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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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簪录》作者:悠南桑
新宋国素来重工巧之事,雍宁年间少府监下设六院大放异彩,金匠师们盛名远播。
今儿文思院用翡翠雕成巍峨山岭,明儿凝光院用金银掐出龙凤呈祥。
光芒盛了,周遭虎视眈眈的人便多了。
内有权臣谋乱,外有饿狼北梁。
而新宋国皇城内呢,只有胆小怕事的皇帝、自私自利的宠妃、执着于木雕的大皇子、阴狠贪婪的二皇子
金玉之下败絮渐生,怎么办?
一切还得从云霄乡的一位华姓小娘子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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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凝玉金华光
正对皇宫东承天门的矾楼街上,有一处占地约莫三十亩的白墙庭院。
院门是一幢大红漆二层小楼,屋脊弯翘,横梁铺排而设,四辅作斗拱,祥云及晕染的荷花浮雕颜色变换柔和,一环一环绕梭柱而生。
庭院精巧,飞檐上的青泥异兽浸润在阳光下,犹添几分灵瑞气息,而二层楼间悬挂的金光闪闪的牌匾,更是引人注目。
此地便是少府监下设六院中排行第二,盛名远播的凝光院。
现下凝光院尚分三坊五堂。
其中三坊之首的制艺坊再分上下界坊,下界坊工事房桌案连排,着靛青色右衽窄袖襦裙的女匠师们伏案细做,金线绕指而柔,金片上渐现百花缠枝却不见刀工之迹。
不少匠师身前的案几上放一方黑锦木托盘,各色珠宝玉石散列其中,映了春日辰时柔和的阳光,闪烁如锦缎上最耀眼的绣样。
制艺坊可算安静,除了镌刀修金改玉的呲啦声外,只剩下匠师偶尔三两凑在一处讨论工艺和花样的低语。
紧邻制艺坊的琢石坊内,堆累了由宫内外送来的青玉白石,那方在盛夏里能透出冷意的寒玉,经由金匠师之手,成了羽人驭龙、合合鱼欢等寓意极佳的如意或玉雕,金丝木匣里装着的,即将呈奉天家的玉冠、玉佩皆巧夺天工。
过前院三间五架屋宇门,再就是铸造坊,铸造坊有炼铸堂和铸形堂。
炼铸堂内火光熊熊,匠师的脸被烤得通红,砖屋内外温差极大,水珠儿一碰到炼铸坊的砖瓦墙,便嘶嘶地冒出白气,炙热融金水倾入模具中,瞬间凝为细圆柱或薄片。
与炼铸堂一墙之隔的铸形堂,白日里响着此起彼伏的敲打声,厚度本就如叶的金片,再在匠师的捶打中,薄如蝉翼,吹弹即破。
三坊一派忙碌景象,凝光院本该欣欣向荣,尽显繁盛,却莫名地现出颓势
凝光院院使靠在厢房的矮榻上,食指重重地按揉深陷的眉心,辰时少府监命人递消息过来,言已经收集全罪证,并将罪证藏在隐秘的地方。
既如此,她该安心了,可为何会越来越焦躁不安?
院使缓缓叹气,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期盼一切顺利。
当天夜里,距离京城闹市潘楼街仅两街之隔的保康门大街走水。
入秋天干物燥,火光汹涌而起,火势惊人,大火顺风足足烧毁半条街才被熄灭,百家铺子化为灰烬,死伤人数数以百计,哀嚎声久久难熄。
凝光院院使听到此消息,眼皮子一翻,登时昏死了过去。
朝堂因保康门大街走水一事震动,睿宗帝令京兆尹彻查。
查后确定火源起于保康门大街上的一家首饰铺,此首饰铺乃少府监主官崔司监名下产业。
很快京兆尹又查出崔司监有利用官职之便中饱私囊等行为,被烧毁的首饰铺子就是崔司监以权谋私的最好罪证。
那夜,崔司监的仆从欲焚毁票据,不料碰翻烛台,火苗顺漆梁往上越烧越旺。
终累及无辜,实是罪大恶极。
此案能这般顺利的真相大白,得亏崔司监门下的幕僚。京兆尹从幕僚手中得到一本账簿,账簿详细记录崔司监挪用、贪墨的财物款项,查证均属实。
睿宗帝大怒之余亦心存疑惑,欲亲审崔司监,不想崔司监畏罪自尽。
短短一月内,少府监及下设六院中,被撤职、变换职务的官员、职人无数,凝光院院使亦被撤下。
雍宁十七年,保康门大街素缟一秋,睿宗帝亲自为死于大火中的百姓赋祭文一篇,君之爱民,无奈不测,纸灰飞扬,朔风狂逆哀号祭奠,悲痛难成,呜呼哀哉
不久后,新宋国入冬了,京城下了第一场雪,鹅毛大雪中夹杂黑灰,落在保康门大街尚未扫尽的残砖瓦砾上,一层一层,逐渐将大火和未亡人的伤痛,覆盖为前尘往事
第1章 李家有女姓华
曲溪挟群山弯转百道,溪水澄清映翠,扁舟泛过,涟漪间隐现流云清风。
哟烈日灼灼,长河迢迢,把酒劝君,莫述离愁哟
华琬听着曲儿新鲜,抬眼望去,那扯嗓子唱曲的是张家老翁。
张翁正撑杆乘舟往下游缓缓行去。
张翁也望见了华琬,停住扁舟,高声道:李家小娘,吹几声竹叶,为老翁助助兴儿。
华琬姓华,可因住在舅舅李家,故乡间邻里都习惯唤她李家小娘。
华琬晃了晃手中的节节草,不得闲呢,改日再吹与阿翁听。
哈哈,好勒!
张家老翁年逾七十,身子骨仍旧硬朗,长杆子一撑一收间,小舟便绕过一道弯瞧不见了。
在距离华琬不远处,有一名身穿褐色粗布短衫,脑袋上梳双丫髻,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娘。
小娘蹲下身在浅水滩里不知淘摸到甚好宝贝,喜滋滋地朝华琬跑来。
几颗滑溜溜的鹅卵石滚落在华琬身侧,小娘抬手捅了捅华琬,咧嘴笑道:张翁前两日至京城走了一遭,不知在哪家瓦肆勾栏听的小曲,回乡后没日没歇地嚷嚷,多听几遍,我这耳朵都起茧子了。
是吗?我倒是第一次听。华琬嘴角微扬,笑容明快,随手勾起数枝被碾去汁的节节草茎,葱似的细白手指上下翻飞很是灵巧,不过片刻功夫,一支精致的草簪便静静躺在手心,香梨,送你了。
那小娘唤作香梨。
香梨眼睛亮出光来,两手在短衫上擦了又擦,才肯小心接过草簪子。
扭实的节节草茎编出圆长的簪身,簪顶处是一圈圈拱出灯笼形状的芯草环,芯草环间点缀了三朵淡紫色小花。
见香梨捧了簪子左右端详爱不释手,华琬微微一笑,簪顶处有活扣环,待那紫色小花枯败了,可以插进别的新鲜花儿。
嗯!琬姐姐,这般好的簪子,真的送我吗?香梨舔舔嘴唇,抬眼巴巴儿地瞅华琬。
乡里姑娘寻常只有一尺头绳或一方粗布包髻子,哪有好看的发饰。
华琬笑道:不过是几根草茎,哪里就是好东西了,若香梨喜欢,过几日我再用珠儿果坠支步摇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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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姐姐手最巧了。香梨抬起手,迫不及待将簪子插进发髻,又以溪水为镜,美美地照了一会。
时辰不早,我们回去吧。日头渐渐升起,华琬估摸有辰时中刻,站起身,仔细蹭了蹭脚上的藤草鞋,将鞋底的碎石子蹭去,再转身背起一担用麻绳捆缚的枯枝。
香梨紧两步跟上来,瞥眼见华琬背上的枯枝湿了一片,紧张道:糟糕了,琬姐姐,树枝沾到水,怕是烧不着,你回去会不会被舅娘骂,要不我陪你再去捡一些。
华琬努力扭头看,不紧不慢地说道:没事,不是急用的,今儿日头大,铺在院子里晒晒便干了,我们走吧。
嗯!香梨蹦蹦跳跳地守在华琬身边,乡里的小女孩很多,但香梨只喜欢黏着华琬,她觉得华琬同别个女孩儿不一样,不但长的好看,而且又聪明又大方,像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娘子。
过了石头滩,再走段黄泥路,往右拐就是华琬的舅舅家了。
香梨家需直走,二人该告别了,香梨摸摸丫髻上的草簪,若不是惧怕华琬家那夜叉似的舅娘,她还想跟了华琬去玩。
琬姐姐,下午你得空,我们再去采野蕨好不好。
香梨是家里的老幺,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嫂子、两个姐姐,故家务、农活半点落不到她头上,香梨爹与乡亲搭伙在京城里做小买卖,能赚到钱,屋里也不愁吃喝,所以香梨整日里几乎都闲着。
下午不得空,明儿一早我自去寻你。华琬朝香梨挥了挥手。
回到李家,华琬才卸下肩上的一大摞树枝,就听见舅娘葛氏的呵斥,死丫头躲哪偷懒去了,捡担树枝要一个时辰,还不快给你哥哥送饭去。
华琬应了声,将树枝迅速铺散在地,便赶去厨房。
葛氏已烙好了一叠糖饼,挑出五块大的装进竹食盒,为免饼子凉了,葛氏在食盒外头裹了层袄子,其中两块饼是你的,多吃点,瘦得根杆似的,成心让旁人说我苛待你。
华琬今年十二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拔高的快了,身子骨就愈发显得瘦削,胳膊腿虽细弱,瞧着却十分匀称。
华琬接过食盒,舅娘放心,我脚程快,保准饿不着表哥。
华琬表哥年十五岁,名唤李仲仁,在关阳县一家经馆里念儒家经学。
哼,只知道贫嘴,还不快去。葛氏瞪华琬一眼。
华琬正要跨出小厨房,又听见葛氏声音,晚上把褙子脱下来给我,领襟破了也不知道补,以为自己是正经主子呢。
华琬低头看身上青布对襟褙子,领襟上果然破了道口子,今早还是好的,估摸是先才捡树枝时被枝桠划到。
舅娘已经很辛苦,晚上我自己缝便好。华琬朝葛氏躬了躬身,舅娘,我先去县里了。
葛氏总是骂骂咧咧,但华琬知道舅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吃穿不愁,平日只需做些轻活,至于到经馆送饭一事,是她主动揽下的。
她的舅舅是云霄乡的里正,虽不是什么正经有品级的官吏,却也是一乡之长,每月能从县里领到一贯钱,每年还有四匹绢,十五两棉,再加上乡里的几亩田地,家中不缺用度,余钱在供唯一的小郎读书。
华琬提着食盒脚不停地赶路,云霄乡距离关阳县大约十里路,走快些只要大半个时辰。
当华琬赶到经馆时才巳时中刻,经馆要午时午歇。
华琬抱着食盒,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蹿到学堂靠后巷的窗口下,一边听学堂内夫子絮叨,一边执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华琬是识字的,早先她爹也参加过科举考试,六年前春闱失利后在保康门大街开了一家两层的笔墨斋,铺子里除了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有不少古籍仿本。
华琬由父亲启蒙,年纪不大便将笔墨斋里的书读了个遍。
华琬仍记得爹教她写大字时的劝诫话,练字如为人,一撇一捺,笔正字正身正心正,心态平和字迹方能如水
爹不但将笔墨斋生意经营得极好,还一直潜心向学,以期厚积薄发。
而华琬的娘亲每日在铺子帮忙之余,会为爹和她准备许多美味点心,春日是花蜜果仁酥,盛夏是透心凉的冷圆饮子,深秋有五彩菊丝截花糕,冬日里则熬一碗热腾腾的杏酥羹。
若不是去年秋天那场由隔壁铺子燃起,顺了风向连带将她家笔墨斋也烧成灰烬的大火,她的父亲和娘亲还会陪在她身边。
华琬微微怔忪,当时从大火中跑出来她也受了伤,脑袋被木梁子撞到,好在不严重,办完父母丧事,在舅舅家养了半月后完全恢复了,也没留下甚疤痕。
华琬难过悲痛的同时,也感激收留了她的舅舅一家。
华琬揉揉眼睛,两腿蹲得酸麻,正准备起身活络活络,听见有声音在唤她。
第2章 巧手兰心
妹妹,你来了。李仲仁站在华琬身后不远处,见华琬因为腿麻而寸步难行的模样,又心疼又好笑。
李仲仁上前接过华琬手中食盒,我在后院的木槿树下放了张小杌子,往后别再蹲着,没得累了腿脚。
李仲仁穿一身经馆规制的靛青色交领大袖直缀,发髻上裹同色方巾,虽出身乡野,但容貌文秀,性情儒雅,身上无半点乡人的粗放。
华琬顺李仲仁的目光,往经馆学堂后方的小院望去,果然瞧见一株木槿树下现出木腿儿,欢喜道:谢谢表哥。
午时末刻经馆午歇结束,李仲仁重新回学堂上学,华琬则搬了小杌子,仍旧坐窗下听学,趁夫子点学生默书时,华琬溜到小院,替住在经馆的老夫子打井水,又拿笤帚将落叶扫进一只簸箕里。
夫子手中摇晃着戒条,眼角微抬,余光掠过在小院里忙碌的身影,他已经习惯了华琬于学堂外等她哥哥下学。
他对这听他念书时会摇头晃脑、同他孙女一般大的小姑娘颇好奇,初始他一走出学堂,小姑娘就会躲到院子里,往复几次,约莫是小姑娘见他没有赶人意思,胆子才大起来,只仍不喜说话。
后来他发现,小姑娘沉默则以,一旦开口颇有见地,不但识字读过不少书,性子也谦逊,可惜是个女孩儿,否则将来会比他教过的大多数学生有出息。
未时末经馆下学了,华琬将小杌子放回院子的木槿树下,提起食盒,又要去接李仲仁背上装笔墨和书的书篓。
李仲仁无奈地说道:我自己拿,你每日过来送饭,已很辛苦了。
早前没有华琬送饭,李仲仁又不方便带食盒,葛氏只能用油纸包饼子,同笔墨一起放在书篓里,捱到午时,饼子早已冷凉,硬邦邦地咬着嗑牙。现在有华琬在,李仲仁终于能吃上热汤热饼,可是来回二十几里路着实不易,李仲仁曾拒绝让华琬送饭,可耐不住华琬和他娘亲坚持,只能作罢。
华琬安静地跟在李仲仁身后,回乡比送饭闲适许多。
过芦石桥便近云霄乡了,四月傍晚的夕阳带一层浅浅红色,照在乡道两旁密密匝匝的野花野草上,暖而不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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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眼睛尖,一眼发现藏在草丛里的珠儿球,一串一串结在草枝头,又红又饱满,还泛着淡淡的光泽。
华琬挑了两串没有一点虫眼的摘下,再扯几株通草一同揣兜里。回头用珠儿球扎两支草饰,一支给舅娘,一支送小香梨,如此想着华琬满足地弯起眉眼。
李仲仁看见站在夕阳下傻乐呵的华琬,愣了愣。
华琬比之去年刚到他家时个子高了,五官稚气渐退愈发精致,双眸是少有的清亮,青烟微笼的柳眉犹如滴落池中的墨汁,能渐渐散漾到人心里去。
李仲仁不经意地握紧了双手,心思微转间他忽然就不愿华琬再到经馆替他送饭,别看经馆里那些学子个个青衣长衫一本正经的,可眼睛却不老实,心思更不少。
回到李家,华琬先洗净食盒,将食盒放入歪斜的橱里。待舅舅李昌茂进屋子,才随葛氏等人沿食案坐下用夕食。
舅舅一如既往地关心她,端起一碗新做的杂色馒头到华琬跟前,阿琬多吃点。
葛氏一下拍掉李昌茂的手,没好气地瞪华琬一眼。
华琬以为自己要被葛氏数落一通了,不想葛氏鲜少地没吭声,如此反而令华琬心里更不安。
晚上华琬自个儿将褙子的破口密密缝上,她的女红和一双巧手是从娘亲那传来的,年纪小,可女红一点不弱,打络子和扎小饰物的花样会百八十种。
补好了褙子,华琬借李仲仁读书的豆点火光开始摆弄新摘回来的通草和珠儿球。
华琬考虑到舅娘年过三十,平日里又朴素,该是不适合在发髻上簪红戴绿的,遂打消做簪子或步摇的念头,决定为舅娘编一条缀红珠的穗子。
华琬捋顺通草,先编出一溜儿雀头结,结下是勾成细丝的草穗。
华琬刚把珠儿球圈在草穗子上,葛氏便来催了,先将华琬拎起,再朝李仲仁怨道:白日里不多学点,偏偏晚上来烧费钱的灯油,将眼睛熬坏了还得抓药,快去睡觉。
华琬眨了眨眼,收拾收拾匆忙回屋。
李家是夯土砌的四间房,李昌茂和葛氏住东边最宽敞的一间,李仲仁的屋子是南向光照多的,另外两间本做柴房堆放杂物,华琬被接来后,李昌茂将有扇小窗的柴房拾掇了出来。
靠溪水的小乡夜里雾气重,莹白月光落在木棂上,透着股潮味。
乡里花冠鸡第一轮打鸣时华琬就醒了,眼睛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昨晚上没睡好,一迷糊便开始做梦,梦里是漫天的火光,是父亲和娘亲为抢出一件墨宝而再度冲进火中的背影房梁断了,整间笔墨斋随同两旁的铺子一道垮成碎瓦残砖
华琬亦在这崩塌的瞬间清醒了过来。
愣怔了一小会,华琬起身穿上褙子,又取一条粗麻织成的腰带仔细束上,打水净面后来到前院。
李仲仁卯时中刻要赶往关阳县经馆上学,这会儿葛氏正将书篓挂在他肩上。
娘,往后别让阿琬送饭了,平日里阿琬可以帮娘打打下手,或者在屋里歇息,没得白走那几十里路,太辛苦。
葛氏单对独子说话时,声音自是温和的,她在我们家白吃白喝,走两步路嫌辛苦了?闲惯了她往后不懂过日子的。
娘!李仲仁音调难得地拔高了些。
好好,待过了五月,日头烈了,我让她在屋里好生歇着。葛氏往外推了推李仲仁,你别将心思花在不打紧的事上,快去经馆,莫要迟到,小心挨夫子的戒尺。
李仲仁离开不多时,华琬至厨房寻葛氏,问有甚可帮忙的。
葛氏朝泥灶上一只倒扣着、足口缺了个豁的土瓷碗努努嘴,有够惫懒,也不瞧瞧什么时辰,先将汤饼吃了,自个儿洗了碗闲玩去,省得那对父子一同来埋怨我使唤你。
华琬朝葛氏甜甜笑了笑,端起碗自去吃饭不提。
许是今日确实得闲,葛氏去田间走一遭,又同隔壁婶子唠嗑了两句,便慢腾腾地回厨里准备送往经馆的饭食,华婉则将昨夜编好的穗子悄悄放在葛氏常拾掇的针线篓旁,再去莫家寻香梨采野蕨。
香梨在距离自家不远处的路口张望,远远看到华琬,连忙招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华琬身边。
琬姐姐,我爹爹昨夜里从京城回来,他也夸簪子好看,说比他在京城铺子里瞧见的那些个金啊银的首饰都要别致讨巧,琬姐姐比京城里的匠师厉害多了。香梨很得意,她爹爹莫福在京城里做买卖,见的多懂得多,爹都说好,那就是真的好,香梨想到二姐瞅簪子时羡慕的眼神,忍不住得意。
华琬挠挠头,她亦是在京城长大,首饰珠宝见过不少,纤草相较赤金、鎏金、银、铜、玉、木等原材柔软有韧性,故能任由她折腾出各种形状,她哪有资格同京城里真正的匠师,尤其是少府监下文思院和凝光院中有鬼神之手称号的金匠师们比。
莫叔随口一夸罢了,哪有那么好,昨儿我摘到了珠儿球,一会能扎步摇了。
太棒了,待我有了步摇,二姐还不知会怎样羡慕。
香梨牵起华琬的手往她家里去,我爹带了京城的芙蓉饼回来,琬姐姐随我去取了来。
华琬要拒绝,无奈香梨个小劲大,愣是将她拉扯到莫家院子。
第3章 境遇
托香梨那闹腾性子的福,华琬到过莫家数次,同莫家人还算熟稔。
香梨的爹娘在院里头商量香梨二姐的亲事。华琬素手交叠虚放,恭恭敬敬地向莫叔和莫婶问好,香梨则吆喝一声跑去屋里取芙蓉饼。
莫婶打量华琬,想到自家闺女上蹿下跳的猴样,忍不住说道:怪道是京城下来的姑娘,香梨喜欢跟着你,却学不到半点规矩模样。
在华琬刚被接到云霄乡时,莫家人从葛氏口中得知华琬是个失去爹娘没依靠的,再瞧还生得纤弱如柳细白嫩肉,认定华琬不会农活也不擅生养,不很瞧得上。
乡里人家讲究姑娘手粗臀满,毕竟平民百姓学那些花架子规矩无甚用,不能变成炊饼米饭填饱肚子。
华琬自不会将莫婶的话当成夸奖,但仍礼貌笑道:香梨妹妹才是懂事能干,平日里多亏香梨照顾和帮忙。
莫婶听华琬夸香梨夸的中听,笑的颇得意,朝屋子高声吆喝,让香梨多取些饼子让华琬带上。
香梨的父亲莫福套好驴车,坐在棱角都磨平的石墩上,等相亲一道去京城,余光瞥见华琬手中的通草,想起华琬送香梨的簪子,好奇问道:李家小娘,梨丫头的那只簪子是你亲手做的?
华琬实诚地点头,乡里最不缺的杂草,香梨不嫌弃。
哈哈,这玩意儿精巧,便是京城里的小娘子都会喜欢,梨丫头她又怎会嫌弃。莫福粗着嗓子笑几声。
莫福口中的京城小娘子,是指平巷里的小户人家,锦衣华服的贵家女娘,自是不可能瞧上草饰的。
李家小娘,你可有打算多做些草饰送到京城里去,一支草簪子至少能值三文钱,再精致些的三文钱都不止。莫福在京城里做小本买卖,脑子更机灵,眼光也更准。他昨晚看见草簪子,心思便活络开了,并一下想到借他地儿挑摊的香药铺子安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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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掌柜前日与他言,打算收些小摆件做添头送与常光顾铺子的客人,原定的泥塑小人,但泥塑小人一个至少要八文钱,而且不够精致,花样也不够多。
莫福认为安掌柜铺子里的香药大多由花草树木提炼而成,所以草饰做小添头比之泥塑小人要合适。
莫福也念华琬身世可怜,故未打算从中间取利,纯粹是还安掌柜一个人情,帮华琬谋个来钱的路子。
华琬愣了愣,她未想过草饰还能卖钱,准确说她根本未考虑过挣钱营生这些事。华琬略思索片刻,婉拒道:谢谢莫福叔的好意,只是孩子间闲时拿来凑趣的小玩意,送到京里怕是会被嘲笑了去,还是罢了吧,不敢劳烦莫福叔。
莫福道:你叔说能行就行,不过若你不愿承这买卖,也不勉强。莫福心里真有底,纵是安掌柜不收,他的摊上摆草饰卖也能有销路。
这头说着话,那头香梨用油纸包了一小摞饼子出来塞给华琬。
一旁莫婶脸都拉长了,她让女儿多拿,是指拿两块,怎么女儿心里没点数。
纵然莫婶没变脸色,华琬也不肯收下,推拒了一会,最后接过两块芙蓉饼。
香梨将剩下饼子交给莫婶,要拉华琬去摘野蕨和扎步摇,屋子里传来香梨二姐的声音。
声音颇为着急,似在唤香梨进去帮忙。
香梨为难地看着华琬,华琬举了举手中的芙蓉饼,我是专程拿吃的来了,你快回屋子,我们明儿再去玩。
香梨响亮地答应一声,咧开嘴笑,露出两颗歪歪的虎牙。
华琬又同莫叔莫婶道别,便回去李家,她琢磨着将两块饼子一道带去经馆与表哥,表哥每日功课辛苦,更该尝尝京城的好吃糕饼。
到李家小院的栅栏外,正准备推门进去,华琬听见舅舅和舅娘在里头说话,还提到了她的名字。
华琬堪堪停下脚步。
你以为家里添个人是添只碗那般容易的事情么,哪里不要用钱了?单是饭食衣裳也就罢了,将来嫁人呢,乡里哪户人家不知道琬丫头父亲那一边都死绝了,一个个没嫌晦气就好,哪里肯娶,就算瞅她那张脸好看娶了,我们也不可能替她凑嫁妆。葛氏的声音忽然低了些,哼,仁儿的聘礼还没着落呢。
李昌茂底气不足,硬着头皮道:若不是你嘴巴大,乡里谁会知道琬丫头的情况,至于那些聘礼嫁妆甚的,我瞧仁儿和琬丫头就很配,他两在一起,我们不是省很多心。
葛氏重重呸一声,美的你们,我娘家的堂弟葛大郎是正经免徭役领皇粮的举人,难得他葛家会瞧得上我们家仁儿,不几年仁儿亦是要入秋闱的,还指着葛家帮忙,你别犯蠢坏了好亲事。
琬丫头的父亲也是举人
李昌茂话没说完便被葛氏打断,死了的举人能开口说话?真不是我说琬丫头的娘,当初怎么会看中那薄命的华家人,现在留个光知道张嘴吃饭的拖油瓶给我们。
够了,别越说越过分
华琬搭在竹木栓上,准备推门而入的手没了动作,额角发丝因低头而垂落下。
略站了会,华琬转身轻着步子走开,径直去了香梨家,心里盼那莫福叔还未去京城。
莫福叔。华琬赶到香梨家时莫福正牵了驴子往外走。
琬丫头怎么了?
莫福叔,先才您说的一支草饰能收三文钱的事儿还作数么。华琬双手捏着衫袖上的粗麻,指尖沿着粗麻的纹路一下一下地抠着。
当然作数,这是没本又能赚贴补钱的事儿,小丫头可别错过了。
华琬点点头,之前是我没想明白,莫福叔,我想接这活儿,可是将草饰直接给莫福叔便成?
莫福道:是的,不知你手头上有多少现货,我带了去城里与安掌柜瞧瞧,得用了便可直接卖于安掌柜。
我这会手上没有编好的草饰。
莫福面上露出难色,我要赶去京城,大约十五日后回来,你先扎了,到时你再送过来。
华琬听到要等十五日有些焦急,她想尽早替李家分担负担,替表哥凑聘礼,不再吃白食,莫福叔,若方便,能告诉我您和那安掌柜的营生是在京城哪条街上么,过两日我带了编好的草饰去寻你们。
安掌柜香药铺的位置不是甚秘密,莫福径直道:在汴河以北的潘楼街,下了州桥往里走,在怀远驿旁边。
华琬朝莫福躬了躬身,两日后再麻烦莫福叔了。
云霄乡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乡县,先到关阳县,再上官道至京城不过三十里路,凭华琬的脚程大约两个时辰能到,若借着驴车,还可再快些。
华琬在京城里长大,对京城熟悉,她心下早算好了,那日卯时出发,自南熏门进京,再到怀远驿附近交完草饰大约午时末刻,她可以赶在天黑前回到云霄乡。
第4章 香药铺子
至于葛氏和李昌茂的争执也已结束,李昌茂去了乡正馆,葛氏送走李昌茂后回到屋子瞧见华琬留在针线篓旁精致的草穗子。
葛氏拿起草穗子时心里颇不是滋味,她同情华琬的遭遇,可家里的难处也是明摆着的,她能让华琬不缺吃穿就已不容易。
听到外院传来栅栏门开合的嘎吱声,葛氏敛了情绪,她要去做活了,直接将草穗子系在腰带上。
到院子看见华琬,葛氏正准备摆脸子,华琬难得地先开了口。
舅娘,先才莫叔看了我做的草簪子,说草饰放到京城里,一支能值三文钱,平日得空了,我想多做些拿去京城卖。
葛氏几乎脱口而出的斥责话生生咽了下去,转而颦眉道:我们家是饿着你还是冻着你了,巴巴儿找活,赚的钱还不够一只荤馅包子。
不是的,舅娘,我一日少说能扎二十支草饰,算算有六十文呢,拿到钱我便都交给舅娘攒着,以后让表哥风风光光娶媳妇。华琬不常说话却喜欢笑,面上的欢喜意不含一丝杂质,纯粹地令人心软。
葛氏心情登时变得复杂,你都听见了?
啊?我是听见香梨爹娘讨论香梨二姐的亲事才想起的。华琬眨眼睛,表哥将来一定能中举再金榜题名的。
葛氏松口气,华琬是个得人疼的孩子,长的也好看,若不是家世太遭,身带晦气,她也不会介意将华琬配了仁儿。
仁儿会稀罕你那两个钱,自个儿留着吧。葛氏撇过脸,也不再数落她。
华琬仍旧拎着葛氏准备好的食盒去关阳县送午食。
到了晚上,李昌茂和李仲仁知晓华琬的打算,尤其是听到华琬要一人去京城时,立即反对,只耐不住华琬坚持。
李仲仁垂首略思索片刻,妹妹,你不用赶着后日进京,大后日经馆放旬假,我陪了你一道去。
不待华琬开口,葛氏先厉声斥道:你不要复习功课了?有那闲工夫去京城,还不如在家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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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昌茂瞪葛氏一眼,葛氏讪讪闭嘴。
李昌茂笑道:仁儿说的对,那日我去牵只驴车来,你兄妹二人至京城的集市上逛逛,仁儿也该添纸墨了,琬丫头有喜欢的东西也买下来。
待到进京城的那日,李昌茂卯时未到便出门,很快牵一只耸着黑色长耳的毛驴回来,毛驴后头还拉了只箱斗子。
李仲仁与华琬皆瘦弱,乘在箱斗子上倒是宽松。
毛驴喂足草料,不需李仲仁使鞭子便蹬蹬蹬地朝前奔去,不过一个时辰,驴车就过了京城的南薰门。
华琬被舅舅接到云霄乡后再未回京城。
京城一如记忆中那般热闹,偶见束玉冠骑高头大马的郎君,华琬就赶忙牵驴避至一旁,李仲仁知能骑马的皆为贵胄,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
今日莫福的小买卖摆在香药铺子门外,兄妹二人到了潘楼街,很快见着了莫福叔和莫福叔说的香药铺。
未进铺子,就能闻见浓郁的香味儿,虽说华琬对香药不甚了解,但也知晓这其中含了不少名贵香料。
华琬抬头去看香药铺名字,仪香堂,似乎听说过,在京城里颇有名气。
李仲仁带了华琬向莫福问好,又从褡裢里取出一小纸包的干果,莫福叔,这是爹和娘让我带给您的。
哎,你爹娘实是客气了。莫福接下干果,朝华琬道:琬丫头,草簪子编好带来了?
带了的,我编了足足有三十支。
华琬要取簪子与莫福相看,莫福摆了摆手,带了便好,叔知晓你的手艺,只随我去铺子里寻掌柜便是。
安掌柜正在二楼为贵客试香,铺子里的伙计替莫福三人传话后,又过了一刻钟掌柜才下来。
莫福向掌柜躬身道好,掌柜朝莫福点点头,目光落在华琬身上,面容是难得清丽,可惜衣衫破旧。安掌柜不疾不徐地说道:拿来我瞧瞧。
掌柜对草饰其实并无甚兴趣,不过是前日莫福吹捧得厉害,他随口答应一见罢了。
在掌柜看来,予客人添头压根就没有那般重要,他原先是用寻常香药丸做添头的,后来发现这并不讨喜。香药铺的客人多是贵家女娘,贵客们皆有自己的喜好,旁的、尤其是廉价的香药压根不放在眼里,常常是送了,客人还不屑带走,后来他改为送小泥人,反而有不少年轻娘子觉得有趣新鲜。
华琬打开褡裢,掌柜捡起几只草簪子在手心拨弄,瞧着是有些意思,大部分样式比同条街上首饰铺的还要新颖些,三文钱一支很便宜了,只不知道那些贵人是否会嫌弃这种草编的玩意儿,毕竟草编比泥塑还要不值钱。
掌柜正皱眉琢磨,先才在楼上试香的贵客徐徐下楼。
华琬悄悄瞅了眼,那贵妇身着蜜合色对襟妆花缎褙子,下配鹅黄色十六幅裙,高髻上戴一支嵌海蓝宝石的累丝大牡丹金簪,金牡丹因着贵妇下木梯的动作轻轻颤动,晃得人眼花缭乱,身后还跟了两名着花襦的小婢子。
掌柜眨眼间换上一副面孔,一脸堆笑地走向贵妇人,魏夫人怎就要走了,我才让伙计备了新鲜的蜜梨饮子,正要给您送去呢。
不必麻烦了,府里还有事,我出来许久功夫,也该回去了。贵妇人执锦帕摁了摁额角,先才试了好一会香,身子不免发热。
是是,如今魏夫人掌了中馈,府内大事小事都离不开您,自是极忙的,只不知今次的香药,魏夫人可还满意。掌柜言语格外恭敬。
京城里魏姓贵人不多,华琬猜到其身份,悄无声息地收回目光,手臂微微晃了晃,一直捧着褡裢的手有点儿酸了。
贵妇人音调略挑,笑两声,安掌柜铺子里的香药自是极好的,你照例送上好的降真香、安息香、檀香各三匣到我府上。
好勒,魏夫人尽管放心,一准在申时前送到您府上。
贵妇人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谁不知过了申时送东西到府上便领不到钱,需等第二日了,那般说话倒显得多殷勤似的。
贵妇人行至华琬身旁时,抬手掩住鼻端,余光有意无意地瞥向那些个草簪子。
第5章 辛苦
贵妇人自然看不上草饰,吸引她目光的是草簪、步摇别致的样式。前儿她同安平侯夫人至凝光院翻看过今夏首饰的图册,大部分是陈年旧款,好不容易瞧中一件又贵气又新颖的,却早被宫中嫔妃定下,她哪里还敢要。
贵妇人用锦帕裹手指,拈一支草簪子仔细看了看,心下琢磨了,既然凝光院的首饰挑不出中意的,她何不拿了这草簪当模子,令潘楼街首饰铺的匠师替她打制一二,如此今夏她戴的首饰便是京城独一无二的。
心下思定,贵妇人朝掌柜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香药铺子生意那般好,竟然还去抢首饰铺营生,只不知你这草簪子要卖什么价钱。
安掌柜陪着笑道:京城里有凝光院,潘楼街上首饰铺子又三家,谁还不长心眼去开首饰铺子,魏夫人是在故意笑话我呢,这草饰里若有夫人能瞧上眼的,尽管拿了去,一文钱不敢收。
呵,那我就不客气了。贵妇人笑着抖了抖锦帕。
华琬在旁也不吭声,只挪一挪步子,将褡裢托到贵妇人眼皮子低下。
小娘倒是伶俐。
贵妇人夸了华琬一句,眯眼挑出三支草簪两支步摇,令跟在她身后的婢子收好。
安掌柜送走贵妇人后回过头继续招呼华琬三人。
有了先才那一出,安掌柜不再犹豫,直接开口道:小娘草饰编的好,一支三文钱我收了。
掌柜眼尖,看到褡裢里有一支顶上扎鸳鸯戏水莲的草簪,伸手指着道:此簪繁复,想来要费更多功夫,我便算五文钱与你。
掌柜点了簪子的数目,取了整一百文交给华琬,我铺子客人多,三十支草饰怕是一两日便送没了,往后多编些,过两日再送来,但数量涨了,质量绝不能变差。
谢谢掌柜,掌柜尽管放心,草饰若不好,掌柜可以不收或退还与我。华琬喜滋滋地接过一百文,她能为凑齐表哥的聘礼出一份力了,想来舅娘也会欢喜,不会老骂舅舅和她。
掌柜难得地同莫福说笑两句,还开口询问其在铺子外的生意。
三人出了香药铺,华琬欲取十文钱给莫福,莫福可不敢没脸没皮地拿小女孩好不容易挣到的辛苦钱,叮嘱华琬千万记得多送草饰过来,再就同兄妹告别了。
华琬陪李仲仁去买练字的生宣,还帮李仲仁挑到一支中管青竹兼毫,表哥,这支兼毫收拢时尖如锥,散开时毫平如刷,提笔复原又极快,正好用来练字。
华琬打小在笔墨斋长大,会懂文房四宝,她握住兼毫时心里便有了数,几十文钱能买到此品相,可不容易。
李仲仁相信华琬,付了钱李仲仁带华琬乘驴车出京城回云霄乡,一路上李仲仁几次开口想聊些京城的风土人情,却又归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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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过南薰门,华琬下驴车买了三支糖人,她、表哥、香梨各一支。
递糖人与李仲仁时,华琬扭头望着李仲仁,哥哥先才要说什么?
华琬双眸如漆点墨,眸光十分清亮,深潭似的,仔细瞧了,很容易被吸引深陷了去。
李仲仁未同华琬对视,视线落在华琬白细的手上。
华琬松松地握拳,恰好将手心和手指肚上的红色血痕遮住。
妹妹,别再做草饰来城里卖了,你的手都磨破了。李仲仁说话时面上火烧火燎的,觉得很羞愧。
刚过午时日头大,华琬只道表哥被晒的慌。
华琬对手上的伤不以为然,不打紧的,过段时日长出茧子就不会再被磨破了,真要追究还是我平日做活太少的缘故,其实家里真正辛苦的是舅娘,地里要忙,屋里还得照顾我们,我又帮不上忙。
李仲仁缓缓地呼了口气,妹妹,我打算考太学,若能考上,往后不用再交束脩,太学里有食宿,我每月还能领到一千文钱,到时家里没了负担,你和娘都不用辛苦了。
那太学是仅次于国子监的,若在太学里成绩好了,可以免去解试,但也正因为如此,考太学极其不易,而且太学除了入学难外,进去后管束还极严,单说功课一项,一旦未跟上,就会被太学清退。
华琬的父亲曾在太学里学过两年。
华琬激动道:哥哥功课好,一定能考上太学的。
嗯,我会努力的。李仲仁转头望向远方,官道蜿蜒向前,渐渐与天空湛蓝的颜色融成一线。
回到云霄乡已经申时中刻,华琬远远看见舅舅李昌茂站在乡道口上遥遥张望。
李昌茂扬手朝他们乘的驴车招了招。
李昌茂接过二人手中的褡裢,又牵过驴车,以为你两孩子见京城热闹,会贪玩在京城多留一会,不想回来的这般早。
我们不小了,也不是第一次去京城,怎会稀罕那些。李仲仁撇撇嘴。
臭小子,膀子结实,敢顶撞爹了,走,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昌茂一拍李仲仁的脑袋,华琬跟在后头捂住嘴笑。
进到屋子,华琬将买糖人后剩下的九十文钱交给葛氏,葛氏愣了愣,瞥眼见李昌茂和李仲仁在朝她摆手,冷哼一声,直接拿过华琬手中的钱。
华琬揉揉鼻尖,心情大好,夕食多吃了一只笋包子。
夜里华琬铺好新摘的通草和茅草,再将明日要送给香梨的糖人用油纸包了靠在窗槛上,外头隐隐约约传来李昌茂和葛氏说话的声音,只是听不清,华琬未多想,抖了抖草芯毯子,钻了进去。
你怎么能拿琬丫头赚的辛苦钱,明天就还给她。李昌茂在外屋来回踱了两圈,生气地坐在小马扎上。
葛氏没好气地瞪李昌茂一眼,死鬼,你以为我真贪那丫头的钱,漫说才九十文了,便是九十两银,不该我的我也不会拿。
李昌茂脸色稍好了点,他妻子平日声音虽粗,但确实不是爱贪他人便宜的性子,只疑问道:那你为何接下。
不接下怎么办,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娘,拿那许多钱在身上有甚用,不若我替她收起攒上,当她以后的嫁妆钱,如此她住在这心安,往后也有依靠。葛氏因为丈夫的不信任,气鼓鼓的,不肯拿正眼瞧李昌茂。
原来是这样。李昌茂松口气,发现妻子真生气了,连忙开口哄:好好,是我错了,给娘子赔不是可好。
走开。葛氏扭过身,没好气地说道:前儿张婶给了些香膏子,我去拿给琬丫头,省的她小小年纪捻草芯子将手捻得比我还粗。
第6章 不讲理
无需去京城的日子,华琬仍旧至关阳县经馆为李仲仁送午食,只是等待的时间不再于窗下候着,而是背一只小篓沿路摘折花草来编,以期能至香药铺子多换几文钱。
因为隔三差五华琬要去一趟京城,故李仲仁不能次次陪同,莫家的香梨倒是眼馋,觉得跟去京城不但有热闹瞧,还能顺道看她爹,可惜莫婶不同意,认为华琬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就不容易,没得将她家给害了。
李家则见识都华琬性子倔强的一面,便是无人陪同,她也要扮作小郎君,独自赶驴子送草饰至香药铺。
来来回回几趟,很快一月过去,葛氏点了点华琬编草饰挣的钱,竟然有五百文之多,如此算来,待到华琬及笄之年,还真能凭自己本事赚到嫁妆钱。
华琬每次从京城回来,还不忘与葛氏些稀罕小玩意,比如香药铺子掌管送的一两颗香药丸子或者香片,前次还带回来用漂亮小瓷瓶盛的蔷薇水,葛氏新鲜和喜欢了好一阵。
葛氏知晓华琬比同龄的小娘懂事,也不再是拖油瓶,平素对华琬大呼小喝的次数少了许多。
这日华琬又要去京城送草饰,起了大早,那李仲仁也还未去学堂。
因华琬不能替他送午食,故他多拎了个包裹,好在天气渐热,不用担心饼子太凉。
华琬一边听窗外头芦花鸡觅食发出的咯咯声,一边将乌溜溜的发丝梳起,如郎君般在脑袋上拧个髻,再用方巾仔细扎上。身上穿的是李仲仁退下来不用的赭色短衫,细腰系上麻绳,乍一看是比李仲仁还要清俊的玉面小郎。
华琬到了院子,见李仲仁还在,诧异道:表哥,你这会儿去经馆怕是要迟到了。
乡县的经馆不若太学那般严格,但去迟了还是会被夫子用戒尺打手心的,抽出一条条红痕,华琬想了都觉得很疼。
爹说了,让我与你一道乘驴车至关阳县附近的官道,故纵是再迟一刻钟去,也不会迟到。
说完李仲仁将一油纸包递给华琬,娘替你准备的炊饼,不过午时你应该还在京城,去吃热的馎饦汤,人会更舒服些。
嗯,好的!华琬弯着眉眼答应下,将油纸包仔细收好。
李仲仁无奈地耸肩,华琬答应的干脆,可压根未将他的提议听进去。
葛氏听见二人声音,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你们还不快走,闲唠嗑什么,对了,琬丫头,这两日莫福回乡备土货,你去京城没人照应,自己注意一点,不要瞎跑。
舅娘放心。华琬娴熟地跃上驴车,还随手接过李仲仁的书篓。
华琬至香药铺子几趟后,与仪香堂的伙计相熟了。
这会进到铺子,正要打招呼,却见伙计双眉紧拧,伏在柜面上抓耳挠腮的,其身旁站了位年纪与她一般大的小郎。
小郎身着葱黄色罗纱圆领长袍,整个人圆滚滚胖乎乎的,手上还抓块蜜糖酥往嘴里塞,脸颊上两块肿肿的肥肉,随嘴巴的嚼动一颤一颤。
华琬见伙计未注意到她,正犹豫是否要上前说话,那小郎已两口吃完蜜糖酥,空着的肥爪子重重地招呼在伙计背上,伙计吃痛的哎哟一声。
小郎还不罢休,再招呼一爪子,含糊不清地凶着,你不是会收钱么,怎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出,快算,否则我将你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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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快走上前,瞪着小郎不悦道:好好说话便是,你怎么能打人呢。说罢看向伙计,全申哥,你没事吧。
伙计抬起头,华小娘,你来了。伙计欲站起身,可碍于身边小郎,愣是一动不敢动。
小郎被华琬瞪一眼,脸颊上横肉一抖,心里腾起一股火,再见华琬装扮穷苦,没有一点顾忌,我管教自家下人,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手画脚的。
小郎声音粗,可在说理上华琬半点不肯示弱,脊背挺得更直了。
伙计满脸无奈,生怕华琬惹急了小郎要吃亏,赶忙劝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一点不疼,华小娘是送簪子来的吧,我这就去点数。
不许去,小郎大声喝道:你没将这题算出来,哪都不许去。
可,可少爷,小的是真不会啊。
小郎冷哼一声,一点儿不肯通融。
原来小胖子是安掌柜的儿子。
华琬上前一步,凑到柜面上瞧了瞧,一张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道算术题。
将军点兵,三人一组余两人,五人一组余三人,七人一组余两人,问有多少兵士。
小胖子在逼迫伙计解算术题,华琬对算术虽懂得不多,可这题目她偏偏就知晓答案,原先她爹准备科举念术算时,她曾跟在旁看过,爹顺便教了她一些有趣的算术。
我知道,答案是二十三人。华琬得意地背着双手。
伙计一脸迷茫地看华琬,小胖子更是不屑,你懂什么,别是胡乱说一通来讨奖的。
华琬算术不行,真要她头头是道地说出个所以然来确实不成。
华琬歪着脑袋想了想,打开褡裢,取出二十三支草簪子,用最简单的法子,将题中的三种情形摆了出来,以此证明她是对的。
少爷,答案真是对的。伙计松口气,开心地说道。
哼。小胖子非但未因华琬算出答案而高兴,心中火气更甚,瞥见华琬摆放在柜上的草簪,为解气,重重地抓一把狠狠掷在地上。
华琬惊呼一声,忙弯腰去捡,小胖子腕粗劲大,草簪被他捏在手心里时就变形了。
华琬又心疼又生气,满脸通红,指着小胖愤愤道:你怎么能扔我的簪子呢。
哼,这些不值钱的玩意我爱怎么扔就怎么扔,我还要放一把火烧着玩呢。
伙计在旁急了,慌慌张张地替华琬收簪子,他家少爷的脾气他是懂得的,他真担心少爷会真将草饰用火烧了。
安掌柜进铺子时正巧看见小胖子去抢华琬的褡裢,厉声喝止,琚儿,住手!
第7章 凝光院
小胖子名唤安琚,见安掌柜过来,他非但不害怕,反而跑到安掌柜身旁,指着华琬,恶人先告状,爹,她骂我。
胡说,我先才在外头都听见了,分明是人家小姑娘替你解了算术题,你非但未感激反而恼羞成怒,实是不该,还不快向她人道歉。安掌柜在贵人面前不得不低头,但平日里的是非曲直分得极清,这会教训顽劣的儿子,也一本正经,只是嘴上严厉,眼里却透着掩盖不住的宠溺。
我不要!安琚一下甩开安掌柜放在他肩上的手,仍气哼哼地瞪着华琬。
安掌柜无奈摇头,安琚是他独子,被宠坏了,往日在书院里便极闹腾,夫子都恨不能将他赶出书院,这几日夫子家中有事,放了书院学生五日假,可愁了他这当爹的。
华娘子,此事是犬子的不对,这几支簪子仍旧算我的。安掌柜对华琬颇为客气,毕竟华琬的草饰受不少客人喜欢,那些贵妇会挑了样式新颖的去令首饰铺子照样制金簪,而京城里的殷实小户,则要颜色鲜亮且有活眼的草饰,可以插了时下开得正好的大牡丹在簪子上,再或者缀上流苏,皆是好的。
华琬咬咬牙没吭声,簪子是安琚弄坏,理该铺子担损失,只她也心疼自己的辛苦。
安掌柜拿了一小粒银锞子给华琬,华小娘,可否先做几支样式别致的,不需多,五六支便可,后日送过来,我二十文一支收了。
原来安平侯府陈夫人瞧见广远伯府魏夫人新打的簪子,问了知晓是从仪香堂拿到的样式。
昨日陈夫人至铺子买了几匣名贵香药后,直接开口讨要草簪,无奈草饰已所剩无几,陈夫人一样未挑中,很是失望,安掌柜让陈夫人过三日再来,又信誓旦旦地保证,到时候一定有许多稀罕样式的与她第一个挑,安平侯夫人才满意离开。
本想着今日华琬送新簪子过来,他能向安平侯夫人交差了,不料他的宝贝儿子却给他添麻烦。
华琬揉揉眼睛点点头,嗯,安掌柜,我后日再送草饰过来。
华琬走出仪香堂,安掌柜又训斥了安琚两句,为让安琚长记性,安掌柜罚他用过午食后不许吃点心。
被剥夺了吃食的安琚心下对华琬怨怒更甚,嘟嘴瞪着华琬离去的背影好一会,琢磨如何报仇出气。
华琬牵着黑驴,本该直接回云霄乡,可叫那仪香堂的小胖子闹得心里堵,干脆牵了黑驴沿街巷慢慢散着。
潘楼街瓦肆勾栏里热闹的唱曲说艺未引起华琬的兴趣,华琬只在路过赁马行时,用五文钱换了些供小黑驴吃的嚼料。
华琬不知不觉走到保康门大街,距保康门大街失火已经过去大半年。
春日化雪,京兆府命人将废墟尽数清理,原先铺子的东家们皆自京兆府领到一笔银钱,而华琬的爹只是一名租客,官府只出了华琬父母的安葬费。
华琬被舅舅接走时,除了一身破旧襦衫及爹娘于火中拼死护住的一幅墨宝,再无它物。
华琬默默站在原先笔墨斋的位置。
她知晓舅舅、舅娘完全可以不理睬她这拖油瓶,任她自生自灭的,如今照顾她,是因舅舅、舅娘良善顾念亲情,所以平素她咬咬牙便是一个不擅说话却爱笑的小娘,安安静静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今日或许是瞧见安掌柜对安琚的疼爱,令她心底又涌起对爹娘的思念
让开!让开!没看到这正干活吗。
东家雇的建屋子匠人扛了木头过来,正巧被华琬挡了路,一声粗喝将华琬从思绪中惊醒。
那露着粗壮胳膊的匠人不满地瞪着华琬,干粗活辛苦,脾气自然大,纵是华琬让开了,嘴上仍旧骂骂咧咧,搞半天傻子一个,傻子还能牵驴,再挡老子路,驴都给你卖了,得了银钱换酒给老子浇火!
华琬被吓的脑子有点儿晕乎,再被粗声粗气吼上一串,脸都白了,还以为粗汉真要抢她驴,赶忙拽紧驴缰绳,撒丫子跑远了。
跑的方向不对,最后华琬只得绕两条街再出城。
过矾楼街时华琬看见挂着金牌匾的凝光院,羡慕地多看两眼,默默捏紧手里咬了一口的炊饼,还是尽快出城回乡吧。
华琬刚路过的凝光院里有一座石亭,石亭内正坐着凝光院制艺坊半年前新来的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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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坊主一手捏着张绘制了七嵌孔六瓣云朵边攒丝金簪图案的玉版宣,一手搭在亭内的石桌上,贴梅花形金箔片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敲击石桌面。
四柱亭台挡不住辰时中刻斜斜的日头,罗坊主被阳光晒得焦躁,眉心愈拧愈紧。
站在一旁梳双丫髻的婢子小心说道:坊主,茶水凉了,婢子替您换一盏新茶。
不必。罗坊主理了理绣缠枝纹的缎面宽袖,起身道:回坊。
罗坊主烦恼的并非玉版宣上的金簪,虽然此流云金凤簪工艺复杂,且定簪之人身份金贵,但她打算亲制了,凭她炉火纯青的技艺,区区流云金凤簪不在话下。
罗坊主发愁的是凝光院的境况。
她是少府监以六院之一凝光院制艺坊坊主之位相邀,自青州郡请至京城的。
她入院后知晓,凝光院下除了制艺坊,还有铸造和琢石二坊。三坊以制艺坊为首,其余二坊皆听令制艺坊的指示行事。
凝光院里的匠师,除了少许同她一样,由少府监从各地珠宝首饰铺选录而来,更多的是来自朝廷钦办的工学堂。
少府监之所以三顾茅庐地请她,是因为凝光院的匠师们愈发不尽如人意,技艺不凡的没几个,堪用的也越来越少。
凝光院里配得上金匠师这一称号的,怕是不出五人了。
第8章 是块好料
罗坊主思及烂摊子,无奈地摇摇头,可接都接下,没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思绪间罗坊主踏入坊内,婢子紧跟在后头,见罗坊主向右拐了去,不禁诧异道:坊主,您不去上界坊么?
罗坊主走在通往下界坊的穿廊上,微阖眼,上界坊无甚可看。
制艺坊内分上下界,顾名思义,上界坊内匠师的技艺该胜过下界坊。
可罗坊主到制艺坊后很快发现,上界坊的匠师胜过他人的并非技艺,而是现于人前或藏于身后、错综复杂的血缘、姻亲、裙带关系。
至于下界坊,许是原本期待便不高的缘故,罗坊主反倒不至于太失望。
这制艺坊的匠师们需常与宫内妃子及皇亲贵胄府里的内眷接触,故制艺坊匠师皆为女娘。
工事房内的匠师大多数伏案捻弄金饰,少数匆忙进出,穿梭在桌案间,取用自己所需的材料。
前头的匠师见到罗坊主,端端行礼,而罗坊主一旦在谁的桌案旁停下,那匠师必要恭敬地告知罗坊主她在做的事情。
回坊主,锦盒里是英国公夫人定下的十支金裹头银脚簪。
嗯。罗坊主微微颌首,走了两步又停下,身边的匠师约莫十五六岁,显然才至凝光院不久,同罗坊主说话时结结巴巴很紧张,回,回坊主,这是仪福公主要的金并头荔枝簪和金镶玛瑙耳铛。
罗坊主拈起簪子瞥了眼,下界坊里果然还有几个人才,这金并头荔枝簪虽常见,可要錾成得费不少工夫,遂难得地夸道:金并头荔枝栩栩如生,你的錾刻技艺不错。
被夸的匠师心怦怦跳,欢喜的几乎晕了去,浑身干劲十足。
罗坊主刚将并头簪放回桌案的红锻上,听见工事房北角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抬眼望去,见四五名年轻匠师凑在一块儿,不知讨论什么。
罗坊主快走至那些人跟前,正在谈笑的几名匠师猛地看见罗坊主,笑意一时僵住,面上现出尴尬和惶恐,生怕坊主以为她们在偷懒,并且罚她们。
你们事都做完了吗?罗坊主颇为严厉,余光瞥见一名匠师将某样小物什往身后藏,更加不满,伸手道:拿来!
那匠师战战兢兢地摊开手,因长期握錾器刻刀,故拇指、食指会比其余手指粗厚。
罗坊主抿了抿嘴唇,目光转向匠师手中的草编双蝶赶花坠宝葫芦步摇上。
嗯?罗坊主目光微亮,不起眼的野草竟能编成这般精致的花样。
你编的?凝光院缺少有天赋且勤恳的匠师,故罗坊主惜才,接过草编步摇,左右仔细端详,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已缓和不少,你擅长用草编首饰定款?
一般匠师初始设计花样,皆是先绘制在宣纸上,她亦是如此。
匠师不敢贪功,她可没草编首饰的本事,连连摆手道:回坊主,步摇不是我编的,是前儿我至那潘楼街的一家铺子,瞧见了喜欢,遂讨拿了三支,昨儿您夸样式新颖的仰覆莲花钗,也是我从草饰上学来的,对了,我还有一支游画舫草编小簪,可惜画舫掐丝錾刻都太难,做不得。
匠师实诚,一股脑儿将实情全抖落出来,并主动从荷囊里掏出双层画舫小簪。
好样式。罗坊主也惊讶,她都未曾想过用画舫做簪头,瞧那画舫的菱花窗内,还有两个小人儿。
是潘楼街上哪家首饰铺子的。罗坊主将画舫小簪揣进了自己袖笼,反正你用不着,予我便是。
坊主您尽管拿去。匠师开心道:草饰并非首饰铺得来的,是潘楼街的一家香药铺子。
香药铺子?罗坊主眉一挑,香药铺子里怎会有草编首饰。
真真的,我还打算过几日休息了,再去那家铺子买香药、拿簪子呢。小匠师睁着眼睛,一脸坦诚,听香药铺的伙计说,草饰是京城外关阳县下云霄乡的一位小娘编的,每隔几日会送一批过来。
潘楼街香药铺子?罗坊主想了想,可是仪香堂。
她的厢房也有点香,裳裙平素也用香熏,京城里有名的香药铺子不过三五家,潘楼街的仪香堂她便去过几次,算来她也是仪香堂的常客。
小匠师忙不迭地点头。
罗坊主寻思潘楼街距离矾楼街不远,她有些日子未去仪香堂买香药了,不如亲自瞧瞧。编草饰的小娘手很巧,说不得是块好料子,将来可收进凝光院。
罗坊主转身吩咐婢子通知前院备马车。
罗坊主到仪香堂时自是扑了空,只挑到几支草饰,又如是交代了安掌柜几句,便乘马车回凝光院。
另一处华琬赶了驴车在关阳县回云霄乡必经的官道停下,她瞧日头,估摸这会表哥正好下学,她只消等上片刻,便能与表哥一道乘驴车回家了。
华琬取出之前在京城马肆买的嚼料,喂黑驴吃个饱,又随手在路旁摘了狗尾巴草和几朵未被虫子咬过的小花,很快编出一支顶上有几个毛绒绒小球的发钗。
华琬拿了发钗在脑袋上比了比,十二三岁的小娘子,还是爱美的,可惜今天梳的是男儿的顶鬏,不合适戴好看的发钗。
忽然有一只手碰她的发鬏,唬得她连忙转过身,看到是李仲仁才松口气。
华琬拍抚了胸脯埋怨道:表哥,你怎不出声呢。
我喊了,是你太专注,没听见。
真的吗?华琬疑惑地挠脑袋,不过表哥说喊了那就是喊了,她想那么多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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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仁又摸了摸华琬的发鬏,才将手放下,很好看。
一句话没头没尾的,华琬以为李仲仁在夸她手中的发钗,得意地拿起来晃了晃,我就这点能耐了,我要用编草饰的钱替表哥
华琬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赶忙噤声。
李仲仁疑惑道:替我做什么?
没什么,表哥,我们快回家吧。华琬替黑驴挠了痒痒,她可不能说出要用卖草饰的钱替表哥娶媳妇,否则表哥一定不同意。
第9章 疯子
华琬照安掌柜要求编了五支簪子四支钗,其实她并不知晓甚叫样式新颖,甚又是京城里不常见的。她只猜测安掌柜要的大概是复杂的,毕竟开始时安掌管便说了,稍复杂的给五文,现下安掌柜肯出二十文钱,就必定是要极复杂的。
这一趟进京不顺,驴车崩到个石块,车轱辘松了,一路嘎吱嘎吱响。
华琬琢磨送完草饰后寻个箍轮轴的铺子,请师傅替她的驴车敲上一敲
到了京城潘楼街,安掌柜瞧了草饰,果然很满意,华琬收了钱正要告辞,被安掌柜拦下,华小娘,可否帮安叔一个忙。
华琬有些儿纳闷,不知安掌柜有甚事情用得上小女?
是这样的,安叔想请你帮忙跑个腿
原来铺子里的伙计全申出去办事了,安掌柜要顾铺子,但有名客人要求铺子在巳时末刻前将她定的香药送到。
安掌柜正为难呢。
华琬也为难了,扭头瞅自己的驴车,安叔,我也很想帮你,可驴车轱辘松了,我还得先去寻一家会箍轮轴的铺子。
安掌柜笑道,华小娘肯帮就好,那客人住处不远,就在矾楼街,这儿过去脚程也只需小半时辰,箍轮轴的铺子这条街上就有,午时过后全申会回来,我让他将你的驴车牵到铺子里修,不会耽误你回去。
安掌柜话说得周全,华琬不好意思再拒绝,毕竟安掌柜算是她的贵人。
偏偏今日莫福叔还在乡里没来京城,要不她都不用麻烦铺子的伙计,可以让莫福叔帮她修车。
车轱辘的事情麻烦安掌柜了,不知香药要送到矾楼街的具体哪户人家?华琬将黑驴牵到铺子外的木桩上仔细栓好。
安掌柜打开柜门,拿出三只莲花浮文银盒放在一方枣红色绢布上,这里有降真香、苏合香、木樨香,对了
安掌柜又从华琬今日送来的九支草饰中挑出三支一道放在绢布里,你可知矾楼街上的凝光院,你同凝光院大门外的仆从说了,仆从自会去请人,凝光院的账是月结,故不用向他们收账。
嗯,好的。华琬接过枣红色布兜,出了铺子便左转往矾楼街方向跑去,她听到是送往凝光院,心里还挺期待。
华小娘,我还未告诉你往哪走呢!安掌柜半个人探出铺子。
不用,我知道的!华琬好歹在京城里长大,京城的内圈拢共几条街巷,她还能走错不成。
从安掌柜的铺子直接去矾楼街,她可以先过汴河上专供行人走的浮桥,再就是一溜直路了。
汴河两岸十分热闹,许多小贩挑着担儿卖水饭干脯,王楼前还有贩卖獾儿和野狐的,华琬听见野狐的哀嚎声,忍不住停下步子多看了两眼,其中一只竟然是雪狐。
华琬原先在话本子上瞧见过,雪狐现在虽然灰灰的不起眼,可过了秋,狐狸换毛后便会周身雪般的白毛。
华琬虽可怜被关在笼里的野狐和獾儿,却也无能为力,华琬埋头走上浮桥,决定还是快些将安掌柜交代的事情办完。
华琬不知,在她离开香药铺子时,就被跟上了,而她停步不前,还被其中一人超了过去。
站住!
一声暴喝吓的华琬险些跳起来,待看清拦路之人,华琬着恼了,是安掌柜的胖儿子安琚,贪嘴脾气坏,前儿莫名其妙地寻她不痛快。
华琬转头发现回去的路也被拦住,估摸是安琚找来的玩伴,同安琚一般,年纪不大胖乎乎的浑身肥肉。
华琬不自禁地拽紧了手中的布兜,责问道:安琚,你为何拦我路,我是替你爹办事的。
哼,你哪里是在帮我爹做事,分明是偷了我家的香药。
华琬明白安琚是来找她麻烦,估计因为前次弄坏她的草簪后,被安掌柜数落两句怀恨在心,安琚,你别闹,一会耽误了事,小心安掌柜又训你,罚你没点心吃。
听到吃的安琚咽了咽唾沫,眼珠子转转,觉得这事儿他爹未亲眼瞧见,就算华琬去告状,他爹也只会认为华琬在为自己办事不利找借口,大概会因此讨厌华琬,也不再收华琬的草饰。
哼,把我家的香药还给我!安琚不再多说话,伸手抢华琬手中的布兜,华琬自然不肯,无奈安琚人壮劲大,拉扯两下将布兜抢走,华琬还摔倒在浮桥上。
周围商贾游人不少,都当是几个孩子在玩闹。
华琬以为安琚抢了香药会带回铺子,这般安掌柜那她还能有个交代,不想安琚抢到布兜,连看都不看,抡了抡胳膊,直接甩到河面上。
你疯啦,怎将好好的东西扔了。华琬傻眼。
哼,是你扔的,又不是我扔的!安琚开心的在浮桥上蹦,肥身子跟秤砣似的,砸的整个浮桥都在颤。
你!太过分了。华琬又气又急,见布兜还在河面上浮着,顾不上摔破的膝盖,咬咬牙,直接噗通一声跳下水。
啊,你才疯了吧!这会轮到安琚吓一跳,安琚和他的伙伴都不会水,自不可能下水将华琬拉上来,只能傻看着华琬在水里扑腾。
安琚原本红润的胖脸青白青白的,他想使坏,可不想逼死人啊。
就在安琚准备大喊救人时,发现华琬停止了挣扎,开始难看地刨动四肢,一点点地向渐浮渐沉的布兜靠近。
安琚松口气,一屁股坐在浮桥上。
其实华琬之前未下过水,压根不会水,先才实是急昏头了,还好在水中挣扎时华琬脑中尚存一丝清明,回忆起乡里大黄狗在小溪刨水的情形
华琬捡到布兜游了回来,爬浮桥时安琚还搭了把手。
华琬的发鬏和褐色缀补丁粗布衫都在滴水,青头白脸的,很狼狈。
还好已到五月,水不算很凉,华琬只闷闷地打了两个喷嚏。
你真是个傻子,香药没了便没了,你犯得着连命都不要吗!我真该离你远一点,差点惹到晦气。安琚指着华琬的鼻子骂。
华琬不搭理安琚,自顾地打开布兜检查一番,还好香药装在盒子里,并没有碰到水,而草饰是肯定湿透了。
重新扎好布兜,华琬抱着布兜,看都不看安琚一眼,转身往矾楼街方向跑。
安琚的伙伴先才也傻了眼,见人跑远了,朝安琚问道:我们还要去追吗?
追个鬼!安琚收回目光,别管那疯子,我们去买肉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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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是否愿来
华琬赶到凝光院时,整好差一刻钟午时,膝盖上伤口不深,血已经止住,但身上挂着的松垮粗布衫,仍湿湿地半贴在单薄的身子板上。
照掌柜的交代,华琬同凝光院大门外的仆僮说明来意,其中一名仆僮扫了她一眼,便进院通禀了。
很快有名身着鸦青色半臂襦裙的婢子出来。
华琬以为是来收香药的,上前准备就布兜落水一事道歉。
你就是安掌柜口中那会编草饰的华娘子吗?婢子好奇地打量扮成小郎模样的华琬,模样儿还挺俊。
华琬点点头,又想开口说香药一事,结果再次被打断。
你快随我进来,我们坊主正在等你。婢子转身进了院门。
咦?华琬蒙了,坊主等的不该是香药么,怎么成了等她。
华琬踟蹰不前,抬眼瞧见金光闪闪的牌匾,心潮跟着漾动了,一抬脚便追了婢子去。
过铺青板路的庭院,华琬先看到了一处青石砖搭成的、作坊似的五间大房,再绕过一片花圃过白桥,婢子终于在一处两层院落前停下。
华琬怯生生地问道:还敢问姐姐,不知这是哪儿。
凝光院制艺坊,我们坊主就在制艺坊的厢房内,随我来。
望着穿廊地板上光可鉴人的莲花纹砖,华琬抬起脚,先将草鞋在石阶上蹭了蹭,没得第一次来,就将凝光院的地砖踩花了。
过穿廊时有一间工事房门扇未关,华琬禁不住多瞧了几眼,桌案上亮闪闪的金银线晃得人眼晕,华琬目光怔怔的。
青荷,坊主可在厢房里。
一个略尖细的女声令华琬收回视线。
婢子朝那身着银红芍药纹罗罩衫六幅裙,容貌可算艳丽的女娘福了福身,婢子见过吴匠师,坊主在厢房里,但坊主约了女客,此时怕是不得空。
女客?被唤作吴匠师的女娘,目光落在华琬身上,毫不掩饰她的惊讶和不屑,怕被华琬碰到,还往旁避了一避。
华琬不在意那女娘嫌弃的神情,她自己也在疑惑,先才她路过的那间工事房里,女匠师们分明都穿着靛青色右衽襦裙,为何这名女娘被称为匠师,却穿得这般花枝招展。
是啊,这位便是坊主请的女客,坊主已在房内等候,还请吴匠师见谅。青荷朝华琬打了个眼色,华琬连忙垂下眼帘,跟上青荷。
吴娘子眉毛一挑,跟在旁笑道:不妨事,我于外头候着,一会坊主得空了,我再去寻坊主。
制艺坊罗坊主的厢房在东侧二楼,木梯扶手上雕着百福纹,华琬翘着手指肚在刻纹上轻轻划过。
吴娘子不屑地撇嘴,极小声地嘀咕,乡下来的坊主,请的女客也如此寒酸,真不怕脏了凝光院的地,坏了凝光院的名声。
青荷敲了敲雕柏木长松纹槅门,另一名着秋香色襦裙的婢子开门将二人迎了进去。
青荷带了华琬,撩开珐琅水晶帘子,朝一名靠在矮塌上、年约三十左右的女娘恭敬见礼,坊主,奴婢将华娘子带来了。
好,过来我瞧瞧。声音不厉而严。
华琬有点儿紧张,朝罗坊主走了两步,微微抬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珠一动不敢动。
罗坊主的眼角眉梢略上挑,嘴巴则向下抿着,看着不会凶却也是不苟言笑的面相,其今日穿烟黄色宝相花锦缎对襟褙子,随云髻上鎏金镶玛瑙簪随着动作而晃动,反射了阳光照在飘动的软烟罗幔帐上。
坊主,安掌柜让小女送香药过来,小女半路不慎将布兜落入水中,香药有银匣装着无事,只是那三支草簪湿了。华琬见罗坊主半晌未说话,厢房太安静了令她心慌慌,干脆先开口。
原来是落水里了,草簪子拿来我瞧瞧。罗坊主早已将华琬打量一遭,她知晓华琬是乡里的寻常丫头,对华琬拮据的穿着并不意外,先才只疑惑今儿这般大的日头,华琬身上衣衫为何会有一块块的湿印子。
青荷接过华琬的布兜,奉于罗坊主。
香药无事,草簪湿了,但样式未有大变化,是个手巧的。
草簪样式罗坊主很满意,可惜草能编的,赤金不一定能编,当然亦可能是她的技艺还不够好,世间高人无数,想来也无甚是不可能的。
罗坊主令青荷将香药收好,三支草簪则摆在曲足案几上。
那掌柜真是个会使唤人的,华丫头,这些草簪子都是你编的?
华琬点点头,小声道:草簪子湿了,若坊主不嫌弃,改日小女再编了新的赔坊主。
不用赔了,华丫头,你会制首饰么。罗坊主直接问道。
华琬老实地摇头,她知晓罗坊主口中的首饰是那些贵人发髻上簪的和身上戴的,而非她在路边采野草编的。
一点都不会吗?掐丝、烧蓝、錾刻、镶嵌、镂花这些工艺你可曾听说过?
华琬仍旧实诚地摇头,罗坊主则皱起了眉头,其实这丫头制的草饰已经有其中几种工艺的影子,只是丫头自己都还不知晓罢了。
华琬以为罗坊要因为她的无知而生气了,不想罗坊主缓缓开口:这些不会不要紧,肯认真学都不妨事,关键是有天赋和心灵手巧,小丫头,你可愿到凝光院制艺坊来做事。
华琬愣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打小便听说过少府监六院,她还知晓若能成为六院内的金匠师,不分男女都会有品阶,原先她觉得自己离六院太遥远了,尤其是爹娘不在后,她似乎对任何一件美好的事物都没了期待。
华琬捏着手指,她来凝光院能做什么呢,总不可能继续编草饰,华琬担心罗坊主在哄她,小女小女想来,只是小女有资格到凝光院做事么?
你现在什么都不会当然没资格,你先至朝廷工部下办的工学堂学一段时日,若你能学成,我考量通过后会与少府司监监说了,将你收到制艺坊
华琬认真听和记罗坊主交代的事情。
事儿交代完了,罗坊主令青荷带华琬离开,华琬深深鞠了一躬,向罗坊主表示感谢。
当华琬走下扶梯时,又遇见先才身着银红裳裙的吴匠师,吴匠师显然因为等的时间太长而不满,瞪了华琬一眼才上楼去寻罗坊主。
第11章 不自量
临上穿廊,华琬回头疑惑地瞧了眼吴匠师的背影。
青荷看出华琬对吴匠师有好奇,特意放缓步子,离华琬近了些,低声道:华娘子,吴匠师名唤吴婵兰,是制艺坊上界坊的,同时也是凝光院副使的侄女。
华琬睁着好看的杏眼,她似乎能明白点什么,但青荷未明说,她也不能去瞎想,单顺着青荷的话问道:青荷姐,那上界坊是什么?
青荷掩嘴笑道:一言两语也说不清,待你将来凭真本事来制艺坊,自会知晓了。
之前在厢房听坊主同华琬的对话,青荷看出坊主有意栽培华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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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跟着青荷,一路上脚步轻快,她对于能去工学堂,再入凝光院一事很期待。那罗坊主是个大好人,见她衣衫湿了,还细心询问是否要拿一身凝光院的制服与她换。
华琬寻思衣衫已快干,未到十分困难,她不愿去麻烦他人或者占他人便宜,遂干脆拒绝。
华琬和青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那儿吴婵兰也进了罗坊主的厢房。
罗坊主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你过来为何事?若有闲工夫,便回去多做些事。
吴婵兰朝罗坊主款款走来,近前端正见礼后,从荷囊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红木匣子,罗坊主,这是我姑姑昨儿给的白毫银针,拢共一小匣,我没舍得吃,特意拿来孝敬坊主。
罗坊主不轻不重地哼一声,这吴婵兰是凝光院副使的侄女。
有个当副使的姑姑,平白地便能得到许多旁人没有的好处,偏偏制艺坊不少匠师,还巴不得围着她转。
罗坊主最看不惯这点,凝光院理当以手艺为重,怎能以关系论道?
但她平日也未特意刁难吴婵兰,她犯不着得罪吴副使给自己添堵,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
有话直说吧。罗坊主自曲足矮案上拿了支草簪子把玩。
吴婵兰眼珠子不安分,左右瞧着也不知道想寻什么,罗坊主,我听说张贵妃在盂兰盆节上戴的发饰还未定了,不知坊主可否将这件差事交于我。
张贵妃如今是后宫第一宠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物。
谁不想在真正的贵人跟前得脸?
吴婵兰虽说仗着有个当副使的姑姑,能混到制艺坊上界做事,可至今没做出一件出彩、得人称颂、注目的首饰,无奈吴婵兰还不认为自己技艺有甚欠缺,只觉得是缺少机会。
罗坊主接过吴婵兰手中的木匣,扭开银扣闻了闻,茶是好茶,可惜送茶人太糟心,所以这茶煮的茶汤喝在嘴里也没滋味。
簪子的样式已经定下了。罗坊主起身至书橱取出绘制了攒丝六瓣云朵片的玉版宣。
吴婵兰心下大喜,果然和她得到的一样,样式并不难,坊主,这支簪子交于我做可好。
嗯?你能做?罗坊主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再直言道:你可知这只是个基座,张贵妃还要求在云上立只凤凰!抛去你有没有本事通过一极细的焊点立住凤凰,便是攒丝云片上的七个孔,你都不会镶宝石吧。
吴婵兰听见要立只凤凰在上头时,面色变了变,心里已在打退堂鼓,可嘴上还得撑一撑,坊主说笑呢,好歹我也是上界坊的,镶嵌技艺怎会有差。
既然你说没差,我且问你,前儿许昭仪雀尾步摇上镶嵌的宝石为何会掉了?罗坊主没好气地瞪着吴婵兰。
那支雀尾步摇是罗坊主设计的,简约但不失精致,清丽秀美的步摇很符合许昭仪的气质。
许昭仪对罗坊主绘制的簪图十分满意,特意取出她从母家带进宫的一片金钿,请罗坊主将金钿上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鸽血石摘下,镶在雀尾步摇上。
因雀尾步摇制作相对容易,罗坊主便将这活交给了上界坊的吴婵兰,不想步摇呈于许昭仪后,许昭仪还未戴两次,那鸽血石便掉了再寻不见。
若非罗坊主惶恐诚心请罪,而许昭仪又是极好说话的主子,这事怕难善了,凝光院少不得要担责,被少府监责罚。
吴婵兰嘴角不以为意地翘着,小声嘀咕,许昭仪在皇上跟前是不得宠的,只用三分心思有何妨,有功夫替许昭仪制步摇,还不若多打听打听张贵妃需要些什么。
吴婵兰只道罗坊主没听清,可罗坊主耳朵是尖尖儿的。
罗坊主冷笑道:且不说宫里头的哪位不是主子,便是我们匠师也只认工艺不认人。说罢罗坊主站起身,朝厢房外行去,懒得再多留情面,你好好反省自己错在哪儿,否则别怪我将你调入下界坊去。
吴婵兰脸一阵红一阵白,恼恨地跺跺脚,她有姑姑在,哪里会怕罗坊主的吓唬,恐怕这刚到凝光院不过半载的罗坊主在嫉妒她。
实是太不晓事,寻个空儿她得去和姑姑说道说道。
华琬到香药铺子时已经未时中刻,安掌柜因华琬太迟回来还有些不喜。
后知晓华琬是准时送到了,只是坊主对草饰感兴趣,遂将她唤进制艺坊说了几句话后,安掌柜神情才有所缓和,话中还隐隐夹杂了赞许。
安掌柜,小女往后可能无法再给您送草饰了,罗坊主让我去工学堂学做真正的首饰,这些时日真的很感谢安掌柜对小女的照顾。华琬朝安掌柜躬了躬身,只字未提安琚将布兜丢水里一事。
哪里哪里,是安叔要恭喜你有更好的出路啊,工学堂在京内,得空了记得来看看安叔。安掌柜心里虽觉可惜,但他也无甚损失,而且华琬这丫头心灵手巧,性子又讨人喜欢,进凝光院后,很容易便会得贵人青睐,说不定将来他还得借这根高枝呢。
如此想着安掌柜又说道:华小娘,你家亲戚都在云霄乡,你一人在京城若遇到甚困难,尽管来寻安叔,安叔会尽力帮你的。
华琬很感动,安琚是顽劣,可安掌柜是大好人,嗯!谢谢安叔。
安掌柜令伙计牵来华琬的黑驴车,黑驴车已经修好了,华琬又向安掌柜道了谢,见时辰不早,未敢再多留,告别后便乘驴车离开。
仪香堂二层对着街市的格窗被撑开了一条缝,缝里头露着安琚那胖胖的大圆脸,两颗豆芽似得眯缝眼,隐隐现了一丝带着孩子气的崇拜。
第12章 工学堂
李仲仁已经在关阳县外的官道等华琬。
兄妹二人碰面后,华琬同李仲仁说了要去京城工学堂一事,李仲仁抿抿唇,嗯一声便未再说话,面上神情也瞧不出喜怒哀乐。
华琬只当表哥压根不在意她的事情,只等回乡后同舅舅、舅娘说了便好,不过想到往后不能再给表哥送饭,不能再帮经馆的夫子打水扫院子了,心里还有点儿酸酸涩涩的。
不行,你才十二岁,一人留在京城我不放心,咱们家虽不富裕,可也不缺啥,往后你就安心住着,草饰亦不用再编了,白日里无事便去寻香梨她们玩,舅舅养的起你。李昌茂一听华琬要去工学堂,立即反对,他以为华琬是因为工学堂能包吃住,而且每月还会发一贯钱所以才去的。
葛氏难得地没开口,默默地坐在油灯下做针线,华琬有些儿着急,她不想错过这机会,又不愿大声反驳伤了舅舅的心,违逆了舅舅的好意。
李仲仁将手中的书卷合起,朝李昌茂说道:爹,让阿琬去吧,阿琬是玲珑心,编的草饰得到凝光院坊主的赏识。工学堂学成后是有可能进凝光院的,这是多少寻常人家女子求不来的好事。
能进凝光院?李昌茂疑惑地问道。
若能进凝光院当然是好事,去了,便有机会得女官身份,而且凝光院匠师同宫里的女子不同,匠师是可自由议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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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等到华琬议亲时,乡里还有哪个人家敢瞧不起她。
李昌茂最大的顾虑还是华琬年纪太小,再过上一二年,他绝对不会阻拦。
是的,阿琬同我说了,今儿是凝光院制艺坊坊主亲自见的她,更何况下个月我会去考太学,考上了我也在京中,同阿琬互相有照应。李仲仁望着华琬。
桌案上的灯油碰到水,燃烧着发出啪嗒声,豆大的火光忽明忽暗。
葛氏赶忙侧过身挑灯芯,火光旺起来时印得华琬的侧脸如夕阳下的白牡丹一般好看。
考得上太学吗?李昌茂头有些晕,今儿一回来,两孩子都不消停,一出接着一出,若能进太学,便等于一只脚踏入仕途了,两孩子真都有那般大的出息?
嗯,爹放心,我会考上的。李仲仁揉了揉因为长时间执笔而略微酸涩的手腕,又重新于桌案前坐下,原本他打算明年再去考太学,把握更大,无奈阿琬今年就要去京里。
让琬丫头去吧,各有各的造化,省的将来怨我们挡了她的路。葛氏一下咬断缠在手指上的棉线,淡淡地说道。
舅娘,我不会怨
好了好了,你这傻丫头,别人说什么话都当真,你若在工学堂受了欺负,或觉得太苦太累,就回来吧,家里不缺你一口饭。葛氏将针线丢回笸箩,我去替你收拾收拾,明儿送你去工学堂。
明天我也去送阿琬。李仲仁抬起头一眼认真。
不行。葛氏声音又变粗了,明天老何家的要去京城,我带琬丫头二人正好能搭到驴车。将琬丫头送到工学堂后,我仍跟了老何家的回来,所以你们爷俩都别来添麻烦,该干嘛干嘛去。哎,好吧,阿琬一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被葛氏凶了,父子两只能妥协。
嗯,工学堂一放假,我就回来看望舅舅、舅娘、表哥。见大家都同意,华琬心里很轻松,跟在葛氏身后去收拾那三两身衣物。
工学堂、太学及一些官衙都在州桥的桥北,桥东是码头漕运聚集地,桥西则有许多勾栏酒馆,桥南是商贸闹市。
若不是几处学堂都围了高高的土墙,怕是读书声和街市上的嬉笑怒骂声要混杂在一起了。
葛氏牵了华琬于辰时中刻在州桥桥头等候罗坊主,过了约莫一刻钟,远远瞧见一辆乌蓬弯角缀赤色流苏的四轮马车出界水巷朝她们缓缓行来。
青荷撩开帘幔落了车,朝华琬和葛氏笑了笑,请问这位是?
青荷姐,这是我舅娘,舅娘送我去工学堂。华琬甜甜笑道。
好的,坊主今儿有事不能亲自送你去工学堂,特意手书了一封信,吩咐我带你过去,快上马车吧。
葛氏一手牵着华琬,一手拎着褡裢,她初瞧见青荷一身华服,以为是凝光院里有头有脸的匠师,直到青荷为她们撩帘幔,她才知晓青荷只是坊主身边的侍婢,怪道仁儿劝她和茂郎都莫要耽误琬丫头。
州桥到工学堂大门不过二里路,华琬和葛氏乘上马车后,软凳都还未坐热便到了。
青荷拿出罗坊主的亲笔信,很快有女学正出来接迎。
到了工学堂葛氏便不能再进去了。
葛氏抬眼往工学堂内遥遥一望,连排的青砖灰瓦房,堂舍间木廊相贯,围出几处种了矮灌木的小院与一处丈宽的小水塘,偶有人从穿廊走过,皆为女子,穿靛青色交领直缀,做女学生扮相。
看的出工学堂里教学颇严苛,如此倒令葛氏放心。
交代了华琬几句后,葛氏便将华琬交给青荷和工学堂学正,自己离开去寻老何家。
工学堂的长官是大司成,罗坊主的信就是直接交到大司成手中,华琬不知晓罗坊主在信内写了什么,只知道大司成看完信后,淡淡地瞥了她眼,让学正去安排她在工学堂的一切。
到主簿那登记完后就该去住宿的斋舍了,青荷忽然拉了拉华琬的袖子,华琬抬眼望青荷。
对上那清澈的目光,青荷登时明白高傲的罗坊主为何会对小丫头另眼相待,双目如心灵,华琬的心思该是很干净的,无杂念之人才能专心于一件事,才能将一件事做透做精。
青荷姐怎么了吗?华琬紧张地问道。
青荷笑道:时辰不早,我该回去向坊主复命了,今后若有甚事,写信或者直接到凝光院寻我们便是。
华琬忙转身朝青荷行了个礼,青荷姐快回去吧,已经很麻烦青荷姐了,还请青荷姐代华琬向罗坊主说声谢谢。
好的。青荷拍了拍华琬脑袋,朝学正见礼规矩退下。
华琬住在西舍,一间四人,四张床榻靠在舍间的四个角,榻上只摆简单铺盖。
上午你先熟悉了四周,下午我再带你去学堂。学正命人送来了华琬的靛青直缀,又向华琬介绍了工学堂里的规矩便也先离开了。
华琬换上直缀后不敢四处乱走,只在自己床榻上愣愣地坐着,等另外三人下学回来
第13章 舍友
华琬靠在床榻上迷糊,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外面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梆梆梆地足足响了六下。
华琬撩开帘子趴在窗棂那望外探,是下学了,一群女娘结伴往斋舍走来,华琬连忙理了理直缀,端正站在床榻边,寻思了她们进来后,该如何打招呼。
还未见人,便先听见了特意压低的谈笑声。
林馨你早上出去时怎未栓门?
不待那唤作林馨的女娘说话,华琬已经将门打开。
三名年纪约莫十三、四的年轻女娘,其中两名女娘同她的装束一模一样,脑袋上用方巾裹了圆髻,而先才说话的那位,则是用乌木簪将黑发拢起。
咦,原来是新来了一人,年纪怎这般小。戴乌木簪的女娘性子爽利,瞧见华琬后不过诧异了一瞬,未有停留,直接推门进屋子。
另二人朝华琬笑了笑,进屋将手中的小竹篓放在床榻边上。
我叫谢如英,她们一人是林馨一人是王芷蓉,小姑娘你呢。
许是发髻松了,谢如英取下乌木簪放在矮案上,黑发披散及腰,谢如英连梳篦都不用,两手一顺一抓一拧一拢,发髻又被乌木簪重新固定。
我叫华琬,今儿上午刚进的工学堂,打搅三位姐姐了。华琬眨巴着眼睛,不动声色间将三人的神情姿容收入眼底。
谢如英个子高而挺,五官男儿似的棱角分明,神态无半分扭捏,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英气。
林馨圆脸儿,眼神柔柔的,说话利索,笑起时脸颊有两个小酒窝。
走在三人最后的王芷蓉是个美人,尖瘦小脸上五官精致,薄薄的嘴唇抿着,一双凤目左顾右盼间能流转出光芒。
如今早过了工学堂考录的月份,华琬你是怎么进来的?王芷蓉于床榻坐下,执起一面菱花纹铜镜照着,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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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学堂于每年的二月招录,三月正式上学,共招录二百人,官宦或寻常百姓家的良籍子女皆可报名。
入工学堂学满一年后,文思院或者凝光院会来挑走优秀的,剩下的好歹也有了一门手艺,若无去处,到外头铺子作坊寻个手艺活很是容易。
因为凝光院制艺坊选匠师只收女子,文思院倒是男女参半,故工学堂里招录女娘的人数远多于男子。男子皆安排在另一所工学堂,同华琬她们不在一处,便是学堂、食舍等也都是分开的。
华琬察觉到她半道子进来似有不妥,只得老老实实地说了是凝光院制艺坊的坊主将她安排进来的。
那坊主可是你亲人?王芷蓉放下铜镜走到华琬身边坐下,亲热地挽起华琬胳膊,声音莺莺动听,我听说制艺坊坊主刚来京不久,她亲自做的首饰可谓精美绝伦如天人之作,但为人却很严厉,是油盐不进的性子。
华琬捏着手指,两眼望着屋顶上的木梁,想了一会说道:我只见过罗坊主一次,看着有点严厉,但却是个心地很好也很善良的人。
原来不是亲戚啊。王芷蓉显然有点儿失望,不过很快又活络起来,既然是坊主推荐你进来的,是不是学满这一期后,你就能直接去凝光院了?
这华琬细如烟的秀眉蹙了蹙,罗坊主是有说让她去凝光院,可这是在她学成了,考量通过之后的事情。华琬老实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去凝光院。
哎,你也不能确定啊我就盼着能去凝光院,可每年凝光院只从学堂里选十人,也不知我来年可有希望。
华琬是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只干巴巴地说一声芷蓉姐姐一定行的,便讪讪地笑着。
王芷蓉目光似粘在华琬面上,来回打量了好几遭,华琬说的不明不白,她只道中间的弯弯绕绕华琬不肯告诉她,心下不免开始猜忌和不满。
林馨左右瞧二人,嬉笑道:凝光院有甚好,我和如英姐都想去文思院呢。
文思院是少府监下六院之首,主制皇宫及皇亲贵胄府上的各类金银器皿,新宋国的名匠师大多对文思院趋之若鹜。
林馨见华琬和王芷蓉未接话,又笑道:对了,华琬你瞧着年纪小,不知今年几岁了。
过了九月我便十三岁了。华琬见林馨没有拖着她问那些难回答的问题,要比王芷蓉好相处许多。
难怪了,一整小我们一岁。
好了,唧唧喳喳吵得人头疼,午时了,去食舍吃饭。谢如英看向华琬,那学正可派了食盒杯箸与你?
华琬连连点头,从案几下掏出一只大竹篓。
嗯,走吧。
谢如英虽是女娘,却极有气势,不过几句话,华琬便被镇住,乖乖地跟在谢如英身后,甘心当个小跟班儿。
工学堂是朝廷直接划资供给,最不缺用度。
食舍里的吃食十分丰富,甚太学馒头、细馅包子、江鱼夹儿、汤饼、冷淘之类应有尽有,只要是华琬能叫上名儿来的都有。
华琬眼睛尖,一下瞅见一块写着特供二字的木牌,华琬捏着木碗,朝谢如英三人激动地说道:那儿有鲜肉包子,我们快去拿吧。
王芷蓉撇了撇嘴角,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谢如英仍旧一脸淡漠,林馨倒是与华琬一般,笑得很欢喜,我也喜欢吃鲜肉包子,走,咱两一块去。
王芷蓉望着二人的背影,附在谢如英耳边说道:一只鲜肉包子将她馋成那样,想来不是甚大户人家的。说甚制艺坊坊主送她进来,怕是在故意诓我们吧。
是何人家的你直接问不就成了,在背后说三道四。谢如英捧了食盒去打了份汤饼,又拿了一笼四色兜子,自寻食案坐下。
未时中刻工学堂响了五声梆子,入学与散学便以这梆子声为令,五声入,六声散,华琬未随谢如英三人去学舍,而是被学正接走了。
学正询问了华琬是否识字,又对制艺了解多少后点了点头。华琬虽然迟她人二月入学堂,且对制艺一窍不通,但好在识字且礼仪妥当,工学堂的前两月,多是安排书科和礼科的教习,所以华琬没学也能跟的上。
在几间学舍里兜兜转转了一圈,学正决定将华琬放在丁舍。
说来也巧,谢如英三人也都在丁舍。
看到华琬,林馨面上现出欣喜,悄悄地朝华琬招手,华琬回以一笑,并照丁舍博士的安排,坐在林馨右后方
第14章 丁舍博士
在工学堂里日复一日,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小半月过去。
王芷蓉知晓华琬除了在云霄乡当理正的舅舅一家外,便再无亲人了,虽未说什么,但也不似初见时那般热络。
同舍三女娘的家世华琬亦心里有数,谢如英果然出生于武将之家,父亲是朝中正五品武官。
谢如英虽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度,却被庶出身份所困,她的生母仅是通房,身下又只有谢如英一个女娘,连贵妾都未被抬上。
谢家子嗣茂盛,出色的极多,纵然谢如英拥有劲大性子坚韧等种种优点,谢将军也不可能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可能教她习武兵法。
偏偏谢如英性情淡漠,骨子里藏了傲气,宁愿守着生母过无人问津的清苦日子,也不愿俯低做小奉承讨好嫡母,求几分低廉的好处。
谢如英唯一一次向嫡母低声请求,就是为了考工学堂一事,她求嫡母为她申请解额,并将户籍送于州府核审。
其是个争气的,顺利考入工学堂,她只想凭努力进文思院,成为金匠师,为自己谋一个体面身份,让她生母有个依靠。
至于王芷蓉,对外皆称自己来自琅琊王氏,可林馨同华琬说了,王芷蓉不过是琅琊王氏旁支的旁支,离嫡系都不知几代远,根本得不到氏族的帮衬,只能嘴上沾沾琅琊王氏的光。
王芷蓉自持貌美出挑,一心入凝光院,如此便有希望常出入皇宫,说不定哪天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林馨的出身比之那二人简单许多,是城东近郊林员外之女,无过多想法,无非是不愿在家中闲着,凭着对首饰的兴趣,便过来了。
现下华琬同林馨关系极好,林馨更是不论做何事都恨不能唤上华琬一道。
百工为方以矩,为圆以规,直以绳,正以县。五巧不巧工,皆以此四者为法丁舍的陆博士年二十有三,面庞白皙五官秀气,是正好的青春时节,无奈被一身暗色工学堂制衣及永远一成不变的巾包髻敛了颜色。
这些枯燥的理论,听得华琬眼睛一闭一闭。
有谁理解了这一段。
陆博士微微靠着堂案,声音缓而沉实,尾音故意拖长三分,华琬心一凛,赶忙直起身子,昏头昏脑地琢磨起先才陆博士诵读的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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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芷蓉将宽凳移开,迅速站起,朝陆博士躬了躬身后,得意地说道:博士所言乃《墨子法仪》篇,所谓言巧言工言法,便是巧者能中之,不巧者虽不能中,仿依以从事,犹愈己。故百工从事,皆有法所度。
理解的很透彻,说的也非常好。陆博士压了压手中戒尺,示意王芷蓉坐下。
不远处的华琬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颇为崇敬地望着王芷蓉。
陆博士又絮絮叨叨了小半时辰,甚国职、论道,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物等等,好不容易挨到陆博士收起书卷,拿出一方青玉磬立于堂案。
华琬终于打起精神,极有兴致地盯着那方虎啸纹青玉磬。
今日,我与你们介绍了青玉,青玉质地细致手感温润,其光泽比之羊脂白玉要更为柔和,同归于软玉的一种,你们可仔细端详与摩挲了这方青玉磬,再与你们桌案上的金线、玛瑙、松石进行比较
早上一进学舍,陆博士便领她们到堂案前领工料,每人都拿到一小木盘,木盘里盛了各种边角碎料。
华琬将碎料翻检一番,只能勉强辨出金银铜、鎏金块、乌木、黑檀、紫檀、金丝楠等较容易区分的,玉料就无法准确辨认了。
华琬一边仔细听一边用镌刀在料上滑动感受软硬度。
当人专注于一件事情时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华琬意犹未尽,可散学的梆子声已经响起,陆博士的声音戛然而止,挥挥手,示意学生散去。
周围学生陆陆续续离开,唯独华琬还端正坐于桌案前。
华琬自知比她人晚了两月进工学堂,纵是礼科、书科不差,但也有缺漏,故一点不敢懈怠,每日留在学舍的时间会比她人多一些。
陆博士。华琬捧着木盘走到陆博士的堂案旁,紧张地唤道。
嗯?陆博士抬头看华琬。
屋外有风,吹动了格窗外的银槐,枝叶来回晃动,剪得光斑在华琬白净的面庞上轻跳,华琬眼中的不解和茫然,遮不住眼底透着灵气儿的熠熠光芒。
华琬先朝陆博士咧嘴一笑,带了紧张的笑意,看得人心头发软。
博士,今儿您教学生辨别了好几种玉石,学生在课上试了试,玉石极硬,学生的镌刀可以轻松在金银等物上留下划痕,可玉怎么都刻不动,是学生的方法不对吗?
刻不动是对的,陆博士目光落在华琬手中的木盘上,既然你是罗坊主介绍来的,那你应该知道凝光院里除了制艺坊,还有一个琢石坊吧。
对于华琬,陆博士印象颇深。
华琬是凝光院的罗坊主半道子送进来的,初始她对这事有些非议,但这几日发现华琬确实是个勤勉踏实的,而且在工艺上非常有天赋,前日的木雕功课,华琬交了一支木簪上来,簪身的粗细、弧度变化皆恰到好处,尤其是簪头的如意,她拿与其他学舍的博士看,都说精致,只是镌刻功力还需继续提高。
华琬茫然地摇头,对不起博士,学生愚钝,着实不知,那琢石坊是做什么的?
华琬一脸认真,不似欺瞒,陆博士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早知她就不提琢石坊,现在还得多解释一件事物。
玉石硬度远大于金银,寻常镌刀是刻不动玉石的。凝光院琢石坊专雕玉石,专制玉冠、玉佩、玉簪等物什,你只需知晓琢石坊里匠师不比制艺坊少,但每季出的玉器总量,还不及制艺坊所出饰品量的十分一就行了。雕玉极其难,将来你若是去罗坊主坊下,暂时不要研究琢玉,先将制金银饰物学扎实,走路还会摔倒,便想学飞,未免太操之过急。
华琬被说的脸颊一阵阵泛红,很是惶恐,是学生不自量。
罢,今日教的可都会了?陆博士弯腰从堂案下取出一只长方黑漆木匣和一本蓝皮线装簿子。
华琬紧张地回道:几乎都会了,只有《墨子》篇听得不甚明白。
哦,那些会不会不打紧,陆博士将木匣和簿子递给华琬,木匣里是十六式刻刀,其她学生刚入工学堂时领了,这份是你的,至于簿子,我听罗坊主说你能用草编首饰,工学堂里花草不允许摘折,你若有甚灵感,画在簿子里,将来会有用的。
华琬欣喜接过,打开木匣看到十六把不论刀头亦或柄身都不尽相同的刻刀,很是喜欢,早将先才陆博士不客气的教训忘记,朝陆博士道谢。
嗯,散学了,你回去吧。陆博士低下头,朝华琬摆摆手。
其实十六式刻刀并非工学堂所发,工学堂仅为学生准备了一套八式的,不过是陆博士看中华琬的资质,知晓华琬很快用得上罢了。
第15章 绘白瓷
因在学舍多逗留了片刻,故华琬直接去食舍。
下午陆博士仍让她们熟悉各类刻料,并在鎏金片上雕画简单图案,散学前陆博士令大家准备笔墨,明日要绘白瓷。
除了礼、书外,绘画技艺亦十分重要,陆博士有言过段时日要教她们在金银玉牙砚等物什上雕镂錾刻。
回到斋舍,林馨满面愁容,牵着华琬的手说道:阿琬,我好担心明日的绘白瓷,你也知道我绘画技艺不行咯,要是能提前知晓陆博士要求我们绘甚花样就好了,今儿我还能抱抱佛脚。
华琬掩嘴好笑,有甚担心的,初始几次生疏,慢慢便能画好了。
你本就画的好自不担心,前儿你在宣纸上画的粉荷,还得了陆博士夸赞。林馨揉了揉脸,故作老成地叹一声,我还是再寻人问问,说不定真能被我问到。
林馨果然高声唤谢如英和王芷蓉,谢如英斜睨了林馨一眼,压根不搭理她,倒是王芷蓉尚有同情心,陪林馨长吁短叹一番。
待王芷蓉回转身背对众人时,嘴角翘起露出一抹戏谑和不屑的笑意。
先才她故意言掉了东西,重回了学舍一趟。
到学舍前廊下,真叫她听见陆博士和其他博士在说话。
她晚上好好琢磨了,明儿绘的白瓷必能惊艳了旁人,令陆博士刮目相看。
次日散学,王芷蓉脸色不太好看,扯嘴角笑的很勉强。
她昨夜精心构思的寒鹊墨梅图,虽有得到陆博士夸赞,但还是生生叫人比了下去。
阿琬,你在白瓷上描的花样好生别致,还有那首词,可是你写的。林馨将沾了少许油墨的手洗白净,再将皂豆递给华琬。
原来博士要求她们在白瓷上画梅花,白瓷为雪,梅花为神。
学堂里几乎所有女娘都在画红梅黑枝,只偶有几人用了淡墨点画法。
华琬初始亦打算用淡墨点画的,可仔细琢磨后,发觉画三株梅太稀,画五株又太紧凑,会显得很凌乱。
华琬干脆执排笔调褐色颜料,认真地画出一间抄手游廊,游廊外的庭院只栽两株绿萼梅。
画里正逢冬雪停歇,原本含苞未放的寒梅一夜之间开了,摇曳着淡淡墨梅的曲折枝桠,正好触碰到游廊的檐椽,覆满白雪的石阶和雕花隔窗上,还倒映了浅浅的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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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点完最后一朵梅花收了染笔,又执一支兼毫,于空白面大的右下角随手题上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漂亮的簪花小楷,一见便知华琬在习字上下过苦功夫。
华琬的白瓷画自得到了陆博士的最大赞许,引得旁人艳羡。
华琬朝林馨摇摇头,笑道:我哪有那本事,是苏大家写的词。
站在二人身后王芷蓉眉毛拧了拧,哼哼笑两声后不阴不阳地说道:阿琬的白瓷画确实漂亮,只这番构图不易,怕不是即兴而作吧,既然昨儿晚上就想好,怎么不告诉林馨。
华琬回头愣愣地看王芷蓉,我是早上与你们同时知晓要绘制何图案的。
林馨一眼莫名地来回看二人,未说话,倒是谢如英先令王芷蓉闭嘴,华琬若事前知晓,今日会画得更好,你不要在这疑神疑鬼。
之前谢如英特意向陆博士讨要了华琬绘的白瓷仔细端详,虽清雅别致极富韵味,但因为仓促,有一两处细节处理得不够到位和妥当。
谢如英站出来,王芷蓉只得讪讪闭嘴,她心下是又妒又急,谢如英、林馨一心要去文思院,华琬则与她一样想去凝光院。
不论华琬多么优秀,都不会阻碍到谢如英和林馨,但于她不一样,凝光院每年自工学院挑选人数仅仅十人,华琬的到来,令她进入凝光院希望又少了几分。
我也相信阿琬事先不知。林馨挽住华琬胳膊,岔开话道:阿琬,明儿工学堂休沐,又恰逢望日,可要一起去相国寺走瓦市。
林馨玩心重,提起瓦市林馨是一脸欢喜和期盼。
华琬先朝谢如英感激地笑了笑,才与林馨说道:明儿我要回云霄乡看舅舅和舅娘。
啊,瓦市上有许多奇能百戏,还有人在台子上演傀儡,很是有趣热闹,阿琬你真不去吗。林馨颇不甘心。
自从进了工学堂,我就未回去过,明儿休息我若再留在京城里玩,舅舅舅娘会生气的,相国寺每月会开放五次瓦市,下次我们再一道去吧。
华琬如此说了,林馨只能作罢。
王芷蓉跟在华琬、林馨身后一道回斋舍,她倒是想去相国寺,可惜林馨未邀请她,心里不是滋味,嘴巴也跟着犯涩,只小声嘀咕:舅舅那有甚可去的,别人将你当拖油瓶,你还把自己当宝了。
别理芷蓉,那丫头尖酸刻薄心眼小,一向说话难听。林馨没好气地瞪了王芷蓉一眼,附在华琬耳边轻声道。
华琬疑惑地眨眨眼睛,其实王芷蓉到底说了甚,她一字没听清。
因次日休沐,故工学堂提前一个时辰散学,华琬从竹篓里翻出前日在课上雕的祥云木簪和几幅无用的画作,木簪比之谢如英发髻上的要精致些,华琬自己舍不得戴,决定拿回乡里送舅娘。
华琬在斋舍慢慢地收拾褡裢,仪香堂小爷安琚却因为华琬的事儿同他爹安掌柜发脾气。
爹,那丫头怎么不来咱家铺子了!安琚手拍桌案砰砰响,小碟子里的糕点震了震,落不少碎屑在桌案上。
华小娘有了更好的出路,自不用再编簪子做苦活。安掌柜坐在柜前拨拉算盘,儿子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估摸因为被他责骂,故还记恨着那丫头呢,华丫头不来也好,省得被他儿子欺负。
她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安琚从碟子里捏了米糕放嘴里,甜甜糯糯的滋味令他心情好一些,也不再拍桌子。
去工学堂了,将来指不定有大出息。安掌柜漫不经心地答道,抬眼看到安琚一阵风似的蹿出仪香堂。
诶琚儿,你又要去哪里安掌柜大声喊,可惜人早跑远了了,安掌柜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低头核账。
第16章 烦心事
安琚往工学堂来时,华琬已乘上另一位同窗何矜家里派来接人的驴车。
何矜住在与关阳县相邻的通许县,两县到京城走的同一条官道。
华琬乘的驴车正过州桥。
华琬好奇地望着泊停于汴河两岸的画舫,河风撩动缠绕在画舫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上的红绡轻纱,琵琶洞箫和鸣时断时续,偶尔还会传来清丽如晚莺的女声,在唱时下最流行的婉约词曲。
白日里许多勾栏酒肆歇着,到了夜里就不知有多热闹了。
那词里唱的萧管弄情,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就是这个理儿。
华琬记得爹曾说过,繁华热闹和灯红酒绿都极易迷惑人心,唯有洞悉背后的苦痛哀恨怨不甘,才能保持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状态。
华琬揉着手指,她洞悉不到爹说的那些,满目繁华只能自认蠢愚。
华琬心有戚戚,讪讪收回目光,靠在薄薄席草甸子上阖眼休息。
与此同时,安琚胖胖的身影与驴车擦身而过。
安琚顺着工学堂外的灰色高墙绕了几圈,其实纵然华琬没有回云霄乡,安琚也不可能遇见她,因为安琚压根进不了工学堂。
安琚的目光最终定在与工学堂一街之隔的太学院黑檀牌匾上,嘟了嘟嘴,气哼哼地跑回仪香堂。
安琚终归年纪小,又被宠着长大,言语想法都未脱稚气,心里对华琬跳入水中捡布兜一事其实无多少歉疚。
虽无歉疚但华琬义无反顾跳入汴河的英姿印在他脑海里了,华琬的这份果敢像极了他们学院里带头闹事、惹夫子生气的孩子头。
既是佩服之人,他就该去问候一声,再仔细瞧瞧华琬长何模样,他眼睛小,之前老琢磨怎么欺负她,都未认真看过。
爹,我不要去南山书院了,我要去太学院
安掌柜被安琚猛地吼一嗓子,险些吓掉手中的银盒,待回过神来,安掌柜也只当安琚是一时兴起在胡闹,毕竟安琚连太学究竟是甚都不懂,遂心不在焉地说道:太学院得凭了真本事考进去,乖了,全申至钱塘斋买了翠玉糕和新做的冷团子,你自去吃便是。
四年前刚送安琚入书院时,安掌柜还存留几分念想,指望这棵独苗儿是块读书的料,有一天能金榜题名挣个官身,替他安家光宗耀祖。可一年一年过去,随着他被唤到书院听夫子抱怨责骂和劝安琚退学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便死了这条心,只盼着安琚能识字算术,将来可以承了他辛辛苦苦经营的仪香堂。
安琚听到有冷团子开始咽口水,舌头舔了舔嘴唇,先才他走了许多路,出了汗整个人正燥热着,刚好用冷团子降降火,遂转身朝里屋跑,至于太学一事,他想得简单,将来去考便是,考不考得上另说。
李仲仁和华琬前后脚回到的李家,葛氏见着华琬时面上现出几分喜意,可嘴上仍旧刻薄,鼻子灵,回来的倒巧,刚替你哥准备的鲜虾燥棋子面还得分你一半了。
华琬抿着嘴笑,先上前向葛氏和李仲仁问了好,再说道:舅娘放心,我不饿的,让表哥吃吧,一会舅舅回来了,我再同舅舅舅娘一起用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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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仁戳了戳华琬脑袋上扎靛青方巾的发髻,这几日爹都要过酉时才回来,真挨到那时辰,还不得饿坏了,娘一直记着你放假的时日呢,鲜虾燥棋子煮了一海碗,我一人怎可能吃完,一起去吧。
华琬心里一热,谢谢舅娘。
葛氏仔细瞅了华琬,看来工学堂比舅家的日子好过,身上看起来有几两肉了。
华琬正要随李仲仁去厨房,想起她带回来的木簪子,刚忙从书篓中取出递给葛氏,舅娘,这是我在工学堂里雕的,望舅娘不嫌弃。
葛氏粗糙的手指摸索着木簪,面色不动心里却已暗自喜欢,也就比你原先草编的值钱些,甚时候拿支赤金的回来,我才高兴。
娘!李仲仁对葛氏俗鄙的要求很不满,生怕华琬信以为真,做出甚违反工学堂规定的蠢事,又紧张又担心地看着华琬。
哼,我开玩笑的,你安分在工学堂杵着,将来真学成了,甚好东西没有,快去吃吧,一会面糊了。葛氏低下头继续缝补,懒得再同这两孩子说话。
华琬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跟在李仲仁身后去厨房。
李仲仁将碗中的虾子拨到华琬的碗里,这是从曲溪里刚打捞上来的,最是新鲜可口,阿琬多吃点。
已经到了碗里,再夹回去反而不妥,华琬谢了李仲仁后垂首慢慢地吃着。
阿琬,我下月月底就会去参加太学的补试,若能考上,以后我们在京里就有伴了。李仲仁温温吞吞地说道。
没几日了,哥哥准备得怎样,都学会了吗。华琬望着神色平静淡定的李仲仁,直觉哥哥对太学考试已有十足信心和把握。
学无止境,怎可能都学会,我只尽己所能,想来应付太学的入学补试,该是没问题的。李仲仁顿了顿又说道:明日的旬假我不能在家里陪你了,经馆里夫子知晓我要考太学后,特意准备了些功课,让我于有限时日里再加紧多学些。
华琬笑道:哥哥安心念书,我又不是小孩子,明儿若舅娘无甚要帮忙的,我便去寻香梨玩,我还带了件小礼物送她呢。
二人刚将棋子面吃完,外头就传来栅栏门被推开的声音,李仲仁侧身往外头望去,疑惑道:今日爹怎这般早回来了?
听言华琬忙站起身要去迎舅舅,顺便朝李仲仁问道:哥哥,舅舅这几日为何这般忙。
今年州县催科提前,爹要在六月一日前勘同秋季税簿,勘同送县后,大概就能缓一缓了。李仲仁也站起身,随了华琬一道去院子。
李昌茂见到华琬时拧紧的眉头松了松,关切了华琬几句后,便让李仲仁带华琬去别处玩,自己轻叹一声,疲累地推开草遮进屋子。
华琬担心舅舅,转头朝李仲仁动动嘴唇,无声地询问。
跟我来。李仲仁带着华琬,猫腰悄悄地绕到屋后的木窗下听墙角。
第17章 苛赋
李昌茂的声音低沉而无奈,朝廷又要增加赋税了。
葛氏拧眉不悦,埋怨道:不是去年才加了一项杂税,叫甚头子钱的,这还没半年呢,怎又要加了?
不但杂税里再添一项农器捐,就连田赋也改了,往年是每亩年纳一斗,灾年免赋,现今是收成好时纳两斗,灾年纳一斗,提前勘同税簿,就是为了这事。李昌茂抿了抿干裂泛白的嘴唇,忙了两个时辰,一口水也未喝。
怎会加那许多,今年也未听说有战事。葛氏惊讶地半张着嘴,早忘了手里的针线活儿,乡民钱袋子哪是那般好掏的,无端端地冒出许多赋税,他们会肯交?会肯给你好脸色么。
乡民肯定要怨怒我的,可我能怎么办?便是咱家的那几亩地亦是要添税。辛亏这几年战事不紧,否则仁儿的徭役都免不了。屋内传来杌子磕地时磨蹭沙土的咯吱声,李昌茂起身倒了碗水一饮而尽,润了嗓子后声音却越来越小,哎,自从七年前发生了那些大事后,这天就变了,一日比一日黑
李仲仁带华琬回到院子,二人神情皆怏怏的。
苛政猛于虎,亏得天公怜悯,我们新宋国这几年还算风调雨顺,各处年年的收成皆不错了。李仲仁感慨后,转头见华琬仰首痴痴地望着镀一层淡金色晚霞的天空。
李仲仁心思微微一动,爹先才提及的七年前那桩大案,便有影响到华家,华家因此遭了难,只是那时华琬年纪尚幼,且未波及华琬的父亲,大概印象不会太深刻吧。
纵如此,李仲仁还是拍了拍华琬的脑袋,忍不住宽慰道:阿琬,没事的,都过去了。
华琬深吸一口气,朝李仲仁安心一笑,哥哥我没事的,只是朝廷这一增加赋税,乡民的许多打算要落空了。
上月香梨才与她说,今年家中有了几担粮的余钱,莫叔和莫婶打算去京城再买一只驴子回来。
原来那只叫莫叔牵了去京城做买卖了,再买一只留在乡里,平日拉个磨挑个担儿,能替莫婶省不少事。
如今一增赋税,乡里各家各户能吃饱穿暖就属不易,哪里还敢有其余念想。
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明年朝廷就减赋了呢,将来我若能立于天子脚下庙堂之上,定会劝君多多体察民情,减赋税,解民忧,安民心。李仲仁见华琬确实未感怀身世,放下心来不免说几句豪言壮语。
华琬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葛氏撩开草遮,朝她喊了一句,杵那做甚,也不嫌外头暑气重,回屋子里歇着,今儿你舅舅回来的早,一会早些用夕食。
华琬赶忙答应下,还帮葛氏催促李仲仁去念书,毕竟下月就是太学入学补试,时间紧迫,不能有半分懈怠。
华琬则回到自己的小屋,从书篓里拿出一块已经雕出三朵相簇梨花形的香樟木和一把刻刀。
陆博士分了她许多用于练镌刻技艺的阴干小木块,她瞧这香樟木的纹理细腻又有一股子幽幽清香,还听说香樟木可以驱虫防霉,便寻思雕了朵梨花送给好久未见的小香梨,想来香梨会喜欢。
第二日香梨听闻华琬回乡了,晨食都未用,就带了篾篓跑来李家寻华琬,李昌茂询问香梨她爹是否回乡后,便让华琬随香梨去玩和散心。
琬姐姐,那工学堂好玩么,是不是与潘楼街的大瓦肆一样热闹。香梨满眼期待地望着华琬,随手摘一枝狗尾巴草甩着玩。
香梨记得华琬入工学堂的消息传遍乡里时,她的娘和姐姐是一提起就满脸羡慕,言琬姐姐是祖坟上冒青烟,走大运了,琬姐姐成了吃皇粮甚都不用愁的人,惹得她听了心里直痒痒。
华琬笑道:工学堂里人多也热闹,可却不是去玩儿的,每日要到学舍学许多东西,博士还会考你功课,只有踏踏实实的,才能在工学堂学到真本事,将来才能有好去处,香梨明年也可以去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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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梨脸一皱,还得学习啊,那我不要去,我最讨厌被拘着了。
华琬想再劝,毕竟入了工学堂,旁的先且不论,单那丁粮便能省去不少,可香梨已没耐性与她谈论工学堂的事,只拉了她的手往曲溪跑去,琬姐姐,乡里老翁扎了许多只竹排,我们去瞧瞧有没有闲着搁在滩上的,这时节溪里白虾窝儿蜂似的多,兜子下去便有大收获,咱们也去捞,用白水焯焯可鲜了。
华琬听见亦起了兴致,颌首道:昨儿我舅娘就做了鲜虾棋子面与我和哥哥当点心,很是美味。
可不是,我们快走吧!
华琬与香梨运气好,到了溪边恰有一只竹排闲着,香梨打小在溪边长大,而华琬经了上次入汴河捡布兜一事后,也不会惧水了。
不过小半时辰,香梨的篾篓就装满了活蹦乱跳的白虾。
华琬扭头瞧了瞧,香梨,别捞了,再捞就盛不下了。
香梨还意犹未尽,可见虾子顶着竹盖几乎要扑出来,只好砸吧了嘴说道:琬姐姐,这篓子虾先拿到你家的缸里养着,然后我们再来捞一篓可好。
华琬掩嘴笑,我自然是好的,只若一会竹排被他人用了,你得再到我家捞一半虾回去。
啊香梨眉毛拧得跟麻花一样。
二人将竹排撑回溪边后,香梨愣是吭哧吭哧地把竹排拖到一处芦苇丛里,华琬站在不远处,能一眼看出那藏着东西,抿嘴一笑,她也不点破,让香梨聊以自慰,图个心安也好。
华琬和香梨一人一边抬着竹篓往李家走去,过了黄泥路,看到李昌茂与香梨的爹莫福站在岔路上争论,二人快走两步赶了过去。
莫叔一把将香梨扯到身后,篾篓一歪虾子撒了几只出来。
回家。莫叔喝一声,还不忘瞪李昌茂和华琬,冷哼道:一家的走狗和白眼狼。
华琬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将篾篓递上前,莫叔,这只篾篓是香梨带来的。
莫福黑着脸接过一篾篓的虾,不再说话,只硬拖了香梨离开。
舅舅,我们也回去吧。华琬看着李昌茂,眼里满是担忧。
好,我们回去。李昌茂不想华琬担心,抬手掸了掸青布褂上的尘土,面上勉强扯出个笑来。
回到李家,李昌茂唤了葛氏去屋里小声说话,华琬捏着手心里的香樟木梨花,她昨夜特意捻了穗子挂在木梨花上,可惜先才没来得及送香梨。
第18章 正理
华琬只休假一日,故未时初刻她就要赶往与关阳县相邻的通许县,再乘同窗何矜家的驴车回工学堂。
葛氏包了两块荷叶枣饼给华琬,面无表情地说道:去吧,路上饿了当点心。
华琬朝葛氏躬了躬身,将饼子一起收到书篓里,正同葛氏道别时听见院外有人在轻声唤她。
葛氏撇撇嘴道:这香梨不是被她爹扯回去了,竟还能过来。
华琬到了院子,就见香梨紧张兮兮地抱着半篓子虾,看到华琬欢喜道:琬姐姐,这半篓虾是你的,也不知我爹为啥同李叔发脾气,他们长辈闹不愉快也就罢了,凭甚不让我来找你玩儿,害我还得偷偷摸摸地跑出来,琬姐姐,你快将虾倒缸子里,我得快些赶回去,免得被发现了要挨训。
嗯!华琬见状也不推辞了,赶忙让葛氏将虾收起,再将空篓子还与香梨,华琬掏出木梨花,香梨,这是香樟木雕的,送你了,我还用线缠了百福结,可以将木雕系在腰上。
香梨惊喜地接过木雕,好漂亮,琬姐姐越来越厉害了。
香梨兴奋地拽住华琬手腕,拿到木雕后反而舍不得走,想与华琬多说说话,又担心被爹娘发现她私下跑来找华琬,愣是急得抓耳挠腮起来。
华琬抽出手,笑道:香梨你快回去吧,我也得回工学堂了。
香梨将木雕藏进怀里,点点头,琬姐姐下次回来,长辈间的气大概就消了,我再来寻琬姐姐玩。说罢香梨转身跑出了小院。
当华琬赶到通许县时,同窗何矜家的驴车也恰好行到。
何矜与林馨一般,其父亲是通许县颇为出名的员外郎,在京郊有一片庄子,其中一块黑土地长出的樱桃珠圆红艳,有如珠不穿孔,似火不烧人的美誉,乃进献天家的贡果。
驴车行在官道上,一溜的葱翠被匆匆行旅扬起的尘土蒙上一层浅灰,驴车摇摇晃晃,华琬闲得无趣,与何矜聊起增赋税一事。
何矜神色淡淡地听着,华琬本以为何矜亦会同情乡民一二,不料何矜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这有甚,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见华琬一脸惊异地瞪着她,何矜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占着便宜还卖乖呢,你自个儿想仔细了,如今在工学堂可是衣食住皆不愁?还有平日在学舍时用的那些儿金玉木料,哪样不是钱两?你以为这些都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些可都是来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不过将来我们当中学成的人,又将为天家所用,所以账不能算在我们身上。
华琬抽了抽鼻子,心下一片惶惶然,何矜所言正在理上。
若你真要同情,便将你每月得的百文钱送乡民们抵税,只可惜那百文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千仓一粟罢了。嘴上说着何矜还不罢休,顺手拎起了华琬挂在胸前的一块雕了凉亭山水纹的牌子,那牌子先前是被华琬藏在衣襟下,不想这会露出半块被何矜瞧见了。
你身上的这牌子亦是用百姓的何矜止住话头,咽了口口水,手一松牌子落回华琬胸前,原来她瞧清了牌子质地是块竹片,竹子生得漫山遍野,花样儿又是华琬自己镂刻的,不能算占便宜。
可话不能说半截子了,何矜伸手露出自己手腕上的青蓝双色玉线手绳,手绳上穿了三颗打磨功夫不足、尚有棱角的小玉石,不以为意地说道:工学堂里不需的废角料对于百姓而言也都是宝。
华琬摩挲着自己的竹牌,沉默半晌后说道:你的手绳编得很漂亮呢。
能进工学堂的哪个没点真本事?何矜将身上的秋香色衫裙抚顺了,靠回草垫子上,懒得与华琬说理,华琬也神色松萎的不再开口说话。
申时中刻,驴车将二人送至工学堂,华琬向何矜道谢后回到舍间,另三人也已回来了,正围在一起商量着什么,桌案上还摆放了四只约莫三寸内径的薄铜胎粗胚。
华琬放下书篓好奇地凑上前,这是博士新交办的功课?
林馨将华琬牵到身边:可不是,我们要开始练习掐丝、打磨、烧蓝甚的,阿琬,你说我和如英姐想去文思院,练这些也就罢了,可你与芷蓉是要去凝光院做首饰的,学了有何用处。
华琬执了一只薄铜胚仔细端详,听言浅浅一笑,此言差矣,掐丝、打磨等不论在制首饰或是器物上,俱是最重要的基本功之一,自然要好好学并勤加练习了,至于珐琅虽不用凝光院亲自烧制,可还是要能辨别了好劣,多学终归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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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你说的对。林馨轻轻推了把华琬,又发愁道:哎,也不知能绘制何图案,掐丝工艺我都不会,复杂的肯定不行。
在掐丝前得先用狼毫、炭笔与刀笔将图描在铜胚上,华琬略思索片刻,同林馨说道:若不熟练确实不能一开始便制太复杂的,馨姐姐,你可有考虑过岁寒三友图,单那竹中窥落日一景便是极好的。
林馨正要抚掌道好,王芷蓉高声道:我早打算绘竹子了,你们别抢我的!
先才不吱声,偏等了阿琬出主意后才说是自己的,真欺负人。林馨不满地嘀咕。
多的就是图样儿,芷蓉绘竹,馨姐姐可雕梅,再添上只喜鹊做了喜上眉梢可好?华琬眯着眼又出了个主意。
喜上眉梢比翠竹讨喜,想来陆博士会满意。林馨略带挑衅地乜王芷蓉一眼,带上自己的薄铜胚,牵了华琬去另一处。
离王芷蓉与谢如英有一段距离后,林馨低声央求道:阿琬,你前儿雕的木簪很是好看,改明儿雕了送我一支吧。
嗯,好的。
对了,阿琬你可知晓丙舍的董月兰?林馨虽在询问华琬,可压根未给华琬回答的时间,呼吸间便接下去说道:前儿她得了一块纹理极密,光泽如绸缎的紫檀木,听闻你虽刚来工学堂,可木雕技艺却已娴熟,便想请你替她雕一支荷花纹的檀木簪,若能加上两只鸳鸯就更好了。
可以的。华琬读过一些关于紫檀的摘记,但未雕刻过紫檀料子,心里颇为期待,压根未多想,一口答应下。
在铜胚上绘景、掐丝,非三两日的功夫,华琬在制作铜胚珐琅之余,将林馨央求的两支木簪子雕成了,那紫檀木香味芬芳醇和,闻之令人平气清心,华琬品之十分喜欢,更猜测这紫檀木存放有数十年之久,颇为珍贵。
就在华琬将铜胚上的掐丝鸳鸯满池娇景填完色时,她为董月兰雕的紫檀簪惹来了麻烦。
第19章 惹祸事
这日丁舍内,陆博士要求众人将填满色料的掐丝铜胚交于她,她要挑出几件好的,一并拿至官窑焙烧。
谢如英的双雁衔绶纹、林馨的喜上眉梢纹、王芷蓉的绿竹幽径纹掐丝铜胚皆被陆博士选中,再看到华琬的满池娇时陆博士愣了愣。
满池娇虽算不上难度最大的图样,但也比另外几幅繁复数倍了。
陆博士手指顺着铜片掐丝纹路向下滑,尚有瑕疵,细节处理亦见生涩,不过作为初学者,掐出的铜丝有如此流畅度已属不易,而且颜色很漂亮。
陆博士唤华琬到堂案旁问了几句,无非是确认这掐丝铜胚是否她一人完成,用色上又有否得到他人指点。
问完后陆博士毫不犹豫地将华琬的铜掐丝归至待焙烧一类,心下微叹,凭了华琬在工艺上的天赋,若教授得当,不出一年,技艺水平就不可估量了。
将铜掐丝悉数捡点完毕,陆博士准备与众人深讨其中技艺,不想转头瞧见旁边丙舍的陈博士,正站在格窗外怒目瞪着她。
陆博士疑惑地撩开竹帘,同陈博士行了小礼后,问道:不知陈博士有何急事?
巳时初刻,是课上时间,照规矩,旁人不得搅扰。
陈博士皱眉道:你的丁舍可有一名唤作华琬的学生。
见陆博士点头了,陈博士立即丢一支檀木簪过来,陆博士慌忙接住。
你看看。
亭荷盖盖,一对团团圆圆的鸳鸯双翅点水,碰颈相偎,颇为精致讨喜,陆博士欣赏地颌首道:好料子,陈博士是拿木簪与我共赏?
陈博士没好气地瞪了陆博士一眼,还笑的出来,你们丁舍的华琬惹祸了,这就是她雕的
陆博士心一沉,听完陈博士叙述的前因后果,神色也不似先才那般轻松。
原来丙舍的董月兰是少府监掌治署下一名主簿的远亲,那主簿名唤董禹,董禹曾在董月兰父亲面前夸海口,承诺能将董月兰召入文思院下的木器坊。
如今距六院选人尚有大半年光景,董禹发现这选人一事他压根做不了主,那些六院的院使和坊主,占着自己有门技艺,又有可能得到宫墙内外皇亲贵胄的召见,故眼睛长到了头顶上,有时连少府监司监都敢顶撞。
董禹虽愤懑但也没辙,只能有意无意地在木器坊坊主跟前提起他的远亲侄女董月兰,让坊主对董月兰有个上佳印象。
漫看董禹这招被动,却有效,被勾起好奇心的木器坊坊主令董禹将他侄女平日在工学堂做的木雕拿一只与他瞧瞧。
董禹大喜过望,特意取一块价值不菲的老檀木与董月兰,让她千万抓住这次机会,一定要用心雕好、雕精、雕成,让坊主刮目相看了。
若董月兰真有能耐也无妨,偏偏董月兰才入工学堂数月,得闲时又未勤加练习,根本不可能雕出能入木器坊坊主眼睛的木雕。
董月兰左思右想,将主意打到华琬身上。
木器坊坊主自檀木簪上看到了雕刻者的潜质,但他未去寻董禹,而是直接唤了董月兰所在丙舍的陈博士问话,陈博士对门下学生的技艺水准最了解不过,当即直言这绝非董月兰所制。
要查清事情始末很容易,华琬虽无辜却也参与了欺瞒作假。
陈博士冷声道:木器坊坊主已因此事寻过大司成,大司成很生气,坏了工学堂规矩的学生会被除退,董月兰言是华琬出的主意,是华琬主动替她雕的簪子,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
陆博士愤愤道:一派胡言,华琬压根不认识董月兰,谈何出主意,主动雕簪子?
陈博士扫了陆博士一眼:我知道,但又怎样?董月兰的表叔在少府监,约莫能将其保下,至于华琬,你自己看了办吧。
陆博士摇摇头,缓缓叹一声,仍旧回丁舍讲授工艺。
梆子响六声下堂了,陆博士单独留下华琬说话,林馨扯了扯华琬衫袖,附耳悄声道:陆博士肯定是要夸你,那满池娇掐丝纹,就你一人能做出来,我就不等你先去食舍了。
华琬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同林馨道别后赶忙走到陆博士身旁。
陆博士沉默了半晌,丁舍只剩她二人了,窗外传来一声高一声低的喧闹蝉鸣,衬得丁舍内气氛有些许压抑。
陆博士?华琬察觉到不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陆博士眉梢微挑,淡淡地说道:听说你最近很闲,四处帮人雕木簪,博得了不少赞誉,周遭人都夸你天赋异禀。
华琬一惊,她反应再迟钝也能听出陆博士在讽刺和指责,急红了眼睛,慌忙认错:陆博士,对不起,学生以为那只是同窗好友间的小馈赠,压根未想过要博赞誉的,学生资质亦是寻常,不过笨鸟先飞,平常多练些罢了学生是不是给陆博士添麻烦了,以后学生再也不敢了。
陆博士心思微动,华琬没有狡辩而是一股脑儿坦然认下,其实她知晓这事华琬确实无错,若一定要安个错处,也是因不知拒绝,不懂在工学堂里最不需要的就是他人大包大揽的助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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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学堂亦如同书院,大家都必须凭自己的努力,才能学到真本事。
陆博士垂首把玩一只镂大雁衔枝纹香薰球,淡淡地说道:你替丙舍董月兰雕的木簪惹到祸事,此事牵涉少府监掌治司和文思院,大司成欲将你清退,下午不要来丁舍了。
华琬傻了眼,如掉落冰窖般浑身发凉发僵,一双杏眼隐隐泛起水光,几乎就要朝陆博士跪下,哽咽道:陆博士,学生错了,以后再也不会随意答应他人,替他人雕木簪,还请博士别将学生赶出去。
陆博士莫名地看向华琬:谁说要赶你出去?便是我人微言轻,你还是罗坊主推荐进来的。可大司成生气,总得有个交代,所以你下午闭门思过,别来丁舍了。
华琬松一口气,心仍怦怦跳的厉害,忙不迭地点头,谢谢陆博士,学生一定认真反思。
在工学堂里,你自以为是的帮忙可能会害了自己害了她人,回去吧,牢记此次教训。陆博士挥挥手,不再理会华琬。
华琬深深鞠了一躬,再小心退下,陆博士说的最后一句话,华琬还不能十分明白,却也长了心眼。
终归是做错事,华琬脸颊一直发烫,心绪紊乱,也不肯去食舍用午食了,直往斋舍行去。
第20章 惩罚
华琬过穿廊时谢如英与何矜正站在两步开外的银槐树下,二人注意到了一脸沮丧的华琬。
何矜颦眉朝华琬问道:陆博士问完话了?你怎么不去食舍。
华琬羞愧地低下头,小声嗫嚅:我不饿,那个,我先走,不打扰你们了。说罢华琬扭过头,拔脚一溜烟儿跑得没踪影。
何矜耸耸肩,道了声怪人后继续向谢如英询问骨雕上蜡一事。
过了约莫两刻钟,谢如英三人用过午食回到斋舍,就见华琬窝在自个儿的床榻上,还将脑袋埋进青布薄被中。
林馨走到华琬床榻边,一脸担忧地询问华琬发生了甚事。
华琬探出半个脑袋,哀哀地瞅了林馨一眼,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了声没事,又要将脑袋埋进薄被时,谢如英走上前一把掀开被子,冷冷道:这般热的天气,你捂着出疹子么,我带了几只荷莲兜子,你快起来吃了,省的下午去学舍没精神。
王芷蓉心里颇不爽,她先前还好奇谢如英为何去拿兜子,竟是为了华琬,一顿午食未用罢了,怎一个一个都去关心她。
华琬看向谢如英丢在食案上、用荷叶裹着的兜子,瘪嘴道:陆博士让我在斋舍里闭门思过,下午没得去学舍了。
三人皆一愣,待华琬说出前因后果,王芷蓉面上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情,而谢如英不过是点点头,未说什么,径直回床榻歇息,唯有林馨又愧疚又自责,骂了董月兰几句后上前握住华琬的手,这事都怨我,我真未料到她竟然是这种人,阿琬,你等着,我这便去找她对峙,让她向你道歉,还你一个公道。
林馨就要往斋舍外跑,华琬连阻拦都来不及。
不许去。谢如英目光扫过来,林馨吓得止住脚步。
华琬也慌忙跳下床榻,扯住林馨衫袖,陆博士的安排就是要让此事悄无声息地下去,若林馨闹上一场,她可真真要被退学了,馨姐姐,怪不得旁人,是我凡事想得太简单,只以后我不能再随意帮别人雕簪饰了。
哎,我对不起你,阿琬,陆博士令你闭门思过,可有说甚时候能回学舍。林馨关切道。
华琬摇摇头,陆博士让我下午先别去,至于后几日,估摸还得等了陆博士的消息。
林馨握着华琬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阿琬,你不必担心,这几日我一定认真学了,陆博士在堂上说了甚,我回来后再说与你听。
华琬弯着晶亮的眉眼,展颜一笑,嗯,那便辛苦你了。
下午斋舍里果然只剩下华琬一人,本该安分思过的华琬趴在格窗前,呆呆地望着斋舍外巴掌大的小庭院。
工学堂里不论屋舍、穿廊,皆是寡淡的颜色,唯独这一方小庭院里不知谁栽了两丛紫玉芍药。
五月芍药开得正好,层层花瓣叠展相伴,颜色由外到内逐渐变淡,三两粉蝶在花间流连,若非粉蝶双翅扇动,华琬还以为那亦是芍药花儿上的一片了。
芍药花很漂亮,不愧为五月花神,前儿陆博士还言京中贵家娘子有簪鲜花之癖好,只可惜鲜花不能久存,现下的簪饰工艺,除了罗纱外,金玉还制不出鲜花那般繁复却又轻盈的美,繁复和轻盈尚不能共存华琬望着花儿发怔,神思愈飘愈远
陆博士下午提前了半个时辰放堂,散去学生后,陆博士未同往常一样去工学堂内的制坊,而是令人备好马车前往凝光院。
陆博士与罗坊主皆来自青州郡,交情不浅,今日除了有事相询外,陆博士还带了两支华琬雕的木簪。
斋舍里林馨条理混乱地同华琬转述了陆博士教习的功课,陆博士下午只粗略介绍了鎏金工艺,便令学生鉴赏鎏金类器物配饰。
华琬对工艺的介绍无甚兴趣,只遗憾不能亲见和触碰陆博士精心准备的那些器物。
阿琬,你可知鎏金是如何制成的。林馨歪着脑袋问道。
华琬眼睛一亮,摇摇头只期待地望着林馨。
我也不知道,今日陆博士还未仔细说了。林馨说罢转身去寻铜壶打热水,说不定明日你就回学舍,陆博士也就教了呢。
陆博士说我明日能回学舍么。华琬巴巴儿地跟在林馨身后。
陆博士并未提此事,不过这事儿又不是你的错,想来是小惩大诫一番。林馨很认真地说道。
华琬半倚了案几哀哀叹一声,茫然后悔地抬手拍自己脸颊,摇摇头陪林馨一道打水去了。
用过夕食,华琬未等来陆博士,却等来了初始领她进学堂的学正。
四人向学正躬身见礼,学正点点头看向华琬,目光带了几分寒意,令华琬紧张地打了个哆嗦。
学正递了只小书篓给华琬,冷声道:你犯了错,违了工学堂的规矩,虽得幸留下但也不能轻易揭过,从明日起,你到置物房检点物料和工具,不得出一点差错,这篓子里是《碎金》全篇、《六书故》全篇以及《说文新附》的金篇、玉篇,陆博士说了,你何日将这篓书倒背如流,又何时将置物房中的事情办得无半点错处,令陆博士满意,何日才能回学舍。
华琬无措地送走学正,看着满满的一篓子书,白净精致的小脸都纠成了一只白面兜子,她虽然跟着爹读过不少书,可因她是女孩儿,故在读书上父亲从未强求她,现下忽然要她背这一篓,怕没个三五月是背不熟的。
王芷蓉解开方巾,用篦子梳她那乌溜溜的长发,嘴角微翘:华琬,你也别怨陆博士,当初你进工学堂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现在被调到置物房做杂事倒也不委屈你。
你少说两句不成么,林馨愤愤地瞪了王芷蓉一眼,又挨着华琬坐下,阿琬,我和你一起去向陆博士求情吧,对了,你不是还认识凝光院的罗坊主么,要不请罗坊主出面,总不能真在置物房做杂事,平白荒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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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柳眉轻拢,深吸口气,终改先才垂丧的神情,同林馨坚定地说道,不能再去麻烦罗坊主了,馨姐姐你放心,我会将置物房的事儿做到陆博士满意,也会尽快背完书回来与你们一道上学的。
林馨还想说什么,被谢如英一句话截下,华琬自做决定了,你跟在旁瞎咋呼甚,时辰不早,都歇去吧。
说罢谢如英深深地看了华琬一眼,自去洗漱不提。
第21章 置物房
因为要背书和去置物房做事,华琬比旁人早起了一个时辰。
夏日卯时天色已亮,华琬收拾妥当搬张小杌子在舍间外廊下坐着,熹光洒在摊开的书卷上,暖白颜色衬得墨字微微发亮。
华琬余光落在一旁印有浅浅青苔痕的石阶上,不禁想起关阳县表哥念书的经馆,不知经馆的老夫子怎样了,没有她的打扫,小庭院里都铺满落叶了吧,还有表哥马上要进京考太学,那些个经史子集不知记熟没有她也必须努力,不能让舅舅舅娘他们知晓自己犯错,不能让他们失望了。
华琬揉了揉挺而娇的小鼻子,垂首读书,墨香夹杂黎明微潮的空气,萦绕鼻端闻得很是舒服,华琬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翻开《碎金》篇,华琬很快看见一段对鎏金工艺的介绍,原来所谓的鎏金工艺,是指将熔炼后的金、水银合剂涂抹在银器之表,再用炭火烘烤,水银遇热散去,便只剩薄金附着于银之表面了。
华琬一页页往下翻读,很快大半时辰过去,当阳光正好漫过砖瓦琉璃照在书卷上时,华琬站起身,背着书篓到食舍随意吃了碗馎饦汤便只身前往置物房。
陆博士站在食舍拐往丁舍的转角穿廊暗处,正好能瞧见华琬恬淡且踏实的神情,待华琬走下长廊石阶,陆博士才负手离开。
到了置物房,华琬看见各种制艺工具井井有条地摆放在临墙的九九八十一格黄花梨卷草纹方角高橱内。
华琬兴奋地朝高橱走近几步,除了小铜锤、镌刀、工笔等常见工具外,还有许多她不认识也从未用过的,华琬双手在靛青直缀上蹭了蹭,虽好奇,可也不敢上前碰。
房内的另一面墙上垒了数十只一尺长宽的楠木箱笼,约莫是收存材料的。
华琬四处张望一番,置物房里的两名学录压根不搭理她,她进来了好一会,学录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
华琬挺直身子,端端正正走到一名看起来年纪约莫有五十岁,面上神情却很温和的老学录跟前,恭敬见礼后问道:学录大人,学生是陆博士安排过来的,名唤华琬,不知可有甚事是学生能帮忙的。
老学录正将一根金线顺序地穿过两枚事先雕成的金花叶、两颗折好的金蟠桃果,再一下一下地将金线拧成旋,听到华琬声音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我听陆博士说了,你的活得由她安排,先去歇着吧。
华琬早被学录娴熟的手法吸引,怎舍得去一旁歇息,目光粘在学录灵活的双手上,也不敢再开口打扰,直到那根用于穿连、并不属于簪头花样的金线被挽作了金花叶枝蔓,与蟠桃、花叶浑然一体,华琬才惊叹道:学录大人好厉害,这支金蟠桃发簪很精巧好看。
呵呵,是吗?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样式了。学录笑着,眼角带出浅浅细纹,精巧的簪头躺于掌心伸到华琬眼底下:可会?
华琬眨眨眼睛,拿细白的指尖在金蟠桃上小心地碰了碰,又赶忙抽手离开,老实地摇头,学录大人,学生愚钝,不会,只知道簪上的花叶、蟠桃,是用了雕刻、打造之法。
不错了,当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连赤金都还未见过。学录拨弄簪头,耐心地说道:除了你说的,还有用到穿结,接下来,我只需用焊药将簪头粘缀于簪身上便可。
华琬连连点头,嗯呐,学录大人,学生有雕刻过木簪,可金作、银作、玉石都还未试过。
华琬虽对工学堂的学录制金簪这事有些疑惑,可她一贯想的简单心思单纯,转瞬便将疑惑抛下。
不急,一步一步慢慢来,将这屋里的工具都熟悉了,就可开始试着制金银饰了。学录用白绸仔细包好簪头,再打开一只鎏金镂花包边红木匣子放进去。
华琬靠在案几旁,又紧张又期待:学录大人可以教我吗?
学录这次未回答华琬了,抬头朝前方笑了笑,意味难明地摇摇头。
就在华琬以为自己被学录拒绝,黯然神伤之时,门槛处传来两声沉沉的咳嗽。
华琬扭头看到是陆博士吓一跳,赶忙转向陆博士,羞愧地向陆博士见礼。
陆博士冷哼一声,我是让你来帮忙,不是让你打扰学录大人的。
对不起。华琬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玉清,这孩子又没做什么错事,别那般严厉,吓着她了。老学录慈祥地帮华琬说话。
哎,本不想打扰您的。陆博士对老学录亦是毕恭毕敬。
不会,这孩子心境平和,是棵好苗子。
华琬一边云里雾里地听二人对话,一边悄悄地看陆博士,原来严厉的陆博士名唤玉清,却是再温柔不过的名了。
你过来。陆博士面对华琬时就板起了脸。
华琬挪了挪肩上拴着沉沉书篓的麻绳,两步跑到陆博士跟前。
这五卷是《总珍集》,昨日忘让学正交给你,《总珍集》也必须熟记于心,才能回到工学堂。说罢陆博士直接将五卷书放入华琬背上的书篓,华琬只觉得肩上又重了。
陆博士临出门前,想起一事同学录说道:学录大人,庆国公府的郑老夫人不是请您替她制二十支金簪么,金簪需要的一百根金线就让华琬去做吧,省的她闲了一直烦您。
学录好笑道:那一篓子书都够她背上一段时日了,哪能闲着,不过你放心,我年纪大了也想偷偷懒,漫说金线,便是其它活儿我都想交了小丫头去做。
学录如此坦然,陆博士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学录大人,华琬原先从未制过金饰,全交给她,若郑老夫人不满意岂不会给学录大人添麻烦。
我把关有甚不放心的,你快去带你的那些学生吧。老学录笑着摆手令陆博士回去。
陆博士也觉得自己可笑,有老学录大人,她瞎担心什么,双手交叠微微欠身,离开了置物房。
第22章 金线
老学录向华琬介绍了置物房内另一名年纪稍小的学录。
小学录穿靛青白襟流云暗纹直缀,看到老学录走到跟前,咻地站起身,腰板儿挺得笔直,面上虽无一丝表情,但能从眼神中看出其对老学录的依赖和信任。
别紧张,老学录轻轻拍小学录肩膀,待小学录放松下来,老学录才看向华琬,这孩子与我都姓陶,我也不是甚大人,是工学堂的大司成见我孤苦无处可去,可怜我收留我罢了,若你愿意便喊我一声婶娘,若还拘着,唤陶学录亦可,至于这孩子,比你虚长几岁,算同辈,唤小陶吧,小陶生来有所欠缺,却是再实诚不过的性子,手脚很勤快,你瞧这一屋子的物什,皆是她收拾的,一点不肯旁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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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钦佩地看着小陶,点头让老学录放心,学录大嗯,陶婶娘,我会尽力帮小陶姐做事,与小陶姐好好相处的。
陶学录笑着摇头,傻孩子,我先才都说了,小陶整理打扫时,不肯叫旁人插手,你去帮忙她要生气的,你只帮我罢。
华琬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重重的嗯一声。
按照陆博士交代,华琬要先制一百根金线。
陶学录捧出一只红木匣子,里面码了一百片大小为孩童手指长宽、薄如叶的小金片。
华琬用竹夹小心镊起金片,好奇道:陶婶娘,这薄金片是锤炼而成的吗,一会制金线,也是用小锤子敲?
陶学录解释道,金片是靠锤打,但金线除了要锤打外,还需用到另外一件工具。陶学录转身吩咐小陶,孩子,去将拔丝板取来。
很快桌案上多出一块一尺长半尺高的厚铁板,铁板上有三排,十八个贯穿铁板的小圆孔。
仔细瞧了,会发现这些圆孔在铁板两面都成倒锥状,从第一个圆孔到铁板的最后一个圆孔,中心锥孔会越来越小,华琬盯着铁板最尾处的那只锥孔,约莫只能通过由十根棉线拧成的股线。
华丫头,过来看。
华琬慌忙回神,就见陶学录将薄金片沿一个方向折叠数次,再用手锤顺着几个方向来回敲打,往复几次金片被敲成了细细长长的小圆柱,又随手捻出个圆柱尖儿。
华丫头,接下来就要拔丝了。陶学录头未抬,将拔丝板搬正,从第一个最大的圆锥孔开始,细金圆柱依次穿过拔丝板上的锥孔,偶尔还要在一个孔里来回走上几遍,在过到第十三个孔时,最初的金片被拔成半人高的细金线。
陶学录指尖绕两圈金线,双目微阖神情专注,点点头,取一只木卷盘,娴熟地将金线缠绕于木卷盘上。
前后不过两刻钟功夫,陶学录停下手朝华琬问道:华丫头,这就是金线的制法,可都看仔细了?
嗯!华琬高声应下,眼睛还望着卷盘上的金线,阳光透过纱幔照在金片和金线上,光芒流转,但仍不如华琬的眸光清亮。
华琬指着金线问道:陶婶娘,拔丝板还剩五个孔,为何不再穿过去呢,如此不是金线能更细吗?
金线的粗细,是与累丝花样有关的,郑老夫人定的二十枝簪子只要卷草纹,不复杂,金线无需太细,华丫头可想试试?陶学录本打算再制一根金线,可见华琬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干脆往旁移了移。
真的可以吗?
华琬在陶学录的眼神里读到了鼓励,立即接过小手锤。
因为是第一次做,速度慢些,但步骤手法无一错处,力度也恰到好处。
陶学录发现华琬的感觉非常敏锐,很多时候华琬只要指尖触碰或者余光扫到,就可知此处是否有瑕疵,是否要重新锤打或拔丝,没个几年制饰经验,是不可能如此敏锐的。
怪道罗坊主会送华琬入工学堂,陆博士又将华琬送到她这儿。
陶学录内心感叹一番,仔细检查了华琬绕在卷盘上的金线,点头表示很满意。
华丫头,一共有一百根金线,你可有耐心做?陶学录试探道。
陶婶娘放心。华琬拍胸脯保证,她的心境本就十分平和,更何况现在还起了兴趣,漫说一百根,就是一千根,她也能安安静静地制成。
好,待一百根金线完成,我们便开始制花样。陶学录转身至高橱取出一副指套交给华琬,制金饰时戴着,指套尖处是薄蚕丝,不会影响到触感,金匠是精细活也是力气活,别弄伤手了。
陶婶娘,学生不要,学生不怕弄伤手,而且多伤几次,多结几次痂,就结实粗糙不会受伤了。
谁瞎说的,丫头你手指生的好看,是有福气的,该好好保护。
华琬想了想,终乖乖点头从陶学录手中接过指套,指套大小正好,并如陶学录所言,指套不但能保护手指还几乎不影响触感。
就在华琬准备再去拿金片时,外头传来叩门声,学录大人,小的送饭来了。
话音刚落,小陶已跑到槅门前,原本淡漠如纸的面上现出欢喜意,接过食盒,小陶不忘向送饭的仆妇欠身道谢。
仆妇朝陶学录恭敬道:学录大人,今儿一早陆博士交代小的多备一人饭食,故今儿午食是三人份的。
好,辛苦你了。陶学录向仆妇颌首,又同华琬说道:不急,先用午食吧。
每日送到置物房的饭食很好,比之食舍的还要精致。
小陶捧着银丝冷淘和金花饼子大口咬,几点碎屑落在食案和衣襟上,陶学录非但未斥责,反细心地替小陶捡去衣襟上的饼碎。
华琬也将心底的最后一点拘谨和顾虑放下,满足地吃起来。
用过午食,陶学录担心会积食,不肯华琬立刻到桌案旁做事,令她搬了杌几一道在廊下小歇。
华丫头,你会怨陆博士吗?
华琬被太阳晒眯了眼,几乎靠在柱梁上睡着,听到陶学录问话清醒了,认真道:不怨,陆博士虽看着严厉,其实对学生特别好,是学生自己惹事,给陆博士添麻烦。
陶学录欣慰地点头,你能明白玉清就好,她心里也苦。
最后一句话陶学录说的很轻,华琬见陶学录开始阖眼休息,乖乖地不再说话,只踮着布鞋尖,踢地上的石子儿。
第23章 皇家旧事
华琬用五日功夫制好了一百根金线,期间恰逢工学堂旬假,华琬担心误事,也未回云霄乡,只托云霄乡的村民,将工学堂发的一贯钱带回去给舅娘。
这日,华琬仔细检查了缠金线的卷线盘后,收入楠木箱笼中,待制饰时一一取用。
陶婶娘,今日我们要开始雕簪花了吗?
陶婶娘关切道:华丫头可要休息一日?还有,陆博士安排的功课都背熟了吗,过两日陆博士要考你了。
四日前,陆博士过来置物房,言未免华琬偷懒,以后每隔七日她都会亲自检查华琬的背书情况。
华琬扭头望向书篓,陶婶娘放心,学生已经背熟了《说文新附》的金篇、玉篇,《碎金》也看过一遍,准备开始背了呢。
陶学录点点头,她是打心眼里认可华琬这孩子了。
华琬每日天擦亮便起身,而后就在斋舍外的长廊,或者置物房外的梧桐树下,捧了书卷静静地看,陶学录偶尔会在距离华琬不远处的地方停下,若非风吹枝叶摇曳不停,书卷又不时地被华琬翻动,陶学录真以为那是一副安静恬淡的画卷。
那就好,华丫头,既然你读过《碎金》,我且问你,制簪饰的花样需要用到哪些工艺,该如何制。
华琬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道:要先捶打,将赤金制成仿若圆雕的形状,再辅以镂刻,使饰物生动精美,掐丝亦不可缺,每一步都必须精益求精,要雕花能香,雕凤能栖木,雕龙能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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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眼中的认真和专注令陶学录心中升起熟悉之感,正要接了华琬的话往下说,那小陶推开门一脸兴奋地跑进来,直愣愣地打断二人对话。
小陶姐,有甚喜事么,那般高兴。华琬好奇道。
小陶点头,看向陶学录,婶娘,明日放假,可以休息!
陶学录和华琬就纳闷了,两日前才放的旬假,更未听说皇宫里哪位尊贵之人有甚红白大事,怎凭白又放假。
华琬不指望小陶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白,况且放假也与她无关,除非陶学录要歇息,否则她就安分地在工学堂,在陶学录身边帮忙。
陶学录想法与华琬一般,淡淡笑着摇摇头,不料小陶自顾将她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明儿街上热闹,大皇子回来了,有车队。
什么!
陶学录脸色大变,忽地站起,唬了华琬和小陶一跳。
华琬初听见大皇子回来时,亦心神一震,毕竟华家七年前遭的那场大劫,就与大皇子生母,荣贵妃的娘家有关,可纵是如此,华琬都不似陶学录那般激动。
陶学录面上神情很复杂,除了不敢置信外还夹杂了似喜似哀的情绪。
华琬抿了抿唇,自将想法悉数藏于心底,只露出些许好奇,她其实未见过大皇子,但对大皇子曾经的遭遇颇为了解
八年前,国力相当的新宋与北梁交换质子,年仅九岁的大皇子赵允旻被睿宗帝狠心送走。
本以为大皇子很快会回新宋,不料其走后仅一年,荣贵妃母家甄氏一族被人揭发,言甄家窝藏了多年前为新宋所灭的西周国公主。
此举等同谋逆叛国,查实后睿宗帝未顾念半分私情,立即将快要致仕的甄阁老以及甄阁老的长子、荣贵妃的嫡长兄、在任户部尚书甄大人,收押入天牢。
甄家被抄没,甄家男丁及几名同甄家关系密切的幕僚,于当年秋后在市口处斩,女眷俱没入奴籍。
荣贵妃被睿宗帝赐了毒酒。
民间传闻荣贵妃不肯饮毒酒,只借三尺白绫,流两行清泪,了却红颜一生。
想来荣贵妃是心怀极大冤屈和悲哀的,只无可奈何,唯有在死前抗旨意,卑微地表达她对睿宗帝绝情的怨恨。
甄家男丁一百六十人被处斩那日,斩首虎头刀钝了数把,令人毛骨悚然的鲜红血水淌满一条街市,刺鼻血腥味绕街市三日不散。
甄家一亡,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大皇子是不可能回来了,毕竟在此境况下,大皇子与其回来,还不若留在北梁。
京城的人们于日复一日中渐渐忘记了当年的血腥和只身在外的大皇子,不想两年前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大皇子的境遇再度成为百姓谈资,为众人所喟叹。
北梁留在新宋国的质子三皇子严天佑害了急症。
虽然睿宗帝令太医全力救治,可无力回天,甚至赶不及将严天佑送回北梁,严天佑就一命呜呼了。
严天佑客死新宋,睿宗帝惶惶不安,将严天佑的棺椁送至北梁后,又主动与北梁联姻,嫁了二公主过去。本以为北梁亦会送一名公主到新宋的,未料北梁皇帝半句不提此事,似乎压根无此意。
如此无怪众人都认定大皇子赵允旻在北梁的处境是非常艰难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大皇子竟然回来了,睿宗帝还派出礼车队接迎。
华琬出了一会神,抬头见陶学录仍双目发怔地望着窗外。
华琬轻声唤倒:陶婶娘,陶婶娘?您没事儿吧。
华琬声音太轻,唤了半晌无用,小陶干脆直接站至陶学录跟前,挡住陶学录的视线,这才令陶学录缓过神来。
陶学录揉了揉眉间穴,华琬赶忙扶了陶学录重新坐回高背靠椅上。
小陶,你可有听人说,大皇子为何会被送回京城?陶学录缓缓问道。
小陶摇摇头,陶学录双手微握拳,自嘲一笑,是啊,这世上有几人能知道,一直藏在置物房里,我的耳目也闭塞了
顿了顿,陶学录与华琬说道:华丫头,婶娘有些疲累,今明两日你自回斋舍歇息,先别过来了,若无事,明儿你也可去街市上瞧瞧,想来会很热闹。
华琬乖巧地点头,陶婶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学生能留下来照顾婶娘么。
不用了,我歇两日就好,陶学录宽慰地看着华琬,丫头,你先回去吧,有小陶在这尽管放心,后日我们再一起制金簪花。
华琬乖巧地后退两步,陶学录撑着小陶手臂,缓缓朝置物房后门行去。
华琬一直目送陶学录离开,许是错觉,先才陶学录明明很疲累,可这会瞧背影和身板儿,似乎比原先还挺得更直了。
当华琬回到斋舍时,谢如英三人亦刚下学回来,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明日放假要去街市瞧热闹一事。
第24章 遭贼
阿琬,你今儿怎午时未到就回来了。林馨看见华琬又惊又喜,自从华琬因犯错被陆博士调入置物房后,每日皆早出晚归,她连同华琬说两句话的时间都快没了。
因为明日放假,所以学录大人让我早些回来。华琬拿铜盆接了水,仔细将双手洗净。
林馨抚掌道:那敢情好,我们才说好明日一起去街市上迎大皇子车队的,听说车队前头还有两头大象呢,阿琬你与我们一块去了。
华琬本想拒绝留在斋舍背书,可终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不知大象和大皇子都长得何模样,遂干脆点头应下。
次日华琬简单梳了个倭堕髻,换上一身簇新湘色圆领襦裙。
襦裙是前几日舅娘特意为她做了,又让乡民捎至京城与她的。粗布料子虽比不上另三人的花俏,但十分整齐合身,极衬华琬那干净如星辰的双眸和好整以暇的神情,瞧着比才冒尖儿的芙蓉还要水灵三分。
据林馨打探到的小道消息,大皇子的车队将于辰时中刻由崇明门入京,行一段曲院街后拐上御街,过州桥仍旧御街直行入宫。
工学堂离州桥近,咱们也不去远了,就在州桥附近候着,趁时辰尚早,还可以四处逛逛,待到车队过来,我们再跟随车队至宫门外吧。林馨的提议得到三人一致赞同。
临出门前,华琬仔细系了一只荷囊在腰带上。
林馨眼睛尖,瞧见华琬荷囊上缀着一条竹叶和枯草编的翠黄两色双鱼结,忍不住捏起把玩一番,直接央求道:阿琬,这两条小鱼圆滚滚的好生有趣,可能编了送我一对。
好的,一会出了工学堂我去摘竹叶,编了送你。华琬一口答应下,倒不是她不长记性,忘了之前替人雕木簪被责罚一事,而是她觉得草叶漫山皆是,不值钱的,且又不用镌刀、手锤,所以不可能违工学堂规矩。
林馨欢喜道:阿琬不需去摘竹叶,我有玉线,阿琬用玉线编。
王芷蓉眼睛一直往这瞟,撇撇嘴,颇不自在,也编一只与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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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可不记仇,笑道:嗯呢,我编三条,大家一人一条才好。
谢如英淡淡地扫华琬一眼,应都懒得答应一声,抬脚率先出了屋子。
四人离开工学堂,刚到街市上就被吓一跳,车队将经过的街巷和州桥,都已被挤得水泄不通,两旁酒肆、茶楼的二层雅间亦悉数被订了出去,每一扇窗洞都撩开了帘幔,不时传出玩笑声和斗酒声。
竟如此多人,一会大皇子的车队要如何过去呢?华琬努力踮起脚尖,抬头四处张望,拧了眉心她是真在替大皇子担心。
王芷蓉讥笑,大皇子的车队进京城后,就会有禁军过来,到时候大家自然让开路了,要你杞人忧天。
阿琬,这又挤又闷,那儿有卖凉水饮子的,咱们先过去。林馨挽着华琬的手紧了紧,生怕几人走散了。
四人各捧了碗江水茶喝,因为人实是太多遂不敢四处走动。
不多会儿,果然有皇家着白衫黑靴的翊卫军执刀前来。
阳光正好,锋利的刀刃晃着一圈圈晃人的光晕,不需翊卫长吆喝,原本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自动往两侧分开,空出了足有丈宽的通路。
林馨拖着华琬和谢如英往州桥挤,华琬被推搡得踉踉跄跄,瞅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华琬是一阵后悔,早知如此她就不来凑热闹了,安分在工学堂里休息背书多好。
不知挤了多久,人群里响起欢呼和叫喊声,三两名孩童一边囔囔着大象来了,一边灵活地钻到了人前去。
华琬忽然感到手腕一痛,和林馨牵着的手就松开了,再被人群一拥,另三人的影子半点瞧不见。
华琬心下叫苦不迭,也顾不上看大象和大皇子,只焦急地左右张望,更试图逆着人潮挤出去,不想非但未挤出去,还被推到了最前头,险些儿碰到翊卫那不长眼的大刀。
好歹能看清楚车队,只见礼车前两只巨象,象脖上坐着裹交脚袱头、身穿紫衫、手握短柄尖铜钁的驯兽师,象后马四匹车五乘。
大皇子乘的四轮车驾围三层橙黄色轻幔,隔了段距离只隐约看到个人影。
就在华琬目光紧紧粘在大皇子车驾上时,直觉腰上荷囊动了动。
手往腰间一摸,糟糕,荷囊不见了,被贼偷了。华琬脑子一嗡,荷囊里的一百文钱是舅娘一定要她留身上零用的。
华琬往后张望,看见一男子压了腰鬼鬼祟祟地往人群外挤。
抓贼啊!抓贼啊!华琬大声喊叫,一边奋力追贼偷。
无奈车队越行越近,周围百姓正激动着,哪里肯理会华琬,只偶有几人因被华琬踩到脚背,骂骂咧咧两句。
贼人挤出人堆后往巷子里跑,华琬紧随其后,一心将荷囊追回。
几乎所有京城百姓都涌入御街了,原本热闹的巷子空无一人。
华琬将贼偷追至一堵墙前,前方再没路了,华琬才停下扶着膝头喘气。
你这坏人,将荷囊还给我,往后安安分分找正经事儿做,别再小偷小摸的,我就不去官衙告发你。华琬缓过气来,理直气壮地说道。
贼偷左右看了看,啐一口,冷笑道:小娘子好大的口气,不但想让我将吃下去的吐出来,还想送我去官衙。
说罢贼偷朝华琬走了两步,阴阳怪气地说道:小娘子长得真不错啊,可惜嫩了点,否则我都想趁着无人尝尝滋味了,啧啧,罢,还是把你打晕了卖入私娼,我再赚一笔银钱来得实在,想来你这副皮肉能卖个好价钱。
华琬又惊又骇地瞪大了眼,她万万没想到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宵小竟还敢如此猖狂,一时气噎的说不出话来,见贼偷真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心里开始着慌了。
华琬见四周无甚能趁手打贼偷的,立即转身往巷子外跑。
几乎要被贼偷追上了,华琬做好狠狠咬贼偷的准备,就在这时,一颗圆乎乎的肉团儿从远处狂奔而来,同华琬擦身而过后重重地撞向贼偷。
就听见哎呦、哎呦两声,肉团和贼偷双双摔在地上。
华琬目瞪口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惊讶道:你,你怎么来了?
第25章 背后之人
安琚养尊处优惯了,哪里遭过这罪,摔一下便痛得在地上打滚起不来了。
华琬眼见贼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鼻子里淌着血,不知何时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刃,正咬牙切齿地朝安琚走来。
这可将华琬急坏了,慌张地跑到还在打滚和嗷嗷叫的安琚身边,蹲下身扯住安琚粗壮的胳膊,大声喊道:你快起来,快起来啊。
来不及了!
华琬一咬牙一闭眼,张开双臂挡在安琚跟前。
耳边呼啸过一阵风,预想的刀刃未扎在她身上,却听见贼偷的一声闷哼。
华琬睁开眼,那贼偷被人一脚踢到半空,又如破布袋似的砸到地上,怕是断了几根骨头,再爬不起来了。
华琬知自己得救了,顾不上发软的四肢,赶忙朝一旁身着窄袖深灰短袍的恩人躬身拜下,感激道:小女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你没事吧。男子神情淡漠,双手微微握拳,目光扫过华琬和正挣扎了爬起的安琚。
蒙大侠搭救,小女无事。华琬搀了站都站不稳的安琚一把。
你的荷囊。男子摊开手,华琬那只绣了两朵小杏花的蓝底荷囊躺在男子阔厚的掌心。
华琬惊讶地合不拢嘴,大侠的速度太快了,她以为大侠只是一脚将贼人踢飞,不料这短短一瞬,还将她的荷囊取了回来。
华琬扭头看着瘫倒在地上的贼偷,抿了抿唇,虽不舍,可还是说道:大侠,荷囊里的钱留给那贼人吧,他不务正业又受了重伤,怕是连寻医问药的钱都没有。
男子眉头几不可一见地皱了皱,你确定要将钱留给谋你财害你命的人?
华琬点点头,想来他也是被窘境所逼迫,不得不做坏事的。
一旁的安琚猛地咳嗽起来,愣是吐了口鲜血出来,吓的华琬脸煞白,安家少爷,你撑着点儿,我这就送你去医馆,去寻安掌柜。
扶着安琚要离开时,华琬忽然想起一事,巴巴儿地看着男子,敢问大侠名字,改日小女定登门拜谢。
不必了,你快扶这小兄弟去医治吧。男子背过身,风拂过男子袍摆,猎猎声响,华琬心中敬意尤盛,不愧是大侠,荡尽人间不平事,又淡泊名利,不留浮名于世间。
若不是搀着安琚,华琬都想向男子行大礼了。
除了御街外,京城四处街巷都是空荡荡少有行人的,华琬带安琚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大夫诊了后言都是皮外伤,先才吐出的那口血是因为牙床碰破了,虚惊一场,华琬心上石头落下。
大夫替安琚包扎一番,又开了三服补气的药。
华琬已身无分文,还好安琚随身有买零嘴儿的钱两,付了诊费和药钱,二人慢腾腾地往安掌柜的香药铺子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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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颇为感激地问安琚,你怎会忽然出现在巷子里的。
若非安琚替她撞了那么一下,她可能已经落到贼偷手中,纵是大侠随后出现,她也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
安琚哼哼唧唧的,还不是听见你在那儿喊,跟着你挤出人群后,不知你蹿哪条巷子里去了,还好我猜的没错。
华琬愣了愣,竟这般巧,你在帮我,你不讨厌我了吗?
安琚翻了个白眼,嘴巴硬着,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没事儿就在工学堂附近转悠,哼,当然讨厌,可我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先才大侠的英姿亦印在安琚脑海中,他努力让自己的神情语调像大侠那般潇洒。
华琬抿嘴笑了笑,顾及安琚嘴上有伤,也不再多说话。
送安琚回到仪香堂。
因安琚受伤一事,华琬向安掌柜道歉,安掌柜初始很担心,知安琚只受皮外伤后便放心了,未责怪华琬。
华小娘,快午时了,不若在安叔铺子里用过午食再回去。安掌柜故意忽视安琚朝他使的眼色,热情地挽留华琬。
华琬摇摇头,笑道:小女是与同窗一道出来,不想却走散的,这会大皇子已经入宫,街上也空了,为免同窗挂心,小女还是先回工学堂,况且工学堂有食舍,便不麻烦安掌柜了。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见外了,不过既有去处,安叔也不强留你,得空常过来玩便是。安掌柜眯着眼,暗道华琬去了工学堂后整个人不一样了,笑容明快了,说话有底气了,而且身上衫裙没了补丁,俱是新的。
华琬同安掌柜和藏在橱柜后的安琚道别,今日真的很感谢安少爷,过两日我再来探望安掌柜和安少爷。
直到华琬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安掌柜才同安琚玩笑道:你小子倒是学会了英雄救美,今儿特意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签盘兔和炒蟹,看来你是没口福了,一会喝些稀粥和羹汤罢。
安琚伤在牙上,不小心将养,牙都得掉。
安琚脸挤做一团,想到好长一段时间会与美食无缘,简直痛不欲生。
京城的正东方向是红墙青砖的皇宫,大安殿前东建广佑楼一间看似无人的侧殿内,忽然闪进了一个人影。
主子。
梅兰竹菊四君子纹镶珐琅雕流云紫檀屏风后走出一位长身玉立的郎君,郎君发束紫金冠,身着绛色绣金蟒纹玉带袍服,眉眼修长,目光清澈旷远,鼻梁高挺,薄而直的嘴唇紧抿着,精致美好到极致的五官和脸庞,透了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教训贼偷了?
教训了,那小娘见贼偷受重伤,于心不忍,反而让小的将荷囊里的钱留与贼偷抓药。说话的男子便是在小巷救了华琬和安琚的大侠,此时正毕恭毕敬地回答自家主子的问话。
愚善。
四扇屏风是明暗双面绣,正午光线落在屏风上,为郎君的身影镀上一层浅而模糊的金色。
你可将荷囊留给贼偷了?
没有,恶人不配苟活于世。男子将荷囊捧至郎君跟前。
犹记得当初京城是路不拾遗门不闭户的,如今竟有贼偷在光天化日之下横行,世风早已变了罢,照那小娘说的,将钱与贼人,荷囊烧了。郎君黑如深潭的双眸里藏了淡淡的哀伤,仿若一枝临湖而长的娇艳桃花,被风吹落在初化冰的湖面,漾起的极浅涟漪。
是,主子。
男子正要退下,忽然又被唤停。
郎君走至男子面前,拈起荷囊上系着的草编双鱼结,嘴唇挑起旁人不易觉察的弧度,手指微动,断了双鱼结同荷囊相连的草线,再挥挥手,令男子退下。
当郎君走出偏殿时,收敛了周身的锐气,微垂的眉眼闪烁着怯弱、惶恐、不安。
第26章 精湛技艺
华琬回到工学堂时,谢如英等人已在斋舍里等候片刻,林馨看到华琬舒了口气,之前与你走散,我们也没心思再逛,大皇子的车队入宫后,我们便匆匆赶回工学堂,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可将我吓的,正准备出去寻你呢,幸亏有惊无险。阿琬,与我们走散后,你去哪儿了?
华琬如实说了今日的遭遇,谢如英沉了脸道:你可是胆子大,不过几十文钱罢了,犯得着不要命地去追么。
如英姐别骂阿琬了,能平安回来就好。说着林馨牵起华琬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阿琬,以后再出去,我一定牢牢抓着你,不会再让你与我们走散。
嗯!华琬点点头,以后我会小心,也不会再逞强了。
反正没事,哪还那么多话说,快去食舍吧,一会要没饭吃了。王芷蓉噘嘴瞪着三人。
因为陶学录的交代,华琬下午纵然无事也不敢去置物房,只能被林馨缠着编花结。
王芷蓉和谢如英瞧二人笑笑闹闹的,也好奇凑了上来。四位小娘一道编了四只双鱼结、两只如意结,最后华琬还用青蓝两色玉线结一圈祥云结手绳送给了林馨,林馨戴上手绳后直言喜欢,还言改日她要凭了自己的雕刻技艺,雕一颗玉石缀在上头。
四人都至少有一只花结了,才心满意足地回各自床榻。
林馨见华琬在整理书篓,问道:阿琬,陆博士交代你背的书可都背熟了,这几日陆博士在教我们錾造,还给我们看了一支金并头鸾鸟簪,很是漂亮,阿琬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提及被陆博士责罚不能入学舍一事,华琬已不似初始那么愁闷,对自己还未背熟那几卷书也不以为意,她很愿意留在置物房帮陶学录忙的,遂舒展着眉眼笑,才背了一点儿,全背完估计还得一段时日。
王芷蓉等人虽对华琬不以为意的态度有所疑惑,可也未深问。
次日,华琬仍旧一早去置物房,陶学录和小陶也早早到了。
华丫头,昨日到街市上可有瞧见大皇子的风姿。许是休息好的缘故,陶学录今日精神颇佳,眼角皱纹因为笑意更深了。
未免陶学录担心,华琬未提及遇贼偷一事,只遗憾道:大皇子的礼车拉了好几层纱幔,学生隔得远,看不清呢。
嗯,陶学录笑着颌首,大皇子是皇家长子,是真正的天皇贵胄,身淌了龙血,自不能那般轻易被瞧见真容,将来华丫头若能进凝光院,说不得就会见到了。
华琬见陶学录高兴,心情亦跟着很好,若进了凝光院,能不能见着大皇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学生替大皇子制的金梁冠和玉佩,能令大皇子满意。
说的好,不该想的不去想,一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华丫头,今日我们便开始制郑老夫人定的二十支金簪。
陶学录将制簪所需的材料与工具整齐地码于桌案上,耐心详细地同华琬介绍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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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学录开始画作和雕磨时,动作是缓而又缓,让华琬不但能看清,还有时间思考。
在制每一支簪子前,都应在宣纸上绘出花样,当然,若花样已深印在你脑中,可信手拈来,这步省去亦无不可。陶学录在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底座上勾出最后一笔,一会她要将雕镂和打造好的花瓣往上粘黏。
陶学录目光不动,手中镌刀的移动极其轻微,华琬眨了几次眼,定睛凝视金片上现出的小小花瓣尖。
首饰器物皆讲究章法、造型、深度、层次,比如你雕玉菩萨,哪只手抬哪只手放,这阴阳手看似简单,实际上极其讲究,绘制花样、雕琢、镂花等等,不管哪一步都费工夫和心思。非百炼不能成钢,纵是你天赋再好,不多练,也不可能有精湛技艺,至于在短时间内提升技艺的捷径,就是耐心、毅力,除此之外,再无旁它。
陶学录时而不语,时而解说上两句。
华琬坐在一旁小声应和,她双手交叠置于膝头,聚精会神,一动不敢动,便连呼吸都是极轻极缓的。
她担心些许震动,都会影响到陶学录严谨至毫厘的雕琢。
架格上的青玉箭刻沙漏翻转数次,珠沙窸窸窣窣的声音融在时间的流逝里。
华琬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似乎有仆妇送了午食进来,可小陶不敢搅扰她们,她自己也感觉不到一丝丝的饿。
窗外的阳光由黄转白再变成艳暖的橘色,陶学录已将十六瓣黄花魁金牡丹粘在簪头,正用数根金线掐卷草纹和金叶,牢牢固定金牡丹。
夕阳穿过雕祥瑞纹格窗,照在牡丹金簪上,闪耀得满室光辉。
华琬的小脸又红又烫,呼吸凝滞在喉间,金簪美得令她几乎窒息。
华丫头,是不是很漂亮。陶学录见华琬目瞪口呆的,会心一笑,又淡淡地说道,其实这种金簪,在贵族中是很寻常的,哪怕我们费了不尽的心思,缀上漫如夜星的宝石,也不过是她们妆奁中的一支。
陶学录将簪子递到华琬眼前,可以小心碰一碰,不是你想的那般脆弱。
说罢陶学录起身舒展了筋骨,我让小陶送茶水和点心进来,一整天,你也该饿了。
华琬舔了舔干干的嘴唇,紧张期待地从陶学录手中接过金簪,她知道若不是陶学录为了教她,故意放慢了速度,凭陶学录的技艺,制这支簪子估摸只需三两个时辰。
陶学录虽在置屋房做事,可华琬直觉陶学录的制饰技艺要比陆博士厉害,甚至比凝光院里的大部分匠师都要精湛。
待华琬仔细瞧过金簪,陶学录再用白绢仔细擦拭金簪并放入黄梨木包锦匣子里。
华丫头,郑老夫人订的二十支簪子,要求有四种花样,每种花样制五支,现在除了牡丹花之外,还差三种花样十九支金簪,你今明两日仔细想想,画出三种花样来。陶学录将一碟蜜糖酥皮烧饼端至华琬跟前,对了,我听说你能用草编首饰?
华琬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就是因草编簪子被罗坊主看中,才送到工学堂来的。
倒是有趣,画完后你按着花样编了我瞧瞧。陶学录犹记得她儿时也喜欢编花环甚的,后来学了技艺又进了凝光院,便不得空去摆弄花花草草,丫头,时辰不早,吃些饼子回去歇息吧。
华琬抱着饼子咬,忍不住向陶学录问了心中的疑惑,陶婶娘,那国公府的郑老夫人,为何不在凝光院定簪子,而要陶婶娘制呢。
凝光院啊陶学录思绪一时飘远,心不在焉地说道:我与郑老夫人相识已久,她性子倔,不肯交给别人。
第27章 初试
华琬回到斋舍,不论是打水还是洗衣裳,都在思考该制何花样,原先草编她能随心所欲,但现在是金制,需要考虑的就多了。
既然陶学录已制了一支牡丹金簪,那么其余簪子的花样也不能太过简单,可若真的全制成甚牡丹、芍药、重瓣秋菊这类繁复的,反而会弄巧成拙显得极平淡无趣。
夜深了,谢如英三人皆躺于床榻上休息,唯有华琬的床边还留了一盏火光微弱的白烛。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蝉鸣,华琬屈肘撑着脑袋侧耳倾听,白日里蝉鸣此起彼伏令人心烦,而在寂静的夜里蝉鸣难得响起,听之反令人心生一丝期盼,令人觉得不那么孤单。
华琬低头清浅一笑,手执炭笔开始在陆博士送她的簿子上写写画画,她想制梅花金簪,几朵梅花虽单调,但可以编一只小喜鹊在枝头,她还要制幽兰簪,三两只蝴蝶立于兰花瓣,彩翅翩翩,可十分耀目,最后就中规中矩的莲花簪吧,大大圆圆的荷叶,托起盛放的复瓣粉荷。
迷迷糊糊间,白烛爆处一颗火花,闪着闪着越来越暗了,当白烛燃尽,冒出一缕青烟散在夜色中时,华琬抱着簿子和炭笔沉沉睡去。
虽然前一夜熬的晚,但天际刚露出鱼肚白,华琬就醒了,揉揉眼睛,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是翻开簿子,她担心昨晚到后来太困,将花样儿画砸了。
还好,线条流畅清晰,花儿栩栩如生。
华琬迅速拾掇好,迫不及待地跑到置物房,她还要用草编簪子呢,陶学录说了,置物房外小院里的杂草随便她扯。
华琬擅长编草饰,在陶学录到置物房之前,她就编好了三支簪子,和画在簿子上的一模一样。
陶学录看到草簪颇为惊喜,也懒得再去看华琬画的花样,只询问道:华丫头,花样儿不错,蝴蝶用薄金片雕刻和金线穿连便可,但喜鹊需要用到金块刻凿,现在置物房里没有现成的金块,是否要换个花样,或是等段时日?
华琬歪着脑袋调皮一笑,陶婶娘,学生打算用金线编喜鹊的。
陶学录一愣,很快恍然一笑,端着华琬编的草簪,老了脑子都不好使了,竟然忘记这是华丫头的拿手本领,今儿可以开始了,不用着急,我在旁指导你。
庆国公府郑老夫人定的这二十只金簪确实不着急,只要在八月十五中秋节前制好送到国公府便行,而现下才六月中旬。
华琬先仿着陶学录的牡丹簪将另外四支精雕细琢出来,虽是初试,可陶学录却觉得华琬在雕琢上一刀比一刀娴熟,除了一些技巧和细节的点拨外,几乎已无物可教,陶学录自觉可以搬了躺椅,在外廊上吹风养神了。
华琬用五天半的时间制好了另外四支金牡丹簪,陶学录仔细检查后坦言金簪远胜她期望,假以时日,华琬必定青出于蓝。
陶学录决定寻机会带华琬与郑老夫人相识,过几年她眼睛花了,手不稳了,让郑老夫人寻华琬去。
华丫头,牡丹簪已成,接下来就是你编的簪样了,明天打算先制哪一支?陶学录拢着宽袖,慈祥地笑问。
华琬拧着靛青直缀的下摆,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陶婶娘,明日工学堂放旬假,学生想回云霄乡看看舅舅和舅娘。
陶学录好笑道:傻丫头,去看长辈是应该的,之前的旬假你就没回去,想来你舅舅、舅娘也想你了,我一会寻一辆马车送你回云霄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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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连连摆手,不用的不用的,学生有一名同窗,她家在通许县,我下午可以搭她的驴车一道回去,我们二人刚好有伴。
好吧,陶学录也不勉强,只慢慢走到格橱前,从一只荷囊里掏出了几颗碎银,我和陆博士都知晓你荷囊被偷一事了,也知晓你不愿我们担心故没说,这点碎银你拿着,有伴身的银两外出才安心。
华琬吓一跳,惶恐地往后退一步,不论陶学录说什么,她都坚决不肯拿,学生在工学堂有吃有住,陶婶娘还传授学生技艺,若学生再厚颜拿陶学录的银钱,那真成恬不知耻贪得无厌的人了。
胡说什么呢,竟也是个犟性子。陶学录叹一口气,罢了。
陶学录将几颗碎银子收起,转而取出五十文钱,故意板起脸道:收着,待工学堂给你发了学钱,再还我。
华琬扭扭身子,傻傻笑了笑,这才接过铜子儿,小心放进一只临时扎的小布兜里。
告别陶学录后华琬先去寻了何矜,让原本未时初刻便要乘驴车回通许县的何矜等她小半个时辰,何矜见华琬一副焦急模样,耸耸肩答应下。
华琬在食舍随意地吃了些东西,顾不上同林馨三人说话便跑出了工学堂,一路往潘楼街快步赶去。
安掌柜见到气喘吁吁的华琬颇欣喜,先朝二楼唤一声,再从柜后走出来请华琬坐。
华琬朝木梯方向看,担心道:安掌柜,安少爷的伤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他一个男孩儿,受点皮外伤算不上什么,华小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肯抽空过来看琚儿。安掌柜这边说着话,那一边安琚也咚咚咚地跑下楼。
因为牙齿受伤不能吃东西缘故,短短几日安琚又瘦了一圈,原本被挤成一条线的眼睛打开了,能看到一对机灵有神的瞳仁。
安琚嘟嘴瞪着华琬,不肯再向前走一步。
华琬可不扭捏,两步走到安琚跟前,掏出一个纸包,这是肉脯,我在工学堂外买的,你别嫌弃,嗯,谢谢你前次救了我。
安琚伸出手,手指已经碰到纸包了,咽咽口水,又将手收了回来,我吃不了,你自己留着吧,瘦的似竹竿。
安掌柜亦在旁笑道:是啊,华小娘先自己留着吃了,若心里真过意不去,过几日待琚儿完全恢复,再买了送琚儿。
安掌柜说的这般直接,华琬也只能作罢,因何矜尚在工学堂等她,故叮嘱了安琚好生养伤后,便告辞离开。
安琚跟在华琬身后走到铺子外,安掌柜见儿子傻乎乎的模样,笑道:过几日华小娘还会给你送吃的,到时候你记得多留留她。
安琚哼一声,不肯搭理安掌柜,直到瞧不见华琬了,才回铺子二楼。
而华琬未料到的是,从她出工学堂到仪香堂,竟被人跟踪了一路。
第28章 稚子已长成
只剩下陶学录和小陶的置物房很安静。
陶学录午歇后自高橱取出一块巴掌大小已见崇山峻岭雕纹的羊脂白玉和一盒解玉砂。
这块玉是八年前荣贵妃交于她的。
荣贵妃请她雕一柄山水纹玉笔架,作为大皇子十岁生辰的礼物。
甄家于她有再生父母之恩,荣贵妃对她更是多方照拂,恩宠有加,故雕琢玉笔架一事,她欣然应承,并尽全力雕制。
不料玉笔架才开始雕,大皇子就被作为新宋国质子送走了。
荣贵妃悲痛欲绝的模样一直印刻在她脑海中。
即使大皇子不在京城,可她仍旧雕琢不辍,因为她认为还有希望,待笔架雕成,荣贵妃可以托人送笔架至北梁,想来大皇子看到了笔架上的京城云台山纹,会很欣慰吧,能以此聊寄思乡之情。
可在玉笔架即将完工时,她至今不肯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甄家和荣贵妃都没了。
甄家被抄的消息传至耳畔时,她犹如晴天霹雳,只可惜她人微言轻,否则她愿意用这条命,去替甄家和荣贵妃争一个青天白日。
荣贵妃仙逝,羊脂白玉彻底没了再雕琢下去的必要,何况她一见到这方白玉便悲痛难忍,为封闭心神,她将白玉锁进了箱笼。
今日之所以取出玉笔架,一来是大皇子已回来,二来是她身边出现了个唤作华琬的小娘。
华琬干净玲珑的像一颗水晶,当阳光照耀在她身上,旁人不会发现地上的阴影,只会看见笼罩于她周身的光明。
华琬分明亦是个苦命的孩子,可偏偏弯起嘴角笑时,清澈的目光中总透出内心的大满足。
初始面对华琬,她会有无措之感,哪怕华琬是她的小徒弟,而她还比华琬长了几十岁,是华琬不折不扣的长辈。
相处日子久后,那份无措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她那被伤痛焚为死灰的心亦渐渐复苏。
玉雕是荣贵妃送大皇子的生辰礼物,她要将羊脂白玉笔架雕琢完成,并寻机会交于大皇子,早该物归原主了。
陶学录微微笑着,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慈爱,嘴角愈发深刻的法令纹彰显了她所经受的岁月风霜。
陶学录在怀念大皇子,她记得大皇子打小生得粉雕玉琢,聪慧过人,最是讨人喜爱。
陶学录开始聚精会神地修着玉雕上的每一处细节时,其后方的格窗被一下一下地碰撞,且有鹁鸽发出的咕咕声。
陶学录心下略生疑惑,起身推开格窗,鹁鸽扑棱着翅膀飞进屋子落在桌案上。
陶学录发现鹁鸽腿上系了一支细圆筒,登时面色一凛,确定四扇槅门皆关严实了,才取下圆筒抽出字条端看详细。
未时初刻工学堂置物房后巷,晚辈求见,字条末端落款处绘了一株紫露草。
陶学录捏着字条的手微微颤抖,扭头看向玉雕,目光有几许潮湿。
箭刻沙漏即将指向未时初刻,陶学录顾不得多想,立即点了打火石烧毁字条,又将鹁鸽从格窗放走,避开小陶,悄声至置物房的后巷。
置物房后巷很安静,一般无人会来此处。
陶学录一到后巷,抬眼便看见一袭精白色银绞边袍服的大皇子赵允旻站在灰墙阴影处。
八年过去了,曾经集众人宠爱的漂亮小郎君已长大成人,修长身姿如生于苍岭的劲松挺拔英伟,长开的五官愈发像他的母亲荣贵妃,精致绝尘,与生俱来了能让周遭一切失去颜色的风姿。
陶学录颤颤巍巍地跪下,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赵允旻两步上前将陶学录扶起,万万不可,陶婶娘快快请起。
若娘娘的在天之灵知晓大皇子回来,一定会很欣慰的。陶学录摁了摁眼角,对甄家和荣贵妃数年的哀思在看见大皇子的瞬间迸发,可她不能于大皇子跟前失礼了,胸腔内的那份激荡很快归于平静。
赵允旻眉眼沉敛,嘴角漾着苦涩,我不孝,我对不起娘亲。
不,不,不怪殿下的陶学录要替赵允旻辩解。
大皇子蹙眉时,陶学录隐约看到了真龙般的气度,可再仔细看去,却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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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旻摇摇头,苦笑着止了陶学录的话头,婶娘,未免旁人生疑,晚辈是暗地里出的宫,时间紧迫,晚辈有一疑惑要询问婶娘。
陶学录稳定了情绪,颌首道,殿下请问,老身定知无不言。
赵允旻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哀伤,婶娘,我娘亲真的是自缢而亡么。
陶学录哆嗦着嘴唇,摇头道:当时老身虽赶着进了宫,但终究未来得及见娘娘最后一面,关于娘娘仙逝一事的细节,俱是夏竹告诉老身的,无奈亦不详尽
夏竹和秋叶二人是荣贵妃从娘家带入宫的贴身侍婢,在安葬了荣贵妃后,二人亦了结性命,追随荣贵妃而去。
陶学录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听说睿宗帝赐给娘娘的酒没有毒,只令娘娘饮罪,降娘娘份位。夏竹言在娘娘最痛苦和悲伤时,齐淑妃至紫露殿劝慰过娘娘,下人皆被娘娘屏退,故夏竹亦不知齐淑妃究竟同娘娘说了甚,当日夜里,娘娘便抛了白绫照理齐淑妃与娘娘的关系好,不该
赵允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手心,但面上神色却无一丝变化,只颌首道:谢谢婶娘,对了,婶娘收了一名姓华的学生?
陶学录一愣,疑惑大皇子为何会提起华琬,只如实点头,是的,华琬这孩子聪明又勤勉,只不知殿下?
赵允旻眉眼舒展开,温和道:陶婶娘放心,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当初婶娘是凝光院最负盛名的院使,工艺迄今无人能及,她能跟着陶婶娘学习,是大福气。
陶学录摇摇头,苦笑道:那劳什子院使,还不是因为荣贵妃瞧得起老身。
赵允旻掏出一件奔马红木雕,陶婶娘看我雕得如何。
骏马仰首长嘶,四蹄矫劲腾空,雕工意境可算上佳,可陶学录却慌张道:殿下是龙血之身,无需做了这等工匠之事,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了我等便是。
赵允旻不以为意地淡笑道: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唯一该做的,或者说是唯一着迷的,只有木雕了,婶娘勿大惊小怪,往后我就木雕工艺之事,还要常请教婶娘的。
陶学录脸上青白一片。
趁了陶学录开口前,赵允旻又道:婶娘,我出来时间已长,便先回去了,还请婶娘莫同旁人言与我相见一事。
殿下放心,老身明白个中利害。陶学录心里急,她虽知大皇子做木雕不妥,是不务正业,可她又不能说什么。
赵允旻一个闪身轻飘飘地跃出墙头。
至于华琬,是他令侍卫雨泽跟了她一段路,华琬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只现在时机未成熟,还不能轻举妄动。
第29章 赋税之难
华琬从香药铺子一路小跑回工学堂,何矜家的驴车刚到了一刻钟,二人乘上驴车后摇摇晃晃往城郊行去。
何矜对置物房颇为好奇,询问华琬这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
因为前儿陆博士检查华琬功课时,特意交代了她不要出去乱说话,华琬当即明白,不能让旁人知晓陶学录在替贵人制首饰。
华琬为难地挠头,干巴巴地说道:我帮学录大人做事和背书。
何矜撇了撇嘴,我和谢如英差点以为你乐不思蜀了,赶紧将书背完回学舍,难不成你真想在置物房干一辈子杂事。
见何矜未再刨根问底,华琬松一口气,虽然她之前说的也是实话,可在面对关心她的何矜,终会觉得不好意思。
当华琬回到云霄乡已经申时末刻,李家院内没人,厨里也未见声响,整个李家安静的似无人烟。
华琬在外头唤了两声,径直推开竹栅门,这时李仲仁才听见声响迎了出来。
不过大半月未见罢了,李仲仁竟瘦了黑了不少,华琬担心道:哥哥,怎么了,舅舅、舅娘都未在家么。
李仲仁神情略带疲累,爹受伤了,在屋里休息,娘这会去后头的井池打水,时辰不早,阿琬一定饿了吧,娘烙的饼子还在厨里盖着,快先去吃一些。
华琬大惊,哪里还顾得上饿,舅舅怎么受伤了,严重吗,哥哥快带我去看舅舅吧。
是腿骨折了,已养了几日,大夫说能完全恢复的,别担心,我带你去。李仲仁知华琬不亲眼确认舅舅无事是不会安心的。
刚走进里屋,华琬就看见舅舅的两条腿脚结结实实地束了白布,无力地搭在床榻前的草枕上,一动不能动。
华琬眼圈红了,瘪嘴唤了声舅舅。
李昌茂笑着朝华琬招手:没事,小伤,现在就靠这伤讨清净。
华琬哪里能听出李昌茂话中深意,眼泪跟珠子似的吧嗒吧嗒落下来,这可把父子两慌的呀,李仲仁一脸为难地看向李昌茂。
李昌茂正要劝,外头传来竹挑子碰地的脆响,葛氏撩开竹遮就进来了,没好气地瞪了抽抽噎噎的华琬一眼,你舅还好好地活着,你嚎什么嚎,真不嫌丧气。
诶诶,算了,阿琬还小,别这么说孩子。李昌茂又同李仲仁说道:仁儿,我这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你同阿琬详细说了,让阿琬不用担心。
李仲仁答应下,爹还不知道阿琬是与他一起偷听了墙角的。
葛氏仍旧板着脸道,将丫头带到厨房去说,粥和饼我都放在灶上热着,也不瞧瞧时辰,这般迟才回来,我和你舅都吃过了。
李仲仁点点头,拖了华琬的手腕离开里屋,临出屋子前,华琬不忘回头冲李昌茂说道:舅舅一定要安心养好伤,千万别操劳了。
李昌茂尴尬地应着,瞧不见华琬影子了,才同葛氏苦笑道: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实了。
葛氏在李昌茂腰后垫了层褥子,撇嘴道:说的好听,不就是傻。
到了厨房,李仲仁让华琬去洗脸,自己利索地取出碗碟,端上稀粥和饼子。
华琬捧着热粥热饼,却没有半点食欲,只巴巴儿地瞅着李仲仁,表哥,你同我说实话,舅舅是不是被乡民揍了。
才喝了口粥的李仲仁险些被呛道:阿琬瞎胡说什么呢。
我前次回来时,看到莫叔在同舅舅争吵,他们肯定是不满赋税所以同舅舅起的争执。华琬嘟着脸,生气道:我也知道朝廷加赋税不对,可他们打人也不对。
李仲仁又难受又好笑,阿琬别瞎猜了,没人敢打爹,好歹爹也是乡里的里正,上头有衙门的,爹是去山里砍柴时,被网子绊倒,摔到乡民挖的陷阱里受的伤。
李仲仁见华琬仍怔怔的,又补充道:爹这一受伤,反倒平复了乡民的怨怒,这些年有点余钱的人家也不再为难爹,交了上半年的农器税,确实家中困难的,就好比山下的龚婆婆一家,爹替他们先交了,好歹熬过这半年,下半年不知是何光景,走一步看一步吧。
山下的龚婆婆早年丧夫,唯一的儿子养到十岁时从树上摔下,愣是摔坏了脑子,不会干活只每日里咿咿呀呀地叫,乡里自没有人家的姑娘肯嫁给他,母子二人的嚼用,全靠龚婆婆一人编竹篾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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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瘪着嘴点头,这世道下,舅舅受伤竟还是好事,华琬拿了块饼子慢慢吃着,嚼在嘴里特别不是滋味。
阿琬,五日后我便会进京寻一家邸舍住三日,今年六月初二八,是太学补试的日子。李仲仁缓缓地说着,若能考入太学,我便争取免了那解试甚至会试,直接春闱,若未能考上,明年我就要下秋闱了。
华琬双眸放光,哥哥一定能考上,五日后哥哥大概几时进京,我到城外去等哥哥,对了,我听说京城麦稍巷里有家邸舍名唤状元楼的,要不哥哥就住那吧,讨个好彩头。
傻丫头,我是去考太学的,并非殿试考状元,如此状元楼与我何干,还有,你现在在工学堂,五日后未放假,你只安分在学舍里念书了,待我至京城安顿后,自会递了消息与你。李仲仁温和道。
华琬眨了眨眼,虽然在置物房与陶婶娘在一起是极好的,可她仍没好意思说自己因犯错被禁入学舍了,只乖乖答应道:嗯,我听哥哥的。
次日,李仲仁仍旧一大早去关阳县经馆,华琬本以为香梨会来寻她的,不想过了辰时都无动静,问了葛氏才知晓,莫福叔言京城里土货生意被城南的富商包揽了,他们乡里挑货进京的都没了赚头,遂打算去洛阳的漕运码头看看,那香梨是个好玩的,愣是跟了去洛阳。
如今葛氏言华琬的手将来要替贵人摸金子,更不肯华琬帮忙做粗活了,华琬一上午闲着,干脆寻了枯草编草饰,多卖几文钱,替李家多分担些嚼用也好。
未时华琬临回工学堂前,到了自己住的小屋,从墙角翻出一只竹箱笼,箱笼里收着属于爹娘和她的记忆。
华琬安静地看着她从火海中冲出来时穿的襦裙,有数处被勾破和烧黑了,一针一线都是她娘亲自纳的。
华琬抿了抿唇,合上箱笼,背了书篓朝院外行去。
第30章 苦思
到了工学堂,华琬见天色尚早,便前往置物房寻陶学录。
今儿一早舅娘给了她一纸包自家晒的桃肉干,先才分了一些与何矜、谢如英、林馨等人,余下大半都带置物房去,想来陶学录和小陶会喜欢吃这酸酸甜甜的果干。
到了置物房,却见房门紧闭,不知陶学录和小陶去了哪里。
华琬有置物房大铜锁的钥匙,自个儿开了门进屋候着。
阳光一下投进屋子,傍晚橘色光线中满是影影绰绰的尘埃,空无一人的置物房就像是高橱第五格里的静佛木根雕一般。
华琬一眼注意到陶学录的桌案上多了几件东西,一块盛了夏水砂的方形凹盘,一方摆在红绸上雕着云台山风景纹的白玉笔架。
琢玉者将山险水秀和个中的万千变化展现得淋淋尽致。
玉雕精美得令人在不知不觉中屏住呼吸,华琬被震撼的心怦怦直跳,绕着桌案左左右右来回看,却不敢用手碰它,生怕自己这未经天水洗净的世俗之手会碰脏了玉雕。
玉笔架上除了几处工笔线尚未洗去,几乎算完工了,只不知陶学录雕琢这方天工之作,用了多少时间。
啊!
正望着玉笔架发怔的华琬,肩膀忽然被拍了下,吓的她险些跳起,回头就看见小陶在朝她扮鬼脸,而陶学录站在门槛外,面上带着笑,眉眼间却笼了一层薄雾,带着淡淡的愁绪。
华琬故作生气地拿手指戳小陶肩膀,不声不响,你是在装神弄鬼吓唬我吗。
小陶嘻嘻笑,对她成功吓到华琬一事很得意。
华琬不会真计较,直接将桃肉递给小陶,尝尝,我舅娘做的。
小陶双眸登时放光,抓过桃仁,自去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陶学录走至案几旁,擦净手后将玉笔架与沙盘收起,慈祥地同华琬说话,小陶在工学堂闷坏了,想吃糖葫芦,我就带了她去州桥附近走走,小陶还一直惦记着你,特意给你买了糖人,不过这会瞧见桃肉就将糖人忘了,真跟孩子似的。
华琬特别喜欢小陶无忧无虑的模样和单纯的内心,笑道:没事呢,一会咱们用过夕食了,我再向小陶姐讨糖人。
陶学录掩嘴好笑,你这丫头,就是过来讨要晚饭吃的,罢,时辰不早了,我唤人送吃的过来。
用夕食时,华琬发现陶学录食欲欠佳,一盘味道极好的细陷夹儿,陶学录才吃一只就不吃了,剩下的全让她和小陶抢光,不过陶学录因为年纪大的缘故,之前也一直吃得不多,所以华琬看到陶学录将一小碗白粥吃了后,就未再多想。
刚将食案撤下,小陶自个想起了糖人,在腰间掏了掏,掏出一支捏成福娃娃的小糖人,递给华琬,拿着。
华琬欣喜接过,福娃娃憨态可掬很是可爱,谢谢小陶姐。
把玩了一会糖人,华琬又将第二日制金簪的材料准备妥当了,这才同陶学录和小陶作别回斋舍歇息。
这一夜华琬有糖人,小陶抱着桃肉,皆满足地睡去,可陶学录却因为挂念大皇子的境况,辗转反侧,一宿难眠。
次日,华琬神采奕奕地跑到置物房,还未进屋就瞧见杵在廊下板着脸的小陶,华琬连忙上前关切询问发生了甚事。
小陶瘪了瘪嘴,委屈道:婶娘不开心,可我都将屋子收拾干净了。
华琬愣了会才明白小陶误以为陶学录在生她气了,忙解释道:小陶很勤快,陶婶娘没有不高兴哦。
小陶困惑地看华琬,那婶娘为何晚上不睡觉,先才又不肯吃粥。
听小陶这么一说,华琬亦意识到事态严重,可还是先安慰小陶,你别担心,我一会去问问婶娘,不是小陶姐的错,没事儿的。
嗯,你要让婶娘笑起来。小陶严肃的模样似在嘱托大事。
华琬颌首应下,到了屋内,果然见陶学录精神萎顿,面色发青,为神虚之象,华琬不敢冒然开口询问长辈私事,只能先乖乖地站在陶学录身边,听陶学录说话。
今日要开始制郑老夫人定下的另三组金簪,华琬仔细翻看了之前编的三支草簪后,决定先制立意为喜上眉梢纹的梅花金簪,至于蝶恋兰花和荷风送香金簪,因工艺比之梅花簪要容易些,被华琬压了后。
梅花不似牡丹的复瓣多层形态,看着更简单,实际上细节的琢磨和神态的体现更难。
一上午过去,华琬未打造出一朵梅花,其间华琬为了梅花花蕊,又取出拔丝板,将先前只从拔丝板第十三个圆孔穿过的金线,再穿过最后五个孔眼,可华琬仍觉得金线不够细,她要金线如发丝,能候在花心随主人动作轻颤。
因为一直不满意梅花的雕制,华琬脸沉的快滴出水来,陶学录一直在旁看着,她认为华琬在梅花形态上确实可以多思考,遂未开口提醒,只提议若在梅花雕造上陷入困境,可以先编那喜鹊。
用金线编出娇小可爱的喜鹊于华琬而言不难,可华琬又在同一问题上陷入苦思。
华琬想为喜鹊粘金羽,可金线太粗,粘上显得死板,还不如不要,华琬有些灰心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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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学录终于在旁说道:华丫头,郑老夫人定的簪子并不复杂,多半是其在中秋宴上赠于小辈的伴手礼,你可别钻牛角尖了,还有,首饰上若要添羽,就该用真的,甚至是点翠之法,可能明白?
熟读了《碎金》的华琬自知晓何为点翠,点翠要取活翠鸟的胸羽粘黏而成。
华琬摇头直说太残忍,陶婶娘,不能再拔出更细的金线吗?
不能了,钻孔石再细下去,硬度会不够,你这死心眼的孩子,不管怎样,先用夕食吧,午食你便未用多少,再怎样也不能将身子熬坏了,一会回斋舍,你可以再想想。陶学录虽然自己食欲不佳,可不能让华琬饿着。
华琬抬眼见陶学录神色疲累,赶忙点点头。
夕食陶学录几乎没吃两口,那再爽口不过的菊丝冷淘,陶学录尝了尝便放下食箸,华琬亦闷闷地吃着。
好不容易用过夕食,收起食案,趁了小陶送空食盒出去时,华琬起身走至陶学录身后,乖巧地说道:陶婶娘是不是累了,学生替婶娘捏捏肩吧。
哦?你还会捏肩,这可要力气的。陶学录面上现出笑意。
会呢,原来娘做针线活累了,都是学生捏的肩,很舒服的。华琬得意地仰着脑袋。
这样啊,那我这老人,今儿也享受一二。
华琬的手劲虽不大,却总能捏到陶学录最酸最胀的地方,偶尔再使上点巧劲,真的整个人都松软下来,也不知是太舒服了还是心头有事压着的缘故,陶学录闭上眼,长长地叹息一声。
第31章 处境
华琬眨了眨眼,如羽扇般的睫毛影子落在其白皙的肌肤上,终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陶婶娘是不是遇见甚烦心事了。
陶学录微微抬起头,她未刻意隐藏,但也未表现得明显,不过小陶和华琬都是心思细腻的孩子。
因着华琬的玲珑,她不愿说半句假话,纵是她撒谎说自己一点事没有,也只会徒添华琬的烦恼而已。
陶学录将语气尽量放平淡了,如聊家长里短,其实也不是甚大事,不过前儿遇见一位故人之子,本是极欢喜的,只这欢喜里又有些许遗憾,许是年纪大了吧,总时不时地对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发出些无用的感慨。
婶娘故人的孩子变化很大吗?华琬双手握成小拳头,一下一下地敲陶学录背部,力道正好。
陶学录眉眼渐渐舒展开,故人之子幼时最是聪明出色,记得小郎君七岁就能诵背经史子集,还能策马弯弓百步穿杨,可谓文武双全了。
好厉害,婶娘,那郎君现在是不是当上大官或者大将军了!华琬忍不住感慨,她七岁时甚都不会,只会在爹身边撒娇,爹要念功课练字不能陪她时,她还会发脾气。
没有,郎君迷上了木雕,甚至言他唯一能做和喜欢做的事,就只剩木雕了,不免惋惜。
在陶学录眼里,唯有君主之位才配得上大皇子的天资,皇后已故,无嫡出,既然大皇子回来了,那么立储立长,是为天经地义。
故大皇子当务之急是拾回他在北梁荒废的时光,去弥补他与睿宗帝间疏远的亲情,怎能浪费时间做木雕,实令她焦急和担心。
华琬认真听完,不似陶学录那般悲观,反颇赞赏,木雕无甚不好呀,学生觉得在木雕时无人打扰,可以寻得清净,能陶冶心性。
华琬打心眼里认为工学堂是个安宁的地方,尤其是置物房,静谧祥和的就像子时缓缓绽放的昙花,沉默却暗自幽香,不失为一种境界。
木雕确实无甚不可,但他不可能进文思院,如此将所有时间都耗费在木雕上,不是可惜了吗,况且他分明有许多能做和应该做的事。陶学录眼底闪过一丝坚持。
华琬歪着脑袋略思索片刻,慢慢说道:学生爹爹早年一心向学,当时所有人都认为父亲能一举中第,前途无量,不料后来连着两次春闱失利,紧接着华家又遭大难。为了养活娘和学生,爹暂时放下笔砚,在保康楼大街赁了间铺子经营笔墨斋,爹当时亦说他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赚银钱,让娘和学生衣食无忧。但是学生知道,爹从未放下经史子集,一分一毫都没有,所以学生大胆猜想,郎君亦是如此,欲施展抱负,但被形势所困。
陶学录心绪复杂,华丫头的意思是,郎君言不由衷。
华琬点点头,不过都是学生猜测,终归每个人想法不同,走的路亦不同,婶娘千万别因为他人而愁坏了自己。
倒是会开解人。陶婶娘微微一笑,拍了拍华琬正在替她揉肩的手背,婶娘没事了,华丫头也累了,快回去,明日再继续制金簪。
嗯,明儿一早我就过来,婶娘今日要好好歇息。华琬回到桌案边收拾,她见陶学录笑了,以为陶学录已想开,却不知陶学录的内心已成惊涛骇浪。
陶学录并非不知晓大皇子处境艰难,却也正因为知晓,所以才希望大皇子尽快巩固势力,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可今天华琬说的话,令她意识到了另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大皇子境况究竟多糟?
她已经有五六年不曾关心朝政,纵是帮不了大皇子,她也不该袖手旁观,陶学录目光淡淡地落在装了金簪的锦缎木匣上。
华琬叮嘱陶学录好生歇息,自己却瞪着眼睛,就该如何让金制梅花神形俱现,还有如何将金线拔得更细的两个问题想了一夜。
次日华琬晕晕乎乎的,下长廊险些踩空,打了个激灵才清醒,华琬发现小花圃里的芍药花干萎了,偶有几片花瓣落在泥中,曾经绽放的绚丽颜色,终变得黯淡无光。
华琬眼睛一亮,顾不得感春悲秋,拔腿朝置物房跑去。
她最初用茅草编的梅花簪样,是三朵绽放的梅花相簇,伴了喜鹊娇憨正好,现在问题是金子太软,形态上不能与草编的完全一致,但是三朵一模一样的梅花一旦分散开,便显得松散单调。
很快一日过去,簪头上的三朵梅花仍旧相簇,但为了避免压碰变形,其中一朵改成了含苞待放、花瓣尚未完全张开的花骨朵。
至于金线不够细的难题,她虽有点子,可也只能暂且放下,待金簪完成,再与陶学录商量。
五日后,华琬制好了五支梅花簪,在亲手雕制了九支金簪后,华琬再动手制兰花簪和荷花簪时得心应手许多。
这两日华琬除了安生制簪子,心里还挂念着从云霄乡进京候考的表哥李仲仁。
舅舅受了伤,舅娘得留在云霄乡照顾舅舅,也不知表哥一人在京中,可能照顾好自己。
华琬得空就到工学堂阍室询问是否有她的信,无奈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偏偏她又不知表哥住在哪家邸舍,没法儿出去找。
直到太学补试的前一日,华琬才收到李仲仁的消息。
李仲仁在信中言太学补试需两日,待他考完试,恰逢华琬旬假,让华琬旬假别回云霄乡了,那日辰时中刻,他会在工学堂外等华琬,兄妹二人难得同时有充裕时间,可以好好在京城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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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担心华琬去看他,李仲仁仍旧不提他住在哪儿,如此华琬也只能泄气,安分地在工学堂等放旬假。
这日刚过申时,天色忽然变暗,小陶以为天黑了,利落地点燃置物房的壁烛,陶学录看了眼天,蹙眉说道:华丫头,你先回斋舍,马上要下雷雨,置物房到斋舍有一段未建穿廊,迟了怕会淋一身。
斋舍到学舍、食舍皆能走穿廊,唯独置物房静处一隅。
华琬想了想,制首饰是精细活,天色一暗,纵是点了蜡烛,也仍旧看不清,华琬干脆听了陶学录的话,将收拾的活儿也交给陶学录和小陶,自己慌慌张张地跑回斋舍。
斋舍里只有王芷蓉一人,华琬同王芷蓉打了招呼,芷蓉,馨姐姐与如英姐还未回来吗?
她二人去别处串门子了。王芷蓉眼珠子一转,华琬,陆博士让我们告诉你,明日凝光院制艺坊罗坊主会过来工学堂,特准允你回丁舍一日。
第32章 探底
听到罗坊主要来,华琬惊喜地抬起头,真的吗?芷蓉,罗坊主怎会忽然过来,不是明年二月凝光院和文思院才开始设题选人么。
我是替陆博士给你传话的,哪里会知晓个中缘由,明儿你随我们一道去丁舍便是。王芷蓉嘴角带抹笑,说话不似往常那般刺。
嗯,好的!华琬点头应下,她心里盼着罗坊主别因为她被责罚一事,对她不满和失望。
不一会谢如英和林馨也回来了,林馨笑道:阿琬,明儿凝光院
刚开口就被王芷蓉打断,我已经与华琬说过,明儿她会去丁舍的。
外头轰隆隆响起雷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除了谢如英外,另三名女娘皆唬得挤做一堆,林馨还将脑袋埋在华琬颈后,华琬蹙眉道:天黑得像泼了墨,这般响的雷,可千万别起山火才好。
林馨和王芷蓉亦跟着唏嘘,被雷声一闹,林馨早忘记了同华琬讨论罗坊主至工学堂一事。
谢如英瞥了三人一眼,胆小如鼠,别磨磨叽叽了,去食舍。
去食舍走穿廊淋不着雨,华琬很快蹿到谢如英身边,而王芷蓉先才被吓白了脸,这会探头探脑地看了看,担心出去会挨雷劈,可想到不去食舍晚上就得挨饿,还是硬了头皮跟在华琬身后。
第二日华琬起早先到置物房同陶学录说了罗坊主过来一事,才赶往丁舍。
进学舍时,站在堂案旁的陆博士朝她点点头,前几日陶学录给她看了华琬制的金簪,果不负她期望。
梆子声响后,众学生于各自桌案前坐定,因为陆博士还未开口,大家又对凝光院坊主好奇的缘故,学舍内还充斥满嗡嗡嗡的讨论声。
华琬听见坐在前排的女娘满脸期待地与林馨说道:林馨,你可知道罗坊主前儿制的临凤六瓣云朵嵌宝簪惊艳了后宫,拥有金簪的张贵妃非常得意,为此罗坊主得到的赏赐是用箱笼抬进凝光院的。
林馨掩嘴道:瞧你羡慕的,你一会可得在罗坊主跟前好好表现。
那是自然的,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去文思院的,就别与我抢了。
后面二人声音放小了些,华琬听不清了,至于在罗坊主跟前表现啥,又要如何表现,她是听的一头雾水。
待陆博士开口说话,华琬才知晓罗坊主并非只来她们丁舍,而是五间学舍皆要去,但是挑了她们丁舍作为第一间讲授点。
辰时未到,陆博士将罗坊主迎进丁舍,众学生皆起身,整齐地朝罗坊主躬身见礼。
罗坊主颌首示意众人坐下。
罗坊主性子直,许多时候都板着脸看起来颇为严厉,学生们不敢有半点儿大意,华琬更是感觉罗坊主的目光时不时掠过她的桌案,紧张地挺直身板儿,呼吸都开始一板一眼。
罗坊主寒暄了两句后直接说道:虽说我过来的名头是要与大家探讨制饰工艺,但事实上制饰工艺有陆博士教授,你们再勤勉练习就够了,不用我重复啰嗦,你们直接将自己亲手制的、最满意的首饰、摆件或器物摆放于桌案,让我瞧瞧,首饰可以是金银铜玉竹骨牙木任意一种原材制成,哪怕是草编的,也可以。
丁舍的学生被罗坊主一句草编逗得嗤嗤笑,氛围轻松,唯独华琬的脸一瞬间变白。
漫说金银饰了,她连草簪都没带一支,现在回斋舍取木簪也不合适,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她学生将自己的得意之作摆上桌案。
华琬见她前头那位亦想去凝光院的女娘,摆出来的是一支银质步摇,王芷蓉的是鎏金镂花包黑檀竹节长簪。
王芷蓉显然是用心思了,簪子既精致又别致,林馨案前是嵌银木簪,比之王芷蓉的要逊色不少,而谢如英案几上竟然是一座半崖迎松纹骨雕?
通过骨雕确实可看出谢如英拥有精湛的技艺,可今儿来的是凝光院坊主,摆座骨雕是不是太不给罗坊主面子了。
华琬还以为所有人都会拿首饰出来呢,在陆续看到几人摆出器物后,华琬隐隐察觉罗坊主过来工学堂一事似乎不那么简单。
随着陆博士陪着罗坊主一人一人地看下来,华琬开始坐立不安,她跟前空空如也,比那些摆出器物的,更加不给罗坊主面子,可是昨儿王芷蓉未同她说要带首饰啊。
华琬还未想出办法,罗坊主已走至她面前。
陆博士脸一沉,不悦道:华琬,你制的首饰呢?
华琬羞愧地站起身,罗坊主,陆博士,对不起,学生不知道要带首饰,坊主和博士可能等一等学生,学生立即回斋舍取了来。
陆博士严厉道:我能等,可罗坊主能等吗,罗坊主一上午要去五间学舍的你可知道,还有,我昨日不是令林馨她们与你说了么,你人都来了怎会不知道带首饰。
华琬委屈地看向王芷蓉,不想王芷蓉自己主动站起来,一脸愕然地说道:华琬,我昨儿不是特意交代你要记得带吗,你还应了好,怎么一觉睡醒就给忘了。
华琬张了张嘴,终未开口反驳王芷蓉。
华琬已忍让,王芷蓉还继续尖着嗓子说道:华琬,你上月不是制了掐丝满池娇铜胚珐琅么,昨儿下学时官窑焙烧好送回来了,你的铜胚珐琅比雕木簪好看,不若让罗坊主看看你制的珐琅器。
王芷蓉已知晓华琬同罗坊主之间确无甚关系,至多是萍水相逢的交情,故说起话来没有半点顾忌。
罗坊主的脸色阴沉,华琬脑子嗡一声,忽然明白了罗坊主过来工学堂的原因,这原因怕是除了她外,其余人都懂的老规矩。
文思院和凝光院每年会至工学堂挑人,但与此同时学生亦可选择去哪儿,譬如谢如英这般直接摆出器物的,纵是工艺再好,将来罗坊主也不会要她了,至于王芷蓉和坐在她前头的女娘,此刻就在好好表现,而林馨约莫还模棱两可,所以摆出一支并不出挑的木簪。
幸而陆博士未真的去取铜胚珐琅,只瞥了正发怔的华琬一眼,摇摇头随罗坊主离开,罗坊主更是自始至终未同华琬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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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恩师
华琬鼓着脸坐在书案前,偶尔抬起手背揉红红的眼睛,倔强地忍住了泪,可心情却如昨儿傍晚即将下雷雨的天空一般,乌云压顶,翻卷了漫天的委屈和担忧。
罗坊主一定是生她气了。
趁了陆博士送罗坊主去甲舍的间隙,林馨走至华琬身边,皱眉瞪着王芷蓉的背影,咬咬牙,未料王芷蓉竟这般小人,阿琬,也怪我,昨儿应该多叮嘱你几句的。
华琬朝林馨摇摇头,压抑着嗓音,没事儿,别担心我,你快坐回去吧,一会陆博士要进来了。
华琬很想跑回置物房,躲在温和的陶婶娘身边,可腿脚却同压了巨石一般,令她动弹不得。
罗坊主很快将五间学舍走了一遭,又同大司成说了几句话,大司成要邀请罗坊主至竹亭小歇,被罗坊主婉拒。
平日工学堂的事儿也不少,大司成请留步自去忙吧,我去见了恩师后,便回凝光院了,改日再来寻大司成喝茶。罗坊主站在大司成的斜前方,神情可谓风光霁月,不见半点阴沉模样。
大司成笑着颌首:是该去看看前院使大人的,那我就不强留了,你得空记得来工学堂寻我,我前儿新得的庐山云雾可是好茶,待你来了,我再煮与你尝尝。
罗坊主玩笑道:既有好茶,我后日便来。说罢微微欠欠身,如此先告辞了。
同大司成分开后,罗坊主的婢子青荷好奇问道:罗坊主,华娘子在工学堂学的可好?
罗坊主入学舍时,青荷一直在外廊候着,当初是她亲自陪华琬入的工学堂,自颇为关心。
罗坊主摇摇头,那孩子啊,傻了一点。
青荷惊讶地咦一声,难道罗坊主看错了人,那华娘子在工艺上无天赋么,纵疑惑,可罗坊主不主动说,她也不敢详细问。
转过前头两株杏树就到置物房了,忽然一个人影蹿到罗坊主跟前,罗坊主惊讶地捂住嘴巴,看清来人是小陶,正要唤了小陶说话,不想小陶板着脸又转身跑开。
罗坊主无奈地摇摇头:小陶这孩子好好地跑什么,真是的。
原来小陶远远从树缝瞧见有人影,以为是华琬回来了,特意出来迎接呢,不料来人不是华琬,她自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陶学录正在屋内洗磨那方羊脂白玉,雕玉是最费工夫的,陶学录的耐心和专注远甚于常人。
罗坊主叩了叩槅门,叩门声轻而缓,非但未惊扰了置物房那本就只剩下蝉鸣的安静,反而令此处再添几分旷远与隐于世的意境。
听到陶学录的答应声,罗坊主才推门而入。
恩师近日可好,学生未事先递拜帖,搅扰恩师清净了,还请恩师原谅。罗坊主走至陶学录身边,恭敬见礼。
坐吧,今儿一大早华丫头就与我说你会来了。陶学录放下手中事情,朝罗坊主温和地笑了笑。
她二十年前曾在青州郡停留过一段时日,遇见了当时年仅十岁的罗瑾娘,她见瑾娘心灵手巧又勤勉,便传授了制饰技艺,令瑾娘有了一门手艺,能养活自己和寡母。
去年新任少府监寻到她,言凝光院境况堪忧,她便推荐了被青州郡金湘堂奉为头牌匠师的罗瑾娘。
听见陶学录提起华琬,罗坊主笑道:学生见华丫头心地纯良,性子又安静,便让她过来与恩师做个伴,华丫头可有给恩师添麻烦。
说的好听,你是想要我替你带一个帮手。陶学录好笑地瞪了罗坊主一眼。
罗坊主不好意思地垂首笑:什么都瞒不过恩师的眼睛,凝光院好手艺的匠师少,漫说宫里的那一个个了,便是寻常皇亲贵胄我们也得罪不起,时常觉得力不从心,恩师认为华丫头怎样。
怎样?陶学录看了罗坊主一眼,比你强,也比我强,总有一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罗坊主神色一震,华丫头未满十三岁,恩师便断言华丫头将来会比她们都强,这可是极高的评价,但这也是罗坊主心底期盼的。
陶学录取出华琬替郑老夫人掐制的几支金簪与罗坊主相看,花样儿虽简单,但已可见精细的技艺,罗坊主很满意,连连点头,章法、造型皆非常好,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你是一并将自己夸咯。陶学录呵呵笑着。
学生若非恩师的高徒,岂能任制艺坊坊主。罗坊主逗着陶学录开心,想起先才丁舍发生的事情,罗坊主无奈道:华丫头也有弱处,不知人心险恶,少了提防之心,容易着了旁人的道。
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十全十美,一旦开始戒备,就容易失去本心。陶学录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慢慢教华丫头吧,她是个七窍玲珑心的,经历了,想来也就明白了。
罗坊主认同陶学录所言,点点头,起身亲自替陶学录沏茶。
二人又聊了几句凝光院的近况,陶学录终归放不下大皇子的事,遂问道:你可知宫内如今是何光景,大皇子,一切可好?
罗坊主知道陶学录与甄家的关系,眼里闪过一丝惋惜,直言道:后宫里皇上最宠的仍旧是张贵妃,齐淑妃则母凭子贵,毕竟朝中谁人不知二皇子是被皇上带在身边教养的了,至于大皇子罗坊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听闻大皇子专好木雕,前儿还雕了一块麒麟牌送张贵妃生的五皇子,只那五皇子年纪尚幼,拿到木牌后不知珍惜,把玩一番便摔到地上碰裂了,大皇子非但未生气,还欢喜言若五皇子喜欢,他再回去多雕几块,任由五皇子摔着玩。
陶学录听得双唇轻颤,半晌未说话,终化作叹息一声。
罗坊主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少府监掌治署传诏令,命学生制双蟒戏珠束发金冠,这是亲王的规制,就不知皇上要封哪位皇子。
陶学录蹙眉无奈,沉吟半晌,罢了,只希望朝局变换不要再波及六院,对了,快到下学时辰,估摸华丫头一会会过来,你可要与她说话?
罗坊主摇头道,不了,学生也该回凝光院,华丫头还请恩师多费心。
第34章 红雨
华琬满心忧伤地跑回置物房。
陶学录见华琬鼻子一抽一抽的,是既心疼又想笑,遂问道:华丫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华琬怏怏地说道:芷蓉太过分了,她在学舍里撒谎,害得学生被罗坊主和陆博士误会。说罢华琬难过地望着陶学录:婶娘,您说罗坊主会不会因此不肯收我去凝光院了。
陶学录故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嗯,还真是说不准了,华丫头这般想去凝光院,可是因为不愿留在工学堂陪我这老人?
华琬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学生很愿意陪婶娘,只是学满一年后,学生可能会被工学堂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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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傻丫头,若婶娘告诉你,如果你进不了凝光院,婶娘就请大司成将你留在置物房,你可愿?
华琬很惊喜,真的可以吗?
陶学录颌首道:自是真的,婶娘怎会哄你,放心吧。
华琬认真道:学生相信婶娘。虽有婶娘的照顾,但学生还是想尽力试一试,将来纵是学生进了凝光院,也会常回来陪婶娘的,还有旁人请婶娘制的首饰,婶娘也可以交给学生。
好,婶娘知道华丫头懂事,快吃东西吧,都凉了,明儿旬假,你只管好好休息,下月二十支金簪制好,我带了你一道去庆国公府,将金簪交于郑老夫人。陶学录盛一碗鲜鱼桐皮面递给华琬。
华琬乖巧应下,这两日表哥在考太学的补试,明儿考完会来工学堂寻她了。想到这些,已被陶学录开解了四五分的心情,又好了三分,至于罗坊主那,只要她努力,想来一定能解开误会。
晚上华琬回到斋舍,发现另三人都在,遂朝林馨疑惑道:明日旬假,你们都不回家吗?
当然不回了,明日不但相国寺有庙会,而且桑家瓦子的牡丹棚,请了霍四究来舌辨,会讲许多银字儿和铁骑儿,很新鲜的,我们大家都要去听,隔壁斋舍的何矜她们也都留下来了。林馨解释后又问道:阿琬,你还要去置物房么,若无事,便随了我们一道去。
华琬婉拒道:不了,明日我哥哥会来工学堂看我,我们亦会去四处走走,改日再与你们一起吧。
你哥哥?就是你舅舅家的李姓表哥么。王芷蓉撇撇嘴,说得那般理直气壮,也不知道避嫌,脸皮可真厚。
芷蓉,你胡说什么呢。
华琬本就在生王芷蓉的气,回斋舍后她不愿惹大家不愉快,只不理会王芷蓉,单同谢如英和林馨说话。
我好心提醒你怎么了?哎呀,你不会真将早上未带首饰一事怪在我头上吧,我都再三叮嘱了,你自己不当一回事还好意思生气。王芷蓉语调里藏了一丝幸灾乐祸和得意,今日她摆出的簪子是全丁舍最精致和漂亮的,四周哪个同窗不羡慕,都言罗坊主一定看中她了。
你华琬气得胸口起伏,可她嘴巴笨不知该如何反驳。
够了,都给我闭嘴。谢如英生气地走到王芷蓉跟前,拧紧的眉心透着一股迫人的气势,王芷蓉心一惊,大大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娇媚的瓜子脸上现出几分心虚。
谢如英冷冷地看着王芷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最清楚,若还要脸面就闭嘴,否则别怪我去寻学正,将你逐出这间斋舍。
王芷蓉又惧又怒,恨恨瞪了华琬一眼,扭身走回自己床榻旁,一屁股坐下,薄薄的嘴唇不停翕动,也不知在骂了什么。
谢如英转向华琬,声音缓和了些,往后陆博士再有交代什么,我会告诉你,不要在斋舍里吵吵囔囔的。
华琬低低地嗯一声,小模样颇委屈,她知道谢如英是好人,可谢如英也冤枉她了,先才她没吵,都是王芷蓉声音大。
第二天一早谢如英收到谢府递来的消息,言府中有贵客来访,让她们小辈都要去拜见,谢如英只能临时赶回谢府,无法同众人一道前往桑家瓦子。
辰时华琬换好襦衫,见林馨未与王芷蓉一道出去,颇为诧异。
不等华琬询问,林馨便开口说道:阿琬,我不想和王芷蓉在一块,一会我能与你们一起么,我对京城熟悉,你和表哥鲜少来京城,我可以带你们逛的,保准很有趣。
华琬未多想,点头答应下,可以的,只是王芷蓉一人出去了?
