他露出那么大个破绽,能忍住不刺?哼,没准人家心里舒坦着呢。” 萧责无奈叹息,风里的话确实不错。这一剑,反而会让空云落好受些——这是他等了许久的惩罚。 没过几日,圣君的书信送到了空云落的手里。 这次圣君没用诡计,正儿八经地让流逸阁的驿使送上门来,因为他知道空云落一定会看。 这封信开篇就激起了骇浪,圣君说曲谙的死是他逃离的预谋。早在去年十一月中旬,曲谙就曾偷偷跑出来寄了封信,而那封信恰恰是曲谙求助远方故人,让其为他安排,信中还详细写了曲谙在离开后会途径何地,定居何处。如今,信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空云落在看到一半,手竟不住发抖。 若这是真的……若这是真的……! 空云落知道,自己看到了虚假的稻草,却忍是控制不了,朝它伸出了手。 信的后半,圣君果然提出了条件,若想得到曲谙的信,就要参加今年的武道大会,并在比试上当中败给他。 他未作犹豫,便让萧责送去他参加武道大会的名帖。 这也是史无前例的头一遭,空云落从不参与江湖上的事宜。 得知缘由后,萧责皱眉道:“此是蹊跷。且不说这是不是曲谙的信,怎就那么巧,偏偏落进他手里?” “他与曲谙的联系,难以解释。”空云落淡漠道,“是真是假,看过便知。” “为了这莫须有的东西,您要把不归山庄的名望搭进去?”萧责不愿赞同,单跪下地,“您可知,要是您真输给了他,就相当于让流逸阁把不归山庄踩在脚下!望庄主三思!” 空云落抿紧了唇,神色不霁。 青浦药玉每日须在曲谙身边两个时辰。 若真是日日夜夜都在地窖里,瞒不过两日,幸而他们有楼书婕这个小内应,每日用完便归还,如此一来,竟真没被发掘。 药玉的灵气与其说治愈曲谙,不如说是治愈命囚,命囚的活性愈强,曲谙的好转也愈明显。 先是尸斑退去,接着皮肤恢复了弹性,到了第五日,曲谙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他看起来终于像个活人了。 第七日,曲谙恢复了脉搏! 曲谙从虚无中晃过神来,他似乎在这里呆了千百年,又似乎只出神了一瞬。 他看见远方出现了一个光点,光点在慢慢扩大。 ……不,不是扩大,是在向他靠近。 曲谙恍然明白了这是什么,他回身拔腿就跑,他不想靠近,不想被追上。 可他怎么逃也逃不开,虚无被光所霸占,他被光芒吞并。 他在这一刻生,但又像是死了。 曲谙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虚盲,就像近视了一千度似的,什么也看不清。 耳边有渺茫的声音,离他很近,又似乎很远。 他在呼吸,他在感受。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活着的感觉。 曲谙茫然地睁着眼,泪水无声流淌。 第173章 曲谙苏醒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又失去意识,不过他呼吸脉搏皆已恢复,死而复生了。 只是令剌觅一行人费解的是为何他醒来会流泪。 “莫非是因伤口疼的?”蓝宁道,曲谙肩上有一道贯穿伤,死的时候伤口不会愈合,活了之后血液流动,未愈合的伤便又渗出血。 “应当不是,他暂时没有知觉。”剌觅道。 蓝宁轻啧了一声,伸出手碰了碰曲谙湿淋淋的脸颊,“怪可怜的。” 楼书婕得知了这个消息,高兴得要跳起来,趴在曲谙的榻前,曲哥哥曲哥哥地叫着,听得蓝宁酸溜溜的。 当夜曲谙第二次苏醒,也只是一会儿,这次没有落泪,只是呆滞地望着房顶,面无表情。他活了,却仿佛整个人空荡荡的。 直到第三天,曲谙每次苏醒会保持清醒半个时辰,终于会开口说话了。 第一句话是: “为什么?” 剌觅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什么为什么?” 曲谙的声音没多少气息,是虚柔的,能轻易掐断,“为什么我还活着?” “我救了你。”剌觅颇感到自豪,“全天下,只有我做得到。” 曲谙苍白地嘴唇细微地颤抖,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得不去走他最害怕的路。 “为什么……救我?”曲谙闭上了眼,一滴泪从他的眼尾滑落。 剌觅怔愣,他才明白过来,曲谙不是乐极生悲,不是不可置信,是失望透顶,对自己活着的事实感到失望。 然而,留给他们缓冲的时间不多。 蓝宁带回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三日之后的武道大会,圣君也会前来参加。”蓝宁神色肃穆,语气很冷,他已从剌觅口中得知了一切,他的师兄莫怀杰,离奇死在不归山的原因是被圣君所控制!和他的猜测果然不假!并且根据楼书婕的话,圣君的妻子楼雯润也是推波助澜的一只手。 -- 第323页 “这是个好机会。”蓝宁道,“我会当着天下人的面,为我师兄报仇!” 剌觅提醒道:“你打不过他的。” 蓝宁:“……” “哦对了,还有件事,空云落也会参加。”蓝宁又道。 这三个字让剌觅下意识看了曲谙一眼,发现对方没醒,松了口气,接着又提心吊胆,“他也来?那我们要立刻启程!” “可曲谙不还是得用药玉么?”蓝宁示意曲谙手里的玉。 偏偏曲谙就差这三天的蕴养,才能打好身体的底子,这实在难以抉择。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蓝宁宽慰道,“斜山是我的地盘,绝对不会让你们有事。” 剌觅萎靡道:“你们一个门派加起来,都不是空云落的对手。” 蓝宁用一个微笑的表情,掩盖自己咬紧的后槽牙,“还有件事没告诉你。空云落如今已不是不归山庄庄主——他败于风里,已被剥夺庄主的头衔了。” 要说中芮城最出名的景观,莫过于望悬湖了。 冬日湖面结起一层薄薄的冰,阳光洒落,宛如明镜,美不胜收。 来着赏玩的人也很多,多是外乡人。他们感兴趣地倒不是景,而是望悬湖的玄机。 “听说冬日的夜晚,这湖边的寒气也都带着寒毒。”湖边一人对同伴道。 “要是掉下去会如何?”同伴问。 “死路一条。”那人道,“望悬湖的寒毒可厉害着呢,绝世高手掉进去,也逃不过必死无疑。” “可我方才听那边的船夫说,去年有人下水了,还找着了传说中的望悬草!” “哈!这定是他引客的噱头。就算是空云落潜进湖心,也活不了。” “说起这空云落,啧啧,还真想见识一番……” 二人边聊边走了,而在他们身边不远,一头戴幂篱的黑袍男子面朝这望悬湖静立。 他身形高大,黑袍上有银色暗纹,披在他挺拔的身躯上更显冷傲的气派,哪怕看不见脸,也知是个非凡的人。可从他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却无一侧目。 能够将自身存在以内力极致掩盖的人,世间仅空云落一人。 再临望悬湖,往事不由涌上心间。 空云落仍记得,当时他入水后,刺骨的冰冷将他淹没。身体的火慢慢被寒冷所冻结,寒意像丝线般钻进他身体的每处。 望悬湖的寒毒的确是他也难以抵抗的。 摘到望悬草后,寒毒更甚,湖底平静无澜,可他却觉得有滔天骇浪,要将他彻底地埋葬在湖底。 那时,他听到了曲谙的声音。 曲谙声嘶力竭地、饱含痛苦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便获得了力量,浮出了水面。 现在想来,那次他本该死去,是曲谙再一次将他从地狱之门拉了回来。 再一次…… 他仍记得,上岸后曲谙惶恐不安地抱住了他。 那是曲谙第一次拥抱身为空云落的他。 温暖而脆弱的曲谙…… 空云落握紧了手,牵动肩膀的肌肉,伤口细微地撕裂,钻心的疼痛。 武道大会前夜。 “快快快!他们就快回来了!”蓝宁着急催促。 剌觅有条不絮地检查了曲谙的全身,确保每一处都是正常或者接近正常之后,才把曲谙手中的玉拿出来,“好了。” 蓝宁忙把玉交给楼书婕,“婕儿,快把玉物归原主。” 楼书婕却全心全意看着曲谙,无论剌觅怎么摆弄他,他都没有反应,就像她以前玩过的木头人。 “曲哥哥,我是婕儿啊。”楼书婕小声说。 剌觅道:“他认得你,只是不想搭理。” 蓝宁给了他一拐子,再笑着对楼书婕说:“婕儿,你再不回去,可要来不及了。” 楼书婕固执地拉着曲谙的袖子,蹙这细眉,巴巴看着他,“你走了之后,我们何时能再见?你们回去哪儿?我能去找你吗?” 曲谙的眼睫微微眨了下。 楼书婕哽咽道:“你会忘了婕儿吗?” 这时,曲谙终于又了动静—— 他抬起手,抽出了衣袖。 楼书婕的心骤然空了。 接着,那只细瘦孱弱的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哥哥!”楼书婕欣喜地叫道。 “好了,道别就此为止!”蓝宁一把将楼书婕抱起来,夺门而出。 等楼书婕将玉放回原处,再过来时,已人去楼空。 要掩人耳目的搬运一具尸体上下山很难,但两个人上下山很简单。 蓝宁早就给他们安排好了一辆马车,惊驰太招摇,便先让它在城外接应。 剌觅易了容,成了个灰头土脸的车夫,曲谙则坐在车内。 蓝宁不便相送,告诫几句就让他们上路了。 中芮城那么大,他们都不信会这么凑巧,和空云落撞上。 只要出了城,就万事大吉了。 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驼他们都这匹马吃坏了肚子,脾气不怎么好,不像惊驰那样通人性再加上剌觅心急,催了它几鞭子,原本不愿意走,变得横冲直撞,剌觅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没让它撞翻道旁的小摊和人。 但免不了惊吓到行人,其中就有个人高马大的刺儿头,当即闹了起来。 “这么宽敞一条路,你非往爷身上撞,想撞死爷?” -- 第324页 剌觅不想闹大,便拿出了钱袋息事宁人。 这种明摆着打发人的态度,更让那刺儿头怒火直升,一把揪住剌觅的衣襟粗声道:“瞧不起谁呢?你家主子是谁?叫他出来见爷!” “主子不便见人。”剌觅道。 刺儿头一把将他推开——这力道,是个练家子,实力还不浅。继而冲着车帘喊道:“冒犯了爷,还不出来赔罪!” 车内的曲谙内心古井无波,靠着车壁,疲乏地垂眸。 “好个无礼的混账,看爷怎么教训你!” 刺儿头撸起袖子要干上去,剌觅赶忙挡住,“大爷,实在对不住,这马身体不适,冲撞了您,我给您赔罪。” “你算什么东西?让你主子出来!” 剌觅面上好声好气,心里已开始不耐了,他不爱赔笑脸,想着干脆干一架算了。 刺儿头也耐不住了,举起了拳头。 剌觅选择让他揍这一拳,事情到此结束最好。 但这刺儿头显然不满足于一拳,他用力极狠,把剌觅一拳揍倒在地,又扑上去砸下第二拳、第三拳…… 第四拳,刺儿头的手停滞在半空。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擒住了他的手腕。 他回过头,是个头戴幂篱的人。 “少他娘管闲事儿!”刺儿头喝道。 那人只轻轻将他的手腕一拧,刺儿头却如被四两拔千斤般整个身体都翻了过去,轻而易举地摔了个狗啃泥。 但凡习过武,就能从这一式中察觉到实力的差距。 “到此为止。”那人道。 刺儿头说了一串“你”,最后夹着尾巴跑了。 剌觅僵得不敢动。 那四个字的声音,分明是空云落! 所幸,空云落并没有过多注意地上的剌觅,转身走了。 剌觅匆忙说了句“多谢侠士”,便快速上马,驭着马赶快离开。 而就在马车于空云落擦肩而过之际,轩窗的帘子微微露出一道缝隙。 恰巧曲谙抬眸,看了一眼。 空云落脚步顿住。 难以言喻的悸动贯穿了他的灵魂,就好像……曲谙回到了他的身边。 但这不过是极短暂的一瞬,马车很快走远了。 第174章 这种莫名的悸动空云落先前也曾有过,是在他正欲对圣君和楼雯润下杀手时,曲谙却不是因他而出现的。 可这一次…… 空云落嘴角轻微地翘了翘,心里道:若你在,定也会让我出手相助,你夸奖我了,是吗? 曲谙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极为不舒服起来,他闭上了眼睛,苍白的脸色更为憔悴。 剌觅一路驭马出了城后,才敢定下心回头看,幸好,天色暗淡,想必空云落没看清。他们的运气也忒差,担心什么来什么。 换上惊驰后,剌觅才得空看一眼曲谙的情况——真是一看吓一跳!曲谙已经倒下来了,手攥着胸口的衣裳,满脸冷汗。 剌觅又得喂他吃药,使劲掐他人中,终于让他醒了。 “好点了?”剌觅已是心力交瘁。 曲谙点点头。 剌觅试探问:“你……看见他了?” 曲谙又合上眼,不作表态。 剌觅摸摸鼻子,道:“今夜先赶路,明早到了驿站在停下歇息。你若有何不适,就告诉我。” 外面传出马吟声,是惊驰在朝车厢叫唤,它知道曲谙在里面。 “它想见你。”剌觅低声道。 曲谙心中微微一动,剌觅掀起帘子,让曲谙看到惊驰。 惊驰扭过头,明亮的眼睛正望着曲谙。 曲谙张了张嘴,过了会儿才哑哑地说:“惊驰。” 惊驰仰头长啸,马吟悠长嘹亮,听得出它非常高兴。 剌觅怕它招惹来空云落,赶紧做了噤声的手势。他到车辕上坐着,对惊驰说:“你可得加把劲,别让空云落追上来。” 惊驰却也知道主人的名字,反而不愿意走了,还用一种嫌弃的眼神看着剌觅,仿佛在说,应该把你换了。 剌觅道:“他要把曲谙抓回去,再杀一次,你想让曲谙又死一遍吗?” 惊驰喷出一鼻子不开心的热气,迈开蹄子走了。 他们行进了几日,遇到驿站客栈就停下来歇脚,如此往复,也顺利走出了二百余里,再怎么着空云落也追不上来了。 不过他们倒是听到了关于空云落的消息,武道大会可是江湖上好长一段时间的谈资,而空云落与圣君的对战,更是吸引了无数人。 空云落败了。 他作为全天下名声最差的魔头,落败于代表正派的圣君,是大多数人喜闻乐见的结果,于是谈起此事,总能听到嘲笑和“丧家犬”、“他也有今天”、“活该”等话语。 剌觅把这当作一件好消息告诉曲谙,在他看来空云落也是曲谙的仇人,过得越惨曲谙就越痛快。 但曲谙反应平淡,还是看在剌觅说得卖力的份上,给了一声“哦”。 这不过是小插曲,二人再度奔波。 剌觅问过曲谙想去哪儿,曲谙没答。他被强行带回人间,在哪里都无所谓了。 剌觅便自作主张,想住进一片丛林,最好湿热,蛇多虫多,便于他重新培育蛊虫。 那日从擂台下来后,空云落就回到客栈里,尽管身边尽是议论他的人,他却无动于衷。 -- 第325页 在房里他吐了一口血,是圣君打出来的内伤。 他知道圣君想要的是世人眼中光明正大的胜利,所以他拿出三成力与圣君打得不可开交,被其打落在地。 他不在乎名声,也不在意被人如何看待,输一场不痛不痒。 但若圣君胆敢反悔,就另当别论。 当夜,圣君亲自到访。他是今日的胜者,受尽赞美,连面多空云落都是春风拂面。 空云落没心情听他寒暄,直言道:“信。” “自然是带着。”圣君从袖中拿出了信,扬了扬,笑吟吟道,“今日比试,多谢空庄主,哦,如今也不是庄主了,多谢空公子承让。” 空云落伸出手,圣君将信放在他的手中。 显然是被拆开的信,空云落顿感不快,曲谙的信被他人先看去了,他怒意慢慢点燃杀意。 圣君礼貌地后退几步,示意他先看。 从信封中取出信,打开,入眼便是空云落熟悉的字迹。 这一瞬间,便掀起了他的回忆——曲谙一开始不太会写字,文秀的一个人,字却写得奇丑无比,他便总缠着空云落写给他拓。偶尔空云落还会贴着他的后背,拢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告诉他在哪处出力,在哪处收。久而久之,曲谙字中的风骨就有了空云落的痕迹。 空云落缓缓将信贴在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曲谙的手按在信上的温度,曲谙落笔时柔而有力的力度。 圣君见此状,皱了皱眉,他向往空云落的实力,为得到此,他可以不折手段。可亲眼见空云落为小情小爱就堕到如此懦弱之境,他极为不适。 不是为了空云落,而是为了一个事实——就算拥有了至上的实力,仍旧会有致命弱点。 “听说你昨日在街头救了人。”圣君道,“为了一个曲谙,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 “我如何,何时由你来定义?”空云落道,他开始看信的内容。 信并非常规格式,没有收信人的姓名,但曲谙却是写给某人,先寒暄,告诉对方自己的处境,空云落看到曲谙亲笔写下的“步履维艰”、“兢兢业业”、“活得实在小心不痛快”时,喉头发紧,闷酸得厉害。 接着写的是曲谙想投奔对方,但碍于不归山庄,只能采取迂回战术,徐徐图之。 正看到曲谙计划的逃亡路线时,内容戛然而止。 ——这显然还有第二页。 空云落望向圣君。 圣君微微一笑,“看完了?” “剩下的呢?”空云落冷声道。 圣君佯作惊讶,“我先前竟没与你说起吗?信共有两张,剩下的一张,自然还须空公子再为我完成一件事,方可给你。” “卑鄙小人。”空云落压低眼帘,有危险在其中酝酿。 “物尽其用。”圣君摊了摊手,“你要杀我么?我劝你别动手,一旦我今晚没回去,剩下那一张就化作灰烬。” 他盯着空云落的眼睛,挑笑道:“你就再也找不到曲谙了。” 这话戳中空云落的痛处,他按捺下情绪,问:“你还想要什么?” 圣君悠然道:“我见识过不少奇物,有让人重回幼年之蛊,有保体固命之蛊,可最令我惊叹的,却是将他人内力化为己用,入体便可化作脏器与人共生的——洞天蛊。” 圣君打量着空云落,“就在你身上罢?” “空云落的武功天下无敌,却也是依仗他物。”圣君道,“楼应霖喂你吃了多少个高手的心?他们的内力半点不露地全被你纳入了,可真叫人眼红。” 这个秘密被捅破,空云落并不意外,甚至漠然得好像与他无关。 “原来如此。”空云落道,“那便给你吧。” 圣君不由得诧异,他抱着与空云落再战一场的心来的,却未料如此轻易就到了想要的回答。 “你竟能为一个生死不明的人放弃自己的全部。”圣君嗤笑,“我该高兴,还是鄙夷呢?” “别想当然地臆想我的全部。”空云落道,“我话说在前头,若我找不到曲谙,你还是得死。” 圣君笑着点头,心里却道,没了洞天,你又凭何要本君死? “你把信带来,我就把洞天给你。”空云落道。 “可我未见过洞天,又怎知道你给的是真是假?” “简单,我会在你眼前,把它取出来。”空云落平静道。 圣君心中一抖,皱起眉,空云落真是疯了。 “那么,一言为定。” 圣君走后约莫一刻钟,有人推门而入。 空云落专注看着曲谙的信,仿佛未曾察觉。 来人走到空云落身后,开口说话的声音在抑制着什么,“您是认真的吗?” 空云落回过头,对方是张憨厚朴实的脸,他没见过,却知道是谁。 “嗯。”空云落答道。 “你简直……疯了!”对方伸手往桌上一拍。 空云落垂眸看着他的手。 次日,圣君再次找上门来,却被告知空云落已退房离开。 眼看进嘴的鸭子又飞了,圣君愠怒不已。 一同跟随来旁观武道大会的楼雯润道:“若真这么简单,那些年他吃的苦头,不就都成了笑话?芊儿你说呢?” 芊儿道:“姑娘说得有理。” 再看到曲谙那边。 走走停停了五日,剌觅终于寻到了心仪的住处。 -- 第326页 “曲谙,今后我们就在这里相依为命吧!”剌觅兴奋地向曲谙展示他们的居所——树林中的一片荒地。 用了好些日子总算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打算与剌觅正常相处的曲谙:“……” 惊驰掉头就走。 剌觅拼命拉住了它,解释道:“头几日先住在马车里,我会搭草屋,会打猎,这儿什么都有,吃喝不愁。而且无人会来,不必担心会被认出。” 曲谙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认命住了下来。 剌觅花三天搭起了一间屋子,虽然简陋,但好歹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看曲谙慢慢适应了下来,便开始自己的忙活,去抓冬眠的蛇,提取毒液用来养蛊。 曲谙百无聊赖,就把剌觅用完的蛇绑成蝴蝶结,挂在屋檐下做装饰。 第175章 在丛林里曲谙没有时间概念,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剌觅除了每日照例为他检查身体后,就沉浸在自己的“研究”里了。这地方还是块宝地,剌觅非常满意,一天下来都不和曲谙说上几句话。 曲谙便终日和惊驰在一块,喂它草料,给它梳毛,偶尔会骑上它在附近游逛。曾经曲谙也这么做,但不同的是,曲谙不再对惊驰说话,仿佛他们之间没有联系。 一日三餐的食材都由剌觅准备,无非是山鸡或者鱼,他知道曲谙会做菜,便撒手不管。但他不知道的是曲谙对生活的态度不像从前那样积极,不再琢磨怎么在野外吃顿好的。肉熟了就往嘴里塞,连调料都没有撒。 荤素都没差,他甚至还接受了剌觅给他的虫子,拔掉腿就往嘴里扔,一脸无聊地嚼。 剌觅终于找到了同乡的归属,大方地给了他一把让他吃着玩儿。 于是连宵见到的曲谙,坐在石头上,发丝被风吹拂,素白的肤色在阳光下像纸一般脆弱,嘴里叼着一只指头大小的虫…… “你!你怎么把他拐到这儿来了?!”连宵不可置信怒不可遏地冲着剌觅喊道。 剌觅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者何人,“哦,是那个大夫。” “好歹把姓也叫上。”连宵咬牙切齿。 剌觅对他警惕起来,这个人和不归山庄是一伙的,不能就这么放他走。 不过曲谙见到连宵,流露出些许开心的情绪。 连宵朝曲谙道:“你怎么不和空云落在一块儿,跟着怪人跑着来作甚?” 剌觅心道不好,措不及防提到不能说的人了。 曲谙却没表现出任何不适,“我不和他在一块儿了。” “怎么回事?”连宵问。 曲谙正要张口回答,但皱了皱眉,发现自己尚未毫不波澜地讲述自己的过往,便道:“你问他吧。” 连宵看向剌觅。 剌觅把曲谙拉过一边,“你确保他不会说出去?” 曲谙道:“连宵是好人。” 剌觅思量了一番,还是告诉了连宵,几句话便概括了曲谙在不归山庄最后的经历。 “怎会……”连宵怔愣,他见识过曲谙为空云落承受过巨大的痛苦,怎会在那边落下个逼死的下场? “于是你们便隐居在此?” 剌觅点头,“为躲避不归山庄、圣君与玄参派的眼线。” “可这儿是玄参派的地界。”连宵道。 剌觅:“啊?” 连宵用一种看痴呆儿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是玄参派的野林,玄参弟子经常在此历练。你们所在是北面,来的人少,但也会有,譬如在下。” 剌觅一脸空白。 “你们躲哪儿不好,躲进丛林里?”连宵把曲谙拉过来怒道,“你看看他,好好一人儿居然去吃虫!看把他给饿的!林子里湿热,还有各种毒虫,迟早有一日得出毛病!” 剌觅低头接受训斥,曲谙也跟着低头。 “跟我走吧。”连宵对曲谙说,“我照顾你。” 曲谙摇了摇头,“拖累你。” “什么拖累?别小看我。”连宵笑着揉了揉曲谙的头发,“还记得么,空云落把你赶下马车那回,你说以后就跟着我了,帮我打点医馆,晒药草。” “我该一开始,就让你留下的。” 曲谙忽的鼻腔一酸。 一年后。 九圩是个小地方,却有一家远近闻名的和安医馆,医馆的主大夫师出玄参派,妙手回春又为人和善,深受百姓爱戴。 这位大夫才二十余岁,长得也清俊,笑起来脸颊噙着个梨涡,别提多甜了。医馆的门槛比寻常低上几寸,就是被说媒的踏平的。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年来,好脾气的连大夫偶尔会像吃了炮仗似的,一脸怒色从后院门口穿过医馆中堂,熟悉的街坊都不敢去触他的眉头。 于是便有人传连大夫在后院养了只”母老虎“,母老虎善妒,总挑连大夫的刺,所以连大夫每次出来都是怒容。 这可让城里不少姑娘伤心,甚至还有胆子大的,悄悄趁着医馆忙碌,溜进后院,想一睹连夫人容姿。 到底是何等美貌能让连大夫忍下善妒的品行。 今日是个大晴天。 阳光毫不吝啬地让和安医馆的每个角落都染上温暖。 就在院子中间,躺椅上躺着一道修长的身形,一身松散白袍,被阳光笼罩着竟仿佛也散发着光,带着圣洁的意味。 此人一臂横在眼上,另一手搁在胸口按着本书,似乎在小憩。 -- 第327页 偷溜进来的文小姐躲在梁柱后,看着那抹身影,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对方。 到底张什么样儿的?文小姐努力眺望,但下一刻,一只手臂按在她的肩上,她吓得一惊叫。 回头,是医馆里的女大夫,温和地对她笑笑,“此处外人禁足,还望文小姐见谅。” 文小姐向来安分守己,何曾这般孟浪?当即就红了脸,乖乖跟大夫出去了。 但终忍不住回首,想再看一眼那位连夫人。 ——连夫人动了。 大概是被那声惊叫吵醒,她放下了手臂,支起身子,随意朝文小姐看去。 文小姐有些呆了。 连夫人的肤色极白,乌发轻散,更衬得那张脸小而精致,那双眼就像珍贵的琉璃珠子似的,漂亮惊人。 不知为何,她身上有股病态,天生孱弱,懒散十足,眼睛被太阳刺得眯起来,像只倦懒的猫儿。 “文小姐。”大夫善意提示。 文小姐忙收回实现,小心脏砰砰跳着,她小声问:“那便是连夫人?” 大夫的嘴角抽搐了下,不置可否。 文小姐又道:“可不像传言中母老虎的样子。” 多美的人,别说是和善的连大夫,就算是她,都不忍心说一句重话呢。 大夫抿着唇,像在忍着笑声,把文小姐送出门,“还望文小姐莫将今日所见宣扬出去,夫人怕羞,免不得连大夫又要发火。” 文小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已完全站在连夫人那边去了,“我晓得了,定不会说出去。你可别让连大夫欺负她!” 大夫说好。 不多久她又回到后院,“连夫人”换了个姿势又睡了。 “安公子。”她有些无奈,“太阳晒多了,也对身子不好,进去休息吧。” 连夫人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手指动了动,开口道:“过来点儿。” 声音沙哑,分明是男子的嗓音。 她叹了口气,走到连夫人身边,用影子遮住了他。 连夫人睁开了眼,眼中还有迷蒙,微微一笑:“多谢小藤,还是你好,换做连宵,早把我拖走了。” “还不是因为您不听话。”小藤道,“连大夫为了您好,还落下个欺负夫人的恶名。” 连夫人刚要坐起来,又被小藤这一句给吓跌回去,“夫、夫人?” “可不是么。”小藤促狭一笑,俯下身为他拢好衣襟,“正所谓金屋藏娇,不对,是金屋藏虎……安公子,你又喝酒了?!” 安公子忙捂住口鼻,一双格外剔透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小藤。 “好哇你,这个月的份例早喝没了,你还有私藏?”小藤一改温柔,叉腰怒道。 “只喝了一杯……”安公子的肩膀都缩了起来,躺着让他处于弱势,那张脸又有足够的欺骗性。 小藤的怒火便消减了一大半,“还藏有么?快交出来,小心连大夫回来又说你。” 安公子垂头丧气,挪了挪身子,他居然压着一小瓶酒。 小藤晃了晃,还好,剩了大半,她收走了,“小个月再给你。快进屋吧。” 安公子懒懒地打着呵欠起身,抬高声音唤了声:“洛洛。” 话音一落,屋顶掉下个黑球,仔细看是只黑猫,跑到安公子脚边贴着,仰着小脑袋喵喵叫。 安公子弯腰把它抱起来,往屋里走去,嘴里念着“好重哦,要累死哥哥是不是”。 小藤摇了摇头,安公子全名安任,被连大夫带回来至今已有一年多了,连大夫告诉他们,此人的性命不是定数,兴许明儿就没了,须好生照料。 有这么个病弱的身子,怎么就不知顾虑,爱喝酒还爱抽烟草,真叫人放不下心。 安公子进了屋,也就是换个地儿躺。 窗边也被太阳宠幸,那儿也有躺椅,他躺上去,黑猫自觉在他的肚子上蜷起来睡觉。 “小藤来了你怎么不叫我?”安公子微哑的声音透着慵懒,他细长的手指绕着黑猫的耳根,“还得我少了半瓶酒。” 黑猫呼噜如打雷,舒服得一塌糊涂。 “今天扣你半碗饭。”安公子道。 没多会儿,他又哎哟哎哟叫着,把黑猫抱到窗台放着,“压死我了。” 黑猫喵了一声,随遇而安。 安公子在躺椅上慢慢摇晃,目光顺着窗口望去,蓝天也顺着他的视线,映进他的眼睛里,变成了一汪和润的水。 “真是好天气。”他喃喃。 傍晚连宵出诊回来了,正好开饭,他径直去了安公子的屋里。 医馆里的伙计咬耳朵:“怪不得要说连大夫金屋藏娇……” 安公子的屋里已备上饭菜,见连宵回来,和气地招呼:“回来了,来吃饭。” 连宵狐疑地看着他,“你趁我出诊,又做偷鸡摸狗的事儿吧?” 安公子一脸茫然,简直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就算连宵见识过他一手持烟管,一手抱酒罐,满脸醉酒的酡红,颓唐得像个艳鬼的模样,也不免仍被蒙蔽。 “你听话就好。”连宵在他对面坐下来。 安公子贴心为他舀一碗汤,略显沙哑的声音压低放柔,像一根羽毛轻擦耳畔似的,“相公在外辛苦了,来,喝一碗妾身亲手熬的汤。” 连宵差点被口水呛住,脱口而出道:“曲谙,你又玩甚把戏?” -- 第328页 化名为安任的曲谙乐不可支,边笑边道:“小藤说外边儿传我是连夫人,还是经常和你吵架的母老虎,哈哈倒的确有一只小老虎,可洛洛是只小公虎呢。” 吃完半碗猫粮的洛洛朝他怨念地喵。 曲谙不知又被戳中哪个笑点,笑个没完,笑着笑着又咳起来,扭头捂着嘴咳得厉害。 连宵拿出个小瓶放在他鼻下让他闻,叹道:“活该。” 第176章 “我听小藤说,今早有人偷入后院来一睹你的容姿。”连宵道。 曲谙想了想,道:“似有其事。” “我不是说过了,白日不要出屋,被人瞧见了不好。”连宵责备道,“平日叫你出门散心,你又犯懒不愿。” “正是不愿出去,才趁着阳光正好,出来晒晒我这把骨头。”曲谙随然笑道,“放心,不会有事。” 连宵也说不了他什么,他发现自己看不懂曲谙,说曲谙厌倦人世也不尽然,这人每日看书练字,过得很有意趣,也愿意同人开玩笑,性子倒是比之前更外放了。从前总爱藏着病痛,如今会显露出来,一身懒骨却也赏心悦目。 可说曲谙对人世有多眷恋,也谈不上,他的身体岌岌可危,每天要喝几罐药。别人喝药就这糖水甜枣,他竟就着酒,变得嗜酒如命,要不是连宵强制禁止,他的头发丝都要是酒的醇香。不仅如此,他不知为何还好烟草,一个人静坐发呆时,便忍不住抽上一管,那吞云吐雾的模样,虽别有一番风情,却一点儿也不正派。连宵特质对人体无害的烟草给他抽,他竟说不够味儿,偏要掺些自己的珍藏进去。连宵曾试着抽了一口,一股子辛辣要把他的喉咙烧了,曲谙却怡然自得,原本清越的声音,不知不觉被荼毒得沙哑。 这般下去,连宵拼命保下他的命,又被他轻易的耗损,实在气人。 吃了饭后,连宵照例为曲谙把脉,脉象仍是虚而慢,有时甚至难以觉察。若放在他人身上,连宵能断言活不过一年,在曲谙身上,他已习以为常,还跳动就很好了。 “忌烟忌酒保持心情舒畅。”连宵道,“多晒太阳倒是可以,明儿我叫人围出一块地,你就在里边晒。” 曲谙不满,“那我和猪圈里的猪有何差别?” 连宵笑道:“你不一样,你不是母老虎么?” 曲谙吃瘪一局,郁闷地把脸撇过去。 “空云落尚未放弃寻你,九圩里不归山也就几日的脚程,还须小心为上。”连宵劝慰道。 曲谙嘴角一撇,“他可真闲。” 这也是连宵读不懂曲谙的一个地方,当初他与空云落爱得那么痴,为空云落受尽苦难,也被空云落伤得至深,这本该是他一生难以磨灭的伤痕,空云落也该是他不可触及的伤口。怎料不到半年,他便走出来了,他嘴里的空云落仿佛只是个认识过并且有些反感的人,养了只猫居然还叫“洛洛”,令人结舌。 “倒不如让剌觅把我带走,和他住我还痛快呢。”曲谙小声道。 剌觅隐居在玄参丛林里,每两个月回来一趟。 “想都别想。”连宵弹了下他的额头,“那野人只会把你带成野人,学他吃虫,小心虫把你肠子咬烂。” 连宵把残羹剩饭端走,“过会儿我叫人端药来,喝了药便休息,若再叫我发现你亥时才就寝,我就给你刮痧。” 曲谙显然怕这个,脖子都缩了缩。 “有异样,便吹哑哨。”连宵叮嘱。 “晓得的。”曲谙散漫道,“安心,虽不知他如何得知我没死,但他被我留的假消息遛到天边,穷尽一生也找不到我的。” 连宵的医术高明,经常出诊,自从曲谙来后,他为了照看曲谙,便把每月出诊的日子缩短成五日,却也导致这五日他格外忙碌,预约他上门的人从早排到了晚。 曲谙便也总趁机做“坏事”,譬如悄悄潜进医馆库房,偷药酒喝。 其实他的屋里藏了不少存货,连宵都不晓得他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是怎么攒了那么多壶酒,但也睁一眼闭一眼由他去了。只是他总不满足,像个守财奴似的,喝完一壶得再攒下两壶来,也不晓得他这么瘦的身板,那么多酒都喝到哪里去。 前段时日被小藤收缴的半瓶酒,曲谙又用自己乖巧的表现给换回来了。 曲谙把失而复得的酒倒进床底的大酒坛里。酒坛一开封,满屋子都是酒味儿,却不是醇香,而是烈中带辣,辣中带呛,呛里还杂着一丝苦的怪味。 这是十来种酒混杂在一起的杂酒,不胜酒力的人来闻上几口就能脸红,连宵要是知道曲谙私自这么藏酒,定要把这坛酒当场销毁了。 这可是曲谙的宝贝。 他用酒提子搅了搅,再舀进趁手的小坛里,这样的两坛就够他喝了。 今日一早,他就觉得不太舒服,头疼心脏疼骨头疼,好像他身体里藏着一切病痛,悄然发作着。 曲谙知道,真正发作起来才叫惨绝人寰。 这是命囚的代价。 剌觅说他体内的命囚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兴许是也经历过死亡,他欠命囚的命会一点一点地反回去,每隔一段时间命囚便发作一次,折腾,但不致死。 发作的时间不定,不过曲谙提前一两个时辰就能感觉到征兆。 今日他没告诉连宵,因为连宵也没法子,世上最好的止痛药、麻沸散都拿他没办法,他只能去承受。 -- 第329页 曲谙捧着坛子,咕嘟咕嘟灌进了半坛酒,杂酒又苦又烈,像在喝岩浆似的,却阴差阳错地麻痹了他的神经,因此疼痛席卷而来时,他的意识恍惚,感觉变得迟钝。 平日这种酒,他喝半坛就能醉生梦死,能睡三天。但特殊时刻,两坛酒下肚,他仍有一丝神志,痛楚与醉意不知谁占据上风,他只能微弱喘息,走马灯又一次从他眼前掠过。 许多脸庞就此浮现,他厌倦地闭上眼。 与此同时,医馆来了两个外乡人,他俩回乡探亲,其中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腿和胳膊伤得不轻。 看诊的大夫建议他们留几日,待伤好些再走。 两人却一致摇头,说必须明日就走,他们在外干活儿,东家严苛,晚回去一刻都要受罚。 大夫只给出建议,不强求,便帮他包扎好。却不小心瞧见了他们包袱中的一块令牌,巴掌大的铜牌上,刻着“偏院东膳”四字。 大夫心下暗惊,等俩人走后,立刻派人去通知连宵,不归山庄的人来了。 连宵得知此事,手差点儿一抖,听完全部,才知是不归山庄手底下的偏院中人路过而已。 他这边暂时走不开,吩咐道:“去告诉安任,叫他别出门。” 传信的人道:“已经嘱咐了。” 这还算不上件大事,只要不是不归山庄的人到访,连宵还不担心。虽然他与不归山庄的两个头子颇有交情,但那二位都是大忙人,就算过来也是光明正大,连宵可以应对。 只是他料想不到的是,曲谙喝了个大醉,根本没听着过来嘱咐他的人的话,不过是含糊答应罢了。 夜深,曲谙才醒过来,酗酒导致头疼,他一翻身,哐啷摔下床,屁股又是一疼,别提多委屈了。 “洛洛。”他沙哑喊道,这个时候他需要安慰。 娇软的喵叫声没有响起,曲谙连叫了几声都无猫响应,这不正常。 他找遍了屋里地各个角落,仍没发现他的猫,心里开始慌了。 曲谙拍拍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想他与洛洛的最后一次互动。 似乎是他挺过疼痛之后,海啸般的痛楚消散后,神经里只剩酒精的酥麻,乏力地躺着,本能叫了声洛洛,小黑猫从柜子上跳下来,犹豫了一会儿,慢慢靠近了臭烘烘地主人。 曲谙就伸手把它一抱,朝它说了句醉话,接着再一哈气,要是猫能看见脸色,黑猫就是由白变青,它的瞳孔惊恐放大,一扭身子挣脱了曲谙,崩溃地跳出窗口。 曲谙懊恼地撑着额头,自己发酒疯干嘛要去作弄一只无辜的小猫?洛洛没伸爪挠他,已经是相当爱他了。 曲谙从窗口探出头,朝屋檐低声叫道:“洛洛,洛洛,回来吧。” 没有回应。 他注意到天上的月亮,高高悬挂着,至少是丑时了。 大半夜叫别人起来帮他找猫实在不人道,但曲谙也不放心洛洛一猫在外,怕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于是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自己出去找。 他来九圩一年多,也不是没出过门,虽然独自出行是头一遭,但肯定不至于“一发入魂”。 后院有通往外的后门,曲谙从那出去,沿着巷子的墙,低压声音喊:“洛洛,洛洛……” 猫的耳朵很敏锐,大半夜没杂声,他相信洛洛一定能听见。 果然,走出了巷子,他就听到了一声“喵”的回应,黑猫从路边一个竹筐跳出来,翘着尾巴走向曲谙。 曲谙松了口气,惨白的月光之下,一身白衣的他苍白着一张脸,憔悴凄惨地笑了起来,“终于找到你了……” 他把猫抱起来,又走进黑暗的巷子里,原路返回了。 对面商铺门口,木桌之下被一块垂地粗布挡出了一个逼仄的小空间,里面竟挤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吊着手臂,缩在桌底颇不舒服,他也不敢乱动。 他们原只是半夜赶路,却听见一道凄幽地声音,在呼唤着何人。 两人信鬼神,忙不迭躲起来,果真见到了一鬼从漆黑中“飘”出来,从桌布破洞看出去,那张脸非常眼熟,居然是曾经共事过的曲谙! 曲谙一年前已死,这都是偏院缄默的事实。 可哪曾想,竟然他们撞上了曲谙的鬼魂! 第177章 次日清晨,曲谙被连宵无情从被褥里扒出来,同样在其中的黑猫立刻感觉不妙,毫不犹豫地从曲谙怀里跳出来,躲进柜子下。 曲谙睡得正香,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遭遇非人待遇,抱紧被子求饶道:“让我再睡会儿吧……” “你还想睡?昨日从下午睡到现在,还不够么?”连宵满面怒容,清俊的眉目像烧起来似的。他擒着曲谙的肩使劲晃,“昨天喝了多少,老实给我说清楚!” 曲谙身处十二级地震中心,颤颤巍巍比了个二。 连宵停手,看着眼冒金星的曲谙冷哼一声,“真有你的。”说罢,他抬起一手,冷声道:“来啊。” 扒在门口看热闹的小藤当即领悟,送上一物——刮痧板。 下一刻,高亢的惨叫响彻和安医馆,连绵不断,一声更比一声高。 一刻钟后。 曲谙红着眼睛,光裸的上身白皙清瘦,后背却由为恐怖,像红色系的颜料打翻在上面似的,惨不忍睹。 连宵出了点汗,见着曲谙这副吃了苦头的可怜样,终于收回了一身怒火,以温和的连大夫口吻道:“抬手,穿上衣裳。” -- 第330页 衣服碰着曲谙的背,曲谙就嘶地一抽,抗拒道:“疼呢,不想穿。” “不穿你定会染上风寒,明日就得再刮一次,如何?”连宵威胁。 曲谙只好惨兮兮地穿上衣裳,随后趴着动也不想动。 他遭了一番罪,头发散乱,几缕贴着脸畔,眉心还蹙着,鼻头微红,就如同一朵被风吹霜打后的小花,可蔫儿。 连宵心软了些,坐在他身边,摸摸他的头发以表安慰,“你喝那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对身体无益,须尽快排出。我说了你好几次,你却总是不听。” “下次一定听。”曲谙虚弱道。 “还想有下次?过会儿我就让人把你的床底掀了。”连宵一扬眉。 曲谙忙闭眼做可怜状。 “还不起来,用饭,今日的早膳全吃了。”连宵道,“今后若不小心把你的皮刮下来,就只剩骨头了。” 曲谙惊笑了,“连大夫,你我无冤无仇吧?” 连宵也笑了,“少贫。” 两人吃着早饭,有人来向连宵汇报,说昨天来的那俩人已经离开九圩了。 连宵点头说好。 曲谙问:“熟人?” 连宵道:“不算,就昨天跟你说的,那边的人路过此地,不过无事发生。” 曲谙露出茫然表情,连宵的话没头没尾,他没听明白。 连宵随口问:“昨夜应当没什么怪事吧?” 说到昨夜,曲谙自然没忘自家猫私逃一事,便道:“昨晚洛洛跑出去了,胆儿可真大。” “不是回来了么。”连宵不以为然,“它认主的。” “是我找回来的。”曲谙说,“躲在医馆对面的筐里,我要是没去叫它,今早它就被当黑猪抓走了,那么肥……” “等等,你说……你去叫他?”连宵察觉到了异样。 “是的。”曲谙只当是寻常小事,“半夜三更的,我也不好叫人起来帮我,便自己出去了。” “你自己出去了?!”连宵霍然起身,失声道。 曲谙一脸状态之外的茫然,“是啊。” “你怎能出门?!”连宵道,“不是让你老实在屋里呆着么?” “什么时候……”曲谙说着,模糊的回忆浮现,好像昨天确实有人来敲了他的门,说了些什么,但他醉着,只胡乱敷衍了一串“好”。 看他那模样,连宵就知道这人没听着,眼里又要冒火了,“昨日不归山庄偏院的人来过!紧要时刻你怎能掉链子?你真是要气死我不可!” 曲谙忙顺毛求饶,就差没把衣服一脱再让连宵刮几下。 “要是被他们瞧见了,那边派人抓你回去可如何是好?”连宵又气又急,不归山庄高手如林,随便一个都够他们吃一壶的。 “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当时除了我,绝无第二人在。”曲谙道。 连宵还是不放心,叫人去打听那俩人何时走的,又对曲谙耳提面命了许久。曲谙乖乖听着,连宵说乏了,再贴心送上一杯茶。 “你一点儿也不怕?”连宵瞥他。 “这世上没啥能让我怕的了。”曲谙一笑道,“我以为你会嫌我烦,觉得我走了更好呢。” “你确是让人闹心。”连宵叹气,“上心才会闹心。养你更养猫似的,那煤球跑出去一会儿你就着急,我可不也一样?” 曲谙想了想,道:“可我不胖。” 连宵翻了个一点也不温和的白眼,“你还不如它。” 连宵派人去问偏院那俩人何时离开客栈,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天一亮就走,那么他们不会见到半夜出门的曲谙了。 但现实往往会出人意表。 连宵所不知的是,那二人迟了半天才回到偏院,受了罚,还都大病一场,差点要去他们半条命。 这更坐实了他们在九圩所见,的确是曲谙的鬼魂!他们被阴气缠身,才会如此不顺。 这事开始在偏院传开,从看见曲谙的鬼魂,到曲谙的鬼魂回来了,最后变成曲谙回来报仇索命。 再联想到曲谙在偏院做事时,曾有过人死在他家门口的情况,不少人觉得曲谙半夜也会这么出现,人心惶惶的氛围愈加浓重。 但曲谙这人是禁忌,传言在偏院人尽皆知,可谁也不敢声张。 几个胆小的女子被吓病后,便开始有人偷偷带回来驱鬼除魔之物,什么公鸡狗血符咒,放在屋里好歹能让人安心。 还有人做法,烧纸祭祀,仿佛这么做就能让曲谙安息。 偏院的掌事们也知道了传言,神鬼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折腾。 做法的人还在空地烧起了篝火,他们不敢动曲谙留在竹屋的遗物,就烧寿衣纸钱,希望曲谙拿钱走人。 火势盛大,光明而温暖,还真能驱散一些阴寒,围着篝火的人感到安心了许多。 可是,一阵风吹过,吹起一片正燃烧着的纸钱,之前在空中翻滚,像一只火焰蝴蝶,翩翩落在了麦秸堆上…… 不归山庄上,风里百无聊赖地侧卧在矮榻上,内心感到无比空虚。 一年前,空云落不晓得那根弦搭错,把庄主的位子让给了他,去参加全是正道人世的武道大会,还输给了圣君,不归山庄的“声誉”因此一落千丈。风里怀疑空云落故意煮了个烫手山芋整他的。 -- 第331页 武道大会结束后,空云落神神叨叨地声称曲谙没死,还活在这世上某个角落,他要去找,就再也没回来过。 不归山庄庄主之位又回到了风家人手里,还有不少人过来道喜。当初风里他爹在位时,不归山庄还不是纯粹的杀手组织,也以利为重,有利可图就好说话。外人以为风里也是这样的,就纷纷上前借着恭喜的名义与不归山庄结交。 风里虽然性子外放,但当了多年杀人工具,也不喜欢弯弯绕绕的亲疏关系,收下一句“恭喜”就让人把他们打走了。 他成了庄主,坐享不归山庄的全部金银珍宝,也不用为了个任务满天下跑,初期打服了几个山庄里觊觎庄主之位的人后,就彻底闲了下来。 虽说身边有阮誉在,但阮誉为人较真,身为门主,有责任在身,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陪着风里。 风里想到这儿,牙根就有些发痒,庄里的门主太多了,但少了个庄主夫人…… “庄主,属下有事禀告!”门外来了一人。 风里懒散道:“进来吧。” 那人来到座下,是御门之人。 “偏院走水,门主已前去支援,火势已控,只是损失较大,还有人趁机作乱,我等可须介入?” 他说的门主,自然就是阮誉了。风里皱起眉,“他去凑这热闹干嘛?叫他回来,余下的人维持秩序,再去支点钱,让偏院的人自行修整。先把他叫回来。” 风里再次强调,禀告之人立即去办,不多时,灰扑扑的阮誉回来了。 “为何急着叫我回来?”阮誉问。 “你说为何?”风里一横眉,“过来。” 阮誉走到他跟前,被他拉着坐下,用干净的衣袍将阮誉脸上的黑灰擦净。 阮誉低下头,小声道:“待会儿洗洗就好。” “还是原来那个怕生的软软更乖。”风里道,“里边全是灰,回头把肺咳出来怎么办?” 阮誉自从上次为找他受了伤,再加上曲谙离世,打击更甚,落下了病根,气候骤变就会染风寒,还爱咳嗽。 风里又给空云落记上一笔,待他回来可得整治一番。 “我掩住口鼻了。”阮誉说着,忍不住咳了两声。 风里给他倒茶,抱怨道:“偏院怎么做事?好好的白天还走水了。” 阮誉还没来得及问,只知是在做法事,不小心烧到了麦秸堆。 风里看着阮誉那张本唇红齿白的俊脸脏得像小乞丐似的,就更气了,决定要把偏院的几个掌事教训一番。 四位掌事胆战心惊地前来觐见,不可避免要为这次火灾请罪,导致火灾的前因自然也要坦明。 “前些日子,一些下人说偏院闹鬼,还有不少人告病,似乎确有其事,才请了人来做法,也是为安定人心。” “哦?要说杀业,山庄的更重,鬼不找我们,难道还懂得专挑软柿子捏?”风里嗤笑道。 掌事哪敢说“那你问他去”,诚惶诚恐道:“也并非没有缘由,那鬼也曾在偏院住过一阵,就是那,就是那……” 风里不耐:“少罗嗦。” 掌事一咬牙,“就是曲谙啊!” 第178章 这个久违的名字,让风里听之一愣,随之往门口望去,那儿没人,他松了口气。 幸好没让阮誉来,否则他情绪又要波动一番。 “曲谙的鬼魂闹事……”风里慢悠悠道,“这也说不通,与他结仇的是空云落,找你们作甚?” “这、这都是下人们传的,未必为真。”一掌事冷汗直流。 风里点点头,“未必为真。也就是说,你们四人未经查明,就放任底下的人在院子里纵火,我可否怀疑,是你们暗通款曲,故意作乱?” 风里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玩笑的意味,可没人敢把这当成说笑。 四位掌事纷纷以头触地,愿以死明志。 风里无聊撑腮,“你们死有什么用?等会儿又多了四个鬼,哪那么多地儿给你们烧?” 掌事们附和说“是”。 “谣传是何人传开,带他上来,我亲自问话。”风里道。 掌事们连声应下,暗暗叹一口气劫后余生的气。 “阿嚏!”曲谙用力打了个喷嚏,脑袋更晕乎了。 小藤贴心地递上干净的帕子,“近日天转凉,须多加两身衣裳才好。” 曲谙闷着鼻子说:“我怎么觉得是有人背后说我。” 小藤想了想,笑道:“倒的确有人惦记您,上回那位偷溜进后院看你的那位姑娘,您还记得么?” “哦,管我叫母老虎那位。”曲谙点点头。 小藤把暖炉烧得再旺些,“那姑娘姓文,是商户之女,她连着两日来咱们医馆,特意向我过问您的近况。她还以为您受连大夫欺负,惦记着您呢。” “心善的姑娘。”曲谙道。 “只是这误会长久存留也不好。”小藤道,“文姑娘与您一面之缘,就对您如此上心,可见是个品性良善。安公子,你要不嫌我多事,我便去与连大夫说一声,让你俩见一面。” “哦,好啊。”曲谙随口应下,但又感到不解,“为何要见?” 小藤抬头对他一笑,“安公子,您为人随和,事事都可将就,但我瞧出,您其实什么也不在乎。这心性,在医道上是大忌。” 无欲无求,又怎能抓住生的希望? -- 第332页 “是么?可我觉得这样挺好。”曲谙耸了耸肩。 “人啊,多少得有个牵挂。”小藤叹息道,“您若是成了亲,或许就能豁然开朗。” “成、成亲?”曲谙愕然,“我这个短命鬼?” 小藤细眉一横,“瞎说什么呢?连大夫说您因祸得福,福大命大,他的话很准的。” 曲谙失笑,“小藤,你还是多替人家姑娘着想吧。”没人会愿意嫁给一个病人。 “好歹先见一面。”小藤小声道,“终日留在这方寸之地,总归不是办法。” 曲谙似乎有所触动,“我会好好考虑。” 小藤便将此事告诉了连宵,本以为要被挫败,但连宵竟也同意了。 “他是该多认识些朋友,兴许能找回以前的他。” 询问完曲谙鬼魂的前因后果后,风里一人伫立在窗前,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他不信鬼神,但那两人说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圩小城看见了曲谙,结合空云落失心疯般没日没夜地在外边找人,没准曲谙……真的活着。 只是不晓得他是如何从火葬中逃生,不过曲谙这人不可思议,有什么门道也不为过。 那这就太有趣儿了。 若是真,他自然没好心到要帮空云落做事,况且曲谙未必愿意再回到空云落身边,但这必定会让阮誉开心,是最大的好处。 若是假,那就让空云落空欢喜一场。 也不知曲谙的死给了空云落何种刺激,他仿佛成了僧佛一般,一边找人一边行善,短短一年,就走遍了半个华风大陆,一天也未曾停歇。 风里猜测,要再过一年,兴许他就能收到空云落累死他乡的消息。 那太不解气了。风里恶劣的想着。 按道理说,曲谙死了空云落再无软肋,应当无懈可击才是。但风里知道,曲谙永远都是空云落的软肋,只要与此人相关,空云落就能心甘情愿的卸下自己的一切。 比起身体的伤痛,曲谙才是空云落真正的痛处。 风里很乐意让空云落切身痛上几回。 这感受比起当初空云落也为了让阮誉加入山庄,逼迫阮誉手染鲜血时,给他的痛苦,不知哪个更伤。 空欢喜一场后,在把不归山庄这摊子扔给空云落。 他要带阮誉离开,让阮誉的人生恢复原样。 曲谙的风寒一好,便主动提出想出去走走,连宵给他指派了两个人手跟着。他与九圩的知府关系不错,这几日又无外人入城,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在九圩内,曲谙是安全的。 连宵还认真地与曲谙谈了谈成亲之事,他认为曲谙愿意成家自然是好,但近期暂且不行,至少要再等两年。两年后空云落也该彻底死心,曲谙的身子也能调养过来,不至于让人家姑娘担心守寡。 曲谙乐不可支,觉得连宵就像女儿出嫁前的老母亲。 “我还不打算嫁咳,娶亲。”曲谙道,“不过想试试另一种生活。” 连宵似懂非懂,成亲了不就是另一种生活? 曲谙没解释太多。 次日一早,曲谙在两个家仆的护卫下,走出了医馆。医馆外就是坊市,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曲谙伫立了片刻,上次出门是半夜,不作数,上上次则是半年前,连宵执意要带他出去透透气儿,沾点人味儿。那时也是这般热闹,只是他坐在马车里,薄薄的车壁仍能将他与世人隔绝开,不能影响他分毫。 可这一次,他切实站在热闹之中,仿佛重回人间,普世的喧闹一点点敲击他的内心,蹦出温暖的火星。 原来他还是人,仍对人间眷恋。 这微妙的思虑很快被填埋,曲谙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身旁的家仆从小藤大夫那得知曲谙有一心仪之人,便道:“安公子,文府在南面,我带您去。” “去文府作甚?”曲谙不解,接着低声道,“大小,小大,你俩可知那种地方在哪儿?” 大小小大一脸茫然,“那种地方?” 大庭广众之下,曲谙也不太好意思,只含蓄道:“就是那种莺歌燕舞、花红柳绿、欢声笑语之地啊。” 大小小大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缓缓浮现的震惊。 “您、您要去青楼?”大小惊道。 小大道:“您的身子骨受得了么?” 曲谙嘴角抽搐,感受到了直白的内涵。 “你们的思想都干净点儿,我不过想去听听曲儿罢了!” 顺便喝点儿小酒、看几眼漂亮姑娘,这种生活,真真是再美好不过了! 九圩民风淳朴,不比中芮、潋城这些繁华,连烟花之地也是淡淡,没有姑娘在外招揽客人,从外头看就像茶馆,名字也很雅致,叫新竹居。 进去后,才看出它与寻常茶楼的不同之处,大堂里的“伙计”都是女子,中间搭起的矮台,有位面蒙轻纱,内搭细带小褂,外罩金色纱衣,婷婷袅袅的女子婀娜侧坐,琵琶抱怀,纤纤细手拨弄出婉转琴音。 她哼唱着一首情曲,嗓音温软有情,令人忍不住驻足。 一曲终,她将思绪从词曲中抽离,美目流转,再定睛一看,台下站着一青年,正含笑看着她。 她颔首示礼。 台下之人正是曲谙,他真诚地赞美:“姑娘的歌声,宛如春风拂过桃花,叫人心生神往。” -- 第333页 她抿唇一笑,“公子谬赞了。” 随后曲谙便被大小领走了,他要了个厢房,房间内摆置雅致,有淡淡的熏香,塌上摆一矮桌,上面有圆润精致的茶具。 曲谙头一次正儿八经地逛青楼,内心有些忐忑,他清了清嗓,道:“姑娘呢?” 大、小二人:“……” “您等着,这就给您叫。” 出门后,他们吩咐老鸨,叫一个文雅素净的姑娘来,千万不可孟浪。 很快,姑娘来了,面容姣好,嘴角含笑,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如青山缭绕的云雾般。 “姑娘,来,坐。”曲谙颇有风度道,“我名为安任,任性妄为的任,姑娘怎么称呼?” “小女青瓷。”青瓷一福身,才端庄地坐到曲谙对面,含羞带怯的一眼,就将眼前人揣摩清楚了。 方才妈妈格外叮嘱她,要捧着哄着这位爷,万事以他开心为先。 面生得很,莫非是外地人?模样倒是很好,精致秀气,定是哪家宝贝的公子哥儿,只是带着一身病气,眉目间也藏不住虚柔倦懒。 但这病弱,反倒很抓人,让人想多爱怜一番。 青瓷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会来青楼,但不难从面相中琢磨出他的喜好,便轻声道:“奴家为您泡茶。” 泡茶的间隙,她含笑问:“安公子头一回来罢?您看着不像本地人。” 曲谙端详着她泡茶的动作,答道:“嗯。” “您的故乡是?” 曲谙随口答道:“中国X城L市。” 青瓷手一抖,“啊?” 曲谙扑哧一笑,道:“我啊,是被捡来的,也不晓得自己的故乡在哪儿了。” “奴家多言了。”青瓷柔柔道。 热水氤氲起暖雾,曲谙闭眼慢慢嗅一口茶香,道:“方山乌龙。” 青瓷微讶,“正是。安公子,请。” 曲谙抿了一口,细细品味,道:“应当是上个月采摘的新茶,汤淡而香浓,甘甜清润,只是……” “只是?” “回味略酸,汤色也有些浑,应当把茶洗久一些,这样才能泡出最佳的滋味。”曲谙娓娓道。 “奴家的茶艺粗糙,让公子看笑话了。”青瓷道,“安公子对茶了解至深,真是风雅。” “我算不上什么,我有位朋友,他对茶道才是真正精益求精。”曲谙淡笑道。 笑中是怀念的意味,可青瓷却感觉,这缕怀念非常悠远,仿佛他是记起了前世记忆般。 与此同时,九圩城门外走来一个高大的男子。 守城官兵上前道:“这位兄台,入城还请在计簿上写下名讳与来处。” 男子拿笔书写。 官兵注意到此人是个左撇子,写下的来处是—— 西平。 第179章 那官兵立即示意身边的同伴看过来,确认这就是上头特意指示,让他们留心的地方,于是叫人前去通报。