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秘密》 第1页 [现代情感] 《她的秘密》作者:酱风鱼火【完结】 文案 与她分开的第一年,他心想劈腿渣女永远不见。 与她分开的第二年,为什么还是有点想她? 与她分开的第三年,为什么哪里都找不到她? 与她分开的第四年,突然有人告诉他,你当爹了!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寂川,任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新生入学日 狼烟四起 金秋的九月,阳光细腻地温暖着。 校园却最是火热。因了那股新鲜血液的到来,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活力。 大学新人任苒一脑门细密的汗珠,正与她那驼鼓鼓囊囊的背包和硕大的巨型行李箱搏斗着。 公交站到校门口这短短的距离,让她喘着粗气望洋兴叹。 心下暗暗懊悔。早知就不省打车的这几个钱了,又是谁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能行,不愿让她家老任陪着来报名呢。 一路连滚带爬地,挣扎着到了学校门前,却见人海车海熙熙攘攘的。真正的新生倒成了少数,多的是前来众星拱月的家长,一闪一闪亮晶晶、数不尽。 脸不由得垮了下来,这水泄不通的架势。不知名堂的桌子倒是花花绿绿摆了一溜儿,都围满了人,可说好的接待点呢。 她苦大仇深地盯着身前的累赘,余光中却见两道身影,笔直地向她飞了过来。 嗨,学妹。突然出现的男生一脸灿烂,眼珠子乌溜溜地在她脸上打转,不由分说地帮她卸下背上沉重的龟壳。 毕竟是新人,腼腆是难免的。却还是自然地点头微笑致意,这样总不失一代新人的风范吧。 热情的男生笑眯眯地,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章加钦,钦佩的钦。今年大二,你可以叫我钦钦学长。 笑容石化在脸上。钦钦学长?......亲亲学长? 任苒瞬间感到头顶天雷滚滚,见他眨巴着眼睛,一副理所当然又万分期待的样子,倒像是自己邪恶了。 她艰难地,那个这位赵学长,请问外语学院接待点在哪里? 钦钦学长激动地一拍大腿,相见恨晚之情溢于言表,原来学妹你是外语学院的啊。 咦?任苒困惑地,学长难道也是 不,我是机械学院的。 唔沟通障碍预警,任苒欲哭无泪。 别跟他贫。一同前来的男生十分嫌弃地横了一眼他的同伴,拿过她的行李箱,外语学院是吧?我们带你去。 好像被解救了。任苒感激地望着这个貌似还可以交流的学长,屁颠屁颠地跟上,默默地为他贴上标签:略正常学长。 男生进了大学,好似无师自通地便绅士了起来。 她自然是拗不过钦钦学长和略正常学长,乐得身无一物地被他们领着逛校园,好奇地四下张望着这即将甩手掷下四年青春的地方。 道路两旁不知名的树木很是粗壮,抬头望去,枝桠在上方牵手相接。最高的那株直长到了三层,显得半旧的橘红色宿舍楼格外鲜艳。 这会儿宿舍楼下摆着卖生活用品的各种小摊,吆喝着忙碌的大多都是学生。大学就是个小社会,果真不假。 再往前走,拐个弯,一座房顶尖尖的建筑跃然眼前,只有两三层的样子,同样的橘红色系,体格却是大了许多。 她蓦地驻足。阳光下,三个熨金的大字,游泳馆。 略正常学长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你会游泳? 任苒摇头,她是怕极了水的。是那个人,好像对游泳有着特别的偏爱。据说他游得极好,只是她并未见过他的在水中驰骋的英姿。 嘿,小学妹好啊。不知又是从哪冒出来张脸,把神游天外的任苒吓了一跳。 她拍了拍胸口,一脸的惊魂未定。难道这个学校的男生都这么地善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只见他一只手臂搭上钦钦学长,坏笑着,看样子战果颇丰啊。小钦钦,早上残害了几个学妹了? 残害?任苒无语了,头顶又开始乌云密布。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看得她头皮一阵发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别有深意的,似乎不只有这一道目光而已。 手臂上的毛孔都竖了起来,鸡皮疙瘩如雪花般飘啊飘,落了一地。 又看了眼钦钦学长,俨然以一个胜利者之姿,昂首挺胸地接受着那些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的洗礼。 她蓦地恍然,这所综合性院校以工科见长,传说中阴阳失调,宅男比例居高不下。难得她这姿色尚可的迷途小羔羊又落了单,自然是成了那些饿狼眼中上佳的猎物。 心肝脾肺肾全都颤了颤,不由自主地拉了拉略正常学长的衣角,像拉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学长,我们快走吧。 入学手续办理得极是顺利。不多久她就拿到了钥匙,在钦钦学长送佛送到西的强烈要求下站在了门牌号507的宿舍门外。 同大多数学校一般,D大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生宿舍男生禁入,男生宿舍女生乱入。 可规矩不外乎人情,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宿管大人还是仁慈地向广大男同胞们敞开了女生宿舍的大门。 -- 第2页 于是楼道内,一时间男女老少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钦钦学长一脸满足地站在首次踏足的圣地上,感激涕零着宿管大人法外开恩,一边等着任苒开门,想要进去一窥究竟。 伸长的脖子却被略正常学长毫不费力地夹在腋窝下。任苒叹气,默默为他点了根蜡,谁让你在身高上比人家劣势了那么一点点呢。 他不满地嗷嗷叫着。略正常学长也是一脸无奈,干脆捂了他的嘴无视他的反抗。 又好心地向她交代道,如果饿了的话,你们后面那幢小楼就是一个食堂。他指了指她手上的文件袋,饭卡在里面,食堂就有充值点。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任苒点头谢过,目送他们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远去。钦钦学长被他一路拖着,凄厉地哀嚎,更是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她失笑,转身推了行李进去。 宿舍里仍是空空的,她竟是第一个到的,家住本市的先天优势。 一眼望见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床头卡,唔,是上铺。 并不急于收拾,生平第一次要与几个素昧平生的人同居,对她们总是新鲜好奇的。 程双儿。好名字,一定是个温柔的女生。 杨莺莺。额,略显风尘。 柳燕燕?什什么? 等等任苒顿时有些凌乱了。 莺莺燕燕? 一个小时后,前后脚进来的莺莺和燕燕正坐在各自的下铺上大眼瞪小眼。 任苒手中拿着抹布,有些不敢直视她俩,那个,你们真的没点亲戚关系? 莺莺燕燕同时看向她,同时整齐地摇头。 分宿舍的人一定是故意的。任苒暗暗地想,利索地爬上了她的铺位。 唉呀妈呀,五楼,这是要累死亲娘啊。 门口传来嘹亮的嚎叫,紧接着一阵乒乒乓乓的,箱子袋子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任苒正擦着床板,被这巨大的变故吓了一跳。往下望去,短发的女孩大咧咧地瘫在椅子上,她难以置信地试探道,程双儿?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兴奋地一跃而起,高个子踮起脚尖,握住任苒拿着抹布湿漉漉的手,对,我是程双儿。你怎么知道的? 笑容有些僵,似是受了些惊吓,木然地指了指自己的床头卡,上面有写。 受了点化的程双儿迅速过了一遍床头卡,突然拍了下脑门,莺莺燕燕成双在。 众人: 任苒嘴角抽了抽,纠正道,双儿,我的名字,它念rǎn,时光荏苒的rǎn,不念zagrave;i。无比艰难地,还有我们507不是怡红院。 众人黑线。 程双儿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莺莺燕燕仍然成双,怡红别院春意荡漾。 众人石化。 半晌,任苒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双儿,你念中文系,应该更适合些。 果然,生活不是鹿鼎记,不是每一个叫双儿的都温柔似水。 作者有话要说: 反推一下完结的坑《疑是故人来》,不甜不要钱。 第2章 校草其人 几个女孩年岁相若,熟络起来好像是简单不过的事。 大学后的第一顿晚餐,四人均觉得好吃的开始,便是成功的一半。于是便找了学校附近一家颇有口碑的小饭馆,一直吃到晚上八点多,才意犹未尽地回来。 程双儿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砸吧着嘴,良心价啊良心价,水煮肉片才二十多,这分量丫的外边四五十都打不住。 三人纷纷朝她翻个白眼。 任苒:所以你就吃了两盆? 燕燕:小心肥不死你。 程双儿一米七多的高个儿还踮了踮脚,一副一览众山小的模样。 我吃多了从来不长肥,只长个儿。 众人: 任苒:这能忍? 莺莺燕燕:不能!打!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的话拆戏台咳总之顿时乱作一团,敌我不分。 追逐笑闹了一会儿,跑到阳台上躲避战火的莺莺忽地发现了新大陆,快来看,校草! 话音刚落,一只脚踩在爬梯上的任苒蹭地跑到她身边,趴在栏杆上拼命伸长脖子。 莺莺心下讶然,看着挺文静一姑娘,犯起花痴症来怎么比我还病入膏肓。 她又怎会知道,纵然天下校草千千万,对于任苒而言,校草却是弱水三千中的那一瓢,条件反射般的存在。 天那么黑,楼那么高,任苒甚至看不清他的轮廓。明知一定不是他,怎么可能是他。他远在大洋彼岸,与她甚至不是相同的白天黑夜。 昏黄的路灯下,几个背着吉他的人被围在人群中央。白T恤的男生站在麦克风前,轻撩琴弦,悠扬婉转的音符从指尖流泻。 他是谁?任苒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问道。 吉他社的,中午遇见过他,迎新的学姐指给我看了。莺莺小声地,有些不好意思。 另两只此刻也上来凑热闹,程双儿补充道,颇不以为然,殷城,小白脸儿,据说是公认的校草。 -- 第3页 公认的校草? 任苒眼神有些迷离。 那个人也曾是公认的校草。 遇见他时是四年前的初秋。 那个清晨,风微凉,云清淡。 也是新生报到日。她起了个大早,路上还有些空旷,小单车踏得优哉游哉的。新学校的大门近在眼前,却出现了段该死的陡坡,脚下开始沉重起来。 一辆面包车从身侧启动,缓缓开走,似乎拉开了她那段长长暗恋时光的序幕。 他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生命中,毫无征兆地。 低着头站在树下的少年,白衣清隽。清晨的阳光泛着橘色的暖意,灵巧地穿过枝桠,细碎地在他的面庞上斑驳着光影。 那是她一生都忘不掉的画面。 本就骑得吃力的车子愈加不受控制。在快要失去平衡的刹那,她终于地回了魂,轻呼声不由自主地溢出了喉咙。 险险在地上落定,她却唯恐惊扰了那个少年。下意识地朝他望去,恰巧,他的目光也投了过来,静无波纹,却搅乱了她的心。 只一瞬,她就躲开了,跳上车子夺路而逃,慌乱中她听见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她找到教室,在座位上坐定,晨光中那抹白色的影子却怎么也挥之不去。思绪漂泊中,那抹身影在门口站定,然后走了进来。从她身旁经过时,她犹以为是一场幻境。 后来他们都说他是校草。而在她心目中,从此校草便是他,秋意中那抹白色的影子。 Goodbye my almost lover 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 I\'m trying not to think about you Can\'t you just let me be So long my luckless romance My back is turned on you 沙哑的嗓音如泣如诉,在吉他的颤音下愈加凄清动人。 如果真能对有缘无分的人彻底地说声再见就好了,如果真能在转身时决绝地不再回头也就罢了。可却有那么多恋人未满的心伤,也有那么多目送远去背影后的念念不忘。 任苒。 好像有人在喊她。任苒回过神,故作夸张地吸了吸鼻子,真伤感。 为什么我突然好想哭?燕燕一动不动地盯着楼下,一脸陶醉,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一曲终了,周围却仍是一片伤感的寂静。 忽然楼内有人疯狂地叫了起来,殷城! 抱着吉他的男生终是抬头,微笑着向声音的来源致意。 帅毙了。莺莺燕燕激动得花枝乱颤。程双儿打个饱嗝儿,望着她们一脸鄙夷。 咦?这人怎么好像有些眼熟。任苒迅速开启火眼金睛模式,却不由张大了嘴巴。这是略正常学长?他是校草殷城? 吉他社纳新点被围得里三层外层的。 社长站在人群外,笑眯眯地睨着身旁的活广告牌,谁再说D大女生罕见,就让他上这看看。 殷城无可奈何地,他怎会不知社长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反正也习惯了,倒是无所谓。况且即便有许多女生的确是冲着他来,大多却只是偷偷瞄他一眼,鲜有真的敢上来搭讪的。 喂,殷城学长。身后有人叫他。 社长不怀好意地,心想胆大的来了。不过哪有姑娘家搭讪搭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回头却见一大一小两个美女俏生生地站在那,小美女天真烂漫,大美女英气不失妩媚,心中顿时乐开了花。 小美女手中拿着张填好的报名表,对他招了招手,清澈的美目转向殷城,学长,还记得我吗? 殷城点点头,任苒。挺好记的名字。 我想跟你学吉他可以吗?我想学你那天晚上唱的那首。略略有些急切。 殷城一愣,那张报名表却被社长亲自接了过去,当然没问题。咳,原来是个先下手为强的,小美女好手段。不过看她的神情,又似乎意不在他们的镇社之宝殷校草。 笑容可掬地转向程双儿,全然不顾有人不满的眼神,不如这位大美女也一起入社?我们殷城也会手把手地最后一个字还悬在喉咙里,就被一股凛冽之气冻住,他咽了口口水,这大美女好强的杀气。 却不想大美女沉思片刻,皱着眉视死如归地问道,空白表格还有么?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就像龙卷风,有有有。社长忙不迭地应道,便一路小碎步挤进人群中,再出来时已是满头大汗,诚惶诚恐地双手奉上。 程双儿大笔一挥,写了个姓名电话便交还给他。 一边的任苒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就在来的路上,她还在义愤填膺深恶痛绝地强烈抨击这些不务正业的社团,怎么说来着,哦,误人子弟,误国误民。 程双儿没好气地白了殷城一眼,认定了他就是那罪魁祸首蓝颜祸水。又转向任苒,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不省心的死丫头,拦都拦不住要跳火坑,非得害我陪你一起跳。 三人: 任苒:亲娘唉,您低调点成么? 社长:有后悔药么?我买点。 殷城:我是火?还是坑? 到了饭点人愈加多了起来,任苒正要告辞,一转身,一张脸突然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吓得她双腿一软差点儿给他跪下了。 -- 第4页 那人挥着他嫩得不像话的爪子,嗨,又见面了,任苒小学妹。 没等她从惊吓中缓过神,那人便一脸忧伤地,这么快不认得我了,我是你钦钦学长啊。 她弱弱地,赵赵学长。下次出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地惊悚。 原来真的有人翻脸可以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是乌云密布,这一刻已是春光烂漫,学妹啊,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仿佛都好几十年没见你了 众人: 第3章 转身的距离 联谊?!!杀猪似的惨叫声从女生宿舍507传出,地板跟着抖三抖。 三人均捂了耳朵,怕被某人的狮吼功废了耳膜。 只见程双儿瞪着大眼惊恐地,这这这开学才一个多月,他他们也太如狼似虎了。 莺莺悲戚地,其他十几个学院的女生加起来还没我们外语学院多。 众人面面相觑。 程双儿:所以我们就是那只待宰的肥羊? 任苒:我仿佛看见饿狼的獠牙了。 莺莺无奈,据说之前已经推掉好些了,班长是觉得这个班还不错,所以才答应的。 燕燕:哪个学院的? 机械学院。喏,就是殷城那个班 任苒也头大了起来。会不会一俊遮百丑,也就殷城拿得出手?忽地无比同情起他来,校草果然不只一个虚名,处处都得被人当枪使。 程双儿斩钉截铁地,我不去! 莺莺怜悯地望着她,班长说了,第一次集体活动,最好都参加。 于是那晚月黑风高,略略开始泛黄的草地上,男生女生们浩浩荡荡地坐成一个圈。 枪炮殷城自然是头阵,此时他正站在最中央,白衣俊朗,赏心悦目。 尽管殷校草声名在外,他却仍是认真地自我介绍,温和地笑着,我叫殷城。 灯火昏黄,任苒一晃神,脑海中一张清冷的脸莫名地浮了上来,隐隐绰绰地与他交叠。愈加淡泊的嗓音,好似从另一个时空遥遥传来,我叫许寂川。 白衣少年转过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他的大名。许寂川,极为工整的楷体,好像也从此刻在了她的心头,却再抹不去。 她仍清楚地记得,那时他只是礼貌地微微点了下头,连一丝笑容都欠奉,便走下了讲台。那一步一步,仿佛都踏在她的心尖上,生怕他发觉她正拿余光看他,却移不开一丝一毫的目光。 她在前,他在后,座位的距离并不算近,也似乎并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她却有了自己小小的心思。每当往后传作业,或是与后座同学说话,她总会偷偷地看上他一眼。 大多时候他都是安静的,看书或是睡觉,鲜少与人说笑。有时也有人会围在他身旁,听他讲讲题,当然也是女生居多。 他的数理化极好,据说讲题也十分细致,但她是从来不敢去的。反正这一转身的距离,已然让她心满意足。 不似现在,再转多少次身,都再见不到他。 学长,先弹一曲。周围有人起哄。 思绪被拉回了现实。 殷城莞尔,我没带吉他。 有个身影抱着个大家伙蹭地跑了上去,早为你准备好了。 殷城望着火速离开的章加钦一脸无奈,倒是落落大方打开防尘罩,将吉他背在身上。 身边的程双儿正看着任苒,忧心忡忡的。忍不住凑近她,鄙夷地翻个白眼儿,蹦出四个字:无可救药。 任苒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白了回去,心想你这个庸医知道个屁。这么多年,反正她也从没指望过被治好。不是不想忘,只是,舍不得。 程双儿看殷城的眼神愈发不好了,腾腾的杀气朝他劈了过去。他从琴弦间抬眼,好巧不巧地撞上了刀刃,微一错愕,险些错漏了拍子。 再一转眼,又见任苒抱歉地对他笑。 殷城有些无语了,他这个万年枪炮竟也有躺枪的时候。祸水这个罪名,真是莫须有啊莫须有。 大家都是少年心性,不多久就热热闹闹地玩成了一片。 任苒坐在原地,看着疯了似的的程双儿,想起来的时候她却比谁都不情愿,不由好笑。 怎么不去一起玩? 回头,见殷城在身侧坐下,白衣上镀着一层光晕。 她笑着答道,心老了,玩不动了。 殷城心中讶异,却又不觉得她在说笑。只听得她又问道,学长你呢? 他也笑,我的使命已经完成。 牺牲色相成全大义,您真无私。任苒调皮地眨眼。 被她一语道破,殷城一愣。其实,他也是昨天才听说了联谊的事儿,不出意料地,又是打着他的旗号。这群损友,他只能默默地对天长叹,交友不慎啊。 随手朝她作个揖,为弟兄们谋福祉,应该的。况且他欲言又止,颇有些头疼,把他推销出去,我会清静很多。 循着他的方向望去,人群中的章加钦也正朝他们看来,她噗嗤笑了出来。 -- 第5页 那人七拐八拐地钻了出来,伸手一把拉起她,没好气地,任苒,走,咱不跟他说话了。 殷城:这头白眼狼。 任苒被他拖着,回头看了殷城一眼,心下疑惑,这两口子闹别扭了? 时钟指向晚上十点半。 程双儿脸上贴着面膜,盯着电脑在玩连连看,消灭一对是一对。 莺莺燕燕捧着单词本,念念有词。 我说你们俩,程双儿停下鼠标,含混不清地,这么晚背单词不怕做噩梦? 莺莺:做噩梦也得背,前辈说了,咱英语专业的,CET4最好一次过。 程双儿不以为然的,这不还有两个月,急什么。 燕燕:我说程双,你该不会不知道CET4要求的词汇量是多少吧?4500! 这么多?程双儿吓了一跳,急忙扯过她的单词本翻了翻,哭丧着脸面膜都皱了,对着正躺在床上翘着腿看小说的任苒吼道,快下来背单词了! 任苒淡定地翻过一页,我背完了。 莺莺一惊,手上的单词本掉了,没见你背啊。 燕燕:apparatus。 任苒:a-p-p-a-r-a-t-u-s,器械,仪器,器官。 莺莺不可置信地,捡起单词本看一眼,综合的,合成的。 任苒:synthetic,s-y-n-t-h-e-t-i-c。 下面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均表示惊呆了。 燕燕:任苒,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人类? 任苒: 程双儿走到她床前,踮起脚摸了摸她的头,让我膜拜下,你这硬盘般的脑袋。 硬盘般的脑袋? 似乎也曾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她任苒不算聪明,IQ只在及格边缘徘徊。不知怎的,记性却是极好。不然为何多年前的往事依旧清晰如昨。她甚至记得,他第一次对她说的话和当时的模样。 那个午后,秋老虎余威未退。天蔚蓝蔚蓝的,干净得没有一丝云,阳光打在皮肤上火辣辣地疼。 大概是高中的体育课太过金贵,没等上课铃响,教室里已几乎没了人影。她的亲戚定时造访,自然只能遗憾地在教室里待着。 宣委临走时忽然又折了回来,有些歉意地,任苒,你的字好像不错。你不去上课的话能不能帮忙完成下板报,快来不及了,拜托拜托。 她一口答应了,默默拿好宣委留下的小本子往教室后面走去。拿着粉笔仔仔细细地读了几遍,便随手将小本子放下了,一字一字地将内容填了上去。 终于完工了。她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臂,拍掉手上的粉笔灰,转身却见到了他。 他随意地倚着课桌,脸上仍有些运动后的汗水,却不知为何看上去仍是清清爽爽的。他手中是她放下的小本子,眼底有着讶然。 而她,几乎连心跳都快停止了,甚至忘记了如往常般回避逃跑,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 渐渐地,他的嘴角似是有了一丝笑意,淡得如一场错觉,面上的清冷却褪去了一些。然后她看见他指了指脑袋,你这里,容量挺大的。 她是该庆幸有个大容量的脑袋,所以才能记下这几年与他点滴,时时读取,让少时青春在记忆里色彩斑斓。 周末逛街啊,一个都不准少。下面又开始不消停了,吵吵嚷嚷的,有人拍拍她铺位的栏杆,听到没,任苒,说你呢。 她把头蒙到被子里,不去,我要回家。 程双儿不敢干了,一下冲到她面前唠叨开了,我说任苒,你怎么每周都回家,十一不是刚在家待足了七天吗?难不成家里藏了个男人? 任苒言简意赅,对啊,老任。 什么?老人?又是一声尖叫,惊天动地的,一把掀了她的被子,任苒你不会是给有钱的老头当小三儿吧?我告诉你啊,这种伤风败俗天理难容的事咱可不能做啊 任苒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艰难地打断她,程双,我说的任苒的任,老任,我亲爸。 第4章 那场篮球赛 晨光熹微,任苒缓缓睁开眼,竟是再也睡不着了。 蹑手蹑脚地爬下了床,在阳台上伫立着,清晨的校园镀了一层金边,格外宁谧。 又一次梦见了他,却是如此真实的场景。 高中时的篮球场大概总会承载着许多回忆。 对于这项挣来抢去的运动,任苒本是不怎么感冒,可因为那个球场有了许寂川,一切又变得有些不同。好像只有在这里,她的目光不用躲躲藏藏,可以毫无顾忌地追随那个身影。 在梦里,她又回去了高一。那时他们班的男生似乎都特别好动,身高也占着优势。所以在高一高二对抗赛中一路过关斩将,成了高一年级唯一的一匹黑马,杀进了半决赛。 恰逢那天降温,她衣衫单薄,挽着同桌站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对手都很是强壮,一上来便拼抢地异常激烈。第一节他们落后了五分,大家的神情都有些凝重,默默地喝着水。只有许寂川,一贯的清冷,淡淡地说了句,不要硬拼,打配合。 -- 第6页 掷地有声,仿佛他就是那颗定心丸。 第二节开始,他们的打法果然聪明了许多,分数也节节攀升。她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刻都不曾离开过。他在场上挥汗如雨,却不见半点狼狈。她在场下因他热血沸腾,几乎忘记了寒冷。 潇洒的运球、完美的助攻,画面一帧一帧,即便在多年后的梦境中,也依旧不曾褪色。 比分渐渐拉开,对手也意识到得分不高的许寂川,实则才是球队真正的灵魂。于是他们孤注一掷,开始卯足了劲地盯防他。 身体冲撞变得格外频繁,任苒不由紧张了起来。果然,在他快速移位又骤停传球的瞬间,有人刹车不及,直直地将他撞倒在地。 她吓得叫出了声,却淹没在一片嘈杂里。撞他那人伸手将他拉起,他一脸淡定地,示意裁判可以继续。 最后十几秒,比分70平。只见许寂川一个漂亮的截断,对手迅速回防。三分线外,他高高跃起,如同漫画中信手一投的三井寿。终场哨声响起,球应声而落,她的周围一片欢呼雀跃。 任苒却轻松不起来,她分明看到了他落地时微皱的眉心,那么隐忍。 来之不易的胜利,队友兴奋地将他围在了中心。 梦境中的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拨开了层层人群,来到他身边,指着他的脚大喊,他受伤了。 可现实她却记得分明,她远远地站在人群外,他被一个男生架着,一瘸一瘸地走出了她的视线。 心事重重地回了家,她翻出老任口中祖传秘方的那瓶药膏,紧握在手心。 任苒家开了间小小的粮油店,她家老任马大哈惯了,蹬着三轮车给邻里送个油运个米也时常磕磕碰碰的。他总说任家祖上是悬壶济世的名医世家,自己却半点医理也不通。药膏是自制的,功效么,大概确实要比外面卖的跌打损伤膏好上那么一些。 可即便不算讲究的她,也能看出许寂川的吃穿用度一向极好。也曾偶然听人提起,他平时的衣裤鞋帽都是欧美大牌,价值不菲。他的伤也理应受到很好的照顾。这瓶廉价的药膏,怎么看都不似是他会用的东西。 只是他隐忍的表情总时不时地浮上心头,叫她如何能不去记挂。 次日天光微亮,她已早早来到了教室,在他的桌前犹豫了许久。不管如何,她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只是盼着他的伤能早日好起来。终是下定了决心,将那瓶不起眼的药膏塞进了他的抽屉。 这就是当年的她,明明喜欢却懦弱着,明明关心却又徘徊。可如今想来,那缕甜蜜仍是涩涩的,余味悠长。 程双,当面前这个美艳的女子第N次拦在她和殷城中间后,任苒再好的脾气也有些绷不住了,你不好好学吉他的话出门请右拐,慢走不送。 美艳女子不服气地将细长的手掌摊在她面前,这叫不好好学,瞧我的芊芊玉手啊其实她也真不是不想认真学,可实在是那几根细细的铁丝没辙。明明在殷城手下那么乖顺悦耳,可在她那就成了动物园交响曲,好不欢脱。于是愈发看那吉他不顺眼起来。 任苒不耐烦地推搡着她,去一边待着,别打扰我。 程双儿火气噌地冒了上来,叉着腰开始嚷嚷,你这死丫头片子,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小白脸儿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殷城殷城阴沉沉,一听就没安好心 任苒尴尬地打住她,程双,其实我们可以回宿舍再说 殷城一头黑线:其实我也不介意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无奈望向任苒,继续吗? 任苒受宠若惊,猛地点头。瞧,多好的小伙儿,心胸比那大海还要宽还要广。不由替程双儿害臊,人殷城长得帅是他的错吗?吃饱了没事干非要处处挤兑人家。 殷城再度靠近任苒。程双儿似乎对屡教不改柴米不进的某人极度失望,愤愤地坐在一边。两人好不容易耳根清净,一个圆圆的脑袋忽然横插在他们中间。任苒差点把殷校草的吉他摔了。可这么特别的出场,她不用回头也知道,一定是那个总爱搞突袭的章加钦。 果然殷城皱起眉,大晚上的别出来吓人。 章加钦一把将他从任苒身旁拉开,自己坐了过去,一脸不满,你也知道大晚上?拉着小苒苒不放,安的什么心。 殷城:我招谁惹谁了? 任苒泪: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学个吉他。 章加钦不由分说地从她手中拿走吉他,塞给殷城,苒苒学了一晚上辛苦了,走,学长请你吃宵夜。 任苒和殷城对视一眼,有这两个活宝在,还是早早收工吧。她拉起还在生闷气的程双儿,走啦,吃宵夜。 任苒瞪大了眼望着这一大桌子琳琅满目红红绿绿的食物,这章加钦,喂猪也不是这么喂吧。心中默念,罪过罪过,善哉善哉。 瞟了眼却见傲娇了一路没理她的某人,早已吃得满面油光,美女形象丢到了九霄云外。 美食当前,程双儿才懒得理旁边那道鄙夷的目光。抓了个鸡爪啃了一口,唔,味道满分口感满分,顿时对章加钦好感倍增。男人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啊?还是这个姓赵的实在,要是咱家任苒跟了他 -- 第7页 她的双眸勉强从面前的美食移开了一点点,只见章加钦正殷勤地给任苒布菜,苒苒多吃点,开学才一个多月,你看你都瘦了 学长,够了。任苒望着面前堆得跟小山似的碟子,望而生畏,我是在减肥。 章加钦看了她一眼,减什么肥,刚刚好。 那宠溺的语气,嗔怪的眼神,顿时让她一个激灵。她再笨,也明白了对她没安好心的究竟是谁。求救地望向殷城,某人只顾埋头吃碗里的青菜。 偏偏这时程双儿一边咬着小龙虾,一边含混不清地来了句,不用减,肉肉的,男人喜欢抱。 吧嗒,任苒手里的筷子掉了,某校草吃菜的动作也顿了顿。 孤立无援,任苒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我上个洗手间。话语未落,她的动作便顿住。 一片嘈杂中,她的眼中只有那一双牵着手的身影,翩然走来。嘴角微微泛起笑意,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真好。 下意识地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窈窕的身影扑到她面前,任苒,真是你。美丽的面庞不加掩饰久别重逢的喜悦,你这丫头,无缘无故消失这么久,让我们好找。 他们与她在同一个大学城,任苒是知道的。也知道总有不期而遇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她笑着,略略有些无奈,想我吗?亲爱的同桌。 第5章 你好 同桌 任苒常常开玩笑,说自己是个男人就好了。因为身为女子,她实在是糟蹋了不浅的艳福。 不知为何,从小到大,她身边总是美女环绕的,而偏偏美女们也都喜欢环绕着她。比如程双儿,比如她曾经的同桌林洁。 若说程双儿的彪悍让人望而却步,那么林洁就是个有价有市有气质的标准美人儿,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尤其是那一双微微挑起的桃花眼,更是勾魂夺魄。 当时追她的人那叫一个趋之若鹜,她却谁也看不上。起初任苒甚至暗暗地想,怕是只有许寂川这样的,才配得上她吧。 可后来,林洁却成了唯一知道任苒暗恋许寂川的人。 上课吃饭甚至上厕所都腻在一起的两个人,她的那点小心思若是能瞒得过聪慧的林洁,那才是不可思议。 而任苒,也是那时唯一知道邹桓喜欢林洁的人。 那时每日一封的匿名情书,必然一早出现在林洁的抽屉里。没有半丝矫情的,只是谈谈生活,说说趣事。 时日久了,任苒再也按捺不住八卦心,在林洁鄙夷的默许下,将班上男生的字迹一一比对了过去。 后来邹桓笑说,他本想写满99封,在第100封时再署上他的大名。可机关算尽,却算漏了林洁有个当科代表的同桌。 在林洁眼里,邹桓自然是太过普通。她对任苒说,至少该有一点是能让她眼前一亮的吧。可这个邹桓,偏偏是说不上哪里不好,又说不上哪里好。 任苒却对邹桓有了格外的好感。也没有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与她一样普通的邹桓,却喜欢了与许寂川一般出色的林洁。可显然,邹桓比她勇敢,比她坚持。 于是明里暗里的,她成了邹桓坚定的支持者。 因了与邹桓之间的小秘密,三个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林洁是不爱搭理邹桓的,却是任苒和他,变得十分要好,时时交头接耳的。谣言在班里像模像样地传开了,提前任苒和邹桓,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暧昧地笑。 林洁的石榴裙下永远拜倒着那么多人,都是来了又走。唯有邹桓,整整守了她三年。 三年里,一次次默默的付出,一次次被拒后的失望,任苒都看在眼里。如果换了是她,也许许寂川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她就逃之夭夭了吧。 可邹桓呢,总是不远不近的,怎么也赶不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坚信,她那美丽骄傲的同桌林洁,总有一天会回头,看到始终在那的邹桓。可任苒没有等到那一天,便逃离了原来的生活。 如今再次相见,林洁和邹桓,并肩站在她面前,显然已是成双成对。她那么欣慰,只是并没想到,惊艳的林洁与普通的邹桓,竟是说不出的登对。 任苒也算是半个红娘了,邹桓见了她也是一脸欣喜,任苒,你终于出现了,你知不知道许 邹桓,林洁。她打断他,端起面前满满的杯子,不断有气泡在褐色的可乐中穿梭,迟到的恭喜。 章加钦见状也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是我们苒苒的同学吧?恭喜恭喜。 这口气林洁和邹桓均是讶然地看向任苒,她却沉默着,任由章加钦一饮而尽。 林洁最是清楚,任苒喜欢许寂川,喜欢惨了。她曾说,若是任苒注定嫁不到许寂川,怕是宁愿削发为尼,一辈子独守青灯。虽是戏言,可这一转眼,任苒却喜欢了别人,她心中怎能不疑惑万分。可这种场合,她也只能选择礼貌地对他笑笑。 章加钦热情地招呼他们一起坐,可气氛着实有些怪异。两拨人并不熟稔,又各怀心事,中间的纽带任苒又似乎不愿说话。一时间,连自来熟的章加钦都跟着尴尬起来。 终于林洁按捺不住,悄悄拉了任苒的衣袖,使了使眼色,出来下。 -- 第8页 秋夜寒凉,更深露重。 任苒和林洁倚在栏杆上,操场上仍有在跑步的男生,经过她们时响亮的吹了个口哨。 真熟悉的画面,任苒突然就笑了起来。 林洁总是一个移动的光源。那时恰巧她们住得也近,理所当然地,结伴一起骑车回家。总会有三五成群的男生使劲地踩着踏板,在她们面前飞快地掠过,回头发出些奇怪的声响,引起她们的注意后闹哄哄地跑远了。 那条路在校门往东,是青石板砖的,两侧没有什么树荫遮蔽,年久失修又嘈杂拥挤,骑着颇有些颠簸费劲。那不是她们回家最近的路,可在那条路上,常常能够遇见许寂川。 他总是不急不缓地独自走着,双手插袋,背影在热闹中莫名地寂寥。 林洁总说,任苒,快上吧。可每每她们掠过他时,她竟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她们经过那个冷清的拐角。任苒总是能一眼望见他的,他与一个女孩面对面站着,然后那个女孩扑进了他的怀中。她脚下未停,在离他们最近的刹那,她看见了那梨花带雨的面容,楚楚动人。那一刻,心窒得难以言喻。 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任苒都不敢再走那条青石板路。那个背影不再寂寥,她应该高兴才对,可却没来由地害怕亲眼看到这一幕,整日恹恹的。 林洁低低地叹口气,去看看吧,死也要死得明白。 日夜猜度不安的时光确实不好过,她也好像有些忍不住了。 那日立冬,天气阴森森的,她与林洁裹着厚厚的围巾,又一次骑在那条青石板路上。却见他仍是一个人,走得慢悠悠的,衣衫单薄。那一瞬间,好像晦暗多日的心一下子又亮了起来。 她就是那样,曾偷偷地将一个人埋在心间,埋得那样深,明媚和忧伤都如此地轻易而纯粹。 任苒,我不信。林洁斩钉截铁的。任苒出卖了自己,毕竟是曾好得穿一条裤子的两个人,林洁怎么会看不见任苒眸中的追忆和留恋。 任苒低头笑,指了指心口,他仍在我这里,可我却累了。 林洁的神色黯了下来,忘得掉吗? 她说,林洁,我没有邹桓那么好运。 不是每一个邹桓都追得上林洁,却有许许多多的任苒,遗失了她的许寂川。 回去前,任苒拉住她,担忧着迟疑,林洁,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近况。 林洁深深地叹息,他去德国后,我们也再没他的消息。 这两个人,也不知搞什么鬼,几乎同时突然地销声匿迹。当年全因了任苒的关系,她才熟知了许寂川,可交集也并不算多。 她和邹桓想问个究竟,也曾试着找过他,可他似乎人间蒸发了。连曾经在篮球队十分要好的弟兄,也说没了半点他的音息。如今这状况,好像也没了再找的必要。 忽然又想起什么,细细的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子,下次别再让我找不到你,小心我上电视台登寻人启事。 任苒莞尔,安下心来,林洁还是曾经那个林洁,倒是她自己,似乎心境有了太多的不同。 在路过男生一脸嫉妒中,她轻轻抱了她一下,同桌,我再也不敢了。 第6章 都曾为了谁拼命努力过 咣当一声,宿舍门被人暴力地踢开了,程双儿提着一大袋零食走了进来。 任苒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即便已经习以为常,可还是不由地替她们那扇可怜的门觉得疼。 将战利品甩在桌面上,程双儿开始在她后面晃来晃去。 任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毛骨悚然的。 果然一双雪白的胳膊缠上了她的脖子,小苒苒,你猜我在小超市遇见了谁? 章加钦。任苒没好气地,十分鄙视她。她现在极度怀疑这孩子上辈子是给饿死的,两顿饭就被收买得服服帖帖的,天天在她耳边念叨。 对啊对啊。程双儿猛地点头,试探道,他说上周末约你去爬山,你没去? 我周末确实回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说任苒啊,程双儿语重心长地,一副知心大姐的样儿,你孝顺是没错,可是也要抽时间把握自己的幸福啊。给他们找个好女婿才是最好的孝顺懂不懂 任苒都不想搭理她,心想我爸妈才没你急呢。 只听她继续碎碎念,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瞧人家章加钦多好,二话不说就给买单了,我说也有给你买的,他还塞了好多进口的 什么?!任苒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从床上扯了枕头追着她打,你这不是把我卖了,我就值这点钱啊?吃人家的嘴短你懂不懂。 程双儿抱头鼠窜,苒苒冷静点,他硬要买单我也没办法啊。她躲到阳台上,死死扣住拉门。 任苒停下来,叉着腰气喘吁吁,多少钱你给我还了,不然这事儿没完! 两人僵持间,门外程双儿惊讶地叫了一声,呀,莺莺你怎么了? 任苒才忽地想起,早在程双儿回来之前,莺莺把自己关在阳台上打电话,好像已经很久了。 -- 第9页 莺莺是她们507唯一一个脱单的,高中时代的爱情。 可两人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学,自然每天只能靠着手机你侬我侬地互诉衷肠。每次打完电话后,眉梢的蜜意简直要甜死她们三个单身的。用程双儿的话说,那叫人神共愤。 可这次她急忙拉开门,却见莺莺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泪珠吧嗒吧嗒不停地往下掉。 她们扶起她坐到床上,莺莺一见室友们关切的眼神便绷不住了,哇的放声大哭起来,抽抽噎噎地,他那时成绩比我好那么多,我拼了命要跟他一起考D大。可他自己发挥失常没考上能怪我么?现在说什么配不上我 程双儿一听,秀气的眉心拧成一个川,愤愤地摩拳擦掌,臭男人,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都是P话,肯定是那边找了新欢了。 莺莺闻言,哭得愈加惨烈。任苒朝她使了使眼色,她却视而不见的,我告诉你啊莺莺,说自己配不上你的男人,一定永远也配不上你 两人七嘴八舌的,好不容易把莺莺哄住了,任苒的心绪却是被挑起了阵阵涟漪,再也不能平静。 她也曾为了某个人,这样拼了命地努力过。 那时许寂川的数理化,好得让普通人望尘莫及。要不是被文史类拖了后腿,怕是一早就将榜顶的位置坐得稳如泰山了。 班主任常常教育他们,即便到了高二是要分科的,也尽量不要当瘸子,毕竟毕业会考还是要考的。 每每这时,林洁总是在下面低声笑话她,任苒你这哪是瘸腿啊,整一个被截肢了。 她恨恨地瞪着她,可竟是无言以对。她的脑容量虽大,结构却是太过简单粗暴,是个不会拐弯的。以至于解数理化的大题,对她而言简直难于上青天。 又一次呆呆地瞅着那几张差点挂了红灯的试卷,这次月考,又是中下游。又看看榜首许寂川的名字,她忽地受了刺激。 下次,哪怕是靠近一点点,也是好的。 她深知自己悟性不足,只好将勤补拙。 那段日子,她废寝忘食扑在题海中,半夜忍着饥肠辘辘还要与那些蝌蚪般的公式做着斗争。人家课外活动,她在做题,人家午睡,她在做题,人家聊天嬉戏,她还是在做题。 到后来,她开始无法直视那些几何图案、力学模型,几乎快要吐了。 可再怎么抗拒,一想到与他的差距能够缩小,哪怕只有小小的几个位置,她又精神百倍起来。 她忘不了那些艰辛和对数理化的阴影,可时至今日,她仍是那么地喜欢曾经的那个自己,为了许寂川不顾一切努力的自己。 生活太苍白啊太苍白。程双儿将课本往桌上一甩,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莺莺燕燕表示同感,每次听完马哲老太的课,就觉得花儿般的心灵又枯萎了一些。 程双儿却突然兴奋起来,要不晚上找点刺激? 三人一齐望向她。 任苒:又出什么鬼主意? 只见她黑溜溜的眼珠飞快地转着,晚上我们来看恐怖片怎么样? 果然是鬼主意。 月黑风高夜,女生宿舍每个窗口都亮着灯,除了5楼中央的那一间 ,只透着一点微弱而阴森的光。 屏幕中,一个女人穿着鲜艳的红裙,一头及腰的长发盖住了五官,只看见脸色惨白得诡异。 程双儿躲在任苒身后,打着颤音拉了拉她的衣袖,要不还是开灯吧。 这个麻烦的女人,要看的是她,要关灯要气氛的是她,害怕的也是她。心中腹诽着,终究还是起身按下开关。 