太好了,林馨起身开心地抚掌,王芷蓉见我不肯陪她,自去隔壁斋舍寻何矜了,许是与她们一块出去了吧。
华琬见时辰差不多了,未再多问,牵着林馨往工学堂外行去。
华琬刚跨出工学堂那足有半尺高的门槛,就看见了对面立于一家铺檐下的李仲仁。
李仲仁今日身穿豆青色交领直缀,腰带上系一条艾绿色如意纹丝绦,挺立的身姿一半藏于阴影中,一半沐浴在阳光下。
李仲仁的目光不期然地望了过来,眉目清朗,笑意温和儒雅。
华琬就要迎上去,却发现手里牵的人不动了,扭头发现林馨呆呆的不知在想甚,抬手在林馨眼前晃了晃。
待林馨回过神来,华琬指了指不远处的李仲仁,那就是我表哥,我们快过去。
林馨的心漏跳一拍,面上现出再温柔甜美不过的笑容,她似乎能明白曲里唱的相见时红雨纷纷点绿苔是何意思了。
到了李仲仁跟前,华琬将林馨和李仲仁相互介绍后,便询问李仲仁太学的补试考得怎样。
帖经、墨义、算术我都答完了,就不知策论能否令太学的博士满意。李仲仁一贯谦逊温和,华琬能从李仲仁眼中读出自信,心里很是替哥哥高兴。
林馨面颊一抹绯红,在旁娇声夸赞道:李大郎年纪轻轻便至京城考太学,小女实是佩服。
李仲仁看向林馨,礼貌地笑了笑:林娘子谬赞了。
哥哥,这几日你都住在哪儿,舅舅身子恢复怎样,腿脚可能下地了?华琬扯着李仲仁的衫袖问道。
因华琬多带了一位女娘,未免唐突,李仲仁着意往一旁移了移,不想华琬又凑了上来,我就住在附近的木荆客栈,客栈里皆是考太学的生员,大家都图木荆客栈离太学近。
那舅舅呢?
看着华琬焦急认真的样子,李仲仁心里暖暖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般快下地,不过爹恢复得很快,阿琬不用担心。
林馨听见李仲仁的爹受伤,心也跟着提起来,无奈插不上话,好不容易捱到李仲仁询问她二人想去何处,她才迫不及待地提出建议。
第35章 讲究
商议一番后,三人决定赁一架驴车,先去西郊的相国寺走庙会。
华琬想起一事问道:若一会时辰早,哥哥可要去琼林苑附近看看。
华琬记得李仲仁曾与她说过,琼林苑是御苑,寻常百姓不能进,但每隔三年皇家会在琼林苑为新科进士设宴,学子们对琼林苑的憧憬等同于对金榜题名的渴望。
每次春闱前,进京赶考的外乡贡生,皆会寻一日至琼林苑外,远远瞻仰琼林苑内高低错落珠檐绣额的亭台殿阁。
好啊林馨抚掌赞同,琼林苑旁边就是金明池,听说上月端阳节时皇家造了架大龙舟,那龙舟长三四丈,宽四丈,船身上是金光闪闪的龙鳞,船舷两侧有许多小阁子,中间还设了御座呢,那龙舟是再华丽不过了。
上月端阳节时她本想去金明池看龙舟竞渡的,逢节金明池开禁,全京城的百姓都可涌入与天子同欢,若能抢到个好位置,甚至有可能见到天颜和皇家的皇子、公主。不料她爹娘都同意带她去了,工学堂却未放节假,她能不扫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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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听言亦很惊讶,御座都有?那几乎是在龙舟上搭宫殿了。
可不是,龙舟现在还停泊在临水殿旁,就不知今日金明池可有开放,是否允许我们进去。林馨一边说话,眼睛一边悄悄往李仲仁那瞟。
李仲仁见二人一唱一和的,笑道:好,都去,如此可不能再耽搁时辰了,我们快走吧。
驴车沿御街行了小半时辰,便到了西郊的相国寺,今日除了桑家瓦子搭棚听戏的那一处,恐怕相国寺是最热闹的。
就见大殿临时搭了百戏和奇能杂耍的台子。
这儿杂耍正精彩,那儿的傀儡戏又开始了,林馨看到社火表演时,是激动的又蹦又跳。
看了百戏,三人又去逛集市,各色小商贩皆热情地介绍自家卖的东西,甚蒲合屏帏,时果脯腊,摆满了两边长廊。
李仲仁对这些显然兴致缺缺,他虽想去殿后看文房四宝和瓷器古籍,却又不放心将华琬留下。
华琬亦发现了哥哥的心不在焉,无奈林馨正拿着一方领抹仔细瞧,而且这条长廊显然极合林馨心意,她已经点了好几样要买的东西,故不逗留个几刻钟,是不肯走的。
华琬毫不犹豫地开口让李仲仁自去逛,别陪着她们。
李仲仁想了想,颌首应下,好的,不过我们要定个地方碰面了。
长廊上人群拥挤,二人说话的空档就险些被挤下去。
华琬四处张望一番,指着北面能瞧见个金顶儿的琼林苑说道:哥哥,出了相国寺拐两道就是琼林苑,那儿人少,要不我们一个时辰后在琼林苑望金明池的南门见了?
一个时辰?李仲仁蹙了蹙眉,会不会太久了些,现在瞧日头约莫已过巳时了。
华琬耸了耸肩,扭头看了林馨一眼,馨姐姐是着魔了,她先才说,逛完这条长廊后要去另一个门看飞禽走兽,没有一个时辰哪里够,哥哥放心吧,若饿了我会去买饼子吃的。
知晓林馨还要去看飞禽走兽,李仲仁也扶额头疼,好吧,一个时辰后琼林苑南门见,阿琬,你自己千万小心,不要四处乱走了。
得了华琬的再三保证,李仲仁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过了好一会,林馨买下了那片领抹,发现李仲仁不见了。
华琬告知缘由并说了碰面地点,林馨面上是藏不住的失望,那些琳琅满目的物什瞬间失去七八分颜色。
一旦兴致索然,便开始走马观花,逛完贩卖飞禽走兽的小北门,竟然也只过去半个时辰。
走了这许久,华琬额头上沁出薄汗,遂询问林馨可要去附近的茶棚子歇息,不想林馨摇头不肯,真无趣,阿琬,要不我们直接去琼林苑那吧,虽然琼林苑进不去,可附近有许多凉亭曲径,风景亦很好的,待表哥过来后,我们就可直接去金明池,到时候我还要给你一个惊喜。
林馨心里都盘算好了,她要请李仲仁和华琬去金明池旁的会仙楼用午食,会仙楼虽不及樊楼、清风楼名声来得响,却也十分不错,最重要的是会仙楼是她爹的,吃完能记账。
华琬一向随和,执帕子擦了擦汗,跟在林馨身后去琼林苑。
因为京城里的百姓都被吸引到桑家瓦子和相国寺庙会了,故琼林苑附近游人稀少,华琬和林馨刚走上一座凉亭,便从林间迎面吹来一股凉风,被烈阳晒出的燥热瞬间消散,华琬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哎哟、哎哟。林馨冷不丁叫唤起来。
正在享受阴凉和清净的华琬被吓一跳,担心地看向林馨,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馨捂着肚子,脸揪做一团,不知怎的,肚子忽然好疼。
啊,你别怕,我这就扶你去找大夫。华琬赶忙走到林馨身边,要去搀她。
林馨朝华琬摆摆手,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用的,约莫,约莫是早上吃了凉的绿豆水儿,这会闹起肚子了。
华琬一愣,尴尬地立在原地也不知该说什么。
林馨撑了石桌站起身,阿琬,这儿风景好,你先自个儿走走,我去四周寻了茅舍。
林馨跑下凉亭,还不忘回头叮嘱华琬,阿琬,你别走远,一会儿我们也在南门见。
华琬朝林馨伸着手,诶一声话没说出口,林馨便一溜烟儿人影也瞧不见了。
华琬手指一下一下地绕着垂在肩头的小辫子,仰头叹一口气,折腾这半日,结果她又落单了,也不知道哥哥在相国寺后殿可有淘换到甚好东西。
华琬走下凉亭,沿着琼林苑外的曲径慢慢散着,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临近琼林苑南门的石榴林。
红灿灿的石榴花缀满枝头,青石路上亦落满花瓣,似铺了一道霞光般。
发梢、肩袖上偶尔沾到落花,馨香萦绕鼻端,藤草鞋再踩在柔软花瓣上,华琬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小娘子,不能再往前走了哦。
沉浸在花海中华琬登时清醒,目光平视只能看到对方秋香色锦缎袍服上的金线绣衔藻双鱼纹。
离得好近。
华琬吓得后退一步,抬眼望着足足高了她两个头的郎君,怔怔地合不拢嘴。
风过林间,石榴花纷纷落下,肆意在凡尘间渲染的艳红娇美,却不及眼前郎君半分。
郎君嘴角缓缓流淌出几分笑意。
华琬总算回过神来,羞红了脸,忙不迭地向郎君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搅扰郎君清净了,还请郎君见谅。
人好看声音也好听,好似泉水自山涧而下,清朗温暖,不用向我道歉的,不过是因为你再往前,就要撞见御苑的禁军,未免你被禁军捉走,我才出现提醒你。
第36章 仙人
郎君无言地望着华琬如同受惊小鹿一般向外逃窜的瘦弱身影,他不过开玩笑说了句可能被禁军抓走,竟会吓成这样。
主子,她就是主子回京那日,听见有人喊抓贼,吩咐在下从贼人手中救下的女娘。仍旧穿一身窄袖短袍的辰风朝郎君躬身见礼。
郎君点点头,我听出声音了,果然是个笨的。
主子,她亦是华家留下的唯一后人,是前凝光院院使陶大人收下的学生华琬。雨泽如鬼魅般出现在郎君的身后。
哦,竟是同一人,倒是巧。郎君修长精致的眉毛轻扬,他虽曾派雨泽盯梢和观察过华琬一日,可他本人却从未见过华琬。
雨泽,此处很快会有人过来,紫露殿内的宫婢和侍监,你可都查清楚了。时间紧迫,郎君不再讨论华琬,转而询问他交办的事情。
查清了,其中有七人入宫名册是假的,主子可要将她们逐出。
郎君仍旧满面适宜春风,淡淡说道:逐出倒是不必,免得惊扰了有心人,先将七人名单与我吧,待我仔细琢磨,将她七人换个用处。
郎君与两名侍卫说了几句话后很快分开,重回到琼林苑的蹴鞠场,同另一名年纪与他相差无几、身着黛蓝华服的郎君谦卑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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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蓝华服郎君不屑地斜乜了他一眼,冷笑暗讽两句,翻身骑上飞霞骠,往另一处马球场去了。
郎君并不以为意,吩咐侍监取出他随身带的刻刀和一块柏树根,他准备雕一小幅蹴鞠图。
抬眼看见蹴鞠场上几人在追逐八宝鞠球,华琬慌不择路逃窜的模样不期然地浮现在脑海中,令他忍俊不禁。
另一处,华琬一路不停歇地跑到与李仲仁约好的琼林苑南门,确定禁军不会来抓她后,才停下吭哧吭哧地喘着气。
华琬可不敢再乱走了,安分地站在距离南门约莫两丈远的杏树下,抬眼不住往相国寺方向张望。
不一会儿,华琬瞧见哥哥和林馨一块朝南门走来,赶忙朝二人挥手。
李仲仁松口气,不动声色地快走两步,赶到华琬身边。
林馨冲着华琬使眼色,可是巧,我刚回到相国寺就遇见表哥了。
华琬差点脱口询问林馨肚子还疼么,愣是将话又咽下去,是她缺思量了,哪能当了表哥的面,问林馨那般私密的事呢,不过瞧林馨满面轻松笑容,应该已无事。
阿琬,你可有去四处走走,景致是不是很好。林馨亲热地挽着华琬,先才寻到李仲仁后,李仲仁虽然对她不冷不热,可终归是两人独处了,林馨内心忍不住欢呼雀跃。
华琬柳眉微颦,一脸认真地说道:风景是十分好,先才我还去了石榴林,石榴花开得正艳,我不小心走远了,险些儿走到御苑被禁军捉去,辛亏遇见石榴仙人,是石榴仙人提醒我,让我免遭难的。
石榴仙人?
禁军?
李仲仁和林馨皆一头雾水,可瞧华琬那模样又不似在胡说,故猜测华琬是被太阳晒糊涂了。
阿琬,你没事吧。李仲仁颇为紧张和心疼。
华琬摇摇头,展颜笑道:没事的,我是真的遇见仙人了,这不我好好地站在你们跟前么。
郎君姿容风华绝代,况且又是悄无声息、忽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她初见惊为天人,后仔细想想,那郎君压根就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仙人。
李仲仁嘴角略抽搐,扯着嘴角笑了笑,阿琬一定累了,我们先去寻一处食肆用午食和歇息。
三人讨论去何处用午食,趁李仲仁走前头探路,林馨同华琬悄悄说道:阿琬,先才我跑回相国寺才寻到茅舍,不想出来后遇见了表哥,我与表哥说是落东西回去寻的,你可得帮我圆了。
华琬了然笑道:馨姐姐尽管放一百个心。
看到李仲仁回来,林馨摇晃着华琬的手,利爽道:表哥,阿琬,我爹在金明池旁经营了一家食舍,最是物美价廉,不若我们就去了那儿。
林馨都开口了,而且说价廉不贵,二人遂点头应下。
不料随林馨走到那家所谓的食肆时,才发现竟是一家小酒楼,华琬脸色都变了,想拉二人离开,再商量一二,可林馨已经走了进去。
华琬与李仲仁站在大门前面面相觑,颇为尴尬和难堪,心知酒楼不能进,可又知不能这般丢下林馨,违了君子、朋友之道。
就在二人犯难时,酒楼里的林馨连菜式都已点好,甚三脆羹、炙獐、虾蕈,扭头发现二人未跟进来,又出来生拉硬拽了一番。
菜肴虽美味,可李仲仁和华琬皆食不知味,华琬宁愿吃舅娘烙的饼子和工学堂里煮的馎饦汤、素兜子了。
用完午食自是林馨去记的账,出了会仙楼,李仲仁朝林馨略行了文人礼,今日午食本该李某请的,实是很惭愧,过些时日李某定将午食的银两交还林娘子。
林馨摆摆手,这是我家经营的,又是我提议来的,岂有李大郎请的道理,若李大郎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改日请我吃金橘团便是,哦,阿琬也一块儿。
李仲仁眉眼微垂,短期内他确实无能力还这笔银钱,只能应下,礼貌的笑里带着些许苦涩。
林馨眸光里闪烁了几分得意之色,她是故意带李仲仁过来的,李仲仁的爹虽只是云霄乡里正,可李仲仁如若考上太学,将来就定能金榜题名,家里两个哥哥都念不进书,她爹最愁的就是他们林家没有能走仕途的人了。
三人绕着金明池走了会,便乘驴车回州桥一带。
将驴车还于租赁行后,李仲仁先送二人回工学堂。
哥哥,你今儿还是住在木荆客栈么,那太学甚时候放榜呢。临分别华琬开口问道。
是的,明儿一早我就回云霄乡,太学在七月底放榜,那时我再带了你们去吃饮子和金橘团。李仲仁可以感觉到林馨颇为热辣的目光,心里很不舒服,勉强同华琬笑了笑,即告辞离开。
第37章 细金丝
回到斋舍,林馨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华琬许多关于李仲仁的事情,知晓二人真只是寻常表兄妹,甚至连长辈之间口头玩笑定下的婚约也无的,这才安了心。
因又多了此层关系,林馨对华琬比之原先更加热情和关心,甚至瞒着华琬去寻了一次陆博士,主动认错,言当初董月兰用于欺骗文思院的檀木簪,是她央求华琬制的,希望陆博士原谅华琬,让华琬重新回到学舍,若一定要有人担责,她愿意受罚。
陆博士乍听之下未反应过来是甚事,想起后轻咳两声,我知晓你与华琬之间同窗情谊深厚,但一人做事被就该一人承担,你不必替她开脱担责,更何况待她将书背诵完,自会回来,一直背不完,就只能怪她不努力了。
林馨怏怏地回到斋舍,看来要巴结华琬,还得想了其余法子。
如此华琬在工学堂的生活并未有变化,仍旧每日一早去置屋房。
到了七月中旬,庆国公府郑老夫人定下的二十支金簪制好了,陶学录递了拜帖到庆国公府,询问郑老夫人七月初二十一是否得空,若得空,她将前往拜见。
七月流火,棕漆铁木梁栋被炙热太阳晒得爆出漆皮,陶学录午时也不敢在廊下歇息了,令人于屋内格窗下摆了一张春藤高靠椅,摇着蒲扇,耳畔是窗外小院里小陶和华琬的嬉闹声。
这两日得闲,她除了交代华琬别忘了背书外,其余都不去管,这会听见小陶的嗓子都笑哑了,才高声唤了句:井水里湃了西京雪梨和乌蜜桃,渴了自个儿去取了吃。
诶,好的!
窗外立即传来往院井里跑去的脚步声。
到底年纪小,平日里安安静静,这会就是只皮猴。陶学录嘴角弯起几分笑意。
五日前,大皇子又悄悄到工学堂看望她,如今于大皇子而言,她几乎是唯一同他外祖家关系亲近的长辈了。除了一匣上好的蒙顶石花,大皇子还带了一件可以摆在八宝橱中赏玩、巴掌大小的金丝楠四扇屏风。
屏风自是大皇子雕的。
因为得过华琬的开解,陶学录对大皇子木雕一事不似初始那般排斥,甚至就大皇子的木雕工艺指点了一二。
四扇屏风通雕了锦鲤戏荷纹,构图有趣雕纹精致,修光与打磨的工艺亦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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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学录先夸赞一番,再指出其中不足,上好的木雕在着色之后原木的纹路通常更加清晰,而大皇子的这扇屏风,显然矿料下得太重,将原本可自成金丝山水的纹路彻底覆盖了。
大皇子对陶学录的指点很感激,因不能久留,大皇子言过些时日再来探望陶学录,并请陶学录一定照顾好身子后,便回宫了。
陶学录不知不觉打起瞌睡,华琬甚时候进的屋子,她都不知晓,迷迷糊糊地睡了小半时辰,醒来发现身上搭了一条薄衾。
婶娘,你醒啦?华琬抱着本书,蜷缩地坐在一张小杌子上。
陶学录发觉华琬身量又高了,五官亦长开了些,华琬容貌每褪去一分稚气,便多三分灵秀。陶学录忽然意识到,华琬不出三年,就会出落成风华佳人,怕是不会逊于当年的荣贵妃。
华琬见陶婶娘不说话,只望着她出神,心里着慌,用极轻的声音唤道:婶娘,婶娘?
陶学录终于回过神,哦,华丫头有甚事?
陶婶娘,学生琢磨了一个能让金线更细的法子,只不知道能不能成
如今拔丝板上的圆孔是用百炼钢针在铁板上打钻而成,钢针的粗细和硬度决定了拔丝板上圆孔的大小,而拔丝板上的最小圆孔已是当下新宋国冶铁术的巅峰,自难再强求。
婶娘,既然钻不出发丝般细的圆孔,可否用两块铁板合成细圆孔?华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先将钢针的针头磨得尖细如发丝,同时将铁板一分为二,再用钢针尖于两块铁板上分别划出细壑,最后两块铁板重新合二为一,如此就能制出更细的圆孔了。
陶学录心里一亮,颌首道:倒是好想法,说不定可以一试,下午我去潘楼街的三进巷子寻陈铁匠说说。
嗯,学生和婶娘一块去。华琬很期待,若真能拔出细金丝,她有许多藏在脑子里的花样儿要去尝试和编织了。
潘楼街的陈家铁匠铺在民间很有名气,陈铁匠不论打铁、淬火亦或回火技术,皆是整条潘楼街乃至全京城最强的,他打出的剪子刀具,锋利坚韧,传闻若非近十年无战事,否则军器监都会招了他去。
陶学录和陈铁匠是旧识,陶学录惯用的镌刀便是陈铁匠打制的,共四十八式。
前些时候,陆博士送华琬的十六式镌刀,已令华琬激动不已,后来瞧见陶学录的四十八式,是愣怔当场,霎时明白何谓小巫见大巫。
到了铁匠铺,陈铁匠正在替一把三尺剑淬火,被烧得火光流转的剑身迅速没入水中,白雾伴了滋滋声腾空而起,摇曳不停的水面折出光亮剑影。
陈铁匠因常年在炉火边做事,脸、手臂等露于外的肌肤都黑得发亮。
七月已令人灼热难耐,而铁匠铺里比日头底下还要热,华琬不过刚踏进一小会,小脸就被烘得红彤彤,浑身热得不断往外淌汗,几乎要虚脱了,可陈铁匠却面色沉静,面上不见半滴汗水,果然心静自然凉,不是骗人的。
华琬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暗暗佩服陈铁匠。
剑淬完火后,陈铁匠唤来小学徒,让继续去炼三尺剑,自己则同陶学录打了招呼。
陶学录讲明到访缘由,诚恳地请陈铁匠帮忙。
陈铁匠有替陶学录打制过拔丝板,故一听即明白,言此打造法虽不难,但他得试上一试,十日后就能出结果,若顺利制成,十日后陶学录可以直接带了制好的拔丝板走。
虽然陈铁匠未打包票,可终归是有了希望,华琬一叠声地向陈铁匠道谢,惹得陈铁匠都不好意思,生怕没制成令小丫头失望。
离开铁匠铺回工学堂的路上,华琬至一处卖饮子的小摊买了两碗江水茶,与陶学录一道喝了解暑。
抬眼望见只隔了一条小街的仪香堂铺子,华琬抬眼与陶学录说道:婶娘,学生想去那儿探望一位朋友。
第38章 疼爱
就是那家仪香堂,很快的。华琬巴巴儿地望着陶学录,平日她出工学堂的机会很少,碰到旬假,她要赶回云霄乡探望舅舅和舅娘,对因为帮她而受伤的安琚,华琬心里有愧疚。
哦,是华丫头在京城的朋友,那我也该一道去探望。陶学录揉了揉华琬的脑袋。
谢谢婶娘!华琬抚掌欢喜。
仪香堂内,安琚正坐在书案前打瞌睡,一卷不厚的《论语》被压得皱巴巴,边角还浸了哈喇子,蹭得满是毛边。
迷迷糊糊中听见似曾相识的声音,安琚揉揉眼睛,跑下楼时因为还犯迷糊,险些踩空从二楼滚下来。
安琚未注意到正与他爹安掌柜说话的陶学录,只晃着两条胳膊吊儿郎当地走到华琬跟前,伸出手,半仰着脑袋说道:你怎这许久才来一次,我伤养好了,肉脯呢。
安琚这一受伤,竟从小胖子瘦成了颇清俊的小郎君,个头拔高的速度比华琬快许多,容貌虽不若李仲仁来得温和儒雅,但胜在眉眼刚劲,小麦色肌肤现出蓬勃朝阳之气。
安掌柜连忙将安琚扯到身边,向陶学录道歉,犬子他娘亲走得早,少教养,让学录大人见笑了。
工学堂的学录、学正皆为女官,官再小对于安掌柜这些商人而言,身份地位都不同。
安琚这才发现华琬带了长辈过来,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躲在安掌柜身边不敢吭声。
华琬对安琚的无理并不以为意,只笑着向陶学录介绍安琚,婶娘,他就是学生遇贼偷时,救了学生的小恩人。
真正救了华琬和他的是位不知名大侠,安琚可不敢居功,被安掌柜扯着向陶学录见礼后嘟囔道:我没帮上甚忙,算不得恩人。
陶学录笑得眼角皱纹更深了,都是好孩子,过几日,我让华丫头多带些肉脯来看你。
不,不要,我是开玩笑的。安琚羞得脸通红。
四人寒暄了几句,陶学录带了华琬告辞,安掌柜取出一匣沉香送与陶学录做伴手礼,陶学录再三推辞不下,便自己去挑了盒薰陆香,坚持付银钱买下。
答应安掌柜和安琚会再来看望他们后,华琬扶了陶学录离开。
安掌柜回到橱柜前整理香丸,余光瞥见安琚一脸不懂事的模样,摁了摁额角无奈道:你是个郎君,是个小爷,怎好意思伸手向小女娘要东西,改明儿你到五香斋糕点铺,买份金银牡丹饼,送工学堂去。
安琚撅着嘴不说话,安掌柜也不知他是否听进去了。
回到置物房,陶学录将薰陆香交给华琬,华丫头,这薰陆香烧了对跌打损伤有功效,你带回云霄乡给你舅舅用。
不用的,学生舅舅会很快恢复,婶娘自个儿留着用。华琬赶忙摆手,其实她听闻薰陆香对骨伤有效后,心里已在琢磨买一匣给舅舅,但陶婶娘的东西,她不能随便拿了。
华琬抬头便能看到陶学录眼中的和煦暖意,好似祖母在看孙儿的目光。
其实华琬打小未得过祖辈的疼爱,她的祖父、祖母在父亲儿时就去世了,父亲被分了家另过的堂叔公带走抚养,堂叔公有自己的嫡子,故从未有将爹爹过继到身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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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知道陶婶娘疼她,可爹和娘都说人不但要会感恩,还要会报恩,她现在非但没有能力报答陶婶娘,还一味地索取,她自己心里常觉得惶恐和过意不去的。
我和你都用不着薰陆香,若不拿回去给你舅舅用,过些时日香味儿散尽,会被小陶当杂物给扔了,岂不浪费。陶学录将装了薰陆香的银盒随手放在华琬的桌案上,安掌柜送的沉香倒是极好的,可以去恶气,咱们置物房呢,能偶尔点上一点。
可是
陶学录不理会华琬了,自去唤小陶到长廊一道清点少府监新送来的一批物料,留了华琬一人在那颦眉纠结。
好端端一匣薰陆香丢了多可惜,可这么拿走她脸皮子也太厚了,抓耳挠腮好一会,华琬忽然听到屋外传来陆博士不满的高喊声,华琬,我让你到置物房帮忙,现在学录大人在这辛辛苦苦做事,你倒好,躲在屋内偷懒!
华琬吓得跳起,迅速将薰陆香收进她的橱格内,待大后日回云霄乡时带走,再风一般地冲向长廊,她隐约听见陶学录替她解释的声音,华琬羞愧的无地自容。
第二日辰时华琬从阍室拿到庆国公府郑老夫人与陶学录的回信。
陶婶娘,郑老夫人的信。华琬跑回置物房,喜滋滋地靠在陶学录的春藤高背椅上,昨儿下午婶娘才递的拜帖,今儿一早就收到回信,可见郑老夫人是不摆架子的人。
陶学录接过信,看完后朝华琬玩笑道:初二十一郑老夫人有空,那日旬假过了,你与我一块去,郑老夫人定的金簪几乎都是你制的,我可不能贪功。
是婶娘教学生制的的,本来就是婶娘的功劳。华琬一脸严肃,她不满陶学录的贪功说法,她被惩罚入置物房后,若非陶学录,她就只能做杂事,一事无成。
前往庆国公府的前一日放旬假,华琬在置物房用过午食,叮嘱小陶好生照顾陶学录后,便回斋舍整理书篓,准备与何矜一道回去。
其实往常回乡,除了工学堂发的学钱,也无甚可带,今日书篓里不过多了一份薰陆香。
阿琬,这是我家送来的墨子酥,可香了,你带一包回去给表哥他尝尝。林馨一见华琬回斋舍便粘了上来,挽着华琬的手臂,叽叽喳喳地很热情。
华琬直起身子,傻乎乎地看着林馨,只有表哥能尝吗。
林馨翻了个白眼,真不知华琬是故意呢还是真的笨,嗯,当然是让你们全家都尝,我不过是担心你贪嘴,才那么一说的。对了,我这儿还有包打开的豌豆黄,你尝一块,我寻思着,表哥可能嫌豌豆黄甜,所以才留了特意少放糖的墨子酥。
还真是三句不离表哥。
华琬没啥反应,一旁的王芷蓉冷笑着呲一声,若非被谢如英警告过,她就要开口贬损几句了。
第39章 郑家之荣
这是送表哥和舅舅、舅娘的,你可不能自作主张地拒绝。林馨见华琬没接,又说道。
华琬笑着拿过墨子酥放进书篓里:我舅娘做的酥饼也很香呢,明儿我带了你尝尝。
真的吗,听得我都馋了,阿琬,太学放榜的日子可是定下了?表哥那日要进京么?林馨殷勤地替华琬将肩上栓书篓的麻绳摆正了。
嗯。华琬点点头,初二十六放榜,哥哥会在当日进京的。
怎不提早一日,说好请我们吃金橘团的。林馨的心像悬在井口的水桶,晃晃荡荡触不着底儿,她担心李仲仁考太学失利,如此定然心情不佳,说不准就忘了上月的承诺。
门外何矜探进颗脑袋,朝华琬唤道:你在磨蹭什么呢,快走。
诶,来了来了。华琬着忙答应一声,又安抚林馨道:你放心,哥哥一向说话准数。
申时未到,华琬回到了云霄乡,看见舅舅已经可以下地走路,放心不少,将工学堂里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交于葛氏。
葛氏心里高兴,数落人时嘴角都扬着,当初你舅将你领回来,我还担心你会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如今看来还有点良心。
见葛氏左右打量那包墨子酥,华琬笑道:糕点是同窗送咱们的。
哪位同窗?为何凭白送东西与你?葛氏一边说一边打开油纸包,浓郁的芝麻香扑鼻而来,拿人手短,明儿记得带些吃的去还她。
华琬早猜到舅娘会这般说,笑得一双翦水杏眼眯成条线,是一名唤作林馨的女娘,我们住同一间斋舍,她很热情,是孩儿的好朋友,而且这墨子酥再香也没有舅娘做的七色酥饼香,舅娘做七色酥饼让儿带去工学堂好吗?
我看是你自己馋了。葛氏点了下华琬光溜溜的脑门。
李仲仁就在一旁静静地坐着,参加完太学补试后,虽仍有去经馆,但能正常休旬假了,原本淡雅如无风镜湖的神情,在听到华琬提及林馨二字后,想起那日逛庙会时林馨请去酒楼的情景,皱了皱眉,神色颇有些别扭。
葛氏要替李昌茂擦身子,令李仲仁带了华琬和墨子酥去厨房,就着白水先吃点垫肚子。
华琬注意到墨子酥的油纸包上印了会仙楼的红印,是林馨家的小酒楼做的,吃着果然不会很甜,芝麻香里裹着红枣泥的清甜。
华琬同李仲仁说起她后日将去庆国公府拜访郑老夫人一事,原本神色淡淡的李仲仁打起了精神,虽知华琬只是去庆国公府内宅,同女眷亦只会聊首饰簪子,对朝堂学问之事半点不知,可仍饶有兴趣地说道:阿琬,那庆国公府很是了不得。
华琬知国公是从一品勋爵,是祖上世袭罔替下来的,新宋建朝八十余年,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不过三人,所以华琬对即将去庆国公府拜见郑老夫人一事,是又期待又忐忑。
李仲仁见华琬嘴角粘了芝麻,笑着抬手替她擦去,接着说道:新宋国如今仅有三位国公,除了庆国公府,另两府只是承虚爵,空领朝廷俸禄和食封罢了。
庆国公府不是一样么。华琬见表哥不吃墨子酥,不想浪费了,埋头开始吃第二块。
李仲仁摇摇头,庆国公府郑家家风极严,子嗣皆苦学文法武艺,现今的庆国公郑大人除了从一品爵位,同时文散官至开府仪同三司,职官乃工部尚书,阿琬说是一样的吗?
华琬终于放下墨子酥,震惊地看着哥哥,开,开府仪同三司?
是啊。李仲仁见华琬吃惊的模样忍俊不禁,庆国公府的孙辈亦十分出息,除了袭爵的世孙,大房的嫡次孙入国子监,后自请进贡院,科举中二甲头名,二房和三房的嫡孙,则分别凭真本事考入新宋四大书院的东林书院和衡阳书院。
好厉害。华琬几乎是目瞪口呆了。
其实入国子监和太学,都无甚了不得的,能进入四大书院才是本事,衡阳书院崇忠善廉节,每年只收五十名学生,东林书院更有天下言书院者,首东林之美誉。李仲仁耐心地解释道,他就差没叮嘱华琬好生感受庆国公府的世家底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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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仲仁如此这番说道后,华琬虽敬佩,可内心紧张更甚,到夜里翻来覆去好一会才睡去。
云霄乡听不到京城里每日准时响起的晨钟暮鼓,但有清风与叶合鸣,碧溪映阳而欢的风情。
华琬伴着天际第一道光芒醒来,打听了知小香梨还未回来,她又不想留在家里打扰了哥哥念书,便自个儿到曲溪畔摘茅草。
远远看见张家老翁拖竹排,华琬上前招呼和搭把手。
张爷爷,这些时日可有进京去听曲儿。将竹排停好后,华琬笑着问道。
张家老翁沉着脸,絮絮叨叨,哪还有闲心去听曲儿,赋税那般重,咱门乡里人晒的鱼虾干到京城又没了销路,我儿同乡里的壮年去洛阳漕运,一月过去没半点消息,一个铜板儿也不见捎回来,罢了,你这入工学堂吃官粮的小娘哪里会知道这些。
张翁将装了鱼虾的竹篓拴好,随手拿草绳捆了两条小白鱼丢给华琬,烧了吃,比官家菜有人间烟火味。
华琬本想详细问问洛阳漕运一事,毕竟小香梨也在那,许久不见,她挺想念小香梨的,可张翁提了鱼篓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午华琬带了舅娘特意做的七色酥饼回工学堂,被林馨三人一抢而空,还好她藏了两块留给陶学录和小陶。
回工学堂的第二日就要送金簪去庆国公府了,华琬按照陶学录的交代,仍旧穿一身工学堂规制的靛青直缀,但脑袋上不再单绾一个鬏,而是左右两边各梳丫髻,丫髻上扎了红色珠儿绳,衬了华琬俏生生的小脸,干净齐整,看着很是舒服讨喜。
辰时初刻,陶学录命人备了马车,叮嘱小陶乖乖留在置物房看门子后,便带了华琬出门。
经过学舍前的一条穿廊,遇见陆博士领着各抱一只错金银小鼎子的谢如英和何矜,三人朝了她二人迎面走来。
第40章 勋贵
陆博士看到陶学录,躬身见礼,学录大人是要出门吗。
是啊,我要出去办点事,刚好华丫头能帮得上忙。陶学录朝陆博士微微颌首。
陆博士欠身退让至一旁,请陶学录和华琬先行。
华琬发现陶学录只在私底下温柔慈祥,譬如陆博士过来置物房检查她背书时,陶学录都会一直温柔笑着,但一旦出了置物房,且有不相识的外人在场,陶学录就会板起脸,一副冷冰冰的严厉模样。
待陶学录带着华琬走远,何矜才附耳悄悄地与谢如英说道:如英,那置物房的学录瞧着可真有气势,连陆博士对她都毕恭毕敬的,华琬的日子约莫不好过,昨儿旬假我同她一道回来,她怎还傻乐呵的起来。
华琬心宽人本分,正派人对她都差不到哪儿去,好了,我们别背后瞎议论别人,快走吧,一会耽误了事,小心陆博士训你。谢如英微微蹙眉,她觉得陶学录有些儿眼熟,只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先才又不敢仔细瞧了。
啊,陆博士训我,你可得帮我拦着。
谁理你。
谢如英与何矜的关系极好,二人常一起讨论了摆件和器具的造型工艺,皆是既勤勉又有天赋的,陆博士对她二人颇为欣赏。
陶学录和华琬到了工学堂外,华琬扶陶学录乘上乌顶马车。
庆国公府位于京城的东榆林巷,马车过南门大街,便沿了榆林巷一直往东前行。
华琬睁着大大亮亮的杏眼,时不时撩开格窗帘幔往外张望一番。
陶学录拍了拍华琬手背,笑道:华丫头,是不是有些儿紧张。
被陶学录说中心事,华琬干脆紧挨着陶学录坐下,小声地说道:婶娘,学生听哥哥说,庆国公很厉害,不是袭爵白吃皇粮的。
陶学录一点华琬额头,傻丫头,白吃皇粮这四字可不能随便说,往后你进了六院,更不可以议论当朝权贵高官,不管是夸是贬,都别去说,六院里看似干净,其实心怀叵测的人极多,一不小心就给盯上了,记住了吗。
华琬吓的一瑟缩,乖乖点头,心里更害怕了。
陶学录好笑道:好了,我们见不着大官,只是去拜访郑老夫人罢了,不用怕。
可郑老夫人是诰命夫人。华琬一下一下地拍抚胸口,告诉自己要镇定。
陶学录忍不住执帕子掩嘴呵呵笑起来。
马车行至庆国公府垂花门外,立即有等候在此的仆妇上前,摆了脚凳,请陶学录和华琬落马车。
华琬刚站稳,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醒目的双扇大红漆铜环大门,一对虚檐短柱绕花瓣联叶纹,柱头雕了花萼云和串珠,犹如一对含苞待放的倒挂花蕾。
华琬暗暗咋舌,垂花门都如此精致,也不知国公府的大门该有多华美。
婢子引二人入垂花门,很快走上抄手游廊,长廊亦是雕梁画栋,每隔一丈内梁上便悬挂了一盏八角宫灯,穗子随风打转,后又缠绕在一起。
走了约莫一刻钟,过一处月洞门,再走一段通幽小径,终于到了郑老夫人住的穆和堂。
静立于内堂外,身着青色半臂襦裙的婢子看到陶学录,端正地福了福身,撩开水晶珐琅帘子,进屋向郑老夫人通禀。
国公府是簪樱世家,规矩极大,华琬从进垂花门起,便束手束脚,这会临要见到郑老夫人了,她更是屏住呼吸,眨眼睛都要掐着数儿,挺得笔直的脊背一阵阵发麻。
学录大人,老夫人请您进去呢。婢子很快回来,恭敬相请。
陶学录淡淡地说了声谢谢,随手牵起华琬,旁人乍看下都以为华琬是陶学录的嫡亲孙女。
内堂里子孙万代纹高橱上点了嵌宝莲瓣青铜小香炉,袅袅青烟绕着横梁散在松绿色软烟罗窗纱帐。
郑老夫人正斜靠在紫檀矮榻正位上,头上戴了嵌祖母绿凤穿牡丹纹抹额,夹杂着银丝的矮髻上插两支竹节翠玉簪和三支金佛手,海棠色对襟锦缎褙子上绣了鲜亮的宝相花纹。
内堂里除了郑老夫人,其左侧还立有一位绾半翻髻的漂亮妇人,金镶琥珀日月纹掩鬓簪和金线牡丹纹对襟褙子,衬得妇人十分贵气。
陶学录朝郑老夫人福了福身,华琬赶忙跟在其身后有样学样。
下官见过老夫人、大夫人。
你我之间还行的劳什子礼,快坐吧。郑老夫人撑扶手直起身子,先请了陶学录坐,再将目光落在陶学录身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娘身上,娴娘,这位是?
陶学录闺名唤陶品娴,与郑老夫人相识已久,虽然郑老夫人待陶学录极亲热,可陶学录一直礼节不减的应和,虽挑不出错处,可不免显得冷淡。
陶学录将华琬牵到身前,柔声道:她是下官收的小徒弟,阿琬,过来见过郑老夫人。
见到庐山真面目后,华琬反而镇定下来了,端正平稳地向郑老夫人拜下,声音清脆如莺,小女拜见老夫人。
娴娘收的徒弟,定是极好的,远远瞧着便透了股机灵劲。郑老夫人笑着颌首,回应的敷衍,回去吧,好好跟着你师父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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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女谨听老夫人的话。
寒暄了两句,陶学录便将四只分别装牡丹、梅花、荷花、兰花金簪的锦匣交于随侍其身后的婢子,婢子再奉于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一一打开锦匣,金灿灿的首饰晃花了人眼。
郑老夫人一露出满意的笑来,一旁的夫人便心领神会地说道:娘,您可别说,这新宋国里论起制饰技艺,真是没人能比得过学录大人,您瞧这牡丹花瓣和小梅花,比真的还漂亮,小喜鹊更是有趣讨巧地令人摆不开眼去。
是啊。郑老夫人亦爱不释手,我都舍不得送那些孩子了。
把玩了一会,郑老夫人看向一旁的夫人,说道:听说钰郎回来了,你去多陪陪他吧。
明白着是在赶人了,夫人面上神情有点挂不住,又不敢违了老夫人,只能讪讪然退下。
郑老夫人缓缓舒一口气,命人收起锦匣,同陶学录说道:终于清净了,娴娘,我还有一套首饰要拜托你。
第41章 讲究
陶学录倒也未犹豫,问都不详细问,便直接答应下。
郑老夫人命婢子捧出一方黑檀木长匣,打开匣子,拈金番缎上铺了十颗足有寻常樱桃大小的金黄色正圆南珠。华琬在《总珍集》里读到过关于南珠的记载,她粗粗一看,便知匣子里的南珠一颗就价值数千金。
被晃了眼,华琬埋下脑袋,眼睛只瞅三彩果碟里紫得发亮的大葡萄。
娴娘,你是知道的,当初我最疼的就是老三,偏偏越疼越没福气,年纪轻轻就走了,留下弱妻幼女,我这三媳妇没脾气软性子,可任人拿捏欺负,所以我的小孙女菡儿也指望不上她了,只能我这老人家多替她做打算,现下菡儿已近及笄之年,亲事我帮着看了几家,虽还未定下,但总要提早准备起来,除了规制嫁妆,我还要为菡儿凑一份压箱底的精贵头面。
郑老夫人示意婢子将金珠捧与陶学录相看。
娴娘,除了南珠,我还备有一匣宝石,明日我会命人将南珠、宝石、赤金一道送至工学堂,那头面的花样造型甚的,我也不懂,就多劳烦娴娘费心了,若娴娘制饰时有缺的或需要甚别的,尽管递消息到府里,这事儿是我亲自盯的,下面的人不敢怠慢。
郑老夫人贵为一品诰命,能同陶学录这般客气说话,华琬心里暗道不容易。
老夫人放心吧,我会先画了花样子请老夫人相看,老夫人满意了,我再开始制。
小婢子向陶学录和华琬奉上新煮的茶汤,陶学录执烧福禄纹青釉茶碗盖,轻轻拨弄澄清茶汤上的红枣丝,薄薄的雾气掩盖不去陶学录面上愿以诚相待的真意,老夫人,下官有一事唐突相问。
有甚不解的,娴娘尽管问。
六娘子的亲事上,不知老夫人心中可是已有中意的人家了。陶学录抿了口茶汤又说道:头面的花样说没讲究便没讲究,但若说有,里头的讲究就大了去,若老夫人替六娘子相中的是名贵清流或书香世家,老身便会尽量让首饰于华美中现出隽雅和灵动之气,若是武将之家,则会多三分磅礴,少两分虚华。
娴娘所言有理。郑老夫人连连颌首,略思索片刻后坦言道:不瞒娴娘,我的那几位不争气媳妇儿,虽有四处相看,但我心中已有满意人选。
郑老夫人将郎君的情况告诉了陶学录,是参知政事府嫡三子方镆瑞,年十八,已补荫入仕。
郑老夫人道:方三郎我有亲眼瞧过,生得俊朗不凡,礼数上半点不差,配得上我的孙女儿。顿了顿郑老夫人又道:其实我焦急这事还有一个原因,我担心宫里有人盯上我们庆国公府。
陶学录疑惑地看着郑老夫人,宫里谁?
郑老夫人解释道:不管是大皇子亦或是二皇子,我都不愿菡儿和皇家扯上关系,菡儿非世子一房所出,真嫁入皇家只能是侧妃,菡儿是我宠大的,纵是将来无限荣光,我也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的。
陶学录认同郑老夫人说的话,是啊,老夫人所言有理,还是尽早定下来的好,六娘子的嫁妆头面,下官心里有数了。
陶学录很快将话题拉回郑六娘子首饰的花样和工艺上,聊了会,郑老夫人命婢子将青铜香炉撤下,换上烧百合新香的鎏金香薰笼。
郑老夫人感慨:哎,年纪大了,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还得靠香提神,还是娴娘你好,看着身子骨就硬朗。
陶学录摇摇头,下官亦是硬撑着的,眼睛都快看不清了,年岁不由人,不得不服老,陶学录看了正在甜甜吃回马大葡萄的华琬一眼,欣慰地说道,许多事都亏了这孩子,她的制饰天赋比下官强,老夫人觉得先才那二十支簪子如何?
郑老夫人颌首道:自是极好的,每一支都精美绝伦,凝光院的匠师皆不能比,制艺坊坊主怕也不过如此。
陶学录笑道:老夫人别夸了,省得下官的小徒弟得意忘形。
郑老夫人诧异地看向华琬,从华琬进内堂起,她一直未将华琬当成一回事。
那二十支金簪里有十九支都是这孩子制的,不过阿琬毕竟年少,纵然天赋过人,但经验仍有不足,老夫人放心,六娘子的嫁妆头面,我会带着阿琬一起完成的。陶学录看向郑老夫人,诚恳道:再过一两年,下官做不动了,老夫人可以直接寻了阿琬。
这孩子怕是未及豆蔻吧,实是令人惊讶。郑老夫人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华琬,稚气未脱,五官脸蛋儿倒是生得极漂亮,干净柔和没有半点狐媚之气,是她这种世家老人喜欢的面相。
郑老夫人虽将信将疑,但也知娴娘不会骗她,来日方长,将来寻了机会她要试试娴娘这徒弟的技艺。
婢子替陶学录换第三盏新茶时,陶学录起身告辞,郑老夫人本要留了陶学录在府里用午食,但被陶学录以工学堂还有事为由推辞了。
过些时日,下官绘制好花样,再过府打扰老夫人。陶学录将亲自起身相送的郑老夫人拦在水晶帘子旁,恭敬地说道。
这事不急,菡儿亲事都还未定下呢,慢慢来,倒是娴娘平日里若得空,就过来走走,陪我说话解闷儿。郑老夫人腿脚不甚利索,婢子搀着一边手臂,另一只手还拄着摩羯雷纹红木拐棍。
好的,老夫人快请回去歇息了。陶学录垂首应下。
郑老夫人静静地看着陶学录和华琬走下石阶,直到二人身影隐入庭院的花木扶疏中,才惋惜地叹口气。
陶学录和华琬出垂花门乘上马车时,发现车厢内多了一筐水灵灵的回马大葡萄和红樱桃。
陶学录笑道:郑老夫人对你是上心了。
华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先才她在内堂里无事,尝了碟子里的葡萄和樱桃,发现水果汁水又多又甜,愣是被她吃了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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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马车驶离庆国公府地界,华琬好奇道:婶娘,您与郑老夫人是很早前就认识的么?
第42章 被抓
陶学录不咸不淡地谈及那段往事,口气稀松平常的似在说今日夕食里有一道笋丝冷淘。
马车窗外景色变换,出了只有三两请唤和挑担子货郎的东榆林巷,外头一下子就热闹了,尤其是到了州桥附近,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街市上的百姓看到马车虽及时避让,但马车的行进速度还是慢了不少。
陶学录已靠在软凳上阖眼养神,华琬则沉浸在内心的惊涛骇浪中。
陶婶娘二十年前竟救过郑老夫人和其嫡三子的性命,可婶娘似乎压根未将这段令人震惊的往事放在心上。
华琬心中还有一个疑惑,她直觉早年郑老夫人和婶娘的关系该是极好的,就不知后来发生了甚事,能令郑老夫人态度未改,婶娘却开始礼数俱全,疏离的不愿与郑老夫人亲近。
难道是因为郑老夫人一直拜托婶娘制首饰,令婶娘觉得厌烦么?
华琬将格窗的帘幔撩开一角,下巴搁在窗洞的木雕花上,太阳照着她长长的睫毛,晃出一圈圈五彩光晕。
罢了,华琬放下帘幔,重新坐好,她是小辈,长辈间的恩怨她不能瞎想甚至掺和置喙。
好在她心事浅,不一会便将此事抛之脑后,转而思索郑老夫人定下的嫁妆头面该如何制,这套头面将用到十颗南珠和一匣宝石,她还未试过镶嵌工艺,绝不能大意。
马车抵工学堂大门,华琬扶陶学录落马车,抬起头瞧见大门石阶上蜷缩了一熟悉身影。
香梨,你怎么来了。华琬扶陶学录站定后,两步走到石阶前,顾不得香梨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牵起香梨,心疼地问道:怎就弄成了这样?
琬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香梨哇的一声扑进华琬怀里。
华琬拍着香梨后背,知晓一定是出了甚大事,嘴上不说,心里亦着慌起来。
陶学录走至华琬身边,华丫头,带了你的朋友先一道去置物房,纵是遭了再大的难处,也得先喝点水,吃些东西,再慢慢说了。
嗯!听到陶婶娘的声音,华琬只觉有了依靠,跟着安心不少。
阍室的仆妇见陶学录走在前头,也不敢再拦人,先才那脏兮兮的小娘一直求她传话,言要见一名唤作华琬的工学堂学生,可她哪里能将叫花子的话当真了。
回到置屋房,华琬打来井水,拧了帕子,先将香梨面上和手上的灰泥擦去,陶学录则让小陶端了新鲜果子让香梨吃了润润沙哑的嗓子。
香梨,你不是随莫福叔去洛阳码头了么,莫福叔呢?华琬见香梨缓过来,忙问道。
香梨刚止住的泪又落下来,哽咽道:琬姐姐,爹和乡里的几位叔叔,都被官差抓走了。
华琬大惊,官差为何要抓莫福叔他们,可是犯了甚事。
怪道张家老翁言张叔去了洛阳一月没捎信回家,竟是出了这般大的事。
坐在一旁的陶学录听言亦蹙紧了眉头。
香梨摇头茫然道:我也不知爹为什么被抓,当时码头上忽然涌出好多官差,一个个手里都拿了大刀,我瞧着害怕,便躲了起来。
华琬仔细听完香梨的叙述,又问了许多问题,虽然香梨自个儿都不知发生了甚事,但华琬和陶学录却明白了,事实也确实同她们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云霄乡乡民到了洛阳漕运码头后,因年轻体壮,被一家商号相中做役夫。
乡民们认为当役夫虽挣不到许多钱,可也不会有任何祸事了,怎料这家商号竟然运贩私茶,还被同行揭发,官差来了,哪会问甚青红皂白,自一锅端地抓了去。
香梨一人流落在洛阳,幸而遇见好心人,搭了她一程。
来到京城后,香梨落脚的地方恰好在州桥附近,她已疲累至极,京城唯一认识的人只有华琬,这才寻到工学堂来。
华琬身子僵硬,脸煞白,贩运私茶是重罪。
与新宋接壤的大燕、回纥等国,因地质缘故本国内无法育植茶叶,但茶叶又是他们国家百姓每日里不可或缺之物。
朝廷为了用茶叶从回纥、大燕等国换得稀缺战马,于十年前设了茶政司,禁止民间私下贩卖茶叶,每年到了茶叶收成季,各地官衙会估价而收,再上报于朝廷。
香梨,你可知官差在商船上搜出了多少茶叶,还有那家商号是累犯还是初犯?
华琬心怦怦跳很紧张,新宋有律法,私鬻三犯皆三百斤乃论死。
香梨一问三不知,只会哭哭啼啼的,华琬焦急不已,只能安慰自己,想那云霄乡乡民是蒙在鼓里的初犯,不论怎样,应该不会与商号主同罪论处。
琬姐姐,娘她们说你进了工学堂,以后能当女官,求您想法子救救我爹和张叔他们。香梨见华琬颦眉不说话,更惶恐了,抱着华琬胳膊又放声大哭。
华琬亦是又担心又无助,她也想将莫福叔他们救出来,可她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香梨,我们递了消息回乡给舅舅他们,得先使人去洛阳打听情况。
琬姐姐,李叔能救出爹吗?
华琬低头惆怅地看着自己白白细细的指尖,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了,别哭了,哭得人心烦意乱。陶学录曾为上品女官,对朝里的一些猫腻不说完全了解,也知十之七八,甚私鬻茶叶,无非是朝廷的一笔烂账,却要无辜的百姓承担。
陶学录令食舍多送了一份午食过来,用过午食后,华琬带香梨到置物房后头的隔间梳洗干净,换一身小陶送来的干净襦衫。
收拾妥当,二人在后院竹亭里坐定歇息,没了旁人,香梨将心头苦楚都说与华琬听。
香梨初始是以为好玩才跟去洛阳的,不想到了洛阳后哪儿都不能去,只能每日洗衣做饭,再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爹被沉沉的漕货压弯了腰。
她爹亦说当役夫比之原先在京城做小买卖辛苦多了,被人呼来喝去便罢,还挣不到啥钱。
本打算拿了这月工钱就回云霄乡,不想就遭了祸事。
香梨眼睛肿得像桃子,华琬心也很痛,云霄乡本如世外桃源一般,乡民们衣食无忧安居乐业,也不知从何时起,朝廷课税越来越重,尤其是这一年,不但增加了田赋,还接连添了头子钱和农器捐,乡民们越来越吃力,不得不离乡去外头讨生活,挨人欺负。
陶学录站在游廊转角的柱梁后头,见华琬跟着香梨一道抹眼泪,摇摇头回到里屋。
很快有一只灰色翅尖的鹁鸽从置物房格窗悄无声息地飞走。
陶学录将与庆国公府有关的消息,及洛阳漕运码头发生的事,简写了告诉大皇子。
华琬和香梨哭了小半时辰,哭累了,又刚吃饱肚子,被太阳一晒,再难过也抵不住袭上头的困意。
香梨一个栽头趴在竹亭的湘妃竹案几上,华琬则靠着粗竹梁,呼吸声渐渐匀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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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后院里漾起一阵柔和清风,华琬舒服地挪了挪身子,两胳膊一环,抱住了竹柱梁。
竹阶上覆过一道影子,院里多出了一位身着浅蓝色袍服的郎君。
第43章 帮忙
郎君如玉面庞上的笑容清浅,阳光照耀于袍服,银白色的云海纹似乎流动了起来。
赵允旻负手走进竹亭,笔挺地站在华琬搂抱的竹梁旁,静看眼底下睡得正香的人儿。
华琬仍旧绾早上的双丫髻,只是经了大半日奔波,发髻有些许松散,一缕青丝垂落在白皙面颊上,眼角因拭泪留有一点浅浅红痕。
华琬那如墨染的发鬓不知何时沾到两片娇嫩红艳的石榴花瓣,赵允旻抬起手想替她拂去,临要碰到了,又堪堪停住。
既然人已比花娇,便无所谓再添两分颜色。
赵允旻从袖笼内取出一只手指粗细的黄花梨木雕小鱼。
鱼身圆滚滚的,乍看之下同华琬早先用茅草编了缀在荷囊上的双鱼结十分相像。
华琬的荷囊在接迎他回京时被贼人偷了,但双鱼结却因讨巧可爱而被他取走。
木雕小鱼躺在了华琬身边,圆鼓鼓的肚皮在滑溜溜的竹椅上摇来摇去。
赵允旻嘴角笑意更浓,双眸光芒渐亮,这种小玩意儿,果然还是该给小孩儿玩。
赵允旻转身离开竹亭,到了置物房前轻轻敲了敲实木隔门。
隔门很快打开,陶学录看到站在门外的是赵允旻时,唬了一跳,赶忙将人迎进屋子,确定四周无人将隔门小心掩上。
殿下,您怎过来了,为何不递消息与老身,老身自会去后巷等您的,倘若让人瞧见该如何是好。陶学录心有余悸地说道。
赵允旻笑道:婶娘放心,此时您这儿除了三位各自呼呼大睡的小娘,再无旁人了。
陶学录皱着眉头,总该小心为上,老身不希望殿下惹到甚麻烦。
赵允旻见陶学录真的很替他担忧,心下亦有歉意,故哪怕他是再三确认了此处无问题,才大摇大摆过来的,也垂首认了错,是晚辈思虑不周,让婶娘担心了,往后一定不会再犯。
陶学录松口气,大皇子毕竟才十七岁,她害怕大皇子会年轻气盛,任性不听人劝阻,殿下这般匆忙过来是为了庆国公府的事情吗。
赵允旻点头道,郑老夫人为孙女择婿,以及洛阳漕运发现私茶,两件事我都很关心。
陶学录面上微有喜色,大皇子果真并非一心木雕,完全不理会朝政,只是身不由己,不得不掩人耳目罢了,陶学录将她所知的,极尽详细地告诉了赵允旻。
赵允旻摩挲着食指上的翠玉扳指,参知政事府方家与二皇子生母齐淑妃的母家走得极近,七年前方家长房的嫡长女,便是嫁到了齐家的,如今二皇子可到御书房参政,就少不了方参知的功劳。至于左谏议大夫范大人,倒是性子耿直之人,凡事讲究方圆平直,不与朝臣拉帮结派,人处中流,反成朝中砥柱。赵允旻在可惜他自己现在还不能与范大人接触。
赵允旻眉眼未动,神情从容间已有对策,至于私茶之事
赵允旻略沉吟片刻与陶学录说道:婶娘,私鬻茶盐的律法看似重,其实内里暗藏了许多不足与外人道的手段,如今律法可为人操作利用,是以许多商贩为了谋取其中暴利,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铤而走险。
殿下的意思是云霄乡的乡民们能有惊无险么?陶学录紧张地问道,午时华琬要写信给其舅舅,她阻止了,一个小小的云霄乡里正,非但救不出人,反而会将自己也搭进去。
赵允旻摇摇头:不是,是那家商号的东家能无事,黎民百姓就难说了。
哎,难道真让这些无辜的乡民们遭牢狱之灾?陶学录很痛心。
赵允旻认真道:婶娘放心,要救出乡民也不难,只要寻了有门路的人额外使些钱便可,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十年前朝廷设茶政司后,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利于边境马市交易,但也成为一部分人急剧敛财的手段。
两浙路、富宁路与蜀中一带盛产茶叶,三地本为富庶安民之地,可自从出了茶政令,当地官衙在收茶时故意将茶价压得极低,再以正常官价上报朝廷。
不过两年,便有许多茶农弃耕做别的营生,官衙见荒废的茶山数越来越多,影响到他们政绩了,便又下了一条规定,将每座茶山做任务压到村里的各个茶农身上,并限定每座茶山茶叶的年产量,若年产不足,便以罪论,以犯处。
家中轻壮劳力被抓入大牢,就只能用钱赎人,茶农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
那些胆大妄为的地方官,之所以敢为非作歹,无非是因为他们在朝中各自有靠山,赵允旻尚未深查,但能猜到所谓靠山都是一些什么人。
贫民耕而不免于饥,富民坐而饱以嬉。
赵允旻如今也只能在心底无声叹息。
婶娘,晚辈先走了,云霄乡的两位孩子,婶娘安抚则个。赵允旻同陶学录作别。
陶学录还有顾虑,殿下此事可有把握,若救云霄乡乡民于殿下有损失,殿下便再思量一二,权衡了利弊。
婶娘放心,没有十二分把握也有十分了。赵允旻躬了躬身,朝屋外走去,想起一事,回头朝陶学录说道:婶娘,您的小徒弟还在竹亭里睡着,临申时要起风了,快去将她唤醒吧,一会受了寒不能替婶娘做事。
陶学录听言也担心起华琬来,同赵允旻作别后,匆匆赶往后院竹亭。
这时华琬已经醒了,正揉着惺忪睡眼,纳闷地看着身边多出的一条木雕小鱼,唤醒了香梨,香梨懵懵懂懂地说木鱼不是她的。
还想睡便回屋去睡,一会受风着凉了。陶学录近前嗔怪道。
婶娘放心,外头热得慌。华琬刚说完,鼻头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也不敢嘴硬了,匆匆将木雕小鱼放入袖笼,带着香梨跟陶学录回屋。
陶学录吩咐小陶煮两碗热茶后朝香梨说道:明儿一早我会派马车送你回云霄乡,你爹和乡民虽仍被关在牢中,但不必过分担忧,有贵人答应救你爹和乡民了,故你回乡后,只管告诉乡亲,让他们在乡里安心候着,莫要去那洛阳,更别胡乱求人,免得帮了倒忙,坏了贵人搭救一事。
香梨听言很激动,噗通一声朝陶学录跪下,华琬拦都来不及拦。
若爹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婶娘就是小女的大恩人,小女将来做牛做马都会报答婶娘的。香梨要叩头,陶学录赶忙吩咐华琬将香梨扶起。
我不是你的恩人,不必报答我的。陶学录淡淡道。
香梨鼻子一抽一抽,华琬在旁感慨,一定是见义勇为的大侠,之前我遇见贼人,也是不愿留名的大侠救了我。
华琬看着香梨,香梨,你不用担心了,一定会没事的。
嗯,琬姐姐,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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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华琬和香梨眼里又开始泛泪光,陶学录赶忙招呼二人去吃早上带回来的樱桃。
陶学录坐回藤椅休息,刚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了,懊恼地拍自己脑袋,大皇子每次都来去匆匆,逗留时间极短,她竟又忘记将雕好的白玉笔架交给大皇子。
第44章 窝囊
未免香梨回乡后不能将话传明白,令乡民不放心,华琬还特意写了封信与舅舅李昌茂。
送走了香梨,置物房重新安静下来,华琬翻阅着《总珍集》,忽然抬眼认真问道:婶娘,愿意帮助云霄乡的贵人,是庆国公府的郑老夫人么?
华琬会猜是郑老夫人不奇怪,陶学录笑着摇头:不是郑老夫人,这七年来,我从不去求郑老夫人帮甚棘手的忙。
为什么呢?华琬歪着脑袋,她能想到的,最厉害的人就是郑老夫人了,而且除了郑老夫人,她也未见婶娘还有与谁往来,既如此,哪位贵人有能力直言让她们安心呢。
很多时候啊,这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帮着帮着就没了。陶学录低下头,紧握了尖锥,抵在一块半弧形的鎏金片上,用手锤仔细敲打。
怪道婶娘待郑老夫人不怎么热情,一定是郑老夫人总让婶娘制首饰,制着制着将情分制没了。华琬虽未明白陶学录话中深意,但也懂得此事确实与郑老夫人无关。
临近午时,阍室的仆妇陪同庆国公府穆和堂的管事妈妈过来置物房。
穆和堂管事妈妈将三只锦匣完好地交与陶学录。
陶学录一一开匣检点,还请管事妈妈替老身传个话,请郑老夫人尽管放心。
就有劳学录大人了。管事妈妈对陶学录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不敢久留打扰陶学录,欠身随仆妇离开置物房。
三只锦匣皆四四方方有尺把宽,其中盛装宝石的锦匣最大,匣子里又横七竖八地分成了数格,不同格子里分别装了鸡血石、祖母绿、青金石、玛瑙等,将华琬看的是眼花缭乱,不禁小声嘀咕,又是南珠又是宝石的,哪里用得着这许多。
陶学录笑道:虽有南珠,可要做一套嫁妆头面,这些宝石还不够。
华琬一脸惊讶。
还只是贵家小娘的嫁妆罢了,若是皇上或贵妃的华冠,用到千颗宝石、千支翠羽都是少的。
华琬啧啧感叹两声,在陶学录的教导下,戴上蚕丝手套,一颗颗地捡数宝石。
在百姓眼中美丽贵重如天上星星月亮的宝石,于世家贵族而言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要替贵家女娘精心制一套嫁妆头面不容易,冠、簪、钗、步摇、花钿、掩鬓、梳篦、耳铛等样样不能少,之外还有璎珞、珠链、手镯、臂钏等等。
虽然清单是现成的,原材料也不需陶学录和华琬费心,但单画每一件的花样,再拿于郑老夫人过目,最终定下开始制首饰,都得一个月。
既然急不得,也不需急,那便慢慢做了。
香梨回到云霄乡,一与大人们说起莫福等人被官差抓捕入大牢一事,整个云霄乡便如水入火热的油锅,一整个炸开了,哪怕香梨再三言华琬和工学堂的女官已寻到贵人帮忙,也无人肯听。
乡里的老弱妇孺齐聚了,言要赶去洛阳救人,幸而被接到信的李昌茂拦下。
在李昌茂的再三恳求和信誓旦旦的保证下,乡民终于暂时按捺下情绪。
遣散了乡民,回到屋里,李昌茂又拿出信看一遍,华琬的簪花小楷娟秀如水,字句从容,但他心里仍悬得慌。
李昌茂知晓,若真让乡民去洛阳闹,非但救不出人,反而会有更多人被抓进去。
李仲仁自经馆回来,李昌茂唤了李仲仁到屋内,递了华琬的信与李仲仁,末了长叹一声,仁儿,这事摊到咱们老百姓身上,是比天还大啊,你说阿琬真能救出莫福他们吗。
李仲仁垂首沉默半晌,旁人看不到他眼中的惊怒,再抬起头时,情绪掩下,面上只剩薄愁,照阿琬信中所写,该是有十成把握。阿琬人在工学堂,大概认识了凝光院或文思院里、能在贵人跟前能说上话的女官。
顿了顿李仲仁又说道:不过还是得两手准备,爹,若阿琬信中的贵人,不能将莫福叔他们救下,我们该怎么办。
李昌茂眉心早皱出两道深深沟壑,若救不出,我便磕死在洛阳官衙大门外,其实我知道阿琬还只是个孩子,岂能全信了去同乡民保证,可我也没办法。
李仲仁身躯一颤,爹折了两条腿,平息乡民对赋税的怨怒,今儿爹拦住乡民不去洛阳闹事,若人救不出,就只能用命来偿债。
这些事儿有错,但错都不该由他爹承担,只无奈命如草芥,人如蝼蚁。
爹,初二十六太学放榜,那日一早儿就进京。李仲仁岔开了话,儿会努力的,争取两年后直接入仕,或者下春闱一举中第,到时候爹、娘、阿琬,就都不会为难了。
可这天下不是一家好便都能好的,对了,你干脆提前一日进京,看看能否见到阿琬,若见到了,再详细了解此事,有要用到钱的地方,让阿琬尽管与我们说了。
李仲仁勤奋聪颖又懂事,李昌茂心里终归有点欣慰。
他家倾尽所有拿出的钱,都不够衙门那些大爷睁开眼看,李仲仁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仍点头应下,爹放宽心,先将脚伤养好,待莫福叔他们回来,爹还得领了他们想别的挣钱法子,不能再这般贸贸然地出去了。
仁儿说的是,你先写封回信与阿琬。
在皇宫大安殿同睿宗帝请安后,赵允旻佝着身,垂头丧气地往紫露殿行去。
随其身后的两名内侍窃窃私语。
你说咱们怎如此命苦,跟了这样的主子,平日里捞不到油水也便罢了,外头到处遭人嘲笑,回来还要被喝喝骂骂。其中一名身材略瘦小的内侍抬了抬头,不屑地用下巴指走在他前头的赵允旻。
可不是,咱们主子就是个窝囊废,母族没了,自己又当过质子,先才你是没瞧见,皇上和张贵妃数落他时,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点头哈腰的,一会肯定拿咱们撒气。
赵允旻猛地止住步子,枯叶落于其袍摆,又窸窸窣窣地滑到地上,粘在了缎面云靴旁。
两名内侍连忙噤声,赵允旻再不济再为人所不齿,那也是主子,他们能在背后贬损了,却也断然不敢当面嘲讽,二人相互打了个眼色,自忖说话声音又细又低,赵允旻不可能听见。
背对着内侍,赵允旻嘴角勾起浅浅弧度。
他的听力过人,于屋内能听见瑶琴收弦时震动琴架的尾音,于山下能听见林中雀鸟翅羽同枝桠的刮蹭,于溪旁能听见白虾从水面跃起时水纹的荡漾是以回京那日,他于人群中,听到了华琬抓贼偷的呼喊。
只可惜能听到的声音再轻再细,也听不见人的心声。
赵允旻又开始慢腾腾地往前走,不见半点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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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跟着松口气,露着不屑的神情。
第45章 安排
进紫露殿,有宫婢上前要替赵允旻更衣,赵允旻露出暴虐不耐的神情,大喝着让她们滚。
紫露殿的宫婢们似乎习惯了赵允旻的德性,默不作声地退至十步开外,直到赵允旻甩开腰间玉带,松着袍服摇摇摆摆走向专门堆放木雕器具和木料的偏殿,才又紧跟了上去。
赵允旻连杌子也不要,直接盘腿坐在地上,随手拿起一块黑檀木、平锥、手锤就开始敲敲打打,不多时,木料上现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苍鹰。
赵允旻开始一丝不苟地修苍鹰利爪,忽然啪嗒一声,利爪被凿断掉到了地上。
赵允旻低头傻傻地看了一会,爬起身将缺了爪的木鹰狠狠往墙上掷,空无一物的墙壁被砸了孔,木鹰亦四分五裂,落一地碎屑。
赵允旻愤怒地瞪着守在他附近的宫婢,眼睛能喷出火来,嘶声大喊道:我让你们将刻刀磨利、将刻刀磨利,你们一定偷懒了是不是,这是五皇子要的木鹰,五皇子啊!现在木鹰雕不成了,都是你们的错!
赵允旻不知从何处抓到一条竹鞭,一下一下往地上抽打,虽未招呼到宫婢身上,可宫婢看到地面的鞭痕,都吓得跳脚。
滚滚滚!别让我见到你们这群废物!
不需要赵允旻再吼什么,宫婢已经随竹鞭甩出的鞭风,慌慌张张地跑出偏殿。
听到赵允旻将殿门重重关上,宫婢拍抚了胸口喘气,这月大皇子因为木雕不顺而发怒好几次了,可将她们吓的,还是留大皇子一人在屋内吧,雕不成也怪不到她们头上。
偏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赵允旻敛了面上情绪,挺直了脊梁,神色淡淡地捡起尚能辨认的木雕鹰首,五皇子会喜欢木雕的苍鹰吗?想到那就会躲在张贵妃身后朝他又吼又叫的五弟,赵允旻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微笑,那如一汪深潭般不见底的双眸,却透出一股股寒意,木鹰首随着赵允旻的动作,化作一抔齑粉散落地。
偏殿里响起了一般人听不见的极轻微碰撞声,赵允旻走至屏风后的八宝橱前,缓缓移动一尊田黄石雕貔貅,一、二、三
赵允旻心中默数,数到第六下松开了手。
八宝橱旁咯噔一声打开一扇暗门,辰风闪身而入,同赵允旻躬身见礼。
主子,洛阳贩私茶一案属下已查清,那洛阳知府丁良史虽为齐淑妃的表哥,但私茶案确实与朝廷无甚牵扯,私鬻茶一共二百九十斤,商号为初犯,已被赎出,被捉的乡民,亦需银钱便可。辰风如实说道。
哦,将所有乡民赎出,要多少银子。赵允旻双眸微阖,若有所思。
回主子,一千两。
好,你命人扮做云霄乡的富商去赎人,再盯紧了那家商号的东家,摸清楚他的来路,以及私茶的最终买主是谁。
是,主子。
洛阳知府连查都不查就将商号东家放了,若东家身上有大问题,便够丁良史吃一壶的。
赵允旻让辰风退下,如今他不论查到什么,皆按兵不动,而且也犯不着他亲自去对付谁。
辰风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雨泽亦进了偏殿,赵允旻就参知政事府方家三郎君一事交代了一番,雨泽领会后立即无声息的退下。
方家郎君不学无术,却好附庸风雅,真真可笑。
事儿都交代完了,赵允旻收起镌刀,取出一柄软剑,剑尖直指另一方完好的檀木块。
银白色软剑如游龙飞快行走云间,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闪过后,一只收拢着翅膀的雏鹰现于眼前。
赵允旻满意地勾起嘴角,将雏鹰握在手心。偏殿门打开时,赵允旻又变得胆小易怒,经过先才那两名宫婢身旁,赵允旻还怨怒地瞪她二人一眼。
宫婢见赵允旻往张贵妃的宸阳殿去了,不屑地暗嗤一声。
李仲仁的回信寄到工学堂时,华琬正在画手镯的图样。
读过信,知乡民情绪暂时安抚,而且李仲仁还会提前一天入京,华琬心情好了一点,可只要莫福叔他们一日未被放出,她就一日不能彻底安心。
华琬本以为她至少要提心吊胆十天半个月的,不想不出三日,表哥进京的日子都还未到,陶学录便收到了好消息。
婶娘,您,您说莫福叔他们已经在回乡的路上了?华琬睁着大大亮亮的眼睛,激动得说话都带喘。
陶学录笑道:是啊,不过洛阳到京城还有段路,他们今日离开洛阳,大约需三日才能抵达云霄乡,明日你哥哥进京,你可以先向他报个喜。
嗯!谢谢婶娘,将来那恩人若有用得到学生的地方,学生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华琬神情坚决的好似要将命都送给恩人。
陶学录虽不认为大皇子会有甚需要华琬帮忙的地方,但还是颌首说道:贵人所处之位置,为我们毕生不能及,只世间凡事难料,你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很好。
第二日,李仲仁风尘仆仆地站在工学堂外等华琬,他一路赶着进京,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远远看见华琬满面笑容地朝他走来,一颗提着的心总算落地。
太好了,我一会先写封信回乡报喜。听完华琬叙述的详细经过,李仲仁与华琬一样,对恩人满怀感激,只可惜不知究竟是谁。
李仲仁以为华琬还要赶回工学堂上课,不敢与华琬多说话,只催促了华琬快些回去。
哥哥,明儿太学才放榜,一会你去哪儿呢。华琬倒是不紧不慢的,明儿放榜,哥哥自没必要今日回云霄乡了。
李仲仁想了想,我寄完信先去木荆客栈订间房,先才进京时,听说潘楼街的樊楼在办文辞会,有许多京中久负盛名的才子吟诗作词,下午无事我去瞧瞧热闹。
哥一人在京城注意安全了。
兄妹二人又说了两句话,华琬这才朝李仲仁莞尔一笑,往工学堂走去。
李仲仁静静地看着华琬背影,浑身上下被太阳晒得暖融融。
一天很快过去,当斜阳落下,红霞渐灰,工学堂一色的砖瓦木楼变得更加暗寂。
仆妇至斋舍长廊,将壁烛一一点燃。
白日里除了学舍有博士讲学的声音,别处皆安静得能听见绣花针落地,这会儿夜色来临,斋舍开始叽叽喳喳热闹起来。
华琬打了一铜壶热水,正要上穿廊回斋舍,忽然一个身影蹿出,将她拉到一处少人注意的檐下角落。
第46章 文辞会
馨姐姐,你怎躲在这儿,好生吓我一跳。华琬担心烫到林馨,将铜壶往一旁挪了挪。
阿琬,我有事要与你说。林馨探着脑袋,确定此刻无人经过。
有什么不能回斋舍再说吗?铜壶沉的慌,华琬本想一鼓作气走回去的。
林馨握住华琬那只空着的手,快言快语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如英和芷蓉都在斋舍,我只能到外头拦了你,说几句体己话了。阿琬,明儿不是太学放榜日么,京城里肯定热闹,我们一道出去走走可好,还可以顺便看看表哥是否上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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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华琬为难地看着林馨,明儿不是旬假,按照工学堂的规矩,不能随意出去的,而且哥哥他知晓太学放榜结果后,不论上与否,都会递消息与我,不用急于这一时。
林馨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我前儿听如英说,置物房的学录大人会带你出门办事,既如此,你向学录大人告个假出工学堂不难吧。至于我呢,办法也想好了,明儿一早我以身子不适为由,让如英替我同陆博士请假,我再悄悄从西南角的一处边门出去,那儿看门子的仆妇,每到辰时都会离开一阵。
林馨见华琬仍旧低头犹豫,摇晃着华琬的胳膊撒娇道:阿琬,我在工学堂里闷坏了,只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华琬抿了抿嘴,林馨能将守门仆妇的行踪都摸清楚,想来是真待不住了,馨姐姐,你是不是偷溜出去过许多次,大家进工学堂是为了学手艺,可不能荒废了时间。
不不不,我也是第一次,还不是为了见林馨轻咳两声,幸亏今日夜色重,华琬看不见她面上的红晕,阿琬,你就陪我去吧,保准在午时前回来。
华琬头疼地摁了摁额角,好吧,馨姐姐,我们到太学附近走一遭,不能去远了。
太学离工学堂很近,倘若只去看放榜,便只是小半时辰的事儿,华琬相信哥哥能考上,她也有点想当面祝贺哥哥了。
阿琬最好了,明一早你先去置物房找学录大人告假,我们辰时在工学堂西南角的门外见。林馨顺手接过华琬手中的铜壶,走走,回去歇息,这铜壶太重,我们一起拎。
次日,华琬如实说了她要去太学看放榜,陶学录很信任华琬,只询问她是否回来用午食,临要出门,倒是小陶缠了华琬好一会,她也想跟出去玩,直到陶学录唤她名字,华琬又答应给她买玉兔模样的糖人和冰糖葫芦,才肯罢休。
因放榜的缘故,太学外的街巷比往常热闹数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两边卖饮子和水饭的小摊贩叫卖不停,不断有穿青衣直缀的学子从她们身边走过,上榜的满面春风得意,迈步激昂,未上榜的学子虽不至于心灰意冷,却也失望落寞,只等下秋闱或者来年再考太学了。
华琬随着行人的情绪或叹息或欢喜,林馨则四处张望,瞧了各式卖零嘴的摊贩不禁嘴馋,跑去买了一包越梅和间道糖同华琬一起吃。
二人走走停停,终于走到了太学东墙附近,当华琬还在一边躲避人群一边寻李仲仁身影时,林馨已经抬手朝着某一处连连招呼。
华琬顺着望去,惊喜道:馨姐姐好眼力,哥哥也瞧见我们了。
李仲仁走至二人跟前,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意:阿琬,林娘子,你们怎么来了?
因为心情好,李仲仁看林馨也顺眼了许多。
哥,你一定是考上太学了是不是?华琬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因担心搅扰到周围人,遂将声音压低了些。
李仲仁朝华琬笑着点头,九月之后的旬假,我都可以与阿琬一起回乡了。
林馨听了这话,觉得心里头酸溜溜的,怯怯地朝前挪一步,半挡在华琬和李仲仁中间,微红脸,声音娇软,表哥,恭喜你了。
华琬的身影被遮去一半,李仲仁心里也跟着落下一片阴影,扯起嘴角,谢谢林娘子。
李仲仁想起一事,笑道:上次答应了请你们吃金橘团和饮子,不知你们这会是否得空了。李仲仁见华琬和林馨都穿着工学堂的制衣,以为华琬是为了他接连两日告假出来,不免担心会影响华琬在工学堂学习。
有空的,我还担心表哥你将这事忘了呢。林馨抢着说道。
嗯,我们无事,只哥哥几时回乡?华琬未有异议,她也希望哥哥尽快将这顿请债还了,省得林馨一直记挂。
未时中刻,我到南熏门外搭朋友的驴车先回关阳县,一会你们吃完饮子了,便早些回工学堂,我还要去樊楼看会文辞会。昨儿文辞会里有几名文人让李仲仁很是佩服,文思敏捷才华横溢,抖联击鼓间,便洋洋洒洒挥毫出经典之作,那诗词或如山河旷漠大气磅礴,或如春花秋月婉约旖旎,低低吟诵了能于唇齿留香,意境韵味皆上佳。
李仲仁大开眼界,听闻今日樊楼还有一场文辞会,既然有时间,他自不愿错过。
李仲仁买了两份金橘团和江茶水递给华琬,林馨嘴里吃着可心里仍不满足了,之前李仲仁儒雅清俊的容貌虽令她心动,但李仲仁毕竟还未取得功名,她也不敢有甚太久远的打算,如今李仲仁考入太学,意同于半只脚踏入仕途。
林馨记得去年宝丰钱庄东家的长女,抛绣球抛到位同进士,可将城里那些员外郎羡慕的,她爹也跟着在家中念叨了好几回。
新宋朝民风开放,尤其是市井之间,没有半点贵族世家的繁文缛节,林馨等人平日去瓦肆听的又都是西厢宫调,想法不免大胆许多。
吃完金橘团,林馨轻松地说道:阿琬,时辰尚早,这会儿回工学堂也无事,不若我们与表哥一道去文辞会增了见识。
华琬刚喝了一口江茶水,险些呛到,连连咳嗽不止,林馨一边拍华琬的后背,一边捏华琬的手,不停地挤眉弄眼。
李仲仁听着林馨的说词,真以为今日工学堂放假半日,琢磨那文辞会乃高雅之处,甚至不少贵家女娘都会戴着帷帽参加,既如此阿琬真想去亦无甚不可。
那,那就去看看吧。华琬挠着头,哭笑不得。
从太学走到樊楼只需小半时辰,本以为今日的文辞会与昨日并无不同,可李仲仁刚带两位小娘进去就后悔了。
台上两旁和前头坐着的,都是身穿坦领襦裙,露出一大片白花花胸脯的州桥西岸勾栏花楼里的女伶。
就见一名高髻上簪牡丹绢花的花魁娘子,婀娜地走到一位身着鸦青色锦缎袍服的郎君身前,款款见礼,方郎笔墨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文采承殊渥,流传必绝伦。奴已将方郎昨日之佳作谱为曲,若方郎不嫌弃,可愿与奴合上一曲。
四周喝彩、起哄声不断,台上郎君笑容满面,李仲仁在下头都替他羞红了脸。
第47章 风流
才进来一小会,脚都没站稳了,李仲仁就一脸羞怒地带着华琬和林馨出樊楼。
临到门槛,旁边不知谁调笑道:这可真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啊。
可不是,想来明日就能传遍京城了。说罢是一阵朗声大笑。
走到街市上,李仲仁长舒口气,蹙眉道:甚才子佳人,甚美谈,真污了文人风气。
先才那郎君是甚人?华琬虽也红了脸,心下却觉得表哥很有趣儿,其实京城里同花楼女子走得近的风流文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郁郁不得志的文人,甚至靠卖词曲与勾栏院存活。
是参知政事大人的嫡三子,昨日他在文辞会上赋的诗作确实不凡,我误以为他是清雅高洁之人,却不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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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方参知么。华琬一下想起郑六娘子,原来那人就是方三郎,是郑老夫人替六娘子看中的如意郎君之一,还未议亲便与女伶传才子佳人的美谈,庆国公府那种贵族世家,能接受这不雅流言么。
是的,他就是方三郎。李仲仁很后悔,不断向华琬和林馨道歉,直言不该带她们来这种地方。
林馨非但未怪李仲仁,反而因为李仲仁的一本正经和洁身自好,更加心动了。
李仲仁对文辞会没了兴致,决定送二人回工学堂,他寻处食肆吃些东西后,早点儿到南熏门去等朋友的驴车。
三人往回走着,华琬未忘记小陶让她带的糖人和糖葫芦,将东西买齐,也恰好到工学堂了,同李仲仁告别后,华琬有陶学录的手牌,可光明正大地从工学堂正门走,林馨只能前往西南角边门等候,再趁看门仆妇没留意时偷偷溜进去。
这段时日华琬最牵挂的两件事皆尘埃落定,俱有完满结果,她终于能安心思考庆国公府六娘子的嫁妆头面了。
华琬询问了陶学录的意见,陶学录答应先由华琬绘制出一套花样,过了她这关,且郑老夫人也满意后,就开始教华琬除了打造、镂刻之外还将用到的其余技法。
华琬先画了一对八宝活销手镯,陶学录照她之前替郑六娘子制首饰的经验,要求华琬绘制的镯子长径为两寸一分,短径为一寸八分,而且作为嫁妆头面的首饰,在重量上亦有讲究,每只镯子约莫在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克之间。
如此华琬在绘制花样及选定镶嵌的宝石时,还必须先将宝石和金料一一称重,并记录估算妥当了。
不过两天就到了七月末,初秋的天一日比一日热,俗称秋老虎,白色太阳晒得人嗷嗷叫。
华琬抱着一只用井水湃凉的夏梨,先将手捂凉了,再用手捂被暑气烘得热热红红的脸颊,为了郑六娘子的嫁妆花样,华琬这两日除了晚上回斋舍睡觉,几乎一步未踏出过置物房。
华琬身前的桌案铺了一沓白麻纸,八宝镯大致构想已经出来了,赤金料子,打芍药花宝石托,镯面上以卷草缠枝纹做底子,粘鸾凤和鸣纹浮雕。
镯子的花样定下,华琬继续绘制耳铛,一对镶东珠葫芦宝盖耳铛,金宝盖缀五条流云孔方纹串链,两颗莹白色的正圆东珠对嵌为宝葫芦。
陶学录对耳铛的图样很满意,令华琬绘成正本,与郑老夫人相看。
耳铛亦定下,华琬不舍得闲,托着腮帮子开始思考璎珞的花样。
至于小陶,因无所事事,无精打采地趴在华琬的桌案旁,眼皮子跟着华琬食指敲击桌案的节奏,闭一下闭一下的。
若不是陶学录担心她晚上失眠,特嘱咐她白日不许睡太多,她这会早呼呼大睡去了。
一颗红宝石,两颗白宝石,三颗绿宝石小陶手指隔空点数红绸布上的宝石。
华琬头也不抬地纠正道:小陶姐,白色的不是宝石,是珍珠,绿色的是祖母绿哦。
琬妹,快到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小陶数珠子数得百无聊赖,一直想拉华琬陪她玩儿,怎奈华琬一门心思扑在大白麻纸上,纵如此,能东拉西扯也好。
还有大半月吧。华琬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中秋是团圆节,其实她不要想起还更好。
小陶锲而不舍,琬妹,那日有各种馅的饼子吃,你馋吗?
提及吃食,华琬抬起了头,如实道:挺馋的。
说起日子,华琬想到后日又是旬假,虽想留在置物房一鼓作气将头面花样画成,可她也关心莫福叔他们到家没有,还有舅舅的腿是否恢复。
竟过去一年了华琬小声念叨,努力压下心底起伏的情绪和鼻端的酸涩,她有些东西要带进京来,所以还是应该回去一趟。
小陶未注意到华琬情绪的变化,见华琬对中秋感兴趣,更加来劲了,琬妹,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婶娘带我去钱塘江看过弄潮儿哦。
陶学录正巧过来,听到小陶说的话,笑着轻拍了下小陶脑袋,你这孩子,分明是前年的事,怎就成很久很久以前了?日子也不肯仔细记。
小陶吐了吐舌头,她隐约记得钱塘江看潮那日,她也想随弄潮儿涌到江中,偏偏被陶婶娘扯住,为此她还发了脾气。
华琬笑道:听说钱塘江的潮水很是壮观,弄潮儿更是惊险,中秋三日日欲西,一岁之潮盛今日,那潮水是如千军万马奔腾,又如巨龙能气贯九天一般,不过小陶姐去看潮,肯定给婶娘添了不少麻烦吧。
哼,才没有呢。小陶不服气,嘟嘴瞪华琬,那日分明是婶娘惹她生气。
两个傻孩子。陶学录宠溺地看着二人,今年是不能去了,过两年待华丫头在凝光院稳定,我若还走得动,再带你们一道去钱塘江过中秋可好。
好啊!
好啊!华琬和小陶皆抚掌欢喜,华琬由衷道:婶娘一定会长命百岁身体安康的。
没瞧出你也是个嘴甜的。陶学录掩嘴好笑。
三人笑闹着,屋外忽然传来了叩门声。
第48章 记起
华琬和小陶抢着去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谢如英,华琬颇为惊讶。
谢如英朝华琬点点头,便同屋内的陶学录躬身见礼,学录大人,陆博士被大司成唤去问话了,一时走不开,特让学生过来传话。
陶学录走至隔门前,神情沉稳淡然。
近看了,谢如英发现陶学录嘴角弯起的弧度,与宫中女官及贵族女娘的十分相似,皆是礼数下教出来的。
谢如英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身影,那日初见她就觉得眼熟,这会终于想起是在哪儿见过,陶学录又是谁。
必是同一人了,谢如英虽心神大震,可惯来沉稳的性格令她面色如常。
学录大人,明日陆博士要与我们讲授玉器的雕刻、打孔、抛光,需要新陀子。谢如英对陶学录愈发恭敬。
都是准备好的,一会我让人搬到学舍去。
陀子是安装在水凳横轴上可以旋转的雕刻工具,前几日陶学录有带华琬去学习和尝试,工学堂里的陀子有木质、铁质、铜质、石质四种,每一种材质都有至少十式,不同的陀子在琢玉时作用各不相同,工学堂的工具规制与文思院、凝光院的不相上下。
辛苦学录大人了。谢如英传完话,颇具深意地看了华琬一眼,向陶学录告辞离开。
送走谢如英,华琬回屋内后与陶学录说道:婶娘,郑老夫人的那一匣宝石里,其中有几格放了青、白两色方玉石,学生想用玉石雕寓意为出淤泥不染的荷花,嵌金托做一套花钿。
陶学录颌首道:嗯,荷花有和为贵的寓意,做花钿是极好的,可雕玉费功夫,华丫头真决定要雕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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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娘放心,学生有耐心,不怕费工夫,将来学生纵是能去凝光院的制艺坊,也还是想学玉雕,请婶娘教学生了。
华琬算过时间,她要在明年二月工学堂学制结束前,将郑老夫人定的嫁妆头面做好,女娘出嫁是大事,郑老夫人一定想给她孙女儿最好的,是以花的功夫不怕多,关键是要精致,让郑老夫人满意,让郑六娘子开开心心地出嫁。
好,待郑老夫人定下花样,我们就开始琢玉和花钿镶嵌。陶学录很欣慰。
初始罗坊主送华琬到她身边时,她是将华琬视作孙女儿一般疼和宠的,到如今,除了这份似血浓的亲情,她还将精神寄托在了华琬身上。
华琬令她感受到了一种被称作传承的情怀,华琬越努力学得越多,她心里就越踏实越满足,所以只要华琬肯学,她就愿意倾囊相授。
华琬趴桌案上画了一天花样,直起身子时,肩膀是又酸又麻,用过夕食,告别陶婶娘,华琬走在置物房到斋舍的青石子小路上,一边揉胳膊一边感慨,幸亏她能帮上陶婶娘的忙,否则让婶娘一人制这头面,得多辛苦。
晚上华琬照例提铜壶去打热水,走到之前被林馨拦下的转角时,忽然又一个身影蹿出将她拉到了屋檐下。
华琬都懵了,未看清来人便开口问道:馨姐姐,你又要我陪你出去啊。
什么,你要和林馨去哪里?
夜色模糊里人影开了口,华琬吓一跳,如英姐,怎么是你!
谢如英不用脑子,都猜到林馨定也这么半路拦截过华琬了,只是她对林馨的事不感兴趣,径直问道:华琬,陆博士将你送到置物房后,你都在做什么?
华琬尴尬地挠头,偏头望向距离她一丈远的壁烛,今儿壁烛的灯芯未挑好了,火光浅浅地浮在蜡油上,偶尔爆出两颗火花,照出华琬为难的神情。
陆博士不让她说,可她又不知该如何忽悠,虽然之前何矜也曾问过她,可何矜不似谢如英这般认真,今儿不是打一个马虎眼就能混过去了。
阿琬,你可知道学录大人的身份?华琬虽不肯说,可谢如英已猜出一二。
身份?学录大人的身份不就是工学堂学录么。华琬满头雾水。
呵。谢如英冷笑一声,目光亦看向了忽明忽暗的壁烛,神思悠远。
下午陶学录那看似客气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令谢如英想起了雍宁八年的上元节。
那年她刚满四岁,正是最粉嫩可爱的年纪,因为庶出身份,使得她的性格不同于旁的孩童,几乎从不哭闹。
上元节夕食后所有小辈都前往正堂向谢家老夫人请安,一向受宠的嫡出五妹不知为何哭闹不停,使得谢老夫人心生厌烦,转而对她高看了一眼,特许她随父亲和嫡母,一道出门赏灯会,并至宣德楼外跪见皇上。
宣德楼重檐六椽,金檩双枋悬挂巨大铁钟,角檐上瑞兽仰首威武,铜铃般的眼睛瞪着空中明月,似要腾跃而起,将这天都冲破了去。
上元节天子与民同庆,当睿宗帝带了宫内妃嫔立于宣德楼上时,京城燃起了所有灯火。
烟火燃烧呼啸着在空中绽开,流光溢彩地渲染着京城的繁华。
百姓们齐齐下跪,高呼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年幼的谢如英被这排山倒海的阵势惊到,于挤挤攘攘的人群中迷茫地抬起头。
睿宗帝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明黄色没有模样的身影,便是风华绝代的荣贵妃,她也只是觉得荣贵妃结环髻上的金镶珠宝点翠五凤钗很美。
谢如英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荣贵妃身后的女官上,女官不是妃嫔,不用在皇上跟前曲意迎逢,亦不是宫婢,不用跪拜着伺候主子。
那时六院之首为凝光院,故站于女官第一位的是凝光院院使。
谢如英不敢盯着院使的面容看,可院使那赤色规制礼服上的鹭鸶,却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抬头不敬皇上,在人声喧闹中谢如英被嫡母重重地扇了一个巴掌,她没有哭,只立志将来要进六院的第一院。
如今六院之首是文思院,至于曾经辉煌的凝光院,怕是连第二的位置都要保不住了,说不得哪天就被凌锦院超了去。
谢如英垂首极轻地叹气,还以为陆博士是看中我和何矜的,原来她对你的安排才最妥当。
背诵《碎金》、《总珍集》等书,又有前凝光院院使亲自教导,谢如英初始有一点儿嫉妒,不过转瞬便释然了,毕竟她现在看不上凝光院,华琬,你放心,我不会同王芷蓉她们说的,你好好跟着学录大人学,将来我们在六院的、竞艺上一较高下。
迎着谢如英的灼灼目光,华琬一脸茫然。
第49章 否极泰来
谢如英说罢不再理会华琬,自澎湃了热血转身离开,徒留华琬一人在后头抽搐嘴角。
谢如英将她拖到这儿,就为了说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么,那个六院竞艺又是什么?
华琬甩了甩脑袋,想不通便不去想,匆匆忙忙地提着铜壶去打水。
第二日未时末刻,华琬回到云霄乡,看到舅舅已经可以拄着拐棍慢慢地走,而舅娘因表哥考上了太学,面上满是喜意红光,连带着看华琬也越来越顺眼,夸了几次华琬有出息。
舅舅,莫福叔他们都到家了吗,都可好?华琬坐在屋内,帮着葛氏一道剥豆子。
李昌茂开心地点头道:到家了,大前日就全回来了,在牢狱里终归要受点苦,黑了瘦了一些,其余无大碍,阿琬,你真真是我们云霄乡的大恩人。
华琬吓得连连摆手,连陶婶娘都不肯居功,她哪里敢这般厚脸皮,舅舅,是一位不肯留名的贵人出手相救,当初儿知晓出事时,亦是干着急的,儿没有半点能耐救乡亲。
那也是阿琬在无意间牵了根线,牵一发动全身,如此莫福叔他们遇见的祸事才能顺利化解。李仲仁撩开草遮走进屋子,望着华琬温柔地笑。
怎好说歹说都不放过她,华琬羞愧地低下头。
外头世道不好,还得想法子将大伙儿都留在云霄乡。李昌茂拄拐走了一小会,手臂因为太过吃力而开始发颤,额头冒出一层层密密的汗,葛氏赶忙起身扶了李昌茂坐下。
华琬蹙眉沉思,原先莫福叔他们是晒了乡里的土货,腌些笋干、小鱼小虾干进京挑卖的。
原本生意不错,除去商税后每月能赚个七八百文钱,怎料京城里一夜之间忽然开了五六家干货铺子,铺子的掌柜初始要用极低的价钱收乡民的干货,乡民自然不肯,哪想干货铺的掌柜竟使人将乡民的货筐砸了,挑担都磕断了。
乡民打听后知晓这几间铺子背后的东家,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民不与官斗,莫福等人敢怒不敢言,没了法子,才去洛阳码头找活的。
倘若不出去找营生挣钱,扣去一年比一年重的赋税丁粮后,乡里大部分人家连口粮都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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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兄和嫂子在屋里吗?
屋外传来问询声,有乡民来串门子,李昌茂不方便行走,葛氏便先带华琬和李仲仁出去。
院里站着莫福叔和张家老翁的独子张润山,二人先朝华琬躬身道谢,华琬赶忙还礼。
乡里人都承了华琬的天大人情,纵然华琬失怙,他们也再不敢有半点瞧不起。
莫福提起一篓白边鱼干递与华琬,听闻华小娘回来,我们就赶了过来,家里也无甚好东西,这篓子鱼干是孩子他娘新晒的,是不值钱也没销路的玩意,还请你们不嫌弃了。
葛氏和华琬不敢收,莫福径直将篓子放下,我们家吃不完,你们不要放着也白瞎。
这般说了葛氏才让华琬收下,自去厨里包了几块饼子,要莫福和张润山带回去给孩子吃。
莫福不好意思地问道,嫂子,李兄腿伤可大好了?当初我因为赋税一事同李兄争执,还将李兄推倒,是我不懂事,我错了,还请李兄和嫂子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那事怪不得你,当初我刚知晓都一股子火往脑门上蹿。葛氏宽慰道。
几人正说着话,华琬望见院门外的土石路上,张润山的父亲张家老翁正领了一位身着墨绿色钏纹提花罗袍服,瞧着极富贵的员外往他们家走来。
华琬告诉了张润山,张润山扭头一瞧,还真是,匆忙迎了出去。
院里又多了两位客人,李昌茂也撑着拐棍出来了。
那员外姓曹,同大伙儿说明了来意后,李昌茂等人一时还不敢相信。
曹员外看到地上的那篓边鱼,蹲下身用手捏了捏,闻了闻,满意道:名不虚传,很好。
曹员外,您刚才说的当真吗?莫福喃喃地问道。
呵呵,我都亲自来了,还能有假,若你们无意见,这事儿便这么定下吧。
诶诶,好好,那太好了。莫福和张润山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
哈哈,曹员外大笑两声,你们都是爽利人,既已定下,我便先告辞了。
李昌茂这才反应过来,就要留曹员外在乡里用夕食,莫福等人亦盛情相邀。
曹员外拒绝道,今日不必罢,天快黑了,我得赶回京城,驴车在下头候着,来日方长,下月我带了佳酿再来叨扰各位。
说罢曹员外也不需人再带路,摆摆手,快步离开李家院子。
一定是云霄乡的先祖显灵保佑我们,虽然前几月有些儿不顺当,可现在否极泰来,接二连三的都是喜事了。
送走所有客人,李昌茂因欢喜和激动,脸颊涨得通红,还囔囔着要葛氏替他打壶酒了,葛氏瞪了他的两条伤腿一眼,压根不搭理他。
先才张家老翁引来的曹员外,是在京城开酒楼的,曹员外言他听说云霄乡的干货,比之京城铺子里卖的要新鲜味美,故决定每月定期过来收了。
开的价钱亦合适,不比当初莫福他们挑着卖的价钱低,如此岂有不应允的道理。
又一件烦心事解决,李昌茂他们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华琬同舅舅一家说说笑笑地用过夕食后,便回到自己屋中。
窗外稀稀落落的茅草在暮色里微垂轻晃,好似牵线皮偶戏里的剪影,没有热闹的丝弦竹乐,便只剩下萧索落寞的黑白色。
撩动了愁绪,华琬面上笑容渐渐淡下来。
她之前同舅舅、舅娘说,八月的旬假她不能回来,要留在置物房做事情。
至于中秋节,那工学堂是除了元日到上元节的半个月会放年假,其余节日皆不放假,至多提前一个时辰下学和解院禁,让林馨等家住京城的学生可赶回去用夕食,华琬等郊乡的,只能安分呆在工学堂。
好在华琬从一开始就打算留在在置物房与陶学录、小陶一道过中秋的。
其实寓意团圆的中秋节快到了是小事,令华琬最牵挂的,是八月底她爹娘的忌日。
第50章 墨宝
木窗棂年久未修,秋日傍晚暖带微凉的风吹过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咯吱声很轻,似在拨弄人心底那旧了锈了的长琴琴弦,枯寡的弦音如泣如诉。
雍宁十七年八月初二十七日丑时,在风势下保康门大街四处燃烧起大火。
张牙舞爪撩拨天际的火舌映在华琬满是惊惧的双眸中,当爹娘撇下她重新冲回火海时,她几乎丧失五感,周遭的哭喊声和呼救声一瞬间变得遥远,几乎远至天边。
事到如今,华琬只隐约记得那裹挟了火灰木屑的热风,吹得她浑身如堕冰窖般寒凉。
那一夜很漫长,到了辰时初刻,天空仍旧蒙在一片黑灰中,不见半点阳光。
当华琬看见被火食得无法辨认,但感觉仍旧熟悉的爹娘时,只觉天旋地转,眼睛干涸得难受。
华琬噗通一声跪下,徒手刨那些砸落在她爹娘身上的砖瓦木梁。
指甲裂了,尖刺扎进手心,血一点点地往下淌,附近的大婶来拉她,她第一次倔强得一动不动,直到砸在爹娘身上碗口粗的横梁被抬起,亲眼见到爹娘临死还紧紧交握着的手时,华琬才放声大哭,哭到喘不过气了,就握着小拳头拼命砸自己瘦弱的胸口,咚咚咚地响,好似这样心才不会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华琬的爹娘被抬到竹担上,夫妻二人一直压在身下的一幅墨宝掉了出来。
大婶捡起交给华琬,华琬接过后却悲愤地砸回地上,可过了没一会,华琬又自个儿将墨宝捡回,就像爹娘保护这幅墨宝一样,将墨宝藏到了怀中。
时光荏苒,眨眼就是一年
华琬打个哆嗦,垂首紧挨着床榻边坐下,愣怔了好一会,起身打开箱笼,拿出墨宝和那日穿的襦裙,明儿她会将这两件物什都带到工学堂去,置物房有她一间橱格,她可以先藏橱格里了。八月的旬假她都留在工学堂,可到了初二十七那天,她要告假去祭拜爹娘。
阿琬!
听见声音,华琬赶紧一抹眼泪站起身,咧嘴朝李昌茂笑道:舅舅怎么过来了。
李昌茂心头微酸,阿琬,初二十七是你爹娘的忌日,我这副模样是去不得了,那日仁儿会入京,让仁儿陪你一道上山。
华琬赶忙道:舅舅安心在家里养伤,哥哥也不用特意进京的,太远了,我一个人可以。
不是特意了,我九月正式入太学念书,爹腿脚不好,娘走不开,所以我有打算八月底就进京准备起来。李仲仁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华琬屋外。
李仲仁温柔的眸光里隐着一丝哀伤,华琬触碰到李仲仁的视线,心里一阵感动。
谢谢舅舅,谢谢表哥。
事儿定下了,李昌茂因不能久站,便撑着拐棍回自己屋子,葛氏站在其身后也不免心生感慨,华丫头这孩子啊,确实懂事,可惜命不好,真由不得人不疼她。
李仲仁还站在华琬屋外未走,见华琬一直抱着幅墨宝,不由地疑问:阿琬,墨宝是姑父、姑母留给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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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幅墨宝不是我的,爹娘留给我保管,等待它的主人出现。
李仲仁不解,走至华琬跟前,那它的主人是谁呢,能给我看看么?
当然可以。华琬主动将墨宝展开,是一幅狂草,上书浮云苍狗,一笑不关余,书法一气呵成,承转如环,圆劲有力,令品详之人有酣畅淋漓之感。
好字!李仲仁忍不住赞到,这书法有不逊于王大家临池学书满池尽黑之功力。
华琬亦认同,是呢,书法没有落款,我也不知道这幅墨宝是谁书的,它的主人又是谁,我爹只说他是学子文礼之上的朝阳。
学子文礼之上的朝阳?李仲仁摇摇头,亦不解。
李仲仁知墨宝是华琬爹娘留下的遗物,欣赏后便小心翼翼地收好。
是啊,那是爹与我打的一个谜语。华琬用缀了双蝶穗子的丝线将墨宝系上,和着襦裙小心放入书篓里,爹说待墨宝的主人出现,我就知晓谜底了。
华琬的爹离开了,墨宝的主人也不知是否会出现,或许这将成为一个不解的谜面,李仲仁担心惹得华琬伤心,也未再问下去,岔开话,聊起京城趣事。
次日华琬回京城时,香梨特来相送,经了洛阳码头那一遭,香梨沉稳懂事了许多,不再成天四处瞎玩,会开始帮莫叔打鱼挖笋,帮莫婶晒鱼做笋丝了。
琬姐姐,一整个八月你都不回来么,我还想中秋那日,亲自蒸笋丝包子,烙江鱼饼子与琬姐姐吃呢。笋丝包子是香梨昨儿刚跟莫婶学的,打开竹盖,看到一屉笼白白胖胖香喷喷的包子时,香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琬姐姐,可惜她第一次做手生,调笋丝馅时忘了放盐,便不敢端到华琬跟前献丑了。
华琬笑道:我也很想尝香梨蒸的笋丝包呢,九月我会回来的,待到九月九重阳那日,我早些回乡,我们一起登高可好。
好啊,琬姐姐得说话算话。香梨立马又开心了,牵了华琬的手一路上蹦蹦跳跳的。
二人一道走了三四里路,在华琬的再三要求下,香梨才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开。
华琬往前走了一段,不经意地回头遥望远方那只剩些许影子和袅袅青烟的云霄乡。
阳光落下来被曲溪反照出一层层金色,如佛光般四散开。
好美,云霄乡还真是为神仙所眷顾的呢,华琬这般想了觉得十分安心。
回到置物房,华琬顾不上歇息,先将襦裙和墨宝收起,正要拾掇书篓,见陶学录在朝她招手,面上满是笑意,一瞧便知是有甚好事发生。
华丫头,陈铁匠下午命人送来了新做好的拔丝板,陶学录转头看向小陶,唤道:小陶,你将新拔丝板拿与华丫头试试,看看是否满意和好用。
小陶一声应下,不一会就抱了一座泛暗青色光泽,比原拔丝板多了一排六个孔的新拔丝板到桌案上。
第51章 惊艳
新拔丝板上多出的六圆孔,一个比一个小,到了最后一个,必须凑近仔细瞧了,才能感觉到细缝里透出的一丝微光,真真细比发丝。
华琬对拔丝板很满意,抱着陶学录的胳膊赞叹道,婶娘,陈师傅不愧是京城第一厉害的铁匠,拔丝板的圆孔,比学生预想的还要细。
可不是。陶学录笑着取出一只缠绕金线的卷线盘递与华琬,华丫头,试一试,看看拔出的金丝是否光滑圆润,若有棱角,就不能用了。
华琬欢喜答应下,从卷线盘牵出金线,再将金线逐一穿过六个新圆孔,每穿过一个,华琬都会仔细检查,待六个孔走遍,金线几乎细成头发丝儿。
华琬纤细的手指捏在金丝寸长的位置,金丝软软地垂下。
陶学录不禁感慨:这技艺若叫文绣院学去,她们就能将金子绣在袍衫上了,不过华丫头,于制饰而言,金丝的硬度撑不起花样,做地子又嫌太细太浅,陶学录捏了捏华琬手中金丝,柔软亦不如蚕丝,粘在金雀鸟上会扎手,如此除了当花蕊,其余怕是无用处。
婶娘说的是,金丝除了看起来漂亮外,似乎用处不大,颇有白下功夫之感。华琬对着格窗举起金丝,许是金丝格外细的缘故,恍恍惚惚间竟融于阳光之中,若不是空中晃动了环环光圈,真难以察觉华琬手中是举着东西的。
陶学录眯缝起双眼,颌首道:倒是美。
婶娘,学生以前编草饰换钱时,很喜欢编一种草芯灯笼的花样。华琬手指灵活地穿捻于金丝之间,长金丝被弯成一圈圈紧挨的半圆形状,婶娘,您看,像不像上元节的灯笼。
由无数金丝簇成的小灯笼不停地颤动,光芒闪烁流转,是寻常制饰工艺难以呈现的美。
华琬未注意到陶学录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傻傻地咧嘴一笑,金丝灯笼与学生预想的八九不离十,婶娘,金丝还有一种用法,亦是学生编草饰时用到的
陶学录还来不及阻止,华琬已经松开手,金灯笼登时和烟火绽放一样四散开来,变回了弯弯曲曲的金丝,陶学录本想要华琬将金灯笼留下给她仔细品详一番的。
陶学录还在遗憾地摇头,华琬已经将长长的金丝平分成两段,两只手拧啊拧,两根金丝被相互交缠拧做了一股匀细的麻花状,婶娘,您瞧,金丝仍旧很细,但不软了,可掐丝,可编织,可焊于金胎上,制成花、鸟、亭台、楼阁各式花样,对了,婶娘是否觉得拧股的金丝比更闪亮?
两根拧在一起,被阳光照射的面更大,自然更闪。
陶学录眯起眼睛,编织吗,此技法可实现用极轻的原材制出面状大的立状图样,或许能解决原先錾造工艺的弊端。若将几种技法相结合,制出的饰物能惊艳了世人啊,陶学录不禁对华琬产生几分钦佩。
过了半晌,陶学录颔首道:华丫头,将你的想法用到郑六娘子的嫁妆头面中。
说着,陶学录眸光比之往常更加明亮,罗瑾娘实是好运气,竟然被她得到了你这块宝,看来凝光院又有希望了。
婶娘,您在说什么,凝光院怎么了。华琬未觉得有甚了不得,她不过是将编草饰的手法用到金饰中。
没什么。陶学录拍怕华琬肩膀,坐回藤椅,手里拿着金丝舍不得放下,原本制饰于她而言是一种本能,早已无热情,可今日看到华琬拧出的金丝,她忽然技痒起来。
陶学录本打算晚上修封书信与罗瑾娘,向她报个喜,后转念一想,还是先让华琬将这技法练熟了为好,如此明年华琬去了凝光院,必能很快进入上界坊,成为金匠师。
陶学录琢磨了一会,同华琬商量后,决定暂且将利用到金丝的编织、填掐、镶嵌等技法称为花丝工艺。
陶学录看华琬用金丝编小船看入了神,直到小陶在一旁大声喊饿,二人才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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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学录舒展眉眼笑道:金丝编出的玩意很精巧,与錾刻等技艺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美。
嗯,各有千秋呢!华琬将小船送给了陶学录。
金丝小船很轻,摸着有一棱一棱的手感,陶学录笑道:时辰不早,得明儿再向华丫头讨教编缀技法。
华琬被讨教一词吓到,学生是编着玩的,婶娘别嘲笑学生了。
哪有,就算小船是编着玩,再复杂一些的可就不是了,譬如先才你说的亭台楼阁,除了编织,大约还要制胎掐填,再辅以焊药才能更稳当。陶学录余光瞥见小陶又沉又黑的脸,赶忙笑道:先用夕食,一会小陶要饿坏了。
用夕食时陶学录还在与华琬讨论,置物房比往常热闹朝气了许多。
华琬告别陶学录回斋舍时,瞧见林馨三人挤在一块不知小声地嘀咕什么,平日里从不屑背后嚼舌根和听小道消息的谢如英,此时亦听得认真,眉头时不时地皱一皱。
华琬好奇地凑上前,你们在说什么呢?
林馨赶忙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见华琬将门关严实了,才低声道:我们在说刚回京不久的大皇子呢,听说大皇子今日打马球时落马受伤了,若是一早便知晓大皇子那般无用,我们那日就不去街市上接迎他了。
听到在讨论宫内之事,华琬缩了缩身子,皇亲贵胄再不济身上也都流着龙血,岂是她们能随便议论的?华琬想躲开也来不及了,林馨亲热地挽住她胳膊,继续说她听来的消息。
原来大皇子与二皇子在琼林苑比试马球,大皇子在连输了三球后,约莫是着急了,同二皇子争球时激烈了些,偏偏大皇子的马术、球技都不如二皇子,一时不察惊了马,马匹狂奔时将大皇子给甩了下来。
华琬一脸担忧,从马上摔下来可了不得,大皇子伤的严重么。
虽不知详细,可终归是受惊狂奔的马,恐怕大皇子的境况不容乐观。林馨煞有介事地瘪了瘪嘴。
第52章 佳节
华琬还能清晰地记得大皇子回京时乘的礼车,数重轻纱帷幔随风飘动,模样儿瞧不真切,但能感觉礼车里的人影是高大健硕沉稳如山的。
大皇子与华琬而言很陌生,可又有着极大关系,思及七年前叔祖父一府的消亡,华琬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其实大皇子的境遇亦是可悲可叹。
大皇子终究离她太远,偶尔想起也只能是一声喟叹,只不论林馨和王芷蓉她们再说什么,是嘲讽还是同情了,华琬都不想去听。
大皇子落马一事只在华琬心中激起小小涟漪,她的心思终归还是全扑在制饰上。
这十数日,陶学录放下身段跟着华琬学编缀,好歹曾是新宋国第一金匠师,陶学录了解了华琬手法后,便能自己掐编图样,只不过如今她的脑子远不如华琬来得活络,想法亦不如华琬多。
婶娘,我们还可将银线拔成丝,同金丝一起拧,如此花样和颜色的变化会更多。华琬看到陶学录在镂银花,开口提议道。
是个好主意,不过这次嫁妆头面,照庆国公府的要求,不能用银质,下次我们打制其它首饰时,可以试试。陶学录对华琬的想法皆认同。
华琬在嫁妆头面的绘制上融进了花丝工艺,以雕造为基,花丝为面,又照陶学录的提议,连掐带编了一只铜钱大小的八宝金钗,过几日请郑老夫人看嫁妆花样正本时,陶学录会连着花丝八宝金钗一道带去。
很快到了八月初十五,华琬的嫁妆头面花样画了一半,担心华琬太累,陶学录以中秋佳节为由,命华琬甚都不用做,只好生歇息。
工学堂今日照常上课,到未时才解门禁允许学生们各自回家团圆,不过置物房是不受工学堂规矩约束的,陶学录午时小憩片刻后带了华琬和小陶到街市上采买并去金明池看歌舞。
月亮未升起,京城四处已热闹起来,家家户户挂上了大红灯笼,酒楼里平日轻易不肯拿出来的陈年老窖,此刻皆开了坛,浓郁的酒香能飘数里远。
金明池畔的踏歌要待月上柳梢时才开始,这会儿是宫廷乐师拨弄琴弦,婉转浅唱那《水调歌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心无牵挂之人听了此曲大声叫好,而独在异乡的游子,却又添三分愁绪。
还有许多事儿要准备了,故三人未在金明池畔久留,陶学录替华琬和小陶各置办了一身新衫裙,又采买了她们喜欢的吃食,甚鳌蟹、石榴等,赶在天黑前乘马车回到工学堂。
陶学录三人在外面闲逛时,皇宫里则照例办赏月宫宴,六品以上官员皆聚于大庆殿,向天子朝贺后各自安席入座,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无人留意的大皇子赵允旻,跛着脚起身敬了坐于其附近的几位大臣,便怏怏地喝起闷酒,才喝了小半壶,他的脸便红彤彤的,双眼眨得厉害,睁得艰难,显然是不胜酒力了。
与此同时,刚同左丞相寇清禹、方参知、庆国公、安平侯等人说完话的二皇子赵允佶,手中端着一只象牙雕灵芝瑞兽纹三足樽,向赵允旻走来。
赵允佶的年纪只比赵允旻小半岁,容貌亦生得俊美,眉眼细而长,鼻尖下勾,极薄的嘴唇笑起时有股子阴谲之气。
走到赵允旻身前,赵允佶梗着脊背垂眼斜乜赵允旻,一边摆弄手中酒樽,一边不咸不淡地说道:大哥脚伤恢复得如何了?二弟不知大哥骑术不佳,那日多有得罪,还请大哥别往心里去,改日大哥若还有兴趣击鞠,我一定会让着大哥了。
赵允旻双眼迷离,反应了半晌都未听出赵允佶话中的轻视和嘲讽,将身前的白玉杯斟满酒,站起身含糊不清地说道:与二弟无关,都是我的马不好,回来我就抽了它百八十鞭子。
哈哈,大哥的脾气果然是,嗯爽直。照我说了,大哥骑的狮子骢可是一顶一的良驹啊,若大哥嫌它不听话,不如送了我,我保准将它驯得服服帖帖,当然了,我也不会白白占大哥便宜,明日我就命人送一匹胭脂骢给大哥,那胭脂骢可是再温顺不过,绝对不会将大哥甩下去的。
那,那就谢谢二弟了。赵允旻斜眼咧着嘴笑,对赵允佶是一脸感激。
言谢多生分,你我二人打小一处玩闹长大,虽然期间你被送往北梁八年,可一点不影响我们的兄弟情义,来,大哥,我敬你一杯。赵允佶先行举起三足樽。
就在赵允旻将玉杯抵于唇间,要一饮而尽时,又被赵允佶喝止,诶,大哥,用玉杯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二弟我都拿三足樽过来了,说罢也不等赵允旻解释,就令内侍取一只赤金酒樽过来,比他自己手中的还要大上一圈。
内侍将酒樽斟满酒奉与赵允旻,赵允旻吓得连连摆手,自称不胜酒力,赵允佶存心要看赵允旻笑话,哪里肯同意。
赵允旻万般无奈下,只得端起酒樽,饮尽后连连咳嗽不止,赵允佶只抿一口酒,假意关切赵允旻两句,见赵允旻烂泥一般倒在桌案上,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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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领命将赵允旻先行送回紫露殿歇息。
回到寝殿,赵允旻摔了宫婢送来的醒酒茶,囔囔着要雕木,宫婢不耐,干脆退至一旁不理会他,赵允旻便自个儿瘸着脚,摇摇晃晃地往偏殿走去,中间还摔了一跤,宫人皆站得远远地瞧着,无一人上前搀扶,。
看到赵允旻又将自己锁在偏殿内,两名宫婢谨慎地窃窃私语,言大皇子就是个痴傻的,淑妃娘娘压根不必担心,她们也不必时时地盯着了。
偏殿内很安静,但赵允旻知晓辰风已在暗门后等候多时。
赵允旻略咳嗽两声,面上仍旧潮红,但双目已恢复清明,他的酒量其实极好,只是一碰酒就会脸红,如此倒可帮他掩人耳目。
走向暗门,赵允旻先前一瘸一拐的双脚亦恢复如常,那日击鞠他确实摔下马,但是连皮外伤都没留下,他只想让旁人误以为他心里对赵允佶有怨恨罢了。
打开暗门,辰风一脸愧疚地立在门后,看到赵允旻,辰风欠身道:主子,属下办事不利,未寻见那幅墨宝。
哦?墨宝未在云霄乡李家?
不在。辰风也纳闷了,他们回京不久便探查得一清二楚,只那时不急着要,故未有动作,今日主子让他去取,也只是打算拿来研究一二,华娘子回乡前,他还会再送回去。
看来是被那小娘带进京了。
辰风严肃道:主子,属下立即去工学堂。
不必,今日中秋夜,我早有打算去寻婶娘,我亲自去。
第53章 偷墨宝
赵允旻自偏殿出来,摇摇晃晃地回到寝殿,蹬去云靴后一头栽倒于床榻,宫婢只道其已睡着,三三两两嬉笑着带了果子、糕点去殿外赏月,谁都未见纱帘后、人影晃动。
影影绰绰间,赵允旻从寝殿暗道离开,为掩人耳目,辰风蜷了身子躺在床榻上。
酉时末刻,圆如银盘的明月无声息地爬上枝头,碎金般的柔辉洒在置物房小庭院角落里唯一一棵桂花树上,细若繁星的金桂次第绽开,浓郁的花香染了颜色散满整个院子。
正在供案上摆香炉祭品的华琬和小陶忍不住连连抽鼻子,小陶咂嘴道:过两日可以打桂花,做那桂花糖水和桂花糕吃了。
华琬捡一颗枣子塞进小陶嘴里,好笑道:瞧你馋的。
供桌摆齐了,陶学录领着二人焚香拜月后,便至竹亭品佳肴和赏月了。
吃了两块风糖糕和一碗酥酪,小陶开心的咿咿呀呀哼起曲子,华琬亦摘来竹叶,抵唇吹响,一曲《清平调》再接一曲下午在金明池畔听到的《水调歌头》,叶笛呜呜袅袅,清丽婉转,伴着满院的月光和弥久不散的桂花香,愣是酥了人骨软了人心。
院墙外的小巷静静地立着一位年轻郎君的身影,郎君本要跃入小院,却因叶笛声因而滞了步子,听了一会,在华琬换曲子时,神思回到脑海。
郎君抿嘴一笑,一墙隔着,听得不尽兴。
悉索微响,郎君已掩在庭院内的树影黑暗中,遥遥望去,身姿若柳的小娘轻捻竹叶,上身随乐响轻晃,簇新对襟背子上的缠枝梅花纹于月光下若隐若现,皎洁如月的脸庞神情恬淡,双眸里闪动着欢喜、惊奇、期盼
能感染人的愉悦情绪如烟火转瞬即逝,郎君一眼看到了被小娘深埋在心底的孤寂。
原来和他一样啊。
曲子动人,郎君寸步难移,便连叹息都融在了乐声中,悠远而绵长。
直到华琬吹累了,放下竹叶,郎君才迅速离开庭院,转而闪入置物房内。
郎君速度很快,步子很轻,小院里笑闹的三人,无半点察觉。
偌大的置物房内只点两盏壁烛,昏黄的光亮在高橱橱格上晃动。
雨泽有告诉他华琬使用的橱柜是哪一格,郎君蹲下身时,有犹豫片刻,毕竟未经允许,私动他人之物,是极小人的行为。
郎君摇摇头,打开橱格,橱格里最显眼的是一个堆满各式木雕和铜胚珐琅的草编框,郎君好奇,随手拿几块木雕仔细看了,花样圆润讨喜,雕得比他更精细。
欣赏完,郎君想起正事,努力地往橱格内张望,他眼力虽好,能一箭射雕百步穿杨,可在昏暗中找东西还是吃力,郎君不得已歪了身子伸手去摸,终于摸到一处叠得整整齐齐的柔软衣物下有一只卷轴。
刚将卷轴取出来,还未来得及看了,隔门外忽然传来藤鞋和木板相触的磨蹭声,声音极其轻微,轻微到连听力异于常人的他,都到了来不及躲时才听见。
郎君刚站起,隔门就被推开,二人目瞪口呆地对望着。
烛火稀落,华琬看不清人脸,只觉得轮廓儿有些面熟,目光落在郎君手中抓的卷轴上,瞪大了眼睛,大喊道:抓贼啊!
郎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分明听见小陶拉住华琬,说要在院里放爆竹的,怎么会?
原来今日陶学录带二人去街市上时,华琬瞒着陶学录买了一点烟火,所以这会儿华琬和小陶虽说要放爆竹,实际上是想给陶学录惊喜了,二人附耳悄声商量后,由华琬悄悄地回置物房拿她下午藏于角落的烟火。
华琬身子本就轻盈,况且她刚被接到舅舅家时,由于打击过大,一直处在胆战心惊、惶惶不安的状态中,不论走路做事,甚至说话都不敢发出甚声响,久而久之,她走路的步子就变得极轻,此刻她再故意放轻步调,就几乎是一点声音也无了。
郎君听到华琬喊,明明见惯风雨的他却没来由一阵心慌,欲上前捂住华琬嘴巴,怎想华琬更大胆,直接冲上前,一把抢过墨宝,还不忘在他手背上重重咬一口。
华琬,不得无礼!
闻声赶过来的陶学录一眼认出赵允旻,只来不及阻止华琬下口了,小陶冲到华琬身边,不问青红皂白劈手要揍赵允旻。
统统住手,你们想干什么!陶学录是又急又气,大皇子被咬她实是心疼。
华琬抱着墨宝躲到了陶学录身后,委屈地指着赵允旻,婶娘,他偷学生东西。
陶学录哪里顾得上理华琬,走到赵允旻跟前,就要下拜,发觉赵允旻在暗暗地朝她摆手。
陶学录了然,只蹲身见礼道:老身的学生无礼,惊扰到郎君,还请郎君见谅。
华琬一脸委屈,那人偷她东西,怎么还变成她无礼了。
小陶已将另外六盏壁烛点燃,置物房一下亮堂起来,华琬抬眼看清来人,惊艳一瞬,却更加惊讶了,怎么,怎么会是你呢?
是啊,好巧,竟然以这种方式再见面了。赵允旻扬了扬被华琬咬出一小圈红印的手背。
华琬虽有不忍,可她仍觉得赵允旻被咬不冤,撅着嘴嘟嘟囔囔,屋子里除了赵允旻,另两人都不听不清她在念叨什么。
神仙居然也会来偷凡人的东西。
赵允旻哭笑不得,偷这字眼太难听,他其实是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只单瞧他今日的举动,可不就是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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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学录疑惑道:华丫头,你怎么会认识殿这位郎君?
华琬解释道:婶娘,前儿学生的表哥考完太学,我们一道去了琼林园,学生走岔了险些儿遇见禁军,是这位仙人帮了学生,说来,仙人亦是学生恩人呢。
华琬朝赵允旻躬身道:那日仙人出手搭救,小女感激不尽。
当时她吓得转身就逃,都没来得及道谢,她也后悔呢,幸而上天又给了她机会。
华琬察觉赵允旻的目光还在往她的墨宝上瞟,遂将墨宝抱得更紧了些,一脸诚恳地说道:小女知晓这幅书法精湛不凡,故此入了仙人哥哥的眼,若墨宝是小女的,小女一定赠与仙人哥哥,无奈墨宝另有主人,所以
所以您大人就别打墨宝主意了,华琬眨眨眼,将最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陶学录终于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不知华琬为何会将大皇子唤作仙人?这会也不便详细问了,陶学录恭敬地看向赵允旻:不知郎君忽至工学堂,所为何事?
华琬努力的朝陶学录使眼色,仙人过来就是偷墨宝的,她亲眼所见,半点不假。
赵允旻笑起时温柔的神情,比此刻的月光还要美,今日团圆佳节,在下孤身一人,行至工学堂外时,忽听见翠竹鸣曲悠扬动听,竹叶曲勾起了在下愁绪,感怀不已,驻足不舍前行,遂不请自来,还请婶娘和两位娘子莫怪。
华琬想大喊他骗人,无奈陶婶娘已经信了。
陶学录摇摇头叹息一声,红着眼圈道:若郎君不嫌弃,与我们一道过节吧。
第54章 黑影
竹亭的食案上多了一份杯箸,青瓷杯里斟满了前儿陶学录带着华琬酿的梅儿酒。
赵允旻端起翠绿欲滴的青瓷杯举向华琬,蒙小娘子抬爱,我并非仙人,先才惊扰到小娘子了,我自罚一杯。
赵允旻一饮而尽,华琬红着脸,扭捏地揉起帕子,小陶就大方许多,因着赵允旻好看,她时不时地瞧他几眼。
陶学录见小陶和华琬哧溜哧溜地喝了三碗蜜糖水,知晓她二人都吃饱了,笑道:趁了这会月色最好,你们别拘着,到月下祈祷吧。
小陶得了令,欢喜跳起,牵了华琬的手就跑出去。
隐约听见二人小声地商量要问明月祈祷什么,是貌似嫦娥还是圆满如洁月呢。
华琬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还是祈祷表哥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吧。
华琬余光瞥见正与陶学录说话的赵允旻,先才他说自己孤身一人在京城,似乎很可怜呢,不过瞧那身打扮又不似进京赶考的学子,也不似落难的苦人,真猜不出是甚身份。
华琬心里琢磨了一会,又向天空的那轮不知人间事的明月加许了个愿望,希望竹亭里长得像仙人的郎君,能快些找到他的家人,不要孤单一人,否则中秋团圆节都没个落脚处。
赵允旻神色泰然地从华琬身上收回目光。
陶学录见小陶和华琬闹得开心,未留意竹亭了,才敢开口询问:殿下,今日中秋,宫内不是有办宴么,殿下如何出来了,可会引起旁人怀疑。
婶娘放心,宫宴有我没我,根本没人会留意的。赵允旻淡淡道。
陶学录哽咽,若是娘娘还在,该多好。
明月照人,心生柔情,可更易生愁绪和思念故人,故有世间人常叹月圆人难圆。
赵允旻微阖眼,月亮越明越能看清月面上变换的黑影。
有人说黑影像玉兔捣药,有人说像嫦娥奔月,再或者还有说像吴刚伐树的,不同人不同心境,看到的景象便会不同,此刻赵允旻认为黑影像泼在一片盛世清明上的凌乱墨汁。
娘亲已经走了,不可能再回来,如此,他与其每日哀思,不若好好筹谋,如何才能让娘亲和整个甄家,在九泉之下瞑目。
陶学录将梅花饼和水晶糕端至赵允旻跟前,殿下在宫里怕是没吃多少东西。
谢谢婶娘,我不饿的,留给她们吧。赵允旻朝华琬的方向笑了笑,那傻丫头正抱着烟火四处寻点火的地儿。
殿下不用担心她们,这两个孩子,过午时自上街到现在,嘴就没停过,都快饱汉不知饿汉饥了。陶学录慈祥一笑,想起先才发生的事情,温声询问,殿下今日过来可还有甚旁的事。陶学录知华琬言殿下偷东西一定是误会,但仍诧异他为何会在无人时去置物房。
赵允旻想了想,如实道:婶娘学生手中的那幅墨宝,是我的。
陶学录一愣,更加不明白,殿下的东西,怎会到华琬的手上。
此事说来话长了,改日有机会,我再与婶娘详细说,顿了顿,赵允旻神情悠然地补充道:如今华小娘父母俱亡,她不知墨宝主人是谁,断不肯将墨宝交于我了。
这陶学录略琢磨,华丫头从她舅舅家将墨宝和旧衫裙带来后,每半日都会打开橱格查看,很是看重,不过不论怎样,既然墨宝是殿下的,殿下便直接拿走吧,到时候我会好好劝华丫头的。
赵允旻摇摇头:不可,想来婶娘对华小娘很了解,她是个死心眼的,而且这几日她之所以如此在意,是因为她父母的忌日快到了,八月初二十七,那日她要带了墨宝和旧衫裙去祭拜她爹娘。
陶学录神色一变,华琬未与她说过这事,她也未去留意。
陶学录长舒口气,心里暗道好险,幸亏殿下是心地善良,总为他人着想的,否则真这般拿走,华琬不知会多难过。
婶娘,待华小娘父母的忌日过后,她就不会这般上心,到时候我再取走,研究一二,寻到我需要的东西后,会再送回来的。赵允旻顺着思绪继续说道:华琬的叔祖一家,还有她的爹娘,都是因为甄家和我而死,若可以,婶娘待她好一点吧。
说罢,赵允旻又自嘲一笑,看华琬如今笑得那般开心的模样,就知她在置物房的日子是极好的,哪需他多此一举,说这许多无用的话。
陶学录知华琬是在去年那场震惊京城和朝廷的大火中失去爹娘,后寄居于舅舅家的,却未想到此事会与大皇子有关系。
无辜百姓不会枉死。赵允旻站起身,朝陶学录行了晚辈礼,婶娘,今日能与婶娘和华小娘一起过中秋,也不枉了这团圆佳节了,我便先回去,过些时日再来探望婶娘。
陶学录站起身,殿下在宫里万事小心。
婶娘放宽心。赵允旻不打算同华琬、小陶告别,闪身离开竹亭。
就在此时,华琬点燃了一支烟火,五彩的颜色于空中绽放,正要隐于院墙的赵允旻回过头,正好看见华琬那双映照着不断闪烁、泯灭交替了火光的翦水秋瞳。
放完烟火,华琬和小陶心满意足地跑回竹亭,婶娘,您喜欢看烟火吗?
华琬学着小陶一下子趴在陶学录膝头,问完话才发现竹亭里少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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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婶娘,那位像仙人的郎君怎么不见了,飞走了吗?华琬左右张望一番,若是从工学堂大门走,要经过她们放烟火的位置,可她没瞧见呢。
呵呵,很喜欢呢,那位郎君先回去了,可惜没看见阿琬放的漂亮烟火。陶学录宠溺地揉着华琬脑袋,嘱咐华琬道:阿琬,那郎君是一位好人,下次阿琬再见着他,不论怎样,都不能再去咬他了知道吗?
华琬撅嘴道:婶娘,可若他拿学生的墨宝呢。
傻孩子,他也只是看看而已,会还给阿琬的,而且他还会帮阿琬找到墨宝的主人。陶学录意有所指地说道。
华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不解婶娘为何对郎君那般信任,可也未多问,只困倦地掩嘴打了个哈欠。
闹了一宿,也该累了,都回去休息吧。陶学录拍了拍华琬肩膀,念及今日斋舍大半学生都回家了,而置物房里还有不少空房间,陶学录便留了华琬在置物房过夜。
自从出了赵允旻私拿墨宝一事后,华琬更加谨慎,白日里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去看一眼,夜里若不是知晓置物房大门会用牢固的大铜锁锁严实,她都恨不能抱着墨宝睡觉了。
刚过完中秋节的第二日,华琬正在置物房里做事,阍室仆妇送来一份鲜虾肉团饼和梅花酥,小陶以为是陶学录定的,接过便要打开吃,仆妇颇为尴尬地说道:这两份糕点是一位小郎送与华小娘的。
第55章 别扭
既是小郎送的,那可不能随便拆开吃了,华琬疑惑地捧起糕点,左右瞧了半天也未见到落款或者字条之类,无奈下不知该如何处置。
小陶见华琬将糕点放回桌案,立即上前揭开了,还不忘振振有词道:不吃放着要坏的,不能浪费了。说着小陶先递一块鲜虾团饼与陶学录,婶娘尝尝香么。
陶学录接过饼提醒道:华丫头,是不是香料铺子的小郎君送你的?
对哦。华琬一脸恍然,不提她都忘了,算来她有许久未去看望过安琚,上次见安琚伤已恢复,她便放了心,这段时日事儿一多,她就未记起这事。
华琬到橱格里翻出一块香樟木雕,木雕上是一位推着板车、身着短衫卷了袖管的小贩,板车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甚雪丸子、烤肉脯、旋饼、炸乳团、糖葫芦等等,皆惟妙惟肖,端看了就觉得滑稽有趣。
木雕是华琬某日晚上闲来无事雕的,雕完后不期然地想起安琚,安琚没受伤时,是走哪吃到哪的性子,遂琢磨了哪日将木雕送给安琚玩了。
带上木雕,华琬同陶学录和小陶打了声招呼,便跑出置物房,追上送糕点的仆妇,喘了气问道:嬷嬷,那小郎还在工学堂外吗?
仆妇摇摇头:先才在外头晃悠了一会,这会不知道了。
谢谢嬷嬷。华琬朝工学堂外跑去,临出大门时,阍室的仆妇探身见是华琬,也不阻拦,如今华琬是置物房陶学录的人,经常陪陶学录出门,不能与学舍里的学生一样约束。
到了外头,华琬四处张望,没见着安琚,本以为他回去了,遗憾地叹一声,转身要回去,忽瞥见街角的干果铺子里走出个熟悉身影。
原来安琚还在呢,只是走进铺子去买吃食了,还没瘦几日,怕是又要胖回去了。
华琬跑到干果铺子外,一拍安琚肩膀:安琚,糕点是你送来的吗?
安琚被吓一跳,手忙脚乱地将才买的一大袋干果往身后藏。
华琬掩嘴咯咯笑了两声,朝安琚摆手,你别怕,我不会抢你干果的,你带回去慢慢吃。
才没有。安琚别扭地瞪华琬一眼,他不是怕果子被华琬抢了,华琬要吃,他整包送她了又如何?
糕点是我爹让送来的,本来昨儿中秋节便要送,忙不开,就拖到了今日。
华琬礼貌地朝安琚欠身道谢,弯弯的眉眼精致里透了一股俏皮劲,安琚,记得替我谢谢安掌柜。说罢华琬掏出木雕,送你玩儿,不能吃,你别嫌弃。
安琚呆呆地看着华琬端在手心的木雕,竟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听见华琬又在笑他了,恼恨的一擦嘴巴一跺脚,从华琬手中抓过木雕,转身就跑,华琬在后头唤了他三声都不答应。
中秋节过后,天气便一日比一日凉,接连降了五日霜后,京城里的菊花全开了。
华琬裹了身素袄子,朝手上哈了几下白气,又拿着炭笔画起花样来,今儿已是初二十六日,华琬打算过一会向陶婶娘告假,明日她要去城郊祁山祭拜爹娘,先才她接到阍室递来的信,表哥李仲仁已经到了京城,仍安顿在木荆客栈。
祭拜要赶早,明日卯时李仲仁便会在工学堂外等她。
婶娘。华琬看到陶学录进来,赶忙迎了上去,低头道:婶娘,明儿学生有事得请假。
本以为陶婶娘会问为什么,不想陶婶娘直接答应了,还将手中一只盖了蓝底白花棉布的竹篮递给她,华丫头,篮子里是一壶清酒,三味包子,明日你一起带去山上,是我对你爹娘的心意。
婶娘,您华琬惊讶陶学录如何会知晓,眼圈一红,话便说不出来了。
傻孩子,别哭,陶学录将华琬搂进怀里,语重心长地说道:丫头,你爹娘在天上,一定希望你每日都能开开心心的,所以明儿到了山上,要坚强,不能哭哭啼啼的让爹娘伤心,知道吗?
华琬懂事地点头,揉了揉眼睛,嗯,学生一定会好好的,让爹娘在天上放心。
对,这样才乖。陶学录轻轻拍抚华琬的后背,慢慢地平复华琬的心情。
小陶喜滋滋地推开隔门进来,看到华琬趴在陶学录怀里哭,傻傻的不敢动了,只干巴巴地说道:阿琬,你别哭,外头冒出很多漂亮花,一起去看吧。
陶学录亦想起来:是了,先才阍室送来许多刚开的菊花,摆在小庭院里,那盆朱砂红霜和玉翎最是稀罕,一会我们将午食端到竹亭里,一边赏花一边享美味,华丫头说可好?
陶学录想哄华琬开心,华琬还没吭声了,小陶先欢喜地一蹦三尺高,连连道好。
第二日,卯时的天空是擦黑一片,华琬悄悄地摸起身,穿上灰色小袄后,又披了一件工学堂发的,添了棉花的厚褂子。
收拾好纸钱、纸箔,还有昨儿陶学录给的食篮和一朵黄色重瓣菊花。
菊花亦是陶学录给她的,言此菊唤作黄香,放在爹娘坟头,爹娘也会嗅到菊花的芳香。
华琬到了工学堂外,李仲仁正好从街头朝此处行来,手中亦提了一盒用于祭拜的吃食。
阿琬,我在隔壁街市雇了辆驴车,一会到了祁山下,还得爬好一会山,别太累了。李仲仁拢了拢青布直缀外的小夹袄,深秋的凉风直往人脖领里钻,山上怕是会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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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表哥了。看到李仲仁面上的疲惫之色,华琬心下升起歉疚。
哪里,我理该去祭拜姑姑、姑父的,我们走吧。李仲仁空着的手接过华琬食篮,带了华琬赶往驴车的租赁点。
从京城州桥附近乘驴车到祁山要一个半时辰。
秋日京城的景致与往日不同,许多铺子外都摆着开得正盛的菊花,真真是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情景,可华琬却因沉浸在思念和哀愁中,哪怕一阵阵花香漾在她鼻端,也没有半点赏景的心情。
到了祁山脚下,李仲仁将驴车寄在一家茶棚里,再领着华琬上山。
山道一路崎岖向上,地上落满了枯枝残叶,林间偶尔响起几声嘶哑的鸦鸣。
阿琬,会不会累,可要休息一会。李仲仁回头见华琬脸颊红扑扑的,关切道。
华琬摇摇头,我没事的,哥哥呢。
说话声音确实不喘,李仲仁安了心,我也没事,那我们继续走吧,不远了。
巳时中刻,二人终于走到华琬爹娘的墓碑前。
华琬初以为一年未来,爹娘的墓碑会满是尘土,周围亦生满杂草的,怎料墓碑干干净净,四周漫说杂草了,连枯叶也没有,显然是有人刚打扫过。
最让华琬吃惊的是,坟头前还摆着一小壶清能见底的上好佳酿和时令的新鲜果品。
第56章 画成
华琬和李仲仁面面相觑,虽惊心可皆未开口说话。
华琬默默地将白钱挂于坟前枝头,再挨着先才便有的祭品,摆好墨宝,以及自己和李仲仁带来的包子、枣锢、姜豉、乳饼等物。
俱妥当了,华琬于坟前跪下,喃喃道:爹娘,孩儿如今一切都好,你们在那头也要好好的,勿挂念了孩儿。说罢咚咚咚地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两眼噙着泪,想起昨儿陶婶娘交代的话,还有不愿九泉之下的爹娘担心,愣是倔强的不让泪落下。
李仲仁亦上前拜了华琬爹娘,姑父、姑母,你们放心,晚辈会照顾好阿琬的。
华琬静静地蹲坐在坟旁,她要陪陪爹娘,一年了,忽然从繁华的京城,到寂静的深山,不知爹娘会不会习惯,会不会寂寞。
树影慢慢地从墓碑上移开,正午的太阳直照在墓碑和华琬身上,华琬一下一下地摩梭凉如冰的墓碑,手心竟渐渐生出了暖意。
过了午时,李仲仁上前扶起双腿已僵麻的华琬,阿琬,该下山了,不一定非要等到忌日,得空了,我们再来看望姑父、姑母好吗。
华琬眯眼从叶缝里看暖白的太阳,侧耳听着什么,终于回过神,朝李仲仁感激一笑,嗯,其实爹娘不孤单。
华琬指向窸窣晃动的草丛,一只灰色野兔抖着耳朵钻了出来,瞧见墓碑旁有人紧着往后一蹦,慌不择路地蹿走了。
华琬将膝头的草屑捡去,朝墓碑深深鞠躬,过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子,摆摆手,同李仲仁一道下山,
二人走了不一会儿,便有雀鸟、画眉落在墓碑上,脆声鸣唱。
到了山下,李仲仁先带华琬去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馎饦汤,浑身舒坦了才赶驴车回京。
李仲仁想起他们刚到碑前看到的供品,疑惑道:阿琬知是何人一早来祭拜姑父姑母么?
李仲仁不提,华琬都要将此事忘了。
华琬自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呢,许是个好心人?
李仲仁瞧华琬愣头愣脑的模样又想笑又头疼,这般傻乎乎的可别让人骗了才好,再好心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祭拜亡人,大概是姑父生前的至交好友吧。
至交好友?华琬歪着脑袋记不起她爹与谁交好了。虽如此,华琬双眼仍闪着感激,应该是了。不管是谁,会肯拜她爹娘,还将墓碑打扫那般干净的,一定是大好人。
申时正,李仲仁送华琬回到工学堂,华琬同李仲仁道了别,刚走上工学堂的石阶,就瞧见陆博士带着谢如英、林馨等丁舍的十数学生,从不远处走来。
华琬等候在原处,待陆博士近前,谦逊地躬身见礼,学生见过陆博士。
陆博士神情如此时的天气一般清冷,出门替学录大人办事?
华琬摇摇头,如实道:今儿学生有点私事,特向学录大人告假了。
哦,在置物房不许偷懒。
说罢陆博士抬脚往工学堂内行去,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背后林馨和华琬说话的声音。
阿琬,今日陆博士带我们去宜春园赏菊花,一整片一整片姹紫嫣红的,可好看了。
陆博士回头看见华琬羡慕的神情,心里微微一动,也未说什么,径直回去了。
对了,阿琬,你先才去哪了,若是出去玩儿,怎不叫上我一起。林馨压低了声音,她分明瞧见李仲仁驾驴车离开的身影,心还怦怦跳的厉害呢。
华琬未想过瞒林馨,说话的声音有些压抑和酸涩,今是我爹娘的忌日,我和表哥一道去祁山祭拜爹娘了。
林馨一愣,华琬眼睫低垂的模样很可怜,心里柔软了下来,牵起华琬冰凉的小手,诚恳地说道:逝者已去,阿琬,你别难过。
华琬笑道,我没事的,外头冷,我们也快回去吧。
嗯,阿琬,你与我们一起回斋舍吗,还是要去置物房。
去置物房了,一整个白天都在外头,我得过去看看。
临上通往斋舍的穿廊,华琬同林馨道了别。
祭拜爹娘后,华琬果然不再隔一个时辰就去橱格看那幅墨宝还在不在,另一处赵允旻也不急,寻思再过上几日,待华琬彻底将墨宝放下,他再去拿来瞧了。
八月最后一日,嫁妆花样全部画成,华琬将花样绘入正本后,请陶学录一一过目。
一支赤金楼阁分心,花丝编凤穿花底子,雕造亭廊楼阁,正中间的双层楼阁顶镶嵌一圈细碎的鸽血石,再由鸽血石烘托一颗最大的、缠八金丝的圆润南珠。
一支金累丝镶五色宝石坠鸾鸟南珠步摇,六条长短不一的金线自五色宝石环垂下,各牵一只鸾鸟或一颗南珠,三鸾鸟俱用花丝编成,或展翅或静卧,形态各不相同。
一柄金鸳鸯纹梳背,花瓣卷草纹做地子,一对水鸳鸯绕荷花相望。
一套十二枚四式金花钿,其中六枚花钿镶嵌白玉荷花,两枚杏花嵌南珠,两枚金丝编织玫瑰,两枚镶祖母绿荷叶小钿。
再便是宝相花纹金抹额、如意卷云纹金锁项圈各镶嵌一颗南珠,还余的两颗南珠,制成了一对样式极简的坠南珠耳铛,同东珠宝盖耳铛放一处比较,一对低调贵气,一对精致清丽。
镯子的花样亦定下了,卷草纹芍药嵌双色宝石赤金镯,接着还有金镶玉蝴蝶赶重瓣牡丹鬓钗、教子升夫纹玉绦勾、金錾花镶嵌祖母绿指镯、头尾镶猫眼石镂梅花缠枝金臂钏、流云满纹金佩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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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林总总数十样,陶学录仔仔细细将正本翻完,满意地颌首:很好,明日一早我修书与郑老夫人,送呈她过目后,若无旁的意见,我们便可开始制了。
这一次郑老夫人回信的速度比上次还快,早上递出去的,下午便回了,除了一封鲤鱼信外,还有一小筐甜柑。柑子汁水又甜又足,趁着陶学录和华琬没留意,小陶拿起连吃了四个,分明甜得很,可吃到后头,牙却软了,夕食吃不动鱼肉,小陶哭丧着脸哧溜了一碗豆腐羹。
郑老夫人邀请陶学录和华琬九月初二过府做客,到了日子,二人仍旧乘马车至庆国公府的垂花门,落马车时瞧见有人从里面出来。
华琬一眼认出对面乘着肩舆,身后跟四名婢子的妇人,就是之前穆和堂里站在郑老夫人身旁一直陪笑的夫人。
陶学录带着华琬朝夫人微微躬身见礼:下官见过郑二夫人。
郑二夫人止住脚步,温和地笑着虚扶起陶学录,学录大人客气了,您可是我们府里的贵客和稀客,今日是来陪娘说话的吗。
是啊,正好有些事,要寻郑老夫人了。陶学录垂首,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二夫人瞥了华琬紧紧抱在怀里的画本一眼,笑道:既然学录大人寻娘有事,我就不敢耽误学录大人时间了,学录大人快请进去吧,想来娘都等急了。
谢谢二夫人。陶学录不愿与郑二夫人客套什么,牵起华琬跟着仆妇走进垂花门。
第57章 失踪
郑老夫人翻看了画本,对首饰的花样子非常满意,是赞不绝口,请陶学录和华琬只管照这花样制了。
华琬还有在首饰旁标出大致的重量。郑老夫人不过是扫了一眼,便让二人放心,除了之前同宝石和南珠一道送往置物房的那匣金片,她还会补足不够的部分,并在总重上添两成,至于宝石、玉石甚的不够了,也只管与她说,断不会叫陶学录有一丝为难。
二人在穆和堂坐了会,于巳时中刻告辞离开,郑老夫人又送了一筐雪花梨给陶学录。
小陶因有前日被柑子酸倒牙的经历,纵是华琬再三保证水梨儿不酸牙,她也不肯吃了。
陶学录好笑道:阿琬,这许多新鲜果子放在置物房里,我们三人也吃不完,你表哥如今不是在太学念书吗,明儿你提一篮去与他,对了,还有香药铺子的掌柜,也该礼尚往来的。
好的,谢谢婶娘!
陶婶娘真是双目如炬,前两日安琚又送两盒糕点过来,她正愁怎么还礼,婶娘不但看出了她心中所虑,还帮她解决了。
次日,华琬左右手各提一只混装了雪花梨和甜柑的沉甸甸篮子出工学堂,那太学离工学堂近,她先脚不停地往太学行去,再从附近巷子穿到潘楼街。
太学比之工学堂的规矩会更多更大,未到旬假,太学的学生无缘由是绝不允许出来的,而且在太学里,负责学生出入记录的直学,都是有九品衔的官员。
华琬到了太学阍室外小心地叩门,直学大人,小女是乙舍学生李仲仁的妹妹,打扰直学大人了。
待门打开,华琬立即恭敬见礼。
直学认出华琬身上的制衫,也不便再摆甚架子,只问道,你是工学堂的?要寻你哥哥何事。
华琬脑子是难得的灵光,先拿出两颗大大的雪花梨递给直学,再托起果篮,咧嘴笑得讨喜,嗯,小女是工学堂的学生,家里长辈让小女送果子给哥哥,直学大人也尝尝,可甜了。
直学看着华琬明媚如阳的笑容恍了恍神,接过篮子,兀自说道:工学堂甚时变得如此散漫了,没放旬假都让学生四处走。好了,乙舍的李仲仁是吗,我会交给他的,你回去吧。
谢谢直学大人。华琬躬了躬身,提着另一篮果子,穿过两条巷子到潘楼街寻安掌柜。
仪香堂里安掌柜和安琚正因一笔账目算不平而争执。
这安琚着实不是念书的料,前儿说要去考太学没有去,现在京郊的书院都不肯去了,反正去了也听不明白。安掌柜无奈,只好每日带着安琚一起做营生。
安掌柜发现安琚在从商上还有点儿想法,由他手把手教了术算后,安琚算账也慢慢精熟起来,如此安掌柜终归有点儿安慰。
安叔、安琚,这是婶娘让小女送来的新鲜果子。华琬看到安琚面红耳赤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安掌柜起身相迎,受宠若惊道:这怎么好意思,学录大人实是太客气。
安琚也走到华琬跟前,两眼直愣愣地盯住澄黄澄黄的柑子和水灵灵的雪花梨。
安掌柜头疼地一拍安琚脑袋,你这孩子,眼里头怎就只有吃的,还不快请华小娘坐。
安掌柜令伙计端了菊花糕和香薰茶上来,时辰尚早,过来了就坐一会,别急着回去。
华琬与安掌柜、安琚也算熟稔了,笑着答应下。
安掌柜铺子里的香薰饮是用香薰、白扁豆、厚朴三味药用小火煎煮而成,是专供至铺子试香药的贵人饮用。一口香薰饮含在嘴里,不但唇齿满香,连整个人都跟着舒爽起来。
因为安掌柜和安琚之前在争吵,故账还未算清,安琚要华琬帮他们评判一二,这可将华琬怵的,她哪里会算什么账,事实上她连术算都未学过,只会寻常加减,之前安琚的那道将军点兵题,是她爹逗她玩时记下的,误打误撞在安琚跟前露了一手。
华琬吃完糕点饮子,见铺子里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不便打扰安掌柜做生意了,华琬起身告辞,安琚主动到屋内拿一包炒货给华琬,将华琬送了几步远后才回来。
没了篮子一身轻松,华琬蹦蹦跳跳地走进能直接通往州桥的三进巷子。
华琬正在打量巷里人家于木门两旁挂的桃符,忽听见后头传来马车哒哒哒的声音。
华琬颦了颦眉,巷子这般窄,马车竟然还驶进来,让她往哪儿躲了。
华琬寻了块石阶跳上去,就看见一辆双马拉的四轮黑篷车厢,临近前了,华琬还特意板直身子,让马车过去。
马车放慢了速度,从华琬身边经过时,车厢侧边竟然拉开了一道门,华琬还未反应过来是甚情况,就被抓住胳膊,一个大力将她甩进了车厢。华琬脑门磕到木板,两眼冒金星,痛呼声刚喊出,立马有人塞团布到她口中,双手被后拧,扎得结实。
华琬模模糊糊看见一名精瘦、脸上还蒙着黑巾的壮汉,那名恶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的华琬赶忙垂下头,不敢再随意打量,心下惊恐万分,怎么都想不起她究竟得罪过谁,此时她该怎么办了。
午时仆妇送了吃食到置物房。
华琬还未回来,陶学录站在廊下往外头张望,小陶叨咕道:阿琬不乖呢,跑出去玩得这般迟,害得我好饿。
难道是安掌柜留华琬在铺子里玩和用午食?陶学录拧着眉头走回屋内,招呼小陶先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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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时辰,仍未见华琬身影,陶学录开始觉得不对劲,坐立不安地来回走了几趟,沙漏再次翻转,陶学录沉不住气了,一脸担忧地同小陶说道:不行,我们得去寻华丫头,那孩子一向乖巧听话,不可能一声不吭地出去玩到这般迟。
小陶虽不懂,但心里也没来由的一阵慌,乖乖跟在陶学录身后出门了。
二人先到了太学,一打听,早上果然有个眉眼清秀的十二三岁小娘过来送果子,小娘离开时手中还提有一篮。
陶学录又匆忙赶到香药铺子,安掌柜和安琚知晓华琬到这个点了还未回工学堂时,神色大变,华小娘她巳时便向我们告辞回去了。
糟糕安掌柜和安琚神情不似作伪,陶学录愈发焦急,不断揉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安琚就要冲出门,亏得安掌柜反应快,一把将他拉住。
安琚推搡安掌柜,粗着嗓门囔囔道:我要去找华琬,你抓着我干嘛。
你瞎捣乱什么,我们正在想法子,你别给我们添乱了!安掌柜鲜少大声凶安琚,偶尔吼了还挺管用,安琚心里虽着急,可还是暂且安定了,只怒目瞪着安掌柜。
安掌柜看向陶学录,学录大人,华小娘会不会在京城认识了甚朋友,或者她舅舅进京,所以才耽搁了时辰?
陶学录摇摇头:不会的,那孩子几乎都与我在一处,她认识何人我皆知晓,况且就算要出去,她一定会知会我一声。
安掌柜蹙紧眉头,学录大人,要不我们报官吧,府尹派了差役去寻,应该能很快寻到。
华丫头只离开了不到四个时辰,真报到官衙,他们不会立即去寻人的。
真捱到明日,黄花菜都凉了。陶学录毕竟年纪已大,一着急脸便涨得通红,连连咳嗽起来。
安掌柜忙亲自端了饮子奉于陶学录,学录大人,别急,您和小陶先回工学堂,我带安琚、伙计分头出去寻。
这,这怎么行,我也一起去。
您身体要紧,况且说不定华小娘一会自己回了工学堂,倘若见不到你们,她也会着急的。说罢安掌柜吩咐伙计关铺子,准备沿潘楼街往工学堂的方向一路寻去。
第58章 遇险
陶学录放心不下华琬,令小陶一人回工学堂,交代小陶若见到华琬了,就让华琬递消息与他们。
安掌柜、陶学录四人将潘楼街、州桥附近的所有巷子都仔细细细寻了一遍,可连华琬的人影都未见着,陶学录已是心急如焚,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安掌柜见陶学录连站都站不稳,严肃道:学录大人,让安琚送您回工学堂,我和全申再四处去问问,若实在寻不着,只能报官了,学录大人您千万别硬撑着,若真有甚事情,华小娘还得您照顾,官府和她的亲戚那,也得您周旋费心。
华琬她不会有事的!不待安掌柜将话说话,安琚先大喊一声,哪里管安掌柜对他的安排,直接跑远了,一边跑一边喊华琬的名字,险些将他爹气得跳脚。
陶学录沉沉喘着气,如此寻确实不是办法,她要回去写信求大皇子帮忙,大皇子才交代她要对华琬好的,想来不会坐视不管。
陶学录点头答应先回去,安琚跑了,安掌柜只能吩咐伙计全申相送,他继续沿路挨家挨户地寻。
当鹁鸽在紫露殿格窗上扇动翅膀时,赵允旻正于偏殿内调息养神,看完陶学录写的消息,赵允旻心里一紧,眼前浮现出华琬在月下晃头晃脑吹竹叶的模样,顾不上安排,立即从暗道潜出皇宫。
华琬下午被掳上马车后,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停下,临下马车时,华琬的双眼也被蒙上,推搡磕碰间,华琬一个踉跄,被锁进了一间柴房内。
华琬呜呜直叫,想努力将蒙住她眼睛的布条甩掉,不料布条未甩下,外头就有人冲着格窗吼了她一嗓子,闭嘴,再敢乱动打断你两条腿。
华琬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也只能感受到黑暗,她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有甚仇人,记得小时候有人告诉她京城里有恶鬼,恶鬼为了修炼和长命百岁,专门抓女孩儿,放血挖心肝吃,当时吓的她几日不敢出门。
许多年过去,她几乎将这故事忘记,可这会儿由不得她不忆起,算算年纪,过了九月,她实岁十三,不该算小孩儿了,怎么恶鬼还要抓她呢。
自己吓自己,华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条腿直打哆嗦,若不是嘴被堵上,保不准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也不知过去多久,华琬几无生气地倒在地上,嘴巴和胳膊酸麻到不似自己的,直到外头传来响动,华琬才打起精神,屏息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只可惜太远了,她着实听不清在说些什么,难道是女妖怪?
很快房门被打开,除了恶汉重重的步子声外,还有绣鞋玉底轻轻碰地的脆响,女的也走进来了。
恶汉看见华琬一动不动,面上横肉抖了抖,哼一声上前拔掉塞在华琬口中的布团。
华琬整个人一抽搐,开始大口大口喘气,又不断张合嘴巴,她的脸总算有知觉了。
缓过来后,华琬哭丧着哀求道:鬼大爷,求您放了我吧,我身上没多少血,不经吃的。
恶汉听了不满,上前就要扇她巴掌,却被人拦下,柴房内只剩下华琬哼哼唧唧的声音。
半晌后,华琬感觉恶汉走到她身边,忽然肩膀一痛,面颊一阵冰凉,华琬吓得腿都蹬不动了,她被恶汉提了起来,若没猜错,恶汉正拿着一把刀在她脸上划。
啧啧,小娘子生得细皮嫩肉,模样儿比万春楼的头牌花魁还要好,我都舍不得下手了。恶汉说着话,又用手背摸了摸她脖子,惹得华琬胸口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干呕出声。
咱雇主说了,只要你乖乖回答问题,让我们顺利发这笔横财,我们就积个德,留你一条小命。
静静站在一旁的女子,歪头眯眼打量华琬不停哆嗦的纤弱身板,不屑地撇起嘴角冷冷一笑,眼底露出一丝阴狠。
华琬忙不迭地点头,鬼大爷,您,您问。
听说庆国公府拿了不少宝石和金子给你们,请你们做那劳什子首饰?恶汉原本满是戾气的粗嘎嗓子,提到财物后变得不阴不阳,牙齿咯吱作响,似在压抑他体内的狂热。
华琬心里咯噔一响,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冲了郑老夫人的珠宝来的,是了,先才恶汉就说要发横财,她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小娘,能给他们什么。
恶汉继续说道:你告诉我,那置物房的老太婆,将珠宝都藏在哪儿了,我们要如何才能拿到。
华琬虽害怕,可她还是紧紧咬着牙关不说话,郑老夫人是因为信任才将珠宝交与她和婶娘的,若她将珠宝的藏处告诉恶人,就会陷陶婶娘于不义之地,令郑老夫人蒙受损失,令郑七小姐出嫁时没有一套贵重能压箱底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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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越想越觉得她不能与恶人同流合污,不能助纣为虐,心下思定,反而变得镇定。
恶人见华琬半晌不吭声,一抬手将华琬砸到地上,华琬一声闷哼,虽疼可也不叫了。
哟呵,嘴还挺硬,恶汉走到华琬身边,拿刀柄一下一下敲华琬嘴巴,你说不说?不说我就敲碎你的牙齿。
华琬牙齿嗡嗡震得厉害,痛苦地拧紧了眉头。
敲着敲着,恶汉看到女子朝他招呼,站起来的同时还不忘一拍华琬脸蛋。
恶汉和女人到了屋外开始低声叽叽咕咕,女人面上神情越来越阴毒,据她所知,工学堂置物房里有个暗格,郑老夫人的南珠极其贵重,想来会被藏到暗格中。
原先只有那姓陶的老太婆知道打开暗格的方式,如今老太婆如此宠这丫头,郑六娘子的头面又是由这名丫头打制,想来臭丫头会知晓其中机关。
女人同恶汉交代一番后,恶汉又回到了屋内。
看着眉眼虽未完全长开,却已见风华姿色的华琬,恶汉喉结上下滚动,体内蹿涌一股热流,小美人,雇主给了咱恩典,一刻钟内,若你不说出拿到南珠宝石的法子,就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了。
恶汉咽口水的声音极响,他见华琬果然又开始扭动身子,大笑起来,啧,我看小美人还是先别说了,咱让你享一番风月后,说不定你就心甘情愿了,哈哈
第59章 未认出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在极度恐惧时,华琬的神智能穿过恶汉的大笑,听见柴房外井窟里水珠掉落的滴答声。
她的双臂早已没有知觉,虽然口鼻尚能呼吸,但呼吸越来越浅,间隔越来越长。
华琬记得,她爹曾说,士可杀不可侮辱,宁为玉碎不瓦全,看来要保护陶婶娘和郑老夫人的珠宝,且不受辱的唯一法子,就是死了。
趁着脑子还能思考,她要尽快了断。
可要怎么死?话本子上的武林人士手脚被捆缚时,皆是咬舌自尽,华琬抿紧嘴唇,试着咬了咬舌尖没到那份上,还真咬不下去。
华琬想起中秋节的晚上,她是下了狠劲去咬那神仙似的郎君,牙都咬酸了,果然咬在别人身上她不疼。
华琬还在胡思乱想,恶汉的声音如从炼狱般响起,吓得华琬混身僵直。
一刻钟到了,啧啧,小娘一定是在等着我的润泽,舍不得说呢。
柴房门被恶汉栓上,屋内更暗了,一道黑影朝华琬重重压下来,华琬目光瞬间涣散,心里升起莫大的勇气,她到了九泉之下,就能见到最疼爱她的爹娘了
哐啷一声,柴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华琬牙齿抵在舌上再一次没了动作,一股令人舒爽的清风抚过她面颊,柴房内的污浊之气登时散去。
华琬蹭掉沾了一脸的凌乱发丝,耳边是恶汉沉沉撞到墙壁后发出的惨叫声。
华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凭直觉挪到一个角落,左右不停摇晃,可蒙在眼睛上的布扎得太紧,她怎么都甩不掉了。
不一会儿,柴房里的乒乒乓乓声低了下去,而一个影子闪到华琬跟前。
猛地被光照到,华琬一时难受地闭紧了眼睛。
你没事吧?
华琬仍处在魂游太虚的状态,压根未听见郎君说话。
见华琬未答应,说话之人割开了她手腕上的绳子,正要将她抱起,送去马车时,华琬睁开了眼睛,发现凑在她眼前的人脸上也蒙着黑巾,只道自己是出狼窟又入虎穴了,趁着手脚能动,华琬卯足了劲。
毫无防备的郎君被华琬一拳砸个正着。
趁郎君傻眼,华琬翻过身,四肢并用地往柴房外跑,正好辰风进来向主子汇报情况,与华琬撞个正着。
辰风没戴黑巾,华琬一眼认出他是曾经从贼偷手中将她救下的不留名大侠,几乎提到喉咙口的心一下落地。
大侠,有坏人,救命。华琬一下抱住辰风小腿,恐惧散去的瞬间,哇的大哭出声。
辰风蒙了,怔怔地看向屋内被华琬打了一拳,再又抛弃的赵允旻,结结巴巴道:主,主子
赵允旻轻咳一声,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他辛辛苦苦救人,显然人家将他视作恶人了。
咦?屋里坏人的咳嗽声似曾相识,华琬悄悄扭头瞄一眼,可一瞧见黑面巾,她又吓得抱紧辰风的腿,华琬一边朝辰风哭诉一边不忘感恩:谢谢大侠一而再的救命之恩,求大侠好人做到底,将我送回工学堂好吗,贪财的坏人太多了
赵允旻烦躁的一挥手,大步从华琬身边走过,想了想,又折回来,示意辰风去审问亦被捆缚的女人,自己则捉小鸡似的一把拎起华琬。
外头天色已暗,赵允旻带着华琬飞快地行走于砖瓦墙头,偶尔起落绕入暗巷之中。
深秋风凉,耳边是不停歇的呼呼声,未免华琬被吹伤,赵允旻的手往身后移了移。
一路上华琬出奇的安静,没再挣扎和哀嚎,如是赵允旻颇为满意,猜测华琬是不是已认出他,消除了误会。
无声息地进入置物房庭院,赵允旻取下面上黑巾,一直守在廊下的陶学录和小陶,苍白着脸快步赶了过来。
赵允旻将华琬放到地上,准备接受华琬对他的感激涕零,不料华琬仍旧没出声,就着月光,赵允旻俯身探看究竟,这一瞧险些没背过气去,华琬被惊吓过度,翻着白眼晕倒了。
陶学录担心地摸了摸华琬身子、面颊,确定还有温度后,眼泪一下涌出来,立即吩咐小陶抱华琬去屋内歇息。
看到小陶背着华琬离开,陶学录朝赵允旻跪下,老身谢殿下对那孩子的救命之恩。
赵允旻赶忙将陶学录扶起,婶娘,万万不可,晚辈受不起,华琬一家为我所累,因我而亡,我欠华琬的,不论救她多少次都还不完,故此婶娘千万别再对晚辈行甚大礼。
陶学录叹息道,华丫头亦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不知殿下是在何处寻到华丫头的。
雨泽从安掌柜那了解到华琬离开香药铺时,带了安琚送她的一包炒货,本以为此线索无甚用,不想辰风在搜到甜水巷时,发现一户人家门外有被许多被车轮碾碎的瓜子,如此才迅速地寻到被恶人绑架的华琬。赵允旻亦闭了闭眼,长松口气,算华琬命大了,若非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陶学录听闻华琬真是被人绑架的,气得直哆嗦,殿下,究竟何人如此胆大,竟于光天化日之下强掳良家女子,难道曾经的朗朗京城真混杂到贼匪横行吗。
赵允旻皱了皱眉,虽有眉目,可我也不能确定,婶娘放心,辰风已在审问贼人。
赵允旻抬眼看向置物房,华琬该是躺在床榻上安睡了吧,很快收回目光,赵允旻朝陶学录安心地点点头,婶娘也累了一天,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会递消息于婶娘的,安掌柜那我也吩咐了雨泽去通知,婶娘不必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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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拜托殿下了。提到安掌柜,陶学录亦是满心感激。
正要告辞,陶学录发现赵允旻的上唇破了道口子,沁出血点,登时惊慌起来,殿下怎么受伤了,可是在救华琬时为恶人所伤!
赵允旻抿了抿唇,口舌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被恶人打伤就罢了,他还真想在陶学录跟前告华琬一状,可念及华琬瘫倒在地的可怜模样,还是决定原谅她一次。
没事的,一点皮外伤,不两日就会好,华琬受的伤更重,陶学录快去照顾那孩子吧。赵允旻轻松地说道。
陶学录仔细瞧了瞧,见确实是寻常皮外伤,这才忧心忡忡地回屋探看华琬伤势。
赵允旻往皇宫行去,也不知掳走华琬的那对贼男女嘴巴硬不硬,若顺利,辰风此刻该回来了,若不顺,赵允旻一挑眉,便让雨泽好好折磨折磨他两。
第60章 身份
陶学录回到屋子时,小陶正坐在杌子上呜呜咽咽地哭泣,偶尔起身替华琬掖一掖被角。
陶学录走到床榻旁,华琬仍紧闭双眼,时不时蹙眉,面上满是惊惧的神情。
婶娘,阿琬好可怜,身上许多伤。小陶先才见华琬衣衫上沾满了尘土泥灰,便替她换了身干净的,将华琬里衣脱下后,她发现华琬的肩膀、胳膊、背部皆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淤青,她用手指戳了戳,华琬被生生痛醒,和小陶对视了一瞬,便又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甚人,这般残忍,竟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下狠手。陶学录心疼得似被刀刮,都恨不能替华琬受这苦了。
因为担心华琬落下隐疾,陶学录顾不上疲累,再三嘱咐小陶好生照顾华琬后,便出门请郎中来工学堂为华琬看诊。
万幸皆是皮外伤,郎中开了几服安神的汤药,又为华琬针灸后,便告辞离开,夜里陶学录和小陶轮流守在华琬床榻旁,几是彻夜不眠。
次日辰时,华琬终于揉着眼睛醒来了。
华琬顾不上浑身疼痛,抱着陶学录哇哇大哭,想起昨儿发生的事情她是一阵阵后怕。
好孩子,没事了。陶学录连连安慰华琬,亲自喂华琬吃了一碗清淡的鸡肉黄米粥补身子,又拿蜜果子哄了华琬喝下汤药,看到华琬精神渐渐恢复,陶学录才彻底放心。
陶学录为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华琬又开始害怕恐惧,不打算开口询问昨日发生的事情,况且大皇子会在调查后将所有实情告诉她了。
不想华琬吃完粥,又咬了两只翠米兜子,自己开始义愤填膺地控诉。
婶娘,那些恶人太坏了,他们要逼学生说出郑老夫人送来的南珠、宝石、金子藏在哪儿。华琬一脸严肃正义,婶娘放心,当时学生已经想好了,宁愿一死,也绝不会说的。
猛地听闻贼人目的是郑老夫人送来的珠宝,陶学录震惊地合不拢嘴,贼匪觊觎价值连城的珠宝不奇怪,可奇怪的是外人如何会知晓她手中有哪些珠宝的,还会抓了华琬去?
照理庆国公府里应该只有郑老夫人和她信任的贴身侍婢、陪嫁管家嬷嬷知道了,工学堂里更是只有她、小陶、华琬懂得,华琬是个知晓轻重利害的,绝不会到处胡言,难不成是小陶说漏嘴了,或者郑老夫人身边的侍婢有异心?
小陶被陶学录忽然瞥过来的严厉目光唬一跳,往一旁躲了躲,过了好一会才又端了笼热腾腾的包子过来让华琬多吃点。
陶学录摇摇头,罢了,她先别瞎想,待大皇子查清后,就会真相大白,恶人必须有恶报,她会为华琬讨回个公道,不能让华琬凭白遭罪受伤。
看到抱着包子吃得津津有味的华琬,陶学录心软的像初春暖阳下的雪,几乎要融化成一滩水,她很庆幸,华琬还活蹦乱跳地在她身边。
陶学录擦去华琬嘴角的包子屑,语重心长地说道:华丫头啊,这世上最珍贵的是性命,若是用财物能换回一命,便该毫不犹豫地将财物舍弃了,只若遇见的是恶人,你就必须多留一手,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后,才将恶人迫切得到的东西给他。
华琬的小脸为难地揪作一团,婶娘,那些财物是郑老夫人的,学生不敢擅自做主。
傻丫头,婶娘宁愿背一身债,也不愿你有三长两短,好了,这两日多休息,什么都别想,只尽快将伤养好。陶学录安抚了华琬后,便前往置物房,算算时间,大皇子该会用鹁鸽递消息与她了,不想竟直接等到了大皇子的侍卫雨泽。
学录大人,主子言华娘子被掳一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故吩咐属下过来了,雨泽朝陶学录见礼后,继续往下说:抓走华琬的恶贼是为那名女子所雇佣,女子言得到珠宝后,除了南珠外,其余皆归贼人了,那名女子非旁人,是庆国公府郑二爷身边的一名贵妾,她此举虽是为了得到南珠,但南珠并非她所需,是郑二夫人要了
原来郑二夫人的嫡女郑五娘手臂曾被树枝划伤,留下一道极淡的疤痕,需要用南珠磨成粉,和了白芷白术的细粉,同敷于疤痕上,连敷七七四十九日,就可将疤痕彻底消去。
南珠可遇不可求,郑二夫人听说老夫人手中有十颗,遂低声下气地求取,无奈郑老夫人一心偏向三房,非但一颗不肯拿出,还骗她说没有了。
郑二夫人的消息来源极可信,自然对郑老夫人怨恨不已,可她又不敢同郑老夫人对峙,如今好不容易捱到南珠离了郑老夫人的手,她必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拿到。
二房贵妾之所以会卷进来,无非是因为各有所求,郑二夫人是正经贵妇,不能与盗匪之类下三流的人接触,而贵妾出生风尘,对此类事儿颇为上道。
贵妾希望自己生的儿子被郑二夫人领到身下抚养,不要顶着庶出的名头,为她这低贱娘亲所累,如此一来,二人一拍即合。
陶学录认真听完雨泽所言,气得重重一拍桌子,郑家几房间的勾心斗角,竟然波及到她们身上,华琬这次遇险,无非是因为她接连两次带华琬去郑家,使得郑家人认为有机可乘,倘若华琬真的出事,她不但会伤心难过,更会愧疚一辈子。
不知殿下将如何处置这恶毒的女人。陶学录明白,如今大皇子已将华琬救出,就不可能报官也不可能将事儿闹大了,否则会连累大皇子,还会损了华丫头名声,可让她就此作罢,放任恶人逍遥自在,她也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属下照主子吩咐,将两名恶人打晕后捆在一起,丢到郑家院子里去了,顺道留了一张字条。其实那二人的衣服还被拔乱,雨泽担心陶学录听了会不舒服,故隐去不提。
哦,字条上写的什么。陶学录胸口淤结的气一下散去不少。
雨泽垂首道:苟且污秽,不堪入目,贵府自重,署名游侠。
好。陶学录颌首赞同,堂堂庆国公府贵妾竟然与外人私通,传出去将颜面扫地。
那对狗男女是活不了了,说不得还会被活活打死,纵如此,陶学录心气还未完全纾解,那便是郑二夫人,郑二夫人同为罪魁祸首之一,她岂能从此事中全身而退?可碍于郑二夫人的身份,却是轻易动不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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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录大人,此事尚未完,属下从贵妾口中还探得一个消息,是与郑二夫人、郑五娘子有关的
第61章 谋划
陶学录送走雨泽,看着桌案上摆放的岁寒三友纹檀木圆景小屏风,摇了摇头,缓缓叹气。
七年前庆国公为尚书省工部尚书,而荣贵妃的嫡长兄为户部尚书,虽品级相仿,但甄大人十分尊敬庆国公,在发生谋逆案之前,庆国公对甄大人亦颇为推崇。
当年甄家被以谋逆罪论处时,她去求了郑老夫人,希望庆国公能于朝中替甄家说两句话。
陶学录本以为凭她与郑老夫人之间的交情,以及庆国公府与甄家的关系,庆国公替甄家说话辩驳会在情理之中,未料那几日郑老夫人一直托病拒客,连见都不肯见她,直到甄家谋逆案尘埃落定,甄家俱亡,郑老夫人的病才恢复。
事儿到了这份上,陶学录心也凉了。
陶学录揉着酸痛的额角,如今的郑家,表面上瞧着光鲜亮丽,庆国公、世子皆在朝为官,几位孙辈亦是争气,不是入了国子监便是入四大书院,可内里却是乌烟瘴气,内宅是早已乱了。
郑老夫人替郑六娘相中方三郎,而郑五娘却早对方三郎芳心暗许,并互通往来。
原本她没有资格插手庆国公府的家内事,可郑五娘子因为属意方家郎君,迁怒郑六娘,又波及到华琬身上,她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既然郑五娘有私相授受的胆子,也就该有承受此后果的心理准备,一方锦帕么,足够了,郑五娘小小年纪既如此没规矩和狠毒,怪不得旁人。
她同雨泽谋划了一番,待事儿妥当,她再择机到庆国公府郑老夫人跟前推波助澜。
思及郑老夫人,陶学录实是心有戚戚然,郑老夫人是年纪大了,越来越糊涂,真以为有自己宠着三房便够吗,将来若三房有甚三长两短,郑老夫人怕是后悔伤心都来不及。
她虽与郑老夫人疏离了,可曾有过姐妹情义,她心底还是盼着郑老夫人能安度晚年的,她现在做的事情,虽会暂时令郑老夫人震怒,却能帮郑老夫人看清二房,同时替三房做旁的打算,不会误了郑六娘。
华琬受伤一事未传开,除了陆博士听闻一二,特意过来探望了一次,其余林馨等人皆不知晓,只诧异华琬这几日为何不回斋舍歇息,甚至猜测华琬是不是就此被招入置物房,王芷蓉一想到有此可能性,心里就一阵阵窃喜。
终归未伤及筋骨,又有陶学录和小陶的悉心照顾,两日过去华琬已经可以与小陶一起蹦蹦跳跳,只是撩起衣衫后,白皙细腻的肌肤上仍有大片可怖淤痕,血淤不是那般容易消褪了。
阿琬,记得给安掌柜写信。陶学录听到华琬在庭院嘻嘻哈哈地与小陶斗草,遂唤了华琬一声,经了那一日,陶学录知安掌柜和安小郎是真的关心华琬,现下华琬能拿得起笔,自该与他们报一声安好。
好的。华琬立即拍去手心泥土,跑到房里磨墨去了。
陶学录站在廊下晒了一会太阳,看见外院的仆妇朝她匆匆走来,遂迎了上去。
学录大人。仆妇面上满是喜意,半张了嘴的模样一瞧就知是个喜欢聊闲话的。
陶学录面色如常地笑道:是不是京城里有甚新鲜事了,别急,我们到那竹亭里慢慢说。
前日仆妇至置物房送东西时,陶学录拉着她聊了两句,言自己在置物房闷坏了,请仆妇得空了过来陪她说话,就说那些京城里好玩的事儿,与她解闷了,临仆妇走时,陶学录还给了她颗碎银子,这可将仆妇高兴的,过来置物房,不但有茶喝,有新鲜果子吃,还能拿银钱,干的又是她最擅长的唠嗑说闲话,她能不高兴么,是以几乎每日都要来一趟,没话都能找着话说。
来,这是蜜腌的果脯,你尝尝。陶学录将竹亭上的一碟果脯往仆妇那端了端。
这般精贵的吃食,也就学录大人肯与我们这些下人了,仆妇嚼了颗果脯,嘴巴子更利索,今儿京城可有大热闹,是关于郑府和方府的,郑家五娘子的脸可丢大咯。
哦,哪个郑府,方府又是?陶学录明知故问,未料雨泽办事的速度竟这般快,才两日功夫就安排好,流言亦传至市井深巷。
还能有哪个郑府、方府,就是庆国公府和参知政事府呗,啧啧,这一个两个都是朝中一品、二品大员,结果郑府里的女娘私赠物什与方家郎君,如此倒罢,竟然叫一名女伶从方家郎君身上搜出那方锦帕,如此流言从花楼里传出,您说那郑家五娘子还有脸面见人么。事不关己,仆妇一边聊一边幸灾乐祸地笑,陶学录亦连连点头附和。
与此同时,紫露殿偏殿内,雨泽亦在向赵允旻禀报此事。
赵允旻斜倚在八宝橱旁,被华琬打破的嘴唇也终于恢复,昨儿还是肿的,别人只道他是凿木时太专注,被木头磕到了,还被年幼的五皇子大大嘲笑了一番。
被若烟捡到锦帕,那方三郎可有辩驳。赵允旻问道。
没有,如今方三郎中邪了般迷恋若烟,甚至当众坦言郑五娘子还曾赠送过他香囊,为了博若烟一笑,方三郎命人取了香囊到仙乐楼,放火直接烧成了灰。雨泽言语平淡,对方三郎行为很是不耻。
若烟是仙乐楼头牌乐伎,弹得一手极好的琵琶,有京城第一妙音之称,早前在文辞会上,若烟主动接近方三郎,为方三郎的诗词谱曲,引得方三郎注意和青睐。
喔。赵允旻玩味一笑,放火烧的可是郑五娘子对方三郎的一颗真心,如此一来,就算郑老夫人可以不不介意方三郎风流,不介意方三郎宠爱女伶,坚持同方家结亲,现在出了这等丑事,还与自己的另一孙女有关,她是绝不可能接受方三郎了。
主子,郑家二房的贵妾和恶汉已经被杖责至死,郑二爷连看都不屑去看那贵妾一眼,贵妾在被杖责时,一直喊二夫人救命,二夫人吓的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大房和三房都是看热闹,只有郑老夫人气得够呛。雨泽撇了撇嘴。
这就气得够呛了?赵允旻挑了挑眉,待郑五娘子的流言传到国公府后,二夫人治内不严的罪名是逃不掉了,至于陶婶娘要去添的那把火,不但能解陶婶娘和华琬心中的气,还能给予郑家打击,真真是再好不过。
此事办妥后,你派人保护好若烟,方三郎太过痴迷,我担心方府会对若烟不利。赵允旻在同雨泽交代时微微偏了偏头,他听见有人进紫露殿了,脚步声虚而杂乱,来人年岁不大是个性子浮躁的。
有人来了,你先回去吧,有事再递消息与我。赵允旻低声道。
来人还离得很远,故雨泽未有察觉,但他知晓主子的过人之处,立即应声退下。
赵允旻慢悠悠地将殿门栓拉开,如此方便来人踹门,再坐到一座根雕旁,举起刻刀,一点点雕琢,神情闲适好似暖阳下徐徐抚动的春风。
第62章 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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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陶学录未提前递拜帖,便带着华琬到庆国公府时,郑老夫人刚训斥完郑二夫人和郑五娘子,倒在矮塌上直哼哼,二房接二连三地出状况,还有方家那浪荡子,实是将她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她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有将六娘嫁于方家三子的想法,至于郑五娘,原本她想将郑五娘许与弘农杨氏一族的清贵,现在倒好!
郑老夫人重重咳了两声,她的二媳妇就是摊没用的烂泥,五娘惹的祸事还得她来想法子。
听闻陶学录过府,郑老夫人甚至撑不起身,一旁的贴身婢子竹枝小心地扶住郑老夫人,满面担忧道:老夫人千万注意身子,要不奴婢去回了学录大人吧,待老夫人精气神恢复了,再请学录大人过府说话。
郑老夫人喘了两声,摇头道:不行,娴娘会忽然过来,一定是有急事,我已令她心寒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好了,不用多言,你去请娴娘进来。郑老夫人朝竹枝摆了摆手,另一名婢子赶忙上前在郑老夫人身后垫上迎枕,又端来一碗宽气舒缓的五香饮。
陶学录进内堂时面色冷沉,似要兴师问罪一般,郑老夫人心下咯噔一响,隐隐觉得不安,再看向陶学录身边的小徒弟华琬,也不似原先那般大方得体,而似受到了甚惊吓,一直畏畏缩缩地躲在娴娘身后,偶尔探出头看一眼,又立马缩了回去。
娴娘,快坐。郑老夫人想起来,可身子却沉得很,只能无奈地朝陶学录笑了笑。
陶学录将华琬牵到身边,蹙眉疑惑道:老夫人怎么了,身子可好。
如今陶学录将自己藏在工学堂,不闻世事,郑老夫人不知陶学录是否听说了关于郑家和方家的流言,只尴尬地应道:许是入秋了,忽然变冷,这身子便愈发惫懒起来,不妨事的。
陶学录抿着嘴唇,显然在压制甚怒气,耐着性子说:老夫人也不能日日在这内堂里躺着,只要外头未下雨下雪刮大风,就该披上袄子多出去走走。
郑老夫人连声答应,七年来,哪怕她真的病倒卧于床榻,娴娘的神情和说话语气都是冷淡毫不关心的,今儿不论怎样,只要是娴娘肯带上情绪与她说话,她都很欢喜,娴娘说的是,一会娴娘与我一道去园子里走走,开了一墙的秋霜菊,还有红叶林,想来娴娘会喜欢。
陶学录摇摇头,赏菊和赏红叶就罢了,今日我带阿琬过来,是要替阿琬向老夫人讨个公道的,现下既然老夫人身体不适,我们改日再来吧,
郑老夫人脸色微变,娴娘请留步,我无事,不知小徒受了甚委屈,还请直接告诉我了。
陶学录看了眼郑老夫人身后的婢子,垂首未说话,郑老夫人立即反应过来,将房内的婢子皆遣了出去,竹枝本有不愿,担心老夫人出甚事,被训斥了几句后,才沮丧地离开。
已无旁人,娴娘尽管说了。郑老夫人蹙眉认真道。
陶学录带着华琬朝郑老夫人走近了些,慈祥地哄华琬:别怕,老夫人会替你做主的。说罢陶学录撩起华琬的宽袖,两条白白嫩嫩的胳膊上是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待郑老夫人变了脸色,陶学录又将华琬的衣领子往下翻了些,脖颈处亦是紫得发乌的揪伤。
华琬年纪比之郑六娘要小一岁,虽不是亲孙女,可郑老夫人亦觉得华琬生得讨喜可爱,这会瞧见华琬被人凌虐至此,嘴唇都气得哆嗦起来。
娴娘,你与我说,是谁干的,我一定替你小徒做主。
陶学录替华琬整好衣襟,沉着脸道:有人劫持了我家徒儿,逼迫她说出南珠和珠宝的藏处,徒儿自不肯说,故此遭到毒打,若非有不留名的侠士出手相救,徒儿恐已遭遇不测。
郑老夫人大惊失色,那贼人怎会知晓我送了珠宝到你们那?
陶学录冷笑一声,这便要问老夫人自己了,我和徒儿是断然不敢出去随便说的。
郑老夫人涨红了脸,娴娘认定我是那歹毒的恶人了么,七年前我们庆国公府是明哲保身,不肯插手甄家谋逆一案当了缩头龟,对此事我已经内疚了七年,我亦知晓你因此事不肯再与我亲近,纵是如此,我们终归有十数年的交情,难道你对我的品性还不了解么。
华琬听到郑老夫人提及甄家,惊讶了一瞬,当初甄家一案确实波及甚广,原来贵为一品国公的郑家也害怕,若非此刻内堂无旁人,而郑老夫人又被激到,也不会失口说出甄家之罪吧,华琬低下头,她不敢胡思乱想。
陶学录沉默半晌,叹了一声,我知晓不可能是你,只是实在气不过,不过这事定与你周围的人有关,徒儿被劫时,隐约听见那恶贼言是为谁所指使,可惜后来让那恶贼跑了,否则便可直接报到官府去。
郑老夫人心里是五味杂陈,她都不知是该庆幸还该惋惜,恶贼一旦被抓到,庆国公府就又沾上一桩丑事,未抓到,她心里也着实不安。
郑老夫人目光怜惜地望着华琬,朝华琬招招手,孩子过来。
华琬胆怯地看向陶学录,陶学录点头了,她才乖乖走到郑老夫人跟前,郑老夫人一下握住了华琬的手,孩子,是我让你受苦了,当时你可有听见背后指使人的名字?
华琬摇摇头,低声道:回老夫人,没有,他们未说名字了,只说了甚雇主之类的词儿。
陶学录面色冷冽,老夫人拉着她一个孩子问有甚用,算来知晓此事的人撇去我们仨后寥寥无几,余下皆是你穆合堂的婢子和嬷嬷,是谁传了出去,又是传与了谁,你掌家许多年了,难道这点事都查不出吗?既然贼人未抓到,背后指使之人又未揪出,这套首饰头面,我们是断断不敢再接了,还请老夫人派了嬷嬷同我们一道去工学堂,将珠宝收了回来。
郑老夫人面有愧色,紧捏着手中的念珠,娴娘千万别这样说,这些年是我太温和和宽厚,此事我一定会给你和华丫头一个交代。
见陶学录仍沉着脸,郑老夫人一声叹气:哎,娴娘你知晓的,我家六娘自小可怜,性子又太过纯良,我就是想趁着人还清醒,多帮她一些郑老夫人又看向华琬,六娘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算来六娘与华丫头年纪相近,当初我一瞧见华丫头便喜欢,想来两孩子相识后一定投缘,倒是我们做长辈的疏忽了。
郑老夫人开口要唤婢子取锦匣过来,猛地发现下人都被指使了出去,尴尬一笑,只再三请陶学录放心。
陶学录神情略松了些,却未接着郑老夫人的话往下说,单开口告辞,想来老夫人要忙一阵了,我和徒儿便先告辞吧,希望能尽快收到老夫人的消息。
第63章 玄机
婶娘,学生先才装得像不像。乘上马车,离开了庆国公府,华琬不再似先才那般唯唯诺诺,而是忽闪着明亮的眼睛,极安心地靠在陶学录身上,偶尔咧嘴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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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哪里是装了,你本就受了莫大委屈,陶学录轻轻拍抚华琬后背,婶娘会为你讨回个公道,还会尽力让你将来在凝光院的路能更好走了。
华琬尚且不能完全理解陶学录的苦心,只道陶学录在为她打抱不平。
陶学录见华琬经受这般大的事,却仍旧一幅懵懂无害的神情,好奇道:华丫头,你一点儿也不后怕,或者完全不恨郑家人么。
华琬想了想,认真道:肯定是后怕的,不过京城里还有很多侠士好人,所以学生不会因噎废食,只是往后出门一定会多加小心。
提及侠士华琬眼睛愈发晶亮,激动道:婶娘,学生小时候以为话本子里的侠客高手都是假的,现在才知道世上真有所谓隐世高人,京城里那位不肯留名、不求回报的大侠,已经救过学生两次了,学生都不知该如何报恩。
呵呵,侠士自是侠义心肠,怎会要人报答呢。陶学录以为华琬心中的侠士是大皇子。
嗯,婶娘说得是,至于郑家,学生倒是不恨的,尤其郑老夫人,她亦是被蒙在鼓里,将来知道真相,会很痛心难过吧,婶娘,要不这事咱们就不追究了,郑老夫人也好可怜啊。郑老夫人对华琬慈祥,华琬是个记恩不记仇的性子。
知道真相不可怜,被蒙在鼓里忽然彻底失去心中所盼,才可悲。
因为身边有一个呆头鹅似的华琬,陶学录亦明白郑老夫人一心为郑六娘筹谋的心情,对于华丫头,她真的得更费心思了,否则将来华丫头去凝光院,面对后宫妃嫔时,很可能被利用,变成棋子还不自知。
婶娘,郑老夫人定的嫁妆首饰,还要继续制么。华琬先才听婶娘言要退回去。
继续制,既然郑老夫人说会给我们一个交待,就不会食言的。终归相识、相交多年,陶学录肯相信郑老夫人的品性,不过也不着急,华丫头先将身上的伤养好。
嗯!婶娘放心,学生无事的。听到能继续制首饰,华琬很开心,毕竟机会难得。
在陶学录和华琬去庆国公府时,雨泽已悄悄地到置物房内,将华琬的那幅墨宝取走了。
阳光从偏殿的格窗照进来,白晃晃一片。
赵允旻拿到墨宝后特意转至有光照的方向,先透过阳光仔细检查一番,再将墨宝平铺在桌案上,果然是令人赞叹的好书法。
赵允旻仔细欣赏过书法,再用食指指肚小心地触碰墨迹,顺着书法笔画一点点往下。
主子,墨宝中可有玄机?雨泽见赵允旻一脸了然,在旁问道。
赵允旻颌首,将片刀与我。
片刀薄如纸,是雨泽惯常用的暗器。
赵允旻不想将墨宝损坏了,遂小心翼翼地找准距墨宝上轴三寸的边际位置,用片刀轻轻刮蹭,不一会翘起毛边,原本是一张玉版宣,此时毛边处裂开,出现一道极小的口子,赵允旻拿出两根银针,自口子探入,慢慢地勾出张极薄的蚕丝纸。
蚕丝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有人名、地名,还有极简的说明,赵允旻眉心渐渐舒展开,原来舅娘真的是西周人,可甄家终究还是被人陷害的。
雨泽,通知苍远盟,在三月后的上元节前后入京。赵允旻将蚕丝纸仔细藏好。
是,主子。雨泽眼里现出欣喜,苍远盟一旦进京,他们便可逐步实施计划了。
雨泽照赵允旻吩咐自暗道离开,赵允旻仍未出偏殿,他在仔细地修补墨宝,打算晚上亲自将墨宝送回置物房,省的华琬忽然发现,又要哭哭闹闹。
酉时,赵允旻囔囔着用过夕食,又命宫婢送来一大碟瓜子,一人坐到紫露殿外的白石亭内,一边嗑瓜子一边欣赏细细弯弯如美人眉的新月。
直到过亥时夜深了,赵允旻嗑完一大碟瓜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寝殿,而跟在他身后守夜的两名宫婢早已经哈欠连天。
置物房内有黑影瞬动,墨宝回到了原处,赵允旻跃出长廊,正要离开,余光瞥见长廊尽头的雕菱花纹隔扇门,华琬因为受伤,这几日夜里皆留在置物房休息。
不知道小丫头的伤恢复如何。
赵允旻摸了摸嘴唇,结痂已经没了,看不出那丫头瘦瘦弱弱的,手劲还挺大,除了唇上的伤,手背上还有中秋被咬后留下的一圈粉红牙印。
屋子的格窗敞开着,赵允旻皱了皱眉,都已入深秋,窗开这般大也不怕风凉。
赵允旻不自觉地跃入厢房,月光下轻纱幔帐如薄烟般缓缓飘动,幔帐后的小女娘睡相堪忧,两手扒着衾被,歪着脑袋,还撅住嘴,偶尔含糊地嘟囔几句,过一会又安静下来。
赵允旻撩开幔帐走至华琬身旁,见华琬脖颈上的两道紫痕仍旧明显,刚伸出手想摸一摸又堪堪停下,夜深人静的,他此举不免有轻薄小娘之嫌,明日他送一瓶白玉霜过来吧,涂了白玉霜应该能消得快些。
正要离开,华琬忽然翻了个身,又开始说梦话了,赵允旻忍不住好奇,站在旁听了会。
大侠,大侠不要走,还有个坏人没打倒我还没谢谢你
赵允旻一撇嘴,华琬这是做梦还想着辰风,至于没打倒的坏人赵允旻直觉是他。
夜浓风重,赵允旻离开时不忘将格窗关上,屋内渐生暖暖的气息,华琬满足地弯起嘴角。
三日后,陶学录又从阍室仆妇口中听到关于郑家的传言,原来郑二夫人和郑五娘已经被送入家庙了,而且没有郑老夫人的允许,一辈子不能出来。
听得此消息的下午,陶学录收到郑老夫人的来信和一套簇新月白色交领梅花纹锦缎宽袖褙子。
信里郑老夫人坦言了此事究竟,确实是二房买通了她的贴身侍婢竹枝,得到消息后二房再谋划了从工学堂拿走南珠。
郑老夫人于信中道了歉,请陶学录放心,她绝不会轻饶二房,至于那身锦缎褙子,是她送华琬的,并言她知晓区区一身衫裙,远不足以弥补华琬遭的罪。
华琬显然不这么想,她一摸这滑不溜丢的锦缎就吓得缩回了手,连说太贵重不能收,要陶学录帮她退回去。
陶学录笑道:收下吧,贵家送礼没有收回去的道理,看来郑老夫人是有心了,将来若郑老夫人请你过府做客,或者要去哪儿了,你便穿了这身衫裙去。
陶学录已如此说了,华琬只能诚惶诚恐地收下。
陶学录就瞧见华琬巴巴儿地在箱笼内垫了两层麻纸,又于四角仔细放上香樟丸,这是担心锦衣被虫咬了呢,临合盖子时,还用手摸一摸。
第64章 登高
不几日便是李仲仁入太学后的第一个旬假,九月初九,华琬还记得她答应香梨,要陪香梨登高一事,原本华琬担心会被舅舅他们发现自己身上有伤,幸亏陶婶娘前儿为她涂了白玉霜,香喷喷凉丝丝的,一日涂三次,才两日,她身上的淤痕就已散去,淡得几乎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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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早点儿到云霄乡,华琬与陶学录、小陶用过午食后,也未午歇了,直接前往工学堂大门处等李仲仁,如今她兄妹二人一起回去,不方便再搭乘何矜家的驴车,只能随李仲仁去租赁行先租两日驴车。
妹妹,我在太学每月能领到一千三百文学钱。租的驴车有点破,踏脚地儿断得只剩一根木碴,李仲仁先扶华琬上驴车,并挑了个舒服的位置让华琬坐。
咦,之前不是说太学的学钱也是一千文么。华琬惊讶地问道,工学堂是每月一千文,她记得太学的规制与工学堂相仿。
李仲仁温柔地抿着嘴角,远眺的目光现出蓬勃之意,入太学两日,便经历了太学的第一场考试,考完后我被划为内舍生,内舍生会比外舍生每月多三百文,如今我已可不用下秋闱,若能持续两年都为内舍生,那么学成之后,我还可直接殿试,连春闱亦不用参加了。
那太很棒了,我相信哥哥一定行的!华琬比李仲仁还要激动,双眸亮的李仲仁都不敢看,直拿手遮住眼睛,
出了京城,官路偶有坑坑洼洼,在驴车连抖了三抖后,素来忍耐的李仲仁也忍不住开口道:阿琬,我打算将学钱攒下来,过三月买一只驴子,再请乡民帮我们打一辆驴车,就不用再去租赁行了。
李仲仁的决定和想法,华琬向来是无半点异议的赞同,哥哥,我上月的学钱还没给舅娘呢,我给哥哥吧,一起攒了买驴子。
不用的,阿琬,往后学钱你都自己留着,别给我娘了。
没事儿,工学堂里有婶娘照顾我,又不愁吃穿,我留一些在身上零用,够给小陶买糖人就行。华琬乐呵呵地说道。
阿琬在工学堂认识了许多朋友呢。李仲仁发现华琬去了工学堂后性子开朗了许多,不会像原先那般沉默寡言,甚事都低头答应下。
知晓华琬过得好,他高兴之余心里也有些酸溜溜的,阿琬周围可以信赖的人会越来越多,终有一天,阿琬不会再需要他的照顾和保护,不会再一直围着他喊哥哥了吧。
马车临近云霄乡,颠簸一路,华琬浑身要散架了,恨不能自个儿下来走回去。
琬姐姐,琬姐姐!
华琬听到声音拍拍面颊让自己清醒,见是香梨站在村头口招手,招完了还朝她跑过来。
琬姐姐,我过午时便在这儿等了,好担心你又不回来。
华琬欢喜地跳下驴车牵起香梨的手,李仲仁见状也不想一人被颠簸了,亦落了驴车,牵着驴,静静走在华琬身边。
琬姐姐,你瞧,这是茱萸,早上我已经与爹娘哥哥他们一起爬过山了,就等琬姐姐回来,再去爬一次。说着香梨各递一株茱萸给华琬和李仲仁,让他们插在腰带上。
香梨除了腰上系着茱萸,脖子上还挂着之前华琬送她的香樟木雕小梨花。
李仲仁接过茱萸笑道:阿琬,看来今儿早上你不在,香梨登山时是有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感受了。
华琬听了呵呵直笑,香梨听不懂,直问甚意思,华琬只能笑着解释道:哥哥是说香梨重情意。
可不是,不过我就重琬姐姐的情义,虽然长辈说下午登高没有上午登高来得好,但总归还是要去一趟的,琬姐姐,我们快走吧。香梨拉着华琬就想往山上跑,深怕登高太迟,来年不能替琬姐姐解除凶秽,召来吉祥了。
华琬赶忙道:香梨,香梨,我得回去和舅舅、舅娘打声招呼,你再等我一会儿。
啊,那你们快点儿,我就在这等。香梨经事后虽然懂事许多,可性子还是咋咋呼呼的改不了。
李仲仁朝华琬笑道:不能拂了香梨的好意,我们抓紧时间。
兄妹二人匆匆将驴车牵到院里,拴在石磨上,李昌茂和葛氏亦在院里头择菜,李昌茂腿伤已好了八九成,不用拄拐,能站起来随便走了。
看到儿子和外甥女,李昌茂和葛氏都还没来得及说话,李仲仁便先道:爹娘,香梨在下面等我们,我先带阿琬去登高,很快便回来。
说罢李仲仁随手牵起华琬,往外头跑去,华琬只能回头朝二人挥挥手。
见兄妹两关系这般亲近,李昌茂和葛氏都愣了愣,葛氏先反应过来,高声喊道:别玩疯了,厨里还蒸着重阳菊花糕,早点回来吃了。
舅娘放心。远远传来华琬清脆的声音。
李昌茂笑呵呵地挨在葛氏身旁坐下,如今仁儿去太学,阿琬在工学堂,都是朝廷办的官学,两学馆又挨得近,你还有将娘家小娘说给仁儿的打算?还不如阿琬了。
葛氏没好气地瞪了李昌茂一眼,我儿子如此出色,亲事岂能随便定,至于阿琬,各人有各人福气,看她自己造化,工学堂出来后还指不定去哪儿,咱仁儿可是半只脚踏入仕途了。
你就嘴硬吧,我瞧阿琬就极好,仁儿也喜欢她,现在不定下,将来说不得会后悔。李昌茂弯身帮葛氏择菜,却被葛氏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定定定,定你个大头鬼,若阿琬将来真有造化,那也是我们家出去的,哪个敢来抢?阿琬又不可能真嫁进权贵世家,倘若没出息,定早了,才会后悔,葛氏瞥眼见李昌茂还要劝她,干脆挥手赶人,一边去,一会累了还不得我伺候你。
至于华琬、李仲仁和香梨,三人也未有走多远,登上山闹了一会儿,大约一个时辰便各自回家了。
李仲仁与李昌茂、葛氏说了买驴子的打算,二人皆十分赞同,并言他们也存了点钱,先一起凑上买了,否则每月里租驴车的钱也要丢去不少。
至于驴车,李昌茂言要做个大些的,垫上草褥子,才能坐着舒服,往后再逢旬假,李昌茂决定亲自去京城接送两个孩子。
如此敲定,第二日一早李昌茂和葛氏便随华琬、李仲仁一道进京,四人到城南集市挑了匹壮实的驴子,又在食肆用过馎饦饼子。
未时李昌茂、葛氏赶着驴子心满意足地回云霄乡,华琬和李仲仁则悠闲地往州桥附近走去。
李仲仁送华琬回工学堂,刚到工学堂附近,街边的一家卖卤肉铺子忽然跑出个比他矮半个头的郎君,直愣愣地拦在华琬跟前。
第65章 赏梅
李仲仁正要将华琬拉到他身后,华琬却惊喜地同郎君打起招呼,安琚,你过来买吃的?
我不是来买吃的。安琚颇为恼火自己,怎么闻到香味儿就忍不住了呢,竟又钻铺子里去了,他这嘴馋的毛病就改不了么。
安琚左右努了努嘴,不甘愿地说道:这是檀香,爹让我带给你的。
华琬要拒绝,安琚却极不耐烦地高声让她快些拿去,见华琬接过后,安琚歪了脑袋愤愤地瞪李仲仁一眼,转身往潘楼街方向跑去。
阿琬,他是?李仲仁望着安琚的背影,心里暗道这郎君怎那般没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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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香药铺子仪香堂的少爷,哥还记得吗,当时我编的草饰就是卖给仪香堂的安掌柜,安掌柜是个大好人,很照顾我呢。陶婶娘与华琬说了安掌柜和安琚满城寻找她一事,抛去旁他不论,单这份恩情,华琬便很珍惜。
原来是这样,李仲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安掌柜是好人,可安小郎似乎脾性很大,阿琬还是小心些,同安小郎别来往得太频繁了。
李仲仁目光落在华琬手中的银盒上,会送檀香过来,说明安掌柜很看重阿琬。
李仲仁寻思着,哪日他陪华琬一道去拜访安掌柜时,要将他之前与华琬、林馨前往相国寺庙会,淘换到的一块融有熏香的老墨,做伴手礼送安掌柜了。
哥哥不用担心,其实安琚就是声音大,人亦很好的,况且我们鲜少往来,安琚只偶尔替安掌柜跑腿送东西。华琬咧嘴一笑。
如此就好,阿琬快进去吧,我也回太学了。到了工学堂外,李仲仁目送华琬走上长廊后才转身去太学。
凉风瑟瑟,当枝桠上的枯叶几乎落尽,便到了十一月,天黑的越来越早,夕食还未送来,置物房里便已格外昏暗,正在赤金楼阁分心上镶嵌碎鸽血石的华琬,不禁眯起眼睛,鼻子几乎贴到金饰上。
华丫头,别做了,小心将眼睛熬坏。陶学录拍了拍华琬脑袋,准备收拾桌案。
华琬点点头,闭上酸涩的眼睛休息了一会,她亦担心因为看不清而导致做工不精细,毕竟镶嵌一旦有失误,宝石便会十分容易掉落,她不允许自己犯这种错误。
郑老夫人又送了套秋香色菱花袄子与你。陶学录笑道。
初始陶学录还琢磨了,怎么郑老夫人总送衣衫与华琬,后来想想也是,郑老夫人最常送晚辈的是小首饰,可那些首饰都是她和华琬制的,总不能兜兜转转再送回来。
我都没机会穿呢。秋香色缎面袄子的脖领处围一圈狐毛,华琬珍惜地抚摸毛领子,很是柔软暖和,辛而郑老夫人送来的褙子、袄子,皆是宽宽松松的,不至于长了个子就穿不上。
没有在工学堂时都能穿。陶学录帮着华琬将小袄收进箱笼,休息会准备用夕食了。
华琬应声后走到长廊上舒展胳膊,天空灰蒙蒙一片,很低很沉,几乎压到人头顶上。
陶学录亦出来透气,屋内生着炭火,虽驱寒可也很闷,陶学录抬头看天,瞧这天色,今夜要下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了。
陶学录话音刚落,天空便稀稀落落地飘起雪花,小陶瞧见下雪,激动地欢呼一声,顾不上穿氅衣就蹿到院子,可惜雪一直未变大,小陶仰着脑袋傻愣愣地等了好一会,见仆妇送夕食过来了,才失望地回置物房。
晚上华琬一回到斋舍,林馨便欢喜地迎上前,阿琬,陆博士说三日后琼林苑对官员和官学开禁,若是那日积了雪,她便带我们去琼林苑赏雪和赏梅花,陆博士还说了,让你与我们一块去。
真的吗,我也可以去?华琬很惊讶,她已经半年没回学舍,虽然陆博士给的那几本书她都背的滚瓜烂熟,可她知晓自己不可能回去,而且她也不想回去了。
当然啦,你也是丁舍的学生嘛,进琼林苑赏梅的机会可是难得。林馨是一脸兴奋,想起一事,又问道:阿琬,表哥在太学,亦是官学了,他们会不会去琼林苑啊。
华琬摇摇头,他们应该不会去的,太学里学业很紧张,许多学生旬假都留在太学里念书。
林馨失望地瘪着嘴,她以为李仲仁考入太学,他们见面的次数能变多,不想还更少了,两月过去,愣是一面没见着。
是夜,零星的雪花变成了漫天大雪。
华琬醒来时,雪才刚停,斋舍外是一片银白,原本光秃秃的树枝压了厚厚积雪,偶有麻雀跳起,枝桠晃动,松雪扑簌簌地落下来。
一连两日,京城都是入夜便开始下鹅毛大雪,临到丁舍去琼林苑那日,京城温度比之前又降了许多,无人扫雪的小院里,一脚踩下去,雪能没到人膝盖了。
华琬一早穿好青布袄子,披上氅衣,站在廊下一边欣赏雪景一边哆哆嗦嗦,听到林馨在斋舍内喊她了才回去。
阿琬你瞧,我这手笼子的内里是羊羔绒,比之工学堂发的要好许多,你摸摸,若喜欢,改明儿我送你一只。林馨将一只九点纹罗的厚手笼递到华琬眼皮子底下。
华琬捏了捏,笑道:真的很厚实呢,不过我不怕冷,有工学堂发的就很好,馨姐姐,你得快些了,发髻都还没梳,一会迟了陆博士可不会等我们。
好好,谁知今日去琼林苑还要提早半个时辰啊,阿琬,你平日起早起惯了,我还困着呢。林馨嘀嘀咕咕,将手笼丢至一旁,动作终于麻利起来。
没办法,路上积雪厚,驴车行的慢了。华琬挨着炉子笑道。
卯时末刻,十数工学堂丁舍的学生共搭乘五辆驴车,哐啷哐啷地往西郊琼林苑行去。
到了琼林苑南门外,陆博士向守门侍卫递了工学堂的木符,侍卫核实后,才允许陆博士带众人进苑。
丁舍学生俱是第一次进琼林苑,新奇的四处张望,可惜冬日琼林苑内的花圃都被白雪掩得结结实实,不到春日不会有看头了。
一路人烟稀少,临到一处转角,华琬等人瞧见不远处的马球场围了一些人。
在陆博士的默许下,有女娘好奇地跑去探看究竟,原来是宫中皇子和年龄相仿的贵家世子过来琼林苑打马球,马球场内还聚了不少观球的贵家郎君娘子,而场外头的都是侍卫和仆从。
丁舍学生打探消息回来后叽叽喳喳地议论不停,虽然进不了马球场,也看不清皇子和贵家世子究竟长甚样,可毕竟算离得近了,故很是兴奋,甚至有学生不想去梅林,只想与那些仆人、婢女一道候在马球场外,听听场内的欢呼声都好。
直到陆博士严厉地瞪向她们,她们才低头安静下来。
走了约莫一刻钟到梅林,因为天气太冷,来琼林苑的人很少,有来的又都被吸引到马球场去了,故整片梅林里只有丁舍学生。
陆博士让学生各自散去,巳时再于此处会合。
林馨跟着王芷蓉悄悄溜去马球场附近,谢如英、何矜则去梅林边上看那被冰封了的霜溪,华琬独自一人四处张望一番,决定登上不远处的假山亭。
身在梅中只闻香,立于石亭,就能感受寒梅独立风雪的傲然气质了。
第66章 瞧上
马球场旁一处用蜀锦围成的幛房内,烧蓝炭炉里跳动着艳红的火苗,二皇子赵允佶将马鞭丢于候在一旁的内侍,眉梢挑起,朝参知政事府方家三郎撇嘴笑道:瑞郎,你的球技是愈发精湛了,先才对那废物的拦截十分漂亮。
方镆瑞拱手道:是殿下指点有方,只不知我先才那一拦,大皇子可会怀恨在心了?
他怀恨在心又如何,想我前次害他摔断腿,瘸了三个月,他不也敢怒不敢言吗。赵允佶翘脚坐在垫了软褥的矮塌上,双手随意地搭着祥云纹背靠,一脸轻松适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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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场外头的内侍探得消息,回幛房禀报,殿下,大皇子训斥球侍后,离开了马球场。
没点本事还输不起了。赵允佶冷笑,他去哪里了。
回殿下,去霜溪砸冰了。内侍躬身谦卑,这是大皇子同旁人说的原话。
赵允佶和方镆瑞听得是哈哈大笑起来。
大皇子别落入冰河中才好。方镆瑞笑道:既然大皇子去了霜溪,那下半场怕是不会来了
别理那废物,他来不来没所谓。对了,今儿除了我邀请来观球的世家,还有谁过来琼林苑了?赵允佶先才隐约瞧见马球场旁晃过几名穿靛青制衫的女娘。
回殿下,是工学堂的学生。
哦。赵允佶颌首,未多加在意,他有更关心的事要问方家三郎,瑞郎,你真不打算娶郑家女娘了?
提及郑家,方镆瑞眼中现出不忿,都已经过去两月,他爹还逼着他向郑家道歉,甚至威胁要杀了他的若烟。
殿下,郑家女娘皆娇宠任性气量小,在下实是吃不消,之前殿下不是希望我娶国子监祭酒府的女娘么,听闻国子监祭酒府的女娘俱温婉贤淑,我亦与父亲说及此事了。
呵,我还让你娶广将军府的嫡女,你怎么不听。赵允佶摆弄着雕成麒麟状的手炉。
方镆瑞登时变了脸色,殿下,万万不可,广将军府是武侯世家,女娘多蛮横无理,真娶了过来,方家岂不被闹得鸡飞狗跳,我爹也不会同意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无非是想护着那叫甚若烟的乐伎,真是被狐媚子迷了心窍。赵允佶怒其不争地瞪了方镆瑞一眼,其实赵允佶亦好女色,可他有原则,从不碰烟花风尘内的女娘,哪怕是有京城第一美女之称的春香院花魁李诗儿,他都未正眼瞧过。
方镆瑞面上虽有愧色,可眼神却很坚定,殿下不了解若烟,她是一名奇女子,下官这辈子都不会辜负若烟了。
你不辜负若烟,就要辜负我吗!赵允佶将手边打马毬的镶蓝宝石月杖重重摔到地上。
方镆瑞大惊,扑通一声跪下,殿下息怒,殿下吩咐的事儿下官每一件都办妥了,断不敢辜负殿下的期望,不敢误了殿下大事,至于若烟,还求殿下放过她吧,她是无辜的。
呵呵,我看你是被你爹吓坏了,我可未说要杀若烟。赵允佶站起身转了转脖颈,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一名女伎,同方参知伤了父子之情,你该明白,我是十分敬重方参知的,走吧,下一场马球赛开始了。
赵允佶喜怒无常,方镆瑞惊出一身冷汗。
赵允佶与方镆瑞走出幛房,又看见站在篱桩后头,身穿制衣的工学堂女娘。
赵允佶脚步微微一滞,双眸微阖玩味一笑,方镆瑞立即了然,走至赵允佶身旁,谄媚道:殿下,没想到工学堂内还有这等姿色的女子,尤其是那个儿玲珑的,堪称绝色了,我命人去打探一二。
赵允佶佯怒道:用不着你多事,这种未长成的我还看不上,管好你自己便可。说罢大跨步地往马球场内走去。
方镆瑞舔舔嘴唇,过一两年不就长成了么,他可得留意着,必须让二皇子高兴了。
而王芷蓉和林馨压根未察觉到这些,还在伸了脖子往里头张望,二人素来不十分对盘,这会儿虽在一块,也只不咸不淡地胡乱评论那马匹。
另一处,赵允旻还未行至霜溪,便已将盯梢他的人甩开。
赵允旻望着在暖阳与微风中轻颤的梅花,微微一笑,转身朝梅林深处行去。
琼林苑的梅林开着柔白与淡粉两色冬梅,每一朵梅花皆托着晶莹薄冰,雪雾时不时散起,朦朦胧胧间梅林犹如瑶池仙境一般。
赵允旻专门挑了不会碰见人的曲径小路走,直到一座假山闯入视线,才堪堪停下,隔着银装素裹的寒梅枝桠,赵允旻抬头朝假山望去。
假山顶上的小亭子里有一抹靛青色身影,梳着工学堂最典型的圆髻,手执工笔在白簿上写写画画,偶尔抬头眺望远方,又很快垂首涂起来。
赵允旻好笑,工学堂来的这十几位女娘,看来只有华琬是真来找灵感的。
一阵寒风呜呜刮过假山上的小亭子,华琬握笔的手指已经被冻得通红,几乎要没知觉了,华琬赶忙放下炭笔,将手指藏进身旁的棉手笼里来回揉搓。
华琬歪着脑袋,思绪随风纷飞。
雪映寒梅之景真的很美,瞧着就像首诗似的,若她是文人,此刻一定会有感而发,挥毫而作数十首,就如前朝那谁写的,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光想想就很美,可惜她不会作诗,但她可以试着将梅雪的意境和精神融到首饰之中。
假山石亭算是梅林中的最高处,华琬举目能看到远处如莹白玉带的霜溪,偶有几个黑点般的人影在霜溪旁跑来跑去,看不清哪个是何矜,哪个是如英了。
华琬的视线一点点往回收,真真是花迟素艳,层冰积雪,幽谷幽香,就不知此逸韵有几人能懂,华琬在沾沾自喜,她觉得自己能懂个三四分。
华琬正要完全收回目光,忽然发现假山石亭的正前方站了一位身着浅蓝色锦缎袍服的郎君。
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郎君仰首望过来,二人目光相碰,几片孤芳的梅花顺北风在空中打旋儿,除此之外,二人的视野干净得几乎不染一丝尘埃。
郎君的嘴角缓缓流淌出清清浅浅的笑意。
华琬脸一红,赶紧低下头,是他啊,说来这郎君和花还真有缘,第一次在石榴花开得正好时忽然出现,第二次是中秋节,那时她们置物房的金桂刚好开了,郎君跑来偷恩,来拿她墨宝了,第三次在梅花林里,又不期然地遇见。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郎君的出现,便连梅雪都刹那失了颜色。
为遮掩心头莫名升起的悸动,华琬执笔愈发快地在簿子上涂画,她分明在绘梅花簪,却怎描出一个人来,罢罢,赶紧擦了去。
画的很像,若不要,不如送我,擦去了多可惜。
清朗的声音犹如纤纤玉指拨弄瑶琴,很好听,却将华琬吓的跳起,险些儿将簿子都丢了。
第67章 哄瞒
似小时候到灶上偷糖糕,被娘抓个正着,华琬慌张地将簿子和炭笔藏在身后。
林馨不是说只有官家和官学的人能进琼林苑么。
您,您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华琬脸更红了,这般问好似她与他很熟,算来不过才见了三次面,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
赵允旻垂首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是看管琼林苑的职官,自该在此处。
咦,原来您是琼林苑的职官啊。华琬恍然大悟。
感慨完,华琬小巧秀气的五官便挤在一块,看管这般大的园子,您一定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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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旻神情悠然,言词中更透出洒脱之气,不辛苦,琼林苑很美,不论何时行于其间,皆可感受到不同于世俗喧嚣的出尘之意。
见华琬双眸浮有迷雾,赵允旻笑意更深,琼林苑内春有倾国牡丹、杏红梨白,夏有百色芍药、亭荷盖盖,秋有迎霜瘦菊、金枫满山,冬有晶莹冰谷、傲雪寒梅,换做你辛苦吗?
华琬愣愣地点头,反应过来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四时都有美景相伴,不辛苦不辛苦,琼林里还有杏林和牡丹园啊?华琬期待地望着赵允旻。
当然,琼林苑很大的,若你想看,待到春暖花开日,可以过来。赵允旻半抬手臂虚浮石亭柱梁,眉眼舒展,面上笑容飘忽如梅林中的雪雾,近在身旁,却触摸不得。
华琬遗憾地说道:琼林苑是御苑,哪里是说来便能来的,今儿是恰逢开禁,陆博士才带了我们进来。
你忘了我是琼林苑的职官吗,待到花开正好,若你想看,我可以带你来了。光透过雪雾正好映在赵允旻温文和煦的面容上,似要融化了一院的冰雪。
华琬不敢相信,真的可以吗?
可以。赵允旻真诚地颌首。
那,那到了春天,我可不可以带陶婶娘和小陶一起来赏牡丹,您在中秋那晚也瞧见过婶娘和小陶的。华琬一脸欣喜,期期地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春日得等到牡丹宴后才能带你们来。
每年牡丹花开时,主持后宫的妃嫔会下帖子邀请京城内有名望的贵族,至琼林苑赴宴赏花,宫廷宴会举办三日,三日后皇子、公主、贵家世族还将陆续邀关系亲近的人家至此击鞠品茗,玩玩闹闹下来少说要七日,七日后牡丹颜色虽不及刚开时鲜亮,可华琬也满心期待了。
小女还不知大人贵姓。华琬毕恭毕敬地问道。
赵允旻慢慢悠悠地开口:免贵姓甄,在家中我排行第一,你唤我甄大
郎字还未出口了,华琬已经朝赵允旻端端正正行了礼,小女在此先谢过甄大人。
赵允旻嘴角微微抽搐,罢了,纠正她也无甚意义,终归华琬回去同陶婶娘说时,婶娘会领会到他的意思。
梅林呼号过一阵寒风,华琬拢了拢氅衣,感觉到冷了,华琬才发现这位甄大人竟然只穿了一身薄薄的袄袍,毛领子和氅衣都没有了,视线再落到郎君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指尖莹亮,似凝结了冰霜。
甄大人,您为何不披一件大氅。华琬关切道。
赵允旻沉吟片刻,守琼林苑一职俸禄少,买不起。
这得多冷啊,如此好看的郎君竟然也要挨冻,想来是因为一人在京城无人照料,否则纫补件大氅也不需多少钱两了。
华琬登时心有不忍,咬咬牙,将自己的棉手笼捧至赵允旻眼前,这是我们工学堂发的手笼,不用干活时您将手藏在里头很暖和的,您别嫌弃了。
赵允旻不由的一愣,可是给我了,你用什么?
嘿嘿,我还有呢,婶娘昨儿才送了我一只绣月兔的,那月兔圆滚滚,很是有趣。华琬挠挠头,开心地说道。
赵允旻心微暖,也不与华琬客气了。
接过手笼时二人指尖不慎相碰,赵允旻不禁皱眉,华琬的手指才是被冷僵了,触碰到他时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他是练家子出身,体内阳气淳厚,先才于假山下静立时有冰霜落在他手背,为温度所融,故此留下银亮的水痕。
要将手笼还给华琬吗?在大事上他一向果决,这会遇见如此小的事情,他竟然犹豫了。
有女娘的说笑声往假山而来,赵允旻猛地握住华琬的手,华琬还未来得及震惊,便感觉一股暖意自指尖而入,顺着血液,流淌蔓延至周身,居然一点儿都不冷了,可此刻华琬顾不上享受这寒冬里忽然而至的温暖,只抽出手,臊红了脸。
我还有事,便先走了,春日花开,我再去置物房寻你。
声音随风而至随风而散,眨眼郎君已不见身影。
华琬揪住氅衣的袖缘,面颊绯红难消,心下慌乱地琢磨,她怎就叫人摸了小手,那人虽生得好看,可也不能随意占人便宜啊,如此到春日,她还该不该同他来琼林苑。
阿琬,原来你这儿,害得我好找。
就在华琬胡思乱想时,假山下传来林馨的声音,林馨和王芷蓉看了会马球,因瞧不清人,又无人搭理她们,不知谁是谁了,没了兴致便回到梅林。
阿琬,上头风大,你快下来呀,我们一块去梅林雪谷那儿看看。林馨见华琬呆呆愣愣的,生怕华琬没听清,又大声喊道。
华琬终于回应一声,收起炭笔和簿子,匆匆往假山下跑,石阶有薄冰,险些摔下来。
林馨估摸是冷风吹多了,脸颊比华琬还红,附在华琬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今日二皇子也在马球场里,听说二皇子是出了名的清俊,可惜我们不能进去,否则还想瞧瞧二皇子和表哥,哪个更俊呢。
听到林馨言旁人清俊,华琬又想起先才那位甄大人,不禁挑起目光,越过枝头粉梅,神思远游,人有点儿晕晕乎乎的。
阿琬,你怎心不在焉的,可有仔细听我说话了?林馨不满地推了推华琬胳膊。
啊,不好意思,馨姐姐你说什么?