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到,留下笔迹的人,耳根微微一动,脚步停驻,表情逐渐凝重。 新竹居的厢房之中。 曲谙没有顺势和青瓷聊起自己的过往,喝了一杯茶后,望着青瓷眨了眨眼,“姑娘,怎没有酒?” 青瓷一愣,左右瞧也瞧不出他是个好酒之人,但妈妈告诫她的话,她还记着,便微笑道:“自然是有的,奴家为您取来。” 新竹居,酒也是竹叶酒,色泽淡青,从竹筒中倒出来,就像倾泻了一汪小潭,很得曲谙喜爱。 曲谙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入口清冽,酒香从喉间慢慢晕开,他头一次尝到这样的滋味。 青瓷见到他喝下后眯起眼,极为享受的模样,病弱的容姿幡然多了一分生动,叫人内心不由得触动。 她心想,这位少爷虽与寻常恩客不同,但来此处,也是为了寻欢作乐罢? 于是在倒下一杯酒时,她微微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在曲谙眼底展露美好,在递出酒杯时,她的手指轻擦过曲谙的指腹。 通常这个时候,没人会领悟不到她的暗示。 可曲谙的注意力统统在酒上,他拿到酒后便饮尽,随后露出愉悦的表情,很快主动再递过去,想再要一杯。 青瓷咬了咬唇,伸出手,托住了曲谙的手,大胆的直接碰触。 曲谙终于明白了过来,他抬头看这青瓷,青瓷眼中欲拒还迎。 他并未抽回自己的手,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思索,接着他对青瓷道:“来我身边坐吧。” 青瓷心中雀跃,面上微红,细细地应了声“嗯”,来到了曲谙身边。 她只是含蓄地让手臂贴着曲谙一点点。 曲谙放下酒杯,扭头看着她,似乎在困惑,下一句他直白地问出来:“我该怎么做?” 这反倒把青瓷问懵了,接客这么些年,多的是火急火燎的人,她还头一次见让她指点的。 但却有别样的滋味儿,原本装出来的羞涩倒真了几分。 青瓷娇羞地低下头,手抬起来,轻轻覆在了曲谙的手背上。 曲谙盯着那只手,泛起了不适时宜的好奇,他一翻转,将青瓷的手握在手心。 白嫩得像块豆腐,他恰好能包裹的小巧。牵手是一个亲密的动作,他也能感受到青瓷暧昧的情愫。 可他为何如此平静? 在青瓷看来,曲谙也动情了,她便更大胆了些,悄然靠近了几分,再一歪身,靠在了曲谙的肩头。 -- 第334页 这位安公子很瘦,肩膀并不伟岸,身上有股药草味,却不觉得苦涩难闻,这股气味是从他的肌肤之下渗透出来,带着体温的暖香,竟叫人……很着迷。 青瓷彻底喜欢上了他,嘴角不由得牵起一抹笑,她抬头亲了亲曲谙的脸颊,声音娇柔:“公子……” 脸被亲了。 曲谙却找不到半点惊慌,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进青楼,女孩子靠他近一些,他都慌乱得不行,可现在他怎么就坐怀不乱呢? 青瓷不美吗?美,在他贫瘠的异性相处经历中,青瓷的容貌能排进前三;反感青瓷的靠近吗?不反感,她再进一分或彻底抽身,也不会让他欣喜或惋惜。 这种心情概括来说,应该是……无所谓。 青瓷另一只手捏住了曲谙的下巴,将他的脸轻轻扳过来,娇美的红唇贴近,“安公子,奴家……” 她对上了曲谙波澜不兴的眼眸。 眼中没有丝毫情绪,这反倒带着一层意思——对方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因为,这眼神可以放在花上、树上、茶上、酒上,却不该放在一位姑娘身上。 青瓷盈着甜蜜的心忽然被一盆污水冲散,仿佛在嘲笑她廉价的动心。 她猛然离开,手也抽了出来,颤声道:“奴家孟浪了,请公子原谅。” 曲谙慢吞吞地“哦”了一声,随后笑了笑,“没事。”又端起那杯酒喝了。 青瓷心中一梗,这模样,分明在告诉他自己连一杯酒都不如。 平日不管客人何种态度,她都会笑脸相迎,可今日却酸楚不已,内心波动复杂。 曲谙喝了半壶,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与身旁的姑娘共饮,忙倒了一杯递给青瓷。 青瓷失落地摇头,小声道:“奴家身体不适,可否换别的姐妹来陪您?” 曲谙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体,也点头说好。 守卫把消息传达给连宵时,连宵正巧在医馆了。西平镇来人了,简短的一句话让他眉头紧皱。 连宵问:“那人长什么样?” 守卫答道:“没仔细瞧,但个头高,靛青的衣裳,对了,还是个左撇子。” 仅凭这些,还听不出厉害之处。不过连宵谨慎,立刻派人把曲谙找回来。 “什么?他去了新竹居?”连宵瞪大眼睛,他怎么都想不到曲谙会去那种地方,“大小小大他俩带他去的?” “不是,是安公子自个儿说要去的。”家仆为难道,“还说瞒着您,否则不能尽兴。” “好哇。”连宵咬牙,“他可真够有兴致的。你,再去叫五人,和我一同去新竹居将他接回来。” 然而,谁也不知,一高大的靛青色衣着男子,就站在医馆门边,将他们的话全都听入了耳。 曲谙这一边,青瓷走后又来了个金琴,正是曲谙在大堂所见的女子。 她比青瓷要放得更开,趴在曲谙的肩头为他唱歌,在曲谙的脸颊留下清晰的唇印,还想以唇渡酒。 曲谙笑着拒绝了,“我还是喜欢对着杯子喝。” “公子,你对奴家怎就一点儿也不动心?”金琴嗔怪道。 “我的心脏有毛病。”曲谙认真道,“动心是会死人的。” 金琴只当他在开玩笑,咯咯笑着喂他酒喝。 这时,忽然有人破窗而入。 金琴吓了一跳,躲进曲谙的怀里。 曲谙看过去,来人一身靛青,面容阴翳,目光紧锁着曲谙,眼中缓缓浮现出复杂的疯狂,他冷笑道:“你果然没死。” 曲谙没见过他,却熟悉他身上的气息。 “一个人?”曲谙平静道,甚至在说话时还轻拍金琴的肩表示安抚。 那人将曲谙的动作尽收眼底,嗤笑一声,“一年而已,空云落疯魔了般满天下找你,而你却逛青楼找新欢,看来你对他,也不过如此。” 曲谙低头对金琴道:“你先出去,别担心,不会有事,不用叫人进来。” 金琴不安地看了眼那人,以为是曲谙的旧识,便起身快步离开了厢房。 接着,曲谙才扫兴地望向那人,“不归……山庄的吧?” 他说得这样犹豫,仿佛对不归山庄的记忆已淡去。 “你不记得我?”那人狠盯着曲谙,“托你的福,我的右手此生无法使力!” 曲谙耐心地问:“为什么呢?” 他竟还问为什么?那时在牢中,他气不过伤了曲谙的手臂,事后被空云落回击了同一处,毫不留情,几乎断了他右臂的经脉。 “哦,我想起你了。”曲谙恍然大悟,“怪不得说声音耳熟,是你啊。我可没伤过你的右手,倒是你,用你的真气贯穿了我的肩膀。总不能因为我的伤好了,就来找我要债吧?” “你!若不是你,空云落又怎会……!” “你来找我,不仅是私怨吧?”曲谙撑着下巴,边思考边说,“看来还是应了最坏的结果,让你们知道了我在这。真伤脑筋,我才刚找到趣味儿,还不想挪窝呢。” 对方皱了眉,眼前的曲谙变了许多,最让他瞧不起的懦弱胆怯,半点儿也不见,明明是如此孱弱的人,却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究竟有了什么机遇? 但内心再怎么蜕变,也改不了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事实,无论如何先把他带回去再说。 -- 第335页 就在他要动手之际,曲谙淡淡道:“别动。” 霎时间,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直窜而起,顷刻便将他浑身冻结,他再也不能移动半寸! 曲谙无奈叹息,“我很不想用这个……在让你忘掉之前,我再多说几句,不要再把我和空云落牵扯到一起,这让我不太舒服。” “关于我的事,请全部忘掉,回去之后就说什么也没找到。” 曲谙的语气堪称彬彬有礼,可却有无形的力量,无比强硬地在那人的大脑中肆虐,将他的记忆细致碾碎。 这是一种混沌的钝痛,他的头脑混乱空白了片刻,清醒之后,他已站在新竹居之外。 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四顾,一头雾水地走了。 “安任!” 连宵推门而入,就见曲谙靠在美人身上,脸上的唇印艳红,乐不思蜀地喝酒调笑,可一见连宵,他就像被家长当场抓到做坏事,忙坐直,还把酒壶往前推,撇清这些空瓶和他的关系。 连宵惊呆了一瞬。 曲谙故作自然道:“连宵,你怎么也来了?” “你还真……”连宵话都不晓得如何向下说,他看了眼那美人,美人朝他妩媚一笑。 “姑娘失礼了,我这弟弟顽劣,还须由我多多教训。”连宵道,他上前把曲谙拎走,家仆递上幂篱,他往曲谙脑袋上一扣,活像拐卖的。 曲谙乖乖跟着走了,听到连宵低声问:“可有何异样?” “没有。”曲谙答道。 第180章 兴州,萧府内宅。 每年萧责都会回萧家小住,他爹娘都知道他干着危险的行当,从来都不放心他。按照他们最初的期盼,萧责应当考科举入仕,以萧责的才智,再加上萧家的财力,平步青云绝非难事。 萧责没能遂了父母的愿,便也就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他才刚回来五日,就收到了山庄的来信,信中内容令他心绪翻涌,眉头紧锁,乃至于放松四周警戒,有人走到他身后两步,他才察觉过来。 萧责回过头,温柔美貌的婢女柔声道:“少爷,夫人让奴婢给您送一碗甜汤。” 萧责将信扣上,内心无奈。 这也是二老的要求之一,萧责已过弱冠之年,却仍未娶妻,很让二老担忧。儿子成日在刀尖舔血,他们就很不情愿了,便想着若是成家生根,就能安定下来,从那什么晦气山庄回来,老实继承家业。 也唯独这个要求,萧责迟迟没有答应,二老就另辟蹊径,给他屋里塞了六个花容月貌的丫鬟,想让他乐不思蜀。 “放下罢。”萧责道,“你可以退下了,下次进来前,要得我许可才行。” 美貌婢女嘴唇微颤,嗫嚅道:“奴婢晓得了。” 不久后,萧夫人亲自过来,径直走进儿子的房内,颇有微词:“责儿,你一天到晚闷在家里,也不乏味?说是回来陪我们,还得我自个儿上门来。” 萧责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后笑道:“儿子知错,请母亲责罚。” 萧夫人只是借机与他说话,哪舍得责罚他?她上前拉过萧责的手,念叨道:“你呀,成天不知着家就算了,连个念想也不愿留给我和你爹了?就算你不愿成亲,至少也要留下一儿半女。你可知,经常同我喝茶的王夫人,她两个儿子的子嗣都七岁了,我看着真是羡慕不已。” 萧责正要开口,萧夫人将他堵住,“闯荡江湖玩玩儿可以,把自己一辈子抵进去那可不值当了。你不晓得,我是没日没夜的担心你和千玿出差错,千玿这臭小子,都一年多没回家了,要愁死我不成?” 萧责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安抚道:“娘,您放心,我会保千玿周全。下一次,我也会将他带回来。” 萧夫人道:“那下次,你俩一同成亲了罢!” 萧责:“……” “好事成双,甚好!”萧夫人喜上眉梢,笑了起来,“你们俩什么事都要齐头并进,喜事也该如此!” 萧责若有所思,低声道:“倒不是不可以……” 萧夫人又道:“对了,昨日你带回来那朋友,今儿一大早又出去了,说是去找人。管家说他脸色苍白,却不好阻拦。” “他真当自己是金刚之躯?”萧责罕见的恼怒了,“娘,我出去找他,您自便。” 兴州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一家商铺都络绎不绝。 其中有一人,头戴幂篱,身材高大修长,但背微佝偻,走进一家商铺,又很快出来,手里空无一物,看来他并不是要买东西。 他每走进一家,便会问里面的伙计,“可曾见过一名男子,身量约莫五尺二,样貌俊秀,明眸皓齿,但嘴唇的颜色浅淡,带一身病气,他叫曲谙……” 耐心的伙计会告诉他,未曾见过;正忙着的不耐烦的,就说没有没有,不买东西别进来碍事。 他皆礼貌致谢,走往下一家。 这一年来,他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遍,但得到的回答都是否。 从最初的忐忑激动,到现在平静自如地走完一条街,一座城,他已经麻木了吗?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已如傀儡,无止歇的找寻只是在自我安慰。 可只有他知道,这一年的每天每刻,他仍抱有期许,期许着下一次询问会得到他想要的回答,期许下一个擦肩会与他念想之人再度重逢。 -- 第336页 他还是会失落,会沮丧,会迷茫,会懊悔,他所有身为人的情绪,全积攒在曲谙这个名字之中。 剥离了曲谙,他就是一个傀儡。 “咳咳……” 幂篱下的脸色苍白如纸,他按住胸口,扶着墙慢慢喘息。 昨天受的伤以剧烈的疼痛惩罚他的妄动,那道横跨他前胸的刀伤再度裂开,黑衣看不出伤势,但他的手心正在被血浸湿。 他却笑了,仿佛着痛楚是褒奖。 疼痛的感觉,是他与曲谙最鲜明的羁绊。 你尝过的痛苦,我会成倍地感受,这是你爱过我的证明,也是我向你忏悔的方式。 他只给自己休息半柱香,时间一到,他又坚定地走往下一个目的。 突然,他的胳膊被人抓住。 “庄主,还请您好生修养。”动手人正是萧责,他的语气极为无奈道。 “我已不是庄主。”空云落淡淡道。 萧责只好换了个称呼,“空先生,人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您再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怕是没找到曲谙,就先倒下了。” 他提到曲谙,空云落就静默了,认真思考他话中的道理。 萧责真想叹气,这世上大概没有第二个比空云落更执着、更钻牛角尖的人了。 当初空云落得知了曲谙的信中内容——他计划离开不归山庄后的路线,几乎纵横了华风大陆的走向,最后也没确切的说重点在哪儿。 之后他便踏上了找人的漫漫长路,以不归山庄的势力,全天下找一人说简单不简单,但也绝非做不到。但空云落没调用人手,这么做的话就是在追赶,曲谙只会越逃越远。 他带着幂篱,一家一户地过问,若遇到不平之事,便出手相助,将恶人交由衙门处置。这是曲谙想看到的,他要变成曲谙欣赏的那类人,他们的重逢将会是一个全新美好的开始。 空云落一直这般期盼着。 萧责也放弃告诉他曲谙不在人世的事实,却也不想看到他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地游走。 “跟我回去吧。”萧责道,“您的伤口又裂开了。” 空云落脚底生根。 萧责道:“若是您跟我走,我就告诉您一个消息,与曲谙相关。” 空云落身形一颤,哪怕隔着幂篱,萧责也能感受到他眼底亮起的光。 空云落回到萧府,老实让大夫替他上药包扎。 萧夫人同萧责一起坐在外面,她不知道空云落的真实身份,以为他是萧责江湖上的朋友,还是惩恶锄奸的好人哩!就是因为对抗山贼,为了保护被山贼绑架的百姓,才受了那么重的伤。 “他要找人,那我们就帮帮他。”萧夫人道,“何苦让他负伤出门?” 萧责也不好告诉母亲他要找的是死人,含糊几句就把她送走了。 空云落包扎好后,迫不及待地问萧责:“曲谙的何种消息?” 也就只有在遇到曲谙的事,空云落才会如此忘形,连真假都不追究。不过起初也有人用假消息引诱空云落,空云落查明后,毫不留情将对方收拾了一顿,没有杀死,却也生不如死了。 “山庄送来了信,说有人见着曲谙了。”萧责把信交给空云落,上面详尽写了遇见曲谙的情境。 空云落看过后,手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在九圩?” “也许。”萧责道,“不过目击者半夜出行,还喝过酒,更可能是错觉。” 萧责没有否定死,但事实上这就是一出乌龙,信有两张,另一张说山庄派人去调查了,但没有曲谙这个人。 信是风里写的,萧责明白风里的用意,是想借此把空云落骗回去,用一个巨大的诱饵让空云落上钩,希望被吊得越高,摔下来就越惨痛。这样一来,空云落或许就能彻底醒悟,老实当回他的庄主。 “去看看吧,兴许他真的在。”萧责循循善诱,“九圩离山庄不远,他选择那里的用意,想必也是在给你们之间一个可能。” “是这样么?”空云落轻声道。 萧责知道,他动摇了。 “一定是的。”萧责几句话间又给了空云落更大的期盼,“空先生,先把伤养好,曲谙也不想看到您伤痕累累的样子。” 空云落若有所思。 萧责觉得他应该能安分了。 结果夜晚,家仆给空云落送饭,房屋内空无一人,只在纸上留下一句简短的话: 先走一步。 萧责:“……” 做一个体恤上司的好下属,真的好心累。 第181章 “小藤大夫。”一连等了许多日,按耐不住雀跃的文小姐放弃了矜持,借着抓药的缘由,找到小藤羞涩地问,“上次你说连夫人想见我一面,她想哪天见呢?” 小藤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她擅作主张想凑一段姻缘,没有明着澄清这个无语,因为她以为由一场误会结成的喜事才更难以忘怀,可哪想到给了安任一个错误的启示——安公子居然耽于女色!这下肯定成不了,文小姐却如此上心,小藤感到愧疚。 “他……他最近身体不太好。”小藤不忍戳穿文小姐对美好情谊的向往,“不能外出。” 文小姐道:“我去看望也可!” 上次惊鸿一瞥,她就知道连夫人是个柔弱女子,她家境殷实,恰好由几味珍贵补药能投其所好。 -- 第337页 “他不让旁人近身,怕沾染他的病气。”小藤道。 文小姐失落垂眉,连夫人真是个温柔的人。 殊不知,她心目中温柔的“连夫人”此时正被连大夫揪着耳朵教训。 “你!你!你可真能啊!”连宵咆哮道,“你去喝花酒就罢了!为何还要和旁人起冲突?你晓不晓得自己不可抛头露面啊?!” 曲谙抓着连宵的手腕“啊呜啊呜”地叫,委屈地辩解:“是他们先挑衅的。” 连宵没真用力,就是吓唬他,欺负够了就松手,再把曲谙从肩膀拍到脚踝,确认没有外伤内伤,才道:“人家带着五六个人手,你拼得过么?这时候不可呈口舌之快,保全自己才是上策。若不是大小小大有点功夫,你就得被抬着回来了。” “这不是没事么。”曲谙讨好地笑笑,他不能和连宵说,他有自保的法子,谁来都不怕。 “那是因为我和那家人有交情,不然定会追究到底。”连宵不解气地捏了把曲谙的腮帮子,“这个月不许再去新竹居了。” 曲谙长长地“诶”了一声,忧郁道:“姑娘们会想我的。” “我说不许就不许。”连宵强硬道,“真是越来越不正经。” 不过他考虑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或许曲谙该有个武功高手贴身保护,这样能省去他一些操心。 和安医馆一如往日和气安宁,就算重伤大病之人,从这里出来神情都会舒心几分。 今日的门外徘徊着一个怪人,他个头高大,却有些瘦削,一身粗制的布衣,看着就是穷苦人家。他只朝医馆里看就走开了,但没多久又回来,再看几眼又走,如此反复了一个时辰。 医馆的学徒早就注意到他了,忍不住问:“这位大哥,你若有伤病,不妨进来诊治。” 这男子面露微窘,“我身无分文,怕是付不了药费。” “你等着,我去问问大夫。”学徒一溜烟往回跑,很快便回来了,“大夫说你先进来,药费再商量。” 男子感激笑笑,“多谢小大夫。” 学徒摇头说无事,却莫名觉得怪异,这男子好像不善微笑,笑起来有些僵硬。 对接他的是小藤,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这男子受了外伤,还失血过多,便低声吩咐了学徒拿细布和愈合伤口的草药过来。 小藤把男子领到屏风后。 “把衣裳脱了。”小藤道。 男子脱去外衣,胸口粗糙地用粗布绑着,但止不住血在渗出。 小藤皱紧了眉,揭开他的包扎,一道狰狞的刀伤横亘他的胸口,伤势果然不容小觑,“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尽早就医,不怕死么?” 男子似乎连疼都感受不到,低声道:“死不了。” 小藤麻利地为他处理好伤口,包扎得工整漂亮,“忌辛辣,勿碰水,平日的动作要收敛,三日换一次药,半个月便能愈合。” “多谢大夫。”男子道。 小藤打量着他,是张生面孔,和英俊沾不上边,不过还挺老实的,身材倒是不错,看着瘦,但都是精肉,肩背和手臂的肌肉甚至称得上漂亮,只是伤疤太多,容易吓着人。 “我没见过你,外乡人?”小藤问。 男子点了点头,“来投奔亲戚,但他们一家搬迁了,不知上哪儿找。” 小藤“哦”了一声,不太感兴趣,“诊金就不收你的了,今后小心点儿。” “这怎行?钱是要给的。”男子道,“我会打猎,给我几日,定能付上。” “你这伤,如何打猎?”小藤笑道,“连大夫告诫我们要心善,就当一次义诊了。” “连大夫,我听说过他。”男子道,“是医术高明的好人。” “既然知道,就承了这份情。”小藤道,她吩咐学徒把屏风合上。 男子问:“连大夫经常这般救助人么?” “若是经常,医馆还如何营生?”小藤好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一旁有位抓药的老妇,听见他们谈论连大夫的为人,也笑呵呵地插了一嘴:“连大夫心善哟,我家那老头瘫在床上,他半点不嫌弃帮我们看病,每个月都来看望不说,连药钱都只收一半。他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无以为报,家里有个干活麻利的孙女,想让她来侍奉连大夫,连大夫却怎么也不让。” “陈婆,霞妹儿走了,谁照顾你们二老?”小藤笑道,“我们这儿不缺人手。” “不是连大夫娶了媳妇,屋头才不留女眷?”陈婆道。 “哪儿跟哪儿?”小藤道,“都是传言,别信。你们一家就安生过日子吧。” 送走了陈婆,小藤一回身,差点撞上高大的男人。 “你……”小藤忙退两步,“你还没走呢?” “连大夫娶亲了?”男子问。 “尚未。”小藤道,“你怎么这么关心我们大夫的事?拿着药,快回吧。” 男子若有所思,慢慢踱出了医馆。 下一刻,他鬼魅一般出现在医馆后院,利用廊柱与树荫的巧妙遮掩,自由穿梭,悄无声息地从每一间屋子门前路过,不需要眼见,他就能知道房内有几人,是男是女。若他想见的人在,哪怕只是匆匆掠过,他也一定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然而,这里是医馆,药草味混杂,还夹杂着浓郁的雄黄味,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 第338页 “喵——” 他抬头,屋檐上蜷着一只黑猫,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他心中微动,不知为何把手伸向它,黑猫尾巴炸开,给了他一爪子,飞窜跑了。 傍晚曲谙回来,一进屋就闻到好大一股雄黄味,脸都皱起来,对小藤抱怨道:“月初才熏过一次,今儿又熏。” 医馆病气重,要定时熏雄黄去浊,也就是消毒。 “上午味儿更重,现在几乎没有了。”小藤道,“您又去见姑娘了?” “听曲儿,喝茶。”曲谙疲乏了,打了个呵欠,“我累了,晚膳就不吃了。” 小藤温声道:“那您歇息,过会儿我端药过来。” 曲谙点点头,在屋里唤了几声“洛洛”,黑猫不知从哪个角落滚出来,躺在他鞋面撒娇。 曲谙将它抱起来,拍拍它毛上的灰,纳闷道:“又躲柜底了,谁吓着你了?” 小藤将今日那名身无分文来医馆治伤的男子告诉了连宵,只是在说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连男子姓甚名谁,家在何方都不晓得,甚至那张脸都记不清什么样,只记得对方身体精壮。 “我怎会如此大意……”小藤困惑道。 “莫非是春心萌动,才忘记思考了?”连宵调笑道。 “连大夫,您莫要寻我玩笑了。”小藤无奈道。 “你也快双十,是该考虑嫁人了。”连宵语重心长道。 “还说我呢,您不也没娶亲?”小藤回击道,“再任由您金屋藏娇的流言传开,可就没姑娘想嫁了。” 连宵作头疼状,“又有谁提起了?” “东巷口的陈婆,她老人家都晓得了。”小藤道,“说起来还是您名声在外,那男子不是本地人,都知道您。” 连宵忽而感到一丝不对劲,他没放过这怪异的感受,立即叫人根据小藤所知的信息调查那人。 有武功、外乡人、又认识他……千万别是…… 九圩不大,连宵派出去的人找了两天,就大致把每条街都走了个遍,都没找到一个身负重伤的外乡人。 小藤也后怕起来,她尚不知曲谙的真实身份与遭遇,却知他有仇家。小藤生怕自己一时疏漏为安公子引来杀身之祸,在得出结论前,她每日照看他,不让他出门。 但匪夷所思的是,这男子在七日之后又出现在医馆门前。 这一次,他脸色苍白更甚,通身血腥味,煞气满满,叫人不敢靠近。 小藤见到他,即使惊讶又是安心。 男子拿出一袋银钱,说完“药钱”二字,就倒了下去。 连宵亲自为他疗伤,重伤仍是胸口的那道刀伤,伤口不断愈合又撕裂,鲜血淋漓,难以想象带着这样的伤这人是如何行动的。 “失血过多,伤势严重至极,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身了。”连宵凝重道。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小藤道。 连宵夹起男子衣上的一撮兽毛,“打猎去了罢,还挺倔。” 小藤不由叹了口气,“既然他人就在此,应当不是恶人了?” 方才连宵也试探了此人的身体,是个练家子,但身体虚弱,内力普通,勉强是个中高手,不是不归山庄的人。 连宵点了头,道:“暂留他在医馆一宿罢。” 他身体冰冷,半梦半醒,仿佛来到了生与死的边界。 他要找的人,在那一边呢? “洛洛,洛洛,快过来,来我这里。” 哥哥,你在叫我吗?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莫大的惊喜与悲哀在他的世界冲撞,他又哭又笑,却踌躇不敢轻易动作,生怕又惊散了这一刻。 “小藤大夫,他、他怎么流泪了?”学徒指着男子的眼角惊道。 第182章 小藤一大早开张医馆,顺带看一眼昨日留下来的男人。她原以为受这么重的伤,怎么着也得昏睡几日,没想到男人竟醒了,沉默地坐在木床上。 “你居然醒了?快躺下。”小藤忙按着他的肩让他躺下去。 男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不喜欢被这样触碰,但却没表现出来。 小藤为他把脉,又瞧他的脸色,不可思议道:“昨日你还奄奄一息,今日竟然恢复了过来,无性命之忧了。” “多谢大夫的救治。”男子道。 现在医馆还没开始忙活,小藤叫人通知连宵,坐在一旁和男子闲聊起来,“还不知怎么称呼你?” “我姓周,单名一个寻字。”周寻道,“找寻的寻。” 小藤了然点头,“周寻……我叫小藤,叫我小藤大夫就好。” 男子也点点头。 “上一次你来,伤还没那么严重,是去打猎了?”小藤问。 “药钱不能欠。”周寻道,“大夫宅心仁厚,但善心应当给更需要帮助的人,我有手有脚,也有力气,不应当占便宜。” 小藤不由对他刮目相看,觉得此人很有男子气概。 “但也不必急于一时。”小藤温声道,“为了补上药钱,你伤势更重,这得不偿失。” 周寻道:“大夫说的是。” 连宵过来了,他见周寻恢复甚佳,也惊讶了一下。 小藤便将周寻的事迹告诉了连宵,连宵打量着他,是个稳重忠厚的人,值得考虑。 “周寻,既然你投奔的亲戚不在了,今后你有何打算?”连宵问。 -- 第339页 周寻露出了迷茫神色,有些低落地垂下头,“我也不知,我只想找个地儿安定下来,九圩很好,却没有我的安身之处。” 连宵垂眸思索,片刻后才说:“你先安生养伤,今后的事还不着急。” 屏风后的木床就留给周寻休息,连宵与小藤到正厅忙活。 小藤朝连宵道:“不如让他留下干活?医馆忙的时候,人手不太足。” 连宵好笑看她,“才认识几日,就操心上了?” 小藤忍不住瞪他一眼,“大夫,不许再这般调侃了!” 连宵忙告罪,道:“周寻此人功夫不错,身体健壮,心也实在,若是身世清白,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您还怀疑他?” “说不上怀疑,但还须由事实证明。” 连宵根据周寻所说的话,找到他打算投奔的亲戚原本的住所。是座普通的小宅,里边住这一户卖馅饼的夫妻,他们说先前这里住的人家的确姓周,年初搬走了,听说去外地做生意,但具体去哪儿他们也不知。 又问了周边的几户邻居,得到的回答相差无几。 看来周寻所言为真。 周寻在医馆养伤,并非一直躺着,他把屏风合上,视线从医馆里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不是,不是,不是…… 负责照顾他的学徒阿民好奇道:“你在找人么?” 周寻收回视线,道:“闲着没事,数人头罢了。” 阿民不太理解地点了点头,“要不我给你拿本书?你伤势过重,不宜走动,只能忍着了。” 周寻礼貌笑笑,“多谢,不必了,静坐即可。” 阿民看他波澜不兴的样子,只觉他定是个高手,对他的经历更加好奇起来,不由得问:“周大哥,你是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周寻随口道:“偶遇山贼为害百姓,便出手相助,将他们交由官府处置。” “山贼?不少人罢?” “七十,还是八十?不太记得了。” 阿民瞪大了眼,话都结巴了,“七、七八十?!” 周寻反应过来,寻常人哪打得过那么多人?他轻咳一声:“七八个而已。” “可我刚才分明听你说是……” “我伤口疼,说错了。”周寻一脸寡淡道。 “哦……” 不过能一对多,也是相当厉害了。阿民知道连宵最近想招几个会功夫的护院家丁,眼前不就是现成的? 周寻在和安医馆的正厅住了三日,阿民曾提出让他同自己住一屋,虽然地方不大,但总比人来人往的正厅要好。 周寻婉拒了,说是不想多添麻烦,但阿民总觉得不是这么简单,周寻成天都在看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不会厌烦似的。 三天的时日,周寻的伤口好了五分,这实在匪夷所思。 “我身体好,耐伤。”周寻是如此解释,这倒也能说明他为何敢顶着一身伤去打猎。 连宵也观察了周寻三日,此人内敛沉默,又吃得了苦,身世清白,很符合他想找的家丁标准。 于是连宵适时向周寻提出挽留的想法,“你说在九圩没有安身之处,那我便给你一个,留在医馆做事吧。” 周寻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多谢连大夫,救命与收留之恩,我真不知如何回报。” “好好干活就行。”连宵笑眯眯道,“我想让你去贴身保护一人,你做好准备。” 周寻的脸色一僵,他想的是终日守在正厅。和安医馆是九圩最好的医馆,而曲谙身体病弱,总会来这里,只有时时刻刻守在正厅,才有机会遇见曲谙。 连宵看出他的心思,眉梢一挑,“你不愿意?” “我是粗人,不会伺候人。”周寻低声道。 “在医馆,不管做什么,都得学会照顾人。”连宵道,“他那人顽劣,就需要你这种黑脸来治治。” 连宵拍拍他的肩,“做好准备吧。” 周寻只能应下,但他自有打算,他有的是法子让那位纨绔对他退避三舍,最后还是能留在医馆的正厅。 七日之后,周寻的伤恢复了七八,这非常人可及的康复速度,让医馆里的一众大夫叹为观止,不少人对他的身体好奇起来,不过连宵很清楚,这人就是健壮了些,其他并没什么特殊。 伤势快好了,就得上岗了。 阿民还特地提醒了他,安公子性子倦懒,没什么上进心,长得讨人喜欢,但作弄自己的身子起来还是挺气人的,言语上可以威慑一下,但千万不能动手,他可是连大夫的宝。 周寻表面点头,内心不以为然,分明是个娇气的大少爷,他可没多余的耐心浪费。 “对了,安公子最近还迷上了逛青楼,你可千万拦着,别对他心软。”阿民十分认真道,仿佛是个吃过亏的前辈警醒后辈。 周寻道:“晓得了。” 心中却想,还是个不检点的人,更要远离了。 第九日,周寻的包扎全拆了,不久前他胸前的伤口还是如此骇人,如今却已愈合成了一道旧伤。 伤好了就不能在闲坐着了,不过这段时日连宵总在忙活,还不急着把周寻指派给曲谙。他主动提出要帮忙做事,小藤想了想,得知他识字后,便叫他库房清点昨日新入库的药材。 周寻接过单子去了,他打算速战速决,然后找个角落蹲着继续观察出入医馆的人。 -- 第340页 “喵~喵~”圆滚滚的小黑猫追着曲谙的脚后跟,抓准时机抱住曲谙的腿,它不咬人,就一个劲儿地蹭,曲谙被它困住,不敢轻易下脚怕踩着它。 “嘿,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去做坏事,故意阻拦我?”曲谙睨着它。 黑猫的小脑袋往曲谙的脚踝上拱,想让他陪自己玩儿。 曲谙蹲下来,捏住黑猫的后颈把它提起来,与它平视,严肃道:“等我办事回来再玩,哥哥的存货快没有了,你不想看见哥哥馋……难受得打滚对不对?” 黑猫缩着四肢,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曲谙才拧了它十秒钟,手就酸了,便将它抱进怀里,道:“带上你吧,等会儿被人发现了,你帮我引开。” 他说的存货,指的自然是酒了,从新竹居顺回来的竹叶酒倒是还能喝一阵,但单喝太寡淡了,必须得馋着连宵的药酒,辛辣刺激,一口下去别提多爽利了。 曲谙算准了库房的空档,一人一猫偷偷摸摸溜进去偷酒。 不过连宵防着他,把药酒换地方了,让他一阵好找,翻找时悉悉簌簌的动静,像老鼠在作乱。 黑猫倒是很乖巧地贴着曲谙的鞋子坐着,忽然它警惕看向门口,瞳孔变得浑圆。 曲谙听见了推门的声音,忙躲进架子后的暗处。 周寻还在门外,就知道里面有人,没有武功,应当不是窃贼,他便没有理会。 曲谙以为自己没被发现,恰好他也找到酒了,动作小心地抱起一小坛,接着推了推黑猫,示意你该干活了。 黑猫却朝外绷着,尾巴躁动不安地甩动。 曲谙催它,快去,把人引开,我们说好的。 黑猫被推开了一些,但又紧紧贴回来,一点也不想和曲谙分开。 曲谙着急了,小声道:“洛洛,快跑呀。” 正在清点药材的周寻浑身一颤,他怎听到了一个如此熟悉的称呼? 熟悉到立刻激起灵魂深处的战栗,一瞬间竟叫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洛洛!”曲谙低叫。 他在叫我,他真的在叫我。 周寻仿佛踩在云端之上,他眼睫轻颤,一个不敢置信又让他情难自控的猜想横空出世—— 曲谙在这里。 就在这间屋子里。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进去,为了这短短的距离,他走遍了万水千山,他尝过数不尽的酸楚与苦痛,他的灵魂受尽了煎熬。 空云落走到了货架之后,阴影之下,曲谙抬头望着他。 这一瞬,万籁俱寂。 第183章 曲谙歪着脑袋,盯着突然出现的男子,面孔他从未见过,可这双眼睛注视着他,让他感到不自在。 黑猫对这人有敌意,龇牙哈他,不许让他靠近曲谙。 曲谙问:“你是谁?” 空云落几乎要将这个印刻在骨子里的名字喊出来,但谨慎及时阻止了他的冲动——不可轻举妄动,若被曲谙知晓他是空云落,不知又会大显神通逃到哪里去。 他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刺进掌心,才使得自己面色如常,声音平静,“我叫周寻,前些日子刚来的。” “周寻。”曲谙念了一遍,“我知道你。” 他知道我。 空云落嘴角抽动了下,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你怎会……知道我。”空云落声音微微颤,他真想抱住曲谙,这种念头一出现就毫无节制,他宁愿再挨十刀百刀,也不想抑制! “连宵跟我说起过。”曲谙站起来,眼中透着些许警惕,“我先走了。” 空云落脱口而出:“别走!” 曲谙:“?” 得说些什么,让他留下,多看看他。 空云落注意到他抱着一坛酒,定了定心神道:“从库房拿了东西,须在簿上记下一笔。” 那可不行,记下了连宵就会借着这个理由来讨他要回去了。 “我不需要记,连宵没告诉你么?”曲谙淡定道。 空云落敏锐察觉,曲谙短短几句话就提到了两次连宵,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既然如此,那便不记了。”空云落温声道,他绝不会让曲谙看到他半点儿“恶”的一面。 曲谙把猫抱起来,道:“那我先走了。洛洛我们走。” 空云落倏然睁大了眼,失声道:“你说什么?” 黑猫喉咙里发出威慑地“呜呜”声,曲谙不解地用下巴蹭蹭它的脑壳,小声问:“洛洛,干嘛这么凶啊?” 空云落终于意识过来,曲谙叫的是这这猫。 他管这只猫叫“洛洛”。 为什么? 我才是洛洛啊哥哥! 空云落咬紧内唇,眼眶都红了,可他不能让曲谙看见,只能生硬地偏开脸。 曲谙感觉这样的环境太怪了,便不再多说,快步走出了这里。 而过道不宽,空云落还挡着,这就不了可避免地擦了肩膀。 这轻微的触碰却冲垮了空云落的所有隐忍,他无声叫着曲谙的名字,潸然泪下。 曲谙走出了库房门口,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周寻的人背对着他,肩膀似乎在颤动。 过了许久,空云落才平复了下来,他用袖子揩了把脸,认真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他没想到曲谙竟就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他们一前一后,小半个月空云落也没有察觉,还总望着大门,想想就觉可笑。 -- 第341页 可他方才进门时,他为何感觉不出是曲谙呢? 真正见到曲谙的那一刻,他被莫大的情绪起伏冲撞得慌乱,一时没有顾及此事。 他是曲谙最亲密的人,他们曾经缠绵至死,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所以哪怕闭着眼,屏息闭眼,他都不会认错曲谙。 但刚才的曲谙,除了容颜,无一不让他感到陌生。 仿佛曲谙已脱胎换骨,重获新生,而他所拥有的那个曲谙早已消失。 不,不是的,他就是曲谙,是我的哥哥,他还记得我,不然怎还会叫我的名字?他心里还有我…… 这么一番自我安慰,他感觉好多了, 总之他找到曲谙了,这是天大的好事,他的余生还能看见曲谙,漫长的黑夜总算出现了光芒。 空云落找到了曲谙的住处,简直想时时刻刻粘在曲谙身边,可条件不允许,只能生生忍着,好不难受。 他向阿民打听曲谙的种种,才发现先前说的“安公子”就是曲谙。 那他不就是曲谙的贴身侍卫了? 空云落难抑欣喜,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但转念一想,阿民还曾说过,安公子好女色,爱逛妓院。 空云落:“……”谁碰了曲谙?!好想杀人…… 身边的阿民胆战心惊,这人表情怎么阴晴不定,真可怕。 连宵再跟空云落说起保护曲谙这事,他毫不犹豫应了下来,倒让连宵觉得惊奇,“上次你还不太情愿,我还想着去干别的呢。” 空云落颇为真诚道:“我也想了许久,连大夫的恩情重如泰山,我若还有不满,就太失礼了。让我去照顾安公子吧!” “那好,明日辰时,你收拾干净,听我安排。”连宵道。 空云落想现在立刻上岗,但他知道连宵疑心重,只能再次隐忍,不过夜深他便来到曲谙的屋顶,听到曲谙逗猫的声音,假装他嘴里的“洛洛”是在叫自己,内心盈满了幸福。 活在这世上,真是太好了。 次日的卯辰空云落就准备好了,紧张又急切地等着连宵,他很快就能名正言顺地呆在曲谙身边,他不用在寄希望于飘忽不定的梦境,现实比梦美好千百倍。 然而不止空云落一人,还来了五个高壮的男人,他们似乎也收到了同样的通知,和空云落一起等着。 空云落皱起眉,他好像明白了连宵的用意。 连宵准时出现了,身边还带着恹恹欲睡的曲谙。 空云落的视线便紧紧粘在曲谙身上,眼神若是有力道,曲谙早已要融进他的身子里了。 连宵打了声招呼,说了几句客套话,果然和空云落猜想的一样,能留在曲谙身边的不止一个。 “人也太多了。”曲谙无奈道,“站成一圈儿,就像笼子似的。” 连宵道:“就是得要这样,才能把你护得周全。” “大小小大就足够了。” “光照看你,谁帮我晒药材扛东西?” “一个人,最多一个。”曲谙妥协道。 连宵“叫价”到两个,对着面前六位男子道:“实在对不住,我只留两人,让这位安公子挑选,没选上的,我让人支二两银子给你们拿回去,权当是路费。” 二两银子不少,来一趟什么也不干也有钱拿,不亏,没人有怨言。 曲谙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看过去,在空云落身上停留了久一些。 空云落心中暗喜,曲谙知道“周寻”的来历,也提前与他见过,一定会选择他,至于另一个人,他再找机会赶走。 曲谙兴致缺缺道:“左边的两位吧。” 最右边的空云落:“!!!” 为什么不选我?空云落的眼神震惊又受伤。 这些人都是连宵精挑细选,身手皆不凡,于是曲谙定下后就无须考验,他让人去把钱拿过来,曲谙完成任务,便打着呵欠往屋里走了。 空云落本能想追上去,但见连宵也跟着,只能生生定住。 余下三人对那两人道喜,连宵开的工钱可不少,是门好差事。 唯有空云落格格不入,冰雕一般站着,冒着幽幽的寒气。 连宵边跟着曲谙的脚步边问:“怎么没选周寻?” 曲谙含糊道:“你不是说他受伤了吗?” “伤都好了。他的本领算是最好的,体质还极好,让他护着你我最放心了。”连宵道。 “这么厉害一人,在我身边太屈才。”曲谙话语中透着拒绝。 “你不喜欢他?” 曲谙老老实实道:“我谁都不喜欢。” “何意?“连宵不许他走了。 曲谙只好实话实说:“我真不需要人保护,为了让你安心才答应留下俩的,那个周寻,我对他有种微妙的反感。” “反感?”连宵讶异了,不是为了他不喜欢周寻这事,而是讶异于他情感的起伏。事实上,与曲谙相处的这一年多来,尽管曲谙恢复得与常人无异了,但他的内里却是一片死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何人在他眼里或许都是一个模样,他仿佛失去了真心为他人喜悦或悲伤的能力。 而现在他却说,他反感周寻。 “好罢,你都这么说了,今后我让他少在你眼前晃。”连宵道。 三位落选的拿着钱走了,曲谙回屋休息,暂时没什么事要做,连宵简单向那两位交代了守在曲谙身边要注意的事,再让空云落去吃早膳,吃好后来找他,便去医馆的正厅了。 -- 第342页 被选上的二人对视一眼,自觉向曲谙的门口走去。 “二位兄台留步。” 他俩回头,这人刚才一言不发,看着不是个好相处的主,这会儿不知怎么又主动开口了。 空云落彬彬有礼道:“我有一事想与二位相商,可否稍稍移步?” 二人心想今后也是在同一间屋檐下做事了,交谈一番也是应当的,于是同他走到了偏僻的一角。 “何事要避着人说?”其中一人问。 空云落道:“我想留在安公子身边,还请二位将机会让给我。” 语气倒是平平稳稳,可听起来着实冲。 “这……你同我俩说没用,是安公子让我俩留下的。” “就是。我说兄弟,你也没必要耿耿于怀,不也是有活儿干么?” “我给你们一人一百两,放弃这份活计。”空云落道。 那二人都瞪大了眼睛,一百两,普通人家一年都挣不到这个数! 没等他们回答,空云落又道:“若你们不答应,我只好把你们打到无力胜任为止了。他选了你们,我非常不悦,出手也会格外重些。” 那二人也是有脾气的,当即火了,都怒道:“那就试试!” 三招后,空云落脚踩着一个,手摁着一个,脸上没有轻视,反而很认真,“你们如何保护得了他?” 出手太快没法摸清他的实力,但仅凭一手一脚就能轻松制压他们,必定是一流高手。 这世道,不能得罪官,更不能得罪比你厉害的人。 “技不如人,我甘拜下风。”被踩的那人心有不甘道。 “罢了,我不干了!”另一人道。 空云落满意点头,放开了他俩,还在他俩手上留下了一个“空”字,“三日之内,凭此印可到萧氏商行支银两。” 二人:“……”这印子能比银票靠谱? “对了,这事绝不能让第四人知晓,特别是安公子,还请二位多多包含。”空云落礼貌道,“否则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第184章 “什么?你们不干了?!”连宵张目结舌,怎么也想不到才过了半天,新上任的两个家丁就都双双卸任,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 “连大夫,实在对不住,我一个大老粗,没伺候过安公子那么精细的人。方才扶了安公子一把,就把他的手拧疼了,我、我难以胜任啊!” “唉,我也对不住。晌午我爹托人告诉我,他帮我找了份离家近的活儿,工钱虽不如您这,可方便照顾我爹他老人家啊。连大夫,还望您能谅解。” 连宵想问他们,你们怎么不谅解谅解我?家世清白为人实诚又有功夫底子的人找起来多难你们知道吗?! 但人家想走,连宵也不能硬拦着,要是签了契书还能强制他们留下,可偏偏今早忙,他本想晚上让他们签,却被他们抢先一步。 这事他对曲谙说起后,曲谙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真的?祝他们前程似锦!” 连宵怒道:“是不是你故意把他们挤兑走的?” 曲谙很是无辜,“你怎能这样说我?真过分。” “我瞧瞧你的手,阿泉说他把你抓疼了。”连宵拉过曲谙的手,捋起他的袖子一看,果真有个浅红色的印子,连宵不可思议,“扶一把能用上这么大的力气?他是故意的罢?!” “情急之下,没收住力而已。”曲谙道,“不过说实话,我真不太适应有人无时不刻守在我房门前,就像监视似的,不舒服。” 连宵叹口气,“那个人还没放弃找你,我实在不放心让你一人呆着。先前的事,我们太被动,若真有危险来了,我们如何反抗?” 曲谙漫步经心地笑笑,“一定会化险为夷。” 连宵忧愁地摇头,“那人真找上门来,为夷的怕是我们。” 这时,门口传来“笃笃”地敲门声,“安先生,连大夫,我送汤药过来。” 正是周寻的声音。 连宵去开了门,他知道曲谙不喜欢周寻,便想说我拿进去就好,但一看周寻两只手上挂满了东西,又是药炉又是药罐还拎着一壶水,一般人是拿不住这么多东西的,周寻偏偏稳稳地拿住了。 连宵只好让周寻先进屋放东西,他看了眼曲谙,曲谙没有异常,只是没多看周寻一眼。 周寻放下东西后,又自觉动起手来,他把炉子烧起来,接着烧水,水半开后把草药放进去熬,动作真实熟练非凡。 他太过自然,连宵也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开口:“周寻,今儿怎么是你过来熬药?” “小藤大夫走不开,就叫我端过来。”空云落语气温和,“小藤大夫说要定要现熬先喝,我做的可有何不妥?” “没有,你做得很好。”连宵道,周寻控的火,连烟雾都几乎不见,他从小熬药,都做不到这点。 周寻微微一笑,目光含蓄地看了曲谙一眼,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意自己,内心感到失落。 “我来看着就好,你先下去罢。”连宵道。 “好。”周寻对二人略一躬身,“连大夫,安公子,我先行告退。” 曲谙的眉头抽了抽,终于对周寻的到来作出了点反应。 他分明可以用“两位”概括,可偏要那么麻烦地单独称呼他们俩,这仿佛是刻意为之。 他刻意的目的是什么? -- 第343页 周寻一走,药炉就漫出了烟,连宵只好将其端到窗边,道:“周寻真挺不错,唉,也不知哪里招惹你了。” 曲谙气鼓鼓,“你又责怪我,刚才那俩人辞职,你也先怪罪我,我好生气。” 连宵忙赔罪,“是我有眼无珠,找了俩不靠谱的。明日我再去物色几个合适的人手,今早没入你眼的那三人,要不你在看看?” 连宵这么一说,曲谙又于心不忍了。连大夫是医馆的顶梁柱,平日就累,现还要亲自帮他找保镖,这几天黑眼圈都加重了。 “算了,你别去找了。”曲谙妥协道,“就周寻吧。” 当晚,周寻的房间被安排在了曲谙隔壁,还被叮嘱夜里警醒些,安公子有什么动静一定要注意。 空云落的脸上露出了恰当的讶然,“今早那二位兄弟呢?” “说干不了,走了。”连宵道,“你把这契书先签了,三年为期,你看看哪里不妥。” 空云落心道才三年,三百年才合适呢。 面上却摇头,“皆听从您的吩咐。” 他利落地签字画押,这纸契书虽普普通通,却轻易而奇妙的将他与曲谙再度连结。他小心翼翼把他那份收好,感到无比熨贴。 曲谙睡得早,晚上用过饭后,就不会有人再去打扰他。空云落心里痒痒,也只能在一墙之隔外想着他。 有床有椅空云落不坐,反而靠着墙席地而坐,他只能用这种蠢办法,让自己和曲谙靠得更近些。 然而后半夜,他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低叫。 空云落瞬间警觉,继而忧虑一股脑占据他的心神,他立刻闯进曲谙的房内,急问:“出了何事?!” “喵!!” 一团黑影从床上跌落,在地上打滑几下,嗖地滚进了衣柜底下。 空云落着急去看曲谙的情况,曲谙一脸没睡醒地揉着下巴。 “谁啊?”曲谙沙哑地问。 “周寻。”空云落轻声道,“我听到你的声音,以为出事了。” “哦,我的猫把我蹬醒了,没事。”曲谙还半迷糊着,半个身子探出床,“洛洛,又去哪儿了?” 空云落生怕他摔下来,又不敢直接碰触他,这一声“洛洛”,又叫他头皮发麻。拥抱的欲望与忍耐在他体内疯狂撕扯着。 “哥……公子,你躺着罢,我帮你找。”空云落道。 “好吧。”曲谙困得厉害,就躺回去了。 空云落悄悄松了口气,来到衣柜前往底一掏,把猫掏出来了。 “喵呜!喵呜!”黑猫在他手底缩成个球,压低的叫声像哭似的。 空云落看它是曲谙的猫份上,便改为托着它的腋下,怎料这猫飞速挠出一爪,要不是空云落的脑袋后撤得快,就要被挠伤了。 黑猫趁机从桎梏中逃脱,又躲回衣柜底下,依然“喵呜”叫着,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空云落好恶的猫,曲谙这么好的人,怎会养出这种猫?他该不会经常被它欺负吧? 曲谙被叫声闹得不行,翻来覆去,用被子捂住头。 空云落忙又把猫抓出来,猫却叫得更凄惨,曲谙忍无可忍霍然坐起来,生气地看着他俩。 “我、我这就带它出去。”空云落忐忑道。 “我今晚没喝酒,不让它和我一起睡,它会挠门的。”曲谙面无表情道。 那该如何是好? 曲谙又道:“你陪它玩儿吧,玩儿累了它就不叫唤了。” 空云落应下了,能和曲谙多靠近些,别说逗猫了,让他变成一只猫他都答应。 陪猫玩儿简单,难就难在要安静。 空云落想了想,拿出一锭碎银,往上一抛,碎银落下却没掉地,而是神奇地浮在半空。空云落以手指操控碎银的方向,银子左右飞晃。 猫的眼睛很利,能清楚地看到这颗银闪闪的东西在乱窜,一下就被吸引了。它炯炯有神地盯着碎银看,一双猫瞳圆溜溜的,足以证明它对这玩意儿兴趣十足。 空云落故意露了个空子,诱黑猫扑上来。 黑猫果然动了,只是银子比它更灵活,它扑了个空。 这下它彻底着迷了,一个劲儿追着跑,空云落只把它往空地引,竟还真没闹出动静。 玩了足有一个时辰,黑猫终于累了,空云落让它如愿啃了几口银子,就把它抱回曲谙床边的脚踏上。 黑猫自觉跳上去,在曲谙的脑袋边蜷着尾巴睡了。 空云落不悦地瞪着它,区区一只恶猫,竟也能睡在哥哥身边。我也好想…… “安公子,公子。”空云落轻声唤道,“我已经让它安分了,可你没说之后要我做什么。” “我能……我能呆在你身边吗?” 曲谙阂着眼,睡得安宁。 “我可以,碰一碰你吗?”空云落的尾音都在细颤,曲谙没醒,可他仍怕被拒绝。 他在认真地等待回答,过了许久,才又说:“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这仿佛是他这辈子心跳得最快的一次,房间里都环绕着他剧烈的心跳声,他好怕把曲谙惊醒,下跪的动作轻而慢。 他跪着伏在床边,曲谙就在他半臂之内。 空云落贪恋地看着曲谙的睡颜,这是他在梦中都没遇到过的美好。 接着,他小心捧起曲谙的手,细瘦,温暖,鲜活,他的哥哥,他的执念,真的还活着。 -- 第344页 空云落闭上眼,驯服地垂下头,他把曲谙的手慢慢放在了自己的头顶。 他愿意让曲谙掌控他的一切。 “哥哥。”他小声叫出声,他多想听到曲谙应他一句。 “哥哥……”他不知该说什么,酸楚的幸福将他淹没,他们之间仿佛从这一刻才是真正的开始。 “谢谢,谢谢……”他哽咽了,“谢谢你。” 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能让我找到,谢谢你让我爱你。 曲谙就是他的神明。 第185章 早晨,曲谙醒来,闻到了一丝清甜的花香味儿。 他坐了起来,脑子还没全清醒,头发睡得有些炸,眼神呆呆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屋子里镀了一层温暖的色彩,曲谙在这色彩之中,显得柔软无害,很让人想过去欺负一下。 同在屋内的空云落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心脏开始发烫,他真想再碰碰曲谙。 但很快这幅美景被另一煞风景的玩儿搅浑了——黑猫也醒了,踩上曲谙的大腿,亲昵地用小脑壳蹭曲谙的下巴。 这猫明明凶悍地很,却故意在曲谙面前卖乖,实在狡诈!空云落愤然想道。 曲谙撸了几下猫,才总算彻底醒了,他望向屋里的另一个人,哑哑地开口:“你怎么在?” 空云落送上一杯茶来,“昨夜陪小猫玩儿,弄乱了屋里,今早便特地过来收拾。” 曲谙“哦”了一声,没深究,接过茶说了句谢谢。 空云落就站在曲谙面前,想抱他想得手指都痉挛了。他们从有过许多个这样的早上,曲谙先醒来就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等他醒了在一起起来;他先醒来,就细密的把曲谙的脸亲一遍。他们曾经多么亲密无间,可如今他却只能肖想。 “昨晚辛苦你了。”曲谙道。 “不辛苦。”空云落道,这样的事每天晚上都有就好了。 曲谙低头捏猫爪,“洛洛,这个叔叔昨晚陪你玩儿,跟叔叔说谢谢。” 黑猫朝空云落龇了下牙,虽然没哈出来,但还是有些敌意。 空云落听着曲谙心无芥蒂地念出这个名字,心中酸楚又甜蜜,他是不是可以认为,曲谙还记着他,给他留了分余地? “安公子把猫当儿子养了。”空云落玩笑道。 曲谙道:“我是它哥。” 空云落神色一僵,他似乎感觉全身的血液被瞬间抽空了一般,阵阵发冷。 偏偏叫它洛洛,偏偏是它哥哥,还对它这么温柔,莫非曲谙将对他的感情全部转移到了一只猫身上? ……不可以! 哪怕是一只畜牲,他也不想分享半点儿曲谙的感情! 曲谙皱了皱眉,某种让他不太舒服的东西又在周寻身上出现了。 “安公子,给猫取名叫洛洛?”空云落回身去那外袍,佯作不经意地问出来。 “叫着顺嘴。”曲谙也随意地回答。 空云落的面部轮廓绷紧了片刻,曲谙的语气让他的庆幸转变成了不安,才过去了一年而已,对他而言没有曲谙的这一年漫长而煎熬,可对曲谙而言一年的时光,仿佛已足够让他们之间的种种消失无痕,甚至提到那个名字——曾经伤他至深,令他痛苦至极的那个名字,他竟一点怨恨也没有。 ——我不怪你。 曲谙似乎真的做到了这句话。 空云落内心惶恐,却不敢泄露在面上,他为曲谙披上外袍,像个体贴的管家。 曲谙避开了对方要为自己梳理头发的手,道:“我自己来。” 