程双儿捂着脸,透过手指的缝隙看见红裙女人追着一双小孩跑啊跑,小孩躲进了黑暗的储物间,瑟瑟发抖。 四个人的心都被揪住似的,正在这时,任苒的电话突然响了。姑娘们被狠狠吓了一跳,向她投去恶毒的目光。 任苒颤颤巍巍地接起来,声音有些发虚,殷殷城,你你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那边殷某人一头雾水,不是很晚啊,这才十点都不到。 她全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心栓在屏幕上,只见那个红裙女鬼已然追到了门前。 草木皆兵之时,507刚刚亮起没多久的灯忽地一闪一闪的,四人齐齐骤然抬眼,然后光亮彻底熄灭了。 本就缩在一起的姑娘们彻底傻了。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只是充斥着紧张的寂静。 此刻电脑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吼,屏幕上,女鬼的脸猛然间彻底放大,没有了长发遮蔽,眼眶是黑森森的,眼角流着嫣红的血。 啊!!! 惨叫声响彻云霄。莺莺燕燕同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撞作一团;任苒吓得将手机甩了出去;再看程双儿竟然纹丝不动的。任苒最快缓过神,摇了摇她,不好,这女人好像不对劲。 燕燕抹了把眼泪凑了上来,神色惶惶,她不会是有心脏病吧? 任苒心内也是一紧,忙掐了掐她的人中,竟无丝毫的反应。她一阵慌乱,连忙捡起手机。 鬼哭狼嚎尽数落在殷城的耳中,他在那头正百思不得其解,却听任苒话音急促,学长,能帮个忙吗? -- 第10页 病房里,殷城和章加钦拼命忍着笑意。 看鬼片被吓晕了。极品啊极品,这程双儿真是个外强中干的极品。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507一宿舍都来不及换下睡衣,此时对着两个大男人,面色都有些窘。 终于章加钦绷不住了,笑得蹲在了地上,哈哈哈太搞笑了,看恐怖片,还有人吓晕了,哈哈哈哈哈哈 莺莺不服气地,就不信你敢看。 章加钦上气不接下气地,我们才不看这么小儿科的片子。 任苒:那你们都看什么? 章加钦似乎一下子被噎着了,那边殷城淡淡地接过话头,我们看动作片。 她们正要切一声,又听他补充道,岛国的。 任苒愣了几秒,而后瞬间明白过来,岛国动作片。她蓦地尴尬了,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却见某人仍是一本正经,像是在说他们看的是爱国教育片。 章加钦讪讪地,观摩观摩学习学习 507的满面黑线,两个男生和三个穿着睡衣的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在医院讨论这个问题,真的合适吗? 似乎感受到气氛的怪异,病床上的程双儿悠悠转醒了,哼唧了一声。可她一睁开眼,就感受到宿舍姐妹们射来几道鄙夷的目光。 故作虚弱地,我怎么了? 莺莺凑近她大声地,医生说你没事,气血攻心,就是被吓晕了! 任苒:醒了就走吧,别在这占着病床丢人现眼。 程双儿一脸委屈,你们就这么对待大病初愈的人么? 任苒忽地笑得极尽温柔,老佛爷,不然小的背您走? 这听着才舒服点。某人不要脸地伸出双臂,等着任苒转身。她却瞬间翻了脸,狠狠拍掉她的爪子,想得美!谁让你一米七四,谁让你只长个儿,谁让你一览众山小! 莺莺燕燕觉得任苒干得真漂亮,笑得花枝乱颤,这还不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两个男生站在一旁,顿时汗流浃背。女生宿舍水太深了。 程双儿很是愤懑,那你们怎么把我弄医院来的? 任苒毫不犹豫地指向正在努力减少存在感的殷城,他抱你过来的。 啊!这中气十足的气势,像是要把病房的屋顶凿穿了,程双儿激动得手足乱舞,全数向殷城招呼过去,你个小白脸儿,你个死色狼,还我清白 众人: 护士: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我看你们应该集体去精神科挂个号 第7章 那年今日 平安夜的时候,绵绵的雪落了下来。 学生们大概都是热衷于这样的洋节日的,校园里西方圣诞的气息愈发浓郁。 任苒走在小道上,望着这雪中斑驳着的星星点点的红绿,思绪逐渐飘远 四年前的那个圣诞,那一日的雪势极是凶猛,雪花铺天盖地。高中的那所学校格调淡雅,也是这般被点缀得花花绿绿的。 漫漫大雪一至,被课业闷坏了的孩子们顿时兴奋地像一只只兔子般四处乱窜。任苒的心情却美丽不起来,因为恰好这天他们班有生物实验课,实验内容解剖青蛙。 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今天实验室的值日生恰好轮到她和林洁。苦情姐妹花盯着黑板上两人的大名,欲哭无泪,暗暗懊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可怜林洁裙下之臣众多,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也唯有一个邹桓而已。 柔弱的美人儿在做实验时已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小脸儿煞白,这会也不跟邹桓死扛了,下了课拔腿就跑。任苒倒是坚持收拾了一会儿,后来胃里翻江倒海的直恶心,也被邹桓劝走了。 实验楼往往是一个学校最阴森可怖的地方,她刚刚杀了生,又处理了一堆尸体,那狼藉的血红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越想越慌,老觉得脑后阴风阵阵的。于是脚下生风,飞奔着逃离。 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的,格外敞亮,心下安定了些。正要狠狠地舒口气,却不想迎接她的又是一场飞来横祸。 不知哪来的大雪球直直地朝她门面飞来,慌乱躲闪中,她脚下打滑,就那么扑在雪中摔了个狗吃屎。 啊~任苒身子陷在雪中,心下却是奇怪,这哪来的惊叫声,她明明倒下得很淡定啊。 骤然抬眼间,她一下子呆住了,却是一身黑色羽绒服的许寂川,清隽的面容,眉心微皱。 他身旁还立着个娇俏的女生,手掩了微张的嘴,正望着她一脸同情。 任苒是认得她的,便是那日在路边扑到许寂川怀中的女生,林洁早已替她打听了,她叫苏玉妍,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在心上人和他的青梅竹马面前出了这么大的糗,任苒顿时不淡定了,恨不得把自己重新埋进去。 却见他似有微微叹息,缓缓向她走来,步履悠然。而她,就那么一直趴着,忘记了起身,一双眸中仅有他,渐渐放大的身影。 直到他在她面前站定,俯下身子向她伸出了手。 她像是受了蛊惑般,不由自主地将手交给了他。她至今仍记得他手心的温度,冬日里仍是暖暖的。 -- 第11页 整个人都是飘忽游离的,他使了点力将她从地上拉起。一阵痛楚从脚踝处袭来,意识回了笼,不由轻哼了一声。 他的眉心皱得更深了,受伤了? 唔,好像崴了。声音小得大概连她自己也听不清吧。 能走么? 她试着走了一步,大地被雪盖得严严实实的,差点又滑到了。幸好许寂川扶着她,一直未曾松手。 有点窘。冰天雪地里,她竟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脸红得不像话。 任苒,怎么了?邹桓正好出来丢垃圾,疑惑地望着他们。 救星来了。她如蒙大赦般两眼放光,指了指脚,扭了。 邹桓关切地走上前,不能落地? 她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委屈地点点头。 他瞧了一旁的许寂川,清冷的表情,好像与任苒确实不熟。 哎。邹桓视死如归地叹口气,背对着她蹲下,上来吧,送你去医务室。 若不是许寂川身边有个苏玉妍,任苒或许能犹豫地更久一些。但此刻,她却只想逃离这场尴尬,于是想也没想,便伏上了邹桓的背脊。 后来邹桓一直遗憾地抱怨,都是她,害得他这辈子背的第一个女生居然不是林洁。而她却一直在想,若是当时没有邹桓的及时出现,背她的会不会就是许寂川。而青涩如她,似乎每每总是怯步。 第二天一早,任苒拖着伤腿踏进教室,发现她的课桌上大咧咧地放了瓶墨绿色的物事。 林洁坏笑着,任苒,好像有人暗恋你哦。 她的心情却一下子低落了,那明明是她偷偷拿给许寂川的药膏,却不想时隔几月,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似乎有些讽刺。 急忙打开一看,似乎是原封不动的,一点儿也没少。 他果然是看不上的!心中紧了紧,难道他知道了她的心思,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忙不迭地退货? 深受打击的她忽地就心灰意懒起来,甚至暗暗下定决心要彻底戒掉许寂川。 可却是那样地艰难。那张清隽的脸庞、高挺的背影已然在她心中扎了根,深深的。戒掉他等于戒掉默默关注他的一切习惯。习惯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它深入骨血,剔除时痛不欲生。 于是没多久她便放弃了。还是继续藏在心里吧,至少这样,仍会一米阳光照亮心田,好过黑暗一望无垠。 当时她对许寂川的心思,便是如此不着痕迹,却早已百转了千回。如今雪景依旧,人事已非。若不是记忆镌刻得够深,或许她真会以为那是一场梦。 任苒,你怎么又走神了?前方的程双儿回头对他大呼小叫起来,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快点,待会被人抢光了。 她无奈,嘴角却有星点的笑意。多亏有这个聒噪的女人,日子才过得这般热闹,她心中的那点空白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原来离开了那些曾以为不可或缺的人,似乎也能过得不错。 她快步追了上去,程双你是饿死鬼投胎的吗? 圣诞在东方早已被赋予了太浓重的商业气息,衣食住行,面面俱到地促销降价。一时间市区那有限的空间人满为患,道路都快被踩烂了。 本来美人应该偏好美衣的,可程双儿偏偏不是个正常的美人,视美衣如敝履,而视美食如至宝。 对于这种现象,任苒起先是十分不能理解的,后来便想通了,美人即便是披着一块破布出门,那还是美人。 于是一场血拼过后,雪也停了。 她们灰头土脸地从公车上挤了下来,同样是提着大包小包,任苒觉得自己跟个大妈似的,而程双儿即便狼狈万分,头发在风中凌乱,却有一种别样的我见犹怜的美。 任苒放眼望了望,唔,一大拨护花使者正在接近。再看看身边的美人儿低着头,不知道在塑料袋里找什么,后来嫌那双毛茸茸的手套碍事,干脆用嘴脱了叼着,光着一双纤纤素手继续翻来覆去,忽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我的巧克力呢?操!谁看见我的巧克力了? 一大波护花使者已经褪去,某人果然只适合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当幅画儿,任苒无力且失望,你的巧克力在我袋子里。 对哦。她一拍脑袋,嘻嘻一笑,俯身从任苒那找出她的宝贝便啃了起来。 任苒照例想朝她投去鄙夷的目光,却见那张满足的俏脸蓦地冷了下来。 循眼望去,校门口有许多学生进进出出,高高瘦瘦的男子倚着花坛,面容慵懒妖孽,亚麻色的头发夹着几缕诡异的紫,在夜幕中分外引人注目。连任苒都不由暗暗赞叹,这真是比许寂川还要精致上几分的男子,但,仅仅是漂亮。 他也望见了她们,直起身子,掐灭了两指间的那点火光,小心翼翼地赔着笑。 任苒从未见过如此肃杀的程双儿,像一座冰山似的,对妖孽男子殷切的目光视而不见,径直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男子捉住程双儿的手腕,她不耐烦地皱着眉,用力甩着手,却发觉那力道像是深深陷进肉里。 冰山瞬间成了火山,爆发得彻底,夏亦然你到底要干嘛?我说的是人话吧?我们上个世纪就分手了,分手你听不懂吗? -- 第12页 任苒讶然。有过去并不奇怪,只是这个男的 双儿!夏亦然漂亮的眸子里闪着恳求,给我五分钟。 别跟我说什么浪子回头的鬼话,我不信。白皙的手指用力掰着他,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在你身上,五秒我都嫌浪费。 夏亦然铁了心不撒手,讨好地,可我真的后悔了。你难道不能原谅我一次? 不能!我也很后悔。 他的面庞闪过一丝希冀。程双儿盯着他,一字一字斩钉截铁,后悔我跟了你三年! 眸色黯了下来,痛楚地,可分开这么久,我还是放不下你。 说完了吗?她不为所动,说完了给我放手。 我不放。手腕上的力道愈加凶猛。 僵持中,这场俊男靓女的好戏码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注意。程双儿平日再我行我素,终归也是识时务要脸皮的,这毕竟是她的学校。 夏亦然倒好,千里迢迢从邻省赶来,给他们学校的人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只剩下她,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她勾起一丝笑意,冷得瘆人,蓦地低下头去,张嘴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下去。 夏亦然没想到她这一口竟用足了十成的力道,像是恨不得将他连皮带肉生吞活剥,疼得倒吸口冷气,下意识地抽回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程双儿却笑着,夏亦然你瞧,让你放手是一件多简单的事。 不顾妖孽男铁青的面色,她决然转身,甩甩手,将所有爱恨纠缠甩在身后。 第8章 弃之可惜 食之恶心 平安夜的校园热闹非凡,处处歌舞升平。程双儿低头不语,在涌动的人流中疾步穿梭。任苒只能小跑着,为了不被她丢下。 某人骤然收住她的长腿,任苒吓了一跳,抬眼担忧地望着她。 只见她热切的眼神扑闪着,任苒,我想吃宵夜。 任苒一怔,担忧即刻被丢进了太平洋,十分想朝她翻个白眼,我们把钱都花完了。 程双儿自己也惊讶了,在她身上动手动脚摸来摸去,你的钱也花完了? 我的钱都在这呢。任苒腾不出手,只好朝手中的袋子努努嘴。心中不屑,还好意思说呢,都被你拿去换巧克力了。 美人儿一脸委屈,可怜巴巴地眨着眼。任苒瞬间就败下阵来,长成这样就是一祸水。艰难地在口袋里抠了又抠,终于抠出张皱巴巴的20块纸币。 程双儿顿时变了脸,两眼放光地一把抢了过去,喜滋滋地,够了够了 任苒肠子都悔青了,她是不是脑袋没上发条,怎么会同情这个财迷心窍的女人。 结果在她的目瞪口呆中,仅剩的20块大洋,被某人换成了两瓶二锅头。没有多余的钱买下酒菜,于是二锅头和巧克力,搭成了人间绝配。 两人在礼堂最高的角落里坐下,下面是一群人的狂欢。 任苒替她抹去嘴边点点黑色,程双儿忽地笑了,我刚才一定特别狰狞吧? 可不是嘛,满嘴满牙都是黑不溜秋的,任苒想说比那白云老太太还老太太,可还是憋了回去。 程双儿苦笑,也真难为他了。 她怎会不知夏亦然是个极其计较形象的人。 当初尽管明知她是吃不胖的体质,却仍是每日每日碎碎念,克扣着她的饮食,生怕她一口吃成个肥婆。可今日面对邋遢的自己,居然忍耐了这么久,简直是个奇迹。 拧开二锅头的盖子,豪气地仰头喝了一大口。始料未及的辛辣,嗓子火烧火燎的,她开始剧烈地咳嗽。任苒慌忙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低低叹息,这是何苦呢? 程双儿被呛得泪眼婆娑,用衣袖抹了脸,小心翼翼地又咽下一口,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呢,可他一出现我就乱了,却又说服不了自己原谅他。 怎么原谅呢?她总也忘不了高考前的那个晚上,她去找夏亦然,想听他亲口说一句加油。可就在他家楼下,路灯靡黄,她撞见了他和学妹紧紧相拥着,热烈地接吻。 夏亦然真的太过漂亮,她曾不止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说他与谁谁谁又暧昧了,可她总是愿意选择相信。这次眼见为实,她居然冷静地走了过去,在他的不知所措中笑出了泪。 没心没肺如她,第二天也难免发挥失了常。 夏亦然是艺术生,早已解决了升学的问题。她却毫不意外地落了榜,不得不面临着复读的命运。 她踏进高复班的那天,也是夏亦然离开的日子。 临行前,他来找她,抱住她求她原谅。她的头搁在他的肩上,柔柔的气息吐在他的耳际,夏亦然,你知道吗?出轨的男人就像过期食品,弃之可惜、食之恶心。可我总不愿让自己恶心。 她在他身上耗了三个青葱年岁,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又怎会不知他的自尊高过天,薄如纸。 果不其然,听她说了句恶心,他便像被泼了脏水般一把推开她,受伤的眼神里全是厌恶和陌生。 那昏天黑地的一年,他再没来打扰,她也乐得清静可以不再去想。 -- 第13页 直到她考上了D大,今年十一回老家时,在市区的商场重又遇见了夏亦然。他大概是好了伤疤,又开始阴魂不散起来。 任苒从来都羡慕着程双儿,总以为她拥有着最简单纯粹的快乐,却不曾想她竟将悲伤藏得这么好这么深。 蓦地恍然,若不是被伤得彻底,又何以一见像殷城般长得好看的男生,就视同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程双,外表决定不了什么,可你值得更好的。 酒入了愁肠,却好似愈加地落寞,可怎么办?即便有更好的在我面前,我怕是也看不到了。 也是一个傻丫头,任苒无奈摇头,竟是一时无言以对。 程双儿举起酒瓶递给她,你也喝点。 任苒接过,只是默默地放在一旁,我不喝酒的。 为什么?就当陪我。微醺的美人儿脸红红的,不依不饶。 任苒垂眼不语。程双儿醉眼迷离,却眨也不眨地,似乎想从她的脸上寻到些什么,任苒,你应该也有想忘、却忘不掉的人吧。不,是一定有。不然为何每每沉溺过往,为何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一味地回避着追求她的章加钦。 任苒笑笑,是忘不掉,只是,也并不想忘。 这么看来,她似乎是幸运的。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也便不会有所谓背叛的痛楚,有的只是似近还远的苦涩,和生怕被人窥探出秘密的一点儿惊惧。 自那日许寂川还她药膏后,她便愈加小心翼翼起来。 她那点孤单的心事,有个林洁知晓已是足够。她脸皮太薄,不想徒惹厌烦,更不想成为许寂川的困扰。 于是身为地理科代表的她工作效率直线下降,老师让她发卷子发作业,她总要先压着,待到许寂川没在座位上,才敢去他那块走动。 有一次她才将许寂川的作业本放在他的桌面上,他却冷不丁地与一帮男生从后门杀了回来。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再不敢看他,草草将作业发了,神情慌乱地想要逃之夭夭。 许寂川的同桌是一个略有些顽劣的男生,见了她的异样便笑了起来,任苒,你怎么这么怕我们?是看上我了还是看上许寂川了? 任苒被他说中了心事,一惊之下,手中未发完的那叠本子掉在了地上,哗啦啦的,周围低笑声窃窃。 有些不知所措,她忙蹲下身去,只听得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却是少见的戏谑,扯上我干什么?待会儿邹桓回来了。 许寂川很少拿人开这样的玩笑,那圈人都是惊讶了几秒,然后笑声肆无忌惮起来。 他果然是恨不得立即与自己划清界限的。任苒心头一黯,作业本散了一地,愈发理不清了。正挫败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一本一本地捡起,默默地替她整理着。 这又是哪一出?她愣愣地看着他,就这么与他面对面地蹲着。他的呼吸错落有致,她却不争气地有些缺氧。怔忪间,许寂川一贯清冷的脸上似乎多了丝懊恼。 她咬了咬唇,低低地说了句谢谢。 他那同桌又开始起哄,邹桓回来咯! 许寂川没有表情地抬眼,冷冷蹦出两个字,林洁。 又是几声会心的哄笑,顽劣的男生居然闹了个大红脸。任苒也终于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原来又是个林洁的裙下之臣。 收回错开的视线,发觉许寂川正在看她,他将那叠理好的作业塞到她怀里,面色似乎比平常温暖了一些。他将食指放在唇边,与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会意地眨眼,因为他那一点点的信任,甜意不自觉地又在心内漾开了去。 那段岁月,一个人撑起一场戏,可时至今日,任苒仍感谢当时的许寂川,感谢他送的一缕春风,却成就了她整片的春天。 第9章 只念过去 不念将来 一瓶二锅头见了底,程双儿终究还是把自己放倒了,抱着任苒的手臂痴痴傻笑。 任苒见她一副孩童的形状,不由莞尔。 任苒已经早已进入备战状态,却没想到平日里疯癫彪悍的人,被酒精褪下了伪装,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居然是乖巧可人的。 人总是这样的,清醒时总是习惯了掩饰些什么。 于是把她牵回宿舍似乎也没预想中的那么难,某人一沾床,倒头便呼呼大睡。只是她倒是雷打不动地睡得跟猪一般,全然不知她的电话催命似的响个不停。 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任苒想了想,还是替她接了起来。 下过雪的夜晚冷得出奇,宿舍楼下的那方小小的草坪,稍稍化开了的雪水又凝成了冰霜,路灯下散着微微的光晕。 任苒裹着长长的羽绒服,仍恨不得把被子都扛下楼来。 可面前的夏亦然却敞开着大衣,V领的米白毛衣胸膛微露,再加上他那头泛紫的银发她不由地用双臂圈紧了自己。 她牙关打着颤,断断续续地听见自已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空气里。 与其一味请求原谅,不如先学着认清错误。 先回去考虑清楚吧,是不是真的合适,真的能不再彼此伤害。 不要再给予希望,又亲手将它打碎。 -- 第14页 夏亦然只是低着头沉默,然后低着头离开。 任苒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才觉得她方才那些话带着十足的文人穷酸味,竟有些恶心到自己了,而夏亦然似乎全盘接受了,这个人也没想象中那么坏。 转念一想,自己要是以后转行当个心理学家也不错,心情就此好了起来。 正欲转身上楼,却见一个黑影从树下闪了出来。定睛瞧了瞧,便是总神出鬼没的章加钦。多日不见,他的神情似乎落寞了许多。 这些日子他的邀约,她一律婉拒了的。借口五花八门,总是希望他能接受她的暗示,但似乎 一丝愧疚缠了上来,任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亲和些,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他走到她面前,垂着眼欲言又止,任苒,刚才那个是你同学吗? 任苒老实地,他是程双的同学。 章加钦是深谙变脸技能的,干瘪的苦瓜一下子像是打了激素般神采奕奕,那这么说他是来找程双的? 唔,好像不该给他希望的。任苒迟疑地点头,是啊。 面前的男生恍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傻呵呵地笑。 任苒有些不忍,赶忙说,那学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楼了。 转个身便想溜之大吉,章加钦拉住她的手臂。即便衣物很厚,她仍是觉得尴尬,不动声色地挣开了。 望着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局促不安,果然他面色微红,跨年夜我请你吃饭哦,六点在这里等,不见不散。 喂没等她拒绝,他便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夜幕中,余音缭绕。 任苒无奈苦笑。罢了,总要狠狠地伤他一次,才能让他断了念想。 既然没法许他未来,那便容不得拖泥带水,总要清清楚楚才好。 她抬头望了望,似乎又开始有零星的雪花在夜空中乱舞,怪不得,又觉得冷了许多。 紧了紧羽绒服,身旁三三两两的女生结伴从她身旁掠过,抱着高数课本皱眉抱怨,到现在微分方程我还不会解,下个礼拜别考了。 就是就是,还有傅里叶级数,那是个什么鬼 任苒噗嗤笑了出来,吐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雪白的云雾。 那个教室,那年的自己,也是望着考卷上的那片红叉,在教数学的班主任眼皮底下低低地咒骂,这是个什么鬼。 却听得他在讲台上扶了扶老花镜,略略有些得意,最后一道大题,全年级只有两个人全对,我们班占一个。许寂川,上来写下你的解答。 任苒突然高兴了起来,就像受到表扬的是她。对许寂川的崇拜又多了一点儿,一如她的爱慕。 深冬衣装臃肿,他的背影仍旧挺拔。 她想她是无药可救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生怕落下关于他的哪怕是微笑的细节。 如果此时许寂川蓦然回头,也许会看见他身后的几十双眼睛中,有一双分外清澈,如星星般明亮。 可他只是十分认真地写着,手在黑板前起起落落,洁白的粉尘撒了下来,有些落在他的头发上,有些落在他黑色的羽绒服上,好像黑夜里零星的雪花 今晚不知怎的,居然有些想他了呢。任苒费劲地吸吸鼻子,冰凉冰凉的,透进了肺叶。 她还真是失败呢,只念过去,不想将来,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 年底的日子总是溜得特别快,终点裹着悲欢离合,如约而至。无论有多少的留恋,抑或是遗憾,许许多多的事都会选择在这一天有个了结。然后这一年,盖棺定论。 如果真的有上帝,那么一定是他在这一天绘下了尤其多姿的人生百态。 比如章加钦的翘首以待,比如任苒的踌躇难安。 还有莫名激动的程双儿,得知今晚任苒要去赴约,一副你终于开窍了的模样默默感谢着上苍。 她绕着任苒上看下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而后猛地一拍桌子,恍然大悟地,任苒,虽说是人家追的你,可你这身打扮也太任性 程双儿自认这次用词是十分中肯的,却仍旧免不了遭了一顿白眼。 怎样?! 阿麽似的,楼下宿管大妈都比你时髦。 程双儿存了心想要刺激下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却没想到任苒完全不以为意,要这么时髦做什么?我是去挥剑斩情丝的 为什么?程双儿石化在原地。 明明章加钦大方又体贴,虽说个子一般吧但长得也还算俊,更难得的是一心一意百折不挠。 这个任苒,还真当自己是九天仙女下凡?如今多的是被泼次冷水就老死不相往来的。 眼前似乎浮现了归隐佛刹的章加钦,一身袈裟,剃光了头发顶几个戒疤,在青灯古佛前敲着木鱼、转着佛珠,念念有词地诵着经。 她被脑中的画面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任苒却早已不知所踪。急忙抄起电话拨了出去,喂,殷校草,我是没办法才给你打电话你们家小钦钦怕是要出事 她和殷城在校门口汇合,正好见到任苒坐上了章加钦的白色宝马。眼珠子瞬时瞪得像个铜铃般,半晌才蹦出一句,章加钦昨天去抢银行了? -- 第15页 车里的任苒此时也极是忐忑。她小时候坐的最多的是老任送货用的小三轮,后来大一些了便是小电驴。别说宝马了,连桑塔纳都没坐过几回。 她缩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左看右看,却一点儿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哪里碰坏了,到时把她卖了都不够,还得搭上她全家做牛做马。 一辆出租车不远远近地跟在他们身后,正值妙龄的美女伏在椅背上,不迭地催促着,师傅快快快不要跟丢了 司机大哥大概是抓狂的,开了这么多年车,难道也赶上了一场恶俗的捉奸大戏? 他瞄了一眼后视镜,美女看着挺清纯,没想到也是个宁愿在宝马上哭的主儿,捉奸还带着个人模人样的备胎,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他烦躁地,咱这破车能跟人家宝马比嘛? 美女猛地一拍司机的肩,吓得他差点没稳住方向盘。 你可以拿它当黑马开啊 司机大哥:小姑奶奶,看来我惹不起。 殷城:小命今天要交代了。 白色宝马一路平稳地驶着,在江边缓缓停下。 章加钦十分绅士地替任苒打开副驾的车门,拉着她来到车尾。 他神秘一笑,手指轻触按键,后备箱像是神奇的潘多拉魔盒,在任苒疑惑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开启,竟满满的全是嫣红如血的玫瑰,一朵朵紧挨着,在白色宝马中愈加招摇肆意,妖魇地竞相绽放。 躲在树干后偷看的程双儿也是傻了眼,急得干跺脚。 任苒只在电视中见过这样的攻势,每每羡慕到不行,一时间脑子也不利索了。直到她看见章加钦憋红了的一张脸,眸色璀璨,她能看懂的期待以及夹杂着的一丝不安。 收起了平日的不羁,此时的章加钦如此郑重而诚恳,原来他也可以像极了童话中骑着白马的王子,苒苒,我有话跟你说 别说任苒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后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如果不曾遇见过那个人,也许她真的可以试着成为他的公主。 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殷切的面容一点一点地变白,他机械地蠕动着嘴唇,你可以不用急着拒绝 任苒还在懊悔她的断然,其实完全可以虚以委蛇的,何苦伤了人又断了自己的后路。却莫名地像是被心中某个声音驱使着,好像真的不行呢。 他有些不甘,为什么? 为什么?任苒也想知道。 我妈不让我大学的时候谈恋爱。 话一出口,连章加钦也是一愣,我会努力让你妈接受我。 我心里有人了。 我会等,只要你肯给我一个机会。 任苒没辙,我是同性恋,和程双。 程双儿恨得牙痒痒,摩拳擦掌的。 章加钦有些想笑,程双支持我追你。 任苒咬咬牙,我是飞机场。 章加钦把视线移到她胸前,略略尴尬地,一手能掌握也不错。 任苒心一横,我生过孩子。 第10章 盛世烟火 天边不见了最后一丝金边,粼粼的波浪也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然后对岸那些笔直矗立着的大厦一一亮起了霓虹,投射在江面上五光十色的。 微风乍起,江水荡漾,这场繁华仿似一场幻影。 树干后的程双儿已是前俯后仰的,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一向有些酷的殷城也是忍俊不禁。 章加钦满面无奈,笑容苦苦的,这借口真是伤人,看来你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任苒垂着眼,看不清悲喜。 生过孩子。不论真假,果然都是拒绝人最好的利器。 静默在两人之间弥漫着,半晌,章加钦才叹口气,一脸颓然,走吧,送你回去。 任苒笑着拒绝,我想自己走走。 章加钦脸色愈加不好,任苒,如果因为这个你疏远我,没有必要。 她只好面露诚恳,我是真的想要一个人吹吹风。 他苦笑,那好吧。 临走时他靠着车门,印象中吊儿郎当的人居然有了几分玉树临风,却不过是个落寞的王子,他问,任苒,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任苒很想说声是,可话到嘴边,却换成了句暂时不是了。 章加钦径直上了车,白色宝马在她身边掠过,然后他看着后视镜中的她。 江边到底是太冷了些,她抱紧了自己,伏在栏杆上。不是没有想过要停下来,可一想起她倔强的样子 他本以为被拒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双眼迷离间,那个单薄的身影愈来愈远,直至消失不见。 任苒,但凡你说句是,我都不会那么喜欢你。可你非要那么诚实,诚实得让我难过,却没法不喜欢你。 任苒说想自己走走,的确不全是为了避嫌。他们家从那个小小的城市搬来省城一年多了,她竟没有好好地看过这个城市的夜景。 江上的风携了刺骨的冰寒,刮得她的双颊生疼生疼的。她却站在那里不动,隔岸灯火照进心间,竟有些暖意。 -- 第16页 倏忽间有幢高楼的LED屏幕白光闪了闪,竟出现了章加钦的脸。任苒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他笑着,一如往常般灿烂,胸前捧着手写的白纸黑字:一年的最后一天,我要向我心仪的女孩子告白。 快看,有人表白!路过的年轻女孩带着个火红的帽子,兴奋地拉着男朋友一起停下。 任苒苦笑,却见屏幕上的画面又换了换:也许你并不相信,我之前从未喜欢过谁,却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动了心。 最后他捧着一束花,略有些羞涩,下方渐变出一行字幕:任苒,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红帽子女孩花痴地,哇哦,真浪漫。 她男友颇不以为然地小声嘟囔,女孩子就喜欢这种不切实际的。 任苒看了他们一眼,连她都听到了果然红帽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对啊,我就喜欢,你怎么不去给我弄一个?男友赔着笑,将她拥入怀里,回去我给你整100张,在电脑里放放放放放放 任苒微微笑着,其实她也只是想这样简简单单的两情相悦而已。可你喜欢的那个人,恰好也喜欢着你,这到底需要怎样的运气? 她没有这样的运气,章加钦也没有,因为她的拒绝太过果断坚决,他甚至来不及看见自己精心准备的这一幕。 那几幅画面在灿若群星的对岸循环着,这斑斓炫影,好似记忆里那场盛大的烟火。霓虹可以整夜不熄,烟火却只是一刹的绚烂。 那是正月十五的晚上,寒假最后的狂欢。 照着他们那的惯例,每年的元宵节都是要举行烟花晚会的,这自然成了小城里难得的盛事。 这个小小的城,让偶遇变得简单起来。 那天林洁吃过饭就把她从家里揪了出来。 看烟火,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呢。她们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眼见着前方早已是人头攒动,脚步有些犹豫。 任苒侧身避让着一个抱着小孩的少妇,转眸时却见到了他,许寂川。 那高瘦的身躯在人流中分外醒目,清隽的面容微微不耐。她是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今天大概是被人缠得烦了。可她却着实是惊喜的,毕竟有一整个寒假都不曾见到他。 他那同桌走在他身旁,左顾右盼地,忽地也看见了她们,然后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林洁,任苒,居然这样也能遇见。 许寂川将目光扫过来时,任苒只是微微点了头,算是打了招呼。 那男生瞄了瞄她们周围,就你们俩?不然一起吧。 要与许寂川一起看烟火?任苒想想脸便红了,忙不迭地摆手,却被热情的男生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人太多了,你们两个女生不安全,我们可以给你们开路。 我看成。这次林洁飞快地替她做了主。 任苒还在傻眼,却听许寂川说,这样吧,不用跟他们挤了,我家楼顶也能看见。 那男生也是一愣,随即愤愤地,你刚才怎么不说? 许寂川横了他一眼,跟、你、两、个、人、吗? 许寂川的家在一个老小区,城中的黄金地段,闹中取静。上了楼顶往下俯瞰,便是闹市阑珊的灯火,视野极是开阔。到了夏日搬一张藤椅,躺在这里乘凉,喝着茶看星星,也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儿。任苒这么想着,心情便益发好了起来。 哎,性别歧视啊性别歧视,我跟许寂川同学三又二分之一年,居然才知道他家住在这么个好地方。有人还在不停地叨叨。 许寂川不温不火,你可以去变性的。 有人被噎住了,气得说不上话来。 林洁笑了起来,心想这许寂川不声不响的,却每每一招毙命。任苒啊任苒,你喜欢了这么个厉害的角色,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忽地远处炮声轰隆的。万千光束随之齐齐冲上云霄打翻了夜空中的颜料盒,绘出七彩的花朵,或艳若牡丹、或素如白梅。 许寂川在她身侧,轻声问道,喜欢哪个颜色? 任苒偏着头想了一会,我还是喜欢银白。如繁星清幽,如你般清冷。 我也是。他的声音很近,却飘忽到不太真切。 她转首望他,他仰着头,侧脸的线条分明,极是好看。面容仍是淡淡的,却被花火映照得生动了些,映在她的眸中,便成了她的盛世烟火。 元宵节过后便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分开了一个假期的同学们亲热异常,自习课时班主任便在一片嗡嗡声中推门而入,世界瞬时安静了,只听得他洪亮地叫道,许寂川,任苒,你们俩跟我到办公室来。 任苒像是脑袋被人打了一闷棍,整个人云里雾里的,极度地忐忑。难道是她那点不能说的秘密被曝光了吗?可又关许寂川什么事呢?在他面前被摊牌的话 巴不得办公室永远到也不了,可偏偏也就这么几步路的事。 她弱弱地在门口喊了句报告,然后许寂川也跟着进来了,她低头垂眼的,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失去了。 小老头儿摇头叹气的,你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 真的被发现了。任苒哀怨地想哭,老师你这招也太狠了,摆明了要挑起许寂川对自己的厌恶,她也从此了断情根,立地成佛了。 -- 第17页 却见他戴上老花镜,抽出两张成绩单,你看看你们,偏科都偏到大西洋去了。 咦?任苒有些懵,说的不是那件事儿?长长舒了口气,这才觉得脚下有些发软。 什么叫做贼心虚,太好的写照。 缓过劲来的她偷瞄着许寂川的成绩单。额,政史地跟她的数理化一样惨不忍睹,往常还过得去的国文英文,居然也悬在及格线上岌岌可危。 考成这样不应该啊。心中绕上了几朵疑云,任苒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没他事儿一般,一样的没有表情。 语文老师也跑来凑个热闹,许寂川和任苒的文理科成绩要是合起来,估计能拿十校联考的状元了吧? 可不是嘛,一个左脚跛一个右腿瘸。小老头儿回到。 语文老师笑眯眯的,是该让他们比翼双飞。 老师的生活也着实枯燥,这点程度也能让办公室里乐成一片。 任苒一头的黑线,比翼双飞?果然是教语文的,语出惊人惊的只有她,因为许寂川只觉得好笑,他居然也淡淡地笑了。 小老头儿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本就打算这个学期给班里组几个学习对子,取长补短。他大手一指,就你们俩一组吧。 任苒惊得嘴里可以塞下鸡蛋,没等她回过神来,老头儿又下了指令,许寂川,以后晚自习你跟林洁换个位置,去任苒旁边坐。 第11章 最好的人 下学期开学的时候,程双儿真的与人成了双。当夏亦然提着她大包小包的行李出现在507时,莺莺燕燕看到如此极品的花美男,眼冒着桃心流了一地的口水。 任苒却是不惊讶的。 大年三十那天,她们在电话里互道新年快乐,然后程双儿对她说,任苒,我又跟夏亦然在一起了。 起先她是意外的,她以为如程双儿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总不会去吃这样一棵回头草。可她静默了半晌,只了无痕迹地叹口气,你想好了? 你知道的,我不是没有挣扎犹豫过。可总是不得不承认,我心里有个遗憾,是关于他的。她的嗓音低低的,凝重而决绝,像是也在说服着自己,如果不再试一次,我怕未来的我会后悔。 那头的任苒无言以对,年少时总是那么大无畏,毫无保留地付出真心,然后红尘万丈,覆水难收。 大概漂亮的男生看上去总有些傲气,可看夏亦然对程双儿嘘寒问暖的样子,应该就是她在电话里所说的变了许多吧。任苒不自觉地噙了丝笑意,也许她们都该相信一次浪子回头。 这日的晚餐是夏亦然请的,说是多谢她们对程双儿的照顾。她们三人面面相觑,别有深意地说只要程双儿以后多多照顾她们就好了。 夏亦然心领神会地一笑,眉眼勾人,507又是一波春水荡漾。 于是暗忖着要猛宰一顿的她们一个个都心软了,一反常态地矜持,选了学校附近小吃街的一家火锅店,分量足又实惠。 席间夏亦然很是殷勤,忙着给她们烫菜布菜。 莺莺燕燕很是受用,任苒却微微地有些不舒服,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与年纪不相称的世故,总是让人觉得别扭的。 这顿饭却也吃得热闹,待结束时天色已是很晚,小吃街却正是人潮汹涌之时。 道路那么窄,总容易遇见几个熟人。于是避无可避地,她们迎面撞上了殷城章加钦那伙,一大帮男生一路打闹着。 任苒本想躲一躲,可总有人眼神好,直直地指着她,小钦钦,这不是你的任苒小学妹吗?然后许多道暧昧含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 任苒苦笑。自那日江边的事后,她和章加钦的关系难免尴尬。平日里那么爱说话的人,整个寒假却只给她发来了寥寥四个字,新年快乐。 任苒却仍是感激的,她曾拒绝地那么不留余地,盯着屏幕纠结了许久,于是也只回了句新年快乐。 她努力地不让自己看上去局促,便礼貌地向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 章加钦瞧上去有些憔悴,这时也愣了一下,有些机械地也点着头。大多数人都有些不明就里,殷城却走了过来解围道,任苒,程双,这位是? 那帮男生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夏亦然身上,都坏坏地笑,真是生得好一副好皮囊,竟隐隐连殷校草也给比下去了。 夏亦然牵紧了程双儿的手,客气周全,你好,我是夏亦然,双儿的男朋友。 两帮人打过招呼,又各自继续着自己的去路,如同从未曾相遇过。 任苒却莫名地不安起来,这个晚上,总有些不平静的因子,在空气中蠢蠢欲动。 果然她正要睡下,却接到了殷城的电话,语气深深地无奈着,能来一下吗?加钦喝醉了,一直叫你的名字。 理不清纷繁的心绪,可不闻不问似乎又说不过去,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殷城见她来了,终于如释重负,正借着酒劲闹着的章加钦也安静了下来,摇摇晃晃地抱住她,头枕着她的肩,你来啦?竟有些哽咽。 旁人都知情识趣地离开了,寝室中只有他俩的呼吸声,一轻一重。 -- 第18页 她的鼻腔中萦绕着浓郁的酒气,这忧郁颓废的样子,哪里是她记忆中那个总是阳光着的大男孩。犹记得入学那天,他划开大大的笑脸,眸中光芒璀璨,他说,你可以叫我钦钦学长。 回想当时,不由得心中酸涩。可她却给不了任何的回应。 