二人绕着梅林四处走一遭,欣赏了美景,巳时便随陆博士离开琼林苑回工学堂了。
日子渐入深冬,天气愈发寒冷,通往云霄乡的官道因为积雪封了路,华琬和李仲仁逢旬假也回不去,华琬干脆安分地蹲在置物房制首饰,哪儿都不去。
到了年关有十五日年假,华琬亦只回了云霄乡三天,三日后便回工学堂陪陶学录和小陶,而上元节过后,虽然春寒尚在,可终归是过了冷冬,郑老夫人交办的嫁妆头面,除了鸳鸯梳背和宝相花抹额,其余首饰皆在陶学录的指导下制成了。
转年一月底,外巷不知谁家栽了红杏,枝叶繁茂,还探到了置物房的小院里头,粉红杏花和新叶一簇簇挤在一块随风晃动,引得彩蝶翩跹,很是热闹。
此刻华琬正踩在圆凳上,踮着脚尖糊新窗纱,隐约听见陆博士来了,在外廊与陶婶娘说话。
学录大人,再过半月,文思院和凝光院的各坊主,就要来工学堂选人了。
第68章 甄选
华琬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是了,她虽然只在工学堂住了近九个月,可按林馨她们的时间算,却是一年将即。
陶学录和陆博士一起进了屋子,华琬亦将窗纱糊好跳了下来,匆匆穿上青布鞋,至陆博士跟前见礼。
陆博士未像往常那般严肃,而是微微笑着,好似华琬并非她的学生,而是她相熟人家的孩子,几日不见,华琬身子又长高了些,学录大人真的很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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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呢,婶娘对学生非常好。华琬连连点头,一想到不久后可能要离开陶学录,心底便满是不舍和难过,抿了抿嘴,压抑了胸口不断往鼻端涌的酸涩。
陶学录神色如常,同陆博士说道,坐一会吧,已经下学,你也不着急回去,小陶去煮茶了,你同阿琬详细说说今年凝光院的甄选规矩。
是,学录大人请先坐。
三人依次围桌案坐下,小陶很快端来茶壶和果碟,华琬替陶学录和陆博士斟茶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长辈不说话,她也不敢主动开口询问什么。
陆博士抿了口茶说道:其实凝光院今年的甄选,本质上与往年无大的不同,凝光院的坊主会过来工学堂两趟,二月初十三凝光院坊主会指定了部分学生去挑选题目,学生再按照题目制首饰,两日后,也便是二月初十五,坊主会再过来,到那时,她们会通过首饰,甄选出符合要求和自觉满意的学生。
指定学生?华琬茫然地看向陆博士。
陆博士颌首道:是啊,你还记得去年罗坊主曾过来工学堂一事么,她将每一间学舍都走了一遍,那时她便定下人选,名录我手中已有一份了。
华琬脸色微变,那一次王芷蓉故意传话传一半,害得罗坊主误会她。
华琬你可放心,名录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你。陆博士笑说道。
华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心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了,陆博士,若是名字不在名录上,那便连参加凝光院甄选的资格都没了么。
嗯,她们只能参加文思院的甄选。陆博士不以为意地点头。
华琬轻轻地啊一声,陆博士,学生记得林馨是想去文思院的,可她那日却摆出一支寻常木簪子,名录上有她名字么,她是否还能参加文思院甄选呢。
哦,有她名字,她完全可以放弃凝光院甄选资格,至于文思院,并未有人来工学堂摸底,而且文思院连过来工学堂选人的时间都未定下,想来是在二月底,在凝光院之后。到那时,未被选进凝光院的学生,皆可以再争取进文思院了。陆博士将茶饮尽,转而同陶学录笑道:还是学录大人这儿的茶好喝,清醇又有回甘,只可惜难得被学录大人留下。
陶学录瞥了陆博士一眼,是你忙不开身,鲜少过来罢,若喜欢,一会带一匣走。
华琬对于凝光院和文思院大相径庭的选人规矩还是满头雾水,可陶学录和陆博士已经闲聊开了,她只能一脸迷茫的一会看看陶学录,一会看看陆博士,可惜无人理睬她。
坐了一会,陶学录和华琬起身送陆博士离开,待人走远,陶学录似看透华琬心中疑惑,与华琬解释道:华丫头,这就是心气,近几年,文思院稳居六院第一的位置,凝光院却每况愈下,所以凝光院需要技艺好且对制饰有憧憬,愿主动为之的匠师,而文思院呢,他们有自信,想去文思院且技艺上佳的人,绝不会轻易地改变主意,而那些技艺达不到凝光院要求的,自然也不配进他们文思院。
提及信念坚定的,华琬一下想到了谢如英,谢如英是确定要去文思院,而林馨的态度却模棱两可。
这大半年来,华琬都未在丁舍学习,也不知如今林馨的技艺究竟如何,是决定去凝光院还是去文思院了,至于王芷蓉,虽然品性她不敢苟同,可制饰手艺确实不错,应该会在凝光院的甄选名录上吧。
华丫头,下月无甚事你先回丁舍,看看同窗们的情况。
华琬认真答应下,陶学录看向窗外的新绿,语重心长地说道:华丫头,你要切记,在与人,尤其是与你有利害关系的人接触交往时,断不可盲信,凡事留个心眼,摆在明面上的事儿常不如暗地里打听来得真实,总之不论怎样,我们不去害人,但也绝不能被他人害了,华丫头,你可记住。
华琬瞪着眼睛,这些时日婶娘总与她说一些深奥的话,还告诉她世上其实坏人比好人多,要她将来,无论接触到甚人,都先视作坏人了,多一个心眼多一分防备被,便可少一分伤害。
华琬虽不能完全吃透明白,却也牢牢记在了心里。
一定要记住。陶学录拍了拍华琬脑袋,重复道。
阳光照进来,照在华琬似精心雕琢的侧影上,镀一层淡淡金色,眨眼间,长长睫毛投下一片扇影。
华琬比初至置物房时更高了些,也不再满脸稚气,静静站在那儿,便犹如春日延展至微风中的新枝粉桃,娇嫩,温暖,适宜,看得人心颤颤巍巍,不论多么朴素的制衣和发髻,都掩盖不了令人眼前一亮的芳华。
华琬很快要离开置物房了,陶学录心生落寞的同时,亦感惶惶然,华琬愈渐醒目,可又太弱小,她担心华琬离开这片干净之地,离开了她的庇护,会举步维艰,会在还未盛开时,便被恶人所折去。
华丫头,你在担心进凝光院一事?陶学录缓缓地揉着手腕。
婶娘,学生不担心,如果去不了,我就留在工学堂,还可以一直陪着婶娘。华琬诚恳地说道,她不擅改变,甚至不擅适应,之前所遭的一切变故,不过是迫不得已的接受,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罢了,终归还是她的性子和心智都太弱了。
尽说傻话,当初是罗坊主将你送进工学堂,她可非侠士,她的付出,是要求你回报的,所以你不但要进凝光院,还必须乖乖听她话,她要求你做的,你认真完成,她没说的,你绝不可擅自做主,更不可肆意张扬陶学录顿了顿,苦涩道:虽然可能委屈了你,可婶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罗坊主是陶学录一手带出去的,品性毋庸置疑,陶学录亦会交代她护好华琬,想来只要那些豺狼虎豹未注意到华琬,她就能睡安稳觉了。
嗯。华琬抬起手背揉眼睛,眼角噙的泪光犹如粉色桃花瓣上的露水,晶莹光亮,被风吹下时能直直落入人心里去。
好了,不说这些,华丫头,郑老夫人定的嫁妆头面都制好了吗。陶学录担心自己也会跟着哭,赶忙岔开话题。
华琬抽抽鼻子,嗯,昨儿我将鸳鸯梳背磨光了,婶娘帮我看看。
每一件首饰都精妙绝伦,根本想不到这会是一位刚接触制饰不到一年的小娘所作,尤其是包括錾造、镶嵌、编织等技法的花丝工艺,犹如天工之作。
陶学录的呼吸滞了滞,半晌颌首道:非常好,未免夜长梦多,我这就写信与郑老夫人,请她令人来取走了。
第69章 知交
郑老夫人对陶学录递的信一向回应很快,第二日郑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侍婢,如今穆和堂的管事嬷嬷,便带了几名年轻家丁到工学堂。
管事嬷嬷朝陶学录躬身见礼后说道:不知学录大人和华娘子今儿可得空了,老夫人想请二位过府坐坐。
现下嫁妆头面已完成,无事也该出去走走,陶学录颌首道:不知老夫人身子可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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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时日天寒,老夫人害了痰淤之症,甚为凶险,如今开了春,又请宫中太医熬了几服汤药后,身子好转了,昨日还由六娘子陪着,去院里赏桃花。嬷嬷恭敬地说道。
那就好,还请嬷嬷稍等,我与华丫头收拾一番,便随你去国公府。陶学录微笑道。
老夫人说不着急,奴婢去院外头等您与华娘子。管事嬷嬷规矩地退下。
陶学录合上隔门,其实亦无甚要收拾和准备,只是未免太过素净,陶学录在华琬的圆髻上簪了三朵指甲盖大小的粉色细绢花,瞧着粉琢可爱,陶学录满意地点点头,交代小陶看管好置物房后,便带华琬随穆和堂的管事嬷嬷去国公府了。
许是冬日大病一场,郑老夫人神色略显疲惫,贴身伺候的侍婢已换了人,是个生面孔。
华琬同郑老夫人端正见礼后,视线被其身边一位年约十四岁的漂亮小娘所吸引。
小娘的百合髻上簪嵌宝赤金雏菊花钿和之前华琬制的喜上眉梢小金簪,身着杏黄色大牡丹暗纹锦缎襦裙,肩上搭一件白色狐毛短披,五官圆润秀气。
小娘亦在好奇地打量华琬,目光温柔没有一点探视和无礼,华琬傻傻地朝小娘笑了笑。
郑老夫人慈祥地将华琬招到身边,介绍道:华丫头,这是我的六孙女郑菡娘。
华琬要朝郑六娘子行礼,被郑老夫人一把握住手腕,你们年纪一般大小,是同辈,不用向她见礼了,往后你唤她菡娘或者菡儿便是,不必生分。
郑菡娘只抿着嘴笑,她不会长袖善舞,嘴巴亦不大会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亲近的手帕交,但她心思比明镜还清透,她知晓若非祖母偏疼她,她在郑府过的会很艰难,她还知晓贵家世族的女娘多眼高于顶,她非袭爵的大房所出,却偏得了祖母的疼爱,故旁人要么瞧不上她,要么就是想利用她接近郑老夫人。
华琬扭头看陶学录,得到陶学录的准允,她才向郑六娘走了一步,郑六娘比她大一岁,可身量却相差无几,菡娘,你好,你唤我阿琬吧。
看着华琬怯生生傻乎乎的模样,郑六娘忍不住噗嗤一笑。
郑六娘牵起华琬的手,同郑老夫人说道,祖母,我带阿琬去庭院玩,您与婶娘说话。
好,你们去吧。郑老夫人挥挥手,朝陶学录笑道:我孙女儿最会照顾人了,不用担心你的小徒弟,更何况想护也护不了一辈子,我们两老姊妹,自在内堂说说话吧。
一句话触到陶学录心坎,陶学录无声叹息,面上是浮着淡淡哀愁的笑容,是啊,将来孩子都出去了,我们就能落得清净了。
穆合堂的庭院栽种了银槐和寓意多子多孙的石榴树,虽未开花,但枝头有一簇簇嫩绿鲜活的新芽,银槐树下是一座用太湖石搭成的曲水流觞,从活泉眼引出泉水汩汩作响,敲在灵璧石磬上,叮叮咚咚的很是清脆,假山上还间隔地养了云展文竹,从远处看,竟然组成了一个篆体的寿字。
华琬惊奇地瞧了好一会,也看不出是浑然天成的,还是人为栽的。
郑菡娘命婢子在曲水流觞的红木亭里遮上一层帷幔,再邀请华琬到亭中小坐。
很快有婢子端来松子蜜糖酥、核桃卷、水晶糕,最后还有一只八宝攒盒。
国公府里的吃食点心,要比糕点铺子里的精致许多了。
阿琬,我常听祖母提起你,夸你心灵手巧,郑菡娘指着自己百合髻上的金簪,祖母说这就是你制的,我很喜欢呢,祖母送我后,我就一直簪着舍不得换下。
虽然来过国公府许多次,可华琬是第一次被同辈招待,局促地腼腆笑:菡娘会喜欢就好。
华琬很想说那套嫁妆头面才是真真好看,可未到郑六娘出嫁,郑老夫人是不会拿出来给郑六娘看了。
阿琬,别拘着,你尝尝这松子酥。郑菡娘将糕点端至华琬跟前,未免尴尬,郑菡娘打算命婢子送些小玩意过来,问道:阿琬,你可喜欢下棋或者鞭陀螺,还有九连环、鲁班锁甚的,可有阿琬喜欢玩的?
华琬摇摇头:我不会下棋和打陀螺,九连环和鲁班锁原有玩过,可解不利索。
那阿琬有甚喜欢的。郑菡娘未嘲笑华琬,仍温柔地问道。
华琬想了想,她现在就喜欢画花样儿和制首饰,其余就是同小陶在院子里玩闹,六娘子这般温淑有涵养,她总不能拉着六娘子蹲花园里斗草了。
华琬看向郑六娘:我会画画儿,要不我为菡娘画幅肖像吧。
郑六娘眼睛一亮,阿琬能画人物,好生厉害,我这便让婢子伺候了笔墨。
不用的,只要一张麻藤纸便可。华琬从腰间系的小荷囊里掏出一支炭笔,她想用麻纸,可琢磨郑六娘应该没有那玩意儿了,这才改了口,平常我都用炭笔画花样子。
郑六娘颇为好奇,亲自替华琬将藤纸平铺在亭内的桌案上。
郑六娘以为华琬会像画师般,让她坐在某处一动不动一个时辰了,不想华琬握起炭笔,便头也不抬地在藤纸上涂画起来,小半时辰过去,藤纸上出落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侧身站在银槐树下,微风撩起她额角的发丝,姿态优雅,神情恬淡。
郑六娘面露惊喜,候在一旁的婢子亦好奇上前相看,惊叹道,画的真像六娘子!
涂抹完了,华琬将画作捧于郑六娘,不能登大雅之堂,还请六娘子不嫌弃。
将我画得如此好看,哪会嫌弃,我一定好好珍藏。郑六娘欣喜地左右仔细看,画中人儿容貌清丽,气质婉约,郑六娘觉得比她照镜子时还要好看了。
虽非笔墨所染,不能与大家名作相比较,却是极合她心意的画作。
郑六娘对华琬是刮目相看,彼此间的陌生感散去许多,聊得也愈发兴起,不知不觉又过去一个时辰,陶学录过来庭院寻华琬,要带她回工学堂了。
郑六娘依依不舍地牵着华琬的手,想留华琬在国公府陪她一块用午食。
华琬解释道:小陶一人留在置物房,婶娘和我都不放心,以后有机会,我再来寻你。
郑六娘亦不会强人所难,嗯,我还想教你下棋呢,下次你将小陶一起带来,能玩久一点儿,对了,阿琬,过些时日琼林苑会办牡丹宴,你陪我一块去吧。
早年牡丹宴郑六娘皆是一人无趣地坐在幛房里了。
提及琼林苑,华琬想起那摸了她小手的甄大人,脸微微一红,如实道:我还不能答应呢,如果牡丹宴在凝光院甄选之后,我再陪你去可好。
好,一言为定。郑菡娘欢喜地抚掌。
亭外又传来陶婶娘唤她的声音,华琬忙同郑六娘告别,寻陶学录去了。
第70章 选题
乘上马车后,陶学录神色疲累地靠在软凳上,华琬一边乖巧地替陶学录揉肩,一边与陶学录说她与郑六娘之间相处甚欢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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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学录颌首道:六娘子是个心术正的,当年她出生没多久,我便抱过她,一直看她长到八岁,后来才没了往来。你们两个孩子在一起,除了聊天和说趣事外,还应该时常警醒彼此,遇到难事亦可一起商量,你与她皆是水晶玲珑心,只是心智还未完全打开罢了。
华琬撅嘴撒娇道:这段时日婶娘总与学生说那些听不明白的话,害学生一直云里雾里。
陶婶娘好笑道:总在云里雾里的是龙,傻孩子,所以说你心智未开了。
华琬吐了吐舌头,婶娘,六娘子还邀请学生去牡丹宴呢,不过学生担心牡丹宴恰逢凝光院至工学堂甄选,故未答应了。
陶学录笑道:肯定不会撞上的,牡丹宴多半在下旬,甚至在文思院甄选之后了。
咦?华琬又想不明白了,她再问陶学录一定会觉得她笨吧,遂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婶娘,去年陆博士带学生去琼林苑赏梅时,学生还碰见了中秋夜晚上那位不请自来的郎君。
不请自来?
这么巧啊。陶学录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不去纠正华琬那不尊重殿下的措辞。
是啊,婶娘您知道吗,原来他是看管琼林苑的职官甄大人,好厉害的。
陶学录刚剥一瓣橘子放嘴里,险些被呛到,被殿下骗也就罢了,华琬怎还会觉得他厉害。
华琬一下一下拍抚陶学录后背,继续说道:甄大人说他可以带我们仨进琼林苑,其实学生不想去牡丹宴,想陪婶娘和小陶赏花。
呵呵,我与小陶都去琼林苑赏过牡丹了,那日你同郑六娘子好好玩,不用在意我们的。陶学录拍了拍华琬的手背,心里暗道殿下调皮,将来华琬去了凝光院,迟早会进宫碰见,到时候看他如何同华琬解释,岂能因为华琬呆傻好蒙,就编个身份糊弄她。
二月上旬置物房里无甚事可做,华琬便照陶学录的吩咐,白日前往丁舍,未时下学再过来置物房坐一会。
夜里华琬回到斋舍,林馨三人正围在一处讨论中旬凝光院甄选一事。
林馨拉着华琬坐到身边,阿琬,我同你说个好消息,今儿陆博士给我们看了凝光院的选人名录,除了如英姐,我们三人的名字皆在名录上。
华琬眨了眨眼,未见欣喜,前几日陆博士便到置物房与她说过此事,她以为名录是一早久在工学堂里公布了的。
王芷蓉冷笑一声,林馨,你是拿热脸贴冷屁股呢,华琬是甚人,不需考试就能进工学堂,不需交首饰向罗坊主表心意就能上名录,名字还列在名录第一个,你以为她会不知晓吗,说不得早就看过名录,只是不告诉我们罢了。
华琬皱了皱眉,王芷蓉脸皮怎这般厚,未向罗坊主表心意一事,不就是她搞的鬼吗。
林馨朝王芷蓉冷哼一声,也不理会王芷蓉,自挽着华琬说话:阿琬,我好紧张,不知那日我会抽到甚题目了,平日我们在学舍里多是制簪子,其余环佩、臂钏甚的都未试过了,还有了,阿琬,你在置物房那般长时间,还记得如何制首饰么。
华琬刚要张嘴,就发现谢如英冷冷地看她,没来由地心慌,她又不擅说假话,红了脸吱吱呜呜,在置物房里,我亦有多加练习,不会荒废了。
王芷蓉撇嘴道:选人时少府监的朝官是会跟在凝光院坊主身旁的,到时候可做不了假,你那不上道的三脚猫功夫,希望能入得了少府监朝官的眼。
谁与你说话了,就你应得快。虽然被冷嘲热讽的是华琬,可林馨却咽不下这口气,华琬是她的好友,更是李仲仁的妹妹,她自该护着华琬的。
林馨诚挚地同华琬说道:阿琬,希望我们两能顺利进凝光院,如此到了凝光院,我们还可互相帮衬陪伴,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华琬虽亦希望如此,可仍疑惑道:馨姐姐,你原先不是想去文思院么?
只要能进六院,哪儿不是一样的,早进早安心,若凝光院甄选失败了,我再争取去文思院。林馨握住华琬的手,我的制饰手艺并非上佳,只能期待抽到我曾经制过的,擅长的或者容易些的了。
华琬不知该如何接林馨的话,只能笑笑认同林馨。
王芷蓉在旁不屑地翻一个白眼,自去洗漱准备歇息,现下她一点未将这两人放在眼里,一个工艺粗糙花样俗套,一个在置物房打了几个月杂,哪里能与她比了。
到了二月初十三,因为今日只是选题,故来的人并不多,只有凝光院制艺坊罗坊主,琢石坊韦坊主,少府监中尚、掌治属的两位属官和几位主簿,拢共八人了。
八人与工学堂大司成一道坐在正堂内,甄选的抽题一步亦无甚繁缛规文,不过是按照名录的顺序,一个个进正堂,再当着几位朝官的面,挑选一只木匣,少府监的主簿会当场记录下木匣上的标记。
学生领走木匣后,便可打开看匣子里的题目,而制饰时只能用木匣里的材料,制成甚样便是甚样,绝不允许私添或更换。
离辰时中刻抽选题目还有一会儿,华琬、林馨等人皆聚在正堂外的长廊上。
林馨紧张的手发凉,一直祈祷千万别抽到她不擅长的。
阿琬,一会你打算挑几号呢。林馨舔了舔嘴唇,巴巴儿地看着华琬,华琬是名录上第一人,可以任意挑选一只木匣。
华琬想了想,我应该会挑七号,我比较喜欢这数。
林馨登时垮了脸,哎,好不巧,我也想挑七号。
华琬一听,毫不犹豫地说道:不妨事的,馨姐姐拿七号,我换一只吧,我拿十七号。
王芷蓉在旁瞪大了眼睛,我准备要十七号的,你别与我抢。
啊那让与你便是,我一会随意拿一只。华琬无奈地摊手,其实她都无所谓了,而且林馨与王芷蓉的名字都在后面,一会轮到她们,还不知会剩下几号呢。
正堂外的一炷香燃尽,辰时中刻到了。
堂内主簿喊了华琬的名字,华琬赶忙走进正堂,堂内的正位空着,估摸是后日会有更高品阶的朝官过来,而这几人中她唯一认识的罗坊主,坐在左手第二的位置。
华琬未见过甚大世面,又不知谁是谁,不禁有点儿紧张,端端正正地朝内堂里每一个人恭敬见礼。
少府监的主簿看向华琬,冷冷地说道:你要哪一只木匣,自去挑了。
华琬脑子一片懵,她就记着林馨要七号,王芷蓉要十七号,遂随手抱住一只,走到主簿跟前。
嗯,九号。主簿念过后将编号记下。
罗坊主听到九号,微微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华琬身上,反添几分期待。
两日后将你制的首饰装在木匣中带过来,好了,出去吧。主簿摆了摆手,华琬再次躬身见礼后,僵硬着腿脚出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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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馨和王芷蓉看到华琬,立即围了上来。
第71章 嫉妒
阿琬,快与我们瞧瞧,你选到了甚。林馨紧张地盯住华琬怀里的木匣。
周围平常鲜少往来的同窗此刻亦围了上来,华琬本担心此处人多手杂,想回斋舍再打开的,无奈林馨和王芷蓉比她还迫不及待。
华琬打开木匣,只见木匣内分成了四格,最上头折一张约莫两寸长宽的白藤纸,第一个格子里装两颗已经打磨成蛋面的白玉,第二个格子里是三根细细的金柱,第三个格子是几方孩童小拇指盖大小的金块,第四个格子是焊药和制金饰后余下的碎料。
原本碎料都是拿去重新熔炼的,今日竟拿来当题目了。
天哪,竟然是赤金。
还有白玉,难道要镶嵌。
四周叽叽喳喳各式议论声一片。
林馨打开藤纸轻声念道:制一对莲花纹耳环,必须用到錾造、镶嵌等技法。
太难了!
林馨感叹一声,将藤纸折好放回木匣,见华琬盖上木匣后,开始打抱不平,镶嵌玉石也就罢了,錾造可是上乘工艺,还必须用在耳环上,这得多精细的功夫,倘若是我抽到此题,干脆放弃算了。
王芷蓉亦颇为惊讶,她未料到凝光院甄选会出这般难的题目,换做她也玄乎,不过既然被华琬抽走,她可以看华琬笑话了。
小半时辰后,名录上的学生皆选走了各自木匣,林馨和王芷蓉果然未能如愿拿到她们想要的七号、十七号,可林馨却大大松口气,王芷蓉对她的题目亦满意。
林馨是制一支蝴蝶步摇,材料为银鎏金,需用到镂花工艺,王芷蓉则是制荔枝瓜实金钗,林馨还有看看周围同窗的,相较之下,华琬抽到的题目最难。
林馨开始心生同情,可她的三脚猫水平,也帮不了华琬。
按甄选规矩,参选的学生这两日不必去学舍,除了限制使用木匣内材料外,制饰工具是不限制的,需要什么,学生都可以从学舍任意取用或者互相借用。
华琬三人回到斋舍,谢如英亦询问了她们抽到的题目,王芷蓉和林馨的都属寻常,华琬的题目亦令谢如英挑起眉毛,嘴角翘着带了几分英气,既然是你,应该没问题了。
王芷蓉和林馨都不明白谢如英为何说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华琬倒是坦然应下。
三人各自去画花样找工具做准备。
华琬静静地摩挲白玉石蛋面,制饰的所有技法她皆纯熟,这对白玉石蛋面,她不打算只简单镶嵌,虽然会费些时间,可有整整两日,会来得及。
华琬去了一趟置物房,陶学录问都懒得问华琬抽到了甚题目,她知晓不论什么都难不倒华琬,哪怕是制一件十分寻常的首饰,华琬也能令首饰有一个蜕变。
到了十四日晚上,三人制好了首饰聚于斋舍。
林馨制的步摇上缀三只银鎏金镂花展翅蝶,四处散了牡丹花纹鎏金片,颇有韵味,王芷蓉的金荔枝瓜实栩栩如生,周围还绕了一圈镂花缠枝纹,单此金钗便足以见王芷蓉娴熟的制饰技艺。
阿琬,让我们瞧瞧你的。林馨朝华琬说道。
嗯。华琬大方地打开木匣,木匣里的材料全部用完了,便连边角碎料也一点未浪费。
摇曳昏黄地烛光照在耳环上,光芒四散,林馨和王芷蓉皆倒抽一口冷气,谢如英更是抛下寻常清冷的做派,上半身前倾相看,格外仔细地端详华琬制的耳环了。
林馨率先反应过来,很是替华琬高兴,阿琬,我还未见过如此美的耳环,你一定能被选进凝光院的。
确实很美。谢如英意味深长地看向华琬,将来若有机会,我要向你请教。
华琬低头微笑时嘴角漾着淡淡的无奈,陶婶娘告诉她要尽力争取,说她年纪还这般小,不能真的一辈子留在置物房,好歹出去看一看,觉得累了再回来,婶娘和小陶会一直在的。
谢如英和林馨皆在真心夸华琬,唯独王芷蓉闭口不言,心里头烧着股怒火,四肢却冰凉凉的,美艳的瓜子脸更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
王芷蓉双手紧紧抠着木匣,险些将指甲嵌了进去,直到看见华琬将耳环收好,又将木匣放在枕边上,她才咬咬牙起身回自己床榻。
次日,仍旧是辰时中刻到正堂,华琬四人见还有半个时辰,准备先去食舍用早食,再回斋舍取木匣子前往正堂。
临出门前,华琬、林馨、王芷蓉三人又各自检查了一遍木匣,确定首饰完好后才离开,刚走上通往食舍的回形穿廊,王芷蓉遇见丙舍的一名相熟女娘,遂让三人先走,她留下来同那女娘说了两句话。
告别女娘后,王芷蓉冷眼看着转入拐角的三人背影,未追上去,反而折回了斋舍。
掩好门,王芷蓉迅速走到华琬床榻旁,毫不犹豫地打开木匣,看着安安静静躺放在匣中的耳环,薄薄嘴唇翘起,现出阴毒之相。
王芷蓉猛地将耳环抓在手心,左右张望一番,寻了处只有她知晓的隐蔽位置藏了进去,
就在王芷蓉长舒一口气时,原本被她掩着的门微微开了一条缝,一道黑影从门缝间闪过。
木匣摆放回了原处,未免人怀疑,王芷蓉疾步赶往食舍,看到华琬独自一人坐在食案旁乐呵呵地吃包子,她的心跳才渐渐平缓下来。
华琬吃饱喝足,起身见谢如英和林馨还在喝粥,决定去催她们一二,再磨蹭下去要来不及了。
刚站起身,还未走两步了,猛地被从另一处端着粥朝她走来的王芷蓉撞个正着。
一碗粥全泼在华琬身上,华琬吓的往后一跳,王芷蓉则大叫出声,华琬看着靛青直缀大袖上黏黏答答的白粥,都傻眼了。
谢如英与林馨围了上来,林馨忙用绢帕替华琬擦,紧张地说道:辛亏不烫,说罢不忘恨恨地瞪向王芷蓉,你没长眼睛吗,你分明是故意的吧。
王芷蓉亦花容失色,听到林馨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反驳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被吓着了好么。
够了!谢如英拧紧眉头,擦有何用,立即换一身直缀,还来得及。
是了,我们快回去。林馨、谢如英与王芷蓉三人顾不上吃东西,紧紧跟在华琬身后回斋舍,距离辰时中刻只有不到两刻钟,华琬匆匆换下脏了的制衣,还好打在她身上的是白粥,非甚味道重的吃食,故用湿巾擦去手上黏腻便可。
换好制衣,已经没多少时间,林馨抓起华琬枕边的木匣塞到华琬怀里,正眼都不看王芷蓉,只牵着华琬往正堂跑去。
第72章 不见了
几人赶到正堂时,少府监的主簿已经在堂外念甄选规则。
今日除了前次的八人,少府监长官徐司监、凝光院吴院使皆过来了,上峰显然对凝光院甄选十分重视,而更令华琬、林馨等人惊讶的是,与凝光院甄选无关的文思院第三坊任坊主,竟然也来凑热闹,亦在正堂内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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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候在长廊,按要求制好首饰的学生只剩下三十六人。
照主簿要求,三十六人要于院子里整齐排开,辰时中刻,凝光院院使、各坊坊主会出来逐一检查首饰,少府监官员则在旁监审。
由凝光院选中的十人,将由少府监官员当庭记入名册,隔日上报吏部,十人在三月初就会进入凝光院的制艺坊或者琢石坊,同时获得女官身份,正式成为宫廷匠师。
因为先才跑得急,华琬还在呼哧呼哧地喘气,林馨附在华琬耳边悄声道:阿琬,那吴院使其实只是凝光院的副院使,前年保康门大街走水案后,院使被撤下,正使位置一直空着。
林馨忽然提起保康门大街走水案,华琬不禁愣住,不及她细想,主簿便高声喝令所有学生速速去庭院。
华琬回过神,忙跟在众女娘身后,走到了最右处。
其余未参与凝光院甄选的学生和各学舍博士无事亦赶到此处瞧热闹。
看到周围乌压压许多人,华琬心怦怦跳的厉害,她虽然对自己制的耳环十分有信心,可还是没来由地紧张。
直到三十六名学生都站齐整了,主簿才进正堂请出司监、署官、院使、坊主等人。
大家将木匣打开。主簿沉声道。
众学生立即打开木匣,将木匣捧在手中,举至胸口前。
华琬却在打开木匣的一瞬呆住了,盯着空荡荡的木匣一阵眩晕,她制的耳环呢?
今儿早上用晨食前她还检查过的,怎这会儿就没了?
罗坊主等人已经从左边开始,一个一个地看过来。
华琬面色苍白,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找寻起来,一旁林馨察觉到华琬异状,扯了扯华琬衫袖,低声道:阿琬,快站好,几位大人要来了。
华琬红着眼睛看林馨,嗫嚅道:馨姐姐,我的耳环不见了。
什么?林馨以为自己没听清,朝华琬靠了靠,亲眼瞧见空空如也的木匣亦变了脸色。
容不得二人思考,罗坊主已经走到近前,先捡起林馨木匣内的鎏金蝴蝶步摇看了看,颌首道:颇为有趣。说罢便放下了,未说是选上还是未选上,接着直接走到了华琬跟前。
罗坊主眉头一皱,你制的首饰呢?
华琬瘪着嘴,一脸惊慌,半晌说不出个字来。
罗坊主脸越来越沉,徐司监、大司成等人皆在她身边,当初是她一力保了华琬入工学堂的,此时华琬一声不吭地捧个空匣子,似在打她的脸。
罗坊主心有不满,说话难免尖锐:这次又是别人故意瞒着没告诉你?
华琬嗓子干哑得厉害,结结巴巴地说道:罗坊主,不是的,学,学生制好耳环了,先才还在木匣里,不知怎地这会儿就不见了。
林馨亦在旁焦急地帮华琬说话:坊主,阿琬是真的制了一对很漂亮的耳环,我们斋舍的其她学生昨夜亦瞧见了,她们也能作证的。
说罢林馨还真的扭头去寻找王芷蓉与谢如英,无奈王芷蓉低着头,压根不理会她们,而谢如英是站在庭院外头的,便是想帮也帮不了了,林馨急得直跺脚。
罗坊主抿了抿唇未说话,倒是徐司监开口解围,既然制了,那应该是不小心遗失在何处,一会你去寻了来,再与我们相看。
说罢徐司监便往下一人走去,林馨赶忙安慰华琬:阿琬,不妨事,一会我陪你回去找,既然离开斋舍后,木匣便未打开过,那耳环一定是掉在斋舍内了,能找到的。
华琬蹙眉不语,焦急过后她终于沉下心思考,她确定耳环并非掉了,而是被人故意拿走。
哎,陶学录三番四次告诉她万事多留个心眼,不去害别人,也不能叫别人害了自己,偏偏她不长记性,这还未出工学堂呢,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针对她。
徐司监等人走了一圈回来,虽然未直接报唱出名字,但看吴院使和凝光院两位坊主的神情,便知她们心里已经有数了。
罗坊主与吴院使、徐司监商量后,令学生先行散去,一个时辰后她会命人将入选的红纸名录贴在工学堂东墙上。
一切安排妥当后罗坊主走到华琬跟前,严厉道:既然徐司监愿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们便随你去斋舍,你取了耳环与我们相看。
华琬轻咬下唇,朝罗坊主等人鞠了一躬,垂首沉默地往斋舍行去,她知晓那人既将耳环藏起,就不会让她轻易找到,甚至有可能耳环已经被毁了。
想到这里华琬忍不住抹了抹眼睛,她很想回置物房找陶婶娘,婶娘一定会相信她和安慰她,并帮她想办法的华琬真恨不能敲自己的榆木脑袋,自己怎会这般没用了。
周围工学堂学生并未散去,而是跟在罗坊主等人身后一起行至斋舍。
华琬隐约听见有学生在背后小声议论她。
你知道吗,那就是丁舍的华琬,她帮丙舍的一名学生制木簪欺骗文思院坊主,结果被罚到置物房打杂去了,就没正经去过几次学舍,能制出甚首饰?
可不是,我估摸着她压根是将材料糟蹋了,然后故意过来装可怜,罗坊主她们居然还当了真,你信不信,我保证她一会准找不到。
骗文思院坊主这事是真的么?我都不知晓了
纷纷杂杂的议论声落入华琬耳中,华琬双手收紧,却不能辩驳。
到了华琬住的那间斋舍,谢如英亦赶了回来,她听说华琬首饰不见了,虽与她无关,但她不耻那等小人下三滥的行径,决定帮助华琬一起寻找。
而王芷蓉虽然面色难看,却也不情愿地走进斋舍,心不在焉地四处随便翻翻。
罗坊主站在门槛处,隔住了外人往里窥探的视线。
罗坊主神情淡漠,心里却在替华琬着急,哪怕她与华琬接触不多,但她十分信得过陶学录,陶学录是她的恩师,带出来的小徒弟一定不会有问题。
只是若没有那对耳环,当着少府监长官和院使等人的面,她不可能招华琬进凝光院了。
一刻钟过去,一直弯腰在斋舍角落找寻的林馨直起身,苦着脸,蹙眉嘀咕:会掉到哪儿去呢?
第73章 争才
华琬也已将自己的床榻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另一处谢如英和王芷蓉同样一无所获。
徐司监和文思院坊主为男子,不便入女娘的斋舍,在外头等的时间长了,耐性就磨光了。
徐司监命大司成到斋舍内传话,告诉那名弄丢耳环的学生,若实是找不到,也只能作罢,让她在几日后的文思院甄选上好好争取。
大司成走到屋外,罗坊主抬手拦住她,摇摇头,低声道,一刻钟后我自去同徐司监说。
屋内四人还在寻找耳环。
华琬的目光流连在王芷蓉的床榻和橱柜之间,谢如英亦有意无意地往王芷蓉那儿看。
林馨则烦躁地乱翻自己床榻上的被褥,气急败坏道:屋子拢共这么点儿,还真能消失了不成,大家将自己被褥和橱柜都仔细瞧了,被耗子叼去甚处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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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芷蓉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翻就翻,这有甚的。
还不待王芷蓉和谢如英走到自己的床榻旁,屋里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玉石相碰的脆响。
众人惊讶地看着林馨从被褥中抖落出一对耳环,除了华琬和谢如英面上现出欣喜外,林馨和王芷蓉皆变了脸色,几乎异口同声道:怎么可能?
王芷蓉很快闭上嘴,强作镇定的外表下,两排细巧银牙磨得咯吱作响。
她就纳闷了,那对耳环分明被她藏到除了她以外从无人知晓的木窗棂暗洞内,怎会到了林馨床榻上?
此刻屋内最震惊的要属林馨,林馨一脸茫然无措地从地上捡起耳环,送到华琬手上,焦急解释道:阿琬,我、我不知道耳环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床榻上
林馨已经害怕的语无伦次起来,阿琬,我一直将你当成亲妹妹,有甚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你,我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阿琬你要相信我。
见耳环并无损伤,华琬已经放了心,朝林馨认真道:馨姐姐,我相信此事与你无关。
耳环找到了是吗,还不快拿过来。守在门槛的罗坊主将屋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华琬拍了拍林馨肩膀,示意她安心后,立马跑到罗坊主跟前,罗坊主,这是学生制的耳环,还请罗坊主核审。
罗坊主暗暗松口气,接过耳环,不禁眼前一亮,不及与华琬详说便转身出了斋舍。
到了徐司监和吴院使跟前,罗坊主先行半礼,满面欣喜地说道:这是抽到九号木匣学生制的耳环,下官十分满意,还请司监大人和院使大人过目。
只见赤金月牙弯钩下用金线坠了三朵紧紧粘合,但分别朝不同方向,形态、工艺俱不相同的莲花。左起第一朵用赤金块錾造而成,莲花瓣含羞合拢,姿态柔媚,第二朵是华琬用花丝工艺制的,莲花悄悄绽放,三五片花瓣已然展开,似瑶池中戏水的仙子在缓缓舒展腰肢,金丝莲花很美,可罗坊主等人顾不上欣赏,就先被技法惊艳到。
这般细的金丝是如何来的?连她们都不会的编缀技法又是何人教与工学堂小娘的?
罗坊主一下想到了陶学录,可师父当初已将所有技艺传授于她,未有半点私藏,更何况她在宫中妃嫔的各种新的、旧的首饰中,也未见过此技法了。
如此看来,只可能是师父这几年于置物房内修身养息,琢磨出来的新技法,而华琬聪颖勤勉,得到了师父真传。
最后一朵莲花是用白玉雕琢,再镶嵌于缠枝纹金底座,玉莲瓣瓣舒展,花开正好,娉娉婷婷似娇语诉清香。
凝光院琢石坊坊主亦仔细瞧了许久,连连点头,但碍于罗坊主在场,不敢开口。
好!徐司监轻拍了三下手掌,我虽为男子,却也觉得此耳环出挑别致,极具心思,前日我进宫时遇见云岚公主,公主还同某抱怨没有满意的耳饰了,我瞧着这对就极好,明儿可将此耳环送呈云岚公主相看。
下官惶恐,办事不力,令司监大人在公主面前难堪了。罗坊主躬身同徐司监致歉,又笑道:徐司监认为好,自就是极好的,下官这便与吴院使一道拟招录榜,司监大人过目后,即粘贴于东墙。
徐司监正要点头,文思院三坊坊主忽然上前一步:且慢。
罗坊主微微蹙眉,徐司监疑惑道:不知任坊主有甚事。
文思院三坊坊主姓任。
在文思院去年年底改规制前,任坊主为原先木器坊的坊主。
文思院因为工事日渐繁重,将早前的五坊打散重组,改为了现在的七坊五堂制,任坊主即由原来只掌管木器坊,到现在同时掌管第三坊和第四堂。
任坊主的目光落在华琬身上,含一分赞许两分欣喜。
今日他过来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当初替董月兰制紫檀木簪的学生。
当初那木簪的雕刻工艺很好,形态塑造稳中有变,精致中含了不少别出心裁的细节,在木雕上是极有天赋了。
原来就是这名小娘,他本只是好奇,这会亲眼见到本人,又见到莲花耳饰上那前所未闻的编丝技艺后,他就动了将小娘纳入文思院的想法。
如今他的三坊已不再单制木器,金银牙骨雕样样都有,这位小娘去了他三坊,不会埋没了,反而去凝光院单制小家子气的首饰着实可惜。
任坊主朝徐司监、吴院使躬了躬身,下官看了这名学生制的耳饰后,亦是震惊和惊艳,下官爱才,愿将该学生破格收入文思院三坊坊下,还请徐司监答应。
凝光院吴院使一愣,文思院三坊坊主公然抢人,心下虽不悦,可也不敢说话,她素来有气只会往凝光院的匠师身上撒,一点不敢得罪文思院和少府监了。
倒是罗坊主站出来愤愤道:岂有此理,今日是凝光院至工学堂甄选,你们文思院横插一脚,可是未将凝光院放在眼里。
任坊主年不过二十,生得儒雅,听到罗坊主这般指责他,也不反驳或者赔罪,不过挑起嘴角,眸光忽闪,看似意味难明,实则表明了想法。
他们文思院确实未将凝光院放在眼里。
罗坊主气得握拳的手都在抖,也不与任坊主多啰嗦了,径直朝徐司监躬身道:还请司监大人做个公证,今日是凝光院甄选,且华琬制的首饰清丽不凡,自然该入我凝光院。
言罢罗坊主直起身板,乜眼看向任坊主,还请任坊主莫再无理取闹了。
我并未无理取闹。任坊主看向徐司监,司监大人可记得皇上有交代,今年赠于北梁的国礼必须出新,如今整个文思院都在为此头疼,先才下官见到那学生别出心裁的编制技法,忽然就有了灵感,想来司监大人知晓国礼之重。
这被两处一闹,徐司监登时头疼不已。
第74章 究查
徐司监捋着下颌的短须,文思院和凝光院皆与皇宫往来密切,如今文思院虽尊为六院之首,但他也不可能明着去得罪凝光院了。
徐司监余光瞥向站在廊下一脸茫然的华琬,既然两院都争她,她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终归是在朝中多年为官的臣子,徐司监朗声笑道:两位坊主稍安,千万别伤了和气,文思院、凝光院与我而言,就是手心和手背,我是半点都舍不得委屈,不过今儿这事真由不得我做主,既然那位工学堂学生这般优秀,理当问问她的想法不是?
罗坊主颌首认同:徐司监所言甚是,自该询问了学生的意见。
华琬是她慧眼识珠送入工学堂的,后又交由她师父亲授,让华琬选,结果不用猜了。
大司成将华琬带到罗坊主与任坊主跟前,颇为严肃地问道:文思院与凝光院的坊主同时看中了你的制饰技艺,你决定去哪一处。
斋舍附近仍挤满了学生,先才对华琬冷嘲热讽的现在都闭上了嘴,只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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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文思院和凝光院难如郎君考进士,偏偏进了任意一院都等同于跃上小龙门,皆能令她们欣喜若狂了,现在两院竟然同时看中一位被责入置物房反思的女娘,还任由她挑选?
她们并未看到华琬制的耳饰,只猜测华琬是否有甚妖术,将坊主们迷惑了。
华琬抬头直接看向罗坊主,咧嘴一笑,就要说出去凝光院时,任坊主又开了口,还请问罗坊主,这名学生去了凝光院后,不知是入那制艺坊还是琢石坊呢?
自是我制艺坊。罗坊主仰首不以为然地说道。
先才你也看见了,这位学生制的耳饰上有一对白玉莲,玉雕工艺可谓上乘,去了你制艺坊,岂不可惜了她的琢玉技艺。
说罢任坊主看向华琬,文思院的情况与凝光院不同,同一件器物会需要两种甚至两种以上的材料,若你到了我三坊,可将你的所有技艺融入到一件器物摆件中,除了玉雕,还可能有骨雕、牙雕甚至砚雕、根雕,你可以多想想,考虑清楚了再回答徐司监。
华琬柳眉微颦,极认真地同任坊主说道:可学生不会骨雕、牙雕甚的,只会制首饰。
呵呵,有甚是天生便会的,便是这首饰,也是因为有人教你你才会,若你来了文思院,凭你的天赋和心性,用不了多久,即可在牙雕、骨雕等工艺上有极高造诣。任坊主坦言。
华琬还真的埋头想了想,她确实对牙雕甚的很好奇,可陶婶娘告诉她,她是要向罗坊主报恩的,绝不能当忘恩负义的小人。
华琬再次抬起头,毫不犹豫地说道:学生想去凝光院,想跟着罗坊主制首饰。
任坊主一听这话,面上登时现出极痛心和惋惜的神情,抬手扶额看天,连连摇头叹气,小娘实是不懂事,将来怕是要后悔哟。
罗坊主对华琬坚决的态度很满意,讥讽了任坊主两句,辛亏没被人哄骗了去,否则将来才是真真要后悔。
任坊主锲而不舍,小娘子,有朝一日你离开凝光院,我们文思院的大门还将向你敞开。
徐司监听言,未免任坊主与罗坊主又起争执,忙说道:如此,我先恭喜凝光院收到一名好匠师了,还有许多学生等着看名录,事不宜迟,还请吴院使快快拟了出来。
吴院使带着凝光院的两位坊主躬身应下,正要离开,罗坊主眼前忽然闪过先才斋舍内四名女娘寻找耳环的情形。除了华琬外,她选中的人里有一位是与华琬住同一间斋舍的。
技艺重要,可品行更为重要,否则将来很可能惹到祸事,将火烧到她身上,甚至烧至整个凝光院。这般罗坊主心里不免着慌起来,上前附耳同吴院使说了两句。
吴院使虽有不耐烦,但仍照了罗坊主的要求转身道:还请此间斋舍的四名学生随我们去一趟大司成的工事房。耳环忽然不见,实为蹊跷,是华琬本人不慎掉落,还是谁故意为之,尚不知晓,我们不能招一名行为不端的匠师入凝光院了。
行为不端的匠师自不是指华琬,而是谢如英、王芷蓉、林馨中的一位。
理当如此。徐司监与任坊主皆赞同。
林馨吓的面色大变,两步上前抱住华琬胳膊,哭丧道:阿琬,我真的不知道耳环为什么会在我的床榻上。
因为入凝光院一事已定,华琬心里石头落地了,故镇定地安慰林馨:馨姐姐,别怕,我会站在你这边,替你解释的。
嗯,阿琬,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而你是我最在乎的姐妹,你一定要相信我。林馨眼泪都快掉出来,她本也生得可爱俏丽,这会梨花带雨的模样由不得人不心疼。
罗坊主目光在几人面上流连,除了已经吓得哭哭啼啼的林馨,谢如英是一脸坦然,王芷蓉则慌张地左右张望,华琬面带难色,一直拍抚安慰林馨。
看来华琬和林馨的关系确实极好,能在工学堂里交到好姐妹可不容易。
四人前后脚进了工事房,合上隔门后,罗坊主面无表情地直接问道:是谁将耳环藏起来了。
见无人答应,罗坊主看向林馨:那耳环是在你床榻上找到的,你不想辩解两句。
林馨哆嗦着嘴唇,一时被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华琬主动说道:罗坊主,学生相信不是馨姐姐藏的,若真是馨姐姐,她怎可能那般傻地将耳环藏在自己床榻上,等着人去把她揪出来呢。
林馨感激地看向华琬,忙不迭地点头。
王芷蓉在一旁深深吸了口气,因为紧张和心虚,嘴角牵起的弧度有些儿扭曲,罗坊主,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事儿说不得就是华琬为了得到您注意,而自编自演的。
王芷蓉其实是满心疑惑和恐惧,她藏起的耳环被挪了地方,还那般容易被寻到,说明有人知晓了她做的事,只这人到底是谁?
只要想到有这样一人存在,王芷蓉就脊背发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华琬惊讶地看向王芷蓉,她最怀疑的就是王芷蓉,不料王芷蓉还反咬她一口。
工事房登时陷入一片静默,每个人面上的神情皆不相同。
因为华琬对文思院的拒绝,任坊主成了此事的局外人。
此刻任坊主闲闲地靠在曲足花架旁,满眼兴味地欣赏这场闹剧。
斑驳的光影落在任坊主的石青色流云长直缀上,光芒刺眼,谢如英闭了闭湿润的双眼。
稳了心神后,谢如英朝华琬走一步,终于开口。
第75章 黄雀
芷蓉,够了。音调短促夹杂着不耐,谢如英能感觉到任坊主的视线转向了她,隐在宽松制衣下的丰满身躯不禁一颤。
如英姐。王芷蓉自诩斋舍里她同谢如英的关系最好,谢如英应该要站在她这边的。
谢如英努力平稳气息,一番话令王芷蓉几乎瘫软在地。
芷蓉,我早与你说过,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总将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只要你努力提升了制饰技艺,凝光院院使和坊主同样会要你的,你偏偏小鸡肚肠总与华琬过不去。上午我们一道去食舍,你半路停下,那时我便疑惑你怎与旁舍学生说了那许久话,后来你又故意将粥泼到华琬身上,无非是想拖延时间,使得华琬前往正堂前没有功夫检查木匣,以此达到让华琬在司监、院使、坊主等人面前难堪的目的。
王芷蓉脸一阵红一阵白,在此孤立无援的境况下,还咬着牙要为自己争辩了,谢如英,没想到你也帮着她们一块对付我,好,就算是我藏的,我为何不藏的隐秘点,而让林馨她们如此容易地找出来?
林馨冲到王芷蓉跟前,握着拳头,恨不能朝王芷蓉那张绝色的脸庞上打一拳。
林馨厉声道:这有什么难解释,你无非是想一箭双雕,不但让阿琬在凝光院甄选一事上落败,还要离间我和华琬的关系,王芷蓉,你可真是心狠,阿琬和我甚时候得罪过你,妨碍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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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坊主在旁啧啧两声,一个个小娘长得如花似玉,没想到都这般牙尖嘴利,难消受。
罗坊主不悦地瞪了任坊主一眼,任坊主一挑眉,知趣地闭上嘴。
罗坊主同工学堂大司成说道:孰是孰非已经一目了然,她们现在还是工学堂的学生,想来大司成会知晓该如何处置,我与吴院使这便去拟入选名录了。
是,工学堂管教不严,让司监大人、院使大人、坊主们笑话了,此事下官定会处理妥当的。说罢大司成唤来了陆博士将华琬四人领走。
这会轮到王芷蓉颓丧着脸,一路哭哭啼啼的,而林馨则仰头理直气壮地牵着华琬的手,任由聚在四处的学生对她们指指点点。
回到斋舍,陆博士沉默地阖上门,她并未恭喜华琬,毕竟华琬入凝光院是一早就定下的。
陆博士看着王芷蓉叹一口气,芷蓉,我教了你一年,其实你是极有天赋的,何必呢?
斋舍内很昏暗,模模糊糊间看不清陆博士的神情。
半晌过去,斋舍里除了王芷蓉的哭咽声,再无人说话,陆博士颇为无情地说道:罢了,不几日你们便离开工学堂,到时候甚事都与我无关,你们自在斋舍里歇息吧,半个时辰后可以去东墙看红榜,我先走了。
陆博士!华琬忽然唤一声,陆博士疑惑地回头,华琬朝陆博士端端正正地行了学生礼,认真道:谢谢陆博士。
谢如英等人以为华琬是在谢陆博士送她们回来,唯有陆博士明白华琬话中的深意,淡淡笑了笑,你确实天赋过人,可当初那么做,并非完全是为了帮你。
陆博士自转身离开,四人复又沉默,不知为何,华琬并不想同林馨说话,若不是现在不方便走,她都想回置物房去寻陶婶娘了。
好不容易捱过半个时辰,谢如英问道:你们可要去东墙,还是我替你们跑一趟。
华琬想了想,率先起了身,如英姐,我与你一块去。
华琬话音刚落,林馨亦站了起来,本以为王芷蓉会觉得没脸面,独自留在斋舍的,不想也跟了出来。
东墙红榜前围了不少女娘,看到华琬过来,有华琬叫不出名的女娘热情迎上来,阿琬,往后我们就同是凝光院的匠师了,到时候可得互相关照。
华琬的名字又在红榜第一个,目光不停地看到红榜最后,林馨欢喜的一蹦三尺,抓着华琬的胳膊不停摇晃,阿琬,我也被选进凝光院了,往后我们又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而红榜上没有王芷蓉的名字,王芷蓉颓然垂首,很快一声不吭地走上穿廊离开,行走在木梁阴影下,没有一人关心她去哪里。
林馨看着王芷蓉颓败的背影,好不容易才忍住未笑出声,本来她压根没指望能进凝光院,是王芷蓉的愚蠢狭隘给了她一线希望。
林馨终于松开华琬的手,走到石阶旁,悄悄地将青布鞋底在石阶上刮了又刮,沾于鞋底的潮湿春泥扑簌簌落下。
她早上临到食舍前,以打井水净手为由,同华琬和谢如英分开,接着避耳目,抄近路,一路踩小花圃赶回斋舍,果不其然,让她看见了王芷蓉在藏耳环。
而她之所以将耳环丢在自己的床榻上,无非是想引得罗坊主注意罢了。
妥当后她仍旧走捷径赶在王芷蓉之前回到食舍。
王芷蓉以为华琬被送到置物房,就意味着罗坊主与华琬只是寻常关系,可王芷蓉却不肯用脑子想想,若华琬只在置物房打杂,怎可能会有那般好的制饰技艺。
不论旁它,单说玉雕一项,她们在工学堂一年都未学会琢玉了,偏偏华琬就会。
林馨此刻闭上眼还能感觉到白玉莲花摄人心魂的美。
蹭完泥土,林馨重回华琬身边,先才几个地儿来回走,泥巴都踩结实了,若非她发现自己走过的地方,偶尔会留下点泥碎,真真就彻底忽略,辛亏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细节。
谢如英向二人道贺,看着二人欢喜模样,脑海里却浮现出文思院三坊坊主斜倚在花架旁的身影,任坊主是个爱才的,谢如英开始憧憬过几日文思院的甄选了。
华琬看了看日头,与二人告别,言置物房还有些事儿没做完,她要先过去。
我还想着这会恰好一道去食舍呢。林馨眉毛一低,不舍地说道。
往后我们会有更多日子在一块。华琬抿嘴笑,握着林馨的手紧了紧,在凝光院有个相熟的伴,华琬亦觉得安心。
林馨复又笑起,破天荒地叮嘱华琬千万别忙得忘记了午食。
如今林馨虽好奇华琬在置物房里做什么,却也没有探查究竟的心思,毕竟她已如愿进入六院,除了大部分心思在太学的李仲仁身上外,旁的都没有那么重要。
冬日时通往置物房的小路两旁满是萧索枯枝,惹得华琬以为这些树都要不行了,不想开春后便结起新绿,如今又是郁郁葱葱的一片。
隔着转角的树丛,华琬听见置物房小院里传来热闹的交谈声,华琬快走两步,就见罗坊主正热络却不失恭敬地同陶婶娘说话。
第76章 爱才
华琬有些儿分不清状况,愣是止住了奔向陶婶娘怀抱的步子,不敢往前走了。
而罗坊主已经从陶学录口中得知花丝工艺,并特意去看了新打制的拔丝板。
陶学录还将华琬无事时制的各类金、银花丝牡丹、楼阁甚的拿与罗坊主品赏。
罗坊主虽惊讶但很快释然,普天下人才辈出,恰好让她当了一次伯乐。想到不几日华琬会带着技艺归入她凝光院制艺坊,心潮就澎湃起来。
这会四周无外人,罗坊主不用持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华琬的目光自多几分欣赏和喜爱。
入春的置物房比深冬多几分生气,几只白头翁在金桂的枝桠间筑了巢,白日里时不时叽叽喳喳唱几声,小陶等人非但不嫌烦,还时常拿新鲜点心掰扯了喂小鸟。
此刻有两只白头翁正盯着小陶手中的糕点,小陶一边习惯地将饼碎撒到树下,一边没心没肺地朝朝华琬招手,快过来,瑾姨带了蜜汁蜂巢糕,很甜,我留了最大的一块给你。
罗坊主同陶学录笑道:看来小陶和华琬相处的很好。
是啊。陶学录捧起一盏茶,缓缓吹去茶面上的白色浮沫,浅尝一口,朝罗坊主嗔怪道:你是不是太严厉了些,怎把华丫头吓得挪不动步子。
当了那许多人的面,徒儿总得一视同仁了。罗坊主实事求是,先才她对华琬确实严厉,说着罗坊主转向华琬,故意又板起脸,严肃道:看到长辈不知道过来见礼吗。
华琬一哆嗦,两步跑到罗坊主跟前,端端正正行礼道:学生见过罗坊主。
见华琬可怜兮兮的模样,陶学录笑道:好了,华丫头过来婶娘这边来,不用理她的。
华琬立即咧嘴应下,刚挨着陶学录坐好,小陶便递了蜜汁糕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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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坊主无奈道:师父,这孩子都叫您宠坏了,往后去了凝光院徒儿还如何管教。
华丫头不用管教,你只替我好好照顾她。陶学录瞪了罗坊主一眼。
华琬险些儿被糕噎住,罗坊主竟然唤婶娘师父,其实婶娘是她的师父才对,只是没有婶娘允许,她不敢同罗坊主一般,以徒弟自称。
罗坊主见华琬被惊讶的连连咳嗽,笑着解释道:华丫头,真要细究,我可算是你的师姐了,我的制饰技艺便是陶婶娘教的,对了,八年前,陶婶娘曾是凝光院院使。
华琬几乎懵了,忽然想起谢如英曾问她可知晓学录大人的身份,当时她还纳闷看来谢如英是一早便认出陶婶娘是前凝光院院使了,或许谢如英还以为她是在故意装傻吧。
陶学录本就未打算隐瞒,只也不愿刻意提及,这会顺着罗坊主的话继续道:当初就是罗坊主与陆博士二人商量后,决定将你送到我身边的,我很感谢她两。
陶婶娘说话的声音和气息皆低缓略带吃力,华琬听着很心酸,再看到陶学录花白的发鬓,是愈加不舍和难过,连着早上耳环不见的害怕和委屈,华琬眼泪一下涌出来。
陶学录心都要碎了,赶忙将华琬揽在怀里安慰,她也知道早上发生的事情,不过既然有惊无险,她便不再去提,其实耳环不见了是小事,将来华丫头还会经历更多,让华丫头自己反思和成长吧。
罗坊主欲斥责华琬娇气,但见陶学录那般疼爱华琬,愣是一个字都不敢训。
直到华琬哭完,罗坊主才清清嗓子说道:师父疼你,是你的福气,往后你得空除了回云霄乡,还要常回来探望师父。
学生一定会的!华琬紧紧搂着陶学录的胳膊不肯撒手,她未因为师承前凝光院院使而骄傲,反而愈发感激陶婶娘对她的照顾和倾囊相授。
用过午食,陆博士亦过来小坐片刻,华琬才知晓原来陆博士也曾是凝光院的匠师,几人说话,说着说着便提到了过几日琼林苑的牡丹宴。
陶学录问道:对了,庆国公府的郑六娘子要邀华丫头一道去牡丹宴赏花,可会有不妥。
罗坊主想了想,皇宫的牡丹宴于二十一日开始,今年与往年无甚不同,头两日是皇家私宴,参宴的俱是皇亲国戚,二十三日才是宫宴,那日国公府的嫡女皆在受邀之列,想来郑六娘子会请华琬二十三日陪她去琼林苑。
罗坊主目光在华琬面庞上转了两圈,饮一口茶继续道:凝光院亦有收到宫宴请帖,吴院使有事去不了,令我挑两名凝光院匠师一同前往,吴院使的侄女吴婵兰是少不得了,至于另外一人,我就带了华琬去吧,如此华琬不用被郑六娘带着四处走,不会见到不该见的人。
陶学录认同道:瑾娘所言有理,华丫头年纪尚小,皇宫里头的,能避还是避开则个。
罗坊主半嗔半怨,师父您太偏心了,当初就不见您护我,如今还将徒儿推到凝光院当那劳什子坊主,风头浪尖的事儿都让徒儿做了。
你与华丫头性格不一样。陶学录好笑道,犹记得第一次见到罗瑾娘时,瑾娘才十岁,比华琬年纪还小了,可那时的罗瑾娘胆子就大,又有主见,重情义但更讲理,是自小便懂得保护自己的性子,所以当徐司监求到她这儿来时,她立即推荐了罗瑾娘。
陶学录拍拍华琬脑袋,不论郑六娘是否请你去牡丹宴,那日你都随罗坊主过去,赏赏花,好好放松一下,将来在凝光院,会比工学堂辛苦的。
华琬乖巧地点头答应下。
约莫未时中刻,罗坊主和陆博士告辞各自回去了。
自从凝光院甄选放榜后,王芷蓉连着几日都未回工学堂和斋舍,华琬初始还很担心,后来听闻王芷蓉是被王家人提前接走,才放下心来。
文思院的甄选于十七日开始,中间留两日与学生制器物摆件,二十号时文思院的院使、各坊坊主,同样由少府监官员陪同过来选人。
谢如英用青竹雕出四季屏风,何矜则用一块树根浮刻了八仙过海。
二人的雕刻技艺皆得到文思院院使认同,双双如愿进入文思院。
何矜分在三坊任坊主门下,谢如英则去了二坊。
看到名录时,谢如英没有因为入选喜悦,反而一阵失落,转身看到了站在树荫下,正同文思院院使说话的任坊主。
谢如英抬起头,不知为何,她似乎闻到了夏日枝头成熟梅子的味道,酸酸麻麻从鼻端直入心底,谢如英很想问问任坊主,明明说爱才,为何不挑了她去?
第77章 六院院使
华琬在二十日接到郑六娘的信,果然邀请她二十三日一同前往琼林苑牡丹宴。
华琬照陶婶娘的意思,同郑六娘回了信。
到了参加牡丹宴的早上,华琬穿上郑老夫人送她的月白色交领梅花纹褙子。
陶学录亲自为华琬梳了百合髻,再簪两朵鎏金花钿。
看着铜镜里鲜艳如花的小娘,陶学录笑道:还未着意妆扮,便已将那些贵家女娘比下去了,将来可如何是好。
华琬亦是新奇,一会摸摸自己的发髻,一会扯扯袖子,想了想同陶学录说道:婶娘,这锦缎衣衫虽然穿着舒服,瞧着也好看,却不自在,学生还是喜欢工学堂制衣。
是啊,我们不同于那些生来富贵的人家,当粗布麻衫变成绫罗锦缎时,便意味着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哪里能肆意、自在的起来呢。
陶学录说话间将华琬拾掇妥当,又交代道:华丫头,一会我带你从西侧门出去,以免遇见工学堂的学生凭添议论,想来罗坊主已在西门外的巷口等你了。到琼林苑后,要好好听罗坊主的话,哪怕郑六娘来寻你玩,亦不能四处乱跑知道吗?
华琬点点头:婶娘放心,学生一定会安安分分,不会给罗坊主添麻烦的。
好,时辰差不多了,我带你出去。
陶学录牵着华琬刚出西侧门,便瞧见一辆四轮马车停在不远处。
马车帘子撩起,罗坊主带吴婵兰落马车,匆匆朝陶学录走来。
华琬第一次去凝光院便见过吴婵兰,她听罗坊主身边的青荷说,这吴婵娘是上界坊的,那时她还不知上界坊是甚东西,只猜吴婵娘的技艺该是十分了得。
师父,徒儿就将华丫头带走了,您放心,保准安然无恙地送回来。罗坊主玩笑道。
别贫了,若不放心我也不会将华丫头交给你,快去吧。陶学录将华琬送到罗坊主身边,转身回工学堂。
一旁吴婵兰讶异地打量华琬,她就纳闷了,罗坊主为何要带一工学堂的小娘去牡丹宴,还巴巴儿地过来接她,这脸面也忒大了些。
这小娘似乎有点儿眼熟,吴婵兰视线一直在华琬那身锦缎褙子上打转,故此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是在哪儿又是何时见过。
很快马车行至琼林苑,没有侍卫上前拦人检查,而是来了一位华服宫婢,将三人一路迎进芳萼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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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萼园临橘河而建,内里有牡丹园、杏花林、梨花林,橘河上蜿蜒有九转水廊,建了十数处亭台水榭。
亭台水榭皆拉了纱幔,供皇家子弟与朝中一品勋爵、官员家眷歇息和玩乐。
在距离亭台约百丈的杏林还围了一圈供六品以上官员及家眷休息的幔幛。
六院女官的休息处就在其中一间幛房内,此刻幛房里已经围坐了文绣院阮院使、裁造院褚院使、凌锦院一坊颜坊主,其余文思院院使与染院院使均为男子,未与几人在一处幛房。
各院院使、坊主亦带了两名得意匠师在身旁,众人起身与罗坊主互相道好。
未免一会问话尴尬,华琬默默地记下每个人的名字和身份。
文绣院阮院使往一旁移了移,请罗坊主坐下,问道:前儿听说吴副院使身体抱恙,现下可好些了?
阮院使见凝光院来的亦是坊主,虽说前年保康门大街走水案后,凝光院尚院使与前少府监崔司监一道被撤职,以至于院使之位空虚至今,可不管怎么说,副院使终归压坊主一级,哪怕罗坊主现下风头正盛,可也跃不过院使去。
细想这凝光院院使一职还真是不吉利,早前那将凝光院争成六院之首的陶院使,在荣妃没了后便疯疯癫癫的,不几日被少府监除了名,紧接着的尚院使,亦是没做几年,就因与崔司监有牵连,被连坐革职了。
罗坊主还未开口回答,她身后的吴婵兰先迫不及待地说道:回阮院使,小女的姑姑原是被寒疾所恼,开春气候回暖,身子好多了,谢谢阮院使关心。
阮院使诧异地瞥一眼吴婵兰,照理她们之间说话,寻常匠师是没资格插嘴的,阮院使挑眉笑道:原来你就是吴副院使的侄女,瞧着就是深藏技艺的,呵呵,如今凝光院的气候是大不同往昔,嗯,越来越令人刮目相看了。
吴婵兰以为在夸她,精气神愈发高昂。
罗坊主脸面挂不住,可怪不得人阮院使,是吴婵兰太没规矩。
阮院使常年捏银针和绣线的手指细长柔软,一下一下地敲着身旁扶手,指节上下如流水似的,眼底若隐若现的讥讽,罗坊主等人瞧不见,可坐在对面的绫锦院颜坊主却掩嘴一笑。
幛房中裁造院褚院使的年纪最大,约莫有四十来岁了,经历的风雨多了,说话行为皆更为沉稳得体,她看不得六院之间相互冷嘲热讽。
褚院使注意到华琬,华琬从进幛房起就一直安安分分地站在罗坊主身后,漫说说话了,便连动都未动一下。
褚院使也喜欢省心的匠师,忍不住问道:这位瞧着还是个孩子,不知年岁多大了。
华琬疑惑地抬起头,直直撞上褚院使探寻的目光,才知褚院使是在问她,颇为紧张地说道:回褚院使的话,小女今年十三了。
一眼就知是个机灵听话的。褚院使朝罗坊主认同地点点头,又夸了华琬一句,年纪小的好,可以安安心心在凝光院多做几年。
谢谢褚院使。华琬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笑,其实她未听出褚院使话中的含义。
女子一旦入六院,就有了女官身份,百姓看着是了不得了,可本人在婚嫁之事上,反会因为高不成低不就而变得更加艰难。
华琬年纪小,确实是不会那般快地考虑这些。
褚院使话音刚落,颜坊主又开口问道:听说凝光院和文思院今年去工学堂甄选,为了一名学生险些起争执,不知这事儿是真是假。
罗坊主眼皮子一抬,笑道:是真的,那名学生最后选择来我们凝光院。
哟,文思院任坊主是会憋闷的几日吃不下饭了。颜坊主笑道,她知任坊主是个争强好胜的,毕竟若非任坊主,文思院也不可能这般快地爬起,彻底压制凝光院。
见她们谈及此事,华琬心突突跳,生怕罗坊主说她就是那名学生,令她为难,好在罗坊主开始慢慢品茶,不再说话。
咱门别一直闷坐在幛房里,出去赏花吧。褚院使放下茶碗,率先站起身。
听到能出幛房,华琬双眸晶亮,先才她一路往芳萼园行来,就已经被花香花色迷了五感,既置身于杏花花海之中,再安坐于幛房岂不可惜。
褚院使带着众人走出幛房,林间满是粉杏清雅的花香,吴婵兰忍不住抬手摘两朵娇花插在发鬓。
华琬正跟随罗坊主走在花径上,一位穿着体面的婢子经过罗坊主等人,匆匆走至华琬身前,蹲身见礼道:华娘子,郑六娘子请您一道去水榭赏花。
第78章 帮忙
华琬仔细看了看,确实是郑六娘身边的婢子。
罗坊主未让华琬为难,径直挡了去,同那婢子说道:不一会要开宴席了,华琬她年纪小不懂事,过去怕是会给六娘子添麻烦,一个不慎再冲撞了甚贵人就不好了。
婢子还站在原处不肯走,罗坊主又道:快去回复你家娘子吧,别耽误了事儿。
婢子偷偷觑了华琬一眼,见华琬一动不动的,无奈只得躬身答应下,转身去水榭附近寻自家娘子。
走在杏林间华琬还有遇见不少贵家夫人和女娘,虽不相识,却会友善地相视一笑。
不少女娘发髻上簪一朵盛放牡丹,逢了牡丹宴最是应景,瞧着颇有人花两相映,分外知春好的气氛。
华琬侧耳能听见亭台水榭那儿推杯换盏和丝竹鼓乐之声,大约还有郎君在斗诗词,隔上一会,都会有人击鼓叫好,再高声唱出闻之令人唇齿留香的佳句。
华丫头,午宴要开始了,我们到大叶蝴蝶牡丹群附近。罗坊主扭头见众人皆往四周赏花,唯有华琬站在一处呆呆地仰头,也不知在看什么,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因为人数众多,故今日牡丹宴宴席被分做数处,据罗坊主所知,皇子、公主的席面摆在天香湛露牡丹墙旁,郑六娘等人的在紫蓝魁围花内。
华琬回过神将肩上花瓣轻轻扫去,她不知大叶蝴蝶牡丹在何处,只笑嘻嘻地跑向罗坊主。
牡丹丛周围已经围好了一圈食案,时辰到了,六院女官皆在食案落座,华琬主动替罗坊主和吴婵兰布好杯箸。
不一会美酒、佳肴一道道地端上来,甚百味羹、金丝肚、炒蟹、签鹅俱是难得一见的名贵吃食。
华琬馋的不住咽口水,她以为牡丹宴只是来看牡丹的,是用牡丹秀色填饱肚子的,不想还能吃上席面,华琬恨不能大快朵颐,可惜她如今必须摆出女官姿态,不能失了文雅。
亏得菜量足菜品又极多,华琬动作虽缓,但能食箸不停地吃上小半时辰。
临上到第九道菜时,褚院使起身,同罗坊主耳语了几句。
罗坊主转头向华琬交代道:我们要至亭台与张贵妃请安,你就在这儿吃席面,哪都不许去,知道吗。
原来今日牡丹宴是张贵妃主持的,华琬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听话地点头。
罗坊主前脚刚走,吴婵兰就站了起来,华琬紧张地扯住她衫袖,吴娘子,坊主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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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话还未说完了,就被吴婵兰打断,罗坊主是交代你这只知道吃的傻子别乱走,好了,我要去橘河畔赏牡丹,你别拉着我。
华琬见吴婵兰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也不敢多说什么,挠挠头又自顾地吃起来。
宫中贵人的席面在橘河畔的天香湛露牡丹花旁,不过这会儿到橘河附近散步赏花的人越来越多,二皇子亦用过席面,将适龄的贵家郎君都唤到橘河水廊上作画了。
华琬埋头吃到腮帮子鼓起,几乎要走不动路,偏生罗坊主等人还未回来。
瞧日头约莫是午时末刻,有婢子上前将食案收去,华琬不敢走远,寻一棵开得正好的杏树,站在树荫下等罗坊主回来。
华琬几乎要靠在树干上睡着,听见有人在唤她名字。
阿琬,阿琬,你在这呢,害得我好找。
华琬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登时清醒过来。
菡娘。华琬赶忙向郑六娘子走去,你怎到这儿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让婢子过来请你,请不动,只好自个儿过来寻你玩了。郑六娘子牵着华琬的手,欢喜道:我在前头快闷坏了,阿琬,杏林、梨园附近有乌金牡丹、夜光白,还有鹤望蓝、魏紫、姚黄等等许多寻常见不到的,我们到那附近玩去。
跟在郑六娘身边的婢子见主子先才还无精打采,此刻一见到华娘子,就来了精神,不免对华娘子又高看几分。
我得等罗坊主回来。华琬没有挪动步子,歉疚地看着郑六娘。
郑六娘指着某处,罗坊主这不已经回来了吗。
华琬赶忙朝郑六娘指的方向望去,还真是。
罗坊主正站在不远处的花树拐角,同一名华琬不认识的官家夫人说话。
待罗坊主同官家夫人告辞,郑六娘陪华琬走到罗坊主身边,一同行了晚辈礼。
郑六娘朝罗坊主得体地笑道:罗坊主,小女想带阿琬到杏林附近赏花,还请罗坊主答应。
罗坊主愣了愣,郑六娘是国公府嫡出女娘,身份尊贵,却对她这般客气,真真是给足她面子了,而且罗坊主未料到郑六娘会亲自过来请华琬。
罗坊主回了礼,颌首道:华琬年纪小,还请六娘子多担待,单在这附近走走,千万别去远了。
郑六娘笑言,罗坊主直管放心,我们不会去橘河那一片的。
心里所想都被道破,还能说什么,罗坊主笑着侧身让两位小女娘自去玩。
刚走到杏林曲径的一处岔路,郑六娘便停下来,朝她的两名侍婢吩咐道,你们在此处候着,我要与华娘子单独说说话。
这两名婢子面面相觑,很是为难,老夫人和三夫人都叮嘱她们要保护好娘子的,这要是有点甚闪失,她们也没活路了。
好了,我很快就会就回来。郑六娘板起脸时颇有气势,两名婢子无奈只得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杏林内的岔路可分别通往橘河、梨园、各处牡丹丛,郑六娘先随意挑了条人最少的曲径,将华琬牵到身边,走了一会,趁四周无人了,从袖笼里取出一块抹额,阿琬,过几日是我祖母的生辰,我想来想去,打算亲手绣一块抹额给祖母,你瞧。
郑六娘将抹额捧至华琬眼前,只见上头用明暗绣了流云百福纹,针脚细腻,绣工很是了得,唯一不足是抹额正中间略显空了些。
阿琬,我想在抹额中间镶一颗宝石,可我不会了,你能帮我吗?郑六娘惴惴道,她并不想麻烦华琬,可她确实不会,而且既然是要给祖母惊喜,总不能大张旗鼓地送到凝光院去。
华琬毫不犹豫地答应下,好,正好这几日我在工学堂也无事了。
谢谢阿琬。见华琬答应,郑六娘放下心来,想来凭她的心意和华琬的技艺,祖母一定会喜欢这件礼物。
对了,阿琬,其实这会儿牡丹丛那人极多,我们先去梨园,再绕去牡丹园吧。郑六娘踮脚尖努力地从树缝间往外张望,又带着华琬换了一条小路,只未料到这条小路竟这般狭窄,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
郑六娘不忘祝贺华琬顺利进凝光院,二人嘻嘻哈哈地说着话,眼见要出杏林,华琬抬头就能望见那云海一般的梨花时,一旁杏树林里忽然闪过一个影子。
华琬猝不及防地被一双大手捞进杏花丛中。
第79章 轻佻
若不是被捂住了嘴巴,华琬早吓得喊叫出声。
一簇簇繁茂杏花挡在身前、贴在面上,一缕缕幽香夹杂着凉意萦绕鼻端,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脖颈,惹得华琬整个人都火烧火燎起来。
华琬惧高,眼睛往下一瞟,便手脚发软,所以这会儿她是一动不敢动。
刚走出曲径的郑六娘亦发现华琬没了,正要回头找,就看见二皇子、云岚公主、云清公主三人带着一溜内侍、宫婢朝她走来。
郑六娘顾不得多想,立即迎上前,朝三人蹲身见礼。
赵允佶对郑六娘并无印象,三人中只有云岚公主记得郑六娘,云岚笑说道:亭台水榭的牡丹花少,请来助兴的乐师拉来唱去也只有两首曲子,菡娘是不是也听腻了,所以过来赏杏花?
郑六娘垂首道:回云岚公主话,宫中乐师曲音美妙,不过小女确实是眼馋此处杏花开得漂亮,遂过来走走了,说着郑六娘莞尔一笑,小女先才被杏花迷了眼,复见清明时便瞧见了殿下与二位公主。
菡娘可真会说话。云岚公主墨眉扬起,笑得一脸天真浪漫,转头朝赵允佶道:二哥,既然杏花如此漂亮,我们也到杏花丛中去,难得出宫,我须玩得尽兴了。
好。赵允佶宠溺地看着云岚,准备带云岚和云清走上先才郑六娘出来的曲径。
郑六娘心里咯噔一下,侧身让出路后又作轻松地说道:殿下、公主,这条曲径狭窄,只能一人通行,怕是会拘着殿下与二位公主。
哦?云岚探头探脑瞧了瞧,还真是,二哥,咱门换一处走。
赵允佶离开后回首瞥了郑六娘一眼,朝云岚轻声问道:三妹,先才那女娘是何人。
二哥还真是忘性大,她就是庆国公府的六娘子,庆国公老夫人每次入宫带的都是她。赵云岚一蹦一跳笑的欢喜。
原来那就是郑六娘,郑家女娘的容貌生得寻常,怪道方三郎会被一烟花女子迷得神魂颠倒,无论如何都不肯与郑家人结亲了。
寻常我极少同贵家女娘往来,妹妹怎能这般嘲笑二哥。赵允佶与赵云岚说话时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似一个将妹妹当宝捧在手心的好兄长。
赵云岚得意地仰着小脑袋,她为已故的元禧皇后所出,极得皇上宠爱,宠爱到令旁人误以为皇宫里只有她一位公主,就连张贵妃等人都要看赵云岚的脸色。
二哥、三姐,大哥去哪了,先才还在的。年仅八岁的云清牵着云岚的手,小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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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佶不屑地瞥云清一眼,云清生母是不受宠的叶昭仪,却懂得缠着云岚,倒也机灵。
听言云岚左右找寻一番:是呢,大哥去哪了,前儿大哥还送了我一架巴掌大的木流牛马,不过虽说是木流牛马,却只有牛尾巴能动,就是瞧着有趣,大哥的手工可算不赖。
赵允佶轻嗤一声,转又哄云岚高兴,大哥他会的毕竟浅薄,若云岚喜欢,改明儿二哥去寻了新宋最好的工匠,给你做一个真的木牛流马。
好啊!
看到二皇子和公主朝另一处走去,郑六娘才松口气,扭头回曲径寻华琬。
此刻华琬虽仍惊魂未定,可已安然无恙地站在花树下了,浑身上下沾满粉色花瓣,模样儿是又傻又可笑。
华琬摸了摸腰部,光滑的锦缎上还留有先才那人手心的温度,她初始未见着脸时,单凭呼吸声就猜出那人是看守琼林苑的职官甄大人。
甄大人生得比春花秋月还要好看,可行事却实在轻佻。
甄大人让她别动,其实当她被挂在枝头时,想动也不敢动了。
后来听见郑六娘在向二皇子请安,她才大约明白甄大人是好意。
随了漫天花瓣一起落地,华琬向甄大人道了谢,以为道谢后彼此便各走各的路了,不料甄大人朝她笑了笑,腰间玉带上系的青色丝绦随风散扬,时不时带了花瓣缠绕上指尖。
华琬满目春风卷粉花,甄大人竟拈起沾在她额头的一片花瓣,轻贴于唇边
甄大人这会儿是不见了,可华琬的心却小鹿乱撞般跳个不停,在看到了甄大人那神仙不换的容颜,谁还会有赏花的兴致?
见华琬站在原处发怔,郑六娘拿手在华琬眼前晃了晃,担心地问道:阿琬,先才你是不是摔倒在花丛中了。郑六娘将华琬身上的花瓣扫下,见华琬模样狼狈,直庆幸自己先才将二皇子等人给打发走了。
接下来的赏花华琬皆心不在焉,好在也未遇见甚人。
至于兴致勃勃前往橘河的吴婵兰,亦一无所获的扫兴回来。
临近申时,郑六娘和华琬告别,趁人不备郑六娘悄悄将她绣的抹额和一支小金簪塞给华琬,附耳道:阿琬,金簪是我原先自个儿在首饰铺子买的,上头有颗玉石,不知能不能用了。
华琬用手捏一捏,行的,倘若金料子有余,我再给你掐朵金丝牡丹。
郑六娘心下欢喜,金牡丹阿琬自己留着,省的你贪花,没事儿钻到花丛中去。郑六娘还记得华琬满身花瓣的狼狈模样,忍不住顽笑一句。
讨厌。华琬轻飘飘地拍了郑六娘手背一下。
华琬不知,就在她乘马车离开琼林苑时,令她眼花缭乱的甄大人,就站在一处几乎无人注意的花树下,神情清浅地目送她离开。
罗坊主先送华琬回工学堂,华琬将在席面上得到的糕点交于小陶,自己则换下锦缎褙子,赶去斋舍收拾东西。
到了三月,工学堂会有新一批学生住进来,所以二月底大家必须收拾包袱各自离开。
陶学录言华琬马上要去凝光院,且那东西也没几件,就不用搬回云霄乡了,只放在置物房里,到时候直接带去凝光院便可。
趁了这两日无事,华琬将郑六娘交代的抹额制好,考虑到抹额不能太重,宝石托上华琬用了编织出不至于太醒目的万寿菊卷草纹样,再镶嵌翡翠蛋面。
陶学录看到抹额,颌首道:郑六娘是个孝顺的,郑老夫人没有白疼她。
华琬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婶娘的生辰是在甚时候。
陶学录似猜到华琬心思,今年的已经过了,在上元节前一日,过一年便老一岁,何必时时记得。
过了?华琬颇自责,埋怨自己未好好关心婶娘,竟然婶娘生辰过了都不知晓,明年学生陪婶娘过。
陶学录揉了揉华琬脑袋,笑着点点头。其实待华琬于凝光院安顿后,她打算离京一趟。
前段时日她将羊脂白玉笔架交于大皇子,大皇子说起了一件事。
她知晓大皇子不需帮忙,可她不愿袖手旁观了。
她会默默离开,至于甚时候回来,还未有定数。
离京一事华琬不必知晓了,她有许多更重要的要教给华琬。
第80章 入凝光院
陶学录靠在藤椅上,华琬搬张小杌子窝在陶学录腿旁,身上的青灰色袄子显小了,裹在细细的腰上还起两层褶子。烛火晃动,在高橱上投下二人剪影,一年过去,置物房的布置与感觉都未变,一如当初的安静祥和,似与尘世相隔。
华丫头,关于花丝工艺,你可有甚打算?陶学录认真问道,她见华琬一脸懵懂,就知晓华琬肯定又没明白她想说的是甚。
婶娘,花丝工艺怎么了吗?于华琬而言,不论甚工艺技法皆是为了制饰而存在,并无不同。
华丫头,如今能将金子制得如此细,又能用双股金丝驾轻就熟地编缀出各式花样的匠师,唯有你一人而已。陶学录顿了顿又说道:罗坊主已经不止一次向我讨教此技法,我与她说了,拔丝板可以给她,但是拔丝板是如何制成,还有金丝如何编缀,都不能由我教她。
阿琬,拔丝板的制法凝光院迟早会知晓,罗坊主亦会为了技法来找你,她答应我,会保你进上界坊,并且尽量护你周全。若无意外,花丝工艺将成为凝光院的关门秘艺,到时除了文思院外,还会有不少人来烦扰你,遇到为难的事,你只管推给罗坊主她们,自己却不要去肆意宣扬。
华琬明白陶学录的一番苦心,她以为寻常的工艺,在他人眼中是极其新奇和珍贵的,若非如此,文思院三坊坊主不会要将她争到文思院去。
照婶娘为她的安排,她能凭借此技法进上界坊,而与技法有关的所有麻烦,都会过给凝光院。
婶娘,您放心,除了罗坊主外,其他人询问学生一定缄口不言。华琬知她如今身份是凝光院匠师,一旦外传,不但得不到文思院的感激,反而会得罪吴院使和罗坊主。
你能明白就好,将来到了凝光院,凡事多思量,真有困难别死扛着,去寻罗坊主,可记下了。陶学录感觉她在华琬身上有操不完的心。
学生记住了,如果学生在凝光院不开心,还可以回来寻婶娘。华琬趴到陶学录怀里,想到有收留她的地方,就底气十足的。
时辰不早,快去歇息吧。陶学录拍抚华琬后背,抿嘴微微笑着,太重太严苛的话她永远都不会与华琬说了,只希望将来生活能善待这孩子。
在华琬随李仲仁回了一趟云霄乡后,二月便过去了。
往凝光院报道的前一日,华琬收到林馨的信,约她同行。
此次凝光院从工学堂选出的十名匠师中,有八人分在制艺坊,二人分于琢石坊。
凝光院内的景致未有变样,罗坊主先领着八人到制艺坊下界坊的工事房走一遭,华琬第一次来时,便从隔门缝悄悄往里瞧过,堂内约莫有五十余名身着靛青色右衽素锦襦裙的匠师,年纪大的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小的也只比林馨她们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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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匠师们皆恭敬地与罗坊主见礼,至于华琬等人,她们只淡淡地看一眼,并不多加理睬。
对于刚从工学堂出来的女娘,凝光院的一切都是新鲜有趣的,故众人一直小声议论不停。
林馨悄悄拉扯华琬,阿琬,你快瞧,她们制的银环佩好生漂亮。
华琬答应一声,目光却粘在身旁的一串璎珞上。
璎珞用金银线串焊而成,不规则宝石缀散其中,任何一颗宝石单独看都显得尖锐不适于首饰,可被匠师大胆组合镶嵌上去后,却很是协调,美感相辅相生了。
华琬心下赞叹,暗道不愧是凝光院的匠师,技艺好生了得。
好了,我们现在去正堂,吴院使此刻亦在正堂内,到时候主簿会告诉你们凝光院的规矩,并将凝光院的制衣发与你们。罗坊主绕工事房走了一圈,未多做停留,径直前往位于铸造坊附近的正堂。
华琬等人到时,吴院使正在向一名女娘交代着什么,华琬认得那女娘是吴院使的侄女吴婵兰,因着亲戚关系,吴婵兰在凝光院的地位与她们不同。
华琬认识,但其她人不认识,果然就听见有人疑问那女娘为何穿红戴绿的,未同其她匠师一般,穿凝光院制衣了。
吴院使拍了拍吴婵兰的肩膀,让吴婵兰先行离开。
吴婵兰经过几名小声议论的女娘身边时,冷笑道:你们这些低阶匠师懂什么,我是上界坊金匠师,自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对了,别怪我没交代你们,你们既是新来的,就该懂新人的规矩,随意在背后议论人不可取,若非我宽宏大量,你们这会就该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娘被吴婵兰吓的往后躲,吴婵兰得意地哼一声,余光瞥见华琬。
之前罗坊主带华琬去牡丹宴,她就好奇这人身份,原来是今年新来的匠师。
除了华琬,其余人都不知晓何为上界坊,华琬倒是听陶婶娘提过,遂小声与林馨解释,言进入凝光院的匠师,大部分是在下界坊工事房做事,唯有得到少府监授予金匠师称号的人才有资格入上界坊,入了上界坊就是六品女官。
金匠师的俸禄和待遇皆远胜下界坊匠师。
罗坊主命众人安静,吴院使坐在正位上,交代了大家安心、细心地做事,她们制的首饰皆是由贵人订下,不能有半点马虎,吴院使说完后主簿将制衣分发与众人,又将凝光院的规矩念了一遍。
华琬发现凝光院比之工学堂的限制要少许多,匠师每日申时后是可以离开凝光院回家的,若是住在凝光院厢房,晚上还可以出去玩儿,只需在戌时大门落拴前回来便可。
华琬和林馨都选择了住凝光院斋舍,二人正排队等着向主簿登录,外头忽然传来高声通禀,吴院使一听就知是少府监派来的人。
吴院使到正堂外足足有一刻钟才回来,华琬和林馨正好登录完了,回头看到吴院使带了一名女娘走进来,二人登时愣住。
王王芷蓉怎么来了?林馨惊讶地合不拢嘴。
王芷蓉的扮相与在工学堂时大不相同,乌溜溜的青丝搭在肩膀,一对垂鬟分肖髻上簪几颗赤金花钿,本就白净美艳的脸庞上薄施粉黛,樱桃唇点了口脂,是鲜红欲滴。
华琬看直了眼,舔舔唇,芷蓉长得可真是倾国倾城。
第81章 路子
林馨生气地一拍华琬脑袋,傻瓜,现在是感慨她漂亮的时候么,她怎么会在凝光院?
华琬回过神来,亦满脸疑惑,可不是,甄选名录上分明没有王芷蓉名字。
漫说从工学堂被选上的十人了,就连罗坊主亦是满脸惊讶,罗坊主欲起身问究竟,吴院使朝她摆摆手,先亲热地牵王芷蓉走到众人跟前。
都是工学堂里出来的,想来不用介绍你们也认识了,往后芷蓉亦是我们凝光院的匠师。吴院使微抬下巴,颇具威严,不容众人置喙。
没有半句解释,华琬等人面面相觑,王芷蓉翘着薄唇,眸光淡淡地一扫四周。
罗坊主紧拧眉心,好不容易捱到吴院使出内堂,罗坊主紧随其后。
院使大人。罗坊主走至吴院使身侧,直接问道:为何王芷蓉会进凝光院,您也知晓她心术不正的,将来恐怕会给我们添麻烦。
吴院使梗着脖子,面露无奈,你说的我都知晓,可她是上峰直接交代下来的,就连少府监徐司监都不敢多言半句,若是今日不将她收下,我们现在就会有麻烦。
上峰?罗坊主一脸惊诧,还请院使大人明示。
吴院使摇摇头,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但至少是二品以上大员,终归是我们惹不得的重臣,我还要祈祷王芷蓉别因为先前的事情记恨我们了。反正她已进来,我看她制饰技艺不错,比今年招的大部分要好,往后你多费心思,多照顾照顾她。
吴院使说完便自回厢房,罗坊主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却知晓单凭王芷蓉那张脸就不会是省油的灯,她只将王芷蓉留在下界坊,不叫她出去惹事便是。
心下思定,罗坊主也不回正堂了,想来那些女娘有主簿照管着,也不会出甚乱子。
此刻正堂内除了华琬和林馨,其余几人已上前与王芷蓉攀谈起来,大家都在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的路子,王芷蓉并未遮掩,说话的声音比在工学堂时还要温柔甜美。
是少府监司监大人中意我的制饰技艺,他认为之前的甄选不公。王芷蓉一边说,一边往华琬和林馨那瞟,司监大人还说了,那只会镂简单花样的下三流匠师竟都被选了进来,我却未被选上实在太可惜。
可不是,原先咱们丁舍就属你的制饰技艺最好,那入选名录上竟然没有你名字,我都吓一跳。有女娘开始与王芷蓉套近乎,且不论少府监司监与王芷蓉的关系,单凭先才吴院使对王芷蓉的态度,就不能得罪。
没办法,我的名字让一些歪瓜裂枣给挤了。王芷蓉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缠绕垂搭在肩膀的青丝,黛眉轻蹙,脑袋微偏,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王芷蓉做起来竟然千娇百媚。
太过分了,这才刚来,就挤兑我。
林馨气的要冲上去与王芷蓉理论,被华琬眼疾手快地拦下,馨姐姐,罢了,她没有指名道姓,真与她闹将起来,是咱们站不住理,院使、坊主罚的也是我们。
林馨委屈地直跺脚,她这般说话,和指名道姓有区别吗?往后我还如何在你们当中立足了?阿琬,你说她究竟攀上哪支关系,竟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
林馨才不会相信王芷蓉先才说的甚司监大人中意她的制饰技艺这种鬼话,当初甄选时,林馨瞧得真真的,徐司监压根不屑王芷蓉。
华琬认真道,馨姐姐,别怕,立足靠的是实力,她们的说三道四影响不了我们的。
林馨都快哭出来了,声音低低地说道:阿琬,其实我进凝光院后反而很害怕,毕竟我的制饰技艺不如你们,倘若将来坊主交办下来的事儿,我办不好,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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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安慰林馨道:馨姐姐不会什么就与我说了,我会尽量教馨姐姐的,一定让馨姐姐每次都按时交办任务,不用太害怕。
林馨早盼着华琬说这话,心里石头一下落地,便也懒得去管王芷蓉妖言惑众。
阿琬,我们先去斋舍看看,不要理她。
凝光院斋舍就是西院的两溜厢房,条件比工学堂的又要好上许多。
两人一间,华琬和林馨一同找过主簿后,二人便分在了一块,厢房里除了两张挂了幔帐的厢床,还有书案、八宝橱、铜镜甚的,与女娘寻常住的闺房无甚差别。
林馨在铜镜前转了转,又将华琬拖到身边,看着镜中精致如春雪映花的精致容颜,林馨不禁道:阿琬,叫我说呢,你比王芷蓉要好看多了,改明儿将你这发鬏儿解开,再穿一身缎面襦裙,拾掇拾掇,准能将王芷蓉比下去。
华琬将手从林馨胳膊弯里抽出,芷蓉确实生得很美,可我不在意这些,压根不想去比,咱门快将屋子收拾妥当,下午便要去工事房做事了。
华琬对制首饰是满腔热情,进凝光院后还有一件令她欢喜的事,就是往后每月有五两银薪奉,将来若谁家有困难,她也能帮上忙了。
下午未时中刻,华琬和林馨准时到工事房。
华琬的位置被安排在工事房左后方,一张三尺长二尺宽的青石桌案,给她们分配任务的并非罗坊主,而是工事房内一名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小管事。
小管事姓韦,工事房的匠师们都习惯称她为韦管事。
韦管事要在新人面前树立威信,故说话时板着脸,偏偏有点儿大舌头,太过刻意地咬文嚼字就容易惹人发笑。
凝光院不比工学堂,做事一有不慎,就会得罪那些有头有脸的贵人,到那时别指望周围人帮你,好了,旁的我也不多说,你们随我到堂案领活儿。
华琬刚要往前走,王芷蓉一个跨步横插在她面前,如今王芷蓉的桌案在她的右边,林馨的则在她后面,她转头就能瞧见王芷蓉漂亮的侧脸。
虽然工学堂结束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可华琬从未想过针对王芷蓉,哪怕现在王芷蓉要事事压她一头,她也愿退让,不想与王芷蓉闹僵了。
第82章 想办法
华琬默默地走在王芷蓉身后,领活时华琬也让王芷蓉先挑。
很快众人回到各自的桌案,华琬领到的是签书枢密院事府定下的一顶鎏金鬏帽和一对赤金镯,一位同样刚来的小匠师探身瞅了华琬的托盘一眼,得意地说道:我拿到了一品太保府女眷定的簪子。
华琬不知道匠师在得意甚,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的签书枢密院事是从二品官员,想来是小匠师觉得已经压了她一头。
林馨将托盘翻检一番,同韦管事问道:那些贵人没有要求首饰的花样么?
有要求的自会放在托盘里,托盘里没瞧见的就是没有了。韦管事亦回位置坐下,冷淡地回答林馨。
可若我们制的花样儿,贵人不满意该怎么办?林馨担忧道。
不满意就返工。韦管事颇为不耐烦,目光更加不屑,嘀咕道: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能进凝光院当匠师。
林馨郁闷地跺了跺脚,恨不能撂托盘不干了,可她不敢惹事,遂小声向华琬抱怨,若一直不满意,我岂不是要一直返工,阿琬,你说这叫人如何做事情嘛。
馨姐姐,你拿到了谁府上定的首饰。
是安平侯府的,我听说这种勋贵最难说话,若是真撞见个吹毛求疵的,我可是倒血霉了。林馨垂头丧气。
华琬颦眉想了想,亦觉此事不妥,她们如今虽为女官,可终归才九品,是不可能同贵人们理论的,难道真的要一遍遍尝试和返工吗?
华琬朝周遭打量一番,牵过林馨的手,馨姐姐跟我来。
说罢华琬带林馨走到一位瞧着且算和善,制饰又颇为娴熟的女匠师身边。
师姐,我们是今年新进凝光院的,往后还得麻烦师姐多多照顾。华琬紧张地说道。
女匠师眼皮子微微一动,不搭理华琬和林馨。
这还是瞧着好说话的了。
华琬挠挠头,记得陶婶娘与她说过,凝光院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圈成的利益关系网,她们中大部分人有野心,只有少部分人是为了每月那五两的俸银。
对于华琬这种脑子比较简单的人来说,有野心的人就意味着有危险,随时可能被利用了变成垫脚石,而安安分分只为五两银的呢,她们将自己如蚕蛹般裹上了一层层丝,不愿与旁人往来,甚至连话都不愿与你多说一句。
所以在凝光院内,是几乎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帮你的,越是遇见好人,越要提高警惕,多琢磨一二。
如果真需要帮忙了,就拿已有的利益去交换,如此反能得安心。
华琬挠挠头,从荷囊里掏出一条黄花梨木雕小鱼,这是她在工学堂置物房的竹亭歇息时,莫名出现在她身边的小玩意儿,华琬摸了摸小鱼圆润的身子,不知是谁送的,心里一暖,就舍不得叫人瞧见了。
华琬将小鱼放回荷囊,很快又掏出一小串荔枝大小的乌木梅花九连环,小陶喜欢玩这个,所以她雕了好几串。华琬将九连环递于女匠师,讨喜地问道:师姐,您喜欢九连环吗。
女匠师瞥了眼,虽不是甚值钱玩意,但胜在小巧可爱,不禁伸手接过,开始左右摆弄起来,越摆弄越有趣,九连环上雕有梅花纹,比庙会上卖的精致许多。
女匠师终于拿正眼看华琬,我原先也是工学堂的,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原来是师姐呢,那太好了。林馨明白了华琬的用意,开心地摇着华琬的手。
女匠师嘴角下弯,一瞧就是刚来的,这般天真,往后你们可就笑不出来了,罢,我没工夫与你们闲扯,来找我何事,快说吧。
华琬正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寒暄,女匠师这般直接倒让她松口气,不知师姐可曾替安平侯府和签书枢密院事的贵人们制过首饰。
我都到凝光院三年了,哪府的没制过。女匠师撇撇嘴。
华琬见女匠师的神情未有大变化,先松口气,至少两府贵人都不难说话,并不曾为难过这位师姐。
师姐,两府的贵人有甚偏好不曾。华琬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签书枢密院事府的夫人喜欢莲花、四君子纹,文人嘛,总是会清高些,安平侯府夫人倒是无特别偏好,但她性子好攀比,故首饰不能太俗套和粗糙了。
已经说的够仔细,半点没为难她们,华琬欢喜地朝女匠师躬身道谢。
女匠师看着手中的梅花九连环,这个给我了?
嗯,我那还有许多类似的小玩意,若师姐喜欢,我都拿与师姐。华琬忙不迭地说道。
难得遇见个懂事的。女匠师将九连环收起,又自去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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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和林馨回到桌案,林馨小声询问:阿琬,能相信她说的么,可要再去寻人问问。
不用的,我相信她没有骗我们。华琬笃定,陶婶娘言她的眼神干净,眼神干净之人容易被看透心思,但同时亦可看透他人。
华琬照婶娘叮嘱的开始留心观察人后,果然发现人的容貌和神情,在情绪、境况不同时都会有极细微变化。
先才那位师姐虽然不情愿搭理他们,可说话时目光稳实,没有撒谎。
罗坊主站在工事房半掩的菱花纹隔门外,恰好看到华琬向女匠师打听事情,会心一笑,暗道华琬在师父教养下也有机灵的时候。
罗坊主仰首放心地去寻吴院使了。
吴院使听到罗坊主要将华琬调入上界坊,拧紧眉头:瑾娘,你在胡说什么,她一个刚来凝光院的小匠师,岂有资格去上界坊,便是少府监也不会同意的。
院使大人可记得华琬在耳饰上用到的一种编缀手法,下官询问过前院使大人了,此手法为华琬悟成,比之累丝、掐丝更为精细,现下文思院已觊觎此工艺,我们必须防止工艺外传,若华琬还是寻常九品匠师,您不担心她被文思院挖走吗。
九品匠师可互挖,但六品金匠师在每一院中有规定人数,轻易不能动。
吴院使蹙眉思索片刻,此工艺确实新奇,说不定宫中的贵人会因此对我们刮目相看,这样,你先从华琬手中学得此工艺,再传授于上界坊的几位金匠师,对了,你记得告诫华琬,此技法不许用在下界坊的首饰中,不许传知除你以外的其余人。
罗坊主一愣,那华琬呢?将她的技艺拿走,不该给个交代。
吴院使颇为不悦,金匠师的封号岂是那般容易得的,最快半年,我会根据她的表现,再考虑此事。
如今凝光院金匠师的名额只剩下一个,还请吴院使先留下,千万别给了她人。罗坊主咬着牙,按捺下心中不悦,她很想反问吴院使,既然知道金匠师称号珍贵,那吴婵兰又怎配得上。
吴院使面上挂不住,她有将名额给王芷蓉的想法,以此来讨好那位置不凡的贵人,被罗坊主点破后,她也只能暂时缓一缓,待吴婵兰学会花丝技法,她就无顾忌了。
工事房内,华琬按照先才师姐提示的,开始画鎏金帽和镯子花样,莲花、四君子纹在饰物中很常见,申时未到华琬便将花样子画好了。
托盘里的饰品材料照规定是不允许带走的,临放堂前,华琬将托盘收到带大铜锁的柜子里,又与林馨一道打吃食回厢房。
刚进厢房,林馨顾不上用夕食,先左右张望一番,然后神秘兮兮地关紧隔门。
第83章 藏技
馨姐姐,你怎将工事房的金饰工料带回
林馨扑上前捂住了华琬的小嘴,呲牙说道:你小点声,我这不是迫不得已吗。
说罢林馨又将华琬摁在圆凳上,阿琬,我下午琢磨了许久,刚到凝光院,制的第一件首饰不能平庸,遂打算替安平侯夫人制一支赤金凤纹发簪,可我技艺不精,得阿琬你帮我,无奈白日工事房里人多,你亦要忙活,我只能冒大风险将金料悄悄带回来。
华琬一时无言,林馨如此坦白,她连劝都劝不得,偏偏耳根子又软,别人赖了脸央求,就堪堪答应下来。
匆匆用过夕食,事到如今,华琬也顾不得夜里光亮不够,不适合制首饰的规矩了,于桌案上多点几盏白烛,便瞪着眼睛开始教林馨各种工艺技法。
馨姐姐,先才那位师姐说了,安平侯夫人无甚特别喜好,唯独要新颖些,我原在工学堂置物房时,无事画了许多凤纹的花样子,俱是首饰上不常见的,你若有瞧中,我便帮着你一起制了。华琬从书篓取出画簿,将绘有凤纹的一页页翻与林馨看。
林馨愈看愈惊讶,双眸映着烛火是闪动不停,阿琬,这金镶琥珀双凤戏珠可是漂亮,还有凤立彩云亦是不凡了,咦?
林馨目光落在一支鸾凤穿花的纹样上再挪不动,这只鸾凤穿花用的并非寻常大牡丹,而是梅花和花枝缠绕相生而成,大体上又成一只镂花的三尾鸾凤。
阿琬,这只行么?许是被惊艳到了,林馨面颊潮红色深。
华琬看了一眼,能的,我们今儿便开始吧。
选中花样,林馨便安心了,顺手拿过华琬的簿子往下翻看,咂嘴羡慕道:阿琬,你竟画了这许多好看花样,确是心思玲珑,叫我甚都想不出呢。
华琬脑海中对首饰的想法,就如同山涧泉眼之水,能汩汩不断地往外冒,故十分慷慨。
花样里若有馨姐姐喜欢的,与我说一声可尽管拿去用了。
华琬清点托盘内的首饰材料,重二十克的小金块,七颗米粒大小的红玛瑙。
华琬想了想,二十克金材只能制较小的鸾凤穿花,倘若能用掐丝和编织代替錾造,尺寸上能大出不少,只可惜
华琬正想着,听到厢房外传来青荷的声音,华娘子,你在厢房里吗?
做亏心事心虚,林馨惊得站起,簿子都掉在地上。
林馨不认识青荷,煞白了脸看华琬,阿琬,入夜了会有谁来。
馨姐姐不用怕,是罗坊主身边的人,我尽量在厢房外拦住她。华琬尚算沉稳,随手抓起一块裹物什的蓝粗布,遮挡了金材和托盘。
华琬起身将隔门打开,青荷站在廊下,不经意地往厢房内看了眼,朝林馨笑了笑就与华琬说道:华娘子可得空。
说罢还使了个眼色。
华琬看见廊外院落的稀疏树影下,罗坊主自提个昏黄灯笼朝她点头。
罗坊主担心引得其余匠师注意,令华娘子为难,故在外头候着了。青荷小声说道。
罗坊主的好意她都懂,华琬赶忙出厢房并顺手掩上隔门,随青荷朝罗坊主走去。
过来可还习惯。私下里罗坊主是很温和的,说话时嘴角噙有些许笑意。
回罗坊主话,凝光院内什么都有,半点不需要费心,很是习惯。华琬恭敬笑道。
如此就好,罗坊主点点头,缓缓舒一口气,华丫头,想来你大约会知晓我今夜为何过来,我本答应师父要将你收入上界坊,无奈吴院使暂且不同意,既如此,我也不会厚颜要求你教传花丝那些技法。
华琬心下对上界坊亦有期许,作为一名匠师终归希望自己技艺得到认可,只是入不了也不能强求,华琬安慰罗坊主道,不妨事的,其实学生才来凝光院,若真靠婶娘和您的关系进上界坊,难免招来非议,不能服众就会给罗坊主添麻烦,不若学生安心在工事房,将来凭了自己的实力,岂不光明磊落,而且除了编缀外,花丝工艺的其余技法,学生还要请罗坊主指点。
罗坊主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不着急,其实拔丝板我已经用过,可惜过细的金丝在我手上用处不大,纵然扭成双股,我也必须借堆灰制胎和焊药才能成形,该如何编缀,待你进入上界坊后再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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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吴院使让她学,且华琬也愿意教,可她的脸皮子着实没那么厚,问心有愧的事还是别做了。
罗坊主抬手扶住华琬肩膀,如今华琬虽才十三岁,但身量已颇高,华丫头,为以防万一,你在工事房制首饰时暂且不要用编缀技法,就连花丝镶嵌也不要。
罗坊主知华琬在替庆国公府六娘子制嫁妆头面时有大量使用此技法,好在只有一家,且又是压箱底的嫁妆,不容易传扬开去。
华琬认真地点头应下,陶婶娘与她交代过同样的事,是以先才林馨挑中鸾凤穿花花样,她即使知用编缀技法最合适,但仍旧放弃了,罗坊主放心,学生不会用的。
好,如此你快回去歇息吧,明日亦要早起制首饰。罗坊主听说华琬领到签署枢密院事府的活儿,心里还颇为期待,待华琬制好后,她要拿来看看。
华琬刚进厢房,林馨便紧张兮兮地问道:阿琬,罗坊主身边人寻你何事。
先才青荷往内张望时,可将她吓的不轻,这会儿背上还是湿的。
华琬不自在地说道:嗯,青荷姐是我旧识,当初就是青荷姐送我去工学堂的,这不,她得空了过来看看我。
哦。林馨点点头,未察觉不妥,只将蓝布掀开,阿琬,快,我们来制簪子。
春花转作夏阳,又不知不觉迎来秋凉,在凝光院最初的这段日子一如工学堂时简单平顺。
半年过去,纵是旁人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华琬的技艺是工事房内最好的,吴院使也对华琬另眼相看,甚至与罗坊主玩笑,言华琬的技艺,不久就要将她比下去。
除华琬之外,林馨和王芷蓉的技艺亦可圈可点,林馨唯一不如华琬的是速度,华琬接的事儿,若非太过麻烦的,一般三五日能交与贵人,而林馨少说要六七日,不过慢工能出口碑佳的细活,就是好的。
京中有越来越多的贵人,指名要华琬和林馨替她们制首饰了。
王芷蓉虽会比她二人差点儿,但技艺在下界坊亦是排在前头。
这日正在九月上旬,今年冷的迟,分明过秋分了,可日头温度却未减多少。
午时华琬和林馨一起回到厢房歇息,林馨见华琬额角有薄汗,主动倒一碗凉饮子。
阿琬,喝了先解解暑。
林馨讨好得明显,华琬早对林馨十分了解,无奈问道:馨姐姐,你这次又要制什么首饰?
是广远伯府的,广远伯夫人要一支上次阿琬你制的金并头桥梁簪和三支嵌宝鸳鸯小插。林馨巴巴儿地看着华琬。
华琬为难地说道:馨姐姐,老大晚上地拿回来也不是办法,都半年了。
华琬一直在教林馨,可或许制饰这事太靠天赋,不管华琬如何教,林馨都只会简单一点的镂花、镶嵌之类,几乎所有活,都是悄悄领回来让华琬帮她。
可我就是学不会啊。
看到林馨懊恼的模样,华琬心又软了。
临二人准备午歇时,阍室的婢子过来送信与华琬。
是表哥李仲仁写来的,林馨能认出信封上字迹,也凑了过来。
第84章 想见
太好了,表哥一家要搬到京城来!
林馨语调骤然拔高,华琬捏信的手抖了一抖。
不过华琬心里亦是高兴的,因为凝光院是轮休制,华琬和林馨皆被安排在每月逢八时休假,如此她与李仲仁的太学旬假重不上了。
为了不给舅舅家添麻烦,这半年里,华琬只回过云霄乡三次,更多时候是托人将她的月俸带与舅舅,其余休假日子她就去工学堂陪婶娘和小陶,偶尔还会寻安琚一块玩儿说话了。
李仲仁在信中言云霄乡的治管合到了关阳县的提辖官手上,乡管之事俱要上报提辖,短短一月,舅舅便同提辖起了五、六次争执,无奈之下舅舅于上月辞去了云霄乡里正一职。
舅舅跟着莫叔等人进京,在去年至云霄乡收干货和土货的曹员外手下做事,曹员外在京中不但有酒楼,还有几处庄子,是京城内颇有名的富商。
舅舅亦非做苦活,而是去酒楼当账房先生。
华琬悠悠叹了口气。
林馨疑惑道:阿琬,你不希望舅舅他们进京吗?
当然希望了,可搬家这般大的事,舅舅都未提前说,如今安顿下来,才写信与我。
舅舅一家暂时住在枣家子巷,搬家时事儿多,却没要她帮忙,华琬心下惶恐愧疚,只期舅舅千万别与她疏远了才好。
想来是知晓阿琬在凝光院事重,不肯再麻烦你。林馨宽慰华琬道。
信里末处言明日逢十,李仲仁放旬假,问她晚上是否得空,若得空一家人聚一聚了。
凝光院过申时放堂后对匠师的出行没有限制,华琬很快回信与李仲仁,告知明日她肯定会去枣家子巷看望舅舅、舅娘。
华琬将信封好蜡交给阍室婢子后,见林馨一直跟在她身边,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她瞧,华琬以为林馨在担心广远伯府的首饰,遂拉着林馨的手,馨姐姐放心,簪子和小插会来得及。
有阿琬在,我何时担心过首饰,林馨抿了抿嘴,阿琬,明晚你要去舅舅家,我一人留在厢房无趣,可又不知去哪儿,我与表哥也算是朋友了,可否与你一起去枣家子巷?
华琬惊讶地瞪着眼睛,不过转念一想,原在云霄乡时她和小香梨亲近,小香梨亦常跟着她到舅舅家玩,她也有被小香梨邀请回家,吃莫福叔从京城带回的零嘴儿。
虽是件寻常事,但搁在不同人身上的意思就不同,华琬此刻犹觉得林馨古怪。
馨姐姐,你是不是想去见我表哥。华琬一脸促狭地朝林馨笑。
年岁渐长,华琬不再全是小孩儿心思,况且如今她心里也有想见的人。
这半年她去置物房陪伴陶婶娘时,常会遇见守琼林苑的职官甄大人。
甄大人孤身在京城没有亲眷,因着陶婶娘温暖慈祥,遂与她一般,将婶娘视作了亲人,很是敬重。
从各方各面、林林总总来看,甄大人是个好人,华琬还记得今年酷暑天,甄大人带到置物房的冰雪酪。
夏日,街坊百姓常喝江茶水和绿豆水解暑,家境殷实的能凉个五味渴水和椰子水,至于冰雪酪、乳糖真雪这些,寻常人家是想都不敢去想的。
冰雪酪用果汁、牛奶、细冰糅合而成,在烈日下尝一口,一股舒爽凉意直透心底,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那滋味道来就是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消。
过了这许久,华琬闭上眼,还能回味出冰雪酪的清爽甜香,而脑海中则浮现甄大人送冰雪酪与她时那明若皎皎月光的笑容。
华琬心里一直暖暖的。
我,我没有,你别胡说。林馨红了一张俏脸,轻推华琬肩膀,扭头不肯看华琬了。
华琬忍不住笑出声,馨姐姐你别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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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她送吃食去太学,林馨缠着一起去,七月她将舅娘新做的直缀送交表哥,林馨干脆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头,结果被表哥瞧见了,那一次好不尴尬。
我表哥很好的,不但风姿过人而且满腹才华。华琬第一次发现逗弄人如此有趣。
我真的不理你了!林馨臊的来回绕着桌案走,还不忘撅嘴瞪华琬。
既然不是,我明儿还是一人回去吧,馨姐姐你在凝光院里安生歇息,我会早些回来的。华琬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馨还硬着嘴巴,我是担心天色晚了,你一人回来不安全。
表哥会送我回来了。
诶林馨一脸哀怨。
华琬见林馨这副模样,心里早有数了,仔细瞧呢,林馨也是美人儿呢,不过儿女亲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是她觉得林馨合适,终还得由舅舅、舅娘决定,如此她带林馨回去见见长辈也好。
罢,明儿我带你一起去枣家子巷。
真的?
华琬认真点头。
林馨欢呼一声,欢喜地抱了华琬好一会才松手。
馨姐姐快挑花样子吧,明晚不得空,不能再多耽误时间了。华琬笑道。
林馨抚着胸口,努力让自己心跳平缓了,才开始翻看华琬的画簿子,这本簿子已经被华琬画满,华琬前儿还与她说要去集市上添两本新的。
林馨翻到一幅嵌宝白玉桃小插,白玉桃又圆又鼓,比坊市上的油桃儿有趣可爱许多,林馨指着白玉桃小插,询问华琬能不能制这款,华琬看了后,难得地摇头道:馨姐姐,这支不行,庆国公府六娘子前儿挑中了此花样,她想用白玉桃打制一套首饰了,她也不愿与旁人相仿,故特特交代不能再给别家制,馨姐姐重新挑个花样吧。
林馨知晓庆国公府的所有首饰都是指名要华琬制的,只道是因为华琬制饰技艺好,却不知晓华琬与庆国公府嫡出六娘子是手帕交。
嗯,那我换一个。林馨并无所谓,继续往后头翻去。
午时困顿,这会除了华琬和林馨还未歇息外,东院厢房内,吴院使亦在同罗坊主商量凝光院金匠师人选之事。
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若华琬真将编缀技法教于你,我怎么也不可能亏了她。吴院使知晓罗坊主不肯华琬用花丝工艺制首饰,也不同意别人去寻华琬学,吴院使对此很不满,未少同罗坊主摆脸子,无奈凝光院还要靠罗坊主撑着,她也只得服软。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三年一度的六院竞艺临近了,吴院使开始着慌,主动唤罗坊主讨论金匠师和上界坊之事。
罗坊主捧着婢子奉上的茶汤,淡淡应道:问心有愧,学不了,罢了,不提此事,罗坊主抬头看吴院使,明年上元节后是六院竞艺,上一届六院竞艺时我还未在凝光院,听说当年文思院用翡翠雕出龙举云兴四屏风,惊艳四方,由此夺得六院之首,现下距明年竞艺只余不足半年,不知院使大人有何想法。
关于六院竞艺,吴院使已经在打华琬编缀技法的主意,但还不能明说了。
吴院使微微咳嗽清了清嗓子,六院竞艺我尚在考虑,这会寻你过来,是要与你说华琬入上界坊,及我去请求少府监授金匠师称号一事。
罗坊主心中一喜,院使大人同意将华琬调入上界坊了?
吴院使瞪了罗坊主一眼,我何曾说过不同意,是你太急躁,一直误会我,入上界坊不是你我一句话就可以的,这半年里我有仔细观察华琬,确实是个难得的,制饰上天赋极佳,有想法为人又谦逊,在贵人中口碑极好,许多贵人都点名要她制首饰了,凭心轮,她的制饰技艺已与上界坊的几位金匠师不相上下,我也珍惜人才。
罗坊主长舒口气,华琬再不入上界坊,她都无法面对师父了。
罗坊主的声音轻松不少,金匠师一事还请院使大人多费心。
是我的份内事了,至于六院竞艺,择日你与琢石坊坊主一道过来,我们一同商讨一二,待华琬入上界坊,她也该为此事出力的。吴院使颌首道。
院使大人放心,我们会尽力而为。
罗坊主对次年的六年竞艺亦抱有期许,只不肯表现太明显。
屋内对话终了,窗棂下一名婢子悄无声息地离开,径直往西厢长廊寻王芷蓉。
第85章 对付
王芷蓉听闻吴院使要提华琬为金匠师,脸登时覆上一层冰霜。
院使大人尚未将华匠师的名字报至少府监,王匠师快想办法吧。偷听墙角的婢子是吴院使身边的,不过三五两银就答应为王芷蓉盯梢吴院使。
好,你先回去。王芷蓉用一颗银锞子将人打发后,独自坐在案几旁生闷气。
自从华琬出现,她的气数就越来越不顺,当初在工学堂时,华琬被逐入置物房也就罢了,也不知从哪儿偷偷学得上佳的制饰技艺,不但与她争入凝光院的名额,还摆了她一道,令她颜面尽失,险些与凝光院无缘。
若非公子,她的境况不知将如何悲苦。
进入凝光院后,她一如既往的努力,无奈有些贵人的眼睛瘸了,竟说她制的首饰不若华琬的精致新颖。
王芷蓉越想越生气,抓起桌案上的白瓷茶碗,要砸了,可思及这是凝光院之物,又咬牙放回原处,一旦华琬进入上界坊,她就真要被华琬压得彻底抬不起头来。
王芷蓉紧紧捏着小拳头,她不能让华琬如愿。
当天夜里王芷蓉便去寻了韦管事。
这半年,她时不时在韦管事跟前透露她身后那了不得的大人物,而且王芷蓉对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人是极慷慨大方的,故二人关系处得颇好。
你说华琬她们嘲笑我?韦管被王芷蓉拉到无人的院落说话,知晓华琬和林馨在背后说她坏话,气的重重踢了槐树一脚。
可不是,她瞧不起我们技艺就罢了,她竟还言待她去了上界坊,要撤了你的管事一职,让林馨来担任呢,你说这不是欺负人吗。王芷蓉蹙着笼烟眉,一对含水的眼睛能说话,眸光闪动似也在为韦管事打抱不平。
欺人太甚,哎可我只能任由她欺辱。韦管事憋屈地靠着槐树,她心头对华琬的嫉妒一点不比王芷蓉的少,前儿她制的首饰贵人不满意,如此返工便是,偏偏贵人直接去寻了罗坊主,请求罗坊主让华琬重制,不肯要她的。
梁子早在无声无息中结下,可她又抓不到华琬的小辫子。
王芷蓉见时机成熟,心里冷笑,趴伏到韦管事耳边,如是这番详细说了一道。
韦管事眼睛越来越亮,到后来整个人竟舒爽的容光焕发起来。
王芷蓉舔着红唇,华琬和林馨背后做的那些事,别人不知,她却是看在眼里了,她就在等这机会。
第二日放堂后,华琬和林馨回厢房换下凝光院制衣,准备一同前往枣家子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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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还在讨论要如何过去,不想到了凝光院大门外,就看见李仲仁牵着驴车站在檐下。
华琬走到李仲仁身边,表哥,你怎过来了。
李仲仁先礼貌地朝林馨道好,再与华琬笑道:我放旬假无事,想着从矾楼街到枣家子巷还有些路,遂过来接你。
华琬将林馨牵到身边,颇为紧张地问道:表哥,馨姐姐想去拜访舅舅、舅娘,可以吗。
李仲仁微皱眉,驴车倒是坐的下三人,可林馨为何要跟了去。
见李仲仁的沉默,林馨失落地松开华琬的手,颇为哀怨地看着李仲仁,丧气道:表哥不欢迎我,阿琬,我还是自回凝光院吧。
华琬焦急地捏手指,她夹在中间最难做。
李仲仁本想沉默到林馨自己离开,偏又见不得华琬为难,心软下来,琢磨了措辞,林娘子误会了,并非不欢迎,只是我们乃巷陌的寻常小户人家,林娘子生来富贵,怕是不习惯。
林馨连连摇头,表哥才是误会我了,我与阿琬情同姐妹,一直在寻机会拜见照顾阿琬的舅舅、舅娘,还请表哥莫要拒绝。
李仲仁心下微叹,如今他与阿琬一起说话和玩闹的时间越来越少,现在回去吃顿饭,也有人跟着。
三人乘上驴车一路摇摇晃晃前行。
枣家子巷的小院是李昌茂租下的,深井小院旁有五间屋子,院里的葡萄架还搭了不少残叶,大约在夏日时,小院里会是郁郁葱葱结满一串串葡萄的热闹景象。
华琬将林馨介绍与舅舅、舅娘。
林馨嘴巴甜,便连总板着脸数落华琬的葛氏都被哄得眯了眼笑,葛氏扭头看见站在门槛前的华琬,撇嘴道:两月不见人影,还知道回来,你瞧瞧人家林娘子,可比你懂事。
好了,就因为你一天到晚骂骂咧咧,所以孩子才不愿回来。李昌茂将葛氏赶去厨房准备夕食,自己则将两个孩子请到屋里坐。
葛氏端了饮子和新做的酥饼进来,聊了两句知晓林馨亦是凝光院匠师,而其父亲还是富商,对林馨更加刮目相看。
华琬则询问了莫叔、香梨等人的境况,知晓莫叔一家虽也想迁入京,可无奈家里人多,尾大难调,而且莫家无人带官身,田赋和丁粮皆免不了,不得已只能作罢。
莫家倒是羡慕我们,可没办法了。李昌茂叹气道。
对了。李昌茂起身拿出一本账簿递给华琬,阿琬,这半年你将凝光院大部分俸银都寄回家,其中一半我替你放在钱庄了,其余帮助云霄乡乡民的那部分,我每一笔都详细记在账簿上了,阿琬你看看。
华琬将账簿推还李昌茂,舅舅,不用看的,帮乡民后余下的钱,舅舅也不用替我存,本就是留给家里贴补用度。
林馨乍听闻华琬将银俸交给舅舅时愣了愣,脑子一转,阿琬,这事你怎不与我说呢,往后云霄乡乡民再有甚困难,也算上我一份。
李昌茂听言忙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过现在用不上那许多。
李昌茂将账簿放在华琬手边,如今我不在云霄乡当里正,乡里许多事情都插不上手,除了龚婆婆那几家特别困难的,其余只要家中有青壮劳力,我都不会去帮了。
几人坐着说话,另一处葛氏已将食案摆好,很快唤众人一道用夕食。
李仲仁是食不知味,他有许多话想与华琬说,无奈家中多了个外人林馨。
与李仲仁相反的,葛氏因为林馨的热情和能说会道,干脆将林馨唤至身边,一长一少聊得不亦乐乎。
酉时中刻,葛氏命李仲仁送华琬、林馨回凝光院,还不停交代林馨得空了常过来玩儿。
这夜,林馨因为太激动睡不着了,硬拉着华琬陪她说了小半宿话。
累的华琬第二日是哈欠连连,喝了好几碗茶水,才勉强提起精神制首饰。
申时回厢房,林馨一如往常悄悄带了金料出工事房。
华琬刚想与林馨商量,言今儿太累,若不着急能否缓上一日时,就听见嘭嘭嘭急促的砸门声。
这架势似乎不开门,就要撞进来了,林馨胆小,躲在了桌案后不敢动,华琬听出叫门声是同在工事房的匠师,匆忙用粗布盖住金料便跑去开门。
门打开了,韦管事和两名工事房匠师沉了脸站门外,其中一名匠师还是与她一道自工学堂里出来的。
华琬疑惑道:不知韦管事过来所为何事。
韦管事一把将华琬推开,径直朝屋内走去,有人揭举你们将工事房内制金饰料子偷出来了。
听言华琬和林馨的心皆揪了起来,而韦管事已经走到桌案旁,看到粗布下凹凸不平的物什,冷笑一声,抬手将粗布掀开。
第86章 替罪
人证物证俱在,看你们如何狡辩。同是自工学堂出来的许匠师看到金料很得意。
因为动静过大,廊上渐渐聚了不少刚放堂的匠师,众人朝屋内指指点点。
华琬怔怔地看着忽然闯进来的三人,她们显然是得到消息,确信能在屋子里搜出东西,才会这般有底气。
华琬知哪怕她和林馨无龌蹉心思,但将金料带离工事房就是不对,故她不会狡辩了,只在想该如何同罗坊主交代,才能让罗坊主原谅她们。
韦管事勒令二人随她去工事房,华琬垂首不语默默跟在韦管事身后,林馨却吓的几乎瘫软,是被另外两人架出去的。
走下长廊时,华琬看到了在一旁瞧热闹的王芷蓉。
王芷蓉弯翘的嘴角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眉眼却满是寒意,好似冬日瓷盘上结出的冰霜,冷艳却让人有一下敲碎的冲动。
吴院使和罗坊主亦被请到工事房,进门看到几人对华琬推推搡搡,罗坊主先不悦地蹙紧眉头,厉声喝止,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将人放开。
韦管事未料罗坊主会不问缘由先呵斥她,手上动作赶忙放轻了些。
许匠师将自华琬厢房搜到的金料捧到罗坊主跟前。
院使大人、坊主大人,华琬和林馨偷了工事房的金料,藏在厢房内,被韦管事发现后人赃并获了。
凝光院前两年曾出过一起匠师将贵人宝石偷走的丑闻,当时凝光院不仅被少府监严惩,而且声誉受损厉害,如今除非贵人确认不需要,否则制金饰剩下的细碎边角料,凝光院都会收起归还贵人了。
偷这字眼太难听,事实也并非如此,华琬愤愤地看着韦管事一行人。
吴院使在一旁摇了摇头,临要提金匠师的关头,华琬行事怎能如此不严谨,竟做出会被人抓小辫子的事了。
吴院使直觉华琬未偷金料,况且现在甚事都不及六院竞艺重要,所以她不会责罚华琬。
想到罗坊主比她重视华琬百倍,吴院使压根不担心,不以为意地说道:罗坊主,此事发生在你制艺坊,我就不插手了,你自审问清楚后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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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罗坊主真的公私分明惩罚太严,吴院使还打算站出来,在华琬跟前当个好人。
是,院使大人。罗坊主朝吴院使躬了躬身,既然发生在制艺坊,不论真相如何,终归都是我管教疏漏了。
说罢罗坊主不理会韦管事,而是走到华琬跟前,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华琬头疼,如果她说出实情,林馨极可能被逐出凝光院。
整半年了,罗坊主怎可能容忍一名制饰技艺明显不佳的匠师在凝光院?
罗坊主见华琬沉默不语,心下不免犯嘀咕,华琬身世可怜,但师父与她说过一件事。
华琬曾被恶人掳走,恶人欲从华琬口中逼问出庆国公府老夫人用于制嫁妆头面的珠宝藏处,华琬宁死不肯说,若非有侠士相救,华琬那时就丢了性命。
师父还言华琬在看到价值连城的南珠时,眼里只有惊艳,并没有半点羡慕或者贪婪之意。
由此可见华琬品性,毋庸置疑。
坊主大人,此事与华琬无关,是我
罗坊主的思绪被林馨打断。
华琬更是吓一跳,她是要保林馨的,可还未想到办法,被林馨这么一喊,她也慌了阵脚。
一旦林馨如实招了,就真无转圜余地。
华琬硬着头皮说道:坊主大人,是学生让林馨将金料带回厢房的。
金料是谁的一查便知,撒不得慌。
罗坊主不解道:你让林馨将金料带回厢房是何用意。
学生,学生听说林匠师这次要搭金桥发簪,学生好奇,可白日在工事房不得空了,便让林匠师将金料带回厢房,想一起研究。对于华琬而言撒谎是一种折磨,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就令华琬口干舌燥。
罗坊主一头雾水,金桥簪是你想出的花样,为何要同林匠师一起研究。
罗坊主虽同华琬亲近,可她本身是认理不认情的性子,眼里容不下沙子,何况此事她越听越迷糊。
因为嗯,林匠师说她有新的想法,所以学生一时鬼迷心窍华琬声音越来越小,撒一个慌要用百种慌去圆,华琬暗暗发誓往后不到迫不得已,切不能说假话。
好一个鬼迷心窍。罗坊主瞧华琬那心虚模样就知道华琬没说实话,真是没撒谎的本事还偏偏不学好。
将金料拿出工事房一事已不重要了,罗坊主现在只因华琬同她撒谎而生气,该罚。
工事房聚了越来越多的匠师,得先将事情化了,明日她再单独寻华琬问原因。
好,既然此事与林馨无关,她可以回厢房了,至于你,就锁到西院的柴房面壁思过去,我累了,明儿早上再来检查你思过的情况。
罗坊主一挥手,转身交代青荷亲自护送华琬去柴房,自己随吴院使离开工事房去歇息。
直到瞧不见罗坊主身影,林馨才跑到华琬身边,泪水儿哗哗地流,阿琬,都怪我。
华琬朝林馨摆手,小声道:馨姐姐,你自回去,我没事的,什么都别说知道吗。
阿琬,阿琬。林馨紧紧握着华琬的手不肯松开,直到韦管事上前,将林馨推一边去。
韦管事心里仍旧不平衡,一个小了她足足三岁的匠师,竟然嘲笑她,而且还能去上界坊。
本还想趁机抓打华琬几把,无奈华琬不挣扎,只安分地朝柴房走去。
在韦管事等人看来,将华琬关柴房太轻了,不知明日罗坊主还会如何惩罚华琬,若是将华琬直接逐出凝光院,那就再好不过。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往柴房走时,华琬还挺镇定,直到瞧见黑黢黢的杂乱屋子才害怕起来,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被恶人劫掳的情景,薄薄身板不住地发抖。
青荷看出了华琬的不妥,牵着华琬的手问道:华娘子,柴房阴森森的,要不婢子去与罗坊主说一说,别将华娘子关柴房了。
华琬摇摇头,强做镇定,没事的,我做错事就应该受罚,今夜已经很麻烦青荷姐了。
青荷心疼地叹气,好吧,我让人多送几支蜡烛过来,有亮光会好些。
柴房门嘎吱一声合上,外头传来铜锁和铁链相碰的哐啷声。
堆了杂草和柴禾的房间在微弱烛火下愈发显得破败。
天气还热着,故蚊虫未退,时不时有黑影从各个角落缝隙里蹿出,在华琬眼前飞来晃去,华琬瘪着嘴努力不哭,小手则在脸上挠,这还没一会,她就被叮了十几个包。
第87章 温柔
耳朵旁一直有嗡嗡嗡的声音,脸又肿又痒华琬也顾不上害怕了,多点燃一支蜡烛,盼着蚊虫肯趋光,别再围了她转。
华琬拍去沾在身上的木屑,走到柴房那只剩下残破断木的窗子前,从空隙处往外张望,能呼吸到院子里夹杂着淡淡桂花香的新鲜空气,脸上被蚊子叮的包,似乎没那么痒了。
不知过了多久,华琬开始犯迷糊,昨儿夜里她就没睡好,这会更加熬不住。
脑袋一下一下地碰着窗格,无奈每每快睡着时,手背或者脸就会被蚊虫叮上一口。
华琬哎唷一声又清醒过来,天杀的蚊虫,这次居然叮在她嘴唇上,本如樱桃的红唇立时肿了一圈。
华琬终于忍不住,抬起同样被蚊虫叮肿的手背揉眼睛,晶莹的泪珠儿啪嗒啪嗒落在散落了柴禾的地上,泪水顺柴禾的纹路一点点漾开。
华琬嘟着嘴,大约是她眼睛哭模糊了,否则眼皮子底下的柴禾木纹路怎会在动呢。
华琬努力眨眼睛,仔细瞧了,木头的纹路很漂亮,蜿蜒辗转曲折向前,看似无矩可寻,却有一处不变的中心点,首饰的花样大约也不必一直中规中矩,有时肆意、随性些会更好看。
月亮已经升到正当空,华琬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靠在柴垛旁,终于昏头昏脑地睡去。
当赵允旻披着满身月光,打开窗户跃入柴房时,就看见某人用一方巾帕盖住脸,两只手则塞入袖笼中,袖摆还裹了两圈。
匀细的呼吸间偶有哽咽声。
赵允旻忍俊不禁,他以为华琬会吓的在柴房里打哆嗦,没想到睡得这般香甜。
赵允旻走到华琬身旁,掀开华琬面上的巾帕,忽然看到华琬那肿得跟包子似的脸,笑容僵在脸上。
蚊虫竟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将华琬细嫩的皮肤叮咬得惨不忍睹,这会却没一只敢近他身。
赵允旻从怀中取出一瓶玉露清。
玉露清乃宫中御药,能治无名肿毒,早上他在宫中遇见三妹云岚,云岚随手将玉露清送给了他,辛亏他放在身上未收起,这会能派上用场了。
打开小瓷瓶的裹白绢木塞,一股淡且清雅的香味儿散溢满柴房。
赵允旻将玉露倒在手心,莹白的颜色在烛光下似一块清玉。
指肚沾了玉露在华琬面颊上温柔的滑动。
玉露清效果极好,红疙瘩颜色慢慢淡去,赵允旻修长俊逸的眉毛才舒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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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琬的脖颈和手背也涂抹上玉露后,赵允旻才将瓷瓶盖上,并将瓷瓶放在华琬手心。
红疙瘩涂一次怕是消不掉,明日让傻丫头自己再涂一次,应该就能好完全了。
以为华琬不会醒来,不想赵允旻起身刚朝窗户走了没两步,就听到身后有动静。
回头看到华琬两只手在那儿挥啊挥,眼睛却还没睁开,只是秀眉紧紧拧着。
原来他一走,蚊虫就又回来绕着华琬转。
玉露清能止痒消肿,却不能驱赶蚊虫,而且他忘记将巾帕重新盖在华琬脸上,也忘记将华琬的手藏回袖笼。
此时的华琬很痛苦,其实她压根没睡好,从睡着起便开始梦魇。
她被狂蜂追的一直在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就在她虚脱跑不动了,即将摔倒时,忽然开了漫山遍野的桃花。
芬芳的花朵挡住了肆虐的狂蜂,华琬则倒卧在花瓣中,衣襟、发梢、肌肤皆沾染了馨香,林间有一枝桃花尤为妖冶,缓缓生长,缓缓生长,直到触及她脸庞才停下。
柔软的花瓣一下一下滑过她肌肤,非但不痒,反而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就在华琬逐渐沉醉于美梦之中,越睡越香甜时,漫山桃花刹那凋零,狂蜂又嗡嗡嗡地朝她聚集过来,吓的她爬起身都来不及,只能双手胡乱挥舞,不让狂蜂蛰了去。
华琬呜咽着睁开眼睛,昏暗间看到一双发亮的眼睛,喊了声鬼,就要吓的背过气去。
小丫头,你仔细看我是谁。赵允旻实在头疼,华琬太笨,他们已这般熟稔,臭丫头竟然还冲着他喊鬼。
声音熟,华琬揉揉眼睛,脑袋往前凑了凑,一脸惊讶,甄大人,您怎么来了?
这会轮到赵允旻伤脑筋,其实过来凝光院纯属巧合,他出宫去见了刚从富宁路回来的苍远盟兄弟,回来时经过凝光院,琢磨着有些日子未见着傻丫头了,本不打算与华琬打照面,不想傻丫头被人关进了柴房。
是不是陶婶娘知道了,所以让您过来。不待赵允旻说话,华琬先带了哭腔说道。
华琬自觉猜测准确,一定是罗坊主告诉婶娘,然后婶娘又告诉了甄大人。
婶娘不放心她,知晓甄大人功夫了得,故请甄大人来凝光院看看她。
哎,让婶娘知晓她不但违了凝光院规矩,还同罗坊主撒谎,一定很失望吧。
是啊,婶娘让我过来的。赵允旻松口气,顺着华琬的话往下说。
赵允旻已知晓今夜发生的事情,傻丫头,替人背黑锅就是撒谎,我记得婶娘说过,依你的性子,宁愿沉默,也别轻易主动地去撒谎,尤其是此类事情上,怎么忘记了?
华琬傻傻地抬头看赵允旻。
甄大人的嗓音很好,说教的声音都似山泉清澈爽朗,双眸间的光华能照进她心底。
嗯,都是我不好。发觉到自己失态,华琬抽噎着爬起来,小瓷瓶碰到地上发出脆响,华琬才发现手心里多出件东西。
华琬搓着小瓷瓶,满脸疑惑。
是玉露清,涂抹了面上的红疙瘩会消得快些。赵允旻笑道。
忽然想起一事,赵允旻又说道:你先别睡,我去去就回。
一眨眼赵允旻消失在窗户前。
连要去哪儿都没说,华琬趴在窗前,睁着眼睛等赵允旻回来。
没有甄大人的身影,满院清辉也了无生趣。
华琬开始把玩小瓷瓶,噗地打开小瓶塞,华琬一下闻到了梦里的桃花香。
心里登时甜滋滋的,闻了一会香气儿,担心药性没了,又依依不舍地将塞子塞回。
当赵允旻回来时,华琬已经趴在窗户上睡着了。
赵允旻抚了抚额头,左右他离开了不过一刻钟,傻丫头却疲累得站着也能睡去。
赵允旻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和怜惜,傻丫头是华家最后一人,他应该照顾她的。
拾去地上柴禾,又点起用菖蒲、艾草、白蜜炼窨而成的熏香。
袅袅青烟腾腾而起,香气渐渐弥散满柴房,不过眨眼间蚊虫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赵允旻解开草垛子,铺平在地,再将华琬抱至草垛上安睡了。
当晨光吞没了柴房的黑暗,华琬迷迷瞪瞪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茅草,鼻端还残留有甜淡的熏香。
华琬懊恼地揪手指,她真是个大笨蛋,昨儿怎就睡着了,也不知甄大人是甚时候回来。
这熏香该是甄大人点的,茅草床亦是甄大人铺的吧,思及此,华琬脸颊绯红一片。
趁着天色尚早,暂且无人过来,华琬匆匆将柴房整理干净,将茅草重新摞齐整。
卯时末刻,韦管事跟在罗坊主身后打开柴房门时,华琬正捏着皱巴巴的帕子,发髻散乱,面上还有零星几颗未完全消去的红点,可怜兮兮地站在柴房正中央。
第88章 不算
坊主大人,华琬撺掇匠师将贵重金料带离工事房,其用心可疑,说不得就是想窃取了,依下官看,该将华琬逐出凝光院以儆效尤。韦管事见华琬这般狼狈,心情大好,忘了自己身份,开口试图撺掇罗坊主。
是的,若不重罚怕不能服众。
华琬听到熟悉声音,偏头一看,发现王芷蓉躲在韦管事身后。
许是王芷蓉撩拨的好,周围时不时传来议论声。
罗坊主听得不耐烦,匠师以技艺为重,她最看不惯匠师间勾心斗角互相对付,蹙眉厉声道:究竟谁是制艺坊坊主。
院使大人已不过问此事,你们的声音却比坊主还大,此事与你们有关?可是工事房太闲了,你们无事都能过来瞧热闹和嚼舌根?该如何处置我自有决定,你们谁再多言,就按凝光院不尊上令的规矩处罚。
罗坊主目光锐利如剑锋,韦管事和王芷蓉俱往后退了一步,闭口不敢再多言。
罗坊主走到华琬跟前,抬手替华琬整理凌乱的发鬓,蹙眉低声道:忘记柴房有蚊虫,还好不严重,你先随青荷去洗漱换身衣衫。
青荷听到罗坊主唤她,立即上前扶着华琬胳膊往柴房外走去。
王芷蓉心里一沉,欲阻拦华琬,却碍于罗坊主先才所言,不敢有不敬之举。
罗坊主回到工事房,环视四周,看到除了那几人外,其余匠师皆在专心做手中的事,才稍稍满意。
跟在其身后的韦管事等人见状神情如染坊似的五颜六色,她们本是去柴房看华琬被责罚的,现在却似接迎华琬,她们岂不成了傻子。
王芷蓉走到韦管事耳边悄悄耳语了两句,韦管事咬咬嘴唇,答应了王芷蓉。
此刻林馨亦在工事房内,却因为罗坊主的到来而满心惧怕,缩在角落一声不吭,眼神不断闪躲,甚至不敢看罗坊主一眼。
小半时辰后,华琬才梳洗妥当回到工事房。
罗坊主板着脸问道:闭门思过后,你可知道错了?
学生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还请坊主大人念在学生是初犯的份上,原谅学生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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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怯生生的,这话是先才青荷为她梳头时教的,言罗坊主本就不想责罚她,只需给罗坊主一个台阶下,认错了便好。
好,既然知道错了,说明昨夜在柴房内有认真反思。罗坊主声音果然缓和下来,前院递来消息,庆国公府郑六娘子一刻钟后会到凝光院,你准备了先往贵厢等她,送走郑六娘子再单独寻我。
罗坊主神色已恢复如常,华琬和林馨将金料带离工事房一事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见罗坊主要带华琬走,韦管事一个横跨挡在罗坊主跟前,坊主大人,华琬犯了大错,您却包庇不惩罚她,会令匠师寒心的。
不惩罚?
罗坊主斜眼看去,昨日我将华琬关入柴房闭门思过,整整一夜,难道不算惩罚?
自然不算,不过是在柴房睡一晚上罢了。韦管事也不知从哪儿借来了胆子,直接顶撞罗坊主。
王芷蓉和许匠师亦在旁帮腔。
罗坊主看着这几人,眉头越拧越紧,过了好一会,罗坊主忽然松口气,朝工事房内其余匠师问道:都有谁认为关柴房不算惩罚。
不出所料,工事房内大部分匠师压根不关心此事,拢共只有王芷蓉、韦管事、许匠师、陈匠师四人在不断针对华琬。
罗坊主对韦管事今日的冒然举动颇为不解,韦管事已经在凝光院三年了,凝光院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她还不懂吗。
除非身后有人,否则唯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仔仔细细做好每一件首饰才能长久。
看来韦匠师是管事一职当太久,真将自己当成了个人物。
罗坊主撇嘴一笑,好,既然你们认为关柴房只是换地方睡觉,要求我更严厉地惩罚华琬,那么从今天晚上开始,连续四日,你们每人住一天柴房吧,既不是惩罚想来你们也不会介意,第一天韦管事去,待你们全部住一遍后,若还认为关柴房不算惩罚,我会重新还你们一个想要的公道。
韦管事等人面色大变,怎形势忽然逆转,变成她们受罚了。
韦管事力争道:坊主大人,可我们没有犯错。
今日你们已经犯了无数个错,凝光院中禁目无尊长一条是在禁私带物料离开之前的,不过念在你们亦是初犯的份上,并不想惩罚你们,在柴房一夜便好。罗坊主压在胸口的怒气隐隐有爆发的趋势,语气与眼神皆十分不耐。
抛去王芷蓉不论,另三人包括韦管事的制饰技艺着实平庸,许久未见半点进步,她虽不能随意逐人出凝光院,可韦匠师的管事一职她却可以撤换了。
咦,工事房内怎这般热闹。郑六娘子由吴院使陪着,站在隔门处好奇地往内张望。
罗坊主扫了韦管事等人一眼,此事定下了,谁再多言一句,谁就多关一日。
说罢罗坊主牵了华琬走到郑六娘和吴院使跟前,见礼道:六娘子怎过来了。
我在制艺坊东廊厢房那等了好一会,令婢子传了两回话,可仍一直不见人,我以为你们不待见我,只好亲自过来瞧瞧,正巧遇见院使大人,就由院使大人陪着了。你们在争论什么,这般激烈。郑六娘目光落在华琬面上,见华琬面色憔悴,颇为心疼,直接握住华琬的手。
是啊,你们实是不晓事,六娘子都来了,你们还在工事房磨磨蹭蹭,再重要的事情都该放一放了。吴院使嗔怪罗坊主。
看着吴院使在郑六娘身边陪笑的模样,华琬不禁想起匠师在背后的议论,言吴院使制饰技艺不佳,之所以稳稳当当地坐着副院使之位,是因其素来会讨好权贵。
工事房匠师俱知晓郑六娘是庆国公府的嫡出女娘,备受郑老夫人疼爱,被郑老夫人亲自带在身边教养,故此哪怕韦管事她们还想争辩,也不敢当了郑六娘的面。
这次我们国公府要十支簪子,五对镯子,怕是要扰烦华琬一段时间。郑六娘牵着华琬往工事房外走,详细的我们去厢房再说。
华琬颇为难地转头看罗坊主,罗坊主,学生可以离开吗?
不待罗坊主回答,吴院使先责怪华琬不晓事,都已说过现在无甚事比国公府首饰重要,你还多嘴问什么呢,郑六娘说可是?
看着罗坊主和华琬消失在工事房隔门外的身影,韦管事几人心下忽就着慌起来。
第89章 求情
定好首饰花样,因为郑六娘还要随府里的嬷嬷检查她们三房名下的铺面,故不能在凝光院久留,二人牵着手又说了几句话,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送走郑六娘,吴院使从婢子口中知晓华琬在柴房睡了一宿的事情,干脆令华琬下午前都不用去工事房了,只回厢房歇息,待养足精神了再仔细替国公府制首饰,免得出差错。
罗坊主,我有事与你说。见罗坊主要跟了华琬出去,吴院使将人留下。
罗坊主无奈停住脚步。
瑾娘,你也知道的,除了上界坊的一些事情,其余我几乎是不管了,工事房更是全部交由你做主。昨儿韦匠师她们闯入华琬厢房,显然是早已有打算,你要如何惩罚韦匠师、许匠师、陈匠师,甚至将她们逐出凝光院都没关系,可先才我瞧见王芷蓉也与此事有关,如此其中恐怕就有误会,要仔细商榷一二,上月徐司监还与我过问王芷蓉的境况,终归司监大人的脸面还是要给的。吴院使微蹙眉,苦口婆心地说道。
半晌过去,见罗坊主仍沉默没答应她,干脆沉了脸,罢了,你这性子也是没有谁了,我与你将话说开了吧,今日就算王芷蓉有错,随意寻个垫背的便是,如今我们已知庆国公府会护华琬,而王芷蓉背后是谁我们还不知晓,说不得是比庆国公府还不能惹的人物。
罗坊主睫毛低垂,旁人看不到她的眼神。
就在吴院使担心罗坊主还要一根筋时,罗坊主躬身答应下,下官明白了,不会惩罚王芷蓉,只吓唬她一二,但是下官担心她肖想金匠师之位,不肯安分。
若王芷蓉真是为了金匠师,那确实难办。吴院使叹了口气,罢,终归升华琬为金匠师一事在我这是不会有变了。
也只能暂且如此。
罗坊主蹲了蹲身,离开厢房带了青荷往西厢走去。
青荷,糕点都带上了?罗坊主考虑到华琬晨食未用,特意留了几块茯苓糕。
青荷笑着提起食盒,在这呢,婢子知晓罗坊主疼华娘子,还特意带了觚五香饮子。
你却是机灵,并非我宠她了,是师父心心念念的,每每去见师父,第一句问的永远是我有否苛待华丫头。
罗坊主想到师父,嘴角微微扬去,师父的精神越来越好,前儿还说打算出去走走,言若她出门了,一定要替她照顾好华丫头,说的真似那么回事。
罗坊主压根没应师父,只当师父在说笑,认为师父是心宽了,所以不愿一直在置物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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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西厢长廊,罗坊主发现华琬厢房门未拴上,摇摇头一边感慨这孩子没心眼,一边推门进去。
就见华琬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嘴巴撅成朵喇叭花,还在那嘟嘟囔囔的。
这孩子在说什么呢。罗坊主走到华琬身边,好笑道。
青荷将隔门合上,歪着脑袋听了会,好似在说什么甄大人?桃花,好看?
青荷掩嘴笑道:华娘子是不是梦见去赏花了。
扭头发现罗坊主已经沉了脸,吓的噤声不敢言。
将她叫醒,睡着了反而没有醒时安分,胡乱说些什么。罗坊主严厉道。
甄大人?除了八年前被灭了满门的甄家外,朝中再没甚甄大人。
罗坊主从师父陶学录那听说过华家和甄家的渊源。
看来华琬是对此事耿耿于怀,否则怎会在梦里都念叨甄家。
罗坊主您怎么来了?华琬被叫醒,猛地起身,险些将圆凳碰翻。
先吃了糕点填肚子。罗坊主示意青荷将茯苓糕和饮子端至华琬跟前。
华琬咽了咽口水,先才她就是饿得晕乎,才会趴伏在桌案上睡着。
华琬也不与罗坊主客气,左右手各抓一块茯苓糕,大口吃起来。
吃饱喝足,华琬朝罗坊主咧嘴笑,婶娘说罗坊主算是她的师姐,私下里一攀扯交情,辈分便没那般高了。
罗坊主今儿却不是来同华琬嬉皮笑脸的,故意板着脸说道:到了凝光院后制饰本事不见长,却学会撒谎了,这里没外人,你老实交代昨晚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华琬委屈地抿着嘴,分明是婶娘和罗坊主不同意她在制饰中使用金丝编缀,许多花样子单靠寻常技艺要么不成要么麻烦,如此她才被掣了肘,现在罗坊主却怪她没有长进。
怎么不说话了,昨儿不是答应的很硬气吗。
华琬一脸为难,罗坊主,学生不能说。
一句话就将罗坊主气的不清,径直拿手指戳华琬脑门,你本就是个榆木脑瓜子,还会藏了话不能说,仔细我去告诉了师父,让师父瞧瞧你都变成什么样了。
华琬哭丧着脸,还是紧闭嘴不肯将实情吐露。
罗坊主寻了圆凳坐下,瞪了华琬一眼,罢了,你既然不肯说,那就听我说吧,不许狡辩,更不许帮她人辩解,只点头摇头便好。
华琬惊讶地抬头看罗坊主,一下拿手捂住嘴巴。
哼,金料子是林馨带回厢房,央求你帮她制首饰的对不对。
一语中的。
华琬瞪大了眼睛,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但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您如何猜到的?
罗坊主摇摇头说道:我原就有疑惑林馨制首饰的风格怎与你那般相像,初以为是因为你二人关系好,从入工学堂到现在入凝光院,皆住在一处的缘故了,但昨晚上我却越想越不对劲,故早上去柴房放你出来前,我到工事房取了林馨昨日交的对戏花蝶簪仔细看,簪样的花瓣尖皆往左,这是你的习惯,若说花瓣尖朝向是巧合,那么花瓣尖与瓣身之间的弧向补刀,就该是你独一无二的了,寻常匠师担心弄巧成拙,从来不会这样做。
罗坊主直视华琬如一弯碧湖的清澈杏眼,继续道:其实当初林馨就没有资格进凝光院,是恰巧王芷蓉心术不正我不愿收她,林馨又口口声声与你交好,我才将她替了王芷蓉的名字,未料她压根不珍惜此机会,看来当初我的决定是错的。
华琬一着急就将罗坊主先才交代的不许帮人辩解一话抛到脑后,央求道:罗坊主,您别将馨姐姐逐出凝光院,她其实有长进了,而且我在凝光院就只有馨姐姐一个能说上话的。
罗坊主真真是怒其不争,到凝光院的都是匠师,匠师是为工巧之事的,不是来互相交朋友、攀交情甚至当老好人了,你再这般下去,小心前途被人毁了。罢,林馨这事你不用再管,安心制好国公府定的首饰,接着准备去上界坊。
华琬没留意罗坊主说的最后一句话,只一下子扑到罗坊主身上,锲而不舍地替林馨求情。
罗坊主眼睛、鼻子都快被气歪,她终于见识到华琬究竟有多蠢。
第90章 求助
罗坊主被闹的头痛。
直到罗坊主答应不将林馨赶出凝光院,华琬才放开手。
你这般护着她,她会感恩才好,不过我虽然答应了不赶她走,但也不允许你每天晚上帮她制首饰,工巧是极耗神的,没日没夜,不出三五载,你的眼睛就会熬坏,至于我如何安排林馨,你不要再管。罗坊主严厉道。
华琬知道已经触罗坊主底限了,不能再得寸进尺,安分站在隔门旁,躬身送罗坊主。
当天晚上用过夕食,韦管事躲回厢房,心存侥幸盼着罗坊主忘记责罚她们一事。
不料酉时中刻,两名身强体壮的仆妇进厢房捉了她,压根不听她囔囔争辩,直接丢到了柴房,并将柴房门锁上。
王芷蓉和许匠师相约了一起到柴房外探看韦管事,她们仍以为关柴房是小事,不足为惧。
不想才走到柴房附近就听见韦管事的嚎叫和哭骂,时不时还传来啪啪啪重重的拍巴掌声。
王芷蓉和许匠师面面相觑,不敢再靠近,转身跑回了厢房。
华琬此刻正闲闲地站在格窗前,她虽看不见柴房,却也能隐约听见些声音。
长廊烛火不停晃动黑影,华琬小心翼翼地将玉露清一点点涂抹在被蚊虫叮咬的红点上。
真的很舒服,才涂两次就完全不痒了,脸颊摸上去十分光滑,明儿红点肯定能褪去。
至于今夜被关在柴房内的韦管事,华琬虽有同情,却也觉得她性子太坏,该得个教训。
纵是林馨和她有错,可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何不肯罢休。
华琬才收起玉露清,林馨便走过来握住华琬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阿琬,这次真的谢谢你,往后你遇到什么事,我都愿为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了。
华琬不喜欢两肋插刀、赴汤蹈火这种言辞。
爹告诉她,叔祖父一家就是发誓要为甄家赴汤蹈火的,结果后来真就被灭了一府,所以此话不吉利。
馨姐姐,皆是小事,最重要的还是馨姐姐要提高了制饰技艺。
林馨一时无言,其实她只想在凝光院蹉跎三、五年,留着女官身份,待顺利与李仲仁成亲后,她就会退出凝光院。既如此,她为何要那般辛苦地学呢,华琬现在替她包揽了,她以后也亏待不了华琬的。
子时。柴房内韦管事的发髻已经完全散乱,其仍不停地挥舞手臂驱赶一群群涌上来的恶虫,除了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叮咬严重,似乎还有蚊虫从衣领子、袖口钻到了里头,浑身上下的痛痒和脑海中的恐惧,几乎要将她逼疯。
韦管事就不明白了,这般多的毒虫,为何华琬从柴房出来时,面上仅有几颗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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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管事力气渐渐耗尽,摇摇晃晃后倒在了柴垛上。
黑压压的蚊虫依然往她身上扑,迷糊间她告诉自己要忍耐。
因为王芷蓉言自己与朝中上品官员关系亲近,王芷蓉还说自己将来会是凝光院的院使,待王芷蓉当上院使,她就会进上界坊,会是金匠师。
问全天下哪位匠师不想成为金匠师,故此韦管事对王芷蓉言听计从。
不知怎的,原本信念坚定的韦管事忽然开始后悔,命都没了,谈何上界坊?
信念一垮,韦管事就昏死了过去。
第二日当韦管事被仆妇从柴房拖出来时,包括华琬、林馨在内,所有人都吓一跳。
韦管事的脸比正常整整肿大了一圈,数处被她用指甲抓破,一条条血痕凝固,变成黑黑紫紫的诡异颜色。
感觉到光线和清新空气,韦管事睁了睁眼,双目布满血丝,眼神空洞。
四周人影重重叠叠,她努力要找到王芷蓉,结果甚也分辨不了。
第二个被投入柴房的是与华琬同时从工学堂出来的许匠师,情形同韦管事一般无二,甚至由于体质缘故,许匠师面上叮咬伤比之韦管事的还难消褪,纵是敷了医馆磨的草药,怕也会留下浅浅疤痕。
王芷蓉切切实实地感到害怕了,她最引以为荣的就是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岂能变成韦管事、许匠师她们那副鬼样子?
还好罗坊主说了,第三个被投入柴房的是与韦管事交好的陈匠师,她还有一日时间。
当日放堂后,王芷蓉顾不上用夕食便匆匆离开凝光院。
方公子与她说,有事可到梧桐巷的平三堂寻当家掌柜,当家掌柜会替她递消息。
这平三堂是一栋三层棕漆木楼,王芷蓉一直以为方郎君指与她的地方一定是风雅之地,不料
过来招呼她的掌柜下颌处蓄了一撮小胡子,一旁端着酒壶穿梭于桌椅间的女娘,在经过她身边时还砸了嘴巴子。
掌柜朝王芷蓉拱了拱手,不知小娘子独自一人到平三堂所为何事,所寻何人?
掌柜的态度王芷蓉尚能容忍,可大堂南边角落里的几位男子,却令她反感和作呕。
好歹她也是凝光院九品女官,那几人的目光竟然敢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走,更甚的是那目光似长出了手,能将人裳裙都扒光了去。
王芷蓉心中徒生屈辱,双手不自觉环胸。
方公子怎能让她来这种地方呢。
王芷蓉咬着嘴唇,本就诱人的红唇愈发娇艳欲滴。
这封信还请尽快交于方公子,我有要紧事。王芷蓉挺了挺身板给自己壮胆,一双天生媚眼此刻冷森森的,将信与一方木牒递到掌柜眼下。
哟,原来是方公子的人,失敬失敬。口中说着失敬,神色、语气却仍旧淡淡。
娘子运气可真好,我们方公子此刻就在二楼雅间,虽然方公子不随意见人,可像娘子这般姿色过人的,想来方公子也盼着见了。
不知哪个人说了句轻佻话,四周传来嗤嗤的暗笑声。
王芷蓉粉脸臊的通红,也不等掌柜示意,转身就朝二楼走去,临转角了王芷蓉还能听见一些人的调笑声,小娘子怎走的这般着急,哈哈哈哈
王芷蓉眼里透着恨意,她要向方公子告状,绝不能轻饶了对她言语不尊重的登徒子。
待瞧不见王芷蓉身影,堂内的几人小声议论起来,其中一位身穿赤色直缀,发髻上包黑色幞头的男子向掌柜问道:不知方公子从哪里弄来这么个绝色,贵人可真是艳福不浅。
平三堂看着是个门可罗雀的冷清酒楼,实则是方镆瑞安在民间专门搜罗美色的窝点。
底下人以为方公子是为了伺候各方贵人,却不知,方公子寻了的美人,都只是为了二皇子。
为了权钱主动送上门的。掌故低下头拨拉算盘。
男子又道:那娘们是少见的尤物,待方公子和其他贵人玩腻了,我们也可尝尝鲜。
说话还是小心些,那女娘姿容非一般人可比,说不定真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仔细她记恨上你们。一名身穿褐色短打的男子头也不回地朝平三堂外走。
黑色幞头男子啐了一口,老七是屁眼大的胆子,这么多年了,姿色卓绝还少?哪个不是玩腻了再被抛弃,想当凤凰,得看有没有那命。
黑色幞头男子话音刚落,周围附和声一片。
王芷蓉走到二楼雅间门口,心怦怦跳的厉害。
当初她离开工学堂,族人言她除了这张脸,便再无甚用处,要将她嫁于绥城望族的一名鳏夫,她本万念俱灰,是方公子的出现,令族人不敢随意置唤她,后来方公子将她送入凝光院,她更是将其视为神祇。
思及方公子风流俊朗的容貌,王芷蓉羞红了一张俏脸。
第91章 美色
王芷蓉叩门时隐约听见厢房内有女子的娇呼声,可门扇打开后,屋内除了方公子,便再无旁人。王芷蓉心下虽疑惑,却也松口气。
这位方公子就是参知政事府的方镆瑞,前一阵子因若烟和庆国公府之事,同父亲闹不和,可终归是嫡血,又有二皇子从中斡旋,方参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三郎则仍旧过着他肆意的日子,唯以在暗处帮二皇子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为重。
王娘子可是有甚急事,竟亲自过来了。方三郎声音微腻,一对凤眼尾角吊起。
他对王芷蓉愈发娇艳可人的容貌很是满意。
至于身段
不愧是尤物,半年时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身剪裁得体的杏黄圆领窄腰襦裙,衬的眼前人是削肩细腰,身段玲珑有致。
据他所知,下月就是王芷蓉的十五岁生辰,此年纪正当好。
有花堪折直须折,绝不能误了好时节。
王芷蓉被方三郎打量的一张俏脸绯红,轻声细语道:回方公子,凝光院内有匠师与小女不合,处处针对小女,小女已多方忍让退避了,无奈她们咄咄相逼,甚至在坊主跟前中伤小女,惹得坊主对小女产生误会,要惩罚
方三郎朝王芷蓉走了一步,两手指勾起王芷蓉柔腻如玉的下巴,抿嘴笑的春花渐放,我早交代徐司监了,院使都不敢罚你,她一个区区坊主敢吗,王娘子,还有什么想说的。
王芷蓉身子发软,眼神迷离,原来方三郎已经关照过她了,她对方三郎真是满心感激。
方公子,小女想进凝光院上界坊。王芷蓉不敢看方三郎眼睛,羞涩地偏过头。
容易,方镆瑞语调愈发柔和,只是你要如何报答我。
厢房内点着甘松香,甜甜的味道令厢房温度渐渐升高。
王芷蓉樱唇微张,双眸蒙着一层迷雾,反应过来方公子在问甚后,娇躯竟颤抖起来。
方镆瑞自认若非他心有所属,此刻定然把持不住。
方公子是小女的大恩人,不论方公子作何要求,只要小女办的到,定不辞。回到族里就得嫁给鳏夫,眼前郎君年龄正当,英武不凡,家世显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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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镆瑞伸出舌尖,轻添薄唇,声音蛊惑味渐浓,王娘子,若对方不是我呢。
王芷蓉身子一僵,扭头直直地看着方镆瑞,满脸不敢置信。
别这样,不美了。方镆瑞眸光里光芒盛极,王芷蓉这种女人心里想要什么他最清楚,他能笃定,王芷蓉不会拒绝的,他是真正的天皇贵胄,容貌、地位皆在我之上,我只是任凭他差遣的寻常贵家郎君而已。
方镆瑞忽然停下来,与王芷蓉对视,一直看到她眼底深处,若你让他满意了,将他迷住了,将来凝光院院使都必须跪伏在你面前。
啊!王芷蓉的惊呼声格外娇柔,胸口起伏的愈来愈厉害,难道是
方镆瑞竖起手指碰住王芷蓉的红唇,心知便好,别说出来了。
王芷蓉往后退一步,面上神情变幻,倒令人一时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方镆瑞笑道:若是拒绝,可就什么都没了,明晚,你还得睡在柴房。
方镆瑞并非耐心十足的人,然而看在王芷蓉这张绝色容颜上,他已经等了半年。
无奈二皇子性情古怪,在此方面癖好极多,首先二皇子从不碰风月场的女子,哪怕国色天香,他也敬谢不敏,再一便是二皇子定要女子初次,却又不喜女子推拒。
是以令人颇伤脑筋。
王芷蓉思绪纷繁杂乱,胸口的念想和野心却膨胀起来,这原是她想也不敢想的机会。
王芷蓉抑住纷乱思绪,朝方镆瑞蹲身道:小女仍是那句话,只要是方公子提的,小女能办到,绝不辞。
好!方镆瑞对王芷蓉很满意,面上现出几分欣赏,明日申时正,我会派人至凝光院接你,你非但不用睡柴房,还将有金缕衣白玉软床等着你。
王芷蓉呼吸一滞,如此快么?
夜长梦多,王娘子难道不怕被人顶替,从此失去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方镆瑞走到窗前,挡住了大半光亮。
王芷蓉闭了闭眼,深吸口气,颌首道:小女听凭方公子安排。
很好,既如此,王娘子可安心回凝光院歇息了。
说罢方镆瑞无一丝不舍地送王芷蓉到厢房外,又安排了马车送其回凝光院。
当方镆瑞重新走回厢房时,屋内已多出一位女娘。
女娘西子眉,点洛儿殷唇妆,单手托腮斜倚于矮塌,一颦一笑是有百媚生。
不过一个眼神,便令方镆瑞恍了神。
今儿是瞧见难得的美人儿了,生生将奴比了下去,你却舍得将她外送。女娘扶了扶飞仙髻,撅嘴娇声说道。
方镆瑞早换做另一副神情,快步走至矮塌旁,挨着女娘坐下,柔声道:若烟怎会这般想,她不过是送于二皇子解闷的玩物,在某眼里,她不及你万分一。
哼,这会倒来哄人,先才眼睛沾在那女娘面上时,你怎不记起奴。若烟飞了一个媚眼,撅嘴看向别处。
哈哈哈。方镆瑞朗声大笑,一把将若烟抱起,我的若烟吃醋了,我这就让你安心。
当王芷蓉回到凝光院西厢,刚走上洒满月光的长廊,就迎面遇上华琬和林馨。
林馨想到前儿王芷蓉抓着那事不放,一定要坊主惩罚华琬的可恶嘴脸就来气。
故此与王芷蓉擦肩而过时,眉毛一挑,阴阳怪气地说道:哟,阿琬,我听说柴房里蚊虫硕鼠是一日比一日多,陈匠师吓的在罗坊主厢房外跪着哭喊认错了一下午,啧啧,不知明儿某人睡了柴房后,我们还能不能认得出她。
华琬扯了扯林馨,馨姐姐,算了,我们快走吧。
华琬见韦管事等人被叮得凄惨,心下有觉得她们可怜,可玉露清虽正对蚊虫叮咬了,但玉露清是甄大人给她的,拢共没多少,被她涂抹两次后就空了。
哎,终归韦管事等人无缘无故针对她,也不是好人,帮不了也罢。
王芷蓉停在原地,她从骨子里瞧不起二人,冷笑一声,别高兴的太早,明儿究竟怎样还不一定,最后谁在笑也不知了。
第92章 伺候
待她被叮得满头包,看她还笑不笑的出来。
两方相背而行,彼此距离越来越远。
林馨得意地摇晃华琬胳膊,道华琬真乃她贵人,至于制首饰之事,她不过安分了一日,便又将金料带回厢房,而唯一的觉悟就是会比原先更加小心,不叫他人有一丝半点察觉。
第二日柴房门打开时,陈匠师是摔出来的。
在被罗坊主罚入柴房的四人中,除了华琬外,另外三人皆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一张脸不休养个十天半月是不可能恢复了,故一个个都躲在厢房里不敢出来。
当日傍晚,就在林馨等着看王芷蓉笑话时,一辆翠盖镂花四轮马车到凝光院,将王芷蓉接走了。
王芷蓉未进柴房,没人敢去问罗坊主缘由,生怕多说一句,也会被责罚。
林馨亦不过是与华琬抱怨两句,暗叹难道王芷蓉身后之人真的很厉害,难道真是那徐司监吗。
馨姐姐,有闲工夫在那揣度王芷蓉的事儿,不如来学制饰技艺。华琬拿着炭笔在簿子上图花样,她将前儿被关柴房,看到木纹时产生的灵感画了下来。
林馨凑上前看到一条条歪歪扭扭的弧线中间停一只金蟾,皱了皱鼻子,嫌弃地撇过脸。
王芷蓉乘上马车,仍被送到了昨日的怀三堂,这次一楼的人皆埋首一言不发,未再对她出言不逊。
王芷蓉走在通往二楼的木梯,脚下是咯吱咯吱的声响,不经意间王芷蓉扭头看到了堂外青石阶上的橘黄色余晖,心头忽然就空落落的。
王芷蓉未见到方公子,唯有两名婢子将她引入一间烧着浓郁熏香的厢房。
厢床围了数层藕粉色轻纱,合着飘忽的青烟,轻轻晃动。
王芷蓉觉得神智有些恍惚,迷迷瞪瞪地任由婢子替她换上一身坦领通纱翠色短襦束腰裙,红莲花钿,却月眉,一点天宫奴红唇,三分妖媚七分哀怨,青丝铺散而下,铜镜中的人儿抛去旁它不论,真真是翩若惊鸿,颜色世间少有。
一旁婢子交代什么,王芷蓉皆未听清了,直到隔门被打开,王芷蓉才举头望去
怀三堂的另一间厢房内,若烟正在闲闲地剪烛芯,白烛忽然爆出个灯花,吓得若烟往后退了一步。
方镆瑞两步上前扶住若烟,心疼道:可有被烫着?
若烟摇摇头,朝方镆瑞莞尔一笑,奴无事,要三郎担心了。
往后这些事让婢子去做。方镆瑞揉着若烟的手,满眼宠溺。
若烟羞涩地低下头,忽然想起一事,担忧地问道:三郎,殿下在厢房里许久了,怎还未出来,可会有不妥?
方镆瑞得意一笑,暧昧地撩拨道:不会了,若烟又不是不知,这事啊,越久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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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烟红着脸,瞪了方镆瑞一眼,奴是见殿下心情不佳,担心三郎好心未得好报。
其实今日殿情绪已好转了,正好过来发泄一二,若是前几日,我亦不敢请了他过来。方镆瑞环搂住若烟,若烟身上有股子若有若无的清香,他几乎闻得上瘾,欲罢不能,凝光院那女娘要的东西殿下都能给,她自然会将殿下伺候的妥妥当当。
哎,奴心里仍是慌慌的,三郎可知殿下因何心烦。若烟主动靠在了方镆瑞怀里。
方镆瑞不停地在若烟雪白的脖颈上滑蹭,毫无防备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富宁路一带,夏日雷雨频繁,毁了不少茶山,入秋后霜冻竟比京城还早,钦天监言富宁路今年将遭冰灾,茶叶是定会减产了。要知富宁路可是殿下钱财的主要来源处,殿下能不急吗,好在富宁路府尹孟显来向殿下献了一计,到时候只要孟显来严压富宁路的贱民,不让他们滋事,殿下就可高枕无忧了。
富宁路山高路远的,一定没问题。若烟主动转过身,纤纤玉手自方镆瑞喉结滑过,不知何时,就解开了方镆瑞直缀上的福结排扣。
皇宫里,赵允旻正盘膝坐在偏殿的地上,握镌刀仔细地修刻手心的木雕小人。
小人穿一身右衽襦裙,脑袋扎一颗圆鬏,鹅蛋脸上一对精致杏眼懵懵懂懂地看向前方。
清澈的月光照进来,落在银色袍摆和木雕小人的眼角眉梢上。
赵允旻端起小人,迎着月光看去,脑海浮现出某人傻乎乎的模样,嘴角微扬亦带了笑意。
当雨泽将若烟送出来的消息递于赵允旻时,已经是亥时末刻。
赵允旻摩挲着怀中的木雕小人,得了消息后,他今夜是笑不出来了,唯能无声叹息。
赵允旻仔细看着自华琬墨宝中取出的蚕丝纸。
虽说纸中内容他已烂熟于心,可遇到事情,他还是习惯地拿出看上一遍又一遍。
蚕丝纸上的字迹来自于他的外祖父,虽然外祖一家都没了,但只要看到字迹,他就会觉得甄家还在,一如从前,是他的依靠。
赵允旻目光最终定在蚕丝纸右下角的一个名字上,半晌吩咐雨泽道:富宁路刘燎刘判官乃我外祖二十年前收的门生,性忠耿反因此郁郁不得志,明日你请苍远盟的兄弟,替我递一封信到富宁路,务必交于刘判官。
说罢赵允旻自铺开宣纸,转手研墨。
蚕丝纸上详细记录了所有与甄家有关且可信任的人脉,这些人中有的尚在朝中为官,有的已成布衣隐于世间。
但不论是谁,凭蚕丝纸上的线索和暗号,赵允旻皆能找到他们,共同谋事。
赵允旻不想打草惊蛇,故每每只择万全时机,才与他们联系。
王芷蓉自是一夜未归,当她在满是辛香的幔帐内醒来时,于她身上挥汗耕耘了整夜的天潢贵胄仍在熟睡中。
赵允佶的侧脸确实很俊朗,王芷蓉忍不住抬起手指,触摸赵允佶额头,再一点点滑下,滑到鼻尖时,赵允佶猛地睁开了眼睛。
王芷蓉亦吓的缩回手,赵允佶眯眼打量王芷蓉,方镆瑞办事果然得力,这美人白日看起来比夜里还要美上三分。
可对于赵允佶来说,容貌还是其次了,关键王芷蓉身子骨柔软无比,在身下时真真如水一般,食髓知味,他都恨不能与她化作一滩。
赵允佶的手在王芷蓉胸口打了个转,眯眼道:将我伺候好了,要什么,尽管说。
第93章 错了
吴院使往少府监递了调华琬升上界坊的信函。
三日后,吴院使接到徐司监邀请她与罗坊主至少府监官衙喝茶的邀帖。
帖子上半点不提华琬升上界坊一事。
罗坊主担心节外生枝,随吴院使准时到了官衙,拜见少府监徐司监。
一壶上好的峨眉雪芽,清香且涩中回甘,徐司监请了茶后笑道:凝光院内不是还有一名唤作王芷蓉的匠师吗,技艺过人,依我看,她可以升为金匠师入上界坊。
徐司监说的直白,吴院使虽惊诧,可毕竟与她最初的打算一般无二,而且她知晓罗坊主一定会反对,用不着她出头,干脆垂首品茶。
罗坊主果然顿下茶碗,激动地起身道:王芷蓉不论技艺、品性,皆不如华琬,岂有提她的道理?
徐司监连忙示意罗坊主冷静,稍安勿躁,听我将话说完嘛,华琬的技艺是毋庸置疑,国公府、侯府、签署枢密事府的夫人、娘子,皆在我跟前不止一次地夸赞过华琬。
徐司监端起茶汤喝了口,唯恐事儿不够乱,还停了话头与二人招呼,这峨眉雪芽可是皇上赏赐的,轻易我不拿出来,你们怎么不尝尝。
吴院使笑着附和徐司监,罗坊主面上则似覆了层霜,虽坐回椅子,却不肯正眼瞧二人。
我们少府监最重工巧之事,所以呢,干脆将她二人都升入上界坊,如此就皆大欢喜了。徐司监一脸轻松,吴院使与罗坊主却面面相觑。
凝光院的金匠师名额照吏部规定是十个,如今上界坊已有九人,故此只能再加一人。
吴院使温声提醒,司监大人,凝光院只剩下一个金匠师名额了。
哈哈哈,这就不用你们担心了,徐司监并不将此当一回事,规矩都是人定的,为凝光院加一个名额,就是吏部一句话的事,升两位匠师入上界坊,你二人可有意见?
罗坊主要说话,被吴院使摆摆手拦下,华琬与王芷蓉确实皆为珠玉,落下她们哪一个,下官都觉得可惜,如今司监大人做出这般妥当的安排,实是为下官解了难题,下官感激不尽。
很好,徐司监很满意吴院使的识时务,笑道:如今凝光院院使之位空缺已久,而吴院使才德兼备,副院使一职确实委屈你了,待华琬和王芷蓉皆在上界坊稳当后,我会上函与吏部,请求将吴副院使转为院使的。
徐司监所言正是吴院使所盼,吴院使丝毫不掩饰欢喜,当即躬身向徐司监道谢。
事儿定下,吴院使和罗坊主告辞回凝光院。
至于要升王芷蓉一事,罗坊主无法释怀,喉咙似梗了只虫,又痒又堵又恶心。
临了吴院使还不忘指点她几句,瑾娘,我早说过王芷蓉不能惹,你看,她身后的贵人甚至能使唤得动吏部了,这半年王芷蓉已算安分,往后你只与王芷蓉好生相处,顺便再告诫华琬一二,千万莫要惹到祸事。
罗坊主答应一声,也不愿多理会吴院使,转身往制艺坊的工事房走去。
吴院使唤道:时辰不早,罗坊主还去工事房做甚,可别找王芷蓉麻烦。
罗坊主眉心紧拧,不会了,下官有其余事安排,与王芷蓉无关。
罗坊主到工事房后径直将林馨叫出去说话。
从林馨离开起,华琬心便难安定,拿工料的手都不稳了,刚掐好的鎏金片一不小心就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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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坊主答应过她不将林馨赶出凝光院,想来罗坊主是不会食言的。
华琬胡思乱想,额头都开始冒汗,静不下心,干脆将制一半的首饰收进托盘。
华琬。
嗯?华琬转头疑惑地看着主动唤她的王芷蓉。
王芷蓉的妆扮和容貌皆未变,可华琬却觉得王芷蓉比之以往更加妖艳,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能令人心之痒痒的感觉。
王芷蓉眸光亦润如秋水,二人互望时,能将彼此的影子映得真真儿。
华琬心胸坦荡,目光清澈透亮不偏不倚,王芷蓉目光则闪烁的厉害,干脆撇过眼垂首道:华琬,林馨那三脚猫都算不上的制饰技艺,你我是最清楚不过了,当初在工学堂,甄选那日究竟是谁藏的耳铛暂且不论,单凭技艺来说,我被林馨顶了名,你觉得公平吗?到了凝光院后,你肯自轻自贱的大晚上替林馨制首饰,为她博名声,你以为是在做善事,是在帮助朋友,可你觉得对那些凭实力默默做事,最终却被林馨盖过风头的匠师们公平吗?
王芷蓉手中的镌刀忽然划过鎏金面,力度不对,镌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王芷蓉神情更冷了,还有,这一次韦匠师抓到你二人偷带金料出工事房,明明错在你们,为什么最后她们三人也受罚了,当你看到她们那被叮得惨不忍睹的脸,会安心?林馨在后头嘲笑她们三人,你觉得合适?
王芷蓉忽然理直气壮地抬起头,她正在制一块鎏金环佩,闪闪发亮的环佩映得她绝色容颜光华流转。
华琬半晌说不出话,她虽不喜王芷蓉,却觉得王芷蓉这番话有十分道理,竟无法反驳。
华琬小手握成拳一下下敲自己脑袋,若她做的这些事非但不对,还会误了她人,那以后就不能再帮林馨,若不帮,林馨怎么办。
她向来不聪明,这会脑子更加不够用。
还好马上逢八,实在不成她就回工学堂置物房,求婶娘教教她。
林馨被罗坊主唤出去后一直没回工事房,临放堂了,有一位匠师过来,默默将林馨桌案上的物料收拾好,拿到了自己桌案上。
华琬惴惴不安地回厢房,推开门看见林馨红着眼圈,神情古怪地坐在床榻旁。
华琬紧张地问道:馨姐姐,罗坊主与你说什么了?
林馨捏着手指,难过道:阿琬,罗坊主言你不会一直在工事房,而且她要将我调入铸造坊了,我听说铸造坊很辛苦,里头常年烧着炉火,人都能被烤褪层皮,阿琬,你说是不是罗坊主知道了什么,否则为何要这样安排。
铸造坊?华琬亦未料到罗坊主会做此决定,可转念一想,林馨去铸造坊其实是件好事,她不用再昧良心帮林馨,而且铸造坊的事儿也并不似林馨想的那般可怕。
第94章 离京
铸造坊为凝光院三坊之一,但因为规模小,坊内只有堪堪二十名匠师,且平日里又是听命于制艺坊上界坊行事的,故铸造坊没有单立坊主,只由罗坊主统管。
馨姐姐,去铸造坊不是坏事,漫说炼炉不会真将人烤得去层皮,而且馨姐姐你到了铸造坊后也会被分在铸形堂,而非炼铸堂。铸形堂内匠师做的事情单一,只要照上界坊金匠师的要求,将金料打制成金箔、拔成金线便可。华琬从陶婶娘处了解到不少关于凝光院的事,与林馨说起来头头是道。
真的么?不知上界坊的金匠师会不会很严苛。林馨仍瘪着嘴,先才罗坊主与她说时,她心下虽不情愿,却也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不敢违逆罗坊主,不敢与罗坊主争辩。
自是真的,上界坊匠师对铸造坊应该不严苛,毕竟金箔厚度、金线粗细,皆有规制,馨姐姐只要耐心、仔细些,定没问题了。
制艺坊下界坊的匠师是接朝中六品以上官员、京中贵族、世家府上定的首饰,而上界坊的金匠师,则是直接面对少府监或者皇宫中的金龙金凤。
皇家和少府监定下首饰后,不可能像寻常官宦人家,将制首饰的料子一道送过来。
所有替皇家制饰的工料都必须由凝光院自己准备。
铸造坊就是为筹备制饰工料而存在的,金匠师需要什么,铸造坊必须在半日内悉数准备妥当,只要不拖延,并保证了金料的质地成色,金匠师们就不会去为难铸造坊。
由此可见铸造坊的事情是较单一的,比之留在琢石坊和制艺坊的匠师,铸造坊不需非常精湛的技艺。
林馨脸仍耷拉着,华琬看出林馨心里疑虑未全消,并不肯完全相信她说的话。
过了好一会,林馨终于敛去一脸颓丧,勉强挤出个笑来,去铸造坊总比被赶出凝光院的强,往后我仍能与阿琬住在一起,如此便是最好的。
林馨想起一事又同华琬问道:罗坊主说你也要离开工事房,你这般好的技艺,怎可能让你去铸造坊了?
华琬亦不解,她的想法与林馨一般,琢磨着只要罗坊主不将她赶出去便好。
林馨从制艺坊调入铸造坊,不过是罗坊主一句话的事,本来次日林馨就要去铸造坊了,可恰逢初十八,林馨和华琬皆休假。
林馨一大早回了京城东郊的庄子,华琬将厢房收拾一番后准备去置物房看望陶学录。
刚走出西厢,就听见青荷在唤她,回头看到罗坊主带着青荷朝她走来。
是要回工学堂吗。罗坊主说道:我也要去看望师父,正好一起走。
嗯!华琬欢喜地应下,跟在了罗坊主身后。
九月中旬置物房院里的金桂香味差不多散尽了,半焦枯黄的桂花是雀鸟的美味口粮,一只只在枝头跳跃啄食,腹囊撑的羽毛都要竖起。
是以雀鸟们对树下不断吆喝,要掰糕点与它们吃的小陶视若无睹。
阿琬!小陶看到华琬,焕然笑起,拍拍手朝华琬跑来,搂着华琬的胳膊不肯松开。
陶学录亦从屋内走出来,站在廊下朝罗坊主和华琬慈祥微笑。
阿琬陪我斗草,陪我踢毽球。小陶抓住华琬就嚷嚷开了,华琬离开置物房后,她每日整理完屋子便无事可做,一个人在院里玩不起来,日子真真是百无聊赖。
故逢八的日子成了她的最大期盼,若知晓华琬逢八不过来,她会生一整天闷气。
小陶姐别急,我先与婶娘说会话,再陪小陶姐玩。说着华琬从荷囊里掏出一只比较简单的鲁班锁,鲁班锁上头雕有有趣的图案,罗坊主都忍不住偏头看了两眼。
华琬将鲁班锁递给小陶,小陶姐先拿着,若喜欢,我下次多做几个。
有了新玩意儿,小陶终于将华琬手松开,笑眯眯地站在陶婶娘身后,开始摆弄鲁班锁。
陶学录其实并不知道华琬被关柴房一事。罗坊主不会主动提起,华琬也不好意思去提这不光荣的事了。
三人说着话,置物房外忽然传来动静,华琬登时站起身,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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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学录笑道:不是他,是前院的仆妇,我知晓你们要来,遂请仆妇送些新鲜蜜橘过来。
华琬讪讪笑着坐回圆凳,罗坊主疑惑道:华丫头以为是谁要来。
陶学录呵呵笑道:是一位故人之子,经常带些不常见的美味,所以华丫头和小陶都盼着他来。
罗坊主不禁掩嘴笑,竟都是些嘴巴馋的。
是啊。陶学录看着华琬,眼中满是慈爱,华丫头,你陪小陶出去玩会,你瞧她鲁班锁解不开,又要生气了。
华琬这才注意到小陶看鲁班锁的眼神已满含哀怨,忙牵了小陶往屋外走去,小陶姐,我教你怎么解这鲁班锁,一会我还吹叶笛你听
见两个孩子走远,罗坊主开口与陶学录说道:师父,少府监已应了吴院使递的书函,想来不日华琬便会升为金匠师了。
陶学录颌首道:这半年她成长不少,我教的她也多半听进去了,可终归她天性纯良,不擅将人往坏处想,将来生为金匠师,时日久了免不了被召入皇宫,其实我也犹豫过。
罗坊主亦不解,既然师父有担忧,何不就让华琬在下界坊,不显山露水,也容易些。
陶学录摇摇头,终归不想埋没了那孩子的才华。
徒儿能明白师父的心思。罗坊主认真道:宫里那些人,哪些能见哪些不能见,徒儿心里都有数了,而且华丫头进宫,徒儿会尽量陪着,师父可以放宽心。
好,有你这话我就安心了。
庭院里华琬和小陶在追逐玩闹,两人的身影时不时闯入陶学录的视线之中。
心里有不舍,也想过安逸日子,可大事未了,她不能躲在这丈方天地里装聋作哑。
瑾娘,华丫头身边有你在,我就不多操心了,过两日我会带小陶离开京城一段时日,归期未定,此事你不要同华琬说,小陶到时候不肯走,一人哭哭啼啼就够我受,我实是见不得华琬再难过。
第95章 周而复始
师父您可是在玩笑?
陶学录笑了笑,未说话,但神色坚定,屋内登时陷入静谧中。
罗坊主看到高橱上的水晶琉璃盏,斑斑光影落在晶砂上又滑落下来,交错间光芒闪动,很美。
罗坊主记得水晶盏是荣贵妃送师父的,已经被藏起许久,不知何时又被摆了出来。
可是因为大皇子回来了。
当初荣贵妃和甄家在时,师父意气风发,凝光院盛极一时,师父贵为京中女官第一人,按规制,六院院使不过是四品,可师父却得了特例,官升三品。
繁华、盛景、荣宠,一夜间都成了南柯一梦。
是啊,殿下回来了,我也该醒了。陶学录缓而悠长地松一口气,有些事殿下认为不重要,但那些事压在我心里就像是石头,殿下终归还是年轻气盛,他的抱负已与过往无关,所以只能由我去做。
这十年,不论是当凝光院院使,还是被撤职偏居一隅,陶品娴自诩已经习惯了世间险恶和人情冷暖,习惯了周遭人的起起落落和交替变化。
于陶品娴而言,每一个人的生命都似她曾经制过的任意一支金簪,最闪最美时簪于人发髻居于顶,可一旦颜色黯淡样式不新,就会被遗忘,若能重新回到工事房被酸铣,再进熔炉被锤炼,变成与原来完全不一样,倒还算是幸运了。
人生啊,反正也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唯能坚持的,大概就是内里的情怀和一个不肯轻易改变的信仰。
罗坊主虽不知道师父口中说的具体什么事,但她了解自己师父的性子,也不再劝,若师父有用到徒儿的地方,尽管说了。
我已经将华丫头托付给你,别让我失望就好。陶学录玩笑道。
不知师父何日启程,又将去何处。罗坊主替陶学录斟了碗茶。
何日启程不一定,你不必来送我,至于去何处,陶学录想了想,说来这些年新宋国不论什么都是每况愈下,唯边境安定了不少,北梁、大燕、后齐都未骚扰过边城,说不定这里面都是大皇子的功劳。
罗坊主面色一变,师父您还要去边境?
呵呵,开玩笑了,不一定的,所以你别担心,一会用过午食,你就带华琬回去吧,如今凝光院能人少,就连金匠师都是良莠不齐,所以我知道你是极忙的,待我回来后,会再递消息与你。陶学录站起身,缓缓走了两步。
罗坊主亦跟随陶学录起身,要去扶陶学录的手。
陶学录拍拍罗坊主胳膊,不用你们扶,我利索的很。
罗坊主眼里满是担忧,却也只能听由陶学录行事。
用过午食,罗坊主带华琬回凝光院,小陶因为华琬走的早不开心地撅起嘴。
华琬不知婶娘和小陶不日要离开京城,还笑着安慰小陶道:十日后我再来陪你玩,那日我还会带糖人与你。
好啊,阿琬要说话算话,如果没来,你就是后头井盖上那只蛤蟆。小陶歪着脑袋。
一旁陶学录和罗坊主听的呵呵直笑,罗坊主再三请陶学录一定保重后,才带华琬告辞。
时辰尚早,虽然凝光院内有不少事情,可是看到街巷旁摆着的各色秋菊,还有碧蓝如洗的天空,罗坊主也不想那般快地回到一应俱全却常令人胸闷气结的凝光院了。
华丫头,我们去潘楼街走走,顺道至布庄给你扯两身制新衣衫的料子。罗坊主眼见华琬长高不少,想来原先的衫裙是不能再穿了。
华琬听到能去潘楼街玩,很是欢喜,她亦觉得自己在凝光院快变成一尊人偶,不过布庄却是不用去的,与其去布庄,还不如到货郎摊那摆弄小玩意。
师姐,不用买布,凝光院的制衣都穿不完。照陶婶娘和罗坊主的意思,私底下华琬都喊罗坊主师姐,亲切不少。
备着吧,用的到。罗坊主回道,待华琬成为金匠师,是可以不用再穿凝光院制衣的,当然,若华琬一定要穿,她也不会阻止。
华琬羞涩地捏着腰间荷囊,我只带了一点点银钱。
荷囊里拢共三十文,至多买两糖人或冰糖葫芦,布匹是不要想了。
罗坊主忍住笑,是我这当师姐送你的,不必再多说,莫要惹烦了我。
罗坊主知华琬将月俸交给了舅舅一家,如此华琬更改去上界坊了,上界坊俸禄比之工事房,要高上许多。
马车被罗坊主打发回了凝光院,罗坊主先领华琬去一家寻常布庄,扯几丈颜色素雅的纱罗和绢布,替华琬裁几身窄袖襦裙,窄袖不但省料子,还不会妨碍制首饰。
买好布匹,华琬抱着蓝布兜,随罗坊主在街巷闲逛,听到前头瓦肆里有人在吆喝,华琬欣喜地拉着罗坊主衫袖,师姐,楚家游棚今日唱南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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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坊主看一眼日头,我也许久没听南戏了,去吧。
一人三十文钱就能进棚子里听戏,还有茶水和瓜子,唱完南戏又开始打鼓板,罗坊主担心太迟了,将一旁跟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华琬拖了出去。
以为你文静,没想到能这般闹。罗坊主见华琬意犹未尽,笑道:下次早些出来,可以多玩一会。
将婶娘、小陶一起带来可好。华琬还在回头看瓦肆。
嗯。罗坊主漫不经心地答应,眼睛却转向旁处,华琬下次休假时,师父和小陶大约已不在京城了。
从潘楼街走回凝光院只需半个时辰,临到一处转角,看到数十街坊百姓围在一处指指点点。
秉着乐于助人闲看热闹的民风,罗坊主带着华琬也凑了上去。
这小郎好生了得,两下将贼偷放倒了。
偷老人的救命钱,实是不得好死。
原来是有侠士,听到旁人的议论,华琬兴致更盛,占着身子纤瘦,挤了个脑袋进去瞻仰侠士。
她被贼人偷过,还被恶人掳走过,皆是侠士救的她,故心里对侠士的敬仰是如滔滔江河。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侠士她认识。
只见安琚一脸正气地将贼人反手制服,那拳脚功夫,在她这外行人看来是颇为了得。
华琬不断往里挤,罗坊主想抓都抓不住,亏得还能听见声音才没担心。
安琚,你何时学功夫了?
第96章 苍松堂
看到华琬,安琚耳根一热,手上动作更加果敢利索。
贼偷被绑得结结实实,安琚随手将贼偷交给街坊,让街坊帮忙送去京兆尹。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散了一半,剩下一半则跟着前往京兆尹继续瞧热闹。
安琚一边左右晃脑袋一边走到华琬面前,先朝罗坊主躬身见礼,再回答华琬,这有甚,从画本子上学的,那贼偷不顶事。
好生厉害,安叔说你不是念书的料,可我瞧着你可以考武状元。华琬笑道。
真的?安琚眼睛一亮,转瞬又黯淡下来,算了,反正我爹不会同意的。
华琬疑惑:若能考中武状元,岂不是好事,为何安叔不同意?
爹要我帮他经营铺子。安琚怏怏地说道,浓眉揪作一团,神情烦闷。
华琬一脸可惜,罗坊主却能理解安掌柜。
你爹也是为了你好。
新宋周围的北梁、后齐等国,这几年确实颇为安分,俱偃旗息鼓,修养生息。
可这一只只都是饿狼猛兽。
尤其是北梁,拥有广袤草原,精良的铁骑战马,两国虽然在雍宁九年签文书结盟并交换了质子,可三年前居于新宋京城的北梁三皇子严天佑暴病身亡。
本以为北梁皇帝会大怒,撕毁结盟文书,不料北梁无半点动静。
新宋国睿宗帝是心存不安了,将严天佑的棺椁送回北梁不久,便又提议联姻,送了年龄正好的二公主过去,嫁给了北梁皇子。
礼尚往来,北梁竟将新宋国的大皇子送回来,如此睿宗帝心更沉。
谁知道北梁哪一天会忽然开始发难。
京城瓦肆内的说书人常将这粉饰的太平说成故事,打成板书。
所有百姓都知晓个中利害关系,每一户人家都在想尽法子躲避徭役,是以没人愿意将自己的孩儿送去习武,不愿自己的孩儿将来风餐露宿,在沙场上征战流血。
收回思绪,罗坊主瞧安琚这模样不禁心生感慨,原来安琚是个胖的不见眼、脾气坏、又贪吃的小子,不想仅一年多,就变成浓眉星目、高高壮壮的英武郎君了。
她听华琬说安琚还是一如既往的贪吃,好在吃下的东西都长在了个子上。
总之安琚的相貌比之儒生少几分文雅,但眉眼间有英气。
眉眼眸光见人性情,是以颇不容易。
罗坊主对仪香堂、安掌柜、安琚的印象还是很好的,抛去旁它不论,当初她就是通过仪香堂才遇见了华琬,让她有幸当一回伯乐,不叫华琬的制饰天赋被埋没。
小兄弟。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位身穿短打褐色布衫的男子走了过来。
男子朝三人作揖道:在下先才见识了小兄弟的身手,对小兄弟颇为欣赏,欲与小兄弟结交,又无意听到两位娘子与小兄弟的对话,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华琬站在罗坊主身边,探个脑袋打量男子。
男子脸颊清瘦,面上留了一圈胡子,举止爽快,神情舒朗,看着不似坏人。
见安琚看过来,男子继续同安琚说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就去守铺子,确实可惜了,小兄弟在习武上天赋颇高,不知小兄弟可愿入苍松堂,我们苍松堂里有武道大家,可以教小兄弟正宗的武功剑法。
罗坊主皱了皱眉,不放心地将安琚牵到身后,问道:安小郎虽好武术,却也是正派人家的儿郎,且家境殷实,不会做任何伤民或者违矩之事,只不知你所言的苍松堂是做何营生。
是在下未将话说明白,让这位娘子误会,苍松堂绝非鸡鸣狗盗之辈,我们接了南方富宁路一带到京城的漕运,皆是正当营生。男子如实说道。
漕运?罗坊主略略思索,如今漕运是民间帮众争抢的香饽饽,赚头大,而且危险又比押镖小得多,她虽有疑惑,但男子是在询问安琚,得安琚自己做主。
苍松堂我听说过,皆是侠义之士。安琚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走到男子跟前,我愿意跟着你们做漕运,不过得先回去与家父说一声。
安琚心里有自己的打算,香药铺子是他爹的所有心血,他自不会丢,但如今他爹年纪正当,一人带一个伙计,就能将铺子打理得极好。
安琚逐渐长大,他越来越清晰地觉得自己在铺子里像个吃闲饭的,成日除了伸手要钱买吃的外,就无甚事可做,也不会做事了。
倒不如出去闯一番,学一身功夫,以后没人敢欺负他爹,还可以保护华琬。
应当的,这是我们苍松堂符令,待小兄弟与家父谈妥,便至浚仪桥街的苍松堂寻我。男子递给安琚一块木符,同三人作揖道别。
华琬担心道:安琚,你真要去那什么苍松堂吗?
安琚道:嗯,你是女娘,又天天关在凝光院,所以你不懂,苍松堂做了许多善事,如今在坊间颇为有名,单说昨日,苍松堂中的一位侠士,就惩治了一个当街调戏女子的恶霸。
纵然苍松堂是侠义堂,可若你去做漕运,岂不是要时常去洛阳。华琬柳眉微颦,因为莫叔他们当初在洛阳码头讨生活时被抓入牢中,故华琬心有余悸。
去洛阳便去洛阳,这有甚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还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呢。安琚抬起胸脯,言语间满是慷慨雄浑之气。
说的好。罗坊主赞许道:不过你还是先回家与你爹商量一二,再做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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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罗坊主提到他爹,安琚身子就挺不直了。
罗坊主牵着捂嘴偷笑的华琬,安小郎快些回去吧,时辰不早,我们亦回凝光院了。
次日华琬独自去工事房,而林馨则去铸造坊报道了,王芷蓉知晓后,同华琬说话更加阴阳怪气,真不知你有什么好,罗坊主要如此护着你。
华琬既然承认了是自己理亏,就不会争执,只抿嘴不理会王芷蓉,低头默默做事。
辰时中刻,吴院使和罗坊主一起来到工事房,看到工事房的匠师皆安分专注,颇为满意地点头。
走一圈后才将华琬和王芷蓉唤起来,罗坊主目光落在华琬面上,却不怎理会王芷蓉,淡淡道:你二人随我们来。
第97章 金匠师
华琬和王芷蓉重新回到工事房,并将桌案上的工料收拾带走时,二人被一同升入上界坊的消息就传遍了凝光院。
大多数匠师除了诧异金匠师为何会多出一人外,其余并无过多议论。
韦管事则遮了面纱坐在桌案前,她看着王芷蓉离开的背影,心一点点沉下去。
那日她真是昏了头,明知在凝光院最重要的就是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纵是仗着管事身份平日浮躁些,她还能越过罗坊主去吗。
华琬是罗坊主的心头好,她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踩华琬,可华琬一如既往地去了上界坊,还有林馨被调入铸造坊,也不可能像王芷蓉所言,来抢她的管事之位。
韦管事想通后,才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
王芷蓉身后确实有人,可如此都不愿亲自与华琬争锋相对,她却愚蠢地送上门。
如今她不再有利用价值,王芷蓉对她是一声问询都没有,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韦管事咬咬牙,认命地低下头,不敢再有多的肖想,她只想保住现在位置。
上界坊亦在制艺坊的小院落内,自工事房出来,走下穿廊就到一处天井小院。
小院东向是一幢两层棕漆小楼,游廊前栽种了几棵被修成尖冠状、四季常青的松柏。
上界坊的金匠师们不用挤在同一间屋子里做事,每人皆有自己的隔间。
王芷蓉的隔间在一层第三间屋子,华琬的则在二层第五间,华琬到了下午才知道,原来罗坊主制饰的隔间就在她隔壁,只是罗坊主不会一直在屋子里。
华琬走进隔间四处打量,她说不清心里是甚滋味。
大概是因为升入上界坊这事来得太突然了,她竟然觉得平淡,连喜悦的情绪都没有。
其实就是换一个地方做事儿吧。
华琬还是很满意自己情绪平稳的,甚至有点儿沾沾自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她竟然到这境界了。
隔间的陈设很简单,格窗前摆一张桌案和一张藤椅,左边靠墙是用于小憩的矮榻,右边则有一只带锁的箱笼,另外桌案旁的台架上放着茶吊、点心,据说白日里,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婢子过来添热水,琐事是半分不需要金匠师费心的。
华琬将装着金料的托盘放回桌案上,庆国公府是一品爵,照理首饰亦可交由上界坊,所以华琬现下手上的活儿,仍旧是郑六娘定下的首饰。
上界坊其余九名匠师华琬还未见着,来日方长,她还是不四处乱走了。
正准备坐到桌案前,隔门被推开,罗坊主进来朝华琬说道:先才忘记说了,今日你们先搬进来,明日还要随我一道去少府监,徐司监会给你们六品女官的官牒,从这个月开始,你的月俸升为二十五贯钱,年有绢十五匹,棉二十匹。
华琬惊讶地张大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罗坊主,陶婶娘与她说过金匠师是做什么的,又意味着什么,可从未同她提过俸禄一事,月份二十五贯,那就是二十五两银,迟来的喜悦比她升上界坊一事来得还要突然。
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甚境界,早被她抛到脑后头,华琬有种富到流油的飘飘然感。
罗坊主对华琬的表情很满意,好了,明日见过徐司监后,吴院使还会找你谈六院竞艺一事,接下来的几月都必须以六院竞艺为重,所以国公府的那批首饰要抓紧了。
六院竞艺?华琬上一次听到这词是从谢如英的口中,她们几人分别入凝光院和文思院后,就没了往来,也不知如英、何矜她们怎样了。
对了,师姐,编缀技法要编与您看么。华琬想起赶紧问道。
也等明日之后,这项技艺多半要用在六院技艺上,出新了,我们凝光院才有希望夺得魁首。罗坊主心里舒坦却又有几分担忧,别人有技艺都是藏着掖着,生怕被他人学去,华琬却是紧赶着要教她们,这份傻气让人又心疼又无奈。
华琬还沉浸在月俸二十五两的激动中,脑子昏沉沉的,甚事都只是过过脑子,并未去深想,遂一股脑儿地答应下罗坊主。
罗坊主只道华琬的傻气半点没少,让华琬将精力投入到六院竞艺也好,如此这半年华琬都不会被妃嫔们召进宫,她又能省心半年。
交代后罗坊主离开隔间,华琬午时还是先回厢房歇息。
林馨早知晓了华琬入上界坊一事,胸口像被糊了层油,可还是笑着恭喜华琬。
馨姐姐,你可是被分在铸造坊的铸形堂,事儿会多,会辛苦吗。华琬关切道。
林馨撇了撇嘴,嗯,是在铸形堂,确实如你所说了,事儿很简单,随便学学就会,阿琬,你去上界坊了,往后我在铸造坊遇到什么事儿,你可得帮我。
说罢林馨意兴缺缺地去歇息,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又睡不着。
当初她和华琬一起进凝光院,现在她被调去铸造坊,华琬却去了上界坊。
虽然华琬的制饰技艺确实比她强许多,但想了心里真的很不舒服。
第二日华琬、王芷蓉随吴院使、罗坊主前往少府监。
王芷蓉穿一身宝蓝色芍药花右衽褙子,真真人比花娇。华琬还是一成不变的凝光院制衣,前儿罗坊主替她买的料子,还未做成衣衫了。
到了少府监官衙,徐司监将四人迎进内堂说话。
之前在工学堂甄选,徐司监未十分留意王芷蓉,今日仔细瞧了,才发现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原来他还疑惑王芷蓉同参知政事府是甚关系,如今看到王芷蓉容貌他就明白了七八分,要知道去年方家三郎可是与一名乐伎传出佳话的。
至于华琬,许是打扮太过朴素的缘故,很容易被忽略,可一旦注意上,却会发现她的五官是半分不输于王芷蓉的精致,而且脸庞线条非常柔和,看着很舒服。
凝光院今年升入上界坊的两位金匠师皆是人间尤物,怕是会在后宫引起波澜了。
徐司监朝华琬、王芷蓉笑道:王匠师、华匠师技艺过人,令徐某佩服,新宋国素来重工巧之事,故二位匠师的技艺就是新宋国的瑰宝,往后宫内贵人们首饰佩物,就拜托两位了。
徐司监将刻有吏部印章的六品金匠师符牒授予华琬和王芷蓉,二人恭敬接下,躬身谢过徐司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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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捏着漆着银粉的木符牒,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拿到符牒,二人的六品身份就此定下。
四人告辞徐司监,回到凝光院,吴院使笑着请王芷蓉回隔间,自己则唤了华琬和罗坊主一起到厢房议事。
王芷蓉乜眼看华琬的背影,咬着嘴唇,心里那股子气还是无法发泄。
第98章 传授
华琬一拿到金匠师的符牒,吴院使就迫不及待地让华琬将金丝编缀技法教给她人。
华匠师,你可否当我们几人的面,先用金丝编缀一个花样。吴院使温声问道。
厢房内除了她们仨外,吴院使还唤了吴婵兰过来。
华琬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罗坊主立即命青荷去取卷线盘。
细金丝是罗坊主亲自准备的,皆从陶学录给她的拔丝板倒数第二个细圆孔穿过。
华琬白嫩的指肚滑过卷线盘上炫目的金丝,她有半年未使用金丝编缀技法了,真真技痒。
华琬先娴熟地将金丝匀匀地捻成双股花丝,再抬头询问吴院使和罗坊主要看何花样。
罗坊主想了想,我记得你早前曾用茅草编过画舫,不知这金丝编缀可能?
罗坊主去年看到华琬的草编画舫就很喜欢,她有尝试用錾造、镂刻等技法打制类似花样,但是要想制出除了大小,其余与真实画舫构造几乎一模一样的花样极不容易。
除了工艺复杂,关键还在于金画舫的重量,制成后因为重心问题,不适合贵人戴在发髻上,但若是做成面状,又缺了美感,还不如寻常花样子。
华琬颌首道:当然能,不过画舫的几处接点需要焊药稳固。
焊药我这里就有。吴院使的制饰技艺不精湛,现在也不亲自制首饰了,但厢房内制饰工具工料却一应俱全。
华琬手指上下翻动,任何一件工具都用的得心应手。
罗坊主在旁连连颌首,感慨华琬异于常人灵活的手指,怪道师父敢将庆国公府六娘子的嫁妆头面交给刚学制饰不久的华琬。
一个时辰过去,半只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金画舫已经稳稳地卧在华琬手心。
二层画舫的雕花格窗内还立了个正舞袖饮酒的金丝编小人。
罗坊主着意记下了华琬在花丝画舫上用到焊药的次数,仅有六次,而且华琬焊接技艺亦出神入化,几乎看不出焊点,半分不影响观瞻。
很好,是上上乘之作,罗坊主接过编织画舫,满眼惊艳,华琬,这技艺可否更进一步,若在编缀造型上能完全不用到焊药,就堪称完美了。
焊药哪怕用得再少,也是非赤金黏粘于赤金上,时间久了,容易被腐蚀产生绿锈等。
罗坊主这是在强人所难呢,在我看来,华匠师制的画舫,已可堪称鬼斧神工之作了。吴院使庆幸自己同意华琬入上界坊了。
吴院使径直说道:原本我对六院竞艺还有担忧,今日看到华匠师的编缀技法,是不怕了,现在我就正式将六院竞艺一事拜托于你们三位,吴匠师、华匠师,你二人要听罗坊主的安排,而华匠师的编缀技法,将是我们凝光院在六院竞艺上惊艳世人的独家秘技。
是,为了凝光院的荣耀,下官会尽力的。
嘴上答应下,可罗坊主眉头还是几不可一见地皱了皱。
六院竞艺交到她手上,她责无旁贷,毕竟凝光院除了她外,暂时还没人能同时拥有技艺和魄力,她不悦的是吴院使甚好事、大事都要带上吴婵兰,若吴婵兰有同华琬一样的才能,或者是令人省心的性子,就都罢了。
偏偏好高骛远,又烂泥扶不上墙。
果然站在一旁的吴婵兰还是晕的,她被华琬先才飞快的制饰手法晃的眼花缭乱,她除了知道这就是姑母三番五次与她提起的金丝编缀外,其余的直到华琬制完,她都没弄明白。
很好,如此你们快些打算起来,这半年除了皇上、二皇子、五皇子、张贵妃、齐淑妃、云岚公主这几人的首饰还得靠罗坊主把把关外,其余贵人的首饰就完全交于旁的金匠师吧,精力尽量多的放在六院竞艺上。吴院使交代道。
被吴院使念到名字的,除了皇上本人,其余皆是在皇上跟前极得宠或者地位不凡的。
是。罗坊主应声正准备带华琬和吴婵兰退下,吴院使又想起一事,忙说道:你们想出点子后,记得先与我看了,没有问题你们再开始。
院使大人尽管放心。罗坊主心生不耐,暗道吴院使看了其实也不懂。
吴院使见三人离开,遂闲闲地靠于矮榻,神情适逸,徐司监言要将她升为凝光院正院使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就算徐司监不上心不当真,只要六院竞艺上她领凝光院夺得魁首,院使之位也将妥妥是她的。
罗坊主带二人回到上界坊的棕色小楼,先与吴婵兰说道:你这几日可得空,若得空便与我一道向华琬学技法。
罗坊主哪里不知道吴婵兰其实是闲得慌的,除了一月前让她帮大皇子制支虎纹簪外,就再未安排她做什么,省的首饰出问题,还得她去赔礼求饶。
所以罗坊主只是故意这么一问。
罗坊主无意将技法教给吴婵兰,吴婵兰自己也不想学。
吴婵兰眼珠子直往院子里飘,面上露出些许不耐烦,她对华琬仍是不屑的,华琬初进来时她有留意过,后来确定华琬只是同罗坊主的关系不寻常,后面再无甚厉害的人,就未将其放在眼里,但看在罗坊主面上,她也不会去惹华琬。
吴婵兰承认华琬作为匠师技艺很好,所以她唯一想的,就是华琬制好首饰后,由她交于宫中的内侍,甚至由她亲自送与宫中贵人。
吴婵兰自诩容貌颜色过人,就纳闷她为何没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
吴婵兰舔了舔嘴唇,我手上还有好些贵人定的首饰未制好,暂时不得空去学那劳什子技法,待我得空再向华匠师请教。
正合罗坊主意,既如此,吴匠师便自寻时间。
罗坊主转头与华琬说道:我先去你隔间,同你详细说了何为六院竞艺,还有六院竞艺的规矩,而后你再教我技法。
是。华琬乖巧答应下,吴婵兰则如释重负般脚步不停地离开。
第99章 竞艺
罗院使将何谓六院竞艺详尽地告诉华琬。
华琬心有茫然,她听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可与其说是六院竞艺,还不如说是凝光院和文思院的意气之争了。
自高祖皇帝打下这片江山,并设立了六院以来,文思院和凝光院就因为所从事的工项技法相仿而互相较劲,为了六院之首的尊荣争了六十年。
华琬,八年前师父用一顶金镶宝凤五福冠夺得六院魁首,但自从师父退下后,五年前和两年前的六院竞艺,凝光院皆落败,人就是为争一口气而活着,所以这次我们要夺得魁首。罗坊主目光坚定地说道。
华琬面有为难,她觉得只要问心无愧地活着就好,其余的都讲究和气,和气生财嘛,至于争口气这事儿,她真心觉得没那般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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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口气不重要,但是凝光院和罗坊主很重要,所以华琬的目光会与罗坊主一样坚定。
罗坊主一次说了许多话,嗓子不舒服,华琬立即贴心地斟了碗茶水。
罗坊主抿口茶,欣慰地继续说道:虽说吴院使将六院竞艺的事情交给我们三人,但你也看到了,吴婵兰不论能力亦或品性都不能胜任,等于是只有你我二人,好在还有半年时间,华琬,你可有甚想法吗。
罗坊主制了近二十年的首饰,在华琬入凝光院之前,她笃定新宋国内除了她的师父,制饰技艺无人在她之上,可如今看来,华琬不论天赋、灵感、心性,俱胜她一筹。
她为了六院已经想了许多点子,可皆不满意,若华琬能有比她好的,她愿意以华琬为主,按华琬的思路制竞艺首饰,她则在旁帮忙。
师姐手中有之前婶娘在凝光院竞艺时画的首饰花样子吗?一时间华琬也是没有头绪的。
吴院使手中应该有,我拿到后给你。罗坊主拍了拍华琬肩膀,这件事虽重要,但也不能急于求成,制饰技艺上有我们两人就一定没问题,关键还是花样子,你回去后多想想。
好的,那我这会先教师姐编缀花丝。
华琬就要去抽金丝,又被罗坊主按住手,都已经申时末了,天马上变暗,甚也看不清,我们先去用夕食,明日一早我再过来。
罗坊主说完,华琬才发现自己肚子亦饿了,二人一起走出隔间,华琬想起陶婶娘,笑问道:师姐,我们晚上一起去置物房可好,我想将入上界坊的好消息告诉婶娘和小陶。
罗坊主抿了抿唇,不必了,我前日已经告诉师父你会入上界坊,而且我们用过饭再过去工学堂,怕是会打扰师父歇息。
咦,师姐一早就知道了?华琬惊讶地抬头。
你以为呢?提你入上界坊的名录,就是我亲自送去少府监的。罗坊主瞥了华琬一眼,那眼神和看个傻子一般无二。
华琬吐了吐舌头,既然婶娘知道了,那我还是休假时候回去。
嗯。罗坊主抬眼看着穿廊上的福纹雕花,心想师父大约已离开京城了,师父那般大的年纪还要出去奔波,她说不愧疚是假的,可也只能在心里叹气。
华琬升入上界坊后做的事儿暂且与往日无甚不同,除了替庆国公府制首饰,再就是教罗坊主编缀技法,罗坊主毕竟师从陶学录,又有悟性,短短几日就掌握了手法,接下来的熟能生巧,得靠自己,华琬没甚要教了,将省出来的时间全部用来考虑竞艺的花样。
很快到了九月的最后一次休假。
休假前一日气温骤降,去年陶学录替华琬准备的夹袄都小了一圈,还好凝光院又新发了一套深秋制衣。
华琬去寻罗坊主,她想问问罗坊主要不要一道去探望婶娘,不想敲开厢房门,里头只有一个华琬未见过的,年纪比她还要小的婢子,罗坊主一早带着青荷姐进宫去了。
这样啊。华琬挠着脑袋,也是了,罗坊主比她忙许多,她还是自己回去吧。
华琬脚程快,从凝光院走到工学堂只用了大半个时辰,经过潘楼街时,华琬还记得上次答应小陶的糖人,特意寻到捏糖人的大爷,捏了一支福猴抱桃的,再买两串冰糖葫芦,一会她和小陶在院子里玩闹时,可以一块吃。
华琬如今回工学堂,都是从西侧门进去,那守门的仆妇也认识了华琬。
今日华琬同仆妇道好时,仆妇诧异道:华娘子是来看望陶学录的?
看到华琬点头,仆妇又道:陶学录已经带小陶离开工学堂了,怎么没与华小娘说吗?
华琬愣愣地摇头,没有与我说呢。陶婶娘和小陶去哪里了?
去哪小的也不知道了,毕竟学录大人不说,我们也不能去问。仆妇见华琬一脸迷茫地站在树下,心里一软,华娘子,要不你进去看看,说不定陶学录有留书信与你。
谢谢嬷嬷。华琬一躬身,风也似的往置物房跑去,她认为仆妇是在与她开玩笑,婶娘一字未与她提过,怎可能走呢,而且前几日小陶还说她不来是蛤蟆。
到了置物房,华琬一眼看到房门上的大铜锁,院子里除了小鸟的叽叽喳喳声外,安静的似无人烟。
华琬绕着置物房找了好几圈,果然哪都没人,廊下的八角宫灯被风吹的左右摇晃,看着随风四散的宫灯穗子,华琬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婶娘明明答应过她,她没地方去了就回来置物房的,可现在婶娘和小陶不见了,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们。
华琬一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捏着糖人和冰糖葫芦的手一直在发抖,许是捏得太紧的缘故,指节都开始发白。
别哭了。
耳边忽然响起清澈到令人叹息的声音,四周更加寂静无息。
华琬知道是谁,擦去泪水,转向声音的方向,难过地说道:甄大人,您也来探望陶婶娘吗,可陶婶娘不在置物房了,她和小陶一起离开了。
我知道。赵允旻第一次看到华琬哭的这般伤心,他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坚强还是软弱,不过不重要,因为坚强如他,在见到华琬眼泪的一刹那,心就化了。
赵允旻走到华琬跟前,拿出一方绣了一角修竹的白色锦帕,轻轻拭去华琬眼角的泪水。
都是我不好
赵允旻嘴唇噏动,浅浅的气息落在华琬耳边,华琬听不清,泪眼朦胧地看着赵允旻,甄大人在说什么?
第100章 陪伴
赵允旻没有回答,牵过华琬还沾有泪水的小手,往庭院的竹亭走去,婶娘会回来的,不用怕,往后我会照顾你。
声音温柔清亮,好似在桃花瓣上滚动的露珠,滴答一声,落在华琬心间,一圈圈涟漪不期然地散漾开去。
甄大人,你知道婶娘带小陶去哪了么?华琬跟着赵允旻在竹亭坐下。
赵允旻摇了摇头,但心里隐约知道陶婶娘离开的原因,他未料到婶娘会如此执着这件事情,在他看来,甄家能不能得父皇的原谅一点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到那时候,他自然会替甄家洗清冤屈,替甄家正名。
婶娘为他雕琢的山水纹玉笔架被他安放在了偏殿八宝橱的最高处,绕京而生的玉笔架山岭巍峨,水势雄浑,对于婶娘而言,那方笔架大概展现了她内心深处对皇权的敬畏。
纵是因为甄家和母妃,婶娘对龙椅上的人心存怨怒,但敬仰和畏惧却一丝不少。
罢了,婶娘定是心意已决,不想听劝,不想心生动摇,否则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开,连他和华琬都不知晓,甚至连一点察觉都没有。
赵允旻有考虑过是否要动用苍远盟来寻婶娘,婶娘年纪大了,一人在外奔波,他也不放心,可如今苍远盟的兄弟都被安排到富宁路,留京的几位皆在经营苍松堂,京中芜杂之事甚多,几乎无人能再分出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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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这些原因还不是最重要的,那么最重要的是,赵允旻不知道找到了婶娘又能怎样,婶娘不会同意回来,也不会同意他安排兄弟在身边保护她。
坐在赵允旻身旁,华琬抽噎声渐渐小下去,秋凉的风拂过面颊,撩起了发丝,吹干了泪痕,华琬羞涩地将手至赵允旻手心抽出,手背的温暖一下被凉风吹散,人也打了个激灵。
华琬一下就后悔了,早知道一直让甄大人牵着。
华琬将右手的冰糖葫芦分出一串,递给了赵允旻,甄大人,这本是要给小陶的,现在小陶不知去哪儿了,你若不嫌弃,我们一起吃吧。
赵允旻伸手接过,深邃的眼眸如神湖,能令周遭生出绚烂耀眼的光芒,谢谢,好久没吃糖葫芦了,很怀念。
华琬抽着鼻子,舔了舔自己的那串,疑惑道:为何会怀念呢,糖葫芦不贵,能自己买。
赵允旻目光悠远,小时候我很喜欢吃甜食,可父亲认为好甜食的郎君缺少顶天立地的气概,母亲不能违逆父亲,但又不愿看我难过,就让我回外祖家看望外祖父与外祖母。每次回去了,舅娘就会准备好我喜欢的甜酪和冰糖葫芦,后来母亲走了,外祖家的人也都没了,我便真的不再吃甜食了。
节同时异,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华琬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差点又掉下来,小时候都是娘给她买糖葫芦,她的娘也没了
因为自己心中有哀伤,所以华琬能看懂赵允旻的眼神,听懂赵允旻言语中的哀思。
华琬怔怔地伸手要拿回赵允旻手中的糖葫芦,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赵允旻揉了揉华琬额头碎发,声音温暖如冬阳,华琬递给我的,我想吃。
华琬不解,可心里莫名满足,侧耳倾听风吹树叶沙沙的声响,偶尔垂首咬一口糖葫芦,恍惚间她会听见陶学录在廊下唤她,外头风大,快进来,别着凉了。
华琬深吸口气,嗅着糖葫芦酸酸甜甜的香味儿,再用余光偷偷看身边甄大人浅蓝色袍服上的枝蔓银纹,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生活一如往昔,岁月仍然静好。
不知何处忽然传来夜莺啼鸣,华琬直起身子,左右张望,与赵允旻道:甄大人,置物房的小院里甚时候有夜莺了,我都不知道呢。
华琬这才发现赵允旻已经将糖葫芦吃完,比她吃的还快,果然是好甜食的。
赵允旻未解释置物房何时出现夜莺,只细心地替华琬理了理落在鬓角的发丝,温柔地说道:我要回去了,若遇到急事可以用这个,我会很快到你身边,若事情不急,可以去浚仪桥街的苍松堂寻他们的当家堂主,但是这些事不能告诉别人,你我二人知道就好。
说话间华琬的手心多了一支小烟筒和一块草影月纹莹白玉佩。
苍松堂不就是安琚想去的,做漕运营生的堂会么,居然与甄大人也有关系。
华琬认真地点头,让赵允旻放心,她嘴巴牢,一定不会乱说的。
赵允旻又拍了拍华琬脑袋,转身要离开,华琬追上前两步,紧张地问道:甄大人,你,你会陪我一起等陶婶娘回来吗。
赵允旻笑容清朗干净无半分尘嚣,会的,只是这置物房,不久后会有别的学录住进来,改日,我带你去许多有趣的地方,我们一起在那儿,等婶娘回来。
是啊,置物房很快会有旁人来,华琬虽失落却也因为赵允旻的承诺而心安不少。
告别赵允旻,华琬在竹亭又坐了一小会,从荷囊里掏出一条玉色丝线打的攒心梅花纹络子,小心地系在玉佩上,扯了扯确定系结实了,便垂首挂于脖颈,再塞进制衣中。
这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
隔了一层小衣,华琬还能感觉到白玉佩似雪若云的细腻,淡淡的暖意几乎融化在胸前。
小烟筒也收好了,甄大人肯陪她等婶娘回来就好,其余的,她也不愿给甄大人添麻烦。
华琬心绪渐渐平复,喜怒哀乐都压在心底便好。
临要离开置物房,华琬跑到她常和小陶一起斗草的金桂树下,将糖人插在树根旁和草堆中,此处隐蔽,说不得待到婶娘和小陶回来,糖人还会在,不过那时候她会再去买更有趣的糖人给小陶。
出工学堂后巳时都还未过了,华琬打算顺路去探望安掌柜和安琚,因为甄大人提到苍松堂的缘故,她忽然起了心,不知安掌柜是否同意安琚去苍松堂。
一会从香药铺子出来,若时间早,她还能去枣家子巷探望舅舅和舅娘。
华琬一边思量一边走到仪香堂,眼前猛地压下一片黑影,当下与前头那人撞个满怀。
第101章 争理
好疼。华琬倒吸一口冷气,郁闷地摸着鼻子,抬眼看惊讶地连连往后退的安琚。
很快又听见香药铺子里传来安掌柜的责骂,臭小子,让你安生在屋里呆着,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要从窗户翻出去。
眼见安掌柜跑出来,安琚一下躲到华琬身后。
华琬疑惑地两处瞧,悄声问安琚:可是安叔不同意你去苍松堂跑漕运。
安琚点点头,目光复杂,似有难过、憋屈、遗憾,细究起却又意味难明。
安叔,您先消消气。华琬摊开双手遮掩安琚,安琚足足高她半个脑袋,生得又壮,缩在她小小身板后,偶尔探头张望的模样颇为滑稽。
许是被安琚气的不轻,安掌柜停下后说话还在喘,华娘子,您来了。
自从华琬成为凝光院匠师,有了官身,安掌柜与华琬说话都开始用敬称。
华琬拦在父子中间,颇为尴尬,我今日休假,恰好到潘楼街,便顺路过来看望安叔和安琚,安叔,是不是安琚又不听话惹您生气了。
可不是,小时候只知道吃倒还省心了。安掌柜瞪着躲在华琬身后的安琚,华娘子都来了,你还要往外跑吗!