空云落便退开,“我去拿早膳过来,洗漱的水已经接好了。” 很快空云落端着清粥小菜回来,一进屋他就闻到了烟味儿。 寻着这股味道看过去,曲谙靠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一只胳膊搭在窗台,手中拿着一支烟杆,淡色的唇轻含着烟嘴,懒散吐出一口烟。他侧脸望着窗外的景,烟雾朦胧了他的轮廓。 明明他一身素色,但拿着烟杆的手腕纤细,腕骨清晰,抿着烟嘴的唇有些湿润,眼神似忧似冷,竟让他看起来十分艳丽。 这是空云落从未见过的曲谙,陌生而又让他向往。 他感觉喉咙忽然干涩,曲谙什么也不用说,只坐在那里,就把他俘获了。 不由自主地,他慢慢走向了曲谙。 曲谙转过头,视线落在了空云落的身上。 那漫不经心地一瞥,让空云落从肉体到灵魂都为之一颤。 “你放着吧,我等会儿吃。”曲谙淡淡道。 空云落一怔,眼前的旖旎散尽,曲谙的意思是让他放下东西就走。 “好。”空云落低声应道,把早膳放在桌面上便离开了。 关上门他才低头看了看,应当是瞧不出来。 他不免对自己感到懊恼,连那么沉重疯狂的感情他都能压抑,为何身体上的反应就是控制不住?幸好没被曲谙发现,不然他就成了登徒子了。 不过就算没有这层原因,他仍是能感受到曲谙对他的疏离…… 一早上曲谙也没出来,空云落也没理由去与他接触,便借机向医馆里的人打听关于曲谙的事。 “安公子应当是连大夫的同乡,他俩算是亲戚罢。他是去年才来的,我们也只知他家道中落,身体不好。至于其他,连大夫不让我们多问,自然也就不得而知了。” -- 第345页 看来有用的事只能去问连宵——比如曲谙是如何从不归山庄逃出来,又如何找到他的?但现在连宵也定不会向他透露。 “你照顾安公子,也挺不容易。”阿民感叹,“你别看他外表挺静的,可能糟蹋自己了!喝酒喝得那叫一个凶。有次我见着了不让他喝,被他看一眼,那眼神幽冷幽冷的,都不像个人。” 空云落皱眉头,很不同意阿民的话。 “回头他喝垮了身子连大夫问起责,他就说是我让的,害我挨了一阵骂。”阿民叹气,“这就是你将来要遭遇的了。” “他很爱喝酒?”空云落问,以前曲谙也挺喜欢喝酒,但由于身体不好,他总不让多喝,曲谙都乖乖听话的。 “可不是么,床底藏了许多呢。”阿民道,“你千万别碰他的宝贝,否则他跟你急。” 空云落想象了一下曲谙瞪圆眼睛,护宝一样抱着酒坛子的模样,就忍不住笑,“晓得了。” 到了中午,空云落才有找到机会与曲谙说话。他敲门,“安公子,该喝药了。” 里边应了声“嗯”,他便推门进去,曲谙仍坐在那个位置上,手中由烟杆换成了酒杯。 喝酒的样子也很漂亮,三指握着酒杯,抵在下唇仰头一饮而尽,修长的颈项引人入胜。 空云落的喉咙滚动了几下,仿佛也喝下了一杯酒。 他忙低下头,不敢多看,生怕自己又有反应。 他背对着曲谙煎起了药,想回头却要忍住,感觉自己也和药炉里的药似的。 “喝药前喝酒,不太好罢?”空云落开口道。 “我喝酒在前,你送药来在后。”曲谙道。 他的嗓音拖得微长,听上去懒洋洋的,那一点沙哑就像一枚小钩子,轻轻在空云落心尖划了一下。 空云落语气带着笑意,“你明知道这会儿是要喝药的。” “唔。” 接着空云落听到了酒杯放在桌面的声音。 曲谙随手抽出花瓶里的一只鲜花——这是空云落早上为他摘的。他捏着根部,娇嫩欲滴的花朵被他用做逗猫棒,引得黑猫上跳下窜。 煎药的这半个时辰,空云落跟曲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只是他怕自己说得多被曲谙听出他是谁,只好生硬地扯一些琐碎的事,曲谙兴致缺缺,说得最多的是“哦”。 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曲谙在接过汤药后,说了句“这事以后叫别人来做吧”。 简单一句话,却像惊雷在空云落耳畔炸开,他怔忪问:“为什么?” 曲谙极轻地“啧”了一声,他倒想实话实说“我不太喜欢你,和你呆一块不自在”,可要是有把这个刺激跑了,连宵就又得为他忙活了。 “你不是干这活儿的。”曲谙委婉道,“连宵雇你是因为你的武功,而不是你会煎药,你能明白吗?” 空云落小声说:“可连大夫也说,要我照顾你。” “他是说出去的时候。”曲谙道,“在家里不需要,我一个人就能照顾自己。” 这话够明白了,就是用不着你来照顾。 空云落感觉胸口被开了个口子,他拥有过曲谙最浓烈的爱意,如今却被排斥了,这落差让他难受至极。 “……我明白了。”空云落垂着头,难过委屈道,“你不叫我,我就不在你眼前晃。” 曲谙:“……” 我是在欺负人吗?好像是。 第186章 下一回给曲谙送药的又变回了小藤,她进屋第一句话就是:“你又说了什么刺激了你的护卫了?” 曲谙幽怨地看向她,“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尖酸刻薄的人么?” “我可没说。”小藤笑道,“只是你说话不顾忌人,要不怎么冲撞了张大少?” 她口中的张大少正是曲谙上次在新竹居招惹上的纨绔。 “那我也不是炮仗,是个人就炸。”曲谙道。 小藤哧哧笑个不停,“你的意思是,周寻先惹你不快了?” “……不是。”曲谙道,他也不好说自个儿单方面觉得他俩气场不合,这更想他故意找茬了。 小藤边用蒲扇煽火,边道:“这几天周寻的能干我们都看在眼里,一到点儿就过来取药,着急得像他媳妇儿生病似的……” 曲谙“哎哎”了几声,“这话不能瞎说。” 小藤戏谑道:“说你是连夫人时,你不挺乐在其中么?” “那不一样。”曲谙郁闷道。 “好了好了,你怎么舒服就怎么安排。”小藤道。 曲谙也没觉得特别舒服,昨天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儿欺负人之后,就又给了台阶,对周寻说“我这人事儿特多,你这么瞻前顾后的太麻烦你了,我也不习惯,端茶倒水这些事你就不必做了”。 然后他瞧见周寻眼睫颤了颤,表情虽没什么变化,但能感受到他受伤极了,闷闷沉沉地跟曲谙道歉,说自己不再干多余的事了。 于是送药的人就成了小藤。 伤了对自己好的人的人,的确不太好受啊…… 小藤给曲谙煎药时,前院有事又把她叫走了,她叮嘱曲谙自己看好火,她半刻钟后回来。可忙起来就忘了时间,得空是两刻钟后了。她再回到曲谙房屋,竟看到曲谙趴在榻上睡着了。她赶忙看药,火势控得很小,药锅里的药煎得刚刚好。 -- 第346页 她叫醒了曲谙,“醒醒,该喝药了。” 曲谙迷迷瞪瞪地点头。 小藤问:“你可看火了?” 曲谙诚实摇头,“忘了。” 小藤无语,“你可真行。” “不是没糊么。”曲谙道。 “那是因为有人在暗处守着你。”小藤叹了口气道。 自从被曲谙排斥后,空云落就不进曲谙的房间了,若曲谙在房内,他就静静坐在门外;若曲谙出来透气,他就飞身上屋顶,收敛气息,落在曲谙身上的视线仿佛融进了空气之中。 这倒给他一种熟悉感,他们还在不归山庄时,他和曲谙之间不愉快了,表面上他总是早出晚归,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是坐在屋顶上,看曲谙砸石头泄愤,或是听他不满地抱怨。 不同的是,以前他不用担心曲谙会离他而去,而现在,曲谙的一句“不需要”都让他痛彻心扉。 曲谙也并非彻底不需要周寻,春天来了,黑猫越来越躁动,闹得曲谙睡不着觉,便只好麻烦周寻来消磨黑猫的力气。 空云落还是用一块小石头引得黑猫满地跑,偶尔还会有恶念冒出来。 他多想……让所有被曲谙关注的东西都消失。 特别是这只猫,占据了他的名字还有在曲谙心里的地位,只用一块小石子,就能让它悄无声息的死去。 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知道就算那些东西不在了,曲谙也未必会依靠他。 所以他只能站在门外,当曲谙亲昵地叫“洛洛”的时候,他就低低地应一声:“哥哥,我在。” 当曲谙第三次出门看见周寻,对方却像耗子见猫似的慌忙躲进屋子里后,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刺激人家的事。 并没有啊,反而周寻来了之后,他的生活质量上升了许多,偷摸喝酒时周寻会适时出声让他知道有人靠近,房间乱了一觉醒来就整洁了,连洛洛跑酷的次数都少了。 殊不知,那都是空云落刻意制造出来的戏码,他拿捏住曲谙的善心,步步引诱出曲谙的好奇,好奇就是不自觉的吸引,这样他们之间才不至于只有疏离。 第四次,曲谙在库房找到了周寻。 空云落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曲谙奇怪地打量着他,“你为何老躲着我?” 空云落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你不是不想看见我么?” 曲谙疑惑更甚,“我是这个意思吗?” “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出现在你面前了?”空云落欣喜道。 曲谙:“……”听着怎么怪怪的。 “我找你有事。”曲谙道,“我得出去一趟,连宵说出去要带着你。” 在外他就能正大光明地站在曲谙身边,这简直是喜从天降,空云落用力点头,“好,我们出去。” “走吧。”曲谙颔首。 但空云落很快想起,现在的曲谙有逛青楼的爱好。他小心地问:“要去哪儿?” “新竹居。”曲谙满面春风答道。 空云落:“!!!” 新竹居是九圩唯一的青楼,空云落在接近曲谙之前就把这里摸透了,怎会不清楚?他心里真是又怒又酸,曲谙脸上的快乐更是狠狠地扎他的心。 一个人经历过生与死,性情大变实属正常,可曲谙说有多大变化,其实也算不上,只不过是放下了包袱,将一切都看淡了。 可怎么就偏偏染上了嫖娼的陋习?连宵到底是怎么管教的? 空云落一想到曲谙会跟其他人言笑晏晏、浓情蜜意,一股混杂着愤怒与嫉妒的杀意就遏制不住地往上升…… “哟,安公子您可来了。” 娇柔的嗓音一下把空云落拉回了现实,他们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新竹居门口。 “别……”他下意识想阻拦曲谙,可曲谙已自如踏进门槛,迎上姑娘向他伸出的手。 空云落的脸色骤然黑了,阴沉沉盯着握在曲谙臂上的纤纤玉手。 这视线强势得想有实质般,那姑娘不自觉打了个激灵,看了过去,门口一个高大阴翳的男人正用可怕的目光看着她。 “他、他是谁?” 曲谙回头。 就这么短短的一回首功夫,空云落一身戾气尽收,只留下恰当的拘谨,带着些许不安看着曲谙。 “他是我的保镖。”曲谙笑笑,招了招手,“过来呀。” 空云落才快步来到曲谙身边。 那姑娘忙退开几步。 曲谙朝姑娘道:“老位置。” “好,这就给您安排。” 老,位,置。看来已经不是一般的熟悉了。 空云落后槽牙咬得死紧。 曲谙还问他:“头一次来?” 空云落点头。 曲谙宽慰道:“这里的女子循序渐进,不会孟浪,不必紧张。” 空云落:“……”他不紧张,他只是想拆了这里而已。 曲谙在这不但有“老位置”,还有“老相好”,在包厢坐下没多久,一位身着轻盈金纱,裸/露一双玉臂,眉心一点朱砂,粉面红唇的佳人施施然走进来,她怀抱一把琵琶,见了曲谙就画眉鸟似的叫了起来:“安公子,可算见着你了。” 曲谙淳朴地笑,金纱姑娘半贴在他身上,他的脸色也没有变化,像是习惯了。 金琴却了解这人是货真价实的坐怀不乱,不由嘟唇抱怨,“你一点儿也不想念奴家吗?” -- 第347页 “想听你唱歌儿。”曲谙诚实道。 “那也是想我,说,想我。” “唔,想你。” 空云落就在不远处,两人你来我往地调情,他的魂儿都要烧起来了! 不许,不许碰他的曲谙! 空云落化作一阵风般刮进了二人之间,将曲谙拉过他的范围之内。 曲谙眨了眨眼,抬头望他,“怎么了?” 金琴被震开几步,差点跌倒,正想发作,却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陡然冒出一股寒意。 面对曲谙,空云落又如春风化雨,道:“我料想你等会儿要喝酒,那现在先吃了药吧,不然耽搁了,对身体不好。” “哦。”曲谙点头,就着空云落带的水囊咽下了一颗药丸,接着又去找金琴说话,空云落再生窝火,却无处发作。 金琴小声问:“这人是谁?方才我进来怎么没瞧见他在?” 曲谙答道:“他叫周寻,他是我的护卫,会武功。上次的事你也晓得的,带个人在身边稳妥些。” 金琴点点头,但还是狐疑打量了几眼,总觉得此人没那么简单。 很快酒呈了上来,曲谙一边酌酒,一边听金琴弹唱。 金琴拨弄琵琶时姿态极美,柔媚有情,她唱词时嗓音高而不尖,委婉有调,能唱进人心里去,而她边唱边望着她的听众,含水的美目含蓄动人,叫人情不自禁陷进去。 曲谙喜欢来这儿,大概是因为这里除了有清爽的竹叶酒,还有这样动听的歌声在。 或许他能被这歌声打动。 空云落快要疯了,他没想到第一次出行就如此折磨,他不想听曲谙对别人说的暧昧言辞,也不想看到曲谙含情脉脉地望着别人!他真恨不得将曲谙绑走,让曲谙一辈子只看着他一人! ……可他不能。 不能让曲谙看到他“恶”的一面,不能勉强曲谙,否则他会彻底失去曲谙。 无法发泄的负面情绪只能在空云落的躯体中内化,他紧咬着牙关,额头的青筋胀起,眼中一片赤红。 万般的嫉恨,全冲进鼻腔化作无尽的酸楚。 金琴指尖一停,表情不自然地示意曲谙。 曲谙扭头一看,恰好看见空云落泫然欲泣地模样,对方快速背过身。 “?”曲谙问,“你怎么了?” “……熏香太浓。”空云落忍住哽咽道。 “要不,你到门外呆着?” 空云落用力摇头。 金琴扁嘴道:“我实在不自在,公子,咱们到屏风后去罢。” 曲谙欣然起行。 屏风挡住空云落的视线,金琴感觉好多了,正要调戏曲谙,煞风景的人又闯了进来。 “公子在外,绝不可离开我的视线 一刻。”空云落红着眼眶,冷冷道。 金琴气得跺脚,“我还会害了他不成?” “为何不成?” 眼看要吵起来,曲谙只好先让两人分开,叫不动周寻,便只能让金琴出去拿盘点心。 曲谙无奈道:“周寻,要不你也叫个姑娘?聊聊天也行。” “不行。”空云落道,他直勾勾盯着曲谙,“我有媳妇了。” 第187章 空云落这话一说完,自个儿先低下头,让曲谙揣摩他的心理。 曲谙感觉几只乌鸦从头上飞过,原本今天出来放松的一件事儿,忽然变成了他引有妇之夫入歧途的尴尬来。 别提多扫兴了。 金琴回来,见着气氛冷了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瞪一眼空云落再说。 曲谙叹气道:“周寻,你把屏风并上,金琴姑娘,你就在这儿唱吧。” 说完,便又走回了原来的席位上。 空云落利落地把屏风一闭,挑衅地看了金琴一眼,又回到了曲谙身边。 金琴心里别提多气了,后面唱的词儿都是关于讽刺小人得志的。 曲谙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温过的酒虽然少了几分清爽,但入口柔和,非常清润。 空云落自觉地帮他剥花生,好让他少喝点酒。 “怎么没听你提过有家室这事?”曲谙道。 “吾妻五年前就病故。”空云落低声道,“这辈子我心里都有他。” 还是个长情的人,带他来青楼,还挺对不住他那亡妻。 “公子不必顾及我。”空云落道,“我现在是你的人,跟在你身边才是至关重要的大事,至于其他,我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曲谙想说的话都被他猜到了,若再说出口,就有点儿信不过他的意思,只好按下不表。 空云落见曲谙只叫了一个姑娘,还光听曲儿不做事,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曲谙又喝完了一盅酒,清柔的酒水慢慢地在他的身体里催生出醉意,他瞥到身边人若有所思的神情,一笑道:“你心里定是在想,我怎么只听不享乐。” 空云落偷瞄他眉眼泄露的一丝丝醉态,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我啊,现在脑子里少根弦。”曲谙慢悠悠道,“所以暂时对那些事儿没兴趣,但指不定哪天弦又接上了,就想了呢?” 空云落瞬间警觉了,曲谙这话里似乎还有期待的意味?他道:“公子体虚,沾染那些反而不好。” 曲谙哼哧笑了一声,“你还不知我以前经历过什么。” 以前……那就是和我有关了!空云落紧张起来,问了下去:“经历了什么?” -- 第348页 若他能再从曲谙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次,那真是死都值了。 曲谙却是又饮了一杯酒, 刚才的话仿佛是随口一提,他不甚在意,还跟着金琴的曲调轻轻点着下巴。 空云落巴巴看着他。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阵阵骚乱。 “哎!厢房里有客人,张大少您可不能闯进去!” “少废话,给我让开!” 嘭地一声大响,门被用力推开,金琴心里暗叫不好,停下了弹奏,不安地望向来人。 擅闯者是位身着紫底金纹衣袍的纨绔,他手拿折扇,腰坠美玉,长得算是一表人才,但神情不善,身后还跟着一众仆从,一看就是来惹事的。 “我说金琴姑娘怎么不在楼下唱了,又来陪这病秧子了。”紫袍纨绔邪笑道,“别来无恙啊,安公子。你可算敢露面了!” 曲谙眯了眯眼睛,才将对方看清,“你好。” 纨绔原本是来报复的,被曲谙一句问候,一时竟说不出回嘴的话,眼睛瞪大,更坏了这看的过去的皮相。 空云落蹙眉,微微侧身,护在曲谙身前。 “张大少,你带这么多人来,我们生意可怎么做啊?”老鸨在外头哀叫。 张大少不耐,“你们在外面挡着,谁也不许来打搅!” 说着把门一关,气势傲然地往里走,“金琴,上回你可说过,只要本大少一来,就得陪着本大少。” 金琴为难道:“张大少,这不合规矩,您让奴家好难做。” “这话听着好耳熟……”曲谙喃喃,“我似乎在哪儿听见过。” 张大少盯着曲谙冷笑,“安公子,喝多了吧?还有力气和我争辩吗?” 曲谙眨了几下眼,恍然大悟,“是你啊,我说怎么那么熟悉,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张大少五官扭曲了一下,“上次没找你算账,这次你休想逃!” “为何要找我算账?我欠你钱了?”曲谙认真地问。 这问题问得很较真,也很拱火,上次他俩呛上,也是因为新竹居的头牌金琴单独弹琵琶给曲谙,张大少来了没见人,觉得被拂了面子。这事儿怎么看都是张大少无理取闹,可谁叫他是城里第一富商的嫡子,还有个四品官员的亲戚。在九圩之外这背景不足为奇,可在这小城里,人人都得敬他三分,不管他是对是错,都得对他马首是瞻。这个病秧子竟敢跟他对着干,简直是活腻了。 要不是他身后的和安医馆在九圩颇有威望,张大少哪能容忍他龟缩那么久? “你扰我兴致,难道不该受顿教训?”张大少狞笑道。 曲谙却仍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你说错了,扰我兴致,才该受顿教训!” “你!”张大少怒而迈进。 金琴忙挡在他面前,“大少,您就看在奴家的颜面上,别气了,嗯?我们去隔壁,奴家专门唱给您听。” 张大少将金琴推开,“可惜了,金琴姑娘,今儿个本大少还真不是来找你的。安任,是个男人就给我站起来!” 空云落冷冷看着张大少,此人是个由内而外的草包,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曲谙的样子,也并未将他放进眼里。 曲谙慢吞吞道:“是男人你就出去。你会因此出去吗?不出去就不是男人了么?所以啊,这样的废话还是少说为妙。” 金琴差点要笑出来。 空云落也看了曲谙一眼,他头一次见这样尖牙利嘴的曲谙,还用着倦倦口吻,真是……太让他喜欢了。 张大少气得脸都青了,就要动手去揪曲谙的衣襟,却被一高大身形一拦,如同一座大山突然横亘在面前,他忽然怵了。 “行啊你,嘴上挺敢说,还不是找了救兵防着本大少?真够怂的!”张大少故意激他。 曲谙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斜靠着矮桌笑个不停。 金琴嗔怪道:“大少,奴家昨儿刚学了首新曲儿,你要不要听嘛?” 张大少看一眼金琴,又看回了曲谙,这小子身子不中用,长得倒挺浪,眉眼带笑看着还挺有滋味儿,他找到了一个好方向,便大放厥词道:“我看你安任是来这儿取经的吧?那本大少尝尝鲜儿!其他人都出去!” 空云落的脸骤然黑沉下去。 接着一声惨叫响彻云霄,新竹居大堂的客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守在厢房门外的家丁们心中警觉,当即破门而入,只见他们的少爷倒在地上,捂着脸痛叫。 “少爷!”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们少爷动手!” “给我上!” 曲谙被酒意熏晕了眼睛,眼前朦朦胧胧的,隐约见一排人站着,他们又很快倒下。 躲在一排的金琴都看呆了,她从没见过身手如此利落的人,似乎只是把每个人都推了一下,那些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曲谙又要倒一杯酒,可什么也没倒出来,他还不确信地晃了几下。随后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酒盅被温柔地从他手中拿走。 “这是第四盅,别喝了。这酒后劲大,你都醉了。”空云落只敢趁这曲谙反应迟钝时碰碰他的手。 “是么?”曲谙咕哝,“喝醉会闹酒疯,我没闹呢。” “嗯,因为你乖。”空云落的心和眼神一样要化成水似的。 曲谙犯困了,往桌上一趴,又不甘睡过去,呢喃道:“刚才好多人,怎么都不见了?” -- 第349页 “被我打跑了。”空云落道。 “哦。”曲谙慢慢阂上了眼。 空云落安静地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拨动他落在脸颊的一缕头发。 “你的声音……”曲谙又说话了,“听起来有些耳熟。” 空云落一顿,心脏不只是因慌张还是雀跃而鼓动,“像谁?” 曲谙却不答了。 “你老是这样。”空云落小声抱怨,他轻柔抚起曲谙的肩,让曲谙靠近了他的怀里,这样瘦弱的身躯,他可以全然揽抱着。 抱到了。 空云落努力克制,才没用力,被曲谙依靠的感觉,他是在太想念了。 太想念了。 醒来后,曲谙就躺在自个儿屋里的床上了。 天色已晚,他也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醉后醒来,头总有点儿不舒服,他需要抚慰柔软的东西来缓解不适,朝枕边一摸,却没摸到他的黑猫。 “洛洛。”曲谙叫道。 一个小黑脑袋从床沿下冒出来,给曲谙摸了两把,不让抱。 曲谙揉着脑袋坐起来,话说他不是在新竹居喝醉的么,怎么回来的? “咕噜——” 肚子叫了声,他饿了。 可桌上没饭菜,他只好自己出去找,一开门,就发现好些人都堵着通往正堂的门,在探听着什么。 曲谙也挺好奇,过去凑热闹,问:“出什么事了?” 众人见他出来,忙又把他簇拥回屋子里,“安公子,您可别出来!外头出事了!” “我不正问么。”曲谙笑道。 “张家找上门来了!” 张家?曲谙的大脑转了两圈,才明白这张家是什么意思。 “周寻呢?”曲谙问。 “不就在前面么。”一伙计道,“原本还要找您的,被连大夫挡回去了。今天是不是周寻把张大少打伤的?他们就这一个独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曲谙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他挤出了众人的阻碍,快步往正堂走,还没走到,连宵就先过来了。 “又上哪儿去?”连宵道。 “怎么处理的?”曲谙问。 连宵叹了口气,“他们把周寻带走了。” 第188章 张府算是九圩最大的府邸,府中的园林仿佛浑然天成,草木、假山、小湖相映成趣,十分风雅。 空云落是被不客气地押进来的,手被麻绳捆着,但他还有闲心欣赏美景,倒不是喜欢,他心里想的是,若是让曲谙住进这样的地方,说不定他心就不会那么野,老想往青楼跑了。 “眼睛往哪儿瞅?”空云落身后之人粗鲁推搡他一下,“府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是你能染指的!你敢打我们少爷,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空云落没把这话当回事,那厮敢觊觎曲谙,鼻子被打歪胳膊被卸了都是他手下留情了。 不晓得曲谙得知他被带走,会作何想。 会担心他吗? 这么一想,空云落心里就泛起了阵阵甜。 “这事儿闹得有些大,张庆荣做了什么被你打得那么狠?”连宵道,“他那鼻子,估计这辈子都没法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了。” “怎么成我打的了。”曲谙嘟囔。 “周寻是你的人,没你的命令他能动手?” “我命令他了吗?”曲谙不解,“我明明喝多了……” “喝,多,了?”连宵面色不善。 曲谙忙道:“不胜酒力,两杯就醉。” 连宵戳了下他的额角,“真是狗改不了那啥!” “我们说周寻,继续继续。他不会有事吧?”曲谙问道。 “张老爷不会善罢甘休,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你也得被带走。”连宵叹气,“周寻怕是要吃点苦头了。我已经通知知府大人,明早应当能让周寻回来。” 曲谙轻轻“啧”了一声,现在才刚黑天,周寻在张府半天,也不知会被报复成什么样。 “现在担心人家了?以后啊,还是少去新竹居。”连宵道,“你喜欢金琴,把她请来家里又有何不可?” “周寻是我的护卫,保护我是他分内之事。”曲谙道,“我也不记得自己曾叫他动手,还是那么重的手,这也算给他一个教训,今后做事要知轻重。我饿了,给我送点饭菜来吧。” 说完,就回身走了。 连宵嘿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担心他,小白眼狼。” 空云落被带到了张大少面前。 眼前的张大少凄惨得很,坐在轮椅上,手吊着脖子,鼻子包着厚厚的布,让人不由疑惑他该如何通气。 而空云落往他面前一站,光是那挺拔的身姿就足够让张大少气得牙痒痒。 “落在我手里了,你就别想活着出去。”张大少切齿道。 空云落沉着道:“杀人犯法。” ”你把我打成这样就不犯法?”张大少气得狞笑。 “那你大可把我押到衙门去。” 开玩笑,连宵是衙门的老熟人,让他去也就轻轻挨几板子便放回来,根本不能解他的恨! “来我府上就没你说话的份!”张大少将一热茶壶猛地砸向空云落。 空云落只是一歪,就躲了过去,可怜他身后的人,被砸了个正着。 “你竟还敢躲!”张大少怒不可遏。 空云落道:“忘了注意。” -- 第350页 “把他定住!” 两个人上前,一人擒住空云落一边肩膀,将他摁住。 空云落配合地站着。 “给我打!” 两人一人一拳狠狠冲空云落的小腹抡! 空云落:“?” 谁想被抡的没事,他俩的手像打中铁板似的,差点折了。 “少、少爷,他……”其中一人面如菜色。 “怪不得他们愿意把你交出来,看来你还真有点本事。”张大少阴寒道,“我就不信你刀枪不入!” 随即张大少命人用凳子打,用花瓶砸,乒乒乓乓动静极大,空云落却纹丝不动,眼中还带着一丝不带嘲讽但胜比嘲讽的好奇。 “混账混账!”张大少怒道,“你们这群废物,他站着让你们打,你们都奈何不了!” 下人们气喘吁吁,内心流泪。 “把安任给我带来!”张大少愤怒至极,“去叫我爹,把安任也抓来!我就不信他也有金刚不坏之身!” 空云落总算露出了他想看到的不悦神色,“与他无关。” “你是他的仆,我被你打成这样,和他脱不了干系!” “你有什么招冲我使。”空云落道。 张大少忽然琢磨出了什么,他眯了眯那双肿眼,“你对那厮竟如此忠心,上次却没见你,算起来你侍奉他也不过半个月,啧啧。” 张大少越想越是那味儿,语气也变得轻贱起来,“我就说安任那浪样儿,不单好女人,男人也不放过罢?而你,就是他的姘头!” “闭嘴。”空云落淡淡道,“否则拔了你的舌头。” 张大少知道了他的厉害,不由得犯怵,越怕就越气,怒道:“再把他的手捆结实些!打你没用,说起安任你倒是不乐意了?那我偏要说!安任那短命的病鬼!他不得好死!” 空云落手腕一拧,麻绳被他挣开。 张大少当场噤声了。 空云落闭了闭眼,按下杀意,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杀人。 “你不是想教训我么。”空云落盯着张大少看,“去拿十钱软骨散来。” 十钱软骨散是什么概念?一个内力深厚的高手服用下去,这辈子都再没法用出半点。 这东西还是禁药,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时辰,下人才拿来了五钱。 空云落全吃了,吃完后再让他们动手。 五六根腕粗的棍子一齐打在他的背上。 空云落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上。 张大少终于出了气,眉开眼笑道:“打!接着打!” 空云落地垂着头,软骨散在发挥药效,他的身体逐渐无法抵御这样强的打击,皮肉似乎都被乱棍打绽了,这种疼直白而凶猛,叫人感觉身体要炸开似的…… 可还不够…… 空云落的眼睛渐渐放空。 他连曲谙痛苦的千分之一都没感受到…… “给我往死里打!” 棍棒狠狠落在了空云落的后脑。 他的眼前瞬间蒙上一层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 “……哎哟,怎么把人打得那么惨?” “你是不知道,打了俩时辰,动手的那六个人累得动不了。” “六个人?真不怕出人命?知府的人都上府要人了!” “怕什么,知府会想得罪咱们张府?更何况这还是个下人。” 空云落醒过来了,天色从天窗投入,约莫卯时,而他所躺的地方则是一间简陋的柴房。 不多时柴房门开了,进来人见他醒了,还吓一大跳,嘟囔一句:“这是人么?” 接着便有人将他领走了,张府是九圩的大户,所以哪怕知道他们动用私刑,接他的官兵也没说让他报官,空云落也没这诉求,只想赶快回到曲谙身边。 他顶着满头血,一身伤,衣衫藏破的惨样回来,一到医馆差点把阿民吓死,以为是恶鬼从炼狱里爬出来了。 “你!你你你你!怎受了那么重的伤?!”阿民腿都软了,问了句废话,除了被打成这样,还能因为什么。 空云落也没答,而是问:“安公子他呢?” 阿民道:“在房里睡着。” “他……他没事罢?”空云落忐忑问。 “他能有啥事?”阿民快急死了,“你先跟我来上药!” 空云落定在原地,许多话想说却说不出——他没有担心我吗?他过问过吗?他是不是心神不宁睡不着觉? 此刻他只想立刻见到曲谙。 “哎哎你去哪儿?”阿民道。 “去见他。” 没说是谁,阿民却已领悟,“嗐!你急什么?这么早他没醒呢!再说了就你这副尊容,他一睁眼看见不得吓犯病了?” 此话有理。 空云落只好忍住思念,先和阿民去上药。 阿民问他在张府遭遇了什么,他也是随口几句带过。 上好药,再换了身干净衣裳,空云落便在曲谙房门口候着,一听到曲谙起身动静,他就上前敲敲门。 “安公子,是我。”空云落低低地说道。 他有预谋,有心计,他就是想看到曲谙在见着他一身伤势后所流露出的心疼担忧,他为了那一刻而活。 “哦,回来了。”屋内传来曲谙还带着倦意的声音,“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公子,我……” “我还困着呢,有什么事之后说。”曲谙道。 -- 第351页 空云落的言语、情感都被生硬堵住了,梗在喉间发疼。 里边曲谙又在找猫了,“洛洛,在哪儿呢?” 空云落眼眶发红,嘴唇颤抖,他闭上眼睛,轻轻道:“我在这呀。” 第189章 张大少得知周寻最后是自个儿走出张府的,还老不服气,可自己的确已经用尽手段了;连宵看到周寻的惨状,更是恼怒,可偏偏这些伤不致命,也没到要上门理论的地步。两边只能各退一步,让这件事儿揭过了。 “这些日子你就好好修养。”连宵带着愧疚对空云落道,“医馆的伤药管够。” 多倒霉的人,才养好了伤,又成倍添回来。 “那安公子他……”空云落心中酸涩。 “这几天不会让他出门了。你放心,有的是伺候他的人。”连宵道。 空云落更加失落,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照顾曲谙。 这抹失落在连宵眼里就是没法继续工作的自责,反观曲谙的态度,他不禁有些同情周寻,便道:“他也是想让你安心养伤。” 很显然这是安慰的话。 空云落却被注入了生机,眼睛发亮问:“这是他说的?” 连宵硬着头皮说是,心说这可真是造孽啊。 连宵又去找曲谙,敲门半天没人应,他直接推门进去,床榻上被子隆起成个小山丘。 “太阳烧屁股了,还睡。”连宵把被子掀起来,一人一猫躺在下面。 曲谙抱着猫,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好不容易睡着的……” 连宵把曲谙提起来,看见他脸色憔悴,眼底有明显的青色,一眼就知道他没休息好。 “昨晚一宿没睡?”连宵问。 曲谙困倦笑笑,“不愧是连大夫。” “怎么了,昨晚哪儿不适?”连宵问。 曲谙摇头,又想倒下去。 连宵不让他睡,握着他的肩端详他的脸色,“不着急,不差这一时半会。昨晚没睡,是因为周寻罢?” 曲谙蔫巴巴地抬眼看连宵。 连宵笑道:“我还以为你真是白眼狼呢,看来还是担心人家的。” 曲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道:“我昨夜想了许多,还是别让人过度掺和我的生活比较好。” “何为过度掺合?”连宵道,“你是说周寻?” “唔。” “那不也是他指责所在么?”连宵道,“方才他还因无法尽责照顾你而愧疚呢,多实诚一人。” 曲谙却皱了皱鼻子。 “你心里究竟介怀什么?”连宵笑着说,“医馆里的哪个人不与你的生活相关?” “可你们不会像周寻那样事事以我为中心。”曲谙道。 “我怎么记得,若你不传唤,他便不会出现?” “……”曲谙轻咳一声,“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罢了,我就是看他可怜,过来说两句,要如何对待全看你个人,到底也是你的人。”连宵道。 “付工钱的可是你。”曲谙辩驳道。 “睡吧睡吧。”连宵又把他摁下去。 曲谙反倒有话要说了,“那个张少爷……” “怎么,担心还被他报复?” “我是说,他若问诊抓药,记得给他加一味火苏。”曲谙狡黠眨了眨眼。 火苏一旦直接接触皮肤,就会有被火灼烧之感,在伤患处更甚。 连宵笑着点了点他,“心够黑啊你。” 小藤每每进曲谙道房屋,都能感受到两道视线的洗礼,顺着感觉望过去,就能看到藏匿在墙角的空云落,他脑袋上还缠着布条,脸色苍白,一双乌黑的眼睛盯得人怪瘆得慌。 “要不,你端进去?”小藤试探问。 空云落显然犹豫了一番,还是摇头了,“他不想看见我,你快进去。” 小藤:“……” 进屋再看曲谙,他的胳膊被黑猫抱着啃咬,他一脸了无生趣,放弃挣扎。 也不知道这俩人谁比较惨。 小藤关门时又看到空云落正望过来,于心不忍道:“周寻挺可怜的。” 曲谙古井无波道:“可怜么?我怎么觉得他总想在我面前可怜,可怜得很做作呢?” 这话被空云落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他身体的某处似乎碎了。 这是曲谙真实的想法?还是一句无心的玩笑? 不管是什么,空云落被曲谙伤得深可见骨,痛彻心扉。 他就像丧家之犬,低着头落寞地离开了。 至此之后,空云落消失在曲谙的生活之中。虽还是住在隔壁,但曲谙每天出门透气,没再看到对方凑巧路过,隔壁的房门也紧闭不启。若不是偶然听到阿民说到周寻力气不要钱似的在外边帮医馆干活,曲谙都要以为他悄无声息地搬走了。 这样倒也好,周寻对他的保护时不时会让他心悸,这类似创后应激的感觉他不喜欢,还是趁早隔开为妙。 可怎料这心照不宣的疏离才进行到第四天,就又被打破了。 起因是曲谙半夜醒来没摸到猫,迷迷糊糊叫了两声,黑猫很亲他,没特殊情况听到他的声音就会过来。 但这次曲谙听到黑猫的回应,却久久没见它靠近。 曲谙便循着声音找,就从门口传来。 推开门,他眼睛都没睁全,打着呵欠道:“洛洛回来。” -- 第352页 黑猫应了一声喵,爪子挠着腰带玩儿。 曲谙定睛一看,才发现隔壁门前倒了个人,黑猫拿他当磨爪石了,尖锐的爪子勾出一堆线头。 “周寻?”曲谙不解。 那人有了动静,他以手臂撑起上身,看到了曲谙,眼中有仓皇,他低低道了句歉,费力扶着门站起来,半会儿又要倒下去。 曲谙忙扶了他一把。 “大晚上的你……”曲谙真不知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我马上回去。”空云落仿佛做错了事情般,不敢面对曲谙。 “……”曲谙不由得尴尬,“没事吧?” 空云落摇头,他轻声道:“安公子,你松开我吧。” 曲谙便松开了扶着他的手。 “对不起。”空云落又说。 “为何你总在和我道歉?”曲谙问。 “我不是故意……出现在你面前。”空云落攥紧了拳头,语气竟有些窘迫,“回去休息吧。” 曲谙蹙了下眉,道:“那好,你也早点休息。” 空云落垂首不语。 接着他听到曲谙回屋的脚步声以及关门的声音。 他很讨厌我。 空云落嗤笑了一声,难以言喻的情绪几乎要将他的胸口撑炸。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听不见,却控制不了永无止境的贪念。 无法被满足,就会反噬无止尽的痛苦。 心绪的波动影响到空云落丹田内的真气,紊乱四窜,令他再度腿软,跌跪在地上。 他却并未要起身,反而慢慢伏下身子,深深吐息。 “周寻,你到底在想什么?” 曲谙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空云落浑身一颤,“你怎没进屋?” 曲谙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沉着脸走近,扯过他的手腕粗略把脉,“果然是中毒了。” “没事,你去休息吧,我自己会好。你、你别看我……”空云落难堪道,“对不起。” “够了。”曲谙带着一丝不耐,拽着空云落的手臂发力,“站起来,进屋。” 空云落的心脏猛烈跳动,他听话站起来,却也不敢把重量压在曲谙身上,别扭地被曲谙扶进了屋内。 他紧挨着曲谙,仅这一刻就冲散了他这段时日的所有苦闷。 空云落坐到了椅子上,还很是不舍,望着曲谙道:“你不回去休息了么?” “闭嘴。”曲谙皱眉。 空云落眼神躲闪了一下,实则是掩藏雀跃。曲谙不高兴了,这好过漠不关心千万倍。 曲谙也知自己语气不善,叹了口气,“总不能放着你不管。“ 空云落抿紧了唇,才让自己不露出笑意,他再次领略到了曲谙的厉害。 “怎么中的毒?”曲谙问。 “在张府。”空云落老老实实地答,“他们喂了我软骨散。” 只字不提这是他主动要的。 “真够恶毒的。”曲谙道,“没吃解药么?” “没大碍。”空云落道。 “等哪天瘫痪在床,有你后悔的时候。”曲谙怼他,“有病不好好修养,成天干活儿,脑子也有病是不是?” 空云落思索了一番,他脑子里都是曲谙,曲谙也一身病痛,说他脑子有病,倒也不错。遂点头。 曲谙:“……” “我顺着你的意,不再出现在你眼前。”空云落低声道,“怕惹你不快。” 把我说得性格多恶劣似的……曲谙腹诽。 “那也不至于大晚上出门。”曲谙道。 “我刚回来。”空云落答道,“今日去邻县收购药材,我未同车,是走回来的。“ 曲谙知道医馆常到城外收购,最近的也有三十里地,周寻中了软骨散,还走那么长的路,也难怪会倒在房门口。 “我一边走,一边想今后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空云落道。 “想出了吗?”曲谙随口道。 空云落沉默片刻,点头,却不说出来。 曲谙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别再糟贱自己了。” 可我的命是你给的。空云落深深看着曲谙。 “坐着,我去给你配药。”曲谙往门口走。 “太黑,我和你一起去。”空云落说,曲谙怕黑,以前起夜都要他陪着才行。 “不必了。”曲谙道,“我经常半夜去偷酒喝。” 他又喃喃自语般:“好像以前还挺怕的。” 空云落内心陡然一酸,他明明找到了曲谙,却又似乎未曾。 第190章 这夜,曲谙为空云落配好药后就去睡了。曲谙走后,空云落独自一人静坐至天明,他思索了许多,自从找到曲谙,他就像陷入了狂乱之中,哪怕他的表面多么正常,哪怕他做到了百般隐忍,可他知道,如今自己就像依附着曲谙生存的蛊虫,离开曲谙仿佛会死。 这种狂热再怎么压抑,迟早会让曲谙察觉,不,曲谙已经察觉,不然怎会疏离至此? 他得离开,至少不能那么近,对他而言是美好,但对曲谙来说,这是潜藏的危险。 离开和安医馆,但留在九圩,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曲谙身边,那就在暗处偷望。比起再度拥有曲谙,他似乎更愿意看到曲谙安定顺意地活着。 哪怕曲谙的生命里再无空云落。 次日,空云落便去向连宵请辞,说的话竟也和之前那二位相差无几。 -- 第353页 “在下做事疏忽,害得医馆与人结恶。”空云落道,“对安公子也照顾不周,自觉难以胜任护卫一职,还请让在下另寻他路。” 连宵一时间头脑炸裂,压着额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是个榆木脑袋?”连宵道,“受难的分明是你,谁怪罪过你?” “我自己。”空云落小声道,“本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他却想投机取巧,事事都以博得曲谙关注为因,最后弄巧成拙。 “好了,你老实说,是不是安任说你了?”连宵问,这几日他俩之前隐有隔阂,连宵稍有察觉,在他这里曲谙可以任意搓揉,但曲谙也有刚烈的一面,不然也不会与张大少闹起来。这次曲谙的刚烈大概是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空云落摇头,“他很好。” 讲到曲谙,他总忍不住捧出真挚,语气中都带着几丝不由自主的温柔。 “他从不刁难我,对我说话也很和善,昨夜见我晕倒,还对我照料有加。”空云落嘴角挂着浅浅地笑意,将这些说出来,宛如又重新经历过一次。 “那你为何还想走?” “……他很好,却不适应我在他身边。”空云落私心将“不喜欢”换成了委婉的说法,“安公子抱病在身,顺应他的喜好,让他过得更自在才是最好。” 连宵无言,心说真是造孽,明明无可挑剔,曲谙怎就是看不上? “只是不在医馆做事而已。”空云落道,“若是他在外再遇到危险,我不会坐视不管。” “哎,这……你等着,这事还有得商量。”连宵匆匆留下一句,又来到曲谙那儿,要他一个准话。 “周寻要走?”曲谙微讶,想起昨晚周寻说的“今后怎样做才能让你满意”,这就是他的做法? “他也来了半个月,时至今日,你老实说,还是不喜欢他?”连宵认真问。 “干嘛这么问?我谁都不喜欢。”曲谙笑道。 连宵眉梢一吊。 曲谙忙道:“你除外,你是我的好大哥。” 连宵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他走了。还挺可惜的,我上哪儿找这么能干的人去?” “……就非走不可么?”曲谙揉了揉鼻梁,“医馆能做事的地方不挺多吗?这几日他不在我身边,不也挺忙的。” 连宵道:“我看他那模样,倒像为你伤心不浅的样子。” 曲谙:“……” “这可不是玩笑,人家才刚为你走过虎穴,挨了一晚上打,你呢,好脸色都不给一张。”连宵道,“他却还都念着你的好呢。唉,造孽。” 曲谙:“……” “行了,你继续喝你的茶。我去多支些银子给周寻。”连宵道。 “哎。”曲谙开口,垂着眼皮,眼睛犹豫地左右动了几下,嘴角抽了抽,道,“叫他留下吧。” 之后,曲谙把空云落叫到了跟前。 空云落垂首低眉,一副犯了错不敢面对的模样。 曲谙在端详着他,从脖子根露出绷带来看,他身上的伤定然不少,脑袋还缠了一圈,看着就挺惨。即使如此,他还为了他的任性,不好好在屋里呆着,而是跑外头忙活,真是……愚蠢。 “周寻,你知道我为何一开始就不待见你么?”曲谙淡然道。 空云落胸口一紧,慢慢抬起头,“为何?” “因为你身上有种让我熟悉的感觉。”曲谙道,“像我的一位故人。” 空云落的眼睫极快地颤了颤,他以轻松的语气掩盖自己的心潮澎湃,“怎样的故人?” 曲谙道:“唔,关系不太好,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空云落:“……” 曲谙又补充:“你和他只是稍微相似而已。” 空云落连勉强笑笑也做不出来,像嚼了块黄连,苦得难以言喻。 “世上凡人千千万,有相似之处无可厚非,可你偏偏是贴身护卫,于是这点相似就被放大,所以我不太喜欢你靠得太近。”曲谙道。 空云落艰涩道:“是我失了分寸。” “你很好,是我不好。”曲谙真诚道。 空云落用力摇头,他怎能让曲谙对自己说出这话,他会遭报应的。 “别这么说,你是天上的云彩,我不过是河边淤泥。”空云落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安公子这段时日的关照,我……” “我没赶你走。”曲谙心里头有股说不上来的烦操,面对周寻,他摆不出对连宵的“油嘴滑舌”。总有点儿放不下身段。 “啧,医馆缺人手的地方多着,总不差你这口饭吃。”曲谙说。 空云落低落道:“你不必勉强。” 曲谙横他一眼,“难道让你留在我身边才不算勉强?” 空云落小声说:“我没这么说。” “连宵说你木头脑袋还真是没错。”曲谙道,“先把伤养好,剩下的事之后再说。” 话外之意,就是曲谙愿意让他继续呆在他身边? 空云落被这惊喜砸得有些懵,顺着本心点头,“好。” 空云落身上这些伤,也就是看着可怕,没几天就愈合得七七八八了,也就软骨散棘手些,却也仅是让他变得和常人一样罢了。 曲谙叫他安心养伤,他便乖乖听话,老实地待在自己屋子里,哪怕听到曲谙的声音心痒得厉害,也不妄动。 -- 第354页 他想明白了,自己之前都是在按照内心的想法行事,只想离曲谙近些,多看曲谙几眼,这些心思全让曲谙察觉到了,极为不妥。 要听从曲谙的想法才是正道。 于是空云落的外伤愈合 后,便主动向曲谙请教,开诚布公的谈起此事。 “你该做什么?连宵没和你说么?”曲谙反问。 “连大夫将我指派给你,我就是你的人了。”空云落十分自然道,“应当听从你的吩咐才是。” 曲谙摸摸下巴,“仔细想你倒确实做了不少多余的事儿。” 空云落:“……” “我也没什么吩咐,没你在不也过得好好的。”曲谙懒散道。 空云落小声道:“我什么都可以做。” 什么都可以做? 曲谙忽然有点上心,医馆里都是大夫,各个让他谨遵医嘱,他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周寻要是什么都能做的话…… 空云落眼看曲谙动心,但没一会儿又恹恹,“算了,你肯定都会告诉连宵。” “不会!”空云落快速道,“只听你的。” “那你现在上东街帮我买个杨记馅饼回来。”曲谙道。 空云落呆了下,“杨记馅饼?” “买个馅饼也不行?”曲谙嘟囔。 “我明白了,立刻便去!”空云落说完就匆匆离去。 这命令在空云落听来摸不着头脑,但却是曲谙念想已久。他在医馆见过不少人吃过这馅饼,外壳焦酥,内陷多汁,咬一口下去好听又好看,他馋了许久,可连宵不让他吃,说这东西重油重盐,他吃了不好。 一口都不让,真是没天理了。 空云落才去了一刻钟不到就回来,手里的馅饼还是烫的。 “给。” 曲谙欣喜地接过来,两个手掌那么大的馅饼散发着浓浓的焦面香,还有藏不住的肉香,实在叫人食指大动。 他迫不及待咬了一口,被烫了个心满意足,这股味儿总算吃到嘴里了。 空云落就看着他吃得腮帮子滚圆,满脸都是幸福的模样,内心的空缺在此刻被填满。 他还能看到曲谙因为一点小事而快乐,已经无比幸运了。 哪怕余生如此,也足矣。 接着曲谙的第二个要求—— “去库房,取两坛药酒来,积灰最厚的那种。不能被人发现,发现了也别供出是我,否则我皮会被扒下来!” 第191章 空云落终于摸着讨好曲谙的门路了,原本他以为为了曲谙好,曲谙能感知到他的心意。可这里为曲谙好的人太多了,曲谙想要的是个事事顺从自己的人,帮他偷酒,帮他点烟,在他做坏事时替他望风。 曲谙喝酒抽烟这事儿空云落暂时拦不住,他好吃些重油刺激的东西,也是吃两口就腻了,但能让他乐呵一会儿。 空云落总算明白曲谙为何整天老爱摸那只煤球猫,原来顺着毛摸,就能听到呼噜呼噜的声音。天知道空云落偶然听到曲谙的一句“洛洛,周寻可比你有用多了”时,内心有多么澎湃。 和一只猫做比较,称不上一件光荣的事。但眼下这只黑猫是曲谙最宠爱之物,能超过它——哪怕只是说笑,空云落都觉得自己在曲谙心里开始有些地位了。 几天过去,曲谙已经不再对空云落皱眉头了。 他还是那个曲谙,即使经历过蜕变,他心仍然软得不可思议,当他愿意打开心门,走进去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前提是,他永远不能知道走进来的是空云落。 曲谙把空云落使唤得愈加顺口,空云落俨然成为了他的专属管家,其他人自然而然的也把所有和曲谙有关的事交给空云落来处理。 而空云落便借此来消除他早就看不下去的谣言—— “不要再叫他连夫人。”空云落黑着脸纠正阿民同一帮学徒们的调笑。 医馆不少人私底下会这么叫曲谙,煞有其事的样子,空云落介怀已久。 “不叫连夫人叫什么?”阿民还笑呵呵地开玩笑,在他看来安公子除了偶尔的任性跳脱,从模样到性子,都是货真价实的“夫人”了。 “安任,安公子,安大夫。”空云落面无表情,“称呼多的是,唯独不能叫那三个字。” “为何啊?”阿民莫名道,原先他们几个轻松聊着最近连夫人让连大夫省心不少,周寻冷不丁插进来,冷水泼得相当认真。 空云落不能说“我不喜欢”,也不能直白撒谎说“他不喜欢”,事实上曲谙对这个称呼竟是乐在其中,害得空云落至今都没放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连宵”这份疑心。 “你若整日被人称作‘夫人’,心里会高兴?”空云落沉着脸说话时,非常能唬人,“安公子虽然体弱,可也有傲骨,你们只见他被调侃面容带笑,又可曾见过背后他的叹息无奈?” 空云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这不算假话,而是巧妙的话术。 这话还真见效了,医者仁心,在医馆里的人都心善,闻言便认真反思自己的言行。 除此之外,还有个更棘手的人需要处理。 连宵那边是拉郎配,可医馆之外有个文小姐是真真切切地对曲谙动了心思。 空云落来的时间不长,只听过只言片语,但不难想象到有位女子对曲谙惊鸿一瞥芳心暗许,想法设法见曲谙一面,美其名曰好奇,指不定对曲谙打什么鬼主意呢。 -- 第355页 空云落酸溜溜地设想,浑然不觉他是自己的心思套在人家姑娘身上。 文小姐想见曲谙,依旧得先经过空云落,他当然否了,曲谙身体不好不便见客,谁来都得打道回府。 “杯子空了,酒呢?”曲谙趴在软榻矮桌上,人都要瘫成一片了,落在他身上的阳光像轻而暖的拥抱,舒服极了,他要再喝一点,延长此刻的惬意。 “来了。”空云落走进来,温柔而无奈地看着他,“我才走一会儿,你呀……” 倒上酒,清新的果香蔓延,酸中带甜,沁人心脾。 曲谙眼底一亮,“果酒?” “上街看到,想着你会喜欢。”空云落道。 “喜欢喜欢。”曲谙美滋滋地喝下,迫不及待又要一杯。 “好酒且细品。”空云落这次只给他倒半杯。 曲谙小口小口地啜,眼睛都舒服得眯起来。 空云落适时提了一句,“方才有客欲见,我想你喝了酒,不便见客,便推辞了。” 曲谙点头,“推了好。” 空云落微微一笑,温柔道:“你慢慢喝,我帮你守着。” 阳光之下,曲谙散发着蜜酒的醇香。 空云落仿佛也醉了。 他恍然以为,他们之间向来如此,只有温暖与香甜。 一场暴雨突袭,惊走了柔情的春日。 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突如其来的大雨,医馆罕见没有病人。 阿民清闲下来,没什么打发时间的,就坐在门槛上看雨滴 忽然一滴雨水落在他的鼻尖,冰凉凉的。他晃过神来,定睛一看,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入眼是雪白的云纹长靴,往上是海蓝色缎面长衫,上面绣着针脚精致细密的劲竹,潇潇挺拔。腰间束着玄黑金纹腰带,暗显贵气。 油纸伞遮住了对方的容颜。 阿民还呆愣着慢慢仰高脑袋,对方却已开口:“小兄弟,你们家连大夫可在?” 伞面抬起,露出一张俊雅的面容,他温和道:“鄙人姓萧,是他的老友。” “萧……萧!”阿民的神情由呆转惊,“萧责?!” 萧责彬彬有礼道:“正是。” “萧萧萧萧门主,有失远迎,我这就叫连大夫来!”阿民就差滚着跑了,惊慌失措地喊道:“萧门主来了!不归山庄的萧门主来了!” 萧责眉梢微抬,露出些许探究。他合上伞,抖了抖雨水,走进医馆将伞靠放在门边,就这会儿功夫,连宵已经赶来了。 “萧责你怎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我都没来得及准备!”连宵热情洋溢地迎上来,语速比外面的雨都要快。 萧责笑道:“路过看看而已,无需劳心。” “原来如此,打算何时走啊?”连宵笑容更灿烂。 “这么盼着我走?”萧责意味深长道。 连宵也是人精,话头转得飞快,“哪里,我是看这雨天行路不便,想多留你一会儿。” “我正有此意。”萧责道,“可否讨杯茶喝?” 连宵道:“来啊,看茶!” 萧责讶然,看了圈门口的环境,“在这儿喝?” “嗐,瞧我,见你一时高兴,什么都忘了。”连宵侧伸出手,“请。” 萧责抬步走进去,连宵却是将他往看诊桌那领。 “请坐。”连宵道。 “这儿?”萧责失笑,“这是你的病人的位子吧?” “今日没有病人。”连宵道。 萧责卡了好一会儿,才道:“为何不到后院去呢?” “后院遭水了,伙计们都忙着收药材,不便待客。”连宵道,“既然如此,咱们到外面的酒楼去罢!你我许久不见,喝杯酒好好聊聊!” 于是萧责刚坐下连杯茶都没喝,又被推出去。 与此同时,萧责到来的消息也传到了曲谙那儿。 “安公子快躲起来!萧门主来了!”阿民着急忙慌地通报。 曲谙正拿着根柔韧细长的枝条逗猫,手腕从宽松的袖口露出来,更显得纤细苍白。 “谁?”他问得漫不经心。 “萧门主,不归山庄的萧门主啊!”阿民道,“您不是被不归山庄追杀么?” 一旁的空云落听着不是滋味,不归山庄何曾追杀过曲谙?他怎么说也是前任庄主夫人。 曲谙打了个呵欠,“我躲衣柜里去?” “您开玩笑罢?那可是萧责!”阿民都要跳起来了,“连大夫把他往外带了,叫我赶紧过来支会您一声,让周寻带您出去避一避,千万不能被他发现!” “出去?”曲谙望着室外的大雨,一脸犹豫。 “事不宜迟,你们赶紧收拾,我在外边儿望风!”阿民说完,推出去还带上门。 空云落心里想的是,和曲谙一起走?岂不是只有他们俩?曲谙能依靠的人便只有他了…… 他内心雀跃得厉害,面上征求问道:“安公子,走么?” 