单方面的感情怎容得模棱两可的怜悯,不过是当断不断的自欺欺人罢了。 这纠葛的疼痛,她受过,却不想有谁因她而痛。 她轻轻推开他,加钦学长,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属于你的那个人。她喜欢你,你喜欢她。而我,终归不是你的良人 语气轻轻柔柔的,却容不下半丝置喙。 章加钦眸中的华光彻底黯了。 醉后究竟有几分醒,自己又怎会不知。无非是放不下、不甘心,所以借了酒壮胆,有了任性胡闹的理由,便死皮赖脸地想做最后一搏罢了。 任苒,谢谢。他苦苦一笑,转身往床上倒去,竟似很快睡着了。 对不起。任苒望着蜷缩着的身影,无声地比着嘴型,轻轻地走了出去。 这桩心事应该算是了了。望着缀满繁星的夜空,任苒深吸口气,却见瘦长的身影斜靠在墙上,俊秀的面容复杂地望着她,聊一聊? 夜已经深了,路上到处有三三两两急着跑回宿舍的学生。果然他们刚寻了一处坐下,熄灯的铃便打响了。 任苒调皮地,哦,你完了,害我要被记晚归。 殷城一本正经地,那不如不归,就不会被记了。 这算是个什么玩笑?任苒呆住,脸迅速红了个透。 他却哈哈大笑起来,逗你呢,加钦知道了得杀了我。 任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个殷城,看着仪表堂堂,竟然这么地没底线。 殷城见她一脸愤愤,忙敛了笑容,好了好了,我错了。不过你伤害了加钦,我们也算是扯平了不是? 提起这个,任苒心中那些愧疚又绕了上来。殷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也有些幽怨起来,那个其实我一开始也以为你是对他没什么意思的 任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从未见他如此局促地,但是那次遇见你同学我又觉得也许他还有那么点机会 任苒恍然,她总以为做得够好够绝,却没想到竟是自己犯下了如此严重的错误,给了不该给的希冀。 偶遇林洁和邹桓那次,她那个失败的小把戏,似乎骗不过林洁邹桓,却骗过了殷城章加钦。 挫败的苦涩在心中蔓延开来,似是一杯清澈的水中滴进了一点墨,混浊不堪。 殷城还在絮絮不休,大概是第一次干这种活,语速也十分急切,加钦其实挺好的,人幽默,脾气也好,还是个富二代 任苒莞尔,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殷城没料到她如此直接,竟一时呆住。 学长,你知道吗?她笑着,隐隐地凄楚,我曾遇见过心目中最好的,从那以后,便觉得谁都不如他。 第12章 往事并不如烟 任苒,这题又做错了。 不知是第几次了,许寂川微微无奈地重复着这句话。 哪错了?任苒正咬着笔头,含混不清地,清澈的一双眸轻轻睨着他。 许寂川叹着气,将她手中笔抽走。任苒一愣,脸红了。 还记得许寂川第一次坐在她身边,她生怕被他发觉她太笨,甚至不敢与他多说句话。连喘口气都是小心翼翼的,总担心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搅扰了这个喜欢偏爱清静的少年。想起当时她差点没抱住林洁的大腿求她不要走,却只是短短的时日,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无所畏惧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虽说如此,她仍是不敢望进他的眸中,害怕里面的那池秋水太深,让她益发地难以自拔。 不要走神。许寂川好像没有发觉她脸色有异,握着从她手里抢来的笔点了点卷子。 任苒忙敛了心神,咦了一声后,这题你给我讲过的嘛,是这个答案没错啊。 许寂川迷茫地,什么时候? 任苒不假思索地,上周四,晚自习第二节。 某人努力回忆了半天后,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记性倒是真不错,不过这题有了些变化,你看 他们都是刻意压低着嗓音,竟似情人间的呢喃。看着他专注的模样,任苒觉得心头那丝间隙一点一点地被幸福塞满了,然后偷偷地在胸臆间徜徉。她从未奢望着可以与他这么近,却原来可以比她期待的更加圆满。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即便现在他真切地在身旁坐着,恍然间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春秋大梦。她捡了多大一个便宜,有了免费的辅导,又有了免费的美色可赏。虽说他们应该按照小老儿的指示,互相扶持、共同进步的,可明明许寂川除了不擅长背书,真的没什么可以让她扶持的。 任苒终于忍不住问他,额那个上学期期末考 他头也没抬,我拉肚子。 唔。任苒被噎住了,心想那大概是他平生之耻吧,比拉肚子还要耻辱。 -- 第19页 他蓦地抬起头,直直地撞进她游离的目光中,刚才我讲的都听进去了? 额好冷。任苒缩了缩脖子,心虚地低下头,能不能再讲一遍? 课间的时候许寂川总是不在的,有时他会回去后排拿东西,顺便与男生们调侃几句,而更多时候却是独自在走廊上透气,任苒总是不时地透过窗户往外张望。 早春的雨绵绵细细地落在夜幕中,悄无声息的,正是又湿又寒的时节。大家总是愿意在暖和的教室里待着,趴在栏杆上的那抹高挺的身影没来由地落寞。 任苒的视线落回桌上的那份物理试卷上,上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他工整的字迹,确是十分用心的。她想,是自己太过鲁钝了吧,连许寂川那般好耐心的人也觉得烦闷了。 忽地有人在背后捅了捅她,她转身,后桌的女生对她划开一个大大的笑脸,任苒,下节课把许寂川借我用一下吧? 借?任苒一愣,有些急切地,你自己问他便是,他又不是我的。 话音刚落,却发觉那女生的目光已然错开了去,她回头,竟是他回来了。不由得尴尬万分,自己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一定是被他听去了,不然为何面色又清冷了许多。 果然接下来他便真的再无闲暇搭理她,反身与后桌窃窃私语了整整一节课,甚至比对她还要耐心上许多。 任苒大概天生了十分的阿Q精神,心里想的竟是这个许寂川果然是360度无死角的,这个角度瞧去,鼻是鼻眼是眼的,眉间冷硬,却是有了别样的味道,好像是比较酷是了,比较酷。 日暮西山,红霞漫天。正是春花烂漫的时节,蝴蝶也双双对对地在苍翠间起舞。 许寂川如往常般拿了课本在任苒身旁坐下,他那同桌便走来敲了敲桌子。任苒也跟着抬头,见他正将手中粉红色的物事往许寂川面前一放,喏,有人在门口截住我,托我给你的。 说着便转身走了,嘴上不停地嘟囔,当许寂川的同桌真是要命。现在的女孩子都怎么了,只重皮相不重内涵 周围的人暧昧着偷笑。许寂川不急不缓地将那封粉色的信夹进书中,那事不关己的表情,彷佛他不是它的主人,可信封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许寂川 收。 合上书本的刹那他扭头看了一眼任苒,这丫头眸中亮亮的,正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张望。修长的手指不知为何停下了动作,想看? 他嗓音轻淡,却似带了魔力般,催使着任苒诚实地点了头。当她蓦地清醒,开始无比懊悔方才的反应时,他居然已经利落地撕开了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扔给她。 那个她咬着下唇,艰难地,是不是不大好? 说完自己也是一愣,这什么跟什么啊。任苒恨不得钻到桌下去,她是疯了还是傻了? 那把嗓音仍是没什么波澜的,既然是写给我的那就是我的,我愿给谁看便给谁看。 任苒十分讶异地望着他的侧颜,心道要是这封信的作者知道了,一颗芳心不知要碎成什么样子。 她极是矛盾,明知不该,却像是有只蚂蚁在心中来来回回,痒得难耐。终究还是抵不住诱惑,偷偷瞄了一眼落款处的署名,却有些意外。 是她?任苒小声地。 许寂川闻言凑过来,略略扫过一眼,一头雾水,这是谁? 唔任苒无语,顿时有些同情起这个潜在的情敌,就是隔壁班那个高挑冷艳的美女啊。 不认得。他一口否定,想都懒得想。 太目中无人了。任苒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气愤地握紧拳头,趁他不注意瞪了他一眼。 正巧许寂川从书中抬头,见她如此模样,微微错愕,不由地好笑,还有闲情管别人,又要月考了不知道吗?别害我白费心思。 任苒一下子紧张起来,给她辅导虽能觉着他的不情愿,却也觉着他是用了心的,自己也不想他失望。她慌忙找出课本温习,刚看了两行字,却想起那女生的倩影,无厘头地冒出一句,其实,你跟她还蛮配的。 笔尖蓦地在纸上停顿,指尖泛白,像是要生生将课本凿出一个洞。 许寂川生硬地,下次指我瞧瞧,到底是谁跟我这么般配。 大概是她管了不该管的闲事吧,不然为何他的气场愈加地冷了。任苒心里抖了一抖,嘴上却不怕死地应了句,好啊。 如此的后果是某人彻底地冻成了一座冰山,这一整个晚自习都没再理她。 快下课时她终于忍无可忍,眼一闭心一横,把习题册往他面前一推,可怜巴巴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许寂川,这些题我真的不会耶 第13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 任苒从大巴上下来,跟着大部队往前走。入眼尽是青山环绕,山涧清流叮咚,溪底的石子磊落分明。抬首只见万里碧空,白云袅袅。原来省城的市郊有这么一个好地方,她竟从来不知道。 怎么样?不虚此行吧?程双儿兴奋地绕到她身前,神情得意。 任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班里组织的周末郊游,按照惯例她本是又推拒了的。可拗不过眼前这个聒噪女人,再加上确实也不想老是被视为缺乏集体意识,便勉为其难地跟了来。 -- 第20页 虽然回家的计划泡了汤,可闻着这里清香无尘的空气,确是久违的松快。 任苒,给我拍照! 某女人的声音远远传来。任苒循声望去,却见本挽着她的程双儿不知什么时候脱了鞋袜,淌到了溪流的中央,裤腿卷得一只高一只低的,肆无忌惮地挥动着双臂。 溪里的石子经过长年的洗涤冲刷,早已又光又滑。任苒看得一阵心惊,忙举起相机随意咔嚓了几下,朝她嚷道,好了,你快上来。 程双儿嘻嘻一笑,你也下来嘛,这水可舒服得很。说罢便抬脚踩了几下,水花飞溅中,只听得任苒大叫了句小心,某人应声一屁股坐在了水里。 众人均是一阵惊呼,见她无恙地从水中站了起来,抖了抖湿透的裤子,一脸委屈地朝岸上眨巴着一双澄澈大眼。 任苒无奈又好笑,伸手拉她上来,帮她拧着水,嗔怪道,你说你几岁了,还这么不知轻重。 班长也走了上来,笑骂道,这程双儿真是个事儿精。你们稍微弄一下,到了烧烤点生起火来烘一烘干得快。 两人点头应了,任苒刚刚直起身子,便听得班长向大家问道,谁认得方向的,给带一带路。 山谷间余音缭绕不绝,使人如坠梦中。记忆如丝线般又露出了头,然后一点一点被抽出,终究乱了一地。 地理科代表带路。 是啊,任苒,你地理总是第一的。 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七嘴八舌的。任苒的脑子里塞了一团乱麻,这是什么逻辑,谁规定地理好的方向感一定要好,又是谁规定能记住世界地图的又一定能分得清东南西北。她任苒偏生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连左和右都得想半天的人呢。 可这会儿天色将晚,眼看着天边的绛红越来越深,他们却在山林间迷了路,久久绕不回营地。 本是班长提议说文理分班在即,一年的缘分虽浅,好歹却也是同学一场,应该留下点除了学习以外的回忆。少年人总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讨论了许久,终是决定了组织一场野外露营。只是高中时课业紧张,家长又管得紧,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的。 于是又有人说分出去读文的最好务必参与,其他人自愿。很显然,任苒已被默认成班里少数的文科生,即便她自己仍是在心中摇摆不定。 时值六月,远山含翠,草长莺飞,密林间蝉鸣声声,却令人闻之心慌。 任苒被围在中心,面对焦躁的众人对她寄予的厚望,她面露难色,无计可施,却又不擅辩驳。偏偏连林洁也不在,从未有过的孤立无援,还有恨自己的力不从心,心中莫名地恐慌,莫名地难过。 忽地一抹颀长的身影从人群外走了过来,逆着淡淡的天光。许寂川静静地在她身旁站定,那一刹那,嘈杂远远褪去,她没来由地便安定了下来。 他的眉目仍是清峻而从容,今天晴朗少云,应该能看见星宿,干脆等天黑了再说。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便将重任揽了去。任苒转首望去,与她并肩的人侧颜如玉,一派沉静若水。 她总也没想着今天他能来,可他不但来了,还在她困窘的时候伸出了援手。这一个学期既浅且深的交集,好歹让他也多了解了她一些,知道凭她是无法解围的,又或许他是在维护她? 胸臆间突的一跳,心头跃上一丝微弱曙光,却很快在他无奈冷淡的一瞥中消失不见。 后来他们是跟着许寂川找回了营地。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有惊无险后愈加兴奋,围着篝火说说笑笑。那个月凉如水的夜里,她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回荡在山谷间的笑语盈盈,却是摇曳花火中微红的面容,那从未见过的温暖。 直到深夜,大家都困倦无比才各自散去。任苒有认床的毛病,山间蚊虫又多,这一折腾竟是了无睡意,眼见与她共享一个帐篷的两个女生睡得香甜,她干脆悄悄起了身。 寻了一方大石靠着,初夏的夜晚冰冰凉凉的。头上缀满了一个夜空的繁星,在那条银河里调皮地闪烁。忽地就想起了元宵那晚的烟火,流泻在万千色彩中的银白。 她好像比那时更贪心了些呢,好像不再满足于那一闪而逝的绚丽,却想让他成为生命中的那颗星,即便遥远,却永恒耀眼。 你可真会享受。 万籁寂静中突兀的人声把她吓了一跳,却见邹桓已然在她身旁坐下。她笑嘻嘻的,怎么,林洁没来睡不着? 邹桓不满地啧了一声,一觉醒来见帐篷外有个落寞的影子,就来陪陪你。 任苒不以为然地,拜托,明天的八卦头条是任苒邹桓情定星空下,你信不信? 邹桓直叹气,要是林洁多好。他上下打量着任苒,你么,看在星空太美的份上,勉为其难。 一句话唤醒了任苒心中的小恶魔,瞬间杀气腾腾的,直接动手掐上他的脖子。嗷嗷的杀猪声在宁谧的林间回响。 她蓦地意识到众人正在不远处帐篷里熟睡着,连忙捂住他的嘴,你保证不出声,我就放了你。不然眼中精光一闪,直起手掌在他脖子那比划。 邹桓很配合,一双眼水汪汪的,佯装出又惊又怕的样子。 -- 第21页 任苒言而有信地放开他,两人相视压低声笑起来。 她很大方,将那块大石让给他一半,两人并肩倚着。 林子里起了风,带起了叶子漱漱作响。大概哪里飘来了一些云,有些星星也害羞了,正寻了地方藏身。却有极北的那颗,始终不懈地眨着眼,淡淡地撒着星辉。 想起许寂川,任苒感慨地,天上那么多星星,每颗都长得差不多,有人是怎么靠它们辨别方向的。 邹桓闻言忽地转头,星辉落在她的眸中,流转着华光。他有些恍然,盯着她坏笑,任苒,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 她一怔,他惋惜又不屑地,你怎么也会喜欢那个木头脸呢。 任苒不争气地羞涩了,微红着脸,却也没有否认,只是愤愤地瞪着他。却见他神情狡黠地,你要是再加把劲帮我追林洁,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她咬牙切齿地,卑鄙,狡诈。 不反对就是默许了?邹桓无比得意地举起手,击掌为誓。 任苒恨极了他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甘地用力拍了下他的手掌。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随着时光流逝,陪伴自己的人总是不断更迭,有些人甚至不会在记忆里留下浅浅的印子。 任苒!鸡翅焦了鸡翅焦了! 任苒回神,忙给鸡翅翻个面儿,涂上点油。 抬眼却见程双儿不满地瞪着她,捶胸顿足地一阵哀嚎,我的鸡翅啊,我不该把你交到这个动不动就梦游的女人手里啊 任苒想朝她翻个白眼儿,却见她正光着脚丫对着烤炉扎马步,顿时乐了。烤炉太低,站直了热量传不到□□那,于是她那两条笔直纤瘦的大长腿儿真真正正成了美丽的负担,烤了半天她已是大汗淋漓了,手不停地对着脖子扇风,裤子却仍是湿漉漉地贴在臀间。 任苒不忍再看,怕暴露自己的幸灾乐祸伤了她幼小的心灵,便低下头专心烤起鸡翅来。 这时她手机响了,任苒接起来,顿时变了脸色,搁下鸡翅便跑。 莺莺叫住她,任苒你上哪去? 任苒头也来不及回,家里有事先走。 天空依旧清澈湛蓝,鸟啼声也依旧清晰悦耳。任苒却再没了欣赏的心情,站在路旁焦急地等着唯一那班回市区的公车。 空荡荡的公车停下了,她急忙跳了上去。刚坐下却有人把她往里面的位置拱了拱,任苒心烦又纳闷,明明有这么多空座她终于抬眼,却见程双儿正一屁股坐下,诧异道,你怎么跟来了? 程双儿气喘吁吁,这前不着后不着店的,我怎么放心得下? 任苒盯着她仍然半湿的裤子,却听她满不在乎地问道,我们去哪啊? 眼中忽然酸酸的,医院,我女儿病了。 程双儿静了下来,一双美眸中满是惊异和担忧。 任苒垂着眼,话语中不见一丝丝的涟漪,程双,我不参加集体活动,没课的时候总是往家里跑,是因为我要陪我女儿。还有,我是申请了延迟一年入学,不是高复,不是生病,而是去年,我生了个孩子。 第14章 美好时光 她们坐公车到了市区,又打了辆的士,好不容易辗转到了医院。 程双儿犹在震惊中没有缓过劲儿来。其实想来也不是无迹可寻的,任苒眼神中总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理性,她也是宿舍中最会照顾人的,尤其是拒绝章加钦时,她说自己生过孩子,当时她还觉得这招真是绝啊。要不是见任苒今天是真着急了,她一定还是以为她在逗她玩儿。 小儿急症室前,一个中年妇人抱着哇哇哭着的孩子,焦虑地踱步。 任苒快步走了上去,妈,阿凝怎么样了?说着伸手接过孩子。 医生说是小儿急疹。物理降温,多喝水。 任苒搂着阿凝发烫的身体,还是一岁多的婴儿,带着哭腔口齿不清地叫着姆妈姆妈,心里一阵阵地疼,都是妈妈不好,妈妈昨天就该回来陪你的。 任母内疚地,怪我,阿凝前天就有些食欲不振,我还以为是消化不好 妈。任苒打住她,不关你的事,她生病你也心疼。 不会有谁比她更清楚,这两年来,父母是怎样地耗尽了心力。 他们知道她怀孕的那日,几乎是一夜之间华发丛生。却一言不发地,没有半点逼问责骂,默默地陪她去医院打胎。可她却知道,其实是他们真的伤透了心,才会这样的沉默。 她躺在手术室里,睁圆了双眼。只要再熬过这短短的几分钟,便可以将一切都抹去,便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医院的天花板真是白啊,白得让她发昏。可当那冷冰冰的器械触上她肌肤的瞬间,她蓦地醒了过来,那时腹中的阿凝还未成型,她却感觉到了她的血液在她的身体里流淌。那是一条依附着她的生命,她怎能狠心不要她。她猛地坐了起来,推开护士逃了。 明明不想让他们更为难,不想让他们更伤心。她却仍是蹲在手术室外,抱着老妈哭得天昏地暗。 -- 第22页 老妈默默地掉眼泪,老任叹口气说,还是生下来吧。 可他们那个小城,拐个弯就能遇见熟人的地方,又怎能瞒住任家闺女18岁未婚先孕的消息呢。他们可以不要老脸,却受不了宝贝闺女被人指指点点。 于是任家在任苒显怀前急急地举家搬来了省城,这个谁也不认识谁的城市。 阿凝毕竟还是依赖母亲的,任苒哄着她,哭声渐止。任妈这才放下心来,注意到了一同前来的程双儿,顿时有些紧张。 他们那时把新家安置在任苒即将上大学的城市,却离得远远的,就是考虑到既能让任苒方便回来看阿凝,却又不至于被同学发觉。可怜天下做父母的,为了儿女的总是费劲了心机,可今天任苒却自己带了同学过来。 任苒懂得母亲的顾虑,安慰道,妈,这是程双,我经常跟你提的。 程双儿神经大条,这会儿却十分机灵,阿姨,我俩可好了。 任妈这才放下心来,和善地对程双儿笑笑。 这时阿凝也不再哭闹,小小的头搭在任苒的肩上,十分乖顺。 程双儿这才细细打量起任苒的这个小女儿来,竟是个如此粉雕玉琢的娃娃。虽然生着病缺了些生气,可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却一动不动盯着肥嫩小手里的磨牙棒。这小模样,居然怎么看怎么对胃口,不由得心生喜爱。 任苒任苒,能让我抱抱吗?她说着便向阿凝展开双臂,却不想阿凝竟扭头躲避着她,咿呀咿呀地十分不情愿。 任苒见她又失落又委屈的样子,觉得好笑,阿凝有些怕生。 那我以后每周都跟你回家玩。某人天生厚脸皮,我看上阿凝了,我要她做我儿媳妇儿! 任妈正在给阿凝擦口水,手抖了抖。 任苒眼冒金星,腾不出双手打她,只好拿脚踹, 你这个没安好心的,阿凝这么小你居然打她主意,你儿子以后比她小几岁知道吗?还想老牛吃嫩草 程双儿一边逃窜一边纠正她,所以任苒,你女儿才是那头老牛 任苒快气炸了,你这只黄鼠狼 任爸恰好拿了药回来,看到这场面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情况。任妈用眼神告诉他:看你女儿交了个什么朋友,近墨者黑啊。 这两个追追打打的大人实在有些滑稽,阿凝竟咯咯地笑了起来。阿凝一笑百媚生,程双儿停下来,趁机拉拉她的小胖手以示友好,儿媳妇儿,你妈打你婆婆。 任苒两眼一黑,几欲晕厥,连踹她的力气都几乎殆尽。 任爸用眼神告诉任妈:劝劝咱闺女,让她离这姑娘远点。 好不容易将阿凝哄睡着了,任苒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这才坐下来开始吃饭。程双儿面前的碟子已是满目疮痍,尽是啃过的骨头虾壳。任苒心中鄙夷,她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偏生老任和老妈不知道被她使了什么妖术,明显已前嫌尽释,被收得服服帖帖的。 叔叔,我要是天天吃你做的菜,估计要胖到200斤。某人吃人嘴短,不忘拍个马屁。 任爸显然十分受用,脸上差点没开朵花,以后经常来,我给你做好吃不胖的。 嗯嗯嗯。这下正中下怀,美丽的头颅点得跟抖筛子似的。任妈盛了碗鸡汤给她,她也不客气,端起碗便喝,表情浮夸,清冽甘甜,齿颊留香。 任苒一怔,这个文盲居然会用这么深奥的成语,小看她了。抬眼只见任爸的鱼尾纹能夹死只苍蝇,程双高中里也是读文科的吧? 我是读理科的。 任妈接茬道,哎哟,读理科的女孩子聪明。我们任苒本来也想读理呢,可她哪有这脑子 任苒低着头,鸡汤还是烫的,袅袅的水雾盘旋着上升,眼前一片朦胧,那些过往好似一场幻象。 妈,不然我读理科?当时还是16岁的任苒在任妈身边绕了好几个圈,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任妈拿着扫帚,头也不抬,你地理95,物理59。 任苒也知道她要读理科的想法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可偏偏她就舍不得,好不容易靠近了些呢。 她不休地纠缠住老妈,功夫不负有心人嘛,你不要小看你女儿。再说小老头儿也说了,读理的话高考志愿比较好选 任妈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你们班主任说了,他说他不敢耽误你前程,建议你出去读文 一个晴天霹雳,任苒愣在原地。难道这的天意难违? 入了梅后雨水总是没完没了的,下得人无端地心烦意乱。 晚自习已经过去了半节课,任苒还在盯着那张文理科志愿表发呆。最后的期限了,她偷偷瞧了一眼旁边的许寂川,清瘦的脸颊依旧泠洌,好似遥远的天星。 自从那日露营回来,他就这么一副对她视若无睹的样子,大概又是自己太笨被嫌弃了。可即便他总是冷冷的,她也想继续这么待着呢。 忽地他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拿过她的志愿表划了一道,又立即扔还给她。 她愣愣地看着文科那栏多出来的勾,他帮她做了决定呵。 -- 第23页 似乎外头满天满地的雨都落在了心上,缓缓淌过。自己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对自己的耐心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了吧。也好,她本就因他而徘徊不定,由他来了断真的再合适不过。 默然着将表格交了,还是难过得紧,卷子上许寂川标注的红色字迹依旧工整峻秀,却渐渐有些模糊。 却听他低低地说,学文科就不用考数学了吗?错这么多。很熟悉的责备,却不知为何少了分冷淡,竟细微地温润着。 任苒鼻头一酸,咬着唇不敢抬头,半晌才挤出一句,许寂川谢谢。谢谢你这整个学期的用心,即使并不情愿;谢谢你曾离我那么近,那是我从未想象过的美好时光。 第15章 寂寞之川,许而不忘 高一的那个暑假,浓郁的阳光白晃晃的,窒息的热浪在小城中流窜蔓延。 任苒选择了在家中避暑。林洁打电话来唠嗑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这天的内容却着实让她跌落了云端。 林洁说,任苒,许寂川可能要转学了,你知道不? 任苒顿时懵了,耳中一片轰然,不知道。 林洁惊异地,你不是跟他一起自习的么,他竟连一点口风都没露? 一起自习又怎样呢?他和她的隔阂总是在那,从来不曾消弭哪怕是一点点。心下酸涩难当,文理分科已让她耿耿于怀了许久,那么今后呢,也许她看一眼都是奢求。 许寂川这人也够薄情寡义的,好歹同学一场,也不跟大家告个别。还是有人在办公室里撞见他妈妈在跟老头儿聊这件事,才有人知道的 她听见林洁还在说,可脑中嗡嗡一片,良久才问道,转去哪里? 林洁沉默了片刻,才吐出两个字,德国。 德国?胸臆间空落落的。东一区,时差7小时,三分之一个地球的距离。这些数字冒出来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 挂了电话后,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心中有个声音由远及近地渐渐清晰,许寂川要走了 犹记得上个秋天,她遇见了晨光里的那个白衣少年,从此成为她最隐秘深沉的眷恋。如今他却要走了,甚至未能等到下个秋季的到来初识时不曾说声你好,至少离开时要道句再见吧。 盛夏的日光如刀子般割裂着皮肤,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害怕,害怕他已身在那个陌生的国度,而自己连见他的机会都不再有。 时至今日那种恐慌和无措依旧那么深而清晰刻地在心头,在后来他缺席的岁月里,时时牵带出一阵阵的疼痛。 一路小跑着来到许寂川家楼下,望着那些长得差不多的窗口,却恍然意识到那日他们径直去了顶楼看烟火,她甚至不知道他家住几层。 她一着急,仰头便大喊,许寂川! 烈日高悬,她有些睁不开眼,却倔强地昂着头。然后不知四楼还是五楼探出了一颗脑袋,她眼睛一亮,是他!即便看不清面容,她却仍知道一定是他。 他没走。心中雀跃起来,却见那颗脑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可接下来的那幕却着实让她傻了眼。又有三四颗脑袋陆陆续续地横亘在高低不一的窗口,隔得那么远也能接收到那些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都干了什么?真丢死人了。又恼又囧地跺了跺脚,只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小姑娘来找我们寂川啊? 任苒循着声音望去,二楼的阿姨正咧了嘴对她笑,手上还操着把硕大的锅铲。 任苒羞涩地点了下头,阿姨一口吴侬软语说得如同行云流水般,哎呦你这个小姑娘这么厉害的,我们这里这么多欢喜他的小姑娘都没你厉害 任苒急得直摆手,她却不依不饶地,小姑娘我跟侬讲哦,别看我们寂川平时不爱讲话冷冰冰的哦,心肠可好了呢。对付他就要胆大心细,紧紧黏住不要放哎哟,可惜我生的是个儿子哦 阿姨正自顾自地说得正起劲,任苒却眼底发黑,大概是暑气全上了脸,烫得难过,一时间连许寂川到了眼前也不曾发觉。 他微微喘着气,任苒,找我? 任苒不敢看他,垂眸点了点头。她额上出了些细密的汗珠,泛着丝丝的光晕,发丝凌乱,有几缕湿答答地贴在泛红的脸庞上。 许寂川看着她,表情无奈,先上去吧。 啊?任苒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怔怔地望他。 他清冷的眼底有点点笑意,我家没人。 额他竟知道她的顾虑,却一时尴尬了起来,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余光中见到二楼的阿姨笑吟吟的,对她比了个胜利的V字。 脸烧得愈发厉害,他却在身畔低低地责备着,一个女孩子家,大夏天的出门也不知道打个伞 许寂川的家大而洁净,东西很少,甚至没有多余的装饰,显得空荡荡的。全然不似自己的家,东贴一张奖状西挂一副照片的,麻雀大的地儿被有用没用的物品塞得满满当当的。 她的视线落在茶几上,上面放着两本书,其中一本摊开着。心又不自觉地下沉,德语教材。 -- 第24页 许寂川拿了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她。她喝了口,不似以往的甘甜,竟有丝苦。 那个任苒黯然地望着茶几,你真的要去留学了? 他顺着她的视线,神情了然,淡淡地否认了,谁告诉你的,没那回事。 她愣住,掩不住的惊喜,真的? 许寂川坐到她身旁,默默地将书收好,我学德语是因为我妈在德国,已经好多年了。我即便不去留学,也总要去看她的。 任苒着实有些意外。她认识的许寂川,从来只会耐心地给她讲题,家事却是只字不提的。 那你爸呢,也在德国?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爸妈在我十岁那年离婚了,后来我就再没见过他,现在这里是我一个人住。 他那平静的口吻,甚至没有一丝埋怨,像是在讲述着旁人的故事。 倒是任苒,胸臆间隐隐作痛,怪不得总觉得这个家缺了些什么,夏日炎炎中也冷清至此。 他应是亟需那份温暖的,不然为何她总能感觉到他的寂寥,又为何他总是慢悠悠地走在放学路上,不似他人般着急着回家? 思及此,心窒得无法言语。可她知道言语最是苍白,许寂川他需要的并不是同情抑或是安慰,却是一份陪伴。对她而言那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在他那却成了奢求。 她压抑下那份沉重,故作轻松地,许寂川,看不出来 什么?他挑眉。 你居然是个做家务的小能手。 世间形形色色的人那么多,有好些每天都在相逢而不相识,却总有一个,只因了最初的那一眼,便将他的喜怒哀乐都放在了心上。 任苒总怕许寂川寂寞,竟一周内做完了数学的暑期作业,将错题一一挑了出来。她想去陪他,却又有些忸怩,这下不就师出有名了。 她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却见他家的小区门口的树荫下站着几个男生,颇为面熟,其中一个将泳镜拿在手上,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她忙将自己藏了起来,果然许寂川走了出来,一身清凉的衣装。有人勾住他的肩,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她竟没半丝失落,反而有些欣慰,她只是不想看他寂寞而已。 暑假到了尾声,又有关于他的消息传来。许寂川代表学校参加了市里青少年游泳比赛,几种泳姿都是前三,自由泳还是冠军。 任苒着实是高兴的,听闻他在水下的矫健英姿,引得场内阵阵喝彩。 唯一的那点不爽,大概是许多人津津乐道他那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而她竟然错过了。 可不管怎样,在她的生命中曾有那么一个人,萍水相逢便已倾心,却不想竟是人中佼佼。经年后回想起,仍是浅浅的自豪。 第16章 青梅竹马 任苒将一摞报名表理好了交给殷城。又是一个秋季,学校多了些生涩而新奇的面孔,也终于有人开始叫她学姐。殷校草众望所归地荣升吉他社社长,慕名前来的女生们愈加趋之若鹜。 这不报名的人实在太多,有人头正疼着呢。任苒故意清了清嗓子,嗯哼,社长大人,麻烦您高抬贵眼,看看小人可以吗? 殷城这才注意到已在那站了许久的她,失笑道,任苒,怎么连你也拿我开涮了? 任苒继续戏谑着,既然您日理万机,咱们长话短说可好? 殷城没好气地,别拐弯抹角的。 她终于敛了笑,神情中却多了几分歉然,其实,我是来请辞的。 果然殷城脸色微变,理由? 理由么?当然是为了阿凝。 阿凝正是爱动爱闹却懵懂无知的时候,身边总也少不了人守着。父母要忙活店里的事儿,也要照顾阿凝,虽然没有说什么,可这两年来他们脸上多出来的那些皱纹,又怎能让她视若无睹。 家中的情况她多少是知道的,搬来省城后虽然做了老本行卖粮油,可毕竟是外来人,生意哪里有老家好做呢。况且这里的店租房租都贵着,她和阿凝都正是处在最花钱的阶段,明摆着一家人是在吃老本。 她看着任妈日渐瘦弱的身躯,心中酸涩,妈,不然我去找个家教做,赚来的钱给阿凝请个保姆。 任妈一把抱过阿凝,我可不舍得把我们阿凝给别人带,你有那个功夫不如多回家陪她。她本来就是单亲,要是你又老不在 任妈叹口气,有些事不愿再触及。 可这些却是没法说给殷城听了。任苒只好又端起那副嬉笑的面孔,我一直很少参与社团活动,吉他也就学得那样。承蒙您一整年的庇护,我才没被赶出社。可现在您老是社长了,我也不好再叫你为难了。 说的倒是没错,可殷城嘴上不说,心中却知她是有几分天赋的,不像那只姓程的花瓶,不然怎能保她那么久。 你少来。他终于有了点社长的架子,欲言又止,如果是因为加钦,没有必要。 却不想一向好脾气的任苒此时微蕴了恼怒,殷城,你怎能这样想。不管有没有加钦那回事,我跟你也是朋友吧,我何苦为了他连你这个朋友也不要。 -- 第25页 殷城一愣,也心知理亏,声音低了几分,这样吧,你再考虑考虑。 任苒心中感动,态度也软了下来,我会等纳新的事情都结束后再走。 他叹口气,任苒,你就是这样,决定了的事总也不会反悔的。 任苒微微垂眸,可真的决定了才发现自己也有不舍。 两人相对无言了许久,殷城忽然想起什么,你当时入社时要学的那首歌,现在学会了吗? 她不由忆起了一年前,他在楼下抱着吉他低吟浅唱,她在楼上听得沉醉伤怀。彼时她不知殷城其人,脑海中却有另一张面容,若隐若现地徘徊。倒是后来与他熟知,却再没认真听他弹曲唱歌了。 学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弹吉他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谁? 一个我偷偷喜欢了很久的人。 殷城讶然,认真地想在她脸上寻找些或真或伪的凭据。 所以社长,我动机不纯,你早该把我赶出去啦。她又玩笑了起来,一脸无邪,那一闪即逝的怅惘倒好似他听错看错一般。 其实任苒笑的是自己。分明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只因为那相似的清清冷冷的气质,初时竟会想从他身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可后来却发觉殷城其实是外冷内热,性子里多少还有些活泼,而那个人,大概确实是冷进了骨子里。 当然了,凡事总有例外,苏玉妍便是他的那个例外。 高二的时候,许寂川真的没有去德国。她出去读文科,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从同一个教室的前后变成了楼上楼下。曾有过最坏的设想,这样的距离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可有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是微妙的,明明应该已经算是熟稔的两个人,因为失却了原本的交集,便又无故变得像陌生人一般生疏。倒是苏玉妍,因为插进了她原来的那个班,眼见着他们出双入对的次数愈加频繁了来起来。 唯一安慰的,大概是林洁在最后关头也选了文科,她们仍是同桌。 她原先的班主任老头儿,是天下皆知远近闻名的严厉,苏玉妍本来就是黛玉般水做的人儿,时常被说了几句重话便潸然欲泣。 任苒听曾经相熟的同学说过,每次都只有苏玉妍的竹马许寂川才劝得住。她自己也曾见过,在天台上。 这天任苒和林洁拿着扫把,刚上了天台便隐隐地听到了啜泣声。碰见他们,任苒是尴尬的,不由腹诽,哪里不好哭呢,偏偏要躲在他们班的包干区。但自己也不知哪来的淡定,指着另一头道,你们慢聊,我们从那边开始扫。 天台虽空旷,可也就那么点豆腐干大的地方。即便任苒无心,许寂川安慰他青梅的话语总有些不小心入了耳,她竟从不知道他也可以是温柔的。 林洁担心地看着她,任苒咧嘴笑了笑,表示没事。但是从林洁益发纠结的表情看来,大概是比哭更难看的。她想如果自己如苏玉妍一般能哭,应该早已哭瞎。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要换了她,即便哭瞎了也得不到某人半点的温柔吧。 亏得某人虽然不善巧言令色,影响力却是十足的,很快哄得苏玉妍止了哭泣,两人便要离开。 她终于忍不住,装作不经意地看他们一眼,苏玉妍美眸晶莹、小鸟依人地走在他身畔,许寂川果然是百搭型的。忽然他似有感应的,视线也扫了过来,却凉如秋水令她心颤,不由地忙又低下头去。 一朝被蛇咬。那次起任苒便学乖了,每次值日扫天台,总是先竖起耳朵听一听有没有哭声。倒是再没有遇见他们俩,却有好几次许寂川是一个人,趴在栏杆上看风景。她总是很自觉地从不打扰,从离他最远的地方开始扫,待到扫到他那时,他也早已不见了。 她踏上他曾站过的位置往外望去,那里残留着他淡淡的气息,似乎这样便能体会到他方才的心境。 所谓高处不胜寒,一个人的风景,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寂寞呢。 第17章 如梦之梦 任苒的生日在12月初。那日清早林洁便打了电话过来,她说,任苒生日快乐。 任苒心内温热,高中那三年,每年彼此的生日都少不了彼此的。 林洁又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其实她早已与程双儿她们有约,可林洁言语中那淡淡的希冀,她总也无法不去理会。那是林洁啊,曾知晓她所有秘密的林洁,三年里形影不离的林洁。如今她却甚少主动与她联系,总是隐隐地害怕,害怕牵扯出一些过去,所以一再地疏离。 她想了想,终归还是应了晚上一起吃宵夜。 因了前一场饭局刚散,这会儿肚子里着实是满满当当半丝隙缝也没有了。既然无心吃食,面前这一对人儿的小动作便有许多落进了眼里。 邹桓夹了块牛肉放到林洁碗中,林洁佯怒道,谁要吃肉了,我最近都胖了。 他不答,只是又将那块肉拣出来自己一口吃了,林洁脸顿时有些黑。 任苒噗嗤笑出来,没有胖,只是圆润了。 她戏谑着,到不再似前几次般有所保留。 林洁心中欣喜,她怎能不知这两年在任苒身上一定发生了些什么。可她们默契仍在,任苒既不愿说,她便也不再追问过去,只是当下,她总不爱看她在自己面前戒备着的样子。 -- 第26页 林洁故意微蹙了秀眉,你们两个真是几年如一日的合拍。 邹桓揽过她的肩,是啊是啊,我们早就暗通款曲,可怜你几年如一日地蒙在鼓里。 他俩甜蜜又无厘头地拌着嘴,却不曾注意到任苒的眸色幽深,不具名的愧色慢慢浮了上来。 林洁对着邹桓娇嗔道,是不是那年任苒生日勾搭上的?怪不得她谁都不叫,非要叫你。 那年她的生日任苒总也不可能忘的,那个人在呢。那个日子从此也不再是单纯的她的生日。因而他走后,她对过生日这件事其实也没了兴致。 高二那年是个暖冬,到了12月阳光还是和煦得如同春日一般。 任苒其实是个懒人,对自己的生日也不大上心,从没想过要怎么操办。倒是林洁说了,16岁,怎么也得纪念一下。 任苒想想也觉得有理,可她人缘虽不错,可终归大部分是半生不熟,她不想麻烦人家划算着送礼。 忽然她拍拍脑瓜,阴谋阳谋什么的就此诞生,对着林洁不怀好意地笑,不然就我俩,再叫上邹桓,怎样? 她俨然已摆好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林洁却甩也没甩她一眼,语气愤愤,你是寿星你最大。 咦?任苒一下子笑开了颜。可多年以后她仍是没有想通,她那时为何一下子兴奋起来,甚至脑子一热立马撒开了腿,直往楼下理科班跑去。如果当时稍稍按捺下雀跃的心情,是不是如今的轨迹会完全不同。 她甫一在走廊上站定,便有老朋友探出窗来,笑眯眯地问她,任苒,找邹桓? 她也不忸怩,对,找邹桓。 话音落下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往后排瞄了一眼,那个人不在,略略有些失望。她低头等着,用一只脚在地上画着半圆,忽然有阴影投了下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熟悉的气息,是他呢。她动作顿住,果然那把清冷的嗓音沉沉地在头顶响了起来,你找邹桓? 嗯。她垂眸点了点头,发觉阴影没动,又只好补充了句,我是来叫他周六给我过生日的。 那阴影仍旧悄没声息的,却隐约散着冷气。半晌她终于忍不住抬头,却见那墨黑的眸盯住她,里面深不见底,却似有波澜,为什么不叫我? 啊?任苒怀疑自己听错了,傻愣愣地望着他。可她有理由相信,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是精彩绝伦的。不然饶是那么沉的性子,三秒前略有些黑的脸,居然掩不住唇角泛起的一点点笑意? 那点点笑意牵起他下颌的弧度,多了道浅浅的沟壑。 冬日午后的日光暖暖,在他身后拉开七彩的丝线,那面容温润,好似春日里冰雪初融,在光晕中如梦似幻。任苒竟看得呆了,全然不记得移开目光。 他笑意更深,以后允许你这样明目张胆地看我。 甩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他便大摇大摆地走了,神情竟略略有丝得意,留下任苒一个人愣在原地。 他他他竟然一直知道她在偷偷注意着他。任苒羞窘地咬着唇,简直把人丢在太平洋了。 不对,好像还有哪里不对劲。 什么?允许明目张胆地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周六那天,当许寂川真的出现时,林洁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她将任苒拉到一旁,悄声问道,你是怎么请动这尊大佛的? 任苒仰天欲泣,大概是我佛慈悲吧。 许寂川天生话语不多,与邹桓林洁也说不上熟稔,这个生日的气氛总有些怪怪的。可对于任苒来说,因为他来了,她的16岁生日多了些特别的意义。 回家时天色已渐渐暗淡了,林洁将任苒往许寂川面前推了推,睁眼说了句瞎话,我跟任苒不顺路。然后她在任苒快要喷火的目光中,顺便把邹桓也给带走了。 一路上很安静,路灯渐次亮起了一些。任苒只顾盯着脚尖走路,她也许无心去在意自己的脸,其实是与天边的霞光一般颜色的。 直到许寂川一把拉住她,她才发觉自己竟然快挪到了马路中间,身后的车子鸣着喇叭掠过。 许寂川握着她的腕,将她拖到自己右手边,微蹙了眉,我有那么可怕? 任苒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果然脸色又不是太好。