安琚鼓着腮帮子,生气地喊道:若不是您偏要拦着我,不让我做事,我怎会跑,华琬来了又如何,你拘我一日,我就要跑一日。
安掌柜是一股火直往脑门窜,你,你这个没良心的逆子,你去书院学经史子集我有拦过你吗,本还指望了你将来考中进士,偏偏你从不肯在书院认真学一日,几只皮猴子将书院闹得天翻地覆,是我赖着脸将被夫子赶走的你领回家,还有,什么叫不让你做事?我不是让你跟着我一起料理铺子么,你却整日跑后巷去舞刀弄棒,翅膀还没硬,就嫌铺子小了,要去那什么什么堂做漕运,你斗得过水上那些丧尽天良、刳脂剔膏的凶徒吗?
是苍松堂!就是因为斗不过,所以才更要去苍松堂学武了,彦章大哥说了,苍松堂做漕运营生,并非是为了牟利,他们想整顿混乱的漕帮,若能在漕帮势力彻底形成前将他们瓦解,漕运会规矩许多,安琚放低了声音,努力地说服他父亲,爹,你甘心咱们家一直被那些人欺负,每月被讹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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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琚从未认真读过二十四孝、儒家礼记,他不懂书页上的孝道,所以该维护的他会维护,该争的他也要争,父亲有偏见更要纠正了,哪怕别人说他忤逆,他也有自己认定的理。
我甘心,要整顿让别人整顿去,你凑什么热闹,讹钱就讹钱,我也不是出不起。
爹,你不可理喻!
华琬目瞪口呆地看着吵得一塌糊涂的父子,父子二人显然已经将她彻底忘记。
听到后头,华琬实在听不下去,捂着耳朵喊道:别吵啦!
安掌柜和安琚唬一跳,愣愣地看着华琬。
华琬鼓起勇气,安叔,您就让安琚去苍松堂吧,难得有安琚喜欢并愿意为之努力的事。
安掌柜摇摇头,华娘子,为人父母的心思,您还不懂。
爹,孩儿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您拦着也没用。安琚梗着脖子,半分不肯服软。
华琬瞥安琚一眼,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瞧将安叔气的,安叔也是为了你好。
看着华琬素净却明亮如花月的脸庞,安琚的犟脾气一下散去,低头不再说话,而安掌柜亦在一瞬间气馁了,面色灰败,他不愿与儿子吵得面红耳赤。
半晌,安掌柜回过神与华琬说道:今儿外头起风了,华娘子还请到铺子里坐。说罢朝安琚一挥手,先回去,别再让华娘子看笑话了。
安琚嘟嘟囔囔地走在华琬身边,不料华琬竟拍了拍他肩膀,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安掌柜请华琬落座,作揖道:恭喜华娘子升为凝光院六品金匠师。
咦,安叔是如何知晓的?华琬前儿才得的符牒,知道的人照理不多。
是潘楼街街首的首饰楼掌柜告诉我的,他知晓我与你相识后,还央求我帮忙说项,想请你去指点指点他们首饰楼的匠师。
除了专门为皇家和显贵高官制首饰、器物、锦衣、染料的六院外,民间亦有各式铺子,但是民间铺子内匠师的技艺和所用的工料,远远不如少府监六院的了。
民间手艺人素以六院金匠师为尊,以得到金匠师的指点为幸。
这些华琬都不懂,在她眼里,金匠师最大的好处就是每月月俸比原先高了许多。
安掌柜接着说道:华娘子已贵为六品金匠师,安叔却还未想好送您什么贺礼。
安叔实是太客气,原先安叔帮了小女许多忙,小女尚不知如何报答,若安叔再要送贺礼,小女是没脸见安叔了。华琬诚心道。
安掌柜看着华琬身上寻常的凝光院制衣,不禁感慨世事难料,去年年头华琬还是踩着破藤鞋,穿着满是补丁衣衫的乡下小娘,转眼已经是六品女官了,虽然华琬这身妆扮和六品匠师身份不符,可人不可貌相,亏得他当年未欺少年穷。
安掌柜叹气道:若是琚儿能有华娘子一半懂事和争气,我就不操心了。
安琚又要理论,被华琬悄悄摆手拦下,安叔,世人都道强扭的瓜不甜,您一直勉强安琚,真不是解决办法,其实据小女所知,苍松堂内皆是忠义之人,安琚现下过去,也并非立即去做漕运,而是跟着侠士学功夫,安掌柜不必太过忧心。
罢了,安掌柜亲自替华琬斟茶,他要去就去吧。
爹,您同意了?安琚很激动。
安掌柜理都不理他,自顾地与华琬说话,午时了,华娘子在我们这用顿便饭吧。
华琬担心她一走,父子二人又会吵起来,干脆答应下,用过午食,坐了会,确定二人脾气都下去了,华琬才告辞准备去枣家子巷。
看到华琬的背影隐在街头,安琚一脸警惕地站在铺子外看安掌柜。
他担心父亲会当着华琬面答应,背后又将他锁起来。
安掌柜往铺子里走,爹知晓你的心思,华娘子已是六品女官,你一直守铺子,怕是一辈子都配不上她,算了,随你去吧,你想考武状元,也自考去。
安琚跺了跺脚,气恼地喊道:爹,没那回事!
这几年同贵人低头哈腰惯了,安掌柜觉得脊梁骨都是涩的,他没再应安琚,只留给安琚一个再难挺直的背影。
另一处,华琬到了枣家子巷,叩了好一会门没人答应,问了旁人才知舅舅、舅娘皆不在家。
华琬想了想,她当上六品女官,还是应该同舅舅、舅娘报个喜的,遂到附近借了笔墨,留了封书信在门缝里,便又快步回凝光院了。
第102章 旧友
罗坊主亦从皇宫回凝光院了,华琬寻罗坊主说了陶婶娘离开置物房一事。
罗坊主正垂首在赤金胚上勾样,听完华琬说话眼神恍了恍,却未十分惊讶,好的,我已经知道,师父是出去办事情的,就快会回来,你安心在凝光院做事。
华琬哀怨地看着罗坊主,罗坊主竟然一早知晓,却瞒了她。
许是猜到华琬心思,罗坊主头也不抬地说道:师父亦未详细告诉我她将在何时离开,之所以密不透风地瞒着你,是因为你性子太懦弱,师父不想看到你哭哭啼啼的样子。
罗坊主顿了顿,师父年纪大了,你亦及豆蔻,不再是甚事都要依赖旁人的黄口小儿,待师父回来,该换你守护她,而非她一直替你操心。
罗坊主这番话是很严重的。
华琬听着难堪,可想到早上若非甄大人的安慰和陪伴,她一人还不知会在置物房哭到甚时候,就觉得愧疚,她确实是没用了。
窗外的松柏,每到天寒地冻时,一簇簇枝叶就会绿的更浓更深沉。
待婶娘回来京城,她也该是另一副光景。
罗坊主神色言语看似轻松,其实心下亦难平静。
罗坊主端起一碗着意浓苦的茶汤喝一口,再闭上酸涩的眼睛,靠于高背上稍做休息,暗道晚上又要让青荷替她用白雏菊蒸水洗眼。
赤金在酸铣和不断雕琢后,会越来越亮,天生锦衣玉食的贵人自是觉得越耀目越欢喜,可她们匠师却因为长时间全神贯注地盯住首饰,而导致眼睛很容易疲累。
是以她一知晓华琬晚上还要替林馨制首饰时,就非常生气,她不是生气林馨的弄虚作假,而是生气华琬不懂得爱惜自己。
匠师的技艺如酒,可愈陈愈香,可历久弥新,可若一旦眼睛废了,就什么都没了。
一碗浓茶饮尽,终于缓过来,打起精神,罗坊主决定速速将金胚的花样勾勒完。
华琬在旁看了一小会,询问道:师姐,您是要錾两片金叶子么。
嗯,张贵妃要一对叶状耳铛。罗坊主说道。
张贵妃是后宫最受睿宗帝宠爱的妃子,所有饰物皆由罗坊主亲自打制。
华琬弯着眉眼赞道:张贵妃可真有眼光,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皆秋,秋日佩叶状首饰最应景了,不过师姐,用翡翠叶是否会比赤金的更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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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坊主手上动作微滞,上好翡翠雕琢的绿叶不但栩栩如生,而且水光饱满,华美中又不失清丽,确实比金叶美上许多,只是张贵妃的性子不相配了。
张贵妃喜欢金的。罗坊主淡淡地应道。
华琬知晓贵人习惯和偏好对于匠师制饰的重要,赶忙闭上嘴不再自作聪明。
罗坊主勾好花样后暂且将物料收起,食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案与华琬说话。
华琬,你对参加六院竞艺的花样子可有甚想法了。
六院竞艺大约在转年三月前后,若定的首饰工艺复杂,没有三五月是制不成的,时间只能说是刚好够。
华琬回道:师姐,当年婶娘用一顶金镶宝凤五福冠夺得六院之首,今次学生还想制一件金顶冠。
哦?那金顶冠的花样呢?
华琬如实道:虽说竞艺的饰物要新颖了,但也不能出格,所以龙凤纹打算用编织和掐丝相结合,底子完成再镶嵌珠宝、珍珠,除了金冠,另一件竞艺首饰是凤环,凤穿百花、百花朝阳,除了底子外仍以编织为主。
罗坊主略惊讶,大部分用金丝编缀,有把握吗?
嗯,能呈现到天家跟前的也就是龙凤为主的花样了,龙凤样本就复杂,若不用金丝编缀,想于花样上再出新难度会更大。华琬已经在簿子上画了不少雏形,只待罗坊主同意她的想法,她再认真地绘出每一个细节。
罗坊主蹙眉略思索片刻,如今文思院实力不凡,她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能胜过文思院的办法,不若就让华琬用赌一把,她也已见识过华琬用编织的首饰,美得不似人间物。
好的,你这两日先将花样子细细画出来,待我与吴院使看过后,我们便开始,我会给你打下手的。罗坊主站起身,抻了抻腰背,拦在华琬说话前,又道:好了,你先回去休息,今儿出去一日想来是累了。
华琬颌首退下,未回厢房,仍是去了隔间,庆国公府的首饰还差几件,这一批首饰后,今年国公府的事儿就算全部完成了。
申时中刻,华琬准备去食舍,一名婢子过来言凝光院外有人在等她。
华琬以为是舅舅或者舅娘过来,赶忙跟着婢子出去,看到站在凝光院石阶上的谢如英,华琬颇为惊讶,自从分别去了凝光院和文思院,二人便再未联系,今日谢如英怎会好好地过来寻她。
如英姐。华琬迎了上去。
谢如英穿着文思院的青色制衣,看到华琬颌首笑道:听说你和王芷蓉皆成为凝光院上界坊金匠师了,着实不易,先恭喜你了。
如英姐千万别这么说,我是承蒙凝光院院使和罗坊主抬爱,心里其实很惭愧。华琬学着罗坊主、吴院使等人说话,面对旁人时,得客气圆滑。
华琬对谢如英的印象和记忆还是很好的,当初在工学堂,谢如英待人虽总是不冷不热,并不与她十分亲近,可为人却正直踏实,不会像王芷蓉那般,总爱耍心眼。
阿琬谦虚了,你的技法是连文思院都趋之若鹜的。
谢如英笑的无奈,她知道文思院三坊任坊主一直想将华琬挖到文思院,前几日还准备去寻少府监说了,没想到凝光院速度更快,直接将华琬提为金匠师。
为此任坊主还向文思院院使抱怨了几句,纵是将华琬收入文思院无望,任坊主仍旧心心念念那对耳铛上的编缀技法。
无奈匠师中有约定俗成的不成文规矩,技法是匠师安身立命之本,尤其是独门绝技,除非他人愿意传授,否则绝对不能强求或窃取。
谢如英等人还知晓,那种编缀技法是想窃取都窃取不到的。
华琬正要回应谢如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谢如英抬起目光望去,同华琬身后的人招呼道:芷蓉?
第103章 定样
华琬诧异道:如英姐唤了芷蓉一起说话?
现下华琬和王芷蓉虽然同在上界坊,可因为各有隔间,二人见面次数比之以往更少,相看两厌了,不去打扰彼此,华琬觉得如此甚好。
谢如英摇摇头,年头凝光院到工学堂甄选,她站出来指认是王芷蓉藏了华琬的耳铛,二人间的情意就荡然无存。
王芷蓉看到站在大门处的二人亦愣怔片刻,撇撇嘴冷笑一声,仰头自华琬和谢如英身边走过,丢下一句话,好狗可不会挡在大门口。
被骂就被骂,二人皆没有还嘴的意思,王芷蓉站在距离二人不过五步远的屋檐下,似乎在等人。
不用华琬和谢如英多猜,很快有一辆翠盖马车拐入矾楼街朝凝光院驶来。
马车停在了王芷蓉身前,王芷蓉一言不发地撩开帘子,最后还警告意味颇浓地瞪了华琬和谢如英一眼,才乘上马车离开。
谢如英看着马车纹样皱了皱眉,此马车唯有正二品大员府上才能有的。
难怪了,谢如英恍然大悟,华琬升至上界坊她能理解,毕竟华琬师从前凝光院院使,又有一门秘技,而王芷蓉的技艺尚且不如她,被补录进凝光就罢,怎么也短短半年便成为金匠师。
谢如英收回目光,不管王芷蓉选择了一条怎样的路,都与她无关。
阿琬,当初凝光院至工学堂甄选时,你用到的编缀技法可以教我吗?谢如英的性子实是不适合寒暄,干脆直接说明来意。
编缀要用在六院竞艺上,华琬毫不犹豫地摇头,如英姐,对不起。
谢如英眉毛微颤,神情显得异常失落。
华琬心一沉,谢如英凭借了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向来是骄傲的。
华琬难免猜测谢如英是在文思院遇到甚难事了,要靠一门新的技艺替自己解围,只是这个忙,她现在真的不能帮。
夕阳余晖落在谢如英侧身上,一半阳光一半黑暗,半晌谢如英朝华琬苦涩地扯了嘴角笑,是我唐突了,漫说你我现在分属凝光院和文思院,就是在一起,也不可能教我的。
不是的!华琬连忙开口,想了想,如英姐,待转年六院竞艺后,我再询问罗坊主可能教你了,只是如英姐的工匠技艺已然不凡,为何忽然要学?
听到六院竞艺时谢如英嘴角微微翘了翘,未有避讳地回答道:不管怎样,我先谢谢阿婉了,当初在工学堂,我的工匠技艺确实是数一数二,可文思院里最多的就是能工巧匠,我根本算不上什么,这半年我一直试着突破,可皆不成功,反而越来越平庸,我羡慕阿婉你能有一技伴身,这般快地就成为金匠师。
华琬牵过谢如英的手,如英姐千万别气馁。
我没事的,阿婉,那我先回去了,前儿何矜还与我提起你,改日唤上林馨,我们几人一道去瓦肆走走,只如今你升为六品金匠师,别瞧不起我们才好。谢如英略恢复精神,开了句玩笑。
华琬嗔怪谢如英胡说八道,送谢如英往文思院方向走了两步后,就被谢如英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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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谢如英走入另一条巷子,华琬才自回凝光院。
而就在巩楼街往界北巷的拐角处,还有一人候在那。
谢如英面颊微烫,她总是不敢大大方方地抬头看眼前人。
曾经她一直用冷漠和骄傲来掩饰身为谢将军府庶女的自卑,照理十几年过去,这份伪装已经坚不可摧、牢不可破,可在他的目光下,却轻易地溃不成军。
任坊主,这次六院竞艺,凝光院果然打算用华琬的编缀技法。
谢如英当然知道华琬不可能将编缀技法教给她,她压根也没指望,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想都不需一环环套问,华琬便自己说了出来。
任坊主笑道:果然让你来问是对的,想来那丫头就是利用编缀技法当上金匠师,明年的六院竞艺她也一定是凝光院主匠师了,当初那对耳铛上的莲花,仅仅是编缀技法的冰山一角,我们也要卯足了劲,将压箱底的拿出来,否则如何继续赢她们。
谢如英附和着任坊主,她没有过多念想,只希望在任坊主心中分量能再重一点。
文思院距离凝光院有三里路,任坊主是个匠痴,转身往文思院走时,嘴里还不断地叨叨咕咕,编缀技法我自行研究出五六成,可那般细的金丝究竟如何得来的?
华琬用了整整两日将金顶冠和凤穿花环的样子画出,金顶冠上龙腾云海,凤栖花间,流云、碧水、山岭、繁花纹相互缠绕相生而成,繁复却半点不显杂乱。
龙和凤绕顶冠一周后,苍龙在上,金凤在下,勾爪相对四目相望。
凤穿花环则是一只六尾凤盘旋而起,凤尾上虽是常见的点睛图样,却枕在由百朵形态各异的花朵构成的双花环上,金环上花朵精细到连蕊心都能数清。最后凤首扬起,沐浴烈阳。
罗坊主看到图样后赞许地点头,顶冠和凤环非常漂亮,胜过了当初师父制的金镶宝凤五福冠,如此复杂多变的花样,大约只有掐丝和编缀能办到。
罗坊主左右摆弄华琬的画簿,金冠和凤环上的炭笔线似乎不整齐,但也不违和,多盯着看反而觉得有玄机,罗坊主指着画簿问道:华琬,这几处线条间隙大小不同,是你的笔误还是?
华琬正想与罗坊主说这个,师姐,不是笔误,到时候用金线编的间隙就是不同的。
华琬翻出她之前画的金蟾和一片被林馨嫌弃的歪歪扭扭弧线。
师姐您瞧,是不是感觉线条在动。华琬握着画簿的手左右缓缓扭动,师姐,我发现线条、组成图样的间隔、粗细不同时,能使人的眼睛产生错觉,因为画簿上是用炭笔画的单面图,所以不十分明显了,待金冠和凤环编好后,擎着金冠转动,会产生龙和凤在云中游动之景,至于凤环,上面的两环花朵将渐次开放,呈现出四季流转的风情。
让花样子动起来,是华琬被关在柴房时产生的灵感,当时她两眼模糊地盯着柴禾看,那一圈圈木纹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动了,从柴房出来后,虽然寻常首饰不适用此法,可她仍不断地尝试在画簿上涂画,正好六院竞艺上能用到。
罗坊主一脸不可思议,若不是画簿上图样真的在动,她都要觉得华琬在说胡话。
单凭想象就已经令罗坊主难以呼吸,张口都开始结巴,华琬,你确定能制的出来?
能画的出,自然能制的出,华琬很自信地点头。
第104章 飞枝头
吴院使看到花样并听了华琬解说,比罗坊主还要震惊。
她要求华琬一定要成功,这两件饰物捧出,不论文思院拿出什么压箱底的宝贝,她们凝光院都稳赢了。
叮嘱罗坊主和华琬尽快开始后,她发现吴婵兰未跟在二人身边,不免问上几句。
罗坊主回道:吴匠师言她手中有几件要紧的首饰未制完,不得空过来了,待吴匠师得空,要学技法,可直接来寻我,至于华琬,还是让她安心准备六院竞艺的首饰为好。
罗坊主自忖她在金丝编缀上是三脚猫功夫,可教吴婵兰绰绰有余了。
这是自然,只兰娘究竟甚事这般忙,如今上界坊多了一个王芷蓉,你尽量将兰娘手中的事分出去,如此你们能多一位帮手。
吴院使年已近四十,一直未成亲,借着副院使一职,她将吴婵兰收进凝光院,又升入上界坊,她是将吴婵兰当女儿带在身边了,只盼吴婵兰能争气些,至少越过她去,是以碰上进宫或者能见到贵人的机会,她都尽量给吴婵兰。
好的,下官知道了。罗坊主随口答应下,反正不是她不教,而是吴婵兰不学,下次吴院使再问起,她就让吴婵兰自己同吴院使解释吧。
花样子一定下,罗坊主将自置物坊带出来的拔丝板给了华琬,除了能从铸造坊领的料,其余全部要靠自己,白日里华琬几乎是将自己关在隔间里不出来。
罗坊主也心甘情愿的帮华琬打下手,除了不得不亲自制的宫廷首饰,其余皆分了出去。
华琬每日里深居简出,林馨等人已没有资格知晓华琬在忙什么,王芷蓉却是起了疑心,唤吴院使身边的婢子询问,才知道华琬接了明年六院竞艺的活儿,倒也没甚大不了。
可惜婢子不知晓华琬将制什么首饰制什么花样。
从婢子口中王芷蓉还听闻吴婵兰也被命去帮华琬,可吴婵兰不屑,甚至都不过问。
王芷蓉心下冷笑,暗道凝光院真是没人了,华琬也就比她多会个什么编缀技法,靠华琬去与文思院争,能有胜算?别说吴婵兰,换做她也懒得掺和这事,吃力不讨好。
其实王芷蓉入上界坊后对吴婵兰还是有两分兴趣的,毕竟是吴院使的亲侄女,可吴婵兰心眼极小,一看到她的容貌就连连皱眉,很是怨妒,话都不肯同她多说两句。
王芷蓉站在廊下看小庭院里的松柏,暗斥颜色单调,也不知种些花,若不是一直在隔间太闷,她才不出来。
王芷蓉抬手抚着如墨的发鬓,她这几日心情很好,因为那人对她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果然与她猜的一般无二。
他是将来最可能继承皇位的二皇子,昨日耳鬓厮磨后,二皇子与她说,自从有了她后,他便很少碰别的女人了。
事到如今,王芷蓉是真真儿觉得凝光院院使一位都配不上她。
王芷蓉舔了舔嘴唇,她在二皇子跟前温婉甜美,事事迎合,而且从未向二皇子要求过什么。二皇子知晓她为王氏之后,是凝光院的金匠师,很满意。
对于王芷蓉而言,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二皇子越来越看重她,怀上二皇子子嗣,让二皇子变成没有她不行。
她不可能永远躲在平三堂与二皇子苟合的,她要现于阳光下,纵是不可能当正妃,也要尽快成为二皇子侧妃。
思及这些王芷蓉也有不明白的,二皇子年已十七,为何还未纳妃出宫自立府邸呢?
若说是因为上面有个大皇子还未娶妻,也说不过去了,连她都知晓大皇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没有母家,不得皇上疼爱,除了木雕外文武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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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芷蓉有同方三郎探问过,不料方三郎竟板起脸,严厉地令她不要肖想太多。
王芷蓉被方三郎呵斥后颇为不悦,在她看来方三郎也算不上什么东西。
终归她不会乱说话,也不会去误二皇子的事,只等二皇子越来越多地发现她的好,对她欲罢不能。
王匠师,王匠师?
旁人连唤两声,王芷蓉才从思绪中回过神,原来是专门分配事的婢子。
王芷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乜眼道:又是什么亲王、国公府要的?
到上界坊后她很少接到宫内贵人定的首饰,她以为是罗坊主瞧不上她的技艺。
回王匠师的话,这次是齐淑妃要金竹叶钗,本是由罗坊主亲自制了,可因为要准备六院竞艺,故此抽不开身,罗坊主言王匠师制饰技艺精湛,能信的过,特意让婢子端了过来。
王芷蓉被夸的很是受用,原本心不在焉,也提了些干劲,你说是谁定的首饰?
是宫中的齐淑妃。婢子恭敬地说道。
王芷蓉微微一怔,惊喜地看向婢子手中托盘,齐淑妃可是二皇子的母妃。
王芷蓉当即接过,笑道:让罗坊主放心,我会制出令淑妃娘娘满意的金竹叶钗,制完后,若罗坊主不得空,我会亲自送入宫中了。
婢子张了张嘴,终没有说出话,其实若无宫中主子相请,纵是金匠师也不能随意进宫,像金钗、簪子这些寻常的首饰制好后,一般都是由内侍或者宫婢过来取走的。
婢子见王芷蓉满脸的欢喜和期待,猜测王芷蓉是想在贵人跟前露脸,想得到贵人青睐,她犯不着说出实话,扫王芷蓉兴致,凭白得罪金匠师。
婢子躬身退下,王芷蓉端托盘回到隔间,金钗她是一定会用心制了,如今二皇子未另立府邸,故是住在齐淑妃的韵兰殿中,待她去了韵兰殿,说不得会遇见二皇子。
只不知二皇子见到她可会惊讶。
这日王芷蓉在全神贯注地制金钗,二楼隔间里华琬则将第一千根金丝缠入卷线盘,桌案上的锦匣内还有七堆米粒大小的宝石。
罗坊主去工事房了,所以宝石都是华琬一人花了数个时辰细细挑拣出来的。
制金顶冠的材料基本准备妥当,华琬也已眼花缭乱,刚放下卷线盘,准备稍作休息,一只鹁鸽从未关的窗子飞进来,一下踩在锦匣内的红绸上。
华琬脸刹那苍白,鹁鸽只要扇动翅膀或者拨弄爪子,她好不容易分拣出的宝石就会被弄乱,甚至还会散落到地上。
华琬急的跳脚,哪来的野鸽子,好巧不巧就飞到她的隔间,害的她赶不是不赶也不是。
第105章 枫林爱晚
鹁鸽歪着圆溜溜的脑袋,一对绿豆眼毫不惧怕地同华琬对视,见华琬半晌不肯过来,鹁鸽咕咕唤两声,忽然蹦起,一下跳出锦匣。
只有一堆葡萄石被踢散了,华琬松口气,两步上前将锦匣盖上,气哼哼地教训鹁鸽,你险些儿就闯祸了,要是罗坊主在这儿,你肯定会被拔光毛的,趁了屋里只有我,快走吧。
估计鹁鸽未见过这般蠢的人,干脆在华琬眼皮子底下蹦跶。
华琬终于看到鹁鸽脚上绑着的细纸筒,吓的往后退两步。
她在画本子上见过,画本子上说,飞鸽传书是武林人士为传递秘密消息时用的。
华琬想不起什么人会飞鸽传书与她,更担心是不是鹁鸽飞错地方。
一人一鸽僵持了一盏茶功夫,鹁鸽开始努力扭头,欲将纸筒里的字条啄出来。
华琬看的心惊肉跳,只得自己取出。
明日辰时,凝光院外等我,一起去琼林苑赏晚枫。落款是一串冰糖葫芦。
没有名字,可华琬一下猜到是甄大人,明日正好十月初八,婶娘和小陶不在京城了,她本想留在凝光院制金冠的,可若是甄大人相邀
华琬羞涩一笑,回了字条亦放进鹁鸽腿上的纸筒中,鹁鸽嫌弃地瞥华琬一眼,扑棱翅膀飞走了。
次日一早华琬特意穿一身藕荷色襦裙,绾双髻,垂两根小辫子在肩头。
襦裙是罗坊主送她的,第一次穿,束上腰带,整个人水灵水灵的。
林馨正准备回城郊庄子,看到华琬在铜镜前来回照,疑惑道:阿琬,你可是要去舅舅家,今日表哥有从太学回来?
华琬摇摇头:没有回去,表哥是太学的内舍生,他想在明年下场参加春闱,时间紧迫,所以虽然舅舅、舅娘搬入京了,表哥旬假也极少回去,我今日是有其余事情。
林馨点点头,我家庄子上收了许多新鲜的霜梨和棠枣,过几日我要带与舅舅、舅娘尝鲜,对了,还可以送一些到太学给表哥。
自从被华琬猜中,林馨害羞几日便放开了,一直扭扭捏捏,与李仲仁相见机会越来越少,李仲仁非将她忘的一干二净不可。
华琬促狭地笑,馨姐姐一定要挑最甜的霜梨和枣子给我哥哥,如此我哥哥才能被甜到心里。
你是越来越坏了。林馨抓住挠痒痒,直到华琬再三讨饶,她才放过。
华琬拍抚了胸口,馨姐姐,我先出去了,过几日再一起去枣家子巷。
到了凝光院外正好辰时正,一辆寻常的二轮马车已停在门口。
驾车的车夫朝华琬走来,华娘子,我们主子在车上。
华琬看清车夫容貌登时愣住,侠、侠士,怎么是你?
在小巷子里救了她和安琚,又替她教训贼偷,再后来她被恶人掳走,又从柴房中将她救出,所以哪怕近一年未见,她还是可以一眼认出大恩人。
辰风好笑,华娘子误会了,在下并非侠士,在下只是听主子命令行事,故救人的恩情不该在下受,若华娘子要谢,就谢在下的主子吧,还请华娘子上马车。
华琬撩开帘子,看到斜倚在软凳上的赵允旻。
一身石青色直缀,枝蔓暗纹自领处盘蜿而下,腰间束了玉简腰带,一条碧青色丝绦散在身旁。赵允旻笑容清浅,可在这一方小小车厢中,显得十分艳丽。
赵允旻朝华琬伸出手,华琬心一紧,毫不犹豫地借了赵允旻的手乘上马车。
同样是坐在身旁,可气氛与之前在置物房竹亭时不同。
华琬本想询问之前侠士所言的真假,是否她的每一次遇险,皆是甄大人相救。
可话到嘴边却羞涩了。
辰风是我的属下,嗯大皇子回京那日,是我让他去追的贼偷,可那时我并不知晓被偷的是你,至于第二次,亦是我将你送回置物房,可你不记得了。赵允旻听觉灵敏,他听到了之前辰风与华琬的对话,知华琬脸皮子薄可心中又有疑惑,干脆自己招了。
华琬感激的说不出一句话,恩情太大,她无以为报,说什么都苍白,只有双手一下一下地拧帕子。
赵允旻好笑道:我的丝绦要被你扯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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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华琬这才发现她的手指不知甚时候卷到了散在软凳上的丝线,揉在锦帕中,几乎被完全扯断。
华琬赶忙站起,要向赵允旻道歉,不想脑袋撞到马车车顶,哎呦一声痛的她蹲到地上。
赵允旻双手扶起华琬,让我瞧瞧有没有肿了。
华琬痛的双眸噙泪,可她答应罗坊主要坚强的,所以硬忍着痛朝赵允旻咧嘴一笑,我没事。
赵允旻仔细检查,确定没肿才放开华琬。
我说过会照顾你,在我面前,不用强忍情绪,否则会令我觉得自己没用。赵允旻替华琬揉了揉,待华琬的疼劲过去,才温柔说道。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赵允旻笑道:走吧,我们去枫谷。
华琬落马车见他们正在琼林苑的一处围墙下,不免诧异,甄大人是琼林苑职官,为何不走大门?
赵允旻煞有介事地说道:此处距枫谷最近。说罢看向华琬,闭上眼。
华琬知甄大人轻功了得,刚闭上双眼,耳边便有风吹过,人是轻的,华琬还未仔细感受踩在风上的感觉,便已落了地。
甄大人没有哄她,围墙外果然距离枫谷最近,华琬睁开眼就看到了漫山似火的红叶。
颜色纯粹到令人叹息。
小径上铺满软绵绵的落叶,华琬甚至舍不得用力踩下去。
走了不到一刻钟,二人便已置身于枫谷中,时不时有红色枫叶飘落下来,华琬一边躲一边用手去接,笑声与雀鸟啼鸣相合,极悦耳。
任由华琬跑闹了一会,见华琬累了,赵允旻才将华琬带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靠着枫树,坐下歇息。
赵允旻耐心地替华琬捡去落在发髻和肩头的碎叶枯枝,好不容易捡干净,赵允旻不禁笑起,我终于明白小陶为何那般喜欢与你玩了。
世间最简单的,便可最肆意。
华琬扭头发现赵允旻的发束上也沾有碎叶,遂像赵允旻为她打理一般,抬手轻轻捡去。
仔细看了,华琬发现赵允旻的发髻上未束发冠也未扎幞头,同当初在工学堂的谢如英一样,单用根木簪固定发髻。
木簪的样式简单,簪身似流云,只隐隐雕了浅竹纹。
赵允旻抬手碰碰木簪,是我自己雕的,你是凝光院金匠师,说说我雕的如何。
华琬很惊讶,竖起大拇指,很好呢,甄大人学过木雕吗。
没有学过,自己无事雕了解闷,就如你原先编草饰一般,对了,那只小鱼你有带着吗。赵允旻忽然想起,随口问道。
华琬从荷囊掏出黄花梨木雕小鱼,甄大人是在说这条鱼?
赵允旻眉眼舒展,欣然地笑道:带着就好,我一直担心你嫌寻常扔了。
是甄大人雕的?华琬记得当初她得到这条小鱼时,还不认识甄大人,小鱼她很喜欢,独自一人时常捏在手心把玩,小鱼被她摩挲的光亮,透出几分少见的玉感。
见过,只是你不记得。赵允旻目光悠远,而且我与婶娘认识的时间,要比阿琬进工学堂的时间还早。
华琬听的糊涂,要向赵允旻详问,赵允旻却卖起关子,故事千回百转,我一时半会说不清,待婶娘回来后,你再详细问婶娘。
咦?太坏了。分明是抱怨,可华琬自己都觉得满是娇嗔。
赵允旻仰首,目光透过枝叶看到湛蓝天空,华琬,你替我制发冠好吗,当然不用现在,待你忙完六院竞艺后,得空了再替我制。
华琬忙不迭地点头,她正愁不知该如何报答赵允旻,漫说是制她最擅长的首饰,纵是要她拿起针线缝袍服,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华琬在枫谷里转了一个时辰都舍不得离开,临近午时,实是饿的慌,才随赵允旻乘马车回京城。
赵允旻带华琬顺路在食肆用了午食,因为下午有事,遂直接将华琬送回凝光院。
往后有事我都会让鹁鸽提前送信去,若你不得空,回我一句便行。告别时赵允旻同华琬说道。
嗯!在华琬看来,赵允旻就是站在五色云朵上的神祇,容貌似仙,功夫出神入化,在她遇到危险和困难时总能出现在她身边。
华琬步子轻快地回上界坊棕色小楼,刚到庭院,就看到王芷蓉在同一名婢子置气。
好在婢子只是被王芷蓉数落几句,未有打骂,华琬安心地回隔间,王芷蓉的闲事她尽量不要管了。
第106章 专注
王芷蓉交代你往后将齐淑妃定的首饰都给她?罗坊主接过婢子捧上前的金竹叶钗。
现下罗坊主因六院竞艺将首饰分于各金匠师,但齐淑妃、云岚公主等人的她仍不敢掉以轻心,每一件首饰制好后,她都会亲自过目检查。
金竹叶钗显然用了心思,钗头添有一圈细碎金叶,比之寻常的更精致耀目。
罗坊主颇满意,王芷蓉的制饰技艺确实不错,遂将金钗用红绸拢了放回锦匣,这支金钗可以了,明日交给韵兰殿的内侍,既然王匠师要求制齐淑妃的首饰,就都给她。
罗坊主大约知晓王芷蓉的心思,不过后宫里齐淑妃因二皇子在皇上跟前得脸的缘故,反而行事小心低调,鲜少唤她们这些匠师进宫问话。
如此让王芷蓉接齐淑妃的首饰,比起接张贵妃等人的,她更省心。
婢子正要退下,想起一事,又说道:坊主大人,今儿奴婢还遇见了吴匠师,吴匠师却是要求奴婢别将大皇子的佩饰交给她,奴婢寻思大皇子一年里都没从咱们凝光院定过两件首饰,也未敢答应,只言要过问了坊主才行。
岂有此理,大皇子是正经龙子龙孙,她岂有资格挑拣。罗坊主蹙眉不悦,若不是大皇子定的首饰简单,也不会交给吴婵兰这三流匠师,竟然还蹬鼻子上脸。
罢,往后大皇子的首饰先与我,待明年六院竞艺后,还可交与华琬。罗坊主坐在矮塌上按揉眉心,因为师父和甄家缘故,她对大皇子没有半分轻视。
大皇子于北梁回来后,她曾远远地见过两次,皆垂首安坐于不显眼的位置,不声不响、束手束脚,似乎周遭的喧嚣热闹都与他无关,偶尔站起,宽大的身影只显萧索落寞。
罗坊主眼睛酸涩,大皇子真真是被荒废了,太可惜。
十月刚过,整个京城忽然就天寒地冻起来,连下两场雪,小棕楼到院子的石梯开始结薄冰,时常能见到婢子过来,拿手锤将冰一片片敲碎再扫去。
天冷了宫里那些贵人的活动也变少,是以凝光院亦进入闲期,罗坊主几乎每日都在华琬的隔间帮忙。
吴院使也未闲着,她担心华琬因天冷手僵不灵活,忙不迭地将凝光院领到的大部分银炭送到华琬处。
丈把宽的屋子点了两盆炭火,未免中炭气,罗坊主特意留了窗。
金顶冠的底子和龙凤纹已经编了七八成,罗坊主每每捧起金冠,看到金冠上金丝走出的线纹,皆会激动不已,纹路的变化奇妙无穷,用眼睛甚至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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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坊主想要触碰,想让手指跟随金冠上的纹路往前行,却又怕一个不慎亵渎了这美轮美奂的天工之物。
罗坊主并非妒贤小气之人,她毫不避讳地告诉吴院使,华琬的工巧天赋远在她之上,她甚至认为华琬是为了工巧而生。
当华琬聚精会神地伏案细作时,整个人会与那一块块赤金、一颗颗宝石融在一起,先入忘我之境,再随心所欲,最后连她这旁观者,都被吸引了进去。
罗坊主言她的技艺只能给华琬打下手了,若不是华琬除了制饰技艺外,性子和阅历皆太浅,她都愿意将坊主之位相让。
窗外一朵雪花飘进来,正好落在华琬的发髻上,罗坊主还来不及替华琬捡去,雪花便被屋内的灼热融化,濡湿了华琬一小片发鬓。
因为太专注,漫说拿巾帕擦,华琬连头都未歪一下。
罗坊主抬起眼,琢磨着明日得唤人来,在格窗上挂一层薄纱,如此屋子不会变暗,还能挡挡雪。
不知过了多久,华琬终于放下金冠,扭着僵硬的脖子,缓缓舒一口气。
罗坊主起身笑说道:婢子送了点心茶水过来,先休息下吧。
好的,师姐。华琬小心将金冠从支撑架上取下,又仔细检查一番,才放回红木匣。
今日她在制龙爪上踩的五色祥云,除了编织外,祥云还通过堆灰累丝现出浮雕之感,并用金丝间隙的变化和宝石镶嵌使祥云光芒流转。
华琬摘下陶婶娘送她的蚕丝指套,顺便揉一揉酸麻的手指。
这一月她足足捻了上百丈金丝,若不是婶娘送的防护指套,她的手指怕是已经磨破好几层皮,哪里经受得住。
思及陶婶娘,华琬眼眸一暗,婶娘离开有快两月,怎连一封报平安的信都没有。
华琬披上氅衣,随罗坊主到长廊透气,隔间里炭火旺得人难受,到外廊上看看满院晶莹,反倒觉得清爽。
阿琬,昨儿那封信是你表哥的?
华琬正望着盖了厚厚雪被的松柏出神,听到罗坊主问她,赶忙点点头,表哥难得出太学,故每次回家都会写一封信与她,问她是否得空了。
嗯,今日是太学的旬假,罗坊主想了想,说道:你有一月未回去看望长辈,今日别再做事了,一会未时过后,我吩咐马车送你去枣家子巷,总不能为了凝光院的事情,真与亲人疏远,更何况你也该缓一缓,别绷得太紧。
华琬忙碌的这一个月,罗坊主都看在眼里。
华琬神情微恍,制饰是件非常耗神的事,她亦有察觉自己的精气神在衰减,如今除了制饰外,其余事儿她都分不出精力。
据她所知,这段时日林馨去探望舅舅、舅娘的次数都比她多,她确实惭愧。
华琬朝罗坊主感激一笑,谢谢师姐,我这就回厢房换袄子。
刚走两步,华琬又折回来,央求道:师姐,能让林馨也随我一起出去么。
你回舅舅家与她何干?罗坊主不解地问道,她对林馨印象不好。
华琬苦笑道:表哥和我皆难得空,反倒是馨姐姐常往枣家子巷陪舅娘说话解闷,是以舅娘与馨姐姐很投缘。
罗坊主蹙了蹙眉,林馨和王芷蓉都是心眼多的,不过现在林馨已不需要华琬帮她制首饰,为何还会替华琬去看望舅舅、舅娘?难道林馨真是看重与华琬之间的姐妹情深?
罢了,终归是小事,顺着华琬心思便是。
第107章 烦闷
马车上垂了厚重袄帘,一鼎十六方孔云纹盖鎏金铜炉置于马车正中,内里银炭烧的正旺,通红通红时不时噼啪作响。
林馨将袄领子解开个盘扣,两只手靠近铜炉烤了烤,长呼一声,羡慕道:阿琬不愧是金匠师,出门有马车,而且马车上还能烧银炭了。
华琬笑了笑未接话,她哪里有资格了,皆是罗坊主替她准备下的。
华琬撩开帘子,忽瞧见街边一位年纪已大的老翁,穿着不知缝补过几道的薄袄,挑着担子摇摇晃晃地走在雪地上,嗓子沙哑艰难地喊着炊饼。
今日很冷,街上人极少,若非迫不得已,老翁也不会出来。
华琬急忙唤停马车,林馨一脸诧异,阿琬,你干什么呢?
华琬笑道:我们忽然去舅舅家,也未打招呼了,就想买点炊饼带去。说罢华琬跳下马车,从暖和的马车一下到寒风里,华琬禁不住打个哆嗦。
跑到老翁身边,才明白老翁的炊饼为何卖得艰难。
饼子不是热乎的,皆已被寒风冻住,绽开一道道口子,手碰去就像在摸个冰疙瘩。
大约剩二十个了,华琬将身上仅有的两个银锞子塞给老翁,再将炊饼悉数包好。
老翁一直朝华琬拜,小娘子这般好,一定是菩萨,一定是菩萨。
华琬扶住老翁,我家里正好缺炊饼,外面冷,爷爷快回家吧。
见老翁挑起空担子往回走,华琬才回马车了,她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两名系黑色披风、将脸遮去大半的男子。
那二人已朝此处看了好一会。
其中一位低声道,是凝光院的马车。
喔。另一名男子神情淡然,目光落在裹厚袄子、行动颇为笨拙的华琬身上。
他在新宋国许多年了,时间越长,他就越瞧不上这国家的人,尤其是那些贵族,懦弱、自私、贪婪,他稍稍还有些兴趣的就是新宋国的工巧技艺和匠师。
不得不说,新宋国的首饰器物,确实精致。
他们国家崇尚力量,粗犷大气,能征服无边草原和茫茫天地,唯独缺了精工细作的心性。
既不愁衣食,他们便也开始考虑和追求美与精致,而且作为皇族,他还需要用工巧技艺来沉淀、铭刻草原一族的文化,他们一族的宏伟该变成永恒。
看到凝光院马车行远了,男子神色慵懒地转身往另一条街巷走去。
华琬将包了一堆炊饼的布包放在身旁,林馨嫌弃地往旁边移了移,阿琬,你买这做甚,硬邦邦的,哪里能吃。
放锅上一蒸便软了。华琬眯着眼笑,满足地拍拍炊饼。
街上的雪虽扫去,可仍有许多薄冰,未免打滑,马车不敢行快,比往常多用了小半时辰才到枣家子巷。
李仲仁听到叩门声率先迎出来,见到华琬心下欢喜,昨儿华琬未回信,他以为华琬又不回来了。
李仲仁接过华琬手中布包,要以前那样牵华琬手时,华琬微微侧身躲开了他。
李仲仁步子微僵,心里泛起一股潮意。
表哥。
林馨含羞带怯地走到李仲仁身边,前儿我送了水梨到太学,不知表哥可喜欢。
李仲仁勉强扯嘴角,水梨很好,只是我不喜吃甜,不敢再劳烦林娘子。
未料李仲仁会如此直白地拒绝,林馨面上挂不住,幸亏葛氏听到声音走出来。
葛氏见到林馨比见到华琬还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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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李仲仁手中的大布兜是华琬在半路上买的硬炊饼时,葛氏一撇嘴,过来还能缺了你一口吃的?
你们舅舅还在酒楼做事,屋里烧了炉子暖和,仁儿快请林娘子进去坐,华丫头,你随我到厨里帮忙。葛氏忙不迭地招呼,随手将李仲仁手中的炊饼又塞到华琬手上。
华琬满口答应,毫不犹豫地让李仲仁与林馨在一处。
到了厨房,葛氏也未真让华琬干活,只向华琬打探关于林馨的事:我瞧林娘子是极好的,承蒙她一个富裕人家的女娘,能瞧上你尚未取得功名的哥哥。
咦,舅娘您怎么知道的哦不,舅娘千万别误会。华琬慌慌张张地将炊饼一个个拿出来。
葛氏得意一笑,好了,你不用替林娘子遮掩,我早瞧出来了,前儿林娘子独自过来,我见她抱着你哥哥胡乱涂抹的字画看了半日。我是过来人,能猜不出?既然人家娘子心里有意,我们也不能无情,更不能让人家女娘等太久了,哎,只是我们李家这身份,林员外怕是瞧不上,不肯将宝贝女儿嫁过来。
华琬笃定地说道:舅娘多虑了,如今我的月俸高,攒上些时日舅舅、舅娘就能买下一处小院落,还有明年开春哥哥会下春闱,凭哥哥的本事,一定能一举中的,到那时舅舅、舅娘再往林家提亲,林家岂有不允的道理。
葛氏眉毛扬起,你说仁儿一次就能考中进士?
嗯。华琬坚定地点点头。
葛氏很激动,如今华琬每月送二十几两银回来,买院落确实是小事,重要的是仁儿一旦考上进士,就是林家巴着他们了。
将来仁儿仕途上会有许多用到钱的地方,林家是富商,必能帮衬上不少。
之前葛氏担心华琬对仁儿有甚想法,现下见华琬全心全意地为她出主意,也放下心来。
厨房门猛地被推开,葛氏和华琬唬一跳,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外的李仲仁。
李仲仁紧拧眉心,生气道:我明年会下春闱没错,可就算考上进士,也不会成亲的,你们不要在背后随意安排,还有阿琬,以后与我们家无关的人,不许随便带回来。
李仲仁素来儒雅温和,说话声音不疾不徐很好听。
是以华琬是第一次见李仲仁生气,立即噤声不敢言。
表哥说的无关人,是指的林馨吗?
葛氏要数落李仲仁不懂事,却发现林馨也出来了,赶忙一改语气,只当甚事未发生,让华琬亦回房去。
李仲仁沉着脸,未理会一直在旁同他说话的林馨,实在被扰烦了,就独自一人到隔壁的小书房读书。
先才他怎可能与林馨单独在屋内呢,故请林馨坐后,他就出来了,不想到厨房门口听见阿琬和娘的对话李仲仁捏着拳头,烦闷地将书卷搁回桌案。
第108章 娇宠
从李昌茂回来众人一起用夕食,再到华琬和林馨乘马车回凝光院,李仲仁皆闷闷不乐的,甚至与华琬都未说几句话。
与此同时,皇宫紫露殿内,赵允旻正在为一座黑檀龙纹笔架磨光,内侍送夕食进来,顺便与赵允旻说了御花园附近燕雀湖发生的事情。
二弟和五弟在燕雀湖吵起来了?赵允旻用丝锦擦去木雕龙首处的木屑,然后呢?
五皇子咬了二皇子,二皇子一怒之下将五皇子推倒在地,并命人砸碎了五皇子的滑冰船。内侍恭敬地说道。
好,我知道了,此事与紫露殿无关,你们不要去议论。赵允旻交待道。
是,殿下。
赵允旻回京城一年多,早已在宫内做了安排。
苍远盟暗暗送不少人到掖庭和侍监省,当初齐淑妃拨到紫露殿的内侍,一个个不是碰坏赵允旻心爱木雕,就是不肯安分伺候主子,皆被逐了出去。
如今从内侍省新送到紫露殿的几名内侍,在齐淑妃等人眼里,身世寻常,并不值得一提,至于后宫的其他居所,也开始有赵允旻的眼线。
为免齐淑妃等人起疑心,紫露殿的宫婢尚未换去,除了小心防备她们外,紫露殿的内侍还会在她们的饭食中下药,宫婢每日里是愈发懒散,守夜时卧在廊下比主子睡的还熟,没人在旁敲锣击鼓,怕是都不会醒。
赵允旻淡淡笑了笑,笔架尚有几处未修完,不过不着急了。赵允旻将沉沉的黑檀笔架放至八宝橱上,与陶婶娘为他雕的羊脂白玉山水纹笔架摆放在同一格。
闲暇时赵允旻总会回忆在北梁的时光。
北梁冬天雪厚的能将人埋去半个身子,寸步难行,可一旦乘上冰橇,便又能行动自如。
赵允旻闭上眼还能感受到乘冰橇在空旷雪原上肆意飞驰的畅快,人几乎乘风而起,满目银白如天云一般。
在他胸腔内不断膨胀挤压的愤怒、不甘和思念,都会被狂风撕成碎片,绞为尘埃,再一点点融与血液,深入骨髓。
赵允旻睁开眼,似从狂风中停下,回过神深深吸了口气。
五皇子赵允环的滑冰船,是他用上好乌木凿成的。
张贵妃极宠五弟,而五弟生性好玩,他当然要投其所好。
这滑冰船不但有能在冰雪上肆意奔滑的橇弧,还有可以让五弟舒舒服服靠坐的船位。
有了船位,就算湖面上冰裂开,滑冰船也能稳稳地浮在水面上,半点危险没有。
除此之外,他又心疼五弟体弱,在滑冰船上搭个篷,如此连风都吹不到了。
宫里由人工挖填的燕雀湖虽结了冰,可方圆不过一里,与雪原自不能比,但五弟年纪小,弹丸大的燕雀湖,已能让五弟着迷。
张贵妃见有许多内侍保护,就放心地任由五皇子玩去。
前日他告诉五弟,傍晚倒映了夕阳的冰湖最美。
赵允环缺的就是能打发时间的事,所以即使这几日云重见不到夕阳,他还是日日傍晚守在燕雀湖。
多好的乌木冰船啊,竟这样被赵允佶砸毁,可惜可惜。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了。
除了知道五弟爱玩,赵允旻还知道二弟赵允佶喜欢新鲜鲙丝,上月燕雀湖刚养下数百条生得极肥美的鲈鱼。
对于赵允佶而言,冬天冰湖里的鲈鱼,就要趁刚捕捞起还冒着雾气时,立即用片刀薄薄地切下,那刻鲈鱼肉半冻还软,捏在手中有一股酥劲。
鲈鱼肉一片片卷起如花瓣一般,吃到口中鲜美无比,堪称人间第一美味。
砸冰窟窿捞鱼的时间也有讲究,必须是傍晚,鱼儿游了整整一日,肉质会多几分嚼劲。
当然也不能迟了,一旦月亮升起,鱼会沉回塘底,不但少了鲜味还会有泥土腥。
赵允佶就好这一口,养了一池鲈鱼,忍了整整一月。
赵允旻随便算了算,知这几日大约就是赵允佶往燕雀湖凿冰捕鱼的时候。
拢共一方地,冰砸了还如何滑,赵允旻以为他两人只有口角争执,没想到五弟还会咬人。
五弟真真是被张贵妃宠坏了,可细想来,张贵妃是后宫第一宠妃,有此殊荣,五弟不任性和飞扬跋扈岂不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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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阳殿内张贵妃哄着哭闹的五皇子,并命内侍去紫露殿传话,令赵允旻尽快再造一架滑冰船送过来,好不容易才让五皇子止住了哭。
开始替张贵妃布菜的宸阳殿宫婢碧竹苦着张脸,背过身端菜时还叹一声。
张贵妃心下正烦,见碧竹这副模样更加不悦,一拍筷箸斥道:给你几分脸面,你就忘了自己是奴才,怎么,伺候我,你不满意?是不是要我将你逐回掖庭再重新学规矩?
张贵妃不愧是倾城姿色,便是生气骂人,眉眼间的风韵都能叫人酥了骨。
碧竹吓的赶忙跪下,娘娘息怒,奴婢伺候不周惹娘娘生气了,还请娘娘恕罪。
见张贵妃沉着脸未接话,碧竹又战战兢兢地开口,眼里却透有几分压抑的愤怒,娘娘,奴婢是因为今日殿下受委屈一事难过,殿下年幼,便是皇上都事事宠着殿下,可二皇子却未将殿下视作兄弟,平日娘娘无论对谁都是和蔼可亲,没有半分架子的,尤其是遇见韵兰殿的人,更是退三步从不争风计较,娘娘已这般好了,怎么还
碧竹及时闭了嘴,牙齿咬着嘴唇,眼眶里还隐有几点泪光。
再胡说就缝了你的嘴!张贵妃虽紧着呵斥了碧竹,可她听到碧竹言二皇子未将环儿视作兄弟时,心还是忍不住缩紧,至于后头碧竹捧她的话,她听着顺耳,却未往心里去。
这碧竹是去年才从掖庭调入她宸阳殿的,本只是一名掌灯婢子,可没几日,她发现碧竹很是机灵懂事,后来她又试探了其一二,确定其忠心后,于年头抬到身边当一等宫婢。
你起来吧。张贵妃染着大红凤仙花汁的指甲在紫檀食案上划下一道白痕,若不是忌惮齐淑妃那显赫的母家,她才不会去容忍韵兰殿的贱人。
说不想替环儿争储君之位,那是假的。
无奈她只是商户女出身,如今能在宫中立足,全凭睿宗帝对她的宠爱。
张贵妃心中已然警钟大作,是了,不论她对韵兰殿的人如何忍让,只要她在后宫抢了皇上的所有宠爱,齐淑妃就会将她视作眼中钉,倘若将来齐淑妃的儿子赵允佶登临大宝,必不会念兄弟之情,到时候怕是连一个闲王都不会给环儿。
第109章 侠义
张贵妃挥手命人将食案撤下,碧竹担忧道:娘娘,您午食便用的少,这会多少吃点儿。
宫里快没有我们母子容身之处了,哪里还有心思吃。张贵妃靠在矮塌上微阖眼,懒懒地说道,一旁莲花阳纹八角熏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散漫在张贵妃的妙曼身姿。
张贵妃虽已育过子嗣,可腰身仍纤细柔软的如水蛇一般,微微上翘的眼角泛着浅浅桃红,容貌艳若春日新开的重瓣牡丹,确实是艳冠群芳。
便是姿容同样出色王芷蓉,论起妖媚来,也不及张贵妃的十分一。
其实张贵妃凭借在后宫的地位,未少帮衬娘家,无奈娘家里没有争气的,皆目光短浅,能力平庸,再加上朝中有齐氏一族和权臣寇清禹一党,她张家想占一席之地,几乎不可能了。
殿内熏香渐渐浓郁,张贵妃抬起纤纤玉指,一点点地抚摸自己滑如凝脂的面颊和细长的脖颈,她忽然就想起一人来,那人应该比她更怕更恨韵兰殿的人。
那人去年与二皇子击鞠,就被二皇子害的摔下马,瘸了好长一段时间,如今看到二皇子就绕着走。
张贵妃秀眉微颦,只是那人境况比她还不如,否则也不会处处讨好她。
不过仔细思量,终归是名皇子,抓准了机会,大约还是能拿来利用一番,将来事成,只要他够听话,她也不会像韵兰殿的人那般狠绝无情。
皇上驾到!
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报,张贵妃理了理浅蓝色金线绣宝相花纹褙子,朝殿外迎去。
爱妃怎么了。
睿宗帝搂着张贵妃往殿内走,见张贵妃面上透着一层薄薄愁绪,不免心生怜惜。
张贵妃靠在睿宗帝怀里,柔柔地说道:今日环儿在燕雀湖遇见二皇子殿下,环儿年幼不懂事,与二皇子起了争执,恐冒犯了二皇子,臣妾内心不安。
爱妃不必担心,他们兄弟之间不过是在玩闹罢了,何况允佶有容人之量,断不会与环儿计较,将来环儿长大些,还要与允佶多学学。睿宗帝未将此当一回事,只拍抚张贵妃的后背,温声说道。
张贵妃软着身子答应下,心中对赵允佶的忌惮却更甚,让她环儿同赵允佶学,实是可笑。
另一处,华琬和林馨乘马车行在回凝光院的路上,因有马车,故未让李仲仁相送。
先才林馨亦瞧出李仲仁情绪不佳,她每每凑上前皆是自讨没趣。
林馨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问道:阿琬,表哥是不是不欢迎我,怎话愈发少了。
华琬蹙眉不解,连舅娘都喜欢林馨,哥哥为何还要生气和使脸子。
不想令林馨难堪,华琬琢磨后说道:馨姐姐,表哥过两月要下春闱,想来是很紧张和焦虑的,如此情绪不佳也在情理之中,待春闱后,表哥大约便好了。
林馨点点头,华琬说的也有道理,罢,既然表哥没空,她讨好华琬的舅舅、舅娘,亦是一样的。
眼见再拐两条巷子就到凝光院,马车忽然一个颠簸,整个往左侧陷下去,华琬和林馨未坐稳,俱滑滚到地上。
华琬哎呦一声,她脑袋磕到软凳,痛的两眼一抹黑,幸亏烧炭的铜炉底座被固定,只跳出几撮炭灰来,否则非将人烫着不可。
缓了一会,就听见车夫在外头焦急地高声唤她们,华匠师、林匠师,你们可好?
华琬揉着撞红的脑袋,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和林馨相互搀扶了落马车,师傅,出什么事了吗?
哎,车陷坑里了。
华琬点起灯笼一照,才发现地上有个大坑,估摸着是哪个缺德街坊偷偷将土挖去埋冬苗了,本来下雪地上就滑,再加上天黑看不清,马车轮子一下滑到坑内,实是危险。
这该如何是好。林馨焦急地直跺脚,车夫身材瘦小,一人是不可能将马车抬出来了,她和华琬两个弱女子,这黑灯瞎火的,也不可能走回去。
华琬倒是比林馨沉稳许多,她往四周找了找,想寻根木棍将马车撬起,而车夫亦去周围寻街坊帮忙,可这般冷的天,天一黑百姓都躲在屋里不肯出来。
就在华琬和林馨一筹莫展时,车夫兴冲冲地带了一名壮汉过来,朝华琬激动地说道:华匠师,太好了,小的在路口遇见苍松堂壮士,他肯帮我们忙。
苍松堂?华琬心下一喜,立即抬眼看去。
如今不但安琚对苍松堂称赞有加,并亲自去了,而且甄大人也言,若遇到麻烦,可凭他送的玉佩往苍松堂寻帮助。
苍松堂壮士仔细查看了坑和马车轱辘,不需要旁人帮忙,直接一鼓作气将马车抬到街道上,前头的马匹长嘶,被勒着的马脖子松开了,舒畅地蹬起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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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谢壮士。车夫忙不迭地说道,华琬亦上前朝壮士蹲身道谢。
小事一桩不必谢,你们快回去吧。壮士一挥手,自己却未走,而是捡些石块,将大坑填浅,免得又有马车或驴车遭此麻烦。
马车重新往凝光院行去,林馨嘀咕道:苍松堂在京城里名声越来越响,在百姓间的口碑更是好,都说他们是甚侠义堂呢。
华琬笑道:可不是,先才就是苍松堂的壮士帮了我们,若不是那位壮士,我们这会还在冰天雪地里守着不能动的马车。
林馨颌首道:我就好奇苍松堂什么来头,我爹说苍松堂堂主是云雾山的隐士,很是不凡,只不过这些都是百姓间的传言,做不得准数。
华琬抬手覆在胸前玉佩上,摇摇头,我亦不知他们什么来头,可只要帮咱们百姓办好事儿的,就是好人。
到了凝光院,二人落马车往西厢走去,路过制艺坊小楼时正好遇上吴院使。
吴院使见华琬刚从外头回来,不悦地皱起眉头,数落道:六院竞艺越来越近,两件首饰你一件都未做好了,怎还有心思去外头?
第110章 相思
华琬立即低头认错,罗坊主好心让她回去探望舅舅、舅娘,她自不能为了撇清关系而将罗坊主搬出来。
拢共不到三个月,你要尽量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制饰上,平日里缺什么可与我说,罢,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息,明儿天将亮就起来。吴院使确实是焦急了,她知晓那顶金冠和凤环,要制出非常不容易。
不管吴院使说什么,华琬皆恭敬应下,直到吴院使走远,林馨才低声替华琬抱不平,怎么能将人拘得这般紧,平日你已未有休假了,今儿不过出去半日,且是去探望长辈的
林馨一瘪嘴,小声道:好歹你是六品金匠师,竟被逼得似拉磨的驴。
一阵寒风从穿廊吹过,华琬搓搓手,拉起林馨快步朝西厢走去,算了,馨姐姐,我们快些回厢房,外头冷的慌。
华琬毫无怨言,认为吴院使和罗坊主都将希望寄托在新技法上,她是该再尽心些,不让她们失望。
冬雪落了几场,转眼临近年关,凝光院的匠师逢年有二十五日假,林馨等人早早家去,西厢内空荡荡的,偶有三五人影,华琬应罗坊主要求,暂从西厢搬到罗坊主的厢房。
罗坊主厢房和吴院使的在一处院落内,华琬被安顿在外厢烧着地龙的炕上,炕上再铺两层被褥,躺着很是暖和。
这日罗坊主外出忙年关的事,华琬独自一人在隔间制首饰,她已镶嵌完金顶冠的最后一颗红宝石。
完工的金冠比当初想象的还要华美,华琬打算一会请罗坊主和吴院使检查后,就将金冠收起,而她也要开始准备制凤环了。
格窗外传来轻叩声,华琬以为是起风,回身准备遮上纱帘,猛地就看到一人单手勾着房檐,另一只手在敲窗户。
窗外人的精白袍服被猎猎寒风吹起,整个人摇摇晃晃的,似乎眨眼就会随风而去,融在一片白茫茫雪中。
华琬心没来由地一紧,慌慌张张扑上前将格窗打开。
雪花随人一起卷了几朵进来,正好落在华琬白皙的颈间,华琬微微瑟缩,来人轻轻一搂,将华琬挡在了风雪之后。
格窗关上后,华琬又惊又喜地问道:甄大人,你怎过来了?
自从秋末去枫谷赏枫叶后,甄大人还在京城第一次落雪时,悄悄带她去城郊沣河游画舫。
犹记得那日她乘在画舫上,雪花迷迷蒙蒙地落下。
沣河水虽未被凝结,却似笼上了白雾,河面亦变得晶莹缓慢。
沣河对岸是排达而开的连绵青山,她就站在甄大人身边,看着青山一点点被雪掩埋。
雪纷纷,银山后,掩门重蓑衣。相思章,临风起,只期愁红隐云迹。
这句词是他们一起赏雪时,甄大人念的,华琬不懂什么意思,可默默记在了心里。
今日本想带你去城郊看雪松,可雪太大,往城郊的路封了。赵允旻先将华琬身上的几点雪水擦去,再随意扫了扫自己身上的。
担心华琬会冷,赵允旻牵起华琬,绕过桌案,离炭炉更近些。
华琬兀自脸红,傻傻地看着赵允旻掏出一个裹成田字打了花结的油纸包,里面是奶酪糕,我吃着不错,便想带了你尝尝。
在赵允旻的示意下,华琬小心将油纸包打开,就见四只白胖胖跟雪球一样小兔子,芝麻点的眼睛下面还有两红圈,还没吃呢,浓郁的奶香就令华琬忍不住咽口水。
华琬用巾帕托起一只奶酪糕,胖兔子太可爱,她不舍得吃了。
尝尝,否则放坏了,丢了更可惜。赵允旻见华琬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黑影,蹙眉道:若赶不及六院竞艺就罢了,别太累,会将身子熬坏的。
华琬咬一小口奶酪糕,入口即化,唇齿间散满浓浓的奶香味。
因长时间制饰导致的疲惫,也在一瞬间散尽。
华琬一边吃奶酪糕,一边抬头看赵允旻,大大的杏眼格外明亮,吃完了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这才与赵允旻说道:六院竞艺很重要,若我不尽力,到时候输给文思院,不但罗坊主和吴院使会失望,我也会心存遗憾的,对了,甄大人,你瞧。
华琬带赵允旻走到桌案旁,指着金冠,我打算制两件首饰,其中这件龙凤金顶冠我已经制好了,六院竞艺大约在二月或三月,我尚有两月时间,另一件首饰会来得及。
赵允旻看到华琬制的金顶冠不禁一愣,非常美,比之他在宫廷内外见过的任何一件首饰器物都美。
而且这顶金冠不仅仅是美和华丽,纹路和形态上似乎有许多他无法一眼看出的变化在里面,他不知华琬要制的另一件首饰是什么样,只知单凭这顶金冠,就极有可能胜过文思院了。
甄大人,我听说六院竞艺那日,朝中文武百官都会齐聚大庆殿,甄大人也会来吗?华琬满眼期待地问道。
赵允旻眉梢一颤,他不想令华琬失望,笑道:嗯,我也会去的。
太好了。华琬抚掌很是欢喜,既然甄大人也会在,她就该更努力,她不愿在甄大人跟前丢脸。
赵允旻揉了揉华琬脑袋,他发现自己会心疼,他舍不得华琬如此费神费力地做一件事。
赵允旻往隔门处看了眼,与华琬说道:阿琬,罗坊主回来了,我也该走了,若有事情或者想见我,都可以到苍松堂寻当家堂主。
说罢赵允旻自己的脸也微微一红,临要从窗户出去,又笑道:将那些胖兔子收好。
华琬刚反应过来赵允旻已消失在风雪中,临走都不忘将格窗掩上。
当华琬慌慌张张地将胖兔子藏至高橱,再趴到格窗前时,早已甚都瞧不见了。
隔间很小,华琬原先偶尔会觉得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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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知为何,当甄大人出现又离开后,这雀腹般的隔间竟然变得空旷起来。
华琬又等了好一会,就在她疑惑罗坊主是不是真的回来时,外头传来脚步声,罗坊主敲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罗坊主满面笑意,阿琬,师父来信了。
第111章 传信
有婶娘消息了!华琬眼睛亮起,登时将赵允旻忘记,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姐,婶娘和小陶都还好吗,她们现在在哪里。
罗坊主将陶学录的信递于华琬,她们在楚州,师父信上未详细说了,只言安好,让我们不必担心,也未言何时会回来。
藤纸上果然只有寥寥几个字,华琬柳眉舒展,婶娘为何去那般远?终归知晓婶娘和小陶安好我就放心了。
楚州在新宋国与邻国接壤的边境,边境已经平静了十数年,两国间贸易往来密切,楚州如今可算繁盛。
华琬心底是盼着婶娘回来的,她一直隐隐地希望六院竞艺那日,婶娘能在,希望婶娘能看到她这段时日全心全力制的两件首饰。
对了,信封里还夹了一封信是小陶给你的。罗坊主说完忍不住好笑,小陶写的信亦用双鲤封装着,上头还沾了严严实实的泥封,封面上歪歪扭扭几个字,阿琬亲启,除了阿琬,谁看谁是蛤蟆。
小陶是越来越灵精了,院里还有几件年关布置事情要交代,一会我出去了你再拆信,省的一不小心就成了蛤蟆。罗坊主一边说一边走到桌案旁,小心翼翼地捧起华琬制好的金顶冠,这顶金冠罗坊主怎么都看不够,若可以,她愿意为了守护金冠而化作一方石像,目不动,身不动,神不动。
罗坊主早已被华琬的匠意和心思所打动,目光里除了震撼、惊艳和陶醉外,还有与辈分、年纪无关的崇拜和敬仰。
待罗坊主离开隔间,华琬跑到高橱,嘴馋地拿了块奶酪糕,边吃边拆开小陶写与她的信。
除了一方仍旧只寥寥数字的藤纸外,又掉出一个更小的信封。
华琬疑惑地捡起信封,信封上空空如也,再看那方藤纸,一半是婶娘的行书,一半是小陶的蚯蚓字,阿琬,空面封勿拆,并交给甄大人。
小陶则写道:阿琬,这儿都没有糖人,我想你和糖人了。
小陶一句话险些将华琬的泪都勾出来,在外奔波终究是辛苦的。
至于婶娘要她交给甄大人的信华琬烦闷地扶住脑袋,若信再早来半个时辰,或者甄大人迟半个时辰过来,她就能直接将信给甄大人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华琬将信藏到怀里,因为不知婶娘的信急不急,所以她打算今儿下午就出一趟门,到浚仪桥街的苍松堂寻堂主。
华琬能从甄大人说话的语气和眼神中看出,甄大人同苍松堂关系不一般,至少甄大人很信任苍松堂,是以若见不到甄大人,她可以请堂主传信。
华琬与罗坊主说了有事出门,罗坊主一口答应,这几日吴院使也带着吴婵兰回吴家,罗坊主本就不同意吴院使像关人犯似的将华琬一直拘在隔间制首饰。
阿琬,今日风雪重,你记得将前儿新做的厚袄氅披上,还有,在城里走走便是,城郊是去不得了,路都封了,早些回来知道吗?罗坊主在忙年关,不可能陪华琬出门。
华琬还是第一次见罗坊主这般婆婆妈妈地交代事情,师姐放心,我就是去浚仪桥街附近,很快便回来的。
浚仪桥街确实不远,只要在城内,乘马车出去都是两个时辰内的路。
因为吃过奶酪糕,华琬不会饿,午食略微吃了碗热馎饦汤,便乘马车前往浚仪桥街了。
苍松堂看起来寻常,白日里正门大开,虽不是甚酒楼茶肆,却不时有人进出。
华琬略略观察,发现进苍松堂的大部分是京城的街坊百姓,百姓皆是来寻苍松堂帮忙的。
要帮的忙也是五花八门,甚孩子贪玩掉枯井里的,或雪将屋檐压塌的,再或者家中口粮吃紧要饿肚子的,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能找。
周围百姓对苍松堂赞不绝口,华琬听了百姓的议论后,才知道苍松堂还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苦孩子和穷人。
怪道安琚说苍松堂做漕运营生不是为了谋利。
漕运营生挣的钱,都散还于百姓了。
华琬左右张望着走进苍松堂,很快有一位年纪与华琬一般大的小郎走过来,拱手见了礼,客气地问道:不知小娘过来苍松堂有何事。
华琬还礼后笑道:你好,我是凝光院的匠师,有事来寻你们家堂主了。
原来是女官大人,失敬失敬。说着失敬,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
华琬了然,她贸贸然跑进来,直接说找当家堂主,这不与百姓跑进凝光院说要见院使一样吗。
华琬将先才就藏在袖笼的月草纹白玉佩掏出与小郎相看。
小郎一愣,他们苍松堂的木牌是一棵苍松,看着寻常,可木雕苍松牌内里的玄机,只有他们苍松堂的人能懂。
那玄机,就是木雕苍松内的枝叶纹路走向,纹路构成了月映草晖图。
小郎朝华琬一躬身,还请娘子稍等,我去问问我们家堂主。
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一名身着绢白直缀,年约花甲的夫子朝华琬走来,见华琬年岁轻,不免疑惑,再看到华琬护在手心的玉佩,惊讶道:老夫便是苍松堂堂主,还请问这枚玉佩是谁给娘子的?
华琬行了晚辈礼,回堂主话,玉佩是甄大人给小女的,甄大人言,若小女有事,就凭了玉佩过来,堂主认识甄大人,同甄大人有往来吗?
有,老夫与甄大人十分熟悉,此处人多声杂,老夫命人备了茶点,娘子雅间请。堂主知晓甄大人是主子在外用的隐名。
据他所知,这枚玉佩是荣贵妃送与主子的,主子非常珍惜。
如今玉佩出现在小娘身上,应该是主子待此小娘不同了。
堂主不必麻烦,华琬直接说明来意,不知甄大人可有在堂内,若不在,堂主可否帮忙交一封信与甄大人。说罢华琬将信拿出,堂主,信是陶婶娘,就是原工学堂的陶学录寄来的,堂主说了,甄大人就会知晓。
堂主怔怔地看着华琬手中的空白信封,嘴唇噏动轻念两声品娴,就在华琬要询问堂主怎么了时,堂主嘴角漾着苦涩,颌首道:娘子放心,老夫会尽快将信交给甄大人。
华琬躬身道谢,正准备同堂主告辞离开,安琚就自堂外一阵旋风似的跑进来。
第112章 华玄征
我刚下马就瞧见堂内的人像你,阿琬,你怎过来了。安琚中气十足地问道。
一段时日不见,安琚眉间英气更盛,肩背愈发壮实,谈吐举止也比往日大气了。
过来替陶婶娘送信呢。遇见安琚华琬很高兴,安琚,我以为你去洛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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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安琚揉揉鼻子,穆堂主留我在京城,平日习习武,先做些简单的事儿,待开春回暖大约会去洛阳,晚上我都能回仪香堂歇息的。
原来苍松堂堂主姓穆,华琬眨了眨眼睛。
安琚又爽利地与穆堂主说道:堂主,华琬是凝光院的金匠师,是晚辈的朋友。
这般小的年纪,竟已有六品官身,老夫实在佩服。穆堂主由衷夸赞一句,面上神情却有几分怅然,品娴天生手巧,入凝光院亦是不几日便升为金匠师,后又成为凝光院院使往事涌起,悔恨和歉意犹有刮骨之痛,穆堂主摇摇头,心自叹息。
华琬埋怨安琚多话,娇俏的神态惹得安琚不自在起来。
华琬朝穆堂主蹲身拜别,苍松堂内百姓往来频繁,晚辈不敢多做打扰,便先行回凝光院,信的事情拜托穆堂主了。
穆堂主颌首道:雪天早些回去也好,信在明日午时前,一定会送到甄大人手上的,华匠师得空或者有甚事尽管过来。
华琬再次道谢离开,安琚赶忙说道:穆堂主,我送华匠师回凝光院。
穆堂主捋着白须温和地笑着点头。
不用的,罗坊主安排了马车送我过来。华琬边朝外走,便歪着脑袋看安琚。
安琚不容华琬拒绝,路上滑,马车也有危险,我骑马护送你,华琬你知道吗,我的马匹蹄铁上有倒刺,在冰天雪地里都不怕滑的。
穆堂主好笑地看着安琚和华琬你一言我一语。
这安琚是彦章引进堂的,性耿直,颇有习武天赋,唯一缺点是打小被宠惯了,家境殷实,是以不知民间疾苦,常会将事情想的简单。
待二人走出苍松堂,穆堂主即转身回内厢,传消息进宫与赵允旻。
安琚一路护送华琬到凝光院大门前,华琬落马车,抬眼望向骑着棕红大马的安琚,好一副英姿勃发的姿态,华琬竖起大拇指,夸安琚越来越有侠士风范。
安琚潇洒地朝华琬一挥手,嘴上未说话,可心里却说不出的得意欢喜,骑在马上越发雄赳赳气昂昂,一挥马鞭,转身朝苍松堂奔去,他得赶在申时前将马匹牵回苍松堂马厩。
赵允旻看完信后缓缓呼一口气,白雾腾在冰冷的空气中散的很缓慢。
穆堂主惊讶地看着接到消息后连夜从宫中过来苍松堂的赵允旻,担忧道:主子,可是发生甚要紧事了。
赵允旻摇摇头,氅衣上积的雪还未完全化去,穆夫子,华琬除了送信,还有说什么吗?
穆堂主蹙眉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哦,对了,我们苍松堂新来的一名唤作安琚的小郎,与华匠师是旧识,华匠师离开苍松堂,是安琚护送她回凝光院的。
赵允旻清亮双眸映着白墙上的壁烛,一小簇火焰在眸光中跳动,面上温和的笑意暗了一分。
安琚吗?有人送她回去就好。赵允旻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穆堂主问出心中疑惑:主子,不知华匠师是何身份,那枚玉佩主子真给她了?
她是华玄征叔叔的堂侄女,是华家留下的唯一后人。赵允旻话尾残余音,我就是从她那,得到了外祖父留给我的蚕丝信。
原来是华家的后人。穆堂主吸口凉气,心神大为震动。
华玄征恪守信理,人品如兰,是甄家内最具谋略、亦最得甄阁老信任的幕僚。
华玄征最早察觉到有人要联手对付甄家,无奈那些人隐藏极深。
当华玄征终于查出究竟,要出手阻止时,那些人借着后宫接应,在睿宗帝跟前狠狠摆了甄家一道。
临末,华玄征出了个主意,他让甄家先离开京城,密道和落脚处皆是很早以前便未雨绸缪准备好的,华玄征言凭他的本事,能拖住皇上三日。
无奈甄阁老坚决不同意,甄阁老言他确实收留了西周的一名女子,但绝无通敌叛国之举,他没有错,若真的逃走,他便坐实了罪名,将留下千古骂名。
华玄征见劝阻不过,万般无奈下请求甄家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大皇子留下些东西。
于是就有了这封蚕丝信。
华玄征将信藏得隐秘,纵然华家亦被查抄,可华玄征临刑前仍向甄尚书保证,蚕丝信会交到大皇子手中
穆堂主很感慨,主子,老夫听安琚言,华匠师年不过豆蔻,却已经是凝光院的金匠师,华家后人果然是争气的。
赵允旻心里好笑,他想说华琬最不懂的就是争气,如今为了六院竞艺如此卖力,只是为了报答罗坊主她们的期盼。
华琬是陶婶娘教出来的,这世上的事情,真的很巧。赵允旻轻缓的声音带一丝涩意,他对穆堂主和陶婶娘的过往略知一二,遂也不再多说。
穆堂主垂首道:既然华匠师是华家后人,便也是我们苍松堂的人,往后苍松堂会护华匠师周全,华匠师不论有甚交代,苍松堂皆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如今在凝光院,暂时不会有大麻烦,而且我也会护着她,赵允旻站起身准备回宫,似是不经意地交代,穆夫子,先才提到的那位安琚,还请您亲自考量考量,若可以,训练了重用。
穆堂主躬身应下,他几乎能听见安琚的哀嚎声了,主子口中的训练与寻常习武可不是一回事。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知道安琚能不能受得住磨砺。
赵允旻闪身融于夜色,穆堂主望着茫茫夜影,感叹要论在武道上吃的苦,谁也不及主子,主子的轻功,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厉害的。
此刻窝在炕上的安琚还在嚼肉脯,他满脑子都是落在华琬发髻上的那片雪花,想得兴起,却打了个喷嚏,安琚茫然地挠了挠脑袋。
第113章 除夕
阿琬,明日你回枣家子巷用过年饭后,我接你出来看驱傩,这会无事你随青荷去试那身撒花袄子,看看是否合适了。罗坊主数着凝光院的采办单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华琬答应一声,从炕上跳下来。
明儿就是除夕了,知晓罗坊主亦是一人后,华琬在留凝光院还是回舅舅家一事上犹豫了许久,现在罗坊主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一件素绸里衣,一身杏红撒花绣银小袄,华琬穿上正好合身,瞧着水灵又喜气。
罗坊主满意地点头,打扮一番才像凝光院的六品金匠师,回去不会让舅舅家的人小瞧了去,好了,早点休息,除夕日亦有事要忙的。
华琬将撒花袄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炕边。
壁烛一熄灭,华琬就闭上眼睛睡沉了,睡梦里偶尔会咧嘴不知在笑什么。
除夕日是难得的晴天,曦光清透干净的像天山上冰川,照在身上一整个人神清气爽。
华琬收拾妥当,向罗坊主行过年礼后开始用晨食,余光瞥见格窗外扑棱棱地飞过一只鹁鸽,虽未瞧得仔细,可华琬直觉是甄大人给她递消息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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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心怦怦跳的厉害,三口两口将兜子塞进嘴里,支支吾吾地与罗坊主说道:师姐,我先去趟隔间,将东西都收拾齐整了。
罗坊主不疑有他,快去吧,对了,这有一包胶牙饧,是年礼,替我带给你舅舅、舅娘,一会你将隔间收拾干净,就直接回去吧。
嗯!谢谢师姐。华琬双手接过胶牙饧,朝罗坊主深深鞠一躬,匆匆跑去隔间。
本以为甄大人只是让鹁鸽递一句新年祝福过来,不想推开隔门,就看见穿一身宝蓝色袍服的甄大人长身玉立在窗前,晨光柔柔地落在周身,泛起尊贵的银光。
无怪华琬时常错将他当成神祇。
正好出门,想亲自过来与你说声辞旧迎新的吉利话。赵允旻声音似长琴曲调,惹得华琬的心似锅中熬煮的饧糖,又软又甜。
谢谢甄大人。华琬脸一红,垂首不敢看赵允旻那精致到不像话的眉眼。
赵允旻笑着走到华琬身前,握起华琬的手,将一串内嵌绿松石的磨光绿菩提子手串戴在了华琬手腕上,旧年已去,来年喜乐安康。我制的,你别嫌粗糙。
华琬哪里会嫌弃,只是实在太贵重,甄大人,我不能收,因为我没准备回礼。
这些时日她一心扑在六院竞艺的两件首饰上,旁的甚也没顾上。
来年你要替我制发冠和配饰,手串当是我提前的谢礼了。赵允旻自不容华琬拒绝。
华琬面颊绯红,心中有万千话语,可嘴巴太讷啥也说不出。
赵允旻自思他来见华琬是对了,虽然华琬不喜言辞,但一个懵懵懂懂的眼神,就能令他心情大好,令他暂时忘却痛苦和艰难。
前日陶婶娘的信,甄大人收到了么?华琬声如蚊呐。
收到了,阿琬,正月初十五的晚上,我带你去看灯会。赵允旻揉了揉华琬脑袋,我先走了,好好过年。
同赵允旻告别,关上隔间门离开时,华琬才想起一件事,甄大人曾言他是孤单一人在京城的,如此年关岂不很寂寞,华琬跺跺脚,心头涌起一股酸涩。
年关京城的街头巷尾皆是屠苏酒的香气,回到枣家子巷,华琬跟在舅舅、表哥身后贴门神,挂起长三尺宽五寸的喜庆桃符便是浓浓的年味。
小院焕然一新,葛氏从厨房探出个身子来,华琬,你到街市上买份马牙菜。
好的。华琬拍拍手站起,李仲仁不放心地陪同华琬出门。
这几日街坊上最多的就是年货了,小商贩一声高一声低地叫卖着干茄瓤、马牙菜甚的,还有许多穿了簇新袄子的孩童在街边檐下打闹唱歌谣。
新年已过,皮鞋底破,大担馄钝,一口一个
孩童声音稚嫩,听着十分有趣,华琬呵呵直笑,不自禁地想起当初随爹娘一起在保康门大街过年的情景,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华琬和李仲仁在枣家子巷巷口的商贩摊上,挑了篓上好的马牙菜买下,街市上虽热闹,却也不敢多做逗留,匆匆回家继续打下手帮忙。
用过年夜饭,李昌茂三人知晓一会华琬会被罗坊主接走,不能陪他们守岁时,心下颇有不喜,可他们也知华琬终究姓华,并非李家人,如今华琬将每月大部分俸禄送回来,已经是极念情义了。
李仲仁趁着爹娘到院里放爆竹时,与华琬说道:阿琬,我二月初八下春闱,那日你可能来送我,你与爹娘在便好,别带那旁的人。
华琬点头答应,春闱对表哥很重要,而且送表哥入贡院耽搁不了多少时间,至于林馨的事儿,一切待哥哥从贡院出来再谈不迟。
戌时中刻,罗坊主到枣家子巷同李家拜年后接走了华琬。
驱傩的队伍亦刚走上御街,一路往皇宫行去。
罗坊主带华琬跟在挤挤攘攘的人群后,听着驱傩唱词,走了大半段御街才停下。
华琬挤得脑门上冒汗,眼见热闹的人群渐渐往皇宫方向远去,反而松一口气。
师姐,咱们还是回去歇息吧。华琬摇着罗坊主的手。
罗坊主满口答应。
回凝光院的路上,罗坊主问道:阿琬,你在京城可有相熟的、帮助过你的朋友,若有,明日要带送门状和年礼去拜访。
华琬想了想,朝罗坊主竖起三根白细的手指,师姐,我有三户人家要去拜访。
罗坊主好笑道:我还以为只有安掌柜一家,小瞧你了。
沿街买齐送门状和年礼,回到凝光院已临近子时,华琬请罗坊主歇息后自己却不肯熄蜡烛,躲在炕头一角,从荷囊里悄悄掏出几根她一直舍不得用的两色上好玉线。
青荷见华琬一副藏着掖着不肯给她看的贼兮兮模样,好笑地掩门自去歇息。
华琬倒腾了好一会,终于舒舒服服地躺在炕上。
她买的三份年礼里有一份是甄大人的,可甄大人的家在哪里她却不知道了。
甄大人言正月十五带她去看花灯,那日她要询问甄大人住在何处。
脑子渐渐开始昏沉,耳边还响着砰砰嘭嘭的爆竹声,又是一年过去,却不知来年能否真像甄大人说的,平安喜乐。
第114章 感激
新年第一日,华琬带着年礼和送门状最先去了安掌柜的仪香堂。
感谢安叔一年里对小女的照顾,今年还要继续麻烦安叔了。华琬恭敬地行晚辈礼,再将年礼、送门状捧于安掌柜。
安掌柜乐的呵呵直笑,亲自取了一早就准备好的,内里装了三只梅花糕、三只豌豆黄、三只枣泥酥的礼盒,比之华琬带来的胶牙饧隆重许多。
今年安叔也要麻烦华娘子。安掌柜笑道:本想亲自登门拜访罗坊主与你,可凝光院不是我们这些寻常老百姓能随便进的,是以登门状就不送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吉祥祝福话,华琬注意到安琚不在香药铺子,不免好奇,安叔,安琚可是一早去苍松堂了,怎过年也不得歇息。
安掌柜抬手朝二楼方向指了指,他过年确实不能歇息,不过这会他在屋里,苍松堂堂主特准许他元日迟些过去。
安掌柜提起苍松堂时神色寻常,眼底甚至隐隐现着喜意。
华琬了然一笑,她原担心安掌柜和安琚会因为苍松堂而伤了父子间感情,现下看来是她多虑了。
就在华琬以为安琚不会下楼时,听到了安琚的哀嚎和木梯上沉重艰难的脚步声。
华琬,你过来了,哎哟,哎哟,好疼
华琬扭头望去,只见安琚撑着木扶手,两条腿颤颤巍巍的,似乎每走一阶梯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劲,真真是举步维艰。
华琬看着不忍心,忙问安掌柜发生了什么事。
安掌柜幸灾乐祸地说道,他以为习武是件容易的事,如今知道苦,知道难,晚咯!
据安掌柜所知,安琚进苍松堂最初的一段日子是很轻松的,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儿子真是武学奇才,竟然被苍松堂老堂主看中,单独放在了身边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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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琚回来同他说,每日必须脑袋顶五只碗碟蹲马步,一蹲就是两个时辰,是以练完武便累瘫了,累到饭也吃不下一口。
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安琚同他言,再苦都会坚持下去,安掌柜便在一瞬间释然了。
安琚,你没事吧。华琬担忧地问道,从二楼下到一楼,安琚足足用了一刻钟。
安琚脸和嘴唇痛到苍白,没,没事,华琬,新年好。
新年好。华琬别过脸,她不忍心看。
安琚翻一个白眼,缓了缓,见华琬手中还提着两份年礼,问道:华琬,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我还要去苍松堂的。
听到苍松堂三字安琚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穆堂主平日看着和蔼可亲的,对寻常百姓更是十分客气,可教他习武时怎就成了魔鬼。
安琚摇摇头,不想也罢,这会儿他该继续去苍松堂受折磨了。
我与你一块去。
你在铺子里安生歇息一日罢,别勉强自己了。华琬拍了拍安琚肩膀,力道很轻,可安琚险些就被拍趴到地上。
不妨事的
安琚话未说完,安掌柜已经吩咐驴车送他二人,华琬小心肝都在颤,这还是安琚的亲爹吗?
到了苍松堂,穆堂主听说华琬来了,赶忙迎出来。
华琬递上年礼,两份年礼,一份是送与苍松堂的,感谢那日雪夜,苍松堂壮士解她们马车落坑之难,再有一份是与甄大人的,她对甄大人的感激之情不必细表。
穆堂主,这份扎了花结的要送与甄大人,还请穆堂主帮忙转交了。华琬恭敬道。
安琚凑到华琬身边,华琬,那甄大人是谁,怎见你三番两次的递东西与他。
不待华琬回答,穆堂主先严厉地瞪安琚一眼,如此迟过来,若要习得真功夫,就不能懒散,立即去后堂踩梅花桩,落下来一次蹲一个时辰马步,彦章会盯住你,快去。
安琚脸已经是白的了,听到要踩梅花桩,立马又转成青色,再顾不上华琬,踉踉跄跄地往后堂走去。
华琬不能开口替安琚求情,只能用同情的目光目送他。
穆堂主自从知晓华琬是华家唯一后人,便将华琬视作晚辈,和蔼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华匠师不必替安琚担心,对了,华匠师雅间小坐,老夫亦准备了年礼,还请华匠师捎上。
穆堂主将要交与赵允旻的那份年礼小心收好,再命人为华琬送上热饮和糕点。
安琚临要跨出侧门去后堂时,又回头看眼华琬,见华琬被视作贵客款待,他顿时有秋风瑟瑟落叶萧萧的凄凉之感。
华琬瞧见穆堂主送的年礼唬一跳,比之安掌柜送的还要隆重,三层精雕食盒,第一层放了蜜酿的果脯,第二层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糕,第三层是福字饼。
年礼不能拒,拒年礼就等于拒今年的福气。华琬心虚地接下,忙不迭地向穆堂主道谢。
华匠师,前日主嗯,甄大人与老夫说了后,老夫才知晓你是华玄征的堂侄女,是华家的后人,穆堂主顿了顿继续道:老夫与华兄是故交,将来华匠师若有甚事,尽管过来寻老夫,尽管将苍松堂当作自己家,不必有半分见外。
华琬怔怔地望着穆堂主,她一直以为华家不可能有相熟朋友了,纵是有,他们也会躲得远远,断不会有主动说出的可能。
华琬朝穆堂主深深鞠一躬,谢谢穆堂主。华家的事不能多谈,华琬在心里感激。
两个时辰后,赵允旻拿到了华琬送他的年礼,打开布兜,先掉出玉白和靛青两色玉线打成的络子,精致的祥云结下挂了三朵木雕寒梅,寒梅栩栩如生且被琢磨得锃光明亮,若不仔细瞧了,还以为寒梅上凝了化却不落的冰雪。
赵允旻垂眼温暖轻笑,用手心捂热了三朵寒梅后,直接将寒梅络子系在了腰带上。
天光随着阴云缓动,明了又暗,赵允旻阖眼略歇片刻,即招了内侍进偏殿。
他令内侍至大庆殿传话,以昨日年宴饮酒不慎,导致身体虚浮为由,躲掉了元日的宫宴。
今日宫宴并无去的必要,他还是留在偏殿等雨泽的消息。
夜幕降临,宫中灯笼放进新烛,一圈圈光晕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大庆殿歌舞升平,连摆了几日宴席,二皇子赵允佶、五皇子赵允环、三公主赵云岚接连地在睿宗帝跟前唱吉利话,逗得睿宗爽朗大笑。
比之大庆殿的热闹,紫露殿安静到寂寥。
主子。雨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偏殿,苍远盟的兄弟从富宁路递消息来了
第115章 恶官
赵允旻轻轻按揉眉心,精致如玉的面庞因愤怒而略显阴郁。
今年富宁路果然如钦天监所言,发生了极严重的冰冻灾害,冻死、冻伤人数数以万计。
往年的富宁路是温暖湿润的,气候与土壤极适宜春茶和稻谷的栽种,是以一旦发生冰冻灾害,春茶产量将锐减,稻谷则几乎颗粒无收。
赵允旻仍清楚地记得年前富宁路府尹孟显来呈报到朝廷的奏折。
奏折言稻谷无收,春茶产量为往年的两成,请朝廷颁赈灾资粮,并适当提高富宁路一带收茶的官价,以补贴民灾,奏折中唯一缺漏是未提及冻亡人数。
奏折内一字一词都在为民所想,为民所忧,当时赵允旻心下尚有疑惑,此刻得了富宁路的切实消息,才完完全全知晓二皇子、孟显来那般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孟显来克扣了朝廷下发的赈灾资粮,真正无偿发放到百姓手中的尚不足一层,余下的大部分卖给了当地富户,还有少部分则逼迫百姓拿家中稍微值点钱的物什来换。
除此之外,最后一招更为恶毒,百姓现在已然是被搜刮一空了,孟显来便威逼百姓拿来年的茶叶抵押,如此来年哪怕是丰收年,百姓还将分毫无收。
富宁路的百姓早已怨声载道,许多人根本活不下去,可是从富宁路到京城,只有一条必需从雾陵山夹缝穿过的官道,官道已被孟显来的人严守,而雾陵山内又有猛兽毒虫和雾瘴,所以漫说受难的百姓了,就是一封书信,都难递出去。
若非如此,二皇子、孟显来等人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好一个地方父母官。赵允旻攥紧了拳头,原本在手中把玩的铁木纹球登时化作齑粉。
二皇子他们为了钱两,已不仅仅是对百姓刳脂剔膏了,简直是在榨骨取髓,是要逼死当地的百姓。
主子,我们该如何做,富宁路的刘判官和百姓已经投状无门。雨泽询问道。
请刘判官立即写状书交由苍远盟兄弟,待状书出了富宁路到杭州郡后,再转到官道的驿使上,除了刘判官的状书外,还要请富宁路的百姓进京告御状,让刘判官挑三名合适人选,亦由苍远盟兄弟一路护送进京,对了,状书和百姓,尽量在同一日抵达京城。赵允旻略略思索后,沉声交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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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宁路刘燎刘判官是他外祖的门生,他早在去年便与其联络上了,刘判官坦言只要赵允旻不是冠冕堂皇,是真心为民谋福祉的,他就忠心不二,奉赵允旻之命行事。
赵允旻算了算日子,自雨泽递消息下去,到富宁路百姓进京告御状,大约要十六日,正好在上元节之后,竟还能叫赵允佶高高兴兴过完这个年。
赵允旻让雨泽退下后,倚在窗边歇息,他知道纵是解决了孟显来,也只能让睿宗帝对赵允佶稍有不满,还不能彻底动摇睿宗帝将其视作储君的心思。
真正要扳倒赵允佶和齐淑妃一族,还得靠另外一人,而这个人,暂且不能由他出面,赵允旻微微阖眼,他在感慨张贵妃真能沉得住气。
吴院使挂念六院竞艺,故于元月初二回凝光院,见金顶冠已完成,而金凤环也已开始编缀,非常满意,破天荒地送了一支素银簪给华琬,让华琬喜欢甚花样,自个儿錾刻了便是。
元月初六女官要进宫拜见齐淑妃和张贵妃并参加宫宴,但因六院女匠师众多,而那齐淑妃又感染了风寒无暇安排,是以张贵妃令每院除了五品以上女官,再来两、三名优秀的六品金匠师便可,终归一切从简。
罗坊主询问了华琬意见,见华琬无意进宫拜见,便答应吴院使,带吴婵兰和王芷蓉入宫。
女官的宴席摆在安阳宫。
虽说入宫是件要紧事,可工巧匠师与宫中贵人素来无甚利益上冲突,是以大家只要仔细地按规制行事,就不会有一丝错处。
王芷蓉终于瞧见了后宫最具尊荣的齐淑妃和张贵妃,张贵妃果然如民间传的那般,生得冰肌玉骨,有倾国倾城貌,坐在上首的海棠高背靠椅上,一语不发便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王芷蓉咬咬牙,她尚有自知之明,虽然她亦有如花美貌,可比之张贵妃,却少了几分韵味和气质,不过,若有一日她能穿上张贵妃的那身银红织金广袖天香湛露大牡丹纹褙子,再梳起飞天髻,戴凤纹宝钿金簪,或许就不会逊于张贵妃了。
比之张贵妃的美艳,更令王芷蓉惊讶的是齐淑妃的干瘦,若说张贵妃是艳阳皎月,齐淑妃则黯淡地连颗辰星都算不上,有张贵妃在,睿宗帝怕是一眼都不屑多看齐淑妃了。
一场宫宴下来平淡无奇,王芷蓉百无聊赖时,内侍通传二皇子和云岚公主来了。
一时之间,不止王芷蓉,殿中其余年纪尚轻的女官皆来了精神,挺直脊背,面上整齐地挂上柔美浅笑。
赵允佶和赵云岚进殿后先向齐淑妃、张贵妃道了安。
赵允佶一袭秋香色金绞边袍服,赵云岚则是茜红撒金罗纱锦缎褙子,百合髻上簪虫草花胜,双目乌溜溜地打量六院匠师,再而调皮地一仰脑袋,大咧咧地在张贵妃身旁坐下了,论起容貌,云岚公主亦是个妙人儿,可惜坐在张贵妃身边,便显得寻常。
赵允佶接受了女官们的拜见,并拱手回礼后,极有风度地请女官们继续享宴。
王芷蓉时不时抬头朝赵允佶投去热切的目光,想起她与赵允佶在床榻上的那些事,还有赵允佶对她说的话,不禁面红耳热。
赵允佶的视线亦有与王芷蓉相碰,可每一次皆神情不动地移开。
宴席撤下,张贵妃言殿外搭了戏台子,请众女官到殿外听戏和赏花,赵云岚不待下首的女官们起身拜谢,先抚掌站起,同张贵妃问道:我在殿内都烦腻了,娘娘,今儿戏班子里可有会唱杂剧《目连救母》的?
有有,都有,云岚尽管照自己喜欢的点。张贵妃笑说道。
众人到了殿外,王芷蓉未随众人一处,她一直留意二皇子动向,此刻见二皇子进了安阳殿旁的竹林,匆忙跟了上去。
第116章 恨意
竹林甬道有两条岔路,一条通往石亭,一条直行至青石宫道。
王芷蓉毫不犹豫地往石亭拐去,还未走两步了,一道人影横亘在她身前。
王芷蓉羞赧垂首,面容如花,身姿似柳,微微蹲身,小女见过殿下。
半晌未听见二皇子请她免礼,思及他们间不能与外人道的关系,王芷蓉抬起眼睛。
以为二皇子会欣喜,不想二皇子阴沉着脸,目光尖利似要在她身上扎出两个洞来。
王芷蓉嘴唇一白,若不是眼前这张俊脸再熟悉不过,她就要怀疑同自己共度春宵,在耳边一遍遍赞叹她容貌和肌骨的,究竟是不是此人了。
你为何进宫。赵允佶声音压的又低又沉,神色冷的掉下冰渣来。
回殿下话,小女是凝光院的六品金匠师,受邀与院使、坊主一道参加宫宴的。王芷蓉故意在寒风中晃了晃身子,娇弱的令人心生怜惜,是个男人都恨不能将她搂进怀里安慰。
哦
王芷蓉的柔媚入骨起了作用,赵允佶身子一热,声音倒也缓和不少,既是参加宫宴,怎不安分听戏,却一路尾随我,可是金匠师一职还不够了。
哪怕新宋国重视工巧之事,赵允佶也未将六院和匠师放在眼里,于他而言,匠师同伺候他的下人一般无二,不过他也明白,六院里提一名金匠师容易,可要当六院院使,还是有难度的。
王芷蓉惊诧之余,眼中现出哀伤,自嘲一笑,殿下误会小女了,小女虽思念殿下,可今日入宫并不敢奢求能见到,是以一时情不自禁若有困扰到殿下之处,还请殿下海涵则个。说罢王芷蓉蹲了蹲身,小女告退。
赵允佶以为这般柔软的身子里不会有骨头,未料王芷蓉有两分骨气,挑眉轻佻道:你既想我,晚上我便去解你的相思之苦,只在这宫里,我们是素不相识的。
王芷蓉脚步一滞,二皇子话中意思是指她见不得光?
寒风摇晃竹枝,几点雪水正落在王芷蓉额头,王芷蓉止不住打哆嗦,还真是冷呢。
二皇子一定会是储君,将来一定能荣登大宝,为了那尊贵的身份,她必须忍耐了,绝不能惹急了二皇子。
王芷蓉回眸朝二皇子莞尔一笑,竹枝透下斑驳光影,晃动在王芷蓉面上美得惊心。
赵允佶眼神痴迷起来,回过神时,王芷蓉的杏黄色身影已出竹林。
啧啧,尤物,赵允佶心下赞叹,算来他遇见王芷蓉有数月了,竟还未玩腻,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赵允佶左右打量,确定无人注意到他,赶忙快步离开。
赵允佶自思花花草草要沾,可名声亦要保住,毕竟他尚未取妃,妃子的人选亦未定下。
母妃有在齐家嫡宗里选一女子与他的打算,可他认为,要想稳稳地得到储君之位,应该同寇家联姻。
寇清禹是朝中第一权臣,其最疼爱的嫡孙女年刚及豆蔻。
是以他这洁身自好的戏码,还得多演两年,待将来一切尘埃落定,他不介意收王芷蓉入后宫。
除了寇清禹,还有一人可以好好利用,那就是三妹云岚公主。
所有人都认为父皇最疼他,可他知晓,在父皇心目中,云岚才是唯一可以不含半分杂质、全心疼爱的嫡女,他要寻机会将云岚完完全全拿捏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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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佶想到得意处,整个人都舒爽飘忽起来,忍不住撇嘴笑时,竹林间忽然弹出一块圆石,正正地砸在他额穴上。
力道不大,未受伤但将赵允佶好生吓一跳。
谁!赵允佶怒吼。
竹林里有影子闪过,赵允佶冲上前将人揪出,竟是五皇子赵允环。
你敢暗算我。赵允佶一把抓起了赵允环的衣襟。
眼见赵允佶巴掌扇下来了,赵允环立即双手抱头大声嚷嚷,很快有宸阳殿的内侍跑来,看见此景,吓的跪伏在地,连连求饶,求赵允佶放了五皇子。
赵允环被重重甩到了地上,今日才穿上身的银鼠灰披褂沾满残雪和枯叶。
赵允佶居高临下地指着赵允环脑门,冷笑道:今日你用石子丢我,是为不尊兄长,这件事闹到父皇处,你必然受责罚,往后你再敢对我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就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了。
赵允佶转身离开时,重重踩了赵允环腰间玉佩一脚。
赵允环哪里受过此欺辱,推开搀扶他的内侍,一路哭喊着朝宸阳殿跑去。
他年不过六岁,母妃和废物大哥都说他是孩子,该好好疼爱的,偏偏有个混蛋二哥,非但不宠他疼他,还砸坏他的滑冰船,今儿甚至打他。
思及滑冰船,赵允环心更痛了,虽然大哥重新凿了一架,可大哥言被砸坏的滑冰船是用世上最好的乌木制成,如今新的就算制法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有原先快了。
赵允环抬脚愤怒地重重跺落满雪渣和竹叶的甬道,倘若这一脚一脚,都能招呼在赵允佶心窝子上该多好,赵允环怄的在竹林里发狂,不料又滑一跤,心里是愈发委屈起来。
王芷蓉回到戏台时正好瞧见云岚公主唤了罗坊主问话,遂悄悄走至附近探听。
今年凝光院可有甚新鲜首饰样子,早前的我都腻烦了,去年你送来的那对莲花耳铛瞧着有几分意思,可太沉了些,都是金块,坠的我耳根疼。云岚公主撅嘴说道。
罗坊主躬身回道:是下官考虑不周,还请公主见谅,今年凝光院正在尝试新技法,待六院竞艺后,若公主喜欢,凝光院定用新技法为公主制一套新首饰。
云岚仰首道:希望新技法不会令人失望。
一旁王芷蓉微微蹙眉,云岚公主口中的莲花耳铛,想来是华琬在甄选时制的那对,耳铛上最大的一朵莲花是用金丝编成,照理极轻,公主竟然说重。
王芷蓉撇嘴冷笑,这罗坊主定是担心技法引起旁人注意,故未照徐司监交代,而是仿着花样用赤金錾刻了一对瞒骗云岚公主,好大的胆子。
申时未到,张贵妃不知因事提前赶回宸阳宫,宫宴草草散去,王芷蓉出宫后未随罗坊主等人回凝光院,半路下马车,拐去了平三堂。
宸阳宫内,张贵妃看着自己被欺负得嚎啕大哭的年幼儿子,很是心疼,狠狠杖罚了五皇子身边的内侍,却不敢去韵兰殿找齐淑妃母子理论。
张贵妃吩咐宫婢替五皇子更换袍衫,眼尖发现赵允环腰带上系的玉佩裂了几道,神色一变,严厉地问道:环儿,你的玉佩是怎么回事?
玉佩是睿宗帝送于赵允环五岁生辰礼,是极其罕有的冰玉,张贵妃千叮咛万嘱咐,要环儿好好保护的。
被二哥踩了。赵允环眼里噙满泪,小小年纪便对所谓的二哥埋下了恨意。
张贵妃气的牙齿都在哆嗦,欺人太甚,实是欺人太甚!
睿宗帝虽为帝王,可张贵妃却知其心胸并不宽广,在对子嗣的重视和疼爱上更偏心的厉害,睿宗帝是喜欢她的姿色,亦因此颇宠爱年幼天真的环儿,可从未有培养环儿之意。
所以哪怕她知晓是赵允佶踩坏环儿玉佩,也不能向皇上明说。
张贵妃面色渐渐阴沉,朝内侍吩咐道:明日请我大哥入宫一趟。
第117章 绝妙
吴院使和罗坊主回到凝光院略歇息片刻,便前往华琬隔间,吴婵兰亦耐着疲惫,不情不愿地被拖了去。
三人进门见屋里多了两匹颜色清丽、花样儿正时兴的扬州十样锦不禁一愣。
吴院使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阿琬,你今儿去锦缎铺子了?
华琬放下手中的镌刀和银镊钳,连续不停地雕了两个时辰牡丹,神情有些儿迷糊,不是的,小女未出门,锦缎是郑六娘子送来的。
喔,庆国公大人回京了?听见是郑六娘送的,吴院使气势立即软下来。
今年庆国公带郑老夫人、郑六娘等人回祖宅过年,为此还向皇上告了几日假。
华琬颌首道:小女知那两匹锦缎贵重,本不愿收,只推却不得。
你认为贵重,可人家国公府擦地都用的锦缎。吴婵兰双眼发亮地走到十样锦旁,滑不丢手的,真真是好料子,有两匹呢,平日你也用不上了,不如分一匹与我。
嗯,吴匠师尽管挑了自己喜欢的去。华琬毫不在意,虽说是郑六娘送的,可放在那无用遭虫蛀了,才是辜负了六娘子的好意。
吴院使不理会这些,她见桌案上的凤环比昨日仅仅多了三朵未錾刻完全的牡丹,就焦急上火,六院竞艺的日子是还未定下,可照往年惯例,快的话大约一月后举行,最慢也就只剩一个半月了,照华琬一天雕两三朵花的速度,到竞艺那日,怕是连花底子都未完成。
罗坊主瞧出了吴院使心中所想,撇撇嘴,尚算尊敬地说道:吴院使,因为金顶冠用金丝编缀做底,故凤环的花底将是掐丝、雕琢等技法相合生成,花底子本就复杂,雕琢又是极费工夫的细活,待两层花底子完成,凭华琬的本事,接下来的编缀、镶嵌会很快。
哎,既然你说来得及,那我也无甚可担心,趁天光尚在,华琬再做一会,我们别打扰她了。吴院使朝正伸脖子打量凤环金饰的吴婵兰招招手,吴婵兰忙抱起她挑好的十样锦随吴院使出去了。
过来一趟拿到一匹好料子,又瞧见精致的金凤环,吴婵兰倦意一扫而空,姑母同她说了,到时候交到少府监的竞艺花笺名帖上会有她的名字,而且她的名字还将在华琬前面。
虽说两件首饰皆是华琬制的,可谁让华琬没爹没娘,出生那般卑贱的,若不是凝光院收留她,她现在还不知在哪里讨食呢,华琬将来就该多制些好看的首饰,以此来报答她和姑母。
罗坊主看不惯那二人,却也没有办法,摇摇头上前仔细端详凤环。
华琬用金丝编缀了摩羯鱼鼓风相,使牡丹花与荷花相连而生,每一朵花大小、形状皆有讲究,最小的花朵仅有婴孩的小指甲盖大小,纵是如此小的花,花瓣儿都瓣瓣不同。
凤环虽未完成了,可罗坊主已从花底子上看到了春夏交替,看到了世间万物的变化。
妙极。罗坊主深深吸了口气,华琬制的首饰已不是单一美字能形容,首饰中似乎被赋予了令人深陷的灵魂与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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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尾与花底子其实是相融的,暂时看不出来,待四季花样制成,我再用金丝编缀添色,还有百花朝阳的金日也并非实编,只用凤翅和极细的金丝现出骄阳光芒,对了,因为花底子繁复,所以凤颈上的彩羽会相对原先绘制的更张扬,师姐说可行。华琬同罗坊主说道。
罗坊主想了想,赞许地点头,确实更合适,阿琬,听着这后面的工序还有很多,二月中旬可能完成了。罗坊主自诩换成她,漫说没有思路和本事,便是有了,没个三五月也不成。
华琬道:元月能将花底子全部完成,后面的金丝编缀和镶嵌,我大约只需六七日,说到镶嵌,我们凝光院可有红珊瑚,些许地方用红珊瑚会比鸽血石更好看。
凝光院没有,平日宫中贵人鲜少用珊瑚的,明日我去少府监寻了来。罗坊主毫不犹豫地答应,如今她能帮的忙实是太微不足道。
那就麻烦师姐了。华琬璀然一笑。
天色渐沉,华琬与罗坊主收拾了物什后,一路说说笑笑地往食舍行去,比之她二人的轻松欢喜,去往平三堂的王芷蓉,却因未得赵允佶的好脸色而心情沉郁。
二皇子怒气极重,没了往日的温柔缱绻,动作言语皆粗暴,半分不顾王芷蓉的苦苦哀求。
赵允佶发泄后更未像往常留在平三堂歇息,而是直接回了皇宫。
王芷蓉本打算伺候好二皇子后探一探口风,终归要知晓她在二皇子心中是怎么个位置,若能求得承诺,得个心安,就再好不过,不料
王芷蓉双目空洞地盯着床帐上的缠枝花纹,厢房内很静,静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分明已累极,可这心跳却像要控诉不甘,砰砰砰震得她胸腔一阵阵抽痛,还有厢房内的熏香,最初几次闻,她确实迷醉浑身舒畅,可现在闻久了,她觉得恶心。
王芷蓉闭上眼,她想回凝光院,怎奈周身无一丝力气。
冬雪停歇,过年关不久便是元月十五上元节了,在新宋国,上元节比春节还要热闹,京城宣德楼前搭起山棚彩灯,坊间四处挂满灯笼,文思院还盯着吉时,送了一百盏五色琉璃和白玉制成的灯笼去皇宫。
凝光院内亦挂上了精致漂亮的苏州罗帛灯,可因为大部分匠师未回来,故颇为冷清。
华琬终于舍得放下镌刀,趴在案几前做了一盏万眼罗灯笼,烛光从万千镂成百花花样的细孔中透出,映了无数绚丽缤纷的光影在墙上。
你这心灵手巧的,做只灯笼竟然都与我们的不一样。罗坊主新奇地摆弄灯笼,抬头发现华琬在箱笼里挑选衫裙。
华琬翻了又翻,好不容易选出一身淡青色小袄喜滋滋穿上,还主动跑至铜镜前,请青荷替她篦发。
罗坊主纳闷了,她第一次看见华琬精心装扮自己,阿琬,晚上你要去看灯会?
华琬脸颊泛红,对着铜镜点点头。
喔,罗坊主饶有兴致地站起身,打趣道:是与安家小郎一道去,还是李家表哥?今儿上元节,凝光院子时才关小门,倒是可以玩迟些。
华琬羞恼地瞪大眼睛,直朝罗坊主摆手,不是的,都不是的,师姐不要乱猜。
哎哟,华娘子,您可千万别动,小心篦子将头发扯疼了。青荷焦急地喊道,华娘子不心疼乌溜溜的青丝,她可心疼呢。
第118章 上元节
收拾妥当,在罗坊主的打趣声中,华琬慌不择路地跑出厢房。
到了凝光院外,华琬才想起她下午费老大劲粘的万眼罗灯笼忘记带出来了。
丧气地拍拍脑袋,昨儿甄大人使鹁鸽与她递消息,言申时末刻在凝光院外矾楼街的三进巷子等她,想来这会儿已经到了,她不能让甄大人久等,灯笼只得作罢。
还未到三进巷子,华琬便瞧见甄大人朝她走来。
橘色夕阳下,甄大人精致眉眼如金饰中镶嵌的璀璨宝石,耀眼张扬。
华琬不自禁地抬手挡在眉梢,目光含羞带怯地落在甄大人蓝色暗纹金锻镶边的袍摆上。
甄大人腰上束了蛟纹扣玉简腰带,腰带上正系着她编的寒梅丝绦。
华琬疑惑,蛟纹似乎只有皇室宗亲可用,为何甄大人会有?
华琬歪了歪脑袋,大约是谁送与甄大人的,毕竟只要不是龙纹,且不会太过招摇,也无人会去多管闲事了。华琬记得前些年,朝廷下制书言非士族不可着绸缎,可京中富商还不是日日绫罗锦缎,也不见谁管过。
赵允旻抚上华琬眉心,华琬颦眉他的心会跟着揪在一起,阿琬,怎么了?
关切声似春意渐暖繁花盛开时的清香,能一直沁到她心底,华琬大着胆子用脑门蹭了蹭赵允旻指尖,粗糙,可是很安心,甄大人,我没事。
华琬笑的局促却满面光彩。
那就好,阿琬,我们先去御街北看鳌山灯会,再往潘楼街看杂耍猜灯谜可好。赵允旻轻声笑。
嗯,听甄大人安排。站在甄大人身边,华琬隐约能嗅到甄大人身上淡淡的降真清香。
二人相伴往御街方向行去,隔了层厚厚袄裤,华琬察觉甄大人宽大直垂的袍摆轻碰她的脚踝,麻麻痒痒的,与她此刻心情一样。
天未大暗,御街却已是极热闹喧哗了,鳌山灯会用丝绸搭成山峦之形,上头挂满形态各异的花灯,两旁还用彩绢结成文殊、普贤两尊菩萨,彩门上则盘旋两条装点了万盏灯烛的苍龙,棘盆竹竿上挂起纸糊的百戏人物,整个鳌山灯会很是壮观。
华琬叫灯火晃的眼花缭乱,一不慎被提着灯笼打闹的孩童撞了满怀,幸亏赵允旻眼疾手快,华琬才没摔到地上。
赵允旻见街坊四巷的百姓皆往此处涌来,鳌山灯会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扭头再见华琬仍旧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叹口气,干脆牵起华琬的手。
华琬用一丝几不可察的力气往外抽了抽,抽不出来,咧嘴笑的很开心。
上元节本就是郎君、娘子各自寻有情人的日子,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词可不是随便念念的,是以赵允旻与华琬双手相携再寻常不过。
周围不少百姓发髻上插着炭丸,炭丸明明暗暗显然是点了火的,赵允旻不禁好奇,询问华琬道,阿琬,你可知世人为何将火丸簪与发旁,怎不担心将头发烧了?
华琬掩嘴笑,甄大人竟不知,那炭丸唤作火杨梅,大约四五年前开始时兴,点了火远远瞧着像个小灯笼,上元节带着正应景,不过我和甄大人一样,担心将头发烧着,也未敢戴。
赵允旻了然,原来如此,我于二年前入的京,去年独自一人,也不会有闲情出来了,殊不知有火杨梅这等有趣的玩意儿,记得我家乡,郎君是擅用白藤纸扎飞蛾标与发髻的。
咦,京城也有,我幼时周围人就是扎飞蛾。
赵允旻嘴角噙着的笑意仿若隔世,他的家乡,便是华琬幼时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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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一路蹦蹦跳跳,抬头透过树梢看皎洁明月,一旁挂大红灯笼雕花青漆大楼里有女伶咿咿呀呀地唱《生查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上好佳节,怎唱如此哀伤的曲子,凭添怆然。
赵允旻握着华琬的手紧了紧,笑道:前头有百戏艺人,我们去瞧瞧。
临去瞧杂耍,赵允旻还不忘在挑郎摊货上买些南北珍果和乳糖圆子,让华琬眼睛和嘴都闲不下来。
百戏里有吐火、刷大雀儿、走丝索儿华琬看到精彩处是惊呼连连,赵允旻随手塞把碎银子到华琬手中,让她自去寻了欢喜的杂耍伎人打赏。
这里百戏未看够,华琬就听见有人喊前头开始猜灯谜了,猜中还能送盏花灯。
华琬书虽读得多,但猜灯谜本事极差,又偏好这口,忘记同赵允旻说一声,就抓着满手吃食往人群外挤,赵允旻无奈一笑,赶忙护住华琬出人群。
华琬要主动牵赵允旻的手,却瞧见两熟悉身影,谢如英与何矜亦结伴来看灯会了。
甄大人,她们是我咦?华琬扭头要与赵允旻介绍,不想人却已消失。
华琬一阵心慌,焦急地四处张望,埋怨自己不安分,四处乱挤,竟与甄大人走散。
华琬原地转两圈,早将谢如英和何矜忘记,要跑回百戏那寻人了,何矜又瞧见了她。
阿琬,你一人来逛灯会,林馨呢,还在家未回凝光院吗?何矜拦在华琬跟前,惊喜地说道,她有许久不曾见到华琬,还颇为想念这单纯的小娘。
林馨要上元节后才回来,我是与华琬一脸沮丧,甄大人不见了,就算说了是与甄大人一块出来,她们也不知道是谁。
听说你已经是凝光院金匠师,佩服佩服,何矜有模有样地朝华琬拱手,既然你是一人,可要与我们一处,我们正准备看百戏。
与旧友相逢是件大喜事,可华琬一心念着忽然不见的甄大人,讪讪笑道:我想去前头猜灯谜呢,那儿百戏十分有趣,你们快去吧。
如此你一人早些回凝光院,待六院竞艺后我们再约了出来。何矜朝华琬挥挥手,谢如英则深深看了华琬一眼,两方来不及再多说话,就被人群挤散。
赵允旻其实未走远,御街旁一条深长巷子里,赵允旻挑起目光,越过穿黑色氅衣男子的头顶,正好可以看见华琬在焦急打转。
男子阴阴一笑,大事未成,你竟有闲情逸致与女子出来逛灯会。
第119章 不知
赵允旻声音轻而缓,未有锋芒却稳如山石,欲速则不达,想来你也明白这道理。
黑衣男子嗤笑,新宋国人的性子实是扭捏,你不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赵允旻淡淡地说道:你性子爽利却非鲁莽,你们出使新宋,所为何事。
自是为了六院,放心,既然我以使臣身份而来,就不会给你添麻烦。
黑衣男子斜眼打量赵允旻,两年不见,赵允旻不论气质身形,皆与往日一般无二,静站在月色下,似如崖壁上的幽兰,坚韧高洁不染半分尘泥。
好,赵允旻颌首,既如此,我们过几日再会。
赵允旻闪身出暗巷,脚步略有匆忙,黑衣男子微阖眼,你可别忘记答应我的事。
赵允旻身形微微一滞,嗯一声,面无表情地离开。
黑衣男子身边很快又多出一人,低声道:主子,那女娘是凝光院的金匠师,年前我们曾在路上遇见过。
是金匠师?黑衣男子点点头,怪道他瞧着人影有些儿熟悉,可惜未看仔细,能让赵允旻陪着逛灯会,不简单。
华琬一眼寻到重新回御街的赵允旻,揪紧的心终于落下,逆了人群迫不及待地跑到赵允旻身前,舒展眉眼拍抚着胸口道:吓坏我了,幸而未与甄大人走散。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面对华琬时他的心很柔软,华家因甄家而亡,他理当照顾好华琬。
华琬摇摇头,自责道:是我不好,明知道人多还四处乱跑。
赵允旻温柔轻笑,走吧,我们去猜灯谜。
走散一次华琬安分许多,紧紧牵着赵允旻的手,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赵允旻雕玉般的侧脸。
灯谜会与鳌山灯会、杂耍百戏相比是不一样的热闹,人群里有许多身穿白袄长缀的学子,学子站在灯谜前,或者凝眉苦思,或者会心一笑揭下谜面去领灯笼。
除了郎君外,还有不少小娘了,三五成群,花枝招展嘻嘻哈哈的,一旦谁猜出灯谜,周遭人便抚掌替她欢喜。
赵允旻环视一周,过几日春闱入贡院,新宋国的学子皆入京了。
嗯,我表哥也要下春闱。这会她在大街上闲逛,而哥哥应该在伏案勤勉念书吧。
华琬到了灯谜会前,谜面未仔细瞧两个,就先看中一只苏帛撑成的兔儿灯。
华琬眼巴巴地瞅着兔儿,可惜灯是不卖的,唯有猜出灯谜,拿谜底来换。
小娘若喜欢兔儿灯,便快让你家郎君替你猜谜去。守在灯笼旁的老人家朝华琬笑道。
华琬脸颊绯红,欲同老翁解释她与赵允旻的关系,可张张嘴,连她自个儿都说不清了。
赵允旻神色自若地朝老安道了谢,牵起华琬走到一串串挂了谜面的大红栀子灯笼前。
华琬盯着谜面,辞家见月两面圆,猜《四书》中的一句。
嗯上头字她全识得,可凑在一块儿再组成个谜面,她就不懂了,何况《四书》她只囫囵吞枣过了一遍,记不清写的甚了。
华琬眨眨眼,没好意思问赵允旻,不露声色地走到下一个谜面前,呵呵,还是不懂,连续过了七八个,再在谜面前站定,赵允旻已经瞧不下去了,指着谜面缓缓念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打一字,阿琬,就猜这张,再看下去,兔儿灯要被他人拿走了。
赵允旻抬手揭下谜面递于华琬,华琬一脸纠结,嗫嚅道:可是甄大人,我未猜出来。
赵允旻忍得辛苦才未笑出声,没关系,我告诉你谜底。说罢赵允旻躬身附在华琬耳边念了个字。
温热气息抚在华琬耳朵上,华琬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
心满意足地拿到兔儿灯,华琬又绕着灯谜走一圈,每个灯谜都猜不出,但赵允旻却告诉了她所有谜底。
不知为何,每当赵允旻念出一个谜底,华琬的心就会被填满一点,当她随赵允旻离开灯谜会时,心已经被装得满满。
是一种甚感觉她说不清,只觉得漫天灯火下,身体变得轻盈飘忽,嘴角弯起的弧度是怎么也合不拢。
从未体会过,究竟是感动还是依赖?
酉时中刻,从御街正对的皇宫宝坤门里,缓缓行出宝马香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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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萧鼓乐愈发热闹,街边雕栏红漆的酒肆花楼上亦开始抛洒花瓣,燃起烟火。
人群往宣德门涌动,华琬听到旁人在议论,言今日皇上将带张贵妃、二皇子、云岚公主等人登城门,而戌时正宣德楼还将散钱帛,是以百姓不但能一睹圣颜,还能捡到钱了。
赵允旻带华琬暂且避开拥挤人群,走到檐下,征询道:阿琬,宣德门人太多了,我们不过去可以吗?
华琬忙不迭地点头,小时候她有随爹娘去瞻仰过圣颜,当时她个子小,被人用腿脚挤来推去,后来还是爹将她驮在肩上,她才能勉强看到城楼上着明黄色龙袍的身影。
她对睿宗帝印象并不深,只觉得站在睿宗帝身旁的荣贵妃很美。
荣贵妃春花晓月般美好的容颜,她至今记得。
华琬扭头看赵允旻,不提荣贵妃倒罢了,一提她竟觉得甄大人与荣贵妃生得有几分相似,毕竟甄大人是她见过的,除了荣贵妃外,最好看的人了。
怎么了?察觉到华琬目光,赵允旻温柔地问道。
华琬自责地垂首,荣贵妃是甄家人,甄家被灭,是为不祥,她怎能觉得甄大人同荣贵妃相像呢,没事的,我觉得甄大人好看。
赵允旻笑着摇头,华琬如月下绽放的白昙,静谧、恬淡、幽香,如此美好,她自己却不知。
赵允旻仰首看月光,华琬不知,可他却知了。
临亥时,御街与潘楼街仍旧热闹,华琬已逛的两腿虚浮,赵允旻唤一辆马车,亲自送华琬回凝光院。
华琬依依不舍地同赵允旻作别,想起一事,连忙问道:不知甄大人家住何处,逢节时小女亦想拜访甄大人了。
赵允旻笑容一深,说不清呢,待六院竞艺后,我再详细与你说可好。
华琬茫然不解地看着赵允旻,难不成甄大人宅邸所在的巷子,名儿很长?
赵允旻揉了揉华琬脑袋,这几日我有些事情要办,怕是不能来看你,但六院竞艺那日,我一定会去的。
华琬笑着点头应下,挥手告别,从小门进了凝光院。
赵允旻站在车马的阴影下,直看到华琬上长廊,才转身回皇宫。
第120章 断财路
上元节次日,富宁路刘判官的状子与告御状的百姓,都到京城了。
赵允旻自紫露殿偏殿的八宝橱取下龙纹黑檀笔架,手指触碰龙首再滑至龙身,回来两年,他也该去一次御书房,向睿宗帝表表孝心。
御书房内的气氛很紧张。
连着三本密密麻麻的奏状砸到二皇子赵允佶身前,赵允佶还未说话了,一旁的大皇子赵允旻先吓白了脸。
睿宗帝沉声道:三本奏状上清清楚楚地写了富宁路府尹孟显来的罪行,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最为推崇的衣食父母官究竟是一副怎样贪婪嘴脸,朕的江山和百姓都要被这奸佞压榨尽了!
赵允佶身子抖若筛糠。
四年前赵允佶曾以历练为由前往富宁路,游历归来后,其对孟显来推崇备至,恰好那年富宁路原府尹年岁已高,递奏折请求告老还乡。
睿宗帝出于对赵允佶的信任,且又有心扶持赵允佶,遂下旨将孟显来升为了富宁路府尹。
赵允佶未被睿宗帝这般严厉地训斥过,奏状没看完先骇的汗如雨下,却仍想狡辩一二,父皇,这刘燎会不会是妒忌上司,恶意诬陷了。
睿宗帝瞪着赵允佶双目几乎迸出火来,重重一甩手,转头向赵允旻冷笑道:之前你夸二弟爱民如子,真真可笑,富宁路的百姓被奸佞和天灾逼得生不如死,他半分不关心,只知替奸佞说话
话未说完,睿宗帝连连咳嗽起来,赵允旻欲上前替睿宗帝拍抚,可刚迈出一步就停了下来,手半抬起,怔怔地望着睿宗帝,终究还是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去。
赵允旻的举动俱落在睿宗帝眼里,睿宗帝心一痛,不期然地想起他曾惊为天人的荣妃,仔细看了,他的大儿子眉眼修长瑰丽,与荣妃生的是一模一样。
这辈子他只倾心爱慕过两个女人,一人是元禧皇后,另一人是荣妃,可二人皆先后离他而去,元禧皇后难产生下的云岚他视若珍宝,毕竟云岚天真浪漫,与她母后一般,而荣妃生下的长子赵允旻
睿宗帝怒目圆睁,他那般信任的甄家居然通敌谋逆,不但与亡国西周余孽书信往来密切,荣妃长兄甄文祈还娶了西周公主为妻。
背叛之痛钻心挖骨,荣妃亦畏罪了断了,让他如何再去疼赵允旻?
睿宗帝深吸口气,收回落在赵允旻身上的目光,缓缓说道:京兆尹门前草革上裹了五名滚钉板,浑身淌血的百姓,孟显来若不残苛百姓,百姓为何宁愿千疮百孔,也要上京告御状求公道。
听到还有百姓告御状,赵允佶彻底白了脸,开始改口,父皇,儿臣实未料到孟显来竟是这等人,当初他与孩儿大谈富宁路兴水利、修官道、开山路,大谈要如何为百姓谋福祉,对了,他还言一旦官道修成,父皇和母妃喜爱的陈紫荔枝,就可快马五日到京城了,孩儿真以为他是一心念着父皇和百姓的好官
瞎了你的眼!睿宗帝大声怒斥,赵允佶是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竟然连人也识不清。
睿宗帝连传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等人入御书房,并速速拟好奏折。
查抄孟府,严查富宁路一案,孟显来等人押入京由刑部严审,他虽扩不了新宋国疆域,却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鱼肉百姓的恶臣。
赵允佶垂首咬牙,他想保孟显来,但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父父皇。一直躬身在旁的赵允旻,小心翼翼地开口。
睿宗帝瞥眼看见赵允旻唯唯诺诺的模样很胸闷,你又有何事?
赵允旻慌张地说道:父皇,儿臣先才斗胆听到富宁路一案,心知百姓遇天灾之凄惨,孟显来这几年不断搜刮民脂民膏,又扣下了赈灾资粮,想来依靠盘剥百姓积累了极丰的家财,如此,不若将查抄孟府后的钱财物资散一部分于当地百姓,以免百姓因冻灾流离失所,毕竟春耕在即,今年富宁路已经少一季春茶了。
赵允旻说话时头也不敢抬,眼睛盯着袍摆上的彩绣蟒纹一眨不眨。
睿宗帝颌首道:你虽思虑不周,但想法与朕相合一二,已属不易。
赵允旻头埋得更低,儿臣谢过父皇。
睿宗帝疲累地坐回高背靠椅,见赵允佶满头大汗,无奈摇摇头,示意兄弟二人退下。
出御书房后,赵允佶于廊下停住脚步,赵允旻见状也只得陪着赵允佶。
赵允佶神情自然很难看,刘燎和进京告御状的草民是好大的本事,竟然能瞒过孟显来和他的眼线,一路顺利从富宁到京城,若说背后没人帮富宁路那帮子贱民,谁会相信。
奏状上的罪行证据亦列的井井有条,虽说有孟显来顶包,还引不到他身上,可孟显来是肯定没救了,富宁路这条财路真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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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佶忽然想到什么,投向赵允旻的目光由森冷变成疑惑和愤怒。
赵允旻胆怯地问道:二弟为何这般看我,二弟可是在担心?虽说父皇因此事生气,可终究与你无关,待事情过去,父皇仍是最疼你的。
你也知道父皇最疼我?赵允佶朝赵允旻走了一步,气息阴沉压的令赵允旻又矮半截,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御书房内。
许是心中恐惧和愤怒太盛,赵允佶的五官开始扭曲。
赵允旻松一口气,坦然地说道:我前儿得到一块老黑檀木,见檀木实沉,便雕了一座龙纹笔架,我寻思父皇用这笔架正合适,遂送了过来,不想就瞧见瞧见不得了的事。赵允旻声音越来越轻。
原来是这样,呵,你同父皇强调要清点孟府财物,可真是个好主意。先才赵允佶跪在御书房,太过紧张未意识到清点财物背后的深意,孟显来确实敛财无数,可大部分银钱都悄悄送入京到他手上打点各处事宜了。
既然父皇要清查,若钱数相差过大,定会产生怀疑,一旦深查下去,保不准就会查到他身上,为以防万一,他不得不填补庞大的空洞,以此将孟显来之事揭过。
赵允佶觉得一口血堵到了喉咙口,偏生他的废物大哥还在一脸讨好地朝他笑,赵允佶隐隐约约从这笑后看到了一张面具,可这面具天衣无缝无一丝裂痕。
赵允佶生生将心血咽了回去,赵允旻装傻充愣没关系,若赵允旻认不清自己境况,给他添麻烦,他就绝对不会放过赵允旻,要知道,捏死赵允旻可比捏死赵允环容易多了。
第121章 布势
春日渐暖,御书房外松柏结的雪霜变得稀松,雀鸟略扇动翅膀,便扑簌簌地落下。
听见响动赵允旻往后缩了缩,二弟,若无事,我,我便先回紫露殿了。
你在怕我?赵允佶冷笑,眼里满是不屑,之前他看到奏状时,第一个想到的,会对付他的人是张贵妃,如今五皇子赵允环渐渐长成,虽说张贵妃出身商户,同他母家不能比,可仗着有父皇宠爱,一直在提携张家人,半点不肯安分。
至于他这大哥,赵允佶撇撇嘴,甄家人死光了,除了到处雕木头讨好人,实不足为惧。
二弟说的哪里话,二弟虽然气度不凡但平易近人,我是极想亲近二弟的,只无奈二弟平日要为父皇分忧,事务繁重,是以不敢叨扰二弟。赵允旻一边说,眼神一边乱飘。
你也就这点能耐本事,赵允佶阴恻恻地说道,大哥,往后你再为父皇雕了甚有趣的东西,交给我便好,我会替你转交于父皇的,你只管安分地住在紫露殿,缺不了你吃穿用度,你不必辛苦的四处走动奔波。
赵允旻忙不迭地答应下,好,到时候麻烦二弟了。
嗯,你走吧。
话音刚落,赵允旻就似被猛虎野狼追逐,飞快地跑开。
赵允佶回头看一眼御书房,转身朝韵兰殿走去。
自御书房外的青石砖往右走过一道影壁墙,便是郁仪梅林了,梅朵上将将融化的冰雪泛着一圈圈晃眼光晕,时不时有雪水落下,滴到肌肤上能冷到骨子里,赵允旻毫不在乎地站在一棵绿萼梅下,不闪不躲。
朱紫蟒袍上的绣文被雪水浸透,颜色愈加深沉,赵允旻仰首目光淡淡地望着树梢寒梅,凉风里暗香浮动,神清谷冷的梅林令他适逸,不知何时,寒梅竟化做华琬在月下的笑颜。
赵允旻合上眼,深嗅空气中的寒意和清香。
他不能让刘判官、滚钉板受伤和仍在福宁路受苦的万千百姓失望了,复又睁开眼时,赵允旻径直去了宸阳殿寻张贵妃。
过午时,张贵妃再度召其长兄入宫。
张贵妃多番帮衬娘家,无奈娘家人不争气,唯一令她尚觉欣慰的大哥张承安,如今也只是五品给事中。
张承安向张贵妃见礼后问道:不知娘娘招臣晋见所为何事。
张承安虽为张贵妃嫡亲兄长,且有张贵妃的令牌,可未免他人口舌,在无要紧事时,尽量不进宫相见了。
张贵妃将宫婢遣下,只留了碧竹在身边伺候,无需多礼,大哥可还记得,前日我说的二皇子欺负环儿一事,不知大哥有否想到对付齐家的办法。
张承安皱着眉,很是为难,娘娘,如今张家全仰仗您一人,您都没有办法,我们能怎么办?
张贵妃埋怨地看了张承安一眼,娘家没用,终归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张贵妃叹了口气继续道:大哥,今日大皇子过来宸阳殿,他倒是给我们出了个主意。
大皇子?那个废物?张承安对赵允旻亦是嗤之以鼻,他能出什么主意?是何居心。
张贵妃端起竹枝桃纹银瓷茶碗,拨弄着茶汤,缓缓道:大皇子今日至御书房献殷勤,不想撞见二皇子被训,二皇子似乎迁怒到他身上,故来求我保他。
张承安冷笑道:无半点用处,谁会有闲功夫保他,他出的主意不听也罢。
茶汤上的浮沫被张贵妃吹起一层层波纹,大哥此言差矣,正因为他是废物,所以主意反倒可以一听,大皇子言我们可借局布势,来一次真正的树上开花。
话有玄机,张承安面上神情严肃起来,还请娘娘详说。
咱们张家这棵大树上没有花,当然我们不能去借假花,如今朝中,最多的就是暂且不得志的真花了。张贵妃长长的指甲轻叩茶碗,指甲上用凤仙花汁染的莲花十分妖冶。
大皇子在御书房除了听到皇帝训斥二皇子外,还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富宁路府尹孟显来接连数年故意压低茶农茶价,再用官价卖于朝廷,牟取其中差价暴利,今年富宁路遇冻灾,孟显来又胆大包天地克扣了朝廷发与百姓的赈灾物资,鱼肉百姓、欺君罔上、贪赃枉法,孟显来数罪并罚,死十次都不够。
孟显来这是要上天啊。张承安脸发白,张家为富商,随便一算便知晓孟显来究竟敛刮了多少钱财。
哼,他是二皇子的人,不过二皇子和齐家行事素来缜密,钱从孟显来到二皇子手上,中间转了数手,是以要拖二皇子下水不容易。张贵妃顿下茶碗,神色愈发严肃,大哥,揭举孟显来罪行的是富宁路一名唤作刘燎的小判官,你去暗地里查查此人,若无问题,拉拢了他,我也会想法子在睿宗帝耳边吹风,将他提为富宁路府尹。
张承安担心地说道:妹妹,拉拢他干嘛,我们府里最多的就是银子,不用像二皇子那样敛财,太危险了。
张贵妃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大哥,我们不缺钱,况且刘燎为忠直之人,岂会做那等龌龊事,我们缺的是人脉势力,缺的是朝臣支持,如今我们收拢了刘燎,再将刘燎提为府尹,他岂不感激我们,将来环儿同二皇子夺嫡,就多一分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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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安恍然大悟,激动道:妹妹所言有理,我一定派人好好查他,再收为已用,对了,说到这里我还想起一事,前儿我借了些药钱与那杜监察,他对我亦是感激不尽,可惜他如今才七品,若能将他提为御史大夫,那必然也会为我们所用啊。
张贵妃赞许地颌首:大哥能举一反三了,正是此理,不过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一个个人来,一件件办稳妥才行,终归大哥在朝中要多留意一二。
妹妹放心。
赵允旻靠在偏殿的雕花高橱旁,静静地听雨泽回报,手指轻柔地摸索木雕小人,仔细看了,木雕小人与华琬有八九分相像。
待雨泽说完,赵允旻开口道:我已书信交代刘大人,提刘大人为府尹,是势在必行,并不十分难,待富宁路和刘大人的事情定下后,我会再亲自拜访杜监察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现在不着急。
赵允旻随手将木雕小人藏入怀中,那张蚕丝信里,并不止刘判官、杜监察,还有萧中郎、莫校尉等数十人了,他们在朝中品阶很低,可他们皆是胸怀坦荡、心存百姓、知善恶明大义之人,新宋国需要他们来脱胎换骨。
第122章 使臣
上元节过后,凝光院的匠师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华琬亦从罗坊主的厢房搬回西厢。
紧接着贡院大门关上,逢节的热闹散去,京城很快安静下来。
华琬送李仲仁进贡院便直接回凝光院,如今林馨在铸造坊,她在小棕楼,是以林馨并不知晓她去贡院一事。
临上通往小棕楼二楼的木梯,王芷蓉从穿廊过来,余光瞥见华琬手中桂枝,不阴不阳地问道:送你表哥去贡院?
华琬点点头,不愿与王芷蓉多说话,匆匆跑上二楼。
王芷蓉心里冷笑,她知晓林馨对华琬表哥有意,华琬嘴上说与其表哥是兄妹之情,实则不清不楚地混在一起,不知林馨知晓后,可还会将华琬视作好友。
华琬回到隔间,刚将氅衣换下,吴院使就令婢子来请她。
罗坊主和吴婵兰已经在吴院使厢房了。
吴院使笼着手,颇为激动地同三人说道:六院竞艺定在三月初一,今年比之以往意义更为重大,北梁、大燕、后周,皆派了使臣过来,要一睹新宋国精湛的制饰技艺。
听闻别国使臣来访,罗坊主和华琬亦惊讶,如此就不止争六院之首了,还得替新宋国争面子。纵是华琬对自己制的两件首饰有信心,也不免紧张。
华琬,凤环差多少完成?吴院使问道。
有三百五十颗宝石与珍珠未镶嵌,算上修整细处的时间,二月中旬能完成。时间绰绰有余,金顶冠和凤环上一共用了一千六百九十八颗宝石,身为匠师,不仅要有过人的技艺,更要有十足耐性和一颗精益求精的心。
很好,今年我们一定能胜过文思院。吴院使满面踌躇,对竞艺之日很是期待。
问完话,众人各自回去,罗坊主则随华琬去了隔间。
没有外人,华琬疑问道:师姐,我们一心只想胜过文思院,却不知绫锦院、染院、裁造院、文绣院可会有不凡之作?
罗坊主在看锦匣里的凤环,不以为然地说道:染院和裁造院因为技艺和规矩,不可能出新,六院竞艺他们两院不过是走过场,至于绫锦院和文绣院,确实不好说,但今年不管她们折腾出甚新花样,也不可能胜过你制的金顶冠和金凤环了,若不放心,我命人去打听一二便是。
打听倒是不必,若真的好,赢过我们去也不遗憾。华琬坦然道。
罗坊主笑着摇头,那可不行,树活皮,人活脸,尤其是吴院使,她还指着得六院之首,升为正院使。
见华琬还要说什么,罗坊主抬手制止,罢了,这些都不用你费心,前儿郑六娘不是送了你一匹新的十样锦吗,我拿到制衣铺替你裁一身新衫裙,六院竞艺正好穿了去,要知道吴婵兰是在年前就开始琢磨如何妆扮的。
华琬想到那日甄大人也会在,脸微微一红,仰首朝罗坊主说道:师姐,我要一身右衽褙子,还要一根腰带,对了,那日青荷能帮我梳百合髻吗。
罗坊主掩嘴笑,傻丫头长大了,真好奇那日上元节你和甚人出去。
华琬只作未听见罗坊主说什么,装傻充愣不吭声。
李仲仁三日后出贡院,华琬未能去接迎,但从李仲仁的信里知晓考得颇为顺利,贡院放榜日在六院竞艺之后,想来那日她可以当面祝贺表哥。
越到制首饰的最后关头,华琬的心思越沉静,随着每一颗宝石被镶嵌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凤环的光华愈来愈盛,同金顶冠摆在一处,两者相辉相映,相得益彰,叫旁人看得摆不开眼去。
若说罗坊主还能勉强沉住气,吴院使是恨不能在六院竞艺未开始前,先提前庆祝一番。
除了准备六院竞艺的几人外,凝光院里要数王芷蓉最焦躁难安。
正月初六那晚她被二皇子折磨的筋疲力尽,初初两日想了会后怕,可很快又开始怀念,照理二皇子每隔几日就会召她去平三堂一次,可现下距年初六已过去一月,难道二皇子将她忘了?
思及此,王芷蓉心里惶惶然,趁着这两日凝光院事儿少,王芷蓉准备写信与方镆瑞问个究竟,不想还未提起笔,就收到了平三堂来的消息。
王芷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精心装扮一番后乘马车去了平三堂。
由婢子引入厢房,赵允佶已经坐在矮榻上阖眼歇息,其眉心紧拧,神情略显疲惫。
很快婢子带上门离开,王芷蓉娉娉婷婷地走到赵允佶跟前,蹲身见礼,一声殿下是满含柔情,甜的能滴下蜜来。
赵允佶睁开眼,盯着容颜绝色的王芷蓉好一会,如释重负地吁口气,你过来。
王芷蓉依言至赵允佶身边坐下,颦眉担忧道:殿下怎么了,几日不见,却似清减不少。
赵允佶不耐地摆摆手,富宁路一事真真是令他焦头烂额,孟显来被抓后,他安插在富宁路的所有官员眼线都被连根带叶地拔起,至于那写奏状的刘燎,他本欲除之而后快,却不料其周围竟有高手保护,不待他彻查,张贵妃就主动跳出来了。
刘燎果真是张贵妃的人。
这局张贵妃赢了,刘燎升为富宁路府尹,他非但不能再打富宁路的主意,还必须小心不叫刘燎挖出他原先同孟显来往来的证据,一想到为填补富宁路窟窿、销毁证据而掏出的五十万两白银,他就浑身疼得厉害。
暂且不想这晦气事,今日他过来,一是为了发泄,二是要向王芷蓉打听些关于六院和六院竞艺的事。
昨日北梁、后齐、大燕、回纥四国的使臣俱已入京,分别安顿在都亭驿、亭西驿、来远驿和怀远驿,他听北梁的使臣言,他们皇族对新宋国匠师很敬仰,对六院竞艺更是重视,故他们的二皇子,也将在数日后抵达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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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免战事,父皇一直看重接壤的诸国,尤其是实力最强的北梁,故父皇除了过问富宁路一案外,其余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使臣到访,以及如何同北梁皇族交好一事上。
原先赵允佶不屑关注六院的事,现在为了讨好父皇和北梁,不得已临时抱佛脚,至于王芷蓉,虽说金匠师之位来得不正,可终究是凝光院的人,应该知道不少。
第123章 愚蠢
此次六院竞艺凝光院的名录上可有你?赵允佶伸手一揽,王芷蓉顺势倒在了他怀里,搂着柔软馨香的娇躯,赵允佶满足地眯起眼。
王芷蓉摇头道:没有奴,如今外头瞧着凝光院是光鲜亮丽的,其实内里最缺一等一的匠师,六院竞艺有文思院在,想来吴副院使也未抱太大希望,只随意命罗坊主带两位技艺并不出众的金匠师做准备。
哦,你们凝光院究竟制了甚首饰。赵允佶皱了皱眉,他也知晓前两届皆是文思院拔得六院竞艺头筹,可若凝光院只是草草应付,岂不会令远道而来的使臣笑话。
回殿下,制甚首饰,奴也未关心过了。一问三不知,王芷蓉犹觉不自在,她就纳闷了,殿下从来不过问的,今儿怎就忽然上了心?
王芷蓉转了转黑葡萄似的眼,为免二皇子轻视她,继续说道:凝光院怕是真拿不出甚像样首饰,院内技艺最强的要属罗坊主,可罗坊主脑子过于古板,不可能有新颖的点子,另外两名参与竞艺的匠师,技艺还不如奴了,现在凝光院的匠师们,几乎都在好奇文思院为竞艺准备了什么。
见王芷蓉将凝光院说得不堪,赵允佶也不屑起来,既如此他就不浪费时间在凝光院上,直接让方镆瑞去寻文思院的坊主打听一二便是。
赵允佶撩玩着王芷蓉垂落在大腿上的青丝,舔了舔嘴唇,试探道:听说凝光院正院使之位至今虚悬,你对院使之位可有兴趣。
王芷蓉朝赵允佶抛了个略带薄怒的媚眼,秋波流转间真真叫人酥去半边骨头。
奴在凝光院当一名寻常金匠师就很满足,若当了院使,平日里芜杂事儿多,不能安心制首饰不说,可能还会耽搁奴与殿下相会的时间,奴可不愿意。
这般说来,只要陪在我身边,你可以什么都不要?赵允佶嘴角往一边斜翘着。
王芷蓉听着不对味儿,可话说到这地步,也由不得她改口,只能朝赵允佶含情脉脉地点了点头。
赵允佶深深嗅着厢房内的熏香,兴致大起,打横抱起王芷蓉往床榻走去。
云雨后赵允佶仍旧未留在平三堂陪王芷蓉。
看着赵允佶头也不回地离开厢房,王芷蓉心里一阵钝痛,叫婢子送水清洗后,王芷蓉躺在床榻上辗转难以入眠。
翻来覆去愈发焦躁,王芷蓉干脆拢了褙子,准备到长廊尽头的悬亭去透透气。
出厢房往左拐,王芷蓉听见有两名女子在说话,其中一人的声音轻灵婉转很是动听,王芷蓉虽好奇却未十分在意,直到二皇子三字撞进她耳朵里,王芷蓉才堪堪止住脚步。
改明儿二皇子再过来,麝香用完了可不成,你早些去香药铺子,贵些不打紧,多多买来备着便是,否则叫那女人留了种,我们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若烟姐姐放心,奴婢明儿一早就去买了
王芷蓉脑子嗡地一响,那女人是在说她?麝香二皇子不许她留种。
王芷蓉似被冰水兜头泼下,浑身僵硬,心更寒如腊月井上的石头。
她其实一直暗暗期待能怀上二皇子的骨血,如此她与皇家便真的有了牵扯。
她不是没疑惑过,毕竟之前有一段时间,她与二皇子相处的很是频繁,而且二皇子、方镆瑞等人皆未命她喝任何避子汤了,她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万万没想到
原来她真的只是二皇子随手可弃的玩物,就连平三堂低贱的侍婢都能瞧不起她。
她好蠢,不趁二皇子未玩腻她时多要些东西,还言什么只要陪在二皇子身边就会开心满足,估计二皇子在心里已嘲笑了她千百遍吧。
王芷蓉失魂落魄地回到厢房,耻辱感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
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花开富贵矮橱上散发青烟的香薰,仔细闻了,这香味儿真独特,王芷蓉猛地冲上前将香薰砸到了地上。
站在隔门外的若烟,神色平静地听屋内动静,抚了抚肩上青丝,若无其事地回仙乐楼去了。
当牡丹开了一院,小棕楼弥漫了一阵阵花香时,六院竞艺的日子便到了。
辰时入宫,吴院使焦灼一夜,愣是寅时起了身。
吴院使将金顶冠和凤环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仔细收进少府监送来的,扎红绸的鎏金镶边花梨木箱笼内,箱笼还必须由她亲自带着,一点不肯离身了。
另一处华琬亦收拾妥当,铜镜中小娘着雪青色金线绣芙蓉对襟云锦褙子,百合髻上簪罗坊主为她准备的赤金梅花钿一对,面若春花,五官精致绝艳,笑容像透过窗棂的晨光,柔和明亮。
嗯,雪青色衬你,幸亏那日吴婵兰挑走了银红的。罗坊主仔细打量华琬,见时辰尚早,为缓解情绪,索性带华琬到凝光院东处的观景庭院小歇。
庭院用太湖石和湘妃竹搭起一座曲水流觞,华琬是第一次来,见曲水流觞里养了许多五彩华丽的锦鲤,很是稀罕,趴在红漆木栏上瞧个不停。
罗坊主笑道:别往前探身子,小心一头栽水里,这儿有菊花糕,你拿了去,碾碎洒池里,锦鲤会朝你聚来。
华琬欢欢喜喜应下,刚拿到糕点,就瞧见青荷朝她们走来。
坊主,墨兰回来了。青荷上前道。
哦,罗坊主抬眼,快让她过来,不知打听到什么。
说罢罗坊主不忘向华琬交代,墨兰是个机警的,往后你有甚事,也可安排她去做了。
婢子见过坊主。墨兰同罗坊主躬身见礼,奴婢无能,未打听到文思院制了甚器物摆件,而绫锦院是织出了一匹唤作织锦缎的新料,听说此锦缎上百花凤鸟皆栩栩如生,似可破锦而出,很是精美。
看来绫锦院亦有争第一的念头,便是争不过文思院,压下她们凝光院拿第二亦是好的。
墨兰见罗坊主颌首,又继续道:此次二皇子也派了人去文思院打听,可文思院宁愿得罪二皇子,都未透漏半点了。
罗坊主撇着嘴,暗道二皇子怎不来凝光院打听,这些贵人大约真以为凝光院气数尽了。
华琬未留意罗坊主和墨兰说的话,只将一把菊花糕屑洒到池中,看到锦鲤一条条扑腾而起,欢喜地抚掌。
直到吴院使派人来唤她们,华琬才扫去手心碎屑,意犹未尽地准备入宫。
第124章 齐聚
马车格窗半掩,春日的风不烈不燥,暖暖的,如落在手心的轻盈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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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各国使臣到访缘故,御街往前,一路牵了红绸,热闹的街道两旁货郎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皇宫门口聚集了许多百姓,大家知今日是三年一度六院竞艺的日子,待宫中贵人评鉴结束,内侍会捧了六院参竞的首饰、摆件、衣料、绣样到宫门之上,让百姓一睹六院风采。
有不少百姓为了一饱眼福,甚至在子时前,就裹了铺盖过来占好位置。
凝光院到!
华琬等人在延福门前落马车,刚落地,华琬听到被侍卫拦在外的人群里有人在喊她。
阿琬!阿琬!
华琬惊讶地扭头望去,安琚蹦得老高,见她瞧过来,忙不迭挥手。
华琬朝安琚咧嘴一笑,本想问安琚今日怎不用去苍松堂,无奈前头有内侍领着,华琬只能匆忙跟上罗坊主的脚步。
吴婵兰不嫌事多,凑近华琬,嘲笑道:怎么,他是你的相好?咋咋呼呼也不嫌丢人,一瞧就粗俗贫贱,倒与你般配。
华琬瞥吴婵兰一眼,他是我好友,你别总以己度人,哪能是个郎君就是相好。
罗坊主不巧正听见二人说话,扑哧一笑,以为华琬在口舌上要吃亏,不想还能回嘴,凭吴婵兰的脑子,估摸着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
皇宫内宫墙巍峨殿堂遍布,一派雄伟壮观,几人由内侍引着,兜兜转转,前往大庆殿偏殿歇息。
偏殿内染院、绫锦院、文绣院、裁造院的人已经到了。
文绣院阮院使、裁造院褚院使、绫锦院颜坊主,皆是华琬在牡丹宴上见过的,遂一一见礼道好。
颜坊主掩嘴笑,凝光院制了什么宝贝,藏得那般紧,半点风声不肯透出来,可是学文思院,要在竞艺上给我们惊喜?
颜坊主说着话还不忘瞥华琬,华琬年纪尚小,同她们这些资历深厚的院使、坊主不能比了,眼里难免流露出几分轻视。
明里暗里的嘲讽听得人不舒服,可罗坊主今日底气足,抿嘴一笑,我何曾藏着掖着,首饰一直放在箱笼里,无人问津罢,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大家是坐在屋内,不费吹灰之力就知晓你们绫锦院制了一匹织锦缎,一会真真儿要开眼界。
颜坊主面上一僵,绫锦院钟院使不悦地瞪颜坊主一眼,朝罗坊主道歉。
几方正说话,殿外内侍通报文思院到了,出于对六院之首的尊敬,众人皆起身相迎。
文思院伍院使带了四名坊主入宫,其中三坊任坊主是此次六院竞艺的主匠师,此人华琬亦认识,当初在工学堂任坊主欲将她收入文思院的赏识之恩,她一直记在心里。
任坊主附耳同伍院使说了两句话,伍院使走至华琬跟前,诚恳道:我们文思院,期待看到你用花丝工艺制出的饰物。
旁人见文思院院使对华琬礼遇,皆惊讶,只宫内场合不同,容不得她们议论。
华琬躬身回礼,说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场面客套话。
文思院伍院使、一坊坊主、三坊坊主为男子,虽说新宋国鲜有顽固礼教,但出于礼貌,三人还是与染院院使一道坐在了旁处,而五坊、七坊坊主则在罗坊主身边坐定。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多时候偏殿安静的能听见绣花针落地声。
闲得无趣,华琬出神地盯着绘制于偏殿墙上的娇艳桃花。
颜色笔触恰到好处,唯一不足是蜿蜒向前,最后竟横亘在人头顶,太压抑。
宫婢端了新鲜果品和八宝攒盒到每个人身前的曲足矮案上。
宫中果品、糕点与外头不同,单那精致小巧的椰子盏,泛着糖渍光泽的蜜果儿,就看的华琬直吞咽。
她寅时天未亮就被吴院使叫醒,吴院使言不能吃撑了,否则不雅,是以她拢共只喝了两口粥,华琬悄悄打量周遭人,一个个皆端正肃坐,目不斜视。
华琬心里叹息,美食当前,她却要顾及风度脸面。
华琬精神恹恹地低下头,好一会,罗坊主睁开眼睛略往殿外看了看,朝华琬低声道:再忍一会,这会宫中妃嫔、五品以上官员、列国使臣,应该聚于大殿了,很快有内侍进来唤我们。说罢罗坊主理了理华琬额前的发丝。
听到官员二字,华琬努力打起精神,她虽不知甄大人是几品,可甄大人答应过她,就定然会来的,她今儿穿的褙子剪裁合体,如此确实不能随意乱吃。
距离偏殿两道穿廊的大殿内,文武百官正在恭贺睿宗帝万岁。
诸国使臣以北梁皇族严天修为首,逐一觐见,并送上名贵贺礼。
除了前两日接见过二皇子严天修的睿宗帝,以及在北梁生活多年的大皇子赵允旻,殿内其余人见到严天修时皆倒抽一口凉气。
哪怕众人知北梁二皇子、三皇子是孪生兄弟,可忽然亲眼瞧见,还是吓一跳。
严天修与当初北梁送到新宋国当质子、后暴病身亡的三皇子严天佑长得一模一样。
严天修向睿宗帝行了北梁礼,朗声道:北梁对新宋国精湛过人的工艺、技艺非常景仰,知晓新宋国将举办六院竞艺,父皇特嘱臣亲自前来,若能习得皮毛,便是臣、是北梁之大幸。
严天修话音刚落,其身后的后齐、大燕等国使臣纷纷点头附和称赞。
新宋国之工巧着实令我等佩服。
睿宗帝大笑数声,诸位谦虚了,新宋国历来重工巧之事,故技艺能得以流传和进步,既然诸位慕名而来,朕也希望今日的六院竞艺能令诸位满意。
睿宗帝捋着下颌短须,又笑道:在六院竞艺之前,还请远道而来的使臣,品尝我们新宋国的佳酿珍馐,赐座!
使臣的案席与朝中一品大员摆在一处,严天修贵为北梁皇族,可坐于上席。
睿宗帝特意命赵允旻陪同严天修,于睿宗帝而言,不管赵允旻再如何没用,好歹与严天修是旧识,对北梁风俗习惯也极为了解,能将严天修照顾得周全。
严天修翘着嘴角笑意难明,赵允旻神色懒懒地朝严天修一拱手。
众目下,赵允旻与所谓的北梁二皇子可无几多交情,何况此刻赵允旻的心思几乎全在六院竞艺上。
他非琼林苑职官,他是新宋国皇子,是人人可嘲笑的废物大皇子。
若华琬知晓他骗了她,知晓他如此不济,是否还愿将他视作相伴的好友?
大庆殿里舞姬身姿婀娜,扭动间水袖缭绕,后齐等国使臣看的眼睛发直,暗道这新宋国女子皆为尤物,他们国家的就没有这韵味。
歌舞升平,美酒馥郁,酒过三巡之后,内侍终于宣六院竞艺开始。
第125章 惊世
新宋国二皇子赵允佶一袭朱紫色蟒袍,翠玉冠,执白玉酒盏端谦谦之貌,风度翩翩地走至严天修与赵允旻身前,先拱手道好,与严天修寒暄一二,爽朗地笑道:既然严兄是为新宋国工巧之事而来,一会文思院的工艺可千万不能错过。
严天修生得魁梧,容貌冷峻,打量赵允佶时细长眉眼扬起,薄唇微抿不以为意地说道:二皇子意思是新宋国六院中文思院的工巧技艺最为出色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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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佶颌首赞同,为接近严天修,他将六院皆打听了个遍,除了凝光院不值一看,文思院不给面子藏得严实外,另外四院他都瞧过了,绫锦院与文绣院有可圈可点之处,裁造院、染院虽还不错,但也只配给他院做添头。
大殿内众人皆仰首好奇地朝外张望,而华琬等人也从偏殿出来,候在了正殿之外。
内侍与她们说了六院竞艺的规矩。
六院分做三组入殿,第一组是绫锦院与文绣院,三年前这两院分列三、四,是以被用来抛砖引玉暖场子,第二组是文思院与凝光院,如今文思院风头正盛,是众人最为期待的,至于凝光院,还有最后一组的染院、裁造院,用来当文思院陪衬正合适。
在睿宗帝等人看来,单文思院就不会令新宋国在使臣跟前没脸了。
内侍领绫锦院和文绣院的人入殿,华琬一动不动地站着,柔白阳光自抽芽的槐树叶缝间斑驳落下,落在吴院使和罗坊主手中捧的乌木托盘上。
华琬轻轻地眨眼睛,隔着数重水晶帘子侧耳倾听,她能隐约听见殿内杯盏碰撞,还有夹杂了外藩口音的夸赞声。
很快文绣院和绫锦院的院使、坊主谢恩退下了,华琬的心情在浅浅呼吸中平静下来,甄大人就在殿内,虽会藏于黑压压的官员中,可华琬有自信,她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甄大人。
宣!文思院、凝光院进殿!
华琬走在罗坊主身旁,一同护着她用整整半年心血精心制成的首饰。
水晶帘子琉璃砖,一路光可鉴人的石板倒映了华琬纤细轻盈的身姿,宛若初春化雪枝头寒梅般的笑靥,更是馨香美好。
入殿后,华琬不敢随意瞻仰圣颜,只低着头,一路用余光瞄大殿两旁,未见到她心心念念的人,反倒瞧见了绫锦院与文绣院的竞艺之物。
绫锦院的织锦缎很漂亮,复杂的缎纹底子上织了数层图样,远胜当下时兴的宋锦、云锦。
华琬几乎能预见过些时日,京中贵人身上的袍衫和衣裙料子,都变成这织锦锻了。
文绣院亦不逊色于绫锦院,雀鸟羽明暗双面绣百鸟朝凤纹,华丽无比。
织锦缎和明暗绣皆为新宋国衣料、绣艺上的最高工艺水准,但比不过她的金顶冠和凤环,华琬自信一笑。
华琬不惧六院竞艺,却因在文武百官中寻不到甄大人而难过,罗坊主小心地碰华琬手肘,华琬才回过神,恭敬拜倒,学着罗坊主朝睿宗帝行大礼。
一声免礼,有帝威,但不似华琬想象的那般威严。
按睿宗帝要求,先由文思院将器物呈上,凝光院的人则垂首退至一旁。
上席的严天修瞥了沉默的赵允旻一眼,戏谑道:这小娘好生面熟。
赵允旻不动声色,手指微微瑟缩,他注意着华琬的一举一动,感慨华琬这傻丫头,竟还未瞧见他。
当文思院院使和坊主将捧着的托盘上红绸揭开,露出为六院竞艺制的器物时,众人眼睛皆亮起。
华琬亦暗暗咋舌,文思院制了两件酒器,主料是赤金、犀角,二者相雕相嵌相合,一组折纸蜀葵花型杯,一只仙人乘鹤三足爵。
折纸蜀葵花型杯共六只,除了精细浮雕外,最吸引人的要数杯身枝叶雕纹上镶嵌的银烧蓝了。
华琬一眼便知,这杯身上每一块银烧蓝用到的矿料分量有极细微差异,粗看相同,但摆在一起,会呈现出微妙变化,烧蓝色彩从深到浅再由浅到深,看久了会产生水波荡漾之感。
与她用金丝间缝差异让人产生错觉有异曲同工之妙,纹样一旦动起来,美的惊心动魄。
仙人乘鹤三足爵亦是不凡,不知文思院用了何物,仙人乘鹤四周有白雾升腾,三足爵润有湿意,波纹沿落下一点水珠,白雾被激起,整个大殿内登时弥漫浓郁酒香。
睿宗帝率先抚掌叫好,众官与使臣亦是连连称奇称妙,赵允佶更是起身拱手赞道:文思院不愧六院之首,院内匠师名不虚传,实乃天下匠师之尊,此两件酒器为天上之物,佩服。
睿宗帝赞许地看了赵允佶一眼,两件酒器由内侍捧至帝位前,睿宗帝越看越满意,高声言要重赏文思院,文思院院使和坊主赶忙跪拜谢恩。
任坊主对周遭的惊叹和赞赏很满意,就算凝光院得到华琬得到新技法又如何,终归华琬年纪小,这一次六院竞艺,他又赢了。
整个大殿都陶醉在文思院的天工之作中,默默站在一旁的凝光院几乎被忘记,华琬指甲轻敲手心,此情此景,难免她会觉得委屈。
帝位附近忽然响起不合群的声音。
父皇,还有凝光院在等着,先看看吧。
声音平淡无奇,华琬却猛地抬起头,目光急切,幸而她只是顺着声音方向望去,未唐突到睿宗帝或其余贵人。
声音敛去了万千光华,消了如山涧清泉般的灵气,可她仍旧再熟悉不过,绝不会听错了。
是甄大人,可甄大人不是守琼林苑的职官么,为何会坐在皇上附近,还有,他先才喊睿宗帝父皇?
是傻子也能明白,华琬面色苍白,抿着嘴唇,心思一下子变乱。
诶,文思院这两件酒器一出,是无人能争锋了,何不让大家多欣赏一会,至于凝光院,一会与染院、裁造院一起,也无甚不可。赵允佶不以为然地说道。
赵允旻沉默,睿宗帝一挥手,内侍忙上前喊道:请凝光院呈上竞艺首饰!
因华琬一直低着头,故赵允旻看不清华琬眉眼,单见华琬脚步僵硬,心里就已暗道不好,可不管怎样,都只能捱到六院竞艺结束后再去寻华琬解释了。
金顶冠和凤环的红绸揭开,两件首饰顺着一个方向,极缓地转动起来。
掐丝和编缀的首饰受光面比寻常首饰多上一倍不止,是以两件首饰在缓缓转动中流光溢彩,耀眼、璀璨、华丽无匹。
大殿渐渐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仔细地看金冠和凤环上风景的流转变换。
半晌过去,后齐的使臣忍不住站起身往前探看,喃喃问道:这龙凤竟是活的,还有那凤环,可是臣老眼昏花,上头真有春夏秋冬?
第126章 佩服
金顶冠和凤环的鎏金底座内嵌了木制机关,是以不需人力便能转动,可谓锦上添花。
华琬很快地看了眼于她而言是高高在上的甄大人,又重新低下头。
甄大人端坐案席前,亦是低眉垂目,原本美好到令人叹息的容颜与先才他的声音一样,似锦缎褪去颜色,金冠掩于黑暗中,莫名地不显眼了。
木机关是前几日甄大人做了送她的,甄大人还言,若她制的首饰得了六院竞艺之首,要算他一份功劳。
甄大人身份如此不同,还会在乎那份功劳吗?
迷茫的心一阵钝痛,华琬大大杏眼上睫毛颤颤巍巍,不知不觉中沾染了湿意。
文思院任坊主正牢牢盯着凝光院的两件首饰,因常年握刻刀而粗厚结实的双手手背上透出青筋。
任坊主闭了闭眼,两件首饰大量使用金丝编缀,当初他若知晓此技法能到此出神入化的境地,就是和凝光院彻底撕破脸皮强抢,也要将华琬收入他文思院三坊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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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后悔无用,他亦非小心眼之人,同为匠师,他真心佩服制出这两件首饰的人,终归他制的两套酒器也不差,结果不论输赢,他坦然受之。
许是赞扬溢美之词在文思院的两件酒器上用完了,大殿内一直很安静,最后是任坊主打破平静,朝华琬鞠躬,道了一声佩服。
内侍照例捧了两件首饰到睿宗帝身前,云岚公主仗着睿宗帝的宠爱直接凑上前相看。
严天修亦请了首饰细品,连连颌首,以为文思院的酒器已无人能及,不料凝光院的更胜一筹,实令某大开眼界,在工巧之事上,北梁佩服。
好,此可为我新宋国之宝物了,凝光院不减当年风采,重赏!睿宗帝很激动,金顶冠上龙腾云海,光芒万丈,气势非凡,岂不正寓意了他为真龙,凌驾于诸国之上。
金顶冠、凤环、折纸蜀葵花型杯、仙人乘鹤三足爵被留在大殿内供众臣赏玩,最后一组染院与裁造院的竞艺之物虽亦用心了,只无奈在凝光院与文思院之后,显得平淡无奇。
六院之首不会那般快揭晓,匠师们被赐了宴,待宴席过半,欣赏完几场歌舞,睿宗帝会将竞艺名次誊于黄绢,投入红木箱笼,再由内侍省大总管唱名。
宫宴珍馐色香味俱全,常人吃上一口会馋的恨不能将舌头吞下去,偏偏饿了一上午的华琬这会没了胃口,她满脑海都是甄大人。
她已知晓甄大人不姓甄,往后还能与他肆意相处么,她是平民百姓,哪怕有金匠师之名,可与甄大人走太近,也会落了甄大人身份吧。
罗坊主以为华琬在担心竞艺结果,端了四喜丸子到华琬跟前,我们已经尽力,虽然之前我很想赢,可那是在我们尚能更加努力的时候,现下结果如何,已非我们能定,不若放宽心,毕竟身为匠师,只要不忘初心就好,你难得进宫,先吃饱肚子再说。
华琬迷迷糊糊地听着,大约是还知晓不能让罗坊主替她担心,终是执起了杯箸。
刚夹起一只芙蓉虾还未送到口中,手肘就被人撞了下,幸而虾子未落在裳裙上。
华琬,你可有发现,北梁二皇子很中意咱们制的首饰。吴婵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高大俊朗的严天修。
吴婵兰已经厚颜无耻地将华琬的功劳据为己有了,于她而言,竞艺的名帖花笺上,她的名字可在华琬之前。
听到吴婵兰这般说,华琬才发现北梁二皇子严天修一直站在金顶冠前,那姿态似要将金冠上镶嵌了多少颗宝石都数清楚。
有人欣赏是对她的认可,华琬嗯一声,重新夹起一只芙蓉虾放在自己碗碟。
吴婵兰一撇嘴,愈发觉得华琬无趣,本来还打算看在华琬技艺的份上给她几分薄面的。
华琬食不知味地嚼着山珍海味,忽然一道黑影压过来,华琬吓一跳,抬头见是严天修,近前才发现,北梁二皇子生的比甄大人还要高。
还不快起来向二皇子见礼!
吴婵兰重重地扯华琬袖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掐到华琬一块肉,痛得华琬五官皱作一团。
严天修朝吴婵兰摆摆手,目光落在华琬面庞上,金顶冠是谁制的?
华琬寻思有吴院使和罗坊主在,犯不着她回答,继续盯住一处发怔,吴婵兰却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一步,舔了舔嘴唇,厚了脸皮说道:金冠是下官四人一起制的。
罗坊主皱眉,欲阻止吴婵兰胡说八道,严天修却先反问道:你确定没有记差了?我见这金丝编缀几乎无焊点,抛去掐丝镶嵌不论,金丝编缀必定是某位匠师单独完成的。
罗坊主羞愧难当,北梁的工巧技艺虽逊于新宋,可既然其皇族都为了工巧之事来了,事前必定做足了准备,吴婵兰却撒谎瞒骗其皇族,还叫人当场揭穿。
罗坊主躬了躬身,将华琬牵上前,金顶冠与凤环上的金丝编缀,皆出自凝光院华匠师之手。
听言严天修满意地点头,毫不扭捏地直言道:某佩服,今次某亦带了北梁匠师进京,还请华匠师将花丝工艺,传授我北梁匠师。
华琬和罗坊主面面相觑,花丝工艺中的金丝编织可谓是凝光院的关门技法,待六院竞艺后,若皇上不下旨,她们甚至不一定教文思院,同族都不舍得教,何况北梁这外族。
回殿下话,在新宋国内,万事万物皆是皇上的,便连六院匠师的技艺亦皆归皇上所有,技艺能否传授,下官实是做不得主。罗坊主垂首恭敬道。
我去向睿宗帝要恩准,待恩准下来,还请华匠师不要藏着掖着,若学不成,这技艺我们可要抢到北梁去。严天修余光见赵允旻朝这走来了,主动饮尽杯中酒以示尊敬,爽朗大笑离开。
罗坊主蹙眉低声与华琬道:这北梁皇族说话竟那般蛮横,半点不知礼数,莫要理会他,阿琬?
罗坊主发现华琬从先才进殿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这会儿眼睛又愣愣地望着一处,怕是未听见她说话了。
罗坊主顺着华琬目光望去,原来在看朝她们走来的大皇子,仔细瞧,其实大皇子的容貌要远胜旁人,终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只不知为何却半点不张扬,亦不显眼。
第127章 唱名
下官见过大皇子。吴院使、罗坊主、吴婵兰三人齐齐拜下,仍唯有华琬杵在原地。
赵允旻与华琬相互望着,一直能从彼此的眼睛看到心里,更何况赵允旻丝毫未掩饰他的歉意,除此外,还有唯华琬能感受到的悲伤。
罗坊主在替华琬的失态向大皇子道歉。
不妨事。赵允旻请罗坊主等人起身,凝光院制的两件首饰很美,我十分喜欢,想来北梁等国的使臣都留心了,只不知先才北梁皇子可有为难你们。
下官谢殿下关心,北梁皇子要华匠师传授金顶冠用到的花丝工艺,下官未敢答应,言要由皇上定夺。罗坊主如实回道。
你回的很好,此工艺乃我们新宋国瑰宝,岂能随意传授了。赵允旻端起百竹纹青玉酒盏,朝吴院使和罗坊主示意,又深深看了华琬一眼,仰首一饮而尽,希望凝光院今次能夺得六院之首。
下官谢大皇子吉言。
大皇子微欠身回到上席。
吴婵兰未饮酒目光却迷离起来,捏着唱腔低喃道:之前我怎就未发觉大皇子也生的如此好看,不经意从远处走来,竟就将旁人比了下去。
罗坊主蹙眉瞪吴婵兰一眼,你是逢年在家听戏听多了,莫要将脸丢到宫里。
吴院使在旁,罗坊主也不能太过严厉地教训吴婵兰,可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惯这人。
宫宴过半,礼部官员遵睿宗帝之意,执木牒走到殿前,喧闹的大殿很快安静下来,四处走动的朝臣亦回到案席。
站于睿宗帝身旁的内侍一甩尘拂,高声唱道:遵圣主之意,今次六院竞艺,文思院、凝光院、绫锦院、文绣院、裁造院、染院皆有佳表,尤以凝光院、文思院之工巧技艺为上上品,文思院之折纸蜀葵花型杯、仙人乘鹤三足爵,色如青天,形如蓬莱仙山,是为人间瑰宝,凝光院之苍龙腾云金顶冠、百花朝阳金凤环,更是惊世绝俗,犹融天地四时宇宙玄黄,彰帝王龙威与新宋之繁华,是乃玄之又玄,妙中又妙经由圣主熟虑,六院竞艺之首为凝光院,文思院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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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院使双手微颤,激动地领三人上前接旨谢恩。
睿宗帝看着跪在地的吴院使等人,你们制的金顶冠与金凤环,给了朕大惊喜,据朕所知,凝光院正使之位空缺双年有余,能得此佳绩,实属不易,朕先才已交代徐司监,你们大可放心,凝光院正使一位,很快会定下。
皇上百忙中仍关心凝光院,实为凝光院众匠师之幸,下官代凝光院百名匠师,谢皇上隆恩。吴院使深深拜倒在地,凝光院院使不可能让一名门外汉来当,既然皇上亲自吩咐了徐司监,凝光院内又数她与徐司监最熟,故院使之位是稳当当地落在她手上了。
吴院使胸口起伏,她盼这一职,盼了不知多少年。
好,金顶冠与金凤环将作为新宋国瑰宝收于宫中,你们先下去吧,可以放宽心好好享用宫宴了。睿宗帝挥了挥手。
很快内侍又唤了文思院上前受赏,文思院虽惜败于凝光院,可实力亦有目共睹,算是虽败犹荣。
宫宴仍在持续,为了表示对使臣的欢迎,新宋国准备了异域歌舞,龟兹鼓乐很是热闹。
吴院使、罗坊主亦闲不下来了,不断有人过来向她们道贺,吴婵兰甚至故意四处乱走,生怕别人不知晓她是凝光院金匠师,还有意无意地往上席靠近,盼着能多看大皇子或北梁皇子两眼。
严天修乜眼同闷声喝酒的赵允旻说道:你与这热闹的大殿真是格格不入,我放眼望去,除了你以外,最闷的要数凝光院的华匠师了,她们凝光院不是刚得六院之首吗,她怎似乎一点不开心,难道是因为你?
赵允旻自斟一杯宜城九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我新宋国人奉承的精神境地之一。
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地夸她,不过华匠师长的倒是不错,叫我看不出两年,容貌能赛过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张贵妃。
赵允旻眉心深陷,严天修轻佻的语气令他不悦。
赵允旻耐着性子同严天修碰了杯,再用唯有他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严兄,我在皇宫内的处境你应该清楚,今夜我会至都亭驿寻你,有事我们晚上再议。
严天修懒懒地夹起一块臛羊碎放到口中,也罢,此处嘈杂,确非谈事之地。
不知严兄与大哥谈甚谈得如此开心。赵允佶敬了朝中重臣一圈后,又折了回来,许是因为被富宁路一案气到内伤缘故,赵允佶酒量差了不少,这才喝了几盅,竟就昏昏沉沉起来,眼前这北梁二皇子就带了数道重影。
严天修对赵允佶的印象一直不佳,他知凭借赵允旻的本事,就算再难,费些功夫也能将赵允佶踩在脚下,他无需在赵允佶身上浪费精力。
严天修故意回道:闲话罢了,对了,先才二皇子言文思院匠师的工巧技艺最为出众,现在怎让凝光院得了第一,二皇子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北梁,不肯北梁学走新宋的制饰技艺?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赵允佶险些咬到舌头,为这事他已经在心里将王芷蓉骂千百遍了。
那贱人身在凝光院,还是金匠师,怎可能半点不知晓凝光院为六院竞艺制的首饰,还敢言吴院使不在意,若不在意岂能制出那般精湛的首饰,贱人在骗他!
贱人必须教训,可教训贱人之前,他要先消除北梁皇子对他的误会。
不不不,严兄听我说,之前两届六院竞艺,确实是文思院第一,谁知今年凝光院藏了一手,严兄放心,新宋最注重邦交,更大方不过,北梁想学什么技艺,尽管让六院教去。赵允佶豪爽将酒饮下,愈发昏沉起来。
这六院的事,你能说的算?严天修同赵允佶敬了杯酒。
赵允佶稳了稳身形,努力捋直舌头。
二弟,你喝醉了。
赵允旻放下杯盏,示意在附近伺候的宫婢去寻齐淑妃。
显然严天修在一步一步套赵允佶的话,虽说赵允佶是他要对付的人,可也不能由着严天修在皇宫大殿捣乱,要知新宋在北梁等国眼中,已经是一块待宰的肥肉了。
第128章 可愿
好意果然容易被误解。
赵允佶一个转身,烈酒就泼到了赵允旻身上。
喝红了眼,赵允佶开口训道:你什么东西,敢来碰我。
更难听的话几乎脱口而出,齐淑妃匆匆走了过来,先朝严天修道歉,蠢儿不胜酒力,令贵皇子见笑了,醉话还请贵皇子莫要当真。
说罢齐淑妃命人将赵允佶送至偏殿醒酒。
严天修懒懒地坐回案席,冷眼看被酒泼湿了蟒袍的赵允旻,趁旁人不注意,暗恨道:我可是在帮你,怎么,你不想将赵允佶除掉。
于我而言他还有用,要除掉也不在此时,我的事希望严兄不要插手,以免乱了计划。赵允旻不在意湿濡一片的袍摆,周围伺候的内侍、宫婢也无一人上前相问。
算我多管闲事。新宋国人真的很磨叽,有威胁的就该直接除了,严天修不再与赵允旻说话,终归此次出使,他将新宋国工巧技艺带回去就算圆满。
大殿喧闹,众人各自饮酒享乐,少有人留意到赵允旻与赵允佶间发生的事,可华琬将一切尽收眼底。
阿琬,我们已得六院之首,你怎仍旧闷闷不乐。罗坊主与裁造院褚院使说了几句话,回到华琬身边,不解问道。
华琬想了想,师姐,大殿内太闹了,吵得我头疼。
原来如此,我亦不喜这应酬,几年才一次了,好歹忍忍。罗坊主了然。
华琬努力扯起嘴角笑,师姐放心,绫锦院颜坊主过来了,您快去吧,我是帮不上忙了。
待罗坊主离开,华琬复又陷入沉默。
若说大殿的喧闹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染画,那么赵允旻与华琬真真就是两团淡墨影,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午时内侍省大总管得睿宗帝圣意,命数十名内侍捧了六院竞艺之物到延福门二层与百姓瞻仰。
站在宫墙下候了整整一上午的安琚,早已昏昏欲睡,今儿他其实只向穆堂主告了一个时辰假,本与华琬打声招呼就该回苍松堂的,可转念一想,既然来了,不看看华琬制的首饰,岂不可惜。
这一等就是半日。
安琚满面愁容,他已经能想象穆堂主因他不守信而生气的模样。
今日踩梅花桩是免不了,不过经由这几月的训练,他的耐力变得很强,蹲马步,踩梅花桩,他皆能坚持三四个时辰。
快快,六院竞艺的东西到宫墙上了。
就在安琚几乎要放弃时,周围百姓一股脑儿往宫墙涌去。
安琚亦期待地往上张望,终于见到凝光院制的两件首饰,只是隔得太远,瞧不真切了,唯觉闪的慌。
不过一刻钟,内侍便将竞艺之物重新捧回大庆殿。
安琚揉揉仰到酸麻的脖颈,心满意足地往苍松堂奔去。
为了饱眼福,安琚是极惨了,穆堂主知他不怕蹲马步,不怕梅花桩,干脆直接命他倒挂在后院的梧桐树上,一挂就是两个时辰,安琚满面通红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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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终于结束,使臣们被送回驿馆歇息,大臣、匠师们亦各自散去。
大殿中狼藉的案几杯盘自有人清扫,华琬回首看了仍站在原地的赵允旻一眼,转身扶起不胜酒力的罗坊主。
乘上马车,华琬见罗坊主难受,遂执帕子沾清水替罗坊主拭面,小声问道:师姐,不过是六院间的竞艺,为何要摆这般大的宴席,岂不浪费。
自从富宁路百姓进京告御状后,全京城大街小巷都知晓了富宁路受灾和孟显来作恶之事,华琬打心眼里觉得,朝廷与其花许多银子办宴席,不若多帮帮富宁路的百姓。
罗坊主眉眼酸得难睁开,缓了好一会才说道:哪里是为了六院竞艺,是为了使臣。
华琬替罗坊主揉着额穴,一时无言。
到了凝光院,吴院使、吴婵兰踉跄地去歇息,华琬将罗坊主送至厢房交于青荷后,自己却未回西厢。
虽然她也累极,可心里却隐隐觉得甄大人会给她一个交代。
华琬避开人,悄声地跑到小棕楼二层隔间。
夕阳落下,隔间昏暗一片,华琬寻了根白烛点上,刚靠上藤椅准备揉胳膊,就听见格窗被敲响。
赵允旻抱着鹁鸽跳进隔间,白日宫宴上沾染了酒水的朱紫色蟒袍已换下,一身干净直缀是华琬喜欢的浅蓝色。
赵允旻走到华琬跟前,姿态少了往日的优雅从容,带了几分焦虑。
柔弱的烛光映在华琬姣好面容上,难得地露出坚韧神情。
民女见过大皇子。华琬蹲身见礼,目光虚浮地望着赵允旻手中的鹁鸽。
鹁鸽歪了脖子,亦用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打量她。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赵允旻见华琬宁愿看鹁鸽也不看他,心一慌,干脆摊手让鹁鸽放飞了去,解释道:我担心你回西厢歇息了,就想用鹁鸽给你递消息。
他亦是紧张的。
华琬心中百味杂陈,她在努力克制自己不朝赵允旻扑去。
这感觉好像小时候明知吃了杨梅会将牙酸到豆腐也咬不动,可她还是馋得紧,这不对。
鹁鸽扑棱棱地飞没影了,甄大人,哦不,大皇子与她说过,鹁鸽是他亲自养的,很聪明,随便从哪儿放下,都能准确飞回窝棚。
华琬强作镇定地问道:婶娘可知道?当初陶婶娘是以为你在京城孤苦无依,才照顾你,将你视作一家人的。
华琬撇开自己,开始替陶学录抱不平,骗她就罢,怎么能骗陶婶娘和单纯的小陶呢。
压抑了一整日的情绪要宣泄,赵允旻忽然上前一步,大胆地将华琬搂进怀里。
傻丫头,陶婶娘与甄家关系极密切,与娘亲又是旧识,怎可能不知我是谁,婶娘为了帮我,为了甄家和华家的冤情,才未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其实甄家没了,我在后宫就若孤魂野鬼一般,婶娘、你、小陶,才是我在京城真正亲近的人。
知陶婶娘也故意瞒她,华琬眼泪都快滴下来,听到是为了甄家和华家,华琬能明白了,嗅着大皇子身上的熟悉清香,一股酸涩就从心底涌上来。
赵允旻任由华琬的泪水打湿衣襟,紧张问道:阿琬,甄家没了,华家也没了,只有我们两人,你可愿相信我,依靠我,一直陪着我?
第129章 情系
夜色沉郁,弯若美人眉的新月浮出淡而白的光芒,新换了碧纱的雕花格窗上摇曳着婆娑树影,偶有微风从叶缝中吹过,细细袅袅如叶笛浅吟。
阿琬,不论我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你皆不用担心亦不用害怕。紧靠在华琬耳边的呼吸清浅悠长,声音却有些颤抖,感觉华琬在他怀里挣扎,赵允旻知晓他不能松手。
沉默太久,赵允旻不自信地说道:阿琬,若你因我是大皇子而瞧不上
不是的!华琬焦急打断赵允旻,她心里真的乱似一锅粥。
华琬犹记得甄家、华家被查抄的前一日,爹收到消息悄悄去见了堂叔,回来后连夜带娘和她离开旧宅,暂且寻了郊野小住。
那些时日爹常安抚不安的娘亲,言会照顾好她们母女,只要一家人不分开,就不会有事。
爹与娘生死相随了,却将她落下,还有许多言会照顾她的,终究只是一程。
哪怕回忆是千疮百孔,可殿下与了她承诺,到底还是隐隐欢喜。
赵允旻直起身子才发现华琬并非在挣扎,而是被他抱得太紧,不得已举起小拳头贴住他胸口,害他误以为被拒绝。
华琬揉揉眼睛,委屈地将沾满泪水的手指放在赵允旻衣襟上擦了擦,衣料子很滑,可里头硬邦邦的。
那日我寻婶娘扑了空,却见着了你,你答应会陪我等婶娘回来的,我已经信了华琬抬起头,其余我不在乎,只不想你被旁的人欺负。
窗户一直有凉风灌进来,华琬趴在赵允旻怀里,鼻端的空气却弥漫了暖意。
心里的人从一名小职官变成了皇子,华琬不可能泰然。
可看到殿下匆忙赶至凝光院与她解释,她便下了决心,大不了在凝光院藏一辈子,能默默地看着殿下幸福就好。
是以她一切能忍,唯不能忍殿下被欺负。
对不起,让阿琬难过了,很快,很快就没人能欺负我。赵允旻眸光闪动,似猜到华琬所想,声音微微停顿,而且到那时,我们不用藏着掖着,你会光明正大地在我身边。
华琬再迟钝也明白殿下的事是天大的事,手指碰在唇边打了个噤声手势,面上泪痕胡乱,可神情坚定。
赵允旻心疼又无奈,华琬心里总装着他人,唯独不对自个儿好。
大约将来他还得再直白些,可饶是他,有些话说了亦会脸红。
赵允旻重新抱紧华琬,白日在宫里该是累了,阿琬,早些回厢房歇息,不必胡思乱想,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坚实的臂膀令人安心,华琬情绪渐渐平缓,眼皮子因流泪而沉沉的。
先送你回厢房,待你歇下,我再回去。赵允旻揉揉华琬脑袋。
虽已入夜,但庭院、廊下皆有婢子值勤,故赵允旻只在暗处守护。
临到厢房隔扇门前,华琬放缓脚步,扭头在夜色里寻找。
廊下婢子见华琬停在原地,上前关切道:华匠师可是有甚事。
华琬摇了摇头,有外人在,殿下不能与她当面道别了。
树丛间响起一声轻啸,一只鹁鸽扑棱棱地飞到华琬身边,绕一圈借廊下宫灯,蹬起朝皇宫方向远远飞去,惹得宫灯的火红色穗子摇晃不停。
婢子探身诧异,怎飞进了鸽子,可有惊到华匠师。
华琬松口气,笑道:不妨事的,我回厢房了。
是。婢子躬了躬身。
厢房内林馨已经等了华琬许久,听见声音迎上来,咋咋呼呼道:阿琬,你怎这般迟才回来,吴院使和罗坊主可是一早就到了,你快与我说说,今儿六院竞艺是怎地光景,未料咱们凝光院竟真成六院之首,可惜凝光院制的首饰我都未瞧见过,想当初谢如英她们冲着六院之首的名头去文思院,现在一定怄的慌,阿琬,你说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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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馨问题一溜儿一溜儿的,华琬都不知回答甚的好,林馨忽然凑近华琬,眯眼打量,阿琬,你眼皮子怎么肿了,让我仔细瞧瞧。
华琬吓的往后退,许是这几日太紧张未休息好,明日便没事了。
林馨夸张地呼一口气,要准备六院竞艺确实紧张,没事儿就好,若有人欺负你,我一定不饶他。
见华琬沉默未回,林馨转身在厢房内多点两盏白烛,厢房登时亮堂起来。
华琬抬手挡眼睛,馨姐姐,明日我再与你说六院竞艺的事可好,我有些累了。
竟累成这样。林馨心疼地念叨,抬眼见华琬在找东西,殷勤地拿了自己的香胰递过去,不提六院竞艺,林馨又巴巴儿地说起另一件于她而言才是真正重要的事,阿琬,五日后贡院放榜,你说表哥会考上么?
自是能的。华琬收拾一番,精神多少恢复了点,那日我们可以一道去贡院听唱榜。
表哥一直很努力,华琬笃定表哥能金榜题名。
算来表哥今年有十七了,换做云霄乡其他小郎,此年纪早已成家,这些年表哥一心扑在学业上,今年若能双喜临门,定是极好的。
林馨欢喜不已,又凑近华琬小声道:阿琬,那日我爹娘亦会去。
林家有人下贡院?华琬好奇道。
阿琬你真是笨蛋。林馨扭着身子跑回床榻上窝着。
林馨已及笄,林员外早在琢磨她的亲事,林馨芳心系在李仲仁身上,自要阻止爹娘,为让爹娘信服,唯有说出实情。
馨姐姐为何骂我。华琬一头雾水,若非下贡院,林家长辈为何要去?
西厢外隐在夜色中的赵允旻微弯起嘴角,他不是有意听墙角,实是舍不得,还想陪陪华琬了。
华琬的表哥吗,他该好好打听打听。
赵允旻心下悠悠叹息,不知从何时起,大约是那年中秋,在置物房外听到华琬吹奏婉转叶笛,又大约是陶婶娘离开时华琬站在廊下伤心的模样。
终归这辈子,他要和华琬在一处。
若李仲仁考上进士科,又与安琚一样是个心术正的,在仕途上,他能帮忙。
厢房内声音渐渐小下去,赵允旻轻身跃起,摘下庭院里一枝花苞半放的娇艳粉桃,放在华琬厢房的格窗前,若可以,他更想放在华琬枕边。
赵允旻离开凝光院后未直接回皇宫,而是去了北梁使臣落脚的都亭驿。
第130章 真假
都亭驿位于汴河以北的惠宁西坊。
京城中最热闹的州桥距离惠宁西坊只有两条街巷,惠宁西坊可谓京城闹中取静、最适宜不过的居所,除了都亭驿设在此处,还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在这儿。
驿馆内布置的豪华,檀木桌案、水晶帘、金银玉器,天井内还摆了数盆名贵牡丹。
当赵允旻无声息地进入都亭驿,并站在严天修厢房内时,严天修正一手背负于身后,一手执粗柄狼毫在宣纸上大肆挥洒。
身姿如松一动不动,手腕如蛇灵活自如,一见姿态,便知是行家。
严天修余光瞥见赵允旻被烛光拉得细长的影子,竟这般迟,我以为酉时末刻你就会来。
声音沉稳不少,不似白日在大庆殿时跋扈。
赵允旻缓缓走到八宝橱旁,橱子上摆着一柄岫玉雕的玉如意,颜色黑到深沉。
赵允旻略端详片刻,才朝严天修作画的案几走去,有些事情,耽搁了。
严天修抬头发现赵允旻胸前的蓝色直缀湿了一片,竟比白日被泼了酒还狼狈。
严天修冷笑,赵允旻这人,心中满是算计,万事运筹帷幄,偏又生得一副淡然洒脱的姿容,再锐利的锋芒,再迫人的气势,再窘迫的境况,在他身上都能一瞬间归为无形。
就论这身狼狈直缀,赵允旻穿着安然自若,不知晓的人真以为那是衣襟上的别样绣纹。
他一向不屑新宋,瞧不起新宋国人,可赵允旻却是他唯一愿意攀交情的。
去寻凝光院华匠师了?酒色误人。严天修搁下狼毫,将画卷上墨汁吹到半干,举到赵允旻跟前,画的怎样,这两年几没有机会执笔,住进来看到厢房备有笔墨,不禁技痒。
一幅奔马图,北梁特有的名驹狮子骢,驰骋在绵延万里的草原。
赵允旻随意瞥一眼,笔力迥劲,大家风范,可北梁二皇子严天修,不通笔墨。
我知晓,但此处无外人。严天修伸手弹了弹玉版宣,北梁有精良的兵马尖矛,却没有上好的笔墨纸砚,自新宋回北梁后,我一直怀念新宋的松脂墨香。
赵允旻看向窗外,偌大的驿馆只住了北梁数十使臣,很安静,廊下婢子的耳语声,能清晰地传到他耳中,赵允旻若有所思地说道:既无外人,我便称呼你三皇子吧。
三皇子严天佑,被送到新宋国的北梁质子,四年前害急症身亡,棺椁已送回北梁厚葬。
好,若非无奈,我亦不愿披一层假身份,你欠我的。
赵允旻在两国交换质子三年后,暗中联系上了严天佑,谁也不甘就这样成为皇族的弃子,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不容易。
赵允旻筹划了很久,唯一的法子是偷梁换柱,严天佑诈死回北梁,他在合适时机除去与严天佑生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严天修。
北梁皇宫内皇长子患有天缺之症,是以最得皇帝重视,在朝中最有权势的就是二皇子严天修了。
赵允旻告诉严天佑这些年北梁的所有事情,成功助严天佑瞒天过海。
严天佑以严天修身份在北梁站稳脚跟后,再想法子安排赵允旻回新宋。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不足是,严天佑这辈子都必须顶着其孪生兄弟的名字活下去。
是以赵允旻还欠了严天佑天大人情,并答应严天佑一个条件,一件事。
见赵允旻不屑,严天佑将画了骏马图的宣纸揉作一团,置于白烛的火舌上,火舌撩拨,一股青烟夹杂浓郁墨香腾起,奔马图成了一抔白灰。
严天佑吹了吹手指,转身自高橱取出只花梨木排匣,自左往右点道:蒙顶石花、方山雨露、峨眉雪芽、顾渚紫笋你们礼部侍郎将茶送来时是如数家珍,皆是名贵贡茶,新宋拥有的土地真是富饶肥沃。
严天佑意犹未尽地放下排匣,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将来待我登上皇位,要么助我打下大燕,要么将新宋西南百里划给我。
赵允旻眉梢一挑,他回国后才知晓,繁华的新宋比他想象的还要积弱,数不清的金银、歌舞、美酒,成不了抵御外族的城墙战马。
新宋西南百里农作茶业繁盛,他是绝不肯给的,至于大燕,新宋若要强大,亦需大燕的半壁江山。
许是在北梁生活久了,纵是没有北梁人的锐气,没有北梁人张牙舞爪的姿态,但赵允旻心中有如北梁草场上一点便燃的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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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我一直记得,大燕幅员亦算辽阔,万仞山以北归我。
严天佑盯着赵允旻,目光如草原上的雄鹰。
赵允旻平静地迎上,神色淡然,仿若映在井水的月光,不见半寸波纹。
严天佑闷哼,气势上他已经弱了,万仞山以北土地贫瘠,不要也罢。
严天佑在垫了软褥的矮塌上坐下,却不请赵允旻坐了,只不满地说道:罢,聊一聊今次我出使新宋的目的,你们睿宗帝在吃喝玩乐上倒是安排周到,可匠师传授技艺之事却半点不提,今日六院竞艺,我对文思院的烧蓝、凝光院的金丝编缀皆有兴趣,此次过来,我不可能空手而回。
唔,赵允旻认同地颌首,想起华琬编的金顶冠,眉心微微舒展,他心里一直有好奇,好奇究竟是多么玲珑的心思,才能编出那般不凡的首饰。
若只是学技艺,你不必担心,睿宗帝或许还在考虑要安排何人向你们传授技艺。
睿宗帝性子优柔寡断,治世能力不佳。
赵允旻知晓,睿宗帝可能到现在都还以为北梁使臣并非是来真心学艺的,以为六院竞艺的热闹后,只要在吃喝玩乐上照顾周到,彼此间关系就妥当了。
严天佑皱眉,他目的明确,不愿多浪费时间,除了工巧技艺,他对京城的工学堂设置亦好奇,北梁要发展工巧,办一间像新宋国这样的工学堂刻不容缓。
严天佑开口询问,赵允旻却未回答,而是瞥了眼槅门,言有人来了。
严天佑嗤之以鼻,不想厢房外很快传来叩门声。
一位北梁使臣在外头喊道:殿下,新宋二皇子递了拜帖,询问您何时得空,他安排了画舫赏灯。
严天佑冷笑摇头,他都快后悔将赵允旻放回来了。
制住赵允旻,将来新宋国必定落在赵允佶那等废物手上,如此新宋国会不堪一击,要吞并新宋国轻而易举。
可惜他自诩君子,况且北梁人讲究义气。
赵允旻低声道:我先回皇宫,若有事再递消息与我,赵允佶为了讨好你,会向你许诺好处,可他说的话,出的主意,别当真了。
第131章 扯谎
厢房外的人又敲一遍门,严天佑不耐地咳嗽一声,眨眼间赵允旻已不在屋内。
这等身手,严天佑暗暗佩服,当初他在新宋已是闻鸡起舞,可与赵允旻相比,还是懒惰了。
翌日,华琬与林馨起早相携前往食舍,一路上不断有匠师向华琬道贺,华琬一一回应,笑到脸都僵硬。
好不容易到食舍,华琬看见冒着香气的四色兜子和晶莹剔透的鲜虾夹儿,馋虫上来整个人都放松了,正与林馨讨论要吃甚,忽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个趔趄。
幸而手里没拿东西,华琬扭头看见神色慌乱的王芷蓉,本想询问王芷蓉怎么了,不想先被王芷蓉狠狠瞪一眼,眼神似在看仇人。
真是个小心眼的。林馨撇嘴道,不忘替华琬揉揉后背。
华琬疑惑道:王芷蓉似乎在害怕什么,换做往常,她定要挤兑我两句了。
王芷蓉心眼小,妒忌她制的首饰得六院之首不奇怪,奇怪的是王芷蓉哆嗦的嘴唇,显然是内心有恐惧。
林馨耸耸肩,不以为意的嘀咕,管她呢,真有甚事压压她才好,否则一天到晚以为自己能凭那张脸飞上枝头做凤凰,四处瞧不起人,我早看不惯了。
王芷蓉确实在害怕,从昨儿知晓凝光院得六院竞艺之首后就开始害怕。
于二皇子而言,她是个玩物,难得一次二皇子觉得她有几分用了,向她打探凝光院的事情,当时她若说不知道也罢,偏偏自以为是地胡诌一通。
如今凝光院胜过文思院,岂不等同于她欺骗了二皇子。
叫人耍弄了,二皇子心里岂能舒坦。
先才王芷蓉到食舍,还未开始吃,就有婢子来传话,言外头有马车在等候她。
原先皆是过申时才来接她,若非气急,哪会这般早了。
是以王芷蓉顾不上吃东西,慌乱之间还撞到了害她如此倒霉的人。
华琬一言一行在她看来都是炫耀,便是先才回头的眼神,都带了趾高气扬的味道。
王芷蓉忐忑不安地乘上马车,脑子里已是千回百转。
赵允佶满面怒容地到了一惯与王芷蓉私会的平三堂,推开厢房门看见王芷蓉爬伏在妆镜前呜呜咽咽哭个不停,起身与他见礼时,一张倾城绝色的小脸梨花带雨。
赵允佶沉了脸走到王芷蓉跟前,一把抓住其瘦削的肩膀提起,哭什么?凝光院得了六院之首,礼部正送赏赐去凝光院,你不该高兴?
殿下,您弄疼奴了。王芷蓉肩膀被抓得生疼,哀呼连连,可赵允佶手中力度不减半分。
王芷蓉颤抖着闭了闭眼睛,鼻端仍旧充斥着令她作呕的浓郁熏香,待二皇子的一颗真心早已消失了,但面上还必须露出凄婉神情,赵允佶心里没有她,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免去此番皮肉之苦。
王芷蓉任由眼角的泪滑落沾湿轻薄纱衣,殿下,奴亦是叫华琬骗了,其实不久前奴曾询问华琬为了筹备六院竞艺可会忙,若忙,奴愿意替她分担一二,就是那时她告诉奴凝光院院使、坊主不重视六院竞艺,她言凝光院不可能赢过文思院,故不用多花时间,奴竟信以为真,若是耽误了殿下的大事,奴确实万死难辞咎。
华琬?什么人?赵允佶不悦地拧紧眉头,只道王芷蓉在胡乱扯谎。
回殿下话,华琬同奴一样,是凝光院的金匠师,她与罗坊主有旧交情,是以成为此次六院竞艺的主匠师,对了,奴听说金顶冠和凤环是用了一种编缀技法,那技法就是华琬最擅长的。王芷蓉哭过的眼角泛着浅浅粉色,满面悔恨,奴与华琬之间有同舍、同窗之情,奴深念情分,从不与她争抢,奴误以为华琬的心思与奴一样了,未料她欺骗奴,真不知是何居心。
赵允佶仍不信,凝光院上报少府监的主匠师是你们院使和坊主,根本没有华琬名字。
殿下不知,华琬身份低微,若不是罗坊主看她可怜,将其送入工学堂,她今天还是乡野里一名粗鄙村妇,她对罗坊主又敬又畏,罗坊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半分不敢反驳,故华琬名字未出现在主匠师名录上,在情理之中。
都是贱蹄子。赵允佶咬牙斥骂一句,昨日凝光院的四名匠师,除了吴院使与罗坊主外,另外两人他皆未仔细瞧,唯记得其中一人生的尖嘴猴腮偏偏四处丢人现眼,另一人着实没印象,不管是何人,竟然害他在北梁皇族跟前丢脸,绝不能放过。
如此说来,你倒是无辜。赵允佶眯起眼睛,手上力道稍稍轻了些,可我终是让北梁人笑话了,那严天修更不屑与我亲近,你说该如何是好。
昨儿夜里他递请帖去都亭驿,严天修竟以要去大相国寺为由拒绝了游画舫。
赵允佶虽恼火严天修不识好歹,却也知北梁非他能惹,只能再想其余法子讨好严天修,可他派去打探严天修的下人回来皆言,严天修既不爱财,又不喜女色,真是叫他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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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芷蓉半跪于地,半倚在赵允佶膝头,殿下,奴倒是有个主意,就不知殿下觉得可行。
赵允佶乜眼看王芷蓉,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能想出甚主意。
王芷蓉小巧的香舌舔了舔红唇,殿下您仔细想想,北梁皇族和使臣为何而来。
赵允佶面露不耐,不就是为了六院竞艺吗,现在六院竞艺已经结束了,至于北梁人要学的工巧技艺,父皇自会安排,我也插不上手。
殿下,要掌握一门工巧技艺绝非一日两日功夫,北梁来的使臣不可能在京中一留数年,尤其是北梁二皇子,既如此,要想真正遂北梁人心意,恐怕不止传授技艺那般简单。
王芷蓉说的有模有样,赵允佶认真起来。
殿下不若与皇上商量了,自我们新宋国挑几名匠师送北梁,当然殿下得让北梁皇子知晓这是您的恩情,至于匠师人选,譬如华琬那等技艺中上,又参与过六院竞艺的,想来北梁皇子会满意。
第132章 天真
将新宋国的匠师送北梁人赵允佶嘴角浮起一丝笑,还真是个便宜的好主意。
赵允佶抬手来回摸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王芷蓉,既然北梁求艺,想必他们会将匠师奉为上宾,华琬可是耍弄过我们的,让她去北梁享福,岂不便宜了她,你可甘心?
王芷蓉抿了抿唇,殿下所言有理,奴心里亦怨着华琬,可想着要以大局为重其实华琬也不是必须人选,一切要凭殿下的英明决断了。
呵,你还不至于愚善,送北梁的匠师人选我自有主张。说罢赵允佶捉小鸡似将王芷蓉拎起,直接压在了矮塌上。
凝光院内。
王芷蓉离开凝光院不多时,皇宫与凝光院的赏赐就到了,绢帛百匹,金银铜瓷器,珍馐名茶林林总总,足足装了六只箱笼。
赏赐已远超规制,原来睿宗帝带张贵妃在宫中赏玩金顶冠和凤环时,二人越瞧越喜欢,当即将凝光院的赏赐提了一倍。
吴院使看着摆满院子的赏赐是又欢喜又焦急,她在焦急院使一职怎还未落到她头上,看来还得去寻徐司监问问,如今凝光院是六院之首,总不能没有正院使。
吴院使塞了银两并送走内侍后,命人将赏赐往库房搬,又听到前院婢子通报庆国公府的郑六娘过来了,郑六娘一向是冲华琬来的,与她人无甚关系,吴院使只吩咐婢子好生伺候,便未再多问,甚至不知晓郑六娘还多带了一人。
华琬接到消息匆匆赶到制艺坊外接迎。
站在郑六娘身边的女娘与华琬一般年纪,身着云水金银妆花缎大氅,圆脸儿,五官很是精神,尤其一双晶亮的杏眼,是打入凝光院起就滴溜溜地看个不停,偶尔还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对周遭一切皆新奇。
华琬一眼便知小娘是没什么心眼的。
阿琬,此次凝光院得六院之首,恭喜你了。郑六娘递了只绣竹梅纹的香囊与华琬,又笑道:不知送甚与你,左右想来,我唯有针线活还能拿得出手,香囊里是冬日阴干的梅蕊粉和几味醒神的温和草药,我也用此香囊的,你可不许嫌弃。
郑六娘将自个儿系的香囊解下来与华琬相看,两只果然一模一样。
菡娘好巧的手。华琬欣喜地要接,不想拿了空。
香囊被不相识的小娘一把抓在了手里。
小娘执香囊左右看,娇嗔道:郑菡娘,你口口声声与我好,怎不见你绣了香囊与我?
你还能有缺的?郑六娘没好气地瞪小娘一眼,我若与你不好,岂会你一说要认识编缀金凤环的匠师,我就赶趟儿地带你来。
郑六娘朝华琬努努嘴,这就是华匠师了,庆国公府的首饰自两年前,阿琬还在工学堂时,就是拜托阿琬的。
这样陌生小娘说话拖三分,将香囊高高抛起,华琬心一跳,连忙瞧准了接下。
小娘此举失礼,可华琬只能一笑了之,执香囊于鼻端轻嗅,香味儿很清雅。
华琬欢喜地谢郑六娘,将香囊系在腰间后问道:这位小娘是?
你竟不认识我。小娘挑眉睁大眼睛,凑近华琬,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她,像在看砧板上待杀的鱼。
华琬忍不住打个激灵,可她真不认识,华琬讪讪一笑,场面一时尴尬。
郑六娘掩嘴好笑,阿琬,还不快招待我们去隔间,愣留我们在此吹风。
华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临到小棕楼,华琬顺道听见两名婢子在讨论王芷蓉的事情。
原来婢子过来送首饰活与王芷蓉,不想王芷蓉又告假了,二人就聊起曾有人瞧见王芷蓉乘马车出现在梧桐巷,并随男人进一家几无人烟的酒楼一事。
婢子见到华琬,蹲身见礼。
往后莫要在背后胡乱说道他人。华琬语气难得严厉,王芷蓉虽与她不对付,可终究是女娘,被人议论同男子私会,少不得坏了名声,是什么首饰一定要交给王匠师?
两名婢子素来知晓华琬好脾气,并不真的怕,只如实道:回华匠师,王匠师交代婢子们将二皇子和齐淑妃的首饰都与她,今儿二皇子定下金环佩和金鬏,奴婢特意送过来。
着急么,不着急晚些时候再给她,着急就先交与我。华琬嘴上说,可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二皇子是无礼粗鲁之人,昨儿还将酒洒在殿下袍服上。
不着急的,不敢麻烦华匠师。
华琬松口气,带郑六娘二人继续往前行,忽想起一事,又折回一步与婢子道,原先大皇子的首饰是哪位匠师负责?可能与她商量了,将大皇子的首饰给我。
婢子未料一向醉心制饰的华匠师竟也生出攀高枝的念头,面面相觑后说道:大皇子的首饰一直是哪位匠师得空就哪位匠师制,往后奴婢便将大皇子定的首饰皆交与华匠师。
嗯,好。华琬满意地点头。
三人上二楼,还未走到隔间,陌生小娘忍不住问,凝光院匠师还挑人,你为何帮大皇子制首饰。
华琬脸颊一红,小声说道:因为大皇子是好人。
女娘哈哈大笑,有趣,你连我都不认识,能知晓大皇子是好人。
女娘才不管华琬有多尴尬,得意地说道:不过我大哥确实是好人,既然你有空替我大哥制首饰,那往后我的也都归你了。
大,大哥?华琬惊讶地合不拢嘴。
郑六娘撑不住笑道:阿琬,她就是皇上最疼的云岚公主,你昨儿进宫怎未见着人?
可不是,我都记得你了,不过你总埋着头,瞧不真切。云岚大喇喇推开隔门,先蹙眉埋怨隔间的狭小,又自顾地在桌案前坐下。
桌案上整齐地码了各式镌刀、镊子、铜锤,云岚公主未见过这些玩意儿,甚是稀奇,一件件拿起来把玩,不一会就将华琬的桌案弄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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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惊讶地看着郑六娘:菡娘,你怎未与我说过云
郑六娘悄悄捏了捏华琬手,华琬赶忙将话咽下,端正与云岚公主见礼。
看着天真浪漫的云岚公主,郑六娘抿嘴笑,去年今时,她与云岚公主尚不熟悉,皆是依着她祖母交代,才慢慢接近的云岚公主,交情深了,才知云岚公主是极令人省心的性子,既然云岚对阿琬好奇,她亦乐见二人相识。
第133章 求人
云岚将华琬的隔间翻了个遍,最后拿起华琬平日的手绘簿子哗啦啦翻着,新奇花样瞧的云岚是双目放光。
最后在答应了先替云岚制一支金簪、一柄金镂空梳背、一对金镶宝珠玉钏、一对葫芦镶玉耳铛,而且每一件首饰都用到金丝编缀后,云岚公主才勉强将华琬的手绘簿子放下,簿子里有许多瞧中的花样,要让华琬替她制了。
因为云岚公主午时要回宫陪睿宗帝用午膳,是以不能在凝光院久留,巳时中刻华琬送二人到凝光院大门处,临上马车,郑六娘与华琬言下月国公府要办宴,到时会送请帖过来,还令华琬纵是不得空,也得抽时间去。
云岚公主虽被宠得没心没肺,可有郑六娘在旁提点,次日就少府监就往凝光院送了公主的任务牒,未让华琬为难。
华琬自铸造坊领到金料,即躲于隔间专注地替云岚公主制首饰,按她的熟练程度,大约六、七日能将首饰制好。
阿琬。罗坊主拿了赏赐清单推门进来,昨儿我与吴院使商量了宫里赏赐分配一事,算来此次六院竞艺你的功劳最大,赏赐也都该归你罗坊主声音一顿,觉难以启齿。
华琬朝罗坊主笑了笑,又埋首刻梳背上的瑞像浅纹,师姐没事儿,我不要赏赐的。
罗坊主叹一声,一点不要也不成,照吴院使的意思,我将你的那份列在单子上了。
清单递到华琬桌案上,绢帛三十匹,金银器物亦都有份,倒也不少。
华琬瞅一眼单子,抬头询问罗坊主,师姐,凝光院可否帮忙将赏赐送去枣家子巷。
你自己不留一些?
华琬摇摇头,我留着没用了,送与舅舅、舅娘,能给表哥取媳妇当聘礼用。
傻子,罗坊主小声嘀咕,又说道:罢,我会命人送去,阿琬,我还有一件事要先与你透个气,北梁学艺非小事,既然北梁二皇子开口,皇上多半会答应传授花丝工艺,到那时还得辛苦你。
华琬虽不十分情愿,但也知此事容不得拒绝。
师姐放心,若皇上下旨,我定悉心教授。
与此同时,赵允佶向睿宗帝献了讨好北梁的主意。
此消息传到紫露殿时,赵允旻脸色一瞬间沉了,向递消息的内侍问道:皇上答应了?
回殿下话,皇上答应了,并将此事全权交由二皇子,令二皇子带吏部和少府监官员至六院挑合适人选。
可恶。技艺能传授,匠师怎能随便送。
赵允旻气得朝木台砸了一拳,照赵允佶德性,为了讨好严天佑,必会费心思尽量挑出遂严天佑心意的匠师。
送匠师去北梁一事他改不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华琬被选上,否则匠师人选一旦过皇上眼,就难再更换,睿宗帝和赵允佶那他不可能去相商,唯有同严天佑说此事。
暮色四合,都亭驿。
严天佑用过夕食,屏退众人,自提一坛上好灵溪博罗回厢房自斟自饮,才挑出一只琉璃夜光杯,就看见赵允旻负手长身立于格窗旁。
严天佑将酒坛子顿在桌案上,不说旁他,竟夸起二皇子赵允佶来,新宋国二皇子实为知己,今早我还在琢磨北梁匠师们要在新宋住留多久才能学到工巧技艺,越想越烦,未料二皇子竟亲自来言,他已请求睿宗帝赠匠师与我们,如此实是大好,既遂了我心意,又不耽误时间,我以前还不知晓二皇子竟是个爽快大方的人。
赵允旻面无表情,隐忍心底怒气,现在赵允佶能轻易地用新宋引以为傲的匠师讨好北梁,将来新宋国落在赵允佶手中,不经数年遇到战事,赵允佶为了苟且偷生,定也会轻易将先祖打下的江山拱手相让。
严天佑倒了杯酒递与赵允旻,既然来了,陪我喝一杯。
赵允旻接过,微一仰首,面不改色地将烈酒一饮而尽,你向赵允佶要了什么人?
好酒量,不愧在北梁生活了八年,严天佑自斟满杯,深嗅一番,我未指名道姓,只言对凝光院独有的金丝编缀有兴趣,并提醒他凝光院会金丝编缀的匠师不多。
见赵允旻脸越来越黑,严天佑反而得意,你放心,由北梁请回去的匠师身份地位比之在新宋时要高,而且更受人尊敬。
她不行。赵允旻眉眼浮一层怒意,语气不容质疑。
你欠我的未还,有何资格继续与我谈条件。严天佑心情不错,六院竞艺当日我去寻凝光院问了,凝光院罗坊主言两件首饰的金丝编缀皆由华匠师一人完成,由此可见华匠师的工巧技艺在新宋国是数一数二。
严天佑开始替华琬打抱不平,可新宋何人重视过她,名录上她甚至连主匠师都不是,隐在凝光院后默默付出,所有的功劳、尊荣皆归那些无能的人,大约你亦自私地觉得如此甚好,毕竟知道她好的人越少,你就越省心。
一字一句,句句中地,赵允旻眉心深陷,竟无法反驳。
严天佑饮啜一口美酒,润了嗓子,华匠师去北梁,只要她制出比之金顶冠更加宏伟不凡的首饰,将来我会赐爵与她,会给她比之新宋强百倍的待遇,我真正敬重匠师和技艺。
若是将来,赵允旻抬起眉眼,我会整顿六院,更不会委屈华琬半分。
哈哈,我知道你不会委屈她,不过你我二人给她的东西不一样。严天佑轻叩桌案,与赵允旻打哑谜似的,坐下,喝酒。
见赵允旻一动不动,严天佑直言,赵允旻,华匠师技艺水平最高,只要我开口要,你们皇帝就会毫不犹豫地给,这件事没得谈,你只能求我。
夕阳余晖彻底消散,夜色自格窗漫进来,赵允旻半身笼在黑暗中,神情愈发模糊,留下两名匠师,我会请华琬传授技法,待你的匠师学成,我再命人护送她们回北梁。
哦,我考虑考虑,除此之外,大燕万仞山以北五百里地严天佑啧啧两声,又替赵允旻斟了杯酒,于北梁人而言,好酒越喝越醒神,眨眼小半坛已经没了。
大燕仍为慕容家,现在说是不是太早。赵允旻这次没有碰碗。
之前你怎未嫌晚,大燕是作为我们两国屏障而存在的,你可比我懂。
赵允旻眸光深幽,如一泓深不见底的黑潭,偏生厢房内未点烛火,严天佑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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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万仞山以北五百里归北梁。
成交!
赵允旻离开不多时,有婢子进厢房点起四处壁烛,婢子很快又被严天佑屏退。
一声清哨,暗卫出现在厢房。
严天佑对华琬太好奇了,比起大燕五百里地,他更想利用华琬制住赵允旻。
第134章 人选
很快,皇家要挑选匠师去北梁一事,沸沸扬扬地传遍整个京城,六院的匠师更是议论纷纷,大多数人是不安的,他们哪怕知晓可以携家眷同往,到北梁后亦会得礼遇,可终归是背井离乡。
匠师们嘴上不敢说,大抵都在心里将皇族不敬地骂上千百遍。
阿琬,我爹已经在寻人打点,要是早知道可能被当物什送来送去,我当初就不进六院了,可真是发愁。林馨烦躁地拍打瓷枕,她爹用于打点的钱,可比她这一年在凝光院拿到的薪俸高多了,林馨心疼的叹气,抬眼见华琬还在不急不慢地画花样子。
林馨挪了张圆凳到华琬身边坐下,阿琬,你可是凝光院金匠师,被他们选去北梁的可能性极大,你怎半点不担心。
林馨忽然想到什么,惊讶地捂住嘴,阿琬,难道说你想去北梁?你可得与舅舅他们先商量啊。
馨姐姐,你胡说什么呢,眼下着急又无用。华琬放下炭笔,镇定地看林馨。
其实华琬之所以如此镇定,是因为一早便接到了赵允旻与她的消息,字条里只有不用担心四字,华琬看到字条时百思不得其解,饶是他二人间有默契,可这般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华琬实是纳闷。
好在华琬未纠结多久,皇族要送匠师给北梁的消息就传到凝光院了。
华琬被唬一跳,转念想起握在手心的字条,很快明白过来。
至于林馨,技艺不佳,不可能被选去北梁,是以她也不必替林馨担心。
被选上就来不及了。林馨锲而不舍地在华琬耳边念叨。
华琬放下炭笔,收起簿子,馨姐姐,我先去上界坊,吴院使和罗坊主一早被请去少府监了,待罗坊主回来,有甚消息,我再与你说。
林馨看着华琬淡定的背影,直怀疑华琬有甚路子,或者罗坊主答应保她了。
午时罗坊主回凝光院后果然先去见华琬。
罗坊主沉着脸道:照要求,每院需选出两名金匠师,五名下界坊匠师,其中文思院因为匠师人数最多,必须出四名金匠师,十名下界坊匠师,真真是叫人为难。
师姐,倘若大家都不愿去怎么办。华琬蹙眉问道。
倒不至于都不愿去了,每院皆有几名在新宋国孤单无依的可怜人,北梁为匠师开出的待遇极好,也不至委屈了人。罗坊主无奈地摇头,不论怎样,我要在五日内定下人选,否则到时由二皇子或者吏部亲自选,我们就做不得主了,二皇子为讨好北梁出此主意,实是寒了匠师的心。
华琬对赵允佶很反感,捣蒜似的点头,赞同罗坊主所言。
好了,我先去寻秀姝匠师问问。罗坊主站起身,满腹心思地朝外走去。
华琬亦在心中叹气,秀姝是上界坊金匠师,爹娘早亡,其哥嫂因她成亲后不将月俸送回家,便不再理会她,去年秀姝丈夫为了名小妾,将她打的伤痕累累,卧床半月不起。
秀姝欲去官衙状告虎狼丈夫,不想连家门都出不去,其丈夫还向凝光院言秀姝重病难愈。
后来是罗坊主起了疑心,亲自带人去了一趟秀姝家,才救出秀姝。
很快凝光院出面帮助秀姝与负心汉和离,并上告官府,以宠妾灭妻之罪,将负心汉杖责二十替秀姝出气。
秀姝和离后无处可去,就一直住在凝光院,平日里很少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制好每一件首饰。
秀姝匠师不但令人省心而且技艺专精,华琬知晓罗坊主对秀姝匠师是很满意的,若不是皇家有令,罗坊主断不舍秀姝离开。
华琬情绪低落,停下手中的事情,托着腮帮子发怔。
这两日凝光院匠师是各怀心思了,华琬知另外五院亦好不到哪儿去,文思院七坊还起了争执,每一坊都想护住自己的匠师,到现在也未争出个结果。
直到贡院放榜日,百姓的目光才从六院转向贡院。
华琬和林馨向凝光院告假,早早抵达礼部贡院东墙附近。
二人终归是女娘,不便在学子间挤来挤去,是以李仲仁带二人到附近一处茶肆歇息,待吉时礼部官员出来贴金榜,李仲仁再自己去看。
阿琬,你们凝光院送往北梁的金匠师人选定下了吗,若是要你去,我们就退出凝光院,不当那女官也罢。放榜在即,李仲仁却更担心华琬。
哥哥放心,凝光院里金匠师名额已经定下了。华琬压低声音,秀姝匠师一听便答应去北梁,另一名金匠师是淮南道人,在京中孑然一身,知晓北梁会厚待她们,便也应了。
林馨问华琬,阿琬,下界坊的匠师可定了?
不等华琬回单,林馨又紧张地与李仲仁说道:表哥,倘若我被选去北梁该如何是好。
李仲仁扯起嘴角勉强一笑,垂首饮茶,并不理会林馨,他从来只关心阿琬。
华琬拍拍林馨肩膀,馨姐姐,你别杞人忧天了,罗坊主前儿不是说了么,只在制艺坊和琢石坊挑人,铸造坊的匠师可以放一百个心。
林馨硬着嘴道:好歹我也是从制艺坊出来的,谁能说的准。
吉时到了,李仲仁匆匆赶往贡院东墙,华琬和林馨留在茶肆听唱榜。
不知何时,茶肆外多了一乘青布马车,林馨站起身,阿琬,我爹娘来了,你自个儿在茶肆歇息,我去去就回。说罢蹿了出去。
华琬瞪着眼睛,独自一人喝茶好不自在,辛亏贡院开始唱榜了。
华琬很快听到表哥名字,竟是一甲第五名,华琬欢喜的蹦起,若不是答应了表哥和林馨在茶肆等她们,她这会真真坐不住了。
偏生在华琬等的焦急时,李仲仁被太学的同窗围住道贺,一时走不开。
华琬不停往茶肆外张望,瞧见一名仆僮模样的人自茶肆外朝她走来。
仆僮与华琬躬身见礼后说道:华娘子,大皇子在茶肆旁的小巷内,请华娘子过去一叙。
殿下来了?华琬又惊又喜,她有几日未见到殿下,心里甚是想念。
是,主子有要紧事与华娘子相商,还请华娘子与小的同去。
仆从埋首说话时,双眸悄悄打量四周,察觉到华琬在为难,又说道:小的会与茶楼掌柜留话,华娘子不必担心。
华琬想了想,若殿下只是有事与她说,大约很快能回来的,遂答应,你快带我去见殿下。
随仆僮走至小巷,小巷空荡荡的不见半点人影,华琬正疑惑了,忽然一记手刀砍在她脖颈,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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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威逼
当李仲仁回到茶肆,自是不见华琬身影,要出去寻了,林馨又从外头进来。
李仲仁连忙询问林馨华琬在何处,林馨惊讶地看着空荡荡桌椅,以为华琬是故意离开,想留她与表哥独处,心下还夸了华琬两句。
阿琬在凝光院事儿忙,大约是等不及先回去了。林馨随口一说,目光灼灼地望着李仲仁,恭喜表哥金榜题名,不知表哥这会可得空。
先才林员外远远瞧了李仲仁,抛去容貌不论,林员外对其进士榜一甲五名的成绩非常满意,他们林家这几年从商开酒楼赚得盆钵满盈,唯一可惜是无子孙会念书了。
林员外心下已经飞速的盘算开,李仲仁中了进士,李家的眼界和要求怕是会高不少,不过李家终归是乡下出来的,他女儿的嫁妆能将李家人看花了眼去,不过提亲这事儿还不能急,得再等候几日。
林员外问女儿要了李家住址,若有旁人向李家提亲,他会想法子阻扰。
林馨的神情愈发含羞带怯,直盼着李仲仁与她说有空,不想李仲仁开口就堵了她的念想。
既如此你亦回凝光院罢,看看阿琬是否在了,若有甚事还请递消息与我,我也该回家向爹娘报喜了。李仲仁朝林馨拱拱手,连客套话都不肯多说,华琬一声不吭离开,让他心里不好受,算来自从阿琬入工学堂就愈发与他疏远,今日他中进士,阿琬也不肯多陪陪他。
当华琬迷迷糊糊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旁雕富贵牡丹纹的案几,案几上摆有几碟新鲜果品,华琬挪动身子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被捆结实了。
华琬哀哀望天,懊悔不迭,她这是又遭绑架了,自己怎这般愚蠢,不过那仆僮为何会知晓殿下与她的关系,还用殿下的名头将她骗出去,会不会有人利用她对殿下做坏事。
华琬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瞧四周,发现此次绑架与之前的大有不同,她不是被关在黑洞洞的柴房,而是一间布置华贵奢侈的厢房。
她也并非被随意弃在地上,身下是垫了层柔软褥子的紫檀矮榻。
华琬微微吞咽,小心翼翼地喊了两声,请问有人吗?