曲谙的心情貌似受到阴雨影响,也是闷沉沉的,提不起紧张,兴致缺缺道:“不想走,被雨淋湿了不舒服。” 曲谙的态度让空云落感到不解,他就不怕被萧责发现,继而被自己找到吗? “你不怕么?”空云落问了出来。 曲谙懒洋洋地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只要我想,便可在这世上消失无痕。” -- 第356页 空云落陡然一慌,脱口而出道:“不要!” “嗯?”曲谙瞥他一眼。 “我会保护你,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都不会让他们找到你。”空云落低下头,不让曲谙看他的眼睛,“所以,请你不要消失。” 第192章 周寻的声音似乎能轻易被嘈杂的雨声淹没,可曲谙还是听到了。 请你不要消失。 曲谙沉默皱了皱眉,揉了揉胸口,“有点不舒服,把药拿给我。” 空云落随身带着他的药,马上递上来,关切问:“怎会突然不舒服?受到惊吓了?” 曲谙摇头,没就着水,直接嚼着吞了。 空云落以为他太痛等不及,快速倒来水,心疼道:“很难受?” 强烈的苦味反倒让曲谙好受些,因为这碾盖了刚才一瞬间的异样——他是一只不受束缚,任意飘荡的气球,而刚刚气球上的线竟好像被轻轻拽住了。 “咱们走吗?”空云落问。 曲谙灌下去一大口水,道:“走。” 空云落面色一喜。 曲谙却又道:“因为我不想连累连宵。” 空云落:“……” 这还没完,曲谙戏谑道:“谁叫我是他的连夫人?” 空云落:“……”别人说他可以制止,可曲谙说……偏偏曲谙也说!要了命了! 他心里的酸山噗噗爆发,面上却不露痕迹,扭头去收拾行囊。半刻钟便结束,他一看曲谙,对方根本不慌,还抱着猫告别,嘴里说着“我不在你要老实,不许乱叫,不许跑出去淋雨……” 这一幕空云落觉得很熟悉,想起来了,他还是洛洛时,曲谙也是这样同他说话的。 哥哥,你是真心让它取代我么?空云落苦涩地想。 “安公子,走罢。” 一出门,曲谙就退缩了。 这雨太大了,能将脆弱的油纸伞穿透,照着势头再下半个时辰,九圩会被雨水淹没的。 “别怕。”空云落低声道,他抖开一块宽布往曲谙身上一罩,继而将他横抱起。 “哎,你这是……”曲谙不知所措。 “放心,不会让你被一滴雨水沾上。”空云落轻笑道,语毕,他掠入雨中。 “来,继续喝。”连宵豪气道,又一杯酒下肚,他白净的脸红扑扑的,已然兴奋了起来。 酒楼就一桌客人,两个一表人才的男子也不知哪根弦搭错,大雨天专门来喝酒。 “别再喝了。”萧责温和道,“菜还没吃几口,酒都喝下两盅了。” “你先喝了再说!”连宵道。 萧责只得也干了。 “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说有个病人胡搅蛮缠,你用两针就让他心服口服。”萧责道。 “对,就这事儿!”连宵道,“两针,让他话也说不出。这世上也不是唯有武功才能独霸。” “不错。”萧责点点头,“武学不过是令人强大的手段之一罢了。” “咱俩果然最聊得来,再喝!”连宵哈哈大笑,又把杯子满上了。 萧责道:“从前你不怎喝酒。” “人总会变的。” “你也不会拐弯抹角跟我说这么多有的没的。”萧责微笑,“你看见我的反应,也不像你的待客之道。事出反常必有因,可否告知?” “我反常?”连宵露出诧异表情,“是我们太久没见,我有所变化而你不习惯罢?” 萧责抬手轻轻摩挲下巴,探究地看着连宵,“我还以为你的医馆藏着不能让我瞧见的东西呢。” “怎么会?”连宵道,“老段又没在。” 许久以前段千玿和萧责吵架了,就会来找连宵,对萧责避而不见。 “说到他,你可知他在忙什么?一年多没见了。”连宵道。 提到段千玿,萧责的注意力才从连宵的不对劲上抽离,“他……我也许久未见。” “他又卧底去了?”连宵问。 萧责默而不答。 连宵语重心长道:“你们俩就打算这么耗着?人这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你们干的还都是命悬一线的事,谁晓得明天会如何?” “你说得对。”萧责叹息,“无论如何,这是他最后一次冒险。” “他到底做什么去了?”连宵十分好奇。 萧责却话锋一转,笑道:“你不知?你都能洞悉我的来意了,应该是无所不知罢?” 这话猝不及防,连宵没能第一时间应对,下意识喝了口酒掩饰,“我哪知道你来做甚的?” “可你我见了这么久,你却没也没问一句。”萧责悠悠道,“连宵,你可得知道,就算是千玿撒谎,我也能一眼看出来。” 连宵:“……”个老狐狸! 不过他拖了那么长时间,曲谙他们已经走远了吧? “唉,你这么说实在伤情谊。”连宵摇了摇头,“罢了,既然你怀疑我,那我就不伺候了!” 继而往桌上一倒,醉过去了。 萧责:“……” 另一边,曲谙已出了九圩城门。 空云落带他来到了城外最近的驿站里,要了间上房。但驿站简陋非常,就算是上房也漏雨,只得拿桶来接。 曲谙就坐在几个桶中间,发呆。 “到床上坐,暖和些。”空云落道。 “有霉味。”曲谙道。 -- 第357页 “我清理。”空云落说着,拿出一件衣裳,手中运起内力,将衣裳烘得温暖,再抖开披在曲谙身上。 温暖顿时驱散了曲谙身上的凉意。 曲谙偏脸看了眼,鼻子皱了皱。 来的路上,周寻说到做到,没让他沾到一滴雨水。可一路上,他被周寻抱着,不得已贴着周寻的胸膛,对方的体温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竟让他很熟悉。 他扯了扯肩上的衣服闻闻,居然是一股暖洋洋的、太阳的味道。 空云落时刻关注着他,看见此举,有些紧张:“有汗味?” 曲谙蹙眉思索,过了会儿道:“周寻,先前我说过,你像我认识的一人。” 空云落立刻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背对着曲谙,深吸了一口气,“嗯。” 曲谙转头盯着他,“你是空云落吗?” 一瞬间,强大的威压降至,空云落脑袋嗡的一声,他不假思索地张口要答“是”,可体内暴涨的内力与这不可抗力拼死对抗,他用力咬住舌尖,血腥味蔓延。在他的脑中一座大山无声的崩塌,他眼前昏花,勉力答道:“不是……” “哦。”曲谙道,他没考虑到有人能抵抗他的作者之力,得到回答便不在追究。 不过几滴雨水坠落的功夫,空云落的衣服被汗水浸透。 在曲谙看不到的地方,空云落紧攥的手乏力筋挛,他借着整理的动作跪了下来,身体才有了支撑。 这是他第一次切身见识到曲谙能力的强悍,随口一句,却如同天神的诘责,凡人只能遵循。 曲谙就是这个世界的神啊。 可曲谙也不能真正主宰世界,他说过的,若妄图改变,就会受到痛苦万分的惩戒。 就像刚才我感受到的吗? 我不过逃避一个问题,他却是救了一条命。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空云落把干净的毯子铺好后,便叫曲谙过来坐,“这儿暖和。” 曲谙没动,还是观察雨水。 空云落来到他身边,“有何稀奇之处?” “声音不同。”曲谙认真道,“这里的比较脆,那里却很沉。” 空云落笑道:“安公子好耳力。” 曲谙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脸色苍白得过分,两颊的头发有些湿,像是被汗水打湿的。 “你脸色很差,怎么了?”曲谙问。 “无碍,只是有些累了。”空云落说,他也顺势坐在曲谙身边。 他刚刚抱着曲谙跑了十多里地,累成这样倒也正常。 “你去休息吧。”曲谙的意思是让他到床上躺着。 空云落道:“在休息了。” 外面的雨声变小了,落在瓦片上的声响不再狂乱急骤,叮叮当当脆响,听久了容易犯困。 曲谙打了个呵欠,拢了拢衣襟。 空云落便从怀里掏了个东西,递给曲谙。 “酒?”曲谙惊喜,变得生动了些。 “怕你冷,就带了。”空云落道。 曲谙拿到手,瓶子还是温温的,他眉开眼笑道:“你不该叫周寻,叫周全才对!” 空云落一本正经道:“那今后你就叫我周全罢。” 曲谙乐不可支,对瓶吹了一口,酒是陈年佳酿,入口柔顺温暖,吞下去后才热热的烧起来,曲谙一下就暖了。 虽然身处陋室,雨水凉凉,但能这么喝上一盅,真是再惬意不过了。 曲谙舒服完,才记起来周寻也受了凉,便把酒盅递给他,“你也喝点儿罢。” 空云落愕然睁大了眼,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我……可以吗?” “有何不可,你不嫌弃我就行。”曲谙一笑。 空云落怎会嫌弃,他接了过来,几乎是虔诚地把嘴贴上去,宛如通过这个酒盅,他亲吻了曲谙。 喝了酒后,曲谙脸发热,眼皮子向下坠,他伸出手去接雨滴,凉丝丝的。 “之后我们要去哪儿?”曲谙喃喃问。 空云落也伸出手,挡在曲谙之上,“去一个只有你我的地方,可好?” 曲谙鼻子一皱,想说这什么地方,名字那么长。可他实在太困了,眼皮不慎合上,就再睁不开了。 空云落的肩膀一沉,暖醉的气息近在咫尺,他不敢妄动,生怕曲谙醒来,抽身离去。 曲谙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空云落缓慢转过头,恰巧看到曲谙低垂的眼睫,柔弱而温顺。 越是如此,就越考验着他。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还是忍不住了,小心抬起了曲谙的下巴,露出了那淡色的唇瓣。 亲一下,一下就好。 他低下了头,就在嘴唇将要碰触上时,却停了下来。 ……曲谙一定不想被他亲吻。 让曲谙厌恶的事,不可以做。 空云落闭上眼,感受曲谙的气息喷洒在嘴唇上。 许久后才抬起头,深深叹气。 也不知是幸福多一点,还是煎熬多一点。 第193章 雨停后,萧责把连宵带回了医馆。医馆的人见到他,不再是人心惶惶,而是笑脸相迎,殷勤请他到后院坐坐。 “不是被水淹了?”萧责挑眉。 “已经扫出去了。”阿民堆笑道,“把大夫交给我罢,我带他下去休息。” 萧责把连宵转搭在他肩上,便在后院游逛起来。 -- 第358页 连宵的一边眼睛睁了一条缝,用气音道:“安任呢?” 阿民道:“放心,早走了。周寻嗖地一下就没了。” 连宵安心了。 萧责路过后院的每一间房门,大雨冲刷后,此处仿佛被染上了浓重的颜色,就像掩藏着某个秘密。 结合先前风里的那封信,连宵今日的异样就十分耐人寻味了。最重要的是,空云落回来后便人间蒸发了般,九圩必然藏着了不得的事。 与曲谙有关,更甚于曲谙就在这里。 每间屋子都有人进出过,萧责留意了,并没见到熟悉的面孔。 唯独最靠里的那一间还未有过动静,萧责走了过去,看见有只黑猫伏在阶上,舔食水洼里的积水。 这时,这间房门打开了,小藤走出来,她见到萧责,神色惊讶,“萧公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萧责拱手施礼,“小藤姑娘,此处是你的闺房?” 小藤笑道:“正式,可要进来喝杯茶?” “多谢,但不必了。”萧责道,“才和连宵喝回来。” “原来如此,那我就继续看书了。”小藤点点头,接着蹲下身拍拍手,“洛洛,进屋来罢。” “洛洛?”萧责讶然,“这是它的名字?” “是。”小藤笑着说,“从小养起来的,像我弟弟一般。” 黑猫犹豫了许久,才慢慢走回屋子里。 萧责呢喃自语:“洛洛,弟弟……难道这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之法?” 但发生在曲谙身上,似乎又是司空见惯了。 当晚,萧责就告辞了。 “就走了啊?恕不远送。”连宵诚挚道。 萧责无奈,“你就这么盼着我走?” “您可是不归山庄的顶梁柱,我多留你,你们山庄岂不群龙无首?”连宵道,“改明儿老段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喝酒!” 萧责走了,走出了九圩城门不久,他隐隐感到一丝怪异。 有人在跟踪。 萧责眉心一蹙,脚步如鬼影迷踪,轻功出神入化,这世间能跟上的人寥寥无几。 可这若有似无的怪异之感没有消失,在他的身后如影随形。 萧责霍然回身,在他身后一丈外,一男子同时停下了脚步。 此人长相端正,气息内敛,目光平静地看着萧责。 萧责紧盯着这张脸,与他对峙片刻,忽然开口:“空先生。” “你怎认出是我?”对方正是空云落。 “你并未隐藏身手。”萧责道,“而且这张人皮面具,千玿戴过。” 段千玿素有段千面之称,这绝非夸大,空云落道:“他说只戴过一次。” “他用过的脸,我都记得。”萧责微笑道,“闲话不多说,看来风里的消息无误,真让您找到了他。” “风里不知道他在这里。”空云落道,“他派来的人一无所获,否则他怎么会平白无故把消息告诉我?” 萧责心下对此也疑惑,风里的第二张信也说了,找遍全城也没见到曲谙,更何况他派出的人与曲谙有过节,绝不会存在隐瞒的情况。 空云落冷笑道:“只怪他太蠢,如此轻视曲谙。就算他调动山庄的全部人手,也连曲谙的衣角也见不到。” 萧责:“……”他奚落风里的同时,还隐隐透着自豪。 “恭喜您如愿以偿。”萧责道,“您打算何时带他回来?” “我不会再强迫他做任何事。”空云落低声道。 “好罢。”萧责道,在他看来,曲谙既然给一只猫取名洛洛,就意味着他心里没有放下,他们之前重归于好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此次前来,实则为告知您一件事。”萧责道,“楼雯润已有身孕。” 空云落眸中透冷,他找到曲谙后,满心装着曲谙,许久未听闻这个名字,萧责冷不丁提起,一下将他又拉回了过去。 “他们的孩子,绝不简单。”空云落笃定道,他还记得曲谙在得知楼雯润要与圣君成亲,曾写信劝阻,一定是为了阻止坏事发生。 曲谙是洞察一切的人,在他眼中,楼雯润似乎可以信任,但事实却不尽人意,可见有不少东西已经偏离了原先的路线。 “我也如此猜测,不知圣君有布下何种阴谋。” “不一定是圣君。他们之间从头到尾,与其说是合作,倒不如说圣君也只一个傀儡。”空云落道,“圣君最渴望的是至高的实力,他们的孩子或许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出生的。” 用亲生骨肉来达成目的?萧责不禁感到恶寒。 “这个孩子不能出生,让段千玿想法设法除掉。”空云落道。 “明白。”萧责颇为疲惫道,“只是您现在不是庄主,要传达命令,就得先过风里那关。” 空云落面无表情:“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段千玿早就暗通款曲。” 萧责:“……” “虽然你们身处世外桃源,但我不得不提醒一句,圣君从未对您掉以轻心,太久没您的消息,他定会有所行动。”萧责道。 “嗯,我自由打算。” 关键的事情交代完,萧责也不久留,分别前空云落又道:“你莫要告诉任何人曲谙在这儿,特别是阮誉。” 阮誉对曲谙的感情很深,他要是知道,一定不管不顾捅露一切,然后把曲谙带走。 -- 第359页 萧责只得答应。 空云落回到那间驿站,曲谙已经睡着了。他蜷缩在衣裳的披盖下,眉心微拧,鼻息缓沉,睡得颇为不安。 做噩梦了么? 空云落只有这时才能放任自己的怜惜,他伸出手克制而轻柔地将曲谙颊边的发丝拂到耳后,指腹与那素白的肌肤薄薄触碰,微烫的体温传递了过来。 空云落当即觉察不对劲,一试曲谙的额头,是不正常的温热。 伤寒了。 就算没有淋着雨,可这间房漏风,曲谙体质极弱,有他在还好,但他稍稍离开,就让寒气入了体。 这些衣服到底还是单薄了,曲谙在轻微的发抖。空云落将他抱进怀里,用体温温暖他。 曲谙醒了过来,被这样亲密的搂抱,他不太喜欢,可周寻有力的臂膀、宽阔的胸膛和暖炉一样的体温正是曲谙最渴望的。他只好暂时臣服,靠着周寻,闷沉道:“我想回去了。” “好,我们这就回去。”空云落愧疚道,“我不该离开你。” 曲谙开始头疼了,迷迷糊糊道:“你身上怎么……那么暖?该不会也……发烧了吧?回去……叫连宵煮姜汤……” 即使这么抱着,曲谙还是冷得发抖,空云落便把曲谙的手拉进他的衣裳里,让曲谙这么搂着他的背。 曲谙闭上了眼,紧紧贴着空云落,就这么会儿功夫,他快烫得像个火球了。 空云落快马加鞭把曲谙带回了医馆。 连宵一见到曲谙不省人事的模样,酒登时就醒了,立刻叫人熬退寒药,接着让空云落放曲谙躺下。 “他这身体最忌伤寒,极易引发心疾,那是最棘手的。”连宵严肃道,“我为他施针散热……周寻,为何还不将他放下?” 空云落试着松手,可曲谙抱得很紧,竟是不愿离开。 “这……”连宵一时无语。 空云落也是哭笑不得,他又舍不得用力扯开曲谙,可不尽快治病也不行…… “连大夫,我有一个法子,不知是否可行。”空云落道。 曲谙睡得很不好,梦里他抱着一个大火球,炽热滚烫,灼灼逼人。 可又没有烧伤他,只是让他感到炎热非常。 最可恶的是他松开了又冷得不行,只好过去抱住,被热得眼睛都睁不开,出了一身汗。 梦境之外,空云落怀抱着曲谙仰躺在床榻上。 他小心地动了动身体,避免某个硬得像铁器一样的东西硌到曲谙。 他笑着叹息。 真是煎熬并快乐啊。 第194章 次日曲谙醒来,浑身湿黏黏的,好不舒服,被褥里热得很,以往他起床手脚总是温凉,今日却都暖暖的。 他掀开了被子,露出手脚凉快凉快。黑猫盘踞在他的头顶,体贴得帮他舔毛。 “嘶,刮得很!别舔了,本来就没几根……”曲谙把它捞下来,呼噜它柔软的肚子,“乖洛洛,昨晚是不是你帮我暖床了?真棒,哥哥一晚上就退烧了。亲亲小脑壳……” 屋外,正要端水进去为曲谙擦身的空云落听到这话,又郁闷又委屈。不是它!区区一只肥猫,就只会在一旁聒噪的喵喵叫,什么用都顶不上! 是我啊哥哥,昨晚我帮你暖床的…… 路过的小藤见他停在门口,低着头仿佛被黑云笼罩,好奇问:“你干站着做什么?” 空云落那个面对曲谙就极为脆弱的心已经碎了,他实在不想看到曲谙把应属于他的亲吻给了黑猫的情景,他委顿地把水盆交给小藤,“你帮我拿进去,给他洗脸。” 小藤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沮丧离开,周寻看上去人高马大,给人的感觉也是沉稳有力,但偶尔能看到他悲秋伤春一面,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小藤敲敲门便推门进去,就看到曲谙跪趴在床上,摁着黑猫的两只前爪,整张脸埋进黑猫的肚皮里,还发出颇为不雅地痴笑。 小藤:“……” “咳咳!”小藤提醒他注意形象,“安公子,看来你病了一场,倒很有神气了。” 曲谙行猫肚子里起来,爽朗一笑,“出了一身汗,感觉把浊气都排出了,多亏了我们洛洛。” 小藤浸湿巾帕,递给他擦拭,“和它有什么关系?你该谢谢周寻才是。” “周寻?”曲谙疑惑。 小藤忍不住笑,“看来昨日的事你都忘了。周寻到你回来后,你烧得厉害,连大夫想为你施针,可你把周寻抱得死紧……” “等等,我抱周寻抱得死紧?”曲谙瞪大了眼。 “那可不。”小藤道,“非但如此,你还把手伸进人衣服里呢,啧啧啧,着实不堪入目。” 曲谙:“……” 他想象了下那画面,的确很辣眼睛! “你肯定在糊弄我。”曲谙讪讪,“我昨日神智不清,哪有力气拽他?” “人周寻没忍心对你用力。”小藤调笑道,“估计周寻也被你的孟浪吓着了,刚才在门前,都不敢进来见你。” 曲谙都快要无地自容了,他明明酒品很好,怎么生病了却会失态? 小藤没坐多久,连宵便来了,看见曲谙捧着药碗闷闷不乐地啜着。 “知道昨天自个儿干嘛了,害羞着呢。”小藤小声对连宵道。 连宵失笑,过去摸了摸曲谙的额头,“嗯,不烫了,看来周寻还真有一手,以后再染风寒,你也不必受罪了。” -- 第360页 曲谙郁闷看他一眼,“你逮着机会就数落我。” 连宵坐到曲谙身边,道:“昨日萧责来了。” “哦。” “我看你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连宵道,“萧责人精着呢,事发突然,我露了不少马脚,他大概是看出来了,极有可能会再回来。” “哦。” “还‘哦’。”连宵感觉自己是在对一团棉花说话,“到时候该怎么办你想好了吗?” “他若再来,我就对他说‘你回去’,他就回去了。”曲谙道。 连宵无语凝噎地望着他许久,才道:“你说回去就回去?还以为自己是庄主夫人呢?” 曲谙幽怨地看着他。 “失言,掌嘴一次。”连宵拍了拍脸颊,“曲谙,好不容易重获新生,你要珍惜,明白吗?” “明白了,娘。”曲谙嘟囔道。 “我马上拿刮痧板来。”连宵作势站起来。 曲谙忙拉住他,“我错了!” 连宵白了他一眼,继而又很是认真道:“你走罢。” “你赶我啊?”曲谙受伤道。 连宵要被他气死了,“我这儿要是能护得了你,能让你走吗?要说还是你不好,定时你偷跑出去被偏院的人发现了,不然怎会引起不归山庄接二连三的警觉?” 曲谙蔫蔫不说话了。 “我也不好。”连宵叹息,“若我当年多在武学上用功,也不至于让你走了。” “你自责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曲谙道,“我其实有点本事的,不然怎会挨折腾那么久了也死不了?” “死不了就能让你再受难一次?”连宵瞪他,“别说了,过些日子那只虫王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跟他走,躲到远远的。记得给我来信,我会去找你的。” “哎……” 连宵知道曲谙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没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就走了。 五日后,剌觅来了。 经过一年多的磨炼,他的脸变回了原本颇具异域色彩的深邃和他特有的呆愣,人看起来强壮了不少,手里牵着缰绳,身后跟着一匹乌黑健美的骏马。 “哎呀,剌公子回来了!” “我不姓剌,我姓阿热曼莱布索……” “快闭嘴吧,等你说完天都要黑了。”连宵毫不客气道,“赶紧沐浴去,半年没洗了罢?” “我回来的前一天就洗了。”剌觅不满道,“你就知道嫌弃我。” 黑马不耐地甩脖子,把缰绳从剌觅手里甩走,自个人往后门走去。 连宵嘲笑道:“看吧,惊驰也嫌弃你。” 后院,曲谙躺在他专属的躺椅上晒太阳。阳光已初具夏日的灼意,不过曲谙天生体寒,还挺喜欢这种烫呼呼的感觉。 空云落就站在曲谙身边,阴影投在他的脸上,避免阳光刺疼他的眼睛。 曲谙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空云落的目光混进阳光中,肆无忌惮地看着曲谙。 五日前他还是忍受不了自己的功劳被一只猫抢走,便鼓起勇气向曲谙坦明实情。可曲谙对他的态度并没变得热切,反而还有些别扭,这更让他受伤了。但小藤说这是羞涩的表现,又让他很是雀跃。 哥哥真好,真可爱,好想抱…… 曲谙:“……”他在盯着我吗?要不要瞄一眼?可是眼睛对上了好尴尬! “哒哒,哒哒!”欢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驰突然出现在后院里,高亢地“咴”了一声。 曲谙大喜过望,立马坐起来,“惊驰回来了?” 空云落也感到惊讶,不过也印证了他的猜测,从曲谙离开便开始失踪的惊驰,果然跟随了曲谙。 惊驰也看到了空云落,兽类的直觉比人更强烈,它们不会怀疑猜忌,认出来了就果断扑过去,想亲昵地拱它许久未见的主人。 空云落忙摆手后退,他最了解惊驰的性子,这匹马认主,绝不会对生人如此亲密,曲谙一定会觉察有异。 惊驰极为聪明,它看出了主人不想靠近它,于是只好改变行动——帅气一回神,前蹄着力,健壮的后蹄高高跃起往后一蹬! 结结实实把空云落蹬飞两丈远。 空云落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有苦不能说,还得夸一句好聪明的马。 “惊驰!”曲谙吓一大跳,“你怎能胡乱踢人?” 惊驰甩着尾巴,明亮乌黑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曲谙。 “咳咳咳!”空云落从地上站起来,按着胸口,表情痛苦。 曲谙忙来到他身边扶着,心情就像闹事熊孩子的家长,“你没事吧?快去前头让人给你看看。” 空云落借机搭住曲谙的肩,和他紧挨着,嘶嘶喘气道:“尚好,就是有点疼……” 曲谙让他坐在躺椅上,惊驰还凑过来,曲谙生怕它又给一蹄子,赶紧把它牵到一旁,“怎么能踢别人呢?” 惊驰用湿润的鼻子拱曲谙,把曲谙拱得坐在地上,还用舌头舔他的脸。 “咳!”空云落警告一声。 惊驰又正经起来。 “曲谙,虫王回来了。”连宵的声音传过来。 曲谙望过去,剌觅朝这里走来,肩负一布袋,丢到曲谙跟前,“给你的。” 曲谙打开一个小口,里面果不其然是肥肥嫩嫩的新鲜虫子,他嘴角抽搐,“多谢。”他不喜欢吃虫子,可剌觅只记得他生无可恋时吃过几次虫子的经历,每次回来都给他带这种“特产“。 -- 第361页 剌觅的视线定定落在了空云落身上。 空云落心弦紧绷,剌觅是蛊师,极有可能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看什么看,还不去洗。”连宵把剌觅推开,又诧异道,“周寻,你怎么了?” “被惊驰踢了一下。”曲谙心虚道。 连宵的表情像是被噎着似的,他又不能骂啥也听不懂的惊驰,也不能怪手无缚鸡之力的曲谙,只好朝剌觅发泄:“好好的一匹马你竟养成这副凶样!今晚别吃饭了!” 剌觅赶忙跑开,以免被再安上几重罪名。 连宵为空云落看伤把脉,他体格非常人可比,只是胸口青紫,没有外伤。 “幸好……”连宵松了口气。 深夜,空云落来到马厩。 惊驰嚼着草料,见到他便拱了拱他的脖子,喷他一脸草渣。 空云落面无表情地抹去,抬手抚摸惊驰的鬃毛,“剌觅竟还活着,哥哥能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山庄,必然少不了他的相助……他就是柯茏罢?” 惊驰安静垂首。 “惊驰,若你能口吐人言就好了,就能告诉我他之前经历过什么。”空云落喃喃。 他陪惊驰坐了一会儿,忽然有个黑团出现,来到惊驰面前扬起脑袋,惊驰低下头,和它碰了碰鼻子。 “你们倒是关系不错。”空云落笑笑,但很快警惕起来,晚上黑猫会陪着曲谙,不会出门,可现在却来了马厩,这意味着曲谙房中有异! 空云落即刻回到曲谙屋前,正要敲门,却听屋内传出对话声: “唔……太大了,我吃不下……” “嘴巴长大,我帮你。” “唔唔……” 里面莫非在……! 空云落瞬间失控,暴怒肆虐,猛然将门推开—— 第195章 嘭”一声,门轴直接断开,可怜的门轰然倒塌,把屋内的人都吓一大跳。 曲谙瞪圆了眼睛。他的腮帮子有一边鼓起来,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金鱼。而剌觅坐在他对面,手里递着一杯水,距离姿势都丝毫不超出礼数。 空云落怒视一圈,发现预料的画面并未出现,又迷茫地愣站着。 曲谙梗着脖子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吞得嗓子疼,他哑声问:“周寻,你干嘛啊?” “我、我以为他正对你行不轨……”空云落局促道。 曲谙语塞了片刻,才道:“他拿药来给我吃。” 剌觅一脸茫然。 空云落脸微红,讪讪“哦”了一声,扶起门又把它嵌了回去,小声道:“不打搅了。”便转身要走。 “等等!”剌觅出声道。 空云落一顿。 剌觅起身走向他,眼中带着审视。 空云落面对剌觅,面色不改,不卑不亢道:“有何贵干?” 剌觅盯着他,似乎要穿透他的皮肉,望进他身体最深处。 空云落任他打量。 许久,剌觅又一头雾水,让空云落走了。 “你直勾勾看着人家干嘛?”曲谙好奇问 。“他奇怪。”剌觅道,“身上有异。” 曲谙诧异:“他也带着蛊虫?” “刚才是,”剌觅困惑,“可又没有了。” “到底有还是没有?” “还须观望。” “他来了一个多月,也没见他哪里怪了。”曲谙道,自从周寻风雨无阻地帮他偷酒买酒后,在他心里周寻已经是半个自己人了。 “你怪。”剌觅又很是严肃道,“命囚迟迟不发作,定有原因。” 曲谙不语,他最了解命囚的习性,一个月最少要作妖一次,季节更替时更是一月三次,每一次能疼去他半条命。 所以他才不把命当一回事,这世上没什么东西硬得过他这条命了。 周寻来了以后,他就再没经受过那番痛苦,不知不觉中他对生活竟开始有所期许,酒的香醇、烟草的熏香、阳光的温暖,还有世人的嬉笑怒骂,令他渐渐产生留恋。 他恍然想,原来我只是过得太苦了。 痛苦是连接他与前世的沉重枷锁,当这层枷锁被解除,他也能向往新生。 剌觅问曲谙:“你能把那个周寻借我一用么?” 曲谙回神,道:“你想干嘛?” 剌觅认真道:“单从外表难以看出他的真面目,但只要让我割开他的皮……” “你!好变态!”曲谙道。 剌觅揣摩着“变态”一词的含义。 曲谙道:“你想拿活人开刀,好狠的心,我要告诉连宵去。” 剌觅顿时惊慌,他连连摆手摇头,说道:“不借了不借了,你别跟他说。” 剌觅最怕连宵,原因是他俩理念不同,连宵总挑他的刺儿,而且口齿伶俐,每每争执他都还不上嘴,被奚落得落荒而逃。 他们都没察觉到屋顶有人,空云落将全部对话都听了进去。他低头看了看,在他的小腹左侧有一块疤痕,在疤痕之下是他多出来的一个脏器,正是由被圣君所觊觎的洞天蛊所化。 此蛊与他共生了十七年,早就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剌觅竟仍有所察。 幸而他能以自身之力将其抑制掩盖,否则被剌觅发现了,哪怕没有证据证明他是空云落,仅有丝毫干系,曲谙也会瞬间变脸厌弃他吧? 空云落苦笑。 午夜 -- 第362页 “啊!” 短促的叫声惊醒了空云落,他立刻得知是从曲谙房内传出。 “安公子!安公子!你怎么了?”空云落急道。曲谙没回应,但空云落听到了他摔在地的声音。 “安任!”空云落闯了进去,就见曲谙狼狈蜷缩在地上,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水连地面都浸湿了。 空云落忙将他扶起来搂在怀里,慌乱不已,“安任,安任,我该、我该做什么?该如何做?” 曲谙仿佛一颗被开水猛烫的虾一般,紧紧缩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空云落以为自己抱着一把骨头,他正亲眼目睹一个人是如何破碎。 他不敢贸然往曲谙体内注入内里,曲谙的经脉太脆弱,经不起一丝触碰。“我带你去找连宵,他会治好你。” 空云落害怕极了,曲谙在他眼前死去那日的感觉强烈重现,曲谙又要离他而去了…… 可他甚至抱不起曲谙,似乎再用一点儿力,曲谙就散了。 “酒……”曲谙极为困难地说,“喝……疼……” “可是要酒?我这便给你拿!” 空云落知道曲谙的酒都放在哪,很快拿过来,喂曲谙喝下。 可曲谙的牙关无意识地死咬,酒流不进去,空云落只好按住曲谙的广谱穴为他镇痛。 兴许是起了点儿用,曲谙的嘴张开了些许,酒喝了进去。却又从他的嘴角溢出。 他吞不下去。 吞不下,吞不下吞不下! 曲谙失神的眼睛淌着泪水,他的嘴唇颤抖,想努力喝下去。他就只能靠着浓烈的醉意舒缓疼痛,没有酒,他会疼死的。 空云落的手在发抖,心疼得紧缩发皱,他的眼泪不知何时也止不住的流,恐慌与无力已然将他吞没。曲谙是如此的痛苦,疼得连声音都喊不出,单薄病弱的身体在承受着残酷的刑罚,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为什么做不了?!为什么不能把曲谙的痛苦都转移到他的身上!就算是千百倍,他也甘愿代受。 曲谙的脸色极其难看,青白得像死人,眼中全无神采。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空云落哽咽道,他将自己嵌入曲谙的胸膛,他们紧紧相拥。 曲谙几乎失去意识,他本能抱紧空云落,就像抱着他生的浮木。 他们是如此契合。 空云落贴着曲谙的耳畔,他们的泪水交融。他不住道:“对不起,哥哥,我爱你,对不起……你咬我吧,别咬自己,哥哥,哥哥……” 曲谙在痛苦的混乱中张开嘴咬了下去。 肩上的疼痛反而让空云落稍稍宽心,至少还有力气,太好了。 ————————— 阳光落在曲谙的脸上,仿佛能透过他薄薄的皮肤。 他的眼皮动了动,过会儿睁开了一条缝,又用力闭上,眼睛被刺得睁不开。 靠着床柱睡着的连宵醒了,看见曲谙偏开了脸,惊喜道:“你醒了!” 接着便为他把脉,轻而缓,是曲谙特有的脉象。 “我好像做了个梦……”曲谙干哑开口,他尝到了些许血腥味,以为自己又吐过血,便向连宵要了杯水。 “寻常人若非梦里,也不会经历如此疼痛。”连宵扶他起来,喂他喝水,心疼道,“昨日还说起你许久不犯病,怎晚上就发作得那么厉害?” 曲谙倦倦地说“不知道”。 “一定是那个灾星把邪气带回来了。”连宵迁怒道。 “幸好剌觅事先让我吃了药丸。”曲谙道,“否则真不一定撑得过去。” “那是多亏了周寻。”连宵道。 “周寻?”曲谙微怔,他隐约记得昨晚周寻来到了他身边。 连宵叹道:“他最先发现你,怕你咬到舌头,紧抱着你让你咬他的肩膀,等我赶到也不放开,你便是靠着他生生挺了过来。” 曲谙沉默了,原来他尝到的血腥味是周寻的。他抬手摸了摸耳畔,那里似乎残留着湿意。 “他呢?”曲谙问。 “外边,还在自责。”连宵答道。 曲谙笑:“我疼和他有何关系?” “因为在乎你。”连宵对他无可救药地摇头,“所以才为自己只能看着你痛苦而自责。” “……” 倏然间,仿佛有只蝴蝶擦着曲谙的心扇了扇翅膀。 “让他进来吧。”曲谙道。 连宵出了房门,空云落就坐在阶下,剌觅则在一旁诡异地观察他。 “周寻,他叫你。”连宵道。 空云落立刻抬头,起身往里走。 剌觅也想跟进去。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连宵拽住剌觅的胳膊,“还没来得及和你算账呢,怎么你一回来他就出事?给我过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剌觅一脸惊慌无助“呜呜啊啊”地被拉走了。 走进房屋,空云落就闻到了一股药烟味。他的视线寻着丝缕烟雾望去,一声轻叹,白烟溢散。 曲谙倚靠着床柱,一手持烟管,慢慢地吸一口,再吐出,烟与阳光交织出一幅虚幻的光景,曲谙被萦绕其中,也像幻境一般。 曲谙漫不经心地望过来时,空云落浑身酥麻了,他头一次发觉自己原来也爱着曲谙病弱懒散的美。 “走近点儿。”曲谙道。 空云落略显僵硬地走到他面前,他见识了曲谙真正经历过至痛的模样,他只想再抱住曲谙,可却不能泄露丝毫情意。 -- 第363页 “衣服脱了我看看。”曲谙又道。 空云落:“……” 曲谙又叹出一口烟,道:“脱。” 空云落迟疑:“……可否不脱裤子?” “……”曲谙道,“上身即可。” 空云落麻利脱了个精光,露出了缠着绷带的右肩。 曲谙定定看了片刻,笑了出来,“连宵说昨晚你为了不让我咬着自己,一直抱着我,多谢了。我以前喊出来把嗓子喊出血了,还把旁人吓得够呛,就不喊了,却害你受了伤,对不住啊。” 空云落感觉自己的灵魂因曲谙的这抹笑扭曲了一下,愧怍、自责、疼惜炸开了一般,泛疼的酸涩溢满心间。 他想,如何才能把我的命换给你? 第196章 “把衣裳穿上吧。”曲谙道,他带着些调侃,“还那么疼?竟然把你疼哭了。” 空云落挡住眼睛,摸到了眼眶的湿意。他摇了摇头,把衣裳穿好,默默走近,把曲谙的衣襟拢好。 曲谙习惯了他这么做,微抬起下巴,又吸了一口烟嘴,看空云落。见他平静眼中的湿润和红血丝,曲谙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嘴里的烟喷洒在空云落的脸庞上。 空云落抬眼,他不敢太用力的呼吸,否则会流露出让曲谙心惊的爱意。 他只能悄悄把曲谙呼出的烟雾藏进自己的身体里,慢慢回味。 “周寻,你对我很好。”曲谙道,“好得不正常。” 空云落退开距离,低声道:“看到你,我便想起了发妻。” 曲谙:“……啊。” 一个略显尴尬的尾音。 空云落很快解释:“我无意冒犯,对你也无……无非分之想。只是不想让你也想他一样,因病而……” 曲谙了然点头,问:“你的妻子是病故?” 空云落道:“是。” “那我的结局兴许与她不同。”曲谙笑笑,“我是被杀死的。” 空云落一惊。 曲谙指了指上面,“也许是它杀的,又或者是我自己。” 空云落心如刀割 ,他想拥曲谙入怀,却没有合适的立场。他单跪在地,伸出手覆盖在曲谙搁在床沿的手,“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所以别怕,你不会死。” 这话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哦,我以前说过挺多次来着。 原来也会有人对我说啊…… 曲谙忽然感觉自己那颗死水一般的心,轻轻翻涌了一下。 曲谙此次发病十分怪异,连宵和剌觅轮番检查他的身体,但均未发现异常。只是曲谙遭了这次罪,身体更虚弱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发烧,被连宵没收了所有烟酒。 “让我死了算了。”曲谙了无生趣地望着房梁。 “别这么说。”空云落不爱听他这么说,哪怕是玩笑,于是给他喂香甜的桃子吃。 曲谙便嚼着桃肉住嘴了。 剌觅偷偷摸摸地跑过来,给曲谙塞奇奇怪怪的药包,“煮了喝,也许有用。” 剌觅说完,又贼一样地溜了。曲谙让空云落拿去煮。 空云落对这份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东西很不放心,剌觅来去匆匆的行迹也十分叫人怀疑曲谙道:“他只是把被连宵发现罢了。” “气味古怪,不是药草。”空云落道。 “那就是虫尸。”曲谙淡然道,“剌觅不会害我。快去吧,不然屋里都臭了。”空云落只好去了。 这玩儿煮起来更难闻,是一股呛人的苦臭味儿,就连空云落也不由得眉头一皱,这根本不是给人喝的。曲谙一脸痛苦,让他端过来。空云落犹豫 “我先帮你试药,无碍你再喝。” “别,这东西我喝了可能没事,你喝了就要命了。”曲谙道。 空云落只好把药碗递给他,不安地看着他。一旦曲谙出现一丝异样,他就立刻做出行动。哪想到曲谙一接过来,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一碗药汤没两下就进了他的肚子。 腥、冲、苦! 曲谙的五官皱成了一团,嘴巴还要紧抿着,不让身体的防御机制反呕出来。 空云落忙接过颤抖的碗,同时递上茶杯。平时喝药从不皱眉头曲谙这一次表现得很狼狈,他就着空云落的手喝下水,是一股酸甜的滋味儿,稍稍压下了可怕的味道。 接着空云落又往曲谙的嘴里塞了一颗果脯。曲谙咂吧咂吧嘴,表情好看了些。 “何必喝得那么急?”空云落心疼道。 曲谙舒了一口气长长的气,“比起苦,我更怕疼。” 空云落顿时说不出话了,平日里曲谙表现得仿佛什么也不在乎,就连他都以为曲谙已经看淡了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可他说怕疼。痛苦和磨难,或许只教会他如何藏匿自己的脆弱。 曲谙含着果脯,神情委顿,他出声喊道:“洛洛,洛洛!” 空云落心头一跳,沉了沉气,才道:“兴许还在马厩里。” “哦。”曲谙垂眸。 空云落了解他的习性,便道:“我去带它回来。” 曲谙蔫蔫道:“算了,我身上还有味儿,它只会刨地想埋了我。” 自从惊驰回来,黑猫就总往马厩那儿跑。 曲谙不太高兴,他每次受难后,都要摸摸柔软的猫肚子还能振奋些。他的猫不在,就只能捏被褥了。 便上前在他身边坐下,抬手放在曲谙的背上,轻轻慢慢地往下顺,无声的安抚他。 -- 第364页 曲谙扭头看了空云落一眼,没说什么。后背的手宽大温和,力道温柔,似乎把他当成猫了。 曲谙天马行空的想,原来猫被人撸是这种感觉,难怪洛洛喜欢。 最近天儿渐渐热起来,而曲谙最受不了热天,一热起来哪怕屋里凉快他也爱出虚汗,脾气也也会不由自主的烦躁,冷着一张脸,看谁都不满意。 空云落给他倒水喝,就因为是温水,不合他的心意,他当面把杯子扔了。 但没过多久他又主动道歉,“对不住,我不是……好吧我是故意的,你还是别靠近我了。” 空云落对他微笑,“是我做得不好。想喝茶,还是酒?” “茶吧。”曲谙郁郁寡欢道,“喝酒更热。” 在连宵看来这完全是憋坏了,自从萧责走后,他生怕不归山庄的人再来,不敢让曲谙抛头露面。不过这也过去了十日,九圩之外方圆十里也没有动静。或许萧责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况且如今剌觅也在,多了一重庇护,连宵便决定带曲谙出去遛遛,释放他堆积的负能量。 “啊?大太阳不想出门呢。”曲谙丧气道。 “正巧郊外的野荷花开了,就去郊游赏荷罢。”连宵无视了曲谙的一件,一锤定音。 于是次日一早,连宵、剌觅、空云落以及恹恹欲睡的曲谙共乘一辆马车,前往西城门郊外的池塘,愉悦的游玩。 “热。”曲谙不耐烦。 空云落递上凉爽的巾帕,暗暗给扇子注入内力,扇出来的风就格外凉爽。 还顺手把一只热腾腾的黑猫提起来让它远离曲谙。 曲谙趴在轩窗上,阂着眼享受。 连宵忍不住道:“我看周寻不是护卫,是你贤惠的媳妇罢?” 周寻忍住笑意,悄悄瞄曲谙。 曲谙没听着似的,没有反驳。 很快便到地方了,池塘边又处凉亭,那儿是最好的赏荷之处。 “这便是来得早的好处,我们先占据了宝地。”连宵道。 曲谙占据了宝地中的宝地,他坐在凉亭中能倚能靠能搭脚的位置上,遥遥望出去。 池塘约莫二亩地,大片大片的荷叶填满了池面,清新的绿色让人心情平静。现还不是荷花盛放的时日,只有零星几株点缀在荷叶之中,含苞待放。 “没什么好看的。”曲谙扫兴道。 “寻常荷花哪入得了你的眼?”连宵道,“你可是见过百岁莲的人。” 连宵身为玄参派弟子,自然听说过曲谙为夺青浦药玉徒手折百岁莲的事迹。 曲谙不理他,趴在靠栏上,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忽然一只草蚂蚱悬在他的眼前。 曲谙眨了眨眼,抬起头,空云落抖了抖草蚂蚱,逗他玩。 “我又不是小孩。”曲谙道。 “不喜欢这个?喜欢何种,我为你编。”空云落道。 曲谙想了想,“蝴蝶能编吗?” “我试试。”空云落把草蚂蚱给他,摘了一把草回来,坐在曲谙身边动手。 曲谙手里拿着草蚂蚱,一弹一弹的,把黑猫吸引了过来,挥着小爪子勾。 “不许咬坏了。”曲谙道。 剌觅在旁边升起火,准备烤虫子吃。 认真赏荷的只有连宵一人,他望着荷叶池满是碧绿生机的好景,不由诗兴大发,将自己内心猝然形成的诗句诵出:“朗朗碧天净,皎皎立于中。好日忧愁散,但求无限长。” 他又转头朝曲谙道:“你也算是才子,不如也作诗一首,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才华。” 曲谙:“……” 唯有空云落知道曲谙并非曲岸,连宵忽然要他作诗,实在难为他。 曲谙问:“这儿没人叫杨万里吧?” “杨万里?未曾听说过。”连宵道。 “那好。”曲谙清了清嗓子,背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桃花别样红。” 此诗一出,连宵惊呆了,好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简直妙绝!曲谙从未展示过这方面的才华,没想到竟会一鸣惊人。 而空云落一看曲谙那暗藏着狡黠的神情,就知道诗不是他所作。他抿唇笑,不揭发他。 连宵惊艳后,又不解:“此处不是西湖,荷花也未盛开,你是哪儿来的灵感?” “这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好诗。”曲谙哼道。 “好诗!” 搭话的却是甜柔的女声。 曲谙望过去,凉亭外,一身着碧裙,玲珑可爱的女子也正看着他,眼中满是惊喜仰慕,“原来安公子竟是如此才华横溢之人。” 空云落的脸色瞬间不好,怎会在此处遇见她? 文小姐,这个擅自将曲谙放在心上的女子。 第197章 “你认识我?”曲谙好奇道。文小姐的娇颜浮起两朵红晕,羞涩道:“是小女子唐突了。小女名为文莺,墨商文济之女。” 连宵道:“文小姐也来郊游?” “见过连大夫。”文莺颔首道,“听说野荷开了,携几个婢子出来散散心。” “那真是巧了,我们也一样。”连宵笑道,“不如进来同坐?” “这……”文莺偷看一眼曲谙,垂首犹豫。 连宵立刻明白,亭子里都是男子,她一个黄花闺女,贸然同坐对她的名声不好。于是连宵赶走剌觅,又把空云落打发去喂马,再将她邀进来。 -- 第365页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文莺抿唇笑道。 空云落千百个不愿意,可又不能将自己的醋意表现出来,只能从曲谙身边起开。他心里愤愤,早知就帮曲谙说话,不让他出来了。若是在医馆碰上文莺,他还能打发走,可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文莺接近曲谙干着急。 文莺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哪怕是坐在凉亭里,也是肩平腰正,两手交叠在大腿上,很是端正典雅。 却不难察觉她对曲谙的在意,莹莹的目光时不时飘到曲谙身上,又快速躲开。 “文小姐今日大有不同啊。”连宵道,“少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矜持,莫非是遇见了某位特殊的人?” 文莺小鹿乱撞地朝连宵看去,对上了对方调侃的眼,顿时脸更烫,低头不语。 曲谙一头问号,眼神询问连宵什么情况。 文莺却开口道:“安公子,你兴许记不得我了,我曾与你有一面之缘。” 曲谙道:“我知道你,小藤同我提起过几次。” “你知道?”文莺万分欣喜,脸上都亮起了光彩。 “小藤还说你一直想见我,只是在下身体不佳,迟迟未能出面。”曲谙道。 “是我唐突才是。”文莺低头嗫嚅,“那时我误以为你是、是……” “连夫人?”曲谙笑道。 文莺更不好意思了。 “你们俩谈情,带上我作甚?”连宵嚷嚷道,他也离开凉亭,揪着剌觅让对方下池捞鱼。还想叫周寻也来,可周寻却莫名幽怨地瞪着他,不好招惹的模样,连宵就没出声。 “谈什么情?”曲谙一脸迷茫。 文莺道:“方才我听了你作的诗,真是妙绝。原来你竟是如此才华横溢之人,实在叫我仰慕不已。可否让我誊抄一份?” 曲谙和连宵开玩笑还行,他可没这厚脸皮借古人之才长自己颜面,便老实道:“其实刚才的诗我并非原作。我至多只是会写些俗世话本……”说到这儿,曲谙不禁惆怅,他差点忘了自己是写的。然而作者这个身份对现在的他而言是一种负担,有了这个世界的教训,他就再没想过动笔构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世界了。 “回去后我写下来给你。”曲谙笑笑,“诗人名叫杨万里。” “你写过的话本,讲的是什么故事?”文莺依然不减对曲谙的钦慕,那蓬勃的好奇心,已然暴露了她的心意。 曲谙却暂未察觉,心想你就是故事中的人呢。他讲了他写的第一个故事。 在现世,曲谙的生命很长一段时间只有他的阿公一人,于是阿公理所当然成为他的灵感源泉。第一个故事便是以阿公为原型,写的是一个普通教师在夜晚化身武林高手除恶扬善,最后战胜阴险的雌雄双煞,与小徒弟维护世界和平的故事。 雌雄双煞是曲谙的爹妈,小徒弟则是曲谙本人。 全文都是他的主观情感。比如某天阿公训他了,当天故事的主角就会栽跟头,相当之无厘头。 他在网上发表,无人问津,只有阿公打印成书,宝贝的锁进柜子里。 “你的阿公很疼你。”文莺道。 曲谙才意识到,他全讲了到自己身上。 但曲谙的讲述太过现代,文莺无法理解许多内容,也不知他真正想表达的是怀才不遇,还是谴责父母的遗弃,又或者是在怀念他的阿公。她不敢贸言,生怕在他面前落下个不好。 “这其实是我上辈子……唔,上上辈子的事情了。”曲谙露出狡黠的笑。 文莺恍然,“你方才说的便是你的话本?” “嗯,主题是庄周梦蝶。”曲谙道,他又向文莺解释了这个典故。 “好玄妙……”文莺道,“安公子,你懂得真多。” 曲谙摇摇头。 “小姐,原来你在这儿!” 是文莺的婢子找来了,婢子年纪尚小,声音脆生生的,“咱们那儿都打点好了,你快过来吧!” “我……”文莺看着曲谙,面露不舍。 婢子也瞧见了曲谙,歪着头打量。对方瘦削单薄,一看身体就不好,幸好骨相精致,就算瘦也没消减他的眉目秀美, “小姐,他就是你常常说起的那个意中人吗?”婢子道。 文莺腾地站起来,羞赧道:“阿苹,休得无礼!安……安公子,你别听她胡说!” 曲谙眨了眨眼。 “我……我先告退。”文莺脸红得要滴血,“可否还有下次,坐下与你共话?” 曲谙还记着要把《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写给她,便点头了。 文莺雀跃不已,她将自己佩戴的香囊取下,送给了曲谙,接着小声道:“我可能讨一个信物?” 曲谙身上也没带什么好东西,手边只有一个草蚂蚱算得上精致,就给了她。 文莺甜滋滋地收下了,才含蓄告别,“今日与君相谈甚喜,盼念下次再会。” 然后转脸对她的婢子笑得露出白牙。 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的空云落火冒三丈,头发无风自动,惊驰都忍不住退避三尺。 他们交换了信物,还是他编的蚂蚱,简直就像他促成了曲谙的姻缘似的! 他不要把曲谙交出去,绝不可以! ……曲谙不属于你。 这认知像冷箭一样贯穿了空云落的心脏,他自以为是的怨怒就如同一个笑话。 -- 第366页 曲谙正好奇地嗅嗅这枚香囊,似乎是茉莉,还参杂着几分甜香,好闻是好闻,但有些熏鼻子。 曲谙打了个喷嚏,见周寻回来了,问他:“我的草蝴蝶呢?” 空云落闷声道:“被惊驰吃了。” “你再编一个给我吧。” 空云落的酸泡冒出来,“再给你一个,让你去借花献佛么? “……”被他瞧见了。曲谙不晓得为什么有些心虚。 空云落哪能真不给他?叹了口气,拔了一把草,重新帮曲谙编。 只是他心绪不宁,大脑被刚才两人和睦相处的画面占据。曲谙虽无健壮体魄,但也是翩翩公子一个,和纤细玲珑的文莺很是登对。如果一开始没有遇见他,或许曲谙的妻子就是那样的。 如果这也是曲谙想要的,他该满足吗? 他能满足吗? 草叶锋利的边缘在他的指腹一划,血液渗出。 “流血了。”曲谙道。 空云落置若罔闻般,手指不停,血粘在草叶上。 “喂。”曲谙抓住了他的手腕,“别编了。” 空云落的瞳仁微颤,哑声道:“蝴蝶该是赤色才好看。” “血干了会变黑褐色,黑色的蝴蝶有毒。”曲谙道,他拿走了半成品,用茶杯的水帮空云落清理。 空云落看着曲谙,他神情专注,低垂的眉眼是如此的温顺。这是他深爱的人。 “刚才那个人,她喜欢你。”空云落道。 “嗯?”曲谙好像没听清,“谁喜欢谁?” “她喜欢你。”空云落又重复一遍,仿佛亲手将生扎在心脏上的命根连根拔起,痛彻心扉,“你们交换了定情信物,你也……中意她。” 曲谙茫然,周寻说的话他怎么没听懂?文莺喜欢他?回想起刚才女孩含羞带怯的容颜,还有眼中不曾暗下去的光彩,曲谙恍然大悟,“她喜欢我啊。” 继而更茫然,“为什么?” 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正式见面吧?难道文莺对他一见钟情?他竟能让人一眼就喜欢上了?难为情姗姗来迟,曲谙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庆幸,还好刚才没察觉,不然他还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份纯粹的喜爱。 空云落难受至极,他的血肉之下强力翻涌,妄图掌控他的情绪。一旦他沦为力量的傀儡,便会顺从内心欲望,强夺曲谙。这就是他想要的,他只想得到曲谙! 曲谙莫名感到一股由内而来的寒意,熟悉的感觉,就好像…… 曲谙皱眉,盯着周寻,“空云落?” 空云落闭了闭眼,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无奈笑意,“我是周寻。” “噢。”曲谙挠了挠下巴,起身道,“看荷花去吧。”说完他也走出了凉亭。 他没看到的是,身后的人双目失神,嘴角溢出鲜血。他生生咽下去,抹去血迹,若无其事地跟上去。 谁也不能伤害曲谙,哪怕是他自己。 池边。 连宵手里提着两条鱼,还吆喝剌觅再摸几条,要给文小姐送去。 剌觅不情不愿,高大一个人得挤在荷叶之中,费力地弯腰。 “这鱼真肥,一定好吃。”曲谙垂涎道。 连宵甩给他一条鱼和小刀,俩人蹲在池边处理。 “看你红光满面,想必和文小姐相谈甚欢罢?”连宵暧昧一笑。 “你什么都知道,也不和我说。”曲谙抱怨。 “是你愚钝。”连宵道,“如何作想?” “不作想。”曲谙耸肩。 连宵理解曲谙,他的经历注定了他会抗拒感情。 “也好,这样省了麻烦,文掌柜可舍不得他的宝贝闺女跟你颠沛流离。”连宵正色,“之前说过的那事,你考虑的如何?” “走呗。”曲谙随意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第198章 “时间差不多了?”连宵疑惑,“何意?” 曲谙垂帘不语,他在世界之子诞生之前来到了这里,而今年是第三年,不出意外安佲会明年小寒出生,算算日子,楼雯润也该怀上了。 他本该不用担心,以安佲的身份,就算前期过得不顺,也会置死地而后生。 只是剧情被他打乱,也不知世界意识是否会为了让一切顺利进行,又作出什么妖。 安佲大概是曲谙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了。 “喏,处理好了。”曲谙把干干净净的鱼交给连宵。 “给我干嘛,你来烤。”连宵道,“什么事要瞒着我?” 曲谙沉吟道:“其实我有个儿子一直流落在外,我想把他接回来。” 连宵傻眼了。 曲谙哼哧哼哧笑。 “别瞎开玩笑!”连宵怒道。 两人把鱼架在火上,慢悠悠地烤着。 连宵道:“三天后便出发,今晚回去就收拾。” “如此匆忙的赶我走,你一点儿也不担心么?”曲谙受伤道。 连宵弹他额角一记,“有周寻跟着,我担心啥?” “哦,周寻不用去。”曲谙淡淡道。 又编了两个草编的空云落靠近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不由驻足侧耳。 连宵不理解曲谙的决定,“为何不带上周寻?他武功不错,还抗打,照顾你也得心应手,有他在这一路你也能少受点罪。” “也要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吧?”曲谙道。 -- 第367页 “他肯定愿意的,没人比他对你更上心了,况且给他工钱的是我,自然可以派遣他。” “这样不好。”曲谙道,可连宵问哪里不好,他又含糊其辞,只说不让周寻去。 空云落心寒到了极点,才平复下来的气血再次翻涌,胸口震裂般的疼。 曲谙还是……厌恶他。 鱼很快熟了,他们只带了盐,但鱼本身的滋味就好,一点盐足矣。剌觅还是用老办法进食——先让虫吃,再吃虫。被连宵奚落一番,努着嘴只能直接品尝。 连宵顺势说到曲谙要走的是,让剌觅做好准备,好生照料,不许胡乱给曲谙塞虫子。 “吃虫对他好。”剌觅不满地反驳,“虫能修复命囚!” 连宵冷哼,“那为何你一回来他就发病?” “……”剌觅无言以对,吃瘪地塞烤鱼,把鱼刺当成连宵狠狠地嚼。 “你别老欺负他。”曲谙笑道。 “我欺负他了?喂我欺负你了吗?你说啊,说啊。”连宵用木棍戳剌觅,语气表情都可欠儿。 曲谙乐不可支,扭头对空云落道:“他在剌觅面前就变得任性。”空云落一条长腿屈起,手握成拳搭在膝上,神情微冷,沉默不语。 这还是曲谙头一次看到周寻心情不好,不免感到好奇,试探道:“烤鱼吃不?” 空云落只摇头,他将手里攥着的东西塞给曲谙,便起身走到别处。 曲谙低头,是两只变形了的草编,上面满是周寻的温度。 他的内心仿佛被打翻了什么,不是滋味。 不过回到医馆,周寻又调整了过来,给曲谙烧水沐浴,自己在旁边仔细把曲谙衣裳上的草针清理下来,只字不提曲谙要远行的事。 曲谙也以为这事算过去了,睡前让周寻点上安神香,周寻一身湿漉漉地走进来。 “你这是怎么了?”曲谙问。 空云落似乎才反应过来的样子,低头看看,平静道:“倒水的时候被拌了下,倒身上了。” 曲谙:“……” 在目睹了周寻煮药被烫,逗猫被挠,走路撞到架在树上的簸箕被药草撒了一身,甚至差点跌进水井里后,曲谙终于愿意把事情提到明面上来说了。 “你知道我要走,却不带你,对吗?” 空云落轻轻点头。 “你很介意?” 空云落低头不语,像个伤心别扭的小孩。 曲谙又感到一阵熟悉,只是这一次他并不反感。 “你为何想跟我走?”曲谙耐心问。 空云落小声道:“保护你。” “你不记得自己的话了?” 空云落抬头不解看他。 “你说想要在九圩安稳下来,过安定的日子。”曲谙道。 空云落的神情仍是疑惑,他回忆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的角落找到了这一段——他为了让连宵留下他,才说的瞎话。 曲谙语重心长道:“我这一趟也不知哪时才回得来,你若跟着,不就与当初你想过的生活背道而驰了吗?” “原来如此。”空云落道。 “?” “你是体贴我,不是讨厌我,对么?”空云落眼中闪着期许与忐忑的光看着曲谙。 “是……是啊。”曲谙不太自然,回答这种问题还怪羞耻的。 空云落绽露笑颜,人还是这个人,可无形间却像融化了的冰川,散发阵阵暖意。 “我要跟着。”空云落说出来最想说的话,“如今我的职责是保护你,只要我还领一天工钱,就要做好分内之事。” 曲谙听着怪怪的,就好像周寻会对他好,全靠连宵给的二两银子似的。 “你答不答应?”空云落有点可怜地问,“你不答应我也会跟着,就算追着惊驰跑也跟。否则想到你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跟着剌觅吃虫子,我就难受得厉害……” 说着,他反倒委屈了,眼中轻轻一闪光,把曲谙刺了一下。 “我也没说不答应……”曲谙一开口,就觉得自己掉进陷阱里了,周寻说这些,明摆着要引出他的这句话。 “我此行并非游山玩水,你尚不知我们要面对谁。”曲谙叹气,“很有可能会丢性命,你不怕?” 空云落用力摇头,“我在这世上了无牵挂,除了公子你。我只想护着你,一世无忧。” 曲谙一愣,护他一世无忧?这太沉重,还不该由周寻说出。 空云落道:“我总觉着,你身上有我娘子的命数,自从来到你身边,我每天都能梦到他。” 曲谙:“……”哦,合着都是因为他身上有熟悉感。 “行了,你出去吧。”曲谙倦烦地摆摆手。 出行人员加上了自己后,空云落又恢复成以往的全能,甚至还如沐春风,和他说话竟能见到他笑。 阿民纳闷:“不晓得的还以为你要成亲呢。出门一趟至于吗?你不是走南闯北过来的吗?” “你不懂。”空云落道,重点是和曲谙一起,重点是曲谙不讨厌他。 “周寻。” 曲谙在屋里头唤道。 空云落很快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曲谙坐在书案前,轻甩一张信笺令其上面的墨迹变干,接着把它装进信封里,在封皮上写下“文莺亲启”。 空云落接过来,脸色一下黑了。 -- 第368页 曲谙道:“劳烦你帮我送到文府。” “写了什么?”空云落生硬道。 “那首诗。”曲谙道,“明日就要启程,先前和她约定的下次见,便遥遥无期了,只能把这个给她。” 空云落不太高兴的同时,又松了口气,看来曲谙未将那女子看得太重。 他转身离去,曲谙又道:“你回来后,咱们再去趟新竹居吧!” 他很是神伤,“以后就没那么多闲情去喝花酒了。” 空云落咬紧了牙关,“那太好了。” 空云落万般不情愿地把曲谙带到了新竹居,金琴一见到曲谙就热情洋溢地贴上来,亲昵地挽住曲谙的胳膊,嗓音酥软:“安公子,好久没见你来,是不是忘了奴家?” “病了一场。”曲谙道,“今天没客人?” “有也推了,专陪您。”金琴甜笑,她回头瞥一眼空云落,对上了对方沉毅的眼,她不甘瞪了一眼,搂紧了曲谙的手臂。 曲谙干笑,小声道:“只有姐妹之间才会这样搂着,男女之间就……” 金琴铃铛一样笑起来,脑袋一歪靠在曲谙肩上,“这样才妥,对吧?” 落在她后背的视线更冷了。 “你要走了?”金琴正要拨弦弹琴,听到曲谙一句钱“明日远行”,面露诧异,“去哪儿?你身体虚弱,哪经得起舟车劳顿?” “去找人。”曲谙喝一口竹叶酒。 空云落看他。 “几时回来?”金琴问。 “尚不得知。”曲谙道。 金琴愣了愣,“还回来么?” “也不知。” 金琴握紧了琴颈,笑了下道:“原来您今日是来和奴家道别的。” “不仅如此。”曲谙看着她,“金琴,你可想过赎身?” “你要赎我呀?”金琴眨了眨眼。 “你若愿意,我可以……” “你会娶我么?”金琴问。 曲谙梗住。 “安公子,你心善,却不懂我们风尘女子的心思。”金琴悠悠道,“一开始,谁都想走,能离开这个吃人道地方,脱一层皮都愿意。可是啊,渐渐爬上来后,看得多的是恩客的一掷千金,名贵水粉触手可得,许多人抢着让我给他们唱曲儿……我便慢慢以为,自己就是这命。” 曲谙无言。 “花团锦簇的日子我舍不得,可若是有人愿意娶我,那就另说。”金琴玩笑似的说。 曲谙知道这不是玩笑,只是妓子嫁人一事,与玩笑无异。 “喂,大个儿,你不过一个仆从,配我正好,你要娶我么?”金琴朝空云落道。 她歪着脑袋,嘴角带笑,却不是玩笑了。 曲谙眉头微蹙。 第199章 “他成过亲了。”曲谙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你成亲了?”金琴失落道。 空云落点头。 “你娘子,是什么样的人?”金琴轻声问。 “像安先生。”空云落答道,“只是他已故去。” “那我……” “他也要同我一道。”曲谙道,“可能不回来了。” 曲谙说完,才发现自己在帮周寻作答,仿佛在迫不及待替周寻拒绝似的。 “但还是要看你。”曲谙再一转,让自己的言行看起来正常些。 “我不是你的良人。”空云落道。 金琴眼眶瞬间红了,她低下头笑道:“好严肃的模样,我一句玩笑话而已,谁要嫁你这可怕的木头脸?” 曲谙的心情也跟着不好,有些烦躁道:“周寻,你先出去。” 空云落心被揪紧,曲谙心肠软,莫不是要怜惜金琴,对她…… “我让你出去!”曲谙冷视他,语气带着严厉。 空云落极为难受,不甘愿地看着曲谙,转身出门了。 金琴来到曲谙身边,纤手按在他的肩上,“你生气了?都怪奴家唐突。” 曲谙摇头,“不怪你……” 不怪么?他真没有丝毫介怀金琴的话? 但厌烦的是他此时的心境,酸苦杂陈,患得患失,他如此熟悉的滋味。 听金琴唱了几首歌,曲谙便出来了,空云落站在门口如同雕塑般,看到了曲谙才仿佛活了过来。 “回了么?”他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又受到曲谙的冷漠。 “回吧。”曲谙疲惫道。 一路无言。 回到屋里,曲谙坐下撑额,闭着眼,脸色醺红。他口干,正想倒杯水,水就递了过来。 曲谙定定看了一会儿,接过来喝了。 “饿了吗?空云落问,“吃点儿,否则酒烧胃难受。” “周寻,你想娶金琴吗?”曲谙忽然问。 “不想。”空云落道。 “如果,我让你娶她呢?”曲谙盯着他的眼睛。 空云落喉咙发紧,哑声道:“你不会这么做,你知道我无意她,她与我成亲也不会……” “我偏要呢?”曲谙眉头紧促,向来秀气的眉眼竟有些阴翳。 空云落低下头:“……我不愿意。这辈子我心里只装一人。” 心里只装一人。 曲谙久违感受到由于情绪波动而引发的心率过快,导致心脏锐疼。他的喉咙宛如被攥紧的袋口,进气困难。 “知道了,我累了,你下去。”曲谙呼吸沉重道。 -- 第369页 空云落从他的呼吸声就得知他犯病了,当即搂住他,护住他的心脉。 这病犯得突如其来,曲谙很快说不出话,手本能地揪紧空云落的衣角,双目无神睁大,是濒死的脆弱。 “有我在,没事,有我在……”空云落令曲谙躺下,快速拿出他常服的药丸,喂他吞下。 药丸大约拇指盖这么大,半失意识的曲谙无法自主吞咽,空云落低声道:“得罪。” 接着含一杯水,对着曲谙的唇压了下去。 曲谙的瞳仁霍然颤了一下。 柔软的舌尖撬开唇齿,温暖的水徐徐渡入,药丸被携带着滚进了曲谙的喉管。 空云落难以克制,挑起曲谙的舌头,轻轻吮吸了一下。 次日早晨,连宵气冲冲地闯进曲谙的房屋。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连宵道。 曲谙正喝粥,闻言抬头茫然看他。 连宵一见他憔悴的脸色,就知道他又不好了,便将要紧的事放下,过去把他的脉,扒他的眼皮。 “你轻点儿。”曲谙揉着眼睛委屈道。 “昨晚上?” 曲谙点头。 “药吃了?” 曲谙点头。 “幸好有周寻在。”连宵松了口气,若不是在曲谙身边安排了周寻,他兴许就悄无声息的…… 曲谙垂眸。 “话说回来,今儿你就走了,怎还惹出这么大的事来?!”连宵凶巴巴道。 曲谙一脸无辜。 这时门外的动静传了进来。 “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大胆!这可是文老爷!嘿哟你这不识相的!哎哟!” “怎么了?”曲谙好奇道。 “还不是因为你。”连宵恨铁不成钢道,去开了门,门口空云落笔直地站着,矮阶下两个仆从装扮的人相互扶持着站起来,而他们后边则是一个头不高,身着青色缎袍的中年男子。 “文老爷,怎么不在前厅坐坐?”连宵笑道。 文老爷冷哼一声,“这就是连大夫的伙计?真够威风!” “他也是护主罢了。”连宵无奈。 曲谙探头出来,“来客人了?” 文老爷的视线很快落在曲谙身上,他严苛审视,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空云落寒着脸挡在曲谙面前。 连宵缓和道:“安任,这位是咱们九圩有名的墨商文老爷,也是文莺小姐道父亲。文老爷,他是安任。” “你便是安任?”文老爷道。 “正是。”曲谙道。 “怎是一副大病缠身,赢弱不堪的模样?”文老爷哼声道。 “天生如此。”曲谙彬彬有礼道,“还不知文老爷为何亲自登门?” “还不是为了我家莺儿。”文老爷道,“我已知你俩私下有来往,那丫头对你有意。本想过来瞧瞧你是否良人,可你这恶仆,实在叫我对你的品行不敢恭维!结亲一事。我看得好好商议才行!” “结亲?”曲谙疑惑。 连宵凑到他身边低声:“他想让你做他女婿!” 这哪儿跟哪儿?曲谙哭笑不得。 而挡在他面前的空云落,慢慢让开了身。 “是我莽撞了,得罪了您,还请您多多包涵。”空云落低下头道。 医馆今天热闹了,所有伙计都听说了方才有人上门来提亲,还是稀罕的女方主动。 “安公子不是今日就启程么?还赶得及成亲?” “说不定就不走了呗。” “对方还是大商人,以后有好日子过咯。” “安公子的日子哪曾不好过?” “我是说我们,沾光!” 而在后院,旁人看来撞了大运的安公子一脸寒霜,分明是瘦弱的身子,却仿佛蕴藏着冷厉的气势。 空云落就像被巨石压着,感到无比压抑。 “适才你什么意思?”曲谙道,“为何要对文老爷卑躬屈膝?” “文小姐……与你般配。”空云落感觉自己含着刀片说话,“你们成亲,很好。” “等会儿就要远行,你跟我说留下了成亲?”曲谙冷笑。 “你留下,我走,我帮你去做。”空云落声音越来越低,“你平平安安的,哪怕娶妻生子,过得幸福便好。” 曲谙攥紧拳头,肩膀有些发抖,“好,好啊!” 空云落闭上眼睛。 曲谙道:“那我先谢过你了。你走吧,跟着剌觅,他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空云落脑袋嗡嗡响,骨头像长刺了似的,浑身疼得喘不上气。他如提线木偶,僵硬地转身。 曲谙冷冷地看着他,“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这是你真心所想吗?” 空云落嘴唇微颤,许久后轻声道:“……不是。” 暮色低垂,医馆的后门挺着一辆马车。 空云落给惊驰套上马鞍,摸了摸它的耳朵,“辛苦你了。” 惊驰温顺地吃草料。 剌觅坐在车辕上,很有意见:“我与它朝夕相处那么久,它不是喷我口水,就是要踹我。” “你臭哄哄的,不踹你踹谁?”连宵道。 剌觅嘟囔:“也不晓得是谁昨晚喝醉赖在我床上不走。” “闭嘴。”连宵瞪他一眼,转脸对马车上的曲谙道,“按时吃药,饭也别落下,喝酒碍事,少喝。” “好的。”曲谙乖乖道。 -- 第370页 阿民道:“安公子,不成亲了?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曲谙笑道:“喜酒是等不到了,白事酒倒是能盼盼。” 这话一出,原本感伤惆怅的分别氛围一下就冷了下来。 曲谙小声道:“我开玩笑的。” “不好笑。”空云落道。 曲谙哼了一声。 “这个拿着。”小藤上前给他一个小锦囊,“我昨日去求的平安符,老天会保你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曲谙珍重地收入怀中,“多谢。” “周寻,安公子就拜托你了。”小藤道。 空云落点头。 “保重。”连宵看着曲谙,眼眶红了。 “哎,你……”曲谙笑起来,俯下身抱了抱他,“放心,我会好好活着。” 空云落和剌觅轮班赶车,惊驰脚程快,跑起来的话今晚就能到百里之外,只是为不让曲谙受颠簸,便小跑,慢悠悠的,天黑才刚出城门。 空云落担心曲谙眩疾,准备了酸甜。 曲谙兴致缺缺,对他爱搭不理。 空云落叹气,和剌觅交换,出去冷静冷静。 夜风微凉,吹拂过他的脸庞,他的心绪杂乱,丝丝绕绕都与曲谙有关。 短短两天,他与曲谙之间的关系,好像打碎了再重新拼接,曲谙对他 似乎有所不同了。 昨晚的亲吻,曲谙一定察觉了,他如此冷漠,应该是讨厌的。 空云落很悲观,又无法克制地去回忆,昨天与曲谙短暂的唇舌交缠,曲谙的嘴唇还是很软,舌尖湿嫩,他好想再用力一点…… 空云落用力甩头,不可不可,欲望越渴望就越大,他必须忍住。 吹冷风到半夜,空云落平定了心绪,和剌觅换班。 小小的车厢里,充斥着曲谙身上特有的暖苦味。 风吹起窗帘,月光飘落,恰好落下曲谙沉睡的脸上。 他的嘴唇微张,宛如漂亮的花瓣。 第200章 空云落晃过神来,已与曲谙鼻息相交。黑暗中,他们的心跳似乎都清晰可闻,一道沉缓,一道迅疾。 在曲谙面前,空云落的平定不攻自破,想要亲吻的念头翻滚着涌上来,他情难自禁,低下头…… 一双温暖柔软按在了空云落的唇上,颇有力道地抵着。 接着是悉悉簌簌的小动静,一个毛茸茸的、与黑暗混为一体的小脑袋从曲谙怀里探了出来。 空云落:“……”该死的蠢猫! 黑猫跳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尾巴翘得老高。 空云落低声道:“你出去,别妨碍我。” 黑猫翘着屁股磨爪。 空云落干脆直接把它扔出去,可哪像还没碰到它,它就哭天喊地地嚎起来:“嗷哇!嗷哇!嗷哇!!” 这叫声又低又粗,简直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黑猫一边冲着空云落叫,又一边竖着尾巴蹭他的腿,一声比一声高亢。 “别叫,会吵醒他。”空云落脸色铁青,一手桎梏住黑猫,一手要捂它的嘴。 黑猫刚睡醒,可有劲儿了,立刻扭出来,跳到曲谙枕边,更大声地叫:“嗷哇!嗷哇!” 曲谙痛苦不堪地睁开眼,“吵死了。” 空云落失落道:“你醒了啊……” 曲谙满脑子都是猫叫,没听清他说什么,伸出手敷衍地摸了摸猫背,“好了好了别叫,睡觉。” 黑猫被摸了,就收敛了许多,呼噜声震天响。 曲谙一停手,它就又难听的叫起来,脑袋一个劲儿往曲谙的手心拱。 “洛洛你发情了。”曲谙苦恼道。 空云落后背一绷,自我安慰地想,不是在说我。 “这可怎么办?”曲谙边摸边说,“走之前应该把你阉了才是。” 空云落幸灾乐祸。 曲谙道:“洛洛,等过了这阵我们割蛋蛋好不好?” 空云落:“……”可否别带上他的名字? “哥哥亲自动手,不会让你疼的。” 空云落:“……” 黑猫一发情,就不安于室,成天想往外跑,去找小母猫。 空云落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抓住想跳窗的黑猫,以及帮它耗费过分的精力。 偶尔会被它偷袭,抱住他的手臂臀部快速耸动。 第一次时空云落惊愕瞪大眼睛,“怎能……如此下流?” “哧……”曲谙别过脸忍笑。 于是看在能逗曲谙笑的份上,空云落只好忍耐,任其发泄。 出行五日,他们路过了三座城,却从不停留歇脚。空云落心疼曲谙风餐露宿,连正经的散散心都不成,曲谙道:“本来走得就慢,再停下,就赶不上了。” 至于赶不上什么,曲谙没明说。 空云落却隐隐猜到了,他们一路向南,路线与当初他们去找遡时蛊的解药相似,南边有玄参派……和流逸阁。 曲谙兴许也得知楼雯润怀孕之事,此行极有可能也是因此。 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第六天突降大雨,他们不得不在驿站停下。 曲谙受了风,很快发烧了。 在外不如医馆药物那么齐全,曲谙的身体容不得马虎。空云落又是熬药又是烧热水,一通折腾曲谙冒了汗,他还不放心,把裹成球的曲谙紧紧抱住,用内力给他取暖。 -- 第371页 “行了,用不着,我在发汗了。”曲谙别扭道。 “热没退下来。安心,上回你就是这么好的。”空云落安抚道。 曲谙没话说了,他感觉自己要被周寻的体温融化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温暖? 突然,一道锐利的疼痛仿佛刺穿了他的脊椎骨! 曲谙倏然瞪大了眼,仓促道:“不好……” 又是没有征兆的发疼…… 空云落感受到怀抱中的躯体骤然紧绷,再看到曲谙咬紧牙关不断扭曲的脸,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剌觅!剌觅!”他失声喊道。 剌觅闻声而来,见此景也心里有数,他让空云落松开曲谙,手在曲谙身上按了几下,眉头紧锁,“命囚醒了。” “如何解?”空云落追问。 “解不了,只能让他自己熬。”剌觅困惑,“先前他总能提前感应,喝点酒也就挺过去了,可这两次……” 剌觅看向了空云落,“你来之后,就变了。” 空云落心下一惊,一个快得捕捉不到的思绪闪过,只是眼下他太着急,未能去深究。 剌觅试图往曲谙嘴里塞药。 曲谙牙关咬得很紧,根本塞不进。 空云落握住曲谙的手,强迫自己定下来捋清导致命囚异常的前因后果。 没人想得到曲谙在遭受什么。 他的右肩是撕裂的疼痛,仿佛在被一只凶悍的巨兽撕咬,它的唾液腐蚀着曲谙的血肉,在此等痛苦面前,死或许才是一种救赎。 这是曲谙想彻底遗忘的,被双尾赤霞蜥攻击的记忆。 命囚将他经历过的这份痛楚,巨细无遗地保留了下来。 曲谙的灵魂也被拉回到了那天,被咬住,被甩开,他简直不该是个活人。 疼痛感侵占了他的所有意识,他的神思也被迫回到了过去。 他心想,你怎么还没来啊……救救我吧…… 一股沉稳霸道的力量从天而降,像某种治愈术般附着在曲谙的疼痛上,那求死不得的至痛开始减轻、退散,很快就消失了。 空云落握在手中的手不再紧攥,而是疲软到松懈,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洞天能抑制命囚,所以他来了之后,曲谙没有发病,而他隐下洞天之力,曲谙体内的命囚没了束缚,便猛烈反弹。 到底还是因为他,曲谙才遭了大罪。 “对不起,我又害了你。”空云落的额头抵在曲谙汗津津的手心里,呼吸紊乱。 “空云落!” 身后一声低喝。 空云落抬头,确认曲谙还在昏睡,才转过头,波澜不兴地面对剌觅。 “是你!果然是你!你隐藏了身上的气味……”剌觅紧张愤怒,还是被找到了,这一次他们怎么逃? “到外面去谈,别吵到他。”空云落压低了声音。 二人来到驿站外,剌觅时刻对空云落保持警惕。 “我不会害他。”空云落直言道,“还请你不要将我的身份托出。” “我不信。”剌觅道,“不会害他为何还要找他?不就是想再次监禁他,羞辱他吗?” “不是!”空云落道,“我再也不会做那般蠢事。” “哼,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 看来他还是和连宵学到了些东西。 “我什么鬼主意也没有打。”空云落耐心道,“只想守在他身边。” 剌觅还是一个字也不信。 于是空云落道:“他需要我。我的武功不错,能保护他,还能照顾他。为何他会病发无常,你也猜到了罢?” “因为你。”剌觅道,“若没有你,他不会如此痛苦。” “有我在,我能让他不再痛苦。”空云落道,“洞天可抑命囚发作,我必须留在他身边。” “是洞天可以留在他身边。”剌觅认真道。 空云落一愣。 剌觅烦躁挠头,看似苦恼。 忽然他甩出一把黑烟! 黑烟如有生命般将空云落迅速包拢。 空云落后退两步,黑烟也紧紧缠绕。 剌觅当即回身往驿站里跑。 但没跑出几步,他眼前一片混黑。 空云落彬彬有礼道:“还给你。” 黑烟钻进剌觅的口鼻眼,灼疼不已,他晕了过去。 “唔……够了,不苦了,齁嗓子。” “那喝点茶?君山乌龙如何?” “好。” 剌觅转醒,看到的便是曲谙空云落共做一榻,和睦共处的一幕。 周寻是空云落! 他骤然的清醒,鲤鱼打挺地坐起来,指着空云落喊道:“啊!……” “你醒了?”曲谙嘴巴鼓鼓的,说话也含糊。 “也来杯?”空云落微笑。 剌觅握住自己对颈部,哪儿好像被石头堵住一般,说不出话。 是他干的。 剌觅不甘地瞪着空云落,指了指他,再指门口。 空云落了然,对曲谙温声道:“你先坐,我即刻回来。 曲谙点了点头,空云落才跟着剌觅出去。 剌觅冷冷看他。 “我点了你的哑穴。”空云落道,“怕你一醒来冲动,看来做对了。” 剌觅十分窝火,却又拿他没办法,眼神恨不得撕了他。 “我知道你厌恨我,可我还是想要个机会,来证明至少我在他身边是有用的。”空云落真诚道,“你是炼蛊高手,既然洞天能够克制命囚,那或许洞天会是将曲谙从折磨中解救出来的一个契机。” -- 第372页 剌觅一怔,此言不虚。 “只要能治好他,我愿意付出一切。”空云落低声道。 两人又回到房屋里,曲谙已经泡好了茶,倒了三杯。 “你们谈了什么?”曲谙问。 “我们巳时便动身,便说了等会儿要我购置的物件。”空云落答道。 曲谙并未怀疑。 剌觅径直走上去,直勾勾看着曲谙,向来呆愣的他,罕见的眼神复杂。 “怎么了?”曲谙疑惑。 剌觅缓缓摇头,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 “啊,好烫!” “没看见还冒烟呢?”曲谙无奈道。 空云落好心给他倒凉水。 曲谙也拿起茶杯,吹着热气,小口啜着,眼神还示意空云落自己拿。 空云落受宠若惊,“我也有么?多谢。” 他慢慢喝一口,含笑看着曲谙,“很甜。” 甜么?曲谙咂巴咂巴,清苦的茶水似乎真泛了一丝甜味。 第201章 流逸阁。 楼雯润坐在轮椅上,细细地碾磨石舂里的药粉,她身边的芊儿总会适时往里面添加药草,一抹异香渐渐散发开来。 “檀木。”楼雯润道。 芊儿取来一块巴掌大小的檀木,放进小锅里,再将楼雯润磨好的药粉倒进去,慢慢熬煮,药粉的药效由此渗入檀木中。 芊儿忽然抬头望向门口,低声道:“他来了。” 话音落,房门被推开,来人一身翩翩白衣,身形修长,面带银面具,从他露出的半张脸可窥见是个英俊的男子,但对上他的眼睛,就会被其中的邪肆所惊吓。 “见过圣君。”芊儿亲身行礼道。 圣君径直走过来,“煮什么?” 楼雯润答道:“药香木,有养神安胎的功效。” “到外边去煮,把屋子烧得乌烟瘴气的。”圣君道。 “芊儿,劳烦你了。”楼雯润道。 芊儿便端着火炉出去了,圣君则别有深意地盯着她的背影,“这才是块好料,她能顶五个人罢?” 楼雯润不卑不亢道:“她不能动,这是我们说好的。” 圣君冷哼一声。 楼雯润温声道:“你喝酒了?” “若不是为了给你找人器,我何须屈尊降贵去同那些喽啰共处一室?”圣君厌烦道,“人已经备好了,明日就把他们炼了。” 楼雯润不赞成地蹙眉,“今日来访的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若在这里失踪,外面的人必然会起疑。夫君,如今不归山庄处处针对我们,再腹背受敌,就得不偿失了。” “上一次的药效已经散了。”圣君寒声道,“我要即刻续上。” 楼雯润叹息,“夫君,在这世上,你已是绝世高手,就算没有他们,你也能凭借实力站在高位上。” “是我不记得你是心善的医女,还是你忘了自己是谁的女儿?”圣君冷笑,他挑起楼雯润的下巴,“你在空云落身边这么多年,最了解他的实力。我和他打,谁会胜?” 楼雯润垂眸不语。 圣君冷笑。 “我让你做的事,尽管做就是。”圣君道,“我还没那么蠢,故意留人话柄。” 楼雯润顺从道:“晓得了。” 圣君说完,便又要走,他的袖子被拉扯了一下。 楼雯润低着头,声音轻轻,“今夜不留下么。” 圣君睨她,“你有孕在身。” “三个月了,胎气已稳。”楼雯润的脸泛红,“我想要你陪伴……” 圣君似乎嗤笑了一下,他俯身将楼雯润横抱起,走向床榻。 楼雯润扶着他的肩,纤柔的手拂过他的脸庞,取下了他的面具。 “可曾有人说过,你长得像曲谙?”她道。 “早前他对我这张脸很上心,以为我是他的亲人。”圣君将她放在床上,两手撑在她的身侧,“你说这个孩子,会不会也像他?” 楼雯润搂住他的颈项,眼中藏着依赖。 圣君嘴角噙笑,压了下去。 到底还是个蠢女人。 次日清晨,圣君醒来,鼻间嗅到了一丝奇异的苦香。 他坐了起来,身边无人。 下一刻,芊儿推着楼雯润进来,楼雯润手里端着一杯茶,对圣君微笑:“夫君,你起了,给你泡了杯茶。” 她来到了圣君面前,递上了茶。 圣君瞥了一眼,皱紧了眉,猝然翻脸,毫不客气地推开楼雯润的手。 他不收力,不单茶杯被打翻,连楼雯润也被连人带椅摔倒在地,芊儿忙将她扶坐起来,怒视圣君,“你这是作甚?!” 圣君一脸冰寒,居高临下地俯视楼雯润,“少在我身上耍花花肠子。” 言罢,也不多看她一眼,离开了房屋。 “姑娘,没事罢?”芊儿把她扶到床上坐。 楼雯润按着小腹,闭眼缓气,“尚好。” 芊儿愤懑道:“他怎能不顾你有身孕,竟还如此粗鲁!” 楼雯润摇摇头,“他天性多疑,不会真对我如何。” “姑娘,别傻了,离开这里才是上策。”芊儿劝道,“你若想生下孩子,更该远离他,他定不会善待你的孩子!” 楼雯润仰起头,微笑着看她。 芊儿不解,“姑娘为何看我?” “有你在身边真好。”楼雯润道。 -- 第373页 “……”芊儿内心泛起难言滋味。 “不必劝我,!你了解我,我从不做无目的的事。”楼雯润低头抚摸小腹,缓缓道,“我需要他。” 曲谙一行已走了十天,夏日天色多变,他们只能走走停停,实际也没赶多少路。 “让惊驰跑起来吧。”曲谙嫌慢,忍不住催促。 惊驰憋了十天,终于能撒蹄狂奔,尽管拉着一辆车,拉出了惯性,也能跑得飞快。 马车里的曲谙弹了起来,差点撞到车顶。 下落时却坐了一个软垫,屁股不疼。 空云落像个人形安全带,牢牢把曲谙固定在自己的大腿上。 曲谙:“……”怪羞耻的。 “让惊驰慢下来吧。”曲谙难为情道。 空云落一本正经:“惊驰憋久了,它不愿意停。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仿佛把一个男人抱在腿上是如此正常的事。 曲谙只好忍着,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什么也没想的样子,他正襟危坐。奈何这地方非常奇妙,好像为他量身打造似的,舒服得要命。 不知不觉,他又没了正形,软靠在空云落得怀中,昏昏欲睡。 剌觅不放心地往里一看,鼻子都歪了。他警告地瞪一眼空云落,让他别太过分。 空云落视若无睹,暗戳戳用下巴蹭曲谙的发顶。 剌觅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养出比洞天更厉害的蛊,给这个混蛋好看! 夜晚不赶路,剌觅就守在曲谙身旁,不让空云落接近。 “你哪儿抽了,怎么一副要冲上去咬人的模样?”曲谙好笑道。 “他……”剌觅一言难尽,曲谙要是知道空云落就在身边,保不准又做出什么傻事,可他要眼睁睁看着曲谙被自己最恨的人贴身照料,也不好受,偏偏那个人还有用。 简直比连宵骗他喝的苦药更苦。 “他?” “你总和他挨在一起,是不是把他当情人了?”剌觅嘟囔道。 “……”曲谙被噎了一下,“别胡说,他有妻子。” 剌觅郁闷地看着我曲谙,就是你。 “我也没有把他当情人。”曲谙道,“他是护卫,照顾我是职责。” “护卫不会抱着你,我虽然笨,但不傻。”剌觅道。 “笨和傻是一个意思。”曲谙道。 “你要离他远点。” “知道了。”曲谙淡淡道。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空云落听到了这番对话,内心顿时失落到了极点。 次日换成了空云落赶路,终于在晌午从荒郊野岭走进了有人烟的小镇。 曲谙见有一家能送信的驿站,便写了封信给连宵,剌觅好奇地瞧他写了什么,奈何不认字。 “写点我的好。”剌觅道,“否则他又说我没照顾好你。” 曲谙道:“他事事和你不对付,你却挺在意他的看法。” “是么?他总骂我。”剌觅烦恼道,“他怎么那么会骂人?” “或许有一日你发现他这么对别人,反而会不高兴。”曲谙意味深长道。 空云落购置了些补给回来,剌觅便兴冲冲寄信去了,临走前还警告空云落少动手动脚。 空云落没把他当回事。 马车里,曲谙含着烟杆,吞云吐雾,空间有限的车厢里被烟雾填满了。 空云落把帘子往两旁一挂,让烟雾散去些,他提了提手里的两壶酒,笑道:“在街上看见有酒家在卖梅酒,喝了清爽解暑,尝尝?” 曲谙呼出一口烟,瞥了眼,道:“放着吧。” 空云落是何等了解曲谙,就这简短的一句话,他便知曲谙真被剌觅说动了,要疏远他。 他表面似乎未觉察到曲谙冷漠的冷漠,他把酒放在小矮桌上,温温柔柔道:“你喝点儿罢,别抽烟草了,伤嗓子。”为了打消曲谙的顾虑,他还编了个故事,“方才我在街上,看见了位与我夫人极为相似的人,你说这会不会是她的转世?” “哦?”曲谙面无表情,“你追上去了?” “未曾,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而已。”空云落道。 “那你为何不留下,等她长大了再续前缘?”曲谙的嗓音透着冷意。 空云落一愣,不知是哪儿踩到了霉头,抬头望着曲谙道:“我答应过保护你,决不食言。” 曲谙偏开脸,瘦削的轮廓显得冷硬,“你先出去,我要休息。” 是命令的口吻,空云落只能退下,他费解极了,甚至忍不住向惊驰求助,“我哪里做错了?” 惊驰甩着尾巴逗猫,顾不上他。 剌觅去送信,却迟迟没有回来。 曲谙有点担心,让周寻去找。 空云落云淡风轻地嘲讽:“他看起来不聪明,兴许是迷路了。” “他对气味敏感,能顺着味儿回来。”曲谙道,“就怕出事,你快去。” “我不会留你一人。”空云落道,在曲谙的安危面前,任何事都得靠边站。 曲谙抿紧唇,接着要下马车,“我自己去找。” 空云落忙拦着他不让他下,哀求道:“别冲动,我的公子啊,您才是真的不认路。” 气得曲谙用逗猫的狗尾巴草砸他一脸。 不过在夕阳之前,剌觅赶回来了。 他没来得及解释自己去了哪儿,只匆忙说一句:“快走,流逸阁的人在!” -- 第374页 第202章 正当剌觅话音刚落,一道寒光嗖地掠过,空云落及时将剌觅推开,一枚银镖钉在了车顶。 惊驰察觉到了危险,朝着一个方向发出低吼。 空云落神色冷肃,将剌觅丢进马车,道:“护着他。等会儿跑得快,你一定要扶稳了。” 两句话不同的口吻,真是生怕别人听不出他的在乎。 但没时间腹诽,空云落放下帘子,马车便跑了起来。 寻常赶车,倒觉察不出剌觅与空云落之间的区别,但这一刻,惊驰奔跑起来与上次明显不同——比起上次完全由惊驰主导,拉不住的冲猛,这次更稳当,却也如离弦之箭般迅速,这是由拉着缰绳的人所主导。 然而惊驰跑得再快,可还拖着一辆车,不肖多时还是被追上了,马车被银镖射中,所幸只是嵌在墙上。 惊驰跑进了一片崎岖之地,曲谙被颠得脸色苍白,艰难地问:“周寻,情况如何?” 空云落答道:“不必担心。” 与此同时一白衣人已落在车顶,正欲一掌将车拍散。 空云落松开缰绳翻身而上,与对方交手。 空云落如今是周寻的模样,白衣人未将他看在眼里。可当与他拳掌相接,被那浑厚的内力震裂了经脉,白衣人便知自己犯了掉以轻心的大忌。 轻松将白衣人赶下马车,空云落又回到车辕。 但他没坐太久,剩下的人也赶到,挡在惊驰奔跑的道路之前。 惊驰长啸,要凶悍的撞过去。 却被空云落扯住了缰绳,生生掉转了方向。 车内也是人仰马翻,剌觅给曲谙当了肉垫。 空云落眉头紧皱,一个人尚好解决,但五个人却有些难。不是因为他们的实力,而是他的实力。在曲谙看来他不过一个中高手,以一敌五不该是他能力所为。 他高声道:“公子,他们人势众多,有些棘手。我去引开!” “什么?!”曲谙惊道。 空云落一笑,“我会追上你。” 接着对惊驰道:“一直跑,别停下。” 说罢,飞身离开了马车。 曲谙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掀帘去看,车辕已空无一人。 “周寻!” 剌觅坐上去驭马,道:“别管他!” 怎能不管?曲谙从轩窗探出头往后看,夕阳与黑夜最后的交接,显得极为肃杀。 周寻…… 直到跑上了官道,惊驰才终于停了下来,可距离空云落跳车的地方,不知离了多远。 天公也不作美,轰隆几声闷雷,很快下起了暴雨。 “我们得等他。”曲谙道。 剌觅等到了摆脱空云落的最佳时刻,只想再跑远点儿,让他找不着。便驱使惊驰继续走,“他们很快追上来,要继续逃。” 曲谙扯过缰绳,一字一句道:“停下,等他。” 剌觅心急得团团转,“你可知他是谁?他是……” “轰隆隆——” 巨雷劈断了剌觅后面的话。 曲谙道:“他是什么?” “……”剌觅又说不出了,曲谙担心周寻,又怎能让他知道周寻就是空云落呢? 曲谙回望,重重雨幕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周寻迟迟未归,只怕凶多吉少。 他的内心仿佛也被这暴雨影响,变得杂乱纷扰,周寻这个名字就像滚刀,令他极为不适。 却还是想看见那人。 周寻,回来。 回到我身边! “咴——”惊驰叫了一声,焦躁地踏蹄。 马车像是被撞了一下,接着是雨水被重物溅起的声音。 曲谙的心跳陡然一快,他跳下车辕,在剌觅的惊呼中跑到车尾,那儿躺着一个人,身边流淌着稀释的血水。 曲谙摸了摸他的脸,是温的。 还好…… 空云落一直是清醒的,他清醒地感觉到曲谙摸了他的脸,听到雨声中曲谙的一声松气,他被背上马车,曲谙亲自为他清理疗伤。他似乎感觉不到痛,所有的感官只在意曲谙的一举一动。 雨停了,空云落“醒”了过来,他看见曲谙为了照顾他,连湿衣服都来不及换,心里又是欣喜又是责备,责备自己害得曲谙狼狈。 “换衣裳。”空云落沙哑道,“你会着凉。” 曲谙先把手按在空云落的额头上,“没发热。” 空云落挣扎坐起来要给他找干衣裳。 曲谙摁着他,瞪道:“干什么?” “换衣裳。”空云落执拗道。 曲谙只好拿出一身白色里衣,背对着空云落把湿衣脱了,边脱边道:“你是不是蠢?我让你去引开他们了么?我说过对付不了那些人么?嫌自己身上的疤不够多是不是?” 空云落克制地看着曲谙裸/露的背,是一种透着凉的白,腰身是如此纤细无暇,诱人用手握住,把唇齿印在上面,留下斑驳的痕迹。 曲谙不知为何后背发热,好像有火球挨近似的,他回头一看,周寻低着头,眼睛规规矩矩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把衣裳穿上,又继续说:“说说吧,你是如何逃回来的。” 空云落便说自己将那些人引到了山脚边,与他们交手却不敌,幸好老天相助,下了一场大雨,山石滚落,将他们埋了,于是他得以逃脱。 -- 第375页 听他说自己负伤躲避泥石流,曲谙的眉头不悦地皱着,“你就不怕把命搭进去?” 空云落对他笑笑,“我当时只想着,不能食言。” 曲谙一愣。 外面赶车的剌觅,只觉得空云落虚伪至极,而自己却眼睁睁看着曲谙上当受骗,心中气愤,故意往崎岖的路段走,就像让空云落不好受。 空云落被颠得差点滚下来,是曲谙及时扶住他。 “剌觅,让惊驰慢点儿!”曲谙喊道。 空云落趁机靠在曲谙的肩,鼻音闷沉,好不委屈:“公子,我疼。” “好了好了,马上就不疼了。”曲谙抬手拍拍他的脑袋,语调放柔安慰,他做得那样自然,好像他们之间有过无数次一般。 空云落鼻头发酸,他终于在曲谙身上找回了几丝熟悉的情感。 剌觅还想作难,故意让空云落指出哪里发生了滑坡,以此让曲谙认清他说谎的面目。 空云落便指了,去到了地儿,竟还真有滑坡后的境况!那泥泞混乱的惨况,就是在嘲笑剌觅的算计。 空云落彬彬有礼道:“满意了吗?” 剌觅一个字也不想和他说。 经过了此事,他们对流逸阁警醒了起来。如今剌觅恢复了真容,被圣君在流逸阁通缉,时隔一年也没有放弃。 为了防备,他们尽量避开城镇,行程又拉远了许多。 这天他们仍在野外露宿,空云落从马车下来,坐到火堆边,就在剌觅的正对面。 剌觅很反感他,便暗暗加了湿树枝,把浓烟往对面引。 结果空云落坐在浓烟中淡定自若,不受丝毫影响, 这个人简直功不可破!剌觅终于明白跟他对着干就是在自作孽。 空云落就像不知道被剌觅针对似的,手随意扇了几下,将浓烟散去,道:“我想与你谈谈正事。” “我和虚伪的人无话可说。”剌觅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伤都是自己弄出来的。” “兴许我要说的是,会令你放下成见。”空云落微笑,“之前我们提过,洞天或许对他体内的命囚有所克制。我想请你来证实是否属实。” 剌觅吃了一惊,“你敢交给我?不怕我趁机要你的命?” “你是他信任之人,我也信任你。”空云落坦然地看着他。 剌觅:“……” 空云落道:“就从此刻开始罢。” “洞天蛊与你的身体完全融合,交给我,就必然要碰触它,就像碰触你的脏器,甚至比这更难受,你忍得住么?”剌觅道。 “请尽力而为。”空云落语调平平却坚毅,“一切以治好曲谙为先。” “那好。”剌觅点点头,“你躺下。” 清晨,曲谙睡醒,天刚亮。 平常他一睁眼,周寻的照顾便如影随形,哪怕周寻受伤了,也醒于他之前。可今天他都坐起来了,也没见周寻。 “周寻。”曲谙唤了一声。 过了会儿,马车发出沉重的嘎吱声,周寻掀开帘子进来了。 他的脸色苍白地过分,头发还沾碎叶,手里拿着水囊,对曲谙笑笑:“水是温的,你用。” 声音都是虚软的。 曲谙注意到他递过来的手,手背有一块不正常的红肿,瞧不出是什么样的伤痕。 “为何如此憔悴?”曲谙问。 “昨夜守夜,累了些。”空云落柔软地看着曲谙,“公子,我能靠你一会儿吗?” 曲谙抿唇不语。 空云落就主动坐过去,贴着曲谙的一边胳膊,脑袋缓缓歪过去,靠在曲谙的肩上。 他闭上眼,心想: 太值得了。 第203章 自那天起,周寻的身体状况似乎一落千丈,他时常冷汗,变得笨拙,给曲谙煎药把自己的手烫出了水泡,有时竟连蹬上马车都力气不足。这一切曲谙都看在眼里,可为他把脉,脉相又一切正常。 “你是不是中毒了?”曲谙一脸严肃,“之前中的软骨散还没解清?” “都过去许久了。”空云落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啊。” 曲谙没心情和他笑。 空云落感觉周遭的空气都是甜的,他为了让曲谙打消顾虑,道:“不过是水土不服而已,缓几日便好。我的力气还在呢,不信你同我扳手腕。” 他主动举起手,对曲谙一挑眉。 曲谙不甘示弱,握了上去。 两人的手明晃晃的对比,一只修长宽厚,一只白皙细瘦。被周寻的手握住,曲谙就预感到自己会输,他的手几乎完全被周寻所桎梏。 空云落稳了稳气息,道:“开始了么?” 曲谙点头,顿时手腕被一股绵厚的力道缓缓压下去,而他使出的力气根本无从抵抗。 空云落本想以此证明自己无需担心,但曲谙抿着唇蹙着眉,秀美的脸透着倔强,简直让他想搂进怀里抱着,哪还忍心赢? 于是空云落卸去力,让曲谙把他的手扳倒。 曲谙也不傻,知道对方放了水,嘟囔一句:“知道你厉害。” 空云落捏了捏他的手,主动松开,“甘拜下风。” 尽管如此,周寻的异样也不是一场掰手腕就能简单带过的。既然不是身体出了问题,那就是其他方面,不是曲谙所长,却是他们能接触的,就只有—— -- 第376页 “是不是你欺负他了?”曲谙揪着剌觅的小辫子审问。 剌觅一脸茫然,“谁?” “周寻。”曲谙道,“定是你给他下蛊了,否则他怎会突然虚弱?” “我、我没有。” “心虚了。”曲谙眯起眼睛,“好啊你,竟学会下蛊害人,看我不告诉连宵,让他收拾你。” “你别告诉他!”剌觅要是有尾巴,必然是夹了起来,接着他又想起连宵不在,便不怕了,木着脸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果然做了什么。”曲谙道。 剌觅不说话了,曲谙就说他默认了,他真是有口难言,冤枉死了。 “你不知好歹!”剌觅发起脾气,抽回自己的小辫子,撇过脸去。 “公子,你误会他了。”周寻走了过来,温声解释,“是我马虎,不小心碰了他的行囊,被毒虫咬了一口,怕你误解才未同你说实情。” 曲谙愣了愣,“是这样么?” 剌觅扭头幽怨地看着他。 “正是如此。”周寻笑着扶着曲谙的肩将他带回马车,“天色不早,你快休息罢。我用凉水擦了榻,熏了药草,凉快舒适。你早点睡,明儿一早便赶路。” 曲谙还是有疑,可也架不住周寻把他摁下去,再用蒲扇扇徐徐的风。如周寻所言,的确舒服,曲谙没挺一会儿,就睡着了。 空云落温柔地看着他,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你怎么那么好?” 嗓音低柔无奈,难掩爱意。 一刻钟后,他从马车下来,走到剌觅身边,“开始罢。” 剌觅道:“再继续,就瞒不住他了。” “我能瞒。”空云落道,“直到我撑不住那天。你动手罢。” 说完,他主动躺下,两手放松放在身侧,缓缓闭上眼,“动手。” “还要钉吗?”剌觅问。 “钉。” 剌觅便拿出一个布包的长物,打开是两根手指粗,小臂长的铁棍。 空云落将手舒展开,他的两边手背各有一枚红色的凸印,对曲谙说是虫子叮咬而来的红肿,实际上—— 剌觅犹豫了片刻,咬着唇,双手握住一根铁棍,高举起,再用力钉下—— 铁棍穿过那处凸起,穿过空云落的手掌,深深钉进了地里。 另一边也同样。 这两处是他真气内循的节点,钉下去便可断截他的内力,就算挣扎也不至于出事。 空云落似乎习惯了手掌被穿透的疼痛,只是眼皮颤了颤。 接着剌觅熟练地调配药汁,不过行动匆忙,他缺失许多材料,用得最多的是自己的血。几番鼓捣,做出了一碗赤黑色微微鼓着泡的玩意儿。 他把碗沿抵在空云落的唇边,道:“喝下去。” 一股冲鼻的味道入侵,腥苦得叫人反胃。这激起了空云落的一段回忆,在他小时候,还在楼应霖的囚禁之下,也时常被喂下这样的药汁。就算他不想喝,也会被捅开喉咙,强行灌下去。 甚至连喉咙几乎被捅穿的痛楚、药汁灌进来的呛喉与反胃,都一并重现在他的身体上。 他本能地挣扎抵抗,却无力挣脱手掌的两根铁钉。 他想到了曲谙。 哥哥救我…… 却努力地吞咽,喝下让他痛苦的液体。 空云落这副模样剌觅见过许多次,可每一次他都忍不住问:“你不会死罢?” 毕竟这种药,寻常人一滴都碰不得。 空云落咳嗽了几声,重重缓了一口气,“死不了。” 这里有曲谙,他哪儿也不去。 很快这碗药就发挥药效,他的身体热得想要化了似的。 他的血液仿佛变成了翻滚的岩浆,熔化着他的骨骼,这感觉他熟悉,很像遡时蛊发作时。 若真是遡时蛊便好了,他就能变成曲谙喜欢的洛洛,犯了天大的错,只要服软,曲谙都愿意原谅他。 “何种感受?”剌觅问。 空云落嘶哑道:“像在被灼烧。” “那对了。”剌觅道,“我要割了。” 空云落闭上了眼。 剌觅拿出匕首,在火上焠炼,之后又往上喷了一口酒,匕首发出呲的一声。 他将空云落的衣裳扒开,露出了那劲瘦结实的小腹,小腹左侧有道还未愈合的新伤。 是昨天割的。 剌觅握紧了刀柄,对准了那道伤口,慢慢割了下去。 “不……”空云落紧闭的眼睫颤抖,那张温雅却扭曲的脸猛然出现在他的识海,对方举着薄而锋利的柳叶刀,划开了他的肚子。 好疼,好疼! 剌觅的刀尖只刺进去半寸,就再也下不去了,他收集了些空云落的血,今日便到此为止。 他把两根铁棍拔了出来,空云落却没有起身,仍是双目空洞地躺着。 每一次他都是这样,剌觅只当他是疼得缓不过来。 何止是因为疼? 流逸阁。 “他果然没死。”圣君冷笑道,“看来还真是本君小看了他,一个蛊师有如此大的能耐,不为本君所用,就太可惜了。” 向他汇报的下属继续道:“他驭着马车,想来不是一人。而且那匹马,与不归山庄的神驹惊驰很是相似。” 圣君饶有兴致地挑起嘴角,“竟是惊驰,那马车上的人值得玩味儿。你方才说去追的五个人都没回来,他们都是好手,而剌觅的武功普通,与他们交手的……是空云落?” -- 第377页 下属道:“属下认为不是他,若真是他,他们怎会不自量力追上去?” 圣君嗤笑:“倒也是。不过惊驰这匹马我见识过,性子烈,一般人驾驭不了,除非是它信任之人。空云落算一个,段千玿算一个,若不是这两人,那就只剩最后一个。” “曲谙。” “此人不是早就死了?” “剌觅还活着,他为何不能活?”圣君道,“看来那封信不是掩人耳目,还真给空云落捡了便宜。” 一种战栗的兴奋悄无声息的在他的肉身之下沸腾,曲谙还活着的话,就是空云落致命的软肋,只要他拿捏住了,空云落就会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 为了一封信他都能答应给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为了曲谙,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笃笃。” 敲门声传来。 “夫君,是我。” 圣君瞥了眼门口,道:“加派人手去跟,不必急于动手,查明他们的去向。下去罢。” “是。”下属告退,打开门,恭敬道,“见过夫人。” 楼雯润微笑颔首:“事情谈完了吗?” “是,属下先行告退。” 芊儿将楼雯润推进了屋内。 “夫君,我把丹带来了。”楼雯润盈盈望着圣君,她已又三个多月的身孕,小腹微突,她的发髻简洁,配合着温婉的神情,仿佛散发一层柔和的光晕。 “给我罢。”圣君却是不咸不淡。 楼雯润拿出一个方形木盒,递给了圣君。他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枚赤色的丹药,圆润而有光泽,似乎有生命力。 “这次的成色不错。”圣君略带赞赏。 “较之前次,更娴熟了些。”楼雯润眉眼弯弯。 存在感如空气的芊儿凭空感到一股寒意,他们俩的对话就像在说一道佳肴,可这枚小小的丹药,却是以几条活生生的性命为代价炼成…… 圣君服下了它。 不肖片刻,刺痛游走在他的经脉里,但他面带笑意,极为舒适的样子。 浑厚的内力溢满了他的丹田,短瞬间他就突破了瓶颈,登上更高一层。 没人能抗拒这种切实在变强的感觉。 “夫君,如何?”楼雯润期待地问。 “很好。”圣君露出温柔的一面,他蹲下,握住了楼雯润的手,与她平视,“辛苦夫人了。” 楼雯润面色红粉,“只要是为了夫君,值得。” “只是对上空云落,还不够。”圣君苦恼道。 “夫君要多少,我都炼给你。”楼雯润被蛊惑般道。 圣君意味深长道:“当初埋下的种子,该结果了罢?” 不归山庄。 “明日我当值,今晚你不许留。”阮誉推拒着风里。 “我命你不必当值。”风里左躲右躲,赖着不走。 “凭什么?” “我是庄主,你是庄主夫人,你得侍寝。” “你!休得胡言!” “待我坐到庄主的位子,你就伴在我身边,做我的夫人。”风里笑嘻嘻道,“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 “童言无忌。”阮誉瞪他,耳朵却红了起来。 “你不想么?庄主夫人可比门主气派多了。”风里坏心眼地凑近,“明儿我就昭告天下,咱们办喜事。” “你敢!你……”阮誉脸色陡然一变,他猛地推开风里,吐出一口黑血! 风里骇然失声“软软!” 第204章 不知不觉,他们已走了两个月,初夏变盛夏。 曲谙热得发蔫,可他的身体向来偏凉,黑猫总喜欢挨着他,那滚圆的毛球,就跟个小火球似的,曲谙避之不及。 可他哪有猫灵活?马车里就没有黑猫去不了的地方,不管曲谙怎么躲,它总能跳到他的腿上。 曲谙崩溃道:“周寻!” 空云落便探进来,伸手一捞,把猫抱走了。 曲谙的脾气上来了,“我热!” 空云落给他扇凉风,但这是曲谙情绪最古怪的时候,他还是不满意,坐着不舒服,躺着不舒服,烦躁道:“能不能把顶撤了?闷死了!” 空云落温和道:“白日太阳毒烈,还是不要为好。入夜了我便拆,可好?” “我难受。”曲谙蹙着眉满脸不耐,把自己的衣襟扯得大开,露出那白得晃眼的胸膛。 空云落眼神躲闪了一下。 敏感的曲谙捕捉到这瞬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冷道:“嫌我难伺候是吧?” 空云落用力摇头。 “那为何不敢看我?!” 空云落只好直视曲谙,可曲谙高束着长发,颈项洁白修长,他眉目挂霜,却流着一滴汗,汗水从他的鬓角滑下,淌过他清晰漂亮的下颌,顺着他颈侧蜿蜒而下。 空云落控制不了自己去看,那颗小小的汗珠在曲谙赤裸的胸膛滚落,简直像鲜嫩花朵上的一颗露珠。 想舔掉。 一股热流溢了出来。 曲谙愣了下,“你,你流鼻血了。” 空云落摸了摸鼻子,果真摸到了一手红,他难为情道:“暑气太盛,我、我去清理,马上回来。” 曲谙的情绪消停了,他懊恼地揉了揉后颈,不该对周寻发火的。 空云落一脸鼻血弯着腰出来,把剌觅吓一跳,“你被他打了?” “他有这力气就好了。”空云落郁闷道,自己也太沉不住气了,“你继续赶路,我过会儿回来。” -- 第378页 说完他直接跳下行驶中的马车,剌觅探头去看,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曲谙也出来了,没见周寻,问:“周寻呢?” 剌觅答道:“他走了。” 曲谙懵,走了?去哪儿了?还回来吗?真是受不了他的破脾气,一走了之了? 仿佛一片乌云忽然罩住了曲谙,他失魂落魄地钻回去,溜进来的黑猫又来挨他他也没注意,拿出烟杆,沉默地抽烟。 很快空云落就回来了,脸上的血清理得干净,不过流了许多汗,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酒坛。他一进马车,就是一股呛鼻的烟味,曲谙一只胳膊搭在轩窗上,吞云吐雾。 “不是嫌热么?怎还抽起来了?”空云落道。 曲谙瞥他一眼,淡道:“你没走啊?” “走哪儿去?”空云落道,“别抽了,看我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他极自然地拿走了曲谙的烟杆,再把酒坛放进他手里,顺手提走黑猫。 曲谙低头看着手里的酒坛子,冰冰凉的,在这大热天里特别舒服。 “哪来的?”曲谙低低地问,像没睡醒似的。 “今早路过了一道小河,我便放了这坛酒在河里凉着,能消暑。”空云落带着笑意道,“你喝呀。” 曲谙握着酒坛的手指发白,今早路过的河,是两个多时辰前的事儿了,这人竟还折回去,就为了拿一坛酒。 “我还以为你嫌我烦,走就不回来了。”曲谙道。 “胡说什么呢!”空云落急了,他差点将“我死都不会离开你”脱口而出,“……我答应一路保护你,还能去哪?” “哦。”曲谙小声道,“刚才对不住。” 空云落疑惑,他不明白曲谙为何会这么说。 “我又冲你发脾气了。” “你说过你的‘任’是任意妄为的‘任’。”空云落笑道,“再任性,我都会哄好你。” 曲谙抿紧唇,眼神飞快躲闪,马车似乎被裹紧一阵热气里,不然怎么这般烧得慌? “快喝,否则不凉了。”空云落道,他拿出杯子,要帮曲谙倒。 曲谙却直接对着瓶口灌下去。 是清甜酸爽的梅酒,更像果汁,酒味淡淡,入喉便散去闷热。 “你也喝一口。”曲谙把酒一递。 空云落微愣,又笑了。 天色暗了,他们便找了个靠近河流的地儿扎营休息一晚。 空云落去河边捞鱼,曲谙和剌觅坐在车辕上吹风。 剌觅偷偷瞄曲谙,收回视线,再偷瞄,如此反复几次,就把自己心里有事写在脸上。 “有话对我说?”曲谙道。 “嗯。”剌觅踌躇道,“你、你对,你对那个……” 曲谙好笑道:“你不是向来直率么?今天怎么如此扭捏?” “那我说了。”剌觅鼓起勇气,“你对空云落还有那个……那个……” 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个”个没完。 曲谙神色平静,“你想问我对他还有感情,是么?” 剌觅点头。 曲谙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剌觅小心翼翼道:“有……” 见曲谙眯起了眼睛,剌觅又添了个:“……吗?” “你怎突然提起他?”曲谙问。 “我看见你对周寻,很像之前你对空云落……” “你少胡说。”曲谙道,“你懂什么,我以前……八百多年前的事,我都快忘了你还提。” 剌觅认真道:“是一年前。” 曲谙啧了一声,“真晦气。” 他没注意到不远处空云落弯腰的动作僵了一下。 剌觅又问:“如若有一日,你与空云落再会,你还会和他做夫妻吗?” “……”这句话槽点太多,曲谙都不晓得如何答,“我不会与他再会,更别提做夫妻……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会和李四做夫妻么?” 剌觅茫然:“李四是谁?” “这不就结了。”曲谙往后靠了靠,视线放远,随意落在了周寻身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不一样,你和空云落又不是陌生人……剌觅没说出来,他再迟钝,也听出了曲谙对空云落没有余情,也没有恨,往事对他而言已如云烟。 “那你对周寻……”剌觅紧张地试探。 “你今晚怎么那么八卦?”曲谙古怪道。 “八卦?”剌觅不解,“我不了解阴阳五行。” 曲谙翻了个白眼,“我也不了解,你问连宵去。” 剌觅的脑子没转过弯来,曲谙不和他呆了,跳下去往河边走,“我去泡泡脚,坐你旁边热死了。” “哦。”剌觅无辜地挠挠头。 空云落提着两条鱼回来,一条烤,一条煮鱼汤。 剌觅主动来到他身边,最近几天他们暂停了夜晚的事宜,空云落便恢复了过来。 “他说对你没感情了。”剌觅道,话不是好话,但没了之前的敌意,他切实体会到空云落愿为曲谙付出一切不是空话。 “听到了。”空云落淡然道,“如今我是周寻,他愿意接纳周寻即可。” “你能一辈子都是周寻?” “能。”空云落道,可他却在心里问自己,真的能么?你甘愿永远顶着个假身份陪在他身边么?空云落与他经历过的种种甜蜜喜悦、纷争痛苦,你甘愿全部抛弃么? -- 第379页 空云落是混账,是把曲谙伤得苦不堪言的恶人。 ……可他还想再听到曲谙叫他“洛洛”。 剌觅提醒:“鱼烤焦了。” 空云落回神,把火控小了些。 忽然传来一声“哗啦”,曲谙坐进了小河里。 空云落立刻站起来,“安任!” 曲谙回头,惬意笑道:“没事,全身泡进来才凉快!” 