正习惯性地躲闪着目光,却被一双略略温暖的手掌托住了双颊,不是说了允许你明目张胆地看我。 她睁圆了一双眼,瞳底深处是漫天红霞中他的面容。 脸被禁锢着,愈发火烧火燎的,那掌心的温度传入心间熊熊燃起了一把火焰。 什么意思?她终于不自觉地问出了口,这两天百爪挠心的,可把她憋坏了。 眼见着许寂川的脸色一点点地愈发黑沉,下一秒她却被拥进了一个怀抱中,那清浅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息,那么近那么近,像是要融进她的生命里。 她甚至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心跳的频率,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脑子也有些晕,该不会是做梦吧。 哎。有人在她头顶无奈地叹气,轻声埋怨着,非要这样才能明白,可真是笨死了。 记忆中那个拥抱浅浅的,很短暂。可时至今日,任苒仍一遍一遍地回味着,好似有了一生的漫长。 -- 第27页 任苒。林洁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任苒笑笑,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饮料。 林洁和邹桓对望了一眼,犹豫道,暑假的时候我在家遇见了许寂川的同桌,他说,许寂川回来过,去年8月。 嗯。任苒面色平静地将杯子放下,那只手却略微有些抖。 听说他问起你,可那时谁也没有你的消息。 任苒垂着眸,睫毛微颤,就当你们一直没有我的消息吧。 第18章 当时的悸动 小苒苒! 程双儿从背后一把搂住任苒的脖子,明天周五了? 任苒一阵恶寒,毛骨悚然的,干嘛? 我去你家好不好? 不行。任苒斩钉截铁地。上周末阿凝跟程双儿玩得太兴奋,大晚上的不睡觉,折腾的可是她。她可不想阿凝再跟这个疯女人有过多的接触。 程双儿委屈地,可你家老任说了,让我这周去喝乌鸡汤的。 任苒真想掐死她,她还有没有一点觉悟了,客套话都听不出来,白长这20岁年纪了。 莺莺燕燕很是鄙视她们,任苒家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她老回家,连你也去了好几个礼拜了。 哎?任苒忽然想到件事儿,你家夏亦然好像好久没来了。之前不是每个月都会不远千里来一次,比大姨妈都来的准。 程双儿不以为意的,他大三了,演出比较多。 异地恋最容易出问题了,要看紧一点。莺莺心有戚戚。 关于这个问题,任苒完全同意莺莺这个过来人的观点,他没时间,你可以去看他啊。在她的印象里,似乎都是夏亦然过来,却从没见程双去找过他。任苒即便再不懂,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完全是单方面付出。 程双儿两手一摊,能抢得走的人被抢走也没什么可惜。 最终的结果,程双儿还是采纳了她们三个的建议,周五下午踏上了去邻省的火车。只是不到一天她就回来了,没有回学校,而是直接去了任苒家里。 阿凝正在午睡,任苒开门见到是她,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程双径直往她床上一躺,神情疲累,任苒,这次我跟夏亦然是真的走到头了。 任苒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他又 程双儿盯着天花板,自嘲地笑,瞧,连你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样。见任苒神情懊恼,她又说,不过这次还真的不是。而且大概他还为了我,放弃了整片森林。 任苒疑惑道,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看见了真正的夏亦然。 昨日程双去到夏亦然的城市,恰好能赶上他在学校礼堂的演出。她事先并未告诉他,只是默默地在后排找了位置坐下。 那是一场音乐剧,夏亦然在舞台的最中央,演的是一个国王。可讽刺的是,程双竟没能一眼认出他来。她和夏亦然分分合合五年了,在一起的前三年,他是玩世不恭的,后来复合了,他是唯唯诺诺的。大概可以归咎于戏服的华丽,可聚光灯下的那个男子,举手投足间散发的自信如此陌生,却不得不承认,从未这么有魅力。 结束后她去门口等他,遥遥见到他在人群中侃侃而谈,开怀而笑,身畔总不缺女生爱慕的目光。她一时失了神,到底有多久,她没再见过这样的夏亦然。 大概是她心结未解,和好后她总是不能尽信于他。她排斥他的触碰,因为脑子里总是浮现起高考前那晚他深吻学妹的情景。于是他在她面前变得太过小心翼翼,失却了曾经所有的从容和骄傲。 他发觉她在的那刻,她分明看到了他俊美面容上的慌乱。他立即拉过她介绍给身边的人,这是我女朋友。唯恐慢了半拍惹她起疑。 自己策划的明明是一场惊喜,在他看来却是惊吓,而且他并无过错,这有多悲哀。那一瞬间,她便决定了成全。 她高高兴兴地跟他吃完饭,气氛竟很好,然后她吃饱了擦擦嘴,夏亦然,我们分手吧。 夏亦然拿着汤勺的手一抖,洁白的衬衫染上了污渍,不肯置信地望着她。 又是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她真的不忍再看,分手吧。这半年多来,我们都尽力了不是吗?尤其是你。 复合不过是一场苟延残喘。她学不会忘记,而他不能做自己。非要等到她累了,他也倦了,说不定就会重蹈上次的覆辙。还不如趁早放手,给彼此一个美好和平的假象,还他自我,还自己自由。 你真够狠心的。任苒听罢,半晌仍浸在她的思绪里。 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我觉得真松快。她窝在任苒的床上,拿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大概夏亦然也这么觉得吧。 任苒暗自叹口气,真的不是一时冲动? 美丽的大眼忽地有些黯淡,声音也低了许多,其实说来我自己也不愿意相信,我对他的感情好像早就已经变了质。从前我总爱腻在他身边,他在便很欢喜。现在,我总是害怕跟他相处我跟他和好时,并没有好好弄清自己的心意,可能只是因为不甘心任苒,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 第28页 任苒坐在床沿,正是对着窗口,那光亮有些刺眼,不爱却非要纠缠,才真正是错了。 那年生日过后那几天,任苒都轻飘飘地如坠雾里。 日子还是没什么不同,每天上课写作业,放学了还是与林洁踏着小单车回家,只是不再走那条青石板路,见到他总有些怪。在学校即使遇见了许寂川,也是淡淡点个头算是打招呼,偶尔仍会遇见他和苏玉妍一块儿。 生日那天那个浅尝辄止的拥抱,恍然间好似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所以面对林洁试探的目光,她居然可以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说,什么情况也没有!于是乎林洁直叹她烂泥扶不上墙。 又过了几日她才回味过来,许寂川和她,好像不明不白地成了那种关系?!而且她居然连象征性的欲拒还迎都没有就欣然应允了?! 当这个认知渐渐清晰,她心内乱成了一团麻,同时也窃窃地欣喜若狂着。 后来任苒一直在想,大概自己是从不善于盘根究底的,所以学不好数理化也是活该。 她性子温吞,成绩平平,相貌只能说过得去,而许寂川明明那么出色,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偏偏是她?如果当时她会问个为什么,也许她会选择一直守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而不是飞蛾扑火至少会给自己一些防备。 可她没有,许寂川主动靠近了一步,她就竟然信他得了青光眼,而她就成了幸运的灰姑娘。世间当然是有灰姑娘的,只是少之又少,只是终究不会是她。 然而她想她是从不后悔的,就如同她从不愿忘 她记得那是个周五清晨,天阴,略有些刺骨的寒意。 大家懒洋洋地做完早操,便齐齐散了急着往回走。一时间楼道内密密麻麻的,好不嘈杂。 任苒本是守着她周围三寸之地,随着乱而有序的人流慢慢往前挪着,却有人非要往她那挤。她略略不耐地抬起头,却见许寂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听见心中突地一跳,然后他微微俯下身,在她耳畔悄声说,明天早上跟我去趟书市。 她和他已经好些日子几乎没有交集,任苒甚至想过他那日是不是一时冲动,那些看似亲昵的言行其实全搞错了对象。 而终于,她又抓住了一点真实的凭证。那滋味像是阳春三月里的清风温柔地抚过碧绿的荇。 她不由地抿嘴一笑,他竟也淡淡勾了嘴角,然后往自己教室的方向走去。 这应该算是约会?晚上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又是忐忑又是兴奋。于是第二天睡过头成了很合理的事,可任苒却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她发誓,上课迟到她都没那么紧张过。 她匆匆下了楼,也不知许寂川在那等了多久了,此时见了她果然微微皱了眉。 第一次约会就迟到,而且自己的样子一定糟糕透了,本来还想着要好好打扮一番的呢,心里不由又是委屈又是挫败。 许寂川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细细为她绕了一圈又一圈,冰凉的脖颈熨了他的体温,暖暖的。 城南的旧书市场熙熙攘攘,书香倒是没几分,可书贩的确要清高的多。大多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顶多只是介绍几句,很少有扯着嗓子叫卖的。 任苒原以为许寂川是带她来挑些参考书,却没想到他在专卖游戏杂志的小摊上流连了许久,书包瞬间被塞得鼓鼓囊囊。她偷笑,原来许寂川也没想象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嘛。 旧书市场的格局有些乱,他带她七拐八拐的,来到角落里的一个摊位,这里的书报都大多破旧不堪。许寂川蹲在那细细搜寻了一番,才从犄角旮旯里拎出一本塞到任苒怀里。 她盯着那泛黄的扉页,竟是一本纳兰词。任苒喜上心头,他却淡淡地,这个版本虽然有些老了,但是词评比你之前看的那版写得好多了。 任苒高一时有段时间疯狂迷恋过纳兰容若。譬如人生若只如初见,譬如当时只道是寻常,她膜拜他的才情,也伤怀着他的际遇和爱情,几乎食不知味。 可那时许寂川正为她的数理化殚精竭虑,她哪好意思在他面前看所谓的闲书,于是只能发展成地下事业。她原以为瞒天过海滴水不漏的,结果竟被抓了现行而不自知。 她嘻嘻一笑,故作惊讶道,你也看过纳兰词? 许寂川断然否认,没有,偶然听人说起。忽地抬头看了看天,好像下雨了。 话音才落,一粒豆大的雨滴便应声滴在了那本纳兰词上,化成了一朵雪绒花。 呀。任苒慌忙将它掩住,两人对望了一眼,忽然都笑了起来。 雨势骤然急了,许寂川牵了她的手,在雨里狂奔起来。 这天已阴沉了几日,路上也偶有懈怠未带雨具的人,都皱着眉形色匆匆。唯有他和她,在冰冷的冬雨里笑着奔跑,仿佛牵住了彼此,这点风雨也算不得什么。 终于寻了方屋檐躲雨,却仍是十指紧扣,谁也不愿先松手。 这个时节的雨毕竟是冻人的,任苒一张小脸埋在他深色的围巾里,眼睛亮亮的,头发沾着些晶莹的雨珠,嘴唇有些发白。 -- 第29页 许寂川的眉微微上挑,环顾了四周,正好,几步之遥的地方有家药局。 他买了支维C泡腾片,又问店员要了杯热水。淡橘色的小药片在湛清的水里翻腾着,他试试水温,递给任苒,趁热喝,别感冒了。 店员笑着起哄,小男朋友真当体贴,我老公都从来没那么体贴。 任苒本有些苍白的面庞蓦地红了个透,默默地埋了头喝起来。唔,这维C片怎么有些甜甜的。 她在雾霭中抬眼,却发觉他身上湿意更甚。不由自主地将杯子推给他,你也喝点。 却见店员在一边笑得愈加暧昧,这才意识到些什么,顿时羞得直想要缩回手,他却无比自然地接了过去,在她的目瞪口呆中喝了一大口。 如果当时有人告诉她,那段时光会耗尽她一生的幸福,大概她也是甘愿的。 因缘际会大抵都敌不过时过境迁,可他们牵手走过的道路,却一直还在心里,一如当时的悸动。 作者有话要说: 诚意满满的一章,祝大家猪年大吉!!! 恭喜呀恭喜 发呀发大财 好运当头 坏运呀永离开 咚咚隆咚锵 咚咚隆咚锵 咚咚隆咚锵咚锵锵咚 第19章 心跳往事 翠绿替了妖红之时,空气也夹杂了浓厚的潮意,湿湿嗒嗒一直黏进了心里,叫人好不烦躁。蚊蝇在这个时节全面苏醒了过来,在暗黑的夜晚嘈杂不休地挥霍着沉寂了许久的生命力。 这样的夜晚注定难以成眠,女生宿舍507不时有人翻来覆去。 又低又细的说话声忽然飘荡起来,没睡着的来报个数,1。 2。 3。 4。 然后那声音肆无忌惮起来,好家伙,居然都没睡。 莺莺踢了下薄被,热死了,睡不着。 有人嘻嘻一笑,那我们来盖着被子纯聊天吧。 话题? 女生宿舍么,自然是聊男人。 众人均是缄默,竟觉无言以对。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好矜持的,没消片刻的功夫,便已是一片热火朝天。 莺莺,你跟你男朋友怎么又好了? 其实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啦,他那时确实是在自卑没考上好大学,一时想岔了才要分手。 燕燕略有些不服气,分手和好都他说了算,你也太好说话了。 莺莺叹口气,当时我也没想这么容易原谅他。但是他说了一句话,我立马就哭了。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都竖直了耳朵。 他说,我们是跟老师家长进行过艰苦卓绝的地道战的,你忘了吗? 噗哈哈哈哈宿舍里笑声一片。 莺莺极度不满,笑什么,笑得最厉害的那个,说你呢程双,我就不信你没有经历过。 我和夏亦然啊?我们就是正面抗战了。管他们怎么说,就是梗直了脖子不分手。语气中不知哪来的自豪。 任苒任苒,该你了。 任苒笑,黑暗中她晶莹的眸子如一对剔透的宝石,我可没那么轰轰烈烈.. 确实没那么轰轰烈烈,只是也有这般心跳感觉的往事,如轻流细涓,永不枯竭地在岁月里流淌。 她记得那日天气也是有些热了。许寂川请了几天假,任苒是知道的。他不是一个没有交代的人,虽然当时走得急,却也想办法跟她粗略地说了下。大概是她妈妈回国办些手续,这种国际友人级别的事务,他们这座小城大抵是办不了的,于是便住在他省城的小姨家中,把他也叫去小住。 虽然平日在校的接触也是少得可怜,可他就在楼下,上楼下楼的就能遇见,这让她觉得心安。不像这几天地域的距离感,不由地生了似轻又重的思念。 这一去已经有好多日了,她却不知他的归期。正有些焦虑之时,却在这日下午看见了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大概是多日未见,他竟也浮了丝喜色在清冷的面庞上,对她使了下眼神,略略急切。她会意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天台。 因为只是短短的课间时分,天台上空荡荡的。 许寂川随意地倚着栏杆,唔,几天不见,怎么没来由地愈发玉树临风起来。她认命地暗暗在心里叹气,终于知道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了,花痴死的。 走到他身旁站定,迎上他满含笑意的目光,你妈妈走了? 许寂川点点头。任苒见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脸不争气地红了,嗔道,听说还是苏玉妍替你递的假条。 他一怔,眼底笑意更甚,已经跟老头儿打过招呼,玉妍不过帮我补个手续。他抬手捏了下她的脸蛋,你这个妒妇。 都被人说成妒妇了?任苒撅了嘴,那就让你瞧瞧什么叫妒妇。 那我要是还跟你在一个班,你是让我递假条还是让她递假条? 她。许寂川毫不犹豫地。 任苒愣住,顿时不好了,呼吸像是被堵住一般。 -- 第30页 许寂川笑,真笨啊,我让她递假条,是因为心里没鬼。 任苒听懂了,心里被铺就了一室阳光。原来现在她才是他心里的那只鬼。 风有些粘,扬起她额上的碎发,这天台远眺过去的景象如此地熟悉。是了,当初她偷偷地看着他看过的风景,而现在,她站在他身边。 她嘴角浅浅地扬起,许寂川,当时你一个人站在着,都想了些什么? 他只是望着远方,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敢过来跟我说话。 她闻言转过脸,日华绚丽,笑靥如花。 上课铃很快就响了。天台上却来了几个面生的女孩,拿着羽毛球拍。 他和她一前一后地离开,楼道的拐角却出现了个干瘦熟悉的身影。任苒的心猛然被吊至半空,自己和许寂川的距离还是太近了,要躲已然是来不及了。况且已是上课时间,空空的楼道只有他们俩,怎么都引人遐想。 果然老头儿神色不善地在他俩身上来回打量。可某人却加快了脚步,抢到她前面脸不红心不跳地叫了声老师。 老头儿颇有些不高兴,不是自习课吗? 许寂川神情淡然如常,太闷了,本来想上来透透气,没想到有人在打球。 任苒此时也走到了跟前,强自镇定地也叫了声老师,可声音里的虚弱证明了她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太不及某人了。后来她才意识到,许寂川方才已经为她做了十分高明的铺垫。有他人在场,便不露痕迹地从侧面洗去了他们的嫌疑。 所以老头儿只是点点头,看来他也信了巧合这一说,好学生也总归要给几分情面的,于是转头又对着许寂川,以后注意上课时间。 许寂川恭顺地点头,还不忘在老头儿眼皮底下与她使了眼色,示意她快走。 那件事在任苒心里留下了极深的阴影,直到毕业都鲜少再与他在学校里幽会。可如今却成了她刺激又甜美的回忆,这不一样的色彩藏在心底里念念不忘。 夜终是深了,一切都归于平静。宿舍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她们几个应该都入了梦乡。而她却仍旧陷在那些青涩的岁月里。 他和她的那些过往仿佛是她回味无穷的一首诗。 上半阙和煦柔软,暖入心脾;下半阕沉重晦涩,痛彻骨髓。 任苒想,自己大抵是十分擅长自欺欺人的。 这些年无论是回忆里抑或是梦境中,常常浮现的都是醉人的上半阙,可在这暗沉无边的黑夜里,好像伤口又一寸一寸地被撕裂开来,原来好的坏的一点一滴她都分毫未忘,在厚重闷热的空气中一幕一幕踏过时空跃然眼前。 她又看见了那个下着雪粒的冬日,看见了年少的自己裹在黑色棉衣里瑟瑟发抖,看见了面前的许寂川又变回了初识时那副淡漠冷峻的模样。 她苍白着一张脸无力地说着,原来你这几天不来找我,都是跟她在一起。 不,不能再想了。她捂着心口,逼迫自己闭上眼睛,可脑中的画面一转,又变成了雷光闪闪的夏日,她一字一顿地问道,如果我说,让你从此不要再见她,你会答应吗? 她牢牢地盯着他,全然没放过那漆黑眸子里的失望。 不会。他干脆利落,许寂川典型的作风。 好。她笑着,语气愈发低沉绝望,最后一个问题...许寂川,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然后她看见了他面上的不耐烦。他从来只是冷,却从没这般不耐烦过。是啊,他不耐烦了。 心中恍然间如明镜一般,原来他从不曾对自己说句喜欢,并非是性情使然,而是根本就不曾喜欢过...... 窗外,万籁俱静,夜沉得没有一丝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 正月也差不多是隔日更哈 第20章 夏日弦音 又是一个夏天来临,高三近在眼前。 那上题山下试海的日子,想想便令人心生畏惧。那年的暑假是尤其短暂的,20多天已是奢侈。 掰着指头算算,与许寂川在一起也半年有余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日子照样过得不咸不淡,他们的接触并不亲密也不频繁,可她竟不知何时不由自主地依赖上了他。 也许是当他发觉林洁请了假,在校门口守着她陪她回家。 也许是当她背书背得烦闷时,他领着她去游戏厅大汗淋漓地酣畅一场。 也许是当他远远注意到她难过的表情,便洞悉了她考得不好,不会安慰却愈加悉心地辅导着她的数学。 也许是他那么优秀却从不对她苛责 纵然学校不乏有爱得无畏整日腻在一起的小情侣,他们却默契地守着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 那时除了瞒不过林洁,大概没有谁会将她和许寂川联系在一起。所以那段过往会随着他的离开而随风四散,那个夏天也只有在她的心上才留下了几道深深浅浅的痕迹,成了他曾经来过的证明。 进入三伏天后,大概是很能遇见凉爽的日子了,事实也是如此。 父母照例是在店里的,她一个人在家闷了几天,觉得有些想念许寂川了。他说过的,她可以随时去他家的。 不过与许寂川在一起的时日也不算短了,他家的基本情况还是了解的,知道他妈妈请来的钟点工会每天早上定时去打扫。所以通常午饭过后,她才会背上书包去找他。 -- 第31页 去之后才发现他家没人,她有些失望,却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于是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 这高级的老小区绿化就是好,连知了都叫得这么欢快任苒胡思乱想着,渐渐地在一片蝉鸣中睡眼朦胧。 任苒。睡梦中有人轻拍着她的脸,她努力睁开惺忪的眸子,见许寂川蹲在她面前,身上汗涔涔的,运动衫贴着皮肤,清冷的面容浮了层运动后的潮红,也蕴着些薄怒。 可她笑逐颜开,你回来啦。 他无奈,在这也能睡得这么香,一点作为女孩子的觉悟都没有。直起身子开门,不是告诉了你备用钥匙在第二个花盆里吗? 唔,我忘了。她低着头小声的。 门打开了,她却仍坐在那不动。许寂川微蹙了眉,怎么了? 她仰起头看他,委屈地眨着眼睛,腿麻了。 他大概有些无语,把钥匙往里面一丢,朝她俯下身来。 任苒原以为他是要拉自己一把,却不想他长臂伸到了自己背后,竟拦腰把她抱了起来。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身体一下子腾了空,她一惊之下很自觉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脑子一片空白,他们怎么进的屋,怎么来到了客厅,一下子全断了片,只有他身上的汗水味和肌肤相触间滚烫的温度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真实。 她在他的怀里,定定地望着他的侧颜。唔,原来许寂川还很man。 蓦地他转过头,目光灼灼,似笑非笑,怎么,不想下来了? 任苒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咬了咬唇迎上他的视线,却十分地不解风情,又黏又臭。 许寂川莞尔,把她扔在沙发上,我去洗个澡。 浴室里断断续续的水声传来,想起方才他胸膛上的温度,竟有些心神不定。她甩甩头,从书包里掏出历史课本背起来。 没过两分钟忽然浴室的门吧嗒一声,开了细细的一条缝,他的声音传了出来,任苒,我忘记拿换洗的衣服了。 他倒是听上去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可任苒却连脚趾都红了,愣了好半天才故作镇定地回道,在哪? 我房间的床上。 哦,等一下。任苒飞快起身,去卧室拿了衣物,心虚地捂了眼睛,才从那条缝里递了进去。 门又关上的刹那,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早知今天会这么尴尬,打死她也不来。 不过方才她好像踏进了许寂川的闺房?她也不是经常上他家,不过三四次,活动范围仅限客厅书房洗手间,这卧室嘛她是拉不下脸皮进去的,虽然她早已想要一睹真容。 许寂川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见到有人站在他卧室的门口,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他不由地好笑,那人见他出来了,便迈着小碎步跑到他身旁,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臂弯上,将他也拉了过去,一手指了他床尾的那把吉他,许寂川,你会弹吉他对不对? 嗯。他还是淡淡的。 你弹给我听好不好?她期待地仰着头望他,双眸中有剔透的光华。 他的眼底微漾,竟似有宠溺,揉了揉她的头顶,这有什么难的。 那个盛夏的午后顽固地占据着记忆,永远也无法抹去。 她记得他头发湿漉漉的,穿着家居服慵懒地抱着吉他的样子,记得他莹白修长的手指在银辉熠熠的琴弦上从容地来回,记得回响在空旷洁净客厅里的每一个音符,也记得当时的日光将素色的窗帘照得几近透明,若明若暗地打在他左边的侧颜上,一如初见那日般美好。 他央不住她的哀求,一连弹了三首曲子。其中之一,便是那首《Almost Lover》,她竟听得痴了。 Good bye my almost lover Good bye my hopeless dream Im trying not to think about you Cant you just let me be So long my luckless romance My back is turned on you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当时只觉得意境凄美感伤,也十分契合着许寂川那清清冷冷的声线,却不知唱尽了他们后来的境况。 只是那时她仍是不识愁滋味的,只觉得满心欢喜,嗳,许寂川许寂川,你说你会游泳会打篮球,还会弹吉他,可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好不公平。不然你也给我提些要求吧? 他微微挑眉看了她一眼,一副不指望你的模样,没什么要求。 她扯着他的衣袖,真的没要求? 他想了想,将她软软白净的手收入自己掌中,微垂着清黑的眸,好吧,我只有一个要求。 任苒竖起耳朵,听得他语气淡淡,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咳,这也太简单了。可她还是十分郑重地点了下头。 对她而言只是一份轻易的承诺,却在那人云淡风轻的面容后抚平着不安和孤寂,本来有几分裂缝的心被暖意填得满满的,几乎要溢了出来。 她却是毫不知情的,只觉得手被握得更紧了,嘻嘻一笑开始絮絮叨叨起来,许寂川,你还是教我弹吉他吧,哦,游泳我也要学。要是我们考不上大学,白天可以去当游泳教练,晚上可以在天桥下卖唱对了,你还有什么技能 -- 第32页 他唇角的笑意覆住了面容的清峻,任苒才发觉自己汩汩冒着的傻气。而且方才自己是在喋喋不休地勾勒着夫唱妇随的画面? 呃,她又窘了,抿了嘴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透亮的眼珠子骨碌地转着。 忽然他俯下身来,沐浴过后清爽的薄荷味在她的鼻尖浓郁了起来。他的脸从未如此贴近,连细细的绒毛都那么清晰可见。 冰凉的吻印在了唇上。她的眼瞪得老大,只那么一瞬,似夏日里雪落无声。 第21章 两相忘 深秋的阳光淡淡地洒着,暖而不腻。 一幢二层的旧楼藏在校园的深处,墙面满是岁月斑驳的痕迹。这便是D大许多社团的本部,吉他社也便是在此。 楼前栽了几株高大的银杏,已是满树金黄。任苒站在树下等着殷城,忽然有轻风抚过,带下了枝头一片落叶,在她的肩头停留了瞬间,终是不甘地飘落。 她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星点明黄,好像有生命力般连成了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着歉。 这站下车的人太多,方才她拉着许寂川奋力从公车上挤下来时,好像不小心踩到了谁。 果然有个胖胖的大妈颇有些不高兴,小姑娘走路要看路,我们年纪大了经不起踩 周围有人看了过来,任苒有些窘。许寂川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打断了胖大妈的碎碎念,疏远中带了几分诚恳,对不起,她有些马大哈。 任苒想,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一句对不起,为什么待遇的差别会这么大呢。只见胖大妈顿时眉开眼笑的,没关系没关系,以后让你妹妹小心点。 妹妹?任苒本来就对某人使了美男计十分不满,又仰头看着已经蹿得愈发高挺的许寂川,心中更是不爽。 可某人比她傲娇,一言不发地往里面走。 深秋时分,天高气洁,雪白的云朵高悬在空中缠成团。 听闻西山的枫林已尽染成红,高三又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完整的周末,任苒自然是要拉着许寂川一块儿来的。 景色确是怡人。道路两边火红的枫林绵延不绝,怎么也望不到尽头,在目力所及的最远处与浅蓝的天际交融辉映。 只是任苒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某人从一开始便是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无论什么样的美景在这般密集的人流中也变得庸俗不堪起来,没一会儿她便兴致恹恹,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忽然许寂川回过头来,牵住她的手避开人群,走上一条隐蔽在林间的羊肠小道。 任苒先时有些不解,可愈往深处,人迹愈是稀少,小路尽头竟是竟是栽满了整片整片的银杏,一棵棵如列队般,高耸笔直地矗立着。金黄色的落叶厚厚铺了一地,与在枝头迎风摇曳的色彩遥相呼应,映得碧空愈加湛蓝。 不需随波逐流,不经意地拐个弯,便是另一番风景,另一片天地。 任苒心内欣喜,一路蹦蹦跳跳,回头见落在身后的许寂川仍是漫不经心地。 她忽然起了坏心思,哎哟一声佯装跌倒在地。果然他大步走上来蹲在她面前,墨黑清冷的眼底有丝紧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狡黠一笑,从地上抓了把落叶,迅速地抛向他的头顶,那黄澄澄的颜色落了他一身。 许寂川抓住她作恶的手,十分地无奈,这丫头大概是被自己宠坏了,最近越来越无法无天。可见她乐得眉眼弯弯,却又不由自主地心软了,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拍掉她身上的泥土灰尘。 他的手机骤然响起。许寂川看了眼来电显示,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找我。 我成绩不错,考大学不需要你帮忙。 就这样,再见。 三言两语打发了,语气岂止是不好。任苒打个寒颤,一双忧心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许寂川的脸色微微缓和,揉了揉她的发,却只是沉默地继续往前走着。 任苒心下略略失望,如果她猜想的不错,刚才电话的那头,应是他的父亲。 她只知道他父母离婚了,也知道他的母亲再嫁,继父是一个德国人,而他的生父他却缄口未提。她多愿意做他的聆听者,可似乎他并不愿意与她倾诉。 她默然望着他的背影,在金色的秋意中落寞着,这一刻才觉得他依旧遥远。明明已经得到了那么多,却仍不知餍足地想要他的所有。蓦然拔足追了上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许寂川的脚步顿住,游人三三两两,暧昧含笑地看着这对少年,他竟然忘记了方才的不快,只觉得有些温暖的尴尬。 他拍了拍围住他腰身的手,她却抱得更紧了,最后的一丝孤寂也被挤了出去。 心内微漾,他一用力,将她拉到身前圈入怀中。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好似只有这样这一刻才是真实。 他的怀抱清冽依然,声音却清冷不再,有一点虚弱一点乞求,穿越耳际扬起了一片涟漪。 他说,任苒,记得你说过的,只会喜欢我一个人。 任苒。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转头,却见她等的人已在眼前,正戏谑地看着她,怎么,太久不来连哪个门口都不晓得了? -- 第33页 她嘻嘻一笑,我这个逃兵怎么有脸进去。 殷城眼一横,你这算是有自知之明? 差不多吧。她一本正经的,说吧,叫我来有什么好事便宜我? 殷城对她从来都很无奈,懊悔之色全写在脸上,却仍是从身后拿出一张光盘给她,喏,给你。 任苒接过,望着它陈旧的外壳一脸的不解。 他道,当初你刚入社要学的这首歌,到最后也没能教会你。刚刚在社里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这张盘,忽然就想起来了。 Almost Lover?任苒心下苦涩,与这首歌还真是有缘。 谢谢。仍是扬了扬手中盘,露出个夸张的笑容以示感谢。 笑得真丑。殷城嫌弃道。 刚刚拿人手短,任苒也只好咽下这口气,听程双说你卸任了? 是啊。殷城叹口气,老气横秋的,都大四了还折腾什么,况且我已经决定了考研。 任苒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心中感叹,这可是D大叱咤风云的一代校草,这会儿跟她讲话的功夫,也许就有女生躲在哪个角落里嫉妒得直跺脚。可初遇那日,她竟有胆量让他提着他的大包小包在校园里晃悠,还很不厚道地给他暗地里叫他略正常学长。想想竟有那么点...自豪。 殷城没发觉她心里的小九九,仍是自顾地伤春悲秋,可真快啊,就要各奔东西了。加钦最没义气,要出国了... 咦?任苒略略惊讶,却也很快了然。这年头,富二代要是没留个洋镀层金,都没脸说自己是富二代。 任苒想拍拍他的肩,安慰他说学妹永在,手机却很不凑巧地响了。她低头看一眼,是老妈来电,只好抱歉地让他稍等一会儿。 任妈也就是循例问问她周五回去还是周六回去,还有程双儿这周来不来之类的。任苒一一用方言答了。 挂了电话后却发觉殷城看她的眼神古怪,怎么了? 殷城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腔调很怪。任苒却是听得明白,诧异地瞪大了眼,他们那的方言俚语,大致是问她是不是老乡,竟说得十分的地道。 你你你...你不是本市的吗?任苒有些结巴。 殷城也在嘀咕,我以为你是省城的,搞了半天原来是同一个小地方出来的。 殷城说他自高中后就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关系搬到了省城,不怎么提及故乡也说得过去。可于任苒而言,那个小小的城,哪里都有那个人的影子,所以只放在了心上却绝口不提。 可不知为何,好似多年的隐秘被揭穿,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后来殷城还说了些什么她也不甚清楚,浑浑噩噩地回了宿舍。 宿舍里没人。殷城给她的光盘有些旧了,封面上那个一头红发的女人面容有些模糊,却让她感觉到了忧伤。 将光盘插入光驱,乐曲悠扬地四下散开。女人略略沙哑的嗓音,一点一点在心上来来回回地磨着。 她想起了生阿凝的那个夜晚,四月天里下着倾盆大雨。 隔壁病床不断传来女人痛苦的尖叫,夹杂着丈夫低沉温柔的安慰,宝贝很勇敢,不要怕,老公在你身边 她死死咬着唇,忍着越来越频繁的阵痛。任妈在一旁心疼地握紧她的手,她有些恍惚地想,幸好还有家人,没有众叛亲离,总算不是太坏。 大概是隔壁床的丈夫想分散妻子的注意力吧,随手便按下了收音机。 男主播的声音有种魅惑地温暖,可她偏偏却忍不住哭了。 Good bye my almost lover Good bye my hopeless dream Im trying not to think about you...... 任苒想,真是糟糕的背景乐呢。 我那有缘无分深深爱过的人啊,却成为了我最无可奈何的梦。从此花开不见叶,天涯两相忘。 第22章 智商那回事儿 程双儿咬着笔杆子埋头做着习题。 任苒跟她同吃同住两年多,深知她一向信奉分不在高,及格就行的八字箴言,还是第一次见她发狠念书的样子。不过见她抓狂地拼命挠头,大概内心是崩溃的。 任苒心有不忍地给她递了瓶养乐多,她竟然兴致恹恹,顶着快横亘了半张脸的黑眼圈和爱因斯坦的发型抬起头,直把任苒吓了一跳。 她挫败地,任苒,你都在准备专八了,我还在考专四。专四!第二次了!她愤愤地握紧着拳头,捶得桌面咚咚地响。上次考专四,她的分数竟还不及任苒的一半。想起这平生之耻,不由很快又泄了气,你说我智商是不是有问题? 任苒下意识地想说是,却在程双儿慑人的气势中咽了下去,改口道,你要是每晚考虑的不是吃烤串还是吃卤味,而是到底做篇阅读还是做篇完型,估计就差不多了。 程双儿眼里光芒四溢的,那不是我智商的问题咯? 任苒肯定地点头,对,你的智商怎么会有问题。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罪过罪过。 有人不知餍足,又试探道,那知为什么之前殷城教我弹一首歌,他说很简单,我两个礼拜了都没学会? -- 第34页 任苒眼前一黑。这人生在世啊,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谎,善意的谎言也不行,不然就会有许许多多的谎言等着你去圆。她是懒得再圆了,于是打个哈哈,殷城当社长后还亲自教学? 他说学弟学妹大部分水准都比我高,这事儿他知我知便好,不然他这个社长很没面子。其实殷某人还说了,她先天不足,乐感几乎为零,换言之,就是白痴。 想到这里,程双儿脸色愈发差了。 其实众人皆知当初程双儿进吉他社是为了任苒,可后来任苒跑了,她却留了下来,跟殷校草一道扛起了吉他社的门面,请注意此处的门面仅指颜值。 她虽然嘴上叫嚣着自己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主儿,任苒却知她多少还是因为自己,自己那点歉意和不舍,其实程双儿都看在眼里。而那些肉麻的感谢的话,她对着程双儿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但,全都记着了。 这时程双儿蓦地想起什么,说起吉他社好像昨天有个学弟塞了张纸条给我,我当时急着去图书馆抢位置被我放哪儿了呢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在了桌面上,怎么没有呢 任苒提醒她,你昨天穿的牛仔裤两个小时前洗掉了。 哎呀。程双儿一拍脑袋,赶紧把裤子收下来,在兜里掏啊掏,果然有张字条,不过基本已是糊成一团,更别提辨认字迹了,顿觉头大起来,我得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写了啥。 莺莺正好洗完澡出来,头上还包着块毛巾,忙拦住她,可别,你这不是让人家芳心碎一地嘛。 程双儿顿时傻眼了,分贝又高了起来,你是说,他觊觎学姐? 莺莺肯定地点头。 程双儿又嚷,就是老娘我? 莺莺堵上耳朵,这不是明摆的嘛。不过这孩子真有意思,都什么时代了,还玩字条传情,活该被你个二愣子洗了 字条传情?任苒盯着湿透的那张纸,那些花掉的字迹,似乎在眼前一个一个地渐次清晰,然后拼凑完整。 许寂川,你说你老跟苏玉妍一起,我是不是该吃吃醋? 任苒把书摞得高高的,躲在后面郑重地写着这句话,写了好几遍,选了张最满意的。 她和许寂川平时说话的机会不多,他倒是有部手机,她却没有,发短信是别想了。 传字条这个灵感由来已久了,她却不好意思写那些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情话,思前想后,竟然写了这个。 她将那张字条仔细叠好,一连几日都揣在口袋里,却苦无机会给他。 终于这日午后,她抱着一摞作业走在楼道间,却见几个熟悉的男生三五成群的,正热热闹闹地抱着篮球往下走。她一眼却看见了走在后面的许寂川,面容淡淡的,低着头走自己的路。 任苒。 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对他们一笑。余光中却见那人蓦地抬起头,目光笔直地向她射来,竟是从未有过的灼人。 她侧了身,让他们先走。许寂川经过面前时,他们对望了一眼,不动声色却似是有什么在撩拨了心弦。她掌心微汗,悄悄将那张字条塞进他的手心。他先是一愣,然后手掌收拢,面色温柔了起来。 脸泛起了桃色,做贼心虚地继续往上走。忽地有些后悔起来,那字条的内容会不会太小家子气了,毕竟人家是青梅竹马呢,她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忐忑不定地从栏杆的间隙望下去,正好他也仰着头望了上来,手里是一张被打开的字条。他漆黑的眸微眯着,唇角捉狭地上扬。 她不好意思地对他吐了下舌头,然后有人声传来,她慌里慌张地跑了。 又过了一日,许寂川如法炮制地也塞了张字条给她。 以后一定注意。 寥寥几字,她却一读再读,那一笔一划,清楚隽永地铭在回忆里,常常想起便一个人偷偷地傻笑。 怎么办啊?小苒苒。程双儿抱住她的脖子。 任苒被她吓了一跳,没好气地,什么怎么办?不喜欢就干脆点。 像你当年拒绝章加钦那样啊?也太狠了点程双儿脱口而出后又戛然而止,一双大眼装作无辜地眨巴着。 早就发现你们偷看了。任苒白她一眼,还好意思说,把我一个人丢在江边喝西北风,自己跟殷城跑了。 程双儿笑得一脸谄媚,小苒苒,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再说了当时是殷城说,走为上策,不让我们俩会死无全尸。殷城啊殷城,我是泥菩萨过河,只能先拿你垫着了。 没想到任苒十分深明大义地不再计较,却用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你跟殷城还挺合拍。 程双儿忽然像被踩了尾巴,一下子蹦得老高,你你你乱说什么我们是很纯洁的革命友谊 任苒愣了会儿,把她按回到椅子里,我没说什么,倒是你激动什么。 程双儿也愣了会儿,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复仇的火种又被点燃,笑得一脸神秘,任苒。 -- 第35页 任苒毛骨悚然的,干嘛? 我前几天听人家说哦,章加钦找了个女朋友,听说是个门当户对的富二代 哦。 程双儿讶然又失望,你就这反应? 不然我应该什么反应?任苒有些纳闷了。 程双儿奇道,不爽备胎先找到新欢,这不是女人共有的劣根性吗? 任苒听了她的理论,十分鄙视她,我的字典里没有备胎两个字,所以也没有这种劣根性。 程双儿呆呆地望着任苒,忽然觉得她周身金光闪闪的,有了想跪下膜拜的冲动。 然后她甩了甩头,任苒你告诉我,你心里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我要把他揪出来,挖出他的心看看是什么颜色的。 任苒:告诉你才怪。 第23章 复炽的旧情 姆妈,要抱抱。 小阿凝摇摇晃晃地跑到任苒身前,抱着她的腿使劲想往上蹭。 任苒低头看着这小小的人儿,裹得似个球。时间过得真快,这一眨眼,阿凝已经快三岁了,而自己就快抱不动她了。揉了揉酸胀的胳膊,神情中略有为难。 阿凝,来婆婆这里,妈妈累了。任妈说着便想将阿凝往自己那里扯。 阿凝仰着小小的头,一双眸子澄澈的没半丝杂质,只是透着最原始的渴求和固执,要姆妈,抱抱。 任苒心底一软,还是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任妈在身旁直叹气,你啊,就是太惯着她了。