厢房很安静,华琬能听见一旁高橱上沙漏翻转,流沙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么没人呢?
华琬躬起身,腰背一个用力,从矮塌上翻了下来,两腿一蹦一蹦的,想去寻一件尖锐物将绳子割开了,若能自个儿逃出去,想来就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当华琬蹦到床榻旁,要咬下那挂着香囊的金钩时,厢房门被打开了。
华琬惊恐地瞪着隔门,来人是一名高高大大的郎君,华琬晃了晃脑袋,觉得有些儿面熟,身上装束与他们新宋人不同,皮褥氅衣,腰间缀三串金饰图腾,发髻高高绾起,金冠粗糙,远不及她们新宋国匠师的技艺。
精力不错,以为你过午时才会醒。
郎君朝华琬走来,直到二人间只剩下一尺距离才停下。郎君盯着华琬的脸看了好一会,上半身又朝华琬倾去,若不是后头有床柱抵着,华琬几乎要被逼得倒在床榻上。
郎君眼瞳深处有蓝光,华琬一下想到雪原上饥饿的狼群。
被看的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华琬脑海里电光火石一瞬,猛地想起眼前人是谁。
六院竞艺那日她一心念着殿下,对周遭几无关注,可这郎君过来与她们说话了,他是北梁的二皇子。
二人站的太近,华琬想与其见礼都不能,努力稳了心神,不知北梁二皇子寻小女有何事,为何大费周章地将小女绑来。
见华琬吓的睫毛都在颤却仍故作镇定的模样,严天佑得意的哈哈大笑,不费事,我愿意将你绑到身边说话。
严天佑一把抓住华琬胳膊,拖着她往外走,华琬本能地挣扎起来。
严天佑挑眉不悦,华琬身形瘦弱,他不想一个用力将她手臂折断了。
怎么,不肯走?你想在床上回答我问话。严天佑露着一口白齿,笑的华琬浑身发僵。
见华琬不再乱动,严天佑拎鸡仔儿似的,一把将华琬拎到案几旁。
严天佑叩着案几说道:赵允旻不同意我光明正大地请你到北梁,我虽答应他了,可实是敬仰你的制饰技艺,所以只能出此下策,将你绑来了。
华琬瞠目结舌,哪有敬仰就要绑人的道理。
严天佑点了点手指,示意华琬坐到圆凳上慢慢听他说,北梁很快也会设立少府监与六院,若你肯来我北梁,我可封你为少府监四品女官,享食封五百户,将来为我北梁制出旷世佳作,还可论功请爵,你虽为女子,但在北梁能与男子同朝为官,如何?可愿去北梁了。
华琬不敢在圆凳上坐下,反而蹦到了圆凳后头,距严天佑远些她更安心。
华琬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发髻本就已经散了,再一摇头,一缕缕发丝凌乱地落在白皙秀巧的脸庞上,华琬坚决地说道:不,我不随你去北梁,凝光院已经选出两位技艺一等一的金匠师,你要将好处都与她们,看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怎能明面上答应殿下,背地里又将我掳来,你快帮我的绳子解开,放我回凝光院了,我还有许多事儿要做。
真是又蠢又可笑,严天佑耐着性子,你们凝光院挑出的一等一金匠师有何用,她们会花丝工艺、会金丝编缀吗?过几日少府监送人来,我随意一考就可将她们退了。终归你一日不肯答应,我就一日舍不得放你走,我好言好语请你,你推三阻四不说还出言讽我,我实是没面子。
我没有讥讽你。华琬很焦急,暗道北梁人怎听不懂人说话呢。
严天佑舔了舔嘴唇,你不肯去北梁,可是因为舍不得离开赵允旻?
华琬装傻去看红漆房梁,既不否认亦不承认,只耐不住脸皮子薄,面颊已经红透了。
愚蠢,你不去北梁享福,却要留在新宋当赵允旻的拖油瓶,你可知,赵允旻之所以待你不同,是因为要还他欠华家的债。
提及华家,华琬心口就闷闷的痛,你莫要挑拨,堂叔与甄家的事儿我一早便知晓。
严天佑冷哼一声,看向华琬的目光带上两份同情,你又知晓,你父母的死亦是因为赵允旻。
第136章 累赘
正午的天光最亮,透过雨过天晴色软烟罗窗纱照进厢房。
许是盯着一处太久,眼睛逐渐模糊起来,华琬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睫毛泛着清透的光,你胡说八道,我爹娘是在三年前保康门大街的走水案中离世的,那时殿下还未回京。
当时赵允旻确实在北梁,但是罪魁祸首崔司监,却是甄家的人,而且据我打探到的消息,当初你爹娘逃出火场,本已安全,后又为了寻某件物品而折返火中,若没有猜错,那件物品是甄家留给赵允旻的遗物,是以你爹娘才会宁愿抛弃你,也不背弃信义。
见华琬未被他说的话惊到,双眸反而愈发倔强,严天佑也来了兴致,怎么,赵允旻故意接近你这么久,都没向你要那件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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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未向我要过什么,逝者安息,纵是你拿我爹娘说事,我也不会去北梁。华琬被绳子紧紧绑缚的双手本就缺血了,现再因情绪激动,开始变得青紫。
严天佑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不信也罢,终归这是事实,于赵允旻而言你就是负担,他在新宋国的处境你也该知一二,已经够辛苦,却还要分心来照顾对他无任何用处的你,若你真心念他好,就该自觉走远点。
华琬欲张嘴反驳,可心却豁然揪紧。
殿下辛苦她是知道了,可爹娘用生命护住的那幅墨宝,真是殿下的?
华琬脑子嗡嗡作响,双眸也一阵阵发暗,殿下是重情义之人,倘若北梁皇子所言句句是真,她可以不要殿下对她好。
爹娘是为救墨宝没的,但那是爹娘为了心中信念所做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她不会怨殿下,酒泉之下的爹娘,也不会希望她成为殿下的累赘,成为一个讨债鬼。
华琬浑浑噩噩不知所措,严天佑忽然打开一只滴水状瓷瓶,置于华琬鼻端,华琬闪躲不及,嗅到一阵异香,脑子很快清醒,可四肢却开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就在华琬要瘫倒在地时,严天佑一把揪住了她衣领子,偏头看见华琬被勒到紫黑的双手,斥骂了一句,赖以为生的双手竟也不保护。
一柄袖刀割断绳子,华琬双手垂落于身侧,指尖传来密密麻麻、尖酸麻胀的刺痛感,但华琬已经疲软到连痛呼都发不出了。
华琬被重新丢回矮榻,浑身力气似被完全抽去,斜着身子一动不能动。
华琬知晓是先才瓷瓶里散发的香味有问题,却不知对方究竟是何用意,若真看中她的技艺,非她不可,此做法岂不令她对北梁更排斥。
华琬努力转动眼珠子,悲愤地瞪向严天佑,。
严天佑半眯眼,他什么时候会发现你不见呢。
同华琬对视半晌,严天佑发现华琬的眸光开始变得尖利,初见时的怯弱和惊慌已散去七八成,犹如铁匠千锤百炼出的锋利刀剑,只差最后淬火。
严天佑好笑地撇开视线,你的眼神我喜欢,像北梁天昆山上的雪狼崽,獠牙未成,弱不禁风,但眸光偏偏比狼王还要跋扈无畏。
我不是在夸你,雪狼崽有狼王、狼后保护,长大后能成新的狼王,而你呢,什么都没有,就算赵允旻愿意护你,他也不是狼王,所以,你的眼神只会招来杀意。
严天佑嘴角笑意愈发令人难以琢磨,罢,我们北梁尊敬有血性之人,我便再带你去听一场戏。
华琬被打横抱起,因为脖颈没力气,脑袋只能枕在严天佑粗壮的手臂上,眼前覆着雪白的兽毛,淡淡血腥味携裹着一股令人胆颤的兽性。
华琬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景象,苍茫雪原上群狼被北梁人追得四散溃逃,猩红血水染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华琬迷茫,当初殿下被送到北梁,亦有在草原、雪原上驰骋吗?
严天佑不是个惜话的,一路上有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华琬耳中,至于狼王,我八岁时就可一箭射杀了
严天佑很得意,可他心里也知晓,就是因为太过出色,所以很多人忌惮甚至惧怕他,大约连北梁皇帝亦在害怕吧,否则为何偏送他到新宋当质子。
走过一小段穿廊,华琬被带进了另一间厢房,厢房很大,里外间用一层杏黄色云锦帘子相隔。
严天佑抱华琬直直走到里间,里间箱床的双层影竹纹浅白纱幔随风扬起,轻柔飘渺如瑞兽纹熏香炉上的青烟。
华琬再一次被丢下,正正砸在被褥上,很软,翻滚两圈趴在了床上。
严天佑甩手大步走开,云锦帘子挡着,华琬看不到外间,但能清晰听见外头发出的声音,比如严天佑斟茶时杯碟在相碰。
脸被压的呼吸都不顺畅了,殿下知道她被掳走了,大约为了欠华家的那份情会来救她吧,华琬胸口涌起难以名状的苦涩和难堪,生生将心底的期待都掩盖了去。
华琬甚至有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该走得远远,哪怕不去北梁,也别留在京城了。
脑子渐渐又陷入混沌,但周身仍旧无半点力气,疲惫不堪,华琬努力不让自己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终于传来她最熟悉的声音,华琬嘴唇翕动,一点泪悄悄滑落嘴角。
青天白日,你过来不怕被人察觉?严天佑把玩着昨儿少府监送他的浮釉青瓷杯。
青瓷杯薄胎细腻,云雕纹中透出细腻光芒,颜色干净纯粹的如湛蓝晴空。
华琬在哪里?赵允旻不再是一贯冷肃淡漠的神情,眉眼间透着焦虑和慌乱。
严天佑习惯笑着露出森森白齿,我未料到你会这般早过来,连酒都未准备了,至于华匠师,她已经答应随我去北梁,你何必过来寻她麻烦,拆我的台。
不可能。赵允旻吐字缓慢但斩钉截铁,漫说华琬心性纯净,不浮名利,纵是华琬被严天佑许诺的好处打动,他也不同意了,他要将华琬牢牢栓在身边。
严天佑摩挲杯盏,起身走至格窗前,背对着赵允旻,懒懒地说道:若我告诉她,不止华家,而且她的爹娘亦是因你而亡,你对她的所有照顾,不过是出于对华家的愧疚,你说她心里会如何想,若她不在意这一切,一心念着你,就更该离开了。晚上还会有更新,亲们晚上十点半记得来看么么哒,爱你们
第137章 照顾
华琬强令自己清醒,外厢静默片刻,殿下是默认了吗?
你在胡说什么。赵允旻眉眼渐渐舒展,甄家和我欠了太多人,我明白该如何做才能回报他们,才能让他们生者无忧,逝者无憾,但愧疚不是用照顾来偿还,华琬一直就不一样,她懂我,还有,你今日之举实是不光明磊落。
一股暖流冲向周身血脉,华琬嘴唇忽然能张合了,可是手脚被压麻,一时站不起身,只呜呜咽咽地发出隐忍的哭声。
赵允旻心一颤,推开阻拦他的严天佑,青瓷杯被碰到地上,碎了一地浅蓝色瓷片。
纱帐飞起,赵允旻将华琬搂进怀里,华琬嗓子沙哑,说话仍是艰难,抽噎着不断将脑袋往赵允旻胸口拱。
赵允旻轻轻拍抚华琬后背,柔声安慰了两句,复又抬眼看严天佑,他在等严天佑解释。
严天佑无奈一耸肩,匠师带不走,不过知道了你的软肋,不虚此行了。
华琬手上力气一恢复,连双手也要紧抓着赵允旻,华琬不知他们是如何离开驿馆,直到乘上马车,情绪才稍稍平复。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声音恰如春日山涧溪水里倒映的光芒,一点一滴融了冰雪再渐生出暖意。
华琬心头愁绪早在赵允旻冲进厢房抱起她时,就化的一干二净。
华琬举起两只手,手腕上不但被麻绳磨出了血,还留下深深浅浅的勒痕。
赵允旻瞧着心疼,偏生着急出来身上未带伤药,我带你去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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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倔强地说道:不去,医馆人多口杂的,我休息一会就好。
阿琬听话。赵允旻知华琬是在顾虑他。
马车帘子被撩开一条缝,车板子上多了瓶膏药,原来在外头当车夫的雨泽听不下去了,他们作为暗卫,是会随身带药的,这会赶紧献出来,省得主子和华娘子为此争执,他听的好不肉麻。
上了药,华琬仰着乱糟糟的脑袋看赵允旻,殿下,你怎知道我被北梁皇子掳走了?
赵允旻无奈一笑,多亏了云岚公主我才这般快知晓。
赵允旻理了理华琬鬓发,云岚拜托你帮她制首饰了对吗,云岚被睿宗帝宠坏了,性子急,今早巳时末刻她过来寻我,言她派内侍往凝光院询问你制首饰的进度,不想扑了空,凝光院婢子言你陪表哥看放榜,为此事她念叨了半晌,直言分明辰时已放榜,你为何过巳时还未回凝光院。
起初我以为你去看望舅舅、舅娘,可心里总不踏实,赵允旻顿了顿,面上现出悔色,后来我唤了雨泽打探情况,知你未回凝光院,亦未在枣家子巷,我才起了警觉,我应该早些救你出来的。
殿下不用担心,我没事。华琬抬手抚平赵允旻因自责而深陷的眉心。
赵允旻环手抱着华琬,思及严天佑之举,他亦后怕,华琬确实是他的软肋,在不能绝对保护华琬前,不可以让华琬成为众矢之的。
赵允旻未直接送华琬回凝光院,而是走小路绕去了苍松堂,华琬现在疲累又狼狈,赵允旻打算让华琬先在苍松堂休息。
苍松堂厢房布置的素雅干净,二人入内后,很快有小婢子进来伺候梳洗,见华琬拽着赵允旻不肯松手,婢子垂首紧紧抿着嘴不敢笑出声。
赵允旻微躬身,将华琬眼前的发丝撩到耳后,哄道:我在苍松堂,哪儿都不去,你乖乖歇息,晚上我们去汴河游画舫可好。
华琬心跳厉害,手却慢慢松开,羞涩地点头,殿下有事情要忙么,若有别管我了。
我无事,今日就在苍松堂陪你
赵允旻话未说完,华琬已经羞的没脸听,扭头抓起婢子的手,躲到一旁角落。
赵允旻深深看了华琬一眼,先出厢房去寻穆堂主。
替华琬沐浴更衣后,婢子照赵允旻吩咐在屋内点了安息香。
铺好褥子,放下幔帐,之前还嘟嘟囔囔地问殿下在哪儿的华琬,这会沾到床就睡着了。
婢子担心风凉,还掩了格窗,在一旁小心伺候。
陆续换了两片新香,天际自西边慢慢生出红霞,赵允旻过来看望了华琬两次,初始不舍得吵醒,后担心华琬睡太沉晚上会失眠,还是命婢子将其唤醒了。
华琬揉着惺忪睡眼,任由婢子替她换一身宝蓝色襦裙,衣襟上斜斜地绣着银色梅枝,一头乌溜溜的长发绾了百合髻,
婢子一边替华琬妆扮一边忍不住往铜镜里瞧,她不知华琬是甚身份,只道这小娘子生得格外好看。
收拾妥当,婢子出厢房去请赵允旻。
华琬静坐着,隐约听见楼下庭院里有练武的短呵声,华琬好奇地跑至格窗,撩开纱帐往下瞧,居然是安琚在练剑,怪道她听着声音熟悉。
安琚剑术进益不少,挥剑干脆利落,剑气所过之处,厉风四起。
只在华琬眨眼的功夫,庭院一株大槐树的枝干就被安琚用剑气削下一块。
华琬推开格窗,想同安琚打招呼了,赵允旻正好推门进来,到了华琬身边,亦往下看,眉毛不自觉地微微一挑,将华琬牵到身后,虽已是春日,但今年暖的迟,站在窗口容易着凉。
华琬哪里懂赵允旻心里在想什么,仍旧依依不舍地往窗外瞧,殿下,那小郎我认识了,是仪香堂的安琚,原来亦帮过我不少忙呢,前两年他只知道吃东西,不想现在这般厉害。
赵允旻笑着附和华琬,他当然知晓华琬同安琚认识,否则也不会请穆堂主教安琚功夫。
安小郎在习武,我们不要打扰他,隔壁厢房已摆好食案,用过夕食我们去汴河。赵允旻毫不犹豫地将华琬牵离窗边。
改明儿华琬再来苍松堂歇息,他要让穆堂主将安琚领到别处练武,否则哼哼唧唧的会吵到华琬。
吃食精致爽口,松子虾仁、八段素什锦、蟹黄豆腐、烩三丝儿,再一份小笋汤,华琬午食未用了,这会胃口大开,赵允旻见华琬吃的欢喜,为华琬夹菜时还不忘令人再备一只食盒点心,一会带去画舫上。
第138章 同船
三月的汴河咋暖还寒,两岸灯火繁盛,烛光点点,远远看去与天河一般。
往常州桥、汴河这一片便是不分昼夜皆游人如织的,今日又正逢贡院放榜,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自有人家请至汴河乘游船听小曲儿,无奈落第的,亦三两结群,凑出百余文钱,捧一坛子浊酒,至渡口赁一叶轻舟,寻了红绡画舫,听听曲儿,看看妖艳舞伶,实为京城里借酒消愁、纾解郁结的最好去处,是以今日汴河比以往更加热闹。
赵允旻准备的画舫不甚显眼,是一艘约莫三丈长的小画舫,船身四周环绕了祥云浮雕,二层有一处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画舫上拢共只挂了十六盏宋帛宫灯。
赵允旻吩咐仆从在四角亭子上悬挂三层纱幔,其中两层用彩绳盘起,只留下一层如烟如雾地飘散在风中。
华琬笼着袖子,斜倚在美人靠上,欣赏汴河两岸风光与河中月影,虽然隔了纱幔朦朦胧胧瞧不真切,可华琬仍旧欢喜。
亭内的雕花平案上摆了八宝攒盒和饮子糕点,赵允旻自八宝攒盒里捡了粒大饱满的松籽儿,将松壳和松皮仔细剥去,准备多剥些与华琬吃了。
赵允旻无意间偏头看去,只见华琬玉指托香腮,杏眼含羞远眺,皎如月光的面上绽出恬淡笑意。
三月时节外头春正好,可赵允旻眼里,不及亭内三分。
赵允旻双眼迷蒙,欲一嗅春光,却又害怕惊到心中人儿,素来心神坚定,宠辱不惊,却也有了羞窘时候,赵允旻赶忙垂首,督促自己一心一意地剥松籽。
夜色渐浓,勾栏的画舫缓缓驶了出来,华琬听见远处不断地传来吆喝和叫好声,很是好奇,征得赵允旻允许,华琬迫不及待地跑到船舷上瞧热闹。
四角亭里没了华琬,登时变得寂寥,赵允旻兴致索然地剥了一把松籽,站起时发现华琬半个身子都探在船舷外,赶忙跟出亭子,护在华琬身边。
原来华琬在侧耳努力听右后方一艘画舫上的古琴曲子,琴声铮铮,气息时抑时扬,唱的可圈可点,唯一可惜是曲调太过哀婉。
华琬听的入神,偏又听不清唱词,颦眉问道:殿下,她们在唱什么?
赵允旻略略一听,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哎,不知是何人所作,这般怆然。词曲皆催人泪下,华琬叹气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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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作词人生性放荡不羁,终日流连烟花之地,若他能看开世俗名利也罢,至少能活得轻松肆意,可惜了,半生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
赵允旻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柄青竹折扇在手里摇着,此人还有一首词,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十年前甚为有名,不知阿琬可曾听过?
赵允旻今日一袭银白直缀,摇扇间对月谈词,风姿气度比之寻常书生雅士更加潇洒风流,比之富家贵胄又多了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气息。
华琬一时看愣了神,与赵允旻对视半晌,才羞涩地将脸挪开,险些儿忘记回答殿下,听过,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殿下,词人照理是极有才华了,为何会屡试不中,现在词人怎样了呢。
因为词人得罪了睿宗帝,赵允旻神色淡然,在我被送往北梁的八年里,他已经辞世。
啊华琬柳烟眉都快拧成一条直线了。
风起,汴河上一圈圈波纹与画舫激起的涟漪相碰。
赵允旻担心河风凉,牵了华琬回四角亭,他特意在四角亭备了身氅衣,正好与华琬穿上。
到了亭内,赵允旻见华琬面上忧色未散,遂抬手揉了揉华琬眉心,又将先才剥的松籽递了颗到华琬唇边,华琬啊呜一口含下,险些咬到赵允旻手指,赵允旻也不肯躲开。
松籽的酥香味儿自舌尖蔓延至心底,华琬神情一下放松了。
阿琬别总听哀怨的,别处还有人在弹琵琶,倒有几分意趣。
赵允旻指向某一处,华琬顺着望去,太远了,只能勉勉强强听见,欣赏不得。
华琬敬佩地看着赵允旻,她真觉得殿下很厉害,不但长的好,功夫好,又聪明,就连听觉也比她强许多,跟外头传的完全不同,她是打心眼里以殿下为荣。
二人重新回到船舷,赵允旻正要吩咐画舫朝有琵琶声的方向行去,画舫上忽然多出一人。
辰风见主子与华琬黏在一块儿,犹豫了一瞬,还是朝二人走来。
辰风救过华琬,故华琬对辰风很熟悉,主动向辰风招呼后,傻乎乎地站在赵允旻身边。
辰风抬起头,欲言又止,赵允旻将华琬牵到身边,有什么事尽管说,阿琬是自己人。
华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就往四角亭里跑,赵允旻将其拦下,没关系
华琬机灵时竟也是滑不丢手的,赵允旻愣是未拦住。
辰风心下好笑,知晓华娘子以后定会成为他的半个主子了。
辰风躬身道:主子,张贵妃的长兄张承安亦在汴河上游画舫,张承安带了十三名新科进士,卢小郎在画舫上。
好,画舫是哪一只。赵允旻颌首问道。
卢小郎是前户部侍郎的嫡孙,卢侍郎早在七年期就辞去官职,归隐田园。
其实卢侍郎与甄家交情一般,但卢小郎是赵允旻旧友,赵允旻五岁时从毒蛇口中救过卢小郎一命,卢小郎除了对赵允旻心怀感激外,亦一直隐隐崇拜,二人乃真正的总角之交。
赵允旻回京后,知晓卢小郎一直在太学念书,寻到合适机会,与其联系上了。
赵允旻目光投向辰风遥指的那艘画舫,还真是富丽堂皇,三层亭台,船檐上一溜的琉璃宫灯,屋檐花窗上悬垂了红绡青绸,丝竹鼓乐声此起彼伏,亭子前还搭了莲台供舞伶跳舞。
仔细听了几句词,赵允旻眯起眼睛,下午他在苍松堂时,宫内有人递消息与他,言张贵妃命内侍至紫露殿传唤他,听闻他不在宫中,很生气。
第139章 天籁
湖面上画舫倒影斑斓,辰风指出画舫位置,又说道:主子,除了卢小郎外,华娘子的表哥李仲仁亦在画舫上。
哦?赵允旻神情变得严肃,略略思索,颌首道:我知道了,你继续看着张承安。
是,主子。
辰风退下后赵允旻未立即回四角亭寻华琬,独自在船舷小站片刻,张贵妃和张承安按捺了许多年,现在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就迫不及待了。
除了已被提拔为富宁路府尹的刘燎大人,张承安亦越来越信任和倚重御史台杜监察。
赵允旻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二人急些好,越急他省心,但是杜监察要在御史台成上品官不容易,欲速则不达,必须先做其他布置。
至于李仲仁,若道不同则不相为谋,若同,他自一路提携。
夜越深汴河越热闹,至汴河乘船赏景的游人们借了酒兴癫狂放纵,不乏有应和勾栏画舫琴瑟鼓乐的高声吟唱。
靡靡之音满河畔,却没有一曲能真正入耳,赵允旻想起两年前的中秋夜,华琬在置物房庭院里吹奏的《清平调》,一片树叶就能吹奏出那般动听的曲子,实是不凡。
思及心痒,回到凉亭,赵允旻不禁好奇问道:阿琬,你的叶笛是谁教的,可会吹笛子。
华琬眸光微闪,是我爹教的,记得那年华家嗯,我们一家住在郊县不敢随意进城,爹担心我无趣,便在读书之余教了我吹叶笛,还有教竹笛、陶埙了,可吹叶笛最容易,进山里随意摘了新鲜叶子,就连野兔、松鼠、雀鸟,都会来听。
不管是在城郊,还是后来的保康门大街,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很开心快乐。
吹奏叶笛入臻境可引万兽,赵允旻在书上看到此说法不过一笑了之,原来真的可以。
从今起,每一年祭日,我们都一起去看望爹娘。赵允旻伸手揽住华琬,他能察觉到华琬提起爹娘时,藏在笑容后的悲伤情绪。
对了,试试看合不合用。赵允旻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柄仅三寸的青玉竹节笛,前些日子得的,瞧着有趣便留在身边把玩,可惜我不会吹笛子,阿琬会,正好拿着。
笔直的玉笛颜色鲜翠,孔眼圆润光滑泛着幽幽的光。
我替殿下吹一曲可好。华琬羞涩地自赵允旻手中拿过玉笛,玉笛名贵,照理该拒绝,可她的东西皆是殿下的,大约就不用分那般细。
好,阿琬吹奏的曲子犹如天上之音,人间难得几回闻。赵允旻望着华琬,双眸漾起波澜。
华琬揉揉手指试了音,颇郑重地将玉笛抵于唇边,匆匆望一眼赵允旻,笛音便自唇瓣缓缓流淌而出,一曲《妆台秋思》悠扬婉转,融了浅浅思念淡淡乡愁,意境深远辽阔,听者似被涤净铅华,忘却尘俗。
一曲终了,赵允旻缓缓回神,望着眼前的华琬,赵允旻觉得,上天已待他不薄。
殿下还要听吗。华琬被灼灼目光惹得脸颊发烫。
虽然想听,但赵允旻还是摇了摇头,改日,只有你我二人时,再吹与我听。
华琬吹得太好,将汴河上的靡靡之音皆比了下去,可正因为如此,汴河上许多船只被吸引过来了,寻常摇船可忽略,但是背后那艘画舫赵允旻皱起眉头,怎越驶越近,难不成要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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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亦发觉有画舫尾随,紧张地抓住赵允旻的手,她生怕自己给殿下添麻烦。
赵允旻拍了怕华琬手背,阿琬,你在四角亭稍候,我去去便回。
华琬乖乖松开手,只见殿下闪身至船尾,船尾宫灯昏暗,华琬看不清,小心地往前走两步,咬咬牙,终是照殿下吩咐,先回了亭中。
拢紧氅衣,华琬吃着殿下替她剥的松籽儿,分明是极香的,可殿下不在身边,嚼在口中没有滋味,好在不到一盏茶功夫,赵允旻便回来了。
殿下,船走了吗?华琬往后张望,隔着一层薄纱,隐约瞧见画舫在转向,正想问殿下是何人那般鲁莽,那艘画舫的船头就出现个身影,朝他们这处看来。
瞧不真切,但华琬认出了那人,脊背一阵发凉,北梁皇子毛袄上的血腥味儿她还记得。
赵允旻将华琬揽到怀里,他本就未打算瞒华琬,温柔说道:是北梁二皇子,他被阿琬的笛声吸引了,见到我便离开,此处确实人太多,改日我们一起去西郊山岭。
嗯。与北梁二皇子不同,殿下身上气息淡雅平和,令她心安。
靠在殿下胸前,耳边是殿下强有力的心跳声,华琬脸颊不知不觉又红了,殿下与北梁二皇子很熟悉么。
赵允旻声音顿了顿,笑道:嗯,毕竟我在北梁生活了八年。
殿下,我爹娘当时重新跑回走水的笔墨斋,是为了保护一幅墨宝,那副墨宝上写着浮云苍狗,一笑不关余几个大字,这幅墨宝是不是殿下的?
华琬想起在工学堂置物房的中秋夜,她悄悄回屋子取烟花时,正好看见殿下拿着那幅墨宝,当时她将殿下误认为小偷,还咬了殿下一口,此刻回想起,她真是惶惶不安,殿下只是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而已。
赵允旻沉默着未直接回答华琬,手指慢慢收拢,将华琬搂得更紧些。
爹与我打过一个字谜,学子文礼之上的朝阳,若不是遇见殿下,我怕是永远也猜不出了。怕犯殿下名讳,华琬未将旻字直接念出,只继续道:殿下,墨宝我有好生收藏着,明儿我去取来给殿下。
阿琬,对不起。赵允旻呼吸轻缓悠长,阿琬好奇那幅墨宝的用处吗?
华琬从赵允旻怀中直起身子,摇头道,不好奇,只要与殿下有用就好。
赵允旻忍不住抬手抚上华琬脸庞,细腻的温热让他很紧张。
碰上华琬清亮宁静的目光,赵允旻心头一颤,俯下身,薄唇就落在华琬白皙光洁的额头。
第140章 搅浑
华琬一阵眩晕,迷迷瞪瞪地感受殿下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
脚跟磕到了案足,华琬整个人往后倾去,尚未惊呼便落入坚实臂弯。
柔软在她眼睫、鼻端、唇畔游走,缓而又缓,惹得华琬浑身酥麻有如蝶翼轻扇。
赵允旻心亦跳的厉害,华琬在他眼中似一朵再娇嫩不过的花瓣,柔软,馨香,搂着华琬的双臂是结实的,可半点不舍用力,赵允旻担心他的唐突或不自禁,会令美好消失了。
终于覆上双唇,赵允旻一手扶着华琬后背,另一只手稍抬起,一阵暖风自二人面颊抚过,亭子四面系起的纱幔悉数落下,将亭子外的视线隔了严实。
汴河上薄雾渐渐升起,朦朦胧胧地环绕于船身,一点点地在白色纱幔上映出满是潮意的影子,像是夜色中蜿蜒伸出的桃花枝桠,花苞悄悄绽放,忽就落在亭中人心底,化作春意。
一吻终了,不知过去了几时几刻,华琬将红得几乎燃烧的脸埋在赵允旻胸口。
赵允旻清亮的双眸则努力地隐藏羞涩,附在华琬耳边轻声道:这辈子,唯有我能陪在你身边。
华琬声如蚊呐,赵允旻却听得清清楚楚,胸口似灶火上的粟米,在炙热的幸福下,一下膨胀开了。
华琬在问,下辈子也能陪在她身边吗?
赵允旻嘴唇碰了碰华琬发烫的耳朵,二人已栓在一起,谁也离不了谁了。
凝光院边门平日是戌时末刻落栓,临戌时赵允旻带华琬下画舫乘马车回凝光院。
马车分明宽敞,可自上马车起,赵允旻便挤在华琬身边不肯挪开,他拍了拍大腿示意华琬坐上来他好抱,偏生华琬没明白。
华琬贴着赵允旻的温度,浑身热的厉害,扭头将马车的格窗帘子撩开一丝缝透风,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画舫码头上站着的一群书生中有她认识身影。
华琬仔细瞧确认不会认错人,惊讶地与赵允旻说道:殿下,我表哥也来汴河了。
赵允旻漫不经心地答应,头也不抬的,只把脑袋埋在华琬白皙的脖颈间,不时地拿鼻子蹭了,蹭得华琬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
殿下,那是我表哥,我表哥中进士了,是进士榜上
不许看别的男人。赵允旻终于舍得抬起头,顺道将马车帘子拉严实。
华琬:
小半时辰,马车行至凝光院,二人依依不舍作别,华琬害羞地一路小跑回西厢。
赵允旻手碰着心的位置,才刚分开,竟已开始想念。
他亦要回皇宫了,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必须装痴卖傻面对厌恶的人,好在皇宫那滩看着澄清,实则沉满污浊的死水已经被他搅动,待这滩水彻底浑浊,他会除去污浊。
唯有清明的天下和皇宫,才配得上干净单纯的华琬,到那时,他会红袍加身,风风光光地娶华琬为妻,保护华琬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华琬回到厢房时,林馨已经趴在厢床上睡着,听见声音,迷糊醒来,黏着嗓子问道:阿琬,白日回茶肆未见着你,你跑哪去了,这般迟回来,可是一直在上界坊做事?
华琬答应一声,林馨困的厉害,未发觉华琬有甚不妥,翻个身,嘟囔道:表哥见你不声不响离开,颇为生气,改日我陪你去哄哄表哥。
林馨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再次睡着,华琬松一口气,坐在床沿上,托腮发了好一会儿愣,想起羞涩的事情,小手捂着脸傻笑,好在除了月光,再无旁人见到她的窘态。
赵允旻与华琬分开不多时,今日亦往汴河游画舫赏景的北梁皇子严天佑也回到都亭驿。
他游画舫的目的与俗人不同,难得请到了京城的茶道大家陆禅展示点茶技艺,驿馆厢房里缺了衬托点茶的意境,遂选择至州桥游汴河。
他为北梁人,本是粗狂不拘小节的性子,可在新宋这花样百出的繁盛之国生活多年,倒也颇迷其中的瑰丽和精细,就如京城六院一般,茶道中的点茶之术,亦是他仰羡的技艺。
正当陆大家用金黄浓香的茶膏在茶汤上点出大漠孤烟直的壮阔之景时,画舫外传来清丽又不失高亢的清脆笛音,笛声击碎了画舫内媚而无力的丝竹琴音,直直闯入严天佑耳中。
笛音勾起严天佑当初作为质子长住新宋国时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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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天佑怔怔地看着金黄茶膏渐渐融化,大漠之景消散于无形后严天佑深嗅茶香,谢过陆大家,起身走到船舷,无奈那艘画舫点的灯极少,昏暗里甚也瞧不清。
严天佑命画舫朝笛声所起之处驶去,临近前了,就看见赵允旻面无表情地站在船尾。
严天佑冷笑,赵允旻不回宫只与人私会,画舫四角亭围了纱幔,吹笛人身影若隐若现,但那身段是华琬无疑,严天佑一耸肩,命人将画舫掉转方向。
翌日,赵允旻静坐于偏殿阖眼养神,直到辰时末刻,得了张承安进宫的消息,才缓缓起身,理了袍服,走出紫露殿,一路慢悠悠地往宸阳宫行去。
见到张贵妃,赵允旻试图掩饰萎靡之色,无奈气息虚浮,开口道安,无力的声音就令人蹙紧眉头。
张贵妃捻帕子抬手摁了摁唇角,诘问赵允旻,昨儿申时你去哪了?
现在是赵允旻上赶了求她,竟敢未经她允许四处乱走,她自然不满。
赵允旻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吐不出两字,直到张贵妃面上阴沉到挂冰,赵允旻才尴尬地回道:回娘娘话,儿臣在紫露殿闷坏了,木雕都没了灵感,万般无奈下,才去州桥附近散心,顺道游画舫听小曲甚的。
去勾栏了?张贵妃尾调抬起,声音更加严厉,你再不济也是大皇子,去那等下三流的烟花地,若叫人认出,岂不丢皇家脸面。
赵允旻脸发白,结结巴巴道:娘娘误会了,儿臣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的,儿臣只是听闻听闻醉仙楼的柳莺昨儿在汴河游画舫唱曲了,这才
赵允旻余光清晰地看见张贵妃身后张承安神情变化。
张承安咳嗽一声,在张贵妃又要骂人前问道:不知大皇子听到什么曲子,可喜欢了?
赵允旻很兴奋,流莺儿唱的《鹊桥仙》,真真是酥了人。
张承安嘿嘿一笑,又立马板直脸,同张贵妃低声说了几句。
张贵妃连道数声荒唐,瞪了赵允旻一眼后却也不再数落,罢了,说正事。
第141章 参吏
原来张贵妃和张承安唤赵允旻过来,是要讨论如何提拔御史台杜监察的,单凭张贵妃一人在睿宗帝耳旁吹风,自是力不从心,必须寻些由头让杜监察自己冒出来。
杜监察已将臣视为恩人和知交,算来他是极有才华的,只可惜没有关系,被上头一直压着,这些年可算怀才不遇。张承安得意地说道,偶尔瘪个嘴,似真在替杜监察惋惜,娘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臣想尽快拉杜大人一把,如此才好为我们所用。
张贵妃倚在荷花纹高背矮榻上,斜眼看张承安,贴了莲花钿的眼角高高翘起,媚极,大哥,朝中本该靠你盯着,我一后宫女子,能听到多少风声。
张承安无可奈何道:朝中出了富宁路一案后,就变安静了,纵是背地里有不干净的朝臣,也将猫腻往深里藏,更何况,臣不过是个五品小官,打听消息还不如娘娘。
张贵妃心生不悦,手指抠着赤金熏香球上的八吉祥纹,冷笑道:大哥是在埋怨我了?
臣不敢。张承安嘴上答应,背着张贵妃眼里却透出几分不满。
张贵妃再生气也不能多怨嫡亲哥哥,罢,这人都是要喘气喝水的,就算做事再隐秘,也不可能半点蛛丝马迹不露出来,大哥,往后你少去勾栏听花曲,尤其是在招揽新科进士之际,寻了文雅去处说不得更易收拢人心,还有你大皇子,得空了跟在我哥哥身边多学学,而不是只知道寻花问柳,好的不学,坏毛病倒是挺多。
张承安眯起眼没应这茬,他心里对张贵妃所言是不屑的,暗道女人哪里会懂烟花之地的妙处,至于赵允旻悄悄溜出宫听曲一事,他倒是很能理解,心底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张贵妃摇摇头,长叹一声,可惜在吏部没有人,哪怕不是吏部尚书,只是个四、五品职官了,我们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吏部?娘娘这么一提,儿臣似乎赵允旻抬手撑住眉心,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半晌后说道:昨日儿臣在画舫上吃酒,好像听见隔壁有人在说什么,什么为了不让自家幺儿去北梁,特意往吏部寻人,还费了不少银子出去。
张贵妃猛地直起身子,张承安更是如嗅到猎物的猛兽,双眸都亮起,还请殿下仔细说了,那些人所为何事,到吏部寻的又是何人?
赵允旻为难地往后退一步,隔一道屏风,我又一心听曲子,哪能仔细听旁人说话,没头没脑的,其实我也不懂他们在说甚,若非先才娘娘提了吏部二字,我也不能想起。
张贵妃和张承安相视一笑,未听清没事,他们已经找到突破口子了。
张贵妃站起身,扭着婀娜身段,走到赵允旻身边,笑道:瞧你平日里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的,不想却是你五弟的福星。
赵允旻惶恐,娘娘千万别这么说了,往后儿臣还要靠五弟的。
张贵妃一声轻笑,好,你在这儿也无趣,不若去庭院寻环儿,前两日他还念叨了,要你雕只狮虎兽与他。
赵允旻松口气,显见是早想走的,儿臣这就去寻五弟。说罢忙不迭地跑开。
看着赵允旻的背影,张承安嗤笑,真是个废物,将来估摸了也帮不上五皇子忙。
呵,终归对我们没威胁的,如今我们主要对付了赵允佶,大皇子留着偶尔还能帮上忙,好了,大哥,我们要开始筹划这一步棋了。张贵妃长长的指甲在熏香球上滑过。
娘娘有何高见。
张贵妃眸光微闪,为讨好北梁,赵允佶向睿宗帝出了从六院挑选匠师送北梁的主意,睿宗帝特令赵允佶操办此事,吏部侍郎齐冯是齐氏族人,现在的少府监徐司监虽非赵允佶一派,却是墙头草的性子,故二人皆会听赵允佶之命行事。其实六院匠师里不乏有家境殷实的,他们定借此事横敛了一笔,大哥,你命人暗地里仔细查,待查到证据,立即交给杜监察,由他去参吏部,若能成,纵是赵允佶侥幸逃过,杜监察借此升迁的希望也很大。
张承安满面喜色,娘娘放心,臣立即查办。
赵允旻自宸阳宫出来,向赵允环招呼后,便以雕狮虎兽为由,赶回了紫露殿,雨泽已经照他吩咐,在偏殿暗室内等候许久。
主子。暗门打开,雨泽出现在偏殿。
张承安要开始查赵允佶和吏部侍郎受贿一案了,吏部侍郎齐冯行事比之富宁路孟显来要更为严密,单凭张承安的本事是不容易从齐冯身上找到破绽的,你暗地里透线索与他,还有,替我交一封信与杜监察。
赵允旻话音一落,即转身至桌案磨墨,其实他和张贵妃有一样相同的顾虑,吏部没人,行事确实被动,是以在与杜监察的信里,除了告诉杜监察张承安要查赵允佶和吏部之外,赵允旻还提到了吏部的一个人,姚沅,年已不惑,却只是七品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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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此次参吏部受贿成功,只要吏部尚书不出面,齐冯必定会被撤职,而吏部尚书是阁臣寇清禹的人,寇清禹权势盛极,但在皇子站位一事上重未表态。
赵允旻挥毫行书,其实杜监察参了赵允佶和吏部后,睿宗帝除了会对赵允佶愈发失望,还会不喜杜监察,是以哪怕张贵妃向睿宗帝吹枕边风,杜监察也不一定能得到提拔,这次,关键是要让杜监察向张承安推荐了姚沅。
雨泽刚送出赵允旻的信,凝光院吴院使也将挑选去北梁的匠师名录送到少府监。
少府监收集齐六院名录,立即向赵允佶汇报。
赵允佶正琢磨拿甚由头去寻北梁皇子,得了消息后大喜,命人至都亭驿,邀请北梁皇子一道前往少府监查看名录,看看是否满意了。
严天佑第一次欣然答应赵允佶邀请,待他上午看完名录,下午就可以去凝光院寻某人麻烦了。
第142章 寻事
徐司监向赵允佶和严天佑捧上六院名录,细论起,严天佑要比赵允佶更了解新宋国六院,翻开烫金的名录帖子,六院匠师的名字和擅长技艺详列其上。
文绣院选中的金匠师精通新宋八大绣法,染院匠师则熟知百种颜色的提炼法与十八种染色技法,绫锦院匠师是纱、罗、绮、绫、锦、缎织造法皆熟练,至于裁造院,北梁倒不十分在意,民俗、气候导致两国在衣物的穿搭上有极大不同。
最后文思院和凝光院,是严天佑最为关切的,文思院送来的四名金匠师中有两名专攻烧蓝工艺,旁的木雕、骨雕、牙雕甚的亦都极强,严天佑连看五院皆感满意,颌首感谢赵允佶有心了。
哈哈,天修兄千万别客气,若还有甚缺的,尽管说了,我亲自带您往六院挑人。借花献佛的便宜事赵允佶做的顺风顺水又顺心,准备再说好话与严天佑套近乎时,却发现严天佑皱起了眉头,天修兄可有甚不满意的。
严天佑指向凝光院的名录,不悦道:这两名金匠师可会花丝工艺里的金丝编缀?我听说六院竞艺上凝光院的首饰皆出自一名唤作华琬的匠师之手,想来华匠师的花丝技法是最娴熟的。
竟连北梁二皇子都知道凝光院六院竞艺的首饰为华琬所制,看来之前王芷蓉所言非虚,若华琬被北梁皇子挑中,他还真不能奈何她了。
赵允佶很爽快,既然天修兄言华匠师技法最好,我这就递消息与凝光院,命她们将华琬的名字添到名帖上。
严天佑乜眼看赵允佶,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和不屑,赵允佶一张陪笑的俊脸正要沉下去,发现对方已收敛了情绪。
严天佑合上名录,我已了解过,凝光院在六院竞艺后才公开花丝技法,漫说文思院和民间,便连凝光院内,会花丝技法的匠师也只有两人,除了华琬,你们罗坊主也仅是技法娴熟而已,若我将华匠师带走,你们新宋的花丝技法就无人了,北梁今次过来是为学习,不是夺人所好的,不如这样,我留下两名北梁匠师,送往凝光院与华匠师学习,学成大约要数年,我很快要回北梁,两名匠师拜托二皇子照看了。
天修兄的君子为人实是令我佩服,天修兄尽管放心,我定会命华匠师倾囊相授。赵允佶嘴上答应,心里却暗唾华琬一口,现在华琬既不用去北梁,还被严天修点名传授技艺,这事儿传将出去,又要被坊间的愚民说的神乎其神了,不过是名匠人。
严天佑本答应赵允佶次日上午一道前往凝光院,不料当日未时,严天佑一声招呼不打地领着他挑选出的两名匠师去寻华琬了。
北梁皇子忽然而至,可将吴院使吓的不轻,来不及通知罗坊主,先匆忙赶到凝光院外接迎。
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吴院使蹲身见礼,半晌才听见严天佑说免礼,准备走至严天佑身旁寒暄,怎想对方竟然绕开她,如入自家后院一般,大跨步朝前行去。
吴院使焦急跟上,敢问殿下驾临有何事,下官好为殿下带路了。
严天佑对于吴院使这种手中无二两本事,单靠阿谀奉承上位之人不屑,一句话都嫌多,至于凝光院的地图,他早令人绘制了与他,华琬是金匠师,上界坊小棕楼,他知道在哪里。
严天佑步子大,吴院使在后头跟的汗湿重衫,到了小棕楼下,见严天佑停下脚步,吴院使才呼哧呼哧地喘两口气。
一楼隔间的金匠师听到动静后恨不能将门窗关得更紧,唯有王芷蓉推门出来,看到立在阳光下高大魁梧的人,不禁闭上眼,暗道初春的阳光怎比夏日的还要刺眼。
严天佑容貌不逊于赵允佶,且无半分阴诡之气,如工刀细雕的俊朗眉眼,像白晃晃的阳光,一下照到了她心里。
严天佑上二层时,瞥了王芷蓉一眼,倒也承认对方是个不俗的美人,可惜眉眼不如华琬干净,他连多看两眼的兴趣都没有。
当王芷蓉重新睁开眼时,一众人已经不见了,唯听到二层某间隔门推开的声响,而后有人喊了华琬的名字。
又是华琬,王芷蓉好像咬到一口未熟的青橘,从舌尖一直酸麻到心底。
严天佑突然推门进来时,罗坊主还在与华琬讨论今年到工学堂甄选匠师一事,往年甄选新匠师皆在二月,今年因为六院竞艺和使臣到访,推迟到三月。
阿琬,后日若得空,你可要随我一道去工学堂,自从师父离开,你便未回去过,前儿陆博士还问起你了。罗坊主笑说道。
华琬亦想念陆博士,放下手中金丝,准备答应罗坊主,不想隔间门被一下推开。
隔间小,严天佑和吴院使再挤进来,空间就更逼仄,华琬惊讶地起身,怔怔地看着严天佑,你,你怎么来了?
华琬不得无礼,还不快向殿下见礼。吴院使严厉道。
华琬很头痛,昨日这位北梁皇子直言她是大皇子的软肋,她害怕北梁皇子又在打什么坏心思,要利用她来算计或对付殿下。
我与华匠师说话,你插什么嘴。严天佑气势十足,将吴院使瞪得生生往后退两步。
赵允佶背负双手走至桌案前,拿起卷丝盘,又捻出一根细金丝仔细看了,再往手指上缠绕两圈,颇为诧异地说道:竟能这般细,怎么制的。
华琬无言地指了指桌案一角,如今罗坊主已知晓拔丝板的制法,并且请陈铁匠打制了数块,华琬的桌案上正摆了一块。
严天佑同云岚公主刚到隔间时一样好奇,将制饰工具悉数摆弄一番,才令人将华琬的藤椅搬来与他坐下。
严天佑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在制什么首饰,继续了,我要考量你是否真有资格传授技艺与我们北梁的匠师,若无资格
严天佑眼珠子绕屋一周,最后看向罗坊主说道:若无资格,我只能将你们坊主请去北梁了。
第143章 三番两次
华琬不敢置信地看着严天佑,一旁罗坊主也变了脸色。
严天佑舒服地靠在藤椅上,随意地招招手,两名身着北梁裙裾的女子走到华琬跟前,朝华琬拜了拜,其中一人在屋内寻到张圆凳,捧于华琬,请华琬坐下后,礼貌地说道:还请华匠师制一支首饰与小女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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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院使就胜在有眼力见了,开始好言好语地让华琬莫摆架子,好生听殿下的话。
华琬见罗坊主也在朝她点头,才闷闷地坐下。
她正在替云岚公主制赤金连三式花头桥簪,刚将金片折了做金筒,并在连珠纹内刻出纱地,接下去是要用金丝编缀三款繁杂花样焊在簪头的连珠纹桥上。
金丝编缀华琬自是驾轻就熟,纵是旁边围了一圈人,也不会影响到她,倒是严天佑第一次这般近地观摩精细活,呼吸比往常快了些。
华琬捏着金丝要开始编牡丹,忽然停下手,抬头目光空空地看向前方。
严天佑蹙眉问她耍什么花招,华琬未回答,只速速低头翻开她绘花样的簿子,翻到其中一页绘了各式花瓶、宝瓶的花样才停下。
原来临要编缀了,华琬脑海里浮现起云岚公主天真烂漫的模样不免觉得寻常花簪太过中规中矩,决定将花簪换款。
与其编甚牡丹、梅花,倒不如将花头换成花瓶和宝瓶,不但更配云岚公主,还可顺便让北梁人瞧瞧她百样的金丝编缀。
严天佑抿了抿嘴唇,重新靠回矮榻,罗坊主则担心屋里人太多,会闷着华琬了,悄声地将华琬身后格窗开大些。
一个时辰过去,花簪的桥式簪头上立了一只双耳宝瓶,一只花瓶,一只花篮。
宝瓶周身是罄、百索、艾虎、竹蛇,瓶口上逶迤而下一条万字福纹流苏如意,花瓶里则插着松竹梅岁寒三友,傲然挺立,精气神十足,花篮里则热热闹闹地挤着牡丹、三叶幽兰、雏菊、木槿甚的,仔细数了,足足有七种花儿。
守在华琬两侧的北梁女子被花簪迷了眼,又是欢喜又是惊讶的,连连说道:华匠师好手艺。说罢经了华琬同意,还请了花簪与严天佑相看,严天佑微微颌首,着实不凡,可惜带不去北梁。
两名女子见主子点头,立即回到华琬身边,扑通跪下,从腰间解下一柄镶嵌宝石的匕首奉与华琬。
猛地掏出把刀来,若不是利刃收在牛皮匕首套里,华琬肯定会吓的跑开。
北梁女子异口同声地说道:还请华匠师收我二姐妹为徒,与您学制饰技艺。
华琬一时手足无措,严天佑淡淡地解释道:我们北梁拜师学艺的礼节就是奉匕首,她二人认可了你的技艺,想拜师自不能草率,收下匕首,否则你的罗坊主要去北梁了。
华琬悲愤地看着严天佑,这人昨儿将她绑了威胁殿下,今儿又用罗坊主威胁她。
华琬低头见两位北梁女子拜的诚恳,耳边又有吴院使的催促,只得收下匕首,至此正式当上师父,收两名北梁女子为徒弟。
严天佑满意地点头,站起身道:听说过两日你们要去工学堂选匠师,我正好无事,会与你们一道去了。接着严天佑看向两名北梁女子,从现在起,你们在凝光院跟随华匠师学艺,何日学成何日回北梁。
是,殿下。
严天佑背负双手大跨步离开,吴院使慌慌张张地跟出去,逼仄的隔间里,空气终于重新变清新。
罗坊主警惕地打量两名北梁女子,北梁女子连忙拜道:徒儿拜见师父,拜见罗坊主。
你们叫什么名字。华琬被人称做师父,还不好意思,嘿嘿傻笑了两声。
徒儿唤作辛苍。
徒儿唤作辛芜,我们是两姐妹了,因为手巧,是以被殿下选中,得幸留在华匠师身边学技艺。
二人极有礼貌,说话亦坦诚,罗坊主知晓这二人是北梁皇子送来的,她们断然不能拒绝,现在北梁皇子还在京城,待使臣们皆离开,她再好好探二人底。
华琬同罗坊主说道:师姐,我这儿云岚公主定的首饰还未制完,且又多了两名徒弟,后日工学堂甄选匠师我便不去了。
罗坊主猜华琬是想避开北梁皇子,其实罗坊主心里有些疑惑,瞧之前华琬和北梁皇子的神态,二人似乎早已相识,好在华琬并不怎待见北梁皇子,改日无外人时,她要仔细询问。
也好,你安心在凝光院做事情,有甚事我会与你说的,还有,你身边多了辛苍、辛芜二人,隔间就容不下了,明日我会命人收拾一间小工事房,大约丈宽,我亦会搬去与你一起。罗坊主交代完又将凝光院的规矩说与辛苍、辛芜二人听,才离开回自己厢房。
至于赵允佶,知晓严天佑抛下他独自去凝光院后,心里暗恨,这北梁二皇子已经令他几次没脸,若非打不过,将来他继承大统,必将北梁踏成一滩烂泥。
华琬先带姐妹了解了凝光院,次日从隔间搬到小工事房,华琬便一边制首饰一边教辛苍、辛芜,华琬有耐心,二人亦学得用心。
姐妹见华琬半分不因她们是外族人而排斥或不喜,也渐渐对华琬敞开心扉,得空了会与华琬说关于北梁的事,和华琬描述那比天还要广阔的草原。
华琬很喜欢听,因为北梁是大皇子曾生活过八年的地方,是以听到不明白的民俗,还会问上两句,工事房里气氛格外融洽。
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可惜又只平静了不过两日。
罗坊主自工学堂选匠师回来后脸色很差。
华琬斟了茶与罗坊主,师姐怎么了,可是未挑到中意匠师。
罗坊主示意辛苍、辛芜退下,朝华琬摇摇头,神色颇为凝重地说道:新匠师是挑完了,今年我们成了六院之首,许多有实力的匠师愿意过来,阿琬,是北梁二皇子,今日他到工学堂没有见到你明显不悦,选好匠师我们离开工学堂时,他令我传话与你,言晚上他请了戏班子到都亭驿,命你带辛苍和辛芜一道过去,阿琬,你同北梁二皇子是甚关系?
第144章 相会
华琬小脸煞白,师姐,我不去,我与北梁二皇子没有半分关系,无非是贡院放榜那日曾见过他罢了,被他吓得不轻,其余再无甚了。
罗坊主将茶汤饮尽,我信你,可北梁皇子看着不似轻佻的人,怎就盯上你了。
见华琬慌乱的左顾右盼,罗坊主无奈道:我先去见吴院使,一会想个法子将事儿推了。
罗坊主刚离开,趁着辛苍和辛芜未进来,华琬绕至工事房后面的竹林甬道,确定四周无人了,从腰间解下殿下送她的玉笛,吹了极低的一个音。
殿下送她的玉佩一直贴身戴着,玉笛则系在腰带上坠在荷囊旁,不足巴掌大,并不显眼。
笛音短促,华琬刚将笛子重新系回腰间,一只鹁鸽便扑棱棱地从竹林间飞了出来,若无其事地落在华琬肩膀上,还将爪子底的肉垫儿在华琬肩头磨一磨。
华琬速速取下鹁鸽腿上的消息,虽然不能每日与殿下相见,却能借鹁鸽传递相思意了。
藤纸小条上拢共只能写寥寥数字,阿琬,装病,戌时中刻我至凝光院见你。
华琬与赵允旻说过,同住的林馨大约戌时会去歇息,戌时中刻定然是睡熟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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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娇羞地回了好的两字,便将鹁鸽放飞了去。
原来殿下已经知道北梁皇子又来为难她,还替她出好主意,华琬欢喜的晕晕乎乎。
师父,您去哪儿了。辛芜和辛苍已经回到工事房,却见华琬步履虚浮地走进来。
辛芜担心道:师父,您可是身子不舒服,脸怎那般红。
华琬惦记着殿下让她装病,点点头,顺了辛芜的话往下说,辛苍、辛芜,你们将我之前教的镂花、錾刻再多练两道,一会罗坊主过来,麻烦与她说我不舒服,先回厢房歇息了。
师父,可需要我们去请了医官来。辛苍亦上前关切。
不必,休息一日便好,对了,往后你们别再叫我师父,听着好生别扭,直呼我名字,否则我不理你们了。华琬揉揉鼻子,两姐妹同她的年纪一样大,虽然本事与年纪无关,可华琬还是心虚,总觉得被这么喊下去要折寿的。
因为心里念着赵允旻,华琬脸愈发红的厉害,故辛苍、辛芜半点不怀疑。
二人送华琬到工事房外,不能喊师父,又不能大不敬地喊名字,两姐妹竟不知该如何行礼,眼见华琬往西厢行去,二人回工事房边练习边琢磨,且定了往后喊华娘子罢。
罗坊主临申时回来了一趟,听闻华琬身体不适已经回厢房歇息,眉毛一挑,非但未关心多问,转身离开时还抿嘴笑的满意,心中暗道华琬终于学机灵,也会耍花枪了。
申时末刻北梁派马车来接人,华琬生病自是不能去,辛苍和辛芜皆欢欢喜喜地上马车,见自家殿下去了。
华琬在北梁马车离开后立马恢复精神,至食舍用过夕食,就掰手指盼着时间快点儿过,好早些见到殿下。
当赵允旻到凝光院时,长廊上的壁烛已经熄去大半,庭院没在黑暗中一片寂静。
一声竹笛低音,华琬心一跳,掀开被褥,一直和衣而卧了,稍稍整理,将墨宝藏入袖笼中,再轻手轻脚地走到厢房隔门处,竖着耳朵仔细听外头动静,确定没有婢子自长廊走过,才悄悄推开门蹿出去。
殿下。华琬快步行至二人早有约定的槐树旁,才瞧见赵允旻身影,便一下落入怀抱。
阿琬,想你了,你呢?赵允旻抚着华琬披散而下的及腰青丝,他每晚都想着华琬,但又担心华琬困扰,今日知严天佑过来寻华琬麻烦,他便再忍不住。
华琬点点头,羞涩地说道: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赵允旻内心欢喜,在华琬额上温柔轻吻,一亲香泽难解相思,只将心撩拨得更加难耐。
环搂着华琬的双臂克制地收紧,呼吸很沉,赵允旻只盼红烛之日,能将华琬揉入骨血。
殿下,你怎么了。华琬感觉到赵允旻身上的僵硬,努力地仰起脑袋。
没事。月夜醉人,赵允旻迅速地在华琬唇上蜻蜓点水,但不敢再深入,他怕克制不住,伤害了华琬。
内心躁动慢慢平静,赵允旻深嗅清芳,缓缓与华琬说道:阿琬,一会我会去寻北梁皇子,若他再找你麻烦,你只管无视了,莫要去理会他。
殿下放心,他想利用我威胁殿下,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华琬攥着小拳头舞了舞,又赶忙从袖笼里掏出墨宝,这幅墨宝是殿下的。
赵允旻不好意思坦白墨宝中的玄机他已取出,接过尚沾有华琬温热气息的墨宝,赵允旻说道:阿琬,谢谢你们,墨宝上的字乃我外祖父所写,外祖父在墨宝中留下了让我能坚持下去的线索。
华琬静静靠在赵允旻怀中,没有多言,终归是爹娘用生命换的,她怕殿下听出她的悲伤。
月亮缓缓隐入薄云,又悄悄探出清辉。
掩下了思念,华琬抬头与赵允旻说道:殿下,北梁皇子有送两名女娘到我身边学工巧技艺,我瞧她们学得很专心,大约是没问题的。
她们在北梁就是匠师,华琬可安心教她们。赵允旻颌首道,前日他命人去打探了辛苍和辛芜的底细,严天佑无意隐瞒遮掩,故不难打探,二人其实并非纯粹匠师,但也确无加害华琬之意,是以赵允旻不打算多说,以免华琬凭添忧心。
二人小声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大半时辰过去,未免影响华琬歇息,只能依依不舍道别。
阿琬,过两日我再来看你。赵允旻轻抚华琬面颊。
华琬也不吭声,忽然踮起脚尖,猝不及防地在赵允旻面上啄了下,旋即往西厢跑去。
赵允旻一直守候在华琬厢房附近,他仔细听了,能听见华琬辗转于床榻的声音。
纵然马上要去寻严天佑兴师问罪,可赵允旻的心情仍旧很好,似乎有了华琬后,这世道就不艰难了。
第145章 践行
严天佑夜里只需睡足两个时辰,哪怕已子时,仍旧闲闲地于窗前品酒赏月。
这华琬仗着有赵允旻,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白日工学堂甄选匠师不去,晚上他相邀也不卖面子。
至于悄悄进都亭驿的赵允旻,严天佑很快察觉了。
严天佑冷笑地斟一杯酒,平日里难见其人影,可一旦找华琬麻烦,就会飞快送上门来,世人皆道红颜祸水,半句不假。
你什么时候离开,六院竞艺过去了,匠师亦有了,继续留在京城,你不怕北梁出甚变故。赵允旻站在严天佑眼前时,没有半句寒暄。
严天佑一耸肩,我不过是为了工巧技艺才寻华匠师,你何必生气。
让华琬晚上至都亭驿陪你看戏也是为了工巧技艺?赵允旻摸不准严天佑安了什么心,照理严天佑是极有魄力与担当的,若真是想从他这尽量多的得到好处和承诺,可以换旁的法子,何苦为难一名弱女子。
严天佑坦然道:自然是,我未单独请她,两位北梁匠师今夜皆来了,我仅仅想问她可有用心教我的人,至于我什么时候离开
严天佑眯眼算了一会,我要详细了解新宋国工学堂和六院规制,此外还要至街坊小巷走走,那潘楼街专营首饰、器物的铺子不少,皆走一遭怕是要花不少时间,少说半月了,怎么,舍不得。
想尽快与你畅饮一杯践行酒。赵允旻于桌案旁坐下。
啧啧,可真是重色轻友,罢,我不与你玩笑了,找华琬麻烦,亦是出于无奈,谁让见你那般难。严天佑抛了只玉杯与赵允旻,其实到了京城后,我除了对工匠技艺感兴趣,还对一件事情感兴趣,兄弟,苍松堂是不是你办的。
明人面前不用说暗话,赵允旻点点头,是,办苍松堂是想替百姓做些事情。
冠冕堂皇,无非是想收拢民心。严天佑抿一口酒,我其实挺怀念回北梁最初的时光,你我之间一坛酒两只犀角杯,我认真听你讲析北梁朝堂局势,那时我真心视你为长兄,今日你可否再教教我,如何将苍松堂办起,我在北梁,亦想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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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旻眼眸幽深,月光落下来,似照进深不见底的黑潭,赵允旻嘴角微微扬起,好,我教你,若你愿意,我还可派人去帮你。
派人就不必,我得防备引狼入室。严天佑请了酒。
赵允旻未有隐瞒:苍松堂初始是容易的,积小善,不碰根本,根本在朝堂,涉及朝臣的暂避三分,背地里行事,只要没有被朝中权贵盯上,民间私堂可迅速发展,除此之外,你可以正当营生为掩护,如今苍松堂在做漕运,因为漕运利润大,朝廷又未介入约束,是以漕帮间鱼龙混杂,乱象横生,苍松堂介入漕运后,盈利的同时还可整顿漕帮,由此沿运河的商贸也将更加繁华,是一举多得的
明月渐渐掩在了东方升起的光芒中,不知不觉二人相谈了一夜,一坛酒早已见底,赵允旻起身告辞,严天佑朝赵允旻抱拳相谢,既然你仍将我视为兄弟,华匠师那我不会再找麻烦,五日后,我动身离京。
赵允旻微微颌首,好,你安排在华琬身边的两位匠师,练武五年,工巧技艺只练两年,留在新宋,何用意。
严天佑一摊手,不过是为了保护华匠师,待她二人学成,你亦在宫中立足了,再将她们送回北梁便是,她们不会对华匠师不利,你大可放心。
待你出城,我会亲自送行。
赵允旻离开都亭驿后,雨泽很快跟上来,除了汇报二皇子和吏部受贿之事,雨泽对严天佑学主子办苍松堂有所顾虑。
我与他本非同族人,只因同被族人做了弃子才有交集,将来能走多远,皆是各凭本事,雨泽,你安排三人入北梁,若严天佑真的仿苍松堂在北梁民间设私堂,让他们三人想办法进去,初期可以帮严天佑,到以后,与我们亦有用。赵允旻交代完,便从暗道回了皇宫。
严天佑没有食言,各国使团陆陆续续向睿宗帝辞行,睿宗帝欲多留严天佑几日,怎奈其以叨扰太久为由,断不肯再留,那赵允佶亦是遗憾的,他为北梁皇子做了不少事,费了几多心思,可惜仍未拿下这块硬骨头,北梁皇子就这么走了,也不知会不会记得他的恩情。
使臣离开的日子一定下,最轻松的要数华琬,否则她每日还要担心北梁皇子又莫名其妙地寻她麻烦。
这日华琬正制着云岚公主的首饰,顺道与辛芜说话,阍室仆妇送了件物什进来。
雪青色夹缬缎料裹着,华琬瞧见愣了愣,入上界坊后,她好歹涨了些见识,知晓夹缬缎料一匹抵她整年俸禄。
问了知送包裹的仆僮未留名,退不了只能先打开。
看到里面只是一本书华琬才略安心,初以为是寻常话本子,不想翻开是本曲谱。
辛芜凑上前看了,讶异道:华娘子,是北梁的曲子,在草原上狩猎时勇士们唱的。
簿子的最后一页画了支笛子,华琬随口道:曲子用笛子真能吹,改日我吹与你们听,解你们思乡之情。
谢谢华娘子。辛苍和辛芜满眼感激。
华琬暂且将曲谱收进高橱。
临严天佑等人离开的前一夜,赵允旻亲自带一壶上好的灵溪博罗至都亭驿,作为严天佑的践行酒,进屋时见严天佑既未摆弄笔墨,也未独自饮酒,而是在把玩一支竹笛。
修身养性?赵允旻问道。
画舫上吹笛子的是华匠师吧,本还想请了华匠师教吹笛子,可我信守承诺了。严天佑随手将笛子放在桌案上,吹不出曲调,就是根一捏即碎的竹棍子。
赵允旻未接此话,睿宗帝命我与赵允佶明日送你出城,赵允佶大约会折柳相送,我只能今夜过来,与你饮一杯践行酒。
好,望下次相见,是你我共同伐燕之时。严天佑举起酒盏,任赵允旻满上,一饮而尽。
第146章 打水漂
北梁使臣出城时宫里派了仪送队,赵允旻、赵允佶二人一左一右,骑着高头大马陪同严天佑,因为有旁人在,赵允旻一路皆沉默,赵允佶却是说个不停,努力地让北梁皇子对他的满腹才学刮目相看,偏偏北梁皇子似冰山,起初还应他一两句,后来干脆不理会。
一旦有热闹瞧,街市上最多的就是老百姓。
罗坊主、华琬带着辛苍和辛芜挤在人群中,姐妹二人要同北梁皇子道别,罗坊主和华琬则想亲自送自凝光院被选出的七名匠师。
今朝别离,是一生不能相见,纵是往日交情不深,心里也会生出世事无常的感伤。
严天佑等人很快出城门了,辛苍和辛芜向华琬一躬身,匆匆朝前挤去。
华琬听她们用北梁族语喊了句什么,北梁皇子和赵允旻同时看过来。
辛苍和辛芜双手交叉环胸,朝北梁皇子深深鞠躬,久久不肯起身。
赵允旻的目光掠过北梁匠师,与华琬遥遥相望。
人群里华琬的身影弱小单薄,因为闪避拥挤人群而险些儿摔倒。
赵允旻握着缰绳的手收紧,隐现出青筋,不能照顾好华琬的折磨,与当初卧薪尝胆的苦楚一般无二。
赵允旻暗暗决定了行事要更快些,抵达城门时,赵允旻才缓缓收回目光。
各国使臣离开后,朝廷和京城跟着清静下来,本以为平静会一直持续下去,不想才过去两日,朝堂上御史台杜监察就站了出来,直接参吏部侍郎齐冯。
齐冯贪赃枉法,大肆敛财,杜监察手中证据确凿。
朗声诵状时,杜监察虽未点出二皇子赵允佶,但朝堂上再耳目闭塞的人都听出来了,这二皇子与齐冯是一丘之貉。
睿宗帝怒到气息不畅,连喊三声查、查、查后,又将奏折砸在了满身汗的赵允佶脚旁。
证据确凿的贪赃案,查起来能有多难,刑部尚书魏淮愁的是此事牵涉二皇子,如此是往严了查,还是点到为止?魏淮左思右想,自忖猜不透圣意,只得寻阁臣寇清禹替他支招。
这两日朝臣间议论最多的除了案子本身外,还有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杜监察。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将矛头直指齐氏族人和二皇子,不过细算来杜监察还是给睿宗帝面子了,一直等到使臣离开,才去参齐冯。
此桩受贿案中,最快浮出水面并最令人愤怒的是齐冯等人,借六院选匠师去北梁之际敛财。
是以六院也被卷入其中,成为坊间百姓的谈资,好在睿宗帝和朝臣都无意将火往六院引,故六院也只是为流言所扰,其余并无损失。
酉时华琬回厢房歇息,推门便看见林馨在那儿唉声叹气的。
华琬解着制衣的领扣,疑惑道:馨姐姐,遇见甚烦心事了?白日里事情太多吗。
对,也忙。林馨故作样子地揉揉手腕,阿琬,你知道么,前些时候我爹担心凝光院将我送去北梁,就托了关系,往吏部送了五百两银,也不知最后是不是落在齐大贪官的手里。
五百两,也太多了!华琬惊讶地停下手中事情,五百两是她两年的俸禄,她比林馨还心疼,馨姐姐,凝光院不是说只从制艺坊和琢石坊挑选匠师吗,你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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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馨懊恼的一挥手,别提了,这不着急么,早在罗坊主说此话前,我爹就去寻人了,后来知晓了又能怎样,送出去的钱岂可能再收回来,只能自认倒霉。
虽然林家家财颇丰,五百两银尚不足挂齿,可银钱平白打水漂,还是令商贾之家出生的林馨郁闷了好一阵。
林馨撅起嘴,掰手指在那算着,咱们六院里匠师大约有一千人,一千人里至少一百户人家去寻吏部或少府监官员了,假若一人五百两,那就是五万两银。
华琬听言蹙紧了眉头,古之圣者有云:德莫高于爱民,行莫贱于害民。
偏生朝廷那些权贵非但不珍惜子民,还借机敛财,希望皇上严惩了二皇子赵允佶。
罢了,不提烦心的事儿,阿琬,你们上界坊可有好玩的,今早上我还瞧见了北梁的两位匠师,除了个头高些,脸黑点,其余倒是与我们新宋女娘差不多。林馨懒懒地靠在床榻舒展腰肢。
华琬好笑:自然一样,都是两眼睛一鼻子,对了,我有件事情馨姐姐听了定然欢喜。
林馨以为华琬要卖关子,不想华琬顺嘴一路往下说。
馨姐姐,表哥不是考上进士了么,前日雁塔题名后就等着朝廷下官牒和任命状了,舅舅、舅娘很是欢喜,在家中摆了席面,请当初关系亲近的云霄乡乡民一起热闹热闹,舅舅写信与我,要我明日回去一趟,馨姐姐可要一起去。
华琬一边说话一边略略收拾了厢房,无事后,提了只装针线的笸箩到自个床榻旁坐下,她要绣一只流云百福荷囊,再坠上如意结穗子送与殿下,白日不得空,晚上要多争些时间。
林馨一声哀呼,表哥的庆功宴,我自是想去了,可是
林馨沮丧地垂下脑袋,原来自从他爹在贡院放榜日见到了李仲仁后,就不允许她去李家了,她爹言正是因为合适,所以她才得避开,不能让李家人看扁了去。
林馨压抑着内心想见李仲仁的冲动,咬牙说道:阿琬,我不去了,代我向舅舅、舅娘问好。
咦,真的不去吗?华琬压根未料到林馨会拒绝,舅舅在信里说宴席图热闹,人多些才好,还顺道提了可以带林馨去的。
嗯,不去了。林馨知她爹不会害她,坚定地拒绝。
华琬想了想,林馨不去也罢,她还不知晓表哥对林馨的心意,明日她正好寻了机会,单独问问表哥。
翌日华琬向罗坊主告假,不忘与辛苍、辛芜解释原因,让二人先与罗坊主学,待她回来,再继续教她们。
辛芜的性子要活泼些,叽叽喳喳问了许多,似乎想跟了华琬去瞧热闹了,扭头发现罗坊主在瞪她,赶忙噤声不再多言。
第147章 正气
华琬乘马车刚到枣家子巷巷口,远远瞧见出落成清秀小娘的香梨站在院外等她。
香梨见到马车不敢认,直到华琬探出身子与她招手,才一脸欢喜地朝华琬跑来。
二人有近一年未见面,小香梨牵着华琬手不肯松开,两眼红红的,嘴里嘟嘟囔囔地怨华琬都不回云霄乡看她,可她亦知晓华琬在六院事重,并不真舍得怪。
李仲仁听到马车轱辘声亦走了出来。
中进士后李仲仁是有官身的人了,葛氏特意买了罗纱和绢布,亲手替其缝了身袍服,本就生得俊朗,穿上罗纱袍服更是风度翩翩。
看到华琬独自一人过来,李仲仁心情愈发好,因华琬在放榜日独自离开而于心中布下的阴霾,多少散去了些。
李仲仁走到华琬跟前,看向华琬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宠溺,抬手揉了揉华琬脑袋,不管过去多久,不管他和华琬如今各是甚身份,华琬仍旧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而李仲仁抬手时,华琬是想躲开的,除了殿下,她不喜被旁人触碰,无奈香梨挡着她,只得偏了偏头,人却退不开。
李仲仁朝香梨微微颌首,直接牵起华琬手往院内行去。
华琬脸色一变,院子里皆是乡亲,表哥此举纵是无心,也会叫旁人误会了去。
幸亏李仲仁牵的不紧,华琬一狠心挣了出来。
李仲仁回首面露惊讶,华琬满是笑意的眼中透着股坚定。
李仲仁双眸浮起层薄雾,有几许迷惑和不解,他终于察觉到他与华琬之间出现了一堵墙,他努力地推,但墙纹丝不动。
考中进士的喜悦一点点褪去,李仲仁忍住纷乱思绪,温柔笑道:阿琬,你是我妹妹。
嗯,你是最疼我的哥哥。华琬抿嘴笑,笑容如碧蓝天空的云彩,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华琬回身牵走香梨,舅舅、舅娘、表哥的好她都记着,她会好好报答他们的。
到了屋内,华琬向舅舅、舅娘、莫福叔等乡亲问好,周围人多了,香梨又被莫婶唤去问事情,华琬才与李仲仁说起话来,表哥,放榜那日我本是想等哥哥回来的,可事发突然,我不得已离开,对不起了。
李仲仁苦涩一笑,不妨事,本该以公事为重,我也不对,明知你忙,还将你从凝光院唤出来。
华琬挠挠头,显然表哥不开心,可她又不能说出实情,华琬忽然想起那日夜里她在汴河码头瞧见表哥一事,询问道:表哥金榜题名后可是去汴河游画舫庆祝了?
李仲仁蹙了蹙眉,未隐瞒华琬,那日夜里我确实去汴河了,朝中张大人邀请我在太学的同窗王笙到汴河赏景,王笙亦考中三甲进士,不知缘何,王笙向张大人提起了我,我本想拒绝,但碍于张大人和王笙的面子,还是勉强去了。
张大人是何人?华琬好奇地追问。
李仲仁将声音压得极低,是张贵妃的嫡亲哥哥,在朝中门下省任五品给事中,汴河赏景后张大人曾与我递了请帖,想收我入他府,虽知晓若为他所用,我在仕途上能更坦荡,但我一向看不惯这种将百姓踩在脚底、心怀叵嗯,准确说是为一己私而结党营私的朝臣,遂拒绝了他,对了,阿琬,你怎知晓那日我在汴河。
华琬最佩服哥哥的一身正气,由衷地朝李仲仁竖起大拇指,至于她为何在汴河,华琬未开口脸先红,我正好与一位朋友乘画舫游汴河。
李仲仁严肃道:阿琬,晚上你要少出去,你那位朋友是何人,可能信得过。
华琬当没听见,自顾地左右张望,看到香梨同莫婶说完话回来,连忙朝香梨走去,表哥,我有事与香梨说了,一会再来寻表哥。
阿琬,我第一次见华琬溜的这般快,李仲仁气恼的一时无言。
华琬揉揉额角,早知道她不提在汴河看到表哥了,惹得现在关于林馨的事还未问出口,她先落荒而逃。
院子里乡亲们在大声说笑,起初众人还会顾忌有了官身的李仲仁,后来发现李仲仁仍与当初在乡野的温雅小郎一般无二,便放心了,对李仲仁肆意夸赞个不停。
李小郎年纪不小,如今又是进士,该准备娶媳妇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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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李小郎还用急,凭这相貌,凭这本事,到李家说媒的都能将门槛踩平。
院子里不知谁带头开起玩笑,四周哄笑声不断,惹得华琬与香梨时不时扭头看究竟,都没法安生说话了。
二人咬咬耳朵,决定带些果子,再寻一处清净地。
到了一间小耳房,香梨捏着手指,不好意思地问道:琬姐姐,你现在是金匠师,可否让我跟在你身边当个伺候婢子。
香梨没征兆地说出这话,华琬半晌未反应过来。
香梨,你遇见了甚事情,怎忽然想来京城,莫叔莫婶又知晓吗。
香梨红着脸,闷闷地说道:家里要将我说给邻村的一户张姓人家,我不愿了,琬姐姐你都未成亲呢,我作甚那般着急,而且张家郎君我瞧见过,两眼是挤在一块的,看着好不吓人,至于我想来京城这事,爹娘还不知晓,但是家里人都夸琬姐姐你好,倘若跟在你身边伺候,他们定然会同意。
华琬甚觉为难,她只是名寻常金匠师,平日里凡事皆亲力亲为,让香梨到身边伺候是绝对不能的,纵是辛苍、辛芜两姐妹,她从不许她们干除了制饰外的辛苦活儿。
香梨,我做不了主,你还是回去同莫叔、莫婶商量,我也回凝光院与坊主商量了,你若过来,不是当婢子,而是学制首饰,可愿了?
莫家替香梨说的亲事如何华琬不知晓,但莫家长辈素来疼香梨,大约张家郎君并没有香梨说的那般不堪,华琬仅是觉得香梨刚及豆蔻,年纪尚小,京城里贵家女娘俱是被家中留到及笄后才出嫁,言年长些对女娘身体更好,是以华琬才提议教香梨制首饰,若香梨真能学成,是好事,若不成,也无妨。
第148章 置宅
琬姐姐是答应我了!香梨兴奋的直拍手,我今儿回去便与爹娘说,可我手笨,心思不若琬姐姐半分灵巧,首饰大约是学不成了,琬姐姐随意指使我打下手。
香梨确实是个笨手笨脚的,华琬想起当初在云霄乡同香梨一起玩闹的日子,忍不住笑道:你倒是长几分心眼,我还记得你娘抱怨你将新晒的柴禾落在灶火旁,险些儿将厨房都烧了,后来莫婶好长一段时间不允许你进厨房。
那时年纪小。香梨仰着头,心却虚的很,爹娘要她嫁给邻村张家,就是因为她活儿做不利索,娘言张家人皆是能干的,心眼又实,她嫁过去会享福,香梨撅起嘴,并不以为然。
两人又说了会话,香梨便缠着华琬教她打络子,绳子刚扯出来,听见外头有人在唤华琬。
华琬自耳房探出身子,舅舅、舅娘有甚事。
李昌茂和葛氏一同走进屋子,见香梨黏在华琬身边不肯出去,葛氏直接赶人,香梨,你先去找你娘说话,一会再过来寻华丫头。
香梨朗声应下,一蹦一跳地离开,心性倒是半分没变。
华琬朝二人行了晚辈礼,端庄从容,葛氏眼皮子一跳,那一天到晚只会缩在角落里闷声不吭的丫头,长大了。
李昌茂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阿琬,仁儿中进士,我与你舅娘寻思了在京城踏踏实实地添置处院落,前几日我们去四处寻了,真看中一处,是旧城光化坊的一间二进宅子。
李昌茂不忘取出院落图纸递与华琬相看,二进院里我们特意留了间朝南的厢房与你,阿琬瞧瞧可满意。
华琬接过图纸,布局齐整,院落方方正正,华琬笑道:很好呢,舅舅、舅娘将舒服的厢房留给表哥和自己,我平日皆住在凝光院,没得空置浪费了,对了,买下此处院落,家中钱够吗。
够的够的,李昌茂忙不迭地答应,不免羞愧,之前替阿琬存在钱庄里的银子暂时取出来了,当初将你接回李家,本是要好生照顾你,可现在一家子却指着你,阿琬,我们知晓你在凝光院也不容易,前些时日你送与仁儿娶妻当聘礼的金银器,我们真落不下脸收,还是给阿琬你存着。
葛氏撞了下李昌茂,咧嘴道:他爹胡说什么呢,华丫头现在是凝光院金匠师,名头上就带个金字,每月里不但俸禄可观,还有许多贵人给赏赐,运气好时,一件赏赐就能买套宅子,也就你一天到晚念叨那点钱,其实华丫头压根未看在眼里。葛氏说着眼睛尖尖地瞄到华琬腰带上系的玉笛,立即啧啧道:瞧瞧那玉棒子,成色比许多贵家夫人戴在手腕上的都要好,拿去当了,怕是三套宅子都来了。
华琬脸色一变,赶忙用手捂住玉笛,玉笛是殿下送她的,她谁都不会给。
葛氏一撇嘴,紧张什么呢,不会拿你东西。
李昌茂气得直骂葛氏,华琬又急急忙忙地去劝两位长辈。
有乡亲在喊李昌茂了,二人要出去招待乡亲,这才安静下来,李昌茂走到门槛处,想起一事,又与华琬说道:阿琬,挑中吉日,我们买下宅子搬去光化坊,待安顿好,再写信与你。
嗯,舅舅若要帮忙,一定与我说了。华琬恭敬说道。
用过席面,华琬在寻机会同表哥单独问话,无奈乡亲一直围着李仲仁,李仲仁走到哪都有人跟着,华琬干瞪眼捱到申时,终是未问成。
偏生回到凝光院,林馨又朝她问不停,知晓华琬未与李仲仁说上两句话,才安下心来。
白日华琬走后,林馨心里闷着难受,写信去询问她父亲,问既然满意李仲仁,为何要一直拖着不请媒人上李家提亲。
林员外回女儿信亦是极快的,林馨看到信心都提起来。
原来并不是考上进士就万事大吉,爹言今年新科进士的任职状还未下,他请人往吏部打探消息了,若李仲仁留京,不论是入翰林院,还是甚别的官衙,他都会立即命媒人上门,纵是李家拮据,拿不出太多聘礼也无妨,毕竟林家为商贾,在钱上他不会为难李家,同时他会给女儿丰厚嫁妆,断不让女儿在李家被欺负了去。
倘若李仲仁不能留在京城,而是被分往偏远州县,他断不舍宝贝女儿跟了去。
林员外和林馨心里都明白,早年这留不留京,递了钱都能得到准数,可今年不成了,睿宗帝正在命刑部彻查吏部,哪个吏部官员嫌命长,敢在这时候收受贿赂。
林员外在信中还言,李家没有贿赂吏部的银钱倒罢,偏偏在朝中还没有半个熟人,除非他被哪位有头有脸的朝官收为己用,否则考中状元都很悬。
林馨是真心替李仲仁着急的,可这忙她帮不上,本想提醒华琬几句,可一方面不愿华琬与李仲仁多接触,另一方面担心华琬央她家帮忙,她还得费心思推拒,愣是将话咽下去。
朝堂上吏部受贿一案很快出了结果,二皇子因治下不严被睿宗帝狠狠斥骂,并勒令回韵兰殿思过,无睿宗帝允许,不得再出现朝堂上,至于吏部侍郎齐冯则被革职流放。
此案直接动了齐氏一族的利益,一向沉默安静的齐淑妃开始惶惶不安,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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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六院挑选匠师有关的少府监徐司监,倒是在此案中出淤泥而不染,毕竟当初杜监察也未参他,是以徐司监虚惊一场,在朝堂上出一身汗,半句不敢多言。
张贵妃和张承安虽未庆祝,甚至不敢露出半点笑容,可心底早乐疯了。
唯一不足是杜监察未因此得圣主青睐,但是杜监察同他们推荐的原吏部七品掌固姚沅,被睿宗帝升为了吏部五品推官,吏部侍郎一职暂时空缺。
虽不若当初计划的完美,可他们在吏部上占了推官一职,莫看品阶不高,却是实打实的肥差。
此事落定,赵允旻亦将目光投入到今年的新科进士上,雨泽一个时辰前递了消息进来,言张承安再次下帖子邀请华琬的表哥李仲仁。(小剧场
赵允旻:哼!蠢作者!
作者:干嘛?
某苦瓜脸甩了双棉手套过来:给她戴上。
作者一脸嫌弃:啧,小气吧啦,不就被表哥牵了下小手嘛。
赵允旻:就小气,反正蠢作者不敢换男主!
某人凹凸眼中)
今天三更,明天亲们不见不散,嘴一个
第149章 弃子
赵允旻对于张承安的执着颇为惊讶,算上张承安邀请李仲仁画舫赏景那次,这是张承安第三次向李仲仁示好了,赵允旻嘴角微弯,看来李仲仁是个有骨气的,但尚不知变通。
雨泽认真道:张承安接连被拒绝,已经恼羞成怒,与其府中幕僚言李仲仁有眼不识泰山,敬酒不吃吃罚酒,既不能为他所用,便当枚弃子,张承安暗地里去寻了姚沅姚大人。
张承安心胸狭窄,先看他要如何将李仲仁变成一颗弃子。赵允旻拨弄青花瓷瓮里的白玉棋子,听闻杜大人和姚大人棋艺皆佳,可惜他还不能与二位前辈对弈。
不二日,新科进士的任命状下来了,李仲仁接到吏部送来的官牒和鱼符时登时僵住。
他被任命至昆南道的一处偏远郊县任九品芝麻官,昆南道在西南边陲,距离京城有两千里路,是十足的苦寒之地。
葛氏知晓后直接晕过去,幸而有李昌茂在后头扶着才没摔倒。
李昌茂慌慌张张地替葛氏掐人中,好不容易醒来,葛氏哇的大哭出声,扯着李仲仁直说不去了。
李昌茂坐在杌子上叹气,官牒下来了,岂能不去,你想让仁儿抗旨吗?
葛氏气得打李昌茂,都怨你,天天催仁儿念书考进士,早知如此,还不如考名秀才,在关阳县做个教书先生多好。
李昌茂烦闷地说道:好了,现在最苦恼的是仁儿,你再吵吵嚷嚷,仁儿岂不更难受,哎,世道不公。
葛氏摸了把眼睛,抬头看向神色迷茫的儿子,心里害怕,颤抖地唤了两声,可李仲仁正想什么想得出神,未理会葛氏。
葛氏以为儿子被气傻了,又捂脸痛哭起来,半晌葛氏想到一人,抓住李昌茂衫袖,他爹,你快写信与华琬,她如今是凝光院金匠师,定认识不少贵人,让华琬帮忙,去求贵人,一定能将仁儿留下来。
李昌茂满脸为难,李仲仁听到华琬名字立即醒神,不待他父亲开口答应,李仲仁先走到葛氏身旁,神情恢复以往的温和,还请娘听儿说两句,昆南道滁远县是遥远贫苦,可亦需要县官,终归有人要去了,阿琬已经帮了我们许多,不能再麻烦阿琬,况且此事不似爹娘想得那般简单,阿琬帮不了,这次是孩儿不孝。
一番话说的葛氏悲从心来,却仍不死心,见李仲仁离开房间,仍旧逼李昌茂写信去凝光院。
华琬接到信时自然傻了眼,怎么也不相信考了二甲五名的哥哥会被分去昆南道。
阿琬,你怎么了?林馨换下制衣,见华琬一动不动,走上前拿手在华琬眼前晃了晃,对了,我听说朝廷给今年的新科进士下官牒了,表哥是不是去翰林院。
华琬将信递给林馨,红了眼睛说道:馨姐姐,往年不是会参据考生户籍下官牒么。
林馨嘴唇哆嗦,虽然爹事前已经说过此种可能,可她看到昆南道三字时还是彻底惊呆了,半晌挤出一句话,阿琬,表哥是不是得罪哪位达官贵人了。
华琬直摇头,表哥素来宽和待人,不会得罪人的,馨姐姐,你可有什么办法。
华琬很焦急,李仲仁一旦去昆南道,他们兄妹便极难相见,还有舅舅、舅娘,二人年纪已大,又只有表哥一个孩儿,总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分开,就算将来表哥将舅舅、舅娘接了去,长辈也难适应昆南道的气候。
林馨往后退一步,再喜欢李仲仁,她也明白这事林家管不得,哪怕华琬不承认,李家也是得罪人了,否则漫说李仲仁一个二甲五名不会被分出京,就算要任地方官,也是富庶的江南东道或者陪都一带,她可不能害了整个林家。
林馨按捺下心头烦躁,阿琬,官牒都下了,没有转圜余地了。
说着林馨拿起帕子擦拭眼角,倒是显得比华琬要悲伤。
华琬在厢房来回转圈,纠结再三,终于下决心往厢房外走去。
阿琬,你去哪儿。林馨追着华琬问道。
华琬头也不回,我再去问问可有人能帮忙。
林馨耸耸肩,猜华琬是去找罗坊主了,算来罗坊主确实与后宫妃子相熟,若罗坊主能帮忙将李仲仁留在京城,她也会感激。
华琬直接到了竹林,一声笛音唤来鹁鸽,刚掏出炭笔要写消息,发现鹁鸽腿上绑了信。
华琬打开字条,字条里未像往日倾述相思,只是让她安心。
表哥之事已知,静待消息,勿忧。
华琬完全信任殿下,登时放下心来,却也有自责,她本不想给殿下添麻烦,可现在
华琬揉揉眼睛,目光落在字条末端画的一串红豆上,真是又沮丧又想笑。
夜里枣家子巷一片寂静,过戌时家家户户都熄了火烛,唯有李家房内透着微弱的光亮。
李仲仁坐在桌案前,桌案上高高摞着他读过的书,每一本书里皆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规整细致,一丝不苟,他一直很努力,努力地去争取他该得的东西。
白日他虽然主动安慰爹娘,可自己心中并未释怀。
张承安果然不是堂堂正正、虚怀若谷之人,可他坚持所谓的信念和忠正难道错了吗?
春末初夏,风里夹了丝丝暖意,可李仲仁浑身却如置冰窖,没有一丝温度。
李仲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腿脚发软,只能用手撑住书案勉强站立,百无一用是书生,呵呵。李仲仁低声笑的惨淡。
李仲仁伸手要去摸他的书,耳边传来一阵短促呼啸,一柄细镖紧贴着他的手扎入桌案。
李仲仁惊出一身冷汗,先警惕地四处张望,发现没人,才将细镖拔出,拿下字条翻看。
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仰慕仁兄才名,还请仁兄后巷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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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诗惹得李仲仁愁绪翻涌,虽不知递字条的是何人,可单看迥劲有力的行书,便知此人是洒脱和有气度的。
李仲仁将细镖和字条收入荷囊,吹熄灯烛,临出去时又折回来与爹娘说自己去歇息了,请爹娘早些安睡,这才悄悄从后门出去,来到黑洞洞的后巷。(小剧场
作者:许多读者觉得你善良到蠢,可我认为你有成长了。
女主:嗯嗯,前年我一米五七,今年我一米六,可不是成长了。
作者:
女主,你亲妈也嫌弃你蠢捂脸)
亲们放心,小剧场不算在正文字数里,都是免费的Ocap;_cap;O
第150章 论道
后巷里没有人,纵是平日再光明磊落,此刻站在黑暗中也不免发毛,李仲仁等了大约有一刻钟,仍旧没有人来。
李仲仁攥紧了双手,看细镖扎入书案的力度,知是武道高手,高手怎与他开此种玩笑。
李仲仁转身准备回院子,一个身影鬼魅般、毫无征兆地拦在他身前,李仲仁惊惧地往后退一步,稳住心神,蹙眉道:你是何人。
我是送信的,主子特命我前来接李兄,还请李兄随我去了。雨泽静静地看着李仲仁,李仲仁虽被吓到,但很快恢复镇定,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有此胆识已属不易,主子不会看错人。
你主子是何人,我又要去哪里才见得到他。李仲仁警惕地问道。
我们主子是好人,马车在巷口,李兄到了便知。雨泽躬身请李仲仁。
李仲仁深吸口气,眼前人该是名侍卫,一名侍卫便有如此姿态,大约其主子更加不凡,李仲仁抛去纷杂念头,不再多问,大跨步朝巷口马车行去。
上马车后,李仲仁一直阖眼养神,未朝马车外看一眼,直到马车停下,李仲仁才睁开眼,不必雨泽相请,自己先落了马车。
随雨泽走入一处二进院子,屋檐上挂着常见的大红色八角宫灯,淡淡的暖光照亮满院草木扶疏。
庭院收拾的简单不失精致,李仲仁不禁多看两眼,他爹娘前儿看中京城光化坊的一处宅院,若是他能住上,大约会收拾得与此景相仿。
李仲仁无声叹息,待他去了昆南道,父母怕是无意置办宅院了。
到了,李兄屋里请。雨泽推开隔门,待李仲仁进去,再将隔门掩上,安静守在门外。
屋里人一袭秋香色锦缎袍服,身材修长,可惜面上戴一副银甲面具,生生遮去半张脸。
请坐。男子伸手请李仲仁坐于身旁的高背靠椅,自己亦撩开袍摆坐下。
你是什么人。李仲仁隐隐察觉此人身形熟悉,可对方的声音,他却真的没有听过。
我是苍松堂堂主。男子笑道,声音温雅,举手投足皆有灵气。
李仲仁颇为不悦,我曾见过苍松堂穆堂主,穆堂主已年过半百,你又何须冒人之名。
男子未因李仲仁的直言生气,微微笑着耐心说道:穆堂主管理苍松堂的兄弟和营生,确实是真正的苍松堂堂主,我不过是有幸创立了苍松堂,借此沽名,实是惭愧。
李仲仁看向男子双眸,银甲遮去半张脸,却令男子的眼睛更显清明,李仲仁心思一动,颇为不留情面地问道:你非平凡人,既然苍松堂为你所创,为何只让苍松堂帮众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隔靴搔痒,倒真有沽名钓誉之嫌。
李仲仁彻读孔孟之道,深知兴国利民之举,故对苍松堂浮于表面,碰权贵而绕行的懦弱行为有不满和不解。
男子声音仍旧不疾不徐,李仲仁是明眼人,敢质疑苍松堂的存在,他很高兴,李兄所言极是,某惭愧,可勿以善小而不为,百姓之事无分大小,如今苍松堂尚弱,动不了新宋国的根本,便只能培己之根本,操之过急,会令苍松堂未成先败,如此岂不连鸡毛蒜皮的小忙,都帮不上了。
李仲仁蹙眉垂首思索,想到其中深意顿时心生佩服,若帝王、朝臣,能如眼前男子一般,新宋将迎来太平盛世,李仲仁拱手道:是我思虑不周,不知堂主唤我来所为何事。
自是为了糟糠养贤才一事。男子笑道。
李仲仁双眸一黯,我已经想好了,我愿意去昆南道。
我知道你愿意,也知道你有抱负,但昆南道滁远县不需要你,其实滁远县的贫苦并非因为当地县丞不作为,故纵是换你去,也只能借酒饮风空含恨。
男子语调愈发淡定从容,昆南道不会因为你去而变得富庶,反之,你会因为去了昆南道而荒废一身本事。
对面李仲仁听的心跳如擂鼓。
你能帮我吗?李仲仁深深闭眼。
我帮不了你,但有一人可以帮你,男子看到李仲仁眼中流露出迫切,会心一笑,寻寇清禹,他可以收回官牒,再令吏部重新下任命状。
左丞相寇清禹?李仲仁神色变幻,还请堂主莫要说笑,他是当朝唯一阁臣,我根本不可能见到他。
放心,我会安排寇府的幕僚为你引见,但能否得到寇清禹的侧目,要看你自己的了,寇清禹喜欢打哑谜,想来难不倒你。男子细说道。
幕僚引我进府,是要我为寇丞相所用?李仲仁眉头越拧越紧,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是否为寇清禹所用,还请李兄决定。
李仲仁站起身,朝男子深深作揖,在此先谢过堂主。
不必谢,明日安排妥当,我会再递消息与你。男子起身相送。
李仲仁朝隔扇门走去,临要推门时,猛地止住脚步。
李仲仁看向男子,眼里眸光渐渐汇聚,敢问堂主究竟何身份,某愚钝,险些以为堂主在为寇丞相揽人,终归堂主为我指了条明路,我愿意入寇府,但我必须知道堂主是何人。
若是为寇丞相揽人,写封引荐信或者亲自将他引入即可,为何要次日安排幕僚?
李仲仁心中已然清明,眼前男子既不与张承安等人相谋,也不与寇清禹为伍,多半是相互对立的,男子未明说,而是要他选择,其一考量他的智慧,其二是尊重他。
终归不论他选什么,都能留在京中,男子的这份大气和魄力,李仲仁深感钦佩,他决定跟随,总该知晓对方是谁。
男子朝李仲仁微微躬身,笑意里现出几分洒脱,李兄果然聪颖过人。
男子未有扭捏,抬手摘下银甲面具,看见真人,李仲仁惊讶的合不拢嘴,反应过来要下跪,却被赵允旻一把扶住。
今日我唤你一声兄弟,我们之间何需大礼。赵允旻言语真切,无半分虚情假意,他几句话断出李仲仁是耿直纯良之人,拥有大智慧,能明辨是非,他非常认可。
微臣见过大皇子。李仲仁在进士宴上见过赵允旻,可宴席上大皇子精神萎靡,不发一声,是以李仲仁对大皇子身影熟悉,却不曾听过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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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真正得见,进士宴上的大皇子与眼前的大皇子,似乎一人,又判若两人。
我一直担心你选择了旁人。赵允旻并不掩饰自己的放松。
为皇子所招揽,自是谋江山天下的大事。
李仲仁佩服大皇子的低调和蛰伏,大皇子从容不迫的气度,更令他安心。
心意已决,拱手表了忠心,微臣愿入寇府,助殿下一臂之力。亲们有喜欢表哥的吗
第151章 改任
赵允旻送李仲仁离开院落时,已是四更天。
一夜未歇,李仲仁却半分不觉疲累,与大皇子畅谈儒家道学,深讨家国天下,有如沐春风之感,醍醐灌顶,令人神清气爽。
至寇府拜见寇清禹的时间定在申时初刻,李仲仁回家与爹娘道安,既回书房阖眼小歇。
葛氏见李仲仁双眸清亮无比,似郁结完全散,疑惑道:是不是华丫头与仁儿回信,言她有办法将仁儿留在京城?
李昌茂摇摇头,若能留下,仁儿岂会不与我们说了,罢,你先去熬热粥,别饿着仁儿。
凝光院内,华琬不时地发怔想表哥的事,殿下让她勿忧,可一觉醒来,没有确切消息,还是会挂心。
华娘子,怎么了。辛芜将錾刻好的一块镂牡丹纹鎏金佩环拿与华琬相看,见华琬魂不守舍的,遂关切问道。
华琬回过神,朝辛芜笑了笑,家里出了点事,大约已解决了,我看看你的镂花工艺。
华琬接过环佩,对个中细节指点一二后夸赞道:你们二人底子好,悟性高,镂花工艺已然娴熟,明日我向铸造坊拿了金料,我们尝试旁的技法。
华琬刚同辛芜说完,有婢子通报宫里内侍下来了,是云岚公主凤阳阁的人,特意过来取华琬替云岚公主制好的首饰。
内侍一件件首饰检查,尖着嗓子夸道:怪道云岚公主时时念叨,华匠师真是好手艺,单这几件首饰,就将以往的皆比了下去。
华琬从容笑着谢过内侍,又照罗坊主吩咐,拿了赏钱与内侍。
内侍这才将装了首饰的锦缎匣子仔仔细细收好,回皇宫复命去了。
云岚公主的首饰制好后华琬仍不得闲,因为辰时少府监送来了宫里定下的首饰单子,这批首饰是睿宗帝专用于赏赐臣子和臣子家眷的,无一例外要用到金丝编缀,只能罗坊主和华琬分着制。
罗坊主在华琬身边坐下,与华琬商量尽快让凝光院金匠师轮流同华琬学金丝编缀一事。
少府监徐司监还有传达皇家的意思,言花丝工艺制出的首饰,非公爵以上品阶府邸家眷不能用,除此之外,还请罗坊主前往文思院,将此技法传授于文思院金匠师。
阿琬,文思院我去便好,我的花丝技艺虽不如你,但技巧和手法已纯熟,你只安心在凝光院。罗坊主所言正合华琬心意,华琬连忙答应。
一直到申时末刻,华琬用完夕食准备回厢房了,才收到赵允旻与她的消息。
明日吏部会重新下任命状与表哥,阿琬可心安。
华琬松一口气,欢喜地跑回厢房,推门见林馨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欲告诉林馨好消息,张嘴话要蹦出口了,忽然意识到她不能说。
任命状明日才下,若林馨问她如何得知,她压根答不上来。
华琬闭紧嘴,眨眨眼睛,将兴奋之意掩去,只能让林馨再担心一晚上。
华琬不知,从她自鹁鸽那得到消息,再欢天喜地一路蹦回西厢,一路情景,皆落入赵允旻眼里。
几日未见,赵允旻满腹思念,无奈晚上有要事,无法过来凝光院与华琬相会,无奈寻一顺路的间隙,看一眼傻丫头。
发现华琬那般关心李仲仁,赵允旻心头酸酸的,他想揉揉华琬的小脑瓜子,将除他以外旁的人,皆揉了出去。
赵允旻从凝光院出来后去了苍松堂,穆堂主向赵允旻详说了李仲仁前往寇府的情形。
殿下,您为何肯定寇清禹会留下李小郎,毕竟寇府最不缺能人。穆堂主不解地问道。
有两方原因,一是李兄确实满腹才华,我亦欣赏,二是寇清禹要在二皇子和五皇子间端平一碗水,之前杜大人参齐冯时,吏部尚书听寇清禹指示,作壁上观,此事已惹得齐氏一族不满,甚至怀疑寇清禹会倒向张贵妃,故今次寇清禹出面帮了得罪张承安的李仲仁,正好与张贵妃等人划清界限。赵允旻走到窗棂旁,望着撒向人间的清辉,李仲仁肯为他所用,是他之大幸。
第二日新的官牒和任命状下来了,李仲仁被任命为翰林院七品修撰。
送任命状的礼部官员,到李家态度与上次大不相同,连连向李昌茂和葛氏贺喜,并不肯收李昌茂塞的辛苦钱,临走时,还朝李仲仁躬了躬身,李郎才思过人,得寇大人青睐,往后还请李郎在寇大人跟前,替下官美言两句。
自当如此,大人忙走。李仲仁温和回礼,自从见识了大皇子那般出色美好,还能将周身气势收放自如的人物后,李仲仁默默地收敛了他曾经的酸儒清傲。
殿下言人是沙,是该努力成珍珠,可变成珍珠后,又该学着如何以沙自居。
李仲仁暗道自己还不是珍珠,岂有自傲之理,唯有小心行事,才能帮上殿下。
葛氏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这两日接连大惊大喜,若不是她身子骨尚可,怕是要熬不住了。
他爹,华丫头真将我们仁儿留下来了。葛氏握住李昌茂的手,忘记儿子还在身旁,将他们瞒着儿子向华琬求助的事情说出。
李仲仁看向葛氏,非但未生气,反而微笑地说道:爹、娘,这个忙,不是阿琬帮的,是是寇大人吩咐吏部将我留下,不过我会亲自写信告诉阿琬好消息。
寇大人是?葛氏紧张地问道。
李昌茂大约猜到了谁,可又觉得不可思议,不敢贸然说出。
是当朝丞相寇清禹寇大人,寇大人赏识我的文采,爹娘,我先回书房与阿琬写信。李仲仁波澜不惊地说道。
好好,葛氏不知寇清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阁臣,只道是个有眼光的,愣是笑到见牙不见眼,我去厨房,捏仁儿最喜欢的江鱼夹儿去。
李昌茂面上神情舒展,留在京城就好,明日我们去光化坊买宅子,照仁儿喜欢的收拾,将来咱们家,怕是有许多不得了的宾客了。
第152章 爱女
李仲仁报喜的信送到凝光院时,华琬正在前院陪罗坊主挑牡丹。
今年使臣来访,打乱了京城许多旧例,各家的宴席停的停,改期的改期,宫廷宴皆成了会客宴,好不容易使臣离开了,琼林苑办牡丹宴的时节也已过去。
春末暖意愈盛,难得琼林苑的牡丹还未开败,藏在园林深处的娇艳无人欣赏不免可惜。
殿中省照睿宗帝吩咐,将牡丹分往各处官衙,其中凝光院分到了十数盆上品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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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的是月娇娥,乌的是墨紫绒金,红的是玉面桃花,各色牡丹铺满庭院,竞相争辉。
师姐,这一会儿功夫,就将蝴蝶引来了。华琬来回瞧了两遭,指着一盆玉楼点翠上翩跹的彩蝶笑道。
罗坊主眯着眼,先才吴院使要了天香湛露,除此之外,我瞧那盆墨玉和紫金顶好,阿琬可有喜欢的。
华琬颌首道:辛苍、辛芜自北梁而来,大约从未瞧见过色深如墨的,师姐,除了墨玉、紫金,左上角的玉楼点翠可能一道搬回工事房了。
雪中带翠色,好品相,阿琬有眼光,一会我命人搬了去。
玉楼点翠的瓷盆拢共巴掌大,不劳烦旁人了,我自个儿搬。
罗坊主来不及阻止,华琬已经跑上前将小花盆抱在怀里,回首朝罗坊主调皮一笑,脚步不停地朝工事房走去。
竟还担心被人抢走?
罗坊主好笑,执锦帕扇着,闲闲地跟在华琬身后。
牡丹花一到工事房,辛苍和辛芜就看的双目发亮,她们北梁亦有培植牡丹,可只有最寻常的品种,再因为气候寒极,花的颜色无法绚丽。
两姐妹欣赏了好一会,才想起先才前院送了一封信来。
华琬接过信,随口道:你们瞧仔细了,明儿要照这盆玉楼点翠,绘一支满金牡丹发簪并制出来。
这太难了。辛芜感慨一声,赏花的兴致顿时消去大半。
阿琬,是谁的信。罗坊主问道。
是我表哥的,师姐,表哥考中进士,是一甲五名,昨儿任命状下来了,表哥分在翰林院呢。华琬欢喜的眉开眼笑。
表哥能进翰林院是殿下在背后帮了忙,思及殿下愿意帮助她的家人,华琬心里像吃了蜜糖松子酥一样甜。
哦,那可真是件大喜事,改日得空了,我亦要上门道贺。
过些时日舅舅一家会从枣家子巷搬到光化坊,到时我们再一块儿去。
好。早在华琬来凝光院前,罗坊主便不止一次地听师父提起过李仲仁,言李仲仁生得好,有才华,小小年纪凭本事进太学,重要的是肯关心华琬。
现在李小郎顺利中进士,成了翰林院七品修撰,真真是京城待嫁女娘眼中的如意郎君了。
李仲仁是个好的,不过罗坊主还记得仪香堂的安小郎,安小郎亦上进,在苍松堂得堂主亲授,据说现在功夫了得,不知华琬会与哪位有缘。
忙完一日,华琬用过夕食,一回厢房便向林馨说了好消息,
林馨又高兴又懊悔,早知李家能寻到人帮忙,她就不该在李家焦急无助时袖手旁观,倘若不轻不重地关心一二,李家肯定会对她心存感激。
林馨拉着华琬说了两句体己话,即悄悄地去给她爹写信。
夜深了,京城除州桥一带,皆安静下来,距离凝光院仅二三里路的皇宫亦不例外。
后宫妃嫔居所的屋檐下点起大红宫灯,寂寥地随树影摇曳在风中。
最得帝王恩宠的张贵妃,听闻皇上仍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并添了新茶后,也命人伺候她梳洗和歇息了。
御书房桌案上堆放的各地奏折约有数十本,内侍省大总管连喜不时地上前拨剪灯芯,生怕火光爆出灯花,会搅扰正在认真批奏折的睿宗帝。
眼见二更天,书案上奏折终于少了大半,睿宗抻了抻手臂,连喜上前替睿宗帝按揉,不轻不重正舒服,睿宗帝满意地颌首。
连喜细声细气地劝道: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
睿宗帝摇摇头,不用,歇了也睡不着。
放松下来,睿宗帝想起了他的爱女,随口问道:连喜,你知云岚近日在忙什么。
往常云岚申时会过来御书房寻他,若他在忙,云岚坐一会便离开,若他无事,父女二人会说说话、下下棋,一道用过晚膳,云岚才回凤阳阁。
可这两日下午云岚皆只过来请安,不论他忙不忙,都飞快地跑得没影。
连喜知道睿宗帝被爱女冷落,心里不舒服了。
连喜自宫婢手中接过盛了新茶的红木托盘,奉至睿宗帝桌案,恭谨地说道:回皇上话,云岚公主交了好友,前儿听说迷上瑶琴,弹了两日,接着又去学茶道,一日打破几只钧窑茶碗,才作罢,昨儿凤阳阁的婢子自凝光院取回几件新首饰,听说首饰用了凝光院特有的金丝编缀技法,云岚公主爱不释手,带着周围人欣赏去了。
睿宗帝朗声大笑,这孩子打小就是花样多的,开心就好,对了,云岚交的好友是何人。
皇上放心,与公主殿下在一起的是云清公主和庆国公府郑六娘子,皆是孩童心性,郑六娘子稍会懂事些。
睿宗帝点点头,好,云岚心眼实,朕这当父亲的,要多费心思,不能让她被欺负了,郑家人素来知进退,他们敢送进宫陪伴云岚公主的,差不了,那个云清睿宗帝皱了皱眉,除了几位皇子他会仔细留意外,公主里他只疼云岚,旁的未放心上,故连喜忽然提到,他竟记不起是何模样、何性情。
回皇上话,云清公主是叶昭仪的孩子,今年刚满十岁,公主殿下疼她。连喜详细道。
喔。叶昭仪也许久未见过了,睿宗帝记得叶昭仪是江南人,出生于一户书香人家,当年他下江南,二人在水乡烟雨中初见。
叶氏执绘了垂柳莲荷的竹伞立于水廊旁,眼神温柔,声音轻细,是位极婉约的女子。
大约是话说多了,睿宗帝嗓子一阵腥痒,咳嗽了几声,连喜忙端起加了枣丝的茶汤。
睿宗帝将茶汤饮尽才觉得嗓子稍好些。
兀自回忆沉思,睿宗帝忽然听见御书房外隐约有说话声,仔细听是二皇子赵允佶。
赵允佶因为齐冯受贿一案被禁了足,关了十数日今日才解禁。
睿宗帝抬头与连喜说道: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第153章 往事
连喜到御书房外向赵允佶见了礼,很快回来禀报道:皇上,齐淑妃见您秉烛未歇,特意为您熬了燕窝雪梨羹,由二皇子带来了,可要请二皇子进来。
睿宗帝未说见或不见,垂下眉眼继续看奏折,连喜静静在旁伺候,不再提一句。
睿宗帝此刻看的折子正巧是富宁路送来的。
睿宗帝对富宁路府尹刘燎的印象颇佳,从当初刘燎写的列举孟显来罪行的讼状,便可看出刘燎不是好耍花枪的,后来得张贵妃提醒,他升了刘燎为富宁路府尹。
刘燎奉命进京接印,对其表忠心不提,最令他放心的是刘燎未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明知可以在京城驿馆享受半月,却因为一心挂着富宁路尚那未安顿妥当的百姓和灾民,不肯久留,一办完事情,就向他请辞回富宁路。
睿宗帝微微点头,这次奏折上刘燎详述了富宁路赈灾资粮的分配,并言富宁路一代水土富养,冰灾不可期,但是经年常见的洪涝和旱灾却可防,降低旱涝,农业、茶业俱能增产,故除了堤坝一定要修,还要引水灌溉,工项繁杂,刘燎请求睿宗帝派一名可靠的工部官员下来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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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些埋没了一位能臣。睿宗帝轻声道,如今看来,赵允佶和齐家人的眼光竟还不如出身商贾的张家,除了刘燎,还有新上的吏部推官姚沅,皆是张贵妃提到的。
姚沅毕竟不似刘燎,还写过一次讼状,故他本不与理会,可某日他前往吏部检视,恰好遇见姚沅,问了几句话,惊喜地发现姚沅果然是极有能力的。
剪了三次灯芯,又换了两盏茶汤,睿宗帝终于将奏折批阅完,双眼晦涩,靠在矮榻上,揉了揉眉间,连喜,允佶回去了吗。
回皇上,二皇子还在御书房外候着。连喜躬着身子,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
睿宗帝深深呼吸,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他的几个儿子。
老大赵允旻幼时最为聪明伶俐,他也曾将心血倾注在长子身上,直到有一日,寇清禹言发现甄家与亡国西周余党有书信往来。
西周未被灭国前,是位于新宋国南边的弹丸小国,依附新宋国生存。
新宋国的历代君王一直未将西周放在眼里,后来西周与后齐勾结,企图对新宋不力,新宋国前君王大怒,凭借国力尚可,再用钱帛和茶粮同北梁换得马匹,前君王命将军挥兵南下。
西周国力孱弱,根本不堪一击,西周国破时,传结盟的后齐压根未出兵帮助西周。
西周国主曾苦苦哀求善待他族人和百姓,可西周国国主不知,就在他恳求时,西周皇族族人和子嗣正在城门外的荒郊,被斩首填坑。
睿宗帝起初对寇清禹所言是不相信的,他相信甄家的忠心,更珍爱出自甄家的荣妃。
可后来魏中丞也向他进言,其对甄家的怀疑与寇阁臣一般无二,再后来西南边陲的节度使齐长利甚至截获了甄家寄往边陲的一封信,信中在向旧友问好,睿宗帝心里警钟大作。
虽没有确凿证据,但睿宗帝默许了魏中丞暗中彻查此事,并逐渐疏远甄家。
某次他前往紫露殿寻荣贵妃时,看到他疼爱的皇长子赵允旻闹着要回甄家,还言外祖父和舅舅最疼他,睿宗帝哪怕明知这是孩子的一句童言,不能当真的,却仍怒火中烧,愤怒赵允旻不识好歹,竟然与有谋反之嫌的甄家往来那般密切,实乃废材。
那段时日正逢新宋和北梁邦交,睿宗帝一气之下将曾经疼爱万千的赵允旻送去北梁当质子,赵允旻被送离后,荣妃像是丢了魂,甚至闹情绪不肯见他。
为此睿宗帝更加迁怒甄家,紧接着寇阁臣带他悄悄藏于甄家偏院门外听了次墙根,亲耳听到甄家父子与一名西周人商量西周复国一事,与此同时,齐节度使又截获一封信,信里字迹是荣妃的哥哥,户部尚书甄文祈的洒脱行书无疑。
看完信,睿宗帝才惊悉甄文祈的嫡妻竟然是亡国西周的公主。
证据确凿,谋逆罪满门抄斩,睿宗帝自诩手下留情,留荣妃和远在北梁的赵允旻一命,不想荣妃不明白他的苦心,自缢身亡,睿宗帝每每想起荣妃的决绝,便悲愤不已。
赵允旻这唯一同甄家和荣妃有关系的长子回新宋了,他自不可能将其视作储君教养,原本他看在赵允旻同荣妃相象的份上,欲照顾其几分,不料那般不学无术。
至于二儿子赵允佶,睿宗帝面上露出烦躁之色,送走长子,他的心血自是倾注在赵允佶身上,赵允佶虽不及长子聪明,可胜在听话,又有齐家在后头帮衬。
睿宗帝以为储君之位可定下了,不料赵允佶是个心和眼皆不明的,他的天下之道全白教了,不能明辨是非,没有担当,前不久发生的齐冯借六院竞艺收受贿赂一案,他虽没派人去查否赵允佶,可既然与齐家有关,睿宗帝对赵允佶的心也一点点冷下来了。
第三子早亡,四子体弱指望不上,睿宗帝扶住闷烦的胸口,五子允环年纪尚小,至于张家,他还是要警惕,防止张家像当年的甄家和现在的齐家一样,越做越大。
睿宗帝落寞地叹气,他不知自己还能撑几年,因为同赵允佶有关的两桩案子,他气的痰淤气结,身子亏损不少,为此他更加怨赵允佶了。
睿宗帝站起时身形不稳,连喜紧张地扶住睿宗帝不敢动。
睿宗帝疲累地说道:我们从后院走,听说扬州郡送来的十八学士开花了,顺便看看。
连喜担忧地朝御书房外看了眼。
睿宗帝冷笑,让他等着,他大约还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是,皇上英明。留在帝王身边,连喜凡事便以睿宗帝为重,不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皆不会有情绪起伏。
皇上一会去哪儿歇息,奴才好安排。连喜跟在睿宗帝身后,殷勤地问道。
去宸阳宫吧。睿宗帝随口说道,不待连喜答应,又改了口,罢,好久未去萃音阁了,今夜去萃音阁看看叶昭仪和云清。
第154章 后宫
叶昭仪擅琴和书画,最喜独自一人在凉亭抚琴,叶昭仪初入宫时,睿宗帝亦有疼惜过。
因为叶昭仪的存在,正好纾解了当时睿宗帝失去荣妃的愁绪。
可渐渐的,他发觉叶昭仪除了会抚琴,半点不解风情,容貌又不及已故荣贵妃的一半。
睿宗帝对叶昭仪的心淡了,很快他得到了风情万种的张贵妃,彻底将叶昭仪抛至脑后。
萃音阁啊睿宗帝微阖眼,许是奏折看太多太迟了,他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心底竟升起期盼,要再听一次那犹如清风的琴音。
一路欣赏开得正好的茶花,睿宗帝随口命内侍将一盆粉霞带上。
行至萃音阁,叶昭仪早已接到消息,正带着睡眼惺忪的云清在殿外等候。
看到睿宗帝,母女二人盈盈拜倒。
叶昭仪婉约依旧,同睿宗帝记忆里模糊的人儿一般无二,而云清尚未满十岁,生得白白嫩嫩,圆圆胖胖的脸蛋格外讨喜,睿宗帝心底泛起一股暖意。
天色已晚,睿宗帝问了云清两句话,便令宫婢带云清去歇息,自己则与叶昭仪合帐而眠。
次日,叶昭仪记着夜里睿宗帝提到的想听抚琴一事,早早醒来,伺候睿宗帝梳洗,亲自吩咐宫婢照睿宗帝口味准备早膳,捧了琴候在殿内。
睿宗帝和云清一道用早膳,叶昭仪则静静地在一旁抚琴。
琴音仍旧如江南的清风,抚过花红柳绿,带着些许潮湿的香气。
叶昭仪抚琴的姿态素雅恬静,宛若池中一朵静静绽放的白莲,睿宗帝看的愣了神,浮躁和烦闷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沉静下去。
琴音毕,睿宗帝将叶昭仪唤至身边坐定,他早发现叶昭仪和云清的衫裙皆素,发髻、身上亦没有时兴首饰,整个萃音阁的家具、摆设,更是陈旧简单。
睿宗帝难免愧疚,姝儿,这些年朕亏待你了,一会朕令少府监司监过来,你看看有甚缺的,尽管吩咐他们。
叶昭仪要谢绝,睿宗帝直接将叶昭仪揽进怀中,不必再说,往后朕会多照顾你和云清的。
叶昭仪羞红了脸,皇上,云清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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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宗帝大笑几声,转头看向云清,云清果然在看他们,眼睛乌溜溜、水灵灵的。
睿宗帝一下想起曾经元禧皇后养的灰雪猫,巴掌大小,每每喂它吃东西,它就睁着一对圆眼看你,元禧皇后极疼灰雪猫,爱屋及乌,睿宗帝亦喜欢,这会儿云清的眼神与灰雪猫一样。
睿宗帝慈祥地摸了摸云清脑袋,云清可有喜欢的,尽管吩咐六院替你制。
云清欣喜地瞪大眼睛,扭身就搂住睿宗帝胳膊,父皇,孩儿好喜欢三姐戴的花丝宝瓶桥簪,孩儿能让凝光院的华匠师制一支吗。
云清,不许胡乱说话,你的簪子首饰已有许多,哪里还要添置。叶昭仪颦眉责怪,说罢又看向睿宗帝,皇上,其实妾身甚也不缺,只是平日素雅惯了,这才未戴的,若皇上不喜欢,妾身这就将皇上曾经送妾身的凤钗簪上。
睿宗帝拍抚叶昭仪手背,姝儿此言差矣,陈年旧首饰哪能与现在的比,既然有云清喜欢的,就该满足云清,而且那什么匠师已经替云岚制过,就简单了,朕令匠师随徐司监一同进宫,云清亲自吩咐她。
云清开心的又蹦又跳,忽然搂着睿宗帝亲一下,逗得严肃的皇帝哈哈大笑。
叶昭仪担心云清有一支同云岚一模一样的簪子,会惹得云岚公主不高兴,偏生又不能说,否则睿宗帝会误会她在言云岚公主小气。
叶昭仪无奈地低下头,睿宗帝还以为她是羞涩了。
用过早膳睿宗帝去上早朝,叶昭仪盼着睿宗帝将先才说的话忘记,若徐司监和华匠师真来了,她担心惹麻烦上身。
这皇上留宿萃音阁一事,很快传遍整个后宫。
韵兰殿里,趁着下人被屏退,赵允佶当着齐淑妃的面,气愤地砸了盛满燕窝的三彩盅,母妃,父皇欺人太盛,您辛辛苦苦熬的燕窝羹不吃就罢了,好歹使人出来说一声,怎能让我在御书房外白白候了一夜。
齐淑妃瞪赵允佶一眼,让你候一夜又如何,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做事不严谨,皇上离开时可有令人将御书房的烛火熄了?
赵允佶暗嗤一声,母亲站着说话腰不疼,还有,谁会去注意烛火是否熄了。
没有眼力见的。齐淑妃心中亦有憋屈,好歹在后宫多年,很快平缓情绪,语重心长地同赵允佶说道:皇儿,现在你父皇眼里没有我,齐家那又因为出了齐冯一事,对我们母子颇有怨言,母妃能靠的就是你了,你一定不能再犯错,母妃也会想办法帮你重新获得父皇信任的。
赵允旻烦躁地甩手,我知道,现在张贵妃替赵允环与我争,处处作对,打压我们的朝臣,提拔他们张家的人,我真恨不能掐死她们母子。
齐淑妃蹙眉道:皇儿,在外头千万不能胡乱说话,不过你父皇正宠张贵妃,昨夜怎会忽然想起了叶昭仪?
照理叶昭仪与她一样,是被遗忘了许久的。
有甚奇怪,腻烦了,想换个口味。赵允佶对此倒是不以为然,眼见他娘又要开始训斥了,赵允佶想到一主意,母亲,既然父皇腻烦了张贵妃,我们不若送个美人给父皇,将那张贵妃的恩宠都抢了,单凭张家那点伎俩,再不可能与我争了。
不可以,对付张贵妃一事,得从长计议,不能轻举妄动。齐淑妃对于再弄名美人进宫这事很反感,说不准就会被反咬一口。
赵允佶撇撇嘴,心里仍旧琢磨甚人合适,他借着平三堂,也算阅女无数,不过到底什么样的女人可以用,父皇又会喜欢?
齐淑妃和赵允佶为了睿宗帝去萃音阁一事争论,宸阳殿里张贵妃亦惴惴不安,她怎会允许关键时候,让旁人抢去睿宗帝的恩泽,遂命人将萃音阁盯紧了。
文政殿里睿宗帝退了朝,心里依然牵挂叶昭仪母女,得睿宗帝吩咐的徐司监自没有不尽心的道理,一出文政殿就派人去凝光院请华琬。
第155章 好言
徐司监知睿宗帝是又重视起这位被冷落的妃嫔了。
皇上放在心尖儿上,他们做臣子的就该考虑更周全。
徐司监除了令少府监掌事请华琬入宫,还不忘通知另外五院的院使和坊主,要他们三日内前往萃音阁拜见叶昭仪和云清公主,不得有一丝一毫怠慢。
凝光院里,罗坊主听闻少府监急召,忙带华琬赶至外院。
罗坊主朝传话的掌事见礼后,询问道:掌事大人,不知是宫中哪位贵人,又为了何事召见华琬,华琬资历浅,不懂宫中规矩,我可能一同前往。
掌事朝罗坊主摆摆手,罗坊主不必担心,是萃音阁的叶昭仪,听闻云清公主看上华匠师为云岚公主制的首饰,故请华匠师进宫商量制饰一事。
罗坊主闻是叶昭仪,也松一口气,转头细细地交代华琬规矩。
掌事在一旁催促道:华匠师,马车已备妥,我们快走吧,别让宫里主子久等了。
第一次独自入宫,华琬出乎意料的镇定。
漫说宫里有殿下,就算殿下不在,皇宫是虎狼之地也不能害怕。
唯有承担金匠师之责,像一名真正的六品女官,将来才能照顾陶婶娘和小陶。
华琬朝罗坊主安心一笑,罗坊主所教下官已记牢了。
好吧。
直到马车驶离凝光院,罗坊主眼里仍透有几分忧色。
宫门外华琬遇到了徐司监,待华琬见完礼,徐司监颌首道:想来该交代的罗坊主已与你交代了,见到宫里主子只管安安分分的。
徐司监是外男,不能随意进出后宫,故只由一名内侍引华琬入萃音阁。
走在通往萃音阁的青石砖宫道上,不时有春末零落的花瓣随风越过宫墙,风止花落,贴着华琬欣长的眉睫落下,华琬眨眨眼睛未有闪躲,鼻端嗅着淡淡馨香。
花雨过后,华琬看到一旁灰墙倚了一位梳丫髻、年不过十岁的小娘。
小娘身上穿的艾绿色缠枝杂花绮罗右衽褙子。
华琬看过裁造院的花册,是去年的旧款样,颜色也不似新锦缎鲜亮,是洗过许多水的。
在宫中能穿绮罗,大约也是哪位小主子,只不受皇帝宠爱。
华琬停下步子,朝小娘蹲身见礼,嘴角挂着轻柔和缓的笑意。
小娘一下打起精神,兴奋地朝华琬跑来,前头引路的内侍忙唤一声公主。
小娘不耐烦听到内侍的声音,板起脸,内侍连忙噤声候在一旁。
十岁不到的孩子个子不高,踮起脚尖刚够华琬肩头,乌溜溜的眼睛古灵精怪,自顾地绕华琬转两圈。
华琬好笑,这小公主同云岚公主的性子简直如出一辙。
你就是华匠师吗?小公主仰起脑袋问,先才华琬朝她见礼时,笑容与她娘亲一样温柔,是以她对华琬印象极好。
回公主话,下官是凝光院的华匠师。华琬微欠身,不失恭谨地说道。
太好了,你快随我来,我娘也在等你。娇嫩的声音带起欢快尾音,小公主牵住华琬的手往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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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忙拈裙裾紧跟小公主,静候在旁的内侍急了,白了一张脸,公主,公主,您慢点儿,小祖宗哟,可千万别摔着。
华琬猜到这位就是萃音阁的云清公主,公主性子如此,其母妃叶昭仪心机也不会深。
在萃音阁前院剪花枝的叶昭仪听到声响,看到胡闹的云清连忙喝止。
华琬扶住胸口气息微喘,要蹲身向叶昭仪见礼,被叶昭仪一把扶住,云清淘气,让华匠师见笑了。
华匠师笑道:云清公主天真可爱,无忧无虑的令人艳羡。
无忧无虑吗叶昭仪神情恍惚,很快又抿嘴笑的恬淡,华匠师进来说话,在我这不必拘谨。
翠音阁不大,可因为宫人少,故显得空旷清净。
到内殿落座,宫婢很快奉上茶汤。
叶昭仪温柔地说道:今日贸贸然请华匠师过来,实是过意不去,其实我与云清并无需要的,华匠师只与我们说说话罢了。
华琬在看到云清公主第一眼,就知晓萃音阁的境况。
只是叶昭仪似乎对睿宗帝青睐并不在意,更愿意过被遗忘的生活。
对此华琬也不觉意外,各人想法不同,换做她,清贫简单,亦可甘之如饴。
但是叶昭仪应该知晓,要么一直藏下去,一旦藏不住浮出水面,便树欲静而风不止了。
所以华琬不可能也不能将叶昭仪说的话当真。
华琬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处,端方地笑道:回昭仪话,下官到凝光院上界坊不久,亦懂宫里主子每季换新首饰的规矩,其实下官早该入宫询问昭仪与云清公主有甚需要的。下官已惶恐,今日昭仪若再不肯指点下官,下官更为难了。
叶昭仪端起茶盏,目光落在华琬面庞上略微怔忪,心叹华匠师容貌其实极出众,但不知为何又极容易被忽略了去。
叶昭仪不禁想起另外一人来,大皇子赵允旻何尝不是如此。
云清见叶昭仪半晌不语,自个儿跑到华琬身边,华匠师,我想要云岚公主的宝瓶簪。
不可以。叶昭仪出声阻拦。
为什么不行。云清小声嘀咕,扭着胖乎乎的手指很委屈。
华琬朝闷闷不乐的云清公主笑道:首饰若与三公主的完全一样,又有甚意思?要不下官替云清公主制一支宝瓶步摇?
也是用金丝编吗?云清瞪大眼睛问道。
华琬郑重地点头,自然是的。
太好了,谢谢华匠师。
坐在上席的叶昭仪缓缓松口气,嘴角露出轻松的笑来,既如此,华匠师替我制一支莲花簪与一对耳铛可好。
莲花与叶昭仪气质正配,华琬毫不犹豫地答应下。
叶昭仪笑道:麻烦华匠师了,今日我会下牒至少府监。
昭仪千万别客气,制首饰是下官的份内事。
叶昭仪性子好,徐司监交代的事儿很容易地办妥当,眼见巳时过半,华琬起身向叶昭仪告辞。
云清欲留华琬一道用午膳,不料外面传来通报,言张贵妃派了内侍过来,请华琬至宸阳殿说话。
第156章 借风
华琬惊讶地看向叶昭仪,叶昭仪面上现出慌乱,眼里还有几分歉疚。
叶昭仪将云清公主唤至身边,朝华琬无奈一笑,既然张贵妃请华匠师,我就不留了。
华琬垂下眉眼,礼数周全地拜别叶昭仪和云清公主。
看到华琬随宸阳殿内侍离开,云清从叶昭仪身后钻出来,母亲,华匠师可会有事?
自云清记事,叶昭仪便三番五次地叮嘱她,绝对不能得罪韵兰殿和宸阳殿的人。
叶昭仪拍拍云清小手,温柔地说道:华匠师是六品女官,不会有事了,云清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姑姑吩咐膳房。
嘴上安慰云清,叶昭仪心里亦在叹气,她怕张贵妃和齐淑妃。
这些年她藏的小心翼翼,可因为昨夜皇上过来一次,她多年的努力白费了。
张贵妃显然惦记上她,这会将华匠师召走,是在警告她。
只希望别连累了华匠师才好。
赵允旻已在皇宫各处布置了眼线,张贵妃命内侍前往萃音阁时,赵允旻便得到了消息。
正在偏殿向赵允旻汇报张承安近日举动的辰风,亦替华匠师担心,主子,属下可以暗地里保护华娘子。
赵允旻摇摇头,阿琬带了两名北梁徒弟,张贵妃没有缘由不敢伤她,我是担心张贵妃会提过分的要求,为难阿琬。
赵允旻扬起袍袖,今日他穿了一身宝蓝色宽袖直缀,大袖抚过高橱,沾上些许木屑。
辰风,你继续看好张承安,我出去一趟。赵允旻转身出偏殿。
偏殿隔门打开时,辰风亦隐入暗门之中。
赵允旻未去宸阳殿,而是往凤阳阁方向走去。
避开人来人往的宫道,沿通幽小径前行,还未过郁仪亭了,就远远瞧见云岚从灌木丛后绕出来。
云岚身旁除了当年元禧皇后留下的一位姑姑,还紧紧跟随了四名宫婢、六名内侍。
隔了段距离,赵允旻清晰地听见姑姑的劝阻和宫婢的哀求声。
公主,皇上都令连公公亲自过来交代了,您就别再打偷溜出宫的主意,公主您中午陪皇上用午膳,下午奴婢们陪您蹴鞠可好?
蹴鞠有甚意思,我要找菡娘下双陆棋。云岚不以为意地仰着脑袋。
宫婢们面面相觑,昨儿还说蹴鞠好玩的,今儿怎就变成双陆棋了。
云岚公主一天一个花样,她们是半点法子没有,可若云岚公主又偷偷跑出宫,皇上定会怪罪她们。
云岚装模作样的长声叹气,你说你们何苦呢,早些儿让我出去,我自会赶在午膳前回来,偏生耍花样子阻拦我,现在可好,我闷的慌,你们自个儿陪我父皇用午膳去吧。
宫婢们真真是欲哭无泪,她们倒想陪,可能陪得了吗,皇上能待见她们吗?
三妹。
小路上忽然多出一人,云岚一吓放慢脚步,大哥,你怎会在这儿。
说话时云岚的眼角余光瞥到赵允旻袖衫上的木屑,心中了然,大哥大约是缺了木雕灵感,又往四处看风景来了。
云岚身后的宫婢、内侍纷纷朝赵允旻躬身见礼。
三妹凤阳阁附近的郁仪小院,曲径通幽,景色宜人,尤其是前方的假山石窟,别一番意境,大哥是慕名前来。赵允旻双眉低垂,微收下巴,声音平平地说道。
云岚以为自己猜到赵允旻来意,笑的更加得意,我天天在这转悠,早腻烦了,大哥,我推荐你去看庆国公府的庭院,国公府有一处曲水流觞用灵璧石搭音阶,很奇妙。对了,说到有趣地方,还有少府监六院,房间里摆满五花八门的工具,大哥虽有木雕,恐怕也未见过那般齐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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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旻并不掩饰他的好奇和兴趣,笑道:改日三妹有去,还请一定带上我。
好!云岚豪爽答应,要绕过赵允旻继续往前走,又听见赵允旻说道:三妹提及六院,我倒想起来了,先才从影壁过来,有看到一位凝光院的金匠师进宫,听宫婢言,似乎姓华。
云岚眼睛亮起,华匠师?是不是年纪与我一般大,长得花容月貌。
随着青涩褪去,华琬容貌愈发清丽脱俗,就连云岚这咋咋呼呼的性子,也认为华琬生的好。
赵允旻神情恍惚,生的如何,并未瞧清,但年纪确实与三妹相仿。
云岚狡黠一笑,大哥还说没瞧清呢,没瞧清你脸红什么,华匠师人极好的,她还特意叮嘱凝光院的宫婢,将你定的首饰都交给她,哪日我高兴了,带华匠师与你认识,你当面谢谢人家。
赵允旻只觉好笑,垂首答应,好,为兄的,就盼着三妹高兴了。
哼,果然是觊觎人小娘美貌,大哥,华匠师去哪儿了,我要让她陪我玩。云岚已经将出宫的念头抛到脑后。
赵允旻蹙眉想了想,哦,华匠师被请去宸阳殿了。
宸阳殿?张贵妃的首饰用一间屋子都装不下,还要新的,我去宸阳殿寻华琬。云岚快步朝前走去,又回头同赵允旻喊道:大哥放心,我会介绍华匠师与你认识的。
赵允旻眉毛一扬,他是真在盼云岚替他牵线。
跟在云岚身后的一溜宫婢、内侍全松口气,不管云岚公主是去宸阳殿还是去哪里,只要不出宫就好。
另一处华琬已经到了宸阳殿。
抬眼望去宸阳殿比之萃音阁要大许多,穿过摆放了瑞兽铜器和锦绣繁花的内廊,宫婢撩开水晶帘子,一股香风扑鼻而来。
华琬眼睛被晃花,宸阳殿内是金玉琉璃,极尽奢华。
紫檀画金线的高背矮塌后是嵌宝珐琅的双面明暗绣屏风,另一侧八宝橱上摆三支翡翠如意和一座赤金打制的盆景,盆景上头缀的硕果是耀目的宝石琉璃。
目光转到正在用细银棍挑逗鹦哥的张贵妃时,华琬连忙低下头。
宸阳殿与萃音阁完全不同,华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华琬恭谨地蹲身见礼,下官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安好。
张贵妃莲步走回高背矮塌,与宫婢说话时,甜腻的声音里透着股凉薄之意,还不快请华匠师坐。
宫婢慌忙答应。
听说六院竞艺上,金顶冠和金凤环用到的技法之一金丝编缀为华匠师所创,本宫实是佩服,早想请华匠师进宫一叙,无奈平日琐事烦杂,亦有担心耽误华匠师时间,今儿听说萃音阁将你请来,本宫就沾沾萃音阁的光,与华匠师见上一见。
第157章 解围
张贵妃的声音令华琬齿寒,扯起嘴角费劲地笑道:下官诚惶诚恐,往后娘娘有事,只管吩咐下官,下官定会尽力而为。
张贵妃身子顺势歪在矮塌上,听着像个懂事的,说来今年开春,本宫还未下牒请凝光院制新首饰,先才萃音阁的叶昭仪,定了什么时兴花样?
回娘娘话,叶昭仪定了一支发簪与一对耳铛,皆是莲花纹的,云清公主则是一支宝瓶步摇。华琬如实道,首饰的花样不必隐瞒,单一种莲花纹,在她的画簿里就有百般样式。
张贵妃对华琬的坦诚颇满意,令宫婢为华琬奉上茶汤和宫里特有的精致糕点。
看着八宝攒盒里晶莹剔透的藕荷糕和酥松的豌豆黄,华琬咽咽口水坚定地收回视线。
宝瓶花样的步摇本宫不曾瞧见过,过几日制好首饰了,辛苦你再进宫一趟,本宫要瞧瞧云清的步摇,瞧着好,你也替本宫制上两支。张贵妃轻弹指甲,似笑非笑地说道。
娘娘,这华琬飞快地看了张贵妃一眼。
之前六院竞艺在大庆殿,隔的远她看不清张贵妃模样,这会离近了,哪怕只一眼,也感受到张贵妃风华绝代的姿容气度,美的极尽张扬,一个眸光流转,都能叫人沉醉。
怎么,你先才说有事尽管吩咐,现在这点连事儿都算不上的,也推三阻四?
张贵妃指甲敲了敲矮塌扶手,立即有婢子捧一只三彩福碟上前,碟子里盛了削成小菱形的新鲜水梨果肉,宫婢躬身用银签签起送至张贵妃唇边。
张贵妃张开樱桃小唇,正好一口一块。
华琬很为难,萃音阁的首饰先送到宸阳殿由张贵妃过目,叶昭仪是否会多心姑且不论,倘若张贵妃动手脚,叶昭仪或云清公主出点什么事,她该如何是好。
张贵妃将婢子端着的三彩碟推开,双眸微眯,也不催华琬回答了,而是开始仔细打量华琬,并起身朝华琬走来。
华琬慌忙站起,垂首道:还请娘娘见谅。
抬头。走到华琬跟前的张贵妃,伸出手指捏住华琬下巴,不允其动弹。
脸庞不施粉黛,仍犹如晨光微熙里无声绽放的蔷薇。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见犹怜。张贵妃嘴角扬起的弧度令人难以琢磨,有这么一张脸蛋,却当一名匠师,实是可惜了。
碧竹,你过来瞧瞧,本宫与这位华匠师,孰美?张贵妃似乎很开心的呵呵笑着,唤先才伺候她用水果的一等宫婢近前。
碧竹小碎步跑来,颇为仔细地看了华琬一会,极认真地说道:娘娘容貌倾城倾国,漫说凡俗尘世,纵是天上仙子也难有能比的,这位华匠师,充其量是清秀罢。
当奴才的,就是眼拙。
碧竹一向聪明,夸的又中听,故张贵妃嘴上骂,心里却高兴,捏住华琬下巴的两指越收越紧,有意无意地将指甲掐进华琬白皙细嫩的皮肉。
华琬暗暗吃痛,脑子正飞快地转着想脱身法子,听到水晶帘外有脚步声赶在宫婢的通报声之前进来了。
是云岚公主。
张贵妃娥眉微颦,手一松,华琬立即往后退两步。
张贵妃看向水晶帘,满眼温柔疼惜,云岚怎忽然过来了?
云岚微微蹲身,算与张贵妃见礼,阿琬是儿好友,娘娘要请阿琬制首饰?
说着云岚侧身看华琬,阿琬,你进宫也不与我说一声。
张贵妃亦帮着云岚嗔怪华琬道:可不是,华匠师既与云岚相识,就该早说了,我好将云岚一道请来,否则云岚误以为我欺负你该如何是好。
张贵妃亲热地拍拍华琬肩膀,往矮榻走去,云岚,其实今儿是叶昭仪请华匠师入宫,我不过是沾个光。说罢张贵妃又看向华琬,好了,大家都别站着,华匠师与云岚一块儿坐那玉席上,顺道尝尝昨儿江南东道新送来的樱桃。
宸阳殿无甚意思,云岚才不想在宸阳殿久坐,而且一会碰见赵允环更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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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撇嘴道:昨儿我吃了一篓樱桃,也就那味儿。
张贵妃掩嘴笑,味道寻常,云岚竟还吃下一篓?且坐则个,请华匠师尝尝。
华琬很感激云岚,若不是云岚及时出现为她解围,她的下巴极可能被张贵妃掐出个血窟窿,想到张贵妃漂亮的眼睛藏匿的暴虐,华琬一阵后怕。
云岚并不懂宸阳殿发生的曲折事情,只靠近华琬,撩开绣金线袖口,阿琬瞧。
云岚手腕上戴着华琬替她制的金累丝嵌宝镯,卷草纹地子上镶嵌的一圈细碎鸽血石仿若朝阳。
看完镯子,云岚又抬手摸发髻,哦,先才捉鸟,宝瓶簪被我摘下来了。
张贵妃见二人对着脑袋悄悄说话,笑问道: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娘娘,儿在夸华匠师制的首饰。
是吗?既然云岚与华匠师是好友,有一件事云岚要替我做做主。
云岚疑惑地抬起头。
华匠师要为叶昭仪制几件首饰,我想请华匠师制好后与我瞧个新鲜,华匠师竟不肯。张贵妃微微颦眉,说的委屈。
云岚想也不想,眉宇飞扬地说道:这有甚了,阿琬,首饰制好就拿给娘娘看。
华琬扶额,云岚公主被睿宗帝捧在手心里长大,不了解宫里的尔虞我诈,但这亦是云岚公主最珍贵之处。
其实若不是陶婶娘苦口婆心地教她,她也不会有警惕之心。
云岚公主干净如水晶,所以她不能反对也不便解释,唯有先答应,回去再想其余法子。
云岚公主挪来挪去坐不住了,张贵妃目的达到,也不再多留二人,只与华琬道:本宫亦要添两件首饰,往常首饰皆是拜托罗坊主,这次麻烦你了,本宫不需像叶昭仪,要定甚莲花、宝瓶花样,你只照着今年时兴的为本宫随意制,华匠师说可行?
华琬躬身道:娘娘放心。
从宸阳殿出来已是巳时末刻,跟着云岚公主的姑姑和宫婢们一直絮絮叨叨。
云岚烦躁地尖叫一声,但此时再请华琬去凤阳阁确实不妥。
云岚坚持送华琬一段,一路上华琬就听云岚在说睿宗帝有多粘人。
华琬心里颇不是滋味,云岚公主与殿下皆是睿宗帝的孩子,睿宗帝能将云岚捧在手心,当天下最好的慈父,为何又要将殿下送去北梁,不顾生死。
这皇上,究竟是怎样一人了?
第158章 玩笑
一路上云岚捏着华琬的手,不禁感慨,你的手比我纤细,竟能有力气制出那般好看的首饰,之前阿琬在六院竞艺上制的金顶冠和凤环,被收入宫廷的藏宝阁了,现在就连我想多看几眼都不容易。
技艺和首饰得皇上认可,华琬心里还是欢喜的,由衷地笑道:承蒙皇上看中了。
二人走到内宫的晨晖门附近,临告别,华琬自荷囊取出一串青玉梅花形九连环。
每一环如戒指大小并雕刻了各不相同的花样,尤其首尾两环额外粘了金粉,仔细看是栩栩如生的玉兔捣药和灵猴捞月纹。
华琬不好意思地说道:公主,下官只能用琢石坊制饰余下的料子,还请公主别嫌弃。
自不会嫌弃,云岚见到新鲜玩意,两眼放光,烦闷立时一扫而光,阿琬,这是什么玩意儿,竟如此精巧,还有,玉环为何要套铜杆,能不能解开取出来?
云岚不顾一旁姑姑急白头的催促,当即把玩起来,越摆弄越觉得有趣和爱不释手。
华琬哪知道云岚公主竟未见过九连环,眼中的惊讶很快散去,笑道:公主可曾听过这首诗,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诗中的九连环,就是云岚公主手中的小玩意儿。
云岚咦一声,不满地说道:甚七弦琴,八行书的,居然还要将铜环从中折断才算解开,不成不成,九连环要坏了,实是可惜。
不是的公主,华琬连忙解释,梅花环可以逐个取下来,不过要费些功夫。
说着华琬手把手地教云岚解开两环,又逆势套了回去。
云岚公主兴趣是越来越浓了,自个儿又将第一环解开,咯咯大笑起来,阿琬,你还有什么好玩的、有趣的,都制了与我,若缺料子,我可以下牒到少府监,要什么有什么。
华琬笑道:只要公主不嫌弃是余料,就不缺,将来若有需要,下官会与云岚公主说的,对了,御膳房该传饭了,云岚公主快去陪皇上用午膳吧。
是啊,公主该回去了。云岚公主身边的姑姑感激地看了华琬一眼。
罢,原想多留你一会的,不过三日后庆国公府办宴,我们又能聚一块了。
华琬愣了愣,下官并未收到庆国公府帖子,况且下官只是凝光院匠师,往庆国公府参宴恐怕不妥,要不公主替下官在菡娘跟前解释一二,那日宴席下官不去了。
云岚一弹华琬脑门,这会菡娘的帖子一定送到凝光院,有甚妥当不妥当,你可是六品金匠师,将来我父皇再颁一块金牌匾与你,成为御赐金匠师,到那时,京城里除了我和菡娘,哪个女娘都比不上你,所以庆国公府宴席必须去,不许整日地躲在凝光院,大不了我去接你。
别,别,下官去就是,再大面子也不能您来接。华琬被云岚逗笑,心想不知殿下是否有受邀。
这才对,好了,我回去了。云岚转身往宫里走,回头见华琬站在原地目送她,戏谑道:阿琬,此次庆国公府宴席我让大哥、二哥也去,是以与二哥交好的贵家郎君都在,到时我悄悄带你和菡娘去见上一二,若有瞧见如意的,我向大哥、二哥他们要。
华琬惊得跳脚,羞红了脸,公主莫要同下官玩笑,真这般,下官岂还敢去。
哈哈,胆小鬼。云岚笑的前仰后合,怪道菡娘说华琬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都要当真,有趣有趣,待到庆国公府宴席那日,她再好好逗弄华琬一番。
云岚与华琬先才皆未留意宫门外驶进了一辆宫车。
宫车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马车帘子留有一丝缝,车里人正好看见云岚公主和华琬亲密无间地说话。
直到华琬和云岚分开,马车帘子才掀起,一位年约十五六的娘子婀娜地落了马车。
她本想追上云岚公主请安的,无奈云岚脚下生风。
娘子自知追不上,干脆慢悠悠的一步三摇。
她是齐家宗族嫡出三女齐月婵,父亲为中书省中书侍郎,是齐淑妃堂兄,今儿她奉父亲之命进宫,除了陪同齐淑妃用午膳,还有看望刚被皇上解禁的二皇子。
齐三娘贝齿轻咬红唇,照族里和姑母的安排,她是要嫁给表哥当二王妃的。
思及此,齐三娘有些得意又有些羞涩,不禁执帕子挡住了半边脸。
齐三娘往前走两步,想到什么又回头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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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已经出宫门,背影模糊,齐三娘指着华琬向接迎她的韵兰殿宫婢问道:何人?
宫婢亦疑惑地摇摇头,回三娘子话,奴婢原也未瞧见过,不过看那位娘子的衣衫,像是少府监六院的匠师。
哦?是匠师。齐三娘撇撇嘴,琢磨一会请姑母打探一二。
云岚公主在睿宗帝心中的分量人尽皆知,齐三娘一心想讨好云岚公主,可不知缘何,云岚公主对她总不冷不热,初以为是云岚公主倨傲了,但后来云岚公主与庆国公府六娘子又极亲近。
与国公府嫡女亲近倒也罢,好歹身份高,况且郑家与齐家之间有往来,先才她还收到郑家下的帖子,邀请她参加几日后的宴席。
除了郑六娘,云岚公主怎还同寒酸的匠师相熟呢?齐三娘子心里不好受了。
华琬走到宫门外,举目张望,很快找到少府监安排等候的马车。
因为云岚公主提到殿下,华琬脸还红着,拍拍脸颊,令心绪平稳。
同师傅道好,华琬撩开帘子准备登马车,猛地发现车厢内已坐了一人。
华琬唬一跳,亏得及时瞧清,才未喊出声。
华琬速速爬上马车,将帘子拉得严严实实。
不待她开口询问,腰上一紧先跌入怀抱。
殿下,你怎会在这儿了,倘若被少府监的人发现,该如何是好?华琬声音压得低,眼睛紧张地往车厢外瞄。小剧场
女主很温柔:作者大大,作者大大。
作者一脸宠爱:乖,啥事?
女主:读者嫌弃你更新慢,让我递刀子给你。
作者:
蠢作者怕shi,所以一会还有一更
第159章 解局
马车驶离皇宫,赵允旻偷袭地吻了华琬耳垂,趁华琬跳起时将其抱得更紧,别担心,马车夫是苍松堂兄弟,阿琬进宫可有人为难你。
华琬思及美艳的张贵妃,抿了抿唇,垂首拨弄赵允旻腰带上系的丝绦,闷闷地说道:没有人为难我,叶昭仪和云清公主皆是温和好相与的,后来去了宸阳殿,很快云岚公主又来了,对了殿下,云岚公主很喜欢我送她的九连环。
叶昭仪、张贵妃皆将首饰交与你,会不会太忙了?
殿下放心,我身边有辛苍和辛芜,姐妹在工巧技艺上有天赋,学的很快,能帮我不少。华琬仍旧未抬头,手心握着殿下丝绦上的木雕寒梅,丝绦是她年时打了当年礼送殿下的,已经旧了,该去再打几条。
有人帮忙就好。赵允旻见华琬一直不肯抬头,好笑道:阿琬是害羞了?
不是的,华琬稍稍坐直身子,往一旁挪了挪,殿下将我搂得太紧,喘不过气了。
听言赵允旻连忙松开双手,背着光亮,浅浅阴影中华琬的侧脸光洁如月。
赵允旻手指轻柔地滑过华琬脸庞,欲让彼此四目相望,不想华琬接连躲闪数次。
赵允旻愣了愣,终于察觉到不对,偏首仔细看了发现华琬下颌处有一道指甲印。
因为车厢昏暗,他先才一时未发觉。
赵允旻蹙紧眉头,托起华琬下巴,指肚抚过月牙形掐痕,凹陷的口子里是青紫的血瘀。
怎么回事。
华琬见藏不住,干脆将脑袋埋进赵允旻胸口,是我自己不小心抓的。
胡说。赵允旻一阵心疼,华琬平日戴的蚕丝指套制首饰,为了能拿稳工具,指甲修得极干净,细嫩的手指哪怕用力挠人都不会痛了。
赵允旻猜到了是谁,攥紧拳头,脸色阴沉,张贵妃,毒妇。
张贵妃依仗容貌,善妒心狠。
睿宗帝纳张氏为妃后,还曾看上过三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可惜三人虽沾了帝王雨露,却不曾诞下子嗣,甚至不出两年,三人非疯即病,旁人只道是红颜薄命。
赵允旻暗地里查过后宫旧案,俱是张贵妃所为。
真的不疼,没事儿,一会就瞧不见了,先才云岚公主都没注意到,殿下眼睛真厉害。华琬喜欢靠在赵允旻胸前,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能心安。
云岚性子大大咧咧,除非刻意引起她注意,否则她眼里只有自己感兴趣的。
见殿下气到说不出话,华琬又安慰道:殿下,张贵妃是可怕,我亦躲不得,可经过今日,宫里人皆知晓云岚公主与我交好,张贵妃也会有所顾忌。
我竟保护不了你
华琬扶着赵允旻硬邦邦的胳膊,我可以保护自己,不要成为你们的负担,好了,殿下不说这个,我还有事与你商量,张贵妃令我将叶昭仪的首饰先拿给她看,我认为不妥,陶婶娘与我言,后宫妃子为了争宠,会无所不用其极,我担心张贵妃要对叶昭仪和云清公主不利。
赵允旻点点头,华琬是他要守护的,张贵妃伤到华琬不论,现在还将华琬视作可利用的棋子。
破张贵妃此局不难,只是华琬要辛苦些,赵允旻心里又埋怨自己。
赵允旻准备与华琬详细说,可刚提一句,华琬就完全领会,直说好法子。
赵允旻温柔而无奈地揉揉华琬脑袋。
殿下,三日后的庆国公府宴席,殿下会去吗?华琬双眸晶亮。
赵允旻颌首道:得皇上准允,我、云岚、二皇子皆收到了帖子,我本不打算去,可今早临时改了主意,一来想陪你,二来我不放心云岚。
华琬好奇道:殿下为什么不放心云岚公主。
赵允旻蹙眉道:我看到了庆国公府宴请宾客的名帖,除了齐家嫡出郎君和女娘,赵允佶通过庆国公府二房,将与他关系亲近的郎君皆请上了,几人不学无术,却擅长哗众取宠,聚众玩乐,我担心赵允佶会对云岚设局。
华琬满脸惊讶,云岚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他们怎么敢?
在过去,他们当然不敢,但现在二皇子阵脚乱了,难免出昏招。
赵允旻早上听到昨夜赵允佶前往御书房求见睿宗帝无果一事。
据御书房庭院的粗使宫婢言,当赵允佶惊悉睿宗帝自旁门离开,并在萃音阁留夜时,眼底的恨意藏都藏不住。
这几年赵允佶布的局、攒的优势在一点点被削弱。
于赵允佶而言,要想再得睿宗帝青睐并重新站稳脚跟,最简单且行之有效的法子,就是得云岚的支持。
讨云岚欢心不顶用,若能让齐家人娶到云岚,成为风风光光的三驸马,睿宗帝为了云岚的幸福,定会高看齐家和赵允佶一眼。
华琬担心地皱起小脸,绝不能让云岚公主落入二皇子圈套,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阿琬不必担心,前几日赵允佶被睿宗帝禁足,根本无暇准备,现在距庆国公府办宴有三日,我已命人紧盯赵允佶,期间有甚情况我会让鹁鸽递消息与你,宴席那日我亦会保护好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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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会守在云岚公主身边,不叫那些人钻到空子。
懂事的令人心疼,赵允旻点点头,拜托阿琬了。
许是故意的,马车走走停停,皇宫到凝光院短短一段路,竟用了小半时辰才到。
华琬要落马车,可搂在她腰上的双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华琬佯装生气的拿手指戳赵允旻的脸,还没戳两下呢,眼前一黑,呼吸便停滞在鼻端。
纵然不是第一次,可唇瓣的温热、濡湿还是令她四肢酥软无力,几要化作一滩水。
赵允旻睁眼发现华琬小脸涨得通红,才不舍松开,舌尖的清甜略略解了他心里的相思毒。
阿琬,下次不许屏住呼吸。在赵允旻眼里,华琬永远笨的可以。
我,我要回凝光院了。华琬匆忙地抚平被赵允旻揉乱的衫裙,赵允旻不嫌事多,又在她面颊啄了下。
华琬跳下马车,一进凝光院大门竟遇见罗坊主慌乱的神色皆落入罗坊主眼中。
第160章 会武
怎么了?罗坊主见华琬脸颊红的不寻常,拿手背试了试华琬额头温度。
先才走太急了。华琬尴尬地拢紧袖子。
罗坊主神色复杂,阿琬,是不是被张贵妃吓到?
华琬惊讶地看着罗坊主,她去宸阳殿一事这般快就传到凝光院了?
罗坊主领着华琬往工事房走去,宸阳宫的一等宫婢来了,刚离开一小会,宫婢亲自送了本该由少府监转交的木牒,指名要你替张贵妃制首饰,可又未说要哪几件,宫婢还带了张贵妃的话,言看重你,让你不用着急,制完叶昭仪的首饰,再制她的不迟。
罗坊主顿了顿,用只有华琬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张贵妃心眼小着,不知打什么主意。
师姐放心,首饰会让张贵妃满意的。华琬心绪已然平复,笑着与罗坊主说道。
罗坊主点点头,华琬是真的长大了,说话沉稳内敛,眉目亦疏朗明亮。
她担心的事情华琬会明白,处事缓急的判断、轻重的拿捏,大约都不需她再过分操心。
到了工事房,辛苍将庆国公府送来的帖子和一封来自云霄乡的信交给华琬。
华琬和庆国公府六娘子的交情深,宴席相邀往来很正常,罗坊主未多问,另一封云霄乡的信是香梨寄来的,言莫叔、莫婶同意她来京,她想在华琬身边留一年,不知是否方便。
香梨进凝光院,纵不是当匠师亦没有薪俸,但都要经过罗坊主同意。
华琬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师姐,香梨确实不会制首饰,可心性儿很好。
罗坊主颌首道:正好留她在你身边伺候,再过些时日,我也该给你选婢子了。
华琬担心罗坊主改主意,暂未直说她不需旁的人伺候,只先答应下,待香梨进京,她好生照顾了香梨便是。
下午华琬在挑选适合叶昭仪的莲花纹样时,少府监又送来一张木牒,是大皇子定的两支赤金圆身长簪,亦指名要华琬制。
罗坊主蹙眉道:哪里忙得过来了,阿琬,大皇子的首饰先交给我罢。
华琬赶忙拒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拿谁的首饰走,也不能拿大皇子的,我能做得过来,大皇子亲自交代,不照做怕是大不敬,不合适。
是我糊涂了。华琬素来肯吃苦,现在又小心谨慎,故罗坊主不疑有他。
罗坊主做了会事情,又与华琬说起了近日安排,这段日子事情怕是不少,编缀技法在六院竞艺后藏不住了,我从上界坊挑选了五名金匠师,先由我传授花丝工艺的其他技法和编缀技巧,待她们熟练掌握,你再点拨一二,除此之外,徐司监还要求我到文思院教授,少府监没开口,你就不必去文思院了,终归文思院能学几成是几成,与我们有何干系。
华琬笑出声来,师姐好小气。
罗坊主瞪华琬一眼,宠得你没大没小,尽胡说罢,文思院的那几位坊主皆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三坊任坊主,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学不会。
罗坊主双臂交叠搭在胸前,若不是少府监,她才不耐烦教文思院,任坊主和华琬一样,在工巧技艺上绝对是奇才、怪才,金丝编缀技法中的关节一旦被知晓,他就可举一反三,青出于蓝。
凝光院制的首饰本就比文思院制器物多了不少限制,将来文思院再借金丝编缀制出比金顶冠、金凤环更加出彩的器物,她们凝光院的脸又没处搁了。
见华琬仍旧一副笑嘻嘻不以为然的模样,罗坊主翻了个白眼,在某些事上,华琬是有大同觉悟的人。
不能同道相谋了,罗坊主觉得她好累。
华琬扭头看着正认真用手锤敲金片的辛苍、辛芜,与罗坊主说道:师姐,可否从下界坊拿些活儿让两姐妹试试。
要实练才能知晓不足,知晓不足了,华琬才能更好地教她们。
可以,早上国子监祭酒府上的夫人定了两柄嵌宝金梳,用到技法较多,花样却不会复杂,我命人送来,不过她二人制首饰,你可得把好关。罗坊主爽快地答应下。
师姐尽管放心,若不成,我亲自返工,保准让国子监祭酒府夫人满意。华琬笑道。
辛苍和辛芜听到了,感激地望着华琬。
庆国公府宴席前一夜,赵允旻悄悄至凝光院寻了华琬。
赵允旻不想华琬知晓太多赵允佶那些人身上的龌蹉事,遂只将与华琬有关的交代了,阿琬,明日你将辛苍、辛芜一道带去。
见华琬不明白,赵允旻继续说道:她们会武功,我不能时时陪你,有她们在我安心,而且云岚公主由她们帮忙更好。
她们会武功?华琬很惊讶,新宋国就连话本子上都很少女侠,北梁皇子为何送了会武功的人到她身边。
赵允旻猜到华琬想偏了,颌首道:北梁人尚武,不分男女,皆从五岁开始习武,是以她们会武正常,不会才奇怪。
原来如此。华琬了然,先才她险以为两姐妹是有意隐瞒。
赵允旻又向华琬交代了几件事,彼此互诉衷肠后便回宫了。
次日华琬起早,立即吩咐婢子去寻辛苍、辛芜,并同罗坊主递了消息。
阿琬,怎起这般早。林馨翻个身,见华琬在箱笼里翻衫裙,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道。
华琬如实说了受邀一事,林馨面上流露出羡慕之色,睡意消去,干脆起身指点华琬。
阿琬,你肤白,穿这身鹅黄色的褙子再搭条石榴裙,一准将那些贵家女娘比下去。
华琬摇头,推脱不得才去的,哪犯得着和旁人比。
华琬最后选了身藕荷色雪青镶边山茶花暗纹罗褙子,清丽亦显得她对宴席重视。
林馨背着华琬偷偷吐舌头,她本想告诉华琬,她爹娘挑中今日,请冰人上李家说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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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到嘴边又咽下,林馨暗道华琬现在是国公府的座上宾,哪有功夫理会她,大约连李家和李家表哥也都瞧不上了。
第161章 参宴
辰时初刻,青荷照罗坊主吩咐,送食盒过来并替华琬梳妆打扮。
华琬饿着肚子仍惦记辛苍和辛芜,青荷姐,她们可愿穿凝光院制衣,若不愿,也不必勉强。
放心。青荷端出翠米鸡茸粥和一碟小菜,姐妹两知晓你肯带她们去参加宴席,高兴都来不及,不肖我们多说,自个儿将制衣穿上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
鸡茸粥散发出清香,林馨独自坐在一旁圆凳上,偶尔抽鼻子乜上一眼。
想当初华琬刚进工学堂时是个甚都没有的乡下孤女,这才几年,都开始锦衣玉食,还有人在旁伺候,瞧这日子比她都舒坦。
越看越扎眼,林馨跑到屏风后,将制衣抖得哗啦啦响。
华琬脾气好,青荷可不乐意了,朝屏风喊了句,没瞧见华娘子在用晨食吗,抖得满屋子灰。
算了。华琬拉了拉青荷的袖衫。
屏风后动静小了,林馨换了制衣,好歹与华琬打声招呼再出门。
一小碗鸡茸粥吃完,华琬摸摸肚子没饱,可青荷说,要想姿态好,就得吃得少。
收拾食案,青荷开始为华琬篦发梳妆。
无奈华琬说什么也不肯涂傅粉抹额黄,更别说贴花钿了,青荷也不勉强,华琬的颜色已经是减一分嫌少,增一分嫌多,遂只略上些口脂,。
绾好发髻,青荷为华琬插一支银鎏金珊瑚蜡梅簪。
鎏金簪是罗坊主亲自制了送与华琬的,珊瑚为花瓣,假珠为花蕊。
簪子同华琬挑的衫裙有异曲同工之妙,繁枝便绢,行路颤之婀娜,不醒目却格外娇俏。
华琬收拾妥当到了凝光院外,辛苍、辛芜二人已在马车旁等候。
姐妹将辫发绾起,换下北梁的大襟衫,除肤色较新宋人沉些,其余是一般无二。
三人乘上马车,往庆国公府的东榆林巷行去,路上华琬细细交代,辛芜又叽叽喳喳地问了许多,三人话音刚落,这庆国公府就到了。
因为办宴,庆国公府的瑞兽铜环广亮大门洞开,高大的十三戟架幡旗猎猎招展,好不雄伟壮观。
马车停下,立即有华服婢子前来摆脚蹬,搀扶华琬落马车。
其中一名气度过人的婢子上前朝华琬躬身笑道:华匠师,我们娘子在阍室附近等了您好一会,快随婢子来吧。
华琬认出说话者是菡娘的贴身侍婢冬莲,忙招呼还在仰头数戟架的辛苍、辛芜跟上。
走过阍室,郑菡娘从一处假山石屏后绕出。
云岚公主都来好一会了,倒是你架子大。菡娘笑着甩了华琬一帕子。
明暗绣垂柳映水纹的锦缎帕子抚过脸颊滑溜溜的,华琬翘翘鼻子,笑着自嗔,是我不好了,倘若一早知晓菡娘亲自来迎,我定卯时伴着打梆声出门。
这会说的比唱的好听。郑菡娘挽过华琬,我们快进去吧,一会云岚被旁的娘子缠烦要生气的,可我还得先带你见过祖母。
老夫人身子可好。华琬关切道,自从陶婶娘离京,华琬再未拜访过郑老夫人。
还是老毛病,天寒时淤症难熬,开春又好了,祖母这几日常念叨陶婶娘,念叨多了就直叹气。
郑菡娘挽着华琬的手紧了紧,祖母虽不说,可我看得出祖母对陶婶娘是心怀愧疚的,无奈我们做小辈的不知发生过甚事,阿琬,我有个不情之请,待陶婶娘回京,阿琬劝劝陶婶娘吧,毕竟祖母和婶娘的年纪皆大了,纵是发生过不得了的事,也终究是过去的,若能将心头事情化了,冰释前嫌,每日里开开心心,岂不好。
华琬点点头,原先她甚也不懂,现在心思开了,会懂得考虑,她也意识到婶娘忽然离京不寻常。
甚至直觉婶娘的离京可能与郑老夫人的心结有关。
菡娘还有一点说的对极,婶娘和老夫人年纪都大了,华琬亦希望婶娘能信任她,能将未完成的事情交与她。
至于婶娘与小陶,只要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好。
菡娘放心,待婶娘回来,我一定会劝婶娘的。华琬坚定地说道。
菡娘引着华琬,也不乘软轿,一路走小路穿幽径,很快到了招待女客的南院。
宾客已经来了泰半,园子里熙熙攘攘,花厅里更是坐满了人。
菡娘和华琬暂且没工夫去陪云岚公主,而是先穿过月洞门去穆和堂。
内堂里点着檀香,郑老夫人穿一身萱草色菱纹菊花绮褙子,看到华琬,忙招呼华琬到身前,询问有没有老友陶品娴的消息。
知晓老友送信回京报过平安,郑老夫人松口气,自言自语道:一把年纪,竟说走就走,还去那般远,和年轻时一样任性。
郑老夫人感慨完,又将目光落在华琬身上,有段时日未见,这孩子出落的愈发水灵,端庄大方,叫人眼前一亮。
郑老夫人满意地拍华琬手背,好孩子,你制的六院竞艺首饰,我亦有幸瞧见了,实是不凡,叫我说,你的技艺比品娴强。
华琬不好意思地低头,老夫人谬赞了,儿不及师父。
品娴就是心气重,制首饰不如你。郑老夫人越看华琬越喜欢。
华琬比之旁的贵家女娘要懂事谦虚,若非华琬家世太凄苦,她都萌生出要华琬做孙媳妇的念头。
菡娘见华琬答应不上,忙偎依在郑老夫人身边,替华琬解围,祖母言阿琬首饰制的好,自没错,可陶婶娘终归是阿琬敬重的师父,祖母说话听着在夸华琬,实则令华琬为难了。
郑老夫人没好气地说道:我是让品娴气坏了,忍不住背后数落她。
菡娘揉着郑老夫人肩膀撒娇,郑老夫人摆摆手,罢罢,你们先自玩去,闹得头疼,我再休息会去花厅。
菡娘和华琬蹲身答应,二人刚走出内堂,就看见云岚带一众宫婢穿过月洞门。
云岚柳眉倒竖,你两倒好,狠心将我抛下,留我一人在花厅当摆设呢?
菡娘上前讨饶,说了一箩筐好话,云岚公主才哼哼两声算原谅。
最令菡娘气的是华琬非但没帮着哄云岚,还在旁呵呵直笑。
我们回花厅吧,该帮着我娘和大婶一道招呼客人了。菡娘说道。
云岚脸瞬间拉的老长,我好不容易出来,还得回去闻那熏死人的脂粉味?
云岚不喜脂粉香,她之所以看中华琬,除了钦佩华琬的技艺,还因为华琬身上没有俗鄙的脂粉味儿。
菡娘一脸为难,云岚越说越大声,我与华琬在花园里玩,你招呼好来寻我们。
第162章 性情
华琬终于帮菡娘说话,公主,大约半个时辰宴席便开始了,我们不若陪了菡娘一道,待用过席面,再去花园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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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皱着眉,半晌才勉勉强强答应,往花厅走时,云岚与华琬道:阿琬,一会到了花厅你教我解九连环,九连环除了前两环,其余我皆解不了,昨儿我去问大哥,大哥竟也不会,说甚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制环的阿琬你能解开,让我来问你。
华琬一时无语,殿下说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大约是诓云岚了,无非是想要云岚与她多亲近,至于云岚解九连环的本事也是令人汗颜,前两环她教过,后面的解法完全一样,不过是手法繁复些。
好,一会儿我逐个环教公主,定将公主教会了。华琬笑道。
菡娘回头看到一直跟着华琬的辛苍、辛芜,阿琬,这二位是?
二人身着凝光院制衣,显然不是华琬的婢子。
华琬介绍了二人身份。
听闻她们是北梁留在京城学技艺的匠师,云岚和菡娘的表情登时精彩起来。
云岚公主更是毫无顾忌肆意打量,惹得两姐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云岚眉毛飞舞,怎与我们长的差不离,好生失望。
菡娘捂嘴与华琬低声笑,阿琬,你可知她们在坊间被传得有多神乎其神,六尺身长,蹙眉铜铃眼,胳膊有我们腿粗,想来云岚公主是听过传闻了。
哪有这么夸张。华琬好笑。
北梁人相较新宋人是生得更壮实些,譬如之前见过的北梁皇子,剑眉星目高鼻梁,七尺身长浑身犷野气息,无怪大家会将辛苍、辛芜想偏。
到了花厅,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寒暄玩笑的女客皆看过来。
奉承云岚公主的不在少数,见云岚公主不愿理会她们,识趣地退到一旁。
还有许多人在好奇华琬是何人,尤其是贵家夫人,见华琬生得柔美,与云岚公主又亲近,不免互相打听,询问是谁家娘子,可配得上自家小郎。
花厅里知晓华琬身份的只有齐三娘。
那日齐三娘到了韵兰殿,关于华琬、萃音阁、宸阳殿的消息就一股脑儿地传了过来。
齐三娘与身旁魏家娘子耳语两句,即朝华琬走来,这位可是华匠师,久仰大名了。
华琬愣了愣,她以为花厅里不会有人认识她。
眼前女娘身着桃红色锦缎妆花褙子,手中执一柄镶一圈细细白羽的绣并蒂莲团扇,一下一下扇着,偶尔挡住嘴唇,眉梢眼角高高挑起。
菡娘向华琬介绍,这位是中书侍郎府的齐三娘,是齐淑妃的亲侄女。
原来是二皇子的母家亲戚,华琬神情淡淡,礼数周全地同齐三娘道了好。
齐三娘抿嘴一笑,华匠师工巧技艺过人,六院竞艺上凝光院大放异彩,甚时候华匠师能替我制一支簪子。
周围夫人听闻华琬是凝光院匠师,皆收回目光,华琬生得再好、性子再温婉也不顶事儿。
匠师在新宋国相对于平民百姓和芝麻绿豆官而言身份地位是高了,可于她们这种勋贵和朝中重臣,除非华匠师亦出身世家,否则只配得上她们府里的庶出子。
但她们这些当家主母,岂愿在庶子上费心思?况且华琬生的好,又认识后宫的妃子和公主,她们才不能让庶子占便宜。
菡娘脸色一沉,虽然请华琬制簪子无可厚非,但现在华琬是她的贵客。
菡娘担心华琬心里不舒服,但齐三娘是客人,她又不能挡回去。
华琬张嘴要应,云岚公主一下子拦在华琬身前,朝齐三娘笑了笑,指向自己发髻上的簪子,阿琬的工巧技艺当然好,瞧,我发髻上的簪子就是阿琬制的。
云岚簪的正是宝瓶金桥簪,花丝制成的宝瓶极逼真,竹柳幽兰和如意流苏纹逶迤而下,用赤金制成却犹如蚕丝玉带,似能随风飘动。
齐三娘真的仔细去瞧云岚的发簪,打心底的艳羡。
早上她出门特意挑了满金牡丹花簪,又大又贵气,本指着旁人侧目,可这会与云岚公主的宝瓶簪一比,就见不得人了。
这般精致的发簪,也只有公主配戴了。齐三娘羡慕时仍旧不忘奉承。
你知道只有我配嘛,既如此为何自讨没趣?凭华琬技艺制出的首饰,你还没资格戴了。云岚公主嘴角翘起,干脆利落地说道。
齐三娘脸刷的白了,她哪里敢同云岚公主争执,讪讪笑着福身离开。
被宫里娇宠出来的孩子是真性情,菡娘松口气,华琬亦很感激。
华琬同郑家的大夫人和菡娘的母亲三夫人见礼后,便与云岚公主坐一块,极耐心地教云岚公主解九连环,新奇漂亮的梅花九连环很快吸引了旁的女娘围观。
云岚公主好不容易学会了,又连连问华琬还有甚小玩意。
华琬想了想,将早些时候做的,本要送给小陶的鲁班锁取了出来。
云岚公主一把抢过,开始胡乱摆弄,拆散了却怎么也装不上。
华琬真没好意思说,这鲁班锁是最容易的,连小陶都会玩。
很快婢子进花厅言宴席摆好了,云岚公主被请去上席,与郑老夫人坐在一处,用席面时都舍不得将鲁班锁放下。
用过席面,国公府搭起戏台子,前后院皆结了诗社,湖堤那甚至准备了摇船。
现在虽未到荷花盛开的时节,但湖水清澈,湖里又养了不少鱼,有兴致的宾客可以碧波垂钓了。
郑菡娘被其娘亲唤去见一位世家长辈,云岚得意地让华琬看她好不容易装好的鲁班锁。
公主真是蕙质兰心。华琬不得已违心地夸道。
国公府婢子送了陀螺、鞠球、双陆棋甚的过来,辛苍和辛芜第一次鞭陀螺,得华琬准允,两人在附近寻处空旷地玩起来,不愧是习武的,手劲儿大,鞭子挥起来呼呼作响。
云岚要带华琬去寻她大哥、二哥,华琬坚决不肯,云岚一撅嘴,转头嫌起跟着她的宫婢们烦,不由分说地将宫婢赶去别处。
华琬笑道:不知公主可会下双陆棋。
自是会的,我前儿还与菡娘玩呢。论起各种棋,云岚皆会皮毛。
华琬朝四周看了看,指着距离辛苍、辛芜不远的竹亭,我们去哪儿下。
华琬的双陆棋水平亦很差,正好碰到云岚这臭棋篓,两人凑一块倒玩的热闹。
轮到华琬掷骰子了,云岚正催促,余光瞧见齐三娘带着几位娘子朝竹亭走来。
第163章 反擒
三名女娘围住华琬,其中广远伯府魏家娘子哭丧着脸。
原来先才她们几名女娘捶丸,魏娘子不小心磕到手腕上的镯子,磕太重,镯子变形扣不上了。
魏娘子难过地说道:镯子是祖母送我的,乃只传嫡亲孙女的宝贝,若让祖母知晓我将镯子磕坏,一定会生气和难过,我也会被责罚了。
这忙没有不帮的道理,华琬让魏娘子将磕坏的镯子与她相看。
是一只八宝镯,活销被磕断所以戴不上,还有一处镶嵌了蓝宝石的菊花托也歪了。
嵌爪松斜,若不重新镶嵌,蓝宝石很可能不知哪天便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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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下一半被人打断,云岚脸色可不好看,想叫华琬别理会她们,偏生华琬那般热心。
齐三娘走到云岚身旁,见礼后笑道:公主,前院一会要跳破阵舞,二皇子与大皇子都将舞剑下场,公主可要随我去瞧热闹。
大哥会舞剑?云岚丢下棋子,兴奋地问道。
齐三娘掩嘴笑,是破阵舞而非比剑,纵是大皇子,多少也会点儿,公主要去吗?
要呢,你带我去。
云岚朝华琬喊了声,华琬扭头答应等她回来再继续下棋,复又低头摆弄起八宝镯。
没有制饰工具,华琬只将镶嵌了蓝宝石的嵌爪稍稍整了整,先保证蓝宝石不会那般容易掉落。
华琬将八宝镯还给魏娘子,活销暂且修不好,明日你令婢子将镯子送至凝光院与我,有工具修起来很快,魏娘子不必担心。
魏娘子连声道谢,接下镯子包进锦帕,此时云岚公主和齐三娘已走远了,魏娘子等人亦告别华琬,跑前院去瞧热闹。
华琬挨石桌坐下,望向辛苍和辛芜鞭陀螺的空地,两姐妹也不见了。
华琬清澈的目光里带一丝狡黠。
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丢骰子,半个时辰过去,菡娘未来寻她,云岚公主和辛苍、辛芜也未回来。
有殿下和两姐妹,她并不担心云岚,猜测云岚公主是在哪处玩的开心,将她忘记了。
华琬站起身揉揉肩膀,决定四处走走,庆国公府的院子叠山理水,有不少奇花异草,她皆未仔细瞧过。
沿着先才云岚公主离开的曲径往前行,走了约莫一刻钟会看到三条岔路。
三条路是分别通往前院的三个地方。直走会到湖堤,左边远眺能看见一座曲水流觞,有不少诗作挂在白玉亭上晾墨,由此可知曲水流觞之前办过诗社,这会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右边则是一片安静的湘妃竹林,仔细听会有稀落的雀鸟声。
华琬抿嘴清浅一笑,绣鞋抬起踏入竹林中。
阳光自枝叶间投下斑驳光影,低垂的竹叶不时挡在眼前,华琬小心撩开竹枝,惊喜地发现竹林里还有巴掌大小的野兔。
华琬自顾地在竹林漫步,却不知晓已被人盯上和跟梢。
就在华琬起身离开竹亭时,前院的破阵舞结束了。
云岚照齐三娘教的,执一柄团扇挡在面前。
一场破阵舞下来,云岚认为大哥比二哥跳的好,可惜是花拳绣腿。
破阵舞之后是傩面舞,云岚无甚兴趣,本想与大哥、二哥说两句话,无奈二人眨眼功夫就不见了,甚至原本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齐三娘也没了踪影。
云岚一撇嘴,无怪她瞧不上齐三娘,一点都不如菡娘细心。
云岚摇着扇子往回走,从武场到南院穿过曲水流觞最近。
曲水流觞同她先才来时一样,安安静静的难瞧见几个人影。
走过白玉亭,看着那些随风飘动的诗句,云岚脚步稍稍快了些。
眼见要出曲水流觞了,一道黑影罩在云岚跟前,公主小心!
云岚还未反应,低头先看见两条于七寸处被斩断的蛇,蛇身子还在雕花纹的青石板上扭动,云岚吓得脸色煞白。
辛苍护住公主往后退两步,公主您没事吧。
云岚两条腿还在发抖,小时候父皇带她去玉津园,隔着铁笼子见过蛇,第一眼她就害怕这种又长又滑的毒物。
何人藏在树后。刚斩了蛇的辛芜高高跃起,眼疾手快地将欲逃跑的男子揪住。
是齐三娘的嫡长兄齐泽川,云岚公主认得,辛芜可不认得。
辛芜牢牢抓着齐泽川的衣领子,厉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那两条蛇是不是你放出来谋害公主殿下的。
齐泽川的脸比云岚公主还白。
在曲水流觞办诗会的郎君是二皇子带走的,蛇亦是二皇子安排下,并无毒。
二皇子言云岚公主怕蛇,要他趁此机会英雄救美,得云岚公主青睐。
而二皇子和他三妹亦会在此时出现,安慰云岚,并在将来努力撮合二人。
齐泽川生得风流倜傥,京城里倾慕他的女娘不在少数,云岚公主虽算不上国色天香,但也娇憨可爱,最重要的是,只要娶上云岚,他就能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极好的主意,极周全的计策,竟叫人破坏了。
这两名会武功的家伙到底是何人,怎会出现在已被清散一空的曲水流觞?
还有,二皇子和他三妹呢,为何不出现替他解围,难道看计策失败,就丢下他走了?
齐泽川想到这里,心里是又恨又急,恨赵允佶无情无义,急他要如何向公主解释。
辛芜见男子面上神情变幻莫测,偏生不开口说话,准备用膝踢他肚子,被云岚出声喝止。
辛芜,他是中书侍郎府的郎君,不可能有胆子谋害我,想来是碰巧出现在此处。
辛芜听言一把甩开齐泽川,齐泽川连连后退数步才站稳脚跟,慌乱地说道:云岚公主说的是,下、下官是碰巧散步到此的,下官救公主不急,还请公主见谅。
还不快滚。云岚不耐烦看他,令辛苍、辛芜护送她回去。
辛芜小声嘀咕,竟是重臣府里的郎君,贼眉鼠眼,肯定有鬼。
一字一句皆落入云岚耳中。
云岚平日再没心没肺,也瞧出有问题,甚至猜到这事儿可能与她二哥有关,可惜平常太少费脑,一想事情脑子里就乱糟糟的,云岚甩甩头,终归先回去寻了华琬再说。
齐泽川一直躬着身子,直到云岚公主离开才大口喘气。
地上的死蛇令他一阵阵恶寒,齐泽川咬牙切齿地跑回前院,待他回府,一定要在齐氏族里,狠狠告赵允佶一状。
齐泽川不知,除了他外,赵允旻和雨泽也疑惑赵允佶为何不在曲水流觞。
第164章 盯上
赵允旻自武场离开,亦进了庭院,正站在引水的灵璧井栏泉眼附近。
此地虽距曲水流觞不远,却是一处罕有人至的角落。
高高矮矮的灌木丛将四周围起,既没有路也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树荫下赵允旻的神情晦暗不明细长的手指轻敲玉简腰带。
赵允佶出离了他的计划,在算计云岚公主的关键时候,赵允佶竟然不在曲水流觞。
齐三娘已经被丢到纳凉的竹舍去了,雨泽则照他的吩咐到附近暗寻二皇子赵允佶。
今日他不但要保护云岚,还要彻底断了赵允佶娶寇清禹嫡孙女的念想。
若赵允佶和寇清禹结党,张贵妃将不是二人的对手,他的筹谋会举步维艰。
主子。一盏茶功夫雨泽回到了灵璧井栏,雨泽神情古怪,未敢对上主子的目光。
怎么回事?赵允旻蹙眉问道。
雨泽很头疼,二皇子之所以未出现在曲水流觞,是因为半路转道跟踪华娘子了。
雨泽未敢说幸亏他发现的及时,当他看见时,赵允佶已在暗暗接近华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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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夹道狭窄,鲜有人至,若雨泽去迟一步,保不准华琬真会被二皇子吓到。
赵允旻眼皮子一跳,阿琬不是在南院的竹亭歇息?
说罢赵允旻也反应过来,阿琬是一人在南院太过无趣了。
只是进庭院散心,竟就那般巧地被赵允佶这混不吝色胚盯上。
雨泽垂首道:二皇子已被下了药,正由我们的人引往竹舍。
北梁带回来的漪香还有吗?赵允旻面色不动地问道。
雨泽点点头,有。
北梁漪香的药力远胜新宋国的,是摆不上台面的暗药。
当初赵允旻在北梁,为了杀死北梁二皇子,助严天佑漫天过海,只能各种手段无所不尽其用。
赵允旻本不打算在二皇子身上用此物,可赵允佶却打起华琬主意。
赵允旻松开攥紧的手指,至于谁去捉现行他暂且不想闹大,还是齐家人最合适。
不用赵允旻再多交代,雨泽已经知晓该如何做。
雨泽紧随赵允旻闪身出灵璧井栏。
苍远盟里数赵允旻和雨泽的轻功最好,在枝叶间穿行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那齐泽川的功夫不及赵允旻百分一,先才藏在枝叶间,一下就被辛芜发现。
竹林里华琬正望着景致出神。
国公府竹林的栽种比别处讲究,湘妃竹间隔一段又会出现数处紫竹,柔和发亮的紫竹藏在斑斑湘妃竹间,甚为绮丽。
华琬认为走出竹林就该有一处高地,高地里搭双层凉亭,人在凉亭上赏景,正好能将湘妃竹与紫竹相映成辉的美景收入眼底。
虽想走出竹林看看,可她为客,胡乱走远是为无礼。
华琬踮起脚尖摘下两片嫩叶,手指翻飞用竹叶编出有趣的玩意,心里琢磨云岚公主大约该回来了,遂开始往回走。
还未走两步,忽被拦腰抱起,直直飞上竹林梢头。
触不及防,哪怕气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时也吓白了脸,脊背僵直一动不敢动。
华琬抬头见赵允旻眼底似有怒气,瑟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不是去救云岚公主了吗?
赵允旻嗯哼一声,没有回答华琬。
二人就这般相拥地站在颤颤巍巍的竹林枝头,彼此腰间的碧青色丝绦随风散起,不时缠绕在一起,与秀竹婆娑。
华琬适应后不再害怕,甚至大胆地往赵允旻手臂上靠,赵允旻惊讶挑眉,嘴角流露出玩味的笑意,惹得华琬心里一阵慌乱。
果然笑起来就没好事,赵允旻顺华琬的方向倒下,竹尖离地四十尺,二人直直往下坠。
华琬再度屏住呼吸,双手环搂赵允旻,不自禁地闭紧了双眼。
稳稳落地,赵允旻清澈的声音夹杂了一丝愠怒,以后不许胡乱跑。
华琬不知自己被盯梢,调皮一笑,是不是殿下寻我不着,所以生气了。
是,忽然不见,很担心,阿琬,云岚已经回南院了。赵允旻看着冲他嬉皮笑脸的丫头,真让他板下脸数落哪里舍得,何况华琬其实没有做错什么。
云岚公主可有事。华琬关切地问道。
有辛苍和辛芜在,云岚没有事,她们身手极好。赵允旻能看出姐妹二人在功夫上没有遮掩,对此赵允旻还颇为安心。
二人目光相碰,望着华琬秋水双眸,赵允旻一阵痴迷,软玉在怀,该一亲香泽。
殿下,我回南园找云岚公主。见殿下阖上眼,华琬灵活地自赵允旻臂弯滑出,莞尔一笑,提起裙裾往竹林外跑去。
赵允旻心直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一阵风吹落,竹叶窸窸窣窣地落在华琬发髻上,却见华琬不得不停下脚步,懊恼地将竹叶一片片捡下。
云岚和菡娘皆已在竹亭,看到华琬,云岚立即上前牵起华琬的手,阿琬,谢谢你,我才与菡娘说你是傻人有傻福,竟有武功这般好的徒弟,辛芜斩蛇的招式可真是干脆利落。
辛苍与云岚说了,华琬在南园久等她不回,担心出甚事,才请姐妹二人去前院寻她。
怎么会有蛇。华琬惊讶地张大嘴,她知二皇子会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设计公主,只未想到二皇子会不顾公主安危。
菡娘亦是刚知晓先才发生的事情,脸一阵红一阵白。
倘若云岚公主有个好歹,睿宗帝一定会迁怒庆国公府,思及此,菡娘是满心后怕。
三人互相说着安慰话,很快菡娘安排去清理蛇尸的仆妇回来,言她们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曲水流觞处压根没有蛇影子。
云岚和菡娘面面相觑,皆一脸惊愕,半晌后云岚一下蹦起,大声嚷嚷道:二哥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云岚承认因为父皇的宠爱,她平日里是没心没肺,可没心没肺不代表她愚蠢没心眼。
若说先才她还怀疑是巧合,现在蛇无缘无故没了,显然就是有人事未成,担心郑府彻查做贼心虚,先才鬼鬼祟祟的齐泽川是二皇子母家人,她不找二皇子找谁!
第165章 三雕
公主别急。华琬连忙拦下往竹亭外跑的云岚,公主现在去寻二皇子无用,事关重大,没有证据,谁也不会承认的,而且大家知晓国公府办宴,庭院里有蛇,往后谁还敢来。
此事涉及二皇子,庆国公府夹在中间,不好查也查不清,纵是查清,还可能牵连大皇子。
云岚嘴巴撅得老高,我咽不下这口气,放手!
公主。
你胆子也忒大了。不管云岚怎么甩,华琬握着她的手腕就不肯松开。
云岚不经意扭头看见菡娘那张染缸似的脸,亦明白她在国公府生气和发怒,最没脸的要数郑家人,尤其是菡娘。
阿琬,我知道你与菡娘是手帕交,你当然什么事都先替菡娘考虑,但今儿有人要害我,我不告诉父皇能安心吗。云岚已经隐隐心软,可口中仍在嚷嚷。
华琬一脸尴尬,郑菡娘走上前向云岚道歉:公主,国公府确实有错,我会立刻禀告大婶和娘,让府里彻查庭院出现毒蛇一事。
云岚冷笑一声,嗯哼,你们鸣鼓喧天地去查我二哥?宴席还要不要办了?罢,暗地里查吧,查出来立即告诉我。
郑菡娘欣喜地看着云岚,公主放心,庆国公府一定会好生整顿的。
见云岚仍板着脸,华琬难免愧疚,往后公主也小心则个,别再一人随处走了,要让姑姑和宫婢们陪着。
算计我一次容易,一而再再而三是不可能的,我可不是傻子。云岚回到竹亭坐下,照华琬说的,将姑姑、宫婢们皆唤了过来。
云岚眼睛滴溜溜四处看,华琬猜她是在找齐三娘,不能质问二皇子,找齐三娘出气还是行的。
但齐三娘不在南院,云岚唾道:没脸没皮,在前院都舍不得回来了。
一旁姑姑听见忙唠叨,公主,您身份与旁人不同,可千万不能说市井的粗鄙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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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公主重重地哼一声,竹亭登时陷入一片沉默。
最后还是云岚打破了沉默,囔囔着要华琬替她多做几只鲁班锁了:难些,先才那只太简单。
简单还解了一个时辰,华琬暗自腹诽,但立马干脆应下。
华琬以为今日已算圆满了,除了保护公主还让公主对二皇子起了警惕之心,却不知另一处才刚刚闹起来。
赵允旻自竹林出来亦回到前院武场,之前破阵舞,赵允旻剑舞的漂亮,博得些许赞誉声。
至于令华琬流连的竹林外边,并没有什么高地和凉亭,仅有一片青纱帐和三间竹舍。
雨泽照主子吩咐,将烟灰沫大小的漪香点燃掷入竹舍,量极少,眨眼功夫化成青烟散满竹舍,不消一会,青烟又自竹舍间错的紫竹窗棂中溢出,未留半点蛛丝马迹。
雨泽未往竹舍内看,闪身藏至暗处,将气息隐藏在初夏微弱的风中。
主子行事风格与旁人不同,旁人设局下套是为了将事办实,偏偏主子不是。
漪香纵然药性强,可烟灰沫的量也只能令人神智不清片刻。
凌乱了衣衫但什么也没做,却遭人百般指责,心里当真是无法道的委屈。
想到那些人怄青肠子的模样,雨泽冷冷一笑。
主子不想牵连郑家,故不会让郑家下人寻到竹舍,雨泽呼吸越来越慢,齐泽川快来了。
其实包括齐淑妃在内,齐家一直想将齐三娘嫁作二王妃,无奈赵允佶在打寇清禹嫡孙女的主意,故不断推脱,今日出这事,其实正中齐家下怀。
一位穿着郑家褐色短打家丁服的仆僮告诉齐泽川,二皇子去竹舍歇息了。
当竹栅被齐泽川一脚踹开时,赵允佶猛然清醒。
赵允佶震惊地看着一脸慌乱的齐三娘,赶忙回忆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约是嫌不够清醒,赵允佶抬手重重地敲脑袋,眼前不断浮现出站在竹林中,轻惹竹叶清香的娘子。
阳光落在小娘柔美的面庞上再暖三分,笑容更是干净纯粹到近乎透明。
赵允佶一路跟梢,想知晓是谁家小娘,他要收做侧妃。
紧接着他一时冲动,掳走了那位仙子般的小娘赵允佶想着想着嘴角不禁翘起。
正要翻云覆雨时,为何身下人被换成了表妹?
殿下,你支开我竟是为了与我妹妹私会!齐泽川激动道。
齐三娘已经略略整理了衫裙站在竹榻旁,可歪斜的发髻和在竹榻上发怔的赵允佶,无一不表示此处曾发生了什么。
齐三娘唇上口脂糊了,殷红的颜色散开一圈,其实她是一心想嫁给二皇子的,是以先才发生的事情,她能坦然受之,令她不解和难堪的是,为何殿下痴迷的眼神会忽然变了,转而用一种极其惊讶、错愕,甚至嫌恶的目光打量她。
齐三娘心里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哥哥不管不顾地踹门进来,也令她不满。
见赵允佶不吭声,齐泽川气的在竹舍内打转。
殿下,今日我们不是说好下套套云岚公主吗,现在可好,云岚公主被来路不明的两贱人救走了,我还差点惹一身脏水,还有你们齐泽川大声喊,吓得齐三娘要去捂他嘴巴,倘若再引人来,她的脸真就没地搁了。
齐泽川一把推开齐三娘,不知廉耻,云岚公主不要肖想了,现在你们二人怎么办。
齐三娘脸一阵红一阵白,赵允佶逐渐恢复清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这只螳螂,又被张贵妃那只黄雀算计了,但竹林女娘究竟是何人,是他被下药后产生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
殿下,殿下?齐泽川靠近赵允佶,朝赵允佶耳朵连叫几声。
够了。赵允佶烦躁地跳下竹榻,一脸郁愤,我会回去请父皇下旨赐婚,倒是你,云岚公主那本该万无一失,你竟还失了手,你说谁将云岚公主救走了。
齐泽川咬着牙道:我哪里知道,穿的不是郑家下人的仆服,也不像婢子。
我知道,她们是凝光院华匠师收的两名北梁徒弟。竟然坏她们齐家的好事,齐三娘眼里透出浓浓恨意。
当时齐三娘在曲水流觞附近,看到哥哥被揪出,她不敢上前帮忙只悄悄离开,后来莫名地被引到竹舍。
华匠师!赵允佶狠狠砸向竹窗棂,三番两次误他事,不狠狠惩戒一番,难出这口气。
第166章 拒亲
大约是婢子和仆僮皆在前院和南院,草舍附近一直没有人出现,事情更未传开。
齐三娘令齐泽川将她的婢子悄悄送来,本想与二皇子说两句话的,可二皇子自顾地整理好袍服,满脸晦气地走了。
虽得到二皇子承诺,可齐三娘仍觉得今日诸事不顺,憋屈地缩在竹舍一角,直等婢子过来,略微收拾一番后,以身子不适为由,匆匆离开庆国公府。
华琬和云岚在申时与郑六娘告别,郑六娘原想留二人在国公府用夕食,可想起云岚公主在曲水流觞发生的事情,心里又不安,决定改日再请她们过府做客。
云岚乘坐的四轮马车搭了翠色华盖,临上马车,云岚撇嘴说道:菡娘,今日这事,你不查清楚,我下次可不来了。
郑菡娘忙向云岚说好话,哄了一会云岚才高兴起来,一旁为云岚撩车帘子的宫婢,手都开始打颤,眼见云岚得意洋洋地上马车,才松口气。
目送马车行远,郑菡娘握着华琬的手,感慨道:阿琬,原先觉得有云岚公主做手帕交很安心,现在发生了事情,才知道害怕,大约世间俗事,皆是有利有弊的。
菡娘,以云岚公主的性子,今日肯不计较,说明她确实看重你和郑家,只是算计云岚公主的人太可恶,终归没事了,若真查出什么,往后国公府离那人远些便是,有了防备,国公府断不会再被人利用了去。华琬捏捏菡娘手背让安心。
嗯,某些人为了达到目的,嘴脸越来越难看,我祖父和祖母亦是瞧不上的。菡娘只敢和华琬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虽未指名,可彼此默契着。
菡娘又说道:阿琬,若不是你凝光院事重,我真想留你在国公府多住几日。
华琬无奈一笑,还真是不成,本以为六院竞艺后能歇一歇,不想更忙了,前儿入宫,同时接了张贵妃和叶昭仪定的首饰,唯恐出岔子惹得宫中贵人不喜。
原先你在凝光院下界坊,国公府多少还能帮点忙,现在入上界坊,对上宫里那些主子,我们亦无能为力,只可惜云岚公主是性情中人,天真率性,不容易替阿琬想难处。菡娘叹气道。
我凡事会小心,真遇见难事,大不了直接开口寻云岚公主帮忙便是,华琬抬头看了看天,天色晚了,菡娘回去好生歇息,我亦回凝光院了,改日菡娘得空,可到凝光院来寻我,现在多两名徒弟,我换了一间工事房,菡娘还未瞧见过。
行,待你制完张贵妃和叶昭仪的首饰我就去,没得打搅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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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光院的马车行至垂花门,郑六娘送华琬上马车,直到马车拐弯看不见了,菡娘才回府寻郑老夫人。
辛苍和辛芜鞭一下午陀螺,这会累的靠在横隔上一动不肯动。
华琬好笑地捡起软褥垫在她们身后,这样能舒服些,鞭陀螺时没察觉,明日一准肩膀酸痛。
华琬很感激两姐妹,殿下和云岚皆夸姐妹身手好,可惜她未亲眼瞧见。
辛芜笑道:华娘子放心,咱们打小习武,习武时比鞭陀螺累多了,而且一会回到凝光院,我们用会蛇花草熬汤热敷,一准没事,往后华娘子再遇到甚能靠拳头解决的事儿,尽管找我们,我们最看不惯贼眉鼠眼之辈。
看来辛苍和辛芜在京城住下后,除了制饰技艺,还学会不少新宋的词语。
京城贵家郎君自诩风流,齐泽川亦是如此,若他知晓自己在旁的娘子眼中只是贼眉鼠眼,会不会恼羞成怒恨不能自挂南麓祁山。
虽然辛芜言有事儿尽管找她们,可华琬却不能当真,贵国二皇子将你们交与我,本该专心传授技艺,可我却让无关的事情搅扰到你们了。
辛苍直了直身子,华琬为她垫的褥子特别舒服,华娘子多虑了,其实殿下送我们到您身边,除了要求安心学技艺,还令我们凡事皆以华娘子为重,保护好华娘子,哪怕是有极大危险,华娘子开了口,我们也必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辛芜跟着点头,殿下确实说过,而且殿下未言不能告诉华娘子。
华琬一愣,北梁二皇子不是粗鲁无礼的吗,可看辛苍和辛芜的眼睛,确实未撒谎。
华琬是记恩不记仇的性子,暗道北梁皇子大约也是个好人,她只有将自己的技艺皆传授于两姐妹,才能报答了。
回到凝光院,华琬带姐妹简单地用过夕食,确定二人不用她帮忙煮那甚蛇花水,才自回厢房歇息。
厢房内格窗紧闭,昏黄的光晕里尘埃漫起,空气中充斥了一股又湿又厚的味道。
华琬忍不住皱起眉头,照理这会林馨该回厢房,为何这般死气沉沉的。
馨姐姐,你回来了吗。华琬往木屏风望去,木屏风埋在阴影中,看的华琬心慌。
当华琬认定林馨不在屋子,往前走了数步,准备打开格窗透气时,一道人影从她的床榻上冲出,猛地拦在她身前。
华琬惊恐地往后退,看清是林馨,她那快跳出嗓子眼的心才落回去。
馨姐姐,你怎么了。华琬担心地问道。
林馨显然是哭过,脸色苍白诡异,眼皮浮肿。
林馨快步上前抓住华琬肩膀,重重地摇晃三四下才松开。
华琬被晃的头晕,耳边林馨的声音嗡嗡作响。
阿琬,你与表哥是不是早已互通款曲,你告诉我,不能再骗我。
华琬跌坐在藤椅上,一头雾水,我与表哥间什么也没有,馨姐姐为何这般问。
林馨又开始啜泣,唬的华琬忙去打水拧帕子,细细地擦去林馨脸上泪痕,安抚道:哭多了明儿眼睛要难受的,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你先与我说了。
林馨一抹眼睛,哽咽着结结巴巴道:阿琬,都到这时候,你还不肯说实话,话本子里表兄表妹最是情投意合的,若非如此,今儿一早我娘请冰人吉时上李家说合,为何会被李仲赶出来,爹娘都气坏了。
第167章 看透
华琬一脸错愕,见林馨哭的伤心,她心里亦不好受,只能不安抚林馨,让她先冷静下来。
馨姐姐,我真没有骗你,如今表哥是进了翰林院,但我对表哥无半点念想,况且表哥向来重礼数,冰人被逐出门,中间定有误会,馨姐姐,可要我去问问表哥?
华琬的帕子被林馨抢了去,一会就擦的稀里糊涂。
华琬小脸皱了皱,巾帕大约是不能用了。
阿琬,你敢发誓吗?林馨看华琬的目光仍夹着哀怨。
华琬嘴角抽搐,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情发誓实是别扭。
无奈林馨一直盯着她,那架势似乎她不举誓,就要继续闹。
华琬唯能在心里暗暗叹气,抬起三根青葱似的手指,我华琬对天发誓,我与表哥仅有兄妹之情,若有任何逾越之举,不得善终。
不够的,要再详细些,若你与李仲仁间有私情或者将来成亲了,必遭天打五雷劈,嗯你还会被无数虫蛇啃食,最后全身溃烂而死。林馨毫不犹豫地说道。
华琬心一沉。
其实从最初她就知晓林馨与她非相似之人,但林馨一心与她交好,她也真心相待了。
她在表哥的事上从未撒谎,但林馨对她不信任,恶毒的话语更是脱口而出。
华琬心一点点凉下去,其实静下心仔细想了,表哥真的很好,容貌俊朗,才华横溢,品性端正又有容人之量,大约就是因为如此,林馨才会心心念念着表哥吧。
表哥成了翰林院修撰,将常替皇上文书,凭表哥的本事,将来定前途无量。
表哥需要一位知书达理的妻子,可以相携相知,而林馨的性子和品德,大约不合适了。
自她失去父母,借住舅舅起,表哥一直很照顾她,她希望表哥能有如意美满的姻缘。
馨姐姐,你说的我都应下,但强扭的瓜不甜,若真不合适,馨姐姐也别勉强。华琬委婉劝道,林馨已过及笄之年,终归互不耽搁的好。
林馨见华琬连毒誓都肯答应,露出满意神情,我才不放弃,难得遇见表哥这般出色的,我只担心你,你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你没窝藏坏心,就没事。
华琬抿了抿嘴唇,照林馨意思,若不成皆是她的错?
华琬绕开林馨往屋内走去,最后劝一句,京城里不逊于表哥的郎君很多,馨姐姐千万别一叶障目了。
林馨根本听不进,朝华琬的背影高声道:如今你是国公府座上宾,是宫里宠妃钦点的匠师,可我呢,与你交好许多年,也未见着甚皇亲国戚,最后还落在铸造坊虚度光阴,除非你能帮我找着更好的官家子弟,否则说无用的有甚意思。
华琬喉咙堵得厉害,不再接林馨的话茬,婶娘和殿下都与她说过,交友不求心意相通,但至少嘴上说的明话能听懂,若不懂,累人累己。
华琬决定早些洗漱歇息,这几日她要忙萃音阁和宸阳殿的几件首饰。
转眼三日过去,华琬不再理会林馨,沉下心来很快制好了萃音阁要的耳铛、簪子、步摇。
可制好了也不能送进宫,因为张贵妃要先看云清公主的宝瓶步摇,故为了两边不得罪,华琬必须将两处首饰一道完成,再于同日送入宫了。
华琬按揉眉心,萃音阁首饰容易,而张贵妃那句随意制两件就难了,看似随和,实际既未说何首饰,又不定花样,是在为难人。
华琬想起张贵妃不阴不阳的说话腔调,脊背都发凉。
华琬正思量,辛苍拿着她为国子监祭酒府夫人画的梳背花样到华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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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娘子,祭酒夫人定的金梳背,除了金材,还有七颗宝石、一块白玉,辛芜制嵌宝梳背,要用去五颗宝石,剩下两颗宝石、一块玉,我想不出合适花样子,一直犹豫是否将玉切开。辛苍苦恼地说道。
华琬对张贵妃的首饰一时没思路,干脆放下手中事情帮辛苍。
华琬用丝绢托起白玉,纹路细腻,质地清透,是块好玉,但一指长半寸宽三分厚的尺寸用在梳背上确实为难,无怪辛苍会想将白玉分了。
华琬想了想,笑道:国子监祭酒府是肉文屋,性清雅高洁,而君子比德如玉,分玉于祭酒夫人而言怕是不喜,辛苍你正好有雕玉的本事,可以制金镶玉梳背,梳背长两寸,中间是折纸枇杷叶纹玉玲珑,两侧再点缀剩下的两颗蓝宝石,色虽凉,但清幽且有意境,你觉得可行?
辛苍在北梁当匠师时主学玉石雕,琢玉的灵性和花样变化虽不及华琬,但娴熟手法不逊于凝光院琢石坊的匠师。
枇杷?辛苍满眼疑惑,显然不知枇杷为何物。
华琬笑道:又名卢橘,梦绕吴山却月廊,杨梅卢橘犹觉香,辛苍可曾听过?
辛苍很惊艳,北梁没有,但我听商队提起过。
华琬用炭笔在白藤纸上勾出枇杷枝叶,叶身修长,叶边弧却圆润,枇杷有好寓意,但在首饰纹样里用的少。
辛苍很兴奋,梳背两侧我再刻两柄相背的折扇衬托蓝宝石。
华琬眼睛一亮,好主意。
谢谢华娘子,我去制金镶玉梳背了。辛苍欢喜地回到桌案前,开始在白玉上勾线。
华琬则由辛苍提到的折扇得到灵感。
正逢初夏,扇形正应景,前儿她去庆国公府做客时,就有不少女娘手中拿着团扇或嵌羽折扇,好不优雅。
而张贵妃不说要什么首饰,其实意味着张贵妃甚也不缺,她再制那些常见的簪子、镯子,哪怕是花丝制出的新颖花样,张贵妃也不一定满意。
既如此她干脆制掩鬓,掩鬓不常见,平日能见到的掩鬓又皆是凤样,今次她可以跳出约定俗成的东西,制柄双折扇掩鬓。
掩鬓第一柄折扇用花丝技法,不过非完全编缀,而是先掐丝做折扇轮廓,再将金丝或编缀或平填,在轮廓中成牡丹纹,第二柄折扇会被挡去三分一,刻出寻常细褶便可。
除了掩鬓,再添一副嵌绿宝石花丝折扇耳铛。
拿定主意,华琬立即请婢子至铸造坊领金料子,制完要进宫交差了。
第168章 满意
制首饰华琬得心应手,扇面掩鬓和扇状耳铛亦是三日完成。
华琬请少府监向宫里递消息,若张贵妃忘记看云清公主宝瓶步摇一事,她就不必亲自进宫,只将首饰分别交与宸阳殿和萃音阁的宫婢即可。
可惜如意算盘打不响,张贵妃牢牢记着,更令华琬次日上午就进宫。
华琬将首饰一件件地装进嵌贝雕花锦匣,送往宸阳殿的锦匣上雕赶花彩蝶,萃音阁的锦匣是缠枝莲花,明日进宫前她还会开匣仔细检查。
回到厢房,看到林馨仍旧暮沉着脸地坐在藤椅上。
这些时日林馨总说些不中听的话,华琬沉默地自林馨身前走过。
阿琬。林馨悲愤地喊一声,我今日去寻你表哥了。
华琬很惊讶,林馨胆子也忒大了,私下去寻郎君,纵是没发生什么,叫人瞧见传开了去该如何是好?
你同表哥说什么了,这事还有旁人知道吗?华琬担心地问道。
林馨情绪压不下来,我还能与李仲仁说什么,见到李仲仁我都没开口呢,李仲仁便说了极伤人的话。
见华琬一脸不相信,林馨继续道:他言绝不娶商贾之女,否则有失身份,阿琬,我真未料到你表哥竟是那般粗鄙无礼之人,还好没叫旁人瞧见。
华琬瞪大了眼睛,倘若林馨没撒谎,表哥确实说的过分了。
对了,你舅舅一家明日要搬离枣家子巷,可有请你去新居。林馨斜着眼问道。
华琬摇摇头,舅舅在光化坊买了处宅院,你若不说,我都不知舅舅甚时候搬了,原来是明日,舅舅未写信与我,而且我明日要进宫送首饰,纵是来信也去不得。
林馨仍旧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华琬摇摇头,还是耐着性子安慰了林馨两句,馨姐姐别生气了,其实我爹在世时,在保康门大街经营笔墨斋,算来亦是商贾之家。
林馨第一次听华琬主动提起父母,原先她只知华琬父母双亡,是名孤女。
看来你表哥也未将你放在眼里,往后你别理会他们。
华琬讪讪地笑了笑,舅舅和表哥是真心待她好,提及过去,不过是想让林馨消气。
翌日辰时,华琬带着精心制的首饰入宫,由宫婢引着先去了宸阳殿。
娘娘。华琬恭谨见礼,将属于张贵妃的两件首饰交给了碧竹。
坐吧,今儿御膳房新做了点心,华匠师尝尝看。张贵妃一下一下地叩着矮榻旁的花开富贵纹紫檀桌案,碧竹则将锦盒打开摆在张贵妃手旁。
大约是看在云岚公主的份上,张贵妃待华琬远比上次客气。
张贵妃将折扇金掩鬓放在手心,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她原以为华琬会随意制两支簪子,未料竟是如此别致漂亮的掩鬓。
张贵妃抬手扶了扶发髻,今儿她簪一只金凤望月钗,早上照镜子她甚觉满意,这会与掩鬓一比,唯觉俗不可耐。
再仔细看了另一对耳铛,张贵妃都不禁起了爱才之心,她虽警惕华琬的容貌,可若华琬真被她折腾没了,将来谁替她制首饰?
张贵妃朝华琬笑道:华匠师果然名不虚传,技艺奇佳,本宫瞧这掩鬓和耳铛非常喜欢,有赏。
言罢,很快有宫婢捧绢帛锦缎进殿。
华琬才知这宫里予六院的赏赐都有讲究,凝光院和文思院的一般是锦缎,到文绣院、绫锦院、染院、裁造院,便多是金银首饰或玉器了,终归皆是体面名贵的。
华琬走上前,哪怕心中不想要,面上也露出感激之情,谢贵妃娘娘赏赐,下官感激不尽。
嗯,起来吧,本宫会命人将赏赐送去凝光院的。说罢,张贵妃朝碧竹笑道:掩鬓和耳铛收好,午歇了替我换上。
是。碧竹欢喜应下,晚上皇上会与娘娘一道用晚膳,娘娘戴新首饰正好了。
多嘴。张贵妃摆摆手示意碧竹退一旁,扶着金线绣流云软枕起身,走到华琬身前,眯眼笑看华琬脸蛋,华匠师可曾许配了人家?
不知张贵妃问此话何用意,华琬心里难免紧张,回娘娘话,尚不成。
张贵妃点点头,其实她早打听清楚,不但知道华琬不曾许配人家,还知道华琬是孤女,亲人只剩下舅舅一家,而华琬的表哥今年中进士,入翰林院并被寇阁臣收入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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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张贵妃嘴角勾了勾。
当初华琬的表哥李仲仁拒绝当她张家的入幕之宾,她就诧异了,一名出身乡野的文弱书生哪里来的底气,原来是傍上阁老。
华匠师貌若晓月,我瞧了都心疼,既然尚未许配,这事儿我就记心上了,不知张家的郎君可有艳福。张贵妃手指轻划过华琬脸颊,声音甜甜地说道。
华琬微微蹲身,下官不过是凝光院一名寻常匠师,不敢扰烦娘娘费心。
本宫说敢,那就敢,呵呵,其实本宫是每日里闲得发慌,想寻点趣事儿。
张贵妃转身往回走,好了,华匠师将宝瓶步摇与本宫瞧瞧。
这会不是碧竹,而是一名静候在旁的嬷嬷来接步摇,华琬递上莲花纹锦匣。
重新卧靠在矮榻上的张贵妃优雅地倾了倾身子,笑道:华匠师格外细心。
娘娘谬赞了。面颊上张贵妃指甲滑过的地方一阵阵发凉。
嬷嬷打开锦匣,先检查一番再奉于张贵妃。
张贵妃拿出来把玩,手指拨弄步摇上摇摇晃晃的花枝宝瓶,昨日我瞧见云岚发髻上的宝瓶簪,甚觉有趣,今儿再看云清的,又别有一番意趣,本宫记得云岚的金宝瓶上是艾虎、百索,云清的这是
张贵妃拈起金宝瓶到眼前,是柿子、百合、麦穗,有意思,有意思。
终于欣赏够,张贵妃将宝瓶步摇递给嬷嬷,华匠师妙手玲珑心,也替本宫制一支宝瓶簪,对了,本宫还要一块扇形披坠。
华琬尽数答应,收起嬷嬷送回的锦匣,张贵妃似乎真只是好奇把玩。
你去叶昭仪那吧,想来她们母女都盼着,改日再专程请你进宫说话。张贵妃眯眼说道。
华琬却身退下,随宫婢离开,临走上殿外的抄手游廊,一位身着杏色锦缎袍服,年约五、六岁的小郎蹿到华琬跟前,华琬机敏地侧身避过,不想小郎又退回来,指着华琬的鼻子大声嚷嚷,我要你陪我玩!
第169章 哄
送华琬离殿的宫婢朝小郎福身见礼,并告诉华琬小郎是张贵妃所出的五皇子。
伺候赵允环的三名宫婢终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不停地恳求赵允环别乱跑,无奈赵允环根本不理睬她们,甚至大声斥骂。
赵允环脾气虽差,可生的白嫩,五官又像张贵妃,倒是瓷娃娃般漂亮。
华琬蹲身与赵允环笑道:殿下,下官有许多事情未办,今日不能陪殿下玩了。
让我母妃替你办,你陪我斗蛐蛐。赵允环不允许被拒绝,素来有事不顺心,他就大吵大闹,是以年时在燕雀湖,他连赵允佶也咬了,此刻被华琬拒绝,竟难得的没有发脾气。
华琬摇摇头,漫说她必须亲自将首饰送到叶昭仪手上,纵是不必,也不能留下陪五皇子。
好在张贵妃身边的嬷嬷走了出来,看见五皇子缠华琬,脸色一变,立即上前将五皇子牵到身后,小主子,娘娘在殿内等您呢,宫外人身份低贱,不配与小主子您玩,一会见过娘娘后,奴婢带您去芳萼园玩秋千。
哼,你们一个个才低贱,又贱又蠢,让你们斗蛐蛐都不会,紫露殿的小福子会了,母妃又不肯我去寻他玩,今日好不容易再瞧见个机灵的,你又来阻拦。赵允环打小吃的好养的好,中气十足,大嗓门几乎将宸阳殿的琉璃瓦都掀了去。
是是,奴婢又蠢又贱嬷嬷一连声地赔不是。
华琬留意到赵允环提及的紫露殿,紫露殿是大皇子的居所了。
由着五皇子闹不是办法,征得嬷嬷同意,华琬走下游廊,至花坛的金桂树下折几段茅草。
许久未编,可娴熟的草编手艺仍不减半分。
片刻功夫,华琬递了一只草蛐蛐给赵允环,嬷嬷一脸警惕要阻拦,被赵允环一声怒吼吓得不敢动了。
草蛐蛐栩栩如生个头又大,弯弯的触须颤颤巍巍地碰在赵允环手心。
华琬蹲身道:若殿下喜欢,以后下官可以编了许多,再请嬷嬷带进宫来,这会下官确实有事,还请殿下见谅。
好吧,赵允环只顾着玩草蛐蛐,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倒是与我大哥一样手巧,我大哥前几日送了我只木雕狮虎兽,下次给你看。
嬷嬷警惕地瞪华琬,还不快走。
华琬谢过五皇子忙不迭退下,匆匆往萃音阁行去。
韵兰殿里齐淑妃与赵允佶亦接到消息,知华琬进宫送首饰了。
齐淑妃身材瘦弱,厚厚的脂粉也遮不去皮肤的老态,色衰爱弛,有张贵妃在,睿宗帝早已不肯用正眼看她。
华匠师得罪你了?齐淑妃亲自打开十二团花金香炉的镂空顶盖,移走隔片,拿香箸拨弄炉腹内香灰,偶见几点火星在香灰中明明灭灭。
母妃?赵允佶皱着眉,似乎未听明白齐淑妃在问什么。
将昨儿齐府送的新香拿来,我试试。齐淑妃朝赵允佶努努嘴,又说道:连母妃也要隐瞒吗,之前盯梢宸阳殿的内侍传消息时,你听到华匠师三字,眼里只差没迸出火来。
母妃,华琬三番两次误儿臣大事,不过是名匠师罢了,儿臣寻到机会,定要她好看。赵允佶咬牙暗恨。
你可别忘了华琬如今带了两名北梁匠师,她若出事,你父皇定会过问,齐淑妃自银匣中捡出一粒新香丢入香炉雪灰中,殿内香味登时浓郁,你与婵娘的赐婚诏书很快会下,这几日你安安分分地在韵兰殿,莫要再生事端,还有,平三堂也少去了。
赵允佶脸黑到滴墨,庆国公府宴会后,齐泽川一回齐家就同长辈说了他和齐三娘的事。
没有人过问他缘由,没有在意他说的,母妃直接向父皇请了赐婚。
还有在郑府竹林里看到的女娘,方镆瑞至今未打听出是谁府上的娘子,都是群废物。
皇上会封你为惠王,皇上赐的惠王府宅邸在杨楼街。
齐淑妃合上香炉,语重心长地说道:佶儿,皇家子嗣里你是第一个封王的,现在张贵妃一派是在壮大,但仍不能与我们相比,过两年你与婵娘生下皇孙,皇上一定高兴,单凭这点,就不是赵允环那毛头小儿能比的,所以你不用着急,更不能再被人抓到把柄,只要我们不自乱阵脚,不叫张氏有可乘之机,就能胜张氏一筹。
赵允佶怨气正大,哪里听得进去,胡乱答应齐淑妃,心里仍旧打各种算盘,原本他得父皇重视,意气风发,凡事皆顺风顺水,可不知何时起,他开始狼狈,母妃和齐家拿捏他,父皇不给他好脸色看,这一切的一切,皆是拜张贵妃和赵允环所赐。
可他又想不出万全的,除去张贵妃的主意。
赵允佶侧过脸,不让齐淑妃看到他狰狞的表情,气郁结于胸,他极需要发泄,先找个软柿子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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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华琬是带着两名北梁匠师,可又如何,折磨一番留她贱命便是。
齐淑妃对张贵妃要看云清公主步摇一事颇上心,命人仔细盯牢宸阳殿和萃音阁,至于紫露殿,齐淑妃只偶尔过问。
另一处,华琬到了萃音阁,立即有宫婢出来接迎,宸阳殿的人则告辞离开。
殿内布置仍旧与华琬上次见的一般无二,只多了架八宝橱,上头显见是摆了睿宗帝近日的赏赐,甚多子多福珐琅瓶、金线绣四扇小屏风、玉如意,林林总总有十来件了。
但叶昭仪一件不肯拿来用,身上穿的褙子亦极素净,唯有云清公主换了一身簇新珊瑚红牡丹花锦缎褙子,咧嘴直朝华琬笑。
华琬捧锦匣上前,云清欢喜地拿出她的宝瓶步摇,献宝似的与叶昭仪相看,又自个儿抬起手,歪歪扭扭地簪在小圆髻上。
叶昭仪欲阻止云清,可张张嘴最后化作苦涩一笑,转向华琬道谢,华匠师制的步摇,真的很美。
华琬上前两步,回了礼,抬起头悄悄地朝叶昭仪使了眼色。
叶昭仪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晴莲、晴竹,你们陪云清公主到殿外走走。
叶昭仪喜清净,故不大的内殿里只留两名宫婢伺候。
云清亦想让旁人瞧新步摇,央求华琬等她回来后,一左一右地牵着晴莲、晴竹出去了。
叶昭仪朝华琬温柔道:她二人是我自娘家带入宫的,不知华匠师有甚事。小剧场
安琚:蠢作者,要露脸!要CP!
作者:嗯?
安琚:蠢作者,赵五都露脸了,咋不把戏份给我。
作者:你喊我什么?
安琚:蠢
某人已被pia飞成为天边闪亮的一颗星,男主还没嚎呢
权威受损的蠢作者决定再冷藏安小朋友两天
第170章 一心人
昭仪不必担心云清公主的宝瓶步摇,华琬自袖笼中又取出一只锦匣,下官制了两支步摇,张贵妃经手的是这一支。
锦匣打开,红缎上果然躺着一支与云清发髻上一模一样的。
叶昭仪感激地看向华琬,华匠师,谢谢你,步摇是否真的
华琬摇摇头,其实下官亦不知了,不过以防万一。
叶昭仪眉眼低垂,面上神情落寞,很惭愧,我虽为后宫女子,思量却不及华匠师半分,前些时日我听闻张贵妃的无理要求后,唯一能做的无非是不允云清戴步摇,可张贵妃见我警惕,定会再出旁的招,华匠师心思如发,考虑周全,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华匠师。
娘娘谬赞了,若非娘娘和善,下官亦不敢擅作主张,下官只是为求万全。华琬心里惶恐,其实主意是殿下出的,话也是殿下教她说的。
华琬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却已深深地感受到后宫掩在平静下的汹涌暗流,她心有抗拒,可已置身其中,便由不得她怯弱。
叶昭仪揪着素面锦帕,双唇略显苍白,不瞒华匠师,自从皇上想起后宫还有我这么一人,我便日日活在惶恐之中,帝王的恩宠并非每一位女子皆能受得起,我与张贵妃不同,皇上今日记得我,明日就可能将我忘记,我不想成为张贵妃的眼中钉,只想看着云清平安长大,看着云清嫁到好人家。
叶昭仪提到睿宗帝时,语气淡淡的,甚至隐有抗拒,大约对睿宗帝真没有爱意了。
昭仪可有想过,若张贵妃已有心结,纵是皇上将您忘记,张贵妃亦不会罢休,没有了皇上的照拂,张贵妃要再做些什么就更容易了,云清公主尚且年幼,昭仪该打起精神,保云清公主一世无忧。华琬在替萃音阁担心,今日她和殿下肯帮昭仪和云清,明日换一人就不一定了。
后宫乃葬花之地。叶昭仪睫毛轻颤,素洁的秀甲隔着锦帕掐入手心,半晌后点点头,华匠师,谢谢你,我明白该如何做的。
华琬将锦匣合上,捧至叶昭仪跟前,昭仪可还要这支步摇?