空云落放心不下,让剌觅看着鱼,快步走到河边,“这条河深浅不一,你要小心。” 曲谙仰着头看他,“我就在这儿坐着。” 正说着,他轻飘飘地顺着河流漂走。 空云落下河拉住了他。 “真好玩儿。”曲谙道。 空云落叹息,“底下有水草,你好歹抓住。” “你不是抓住我了么。”曲谙漫不经心道,他又站起来,扶着空云落的手往对岸走,“去那边看看。” “好,你慢点,我背你罢。” “不要,你跟个火球似的,热。”曲谙喜欢被凉润的河水浸泡的感觉,他一步步往前走着,脚底的泥沙又软又痒。 但下一步他踩进了个淤泥很深的坑,脚脖子都陷了进去。 “哎……”失去平衡,曲谙本能依赖空云落的手臂。 空云落及时揽住他的腰,令他靠在自己身上,无奈道:“河虽浅,但也暗藏危险。” 背靠的胸膛坚实如壁垒,让曲谙莫名心安,仿佛靠在这里,谁都伤害不了他。 曲谙回过头,好像有话要说。 他的头发乌黑,面容湿润,眼睛就像这清润的小河映着皎洁的月亮,是让空云落猝然心动的美好。 “你真好看……”空云落喃喃。 曲谙双目微睁,一种强烈的即视感将他魇住了。 他的鼻尖挂着一颗晶莹的水珠。 空云落手臂紧了紧,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曲谙心跳如雷。 “鱼烤好了!你们过来吃啊!” 剌觅中气十足的嗓音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曲谙很快偏开脸,松开了空云落的手臂。 第205章 “咳咳。”曲谙又尴尬又难为情,他回身走往岸边,“过去吃吧。” 剌觅赶忙下水接他,同时瞪了眼空云落,让他收敛点。 空云落冷冰冰地往回去,原本凉爽的河水似乎冒起了寒气。 鱼并没烤好,反而还被烤糊了,空云落借机讽刺:“叫你看火也做不好,真没用。” 剌觅气得不行,但的确是他没做好,便朝曲谙求助:“他说我没用。” 曲谙心不在焉:“嗯嗯。” 剌觅:“……” 空云落刮掉枯黑的部分,取出最嫩的肉给曲谙吃。鱼汤也煮好了,没加多余的调料,但鲜美可口,诱得黑猫绕着锅喵喵叫。 空云盘也给它装了一碗,一放下黑猫就埋进去吭哧吭哧,被烫得连连甩头也停不下来。 “好笨。”空云落忍俊不禁,摸了摸它的小脑壳。 这一幕被曲谙看在眼里,如果说之前周寻的温柔融化在对他的照顾中,润物无声,那么现在曲谙真切地看到了那抹温柔。 不像太阳那样炽热,像月光。 月光…… 一张映着月华,清冷而俊美的容颜忽然闪现在他眼前。 曲谙的头突然刺疼了一下,他皱起眉。 空云落注意到他,担忧问:“怎么了?” 曲谙摇了摇头,“周寻。” “嗯?” “你刚才……直接叫了我的名字。” 空云落有些局促,“一时失态,还望公子…” “就这么叫吧。”曲谙淡淡道。 空云落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他攥紧了手,按下了悸动,微微一笑道:“安任。” 曲谙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出点东西,“你过来一点。” 空云落走过去。 “汪!汪汪汪汪!” 烤着虫子的剌觅护犊子一样对着空云落狗叫。 空云落:“……” 曲谙不可思议道:“你吃错什么药了?” 剌觅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们,干脆不沟通,“汪汪汪汪汪!” 曲谙害怕地躲回马车。 剌觅得意地瞅空云落。 空云落:“……” 在外漂泊的日子不知今夕何夕,他们专走偏僻的路径,有时候两天才绕过一座山。不过如今还是盛夏,曲谙倒不着急。 这几日一直由剌觅驾车,走的路线都十分陡峭,好像在往山上爬。 空云落见曲谙坐得难受,干脆背着他走。 还真是朝着山上,曲谙看着还有些眼熟。 直到一件简陋的木屋出现在眼前,曲谙知道这是哪儿了。 剌觅曾经想和他隐居于此,玄参派的后山。 可是来这里做什么? 曲谙好奇地张望,他垂在周寻身前的手感受到一滴水,一看,是周寻滴下的汗。 他便抬手帮周寻擦干净。 空云落怔忪,曲谙的手很轻,碰得他心底发痒。 曲谙感觉到一丝暧昧,便一本正经道:“辛苦了。” “不苦。”空云落蹭了蹭他的手指。 曲谙忙收回手,他的手指像被电了一下,从指尖麻到了胸口。 “咳,让我下来吧。”曲谙眼神飘忽,“剌觅怎么还没到。” -- 第380页 “他带着马车,得费点功夫。”空云落让他下来,眼带笑意,“听说你在这儿住过几日。” “唔。”曲谙抬步走向前,“当初剌觅带我逃到了这里,本想在此定居,没几天被连宵捡了回去。” “逃?”空云落有些紧张,“有谁追杀你们?” 曲谙认真思考,不确定道:“不归山庄?连宵说他们一直想抓我。” 空云落无言,连宵胡说八道,是找,找到后会悉心呵护,不许谁再伤害半点。 “哈,居然还在。”曲谙笑出声,伸手去拿挂在门上的一个干硬的蛇蝴蝶。 “小心。”空云落按住他的手,不敢让他乱碰。 “这是我挂的。”曲谙颇为骄傲,“都晒成蛇干了。” “毒蛇危险,以后莫要去碰。”空云落认真道。 不知为何,这简单的告诫又让曲谙心脏乱跳,他哦了一声,老实地坐在门槛上等剌觅回来。 空云落佯作不经意问:“剌觅是异族人,你同他是如何认识的?” 曲谙撑着腮,喃喃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空云落只想得到在不归山庄时,曲谙在他面前死去那一幕。 是他最深最痛的伤,只在他找寻曲谙,想念得疯狂时,才敢去回忆。每每翻开这一页,他都恨不得挖了自己的心去殉,可他不愿也不敢相信曲谙真的死了。 如今看来,曲谙的确未死,他自然以为那次曲谙是以假死来逃脱。 可曲谙为何又说剌觅是他的救命恩人? 空云落正欲问下去,惊驰恼怒的啼叫声传来,接着是一阵混乱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虑。 “惊驰。”曲谙叫道。 旁边树丛中探出了个马头,惊驰愤怒地挣扎,伴随着剌觅的惊叫,惊驰竟生生挣断了缰绳,冲了出来不停甩脑袋。 马车失去平衡,剌觅跌了下来,狼狈不堪。 曲谙忙过去安抚惊驰,空云落去把剌觅提起来,再趁曲谙不注意,徒手把马车拖了出来。 “洛洛呢?”曲谙担忧道。 空云落从车里翻出了包袱,打开,黑猫胆小地缩在里面,也不知它如何钻进去的。 一番折腾,他们安置了下来。 在这儿住和在野外其实差别不大,屋子里除了能遮风避雨,连颗米也没有。剌觅翻出陈年虫干来招待,被双双拒绝。 曲谙不明白为何要费功夫来这儿一趟。 剌觅给的说辞是为了应对流逸阁的偷袭来填充补给。 实则是为了更深入的研究洞天。 深夜,曲谙入睡。 空云落随剌觅来到了另一间小屋,里面杂乱无比,到处堆着坛几乎无处落脚。 剌觅把中间的桌子粗略清理了下,让空云落躺上去。 空云落犹豫片刻,道:“外面都比这干净。” “但这的东西全是我所需。”剌觅道。 空云落知道此时无需废话,只能按下心中不由自主的忐忑,躺了上去。 桌子容纳不下他修长的身躯,他的腿只能悬空。仰躺着,他看到房顶的天窗,月光如方柱,恰好落在他的脸上。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变小了,躺在漆黑的屋子里,呆呆地看着唯一的光亮。 楼应霖的脸忽然占据了他的视野,那场阴冷的脸仿佛从黑暗中来。 空云落惊骇地睁大眼。 剌觅举起油灯,照亮了自己疑惑的脸,“你好像很怕。” “……无碍。”空云落闭了闭眼,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曲谙,与以前不一样。 剌觅点了一排油灯照明,还捧了许多坛子放在空云落身边,“有麻虫,不会那么疼了。” 空云落还是让他捆住自己的手。 剌觅在空云落左手臂上了道口子,让麻虫顺着爬进去。 很快,空云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麻痹从手臂扩散,片刻麻痹他的左半身,但他的头脑还是清楚的。 剌觅又倒出一条手指长如柳叶刀般的蛊虫,割如空云落的身体。 麻虫的效果很怪,虽然没有痛感,却能清晰感受到蛊虫在身体游走,极为诡异。 空云落的额头冒出冷汗,为转移注意,他问剌觅:“他为何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剌觅奇怪看他一眼,“你连这都不知?” 空云落感觉自己的皮肉被划开,剌觅往伤口倒入某种汁液,发出滋啦的动静。 “他曾经受过危险?”空云落试探问。 剌觅忍不住瞪他,“难道你忘了,他曾死在你面前!” 空云落脑中嗡的一声,蛊虫似乎爬进了他的心脏,一寸寸地将其划开。 过了许久,空云落才找回了声音:“……他真的死过?” “哼,若没有我,他早就是一具白骨。”剌觅道,看着空云落这罪魁祸首就来气,下手也更狠些,白刀进红刀出。 “一切经过,请你……求你告诉我。”空云落眼带恳切。 剌觅叹口气,将一年多前他窃出曲谙后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他奋力滋养着命囚,以维持曲谙尸身不腐,直到偶然来到斜山派,才找到救活曲谙的方法。 “你们去过中芮城?”空云落想起自己去参加武道大会时,曾对一个车夫伸出援手,那辆马车里的人给了他一种极强的心悸,过后他也怀疑过里面是否真是曲谙。 -- 第381页 “是,还遇见过你。”剌觅道。 空云落懊悔不已,“若当初我追上去,就……” “他必死无疑。”剌觅冷冷道,“看到你他会大概会再度赴死。你可知,他醒来对我说过的话,他问我为何要救他。” “他对活着,没有丝毫留恋。” 这一瞬间,空云落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他就像被抽空了血液,没有了人的知觉。 他儿时有过无比惨痛的经历,尚且也咬着恨活下来,他要报仇,要让害过他的人偿命。 若连活下去的意志也没有,那该是多么绝望? ……或许那时候曲谙连绝望都感觉不到了。 剌觅一刀刺进空云落的小腹,疼痛猛然炸开,空云落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麻虫失效了?怎么如此快?”剌觅不敢妄动。 “无……碍。”空云落眼睫颤动,蛊虫还在他的血脉里切割,他甘愿受难,“你继续,给我留口气……即可。” 第206章 直至次日清晨,剌觅才结束了一切,这次终于往前推进了一步,他挖出了个指甲盖大小的肉块,呈给空云落看。 空云落疲惫地偏开脸,他强迫自己全程保持清醒,疼到了最后已然麻木。 剌觅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留了句“睡觉去了”便走了,看来他对空云落极其强悍的恢复力很是放心,认为空云落也想之前一样能自行恢复。 空云落静静躺着,在这极不舒适的木桌上躺了一晚上,他的腿早已失去知觉,只是他太疲软了,连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他想睡一会儿,不用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惨白得像死人,不能顶着可怕的模样去见曲谙。 可他满脑子都是曲谙,一会儿是地牢里的曲谙坦然而无情的放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一会儿是在他背上,双臂垂在他身前,轻轻为他擦汗的曲谙。一会儿是口吐鲜血,憔悴濒死的曲谙,一会儿是靠在他的肩头安静沉睡的曲谙…… 满溢的情感骤然沸腾,空云落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手臂却使不出力,整个人狼狈地翻下了桌,摔在地上。 他的衣衫被冷汗浸透,被风一吹,竟冷得打颤。 在地上喘息了片刻,他爬了起来,按着小腹走到了曲谙所在的房屋。 曲谙躺在空云落给他铺得柔软的木床上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木屋虽然简陋,但蚊虫不侵,曲谙就睡在窗边,晚风习习,凉爽舒适。 空云落拖着身子来到曲谙身边,缩在一旁的黑猫警惕抬头,它嗅到了血腥味。空云落对它摇了摇头,黑猫狐疑了一会儿,又埋下去睡了。 晨曦轻柔地洒在曲谙身上,他的身躯圣洁而脆弱,空云落的目光都不忍太重,怕碰碎了他的好梦。 所有的后怕惶恐都在触及曲谙后缓缓退散,空云落庆幸他还能守护他的爱人。 “哥哥……”他沙哑地叫出这个称呼,扶着床沿坐下来——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地上。 他的双手扒在床沿,柔软地看着曲谙的睡颜,他的哥哥真好看,眉目如此温柔,却有一把坚强的硬骨头,这么好的人,他要好好珍惜。 空云落像只幼犬,用鼻子碰了碰曲谙的手背,亲昵地蹭了两下,又闭上眼不动了。 身体上的疼痛不适忽然不翼而飞,曲谙永远是他的治愈。 睡梦中的曲谙以为是黑猫在拱他的手求抚摸,便胡乱摸了摸猫下巴,还挺光滑,但他想不了太多,睡得依然很香。 空云落舒服得身体都暖了,可曲谙只摸他一小会儿,他忍不住亲亲曲谙的手指,声音有点儿发颤:“哥哥,哥哥……对不起……” “洛洛,洛洛……” 这声音好似一道烟,婷婷袅袅,捉摸不定,却是空云落的魂牵梦绕,他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 接着一个小爪子挠了下他的耳朵。 空云落睁开了眼,对上了黑猫圆滚滚的眼睛。 “洛洛别闹。”一双手把黑猫抱走。 空云落才意识到自己竟伏在曲谙床边睡着了。 “周寻,你没事吧?” 空云落仓促抬起头,曲谙担忧的神色撞进心头。他抱着黑猫,微微倾身,下巴压在黑猫的脑壳上,衬得他越发白皙。 空云落不由得呼吸暂缓,他怦然心动。 “喵!”黑猫扭动挣扎,从曲谙的桎梏中跳出去。 曲谙甩了甩手腕,嘟囔:“沉死了。” 空云落忙掩盖自己的情思,撑着站起来,“失礼了,方才我……” 他忘了坐着睡,腿会发麻,于是他猝不及防压向了曲谙—— 曲谙慌张闭紧了眼睛往后躲,想象中的沉重没有出现,他被一股古怪的药味包围。 睁开眼,周寻的双手撑住了身体,他坚毅的眉眼就曲谙在眼前,曲谙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浓得吓人的渴望。 但须臾间又消失不见,曲谙茫然眨了眨眼。 空云落及时抽身,他现在很想抱抱曲谙,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危险。 “我去打水给你洗漱。”他匆忙离去。 曲谙目光沉了沉,周寻有点怪。 很快他就回来了,端着一盆水,颤巍地走进来。 曲谙惊讶地看着他,他没想到能在周寻身上看到一盆水端得东倒西歪,一路洒去半盆的情景。 空云落竟出了一身汗,仿佛这盆水重逾千斤。 -- 第382页 放下木盆,他还重重缓了口气。 “你……到底怎么了?”曲谙问,这还没事就有鬼了。 空云落抬了抬手臂,伤口的胀疼还在,昨晚真是被伤狠了,他提不起一点力气。 “手伤了?”曲谙直接拉过他的手臂。 空云落却怕曲谙看到自己的伤口起疑,忙抽回来,“手没事,只是……” 曲谙更加狐疑了,盯着他的眼睛,“只是?” “可能又被毒虫叮咬了……”空云落底气不足道。 曲谙拧起了眉,语气不悦,“周寻,你有事瞒着我。” 空云落一下就被揪紧了心,他不想让曲谙失望,恨不得把自己掏空了给曲谙看,可偏偏不行。他怕曲谙命令他回答,这次他抵御不了那股强力,便用了捡柴的借口,匆匆离去。 黑猫扒在盆边想去舔里面的水,被曲谙抱了起来。 “他有私事,这没什么大不了。”曲谙喃喃,“可我……想知道。” 空云落直奔马车找剌觅。 可怜剌觅忙活一晚上,屋子让给曲谙自己只能睡逼仄的马车,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空云落拽醒,神采暗淡地问:“着火了?” “为何我到现在都使不出力?”空云落问。 “刃蛊割断了你全身的经脉。”剌觅打了个很大的呵欠,“我又动了洞天,你周身内力运转不开,自然就没有力气了。” “何时恢复?” “不知道,我也是头一回伤及洞天,对你有多大的影响只有你自身清楚。”剌觅道,“越慢越好,不然又得费事阻断你的经脉。” 空云落神色复杂,“可我这样,如何照顾他?” “难道没了一身内力,你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剌觅幽幽道。 空云落被说得一愣,他甘愿为曲谙献出自己的一切,若到最后他真成了寻常男子,他对曲谙而言,还有什么价值? 曲谙洗漱一番,肚子饿了。以前周寻总会在恰当的时间出现,满足他的需求,可今天周寻却迟迟不归,他不由联想到周寻对他的隐瞒,心中的不适越发鲜明。 黑猫耐不住饿,绕着曲谙的腿嗲声叫,曲谙只好出去给它找吃的。 刚一出门,就看到周寻背着一大捆柴回来。 那捆柴一个成年人都保不住,目测得有五十斤,对周寻而言本是小意思。可他却走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会被这捆柴压垮。 “周寻。”曲谙叫了一声,周寻不对劲。 空云落抬头望过去,就这个动作,使得他背上的柴忽然散开,轰隆滚落一地。 曲谙:“……” 空云落慢慢低下头,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曲谙看到他难抑的低落,便走过去,帮他捡柴,“你背得太多了,也用不了这么多。” “我来。”空云落不让曲谙捡,怕划伤他的手。 “就拿要用的即可。”曲谙含蓄道,“煮点粥吧。” 空云落这才想起来曲谙没吃早膳,药也没喝,便顾不上自己的情绪,快速抱柴生火,煮一锅咸肉粥。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没了内力,连火都生不起来! 曲谙看他对着木柴鼓捣半天,脸都红了,却没丝毫动静,温声问:“是不是太湿了?” 空云落抿唇摇头。 “那就用火折子吧。”曲谙道,他感受到周寻困扰的情绪,没有在这时候问他发生了什么。 空云落去找来火折子,总算把火点起来,可烧起来的火火势过猛,一阵风吹来,竟扑向了曲谙。 “!” 他飞扑过去,将曲谙扣进怀里。 曲谙僵住了,眼睛慌乱地眨了几下。 万幸火只是窜了一下,并未烧过来。 空云落将曲谙拉到屋檐下,低声道:“别靠太近。”说完又要走过去。 “周寻。”曲谙拉住他,“你到底……” “我很好。”空云落道,他低着头,“还有用。” 曲谙无言,只能看他落寞地走到火堆旁,小心拨弄木柴控制火势。曲谙不知为何有些心酸,他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周寻。 空云落没了内力,不像以前那般能完美的操纵火,浓烟滚滚不说,火舌几乎吞噬锅炉,不多时“砰”的一声,锅炉居然炸开了。 空云落避之不及,手被烫伤。 曲谙赶忙过去扯开他,又匆匆用木盆的水将火扑灭。 “你伤到哪儿了?” 空云落像个木头人似的,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曲谙便直接拉过他的手查看,手背被烫出了几个水泡。 “来河边。”曲谙道。 二人走到河边,曲谙先让周寻把手浸进去降温。水泡太大,曲谙在附近找到一种尖锐的草,用这个来刺破。 “你发呆了?怎么没躲开?”曲谙小心翼翼刺破水泡,抬眼一看,周寻眼眶通红,眼泪都挂在睫毛上了! “很、很疼吗?”曲谙道。 “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愚蠢至极。”空云落隐忍着哽咽,哀求地望着曲谙,“你别丢了我,可好?” 第207章 曲谙头一次周寻的眼泪,太过突然导致他手忙脚乱,乃至于胡乱把手盖在周寻的眼睛上。 “……”曲谙被自己无语到了。 他想收回手,却被周寻按住,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在他的手心蹭了蹭。 -- 第383页 曲谙感觉自己心头的一块软肉也被蹭了蹭。 空云落不敢太留恋,放开了曲谙的手,背过身去抹眼睛。 曲谙攥了攥那只手,片刻后拍拍周寻的肩,“没事吧?” 空云落摇头。 “那你转过来。” 空云落便转了回来,他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又变回往日的沉着,但泛红的眼眶依然明显。 “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曲谙道,“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空云落又摇头。 曲谙脸色沉下来,把不悦显露出来。 空云落最怕他不高兴,慌乱地看着他,“我、我不是故意瞒你,我只是……只是……”他急中生智,扯道:“想我娘子了。” 曲谙:“……” “昨晚我梦见他,他一个人走远,不要我了。”这是空云落编的,却仍是戳了自己的心窝,他苦涩道,“醒来我事事做不好,心中忐忑不安,怕你也……也不要我了。”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冷血的人?”曲谙好笑道。 “当然不是!”空云落急道,生怕曲谙误会自己,“你是顶好的人!” “那为何还会有多余的担心?”曲谙挑眉。 空云落不说话了,他心道,因为我太不好。 “再说了,你为何要将妻子和我相提并论?”曲谙笑盈盈道。 空云落不敢回答,耳尖红通通的。 这次曲谙亲自动手,他在外做饭的经验很充足,煮一锅粥还是得心应手。空云落则怕重蹈覆辙,紧张地守在他身边。 两刻钟后,一锅香喷喷的咸肉粥做好了。 曲谙把剌觅叫起来吃饭,顺便数落他危险的锅,“竟突然炸开了,定是早有裂痕,破烂玩意儿你不扔了留来害人?” 剌觅嘟囔:“我又不会煮,平日不常用。” 曲谙给周寻一个眼神,意思是看吧,不是你的问题。 空云落心中温暖。 自从第一晚取得突破成果后,剌觅便不再对空云落开到,而是没日没夜地在小屋子里研究那块洞天化身的碎肉。而空云落的虚弱也恢复了过来,但他不再依靠内力解决一切,而是试着做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虽累了许多,但也额外得到了曲谙的关怀,他甘之如饴。 一连在深山里呆了几天,曲谙百无聊赖,想找点事情做,恰好一只黑猫翘着腿在他身边舔蛋蛋,舔得忘乎所以,曲谙便想起它发情时的鬼哭狼嚎,是该把割蛋提上日程了。 他先把黑猫关进屋子里,随后去准备绝育手术需要的工具。条件有限,他手上只有麻药、消炎酒、和柳叶刀。 他先前用小兔子小老鼠练过手,麻药用量把握得清楚,他还让周寻把“手术台”用烈酒擦了几遍。环境虽简陋了些,但让黑猫安然无恙的把握曲谙还是有的。 空云落还不明白曲谙想干嘛,但见曲谙给黑猫喂了一小瓶水,忽然懂了。 麻药很快奇效,黑猫晕晕乎乎地爬到曲谙腿上昏睡过去。曲谙心软得不行,抱着他亲了好几下,接着把猫放在了手术台上。 空云落磕磕巴巴道:“莫非你是要……动手阉了他?” “是啊。”曲谙叹气,“它发情便想跑出去,如今在外,它真跑了,就难找回来。” 曲谙说着,拿起刀片给黑猫的屁股刮毛。 空云落于心不忍,“我会看着它,不让它乱跑。” “它在我耳边嚎,你还能捂住它的嘴?”曲谙随口道。 空云落犹豫,“我抱着它,不让它打扰你……” “行了。”曲谙笑着推开他,“割它的蛋,也不全是坏事。” 空云落不解,黑猫也是雄性,有自尊,被阉割还能有好? 曲谙笑眯眯地扯了扯黑猫掉出来的舌头,“洛洛,哥哥要拿掉你的蛋咯。” 空云落胯下一凉! 是场小手术,不到一刻钟就结束了。空云落不忍直视那两枚被摘出来的小蛋,对黑猫同情的叹息。 剌觅得做曲谙对黑猫的所作所为,像看魔鬼似的看着曲谙,口中喃喃:“狠毒,狠毒……” 曲谙懒得解释,给黑猫套上用枝条编成的颈圈,让它去窝里歇着。 当天夜里下起了雨,剌觅的屋子太简陋了,房顶差点被冲下来。曲谙不得不躲进马车里,空云落紧急修顶,忙活了许久,修好后曲谙已经在车里睡着了。 空云落把曲谙抱下来,睡着的曲谙缩成瘦瘦小小的一团,靠在他的颈窝,别提多乖了。 下车时地颠簸让曲谙睁开了眼,空云落便哄道:“没事,睡吧。” 他就又闭上了眼。 可次日,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洛洛!洛洛!”曲谙满屋子呼唤,昨晚周寻把黑猫放到床底避雨,可今早起来它没在曲谙身边,为它准备的粮水也不见少,它突然不见了! “别担心,它胆儿小,外面湿滑,它更不敢跑远。”空云落担心曲谙因忧虑发病,温和地安抚他,先让他喝药。 曲谙囫囵将苦药一饮而尽,抓住周寻的手臂,“它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 那只纤细的手在颤抖。 空云落心间发紧,与曲谙重逢至今,这还是他头一次见曲谙如此慌乱不安,那只普通的黑猫对曲谙而言极为重要。 因为它叫洛洛么? -- 第384页 空云落略微出神,但很快甩去杂念,他按了按曲谙的肩,“我去找,一定能把它带回来。” 曲谙还是不放心,空云落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微微笑了笑,“我答应你的事,都能办到,不是么?” 这话让曲谙忽然就安心了,周寻的坚定为了他注入了信任。他松了松气,道:“好。” 空云落很快在周围找了一圈,重点翻查惊驰附近,黑猫很依赖惊驰,经常会来找它玩儿。 但也不在惊驰那儿。 这就有点棘手了。 黑猫胆儿确实小,在医馆时很少出后院,就算溜出去也会自己找回来,那是它熟悉的环境。可在这深山老林里,放眼望去都差不多,一只猫跑了很难再找回来。 但答应了曲谙的事一定要做到,哪怕把这山翻遍! 惊驰也去找了,一人一马行动起来很快,方圆五里半个时辰就找遍了。 没有。 空云落的心沉了沉。 天色又昏沉了下来,但周寻迟迟未归。 曲谙坐在门槛上,一只手抓紧了门框,指甲都嵌了进去。 是他的错,太想当然了,竟然放心的让黑猫自己呆着,甚至都没等它醒来,好好哄它。 要是伤口感染,死在外面了…… 曲谙快呼吸不上来,他承受不了失去它的后果。 “回来吧,洛洛。”曲谙闭上眼睛,轻轻道,“哥哥错了。” “哥哥……” 风呼呼吹着,似乎夹杂着一道软糯的童音。 曲谙皱紧眉,额角胀起了青筋,“不是你,不是你……” “喵……” 曲谙愕然抬头,四处张望,“洛洛!洛洛你在哪儿?” 在他旁边本是一脸无聊的剌觅忽然警惕,他的耳朵动了动,拉着曲谙绕到屋后,贴着房屋悄然探出头。 一青衣背着竹篓的小姑娘,一手持剑拨开杂草探路,她努力踮脚眺望,声音脆脆的,“曲哥哥!是你吗?” “婕儿?”曲谙讶然。 来人竟是楼书婕,一年未见,她长高了些,身姿就像青草般柔韧,初见婷婷少女之态,曲谙都快认不出她了。 “哎哟!”楼书婕被一块石头绊倒。 曲谙忙过去扶她。 “小猫!”楼书婕顾不上自己,取下背篓,里面是一只带着颈套的黑猫,它可怜地缩着。 “婕儿,没事吧?”曲谙道。 “曲哥哥!”楼书婕惊喜不已,“果真是你!” 曲谙注意到背篓里的猫,总算松气。 “这天又要下雨,先进屋再说。”曲谙道,他牵着楼书婕回到屋里。剌觅见了楼书婕不说话,只拍拍她的头。 看样子两人没少来往。 “喵……”黑猫闻到曲谙的味道,细细地叫,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小混蛋,跑哪儿去了?害我担心死。”曲谙把猫抱出来,检查它的伤口,幸好没发言。 黑猫死死扒着他的衣服,呼噜个不停。 “是你的猫呀。”楼书婕忿懑道,“也不知它被哪个贼人欺负!竟下如此狠手!把它……曲哥哥你放心,我定会将那人找出,绝不放过!” 曲谙:“……” 剌觅道:“他就在你眼前。” 楼书婕:“?” 曲谙干咳一声,绕过这个话题:“婕儿,你怎会一人来到此处?” “出来采药。”楼书婕自豪道,“我不怕的!” 曲谙笑眯眯道:“长大了。” 楼书婕已知晓男女有别,不好意思再扑上去抱曲谙,只是含蓄的扯他的袖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曲哥哥,你又怎会在这儿?” 曲谙刚要答,突然一声惊雷炸响,仿佛山体都震颤了一下。 他倏然睁大了眼。 ——周寻还没回来。 第208章 雷声停下不过几秒,瓢泼大雨哗啦啦随之而来,大地瞬间被雨水冲刷。 曲谙霍然转身走向门口。 “曲哥哥,你要去哪儿?”楼书婕不解问。 “他……还没回来。”曲谙喃喃,竟是要走进雨幕中! 剌觅挡在他身前,“他回得来。” 曲谙摇头,推开剌觅,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雨水将他吞噬,他忘记感到寒冷,只不住的担心,这么大的雨,周寻只会凶多吉少。 “咴——!” 响亮的马啸声从山林中传来,曲谙一愣。 玄黑骏马踏着雨点,在崎岖的山石飞奔,宛如迅猛的利剑直射而出,在它的脊背上跨坐着一人,身姿挺拔,手臂有力,如骁勇的将军。 雨中的曲谙抬头看着。 惊驰急急侧身停住,却还未站稳,背上的男子就腾空而起,飞身向曲谙,不由分说将他抱住,掠过风雨回到屋檐之下。 “雨这么大,为何要出来?”空云落的声音急切紧张。 曲谙没有动,安静地让他抱着,周寻的身体好温暖,好像能将雨水蒸发了。 空云落顾不上温存,将曲谙带进屋里,话不多说直接拿出干爽的衣衫将曲谙罩住,再快速在火盆烧出火,拉曲谙坐下,仔细帮他擦净雨水。 这一套行云流水,把楼书婕都看愣了,她戳戳剌觅的胳膊,小声问:“他是何人?” 剌觅道:“一个仆役罢了。” -- 第385页 可楼书婕只觉得那男子对曲哥哥行为亲近,根本不像一个仆役所为。 空云落给剌觅一个眼神,示意他带小姑娘避避,曲谙要更衣。 剌觅撇撇嘴,捂住了楼书婕的眼睛。 空云落亲力亲为,替曲谙换下淋湿的衣裳,原先曲谙不太适应这般巨细无遗,但这次他却没有抗拒,乖得让空云落好想用力碰碰他,又舍不得。 “我没找到猫。”空云落低声道,“雨小了之后再去找。” “它回来了。”曲谙指了指缩在角落里睡觉的黑猫,“不必再去。” 空云落松了口气,“回来就好。”说完他又不解,“那为何你还要出来?” 他见天色不霁,便快速赶回来,就是怕曲谙忧心过度自己出门找,但还是迟了一步。 曲谙抿着唇,不讲话了。 空云落试探问:“莫非又丢了什么东西?” 曲谙默默烤火,装没听到。 聪明的楼小姑娘回答道:“方才我听曲哥哥说他还没回来,说的是你罢?” 曲谙:“!” 空云落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小声问:“是为了……找我?” 曲谙蹭了蹭鼻子,起身去把黑猫抱过来,用它暖手。 火光映着曲谙秀美的脸,他回避的神色不是抗拒,而是……含羞。 空云落心花怒放,身体沸腾血液让他头发丝都烫了起来。 好想亲他的脸,牵他的手,永远永远地抱着他…… 空云落眼中的火苗越窜越高,可他知道不能烧到曲谙。他默不作声地挪了个身位,腿和曲谙轻轻挨着。 “婕儿,你独自来此,不会惹师兄师姐们担心?”曲谙道,虽然他把自己掩盖得很平静,但还是被空云落瞧见了他绞着衣摆的手指。 “我定要挨他们责备了。”楼书婕垮着小脸,“他们总不信我能自保。” “婕儿真是越来越坚强了,已初见大师姐风范。”曲谙笑眯眯道。 楼书婕矜持地坐直了身。 “雨停后我让周寻送你回去。”曲谙道,“不过你不要说起见过我。” “婕儿晓得的。”楼书婕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累了?到床上睡一会儿。”曲谙温声道,“我帮你烤些饼,一会儿叫你。” 楼书婕揉着眼睛点头,往床边走。 “你不好奇她是谁?”曲谙转头看向空云落。 空云落心下一惊,方才他只在意了曲谙,并未关注楼书婕的存在,他认得她是谁,便下意识未放在心上。 曲谙这么问,是随口还是有意? “看她的衣着,应当是玄参派之人。”空云落平定答道。 “哦?你还认得这个?” “我也行走江湖几年,玄参派是大派,见识过几次。”空云落道,“此山依附着玄参山,遇见玄参派实属正常。她尚且年幼,功夫平平,无需防备。” 曲谙点点头,又笑笑:“我随口一问罢了,你不必答得那么认真。” “哦。”空云落垂眸,心虚不敢看曲谙。 “阿嚏!”曲谙揉揉鼻子。 空云落立刻摸摸他的额头,并未发热,接着起身往外走。 曲谙的视线本能追随着他,直到他走出门口。 “咳!”剌觅刻意咳了声。 曲谙抱着猫,若有所思。 “你和那个周寻,怎么怪怪的?”剌觅道。 “哪儿怪了?”曲谙漫不经心道。 剌觅难以形容,想了半天才道:“你怎么不那般对我?” “……” 他成功让曲谙说不出话来。 “为何不说了?”剌觅问。 “你别管了。”曲谙含糊道。 空云落很快回来,手里端着锅,他放到火上煮,不一会儿便传出姜的香味。空云落给曲谙盛了碗姜汤,曲谙喝了一小口,汤水有姜汁的辣,也有丝丝甜,滑进喉咙里热量一下就散开,后背都出了层舒服的汗。 曲谙咂巴咂巴,“温壶酒更好。” 空云落撑着腮歪头看他,眉眼弯弯,很是温柔,“有孩子在,别把酒气熏给她。” 曲谙想想也是,便满足地喝完了这碗。 剌觅恨不得多长几只手把他们俩分开,但空云落也客客气气地给他盛了碗姜汤——自从知道剌觅救过曲谙的命后,他对剌觅便如沐春风,连称呼都改成了礼貌的“剌觅兄。 无奈剌觅是个淳朴的人,做不出伸手打笑脸人的事,只好按下这波。 黑猫太沉,把曲谙压得腿麻,空云落见曲谙动了腿就知是什么情况,他主动把黑猫抱过来,手握着曲谙的膝盖揉了几下,血液就循环了。 “太瘦了。”空云落低声道。 曲谙捏捏黑猫的肚子,“你分点肉给我?” 黑猫动了动,抻着身子,脑袋掉到腿外,把柔软的肚皮露出来。 曲谙的目光也变得非常柔软,他的手在黑猫的肚皮轻轻抓着,“洛洛,以后别乱跑了,害我担心死。” 曲谙靠得那么近,用那样轻软的语气叫出这个名字,空云落几乎要把持不住,他只能仓促望向别处,几经克制,才缓缓问曲谙:“为何这只猫,对你如此重要?” 曲谙的神情恬静,手指穿梭在黑猫柔软的皮毛中,引起幸福冒泡般的轰鸣呼噜,他似乎全情投入到撸猫中,没听到空云落的话。 -- 第386页 正当空云落以为这次也要无疾而终时,曲谙出声了,“我来到九圩的第一天,就捡到了它。那时还是只小猫崽,猫脏得很,缩起来都没我的拳头大。就这么一只瘦小的猫,却敢跟野狗抢食,龇牙咧嘴地像颗小海胆。” 曲谙一手搁在膝盖上,弯下腰,脑袋枕上去,也是小小的一团。 “它的恰巧被我看到了,也是种缘分,我便帮他赶走了野狗……” 剌觅也挺着,插嘴道:“我赶走的。” 曲谙只好道:“行行行,不抢你的功。总之救下了它。你别看它现在乖,叫声嗲,刚来时凶得吓人,我们几个就没有不被它挠的。” “连宵还让我扔了它,说我打不过。可我这人最不怕被凶,它越凶我还越来劲,就这么磨了一个月,它终于给我摸了,还会主动蹭我手指呢。” “于是我给它起了名,叫洛洛。” 空云落呼吸一暂。 “你可知为何一只猫,偏偏要叫洛洛么?”曲谙歪着头看他。 “……不知。” 曲谙又看向跳动的火光,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悠远,火的暖意似乎都温不了他透出来的薄凉,“我是个没喝过孟婆汤的人,记得上辈子自己是怎么死的,应该算是自戕,死在我……” 他眼睫颤了颤,才轻轻将话说完:“死在我心爱之人面前。” 心爱之人四字一出,空云落的眼泪无声落下。 剌觅则一脸惨不忍睹,又胆战心惊怕曲谙看出他的破绽。 空云落接着扶额的动作拭去眼泪,极力平定自己,不敢发出抽噎。 “人死后万事空,我上辈子本来就过得不好,就指望着转世一了百了,结果还……”曲谙仿佛被自己荒诞的人生逗乐了,笑得无奈,“上辈子我是个心软的人,偏偏对自己最狠心,那这辈子,我就要做个没有心的人,安贫乐道,任意妄为。” “我又是个长情的人,那就把洛洛这个名字,给一只猫儿,以后我念起来,只会想到一只肥猫。” “洛洛。”曲谙叫一声。 酣睡的黑猫梦呓般娇娇的应了声。 曲谙便眯着眼笑了。 空云落要喘不上气来。 剌觅看不下去了,道:“周寻,你再去打壶水来。” 空云落起身把猫放在凳子上,匆匆跑了出去。 曲谙伸了个懒腰,好像只是讲了个无关痛痒的故事。 门口,空云落死死抓住檐柱,困兽般悲鸣呜咽全然湮没在磅礴的雨声里。 第209章 楼书婕在睡梦中闻到一股焦香诱人的气味,馋得口水都要流,面点都要送到她嘴里,她张嘴一咬,就差分毫便吃到了。 可她醒了过来。 但那香甜的味道却未消失,她坐起来,曲谙三人还围着火盆坐着,他们架起了铁网,在上面烤着面饼。 曲谙见她起来,便笑着招手:“婕儿,过来吃饼。” 楼书婕走过去,在曲谙身边坐下。她望了眼窗户,天色已晚,但雨声不止。 曲谙把饼横着划开,往里塞咸菜肉干,粗制滥造了个肉夹馍,给楼书婕,“你怕是要在此留一宿了。” 楼书婕接过来,仰头满是孺慕地看着曲谙,“我想一直跟着你。” “这话被你爹听了,多让他伤心?”曲谙道。 想到父亲,楼书婕也犹豫了起来。 “好了,别想这么多,你留在玄参派长大是最正确的。”曲谙捏捏她的脸,“吃吧丫头。” 楼书婕吃了起来,面饼烤得外脆内软,咸菜和肉干在高温中软化,与平淡的面饼交融得有滋有味,她饿极了,一口气就吃下了一个,干瘪的肚子舒服了起来。 吃饱后,楼书婕又问:“你们要去哪儿?” “去一个危险的地方。”曲谙笑笑道。 楼书婕立刻追问:“和那个女人有关吗?” 那个女人?能让楼书婕叫出如此失礼的称呼,也就只有楼雯润了。 曲谙未直接回答,只是道:“兴许会见到你未来的夫婿呢。” 楼书婕疑惑。 曲谙转念一想,楼书婕那么恨楼雯润,若知道安佲是楼雯润所生,那她还会像原文里写的,对安佲那么好吗? “我才不要什么夫婿呢!”楼书婕皱鼻子,“高强的武功才是我的追求!” 空云落略惊讶看他一眼,在他印象里这小丫头可是对他说过许多次“要和洛洛哥哥成亲”,怎今又如此大的觉悟转变? 曲谙很给面子的鼓舞:“婕儿日后定能成为名震武林的一代女侠。” 楼书婕便兴奋了,跳起来要给曲谙比划几下,“我练了一年功夫,已学有所成,能在师兄手下称十招了!” 她拔出剑——还是蓝宁送给她的那把。 接着一招一式练出来,她学得不多,只是基础剑法的前三式,但却舞得流畅翩迁,挽出的剑花破开空气,发出咻咻声。 最后收式,笔直的身姿宛若一把新锻的宝剑。 曲谙切实诧异了,在他心里楼书婕还是个娇滴滴的孩子,可一年未见,她的身心具有一番惊人成长。 “如何?”楼书婕眼睛发亮求表扬。 曲谙正要夸夸他,却听另一人说:“地盘不稳,用力虚浮,出剑拖泥带水。” “就你知道得多,不能夸夸她么?”曲谙小声责备。 -- 第387页 空云落抿了抿唇,道:“但身骨柔韧,是块练武的好料。” 要换做以前,楼书婕早闹起来了,可如今她的心性经过历练,谦逊了许多,闻言对空云落抱拳,“请前辈指教。” “剑来。”空云落道。 楼书婕将剑抛给他,他接过后跃至空地,身若蛟龙般舞出一套剑法,他招招凌厉,剑锋的寒光仿佛压过了火光。此剑在楼书婕手中更像件配饰,而在他手中却是喋血的利器。 仔细看,他的动作与楼书婕刚才的架势有异曲同工之处,如此对比,楼书婕的剑法的确过于柔软了。 末了,刀入鞘,火势窜高了一尺,竟是被他的剑意压制了。 “要做到这般,才算是学有所成。”空云落板着脸道。 楼书婕也绷紧了脸,很是肃穆地点头。 空云落又看向曲谙,对上了对方颇为欣赏的眼,瞬间那股严师的气势就泄了。他又回到曲谙身边坐着,眼睛闪闪发亮。 倒是和方才楼书婕求表扬的眼神如出一辙。 “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舞剑。”曲谙含笑道,“我对武学没什么造诣,就说得出一句好漂亮的身手。” 空云落顿时心花盛开,曲谙总是能轻而易举让他爱意高涨,他好爱这个人,爱得甘愿让自己消失。 继而空云落又点拨了楼书婕几下,想来她爹并未打算将她往武学培养,给她了几本简易剑法,却没注重基本功。 空云落仍是让她同先前他教过那般做,扎稳低盘,打坐调息,去找丹田内的丝毫真气。 楼书婕一晚上没睡,马步站不住了就盘腿凝神, 空云落也陪了她一宿,是不是提醒她站稳坐直。 天亮了,空云落便让她躺下歇会儿。 楼书婕已把他看作师傅,很是听话地就地躺下,一点儿千金小姐的架势也没有。 她侧着身看着周寻,眼中流露出好奇,“我分明刚认识你,却觉得你很熟悉。” “专心休憩。”空云落道。 “你教给我的……空云落也曾教过。”楼书婕道,她心里门儿清,空云落是曲谙的仇人,便也是她的仇人,便不计礼数直呼其名。 空云落立刻望向曲谙,所幸对方还躺在床上睡着,没有听到。 “慎言,他可是个大魔头。”空云落面无表情道。 天彻底亮堂,雨也停了,是时候该送楼书婕回玄参派了。 “曲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楼书婕依依不舍地对曲谙说,“记得来看我。” 曲谙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憔悴,像睡眠不足似的。他揉揉楼书婕的头,也让她多多保重。 由空云落送她走。 楼书婕跟在他身后,颇为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这儿是玄参派的地盘,他没让她带路就罢了,还走得驾轻就熟。 不过他是个高手,厉害些也理所当然。 空云落在前面开路,他并未因楼书婕是个小姑娘就放慢脚步,在这种崎岖地势,对连习轻功大有所益。他只在一开始对楼书婕说“尽量跟上我”,楼书婕便知晓他的意思,鼓足了劲儿紧跟着他。 可他俩腿长相差甚远,有些地方空云落一跨就过去了,楼书婕却要手脚并用,把自己弄得一团狼狈。 空云落走着,发现身后的小姑娘落在后方远处。他走回去找,看见她扶着树干,一脸委屈倔强,强撑着走下去。 “脚伤了?”空云落问。 楼书婕用力摇头,“还能走!” 声音都哽咽了。 空云落叹口气,在她面前蹲下,“上来吧。” “师傅,婕儿能走。”楼书婕不愿示弱。 “他不愿见你受伤逞强。”空云落道,他是谁,不言而喻。 楼书婕想到曲谙,只好妥协,趴上空云落的背。 “还有,莫要叫我师傅。”空云落又道。 “可是你教我武功,担得起一声师傅。”楼书婕小声道。 “不过指点几句而已,你想学,你爹自会为你寻觅名师。” “我爹只当我一时兴起,学着好玩。”楼书婕的语气带上了与孩童不符的阴沉,“可我学武功,是为了报仇。” “还要保护安哥哥。”楼书婕道,“他被空云落追杀,我就要空云落更厉害。” 空云落的嘴角抽搐,“胡言。” “我是认真的!” “保护他,我一个人足矣。”空云落道。 背着楼书婕,空云落的脚程反而更快了,不到一刻钟,他便将楼书婕带到玄参派的东门,那附近正有弟子驻守巡逻。 “师妹!”有一女子瞧见楼书婕,忙赶过来,“你昨日去哪儿了?门派上下都在找你!” “昨日大雨,我在山洞里躲了一宿。”楼书婕道。 “山中夜晚极为危险,你竟还!”这位师姐后怕极了,她又注意楼书婕身后的高大男子,便问:“这位是?” “他是附近村子的猎户,昨晚和我一起在一个山洞里,照顾了我许多。”楼书婕道,“这位是青燕师姐。” 空云落微微颔首。 青燕抱拳,“多谢壮士相助,还请问贵姓?” “周。” “周壮士,你帮助了我玄参派的千金,乃是上宾。还请你入派一坐,收下谢礼。” “不必,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在下还有事,先告辞。”空云落给楼书婕一个要多加用功的眼神,便转身走了。 -- 第388页 没走出几步,空云落听到了青燕对楼书婕说:“幸好你没遇见不归山庄的人。” 他脚步一顿,又继续向前,耳朵注意她的话。 “不归山庄杀上门来了?”楼书婕紧张道,莫不是曲哥哥的行踪暴露了? “非也,是来求医的,还是庄主亲自求见你爹呢。” 楼书婕张大嘴巴,“空、空云落来了?” “他?他没来,你忘了,他已不是不归山庄庄主了。”青燕道,“来人是风里,还有御门门主阮誉。” 空云落闪身到距她们不远的树后,眉头微拧,风里和阮誉? “我爹见了吗?”楼书婕又问。 “自然不见。咱们玄参派与不归山庄有血仇,才不会为仇家医治。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威风凛凛的不归山庄,如今也只能在门口苦求不得。” 二人走远。 空云落思索,若青燕所言非虚,那两人求玄参派?依照风里那疯癫的性子,就算端了玄参派,也做不出求人的事。除非……阮誉病了。 还是说,他们得到曲谙还活着的消息一路找了过来。 到底是何种解释,一探便知。 玄参派正南门。 阮誉醒过来,后背靠着树,放眼望去是一片山林,他在不归山上? 不,味道不同。 他迷糊了半晌,才想起他被风里带到了玄参山。 风里呢? “嘿,小兄弟,你可太油盐不进了,这可是上好的玉佩,换百两黄金绰绰有余,只叫你再为我通报一声,如此小事你都不肯?我还以为你们玄参派弟子都是正义凛然端庄大气呢。” 是风里的声音。 阮誉转过去看,风里正笑嘻嘻地同看守正门的玄参派弟子说话,那弟子却十分厌烦他,一把推开他。 “少套近乎!我们掌门绝不会见你!” 阮誉心道不好,要见红了。 风里这人看似吊儿郎当无所顾忌,实则心性傲然,谁冒犯他,必十倍偿还。 但阮誉料想的场景没有出现。 只见风里双手抱拳,鞠下一躬,客客气气道:“关心则乱,是在下冒犯了。风某人此次来,绝无居心不良,先前不归山庄与贵派结下的仇,风某人愿倾力弥补偿还,只求贵派为阮誉施医。” 第210章 阮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风里在求人? 风里是什么性子,阮誉最清楚,哪怕是年少时,风里被他爹鞭打罚跪,也不说一句服软求饶的话,更何况如今他武功高强无敌手。 却为了求医,耐着性子和一个看门弟子周旋。 阮誉内心酸楚至极,他宁愿即刻毒发身亡,也不想委屈风里至此。 风里软硬皆施,仍碰了一鼻子灰,便先回到阮誉身边,见他醒来,用轻松的口吻道:“醒啦,饿了没,渴了没?我给你抓只山鸡吃?” 阮誉不说话,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他,眼眶微微泛红。 风里一下就不行了,抚摸他的脸,接着又拥抱住他,温声哄:“别怕,就当睡了个觉,总比七窍流血要好不是?” 他以为阮誉在担心自己的身体。 阮誉咬住风里肩上的衣服,低声道:“我们回去罢。” “回哪儿?” “不归山。” “乖软软,咱们先看病,把病治好了就回去。”风里揉了揉他的后脑,“放心,一定会好。” “我不治了。”阮誉道。 风里嘴角落下,他松开阮誉,认真看着阮誉的眼睛,“不可说胡话。” “我不想看见你低声下气地求人。”阮誉小声道,“不求他们,我们回去。” “傻,瓜。”风里亲昵地蹭阮誉的鼻子,笑着说,“你以前总说我的脸皮比城墙都厚,城墙没了能再建,但我不能没有你,明白吗?” “你怕我死么?”阮誉轻声问。 “不怕。”风里道,“你死了,我便也去陪你。只是这世间还有大好风光没能同你看,还有许多事没能同你做,我只觉得遗憾。” 风里亲了亲阮誉的眉心,“你我同来世上走一遭,不该败兴而归。” 阮誉喉咙发紧,澎湃的感情却宣泄不出,他抱紧了风里,用鼻子、用身体、用灵魂去感知这人的存在。 他还不想死,他舍不得。 阮誉醒了没多久,又不知不觉昏睡过去,他闭上眼,风里就笑不出来了,扶着他肩膀的手攥得死紧。 此地不宜久留,让玄参派施医还得从长计议。 风里背起阮誉,打算先下山找地方住下,不能让阮誉再受苦。 走着走着,他脚步忽而一顿。 在山林里最容易跟踪人,因为到处都是遮掩,寻常人很难发现。但对于高手,在这草木密集处才最容易暴露,风吹草动皆逃不过他的耳目。 “哪位高人,为何不直接露面?”风里道。 无人应答,连气息都没有,刚才那点窸窣动静似乎只是他草木皆兵。 能在他眼底下至此,来人定是个绝顶高手。 风里短暂思索,转身朝着端倪的方向追了上去。 空云落微朝后看,忍不住“啧”了一声,心里骂道,真是狗鼻子,顺着一丝味儿都能穷追不舍,绝不能将他们引到曲谙所在之处。 “是哪位高人?既然对在下有兴趣,不妨当面聊聊!”风里朗声道。 -- 第389页 他故意的,这里是玄参派的地界,他作为不归山庄之人,本身就备受关注,若将玄参派引过来会给曲谙带来麻烦。 就不该趟浑水。空云落懊恼,他在一棵树上停下来,很快风里也到了。 风里昂头望上去,一笑道:“这位侠士好面生啊。” “芸芸众生,你没见过的人多着。”空云落用粗粝的声音说道。 “但能让我追这么久的,寥寥无几。”风里道,“高人,下来说话罢。” “不必。”空云落冷哼,“我与你毫无干系,告辞了。” 空云落又化作一道影,这次风里赶上了,他也如风般飞至空云落身后,一把擒住空云落的肩。 空云落当即回身与他交手,风里放下了阮誉,出手毫无保留,招招奔着要命去的。他拔出剑,剑势狠戾绝伦,震荡出锐利的真气,竟是将半径五丈的树木削平! 空云落心骂真是个疯子,与你无冤无仇杀意还那么重。 在如此强盛的攻势下,空云落仍能独善其身,风里嘴角一扯,使出独门剑法八方风雨,铺天盖地的剑雨宛如密闭的牢笼。 空云落赤手空拳,难以防范如此密集的剑法,身上挨了好几道口子。 风里总算是点到为止,主动结束了打斗。 空云落冷冷盯着他,眼神像是要将他撕了。 “承让。”风里彬彬有礼道。 空云落不再搭理他,转身便走。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高人不妨听在下说几句,听完再走也不迟。”风里笑吟吟道,“你暗中偷听我,想必是认识我的人,明明有一战之力却要跑,我猜我也认识你,你却不想让我认出来,是也不是?” 空云落又转回来,认真打量着他,考虑是否该把他的脑子挖出来。 “这世上能扛得住我的剑法,又能让我有如此微妙的……”风里想了想措辞,“不适,细想也就一人。” 他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空云落却并不慌张,他有的是法子让风里说不出话,但先听听风里如何解释适才那纡尊降贵的作为。 风里说完这些猜测,神情也冷了一下来,“真该在剑上淬毒,让你死了痛快。” “就凭你?”空云落不逞多让。 风里目光稍稍流转,放下口舌之快,“你失踪那么久,突然在玄身山出现,定不是巧合,还做了易容……”风里的脑子转得极快,立刻说出了答案:“你找到曲谙了?” 空云落冷哼一声。 风里连连摇头,“老天真是瞎了眼,偏对你这怪物如此宽容。” “想死么?”空云落冷声道。 风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带上了激动:“既然他能死而复生,那软软的毒,他是不是也能解?!” 空云落看向了阮誉,他坐在树下,不省人事。 “他中毒了?”空云落问。 “想来是去找我时,着了圣君的道。”风里阴沉不已,“我问遍了大夫,皆不知原因,可他一日不如一日……” 原先是吐血,接着耳鼻眼陆续流血,再到如今,一日昏迷三五次,不知哪一日他再也醒不来…… “为何不找圣君去?” 风里不语,只幽暗地看着空云落。 空云落了然,他是担心阮誉会变成方怀璧那般。 “以你的实力,硬闯轻而易举,何苦与看守浪费口舌?”空云落道。 “你懂个屁。”风里毫不客气,但来到阮誉身边,躬身轻抚他脸盘的动作又那么温柔,“换作是你,有人能救曲谙的命,你敢去威胁么?” 不敢,曲谙的命在对方手里,若对方破罐破摔,就算他再如何报复,也换不回曲谙。 “曲谙在哪儿?带我去见他。”风里道。 空云落抿唇不应,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情景,风里和阮誉是巨大风险,会暴露他的身份。 风里不耐,质问道:“你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阮誉死么?他这些年跟在你身边,有功有苦,你却连救救他也不愿?!” 空云落来到阮誉身边,为他把脉。 脉相缓和,倒真像睡着了似的。 他又将手掌抵在阮誉后背,缓缓注入一道真气,在阮誉的经脉游走。 经脉空空,阮誉的丹田竟像一滩死水。 空云落蹙眉,收回了真气。 “如何?”风里问。 “这是楼应霖创的毒,若不抽空他的内力,他便会因内力失控爆体而亡。”空云落沉声道。 年幼时,楼应霖就是靠着此毒,将抽出许多高手的内力饲养洞天。 “解发呢?”风里急道。 “无解。”空云落道。 风里的脸色瞬间苍白。 空云落看了眼阮誉瘦削的脸,叹了口气,起正欲起身被风里抓住手臂。 “带我见曲谙。”风里狠狠盯着空云落,“让曲谙救他。” 曲谙的手搁在剌觅的膝盖上,被剌觅小心翼翼地搓手指头,他心不在焉地望向门口。 “唉,周寻怎还不回来?”剌觅道。 “哦?你也好奇?”曲谙道。 “我不是说出你心里的话而已。”剌觅面无表情道。 “你嘶!”曲谙抽了口气。 剌觅一根小针扎破了曲谙的指头,血珠冒了出来,剌觅忙用一小瓶接住。 “你该不会要拿我的血做什么乱七八糟的实验吧?”曲谙狐疑。 -- 第390页 “没有的事。”剌觅宝贝地收起小瓶。 “我回来了。” “上哪儿野去了?”曲谙颇为抱怨,可看到周寻身上的伤时,表情立刻变了,他起身过去查看,“怎么回事?” 曲谙的关心令空云落倍感舒心,对风里的不满也消失了大半,他温声答道:“无碍,只是被不下心被树枝划伤。” 曲谙皱眉检查,再抬起头,看着空云落的目光带上了不悦的冷意,“这是锐器所致。” 空云落:“……” 对刚下去的不满又成倍滚了上来。 空云落毫不犹豫地坦白,他委屈道:“我被人打了。” 曲谙怒,“谁打的?” 空云落心虚道:“一来历不明的人,他是来这儿求医的,可玄参派却不愿接见他。” 曲谙拉着他为他看伤包扎,道:“玄参派向来仁爱,除非对方作恶多端,想必不是个好人。等会儿我替你教训他。” 空云落忍笑,点头说好。 “但他长得人模……还算英俊,不像个坏人。”空云落昧着良心道,“还背着同伴,还算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对了,他那同伴名字怪得很,明明是个男子,”空云落悄悄观察曲谙的脸色,“却要叫软软。” 曲谙的动作顿住了。 第211章 阮誉醒来,已是黄昏傍晚,他感知到自己身处一个温暖平静的地方,想来是风里又把他背到客栈里了。 这一路他就没走过几步路,实在没用。 “你醒了?” 是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阮誉睁开眼,眼前朦胧汇聚了一张脸。 小巧的脸盘,秀气的轮廓,看不清他的眼,但从他蹙起的眉头能感受到他的担忧。 “阮誉,阮誉。” 是曲谙的声音啊…… 阮誉呆呆地睁着眼,心里想着,这是梦罢?可为何如此逼真? 曲谙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甚至连按在他肩上的手都这般真实。 阮誉恍然大悟,我要死了,所以曲谙来接我了。死后能与曲谙作伴,倒也不错,只是风里怎么办? “他怎不说话了?”曲谙担心地轻拍阮誉的脸。 风里也凑过来,紧张道:“软软,你别吓我。” 阮誉惊了,霍然坐起来,“风里,你为何也来了?” 风里:“?”一见到曲谙就把我抛开?不至于吧? 阮誉这才看清他身处之处,一间单调的屋子,只摆置着一张粗糙的木桌和两条长凳,空地放着一火盆,边上坐着两人。若说是客栈,未免也太简陋。 曲谙伸手在阮誉眼前晃晃,“还认识我么?” “曲谙……”阮誉怔忪。 