等这春节过了你回去学校,她看不到你又要折腾了。 任苒笑笑,所以她已经错过了阿凝那么多成长的时光,能陪着她的时候多宠宠也是无妨。 新春的气息还未褪去,却没想到今天商场不再是火热的红,入眼竟是清爽的蓝色。 原来是有个多啦A梦主题活动,只是人有些多,不得不更加小心才是。阿凝倒是兴奋了,小脑袋在任苒肩上不安分地转来转去。 忽然间一只憨态可掬的大号多啦A梦蹒跚着步履朝她们走了过来,硕大的头一晃一晃的。 大概是见阿凝粉嫩可爱,伸出毛茸茸的手想与她握握,阿凝眼睛眨也不眨,显然是欢喜的,却又警惕地将双手背在身后。 任苒失笑,想着她这个女儿以后一定不像她那么容易被骗。却见多啦A梦将手伸进腹部大大的百宝袋里,掏出根竹蜻蜓递给阿凝,又将手伸到她面前。 这么个小娃娃居然也是懂得拿人手短的,犹豫再三还是象征性地与他碰了一下。 加钦,我们也去要个竹蜻蜓好不好?身后有个软软糯糯的女声传来。 任苒一愣,不会这么巧吧。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转身一窥究竟,却已有人在试探着叫她,任苒? 果然是这么地巧。任苒看了眼任妈,她的脸色已是不大好了。 这短短的当口章加钦已走了上来,真的是你。 任苒点点头,见他疑惑地看着自己怀里的阿凝,心里暗暗叹口气,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索性大大方方地说道,这是我女儿。 他好像被雷劈中了似的,表情那叫一个变幻莫测,半晌才道,你不是在开玩笑? 任苒莞尔,难道阿凝和我不像? 章加钦细细地打量起阿凝来,乍看之下容貌确是不大相像的,可那双眼睛...错不了。他又呆了一呆。 这时有人挽住了他的手臂,加钦,是你同学吗? 章加钦神情有些尴尬,是学妹。 任苒忽然想起那日程双儿提及的章加钦的富二代女友,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并不十分地美,却气质甚好,娇嗔也是恰到好处的。果然是大家闺秀的出身,涵养也是极好的,听说阿凝是她女儿,竟连惊讶都掩饰地不着痕迹,还客气地与她打了招呼。 这章加钦还是有福气的。任苒笑道,那不打扰了,我们也快回去了。 告别后转身离开。手臂已快到极限了,吃力地将阿凝往上托了托,心中寻思着是不是该给这小胖墩控制下食量。却不知身后有道目光一直追寻着她,直至她拐了弯不见。 本以为这事也就是个小插曲,过了也就翻了篇儿。却不想寒假开学后没多久,恰逢周六,章加钦的电话便飞了过来,他说,任苒,我想去看看你女儿。 任苒愣了几秒,忙把地址报与他。他来得很快,手里的大包小包快要把他埋了,不仅有许多阿凝的日用品和玩具,也有给任爸任妈的保健品,把他们一家人看得目瞪口呆的。 他本想陪着阿凝玩会儿,阿凝始终怯生生地躲在任苒身后,他坐了一会儿也欲要告辞。任爸客气地留他吃饭,他推辞说有事先走。 任苒也不便勉强,于是把他送到门外,笑说,你送这么贵的礼物,我也没钱回送你。不然下周来吃饭吧,带上你女朋友一起。 他平静地说,我跟她分手了。 任苒怔在原地,一时语塞,心中惶惶。 他却又端起了那张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过我那顿饭还是要吃的,你不要想省。 -- 第36页 只是任苒不曾想到,从此章加钦也成了他们家的常客,自然是会遇见同是常客的程双儿。 次数多了,程双儿再粗的心眼儿也察觉了不对劲,她看了眼正与阿凝玩得不亦乐乎的章加钦,偷偷将任苒拉到房里问道,旧情复燃? 任苒直叹气,不知道啊,他什么也没说,不让他来倒显得小气。 程双儿笑得花枝乱颤,这章加钦长进了不少。 她面色清苦,想起任妈时不时来给她敲的边儿。 妈知道你心里有人。要是你没有阿凝,喜欢不喜欢的我们都由着你。可你现在也懂得些为人父母的苦楚,总得替阿凝想想。阿凝一天天大了,眼见着就要上幼儿园,她总有一天会问你,为什么别人有爸爸她没有爸爸,你要好好想着该怎么跟她说 悲怆地拉过程双儿的袖子抹一把鼻涕眼泪,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程双儿一脸的莫名其妙,他不是对你挺好的,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就是太好了所以欠了太多的情,总忧心着无以为报。 程双儿一愣,半晌才回味过来,一脸的惋惜,你可想好了?不过你看他这次走了亲情路线,而且不开口,就等于不给你拒绝的机会。明显是准备潜移默化地渗透到你的生活,然后趁你不备,一举击溃 任苒发怔,这么深奥? 某人很是得意,我读过孙子兵法的。 任苒翻个白眼儿,心中直念,童言无忌啊童年无忌,孙膑先生您若泉下有知,可千万别跟她计较。 有人敲了敲门,章加钦的声音传了进来,吃饭了。 程双儿一把拉起任苒,走,吃饱了才有力气想。 饭桌上的程双儿一如既往地生猛,与章加钦的斯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任妈笑眯眯地看着他,好似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欢喜。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仪态就是不一般。 章加钦瞧了瞧正吃得不亦乐乎的程双儿,又看看正坐任苒腿上正在闹情绪不肯吃饭的阿凝,忽然放下碗筷,阿凝,叔叔喂你好不好? 任苒闻言一怔,却见阿凝懵懵懂懂地点了头。他伸手将小丫头抱走,喂食竟是顺利了许多。 任妈的脸更是笑成了一朵花,这丫头只要任苒在家,从不肯让其他人喂,今儿竟是破天荒头一遭。 任苒瞥了一眼客厅里撒了一地的玩具,心中直叹还不是糖衣炮弹的力量。 加钦,以后不要再买东西过来了。章加钦的手抖了抖,看她的眼中有丝诧异。她只好尴尬地补充道,阿凝的玩具都快堆不下了。 心落回原处,那人一边把一勺饭食送进阿凝嘴里,一边喃喃着似是抱怨,不给她买玩具就不认识我,你女儿可比你现实多了。 任爸窃窃笑了会儿,忽然端起长辈的姿态来,小赵,听说你快毕业了,单位找好了没有? 章加钦恭恭敬敬地,找好了,在一家研究院当技术员。 任苒扒着饭,闻言一愣,正想说你不是要出国么,抬眼却见程双儿的眼神已不大对了,大概碍于长辈在场,只是含混不清地低低控诉了一句,不知民间疾苦的富二代。 章加钦略有些委屈,语气讪讪,我也不能总靠我爸。 小伙子有些骨气。任爸满意点头的瞬间,他宝贝女儿却从眸中射来了无数的冷箭,他心虚着垂了松弛的眼皮。 任苒觉着好笑,心却不自觉地柔软了。这便是她的老任,从小把她护在掌心的老任。虽给不了她锦衣玉食,可也是堂堂的七尺男儿,除了她又有谁能骑在她身上作威作福呢。 可如今被她护在掌心的阿凝呢,她却没法给她最好的一切,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家都给不了。可见她这个母亲是不怎么称职的。 想深了她便愈觉着愧疚,阿凝却丝毫没感受到,在章加钦的诱哄下将碗里的饭吃了个干净。 章加钦很是有成就感,一脸阳光灿烂,阿凝真乖,叔叔给你变个魔术。眨眼间手心便多了个小小的物事,原来竟是一块奶糖,大白兔的。 阿凝连连拍手叫好,任妈笑说,苒苒小时候最爱这个了。 任苒只是淡淡一笑。却见章加钦利索地又变出一块,掌心摊开递到她眼前。 她微怔了一会,接过来剥开。她已好多年没再尝过这甜腻的滋味,一如既往地掩过了苦涩。 兵荒马乱的高三,她在那个寒假莫名其妙地跟许寂川吵了一架,然后很不争气地病倒了。 那次感冒发烧来势汹汹,医生说再晚一点儿,说不定就会引起肺炎了。 她心里难过,身上也难过,闷闷不乐地卧床两日,丝毫不见起色,连开学也错过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大年初八,最后一个学期的开学第一天。 林洁趁晚自习前的那点空当来看她。只是没想到,一同来的还有许寂川。 她倚在床头,怔怔地与他对视,那少见波澜的眼底漾着些愧色,忽然委屈地想要落泪。 可他这么不管不顾地就跑到家里来,感动之余又令她心虚不安。幸好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听她和林洁说着话。 -- 第37页 只是临走前他趁人不注意,悄悄握住了她放在被子中的手,温暖的触感很是熟悉,却又有哪里不同。 她在他转身后摊开手心,原来是两颗大白兔。他竟然知道 剥出一颗放在嘴里,其实因为重感冒的缘故,她的味蕾已罢工多日了,可却觉得那颗糖很甜。 待病势稍好一些她便去上学,精神虽还是不济,高三的课也实在是落不起的。可刚一返校,等待她的便是一场摸底考。 好些天没碰书本,她根本没在状态,不由得心内惶惶。偶然间听说了这次他们文科的数学卷子是老头儿出的,而且还叫自己的爱将许寂川去做了一遍,说是试试难度。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她那昏沉的脑袋忽地转了几转。 可她发誓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绝不完全是装的,咳咳,许寂川,看我大病未愈的份上她可怜巴巴地把自己吊在他臂弯上。 却不想某人果然是座千年冰山,竟然无视她那哀怨凄婉的小眼神,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想都不要想。 她瘪了嘴嘟囔,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疼我的,我也真是傻,差点被两块大白兔骗了。说罢便松了手,板着脸一言不发。 可没想到考试那天早晨,她背着书包下了楼,远远瞧见了等在那的高挺背影。足下微顿,还是走了过去。 两人一路上很少说话,只有她的咳嗽声时断时续。 临近校门时他忽地从口袋里掏出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递给她,神色间似是十分艰难,不要带进考场,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幸福美满! (单身狗作者坐在高高的柠檬山上) 第24章 自以为是的信念 广场上漫天彩色的气球,四处充斥着稚气肆意的欢笑声。 六一儿童节,三岁多的孩子已经有了些模糊的节日概念。 阿凝平日里跟着外公外婆甚少出门,可能因此性子才内向了些,所以任苒便决定带她出来凑凑热闹。 三五成群的孩子凑在一起嬉闹着,阿凝却始终牵着妈妈的衣角寸步不离。可孩子清澈的眼眸总是骗不了人的,那里面透出的兴奋让任苒稍稍心安。 也许待到下半年上了幼儿园,与同龄的孩子多处处,这性子便能合群一些。 回家的路上阿凝兴致未退,咿呀咿呀地跟任苒说个不停。她忽然停住脚步不愿再走,任苒循着她的目光,却发觉她正直勾勾地盯着人家手中的大西瓜。 任苒莞尔,这个小吃货,阿凝是不是想吃西瓜? 某只小吃货重重点头,瓜瓜。 任苒牵着她正欲走进旁边的水果店,阿凝蓦地又发现了什么,低着头喃喃自语,车车,章叔叔。 任苒四处望望,果然见马路对面有辆白色的小轿车正缓缓停下,暗自发笑,要是章加钦知道阿凝把白色马自达认成了他的白色宝马,估计得气得七窍生烟。 她摸摸阿凝的小脑袋,章叔叔今天来不了,毕业答辩呢。 西瓜正是刚刚上市,一个一个圆滚滚的,绿得鲜嫩。 任苒看中了个不大不小的,正欲去拿,却有双手比她更快地放在那个西瓜上。 任苒抬头看了身旁的人,约莫30多岁的女人,和善地对她点了点头,任苒也礼貌地报以一笑。 此时却觉阿凝安静了不少,低头见她正好奇地盯着别人手中发亮的溜溜球。 小男孩六七岁的样子,衣装朴素而洁净,一双小小的手熟练灵活地操纵着溜溜球上下来回翻飞着。 那女人大约也是注意到了,对着男孩轻声吩咐道,跟小妹妹一起玩。 小男孩低头哦了一声,然后怯生生地向阿凝走了几步,将球塞到她手里,这羞涩忸怩的样子倒与阿凝有几分相似。 任苒看着阿凝垂涎不已的模样,心中叹着气,这孩子果然是需要多见见世面的。向那女人道了声谢,然后重又挑起西瓜来。 她抱着西瓜去找老板称了,还了会儿价后付了钱。 阿凝,我们回家了。任苒边吃力地提起西瓜,一边叫她。 没有回应,任苒心中咯噔一声。回身望去,店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阿凝的影子。 啪地一声,西瓜落在地上开了花,红艳艳的汁水溅了一地。 她紧张得窒息,回头对着老板急促地问道,我女儿呢,有没有看见我女儿? 老板神色为难,一直跟你说话,也没注意啊。忽地一拍大腿,刚才跟你一起挑西瓜的女人,会不会是她? 任苒忙追至门口,街道僻静,就那么几个人,没有一个是她的阿凝。 老板也跑了过来,有吗? 任苒茫然地摇头,老板也有些急了,快报警啊。 她如梦初醒般,勉强提起一口气,哆哆嗦嗦地伸手往包里翻。恰好手机正在震动,下意识地便接了。 任苒,马上到我了。章加钦的声音从听筒传了过来。 嗯。声音很虚。 章加钦在那头眼带笑意,我有些紧张,任苒你给我加加油吧。 好 -- 第38页 太过明显的心不在焉,章加钦意识到了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任苒有些急,加钦,你先进去答辩,完了我们再说。说着便想挂。 任苒。章加钦忙叫住她,你先说完,不然我没法答辩。 任苒以为她习惯了独自坚强,却不想在这一刻有人一句关切的话语,便击中而了她那些隐秘的软弱,不管那个人是谁。 她缓缓蹲在路边,强忍着泪意,阿凝不见了。 章加钦显然也是被惊到,你在哪?我现在马上过去。说着便往外跑,殷城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他,加钦,马上到你了。 章加钦急于挣开他,任苒女儿走丢了,我得去看看。 任苒女儿?殷城心中疑虑,却也知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可你错过了答辩怎么毕业?在他犹豫的瞬间,殷城又道,我答辩完了,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先去看看。 章加钦愣了一愣,终究还是从兜中掏出一串钥匙交给他,眼中的神色无比郑重。 路途有些远,殷城一边开车一边跟任苒打电话,他知她如今一定是乱作了一团麻,可这种事最需要争分夺秒,你好好想想,除了那一对母子,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听筒中温和的声音使得任苒稍稍安定下来,脑中也清明了一些。对了,那辆被阿凝认错的车,她忙说道,有一辆白色马自达,似乎是跟着不见了。 警方来得比预想地要快,阵仗大了些,并不只有刑警民警,还有交警。 任苒自是觉得奇怪,可也无暇去揣度什么。 没过一会儿殷城也风风火火赶到了,还没跟她说上两句话,便有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面容威严,倒是十分地客气,前面的路口有摄像头,已经捕捉到那辆白色马自达的车牌号,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正说着便有人上前来报告,沈队,在城西的高速入口截到了那辆车,上面有一男一女,还有两个小孩 任苒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殷城拍醒呆滞的她,我们走。 白色宝马一路风驰电掣,副驾上的任苒脸色青灰,麻木地任由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倒退。 她这辈子从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恐惧,那辆车上的孩子是不是阿凝,又是否平安,她甚至不敢多问一句。 她要的是亲眼目睹的肯定,那颗心沉重得再经不起一丝反复。 高速入口早已警灯闪烁,来往的车辆陆续不绝,不停有人探着头好奇地张望。 她和殷城赶到时,却见章加钦已比他们先到了,怀中抱着个白胖鲜嫩的小姑娘,不是阿凝又是谁。 一步一步踱到他们面前,怔怔地望着,失而复得的喜悦竟让她觉得不真实。却见章加钦对她灿烂一笑,与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压得很低,哭累了,刚睡着。 她从他手中接过阿凝,动作很轻。熟悉的触感,绵软光滑,忽然想要流泪。如若真的失去阿凝,她估计过不了几天便得疯了,想想愈觉后怕,不由地将阿凝搂紧了。 这幅情状落在章加钦眼中,便泛起了一丝疼痛。一时情难自禁,有些想将她们母女搂在怀里的冲动。 任苒却在这时抬了头,眸中隐隐泪花闪烁,透着脆弱的执拗,除了感激再无其他。他的心又沉了下去,笑容有些苦。 沈叔叔,谢谢。不远处传来殷城的声音。 那被下属称作沈队的男子正挂着与他严肃的面容并不相称的笑,半分恭敬半分谄媚,哪里的话,回去替我向殷局长问好。 殷城也笑,一定。 任苒才知殷城竟也是高干子弟,不然如何能劳驾得动交警大队的一把手呢。 此时某高干子弟善后完毕,便向他们走了过来。方才忙着与人客套,这会儿才有空细细打量着伏在任苒肩头的阿凝,竟是一愣,神情略略古怪。 章加钦对任苒道,还是去趟医院检查下,你也能放心些。 小阿凝白天确实被惊吓得够呛,晚上一直哭闹。任苒费了许多劲终于将她哄睡了。 她揉揉眉心,关了灯。黑暗笼罩了下来,疲累之感蓦地袭上心头,传遍四肢百骸,沉重地透不过气来。 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眼前浮现的是老任沧桑的面容,却总是无怨无尤。 耳边任妈忧心的话语又嗡嗡作响。 苒苒,找个依靠吧,人总要向前看...... 爸妈年纪大了,总有照顾不了你的时候,最希望的是有个能真心护着你的人...... 现实一些吧。如果不是你那两个同学有权有势,今天阿凝能回来吗? 一字一句都扎在她的心头,又狠又准,针针见血。 一直坚持的信念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在这场变故中一点点地开始崩塌,让人彷徨无措。 月色薄如蝉翼,淡淡地撒在窗前。那张清峻的面容似是映在起了涟漪的湖面,竟模糊至此,只有那双冰凉的眸,似乎还一直穿透心间。 许寂川,我是不是真的该忘了你,忘了我们那些旧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9页 是的,明天!就是明天!!期待已久的男主就要闪亮登场了!!! 第25章 他回来了 一架飞机自西向东,在蔚蓝无际的天空平稳地穿梭着。 金发碧眼的空姐身材妖娆,在机舱内来回走着,有意无意地瞄一眼前排窗口位置的男子。 做她们这一行的,尤其是飞国际航线的,见惯了各式人种的养眼帅哥,口味早已十分挑剔,难得这个东方面孔会在刚登机时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也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他清冷的气质,给他送水时的那句Danke sehr(德语,谢谢)更是礼貌,却拒人于千里,甚至从未见他将目光停留在谁身上,只是一直望向窗外。 空姐循着他的视线,有些不解。云上的风光虽炫美至极,可总是一成不变的,不似地上多姿多彩。可那个人又为何看得如此出神。 上天入地,我去哪你也得去哪。 言语中颇是蛮不讲理。闻言他侧头看着身旁的女孩,不太美丽,眉目秀气而已。 此时正盘坐在碧绿的草地上,黑亮的长发松松绑在脑后,有几缕落了下来,迎风四散。 她俯着头,神情专注地翻着招生手册,长长的睫毛来回扇动,竟让他乱了心跳。 忽然她抬头望着他,眸光闪闪,指着其中一页道,我们考这里好不好? 他看了一眼,微蹙了眉,D大偏重理工类,文科实力有限。 不是有外语学院吗嘛。女孩十分笃定。 他不语,她的心思却是明了,无非是不想离他太远。如果要学外语,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省城的大学不少,大学城也有东西两个。分布也很是规律,重文的在大多在东,重理的在西,而理工科属D大最好。城西倒是也有一所综合性大学,不过以她的成绩确是需要点奇迹 她歪着头看他,察觉到他神色中的不认同,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使劲摇晃着,我们考D大嘛。 她很少撒娇,可每次一出招,便让他倍觉无奈。 他按着眉心,眼睁睁看着她黏在自己身上泼皮耍赖的模样,当初怎么会觉得她羞涩温和的,要命的是他竟暗自欢喜着。 那好吧。他竟答应了,鬼使神差地。心中却叹气,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变得没有原则。可一见她雀跃的模样,那一丝懊悔也很快烟消云散了。 夕阳在背后拉长了两个影子,他揉着她的发,满心的宠溺却故意刺激她,你数学这么烂,D大估计还有些悬。 毫不意外地被瞪了一眼,她愤愤地,你给我等着。 他笑着,好,我等着。 空姐的目光落回到他的面庞上,冷峻的眉眼竟多了丝暖意,很浅很淡,却似柏林寒冬里的一缕阳光。 上天入地,你去哪我也得去哪吗?清冷的男子似是喃喃自语。 他终究还是没能守约,一别四年,浪迹在彼方,那个气质有些忧郁,充斥着文艺气息的柏林。身边的人温和有礼,很是适合他。生活忙忙碌碌,似乎很充实,可每当午夜梦回,总觉得心中某一块是残缺的。 白茫茫的云海似乎是静止的,他不知此时飞机时速多少,却知离她一点一点地近了。 他半眯着墨黑的眸,心绪起伏。 任苒,我回来了。 梅雨季节,日光在这一日偶然探了云层,明媚调皮地穿透了洁净的车窗。 安全座椅是新装的,阿凝显然对她的专座十分满意,在后面自娱自乐咯咯笑个不停。 今日章加钦一早便出现在她家门口,令她措手不及。 他却笑语吟然,我答应了阿凝带她去游乐场,来履行承诺。 她本觉得尴尬,却被任妈不由分说地推出了门。 车子性能良好,又有个技术娴熟的司机,一路上几乎都感觉不到颠簸和刹车的不适。 只是行至半道,车速便慢了下来,只听得身边的人懊恼地低声嘀咕,早知不走这条路了,竟然忘记今天是高考日。 任苒放眼望去,不宽的道路上,各式私家车密密地停在两边,车里大多都是望子成龙中年男女,神情焦虑。 再往前一些,便是一个作为考点的学校。许多稚气未退的少年人正陆陆续续往里面走,或踌躇满志,或惴惴难安。 门口的大红色横幅分外醒目,她不由勾勾嘴角,这些标语还真是几年如一日地没有新意。 她高考那天,却是下着雨的。 她从老任的雨衣后小心翼翼地钻出脑袋,却早有一把伞举在她的头顶。她心中一暖,拍着胸脯说,回去等着,我们老任家要出金凤凰了。 老任绷紧的面容一松,就会跟我贫。 任苒嘻嘻一笑,从小电驴上爬下来,却瞥见人流中有个熟悉的高挺身影,撑着伞在雨中伫立。她目送老任骑远了,踩着雨水走了过去。 方才还没觉着,进了学校见了那些红色的条幅,无端有了草木皆兵的感觉,心不由地砰砰直跳。 身旁的许寂川似是有所感应,淡淡地说道,考不上也没关系,反正我会游泳会打球,最次还可以去天桥下弹吉他卖唱,总养得起你就是了 -- 第40页 任苒很少听他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先时有些愣,后来才惊觉他是在复述自己曾经傻气的言语,面上一红,白了他一眼。胸臆中却被勾起了甜蜜,竟一时忘记了紧张。 雨下得大了些,落在伞面上噼噼啪啪的。 文理科的考场并不在同一幢楼,她收了伞准备进场,回头却见他仍站在雨幕中望着自己,有些看不清面容。 可是那沉静的声音她却听得清晰,他说的是,D大见。 D大见。 曾经她带着彼此的承诺走向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考场。可诺言终归太轻,如风过无痕。她迟到,他失约,那个许下诺言的人也早已渺无音息。 庞大的彩色摩天轮在空中缓缓转动着,虽然是白天,彩灯并不耀眼,在蓝天的背景下却也煞是好看。 红色的小舱爬升至最高点,下面是偌大的游乐场,花花绿绿的尽收眼底。阿凝趴在结实的玻璃上,高兴地拍着小手。 任苒看着她欢快的小模样,不禁莞尔。 一开始阿凝想坐摩天轮,她并不同意,担心她上来以后会害怕哭闹,还是章加钦劝她说阿凝想坐就坐吧。 没想到阿凝这次竟胆肥得很,全然不似平日里胆小怕生的小怂包。倒是坐在另一头的某位身量不算短的大男人,苍白着一张脸,目光虚浮着不敢往外瞟。 她看着好笑,站到他身前,恐高也没什么丢人的,非要逞强做什么。 他抬起头,眼中略有委屈。 阳光斜透进来,在她身后的玻璃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她的面容微微晃漾。 不自觉地抬手,指尖触及她手腕上的皮肤,她一惊之下忙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定格在那里,面色一寸一寸愈加白了下去,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尴尬的气息在阿凝无忧无虑的欢笑中放大。 任苒微微定了神,坐到他身边。 这个人究竟为她做了些什么?为了她放弃了出国的机会,为了她狠心地抛弃了那个家世教养都颇好的女子,甚至年纪轻轻就甘心为人继父。 这些他不说,自己难道真的就当做看不见吗? 任苒...能再考虑一下吗?他嗫喏着开口,乞求的眼色让她心生不忍。 她又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才让这样直率热烈的一个人变得唯唯诺诺。 头轻轻靠上他肩膀,闭着眼,神色倦怠至极,让我好好想一想,可以吗? 他的身子一僵,已然黯淡的瞳孔忽地光芒大盛,这次他迅速地握住她的手,再也不给她挣脱的机会,好,我等你。 说话间舱门便开了,章加钦抢在任苒之前去抱阿凝。任苒失笑叹息,这时感到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 是殷城的声音传来,问她在哪,任苒如实相告了。 那边在听到章加钦的名字后似乎愣了那么一会儿,之后便不由分说地挂了。 任苒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抬眼却见章加钦牵着阿凝在前方等她,于是不再多想,匆匆收了手机追了上去。 带着阿凝骑旋转木马时,殷城的电话又打来了,问她具体在游乐场的什么位置。 任苒顾着阿凝无暇多问,却觉着今天的殷城说不上来哪里怪异。 从旋转木马出来的时候,章加钦见阿凝满头的汗,于是俯下身笑问道,阿凝想不想吃冰激凌? 见阿凝点点头,于是他指着树荫下的那条长椅对任苒说,你们在那坐会儿,我去买。 旋转木马的棚顶金光闪闪,色彩不一的小马栩栩如生,在童趣的音乐中缓缓移动。 阿凝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似是意犹未尽。 任苒替她细细擦去汗水,拿出扇子轻轻扇着风。 游乐场人来人往,尖叫在机器运作声中此起彼伏。忽然间那些喧闹都沉寂了下来,任苒的耳畔好似只余下谁的脚步声,既轻又缓,似是怕惊扰了她。可那一步一步都像是踏在她心坎上。这感觉多年未有了,却仍轻易地撩拨起她异样的情愫。 那双脚在她眼下站定,来人已近在咫尺,一同那熟悉的清冽气息。 死死地握住手中的扇柄,缓缓抬头。 依旧英挺的身姿,依旧疏朗的眉眼,只是多了些风尘仆仆的倦意。树影斑驳,在他的面容上晃漾着,与记忆深处最初的模样交叠起来。 那人怔怔地俯首望着她,仿似要把她看穿了,深如秋潭的瞳中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柔情。 目光交接的一瞬间,许多年的过往在彼此的眼中如一卷电影胶片,飞快地放映着。仿佛只是白驹过隙,却又好似沧海已化了桑田。 妈妈。许久不见动静,身旁的小人儿糯糯地叫了声。 许寂川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看到阿凝的刹那,那一贯清冷的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澎湃。这是他的女儿,即便他不知情了四年,可是毋庸置疑,一定是他和她的骨血。 任苒认命地闭了闭眼,这一天还是无可避免地到来了,她抱着女儿站起身来。 阿凝,这是爸爸。 第26章 一缕亮色 阿凝,这是爸爸。 任苒平静地说道。不是没有想象过重逢的境况,而是想象过太多种,或泪流满面,或欣喜若狂,却从没想过竟是这样死水一般的平静,就如那日分手时一般。 -- 第41页 只是那日是一直以来的猜测被证实,今天是多年的期待终实现。 她不得不承认,她是仍是有期待的,即便这种期待始终被压抑着,可隐隐的期待仍是期待,无可否认,无从辩驳。 许寂川伸出手来,有些不可遏制的颤抖。 以往总觉得父女天性说得十分玄乎,可事实真真切切地摆在那里。 她很少在阿凝面前提起爸爸这个词。 此时小姑娘懵懵懂懂,却一点也不似对他人那般抗拒,任由许寂川抱在怀里,小脸上竟泛着些享受的神情。 残存的一点顾虑也消失了,不管她和许寂川以后如何,阿凝都需要知道她的亲生爸爸是眼前这个出众的男人。她的存在不仅是一场美丽的意外,也是因为她的妈妈曾经很爱过她的爸爸。 许寂川把阿凝高高举过头顶,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这四年他总觉得过得没什么滋味,原来却错过了那么多。 任苒。身后有男人的声音传来。 好不容易一家三口才团了圆,无端却有人插了进来,许寂川不由眉心微蹙。 章加钦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手上的冰激凌有一点点融化了。他默然着将其中一支递给阿凝,脸色不算很好。 远远望见阿凝乖顺地依偎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他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此刻见了许寂川,见了他与阿凝如出一辙的面孔,什么都无需再问。 心下苦涩,刚刚燃起的希望似乎又熄灭了,他又怎能甘心? 可这个男人,大抵就是任苒心上的人了,只消一眼便不得不承认他是出类拔萃的。 他平复下心绪,你们应该需要聊聊,我带阿凝逛逛。 说着便想去接过阿凝,却不想许寂川似有不快,微微闪身避过。 许是小娃娃嗅着了血缘的气息,也是勾着爸爸的脖子舔着冰激凌,没有一丝想下来的意思。 如果没有看错,许寂川眼中的是敌意吧。任苒有些愕然,却又似曾相识。 她见着章加钦尴尬,无法置之不理,于是只好出手将阿凝抱下来,阿凝乖,跟叔叔再去坐一次小马。 阿凝不太高兴,可一想手中的冰激凌是章叔叔买的,也只好别别扭扭地让他牵着手。 冰激凌只能让她吃半个。任苒在他们走开时交代了句。回眸时却见有人的眼神冷得跟冰碴似的。她自嘲地笑了笑,这滋味可真熟悉。 你打算带着我女儿找另外的男人? 多年不见,一开口果然还是能冻死人的。 可她却不再是当年那个跟他说句话就开心个半日的任苒,反而有些生气,语气也强硬了起来,我的事你恐怕管不着。 许寂川本是有些懊悔自己冷嘲热讽的质问,却一时不曾适应这样的任苒,似乎对他不再在意,不再留半点温情,这样的感觉让他没着没落的。 你不声不响生了我的孩子,我也管不着? 任苒的眸子很亮,亮如锋刃,他有些不敢直视,许寂川,你的确是阿凝爸爸。至于我,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未婚先孕,背井离乡,她不也安之若素?她也确实对他余情未了,念念不忘。可那又怎样?不用孩子来留住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这是她任苒最后的尊严。 四年前,为什么要骗我?骗我你跟邹桓...... 他英气的额心紧紧皱着,不愿再说下去。那个雷声轰隆的夏日,连想起都是一种折磨。 那日他坐在任苒喜欢的奶茶店里,不时低头看看手机,略略有些焦虑。 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她了,相思一日重过一日,连自己都觉得没出息。 任苒一家去了苏州旅行,说好了这天回来。可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了,她竟还没出现,电话也不接。她从来不曾这样,怎能不叫他坐立难安。 窗外气闷得很,黑云厚厚地压了下来,眼看着风雨欲来。他放心不下,正准备起身去找找看,恰好她姗姗来迟。 他佯装生气的样子,想着她定会笑吟吟地黏上来撒个娇。他性情冷淡,仿佛对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可她娇憨明媚的笑靥却成了他灰白世界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可这次她却没有,只是径直坐到他对面,喘着粗气脸色苍白,目光也是涣散的。 许寂川不知她在想些什么,隐隐地有了几分不安。 外头平地一声惊雷,她的视线终于落到他身上,似乎带着丝哀怨,你要去德国了对么? 他一愣,原来是担心自己跑远了,于是故意逗她,正在考虑呢。 她垂了眼,又是一阵沉默,而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许寂川,如果我说,让你从此不要再见她,你会答应吗? 谁?他眉头皱了皱。 她的脸色愈加白了,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名字,苏玉妍。 多日未见,他满心期待地等了两个小时,等来的竟是莫名其妙的质问。 他真的有些生气了,不会。 她像是有些懵了,而后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最后一个问题,许寂川,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她一字一句地问着,目光灼灼,看得他顿时涌起了一阵烦躁。 -- 第42页 喜不喜欢,难道她没有心,感受不到吗? 她当他许寂川是什么人,若是不喜欢,凭他的性子大概连她任苒姓甚名谁都没了印象,又怎会纵容她接近,甚至看不过她的怯懦,主动去招惹了她。他何尝对谁如此,可她竟到了今日还疑心着,怎能不令他心寒。 任苒,别闹了。其实那时他已气得不想再理她,怕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只任凭沉默四下蔓延。 电闪雷鸣,生生将暗沉的天空划下一道口子,倾盆的大雨瞬时落了下来,在玻璃上挂下了一道道水帘。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悠悠开了口,我们分手吧。 他不可置信地猛地望向她,却看见了她眉眼中的坚决,蓦地心慌。 距离上一次心慌有多遥远,好像还是十岁那年,他看着父亲拖着行李箱离去的背影,那种眼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在眼前流逝,却怎么也留不住,心被掏空了感觉。 他捉住她在桌面上的手,她却用力抽回,漠然地说道,我答应过只喜欢你一个人,可是现在我做不到了。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蓦地想起当年抱着自己哭泣的母亲,还有那个得意地微笑着的红唇女人,他已经不爱你了,也不要你们了,还是早点离婚吧。 好似内心深处的伤痕又被撕裂,疼得不能自已,只能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地说着,是谁? 她抿嘴不语。 邹桓?也不知怎的这个名字会脱口而出。 是了,那个人,曾在雪地里背过受伤的她,曾与她在露营之夜并肩看星星,甚至她生日时想要叫的只有那个人而已啊。除了那个邹桓,还有谁。 原来自己一直是介意的。任苒和邹桓,他人眼中的天生一对,原来竟是自己一直从中作梗吗? 可自己和她也有过往不是吗?而且更加亲密。 可我们已经...... 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没有做过那种事...... 她决然地打断他,如此平静,却在他脑中轰然炸开。他怔怔地望着她冷漠的面容,如此陌生,竟似从不相识。 那抹亮色一瞬间褪去,然后漫成无际的黑暗。 第27章 因何 游乐场里游人如织。许寂川太过醒目,总会惹来一些目光。 他浑然不觉地,只想抓住些什么,不管当年我妈说了什么,你能不能再信我一次? 这次启程回国前,他大致向母亲交代了他和任苒的事,却不想母亲只对阿凝的存在略略意外,淡淡地叹口气,你去吧,是我对不起那孩子。 他心知一定有什么缘故,可她不欲多说,为人子女的,又有什么立场对过去的事情盘根究底呢。 他的妈妈,那个高贵美丽的妇人,任苒自然是记得的。 那趟与家人的苏州之旅,其实提前一天便回来了。 事先并没有告诉许寂川,她想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于是卸下了行装便赶去了他家。 只是没想到敲开了门,见到的是一个与许寂川容貌相似的女人。虽是徐娘半老,可气度风韵都是极好。 她很客气,笑容恰到好处,多一分太过亲近,少一分又嫌疏离。可她说的那些话,四年过去了,仍声声在耳。 你一定与寂川十分要好,他很少把同学带回家来的。 早就说好了高考后他和玉妍跟我去德国,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又犹豫了。 他们自小要好,都怪我古板,不让他们念大学之前在一起。 脑子嗡嗡的,任苒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话外之音却也听得清楚明白。 作为母亲,她认可的是与儿子亲梅竹马的苏玉妍。如果不是自己乘虚插了一腿,那么如今许寂川应该欢欢喜喜地与苏玉妍一道,去德国与家人团圆。 她没法否认,苏玉妍这个名字从来都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可自己大概是疯了,竟觉得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在乎许寂川的态度。 于是她努力让自己礼貌一些,阿姨,许寂川现在在哪?我有事找他。 他跟玉妍去办签证的事了。 美妇人面若春风,却无端让她觉得寒冷。 任苒浑浑噩噩的,只隐约记得最后美妇人送她出门时说,这些年我实在是很想他来我身边,你若是有机会帮我劝劝他可好? 原本还有仅残的一点儿希冀,也许自己不只是许寂川空窗生活里的一味调剂,那么她和他还有一些可能。 可她大概怎么也无法拒绝一个母亲盼望儿子的心情。这一段风花雪月注定散成云烟,那么他们也注定不会再有以后。 有些事看似很艰难,可想通了不也就是那么回事。只是觉得心力交瘁,回家吃了饭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断断续续地都在重复着同一个梦境。 梦里的自己似乎是隐形的过客,目睹了许寂川用柔情似水的双眸注视着苏玉妍,他的母亲在前方向他们挥手。然后三人一起走远了,连身影都渐渐变淡,快要消失不见。她想大声地叫住他,那口气息似是被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被惊醒,又迷糊地睡着,如此反复了也不知多少回。待到神志彻底清明,却发觉这天色虽然很暗,却着实已是日上三竿了。 -- 第43页 手机里有许多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才想起约了许寂川。 她望着漫天的阴霾,也罢,是该做个了断。 这段往事太重,被她尘封了许久,已落满了灰,再提无益。 都过去了。 她别过头,神色中倒有了几分与他相似的淡漠,可他极不喜欢。都过去了,是不是意味着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可她真的以为,他一有她的消息就巴巴地赶回来,仅仅是为了阿凝? 他记不起这四年里有哪个日夜是不曾想念她的,有时以为就快遗忘,她那明媚略带羞涩的面庞就跳出来搅乱一下他的心,又怎能被她风轻云淡一句过去了就彻底抹煞。 他恨恨说道,你休想。 任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除了阿凝,似乎想不出他非要纠缠于自己的理由。 如果想见阿凝,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她如是说,一边心想着自己实在是大方不过了。 可那人脸色却丝毫未见缓和。任苒怕极了再次泥足深陷,不敢与他对峙,便想一走了之。 没迈出两三步,却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如珠玉落盘般清晰,坚定地令她心悸。 我不会再放手了。 咦,什么味道这么香? 程双儿闭上眼使劲吸了吸鼻子,再睁开时面前多了只烤鸭,色泽金黄,肥滋滋地还冒着热气。心下大喜,砸吧着嘴正欲伸手去端,却有人推了她一把。 脑子一阵迷糊,眼前的烤鸭怎么变成了任苒那个死女人的脸。 她凑在她耳边大声地,下!课!了! 程双儿擦擦口水,一脸哀伤地看着三三两两散去的同学们,我香喷喷的烤鸭就这么飞走了 真服了你了,做梦也能做这么立体。任苒白了她一眼,继续收拾。 程双儿将她的课本抢过来翻了翻,咦了一声,今天不是划考试重点吗?怎么你的书这么干净。 任苒脸色讪讪,去找莺莺要不就好了。刚才的课根本就没怎么听 某人狐疑地在她脸上转了几圈,任苒,你最近很不对劲哦。 任苒默然长叹。那个人突然从天而降,说句不会放手后又没了音息,她能淡定才怪。 程双儿察言观色,忽地神情一动,难道是桃花开了? 哪来的桃花?她没好气地,是阿凝的爸爸回来了。 程双儿瞪圆了一双眼,呆了半晌后忽地拔高了音量,那混蛋在哪?!所幸教室里只余了寥寥数人,见怪不怪地瞟了她们一眼。 任苒抬首望了眼天花板,我还想知道他在哪呢。又见某人龇牙咧嘴磨刀霍霍,猛地心中一凛,忙道,其实当年也不全是他的错啦。 高考后的那顿散伙饭,他们都喝得有些多了。尤其是她,第一次喝酒,全然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来者不拒,很快便醉眼迷离。隐约记得回去的路上,自己像只无尾熊一样紧紧地贴在许寂川身上不愿撒手,他轻抚着她的背,细细地哄着,清冽的体息携着浓重的酒味。 后来后来她几乎断了篇儿,也不知怎的与就他滚在了床上,朦朦胧胧中只觉得身下一阵刺痛,她皱眉闷哼了声,然后灼热的吻极尽细致,密密落在额心和鼻尖...... 那个晚上的记忆实在少得可怜。只是清早一睁眼就是许寂川慵懒的睡颜,呼吸清浅,而自己竟枕着他的手臂与他赤身相拥着。 脑袋空白了几秒,这才惊觉这是他的卧室。虽然她头痛欲裂得如何也想不起来,可满室的凌乱和身上的酸痛都在提醒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面红耳赤地跳下床穿好衣服,一路小跑着逃回家,整个人都是乱的。 进了家门便看见老任伸着懒腰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到她后动作顿了顿,而后笑眯眯地说,丫头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是不是要去旅行太兴奋了? 呃,她这才想起今天正是起程去苏州的日子,于是心虚地点了点头。 溜回了房间的时候老任新买给她的手机响了一下,进入短信界面,短短几个字便让她又是脸红心跳起来,记得吃药。 只是在苏州的那几天与父母寸步不离的,便耽搁了下来。再加上自己也有些侥幸心理,觉得总不会一次就中奖,也就没太上心。 谁知道就是那一次,便有了阿凝。 第28章 解铃人系铃人 这因缘际遇真是不胜唏嘘。