叶昭仪眸光闪烁,手指碰在锦匣的莲花纹上,我出生在江南的寻常人家,在京城没有帮衬,华匠师可否帮我查查步摇可有不妥。
华琬躬身答应下,不论步摇是否不妥,下官都会尽快回禀昭仪。
华琬知晓这一来二去的,她就将与萃音阁熟稔了,而叶昭仪显然也选择了相信她。
不一会晴莲和晴竹带云清公主回来,叶昭仪见云清的绣鞋底沾了花泥,问云清是否去了附近的芳萼园,怎这般开心,笑的嘴也合不拢。叶昭仪执帕子擦去云清额角的薄汗。
晴莲笑道:华匠师好手艺,大家看见公主的步摇羡慕不已。
一旁晴竹亦说道:在芳萼园遇见了五皇子,五皇子由张贵妃身边的嬷嬷带着,嬷嬷言公主簪这步摇水灵,夸的公主怕是连睡觉都不肯取下了。
叶昭仪笑问道:是吗,五皇子还有说什么。
五皇子在玩一只草蛐蛐,不曾与公主说话。大约是怕和公主闹上,五皇子很快被嬷嬷带离了。晴竹如实说道。
叶昭仪不动声色地与华琬对视一瞬,华琬又小坐片刻,起身告辞了。
华琬往凤阳阁看望了云岚公主,云岚要留华琬一道用午膳,无奈华琬再三推拒。
下官又制了几只鲁班锁,过两日专程送进宫予公主。华琬见云岚不高兴,忙说道。
好吧,就你忙。云岚撅起嘴。
华琬笑了笑,不肯云岚相送,独自随宫婢快步离开凤阳阁。
云岚望着华琬背影,小声嘀咕,性子好、技艺好,才六品金匠师,真可惜。
走在通往宫门的青石路上,思及叶昭仪所言,华琬心中升起几分怆然。
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原先她念着诗不明白,如今见到叶昭仪,才知宫中女子难与外人道的愁绪。
宫门外有马车等候,华琬知殿下在马车上,可这会她开心不起来。
乘上马车,赵允旻见华琬神色萎顿,皱了皱眉,阿琬怎么了,是不是有人为难你。
没有人为难我,我只是有感慨,殿下,若叶昭仪没有被皇上看中,仍只是江南的一名寻常女子,现在生活会更肆意和开心吧。华琬在靠近车帘子的地方坐下,不肯再往里挪,她打心里替叶昭仪不值,嫁到寻常百姓家,凭了叶昭仪的灵秀和心性,定能相夫教子经营好府邸,过上比现在好百倍的生活。
赵允旻心嘴角浮起一丝笑,朝华琬招招手,见华琬一动不动的,知是有心结了,赵允旻只好自个儿乖乖地挪过去。
阿琬,我与你想的一样,睿宗帝不但对不起叶昭仪,亦对不起我娘,后宫女子间尔虞我诈、相互倾轧,不论谁输谁赢,皆是不公平的,我从不愿如此。赵允旻将华琬揽进怀里,眉目温暖从容,自我记事,常看见娘站在殿外昏黄宫灯下,翘首痴盼,那时娘尚得宠,反因此更加患得患失,常年郁郁寡欢,而我除了不舍娘难过,其余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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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听着心痛,暗暗责怪自己不懂事,若非她胡乱伤感,就不会勾起殿下的愁绪。
阿琬,赵允旻的笑声很轻很软,小时虽然没办法,但我却下了决心,将来不论是指点天下,还是白衣归隐,终归一生得一心人就好,风华正茂时红袍加身,蓄须白首时含饴弄孙,每日每夜皆与枕边人倾诉爱意,生同衾死同穴,如此才能不负阿琬不负我心。
华琬浑身血都要冲到脸上,伸手去推赵允旻,你胡说些什么,也不嫌脸红。
一直以来华琬的心都同明镜似的,若殿下真有一日登临大宝,后宫妃子几人并不由帝王说了算,到那日,若殿下肯,她就静静地当匠师,若殿下不肯,她便四海为家,绝不留在宫中。
纵如此,能听到殿下承诺,华琬心底欢喜仍如晨光,渐渐扩满整片天空。
赵允旻埋在华琬脖颈间轻嗅,许久一声叹息,阿琬,你一定要相信,不许不要我。
听得这话,华琬眼睛一下潮湿了。
第171章 识香
马车碌碌前行,华琬见殿下粘着她不肯分开,狠狠心一巴掌拍在殿下手背上。
赵允旻一脸委屈,阿琬好大的力气。神情竟比孩童还软。
华琬不理会,掏出锦匣与赵允旻说道:殿下,锦匣里是张贵妃拿过的步摇。
赵允旻嗯一声,继续含情脉脉地看华琬,见华琬真要生气了,才速速将锦匣拿走。
步摇粗看无问题,赵允旻目光落在晃动不停的花丝宝瓶上,他听到了细微的摩擦声。
用巾帕挡在手心,倒置宝瓶,再轻轻一磕,一粒极小的黑色丸子滚落在白底锦帕上格外醒目。
见赵允旻要去嗅,华琬忙伸手阻拦,殿下,会不会有毒。
赵允旻碰了碰华琬额头,放心,纵是有毒,也是轻微的,否则张贵妃和她身边的嬷嬷怎敢碰,而且你也说过,云清公主戴着步摇在芳萼园遇见了五皇子。
是一种香料,味道很淡,闻之没有不适感。赵允旻略略嗅了,将香丸用巾帕裹上放进锦匣,对香料我亦不了解,待我至苍松堂寻穆堂主,再递消息与阿琬。
穆堂主精通药理吗?华琬好奇问道。
赵允旻摇摇头,不通,但是现在苍松堂内聚了不少能人异士,说不定有懂的。
毒理药性错综复杂,最初跟在赵允旻身边的兄弟皆是武道大家,充其量能辨出常见的迷药、毒药,譬如前些时日在庆国公府用的漪香。
华琬与赵允旻对望,眼睛一亮,同时想到一人。
殿下,若是香丸,可以请安掌柜帮忙了。
安掌柜经营香料铺子十数年,不但对香料极熟悉,而且对任何可调香的药草亦了如指掌,华琬还曾亲眼看见安掌柜就着女客带来的、已经燃烬的香灰,辨出有哪几味药草。
此处去潘楼街不远,赵允旻颌首赞同,于赵允旻而言,寻安掌柜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他能与华琬再多相处一会。
马车在仪香堂外停下,安掌柜正向女客推荐新上的苏合香。
赵允旻留在车内,华琬独自落马车进仪香堂。
安掌柜看见华琬大喜,招呼客人的心思都淡了,华娘子来了,快请坐。
安掌柜不忘向女客介绍道:这位是凝光院六品金匠师,留在咱们京城的两位北梁人,就是这位华匠师的徒弟。
北梁人仰慕新宋国匠师的技艺,并留下徒弟学艺一事,早在坊间传为佳话。
桑家瓦肆里有许多说书人添油加醋地说成故事,凝光院华匠师亦被传成神匠。
女客不敢置信地打量华琬,半晌嗤笑道:安掌柜,你莫要诓我,华匠师怎可能是年轻的小娘,别扯胡话,苏合新香不错,我要一匣子。
有眼不识泰山。安掌柜背过人小声嘀咕,请华琬坐后,麻利地打发了女客。
安叔,安琚身子骨怎样了。华琬还记得年关时安琚被折磨到浑身酸痛的悲惨模样。
华娘子有段时日未见着小儿了吧,判若两人咯。安掌柜呵呵笑着,那小子知晓华娘子过来,不知会高兴成甚样。
最后一次见安琚是她被北梁皇子掳走那日,她在苍松堂看到安琚练剑。
确实是判若两人了。
华娘子过来也未打声招呼,是顺路?安掌柜亲自端了饮子与华琬。
华琬摇摇头,不瞒安掌柜,小女过来是有要事,想请安掌柜替小女看看,此为何香。
思及殿下尚在马车内等候,华琬不多寒暄,将锦帕打开露出小香丸。
安掌柜端起锦帕,嗅了嗅,放下锦帕,华娘子,此香不能用,是假龙涎,往后华娘子要用香,皆到我这来,要什么尽管挑,分文不收。
安叔勿忧,华琬感激一笑,此香并非小女的,不知安叔说的假龙涎有甚玄机。
华娘子未曾用过就好,安掌柜松口气,详细道:真龙涎名贵,坊间不知情的百姓,以为龙涎香是真龙的涎液,实则龙涎为多食国附近海域的一种巨鱼所产,常用于和香、聚香,药理是活血助阳道
安掌柜尴尬地咳嗽一声,见华琬神色凝重听得认真,安掌柜又继续说下去,至于假龙涎,则是回纥国的一种草药,单提炼此草药气味寡淡,可若合以桃金娘、没药、白蜜,窨香后能产生与龙涎极相似的气味。在新宋除了皇亲贵胄几乎无人用得起龙涎香,故早年有不少慕香者用此假香,本以为无碍,不料一段时间后皆出现血亏之症,这才知假龙涎有毒,会伤人之根本,华娘子手中这颗纯度高,易发散于空中,千万不能常接触。
华琬气得眉心紧锁,就算后宫妃子间再如何争夺帝宠,也不该伤及一名孩子,若非殿下与她留了心,她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助张贵妃伤害云清公主的帮凶了。
谢谢安叔,小女会小心的。华琬回过神,重新将香丸包起收回匣子。
安掌柜想到什么又说道:安叔没别的本事,可要论识香调香,在京城是数一数二,华娘子可想略学一二,尤其是哪些香看似寻常,可合用却可能成为毒物的,华娘子费点时间,了解了说不得有用。
识香是安掌柜的安生立命之本,而她只是外人,安掌柜肯主动教令华琬很惊讶。
若她真能学会,将来说不定能帮到殿下,华琬朝安掌柜深深鞠躬,小女想学。
好,老夫皆在仪香堂,华娘子得空就过来,若方便提前递消息,不方便直接来亦可。华琬愿意常来,安掌柜很高兴。
华琬惦记赵允旻,遂先与安掌柜道别回马车。
华琬与赵允旻说了香丸一事,赵允旻点点头,其实先才他都已听见,后宫见不得人的事不胜枚举,张贵妃这招已是轻的了。
阿琬既要制首饰,又要来仪香堂学香,太辛苦了。赵允旻心疼华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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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我每日抽一个时辰到仪香堂,若能习得皮毛是幸事。华琬打定主意,往后她再提早一个时辰起身,如此凝光院的事情也不会耽误。
回到凝光院,华琬撩开帘子,未落马车先瞧见李仲仁负手站在院墙的琉璃瓦下。
第172章 小人
马车格窗帘子透出一丝缝,赵允旻静静地看着院门外的两人。
明日李仲仁会正式到翰林院任职,今日不知寻华琬何事。
华琬见马车停住不肯走,不禁头痛。
罢了,不理会殿下,华琬朝李仲仁笑道:恭喜表哥入翰林院。
惭愧,幸亏遇见贵人,否则我现在已不在京城了。李仲仁眸光微亮,他的满腹才学,终于有用武之地。
贵人肯相助,亦是因为哥哥有才干,对了,舅舅和舅娘已经搬去光化坊了吗。站在凝光院外,不时有匠师和仆妇进出,旁人的打量令华琬有几分不自在。
嗯,昨日搬去的,院子里还乱着,待一切收拾妥当,再请阿琬去。李仲仁看出了华琬的顾忌,情绪微微起伏,可为了殿下,他不应在儿女情长上耗费精力。
阿琬,我过来是怕你误会,阿琬大约也知晓林娘子的事情,她接连数日到枣家子巷,已经惹得邻里议论,我是郎君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她一名女娘会因此坏了名声,未免她再做出格的事,我只能说重话。阿琬,我非肤浅之人,对士农工商皆无偏见,阿琬别误会。
华琬颌首道:表哥此举是对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希望林馨能理解表哥的苦心,不再打扰表哥和误了自己。
得华琬认同,李仲仁心中郁结先解三分。
华琬想起林家提亲一事,又问道:表哥,初六那日你真将林家的冰人逐出门了?
李仲仁蹙紧眉头,冰人多番言林家家财万贯,可用金银为我铺就仕途官道,甚至
李仲仁抿紧嘴唇不肯再往下说。
华琬也大致明白了,又惊又气,表哥寒窗多年,皆凭本事,岂容人侮辱。
嗯,阿琬,谢谢你理解。林馨真真是李仲仁见过脸皮最厚的,乡里的小娘尚且知廉耻,可林馨呢?碍于林馨是华琬朋友,李仲仁未将话说的太难听,又委婉地劝华琬不要与林馨太亲近。
华琬和李仲仁终于告别,候在马车里的赵允旻松一口气,为今他希望阿琬能信他,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马车跟在李仲仁身后离开,华琬哭笑不得,进凝光院大门时,余光见王芷蓉斜倚在阍室木梁上,眯眼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华琬未理会王芷蓉,继续朝前走,王芷蓉敏捷地跨一步挡在她身前。
华琬深吸口气,有什么事吗?
王芷蓉冷嘲热讽,华匠师好大本事,如今宫里哪位贵人不是指名道姓要你制首饰,好似凝光院只有你一名金匠师似的。
华琬知晓王芷蓉是来故意挑事了,因为反感,华琬也不屑解释和辩驳,王匠师既知我忙,就别挡路,误了宫中贵人的事,你我皆担待不起。
王芷蓉气的一跺脚,乡下来的孤女竟然也敢回嘴。
王芷蓉磨磨牙,继续道:华匠师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来恭喜你的,表哥去了翰林院,只要你顺利抓住表哥,就是官家夫人了,往后不必在凝光院辛苦,可以自过好日子去。
华琬脸一沉,绕开王芷蓉,还请王匠师积口德,不要乱说话。
哪有乱说话,我都瞧见了,你们兄妹二人郎情妾意地在凝光院门口说什么?王芷蓉绝色容颜里透出一股子戾气,故意跟上华琬,今儿她气堵胸口,就是要找华琬晦气。
表哥过来与我言搬家一事,王芷蓉,我的容忍亦有底线,你再这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华琬很生气,瞪向王芷蓉的眸光锋利。
王芷蓉要继续与华琬撕破脸皮争吵,后头忽然传来仆妇的叫唤声,王匠师,有你的信。
王芷蓉不得不停下脚步,华琬则仰首往前走去。
王芷蓉拿到信,字迹是方镆瑞的,慌忙拆开,看完信内容她才恍然大悟,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是她误会殿下了,至于华琬,这次定能叫她好看。
华琬回到工事房,见少府监递了二皇子的木牒下来。
怪道王芷蓉拦着她疯言疯语,原先二皇子和齐淑妃的首饰皆是王芷蓉包揽的。
华琬颦眉不喜,她才不愿帮二皇子制首饰,希望罗坊主能尽快教会王芷蓉花丝技法,她也可省心,华琬瞥了眼木牒,二皇子定的首饰倒不十分难,她交给辛苍和辛芜做。
王芷蓉一路脚尖跟着脚跟地去了铸造坊。
铸形堂里林馨拿着铜锤在敲金箔,王芷蓉忍下呯呯嘭嘭的敲打声,走到林馨身前。
一片黑影压下,林馨不耐烦地抬起头,挥挥手,快让开,挡着光我没法做事情了。
亏你还与华琬交好,人家华琬在上界坊风风光光地做金匠师,今儿去一趟宫里,又得了不少赏赐,你是没瞧见张贵妃赏的锦缎,跑遍京城绸缎庄,都遇不见那般好的。王芷蓉拿起林馨放在桌案一角的平锤把玩,声音酸溜溜的。
林馨一把抢下平锤,你不也是金匠师,怎么,比不过华琬要与我这被制艺坊赶出来的下三流匠师比?你长点心吧。
要长心的不是我,是林馨你,现在华琬财色双收,可你有什么呢,真打算在凝光院碌碌无为一辈子?王芷蓉捂嘴直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馨不解地看着王芷蓉。,
先才我亲眼看见华琬和她表哥在凝光院外亲亲密密的不知说甚,林馨,我真替你不值,华琬与她表哥早已情投意合,却将你瞒在鼓里,不但欺骗你还在背地里嘲笑你,你怎忍得下。王芷蓉板起脸,严肃地说道。
李仲仁来凝光院了?可是昨日华琬才说,她与李仲仁无任何私情的。林馨原本被华琬发毒誓压在心底疑惑又爬了起来。
你信?她都不知瞒骗了我们多少事情,何况今日她与李仲仁在院外相会,不止我一人瞧见。王芷蓉转了转眼珠子,俯身问道:林馨,李仲仁入贡院那日你可去送了?
林馨摇摇头。
华琬去送了,回到凝光院还舍不得将手中桂枝丢掉,这件事华琬一定未告诉你吧。王芷蓉见林馨面色越来越阴沉,继续添油加醋。
我去问她。
林馨猛地站起身,王芷蓉忙将林馨按下,你就学不聪明,质问换来的只会是百般抵赖。
见林馨怒目圆睁,王芷蓉耸耸肩,也是,若你聪明早识破华琬虚伪了。
王芷蓉,你也想看我笑话对吗?
怎会,我很珍惜你我之间多年的同窗情,今日过来,只想让你知道,华琬才是不折不扣的恶人,我们应该联手协作,才能出这口恶气,才不会一直被华琬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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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馨想起当年工学堂,亲眼见的王芷蓉偷华琬耳铛一事,不过后来王芷蓉反被她下了套。
王芷蓉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可现在她对华琬确实是又恨又妒。
王芷蓉见林馨放下戒备,便请了林馨到铸造坊外,阴恻恻地说了一番。今天双更,一会还有一章
第173章 夜聚
夜里回厢房,林馨看着坐在床榻旁认真打络子的华琬,她很想问今日李仲仁是否来过。
可就像王芷蓉说的,华琬这种不敬畏毒誓的,不论问什么,都只会百般欺瞒和狡辩。
阿琬,我见你打了许多络子,是送谁的?林馨试探地问道。
华琬脸颊微红,是送一位好友。
果然如此,林馨背过身冷笑,华琬在京城能有什么好友,无非是送李仲仁,算她当初瞎了眼。
华琬一直踩在她们身上风光,不将华琬拽下来,确实咽不下这口气。
这日夜里,京城西郊一处罕有人至的庄子聚集了苍松堂的数十名堂众。
宽阔疏朗的庭院内燃着熊熊篝火,两旁食案摆了上好酒肉任人拿食。
月上枝头,有壮士执刀走到篝火旁,请人上前比试。
这就摆起擂台了?安琚抱着一大块牛肉,好奇地询问身旁的彦章大哥。
彦章点点头,是的,我们老堂众每隔几月都会到庄子上角力和互相切磋,安小郎,穆堂主真的很看重你,往常我们是不会带新人来的。
承蒙穆堂主和彦章哥看得起我,我也不会让你们失望了。安琚重重地咬一口烘得又香又嫩的牛肉,好吃到舌头都要吞下去了,平日他在家里虽不缺吃,但从未如此肆意和豪爽过。
好,一会安小郎亦可上前比试,我们皆点到为止,安小郎不必担心。彦章拿过一坛酒,直接用碗盛着喝,看的安琚好不佩服,可惜他酒量还未练出来,三碗必倒。
眼见篝火旁比武的人已经换去三四拨,安琚再坐不住,三两口吃净手中牛肉,抓起他最趁手的棠溪剑,两步飞跃到篝火旁。
此刻守擂的壮士看到安琚朗声大笑,这位就是穆堂主新收的徒弟?
安琚雄赳赳气昂昂,中气十足,正是!
哈哈,还是个乳臭未干的白面小儿,我如何下得去手。
壮士一句话惹得周围人哄堂大笑,安琚脸一红,大喝一声,少瞧不起人了,看招!
也不知是壮士真掉以轻心了,还是先才连打三人现在气力不济,竟叫血气方刚的安琚压得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安琚一个灵活闪身,一剑勾掉壮士执的铜环大刀。
壮士朝安琚一拱手,不愧是穆堂主看中的,我输的心服口服,佩服。
好!彦章率先喊一声,周围登时叫好声不断,安琚心潮澎湃,得意的一怼鼻子,双眸映照着熊熊火光,无比晶亮。
很快有人上来与安琚切磋,安琚连过两人后亦落败。
不论输赢,安琚打心底佩服每一位对手,今日庭院里皆是苍松堂的兄弟,在不断的勇进和相互承让间,安琚深谙穆堂主说的武者之道。
彦章连胜五人,成为站在篝火旁的最后一人,彦章正要拱手向众人致谢,夜色中斜刺出一道黑影,黑影赤手空拳直击彦章面门,真真是闪电般的速度。
彦章狼狈地往后退,安琚更是急到跳起,他以为有人闯入庄子偷袭了,立马提剑上前帮忙,周围竟也无人阻止他。
安琚冲到庭院中,唯觉眼前晃几晃,不待他看清,已被人一招锁喉。
噗通一声,安琚的剑掉在了地上,他一直以为穆堂主是天下无敌手,可眼前这人大约穆堂主在其手中也过不到十招。
主子!庭院里的壮士悉数站起,并不理会性命攸关的安琚,只同那人拱手见礼。
安琚眼珠子僵硬地打转,赵允旻笑着放开安琚,拍拍安琚肩膀,赞许道:很好。
穆堂主走到赵允旻身旁,主子您来了。见赵允旻点头,穆堂主与安琚介绍道:这位是苍松堂真正的主子,去年主子看中你,我才将你放在身边教习。
安琚厚实的身板一颤,穆堂主的训练真真是残苛,但他一直心怀感激,远甚常人的磨砺,让他不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毛小子。
原来穆堂主身后,还有一位他更该感谢的伯乐。
安琚未见过赵允旻,转过身,学着穆堂主拱手,心服口服地喊赵允旻主子。
赵允旻颌首道:先才你为了彦章,不惧危险上前迎击,非常好。
主子的武功才好。
安琚看清赵允旻容貌时不禁愣住,五官似玉如琢如磨,神态气度更是优雅,安琚脑子里唯一想到的,能与眼前人相媲美的就是华琬了,可华琬是女娘,他的主子是郎君。
一位郎君好看成这样,真是不像话。
没人会猜到安琚这半大孩子在想什么,赵允旻与安琚招呼后走到了一开始就败在安琚手下的壮士身前,鹿堃,年前的富宁路一案,辛苦你了。
唤作鹿堃的壮士一挥手,不辛苦,我愤恨那视百姓为草芥的狗官,可惜我不能亲自手刃狗官。
赵允旻感激地拍拍鹿堃肩膀,确实可惜,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孟显来不得善终,有刘大人在,富宁路的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了。
鹿堃点头,他不及主子聪明,只要照着主子吩咐行事,就能铲除奸恶,大快人心。
安琚在旁听的一头雾水,可他隐约猜到孟显来一案与他们苍松堂有关,不禁暗暗自豪。
众人在西郊聚到子时,赵允旻向众人说了关于漕运的安排,如今时机到了,从洛阳和平鹰两地入手,除了整顿漕运,将漕运握在手中,还要拖洛阳知府丁良史下水。
丁良史是齐淑妃表兄,与齐家关系密切,孟显来、齐冯、丁良史三人俱落马,就等同于齐家的左臂被斩断,剩下的右臂是远在西南边陲的齐长利,武将他暂时动不了,但是他可借刀严逼齐家和赵允佶,让齐长利谋反。
无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初齐家等人,就是这么对付甄家的。
主子放心,兄弟们一定完成任务。
此次下洛阳以彦章为首,安琚跟在旁探头探脑,要主动请缨前往。
赵允旻听了笑道:穆堂主,安小郎麻烦您再费费心,出任务空有武功仍不够。
安琚失落的同时却又有几分喜悦,他爹下午才递消息,言华琬会常到仪香堂学识香,他暂且留在京城,能多见华琬几面。
赵允旻见安琚一会沮丧一会笑,关切道:怎么了?
嘿嘿,在想位小娘。安琚很羞涩但也实诚。
四周登时又笑成一片,直说安小郎毛没长齐就开始想娘子了,险些将安琚说的恼羞成怒。
众人欢闹,唯有赵允旻笑不出,镀在月光下的面庞黑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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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使坏
安琚武功虽学得快,可其他方面尚有欠缺,赵允旻重视每一位兄弟,自不能将安琚置于危险的境地,至于安琚想回仪香堂看华琬的念头
赵允旻呵呵一笑,转身向穆堂主交代道:穆叔,对安小郎再严些,抓紧时间,不能随意告假离开苍松堂了。
穆堂主很快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笑着答应下。
熄了篝火,众人静悄悄地回京城。
赵允旻到了紫露殿仍未歇息,现在不断算计齐家,可齐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至于张家实际是不堪一击的,他要寻机会提点张贵妃一二了。
将二皇子定的首饰交给辛苍、辛芜后,华琬只在旁指点,少许较难的地方,她才亲自上阵,因排斥二皇子,首饰的花样亦是寻常的,唯有金冠稍复杂些,为蟠龙拱珠的纹饰。
说不得二皇子会对她制的首饰失望,以后不再指名要她制。
巳时皇宫紫露殿的内侍来取大皇子前几日定下的圆身长簪,旁人不知华琬递去的只是空锦匣,之前赵允旻定长簪,只是为了让华琬有多余金料,能为叶昭仪制出两支宝瓶步摇罢了。
华琬心有愧疚,她还未替殿下制过首饰,怎能去理会二皇子。
辛苍和辛芜技法尚不如华琬熟练,用了八日才将二皇子的两件首饰制好。
入夏天黑的迟,申时末刻仍有暖暖的橘光照在工事堂桌案上,首饰的金光亦被拖的很长。
华琬认真检查了首饰,她虽不肯亲手制,但仍要保证首饰没有瑕疵和问题。
很好,比制艺坊许多匠师的技艺强了。华琬中肯地夸道。
辛苍和辛芜得到认同亦欢喜,细心将二皇子的首饰收好。
临锁工事堂大门,华琬笑道:辛苍,我已经递消息到宫里,请韵兰殿的内侍明日得空来取首饰,但是明日我要出一趟门,一位云霄乡的朋友明日一早进京投奔我,我要去南薰门接她了,罗坊主则要去文思院教授技法,故韵兰殿内侍过来,得麻烦你们。
小事情,华娘子放心吧。辛芜拍拍胸脯说道。
华琬颌首道:明日你们亦可稍歇息,不必那般早到工事堂。
辛苍和辛芜亦住在西厢,三人相携同行。
进了厢房,林馨坐在藤椅上,抱着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华琬进来了也只瞥一眼。
华琬做事素来齐整妥当,衫裙叠好放在厢床旁的小案几,一串铜钥匙则藏在圆枕下。
林馨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胡乱翻几页,先将话本子放下
至于今天夜里要与她共同谋事的王芷蓉,也还未回凝光院,刚同二皇子云雨一番,正伏在二皇子胸膛说话。
殿下,这次一定能帮您出一口气。王芷蓉声音柔和,可在赵允佶看不到的地方,眼里满是寒意。
可惜她带了北梁匠师,不能要了她的命。分明是草芥蝼蚁,却捏不死,赵允佶一想到心就堵得慌。
是啊,只能让她先受皮肉之苦,待两名北梁匠师离开殿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王芷蓉微微扭动身子,赵允佶已经接到华琬制好首饰的消息,是以哪怕过了酉时,且她浑身酸软,也必须赶回凝光院,林馨应该已将钥匙拿到手了。
赵允佶捏起王芷蓉尖瘦的下巴,目光空洞地盯着王芷蓉,美则美矣,可惜俗。
脑海不禁浮现出在竹林看见的女娘,阳光下干净到几近透明。
大约真是他的幻觉,否则怎会有那般美好的人,赵允佶忍不住叹息。
殿下。王芷蓉感觉到赵允佶的失神,心里愈发不舒坦,略略唤一声。
皇上为我赐婚了,惠王宅邸也已修缮妥当,过些时日,若你愿意,我会接你入惠王府。赵允佶回过神,看着王芷蓉大大亮亮的眼睛,缓缓说道。
王芷蓉很惊讶,原以为二皇子只将她视作随手可弃的玩物,未料尚有点良心,成为二皇子侧妃,将来凭了她的容貌,定能将正妃踩了下去。
王芷蓉以为是侧妃,却不知在赵允佶心里,只打算让她当一名侍妾而已。
王芷蓉伸舌轻舔赵允佶耳垂,手轻缓地抚上胸膛。
好了。赵允佶一把抓住王芷蓉的手,发泄后就不再有兴致,我吩咐马车送你回去,将此事办好,我会赏你。说罢赵允佶推开王芷蓉,起身披上袍服离开。
王芷蓉撇撇嘴,亦独自乘马车回凝光院。
亥时中刻,厢房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声响,华琬丝毫不查,嘴角漾着笑意还在沉沉地睡。
林馨避开巡夜的婢子,偷摸地到了与王芷蓉约定的壁角。
钥匙拿到了?王芷蓉低声问道。
林馨抬起手,一串铜钥匙被她紧紧抓在手心,先才她从华琬圆枕下偷摸钥匙时,华琬翻了个身,吓的她心都要从喉咙跳出来。
好,我们走吧。王芷蓉带着林馨往华琬制饰的工事房跑去,工事房没有婢子守夜,只在逢子时和丑时有人巡视。
工事房笼在浓浓的夜色中,风吹过房檐发出诡异的声响,王芷蓉和林馨皆未在深更半夜出来过,双腿不免发软。
黑灯瞎火看不清,林馨不慎踩到石头,险些儿崴到脚更痛呼一声。
王芷蓉被林馨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回手就打在林馨胳膊上,小点声,你想害死我吗。
林馨哆嗦着双唇,芷蓉,要不算了,太可怕了,大晚上会不会有鬼啊,而且被发现,我们岂不要遭殃。
鬼你个头,又没人瞧见,怎可能被发现,快走。王芷蓉扯住林馨往工事房快步走去。
临近前了,王芷蓉确定四周没人,拿出打火石将半截蜡烛点亮,林馨则一一地试铜钥匙,两手颤颤巍巍,半晌才将工事房的门打开。
王芷蓉掩好门,蜡烛随手搁橱柜上,找到华琬收放首饰的箱笼,一把抢过林馨手中钥匙,再次试出钥匙打开箱笼,里头堆放了数十锦匣。
王芷蓉拿出二皇子定的蟠龙金冠,朝林馨说道:将蜡烛拿来。
林馨被使唤的不爽,瘪嘴去拿蜡烛。
不一会,王芷蓉又听见一声哎呦,火光跳闪,屋内忽明忽暗,原来林馨被蜡油烫到,手一缩蜡烛掉在了地上。
王芷蓉气的牙痒痒,若不是要靠林馨偷钥匙,她根本不敢指望这种蠢钝如猪的人。
就着火光,王芷蓉仔细看了金冠,冷笑道:我还以为华琬技艺有多出色,不过如此。
王芷蓉自袖笼掏出錾刀,完事后将金冠重新收好,锁好工事房,令林馨将铜钥匙还回去,不得引起华琬怀疑,各自回房歇息了。
第175章 被抓
香梨卯时末刻搭乡亲的驴车进京,华琬辰时赶往南薰门,正好接到香梨。
乘上马车,香梨左右挪着,琬姐姐,马车好舒服,比驴车稳多了,板凳都是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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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揉了揉香梨额前碎发,拿出一包糕点,早上食舍新做的枣糕,很香,香梨一大早出来,会不会饿?
饿,早上赶得急,我都没顾上吃东西。香梨结果枣糕,塞了满嘴支支吾吾地说道:爹娘说我离家要受苦的,可跟着琬姐姐不但有马车坐,还有好吃的,再舒服没有了。
华琬笑着告诉了香梨凝光院的规矩,香梨,你好好学,旁人的事儿尽量别掺和,哪怕是我遇见麻烦,你也要记得躲开,知道吗?
我只跟着琬姐姐,旁的皆不理会,但是琬姐姐有事我绝不能袖手旁观。香梨咽下最后一口,当初她在洛阳落难,回到京城是婉姐姐收留她,又想法子救出她爹,恩情她牢牢记着,这次爹娘同意她进京,亦有让她报恩的念头。
大约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华琬细心擦去香梨嘴边沾的糕点屑。
马车平缓地往凝光院行去,香梨指着街市上的热闹与华琬说笑,二人还不知晓,凝光院里已经闹开了。
早上华琬出凝光院不多时,韵兰殿的内侍便过来取首饰。
内侍自辛芜手中拿到装首饰的锦匣,也不打开检查,只眯眼笑道:替咱家在匣子上粘封泥,咱家好向殿下交代。
你不检查吗?辛芜记得来寻华娘子取首饰的宫婢或内侍,皆会先检查,贴封泥的倒是少。
华匠师盛名远播,首饰定是极好,咱家相信华匠师,不必再查。内侍掩嘴笑。
倒也对,辛芜取出封泥,由辛苍在封泥上印章,封好锦匣交于内侍。
内侍又夸了辛苍、辛芜几句便离开了。
姐妹以为二皇子的首饰就此交差,不想过去半个时辰,内侍满面怒气地折回来,还带了数十名气势汹汹的衙役和壮硕的嬷嬷。
罗坊主不在,吴院使哪里瞧见过这阵势,只道谁惹了祸事,吓的一身冷汗。
不知凝光院甚地方没做妥当,惹公公生气了。吴院使硬着头皮迎上前问道。
内侍翘起兰花指,指着吴院使开骂,凝光院华匠师好大的胆子,咱殿下让她制两件首饰,她敷衍了事不说,竟然还敢将蟠龙纹的龙首给内侍的声音一激动便格外高亢尖细,磨锥似的,旁人听的耳朵直疼。
内侍磨着牙不敢往下说。
吴院使听是华琬招的麻烦,一边命人去叫,一边向内侍道歉,于公公,华匠师制饰技艺是极好的,六院竞艺凝光院能得魁首也有华匠师的功劳,不知里面会不会有误会?
哼,你是说咱家冤枉你们?你自个儿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华匠师这是要诅咒殿下啊!内侍将锦匣丢到了吴院使的手上。
吴院使连忙打开,内里装一只二龙抢珠纹金冠,金冠上蟠龙栩栩如生,珍珠更是圆润无暇,吴院使一时未看出有甚问题。
内侍走到吴院使身边,手一点,瞧仔细了,蟠龙首被斩断,极不详,殿下已气坏了。
吴院使这才发现龙首和龙身衔接处多了一道斩痕,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吴院使怒目看向婢子,喝道:华琬呢,怎还不过来,她闯大祸了!
聚到前院的匠师越来越多,虽好奇,可看到衙役腰上佩的大刀,都不敢上前。
华琬没出现,辛苍和辛芜先跳出来,辛芜毫无惧色地走上前,高声道:华匠师不在,金冠是我制的,有什么事与我说。
对于北梁人,内侍还是心存戒备,声音稍稍放轻,可气势仍不肯弱,咱殿下指名让华匠师制首饰,若华匠师罔顾殿下之意,将首饰交于你们,亦是大不敬,今日华匠师的罪是逃不了了。
你!辛芜抬手指着内侍鼻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吴院使生怕内侍更加生气,忙扯住辛芜往后退,好了,这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只告诉我华琬去哪了。
不知道。辛芜翻个白眼,北梁殿下说过,华琬是她们师父,除华琬外的其余人她们皆可不放在眼里。
辛苍亦说道:公公,且不论首饰是谁制的,先才我们听你言金冠的蟠龙首被斩断,这就奇怪了,首饰制好后,华娘子、我们两姐妹,皆有仔细检查,金冠上的蟠龙纹绝对完整无缺,怎到了你手上就出了问题?
内侍一脸懊悔,自责道:这事确实怨咱家,咱太信任华匠师了,是以未检查,害殿下一揭封就沾惹晦气,咱心甘情愿受责罚,待捉拿华匠师归案,咱家自会去请罪。
分明就是你诬陷华娘子!辛芜大声叫嚷。
你们什么身份,殿下犯得着诬陷?内侍哼哼两声不理会,吴院使则陪着笑脸,好说歹说地将内侍和衙役先请到正堂歇息。
吴院使找不到华琬急的像热锅上蚂蚁,凝光院有婢子悄悄到文思院寻罗坊主了。
罗坊主知晓情况亦大惊失色,当即向文思院伍院使和众坊主告辞。
任坊主上前道: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与我们说。
伍院使亦颌首称是,他们匠师不过是手艺人,一直勤勤恳恳在六院做事,从不想介入宫廷纷争,但总有一些高高在上贵人将他们视为棋子,令无辜的他们成为牺牲品。
文思院和凝光院在技艺技法上虽斗得厉害,但今日之事与技艺无关。
华匠师成了贵人眼中蝼蚁,若华匠师真因此被害,他们文思院难免有唇亡齿寒之感。
谢谢了。罗坊主诚挚谢过,立即赶回凝光院。
华琬和罗坊主的马车在院门外相遇。
华琬一无所知仍满面笑容,落马车撞见沉着脸的罗坊主和站在院门处的衙役,才意识到出事了。
容不得罗坊主多说,有两名嬷嬷冲出来,抓起华琬的胳膊往前院正堂拖,华琬挣扎不得,回过身努力将吓愣在原地的香梨往罗坊主身旁推。
香梨反应过来要去抢回华琬,被罗坊主一下拦住,别闹!
她们为什么抓琬姐姐!香梨急得跳脚,婉姐姐不是六品金匠师吗,那些人怎敢无礼。
你是华琬的乡亲莫香梨?见香梨点头,罗坊主急急地说道:好了,你随我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冒头,我会想办法。
二人赶到正堂,华琬已经被嬷嬷往后拧着手,辛苍和辛芜更是闹得不可开交,若不是衙役将两姐妹团团围住,她们能将正堂砸了。
这其中定有误会。罗坊主焦急地与公公说道。
哼,有误会你与咱殿下说,走,关牢里去。内侍一扭身子,愣是将华琬绑走。
第176章 入狱
阿琬!罗坊主带香梨追出凝光院,眼睁睁地看着华琬被架上了连乌篷都没有,只用木头拦了四边的双轮马车,马车一路颠着往京兆府行去。
香梨吓的不敢动,这情形与当年她爹在洛阳码头被抓时一般无二。
那时她尚可摸到京城求琬姐姐,现在她去求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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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不比旁处,琬姐姐娇娇弱弱哪里经的起,香梨越想越怕,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惹得罗坊主心烦不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吴院使将围观和议论的匠师赶散了,正堂只留下罗坊主、香梨和两姐妹。
金冠是好的,他们故意陷害华娘子,我要去劫狱救人。辛芜喊道。
凭你们连京兆府大门都进不去,我是问华琬怎么得罪了二皇子?吴院使很头痛,她也隐隐觉得华琬是被冤枉,虽然平日未多留意,但吴院使好歹信任华琬的技艺,而且华琬素来小心,不可能犯那般蠢的错。
没有得罪二皇子啊。辛苍和辛芜一脸疑惑,她们不知道上次在庆国公府,被她们揪出的贼眉鼠眼郎君是齐大郎,就算知道是齐大郎,也不知道齐氏是二皇子母家。
华琬知轻重又温和礼让,确实不像会得罪人的。罗坊主敲着脑袋,今儿这事难说清,内侍言封泥是二皇子亲自揭开,当时旁边还有其余贵家郎君作证。
辛苍一脸担忧,我和辛芜能作证也无用了,现在关键是如何将华匠师救出来。
有你二人在,华琬性命该无忧,就怕吃皮肉之苦。罗坊主蹙眉道:我已经命人与郑国公府的六娘子递消息,还向少府监徐司监求了进宫木牒,拿到木牒我去求齐淑妃。
吴院使站起身,这事儿我管不了了,二皇子身份尊贵,不可能无缘无故为难一名匠师,要么是华琬得罪了二皇子,要么是金冠真有问题,终归你们能救出华琬是好事,若救不出,反正无性命之忧,让她吃点苦头吧。
院使大人,您怎能这般说话。罗坊主听得心头发堵,华琬可是凝光院的匠师。
吴院使急急道:若是惹到寻常官家或百姓,我有一百种法子救华琬,可今日是二皇子,就算你去求了齐淑妃又能如何,她是二皇子母妃,定偏帮二皇子了,碰到蟠龙首被断的晦气事她能开心吗,纵是齐淑妃嘴上答应劝二皇子放人,可大牢里华琬已叫人用了刑,到头来华琬放出来,别人还道是齐淑妃宽宏大量。
罗坊主被吴院使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
罢了,罗坊主,我最后劝你一句,救人可以,但别做得太过,你是没有北梁徒弟的,别华琬出来,你自己又栽了进去。吴院使摇摇头,一边叹气一边离开正堂。
罗坊主气得一拍桌案,已够焦躁,偏生香梨还在一旁呜呜咽咽哭不停,一直问她要怎么办。
见罗坊主不理她,香梨哽咽道:罗坊主,我听乡里爷爷说,但凡被抓入牢中,不问青红皂白先杖责或鞭笞二十,若救不出人,您可否和衙门说了,让我替琬姐姐受罚,我皮糙肉厚没关系。
罗坊主听着难受,按捺住情绪安慰了香梨两句,香梨在身边终归没用,遂令青荷先带香梨去洗漱歇息,并答应一旦有消息会立即告诉她。
未让罗坊主久等,郑六娘很快回了信,信里言她已亲自进宫寻云岚公主,另外还请罗坊主查金冠出问题的原因。
原来早上二皇子未在宫中,而是招呼了一群郎君去看他修葺一新的惠王府邸。
这里面还有菡娘那刚从衡阳书院回来的嫡亲哥哥郑四郎。
郑四郎言二皇子拿到锦匣后是当了他们面揭封的,当时封条完好无损。
二皇子还同他们夸了凝光院华匠师。
后来是方镆瑞眼尖,临二皇子要试戴金冠时瞧出不妥,二皇子是大发雷霆,还将到凝光院拿金冠的内侍狠狠骂了一顿。
旁人信不得,可郑六娘哥哥说的话却不会有假。
罗坊主眸光微闪,辛苍和辛芜的脸则一阵红一阵白,华琬离开后只有她们碰过装金冠的锦匣,而且封泥也是她们粘的。
另一处华琬被押送到了京兆府,从未经历过这茬,说不怕是假的,嘴唇哆哆嗦嗦,心里不断琢磨了一会京兆尹审问她时,她该如何回答,照理京兆府只抓坏人,而她从未做过坏事,至于二皇子的金冠,先才乱糟糟的,她连一眼都没瞧上。
金冠怎可能有问题?
华琬在府衙干等了一刻钟后,未等来京兆尹,却被人推推搡搡地直接送进牢房。
听到铁锁的哐啷声,华琬心一沉,这是被定罪了?
地牢阴森森的,不时有寒气冒出来,周围的呜咽和打骂声更令人胆战心惊。
华琬使劲儿摇晃牢门上的铁锁,朝狱卒喊道:放我出去,我要见罗坊主,我还要见二皇子。
狱卒转过身重重一推华琬肩膀,华琬往后踉跄几步摔倒在地,耳边是狱卒凶横的声音。
闭嘴,再吵将你和重犯关一起。
牢狱地石坚硬,华琬摔得生疼,双手撑着要起身,唯觉得手心里什么东西在蠕动挣扎。
低头一瞧,两只指长的蜚蠊正抓在她手心,华琬吓的尖叫,不停地甩手,好不容易将蜚蠊甩跑,可仍旧心有余悸。
华琬惊恐地打量四周,牢狱中甚至寻不到一处干净之地容她暂且栖身,目之所视,皆有虫鼠横行,好在没来咬她。
华琬胡乱将缠了脚的茅草扯开,又跑到狱门旁问为何不先审问就关了进来。
没钱没犒劳,自不会有狱卒搭理你。
喊了无用,华琬努力让自己冷静,先才凝光院里是一团乱,不待她详细了解,就被捉了。
华琬心知这会殿下一定已得到消息,只希望殿下别冲动,纵是用刑,她也能熬得住。
华琬正想着,外头传来声响。
刺鞭和排棍皆备妥了,直接打便是,等半日拿通冰水何用?
呵,你不懂,这法子才毒,冰水兜头下去,五孔侵寒,再将人打得皮开肉绽,寒毒就进去了,行了,快去办,记得别打手,那人是带北梁徒弟的匠师。
第177章 拖延
瞧瞧,今天关进来的娘子还真跟娇花似的,可惜你我兄弟没福气。
浓浓的霉味蹿进鼻子,脚旁鼠虫爬过蹭着裙裾发出细碎声响,牢房外狱卒在试鞭,沾了水的鞭子呼啦啦地挥在空气中,华琬扶住爬满青苔湿滑冰凉的狱墙,一阵反胃。
五大三粗的衙役将沉沉的冰桶放在地上,用粗噶的嗓子催促道:牢门打开。
狱门的铁锁哗啦作响,眼见狱卒提起冰桶,华琬捏紧了拳头。
正琢磨该如何逃跑,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狱卒高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一道人影闪过,提着冰桶的狱卒就被一脚踹飞,冰块混着水淌了一地。
安琚一掌打裂半掩的狱门,蹿到华琬身边,拽着华琬胳膊,阿琬,跟我走。
华琬目瞪口呆地看着安琚,醒过神来,忙推安琚,安琚你这是劫狱,是重罪,此事与你无关,我好赖不会有性命之忧,你快先走。
劫都劫了,怕什么,就算无性命之忧我也不能让他们打你,不止是我,穆堂主也来了,我们一起走。安琚抓住华琬的手不肯松开,华琬抬眼望去,果然见剩下的狱卒被穆堂主三招两式打倒在地,不停地翻滚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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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娘子。穆堂主朝华琬笑得慈祥,缓缓捋了下颌白须,神情再镇定自若不过,似乎此处不是京兆府牢狱,那一地的狱卒更是不被放在眼里。
华琬扑通乱跳的心稍稍平稳了些,猜测是殿下听到消息,请苍松堂救她了。
华琬跟在穆堂主身后走出牢房,虽只被关了小半时辰,可重见天日仍有新生之感。
穆堂主、安琚,我们现在逃去哪里?华琬畏光地眨了眨眼睛,阳光扑朔在欣长睫毛,于面颊上落一圈浅浅扇影。
穆堂主好笑道:华娘子,我们不逃,就在衙堂等京兆尹回来审你,有老夫和安琚在,没人敢对你用刑。
华琬感激之余亦有担忧,穆堂主,会不会连累了苍松堂。
不会,华娘子被冤枉,我们苍松堂自该行侠义之事,坦荡便无惧与人对簿公堂。
这两年苍松堂在京城所行的侠义数不胜数,但与二皇子、官衙对上,还是第一次。
当然穆堂主不会告诉华琬详细,终归不论何人针对华娘子,他们都不会袖手旁观。
到了衙堂,原本吆五喝六的衙役看到穆堂主竟极给面子,垂首后退不言,还任由安琚搬几条木凳在衙堂内一字排开。
初始华琬担心的坐立不安,可耐不住安琚在身旁咋咋呼呼,一会问她饿不饿,要出去买果脯,一会又问她闷不闷,大声喝令衙役别挡着门。
惹的华琬直翻白眼,愣是将紧张害怕全忘记了。
安琚,安生坐着别闹了,你瞧大家都被你吵的不耐烦。
安琚要挨着华琬,被华琬一把推开,安琚倒也无所谓,只嘿嘿地傻笑,阿琬,惹烦他们才好,惹烦了他们将我们全赶出去,不用被审,我带你去苍松堂玩儿。
安琚,离华娘子远点。穆堂主一眼瞪过来,他同安琚说话可半点不慈祥,安琚也习惯了,嘟着嘴往旁边挪,华琬反倒被吓一跳。
安琚现在武功好,就是靠严师出高徒的。
等了约莫一刻钟,京兆尹仍旧未出现,今天非上朝日,看来京兆尹是故意躲着他们了。
穆堂主站起身,略微思索,吩咐安琚:去敲衙堂西侧那只鼓。
好勒。安琚得令一下跃起,不待四周衙役反应,升堂鼓就被安琚敲的震天响。
若非外头有门子拦着,百姓就要涌进衙堂瞧热闹了。
被穆堂主这么一闹,京兆尹不出现也不成。
华琬端坐于板凳,且见穿一身紫色曲领大袖的官员满头汗地赶至衙堂。
官员一刻不停地走到穆堂主跟前,焦急道:穆公,你魔怔了不成,多大点事你到衙堂来闹。
何大人对不住了,华娘子是老夫徒弟的好友,抛去此不论,府衙滥抓无辜苍松堂也要管啊。穆堂主朝京兆尹拱手见礼,笑着说道。
京兆尹烦躁地瞥华琬一眼,证据确凿,并非无辜。
何大人还未开审,怎知证据确凿,纵然华娘子今日有错,作为金匠师,也该先由少府监过问此事,而非严刑逼供。
京兆尹身子肥壮,原本已气喘吁吁,这会被穆堂主两句话气的几乎倒仰,穆公你可知今日是谁报的案?是二皇子的人啊!往日你们苍松堂惩恶扬善,帮助我们捉了不少宵小恶人,本官对苍松堂、对穆公你是感激不尽,故此今日再奉劝穆公一句,适可而止,二皇子身份尊贵,不可能无缘无故状告一名匠师,何况二皇子已是宽宏大量,只令本官对华匠师小惩大诫,并非真要将华匠师关入牢狱。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穆堂主,您就别掺和此事,带着你的徒弟立马出京兆府大门,本官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若你执迷不悟,就别怪本官不给苍松堂面子了。
穆堂主神色仍镇定自若,何大人此言差矣,若草民不管不顾地离开,何大人您不但冤枉了一位无辜之人,而且乌纱帽可能不保,究根结底,草民救华匠师出来,还是为了何大人您呐。
京兆尹啐一口,你这是在害本官,二皇子交代的事没办成,本官的乌纱帽才不保。
穆堂主神色古怪地摇摇头,何大人,您是聪明人,今儿怎犯糊涂了。
京兆尹只当穆堂主在故弄玄虚,准备命衙役将三人捉了。
穆堂主不慌不忙地说道:何大人,您可有想过,二皇子为何命您不审不问立即用刑,谁都知道这是不符合新宋律法的,穆堂主见京兆尹脸色微变,心中冷笑,那是因为二皇子知道,若不尽快动手,就没机会了,到时连华匠师一根寒毛都伤不了,至于救华匠师之人,自是二皇子不愿惹,甚至不敢惹的,到那时贵人问起,二皇子只会说哎呀,是京兆尹未秉公办事。何大人,想想看,是不是什么错都在你啊。
京兆尹被穆堂主说的心里打鼓,可仍将信将疑,穆公为了救华匠师故意诓本官。
若何大人不信,干脆照章办事,升堂审案,反正您口口声声言证据确凿,真审出罪状,不但草民无颜再胡搅蛮缠替华娘子辩护,宫里问责下来,何大人亦有底气。穆堂主负手娓娓说道。
安琚听不懂,只道要审华琬他心里就一百个不愿意,若非华琬朝他摆手,他就要搅乱了。
华琬则明白穆堂主是在拖延时间,因为二皇子抢先施压,她这一责逃不掉,苍松堂亦不能真与朝臣撕破脸皮,否则殿下、苍松都会有危险了。
京兆尹蹙眉略思索,咬咬牙,好,升堂审案,请证人。
第178章 确凿
二皇子身边的内侍于公公还留在京兆府旁院的籍堂歇息,他本是等华琬用完刑,就回宫向二皇子复命的,这会听到传唤,暗骂京兆尹办事不利。
于公公抖一抖青灰色常服,撑开肩膀往正堂行去,早得了二皇子明示,不论怎样都不能轻易放过华匠师,是以其心下有一番万全说词。
罗坊主和辛苍、辛芜亦从凝光院赶来了,见华琬安然无恙地坐在板凳上,先松一口气。
少府监徐司监听到消息,紧跟了罗坊主身后进衙堂,前儿张贵妃和叶昭仪才在他跟前夸华琬,怎今儿就触怒了二皇子?六院匠师不论何人,只要与宫里人扯上关系,就不省心。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徐司监不知二皇子是出于何目的抓住华琬不放,若说是华琬一不小心出的错处,报于他惩处便可,不该这般兴师动众。
在朝为官,徐司监平日里难免小心翼翼,左右逢源,但此事他与文思院想法多少有相似之处。
罗坊主向徐司监见礼,徐司监没有像吴院使那样直接置身事外,而是亲自过来衙堂,就令罗坊主对徐司监多一分敬意了,要开口说话,徐司监朝她摆了摆手,静观其变吧,你同华匠师交代几句,一会京兆尹问话,华匠师也能有准备。
是。罗坊主感激地应下,转身朝被两名衙役守着、正眼巴巴看她的华琬走去。
阿琬,罗坊主走到华琬身边低声道:这事明审,怕是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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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页
华琬心一沉,想详细问,京兆尹却坐在堂案前一拍惊堂木,不允罗坊主与华琬私语。
堂案左首处,京兆尹为徐司监请了高背靠椅。
很快惊堂木三声响,华琬惴惴地走到堂前,满脑子里都是曾经在桑家瓦肆里看到的升堂审案的杂戏,有罗坊主、穆堂主他们在,华琬并不十分害怕,唯觉冤和委屈。
官上六品不用跪。
堂案旁的师爷高声道,华琬蹲身谢过。
华匠师你可知罪。京兆尹沉声道。
华琬摇摇头,下官何罪之有,还请何大人明示了。
京兆尹朝于公公点头示意,于公公立即将锦匣和金冠一股脑儿地丢在华琬跟前,冷笑道:华匠师你仔细瞧了,金冠上蟠龙首身相断,罪同巫蛊,咱家看你是心存恶念,要对殿下不利,为保殿下周全,今儿京兆府审完,就该将你关入刑部大牢。
安琚在旁听的怒火中烧,欲上前狠揍那不男不女的,但被穆堂主拦下。
华琬没有回应,她已经看到了那道斩痕,眸光渐渐冷下来,斩痕凹口颇深,是有人故意为之,华琬再用指肚划过斩痕,下了三次刀,那人力气并不很大,无法一次刻成。
辛苍、辛芜力气大,华琬本就不认为是两姐妹所为,现在更可以确定与她们无关了。
华琬放下金冠,开始检查锦匣,一旁内侍又阴阳怪气地说道:得亏让你们粘了泥封,否则咱家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咱家自凝光院取到锦匣后,知晓殿下惦记,马不停蹄地赶往皇上赏于殿下的惠王府,那般长一段路,咱家仅用了小半时辰,若在座大人信不过咱家,还可将今日亦在惠王府的方三郎、郑四郎、魏大郎皆请来问一问。
于公公稍安,此事与二皇子有关,本官岂有不信的道理。京兆尹安抚了内侍,又朝华琬问道:封泥到二皇子手中时完好无损,且有多位郎君作证,你还要如何狡辩了。
六院匠师所用封泥皆为特制,每一份铜钱大小,封锦匣之前,匠师必须在封泥的正反两面盖上自己印章,封泥粘上锦匣,背面的红印会染入缎面,同时封泥风干,第一位开匣人,唯有将封泥敲碎,才能开锦匣。
华琬在看染在锦匣上的红印,北梁印章与新宋国的不同,辛苍和辛芜的印章藏得牢,她也未瞧见过,华琬唤了辛苍上前辨认。
华娘子,确实是我的。红印轮廓清晰干净,没有任何水化或者重合的痕迹,辛苍满眼愧疚,难过地低声道:华娘子,对不起,要不要我给北梁皇子递消息。
华琬朝辛苍安心地笑了笑,不用为了这点小事去搅扰北梁二皇子。
其实华琬心里是火烧火燎没有底了,如今看来,金冠是在入锦匣前便被人动了手脚,而二皇子又不依不饶的。
华匠师,你还有何话要说。京兆尹看了穆堂主一眼,审到这份上,无人能诟病他了。
华琬垂首沉默半晌,对于金顶冠在装入锦匣前即有损之实,下官无可辩驳,但是下官仔细检查了金冠上的斩痕,斩痕深刻,非无意划上,是有人故意动的手脚,唯请大人宽限两日,让下官回凝光院查明真相,毕竟下官蒙冤事小,让真正对二皇子有恶念的人逍遥法外才后患无穷了。
分明是你所为,现在却来狡辩,将你放回凝光院,你还不趁机跑了,于公公捏起兰花指,气愤地说道:二皇子本念在华匠师为新宋国带北梁匠师的份上,不欲将此事闹大,只小惩大诫一番,可如今看来华匠师是要不知悔改负殿下美意了,这般品性怎配得上金匠师称号,又怎配得上带两位北梁匠师。
配不配得上带我们岂是你一阉人说了算!辛芜在后头大声喊道。
你,你于公公被侮辱得脸通红,又不敢骂北梁人。
还是罗坊主手快捂住了辛芜的嘴,这才没继续骂下去。
京兆尹连喊几声肃静,看向徐司监,徐大人,六院匠师本该由你们少府监先过问,可二皇子亲自吩咐了,本官也推却不得。
徐司监自靠椅起身,朝京兆尹拱手,本官知何大人苦心,只先才华匠师所言亦有理,旁的皆小事,重要的是二皇子安危,是以还是该查了,说着徐司监又看向内侍,于公公,本官可为华匠师担保,放华匠师回凝光院,两日内查不出何人所为,再将华匠师送往刑部不迟,若华匠师真跑了,本官愿至皇上跟前,自摘官帽请罪。
于公公仍旧哼哼唧唧不答应,查可以,让罗坊主查,但华匠师必须关牢里,否则二皇子那没法交代。
有徐司监出面表态,罗坊主等人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帮华琬说话。
京兆尹连连向内侍使眼色,有徐司监在他强硬不了,若内侍将二皇子请来,岂不容易。
那于公公早已独木难支,气得大嚷,今儿不论怎样,华匠师必须关牢里!
衙堂内一时僵持不下,忽听见衙门外传来内侍的尖声通报:云岚公主到!
第179章 不顺眼
云岚落了宫车又乘上挂软帘的肩舆进衙堂,杏黄色纱帘随着肩舆落地如轻烟般飘起。
先前穆堂主言会有贵人保华琬时,京兆尹想到贵人可能是齐淑妃,可能是张贵妃,甚至可能是皇上,却单单未想到是被皇上宠到天上,甚也不在乎的云岚公主。
凤阳阁的姑姑撩起纱帘,云岚公主靠在肩舆上,也不肯起身,打量衙堂的清澈目光里带有几分不悦。
衙堂外摆放了刻着公生明的戒石,衙堂内的红漆大柱上则是贴金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对子。
云岚还没开口说话,只嗯哼一声,京兆尹先出一身冷汗。
云岚公主这尊大神比皇上还令他害怕,毕竟皇上讲理,而云岚公主只认自个儿是理。
京兆尹瞥一眼沉默在旁的穆堂主,左眼皮突突跳个不停。
华琬朝云岚见礼,京兆尹亦从堂案上走下来,下官见过云岚公主。
云岚公主歪着脑袋,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碧色蹙金团花锦缎毬服上的灰尘。
若非她一早捉了人打马球,还有那些不长眼的奴才拦着郑菡娘不让进马球场,她能提前半个时辰过来。
偌大的衙堂里乱糟糟的,云岚嘟嘟嘴终于从肩舆下来,招招手令华琬到她身后,再挑眉看京兆尹,狗官,我二哥自个将金冠磕去一角,你抓我好友做甚?
公主息怒,京兆尹抹一把冷汗,迫不及待地向云岚公主道歉和解释,是二皇子身边的于公公,带了金冠做证据到京兆府状告华琬的,其实下官请华匠师到官衙,也只是了解情况而已,再无旁它。
两句话将事情全推到于公公身上,先才尖着嗓子囔囔得最大声的于公公,这会两片嘴唇似被粘上,除了不断朝云岚公主点头哈腰,其余是半句话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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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二皇子,云岚的火气就蹭蹭蹭地往上冒,其实出宫前她有先赶往韵兰殿讨说法,可韵兰殿的内侍言二皇子被金冠气到身体不适,在内殿歇息不便相见,而齐淑妃则得了父皇圣意,一大早去大相国寺听经祈福,她也见不着了。
在韵兰殿扑了空,云岚隐隐不安,顾不上回凤阳阁带上菡娘,自个唤了宫车和肩舆往京兆府来了。
好在她在外头就听见衙堂喧杂,众人都没吵出结果,显见她来的不算迟。
公主,他撒谎,华娘子被抓到京兆府,未审先关牢狱中,若非穆堂主及时赶到,华娘子已经被用刑了。被拦在衙役威武棍外的辛芜大声揭穿京兆尹。
安琚将先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们,罗坊主和姐妹两皆惊讶,她们猜到华琬若救不出这几日要受皮肉苦,却未料到有人会迫不及待地下手。
听言云岚公主一对却月眉拧出个川字,用力蹦起,轮了个大巴掌,满口瞎话当她傻子呢。
华琬以为云岚要扇京兆尹巴掌,惊讶地捂住嘴,云岚公主实是太剽悍了,这一巴掌下去,京兆尹的脸真没处搁,而且云岚跋扈的名声也落定了。
好在巴掌未真扇到京兆尹脸上,只是长翅官帽被呼下来了,京兆尹正狼狈地弯腰捡官帽。
京兆尹双手抱住长翅帽,口中还在一连地念叨是误会。
何大人,华琬可还有罪?云岚问道。
京兆尹扭头见于公公一声不发,赔笑道:既然公主言金冠是二皇子不小心磕坏了,华匠师当然没罪。
既如此,人我带走了?云岚双手环臂,一脸不屑地说道。
京城里除了皇上大约只有云岚公主一人敢在京兆府里横着走,华琬是真心佩服云岚。
是是,公主您慢走。京兆尹现在只想尽快将这尊大神送走,他虽与齐家有几分薄情,可今日二皇子在明知华匠师与云岚公主交好的情况下利用他,他是寒透心了,往后齐家和二皇子的事他敬谢不敏,更何况睿宗帝现在并不看重二皇子。
云岚看向华琬,怎弄这般狼狈,走吧,菡娘还在等你,随我入宫。
咋看这将四处闹得鸡飞狗跳的事儿,云岚公主露露脸就化成云烟了。
衙堂内除了安琚,其余人都清楚云岚公主的性子和不凡身份。
至于安琚,云岚公主挥手掀京兆尹官帽的举动虽令他目瞪口呆,可当安琚看见华琬要乘肩舆离开时,还是一使力将拦在他身前的威武棍劈断,跑到华琬身前,阿琬,你不随罗坊主回凝光院,又要去哪里,进宫我就保护不了你了。
云岚公主乜眼打量生得粗粗壮壮的安琚,好不顺眼,先才安琚劈威武棍的脆响先吓到她,这会又来质疑她对华琬的保护,你什么东西,滚开。
安琚缩了缩脖子,既已无事,你带华琬进宫作甚。针对华琬的二皇子就在宫中,安琚怎么都不放心。
呵,徐司监、罗坊主都还没问呢,你一介草民胆子不小就来质问我。云岚不高兴,她发现不知好歹的人越来越多了。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华琬忙同云岚解释,公主,他是我的好友,亦是苍松堂堂主的徒弟,安琚知晓我被关进牢狱,特意带穆堂主来救我。
说着华琬又朝安琚摆了摆手,安琚,云岚公主能保护好我,过两日我去苍松堂看穆堂主和你。
安琚挠挠头,本还不肯走,可见云岚公主举起手,似要挥他巴掌,赶忙转身躲回穆堂主身后。
傻大个。云岚对安琚下了结论,可她对苍松堂颇敢兴趣,她听说苍松堂以侠义闻名,短短两年,就为京城和近郊百姓做了许多善事。
云岚主动向穆堂主道了声好,中肯地称赞苍松堂,苍松堂在民间,见许多朝堂所不能见,是朝堂之福。
穆堂主拱手道:公主谬赞了,草民和堂里的众兄弟们只求隐微处不愧青天罢。
嗯,什么隐微、青天的,反正我说你们好,你们就好。公主没那许多文绉绉的说词。
一旁安琚得意忘形,可不是,昨日张家大郎替酒肆修房梁受伤,是我替他讨了公道。
谁允许你说话了!云岚公主看着安琚傻大个的模样,实在气不顺。
穆堂主朗声大笑,朝云岚公主恭敬道:公主是性情中人,大气爽直,老夫佩服,好了,有云岚公主在,华娘子定然无事,如此也无老夫和安小郎什么事,就此告辞。
云岚对穆堂主印象极佳,过两日我随华琬去苍松堂玩,堂里有趣的皆记得备上。
好,草民恭候公主大驾光临。穆堂主拍了拍安琚肩膀,却身退下。
华琬请罗坊主和姐妹替她照顾香梨后,匆匆随云岚公主出衙门乘华盖马车进宫了。
第180章 求见
宫车驶离京兆府时,穆堂主和安琚仍站在衙堂外。
见安琚一步三回头,穆堂主也心疼这一根筋的孩子,劝道:安小郎,这世上,有许多事和人,是肖想不来的,以平常心处之待之,反而能长久,你可能明白?
安琚显然不明白,嘟囔道:堂主您说什么呢,我怎可能去肖想公主。
穆堂主抬起头,孺子尚且年幼也。
宫车上,华琬叹气道:公主,我真不知二皇子的金冠为何会出问题,昨儿傍晚才检查过,真是好的,待我回凝光院,定要仔细查此事了。
我才不管金冠为什么坏了,错又在谁身上,终归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你替我制簪子,哪怕簪子整根断开,我都不会怪你,可见我二哥非但心术不正而且心胸狭窄。自从在庆国公府被算计,云岚对赵允佶和齐家皆不待见。
公主已将二皇子贬得几无是处,华琬倒不好再说什么。
你身上怎么股霉味儿。云岚凑近华琬嗅了嗅,原先华琬身上是淡淡的幽兰清香,云岚很喜欢闻。
华琬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小心在牢里摔了。华琬没敢说她还抓了一手蜚蠊。
狗官欺人太甚,早知道你摔倒了,我便多打狗官几下给你出气。云岚义愤填膺。
云岚难得细心一回,她发现华琬制衣许多处都被磨蹭破了,凤阳阁里有清芳池,一会我令人带你去洗漱则个,再拿身新裳裙你穿。说着云岚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阿琬,先才那小郎真是苍松堂的?多大了,亏他有穆堂主那般出色的师父还像个傻子。
华琬想替安琚喊冤,英姿勃发的小郎在云岚公主眼里怎就成傻的了,是的,安琚在苍松堂有一段时日,他与我们一般年纪,我于入工学堂前就认识了他,他和安叔皆是热心肠的好人,公主别瞧他这样,他的功夫可好了。
哦,武功好,可以考虑让他陪我打马球。云岚不以为然,武功再高还能高过她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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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车不停地驶进延福门,云岚撩开车帘子,监门卫见是云岚公主,皆躬身见礼,无人敢拦宫车。
公主放下帘子疑惑道:我大哥怎站在宫门外。
华琬心一颤,顾不上云岚公主误会,扭头往藕纱帘外张望,宫车已经行了丈远,华琬遥遥望去,赵允旻亦看了过来,彼此四目相对。
待华琬收回目光,云岚玩味地笑道:阿琬,你待我大哥不同呢,前儿指名要替大哥制首饰,今儿又巴巴地去瞧。
华琬紧张地双手交握,我,我只是听闻大皇子会木雕,好奇罢了。
云岚一句话吓的华琬不敢再多言,生怕云岚公主猜出什么。
二人刚进凤阳阁,郑菡娘便迎了出来,紧张地捏着华琬的手左右瞧,拍抚了胸口说道:我真担心云岚公主未赶上,没事就好。
哼,狗官运气也算好,倘若华琬有个好歹,我非让父皇削了他职不可。云岚公主说的甚是豪气,可华琬与郑菡娘皆相信她能办到。
到了内殿,云岚吩咐宫婢先带华琬到清芳池沐浴更衣,自己则趁了等人的空当与菡娘摆起了围棋。
菡娘心思细腻,对今日之事仍有担心,同云岚公主说道:这次阿琬站不住理,凝光院是有错处,二皇子可会不依不饶了?还有故意损坏金冠之人,仍藏在暗处,不尽快揪出,只怕哪日又会对阿琬不利。
二哥你们不必担心,若敢不依不饶,我就没脸没皮与他闹上一场,大不了闹到父皇那,我倒要看看父皇是帮他还是帮我,至于你说凝光院有人藏在暗处害华琬,倒是件大事,我也不能央求父皇将凝光院所有匠师都抓起来审问。云岚娇宠任性的所有底气,皆来自于睿宗帝的宠爱,但她也懂得分寸。
当然不能都抓,只能根据蛛丝马迹来查。菡娘抬头看到云岚嘴角高高扬起的骄纵,不知为何,心底竟渐生出担忧。
睿宗帝在一日,便无人能欺负云岚公主,可若将来睿宗帝不在了,不管是今日云岚得罪的二皇子,还是宸阳殿那位霸王一样的五皇子登临大宝,云岚公主的处境恐怕都不会好。
除非云岚公主的夫君心机城府不深,能一心一意地待云岚,且不与二皇子等人沆瀣一气
菡娘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凉,她欲停下这大不敬的念头,偏生思绪如春日冒绿的杂草连片滋生,截都截不住了。
好在现在储君之位尚空虚,她的祖父、祖母也猜不透睿宗帝心思,不过这宫里,除了二皇子和五皇子,还有谁?
启禀公主,大皇子来了。守在凤阳阁外的宫婢进来说道。
云岚惊讶地抬起头,大哥怎么会来?大哥回新宋两年多,仅过来她凤阳阁一次,还是在百般无奈下被五弟带来的,五弟只是想向她炫耀一件雀金裘和一只木雕。
云岚令宫婢请赵允旻进来,又朝菡娘挤眉弄眼,先才我与华琬在宫门处就遇见了大哥,大哥是闷葫芦,无事绝对不登三宝殿。
三妹。赵允旻着一身浅蓝色云海纹袍服,身材高大修长,缓缓而行犹如清风徐来。
菡娘起身向赵允旻见礼。
郑家娘子也在。赵允旻微微笑着朝郑菡娘颌首,姿态谦恭有礼,声音温润动听,每一字每一调皆恰到好处,似如宫中乐师弹奏的长琴中音。
菡娘从未接近大皇子,哪里知晓大皇子竟是这般美好的人,看来外头传闻不能信,唯有自己眼见为实了,其实除了菡娘,云岚亦愣住,大哥与往常大不一样。
三妹,华匠师呢,我先才见她与你一道入宫了。赵允旻笑问道。
云岚一下靠回矮榻,眯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说大哥怎会有功夫过来,原是为了华匠师。云岚拨弄着瓷瓮里的黑色棋子,华琬可不是轻易能见的,说吧,大哥寻华琬有何事,若说不出个正经事,我不允你见了。
第181章 端倪
赵允旻进内殿时已悄悄环视四周,华琬不在内殿,不知云岚将华琬带到哪儿去了。
赵允旻取出一只木雕如意,如意需要镶嵌金丝显出雕纹,我不会,想请华匠师教我。
云岚伸长脖子瞧木雕,如意柄身上雕着牡丹富贵纹,不知为何,云岚对大哥的不务正业有些失望,大哥你还成日木雕呢,父皇都说你玩物丧志了。
赵允旻垂下眉眼,父皇教训的是,大哥没用。
不管什么人说大哥,又说什么,大哥都不争不辩地应下,云岚胸口一堵,什么心情也没了,烦躁地说道:华琬被狗官关进牢里,我吩咐宫婢带她去清芳池沐浴去晦气。
原来如此,赵允旻面上神情放松下来,又道:三妹,见华匠师一次不易,我可否在你殿内等候,赵允旻扭头看了看,指着远处的一对黄梨木官帽椅,我坐那儿等华匠师,不会打扰三妹和郑娘子的。
大哥为何见华匠师不易,想见可召她进宫的。云岚诧异道。
赵允旻一脸为难,不敢打扰六院匠师。
大哥要长点志气,云岚怒其不争,无奈道:罢,大哥一人坐那儿别嫌无趣就好。
不会的,三妹放心。赵允旻转身行至官帽椅坐下,木雕如意放在一旁桌案,双手端放,坐姿如钟一动不动,未免唐突云岚和菡娘,赵允旻开始阖眼养神。
云岚压低了声音同郑菡娘说道:我的大哥性子太软弱了,也是个可怜人。
大皇子谦恭有礼又心细如发,知华匠师平日忙,故避而不求,实为君子。菡娘余光掠过赵允旻,气度沉稳内敛,哪里会是外面传的废人,回去后她要与祖母详细说。
二人着意压低的声音,赵允旻听得一清二楚,却只当未闻。
你和华琬总是说些酸腐词,我听不懂,继续下棋。云岚一挥手,拈起一颗黑子。
嗯,阿琬和二皇子的事情,还请公主多费心了。菡娘亦收回目光,安心与云岚下棋,待看清云岚走的棋路,一阵头疼,云岚棋艺实在太差,落子章乱无序,菡娘真不知该如何输给这位臭棋篓。
云岚对菡娘还不乐意,不停地嫌菡娘下的慢,嘟囔道:你的棋艺不如华琬,别瞧她每日制首饰,可落子比你快多了。
菡娘没敢说,那是因为华琬同样是臭棋篓,二人凑一块,正好胡乱下输赢参半。
另一处华琬还不知赵允旻过来,只跟着宫婢往清芳池行去。
凤阳阁不若宸阳殿奢华,但处处透出精致,矮橱上是描金的流云百福纹,天青色四足象香炉里点了馥郁的降真香,青烟袅袅冲天,穿廊上青竹插瓶的鲜嫩竹叶还沾有潮意,显见是每隔一个时辰就换一次的。
到了清芳池华琬更惊艳了,足有丈宽的浴池被苏绣山水纹屏风挡住,浴池里已经放满腾着迷蒙雾气的温水,澄清池水上还飘了密密叠叠的娇艳玫瑰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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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娘子,奴婢伺候您沐浴。两名宫婢恭敬上前,抬手要替华琬脱衣,羞得华琬直往屏风旁躲。
华琬尴尬地说道:我自己洗便好,不劳烦各位姐姐了,有甚事我再唤你们。
两名宫婢见华琬满脸通红,低头偷笑,也不为难华琬,是,奴婢将香胰与褥巾放在杌子上,一会华娘子沐浴完,奴婢们再伺候华娘子更衣篦发。
不不,好姐姐,你们将裳裙也留这,我自己能穿。
这两名宫婢面面相觑,最后都依了华琬的意思,奴婢们在屏风外候着,华娘子有事尽管吩咐。
见人皆退出,华琬才手忙脚乱地宽衣解带入清芳池。
宫婢留在清芳池旁的裳裙是云岚的。
云岚嫌这身裳裙领襟处太窄,一次未穿过,先才宫婢见华琬脖颈、胳膊皆比云岚纤细不少,故挑了这身,与华琬穿正好。
宫婢又替华琬绾好发髻,这才引华琬回内殿。
阳光透过菱花福纹格窗,浅浅光斑落在华琬绣鞋上不断跳动,惹得华琬的心情也轻快起来,到了内殿,华琬正要唤云岚公主,忽然看到温雅如秀竹的赵允旻,登时脚也迈不开了。
华匠师。赵允旻先起身同华琬招呼。
华琬回过神忙蹲身见礼,下官见过大皇子。
梳洗一新的华琬换下褐色制衣,解下惯常的发鬏,穿了云岚公主的藕荷色叠纱花绫襦裳,绾着垂髫分肖髻,水光潋滟的双眸里透出灵气,比往日还要娇俏三分。
华琬,我大哥要向你请教什么镶嵌,你先与我大哥说。云岚忙着下棋,没空理会。
赵允旻彬彬有礼地请华琬在另一张官帽椅坐下,二人间只隔一张小案几。
宫婢奉上茶汤,赵允旻示意宫婢到云岚公主身边伺候,不用理会他们,宫婢听话地却身退下。
身旁没有人,华琬才敢抬头,瞪着眼睛朝赵允旻动口型。
赵允旻眼中满是担忧,抬手扶住案几上的如意,用气息道:隔了两丈远,她们听不见了,阿琬,你有没有受伤,对不起,我没能亲自去京兆府救你。
我没事,穆堂主和安琚正好赶到了,殿下怎会过来凤阳阁的,我担心二皇子会怀疑苍松堂。华琬学着赵允旻,声音气若游丝撩得赵允旻心直痒痒,阿琬离他如此近,又刚受过惊吓,他却不能搂华琬在怀中安抚。
阿琬不用担心苍松堂,赵允旻顿了顿又道:先才在宫门处未看清你,也未能与你说上话,这才寻了由头过来。
赵允旻特意吩咐穆堂主将安琚带去,二皇子纵是因此事怀疑苍松堂,在查到安琚与华琬相识,就会认为苍松堂是在为安琚出头,多半不会再花精力深查。
阿琬,之前罗坊主等人在京兆府时,我吩咐了雨泽到凝光院暗查,待有消息,我会与你说的。赵允旻隐隐有猜测,却还不能下定论。
云岚下棋下得不耐烦,丢了棋子,朝赵允旻和华琬看去,只见二人相视而望,目光皆是极清澈的,一位举手投足间透着英气,另一位语笑嫣然间藏着羞涩。
就连云岚这般不学无术的脑子里都浮现出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唱词儿。
菡娘,我为何觉得他们是很早认识的。云岚怔怔地问道。
可不是,菡娘目光亦未离开二人,这内堂里,倒似我们多余。
这不成,我要去问问他们聊什么那般开心,是我救阿琬出来,不能我被晾在这儿。
菡娘来不及阻止,云岚已快步朝二人走去。
第182章 暴虐
大哥,你同华琬学得如何。近前的一瞬,云岚这性子都在心底产生几分搅扰他人的歉意。
赵允旻朝华琬微微颌首,起身笑道:三妹,大哥愚钝,华匠师言传我听不明白,是以我打算明日亲自去凝光院,向华匠师请教。
这阿琬同意了?云岚看向华琬,凝光院里匠师皆是女子,也不知她大哥究竟在想什么。
华琬抬起头,殿下木雕技艺奇佳,若殿下愿学木雕之外的技法,下官愿教。
云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外人皆道她哥哥是匠痴,华琬又是金匠师,难怪那般相合。
云岚还想问什么,宫婢进来言午膳备好了,赵允旻当即向云岚公主告辞,又同华琬行了匠礼,不等云岚挽留,自离开了凤阳阁。
阿琬,大皇子是名男子,你可想好了。菡娘趁了云岚不注意,走到华琬身边小声提醒。
华琬朝菡娘安心一笑,不妨事的,殿下行事坦荡光明磊落,又只是想学寻常嵌刻技法,殿下请我教是看得起我,我一名小匠师哪有拒绝的道理。
菡娘对上华琬视线时愣了愣,大约华琬自己还不知道了,她那双湖光潋滟的清亮双眸里正悄悄地探出一枝娇艳桃花。
菡娘忍不住替华琬担心,哪怕睿宗帝不喜大皇子,可大皇子终归是生在帝王家。
祖母与她说过,无情不过皇家人,是以哪怕她出身国公府,祖母也不愿将她嫁至皇家。
凤阳阁里三位小娘围食案而坐,云岚替华琬压惊,除了吩咐膳房多准备几道宫廷美食,还唤了一壶上好梨花酿。
梨花酿清芬怡人且不容易醉,凤阳阁三人推杯换盏,自有一番大欢喜,而距凤阳阁不远处的韵兰殿,赵允佶是气得食欲全无。
于公公早被赵允佶一脚踹翻在地上,粗暴的恶语在殿内不停回响。
我令你们抓到她后立即送京兆府,并且马上杖责或鞭笞,怎么会拖延至云岚公主到了京兆府她仍安然无恙!
殿下息怒,奴才照殿下您吩咐,命衙役去取冰桶,冰桶很快取来,可临要上刑的关头,苍松堂的人竟然闯进牢将华匠师救出。于公公捂着被踢得生疼的肚子,趴匐在地冷汗涔涔地说道。
苍松堂?他们为何插手此事。赵允佶狰狞地龇着牙,他听说过苍松堂。
苍松堂在坊间声望颇高,赵允佶一直有打算收苍松堂为己用。
回殿下话,苍松堂堂主的徒弟与华琬是旧交,听到风声便赶来了。于公公委屈地哼哼唧唧,主子怪他办事不利,可实际是华匠师运气太好,一路都有人帮她了。
可恶,不过是一名匠师,我竟动不了她!赵允佶狠狠踢一脚案几,案几纹丝不动,他痛得抱脚跳两圈,还是越想越生气,恨恨地说道:不行,我要让父皇评评理,蟠龙首断,在父皇看来绝对是大忌。
赵允佶一把拎起于公公,金冠呢,拿来!
于公公一愣,殿、殿下,金冠叫云岚公主抢走了。
废物。金冠落到云岚手上,就没有了证据,他想闹到皇上那也不成了。
赵允佶的怒气如溅到火星的干柴堆,熊熊燃起,为了发泄,赵允佶将于公公惯到地上,不顾于公公的哀嚎,接连往心窝子踹,直到于公公彻底没了声息,赵允佶才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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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佶气息未平,外头又有人报,言大皇子到凤阳阁求见了华匠师。
废物也跟着出幺蛾子。赵允佶说话时险些咬到自己舌头,废物去干什么!
听说大皇子想学嵌金丝,特意向华匠师求技。留在凤阳阁附近打听消息的内侍没敢说大皇子离开凤阳阁时是穿的小道,还直直撞见了他。
废物又蠢又没眼力见,要学那些没用的不会去找文思院,临在当头也给我添堵。二皇子踢死一名内侍还不解气,又将内殿的瓷器砸了个遍,其余内侍和宫婢唯恐被二皇子迁怒,无一人敢上前,直到未时齐淑妃自大相国寺回来,才制止了二皇子的暴虐行径,并令二皇子回自己厢房。
齐淑妃听闻于公公被赵允佶打死,脸也沉下来了,同韵兰殿的老嬷嬷吩咐道:尸体悄悄送去乱葬岗,若有人问起,只言于公公染病暴毙,断不可将二皇子发怒一事传出去。
娘娘放心,奴婢早已吩咐殿里奴才不许胡乱说话。老嬷嬷躬身答应,唤人悄无声息地处理了于公公尸首。
赵允佶成亲的吉日钦天监已定下,齐淑妃还替赵允佶求了官职,待赵允佶成亲,睿宗帝会下旨安排赵允佶进一处官衙任三品官。
若赵允佶在官职上立了功,还可升官进爵封亲王。
新宋国历朝,每一位储君都是官至三品并有亲王爵位的。
是以哪怕内侍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她也不能在这紧要关头让皇上和朝臣认为允佶性子暴虐,否则将来对允佶不利。
这名办事的老嬷嬷是齐淑妃自齐家带进宫的,交代完事情,齐淑妃便放心地去劝赵允佶了。
行至厢房外,不想赵允佶还在气头上,连齐淑妃也不肯见。
齐淑妃摇摇头,不过是一名匠师,她都与这孩子说了无数次,待北梁匠师学成离开,匠师可以任由他处置,到时皇上绝不会过问,至于云岚那粗枝大叶的性子,只要他们暗地里办得隐蔽,也查不出什么。
这孩子就是太沉不住气了,罢,齐淑妃转身回寝殿,她也累了一日,待允佶消气,她再去劝说。
申时初刻,华琬乘云岚的宫车回凝光院,大约是要与菡娘同行一段路的缘故,殿下一直未出现寻她,直到宫车拐上矾楼街与菡娘分开了,华琬才听见宫车外有鹁鸽的咕咕声。
打开宫车格窗,递消息的鹁鸽一下飞了进来。
字条里是雨泽查到的线索以及殿下的推断,殿下言明日他会亲自到凝光院,查出损坏金冠和陷害她的人。
第183章 相帮
罗坊主、辛苍、辛芜、香梨皆在工事房等华琬,幸亏云岚公主这位贵人及时出现,今日可算虚惊一场。
阿琬,我们回来寻守夜的嬷嬷和婢子打听,皆未瞧见什么可疑的人到工事房。罗坊主蹙眉说道。
殿下已将查人一事揽下,华琬也不着急了,先安慰罗坊主,坏人自藏的深,我们不必大张旗鼓查,我们暗地里留了心,来日方长,总会叫我们发现甚蛛丝马迹的,对了师姐,明日大皇子会过来凝光院与我学錾刻和嵌金丝,我已答应下了。
罗坊主虽惊讶但很快点头答应,好,我会吩咐青荷和墨兰过来伺候大皇子。
忙碌了整整一日,大家皆很疲累,几人说了会话便各自回房歇息,香梨暂且安置在西厢的一处耳房,具体居所罗坊主次日再做安排。
华琬推开厢房槅门,正站在桌案旁倒水的林馨吓一跳,手一抖瓷碗倒在桌案上,还冒着热气的水淌在了林馨裙裾上。
馨姐姐,小心烫着。华琬上前扶起瓷碗,抬眼看林馨时满脸漂亮的笑容。
林馨后退一步,低头瞥一眼濡湿的裙裾,扯嘴角笑道:早上听闻你被少府监带走,我担心的连午食都未用了,现在你平安回来我才能安心,阿琬,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在二皇子的金冠上动手脚,好在贵人慧眼,不叫我蒙冤无辜受罚,现在上头已经在查,倘若是我们凝光院的匠师所为,就真真令人心寒了,馨姐姐说可是。华琬缓缓说道,晶亮的眼睛令林馨不敢正视。
阿琬说的是,那,查到什么了吗?林馨转身往屏风走去,她要换下湿透的制衣。
已经有线索了,详细的我亦不知,大约明日会有新消息,到时我再与馨姐姐说。
林馨躲在屏风后面嘴唇不断发颤,华琬瞧不见,她便不用掩饰内心的慌乱。
华琬眨了眨杏眼,自去梳洗整理了。
入夜,睿宗帝听闻叶昭仪新谱了曲子,便命连喜摆架萃音阁。
叶昭仪仍旧一身清丽素雅的裳裙,只薄施粉黛,半垂的倭髻上簪两朵花钿,同睿宗帝见礼时,略略垂首,娇羞似盛夏夜里在月光下摇曳的莲荷。
昭仪近日琴艺又精进了。睿宗帝渐渐发觉了叶昭仪的好,叶昭仪虽不若张贵妃万种风景,处之却舒服,尤其是暑气渐重的夏日,他喜欢萃音阁的简单清凉。
臣妾只期能为皇上分忧解难。叶昭仪扶着睿宗帝往矮塌行去,柔声说道:前儿皇上言热燥头昏,医官开的药也不管用,臣妾心里担忧,琢磨了一晚上,想着该是近日暑气渐重所致,不免忆起臣妾儿时家中常煮的薄荷酸梅茶,清凉解乏,今日臣妾特意试着做了,皇上尝尝。
昭仪有心了。临近矮塌上,睿宗帝闻到一阵清甜的花果香,竟比龙涎香、降真香还要好闻,睿宗帝好奇地问道:昭仪不喜熏香,不知这味道是?
回皇上话,不是熏香,臣妾收集了秋日亥时的金桂,冬日寅时的梅花,春日子时的桃花,阴干加果蜜合香,做成香包填入软枕和软褥之中,不知皇上还闻的习惯,若不习惯,臣妾这就换了去。
不用换,朕很喜欢,江南女子果然心思玲珑,原先是朕忽略了你。睿宗帝阖眼深深吸一口,还未尝到昭仪的薄荷茶,朕就神清气爽了,昭仪也替朕做一只。
叶昭仪拈袖半遮面,羞涩一笑,是,皇上。
宫婢带了云清来见礼,云清趴伏在睿宗帝身旁,懂事地替睿宗帝捏胳膊,见睿宗帝舒服高兴了,才小心地趴在睿宗帝耳边,小声询问,父皇,二哥为什么要抓华匠师。
睿宗帝睁开眼,疑惑地看着云清。
而叶昭仪显然也被云清没头没脑的问话吓一跳,忙将云清从睿宗帝身旁拖开,清儿,时辰不早,你该回厢房歇息了。
叶昭仪声音略严厉,云清犹觉委屈,一副泫然欲泣的惹人怜惜模样。
云清还小,别太凶,吓着孩子了。睿宗帝招招手让云清继续留他身边,清儿说的是那位带了两位北梁徒弟的华匠师?若是,清儿与父皇详细说说。
二哥嫌华匠师制的金冠不好。云清嘟起嘴,父皇,华匠师很厉害的,您瞧孩儿的步摇,再精致不过,二哥怎就不满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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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睿宗帝仔细看了看,步摇与云岚的宝瓶发簪看似相仿,实则内里乾坤大不相同,不愧是北梁皇子看中的匠师,现在华匠师还被关着吗。
睿宗帝早就开始厌烦赵允佶了,现在更是不喜,首饰不喜欢不戴或者命匠师重新制便是,怎说抓就抓,还是带了北梁徒弟的。
如此狭窄的心胸和不顾后果的行为,令睿宗帝失望透顶,他原打算在赵允佶成亲后,让其入中书省的,现在看来,凭赵允佶的资质,怕是根本不能担重任,只随意给个闲职罢。
叶昭仪端了薄荷茶上前,温度凉到正好,皇上,云清这孩子听风就是雨,您别理会她,华匠师已经回凝光院了,是云岚公主往京兆府将华匠师救下的,华匠师的制饰技艺毋庸置疑,可臣妾也相信二皇子不会无缘无故为难华匠师。
哼,还好云岚能替朕分忧,赵允佶那蠢货,险些酿成祸事,不过一件首饰而已,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云岚和云清懂事,对了,连喜,明日午时唤云岚到御书房,朕要夸奖她。
是,皇上。连喜恭谨应下。
睿宗帝就着叶昭仪的手,尝了一口薄荷茶,一股凉意萦绕唇齿久久不散,咽下时喉咙口酸酸甜甜,整个人非常舒服。
睿宗帝满意地将一盏茶喝尽,叶昭仪笑道:皇上可千万别夸云清,否则那孩子晚上又要开心的不肯安生睡觉了。
哦,朕亲自哄云清睡。睿宗帝拍了拍云清圆乎乎的小脸,惹得云清咯咯直笑。
那怎么行,皇上已经很累了。叶昭仪轻轻按揉睿宗帝的肩膀,并示意晴竹带云清回厢房歇息,皇上,可愿听一听臣妾新谱的曲子。
睿宗帝握住了叶昭仪的柔荑,当然要听,姝儿前日谱的曲子甚合朕意,朕很期待新曲。
叶昭仪端端地于琴案前坐下,玉指轻动,琴声如山涧清泉缓缓而出,清冽空灵,微扬的嘴角含着恬淡笑意,眼底怯弱和担忧已淡去七分。
那日华匠师劝了她后,大皇子亦来寻过她,她愿意相信大皇子和华琬。
第184章 不详
韵兰殿外的槐树生得繁盛,婆娑树影映在格窗上张牙舞爪,愤怒了一整日的赵允佶燥意未消,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开始迷糊,脑海里又浮现出被损坏的金冠。
栩栩如生的蟠龙从金冠中挣脱而出腾云飞起,初始赵允佶吓的不断往后退,忽然意识到这是吉兆,蟠龙升空不就意味着他将成龙,将荣登大宝吗。
赵允佶心中狂喜,仰天大笑,他终于可以不再看旁人眼色,可将所有与他作对的人踩在脚下,赵允佶手舞足蹈,不知不觉间双腿沉沉地陷进地里,爆发的野心几乎扭曲了五官。
蟠龙在云中穿梭数遭,急转而下朝赵允佶俯冲,龙首和龙身间的斩痕愈来愈大,血色殷红再露出森森白骨,终于彻底断开。
赵允佶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龙首幻化人形,发出尖锐呼啸,再重重地砸他身上。
赵允佶猛地睁开眼,惊恐地盯着床帐上的百福纹,冷汗浸透里衣。
不用寻人解梦赵允佶也知道,这梦是大吉变大凶了。
赵允佶口舌发僵,想喊人点灯,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唯有一边呼呼喘气一边侧卧在床榻上打颤,顶着恐惧,赵允佶努力回忆梦里龙首化作的人形,分明是五皇子赵允环那张讨厌的脸。
金冠是他与王芷蓉合计后损坏了诬陷华琬的,可现在赵允佶意识到此为不祥之兆。
赵允佶有错在先,却只恨毒了华琬和宸阳殿的人,自以为是地认为唯有杀了梦里出现的赵允环和罪魁华琬,才能解大凶之梦,才能让他顺利登上帝位。
赵允佶清醒后害怕再噩梦,愣是一夜不敢睡,次日起身,未向齐淑妃请安,反而先去凤阳阁寻了云岚公主。
凤阳阁里,赵允佶被云岚气的脸红脖子粗,又不敢说半句重话。
好妹妹,那顶金冠你也瞧见了,换谁会不生气,华琬是名不相干的匠师,而我是你的哥哥,你怎能偏帮外人,好妹妹,金冠在哪儿,快给我了。赵允佶压着几乎涌到喉咙的一口血,费力地说道。
金冠是晦气之源,纵是不能寻父皇评理,治不了华匠师的罪了,他也得拿回金冠,填补好那道斩痕。
我在用早膳呢,二哥你挡住光了,云岚懒懒地瞥赵允佶,二哥放心,我怎会偏袒外人呢,昨儿我已教训了华匠师,还令华匠师立即将金冠拿回去重制,这会金冠大概已经下炼炉嗯,全融了吧。
见赵允佶脸一阵红一阵白,张着嘴又不敢发火的怂样,云岚一咧嘴,二哥,其实你也是小气了,华琬就是名小娘,你对一位小娘咄咄相逼,多损身份,二哥有那闲工夫,应该多学学孔孟之道,多体味民间疾苦,莫再识人不清,总与贪官污吏在一块,惹父皇不高兴。
一下触到赵允佶痛点,赵允佶正要斥骂云岚,外头报连公公来了。
云岚昨儿留菡娘和华琬在凤阳阁,未去陪睿宗帝用膳。
睿宗帝一日未见云岚,会命连公公过来,若三日没见,睿宗帝就要亲自过来。
公主,今儿巳时末刻,可记得到御书房陪皇上用午膳。连喜曲肘搭了拂尘,笑呵呵地说道,他特意赶早来,否则一会扑了空。
赵允佶眼珠子打转,走上前,贼眉鼠眼地与连公公说了金冠龙首被划一事。
赵允佶想以此做试探。
若今日是皇上的金冠出现斩痕,华匠师性命难保,但是二皇子
连喜哦一声,又说道:殿下受委屈了,可要奴才将金冠交于皇上定夺?
连公公,你老糊涂了,我二哥的话你也信,他是嫌弃蟠龙太小了,其余压根无问题,华匠师已将金冠拿回去重制。云岚是越来越瞧不上这二哥。
做证据的金冠都没留住,还敢抱怨,连公公会心一笑,就要告辞退下,外头又有內侍过来传话,言大皇子往凝光院寻华匠师学工巧技艺,问云岚公主有什么话要他带给华匠师的。
云岚挥挥手,让大哥好生学,别打华匠师的主意。
云岚不以为然,连公公却不禁心生感慨,学工巧技艺最讲究心境平和,这偌大皇宫里,恐怕只有大皇子一人,能与世无争有此心境了。
连公公神情微恍,他想起了过世多年的荣贵妃,荣贵妃亦是好人,更是他的恩人,可惜红颜薄命,连公公在一心效忠睿宗帝时,也期盼大皇子能一生喜乐安康。
连公公不再理会二皇子,言皇上那还有事交代,便告辞离开凤阳阁。
二皇子听闻赵允旻正式去凝光院学技艺,嘴角抽搐的厉害,赵允旻本就是废物,废物再废一些或者彻底荒废,与他都无益处,那宸阳殿和赵允环怎就不出些幺蛾子。
大哥都拜华匠师为师了,二哥好歹给大哥面子。云岚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
哼!赵允佶一甩袍袖,气哼哼地回韵兰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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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气,论儒雅气度,不及大哥半分。云岚小声嘀咕,继续慢悠悠地用早膳。
赵允旻一身素色常服出现在凝光院,身边只带两名小內侍,半分不张扬。
吴院使和罗坊主要请赵允旻到正堂,赵允旻笑着拒绝,谦恭和善地说道:院使与坊主不必费心,凝光院内事务繁重,搅扰到诸位我已内心不安,只实是仰慕华匠师技艺,故冒然前来,还请院使与坊主替我引见华匠师了。
吴院使忙道:好好,对了殿下,华匠师如今带着两名北梁徒弟在西院一间工事房里,若殿下嫌不清静,下官先将北梁匠师送别处去。
不用了,匠师很重视相互间的交流和彼此共同进益,多些人在一起反而好。赵允旻跟随二人往西院行去,西院里亦有婢子向华琬递了消息。
当华琬带着香梨、辛苍、辛芜出来接迎时,赵允旻正站在梧桐树下。
素色袍摆被风吹起,绵延至郁郁葱葱的树影里,清俊如玉的面庞上望着华琬的笑容格外清浅悠远。
华琬闭了闭眼,殿下该是站在五色云彩上的神祇,挥一挥袖,便能呼风唤雨。
第185章 说不过
华琬神色不动地向赵允旻见了礼,并请入工事房。
几人讨论工巧技艺,吴院使插不上嘴显得多余,赵允旻善解人意,再三请吴院使自去忙了,吴院使终于蹲身告辞。
见人离开,赵允旻才向华琬和罗坊主问道:昨日华匠师受了委屈,不知可查到了是何人所为?
华琬摇摇头,没有查到,有询问巡夜的嬷嬷,可惜皆未瞧见,怕是没那般好查。
罗坊主见大皇子眉眼中透出的关切真诚,且昨日华琬又与她说了大皇子亲自到凤阳阁相见一事,便知无不言了,金冠是前日夜里被人故意损坏了,可照华琬、辛苍、辛芜三人回忆,离开工事房时她们有将窗子栓上槅门锁牢,至于槅门铜锁的钥匙,只有我和华琬有,那日我手中的钥匙无人碰过,而华琬素来小心,钥匙该也不离身。
赵允旻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如今华匠师可与旁人同住?
罗坊主颌首道:有,对方是铸造房的一名匠师。
华琬颦眉略思索,她将钥匙藏在枕下可算隐秘,可若林馨要拿,还是容易的。
罗坊主亦意识到这点,苦无证据,怀疑无用了。
华琬无奈一笑,此事要查明不易,今日殿下是过来学技艺的,下官不能耽搁殿下时间,不过凭殿下的底子,得了要领一日就能学成,下官去取拔丝板。说罢华琬朝高橱走去。
好,华匠师我帮你。赵允旻一边说一边跟在华琬身后。
罗坊主面上露出惊讶之色,要请大皇子坐下用茶汤,又见大皇子停下了脚步。
赵允旻蹲身仔细端详地面,缓缓说道:这里有一块白蜡油,罗坊主和华匠师晚上亦在工事房做事情?
匠师求精,夜里烛光昏暗,未免出差错和损害匠师眼睛,规矩里是有要求六院匠师晚上安生歇息的。
华琬摇摇头,不曾,最迟申时中刻便锁门离开了。
罗坊主见大皇子起身后退,亦上前仔细查看。
工事房里没有蜡烛,蜡油定是前日夜里潜入工事房的贼人留下。罗坊主一脸可惜,这贼人显见是谨慎的,竟知晓将蜡油刮花,否则留下指印,便容易查了。
赵允旻微微笑道:不,指印留下了。
在罗坊主等人的惊讶和不解中,赵允旻继续道:若心术不正的贼人真是凝光院的,未免再生事端,还是该尽快揪出,罗坊主不如现在布置起来,大约一个时辰,就能揪出贼人。
还请殿下明示。工事房里众人眸光皆亮了起来。
于辛苍、辛芜而言,哪怕华琬从未怀疑她们,可贼人一日不抓到,她们就一日不能安心,至于香梨是只盼华琬好,凝光院有人要害华琬,她昨夜担心得一宿睡不着。
赵允旻将安排详细说了,罗坊主听罢很是激动,殿下观察细致入微,此案定能水落石出,下官立即安排。
好,我留在工事房随华匠师学工巧技艺,罗坊主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叫我。赵允旻温和地说道。
谢谢殿下。罗坊主躬了躬身,匆匆离开工事房。
华琬看着罗坊主背影,她也在猜是谁陷害她,若真是林馨偷了她的钥匙
华琬叹一口气,终归是从工学堂一路相识的朋友,之前的误会也说开了,照理无仇无怨,若是林馨,她唯有对此人彻底死心。
华匠师,怎还不教我?
华琬被耳边温热的气息吓一跳,不知何时殿下竟然贴到了她身边。
见香梨瞪大了眼睛瞧她,华琬连忙挪开,抱着拔丝板,故作镇定地说道:殿下请坐,我现在开始教。
好。赵允旻笑得情意缱绻,又转身看向香梨,这位可是华匠师在云霄乡的好友莫香梨?
是,是的殿下。莫香梨第一次如此近地见到身淌龙血的皇亲贵胄,本就紧张,这会说起话来是结结巴巴不利索。
好,辛苍、辛芜,今日华匠师不能教你们了,除此之外,还麻烦你们带了香梨一起可好。赵允旻声音温柔,却有不容人拒绝的威慑力,旁人哪有敢不答应的。
辛苍、辛芜已经拖了香梨到工事房最偏的一张桌案坐下。
华琬余光看见辛芜时不时地捂嘴偷笑,华琬很尴尬,殿下知道的太多,又管得太宽。
华琬猛然意识到,其实北梁皇子早已告诉两姐妹关于她和殿下的事。
华匠师,我们一同坐这儿。赵允旻自说自话地坐下,见华琬离得远,又潇洒地搬起圆凳往华琬那挪。
华琬忍不住推了推赵允旻手臂,低声道:殿下该矜持些,让人误会了怎么好?
阿琬,是不是没有人,我就可以不矜持。赵允旻目光灼灼,坦荡自若地接道:就算她们有遐想,也不是误会,我两不是早已情缘相牵,私定终身了吗。
昨日她分明只答应会试着放开,却没有答应完全不再遮掩,华琬气得牙痒痒。
华琬磨着碎玉般的小白牙,赵允旻嘴角笑容更深了,阿琬放心,我皆有数。
赵允旻将木雕如意放在了桌案上,阿琬,木雕如意上嵌金丝纹路线我已画出,昨儿后来我又琢磨了,如意首端雕有荷叶,可以再添一对金鸳鸯。
金鸳鸯?华琬呼吸都要不畅了。
阿琬,我是说真的,你千万别胡思乱想。赵允旻开始摆弄拔丝板,又从华琬手中接过已锤好的金条,从拔丝板倒数第二个孔穿过,就可以了。
华琬深吸一口气,抢过金条,我来拔丝,若殿下真要添一对鸳鸯,倒不如用平填制一只剪影鸳鸯,两片各半,看似一对实为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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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琬所言甚得我心,我两本也该合二为一的。赵允旻眸光灿烂。
华琬险些咬到自己舌头,她说不过殿下,还是少说话多做事的好。
一个时辰后,罗坊主回到工事房,朝赵允旻躬身道:下官将凝光院有嫌疑的人皆聚至前院,还请大皇子主持则个。
第186章 证据
赵允旻笑道:主持不敢,凝光院内事务还是要吴院使与罗坊主打理,我在旁帮忙罢。
说完赵允旻回首看华琬,华匠师,我们可以一起去。
在旁人视线之外,赵允旻压抑的情愫会张牙舞爪地冒出来,令华琬无所适从。
华琬隐藏着她的窘迫,匆忙放下镌刀摘下指套,走到罗坊主身后。
阿琬,一会不论查出何人所为,你都不许帮忙说话和求情。罗坊主叮嘱道,在罗坊主看来,华琬最大缺点是性子和耳根子软,一会华琬胡乱求情,别乱了她阵脚。
就连辛芜这平日嘻嘻哈哈的都变得严肃,华娘子,咱们那儿亦有说法,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是以对坏人我们绝不能轻饶。
华琬嘴角抽搐,罗坊主和辛芜怎那般不放心她,她并非分不清大是大非,对于几乎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不会心软的。
走吧。赵允旻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柄山水纹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摆着风流名士的谱。
到了前院,只见乌鸦鸦地站了约莫五六十人,罗坊主与赵允旻说道:殿下,凝光院一共一百三十名匠师,我排除了绝无可能的一部分,余下的,将当场比对指印。
吴院使亦赶到,知晓大皇子为华琬打抱不平,不敢多言,只随罗坊主一同行事。
罗坊主站在石阶上高声道:想来大家皆知晓昨日上界坊华匠师被抓入京兆府一事,事出原因是华匠师替二皇子制的金冠被人恶意损坏了,若非云岚公主明辨是非,力保下华匠师,华匠师是再回不到我们凝光院,华匠师虽无事,但不代表此事可以揭过不了了之,现在我就要揪出那心存歹念之人,肃清凝光院的风气。
前院气氛很紧张,匠师们在下面议论纷纷,不知罗坊主要如何查,她们这些寻常匠师可会被冤枉了。
罗坊主清了清嗓子又说道:我们不让华匠师蒙冤,同样也不会冤枉其她匠师,贼人在工事房留下了一枚极清晰的左手食指指印,故我们特意请来京兆府提刑,现在仆妇会拿红泥到你们跟前,你们主动在白藤纸按下指印,提刑能准确判断留在工事房的指印是你们当中何人的,至于留有大家指印的白藤纸,在核完后,会放入炭炉焚烬,大家不必担心。
京兆府的提刑都请来了,由此可见严重,但是众匠师反倒松口气,京兆府提刑断案很厉害,清白之人大可安心。
站在人群左后方的林馨和王芷蓉虽然努力让自己显得与一般人无二,却抑制不住地冒冷汗和眨眼睛,林馨拿眼睛偷瞄王芷蓉,照理她不可能留下什么明显指印,多半是王芷蓉了,王芷蓉被抓出来,会不会拖她下水?林馨胸腔里是翻江倒海的恐惧和后悔。
不知过去多久,仆妇和提刑走到王芷蓉身前,王芷蓉那吓得牙齿直打颤的模样,是个人都瞧出不对劲,可惜那枚指印仍旧不是王芷蓉的。
王芷蓉心一下落地,双腿发软险些坐在地上,如此指印要么是林馨的,要么是罗坊主弄虚作假故意糊弄人了,若真是林馨那蠢货留下,她倒是可以将自己摘干净。
林馨与王芷蓉间只隔了两人。
林馨眼睁睁地看着提刑朝她走来,虽然笃定指印定与她无关,不断告诉自己别怕,可还是不自禁地往后退,如此想着林馨还抬头找寻华琬身影,若有万一,可以向华琬求救。
林馨紧张地吞咽,浑浑噩噩地在白藤纸摁下指印。
提刑拿起指印仔细比对,扭头同嬷嬷说了句什么,嬷嬷立即令林馨侧着食指再摁一次。
不一会提刑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指印完全一致。
犹如一滴水掉入滚烫的油锅,四周一下炸开了,原本站在林馨身旁的匠师迫不及待地往远处退去,生怕同林馨离得太近,会被认为是同谋。
林馨脸色煞白,脱口道:不是我干的,我从来没有去过工事房,你们诬陷我。
提刑将白藤纸交于急急赶来的吴院使和罗坊主,拱了拱手,下官已比对出指印,其余凝光院内的事情,下官不便过问,就此告辞了。
谢过提刑,又令婢子送提刑到到院外乘马车,罗坊主才蹙眉严厉地看林馨。
片刻功夫林馨已吓得双唇干裂发白,紧紧地抓住罗坊主衫袖,罗坊主,你要相信我,我没有去过工事房,我怎么可能会害华琬呢,对了,林馨朝华琬看去,努力地喊道:阿琬,你快过来,你向罗坊主解释啊,我与你那般好,怎可能害你呢。
林馨一连喊了数声,可华琬却似未闻,只抿紧嘴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华琬眸光掠过林馨,殿下教的法子不会抓错人的,她对林馨彻底死心了。
够了,罗坊主一声喝止,你口口声声未去过工事房,为何工事房里会有你的指印?
我,我也不知道,想来是提刑弄错了。林馨咬牙狡辩道。
京城第一提刑官还能冤枉你不成,那夜你可是带了一支白烛到工事房,并且将蜡油落在了地上。罗坊主沉声问道。
林馨一愣,脑海里回忆起王芷蓉令她去取蜡烛的情形,当时她拿到蜡烛,因为太害怕,手发抖没有拿稳,可她捡起蜡烛后,亦觉蜡油太过显眼,速速将蜡油刮干净了,蜡油上绝不可能留下她的指印,至于其余留在箱笼、铜锁上的寻常指印,根本不可能看出来。
回忆完那晚发生的事情,林馨反而有了底气,认定罗坊主是想诈她。
林馨深吸口气,声音先平稳下来,下官实是不知罗坊主在说什么。
哼,事到临头了还嘴硬,我这就带你亲眼瞧了证据,免得说我冤枉了你。罗坊主转身朝工事房走去,还有两名仆妇一左一右地捉住林馨。
林馨扭头看见王芷蓉半藏在其余匠师身后偷偷瞧她,二人目光对上,王芷蓉一脸漠然地撇开眼去。
第187章 逐出
恐惧和愤怒令林馨双眸赤红。
是王芷蓉出的主意,又是王芷蓉用錾刀破坏了金冠,她充其量帮了微不足道的小忙而已,她没有错,为何王芷蓉置身事外,而她却被抓了?
周围密集的议论指点令林馨备觉难堪,她也是昏了头,为王芷蓉怂恿做下蠢事。
对付华琬是没有什么,可这金冠是二皇子的,华琬有罗坊主帮她,一摘干净,二皇子岂有不深查的道理。
林馨咬紧牙关,今日要么她全身而退,要么将王芷蓉拖下水
林馨脚步虚浮地走到工事房前,迷迷瞪瞪地要跨进去,却一脚踢在槅门上。
回过神来,才发现槅门还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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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再往前走,林馨正疑惑,罗坊主冷冷说道:林馨,你睁大眼睛仔细看槅门铜锁上用红线圈出的是什么。
林馨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好不容易停下来,努力定睛看向罗坊主所指之处。
红线圈内是细碎的白蜡粉末,颜色浅不留心确实难发现。
林馨低下头凑近了,赫然发现白蜡末现出人的指印。
犹如五雷轰顶,林馨僵在原地半句话说不出。
原来林馨虽然用手指将地上的白蜡刮尽,可亦因此导致白蜡覆在她的指上,做完坏事,离开工事房锁门时,林馨抓起大铜锁,王芷蓉则拿钥匙锁了门。
铜锁上白蜡指印纹路清晰,林馨无从狡辩。
罗坊主猝不及防地抓起林馨左手,林馨吓一跳,可旁边有仆妇抓着,她挣扎不脱。
林馨,两日没有修指甲吧,食指指甲磨损,内里嵌了白蜡。罗坊主目光尖锐地令人不敢直视,你若再狡辩,就将你送入京兆府,严刑之下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林馨猛地转身瞪向挤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的王芷蓉,嘶声力竭地喊道:罗坊主,不是我,是王芷蓉,是她要害华琬,她怂恿我,我被她迷惑了才去偷华琬钥匙,金冠也是她用錾刀破坏的,罗坊主,你要相信我,我与华琬关系那般好,怎可能无缘无故害华琬,都是王芷蓉干的啊!
被林馨这么一喊,所有人目光又都聚在了王芷蓉身上,王芷蓉漂亮小脸气得歪向一旁,怒斥道:林馨,你自己做出这等下作事,不认错道歉,还将脏水往我身上泼,我早前是与华琬有不和,可如今我们皆为上界坊金匠师,早已化干戈为玉帛,一心替宫中贵人制首饰,至于你林馨,别以为我不懂了,你倾慕华琬表哥李仲仁许久,可李仲仁眼中无你,你因此怀恨在心,认为是华琬从中作梗,故此陷害华琬,林馨你太自私、太恶毒了,幸亏苍天有眼,未让你得逞,否则华琬一辈子毁了,凝光院亦会损坏了声誉。
王芷蓉说得义正严词,被赵允旻拉到角落沐阴凉的华琬都听得目瞪口呆。
赵允旻朝华琬轻声道:这二人皆不是省油的灯,不过王芷蓉未留下明显证据,单凭林馨一人指认是无用,今次先将林馨从阿琬身边除去,否则你二人住在一起,离得太近,我不放心。
殿下,林馨真会被关到京兆府大牢吗?华琬轻声问道。
阿琬不许心软。赵允旻趁旁人未留意,轻轻握住华琬小手,藏在衫袖下赵允旻故意用手指轻轻滑过华琬手心,酥酥痒痒的,华琬笑着瑟缩。
这件事交给罗坊主,罗坊主能办得妥当。赵允旻将华琬牵在身边。
其实林馨不会有大事,哪怕林馨被送去京兆府,林家也会凭其丰厚家财将林馨赎出。
赵允旻知道华琬心里会有牵挂,可他不能这般快说出实情,因为华琬太善良,总是无所求地对旁人好,甚至在明知对方与她不善时,还狠不下心去拒绝和远离。
赵允旻不要华琬再受无端委屈,他是会保护华琬,但保护不意味着将人关着完全不与外人接触,是以他无法彻底杜绝那些可能比林馨更加不怀好意的人接近华琬。
他相信华琬的识人眼光,但担心华琬的柔弱性子,今次正好借林馨一事,让华琬学着置身事外。
华琬点点头,一会工事房前众人散了,我们回去继续制如意上的鸳鸯。
赵允旻揉了揉华琬脑袋,好。
工事房前仍在喧闹。
既已查实,还不快将林馨关去柴房,一会再送到京兆府,在这跟疯狗似的乱咬人。林馨指认王芷蓉,最先跳出来的是吴院使,林馨家里充其量是富商,而王芷蓉身后有二品大员。
林馨面目狰狞,不断挣扎,两名仆妇也早已不耐烦,听言立即架起林馨往柴房走去。
林馨见无人相信她,一边找华琬一边一声高一声低地喊华琬名字,阿琬救我,真的不是我要害你,是王芷蓉,阿琬,你要小心王芷蓉啊!
可惜华琬与赵允旻一起站在暗处,林馨根本看不到了。
华琬抬起眼,当年初入工学堂林馨拉着她手言要与她交好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时过境迁,人心叵测。
阳光透过叶缝斑驳地落在华琬欣长睫毛和白皙面庞上,杏眼轻眨,眼中闪过的痛很快消失在柔软的眸光中。
琬姐姐,你在这儿,害我好找。香梨在工事房外绕了好一会,才瞧见双双站在槐树下的两人。
香梨兴奋地跑过来,陷害她琬姐姐的坏人终于被揪出,她打心底欢喜,至于叫声凄惨不已的坏人,她是半分不会同情的。
华琬慌张地松开赵允旻,回身朝香梨微微笑着。
阿琬,我们回工事房吧。赵允旻站在华琬身后温柔地说道。
林馨被带走,聚在工事房前的匠师自也散去。
辛芜大呼解气,还询问罗坊主凝光院里有什么院规家法,要让林馨先吃点苦头再丢到京兆府去,否则林馨不会长记性,以后还去做坏人。
凝光院至多取消她女官身份和匠师资格。华琬笑道。
罗坊主颌首道:处置九品匠师都不用经过少府监同意,不过此事牵涉二皇子,我已命人往少府监递消息,人会在半个时辰后送去京兆府的。
说完罗坊主朝赵允旻深深鞠躬,下官代凝光院谢过殿下了,往后还请殿下多照拂凝光院。
第188章 任官
林馨被逐出凝光院于大多数匠师而言只是场小风波,增添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午时末刻赵允旻接到消息,临时有事先与华琬告辞,言改日再向华琬学工巧技艺。
罗坊主随华琬一同送赵允旻离开,宫车驶远了,罗坊主神色古怪地看着华琬,阿琬,你与大皇子?
没有!不待罗坊主问完,华琬先心虚地回了一句。
意识到自己失态,华琬红着脸,急急地跨过凝光院大门门槛,头也不回地往工事房一路小跑去,惹得香梨、辛苍、辛芜也急吼吼地跟着。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罗坊主不过是想问华琬与大皇子相处如何,大皇子可有为难人了。
罗坊主抿紧嘴唇,华琬这她还能管束,可大皇子
还会来,倘若大皇子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能有什么办法。
想到皇亲国戚的那些规矩和高高在上的地位,罗坊主头皮一阵发麻。
赵允旻临时接到的消息,是从宫里来的。
原来午时云岚到御书房陪睿宗帝用午膳,又添油加醋地将昨日她闯京兆府救华匠师之事说了一遍。
睿宗帝听了非但没责怪云岚胡闹,反而哈哈大笑,直夸赞云岚有侠义之心,还言可惜他未亲眼见到爱女的狭义风范。
父皇,大哥一早还去凝光院同华匠师学技艺了。云岚将松子酥掰成两半,一半喂睿宗帝一半塞自己嘴里,父皇的那半儿松子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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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宗帝很享受云岚的贴心,松子酥甜丝丝的味道吃得睿宗帝眼睛眯起,你大哥倒是难得的,肯不耻下问,可惜未用在正道上。
云岚撅起嘴,才不是呢,凭了大哥的心性,做什么都是成的,是天天关在宫里才可惜,父皇,既然大哥对工巧之事有兴趣,不若让大哥去管六院吧,孩儿听说少府监还缺一名从四品少监,不若让大哥去当。
三年前保康门大街走水案后,少府监里有不少官职空缺至今。
要是云岚之外的人胆敢这般直白地言谁去任甚官职,不论是否合适,睿宗帝都会发怒和心生嫌隙,但云岚不同,睿宗帝笑着点头,好主意,云岚能替朕分忧了,很懂事,朕心甚慰。
话一说完,睿宗帝直接下旨令赵允旻、吏部推官姚沅和少府监徐司监到御书房。
是以赵允旻不得以未时不到就离开凝光院。
趁着赵允旻等人未到,云岚眼珠子一转,又说道:父皇,大哥是好性子,可二哥很讨厌,就连韵兰殿的内侍都与二哥一副嘴脸,仗势欺人又欺软怕硬。
云岚毫不犹豫地在睿宗帝跟前数落二皇子。
所有人都言她天真,她不论说什么都是无心,云岚也不在意,因为只要父皇能感觉到她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话就够了。
竟然敢惹我们云岚生气,你二哥是个没用不争气的。睿宗帝拧紧眉头,朝连喜问道:赵允佶今日在做什么,还有惹云岚不高兴的内侍,交到内侍省去。
赵允佶不再禁足,但睿宗帝仍旧不允许他上朝,若赵允佶能潜心在韵兰殿习经史子集,睿宗帝可能还会高看他一眼,可惜赵允佶是每日出宫胡乱玩乐了。
连喜垂首道:回皇上话,二皇子出宫了,去了皇上赐的惠王府,听说二皇子用水晶琉璃做的箱榻今儿刚完工,二皇子要去查验,至于于公公连喜顿了顿,于公公昨日向二皇子复命不多时,内侍省便将他的名字消去了。
什么!云岚惊叫起来,宫里人都知道名字消去意味着人死了,云岚公主是无法无天,可她从不随意打骂下人,更别说轻易要了他人性命。
睿宗帝脸也黑沉沉的,赵允佶不但骄奢还残暴,奴才命再贱也不可随意打杀。
连公公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搭在手肘的拂尘,韵兰殿急不可耐地将此事压下,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末为,今日一大早,于公公在宫里收的干儿子就过来同他哭诉了。
他们当奴才的,哪个不是听凭主子吩咐行事,连公公早就看不惯二皇子。
宫中阉人已受尽屈辱,可二皇子连条活路都不给他们,二皇子这种人,连喜想了齿寒。
云岚陪着睿宗帝下了一会棋,赵允旻、徐司监、姚郎中便到御书房了。
御书房外的修撰已经拟好了升赵允旻为从四品少监的诏书。
赵允旻接到诏书很惊讶,目光落在一脸得意的云岚面上,才明白过来。
好在睿宗帝是封他一个不痛不痒的少府监从四品官,于他接下来的布置百利而无一害。
赵允旻躬身感谢睿宗帝。
一旁的徐司监还是很惶恐的,大皇子是不得宠,可当一名皇子的上峰,他实是心有余悸,不过听说大皇子是匠痴,脾气又极好,大约也没那么可怕。
姚沅亦颌首道:下官立即回衙门登记入册,对了,前日皇上言二皇子三月后入
睿宗帝烦躁一摆手,姚沅噤声不再说下去,静听睿宗帝吩咐。
之前说让赵允佶去六部一事暂且作罢,到时再议。
皇上,那京兆府的官职是否为二皇子留意着。姚沅是赵允旻的人,二人在御书房外时便悄悄递了眼色,若有机可乘,尽量将二皇子的路都堵死。
哼,不用留意,赵允佶历练不够,不配为官。睿宗帝冷声道。
是,皇上。姚沅退到了赵允旻身边。
其实睿宗帝对赵允佶腻烦和嫌恶的速度,是赵允旻都未想到的。
赵允旻打算在赵允佶成亲时,借张贵妃之手挖出他的龌蹉事曝光天下,令睿宗帝彻底放弃此人,并让赵允佶和张贵妃关系完全恶化,毕竟要稳妥,二皇子和五皇子都不能留。
现在萧郎中和莫校尉都由他想法子提上来了,只要再过些时日,十六卫中十卫将由他的人统领,皇城的安危很快在他掌控之中,至于剩下几名大人,他也在不断地寻机会。
皇上交代完话,三人告辞退下。
到了御书房外,赵允旻朝徐司监拱手道:往后还请徐大人多照应。
不敢不敢,殿下深谙匠师之道,事情定能办得比下官更妥当。徐司监连忙回礼。
走上青石宫道,姚沅在背后唤道:还请徐大人留步。
徐司监一愣,赵允旻已经和煦笑着与二人告别,自先离开了。
第189章 识香
赵允旻自知道姚沅要同徐司监交代什么,今日皇上在御书房说的话,可不适合传出去。
如今御书房外韵兰殿和宸阳殿的眼线,已被赵允旻的人牵着鼻子走。
其余连公公嘴巴牢,云岚公主说的旁人则一向不当真,是以唯一要仔细交代的就是四处奉迎讨好,哪也不得罪的徐司监了。
凝光院内罗坊主带了华琬和香梨去整理厢房。
林馨被逐出凝光院,厢房里空出一张床榻,华琬打算让香梨同她一起住。
香梨虽穿着婢子用的水绿色窄袖襦裙,可华琬已与罗坊主明说香梨是她妹妹。
到了厢房,罗坊主嫌弃地瞥了眼林馨凌乱的箱榻和衣橱,想了想还是令华琬搬去东苑。
如今东苑的厢房只有吴院使和罗坊主在住,还空出几间,每间厢房皆有两室,平日一直有打扫,干干净净的,华琬收拾好包袱直接过去就成,香梨也能住外间。
华琬犹豫了片刻,怔怔地看着仆妇进来将林馨的衣物悉数装走再送回林家。
香梨在旁说道:婉姐姐,那林馨是坏人,我不想用她睡过的床榻。
好,我们一起住东苑。华琬回头看着脸颊鼓鼓的香梨,心里有些愧疚,留香梨在身边是要好生照顾的,可昨日香梨刚进京就受到惊吓,希望往后凝光院的日子能风平浪静,至少让香梨安安心心地住到嫁人回家。
华琬的物什收拾了正好两只箱笼,仆妇照罗坊主吩咐搬进了东苑。
厢房变得空空荡荡毫无生气,华琬皱了皱眉,她没有心软,只觉得有些不安,遂写了封信到苍松堂,请穆堂主帮忙打听林馨在京兆府是否有用刑,还有林家可去赎人了。
用夕食时华琬收到穆堂主的回信,信里先提到了王芷蓉。
原来在林馨被送去京兆府不久,王芷蓉也出了凝光院。
王芷蓉先到梧桐巷的平三堂,再乔装打扮,与一名男子去京兆府,那名男子凭借方家三郎的信物进出的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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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穆堂主派去的人,见王芷蓉没有杀林馨灭口的意思,便未靠近和出面。
而林馨的父亲林员外一收到消息就备好了五千两银子。
新宋国有捐钱赎回非重罪犯人的律法,是以只要凝光院不再追究,林馨被关一日,明日上午就能回家。
华琬收起信,林馨最后指认王芷蓉的那些话多半是真的,不知王芷蓉到京兆府大牢寻林馨做甚,是威胁林馨让她不要再乱说话,还是心存良知,去向林馨道歉?
还有王芷蓉同方家三郎又是什么关系?
这些事情华琬很难理出头绪,唯一能做的是好生提防王芷蓉,若王芷蓉再有出格之举,她也不能心慈手软。
苍松堂那,穆堂主除了将林馨的消息递给华琬,还同时将消息更加详细地告诉了赵允旻。
赵允旻冷冷一笑,二皇子和方三郎是胆子愈发大,警惕心也愈发低了,竟然拿信物给王芷蓉到京兆府看望林馨。
赵允旻寻了时机将消息透露给张贵妃,正好他今日到过凝光院,是以听到关于凝光院金匠师王芷蓉与方镆瑞有往来的流言不奇怪。
倘若张家人从王芷蓉入手去查,赵允佶和方镆瑞也怀疑不到若烟。
至于张家能否查到平三堂真相,查出后又要如何做,他暂且不干涉,现下他要安心地当四品少监,再暗地里管理好漕运,得空了至凝光院看华琬便好。
翌日,赵允旻接到少监鱼袋,一早便去了官衙。
华琬初听闻殿下到少府监任职,惊讶了一瞬,往后凝光院和她都归殿下管了呢。
今天事情不重,华琬征得罗坊主同意,递消息到仪香堂,同安掌柜言她下午去学识香,还有顺便带香梨过去拜见安掌柜。
香梨的父亲莫福叔与安掌柜是旧识,最早是莫福叔将华琬制的草簪子介绍与安掌柜的。
安掌柜自是欣然答应,不忘命伙计全申亲自到苍松堂告诉安琚。
未时华琬到仪香堂正好客人不多,安掌柜已在桌案上摆了许多常用的制香药草,甚灵香草、熏草、岩桂花、甘松香、甲香、檀香等等,单须草类就有数十种了,还有不少凝固树脂状的,安掌柜与华琬说后,华琬才知晓原来常见的薰陆香就是从树脂中提炼出来的。
华琬心思沉静,学得极认真,安掌柜本想分三日教的东西,因为华琬几乎过目不忘,对气味又极敏感,是以短短两个时辰便学完了。
华琬自桌案上另一只托盘里拈起一株芸香草,细嫩娇小的草叶并不显眼,初闻味道是一种很浮的淡甜,再要闻时安掌柜摇摇头,华娘子,此芸香草比之马钱药毒性更强,闻之有幻觉,久之产生依赖,长此以往精神会越来越差,面容枯槁犹如大病难愈之人,万万不可多闻。
华琬心神一凛,赶忙放下,这只托盘里的药草皆有药毒性,使用得当可救人,使用不当会要了人命。
安掌柜对华琬的悟性非常满意,若安琚能有华琬的一半,他就心满意足了。
很快到了申时,该回凝光院了,华琬起身鞠躬感谢安掌柜。
安掌柜忍不住往仪香堂外看了看,安琚怎还未回来,全申分明言见到安琚,安琚也满口答应用过午食就回来看华琬并与华琬一起学识香的。
可现在华琬都要回凝光院了,臭小子还没出现,难道是被穆堂主阻拦了?
安掌柜,今日真的很谢谢您,改日小女再过来向您学。华琬笑道:对了,还请安掌柜代小女向安琚问好。
华琬招呼香梨到身边,香梨从进铺子起就没闲过,安掌柜教华琬识香,香梨就帮着伙计招呼客人。
好,好,华娘子慢走。安掌柜面上笑,心里却在暗骂安琚,儿子的心思他当父亲的当然懂,故此为了儿子他是想尽办法请华琬到仪香堂,可惜臭儿子不懂他的苦心。
华琬乘上马车离开,安掌柜望着苍松堂的方向,摇了摇头。
安掌柜不知,今儿他是真冤枉安琚和穆堂主了。
穆堂主没有阻拦,安琚也一直惦记着回铺子一事,无奈被折磨人的主子缠上,他是身不由己。
第190章 耍赖
这日华琬回到凝光院,安琚都还没从皇宫出来。
原来云岚公主又被姑姑等人拦着不能出宫,太过无趣就想起打马球了。
姑姑和宫婢们倒是满口答应,要去准备行头,可云岚公主却不愿与她们打。
云岚不傻,知道打球时宫里人都在让她,一个个恨不能将球洞摆在她跟前,如此还有什么意思。
至于交好的菡娘、华琬、云清,菡娘只知学女红,华琬只会制首饰,云清年纪小,叶昭仪不同意云清学骑马,思来想去,云岚便想起前儿在京兆府遇见的苍松堂安小郎了。
华琬言安小郎武功好,一般武功好的人马术也强,关键安小郎傻头傻脑的,知晓她是新宋国三公主也不怕她。
云岚得意地甩着马鞭,她最烦一见面就阿谀奉承,想尽各种愚蠢、俗鄙法子讨好她的人了,她是得父皇宠爱,但是她不肤浅啊。
来人,立即到浚仪桥街的苍松堂,将安琚给我接到宫里来。云岚一声令下,领差事的雷厉风行,云岚公主要见的人,哪怕不情愿,他们也会绑来。
安琚听闻云岚公主召他进宫,吓一跳,直觉没好事。
安琚指望穆堂主帮他拒绝,不想穆堂主一口答应,叮嘱他好生陪公主,还言若回来的迟,穆堂主会替他往仪香堂递消息,请安掌柜不用担心。
安琚哭丧着脸进宫,他暗暗下决心,要在马背上将云岚公主打得落花流水。
在安琚看来,云岚公主这种被宠得骄傲自大的性子,定容忍不了输和失败的,他将云岚公主惹怒一次,云岚就不会再找他麻烦。
皇城威严,安琚是第一次进宫,但并不害怕,只觉得新鲜。
到了集英殿附近的马球场时,安琚很快看到骑在高大紫电上,穿一身耀目银红团花窄袖马球服的云岚公主。
安琚歪了歪脑袋,云岚公主是女娘,可温婉不足英武有余。
云岚公主亦瞧见场边人,滚珍珠边的鹿皮小靴重重一踩银亮马镫,紫电四平八稳地朝安琚奔来了。
云岚高高在上地睥睨安琚,听华琬言你武功高,可别让我失望了,原本我还下帖子请华琬和郑菡娘进宫看我们打马球的,可华琬不在凝光院,不知去了哪儿,菡娘一早陪庆国公夫人去城郊庄子,你先陪我练练,练得好,过两日我再唤了她们。
安琚不满地瞪着云岚,华琬去他家的仪香堂了,当然不在凝光院。
什么眼神,让你进宫陪本公主打马球还不乐意?快滚去挑马匹。云岚一挥马鞭,安琚脸旁激起一阵烈风。
若非安琚坚持君子之道,不能打女子,尤其是不能打没有武功的弱女子,他早一把抓住马鞭,将云岚公主掀下来了。
安琚气哼哼地跟随内侍到马厩挑马。
马厩里圈着的皆是能载入册的好马,安琚不禁啧啧赞叹,他在苍松堂习武,有道是:武者匹马仗剑可走天涯,他趁手的棠溪剑有了,可惜合适的坐骑还没有,苍松堂里养在马厩供堂众混用的马也仅有五匹,彦章哥倒是有属于自己的,可马养久认人,他不能借来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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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琚盯着一匹青海骢直咽口水,青海骢看似精瘦,但肌肉结实,一眼便知是极擅长奔跑,耐力和踢力都足的。
可惜青海骢和养它的主人一样,仰着高傲的头颅不看安琚一眼,就连打响喷时脖颈都是直的。
云岚等了半晌不见安琚,自个儿策马奔了过来,见安琚站在马厩前发怔,一副没世面的模样,云岚得意地说道:若今日马球你赢了我,这匹青海骢送你。
安琚大喜,激动地问道:此话当真!
我堂堂公主,怎会欺你一介草民。
好!安琚登时豪情万丈。
亲自牵出了马匹,安琚三两下驯服了桀骜的青海骢。
云岚眼中露出欣赏之色,看来华琬言安琚武功高并非虚话。
到了马球场上,云岚公主给了安琚四名内侍,她自己则领四名扎赤色头巾的宫婢。
分好两队,安琚渴求青海骢,一心想赢,主动询问了解内侍的球技,不想四名内侍皆不理会他,安琚一阵气闷,咬咬牙决定单靠了自己本事赢对方五人。
马球赛开始了,云岚和安琚都未察觉到场边多出一人。
赵允旻眼带笑意地看着马球场中气急败坏的安琚和不停使坏的三妹云岚。
分给安琚的四名内侍确实无用,安琚本来想着他以一抵五也不算欺负女子,遂打得格外骁勇出色,云岚公主带着宫婢都拦不住他。
不想安琚这方的内侍见云岚公主落在下风,直接倒戈,帮着云岚公主一起阻拦安琚。
一抵九,安琚再厉害也不是神仙。
最后安琚输了,半个时辰的马球赛,安琚打得气喘吁吁,汗水淌下来双眼也模糊了。
安琚气得将球杖摔在地上,平常跟着穆堂主习武是累,可他心甘情愿,心情畅快,可今日呢,太憋屈了,青海骢没赢到手不说,还窝了一肚子火,哪里有这般打马球的,他是决不会答应再来,就算宫里人来押他,他也一定想法子跑。
你输了。云岚很得意,举起球杖指住安琚鼻子。
安琚正要发怒,场外传来鼓掌声。
二人闻声望去,就见赵允旻朝他们潇洒行来。
安琚险些叫主子,幸亏反应及时,只落马朝赵允旻见礼,大皇子。
赵允旻拍了拍安琚肩膀,朝云岚玩笑道:三妹胜之不武啊。
云岚撅起嘴,她也知自己过分了,不过想到安琚这傻大个闷声吃瘪她就莫名高兴。
既然大哥帮你说话了,那匹青海骢就送你吧。
云岚拿球杖碰安琚结实的后背,却被安琚一下子推开,我输了,不用。
手下败将还敢嘴硬。云岚正要贬损,见安琚气得脸色涨红,哼一声闭了嘴。
赵允旻温和地笑道:二位今日恐怕打得不尽心,不如改日再比一场,我正好也想学马术和马球,就与安小郎一队,云岚再带了六名内侍对我二人可好,若我们赢了,青海骢还是归安小郎。
赵允旻知道安琚不肯要他人的施舍,可这匹青海骢确实是良驹,也适合安琚,一直被云岚关在马厩里可惜了。
安琚听到前半句要开口拒绝,可听到后头知道是主子与他一队,又卯足了劲,准备一纾胸中之气。
成,就后日,让华琬和菡娘一同过来观赛。与安琚打马球,有酣畅淋漓之感,云岚欣然答应。
好,时辰不早,云岚该去用晚膳了,我命人送安小郎出宫。
眼见云岚策马远离,安琚哭丧地脸说道:主子,云岚公主怎会找上我了,今儿我本要回仪香堂见小娘子的,泡汤了。
第191章 帮忙
赵允旻虽与云岚言他命人送安琚出宫,实则一路陪同。
云岚还是孩子心性,安小郎是堂堂男子汉,唯有多包容了。顿了顿,赵允旻又笑问道:不过安小郎想要青海骢吗?
安琚刚满十五岁,身量却已颇高,站在赵允旻身旁正好矮赵允旻半个脑袋,汗水打湿的青衣袍服很快被夹杂了五月芍药花香的暖风吹干。
想啊!安琚眼睛明亮,一脸率真,那匹青海骢很是矫健,我试了,比咱们苍松堂的任何一匹马都要强,主子,您的马球打得好吗?下次我们真能赢云岚公主?
赵允旻颌首道:我打的如何不重要,我只需阻挡了内侍,云岚公主那,还是靠你。
赵允旻未料到云岚仅在京兆府见安琚一面,便留了印象,甚至会请安琚进宫打马球,大约是因为安琚与云岚一样,是没有心眼且不擅将人往坏处想的性子。
云岚和安琚都未意识到彼此已一拍即合,看着二人吵吵闹闹,赵允旻很安心。
主子只拦他们吗?安琚挠挠头,也是了,大皇子在,内侍就得照规矩来,不会像今日胡乱搅扰他,至于云岚那和稀泥一样的球技,他不费吹灰之力都能赢。
华琬和香梨回凝光院时正逢橘色晚霞蔓延,街坊百姓烧火煮饭馋人的香味儿飘了一路,香梨嘴馋,肚子跟着咕咕叫,华琬瞧着好笑,琢磨她们到凝光院后,去食舍还得走一段路,大约香梨要饿坏了,干脆叫停马车,到附近食肆买了四色馒头和菠菜果子让香梨一路吃回去。
香梨吃饱了,华琬亦垫了肚子,二人进凝光院后径直回如今住的东院。
华琬在东院的厢房与罗坊主的只隔一条穿廊,路过时正好看见罗坊主在同常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墨兰站在廊下说话。
师姐。华琬走上游廊朝罗坊主见礼。
罗坊主点点头,阿琬,林馨已经被赎回林家了。
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林员外到京兆府接人时,脸垮得像驴。
自林馨被逐出凝光院的一天一夜里,华琬没有横加干涉,罗坊主对华琬不再愚善很满意,她一想起当初华琬每个夜晚都傻傻地替林馨制首饰,就气不打一处出。
华琬垂首想了想,林馨不适合凝光院,其实工巧技艺不强没关系,关键心不能歪,林馨吃点苦头,回家了是好事。
华琬语调平淡,情绪没有起伏,进凝光院的时间越长,华琬便越深刻地感受到匠师之称的意义,所谓匠师,就该严肃、严谨,孜孜不倦的同时心怀敬畏,这些特质在林馨身上都没有。
大约从林馨进工学堂,到后来进凝光院,都只是觉得有趣好玩吧,真正的工巧技艺,在林馨心中并不值一提。
对,她不适合,好了,不提林馨,阿琬我还有旁的事与你说,你明日可得空了,若得空,可否随我去一趟文思院。提及文思院,罗坊主有点不好意思,前些时日她还将文思院视作最大对手,并与华琬说过若非少府监交代,她绝不教文思院技艺的话。
今儿下午伍院使写了信过来,先感谢和夸赞了罗坊主一番,言多亏了罗坊主,文思院里不少匠师在编缀技法上已经入了门,信写到最后才道出目的。
伍院使想请华琬亲临文思院,倒不是要华琬传授技艺,只是想请华琬看看文思院里哪些匠师在花丝工艺上有悟性和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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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文思院极重视此工艺,决定专门拨十名匠师,在三坊下再设一堂专制花丝工艺摆件和器物,而新宋国的工巧界里有种说法,作为开创某种技法的匠师,具有始祖之尊的慧眼。
是以伍院使欲请华琬为文思院挑出这十名匠师。
信中言词诚恳,况且前日华琬遭人陷害时,伍院使和任坊主对凝光院的关心亦是真挚的,罗坊主认为自己也不该再小家子气地拒绝文思院。
可以的,我手上只有张贵妃加定的两支簪子,也已经制了八九成,明日我们何时去了。华琬期待地问道,比之林馨、王芷蓉这些心术不正的,她更想念何矜和谢如英,二人平日瞧着清冷些,却是真正的匠人。
好,明日辰时中刻,我们一同前往文思院。罗坊主笑道。
告别罗坊主回厢房,华琬还不忘写一封信与李仲仁,大致告知了林馨一事。
华琬打心底庆幸表哥是心性坚定的,没有因为林馨的纠缠而妥协。
翌日,华琬随同罗坊主到文思院时受到了极大的礼遇,任坊主亲自到院外接迎。
辛苦华匠师亲自前来,这边请。任坊主朝华琬和罗坊主拱手问好,引二人入院。
文思院占地约莫是凝光院的两倍,五坊星罗分布于文思院各处,论精致秀美文思院比不过凝光院,可文思院一色棕木的院落回廊,格外古朴大气。
因为是三坊添一间花丝堂,是以任坊主直接将华琬请到了三坊。
今日甄选人,三坊着意空出一间工事房。
华琬略略打量,文思院的工事房和桌案同凝光院并无大不同,只是工事房四周摆了一溜烧瓷胚具。
华琬被案堂上的一只烧蓝双耳花瓶吸引,花瓶的颜色变幻如六院竞艺时那几只酒盏一样,美如碧海。
华琬心里琢磨着若将烧蓝打磨成形,嵌在首饰里,怕是比宝石还要漂亮。
华匠师有需要烧蓝,可尽管与我们说了,便是想学,亦无不可。任坊主很大方。
华琬连忙躬身道谢。
伍院使匆匆赶过来,请了众人坐,径直道:罗坊主和华匠师都已知晓我们文思院要新增花丝堂一事了,到时候我们会将华匠师的名字刻在青玉石上,再将青玉石安放在花丝堂外。
华琬唬一跳,名字入青玉石,便为永恒,她一名小匠师哪里配了,华琬要拒绝,被罗坊主拦下,笑言,这是规矩。
伍院使颌首,是啊,否则少府监也不同意,是新宋国对匠师最起码的敬重,华匠师别介怀。
任坊主接着伍院使的话继续道:三坊设花丝堂的消息传开后,我们只打算在文思院内收十名匠师,不想截至昨日就报了四十人,这四十名匠师的技艺皆专精,故此我们很为难,想请华匠师帮我们看看,谁最适合了。
华琬谦逊地笑道:承蒙伍院使和任坊主信任。
如此我们也不耽搁华匠师时间,这就将报名的匠师请进来,华匠师尽管照自己的规矩和想法选人。
任坊主起身唤人,四十名匠师鱼贯而入,谢如英和何矜赫然在列。
第192章 文思院
为了避嫌,二人只同华琬笑了笑并未多打招呼和套近乎。
待人都齐全并与桌案前站定了,才一并向华琬见礼。
四十名匠师里选十人,华琬亦觉为难,她单看脸和手也判断不出谁更有灵性和适合了,略一琢磨,将想法向伍院使、任坊主、罗坊主说了,三人一致赞同。
照华琬吩咐,婢子取来已缠绕好金丝的卷线盘,每位匠师各分一份。
华琬站定说道:请大家用桌案上的七尺金丝和工具,照自己想法,一个时辰内制一朵荷花。
华琬出的题目简单,且没有规矩和要求,肆意发挥才更容易显露天赋。
一个时辰是绰绰有余的,照华琬的速度,制一朵荷花仅需一刻钟。
伍院使担心罗坊主和华琬在工事房内等得无趣,征得华琬同意后,令任坊主带二人到文思院四处转转,文思院里有专门的陈列花厅,里面各式摆件器物琳琅满目,最能打发时间。
华琬听言很有兴趣,罗坊主赶忙守在华琬身旁,生怕华琬被文思院的人抢走了。
陈列花厅距三坊很近,穿过一处小院和两条长廊就到了。
未进花厅,华琬先被花厅外布满爬山虎的砖瓦墙吸引,深翠的颜色长在阳光下又浓又烈,风过翻动了肥厚的绿叶,明暗两色叶影此起彼伏,好似琴弦在拨弹乐曲。
爬山虎是我进文思院时种下的,长了六年,去年少府监过来检视险些被砍,还是我向徐司监求的情。任坊主看出华琬喜欢这一片爬山虎,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感。
砍掉多可惜。华琬笑容清澈,期期地朝爬山虎墙走了两步,有爬山虎在,陈列房内必定冬暖夏凉。
是啊,实为文思院一宝,罗坊主、华匠师请。任坊主极有风度,笑容儒雅和煦,缓步往前时青色长衫缓缓飘起与繁茂的爬山虎连成了一片。
进陈列花厅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对三彩细身长花斛,丰富的颜色泛着娇艳光色,非常漂亮。
任坊主介绍道:这对花斛是我进文思院不久后尝试的,烧出了淡茄皮紫色。
花斛秀拔大方,美不胜收。华琬由衷夸赞,初进文思院便能烧出如此漂亮的瓷器,怪道罗坊主会言任坊主是奇才。
置物房两侧高橱上还有珐琅花卉碗、胭脂红釉罐、青花山水纹方瓶等等各式各样的瓷器,瓷器摆放井然有序,皆精美和考究。
任坊主自高橱取下一尊牙雕摆件走到华琬和罗坊主身前。
牙雕顶端是花丝镶嵌而成的牡丹篱幕,牙身上流云一圈圈升腾,间隙用金水画出光芒。
是我制的,还请华匠师评价一二。任坊主谦逊地说道。
原来文思院已将花丝与牙雕相结合,花丝技法很纯熟,华琬心知任坊主并非问她技艺如何,而是在询问这专用于首饰的花丝技法,用在器物摆件上是否相合。
金丝光芒盛,正好将牙雕衬的质地更加细腻,光泽更加柔和,二者很合适。
有华匠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今年宫中定的器物里,伍院使与我皆打算大量使用花丝技法,还有二皇子的亲事,想来凝光院也收到消息,皇上钦点了一批赏赐之物,其中大约也会用到。
任坊主将文思院引以为傲的器物摆件皆介绍于罗坊主和华琬,很快一个时辰过去,三人一同回到了三坊工事房。
四十名匠师各自用金丝或编或掐制出了荷花。
华琬由任坊主陪同一件件看过去,不得不说文思院内匠师的工巧技艺确实过硬,荷花或中规中矩,或形态别致,其中谢如英制的荷花是正准备绽放的,花苞饱满可爱,仅有两三片圆润花瓣在摇曳舒展,花瓣与花苞的焊点很完美,花瓣颤颤巍巍却又不显得松脱。
何矜的亦令华琬眼前一亮,是一枚荷花牌,金丝编出方形框,再将一朵娇羞的荷花填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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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下来华琬心里已有数,回到案堂前与伍院使等人说出了人选和理由,亦得到认可。
很快任坊主写出了入选名录贴于三坊的院墙,谢如英和何矜的名字皆在名帖之上。
该帮的忙帮了,罗坊主和华琬不打算在文思院久留,伍院使多番挽留无果,只能送二人离开,任坊主临出工事房时,看到谢如英和何矜还站在长廊外,遂笑问道:要不要送同窗?
二人一脸欣喜,赶忙上前与华琬走在一处。
谢如英嘴角微弯,阿琬,谢谢你肯选我们。
不用谢的,我没有徇私,华琬解释道:文思院匠师的技艺都很好,是以伍院使他们才会为选人而苦恼,其实学花丝工艺除了对技艺要求高,还有另外一点很重要,不能太过中规中矩,匠师需懂得用柔韧体现出千变万化,而你们的花丝荷花很特别。
原来如此。何矜恍然大悟,看着华琬从容恬淡的神情,不禁玩笑道:先才填金丝入荷花时,我就想起了当年凝光院、文思院到工学堂甄选的情景,时过境迁,我和如英仍是被选的,可阿琬已经开始选人了。
你们不要嘲笑我了。华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送华琬到文思院外,任坊主诚恳地说道:其实文思院和凝光院应该常往来和交流,如今文思院烧瓷已经臻于完美,碎片打磨用在首饰上不会逊于宝石,甚至颜色比宝石更多样化,罗坊主和华匠师若有兴趣,可以考虑考虑。
好,文思院可否先送我们一些,让我们试试。罗坊主和华琬亦认为烧蓝和瓷器很美,任坊主肯主动提起,她们很高兴。
当然,过几日我命人送到凝光院。任坊主欣然答应下。
谢如英、何矜同华琬又说了会话,两方便告辞了。
回到凝光院,正好碰见宫里递请帖,是云岚公主请华琬进宫看她打马球。
华琬又无奈又好笑,帖子继续往下看了,华琬惊讶地发现云岚公主的对手竟然是殿下和安琚,殿下倒也罢,云岚公主怎么与安琚玩在一块了?
第193章 失控
安琚现在虽有武功,可还是会被云岚公主欺负吧。
罢,应下帖子明日进宫去看马球赛就知晓情况了。
华琬回厢房午歇养足精神,下午带了香梨去工事房,她要紧赶着将张贵妃的簪子制好。
华琬不愿与张贵妃多接触,无奈张贵妃除了点名她制首饰,还要求每次首饰制好必须由她本人亲自送入宫,明日马球赛在巳时正,她正好带上簪子先去寻张贵妃,如此有借口可不必在宸阳殿久留。
华琬试着教过香梨一些,发现香梨确实没有工巧上的天赋,且心也定不下来,只能任由香梨做些琐碎杂事,终归有香梨在,她能一直喝上热茶了。
次日华琬将香梨交代给青荷后进了宫。
亦如华琬所想,张贵妃听闻云岚公主唤华琬看马球,对着华琬技艺夸赞几句,就放人了。
华琬从宸阳殿出来刚走上宫道,好巧地遇见从御花园玩回来的五皇子。
大骗子!五皇子指着华琬就是一声吼,吓得蹲身见礼的华琬脚发软。
殿下可是对下官有误会?华琬陪着小心问道。
你明明说会编了许多草蛐蛐让嬷嬷带进宫给我的,可一只都没有,嬷嬷说你这种人就是骗子。五皇子呜呜啦啦指责了华琬一通,小脸满是郁愤,显见是生气了。
华琬漂亮的杏眼睁得圆圆的,五皇子不说,她真忘记自己曾做过此许诺,不能兑现的承诺就是欺骗,华琬不禁羞愧的满脸通红。
殿下教训的是。华琬低头应下,今日下官回凝光院就去编蛐蛐,明日请内侍送与殿下。
骗子的话不能信,我要你现在编一只老虎。五皇子叉腰气势十足。
回殿下话,下官今儿上午真有急事,还请殿下宽限半日,这次下官绝不会食言。华琬很头疼,这皇宫大院里,哪怕一个五岁的小孩儿,都极有气势。
急事?是不是三姐在集英殿的马球场打马球。五皇子往前走一步,小手忽然抓住华琬垂落再旁的衫袖,带我去,我也要看三姐打马球。
华琬登时愣住,带五皇子去马球场,还不如她留下编草老虎。
内侍要将五皇子牵回来,可被五皇子一眼瞪缩了头。
还不快走。五皇子手劲大,自顾往前,若华琬不跟上这袖子都要被扯下来。
内侍中有一人赶回宸阳殿向张贵妃禀报了,其余人仍旧乌压压地守着五皇子。
到了马球场,只见云清、菡娘已经坐在高地的望亭,大皇子、安琚则各自骑了高头大马缓缓行入马球场。
赵允环看也不看向他见礼的菡娘,撇下华琬,直接将云清挤开坐在了望亭正中席位上。
菡娘忍不住牵了华琬到一旁,低声问道:阿琬,你怎会与五皇子在一起。
如今庆国公府在朝堂上没有偏帮任何一方,菡娘受云岚公主相邀入宫,看云岚公主与大皇子打马球自是无妨,也不会为郑家带来麻烦,可五皇子与她们在同一处望台上关系亲近地看马球就不妥了。
谁不知道张家和齐家在粉饰太平,面上顶张笑脸,其实暗地里已剑拔弩张。
菡娘,真对不起。华琬懂其中关节,既歉疚又后悔自己先去了一趟宸阳殿,我再想想旁的法子将五皇子带走了。
罢,也不能怪你,若张贵妃早有此打算,不论怎样都会送五皇子过来。郑菡娘轻轻地叹一口气,其实宫里的事和人,一直在互相算计。
华琬和菡娘话还没说完,望亭里五皇子大声叫道:喂,你们背着本皇子在说什么!
二人无奈相视一望,唯有暂且回望亭,不过一块看场马球而已,大约也是不打紧的事。
华琬站在望亭的撑梁旁,遥遥望向马球场,云岚腰背直挺地朝安琚说着什么,大约是云岚公主说话冲,安琚又不肯相让,两人几乎要吵起来,幸亏殿下在旁,分开了二人,华琬心里实是替安琚担心。
场上一声擂鼓,马球赛开始了,华琬才知道这打马球的规则能如此随意,云岚带了六名内侍,有七人,而殿下与安琚只有两人,怪道许多人说在云岚公主这没有规矩,因为云岚公主就是规矩,不过殿下和安琚皆会武功,实际里还是云岚公主吃亏。
马球场上打得火热,安琚势如破竹,云岚的内侍因为有大皇子在,不敢太过放肆。
短短一刻钟,安琚便得了两分,云岚急了,狠抽马鞭,抛下护在她身旁的内侍,直直朝八宝球冲去。
云岚骑的是出了名的千里马紫电,真发起狠来,哪怕赵允旻不阻拦,内侍也没一人追得上。
当紫电犹如一道闪电从赵允旻身旁疾驰而过时,赵允旻心一沉,拧紧眉心,立即回身追云岚。
这匹紫电是大燕去年送给睿宗帝的,睿宗帝见云岚喜欢,命人驯服紫电后就交给了云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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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北梁草场生活了八年的赵允旻,看见紫电第一眼就知晓,这匹紫电还野着,而且性极傲,宝驹有灵性,除非真的认可了主子,否则极容易放出野性。
先才云岚不管不顾的几鞭子,紫电恐怕不服管了。
三妹,勒紧辔绳,小心。赵允旻高声喊道,可云岚完全听不进,手起鞭落,紫电前蹄高高抬起,一声长嘶,登时失了控往前疯狂奔去,矫健的后蹄故意重重弹起,欲将马背上的人掀下来。
望亭里华琬、菡娘、云清皆大惊失色,跑出望亭焦急地往场内张望。
五皇子倒是兴奋极了,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叫好,噢噢噢噢,马儿跑得再快点哟。
还是一旁内侍反应的快,掩住五皇子嘴,劝道:殿下,殿下,这个不能喊。
被打扰赵允环很生气,重重地咬在内侍手上,未长平齐的牙齿还要磨一磨,内侍倒抽一口凉气,手从五皇子口中抽出来时,破口不断地渗出血水。
紫电绕着马球场越跑越凶,赵允旻仅仅骑的是资质寻常的小棕马,纵然马术再强,也赶不上名驹紫电。
云岚早已吓的花容失色,连喊叫声都发不出,只费劲全身力气抓住缰绳。
眼见云岚撑不住要被甩到地上,一匹青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去
第194章 痴
马球场上唯有安琚的青海骢速度能与紫电一较高下。
安琚很快接近了云岚和紫电,公主,再坚持一下。
安琚握紧缰绳,就在青海骢赶上紫电并与紫电的速度一致时,安琚猛地跃起,直接落在了云岚公主身后,一只手扶住被颠得东倒西歪的云岚,另一之手接过辔绳,双腿沉沉地夹紧马肚。
紫电速度仍旧不见慢,安琚沉下声说一句公主,若有唐突,还请见谅。说罢揽住云岚腰身,一道轻功潇洒地脱离紫电,并在马球场旁落定。
赵允旻亦松开蹙紧的眉头。
先才赵允旻已决定用轻功救云岚,哪怕他知晓一旦使出轻功,这些年的伪装会功亏一篑,可也不能让云岚出事幸亏有安琚在。
华琬、菡娘、云清不顾一切地跑到马球场上,不停地安抚惊魂未定的云岚。
马球不可能再打,场上内侍吓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安琚放下云岚又跑去驯服紫电,这匹紫电与青海骢一样,是新宋国内极难得的名驹,不知云岚公主会不会恼羞成怒,将如此好马斩杀了。
华琬扶起云岚到望亭歇息,菡娘和云清一人递水,一人为云岚打扇子。
公主,可有哪里不舒服,请医官来看看吧。菡娘小心询问。
云岚摆摆手,喝了水心里的惊惧渐渐缓下来,先才她都快被那匹混账马颠吐了,屁股到现在还在隐隐做疼。
安琚呢?云岚抬眼四处张望。
一脸歉疚地站在望亭外的赵允旻说道:三妹,安小郎驯服了紫电,将紫电和青海骢牵去马厩了。
哼,我受了这般大惊吓,他不先来安抚我,倒去管那破马。云岚生气地叫道。
半晌安琚一身汗地跑回来,见云岚无甚事,一声不吭地躲到了赵允旻身后。
云岚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神色颇为古怪,好不容易下决心要开口向安琚道谢,五皇子赵允环却挣脱了内侍蹿到众人中间,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拍掌道:三姐被人抱咯,三姐被人抱咯。
云岚脸刷地沉下来,怒目瞪向赵允环,谁让你来的,滚回去。
宸阳殿的内侍亦在阻拦五皇子,无奈五皇子孩童心性脸皮子又厚,嘴巴没牢地说一些令华琬等人心惊胆颤的闲话,华琬悄悄地看安琚,发现安琚面色虽差,但眼神很坚定。
华琬对安琚更加刮目相看了,安琚虽害怕云岚公主迁怒,却不后悔救人。
云岚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冲宸阳殿内侍喊道:将五皇子带回去,令张贵妃好生管教。
内侍冷汗涔涔,小主子实是太大胆了,去年咬二皇子,拿石子砸二皇子,今年还嘲笑云岚公主,内侍一闭眼,抱起赵允环,任由其对他又打又咬,一路往宸阳殿跑去
望亭里终于安静,云岚被赵允环搅扰后,也不想向安琚道谢了,败兴地站起身,阿琬、菡娘,我累了,先回凤阳阁,改日再请你们进宫。
说罢云岚朝望亭外行去,眼见云岚走远,安琚忙喊一声公主。
云岚鼓着脸回头看安琚,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期待,仰着头问道:怎么了?
安琚手心尚有云岚公主柔软腰肢的余温,可他是救人,行得正站得直,心胸坦荡不怕流言蜚语,今日马球赛比不成了,那匹青海骢
云岚黛眉一拧,傻大个就是傻大个,好生无趣,给你!
草民谢过云岚公主。安琚满面欣喜,又问道:不知那匹紫电公主可还要了?
看中了好马的心情就如惜才,安琚一想到紫电留在宫中的下场,心就像被剐一样疼,他自己是有青海骢,可苍松堂还缺好马呢,其实整个新宋国,除了皇宫,别处都缺好马,是以一匹千里良驹,没了着实可惜。
云岚嘴角抽搐,狠狠心道:当然不要了,我会命人将它活活杖杀了。
安琚本就不擅考虑太多,又心疼紫电,公主,你宽宏大量,看在今日草民救你一次的份上,一命换一命,将紫电也给我成么。
别说云岚,华琬脸都跟着黑了,哪怕在安琚眼里马很重要,也不能将云岚公主的命同马相比啊,果不其然,云岚咬牙切齿地骂了安琚一句得寸进尺,扭头就走了。
事已至此,菡娘和华琬也没有留在宫中的必要,华琬交代云清得空多陪陪云岚,便与菡娘一起告别出宫。
临走时华琬匆匆看了赵允旻一眼,与她的小意羞涩不同,赵允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热情磊落,但凡是心思稍细腻的人,都能看出赵允旻待华琬不同。
很快马球场只留下赵允旻和安琚,赵允旻安慰安琚道:云岚其实很善良,你先将青海骢带回去,一会我会去与她说的。
主子一定要保住紫电,咱们苍松堂可缺好马了,紫电带回去,正好给穆堂主。
好,我送你出宫。赵允旻发现安琚也是痴的,痴才好,痴乃专一,专一才能成事。
午时,云岚公主惊马一事传遍了皇宫,睿宗帝听后大惊,又急又气地抛下在御书房听圣谕的几位重臣,亲自前往凤阳阁看望云岚。
睿宗帝进凤阳阁内殿时,云岚难得文文静静地坐在格窗下。
父皇,你进来怎没声音了,人吓人要吓死人的。云岚起身道。
呸呸,胡说八道什么,以后不许再说死字,不吉利。睿宗帝平日威严的面庞此刻满是慈爱,内侍通报了两声,云岚定是有心事所以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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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宗帝左右仔细看了,云岚确实没有受伤,才不那般着急,在云岚身旁坐下,关切道:云岚,马球赛是怎么回事,听说允旻也在了?
儿无事,让父皇担心了,云岚自责道:是儿不好,骑术不佳,偏要激进,紫电又是未完全驯服的,至于大哥倒想帮儿,可惜骑得马不好追不上。
驯服不了的马也不必留了。睿宗帝心疼云岚,要命人弑马。
云岚忙跳起阻止,父皇,不是驯服不了,是儿不行,苍松堂的安小郎眨眼就驯服了,我们新宋国缺良驹,紫电是千里马,不能杀。
睿宗帝不敢置信地看着云岚,目光闪过惊喜却又很快暗淡,轻声慷慨道:论起胸怀善念,那些皇子无一人及云岚,若云岚是男儿身,父皇也不用发愁了。
第195章 挑高个
云岚被夸的飘飘然,受宠的孩子不精明但能越来越聪明。
云岚知晓因她母后走的早,没有留下一位皇子,是以十几年来,储君之位一直空悬,云岚见父皇眉间愁纹越来越深,也真心想替父皇分忧解难,可她这几位兄弟,二哥和五弟是不要想了,一个个满是劣根性,矮子里挑高个,反而是大哥。
父皇,孩儿能力不够驯服不了紫电,是以孩儿想将紫电送给坊间的苍松堂。云岚乖巧地靠在睿宗帝臂膀,还有啊,其实大哥会舞剑,马也骑得很好呢,父皇不是有一匹狮子骢一直关在马厩里无用吗,不如送给大哥好了。
云岚对赵允旻努力策马救她的情景有印象,大哥显然很焦急,无奈那匹小棕马怎么都跑不过紫电。
狮子骢?睿宗帝蹙眉略思索,为父记得允旻骑术并不佳,同允佶比试马球时还摔伤了,那匹狮子骢可比紫电桀骜难驯服,给允旻恐怕是不妥。
二哥心眼又多又坏,大哥会受伤,谁知道会不会是他在背后故意使诈,父皇,狮子骢关在马厩里也是浪费,不如让大哥试试,说不定大哥真能驯服狮子骢呢。云岚见睿宗帝不肯答应,干脆不停摇晃睿宗帝胳膊撒娇。
被爱女闹得没办法,睿宗帝拍拍云岚手背说道:云岚,有些事情你不懂,狮子骢可以给允旻,但是仅限于此,允旻能否驾驭为父并不关心,将来允旻娶妻生子,为父同样会赐府邸,会赐他丹书铁卷,封他为王,但,也仅限于此了。
云岚迷糊地眨眼睛,父皇说什么就是什么,答应送狮子骢给大哥便成。
傻孩子,父皇凡事都盼着你好。睿宗帝宠溺地说道,朝中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看见云岚无事,他也该回御书房了,又叮嘱了云岚几句,让云岚好生歇息不许再打马球后,睿宗帝乘了华舆离开。
云岚跑到殿门处,先探头探脑地张望一番,再朝屏风小心翼翼地喊道:大哥出来吧。
赵允旻踱步而出,神情悠远令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先才赵允旻一方面担心云岚真的一气之下会杀紫电,另一方面赵允旻猜到睿宗帝会来探望云岚,想与睿宗帝见上一面,遂一送走安琚就赶回紫露殿,换一身干净袍服过来凤阳阁了。
不想关于紫电之事根本不用他劝,云岚就坦言她是故意气和吓唬安琚的,还言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安琚今日救她一命,她还是打心底烦这人。
赵允旻来不及多问什么,外头就通报睿宗帝来了,赵允旻要向云岚告辞,不想云岚嘴角一扬,不容分说地将赵允旻推到屏风后。
内殿里的姑姑和几名宫婢皆是云岚心腹,倒不用担心会有人出去乱说话。
云岚来不及接迎睿宗帝,干脆坐在矮塌上装傻充愣。
三妹,谢谢你,大哥恐怕用不上狮子骢。赵允旻微微笑着,笑容里有歉疚亦有感激。
云岚坐回矮塌,摇晃着两条腿,大哥,你用不上还有谁用得上,父皇年纪大了,纵是父子间有心结,你作为皇子,也应该争取将心结打开,而不是一看到父皇就躲,我会常在父皇跟前提起你,你也要时常到御书房帮父皇。
赵允旻抿了抿唇,云岚当年还小,许多关于甄家和我的事情,在父皇心中已是死结。
那是甄家做的孽与你何干,反正我只记得父皇当初像疼我一样的疼过你。云岚并未因为赵允旻母家曾犯了谋逆罪而对他有偏见,毕竟是上一辈的事,而且大哥当时在北梁。
赵允旻苦涩一笑,好,大哥听三妹的,父皇有需要,大哥一定尽力而为,对了,三妹打算什么时候送紫电去苍松堂。
后日,我要让那傻子多担心两日。云岚得意地摇晃两条腿,大哥你问这做什么。
赵允旻笑道:若三妹不介意,可否让大哥一起去了,大哥久仰苍松堂之名,亦想拜访。
果然没看错大哥,后日去苍松堂,我会唤上华匠师一道的。云岚故意提起华琬,只见大哥修长的眉眼弯出了笑意,幽深的眼底还似有桃花探出。
云岚想起那日大哥走进凤阳阁初见华琬,并与华琬相坐而谈的情景,心里不免震动。
二人分明是初识,可不论眼神、举动,甚至一个笑容,都令人意外和羡慕的相合,由不得她认为二人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再好不过,我还有许多工巧技艺要向华匠师请教,平日得空我亦会常去凝光院。赵允旻丝毫不掩饰他内心的愉悦。
贼心,云岚眼珠子一转,脑子里生出了捉弄人的好主意,反正大哥和华琬皆有古怪,若她猜错,向华琬道歉便是。
心下思定,未免怀疑,云岚先转开话头询问赵允旻在少府监的情况,大哥能至少府监任职,是她向父皇一力推荐的。
赵允旻如实道:大约是徐司监顾及我的身份,不肯分事情与我,过几日我将少府监事务了解透彻,再向徐司监主动请缨,对了三妹,徐司监在选定凝光院院使人选,这两日应该会报与父皇。
凝光院院使?让华琬当呗,反正她的技艺在凝光院最强。云岚毫不犹豫地说道。
赵允旻笑着摇头,华匠师技艺精可年纪轻,许多事情还是罗坊主做主的好。
有道理,当六院院使,杂事儿多了不能专心替我制首饰,也不能陪我玩了,这事儿我得同徐司监交代交代。云岚立即道。
如今我为少监,反倒不便质疑上峰,就辛苦云岚了。
赵允旻同云岚说完话便告辞离开凤阳阁,云岚命人往少府监递完消息才发觉自己似乎被利用了,不过华琬是她朋友,大哥提点也在情理之中,为此云岚懒得多想。
有了云岚公主的交代,徐司监当即将拟送吏部的任命状改了,涉及四品女官,姚沅又亲自送呈睿宗帝过目,睿宗帝听闻云岚掺和在里头,爽然大笑几声,当即同意。
风声传至凝光院,吴副院使以为自己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真真是满面红光,其侄女吴婵兰更是狐假虎威,还到华琬的工事房嘚瑟一番,搅扰得华琬无法教辛苍、辛芜,无奈下,华琬言会将前次张贵妃赏赐的锦缎分她一半,吴婵兰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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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下套
少府监真是瞎了眼,竟让那对姑侄掌管凝光院。辛芜朝吴婵兰的背影唾一口。
吴婵兰大言不惭,说什么她姑姑要升正院使了,过不多久,姑姑又会升她为副院使,如此这堂堂凝光院,倒成了她们吴家的东西。
旁的多想无益,终归有罗坊主在,我们安心制首饰就好。此事与华琬而言极不公平,可华琬却能心平气和地安抚旁人。
华琬看了眼箭刻沙漏,已是辰时末刻,云岚公主巳时会到凝光院接她同去苍松堂,遂交代辛苍、辛芜尝试用编缀技法制一艘画舫,待她下午回来指点,而香梨一大早随青荷去集市,不用她多操心了。
华琬赶至院外,云岚公主的宫车正好停下,要上前招呼,猛地瞧见从宫车后绕出来、还骑在马上的殿下,华琬脸一红,踟蹰不敢再往前。
云岚落了宫车,有意无意地打量二人,阿琬,大哥也要去苍松堂长见识。
赵允旻翻身下马走到华琬跟前,双目含情地说道:听说华匠师与苍松堂侠士相熟,还请华匠师引见了。
华琬瞪了赵允旻一眼,心下责怪赵允旻大白天胡说八道,殿下才是真正与苍松堂相熟,她还是托殿下福才认识穆堂主的。
不知为何,这眼神抛出去,好似眉目传情,旁人都觉得娇嗔无比,云岚公主看不下去了,转过脑袋,她才懒得分去那二人眼中的绵绵情意。
接到华匠师,我们去苍松堂吧。赵允旻好听的声音适时响起。
云岚连忙带华琬乘上宫车。
小半时辰后,三人到了苍松堂,穆堂主已在堂外接迎。
赵允旻提前递了消息,穆堂主佯装第一次见到赵允旻。
安琚一如既往的傻脑筋,松松垮垮地见了礼便朝外头张望,公主,紫电呢。
云岚睥睨安琚,哼,它险些害本公主,本公主自是重重地处置了它,从此那匹蠢马再没得住宫里又宽又舒服的马厩,再也吃不到上好的草料了。
安琚以为紫电死了,一脸痛惜,悲愤地说道:千里良驹皆有傲气,你什么都不懂。
云岚瘪着嘴,你才什么都不懂,敢触犯本公主,小心你的贱命!
你!安琚气得跳起,未免两人又开始争吵,赵允旻忙解释,安小郎还不知三妹是最善良不过的,三妹对紫电的惩罚就是将其赶出皇宫,想来紫电很快会到苍松堂了。
赵允旻话音刚落,浚仪桥街头便出现了紫电高高壮壮的身影,紫电倨傲,那牵马的两位小僮已足够小心翼翼伺候,可紫电还时不时地甩脖子使性子,不肯安分听话。
穆堂主看到紫电亦双目发亮,不愧是他国进贡之物,实非寻常马匹可比,难怪安琚心心念念了,思及安琚是要将千里马送给他,穆堂主心里十分欣慰。
冤枉了云岚,安琚很不好意思,不自在地踢踢脚尖,要向云岚道歉,无奈云岚冷哼一声,自顾地踏入苍松堂,穆堂主忙命人安置好紫电,带着安琚跟了上去。
云岚公主是半点不见外,在苍松堂里里外外地逛着,还到堂中兄弟练武的梅花桩上尝试一番,看到过来苍松堂请求帮忙的百姓,她也要凑上去听个一二。
华琬精力可没云岚公主好,赵允旻看着华琬微微喘息的样子很心疼,立即向云岚提议到雅间喝茶歇息。
云岚点点头,正好我有悄悄话要与阿琬说,你们先去别处候着。
云岚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赵允旻苦笑着带穆堂主和安琚到正堂说话。
雅间里云岚公主连身边的姑姑都打发了出去,华琬正要询问云岚公主究竟甚事,云岚附在华琬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阿琬,我出去一会,你在雅间等我,千万别四处乱走。
说话间云岚已经蹿了出去,还不忘将雅间的槅门掩上。
华琬皱了皱眉,暗暗祈祷云岚别出去惹祸,别给苍松堂、穆堂主他们添麻烦才好。
端起桌案上的茶汤,茶香清芬,是上好的禅茶,华琬轻轻吹散浮沫,刚浅尝一口,就听见槅门被推开的声音。
以为是云岚公主回来,抬起头却看见了殿下,赵允旻眼中亦闪过一丝惊讶。
赵允旻身后的槅门被人从外面带上,华琬放下茶碗要起身探究竟,赵允旻朝她摇摇头,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华琬一头雾水,今儿殿下与云岚怎都奇奇怪怪的。
赵允旻走到华琬身前,附在华琬耳边无奈笑道:阿琬,我们叫云岚算计了,云岚这会就在门外,现在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没有出去,阿琬你也没有尖叫,云岚其实很聪明,她什么都知道了。
华琬心里完全没有准备,登时慌乱起来,刚站起身就撞在了正仔细听门外细微响动的赵允旻怀里。
这几日晚上赵允旻都要至苍松堂与穆堂主商讨洛阳漕运之事,毕竟洛阳漕运同时涉及张家和齐家,赵允旻打算借洛阳漕运令两边彻底结仇并两败俱伤,是以半点不能大意。
时间紧迫,赵允旻好几日未往凝光院与华琬相会。
赵允旻望着华琬的目光微顿,思念太甚,这一息竟已沉淀了许久。
在夺位和为甄家讨回公道的路上他越走越快,除了因为每一步皆顺畅,更多是因为华琬,面上的云淡风轻已经掩盖不了他内心的焦灼难安,每到夜深人静独处时,他会发了疯地想念华琬,赵允旻知道自己是中毒了,这毒癫狂霸道,唯有华琬成为他的枕边人,用全身心的爱意才能解。
所以云岚要下套,他就主动落下吧。
当云岚推开门,入眼瞧见华琬扶着赵允旻双臂,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她还准备逼赵允旻和华琬承认的,不想二人已经相拥在一起。
同云岚一起进来的还有安琚,比之云岚的震惊,安琚心头则升出一股怆然,他指着赵允旻和华琬一时说不出话来,一个是他主子,一个是他心心念念的好友,可二人站在一起却那般美好。
第197章 面对
当怆然化作尴尬,安琚转身跑出雅间,云岚要喊人阻拦,回头见安琚被穆堂主拖走了,莫名地松一口气。
赵允旻先走到云岚跟前,坦荡地说道:三妹,大哥不该瞒着你。
格窗外是庭院,雀鸟热闹的叫声伴随正亮的天光清晰地传进来。
照理雅间内发生的事情,正是云岚想看的热闹,可事情做实了,她反而笑不起来。
是惊是喜还是忧?终归不是真的没心没肺,云岚脑子混沌后,看向华琬问道:真的?
华琬低下头,她没有开口,可面上的潮红和情愫早已说明一切。
云岚想了想,又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允旻迷惑地摇头,不知,察觉时已经回不了头,大约是同为匠人的缘故,见阿琬第一眼就被吸引,而后又不断听旁人提起,终至相思成疾,那日听闻阿琬在三妹的凤阳阁,便情不自禁地过去三妹不要误会阿琬,是我一往情深,幸而不被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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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旻将云岚想到要问的,或者未想到要问的,一股脑儿全说了,华琬则羞得无地自容。
云岚耷拉脑袋,自个儿拖张圆凳坐下,大哥,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赵允旻笑容有几分苦涩,三妹只要不反对就好,父皇那,我会想办法。
我自不会反对,父皇那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了,大哥不许委屈了阿琬。云岚神色有几分复杂,华琬这手帕交是她一早认定的,若华琬成为她嫂子,是件锦上添花的好事,既然大哥暂且不需帮忙,云岚此刻心里最想做的事情是立即写一封信,将惊天的消息告诉菡娘。
知晓二人关系,云岚在雅间是真坐不住了,杵在中间,倒似她不会做人。
寻个由头云岚跑出门找安琚,雅间没了旁人,华琬身子发软坐回圆凳,咬着下唇努力地抑制情绪,殿下其实不必这般快让云岚公主知晓的。
云岚公主知道了,就没有余地了,她是不打紧,可殿下不行。
赵允旻撩开袍摆坐在华琬身边,安慰华琬,傻丫头,云岚她没有反对。
殿下的心意我懂,可我身份低微,皇上不会同意。纵是赵允旻许下无数承诺,可华琬明白,她的存在一定会给殿下增添本不必要的麻烦。
阿琬,皇上同意不同意又如何,我认准了,这一生只娶你为妻,若阿琬不喜我这皇子的身份,我不要也罢,又有什么大不了。赵允旻握着华琬双手缓缓收紧,看到华琬悲伤,他的心都要碎了。
不行,殿下心怀天下,我不能自私。华琬眨眨眼,眼泪落在赵允旻手背,烫得赵允旻双手微微发颤。
傻丫头,你又误会了。赵允旻阖眼在华琬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细微的声音贴在华琬耳边缓如悠远的白云,我不要皇子身份,可不代表我不要这天下,睿宗帝将我送去北梁,又将甄家以谋逆罪杀尽时,就已不再认我这皇长子了,而我,也不再视他为父,我回新宋从不刻意讨好他,属于我的,我会去争取,我已经想好了无数法子,其中就有抛下皇子身份这一重。
大逆不道的话自赵允旻口中说出却似云淡风轻。
阿琬,其实我觉得谋你比谋天下还难。赵允旻在华琬耳边轻声笑。
华琬柳眉微颦,要斥责殿下胡说,赵允旻又继续道:江山、天下就在那里,不会走不会跑,民心亦在那里,安居乐业朗朗乾坤,这一切我皆知该如何做,唯有阿琬你,你在我心上,可我不能控制你去哪里,更不能控制你想什么,每每夜里思及此,我焦灼得难以入眠,所以我决定,过三月赵允佶大婚后,我也要娶你为妻。
赵允旻早在心中定下婚期,睿宗帝同不同意,他压根不在乎。
殿下,我不会走的。殿下心意已然无所遁形,那些难如上天的事情,殿下能轻描淡写,而在华琬看来是再渺小不过的爱意,却被浓墨重彩。
华琬不是笨蛋,殿下之所以让云岚公主知道,不是为了要云岚帮他们说服睿宗帝,而是为她找了靠山。
原来殿下一直知道她的心漂浮难安,华琬握了握拳,殿下待她如此,她为何还要逃避,一起面对便是。
二人在雅间内的时间太长,华琬担心云岚公主等急了,遂推了推赵允旻,殿下,我要去看看云岚公主,担心她和安琚又吵起来。
赵允旻笑道:阿琬是否觉得他两像冤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却不会真讨厌,这会云岚已经带安琚离开苍松堂了,听说是去潘楼街的瓦肆。
华琬惊讶地合不拢嘴,殿下,你怎么知道云岚公主和安琚出去了。殿下分明一直在她身边。
是我听到的,再告诉阿琬一个秘密,我耳朵很厉害的,阿琬心里想什么我都能听见。赵允旻玩笑道: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阿琬了,阿琬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抓你回来。
华琬捂住胸口,狐疑地瞪着赵允旻,若殿下没骗她,岂不她以后心里只能想殿下?
赵允旻笑得高深莫测,手指故意碰了下华琬胸前,华琬又羞又恼地骂赵允旻一句登徒子。
赵允旻亦觉得自己在华琬跟前愈发轻浮,摸了摸华琬鬓发,阿琬,云岚公主不在,我先令马车送你回凝光院,我还有事与穆堂主商量,不能多陪你,过两日我再去凝光院看你。
殿下自去忙正事,我一人能回去的。华琬双手仍旧交护在胸口。
赵允旻送华琬到苍松堂外,穆堂主一直在正堂等候,今日洛阳的兄弟递消息回来,张家的一批货将在下半年通过漕运陆陆续续进京,要如何利用齐淑妃的表哥洛阳知府丁良史对张家下手,他还要与殿下进一步商量。
华琬回到凝光院时,正好碰上带了任命状的徐司监和礼部官员。
华匠师,恭喜了。徐司监朝华琬笑道。
何喜之有?华琬一头雾水,她对徐司监还是尊敬的,很快回礼。
进到凝光院,礼部官员道:宣吴副院使、罗坊主、华匠师上前听诏领官牒!
早已守在东院候佳音的吴院使,这会儿激动的身子发颤。
第198章 实至名归
礼部官员先念了对凝光院的嘉奖,而后才道:经皇上授意,原五品坊主罗瑾娘任凝光院四品正院使,原六品金匠师华琬任凝光院从四品副院使,仍兼金匠师之称,原从四品副院使吴采娘任五品凝光院制艺坊坊主,请三人上前领新官牒。
罗坊主和华琬不敢置信地看着徐司监和礼部官员,吴院使则如受重击,双膝发软,站都站不稳了,凝光院院使之位不该是她的吗,就算不是,怎么还被降了职?
罗坊主,哦不,现在应该称罗院使了,罗院使为凝光院的付出,皇上都看在眼里,华匠师的工巧技艺更是得到了北梁等国的赞誉,二位快请上来领官牒了。徐司监颌首笑道。
是。罗坊主虽淡薄名利,可对于认可心底还是激动的,她对凝光院有感情,皇上和徐司监肯放心将凝光院交于她,她一定会全心全意地打理好凝光院。
至于华琬的副院使一职,亦是实至名归,华琬尚年轻,凭借华琬在工巧技艺上的灵性,可以让凝光院的首饰水准再到一个巅峰。
徐司监总算还记得吴院使,朝吴院使说道:吴坊主亦是能力不凡,往后要多协助罗院使和华副院使了,若吴坊主觉得自己年纪大了难以胜任,也可与我或者与罗院使说。
吴坊主面色苍白,呼之欲出的质问生生咽下,徐司监的警告再明显不过,若她有不满只管离开凝光院,没有一人会阻拦。
吴坊主一闭眼,罢了,她现在四十未到,在凝光院多年又没有成亲,若现在离开回到吴家,没有凝光院这份可观的俸禄,她会遭尽白眼,还是在凝光院好死赖活吧,终归她还是坊主,待熬到四十,离开凝光院每月还能领到三两银时,她立即走。
送走徐司监和礼部官员,罗院使回头看吴坊主,彼此身份的忽然变换,谁都无法立即适应,二人正沉默着,华琬先愧疚地走到吴坊主跟前,先才礼部官员也说了,我还是上界坊的金匠师,往后吴坊主仍旧唤我华匠师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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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坊主嘴角抽搐实在笑不出来,半晌挤出个好字,失魂落魄地走了。
罗院使同华琬说道:阿琬,你凡事为他人着想考虑的周到,可吴坊主不一定会领情,甚至可能小鸡肚肠的以为你在看她笑话。
华琬颌首道:师姐说的是,不过我不在乎吴坊主如何想,只是顺了自己心意,毕竟原先吴坊主是上峰,交代了,今后吴坊主不至于因为要唤我院使而不自在。
罗院使对华琬说出顺自己心意一话很满意,好,虽然升为院使,但你我仍在那间工事房做事情,对了,阿琬你不是陪云岚公主去苍松堂,怎这般早回来。
罗院使带华琬往回走,一路上有许多已经听到风声的匠师向罗院使和华琬道贺。
嗯,云岚公主与安琚一道去瓦肆,穆堂主他们很忙,我无事先回来了。华琬眨了眨眼说道。
哦?云岚公主与安小郎怎玩到一块了。
果然每个人初听闻那二人相熟都要惊讶,华琬掩嘴笑道:他两上次在京兆府时认识的。
这么一说罗院使也想起来了,见华琬神色平常,点点头未再多问下去。
今日除了凝光院接到官牒,吏部郎中姚沅亦由睿宗帝一句话升为了吏部侍郎。
张贵妃和张承安听到了大喜,赵允佶却气得七窍生烟,原来吏部侍郎齐冯是他们齐家人,若皇上有心,纵是齐冯被撤职,也该从齐家再升一人上去,现在居然任用张承安的亲故。
还有云岚,明明知道他厌极凝光院的华匠师,还令徐司监升华琬为从四品副院使。
一件又一件不顺心的事情气得赵允佶肝痛,他真是没法心平气和地坐在韵兰殿了,哪怕知晓自己很快要成亲,还是背着齐淑妃出宫去了平三堂。
而赵允旻已将平三堂透露给了张贵妃,此刻梧桐巷子里悄无声息地布置了许多张家的暗探,张家人指着借此局毁了二皇子。
平三堂里方镆瑞看出赵允佶情绪不佳,特意接了王芷蓉过来并安置在另一处厢房,这会儿则叫两名女伶到赵允佶跟前弹琵琶和唱小曲。
小曲咿咿呀呀,方镆瑞是听的如痴如醉,赵允佶却愈发烦躁,一挥手将女伶都赶了出去。
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赵允佶眼角下塌,显见这几月太不顺畅导致精神大不如前。
殿下尽管放心,盯梢大皇子的人回话了,大皇子当上少府监四品少监后别提多高兴,每日里兢兢业业地往少府监跑,除了上次陪云岚公主打马球,其余时间皆在少府监,并无异样。方镆瑞听探子回报,唯觉大皇子是个傻子。
其实方镆瑞安排盯梢的探子早被赵允旻换了。
呵,木匠混到四品少监,当然高兴。赵允佶嗤之以鼻,好赖赵允旻也是皇长子,若皇上看中,放在朝中历练,至少也是去尚书六部或者京兆府任从三品官职,结果赵允旻被丢去什么少府监,还只是从四品。
赵允佶想了都可笑,换做他,定会觉得羞耻,并且拒绝父皇,至于陪云岚打马球一事他也听说了,结果是云岚惊马大怒,赵允旻灰溜溜地回紫露殿。
云岚公主哪里是那般容易讨好的,他对云岚百依百顺,还不是宠出个白眼狼,将来他继承大统,定要教教三妹如何做人,让三妹了解了解世间疾苦。
方镆瑞顺迎道:大皇子在少府监可以随心所欲的木雕,没人再骂他不务正业。
见赵允佶神情轻松下来,方镆瑞又问道:殿下,王芷蓉已在厢房,可要唤她伺候您。
赵允佶眼里透出厌烦,不用了。
原先赵允佶念在王芷蓉容貌绝艳,身子柔软的份上,还肯留在身边,但现在他一想到王芷蓉将他的金冠龙首划断,就觉得晦气无比,偏生华匠师还安然无恙。
方镆瑞往后缩了缩,他不敢告诉赵允佶凝光院彻查金冠损坏,还险些查到王芷蓉一事,幸好有个垫背的,垫背的被他们连哄带骗后,是不会胡乱说话了。
我命你查的小娘,可有消息了。赵允佶又蹙眉问道。
第199章 腻烦
方镆瑞一脸为难,殿下,实是如大海捞针,没有画像,单凭殿下所述模样,已将京城里贵家女娘全排除了。
赵允佶将桌案拍得砰砰响,真是废物,不会照着庆国公府的宾客名单找!
方镆瑞真真是欲哭无泪,庆国公府宴请的宾客名单早拿到了,他也一个个瞧了,那些女娘单论容貌,甚至及不上王芷蓉一半,更别说什么仙女似的,何况二皇子看中女娘这事摆不上台面,他不可能直接问庆国公府。
因为华琬是郑六娘着意请的,是以和云岚公主的名字都不在宾客名单上,方镆瑞未留意到细枝末节。
二皇子脸越来越沉,方镆瑞小心问道:殿下,这人一时找不着,王芷蓉也没了新鲜,要不,属下再替您寻一未开苞的?
赵允佶皱起眉头,他欲火难消,又不愿再碰王芷蓉,后日你将人准备好。
保准殿下满意。方镆瑞松口气,琢磨着该去哪寻人,二皇子大婚在即,行事必须小心再小心,良家女子里难寻到令殿下满意的姿色,而殿下又不喜勾栏女子的风尘气息。
方镆瑞咬紧牙根,他已在殿下跟前打保票,再难也得寻到合适的。
门外闪过一道俏丽身影,该听的都听到了,若烟脚步轻盈地回到厢房,怪道这些时日方镆瑞唉声叹气,问了又不说,原来是替二皇子寻人不着,那王芷蓉也是无用,几月前她故意叫王芷蓉听见二皇子对她用麝香,王芷蓉竟不声不响地忍了。
上午苍松堂递消息与她,言张贵妃已经盯牢了平三堂,让她暂时别有动作,若烟亦不想与张贵妃的人碰上,遂只将今日听到的,关于二皇子寻人一事命小厮送出去。
半个时辰后,方镆瑞送走二皇子回到房中,在琴案前修琴弦的若烟连忙站起,替方镆瑞斟了一碗茶,一边喂方镆瑞吃茶,一边抬手按揉方镆瑞眉心,瑞郎又遇见烦心事了?
搂着若烟,方镆瑞的焦躁渐渐平复,二皇子素来喜怒无常难伺候,若烟不必担心。
这些年若烟多得瑞郎照顾,知道瑞郎是一心待若烟好的,可正因为瑞郎太疼若烟了,若烟也不舍瑞郎有烦恼,亦想尽己所能,帮帮瑞郎。
若烟的轻声细语和贴心,方镆瑞十分受用,干脆将烦心事同若烟倾述一番。
若烟认真听完,颦眉道:二皇子确实太为难人,偌大的京城,找一名连容貌都是模糊不清的女娘,谈何容易,说不定那日二皇子自个儿瞧岔了,纵是真寻着人,也与二皇子看到的不一样。
一语惊醒梦中人,方镆瑞光顾着寻,却未想到这点,若二皇子真没看清,那么他寻不寻得着都是错,不若将此事放下,过两月二皇子大婚,有惠王妃和齐家盯着,二皇子多半就忘记那什么女娘了。
瑞郎,至于未开苞又貌美的小娘,奴可以去仙乐楼问问,虽然前些时候各处勾栏竞了花魁,可指不定还藏起一两名适龄且调教好的。若烟心里有个主意,只等方镆瑞答应,她就同穆堂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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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镆瑞想了想,也好,若烟先替我问着,女子断不可妖艳,越是清纯越好,有合适的留下可保万全。
二人温存了一番,方镆瑞忽然记起还在另外一间厢房干等的王芷蓉,本打算随便命一人打发她回凝光院,可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既然二皇子腻烦了,王芷蓉就无用处了,或给点好处,或胁迫一二,得干净利落。
厢房槅门被推开,王芷蓉期待地站起身,看见是方镆瑞,又坐回了矮榻。
殿下已经离开了是吗?不用方镆瑞开口,王芷蓉勾了勾嘴角自嘲地说道。
仗着容貌,傲气没消还渐涨,方镆瑞毫无顾忌地在王芷蓉身旁坐下,二皇子玩腻的人便人尽可夫,他还算给王芷蓉脸面,是啊,殿下心情不好,你逃过一劫。
二皇子脾性方镆瑞再了解不过,常用打骂和床笫之事发泄,前年曾有一初尝人事的女子,因为二皇子的粗鲁昏死了过去,若非救得及时,命怕是都没了。
是我办事不利,非但没替殿下解气,还给殿下添堵了。王芷蓉眼中透着惧意。
你知道就好。方镆瑞勾起王芷蓉下巴,逼迫王芷蓉双眸对上自己的,如此漂亮一张脸,殿下怎会腻了。
王芷蓉表情一僵,腻字似一柄锥子重重地扎在她心上,她想到殿下因生气不愿见她,却未料到自己也有被腻烦的一天,殿下答应接我进惠王府。
哦?方镆瑞惊讶二皇子竟会对王芷蓉做承诺,不过殿下在酣畅淋漓时胡乱说一些话也是有的,谁会当真呢?
如此,我倒要恭喜王娘子了。方镆瑞似笑非笑地说道。
敢问方公子,你言殿下腻烦了我,却不知殿下又看中谁了。王芷蓉深吸口气,陪了二皇子许久,她什么也没捞着,华琬反而升为凝光院副院使,现在全京城都知晓云岚公主闯京兆府救华琬一事,凭着云岚公主对华琬的看中,她也不敢再动手脚,所以她将心思放在入惠王府和当二皇子侧妃上,现在说什么二皇子腻烦了她,她岂能甘心。
方镆瑞眯起眼,不瞒你说,二皇子身边暂且没有新人,怎么,王娘子有合适人选?
眼见王芷蓉双目空洞,愣怔了许久,方镆瑞就等着王芷蓉恼羞成怒了,不想王芷蓉开口说出惊人之语。
方公子,若我替殿下寻着新人,让殿下高兴了,我是否还有机会。王芷蓉一心入惠王府,至于二皇子身旁,本就将三妻四妾,她无所谓。
方镆瑞眸光深了深,王娘子所言何人。
是方公子知道的人,她年龄正好,有三五分姿色,同样受华琬所害,因为被逐出凝光院,又关入京兆府大牢坏了名声的缘故,纵然家境殷实,说亲也艰难了,若她知晓能陪二皇子,甚至可能被二皇子接入惠王府,自没有不答应的理。
第200章 诱骗
得王芷蓉提醒,方镆瑞也想起来了。
前些时日王芷蓉请他帮忙进京兆府大牢探望过此人,容貌确实尚可,最重要是她为良家女子,符合二皇子的要求。
方公子,她叫林馨,是西城林员外之女。那日王芷蓉到京兆府大牢,先将林馨骂了一通,言林馨胡乱指认她实是愚不可及,若两人皆被逐出凝光院,岂不是正合华琬心意。
王芷蓉还悄悄告诉林馨她身后之人是方镆瑞,是正二品大员的嫡子,趁林馨惊讶的当头,王芷蓉又卖了个关子,说正二品大员仍只是个幌子,再往上的不能说。
王芷蓉最后安抚林馨,要林馨只管安心等林员外接她出大牢,京兆府不会对她用刑的。
林馨其实是将信将疑,可她最恨的是华琬,在她最无助和绝望时华琬竟然不帮她,害她陷入悲惨的境地。
林馨显然已忘记华琬曾因她和王芷蓉而险些遭重刑。
林馨认定华琬是无情无义的小人后,纵是不喜王芷蓉也会与王芷蓉同仇敌忾。
方镆瑞颌首道:可以,王娘子陪了二皇子许久,该了解二皇子喜好和脾性。
方公子放心,我确保林馨听话,才会往二皇子跟前带。
你真挺大度的。方镆瑞在王芷蓉下颌捏一把才放开手。
将来殿下后宫佳丽三千,岂有不大度的道理,对了,我入惠王府一事,若殿下贵人多忘事,还请方公子提醒一二。王芷蓉神情淡漠,她心里只有侧妃身份,她要入后宫成为四妃之一,让所有曾对不住她的人生不如死。
华琬、罗坊主、王氏族人都不是好东西。
行,你尽快说服林馨,有甚问题尽早告诉我,无问题后日辰时带林馨到平三堂。方镆瑞站起身,吩咐马车送王芷蓉回凝光院。
林馨被逐出凝光院后日子着实难熬。
在世人眼里,进过大牢的人浑身沾满晦气,纵是林员外和大夫人还疼她,也熬不住旁人的闲言碎语,如今林员外亦担心林馨晦气会传及家人,导致家道中落,每日都念叨要将林馨赶紧嫁出去。
可惜京城消息传得快,漫说本就没指望的士族了,就连商贾人家也没有肯要的。
林馨要嫁只能嫁去乡里或者外地,亲事如此坎坷,林员外夫妇又开始责怪林馨当初不听他们话,偏偏盯着李仲仁,结果冰人上门提亲不成,还闹了黑脸,拖到现在什么都耽误了。
女儿的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林员外没有好脸色,林馨更是憋屈、屈辱,偏又无处可去,大好年华,她也不肯绞头发做姑子。
王芷蓉过府时,林馨看到旧友,心里竟还生出感念,以为王芷蓉重情义。
王芷蓉极有撒谎天赋,舌灿莲花地言二皇子在无意间看上了林馨。
原本跌入谷底终日郁郁寡欢的林馨,被王芷蓉哄得又惊又喜,心跳如擂鼓,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二皇子她从未奢想过,现在忽然落到她头上,哪里还记得什么李仲仁,当即答应王芷蓉与二皇子见面。
二皇子行事张扬,京城里百姓皆对二皇子容貌熟悉,林馨不担心自己被欺骗。
两日后林馨到了平三堂,二皇子容貌气度与她所知一般无二,当即心花怒放。
那时厢房里点了少许迷香,林馨双颊潮红,喉咙发甜,四肢绵软,被带上床榻时,哪怕心中隐觉不妥,可担心二皇子不喜而不敢反抗,欲拒还迎,成了风月之事。
二皇子、方镆瑞等人不知,在若烟的故意松懈下,平三堂已经混入了张贵妃的人,今日二皇子和林馨云雨时厢房点的熏香,已让人动了手脚。
至于赵允旻听闻二皇子在暗寻华琬,心中愤怒,除了命人暗中保护华琬,还借张贵妃之手,在平三堂多添了几把火。
很快罗瑾娘升为院使有半月,原先凝光院的事务大多是由她打理,故现在不需吴坊主帮助,凭自己本事便将凝光院管理得远胜往昔。
吴坊主失了管事权,技艺拙劣的吴婵兰自也被降到下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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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婵兰气不过与罗院使理论,却被罗院使一句话顶了回来。
六院是匠师之所,匠师以技艺说话。上界坊是留给技艺过人的能人,吴匠师既然认为自己有资格留在上界坊,便证明与我看了,你到铸造坊领鎏金,三日内制出一支虫草簪,若我满意,会立即收回今日决定,若你已心生怯意,就回屋反思别胡乱责怪人。
吴婵兰素来爱占便宜又不安分,她的姑姑吴坊主好歹会说话、懂奉承,可吴婵兰呢,连做人都不会,真真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在知情人看来,罗院使肯留吴婵兰在下界坊,没有直接逐出去,已是念情分了。
可惜吴婵兰不领情,认定罗院使在针对她,怒容满面地冲出工事房时,又撞见了华琬。
华琬对吴婵兰亦是淡淡的,点点头也不问吴婵兰为何生气,径直进工事房了。
吴婵兰朝华琬背影啐一口,骂这些人得势后就狗眼看人低。
不想她这招人嫌的恶毒眼神被辛芜看见,辛芜一咧嘴,捞起颗小石子,也不使劲只随意抛起,正正地砸在吴婵兰脑门上。
谁!哪个杀千刀的拿石头砸我!吴婵兰一声惨叫,大声嚷嚷起来。
华琬余光看见辛芜的小动作,轻斥辛芜一句调皮,自己也跟着掩嘴笑。
华琬身为副院使,除了制首饰,也有替罗院使分担少许事务,譬如明日她要亲自去一趟裁造院,一来拜访褚院使,二来将今年凝光院定的夏衫单子交过去,再顺道了解裁造院于首饰上是否有需要的。
阿琬,明日至裁造院办完事情若时间尚早,你也带了辛苍、辛芜、香梨她们出去走走,一个个都闷坏了。罗坊主将新领到的事情,分与上界坊其她金匠师,华琬这只有五皇子要的一枚金锁,她希望华琬放松一些。
华琬刚与罗院使说完话,青荷进来言吴婵兰又同吴坊主吵起来了。
第201章 办事
吴婵兰质问吴坊主,为何说好了升她为坊主,现在不但坊主没当成,还被降去了下界坊?
吴婵兰直、骂吴坊主是骗子,将她骗入女儿国似的凝光院,如今她年十七了,漫说那些皇亲贵胄,就连寻常的贵家郎君也一个没捞着。
吴坊主本就难受和憋屈,吴婵兰还说些不入耳的话,火气上来亦破口大骂吴婵兰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是白眼狼,言既然看不上凝光院也看不上她这姑母了,趁早收拾包袱滚回家去。
工事房里一众人听到这里皆乐了,辛芜更是捂住肚子笑得直垂桌案。
当初吴婵兰是靠她姑母进的凝光院,刚来时工巧技艺半点不会,后来倒是学了些,可心太浮了,耐不住清静寂寞,技艺止步于皮毛,真论起来还不如工学堂的学生。罗院使苦笑道,她将吴婵兰降到下界坊,是为了空出凝光院金匠师的名额,留给真正有能力的,肃清任人唯亲之风气。
吴婵兰定然恨上她了,不敢和她吵,就去与一心待她好,为她铺路的姑母闹。
吴婵兰实是太没良心,吴坊主原先任副院使时,可是什么好处都给了她,是她自己不争气,现在倒来怨吴坊主没用。原对吴坊主不待见的青荷、墨兰都替吴坊主打抱不平。
华琬将打金锁用的模具收进高橱,笑问道:那吴婵兰可愿离开凝光院?
墨兰拈着帕子一甩一甩地学吴婵兰说话腔调,当然不肯,她还要留在凝光院钓如意郎君呢。
工事房内又是一阵哄笑,青荷弹了墨兰额头一榧子,与华琬解释道:华匠师,吴婵兰一听要她滚出凝光院,就嚎得和杀猪似的,但吴坊主在气头上,已经写信回吴家叫接人,对了,吴院使还让吴婵兰好生照镜子瞧瞧自己什么德行,分明只配嫁田头的庄家,成日异想天开,现在吴婵兰究竟能不能留凝光院,得看吴坊主有多生气,又下了多大决心。
华琬点点头,她并不十分关心吴婵兰,吴婵兰贪婪的太明显,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占他人便宜和不劳而获上,但吴婵兰还是有一点好的,她虽想嫁进贵家,却不会主动去使甚下作手段,是以相比了王芷蓉和林馨,吴婵兰不算是坏人。
大家说笑了一阵,便各自回厢房歇息。
翌日,华琬思及是第一次带辛苍她们去街市,特意多带了些银两,如今舅舅家在光化坊的宅院落定,她前儿去瞧过确是清雅舒适,而表哥在翰林院亦有不菲的俸禄,是以舅舅不肯再拿她的银钱了。
当上凝光院副院使,薪俸又比原先高出不少,除了存些在钱庄,其余的华琬也不知该如何用,今儿办完事去街市,正好替香梨、辛苍、辛芜置办些东西。
裁造院在皇宫南墙外的一条街巷上。
褚院使待人一向亲和客气,知晓华琬过来,亲自到院外接迎华琬。
华琬尚在长身子的年纪,褚院使只觉得几日不见华琬愈发漂亮,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亦讨人喜欢。
褚院使将华琬请进正院,又令婢子上了茶,玩笑道:自新宋国建六院以来,华娘子是最年轻的院使。
小女惭愧,承蒙少府监看得起,担着副院使一职,小女也惶恐了,好在凝光院匠师多是勤勤恳恳,也不必旁人多督促。华琬接过茶汤,乖觉地说道。
你身子小肩膀弱,性子又柔和,得罪人的事情就让罗院使做去,她声音大着呢。褚院使笑着将新鲜果碟和新腌的蜜果子端到华琬跟前。
见华琬喜欢蜜果子,褚院使不忘命人装一罐让华琬带了去,是我女儿亲手渍的,叫罗院使也尝尝。
褚院使早年同一位寒门学子成了亲,后来其夫郎考中同进士,如今在四门学任从七品主簿,听说待褚院使极好,家里和睦幸福,日子过的满足,怪道六院里数褚院使的脾气最好,没有锋芒,不争不抢的。
华琬将凝光院的夏衫单子拿出来,少府监已经盖了章,褚院使看了看,笑道:好的,一个月后我会命人将制好的夏衫装叠送到凝光院。
一个月就能制好吗?华琬惊喜道,一共一百五十套,一个月是很快的。
能,若不是宫里有许多袍衫要制,还能更快。褚院使笑道。
褚院使人好,若碰上故意为难人的,拖也能拖两三月,待夏衫制好,这天气也凉了。
华琬向褚院使道谢,亦询问裁造院有甚需要她们凝光院做的。
褚院使道:确实需要一批鎏金发簪,裁造院打算将各坊和上下界坊的饰物分开,若凝光院忙得开,可否替我们制五十支鎏金葫芦纹簪。
可以的,有少府监印章后,凝光院大约十日能完成。华琬欣然答应。
好,今日我就写单子到少府监。
又寒暄几句,华琬起身告辞,褚院使以为华琬急着回凝光院也未多挽留。
华琬带着辛苍三人乘马车至潘楼街,辛苍和辛芜第一次逛街市,对街边的铺子、摊贩皆好奇,香梨是个机灵的,看到辛苍、辛芜的目光飘向哪里,就叽叽喳喳地介绍哪里,倒也介绍得极详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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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逛了逛,华琬买了许多绢帕、抹领等小玩意送香梨和两姐妹,眼见前头搭起游栏,围起花色帘子,一打听是唱诸宫调的,辛芜立即闹了要去,华琬亦喜欢,便去交钱准备入游栏。
正排着队,香梨吸了吸鼻子,炙鹿脯的香味不知从哪儿飘过来,甚诱人,香梨忍不住说道:听戏没点零嘴儿哪里能了。
华琬扑哧一笑,掏出两颗碎银子交给香梨,我在这儿排队,你去买两份鹿脯,两份香糖果子和解渴的梨条,别走太远,买了就回来。
谢谢婉姐姐。香梨欢喜地接过碎银循着香味儿一溜地跑远了。
香梨常随莫福叔到京城玩,华琬也不担心。
付了听诸宫调的银钱,香梨还没回来,华琬又等了会,仍不见人影,不免开始着急了,遂与游栏的老安说一声,与辛苍、辛芜分头找起人来。
第202章 挡鞭
香梨离开华琬,其实很快买好了吃食,担心华琬久等便匆匆地往回赶,不想走太急,穿街时冲撞了急行而来的马车。
香梨机灵,在地上打个滚险险地避过了马匹的铁蹄。
手里几包吃食落到地上,人也惊魂未定,手脚发软一时站不起身。
新宋国里能有马车的不是官衙就是达官贵胄府邸,是以百姓们远远瞧见马车行来都会避开,否则自己受伤事小,得罪了贵人才事大。
围在四周瞧热闹的百姓对香梨指指点点,正有人要上前为香梨搭一把手时,马车上一名管家模样的人挥着马鞭下来了。
贱民好大胆子,这可是惠王府的马车,瞧见了竟不避让。
说着扬起马鞭要往香梨身上招呼,香梨讨饶都来不及,只能吓的双手抱头。
香梨以为这一难逃不过去了,不想马鞭久久未落下。
半晌香梨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是一位穿粗布短打,个头不高的男子抓住了车夫的马鞭。
管家怒气更甚,男子一看就知是乡里草芥,也敢与他作对。
华琬亦在此刻赶到,正好看见管家一鞭子招呼在男子身上。
抽破的粗布衫下是一道血痕,香梨吓得尖声大叫,华琬连忙上前先将香梨扶起。
华琬已看出发生了什么事,马车上有标志,这二皇子还未正式搬入惠王府,就如此大张旗鼓。
华琬拍了拍香梨后背,自从当上凝光院匠师,她经历了许多,进宫见张贵妃她都无惧了,何况眼前惠王府的小管家。
华琬走到还在张口胡乱骂人的小管家跟前,尚算和气道:是小女的妹妹冲撞了马车,小女在此替妹妹道歉了,还请管家休怒。
华琬容貌气度远胜旁人,身上又穿着新裁的锦衫,管家虽不担心谁的身份能胜过二皇子去,但也留着心眼,否则给二皇子添麻烦,他吃不了兜着走。
哼,总算出来个懂点规矩的,你府上下人将惠王府新置办的马匹吓到了,另一人又抓坏了我新买的马鞭,你自己说怎么办吧。管家眼睛滴溜溜地在华琬面上打转。
华琬会心一笑,原来是讹钱的,单讹钱可比找麻烦好解决多了。
华琬取出五两锭银递给管家,似笑非笑地说道:还请管家压压惊,二皇子心胸宽广,想来不会因为马鞭与我们一般见识。
管家拿到银子立马塞兜里,虽嫌不够多,可华琬目光渐渐锋利,他不敢得寸进尺,另一处二皇子还在酒肆里,一会时间耽搁太久,二皇子吃完酒他马车没到,得挨打。
哼,算你们走运。管家临上马车时,还故意将鞭子抽在地上,香梨吓得跳脚,华琬一脸镇定,只微微皱了皱眉头。
看到马车驶进一旁酒肆,华琬转身朝替香梨挡下一鞭的男子道谢,并主动提出要赔偿男子受伤的药钱。
男子摆摆手,朝香梨羞涩一笑,不必谢的,我是认识香梨才上前搭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用不着敷药,过两日便好了。
香梨听到对方言认识她,一头雾水,她对这人可没半点印象。
男子有些儿尴尬地说道:我是云霄乡隔壁乡的张大郎,前两月去云霄乡远远瞧见过你。
道出身份,张大郎格外羞涩,朝香梨和华琬躬了躬身,匆匆忙忙离开了。
华琬愣了愣,一下想起了这张大郎是谁,眼见香梨亦开始脸红,华琬掩嘴笑道:长得还挺好,壮壮实实的,完全不像某人说的那样不堪入目呀。
香梨又羞又恼,张家郎君的容貌是乡里的另一位小娘与她说的,她哪里知道真容。
琬姐姐,你再嘲笑,我就不理你了。香梨跺了跺脚。
不理我可是要回云霄乡成亲去?华琬笑言,见香梨脸红得要滴下来血来了,华琬才打住,扶住香梨胳膊,关切道:先才摔着哪里了,我带你到附近医馆瞧瞧。
香梨缓过神先捡起落在地上的吃食,吹了吹纸包上的灰尘,愧疚地说道:不妨事,没摔疼,还不如在乡里被娘用竹条打来得疼呢,先才就是吓的不轻,还浪费了琬姐姐的银两。
香梨怕华琬不信,特意蹦了蹦,琬姐姐,诸宫调要开始了,我们快过去吧。
华琬检查了香梨先才撑在地上手心,发现确实只蹭破点皮,而香梨双目左顾右盼的,显然是心神还定不下,华琬颌首道:好吧,我们现在过去,有甚不舒服要与我说了。
二人相携了往回走,殊不知一旁酒肆二楼的雅间正有人探出头来。
二皇子今日约了齐大郎和齐府新收的幕僚到潘楼街酒肆相聚。
虽然赵允佶与齐大郎在之前庆国公府因为云岚公主一事闹了不愉快,可齐三娘得了皇上赐婚,齐家与二皇子之间的关系终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二人很快又相互唱起了红脸。
一群人话未说两句,酒先饮了两坛,二皇子酒量大不如往前,齐大郎见赵允佶说话开始颠三倒四闹笑话,心底在冷笑,但面上还是极关切地命家仆去请了惠王府的马车来。
这才闹出香梨惊马,张郎相救一出。
其实幕僚中有人看到街市上发生的事情,也悄悄与齐大郎说了,见齐大郎摆手,他们便做未闻。
这会临华琬和香梨二人相携离开,赵允佶忽然撩开帘子探出头吹风醒酒,两眼昏花,瞧甚皆是几重影子,偏生就看到了华琬的背影。
赵允佶浑身一个激灵,大喝一声站住,惊着了街市上不少百姓,可唯有华琬和香梨说话说的开心,压根不去理会。
齐大郎上前扶住赵允佶,殿下喝醉了
话没说完被赵允佶一把推开,眼见赵允佶路都走不稳,还踉踉跄跄地往酒肆外跑,未免二皇子摔下楼梯,齐大郎连忙跟上。
当赵允佶跑到酒肆外,华琬与香梨早不在原处,赵允佶揉了揉眼睛,顺着华琬离开的方向找去,可惜华琬她们进了游栏,外头街市又人头攒动的,赵允佶晕晕乎乎,不得不怀疑是他思念太甚,所以瞧错人了。
第203章 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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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赵允佶醒了酒,怔怔地坐了一会,脑海里华琬身影愈来愈模糊,大约真如方镆瑞所言,那人是天上仙子,得见已有福缘,心思松动了,赵允佶也不再催着方镆瑞寻人。
芍药花开落几遭,京城里带着潮湿的暖意很快变成了炙热的酷暑。
距二皇子大婚尚有半月,赵允旻身为少府监少监,要亲自检查二皇子全礼的筹备情况,是以今日又特意过来凝光院。
华琬亲自制齐三娘成亲时戴的喜冠和一支九翅赤金凤钗,至于二皇子的金冠则交给了上界坊的金匠师。赵允旻一件件仔细检查后,颌首表示满意。
查完了赵允旻不肯走,唤华琬到身旁问话。
工事房里辛苍和辛芜没得华琬准允,自个儿挤眉弄眼地退下,香梨因为出来数月想爹娘,故被华琬送回了云霄乡,这会罗院使亦不在,工事房里只剩下赵允旻和华琬。
赵允旻笑道:阿琬,你平日里当辛苍和辛芜的师父一定很省心。
话说的没错,可华琬怎么听怎么不受用,瞪赵允旻一眼,六院才查了一院,后头五院等着,殿下还不快去办正经事了,莫要留在凝光院浪费时间。
谁说浪费时间,凝光院制的首饰戴在头上顶顶重要,查上一日也不嫌多的。赵允旻半开玩笑,随手拿过华琬的镌刀,再说话时声音竟带了几分委屈,阿琬,半月后二皇子大婚,我年纪更长,可他却抢在我前头,我很难过。
华琬翻了个白眼,自从她和殿下的事情被云岚公主撞破,殿下是愈发大胆没正形了。
殿下若难过,也向皇上求赐婚去。殿下枉顾她意,行事不避讳,惹得罗院使亦察觉,月前罗院使拉了她详细询问,她见瞒不过,唯有道出心意。
罗院使非常惊讶,但事关大皇子,她阻止不得,叮嘱华琬保护好自己后,对赵允旻时不时过来凝光院办公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赵允旻惊喜道:阿琬话里的意思是答应我了?
与我何干,我是让你求娶旁的贵家女娘。华琬站起身,见殿下还要胡搅蛮缠,连忙喝止,殿下别闹了,距二皇子全礼时日无多,还是该小意些,殿下可否备好了送二皇子的贺礼。
备好了,我送什么无所谓,二皇子他不会在意,不过二皇子在意的张家,会送一份大礼。赵允旻嘴角微弯,笑容明晃晃的。
华琬明白当前朝局皆在殿下的谋划中。
华琬抿了抿嘴唇,殿下,林馨现在怎么样了?
赵允旻与华琬提起过平三堂,华琬初听闻二皇子如此荒唐时根本不敢相信。
再知晓王芷蓉和林馨皆被引诱其中,更是唏嘘不已。
林馨便是张家要送二皇子的贺礼之一。赵允旻平静地说道。
平三堂放进了许多张家眼线,在厢房近身伺候二皇子的婢子,被换了,厢房香炉里避免女子怀孕的麝香,亦被换成味道相似的寻常熏香,还有赵允佶贴身的珍贵玉佩,也叫张贵妃的人偷了出来。
赵允佶忙于全礼,纵有命人寻玉佩了,但并不十分上心。
至于林馨,有利用价值,故被张家牢牢捏在手里。
华琬抬头看向窗外小院里新开的芍药。
记得原先工学堂的斋舍外亦栽有一丛芍药花,林馨曾拉着她站在廊下玩笑,言粉色的娇娇弱弱像她,鹅黄色的则像林馨自己,因为每日朝气十足。
那时华琬觉得林馨纵是不简单,可心还是明亮的。
其实林馨最早走错路时,回头还来得及,可现在却跳下悬崖,无可救了。
华琬抛去杂乱思绪,疑问道:殿下,林馨会肯乖乖听张家的话?
由不得她,华琬应该知道张家是富商吧,张贵妃得宠虽然不能将张家众人带上仕途,但在从商上却极顺利,现在张家是有泼天的富贵。赵允旻又说道:林家亦靠行商积下不少家财,可张家能轻而易举地令林家穷困潦倒,甚至可以随意安一个罪名,林家人身陷囹圄不说,甚至性命也保不住。
华琬听言吸了口凉气,张家此举太狠了些。
因为齐家和二皇子也狠,齐家在对张家下手了,至于林馨,本可以不被卷入其中的。赵允旻看向华琬,闪动的眸光一看就知又在打坏主意,阿琬,我说了这许多,口很渴。
华琬原本低落的情绪被赵允旻一下搅和没了,随手斟碗夏日再寻常不过绿豆水递给赵允旻。
阿琬,我昨儿又练剑又木雕的,手很酸,你喂我。
见华琬不理睬他,赵允旻自个儿端起绿豆水喝了,阿琬,加了蜜会更好喝。某人变成话唠,继续絮絮叨叨,是阿琬亲手为我斟的,纵然喝在口中味道寡淡,可心里却很甜。
华琬哪里知道殿下是个聒噪的,忍无可忍不由分说将殿下赶出了凝光院。
赵允旻翻身上马,想起什么又低头满含深情地注视华琬,阿琬,明日我快马加鞭地带冰雪凉水荔枝膏过来你吃,再解暑不过的。
华琬被殿下腻得快疯了,她恨不能抢过马鞭,再抽一下马臀,如此就可不要看见殿下那张早已深印在脑海里的脸。
终于送走殿下,结果她和殿下之间的对话皆叫正准备出门的罗院使听去。
罗院使乘上马车,不忘探出个头来,阿琬,京城冰雪,至夏日则价等金璧,殿下一番好意,你不好生道谢了,还板着一张脸。
华琬一脸纠结的看着罗院使,欲说还休,这错她坚决不认。
是以华琬第一次不尊重罗院使,一声不吭地鼓住脸回去了。
罗坊主惊讶之余满意地点头,这孩子,终于有脾气了。
赵允旻离开凝光院后未回少府监或者去其余六院,而是直接绕路前往苍松堂。
现在张家和齐家争得正厉害,连多派些人盯梢他都顾不上了。
今日彦章从洛阳回来,赵允旻到苍松堂,二人立即进雅间商议事情。
京城里赵允旻向着宸阳殿张家,而苍松堂在洛阳做漕运,却与齐淑妃的表兄洛阳知府丁良史走得极近,彦章等人帮齐家谋划,如何在漕运上重创张家。
第204章 全礼
赵允佶的全礼在七月二十日,皇子成亲终归是隆重的。
华琬该忙的忙完了,赵允佶全礼当日无事可做,遂带了辛苍、辛芜,跟随罗院使上街瞧热闹。
街市上只要是齐三娘香车将经过的地方,都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华琬与罗院使合计了,至惠王府附近的茶肆包下临街的雅间。
撩开纱帘,靠在窗边闲闲地吃茶,低下头,人与热闹皆能瞧的清清楚楚。
齐府出来的香车还未到,但受到邀请的皇亲贵胄和朝臣们,皆陆陆续续进惠王府了。
阿琬,那不是你表哥李仲仁吗?罗院使朝街市上努努嘴,示意华琬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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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探出头,表哥一身深色直缀,气度从容地走在一顶软轿旁,两旁还有数十家丁护卫。
日头下表哥面颊被晒的微微发红,可不论多么热,流多少汗,表哥直缀都是一丝不苟,看不出半点汗渍,不似旁人狼狈。
罗院使目光追随软轿,软轿里是阁臣寇丞相。
华琬前日去光化坊看望舅舅舅娘时,有听说表哥现在不但是翰林院修撰,还是寇丞相的幕僚,表哥一定极得寇丞相器重,否则不会被寇丞相带来惠王府。
寇丞相在朝中权势盛极,不少重品朝臣着意在惠王府外等候,与惠王府下人一同恭迎寇丞相进府。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华琬远远看见殿下骑了匹寻常棕马自街头而来,过府的贵人皆是乘马车或者软轿,并且随行仆从众多,唯有殿下孑然一人,与众不同。
由远及近,华琬以为殿下不会发现她,不期然地就对上了殿下的视线。
马匹的速度慢下来,街上人多,赵允旻未与华琬打招呼,可眉眼间笑容似和煦春风。
罗院使都忍不住放下茶碗,感慨道:殿下真是不一般。
罗院使非长舌之人,纵是她已见识到赵允旻翩翩若仙的一面,却从不胡乱说话。
很快赵允旻进了惠王府,随着赵允旻的身影走出视线,华琬心也变得空荡荡。
惠王府门前宾客如织,没一会云岚公主到了,云岚不怕太阳晒竟也骑的马。
辛芜看见云岚公主的扮相,直接笑出声,发觉不妥才掩嘴往后退两步。
分明是来参加二皇子喜宴的,偏生云岚公主穿一身葱绿色窄袖马球服,腰上系银红腰带,腰带打一个大大花结,长发绾成冲天髻,还诡异地裹两串宝石链子。
罗院使愕然道:阿琬,云岚公主这是怎么了?还有发髻上的两串,是什么发饰?
罗院使打从十二岁开始制首饰,就未见过这样的。
华琬捂着脸,云岚公主哪里是来参加宴席,简直是来砸场子,至于冲天髻上的两圈,并非发饰,是她前几日用未切割好的宝石磨光,再替云岚公主制的一对手串。
该戴手上的,怎就被云岚裹头上了?
安小郎也在呢。罗院使说道。
除了两旁守护宫人,与云岚公主并驾齐驱的就是安琚。
安琚骑着青海骢,姿态英武,可谓少年鲜衣怒马时,与稀奇古怪的云岚公主站在一块,反倒是安琚格外清爽养眼。
阿琬,听说皇上和齐淑妃已经在惠王府了?罗院使询问华琬,华琬与殿下、云岚公主、云清公主等人关系亲近,宫里有什么未传开的消息她都知道。
华琬颌首道:皇上还是云岚公主劝来的。
云清言是齐淑妃先请的睿宗帝,可睿宗帝不理会,后来云岚公主劝动睿宗帝,齐淑妃明面上对云岚公主很感激。
吉时临近,一身喜袍的赵允佶和香车出现了。
日头大,喜袍厚,齐家又闹了一阵,赵允佶眼皮子耷拉精神恹恹的。
路上百姓唱了祝福词儿,竟也无人撒吉利钱了。
若不是鼓乐声不断,华琬都感受不到喜气。
一对新人入了府,宾客往来,惠王府正门是不关的,整条街也会喧闹一日。
罗院使、华琬想着凝光院无事,也不着急回去,点了吃食,四人就在雅间里歇息。
惠王府里宴席开始,不时有戏班子从王府边门进出。
华琬吃着银丝冷淘,不经意地往窗外看了眼,只觉戏班子里面,一名穿了浅色襦裙的人十分眼熟,仔细看了看,原来是林馨。
罗坊主亦留意到,难免惊讶,林馨怎会与戏班子在一块?
华琬轻声道:大约惠王府的喜宴不会太平了。
林馨幺蛾子多,二皇子也不是甚好的,管他们呢。辛芜不以为然。
惠王府内宾客满席,礼成后齐三娘被送入新房,赵允佶则在席间与众臣饮酒,接受道贺。
内侍高喊皇上到时,众臣连忙起身恭迎,就见睿宗帝由齐淑妃和张贵妃陪着,自三进院的正堂缓缓行出。
行过大礼,睿宗帝示意众臣坐回席案。
看着热闹的宴席,睿宗帝心中亦有触动,真心实意地嘱托和祝贺了赵允佶,希望赵允佶成亲后能有所进益。
赵允佶举止恭敬,睿宗帝满意地颌首,令赵允佶继续去招待宾客。
其实睿宗帝身子不十分爽快,外头的喧哗令他头疼,遂以不想众人拘束为由,很快离开宴席,自去一间着意收拾出来,有侍卫严守的雅厅歇息。
皇上,允佶以前还小,不懂事容易相信他人,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现在允佶长大了,不但勤奋而且学会每日三省吾身,今日成了亲,将来定会是另一般光景。齐淑妃替睿宗帝斟了茶,臣妾记得皇上喜欢顾渚紫笋,允佶特意准备了。
睿宗帝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正替睿宗帝揉肩的张贵妃冷笑道:二皇子能体会皇上的苦心就好,可别嘴上念着三省吾身,背地里又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妹妹这话倒似不盼允佶好了。齐淑妃说完仍旧温温吞吞的,可眉尖却挑了起来。
睿宗帝听着心烦,都闭嘴,去将云岚唤来与朕一同用席面。
张贵妃悄悄瞪齐淑妃一眼,心中暗骂一句丑人,起身亲自去寻云岚。
张贵妃出雅间不多时就带着云岚回来了,可面上神色慌乱,云岚更是沉着张脸。
怎么了?睿宗帝关切地看向云岚。
不待云岚回答,张贵妃先开口,皇上,二皇子他,真惹下荒唐事,这人都闹上门了。
第205章 事发
张贵妃支支吾吾不肯将事情说出来。
云岚嘟着嘴走到睿宗帝身旁,睿宗帝看清云岚妆扮的一瞬险些吓晕过去。
云岚,你怎么穿了马球服来?睿宗帝本想问云岚今日怎那么难看的,可担心伤了爱女的心,愣是换了个问法。
父皇,外头发生那般大的事你不关心,儿穿什么衣衫又有甚打紧。云岚坐在睿宗帝身旁,小靴一下一下地踢着案足。
外头不是你二哥在办喜宴?发生什么事情了?睿宗帝问道。
难以启齿,还是贵妃娘娘说罢。云岚是一脸嫌弃。
齐淑妃脸色一变,蹲身说道:皇上,妹妹和云岚可能误会了什么,臣妾先出去看看,毕竟是允佶大喜的日子,若因误会闹出什么事来,也有伤皇家颜面。
张贵妃这会嘴皮子又利索了,不等睿宗帝开口,立即接了齐淑妃的话道:妹妹还未说什么事呢,姐姐怎知道是误会,容妹妹先将事情说与皇上知晓,姐姐再出去不迟。
张贵妃才不顾雅厅里有许多宫婢和内侍在,径直说道:皇上,这事臣妾本来也不敢相信是真的,可人都进府来了,拿着二皇子送她的信物,还怀了两月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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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睿宗帝生气地一拍桌案,孽子,行为竟如此不端!