曲谙笑了起来,“现在叫安任了。” 阮誉一把抱住了他。 火盆旁的空云落侧目,但没说什么。 “我以为我死了,才能见到你。”阮誉闷闷道。 “说什么丧气话,你不会死的。”曲谙摸摸他的头发,轻轻推开了他,“让我好好看看你。” 阮誉原本唇红齿白,俊俏得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可如今瘦得下巴都尖了,脸上没几两肉,眼角微垂,没什么精神气儿。 “你受苦了。”曲谙心疼道。 阮誉摇摇头,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 风里解释道:“多亏了那位周兄,在你昏迷之时,我偶然遇见他,他说他主人善医,我心想反正玄参派也不待见我们,那就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竟是小曲……安公子,真是缘分匪浅啊。” 曲谙不满,“分明是你先打了他。” 风里语塞,很是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小曲儿啊小曲儿,待你知道真相,有得哭的。 “咕噜——” 阮誉立刻按住自己的肚子,耳朵发烫。 “饿了?那快来吃些东西。”曲谙拉着阮誉来到火盆旁。 风里正要坐下,就听一人冷声道:“你去打猎。” “……”个死怪物! 空云落很不客气,“怎么,还要吃白食不成?” 风里憋出一个笑容,很好,好得很。 “我马上回来。”风里捏了捏阮誉的耳朵,便出门去了。 阮誉嘀咕:“老把我当稚儿。” 曲谙意味深长一笑,给阮誉递了个饼子垫垫肚子。 风里拎回三只山鸡,又被使唤去处理,偏偏使唤的人是空云落,那小人得志的嘴脸真是要咬碎一口牙。 曲谙见他俩之间暗中交锋,便问周寻:“你似乎在针对他?” 空云落可怜地看他,“他打伤我。” 屋外风里用草绳往山鸡的脖子上一绕,再慢慢勒紧,残忍地结束了它可怜的鸡生。 到底还算是和睦,三只鸡一只炖一只烤,还有一只做成叫花鸡,在这山野之中是难得的丰盛。 曲谙没说自己为何会死而复生,阮誉便也不问,只是很珍惜同他坐在一起的时光,主动泡茶给他喝。 只是他的手不像先前那样稳,水倒得抖,还差点将自己烫着。 “我来。”曲谙接过茶壶道。 阮誉郁闷,“我真没用。” “胡说,你不过病了而已。”曲谙不赞同道,“我也一身病痛,我也没用不成?” 阮誉立刻摇头。 曲谙心说,哎呀,他好萌,怪不得风里那么喜欢,我都要喜欢了。 -- 第391页 敏锐的空云落有所察,警惕地看着两人。 喝下一杯茶,阮誉的神情完全松懈下来,微眯着眼,“许久没有那么惬意了。” 风里酸溜溜道:“和我在一块儿就没那么舒服了,是吧?” 阮誉不搭理他,他才不会告诉风里,和他在一块,自己终日怕突然死了,让他伤心。 “话说,你为何藏身于此?”风里问曲谙,“莫非在躲何人?” 阮誉当即想到他被空云落追踪,不得已才来到这深山老林,“可是庄主来纠缠你了?” 空云落:“……” 曲谙:“庄主不是近在眼前?” 阮誉摸摸鬓角,“我一时改不了口。” 随即又告诫曲谙:“你要小心,他一直对你执迷不悟,如今还在外漂泊,若真不幸遇上,会很难逃。” 空云落:“……” 风里也悠悠道:“可不是么,把你那假尸烧了埋葬那会儿,他终日坐在坟旁,说着‘回来罢’‘别不要我’这些劳什子疯话,可见已走火入魔。” 空云落:“……” “停。”曲谙做了个停止手势,“不相干的人便不用说了。” 咔嚓。 是空云落心碎的声音。 风里幸灾乐祸地嗤笑。 阮誉打了个呵欠。 “困了?”风里问,“看来安公子还真管用,还没施法呢,你就好许多了。” 自上次昏迷醒来,阮誉已经两个时辰没吐血没昏迷了,较之于往常是好上许多。 曲谙思索片刻,原本他想徐徐图之,让他们以为他靠着医术治好阮誉。可见阮誉总是神情恹恹,又实在于心不忍,便道:“你们先出去,让我和阮誉单独聊会儿。” 风里心领神会,不多说便往外走。 空云落却不放心,曲谙是有逆天改命之能,但上一次为了救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怕曲谙这次也要费去半条命。若真如此,他宁愿剌觅在他身上再开几刀救阮誉,也不愿曲谙再折损自己。 “我留在屋里,不会添乱。”空云落道,他还很自觉的地背对着曲谙他们坐。 曲谙便随他了。 “要同我说什么?”阮誉好奇问道。 “待会儿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惊讶。”曲谙认真道。 阮誉不解地点头。 曲谙握住了他的手,闭上眼睛,他心里默念:阮誉速速康复,无病无忧。 刹那间,仿佛一道无形的雷电狠狠劈中曲谙,他的肉身灵魂皆震颤疼痛——这钻心之疼是那么的熟悉! 曲谙本能甩开阮誉的手,伏卧在地,喘息不已。 空云落立刻跑过来扶起他,心疼至极,“别做了,我们不做了。” 阮誉也慌张起来,以为自己不小心伤了曲谙,“没事罢?我、我……” 短短片刻,曲谙流了一身冷汗,他苍白着脸摇头,“无大碍。” 风里闯进来,见阮誉无事,又见曲谙虚弱靠在空云落怀中,就知不好,低声问:“治不了么?” 曲谙吞了周寻喂的药,慢慢调整呼吸,平缓身体被疼痛激起的不良反应。 他脑中混乱,也不明白为何治不了阮誉,难道世界意识对他有意见,不许他救人了?不会那么简单。 救不了阮誉,是因为阮誉对主线剧情有影响……他必须要死。 某个想不清的解忽然间打开了——为何风里会找到安佲寻仇?起初曲谙以为圣君灭了不归山庄,风里是为了复仇,可如今看风里对不归山庄并无太深情感,甚至对空云落很是厌烦,他死了非但不会复仇,还会敲锣打鼓庆贺。 但死的那个人是阮誉的话…… 曲谙咬紧牙关,上天是在戏弄他,一模一样的选择题,竟然要为难他两次。 “可还疼?”空云落轻声道,唯恐又见曲谙痛苦的表情。 曲谙摇摇头,看着阮誉,这个真心待他的好友。 “没事。”曲谙慢慢笑起来,“会好的。” 第212章 剌觅在阮誉的手臂上轻轻划开一道口子,往上面浇了一瓶清水,阮誉脸色忽的一变。 风里忙问:“如何?” “我感觉到……它钻进去了。”阮誉神情怪异。 “入体便没感觉了。”剌觅不自然道,他不太情愿同不归山庄的人相处,“但只能撑半年。” “足矣,多谢你了。”曲谙欣慰拍拍剌觅的肩。 剌觅瞥了眼阮誉,对曲谙道:“若连宵知道你对别人如此谄媚,定会恼怒。” “谄什么媚?”曲谙给他一下,“别胡乱用词。 “连宵是谁?”阮誉幽幽道。 曲谙汗颜。 风里道:“你叫我们同你去找圣君,你确保他一定有解药?” “圣君不会随便放过阮誉这等高手,他既然下手,必然会对他有利。”曲谙神神秘秘道。“阮誉是能治的,只是你要吃点苦头。” 风里点点头,吃点苦头而已。 小屋里又多了两个人,当初剌觅搭建木屋,哪曾想过会有那么多人塞进来,一时显得无比逼仄,好在山里夜晚凉爽,人多也不至于闷热。 曲谙和阮誉留在屋子里睡觉,其余人就只能在外面自己找地方,风里便在马车里小憩。 但今日发生的事颇有冲击,他难以入眠,想到阮誉能恢复健康之躯,他就忍不住乐。他心想等回去了,就把庄主之位在丢给空云落,庄主夫人这头衔实在不祥,曲谙戴时被折腾得半死不活,阮誉也受了番大罪,不能要。 -- 第392页 想至此,风里又不解,空云落能那么好心,给他睡马车? 他撩起车帘一看,空云落和那异族男子不知商谈什么,他正凝神听,两人又不说了,一前一后走进旁边的小屋子。 哟,这俩人莫不是要背着小曲儿暗通款曲吧? 风里抱着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空云落躺上桌,就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 剌觅正要给他下麻虫,这等一入人体便能将其变成废人的毒物,却只能用来麻痹空云落的痛感。 “不必了多此一举。”空云落挡了挡,“撑不了多久,直接动手罢。” 剌觅“哦”了一身,柳叶刀往火上一烧,在往药水里一浸,锋利得叫人胆寒,直接往空云落的皮肉伤割。 接着是刀锋般的蛊虫钻进他体内切割阻断,空云落剧烈喘息,汗水瞬间湿透木桌。 在喘息声中,还夹杂着叫人牙酸的、游走在肉身之间的黏腻声响…… 饶是风里这般见过诸多严刑惩戒之人,也看到此场景也忍不住寒毛竖起。活生生地在人的身体里切割,该是何等痛苦可怖。空云落竟能连声儿都不出,果然是……怪物。 风里不知道,疼到极限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空云落脸色煞白,脑子里想的全是曲谙,想他肆意潇洒时的笑,就靠这个熬过这极刑。 剌觅小心地划开空云落的小腹,他已经十分熟练了,甚至还能说:“上次的伤全愈合了,洞天果然厉害。” 这次他又剜下了一块肉。 空云落猛然一僵,眼前阵阵发黑。 “好了。”剌觅终于说。 空云落半晌说不出话,过了许久才气若游丝道:“何时才能……救他?” “我拿了他的一滴血,万幸于你的洞天融合得很好。”剌觅答道,“照这般下去,三年内即可。” “哪儿瞒得了他三年……”空云落苦笑。 接着他又问:“救阮誉的法子可有?” 剌觅回头看他一眼,奇怪道:“曲谙不是说圣君那有解药么?” “我怕有变数,他又做出伤害自己的傻事。”空云落道,“我也算和那毒有交集,你便再瞧瞧我这身体还有甚用得上的,拿去用罢。” “你……”剌觅看他这凄惨的模样,也挺心酸,“你当自己是药材吗?” 空云落闭上了眼。 剌觅处理完手上的事,便找地方睡去了。 空云落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是陌生的实现。 他睁开眼,站在他身旁的竟是风里。 他本能以为风里要来杀他,他强催内力保护自己,丹田却如天崩地裂,他的嘴角溢出血来。 风里按住他的肩,注入内力,轻缓修复他残破的经脉。 空云落不知他意欲何为,仍警惕看他。 风里静静为他疗伤,约莫一炷香后,他收回手,“我已尽力。” 空云落狐疑。 风里看他血淋淋的身体,连连摇头,“你对自己可真够狠的,为了救曲谙做到这份上,佩服佩服。” 空云落道:“别告诉他。” “我还当你要以此博他回心转意。”风里失笑。 “赎罪而已。”空云落平静道。 风里笑了一声,继而是静默,许久他才道:“谢了。” 空云落没应声,他又闭上了眼。 曲谙原以为剌觅不过是回来料理自己的事,短住便可启程,可剌觅似乎不打算提起要走的事。 于是曲谙只好主动提起:“我该走了。” 剌觅竟没听懂:“哦,走吧,别走太远。” “我说的是离开这里。”曲谙道。 剌觅疑惑看他:“要去哪儿?” 曲谙目瞪口呆:“你不会以为我一路奔波是来着山旮旯里养老的吧?” “你嫌弃我。”剌觅极为委屈道,这明明是他的地盘,他都分出去便算了,人家居然还不稀罕。 曲谙白眼望了眼天,“你别装傻,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找圣君,还没到隐居山林这步。” 剌觅不知道扯谎纠缠他,见空云落靠近,忙招手叫他来:“周寻,他发脾气了,你快劝劝。” “你!”曲谙真要发起脾气了。 “怎么了?”空云落走来,“谁惹你了?” 他神情姿态一切正常,若非那有些苍白的脸和失色的唇,他全无异样。 “他。”曲谙指着剌觅恶狠狠道。 剌觅一溜烟遁了。 “他心性异于常人,你别同他治病。”空云落笑道。 曲谙蹙眉摸了摸他的额头,凉凉的,“你没事吧?” “没事,赴汤蹈火不在话下。”空云落握住曲谙的手不太正经道。 曲谙抽回手,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和剌觅的关系倒是日益亲密,你俩狼狈为奸的在琢磨什么?” “怎么会,我一心向你。” 曲谙却还是不太开心,周寻顾左右而言他,不像以前那样事事顺他了。 空云落哄他:“有好身体才能做大事,山中有灵气,多修养些时日为好。” 这时阮誉从外头回来,他叫道:“安任,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这些日子阮誉恢复了许多,虽还不如从前,但至少不会突然吐血或晕倒,也活泼了不少。 “我们去瞧瞧,总是蜗居此地,也难怪你觉得闷。”空云落道。 -- 第393页 在曲谙听来他是在旁敲侧击地说自己吃饱了撑才要离开,当即甩下脸色,气哼哼地跟阮誉走。 阮誉所说的好地方是一片小山泉,从山洞中泠泠流淌而出,清澈幽静,颇有意趣。 风里正坐在边上的山石垂钓,见阮誉又带人来,半真半假道:“软,你怎么没点情趣,还想着一起泡鸳鸯浴,带旁人来做甚?” 阮誉道:“别听他瞎说,此处凉爽宜人,下去洗个澡岂不爽快。” “那好哇!”曲谙兴致满满。 空云落低声道:“山泉寒体,还是不要下去了。” 曲谙正瞧他不顺眼,偏不依,“你凭什么管我?” 阮誉却也附和:“周兄说得不错,那便泡泡脚罢。” “……嘁。”曲谙不情不愿。 不过把腿泡下去,泉水的寒凉很快从脚底往上窜,浑身的温度都降了下来,舒适得恰到好处,若真下去游泳,就冷了。 空云落见他平稳坐着,便默默退至后处,靠着一棵树,手按在小腹上。 阮誉也在曲谙身边坐下,他看着这僻静优美的山林泉水,挚爱挚友皆在身旁,就算命不久矣也是幸甚至哉。 “软软你瞧!这儿竟有如此大一只河蟹!”风里钓起个大家伙,兴高采烈朝阮誉炫耀。他把鱼竿一荡,那河蟹便进了手里。 “你别这么抓,小心被夹!”阮誉道。 “我还抓不住它?”风里说着,手中的蟹兄当仁不让,狠狠夹住他的指头。 “啊啊啊!老子的芊芊玉手!”风里惊天喊道。 “哈哈哈哈哈安任,你快看他那傻样!”阮誉乐不可支,拽曲谙同他一起快乐。 曲谙却低着头,从泉岸的洞里掏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阮誉问。 “给你看个好东西。”曲谙神秘道,他把手抽出来—— 一条两指宽的水蛇在阮誉眼前打扭! “啊!”阮誉猝不及防吓一大跳。 “哈哈哈哈!”曲谙笑了起来。 笑声未停,曲谙身后猛然冲来一阵风,卷去他手里的蛇用力往山洞里扔。 对方却没有稳住平衡,那么高大一个人直愣愣摔进了泉水中。 水花溅了曲谙一身,曲谙都愣了。 继而又是畅快的大笑,想不到周寻事事尽善,居然也会出那么大的洋相! 他笑了好一会儿,只当周寻是为了逗他故意出糗,然而迟迟不见周寻起身。 水面渐渐无痕,曲谙忽然心慌,叫道:“周寻!周寻!” 丝丝浅淡的血色浮起,晕染开来。 第213章 曲谙没有犹豫,也一头栽进了泉水里。 泉底参差不齐,有些地方竟然还很深。曲谙不会水,只胡乱地抓,碰到了衣料便想将起拽来,但反被搂住腰,托住了臀往上举。 “曲谙!”阮誉在担惊地唤。 曲谙半身出水,被周寻像抱小孩似的抱着,伏在他的肩上咳嗽。 “不会水还往下跳,胡闹!”空云落让曲谙坐上岸,蹙眉责备道。 “你咳咳……你方才为何咳咳咳……”曲谙话都说不连贯。 “逗逗你罢了。”空云落轻描淡写,“阮少侠,还请你先带他回去换衣裳。” 阮誉有些自责,原是想让曲谙放松,却弄巧成拙。 “走罢曲谙,小心着凉。”阮誉想扶起他。 曲谙却没起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周寻,他的脸湿漉漉的,如浸了水的玉石,泛着润泽的冷光,“为何不上来?” 空云落神情一僵,没答话。 曲谙的视线向下移,看着周寻隐在水下的手,声音也发寒:“回答我。” 空云落脸色发白,垂着眼睫逃避他的逼视。 风里看看两边,过来打圆场:“不至于不至于,周寻不过开了个玩笑。山泉凉快,就让他多泡泡罢!” “行。”曲谙点了点头,主动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周寻,“周寻,我不高兴了。” 平静的言辞,却让空云落骤然慌了,他是如此患得患失,不想被曲谙抓住半点让他离开的机会。 “我听话,你别不高兴。”空云落颤声道,走上了岸。 曲谙慢慢睁大了眼。 周寻小腹以下的衣料被染成了血淋淋的红色。 “你……”曲谙喉咙梗塞,说不出话来,他抓住周寻的手臂,想查看他的伤口,却不知如何下手般。 阮誉也惊了,这好端端的周寻怎会受如此重的伤? “没事,伤口不深,只是血流得厉害些而已。”倒是空云落安慰道。 风里过来点住他的几道穴治血,也道:“只是皮外伤。” 曲谙闭了闭眼,哑声说:“回去。” 回去后,空云落解下衣衫,暴露出左腹草草包扎的伤口,血虽止住了,但伤口很是狰狞混乱,他还虚挡起来,“难看,别看。” 曲谙拿开他的手,死死盯着那里,眉头紧锁,“如何……造成的?” 说着,他凌厉的目光扫向了风里。 风里满脸无辜,“不是我,我一心地善良的好人,无故伤他干嘛?” “不是他,是我昨夜不小心摔倒,被尖锐的木刺刺中。”空云落温声安抚,“实在粗心草率,不好意思叫你知道。” 剌觅也复合:“是啊,我亲眼看见他摔的。” -- 第394页 空云落没忍住给他一眼,让他闭嘴。 “木刺……”曲谙喃喃,他将伤药轻轻撒在周寻的伤口上,再亲自帮周寻缠上绷带,手环过周寻的腰身,像在拥抱一般。 空云落微抬高下巴,喉咙滚动,心猿意马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疼? 他还想夹带私货地调侃一句,可曲谙抬起头,眼眶微泛着红,空云落差点被心动冲得发狂,什么都忘了说。 伤口包扎好后,曲谙不让周寻再乱动,但入夜他发起热,浑身滚烫。今日落水伤口发炎,引发了伤寒。 这山林里许多细菌,他那么大个伤很可能细菌感染,甚至会性命垂危。 曲谙不敢小觑,守在他身边时时关注他的伤势。 “热……”病来如山倒,空云落许久没烧得这么厉害,神志不清地呢喃。 曲谙用凉帕子给他擦脸,但杯水车薪,空云落想把身上的毯子掀开。 “不可。”曲谙按住他的手。 哪怕是烧糊涂了,空云落都还记着要听曲谙的话,便真乖乖不动了。 阮誉想让风里用内力替周寻疗伤治病,风里却摇摇头,空云落的伤只能靠他自身的恢复力。 到了深夜,曲谙还是寸步不离,阮誉想帮他照看,曲谙谢绝:“若我不在他身边,他定不会安分。” 阮誉只好和风里到外面去。 周寻没隔一段时间就说热,曲谙换了好几盆水,周寻却仍睡得不安稳。 曲谙最知晓发烧的感觉,意识混沌不清,耳朵像被捂住似的,半梦半醒,难受得很。 “好热……”空云落睁开朦胧的眼睛,“安任,你在吗?” “在。”曲谙道,他把新湿的巾帕放在周寻的额头上,“熬过今晚就好了。” 空云落的手从毯子边探出来,打开了手指。 曲谙愣片刻,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空云落便握住了,他的力道不大,指尖却很烫,好像要烫进曲谙的皮肉里,和他嵌在一起。 曲谙盯着这两只手看了许久,终是没有抽出来。 “好难受……”空云落沙哑呢喃。 “再忍忍,很快就会好的。”曲谙道,他又为周寻擦脸,不过这次他的动作轻柔得有些缱绻暧昧了,一点点顺着周寻的眉眼向下,再反复,就如在抚摸一般。 “周寻。”曲谙轻声唤道。 空云落凝聚不起来的双眼努力看着他。 “你……喜欢我么?”曲谙问。 喜欢? 空云落似乎笑了笑,他的所有情感,无论好与坏,都是曲谙赐予的,喜欢只是其中最清淡的一种。 我分明是痴傻发狂地爱你。 可此事与他性命攸关,哪怕此时此刻,他都不敢说。 只能用迷蒙、隐忍而痛苦的目光望着曲谙。 曲谙好像只是随口一提,答案是什么仿佛不重要,他把手盖在周寻的眼上,“闭眼睡吧,我给你讲故事可好?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国家里有一位美丽的公主……” 翌日,空云落的伤寒果然好了,伤口也不再流血,曲谙照顾了他一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空云落抱上了床。 风里进来,看见的便是空云落含情脉脉地盯着曲谙看。 “你俩真是够了,一个完了到另一个,打算就这么天荒地老么?” 空云落还是不太待见风里,但依然忍不住同他分享喜悦,“昨日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他。他、他开始喜欢我了。” 风里走近,忽然对他的脸伸出手。 空云落果断避开,皱眉,“作甚?” “你以为我要调戏你?恶不恶心?”风里翻了个白眼,“自己摸摸脸,起皮了。” 空云落抬手一摸,耳畔下起了一小块皮,是他的人皮面具。 段千玿的面具虽好用,但他戴了那么久,昨天又在水里泡,也难怪起皮。 空云落却仿佛被冻进了冰潭,雀跃荡然无存,只有无尽的惊慌忐忑。 曲谙照顾了他一夜,这个破绽,他是否也发现了? 风里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安慰道:“他定是没发现,否则早一刀子捅死你了。” 这话没让空云落有多好受,他瞪了风里一眼,让他别不说人话。 不过话糙理不糙,若曲谙真发现他是易容,定会表现出来。等曲谙醒来,便知分晓。 曲谙醒来竟真没表现出什么警惕狐疑,还对空云落体贴问候,空云落试着碰他的手,也没见他迟疑或抵抗。 只是曲谙又提出要走,说这山林里危机四伏,多留无益。 剌觅支支吾吾,不想让他走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空云落不能完全放下心,心想若要保持现状继续瞒着曲谙,他露出的端倪只会越来越多。于是他也附和道:“我也认为早些离开好。” 剌觅震惊地看他,眼神在说“你不想救他了”? 空云落微微摇头,稳定曲谙后便与剌觅移步到别处说话。 “最快还需多久能制出治好他的药?”空云落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半年!”剌觅没好气道,“要是边走边做,只会更久。” “你说的是保守方法。”空云落一字一句道,“走捷径,要多久?” “捷、捷径?”剌觅愣了。 “若是……”空云落深吸一口气,“若是直接将洞天剖出来,拿去炼药,是不是就快了?” -- 第395页 “你疯了?”剌觅失声,“没了它你会死的!” “我十五岁前便是没了它,也活得好好的。”空云落道,“这东西早该剖去,能治曲谙是它唯一的意义。” 剌觅一时说不出话来。 空云落认真地看着剌觅,“我相信你做得到,这条命就拜托你了,别让我死,我还想陪他。” “你!”剌觅一脸想揍他对表情,“我确保不了你不会死。只是你想清楚了,就算不死,没了洞天,你的内力便会尽散,从此成为一个废人,再也做不到什么左手云右手雨。” 空云落缓缓攥紧了手,轻声道:“想清楚了。” 第214章 “给我你的血。” 一大早,剌觅猝不及防对曲谙说了这么一句。 “怎么,你渴了?”曲谙好笑道。 剌觅这人一天到晚老是神神秘秘地藏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不知道再搞什么玩意儿,总对曲谙要走一事一拖再拖,还很无赖地拒绝交流,现如今又那么理直气壮的要血,曲谙都要对他没脾气了。 “我不喝。”剌觅道,“我要用你的血做大事,事成便能离开这了。” “什么大事?”曲谙问。 剌觅摇头了,“不能告诉你。” 曲谙狐疑探究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倒也没深究下去。他伸出手,随即见剌觅套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瓶子和一把匕首。 “……啊?”曲谙懵,他以为只取一滴即可。 “多一点,以备万一。”剌觅嘟囔。 空云落去外头洗衣裳回来,见到的就是曲谙被放血的场景,当即戾气盈体,双目充血,怒道:“你对他做什么?!” 剌觅手一抖,忙用瓶塞堵上,收着血瓶,很是委屈愤懑地瞪着空云落,“你竟还敢恼我?哼!” 他反倒一副受害者姿态走了。 空云落只是受了刺激怒上心头,他也知剌觅不会害曲谙。他着急忙慌过去握住曲谙的手腕子止血,心疼得眼眶都发红,“疼不疼?我马上为你包扎。” 曲谙失了不少血,脸色发白,却还是笑了笑,“还好,跟你比起来都算小伤。” 空云落不敢多使一丝力,唯恐看到曲谙皱眉,“这是最后一次,今后……再不会让你受伤。” “话别说得太满。”曲谙道,“我这人啊,就是伤病二字写成的。” “是真的。”空云落抬起头,温柔的猩红看进曲谙的眼里。 要想成功剖出洞天,不仅要空云落撑住,过程中剌觅更不能出一点儿差错,最快也要一整天才能完成,自然是不能在木屋进行,必须得找个僻静之地。 “你也要来。”剌觅对风里说道。 “我去做甚,我对医啊蛊啊一概不知,难不成还得在旁边为你俩鼓劲?”风里道。 空云落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得诡异地看一眼风里,他脑子里究竟塞了什么? “有件事只有你做得来。”剌觅含糊道,他最怕被追问,所以很快遛了。 “我若也走了,他俩怎么办?”风里示意那两个坐在屋檐下逗猫的人。 “阮誉的功力已恢复了六成,带着他自保不成问题。”空云落道。 “好罢,算还你一个人情了。”风里耸了耸肩,招手叫阮誉过来。 “风里我跟你说,那只阉猫竟还能如此生猛……”阮誉道。 “今晚我们都不在,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安任。”风里捏捏他的耳垂。 “你们为何不在?”阮誉迷茫道。 风里煞有介事道:“不拿点玄参派的灵芝妙药,怎对得起他们那趾高气昂的姿态?” 阮誉心想也是,也积极道:“我也去,薅秃他们。” 风里乐不可支,抱住他使劲蹂躏。 空云落来到曲谙面前,他坐在门槛上,手拿一支狗尾巴草,慢悠悠地逗猫,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空云落蹲下来与他平视,道:“今夜不能陪你了。” “哦。” “不问我去做什么?” “你爱做什么做什么。” 空云落便不说话了,只安静地看着曲谙。他的目光没有分毫压迫,像细细的春雨,好想能无休无止地看下去。 曲谙被这么盯着许久,终于抬眼回应他,“看什么?” “看你。”空云落一笑,“真好看。” “……” 曲谙发出来声意义不明的咂舌音,道:“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胡说。”空云落认真道,“我会回来,我一定要回来……” 后一句声音放轻,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安顿好阮曲二人后期,空云落三人来到了距木屋五里之外的山洞里。这山洞风里之前就来踩过点,干燥透气,宽敞隐蔽。 剌觅又使唤风里伐出一张简陋的木床来,再在山洞各处泼洒味道古怪的药水,最后让空云落躺上去,对着他双手合十用疆宜话叽里咕噜说了什么。 “不将我的手绑起来?”空云落问。 “这次不用。”剌觅道,他深吸一口气,道,“只是,你需要死一次。” 此话一出,空云落风里二人皆愣了。 剌觅往风里手里塞了把匕首。 风里简直一头雾水,“你这是在玩哪出?” “这事只有你做得到。”剌觅道,“刺入他的心,刀尖只能没入一尺,同时用你的内力护住他的心脉不衰竭,否则他就真死了。” -- 第396页 风里还没缓过来,空云落却已敞开了衣裳,露出轻减了许多的胸膛,他道:“动手罢,你不是一直想杀我么?” 竟还是带着些许玩笑的口吻。 “一个二个,都是疯子。”风里缓缓道,嘴角翘了些,“不过我也疯。” 话音落,他的动作快得难以捕捉,匕首扎进了空云落的胸膛! 空云落陡然瞪大了双眼。 哪怕他的复原力再强,心脏也是命门,被这般伤中也难逃一死。 风里还没有传送内力护住他的心脉,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刀尖上跳动,那么疼,却也挡不住生命的流逝。 他要死了。 声音和温度如散开的烟雾般悄然远去,他与这世间的联系正渐渐断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轻得能飘起来。 一种源自灵魂的恐惧将他淹没,他不想死,不想死! 人死如灯灭,无论是空云落还是周寻,世间再无痕迹,曲谙就彻底与他全无关联。 他还怎么去寻? “不……”他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却只发出短暂如蚊蝇的一声,瞳孔涣散了。 这就是真正死亡的感受吗? 好无力,好痛苦…… 当初你竟为我经历了那么多次。 哥哥,哥哥。 对不起…… “死了。”风里低声道。 剌觅抿紧唇,神情肃穆,“开始。” 如今只剩阮誉和曲谙二人,照顾曲谙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阮誉身上,他倒是很乐意为曲谙做些事,不过他通常也是被照顾的那个,做起事来很是笨拙,药熬糊了几锅,终于盛出一碗,曲谙竟不知所踪。 “人呢?曲谙!曲谙!”阮誉边找边叫。 “这儿呢。” 声音是从上头传来的。 阮誉出屋仰头一看,曲谙居然爬上了屋顶,坐在屋脊上探头朝他笑。 “你怎么上去的,危险啊。”阮誉道,他后退几步再助跑飞身,以轻功落在曲谙身边。 “厉害。”曲谙鼓掌,“我就只能手脚并用爬上来,还不如洛洛敏捷。” “想飞我带你飞。”阮誉道,“先喝药。” 曲谙喝了药,又看向远方。 阮誉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木屋不高,即便站上来也看不出多远,阮誉不明白他在看什么。 “今晚或许会下雨。”曲谙喃喃道。 阮誉问:“你懂得看天象?” 曲谙摇摇头,“下雨前我总有点儿微妙的不舒服,现在就有,可能还是大暴雨。” “那还不赶紧下去。” 曲谙还是摇头。 阮誉忽然就明白了,“站得高看得远,你是想早点看到他们回来罢?” “管他们回不回来。”曲谙嘟囔。 “我看那个周寻,倒是对你很上心。”阮誉道,“不过他武功一般,长得也勉强,配你太高攀了。” “说什么呢你。”曲谙撞他一下,“被风里带坏了。” “我也是长眼睛的。”阮誉哼哼道,“虽然高攀了,但对你还算不错,武功我可以教他。” “哪跟哪,你别拉郎配。” “你分明也……” “喵~” 黑猫在下面仰着小脑袋看他们。 “嘿,阉猫。”阮誉叫道。 “不许这么叫它。”曲谙孩子气地拧了阮誉一把,又拍拍手,“洛洛上来。” 于是黑猫从侧边的木梯蹿蹿蹿跳了上来,优雅地跳进曲谙的怀里舔毛。 阮誉有些好奇地伸出手,想摸摸它,黑猫却还没和他熟络起来,对他龇牙。 “洛洛不许凶。”曲谙弹了下它的耳朵。 阮誉忍不住问:“你管它叫洛洛,难道你心里还没忘了……” “怎么了,洛洛这个名字很特殊么?”曲谙淡淡道。 阮誉摸了摸鼻子,看不透曲谙心里到底如何做想。 曲谙转头问他:“阮誉,若是让你和我一起对风里撒个谎,你可愿意?” “为何要撒谎?” “为了……你们的未来。”曲谙低下头,带着歉意轻声道,“对不起,我实在怕了那种疼。” 阮誉不解。 “现在还不能和你说,你对风里坦荡荡,藏不住东西的。”曲谙笑了笑,“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便可,请相信我……” 后一句,竟有些惶恐后怕。 “我自然相信你。”阮誉道,他的目光清澈又柔软,不设防备。 曲谙浅笑闭了闭眼。 “可撒谎总归不太好。”阮誉又犹豫。 “有何不好?”曲谙道,他往后靠,两只手肘撑着,衣服有些松,看淡一切的眼神有几分浪子的味道,“要是有个谎言能瞒着我一生,让我耽于无忧享乐,忘却前尘,岂不比真相畅快?谎言动听有趣,为何就不能当作真实?” 第215章 山洞中充斥着血腥味,但风里已经闻不到了,他这辈子都没那么累过,丹田几乎空空如也,仅凭一股拧劲硬撑到现在,他几乎以为过去了一年。 “成了。”剌觅疲惫道。 风里的手还按在空云落的胸膛,身体乏力僵硬得做不出反应。 空云落虽满身是血气息全无,死得不能再死,但身躯还有余温,剌觅捏住他的两腮,把瓶子里的液体灌进去,做完这一切,他也眼前发昏。 -- 第397页 “可以拔出来了。”剌觅道。 风里没反应,剌觅也知道风里输了一整天的内力,虽只是涓涓细流,也把他耗空了。 于是剌觅动手拔出匕首,风里的失去平衡,摔坐在地,半天起不来。 “成了吗?”风里嘴巴动了动。 “成了。”剌觅也倒下来,嘴角僵硬地笑了下,“我……厉害。” “空云落……这辈子给我做牛做马……”风里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今夕何夕,一声惊雷将他震醒。 醒来他眼前还是一阵昏花,他的内力才恢复了两成,只想再休息下去。 可急促的脚步声就像在他脑仁里蹦跳,骨子里的警觉迫使他爬起来探查。 刚一出山洞,迎面冲来七八个人,白衣银剑,他们像早知这里有人,一声不吭挥剑打来上来。 风里招架了几下,这些人都是高手,现下风里抵挡不过。 “剌觅!跑!”风里喊道。 剌觅想去背空云落,可夺命的剑砍下来,他不得不躲开,对方竟捞起空云落,将他扛走了。 “哎!”剌觅欲追,被风里截过腰,往洞里深处带去。 “先逃!” “那他……” 风里的脸色极为难看。 流逸阁的人怎会找来? “阮誉!”屋内的曲谙急叫道。 门外,阮誉侧身一闪,同时夺过另一人的剑,利落劈下,刀光剑影交错,围攻的人生生被逼退。 “太久没动了。”阮誉冷着脸,目光锐利,“对付你们几个也够了。” “哐啷!” 木屋的后窗被破开,有人悄悄绕后,闯进屋直取曲谙! 阮誉毫不犹豫将剑掷向那人,蕴着内力的剑如不可阻挡的天雷般贯穿那偷袭者的胸膛。 曲谙跑到阮誉身边,惊驰同时奔来。阮誉带着曲谙飞身上马,惊驰高高腾起前蹄,凶悍咴叫,它本身就高大强壮,站起来就像小山,气势十足,很能威慑人。 那些人被震住了刹那,惊驰如化身闪电,风驰电掣地从他们中间跑走。 虽说这座山地势较缓,但惊驰要跑起来也不轻松,所幸那些人未穷追不舍,曲阮二人找了处隐蔽地方藏身。 “是流逸阁的人。”阮誉笃定道,“他们为何得知我们在这?” 曲谙蹙眉思考,他们这些人和流逸阁都有些渊源,也许是为了擒下阮誉,也许是圣君得知剌觅还活着,赶尽杀绝,也许…… 阮誉想到了自己,愧疚道:“是我连累你了。” “别这么说,圣君那王八蛋没事找事。”曲谙道,“也不知那仨怎么样。” “以风里的实力,保护他们不在话下。”阮誉道,“只是我们要如何与他们会合?” “他们应当会回去找我们。”曲谙道。 于是二人迂回查看了一圈,又悄悄回到木屋,被阮誉所杀的尸体还躺在地上。 阮誉不敢贸然上前,在远处的树后弹出一颗石子打在窗沿上。 下一刻屋里也弹出一颗石子,恰好打在他所在的那棵树上。 阮誉便松了口气,对曲谙道:“风里回来了。” 他们回到木屋,风里和剌觅都在,两人的脸色状态都不怎么样,风里更是重喘不止。 “风里,你没事罢?”阮誉忧心地握住了风里的手。 “没事,只是有些脱力。”风里冲他笑笑。 曲谙则盯着剌觅,剌觅身上还带着血,特别是袖子和腰部,有些血迹干涸已久,还有个人没不在。 “他呢?”曲谙开口。 剌觅低下头,不敢面对曲谙。 风里道:“事发突然,他们人势众多,周寻为了掩护我们……被他们抓走了。” 事实更为惨烈,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检查空云落是否活了过来,没了洞天蛊,又被带去流逸阁……风里不用想象,就知他活不成了。 “流逸阁为何要带走他?”曲谙的语气仍保持着冷静,“他不过一普通人,对流逸阁没半点用,不该抓走他的。” “我欠他一次,定会把他带出来。”风里道,他没说救,他保证不了空云落的死活。 “我会让他回来的。”曲谙闭上了眼,用作者之力搜寻周寻的下落。 没有。 周寻,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没有。 周寻,我要你立刻回到我身边! ……没有。 曲谙脸色发白,“为什么……” 为什么会找不到周寻?就仿佛……这世上没有这个人一般。 突如其来的动乱好像只是一颗砸进水中的小石子,很快就回归于平静。 一连几天,曲谙都在呆坐着,似乎在发呆,若说他在担心周寻,可那平静如死水的神情又好像没这意思。 阮誉担心曲谙受了刺激,神志恍惚了,只想赶快把周寻找回来,他和风里都出去了几次,但皆无疾而返。 剌觅仍是终日沉浸在他的小屋子里,曲谙反倒不再闹着要离开了。 阮誉对曲谙道:“我们走罢,去流逸阁,去救周寻啊。” “周寻。”曲谙的语气竟听起来陌生,“真有这个人么?” 阮誉不可置信,“曲谙,你昏头了吗?当然有这个人,我们都认识他啊。” 曲谙只是嗤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 第398页 风里抿唇盯着曲谙,似乎明白了他这般的原因。 他拍拍阮誉的背,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他的真面目?” 曲谙抬眼看他,眼睛像寂静的幽潭,嘴角微带笑,可眼里没有一丝笑。 “你已知晓,周寻便是……” “周寻就是周寻。”曲谙柔声道。 “……” 风里忽然不寒而栗,周寻和空云落隔着楚河汉界,他或许知道他们俩就是一人,却也不在乎空云落的生死。 他疯了吗? 或者是,这才是清醒。 “啊———!” 小屋子传出剌觅的大叫。 风里一惊,忙闯进去一看。 屋内溢满乌烟瘴气,门一开全冲了出来,把风里都熏退了一步,剌觅在屋内手舞足蹈,看来是有好消息。 “$@%#*?!!”剌觅说了一通疆宜话,看他那兴奋骄傲劲,估计说的是“我不愧是天下第一蛊师”的自夸。 风里上前把人提出来,“怎么回事?成了吗?” 剌觅眼睛亮得吓人,用力点头,然后大喊着:“曲谙!安任!” “又吃错了什么?”曲谙一脸怪异走过来。 剌觅献宝似的捧着一颗似黑似赤的药丸,“吃吧,吃了你就好了。” 曲谙的视线短暂落在药丸上,问:“什么东西?” “你吃下就是!”剌觅急起来,他迫切想看到曲谙吃了之后的效果。 曲谙却是不为所动,突然有个能治他一身病痛的东西,可他无半点喜悦,“哪来的,说清楚。” 剌觅哪会编?只不住的让曲谙吃,就差扒开他的嘴了。 “好了好了,别剑拔弩张像仇人似的。”风里挡着剌觅,朝曲谙道,“我们在玄参派搜刮出来的灵草,是好东西,你便吃了罢。” “没有什么灵草是血腥味。”曲谙淡淡道,“你们有何事隐瞒?” 风里:“……” 阮誉满脸狐疑,他凑到风里身边问:“这到底什么东西?” 风里无奈地看着他。 “和周寻有关,对么?”曲谙道。 流逸阁深院。 从外边看这里就是普通的院落,三进三出,兰花美树,假山池水,看着还挺雅致。 但这里的风水阴寒,阳光照不到,每间门都有人把守,重木大门看起来极为压抑。 越往深处走,越是守卫森严。 最深处的一间屋子里,躺着个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人。 他实在凄惨狼狈,小腹的伤还在渗血,心口更是有道致命刀伤,寻常人根本活不了。 可他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 第216章 意识回笼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似乎有一辈子那么长,空云落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先反馈回来的是疼,小腹肿胀刺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加剧这种疼痛。 他心里却在想,拿出来了吗? 接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身体被吊着快千百斤重的巨石,他甚至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尝试调转内息,丹田毫无反应,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死物。 他闭着眼静了一会儿,接受了现状,却发现这里似乎不是山洞也并非木屋,剌觅和风里也不在他的身边。 他心里一坠,想到了情况有变,他们不得不换了地方……或是被抓到了这里。 曲谙的药会不会有事? 空云落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恢复体力再做下一步打算。 但没过多久,门被打开了,幽淡的光照了进来。 “圣君请进。” 空云落的眼皮抖了抖,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玄参派与流逸阁结亲,里面掺着圣君的人。看来他还是一时心急,被摆了一道。 “圣君,此人被开肠破肚,心口也有道致命伤,已经死了。”一人道。 “死了?”是圣君的声音。 “是,属下亲自试过他的脉,进来之前便死了。” “那你告诉我,死人为何不会散发异味?” 圣君的声音越来越近,空云落巍然不动,保持着死尸状。 “确实是该死了。”圣君看着这破布似的人,视线落在他腹上的伤口,愈发阴冷,“能骗过别人,但骗不了我,你现在可真是废人一个,连呼吸声都藏不住。” 空云落充耳不闻,他在赌,赌圣君暂时还不会杀他。 “芊儿。”圣君道。 “在。”一女子的声音应道。 “过来看看他这张脸。” 随即又一人上前,在空云落的脸上摸了摸,而后平淡道:“易了容,这骨相,是空云落不错。” “哈!好得很!”圣君冷笑,“万人之上的空庄主不知有何奇遇,竟叫人把肚子剖了,把自己立身之本给了出去。” 他一把提起空云落的头发,就如同对待丧家之犬,若没有那块银面具,便能看见他狰狞的神情。 “没了洞天,你就是废人一个!只能做我刀俎下的鱼肉!”圣君切齿道,“别想轻易的死,之后你的命,一丝一毫都要为我所用。” “是你,杀了失踪的各派弟子。” “你要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替我。” 从圣君嘴里说出什么鸟语空云落都不奇怪,他只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即可。圣君话里的意思,剌觅和风里应该没被抓来,那么洞天也还好好的在他们手里。 -- 第399页 如此便可。 空云落发力艰难坐起来,靠着墙,盘起双腿,运转小周天,丹田仍是一片寂寥。 他倒没有沮丧,而是一次次的调息运转,不知时日。 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空云落耳朵动了动,轮椅推动的声响。 不用看便知是谁。 “云哥,我来了。”楼雯润温温婉婉地开口。 空云落睁开眼,楼雯润穿着宽松的衣裙,遮不住身孕,她已是妇人,挽着端庄贤惠的发鬓,就像温和可亲的夫人。 只是像而已。 她身后是内敛安静的丫鬟芊儿,目光静得好似不认识空云落。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楼雯润叹息,招了招手,芊儿便上前往空云落嘴里灌了枚药。 空云落蹙眉想吐出来,却被卡住下巴不让吐。 “是疗伤药,不害你。”楼雯润有些伤心地看着他,“你是我的兄长啊。” 空云落被迫咽了下去,用沙哑难听的嗓音道:“没必要装了。” “你总以为我装,但敢说没信过我?”楼雯润微微一笑,“真假掺半才最能让你放下戒心,你又知何为真,何为假呢?” “无所谓。”空云落道。 “如今却能救你的命。”楼雯润耐心道,“早知你用情至深,我就该在小时候便对你好,哪还轮得到曲谙?” 空云落则是用一种嘲笑的眼神看着她。 “但若真如此,我便不是我了。”楼雯润笑笑道,“我对你的情意的确为真,我心悦你。” “元夫人,果真是虎父无犬女,你和你爹打的都是一样的注意。”空云落道。 楼雯润歪脑袋,眼中流露出天真的疑惑,“云哥,你是最完美的,可在父亲手里,你总是被打碎,我想让你更完美,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这不就是心悦你么?” “你家夫君更想听到这番话。”空云落道。 楼雯润搭在腿上的手蜷紧,她缓缓道:“云哥,我不着急,你大概还不想死,但像个废物一般活着也不是你,你这有这条路可选。” “我会对你好的。”楼雯润真诚道,“我没有爹爹那样的野心,你做我的人器,我不会把你卖给别人分食。” 空云落漠然地看她,“滚。” 楼雯润暂时不强人所难,便示意芊儿推她回去,还抬头问:“我说错话了吗?” 芊儿不语。 她俩走远,空云落摸了摸胸口,拿出了个小瓶。 这是方才芊儿趁乱塞给他的。 玄参山那边已经呆不得了,曲谙一行人被圣君的爪牙追杀,一路奔波,却也是朝着流逸阁所在的潋城进发。途中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圣君查明先前陷害各派弟子之罪乃是被空云落栽赃,如今他已生擒空云落,正召集天下群英,让所有正道之士共同手刃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 风里听到后松了口气,看来空云落熬过去了,真有他的。 然这也做实了周寻就是空云落,曲谙似乎并未挂怀。 这些日子以来,曲谙很少说话,连最疼爱的黑猫都不太碰了,总是举着那颗药发呆。 他至今都没服下,让剌觅很是生气。 还有三日,他们就能抵达潋城了。 夜晚下了一阵雨,风裹挟着湿冷一吹,能寒进骨子里。 不知不觉,夏日落幕。 曲谙揣着一封信,一个人离开了客栈,来到了附近的驿站,不多时便出来了,两个看似普通的白衣人拦在他面前。 曲谙一点儿也不惊慌,反而很是淡定,“先别急着抓我走,我们谈谈。” 说着还示意这两人跟他到人少的地方去。 二人对视一眼,圣君说要活口,这小公子看起来不够他们一根手指头折腾,便跟了上去。 “想必圣君是为了一样东西才找上的我。”曲谙靠着墙,气定神闲地分析,“东西还在。” “那你便识相交出来,省得吃苦头。”一人道。 “给他也不是不行,回去跟他说,拿他抓走的人来换。”曲谙道。 “空云落?这绝不可能,这魔头……” “不是他。”曲谙皱眉,不悦道,“是周寻。” “这事由不得我们决定,直接把你带回去还干脆!” “你们带不走我。”曲谙礼貌道,“我不想走,谁都没辙。回去把我的意思传达给他,他会考虑的。放心,这几天我都会在这。” 曲谙回到客栈,阮誉刚发现他不见,差点急疯了。 “大晚上的你跑去哪里了?”阮誉抓着他的肩膀道。 “屋里头闷。去外边透透气儿。”曲谙笑笑。 “眼下咱们处境危险,你一个人出去就不怕出事?”阮誉气道。 曲谙低头认错,“我知错了。” 阮誉便拿他没法子了。 风里意味深长地看着曲谙,“我怎么觉得,你在打着不为人道的注意?”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曲谙眨眨眼,“不会害你们就是。” 之后曲谙就没有动身的意思,甚至还有长住下去的意思,整日钻研药材,偷袭他们的人也消失了。 三日后,流逸阁的人由出现了。 这一次不是暗中觊觎,而是大方露面,彬彬有礼道:“阁下四位是我们流逸阁的贵客,圣君特请我等前来迎接。” -- 第400页 “他怎不亲自来?”曲谙友善地笑,“怕我宰了他?” 对面的人脸色顿时不好看,风里三人也是诧异看他。 “玩笑而已,那便启程吧。”曲谙道。 第217章 然而曲谙的决策没得到同伴的认可。 反应最大的就是剌觅。 “你要把我的神药,送给圣君?!”剌觅每一个字的声调都奇高无比,异族深邃的眉目瞪起来格外吓人,曲谙都忍不住缩起肩膀退后。 “我们定能救出周寻,救命的东西你得留着。”阮誉道。 “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曲谙很无所谓地笑,“没事儿,我有分寸。” “你定会后悔。”风里道。 “周寻是我的人,我为何要后悔?”曲谙道。 剌觅是个直脑筋,这会儿已经忍不了了,他绝不能让自己毕生之作便宜了圣君,便喊道:“周寻就是空唔!” 阮誉从后头捂住他的嘴。 曲谙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们。 剌觅气疯了,不住地挣扎,却架不住被阮誉拖出去。 “剌觅就别去了。”曲谙叹气,“他本不该掺合进来。” “东西是你的,如何处置你自己定夺。”风里认真道,“但要救阮誉。” “能救。”曲谙道。 虽说不让剌觅一起去,但剌觅怎能甘休?他对曲谙真是又气又怒又委屈,不想和曲谙说话了,但曲谙若不哄哄他,他就要炸了,但曲谙跟他说话,他又不理会。 曲谙只能耐心地去安慰剌觅,他发现从他自身的角度去说,剌觅不屑一顾,但若说“连宵知道不那么厉害,肯定对你刮目相看”,剌觅就有反应了,虽然还是哼来哼去,但能瞧出他很受用。 一路上流逸阁对他们毕恭毕敬,马车舒适宽敞,连曲谙要吃的药都准备好了,叫人挑不出一丝错。 他们在客栈暂住一宿,明日就抵达潋城了。 入夜,又下了一场雨。 曲谙坐在窗边的榻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雨。风一吹,几滴雨飘在他的脸上,冷不丁把他冻了一下。 他放空的思绪收回,忽然被一团迷茫笼罩,他要去找回周寻,那之后呢?周寻还回事周寻吗? 然而现实没让他困恼太久——一颗倒挂的头猝不及防垂下来和曲谙贴面。 “!!!”曲谙往后倒去,心脏狂跳得发疼。 “对不住对不住!想逗逗你来着!” 对方是个蒙面活人,跳进来手忙脚乱给曲谙拍背。 曲谙捂住心口瞪着来人,“蓝宁?” “正是在下。”蓝宁笑嘻嘻把面巾一拉,露出他那张俊帅的脸,“许久不见啊曲谙。” “你怎么……”曲谙顾忌地看了眼门,压低声音,“你怎么会来?” “空云落被生擒了,不知真假。”蓝宁道。 “哦。”曲谙反应平平。 蓝宁疑道:“你不该高兴么?” “关我屁事。”曲谙眉目间溢出了不耐烦。 “呃……”蓝宁不知所措。 “别说这个了。你是看热闹来的?”曲谙揉了揉眉心。 “自然不是,我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发圣君的假面!让他偿命!”蓝宁义愤填膺道,“他杀我师兄的仇,不报誓不为人!” 武道大会时他上去挑战,但技不如人,可这一次,他拼死也要卸了圣君这层假皮! “笃笃。” 敲门声响起,一人影映在门纸上。 “安公子,可是有人造访?” 曲谙眼神示意蓝宁低调。 蓝宁当即躲进了衣柜里。 “有什么人?别吵我休息。”曲谙脾气很差道。 对方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才道:“请多见谅。” 等人走了之后,蓝宁才又小心出来,“没连累你罢?” “你不好好压压你的急性子,哪那么容易报仇成功?” 蓝宁羞赧地抓了抓耳朵。 曲谙拍拍他的肩,“不过你会成功的。” “多谢。”蓝宁肃穆点点头,又问,“你怎么跟流逸阁混在一起?我今日瞧见吓了一跳,被他们软禁了吗?” 曲谙正想说,但忽然又是嗖嗖几声风刮进来,曲谙眼睛被吹得一闭,再睁眼,房里有多了三个人。 “久违了,安任。” 男子一身墨蓝,上绣暗竹,内敛优雅。 “萧责?”曲谙讶异,再看另外两人,是风里和阮誉。 “我察觉有人跟踪,回去一看原来是这厮。”风里耸耸肩,瞥一眼紧闭的柜门,“你藏野男人了?” 曲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开门让蓝宁出来,“自己人。” 蓝宁则一脸戒备地盯着这仨,他虽和曲谙是朋友,但却对不归山庄的人没好感。 “原来是斜山派的蓝少侠。”萧责礼貌道,“久仰大名。” “别寒暄了。”曲谙道,听萧责的语气,曲谙就知他早知自己还活着,估计在九圩时他就暗中观察了。 “把我这儿当议事厅了么?”曲谙无奈,“流逸阁的人又不是死的。” “他们暂时不敢动你。”萧责道。 “你又是为何而来?”曲谙问,“也打算端了圣君的窝?” “圣君在给不归山庄泼脏水,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萧责道。 “好冠冕堂皇。”阮誉哼了声,“还不是为了段千玿。” -- 第401页 萧责笑而不语。 “他呢,来分一口空云落的肉吃?”风里瞥了眼蓝宁道。 蓝宁怒道:“你们这些邪道!连对自家兄弟都如此出言不逊!” 风里的回应是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蓝宁义正严辞道:“我是堂堂正正找圣君复仇!” “门外就是圣君的人,你声再大些 马上就能迎来复仇的首劫。”萧责道。 蓝宁:“……” “好了,没什么事就各回各屋。”曲谙打了个呵欠,坐在榻上懒洋洋道,“我乏了。” 阮誉来到他面前,“如今加入萧责和蓝少侠,我们未尝不可和圣君一战,救一个人出来并非难事。药,你就吃了罢。” 还再惦记着这事。 曲谙笑着摇头,“天意不可违啊……” 那夜过后,萧责和蓝宁在暗处跟着。次日他们便抵达了潋城,此处热闹非凡,天下各地人士汇聚于此,都是为了亲眼见证魔头空云落殒落一刻。茶楼里说书人编着故事,大肆贬低空云落的歹毒,力赞圣君英勇。更激起了群众们对圣君的仰慕。 终于来到了流逸阁门前,马车停了下来,领头人对曲谙恭敬道:“圣君有言,只允许曲公子一人入阁,不归山庄的人不得入内。” “什么意思?他没会武功,只身进去岂不是被你们随意欺辱?”阮誉怒道。 “流逸阁想来只以礼待人。”对方冷声道,显然也看不上不归山庄。 “你!” “好了好了,没必要吵起来。”曲谙拦住阮誉安抚,“不用担心,我能自保。” 风里也捏了捏阮誉的肩,“就相信他罢。” 剌觅别扭地挨上来,往曲谙手里塞了个小瓶,什么都不说又望向别处。 曲谙大方抱拳,“再会!” 随后马车驶入了大门。 曲谙被带到了圣君的住处,圣君这人虽很龟毛,但住的地方却挺简洁。 走进正厅,领他来的人就自觉退下了。 曲谙随意打量了几眼,就听一道声音传来,“真不晓得,你还藏着多少惊喜。” 圣君一袭白衣,风度翩翩,他没戴面具,一张俊秀的容颜噙着温和的笑意。 曲谙知道他算计着什么,直截了当道:“你露出这张脸也没用,照样招人讨厌。” “对你,我只是想坦诚相待而已。”圣君苦笑。 “少来。”曲谙一个白眼送他,“人呢?” “他受了伤,还在调养。”圣君答道。 “交给我,我处理。”曲谙拿出药瓶,“你想要的玩意儿。” 圣君看过去。 一瞬间曲谙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毒蛇缠上了一般。 “硬抢你是抢不到的。”曲谙还故意晃了晃,“我有惊喜,你知道的。” 圣君笑着摇头,“我自是不会乱来。只是全天下都知道空云落被我所擒获,他是江湖隐患,若不除去难安人心。但既然你想要他,那就让他配合我演一场戏,让众人以为他死在我手下,实则是假死,如何?” 曲谙蹙眉,“说这么长一通,与我何干?我只要周寻一人。” “周寻?”圣君有些不解,但他很快琢磨出了什么,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曲谙。 原来如此,这可太好玩儿了。 第218章 圣君每日都会来看空云落,起初他对空云落极为狠厉,泄愤般地拳打脚踢,故意看空云落流血的模样。他曾无比艳羡嫉妒的天纵之人在他手下连头都抬不起来,这却并不能让他痛快,只觉得更恨。 他的痴心妄想,空云落竟敢像如此轻易的给出去。 不过时间久了,他又收起了可怕的面孔,变得温文尔雅起来,甚至还叫人端水过来为空云落梳洗,对空云落的称呼也由“废物”变成了“空公子”。 