程双儿叹气,你打算怎么办? 任苒神色茫然,其实我也没想好。 程双儿认真地盯着她,那我问你,你还喜欢他吗? 闻言任苒一愣,思忖了许久。要说不喜欢,心内那点点星火似乎从不曾完全熄灭,要说还喜欢,却又觉得哪里不同了。她反问道,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喜欢么,就去揍他一顿出出气,然后一家人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不喜欢么,就让他回他的德国去。 任苒笑得苦涩,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 她不是不知道许寂川那爆棚的责任感。如果彼此都不爱也好过一厢情愿的羁绊,若是如此,不如放他自由。 -- 第44页 咳,程双儿不以为然地,哪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行了行了,任苒收拾心绪,将自己的书本全塞到某人包里,今天就这两节课,我回去陪阿凝。 不顾身后喷火的目光,任苒拍拍屁股趾高气扬地走人。 到了家中差不多是午饭的光景,却只有厨房里传出食材入锅的滋滋声,安静地出奇。 任苒转了一圈,确实没见阿凝,踱进厨房问道,妈,阿凝呢?被老任带去店里了么? 任妈见了她,竟然手一抖,差点掉了锅铲。 忽然间门外传来咯咯的笑声。她跑了出去,确实是阿凝,可她有些傻了。被她骑着脖子英俊男子,不正是那个让她心绪不宁了几天的许寂川吗? 他他他他竟不知何时不声不响地登堂入室了,而她却一点儿也不知情? 此时那清冷幽深的眸此时弯成了一道月牙,盛满了溺死人的笑意。 她也不知怎的竟有些不高兴,看也不看他,只径直走过去想将阿凝从他脖子上卸下来。却不想小丫头片子一点面子也不给她,两条胖胳膊紧紧绕着他的项颈,要爸爸顶高高。 爸爸?这没几天功夫叫得还挺顺溜。许寂川的面容愈加温暖,恍然间真的不再似她记忆中那个面色淡漠的少年,而真正是一个溺爱女儿的父亲。 任苒脸色有些沉,这人也忒会乘虚而入了。有些想发作,却碍着有阿凝在,只得闷着气走开了,眼不见为净! 她关上厨房的门,埋怨地道,妈,你就这么让人把阿凝带出去,不怕他是骗子?捋起袖子洗起菜来,与其说洗,不如说□□,下手也忒重了些,那些可怜的小白菜瞬时焉了下去。 任妈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骗子?你看看阿凝那相貌,说她不是你女儿倒有人信,说不是他女儿,有人信吗? 任苒想了想,很艰难地承认了这个假设。都说女儿像爸爸,她的阿凝便是典型中的典型。 刚出生还不觉得,这两年小姑娘眉眼长开了,竟如许寂川的翻版,惹得她常常在女儿睡着的时候怔怔地盯着她出神。 任妈还在絮絮不休,你当妈是那耳背目盲的老太太?你当年和他早恋那点破事儿,以为妈不知道?还不是怕给你压力。再说了当时我还不是看人家模样周正,心想着总归是你赚了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豆大的汗珠滴了下来。难道那次她生病,许寂川忍不住跑来家里,所以露了馅?任苒有些愤慨地低声嘀咕,您哪是那耳背目盲的老太太,根本是比猴儿还精的外貌协会会长。 哎,任妈叹口气继续道,谁知道后来你们也真没个数...也难怪你爸差点把他扫地出门。 任苒手颤了颤,又听她自言自语地更正道,哦,是拿拖把把他打出去了。 一直好好先生的老任发这么大脾气...任苒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都闹成这样了,你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 老太太头也不抬,他说不要告诉你,你爸也不让告诉你。她神秘兮兮的,喏,这几天他都趁你爸不在才来的。 任苒默然,她不是不知道许寂川有多骄傲,竟也会这样偷偷摸摸地委屈求全。 我说苒苒啊,这几年我总以为他是个负心的,可看着情况好像是有什么误会...你们得找个时间说一说。 任苒嗯了一声,任妈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面带愧色,加钦那也得好好说一说,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提起章加钦,她心内也是一滞。可听老太太的意思,倒好像她非许寂川不可似的,不满地嚷,妈... 任妈白她一眼,我女儿这么多年心里想的谁,我当妈的难道会不知道? 正说着有人敲了敲门,然后门开了条细缝,阿凝圆滚滚的身子挤了进来,抱住任苒的腿,妈妈。 她知道许寂川也跟着进来了,却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对阿凝板了板脸,我还以为你有了爸爸就不要妈妈了呢。 许寂川的眼底浮起清冷的笑意,阿凝扬起胖嘟嘟的小脸,阿凝进来看看妈妈,爸爸说妈妈喝醋了。 任苒:...... 许寂川走上来,修长的手指拨了拨阿凝的头发,声音低沉魅惑,妈妈醋喝得太多了些。 阿凝清澈的大眼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妈妈为什么要喝醋啊?好酸好酸。 任苒咬牙切齿地朝某人横了一眼,任妈已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拿着锅铲开始赶人,都挤在厨房干什么?出去出去。 客厅狭小,任苒无奈地倚着墙角,看着父女俩玩得不亦乐乎。 从许寂川进门起,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在阿凝身上,甚至都未曾搭理过自己。没来由地失落着,可这追逐的游戏她觉着厌倦,许寂川,你到底想怎样? 修长的手正搭着积木,此时微一停顿,气恼的感觉愈加强烈。 她还问他想怎样。这几天跟阿凝相处,愈是觉得欢喜,愈是气恼她把他们的女儿藏了这么久。 可更气恼的是她怀孕时没想过要找她,明明是一个还在上学的女孩子,却非要当一个单亲妈妈,这日子能好过到哪去,可她居然一次都没想过要找他。她当他是什么人? -- 第45页 他何尝不知此时最该平心静气,好好地与她深谈一番。可这个任苒,往往就能轻易地让自己乱了情绪。 他从小理智惯了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对自己有了这样的影响力。 大概是很早很早之前,她在大雪皑皑中崴了脚,那时明明是自己扶起了她,甚至都准备要蹲下身去。可邹桓一出现,她便急着跳上了人家的背。 那时他在雪地里望着他们的背影很久,有一瞬间竟然有想上前将她从邹桓的背上扯下来的冲动。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妒忌的滋味,事后想起连自己也讶然。 还有是快分班时的那次露营。 他睡眠一直有些浅,听到外面的动静便醒了。谁知透过帐篷却刚好看见了这样一幕,她正凑上去捂住邹桓的嘴,脸上的笑意那么不加掩饰。他和她倚在大石上,靠得那么近,一起仰头看着星空。 那种妒忌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后来那个邹桓还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些什么,惹得任苒竟有了几分羞涩。他曾经一直以为,她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有那种羞涩。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气闷郁积在胸,竟久久无法纾解。晚自习依旧在她身旁,却连着好几日都不想理她。 所以后来他才会一时昏了头信了她和邹桓的鬼话,才会在这么多破绽的谎言面前变得迟钝。过了几月再回头,却已寻她不见了。 她骗了他,带着他的骨血躲着他,如今她竟问他要怎样。 许寂川有些生硬地,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和阿凝跟我去德国,二是我回国。但不管怎样,我和你,我们都要结婚。 结婚? 任苒愣住了。 当年她如何没想过,甚至幻想过一千种一万种的场景,就要成真了么?可为何会觉得难堪。 明明应是充满爱意的两个字,在他说来如同公事一般,却没了一丝温情。 她别过脸,我自己可以照顾阿凝。 许寂川冷冷的,可我听说前几天你差点把她丢了。 他怎么会知道?任苒脸色蓦地煞白,丢了阿凝的那天,对她而言何尝不是无底的黑暗。她闭上眼,那种无力感又袭了上来,几乎让她支撑不住。 他到底在干什么?许寂川暗自叹息,抱起阿凝走到她面前,阿凝,让妈妈跟我们一起搭积木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近,任苒睁开眼,便是阿凝天真的笑靥。幸好,幸好她还可以把那件事当作一场噩梦,阿凝还在身边,一切都还不算太坏。 她笑着接过阿凝,妈妈给阿凝搭个城堡好不好? 任妈从厨房端着菜出来,看到的便是三个人围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场面。 她的女儿任苒笑容温婉,眉宇间的哀愁似乎淡了许多。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是谁命中的结。她想这次终归她是对了。 第29章 时光的长度 凤凰花又开,艳丽如火,璀璨若霞。 学校的人工湖畔,穿着学士服拍照留念的毕业生们三五成群。这学校说到底也就是一个送往迎来的地方,有人来有人走。 可毕竟那么多人在这里留下最好的青春,带走了很美的记忆。 任苒凑近刚刚在她身旁坐下的殷城嗅了嗅,昨晚又醉生梦死了? 殷城揉揉还在发胀的额心,最是离别苦,你懂的。见她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又说,这么多天没找我算账,我还以为你跟加钦似的对我冷暴力。 任苒嘲笑他,哪能啊,我还得感谢你替我家阿凝找回爸爸呢。 那天许寂川能在偌大的游乐场找到她们,后来稍微想想也便明白了。除了她和章加钦外,知道她们所在的准确位置的,也唯有一直打电话来的殷城了。 说吧,你和许寂川,究竟怎么认识的? 殷城十分无奈地摊了手,自打我们在娘胎里,就注定是认识的。 任苒一愣,随即讶然地,你是他表弟,他小姨的儿子? 那时许寂川很少说家里的事,可这个表弟却是他唯一主动提及过的。他们从小便在一起泼皮打诨,后来也一起学吉他一起打篮球。 许寂川的爸妈离婚,母亲远嫁德国,他还在小姨家住过一段时日。 高中后姨夫调去省城,本来想将他一起带过去,可许寂川执意不肯,宁愿自己一个人守着老房子。 她恍然,怪不得一开始便觉得殷城没来由地熟悉,尤其是他弹吉他的样子,落在她眼中总有那个人的影子,原来是师出同门。 此时殷城脸色讪讪,什么表弟,我不过就小了两个月。 那个家伙,从小仗着这两个月以兄长自居,端着一副沉稳老练理智冷静的架子。偏偏又是学什么都比自己好上那么一点点,惹得自家妈妈念叨他比念叨自己还多。 那日他见了任苒女儿阿凝,便觉得好像看见了许寂川,没来由地心头一震。 但是细想他便笑了,自己的想象力也忒丰富了些,即便任苒也是他们的同乡,可那个人从小便稳重得很,又怎会容得这样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是到底也在心底存了些疑虑。没想到两日后的班级聚餐,好巧不巧地在同一家饭馆遇上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林洁,鬼使神差地便问了她是不是认识许寂川。 -- 第46页 林洁讶然,你知道他和任苒的事了? 殷城一愣,让那家伙放不下的人,居然是任苒? 本是随口问问,却像拨云见日一般,许多谜题都有了答案。班级聚餐的后半场他也顾不上了,忙回了宿舍打开MSN,许寂川的头像正亮着。 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在不在? 很久才见他回复,有话快说。 这小子就是嚣张,他又写,毕业后打算回国吗? 又过了很久,没想好。 我见到了任苒。 那头秒回,她在哪? 他得意地想,许寂川你也有这么一天。于是翘了二郎腿,慢悠悠地又打下一串字,还有你女儿... 任苒,其实他从离开起就一直在找你。殷城如是说。 找她?他与苏玉妍双宿双飞就好,又何苦还非要找她?任苒低着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殷城说,我们刚大一的时候,他便非要我去外语学院弄来份新生名单。那份名单上找不到你,他便常常在寒暑假的时候拿我当由头跑回来。倒是没跟我待几天,都在那个小城市转悠,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他是在找一个人。 他记得有一年的春节来得很晚,许寂川象征性地在他家待了几天后,便又独自回了那个小城。 元宵节的晚上,他奉命给他打电话,却听见了那头密集的烟花爆破声,火花散裂声,还有喝彩声此起彼伏。 小城正月十五烟花大会的惯例,他是明白的。 那时他还笑他说,你不会也去凑热闹了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电话那头半晌无语,正当他觉着奇怪想要挂掉时,黯哑的嗓音低低地传了过来。 你说她现在是不是也在人群里,抬头看着这些烟花?应该是的了,她那么喜欢。他似是喃喃自语,纠缠着一丝丝的难过,可人那么多,天又那么黑,我找不到她了...... 那是和她分开后许寂川唯一一次在殷城面前提起她。 命运是弄人的,如果许寂川不是将她藏得那样深,如果多说一些关于她的种种,哪怕只是一个名字呢。可这时光的长度,也就是差了一个名字而已。 任苒盯着远处的那一树凤凰花,大概他只是歉疚吧。 殷城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任苒,扪心自问,你信吗?信他对你只是歉疚。 我...她一时语塞。 其实他小时候也偶尔会顽皮,只是他父母...后来他的性子就淡成了这幅模样,好似对什么都不太在乎,连在大姨面前都是如此,只有你是不同的。这么些年,他唯一上心的只有你。 高中时他有次随母亲回老家探亲,自是少不得去找许寂川打球的。 可那天去了他家却着实吓了一跳,放着假他居然在伏案苦读,莫不是自己眼花了吧? 许寂川这人他多少是了解的,读书全靠悟性,额外的功课他是绝对不做的,但不得不承认确实也已足够。 可他居然破天荒地在整理笔记? 凑近一看,步骤清清楚楚,写得还真够仔细,他嗤笑一声,别告诉我你还需要这玩意儿? 许寂川头也不抬,给女朋友整理的。 什么?他握住水杯的手抖了抖,洒了几滴下来,惹得有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冷血动物最是无情无义的。 记得初中时便有美女穿得花枝招展来表白,某冷血动物陌生地望着人家,我们认识吗? 那女生原本绯红的脸色瞬间白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却仍是不愿放弃,要怎样才算认识? 许寂川终于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你长得不行,估计学习也不行。 一句话惹得美女蓦地就红了眼,泪珠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却跟个没事儿人一般走了。 所以这个冷血动物刚才是说找了女朋友? 许寂川你是在开玩笑吗? 声音也是冷冷的,爱信不信。 殷城深深咽了口气,长得好? 一般。 呃...学习好? 他头疼地揉了眉心,有点笨。又马上补充说,唔...记性还行。 记性还行?这算什么优点。瞬间天雷滚滚。 殷城忽地想起什么,又问道,所以你说的那个一心人,现在找到了? 握着笔的手一顿,不然呢?眉眼冷峻,却有不曾见的缱绻温情。 任苒,你可能不会知道,经历过父母的决裂,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对另一半也唯求彼此一心而已。那时他就已经认定,你是那个一心人。 一心人。许寂川曾说反复说过的,只能喜欢他一个人,原来就是如此吗? 可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过往种种,不该已是化作一钵灰深埋心底,为何又突然鲜活起来? 任苒脑子很乱,殷城却仍在说着,若不是知道他对你如此,我是懒得趟这摊浑水的。况且他始终记得任苒曾经说过的,她曾遇见过心目中最好的人,从此便觉得谁都不如他的那个人,他在快毕业的关头放下一切跑来,难道真的不能说明什么? -- 第47页 任苒躺在床上瞪着眼看着天花板,殷城的那些话还是郁结着。曾经听到的、看到的,已经分难辨真假。若不是爱得奋不顾身,也不会伤得彻底,如今实在是怕了。 任苒任苒。 燕燕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面上有掩不住的兴奋,喘着大气说,我们楼下有个帅哥,我经过的时候,他正拉着个人问能不能帮忙叫一下507的任苒。 最近没招惹谁啊,任苒蹙了蹙眉,又听燕燕继续描述,高高瘦瘦的,比我们殷城校草还要俊上一些哎,你什么时候遇上这样的极品的 任苒一个激灵,忙从上铺爬了下来,从包里翻出手机,呃...上课开了静音忘记调回来了。 许多个未接电话,从一个小时前到五分钟前都有,都是同一个名字,许寂川。 她什么时候存了他的电话的? 这疑惑还没在心头绕完一圈,她便急急地跑了下去。 果然是他,此时正闲适地倚着楼前那颗高大的银杏,眼窝下方有淡淡的青黑,却掩不住卓然的风采,路过的女生纷纷多打量了他两眼。 站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当个完美的人形雕塑任凭瞻仰,任苒不知为何恨得有些牙痒痒,上去抓住他的手臂便走。 许寂川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任由她拖着,也不提醒她这样其实惹了更多异样的探究目光。 午饭时间湖心的亭子倒是没有人,任苒放开她,径自坐到另一头也不搭理他,低头绞着手指。 他缓缓走到她身前,你在气什么? 我任苒猛然间抬头,撞见他幽深的眸中。是啊,她到底在气什么?是气他被那么多人觊觎却心安理得?可如今她有什么资格? 她定定神,你找我什么事? 他默然半晌,我要回德国了。 她一愣,垂下眼淡淡地嗯了一声。还是要走吗?这意料中的事,竟然还会隐隐难过。 许寂川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她。 他也不想的。只是他学建筑设计的,德国学术严谨,没有个像样的作品是毕不了业的。况且他们的团队一直是他在牵头,核心模块也一直是他在负责。他回国的这一周也没闲着,白天陪阿凝,晚上加班加点,可到底还是拖累了项目的进度。 更何况那种只能用回忆聊以慰藉的日子,他真的过够了,不想因为贪恋一时把分离拉得更长。 任苒,就一个月。等我打点好一切,我就回来。回来跟你和阿凝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任苒心中微漾,抬眼与他对视。 这是他吗?清淡的眼眸中居然也会有这样恳切的热情。 他说,再等我一个月。 任苒听到了自己心防正一点一点瓦解的声音。虽然虽然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未曾说清楚,可她却很难对他硬得起心肠。 面前这个是她年少时一见倾心,从此念念不忘的人,曾是她对爱情所有的憧憬和梦想。她何尝不想和他白头偕老,即便她仍有些不确定,可也愿意再相信一次。 那我给你两个月。她听见自己说,两个月后你不回来,那我们就真的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一点的时候还会有一章哈 第30章 最初最后 炎夏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的。 阳光一天比一天刺眼,昏天黑地的期末考试后,便迎来了最后一个暑假。 有了阿凝后,任苒的暑假生活一直是单调却绝对充实的。 算来许寂川去德国也有些日子了。唔,快三周了。 他刚离开那几天试着联系过她。她总没那么坦然,那天约定的两月之期多少也有冲动的成分,她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 几次后他大概也明白她的意思,也便由着她不再打扰,而她竟没出息地越来越期待他的归来。 今天她难得甩下阿凝。程双儿约了她逛商场,这家伙也不知发什么疯,平时四体不勤的,居然在留在省城找了家外贸公司实习。 程双儿一见她便是噼里啪啦一顿抱怨。她听得忍俊不禁,实习小妹哪有不兼职打杂不被人使唤的。 不过任苒倒是有些羡慕,要不是想多陪陪阿凝,她也想提前体会下社会生活。 正说得眉飞色舞之际,某人忽然走不动了。 任苒顺着她垂涎欲滴的眼神,橱窗里那一袭明黄的连衣裙分外抢眼,这女人本来空有一副皮囊却不爱打扮,最近倒是越来越爱美了。 无意间撇到了标签,不由咋舌,拉过她说,走吧,不然你要白打两个月工。 程双儿压低声,试试又不犯法。说完抬头挺胸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任苒无奈,只好进去坐着,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她。 忽然间瞥到了一抹明黄的裙角,她还没来得及从屏幕上移开目光便随口一说,换好了? 抬头见到的却是一个娇小的女生,试穿的正是程双儿看上的那款,比不得某女人美艳,气质却丝毫不输。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忙想说抱歉,可却觉得不那么面生。 正在脑海中细细搜寻之时,那女生却叫出了她的名字,任苒任小姐? 任苒觉得有些尴尬,只见她了然客气地一笑,自我介绍道,我是方清雅。 -- 第48页 礼数周到的言行,使得任苒迅速将前面的人与过去的某个时刻连结起来。 人生何处不相逢,可笑的竟是同一个商场,同一个楼层。是了,这便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章加钦的女朋友,呃...大概要加个前任吧。 她自然是修炼不够,此时窘地不该如何自处。方清雅却是大家风范,任小姐可否赏脸一起喝杯咖啡? 小小的厅内装潢精致,鲜明地道的北欧风格,静谧地矗立在闹市间。 任苒望着对面沉静善意的面容,由衷地生出些敬佩。 当年她主动放开许寂川,说到底也有许多苏玉妍的缘故。那时她是巴不得再也不要见到苏玉妍,大概是不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天的。 忽地她轻声问道,任小姐是什么时候认识加钦的? 任苒愣了下,老实答道,大概三年前,新生入学的时候。 方清雅了然地点了下头,那就是了。终究还是自己晚到一步。 第一次见到章加钦,是在章家别墅。那时恰逢两家谈好了长期合作的意向,以后的往来自然是多了。 方清雅本是不喜爱这种出于商业利益的聚餐,尤其这次,父母言语间总是提及章家的独子,非要她去不可,商业利益以外的其他什么目的,她也就明白了。 这便是他们这些有钱人家的悲哀了。从小锦衣玉食,到头来也不是完全不需代价的。 只是听说这个章加钦是自己挤着高考的独木桥,考进那所全国知名的D大的。 他们这群富家子,要么出国留学,要么找个名校捐赠什么的,她自己不也念的是昂贵的国际交流学校,总之大都是砸钱换个文凭罢了。 章加钦这样的可算是破天荒独一份儿,她也到底也有好奇。 方清雅接触过的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并不算少,却大多没有来往,总觉得那些人有的不可一世,有的虚情假意,总之都有些不称意的地方。 可这个章加钦却着实不大一样。他很爱笑,却很真诚,他的礼貌很单纯,而并不是什么心机。这样的人,倒不似出自商贾之家。 餐后大人们神色暧昧地要他领着她在花园里逛逛,她竟没一丝反感,暗暗地掩了羞涩。 只是她总是记得他真诚含笑的目光,还有直白的话语,不好意思,我爸妈总是这样。相信你也不喜欢被安排好的生活吧? 她仍然优雅地戏谑,看样子你是有了心上人? 是啊。他答得毫不犹豫,眼中忽地流转出柔情。 心内一滞,却没露出一丝半点的情绪,她点点头,的确,我们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他找到了幸福,只是再见到他,彼时飞扬的神采已然不见。痛心之下她被教养多年的矜持竟一下荡然无存,她说,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方清雅不知他是以何种心情应下的,可章加钦的确是个无可挑剔的男友。 两地分隔,他的电话总是定时定量的,节日礼物一份也不曾落下,只是初见时他那一闪即逝的柔情却是从未再见。 她总以为只是时日的问题,可那天他们在商场里遇见了带着女儿的任苒,她终于又看到了他的柔情,可惜他那眸里分明不是自己。 分手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但是她已然做好了准备,可笑的是他连解释和道歉都不懂拐个弯。彼时她爱的优点,现在听来忒得可恶。 当年她说她生过孩子,我以为是她对我实在厌恶,才连名声都不在乎。 清雅,我知道对你很不公平,可看她这样,我实在放不下。 纤长莹白的手指未涂蔻丹,整洁圆润。此时正持了银色小匙,在浓郁的黑咖啡中搅拌着,叮咚声清脆却不突兀。 其实我跟加钦分手后,章伯伯找人查过你。 任苒愣了愣,随即自嘲一笑,他大概十分生气。家世尚且不提,哪家父母会接受她这样不清不白的女子。 是啊,可加钦比他爸还生气,跟他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了。 任苒默然不语,口中的咖啡愈加苦涩,可他这又是何苦呢。 章加钦毕业离校那日,下着很大的雨。 任苒本是在犹豫着要不要送送他,可在宿舍楼下看到半身湿透的他,着实吃了一惊。 模样狼狈,神色亦好不到哪去。 他问她,任苒,那天在游乐场...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最后的一丝希冀在她闪躲的目光中破灭,算了,可是...如果那天不是殷城告诉他...如果他没有回来,你会给我机会吗? 她别过脸,加钦,别怪殷城。 他面容惨淡,惨淡得甚至不见一丝悲伤,任苒,我不怪他,我只怪你,怪你连输的机会都不给我。 方清雅望着窗外繁华的闹市,众生百态,又有几人知足常乐,可我却着实佩服你,也许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把孩子生下来。她神情顿了顿,似有向往,我也很羡慕你,不仅羡慕加钦如此待你,也羡慕你有那样的家。 她大概可以想象,要是她身处那样的境况,自己愿或不愿,又有什么用呢。轻笑着摇摇头,无论怎样较劲,总归是看别人的人生才圆满。 -- 第49页 加钦最终还是决定去美国了,三天后的飞机,去送送他吧。 生活大抵都是力不从心的,一边害怕被谁亏欠,一边妥协着亏欠了谁。 掏出笔纸巾上飞快地写下时间和航班号,而后起身离去。 门外夏阳耀目。天空海阔,不外如是。 雨后的天空分外湛蓝,机场大厅人来人往。 殷城将最后一件行李提到安检机上,回头时章加钦已办好手续。他拍拍他的肩,两个大男人之间,即便临别感伤,却也说不出什么矫情的话。 那件事,对不起。殷城总以为这句抱歉会永远烂在肚子里,可毕竟是朝夕相处了四年的人,也许以后能不能再相见还得看造化。 其实我还得谢谢你。章加钦脸色不是很好,却能看得出很平静,许多因素都注定了我的不可能,我的家庭,还有...她的心。现在有人帮他做了正确的决定,大概再好不过。 殷城释然一笑,那到了那边记得报个平安。 他正欲点头,目光却往旁边一瞟,展颜笑道,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我走了,那边一大把火辣的洋妞正等着我。 转身时笑容便僵了下来。 一开始以为对她只有一点悸动而已,为何却在她的一再拒绝中越陷越深,几乎丢了自己。 想起了那天,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清清冷冷的男人从她家的楼梯上一步一步踱了下来,阿凝一脸依赖地偎在他怀里。 经过自己时,他礼貌地点了下头,那么自信。然后他听见了那淡漠的声音,感谢你曾照顾她们母女,但以后不需要了。 作为男人,那瞬间他当然是不舒服的,可不舒服过后便是满心的颓然。那个人有和她的过去,有和她的骨血阿凝,大概注定了要纠缠一生。可他又拥有了什么呢? 如果这还不足以让他死心,那真正让他死心的就只有任苒自己了。 去食堂有很多条路,可他偏偏就习惯走任苒宿舍楼下的那条,偏偏就看见了任苒气鼓鼓地拉着许寂川的那幕。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占有欲,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羞恼又究竟有多生动。 只可惜,这样的生动从来不属于他。 罢了罢了,有缘相识,无份相爱。若爱而不得,那就从此陌路吧。 任苒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直至他转身不见。 最初他用灿如旭日的笑容迎她入学,最后他留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黯然远离。 他终究还是怨了自己,似乎这样也好。 飞机一往无前地冲上云霄。再见了,钦钦学长。 第31章 前尘是非 德国,柏林。 嘈杂的工地,汉斯教授正与施工现场的负责人交流着什么。 他身旁站着个年轻的黄种人,身形高挺,带着橙色的老旧安全帽,在一片狼藉中依旧气宇不凡,一双修长的手拿着图纸仔细地对照。 许,汉斯教授见他专注认真的模样,心头又是一阵惋惜,你真的不再考虑留下来继续做我的助手? 许寂川闻言放下图纸,淡淡地开口,教授,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已经想好了。 其实他也觉得可惜,汉斯教授在业界的地位和名望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年纪的缘故已经很少再带学生,若是跟他再学两年,大概会受益匪浅。 这里也有你的心血,就这么走了不可惜吗?汉斯教授在做最后的努力,这个中国学生很有天赋,过不了几年,一定是业界的一颗新星。 许寂川何尝不知他今日带自己来的心思。这还未见雏形的建筑物,在未来也许会成为柏林的体育中心,甚至可能是德甲、欧冠甚至是更大型比赛的场馆,这对一个未出茅庐的建筑师来说,无疑是诱人的。 可无奈大洋彼岸还有牵挂。还有四天,便是他许诺的一月之期。 机票买在后天,紧赶慢赶,这次终能如约了。 疏朗的眉目浮上层淡淡的笑意,汉斯教授以为他有所松动,继续劝说着,德国建筑业的水平你是知道的,实话说,不是你们国家能够相比的。 许寂川认可地点点头,的确,无论在设计还是在工艺上,都是世界领先的水平。 他笑笑,我也很惋惜,可总有些人比想象的更重要。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刺破夜空。 任苒从睡梦中被惊醒,不悦地皱了眉,幸好阿凝睡得沉。 周围一片黑暗,眼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被刺得生疼。 殷城来电。 朦胧的睡意褪去了大半,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语气很急促,任苒,许寂川在德国出事了... 任苒的呼吸也好似停了下来。 工地上从天而降的建筑板材,刹那间把导师护在身下的大好青年,中国式的狗血故事,他们竟也躲不开么? 重伤昏迷。这几个字眼在脑海里嗡嗡乱窜,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意识。 ...刚才我说的签证材料准备好,行李也准备好。明天一早我去接你,我爸会跟那边打好招呼,顺利的话下午或晚上就能走...殷城絮絮叨叨地交代着。 我不去。 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 -- 第50页 我不去。任苒十分坚决,牙关却在发颤,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麻烦你帮我提醒他,我给的期限还有一个月。不要以为受伤了就不用守诺,我不会等他的。 如果...如果有万一...她宁愿当作他又失约了,至少还有等下去的希望。 任苒从不知不眠的夜晚是这样长的。曾经的一幕幕如浮光掠影一般。 ......开始时那个浅浅的拥抱,他说,非要这样你才能明白,可真是笨死了。...... ......夏日里他抱着吉他低吟浅唱,还有那个冰凉的初吻...... ......满地金黄中,他将她抱紧,任苒,记得你说过的,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她生病时他给的大白兔...... ......还有高考那日的雨幕中,他说的D大见...... 往事种种,他似乎真的未曾说过一句他的喜欢或是爱,为何在这个充满变故的夜里,居然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情意。 她大体是个迷糊的人,可并不意味着就不再追究四年前分离那天,她问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他还欠着的那个答案。 是啊,他还欠着,休想一欠再欠。 清早的时候殷城还是来了。黑眼圈很重,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望向任苒的目光中满满全是担忧。 他叹口气,任苒,不管怎样,先把签证办了。 车内空气凝重,车子毫不意外地被堵在了高架上,殷城用力握住方向盘,显然没了平时的耐心。 等待的间隙他瞥了一眼身旁的任苒,一脸的木然。他愈加焦躁了起来,这个时候才知言语的苍白,竟一句安慰也说不出口。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划破了沉默。 刚才屏幕上闪动着的是一串奇怪的异国号码,任苒也注意到了,紧紧盯着殷城。见他绷紧的脸色好转,她脑中的神弦也松了,竟然有些眩晕。 泛白的眼前蓦地多了支手机,她疑惑地朝殷城看去,他用嘴型告诉她,大姨。 任苒心中咯噔一声,不就是许寂川的妈妈? 惴惴地接过手机贴在耳朵上,到底是有些不安的,犹豫地叫了声阿姨。 那头沉默良久,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来柏林看看寂川吧。一晃四年,那个女声依旧美若春风,此时却也难掩疲累,他的头伤得不轻,刚刚醒了一会儿,第一句话就是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出院。我想他应该是赶着回国见你吧。 怎么眼睛突然好酸,任苒使劲吸吸鼻子,将泪意逼了回去。 那头似是也踟蹰了,半晌才又说道,当年的事...唉,反正我也看透了,他没有你的日子,确实是一天都不曾快活过。 柏林的七月,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懒懒地洒进病房,鲜花铺了满满一室,病床上的男子却是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异常。 任苒推门而入,怔怔地看着他。他正睡着,这几天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的,她下飞机时便已听说。此时头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双颊更是清瘦,显得刚毅了不少。 心中一阵酸涩,慢慢地踱到床边坐下。 虽早知他脱离了危险,可她还是拗不过自己巴巴地赶了来,终究是放心不下的。 他睡得那样沉,眉心却仍是紧蹙着。 她记得那时他也是常常这样蹙着眉,淡淡地瞥自己一眼,这题型都讲过多少遍了。而后又耐心地一步一步地给解释着。 他习惯的表情,习惯的动作,早已深埋在灵魂里。可是许寂川,我们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似乎这些年,只有我不知道原来你也那么在意。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得只有他绵长的呼吸,还有墙上的时钟滴答。 任苒看了看时间,八点多了,怎么还在睡。 睡懒觉其实是她一直与生俱来而且根深蒂固的优良传统。 那时的周末,要是与许寂川约了早上的时光,她总要缠着他将定好的时间推迟个一两个小时。 可即便如此,她也总是险险地踩着点才出现。每次他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总是一脸的无可奈何,猪都比你起得早。 她不满地轻轻扯了扯他露在外面的袖子,低声埋怨着,猪都该起床了。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任苒回身望去,竟有些想笑。来到这里一定会遇见的人,这么快就碰面了。 对她最初的印象,还是那年她哭得楚楚可怜,一头撞进许寂川的怀里。多年以后,那眉眼间依旧顾盼生辉,少了份娇俏却更添了似韵味。 来人显然对她的存在也并不意外,对她微一点头,轻轻地将带来的一袋衣物放下,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便转身出了门。 任苒略一踟蹰,起身追了出去。 门外,苏玉妍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任苒,好久不见了。 任苒微微一笑,的确,好久不见。 苏玉妍似笑非笑,不过...我可时时刻刻都记着你。 任苒一愣,神情尴尬起来,毕竟对苏玉妍而言,也许当年自己才是那个第三者。 美目往病房中带了带,似乎多了几分淡然和超脱,你放心,我已经放弃了。守着他这么多年,却始终挤不走你,我也心灰意懒了。 -- 第51页 任苒讶然地看着她,怎么可能呢,许寂川这个人不好亲近,可对苏玉妍分明是不同的,即便那时自己在他身旁,他都始终没有疏远过这个亲梅竹马。 至于我跟他的故事...还是让他自己告诉你吧。她神秘一笑,骄傲地扭头便走。 不带她这样的。任苒被吊住了胃口进了病房,满腹的疑问得不到纾解,整个人闷闷的。 蓦地低沉的男声在病房里响了起来,透着虚弱的黯哑,去哪了? 任苒心头一震,猛然间抬眼,本应还在沉睡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灼灼地望着她,眸色幽深,又似有浅浅的笑意。 他躺在床上,远远地向她伸出手,过来。 莫名有种不真实的错觉,缓缓走过去,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一股温热的感受在彼此的掌心交融,原来这真的不是一场华丽的梦境。 她不应该欢喜吗,为何却泛起一股涩意,终于舍得醒了?语气中的幽怨竟难以抑制。 许寂川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梦里听见有人叫我猪,于是就醒了。 任苒终于忍不住笑了,低头看见了他的瞳底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真好,一场惊魂过后,他依旧安好,这已足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奢求。况且她已信他并非不爱,那么前尘是非,又何从计较,又何须计较。 第32章 许寂川的秘密 在柏林的日子过得很快。 任苒其实是很清闲的,可先时几日许寂川常常睡着,她总是宁愿守在病房里寸步不离。倒是这几天他精神日渐好了起来,她开始跟着殷城四处乱逛。 久负盛名的勃兰登堡门,经过战火的洗礼和岁月的侵蚀,依然在市中心辉煌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街头艺人在巴黎广场上汇集,为这座城市添了许多艺术的颓唐。 她静静地看着游客南来北往。这是他住过的城市,陌生中似乎又带着熟悉的气息。这里他一定也来过的吧,此刻自己脚下的这方天地他是否曾经驻足,那时他又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也曾想着自己。 任凭自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深深吸了口气,那些飘散在空中的音符愈加清晰。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她回了医院,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天,他会不放心的。 病房里居然有些热闹,她一进门,各种探究的目光就直刷刷地朝她射了过来。她也不似一开始的尴尬,反正已经习惯了,于是友好地朝他们笑笑。 许寂川用德语说了什么,然后那些目光变成了饶有兴致的打量。任苒心想,八卦果然是不分人种的。 不过德国人也是知道识趣的,她进来后不久就准备告辞。 只不过有个特别高大的男生,瞳底是纯粹的蓝,经过她时几乎将嘴贴在了她耳朵上,说话的语气十分暧昧。 她吓得连忙后退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你很漂亮,十分蹩脚的中文。觉得有些好笑,究竟是德国人也讲究这样的礼貌,还是确实东西方之间是审美的差异。 却见有人面色十分不善,冷冷地开了口,还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却令人打了个寒颤。蓝眼睛的脸色瞬间变了,讨好地嘻嘻一笑瞬间跑得没影儿了。 任苒望向许寂川,奇怪地问,你对他说了什么? 他神色淡淡,指了指身侧的位置,待她坐下后才说道,我只是提醒他,他的论文大部分是我写的。 任苒顿时同情起那个蓝眼睛来,敢与魔鬼做交易,能怪得了谁? 柏林好玩吗?许寂川握住她的手,放在掌中把玩着。 嗯,殷城今天带我去了巴黎广场。 他低头笑了笑,有些道不明的情绪。那个地方,再熟不过了。各种艺术形态在哪里摩擦碰撞着,却又极尽宽容。 也曾有一次,他在那抱着吉他旁若无人地唱着歌,唱她爱极了的那首《Almost Lover》。 Good bye my almost lover Good bye my hopeless dream Im trying not to think about you Cant you just let me be So long my luckless romance My back is turned on you 那么不舍得说再见,又怎么会弄丢了她? 人海茫茫,又哪里再去找那样一个她?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他的眼前竟只有她的模样,托着下巴一脸崇拜和陶醉。 嗳,许寂川许寂川,你说你会游泳会打篮球,还会弹吉他,可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好不公平。 