齐淑妃亦不知道赵允佶在外头惹了这债,一时也愣住了。
她多次劝赵允佶成亲并且有了嫡长子后再纳侧妃、纳妾,允佶明明满口答应的。
齐淑妃脊背一阵阵发凉,不管怎么样,赵允佶是她儿子,她不能不管。
皇上,请让臣妾亲自出去看了,允佶纵是偶尔犯糊涂,可也绝不愚蠢,恐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要坏允佶的大喜事。齐淑妃声音颤抖地说道。
张贵妃一边体贴地拍抚睿宗帝后背顺气,一边斜眼瞟齐淑妃,姐姐不必麻烦,先才妹妹和云岚就觉得这事儿该姐姐亲自过问,遂命人将女子押过来了,正在外头候着。
齐淑妃气得脸色铁青,张贵妃掺这一脚,肯定已经闹得宴席上人尽皆知了。
得睿宗帝首肯,两名嬷嬷押着林馨走进来。
怀上二皇子子嗣,林馨还未来得及喜悦便陷入噩梦之中,不止是她,现在全家人都被捏在别人手里,她不知道威胁者的身份,却因家中几处酒楼接连出状况,而知道了那人权势之大,根本不容她拒绝。
那人说了,若她安安分分照做,不但可以保下肚中孩子,还可以光明征地进惠王府成为二皇子妾室,若不听话,她全家性命不保。
而二皇子始乱终弃,早都不理会她了,她到平三堂讨说法,却被方镆瑞和王芷蓉威胁,若不是那人将她护住,方镆瑞等人知晓她怀孕,恐怕已要了她的命。
林馨不懂自己怎就落入了如此苦不堪言的境地,恐惧已令她憔悴不堪。
原来眼前人就是皇上,林馨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呆滞的目光空洞地看向前方。
问什么,林馨就照着那人交代的答什么,她是跟随了戏班子进来的,二皇子疼她时送她贴身玉佩做信物,现在她怀了身孕,却弃之如敝履。
林馨拿出的玉佩,睿宗帝与齐淑妃皆一眼识出,确实是赵允佶的没错了。
齐淑妃阴狠地瞪着林馨,眼中满是威胁,可惜林馨根本不看她一眼。
张贵妃问完话,齐淑妃立即同睿宗帝说道:此女一派胡言,皇上千万不能听她的一面之词,允佶玉佩其实已被偷了月余,当时允佶有告诉臣妾玉佩不见一事,可臣妾忙于全礼,没顾得上深查,今日看来,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等着陷害允佶的,漫说这女子是否真怀孕,纵是怀了也绝不是允佶的,皇上,臣妾敢笃定允佶甚至不认识此女子。
是否有孕请医官把脉便可知,睿宗帝虽愤怒但理智尚存,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挑在允佶全礼日轻易混进府中,确实可能事先预谋,还是将允佶唤进来,与女子当面对质,说不定真不认识。
齐淑妃见睿宗帝松口,立即说道:皇上,臣妾这就叫允佶来问个明白。
睿宗帝刚颌首同意,雅厅的门被一下撞开。
众人目光皆聚了过去,是赵允佶,侍卫要阻拦,可对方是皇子,又不敢动粗。
赵允佶一眼未看睿宗帝,直接冲到林馨跟前,发狠了劲重重将林馨一巴掌扇到地上,贱人,快说,是谁让你进惠王府找我晦气的!
齐淑妃眼前一黑,赵允佶这个蠢货,真真是要气死她了。
张贵妃笑的一脸得意,皇上,您瞧瞧,这哪里是不认识,分明是再熟稔不过了。
林馨嘴角被打破了,深红血水一点一点滴在地上,与赵允佶今日穿的喜袍颜色一模一样。
小腹很痛,林馨额头冒出细密薄汗,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如灰纸一般,无半点生气。
云岚虽然看不起林馨,却也看不惯二哥打女人的行径,开口令宫婢上前保护和照顾林馨,省的被赵允佶暴怒之下打死了。
你怀了什么人的贱种刚来污蔑是我的,玩物而已,入我惠王府,呸,痴心妄想。赵允佶不知受了何人挑拨,是双目赤红,神态癫狂。
林馨费力地说道:二皇子,既然你明知我们不配入惠王府,为何又要将我们变成你的玩物,平三堂里来去了多少良家女子,皆叫你毁了这一生。
贱人!我让你胡说八道。赵允佶又要去踹林馨肚子,但被冲进来的侍卫拦下。
事情已再明白不过,睿宗帝站起身,压抑着怒气喝道:将女子口中的平三堂封了,并将此女关入大理寺,朕要亲自严审,云岚,我们回宫。
赵允佶浑身一个激灵,回首惊讶地看着睿宗帝,他才发现睿宗帝在雅厅。
父皇,你要相信我,是有人要陷害孩儿。二皇子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死死抓住睿宗帝明黄色龙纹袍摆。
睿宗帝眼中满是不屑和厌恶,还要脸就继续出去将喜宴办了,否则丢了皇家颜面,朕一定贬了你,只当从没生过你这逆子。
第206章 失势
张贵妃贴心地牵起云岚跟随睿宗帝出雅厅。
赴宴朝臣见睿宗帝怒气冲冲地离开,再联想先才从女眷席传来的消息,二皇子偷养外室,并令外室怀了身孕一事就坐实了。
雅厅里一片愁云惨淡,齐家人听到风声亦赶了过来,齐侍郎侍郎是齐淑妃哥哥,也是今日嫁作惠王妃的齐三娘父亲。
齐侍郎质问赵允佶传闻是否为真,还未娶正妃就让外室怀身孕,他女儿嫁进来岂不受尽委屈。
齐淑妃挥挥手命下人守在雅厅外,疲累地说道:大哥,你不必再多问了,允佶是无辜的,三娘嫁进惠王府,允佶和我皆会一心待她,今日允佶和三娘大喜的日子,张贵妃竟也下得去狠手,如今允佶处境艰难,我们齐家必须一心,否则真就完了,至于张家,绝不能再心慈手软。
毒妇,坏我女儿大好日子。齐侍郎咬牙切齿地说道。
张家笼络的那几名朝臣越来越得皇上器重,可他们又完全抓不到把柄,实是未料到那几人真是清廉无任何过错的官吏。
齐家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剩洛阳知府丁良史了,偏生丁良史和漕帮的动作又很慢,什么时候才能给张家重重一击,齐家都快等不住了。
赵允佶已被扶到了矮榻上,他对张贵妃更是恨之入骨,阴森森地说道:我看赵允环死了,张贵妃还能怎么蹦跶。
齐淑妃吓一跳,可赵允佶所言又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想,无奈张贵妃将赵允环保护的太好,赵允环漫说没得出宫,纵是在宫里,无论何时何地,身边都有七八名宫婢或内侍守着。
对,张家人都该死!齐侍郎愤愤地跟了一句。
齐淑妃微微阖眼,她暂时将大哥的怒气转向张贵妃了,可允佶确实有错而且还藏了许多事情不让她知道,现在闯进惠王府的贱人被带走,她必须知道那女人都会道出什么可怕事情。
齐淑妃走到齐侍郎跟前,气息虚浮地说道:大哥,庭院里宾客尚在,还请大哥和大嫂先帮忙招呼了,我必须回宫打探消息,允佶收拾一番后也会出去的,今日是两个孩子的大喜日子,怎么都该热热闹闹地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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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侍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遂先离开了雅厅。
人一走,齐淑妃立即责问赵允佶,赵允佶本不想言,可形势不由他了,只能支支吾吾地坦白。
听罢齐淑妃目瞪口呆,她以为赵允佶只是被宠坏,所以贪玩任性些,哪里料到会如此荒唐,齐淑妃扬起巴掌可打不下手。
赵允佶不知悔改,瞪着齐淑妃,张家紧盯着我们不放,你还有空教训我?
齐淑妃扶住额头一阵眩晕,皇上已经命人去平三堂了,她不可能将平三堂一把火烧去,也不可能让平三堂的人失踪,为今之计唯有令赵允佶负荆请罪,还有想办法除去五皇子。
仍在茶肆休息的华琬和罗院使看到数辆宫车及骑着马的云岚公主离开惠王府,照理宴席还没过半,公主怎么就走了?还有宫车里是谁,难道是皇上?
华琬知道不少关于林馨的事,林馨成了张贵妃对付二皇子的一枚棋子,先才林馨入惠王府,不久云岚公主便离开,大约张贵妃的这步棋下成功了。
将手中一盏茶饮尽,罗院使询问华琬可要回去。
华琬虽想再看殿下一眼,可不知殿下何时会出来,她不能耽误了罗院使的时间。
罗院使付了茶钱出茶肆,刚乘上马车,华琬听见后头传来马蹄声。
一阵风吹起马车帘子,赵允旻骑马的矫健身影如神祇般出现在马车旁。
华琬迎着光望去,赵允旻绣着金线的袍服光芒流转。
殿下。华琬轻轻地唤一声。
赵允旻抛了一包东西在华琬怀里,打开包裹的白色锦帕,里头是一串饱满的葡萄,紫到发黑一瞧就很甜,而且葡萄个头足有铜钱大。
罗院使和两姐妹皆言未见过这般大的。
赵允旻稳而缓的声音里有一丝喜意,葡萄是水果王,先才在宴席上我投壶赢的,很甜,大家都尝尝,对了,阿琬明日可以听听坊间流言。
坊间流言自是传今日惠王府发生的事情。
马匹渐渐超过马车,罗院使拍拍华琬肩膀,人走远了,别再看了,小心一会摔出去。
华琬被罗院使调侃的红了脸,羞涩地将葡萄分与罗院使、辛苍、辛芜,不愧是水果王,汁水又香又甜,可华琬食不知味,因为那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嘲笑了她一路。
在有心人的故意为之下,次日不但赵允佶养外室且外室有孕一事传遍大街小巷,昨夜宫里发生的事儿亦传了出来。
梧桐巷子里的平三堂被查封了,朝中正二品大员方参知的嫡三子也被关进牢里。
二皇子成亲当日没有留在府里与新妇共度春宵,而是进皇宫在睿宗帝安寝的福宁殿外跪了一宿,寅时天边刚冒出鱼肚白,赵允佶就扛不住昏倒在地。
赵允佶被彻底禁了足,据说皇上本要将他送到苦寒之地去,是齐淑妃泣血哀求睿宗帝才网开一面,赵允佶被软禁在惠王府内,每月只有逢五可以进宫一个时辰,同齐淑妃见面,至于平日,只要赵允佶踏出惠王府一步,便视同抗旨,罪加一等。
至于怀孕的外室,皇上念在其出身清白,又怀了皇孙之故,送入惠王府,成为赵允佶名正言顺的小妾,可就连辛苍、辛芜都懂,林馨在惠王府的日子绝不会好过,腹中孩儿恐怕也保不住。
用过晨食罗院使过来工事房与华琬说昨儿王芷蓉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华琬想了想,师姐,王芷蓉其实与平三堂和二皇子皆有往来,当初王芷蓉能进凝光院亦与此有关,现在平三堂被查封了,王芷蓉会不会也被抓走了?
罗院使蹙紧眉头,若是被抓走,应该会有消息,凝光院的脸真是叫她和林馨丢尽了。
华琬亦是一脸无奈,林馨和王芷蓉虽然曾与她不善,可二人境遇堪忧,她也不再去多怨什么。
师姐,今儿我手中无甚事,下午打算去一趟仪香堂。
罗院使知华琬去学识香,颌首答应。
这三月华琬仅仅去了仪香堂五次,但已掌握此技,惹得安掌柜每次看到她都要念叨一句若安琚能有她一半天赋该多好。
今日她将最后一些学会,便算出师了。
第207章 紧张
华琬到仪香堂时,安掌柜已经准备好了水晶冷元子和各式糕点。
食冰是云岚给了安琚,安琚又给安掌柜的,安掌柜没舍得用,今日正好做冰雪元子等华琬来。
我与臭小子说了华娘子下午过来。安掌柜一边招呼华琬用点心一边说道。
华琬笑道:如今安琚两头忙,该是不得空的。
还不如原先只在苍松堂了。安掌柜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担心,他不日前才得知安琚被云岚公主盯上一事。
云岚公主深得帝宠,任性娇气,在旁人眼里乘上云岚公主这东风将仕途宽广,可安掌柜知道他儿子鸿鹄之志不在此,何况伴云岚公主和伴君王已无甚区别。
安琚脑子又是一根筋,哪天惹云岚公主生气,引来杀生之祸该如何是好。
安叔还未见过云岚公主吧。华琬笑道:云岚公主是性情中人,瞧着野蛮任性,实则善良重义,与安琚的性子格外相像,安叔不必多虑。
臭小子能平平安安就好。待华琬吃完冷元子,安掌柜取出熏香和药草,华娘子,我们继续学识香。
华琬赶忙收拾桌案,接过安掌柜手中的篾盘。
我最后要讲的这几味药草不常见,甚至可谓冷僻,京城许多医馆恐怕都不知道,至于药性,单用无毒,但添了某味引子,会诱出毒性,我有合出香丸,比如这颗,华娘子可稍稍闻一闻,气味与降真香差异极小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了,华琬将安掌柜教的所有草药和香丸气味都牢牢记着,虽然不知将来是否用得上,可多学总归没错。
若现在张贵妃在云清公主的步摇中藏毒香丸,华琬隔三尺远就能闻出。
华琬打心底感激安掌柜,正要鞠躬感谢,仪香堂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以为是来了顾客,不想回头就看到云岚公主拽着安琚,再领一群宫婢和内侍进来了。
仪香堂被挤得满满当当。
阿琬!云岚公主撇开安琚目不斜视地走到华琬身边,附在华琬耳边紧张兮兮地问道,阿琬,哪位是安掌柜。
云岚公主不知又做什么古怪,照云岚的性子,到新鲜地儿不是该四处胡乱打量吗。
华琬牵了云岚公主走到安掌柜跟前,安叔,这位是云岚公主。
安掌柜才是被阵仗吓到,要向云岚公主行大礼,被云岚一声尖叫喝止。
安叔,我是晚辈,该我向您见礼。云岚公主从内侍那接过一包裹的伴手礼,不容分说地塞给了安掌柜。
安琚在后头嚷嚷,都和你说了,我爹不吃什么人参燕窝,你还不如送华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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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手礼贵重安掌柜连连推辞,云岚公主紧张昏了头,张口来一句,送出去的岂能收回,收回来的东西都得喂狗的。
华琬嘴角一抽,她真不知该如何帮云岚公主解围了。
云岚更是懊恼,朝安掌柜鞠一躬,便挽起华琬胳膊匆匆往外走。
华琬迈着小碎步,跟的踉踉跄跄,扭头费力地朝安掌柜喊道:安叔,过两日我再来谢您。
云岚公主一出仪香堂,内侍和宫婢们也跟着呼啦啦地走了。
仪香堂空旷下来,留安掌柜和安琚这对父子大眼瞪小眼。
安掌柜微微吞咽,臭小子,那就是云岚公主?
安琚点点头,面上是悲怆的神色,成日里疯疯癫癫不学无术,半分不及华琬。
虽然知道华琬和主子在一起,可不妨碍华琬是他心底最聪慧温柔的一抹月光。
安琚被云岚缠的是有苦说不出,云岚公主先向穆堂主讨了他,后来又被皇上知道了他的存在,皇上唤他到跟前使了套剑法,从此就莫名地成为云岚公主身边没名没分的护卫。
这一切从头至尾都没人征求过他的意见。
胡说。安掌柜瞪安琚一眼,心中对云岚公主的印象已然改变,云岚公主最难得的是没有架子,性子也如华琬说的一般无二。
安掌柜将包裹递给安琚,小子,公主过来可是寻华娘子的?临近申时,你还要出去吗,若不出去,这些东西你明日带回去还给公主,
爹,若能还得回去,先才孩儿就不会让她带进门,爹不喜欢送华琬便是。安琚不以为然地说道,一屁股坐在圆凳上,儿不出去,陪爹用夕食。
华娘子是不可能收的,若云岚公主不肯拿回去,我们就心怀感激地收下吧,好了,如今你难得回家吃饭,我吩咐厨房准备你爱吃的。安掌柜将包裹收进高橱,晚上铺子关门了,他再取出来整理和妥善收存。
另一处华琬和云岚乘上马车,云岚靠着华琬胳膊,难过地说道:我怎那般无礼了。
华琬安慰云岚,公主也是无心,安掌柜人很好的,不会在意了。其实华琬更想说,纵是安掌柜在意也不能拿云岚怎样,对了,公主怎会忽然过来。
今日父皇忙二哥和朝中事情,没空理会我,我想着好几日未见到你,就过来了。云岚想起她二哥就恶心,若父皇要将她嫁给二哥那样的人,她一定抵死不从。
二皇子的事牵扯出平三堂,平三堂又带出方镆瑞,现在方参知还因纵子顽劣而跪在御书房里,其实朝中不少官员子嗣与平三堂有往来,可树大根深,皇上不敢再深查下去。
云岚捏紧拳头,阿琬,你知道吗,我二哥在坊间弄了处叫平三堂的荒唐地,昨儿刑部连夜刑讯平三堂下人,才知道二哥糟蹋了十数良家女子,这事传出去,皇家真是名声、颜面皆扫地。
华琬叹了一声,握住云岚的手,查出来就好,早些知道二皇子的品性,不一定是坏事。
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云岚公主点点头,二哥是不可能翻身了,罢,阿琬,我送你回凝光院。
公主,我想先去一趟苍松堂。华琬也不瞒云岚,直接说道:凝光院里有一名唤作王芷蓉的金匠师亦与平三堂有关,昨儿一夜未回,我想请穆堂主打探一二,若人还在,凝光院也不敢留了。
第208章 哑谜
听说昨儿到惠王府闹的女娘曾是凝光院的?云岚公主令马车调转方向前往苍松堂。
华琬颌首道:是的,原先在工学堂,我与她是一间斋舍,后来又同年进的凝光院,云岚公主可还记得三月前,我替二皇子制的金冠被损坏一事,查出是林馨所为,罗院使便将林馨逐出凝光院了。
幸亏赶走了,否则凝光院会被她沾惹一身腥,罗院使和你也有可能被叫去刑部问话。云岚撇了撇嘴,还有阿琬今儿要去打听的人,只要与二皇子、平三堂有染就千万不能留。
华琬无奈道:王芷蓉是六品金匠师,逐她出去要通过吏部和少府监,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赶,当初凝光院内提六品金匠师怎不考量了品性?云岚公主怒其不争地瞪华琬一眼,她才不记得那时罗院使还是坊主,华琬还是名小匠师,皆做不得主。
到了苍松堂,云岚公主与穆堂主道好,留下华琬便先回宫了。
华琬与穆堂主说明来意,恭敬地问道:不知穆堂主可有此人消息。
正说着话,华琬眼角余光处忽然闪过一道熟悉身影。
待华琬转头看去,身影已消失不见。
华琬微皱眉头,背影相似之人很多,大约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华娘子所言的王芷蓉我们亦知晓。穆堂主请华琬到雅间,详细说道:昨日平三堂出事时,王芷蓉确实在,我们亦以为王芷蓉会被衙役抓走关进刑部大牢,可不想犯人里没有她,去查才发现她被张贵妃安插在平三堂附近的眼线带走了,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华琬有些惊讶,张贵妃为何将王芷蓉带走?
穆堂主亦有困惑,王芷蓉的容色出挑,大约张贵妃认为其尚可利用,我们暂时还不知张贵妃要利用王芷蓉做什么事情。
虽不知是什么事,可一定不是好事。
张贵妃心机深,王芷蓉又一直不肯安分,华琬对王芷蓉在张贵妃身边隐隐不安,不过当务之急是让凝光院和王芷蓉撇清干系。
华琬沉吟片刻,既然是暗地里带走,那她就将王芷蓉揪出来。
穆堂主,王芷蓉现在仍算凝光院金匠师,我会上报少府监言王芷蓉失踪,并递状子到京兆府寻人的,对了,不知穆堂主有没有什么能指向张家的线索。
穆堂主赞许道:好主意,通过官衙寻人,我们就省事了,而且张家要么将王芷蓉放出来,要么张贵妃就不能明目张胆地利用王芷蓉,否则犯新宋律法,必被齐家盯上,至于指向张家的线索,老夫会留意,一旦有,立即通知华娘子。
华琬朝穆堂主躬了躬身,笑道:麻烦穆堂主了,既已知王芷蓉下落,小女便先回去禀报罗院使,与罗院使商量一二,尽快报官让王芷蓉现身。
好,老夫送华娘子。穆堂主陪同华琬到堂外。
之前担心二皇子对华琬有异心,殿下特意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华琬,是以不用他再多此一举让堂众送华琬回去。
华琬乘上马车时,赵允旻正站在苍松堂二楼的厢房格窗前凝神望着她。
今日寇清禹府中两位幕僚过来,其中就有李仲仁,所以先才华琬没有眼花。
凝光院马车拐出浚义桥街,赵允旻才回到案席前继续听李仲仁和另一名唤作叶维的幕僚谈论寇府之事。
叶维已年近四十,接过赵允旻斟的茶,捋须笑道:殿下实是慧眼识才,李兄可谓智勇双全,令我等佩服,臣还清晰地记得李兄第一次入寇府情形,那日寇臣自衙门回府心情不佳,于桌案前捧了本无字书看得专注,众幕僚只道寇臣要清净,皆不敢出声打扰,臣带李兄至书房求见时亦以为今日不成了,不想李兄擅自走到一张琴案前,将琴案上长琴琴弦全部划断,殿下不知,当时众幕僚的脸都吓白了,李兄还镇定自若地将无弦琴捧至寇臣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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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旻听了也忍俊不禁,无字书对无弦琴,李兄果然有勇有谋,厉害。
李仲仁放下茶盏,摇摇头谦虚地说道:殿下谬赞了,当时臣亦是孤注一掷,不想正中寇臣下怀。
叶维颌首道:原来那日睿宗帝请了几位老臣在宫里听曲,其中一名乐师用七弦琴弹唱了一首词,那首词出自前朝一位位极人臣的权臣,权臣后来叫前朝皇帝处置,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寇臣认定乐师在含沙射影,很是不喜。
如此李仲仁断琴弦正合寇臣心意,叶维说的乐师赵允旻也知道,早在几月前,就被人寻了错处断去双手,丢出宫外后,不过数日郁郁而亡。
李兄,昨日你与寇臣摆弄围棋不知是何意?叶维好奇问道。
此刻三人围坐的桌案上正好有一副棋子,李仲仁干脆将棋瓮打开,还现了昨日情形。
昨日发生了许多事情,二皇子全礼宴席被搅乱,张贵妃得意离开,坊间平三堂被查封,二皇子彻底软禁于惠王府失去自由。
殿下,寇臣言他难以相信这一切皆是张贵妃所为,寇臣认定张贵妃身后有能人。李仲仁各抓一把黑白子混杂地撒在棋盘上。
赵允旻微微一笑,没关系,能人是有,但不是我,是我为张贵妃推荐的朝臣。
叶维仔细地观察棋盘,昨日寇臣混了黑白子,臣与其余幕僚皆认为寇臣暗指混淆黑白,却不知混淆黑白和朝局何干?
李仲仁笑道:不是混淆黑白,其实很简单,寇臣是指让两边乱去吧。
啊?叶维将信将疑,他对这种打哑谜实是没天赋。
赵允旻很有兴趣,认真地在旁听着。
后来我从棋瓮中拈出两颗白棋,摆在了那一堆黑白混杂棋子附近。
叶维点点头,是的,寇臣似乎很满意。
李仲仁继续道:意思是隔岸观火,不插手不干预,看着他们闹吧。
高深的哑谜竟然表达如此浅显的意思,叶维又气又好笑,再后来,寇臣将棋子收回棋瓮,棋盘上只留下了五枚白子,不知是何用意。
李仲仁双眸微阖,指五皇子。
叶维眼皮子一颤,担忧地看向赵允旻。
第209章 收牒
赵允旻轻松一笑,没关系,寇臣表态了才好,一直沉默才是最可怕的。
李仲仁赞成此话,其实寇臣仅是心中开始打算,实则仍在旁望,短时内不会有任何举动,臣以为殿下要更小心张贵妃,殿下在宫中无争无抢并不妨害任何人,但也是一名皇子,二皇子失了势,张贵妃闲暇下来免不了对殿下产生顾忌。
李兄言之有理,如今睿宗帝身子虽不如前,但精神尚可,至于五皇子年纪小,寇臣为求万全会等局势更加明朗,张贵妃那,我再做一件事情让她彻底放心。赵允旻点点头,洛阳事发之前,张贵妃眼里都不会有齐家。
李仲仁和叶维不便在苍松堂久留,交代完事情,赵允旻亲自送二人从后门乘马车离开,自己亦回到空荡荡的紫露殿中。
赵允旻没有如往常去偏殿木雕,而是盘膝静静地坐在床榻上。
内侍送了晚膳进来,半个时辰过去,精致饭菜已然冷凉。
殿下,奴才去换热汤热菜。
内侍要去端食案上饭菜,赵允旻朝他说道:端下去吧,我不饿。
殿下内侍本想劝,可见赵允旻摇头,只能将食案收走。
壁烛随着日暮西斜被一盏盏点燃,原本昏暗沉闷的厢房复又亮堂起来。
赵允旻眯眼看着离他最近的一盏灯烛,灯花爆开迸出火星,桌案上笔架跟在灯影里晃动。
此时赵允旻心中的影子正如这簇烛火,明艳、飘忽,映在他眼里比任何事物都来得耀目。
他本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风风光光地娶华琬为妻,可现在他控制得了局势,却控制不住感情,尤其是听闻二皇子前段时日命人暗寻华琬,他便不自觉地焦虑。
跳出张家和齐家视线不难,赵允旻决定干脆借此机会与华琬在一起。
赵允旻承认此举是他自私,华琬性子温柔总是逆来顺受,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只要是为他自己好的,阿琬皆会答应,善良如此,却还是被许多人牵扯进一次次算计中。
赵允旻抖了抖袍摆站起身,没有用晚膳很饿,可食欲寡淡,再熬一个时辰,待到月上柳梢,可以去凝光院看看华琬。
华琬回到凝光院,与罗院使说起王芷蓉被张贵妃接走一事。
罗院使愤愤地说道:王芷蓉不是善茬,半点不懂洁身自爱还要拖累凝光院,跟着张贵妃倘若出点什么事情,王家岂不到我们凝光院来要人。
若非王芷蓉是六品金匠师,要上报少府监和吏部,罗院使早将王芷蓉赶出去了,也犯不着现在担心王芷蓉做出见不得人的事,凝光院平白跟着沾惹腥臭。
师姐,王芷蓉被张家人带走旁人是不知晓的,苍松堂打探到消息的事情也不能传出去。
华琬眸光微闪,认真地说道:师姐,我们以王芷蓉不知所踪,遍寻不到为由报官吧,顺道通知了王家,画好王芷蓉肖像送到少府监和京兆府。
罗院使面上现出欣喜,好,明日一大早我亲自去一趟少府监,不怕她藏的深。
报官这一招极顶用,仅过去三日,漫说凝光院和苍松堂,连京兆府都还没开始寻人,王芷蓉就自己跑了回来。
罗院使和华琬一起在正堂见了王芷蓉。
王芷蓉脱离平三堂和二皇子,日子似乎过得更好了,绾着齐齐整整的飞天髻,身着上好绫罗锦缎,挑高眉眼斜乜罗院使和华琬,姿态高高在上,毫不掩饰对凝光院的不屑。
罗院使拧紧眉头,严厉地问道:你这几日去哪了,一声不吭消失这许多日,逼得我们不得已报到京兆府寻人。
王芷蓉嘴角下撇,冷冷一笑,多此一举,你们不是巴不得我彻底消失,别再出来碍事碍眼吗,谁知道你们报官安的什么心。
王芷蓉,你现在仍旧是凝光院匠师,而我们是你上峰,罗院使虽然打心底不喜王芷蓉,可一想到将王芷蓉赶出来,便不知王芷蓉会跟着张贵妃做什么坏事,又耐住性子说道:若你往后肯安分在凝光院做事情,不出去惹事,我可以与少府监说了,既往不咎。
不必了,今日我给凝光院面子,再唤你一声罗院使,情分也就尽于此,王芷蓉捏住锦帕抵住鼻尖,怨毒地瞟华琬一眼,凝光院让这种人当副院使,谁能心服。
不用旁人请,王芷蓉自个挑了张舒服的高背靠椅坐下,罗院使,你就说罢,要如何将金匠师这名头和官牒还了,我一刻不想在凝光院多留。
罗院使道:好,既然凝光院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们现在就去少府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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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芷蓉立即站起身,得意地甩了甩锦帕,自顾地走前头。
华琬见罗院使气得脸发黑,赶忙安抚罗院使,师姐算了,气着自己不值当。
罗院使点点头,阿琬放心,我只是纳闷,王芷蓉怎会如此张狂,她已将凝光院得罪了。
华琬无奈地看着王芷蓉背影,大约是张贵妃又空口许了王芷蓉什么好处,能让王芷蓉不将六院放在眼里。
华琬叹了一声,王芷蓉和林馨皆是看着悬崖往下跳的性子。
到了少府监,徐司监询问了王芷蓉去哪里,王芷蓉倒是毫不犹豫地言遇见贵人,不必再留凝光院任人差遣。
徐司监对王芷蓉说话的语气亦不喜,好歹他是从三品官,怎如此不尊敬他。
王芷蓉原先的靠山方参知和方家三郎已自身难保,王芷蓉实是红颜祸水,既然不在六院,徐司监不想也不敢关心王芷蓉又傍上谁,收走王芷蓉官牒,淡漠地说道:往后你不论发生什么事,皆与少府监和凝光院无任何关系。
三人告辞徐司监准备离开少府监官衙,正巧遇见了从另一处走过来的赵允旻。
殿下。三人向赵允旻蹲身见礼。
赵允旻和善地与罗院使、华琬回礼,看向华琬时眼中藏着和煦的笑意。
赵允旻没有多理会王芷蓉,但王芷蓉的目光却牢牢沾在他身上,半晌移不开。
第210章 新样
怎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人。罗院使皱眉道。
王芷蓉的目光里有贪婪、惊喜甚至欲念,好似猎户在打量秋狩的肥美猎物。
这眼神令华琬有些不解和不安,该寻机提醒殿下当心一二。
待赵允旻进正堂,罗院使最后瞪王芷蓉一眼,牵起华琬,阿琬,我们回去。
王芷蓉现身与凝光院脱离干系后,京兆府的寻人案子立即撤下了,苍松堂派去盯梢王芷蓉和张家的人则打起十二分精神。
凝光院里上了一名新院使又没有了王芷蓉和吴婵兰等人后,似被涤清过一般,单以技艺论道、排辈,逐渐恢复早年的纯粹。
华琬得空了,便带着辛苍和辛芜在工事房琢磨文思院送她的,打磨成各种形状的瓷片和烧蓝,瓷片、烧蓝绚丽多彩,颜色比之宝石要更加多样。
其中一块水滴状的钧窑,釉彩里添了铜素,烧出了华丽夺目的海棠红,比晚霞还要鲜艳。
红色热情如火,华琬一下想到了云岚公主,另外一颗铜钱眼大小,浮雕了高洁雅致莲花的青定窑,却是适合菡娘。
华琬略琢磨,决定制一枚满池娇纹嵌钧窑瓷鎏金戒指送云岚公主,再制一枚梅花缠枝嵌青定窑鎏金戒指与菡娘。
现在她是凝光院副院使,没有少府监木牒不能随意动用赤金料,可鎏金还是能用的。
只要云岚公主和菡娘喜欢,有了木牒,她便可以尝试制作各种首饰。
华琬正与辛芜、辛苍讨论要如何镶嵌瓷片,外头忽然变得吵闹,几名本在工事房外花圃里捡苗的婢子丢下手中事情,叽叽喳喳地跑外院去了。
辛芜探头探脑,显然是心定不下来了,华琬笑道:辛芜,出去瞧瞧甚事儿。
得了令,辛芜迫不及待地到外院转一圈,过去两刻钟,才一脸兴奋地跑回来。
瞧见什么有趣的?华琬递了碗绿豆水给辛芜,里头加了槐花蜜,清甜清甜,辛芜端起来一口饮尽。
华娘子,被吴坊主赶出去吴婵兰,又叫吴家人送回来了,吴家人这会还在凝光院大门处与吴坊主吵呢。辛芜润了润嗓子说话很快,吴坊主实是可怜人,她照顾了吴婵兰那许久,结果吴家人还怪她,说她害了吴婵兰,逼她再让吴婵兰回凝光院,难怪吴婵兰会是那种德性,原来吴家一个个全是白眼狼。
几月前吴婵兰寻吴坊主大吵一架,被吴坊主狠狠心逐出凝光院赶回吴家了,罗院使是乐见其成,自不会过问和阻止。
华琬笑了笑,吴坊主是聪明人,遭了这事后心思沉静许多,将制艺坊打理的井井有条,吴婵兰回来,若能像吴坊主一样也无甚不可。
吴婵兰若回来,别惹事和添麻烦就行,反正凝光院也养得起一个闲人。辛芜说道。
华琬颌首道:辛芜,外头可有闹出结果,人留下了吗,罗院使有没有过去。
还没结果,我寻思华娘子也好奇,便先回来了,罗院使在那,一会闹完,青荷会告诉我们的。辛芜在华琬身边坐下,继续与辛苍一起跟着华琬制首饰。
又过小半时辰,青荷摇着团扇过来与华琬说了外院争执的结果。
吴家人无理取闹,罗院使不想吴坊主太过为难,出面将人留下,但吴坊主看见吴婵兰就来气,大概是曾经对吴婵兰太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吴婵兰没能留在制艺坊,被安排到铸造坊做事情。
罗院使当着吴家人面明说了,这是给吴婵兰的最后一次机会,若吴婵兰在铸造坊仍旧三心二意,不能安心做事,令上界坊金匠师们不满意,就别怪她再将人逐出去,到时吴家人来无理取闹,罗院使会直接报少府监和京兆府,让官衙处理闹事的人。
吴家人就是嗓门大,仗着吴坊主是吴家出来的女人嚎上两声,真与官衙对上,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吴婵兰呜呜咽咽地进了凝光院大门,声音便低下来了。
吴家人刚散去,华琬就收到帖子,云岚请她三日后一同到玉津园看狩猎比赛。
华琬刚好趁这几日将云岚和菡娘的戒指制好,因为瓷片硬度不如宝石,韧度不如赤金,碰到容易脆,是以华琬不用寻常镶嵌技法,而是得罗院使帮助,拿一小段赤金丝,编成精小圆篓,将瓷片包嵌其中,柔软的金丝不但保护了瓷片,而且二者相映成辉,新颖漂亮。
到了参观狩猎的日子,华琬收拾妥当,仔细检查两枚戒指,确定无问题了装匣带上。
云岚公主已经在高地的望亭坐下,留一名宫婢在玉津园外等华琬和菡娘。
三人于望亭聚齐,云岚公主同二人言睿宗帝也来了,在另一处二层凉亭上。
华琬取出锦匣,将两枚戒指分别送给云岚和菡娘,笑道:上面镶嵌的是瓷片,因为没有木牒,我拿不到金料,是以除了瓷托外其余皆是鎏金,你们看看会喜欢吗。
好漂亮,阿琬真是水晶玲珑心。菡娘毫不犹豫地将戒指戴在食指上。
云岚公主则是满眼新奇,拿着戒指左右摆弄,又将钧窑瓷片对住阳光斜照,半晌后感慨一句,阿琬,你将天空的颜色都映到首饰上了。
菡娘的是碧青到透明的天空,云岚的是绚丽到令人窒息的晚霞。
云岚公主亦戴上戒指,这烧瓷的玩意儿我凤阳阁里许多,平常摆在哪儿,却不见漂亮,阿琬,你替我多制几样。云岚公主一边说一边伸出指甲在钧窑瓷上刮了刮。
好的,瓷器皆是文思院制的,前些时日文思院的任坊主挑出一些颜色烧制最完美的打磨成瓷片和烧蓝送给了凝光院,我亦是得任坊主提醒,才想到还能用这些材料制首饰。华琬坦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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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凑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下面宴射开始了,三人才将目光转向校场。
只见数十名骑士举着旗帜奔入场中,轮番展示了令人惊心动魄的骑术和习射。
骑射结束后是狩猎了,云岚公主本也要去的,可因为之前惊马一事,她被睿宗帝禁止骑马,云岚公主为此纠缠了睿宗帝好一阵,可事关云岚安危,睿宗帝怎么都不肯松口。
云岚正向华琬埋怨,有宫婢过来见礼道:云岚公主,皇上请郑六娘子和华院使前往凉亭说话。
第211章 生病
华琬和菡娘相互一望,皆纳闷睿宗帝为何忽然召见她们。
云岚却未多想,她眼里父皇是再慈祥不过,譬如她二哥那般糟糕透顶的,父皇也只是将其软禁在府中而没有发配到苦寒之地去。
云岚带二人到凉亭,张贵妃和叶昭仪分别陪在睿宗帝左右。
有张贵妃在,叶昭仪只静静地坐着不多言语,比之张贵妃,她似一朵婉约平淡的白莲,不显眼不张扬,偶尔清浅一笑,仿若夏日自叶缝中穿过的微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微凉。
华琬悄悄抬了抬头,才发现齐淑妃其实也来了,阴郁地坐在凉亭后方,嘴角旁是比原先更深刻的法令纹,看来赵允佶的事给齐淑妃打击极大,齐淑妃如今能保住位份已属不易。
华琬和菡娘恭谨地上前见礼,睿宗帝颌首笑道:郑家六娘是常见到的,小时候你爷爷带你进宫,那时朕还拿酥糖逗过你,转眼云岚与你都这般大了,睿宗帝说完又眯起眼睛看华琬,这位就是华匠师吧,云岚总在朕耳边夸你,你的名字,朕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是下官的错,还请皇上见谅。华琬面上露出惶恐之色。
哈哈,何错之有,朕是欣慰。睿宗帝笑声夹带了沙哑,云岚心疼地走上前照顾睿宗帝,张贵妃靠着睿宗帝不肯动,叶昭仪则知事地往旁边退出一人位,让与云岚。
六院承蒙皇上福泽,下官一介草民,能在六院有一处安生之席,心下是有万千感激。华琬诚自肺腑地说道。
睿宗帝金冠下的发丝已有小半斑白,算来睿宗帝年岁未过半百,可已现出苍老之态,此时收起气势和锋芒,与寻常人家的和善长辈一般无二。
功绩之下不骄不躁,是有大前途,华匠师年不过及笄,不容易。睿宗帝捋着夹杂灰白色的短须,颌首夸赞,他所有的慈爱都给了正替他揉肩的云岚,亲自见过华琬一面,他很放心华琬作为云岚的玩伴。
下官会继续努力,但求无愧六院、不负皇上期望。华琬庄重地承诺,工巧技艺是她的立身之本,亦是心中所向,她会努力了让新宋的工巧技艺愈发成熟和精进。
睿宗帝慈眉善目不断赞许,华琬恍神间几乎忘记此人曾经一纸令下抄殁甄家一门。
得皇上允许,华琬和菡娘退至一旁,看来皇上召她们过来,真的只是唠两句家常。
隐约间华琬察觉有一道目光朝她射来,华琬试着寻去,发现是齐淑妃在背后偷偷打量她。
现在齐淑妃恨毒了张贵妃,一直在等待时机重创张贵妃,打量华琬,仅是因为赵允佶厌恶华琬罢了,这会她仔细瞧了,能确定华琬其实是温婉且内敛的性子。
赵允佶怎会小家子气地将精力浪费在一位与宫廷无关的匠痴身上,做着无意义的事又惹恼云岚,太不值当。
云岚腻歪在睿宗帝身边,扭头询问叶昭仪,云清今儿怎没来。
叶昭仪苦笑道:云清这几日不知怎的,精神头越来越差,白日里就昏昏欲睡的,寻医官瞧了,又诊不出病症,开了些补身子的药,权且先养着。
云岚点点头,大约是暑气太重,我也休息不好呢,明儿我去萃音阁看望云清。
谢谢云岚公主,有云岚公主关心,想来云清会很快会好起来的。叶昭仪感激道。
张贵妃听着二人说话,又瞥华琬一眼,见华琬面色寻常,嘴角几不可一见地浮起丝笑意。
华琬和菡娘在凉亭里是正襟危坐,眼珠子都不敢随便动,不一会就腰酸背痛了,幸亏云岚也呆腻烦,嚷嚷着要去看他们打下的猎物,这才带了华琬和菡娘离开。
玉津园非常大,云岚唤了辆马车三人一路同行赏景,园里有许多铁笼拦起来的飞禽走兽,甚金毛狮、貂麝、白鹘、孔雀啥的,皆是华琬未曾见过的。
云岚一路走马观花,她有些挂心云清,叨咕道:前日见云清还活蹦乱跳,和这笼里的小青羊似的,怎忽然就病怏怏,连萃音阁也出不了?
菡娘其实也在担心,她想提醒叶昭仪警惕些,可这话她寻不到机会与叶昭仪说了。
三人里唯有华琬目不暇接、兴致盎然地欣赏风景,结果被云岚骂没良心,惹得华琬好不委屈。
翌日,华琬进宫陪同云岚前往萃音阁探望云清公主。
盛夏宫里主子住的厢房皆有冰瓮,宫婢会拿半人高的芭蕉扇在后头慢慢扇着,屋内有几丝凉气,能令人舒服些。
可云清因为生病,屋里非但没有冰瓮了,身上还得盖着薄薄锦衾,原本白皙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也迷迷蒙蒙,目光似有些儿涣散。
华琬看着吓一跳,云岚更是眼泪都快落下来,拉着叶昭仪焦急说道:云清定是病得极厉害,哪个庸医说云清没事的,赶紧换一人来诊治,否则再拖下去,命怕是都保不住了。
叶昭仪嘴角微微抽搐,她知道云岚公主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云清,可嘴巴实是太直了些。
叶昭仪执帕子摁了摁眼角,谢谢云岚公主,我这就去新请一名医官来替云清诊脉。
请一名怎么够,全请来,仔细替云清看病了。云岚蹙眉说道。
是,一定照云岚公主说的做,说完叶昭仪连忙招呼道:云岚公主、华匠师,一起到殿外小坐吧,此处厢房闷热不说,我担心云岚公主过病气与你们。
云岚额头确实已经开始冒汗,也不坚持,叮嘱云清要乖乖吃药后,去了外殿。
坐一会云岚要去御书房了,叶昭仪以定首饰为由将华琬留了下来。
看到云岚公主走远,叶昭仪露出轻松的笑容,华琬却紧张地问道:昭仪,云清公主看起来似乎真病的厉害,这是怎么了。
华匠师别担心,云清无事的,只是天气热,有些为难她。叶昭仪温柔地说道:华匠师随我来吧,云清也想你了,时不时与我念叨。
叶昭仪令内侍守好外殿,又带华琬回到先才云清卧病不起的那间闷热厢房。
第212章 尝试
晴竹放了两只冰瓮到厢房内,早不复先才闷热,云清则一咕噜都从床上爬起来,穿着轻绸薄衫,踩着木屐站在桌案旁逗弄一只雪白鹦哥。
华匠师。看到华琬,云清欢喜地迎上前,面颊潮红已褪去,精神显见也恢复了。
公主可有哪里不舒服。华琬蹲下身,关切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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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摇摇头,娇憨地说道:华匠师不用担心,我什么都好,就是装病时厢房没有冰,热得我快晕过去了。
幸亏探病的人不多。青竹也在旁开了一句玩笑。
叶昭仪在宫里鲜少与旁人往来,皇上、云岚等人过来探望,她也以担心过病气为由,不让他们久留,如此云清只需偶尔忍一忍,否则时间太长,真可能没病被闷出病来。
叶昭仪请了华琬坐,宫婢端上新鲜的葡萄和荔枝,云清主动将小银棒递给华琬,让华琬逗鹦哥玩。
华匠师,我和云清真的很感谢你与大皇子。叶昭仪感激地看着华琬。
张贵妃成功软禁了二皇子后气势如焰,闲暇下来将大部分精力用于对付除了二皇子之外,所有可能不利于她成事的人。
赵允旻在紧锣密鼓地安排自己和苍松堂事情的同时,还要保萃音阁安全,遂其建议叶昭仪顺着早前张贵妃对云清用毒香丸之事,让云清照毒香丸应有的症状装病,以此让张贵妃对萃音阁放松警惕。
华琬心疼地看着云清,也不是万全的好法子,还得云清受苦。
能平安活着,什么苦都能吃,何况这点小事不算苦了,阿琬,将来你与大皇子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也请与我说,只要我帮得上忙就一定会尽力而为。叶昭仪知道大皇子和华琬彼此相熟,两人虽然皆未明说,但叶昭仪是过来人,早看出彼此间的情愫和青涩。
叶昭仪对二人的担忧与云岚、菡娘、罗坊主等人的一般无二。
两情相悦容易,可大皇子和华琬要在一起,中间会有许多困难和麻烦,旁人纵是想帮忙,可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除非二人主动开口了。
华琬面上带着怯生生的笑意,不瞒昭仪,其实殿下究竟有甚打算下官亦不明了,只相信殿下便是,若遇见难处,下官一定请昭仪帮忙。
嗯,有抱负的男子皆是心高气傲的,好在华匠师温柔如水。叶昭仪赞许道。
叶昭仪明白大皇子仅是面上瞧着温和儒雅,实则心气极高,并且牢记甄家的凄惨遭遇。
可纵然大皇子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也难免有湿鞋的时候。
叶昭仪要求一生平安无忧,唯能指望大皇子,是以她希望在大皇子一根筋不肯回头或者不肯屈服时,华琬能劝阻大皇子放下心中阻碍成就大事的执念。
华琬为难道:下官也不知该劝殿下什么,殿下比下官聪明。
叶昭仪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了,她自己耳目闭塞当了多年缩头乌龟,华琬远比她强的,相信在事情发生时,华琬必能比她通透。
临近午时华琬告辞离开,叶昭仪想多留华琬一会,我已吩咐御厨多上几道菜了,在宫里用午膳吧。
下官明白昭仪好意,可下官于萃音阁逗留时间太长,怕是会引起张贵妃、齐淑妃她们猜忌。华琬除了留在凤阳阁与云岚一起吃过饭,其余妃嫔,她都不能显得与谁亲近。
华匠师所虑有理,我送华匠师至外殿。
叶昭仪正要带华琬出厢房,云清忽然牵住华琬衫袖。
支支吾吾半晌,华琬才听明白,原来云清瞧中了云岚公主新戴的戒指,也想要了。
那只戒指就是华琬用鎏金镶嵌的钧窑瓷,云岚公主喜欢,一直戴在手上。
华琬本以为云清公主年纪小,可能不会喜欢质地冷凉的瓷片或者烧蓝,是以仅做了两只,这会云清公主主动开口要,华琬反而不好意思了。
云岚公主今儿亦定了几件,若云清公主喜欢,下官也为公主制一套。华琬赶忙说道。
叶昭仪伸出手点云清额头,可见云清笑的眉飞色舞,也不忍让女儿失望,只能歉疚地与华琬说道:又要麻烦华匠师了。
一点不麻烦。华琬正愁没机会多尝试,云清也喜欢,对华琬而言无疑是种肯定。
出皇宫乘上马车回凝光院,临至矾楼街,华琬想了想,决定亲自去一趟文思院。
得到消息,任坊主欣喜地至外院接迎华琬。
互相道好后,任坊主笑问道:伍院使去少府监了,华院使忽然过来,可是有急事?
华琬升为副院使,官品比任坊主高了半阶,可任坊主并不因此嫉妒,反而认为华琬早该得此重视。
华琬朝任坊主蹲了蹲身,笑道:伍院使不在无妨,我是来感谢任坊主的,早前任坊主送凝光院的那匣瓷片和烧蓝非常漂亮精美,我用钧窑瓷为云岚公主制了戒指,公主很满意。
哈哈,那匣瓷片和烧蓝皆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华院使用得上就好,今日华院使过来恐怕不止感谢那般简单吧,是不是还想多要些。任坊主将华琬请至三坊内堂小坐。
得亏任坊主主动说了,否则我脸皮薄都不知怎么开口。
任坊主一阵笑,好,过几日我挑了与凝光院送去。
辛苦任坊主了,除此之外还有个请求,就担心任坊主为难。华琬探寻道。
华院使但说无妨。
任坊主可否尝试将银胎制小,我打算用石榴籽大小的珐琅球,铜钱大小的各式花状银烧蓝制首饰。要求有些高,华琬还是如实说出。
任坊主略思索,若能制出,倒也是有趣的,当即答应下,我今日就去尝试,一会华院使可以挑了珐琅釉料,并提些建议。
一聊起工巧之事,匠人便滔滔不绝,很容易就定下了珐琅的各种样式。
事儿谈妥,华琬琢磨着既然到了文思院,不若去看看谢如英与何矜。
任坊主说道:她二人在制张贵妃定的香熏,我带华院使过去。
到了谢如英、何矜所在的工事房,华琬还未来得及招呼,就嗅到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奇怪香气。
第213章 用场
阿琬?何矜看到华琬惊喜地站起身,想起什么,吐了吐舌头,现在是华院使了。
还是叫阿琬的好,旁的听着变扭。华琬笑着走到二人桌案前。
桌案上是张贵妃定的六只香薰,鎏金镂鸿雁纹香薰外头用十二簇金银双丝编结了团花,很是精巧漂亮。
何矜和谢如英进了花丝堂后潜心向学,花丝工艺中编缀、堆累、镶嵌等技法突飞猛进。
灵性重要,可勤奋和专注才是学成一项技艺的保证,香薰上的花丝团花美不胜收。
张贵妃定的香薰已经制好了,只等任坊主过目,便可以送入宫中。谢如英虽然一直与华琬说话,可目光就没有完全离开过清俊的任坊主。
之前谢如英不在三坊,纵是喜欢任坊主却不能时常见到,现在因得华琬赏识,入了三坊的花丝堂,可以每日与任坊主一起研究技艺。
谢如英很满足,心情好了,世间的一番天地都跟着疏阔和明朗起来。
香薰很漂亮。华琬笑着夸赞,又朝四处看了看,疑惑道:文思院的工事房,平日有点熏香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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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才闻到的奇怪香味仍在,但是极淡,时不时地蹿出一小缕。
若非华琬才随安掌柜学过识香,对气味比之寻常人要敏感些,这会也不会注意到。
任坊主摇摇头,工事房内是从不用熏香的,华院使怎么了,有哪里不妥吗?
华琬目光最终落在了整齐摆放于红缎托盘的香薰上,我可以看看这些香薰吗?
当然可以。任坊主颌首答应。
隔着锦帕华琬一只只托起熏香,前四只并无异状,直到最后一只,刚拿起,还未置于眼前了,那股子难捕捉的异香便稍浓郁了些。
华琬凑近鼻端闻了闻,努力回忆安掌柜教她的那些香丸、药草的气味。
不自觉多闻了几下,华琬心口一阵闷痛,赶忙放下香薰,这只香薰确实有问题。
压下身子的不适,华琬见工事房内大部分匠师都去食舍了,才压低声音与三人说道:香薰被人动了手脚。
三人脸色大变,虽觉不可能,但华琬不会随便说诓人的话。
任坊主拧紧眉心,亦低声道:烦请华院使到正堂与我们详细说了,何矜、如英,你们将五只熏香带上,一起过来。
到了正堂,任坊主紧张地问道:华院使,香薰怎么了。
华琬毫不犹豫地启开香薰球上的子母扣,囊内香盂和内外环皆用短轴铆接,香薰滚动时,内外环随之转动,以此确保香盂永远朝上。
华琬屏住呼吸,举起香薰,阳光至镂空纹中透进来,一寸一寸地照在香薰香盂和两环上。
果然有一处颜色相较旁的会发青,华琬拿白色巾帕一擦,颜色便沾在了巾帕上。
华琬缓缓舒一口气,严肃地说道:是甜药子,常接触或食用会导致人呼吸不畅并惊厥,我记得张贵妃偏好用丁子香、熏陆香、青桂皮合香,其中熏陆香又是取自多种芳香树的树脂,这些树脂中的一种,会增促甜药子的药性,可能导致用香薰者衰竭而亡。
三人听言皆煞白了脸,何矜最先回过神来,紧张地看着任坊主,坊主、阿琬,这不是我与如英做的,我们真不知道。
华琬抬起眼,我相信此事与你们无关,否则也不会当着你们面说了。
任坊主亦点点头,沉声道:将另外四只香薰打开。
何矜、谢如英听言立即手忙脚乱地启开子母扣,照华琬先才做法,用白巾帕去擦香盂,竟然每一只香薰都被涂了甜药子,但是因为涂得不如被华琬发觉的那只多,是以气味被完全掩盖在鎏金青涩的味道下。
甜药子有毒,众人不敢多闻,立即合拢香薰,巾帕则封进匣子里,准备一会烧了去。
任坊主握紧拳头,压抑了怒气道一声可恶,若不是华琬恰好过来并发现香薰被人动手脚,下午香薰就要送入宸阳殿了,倘若张贵妃或者五皇子用出事情,医官定会查究缘由。
到时漫说何矜、谢如英性命不保,就连他还有整个文思院三坊,都可能遭难。
任坊主朝华琬拱手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华院使,华院使的大恩我们必定不忘。
华琬摇摇头,我不过是顺道罢了,根本没什么大恩,任坊主你们无需记挂,当务之急是将谋害张贵妃的人揪出来,如此才能安心。
任坊主朝华琬感激地点点头,叹息一声,这批香薰不能送进宫了,我先寻了借口拖延几日重新制过,下午再与伍院使商量,是否要告知少府监。
未捉到人之前,张贵妃那必须保密,否则张贵妃性子多疑,定将文思院折腾的天翻地覆。
嗯,大家放心,我不会出去说这件事的,任坊主现在有许多要紧事情,我便不多打搅了,倘若任坊主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与我说。华琬站起身道。
本想多留华院使一会任坊主又头疼又焦急,现在有人要将文思院往泥沼里拉了。
送华琬时,任坊主说道:华院使放心,你需要的银烧蓝我会尽快制出。
不着急的,要紧事先办。说罢华琬躬了躬身,自回凝光院了。
文思院的事情华琬不会宣扬甚至不会告诉罗院使,但是殿下那必须知道。
赵允旻接到消息时亦惊讶了一番,惊讶之余更觉庆幸。
宫里谁最恨张贵妃,一想便知,可宸阳殿里五皇子除了袍衫有用龙脑香外,平日里是不用熏香的,至于张贵妃每拿到一只新的香薰、香炉或者香片、香丸,皆会命宫婢先试香。
是以那人根本毒杀不了张贵妃和五皇子,只会打草惊蛇。
一旦打草惊蛇,张贵妃会紧锣密鼓地查何人要害她,同时将所有矛头指向齐淑妃。
齐家和张家任何一便都不能完全倒下,否则没有了相争的鹤蚌,他当不了渔翁。
齐淑妃不会那般蠢,除了齐淑妃,齐家人有不少擅香的。赵允旻小声自语。
阿琬才学会识香,就派上用场了。
第214章 轮到
赵允旻担心华琬,夜色浓郁时悄悄地去了凝光院。
凝光院东苑几间厢房皆是宽敞精致的,华琬靠在软榻上,捧了本自罗院使那借来的《笔谈》二十六卷闲闲地翻着,自香梨回云霄乡,偌大的厢房单她一人住,不免冷清。
香梨大约是不舍得再来了,张家郎君是个有担当和勇敢的,明知对方是惠王府下人,可为了保护香梨,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并生生地替香梨受下一鞭。
如此人家,香梨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嫁过去一定可以享福。
为着香梨好,华琬也希望香梨别再闹脾气过来京城,妥妥当当与张家将亲事定下才是。
华琬一边翻书卷,一边胡思乱想,脑子开始昏昏沉沉的。
当华琬合上书卷,准备去床榻歇息时,格窗外传来鹁鸽的咕咕声。
华琬眨眨眼清醒些许,下午她才告诉殿下文思院的事,殿下这般快就回消息了。
华琬推开格窗,鹁鸽先跳进来,扑棱到华琬先才坐的软塌上,收起翅膀直接卧下歇息。
华琬正纳闷,不容她多想,赵允旻也出现在了厢房内。
殿下怎亲自过来了?华琬被唬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赵允旻一脸受伤,阿琬见到他不但没有欢喜反而躲开,这心就像被针扎似的。
华琬哪里懂赵允旻的那些伤春悲秋,先谨慎地掩好格窗,才问道:殿下是为了文思院的事情过来吗?是不是齐淑妃所为?
赵允旻不着急回答,先将华琬牵进怀里,握着华琬柔软腰肢,下颌轻抵白皙的脖颈。
鼻端是华琬身上淡淡清香,赵允旻满足地眯起双眼。
桌案上白烛只剩下小半支,蜡油自青釉烛台淌下,凝成了蜡柱。
华琬见殿下抱着她半晌不松手,再这么抱下去,要成石雕了,华琬忍不住推了推赵允旻。
阿琬,我有三日没看到你了。赵允旻非但不放开,双臂还稍稍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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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殿下前儿不去玉津园的。华琬拿额头蹭了蹭赵允旻耳朵。
无人邀请,哪里能厚脸皮去。赵允旻很受用,手也跟着不太安分,直到手臂被华琬捉住,才一脸不情愿地放开,开始正经说话。
阿琬,不是齐淑妃,是她的哥哥齐侍郎威逼利诱文思院三坊的一名匠师,那名匠师的爹娘和长兄,皆在齐家的一处庄子上做事情,是以匠师不得不顺从。赵允旻赶走鹁鸽,揽过华琬细弱的腰身,一同坐在软塌上,任坊主他们不愿少府监和京兆府知晓,不过要查出此人不难,为免文思院走弯路查不到人,我会悄悄地透露线索给任坊主。
华琬仰着脑袋,不解道:不敢叫张贵妃知道倒罢,为何不告诉徐司监或者殿下,殿下到文思院帮他们查,岂不容易,还有殿下透露了什么线索给任坊主呢。
赵允旻宠溺一笑,香薰染毒是阿琬你发现的,若今日阿琬未察觉,香薰就被送进宫去了,倘若少府监知晓,我是四品少监不会说什么,但徐司监难免会认定文思院管理不善,院使、坊主能力不济,还不如我们阿琬了
华琬一巴掌打在赵允旻手背上,好好说话,手不许动,登徒子。
殿下总在她跟前耍赖、装委屈,寻机占便宜,害得她对皇族的敬畏,尤其是这位大皇子的敬畏,消失得一干二净。
咳,所以任坊主他们宁愿多费些精力时间,也不敢外传了,至于什么线索,阿琬想想看,甜药子是毒,阿琬今日闻了几次就有不适之感,那半夜去工事房涂抹毒药的匠师,岂不也会中毒,任坊主照着症状或者哪位匠师服食了相应解毒的汤药去查便可。
如此要查果真不难。华琬替文思院松口气,匠师被齐家胁迫虽可怜,可因此去害别人就不应该了,还不如悄悄告诉任坊主,请任坊主帮他出主意。
是不难,对了,赵允旻从袖笼中掏出只小药瓶,我从云岚那骗来的,叫什么百花丸,能解毒,阿琬今日也闻了甜药子,所以吃一粒。
骗来的华琬无言地看着赵允旻,殿下一脸认真,她都不知该如何说殿下。
她的胸口确实有点不舒服,遂不推拒,小心倒出一粒白色泛着珍珠润泽的药丸送入口中。
药丸化的很快,唇齿间散满春日繁花的甜香,怪道唤作百花丸。
随着药丸融尽,整个人都舒畅了,身子的不适感完全褪去,不愧是宫中御药。
华琬将瓷瓶放回赵允旻手心,里面还有几颗,殿下明日记得将药瓶还给云岚公主。
好。赵允旻揉了揉华琬额前碎发,阿琬,不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不会责怪我对吗?
华琬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不会,殿下高屋建瓴,做的事情皆是为大局所想,绝没有错的。
真是傻瓜。赵允旻又说了些没正形的话,便让华琬早些歇息,他自回宫了。
文思院得赵允旻故作无意的提醒,很快揪出下毒的匠师,因为不便声张,况且这匠师确实是在齐家威吓、万般无奈才做的错事,是以伍院使和任坊主只将人逐出文思院,其余不再追究。
匠师担心齐家迫害,带了家人悄悄逃走,一户人走了两日,齐家上头才得到消息。
齐侍郎气得砸了桌案端砚,这事显然是暴露了,否则香薰不会被撤换,匠师也不会逃跑,唯一万幸是张贵妃那毒妇没有察觉。
齐侍郎攥着拳头,张贵妃将他们齐家害得如此惨,也不知道丁良史和做漕运的草民寻到了什么证据,他真是迫不及待地想扳倒张氏。
这日赵允旻刚从暗道回紫露殿,便有宫婢过来请他去宸阳殿。
赵允旻抿紧嘴唇,张贵妃算计了这许多事情,终于轮到他了。
只要是皇子,哪怕再没用的,张贵妃为求万全,都会想除去或者彻底拿捏在手中。
赵允旻冷冷一笑,走出偏殿的一瞬换了副面孔,无神的双目耷拉的嘴角。
他怎可能任凭张贵妃摆布。
第215章 乱点
宸阳殿里张贵妃仍旧半卧在紫檀矮榻上,身旁桌案摆放的水晶琉璃盏里盛满和了碎冰、蜜果子的奶乳,还有一彩碟剥好的、置于碎冰上的荔枝,荔枝是从富宁路进贡上来的尚品,果肉晶莹饱满,果核小到几乎看不见。
内殿里除了惯常伺候的宫婢和嬷嬷,还多了一位身穿杏黄色坦领大袖裳,梳着惊鹄髻的女子。
女子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两撇拂烟眉,艳红口脂在薄唇上点出诱人的圣檀心,眼角处贴着莲花花钿,偶尔一个眸光流转都风情万种。
女子已然有不逊于张贵妃的容貌,又更加年轻。
胜过张贵妃,拿下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也不为过。
芷蓉,一会大皇子要过来,你可知该如何做?张贵妃指甲轻叩扶手,眼角余光偶尔瞥向女子,她对王芷蓉实则是瞧不上的,空有皮囊的蠢货,竟然那般轻而易举的就被赵允佶给骗了身,若不是看在王芷蓉肯听话的份上,她才懒得费那精力。
是,娘娘教的小女已记牢了,娘娘的大恩大德,小女更不敢忘。王芷蓉纤细的手指紧张激动地捏着上等的锦缎裙摆,她就知道,她生得如此国色天香,是绝不可能沦为平庸,沉入世俗的,她也后悔自己被二皇子玩弄,不过若非平三堂,她也不会被张贵妃瞧上。
张贵妃不但自忽然出现的官兵手中救出她,还将她过继到了琅琊王氏的嫡支下。
她是真正的琅琊王氏贵女,身份大不一样,王氏虽不若早年风光,可也是名门望族。
至于大皇子,只是张贵妃手中的蚱蜢,好在生得俊朗,要她当大皇子妃,还是心甘情愿的。
大皇子到!殿外内侍高声通禀,王芷蓉连忙挺直身子,双手端庄地搭在膝头。
这几日没日没夜地加紧练习宫中礼仪,不知王芷蓉底细的,还真以为她是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
赵允旻慢慢吞吞地走进来,萎顿的神情令人一见就忍不住皱眉头。
赵允旻瞥王芷蓉一眼,嘴角斜起,不屑地收回目光,转而向张贵妃见礼。
听说前儿你又去勾栏听曲子了,叫百姓认出成何体统。张贵妃大红指甲捏起银签,自个儿签一颗荔枝咬一小口,碧竹要上前伺候,张贵妃摆摆手让她先下去。
娘娘教训的是。赵允旻想也不想直接应下,歪过身掩嘴打了个哈欠。
张贵妃无奈地摇摇头,偏生你母妃走得早,本宫不好多说你,你该自己警醒些。
算来张贵妃仅比赵允旻年长七岁,其甚至未见过赵允旻的母亲荣妃,这会煞有介事地端出长辈架子,好似要替荣妃操心和管教赵允旻一般。
罢,你难得过来一次,不说这些扫兴的,去坐吧。张贵妃指了指王芷蓉旁边的案席,忘记介绍了,这位娘子是琅琊王氏的嫡女,亦是我旧友之后,芷蓉,见过大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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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芷蓉娇滴滴地站起身,一声大皇子是婉转如莺啼,换做旁人早酥了半边骨。
可惜赵允旻无甚感觉,礼数周全地道了好,便闲坐在一旁不说话了,自顾地吃着桌案上的新鲜果子,张贵妃与王芷蓉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暗示,他只若未闻。
张贵妃和王芷蓉本也是半路搭的伙,能当着赵允旻面说的话拢共三两句。
赵允旻还未吃够食案上的荔枝、葡萄,张贵妃先沉不住气了,呵呵干笑两声,同王芷蓉说道:芷蓉,你先回去歇息,本宫有些话要同大皇子说。
是,娘娘,小女先退下了。王芷蓉红着脸,她知道张贵妃要与大皇子说什么。
从侧门撩开水晶帘子离开内殿时,王芷蓉还偷偷地看了大皇子侧颜,大皇子虽然没什么精气神,可胜在五官精致俊朗,她是张贵妃安排成为大皇子正妃的,将来大皇子必定要好生待她。
张贵妃眉眼细长,打量赵允旻时眼底不时透出精光,允旻,你认为本宫旧友的女儿如何,她是琅琊王氏族女,身份清贵,这几年琅琊王氏在朝中为官的族人多隐退,正好你也是与世无争的性子。
张贵妃说的苦口婆心,可惜赵允旻老神在在的,似乎什么也没听懂。
张贵妃开始不耐烦绕着说了,反正赵允旻是个没用的,她将人拿捏住便好,何必费那许多心思,你也老大不小,赵允佶年纪比你小,还赶在你前头成了亲,你也该考虑则个。
赵允旻这才听明白,吓得一咕噜站起身,连连摇头,儿臣的事情不敢劳烦娘娘。
不劳烦,本宫先才说了,你母妃走得早,你父皇日夜操劳朝政,顾不了你,齐淑妃她那副德行谁敢指望她,所以啊,本宫理当操这份心,替你寻一位品性端方、才貌双全,身份又贵重的女子,这不,我千挑万选的,就看中了王氏族里的女娘,你先才也瞧见了,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倾城之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赵允旻故意拿眼睛偷瞄张贵妃,嘀咕道:什么国色天香,还不如娘娘一半好看。
声音不低,张贵妃听得清,虽然赵允旻没顺她意思,可她却极受用,捏着嗓子笑几声,嗔怪道:我可是你母妃,不得无礼。
好了,若大皇子对王娘子还满意,我就去与皇上说,也为你赐婚、赐封号和府邸。张贵妃笑完轻揉眼角,愉悦地说道。
赵允旻瘪着嘴,不情愿地问道:娘娘,那娘子可通音律了?
张贵妃一愣,她从没关心过王芷蓉通不通音律,似乎是不通的,赵允旻为何问这个。
是否通音律,本宫还真不知道,不过大皇子,王娘子会懂工巧技艺。张贵妃盯着赵允旻看了一会,忽然想起赵允旻几次跑去勾栏画舫皆是为了听曲子,还真是她疏忽了,她以为赵允旻只喜欢木雕,原来还爱音律。
赵允旻摇摇头,儿臣在凝光院见过王娘子,但论工巧技艺,无人能及得上凝光院和文思院的院使、坊主,娘娘,儿臣想寻一名通音律的。
赵允旻的要求不过分,张贵妃眯眼想了会,若王娘子通音律,你肯让她当你正妃?今天双更,还有一章
第216章 寄托相思
赵允旻看着食案上福纹彩瓷,抿嘴一笑,朝张贵妃点了点头。
张贵妃一挥裳袖,王娘子是大家闺秀,想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赵允旻躬身道:娘娘的心意,儿臣感激不尽,但是,能否让儿臣听一次王娘子弹奏琵琶,或者古琴、箜篌甚的,只要是乐器,都行。
好,本宫令王娘子多准备几支曲子,再请大皇子过来。张贵妃扯着嘴角笑,喜欢音律,倒也是件高雅情,往后大皇子可别再去勾栏画舫了。
身旁若有通音律的人陪伴,自不会去了。赵允旻耷拉着脑袋显得很委屈。
张贵妃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既然揽下了替大皇子择妃一事,就不能叫皇上以为她苛待或者不尊重赵允旻,好在通音律也不是甚过分的要求,她应该满足的。
提及音律,赵允旻便不自禁地想起华琬的笛声,许久没听了,一直不得机会。
赵允旻希望将来他与阿琬能有一方不被外人打搅的天地,阿琬吹笛他抚琴。
他可将琴代语,聊写衷肠,每日见兮,慰我彷徨。
赵允旻低下头,嘴角扬起浅浅笑意。
唯有想起华琬,他会觉得温暖和宁静。
至于王芷蓉,赵允旻当然知晓此人不擅音律,甚至半点不通,待王芷蓉学成琵琶,许多事情已尘埃落定了。
话说完,赵允旻告辞回紫露殿。
赵允旻一走,张贵妃立即唤了王芷蓉过来询问。
听到王芷蓉连宫商角徵羽都不识得,张贵妃脸都青了,忍不住发起脾气,骂王芷蓉是废物。
骂归骂,骂完王芷蓉仍旧五音不识,无奈张贵妃只能再将王芷蓉送回张家,让张承安寻京城里有名的乐师教王芷蓉琵琶或者古琴,终归要让王芷蓉尽快学会一门乐器。
转眼十日过去,王芷蓉手指僵硬没有天赋,便是最简单的曲子都没学会。
相较王芷蓉的一事无成,华琬却制出了不少新奇首饰。
除了文思院里任坊主照华琬要求制的五组颜色、形态各不相同的烧蓝饰物,华琬还试着自己彩绘首饰花样并亲自打银胎和掐银丝,之后再请任坊主照彩绘花样替她的掐丝银胎上釉料。
当云岚和云清定的首饰制成时,首饰上已经不是简单利用烧蓝、瓷片进行点缀,而是直接烧出成形首饰或者首饰主体。
烧蓝首饰的颜色清透绚丽,比之花丝又是另一种极致的美。
至于赵允旻,仍旧隔三差五地到凝光院一趟,徐司监只道凝光院为六院之首,大皇子身为少监,特别关心也在情在理。
这日华琬正准备将烧蓝首饰送入宫,赵允旻又过来凝光院了。
辛苍和辛芜再懂事不过,一看到大皇子,立即放下手中事情躲了出去。
华琬说过几次,可两姐妹旁的皆听话,唯独这事当做耳旁风。
往复数次,华琬迫不得已只能习惯了。
华琬与赵允旻说了会话,想起新制的嵌蓝宝石烧蓝镯子,赶忙拿出来给赵允旻瞧新鲜。
赵允旻亦被惊艳,华琬在制饰方面的天赋确是无人能及。
可惊艳过后,赵允旻显得有几分沮丧。
华琬斟一碗紫苏饮给赵允旻,担心地问道:殿下怎么了,可是有烦心事。
赵允旻站在格窗前,沐浴着天光,一声轻缓悠长的叹息搅得浮光乱颤。
阿琬,你的工巧技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此我都不知该送什么与你,这世上最好的发饰、镯子、耳铛皆是阿琬制的,阿琬说我是不是该为难。
华琬忍不住笑出声,殿下又在胡说,有甚为难的,不送便是,况且我也用不上。
那不成。赵允旻走到华琬跟前,自然地将华琬揽进怀里,手心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圆身冰玉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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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旻将冰玉发簪轻轻地簪入华琬发髻,我不会玉雕,宫里也没有雕玉的陀子,是以只能用解玉砂水磨,簪子没有漂亮纹样,也远不如阿琬制的精巧,阿琬会不会嫌弃。
华琬一愣,忙抬手摸了摸簪子,不理会赵允旻眼中的情绪,摘下簪子仔细端详。
簪子晶莹饱满水光十足,周身素净唯有簪头有一朵小寒梅。
冰玉产自大燕境内的万仞山之巅,极罕有,握在手心会有丝丝凉意缓缓沁入肌肤,将盛夏的燥热驱散得一干二净。
这一切固然可贵,可最难得的是冰玉质地,冰玉与比翡翠还有冷硬,寻常陀子都打磨不动,而殿下连陀子都没有,只用了解玉砂。
纵是水滴石穿,可这得花去多少时间和精力。
华琬眼睛一红,把簪子塞回赵允旻手中,赵允旻一愣,阿琬不喜欢?
华琬摇摇头,喜欢,你再帮我插回发髻上。
赵允旻宠溺地刮了下华琬的小鼻子,微笑着将簪子重新簪回华琬发髻。
华琬红着脸劝道:殿下有许多重要的事情,不该为这些小事费心的。
阿琬放心,一点不耽误事,于我而言,工巧不但能修身养性,还能寄托对阿琬的相思。
华琬也不出殿下是不是在哄她。
咳咳!
工事房外传来咳嗽声,华琬连忙退至赵允旻三尺远开始强装镇定。
华琬羞的不敢抬头见人,赵允旻脸皮却厚的可以,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向罗院使道好。
罗院使尴尬地笑道:实是对不住殿下,本不想打扰二人的,只是恰好收到一封信,一时激动下官又想着殿下和阿琬亦关心,便贸贸然过来了,还请殿下见谅。
罗院使多虑了,是我占了凝光院的工事房,还搅扰得华琬不能做事情,该抱歉的是我。赵允旻谦逊的姿态尤其风度翩翩。
华琬揉了揉脸颊,刚抬头就对上罗院使隐忍笑意的目光,心中哀呼,头疼地问道:师姐,先才您说收到了什么信?
罗院使面上满是笑意,是师父的,师父言她大约再过半年,就能回京了。
陶婶娘和小陶终于要回来了。华琬眼睛一亮,得罗院使准允立即接过信,自去年收到的一封平安信外,就再杳无音讯,眨眼一年过去,终于又有消息。
赵允旻亦上前与华琬一起看信,看完了,华琬疑惑道:婶娘在信中言她找到了重要的人,还言寻着合适时机会一并带回京城,殿下知道是什么人吗?
第217章 邀请
赵允旻旁若无人地拍了拍华琬脑袋,我也不知道,待婶娘回来我们就知道了。
罗院使扭过头,殿下和华琬这两孩子,完全视她为无物。
送赵允旻出凝光院大门时,赵允旻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阿琬再过两月满十五岁,是及笄之年,年纪不小了。
华琬听得一愣一愣,以为殿下还会再说什么,可殿下只是抿嘴轻笑。
不明不白的话语仿若微风吹乱平静湖水,搅得华琬思绪一下乱了。
送走殿下,华琬赶不及送首饰入宫,只能先回工事房。
次日辰时,华琬将烧蓝首饰分别送至凤阳阁和萃音阁。
午时云岚戴上新首饰,神采飞扬地从凤阳阁走到御书房。
首饰在艳阳下流转美丽光芒,犹如深深浅浅的碧湖,泛起几分神秘色彩。
仅盏茶功夫便惊艳了泰半皇宫。
张贵妃按捺不住,还亲自到凤阳阁走了一遭。
夸完云岚公主漂亮,张贵妃立即命内侍唤华琬再进宫一次,新奇的首饰她岂能没有。
华琬一日内接连进宫两趟,难免疲惫,到宸阳殿时,未料还遇见了王芷蓉。
华琬收回惊讶目光,朝张贵妃见礼。
张贵妃请华琬坐后直言道:华匠师,你替云岚制的银烧蓝首饰不一般,忽然瞧见,竟比点翠的颜色还要丰富和鲜亮。
下官谢娘娘夸奖,烧蓝首饰是下官初想的点子,承蒙云岚公主信任,肯让下官尝试,其实烧蓝首饰能制成,更多是文思院的功劳。华琬垂首说道。
华匠师谦虚了,文思院送进宫的器物摆件还能少?本宫从未瞧见过那般漂亮的,说来还是华匠师本事高。张贵妃翘着鲜亮的嘴唇,并不吝啬夸奖。
华匠师,你瞧本宫可是与云岚公主一样信任你,是以下次华匠师再想出什么点子,可以先告诉本宫。张贵妃用小银勺搅动水晶碗里的冰酪,她艳冠后宫,新首饰叫云岚戴去占风头也是浪费。
是,往后下官有新点子,一定先与娘娘说,今日下官回凝光院后,也立即为娘娘制一套烧蓝首饰。华琬答应下。
很好。张贵妃满意地点点头,余光瞥见王芷蓉用不善的目光打量华琬,不禁在心里冷笑,相比华琬,张贵妃是真看不起王芷蓉。
张贵妃指了指王芷蓉,同华琬说道:王娘子是琅琊王氏嫡支,是本宫故交之女,记得王娘子也曾任凝光院金匠师,你们二人可相识?
故友之女?琅琊王氏嫡支?
哪一样都与王芷蓉无关啊。
张贵妃为何要为王芷蓉安排一个显贵世家的身份,华琬不懂了。
自是相识的。王芷蓉抢在华琬之前说道:华匠师又勤快又有天赋,进凝光院后一直风光无限,我们这些寻常匠师,只能望其项背,在后头默默地羡慕。
当了张贵妃的面,王芷蓉不敢造次,说的话来连褒带贬,是比原先厉害不少。
华琬朝王芷蓉微微一笑,下官见过王娘子,当初王娘子在凝光院与下官同为金匠师,技艺不分伯仲的,王娘子谦虚了。
王芷蓉嘴角一扬,如张贵妃一般,笑的风情万种,技艺是不分伯仲,可惜罗坊主不看重,是以论起风光,我不及华匠师半分,譬如贵妃娘娘,需要首饰只想到华匠师,却从未想起过小女。
张贵妃曲肘托腮闲瞧热闹,这王芷蓉大约真以为自己是贵女,想让华琬没脸也罢,竟然敢将她带上。
华琬不以为意地说道:那时王娘子每日顾着韵兰殿,替淑妃娘娘和二皇子制首饰都来不及,贵妃娘娘自然只能想到下官。
王芷蓉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哪里料到华琬会提起韵兰殿,不能破口骂华琬,张了张嘴,把话又咽了回去。
一句话让张贵妃想起了王芷蓉与二皇子的龌蹉事。
张贵妃没好气地瞪王芷蓉一眼,你先下去吧,本宫要与华匠师说话。
王芷蓉咬着下唇,心下恶毒地诅咒华琬,恨恨地退下了。
张贵妃看着华琬,嘴角现出几许兴味,说来本宫真是经常麻烦华匠师,可是除了寻常赏赐,也不知该如何感谢华匠师,下月本宫母家要在府邸办宴,打算邀请华匠师赴宴,记得华匠师曾应下庆国公府的宴席,想来华匠师不会拒绝张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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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抿了抿唇,下官不敢。
张贵妃轻笑一声,本宫就知道华匠师懂事,帖子过些时日会送去凝光院,好了,本宫乏了,你亦退下吧,今早膳房送来不少新鲜果子,你带两篓走。
华琬不能拒绝,唯有权且应下,到时再作打算。
刚走出宸阳殿,华琬又被王芷蓉拦下。
王芷蓉神色不耐,看来已经等了好一会。
贵妃娘娘与你说什么了?王芷蓉令宫婢退下,趾高气扬地乜眼看华琬。
她现在身份不同,张家重视她,不但请京城最好的乐师教她琵琶,还请了舞伎教她乐舞。
她不知道张承安之所以请人教她乐舞,是因为张承安常去勾栏画舫,认为婀娜舞姿最讨男人欢心。
每日琵琶和乐舞轮番练下来,王芷蓉是香汗淋漓,愈发身姿弱柳,叫人怜惜。
可惜她乐舞学得快,但张贵妃叮嘱再三的音律却仍旧不通。
今日张贵妃召见她,命她弹一曲琵琶,听罢张贵妃很是不满,训斥了她许久,直到华琬进殿,张贵妃才闭上嘴。
华琬对上王芷蓉的视线,坦言道:张贵妃邀请下官赴张家下月的宴席。
王芷蓉脸色难看,张家有她就够了,为何要请华琬赴宴,要向华琬示好?
可惜她不敢打探张贵妃的心思。
华琬见王芷蓉有些得意忘形,忍不住劝两句,芷蓉,林馨的境况你也该有耳闻,你别重蹈覆辙。
林馨又丑又蠢岂能和我比,王芷蓉以为华琬在教训她,生气地竖起眉毛,华琬,我可与你们不一样,我有的你们都没有,你老老实实地在凝光院制首饰,现在讨了张贵妃欢喜,将来讨我欢喜,说不定能留下小命,得个善终。
华琬皱着眉,还想再劝,可张贵妃命人寻王芷蓉了,王芷蓉冷笑一声,转身自回宸阳殿。
第218章 看中
张贵妃一直认为光亮会有损她晶莹如雪的肌肤,是以没有客人时,内殿格窗总拦着层层叠叠的纱幔,颜色暗沉到压抑,张贵妃却乐在其中。
因为昏暗除了对肌肤好,还能让她那充满野心的目光肆无忌惮。
你与华匠师不合?张贵妃翘起嘴角,手中把玩华琬前儿替她制的宝瓶金链。
旁的不论,华琬的工巧技艺真是没得说,可惜不能让华琬成为她一人的匠师。
王芷蓉的身子在阴影中不自在地扭了扭,她想试着打消张贵妃请华琬赴宴的念头。
回娘娘话,小女与华匠师相识已久,也不会不合了,只是看不惯华匠师借着与罗院使的关系,处处与旁人不同,当初华匠师在凝光院三番五次触犯院规,其中一次甚至人赃俱获,可罗院使仍只是小惩,反是无辜的揭举人,被重重的责罚了。
张贵妃不以为意地干笑几声,好,你看不惯华匠师,本宫就放心了,下月华匠师会到张府赴宴,你安生在偏院里练琵琶和那什么舞,学会如何讨大皇子喜欢,别去招惹华匠师,说不得将来她是张家的半个主子。
王芷蓉笑容僵在脸上,欲张口询问她看不惯就放心了和半个主子是何意?
可张贵妃神情懒懒的不愿再理会她。
她每日里练琵琶、乐舞累到虚脱,才有希望成为大皇子妃,可华琬呢,什么都没有做,难道又有馅饼从天上直接落在她头上?
申时王芷蓉乘马车回张府,到垂花门落马车时,一不留神撞到了一位身着钏纹绫罗直缀的郎君,王芷蓉认出是张承安的嫡长子张奎,赶忙拈裙蹲身向张奎见礼。
张奎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王芷蓉,半晌没顾上回礼。
王芷蓉知道对方是被自己沉鱼落雁之貌迷住了,胸腔膨胀的沾沾自得和虚荣令她面上笑意更加明艳照人。
王芷蓉故作羞涩地低下头,柔声说道:大郎君,若无事,小女便回蘅园了。
好好,张某唐突小娘子了。张奎哧溜着口水,这容貌、身段、声音都是拔尖尖儿,这么一瞧去,比他那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的贵妃姑姑还要娇艳三分,他们府里何时多出位尤物,他怎么不知道了。
王芷蓉往前走两步,还不忘回头娇滴滴地朝张奎抛一个媚眼。
秋波撞得张奎小心肝怦怦乱跳,眨眼就害起了相思病,小娘子先才说她住在蘅园
王芷蓉往蘅园走去,一路飘飘然的,张大郎虽然不学无术,可张家财力、势力皆深厚,长得也算一表人才。
听府里下人言,张大郎年不过十八,张老太爷和张承安早早为他娶了正妻,可惜张大郎正妻是个薄命的,于今年年头害急风症没了性命,年级轻轻连子嗣都没留下,不过张大郎小妾成群,压根没将亡妻放在心上。
王芷蓉脑子里电光火石地想到了先才张贵妃说的话。
是了,张大郎的正妻没了,再娶就是续弦,京城贵家鲜少有愿意让嫡女做继室的,难不成张贵妃要让华琬嫁进张家?若真是如此,华琬就是正经的张家少奶奶了。
有张贵妃和五皇子在,张家气势如日中天,而大皇子生得再好也只是张家手下苟且偷生的蝼蚁,华琬嫁进来,没几年再掌了中馈,岂不比她这王妃还要体面。
王芷蓉磨着牙齿,她非将这事儿搅和了。
王芷蓉确实猜到了张贵妃心思。
张奎是个不成器的,游手好闲,骄奢贪色。
可张奎再没用也是嫡长子,是张老爷和张承安最疼爱,将来要继承张家家业的。
张贵妃知道凭张奎的秉性,根本守不住家业,纵然她儿子登大宝可以帮衬张家,可张家本身也得争口气。
张贵妃一直瞧不起王芷蓉,王芷蓉不过是被二皇子玩弄过的破鞋,不但没有半分自知之明,还愚蠢的以为自己真是金枝玉叶。
王芷蓉和华琬不合,恰恰证明华琬与王芷蓉非一类人。
品行端正、容貌出尘绝俗,说不定会让张奎收了心,哪怕管不住张奎,华琬是孤女没有娘家,也不可能扒张家家业去贴补外面,唯有一心撑起整个府邸。
除此之外,华琬有从四品女官身份又与云岚公主交好,实是令张贵妃心动。
待张家宴席那日,设一个局,张奎和华琬生米煮成熟饭,事就成了。
赵允旻接到张贵妃请华琬赴宴消息时,还收到了彦章送进京的信。
将信递给了穆堂主,穆堂主看完惊讶道:殿下,张家竟然如此大胆。
若不大胆,张家哪来泼天富贵。赵允旻并不意外,穆夫子,安排两人入张府。
是,殿下。穆堂主对张家一向警惕,今后更不敢掉以轻心了,殿下,彦章查到的消息,可要透露给丁良史。
暂时不用,丁良史一旦知道,会立即写奏折进京揭举,但现在于我们而言时机尚不够成熟。赵允旻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穆夫子,这半年,帮我多挑几个黄道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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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堂主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虽然此举是一招险棋,可他相信主子,殿下准备好了?
赵允旻笑道:嗯,其实这一步是最安全和最省心的,避免齐家和张家大乱时将我们牵连进去,况且,有些事情早点定下,我才好安心。
听到后半句,穆堂主会心一笑,殿下,最近的黄道吉日是下月初六,算来没几日,此事定下,是否好事也快了,苍松堂可要筹备起来。
赵允旻摇摇头,好事暂不用急,少说得半年。
穆夫子一脸不解。
赵允旻目光中隐有不忍,可还是如实道:夫子,陶婶娘来信了,大约半年后回京,婶娘是阿琬的师父,我与阿琬,皆希望婶娘能在。
穆堂主垂首道:是,殿下与华娘子皆是重情义的,品娴这番远行,可寻到人了?
嗯,婶娘信中言寻到了。
提及陶婶娘,穆堂主的目光总是闪躲和涣散的。
在遇见华琬前,赵允旻不懂,现在他明白了。
当一人决定与另一人相濡以沫时,会倾尽牵动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的所有情感。
其实在赵允旻看来,不论曾经发生过如何痛彻心扉的事,都不该放弃彼此。
可他是晚辈,不知如何开口劝,或许要想穆堂主和陶婶娘重修旧好,还需要华琬帮忙。
第219章 珍惜
华琬回到凝光院,请仆妇将张贵妃赏赐的上好乌蜜桃分成两份,分别送去仪香堂和光化坊舅舅家。
因为张贵妃定下的烧蓝首饰,华琬又接连去了文思院两次。
今日从文思院出来,华琬想着许久未看望舅舅、舅娘,便令马车转道去光化坊。
李宅在光化坊的三进巷子。
巷子两旁有不少挑了担的货郎,原本就不宽的小巷更狭窄了。
马车走不动,小仆僮要落马车赶人,华琬赶忙撩开车帘阻止,别搅扰了百姓,巷口到李宅拢共三五丈路,我走进去便好,马车停巷子外边吧。
好的,小的在巷子左拐那一处空地等华院使。小仆僮答应下。
华琬递一颗碎银给小仆僮,笑道:干等无趣,我瞧四周有许多卖饮子和零嘴的,买些填肚子打发时间。
谢谢华院使,华院使有甚事就喊小的。小仆僮欢喜地接下碎银。
凝光院下人皆愿意替华琬做事,华琬人漂亮温柔,出手大方又从不为难人,是以华琬一有差事交办,下边皆抢着答应。
跳下马车,拈起裙裾,精致绣鞋踩在青石板路上格外轻盈。
快到李家的乌头门了,华琬余光掠过一旁通往角门的甬道。
大约两尺宽的甬道挤着两人,其中一人身影很是熟悉。
表哥!许是太过惊讶和好奇,华琬没头没脑地跑进甬道。
李仲仁身边女娘看上去年纪比华琬还要小一些,漂亮精神的鹅蛋脸,弯弯的眉毛显得俏皮,身上宝蓝色明暗绣金线大牡丹锦缎褙子是今年文绣院新出的绣样。
这是哪位贵家小娘?
阿琬,你怎么来了?被华琬抓了正着,一向从容的李仲仁也难免尴尬,为难地看看华琬,又看看小娘。
小娘莫名地开始生气,竖着眉毛撅嘴问李仲仁,她是什么人。
华琬主动解释,我是他的表妹,今儿过来看望舅舅、舅娘,小娘千万别误会。
表妹?小娘眉毛拧得更紧了,表兄妹也该避嫌的。
李仲仁很头疼,牵起小娘的手腕,泠儿,别闹了。说罢又朝华琬道:阿琬,爹娘都在家,你去屋里坐吧,我先送泠儿回去。
华琬和小娘互望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好,我先去看望舅舅、舅娘。华琬出甬道时不忘回头补充一句,哥哥放心,我不会和舅舅、舅娘说的。
小娘娇气地扭着李仲仁胳膊,而李仲仁已经窘迫得满脸通红。
华琬到了李家,现在葛氏不会对华琬大呼小叫了,毕竟新宋国除了宫中妃嫔,唯女官能像男子一样有官职、品阶、薪俸。
原来九品不论,华琬现在是从四品,再往上半阶就是最高品的女官了,比李仲仁还体面,葛氏是寻常百姓,不敢有半点怠慢。
华琬嘴上不提看到李仲仁与一位小娘子在一起,可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
舅舅和舅娘果然半分不知晓,葛氏长吁短叹地说李仲仁在亲事上高不成低不就,一拖再拖,不肯让她抱孙子。
华琬听了掩嘴直笑,李昌茂在旁严肃道:阿琬,就知道笑你表哥,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你身份高,我和你舅娘帮不上忙,改日我们要与罗院使说说,让她为你留心。
华琬吓得直起身子,不用不用,罗院使很忙,不能麻烦罗院使,何况儿还未及笄呢。
再过一个半月就及笄了。葛氏跟着念叨一句。
华琬噤声不敢多说话,留在舅舅家用过午食,才告辞回凝光院,出乌头门走到甬道前,华琬惊讶地发现李仲仁还在甬道中,不过先才小娘不在了。
哥哥,你不是送小娘子回家吗?已经送到了?怎么不回屋呢。华琬满腹疑问。
没有小娘在旁无理取闹,李仲仁又恢复了平日的从容稳妥,嗯,送她到家后我又回来的,一会我要去翰林院,就不进屋了,阿琬,我送你一段。
二人一同朝巷外行去,华琬忍不住问道:哥哥,先才那位小娘子是?
阿琬,对不起,她的身份暂时不能告诉你,她被府里长辈宠的任性,但心眼不坏,先才她的无礼之处,我向阿琬道歉,阿琬别与她一般见识。李仲仁无奈地说着,他似乎也烦小娘,可眼底若隐若现出一丝宠溺,恰巧被华琬捉到。
哥哥放心,我不介意的,只是哥哥平日要辛苦些。华琬笑了笑,她也看出来了,小娘子品行不坏就是心眼儿有些小,哥哥与旁的女娘多说一句话,都要生气。
我也不知她今日怎会偷跑出来。
偷跑出来悄悄到翰林院找他也罢,偏生又问李宅在哪儿,告诉她在光化坊仍不够。
李仲仁被闹的脑瓜疼,最终无法带了她过来,幸亏没有闹着进院,可还是被阿琬撞见。
先才听到华琬声音的一瞬,李仲仁心底确实慌乱了。
所谓年少情愫,大约就是当初云霄乡华琬站在夕阳下清丽的侧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深印在脑海里。
可华琬心中只有兄妹之情。
世间最纯粹的美好,都只能拿来念想。
不过李仲仁明白,回忆里的是珍宝,但握在手心的才应该珍惜。
之前泠儿也是察觉到他心乱,才会对华琬生气。
走到马车旁,华琬嘱咐表哥别太辛苦,两厢便分开了。
坐在马车上听着街市上的喧闹,华琬在想先才的小娘子。
表哥唤她泠儿,字虽听不真切,可若请殿下或穆堂主打听,一准不出两日就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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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出于对表哥的尊重,表哥不愿意主动说的,她绝不冒犯。
到了凝光院,华琬接到殿下送来的信,是关于张家请她下月赴宴一事。
殿下言不用担心,华琬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不再思量。
风雨前夕京城格外宁静。
赵允佶被禁足,几乎不会出现在皇宫,睿宗帝是对赵允环越来越看重,
而张承安自个官阶虽不高,但是依附的朝臣不少,尤其是当了吏部侍郎的姚沅。
张家要提拔哪位朝官都不难,现下各处衙堂里皆有张家的人。
太过顺风顺水,张贵妃都要变慵懒了。
第220章 赐婚
这日子在日出日落间就到了八月。
张家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宴席,张承安亦与长子说了张贵妃的打算。
本以为张奎每日醉心玩乐,对此事只会任由他们安排不会多问。
不想张奎反应非常大,还撒起泼来反对。
张家上下对长子皆是百般溺爱,张承安本想算了,可张贵妃坚决不同意,甚至专程派内侍到张家数落了张奎一顿。
张奎天不怕地不怕,就害怕当贵妃的姑母。
嘴上唯唯诺诺答应了,心里却一百个不情愿,甚至悄悄跑到凝光院附近,想看看华琬是个怎样青面獠牙的家伙,可惜华琬自从制好张贵妃定的首饰并送进宫后,便再没出门了。
张奎甚也未见着。
直到八月初六,华琬得穆堂主邀请至苍松堂看傀儡戏才顶着大热天出去。
但蹲守了四、五日的张奎已经放弃。
今日张奎不知是藏在府邸哪一处,还是又到哪家花楼里享乐,反正张承安一早起来就没看到自己儿子,老太爷和他也习惯了张奎不请安,遂未多想,一如往常地去官衙。
华琬乘的凝光院马车行至浚仪桥街被拦了下来。
撩开帘子看见安琚牵着他那匹宝贝青海骢站在马车前。
华琬疑惑道:安琚,有什么事吗?苍松堂今儿不是摆了傀儡戏,你怎么在这呢。
阿琬,你下来,我,我有话与你说。安琚不敢看华琬,扭过头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
华琬也未多想,直接跳下马车,笑道:有什么话不能到苍松堂再说?
安琚请凝光院的仆僮帮他牵会马,与华琬道:苍松堂不方便,你随我来。
说罢安琚带华琬到街旁一处铺面屋檐下。
铺面今日没开门,丈宽的地方只有他两人。
安琚沉默半晌,讷讷地开口问道:阿琬,你与殿下真的,真的是
华琬被问得愣住,其实自从安琚和云岚推门进来看到她与殿下后,安琚就极少与她见面和说话了。
虽羞于提起,华琬还是实诚地点点头,嗯,殿下不嫌弃我身份低微和寻常平庸。
阿琬你一点也不寻常和平庸,你比那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家伙好多了。安琚揪着心,一股脑儿将心头话都说了出来,原先我欺负你,是我不对,是我不长眼,后来我再想保护你,你已经不需要我保护了。
安琚沮丧地垂着脑袋,见华琬半晌没有回应他,才悄悄地抬头看一眼。
华琬神色惊讶,但眼底藏了一缕暖若春风的笑意。
笑意是温和的,是静悄悄的,令人脸红却不难堪,在不期然间探入安琚心底,又流向四肢百骸,冲开心窍。
安琚仰起头,入目是京城湛蓝如洗的晴空。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和华琬能站在阳光下,坦然地对彼此微笑,就够了。
安琚有莫大的勇气,虽然殿下是主子,可发自肺腑的话他还是要说,阿琬,如果殿下有甚不好的,请你记得我一直
铮铮马蹄声踩得安琚最后一句话破碎不清。
安琚,你这混小子不到宫中接我却缠着阿琬。云岚公主帅气地翻身下马,冲到安琚身前,伸手捏住安琚耳朵,使劲地揪着。
安琚痛得嗷嗷叫,华琬也被云岚的粗暴吓到,实在不忍心看可怜兮兮的安琚。
我是苍松堂堂众,凭什么听你吩咐,你快放开我,臭夜叉。安琚大声囔囔,偏就挣不脱。
好啊,你敢骂我,敢以下犯上了,今天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我就不是三公主!
云岚手上力气越使越大,华琬欲阻止,云岚朝华琬说道:苍松堂里傀儡戏开始了,你别掺和我们的事情,自个先过去,我教训完混小子去寻你。
华琬同情地看安琚一眼,不是她不帮,是云岚公主连话都不肯她说。
远远见华琬走进苍松堂,云岚直接骂道:阿琬是我大哥的,如果你敢动什么歪心思,坏了我大哥和华琬的好事,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我没有!
还没有,我都瞧见了,若非我及时赶到,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安琚被云岚闹得羞愤难当,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真想嚎啕大哭一场。
巳时末刻,苍松堂的傀儡戏演到精彩时候,皇宫里睿宗帝也下朝了。
赵允旻稍稍整理袍服和发冠,主动去御书房寻睿宗帝。
一路上赵允旻故意挑宫人多的地方走,人还没到御书房,张贵妃、齐淑妃就接到消息。
睿宗帝正和姚沅及金吾卫中郎将萧怀远说话。
萧怀远亦是这几月才提拔上来的,武功高强,曾是武状元,忠正不阿,缺点是性子太直,不懂疏通门路,不讨上峰喜欢,赵允旻布置一番后睿宗帝才注意到他。
睿宗帝对萧怀远很满意,至于姚沅就更不用说了,脾性、想法皆合睿宗帝心意,睿宗帝心下已在等吏部尚书告老,由姚沅接吏部尚书之位。
听到内侍通报,睿宗帝颌首同意赵允旻进来。
怎么了?睿宗帝眉眼动了动,看了赵允旻一眼。
赵允旻不说话先噗通跪下,父皇,儿臣是来请父皇赐婚的。
赐婚?睿宗帝惊讶地问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哪有自己来求赐婚的?
睿宗帝想起赵允旻的生母荣妃早亡,忍下了训斥的话。
儿臣是认真的,没有胡说,还请父皇赐婚。赵允旻收敛了所有表情,一本正经。
口口声声求赐婚,知不知廉耻,罢,你求的是哪家女子。睿宗帝拍下手中羊毫,冷冷地问道,他以为赵允旻是看见二皇子成亲封王,心里羡慕也想要了。
回父皇,她是凝光院的副院使,华琬。赵允旻眸光渐盛,儿臣要娶华琬为妻。
睿宗帝眯起眼睛,华琬他知道,六院竞艺上制了金冠和凤环的金匠师,工巧技艺出众,与云岚关系也亲近,其父母呢?
赵允旻低头没有吭声,姚沅在旁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华匠师现在是从四品女官,她父母已离世,是一名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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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孤女?睿宗帝隐约记起叶昭仪曾与他说过华匠师身世可怜。
姚沅故作焦急地劝说赵允旻,殿下要三思,孤女不祥,不能入皇家的。
姚爱卿说得不错,纵不是孤女,其身份也只能为侧妃,何况孤女。睿宗帝站起身,俯视赵允旻,好了,下去吧,朕会留心,为你选一门合适亲事。
第221章 贬庶
阳光从格窗照进来,斑驳地落在御书房的澄泥砖上。
赵允旻倔强地不肯起身,父皇,儿臣心意已决,除了华琬,绝不纳她人为妃。
睿宗帝剑眉一拧,面上威严大盛,你敢忤逆朕?
赵允旻从北梁回京后一向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睿宗帝还是第一次看见赵允旻的坚持。
赵允旻原本五官就生得像荣妃,这会连神情都与当初任性不肯屈服的荣妃一模一样了。
儿臣不敢,但华琬于儿臣而言很重要,儿臣愿意什么都不要,只娶华琬为妻。赵允旻跪着朝睿宗帝走了两步。
睿宗帝以为赵允旻要抓他的黄袍袍摆,躲了一下,不想赵允旻只是挺直了腰杆看他。
朕还道华琬是专于工巧的匠师,趁朕尚未彻底发怒,赶紧滚出去。
姚沅亦焦急地说道:是啊,殿下,您贵为皇子,纳孤女为妃,真的不合适。
赵允旻神情木讷,怔怔地看向姚沅,姚大人,您的意思是,因为我是皇子,所以不能娶华琬?
姚沅愣了愣,转头悄悄打量睿宗帝,见睿宗帝没有阻止,才好性子地继续劝阻赵允旻,是啊,殿下,您为皇子,自该敬皇权,以皇家规矩为重。
一直在旁没说话的连公公这时也过来了,殿下,快回去吧,皇上还有许多奏折要批的。
赵允旻紧紧攥着拳头,垂首沉默半晌,再抬头时,已下了极大决心,父皇,儿臣想通了,既然儿臣心中所向有违皇家规矩,还请父皇削去儿臣皇子身份,将儿臣贬为庶人。
你说什么!睿宗帝大怒道。
不止姚沅和连公公,就连武将萧中郎都吓坏了。
殿下,别胡闹了,快回去吧。连公公擦着额头上冷汗,同姚沅一同劝阻。
睿宗帝喘息声越来越重,双目瞪着赵允旻几乎迸出火来,不用管他,让他继续说。
父皇,儿臣不孝!赵允旻跪伏在地,额头碰着冷凉的澄泥金砖。
睿宗帝一口血涌上喉咙,面颊涨得通红,猛咳不止,吓的连喜和姚沅忙上前搀扶。
逆子!一个个都是逆子,都要气死朕!睿宗帝撑住桌案急促地喘气。
赵允旻抬起头,艰难地望着睿宗帝,眼中隐现湿意。
睿宗帝抓起奏折和砚台用力地砸向赵允旻。
饱满宽亮的额头被砸出血口,殷红鲜血顺着眼角滑落,赵允旻不闪不躲,目光仍旧坚定毫无怯意。
皇威之下的坚持是令人震撼的,漫说姚沅、萧中郎、连喜,就是睿宗帝也有一瞬恍惚。
好,好硬的骨头,来人,将凝光院那不知廉耻的匠师捉了来!睿宗帝怒道:朕倒要仔细看清楚了,究竟是什么人,能让朕的皇儿连皇子身份都不要!
赵允旻终于开始焦急,父皇,这事与华琬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是儿臣一厢情愿。
连公公亦赶紧与睿宗帝说道:殿下,华匠师随云岚公主一道看傀儡戏去了,这华匠师,确实从未与大皇子有私下接触。
什么?睿宗帝脸由通红转向铁青,对方娘子无意,赵允旻就巴巴地跑来求赐婚?
他怎会生出一个如此蠢、如此没用,又如此不孝的儿子!
废物!睿宗帝抬脚,一脚踹向赵允旻心窝,直接将人踹翻在地。
还请父皇成全儿臣!血水迷糊了视线,赵允旻没有放弃。
睿宗帝牙齿打颤,他一直漠视长子,不肯给长子半分关爱。
他以为自己对赵允旻无舐犊之情了,以为将赵允旻作废人养在紫露殿,养到死就是他的最大善念。
可当赵允旻毫不留恋地说出不愿当他儿子时,他还会心痛如刀绞。
睿宗帝脑海里浮现荣妃绝望的双眸,对荣妃的思念和愧疚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几乎淹没他的思想他的五感。
原本聪慧善良的长子被他送去北梁,他又用近十年的时间教出荒淫贪婪的次子。
他都在做什么啊?
可是甄家,沐滔滔天恩,却背叛他,真的无法原谅。
睿宗帝迷迷瞪瞪的,耳边只剩下长子哀哀请求成全的声音。
睿宗帝硬生生咽下口中腥甜,目光定在赵允旻面庞上,声音平静到无半点波澜,好,既然你不屑为朕之子,朕,成全你。
哀伤掩盖在帝王的尊严下,无形无色,却会牢牢地封住五脏。
睿宗帝不想再看见赵允旻,走吧,都走吧,他有云岚就够了。
皇上,三思啊,殿下尚且年幼,说不定
已是僵局,姚沅、连喜等人的劝阻苍白无力。
够了,连喜,伺候笔墨。睿宗帝坐回紫檀靠椅,摆手令众人不要再劝。
皇长子赵允旻,不尊孝道,不敬宗庙社稷行为荒诞执拗,多番以下犯下,念其未铸大错,留其性命,贬为庶民,钦此。
你今日就滚出皇宫,朕会命钦天监至宗庙除去你的名字,今年祭祀,你也不用来了。
当张贵妃匆忙赶至御书房时,玉玺大章已落,谁再劝就是违逆圣命。
赵允旻摘下金冠,朝睿宗帝重重地磕三下响头,却身离开时,显得格外落寞狼狈。
睿宗帝曲肘撑首,隐忍和掩饰内心的悸动和悲哀。
半晌,睿宗帝挥手令姚沅和萧中郎退下,有什么事,都等他熬过这一日再说,本要命连喜陪他回寝宫,可心念微动,去了萃音阁。
张贵妃求见睿宗帝不得,于半路拦下赵允旻。
见赵允旻满脸血水,张贵妃先吓一跳,睿宗帝此刻大约还在发怒,幸亏她没进去自讨没趣。
怎么回事,听说你求娶华匠师?张贵妃蹙眉厉声问道。
赵允旻点点头,声音虚弱,似乎随时会倒下,回娘娘,父皇答应了,儿臣也被贬为庶民,今日儿臣就会离开皇宫,是一名寻常百姓。
张贵妃蹙着眉头,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华琬是她看中的,却被赵允旻抢了,可从此以后赵允旻为庶人,她不用在赵允旻身上费心思。
为了一女子,舍弃皇族身份,值得?张贵妃冷声问道。
嗯,她是阿琬,就值得。赵允旻朝张贵妃躬了躬身,儿臣先回紫露殿收拾。
第222章 不破不立
赵允旻到紫露殿布置一番,确定无人会发现暗道才开始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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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云岚公主得到消息,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台子上傀儡戏的击鼓声铿锵有力,云岚整个人忽然跳起来,顾不上和华琬交代一声,策马朝皇宫奔去,安琚担心云岚出事,紧紧跟在后头。
华琬亦无心再看傀儡戏,走出内堂至苍松堂庭院寻穆堂主说话。
庭院有几座供习武堂众练掌力的无脸黑曜石雕人,原本粗糙的黑曜石在堂众逐日习武中被打磨得锃光瓦亮,沐着一寸寸流动的天光。
穆堂主看见了华琬,连忙走到华琬跟前。
穆堂主。华琬躬了躬身,蹙眉担忧道:云岚公主进宫了,会不会节外生枝?
穆堂主宽劝华琬,华娘子不必担心,殿下素来思虑周全,此事应当已成了。
华琬点点头,不破不立,是无奈之举但也是万全之策,今日穆堂主邀请晚辈至苍松堂看傀儡戏,亦是殿下担心有意外,要穆堂主和苍松堂保护晚辈对吗。
华琬记得殿下曾说,得到江山和天下有无数法子,殿下今日走的这一步,却是为了最快给她名分,华琬心里既感动又惶恐。
穆堂主赞许地点头,华家后人皆是聪明的,华娘子,这串钥匙要交给你。
华琬接过两把沉沉的梅花环铜钥,疑惑地看向穆堂主:堂主,这是?
殿下出宫总要有住的地方,老夫以华娘子名义在界北巷买了一处二进院子,界北巷距离凝光院近,殿下出宫后先住界北巷,倘若宫里有人细查,查到华娘子也不会多怀疑。穆堂主顿了顿又说道:界北巷中相邻的几处宅院,老夫亦照殿下吩咐买下了,待彦章从洛阳回来,会带着部分帮众悄悄住过去。
数处宅院皆连通了暗道。
嗯,若有人问起,小女明白该怎么说,亦会照顾好殿下的。华琬不害怕,事已至此,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鼓足勇气,与殿下一同走下去。
穆堂主爽朗的大笑数声,好,往后殿下确实要靠华娘子照顾了。
华琬登时红了脸,她不知羞了,殿下虽是为了她才主动离开皇宫的,可现在二人还未成亲甚至定亲,她言照顾,未免太早了些。
华娘子先安心在苍松堂,待殿下出宫并确定此事不会波及华娘子,华娘子再回凝光院。
穆堂主和赵允旻很谨慎,他们除了顾忌皇上,还要留心有旁的人心存歹念。
留在苍松堂可以最早见到殿下,华琬当即答应。
皇宫内赵允旻换下锦缎蟒袍,穿上青色直缀,木雕用的镌刀和曾经雕成的小玩意,一股脑儿地装进竹篓。
紫露殿的内侍和宫婢,皆静默在旁,瞪眼瞧着不敢发一言。
当赵允旻额头缠着白布,背上竹篓,形如落魄书生走出紫露殿时,云岚正好气喘吁吁地赶到。
大哥,你疯了吗!我说过会帮你,你为什么瞒着我自己去寻了父皇!云岚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不要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御书房,同父皇说了,让父皇收回成命。
云岚要去拽赵允旻的手,被赵允旻一个侧身躲过。
父皇诏书已下,岂能收回,三妹,大哥没用,父皇的心结,单靠大哥是解不开的,父皇最疼你,你要替父皇分担,千万别让父皇为难了。赵允旻声音低缓地说道。
云岚不放弃,大哥,你要娶华琬,我赞成,可你不明白父皇在担忧什么,纵是父皇疼我,那些事情我也分担不了,大哥你是我认可的皇长子。
紫露殿内齐淑妃和张贵妃安排的眼线,此刻皆被赵允旻的内侍挡在旁处,确保赵允旻和云岚之间的话不会被听去。
赵允旻神情苦闷,大哥知道三妹看中,可正因如此,大哥更不能留在皇宫,好了,三妹多说无益,待大哥在宫外安顿好,三妹可以去寻阿琬。
赵允旻从背篓拿出一只巴掌大的木雕,是条躬身跃起的鲤鱼。
赵允旻说道:送三妹把玩,我要出宫了,否则一会父皇生气,要命侍卫来赶我,对了,三妹千万别怪阿琬,阿琬她什么都不知道。
云岚还要拦,安琚却蹿了出来,挡在云岚身前,甚至大胆地抓住了云岚的手臂。
赵允旻步履如风走得飞快。
赵允旻走出云岚视线时,云岚直接将怒气发泄到安琚身上。
不由分说,挥手给了安琚一个重重的巴掌。
安琚一下懵了,脸颊上清晰的五指印火辣辣的疼。
就是爹都没舍得打过他的脸,这段时日被云岚呼来喝去的屈辱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但是安琚没有孩子气的大喊大叫,只是望向云岚公主的目光一点点变冷。
至于云岚在听到清脆的巴掌声时,就后悔了,可任性和愤怒不允许她道歉。
你算什么东西,敢妨碍我和大哥说话,你懂得大哥被贬意味着什么吗!
安琚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他钦佩主子的决策、谋略,可他为什么要同云岚说?
安琚嘴角勾了勾,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云岚公主,草民身为苍松堂堂众,并非真正的宫中侍卫,有许多堂中事情要做,还请云岚公主不要再到苍松堂找草民了。
安琚说完亦头也不回地离开,云岚接连被两人气到,正要发怒,可心没来由的慌乱。
另一处张贵妃在确定赵允旻离宫后,立即命内侍去请她大哥进宫。
华琬是她看上的人,她要与大哥商量,如何赶在赵允旻之前,将华琬弄进张家。
当各处公衙的朝臣都聚在一起讨论赵允旻被贬,还有皇上究竟多么生气甚至等不及次日早朝就将赵允旻逐出宫时,内侍到门下省寻张承安竟然扑了空。
张贵妃正纳闷大哥去哪里,张家就传来急信。
看完信张贵妃脸都黑了。
唤来送信的宫婢,张贵妃焦急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奎儿为何突发急症。
宫婢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娘娘话,张家仆僮只说张大郎在蘅园发的病,那时张大郎、张大郎正在
正在什么,你快说!张贵妃没了耐心。
张大郎正在王娘子的床榻上。宫婢垂首说道。
王芷蓉!
张贵妃瞪大了眼睛,尖着嗓子大喊一声贱人,当即命内侍去张家打听详细。
张奎是张家唯一嫡出子,是老太爷和大哥的命根子。
王芷蓉是她放在张家的,真与王芷蓉有关,她难辞其咎。
至于赵允旻和华琬,她没心思管了。
第223章 定情
赵允旻出了皇宫,哪怕知无人盯梢,仍兜转一番才悄悄地去了苍松堂。
华琬与穆堂主忙赶至二楼雅间。
华琬见赵允旻额头受伤,眼圈立即红了,殿下,怎么回事?
一切按照计划不是该很顺利么,为何殿下会受伤了。
穆堂主亦蹙紧眉头,老夫请郎中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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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旻朝华琬和穆堂主安心一笑,轻松说道:别担心,蹭破皮而已,白布是我自己缠的,好叫宫里人知道皇上是真的生气,你们若不信,我可以揭开你们看的。
华琬吓的瞪圆眼睛,我相信殿下。
殿下也是不懂事,包扎好的伤口揭开会更难恢复。
阿琬,我们能一直在一起了。赵允旻嘴角弯着,笑意渐深。
站在一旁的穆堂主尴尬地咳嗽一声,华琬撇过脸不想再与殿下说话。
赵允旻走到穆堂主跟前,躬身道:这几日辛苦穆叔了。
穆堂主很欣慰,殿下顺利出宫了就好,接下来我们可以隔岸观火了。
华琬不知道殿下与穆堂主具体有什么打算,但她只静静地听着,从不胡乱问。
赵允旻牵过华琬,请穆堂主一起围桌案坐下,穆叔,张家那怎样了。
张奎被人下了药,病发在蘅园,王芷蓉逃不脱干系,张家宴席办不成了。穆堂主暗叹殿下料事如神,当初殿下安排人进蘅园,言什么也不用做,只盯紧蘅园便可。
张家的蘅园原本一直空着,是张贵妃安排王芷蓉入张府暂住,才打扫出来。
偌大的府邸,唯有蘅园疏于防范,是张家的疏漏处。
苍松堂安排进去的人不几日就发现蘅园的婢子被齐家人收买。
齐家掘地三尺都查不出姚沅、刘燎等人的错处,查不到任何能做把柄或者诟病的事情。
无法削弱张氏党羽,齐家只能将目光转入张府内宅。
至于王芷蓉,齐家人从方镆瑞和平三堂下人的招认中,认定其是狐媚子。
若非这些狐媚子勾引二皇子,二皇子岂会被迷惑,最后落到软禁的下场。
张贵妃想让王芷蓉嫁给大皇子以此笼络人心,齐家偏就不让张家如意。
不过齐家虽将破魂散交给了蘅园婢子,但没有令婢子在今日下药。
是苍松堂的人乔装成收买婢子的齐家人,向婢子下的假命令。
服破魂散者,重责毙命,轻则神智不清。
张奎本是个无用的纨绔子弟,可现在漫说承家业,他连传宗接代都不行了。
终归是王芷蓉荒淫无耻,张奎贪色成性,令旁人钻到空子。
华琬听完穆堂主说的,疑惑道:当初张家是为什么接走王芷蓉?
王芷蓉不是省油的灯,张家简直是引火焚屋。
赵允旻苦笑,张家目的是我,张贵妃将王芷蓉过继到琅琊王氏嫡支,虚造了王芷蓉家世身份,欲让王芷蓉成为大皇子妃,以此更好地牵制和利用我。
华琬又惊又气,王芷蓉行为不端,怎么配得上殿下。
华琬气愤地说道:张贵妃太过分了。
现在他们自食其果,阿琬也别生气了。赵允旻揉了揉华琬额前碎发。
我们先留些给张家请郎中为张奎治病的时间,殿下也正好休息几日,三日后,彦章会将张家违背新宋律法的证据交给丁良史,到时候张家就不得安宁了。
赵允旻颌首道:穆堂主,晚上请姚大人和杜监察过来,我有事与他们商量。
现在齐家的节度使齐长利还未有动静,所以张家暂不能倒下。
赵允旻目的是断张家财路,商贾出身,钱财铺路,财路一旦断了,张家先损七八。
赵允旻接过华琬递过来的饮子,又想起了一人。
今日御书房内,姚大人、萧中郎皆知他的打算,故听似在劝,实则有意无意地帮他。
而睿宗帝身边的连公公赵允旻有些好奇了。
他以为连公公不理会这些,可现在他发现,连公公待他胜过待其他皇子。
连公公与云岚不一样,云岚思虑不周,总会把事情想得简单,而连公公守在睿宗帝身旁数十年,其实比朝中许多大臣要厉害。
或许他该找机会,好好了解连公公。
穆堂主吩咐人送来点心饮子,先寻了个由头离开厢房,独留赵允旻和华琬在一起。
厢房门合上,赵允旻轻搂华琬入胸怀。
华琬倚在赵允旻宽厚的胸膛,殿下心跳声就在耳边。
似黎明时分响起的晨鼓晓钟,沉稳旷远,满是力量,能一下散开浓雾现出晨曦明光。
殿下没有了皇子身份,宫中纷纷扰扰就与他们无关。
华琬知道宁静是暂时的,可她愿意全心享受这片刻安宁。
阿琬。
嗯?华琬以为殿下要交代什么,或者告诉她如何布置界北巷的小院,不想赵允旻开口就说道:阿琬,我有些怕。
华琬紧张地看着赵允旻,殿下在怕什么,是不是额头的伤口会疼。
赵允旻摇摇头,一脸担忧,阿琬,我为求娶你而被贬为庶民的事情传开了,明日街坊百姓传阿琬的流言该如何是好。
华琬被问的一怔,半晌反应过来,没好气地说道:我深处凝光院,外头流言与我何干,碍我何事。
赵允旻赞许地点头,嗯,流言止于智者,阿琬真的很聪明。
这有什么值得夸的。
殿下别闹了,晚上殿下住到界北巷吗?
当然,那儿离阿琬近。
赵允旻抬起华琬下颌,凝视华琬双眸,阿琬,穆堂主言今日是吉日,我们可以定终身,待下一个吉日,我再请冰人上凝光院或者阿琬舅舅家提亲,陶婶娘回来,我们便全礼,阿琬说好不好。
赵允旻从宗庙除名后等同于没有了长辈,而华琬的父母早已离世。
两人皆不用尊什么父母之命。
华琬羞涩地咬着下唇,碎玉般的小白牙很可爱。
华琬细若蚊声地答应下。
赵允旻满心欢愉,将一块迦南凤坠放进华琬手心,一对龙凤坠,凤坠要阿琬收着。
赵允旻曾以为自己的一生不论成为何人,站在何处,内心皆与北梁的冰雪原一样,清冷孤寂。
直到遇见华琬,是他意料之外,又是他一生之幸。
二人互诉衷肠,绵长不倦,直到橘色光芒盛满厢房
夕食后赵允旻要与姚沅等人见面,二人只能依依不舍地作别。
当华琬走到苍松堂外,惊讶地看见安琚坐在马车旁的石墩上,神情格外落寞沮丧。
第224章 解不开
安琚心事浅性子直,哪怕当初安掌柜不同意他进苍松堂,父子两吵得不可开交,安琚也不曾这样。
大约是被云岚公主欺负狠了。
直到华琬站在身边,安琚才回过神,赶忙站起,阿琬,你要回凝光院吗,我护送你。
不用的,都在城里,我又有马车。
安琚嗯一声又开始魂不守舍,华琬小心探问道:是不是先才送云岚公主回宫,云岚公主惹你不高兴了。
安琚撇撇嘴,哼哼唧唧的不想提云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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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安琚说道:阿琬,我要去洛阳,彦章哥那事情多,我可以帮上忙。
华琬一愣,穆堂主同意了吗,是否该与安叔商量了。
安琚点点头,穆堂主同意了,爹不会管我,好不容易学些本事,不能在京城瞎打瞎闹荒废了,阿琬,我去洛阳后,爹那若有事儿,帮忙照应则个。
放心,我会经常探望安叔的。
安琚说的在理,学了本事就该尽其才,可华琬还是直觉安琚和云岚公主之间出了问题。
她想问安琚,云岚公主是否知道他要离京了,可不敢开口。
先才安琚口中的瞎打瞎闹,就是暗指云岚。
安琚,洛阳的事情忙完,你会回京城吗。
忙完我会听殿下和穆堂主的安排,对了,云岚公主因为殿下被贬一事很生气,阿琬你尽量别理会她,免得迁怒于你惹到无妄之祸。安琚送华琬乘上马车。
云岚公主生气时只有安琚在身旁,看来安琚一人承受了云岚的怒气。
华琬很愧疚,这一切皆是因她和殿下而起。
嗯,安琚你在洛阳行事一定要小心了。
放心。
安琚目光愣怔地看着马车行远,小声嘀咕,阿琬和殿下皆是好人。都怪云岚一直来烦他,否则可以留在京城,守在殿下和阿琬身边。
皇宫萃音阁内,叶昭仪知睿宗帝因为情绪起伏而头疼,特意点了少许檀香。
扶睿宗帝在矮榻上舒服地靠着,叶昭仪回到琴案旁抚琴。
轻缓悠扬的古琴曲十分悦耳,和着檀香,一点一点安抚了睿宗帝的焦躁。
一曲终了,睿宗帝招手让叶昭仪到他身边。
皇上,可好些了。叶昭仪解意地替睿宗帝按揉额角,恰好揉在穴位上,不轻不重。
好多了。
萃音阁宁静祥和,睿宗帝怒气散尽,终于能沉下心仔细思量今日发生的事情。
心确实是疼的,睿宗帝长长地叹息,姝儿,你说朕怎就养出了这么一帮逆子。
赵允佶品德败坏不论,赵允旻竟然为了一名女子放弃皇子身份。
皇上,华匠师臣妾亦见过,确是极好的,也不怪大皇子了。叶昭仪中肯地说道。
小小年纪失去双亲,再好也是福薄的。
睿宗帝看着殿墙上的手绘春兰,清灵秀雅,也就萃音阁有此韵质。
朕只是不同意华匠师为妃,将来赵允旻自立府邸,要纳几名妾室,朕还能一一过问?哼,想走就走吧,朕只当他死在北梁了,过几日朕就命宗庙将他名字除去。
叶昭仪抿了抿唇,柔缓地说道:大皇子是重情义之人,现在皇上圣旨已下,大皇子也离开皇宫了,宗庙除名这事不着急,待明年祭祀前,再除名都不迟的。
嗯,确实不是急事,云清怎样了,吃了医官开的药后有没有好转。
睿宗帝记得云清害了暑热,日日精神萎顿,他看过几次,可昭仪担心过病气,不肯他多看望。
已经好许多了。叶昭仪轻松地笑道:今儿还到外头玩了一会,玩累了才睡下,明日一早云清大约就会闹着向皇上请安。
大皇子离宫前给她递了消息,言张贵妃自顾不暇,云清不必再受苦装病。
如此就好,这些孩子,也就云岚和云清最懂事体贴。
睿宗帝刚念到云岚,萃音阁外内侍就通报云岚公主到了。
云岚一巴掌打走安琚打,自己亦心烦意乱。
回到凤阳阁,她脑海里大哥和安琚离开时决绝的背影挥之不去,令她坐立难安。
大哥说什么心结解不开了,压根没有尝试过,就胡说八道。
云岚越想心里越不舒服,晚膳也吃不下,实在忍受不住,干脆往萃音阁寻睿宗帝。
父皇!
云岚似一团火,急急地扑到睿宗帝跟前,大哥不能走啊。
叶昭仪连忙起身,亲自为云岚公主斟一碗殷红清透的葡萄饮,上前虚扶云岚公主一把,公主,别着急,慢慢说话。
睿宗帝见女儿挤作一团的眉心,心疼地哄道:你大哥要走,父皇留不住啊,好了,别生气了。
云岚一股脑儿地说道:父皇为什么不同意大哥纳华琬为正妃,同意大哥就不会走了,还有,父皇为什么总冷落大哥,大哥是四品朝官,可父皇不同意大哥上朝,甚至御书房唤朝臣论事,也从不带大哥。
云岚,先休息一会吧。叶昭仪听到云岚说这些,脸都吓青了。
睿宗帝第一次在云岚跟前沉下脸,父皇已经好言与你说过不止一次,你不懂曾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干涉,你要送赵允旻名驹朕同意了,让赵允旻当少府监官员朕亦同意了,这一切皆是因为父皇疼你,若非如此,赵允旻在皇宫内不愁衣食,就已是朕对他的最大恩赐。
甄家的事情是扎在睿宗帝心上的一根刺,不论是谁,碰了就生疼。
一番话听的云岚目瞪口呆。
不愁衣食已是最大恩赐?
原来大哥言父皇心结解不开是真的,并非在敷衍她。
当初甄家事发时,大哥年纪尚幼,大哥是无辜的,甄家事情与他无关。云岚道。
他为甄氏女所生,怎会无关,从今日他毅然为一女子舍弃皇子身份,就可看出他同甄家人一样,皆是狼心狗肺。
睿宗帝咬着牙,眼中透出寒意,云岚,你生性纯良,父皇不想苛责你,但你记住,赵允旻如今已是庶人,不再是朕的皇长子,更不是你的大哥。
云岚嘴唇颤抖,半晌一抹眼睛,父皇,儿觉得大哥很可怜。
睿宗帝听言一怔,回过神时云岚已经转身跑出内殿,叶昭仪追着唤了几声,可惜云岚正伤心,什么也不顾了。
叶昭仪无奈地叹息,还是回到睿宗帝身边伺候。
睿宗帝没有因为云岚的口不择言而发怒,只在眼中透出一抹伤痛。
第225章 懂
姝儿,你认为朕错了吗?睿宗帝双目无神地问道。
叶昭仪温柔地靠着睿宗帝:皇上何尝不想与寻常百姓一样,疼爱自己的孩子,给孩子最好的,让他们无忧无虑、每日里快快乐乐,可皇上不行,不是做不到更不是不疼爱,而是因为皇上乃一国之君,皇上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决定,皆要思虑江山,顾及万千子民,云岚公主还小,将来会理解皇上苦心的。
没有说对还是错,可睿宗帝心底涌起滔天骇浪。
睿宗帝望着叶昭仪,唯有姝儿懂朕。
叶昭仪靠进睿宗帝怀里,笑容温暖,心中却在期盼赵允旻的谋划能顺利。
次日崇政殿内。
内侍高声宣读赵允旻贬为庶民的诏书。
赵允旻没有母家,没有依附的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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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书宣毕,一声钦此后大殿寂静无声,无一名朝臣站出来替赵允旻说话。
睿宗帝冷冷地看着垂首无言的众臣,他明白云岚为何同情赵允旻了。
他的皇长子,没有野心不生邪念,不会结党营私。
若非甄家谋逆,赵允旻仍是十年前可以在他臂弯撒娇的长子。
除了赵允旻被贬,还有另一份诏书。
叶昭仪由从二品昭仪升为一品贤妃。
后宫里张贵妃和齐淑妃听闻此消息皆变了脸色,但她们为了各自母家的事情已焦头烂额,分不出精力对付叶氏,反正叶氏没有皇子,可以不急于一时。
如今齐淑妃对洛阳的消息是望眼欲穿,而张贵妃则在昏暗中悔青了肠子。
张家嫡子张奎,命是救回来了,可变得疯疯癫癫,心智不如三岁孩童。
王芷蓉和蘅园的下人皆被抓起严刑拷问,王芷蓉娇娇弱弱的,根本经受不住。
几度昏死又被冰水泼醒,她早将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可惜张家人不信。
最初的确是她勾引的张奎,可后来是张奎半夜摸到蘅元。
张奎不若二皇子勇猛,但温柔嘴甜。
王芷蓉不愿华琬捡便宜嫁进张家,且已非处子之身不十分在意,是以三言两语、一支金簪便从了张奎。
王芷蓉不论容貌、身段皆堪称尤物,张奎尝到甜头,思欲大甚,几乎每晚都要至蘅园与王芷蓉厮混,后来还算着王芷蓉不用学琵琶和乐舞的日子,白日也悄悄过来。
极尽玩乐,二人皆迷了心窍,压根没发觉有人要暗害。
冰肌玉骨的王芷蓉已被打的没了人形,绝美面庞上划了刀痕、烫上烙印。
经受着残忍折磨,王芷蓉真真是生不如死。
她还指望张家能抓到下毒之人再放过她。
却不知蘅园的一名婢子已松了口,言是外面一男子给她百两银子让其下的药,可张家早决定要活活折磨死她,否则如何泄愤。
其实张家人不用想也知道是齐家所为,苦无确凿证据,传出去又是丢尽张家脸面的家丑。
尤其是张贵妃,担心娘家声誉影响到五皇子,只能请求大哥暂别去齐家闹,待将来五皇子继承大统,一定会替张家报仇。
不论怎样,张家嫡子是彻底毁了,张承安夫妇心下认定若非张贵妃将王芷蓉送到张家,嫡子就不会被迷惑,也不会让齐家钻到空子。
张承安嘴上不敢说,可背地里已对张贵妃滋生出嫌隙。
大皇子自请庶民的事情传遍大街小巷,凝光院的匠师也都知晓了。
好在罗院使的管束下,鲜少有人去议论那些无用的流言,面对华琬也如往常一样敬重。
赵允旻已悄悄搬去界北巷,虽让旁人知晓住处无妨,可赵允旻和华琬商量后,决定在事情落定前,还是少些人打扰的好。
这日华琬忙完凝光院事情,辛苍和辛芜亦安排跟着罗院使学习后,准备去看望赵允旻。
还未出凝光院,接到消息言云岚公主过来寻她,要她在凝光院等候。
距离殿下被贬有三日,华琬想起安琚说的云岚生气一事,心里不免担心。
算算时间,云岚公主差不多该到了,华琬至院门接迎。
看到云岚公主华琬愣了愣,云岚憔悴了。
公主。华琬走到云岚身边,低低说了声抱歉。
云岚握住华琬,你何错之有,道劳什子歉,我有话同你说,去你东院厢房。
进了厢房,云岚将宫婢、内侍皆遣至门外。
阿琬,大哥现在在哪里。云岚直接问道。
华琬为难地抬了抬眼,殿下没有答应,她不能告诉宫里的任何人。
云岚没好气地瞪华琬一眼,你什么都听大哥,真没用,放心,我没想找大哥麻烦,我只是想知道大哥现在过的好不好,有没有缺什么,原先我一直以为是大哥不肯主动帮父皇,不肯主动与父皇化解嫌隙,直到三日前我亲耳听到父皇那样说大哥,我才知道大哥在宫里处境是多么困窘。阿琬,我们虽然贵为皇子公主,可若没有父皇的宠爱,与宫中奴才也无甚差别,何况大哥不但没有父皇宠爱,还被父皇故意轻视。
华琬听得心里酸酸的,握着云岚的手紧了紧,公主,明儿我递消息与你,赵郎离开皇宫,亦是有他的打算,公主不必难过。
云岚不想华琬为难,好,明日我等阿琬消息。
云岚见华琬眼角藏着羞涩,忍不住打趣了华琬几句,赵郎、赵郎,阿琬叫的可真亲热,你和大哥何时订亲?可要我在旁当个媒证。
说话不害臊。华琬轻轻拍了云岚手背一下,殿下言他已非皇子,一定要她改口唤赵郎,初始她别扭张不了嘴,可喊两日就顺口了。
哼,你还没嫁我大哥呢,就摆起大嫂的架子教训我。
华琬脸涨得通红,怎么这对兄妹说话皆是没正形的,太讨厌了。
嬉笑打闹了一会,云岚眼睛忽然低垂下来,华琬询问道公主怎么了?
云岚眸光微闪:阿琬,安琚去洛阳,是不是不回来了。
云岚除了心疼大哥,更后悔打安琚的那一巴掌。
宫里这些事儿压根与安琚无关,是她骄横无礼了。
前日她命人去苍松堂请安琚,没想到穆堂主言安琚已离开京城去洛阳,归期不定。
公主别担心,安叔还在京城,安琚肯定要回来的。华琬安慰道。
我怎么可能担心他,随口问问罢。云岚嘴硬着,可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是她一巴掌打走的安琚,是她害的安掌柜与安琚父子两地。
是以她会常去看望安叔,再令那些贵家夫人、女娘,皆到安叔那置办熏香。
第226章 鲤鱼
赵允旻同意云岚到界北巷的宅院看望他。
当华琬带着云岚走进乌头门时,赵允旻正在小院里摆弄花草。
一袭寻常的秋香色袍服,发髻上扎黑色幞头,袍摆一角沾了些许湿泥。
阿琬,三妹。赵允旻转过身朝二人微笑,阳光在他周身渡上一层尊贵的金色。
云岚去看赵允旻摆弄的春羽,三两厚茎,叶子仅巴掌大小,显然是刚培的幼株,可本该娇嫩鲜绿的叶子却没精神地耷拉着,叶尖甚至开始枯黄。
华琬颦眉道:赵郎,前儿穆堂主说春羽喜阴,你怎将它搬到太阳下了。
赵允旻淡定地说道:我记着的,本是放在檐下,可瞧它没精神,才搬出来晒太阳。
华琬心疼没精打采的春羽,赵郎是不是忘记给它浇水了。
赵允旻不着痕迹地搬起花盆,还是阿琬见多识广。
华琬无奈地摇头,带云岚先到屋里去坐。
临进屋前,云岚还回头看了眼赵允旻,阿琬,大哥在做什么?
从宫里出来,殿下一定要自己收拾院子,学文人雅士栽些梅兰竹菊也罢,偏生要折腾些不常见的,可又不知该如何栽养,结果糟蹋了许多好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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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听华琬埋怨,哈哈大笑,大哥真是遂心意了。
为春羽浇好水,赵允旻至一处小泉眼旁洗净手,才回到屋里寻二人。
卸下刻意的伪装,精致漂亮的五官与威严迫人的气势两相辉映。
好在有华琬,赵允旻目光是柔和的,气势不至于让人害怕,但除了华琬,也无人敢窥视他的瑰丽。
宅院里暂时没有仆从,云岚过来,辰风和雨泽也隐去身影。
赵允旻一切都亲力亲为,云岚看到赵允旻为她们烧水煮茶,惊讶的合不拢嘴,更难得的是大哥煮茶动作如行云流水,真是令人佩服。
接过赵允旻递来的茶汤,云岚将赵允旻临走时送她的木雕鲤鱼拿出来,大哥,那日我急坏了,待你走后我才发现你送了我只木雕,鲤鱼可有深意,总不能只是个念想。
华琬目光落在木雕鲤鱼上,掩嘴笑道:若公主昨日拿出木雕鲤鱼与我相看,我就直接带公主过来了。
云岚疑惑道:鲤鱼寻常,还不如大哥原先送我的木牛流马精致,也有玄机?
赵允旻盘膝坐下,收起仙人驾鹤纹茶罗,三妹,不用担心我,寻到合适机会,我会回去的。
云岚盯着木雕,眼睛一亮,鲤鱼鲤鱼,逆流而上,得过者便化为龙。
云岚登时欢喜,可想起日渐憔悴的父皇,心里又一阵酸涩,大哥,你该早些与我说的,尽打些哑谜,急坏我了。
赵允旻摇摇头,三妹得空可以常来探望阿琬与我,但是别让张贵妃和齐淑妃知道。
大哥放心,我不会胡乱说话,现在她二人已经斗得连脸皮都不要了,昨儿内侍省询问她们中秋宫宴的安排,结果为点小事就起了争执,还往父皇那闹,父皇为了朝堂上已经够心烦,后来父皇令内侍省直接寻叶贤妃,还言往后后宫大小事务,皆由叶贤妃打理。
张齐两家早已是仇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张贵妃和齐淑妃连粉饰太平都做不到了。
赵允旻替二人斟满茶汤,不忘端出一碟梅子,梅子是阿琬的舅娘晒的,放在茶汤里酸酸甜甜别有一番滋味,三妹也试试。
若不是云岚想明白木雕鲤鱼的含义,她真以为大哥是彻底出宫避世的,每日沐晨曦而起,煮一壶清茶,随心摆花弄草,还有华琬这美娇娘相伴左右,日子真是再惬意不过。
云岚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甚时候再回宫里。
不急,静观其变。
不论云岚如何探问,赵允旻永远一个等字,哪怕云岚提到父皇心结难解,赵允旻仍旧挂着不以为然的笑意。
原来云岚以为大哥不思进取,每日干着急还好过些,现在探得一角,反而百爪挠心。
华琬挑了颗梅子放进云岚茶汤,公主得空多陪陪皇上,或者至凝光院寻我,朝中芜杂事眼花缭乱,不管也罢。
其实就在三人闲聊时,洛阳知府丁良史已经派快马送急信入京。
这大半年里齐家损兵折将,二皇子被软禁在王府中。
齐家从初始猝不及防,到后来蛰伏蓄势反扑。
若说张奎变为痴傻儿只是暴风骤雨前的凉风动不了张家的根本,那么丁良史查到东西,绝对能让张家折损泰半。
新宋国沿袭前朝官山海之刑律,严禁民间私采矿山,尤其是金、银、铜、盐铁矿。
是以张家发现金矿,却秘藏不报的奏折进朝堂时,众臣一片哗然。
张承安面如死灰,金矿藏得极隐秘,最初知道金矿的一批人皆被他暗暗处置。
京中除了父亲、张贵妃和两位亲信,就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张家拥有一座金矿。
没有金矿张家已富贵滔天,故自五年前发现金矿起,张家就没有动过开采金矿的念头。
老父亲有犹豫是否要将金矿上交朝廷,可他与张贵妃商量后,决定秘而不宣。
将来若张贵妃所出的五皇子当皇上,张家成为外戚,他们不介意金矿充国库,若是叫二皇子争了去,金矿则可保张家万年富贵。
睿宗帝听到朝臣藏私矿的心情,与知晓朝臣贪赃枉法的不一样。
他憎恶贪官污吏,但对张家他是心寒,甚至隐有恐惧。
一座金矿可能富过国库,张家难道想谋反?
张承安,你有何话要说。奏折上有金矿的详细位置,齐家还抓到一名身上带张家木牌的守矿之人,睿宗帝看向张承安的目光渐渐危险起来。
张承安彻底懵了,他本就不擅长为官之道,这会是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
藏私矿者,罪死不赦。
张承安跪在地上,脑中嗡嗡作响,冷汗从额头淌到眼里,痛得他睁不开眼睛。
皇上没有耐心,像张承安这种无用的人,还真不用担心他谋反,但是藏私矿一罪,绝不能宽恕。
就在皇上要下旨押张承安入大牢时,杜监察站了出来,皇上,臣斗胆,但奏折中所言之事,怕是有误会
第227章 开脱
杜监察是唯一一位借张家之力未能升迁的朝官。
不过御史台的官员就是如此,言官为朝廷喉舌,被朝臣提防,为皇上不喜。
可皇上不喜归不喜,却愿意相信言官说的话。
张承安和张贵妃没有眼力见,有了好办事的吏部侍郎姚沅,就想放弃杜监察。
现在张家出事,第一个站出来的却是想放弃的人,张承安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百味杂陈。
皇上,前些时日臣子们用廊下食,张大人曾与微臣说话,言皇上生辰将至,他除了准备一份稀罕物,还有一处发现要禀报皇上,张大人言此发现搬不动却富贵无匹,皇上知道后会大喜并重重赏他,那时微臣正在查办案子,以为张大人是故意吹嘘,遂不予理会只一笑了之。
杜监察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承安,张大人,当初你的发现,可是金矿?
张承安怔怔地看着杜监察,猛然反应过来,赶忙说道:是是,皇上,微臣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藏金矿,金矿是微臣发现不假,微臣也确实未立即禀报皇上,但,但这是因为微臣想在皇上生辰时给皇上一个惊喜,求皇上明察,求皇上明察!
张承安如捣笋一样地爬伏在地上连连叩头。
杜监察身为言官,竟然徇私枉法,青天白日里胡言乱语为奸佞开脱。齐侍郎一甩官袖,跨出两步说道。
微臣不敢。杜监察躬身道。
杜爱卿,张承安曾与你提及朕的生辰,此话还有谁听见。睿宗帝靠在龙椅上,慢条斯理地问道。
回皇上话,那时张大人说的小心,恐怕是没有了。杜大人为难地回答。
朝堂上传来稀稀落落的嗤笑声。
张承安如坠冰窖,皇上不信,这次张家真完了。
杜监察想到什么又询问张承安,张大人,贵妃娘娘可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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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安如梦惊醒,皇上,皇上,贵妃娘娘是微臣胞妹,贵妃娘娘知道,她亦赞同给皇上惊喜的,微臣一时忘了。
听到张贵妃,睿宗帝额头隐隐冒出青筋,近段日子他对五皇子很用心。
彻底放弃赵允旻、赵允佶,三皇子智如小儿不堪大用,后宫里唯有尚且年幼的赵允环。
可经由今日事,宸阳殿也不如他意了,只是别无选择。
连喜,你带人去宸阳殿。睿宗帝深深呼吸,压抑着胸口的怒气。
是,皇上。
连喜和几名内侍匆匆赶往宸阳殿,睿宗帝撑着额头,屈肘靠在九龙椅上阖眼休息。
除了他的长子赵允旻,其余任何人犯事,皆会有朝臣求情。
张承安大腹便便的,跪上小半时辰膝盖都硬了,在那儿摇摇晃晃。
齐侍郎瞪着杜监察,眼神是恨不能将杜监察生吞活剥,若不是杜监察多事,张家的罪已经定下,张承安必死无疑。
杜监察早已站回去,垂首不再多言。
大皇子言张贵妃于皇宫各处都有眼线,现在朝上情形,张贵妃一定已有耳闻。
杜监察眼中透出喜意,他知大皇子是天纵之才,却未想到华娘子亦聪慧过人暗藏谋略。
最初大皇子只要他在最后一刻捞张承安一把。
是华娘子昨日出的主意,言引张承安指出张贵妃,拖张贵妃下水。
如此可以更容易地让皇上放过张家,令张家罪不致死
真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杜监察曾有担心华琬是红颜祸水,担心大皇子被迷了心窍。
后从穆堂主处知晓华琬是甄家谋士华玄征后人,再亲自接触,立即改了印象。
华琬聪明解意,能帮衬大皇子,杜监察他们敬重这对璧人。
连公公探了话回来。
张贵妃恳求连公公为她带话,言是张家自作主张犯了错,请皇上看在张家一时糊涂,可平日里忠心耿耿,一心盼着皇上好的份上,原谅他们。
睿宗帝缓缓呼出心口浊气,如此说来,是洛阳知府丁良史误会张家了。
是是,皇上,微臣对皇上一片赤胆忠心,绝不敢私藏金矿的。张承安急忙说道。
齐侍郎岂会善罢甘休,皇上,张家人上下一气,若他们真有私藏金矿的异心,居心叵测,任由张家人在朝中为官,后宫为妃,微臣思及便不寒而栗啊。
齐家在朝中的党羽开始跟随齐侍郎说话,姚沅等人亦为张承安出头。
大殿内登时争执不休。
吵得睿宗帝头疼欲裂,一个个结党营私,都还有没有将他这皇上放在眼里了?
够了,统统闭嘴!睿宗帝怒喝道。
争执声戛然而止,除了仍旧跪在地上张承安,其余面红耳赤的大臣各自回位。
一直闭口不言,老神在在的寇清禹睁开眼睛。
睿宗帝不是一位厉害的皇帝,甚至可以说是无能,目光短浅,感情用事,缺乏魄力。
皇帝不需要计谋,但需要能识破他人计谋的慧眼。
寇清禹目光淡淡地扫过九龙金椅,今日谁对谁错,无非是看皇上心里偏袒谁,宫里只剩下五皇子了,才五岁而已,而睿宗帝白目发青,还能撑几年呢。
新宋矿藏皆为国有,张家发现金矿,密而不报,妄想在朕生辰之日讨喜,此举实是愚蠢,张承安官降两品,罚一年俸禄,后宫张氏知情不报,由贵妃贬为良妃。睿宗帝淡漠地看着张承安,下朝后你向工部尚书郑大人交代金矿之事。
仅是由门下省五品给事中降为七品录事和罚俸而已。
张承安浑身瘫软,官服已叫汗水浸透,至于他妹妹由贵妃降为良妃,他不在意。
下朝后杜监察由辰风安排着去了界北巷。
华琬在院子里帮赵允旻收拾花草,殿下唯一办不好的事情大约就是栽花和料理庭院。
前儿春羽险些被殿下渴死,昨儿庆国公府送的几盆墨兰,又被殿下剪去新抽的嫩芽。
华琬真是哭笑不得。
看到杜监察进来,华琬忙蹲身见礼。
杜监察笑道:华娘子与殿下一样,料事如神。
华琬正要谦虚,赵允旻一本正经地颌首,我家娘子是女中诸葛。
赵郎莫要胡说。华琬颦眉责备赵允旻。
杜监察哈哈大笑,殿下和华小娘年少风华,他也怀念年轻时与甄郎把酒对月的时光。
杜监察将朝中发生的事情与赵允旻、华琬详尽地说了。
华琬羞赧地说道:其实我只想帮叶贤妃。
张贵妃降为良妃,与叶贤妃是同一位份,如此在明面上不能为难叶贤妃,叶贤妃主持后宫会容易许多。
第228章 花笺
朝堂之事安排妥当,杜监察和赵允旻一长一少聊及往事。
华琬起身至厨房舀了壶清酒,盛了新鲜果子送到屋里。
走到门帘处,华琬听见杜监察在叹息。
自从甄阁老、文祈兄不在了,朝堂风气每况愈下,偌大朝堂渐渐成了寇家和齐家的囊中之物,两家人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曾有志士同仁尝试澄清朝堂,却接连被害,轻则罢免、流放,重则失去性命,下官早也心寒了,若非殿下回京,下官也就是闭塞耳目,每日在衙里打打瞌睡,等着告老还乡,现在有殿下,下官才看到希望,重拾信念,只是这心里偶尔感慨,若殿下再早一年回京该多好,如此崔大人可将寇清禹的罪证交给殿下,崔大人和保康门大街的万千百姓也不会死
端着托盘走到案几旁的华琬手一颤,一只青瓷酒盏碰在地上发出脆响。
对不起对不起。华琬放下托盘要去拾地上的碎瓷,被赵允旻一下捉住了手腕。
阿琬,小心被划伤手,我打扫,你歇息。
赵允旻不由分说地带华琬至身旁案席坐下。
赵允旻牵着华琬的手微微收紧,眼中满是疼惜,华琬难过,他会心痛。
杜大人,阿琬的父母,为了保住祖父和舅舅留给晚辈物件,于三年前保康门大街走水案中离世了。赵允旻声音低缓地向杜监察解释。
杜监察大惊,思及华家被甄家累及的悲惨境遇,惭愧道:华家后人犹在,老夫本该照料,华娘子,该抱歉的是我们这些苟延残喘活着的人。
杜大人千万别自责,当年甄家出事,爹便带我们藏了起来,小女亦是见到殿下后,才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华琬抬起头,眨眼含下泪水,知道害她父母性命的人是谁就好,她会与殿下一起,替父母和枉死的百姓报仇。
寇清禹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杜监察站起身,殿下,只要能铲除奸佞,还甄家公道,还朝堂清明,我们老臣可倾尽全力,不惧生死。
赵允旻郑重地点头,好,晚辈定与大家同心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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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商量了会齐、张两家的事情,杜监察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杜监察,赵允旻担忧地看着华琬。
赵郎不必担心,我没事的。华琬朝赵允旻安然一笑,她已经不是原先那怯弱胆小,心中满藏哀思的小娘了,她对爹娘的思念,一如爹娘对她的期盼。
从舅舅收留她,到遇见陶婶娘、罗院使、殿下,上天已待她不薄。
华琬知道,是爹娘化作星辰在天上保佑她,她会坚强,会开心,会与殿下一起守护所有善良的人。
如此她才能不负爹娘的期盼,不负心中的思念。
赵允旻拥华琬入怀,阿琬,我会替我们爹娘报仇,让爹娘没有遗憾。
眼见到了午时,华琬也不着急回凝光院。
挽起袖子要准备午饭,赵允旻却拦在门帘外。
阿琬,你在屋里休息,我去厨房。赵允旻的青色直缀在阳光下翻卷着浅浅流云纹。
这不适合。华琬惊讶地抬眼看赵允旻。
合适,寻常百姓家男主人下厨做的饭菜会比女主人做的更美味。赵允旻自信地笑道:所以京城有名酒肆的大厨皆是男子。
华琬摇摇头,真是会胡说,妇做炊、夫添柴在百姓家是常见,可抛去酒楼大厨不论,连她爹那般疼娘的,也煮不熟一锅米饭。
君子远庖厨,那些文人儒士都害怕灶灰脏了他们干净如雪的袍衫。
对上赵允旻的目光,华琬知道殿下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只好道:我去帮你。
阿琬不相信我,赵允旻一边笑一边皱眉,穆堂主送了我几本好书,昨儿我雕了黄杨木壁挂,阿琬也可为壁挂画龙点睛。
努力找事儿供她打发时间,也不肯她下厨帮忙,华琬点点头,赵郎真会烹饪?
我小时候在甄家,见过厨娘准备午饭,生火,下油,热锅,食材,放盐,每一步皆牢牢记着。赵允旻笑问道:阿琬想吃什么,告诉我。
殿下聪明没错,可煮菜与背书,恐怕还是有不一样的。
麻饼卷豆芽吧。华琬挑了样最简单和寻常的吃食。
好,阿琬等我。
华琬见殿下喜笑颜开地去厨房,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肚子,会不会挨饿?
罢了,既然决定什么事都相信殿下,也不差这一件。
华琬寻出穆堂主送来的旧书,坐在桌案旁翻看。
穆堂主言这些书皆是从甄家书房救出来的,数年过去,书卷依然保存完好,页白处是细细密密的注释。
当年甄家长辈以博学多识和独创的甄体字在新宋学子中享极高声望。
书页上的注释显然出自甄家长辈之手,哪怕华琬看得不是很明白,也忍不住肃然起敬。
正翻看着,书卷里落出一张花笺,华琬捡起要放回书中,余光看见上面随手写的诗句,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与书卷上的注释不同,这行小诗是娟秀花楷,出自女子之手。
四书五经华琬不透,但诗词能看明白。
华琬蹙了蹙眉,这句诗在思念亡国,当初甄家是被发现勾结外邦而被定的谋逆罪。
华琬正惊讶,外头传来怦怦砰嘭嘭的声响,似乎是从厨房方向传来。
华琬闭了闭眼睛,她就知道不能让殿下下厨房。
拈起裙裾匆匆赶去,厨房里已经一片狼藉,屉笼和碗碟都散在地上。
灶台里旺火熊熊,锅子里水滚沸了也没人理睬,赵允旻还拿着菜刀从容不迫地切芽菜。
阿琬,你怎么过来了?哪怕是站在灶台前,赵允旻身姿也能如修竹。
华琬走到赵允旻身边,殿下,烙饼的面糊呢,芝麻洗了吗。
阿琬,一回生二回熟,我觉得自己已经摸索到了门路。赵允旻答非所问。
面糊水放少了,已经干硬成一团,芝麻撒一地,赵允旻用引火的茅草遮挡,欲盖弥彰。
至于芽菜,也被切成了碎屑。
华琬毫不犹豫地挤开赵允旻,利索地开始和面烙饼煮汤。
赵郎的手要执笔挽弓,千万别被小事绊了脚。
烹小鲜如治大国,赵允旻双眸映着火光,晶亮晶亮的,阿琬果然比我厉害。
华琬抿了抿唇,问出心中疑惑,赵郎,当时甄阁老府邸,真的有西周人吗?
第229章 始因
赵允旻未打算隐瞒华琬,认真地说道:有,但甄家并无通敌和谋乱之举。
原来甄阁老年轻时曾与一位从西周到新宋求学的学子薛元若相熟。
那时西周还是依附新宋而存的小国,二人在太学同窗三年,君子相交,有高山流水之情。
薛元若学成回西周,两人约定每三年见面一次,在那之后不久,薛元若娶了西周公主。
西周国虽小,却富庶,亦是新宋和后齐之间的屏障。
新宋前皇帝发兵攻下西周时,甄阁老尚且是朝中一名低品官员,根本无人听他说话。
西周皇族被坑杀,甄阁老深念旧友薛元若,想尽一切办法,救下薛家年仅三岁的幼女。
甄阁老对外只称是远亲遗孤,女孩改名思若,留在府中,被甄家视为己出,悉心教导。
女孩渐渐长大,甄阁老本想为女孩寻一门好亲事,不想女孩与甄阁老的嫡子甄文祈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甄阁老开明,乐意二人在一起,成就一段佳缘。
甄家上下和乐融融,不料被外人察觉到思若身份,齐家更伙同寇清禺,诬陷甄家人谋反。
其实甄家将舅娘身份藏得极隐秘,我们亦不知外人如何察觉,赵允旻轻叹,甄家定罪时,舅娘的身份被指为西周公主,实则不然,可在睿宗帝心中,甄家已是逆臣,其余细节、证据、真相,都不重要了。
华琬听了心里沉甸甸的,皇上不辨是非,自是奸臣当道。
殿下,先才我看了穆堂主送来的书卷,其中一本夹了张花笺,花笺上写着思念亡国的诗句。华琬抬起清澈的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甄夫人被救时年纪虽小,可也能记些事情了,甄夫人是西周人,思念亡国无可厚非,只是诗句藏在书卷中,以为隐秘,却还是被有心人看了去。
赵允旻一愣,错处真有可能出在这里,毕竟当初有无数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甄家。
时过境迁,许多事情也探不得究竟了。
殿下,拿张干净碟子过来,我要开始烙饼了。
华琬笑容明媚温暖,赵允旻松口气,他一直担心华琬对甄家有埋怨。
碟子放在了华琬手边。
今天又辛苦阿琬了,待我琢磨两日,厨艺定能精进。
殿下要谋大事,不能让芜杂小事分了心。
不,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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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以为殿下只是说说而已,不想真的短短数日便学会栽花、修枝、烹食。
偶尔烧一只鲈鱼,味道比酒楼的还要好。
华琬也不知是该欢喜羡慕,还是该发愁殿下不务正业。
这日华琬带着辛苍和辛芜从潘楼街逛回来,远远瞧见罗院使和穆堂主在凝光院外说话。
华琬以为穆堂主是寻她的,快走两步,却发现穆堂主同罗院使道别离开了。
师姐,穆堂主过来是何事?华琬期期地问道。
罗院使笑得意味深长,穆堂主恰好路过,打声招呼罢了。
华琬歪了歪脑袋,罗院使和穆堂主皆是待她好的,大约真是路过。
二人相携着回工事房,还未走出前院,外头就报宫里內侍来了。
听闻是宸阳殿的,罗院使忍不住皱眉头。
良妃娘娘言几日不见华院使,想请华院使进宫叙话。宸阳殿內侍谄媚地笑道。
避开内侍,罗院使担忧道:张良妃才被降了位份,正是窝心的时候,这会召你进宫,怕是没好事,阿琬,要不要与云岚公主递个消息。
华琬安抚罗院使,师姐不用担心,张良妃多半是要询问殿下和我的事情,倘若我申时仍未回到凝光院,罗院使再请云岚公主帮忙不迟。
距张贵妃被降为良妃仅五日,以为张良妃会乱上一阵,不想这般快就记起她。
内侍在催了,华琬简单收拾一番随内侍进宫。
马车即将行至皇宫,一只鹁鸽自马车半开的格窗挤了进来,扑棱下两根羽毛。
才一会功夫,殿下已知道她被张良妃传唤。
华琬取下纸条,鹁鸽机敏,立即从格窗飞了出去。
外头内侍果然撩开车帘子往里看,华院使,先才什么声音。
华琬将字条捏在手心,微微笑道:不知怎的,一只雀儿从格窗飞进来落在软凳上,我又将它放了。
内侍阴柔一笑,没吓着华院使就好。
马车帘子重新合上,华琬连忙打开字条,阿琬,将所有事情推到我身上。
因为时间紧迫,纸条里只有一句话,落款处则简画了一支笛子。
华琬不自禁摸了摸殿下送她的一直随荷囊系在一起的青玉竹节笛。
很快到了宸阳殿,张良妃虽被降位分,但殿内奢华不减。
大殿新拦上一层天青色软烟薄纱,张良妃半卧在薄纱后,身姿朦胧,格外婀娜。
华匠师到了?隔着薄纱传来张良妃慵懒的声音。
宫婢答应一声,华琬很快被请进薄纱帘内。
张良妃一言不发地看着华琬,幽幽的目光看得华琬浑身发毛。
半晌过去,华琬试着唤了声娘娘。
张良妃勾了勾嘴角,本宫已经不是从前的娘娘,好花不能百日红。张良妃悠悠叹气,又道:不过宫里一向如此,本宫也看得开,华匠师站着干嘛,来,坐到本宫身边来,让本宫仔细瞧瞧,能让我们大皇子哭着喊着求赐婚的小娘究竟有多国色天香,顺便再与本宫说说,你们之间的那些郎情妾意。
张良妃说话轻浮,华琬压下心中反感,道谢后在张良妃矮榻旁的紫檀靠椅坐下。
抬头望向张良妃时,华琬是一脸迷茫,回娘娘话,其实直到赵公子离宫,下官才知道赵公子的心思,虽不敢辜负,可下官这些时日真是坐立不安。
如此说来,在赵允旻自请庶人前,你与他从未私底下传情授意?张良妃狐疑地打量华琬,其实赵允旻与华琬是否暗通款曲已经不重要,张奎被齐家人毒傻,不可能再娶华琬,她只是对赵允旻刮目相看了,赵允旻除了胆小懦弱,眼光竟然还不错。
下官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欺瞒娘娘。华琬怯生生地说道:赵公子任四品少监时,常过来凝光院,下官以为赵公子是为了官衙的事。
张良妃凉凉一笑,原来赵允旻在少府监也不办正事。
话音刚落,张良妃眸光忽变,突兀地问道:华匠师,你懂音律?
第230章 世外桃源
华琬只作不解张良妃提及音律的缘由,眼中微现疑惑,如实道:回娘娘,下官略懂皮毛,记得赵公子曾听下官吹笛子,倒是夸了几句。
吹笛子?呵,华匠师真是多才多艺,不但手巧还能吹笛子,不知本宫可有耳福听上一曲。张良妃眯起眼睛,若赵允旻敢阳奉阴违欺骗她,她绝不轻饶。
华琬擅笛,吹一曲笛子非难事。
华琬自腰间取下玉笛,抵于唇边。
难得的翠玉,但见惯奇珍异宝的张良妃并不放在眼里。
华琬挑了一首坊间寻常曲子,吹得中规中矩,胜在曲音流畅,干净如水。
一曲毕,张良妃心头疑惑渐散,刚点头准备夸两句,五皇子就掀起薄纱进来,朝华琬大声嚷嚷,这么难听还好意思当着母妃的面吹。
华琬被赵允环指责的不敢抬头,张良妃懒得理会,朝赵允环问道:环儿,你不在御书房陪父皇,却这般早回来?
姚大人到御书房寻父皇说政事,父皇便让孩儿出来了。
赵允环撅起嘴,在父皇跟前不能大声说话不能大声笑,甚至看人的目光都必须讲究。
而且父皇说的那些他也听不懂,真真是闷坏了,父皇一让他回来,他跑都来不及。
张良妃招手令赵允环到身边,继续同华琬说话,赵允旻在宫外还有木雕?
华琬摇摇头,宫外难寻上佳木料,赵公子已有些日子未拿刻刀了。
哦?缺了可以与本宫说一声,木头还能短了他,张良妃笑了笑,如此他在宫外都做些什么。
华琬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道:赵公子栽花木,还会,还会下厨。
下什么?张良妃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华琬微微吞咽,声音越发轻,赵公子能下厨,有一手好厨艺。
华琬脑袋埋得更低,下颌都要贴到衣襟了。
张良妃惊讶地合不拢嘴,赵允旻好歹曾经是新宋大皇子,竟然亲自下厨?
不过想想也是,赵允旻现在是庶民,身旁无人伺候,不自己烧火煮饭,还不得饿死了去。
张良妃嘲笑够了,赵允旻是真不值得她操心,这会赵允环回来,她也没心思留人。
张良妃摩梭着赵允环的脑袋,这段时日张家损失惨重,早知如此不如在发现金矿之初就上交皇上,结果被齐家抓到把柄参一本,大哥原本官职不高倒无所谓,她可是后宫唯一贵妃。
现在她还得与叶贤妃、齐淑妃平起平坐,想着心肝就一阵阵疼。
赵允环是她唯一念想了,睿宗帝虽对她和张承安失望,可仍将允环带在身边教养。
宫中无人和允环争,只要小心提防齐家,皇位便能稳妥地落在允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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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妃命华琬再替她制两件首饰后,便命宫人送华琬出去,自己亲自为赵允环整理衣襟,顺便问道:环儿,今日父皇都教了你什么。
赵允环根本不记得,胡乱撒娇一通闹着要出去玩。
华琬走出大殿都能听见赵允环的喊叫声。
华琬微微一笑,殿下和她在张良妃眼中真的只是俗世凡人,今日之后,张良妃除了要她制首饰,应该不会再为旁的事来搅扰,宫内由它乱,殿下与她可以闲情自在来。
华琬发现自从她在凝光院见到穆堂主,罗院使就有些儿古怪,常出门不说,她询问去哪儿、有甚要她帮忙的,也遮遮掩掩。
华琬问辛苍、辛芜,二人一致摇头,殿下那亦问不出所以然。
此境况持续月余,因为是殿下等人,华琬也懒得去多思量。
宫内局势在张家和齐家的互相倾轧下,像是泼了水的滚烫油锅,一桩又一桩事情花儿似的被炸出来。
甄家留下的名录中,又有几人借力升了官阶,得睿宗帝重视。
赵允旻从宫中潮漩脱出,无事在西郊寻了处临小溪的清净地儿。
搭五间竹舍,四周环半人高花篱,一条雨花石小路连接竹舍和清幽竹林。
其中一间竹舍放了做首饰的桌案,华琬制首饰常用的工具竹舍里都有。
小溪旁立一处青竹亭,青竹桌椅上摆着一局下到一半的棋盘。
棋盘上黑子凌乱无章法,白子强势包围却温柔,任由黑子随处落,永远留两处眼。
擅棋之人看到此棋局皆会觉得有趣,心中猜测下棋两方究竟是何关系。
赵允旻前往西郊竹舍,每次都先乘马车到凝光院接华琬,申时末刻用过晚饭,再送华琬回凝光院。
辛苍和辛芜也经常跟去,不过她们一到西郊就蹿到附近小山林里打野味,或者挽起裤腿去清溪捕鱼,二人将在北梁学的功夫,在捕鱼狩猎上施展的淋漓尽致。
盛夏在竹林的清风中渐渐远去,秋菊顺着花篱开了竹舍满园,竹林青翠的颜色渐渐浓郁。
竹林被赵允旻打理的犹如世外桃源,除了辛苍、辛芜喜欢跟着华琬,罗院使、云岚公主、云清公主、菡娘也常常受邀过来做客。
这日云岚和菡娘递消息要来西郊,华琬和赵允旻卯时末刻踏着秋日清凉的晨露出门。
赵允旻将穆堂主酿的清果酒放至厨房便去打扫落叶捡杂草,华琬则留厨房做点心。
她才随青荷学了水晶糕和松子酥,赶着秋意,华琬浸洗了秋白菊丝,一点一点如制首饰般精细地合入糯米粉中。
辰时中刻,小道上传来碌碌马车声,赵允旻正好打扫完落叶,提着扫帚至乡道接迎。
云岚跳下马车,入目是赵允旻丰神俊朗的模样。
大哥离开皇宫,扫地烧菜都学会了,可真是贤惠。云岚盯着扫帚哈哈大笑。
赵允旻从容笑道:此扫帚可扫尽世间烦心事。
云岚不屑地撇嘴,大哥,阿琬在哪里。
云岚言行举止仍旧大大咧咧的,可她心情不好,非常不好,为了不让父皇担心,只能每日强颜欢笑。
强颜欢笑多了,心里又会更加压抑和烦闷。
如今能让她轻松下来的唯有此处西郊竹舍,大哥和华琬心思不凡,捣腾出一处世外桃源,她也跟着有福了。
第231章 驾临
赵允旻不在意云岚的调侃,阿琬在厨房做点心,你们先去竹舍休息,我到溪里捕条鳜鱼,中午烧了你们尝尝。
好,我带菡娘四处走走。云岚隔几日会过来一次,对此处再熟悉不过。
宫婢和內侍担心云岚公主生气,不敢一路跟随,只分散在竹林四周,确保云岚公主周全。
厨房里华琬蒸好水晶菊花糕,粘好蜜糖松子酥,赵允旻亦捕完鱼回来。
阿琬,你陪云岚和郑六娘,厨房交给我。赵允旻轻功了得,到溪中捕鱼,漫说袍衫,就连靴履都未沾到水迹。
华琬拿起块松子酥喂赵允旻,笑道:照你的口味多加了蜜,一会要帮忙就唤我。
很好吃。赵允旻猝不及防地在华琬唇角啄了一下。
华琬脸一红,娇憨地瞪赵允旻一眼,端起糕点往小溪附近的竹亭跑去。
云岚正与菡娘一起欣赏山间红叶,看到华琬过来,才走进竹亭。
尝尝我亲手做的糕点,是不是比宫里的美味。华琬满面笑意,幸福的模样令云岚和菡娘心生羡慕。
华琬除了在水晶糕中放菊花丝,还用菊花水合了粉,云岚和菡娘尝了赞不绝口。
若不是心疼父皇,我每日都过来,省的住在宫里不时瞧见张良妃和齐淑妃闹心。云岚连吃两块水晶糕,又开始两眼放光地吃松子酥。
公主莫要理会她们。
阿琬,你是不知道这月发生了什么事情,月初洛阳知府丁良史查到张家漕运没交赋税,父皇一气之下停闭了张家的所有商点,张家财路全断了,不过齐家还来不及高兴,张家就拿到丁良史早年收受贿赂的账本,新宋律法严禁贩卖私茶,可丁良史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庇护了许多私茶商贩,父皇真真是气坏了,丁良史被撤职流放,现在洛阳知府空缺,不知道由谁新任知府,齐淑妃和张良妃为此事没少来凤阳阁,可寻我有甚用,父皇疼我,我也不能干涉朝政。
华琬心下轻叹,云岚说的事情她知道。
丁良史账本是彦章大哥拿到的,直到丁良史被流放,齐家人都还以为彦章是在帮忙对付张家,至于新的洛阳知府人选,姚大人已经悄悄向睿宗帝推荐人了,姚大人与睿宗帝言,他不以亲疏论远近,只以民心论官员。
华琬抿嘴笑道:公主既然过来,就别想烦心事,赵郎饭菜大约煮好了,我去看看。
我们陪你去。云岚和菡娘随华琬走下竹亭,迎面看见一人从竹舍后方绕出来。
三人登时愣住,半晌云岚惊讶地问道:父皇,您怎么来了。
睿宗帝穿着缁色云海纹袍服,发髻上扎黑色幞头,板着脸颇具威严地朝三人走来。
朕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地方,让朕的爱女如此神往,不惜频繁出宫。
云岚吐了吐舌头,大哥搭的竹林,是京城难得的清幽之地,若非父皇忙于朝政,儿早想带父皇来。
提起朝政,睿宗帝亦心烦,今日他实是不想留在御书房了,遂令连喜以他身子不适为由,将所有求见的臣子皆拦在御书房外,他自己则循着爱女出宫。
华琬和菡娘向睿宗帝见礼,睿宗帝朝菡娘点点头,可一眼都不看华琬。
睿宗帝负手朝前走两步,眯眼打量围着花篱的竹舍。
确实别有一番意趣,看来长子并非一无是处,若将这份享乐的心思用在朝中和天下大事上该多好。
睿宗帝皱了皱眉,罢,长子不关心朝政更好,毕竟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有意无意地压制和冷落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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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走到睿宗帝身边,父皇,竹舍是大哥和华琬一起打理的,儿陪您进去看看。
哼,不尊礼法。睿宗帝冷声斥责。
云岚撅起嘴,父皇是来寻大哥和华琬不高兴吗。
父皇说什么呢,大哥和阿琬没有留宿竹舍,大哥在界北巷置办了院落,阿琬仍旧住凝光院,今日若非儿与菡娘相求,大哥和阿琬也不会一早过来打扫。
睿宗帝未因爱女的数落而生气,但也不为误会了长子和华琬而歉疚。
绕竹舍一圈睿宗帝站在了厨房外,目瞪口呆地盯着在灶旁忙前忙后的赵允旻。
柴禾很干,燃了火噼啪作响。
赵允旻显然未察觉睿宗帝的到来,自顾地片鱼剔骨,淡然自若地做着烟火杂事。
睿宗帝晃了晃脑袋,大约是眼睛花了,否则他怎会觉得行庖厨的长子气度不凡,便是其手中握着的锅铲,也像是描画山水的狼毫。
睿宗帝心里不是滋味,赵允旻虽被贬为庶民,但身子里还淌着他们皇家的血。
华琬作为妇孺在外面与人闲聊说笑,他的长子竟不争气地围着灶台转。
睿宗帝要教训赵允旻,还未张嘴就被机灵的云岚公主拖了出去,父皇,厨房烟火重,您嗓子不好,别站在那,一会大哥烧好菜我们再来。
睿宗帝愤愤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说罢目光利剑似地瞪向华琬。
灶台前赵允旻微微一笑,手上动作不停地将切成花状的鳜鱼放入锅中。
其实睿宗帝乘的马车行至竹林外时他就知道了,睿宗帝会来他也惊讶,不过于他而言,无非是多一人在竹舍用饭罢。
睿宗帝被请到竹亭小歇,靠在裹一层青藤的竹椅,抬头是满片红叶的祁山,耳旁溪水撞在圆石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除了竹舍庭院,外边亦零零散散地栽了菊花,盛开的菊花足有碗大,繁花傲然地缀在枝头,朝着暖阳最明亮的方向。
睿宗帝深深呼吸,嗅着城郊山间夹杂溪水潮意的花香,一股莫名的清流自鼻端而入,缓缓淌入胸膛,原本一阵阵闷痛的胸口忽然就舒服了许多。
睿宗帝明白云岚为何青睐此处了,真比皇宫轻松和适宜千倍。
连公公从竹林赶来伺候睿宗帝,见睿宗帝合上眼睛,深陷的眉心也渐渐舒展开,心中大喜,朝三人小声说道:华娘子,你先带了公主和六娘子去别处走走。
华琬点点头,三人蹑手蹑脚地绕至竹舍后方说话,又过了一会,三人开始觉得饿了,竹舍里传来赵允旻的声音,要大家回院子吃饭了。
第232章 麻烦
轻缓山风犹如一方光滑绢帕,抚在人面庞上格外温柔。
接连数日未休息好的睿宗帝正浅眠着,听到声音,身子一倾也清醒了。
茫然地左右四顾,看到云卷云舒,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御书房中,再度长长地舒一口气。
人累了,真的可以常过来此处。
父皇,用午食了。云岚到竹亭请睿宗帝。
赵允旻亦匆匆前往竹亭迎睿宗帝。
看到两鬓斑白的睿宗帝,赵允旻脚步慢下来,躬身道:皇上驾临,草民陋舍蓬荜生辉。
睿宗帝鄙夷地冷笑,难怪你哭着求着要贬为庶民,原来早选好去处,可以安居享乐。
赵允旻面色不动,草民无能,望皇上不嫌弃鄙舍和寒食。
哼。睿宗帝扶着连喜往竹舍行去。
竹舍小院里摆两张食案。
一张是华琬、菡娘、云岚三人的,另一张睿宗帝和赵允旻的。
赵允旻不得允许,只能站在一旁,与连公公一起伺候睿宗帝用膳。
不管睿宗帝如何刁难,赵允旻面上都挂着微笑,仿若这一片溪畔山洼,云淡风清。
赵允旻厨艺出乎意料的好,睿宗帝心满意足地喝了碗清酒,酒足饭饱继续去竹亭小憩。
云岚牵着华琬东拉西扯,忽然漫不经心地问起安琚。
可惜华琬没有任何关于安琚的消息,云岚偏过头,被风撩动的发梢扫过面上失落。
睿宗帝小歇后要回宫了,云岚本想多留一会,可见父皇板着脸,只好和华琬约下一次。
送走睿宗帝,赵允旻还饿着肚子,华琬热了些糕点,陪赵允旻坐在溪旁圆石上,并将先才自云岚公主那听来的,皆告诉了赵允旻。
朝里发生的事情是一早安排好的。
齐家在朝为官的党羽折损七七八八,而张家除了京城的几间铺子,其余商号皆被关闭,张家的财路也算是彻底断了。
乍看之下,张家从商失意但朝中得意,可赵允旻等人知晓,张家和齐家已是两败俱伤。
一条尾指大小的银鱼从石缝间小心游出,一旁石子落水溅起水花发出声响,银鱼又惊慌失措地蹿回石缝。
赵允旻看着小银鱼笑道:阿琬,咱们现在就当小银鱼,哪里有危险就避开哪里。
华琬点点头,能置身事外,何乐而不为,想起先才云岚落寞的神情,华琬忍不住问道:殿下,洛阳知府已经流放,彦章哥还有安琚他们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彦章已经回来了,但是安琚自请留在洛阳码头,毕竟苍松堂漕运尚未整顿完全,不可能所有人都回京。
赵允旻眉毛微微挑起,不过我要求安琚一月后回来探望安叔。
华琬眼睛一亮。
赵允旻望向华琬,阿琬,安琚是故意避开云岚,你告诉云岚他的行踪,安琚会生气。
可是有误会总得解开。华琬狡黠一笑,罢,云岚那我不说,不过我要将安琚回京的消息告诉安叔,安叔许久未见安琚,一定会很高兴的。
应该的。赵允旻点头赞同。
谁不知道现在云岚公主隔三差五去仪香堂看望安掌柜。
有云岚公主的青睐,仪香堂熏香是名声大噪,京城贵家女娘无一不往仪香堂买熏香。
除了因为仪香堂熏香确实好,贵家女娘更担心不去仪香堂,会得罪云岚公主。
安掌柜起初还战战兢兢,华琬同他解释数次,才诚惶诚恐地接受云岚公主的好意。
现在在安掌柜眼里,云岚和华琬一样得人疼,两个孩子都比安琚好千倍。
赵允旻和华琬收拾了竹舍亦回京城。
马车行至官道,一旁灌木林里传来两声夜莺啼鸣。
赵允旻说道:阿琬,姚大人在界北巷,我们一起过去。
赵允旻与穆堂主等人商议事情从不避开华琬,而且华琬聪明,常能想到些法子。
到了界北巷宅院,赵允旻带华琬进一间暗室,穆堂主、姚沅已在室内等候。
没有繁复的问候道好,穆堂主径直说出遇见的麻烦,殿下,齐家起了警惕,现在张家和我们都无法探到齐家消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赵允旻点点头,丁良史倒下,齐家折损惨重,看似齐家不堪一击、不足为惧,实则对方还留有一步最厉害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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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疑惑地看着赵允旻,赵允旻笑了笑与华琬解释一番。
齐家祖上乃跟随开国将军英国公的一名副将。
那时高祖刚打下新宋江山,边境不稳战乱不断。
齐家先祖在大燕的几次进犯中立下战功,由英国公推举,得高祖青睐,回京被封为四品宣威将军,齐氏一族就此兴旺。
由此可知齐家是武将出身。
齐家人比之英国公等人更有远见,边境之乱渐渐平息,几十年过去新宋国战事越来越少,周围附属小国不值一提,相邻大国间趋于和稳。
新宋国愈渐繁荣兴盛,武将在朝中地位大不如前。
齐氏一族于三十年前分为两支,一支仍旧习武蒙荫,家族里出过数位将军、都护和节度使,另外一支捉笔从文。
齐家算是得上苍青睐的,从文一支初始羸弱,几代下来,接连出了几位进士甚至一位状元,朝中文官里渐渐有了齐家一席之地。
齐家文武两支同宗,一直相互提携,往来密切。
雍宁年间,齐氏女入宫,生下二皇子,齐家开始不满足现有的一切,蠢蠢欲动,想方设法铲除所有绊脚石。
如今齐家在朝的文官被打去七八,另外一支早也坐不住。
赵允旻和苍松堂担心的就是西南边陲节度使齐长利。
齐长利作为武将,官至三品,手握重兵,为人谨慎,用人极严,驻守西南已有十年余。
赵允旻知道齐长利是齐家的最大一张牌,齐家两支为了送二皇子上皇位,从十年前开始谋划,与有共同利益的权臣寇清禹短暂合谋,铲除忠臣甄氏一府。
纵是二皇子被睿宗帝嫌弃,齐家也不肯放弃皇位,齐长利说不准哪天就反了。
赵允旻虽有把握大败齐长利,却也不希望发生内战。
相邻大国虎视眈眈会趁虚而入,而且战事必然祸及百姓,生灵涂炭。
赵允旻要的不是齐长利谋反,他只要齐长利谋反的证据。
有了证据,他可在齐长利谋反前,削其兵权,取其项上人头。
现在齐家为了提防张家,不论是京中的齐府、惠王府,还是边陲齐长利的都护府,皆固若金汤,漫说张家人,就连赵允旻和派往西南边陲的苍松堂帮众,都探不到关于齐长利的任何消息。
第233章 吉日
齐家能走到今日总是有能耐的。
原先齐家枝叶广袤张扬,尾大难调,是以他们能轻松地借张家之手折去齐家臂膀。
但现在齐家开始警惕,合力保余下的人,旁人很难下手。
华琬问道:若齐家真有反心,京城与边疆总该有书信往来,书信亦截不到吗?
穆堂主摇摇头,书信不走驿站,府内消息藏得严实,我们不知书信何时送出,且送信之人可能是采买、可能是佃农、可能是仆从,身份不明,哪怕我们费大量精力盯梢齐家和都护府进出的所有人,也保不准齐家有通暗道。
赵允旻缓缓地摩挲梅花纹钧瓷茶碗,都护府严防滴水不漏,千里之外难安排,是以西南边陲只需盯牢大军动向,其余我们还是在京城的齐府和惠王府想办法。
穆堂主皱眉思索,如今齐府重用入府五年以上的老仆和齐长利的暗卫,惠王府人手亦由齐家安排,我们之前送进府的,虽未被发现不妥,但只能在外院做粗活,有暗卫在,齐家议事的内堂和书房根本接近不了。
姚沅叹了口气,齐家若能出些乱子,令齐侍郎对府上所谓固若金汤的防范产生怀疑,并因此换去一批人,我们苍松堂的兄弟就有机会接近内堂和书房,能探到京城和西南边陲往来书信的消息。
齐长利的暗卫身手不凡,想在齐府引乱子都难,冒然行事反而会暴露。穆堂主很发愁。
三人皆陷入沉思,华琬动作轻缓地替三人斟满茶水,半晌后小心问道:是不是齐侍郎撤去在内堂当差的仆僮,我们苍松堂兄弟就能得信任?
穆堂主自信道:只要有一星半点机会,我们的人都能上去。
华琬微微一笑,赵郎、穆堂主、姚大人,小女有个容易的法子。
穆堂主和姚沅还愣着,赵允旻眉眼一弯,轻松道:阿琬说来听听。
申时华琬回到凝光院径直去寻了记录工事木牒的主簿。
华院使。主簿看到华琬忙起身见礼。
华琬笑道:王主簿,昨儿惠王妃可是在凝光院定了些首饰。
是了,齐夫人生辰将至,惠王妃送了五颗南珠和一匣宝石过来,要求制一套祝寿的头面,除此之外,惠王妃还为自己定了两支赤金簪。主簿如实道,顺道打开记事簿与华琬相看。
华琬点点头,王主簿,这几日我正好无事,惠王妃定的首饰交给我吧。
好,下官将华院使名字写上,明日一早婢子会送首饰料子与华院使。
麻烦王主簿了。
交代完事情华琬往东苑行去,正巧看见罗院使从月洞门处进来。
罗院使远远地朝华琬招手,巧了,我才去问辛苍你何时回来。
师姐有什么事吗?华琬走到罗院使身边笑问道。
三日后是吉日,我们一起去你舅舅家,你也不用做什么,在屋里候着就行。罗院使心情很好,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欢愉。
华琬一脸迷茫,为什么要挑吉日去舅舅家,可是表哥有喜事?
罗院使眉毛一挑,临到这份上,殿下竟然还藏着没告诉华琬。
咳,到时你便知晓,时辰不早,我们一同去用夕食。
华琬心里念着惠王妃的首饰,也没多问。
三日后天尚未亮,华琬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门外是青荷在喊她。
华琬揉着惺忪睡眼打开槅扇门,天空擦黑一片,唯有东向的太白星格外明亮。
快快。不等华琬询问,青荷就牵了华琬的手走进厢房,其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婢子。
一名婢子点起厢房的所有壁烛,另一名婢子则替华琬洗漱更衣。
青荷带来一身簇新的茜红牡丹纹交领妆花褙子,一支镶红玛瑙金盏花赤金簪。
华娘子,罗院使说了,今儿替你绾百合髻,百合百合,百年好合,青荷拿起木梳,华琬一头乌溜溜的青丝又长又顺,叫人好生羡慕。
华琬怔怔地看着铜镜里青荷娴熟地替她篦发绾发。
怎么一个个人都奇奇怪怪的,似乎要发生什么唯独她不知道的事儿。
不管她怎么问,青荷皆笑而不语,惹得她心里直发毛。
好在罗院使领了辛苍和辛芜很快过来,手中还提着一小笼素馅兜子一会作华琬晨食。
罗院使朝青荷催促道:手脚麻利点儿,别耽误了吉时。
辛芜凑在华琬身边,眼睛晶亮亮的,华娘子真漂亮。
阿琬,一会到舅舅家,庆国公和穆堂主过来下聘,你先躲屋里,待我们叫你了,你再出来向长辈道好。罗院使拈起金簪递给青荷,青荷对着铜镜认真地于华琬发髻上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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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下聘?华琬惊讶地瞪大眼睛,师姐,您在说什么呢,什么下聘?
赵公子挑的黄道吉日,今日过后,你与赵公子的事儿就算定下了。罗院使笑道。
可是华琬心怦怦跳,下聘之前还需纳采、问名、纳吉甚的,旁的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必须合八字,倘若有什么不利于殿下的地方,她要改或者避免。
放心,赵公子皆办好了,每一礼皆挑的黄道吉日,保媒请的庆国公,可见殿下有心,纳吉送来的大雁又肥又壮,脖颈上还戴一圈宝石,至于八字,你和赵公子是天作之合,再美满不过。罗院使一股脑儿将华琬的疑惑都解了,今儿下聘,是聘礼单子一定要交给你,否则赵公子舍不得你操心,一准自个儿悄悄地办了。
华琬猛地想起之前在凝光院看见穆堂主,哪里是什么碰巧路过。
华琬又欢喜又心疼,本该两人一起费心的事,殿下一人担下了。
青荷很快将华琬收拾妥当,催着华琬吃两只兜子,一行人便匆忙赶往光化坊。
光化坊宅院里收拾一新,房檐下还挂了红灯笼,李昌茂和葛氏亦换上新衣衫。
他二人乍听闻大皇子与华琬之间事情,吓的六魂无主,还是李仲仁回来开解的二老。
二人见大皇子被贬为庶民,以为大皇子会是寻常百姓了。
如此只要品性真像李仲仁说的那般好,且是真心待华琬,他们就乐见其成。
华琬进了李家,葛氏先捧上糖花水让华琬喝下,激动地说道:你这混孩子,藏的紧,害我们替你瞎操心。
舅舅、舅娘,对不起。华琬朝李昌茂和葛氏深深鞠躬。
罢罢,你也算懂事的了。葛氏眼圈微微发红,嘴上絮絮叨叨地说起吉利话。
李仲仁上前笑道:娘快别说了,先让阿琬去内院,一会大人们要来了。
第234章 落定
李宅拢共二进院子,进到内院,隔一层竹栅能隐约听见外院的谈笑声。
华琬坐在案几旁,紧张地捏着纤细的手指。
殿下被皇上逐出皇宫不闻不问,住在界北巷过着简朴的日子。
她对聘礼多少丝毫不在意,只要殿下有心就够了,希望舅舅、舅娘他们不会为难殿下。
华琬心难平静,好在有辛苍和辛芜相陪,二人见华琬坐立不安,便跑到院里摘了些细竹叶,拉着华琬一起编小玩意儿分散精力。
辛芜编了一只大头鹅,一边脚短一边脚长,脖颈也是歪的。
偏偏辛芜还很得意,拿着大头鹅在华琬眼前晃啊晃,华琬捂住肚子笑得停不下来。
情绪好不容易缓解,外头就传来震天响的爆竹声,唬得三人抱作一团。
辛苍悄悄到外面看了眼,回来激动地说道:华娘子,保媒踩着吉时进了门,后面抬的聘礼排到巷子外,街坊哪里见过这阵仗,全出来瞧热闹了。
华琬惊讶地站起身,走到门边踮起脚往外张望,隐隐绰绰有许多人影。
殿下这会应该不会来,外面正在念通婚书,时不时传来爽朗畅快的大笑声。
李昌茂将答婚书回了,庆国公和穆堂主连声恭喜,很快众宾客被请到一旁用席面,罗院使则带了聘礼单进内院与华琬相看。
前些时候,穆堂主悄悄来寻我安排,我就知道殿下是有心的,今日下聘更是与皇亲国戚一样礼数,甚至阿琬你的嫁妆殿下也一并考虑了,将你交给殿下,我能放心。罗院使递一张大红碎金纸到华琬跟前,欣慰地说道。
华琬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金银玉器锦缎六十抬,铺面、庄子六处。
殿下哪里来的这许多家当?
罗院使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家当皆是殿下自己攒的,与皇宫无半分关系,聘礼单子我们知道就好,外面虽然瞧着箱子多,可旁人不知里面装什么,殿下未明说,可我们都琢磨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免得给殿下添麻烦。
华琬忙不迭地点头,将聘礼单子交还罗院使。
罗院使摆摆手,阿琬自己收好,你舅舅家和凝光院都会留你的厢房,聘礼和嫁妆放在光化坊、凝光院或者钱庄皆可以,阿琬自己瞧了哪样方便。
外院招待了席面,李昌茂、葛氏亦进屋与华琬交代事情。
心头感激难以言表,华琬只能再三感谢长辈。
不一会华琬被唤到外院向庆国公和穆堂主见礼。
没有世家大族恼人的繁文缛节,可也格外喜庆热闹。
用过席面,穆堂主和庆国公又说了许多祝福话才告辞乘马车离开。
华琬原本打算将聘礼和殿下为她备的嫁妆存在舅舅家,可李昌茂担心宅院简陋,藏不住金银会叫人盯上,商量后还是请苍松堂帮忙送去了凝光院库房收存。
下聘后就要请期和定全礼日子,但殿下和她一早有决定,等陶婶娘回来再行最后两礼。
快的话婶娘年关前能回来,慢些待到开春亦是妥当。
许多事情在接下来半年会尘埃落定。
华琬迎着阳光闭上眼睛,金灿灿的一片,她对未来忽然充满了期许。
入夜,辛苍、辛芜在华琬厢房闹了一阵才各自回去歇息。
华琬算算时间琢磨殿下该来了,现在他两每日都会见面,或者华琬去界北巷,或者戌时初刻赵允旻悄悄过来。
华琬目光落在格窗上,期盼格窗传来叩响,不料身后槅扇门被推开。
赵允旻身姿如风自槅门潇洒而入。
华琬紧张兮兮地将隔门掩上,赵郎怎从门里进来,叫旁人瞧见如何是好。
赵允旻得意地说道:我前日过来凝光院,在院子遇见罗院使,是罗院使告诉我不必再翻窗,先才院外守夜婢子还与我见了礼,阿琬你匆匆忙忙地掩门,反令人浮想联翩。
华琬哀怨看着被她亲手合上的槅门,罢,殿下不声不响地将六礼办成四礼,她还有甚好顾及的。
赵郎,今日的聘礼怎会有那许多了?华琬担忧地问道。
虽然罗院使言聘礼是殿下攒的,可殿下办事需要不少银钱,都给了她,会不会耽误事情。
赵允旻坦诚道:不敢瞒阿琬,其实除了几处庄子和铺面,其余皆是穆堂主准备的,如今漕运在苍松堂规整下带起沿途商业,很是繁盛,苍松堂借此正当营生不缺银两,平日大多数银钱换成米粮送与流民或办学堂了,这次聘礼穆堂主言是替外祖家存下的,我亦希望阿琬风风光光,遂未推拒了。
华琬和赵允旻的情况与旁人不同,穆堂主搬出了甄阁老,谁能推辞。
华琬点点头,若苍松堂或赵郎需要用钱,只管说一声,赵郎与我的,本也是苍松堂的。
赵允旻笑着答应,到了将来,金银也不重要了。
下聘后的日子华琬要安心制惠王妃定的首饰,到界北巷次数少了些。
赵允旻则无所事事,白日也大摇大摆地过来凝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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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事情过完四礼可算是板上钉钉,罗院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也不会拿礼数来说事。
很快齐家夫人的生辰到了,华琬提前五日制好惠王妃定的首饰和头面并送去惠王府。
除了作齐家夫人生辰礼的头面精致喜庆外,惠王妃的两支簪子也极别致。
惠王妃拿到首饰看过表示满意,一支金箔和金丝攒的繁花簪,一支福字烧蓝花丝宝瓶簪。
金丝宝瓶上福禄寿三纹栩栩如生,母亲寿辰她戴这支簪子正应景,母亲肯定会高兴。
惠王妃想起当初华琬在她面前不卑不吭的模样就想笑。
华琬也不过是个不遵礼法的贱人,想方设法勾搭大皇子,以为能一步登天,结果大皇子都被贬为庶人。
云岚公主还讽刺她不配华琬的手艺,可如今华琬不是巴巴儿地来讨好她,求着为她制首饰。
至于二皇子,虽然被禁足,但齐家有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宫里齐淑妃又在一步步筹划,她将来一定能母仪天下。
第235章 混香
齐家夫人寿辰未大肆办宴,但也请了不少京中的达官贵人。
赵允佶被禁足不能亲自登门庆贺,拿出一座红珊瑚盆景,令惠王妃一并带去送齐夫人。
惠王妃齐氏扯着嘴角笑道:殿下有心了,其实妾身已准备一套头面做母亲的礼物,殿下将心思放在大事上要紧,不必为旁的事费心。
赵允佶不耐烦地说道:有我母妃和你父亲,还有什么事情是要我费心思的,他们安排好了,要我做什么说一声便是。
齐氏高髻上的福禄寿宝瓶簪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格外显眼,赵允佶不自禁看过去,凝光院新制的首饰?
嗯,齐氏知道赵允佶厌恶华琬,她也不屑提华琬名字,随口说道:凝光院和文思院工巧技艺倒是越来越好,前儿文思院送来的花丝宽屏,殿下不也夸了精巧。
赵允佶扭过头,提及凝光院他就想起糟心的华琬。
禁足伊始他心里恨毒了睿宗帝、张家、林馨等人,每日皆用恶毒的言语诅咒。
后来时间长了,他骂累了,干脆浑浑噩噩的甚也不管,只等母妃他们安排好一切。
大事不用操心,闲下来他就小肚鸡肠地念叨两件事,一是凝光院的华匠师,一介草民他都惹不起了,除去云岚,废物大哥宁为庶民也要娶华琬为妻,赵允佶诧异究竟是怎样的狐媚妖道,能将男女都迷惑了去,另一件则是庆国公府竹林见到的小娘,纵是他看错,也不妨碍他心心念念。
屋里二人说着话,院外婢子惊慌地跑进来,殿下、王妃,菽院里林贵妾摔倒小产了,可要去请郎中。
赵允佶和齐氏同时露出嫌恶的神情,全礼时林馨忽然出现在惠王府闹事,害的赵允佶被禁足,齐家也丢尽脸面。
林馨被睿宗帝送进府邸,赵允佶和齐氏是想方设法地折磨她,若非睿宗帝交代,林馨早叫他们折磨死了。
至于林馨肚里的孩子,齐氏当然不允许平安生下来,菽院偏远,里面的人皆为齐氏安排,可惜全是不晓事的,要动手也不懂得选时间,竟然挑在她母亲寿辰前一日,实是晦气。
齐氏瘪着嘴,林贵妾怎那般不小心,她肚子里的虽是庶出,可也是惠王府长子,现在惠王府长子没了,她如何对得起皇上和我们。
赵允佶听都不想听到关于林馨的消息,不耐烦地说道:掉便掉了,有甚大惊小怪,随便寻个郎中,让她别死太快。
林馨肚子里的孩子要死,本人也该死,只是得在睿宗帝彻底忘记她后再死。
齐氏冷笑着,殿下已经吩咐了,你们没听见吗!
是是,奴婢这就去办。婢子赶忙应诺下,婢子想起林馨躺在一滩血泊中的模样,就浑身发凉,终归安生听主子的话,绝不能令殿下和王妃不喜了。
赵允佶啐了一口,嘀咕道:没眼力见的,都什么东西。
翌日,惠王妃带了用鎏金红木匣子装的生辰礼前往齐府。
从惠王府到齐府,要先穿过潘楼街和两条巷子再拐进惠宁坊。
经过其中一条小巷时,旁边有户人家不知在烧什么,白蒙蒙的烟尘自石窗漫出来,马车里登时充斥了呛人的气味。
惠王妃抬手连连扇着,还好马车行的快,一旁婢子撩开格窗帘子,烟尘很快散去。
此刻华琬和赵允旻正在苍松堂的雅间里对象戏。
赵允旻让了华琬一車一马一炮,可华琬仍旧下的七零八落,車马越过楚河汉界,长驱直入,华琬徒留双象两士一車,一片兵荒马乱。
华琬鼓着脸,将大帅抓起放到赵允旻的車前,左右都是输,不如图个痛快。
赵允旻揉着华琬脑袋,朗声大笑,阿琬生气了,下次我再让一車。
不稀罕,我要寻云岚公主下棋。和赵允旻下棋,她都被让到不好意思了,可还是输,如此她怎可腆脸再浪费殿下的时间。
华琬推开棋子,抬眼问道:殿下,惠王妃到齐府了吗?
赵允旻点点头,唤了穆堂主进屋一同说话。
穆堂主将堂众带回来的消息告诉华琬,惠王妃被巷子里的烟尘呛个正着,出巷子马车再行一刻钟就到齐府了。
赵允旻将华琬留在汉界的車往前推一步,洛阳知府之位空了月余,其实睿宗帝已被姚大人说动,这会刘燎刘大人由富宁路府尹升至洛阳陪都知府的消息,已传入齐家。
虽然富宁路府尹和洛阳知府皆为地方长官,但洛阳作为陪都,又是漕运之源,其中重要非十三路可比。
自从丁良史落马,齐淑妃和张良妃皆虎视眈眈地盯着洛阳知府一位。
刘大人得此位置,于张良妃而言是大喜事,对于齐家却是如雷轰顶。
华娘子,惠王妃戴的簪子,真能将内堂的人迷晕了?穆堂主担心道。
华琬笃定地笑道:嗯,我在福禄寿宝瓶簪的宝瓶内抹了一层马仙草汁,无色无味,单这一样其实无毒,接着小巷里烧的是白草,白草烟尘遇见马仙草汁后会有极淡的气味,而且原本无色的马仙草,会变成浅浅红色,这时人闻着也无妨,我是担心齐家人懂香,惠王妃会有察觉,才没有在一开始就混入白草灰,最后惠王妃到齐家,定会去齐家内堂同齐侍郎、齐夫人说话,齐侍郎亦会询问惠王妃二皇子的境况。据仪香堂安叔所知,齐侍郎惯用熏袍衫的新香内含有葛藤草,每次齐家定熏香皆为专制。马仙草、白草、葛藤草三味相混,会令人头晕目眩,出现短暂晕厥,而马仙草汁在气味散尽后,也看不出来了。
赵允旻颌首道:不论晕厥了多少人,齐侍郎都会产生怀疑,要求彻查下毒之人。
穆堂主眼睛亮起,到时候我们苍松堂的兄弟会立功,只要接近书房,事便能成。
在赵允旻三人谈论的当头,中书侍郎齐显图果然因洛阳知府一事大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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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僚竭力劝阻,齐侍郎亦考虑到府中客人渐多,才勉强压下怒气。
惠王妃到了吗?齐侍郎脸色铁青地问道。
回主子,惠王妃已经在花厅帮夫人招待女客了。仆从躬身道。
请惠王妃到内堂等我。齐侍郎往前走数步,想起什么回头朝幕僚韩琛说道:韩兄随我一起去,了解二皇子现在境况,再商量下一步。
第236章 乱了
仆从才走出书房便一阵难忍的腹痛,得齐显图允许,仆从匆匆退下。
惠王妃和齐夫人已经在内堂,看到齐显图沉着脸进来,惠王妃关切地询问了两句。
齐显图摆摆手,内堂婢子分别退守到门外与窗棂下。
刘燎调入洛阳任知府,睿宗帝是完全不将我们齐家和二皇子放在眼里了。齐显图磨着牙,愤恨地说道:齐氏乃世族大家,齐氏先祖追随先帝,助先帝打下江山,立无数汗马功劳,之后齐氏几代皆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可当今皇帝竟然不信任齐家,甚至被美色所迷,宠信商贾出身、满身铜臭、心思歹毒的张氏,至于张氏所生的黄口小儿,天资愚钝,根本不能同二皇子比,皇上真真是瞎了眼。
因为太过气愤,齐显图开始口无遮拦,旁人则吓出一身冷汗。
父亲,担心隔墙有耳。惠王妃走到齐显图身边,担忧地说道。
哼,齐家内堂和书房的暗卫皆是你伯父安排的,仆从也知根知底,放心吧,不骂那昏庸愚蠢的皇帝,你爹我咽不下这口气。齐显图眼里透出猩红,肆无忌惮地骂了一阵,又看向惠王妃,问道:殿下近日如何,入宫可有得睿宗帝召见。
惠王妃摇摇头,睿宗帝仍旧不肯见殿下,对殿下不闻不问的,真真是叫人心灰意冷。
大可不必心灰意冷,终归这江山他给或者不给,都必须是二皇子
齐显图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舌头有些发麻,努力捋直了,说话仍旧含含糊糊。
正诧异欲去端茶水喝,双眼竟也开始模糊,女儿的身影在他眼前晃了几晃,不待他看清,脑子猛地一片空白,就栽倒在地上。
主子屋里说话,下人不敢进去打扰。
直到齐家长子齐泽川在前院左等右等,客人来齐了也等不到爹娘出来,才起了疑心。
匆忙赶往内堂,一脚踹开阻拦他的婢子,看到父母、妹妹,还有父亲最看重的幕僚躺了一地,是大惊失色。
齐泽川扑到父亲身前,正要哭嚎,发现还有呼吸,忙火急火燎地命人去请郎中。
郎中还没到,晕倒的一众人开始悠悠醒转。
连吃下数杯茶,齐显图彻底清醒,和幕僚相互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恐惧。
府里还在办宴,这大半年齐家接连出事,倘若再连一次小宴席都办不好,真真丢尽脸面。
齐侍郎僵硬地吞咽,令齐夫人和惠王妃若无其事地出去招待宾客,他则带幕僚回书房。
暗卫、守门外的婢子皆抓来详细询问,可无人发现异常,郎中查了内堂的茶水、糕点、熏香,亦无问题。可越是正常,越透出诡异。
齐显图大斥众人废物,同幕僚商量决定将所有内堂、书房的仆从和暗卫处理了,换一批更可信的人。
赵允旻和穆堂主接到消息时,苍松堂送入齐府的两名堂众正被齐显图和幕僚唤到书房说话,若无意外,定能成为齐显图内堂的新仆僮。
穆堂主松一口气,殿下与老夫发愁的事情,华娘子如此容易地办成了,真是料事如神,犹有当初玄征兄神算子的风范。
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雕虫小技罢了,不敢与华堂叔相论,当初齐家亦是想借此法毒害张良妃和五皇子。齐家有不少人擅香,反而在此道上容易掉以轻心,药草无味又无大害,是以齐家无半分察觉,往后事情,小女亦帮不上忙,还是全靠苍松堂。华琬谦虚地说道。
赵允旻笑言,现在就等齐长利和齐侍郎自投罗网。
惠王妃心神不宁地回到惠王府,满心惧怕地与赵允佶说起今日内堂发生的事情,下毒之人查不出来,只能将可疑的全部换去。
赵允佶撇了撇嘴,不置可否,与其婆婆妈妈费那般大劲,不如想尽一切办法杀掉五皇子。
睿宗帝没有了别的皇子,只能重新信任他,多便宜的法子。
齐氏见赵允佶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心里很不舒服,现在齐家忙前忙后都是为了帮赵允佶得到皇位,结果他本人呢,躲在王府里,避世似的,对朝中大事、对齐家漠不关心。
赵允佶见齐氏耷拉着脸,一股火蹿上脑袋,朝齐氏骂道:你给我看什么脸色,齐家做事有疏漏,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殿下误会妾身了,妾身只是担心爹娘,爹娘为了殿下的事情,是食不下咽,寝不能寐的。齐氏咬着嘴唇,赵允佶脾气古怪,平日稍有不顺就打骂下人和砸东西,若不是看在将来能当皇后的份上,她才不要跟着低声下气。
当初怪本殿下做的不好,现在我被禁足,他们就知道难了,也没见做成一件事情,反而连洛阳知府的位置都丢了。赵允佶满眼轻视,他已经提醒齐家想办法杀五皇子,可根本没人理睬他,赵允佶怄的慌,罢,反正都被禁足,他懒得再去管。
齐氏被赵允佶说得眼圈发红,执起帕子摁眼角,殿下说话实是叫人心寒,母亲看见殿下送的红珊瑚盆景还夸殿下有心,父亲知道皇上不肯与殿下说话更是生气不已,爹娘是一心一意为殿下着想的。
哭什么哭。赵允佶抬手将桌案上的茶碗扫到地上,齐氏吓一跳不敢再说话。
内堂静默片刻,齐氏站起身,吩咐婢子扫去地上碎瓷,又问了菽园情况。
知道林馨还活着她也懒得管,小心翼翼地随赵允佶回厢房,摘下发髻上金银珠翠,继续垂首发怔,厢房的气氛亦极沉闷。
赵允佶忽然走到齐氏的妆奁旁,抓起一旁的福禄寿宝瓶发簪,阴沉沉地问道:这支簪子是不是华琬制的。
昨日齐氏簪在发髻上他没看仔细,这会凑近瞧了,花样虽不同,但是簪子编缀的手法和当初云岚、云清的宝瓶簪一模一样。
殿下好眼力,华琬想讨好我们惠王府,求着将我们的首饰拿去制了。
齐氏往后退两步,离赵允佶远一些才敢开口。
她嗓子一阵阵发紧,因为对赵允佶有埋怨是以不想为了迎合赵允佶的脾气撒谎。
何况华琬制首饰的技艺确实没得说,哪怕她讨厌华琬,也想要华琬制的首饰。
赵允佶阴狠地看了齐氏一眼,手上用力,将三只精致的宝瓶捏成一团。
见齐氏瞪大眼睛,赵允佶嗤一声道:这宝瓶倒是有趣,既然她想讨好惠王府,制两支首饰怎么够,我要三百颗宝瓶,每颗花样都必须不同,反正是金丝编的,轻飘飘费不了多少赤金料子,三百颗制好后我要用来挂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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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为难
罗院使接到惠王府木牒时气得七窍生烟。
花样各异,而且比铜钱还要小的金丝编缀宝瓶三百颗,指名要华琬制,分明是在为难人。
这二皇子都被禁足了,竟然还有心思折腾人,活该被睿宗帝嫌弃。
华琬却是心宽,接下木牒,笑道:好歹有十日功夫,我制便是,师姐、辛苍、辛芜,此事别让殿下知道,只当是制寻常首饰,其实每日几十颗,也不辛苦。
罗院使蹙眉道:阿琬,辛苍和辛芜是你手把手教的,学的也差不离了,旁的花样子、首饰风格不论,单论手法她二人与你很相像,除了我和上界坊的几名金匠师,其他人不容易分辨出,是以你将花样子绘好,叫辛苍、辛芜一起制。
辛苍、辛芜忙不迭地点头,华琬想了想,笑着答应下。
如有三人同时制,三百颗不见得多难。
仅用了九日,华琬、辛苍、辛芜就将惠王府定的三百颗金丝宝瓶制好。
揉着酸痛的食指,华琬舒了口气。
罗院使心疼地看着华琬,昨日云岚公主下帖子请你进宫,正好首饰制完了,你到宫里与云岚公主说说话,好生放松一日,一会我会令人递消息到惠王府,看是我们送去,还是他们来人拿。
剩下的事情就麻烦罗院使了。华琬恭敬道,云岚送来的帖子字里行间都透着焦急,似是有迫切的事儿与她说,恨不能她立即进宫。
华琬到皇宫时,惠王府亦回了凝光院消息,命凝光院将宝瓶送过去。
罗院使心知二皇子一直瞧不上匠师,不过更确切的说,二皇子是连万千百姓都瞧不上。
幸亏有大皇子,否则将来新宋国落到二皇子手上,她们匠师和百姓,都要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两名凝光院的小仆僮护送三百颗金丝宝瓶到惠王府。
以为送到便能走,不料众人都将二皇子想得太善良了。
赵允佶接过装满金宝瓶的锦匣手一软,锦匣砸在地上,金丝宝瓶全撒了出来。
齐氏哎呦一声,忙令婢子捡,哪知五六个婢子皆惊慌失措的,宝瓶没捡起,反而接连踩了好几脚,就连锦匣都被其中一名婢子一脚踢远了。
凝光院的小仆僮脸一阵阵发红,金丝宝瓶是他们副院使辛辛苦苦制的,每一颗都精美非常,却这样被人糟蹋。
齐氏不好意思地低声笑,惠王府的下人笨手笨脚,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说罢齐氏抬头看小仆僮,还是你们来捡吧,凝光院的下人常做这些,想来会更利索,对了,你们顺便看看哪些被踩坏,带回去让华院使重新制了,否则坏了我们也挂不到屏风上。
小仆僮虽生气,但对方是二皇子和王妃,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下。
见小仆僮蹲着捡宝瓶,赵允佶仍觉不解气,抬脚踩向一颗编了蜻蜓点水纹的金宝瓶。
缎面云靴在已经损坏的宝瓶上用力地碾着,碾满意了,才踢给小仆僮,告诉华琬,本殿下喜欢这颗宝瓶,令她将此宝瓶恢复如初。
小仆僮一抹眼睛,手忙脚乱装好三百颗宝瓶,害怕多留一会就会再多坏一些,朝赵允佶和齐氏叩了大礼后飞速地离开惠王府。
赵允佶冷笑道:本殿下整不了她一个贱民,就慢慢磨她性子。
齐氏望着小仆僮背影,拿帕子抵住鼻尖,殿下,华匠师似乎已与赵允旻订了亲,赵允旻终归曾是大皇子,他会不会生气。
庶民而已,生气又如何,本殿下落魄至此,连云岚都不怕了,还怕赵允旻那庶民。赵允佶吩咐婢子替他更衣,今日初五,他可以离开府邸,进宫看望齐淑妃一个时辰。
华琬到了凤阳阁,云岚公主立即遣下宫婢。
几日不见,华琬唯觉得云岚公主又清瘦了些,原本圆润的下颌现出尖形儿。
公主可见着安琚了。华琬试探地问道,这几日安琚有回京城探望安掌柜。
云岚摇摇头,眸光暗淡下来,安叔昨日一早递消息与我,可当我到仪香堂时,安琚已不见踪影,安叔特意去苍松堂询问,才知安琚又离京了,可将安叔气得不轻。
云岚丧气地坐在矮榻上,安琚明明与安叔说会回仪香堂住两日,定是知晓我要去,才故意躲开提前回洛阳。
华琬皱起眉头,安琚虽然倔,但不是小性子,纵是当初和云岚有争执,过去几个月气也该消了,除非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华琬想了想,小声问道:公主,你与安琚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岚抿着唇,烦躁地拍着矮榻扶手,挣扎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打了安琚一耳光。
华琬吸了口凉气,男人皆是在乎脸面的,何况安琚本就郁闷被云岚呼来喝去。
大约云岚的那一耳光,打碎了安琚所有尊严,如此安琚才不肯再面对云岚。
我是被大哥急坏了。云岚扭着身子,待我反应过来,一巴掌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安琚脸上,起初我还端着公主架子,可这次我想好了,只要见到安琚,我会向他道歉。
见华琬蹙眉不吭声,云岚干脆耍赖,阿琬,此事细算来都是大哥的错,如今你是我嫂子,你可不能置身事外。
华琬脸一红,公主别乱说话,赵郎与我还未成亲。
我听菡娘说你们已经过四礼了,下聘时也不请我,云岚嘴巴一瘪一瘪的,我不管,你和大哥必须帮我将安琚劝回来。
华琬哭笑不得,好好,我回去后与殿下商量一二。
好在知道了二人闹矛盾的原因,希望安琚愿意包容这刁蛮任性的公主。
华琬留在凤阳阁用过午膳,本要去探望叶贤妃和云清公主,听闻睿宗帝在萃音阁,便与云岚公主告别出宫了。
另一处被准许留韵兰殿一个时辰的赵允佶,其所乘的出宫宫车,也正好行至宫门外。
赵允佶以为今日仍是浑浑噩噩的一天,不想跳下宫车抬眼就看见不远处那虽只亲见过两次,却已在梦里萦绕千百回的身影。
赵允佶脖子不断往前探,眼睛揉了又揉,最后掐自己一把才确定这不是做梦。
赵允佶的心似被一根绳子拽起,堵在喉咙口令他几乎没法呼吸。
眼见小娘子要登马车离去,赵允佶三步并作两步,朝小娘子飞快地奔去。
第238章 纠缠
娘子请留步!
听到声音华琬回过身,见是二皇子忍不住皱起眉头。
下官见过惠王殿下。华琬蹲身见礼。
华琬一直知道二皇子在针对她,可分明从未有接触,她不明白自己是在何时得罪的二皇子。
下官?赵允佶微微一愣,宫外唯有六院匠师能自称女官。
赵允佶很快转惊为喜,心道小娘子可是厉害,生的柔美,声音动听,而且还有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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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出入皇宫的,想来也是金匠师,旁的不论,有六品官身,娶回去做侧妃正合适。
今日与娘子在此相遇,实是缘分,敢问娘子芳名,是六院哪一院匠师。赵允佶甩了甩袍衫,挺直脊背,他自诩风流倜傥,这世上多少女子费尽心思要嫁于他。
原先王芷蓉、林馨甚的他皆看不上眼,留在府里当侍妾他都嫌弃,唯有眼前女子,面若春花晓月,眉眼细致灵性,最令他心动的要数那双明亮纯粹的眼睛,仿若湛蓝无云的晴空。
赵允佶一瞬不瞬地盯着华琬,内心盈满欲望。
他不喜齐氏,自从被软禁,已许久未畅快淋漓地发泄,他恨不能今日就接小娘进惠王府。
华琬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二皇子难道不认识她?既不认识,为何处处为难。
赵允佶的目光太过放肆,华琬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思及王芷蓉、林馨的遭遇,华琬知二皇是好色之徒。
下官仅是寻常匠师,不值得殿下问名,若殿下无其他事,下官先行告退了。华琬朝赵允佶躬了躬身,后退一步,欲登马车离开。
赵允佶哪里肯轻易放华琬走,迈大步子,直接拦在马车前。
瞥眼瞧见车厢上挂的木牌,哟,原来是凝光院的。
赵允佶呵呵笑着,凝光院的美娇娘还真是不少,大约这天底下有姿色的匠师皆去凝光院了,不过眼前小娘与王芷蓉、林馨不同,明知他是二皇子,还似兔子遇见狼,不断躲开。
小娘子越怕,他越觉得有意思。
赵允佶命惠王府的侍卫上前,制住凝光院马车上赶车的仆僮。
小仆僮被推搡在地,膝盖又挨了一脚,痛得嗷嗷直叫。
华琬眼中闪过怒气,殿下何苦为难我们。
小娘子说话好生有趣,本殿下不过想知道小娘子芳名罢了,是小娘子躲躲闪闪将本殿下撩拨得好生焦急,真要细算,恐怕是小娘子在为难本殿下,或者小娘子是压根未将本殿下放在眼里?赵允佶走近华琬,高大的身影罩下来,华琬眼前一片黑。
华琬很生气,秀气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赵允佶眯了眯眼,平常谁敢用这种不自量力的倔强目光瞪他,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可换成眼前小娘就不同了,姣美的面庞带上怒气,显得格外娇憨可爱。
赵允佶不停吞咽,小娘实是合他心意,待小娘进府邸,他愿意独宠了她。
华琬冷冷地说道:下官是凝光院的副院使,请殿下将凝光院的仆僮放了。
早说出来不就好了,赵允佶一脸轻松,扭头要命侍卫放开仆僮,忽然意识到什么,嘴巴张张合合,怔怔地问道:凝光院副院使?你,你是华琬。
华琬翘起嘴角,笑意微凉,要回答赵允佶了,听见宫门处有人在喊她。
是云岚公主身边的大姑姑秀容。
华匠师,我们公主有事情忘记交代您了,奴婢紧赶慢赶,幸亏华匠师还未回去。
华琬心中一喜,毫不犹豫地朝姑姑跑去。
被坏了好事,赵允佶看姑姑的目光很是阴狠。
姑姑才不怕二皇子,故作关切地说道:婢子听说殿下一早进宫了,这来来回回怕是不止一个时辰,一会让皇上知道,岂不又要生殿下的气。
赵允佶没有理会,目光复又落在华琬身上,神情慢慢变得复杂。
华琬已经躲在姑姑身旁,他不可能去得罪云岚公主的人。
反正知道是谁,也不用担心会跑了,赵允佶咬咬牙,乘上马车回惠王府。
马车行远,华琬忙向姑姑道谢,云岚公主的事情早与她说完,姑姑是特意来帮她的。
姑姑担心道:有人向公主递了消息,公主忙令奴婢过来,二皇子品性不端,被揭出许多不可告人的丑事才被皇上禁足,每月逢五二皇子能进宫一个时辰,是以逢五的日子华匠师还是留在凝光院里别出来,省的遇见二皇子,凭白沾惹了晦气。
谢谢姑姑提点,往后小女一定小心。华琬感激地说道。
姑姑点点头,二皇子应该走远了,华匠师快回去吧。
告别凤阳阁姑姑,华琬心有余悸地回到凝光院。
原来二皇子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否则不会报出名字二皇子脸色立马变了。
对于二皇子这样的登徒子,华琬宁愿被他厌恶。
一进工事房华琬就听见罗院使在发脾气,辛苍和辛芜亦气得满脸涨红。
师姐,出什么事了。华琬关切地问道。
二皇子实是欺人太甚。辛芜气愤难平,拿过早上装宝瓶的锦匣与华琬相看。
华娘子,送宝瓶去惠王府的小仆僮哭着回来,言我们辛辛苦苦制的宝瓶全被踩坏,二皇子还过分地要求我们将踩坏的宝瓶恢复原状,实是欺人太甚。
锦匣里宝瓶大多数都没了形状。
原本光亮耀眼的金色被蒙上泥垢灰尘,华琬看得心疼不已。
金丝宝瓶已彻底损毁,她们唯能一点点除去金丝中夹杂的灰尘,再重新熔了捶揲和拔成金丝,照绘制的花样子重新编缀。
罗院使生气道:阿琬,此事我与徐司监说,不必再理会二皇子。
华琬摇摇头,柔声道:徐司监会请我们再委屈委屈,一次倒罢,就怕二皇子不依不饶,叫有心人传开去,二皇子会言凝光院故意怠慢和轻视他。
照皇亲贵胄要求制首饰是凝光院分内事,但平日无人会故意刁难。
实是可气。罗院使重重地一拍桌案,长叹一声。
华琬捡起一颗塌了大半的宝瓶,正兀自可惜,婢子进来言惠王府派管家来了。
华琬和罗院使相视一望,不知二皇子又出甚幺蛾子,躲不得唯有沉着脸去见惠王府管家。
管家一看见华琬脸上立即堆满了笑,恭敬地说道:罗院使、华院使,殿下言他不能亲自过来,就请小的过来代为道歉,踩坏金宝瓶是殿下的错,殿下言宝瓶不需重制了,只请华院使替他制一支长簪便可。
第239章 反常
惠王府下人禀报齐氏,言二皇子在发脾气,厢房里刚摆上的富贵金水花瓶都被砸了。
齐氏不想理会,但放任不管事情闹大,传到齐淑妃耳朵里又为她的不是。
齐氏不情愿地揉了揉额角,向下人打听缘由。
你说殿下命管家到凝光院道歉?齐氏大吃一惊,难怪了,定是华琬进宫向云岚公主告状,云岚公主总是护着华琬那贱民。
齐氏自以为想明前因后果,知道该如何劝二皇子了,才带嬷嬷和婢子去厢房。
厢房里又是一阵呯嘭作响。
殿下,您可千万别与那些狐媚贱人置气。
齐氏由嬷嬷护着走到赵允佶身后,柔声道:如今华匠师仗着云岚公主,有恃无恐,嚣张跋扈,但终究是草芥,我们暂时奈何不了云岚,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到将来,云岚都不敢说殿下一个不字,华琬也就是蝼蚁,任由殿下处置,定她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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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人?赵允佶回头看向齐氏,细长的眼睛透出一丝危险,你说华琬是狐媚贱人?
齐氏往嬷嬷那躲了躲,她看不懂赵允佶的情绪,不过应该是被云岚和华琬气坏了,毕竟殿下原先从未在贱民手中吃过亏。
是啊,不是狐媚贱人,能勾得赵允旻连皇子身份都不要?当初若非华琬从中阻拦,云岚公主早已是我们齐家的媳妇,现在哪能处处与殿下做对?殿下不是还与妾身说过,言华琬故意撒谎,害得殿下在北梁人跟前失脸面,其实妾身也纳闷了,如此品行,怎配得上进六院,还当上金匠师,将来整肃六院,定要好生磨磨她。
你亲眼见过华琬?赵允佶未予置评,更未附和。
妾身第一次见华琬是在宫门处,后来庆国公府宴席上又与华琬打了几次照面,华琬眉眼发尖是天生勾人的相貌,一味奉承云岚公主和郑六娘,完全不将旁的贵家女娘放在眼里。
齐氏脸颊泛红,亦是那次庆国公府宴席,她和殿下在竹舍做了不能与外人道的事,后来才知是被张家下了药,好在只有她大哥看见,若非此事,她和二皇子不会那般快定亲。
听你所言,本殿下真要怀疑你见到的是不是华琬,赵允佶讥讽地说道:同为女子,一口一句贱人的诋毁,而你发髻上还簪着她制的首饰,我是想明白了,王芷蓉说的话如何能信,六院竞艺一事上,华琬根本没向任何人撒慌,只不过当时她初进凝光院,无人将她放在眼里罢了,至于庆国公府宴席,两名北梁匠师要多管闲事,与华琬何干,你们办事不妥当,却将桩桩件件都栽在华琬身上。
赵允佶不屑去看齐氏惊讶的表情,他话还没说完,为了感谢华琬替你制贺寿头面和精致首饰,你好生准备一桌席面,请华琬过府,若对华琬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别怪我不念情。
殿下,您在说什么?齐氏不敢置信地看着赵允佶,为何赵允佶去一趟皇宫,发一通脾气,就对贱人的态度改变了。
我说得如此清楚你怎没听明白,华琬是一名技艺精湛、令人钦佩的匠师,你们见不得旁人比自己好,总说三道四的家伙才是贱人。赵允佶说着顺又将脚边的圆凳踢翻了。
齐氏被骂的一股血冲到脸上,很是难堪。
殿下对臣妾有误会
够了,有没有误会你心里知道不用狡辩,滚出去准备席面,明日就要请华琬过府。
齐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执帕子捂住嘴呜呜咽咽地走出厢房。
赵允佶丧气地坐在矮榻上,那小娘原来是华琬,竟然是华琬。
现在知道会不会迟了?
过去数月,京城百姓仍在津津乐道赵允旻为了华琬自请庶民一事,据说赵允旻和华琬已成了四礼。
赵允佶捶打脑袋,他可真是傻,齐氏嘲讽华琬攀高枝落空时他就该想到,若华琬和王芷蓉、林馨是一类人,怎可能赵允旻贬为庶民了还同意亲事。
他不能强抢华琬进惠王府,否则华琬一闹,云岚等人不会放过他。
越想越烦闷,赵允佶大吼一声,矮塌上的软褥也被掼到地上。
见二皇子又开始生气,婢子吓的缩在屏风后,正琢磨要不要去与惠王妃说,却发现赵允佶又将拳头放下来,甚至咧嘴呵呵直笑。
婢子瞪大眼睛,殿下是不是魔怔了,这般想着小婢子脊背一阵阵发凉,浑身寒毛都爬起来。
赵允佶还没魔怔,先才自己打自己的几拳头,将他脑子打清明了。
强抢确实不行,可他为什么要强抢,面上看是迟了,可华琬和赵允旻还不曾最后全礼。
不久之后,整个新宋都是他的,何况华琬。
他现在要做的是阻挠赵允旻和华琬成亲,还有常请华琬到府邸。
相见解相思,说不定他能提前一亲香泽。
赵允佶脑子里满是华琬的一颦一笑,挥之不去的倩影令他整个人火烧火燎。
惠王府感谢华琬,并邀请华琬过府小聚的帖子送到凝光院时,赵允旻正巧在华琬身边。
赵允旻捏着泥金帖子,眉头越拧越紧。
华琬见状在旁紧张地说道:惠王府的人奇奇怪怪,我将帖子推了不去罢,毕竟我是一名六院匠师,匠师完成贵人定的首饰是份内事,没甚可感谢的。
赵允旻意识到自己太严肃吓着华琬,朝华琬歉疚一笑,若惠王府铁了心相邀,推一次,他们会送第二次,到时惠王妃亲自过来凝光院,阿琬哪里能推拒。
赵郎是让我去?华琬一头雾水。
赵允旻点点头,收下帖子,而且不止你一人去,我、辛苍、辛芜皆去,不过到时我会如登台的戏子,阿琬可不许嘲笑我。
华琬松口气,在阿琬心中赵郎永远是五彩祥云上的神祇。
赵允旻将华琬搂进怀里,我不愿阿琬视我为神祇,世人都道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阿琬视我为可交颈的鸳鸯和比目多好。
赵郎莫要满嘴胡言乱语。
第240章 捣乱
华琬应下帖子,赵允佶欣喜若狂,甚至不放心齐氏一人准备席面,多次过问厨房之事。
齐氏脸面挂不住了,赵允佶还要在旁喋喋不休。
齐氏本想顺道请两位未出阁时交好的贵家小娘过府,不料被赵允佶厉声训斥,言齐氏要故意给他惹麻烦。
齐氏气得说不出话,她请贵家女娘过府小聚不妥,请华琬就妥当吗?