空云落的态度倒是始终如一,他仿佛浑然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痴傻了一般,每天就是在发呆,圣君像对着根死木发泄或体贴,反而看起来很蠢。 往往圣君走后,后脚楼雯润便会出现,很是怜惜地为空云落提供伤药。 空云落对这夫妻俩一视同仁。 直到楼雯润提起了曲谙。 “我听闻,阁主邀请他作为座上宾,一同出席这场盛宴。”楼雯润蹙眉望着空云落,似乎感同身受为他着急难过起来,“云哥,你真想他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吗?” 空云落回望了她,虽仍是不语,但已能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他在意此事。 楼雯润驭着轮椅来到空云落面前,殷殷关切从她神情呼之欲出,“云哥,你们的情缘来之不易,你甘心就这么断送吗?他体内有命囚,甚至还有奇能异士,圣君怎会放过他?” “可如今的你,却只能等死,你保护不了曲谙!” 空云落心头一颤,有一瞬间他真的动摇了。 “云哥。”楼雯润伸出手,握住了空云落的手,她的手是那样的温暖。 空云落闭了闭眼,将手抽回来。 曲谙是何等要强的人,若非自愿,圣君绝动不了他。曲谙为何而来,思来想去,也只有他了。 他是来救我的。 空云落感觉想喝了蜜水,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 “云哥,你真的……” 楼雯润还想再说,空云落却一个冰冷的眼神看过去,赤裸裸在嘲笑她的表演。 -- 第402页 她忍不住攥起了拳,她本沉得住气,可如今怀胎在身,情绪不如往常淡定,日复一日在空云落这讨不到好果,终于受不住了。 “你!”楼雯润按着胸口发喘,恼怒瞪着空云落。 一直沉默地芊儿见状,怒而上前,一掌拍在空云落身上,她用了五成力,对而今的空云落而言堪比致命一击,当下便吐了口血,倒地不起。 “姑娘,咱们回,不必理会这不识好歹的人!”芊儿安抚道,推着楼雯润离开了。 她们走后,空云落艰难撑着身体做起来,盘腿调息,气沉丹田。 一道轻盈的真气慢慢游走于他的经脉。 不得不说,流逸阁住得的确舒服,美景美人美酒环绕着曲谙,他经过了风餐露宿,又在山里住了两个多月,若不是心里有那么份坚定的信念,早就乐不思蜀陶然忘忧了。 曲谙不信圣君的鬼话,那男人人面兽心变态至极,人生信条里根本没“两全其美”的概念。 他试着自己找周寻,可想破了天,依然没有周寻的动静。 混蛋,你是不是死了? 曲谙窝火得很, 一盅酒砸出去,酒香碎了一地。 “谁惹我们曲公子生气了?” 曲谙不耐循声望去,随即一愣。 芊儿推着楼雯润款款而来,楼雯润身着一身月白,如月色般温柔娴雅。 “好久不见。”楼雯润道,“你还活着,真好。” 曲谙从榻上起身,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没有敌意。 “怎么了,我有何不妥之处?”楼雯润问。 曲谙缓步来到楼雯润面前,芊儿警惕挡灾她身前。 “不必。”楼雯润轻轻拉开芊儿,与曲谙对视。 曲谙在她的膝前蹲下,深深看着她的小腹,“你怀孕了。” 楼雯润点头,手轻轻搭在小腹上。 “我能摸摸吗?”曲谙低声道。 芊儿瞪眼,“你敢?!” “芊儿,女孩子家家哪有那么凶的?”楼雯润责备道。 芊儿那脸色好像吃了苍蝇又吐不出,不甘心地憋回去。 楼雯润拉过曲谙的手,贴在自己凸起的小腹上。 这触感很奇妙,温暖得让曲谙忘记了楼雯润的为人,在此刻她仿佛只是个慈祥的母亲而已。 曲谙不知觉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笼罩,安佲,这个世界的中心,他倾注心血创作出来的人,就和他隔着一层肚皮。 忽然,曲谙的手心被踢了一下。 “他、他动了。”曲谙忐忑呆愣道。 楼雯润笑了,“看来他很喜欢你。” 曲谙收回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楼雯润,“楼姑娘,你爱这个孩子吗?是真心、自愿让他来到这世上吗?” 或许只是他的一念之差,才让这个原本善良的医女偏离正轨,他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是安佲的母亲,他还想给她一次机会。 楼雯润笑容不变,温声回答他:“我自然是爱他,真心期盼他来到人世。” 曲谙怔然,他发现楼雯润的笑,好像程序设定一般,自然却又僵硬,她根本不明白何为母爱,她只是看着曲谙,敷衍地说个谎。 曲谙起身,后退拉开距离,“我知道你想通过这个孩子达成某些目的,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于心不忍吗?” 楼雯润很真挚的疑惑,“他是我的肉,我为何不能处置?” 一股寒意窜了上来。 曲谙头一次对这个女人感到恐惧。 “楼姑娘,我奉劝你一句。”曲谙疏离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楼雯润的笑容渐渐淡去,而后她又像没听到这话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匣子,“我跟你准备了一些补药。” “不必了,你回吧。”曲谙回身走到榻前懒散坐下,“你从我这儿得不到什么。” 但我,要带走我的孩子。 流逸阁内风花雪月安逸至极,但阁外却暗藏杀机。 入住客栈的第一天,小二热情款待,上了一桌子好菜。 剌觅虽对寻常食物无口腹之欲,但曲谙只身赴险,他心里不痛快,便头一个大口吃起来。 风里正想笑他几句,但下一刻剌觅就把东西都吐出来,皱着眉头,“不能吃。” “难吃?”阮誉问。 风里立刻领悟,“有毒?” “查拉蛊的粉末。”剌觅严肃道,“会惑乱人心。” 萧责脸色一变,推门出去看下去。他们在二楼,能将一楼大厅尽收眼底,楼下的座位爆满,各路人士喝酒吃肉,个个兴奋攀谈,乍看没什么不妥,可他们都似乎过于亢奋。 “看来并非针对我们。”萧责道,“所有客人都被下了药。” “圣君竟癫狂至此?”风里忍不住震惊。 “他召集天下前来瞻仰他处决空云落,是为了重塑英明,理不止于此。”萧责沉声道,“我猜,是他背后之人所操纵。” 风里和萧责出门打探,潋城三家大客栈已沦陷,相较于全城人数虽不算多,但能住进大客栈的人物多不简单,若他们被*纵,定能搅起血雨腥风。 楼雯润到底在算计着什么? 处刑期前夜。 曲谙早早睡下了,只是他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些奇怪的梦,空云落和周寻的脸交替着出现,不断问他你选谁。 -- 第403页 曲谙说我要周寻。 空云落便流着泪望他,“哥哥,你别不要我。” 我不是你哥哥。曲谙感到头疼。 忽然一把长剑从空云落后心贯穿前胸,血沿着剑尖流下来。 不要! 曲谙猛然睁开眼,浑身僵硬。 “曲谙,你没事吧?” 有人在他身边。 曲谙快速眨了几下眼,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认出了身边坐着的人,是阮誉。 “你怎么……”曲谙撑着起来。 阮誉“嘘”了一声,扶着他,“出大事了,你犯病了?可要药?” “做了个梦。”曲谙捏了捏鼻梁,他的手还是冰凉的,“你怎么进来的?” “我曾为了风里探过流逸阁,对此处地形还算了解。”阮誉道,“如今潋城危机四伏,楼雯润的手伸向前来看热闹的外人,风里说明日定会暴乱,我们今晚就动身离开。” “我还没找到周寻。”曲谙道。 “风里和萧责明日会去劫人,以他们的身手,定能救出他。”阮誉道,“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曲谙却按住阮誉的手,“我还不能走,还有事要做。” “还有何事?” “带楼雯润走。” 阮誉震惊瞪大眼睛,“你……” “别误会,我对她没意思。”曲谙忙道,“我要孩子。” 阮誉:“……”这好像更糟糕了。 “放心。”曲谙抬手摸摸阮誉的鬓角,“我们都不会有事。” “可……咳咳咳!”阮誉突然咳嗽起来,但此时不能出动静,他捂着嘴忍着,血从指缝中渗出。 “阮誉!”曲谙急,剌觅的药终是失效了。 不过眼下的时机倒是正好。 曲谙拿出药瓶,倒出一颗药,“来,吃了。” 阮誉不疑有他,吃了下去。 “没事了。”曲谙抱住了他,“没事了……” 阮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昏死在曲谙怀中。 第219章 曲谙想把阮誉背起来,但阮誉常年习武,一身腱子肉,不是他那身板能撑得起来的。单是转移到背上都去了他半条命,而那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一下把他惊得往后一栽,和阮誉双双摔在床上。 “何人?”曲谙惊魂未定地问,说出来他就后悔了,这时候不出声才是对的。 “曲公子,属下听您房中有杂声,可是闹耗子了?”门外之人道。 这耳熟的声音让曲谙愣了下,他放下阮誉过去开门,门外的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穿着流逸阁护卫的服饰,但眼中带着与生人不同的询问之意。 “段先生?”曲谙道。 段千玿微微点了头。 曲谙松了口气,让他进来,道:“你怎么不女装了?” 段千玿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那不过是情势所逼。” 接着他看到了床榻上的阮誉,轻哼一声,“他怎会在这儿?” “说来话长,你来了正好,帮我把他运出去,最好能托人送到城外的驿站。”曲谙道。 段千玿老大不情愿,走近却发现阮誉气息全无,一探他颈侧,竟没有脉象! “你杀了他?!”段千玿惊道。 “怎么可能,他只是假死!”曲谙道,“对了,要是你还有时间,可否再找具尸体易容成阮誉的样子?我想让风里看到。” “你到底想做什么?”段千玿古怪道。 曲谙叹了口气,“这是唯一能救阮誉的法子了。” 段千玿撇了撇嘴,背上阮誉,对曲谙道:“跟我走。” “去哪儿?” “明日城中大变,不仅是圣君觊觎你,楼雯润也想得到你。”段千玿沉声道,“此处不宜留。” “可我还没找到周寻。”曲谙低声道。 “周寻?”段千玿不解。 曲谙忙道:“你在这里呆了那么久,应该知道圣君把人关在何地,带我去找周寻。” “流逸阁中没有周寻这人。”段千玿慢慢皱起眉,“莫非……” 他想起庄主易容的那张脸,曲谙还不知那是庄主假扮的? “既然如此,我不走。”曲谙道,“圣君说了,明日便和我交易,把周寻还我,那时我再和他一起走。” “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段千玿恼道,“没有周寻,只有空云落!” 曲谙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冷冷地盯着段千玿。 段千玿心中一凛。 但片刻后,曲谙又隐了下去,道:“好了,你快带他先走,记得我刚才说的。” 他推着段千玿,“放心,我能自保。” 次日,处刑大会召开。 一大早曲谙的房里一群人蜂拥而至,曲谙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架起来梳洗、更衣。 “您是今日的座上宾,要坐在圣君身边的,故须好好拾缀一番。” 于是曲谙换上了华贵的锦袍,还被按在镜前精心打扮发型,甚至还因为他唇色太浅,被迫抿了唇纸。 “真是够了!”曲谙恼怒,他没这种爱好! 可是装扮出来的效果却是令人惊艳—— 他一身素绿色长衫,外罩湖绿色锦袍,上有金色纹边缀饰,清新而矜贵,柔黑的长发被打理得直顺大方,头上插着一支暗金色竹状的簪子,他的脸小巧精致,双目似含情,鼻子挺而俏,眉宇又不乏英气,但那漂亮的红唇却更柔和了他的面容,叫人难辨男女,秀气得一不开眼。 -- 第404页 “公子真是标致!你一上台,谁还想看魔头?”围绕在他身边的莺燕们都忍不住喜欢他,当他像个漂亮人偶,借着整理衣裳多碰碰他。 曲谙在心里把圣君骂了一千遍,这变态的恶趣味真够膈应的! 打点好后,曲谙被簇拥着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空云落也被押上了囚车。 他已换上了雪白的衣衫,想必是为了接下来圣君对他施行时更显得血淋淋。看守他的人足有二十余之多,个个都是中高手,怕是一只小虫都近不得他身。 囚车徐徐前进,无一人交谈,皆冷肃不已,仿佛在运送一具棺材。 空云落仍是平静,他的伤尚未痊愈,新皮兜不住一点儿用力,很轻易便会渗出血,不过也正因如此,圣君才会对他放心。 没了洞天,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怎不想想为何偏偏是他能容纳洞天这等烈性蛊物。 空云落嘴角轻轻勾了勾,只要他想活,哪怕就剩半口气也能挺下去。 处刑大会在后城郊的祭台召开,此时全城人一拥而上,都想占据好位置目睹这历史一刻。 曲谙是座上宾,就坐在祭台之上,没谁能比他看得更清楚了。许多大门派的高手见他衣着不菲,又受流逸阁的礼待,纷纷与他套近乎。曲谙却半点兴趣没有,连起身都不愿,歪靠着撑腮,漫不经心地敷衍。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幕被空云落看到了。 空云落被铐着手镣和脚镣,从祭台一侧下来,恰巧能望到曲谙的身影,见他一身华服如世家公子,见他映丽如娇花,漂亮至极。 空云落本能地朝那里走近一步,被押守他的人粗暴拽回来,“老实点!别提前找死!” 他充耳不闻,只痴痴望着曲谙,见有人靠近,内心又难抑妒忌,不许接近他! 可没能看多久,他便被带到了另一处,有人发现他,义愤填膺怒叫起来,什么邪物魔头都算轻的,各种脏言秽语层出不穷,这些自诩正道的人,心里也藏着不少脏东西。 空云落自不会将这些闲杂人等放在眼里,却又忍不住想,若被曲谙听到了,他是不是也会以为自己如此不堪?曲谙如今贵宾,而他是被审判的“恶人”,如此云泥之别,曲谙会作何想? 更让他惶恐的是,曲谙或许已经知道周寻就是空云落,特意来看他被凌迟。 ……若真是如此,那真就没必要活了。 祭台之下的喧闹也引起了曲谙的注意,他顺着热闹看过去,只依稀见着一抹雪白的身影。 他抿紧了唇,目中晦涩难明。 与此同时,萧责和风里藏匿在人群之中,他们本想在途中截下囚车,可守卫森严,自成阵法,难以攻破。而眼下人群的情绪被煽动,势必会引发打乱,也方便他们趁乱行动。 “我上去一趟。”风里的脸色很难看。 “哎。”萧责拉住他,“哪是你说上去便能上去的?” “软软失踪了一夜!”风里烦躁道,“我必须找曲谙问个清楚!” “那也并非此刻。”萧责劝道,“我已传信给千玿,届时他会将消息传回来,你先定住心神。” 风里仍是皱着眉头,他总有不好的预感,仿佛他再也见不到阮誉了。 祭台上除了曲谙,还坐着八大派的掌门,待时辰到,圣君和楼雯润也登台入座。 这二人同着一身月白,还真是对神仙眷侣。 圣君的出现引发了更热烈的响应,台下万千群众振臂高呼“圣君英勇,功在千秋”,似乎能把天震下来一般。 圣君走到中间,内力传声使得所有人都听得到他的话:“多谢各位英杰前来陋阁参与此次大会,而今魔头空云落被擒为阶下囚,江湖从此不再人心惶惶,在下不敢居功,若无各位英杰同仇敌忾,也就没有此刻。在下先谢过各位!” 言罢他抱拳鞠躬,又迎来一片叫好。 曲谙在他背后看着,只当他在唱戏。 楼雯润就坐曲谙身边,还挨了挨调笑道:“他这人啊,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随即,圣君转而介绍起了台上的上宾们,那些掌门都是武林中的熟面孔,但曲谙像个误入其中的公子哥。 圣君道:“这位是曲谙曲公子,他曾受空云落诱骗,被赶尽杀绝,深受其所害,空云落被捕,对曲公子乃真真切切的大快人心,我可有说错?” 曲谙面无表情地吃着果脯,噗地一声吐出颗籽来。 啰嗦完后,圣君一抬手,空云落被押了上来。 哪怕手脚都带着镣铐,他也笔直无畏,走得不卑不亢。 曲谙拿瓜子的手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 这根本不是空云落,而是周寻! 第220章 有人眼尖,看清来人的脸,嚷嚷道:“我见过空云落!他根本不长这样!别是随便找了个人来糊弄我们罢?” “请稍安勿躁。”圣君彬彬有礼道,继而将空云落擒到曲谙面前。 曲谙霍地站起来。复杂地看着周寻。 空云落心慌,不敢正视曲谙。 “你要找的,便是他罢?”圣君用仅他们仨才听得到的声音道。 曲谙攥紧了衣袖,没有答话。 圣君又道:“把东西给我,我饶他不死。” 空云落猛然意识到他所说的东西是什么,挣扎起来:“别听他的!” -- 第405页 曲谙闭了闭眼,慢慢从袖中拿出了药瓶,交给了圣君。 圣君接过来,放在耳边摇了摇,空云落暴起,手镣缠住圣君的一臂,攻击他的下盘! 圣君却以绵和的手法轻松从桎梏中抽离,反将空云落的双臂缠得更紧,铁一般的手擒着空云落的臂膀。 “看来是真的。”圣君含笑,对曲谙点头,“多谢。” “没必要为我……我不是、我不是……”空云落难过地看着曲谙,可仍说不出真相。 但下一刻,圣君替他“说”了出来—— 刺鼻的药水泼在空云落的面上,人皮面具迅速起皱、翻边。 曲谙惊骇退了一步。 圣君微笑着,当着曲谙的面揭下了空云落的面具。 面具之下的脸俊美而苍白,慌张失色地望着曲谙。 曲谙眼前发黑,脱力坐在椅子上。 圣君朗声大笑,带着空云落转身面向众人,“空云落不过是披着人皮,隐藏在人群中罢了!” “杀了他!杀了他!”呼喊声震耳欲聋。 青山派掌门拍案而起,怒声质问:“空云落!你杀我爱徒,此仇不共戴天!” 空云落眉心紧蹙,反驳道:“我没杀他!” 旁人如何看待他都无所谓,但他不能让曲谙也误会他。 “还敢狡辩!”青山派掌门拔剑飞身而起,雄厚内力带起劲风,直取空云落心口! 圣君心情很好,倒还记着留他一命的约定,带着空云落轻轻一避,让那一剑落了空。 “圣君,你这是何意?!” “卢掌门莫要心急,这人做了恶行累累,这么轻易叫他死了,想必九泉之下的张少侠也不会痛快。”圣君道,“须叫他认下所有罪行,才可了他性命。” 随即,圣君罗列出空云落的条条罪状——虐杀青山派首席弟子、囚禁四海派掌门之子施华、将兰心派长老炼作人器…… 不仅把台上的得罪个遍,从台下的呼喝声能听出来,他和所有人都有仇。 楼雯润转头看着曲谙,不由叹气,伸出手握住了曲谙的手,“你……还好吗?” 曲谙不做反应,垂着眼睫,就像个空壳娃娃。 “空云落,你可认罪?”圣君冷声道。 “我不认。”空云落平静地看着他,“你这小人。” “这该死的魔头!还不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一呼百应,台下像油锅里溅了水,登时沸腾了起来,竟开始有人冲破围栏往祭台上爬,上千人推搡涌动,放眼望去人人面上凶神恶煞,像一条恶鬼河一般,叫人心生寒意。 圣君蹙眉,此情此景并非他所设想。 “跟我走罢。”楼雯润柔声道,“我会待你好的。” 曲谙一声不吭。 “各位冷静,空云落自会为罪行偿命!”圣君道。 然而几乎没人听得进他的话来,爬上来的人不由分说发出攻击,圣君不能当中杀无辜人,只能躲闪,空云落顺势扭开。 “想逃?!”坐上的掌门一掌飞劈过来。 但几颗烟雾弹在祭台上炸开,霎那间浓烟滚滚。 圣君眸中冷光一凝,以内力散开浓烟抓向空云落! 却有一人架住来他的攻势,来人旋身拔剑,剑花如幻影,圣君不得不改变方向。 “风里?”圣君道。 “阮誉何在?!”风里的剑法极为刁钻,剑如灵蛇,若被触碰就是个死。 圣君亦拔剑回挡,他还分神去看空云落的情况,不归山庄的人想趁乱劫囚,但八大掌门岂是等闲之辈? 台上混乱起来,台下更是一锅烂粥,几乎疯了,有不少人不慎摔倒,被不断踩踏,惨叫声不绝于耳。 曲谙和楼雯润二人仿佛与世隔绝,安然坐在这混乱之中。 “曲谙。”楼雯润靠过来,纤纤玉手伸向曲谙的鼻间,“跟我走。” 曲谙抬手,抓住她的手腕,转头面无表情看她,“是你跟我走。” 圣君后仰躲闪,面对风里还是不能分心,差点被他割喉。 “阮誉在哪儿?!”风里怒喝。 “他还没死?”圣君轻笑道,剑尖凝这内力,剑花如利刃。 风里躲不开,脸颊和手臂都破了口。 “你再说一遍?”风里冷冽如冰,身化作影,人剑合一,如一道飓风逼得圣君难以招架。 圣君面色不霁,虽一个风里他应付得过来,但委实碍事。 所幸青山派掌门卷入其中助力,破了风里的招式,他们皆是一流高手,对付风里一个不出二十招,风里持剑挡下青山派掌门全力一劈,剑断成两截,他单跪下地,吐出了一口血。 风里难逃一死,可怎料那些爬上祭台的人疯子一般见人就杀,就算是圣君也不能幸免,七八个人像他扑过来,他一时难以顾及风里。 “各位朋友,请冷静下来!”圣君道。 可那些人都红了眼,一昧地扑杀,令圣君厌烦不已。 一群蝼蚁,若是连只虫子都碾不死,他要这绝世武功有何用? 于是剑法凌厉,所到之处皆见血封喉! 霎那间祭台上尸横遍野,圣君再去寻风里,却不见人了。 他皱眉寻找空云落,这厮还在,被萧责和两个不归山庄的手下护着,在五位掌门的攻击下艰难保命。 -- 第406页 他再转头看向祭台外,说是鬼蜮也不夸张,人挤人人踩人,爬上来的与疯魔无异。 这绝对有人暗中做局! 圣君猛地回头,原本楼雯润和曲谙的位置已空无一人。 “这些人形状有异。”萧责严肃道,“切莫恋战,趁机突围。” 五位掌门实力顶尖,他们撑不了多久,正欲杀出一条路,圣君却旋身而入,一剑斩杀不归山庄一人。 萧责脸色一变,却见空云落步法如飘絮,直直迎向了圣君。 圣君直接擒住他,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是你搞的鬼?” “蠢。”空云落冷笑道。 圣君眼神阴翳,想杀了他,怎料原本围攻萧责的掌门忽然转变攻势,竟一齐朝这边打来! “你们!”圣君惊,仓皇躲过,可他带着空云落行动不便,被一道掌风击中,内息翻涌。 他想把空云落甩开,可空云落却像沾上他似的,简直如影随形。 甚至还能在此等复杂形势下没受半点伤,空云落的每一步都堪称精妙,恰恰能让圣君替他挡着。 “你!你的武功恢复了?”圣君惊道。 “你说呢?”空云落诡异一笑,忽然一掌袭向圣君的腰。 这距离圣君就算是神仙也避不开,只能生生吃了这掌,阴冷的内力蛇一样游走在他的经脉中,打乱他的内息。 圣君提起脱身,一躬身,血从嘴角溢出。 该死的空云落,竟敢算计他! 圣君根本来不及调息,又被卷入乱战之中,他一动真气丹田就隐隐作痛,受了不轻的内伤,被几个无名小卒逼的连连败退。 本该是他风光一时,竟会变成如此混沌之境。 楼雯润!那个歹毒的女人!回头他定掐死她! 圣君恼怒至极,只想将这里的人杀个遍!他掏出了药瓶,正准备吃下去。 一把匕首掷向他的手腕! 圣君不得不躲过去,空云落瞬间袭来,手持不知从哪捡来的短剑,剑法快而狠戾。 晦气! 圣君只得招架,剑与剑碰撞出火星,这空云落在流逸阁养精蓄锐,力大惊人,每一式都恨不得把圣君劈开似的。 不能再同他打下去了! 圣君感到一种油然的恐惧,空云落的白衣不知沾了谁的血,那凶煞的神情,就是个杀神。 “喝!”空云落一声震喝,倾注十成内力的一击,两把剑皆震颤不已。 哐当! 圣君的剑脱手了! 空云落神色微变,咽下一口血,他剑尖直指圣君的咽喉,寒声道:“把药还给我。” 第221章 圣君举起手,仰着脖子颇为顾忌道:“好,好,你手下留情,我这便给你。”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摸进怀里,视线却落在空云落身后,嘴角微勾。 空云落猛然感到危险袭来,他拧身躲过,一把大刀“哐”地一声砍在他方才站的地方,是个杀红眼的武者。 圣君乘机逃开,此地不宜久留,今天算他栽了,不过他已得到他最渴望的东西,不出多时便可一雪前耻! “夫君。” 一道清婉柔声传进他的耳中。 可他还没来得及回身看,便被一掌拍在后心,那掌要比男子的手小上许多,却内劲澎湃,几乎断了他的脊梁骨。 圣君瞪大双目,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狼狈趴倒在地上。 一双雪白的缎鞋走到他的眼前,这鞋白得炫目,好似它的主人从未下地行走过一般。 圣君费尽力气抬起头,含恨看着来人,“你这……贱人。” 楼雯润还挺着大肚子,垂眸看他的神色堪称慈悲,“夫君,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怎么反其道而行?” 圣君差点要将牙咬碎,恶狠狠地盯着她。 楼雯润扶着肚子单跪下来,从他衣裳里摸出了药瓶,微微一笑道:“这份大礼,我就收下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今日你的结果如何,就看自己造化了。” 说完,她起身离开。 但还未走出几步,空云落旋身如箭般直刺向楼雯润! 楼雯润却是灵巧一跃,完美地避开了他。 “有双腿还真方便。”她还有心感叹,接着又是一掌推出,正好打在再度扑来的空云落胸口,空云落吐出一大口血,血中还参杂着零星内脏碎块,接着倒在了圣君身边。 “云哥,你废了。”楼雯润居高临下,不再对他有丝毫情感,“不自量力。” “站……住……”空云落努力想爬起来,但只是徒劳。 圣君尚存了口气,他此生从未如此绝望,哪怕是死,也要拉空云落垫背! 于是他拿起了空云落的短剑,抵在对方的喉咙,要割下去。 噗! 圣君惊愕。 蓝宁半身沾血,气喘吁吁,坚定无比地将剑一寸一寸刺进圣君的后心,贯穿了他的心脏。 “师兄……”蓝宁咬紧牙关,眼泪淌过他脏污的脸,“师弟为你,报仇了。” 曲谙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叹气。这种被拐卖的感觉,他真是太他妈久违了。 “你醒啦?”楼雯润来到他身边,亲昵地整理他的头发。 曲谙翻了个白眼,谁想得到着小丫头片子突然站起来了,牛战士附体似的一下把他劈晕,太轻敌了。 -- 第407页 “你这么漂亮,我都舍不得下手了。”楼雯润道。 “这是哪儿?”曲谙问。 “不能告诉你。”楼雯润轻笑。 “那副混乱的场面,是你弄出来的吧?”曲谙又道。 楼雯润笑着耸了耸肩,“男人都是蠢货,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到头来不过是我手心里的玩物。” “造孽。”曲谙闭了闭眼,“你也不为自己的……” 算了,她根本不理解人类的情感。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楼雯润道,“你那么喜欢我的孩子,不妨送他一份大礼。” 曲谙心中升起强烈的不详。 楼雯润低头笑出洁白的牙齿,“把命囚给他吧。” “你这都是白忙活。”曲谙直言道,“这孩子出生没多久你就死了,为自己积点阴德吧。” “你为何会知道?”楼雯润歪头看他。 曲谙皮笑肉不笑,“因为我是你爹啊。” 楼雯润蹙起眉,不悦道:“你似乎没以前好了。” “你配我的好么?”曲谙淡淡道。 楼雯润攥起拳,片刻后道:“罢了。”她拿出一药瓶,扣住曲谙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随即把药水灌进他的嘴里。 曲谙自然要挣扎,可楼雯润的力气比他大太多,哪怕他不吞下去,楼雯润也能按住他颈侧穴位强行打开他的喉咙。 一瓶药下去,曲谙咳得撕心裂肺,每咳一下,他的神志就越来越恍惚。 但偏偏昏不过去。 “我知道你厉害,可心想事成。”楼雯润道,“自是要做好万全准备。芊儿。” 芊儿从暗处走出来。 “在旁为我打下手。”楼雯润从床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把柳叶刀,“应当会有些疼,不过你疼了那么多次,不会在乎的吧?” 曲谙仿佛陷入了泥泞之境,不仅身体动弹不得,思维更是像烟似的,根本凝聚不起来。 楼雯润缓缓揭开他的衣裳,看着他似乎是在看着一块木头。 芊儿紧张地盯着她的动作。 就在刀锋快割到曲谙皮肉之际,楼雯润突然停下了。 她皱眉,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一阵阵的钝痛好像有人在撕扯她的脏器。 里边的确有个人。 “姑娘,没事罢?”芊儿扶着她,顺势拿走了她的刀。 “又疼了,真想早日把孩子卸下来。”楼雯润冷汗津津,叹了口气,坐回了轮椅上,“给我煎副药。” “是。”芊儿应道,抓药来煎,她背对着楼雯润,药草放进炉子里后,她犹豫了半晌。 楼雯润撑着额,疲惫地揉着肚子。 不多时,药煎好了,芊儿端给楼雯润。 楼雯润接过来不疑有他,慢慢喝了下去,喝完抬头对芊儿一笑,“多谢,你真好。” 芊儿低声道:“姑娘客气了。” 药效不会立竿见影,芊儿把楼雯润推去休息,看着她安心在自己面前合眼安眠,芊儿内心万分复杂。 现在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只要她死,一切都尘埃落定。 他的视线落在楼雯润的肚子上,这里面有个无辜的性命,庄主也曾叮嘱,一定要保下这个孩子。 可庄主定然不会想到楼雯润借圣君的贪欲牟利,不但双腿痊愈,还得了深厚内力,若此时不动手,曲谙就没命了。 正当他纠结时,楼雯润倏然睁开了眼,眼睛清明得诡异。 段千玿心下惊骇,却维持了平静,“姑娘,怎么了?” “方才忘了和你说,每隔一刻钟喂他喝下乱神水,否则他恢复神智,会很麻烦。”楼雯润道。 段千玿忍不住问:“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他昏迷时动手?” 楼雯润露出个笑容,“昏迷的他没有五感,岂不是感觉不到身体被寸寸割开的痛苦?” 段千玿无言。 楼雯润又闭上了眼。 他自然不可能遵照楼雯润的话去做,待楼雯润呼吸平稳,彻底睡下后,他便轻摇唤醒曲谙。 曲谙却仍是失神的模样。 他便将其背起,离开这个地方。 可连门都没摸着,嗖地一声两道劲风袭来! 段千玿往侧一躲,两把柳叶刀几乎全没进了木板中。 段千玿回头,楼雯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平淡地看着他们。 “芊儿,你要去哪儿?”她的声音轻如鬼魅。 段千玿抿了抿唇,放下曲谙,一言不发飞身攻向楼雯润! 楼雯润灵活得不像个孕妇,她旋身跳下床,与段千玿一招一式打起来。空间有限,不便施展,段千玿还顾及她腹中有子,以避让为主,只想制服她。 但楼雯润却一招比一招狠厉,她手持双刀,薄如蝉翼却仿佛能割裂空气,动作快得看不清,她一脚踩上桌面凌空飞跃,半空翻转,几颗红珠从她身上掉下来,又是嗖嗖两声刀刃射出,段千玿闪电般截下,楼雯润却将两片柳叶刀深深插进了他的肩膀。 顿时他浑身麻痹,跌坐在地上。 楼雯润直起身,悲伤地看着他,“我不想伤你的。” 段千玿闭上了眼。 楼雯润跪在他身边,捧着他的脸,“你放心,等处理了曲谙后,我会为你疗伤。” “不必了,楼姑娘。”段千玿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第408页 “我不会杀你。”楼雯润道,“我还要你一直陪我呢。” 段千玿皱了皱鼻子,“何必做戏下去?” “是真的呀。”楼雯润道,“我是真的将你当作了好朋友,好姐妹,芊儿,今后你就是我的芊儿。” “洛洛。” 空云落听到曲谙在身后唤他,欣然转头,果真看到曲谙瘦瘦懒懒地站着,还是穿着那身漂亮的湖绿色,眉眼弯弯。 空云落跑到他身前,舒了口气,“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 曲谙仍是笑。 空云落又想到自己的真容被当面揭穿,便惴惴问:“你、你恨我吗?” 曲谙道:“不恨。” 空云落惊喜万分,“太好了,我、我……” “我都死啦,怎么恨你?”曲谙含笑道。 他的衣衫自行解开,露出了被剖了心的刺目胸膛。 第222章 “不……不要,不要!”空云落猛地睁开眼,心悸不已,重伤的曲谙还在他的眼前没有消散,是他最惶恐的梦魇。 曲谙呢?曲谙在哪?他要找回曲谙! “哎!你内伤未愈不可下床!”剌觅赶忙按住他。 “我得去找他,让我去!”空云落脸色苍白至极,强硬地要下地,可如今他透支身体经历了一番大战,又被楼雯润一掌打得五脏六腑移了位,根本敌不过剌觅的力。 “你别急,萧责和风里已经出去找了。”剌觅按着空云落的肩膀道,“曲谙你还不知道吗,死不了的。” “我不能让他受苦。”空云落见不到难以心安,方才那个梦就像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 万一呢? 就在他们拉扯之时,风里和萧责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蓝宁。 风里却是昏迷状态,被萧责架在肩上。 “您醒了就好。”萧责对空云落道,他叹了口气,把风里放在一旁的矮榻上。 “他怎么了?”空云落问。 萧责低声道:“阮誉没了。” 空云落:“……” “尸体被吊在流逸阁道正门口,风里看见,便疯了。”萧责闭了闭眼,“我怕他走火入魔,将他暂时打晕。” “阮誉怎会……”空云落一时说不下去,阮誉这人跟了他五年,在山庄时他总不上心,只觉得阮誉忠诚本分,和风里大不相同,是个好用的人,哪怕后来他们因曲谙争执过,但他更多是感激阮誉。 他还想着,等所有的事情都结束后,就遂了风里的愿,让他俩浪迹天涯,逍遥快活去。 可阮誉突然没了。 “那夜潜行,大概是被圣君抓起来了。”萧责道,“风里醒来,怕是要灭了流逸阁,之后……” 萧责没说出口。 空云落也明白了,之后风里也会随阮誉而去。 剌觅道:“那我让他再睡久点。” “你还能让他睡一辈子不成?”难得蓝宁这个粗心眼也叹息了起来。 “让他先睡三天罢。”萧责道,“如今潋城一片混乱,他若疯起来只会是众矢之的,哪怕死也死不安宁。” 空云落也点点头。 “如今圣君已死,流逸阁众叛亲离,几乎空了,曲谙不在里面。”萧责道。 空云落紧皱眉头,轮廓崩得很紧。 萧责安抚道:“楼雯润既已得洞天药,应该不会太为难曲谙,再不济,千玿还在,会护着他。” “楼雯润不知用什么法子,有内力傍身,双腿也恢复正常,虽怀有身孕,但很难对付。”空云落道,“她不会平白无故带走曲谙,除非曲谙有用……她想要曲谙的命囚。” 遡时很有可能也在她手里,再加上洞天和命囚,她到底想造出什么怪物? 剌觅突然开口:“如果洞天没被她吃了,我或许能找到。” 空云落激动抓住了他的胳膊,“当真?!” “我试试看。”剌觅道,他抱出他乱糟糟的行囊开始翻找,嘴里嘟囔着,“她敢吃了,我开了她的肚子也得拿出来。” 最终,剌觅找出了只和蝉长得差不多的虫蛊,喂了滴空云落的血给它,便由它来带路寻找洞天的下落。 风里不能行动,萧责让一个手下照看他。 出了客栈,外面一片狼藉。 这几日死了太多人,武林人说好听点是性情中人,难听点就是偏执,不报仇不甘休,官府甚至都派兵镇压。 若不是那日剌觅研制出了大批解药天女散花施药,潋城估计已成鬼城了。 楼雯润挺着大肚子打斗,看似行云流水,但也着实费了番力气。她为段千玿包扎好后,也歇了好一会儿。 段千玿被她捆住手脚,只能不悦地看她。 楼雯润苦笑,“芊儿,别这么看我,你扪心自问,我对你的好全是假么?” 段千玿没说话。 楼雯润继续道:“即使我知道你是假意中计,却也不曾落井下石,圣君几次想对你动手,都是我拦下来的。可到头来,你从未把我的好意放在心里。” “罢了,罢了,你是段千面,伪装成任何一人都天衣无缝。”楼雯润道,“这次算我输了,等取出命囚,我便让你忘却前程。” “什么不归山庄、萧责,通通忘了好。咱们姐妹相伴,也不孤独。” 段千玿的目光倏然锋利了。 楼雯润舒了口气,起身来到曲谙身边,曲谙如同痴傻了般,眼睛睁着却全然混沌,嘴巴轻轻张合,像一条濒死的鱼。 -- 第409页 “瞧你这样子,真难看。”楼雯润轻声道,“你本该在三年前就死的,如今让你多活三年,也够本儿了,对吧?” 她抬手在曲谙的脸上抚摸,呢喃:“真是奇了怪,你分明是个不起眼没用处的人,可为何我总会对你于心不忍?” 曲谙听不见她说的话,他仍在本能地挣扎,手指筋挛地蜷起,想冲出这片混沌。 “你很想活下去吧?”楼雯润叹息道,“剌觅那个蠢货,想破头竟想出了个以洞天攻命囚的法子,你这破败的身子,哪里遭受得住?解法明明就在你身上。” “只是你注定,活不了了。”楼雯润用软布擦拭了下柳叶刀,“爹,泉下有知,兴许会气急眼吧?女儿已经强于你了。” 继而再不犹豫,一刀割进曲谙的皮肉里! 曲谙的呼吸骤然加重。 “哐!!!” 一声巨响,地面似乎都颤了几下。 楼雯润往门一看,目光锐利。 又是几声炸雷般的动静,楼雯润不耐地“啧”了一声,放下刀出去查看。 厚重的石门轰然倒下,空云落一行四人闯进来。 “这祭台之下竟还有个地宫。”蓝宁道,“原来他们一直都没走。” 空云落一马当先,在前探路,这地宫弯绕,应谨慎为上,但他实在忧心曲谙,生怕晚了片刻抱憾终生。 却在第一个拐角便与楼雯润不期而遇。 空云落无半刻诧异犹豫,直接出招,拳掌变幻莫测,招招朝楼雯润的命去。 楼雯润冷笑,也不留情,躲避得天衣无缝,按理说她只是徒有内力而不通武艺,可她的身法却能媲美上乘高手,单靠身手对上空云落也不落下风。 他们过了十几招,掌心相接,空云落被生生打退几步。 “你小瞧我了,云哥。”楼雯润道,“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你练功时,我都在一旁看着。” 空云落还想再上,但萧责比他更快,一把展开的折扇飞旋如刀面,窄小的走道皆是它运行的轨迹,楼雯润极难躲开,只能大幅后退。 扇子飞了一圈又回到了萧责手中,他道:“萧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你如此对峙。” “是,”楼雯润笑了笑,“我应当永远坐在轮椅上,当个废人才是。” “你想当什么我不管,但不该那他人当脚踏。”萧责道。 “洞天在她身上!”剌觅叫道。 萧责不再多言,轻功飞掠至楼雯润身前,折扇如短剑,出手快而强势。 楼雯润也不遑多让,她袖中滑出两把短刀,招架萧责毫不逊色。 两人连过二十余招皆不落下风,萧责心中惊诧不已,楼雯润的厉害远出乎他的意料,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竟能和他过招那么久,这根本不可能! 这时候可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空云落和蓝宁也加入其中,三对一,楼雯润也吃不消了,边打边退,出招却越发狠厉,渐落下风她恨怒交加,干脆放弃萧责和蓝宁,只奔着空云落去。 只是空云落的身体早是强弩之末,只不过吃了药勉力撑着,他的内脏没一处好的,楼雯润全力攻来,他抵挡不过,胸口又被拍了一掌,被足足打出去两余丈,肋骨断了几根。 楼雯润也付出了代价,萧责一扇子敲在背上,登时也吐了口血。 她不再恋战,转身朝地宫伸出跑去。 萧责赶忙查看空云落的伤势,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手掌抵着空云落的后背以内力疗伤。 空云落闭眼调息,身体的疼痛再冲撞他的意志,可他要找到曲谙的心比山还坚固。 “够了,保留实力。”空云落哑声道,“她定然不会将我们往对的地方领,找人为重。走。” 空云落的确猜中了楼雯润的想法,她刻意往机关密集之处走,却迟迟不见人追上,顿时明白自己兴许弄巧成拙,一咬牙又奔向关着曲谙的屋室。 到了门口,仍是空无一人。 她松了口气。 “原来就在这,多谢楼姑娘带路。”萧责从另一个拐角踱了出来。 楼雯润攥紧了拳头,阴寒地盯着他。 很快,后面三人也来了,看楼雯润的样子,她还没对曲谙动手。 “给你一个选择。”空云落扶着墙,每说一个字喉间的血腥味就更浓一番,“要么现在离开此地,我暂时既往不咎,要么,今日便死。” “那我还要多谢云哥宽厚了。”楼雯润冷笑,“可你别忘了,我还有一样东西。” 她拿出了洞天药丸,无情道:“今日你们谁也别想圆满。” 语毕,她一口吞下了药丸。 第223章 “我的药!”剌觅发出一声惨叫。 空云落与萧责快速对视一眼,立即明白对方所想。萧责道:“蓝少侠,我们上!” 话落,萧蓝二人同时攻上,各取楼雯润一边,企图将她从门口逼开。 他们原楼雯润以为吃了洞天药也需缓一阵子才见药效,可这药效发作得异常之快,楼雯润只觉有澎湃的力量在体内炸开,迅速游走在四肢百骸。萧蓝二人已是用了最快之力,在楼雯润眼中却慢如行走。 她非但没有避开,反而以刁钻的角度出掌回击,就像弹开小虫子似的,轻松把他俩打了回去。 楼雯润对此也不由惊讶,她反复看了看自己的手,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力量,呵。”她看向空云落,“你太蠢了,若你没剖出来,哪会有今日这番光景?” -- 第410页 “废话少说!”蓝宁又持剑冲了上去,方才楼雯润那一下打散了他半身内力,眼下只能多靠蛮力挥剑砍劈。 楼雯润从未获得过如此强盛的力量,现在这几人和蝼蚁无差,她倒不着急了,像戏耍似的,不着急杀。 剌觅趁机摸近房门,楼雯润只弹射一道劲力,便将他打出去老远。 如此下去,他们迟早会死。 空云落扶起剌觅,低声问:“你带的虫子毒药,就没有能克她的?” 剌觅忍痛道:“要是能克,哪还需费劲至此?” “你通通拿出来,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剌觅便把身上所有药包瓶罐都交给了空云落,此次出来匆忙,他带的东西不多,一手就能拿完。 “萧责!”空云落叫道。 萧责一点头,以扇掩护逼近楼雯润,“蓝少侠躲开!” 蓝宁就地一扑。 空云落高高掷出那些瓶罐,萧责捏诀一划,瓶罐药包皆开,散出药粉蛊虫。继而他再展扇一挥,这些东西便全往楼雯润那去了。 这些粉尘不是人,只能躲不能迎,楼雯润不得已撤退,空云落趁机冲进门去。 “站住!”楼雯润尖锐叫道,但她的腿突然被紧紧抱住。 是蓝宁,蓝宁用尽全力拖住楼雯润,喊道:“你们快去救人!” 楼雯润怒火更盛,毫不留情一记手刀劈在他的天灵盖上! 蓝宁倏然睁大了双眼,眼前血色弥漫,血液几乎是喷涌着从他的七窍泄出来。 萧责失声道:“蓝少侠!” 蓝宁要死了,他知道自己马上就死了。 可他仍不松手,“快……去……” 楼雯润想将他踢开,这人临死了力气还不小,她正要直接卸了他的胳膊,萧责一扇子打过来,楼雯润矮身一避。 蓝宁知道有人来接替,才不甘地阂目死去。 他还那么年轻,将来一片坦途,他不想死啊。 幸好,大仇已报,死后还能见到师兄,倒也不算特别亏。 屋室内。 空云落一眼看到曲谙躺在床上,胸口血红,目眦欲裂,心跳几乎要停了。 剌觅忙上前查看,松了口气,“没事,皮外伤。” 空云落踏下悬崖那一脚收了回来,他重重松了口气。 剌觅又去检查段千玿,虽然肩膀受伤了,但和他们比起来也算是没有大碍。 空云落想背起曲谙,却见他形貌有异,他轻拍曲谙的脸颊,“哥哥,哥哥。” 曲谙半睁着眼,无半点神志。 “他怎么了?”空云落急道。 剌觅扒了扒曲谙的眼睛,又闻了闻他的嘴,皱起眉,“应该是吃了扰乱神志的药。” “能醒吗?”空云落追问。 “我不知道。”剌觅烦躁扯着辫子。 “他必须醒。”空云落道,“眼下唯有他可制止楼雯润!” 而话刚落,萧责被打了进来,重重摔在地面,不断呕出血液。 楼雯润缓步走了进来——她几乎不像人了,头发散乱,脸上隐约爬着青紫的经脉,挺着大肚子不像个孕妇,竟更像个吃人魔。 她仿佛也恍惚了,那目光已然全无人的色彩,木然地扫过他们。 空云落义无反顾挡在所有人面前。 剌觅不敢犹豫,猫着身子去翻放这里的药物,所幸空云落吸引了楼雯润的全部注意,他没被注意到。 “你会死。”楼雯润平静道,“你们所有人都会死。” 空云落目光坚定,毫不畏惧。 楼雯润走近,她的步伐很慢,却带着强大而诡异的气势,在绝对的实力差异面前,任谁都会心生胆怯。 可空云落的脚像钉死在原地似的。 楼雯润霍地一出手,掐住了空云落的脖子。 她的个头才到空云落的肩膀,这个画面看起来由为怪异,甚至还引人发笑。 谁也笑不出来。 空云落面容痛苦,楼雯润的指甲都扎进了他的皮肉里,他的骨头在楼雯润的手中比枯枝都要脆弱。 楼雯润歪着头看他,空云落这副濒死的模样,在幼时她曾看过无数次。 剌觅简直慌不择路,楼雯润的每一种药他都尝过一点,都不是解药,无论怎么摇晃拍打曲谙都醒不过来。 剌觅急得像被火烧着了,他见地上掉了几颗红通通的小果子,也捡来放在嘴里一咬—— 苦死个人! 再看空云落那边,他艰难抬起手,扣住了楼雯润的手腕,手指按在她的脉搏上。 陡然间。楼雯润感觉一股麻痛顺着她的经脉麻痹了她的整条手臂。 她一把甩开了空云落。 空云落撞翻了桌子,丹田内有把刀在肆意搅弄。 剌觅心想完了,便不管不顾将那果子碾碎塞进了曲谙嘴里。 曲谙眼睛一睁。 剌觅自知打不过楼雯润,便胡乱把各种杂物扔过去,企图再拖一段时间。 楼雯润只是手一接再砸过去,正中剌觅腹部,直接把他砸出重伤。 “咳咳……” 这咳嗽声宛如仙乐,空云落惊喜地望向曲谙。 楼雯润眉头一皱,疾步一冲要一掌解决了曲谙! 空云落的生命骤然炸开,朽木般的身体短暂回春,他竟快过了楼雯润,挡在曲谙面前。 这一掌正正打在他的身上,他直飞撞在床沿边,再起不能。 -- 第411页 楼雯润再欲出手—— “住手。” 这声音比一缕烟还轻。 却像一道寒冰天降,死死镇住了楼雯润。 楼雯润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她知道曲谙有异于常人之能,但从未想过会如此霸道,她滔天之力根本施展不出半分。 曲谙咳嗽着坐起来,脸皱在一起,嘴巴里那极致的苦酸味能把他的牙齿给熔了,太他娘苦了! 但他再一看自己身边的环境,人都愣了。 空云落在,剌觅在,萧责也在,除了楼雯润没一个人站着。 空云落……空云落他快死了。 “你……你醒啦。”空云落扬起脸冲曲谙笑了笑,又笑出了一口血。 曲谙仓促眨了眨眼,那血像刺似的,看一眼就胡乱往他身上扎,他不知该说什么。 楼雯润的怨恨喷涌般爆发,到头来,她竟要栽在这最不起眼、最弱小的人手里?她不甘心! 她耗尽全力,强大的念力总算冲破了曲谙轻飘飘的一句“住手”,然而她已经彻底不是人了。 原本秀丽的面容上布满了凸起的血管,眼睛一片通红,好像随时能爆开。 “你们……都死!”楼雯润的声音粗砺如磨砂,可她没来得及动作,剧痛侵袭而来! ——哪有轻而易举得来的内力? “啊啊啊啊啊!!”她嘶声惨叫,双腿失力,跪在地上,献血源源不断从她的腿间渗出。 曲谙没听见似的,只盯着空云落。 “对、对不起……”空云落的声音像破风箱,下一秒就会散架似的,“我伤害你,欺……骗你,对不起……” “行了,说这些没用。”曲谙把手按在他的头顶,闭上眼。 “不要……”空云落颤抖着抬手,手指抵在曲谙的嘴唇上,“不救……我,会疼……不救了……” 曲谙的呼吸急促地乱了,他没法形容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他甚至有点想笑,可脸颊却先湿热。 “曲谙……”空云落用最后一丝力气在说,“我好爱……” 他的手坠了下去。 连话都没说完。 第224章 完结 “真是要了命了!剌觅,不许拿虫子逗宝宝!他才一个月!眼睛都睁不开!” “又不咬他。” “全是细菌,脏东西。” “你!你!” 怎么会听见曲谙的声音? 空云落觉得自己泡在一汪温水中,自己都成了水,不知头尾手脚,仿佛未出世的婴孩,还在母亲腹中。 舒服得不想起来,可他更想多听曲谙的声音,再看一次曲谙。 若是转世投胎,他们可还有重来的机会? 空云落睁开了眼,阳光把他的眼刺出了泪花。 五感逐步回笼,深深地沉软告诉他自己尚在人间。 “他尿了!”是段千玿在说。 “又尿?谁来换一下尿布?”曲谙道。 空气一时沉默。 “我今早被他滋了一手!”曲谙崩溃道。 “谁没被滋?”段千玿道,“他是你儿子,理应由你来。” 曲谙一脸菜色,把襁褓中的婴儿抱到床上,正巧看见空云落睁眼发呆,也愣了下。 “庄主,您醒了!”段千玿惊喜万分道。 “我……”空云落几乎不能发声。 段千玿马不停蹄倒了杯水,扶空云落起来让他喝,接着又很知趣地把婴儿抱起来,“我让萧责换,你们先聊。” 语毕便将剌觅也带走。 “我还没和他说话……” “没人想听你说。” “呜……” “咳。”曲谙轻咳一声,“感觉怎么样?” 空云落看着他的脸,眼睛弯了弯,“很好。” “我去看看他们。”曲谙指了指外边,便也要出去。 “哎。”空云落叫道,很是委屈,“你看看我吧。” 曲谙:“……” “你又救了我。”空云落低声道,“是不是很疼?” “这次没什么感觉。”曲谙摸了摸鼻子,这话倒不假,空云落的因果阴差阳错地了结了,世界意识也不再揪着他不放。 “我有许多事想同你说。”空云落道,“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哦。”曲谙目视着前方,不再看他。 “今后我可否留在你身边,慢慢说?”空云落小心翼翼地问。 “把身子养好再说吧。”曲谙含糊道。 可空云落经历几番生死,只想要个确切的回答,他急道:“我想弥补先前我的过错!” “不必了,你我互不相欠。” “你让我为你偿命才是互不相欠,但你救了我!”空云落深深看着他,“……为何要救?” “……” 空云落闭上了眼,轻声道:“你喜欢周寻,要我一辈子只做周寻,又何妨?” “你!”曲谙瞪他,“当我傻么?” “对不起。”空云落声音微颤,眼眶发红。 曲谙:“……”真想骂人! 空云落体格基础好,又躺了一个月,只需恢复手脚的灵便。恢复的这几天,段千玿将他昏死期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楼雯润难产而死,曲谙收养了她说孩子,这孩子命硬得很,母亲都成那副可怕模样了,他仍出生活了下来,虽不足月,但还算健康;蓝宁死了,斜山派的人把他的尸体领了回去,他们还算明事理,没把锅都扣在不归山庄身上;风里失踪了,不知是死是活。 -- 第412页 “过几日我和萧责便要回不归山去了。”段千玿道,“庄主,您可有打算?” “我……”空云落望向了窗外晒太阳的曲谙。 “庄主,恕属下直言。”段千玿在他面前单跪抱拳,“潋城一役,不少兄弟命丧其中,此时正是需要您主持大局之时。” “我明白了。”空云落道。 “又尿了!剌觅,再取一块尿布来!”曲谙喊道。 没多久,传来一声惨叫,“他拉粑了!” 外头手忙脚乱忙成一片。 空云落叹口气,下床走出去,“我来罢。” 曲谙扭头看他,“你会?” “试试看。”空云落道。 他轻轻托起婴儿的小屁股,用湿布净,再裹上尿布,最后套裤子,整个过程不到半柱香。 做完一切,他收到了四面八方惊讶赞赏的目光。 他咳了咳,“小事而已。” 他悄悄瞄曲谙,曲谙眼里是明晃晃的敬佩,瞬间他的心化成一滩甜水。 晚上孩子老爱哭,还是一阵阵地哭,曲谙得抱着哄,有时候这还不够,他得边走边哄。 后半夜眼睛都睁不全也得走。 这晚也是,他嘴里机械迷糊地说着“不哭了不哭了”,脚步都困得虚浮,走着走着,还撞上了一堵墙。 他被弹开,往后倒。 一只手臂及时揽住他的腰。 “你去睡,我来。” 曲谙困得不行,点了点头,把哭闹地孩子交出去,倒床就睡。 空云落无奈摇摇头,转头对孩子又严肃地皱起眉,“别给他添麻烦。” “哇哇哇哇!!”孩子哭的更大声了。 早上曲谙醒来,见孩子没在自己身边,心头一坠,再扭头,见空云落靠着床所在地上,怀抱着孩子,一大一小睡得香甜。 他松了口气,接着不知为何,笑了笑。 萧责同曲谙辞行时,曲谙正给孩子喂奶,听了头也没怎么抬,回了句:“那你们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庄主也会听我们一道离开。”萧责道。 “他去哪儿?”曲谙脱口而出。 “自然是回不归山庄。”萧责答道。 曲谙喂奶的手停了下来,许久才道:“哦……” “你可也要一起?”萧责问,如今他们暂停留在一个小镇客栈里,不管是回不归山还是九圩都很遥远。 “孩子太小,经不起奔波。” “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们便启程。” “是他说要走?” 萧责曲指按唇,压下了笑意,“你觉得呢?” 曲谙烦躁了起来,“叫他进来。” 没人叫,空云落主动走了进来,老老实实站在曲谙面前。 “明天就走?”曲谙面无表情。 “你让我留下吗?”空云落小声道。 “那我让你走了吗?”曲谙吊高了声音。 “咿、咿、咿哇——!”被冷落许久的孩子惊天动地嚎哭了起来。 空云落立刻娴熟抱过来,坐在曲谙身边,拿起汤匙继续喂奶。 萧责:“……”他总觉得自己的眼睛时不时出点毛病才能看到这画面。 “等我找到比你更好用的奶妈,你才可以走。”曲谙道,不然岂不是白救他一条命! 空云落话中带笑道:“好。” 于是走的人只有萧责和段千玿,空云落暂将事宜交由萧责处理,书信联系,晚些时日他再回去。 “洛洛,不许咬尿布!啊啊啊啊又尿了!空云落!”曲谙喊道。 空云落笑着应他:“来了!” 剌觅对这小婴儿一直抱着诡异的觊觎,他总感觉洞天就在婴儿身上,趁着没人的时候便偷摸按压婴儿的肚子,企图找到点什么。 这行径一旦被曲谙发现了,他就得洗一个月的尿布。 如今他已经欠了一年。 “还不是为了救你。”剌觅很不甘,“唯一能救你的东西就在他的肚子里。” “那我也不要。”曲谙道,“况且,还不一定是唯一呢。” “你还有解法?” “楼雯润曾说过,解法就在我身上。”曲谙低头按着心脏,“或许不一定要取出命囚。” 这话忽然让剌觅灵光乍现 捏着下巴来回踱步深思,眼睛噌地一亮,“我知道了!” 接着他也不说知道了什么,急匆匆跑走了。 “今晚记得洗尿布!”曲谙喊道。 孩子一天比一天大,哭功也越发长进,深夜嘹亮的哭声害得他们离开客栈,不得已买了间宅子。曲谙更是被折磨得神经质了,一躺下来就能听到那穿透性极强的哭声便回荡在耳边,猛地坐起来又啥也没听到,困却睡不着。 空云落哄好孩子,见曲谙辗转反侧,便爬上他的床,把人搂进怀里,宽大的手掌在他的后脑一下一下的抚摸,“好了,好了,可以睡了,他不哭了。” 耳边的嗡嗡的哭声渐渐被空云落低沉温柔的嗓音取代。 曲谙迷迷瞪瞪,额头抵着空云落的锁骨,不多时便着了。 正文完 后记 孩子八个月的时候,开始乖了,一天几乎不怎么哭,很让曲谙省心。 但空云落却很郁闷,平日孩子的吃喝拉撒全归自己管,这小崽子竟敢不亲他,甚至总在他同曲谙卿卿我我时故意捣乱,实在气人。 -- 第413页 “他还是个孩子。”曲谙好笑道。 空云落很不高兴,嘴角塌得像拱桥,“你就向着他。” 曲谙便扯过他的衣襟,在他委屈的嘴角亲了一口。 空云落没绷住,拱桥倒了。 孩子立刻不满地“哇哇”叫起来,仔细听,他的叫声似乎还有起伏的调子。 “他是不是要说话了?”曲谙好奇。 空云落也凑过来,指着自己,“叫爹。”又指曲谙,“叫娘。” “走开。”曲谙推他,对宝宝说,“小安佲,跟我说,爸,爸。” “啊、啊、嗯。”孩子奶声奶气。 曲谙笑了,“是爸爸。” 孩子却十分认真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中仿佛带着不属于婴儿的笑意,“啊,嗯。” 曲谙愣了下。 孩子伸出手,摸了摸曲谙的脸颊,“啊,嗯,啊、安,安。” “安安。” 他叫了曲谙不为人知的小名,安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