许寂川,你还是教我弹吉他吧,哦,游泳我也要学。要是我们考不上大学,白天可以去当游泳教练,晚上可以在天桥下卖唱 他想那时自己应该是疯了,不然怎么会不知疲倦地单曲循环,唱得声带沙哑,在这千万里之外期待着她能突然地从人群中出现。 不想再要那样的四年。 他的心本来就是寂寞的,一直寂寞着也没什么。突然有一天住进了一个人,在那扎过根,再抽离后便是愈加的落寞。似乎是在心上狠狠地凿下了一个洞,深不见底,暗无边际。 他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似是呢喃着,任苒,别离开我。 任苒怔了怔,为何语气中竟似有哀伤,这是她熟悉的许寂川么? -- 第52页 灼热的气息痒痒地喷在颈后,她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竟莫名地想要躲闪。 她在他怀里扭了几下,挣脱掉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站了起来,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妈估计在等我吃饭。 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便匆匆离开了,心中不是不后悔的。 不是已经决定不再计较了吗?可要完全地不在意,却也那么是难的。 自从来德国后,任苒一直住在许寂川的家中。客房被殷城不由分说地占据了,她只好住进了许寂川的房间。 窗台下摆着一张红木的写字台,一开始她也没怎么注意那些抽屉是否上了锁,只是这天洗完澡出来,却发现左边第一个抽屉挂着把钥匙,而原先似乎是没有的。 犹豫再三,终究按捺不下心中的好奇,缓缓地打开了那个抽屉。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红色的编织手环,颜色不再那么艳丽,边角也有了磨损的痕迹,看得出来是有人经常拿着把玩。 这是当年自己送给他的,那时女生里流行的小把戏。她也心血来潮地去小摊上买了丝线,她还记得那小贩说红色象征的是姻缘。可她费了许多功夫编好了拿给他,他却有些嫌弃,有这时间不如多做套卷子。 后来也从未见他带过。她总以为这条手环早就在多年前被遗弃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如今却不经意地出现在了这里。 再下面是六七本纳兰词,大多十分陈旧,都是不同的版本。原来曾经他口中的偶然听人提起,竟是自己一本一本地研读,才选出的所谓词评最好的版本吗? 抽出他曾买给自己的那版,有什么从夹页中掉落在地。 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照片,熊熊的篝火让她回忆起高一那年露营的那晚他被映红的面容。 应是谁不经意拍到的,照片里的他和她恰好占据着最左和最右,隔着几个人,他正侧着头望向她,唇角微微上翘,神情竟似有缱绻的温柔。 那时总是冷冰冰的他,难道已将自己放在心上了吗?震撼如波涛般狂涌着向她袭来。 门口传来咯咯两声,许寂川的母亲走了进来,见了任苒手中的照片,神情松了松,这些都是寂川当宝贝的东西。 她放下手中给任苒热的那杯牛奶,似是无意地拿了本纳兰词翻着,其实我早知他对玉妍无意,不过是我的私心,总一厢情愿地想撮合他们。 任苒很疑惑,却见她无意再说,放下手中的书转身走开了。 到了门口又回过身来,等寂川伤好了,你们就回国吧。 她又怎么会不懂得自己的儿子,四年来,那次不是一放假就急匆匆赶回国的,可是回来后却又益发地失落。 她神情淡淡,与许寂川像极了,我亲眼目睹了寂川如何待你,才明白他也有自己想要的,就如当年我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次日早上去医院时,许寂川倚在床头正静静地看着书,鼻尖上停着一米阳光。任苒忽然想起了昨晚那张照片,也正是这个角度。 心内的温暖满满的,微一晃漾就好似快溢了出来。她轻轻地走上前去,抽掉他手里的书嗔怪道,医生不是不让你看书? 许寂川扬起头,显然有些惊讶,随即却浮上了淡淡的喜悦,今天不跟殷城出去玩了? 嗯。她垂眸站在他床边,一只脚下画着半圆。自从他睡眠的时间逐渐恢复正常,她就很少在医院里待着,其实多少也有点逃避的意思。许寂川是一定心知肚明的,却从来也不点破。 从包里翻出那张照片,在他眼前晃了晃,说吧,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寂川怔了怔,一丝红晕竟爬上了一贯清冷的面容上。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开始注意到她在偷偷地注意自己,也开始偷偷地注意着她。 大概是那年晚自习因听见她对人家说了一句他又不是我的,便无故有些气闷。她轻扯他的衣袖,第一次与他娇嗔,许寂川,这题我真的不会耶。他回头,便被她澄澈明亮的眼眸吸了进去。 又好像是当她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初初抬头时的淡定和见到他时那委屈又恨不能遁地的模样,让他好笑却又生了怜惜,不由向她伸出了手,那是第一次,他想要靠近谁。 喔,也许更早更早的篮球赛,那次他的脚其实受了伤,反正他不假辞色惯了,这关键时刻掩饰下痛楚也不是什么难事。 终场哨声响起的时候,身周都是满脸兴奋喜悦的人,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庆贺着,他却无意间瞥见了人群外的她,唯有她,眼里的担忧那么显而易见。那一刻他那颗枯如秋井的心分明动了一下。 许寂川望着她,其实...我也不知道。 任苒看着他眼底的困惑和茫然,有丝浅浅的暖意在胸臆间化了开来。 这个世界上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的悲剧实在太多,他们又何其幸运,不约而同地将彼此放在了心上。 她俯下身,轻轻将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在最靠近彼此的一刹那,她看见了他瞳底诧异的狂喜,赧然地想要跳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手有力的拉着她的腕,将她狠狠一带,她收势不及跌入一个温热的胸膛。 -- 第53页 咦,他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力气还那么大。 你的头。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检查他的伤势,却正好迎上他。 他的唇来势很猛烈,她不由自主地将头往后仰,他却不打算放过她,臂膀紧紧地禁锢着她的腰,舌尖也追逐了上来开始攻城略地。 记忆中许寂川的吻总是很轻柔,可这次像是急于证明着什么,带着思念的腐骨蚀心,恨不能将她的所有都啃噬干净融入骨血。唇齿交缠间,似乎只有他们的地老天荒。 正是缠绵悱恻之时,门口传来咔嚓一声,任苒一惊之下用力地与他分开。 殷城站在门口,不小心撞见这香艳的一幕,神情也很是尴尬。 任苒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大好,连忙想要起身。许寂川低头看她一眼,红唇欲滴,眼波如水,于是果断地将她按回怀里。他可不想她这幅诱人魅惑的模样被别人看去了。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某人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淡定。 许寂川冷冷地瞥他一眼,知道就好。 咳咳,殷城讪讪地咳嗽了一声,迈开脚步走了进去,将任苒落在车上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对着许寂川说,那个...你自己注意点身体。 任苒脸腾地红个干净,此时贴在许寂川的胸膛上,愈加火烧火燎起来。 好在殷城也很不自在,匆匆忙忙便走了,当然没忘记带上门。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钻出来,羞恼地戳着他的手臂,都是你。 许寂川感到十分的无辜,明明他才是被勾引的那个。不过...他喜欢那样的勾引。 视线灼热意犹未尽地盯住她,我们再来好不好? 任苒闻言一愣,脸上潮红未退,气得瞪了他一眼。 你这个色...唔... 第33章 莫不静好 一晃已是立秋,又是快要开学的日子。 殷城早早地就已回国。任苒实在想念阿凝,许寂川却不愿放任她单独离去,于是只能待他伤势大好后一起返程。 临行前许寂川的妈妈塞给她一块纯金的长命锁,这些事我也不懂,只是人家说做奶奶的应该送这个。 任苒哑然,她保养得宜,奶奶这个词与她实在不甚搭调。 果然见她笑笑,只是我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我已经当奶奶的这个事实。 这样已是任苒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情境,她还能再奢求些什么呢? 柏林原来是那么温暖的一座城。 飞机在云絮之上滑翔。 许寂川迷迷糊糊地醒来,机舱外已经黑了。眼前这漫无边际的夜让他莫名地茫然,此刻他所飞向的地方是他熟悉,却又是充满未知的。 他只是遵循了自己的心,却不知道是否会像这架夜航的客机一般,始终朝着正确的方向。 有些酸麻的感觉从手臂传来,下意识地没有动。他侧过头,看着身旁的任苒正枕着他睡得很沉。 她大概有个甜美的梦境,嘴角才会挂着浅浅的笑意。 那时她也是这样坐在自己身旁,常常做着做着数学题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停下笔,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时而颤啊颤的,好似密密地刷在他的心头,有些痒。 有时她惺忪着醒来,正对上他的目光,混沌的眸色一下子就清明了,怕他责备于是挺了挺胸板,理直气壮地恶人先告状起来,干嘛不叫醒我? 这样的亏吃多了,他却仍是学不乖的。只是因为身畔有她安然的睡颜,岁月荏苒,莫不如此刻静好。 客机微微倾斜着转弯,任苒动了动,他以为她要醒了,没想到她只是抱紧了他的手臂,重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这样就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一股暖流在心间荡漾开来。 生活并非不是黑就是白,还有那么多诱人的色彩。 那个方向是否正确,路途会有多艰难,这些又有什么要紧?他寻回了最初那个最重要的人,无论飞向何方,从此都有她一路相伴,一起抹下一生的浓墨重彩。 出了机场正是清晨时分,这里的夏天也快要过去了,空气竟有些凉爽。 旅途疲惫,又有时差的缘故,两人都是困倦得不行。 许寂川先送任苒回去,家中三个人,却有两个在生着气。 阿凝气任苒离开她这么久,缩在外婆怀中顾自喝着粥,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老任一开始见到宝贝女儿回来是十分欣喜的,只是见了跟在她后面提着行李进来的许寂川,脸便重重垮了下来,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背着手进了房间。 许寂川和任苒相视一笑,看见了彼此脸上浓重的无奈。他将行李放在一边,揉了揉任苒的头发,你哄小的,我哄老的。 任苒有些担忧,却也由他去了,这一关迟早是要过的。 只是老任一向宽容,对家里的三个女人更是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即便当年得知她怀了阿凝也未曾说过一句重话。可对许寂川,分明是真的动了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有做父亲的咽得下这口气的?要不是时隔多年木已成舟,他非跟人家拼命不可。是以许寂川一定前途堪忧。 她心头十分不安,一边哄着阿凝,一边时不时地瞟一眼紧闭的房门。 -- 第54页 时间显得很是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寂川终于走了出来,她忙迎了上去。他只是笑笑,从他的脸色上也读不出什么,但是凭直觉和感应,情况应该还不算太坏。 许寂川帮着逗了会阿凝便要离开,任苒看着他眼窝处明显的淡紫色,有些不忍和心疼。 只是她也明白的,老任对许寂川的印象差到了极点,还需时间慢慢地淡化,若是此时她非要他留下来的确是十分不明智的。 那你现在去哪? 许寂川揉揉太阳穴,能去哪?先去殷城那睡一觉。 任苒探头往房里看着一眼,昏暗里一点烟火若隐若现,我送你下楼。 一起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对门的大婶,她见她挽着一个气质不凡的男人,显然是一愣,探究地打量着他们。 任苒他们家自从搬到这里,与街坊邻居素无往来。可家里养着个小娃娃,又只有她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孩子,又怎能不成为邻里之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任苒也不以为意,如往常般只是对她淡淡笑笑。 正打算往下走,许寂川却轻轻揽过她的肩膀,语气温柔得像要掐出水来,这几年我都在国外,辛苦你了,老婆。 老婆? 这两个字像是生了根的魔咒,不轻不重地捏住了她的心脏。 许寂川不是一个肉麻的人,即便是当年他们最好的时候也从未这样叫过她。可她知道这个称谓虽然烂了大街,但在他心中一定是珍而重之的。 如今被他似是不经意地叫了出来,那么自然,仿佛已经唤过千遍万遍。 下楼时像是丢了魂,许寂川看着她走神,了然地微笑,快回去吧。 任苒抬头看着他,他的头发只长出了不长的一点,此时带了个鸭舌帽,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仍是明亮地闪烁。 她迎向他的目光,你跟我爸说了什么? 没什么,随便聊聊。许寂川说得风轻云淡。 她心知没那么简单,却也不再追问,只说来日方长。 嗯,来日方长。我们当然来日方长。心酥了一块,伸出双臂轻轻拥住她。 太阳慢慢爬上高处,光芒也愈见浓郁。 老任倚在窗台上,手里的烟已快要燃至烟蒂,一言不发地望着楼下相拥的一双人影。 那个男人,似乎也没自己曾经以为的那般不堪。 对于年少的一时冲动,他的歉意如此明显,也如此真诚。何况,他提起任苒时,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分明是满满的爱意。 他说,我不是因为阿凝才选了任苒,而是从很早之前就认定了,非她不可。 第34章 少年锦时 时间这个东西总是常常作怪。最初以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学时光,转眼也已剩最后一年。 阿凝上了幼儿园,许寂川也很快在一家老牌的建筑研究院找到了工作。 他要找份工作委实是不难的,任苒只是不知这份工作是否真的称他的心意,希望不要埋没了他才好。 天色已经很晚,大四了,似乎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只有任苒一个人在宿舍里安静地想着心事。 终于有人回来了,程双儿哭丧着一张脸,出气似的将手机重重往床上一丢。 怎么了?任苒问她。 美丽的大眼哀怨地望着任苒,却有些吞吞吐吐,全然不似平日里嘴巴永远比脑子快的风格。 任苒白了她一眼,不说就算。 程双儿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任苒,你能不能帮我去跟殷城说说,不要让我负责了,是我太冲动,我错了不行么? 任苒愣住,你对他做什么了? 程双儿难得红了脸。 前几天将将要开学,吉他社的骨干组织了一场聚会,为积累感情,也为笼络人心。殷城作为上届社长,又已留校读研,自然也是在邀请之列。 酒至半酣之时,气氛随着被推向高潮,意外也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曾经给程双儿递过字条的那个学弟喝大了,摇摇晃晃地扑到她面前,非缠着她要一个被拒绝的理由。 程双儿正愁无从脱身,无意间却瞥见殷城正一脸捉狭地在人群外看戏,不知怎的竟气不打一处来。 三两步走了过去,把他从角落里揪出来,指着他对众人说,喏,我已经名花有主了。 却不想在场的人全都戏谑地看着他们,眼里全是不信,明明是动不动就势成水火的两个人好不好。那个学弟也不信,仍旧拉着她悲愤欲泣。 她大急,借着一丝酒劲想也没想地踮起脚往殷城唇上吻了一口... 大家都石化了,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想要撤退,却不想被他抱紧了,怎么也躲不开那铺天盖地的气息... 后来...后来...殷城觉得自己清白被毁,便整天追着她,要让她对他负责... 任苒你说,到底是谁该对谁负责?程双儿委屈地。 任苒听得目瞪口呆,她其实早已看出这两个人之间的暧昧。 程双儿女为悦已者容是为谁,殷城在德国待不住几天就跑回来又是为谁。 只是程双儿口口声声地还在说着从此帅哥是路人,她一直好奇着这对冤家究竟什么时候捅破这层窗户纸,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 第55页 这个世界简直太疯狂,任苒乐得快憋出了内伤,却假装为难,那个...亲疏有别,殷城毕竟是我女儿的小叔,你说我该帮谁? 程双儿气得大骂,重色轻友! 任苒正欲劝她从了算了,却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她接起来,那边传来林洁不满的声音,你这一整个暑假都去哪了?我还以为你又不声不响地跑掉了。 林洁毕业后与邹桓双双留在了省城,因为暑期时许寂川在德国的事故和林洁毕业前的那一段兵荒马乱,她们确实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联系了。 此时冷不丁地听了她充满了怨念的话语,心里却是温暖又歉疚的。终究是自己为了逃避许寂川而逃避着她,如今那个人已经找上门了... 她低着头淡淡一笑,林洁,周末和邹桓上我家吃饭吧,我爸妈也时常念叨你们... 任苒大概是十分了解自家老妈的,从来恨不得林洁是她的亲闺女才好。所以当门铃被按响时,老太太屁颠屁颠跑去开门的那利索程度她也见怪不怪了。 只是任苒还是没想到,她们竟会真的如失散多年的母女一般拥抱了一下,她在心里鄙夷地翻个白眼。 可林洁的注意力很快被任苒身边的小娃娃给吸引了。她走过去盯着阿凝打量了半天,光洁的额心紧皱着,这孩子的眉眼... 邹桓也看出了端倪,两人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可置信,任苒,你是疯了吧? 任苒扯扯嘴角,大概是吧。 说话间许寂川进了门,却只淡淡地与林洁打了个招呼,而后径直走到桌边将手里的重物放下,阿姨,饮料买回来了。 任妈乐呵呵地点头。 阿凝见了他便摇晃着上前,紧紧抱着他的腿亲亲热热地叫爸爸,面色冷峻的男人顿时眉开眼笑,俯身去抱她。 林洁睁圆了眼瞪着他,像瞪着外星人一般。 此时任爸从厨房里出来,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开饭了。 饭桌上任妈格外热情,拼命地往他们碗里夹菜。恰巧遇上邹桓剥好只虾,默默地放到林洁的碗里。 一桌子的人都暧昧地偷笑,除了只顾着吃的阿凝,还有坐在他们对面面色略略僵硬起来的许寂川。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他们眉来眼去,蓦地向邹桓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追的林洁? 邹桓怔了怔,瞟了一眼正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任爸任妈,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高一。 高一?闻言许寂川神情更是怪异了起来,瞟了一眼身旁一脸了然的任苒。 他认真看着邹桓,语气里没有一丝含糊,对不起。 林洁愣了,筷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从来没听许寂川跟谁道过歉。 任苒也愣了,她倒是听过许寂川为了自己道歉,却从来不似今日透着这般的真心诚意。 只有邹桓释怀地笑笑。 从前他总是想不通,许寂川这人虽然性子冷淡了一些,可从来也不是恃才欺人、眼高于顶的主儿,对谁都是一般,不亲近也不疏远,可为何自己总时不时地能收到他的敌意? 还有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有一天从无交集的许寂川竟主动把他叫了出去,二话没说上来就是一拳。他当然很是火光,可面前的许寂川多不似往日,面庞是怒意过盛的冰凉和苍白,眸中却是深切的忧伤,一时间竟有些懵了。 莫名其妙了许多日子,直到很久以后才从林洁那里得知了许寂川和任苒的过往,这才大概明白了,原来那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竟也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许寂川抿了口饮料,有些食不知味起来。心中暗暗懊恼着,枉他自诩聪明,却因为任苒,智商一而再再而三地刷新了下限。 莫名其妙地喝了那么多年干醋不说,她说她跟邹桓有一腿儿自己便一股脑儿全信了,气得快要吐血,还不分青红皂白地第一次揍了人。 可时隔多年才知后觉地发现,真相不是任苒和邹桓,而是林洁和邹桓。 这哪里是始终头脑清楚的许寂川,分明就是个在感情中遗落了分寸的愣头青。 要是他能拿出平常一般的客观冷静,又怎会平白地错失了这些年。想起这些,心头的遗憾和悔恨便如一根细细的丝线越缠越紧,勒得他生疼生疼的。 林洁和邹桓并没有待到很晚,告别了任苒一家,是许寂川送他们下的楼。 夜色中林洁停住脚步,那双魅惑至极的桃花眼紧紧地盯着他,却似有恳求,许寂川,我不知道你当年离开的缘由,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生了你的孩子连我都要瞒着,但是她心里一直只有你,你...不要辜负她。 许寂川抬头,望着楼上那个窗口亮着灯光,橘色的暖意淡淡的,似乎洒进心里。 正当她开始失望,低沉的嗓音却在夜幕中响了起来,显得有些缥缈,我会对她好,尽我所能。声音仍是很淡,却没来由地透着坚定。 他回眸时,林洁不小心看见了他眼里没有褪去的温柔,忽然有些想要落泪。 她想起了多年前的少年锦时,与她形影不离的那个女孩骑着有些破旧的单车,每日每日地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默默找寻着同一个身影,却日复一日地与他擦身而过。 -- 第56页 不曾被命运磨去初心,当年的那个女孩终究幸福着,是她最初想要的幸福。 如邹桓花了三年追到了林洁,如任苒花了四年等到了她的许寂川。原来只要是对的那个人,幸福迟到一点儿也无妨。 第35章 与子偕老 秋日的正午,落叶穿过阳光纷纷扬扬撒了满地。 下课铃声一响,教学楼门口一下子便被堵得十分严实。 任苒抱着课本在随着人潮往外走,时不时地侧过头听身旁的同学说笑。 忽然间有人捅了捅她,意味深长地说,任苒,那边有个帅哥好像正在看你哦。 任苒抬起眼,一树金黄下是熟悉的颀长身姿,他倚着树干,清峻的面庞上有光点晃漾。多么像若干年前初见他时的情景,只是个子更加高了些,那双肩膀也变得宽阔了些。 心里暖洋洋的,迎着他的目光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任苒有些疑惑,言语中的欣喜却怎么也掩不住。 单位里没什么事。许寂川淡淡地。知道她下午没课,应该会回去接阿凝,所以来等着。 任苒看着他,工作不顺心? 许寂川一愣。他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被她一眼看穿。接过她手里的书,不知为何,那些不痛快好像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任苒比他自己更清楚他一些无意识的小习惯,比如每次他心里若是不舒坦,说完一句话后总会故意笑一下。 她豪气地甩了甩手中的饭卡,我请你吃饭。 许寂川莞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还真大方。 这个点的食堂人满为患,好不容易角落里空了个桌子,任苒眼疾手快地赶紧拉着许寂川坐下。 一个上午满满当当四节课,任苒饿得前心贴后背,拿起筷子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许寂川,在这种地方竟也能吃得这么斯文,委实忒得佩服。 她使坏着往他那里丢了块肥肉,许寂川不吃肥肉,一点肥肉星子都不碰。某人果然破功,抬头瞪她一眼,皱着眉默默地夹出来,却是一脸宠溺的无奈。 喂...任苒敲了敲餐盘,跟我说一说工作的事情? 许寂川放下筷子,正色看着她。 该从哪里说起呢。 他所在的那家建筑研究院前身是一家国企,每年挤破了头的毕业生不知有多少。可这样的单位自然有它的通病,比如最看重的自然不是能力,而是学历和资历。 诚然许寂川毕业于德国名校,可院里与他同期的硕士博士不在少数,海龟学士在这里占不到丝毫的优势。论资历,他就更排不上辈儿了。 所以一段时间下来,他竟然连打下手也轮不上,就那么被闲赋着。况且他在德国学到的那些设计理念,显然在这种传统的单位遭遇了水土不服,便愈加有了怀才不遇之感。 只是有些不适应而已。 他说得风轻云淡的。可这种类似事业单位的企业,任苒却也是知道的。即便再有才华,也得熬上个许多年才会有一席之地。 她想了想,我记得你有个姓李的师兄,他自己创业开了家建筑设计公司? 嗯,李铮。这个李铮与他是汉斯教授门下唯一的两个中国学生,早他一年回国。不过这个李铮情况与他不太一样,硕士毕业后又在德国工作了两年,可谓尽得了汉斯教授的真传。 不过他甫一回国李铮便来找过他,毕竟是同门,理念相合。李铮也多少知道许寂川的能耐,便想让他技术入股。 只是许寂川急于想负担起阿凝和任苒的生活,创业公司的收入毕竟没那么稳定,尤其是这种还未起步的,有的更是朝不保夕,于是想想便谢绝了他。 去试试吧。任苒劝他,那样公司才应该是他的天地。 许寂川闻言静静地注视着她,可你要知道,这样的话我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入。 任苒笑了,她又怎会不知他的顾虑,可她从来不想成为他的羁绊,那从今天开始,阿凝吃的每一粒米饭都开始计费,到时你双倍,哦不,三倍还给我爸妈。 许寂川也笑了。他仍然记得曾经的她说要跟他去天桥下卖唱,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还是那个冒着傻气的姑娘。 如果她聪明一点,就不会执意生下阿凝。 如果她聪明一点,也许就会知道她已错过了比他更好的选择。 可如果她再聪明一点,也许自己就没那么喜欢她。 有多少人一生都在寻寻觅觅,可跌跌撞撞,爱却遗落红尘。 可他终归是幸运的,在那么早的时候就能遇见了这个傻姑娘。即便百转千回,漫漫路途会有他的一心人形影相伴。 任苒的课渐渐少了下来。许寂川却日渐忙碌,可这份忙碌中有多少充实的快意,她又怎会不知。 他在公司和任苒家的中间位置租了个公寓,白天许寂川上班,任苒便图这里清静,时常窝着看书,也顺便准备专业八级的考试。 这公寓和他那个小城的家一样,太过单调冷清。于是这日任苒便去了趟集市,搬了些花花草草回来,屋里总归要有些生机才好。 午后朗朗的晴空,阳光斜照进窗台,在这初冬时节竟然有些灼人。 -- 第57页 任苒第一次拨弄这些盆栽,颇是费了些劲儿。擦擦额头上的细汗,放眼往下望去。 这个小区的绿化不错,树影成荫,在地上明暗交错着。那树影间的长椅上似乎有人影成双,再细细一看,竟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爷爷伏在年迈的妻子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她咯咯笑了起来。 隔得太远,他们的神情看不真切。只是岁月将青丝尽染成银白,在这暖暖的日光下熠熠生辉,竟比那黑发愈加耀眼。 任苒微微笑着,这样的情景总让一颗心变得无比柔软。 那年他们还年少,她与许寂川刻意保持一段距离在路上走着,却羡慕着路上白发苍苍却执手相携的老人家。 她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便是如此了。 大概女孩子总会追问一些不大高明的问题,比如当时她也曾问他,如果我老了,不再漂亮了,你还要不要我? 许寂川淡淡瞥了她一眼,说了句,你现在也不太漂亮。 任苒一愣,仔细想想也是,追上去勾住他的臂弯继续纠缠道,那你现在为什么要我? 许寂川看着她颇为头疼,清幽的瞳底却有浅浅的宠溺,我反悔还来得及吗? 一晃许多年了,可这些场景总是不能褪色。 一阵铃声划破了她在午后独享的这份宁静。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人名,抿着唇轻笑。 任苒。他听上去有些焦急,我落了份图纸在家里,马上就要用。 嗯?任苒下意识地,我给你送过去? 说完又有些踟蹰了,他却没有给她半点退缩的机会,你打车过来,路上小心点。 铮意如今只占据了办公楼小小的一层,装修得极为敞亮。里面工作的人并不算多,却个个都是激情满怀的年轻人。创业公司独有的蓬勃朝气。 任苒表明来意后在会客区坐着,不时有人探究着透过落地玻璃打量。 许寂川很快就出现了,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衣,身姿愈显挺拔,领带微微松着,玉树临风中又透着随性慵懒。 任苒一时间竟有些怔住了,直到他走到面前,亲昵地伸手摸摸她的头。 门外偷偷看热闹的前台小文惊讶地张大了嘴。这姑娘看着普通,一开始她还以为又是哪个被他们许大工程师的美色所诱,而后找上门来纠缠的女人。却没想到先出手纠缠的居然是一向冷清而自持的许工。 任苒有些脸红,想把图纸给他便离开,他却把她拉起来,去我办公室坐吧。就这样牵了她的手穿过众目睽睽的公共办公区。 这也太招摇。她尽量压低头,不去看也知道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流连的是些什么样的目光。 许寂川的办公室不算很大,入眼之处尽是极简而典雅的黑白,大方稳重又不显老气。 任苒这才发觉里面除了他们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戴着副金丝眼镜,皮肤白皙,斯斯文文的,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李铮了。女的十分高挑,大波浪的卷发别至一边,魅惑却自有种触不可及的风情。 许寂川向她简单地介绍了下,这是叶澜妤。 任苒跟他们打了招呼,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总觉得自从她和许寂川牵着手踏进屋里,气压便有些不对了。那叶澜妤尽管掩饰得很好,却仍是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失落。 许寂川抬手看了看表,将她安置在旁边的小沙发里,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下班了,你在这里等一下,我们一起回家。 在他转身的瞬间,任苒似乎看见叶澜妤咬了咬唇。 许寂川在书柜里抽了本英文读物放在她面前,才坐到桌前与他们继续讨论起那些她听不懂的建筑学术语。 有了手头上的书,一个小时倒也不难打发。虽然英文版读来晦涩,内容却是十分有意思。她正津津有味,那边三个人一齐起身的动静仍然让她很快从书里剥离出来,也跟着站起来。 叶澜妤看了她一眼,又看着许寂川,一起吃个饭? 许寂川揽过任苒,客气道,怕是岳父大人已经准备好我们的晚饭了,下次吧。 叶澜妤脸色白了一白,勉强道了声别,扭头便走了。 李铮拍了下他的肩头,似笑非笑,这招真是够狠的。说完便追了出去。 任苒看着他们的远去的背影,又想起了原封不动还待在她包里的图纸,忽然心灵福至,原来你叫我来是来当挡箭牌的? 某人没有半丝愧色,难道你希望我找别人? 呃,任苒不说话了,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画着半圈。 却听他无奈地叹道,她是客户的千金,我不好让她失了面子,只能这样让她死心了。不仅如此,他确实有些私心,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宣示彼此的主权,这样至少在公司里便一劳永逸了,也不会有人每天进出他的办公室送咖啡...... 任苒抬眼,不期然撞进他的眸里,那你不是没机会红杏出墙了? 他恍然大悟地委屈了起来,我怎么没想到,以后你得对我好点。 任苒噗嗤笑了。 天边,红霞如幕,流泻了满城。 -- 第58页 第36章 外婆 不知不觉中一年的尾声又如约而至,新春到来的时候,那铺天盖地的红火将上一年的悲欢离合统统掩埋成过去。 新年就该是圆满的,人团圆,心才圆满。 所以除夕之夜,当任苒看见老任拍拍许寂川的肩膀,两人一齐去楼下放鞭炮时,便觉得没有什么比得上此刻的圆满。 大年初四的时候,许寂川照例早早地就过去任苒家,却听他们在说后日是任苒外婆五周年的忌日,正打算回老家拜祭。 许寂川不紧不慢地插了句嘴,我也去。 任爸任妈相视着会心一笑,上坟这件事,若不是家人,参与起来总是奇怪的。他这么说,已然是把自己当做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只有任苒红了脸嗔道,你去干什么? 许寂川认真地看着她,我也想去看看外婆。 任苒的外婆许寂川其实是认识的。 那年初夏,夕阳西下。 天空被落日的余晖染出了整片的红晕,傍晚的风沁人心脾,吹着两旁浓密的藤蔓。路上行人并不多,任苒在他身旁叽叽喳喳地,正满脸愁容地抱怨着考试太难。 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个的老人家,缓慢地散着步。 许寂川注意到她时,她正好远远地站住了,似乎在打量着他俩。 正觉得奇怪时,任苒却挥挥手,隔着一段距离叫了声外婆。 他一愣,当时毕竟只是个少年,被大人撞见早恋自然是一阵紧张。 任苒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笑嘻嘻地小跑上前,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撒娇,外婆,不要告诉我爸妈哦。 那个鹤发的老太太竟调皮地对她眨了眨眼,露出孩子般的神情,你放心,外婆才不是你爸妈那样的老古董。 说着还伸出小指头与任苒勾了勾,保密。 后来他和外婆还有过一次长谈,却是连任苒也不知道的。 也就是那日他送任苒回了家,原路返回时竟发现老太太在那里等着他。 他一开始以为是外婆不忍心当面责备任苒,便做好了自己被教育的准备。 硬着头皮上前,她却笑吟吟的,脸上的每一条纹理看上去都是那么善意。这时他才相信,原来这个慈祥的老太太真的仅仅是找他聊聊天而已。 她说别看如今任苒瘦瘦小小的,刚生下来的时候却是个八斤多重,脸上的肉堆得都看不见眼睛的胖姑娘。 她说任苒换第一颗牙时,以为自己要变成外婆那样没牙的老太太,躲在角落里整整哭了一个小时。 她说任苒从小性子就很温和,只有生病的时候会有些无理取闹,不过也很好哄,两颗大白兔就能让她眉开眼笑的 话里话外洋溢着的全是对任苒的疼爱。 许寂川听得有滋有味的,关于任苒过去的种种,他们还不曾相遇的童年,在外婆的叙述中一点一滴地拼凑起来,给了他一个更加完整鲜活的任苒。 原来他的任苒自小便是一个公主,一直生活在家人为她营造的干净而宽容的王国里。也许那个王国物质并不丰厚,却用温柔的爱包裹着她,让她始终单纯如初。 所以任苒才成了如今的任苒,成了他那么喜欢的任苒。 只是不久之后就听说了外婆受伤的消息,在卫生间里踩了水渍重重地滑到在地,摔断了腿,伤情颇是严重。 老人家是最经不得摔的,一旦卧床便是加速衰弱的开始。 许寂川也常听任苒说过外婆自从那次摔倒后身子一直不好,总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她。 高三的那个冬天出奇地冷,连日都是绵绵不绝的雨雪。 任苒一整个寒假都不曾露面,一开始许寂川不是不奇怪的。通常放了假没两天,她便会忍不住找上门来。 他们向来如此,她找他,比他找她,要来得方便安全得多。想她想得地厉害时也不是没打算过要冒冒险,可想想还有半年他们就自由了,也并不急于一时。也许是关键时期,家里也管得严吧。 后来受大人所托整天帮苏玉妍补习,也让他开始忙碌得走不开。 寒假到了最后一日,熟悉的敲门声终于响了起来。 开门的那一刻,看到那张不知梦回了多少次的脸,心中既是欣喜又突生了许多幽怨。 她就那么怔怔地瞧了他许久,总是神采飞扬的双眸光华黯然。目光刚好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苏玉妍。 你这么多天都没想过要找我,就是跟她在一起? 那语气中悲凉竟然让他觉得陌生。 年少时的他们总是对对方有过高的期待,却不懂正在逐渐靠近的两颗心,有时仍需要言语上的一句解释搭作一根相通的血脉。 如果那时他稍稍放下一些傲气,或许就能注意到她那浓重的鼻音和苍白得不大正常的脸色,还有,臂上挂着的那张黑纱。 可他终究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低头闷着气任由她失落而去。 次日开学时发觉任苒没来,他意识到了不对劲,有些慌了神,忙把林洁叫了出来。 林洁一脸讶异地看着他,她的外婆去世了,今天出殡,你不知道吗? 许寂川瞬时愣在原地,脑中嗡嗡一片,悔恨交加地不能自己。 -- 第59页 终于明白了昨日任苒眸里的悲凉从何而来,他却莫名地为她的质疑而置气。 他想起了那个告诉他任苒很好哄,生病时只需要两颗大白兔的老人家,那时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健朗,总是和蔼地笑着,却一朝走得那么突然,怎能不让人唏嘘嗟叹。 连他都那么心痛,任苒一定伤心极了,可那时他在干什么?在帮别的女孩子补习?虽然好像也没错,可想想便觉得自己简直混账透顶。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林洁说她放学后要去看任苒,他便也巴巴地跟了去。 任苒病了,那张生动的面容憔悴灰白,一双眼满是悲戚,委屈地望着他。 她妈妈说,任苒发烧怕是有几天了,他们没顾得上,她也硬是咬着牙不说,结果将她外婆的骨灰送上山后就晕倒了...... 叙述中带着对女儿的几分责备,他却听得如同针扎一般。 不知如何安慰,便偷偷握住她被子下滚烫的手,笨拙地塞给她两颗大白兔。然后他看见她眼里盘旋着晶莹剔透的泪珠,那一刻心窒地难以复加。 那是在后来那段长长的离别时光前他们唯一的一次吵架,如果这也能算得上是吵架的话。可心结大概也就是那次种下了,苏玉妍这个名字从此也真正成了他们之间不可提及的禁忌。 这个春节阳光总是明媚,公墓里尽是不高的长青松柏,庇不了荫,阴森之气却少了许多。 任妈蹲在墓前摆好纸钱,嘴里念念叨叨,妈,今年这么多人来看你,你可高兴了?寂川和阿凝都是咱们家人,你可要保佑他们呐。 她化了一根火柴,将红烛点燃,您以前不是常说任苒这孩子性子敦实,必有厚福嘛。还真被你说中了,拾到个这么俊的女婿,果然傻人有傻福哦...... 任苒闻言急了,妈,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瞄了一眼一手牵着阿凝的许寂川,果然这货正在偷笑。 任妈没好气地,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老任也笑呵呵地,递了点好的三支香过来,苒苒,来拜一拜你外婆。 任苒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俯身将香插在墓前的泥钵里。她却没有起身,顺势蹲了下来。 五年的光景,这碑上刻的字已经风化了许多,棱角也被磨得柔和。如同当初撕心裂肺的生死离别,伤痛却已随时间淡去了。 她仍旧记得有次外婆去世不久前,她趴在床头与她聊天。其实外婆已经很虚弱了,可那日精神头十足地与她聊了许多。 她看着任苒青春的面容,追忆着感慨,这一生以为很长,没想到不小心就到头了。 外婆,你胡说什么呢?任苒嗔怪道。人总是不爱往坏处想的,其实当时她真的以为外婆一定会好起来,像以前那样可以在老妈生气责骂时心疼得把她搂在怀里。 外婆却说,苒苒啊,那男孩子不错。 任苒脸一红,外婆却笑笑,轻柔地替她捋了下额前的碎发,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可人生的际遇又有谁能说得准呢?努力过了,就不会遗憾了。 外婆望着窗外,看那碧蓝的天空飞过了一行行大雁,浑浊的双眼看透了世间人情冷暖,仍有眷恋,仍有留恋。 微风暖而干燥,温柔得像外婆的手轻抚过脸颊。 --外婆,你说过的那个不错的男孩子,今天终于带他来看你了。 她侧过头,正好看见许寂川也持着三炷香拜得十分虔诚,不由地心内一热。 --外婆,你曾说过的,努力了就不会遗憾。我却懦弱过逃避过,可是幸好他一直没有放弃,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几缕青烟飘了过来,冰凉的灰白碑面似乎被纠缠在袅袅云雾之中,无端有了一点若隐若现的生动。 忽地一双手有力地扣住她的手腕,迅速地把她拉了起来。一大片燃着红光的纸钱灰烬险险地略过她的脸,随风翻滚着飞向空中熄灭。 任妈笑说,看来你外婆看到寂川很开心。 许寂川松开了她的腕,手却滑下一些,与她十指紧扣。细细端详着碑面上黑白的照片,里面的老人面容一如记忆中那么祥和,微微笑着,好像那年她笑着告诉他,苒苒是个重情的傻姑娘。 --外婆,您还记得我吧?我们有过两面之缘的。总以为日子还很长,却不料竟会来不及。那年说过的话仍在耳边,只是再无法当面说声感激了。 此时风向一转,压得坟边的两颗青松微低着头,也似是惋惜。 --任苒被你们教养得不带一丝尘埃,我却没有呵护好她。我很愧疚,可她这几年受的委屈,一句抱歉又怎能足够?所以,就用一辈子吧。 冬日清淡的日光洒下来,浅浅的光晕环绕在墓碑的边缘,好像外婆慈爱柔和的目光。 下山的时候,阿凝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任苒鬼鬼祟祟地伏到许寂川的耳边,轻声问道,你跟我外婆说了些什么? 许寂川唔了一声,也没什么,只是外婆说,任苒这个笨丫头,以后靠你照顾了。 答非所问。任苒白了他一眼,回眸又望了一眼那座坟,红烛燃尽,两旁的青松正微微颔首摇曳。 第37章 世无双 午后时分,许寂川拉着任苒出来走走。 -- 第60页 这个小城的大街小巷都是他和她的回忆。可后来呢,只剩他孤寂的身影在茫茫人海里徘徊。 他曾一遍又一遍地游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想象着前方与她一样扎着马尾的女孩,回眸时会是与她一样的面容。 