要知道华琬在坊间的名声远比寻常的皇亲贵胄响多了,与被贬大皇子有婚约的华琬早已不是寻常匠师。
而且二皇子忽然改变态度,不也是看中华琬同云岚公主的关系。
齐氏觉得格外憋屈,一嫁进惠王府,二皇子就被禁足,她亦被连累,虽然没有明旨言她亦不得随意走动,可为了避免赵允佶不喜,还有被人用同情或者讥讽的目光打量,她除了去皇宫探望齐淑妃和回齐家探望爹娘,就再未赴过宴席,也未请人过府。
此次若非二皇子主动提起办席面,她也不会想多请两人。
请华琬过府的日子到了,赵允佶亲自至垂花门接迎。
看见穿着凝光院制衣却仍旧清灵美好的华琬走下马车,赵允佶内心欢腾雀跃。
再看见辛苍、辛芜跟在华琬身后下马车,赵允佶眉头皱了皱,这对北梁徒弟,还真是华琬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罢,一会他吓唬吓唬二人,别像愣头青似的,总坏他好事。
华琬站在马车旁半晌未朝他走来,赵允佶正纳闷,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嘚嘚嘚的声响。
抬头望去,赵允佶脸直接黑了。
一身靛青粗布直缀的赵允旻赶着一辆破破烂烂快要散架的驴车朝他驶来。
驴车停在凝光院马车旁,赵允旻朝赵允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向过来牵马车的惠王府仆僮说道:这驴车车轱辘松了,你赶驴时悠着点,顺道帮我修修,还有,我的小黑驴早上没来得及喂草料,倒也不麻烦,就随着你们府里的马匹,多喂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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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亦向仆僮笑了笑,马车和驴车都麻烦小哥了。
仆僮为难地去看二皇子,赵允佶嘴角抽搐,他不明白赵允旻怎么有脸皮跟过来丢人现眼,咬着牙,一挥手,都牵下去,快点。
赵允旻乐呵呵地走到赵允佶身前,感激地说道:一直以为殿下不屑再与草民往来,是以被赶出皇宫后也不敢来寻殿下,哪想殿下竟主动相请,是草民心胸狭隘了。
赵允旻捏着粗布衫,眼角眉梢皆是喜意,宫里也只有殿下和云岚公主记得草民。
赵允佶听着眉毛都竖起来,可见赵允旻落魄至此,又满脸堆笑讨好他,也无法开口赶人。
赵郎,往后我们要记得二皇子和云岚公主的好。华琬站在赵允旻身旁,温柔地说道。
嘴角抽搐得太厉害,赵允佶额头也开始跳,落在华琬身上的视线更满是心疼。
他的废物大哥怎配得上美好的华琬,偏偏华琬心甘情愿地陪着废物。
带华琬等人进府邸,一路上辛苍、辛芜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赵允旻羡慕地四处看,走到一处挂了几幅山水画的耳房,赵允旻还停下来,怔怔地站了许久。
赵允佶都替他害臊。
齐氏见到赵允旻时亦愣了愣,可很快笑起来,朝赵允旻问好后上前亲热地挽住华琬手臂,前儿华匠师制的头面,我母亲再喜欢不过,原先我就钦佩华匠师的技艺,只一直不得机会相识,今儿正好借感谢华匠师,请华匠师到惠王府小聚。
华琬不露声色地将手臂抽出,王妃实是太客气,只是下官分内事。
众人在内堂坐定,婢子一端上甚新鲜果子,不待主子开口请,辛苍、辛芜、赵允旻就急不可耐地吃起来,生怕慢了抢不到,华琬瞧他们这模样,垂首努力地忍住笑。
用席面时更是如此,三人根本不顾赵允佶和齐氏的嫌弃,狼吞虎咽,似乎被饿了许久。
而赵允佶请的正主华琬,仅吃了一小碗的水晶虾仁羹和一块素馅饼子便停下。
赵允旻吃得酒足饭饱,一脸餍足地与赵允佶说道:自从离开皇宫,草民再未吃过如此丰盛的宴席,真真是托殿下的福了。
感谢就不必了。赵允佶郁闷地端起茶碗,被三人搅和的,他连一句话也没与华琬说上。
齐氏和华琬倒是相处得不错,华琬甚至主动说了许多云岚公主的喜好,齐氏听得认真,但到头来却发现一点用没有,要么是她办不到的,要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赵允旻吃光桌案上红亮的棠枣儿,又眼巴巴地看着赵允佶。
赵允佶只道赵允旻是饿死鬼转世了,不耐烦地叫来婢子,命婢子再端一碟果子上来。
不想赵允旻不碰那果子,仍旧瞪着眼睛看他。
你有什么事情。赵允佶磨着牙问道。
赵允旻似乎就在等赵允佶开口,面上神情松懈下来却仍旧左顾右盼,半晌后凑到赵允佶身旁,此处说话不方便,殿下可否随草民移步堂外一叙。
赵允旻说得极认真神秘,赵允佶心神一凛,暗道赵允旻有甚关于朝政的事要悄悄与他说,竟真的站起身,随赵允旻出去。
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二人才回来,赵允佶脸色铁青,赵允旻则是一脸沮丧。
赵允佶深深地看了华琬一眼,压抑着怒气说道:改日再请华匠师过府,送客。
齐氏一愣,请人来府邸的是赵允佶,这会怎又赶人了。
华琬毫不犹豫地起身告辞,也不肯齐氏相送,带着赵允旻和辛苍、辛芜离开惠王府。
到了府外,辛苍和辛芜不由分说地抢了驴车,留华琬和赵允旻一同乘马车。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华琬摸了摸赵允旻肚子,好笑道:殿下吃了那许多东西,可会撑。
赵允旻苦着脸,还真有些,阿琬多替我揉揉,要不一会更难受。
赵郎也真是的,装装便可,何须真吃那许多。华琬心疼地说道,想起赵允旻先才出内堂一事,好奇问道:对了,赵郎在堂外和二皇子说了些什么,二皇子怎回来就变了脸色,向我们下逐客令了?
赵允旻忍住笑,我向赵允佶借钱,言我被逐出皇宫身无分文,还缺些聘礼娶阿琬,让赵允佶看在我曾是他大哥的份上,多少帮点忙。
第241章 苦头
打秋风打到这份上,难怪二皇子会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二皇子答应了?华琬笑了一会,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赵允旻板直了脸,学着戏台子上说话腔调抑扬顿挫的,那厮好生小气,只肯在热灶里烧火,却不肯往冷灶添柴,臊得人一脸慌,还逐了我们出来。
才止住笑的华琬又捂住肚子笑得喘不过气,这二皇子,大约是不敢再邀她过府了。
惠王府里,送走了客人,齐氏对今日席面很满意,她想起赵允旻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饿死鬼模样就得意,据说有人瞧见赵允旻在京城走街串巷做担夫的零活,以此赚糊口钱。
齐氏一边翘着兰花指一边同情赵允旻,照理华琬是金匠师,每月俸禄不低,大约赵允旻还残存一分颜面,觉得靠女人实在没用了些。
齐氏得意,与齐氏同在一屋的赵允佶心情可没那么好。
他费心思准备的席面尽数被赵允旻搅和。
华琬跟赵允旻,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在他看来,赵允旻甚至连牛粪也不如。
若非叫王芷蓉和林馨那些人欺骗,他不可能被大哥捷足先登。
余光瞥见齐氏靠在矮榻对婢子指手画脚,赵允佶就心生厌烦,圆盘一样的大脸,论容貌才情半分及不上华琬,母妃还说什么有福气,可笑至极。
禁足出不得府邸,无奈梦里皆是华琬的一颦一笑,惹得赵允佶神思涣散。
三日后拿到华琬替他制的金簪,抚着簪身漂亮的流云纹,思念更甚了。
殿下为何又要请华琬过府。齐氏惊讶地看着赵允佶,通过华琬向云岚公主示好可以,可也用不着隔三差五地相邀。
赵允佶不想藏着掖着,干脆与齐氏说实话,华琬那般人物跟了赵允旻不免可惜,我要娶她为侧妃,这件事你替我办妥了。
齐氏身子一颤,神情活像吞了苍蝇,她不在意赵允佶纳妾,毕竟赵允佶迟早三宫六院,她将来只要坐稳皇后之位,其余亦管不了那许多,可今日殿下看上的是华琬。
全京城百姓,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咿呀学语的小儿,都知道赵允旻和华琬的事。
而且皇上将赵允旻贬为庶民,除了表示其对赵允旻失望,还意味皇上承认了赵允旻和华琬的亲事,是以贬庶的诏书与赐婚诏书并无两样。
赵允佶要抢华琬,闹到皇上那往严重了说会不会变成抗旨。
殿、殿下疯了不曾。齐氏很惊诧。
我没疯,赵允旻是一个废人,能活多久还不一定,凭什么糟蹋了华琬。赵允佶义愤填膺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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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被糟蹋与殿下何干。齐氏眼里涌出泪水,殿下可别因女色误了大事。
什么美色误了大事,他二人尚未成亲,我救华琬于水火之中有何不妥,我看你是嫉妒华琬,不过成亲数月,你就起了妒心,犯七出之条。赵允佶嫌弃的眼神,扎得齐氏心寒。
殿下也瞧见了,华琬和赵允旻感情甚笃,倘若棒打鸳鸯,二人闹出性命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赵允旻,被贬为庶民,他除了华琬便一无所有,哪里肯善罢甘休。哪怕被赵允佶斥责犯七出之条,齐氏也要说了,赵允佶太自私,他身后是整个齐家撑着,赵允佶可以不顾齐家一味犯浑,但她不能。
捏死赵允旻就如捏死蝼蚁,至于华琬
赵允佶想起华琬望向赵允旻时巧笑倩兮、满目柔情的模样,心肝儿一阵痛,他不喜欢用强,更舍不得在华琬身上用强,你想法子让我与华琬独处,我自有办法叫华琬心甘情愿跟了我。
齐氏捏着牡丹纹锦帕的手一直在颤抖,既然殿下认准,妾身知再劝无用,妾身会想法子促成,但妾身也有一事相求,大事落定前,不能接华琬进府,拢共余三五月,未免节外生枝殿下忍一忍,大事成后,妾身会亲自为殿下选妃,到时候殿下立华琬为四妃,甚至是贵妃,妾身都不会在意。
赵允佶眯眼想了一会,齐氏的顾虑不无道理,终归华琬会是他的,遂答应了齐氏。
天气一日凉过一日,早晨醒来庭院未落的枝叶结满秋霜。
华琬加了件青缎袄子,走出东苑,瞧见辛芜抱着盆秋菊进来。
凝光院和西郊竹舍的菊花皆在几日前开败了,可辛芜怀里的菊花却颜色正好。
辛芜看到华琬笑道:娘子,云岚公主送来三盆菊花,我在工事房放了两盆,这盆放在娘子厢房外廊下。
秋末冬初,菊花枯萎梅花未开,是世间颜色最寡淡的时节,唯有皇宫的暖房还能盛开如此漂亮的菊花了。
我帮你。看着充满生气的娇花,华琬心情亦很好。
放至廊下,再扎顶小帐子替菊花挡风。
辛芜拍了拍手,娘子,送花的内侍说云岚公主为三盆菊花起了名字,这盆橙黄带紫的叫什么销金兽,工事房是粉色和浅绿色,叫薄雾和暗香,我是北梁人,听不出诗情画意,只觉得名字不喜庆,娘子可要换些名字。
华琬怔怔地看向菊花。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云岚公主大大咧咧的性子,竟也开始读婉约愁肠的诗句,难不成云岚公主害了相思。
前儿她有将云岚和安琚发生的事情告诉殿下,殿下知晓云岚扇安琚巴掌,有些生气。
她问殿下该怎么办,要如何让二人冰释前嫌,殿下摇摇头说不急,再等一段时日。
华琬看着盛开的菊花叹气,再等下去,云岚公主会不会因为相思真的人比黄花瘦。
一会殿下过来凝光院,她再与殿下说说,安琚是苍松堂的人,只有殿下或者穆堂主的话肯听。
过了巳时赵允旻到凝光院,华琬带赵允旻去看云岚送来的菊花。
华琬以为赵允旻肯出面当和事老,不想赵允旻仍旧摇头,阿琬,别急,再等等。
殿下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云岚明明是欢快的性子,现在也开始伤春悲秋了。华琬撅起嘴,她很心疼云岚公主。
赵允旻揽华琬入怀,阿琬,云岚是我妹妹,我也疼她,可安琚跟了我,忠诚勤勉,为了我和苍松堂任劳任怨四处奔波,漕运之事遇到危险时更冲在最前面,是以我亦要为安琚考虑,云岚敢打安琚耳光,说明她在内心深处将自己摆在了比安琚高许多的位置,她俯视、睥睨,拿安琚任意撒气。人这一辈子不长,两人在一起除了两情相悦,还应该互相尊重,没有地位尊卑,才能真正和美,所以再让云岚吃点苦头吧,否则安琚以后还得受委屈。
第242章 后悔
殿下说得极有道理,安琚与云岚皆是她的朋友,她不希望将来任何一方受委屈。
殿下,云岚公主还需要等多久呢。
那要看云岚自己了。赵允旻温暖地笑道:阿琬,能遇见一位相识相知可以全身心托付的人不容易,我希望安琚和云岚能像你我二人一样。
赵允旻嘴唇吻在华琬额头,惹得华琬心思轻颤,漾起的涟漪和赵允旻的笑容一样柔软。
华琬进宫安慰了云岚几次,渐渐的,云岚从不断数落安琚,到现在只静静地听华琬说安琚的境况,知晓漕运之事常会遇见危险,便皱起眉头,凝结的愁思渐渐沉淀在云岚心底。
过了霜降,京城的天空开始压满厚厚的云层,指不定哪天醒来窗外会落满皑皑白雪。
华琬辰时随主簿清点少府监送到凝光院的银炭,婢子言有女娘过来寻她。
来人是谁?华琬将事情交给主簿后随婢子往外院行去。
婢子摇摇头,女娘拿的惠王府令牌,可并不是惠王妃。
华琬正疑惑,到了外院,看见来人更加惊讶,林馨,怎么是你?
眼前人穿着宽松的湖色妆花褙子,梳寻常妇人髻,原本脸庞圆润如今双颊深陷。
显见日子过得不如意,尚在二八年华,眉眼间却已现出苍老之态。
若非华琬与林馨曾朝夕相处,这会恐怕第一眼认不出。
林馨讷讷地望着华琬,张了张嘴,半晌才艰难地喊出华琬名字。
天已经很冷了,可林馨双手空空,漫说手炉,就连棉手笼都没有。
寒风绕在指尖,冻得双手紫红,可林馨没有半点知觉。
华琬知道林馨在惠王府的生活不可能好过,可亲眼见到,还是不落忍。
外面风大,我们先去内堂吧。华琬朝林馨笑了笑,吩咐婢子准备热茶和点心。
婢子偷偷瞄了林馨几眼,心中暗暗腹诽。
婢子是才被买进凝光院两月的,却也听说了凝光院曾有一名唤作林馨的匠师,故意陷害华院使,事发被逐出凝光院又与二皇子鬼混,之后还闹了二皇子的全礼。
现在林馨虽成为二皇子侍妾,可凝光院上上下下都以她为羞耻。
居然还有脸进凝光院找她们的华院使。
林馨亦察觉到婢子目光中的不屑和鄙夷,没有反驳,唯垂首沉默地跟在华琬身后。
阿琬,对不起。至内堂坐定,林馨第一句话是向华琬道歉,无神的双目噙满水光。
华琬视线落在林馨小腹上,林馨的褙子宽松,先才站着未留意,这会坐下她看出林馨的小腹是平坦的,照理林馨该有六个月身孕了。
林馨苦涩一笑,泪水滚落下来流进嘴角又咸又难堪,阿琬,我的孩子上月没了,我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你话,没有好好学技艺安生留在凝光院,我每夜每夜的睡不着觉,闭上眼皆是我们在工学堂和凝光院的欢乐时光,阿琬,我真的很想你,亦觉得愧对你,若非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我上月便会来凝光院寻你,向你亲口说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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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听了也难过,抿了抿唇问道:现在孩子没有了,他们还会为难你吗?
林馨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不会让我死的太容易,他们要慢慢折磨我,故能留下性命。
婢子端了热茶和糕点上来,华琬递给林馨,先暖暖手,来日方长。
冻得僵硬的手指碰到温热茶碗是一阵酥麻,林馨露出凄婉的神情,阿琬,我哪里还敢指望什么来日,今日过来向你道歉,就是想了最后一桩心愿。
华琬心一紧,听林馨话里意思,似是绝望了,遂试探地问道:你爹娘还好吗?
他们早在几月前离开了京城,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林馨忧伤地说着,反正我在这世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华琬坐到林馨身边,她对林馨虽然心存芥蒂,不可能再视林馨为好友,但此时的林馨,她实在无法放任不管,馨姐姐,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既然惠王妃同意你出府,你一人无事时就来凝光院寻我,馨姐姐亦是有工巧技艺的,我忙时可能还需要馨姐姐帮忙。
林馨捏着手指,阿琬,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道完歉,我没有脸面再来见你。
华琬握住林馨的手,继续安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馨姐姐今日主动与我道歉,我两就算冰释前嫌了,馨姐姐有甚心事都可与我说。
林馨一脸感激,阿琬,谢谢你。
华琬松口气,拍了拍林馨的手背。
林馨慢慢地喝完手中热茶,又吃了一块甜甜糯糯的枣糕,她后悔是真的,当初在凝光院铸造坊,事儿轻松容易,怎就不知道满足,结果落到今日这番天地。
阿琬,我不能出来太久,下次,若有下次阿琬真的肯见我。林馨站起身,可怜兮兮地看着华琬。
华琬点点头,馨姐姐来前递个消息,别的不妨事,我只担心馨姐姐到时我正好不在。
送走林馨,华琬回到工事房辛苍和辛芜立即围上来,一听来人是林馨,辛芜嘟囔道:这人可真是不要脸。
华琬无奈道:她现在也是可怜人,未免她想不开做傻事,我答应她常来寻我。
华娘子千般好万般好,唯独心肠太软这一点不好,换做我们,直接赶她出门了事,谁在乎她想得开或想不开,如今种种不如意,皆是她自个儿造的孽。辛芜愤愤道。
好好,辛芜说的对,我心软不好。华琬轻轻敲了辛芜额头一下。
林馨第二次过来寻华琬时,京城已经开始下雪。
林馨没有氅衣,坐在烧了银炭的内堂仍旧冻得瑟瑟发抖。
二人相坐的一个时辰里,林馨几乎都在沉默,偶尔回忆过往,眼里满是悔恨。
华琬见不得旁人可怜,临告别送了林馨一件氅衣、一只手炉和一些银炭。
刚与林馨分开,华琬便接到赵允旻递来的消息,言今日上午不能过来,请华琬莫念。
谁念你了。华琬嘴上嘀咕着,眼睛却不自禁地往外望,琢磨赵郎都在忙些什么
第243章 条件
李仲仁自翰林院出来,在雨泽的护送下,悄悄地到了苍松堂。
殿下,寇清禹已经开始怀疑了。李仲仁拱了拱手,在赵允旻对面的案席坐下。
赵允旻颌首道:我亦放了消息出去,他很快会来找我。
寇清禹在朝中势力可畏,殿下会不会有危险。李仲仁照赵允旻的吩咐,前日向寇清禹说了他的猜想,言赵允旻并非心甘情愿沦为庶民,还言赵允旻可能一直记恨睿宗帝杀甄家之事,只无奈没有与二皇子、五皇子争储的本事。
李仲仁又引出几条赵允旻故意放出的消息。凭寇清禹的本事,利用消息查证赵允旻的野心不难。
赵允旻要隐瞒的是他对真相的了解,让寇清禹误以为他恨的是睿宗帝,以为他不知道甄家的灭门惨案是寇清禹和齐家联手谋划。
没关系,二皇子和齐家穷途末路,一旦有谋反之心便无药可救,张良妃则自以为顺风顺水、势力不断壮大,她有摄政的野心,不可能轻易投靠任何人,尤其是寇清禹这种权臣。寇清禹若想在朝中将根扎得再深一些,或者要只手遮天,只能选择我了。赵允旻闲适地拨了拨炭炉子,火红火红的银炭烘得内堂暖融融。
李仲仁亦放松下来,明明是很凶险的事情,可殿下却如此镇定,好,寇清禹那若有动静,我再递消息与殿下。
寇清禹比赵允旻预想的更加焦急。
李仲仁甚至来不及提前递消息,寇清禹的信就送来了。
寇清禹邀请赵允旻今夜至寇府附近的一家茶肆小聚。
酉时末刻,除了汴河两岸,京城四处灯火愈渐阑珊。
赵允旻比约定时间提前半个时辰到茶楼,显见是比寇清禹还要期盼。
寇大人。茶肆雅间的门一打开,赵允旻立即迎上前,眼里透着浓浓的焦虑。
寇清禹对赵允旻迫切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很满意。
大皇子请坐。寇清禹捋着下颌花白的长须,朝赵允旻点了点头。
赵允旻垂头丧气地说道:我早已被贬为庶民,寇大人别再叫我大皇子了。
是不是皇子,并非看一纸诏书,而是看你身上流的血。寇清禹坐下,立即有仆僮捧来尚品禅茶,今日惹皇上生气了,皇上将你一脚踹出宫,明日皇上心情好,念起你这皇长子,便又会将你召回宫,只要你身上淌着龙血,便永远是龙子龙孙。
赵允旻目光炯炯地看着寇清禹。
寇清禹年已过花甲,两鬓各有一缕雪白头发高高地绾入檀木发冠中,眉眼旁是数道深深的皱纹,令其不怒自威,双目没有老人惯常的浑浊,而是格外精亮,实为精神矍铄。
早些年睿宗帝几乎每日会召寇清禹入御书房谈论国事,而且一谈论就是数个时辰,但近两年睿宗帝召见寇清禹的次数少了,今年更是开始器重姚大人。
赵允旻知道,睿宗帝不召见寇清禹并非是因为不器重,只是睿宗帝本身日渐苍老,气势渐渐不如寇清禹。
当皇上从一名臣子眼中看到自己的力不从心和势不如人,当然惶恐生气。
但一切皆源于他当初的纵容,寇清禹已成朝中一棵难以撼动的巨树,睿宗帝动不得只有逃避。
寇清禹呵呵笑着,来,尝尝蜀中的顾渚紫笋,苦中带甘,苦而后甘。
赵允旻激动的茶碗也端不稳,几点茶汤撒出来落在靛青直缀上也没有察觉,寇大人意思是皇上要召我回宫了?
寇清禹抿一口茶,当然不是,如今皇上身边有五皇子,怎会那般容易想起你。
我就知道,皇上从前宠二皇子,现在宠五皇子,却从未将我放在眼里,甚至连我的母妃和外祖家都赵允旻不停地唉声叹气,眼中透着怨毒,可说不出任何一句有见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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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必气馁,在老夫眼里,殿下比之五皇子,更合适。寇清禹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惜赵允旻一脸迷茫,眼珠子乱转,似乎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寇清禹皱了皱眉,其实赵允旻也算生得一表人才,可惜缺了灵性,也不够沉稳。
寇清禹不禁想起他府中的幕僚李仲仁。
李仲仁是被张家逼迫,走投无路时,得另一位幕僚叶维指引投奔的他。
李仲仁生得清俊文雅,年纪比赵允旻要小一岁,办事是超乎寻常人的可靠干练。
聪明自不必说,难得的是与他默契。
他疲劳或者情绪低落时不愿说话,喜欢打哑谜让旁人猜测心思,可惜幕僚中无几人能次次猜准,唯有李仲仁,不但能猜到,还能用新的哑谜回答。
令他不禁有觅得知音之感,年纪轻轻,实是前途无量,他愿意悉心栽培李仲仁
寇清禹咳嗽一声,牵回思绪,此处无外人,干脆将话说白,免得赵允旻愚钝听不懂,殿下,老夫以为,殿下更适合储君之位,旁的不论,殿下是皇长子,最为名正言顺。
赵允旻惊讶地合不拢嘴,不不,寇大人,晚辈绝无此非分只想。
寇清禹用茶碗碰了盏碟两次,既然老夫约了殿下,还请明人不说暗话,若殿下再推辞一次,便只当老夫不曾见过殿下。
赵允旻面上神情变幻,纠结了半晌,才咬牙问道:寇大人真的愿意帮我?
总算是开窍了,寇清禹放下茶盏,是的,老夫要助殿下一臂之力。
赵允旻激动地站起,不停地揉搓双手,很快又坐回席子,只要寇大人帮晚辈得到皇位,晚辈将来就给寇大人封爵,哦不,要封异姓王,世袭罔替,决不食言。
寇清禹干笑几声,朝赵允旻摇摇头,异姓王就不必了,老夫也非重权势之人,但殿下要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赵允旻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不知寇大人要求晚辈做什么,只要晚辈办得到,定不辞。
寇清禹满意地点点头,老夫要殿下娶寇家嫡女为正妻,将来封寇家女为后,老夫嫡孙女品貌俱佳,明年及笄,绝不会委屈了殿下。
第244章 安排
凉风吹进来,茶肆格窗上薄纱轻烟般地飘在赵允旻和寇清禹对坐的桌案上。
赵允旻双眸中冷意犹如入水的火星子转瞬即逝,旁人根本无法察觉。
殿下,怎么样。寇清禹泼去赵允旻的凉茶,却未替赵允旻重新斟上。
赵允旻局促地看了眼寇清禹,为难地说道:可是晚辈已经与华娘子
寇清禹眉毛沉下来,轻松地说道:殿下放心,糟糠妻当然不可弃,寇家女只需为皇后,将来子嗣立为太子,至于华琬,可为妃,皇上后宫多纳妃嫔,是在情理之中的。
赵允旻长舒一口气,咧嘴笑出森白的牙齿,好,寇大人放心。
事情谈完,二人皆不敢久留,茶肆里很快只剩下被夜风吹凉的茶汤。
翌日,李仲仁接到消息,氅衣顾不上穿便匆匆赶往苍松堂,进到厢房,官袍上积的雪一下融化,浸湿了一片。
殿下,您真的答应了寇臣?李仲仁焦急地问道:阿琬该如何自处。
赵允旻目光微深,面上仍旧挂着笑,李兄放心,权宜之计罢了。
李仲仁拧紧眉头,既是权宜之计,就先别让阿琬知道为好,以免她多心。
赵允旻颌首道:好,不过李兄除了关心阿琬,可还有其余关心的人。
李仲仁惊诧地看着赵允旻,见赵允旻笑容轻快,虽在探寻,却没有深究的意思。
李仲仁别扭地转过脸,躬身要向赵允旻道歉,被赵允旻扶住双肩。
没关系,此事,李兄亦可放心。赵允旻朝李仲仁诚挚地点点头,李仲仁压在心上如石头一样的事情,登时就轻了许多。
不一会穆堂主进来言齐家有动静了,今日辰时,齐显图的书房进了一位面生男子。
照理齐显图会见的宾客众多,苍松堂的人不认识是常事,但这位男子与京城人有细微不同。
京城地处中原地势平坦,养尊处优的富家郎君娘子皆养得细皮嫩肉,田间劳作的人则黝黑结实。至于齐长利所在的西南边陲属于高地,在高地久居的人哪怕养得再金贵,脸颊处也会有些许红丝。
进齐显图书房的男子是个被养得皮肤白皙的,若非苍松堂堂众被调到书房,正巧面对面地迎上,也不能看到对方面颊上不显眼的红丝。
早上齐显图在公衙不在府邸,是齐显图最信任的幕僚韩琛会见的人。
穆堂主说道:殿下,我已命人盯上该男子,其自齐家出来后,便去了南城一家宅院再未出现,我们的人悄悄进去打探,未见有异。
赵允旻颌首道:那人已经不重要了,他是替齐长利传话的,未免旁人怀疑,齐长利安排进京的人不会再回西南,而齐显图有事情,会安排了自己人过去。
李仲仁蹙眉道:往来信件很快会烧毁,要拿到齐家谋反的证据不容易。
不急,没有证据可以造出证据,李兄,你寻到合适机会向寇清禹透露你有怀疑齐家在准备谋反,我这里亦会交代姚大人。赵允旻说道。
李仲仁点点头,殿下,寇清禹真的会去查齐家?
寇清禹既然想与我谋事就一定会去查,他能不能查到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接近睿宗帝,现在睿宗教导五皇子,最忌惮齐家,身旁重臣又煽风点火,他会产生召回齐长利、替换西南节度使的想法。
会不会激得齐长利直接谋反。穆堂主担心道。
赵允旻详细说道:会,睿宗帝下诏后齐长利一定会递消息去西南,到时引寇清禹的人包围齐府,我们再暗地里助寇清禹拿到齐长利送出京的信件,如此齐家谋反可坐实,再由姚大人或者寇清禹向皇上献计,请出调动西南周围两路军队的虎符,在确保西南众将士短期口粮后其余军粮囤积不发,办妥两件事的同时,要说服睿宗帝派钦差大臣带上罢免圣旨赶往西南处置齐长利。
这名钦差大臣该选谁?穆堂主紧张地问道,钦差人选很重要,一着不慎,不但钦差丧命,西南一带战事也无法避免。
钦差大臣必须是我们的人。赵允旻起身,负手站在格窗前,看着庭院挤挤挨挨的雪堆,杜大人会自请为钦差,若皇上不信任,姚大人亦会站出来,到时不论是杜大人,还是姚大人,待他们出京城后,苍松堂立刻派二十名最擅长轻功和暗器的堂众跟在他们身边保护,齐长利是不可能服从圣旨的,与其费唇舌不若直接取首级,如此方能避免战事。
穆堂主和李仲仁皆一脸严肃,在这一滩浑水里,殿下的法子已经是最周全和伤害最小的。
穆堂主双手握拳,叹气道:可惜我不在朝中,否则真想去西南会会齐长利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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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长利是真正的逆臣贼子,当初却陷害甄家,穆堂主恨不能亲手为甄家报仇。
京城更需要穆夫子。赵允旻回到案席,拨了拨桌案旁的炭炉,哔哔啵啵的火花跳出淡淡的轻烟,现在寇清禹掺和进来,京城里的事情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赵允旻自知他和苍松堂暂无法清侧寇清禹,否则也不用权且答应寇清禹的条件。
好了,大家先各自回去,朝局不是一朝一夕可定,都不用太着急。
赵允旻送走李仲仁,又同穆堂主告别后,直接去了凝光院。
刚到工事房,热茶还未喝上一口,辛苍和辛芜就一起过来抱怨了。
殿下,您说说华娘子,当初华娘子对林馨好,林馨又是怎么对华娘子的,最后不是因为嫉妒反戈陷害了华娘子吗,由此可见林馨是十足小人白眼狼,林馨现在日子不如意,就来找华娘子哭诉打秋风了。华娘子分明答应我们不再理会林馨,偏偏又生出不该有的同情心,殿下瞧瞧,林馨昨儿才来过,今儿又写信,华娘子竟然还要回信,将来别应了那句农夫救蛇。
华琬自知理亏,撅着嘴不敢辩驳,其实她心底是不信任林馨的,只是林馨现在太过凄惨,实在于心不忍。
赵允旻到华琬身边坐下,拈起桌案上薄薄的宣纸,她写信与阿琬说什么?
第245章 重游
信里亦是在道歉,赵郎,林馨大概真知道自己错了,现在每日皆活在后悔和苦痛之中。华琬眨巴着眼睛,小声地说道。
赵允旻握住华琬的小手,阿琬若实在看不过眼,送些寻常物什无甚不可,我不会强迫,我也不想阿琬心中有愧疚和遗憾,但若林馨开口要你做事或者去哪里,一定事先与我说。
赵郎只管放宽心。华琬抿着嘴笑,她虽与林馨恢复往来,但心里同明镜似的,不管林馨在惠王府受到多少欺辱,也是二皇子的侍妾,是惠王府的人,不是她真正的朋友。
好,阿琬不许独自出门,至少带上辛苍和辛芜我也能放心。赵允旻一边拍华琬脑袋,一边朝辛苍和辛芜感激地点点头。
华琬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摇晃着赵允旻手臂,岔开话问道:殿下可有陶婶娘消息。
数月前陶婶娘来信言再过半年能回京,如今已是大学纷飞的冬日,不知婶娘和小陶是否在回京的路上。
赵允旻摇摇头,若能提前知晓婶娘回京的日子,我便和阿琬一同去城郊接迎。
华琬欢喜地答应,她已经猜到婶娘离京办的事与当年甄家有关。
婶娘既然肯回来,说明事情办成了,到时她既与婶娘、小陶团聚,殿下亦有更多的助力。
赵允旻知道寇清禹开始派人盯梢他,是以白日里过来凝光院的次数越来越少。
为解相思,唯有夜晚通过暗道,避人耳目地到凝光院与华琬相聚。
华琬有疑惑赵允旻为何忽然小心起来,却未多问,反心疼赵允旻白日黑夜皆不得休息。
而林馨几乎每日都会与华琬写一封信,华琬看过后,再挑三两封回。
从信中可知林馨心情好了不少,惠王妃对她管得也宽了些,虽不能时常离开惠王府,但会允许她每月至凝光院寻华琬三次。
这一个月,华琬陪同林馨回了一次工学堂,又去了一次相国寺走瓦市。
皆是二人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故地重游,林馨心情放开不少,甚至还提起李仲仁,问李仲仁在翰林院好不好。
可惜就此事华琬连敷衍都不肯,关于哥哥的她只字不提。
林馨自讨没趣,担心华琬想起不愉快的过往,复又厌恶起她,愣是连不愉快的表情都不敢有。
这日华琬由辛苍和辛芜陪着,随林馨到茶肆吃了碗茶,准备回去时听到街市上传来命令百姓退让的锣声。
三辆雕梁马车和数十名护卫往都亭驿行去。
辛芜眼睛亮起,欣喜地说道:是北梁的使臣。
华琬不禁讶异,照理北梁和新宋皆是隔年出使,可今年年头北梁使臣来过,还带了许多新宋匠师回去,怎么刚过大半年又来了。
华琬想起殿下和北梁二皇子间的关系,如此频繁的出使,该不会与殿下有关吧。
殿下已经有一段时日没与她提起任何关于朝局的事情,她偶尔问些无关痛痒的,殿下也很快岔开话,大约是不想她费心,或者近日四处真无动静。
几人走到分别通往凝光院和惠王府的岔路,林馨和华琬三人告别分开。
回到惠王府,林馨照往常去寻齐氏禀报她与华琬之间说的话与发生的事。
婢子领林馨往前走,王妃在二进院子的小花厅,殿下也在。
林馨脚步一滞,本就无血色的脸庞这会更似压枝的雪一样白,支支吾吾地说道:既然王妃与殿下在一起,我去打扰怕是不好,不若待殿下和王妃谈完事情,我再单独寻了王妃。
王妃命你一回来就去寻她,别推推拒拒的。婢子不屑地斜睨林馨一眼,当初不要脸的勾引殿下,现在倒知道怕了,也就王妃心好,留下你这种祸害。
林馨自嘲一笑,是了,惠王府里,一名粗使婢子都可以嘲笑她看不起她,她有什么资格害怕,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大不了再被二皇子扇巴掌。
进了惠王府,她身上的伤就没好全过,当肚子里孩子没有了时,她有痛苦和恐惧,但内心油然而生的更多是庆幸。
惠王府花厅里,赵允佶懒懒地瘫坐在高背靠椅上。
齐氏担忧地说道:殿下,寇清禹和赵允旻怎么会在一起,若寇清禹真要扶持赵允旻,我们该怎么办。
一早齐府送来消息,言齐家派去盯梢张家的下人,在无意间看到寇清禹和赵允旻出入同一家茶肆。
齐显图起了警觉,原以为大皇子被贬为庶民,而寇清禹会一直处于中立,既不偏帮二皇子,也不偏帮五皇子,是以齐家对两人根本不关心。
齐显图初始怀疑是碰巧,命人暗中盯梢二人,结果短短几日,二人便会面数次。
这只老狐狸。齐显图气得大骂。
当初齐家和寇家一起谋害过甄家,齐显图知道寇清禹的手段。
甄家倒下,寇清禹一路再无妨碍,得睿宗帝重任,成为朝中唯一丞相。
纵是齐家鼎盛时期,齐显图对寇清禹都恭敬有加。
齐家曾试探过寇清禹,希望寇清禹支持赵允佶,可惜寇清禹拒绝了,并直言他不会介入齐、张两家之争。
寇清禹确实未食言,他不介入齐、张两家,却直接转头帮另一个废物。
齐显图发现寇清禹和赵允旻联手后,立即递消息到惠王府,让二皇子和齐氏心里有数。
赵允佶指甲抠进紫檀扶手,不管甚事儿,只要提到赵允旻他就来气,赵允旻是个什么东西,烂泥、废物、想吃天鹅肉的臭蛤蟆。
齐氏见赵允佶不说话,又继续道:赵允旻真是好运气,何德何能,寇清禹竟然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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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佶咬牙道:费什么事,找几个身手利落的,将赵允旻杀了除后患。
杀了赵允旻就没人和他抢华琬了。
齐氏吓一大跳,正要同赵允佶分析利害,婢子带着林馨进来。
夫妻二人面上不约而同地浮起一丝嫌恶的冷笑。
林馨小心翼翼地向二人问好,不小心抬了抬头,正好碰上赵允佶凉薄的目光,脊背一阵发寒,低头不停地道歉。
齐氏高高挑起眉毛,阴阳怪气地说道:华院使还真是有趣,偌大惠王府,只给林馨你面子,说说,今儿你们又去了哪里,是工学堂,还是什么瓦市?
第246章 支开
林馨战战兢兢地说完,皆是平淡无奇的寻常事,眼见齐氏皱起眉头,林馨又说道:殿下、王妃,我们回来时看到了北梁使臣的马车,辛苍和辛芜为此很是高兴。
赵允佶登时来了精神,直起身子,你是说辛苍和辛芜那两个麻烦要回北梁了?
林馨赶忙摇头,生怕迟一些会将赵允佶惹怒,辛苍、辛芜看到马车才知道北梁使臣进京,大约不会那般快离京。
赵允佶生气的重重锤打扶手,骂了两句粗话。
齐氏朝林馨摆摆手,你先下去,有事情我再吩咐你。
人走了,赵允佶继续烦躁地骂道:两只贱蹄子一直粘着华琬,我都无法下手。
齐氏眼珠子一转,殿下,说不定可以借使臣来京,支开两姐妹。
你有什么法子?赵允佶期待地望向齐氏,神情比往常柔和不少。
听完办法,赵允佶激动地站起身,连说好主意。
讨得夫君欢心,齐氏却嗓子发涩高兴不起来,喝到嘴里的茶是化不开的苦味。
她与赵允佶成亲半年,赵允佶鲜少平心气和地与她说话,今日赵允佶看她的眼神终于不一样,却是因为别的小娘子。
殿下,娶华琬进门是迟早的事,当务之急还是赵允旻和寇清禹。齐氏捏着帕子说道。
我被关在府邸能做什么?让你爹去安排,实在不行将赵允旻和赵允环都杀了,齐长利带兵进京,我又是名正言顺的皇子,谁敢多说一句不是。
赵允佶将一切都想的很容易,难怪落得被软禁的下场,齐氏真不知还能与赵允佶说什么。
寇清禹下了朝,命侍从至翰林院唤李仲仁随他一起回府邸。
二人各乘一顶软轿,行至寇府门外,李仲仁为寇清禹撩起厚重轿帘时,附近窄巷里闪过一道黑影。
二人不动声色地回内堂,李仲仁静立在旁,待婢子替寇清禹换下银鼠灰大氅才走上前。
坐。寇清禹指了指垫一层软褥的席子,淡淡地说道:齐家倒是有点能耐,不过数日,就发现了我和大皇子在接触,现在还派人盯梢我。
李仲仁微微一笑,气质从容淡雅,如芝兰玉树,自大人选中皇长子伊始,便不怕被人知道,只是齐家此举,倒似我们被人小瞧了去。
寇清禹认同地点点头,摩梭着仙人乘鹤纹手炉,早年老夫曾与齐家共同谋划过一件事,齐家大约在关于某些事和某些人上,认为老夫与他应该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他想错了,皇长子只知道他的仇人是睿宗帝和假造谋反书信的齐家,而老夫有从龙之功,是他此生的恩人。
李仲仁笑道:皇长子性子绵软,心中虽藏恶气却无能为力,大人远见卓识,将来皇长子登基,大人会是唯一的辅政大臣。
原本容易的事,现在齐家要来添麻烦。拢紧手炉,寇清禹满是握笔茧的双手渐渐暖和,活动开了,力气就大了,鎏金手炉的浮雕纹猛地嵌下一个指印。
齐家虽不值一顾,但蝇营狗苟在眼前总是叫人心烦,李仲仁抬眼看向寇清禹,清亮的目光闪有几分颖悟,齐家心不正,为了自己,可以置万千百姓不顾,可以任新宋边疆虚守,任外族进犯,其实若二皇子能成为明君,大人也不会选中皇长子。
寇清禹面色一沉,仲仁请详细说。
齐家有谋反之嫌。李仲仁站起身,敛去了笑意很是认真,下官年初春闱后,机缘巧合地帮了一位陌生人的忙,我们由此结缘成为好友,后来下官才知道那人是北梁出使新宋的使臣,这一次他亦过来了京城。
李仲仁继续道:北梁与后齐结盟防草原左帐游牧一族,后齐发现西南边陲的齐长利在暗中调兵和屯粮,朝廷每年拨给军队的草粮只多不少,齐长利屯粮的缘由只会为了战事,后齐发现齐长利有动静,立即与北梁商量,北梁使臣亦就此事询问了我。
寇清禹沉下脸,屯粮为了战事,战事不是对外就是对内。
齐长利为西南边陲节度使,自从西周被新宋吞灭,西南边陲便成了新宋和后齐的接壤地。
睿宗帝一向主和,而且后齐国力不比新宋弱,睿宗帝绝不可能主动发起战事。
齐家好大的胆子。寇清禹捋着白须,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既然齐家动真格,理应步当年甄家后尘,如此我也算替甄家报仇了。
恩怨相消,将来他寇清禹最疼的嫡孙女会母仪天下,所出的孩子也会继承皇位。
北梁使臣来访的消息很快传开,原来是为了求药。
北梁皇帝重病难愈,惊厥后昏迷不醒,现在是北梁二皇子严天修代理朝廷政事。
严天修听闻新宋皇宫里藏有不少奇药,其中一味唤作悬崖铃的草药,正对惊厥症状。
提到严天修,华琬会想起那身雪白兽毛上的淡淡血腥味,不禁屏住呼吸。
阿琬在想什么。赵允旻凑到华琬眼前,鼻尖相碰,格窗没有关紧,寒风呼啸着卷了雪米落在赵允旻鬓发间,雪夜天空压得很低,灰蒙蒙的仿若一片帷幔。
赵郎别冻坏了。呼吸着彼此的温热,华琬脸很红,慌乱地站起身合上格窗,赵郎,听说北梁皇上已经不行了,北梁二皇子为何还要命使臣千里迢迢来寻药。
为了名正言顺,北梁二皇子虽然执政,可他不是太子,缺了皇帝的一纸诏书,倘若北梁皇帝驾崩,北梁朝堂可能大乱,诸王更可借此发兵争夺皇位。赵允旻解释道。
华琬点点头,主动缩进赵允旻怀里,殿下如今所行之事皆是隐瞒着睿宗帝的,而睿宗帝对殿下又有极深的芥蒂。
不知殿下是否亦在意名正言顺。
睿宗帝毫不吝啬地答应了北梁使臣的请求。
北梁皇帝病情严重,使臣不敢久留,拿到药草即决定次日冒风雪启程。
凝光院里辛苍和辛芜接到一位北梁使臣的信,要二人送他们出城,并言有要事交代。
第247章 入室
为了不耽误北梁使臣的行程,辛苍和辛芜天未亮便守在了南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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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院使则去了少府监,今日徐司监召六院院使吩咐事情。
华琬一人到工事房,整理好桌案,磨了墨,拿出一卷玉版宣。
前儿与罗院使商量后,华琬决定将花丝工艺,尤其是其中编织法用文字和图画详细地记录下来。
待她编完了会请罗院使和徐司监相看,没有问题便装订成簿,并请人雕版印刷。
将来进凝光院上界坊的金匠师,可以人手一本。
华琬刚在第一张玉版宣上绘制出基本手法,有婢子进来言林馨又来寻她了。
华琬无法只能搁下羊毫。
到了外院,见林馨抱着她送的手笼站在廊下,一脸期盼地翘首朝内院张望。
阿琬。看到华琬林馨激动地迎上前,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在南门街的一家酒肆附近见到一人,似是原先林家的一位掌柜,那位掌柜极得我爹信任,我想问问他,可知道爹娘去哪里了。
华琬笑道:是好事,馨姐姐问了吗?
林馨低下头,用牙齿磨着干裂的嘴唇,直到渗出血丝才嗫嚅道:我一人不敢上前问,毕竟是我害了林家,害得爹娘离开京城背井离乡,阿琬,你能陪我去吗。
华琬犹豫地看了看周围,辛苍和辛芜不在,单独陪林馨出凝光院她亦有顾虑,今日恐怕不行,明日吧,明日再陪你一道去询问。
林馨焦急地抬起眼,我怕那掌柜明日会不在南门街酒肆,阿琬,南门街不远,你陪我上前问两句话就回来,真没旁的事,我只想知道爹娘他们好不好。
林馨说着说着开始哽咽,肩膀不停地颤抖。
华琬眼见林馨嘴唇上凝结出一点点血珠子,生生打个激灵。
南街确实距凝光院不远,过去寻个人而已,馨姐姐别哭了,我去吩咐马车。
坐在马车上,华琬拿出一支青花瓷的小牙筒塞到林馨手中,牙筒里是开春桃花水融的口脂,馨姐姐唇太干了,每日里涂一些,裂了得多疼。
林馨怔怔地打开牙筒,用小拇指挖出一点儿,还未涂在唇上,眼泪先大颗大颗地滴下来。
到了南街林馨说的酒肆,二人裹紧了大氅走下马车,在四周看了一会,林馨眼尖发现熟人在酒肆内。
华琬扭头问道:馨姐姐可看清楚了,是林家原来的掌柜吗?
林馨忙不迭地点头,阿琬,是焦叔,焦叔本是我爹最信任的,看来爹离开京城后,未再经商,否则不会留下焦叔,也不知爹娘和弟弟靠什么谋生。
林馨眼圈子又红了,双眼已经因为流太多泪,而肿得像两颗鱼泡子。
华琬牵住林馨的手,主动说道:馨姐姐别难过,我们一起上去问问,说不定你爹娘在外面有更好营生,只是焦掌柜不肯离开京城,才没再跟随你爹娘罢了。
走进酒肆,躲过店小二的招呼,两人直直朝焦掌柜走去。
到了近前,林馨紧张地握住华琬的手,哆嗦着双唇又问不出话来。
华琬无奈只得替林馨唤一声。
焦掌柜转过头看华琬一眼,目光很快落在林馨面上,愣了好一会,不敢置信地问道:可是林娘子?
嗯,是我,焦叔,我爹娘在哪儿。林馨激动地问道。
老爷和夫人焦掌柜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躬身道:还请林娘子到雅间说话。
林馨毫不犹豫地牵起华琬随焦掌柜朝二楼雅间走去。
雅间在二楼穿廊尽头的清净地,进了雅间焦掌柜指了指矮塌,两位娘子先坐,我去吩咐小二送茶水进来。
华琬想说不必麻烦,尽快与林馨将话说清了,她好早点儿回去。
无奈话未说出口,焦掌柜已经出去并合上了门。
阿琬。林馨扭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华琬,空洞的目光令华琬毛骨悚然。
怎么了馨姐姐?
阿琬,以后我们相互照应好吗,我们同在一处不用担心被人欺负,更不用害怕惠王妃。林馨一边认真地说着,一边朝靠近槅门的桌案走去。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华琬心里油然升起一股不安,要朝门外跑去,厢房屏风处忽然传来响动。
华琬偏头看去,赵允佶从屏风后得意地走出来。
在华琬因为惊讶而慢下脚步的一瞬,林馨闪身出雅间,并从外面栓上了门。
华琬很生气,奔到门前,林馨开门,你快开门。
林馨靠在门框上听着华琬焦急地叫喊,胸口剧烈地起伏,身子靠着门框慢慢滑下,最后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她其实已经不恨也不讨厌华琬了。
她落魄至此是咎由自取,华琬没有嫌弃和看不起她,仍旧真心地帮助她,可她却再一次利用了华琬的善良。
可是华琬跟了二皇子,她两便又能在一起,如同当初在工学堂同住一间斋舍,在凝光院同住一间厢房一样,现在回忆起来,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厢房里传来瓷碗摔到地上的声音,林馨紧张地一下弹起,很快屋子里声音又轻下来。
林馨因为频繁地被人扇巴掌,耳朵听觉下降了许多,不管贴得多近,她都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
屋里华琬摔了一只茶碗,抓起锋利地碎瓷指向朝她靠近的赵允佶。
赵允佶叹一口气,神情跟着落寞下来,若皇上赐婚的是他和华琬,今日华琬会温柔如水,而不是紧张害怕地用生命相挟。
华娘子稍安,本殿下绝非强人所难之人,请华娘子在此相聚,是想好生说说话。赵允佶往后退两步,见华琬捏着瓷片的手仍旧不肯放下,无奈道:好好,我再离得远点,华娘子手巧,能制出巧夺天工的饰物,乃我们新宋最了不起的金匠师,可千万别伤了手。
赵允佶在矮塌坐下,华娘子,你瞧,本殿下是君子,不会乱来的。
华琬心怦怦跳着,她真后悔没有听殿下的话,分明知道林馨是惠王府的人,而且辛苍和辛芜不在,她怎能随随便便与林馨出来。
下官已经是赵允旻未过门的妻子,单独与外男见面多有不妥,殿下有甚要交代下官的,可以请少府监传话。华琬靠着槅门严厉地说道。
赵允佶听到赵允旻三字便不耐烦,不停地舔嘴唇,眼中欲望越来越强烈,美娇娘在眼前,他却得浪费唇舌说些没有用的。
第248章 诓骗
若非本殿下被禁足,那日向父皇求赐婚的会是本殿下,华娘子该是我赵允佶未过门的侧妃。赵允佶望着华琬精致的小脸,一阵痴迷,恬不知耻地说道:论起情深缘浅,倒似在说我两,华娘子,看见你对赵允旻一往情深,本殿下真的很心痛,更为你不值。
华琬嘴角勾了勾,不屑赵允佶说的话。
赵允佶隔着厚厚袄子,装模作样地揉揉胸口,高深地问道:华娘子可知道赵允旻此刻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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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蹙紧眉头,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终归赵郎不会游手好闲,不会做那些见不得人的暗事。
华娘子是在讥讽本殿下,本殿下学得一身本领,若非被小人陷害,亦不会落得空有抱负却被禁足无法施展才华的下场。赵允佶无法生华琬的气,继续道:赵允旻已被贬为庶民,却还妄想夺皇位,实是不敬不孝。
华琬惊诧地看向赵允佶,殿下的事情怎会被外人知道了。
华娘子是不知赵允旻野心,还是一早知道?华琬神情的变化落入赵允佶眼中,赵允佶心情大好,其实华娘子知与不知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华娘子要知道赵允旻与寇清禹的事,我实是不忍心华娘子被赵允旻的虚情假意欺骗。
漫说赵允旻不可能夺得储君之位,一辈子只能是贱民,纵是他得了侥幸,娶的也是寇家女,而非华娘子,寇家女将来会为皇后,而华娘子会被赵允旻弃之如敝屣,华娘子大概不知,这会赵允旻就在雁塔与寇清禹喝茶赏景,根本顾不上你。赵允佶一声接一声地叹气,所以华娘子你是何必呢,与其被赵允旻拖累或抛弃,不若早早脱身,跟了我,不论今后我能否继承皇位,都会真心疼爱华娘子,给华娘子名分,做我赵允佶名正言顺的侧妃。
听闻赵允旻会娶寇家女,华琬心狠狠一跳。
华琬咬咬牙,令自己清醒了,赵允佶不过是登徒子,岂能被他诓骗而怀疑殿下。
赵允佶见华琬不为所动,忍不住皱起眉头。
赵允旻会娶寇家女一事确实是他胡编乱造,他只从齐家那听闻赵允旻与寇清禹走得近,接触频繁,其余详细的皆不懂,本以为这番说辞能动摇华琬心神,不想没有半点作用。
赵允佶站起身,他的耐性已磨去十之八九,何况他是在齐氏帮助下扮作下人悄悄离开的惠王府,不能在外面逗留太长时间,索性将话说开,倘若华琬仍旧不服软,他便用强,生米煮成熟饭,华琬也只能嫁给他。
华娘子,将来本殿下一定会继承大统,你若跟了我,我会给你名分,封你为后宫唯一贵妃,你生下的皇子,满周岁即封王,本殿下言出必行,对华娘子更是一片真心。赵允佶一步一步地朝华琬走来。
厢房外林馨仍紧紧地贴着槅扇门,屋内动静越小她越担心和害怕。
赵允佶性格暴虐,华琬会不会因为反抗不顺赵允佶心意而挨打,华琬身子骨比她要瘦弱,怕是禁受不住。
许是地上坐久了,寒气蹿上来,林馨落了孩子的小腹一阵阵抽动,肩膀、背部、胸口,被赵允佶打伤的地方也都火辣辣地痛起来。
林馨其实早已万念俱灰,齐氏命她接近华琬,取得华琬信任时,她未多想就答应了。
她以为华琬不会理她,以为她连凝光院大门都进不了。
可华琬一如既往地关心她、安慰她,见她落魄,还送了手炉、氅衣、口脂。
林馨捂住肚子努力地站起身,装口脂的牙筒自袖笼掉出来,滚落在地上发出脆响,与此同时,屋内传来华琬凄厉的尖叫。
她不能一错再错了。
林馨拉开门栓,冲进屋里朝赵允佶直直撞去,赵允佶摔得四脚朝天。
林馨回头见华琬安然无恙,长松口气,阿琬,对不起,你快回凝光院吧,这儿你从不曾来过。
林馨说完抓过华琬手中碎瓷,锋利瓷片扎进手心,血滴下来,林馨却浑然不觉。
你与我一起走。华琬捂住胸口,赵允佶已经挣扎着爬起,留林馨一人在此,定会被赵允佶迁怒,性命难保。
阿琬,我早已是活死人一个,还不若彻底死干净了。林馨绝望地笑着。
赵允佶一手撑住腰,另一只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向林馨脑袋。
林馨摇摇晃晃不肯倒下,挥舞着碎瓷片,一下划破了赵允佶的袍袖。
华琬吓得捂住了嘴。
华娘子!
就在华琬惊慌失措时,辛苍和辛芜赶到了,看见眼前情景登时怒火中烧。
辛芜护住华琬,目光犹如利剑瞪向赵允佶。
辛苍径直上前拎住林馨的衣襟将人丢开,免得挡住碍事,再一脚揣向赵允佶膝盖。
赵允佶尚且来不及痛呼,肚子又吃辛苍一拳。
辛芜对华琬说道:华娘子,你歇会,我也手痒了。
华琬点点头,辛苍和辛芜狠狠地揍了赵允佶一顿。
每招每式皆避开要害,但将赵允佶揍得鼻青脸肿,华琬心绪平缓下来,赶忙照看已经昏迷的林馨。
赵允佶是偷跑出府,又是欲行不轨之事,身旁仆僮也不敢带一个,先才林馨口中的焦掌柜,在办完主子交办的事情后悄悄离开了,这会赵允佶被打趴在地上,也无人知晓。
直到赵允佶哼都哼不出声,辛苍和辛芜才罢手。
辛芜看见华琬扶着林馨,嚷嚷道:华娘子,你管她作甚,快丢了,我们回去。
华琬摇摇头,为难地说道:林馨虽将我骗来,却在最后一刻真正悔悟了,是她救了我,若林馨一心为恶,我不会理她,可转了善念,实在无法放任不管。
辛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直接将林馨背到背上,华娘子,我们走。
四人顺畅地自偏门离开酒肆,待赵允佶醒转过来,浑身疼得欲生欲死。
喉咙被辛苍一拳打伤,喊不出声,唯有艰难地撑起身子向外挪动,好不容易走出穿廊,到了木梯,赵允佶要招手叫人,腿一阵发软,整个人从木梯滚下去直到大堂
第249章 解释
赵允佶是蒙着脑袋回惠王府的。
齐氏见赵允佶被打得人不人鬼不鬼,唬了一大跳,赶紧命人请医官相看,并唤了扮做焦掌柜和赶马车的仆僮询问,可二人在包下酒肆二层雅间并确定林馨带华琬进厢房,就照赵允佶吩咐守在酒肆外面,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林馨呢,林馨去哪里了。齐氏蹙眉问道。
焦掌柜和仆僮面面相觑,他们看到殿下从楼梯滚下来,浑身是伤,早吓得魂都散了,哪里还记得林馨。
齐氏不满地骂了二人几句,殿下身份可有被发现?
二人立即摇头,信誓旦旦地保证除了被引到厢房的华娘子,旁人绝对不知。
齐氏摆摆手让二人下去,医官看过后言赵允佶受的皆是皮外伤,仅是看起来惨一些。
赵允佶被人教训一顿,齐氏非但不心疼,反而打心底里觉得解气,赵允佶欠了她齐家,却成日不将齐家放眼里,只可惜不知是谁打的,照理赵允佶会些功夫,华琬又是弱女子。
罢,待赵允佶清醒,仔细问问便是,终归死不了就好。
华琬带林馨到医馆包扎了手上伤口,又开了几服安神和治疗外伤的药才回凝光院。
远远见罗院使在凝光院大门处焦急地来回走着,她们乘的马车刚停下,罗院使即一脸紧张地迎上来,轻声道:平安回来就好,阿琬,你快去东苑的厢房,殿下要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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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点点头,请罗院使帮忙照顾林馨,便往东苑行去。
走上厢房外的游廊,华琬不经意地想起赵允佶说的那些话。
殿下在与寇清禹共谋,将来会娶寇家女为正妻。
华琬抿紧唇,停下脚步,寇清禹为了销毁证据,纵火烧保康门大街。
她的爹娘与众多百姓皆丧生于此,殿下答应会为她和百姓报仇。
一阵风吹过游廊,藏青色衣袍带起雪花飘在雕栏上。
华琬惊讶地抬起头,来不及看清眼前人,先落入温暖的怀抱。
我在屋里听到了阿琬的脚步声,阿琬一直不进来,是不是生我气了。
华琬没有说话,寒风很凉,瘦弱的肩膀轻轻哆嗦,赵允旻赶忙将华琬抱进厢房。
赵郎,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独自跟了旁人出去。华琬歉疚地说道。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赵允旻眼中浮起痛色,今日他确实被寇清禹叫去雁塔,是他掉以轻心了,他以为有辛苍、辛芜,又派了人暗中保护华琬,华琬便不会有事。
哪料辛苍、辛芜被骗了出去,而保护华琬的堂众,竟因为担心耽误大事,没有递消息与他,只送鹁鸽通知了远在南薰门的辛苍和辛芜,自己则准备到最后要紧时刻再见机行事。
赵允旻了解后几乎要发疯,赶来凝光院时,他甚至嫌弃自己的轻功不够好。
我没事的,华琬轻轻推开赵允旻,赵郎早上去哪儿了,是在苍松堂吗?
赵允旻扶着华琬肩膀的手一紧,阿琬,早上我和寇清禹在一起,但阿琬相信我,与寇清禹谋事只是权宜之计,由寇清禹将赵允佶谋反的消息递给皇上是最适合的。
华琬摇摇头,轻松地说道:我相信赵郎,对了,今日辛苍和辛芜将赵允佶打了,赵允佶看起来伤得不轻,我们可会有麻烦。
赵允旻认真地看华琬眼睛,似在揣测华琬说的话里几分真假,半晌嘴角微微扬起,阿琬不必担心,辛苍、辛芜学武,下手知道分寸,只要赵允佶不死不残,打了皆是白打,他敢闹,也是他违抗圣命擅自离开惠王府在先,有大错。
那就好,华琬揉了揉眼睛,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赵郎先回去吧。
赵允旻目光慌乱,握住华琬的手腕不肯松开,阿琬,再过一个月就好了。
华琬点点头,眉眼格外温柔,我相信赵郎,不过赵郎要与寇清禹谋事,就不便时常过来凝光院,将来事成,我们自能每日在一起。
赵允旻伸出手替华琬抿了抿鬓发,好,阿琬先歇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看阿琬。
赵允旻出了厢房,唤辛苍和辛芜询问情况。
两人冒着严寒在南郊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使臣车队出京,激动地迎上去,结果根本无人要见她们,更没有事情要交代。
两人还挨了训,使臣言二皇子命她们守在华匠师身边,怎可擅自跑出来,那时二人才意识到出事了,还好有鹁鸽带来华娘子的消息,二人立即赶往南街酒肆。
殿下,娘子又接了林馨回来养伤,要不要将人送去惠王府。辛苍询问道。
赵允旻皱了皱眉,留下吧,送回去阿琬会挂念,赵允佶没有机会来要人了。
当林馨冲进厢房时,暗卫亦有准备将赵允佶打昏,看似林馨进不进厢房阿琬皆能无事,可林馨此举于阿琬而言意义不一样。
赵允佶未伤及内脏,伤痕却遍布全身,眼角的一大块淤青,犹如被泼了墨。
赵允佶清醒后破口大骂,命人将林馨押来,他要活活打死坏他好事的贱人,知晓林馨不知去向,可能是被华琬带走时,又闹着要去凝光院讨人,齐氏百般劝阻,无奈下命人在赵允佶治伤的汤药里添迷药,直到赵允佶昏迷,惠王府安静下来,齐氏才松口气。
你们看好了殿下,殿下身上伤重,药不能断了,一旦见殿下清醒就喂药。齐氏冷冷地看着昏迷在床榻上的赵允佶。
赵允佶不堪用,纵是成为皇上,这天下也要靠她齐家,将来她生下太子,赵允佶也不必留了,皇上年幼,她可学前朝扈氏垂帘听政,指不定哪天江山便改姓了齐。
赵允佶伤未愈,又被齐氏每日里用药灌得昏昏沉沉,漫说偷溜出府寻旁人麻烦,就连逢五进宫看望齐淑妃都不成,齐氏进宫与齐淑妃言天寒赵允佶感染了风寒,齐淑妃只吩咐齐氏照顾好赵允佶,并不疑有它。
寇清禹自从开始怀疑齐家要谋反,便如同齐家所为,也派了人盯梢齐显图和齐家。
盯梢中察觉到端倪,苦无确凿证据,寇清禹与李仲仁商量后,决定先去寻睿宗帝说项。
到了御书房,姚沅亦在了,寇清禹本担心姚沅坏事,万幸就担心齐家谋反一事上,姚沅与他不谋而合。
见姚沅帮着他劝睿宗帝,寇清禹心下不禁冷笑,姚沅是为张氏所用,现在想借他手除去齐家,真是坐着捡便宜。
第250章 撤旌
睿宗帝被姚沅和寇清禹说得心惊胆战,齐长利身为西南节度使,竟然存有反心,一旦谋反,不仅仅是内乱。
西南边陲无节度使坚守,后齐能轻而易举地踏入新宋土地,倘若齐长利与后齐合谋,新宋江山难保。
岂有此理,齐家竟敢以此要挟朕立赵允佶为储君,赵允佶行为不端、品德败坏,岂能容他和齐家糟蹋江山。若立赵允佶为太子,朕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睿宗帝说到激动处,不停地咳嗽起来,他的身子每况愈下,尤其到了寒冬,便特别难熬。
皇上,为绝后患,请立即下旨撤下齐长利节度使旌节,收回能调动西南兵马的虎符。寇清禹躬身道。
睿宗帝看向姚沅,姚沅认真地说道:寇大人所言有理,但撤换节度使非小事,尤其对方是数朝皆出武将重臣的齐家,皇上要谨慎而行,下官建议皇上封一位朝廷大臣为钦差,亲自带圣旨前往西南,同时选出接替西南节度使的将军,防止边陲动乱。
撤节度使的钦差?睿宗帝皱起眉头,如此危险的事情,哪位朝臣愿意去。
姚沅颌首道:回皇上,唯有赐了生杀大权的钦差亲自前往西南边陲,才可见机行事。
寇清禹侧目打量姚沅,他还以为姚沅是个性子绵软的,如今看来,除去齐家后,张家也要费不少心思。
好。睿宗帝搁下羊毫,明日早朝,朕会下旨撤节度使,并选钦差。
吾皇英明。
时辰不早,寇清禹和姚沅告辞离宫,寇清禹见姚沅故意迈浅步子落在他身后,冷冷一笑,停下脚步,等姚沅片刻。
多亏寇阁老察觉齐家欲图谋不轨,否则待到齐家时机成熟,新宋要遭大劫难。姚沅拱手恭敬地说道,姚沅的年纪与寇清禹相仿,但官职却差了一大截。
老臣察觉又如何,若非姚大人深得皇上信任,在旁帮忙,我们事情不一定能成。寇清禹收敛目光,试探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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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当,御书房内下官仅是就事论事,削弱齐家,是为皇上、为苍生,也各为其主。姚沅镇定自若。
寇清禹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凭姚沅的身份,说出这些话实是大胆。
话说开了也好,各为其主吗,真不知姚沅口中的主子,那张氏的小儿能活奔乱跳多久。
界北巷宅院里赵允旻望着跳动的烛光出神,有两日没去看望华琬了,他听那日暗中保护华琬的堂众说,赵允佶提到了寇家娘子,言他与寇清禹合谋,会娶寇家女为妻。
赵允旻某一瞬间真有一掌打死赵允佶的冲动,可赵允佶说的有什么错,他确实是在与寇清禹合谋,也假意答应了娶寇家女为妻。
不管他多么坚定和清楚自己的心意,可仍觉得对不起华琬。
想起华琬与他对视时专注干净的目光,赵允旻便忍不住闭上酸涩的眼睛。
这一路走来,他满心算计,唯有和华琬在一起,才能感受到救赎,才能重新忆起心底最纯粹的欢乐。
华琬已经言相信他了,是以解释无用,唯有尽快将一切事情办妥,为甄家和华家报仇,尘埃落定才能心无旁骛地娶华琬为他一辈子的妻,才是对华琬最好的交代,才能让自己彻底安心。
早朝上睿宗帝以齐长利私囤粮草和苛待奴役当地百姓为由,提出撤换西南节度使一事,寇家和张家一派的朝臣皆大呼皇上英明,齐显图则一阵心惊肉跳,脸色变得煞白煞白。
朝堂上议论得热闹,可睿宗帝问谁肯主动当钦差大臣时,朝堂登时又安静下来。
皆是贪生怕死之流,睿宗帝目光渐渐不满。
皇上,臣自请前往西南边陲收回齐节度使旌节,召齐节度使回京。
听到声音,众臣惊讶地回首看去,是御史台监察史杜宗怀。
杜监察跪在地上,朝睿宗帝深深叩首,敬拜帝王的权威。
睿宗帝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杜监察与张家相熟,也好,他正在教五皇子,而杜监察虽未升迁,但在赵允佶的平三堂被揭出后,他对当初一力弹劾二皇子和齐家的杜监察颇为认可。
总归是能明辨是非的人,若能活着回来,留在五皇子身边辅佐他也放心。
好,杜宗怀升任御史台三品大夫,封为钦差赐金牌,三日后即动身前往西南都护。睿宗帝面上焕发出红光。
齐显图嘴唇在哆嗦,事情太突然了,他一点准备也没有,齐家防护严密,哪里出的疏漏。
还有齐长利为了战事屯粮有可能,但苛待百姓一说从何而来。
若齐长利的兵符被收,他们齐家和二皇子真就没有一点胜算了。
汗水自齐显图的脑袋哗哗淌下,喉咙却又干又痒,他正准备跨出一步,为齐长利喊冤,却听见睿宗帝说了一声无事退朝。
齐显图身子晃了晃,皇上将齐家逼上绝路了,他必须立即递消息到西南,让齐长利准备谋反。
走出大殿,齐显图心神不宁险些踩空摔下楼梯,幸亏被人拉了一下手臂。
回过头要道谢,却看见张承安那张肥硕的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眼里满是恨意。
杜监察被睿宗帝唤去单独说话,张承安在此处等杜监察出来,没想到正好帮了齐长利。
张承安凑近齐显图,低声说道:齐大人,您一个不慎,摔得半身不遂,齐家就没人了。
齐显图愤愤地甩开张承安的手,他没心思与张家人口舌,只大跨步地出了皇宫。
张承安怨毒地盯着齐显图背影,他感受不到张家将得胜的喜悦,只一心想着自己痴傻的嫡子,终于能报仇了。
齐显图不知道他的府邸四周已经布满眼线,而韵兰殿里齐淑妃得到消息后亦坐不住了,唤内侍进殿,一脸阴狠地询问五皇子赵允环的情况。
这赵允环仍旧是不论走到哪里,皆有近十名宫婢或内侍跟随,张良妃对五皇子看得越来越紧。
齐淑妃靠在矮榻上,死死地捏着锦帕,允佶说得没错,睿宗帝不喜了,他们苦苦谋划有何用?
第251章 绝望
若非齐显图的书房安插进了人,赵允旻等人也猜不到齐家的暗道竟是通往对街一家脂粉铺子,扮作寻常商贾的传信人一出脂粉铺偏门就被拿下。
齐家完了,齐淑妃将自己关在了韵兰殿的一间小佛堂,一点一点地拨弄手中念珠。
当初甄家谋反,睿宗帝舍不得赐荣妃一杯毒酒。
她故作关心地去看望了濒临绝望的荣妃。
甄家没了,但荣妃想为了远在北梁的大皇子活下去,哪怕活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中,荣妃也要再见自己的孩子一面。
是她走到荣妃身旁,靠近荣妃耳畔。
她问荣妃想不想大皇子,言大皇子在北梁很好,只是冬天太冷了些,刚烧沸的水转瞬成了冰。
她顾念着与荣妃的交情,一直派人暗中照顾大皇子,就在甄家因为谋反被抄灭时,她还令人送了一件带血的雪狼皮给大皇子御寒。
精神几近涣散的荣妃听到齐淑妃说的话愣了很久。
齐淑妃临离开紫露殿与荣妃说了最后一句话。
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荣妃与大皇子两人里只能赖活一人,让荣妃自己斟酌,该将苟且的机会留给谁。
荣妃死了,睿宗帝一夜苍老了许多。
齐淑妃多次在深夜看见睿宗帝一人站在紫露殿外,一脸落寞地凝视紫露殿萧索暗沉的宫灯和凌乱歪斜的荒草。
紫露殿早已败落,齐淑妃温柔贤惠地上前安慰睿宗帝,掉着眼泪以示她对好友的思念。
可是睿宗帝甚至不看她一眼。
只因为她容貌寻常,不似荣妃有绝代风华,所以睿宗帝眼中永远没有她。
不过这些不重要,睿宗帝开始教养她的孩子,允佶渐渐长大,出落得玉树临风。
睿宗帝对赵允佶很满意,所有人都认为允佶将被封为太子,将来会继承皇位,就连张家和深得帝宠的张贵妃,也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齐家是高枕无忧。
是从什么时候起,齐家开始被针对,朝中齐家出来的或者与齐家有关的朝臣一个个被除去,允佶也一点点失去睿宗帝的信任,终落得今日的下场。
齐家送出的信被寇清禹的人截到。
齐家会被安上谋反的罪名,她是深宫妃子,可有当初荣妃的幸运,皇上赏赐的只是一杯寻常酒,她的儿子也能与赵允旻一样,活着哪怕被贬为庶民。
究根结底,睿宗帝还是偏宠甄氏和懦弱没用的大皇子。
齐淑妃满目苍凉,佛经、佛音、佛珠皆无法给她救赎。
至于将齐家和允佶一步步逼入绝境的张家,再过一会,也会堕入绝望的深渊。
张良妃在宸阳殿的正殿内激动地来回走着,隔一盏茶功夫,就会拉住内侍询问可有她大哥或者宫外的消息。
内侍紧张地摇头,害怕张良妃没得到想要的消息会发脾气。
可今日张良妃心情大好,哪怕是沸沸扬扬的鹅毛大雪,也熄不了她心里沸腾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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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要撤节度使,齐家竟然敢谋反,而且是真的谋反,没人有陷害没有人谋划,齐家自己跳了下去。
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谋反的下场自不必言,她的环儿,不出几日,一定会被封为太子。
张良妃走得有些儿累了,仔细想想,半个时辰前外头才递消息言齐家府邸被查封,齐家人关入刑部大牢,再有消息,估计也得待到晚膳后。
张良妃揉了揉额角,努力平复心情,回到内殿,遮起层层轻纱帷幔,和衣卧在矮榻上。
阖眼小憩了一刻钟,张良妃忽然睁开眼睛。
轻纱不知被哪里来的风带起,直接飘到了瑞兽纹香炉上,打乱三足孔里直直散出来的、本能一飞冲天的轻烟。
张良妃皱起眉头,碧竹,五皇子呢?
因为齐家事情,睿宗帝一直在御书房忙碌,没有时间教导环儿。
这会外面正乱,环儿可不能再去什么御花园瞎胡闹,回宸阳殿留在她身边,她亲眼看着才能安心。
碧竹愣了愣,偏过头想了会,要张口说话,有内侍和宫婢像疯了一样地冲进来。
娘娘,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张良妃脸一沉,走到宫婢跟前先重重地甩一耳光,晦不晦气,再乱喊本宫打死你。
长长的指甲在宫婢面上划出三道血痕,宫婢一下倒在地上,四肢不停乱蹬,口角吐出白沫,眼白也不断地向上翻。
张良妃惊讶地后退两步,什么事情会让宫婢吓到抽搐。
另一边内侍已经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声音颤抖地哭嚎道:娘娘,殿下他,殿下他,落水里了。
张良妃心跳停滞一瞬,神情可怖地上前抓住内侍肩膀,你胡说什么,环儿怎么了。
不知怎的,冰层忽然裂开,殿下坐的船橇也断了一半冰刀,殿下,殿下
赵允环喜欢在结冰的燕雀湖玩冰船橇。
坐在挡一层水晶琉璃屏的船橇里,风吹不到雪冻不到,命一名内侍拉着船橇跑,哪怕内侍滑倒,船橇也会拖着内侍,继续在冰上行得飞快。
冰橇最早是赵允旻制了一架送赵允环的,可被二皇子摔坏了,赵允旻又制了一架。
玩了一年,赵允环仍旧不亦乐乎。
今年燕雀湖结冰,赵允环又闹着要,张良妃担心赵允环玩心重,可睿宗帝言身为男子当顶天立地,怎能害怕酷暑严寒,还言待雪化后,他要带允环学骑马。
为了讨睿宗帝欢心,张良妃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只是为防万一,赵允旻制的船橇不用了,她亲自吩咐工匠打制了一架更结实的。
船橇和冰层怎会那般巧的同时断裂,她真是太大意。
娘娘,您快去看看五皇子吧。内侍已经叩得头破血流,是奴才们没有照顾好殿下
张良妃顾不上理会下人,这些奴才都得死。
赵允环已经被救上来并送回宸阳殿。
那般冷的水,赵允环穿着极厚的冬衣,落入水中冬袄变得沉甸甸的。
赵允环不断不断地往下沉,燕雀湖上内侍乱做一团,许多内侍跟着扑通扑通跳下去,未再浮上来。
后来是侍卫听到呼救才赶来将赵允环救起。
张良妃到了赵允环的厢房,地龙烧得极旺,有宫人替赵允环脱去湿漉漉的袄服。
赵允环躺在床榻上,原本肉嘟嘟的小脸变成了暗青色,双眼紧闭,淡淡的眉毛拧在一起,张良妃嘴唇哆嗦地走上前,环儿这是睡着被梦魇了
第252章 祈福
宸阳殿里御医和下人跪了一地。
张良妃坐在床榻旁死死地搂着已经无声息的赵允环不肯松手。
睿宗帝走进厢房。
听见脚步声张良妃抱着五皇子一下扑到睿宗帝身前。
绝美的脸庞已经扭曲,声音格外凄厉,皇上,环儿只是睡着了,您命那些御医替环儿把脉开药,他们都不肯听臣妾的话!
睿宗帝蹲下身抱住张良妃,目光浑浊地看着僵硬的赵允环,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
除了齐家府邸,惠王府也被封了,赵允佶和惠王妃被关进刑部大牢。
因为一日内接连发生两件泼天大事,京城街巷到处是穿白衫黑靴拿大刀的皇家兵士。
气氛紧张,百姓们皆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而本定于三日后出发的杜宗怀,亦临时受命,次日天际刚露出鱼肚白便上路了。
临行前杜宗怀和赵允旻悄悄地见了面,彼此都让对方放心和保重。
杜宗怀一出南熏门,立即有二十名训练有素的高手围上来,护送杜宗怀一路南行。
五皇子没了。
华琬听到辛苍、辛芜和罗院使说话,惊讶地抬起头。
五皇子玩的船橇和燕雀湖冰面被人故意破坏,听说偷偷将五皇子船橇锯坏的内侍,也掉进了冰湖里,当时就没了,睿宗帝大发雷霆,命大理寺、刑部和锦衣卫一起查,查出来发现那名内侍曾与韵兰殿的人悄悄见过面。辛芜说着她听到的消息。
辛苍惋惜地说道:那般小的孩子,齐家也不放过。
罗院使叹一声,齐家人和张家人皆是心狠和阴毒的,只可惜报应在了不懂事的孩子身上,这几日宫里不会交办事情下来,纵是闲着,大家也别出门。
华琬脑海里浮现出那指着她骂大骗子的小皇子。
生得粉雕玉琢,和他的母妃一样漂亮,虽然脾气不好有些霸道,却还不知道藏坏心思。
只因为生在帝王家,在旁人一次次算计中,不小心便失去了生命。
华琬心里难受,放下手中事情,捂住胸口朝工事房外走去。
阿琬,你去哪里?罗院使见华琬一脸迷糊的样子,赶忙唤道。
师姐别担心,我去看看林馨。华琬试着朝罗院使微笑,可一颗心和一张脸都是僵的。
惠王府被封了,但那些负责抄家的朝官和金吾卫,没有一人发现惠王府有名侍妾不见了。
大约全京城稍微知道些内情的,都认定侍妾已死,于是找不到便找不到罢。
馨姐姐,好些没有。华琬替林馨倒了一碗温水。
那日林馨冲进厢房撞开赵允佶,很快其头部和身子也被赵允佶重重地打了数次。
虽被救回来,也请郎中开了药,可林馨的脑袋仍旧一阵一阵的痛,痛得厉害时,眼前一片漆黑,手脚还会不自觉地颤抖。
阿琬谢谢你,我好多了。林馨软软地靠在床榻上,她对华琬的感激已无法用言语表诉,干脆藏在心底罢。
药还是按时吃,明日我再请郎中过来为你把脉,很快头就不会痛了。华琬安抚道。
嗯,都听阿琬的,对了林馨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问道: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林馨一大早隐约听见廊下婢子在议论,还有惠王府的字眼传到耳朵里,林馨担心是惠王府的人找过来了,若如此,她自己出去便是,不能再给华琬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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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未隐瞒林馨,将京城发生的事情说了,惠王府已经查封,馨姐姐以后不必再害怕。
林馨苍白的脸上现出些许红润,说不激动和高兴是假的,半晌后喃喃道:查封了就好,二皇子他不是人,千万不能让他那种人当皇上。
华琬没有接话,为林馨垫好褥子,让林馨靠着更舒服些。
阿琬,我已经想好了,过些时日,我就去南郊的影慈庵,我做了太多错事,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林馨小心地握着华琬的手,这世上早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华琬帮了她太多,她不能再依赖华琬。
她想赎去自身罪孽,更想为华琬祈福,去了影慈庵,她会每日在佛前诵经百遍,祈祷华琬一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华琬皱起眉头,反握住林馨的手,馨姐姐其实不必担心那许多,我已经与罗院使说好,待馨姐姐身子恢复,可以回铸造坊做事情。
阿琬,我已经想好了,是我内心不安,为求解脱。林馨摇摇头说道,她头疼的毛病不可能好,而且眼睛每黑一次,再恢复光明,视线就会变得模糊一点,她已经不可能留在凝光院做事情,这件事她不会告诉华琬,免得华琬又替她担心。
好吧,既然馨姐姐想好了,到时我们去安排,馨姐姐休息休息,一会药熬好,我再来看你。华琬令婢子送点心过来,又摆在床榻旁的小杌子上,这样林馨随手能拿到。
出厢房,华琬没有回工事房,而是缓缓走到工事房后的小竹林。
阿琬。
听到声音,华琬惊讶地回头,赵允旻一袭白衣站在竹林与白雪之间,眉眼间透着一丝疲累。
殿下怎么过来了?
皇宫和京城一片混乱,照理殿下和苍松堂这会应该很忙。
我担心阿琬又胡思乱想。赵允旻牵起华琬,毫不避讳地走到竹林的最幽深处。
不由分手地捧起华琬脸颊,吻落在娇嫩的唇上,一点点地加重加深,带着冬日的凉意和周遭竹叶的清香。
华琬亦抬手楼住了赵允旻的脖颈。
直到竹枝上的雪落下来,碰到肌肤惹得华琬一阵瑟缩,赵允旻才停下来,慌忙地用巾帕擦华琬手背上的雪水。
赵郎,五皇子的事情你知道吗?华琬看着赵允旻小心呵护她的模样,心里酸酸的。
赵允旻愣了愣,颌首道:我也未料到齐家能寻到机会对五皇子下手,本想将来事成,让五皇子当个闲散王爷。
华琬点点头,殿下再厉害也是人不是神,不可能所有事情算计到,只能怪皇宫太无情。
赵郎,这次齐家谋反之事败露,是不是寇清禹帮了许多忙。
提及寇家,华琬心中就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第253章 反对
是的,有寇清禹帮忙,扳倒齐家容易许多,但我不像阿琬善良。赵允旻嘴角漾出笑意。
华琬抬起头,光鲜的眉眼,漂亮的笑容,映在眼中比雪还要耀眼。
赵允旻说的理所当然,齐家倒了,寇清禹无用了,我要准备与寇清禹反戈。
赵郎,寇家的嫡孙女该怎么办。华琬蹙眉问道。
赵允旻亲了亲华琬冰凉的额头,阿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华琬是聪明的,他已直说要与寇清禹反戈,是以之前权且答应的条件,他当然不会认账。
华琬会提起寇清禹的嫡孙女,问的定是旁事。
嗯,华琬抿了抿唇,若寇家和齐家一样下场,表哥会伤心。
华琬从赵允佶口中听到寇家女后,虽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可还是忍不住向云岚询问了关于寇家的事情。
寇家唯一未嫁的嫡孙女与她一般年纪,名唤寇妤泠。
泠儿泠儿。
华琬一下想起在光华坊李家宅院旁窄巷里遇见的小娘。
我答应了李兄,会保寇家嫡孙女无事。
保寇家女无事是赵允旻唯一能为李仲仁做的,其余唯有看二人造化。
华琬沉默地点点头,表哥的事情恐怕比安琚和云岚公主还难,想起云岚公主,华琬亦担忧,宫里出了那许多事,云岚公主不知能不能撑得住。
赵允旻目光迷离地搂紧华琬,贴在华琬耳边呢喃,阿琬,我何其幸运,我不允许我们之间起波折。
五皇子的头七过了,太常寺开始筹备五皇子入皇陵,可张良妃扶着五皇子的棺椁哭嚎,不允许任何人将棺椁合上。
睿宗帝亦心灰意冷,一夜间鬓发全白,若非云岚和叶贤妃一直在旁陪伴,也难熬过去。
睿宗帝本任由张良妃守着五皇子棺椁,直到钦天监和太常寺的人过来言再不入皇陵会伤皇家风水,睿宗帝才亲自去劝张良妃。
无奈张良妃已近于癫狂,听不进言,睿宗帝唯有硬起心肠,命人将张良妃关进宸阳殿。
曾经奢靡的宸阳殿,短短几日似如鬼冢。
张良妃喜欢的白色轻纱仍旧在殿内飞舞,只是于飘忽间散去了所有生气。
内殿偶尔传出张良妃的哭嚎,吓得宸阳殿伺候的宫婢毛骨悚然。
赵允旻本安排人接走碧竹,可碧竹却自请留下。
她是赵允旻安排到张良妃身边的,张良妃的脾气虽喜怒无常,但待她不薄。
碧竹亦是看着五皇子长大,活泼漂亮的孩子,怎想百密一疏,被齐家害了性命。
赵允旻未勉强碧竹,因为苍松堂出来的堂众皆有血性。
堂众对主子的忠心不会动摇,但会对任务中的人投入真意,是以容易被相信,容易被重用。
仙乐楼的若烟亦如此,方镆瑞在牢狱中自尽了,若烟脱身后为方镆瑞立了衣冠冢,许诺年年寒食探望。
睿宗帝连续半月没有上朝,每日皆在萃音阁令叶贤妃陪他。
姝儿,这些年是朕冷落了你,否则我们除了云清也会有自己的皇儿,皇儿由你带在身边,性子会像你,不急不躁,沉稳大方。睿宗帝握住叶贤妃的手,眼睛布满红血丝。
皇上,您千万别太难过,身子要紧,皇宫和新宋国都要靠您。叶贤妃小声地劝慰。
睿宗帝不停地叹气,叶贤妃温柔地替睿宗帝整理鬓发。
睿宗帝内心刚求得片刻安宁,外面传来通禀,言寇清禹一直在御书房等候,一定要见睿宗帝一面。
睿宗帝本不肯见,叶贤妃言寇大人如此焦急,恐怕是有急事,她愿意陪了睿宗帝同去。
不行。睿宗帝严厉拒绝,赵允旻为乱臣之女所生,且目无宗庙社稷自请为庶民,要召他回宫立为储君,朕还不若放赵允佶出大牢。
睿宗帝不停地咳嗽,好不容易喘着气说完一句话。
皇上,大皇子心性纯善,居于民间因此能知民间疾苦,立为储君,再得皇上亲自教养,必能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谋得福祉,而二皇子德行有失,岂能担大任,皇上要三思。寇清禹不惧睿宗帝的呵斥,拱手据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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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荒谬,你以为朕不懂,赵允旻哪里知什么民间疾苦,离宫后他在西郊搭竹舍修竹亭,成日里不是享乐就是做妇人之事。睿宗帝咳得严重,捧起茶碗,却半晌喝不进一口水。
皇上,为了国之安稳,朝中再不可一日无储君了。寇清禹一脸凝重地劝谏。
滚出去,什么储君,安稳,朕还没死,再敢提召赵允旻回宫,朕就放了赵允佶,同是乱臣之女所生,赵允佶至少是朕看着长大的。睿宗帝撑住紫檀扶手浑身发颤。
寇清禹板着脸,连喜则焦急了,皇上,您千万别激动,不同意也罢了,要保重身子。
寇清禹心中暗道睿宗帝果然是个蠢货,眉眼里直接透出睿宗帝也不敢逼视威严。
直言行不通,寇清禹唯有暂且告退,再去想别的法子。
苍松堂,穆堂主担心齐家倒下,寇清禹会命殿下娶寇家女。
赵允旻笑道:睿宗帝不会准允我回宫,更不会立我为储君,至于寇清禹,行事向来谨慎,他不可能将嫡孙女嫁给前途未卜的庶民,慢看他与睿宗帝争罢。
穆堂主一直很恨寇清禹,当初寇清禹毁了甄家,现在寇清禹不满足于当权臣,便又开始利用殿下,殿下,我们何时开始对付穆堂主。
快了,待杜大人的消息传回来。赵允旻靠在格窗旁,前少府监崔司监曾收集寇清禹的罪证,可惜一把火全没有了,如今他循着蛛丝马迹,单查保康门大街的走水一案。
西南边陲安稳后再除去寇清禹确实更稳妥,可惜当今皇上昏庸无能,累了殿下一人。穆堂主很无奈,但凡睿宗帝有一丝清明,就该明白甄家是被陷害的。
罢,现在我们已不用顾忌寇清禹,穆堂主不论查到什么,直接交给姚大人便可,我要先去凝光院了。赵允旻轻松地笑道。
到了凝光院,赵允旻还未与华琬说上话,罗院使便拿着信激动地一路小跑回工事房。
殿下、阿琬,师父来信了,十日后到京城。
第254章 回京
华琬和赵允旻决定那日卯时出城接迎陶学录。
辛苍和辛芜听闻是华娘子的师父回京,亦闹着同去,毕竟细算来陶婶娘是她们师祖。
凝光院里众人因为陶学录将回京,心里阴霾一扫而空,而皇宫和睿宗帝却成日乌云压顶。
睿宗帝枕在叶贤妃怀里,虽说盼叶贤妃再为他生一位皇子,可他亦知道,自己早已力不从心。
在睿宗帝看来,他除了心智不全的三皇子,再无其他皇儿。
赵允佶品德败坏,哪怕他与寇清禹说气话,也绝不可能放赵允佶出来。
赵允旻呢
焦虑渐渐变成无奈和迷茫,睿宗帝任由叶贤妃伺候服药,继续昏昏沉沉。
模糊间睿宗帝似乎听到了甄阁老和甄尚书父子两的声音。
收容了西周公主,将来助西周复国,我们是最大的功臣。
皇上昏庸无能,与其辅佐昏君,不若与西周、后齐联手。
父亲,朝中消息儿已命人送去后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到时我们里应外合,定能瓜分了新宋的江山。
甄家论智谋、才干远胜皇家赵氏,与其居于人下,不若自封为王,华兄,你有何高见。
新宋气数已尽,江山理当三分。
睿宗帝额头迸出青筋,嘴唇不住哆嗦。
叶贤妃见状慌了神,忙唤睿宗帝,欲将睿宗帝从梦魇中唤醒。
睿宗帝终于睁开眼,呲牙大喝道,谁敢再与朕提立赵允旻为储君,朕就杀了谁!
云岚和云清正好进殿,睿宗帝可怖的喊声吓得云清一下缩进了云岚的怀里。
云岚心一沉,带云清转身出内殿,留叶贤妃安抚父皇,比她们晚辈在旁嚷嚷要好。
皇姐,父皇为何不喜欢大哥。云清仰起小脑袋,她与大哥接触不多,但知道大哥温和,况且母妃与她说华匠师会嫁给大哥,二人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喜欢华匠师,爱屋及乌,想来大哥也是极好的。
父皇对大哥有误会,以后误会解开大约就好了。云岚朝云清笑了笑,复又望着屋檐悬挂的冰锥子出神,京城发生这许多事情,可安琚仍旧没有回来。
眨眼十日过去,正值隆冬的京城难得放晴。
久违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满城白雪上,令京城看起来晶莹剔透、五光十色。
赵允旻、华琬一行人在卯时中刻城门刚开便涌了出去。
官道上风大,赵允旻寻了些枝叶点起让华琬等人暖手,自己则站在华琬不远处,微微撑起的大氅正好为华琬挡住了所有寒风。
华琬盯着官道尽头,官道上不时有马车和行人往来,可就是没婶娘,真真望眼欲穿。
到了巳时中刻,辛芜捂住肚子嚷嚷饿,被辛苍瞪一眼才闭上嘴。
此刻官道上没有马车,华琬却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朝前走去。
赵允旻连忙跟上,将华琬挡在身后,阿琬,怎么了?
赵郎听得远,可有听见什么声音。华琬双眸映着一树琳琅雪景,格外清亮。
赵允旻偏过头仔细听去。
声音很轻微,马车的碌碌声距离此处大约还有一刻钟路程。
马车车厢内响起欢快的声音,婶娘,是不是可以很快见到阿琬了。
是啊,小陶又能与阿琬一起斗草,一起在雪里烤栗子。
好棒,要阿琬买糖葫芦我吃。
回了京城,婶娘还给你们买糖人
听见慈祥的声音,赵允旻嘴角不自禁扬起。
华琬将油纸包的糖葫芦拿出来握在胸前。
糖葫芦是华琬昨晚亲手做的,天气冷,外头卖的糖葫芦个太大,嘴张不开吃着不方便。
华琬便买了酸溜溜的新鲜山楂回来,取出果核,再碾成山楂泥,捏成铜钱大小的圆饼,裹上厚厚一层糖浆,想来小陶一定会喜欢。
官道尽头出现一辆乌蓬马车,马车渐行渐近,赵允旻和华琬正要挥手示意,马车的格窗帘子先被掀开,小陶足足探出半个身子,激动地朝华琬招手。
隔了些距离,华琬都能听见婶娘在训斥小陶。
华琬捂住嘴笑,眼睛一不小心便湿了。
马车停下来,小陶欢快地蹦下马车,华琬刚向前迈一步,便被小陶抱了满怀。
直到陶学录发话,小陶才松手和华琬一起接陶学录落马车。
在外奔波不易,陶学录和小陶的面容皆现出沧桑,但陶学录的精神比之原来更好,说话的气息亦更足,小陶还长高不少。
华琬扑在陶婶娘怀里,阿琬好想婶娘和小陶。
傻孩子,婶娘不辞而别,是婶娘不对,不过阿琬放心,婶娘这次回来,就不会再离开京城,不会离开阿琬了。陶婶娘笑着拍抚华琬后背,深深地闭了闭眼,眼角皱纹因为笑意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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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琬,我们快回凝光院,让师父好生歇息。罗院使亦上前欢喜地说道。
华琬放开陶学录,陶学录带着小陶要向赵允旻见礼,赵允旻赶忙扶住。
辛苍和辛芜躲在众人身后探头探脑,陶学录也好奇这两穿着毛袄子的小娘是谁。
罗院使笑道:师父有所不知,她们是华琬的北梁徒弟,华琬制的首饰得六院竞艺之首,技艺被北梁人看中,遂留了徒弟求艺,现在华琬是凝光院副院使了。
陶学录满意地颌首,如此谨娘你该是正院使了,上马车,回凝光院将你们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与我仔细说。
抵凝光院,陶学录由罗院使扶着往内堂行去,不经意间回头看见赵允旻握着华琬的手,低头亲昵地与华琬悄悄说话。
陶学录惊讶地停下脚步,罗院使在旁笑道:师父别看了,一会看的那两人不好意思。
怎,怎么在一起了?
华琬早已出落得花容月貌,殿下更是丰盛俊朗,确是极登对的,陶学录又高兴又担忧,皇上能同意他们吗?
罗院使无奈地摇头,不同意又如何,殿下已经自请为庶民,现在二皇子参与齐家谋反被关入大牢,五皇子被齐淑妃害死,可皇上还不肯召殿下回宫。
陶学录在回京的路上,对京中发生的大事亦有耳闻,颌首叹气,看来我回的还算时候。
第255章 劝慰
至内堂坐下,罗院使将六院竞艺和北梁到新宋求工巧技艺与陶学录详细说了。
陶学录满意地点点头,华琬果然不负她期望。
京城的事情交代完,罗院使问起陶学录离京的见闻,陶学录略略说了些就看向赵允旻。
罗院使明白陶学录的意思,朝华琬笑道:阿琬,你随我到食舍瞧瞧,要吩咐厨娘多准备几道好菜,一会我们在内堂摆席面。
华琬这两年进宫见多了眼色,牵起小陶,不忘唤上辛苍、辛芜离开。
到食舍走一遭,照陶学录和小陶的口味点了几道菜,又在外头站了会几人才重回内堂。
以为婶娘和殿下已经讨论完事情,不料进内堂便听见婶娘在叹气,殿下垂首未发一言。
幸亏有小陶在,用席面时大家仍是热闹,可惜不一会苍松堂递来消息,赵允旻言晚上再来探望陶学录便匆匆离开。
用过席面,陶学录唤华琬至厢房单独说话。
对于赵允旻和华琬的关系,陶学录是既欣慰又担忧,两人皆是早早失去依靠的可怜孩子,真能在一起实是金风玉露的佳事,无奈现在朝局未定,谁都不敢松懈。
阿琬,殿下性子倔,你帮我劝劝他。陶学录将离京目的详细地告诉了华琬。
人,我已经找着了,寇清禹为了灭口,一直在追杀他们家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寥寥无几的族人不得已躲到边境,纵如此仍不得安生,此次我好不容易寻到他们,他们坦言悔不当初,且愿意随我回京还甄家清白,为防万一,他们未与我同行,大约迟上一日才进京。
华琬懂甄家的冤屈,不解道:若能让睿宗帝知道真相,还甄家清白,殿下可名正言顺,岂不极好,殿下为何不肯答应。
殿下面上看似云淡风轻,可他内心是痛苦的,他怨皇上,怨皇上的愚蠢害死甄家和荣妃,陶学录沉浸在回忆中,其实她也怨恨,可对于皇权的敬畏,令她更希望睿宗帝知道真相,对甄家和荣妃愧疚,还甄家公道。
我相信殿下,殿下不论与齐家斗还是与寇家斗,皆能成事,但是与天和皇上斗,会很难,何况本可以避免的,殿下何苦为难自己。
华琬道:婶娘说得有理,晚辈会试着劝殿下,纵是殿下自己不肯介入,也请他同意我们去做,当初婶娘不告而别,殿下不也是无可奈何吗,殿下总舍不得生我们的气。
赵允旻爱憎分明,对于真心待他的人,几是无止境地包容。
阿琬有甚主意?陶学录问道,殿下不肯帮忙,睿宗帝哪里肯理会她们。
婶娘与小陶这两日先安心休息,待婶娘寻的人进京,晚辈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陶学录看着华琬笃定的神情,安下心来,华琬长大了,目光虽一如曾经干净清透,却不再有懦弱和胆怯。
婶娘与晚辈一起住在凝光院可好。华琬靠在陶学录肩膀,略带撒娇地说道。
傻孩子,我不是凝光院匠师,岂能住这儿,我已经让罗院使去工学堂打点了,这两日我和小陶在凝光院暂住,待工学堂置物房收拾妥当,我们就搬过去,以后阿琬得空,还是常来置物房看我们。陶学录笑说道。
婶娘的决定华琬不好勉强,又与陶学录说起另外一件事,婶娘,郑老夫人身子不好,她一直惦记着您,过几日晚辈陪婶娘去庆国公府吧。
菡娘曾请她劝婶娘,言长辈们年纪皆大了,与其闷闷不乐,不若打开心结。
华琬认同菡娘说法,郑老夫人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若能开开心心的,身子大约能好。
思及好友,陶学录面上亦有几分想念,阿琬,我听说庆国公当了殿下与你的保媒,不容易,有些事是我太执拗了,当初若庆国公站出来,恐怕现在郑家亦衰败了,阿琬不必陪我,我自己会常去看望老姐妹,陪她说说话,出去走走。
儿知道婶娘是最宽宏大量的。华琬开心地抚掌。
傻孩子,都快成亲了,还喜欢撒娇。陶学录摸了摸华琬脑袋,阿琬和殿下已成四礼,只等她回来请期与全礼,陶学录认为这事儿越快越好,要替华琬挑个近的吉日。
华琬陪了陶学录两日,见到陶学录带进京的、能还甄家清白的人后便进宫去寻叶贤妃和云岚公主了。
叶贤妃趁睿宗帝睡熟时与华琬悄悄说话,言睿宗帝的精神时好时坏,脾气变得古怪,每日不肯上朝,只躺在萃音阁休息,连寇清禹和姚沅等重臣也不肯见,只偶尔令连喜去各处衙门走走,若有大事再回来告诉他。
华琬将打算告诉叶贤妃,叶贤妃颌首道:华娘子放心,我会谨慎,不会出差错的。
拜托叶贤妃了,下官还要去寻云岚公主,若宫中发生什么事情,要请云岚公主帮忙遮掩。华琬感激地说道。
三日后,睿宗帝一边阖眼假寐一边听叶贤妃弹曲子,到了准备用晚膳的时辰,反而起了精伸,令云清陪他到萃音阁外赏了一会梅花。
太医院的医官端了刚熬好的安神汤药进来,睿宗帝不在,叶贤妃笑道:先放着,一会本宫会热一热再与皇上吃。
是,辛苦娘娘了。医官躬身退下。
叶贤妃缓缓走到汤药旁,刚抬起手就听到脚步声,见是连公公进来,忙退开一步。
殿内只有晴竹,连喜躬了躬身说道:娘娘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老奴相信大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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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言叶贤妃惊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连喜继续道:晚上寇清禹会过来寻皇上,老奴留在宫里打发寇清禹,皇上还请娘娘照顾。
叶贤妃松开攥紧的手,松一口气,她没想到睿宗帝身边最忠心的连公公都帮殿下。
这大约是圣人所言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罢。
如此宫里的事情劳烦公公了。叶贤妃朝连喜蹲了蹲身。
用过晚膳,服下汤药,睿宗帝要唤云岚过来陪他下棋,可一阵困意袭来,烦心的事亦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散去,睿宗帝努力撑着眼皮,欲问时辰,叶贤妃却走到他身边,轻声呢喃,皇上,若累了,便睡一会。
第256章 真相
睿宗帝睡得很沉,脑海中的黑暗犹如小船浮浮沉沉。
睿宗帝梦见数十年前他尚未登基的岁月。
父皇很厉害,不论朝堂朝臣或后宫妃嫔,于父皇威严下皆安分。
父皇多番思量后力排众议册封了他为太子,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出色。
可有一次父皇唤了他和甄阁老到御书房说话。
父皇言他与其余兄弟相比,不聪明不清明,只胜在不坏。
父皇请甄阁老辅佐他,命他凡事皆与甄阁老相商,还言甄阁老是可唯一信任的大臣。
黑暗发出狰狞和讥讽的笑声,原来他厉害的父皇,也会看错人。
黑暗深处不知何时聚起一点光亮,越来越刺眼,令睿宗帝睡得不似先才安稳。
睿宗帝尝试躲避,但是光芒大盛,避无可避。
睿宗帝猛地睁开眼睛。
这是哪里?
不是他熟悉的垫着明黄色软褥的床榻,好在躺着尚算舒服。
睿宗帝打量四周,空荡荡的厢房,除了一架虎啸屏风后方点着数盏壁烛,其余皆笼在夜色中。
是不是还在梦里,睿宗帝心生狐疑,欲起身,却发觉四肢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连喜,连喜睿宗帝连唤两声,回音令静默更显厚重。
嘭,嘭。
屏风后壁烛爆起灯花,不知不觉中又多亮起两盏蜡烛,烛光从屏风透过,明晃晃的。
屏风上蚕丝绣的猛虎眼睛,透出绿油油的光。
睿宗帝惊疑却不至恐惧,眼睛和耳朵前所未有的敏锐。
屋里响起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睿宗帝扭头看去,两人于屏风后对坐,看不见长相,只有大概的身影映在屏风上。
身影有些熟悉,睿宗帝努力回忆,可惜记忆久远,名字呼之欲出,却总无法明晰。
何人偷偷摸摸的?睿宗帝严厉地问道。
无人理会他,两人自顾开始说话,其中一人刚发出声音,将睿宗帝惊得毛骨悚然。
新宋气数已尽当今皇上昏庸无能。
论治理江山的本事,不如我们甄家半分。
复了西周,会有大片江山改姓甄
是甄阁老和甄文祈的声音,怪道他觉得身影熟悉,此番景象与当年寇清禹引他去甄家别院,悄悄站在厢房外看到的一模一样,便连大逆不道的说词也像八九分。
甄家已经抄灭,他的荣妃也自缢了,两乱臣贼子怎么还没死。
睿宗帝眉毛倒竖,大喝两声逆臣。
厢房静谧片刻,两人重新开口,又变成了其他人的声音。
寇大人,甄家谋反的书信已经写好,您瞧瞧,三日后信会以我族兄在西南边陲截获为由送呈皇上。
寇清禹啧啧称奇,书法了得,与甄阁老的笔迹一模一样,不知齐兄找的奇人还能模仿谁的字,老夫的?甚至皇上的?
寇大人说笑了,模仿书法算不上奇事,我这还有几位,是真正的奇人。
愿闻其详。
他们能模仿全天下任何一种声音,到时只要寇大人将皇上引了去,让皇上亲耳听到甄家密谋谋反,岂有不信的道理。
真有这种人?寇清禹将信将疑。
当然,兹事体大,我岂会与寇大人玩笑。
好,其实甄文祈之妻确实是北梁人,我们也不算冤枉甄家。齐兄,待事成,二皇子必得睿宗帝器重。
哈哈,没有甄家碍事,寇大人也会是朝中唯一权臣。
不过未免旁人怀疑,将来我们仍各走阳关道,不再合谋论事。
好
睿宗帝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一回事。
屏风后的人没动,但声音开始一会是寇清禹的,一会是甄阁老的。
睿宗帝惊骇得无以复加,甄家竟是被陷害的,寇清禹和齐家怎么敢
睿宗帝又想起先帝的临终托付,那时甄阁老朝他重重一拜,言这一生他是臣,只认睿宗帝为君,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脑中犹如走马灯不断闪现关于甄家的事。
睿宗帝嘴唇不停哆嗦,甄阁老品性高洁,在朝臣和新宋学子中极具威望,他当初怎会轻易相信一封书信和一番对话。
睿宗帝沉浸在痛苦中,屏风后声音竟变作女子。
相思了无益,惆怅是清狂
皇上,您为何不信臣妾,不信甄家允旻还小,您竟狠心地送走他,皇上,甄家是被人陷害的
睿宗帝心重重一跳,挪动着几乎摔到床下,大喊道,荣妃荣妃,你在哪里,是你抛弃了朕,不论发生什么事,朕亦舍不得你死啊
睿宗帝伸长手,似乎想抓住荣妃的最后一丝声息。
立于庭院沐浴寒风的赵允旻抬起眼眸。
厢房内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睿宗帝才想起荣妃已经死了,和甄阁老、甄文祈一同死在雍宁十年的瑟瑟秋日里。
睿宗帝瞪着屏风,是何人在屋内装神弄鬼,速速出来,朕饶你们不死。
一阵窸窸窣窣,两名身穿青布直缀,相貌寻常的男子走出来跪在睿宗帝跟前。
皇上,草民们该死。
睿宗帝不敢置信地看着二人,颓败地问道,先才那些声音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话,是草民们模仿的,草民出自泓留的褚家,褚家擅长口技,是为民间一绝。男子提及褚家仍是自豪。
睿宗帝整个人颤颤巍巍,半晌鼓足勇气说道,将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朕。
若甄家真被冤枉,甄氏一族和荣妃枉死,他该如何自处。
褚家人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详尽说起十年前的事。
泓留褚家有此不寻常的技艺,遂常年在瓦肆勾栏中表演。
十一年前嘉月的某一日,三位褚家前辈在桑家瓦肆用口技模仿当年状元和探花在衙门的一场流传民间的纷争辩论。
褚家前辈不论神态或声音皆惟妙惟肖,令观者惊叹不已。
状元郎听闻不肯相信,特意前往,随着惊堂木响,画了油彩妆的褚家前辈开口说话,状元郎是惊得两股战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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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家人以此技艺为傲,却不想被人盯上,那些人以千两黄金利诱,又用权势相要挟,褚家前辈无法只能答应。
皇上,当初他们授意褚家前辈说大逆不道的话,褚家不知缘由唯有害怕和担心,后来甄阁老一家被查抄,褚家才幡然醒悟,明白褚家被奸臣利用害了忠臣,褚家前辈悔恨不已,欲出面替甄家喊冤,哪知已惹杀身之祸,奸臣要杀尽褚家人灭口那时草民尚且年少,为了替褚家留香火继续传承技艺,几位长辈将草民带进深山藏起,长辈则回京城主动落入奸臣手中青衣男子泣不成声,长辈们惨死,草民一路逃到边城,却不敢再以口技为生,前几月陶学录寻到草民,请求草民回京洗清甄家冤屈,初始草民不敢,怕进京会如长辈一样遭毒手,是陶婶娘苦苦哀求,草民们真的满心愧疚。
睿宗帝眼睛发酸,还有什么能证明你们所言。
第257章 糊涂
褚家男子惶恐道:他们很小心,长辈是被蒙住双眼带往一处宅院的,但是褚家靠口技为生,能辨识出各种声音,是以长辈记住了马车行往宅院时一路听见的响动,宅院是东城马行街二进巷子的第三间。
位置没错,当初寇清禹言那是他暗中发现的甄家别院。
睿宗帝盯着泥砖,眸光涣散,脑中一片空白。
男子跪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是褚家造的孽,褚家对不起甄阁老对不起甄家人,当初甄阁老和甄尚书在时,民间赋税、漕粮、边境商贸往来井井有条,百姓们不但能吃饱穿暖,每年还能有富余,现在各处赋税越来越重,草民流落在外乡更是苦不堪言。
屋里又传来脚步声,睿宗帝稍回神,看见地上多跪了一位年过半百的嬷嬷。
你又是何人。睿宗帝疲累地问道。
回皇上话,下官是工学堂学录。陶学录行过大礼后直起身子,颤抖着声音说道:皇上,甄家在东城马行街根本没有宅院,那间宅院下官央人查了,在齐家的一位掌柜名下,实为齐家之所,与甄家无关,其实当年甄家被查抄,记了甄家产业的簿子亦由刑部收去,若皇上再去仔细查,便能查出此宅院有问题,皇上,甄家绝无谋反之心,是被寇清禹和齐家陷害的。
睿宗帝眯起眼睛疑惑地打量跪在地上的陶学录,很面熟,可一时想不起是谁。
陶学录似是猜到睿宗帝心思,直言道:下官原是凝光院院使,曾得甄家帮扶,亦得荣妃信重,如今甄家已不在,下官无处报恩,唯盼能为甄家伸冤,恳请皇上还甄家清白。
原来当过院使。
睿宗帝想起来了,荣妃有一次指着发髻上漂亮的嵌宝金凤簪,与他言凝光院的陶院使是新宋国数一数二的工巧圣手。
荣妃本就生的柔美,再戴上嵌宝金凤簪,是风华无匹。
睿宗帝看了喜欢,不但赏赐了陶院使和凝光院,还将陶院使破格升为三品女官。
睿宗帝喃喃道:原来是故人,除了被模仿的声音,那封齐家截获的书信又该如何解释。
陶学录解释道:皇上,书信亦是假的,当年甄阁老和甄尚书的书法名闻天下,新宋无数学子争相效仿,不乏有人习得其中精髓,写出与甄阁老、甄尚书一模一样的书法。
睿宗帝精神恍惚,脑海里浮现出寇清禹在他身边不断念叨甄家谋反的情景。
他怎么会信以为真,还不由分说地将皇长子送去北梁呢。
后来寇清禹和齐家拿到甄家谋反的证据,他也只知道生气,却不肯去思索。
现在寇清禹成了他难以压制的权臣,而齐家则是真正的逆臣反贼。
到头来杀了本该最信任的大臣,他怎那般糊涂。
心被揪起来,郁愤堵在胸口,睿宗帝想破口大骂那些乱臣贼子丧尽天良。
可喉咙又干又痛,睿宗帝难受得浑身发颤,徒留喘息的余力。
皇上您怎么了?见此状陶学录紧张地问道。
一旁耳房的门打开,叶贤妃端着熬好的汤药匆匆赶来,皇上身子未愈,婶娘别太焦急。
睿宗帝看到叶贤妃,揪紧的心稍稍放松,顺从地喝完汤药。
缓过来后,睿宗帝无力地看着叶贤妃,你与甄家又有甚关系。
叶贤妃摇摇头,臣妾与甄家不相识,但大皇子于臣妾有恩,若非大皇子和华院使,云清恐怕早已被张良妃害得重病缠身,臣妾亦会郁郁寡欢,只等了哪日陪云清一起在无人问津的萃音阁悄然离世,哪里还有在皇上跟前伺候的机会。
睿宗帝支撑不住倒回床榻,望着房梁,原来是朕的长子,朕的长子在哪里。
陶学录担忧道:回皇上,殿下其实不同意下官来见皇上
睿宗帝摆摆手,朕知道,他一定恨着朕,你们都下去,让赵允旻来见朕。
叶贤妃朝陶学录点点头,陶学录带着褚家人随叶贤妃退下。
厢房安静下来,后悔和挫败的滋味不停地涌上心头。
睿宗帝鼻子发酸,掩面恸哭,唇齿不清地唤着荣妃的闺名。
睿宗帝想起年少,父皇带他去甄家第一次见到荣妃的情景。
人间四月,甄家庭院芳菲飘散浮香满溢。
他躲在一棵杏花树下,偷看一位身穿藕荷色罩纱襦裙的小娘打秋千。
小娘六七岁模样,可胆子大。
秋千越荡越高,裙纱飞扬起飘拂过树梢。
一片杏花雨夹着小娘轻灵的笑声,落在了年少睿宗帝的心尖尖儿上。
那时他和武将龚家的一位娘子已是青梅竹马,可仍旧派人去打听小娘的名字。
甄阁老的爱女,甄元祈的妹妹甄芫琅。
后来他成了皇上,并册立龚家女为元禧皇后,同年请太后出面接甄家打秋千的小娘入宫,封号荣,赐为一品贵妃。
双美在旁,又有甄家辅佐,他也曾意气风发,坐享国泰民安。
芜琅,是朕对不起你,这些年,朕真的很想你睿宗帝泣不成声。
他是帝王,他曾以为帝王不可能做错事,纵是哪件做错了,错也是对的。
此刻他真的很痛苦,逆臣说得对,他是个无能糊涂的皇帝。
原本强大的新宋国在他手中变得仰人鼻息,朝廷、朝臣、后宫皆是一片混乱。
庭院里寒风呼呼作响,赵允旻站在寒风中一脸淡漠地听睿宗帝哭泣和忏悔。
华琬走到赵允旻身边,替赵允旻扫去肩上积雪,平静地劝道:赵郎,看看睿宗帝好吗?
于华琬而言,完全不恨、不怨睿宗帝是假的,可真相昭然若揭,睿宗帝也是蒙在鼓里的可怜人。
更重要的是若殿下和睿宗帝能携手冰释前嫌,殿下就不会那么辛苦。
赵允旻紧紧地握住华琬的手,半晌没有动。
踏入厢房意味着原谅,可他恨了睿宗帝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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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狠狠心转身离开,许是父子连心的缘故,听到睿宗帝哭声,他心里难以遏制地涌起酸楚。
陶学录和叶贤妃亦出来请他,赵允旻终于点头答应,由华琬陪着朝厢房缓缓走去。
撕下伪装堂堂正正面对睿宗帝的这一刻,他也需要勇气。
第258章 弥补
皇上召见草民。赵允旻没有跪,站在睿宗帝床榻旁,眼中是淡淡的疏离。
睿宗帝挣扎起身,面对陌生的长子,睿宗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年,你在北梁受苦了,对不起。一阵静默,睿宗帝沮丧地说道。
赵允旻双手紧握,嘴角带起一丝嘲讽,草民有机会听到皇上道歉,受苦也值了。
睿宗帝捂紧胸口,他能彻底放下帝威、父威向长子道歉,可甄家和荣妃已与他阴阳两隔。
这份歉疚和悔恨永远无法纾解,睿宗帝满心怆然。
别再自称草民了,你是朕的皇长子,回来吧,朕要弥补亏欠。
睿宗帝没有底气,他错的太深,不敢奢望长子原谅他,可不论原不原谅,他的江山都要交给长子。
我准备了很久,从未想过陶婶娘有一日真的寻到能证明甄家清白的人,今日皇上选择相信陶婶娘,肯洗清甄家冤屈,已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至于皇上要弥补的亏欠,并无几分重要。赵允旻不再自称草民,却仍没有认睿宗帝为父皇。
睿宗帝抬头看赵允旻,从长子的眉眼他看到了昔日荣妃的影子。
此刻不论赵允旻多么倔强,他都无法生气,只会觉得愧疚。
寇清禹三番五次上奏求朕召你回宫,你若一切安排妥当,又何须仇人帮忙。你亦担心寇清禹的权势,你再厉害,也无法一人承担解决所有事情,允旻,朕可以拼尽最后气力,削弱寇清禹,助你除去他。睿宗帝缓了缓,继续吃力地说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考虑旁人,为父不再反对你与华琬的事,回宫,朕会下旨赐婚,华琬会为太子妃,如此你们能名正言顺。
赵允旻皱了皱眉,他以为睿宗帝是什么事都理不清的糊涂蛋,可这一次却猜到他与寇清禹间的关系,有睿宗帝出面,除去寇清禹确实容易,更重要的是,睿宗帝不再反对阿琬为他的妻子,他能给阿琬一个风风光光的全礼。
丑时中刻,在金吾卫中郎将萧怀远帮助下,睿宗帝和叶贤妃悄悄地回到萃音阁。
睿宗帝盘坐在床榻,凝神望着龙纹幔帐。
叶贤妃端一碗安神的五香饮到睿宗帝身旁,皇上,多少歇一会。
睿宗帝摇摇头,百味杂陈地说道:原来萧中郎亦是允旻培养的,贤妃,朕问你,如今朝中有多少朝臣已诚服允旻,听凭允旻差遣。
叶贤妃温柔地说道:皇上,朝堂上的事儿臣妾真不知,但臣妾知道大皇子是胸有丘壑却虚怀若谷,且知人善用又深知民间疾苦的,对了皇上,民间的苍松堂,亦是大皇子的。
苍松堂?睿宗帝浑浊的眼中透出欣慰,他自己无能愧对先皇,还好皇长子争气。
流于北梁多年却没有荒废,大约像的是甄家。
赵允旻没有回宫。
寇清禹还以为睿宗帝不知道真相,仍旧不时地进宫求见睿宗帝,请睿宗帝收回贬赵允旻为庶民的圣旨。
睿宗帝不肯答应,却开始上朝,大约是因为有了念想,精神渐渐好起来。
寇清禹开始落得两边不讨好,睿宗帝不高兴他一直提赵允旻,赵允旻则认定他靠不住,越来越不听话,懒懒的不肯多搭理,连他的邀约都敢推拒了,显见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寇清禹正焦虑,家里的嫡孙女又不知从哪儿听到祖父要将她嫁给赵允旻的流言。
这日寇清禹下衙回府,就被孙女寇妤泠拦在内堂外。
寇清禹咳嗽一声,宠溺地说道:怎么过来了,外面冷,快回屋里去。
寇妤泠眨巴水汪汪的眼睛,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寇清禹身旁的李仲仁身上,撅嘴委屈道:祖父,若您还疼孙女,就不要随意安排孙女的亲事,孙女绝不会嫁给那废物。
话刚说完,不等寇清禹放脸教训她,先自个儿往庭院跑去,经过李仲仁时,寇妤泠故意拿肩膀撞李仲仁一个踉跄。
寇清禹气得直皱眉,实是不懂事。
幸亏他身旁只有李仲仁,否则让外人瞧见,他孙女还有什么好名声。
进到内堂,寇清禹靠在矮榻铺的虎皮褥子上,喝了碗茶汤,朝李仲仁问道:皇上仍旧不同意大皇子回宫,你有何想法。
李仲仁垂首沉思片刻,寇大人,皇上是否还有旁的子嗣。
寇清禹冷笑道:没有了,后宫只剩下心智不全的三皇子,睿宗帝除非要新宋亡,否则不可能立三皇子为储君,睿宗帝也没有皇孙。
李仲仁舒口气,虽然令人不解,但睿宗帝执意如此,寇大人只能召众臣死谏了。
让老夫的人死谏?寇清禹摇摇头,蹙眉思索,没有立即认同。
其实五皇子死后,他有去试探和怂恿姚沅、刘燎等人。
这些曾靠张家才得以重任的朝臣胆子不小,对他不冷不热,在他不惜浪费唇舌晓之以天下大理后,仍然不肯帮忙在朝堂上说话。
皆是赶着上阎王路的。寇清禹眯起眼道,细想除了依附他的臣子,其余包括睿宗帝、赵允旻在内,似乎就没有一人着急储君空虚一事,赵允旻还言齐家已除,他也算报仇了,旁的无甚要紧。
寇清禹是气到牙疼,他不怕满腹心机、一心阻拦和与他相争的人,就怕赵允旻这种烂泥,偏偏仅此一棋,不能随意弃之。
李仲仁道:朝中重臣泰半听大人差遣,既然大人与睿宗帝多次好言相商无果,只能召臣子死谏了,此举可能惹怒睿宗帝,睿宗帝也会为了皇威惩戒部分臣子,可好过一直拖着。
寇清禹靠在矮榻上,闭上眼细细思量李仲仁所言。
李仲仁抬起头又劝道:将来大人成为唯一肱骨大臣,大可将他们再官复原职。
呵,谈何容易,寇清禹睁开眼睛,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寇清禹神情惫懒,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黑檀扶手。
这些年他在朝堂上行事可谓低调。
是睿宗帝执迷不悟,置江山社稷不顾。
不知他的人全部跪在大殿上,睿宗帝还能坚持多久。
第259章 罢免
睿宗帝果然被寇清禹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尚书省六部除了职位空悬的兵部,庆国公担任尚书的工部,以及年迈的礼部尚书,其余吏部尚书、刑部尚书、户部尚书三人皆是寇清禹的人。
赵允旻告诉他民间的苛捐杂税越来越重,而他的国库却日渐空虚,这一切全是寇清禹和户部尚书那些人搞的鬼。
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睿宗帝看向吏部尚书,许爱卿是老糊涂了,前几日许爱卿才与朕言任人之道,要在不疑。宁可艰于择人,不可轻任而不信,漫说赵允旻是逆臣之女所出,单是其为北梁质子的经历,就令朕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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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许尚书一脸忧国忧民的正气,皇上,此一时彼一时。
睿宗帝不耐烦地打断许尚书,听说许爱卿前日得了一副《烟江叠嶂图》?怎么,不拿与朕一饱眼福?
许尚书惊讶地抬起头,眼中露出慌乱,还偷偷地拿余光瞄寇清禹,见寇清禹泰然自若的,许尚书镇定下来,继续开口与睿宗帝辩驳。
待许尚书说完,睿宗帝冷笑几声,前些时日,朕以身子不适为由未上朝,实则是微服至民间私访。
朝臣们窃窃私语起来。
睿宗帝咳嗽一声,一日朕到了西鸡儿巷,看到一处体面宅院,宅院大门紧闭,两旁菖蒲风干结了密密的蛛网,朕就纳闷了,挺好的院子怎就空着,纵是主人外放,也该留下守宅仆僮。
许尚书开始不自在。
寇清禹亦蹙眉暗暗思量睿宗帝所言真假,难道睿宗帝没有因为五皇子夭折而大病不起,若是真去微服私访,就太令人措手不及。
朕在院外站了一会,邻里街坊三三两两地出来,朕随意寻人问关于那家宅院的事情,几乎所有街坊都摆摆手躲开不愿意详谈,这百姓越避讳,朕越好奇,好不容易有一位老人肯说实情,肯替落寞的宅院和冤死的人说话。
吏部尚书双腿在打哆嗦,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亦紧张地捏起拳头。
冯家,本也是肉文屋,前几辈还出过状元,后来儿孙凋零,到了这一辈唯有一位孙儿冯钰,冯钰勤勉努力,今年年初入书院,得夫子赏识,转年可入贡院。冯家人年关新漆宅院门,新换桃符,端阳节又挂大丛菖蒲,以为家中一切会好起来,冯家会再次兴盛,哪知被外人知晓他们有一件传家宝。睿宗帝目光冷冷地扫过三位尚书。
冯钰是独子,照大律可免徭役和丁粮,可有一日户部小吏却上门了,言冯家有外子,冯家不止欠下百两税银,还逼迫冯钰服徭役,冯家当然不认这些子虚乌有的事,要告官衙却遭人砸了宅院,百姓皆道官官相护,冯家万般无奈连夜逃出京城。三日后,有樵夫于城郊山脚下发现七具被烧毁脸的尸体,如此大命案,刑部倒是查的快,不二日定论七人是死于山匪,因为面目难辨,京中无人认领,故草草结案,刑部认不出,西鸡儿巷的街坊却认得出,七具尸体是冯家人的。你们为了一幅画,用如此卑鄙、残忍的手段毁人一家。
自从患上咳疾,睿宗帝鲜少一次说超过三句的话,此时睿宗帝喉咙已经痛痒难耐,但心头怒火告诉他不能停下来,不但不能停下,声音还越来越有威慑。
朝堂上刑部魏尚书已经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地承认自己失职。
睿宗帝不理会魏尚书,继续替百姓控告,京城之内、天子脚下就没有了王法,朕问你们,冯家的丁粮和外子从何而来,庞爱卿与朕详细说说,赋税什么时候可以任由你们这些逆臣妄定而不经过朕了。
皇上恕罪,臣真的不知此事,是臣治下不严。户部庞尚书亦跪在地上。
睿宗帝同样不理会户部尚书,还有许爱卿,冯家的传家宝就是《烟江叠嶂图》,你倒是爱墨宝、爱山水画,刑部查不出的无名尸,都被你摸索过去,得了无名尸的传家宝。
皇上,臣不知是
够了,你们身为朝廷三品重臣,却视律法和百姓为无物,朕的国库、百姓的税银,就养你们这班废物、混蛋!睿宗帝双目赤红,他是糊涂,可他心存百姓,哪怕能力不够,他也希望百姓能安居乐业,享清明盛世。
睿宗帝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不停咳嗽,连公公忙端上叶贤妃特意准备的紫苏饮和一方锦帕。
止住咳嗽睿宗帝将锦帕塞回连公公手中,连公公悄悄低头,锦帕上殷红一片,皇上这已经是第五次咳血了。
三位尚书还在求饶和为自己脱罪。
睿宗帝长喘气,都老了,你们都是老糊涂了,既然不能胜任,干脆辞官罢。
没有命人深查,仅让他们辞官。
寇清禹跨出一步拱手道:皇上三思,许大人、庞大人、魏大人是朝中肱骨大臣,纵是偶有失职,也罪不至罢免,况且朝中突然少三位重臣,怕会不稳。
又是寇清禹,睿宗帝指甲重重地扣进九龙扶手。
想起住在界北巷的皇长子,睿宗帝心里有了底气。
对上寇清禹带着威慑的视线,毫不留情地说道:寇大人是愈发不将朕放在眼里,每日里逼迫朕立储君,原本朕已考虑召赵允旻回宫,可你现在又站出来质疑朕的决定,若寇大人认为这一切仅是失职,朕便命姚大人、靳大人以及左右翊卫彻查冯家一案,到时是罢免还是抄家流放,自有定数。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软弱无能的睿宗帝何曾这般强硬过。
朝堂上一时静默,吏部许尚书见寇清禹垂首不语,登时明白他们与皇长子那颗棋相比,已经微不足道。
臣已年迈,求皇上恩准臣告老还乡。许尚书率先叩头请旨,皇上不会相信他,与其被彻查,不若体面地离开。
刑部尚书、户部尚书接二连三地请旨。
准,由姚沅接吏部尚书一职,靳煜接刑部尚书一职,户部尚书由工部尚书庆国公郑大人暂替,退朝。睿宗帝干脆利落地发话,也不听朝臣的议论,直接命连公公扶他去萃音阁。
云岚陪华琬过来,他有许多话要问华琬。
寇清禹本想拦下皇上,见状只能缓缓出大殿,看着一路上不断有朝臣向两位新尚书道贺,寇清禹也疑惑,深得睿宗帝信赖的姚沅不必说,那刑部的靳煜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寇清禹正琢磨,内侍匆匆过来言先才自请辞官还乡的三位老尚书晕倒了。
第260章 寻郎
睿宗帝回到萃音阁便双目发直地瘫软在矮榻上,先才他在大殿是强打的精神。
不知为何,从今日早上开始,他的脑中会时不时地出现一块空白,初始有恐惧,可很快习惯了,甚至觉得每空白一次,他的心事就轻一些。
睿宗帝对自己身子状况很清楚,可若连长子安排好,只需他在朝上说几句话的事情都办不成,他会更加愧对长子。
华琬向睿宗帝见礼,睿宗帝重重地按了按额角,问道:姚沅是允旻的人吧,靳煜呢,也是吗?
华琬恭谨回道:回皇上,靳大人是姚大人向殿下推荐的,殿下接触并试探了靳大人为人,确定靳大人品性,才敢与皇上说。
睿宗帝接过叶贤妃递的汤药,感叹道:幸亏他像外祖家。华匠师,允旻晚上可会进宫。
华琬摇摇头,殿下夜里要去城郊,怕是不得空见皇上,不过殿下让下官带话,请皇上好生歇息,勿挂念。
睿宗帝神色落寞,那夜知道真相,睿宗帝有仔细回忆和推敲当年发生的事情。
他确实给过甄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外人都认为甄家荣宠至极。
时过境迁,往昔沉淀下来,睿宗帝意识到其实他是不服甄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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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甄家一片忠心能力不凡,他也不忿先皇要求有关朝政皆听甄阁老的口谕。
那时他年轻气盛,自认为有一番抱负要施展,可甄家制住了他的手脚。
情绪日积月累,哪怕再宠荣妃,也对甄家产生了怨愤。
怨愤蒙蔽了他的双眼,寇清禹和齐家联手陷害甄家,他震怒、心痛的同时何尝不是松一口气,但凡他有一丝犹豫,有一丝怀疑,甄家或许都能全身而退。
甄家没有了,他欲施展抱负,却惊惧地发现朝政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边境之乱、灾荒、空虚的国库、与大臣始终相左的政见。
寇清禹步步紧逼,齐家倒是因为他收赵允佶到身边教养故无动静。
原先被甄家阻挡的黑暗猝不及防地袭来,他开始力不从心和焦头烂额。
新宋金玉之下败絮丛生,他没有反思和后悔,反而更痛恨甄家。
痛恨甄家忘恩负义,他对甄家荣恩盛宠,甄家竟然背叛他,害得他如今朝政艰难。
现在所有虚伪、欺骗被揭开,他只能承认自己无能。
先皇会让他当皇上,其实是因为有甄家,若先皇知晓他会将甄家满门抄斩,皇位根本落不到他头上
父皇,药苦,这蜜果子是阿琬用甘草渍的,不但甜而且对嗓子好,您尝一颗。云岚用银签签了颗果脯送到睿宗帝唇边。
睿宗帝欣慰地点点头,云岚是他的慰藉,可看见云岚,又会愈发觉得对不住长子。
蜜果子酸酸甜甜,唇齿生津,果然舒服不少。
睿宗帝看华琬的目光亦和蔼了,华匠师,宫外的事情允旻安排好了吗?
回皇上,萧中郎已将许府、魏府、庞府封检,这会寇臣他们知道已经晚了。华琬认真道。
多年来寇清禹与依附他的朝臣一手遮天,冯家的凄惨仅是他们做下万千恶事中的一件。
放任恶臣风风光光的告老还乡,岂对得起被残害的百姓。
赵允旻布置好一切,只待寇清禹等人上朝即动手。
华琬话音刚落,内侍进来言三位老尚书晕倒在大殿外,寇清禹在御书房外求见。
睿宗帝阖眼道:晕倒了好,省得他们闹,将他们直接关进大牢,至于寇清禹,不见。
与其被寇清禹等人当傻子一样的糊弄,睿宗帝宁愿听皇长子安排。
睿宗帝露出疲态,云岚带华琬告辞回凤阳阁。
云岚屏退宫婢,与华琬说道:阿琬,我打算去洛阳。
靠近炭炉暖手的华琬吓一跳,公主是要去寻安琚?公主别闹了,漫说再过半月到年关,天寒地冻不适合出行,纵是春暖花开时皇上也不会同意公主离京的。
我知道。云岚挨在华琬身边坐下,所以才求你和大哥帮忙,我算过,从京城到洛阳最快两日,一到洛阳我就去寻安琚,若安琚肯原谅我便容易,若不肯原谅,我亦在洛阳住下,每日跟在安琚身边,直到他烦了,不得不原谅我,我才回来。
此举太过胡闹,皇上身子不好,公主应该在皇上身边陪着。
父皇的心思我再了解不过,现在于父皇而言,大哥才是最重要的,大哥进宫见父皇一面,父皇能欢喜三日,比我时时守在父皇身边强多了。云岚握住华琬的手,阿琬,你与大哥能每日见面说话,不懂我的焦灼和痛苦。
华琬看出云岚眼里的忧伤,心里亦动容,缓缓叹口气,罢,回去我与赵郎商量一二,得想个周全法子,皇上身子不好,不能再让他忧心了。
惩办了三位重臣,睿宗帝又接连两日未上朝,新上任的刑部尚书靳煜也无需进御书房,只随姚沅和庆国公悄悄去见了赵允旻。
当靳煜知晓这一切皆是大皇子安排,惊讶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听姚沅细细说了大皇子的遭遇和大皇子为新宋百姓所做的一切,靳煜是感慨不已。
大皇子深藏手段、谋略且心存善念,又懂大是大非,是他的伯乐,也是新宋百姓之福。
姚沅、靳煜等人暗地里开始整顿吏治、刑案和赋税,寇清禹却仍被瞒在鼓里。
几番求见睿宗帝无果,寇清禹眼中现出阴狠,出宫后极隐蔽地去见了神策军护军中尉。
云岚公主留在凤阳阁的亲笔信送到睿宗帝手中时,赵允旻正坐在下首与睿宗帝好言说话。
睿宗帝读完信,脸色大变,站起身激动地说道:岂有此理,这孩子胆子愈发大,竟瞒着朕偷跑出京,允旻,你立即命人将云岚追回来。
赵允旻抬起眼,疑惑道:三妹不在凤阳阁?
你瞧瞧,她是被朕宠坏了。
睿宗帝焦急地将信递给赵允旻,赵允旻扫一眼说道:儿臣带人追三妹回来。
说罢赵允旻头也不回地离开御书房。
睿宗帝傻傻地看着赵允旻背影,他本想言请萧中郎去找便可,可惜赵允旻走太快了。
睿宗帝懊恼地坐回矮榻,甩着云岚留下的信,嘀咕道:难得允旻肯主动见朕,被这臭丫头搅和了。
第261章 孝心
云岚裹着大氅站在城门外等赵允旻和华琬。
离京的日子是大哥替她定的,她身边除了姑姑、两名宫婢和萧中郎派来的侍卫,大哥还叮嘱了辰风随行保护她。
看到大哥和华琬相携而来,云岚忙迎上前。
大哥,父皇可有生气。云岚担忧地看了看皇城方向。
生气了,一会我进宫与睿宗帝解释,终归你也是一番孝心。赵允旻笑道。
云岚翻了个白眼,大哥为她去洛阳编的理由是亲自替父皇取药。
苍松堂言有一批从大燕万仞山新采的雪莲,装在盛满雪土的水晶筐,经漕运于两日后抵洛阳。
万仞山雪莲对咳疾有奇效,不过这批雪莲是洛阳一家富户定下,并非送进皇城。
云岚为了治好父皇咳疾,决定前往洛阳,用诚心请富户让出雪莲而非皇权欺压百姓。
大哥,你什么时候才肯认父皇。云岚叹气道。
赵允旻出了皇宫,从不称睿宗帝为父皇。
赵允旻笑意里带着枝头白雪的微凉,时候不早,该动身上路了。
华琬扫了扫云岚肩头落的雪花,公主,带安琚回京一起过年。
赵允旻笑道:过完年也不会放安琚回洛阳,我与阿琬请的全礼日子是二月初九,到时你们一起观礼。
云岚一脸惊喜,华琬却唬一跳,殿下总是不声不响地将事儿定下,之前下聘是,现在请期亦是,不过她也乐得清闲。
送走云岚,赵允旻重新回到宫中。
睿宗帝见赵允旻未将云岚带回来,焦急的要亲自出宫寻人。
父皇稍安,赵允旻拦在睿宗帝身前,陪都洛阳与京城间是坦途官道,三妹有令牌,驿馆可随时入住,儿臣还派了人保护三妹,可确保三妹平安,大约四日,三妹会回到父皇身边。三妹性子执拗,父皇不如成全三妹的一片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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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宗帝犹豫片刻,又坐回矮榻,讪讪地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赵允旻笑了笑。
睿宗帝不敢看赵允旻明亮的目光,他的思绪越来越混乱,而且脑中还是不断出现空白,空白也渐渐不会消失。
空白令他记忆模糊,不过对长子的愧疚,还是深深印刻在心里。
御书房格窗被撞开一条缝,一只鹁鸽和风一起钻了进来。
赵允旻不需看鹁鸽带的消息,直接说道:是寇清禹要见我,父皇可有兴趣同去。
睿宗帝捂住嘴唇咳嗽几声,去去,若有父皇能帮上忙的,皇儿尽管说了。
寇清禹仍约赵允旻在茶肆见面。
赵允旻向寇清禹道了好。
寇清禹点点头,明日老夫带你进宫见皇上。
赵允旻狐疑地看寇清禹一眼,皇上不待见我,去了也是自讨没趣,寇大人,听闻三位尚书被抓捕入狱了,草民是贪生怕死之人,既然齐家已伏法,我也算替甄家报仇,是以回宫一事不如作罢,否则皇上迁怒于我,得吃不了兜着走。
寇清禹皱眉道:替甄家报仇的是老夫而非殿下,殿下欠老夫的恩情难道要一笔抹过?
赵允旻很苦恼,寇大人,您何苦勉强我,若大人执意扶持一位皇子,三皇子不还在宫里活蹦乱跳吗,倘若我办事不力,耽误了寇大人的大事该如何是好。
寇清禹气得脸涨红,若不是三皇子心智不全且下身细如幼童,他宁愿选三皇子。
有野心的逆臣想法几乎是一样的,当初齐家要利用赵允佶和齐家女生下皇嗣,得皇嗣再除去赵允佶由齐家人辅政。
寇清禹则是要借赵允旻生下皇嗣。
废物,怪道睿宗帝不肯接你回宫。寇清禹终于克制不住骂了赵允旻,泠儿是他最疼的孙女,若不是要为泠儿谋一个尊崇无比的锦绣前程,他也舍不得将泠儿嫁给赵允旻这蠢物。
赵允旻对寇清禹敢开口骂他很惊讶,嘴里嘀嘀咕咕的,旁人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寇清禹深吸口气,不停告诉自己赵允旻越蠢钝越好拿捏。
老夫一时气急无礼了,还请殿下见谅,殿下既然不愿去见皇上也罢。寇清禹握着拳走到格窗旁,殿下什么事都不必做,亦不必去见睿宗帝,只安分听老夫的话
寇清禹话说到一半,茶肆雅间的门扇被推开。
寇清禹以为是不晓事的下人,扭头要训斥,猛地看到睿宗帝一脸威严地站在门前。
赵允旻躲到了寇清禹身后,慌张道:寇大人,您怎将皇上请来了。
寇清禹恨不能将赵允旻从他身后丢出去,皇上哪里是他请来的。
寇爱卿,你每日求朕恢复赵允旻皇子身份,求朕立赵允旻为储君,现在又让赵允旻不要见朕,寇爱卿究竟是何居心。睿宗帝气势很足,抿紧的双唇让脸庞的线条变得刚毅。
对上睿宗帝盛满怒气的眉眼,寇清禹也不禁心生怯意。
寇清禹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向睿宗帝见礼后说道:皇上误会臣了,大皇子因为受到惊吓畏惧皇上龙威,臣担心大皇子在皇上跟前失态,才令大皇子暂时不见皇上。
可笑,赵允旻是朕的皇儿,岂有怕朕还要你一个外人干涉的道理。睿宗帝瞪向赵允旻,蹙眉问道:你苦苦求朕准允你娶华匠师,现在得寇爱卿青睐,是后悔当初鲁莽了?
赵允旻没有吱声。
睿宗帝望着窗外被大雪覆盖只零星露出些灰黑的屋檐,缓缓说道:你与华琬全礼之日,就是你回宫之时。
赵允旻不敢置信地看向睿宗帝。
寇清禹白须发颤,睿宗帝真的变了,原来只会逃避,现在不但敢动他的人,还敢直接找上门驳他面子,更敏锐地察觉他要利用赵允旻。
寇清禹攥紧拳头,他的忍耐也几乎用尽,睿宗帝以为惩治了三位尚书就彻底折断他臂膀,实是太小瞧他,朝堂上十年布置,岂能那般容易功亏一篑。
睿宗帝放下话便离开了茶肆,寇清禹同赵允旻说道:殿下,你仍旧照老夫安排,不必与华匠师成亲,否则将来真可能是三皇子当皇上,凭白令新宋成为诸国的笑话。
第262章 怀念
赵允旻出茶肆立即命雨泽暗查寇清禹。
朝堂上附和寇清禹的皆文臣,但显见寇清禹握在手里的牌不止三位尚书。
交代完事情,赵允旻前往苍松堂,发现连公公在苍松堂等他。
皇上还未回宫?赵允旻蹙眉问道。
连公公躬身见礼,殿下,皇上已经回宫,不过皇上令奴才留下,请殿下进宫用晚膳。
赵允旻对连公公还是感激的,好言拒绝道:麻烦公公与皇上说了,今日我有事,改日再进宫看皇上。
连公公垂下眼,其实皇上知殿下不得空,可还是会失望,年关将至,皇上打算办宫宴,殿下可能来?
皇上既然知道我不得空,那也该知道我不适合参加宫宴。赵允旻侧过身子,寇清禹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宫,还请公公与皇上传话,既已养虎为患,又岂能在打虎时松懈。
连公公叹口气,皇上与殿下芥蒂太深,殿下所言有理,奴才告退。
申时末,叶贤妃发现睿宗帝不见了。
以为睿宗帝在御书房,要命人将雪梨燕窝羹送去,连公公却寻了过来。
叶贤妃和连公公皆担心,皇上不在萃音阁亦不在御书房,会去哪里?
叶贤妃颦眉道:萃音阁的下人言用过晚膳就未见皇上,我们兴师动众地寻人,恐怕会引起外头怀疑,是否要先告诉殿下?
连公公青白的面庞亦浮忧色,沉吟半晌,抬眼道:娘娘,奴才大约知道皇上在哪里。
如此公公快带本宫寻皇上。
天色已晚,叶贤妃顾不上多想,令晴竹和晴莲拿好灯笼、手炉、银狐大氅,随连公公从萃音阁偏门出去。
睿宗帝的后宫嫔妃不丰,自从齐淑妃入狱,张良妃发疯,偌大后宫更显冷清。
夜色映照在莹莹白雪上,偶见几处被风雪覆盖大半的脚印。
叶贤妃很快察觉她们走的路通往紫露殿。
自从荣妃自缢,紫露殿空置了近十年,前两年殿下自北梁回京,但因为皇上不重视,是以纵然紫露殿住了人也仍旧死气沉沉。
殿下自请庶民离宫后紫露殿又荒芜了。
叶贤妃曾远远看过紫露殿一眼。
曾光芒流转的琉璃瓦蒙上厚厚尘土,失去漂亮的颜色。
青苔斑驳地爬上红墙,又被半人高的野草遮去大半。
其实不止是紫露殿,就连这一整个皇宫,都没有多少生气。
皇上,皇上。连公公举起灯笼,小声唤着,偶尔踩到积雪下的枝桠,咯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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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莲胆小地挤在晴竹身边,低声道:皇上怎会来这,四周黑乎乎的,会不会有鬼。
摇晃的树影令紫露殿显得诡异荒凉,晴竹斥责晴莲胡说,自己却打了个哆嗦。
几人在庭院找了会,正要进殿,连公公眼尖看见一处假山石后面露出一角袍摆。
皇上。连公公小跑过去。
睿宗帝只穿了身毛袄子,连大氅也没有,眉毛和鬓角已结起白霜。
叶贤妃扫去睿宗帝袄子上的雪水,从晴竹手中接过大氅为睿宗帝披上,焦急地说道:皇上身子好不容易有起色,千万不能再受寒了。
睿宗帝望着不远处被冻凝的曲水流觞,苦脸努力思索,快到元月元日了,朕隐约记得芜琅喜欢用元日的梅花窨水睿宗帝抬手敲脑袋,怎么越来越不记事,甚至要忘记紫露殿是何模样,不过来看都不安心。
叶贤妃疑惑芜琅是谁,连公公小声说道:娘娘,那是荣妃的闺名。
听言叶贤妃不敢说什么,哆哆嗦嗦地陪在睿宗帝身边。
睿宗帝心里是念着荣妃的,美好的爱意成了他心底最大的遗憾。
连喜,朕想不起当初为何狠心送允旻去北梁了,朕心里明明舍不得的。睿宗帝颓然地靠着假山石,空白几乎占满脑袋,关于甄家的事情,睿宗帝也忘了十之七八,徒留愧疚和不解。
是奸臣害了甄大人和大皇子。连喜小心翼翼地说道。
睿宗帝摇摇头,不,是朕害的,芜琅和允旻都不肯原谅朕,朕现在活得很累,但奸臣未除,允旻未登基,朕不能死,而且朕死了也无颜见先皇。
风雪裹挟了时间一点点逝去。
酉时末刻了,叶贤妃和连喜皆被冻得浑身僵硬,可睿宗帝仍旧沉浸在痛苦和思念中。
透骨的寒冷令人麻木,睿宗帝因此觉得更好受。
若是心存愧疚无颜见先皇,就养好身子存了性命安生活着,让叶贤妃陪着你,活至耄耋、百岁,含饴弄孙,睁大眼看我如何为百姓谋福祉、为新宋扩疆域,新宋的锦绣河山不会再是如今这幅恹恹模样。赵允旻牵着华琬从紫露殿出来,华琬身上是厚厚的蔷薇纹大氅,赵允旻仅是半新不旧的夹袄。
雪花在二人身旁打着旋又蒸腾出蒙蒙雾气。
睿宗帝惊喜地看着赵允旻,长子进宫了,睿宗帝呵呵笑着要将氅衣脱下给赵允旻。
赵允旻摆摆手,北梁的冬天比新宋更冷,若只靠袄衫取暖,我如何活到今日。
睿宗帝神情灰败,长子在怨他。
华琬站在赵允旻身边,劝道:皇上,回萃音阁吧,一会叶贤妃和殿下都冷着了。
睿宗帝怔了怔,好好,我们回去。
叶贤妃朝华琬感激一笑。
萃音阁大殿里烧着热热的炭炉,叶贤妃和连公公各吃下一碗热腾腾杏仁酥酪,才觉暖和。
叶贤妃向华琬低声道:华娘子,幸亏你与殿下过来,否则我真可能冻僵在那儿,对了,你们怎会忽然进宫。
华琬捧着粉瓷福纹碗,心疼地看赵允旻一眼,与叶贤妃说道:刑部里传出消息,齐淑妃疯了。
齐淑妃说了许多疯话,对于齐淑妃这种机关算尽的人,疯话反而是实话。
齐淑妃抖露她逼死荣妃的一事,赵允旻为此特意去了刑部大牢。
知晓睿宗帝确实不曾赐死母妃,赵允旻心头的一股气忽然散了。
华琬见赵允旻从刑部大牢出来后一直闷闷不乐,便询问殿下可要回紫露殿走走。
正合赵允旻心意,只不想紫露殿除了他两,还有别人。
第263章 沆瀣
皇上这几日有些奇怪,忘事儿不说,行为言语也如孩童一般,唯有念及甄家和荣妃才会严肃。叶贤妃叹气道:华匠师,殿下肯原谅皇上吗?
华琬摇摇头,下官亦不知,可殿下不恨了,毕竟是父亲。
华琬能感觉到,当殿下看见站在风雪里石雕般一动不动的睿宗帝,血液里的冰就融化了。
睿宗帝以为赵允旻是特意进宫看他,欢喜地抓住赵允旻絮絮叨叨。
说的话颠三倒四旁人听不懂,可赵允旻面上没有现出一丝不耐。
叶贤妃露出一抹无奈的笑,皇上性子孩子气,常常早上自己向御膳房点的吃食,下午又埋怨不满意,言御厨不将他放眼里,不过皇上生气归生气,不会真去责罚谁。
华琬安慰叶贤妃,如顽童一般是好事,皇上开心,娘娘心事也能浅些。
足足说了一个时辰话,睿宗帝才肯去歇息。
赵允旻带华琬从紫露殿暗道离开。
临分开赵允旻搂着华琬,低声道:阿琬,睿宗帝真的病了,甄家的恩怨会随着他的记忆一起消失。
于皇上而言,大约是好事。
赵允旻温柔地亲了亲华琬额头,对,我送阿琬回凝光院。
云岚比预期迟了两日回京,华琬和菡娘一同至凤阳阁看望云岚。
阿琬,我不在皇宫的日子,父皇可有为难你们。
云岚带上赵允旻一早为她准备的雪莲向睿宗帝请安,睿宗帝没有多问,稀里糊涂地夸了云岚两句便让云岚回凤阳阁了。
华琬道:皇上时常问起你,但记不清日子,皇上记成你只离开两日,故没为难我们。
父皇定是被逆臣气糊涂了,云岚挨着华琬坐下,本来前日要回京,哪料有人在码头闹事,安琚不得已多留两日,阿琬、菡娘你们瞧。
云岚将缀一圈狐毛的衣袖往上推,露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淤青,华琬和菡娘吓得捂住了嘴。
公主,怎么受伤了?
云岚非但不觉得疼和难过,反而得意地摇晃脑袋,为了救安琚呗,你们不知那日凶险,安琚一人抵六人,有一下木槌险些砸到安琚脑袋,是我手疾眼快挡下,否则安琚伤到脑子,比父皇还糊涂,我岂不难照顾。
华琬松口气,玩笑道:没羞没臊,安琚可言要你照顾了?
云岚瞪华琬一眼,甚没羞没臊,我可不像你,明明心里想我大哥想得茶饭不思,可嘴上还不承认,至于安琚要不要我照顾,也不由你说了算。
华琬被说得红脸,抬手去挠云岚,云岚嗓门大,嚷嚷得屋檐上雀鸟慌乱逃窜。
二人闹了好一会,才发现菡娘一直没有说话。
两年前菡娘险些被许给方家三子,后来朝局不稳,菡娘的亲事耽搁下来,转眼过了二八年华,不过华琬昨儿听殿下言,郑家替菡娘说了门亲事。
华琬一本正经地说道:菡娘,姚家长孙开春要进贡院,你可要绣一只荷花香囊与姚大郎讨彩头。
荷花不止寓意百年好合,更是如意花,姚家长孙金榜题名,菡娘嫁过去才能风风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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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菡娘女红好,香囊、锦帕甚的,绣齐全了,姚大郎才欢喜。云岚亦凑上前。
聪颖的菡娘愣了好半晌才回神,生气地捏华琬脸颊,你与云岚公主好的不学,尽学些排遣人的,我不理你们了。
华琬和云岚笑作一团,姚大郎是吏部尚书姚沅长孙,生得一表人才,更难得的是品性高洁,国子监祭酒评价姚大郎是谦谦君子,祭酒本想为自己孙女儿与姚家说亲,不想被庆国公抢了先,为此祭酒气得写书信文绉绉地骂了庆国公一通。
庆国公懒得看信,只道好女与好儿郎皆百家求,祭酒办事儿磨磨蹭蹭,怨谁?
笑够了,云岚公主将在洛阳漕运收罗的新鲜玩意拿与华琬、菡娘相看。
说得口干,云岚端起茶碗发现茶凉了,喊宫婢换茶水,连喊几声都没人答应。
这些小蹄子愈发惫懒。云岚要去殿外喊姑姑,未走两步看见神策军中尉手握银枪身着软甲朝她大跨步走来。
云岚疑惑道:舅舅,您怎么闯进后宫了,快离开吧,否则被父皇知道是大罪。
神策军护军中尉是元禧皇后的嫡亲弟弟,睿宗帝对其多有照拂,可惜龚家子嗣凋零,到了龚中尉这一代,唯有一名庶子。
华琬和菡娘察觉到不妥,走到云岚身旁警惕地看着龚中尉。
龚中尉朝云岚公主见礼,还请公主在凤阳阁中暂且不要四处走动。
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我父皇呢?毕竟是嫡亲舅舅,云岚暂未往坏处想。
宫里无事,是寇大人有事要办,未免旁人打扰寇大人,下官只能暂且封锁各处宫殿。龚中尉轻松地说道,看向云岚公主的眼神仍是和蔼的。
云岚这才发现宫婢们不是惫懒,而是被打晕捆了丢做一堆。
云岚不敢置信,舅舅,寇臣的事与您何干,您快令神策军退下,我要见父皇。
未免云岚激动硬闯受伤,华琬牢牢牵住云岚的手,冷声责备道:神策军使命是全力护皇上和皇宫周全,权职在十六卫之上,历代皇上皆将神策军护军中尉一职留给最信赖的人,龚中尉却辜负皇上期望,与寇臣沆瀣一气。
龚中尉瞥华琬一眼,一名匠师而已,虽然与大皇子定了亲,可将来皇后只能是寇家娘子,倘若小匠师敢坏事,直接一刀抹了。
舅舅,你真成了寇清禹那逆臣的棋子?云岚声音颤抖地问道。
龚中尉皱了皱眉,寇大人是为了新宋江山社稷,皇上身子不好,唯有尽快立储君才能安民心。龚中尉叹了口气,云岚,要怪只怪你母后没有生下太子,否则我们龚家也不至于没落。
云岚气得直磨牙,母后虽走得早,可父皇待龚家不薄,你岂能背叛父皇,寇臣要逼父皇立何人为储君。
云岚已经决定要闹,她才不信舅舅敢动她。
公主放心,立的是皇家子嗣,龚中尉顿了顿,立被皇上贬为庶民的大皇子为储君。
啊?云岚瞪大了眼,一头雾水。
第264章 拿下
华琬咳嗽一声,悄悄扯云岚衫袖,云岚转了转眼珠子不吭声了。
赵郎淡泊名利,你们何苦相逼。华琬佯装难过地问道。
龚中尉嗤笑,九龙宝座谁不愿意坐,奉劝华院使一句,不要自不量力,主动离开说不定寇家嫡女会留你一条生路。
哼,寇家嫡女是什么东西,敢欺负阿琬,我第一个不放过她。云岚不屑地说道。
龚中尉不想与外甥女争执,叩了叩腰间剑鞘,宫里事情臣已向公主禀报,臣先去御书房了。
龚中尉转身离开凤阳阁,过今日,朝局尘埃落定,他能得到世袭罔替的爵位,龚家定能借此兴盛。
御书房,睿宗帝沉着脸坐在桌案后,呵斥道:寇清禹你好大的胆子,敢胁迫朕。
寇清禹背负双手悠闲地欣赏墙上字画,皇上,请您尽快拟圣旨,云岚公主、叶贤妃皆在等您决定,要用午膳了,公主她们身娇体弱,饿不得。
你!睿宗帝指着寇清禹,惊悉龚中尉背叛他,是气得双手发颤,逆臣,一个个都是逆臣。
皇上,忠逆不过您一念之间,臣是为了新宋江山,问心无愧,臣可伺候皇上笔墨。寇清禹走到桌案旁,烫金字松烟墨融在端砚里黑得发亮。
睿宗帝执起笔,故意写坏数张纸,好不容易写成立赵允旻为太子的诏书,不情不愿地交给寇清禹。
好,麻烦皇上再拟一道赐婚诏书。寇清禹满意地吹干了诏书上墨渍。
立储君的圣旨朕已写,还要什么赐婚诏书?睿宗帝吹胡子瞪眼的,恨不能将端砚砸到寇清禹头上。
臣的嫡孙女寇妤泠温柔贤淑,聪慧大方,可赐为太子妃。寇清禹坦然地说道。
赵允旻已与凝光院华院使定亲,岂能出尔反尔。睿宗帝不拿正眼看寇清禹。
华院使是名孤女,若大皇子仍为庶民,娶华琬为妻是无妨,但现在大皇子贵为太子,是储君,一名孤女岂有资格当太子妃,将来又何德何能母仪天下。寇清禹嘴角挂一丝嘲讽,睿宗帝是新宋开国以来最无能的皇上,不过他会让赵允旻更无能。
睿宗帝仍旧无动于衷,寇清禹要继续用云岚威胁,听见御书房外传来赵允旻的声音。
寇大人,阿琬的孤女身份,何尝不是拜你所赐。
声音冷冽如一柄冰箭扎向寇清禹胸口。
寇清禹回头看见赵允旻缓缓走进来。
殿下刚才说什么?寇清禹危险地看着赵允旻,殿下是如何进来的。
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寇清禹觉得身体似被一股风撞了下,手里的诏书消失了。
赵允旻护在睿宗帝身前,嘴角笑意若隐若现,感谢寇大人为我的事费尽心思,这份诏书我收下了。
皇儿,逆臣要你娶他孙女,父皇可没有答应。睿宗帝在向赵允旻邀功。
嗯,父皇做得很好。赵允旻朝睿宗帝感激一笑,重新看向寇清禹,寇大人记得三年前保康门大街的走水案吗?华琬父母是在那场大火中丧生的。
寇清禹脊背发凉,那场大火亦在他意料之外,本只想烧毁一间铺子,不想秋日干燥,烧毁了半条街,为此案,他也遮掩得辛苦。
寇清禹抬起眼睛,走水案已查实,乃崔司监为销赃所犯下的罪孽,华院使孤女身份与老夫何干。
销赃没错,可销的并非崔司监的赃物,而是寇大人你的罪证。赵允旻的目光似锋利刀刃,往日收敛的气势如洪水猛兽汹涌而出,寇清禹胸口起伏,一口气险些没喘过去。
崔家名下的首饰铺子起火,铺子里留宿的仆僮皆不能幸免于难,可掌柜却早早逃离,掌柜以为他拿了一千两黄金可以远走高飞,却不想连京郊也出不了,当时查纵火案和城郊抛尸案的是刑部,刑部尚书是寇大人一手提拔的魏淮,录案卷宗错漏百出,但魏淮在你的授意下草草结案,不知寇大人夜里会不会梦见保康门大街无辜百姓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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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清禹在赵允旻的威势下生生矮半截。
身为臣子上不敬君王、下残苛百姓,倾轧陷害忠臣草菅人命,寇大人所犯罪孽罄竹难书。
寇清禹顾不上辩驳保康门大街走水案,又惊又怒地质问赵允旻是怎么回事。
我千辛万苦回到新宋,这些年但凡我在宫里流露出一星半点争储之心都活不到今日。赵允旻眉梢飞扬,分明在笑,目光却森冷得令人害怕,幸亏你们都认定我是废物,寇大人,我要谢谢你,若非你帮忙,齐家不会倒得那么快,三位依附你的尚书也不不会心甘情愿摘下官帽,至于我此刻为什么在这里
御书房外传来嘈杂的打斗声,赵允旻瞥了眼,我也不曾想到皇上最信任的龚家人会被寇大人收拢,不过神策军要谋反又如何,我的暗卫不但拿到了龚中尉调神策军的神符,而且监门卫中郎将也换成了我的人。
赵允旻扶起睿宗帝,不去看满脸不甘心和愤怒的寇清禹,所以今日在皇宫对皇上不敬的逆臣,一个也跑不了。
寇清禹暴怒之下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被赵允旻一掌卸下胳膊。
凤阳阁外亦响起兵刃相争的声响,为免云岚和菡娘受到惊吓,华琬带二人悄悄藏到凤阳阁里连云岚自己也不知道的一间暗室。
皇宫地形图是殿下给她的,哪里有殿宇楼廊、花园美景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间暗室和每一条暗道,殿下言会尽全力保护她,可仍要求她牢牢记住皇宫地图。
过了大约小半时辰,外面安静下来,华琬准备出去探动静,走到暗门处听见有人在喊云岚公主。
是安琚。
华琬还没来得及高兴,云岚先自个儿打开暗门跑了出去,扑进安琚怀里。
华琬忙捂住眼睛,她以为云岚和安琚仅是冰释前嫌,将来还有许多障碍、矛盾要克服和磨合,不想已经赶上她和殿下,她可真是白操心了。
安郎,我舅舅怎样了。云岚抱着安琚的胳膊,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地问道。
云岚同外祖家还算亲近,舅舅忽然变成反臣,她心里难过。
龚中尉由萧中郎拿下,已经送去刑部了。安琚安慰了云岚几句,看向华琬,腼腆地笑了笑,牵起云岚的手递给华琬,阿琬,麻烦你再替我照顾会云岚,我要赶去寇府帮忙。
第265章 寇家女
金吾卫的亲兵已经撞开寇府大门。
寇府内乱做一团,李仲仁欲带寇妤泠离开,寇妤泠却发了疯般要寻祖父和大皇子。
祖父要我嫁给大皇子,我嫁便是,缘何闹成这般光景。寇妤泠哭嚎道,她以为是自己的不嫁惹恼了皇家,令寇府遭受灭顶之灾。
泠儿,是寇大人胁迫皇上意图逼宫,与你嫁不嫁大皇子无任何关系,李仲仁无奈地劝道:大皇子答应寇家之罪不及你,寇大人最疼你,你好好活着,寇大人才能安心。
寇妤泠惊讶地看着李仲仁,脸色苍白地问道:你是大皇子的人?你一直在欺骗我祖父。
李仲仁亦心疼寇妤泠,但寇家为新宋的硕鼠,不除新宋难昌。
对,我听命于大皇子,因为大皇子会是明君,会是全天下百姓的希望。李仲仁不打算再欺骗。
自古忠孝难两全,李仲仁不会强迫寇妤泠原谅他,纵是被恨一辈子,也认了。
寇妤泠猛地扑到李仲仁身前,抓起李仲仁的手张嘴重重地咬上去。
李仲仁痛得倒吸凉气,没有挣扎只费力地说道:对不起,君民大义不能弃,泠儿,若你愿意,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你曾说想去杭州看湖光潋滟,想去黄山看奇峰异石和云海,我都可以陪你去,泠儿
不知谁在庭院点了一把火,汹涌的火光映照在格窗,火星子和火舌不时地跳蹿进来,木梁也开始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音。
泠儿,泠儿
李仲仁见寇妤泠双目赤红,知道她已失去神志,火势越来越大,热浪扑到脸上李仲仁开始焦急,不停地喊,希望能唤醒寇妤泠。
忽然一道人影破门而入,李仲仁未看清来人,先有一记手刀砍在寇妤泠脖颈上。
寇妤泠牙齿一松,倒在地上。
安琚瞥了眼李仲仁被咬破的手掌,真是书呆子,与其说服不如直接打晕,快走,一会你们有什么闪失,殿下和阿琬都得怪我。
谢谢你。李仲仁很感激,背起寇妤泠,紧随安琚朝府外奔去。
寇家的大火一个时辰被扑灭,但京兆府和刑部用了整整三日才将寇家财物理出大概。
寇家、齐家,以及依附两家的朝臣倒下,不少人以为朝堂会动荡,不料朝堂不但平静清明,而且原本空虚的国库充盈了。
寇府、齐府内不但搜出百万黄金白银,还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
赵允旻看着刑部记录的抄检清单,密密麻麻,忍不住皱起眉头。
睿宗帝呆愣半晌后抱头痛哭,他很伤心,直说是自己喂饱了奸臣,害苦了百姓。
寇妤泠自寇家被救出,暂时安顿在城郊的一处庄子。
寇妤泠醒过来倒是不闹了,只是一直不肯吃东西,不管李仲仁如何劝都不理会。
华琬知道表哥为难,特意前往城郊尝试劝服寇妤泠。
走进厢房华琬就感受到寇妤泠冷厉的目光。
你是不是将我们视作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华琬淡然一笑,辛苍和辛芜警惕地护在华琬两边。
寇妤泠依然不说话,三日未进食,原本丰润的脸颊已深陷,面色更青白得可怕。
华琬自顾坐下,用手碰了碰桌案茶壶,是温的,糕点亦是新做的,闻着又香又甜。
华琬拈起一块糕点慢慢吃,神色平淡地说道:你一定在想,为什么目光不能杀死人,若能,你就可以替寇家报仇了,对不对?
真是可惜。糕点吃完,华琬用帕子擦去手上碎屑,寇娘子,其实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因为我的爹娘、叔父、华家所有亲眷,皆被你祖父害死了,除了华家,还有保康门大街死于大火的百姓,还有无数无缘无故被你祖父利用,利用完再全族灭口的无辜人,寇娘子,刑部已经在彻查你祖父犯下的每一条罪。京城百姓听闻寇家被查抄、朝廷要重新定赋税皆燃放爆竹庆祝,至于你那些失去权势的寇家族人,若不是被关在牢狱中,恐怕已被民愤活活淹死。
你胡说,是你们嫉妒陷害我祖父。寇妤泠终于说出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嘶哑犹如锯木。
寇妤泠试图从床榻上爬起打华琬。
辛苍和辛芜要上前制止,华琬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她已经三天没有吃饭,纵是想报仇,想撕我,也没有力气。
果然寇妤泠刚爬至床沿便栽在地上,痛得她动弹不得。
华琬没有去扶,寇妤泠于她而言只是陌生人,而且寇妤泠曾经享受的奢靡生活皆是寇清禹搜刮的民脂民膏,若寇妤泠不能明白和觉悟,仍自私愚昧地仇恨所有将寇清禹伏法的人,也不配留在表哥身边,她会说服表哥送寇妤泠去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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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确凿,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天地间的公道在律法更在民心,寇清禹是罪孽深重,罪无可恕。华琬面无表情地说道。
寇妤泠缩在锦杌旁,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若我是你,绝不会寻死,不但要活着还要尽量活得长久,因为必须多做善事替寇家赎罪,哪怕寇清禹是罄竹难书,而你做的仅是杯水车薪,也能让寇清禹在十八层地狱少受点罪。
寇妤泠越哭越伤心,华琬皱了皱眉,心里终究有一丝不落忍,你自己想清楚,桌案上茶水糕点还热着,倘若你一定执迷不悟,我也会成全你。
说完华琬看了寇妤泠最后一眼,便带辛苍和辛芜出厢房了。
李仲仁一直在廊下等候,华琬说的话隐约听得大半,其实华琬所言亦是他心中所虑。
当初他得殿下吩咐进寇府成为寇清禹的幕僚,从未想过与寇家的任何人扯上关系,是以寇清禹最宠的嫡孙女,何时留意上他他亦不知。
初始寇妤泠纠缠,他置之不理,后来大约是被缠怕了,又或者是被寇妤泠执着打动了。
一步一步地走到今日局面。
表哥,华琬朝李仲仁说道:实在不成也不必勉强,殿下昨日还与我说朝中不少大臣在替府中娘子打听表哥。
李仲仁笑了笑,好,阿琬不用担心,若我不能明辨是非,也不配得你和殿下的信任。
那我就放心了。
李仲仁送华琬到庄子外,目送华琬乘上马车远离,垂首用微笑掩去眼底的落寞。
曾经牵着他手登高插茱萸的表妹,性格已变得坚韧,再也轮不到他担心了。
第266章 返童
马车行至庄外被拦下,不等华琬询问情况,便听见外面赶车仆僮向对方见礼。
太子殿下来了。辛芜反应快,朝华琬调皮一笑,拽辛苍跳下马车。
寇清禹被抓的第二日,睿宗帝下旨请赵允旻回宫,恢复皇长子身份的同时册立为太子。
阿琬。赵允旻坐在华琬身边,烧着银炭炉的车厢登时多了几分春意。
赵郎怎过来了,宫里不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么?华琬主动靠在赵允旻怀里,见赵允旻因为休息不足眼底泛起青色,很是心疼。
差不多了,头绪理清,后面的事情交给郑大人他们,我可以偷得闲。赵允旻搂紧华琬,嘴唇在华琬光滑的额头和脸颊上游走,阿琬见到表哥了,那位寇家的娘子怎样?
我走时寇家娘子在哭,不过能哭出来是好事,寇家娘子将来怎样尚且不得知,但表哥会明事理,不会犯糊涂的。华琬心里叹息,感情的事,真的只能看个人造化。
嗯,我亦相信李兄,现在朝堂缺值得信赖和有能力的人,我希望李兄能尽快回朝堂。赵允旻笑道。
好歹让表哥歇息几日。华琬眯起眼睛,盯着赵允旻看了会,赵郎今日是不是有欢喜事。
阿琬真聪明,赵允旻道:杜大人回消息了,齐长利被就地正法,与杜大人同去的莫校尉暂接替西南边陲节度使一职,大约再过一月,杜大人能回到京中。
听言华琬亦欢喜,顺道又问起云岚和安琚,前几日安琚到凤阳阁救云岚,有宫人看见云岚扑进安琚怀里,这事儿大约要定下。
赵郎,皇上那般宠云岚公主,怕是不同意安琚尚主。
云岚和安琚的事不着急,赵允旻抱住华琬还不够,干脆将华琬整个人放到腿上坐着,华琬羞红脸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赵允旻忍不住亲了亲华琬鼻尖,安琚破格进神策军,以后安琚会升为护军中尉,不用求父皇,由我为他两赐婚岂不容易。
赵郎所言有理。
赵允旻揉捏华琬小手,摸到华琬纤细手指上的一处嫩茧时,皱眉道:阿琬这几日握笔握太多了?
我想赶在二月前将花丝工艺编册完成,编完后要手抄一份,担心时间赶不及。华琬笑道。
写完不是直接雕版印刷吗,为何还要手抄一份。赵允旻疑惑道。
我答应辛苍和辛芜,要给她们一份手写的做念想,辛苍和辛芜在新宋一年了,该教的、能教的,我都教了,两姐妹亦勤快,花丝工艺的所有技法她们已掌握,不知哪日就会被召回北梁。华琬不舍地说道。
阿琬念情义,偏又辛苦了自己。
华琬摇摇头,不辛苦,师徒一场,辛苍不主动提,我也打算这么做。
华琬编写花丝工艺卷册的事情赵允旻一早知道,也很支持。
到时华琬原编的会收入皇宫藏书阁,流传在六院和民间的皆是雕印版。
赵允旻陪同华琬回到凝光院,守在凝光院的礼部官员和内侍知道赵允旻来了,慌忙到外院接迎。
京中官员、百姓都知晓太子为了这位凝光院院使可以连皇子身份都不要。
今儿皇上下旨赐婚,太子都必须亲自陪同,真真是感情至深。
内侍念圣旨时,陶学录和罗院使亦陪在华琬身旁,虽然此事一早定下,可圣旨真到了,心里还是难免激动。
原本陶学录为赵允旻和华琬定的全礼吉日是二月初九,结果宫里钦天监合了华琬和赵允旻八字,直接定在二月初六,时间还要更早些。
礼部和内侍离开,赵允旻陪了华琬一会才回宫。
华琬送赵允旻到院外,瞧见穆堂主和陶婶娘站在不远处小巷口说话。
原来婶娘和穆堂主相识。华琬开心地说道,要上前向两位长辈见礼,被赵允旻搂住腰。
阿琬别过去。见华琬不解,赵允旻解释道:穆堂主和婶娘原本是夫妻。
华琬惊讶地瞪大眼睛,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婶娘和堂主怎都未与我提起。
赵允旻无奈道:因为婶娘和穆堂主在二十年前和离了,婶娘其实有过一个孩子,可因为穆堂主的疏忽而溺亡,当时他们之间本就有误会,婶娘认为穆堂主和庄上一名孀居娘子有染,恰好孩子溺水时,穆堂主在孀居娘子的院子前,故此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婶娘不可能原谅穆堂主,至于婶娘身边的小陶,是婶娘亲戚所生,孩子出生三四岁现出先天不足,婶娘亲戚不愿养,要将孩子丢到林子里自生自灭,婶娘心里不忍,才留在身边照顾。
赵允旻刚说完,果然见陶婶娘一甩穆堂主的手,气哼哼地转身走了。
华琬很是心疼陶婶娘,殿下,穆堂主真的做了对不起婶娘的事?
赵允旻摇摇头,我相信穆堂主的为人,不过具体穆堂主缘何出现在孀居娘子屋前我亦不了解,也不知穆堂主和婶娘是否还有可能化解误会。
赵允旻认真地看着华琬,阿琬,我会留心,绝不做任何可能让你误会或者让你伤心的事情,而你也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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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与赵郎心意是一样的。华琬回握赵允旻的手,心里暖融融的。
赵允旻回到皇宫,睿宗帝、姚沅、靳煜等人已在御书房等他。
几位尚书汇报完事情,姚沅不无担心地说道:殿下,皇上恐怕真的不适合上朝了。
睿宗帝在欣赏窗外雪景,听到有人念他,疑惑地回头看姚沅一眼,面上忽然现出惊慌,紧张地喊赵允旻,令赵允旻到他身边来。
赵允旻阻止姚沅继续说下去。
窗口风大,父皇回矮榻歇息可好。赵允旻尽量温和地说道。
睿宗帝嘿嘿嘿地笑起来,皇长子说什么他都肯听,立即随连喜在矮榻乖乖坐下。
睿宗帝是病了,并非痰壅和咳疾,而是患上一种罕见的返童症。
一日比一日不记事,漫说十几年前的事情,就连姚沅等朝臣他也几乎记不起,言行举止和孩童一般,胆小易生气,唯有赵允旻、叶贤妃、连公公,寥寥数人说的话肯听。
第267章 吃醋
连喜一边替睿宗帝揉肩,一边发愁地说道:皇上情况适不适合上朝还另说,现在是皇上自己不肯上朝。
连喜想起昨日劝皇上上朝费的劲啊,就头疼不已,后来还是叶贤妃劝动的。
睿宗帝扯了扯赵允旻衣袖,神秘兮兮地带赵允旻到书橱前,自雕花红木锦匣中拿出一份诏书。
打开诏书,睿宗帝献宝似地说道:皇儿,我让位诏书写好了,你瞧什么时候合适。
姚沅等人期待地看过来,殿下越早继位越好。
赵允旻将圣旨放回红木匣,还要辛苦父皇一个月,待儿臣与阿琬全礼,儿臣再接过父皇肩上重担。
睿宗帝郁闷地坐回矮榻,嘟囔道:早知如此就该让钦天监将全礼定在明日。
旁人听得是又好气又好笑,自从睿宗帝患上返童症,周围人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记忆没了当然不好,可睿宗帝因此忘记了曾经的郁结和悔恨。
愁思少了,心宽体胖,咳疾也跟着慢慢好转,在医官调理下,已经不再咳血。
连公公伺候着呆傻却开心的睿宗帝,心道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赐婚圣旨一下,筹备全礼的繁杂事摆上日程,华琬的嫁妆亦被赵允旻包办。
金银玉器六十六抬,比赵允旻自个儿准备的聘礼还要多些,这是巴不得成亲后被华琬压一头。
除了嫁妆,还有无数本该由女方准备的绣品。
赵允旻授意绫锦院、裁造院、文绣院帮忙,三院各派了十名匠师专门为华琬准备嫁仪、被面、宝帐、迎枕甚的。
华琬不好意思,打算亲自绣件枕面,不想连陶婶娘都阻止她,陶婶娘言她安生编写花丝工艺簿册,编写完替殿下打条大红丝绦即可。
思及自己确实不得空,华琬也不再坚持。
转眼年关至,华琬、陶学录等人应邀前往皇宫用宫宴。
今年宫里人虽比往年少,却比往年多了几分安静平和。
宫宴是叶贤妃操办的,佳肴精致,酒酿醇香,宴会鼓乐热闹而不嘈杂。
向来少拘束的小陶第一次进宫很新奇,陶学录担心小陶会坏规矩,不想睿宗帝格外喜欢小陶,不断命人送点心、送小玩意逗小陶高兴,对小陶的疼爱几乎要胜过云岚。
用过午宴,赵允旻带华琬登郁仪亭赏末冬梅和初春桃。
二人相互依偎,呢喃细语互诉衷肠。
身边桌案摆一枝半开还羞的桃花,一壶梨花清酒,一碟水晶截花糕。
一丘桃花在寒风料峭中沐得春意,映雪抽芽,攀出嫩绿,绽放娇花,一切都温暖、妖冶、瑰丽。
赵允旻和华琬腻在一起不知时间流逝,直到山丘下传来乱哄哄的吵闹声,二人才走出郁仪亭探看究竟。
哪里来的混小子,看我不打死你,欺负我闺女。
华琬走下石阶,瞧见睿宗帝举一只糖葫芦追安琚,登时目瞪口呆。
要寻人问究竟,云岚公主又一阵风地从她面前跑过,父皇,您快回来,别闹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赵允旻也不明白了。
试图阻拦睿宗帝的连公公气喘吁吁地解释道:殿下,云岚公主和安侍卫在林子里说话,不小心让皇上撞见,不知怎地皇上就生气了。
华琬掩嘴笑,与赵允旻小声说道:皇上一定是吃醋了,打小捧在手心呵护的女儿,却要被人抢走。
赵允旻颌首,如此让安琚吃父皇几下糖葫芦,也不为过。
睿宗帝哪里追得上安琚,跑一会累了,叶贤妃忙上前扶睿宗帝回大殿休息。
睿宗帝生气地将云岚唤到身边,骂骂咧咧,没良心的,乖乖在宫里呆着,不许和外头的臭小子混一块。
云岚要反驳,见华琬朝她使眼色,才撅嘴坐回案席。
小陶乖巧,从香囊摸出个糖人递给睿宗帝。
糖人是早上进宫前婶娘买给她的,原先小陶只舍得送华琬。
睿宗帝抓着糖人悲伤地说道:女大留不住,你会不会和那没良心的丫头一样。
小陶听不明白,摇了摇头。
睿宗帝欣慰地说道:还不如收你做我女儿,旁的皆没良心。
父皇,纵是嫁人,儿亦会每日回宫看您的。云岚忍不住喊道。
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要嫁人了都。睿宗帝直叹气。
赵允旻笑道:小陶天真可爱,父皇想认小陶为义女吗。
陶学录听言吓一跳,殿下,万万不可,小陶哪有那福气。
不管小陶何身份,婶娘永远是小陶最敬爱的长辈,小陶纵是成为公主,也会与婶娘一同住在宫外的公主府里,不过时常进宫陪陪父皇罢了。赵允旻诚恳地说道:将来婶娘、小陶也有依靠。
陶学录眼眶湿漉,如此下官代小陶谢过皇上和殿下,其实只要有殿下和阿琬,下官根本不担心。
年过完便到了钦天监定的二月初六,乌蒙蒙的厚云被春风吹散,湛蓝晴空透出朗朗乾坤。
京城主街挂满彩绸,街道两旁的桃李杏花应景盛开,如烟如雾的满城馨香。
华琬从界北巷宅院出嫁。
界北巷宅院收拾一新,小院、回廊、屋檐皆挂上大红灯笼。
李昌茂、葛氏、李仲仁、陶学录、罗院使等人昨日即歇在界北巷,今儿寅时便起身忙活。
凝光院的金匠师们也主动前来帮忙布置和招待。
云霄乡乡亲来了不少,只是知道华琬嫁做太子妃从此人中龙凤,且界北巷附近密密地列着侍卫,是以哪怕李昌茂再三说照乡里规矩办事,乡亲们也不敢闹风俗,只有香梨进屋陪华琬说话。
在辛苍的督促下,华琬用了小半碗粥,青荷带几名婢子和嬷嬷为华琬沐浴更衣。
华琬换上一身银红织金双凤束胸裙,外罩团金明鸾广袖长衫,梳九环望仙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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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云岚公主进屋,由云岚公主为华琬戴上九翅嵌宝金凤正冠。
九翅金凤正冠是陶婶娘和罗院使一起制的,金凤衔珠衔宝,累累若若,万华交辉。
阿琬,我亦讨彩来了。菡娘笑着将一支石榴花金簪和五福金宝钿分别簪于华琬两鬓。
华琬看着妆镜中华丽无匹的娘子,仿若不识。
嫁做太子妃从此身份尊崇,可这些于华琬而言都不重要。
华琬捂住怦怦跳的胸口,她一直以为自己只能藏在暗处,默默地看着心爱的人,此时发生的事,如梦一样。
第268章 花烛
祭过爹娘牌位,吉时到了。
响亮的爆竹声从界北巷口红红火火地燃放至宅院,足足响了有一刻钟。
太子大婚,京城百姓全围在界北巷附近瞧热闹,除了禁军拦出的迎亲道,其余能看见迎亲队伍的地儿皆被挤得水泄不通。
队里最显眼的要数明鸾红幔油壁香车,香车前头的赵允旻着银朱金银团花纹袍服,束金冠,骑一匹狮子骢,阳光照下来,英俊明亮的脸庞上笑容柔和温暖。
迎亲队到大门外,李仲仁带一众乡亲堵在门前,可对方是太子爷,哪个敢闹。
李仲仁自己亦是赵允旻下属,平日极敬重殿下,是以胡乱问两个问题就放人了。
赵允旻爽朗地笑着抬手挥出一支银箭,稳稳地摘下大红花球。
香梨和凝光院的金匠师们人手分到一根裹红绸的棒子,初始还叽叽喳喳地说要好生闹一番,可赵允旻迈大步气势十足地朝她们走来时,立马怂了。
同样的,无人敢将大棒子往未来天子身上打。
阿琬要被大哥抢走了,你们这群不顶用的。原本陪在华琬身边的云岚按捺不住,一下跳出来,抢过香梨手中的红绸棒。
唯见云岚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出去,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呵呵地围上前,要瞧公主如何打太子。
大哥,吃我一棒。
赵允旻身手谁能及得上,云岚棒子还没挥起来,赵允旻已经闪身到了厢房前。
云岚被晃得晕头转向,要追上去继续打,忽然听到一声喝止,云岚别闹了。
是安琚。
安琚和郑家五郎当赵允旻傧相,云岚吐了吐舌头,刚卯足的气势眨眼消了。
陶学录替华琬遮上蔽膝,虽是嫁与殿下,可这心里还是酸酸涩涩的,阿琬,照顾好自己和殿下。
华琬懂事乖巧,不用她多交代什么,叮嘱的话一句够了。
赵允旻接过华琬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担心华琬盖蔽膝瞧不清路,故意放慢步子,直扶华琬上香车,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界北巷离皇城不远,但香车要先绕到城头,再自御街行入东宫。
太子本身是传奇,华琬又是来自民间的太子妃。
二人有许多流传民间、脍炙人口的美好爱情故事。
还有赵允旻接管朝政后降赋税、查冤案,苍松堂的堂众也承认了太子是他们主子。
百姓们对太子是赞不绝口、感激不尽,早在心中将赵允旻视为新宋皇上。
一路上无需迎亲队抛撒钱帛,百姓已在高呼贺词。
恭贺太子殿下、太子妃!
祝太子殿下、太子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赵允旻听了心欢喜,交代侍卫不要伤了拥挤的百姓,又令内侍多撒钱帛和窝糖。
香车缓缓行入皇宫。
宫里规矩多,好在有赵允旻护着,又有宫里嬷嬷指引,华琬除了觉得金冠和织金礼衣沉得慌,旁的皆不劳心。
礼数周全,华琬被送入东宫新房坐福,赵允旻欲跟了去,被臣子拦住。
太子殿下可不能走。话音刚落就有内侍送上佳酿。
姚大人、穆堂主、刚回京不久的杜大人等朝中重臣皆跟着起哄。
赵允旻意识到这事儿没人会帮他,大约不灌醉他都不肯罢休。
华琬静静地坐在内殿,新房四处是大红幔帐,隔间一扇牡丹雕花屏风,桌案上摆了金叶宝石石榴盆景和和合吉祥玉如意,八宝橱内堆满了金银玉器。
宫婢时不时过来问华琬会不会渴、会不会饿。
考虑到华琬妆重吃东西不便,御厨做的宫廷御点每一个皆如樱桃大小,正好一口一个。
早上只喝半碗粥,又穿了沉沉礼服忙活大半日,华琬却不觉得饿,吃两颗杏仁糕就饱了。
华琬轻轻揉着银红衫袖,心里牵挂在大庆殿陪同宾客的殿下。
担心殿下被灌醉会头疼,又吩咐宫婢请御膳房准备醒酒汤。
酉时初刻赵允旻偷偷溜回东宫。
华琬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头嘟嘴吹了吹红彤彤的蔽膝。
赵允旻握住华琬的手温柔地摩挲,阿琬累不累。
华琬摇摇头,我不累,大庆殿宴席结束了吗?
还没结束,我想阿琬了,先回来看看阿琬,一会还要出去。
赵允旻也不顾及殿内还有不少宫婢和嬷嬷,自顾地向华琬诉相思。
华琬红了脸,不肯搭理赵允旻。
没有听到华琬的回应,赵允旻心里仍甜丝丝的。
捏了捏华琬的手,赵允旻与喜娘说道:先为我们成礼,成礼后伺候太子妃更衣。
是,殿下。喜娘立即吩咐宫婢准备喜秤和合卺酒。
大红蔽膝被挑起,现出春花晓月般的妙人儿。
喜娘奉上合卺酒,祝太子和太子妃和合如意,子孙满堂。
合卺酒交腕饮尽,礼便全了。
赵允旻深情地凝望华琬,阿琬在殿里歇息,我尽快回来。
送走赵允旻,宫婢为华琬脱下凤冠霞帔,洗去面上铅华。
换上柔软茜红常衫,华琬整个人松懈下来。
内殿烧了地龙很暖和,华琬靠在矮塌上犯迷糊。
不知过了多久,华琬感觉面上酥酥痒痒,似乎有人在用发梢撩她。
华琬睁开眼睛,对上赵允旻熠熠发亮的眸光。
华琬挠挠头,大喜的日子她不好好等夫郎回房,竟睡着了,殿下喝了多少酒,可会难受。
华琬要起身,被赵允旻按住,得意地说道:安琚他们全醉倒了,横七竖八地倒在桌案下,唯有我心里念着阿琬,保全了清醒。
殿下说的甚醉话。华琬刚睡醒,漂亮的杏眼蒙一层水雾,脸颊微透粉色,娇憨的模样令微醺的赵允旻心神荡漾。
阿琬,为我更衣。宫婢皆被赵允旻遣走,他不需要旁人伺候。
华琬笨拙地替赵允旻解下大红喜袍,柔软的手指碰在赵允旻硬实的胸膛,似点火一般,惹得赵允旻浑身发烫。
赵允旻忍耐着,迅速在华琬唇上映下一吻,阿琬,我去沐浴,等我一会,千万别睡着。
华琬羞涩地坐在铺银红褥子的矮塌上,琢磨自己是不是应该睡着了去。
不待华琬想明白,赵允旻已经披松垮的中衣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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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华琬跟前,赵允旻半跪在地,双手揽住华琬柔软腰肢,声音轻缓地说道:阿琬,今日你我终成秦晋了。
嗯。华琬俯身吻在赵允旻鬓角,山一程,水一程,与君共此生。
赵允旻打横抱起华琬。
皎白月光照在随风轻动的红纱账,红烛春意、金风雨露,彼此交辉的相融胜却人间无数。
第269章 大结局(上)
华琬疲累地窝在赵允旻怀里沉沉睡去。
撩开挡住华琬娇美侧颜的青丝,赵允旻看的痴迷,暗道此生得一心人足矣。
阿琬身子太娇弱,赵允旻又心疼又愧疚,寻思明日要令御膳房为华琬多炖进补的吃食。
守候华琬一夜,直到卯时中刻赵允旻才微有困意。
搂了搂华琬,彼此贴得更紧了,赵允旻才满足地闭上眼准备睡一会。
这两日不用上朝,旁的人不会打扰他。
刚迷糊,赵允旻察觉到有人往东宫疾行。
赵允旻无奈地抚了抚额,他第一次觉得听力太好也是件麻烦事。
让开,快让开,再不让我进去我就生气了!睿宗帝在东宫殿外大声嚷嚷,都什么时辰,还睡,一会耽搁了上朝,耽误我大事。
皇上,今儿是殿下与太子妃成亲第一日,无早朝。连公公一头汗地赶来,看见皇上叉腰数落东宫内侍,忙上前解释。
睿宗帝疑惑地看向连公公,无早朝?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皇上,这是规矩。连公公寻思得快些将皇上弄走了,否则一会真吵醒殿下和太子妃。
睿宗帝得了返童症,心性与小儿一般,哪里听得懂甚叫规矩,唯有意识里深念几桩事,事未办完,他就没法像小陶那样安心地玩闹。
好,我随你回去。
四周宫人松口气,见睿宗帝跟在连公公身后便各自散开。
连公公躬下身要扶睿宗帝,却发现皇上猛地转身朝内殿冲去。
哎呦、哎呦,皇上!不得了了。连公公是欲哭无泪,皇上身子一日比一日硬朗,真跑起来,他这把老骨头哪里追得上。
宫人亦傻眼了,谁能料到堂堂新宋皇上还会出尔反尔,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着皇上进内殿。
父皇。
睿宗帝刚到琉璃隔前,就被赵允旻拦下。
睿宗帝没瞧见赵允旻身上临时披上的松垮氅衣,咧嘴笑道:这不醒了吗,那些个不见眼的奴才,敢骗我。
赵允旻一脸的无可奈何,父皇,天还未亮,怎不多歇一会。
睿宗帝小心翼翼地从袖笼里掏出明黄卷轴,警惕地看看周围,见宫人不再上前才与赵允旻说道:好皇儿,你答应过父皇,成亲后即位,诏书一早写好,不若今儿把事办了,为父可安心。
赵允旻哭笑不得,父皇,不急,儿臣已经命礼部准备,三日后才是即位大典。
还要等三日?睿宗帝登时跨下脸,正要哀嚎,赵允旻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睿宗帝心性像孩童,但人不傻,压低了声音嘟囔,给儿子娶了个懒媳妇。
这次睿宗帝是真离开东宫了。
赵允旻回到内室,见华琬揉着眼睛坐起来。
阿琬,吵醒你了。赵允旻拉过华琬的手放在他的绢丝裤子上。
华琬想起昨夜事情,羞得埋下脸,殿下,父皇匆忙过来是有急事?
无事。赵允旻伸手拢上柔软,慢慢摩挲,三日后宫里会举行登基大典,阿琬是新宋皇后,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妻。
华琬攀上赵允旻肩膀,软软的吻落在赵允旻唇边。
书中都教女子应该贤良淑德、宽容大度,相夫教子的同时还应为夫纳妾开枝散叶。
何况殿下将会是皇上。
可华琬不愿意,不管书中怎么说,她都不高兴旁的女子与她分享殿下。
如此她就借殿下对她的宠爱任性一次。
赵允旻高贵的眉眼荡漾欢愉,华琬樱桃小唇循了感觉一开一合,吻得甜蜜生涩。
赵允旻再也把持不住,栖身压下,扯开阻隔彼此温度的薄衫,有力地侵入华琬腿间。
难怪世间都道只羡鸳鸯不羡仙,少年恩爱的滋味,果能颠倒众生。
三日后。
睿宗帝下诏书让位,赵允旻登基为新皇,改年号为嘉乾。
睿宗帝尊为太上皇,叶贤妃为贤太妃。
赵允旻准备了一处上佳宫殿请太上皇和贤太妃入住,可太上皇住惯萃音阁,不肯挪地,赵允旻遂命人将萃音阁重新修葺。
刚过及笄之年的华琬,不但拥有倾国容貌,更有高雅娴静的神态和雍容气度,待人处事大方、谦和,朝中无人质疑其出身和皇上对她的专宠。
很快赵允旻认小陶为义妹,封为云欣公主,赐公主府并接陶学录同住。
小陶最欢喜和期待的事情是进宫陪太上皇斗草、弹珠子,每日玩得不亦乐乎。
穆堂主在赵允旻的鼓励下,数次寻陶学录解释,可惜单在此事上,陶学录一句不听。
皇宫内还特意为华琬建了一所工事房,华琬虽贵为皇后,可仍喜欢工巧之事,皇上的九龙金冠和饰物,皆由她亲手制,六院匠师也常进宫与华琬探论技艺。
安琚被提拔为神策军中尉,赐婚云岚长公主,择当年五月成亲,正好与菡娘同月。
新皇登基三月,减免新宋国四十五项无端杂税,降五成丁粮和商、农税。
在赵允旻授意下,靳煜率刑部复查疑案,查出数百件冤案,缉捕真正的恶人和贪官,释放和补偿无辜百姓。
新宋上上下下迎来一片新气象,跟随赵允旻的兄弟皆得重视,兢兢业业地各司其职,唯有华琬的表哥李仲仁,从翰林院调至户部,升为四品侍郎却迟迟未上任。
李家早也搬到一处大宅院,葛氏进宫拜见华琬时,除了感激华琬,还忍不住数落李仲仁和耽搁李仲仁前途的小娘。
李家不知道寇妤泠身份,只言其来路不正,是个狐媚子,担心自家儿子再任性地不去户部公衙上任,最后惹恼皇上会被罢官,恳求华琬劝李仲仁。
华琬笑着安慰葛氏,虽知皇上不可能迁怒李仲仁,还是唤了李仲仁进宫说话。
下官见过皇后,皇后万福金安。
李仲仁朝华琬见了礼,身上新制的秋香色直缀显得宽大。
华琬皱了皱眉,表哥又清瘦了。
表哥仍时常去城郊?华琬询问道。
李仲仁点点头又摇摇头,心绪平和,以后不用去了,寇家娘子已想明白,隐姓埋名,自请前往济仁堂做善事,下官也答应家里说亲。
表哥能放下,我们就都放心了。华琬感激一笑。
李仲仁是她表哥,亲事备受瞩目,寇妤泠的身份,早已不可能当李仲仁正妻。
第270章 大结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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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五月,云岚和菡娘的全礼相隔六日,华琬皆亲自前往为手帕交添妆。
这日参加完安琚和云岚全礼宴,华琬离开公主府时忽觉身上不适,分明未吃什么,小腹却胀得慌,头也一阵阵犯晕。
阿琬,小心。临登马车华琬身子晃了晃,赵允旻忙扶住华琬。
见华琬脸色不好,赵允旻将马匹交给侍卫,抱着华琬一同乘马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华琬点点头,有些犯晕,大约是天热了,赵郎不用担心。
赵允旻吻了吻华琬额头,一会让御医把脉,殿内再多放两盆冰瓮。
嗯,都听赵郎的。华琬乖巧地偎依在赵允旻怀里,安心地阖眼歇息。
你是说阿琬有身孕了!赵允旻很激动,立即吩咐御医为华琬开养身子和安胎的药,又紧张地问道:阿琬瘦弱,怀孕可会疲累和伤身。
御医笑道:皇上放心,皇后脉象很好,喜脉也足,只要好生调理,定是无碍的。
幔帐里华琬听见赵允旻和御医的对话,缩手扶在肚子上,心里喜滋滋的。
她与殿下成亲数月,得此喜讯,自然满心欢喜。
宫里因为皇后有身孕而紧张起来,尤其是御膳房,孕妇不能吃的全部被清出,皇上也跟着不肯吃那些。
华琬不能常出宫,大家便轮流进宫陪她。
这日罗院使、辛苍、辛芜陪华琬用过午膳,说了会话,正准备告辞让华琬休息,辛苍忽然支支吾吾的不肯走。
怎么了?华琬问道,她怀了身子不能多做工巧之事,可得空还是会指点辛苍和辛芜,华琬知道上月辛家姐妹为北梁皇上,亦是原先的北梁二皇子,制了一顶花丝图腾金冠,技艺纯熟,已经不亚于她。
皇后娘娘,昨儿我们收到北梁寄来的书信,皇上召我们姐妹回去,要求即日启程。辛苍不舍地看着华琬,辛芜眼里更泛起泪花。
严天佑除了召姐妹回北梁,还送了许多名贵雪山奇珍和一张无暇的雪狼毛皮指名给华琬。
华琬愣了愣,辛苍和辛芜是以她徒弟的身份留在新宋,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已情同姐妹,辛苍和辛芜更是帮了她许多忙,救过她数次。
虽说一直知道二人学成要回北梁,不可能勉强,可一时间心里难免空落。
华琬招了招手,让两姐妹在身边坐下,将二人的手叠放在掌心,北梁皇子此时节召你们回去是好的,天气暖和,再迟些北梁下雪路就难行了,学成文武艺,自该报于国家,我不会强留你们,一会我就吩咐人准备,除了路程上需要的粮资和皇上备的礼物,还有我手抄的花丝编册一起带走,你们在京中最后陪我几日,待行装备妥,便上路吧。
谢谢皇后。
辛苍和辛芜走下白玉阶,朝华琬深深叩拜。
嘉乾九年。
赵允旻见华琬闲的无趣,干脆将朝政之事放一边,和华琬一起换上寻常袍衫溜出皇宫。
微服私访的同时,顺道去游栏听两场戏,寻些有趣的事。
街边商铺繁盛,宾客往来,挑夫叫卖声中气十足,孩童的玩闹声清灵可爱。
这些年新宋国在赵允旻的治理下繁荣富庶,两年前新宋和北梁联军压境大燕,大燕迫于压力不得已割让西南、西北两方各三千里土地给新宋和北梁。
新宋分得的土地虽贫瘠荒凉,却是饲养战马的良地。
新宋军力大增,甚至培养出了不逊于北梁的铁骑。
内安外强,民间百姓过上路不拾遗、门不闭户的生活,新宋是一片大好光景。
华琬到小贩那买了包零嘴,拈了颗葡萄干送到赵允旻嘴边,两人正偎依在一起说话,忽听见不远处的杂货铺子传来熟悉的声音。
华琬牵着赵允旻悄悄地走过去,瞧见自家儿子和云岚公主府的小郡王安晨希在里面。
华琬立时板下脸,两小子不安分在弘文馆念书,偷偷跑到集市上闲逛,身旁还只带了两名愣头愣脑的小内侍,昨日太傅才和她告状言太子越来越不服管束的。
华琬一甩湖蓝衫袖,要进去抓儿子赵清奕,被赵允旻一下抱住,带到墙角,贴在耳边道:我们儿子已经很出色了,常出来到坊间也是好事,我们听听他们在干嘛。
要被你宠坏了。华琬娇嗔地瞪赵允旻一眼。
阿琬替我生个小公主,我就不宠儿子了。赵允旻朝华琬耳根吹热气。
华琬红着脸拿手肘撞赵允旻肚子,别说话,我都听不清儿子在说什么。
赵允旻亲了亲华琬,也仔细听起来。
这只瓷娃娃很可爱,送给萱妹妹一定喜欢。赵清奕笑道,年仅八岁,说话处事已显稳重。
胖嘟嘟的安晨希抓起瓷娃娃,奕哥哥,瓷娃娃由我送给萱妹妹好不好,前儿我惹她生气,她不理我了。
当然可以,不过以后你得大度些,尤其是对女孩儿,父皇赵清奕说错话顿了顿,我爹凡事都让着我娘,我娘说什么爹就应什么,如此我娘天天开心。
安晨希挠脑袋,皇上和皇后怎样他不懂,他只知道自己爹娘总吵吵闹闹的,不过下人言他爹娘感情越吵越好。
是太子哥哥说得对,还是他爹娘对呢?小安郎想不通了。
华琬与赵允旻相互一望,忍不住好笑,姚凝萱是菡娘和姚大郎的嫡长女,比安晨希晚生一月,冰雪聪明,打小就是美人胚子。
华琬未料两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讨小姑娘高兴。
赵清奕和安晨希哥两好的手牵手出铺子,赵允旻忙和华琬躲往一旁,
两人猫腰跟在孩子身后,两孩子看到一处茶肆围满人,又挤进去瞧热闹。
华琬朝茶肆望去,原来茶肆二楼格窗外的挂栏上坐了一位年约六、七岁的小娘。
两条小腿儿凌空晃啊晃,华琬吓一跳。
赵郎,这孩子胆子真大。
不用担心,真掉下来我会去接。
华琬和赵允旻说话间那小娘站了起来,挂栏不过三寸宽,随着众人惊呼,小娘一脚踩空。
赵允旻要去救人,发现他儿子先轻功跃起,抱住小娘稳稳地落在地面。
赵允旻满意地点头,华琬拍抚胸口,她被吓出一身冷汗。
安晨希跑到赵清奕身旁,先问赵清奕好不好,再看向小娘时直了眼睛,他还没见过比萱妹妹更漂亮可爱的小娘。
谢谢你救了我。小娘弯起眉眼,朝赵清奕笑道,声音甜甜的很好听。
姑娘无事便好,往后万万不可再做如此危险的事,对了,姑娘怎会一人在茶肆,你家人呢。赵清奕懂事地问道。
小娘不以为意,也不后怕,摇头晃脑的,我叫戚千瑶,是石鼓书院的学生,随师兄、师姐出门采风
孩子们说什么华琬听不清,赵允旻却听见了,若有所思地与华琬说道:阿琬,我们快些将儿子培养出来,让他登基当皇上,然后我带华琬游山玩水、把酒桑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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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叮嘱赵允旻要对儿子再严格些。
另一处赵清奕觉得鼻子有点痒,抬手揉了揉,他还不知自己被爹娘算计了。
阳光暖暖地照在焕然一新的国家,赵允旻和华琬携手于史书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新宋迎来空前盛世,这对璧人更成为世代称颂的明君贤后。
繁华之下史书仍在翻页,历史还在继续,一个传说的结束,亦是许多故事的开始。《华簪录》写了八个月,今天更大结局章心里挺舍不得的,不知道亲们满意不
还有几章番外,下周一开始更,亲们记得回来看。
番外一 清秋诉流年(赵允旻篇)
九岁那年,我被送到了北梁。
北梁是每年有一半时间被雪覆盖的国家,很冷,冬日的风能吹得人眼角眉梢覆满冰霜。
初始我迷惑、不解、自责,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父皇生气了,才会被抛弃。
到北梁的第一年我浑浑噩噩,看不懂北梁文字,无法读书,没有师父,无法习武。
在新宋学得皮毛的轻功、剑法,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每日我也不同旁人说话,只坐在窗前看着天空发怔。
天空与北梁草场相接的灰色绵延万里,如同我回家的路一样漫长。
我以为父皇很宠母妃,很器重甄家,纵是父皇再生气,也会为了母妃和甄家,很快将我接回去。
北梁只是我短暂停留的客栈,所以我不肯费心思与北梁人接触,不屑去学当地文字,不去尝试听懂当地人说话,甚至偶尔一次拜见北梁皇上,也漫不经心。
我可以感觉到北梁人亦看不惯我,尤其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北梁二皇子严天修,他看我的眼神充满嫌弃和鄙夷,还会当着我的面摩拳擦掌,似乎想冲上来揍我一顿。
我知道他不敢真打我,我只需用淡漠回应他,便能胜一筹。
很快一年过去,我仍处在自以为是的状态和对归家的期盼中。
又过了些时日,北梁一位朝臣进屋告诉我,甄家意图谋反,被朝臣发现,睿宗帝将甄家满门抄斩,荣妃也被赐死。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瞪着北梁朝臣。
我未在他面上看到玩笑得逞的快意,只察觉到他怜悯目光下暗藏的冷漠。
是真的。
外祖家没有了,母妃也没有了,父皇是彻底抛弃我了。
而且消息是迟了三月才到北梁的,一切一切早已发生,无法挽回。
深刻的思念和期盼一瞬间化作荒凉坟冢。
我不肯相信,只嘶声力竭地大喊大叫,撞开阻拦我的侍从,恨不能一冲出屋子,就回到新宋皇宫里,母妃依然对我呵护备至,外祖父和舅舅继续教我读书习武,带我领悟天下之道。
我近乎癫狂,直到有人上前将我一掌打晕,质子府才重新安静。
醒来已是两天后,我呆呆愣愣的,却不得已慢慢接受失去母妃和外祖家的事实。
脑子里全是母妃和甄家亲人的音容笑貌。
我这一生最大的变故不是被送往北梁当质子,而是失去所有真心疼爱我的亲人。
我开始恨睿宗帝,外祖家是绝不可能谋反的,哪怕我被送来北梁,甄家也无一丝反心,外祖父还劝我不要怨睿宗帝。
甄家落得此下场,是因为甄家拥君为民,妨碍了真正包藏祸心的奸臣。
奸臣早想除去甄家,睿宗帝却跟着糊涂。
我恨睿宗帝的无情、愚昧、不讲道义,更大逆不道地认为他根本不配当帝王。
没有了甄家,让奸臣执掌朝政,新宋将衰也
在屋里昏昏沉沉地度过五日,我浑身发软地抚着墙走到庭院。
猛地看到阳光,眼睛痛得睁不开,眼角又不停地淌出泪水,浑身酸涩到发颤。
我开始改变以往的生活状态,主动学北梁人的文字,到武场看别人练武,默记下一招一式,躲回屋子一遍一遍地练。
当我能听懂北梁话时,我听到最多的是旁人对我的讥笑和嘲讽。
二皇子严天修直言我生得似女人,一身软骨。
还言睿宗帝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两国说好了用重要的人作为质子交换,北梁送了他出色的孪生弟弟过去,而新宋却送了一个废子过来,还是逆臣之女所生。
我没有反驳,因为严天修说得没错,睿宗帝不止是骗子,还是智愚昏君。
我继续着生活,开始和北梁人一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还敢与北梁的勇士到武场内角力,不过我总是在摸清对方实力,并且明知自己远胜于对方后故意输掉。
严天修等人更加看不起我,可所有人又都愿意与我比,在他们心里,打赢我就如同折辱了新宋一样。
渐渐的,我接受了这个国家的寒冷,开始享受在冰雪上乘橇飞驰的肆意。
没有人限制我自由,我可以跟随北梁贵族到虚仑山狩猎,大的祭祀、庙会,也能随意去。
我还得到一匹唤作赤霞的小马驹,是纯种千里马所生,小马驹成了我在北梁唯一真心喜欢的朋友。
北梁生活越来越顺利,可我想不出回新宋的法子,睿宗帝绝不可能接我回去,北梁人也没有主动送返我的道理。
赤霞驹是我倾诉的对象,它会陪我焦灼、悲伤还有唉声叹气。
困境一直持续到我十二岁,在庙会上遇见甄家故人为止。
专为甄家打理庄子和武院事物的穆叔带着不离不弃的数名兄弟,到北梁寻我了。
我记忆中穆叔年纪虽已不惑,但意气风发,神采奕奕,成熟俊朗似壮年郎。
但现在再见,穆叔一身尘土,脸颊深陷,满面愁苦。
提及甄家遭遇的祸事,穆叔流泪不止悲怆不已。
与我一样,穆叔恨极了睿宗帝和奸臣。
穆叔与我详细说了奸臣是如何陷害甄家的,还有甄家被查抄的情景。
最得外祖器重的幕僚华玄征,为奸臣所忌惮,亦被奸臣寻了罪名,累及一府。
我闭上眼睛,玄征叔是我极欣赏的智者,奸臣果然不肯放过。
穆叔还言外祖和玄征叔留了一份名录给我,未免奸臣发现,名录由玄征悄悄交给了信赖的堂弟,玄征叔堂弟带着名录和妻儿藏到郊外山林,未被奸臣所疑。
我心底的疼痛再度汹涌而起。
复仇心切,苦于无门,好在穆叔来了。
有了商量的人,可以一步步谋划,心念不变,不能急于一刻。
穆叔照我的安排暗办起了苍松堂,往北梁和新宋边境招揽堂众,收容无依无靠的流民。
置田地,做商贸,同时多行善事,不两年便积攒了钱物和人脉,辰风和雨泽亦是那时被我们救下的,二人骨骼清奇,是练武之奇才,我将二人留在了身边。
我还与北梁朝臣往来,行事谦逊为先,并在那些朝臣遇到难事时主动帮忙。
北梁朝臣很快接纳我,唯有严天修仍对我心存怨怼,尤其是北梁皇上对我另眼相看后,严天修更是恨不能凡事都比我胜一筹,以证明我的无能。
我的目的是回新宋为母妃、甄家报仇,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成为新宋皇上,自不会与严天修计较,但是让严天修这种心胸狭隘的人当北梁皇上,于北梁和新宋而言,皆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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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犹豫某个决定,并不断打听了解送去新宋当质子的北梁三皇子严天佑为人时,严天修在设计害死我。
他利用猞猁将我逼入虚仑山深处,我险些被狼群咬死。
我的武功尚可,但因北梁重视力量,弱化轻功,是以我在新宋习的三脚猫轻功一直没长进,我费尽气力避开狼群,但是陪伴我的赤霞却被狼群咬死。
我沉默了两日,告诉穆叔我要和严天佑写信,并请穆叔带五名兄弟回新宋筹备。
严天修、严天佑是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只要严天佑愿意,以假乱真之计一定能成。
接下来的两年,为了让严天修对我松懈,我自请到虚仑山附近牧羊,牧羊半真半假,寻机会练轻功和习武是真。
为了逼迫自己将轻功练至上乘,我故意前往虚仑山深处寻狼群,在狼群的追逐中不停逃命,轻功渐至出神入化之境。
此时穆叔亦将京城的事情安排妥当,严天佑同意我们的所有安排,他也要回北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棺椁从新宋顺利运回北梁,但棺椁里躺的并非严天佑。
北梁皇帝伤心了一阵,严天修口中埋怨新宋没有照顾好他弟弟,实则暗地里庆祝了一番。
我去见严天佑,严天佑性子和他哥哥一样急躁,胜在耿直和更谦虚。
严天佑有新宋的生活经历,在我有意的引导下,他很快与我惺惺相惜。
我告诉严天佑北梁近年发生的事以及严天修的习惯、喜好。
从严天佑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出他对我颇尊敬,他在新宋的六年是荒废的,只学了北梁人不屑的书法和水墨画,武功却无长进。
好在严天佑的天赋胜过严天修,我指点月余,其在骑射上便与严天修水平相仿。
择日我邀请严天修赛马,一改往日藏拙,开始就将严天修甩开丈远。
严天修大怒,紧追不舍,甚至没有发现我早已偏离草场,奔入了人烟稀少之地。
我勒紧缰绳停下,严天修挥起马鞭向我抽来,反被我拽到了地上。
严天修怒目瞪我,张口大骂。
我冷冷一笑,直接抽出腰间软剑,准准地穿透严天修心脏,低声道:还赤霞的命。
严天修的尸体被我丢入虚仑山深处狼群之中,啃得骨头也不剩。
而严天佑的容貌、身形与严天修一模一样,回到都城根本无人怀疑。
让严天佑变成二皇子还不够,我仍回不了新宋,我必须帮严天佑接手朝政。
正好这时愚蠢的睿宗帝将二公主送来联姻。
北梁皇长子身体积弱,不能成亲,遂嫁给了严天佑,我也去见了二妹几次。
二妹不似三妹得宠,打小性子绵软,严天佑对其还算不错。
严天佑有询问我是否该礼尚往来,也送一名北梁公主到新宋联姻,被我劝阻了。
除了想让睿宗帝和奸臣焦急担心,亦是为我回新宋做打算。
严天佑越来越得皇上器重,终于能左右朝政。
我开始准备回新宋,尤其是在得到寇清禹为了销毁罪证烧毁半条保康门大街后,我满心愤怒,恨不能立即将奸臣绳之以法。
严天佑告诉我睿宗帝带赵云佶在身边教养,赵云佶身后有齐家,而我回去一无所有,极可能为奸臣所害,言我不若就在北梁帮他,待他当上北梁皇上,出兵替我夺回新宋江山。
严天佑所言不无道理,我回新宋确实步步艰难步步危险,但若要发生战事生灵涂炭,我夺回江山也无意义。
严天佑见劝阻不下,豪爽地安排车队送我回去。
一路上我经过草场看到沙漠穿过山林,每日都面向东方看太阳升起。
车队速度快不了,历时三月才抵新宋京城。
护送我的车队里有北梁使臣,睿宗帝不敢怠慢,派了象仪队接我。
皇宫有宫宴,当了北梁使臣的面,睿宗帝也一副欢喜我回来的模样。
我一直在笑,谦虚的笑,讨好的笑,自卑的笑。
我乐得所有人尤其是齐家、寇家、张贵妃、齐淑妃那些人认定我是废物,随意欺负我无所谓,只要掉以轻心,不会卯足了劲杀我就行。
为了装得更像,我还特意做起木雕,每日里笑嘻嘻地雕木头,成为整个京城嘲讽的对象。
我笑得满足,笑得旁人都当了真,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笑容有多假。
自从甄家和母妃没了,我心就如雪山上的顽石,又冷又硬。
除了报仇和当皇上,我没有旁的念想,生活灰黑一片,没有乐趣可言。
直到华琬闯进我生命中。
华琬是比雪花还要干净清丽的小娘,善良、乖巧充满灵气,双眸清透得能照出我的灵魂。
华琬还是玄征叔的堂侄女,她爹娘为了保护外祖父留给我的名录双双死于大火中。
于情于理于心,我都要照顾华琬。
许是中秋之夜华琬吹的叶笛太动听,又或许是皎洁月光下华琬的笑容太温暖清丽。
自此之后,除了复仇和皇位,我心中有了旁的牵挂,自信之外多了惶恐和思念。
幸好,华琬不讨厌我。
每日面对、应付丑陋的赵云佶和奸臣,痛苦和愤怒本全部积蓄心中,可一想到华琬,一切不好的情绪立时消散,而后内心被不能拥华琬入怀的忧伤填满。
为了让华琬开心,我学着留意和欣赏身边美景,原来花儿不仅仅是开放,它还有芬芳,冬日雪不止是寒冷,它还有诗意和惆怅。
与华琬在一起我欢喜满足,唯一的担心是怕华琬知道我大皇子身份,会顾虑和退怯。
所以我自私地隐瞒着,瞒到彼此都再离不开对方。
华琬工巧天赋远胜我习武和读书的天赋,华琬为六院竞艺制的金顶冠、金凤环为瑰宝,可惜新宋自皇上、赵云佶到朝中奸臣皆愚不可及。
赵云佶用新宋匠师讨好北梁,严天佑发现了华琬是我的软肋。
当严天佑将华琬掳走,我甚至不想念及兄弟情,想直接一掌打死严天佑。
好在发生在华琬身上的事情皆有惊无险,我如愿娶了华琬为妻,如愿登上皇位。
华琬是我唯一的妻子,是我的专宠。
有了华琬,我此生已满足,不会碰别的女娘,甚至不屑多看旁的女娘一眼
批完一本奏折,我准备拿下一本,听到远处传来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我起身出御书房。
秋日的阳光照在纷纷扬扬的梧桐雨。
华琬左手牵着聪慧懂事、已可嘱托重任的太子,右手牵着我们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小公主。
朦朦胧胧的碎金色光影下,我们向彼此走去。
一切的一切,皆是幸福美好模样。
番外二 朝夕君念重
《安琚篇》
安琚自忖活了十几年就没瞧见过那么无理取闹、胡搅蛮缠、跋扈泼辣的女娘。
虽然她是新宋皇上最宠的公主。
安琚在苍松堂庭院练了一个时辰剑法,得穆堂主允许,坐在石阶上歇息,汗水不停淌下来湿透了短褂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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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琚身旁有一只布兜,布兜里是两包糕点一包肉脯一壶五香饮。
安琚小时候的梦想是有一屋子吃不完的零嘴,长大些的梦想送华琬一屋子吃不完的零嘴,如今梦想终于与零嘴无关。
安琚希望自己能成武道大家,能保护殿下,至于曾是梦想的华琬,则交由殿下保护。
拔起壶口木塞,安琚咕噜噜地将五香饮全倒入口中。
安兄,云岚公主来找你了。外堂的小兄弟高喊一声。
安琚还没来得及将饮子咽下,后背就挨了重重一掌。
他爹亲手熬煮的五香饮全喷在地上,糟蹋了。
疯婆娘,你来干什么!安琚心疼不已,一阵剧烈咳嗽后朝云岚愤怒的大喊。
他对云岚尊敬过,也耐着性子解释过他每日有多忙,除了练武,还有苍松堂的事儿、老百姓的事儿,他是筋疲力尽,恳求云岚别再给他添麻烦。
可惜这位尊贵的公主听不懂人话。
安琚无奈之下说话越来越直白、越来越粗俗,反正不管他是有礼还是无礼,骂还是不骂,云岚都永远对他大呼小叫,摆足公主架子,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本公主请你进宫打马球,你竟然敢不从,可是觉得本公主亲自来请,才有面子。云岚在安琚身边坐下,仰着脑袋像一只倨傲的小公鸡。
安琚嗓子渴得要冒烟,不想和云岚说话,自去打井水解渴。
安琚、安琚,臭小子。
不长眼的草民,胆敢不把本公主放眼里,信不信本公主命人将你关牢里
不论云岚如何威胁,安琚皆当没听见,休息一刻钟自去练剑。
刀剑无眼,云岚巴巴儿地绕庭院转几圈,愣是不敢靠近。
直到云岚悻悻离开,安琚才手脚发软地瘫倒在地。
安琚以为自己找到摆脱云岚的法子,不想云岚竟然搬来皇上。
皇上下一道口谕到苍松堂,又亲自考量他功夫,满意了直接指给云岚当侍卫。
若不是殿下劝他,安琚真打算抗旨不遵。
毕竟碰见云岚的大部分时间,安琚都呕一口老血在胸膛。
云岚但凡有华琬一半聪明、一半灵巧、一半善解人意,安琚都会谢天谢地。
成了云岚侍卫,二人相处稍稍融洽了些,就在安琚对云岚印象微有改观,云岚打了他一巴掌。
哪怕那时云岚是在替殿下焦急,安琚也无法原谅。
最后一丝忍耐没有了,安琚心里一片冰凉,在云岚眼里,他永远是可以随意打骂的贱民。
安琚悲愤交加地跑回苍松堂,他以为殿下会偏疼自己妹妹,强令他继续保护云岚,不想殿下亦言云岚任性不懂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去洛阳的请求。
安琚认为这一次自己是真的摆脱令他深恶痛绝、生不如死的云岚公主
夯子混蛋,昨儿说好亲自陪蠢儿练剑,竟又躲在厢房偷懒!
一声爆喝打断安琚越飘越远的思绪。
云岚踏进厢房,抬手揪上安琚耳朵,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会钻洞,你看看太子,再看看我们家蠢儿,太子小小年纪文采骑射样样精通,我们蠢儿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成日里就知道吃,又不懂事,昨儿将姚尚书府上的小娘子惹哭,菡娘都上门告状了,你还不上心教导蠢儿,哪日皇上和皇后不满意,担心蠢儿影响拖累太子,将蠢儿一脚蹬回府,再不允进宫你就满意了。
你这说得什么话,皇后怎可能那么做哎呦,疼疼疼,泼妇,你先松手,我去教还不成。安琚耳朵被揪起,痛得眼歪鼻斜,当年云岚冒着大雪跑到洛阳寻他,又奋不顾身地救他,他是真的被感动,愚蠢的以为云岚变温柔了,以为云岚不再舍得打骂他了。
事实证明安琚有多天真,皇上赐婚前云岚还挺小鸟依人,赐婚后本性再现。
云岚不舍旁人打他欺负他,但自己打起来一点不手软,不过安琚也琢磨过,似乎不管云岚多生气,都没有再打过他脸。
至于教导世子这事,安琚也不是不想,关键世子早被他爹、云岚和皇后她们宠坏了。
此刻年仅六岁的安晨希正抱着一块樱桃馅饼子在曲水流觞旁逗鱼,扭头瞧见一脸严肃的安琚,不等安琚开口,先大喊起来,你敢凶我,我就告诉太子殿下,再让太子殿下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最疼我,一定会将你关禁闭的!
华琬现在是皇后了,可仍是他心底最温柔的月光。
安琚捂住脸,公主府的日子没法过,他想搬去神策军衙门住,不知皇上可能同意
《李仲仁篇》
嘉乾十四年,李仲仁升为户部尚书。
太子要看婺州等地的鱼鳞图册,李仲仁亲自捧了高高一摞去见太子。
算来太子才刚过十三岁生辰,可皇上已经有意无意地放权,让太子打理朝政。
尤其是这一个月,皇上直接要求太子批阅奏折,并请他们这些朝中重臣凡事向太子禀报。
初始他们担心太子年纪太小,纵是天生聪颖,也不能打理朝政。
不过在与太子讨论了几次关于土地清丈和田赋核定的事后,李仲仁发现太子极有远见,断事理、辨是非皆不逊于皇上,更与皇上一样体恤民情。
御书房里只有太子一人。
看到李仲仁,太子赵清奕起身行了学生礼。
赵清奕虽有太傅,但姚远、杜宗怀、李仲仁等人皆教导过他,太子尊师重道,谨行谦恭,李仲仁十分相信太子的品性。
太子接过鱼鳞图册,向李仲仁道一声辛苦。
李仲仁以为太子看鱼鳞图册是为了田赋,不想太子直接提起移民垦荒和安置流民。
李仲仁很激动,太子能有此心,他自当尽全力施行。
足足讨论了两个时辰,事情才大致定下。
太子没有休息,又请了工部尚书和少府监司监谈六院兼合之事。
李仲仁记得六院兼和是皇后的提议,此举一来可提升匠师工巧技艺,二来朝廷能节省不少开支,将库银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太子牢记皇后的话,李仲仁欣慰地点点头,退出了御书房。
刚出御书房不远就被一名內侍拦下,言皇上和皇后要见他。
算来有两日未见到皇上和皇后,李仲仁忙请內侍带路。
皇、皇上您要带皇后微服出巡?李仲仁惊讶地瞪大眼睛,还要去一年?不妥不妥。
李爱卿莫要激动,微服出巡的事已定下,近些时日太子管理朝政你是看在眼里,也知太子是可以托付的了,赵允旻轻咳一声,朕和皇后不在京城的日子,就由太子监国,你们帮着辅佐。
李仲仁闭了闭眼,皇上性子他懂,劝阻也无用,罢了,安心辅佐太子便是。
皇上、皇后得多带些随从。李仲仁诚恳道,对了,小公主和小皇子可一起出宫?
诶,随从不用,朕与皇后装为布衣,是图轻松肆意,孩子也不带。赵允旻毫不犹豫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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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琬眼底倒流露出些不舍,毕竟小公主才四岁,小皇子才满周岁。
李仲仁听到小公主留宫里松口气,他的嫡子自从进宫见了次小公主,隔两日就闹着要向小公主请安,若小公主随皇上、皇后一起微服出行,他的嫡子恐怕要失落了。
赵允旻交代完李仲仁事情,华琬亲自送李仲仁出立政殿。
李仲仁犹豫了片刻,还是询问起某人的情况。
华琬微微一笑,表哥放心,寇家娘子很好,而且寇家娘子遇见一位老实忠厚的郎君,大约也快成亲了。
十四年前,寇妤泠改名换姓到济仁堂做善事,并且不肯再见李仲仁。
十三年前,李仲仁在华琬主持下娶了国子监祭酒嫡女孙氏为正妻。
孙氏柔美温和,李昌茂和葛氏对孙氏皆十分喜欢,不几年孙氏为李仲仁添了嫡女嫡子,一家和乐融融,李仲仁亦是一心待孙氏,未再娶任何妾室。
至于寇妤泠,李仲仁心底总有愧疚,长年无法纾解。
华琬了解李仲仁的心结,是以一直派人暗中照顾寇妤泠。
谢谢皇后。李仲仁朝华琬深鞠一躬,不知皇上和皇后何日启程。
赵郎言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明日就走,舅舅、舅娘、公主府、菡娘、朝臣那就拜托表哥帮忙解释了。十几年过去,华琬的笑容仍如初春花枝上将化的冰雪一样耀眼。
这么快李仲仁无语凝噎,皇上和皇后又将麻烦事一股脑儿地丢给他了,还盼皇上和皇后早些回来。
放心吧。华琬向李仲仁道了别。
次日,赵允旻和华琬各穿一身素色袍衫,携手走出京城。
望着绵延不绝的锦绣河山,赵允旻如墨的双眸光华流转,揽住华琬轻声道:在我们老得走不动路之前,我要带阿琬看遍万水千山。
路长山水转,故人相久远,今生枉多念,只道天光正好盼君安。亲们下本书不见不散,么么哒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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