不知怎地就走到了学校门口,那个该死的坡道依旧那么斜,初遇时他倚着的那棵树还笔挺着,只是长高了些,在冬日里萧索着。 彼时他们还不相识,许寂川还只是她可望不可即的一个梦,却从不想如今会成为最最亲密的人,更有了血脉相连的纽带。 许寂川看着她走神,忽然问道,任苒,入学那天见了我就跑的笨丫头是你吧?望着她的眸中已是一片恍然。 任苒的脸蓦地一红,低头加快了脚步。 喂,许寂川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挡在她身前,敢做就要敢认。 抬眸的一刹那,她看见了他眼中闪烁着殷殷的期待,拼命忍住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大概他们都会被时光改变一些,不然少年时期老成持重的许寂川,此刻又怎么会像极了向她讨糖吃的小孩? 是不是你?许寂川是铁了心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到底了,手也按上了她的肩头。 对峙中,假期空荡荡的学校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你们?老头儿困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着,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一脸的讶然。 任苒有些不好意思,许寂川却很快恢复了那副淡而有礼的模样,大大方方将手从她肩头拿了下来,牵了她的,恭敬地叫了声老师。 从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许寂川和任苒...总之怎么样都不像是一对。不过今日乍一看,还真有些般配。 许寂川这个好资源,我本来还想着留给我女儿的。没想到还是任苒下手快,这么早就捷足先登了。 老头儿玩味地笑,哪里是他们印象中的那一本正经食古不化的样子,连许寂川都窘得开始绷不住有些想挠头。任苒更是急得口不择言,老师,我们不是故意的。 许寂川无语了,果然是个笨丫头。老头儿笑意更甚,哦?难道你们不是在我眼皮底下开始的?忽地他顿住,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副受伤的模样,不要告诉我,我还是你们的媒人。 许寂川居然有些不自然,表情讪讪的。大概也差不多吧,不过是被他稍稍加以利用了一下。 许寂川自从遇上任苒,总会做一些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最经典的大概还要数高一上学期的那次期末考试。 其实考试前,他就从班长那听说了老头儿要组学习对子的想法。明知他和任苒成绩互补,很可能会被凑成一组,却仍担心这种可能性不被坐实。 他的文科也没那么差,其实那种东西,即便他只是上课随便那么一听,考试随意那么一发挥,也能考个大概。 可在考文科那几门时,他盯着卷子好久,象征性地做了几道选择题后竟魔怔了似的迟迟不再下笔,几乎都是交了白卷...那时的他还不算很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是跟随自己的心便那么做了。 事后他看着惨不忍睹的卷子,竟然那么地不理智,连自己都哑然失笑。 可计谋终究得逞了,他一边暗暗地隐下喜悦,一边安慰着自己,反正就是一次无关紧要的考试罢了,就当他好心,帮助一个足够努力的姑娘吧。 当时他自然不曾想过,这班上努力却不得章法的女生又何止一个,为何偏偏是任苒,为何他只注意到了任苒? 不过不管怎样,他才不会告诉他们自己也做过这么幼稚透顶的事。 玩笑归玩笑,老头儿却说,走到现在大概也会不容易,好好珍惜吧。末了又交代了句,摆喜酒的时候别忘了叫我。 任苒还在发怔,却听许寂川很快应了下来,一定。 微垂了首浅浅地笑,她想要的从来都很简单。那便是如此两心相许,备受祝福的爱情。 节后第一天上班,懒散自在的氛围还在惯性着蔓延。办公楼里衣装楚楚的人们或兴奋地交头接耳,或疲惫不堪地恹恹打着哈欠,大多都十分不在状态。 许寂川坐在他那黑白调的办公室里,他其实有轻微的近视,此时戴着细细银边的眼镜,专注地盯着显示器,白皙细长的手指不时地按一下鼠标。 忽然间内线电话响了,他飞快地接起,眼睛却仍流连在屏幕中的那份文档上。 寂川,是李铮的声音,有个大客户来了,你过来一起见见? 许寂川摘下眼镜揉揉眉心,我马上过去。 起身往会议室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与他打招呼,他不断地点头致意,心里却无故有些异样的预感。 到了门前轻叩两下,推门进去,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坐在靠背转椅上,李铮正恭敬有加地介绍着公司的情况。 男人听到动静后转了过来,许寂川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心内微怔。 男人衣着十分考究,保养得极好,一点也看不出快五十岁的样子,那不怒自威的气场一如从前,很轻易地便唤醒了他的记忆。 许寂川脚下只停顿了一秒,很快上前朝他伸出手,许董。礼数周全,却无端有了料峭的寒意。 -- 第61页 许明朔顺势起身与他握了手,意味深长,许工,你好。 许寂川绕到李铮旁边坐下,趁着许明朔看资料的功夫,李铮大致与他说了下情况。 许明朔的言午集团欲斥巨资在三亚建造一个大型的度假村,面向中高端的消费者,如今正处在考察和初步规划的阶段。许多相同类型的建筑设计公司在节前已闻风而动,挤破了头想争这块肥肉,可董事长许明朔却不知怎的就找到了铮意。 我们铮意资历尚浅,蒙许董青眼有加,实在是感激不尽。许寂川的话乍听上去滴水不漏,甚至谦卑客气,可任谁听着都是字字讽刺。 李铮闻言讪讪一笑,忽然说,我忘了还有份资料没拿,你们先聊。 许明朔也挥了挥手,示意助理回避。偌大的空间里就只剩他们两人,空气也一时间僵住。 明明在人前同是粉饰太平的高手,却在沉默中一点一点撕下了面具,一些不堪的过往□□裸地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在密闭的空间里无所遁形。 半晌许寂川才开了口,语气漠然,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许明朔也不以为意,淡淡解释道,天上没有掉馅饼,我只是来邀请你们铮意参加竞标,至于最后是不是选择你们,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他的那套说辞,许寂川显然并不信服,我们铮意大概还没大牌到需要董事长您亲自上门的地步。 他捧起杯子,轻轻抿了口茶,姿态从容极了,当然,我不否认我的私心。他在雾霭中抬眼,你的近况是你妈告诉我的。 闻言许寂川愣了愣,他倒是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恢复了邦交,心中陡然生了恼意,你想说我妈原谅你了?可并不意味着我也会原谅你。 怎么原谅呢?想起这个人,想起的便是母亲苍白的病容,还有年幼的自己抱着他的腿,却被无情地甩开,泪眼朦胧中只有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渐行渐远。那一刻,父亲这个伟岸的词在心里轰然坍塌。 原谅?许明朔微眯着眼,没想到你还是不太成熟,我看那个李铮就比你现实得多。你现在也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 不要拿我跟你相提并论,许寂川打断他,幽深的瞳仁闪着寒光,至少我不会抛妻弃子。 那张波澜不见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却很快掩住了喜怒,铮意需要一个机遇,不然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任苒和阿凝过上好日子。 见他面容僵硬,许明朔站起身来,重重按着他的肩头,竞标的事,好好考虑一下吧。 乍暖还寒的日子里,鲜嫩的新芽消没声息地冒了头,冬日的暗沉正在褪去,世界一点一点地染上了明丽的颜色。 任苒一手提了花洒在给露台上花花草草浇水,一手将手机按在耳边,压低了声音跟任妈通话,许寂川还在做事呢,你们先吃吧...... 往屋里看了一眼还在专心致志地伏案的某人,嗯,他最近是很忙,好像接了什么重要的项目......不用给我们留饭,我们待会自己解决行了。 收线后把花洒放在一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还是先去冰箱里翻翻,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暂时果腹的。 蹑手蹑脚地穿过书桌前往厨房里去,却听他叫她,任苒。 心里一阵挫败,本不想弄出动静惹他分心的,却仍是嘻嘻一笑,绕到他身边。 桌上铺了张很大的图纸,画得密密麻麻的。她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得出来,这次果然不似之前那些小打小闹的项目,怪不得他连周末都这样拼命。 没有无缘无故的天分,天分下面从来都厚厚垒着的努力。 任苒看着他眼窝的那一片青黑,这项目很大? 嗯,这还只是概念图的一部分。许寂川拉住她的手,因为在露台上待了一阵,她的指尖有些冰凉,却让他连日绷紧的神经瞬时松懈了下来。 他仍是坐着,却缓缓抱住她的腰,头靠在她柔软的身体上,淡淡的体香让他安心,任苒,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低沉暗哑的嗓音透着说不尽的倦意。 倦的是心,即便不甘,他终究还是臣服于许明朔口口声声所说的现实。 如他所说,铮意需要一个如言午集团这样含金量十足的项目来打开局面。况且如若顺利拿下,这块敲门砖本身能带来的收益也足以给任苒和阿凝安置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许寂川再不情愿,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出什么事了吗?任苒有些心疼,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这些日子他虽然掩饰得极好,可她又怎会感受不到他的压力。 许寂川闭上眼睛,贪婪地汲取着温暖,任苒,你知道言午集团吗? 言午?自然是知道的,这次许寂川要争取的项目似乎就是言午的,本地企业中的神话。多年来业务一直稳步扩张,连金融危机都没怎么遏制住他们的势头。这样的公司也是他们毕业生削尖了脑袋想要进的。 创始人许明朔更是一个传奇人物,而他的花边新闻似乎比集团的发展史更加令人津津乐道,在街头巷尾中口口相传着。 -- 第62页 据说十多年前言午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贸易公司,却不知怎的被财大气粗的宏远集团另眼相看,在濒临破产线上被拉了回来,从此扶摇直上。 后来便传来了宏远集团千金下嫁许明朔的消息,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之后这些年,言午扩张得很快,宏远却日渐式微,最终被言午所吞并 不过对于那些看热闹的平民百姓而言,最劲爆的不过是豪门萝莉不顾一切爱上大叔的桥段。况且还有说许明朔原是有妇之夫,抛弃了糟糠之妻 言午许明朔是我生父。 什么?任苒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么传言就是真的?而糟糠之妻不就是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她不是不知道许寂川对他父亲的态度,形同陌路尚且不够,而他这次竟会去参与言午的项目,是为了 彼此的心跳声噗通噗通的,在静默的时空中格外清晰。许寂川正在为她营造一个安宁的港湾,想要为她挡去风雨,而她,也想成为他倦怠时可以停泊的码头。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受他恩惠? 许寂川不语,圈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任苒继续说着,为什么是你受他恩惠,而不是他受你恩惠? 言外之意,若是他的设计可以为言午带来更为丰厚的收益,那么这便是双赢的局面。他看不透的,她却一眼望穿。 一时轻松了许多,可总有人会说 那就用实力让那些人闭嘴。 他愣了愣,而后一抬眼,便看见了她动人的双眸,晶亮地仿若漫天繁星。 谁说他的任苒不聪明?她的剔透聪慧,于他而言,举世无双。 第38章 巾帼救美 春日的雨总是下得绵绵细细的,省城没有千里莺啼,绿映红的相得益彰却在烟雨蒙蒙的校园中尽致淋漓着。 任苒是回来领三方协议的。她的专业成绩不错,专八是高分通过的,所以在许多同学还在为找工作一筹莫展时便已收到了两份不错的offer。 她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希望能够学以致用。权衡再三,她选择了在一家出版社做翻译。 程双儿留在了暑期实习的那家外贸公司。收入很可观,只是挑战也要比任苒大得多。其实任苒不是不担忧的,那种公司毕竟要复杂一些,可她却说想要体验这种折腾的生活。 任苒叹气,殷城知道吗? 程双儿很不满地瞪她一眼,关他什么事? 任苒很无语,这两个冤家到底要纠结到什么时候。她也懒得管了,将收拾好的衣物塞进袋子里。 这不还没毕业呢,宿舍里她的东西都快搬空了,程双儿鄙夷地看着她, 你今天还要回去?知不知道你多久没在这里睡了? 任苒停下手上的活,听她满脸怨气地继续念念叨叨,老公孩子以后有的是时间陪,跟我们可就这两个月了 闻言任苒也多少有些心酸,想了想最近确实是太冷落了他们,的确不该。一边把衣服重新放回衣柜里,一边安抚她说,程双,今天确实有事。明天吧,明天开始我天天住校。 其实今天是跟许寂川有约了。 前些日子言午集团的竞标现场,作为主设计师的许寂川风度翩翩地站在台上,这个气场沉稳、视角独特的年轻人一下子抓住了人们的眼球,几乎一夜之间在业界蹿红,铮意也声名大噪,毫不意外地以黑马之姿大获全胜。 后来三亚的度假村项目便正式上线。进入详细规划的阶段,他便愈加忙碌了起来,常常两地奔波,这次在三亚更是已有半个月之久了,今天便是归期。 机场外,许寂川抬头望了眼阴霾的天,细碎的雨珠被吹得四下飘散,灵巧调皮地绕过藏蓝色伞檐,粘在了他黑色的西装上。可这风着实一点儿也不再冰凉,温暖和煦地令人心醉。 这样的气温,他身后的行李箱里却还躺着一件厚重的大衣。这次临行前,任苒自告奋勇地帮他收拾行李,他抱着手臂靠在门上,眼睁睁地看着她硬是将大衣塞了进去。见他一脸的不以为然还振振有词,万一回来的时候刚好降温呢? 她蹲在箱子边叠衣服,仰头看了他一眼,那神态那语气,真真像极了一个正在操心丈夫的妻子。心里一阵荡漾,竟又很没原则地由她去了。 掏出手机按下开机键,立即有电话进来,李铮问他,下飞机了? 他来不及回应,就听李铮埋汰道,熬了几个晚上,好不容易可以歇歇,享受一下三亚的沙滩阳光和美女,你就把老子一个人撂下了,真太不够意思。 许寂川淡淡地说,我不想妨碍你四处勾搭。 李铮此时只穿了条沙滩裤半躺在藤椅上,戴着墨镜正大咧咧地搜寻着猎物,听出他话里的嘲讽面色讪讪,晚个一天两天又能怎样,女朋友又不会跑了。 我只是不习惯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李铮气得差点直跳脚,狠狠地掐了电话。恰好有个火辣的比基尼美女从旁边经过,他响亮地吹了口哨。 他愤愤地想,那个任苒丢在马路上撑死了也不过中上之姿,也不知给他师弟灌了什么迷魂汤,在德国就有许多金发碧眼的美女前赴后继的,他倒好,清心寡欲如同老僧入定。现在呢,一口回绝了叶澜妤差点害自己丢了桩生意不说,更是连这种花丛也不流连。 -- 第63页 许寂川看着屏幕上瞬间中断的通话,微微摇了摇头。却不想又突然闪动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喂,你好。 寂川你在哪?我回国了。 任苒,奶粉加多了。 任苒正在走神,冷不丁地听到任妈来了这么一句,蓦然惊醒后奶粉撒了一地。 任妈摇头,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任苒不做声,只是默默拿过扫把,这满地的粉末让她略略烦躁起来。 下午许寂川那无奈又有些犹豫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回响起来,玉妍回来了,她家有急事,我可能要马上陪她回去一趟。 她当即淡淡地唔了一声,到现在也没有想通为何自己那么通情达理,你去吧。 倒是许寂川迟疑了一阵, 不然我现在去接你,我们一起去? 到底是怕她不痛快吧。他这么顾及自己的感受,她应该高兴的,却不知在畏惧什么,想也没想便回绝了,不了,其实...我也跟程双有约了。 只是终归是失落的。任苒狠狠地扫着地板,心里的那股子委屈又上来了,闷得竟想落泪。 任妈见她情绪不大对,想必是跟许寂川闹别扭了,今天阿凝还是跟我们睡吧。说着重新泡了奶,便走了出去。 狭小的厨房一下子安静下来,任苒撑着扫把直起身,缓缓靠在墙角。 她还在介意什么呢?他已经陪在身边,许了她未来,给她细致周到的体贴,给了她爱。而自己竟还在耿耿于怀,耿耿于怀他很久之前的一段过去。 可是苏玉妍这个坎,她真的跨不过去啊,还真是小心眼呢。 任苒,任妈去而复返,把手机递给她,电话响了都不知道。 任苒忙接起来,程双儿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她的声音又压得很低,任苒费了半天劲才听明白,顿时怒了。 明明早上才提醒过她,在那个公司凡事都要小心。结果这胸大无脑的女人一转眼就敢去饭局上应酬,完了还被拉去酒吧那种地方陪酒,现在脱不了身知道求救了? 任苒气得七窍冒烟,却也知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刚想问她在哪,那头却有男人的声音,隐隐约约的,程小姐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打电话? 她听到她很大声地回答,我室友忘记带钥匙,叫我回去给她开门。 然后电话就被男人接走了,是双儿小姐的舍友吧?一起过来玩好了。他报了地址,操着一口广东腔,说话油腻腻的。 最后程双儿小声说了句,让许寂川陪你来啊。 他?任苒望着戛然而断的电话苦笑,大概长翅膀飞过来都赶不及了。 只好忙不迭地通知殷城,可他在学校,程双儿所在酒吧的位置离任苒家并不远,离学校可是大半个城区的距离。为今之计,只能她先过去拖着了。 夜幕笼罩下的城市,许多人都在沉沉地安睡。却总有些角落仍在流光溢彩,热情却旖旎。 身段妖娆的女郎们肆意扭动着腰肢,在舞池间灵活地游走,四溢的酒味混杂着香水味,很轻易地便让人沉沦迷醉。 这里谁没有张脂粉面具,倒是素着一张脸进来的任苒茫然无措地站在一边,却惹来了更多目光。 灯光流转着,忽明忽暗的,晃得她眼花缭乱。恍惚中一道明黄的光束划过,一张美艳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还好没出事,任苒长吁口气,向那个隔间挤了过去。近在眼前时她躲在角落里徘徊了一阵,低头给殷城发了短信。抬眼时却见一只咸猪手爬上了那双修长的美腿,而那双美腿的主人面若春桃,眼色迷离。 等不下去了。任苒拨开人群,冲进了隔间叫唤道,程双。 咸猪手顿了顿,还算识趣地把手伸了回来,扭头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任苒一阵恶寒,更觉此地不宜久留,于是上前将她拉起来,故意责怪道,再不回去宿舍就要关门了。 某女人总算还没彻底醉糊涂,乖顺地倚着她,甚至很配合地小声呜咽,任苒,我好难受哦,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任苒忙顺势说道,那我们先走了,你们玩得愉快。 正转身欲走,却听咸猪手懒懒地开了口,任小姐既然来了,怎么也不喝一杯就要走。油腻腻的广东腔,比电话里更让人不舒服。 话音落下,就有两个保镖似的人物起了身,刚好拦在她们的去路上。 任苒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我不会喝酒。她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平和些,却仍不免泄露了些厌恶。 在场有人面露尴尬,忙出来笑哈哈地打个圆场,张总何必跟两个小朋友计较呢?我们自己喝。说着便与咸猪手碰了杯。 想必这是程双儿的同事了,虽然意在解围,任苒却生不出任何好感来,无论有心或无意,总归是他们联手给人设下的火坑。 那被叫做张总的咸猪手却不买账,淡淡一指桌上剩了大半瓶的洋酒,这是今晚双儿小姐的份额,总要喝完了才是。 流转的五彩灯光映在形容精致的玻璃瓶上,泛着诱人的光泽。任苒这辈子就在高中毕业那年喝过一次酒,也就是那一次,她对自己的酒量有了清醒深刻的认识。 -- 第64页 她看了眼已是迷迷瞪瞪挂在自己身上的程双儿,这次被这死女人害惨了。咬了咬牙说,是不是喝了我们就能走? 张总将他的一对咸猪手一摊,当然,我从来不欺骗女人。 任苒视死如归地拿起那瓶洋酒,浅棕色的液体在里面叫嚣着晃漾,艳如同穿肠毒药。 你们也可以选择留下来慢慢喝。咸猪手见她犹豫,意味深长地说。 她一激灵,仰头就咕咚咕咚地灌下去。胃里腾得烧得火热,灼人的气息在身体里飞快流窜,一下子便上了头。 砰地一声,空空如也的酒瓶被她重重撂在桌上,拔腿就要离开。在酒精将她的意识侵蚀干净之前,她一定要将自己还有程双从这个吃人的地方带走。 身后那两个门神似的人物冷着脸一动不动,好像在等着谁发号施令。她还真是天真,这里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在拼命寻欢作乐,又有谁会注意到她的无助? 她转头恨恨地盯着咸猪手,可他那猥琐的笑容也开始旋转起来,一点一点地变得模糊。 程双,任苒。熟悉的叫唤飘渺得好像来自遥远的天际,任苒回头看去,勉强看清是殷城挤了过来,那张与许寂川略微相似的面容写满了焦急。 终于来了啊。忽地就那么放松了下来,任由排山倒海的醉意将自己吞没。 第39章 巫山月色 咦?这是什么地方?任苒睁开朦胧的眼,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明亮。 她被扰了清梦,一把拍掉在她脸上作恶的手,翻个身却差点摔到地上。一惊之下终于彻底清醒了,这才发觉满脸崇拜之情的程双儿,倚在墙边沉默着的殷城,还有墙上挂着的那个醒目的牌子,派出所。 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头痛欲裂。墙上那只硕大的钟指向凌晨两点。 亲爱的,你终于醒了。程双儿扑了上去。 她嫌弃地把自己挪远了些。终于想起来了,她好像是在酒吧英雄救美来着。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来了这里,还竟然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我们怎么了?她开口说话,牵扯出嗓子里那股灼烧的疼痛,极是嘶哑难听。 不记得了?当时你可真勇猛。程双儿兴奋地手舞足蹈,在她颠三倒四的叙述下,任苒竟也听了个大概。 殷城来了之后,咸猪手仗着人多,仍旧不肯放人。僵持间已瘫倒在沙发上不醒人事的任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操起面前的空酒瓶就向他砸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额心。 其实任苒那时已经手脚虚软,那一掷看似凶狠,实则根本没多少气力,咸猪手不过磕破了点皮。可他一个大男人一见了血,竟然吓得在酒吧里哇哇大叫,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后,便有人报了警。 任苒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了神,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抬眸间便看见了那个清瘦的身影向她的方向走来,正在跟身边的警察大叔交涉着什么。 他不是陪着苏玉妍在老家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疑惑地朝殷城看去,一直摆着张扑克脸的某人终于舍得开了金口,是我通知的他。 一开始听任苒说要去接应身陷酒吧的程双儿时,他便觉得不妙,马上打了电话给许寂川,这才知道他并不在省城。至于能在凌晨时分这么快出现在这里,怕是一路飙车过来的。 不知不觉许寂川已然到了面前,不似平日里一直干净清爽的样子,此时他的头发微微凌乱着,下巴处胡渣青青。 任苒却不知该心疼还是该委屈,酒吧里恐慌无助的那一刻,她有多期待他在身旁,可他没在。这夜半三更,他却如天神降临般,从另一个城市赶过来为她闯下的祸事买单。 她听见警察大叔郑重其事地交代他,不要让你老婆再去那种地方了。 许寂川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以后不会了。 任苒咬咬唇,大概这一刻还是委屈占了上风吧,小声嘀咕道,我又不是他老婆。 许寂川的脸色本就不大好,此时愈加难看了。 警察大叔一愣,看许寂川的眼光中多了些同情和惋惜。这女孩子看上去文文气气的,没想到也是一个恃宠而骄的。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安慰的笑意,你大老远地赶回来,她还跟你闹别扭呢。 深夜的道路人烟稀少。许寂川紧紧握着方向盘,因为太过用力,双手的指节有些泛白。车速有些快,路灯昏黄,衬托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任苒知道他在生气。 她应该说对不起吗?可是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去的。 狭小密闭的车厢里气压很低,任苒一路坐立难安,才发觉他将车开进了他公寓的小区。 咦?你不送我回家吗? 我跟你妈说了你今天住我这里。许寂川停好车,口气生硬地,如果你想让她知道你刚刚进了派出所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 任苒不说话了,只好盯着他背脊亦步亦趋地走着。许寂川的脚步很快,她时不时得不小跑几步才勉强追得上。 到了门口她的脚步却缓了下来,大门敞开着,灯却没有开,里面漆黑一片。 -- 第65页 任苒正有些迟疑,某人却从里面伸出手来,扣着她的腕将她一把扯了进去。她来不及惊叫,门已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了。 他的气息瞬间逼近,双手撑在门板上。她退无可退,身子被禁锢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猛地抬眼望进他幽深的眸里,黑暗里跳动着熊熊的火焰,任苒这才意识到他的怒意有多炽热,像是要把她焚烧殆尽似的。 谁允许你喝酒的?许寂川语气森森。 窗外透进来的纤薄月色,映出她双颊上残留的那抹樱粉色,素来干净清透的面容也染上一丝媚意。怎能不让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勾住他的脖子,缠着他不肯放手,傻傻地笑着。柔若秋波的一双眸蒙着薄薄的雾气,脉脉地望着他,荡漾着万种风情。 她大概永远不知道自己那时到底有多勾魂,也不会知道他有多害怕她这副醉酒的模样被他人看见。可今天...他也不知道他是在气自己,还是气她... 如果不是你不在,哪里会发生这种事。任苒赌气地想,别过头小声地嘟囔起来,你管我,又不是我的谁... 许寂川气极,他开了两个多小时的夜车赶回来,一路提心吊胆的,她竟一句话又想撇清关系,忒得可恨。 他咬牙切齿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托起她的下颚,狠狠地吻了下去,在她绯红的唇上辗转。 这一吻明显不似以往的浅尝辄止。任苒愣住了,瞪大了眼脑中一片空白,任由他的舌尖长驱直入与她纠缠,掠夺着所有的呼吸和感官。 那句又不是她的谁刺痛着他。她的口腔里还残存着一丝酒精的味道,混杂在他的恼怒中,他也好像有些醉了似的,不知餍足地想要摄取所有。 逐渐缺氧的大脑,意识也变得朦朦胧胧的,只觉得一只大手在她滑腻的肌肤上游弋着,忽地背后的冰冷在一瞬间变得切肤,猛然发觉上衣已凌乱地半褪在腰际。 下意识地将手撑在他胸前推了过去,许寂川未及防备,退后了一步,这才借着月色看清她的脸上竟有了慌张无措,已然混沌迷离的眸色一下子清明了,却很快挫败下去。 他怎么可以又一次... 上次他可以安慰自己说是因为年少气盛且带了几分醉意,这次呢,又拿什么来解释对她这样的心思? 他定了定神,懊恼地上前,替她整理被他扯乱的衣物。手指划过她莹白的肩头,她竟微微颤栗了一下。 他环住她,动作轻柔生怕吓坏了她,对不起。 任苒在他怀里,听见了他内疚受伤的声音,为何竟也会觉得疼痛。 她踮起脚尖,仰起头不管不顾地嘟起嘴贴上他的双唇。一秒的惊讶过后,他热烈地回应着,放任着自己沉沦。 这下吻得可着实缠绵,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不得不短暂分开的那一刻,他的眼中犹是不可置信,任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任苒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半晌才咬着唇呢喃了句,知道的。 声音很轻,落在他耳中却如珠玉落盘一般。再不迟疑什么,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卧室......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许寂川其实很少睡到这么晚,这一夜竟然睡得又沉又安心。他垂眼看着枕边的任苒,如瀑的黑发散落在白皙的脖颈上,像一只乖顺的小猫般蜷在他的怀中。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炽热,任苒在梦中好像也有感应似的,悠悠醒了过来。她闭着眼想伸个懒腰,这才发觉行动受限,熟悉的气息近乎与她的相融,昨晚的巫山上翻云覆雨的情景一下子冲进了脑海。 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忙扯着被子想从他怀里出来,却被腰间的手臂箍得死死的。颈窝处酥酥痒痒的,他的声音慵懒性感,贴着她的耳廓说,早。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还有一章和一个尾声就完结了哈。 新文《纪陈年》,现言小甜甜甜甜甜饼。 文案: 丁禾十六岁的时候有人跟她告白,她说,别想骗我早恋,我的眼里只有学习。 十七岁的丁禾揪着程言的领子跟他告白,如果是你,早一点也没关系。 喜欢就加个预收吧...... 第40章 心心相印 任苒躲在车里,有些心虚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终于等到许寂川出现,坐到驾驶座后把买来的那盒药递给她,给她拧开一瓶水。 咦?你还买了什么?任苒把药吞下,好奇地打开有便利店标志的塑料袋,结果耳根腾地烧得火热。怪不得去了那么久,她羞恼地瞪着他。 有备无患。许寂川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一脸淡然。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忍到她毕业的,不过照这个情况看,遇见任苒,他还是不要对自己的控制力太自信为好。下次可不能让她吃药了。 车子在路上行驶了一会,路痴任苒看到高速入口的标志牌,才后知后觉地惊讶道,我们不回家吗? 许寂川失笑,带你回老家见一个人。 小城春日雾雨蒙蒙,烟波中愈显古朴。 这个区域任苒并不熟悉,许寂川牵着她,来到一家破旧的门前。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神色中很是疲倦,见了他们也只是淡淡地点头,错身让他们进屋。 -- 第66页 屋里有些昏暗,莫名地使人压抑。 绕过玄关处,客厅里的景象着实让任苒暗暗地有些吃惊。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头发花白,羸弱的身躯佝偻着,一双裤管竟是有些空荡荡的。他的脸色本来就泛着青灰,此时看见与许寂川一道进来的任苒,更是全身都散着冰寒之气。 她十分疑惑地往许寂川脸上看去,他却猛地转了个背,将她护在身前往旁边带去。 一只瓷杯从他们方才站的位置飞了过去,投掷到墙壁上发出极响的咣当声,碎片落了满地。 任苒惊魂未定,却听见了一声低沉的怒吼,就是这个女人?你还敢带她来,是来示威吗?从他怀里探出头去,布满了沟壑的面容更显狰狞。 许寂川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苏伯伯,我欠你的与任苒无关,不要把气撒到她头上。 好,好得很。苏良山怒极反笑,手指着许寂川猛烈地颤抖,当初你们家是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会好好照顾玉妍。现在你为了这个女人跑回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 什么意思?任苒心中震惊一片。如果她没有理解错,那么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病弱男人,便是苏玉妍的父亲,而且听来好像许寂川一家还欠了人家天大的恩情,非得要他以身相许才能还得完...... 许寂川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却将她藏在身后,我会像对待妹妹一样对待玉妍,但只是暂时的,总有能照顾她一辈子的人出现。他说得极为认真,一字一顿置地可闻,至于我,今天只是出于尊重带未来的妻子看望长辈,不是想要得到谁的认可...当然,不认可也没用,不管是谁。 苏良山气得脸在抽搐,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操起身旁的拐杖,熟练地拨着轮椅朝他们过来,早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当年我就该由着你妈抱着你去死...... 许寂川忙护着任苒退了几步,拐杖甩到身前时,忽地有个纤瘦的身影出现了门口,爸,你这是干什么? 苏玉妍快步上前来,蹲在轮椅前拦住情绪激动的父亲,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在那边过得很好,也有个德国的男朋友,你怎么总是不信呢?她偷偷背着手挥了挥,示意他们先走。 他们匆匆到了门外,仍旧听见不忿的声音从屋里隐隐传了出来,你还护着他,如果不是他不要你,你又怎么会找个洋鬼子 吓到了吧?许寂川对任苒一笑,有些勉强。 她却只是低头拉着他的手去捋他的袖子,疼不疼?刚才他只顾着护住她,却被那根钢制的拐杖打到了手臂。 许寂川看她关心则乱的样子,方才隐忍的无奈似乎在她温软的掌心里一丝一丝被蒸发掉,你都不问问原因吗? 任苒闻言抬头,看见了他幽深眸里的脉脉温情。 当年许寂川的母亲其实是爱极了许明朔的。所以言午成立后,她才会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毅然辞去了上市公司高管的职位,一心一意做起了许明朔背后的女人。 世事往往都是如此,当一个人押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去赌一段情,那么失去的打击便是毁灭性的。 许寂川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许明朔刚刚离开的那几日,母亲那涣散的目光,时常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念念叨叨,生怕连他也消失般,有几次他甚至快喘不上气。 当时他十岁,隐隐觉得母亲精神出了问题,却谁都不敢告诉。 那日天色灰蒙蒙的,一大早母亲没有同往常般送他去上学,却是来到了言午公司的门口。他很疑惑地抬头母亲,她笑着哄他,寂川是不是很久没有见到爸爸了,马上就要见到爸爸了。 他心中也是高兴的,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随身背来的黑色大包里竟藏了一罐汽油。 那段记忆十分混乱了,好像有父母的争吵,母亲激动地将办公室的门反锁,挡在门前倒了一地的汽油,掏出打火机绝望地笑着,我们一家人死也要在一起。 此后多少个夜晚,他被噩梦连连纠缠着,里面有呛鼻的烟味,还有火光和浓雾中母亲扭曲的面容。 火是从门口烧起的,他和父亲被困在里面,昏迷前他听见了有人焦急地撞门的声音。 那场火势并不大,不过烧了半间办公室而已。 后来才知道言午有个保安及时闯了进来,将他抱了出去。 那个保安便是苏玉妍的父亲苏良山,只是当时实木的大书柜底部被烧着了,重重倒了下来,砸中了他的双腿,致使他终身不良于行。 苏良山原是个好动的人,残疾后变得沉默寡言,性子也日渐阴郁。 两年后,母亲从精神病院康复,出院后十分内疚,便处处照应着苏家,尤其是苏家的独女苏玉妍。 她常常告诉许寂川,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便是这辈子有两个男人会爱她照顾她,前半生是父亲,后半生是丈夫。如今苏良山因他们力有不逮,他们就得承担起照顾苏家女儿的责任。 苏玉妍和他一起长大,他也真当如兄长般事事照拂迁就,所以少年时苏玉妍喜欢上他几乎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遇到任苒之前他并不十分了解喜欢为何物,倒是大人们看在眼里各怀心思,竟不约认同地都没说什么。 -- 第67页 后来苏玉妍随着许寂川去了德国,苏良山心中又是安慰又是欣喜,更是将许家当成了女儿下半辈子的依靠。 可前几天忽然有人告诉他,春节时看见许寂川回来上坟,却是跟另外一个女孩子。他将信将疑地问了女儿,这才得知了真相,可怜他的女儿还一直帮着人家将自己瞒在鼓里。 怎能不愤怒呢?在他看来许寂川的确是个出色的男人,女儿的幸福是用他的一双腿换来的,可最终却不是他想要结果。于是他要苏玉妍即刻回国,向许寂川讨一个说法...... 连绵多日的细雨渐渐停了,乌云裂了一丝缝隙,金光淡淡撒了下来。路旁灰色砖墙上的藤蔓挂着露珠晶莹,愈显鲜嫩苍翠。 墙边停了辆黑色的轿车,蒙了薄薄水雾。 任苒茫然地盯着模糊的车窗,先时的惊讶和心疼在他浅描淡写的叙述中逐渐平静了下来,又生了许多责怪。 走散的四年,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从前你怎么不告诉我? 许寂川淡淡说道,我怕把你吓跑了。 他说的是实话。在他人眼里他总是太过完美,殊不知当初骄傲如他,也有不想为人所知自卑和怯懦。 而任苒太过单纯美好,那双眼干净得好像没有见过任何尘世的肮脏。 因为太在乎,所以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从他生命里逃跑了。 任苒却有些生气,那你现在就不怕把我吓跑了? 许寂川笑着伸过手去,眼底全是温柔,用力与她十指紧扣着,现在你想逃也逃不掉了。因为已心心相印,因为已密不可分。 第41章 尾声 凤凰花又红了一树。那火热和着初夏的气息一同投在湖面上,湖水微澜,好似一幅浓郁动人的油画。 1、2、3,茄子。 相机咔嚓一声,定格了属于青春的永恒一幕。 任苒穿着学士服,微笑看着在她的青春里出现过的那一张张面容。当初以为不会轻易到头的时光,一不小心也走到了终点。 青春散场,然后各自飞向各自的未来。 任苒,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家那位怎么没来? 燕燕提起许寂川,眼里就差没冒两个桃心了。帅哥注定不是她的,不过能看一眼也是一眼。 他在三亚呢。任苒笑着答,心里也不是不遗憾的。言午的项目快投入施工了,她也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 咦?燕燕忽然抬头瞅着她身后,困惑地自言自语,不是说在三亚?难道我眼花了? 任苒一愣,循着她的视线转身。 一树凤凰花下,许寂川白衣清峻,手中捧着束无暇的百合,正沿着湖边的小径走来。三亚的海风和阳光果然太过热情,他的皮肤黑了些,却多了份刚毅的味道。 毕业快乐。他缓步走到跟前,笑意盈然的。 任苒接过他手中的鲜花,蓦然抬眸间好似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冷淡的少年,至少她看见了越来越多的温情。多喜欢这样温暖的他。 你怎么回来了? 许寂川却不回答她,牵起她的手便往校门走。脚步有些急切,后来竟小跑了起来。 这个点的路途十分顺畅,车子缓缓停下时,任苒才发觉他们竟来了民政局。 她讶然地,突然有些慌,你带我来这干嘛? 来这能干嘛?许寂川脑门上全是黑线,如果不愿意,现在走还来得及。 说罢作势想重新扣上安全带。任苒急了,忙按住他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走吧。某人唇角勾起一抹坏笑,迅速下了车,而后将还在傻愣愣的任苒也拖了下来。 一小时后,民政局门外。 新鲜出炉的夫妇一人持着一个红色的本本,盖了钢印的。 任苒这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才刚领完了毕业证,又来领了结婚证。 方才在里面整个过程她都晕乎乎的,这刻的幸福却突然真实了起来。 呀。清醒后的任苒突然想起了什么,懊恼地跺了跺脚,许寂川。 什么? 她小声地,你好像没有跟我求婚。 咳咳。许寂川一本正经地晃了晃到手的结婚证,现在是不是晚了点? 怎么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任苒委屈地低头盯着地面。 忽然手被人温柔地托起,她没来得及反应,无名指上便多了只银色的环。 她诧异地抬头,正好撞进他幽深的眸里。 风微凉,他们迎面立着。许寂川笑着拥住她,气息清冽,你好,许太太。 这个她年少时便一见倾心的男子,也曾默默追寻也曾失之交臂,可今日起他便有了一个专属她的身份,丈夫。 她在他的怀里,迎着日光展开手掌,极为简洁的铂金戒指,只是象征性地嵌着一颗晶莹细碎的钻石,再普通不过。却正是这个普通的圈圈,将他们的生命从此圈在了一起。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点点,在她手上折射出彩虹的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