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遍江湖瓜[综武侠]》 第1页 [BG同人] 《(综武侠同人)吃遍江湖瓜[综武侠]》作者:长歌小鹿【完结】 文案: 明教弟子祝红尘穿越后在江湖上主业吃瓜,兼职[杀了么]的日子 水平有限,大家看个乐哈哈哈 [说明] ① 将武侠穿成煤球,将苏爽进行到底 ② 作者逻辑鬼才(划掉),语言不通是个蛇精病 ③ 男主未定,可能没有,跟着感觉 ④ 高武穿低武 一句话简介:凡我弟子,喵喵喵喵 立意: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内容标签: 武侠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红尘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身住红尘(1) 身住红尘,处处留香…… 夜深人静,街道冷清,店铺门前灯笼熄灭,唯有月光洒了满地照亮前路。 路是一条泥泞的路,春雨细密连绵,尘土变成泥浆,青砖石也不是很平,她走上去却没有留下一个脚印,不急不缓,风姿之优美,连泥巴都不忍心弄脏她的裙摆。 前方是一个简陋的竹棚,两盏半死不活的油灯,三张歪歪斜斜的桌椅,再加上六个看上去就不是很好惹的人。 他们看似安静,实际上都注意着周围动静,自然也看到撑着油纸伞款款而来的美人。 她身量高挑,一袭西域风格长裙,白色,蓝边,行动间隐隐可见暗纹流转,腰间一条金饰垂落,勾勒出纤细腰线。 握着伞柄的左手洁白漂亮,一直往上,整条左手臂都裸|露在外,华美金饰上镶嵌着深蓝珐琅,搭配上如玉肌肤,夜色下仿佛生出光彩。 “老板,我要吃面。” 竹棚下,她收了伞,抬眸的瞬间,竹棚中响起不知是谁的吸气声。 ——裙美,首饰美,人更美。 卖面老板心还怦怦跳,面上却冷淡着:“客官要吃什么面?要几碗?” “三碗面,三大碗。”她轻声回答。 这么一个小姑娘,一来就要三碗面,还是三大碗,谁都会怀疑她是不是吃得下去。在座三人都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眼神中却透着男人看女人的狂热,唯有一个白衣公子多看她两眼,目光干净。 卖面老板声音低沉:“你是不是吃得下去?” 她笑了一下,引得那三人更是目眩神迷,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大可一试。” 卖面老板前一秒还站在原地,下一刻已经到了她面前,手上是挑面用的大竹筷,手腕一翻,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她的太阳穴。 在座三人都有点看热闹的意思在,他们是杀手,面摊是买主约他们到达议事的地方,吃面是暗号,证明他们都是买主雇佣的杀手,面摊老板则负责试他们身手,过关才能坐下。 至于那白衣公子不是杀手,也答不上暗号,纯粹就是过路的,老板娘却若无其事地让他坐下了。 这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有一个女人来对暗号,也想挣这份钱? 是天下杀手都死绝了?雇主还叫了个女人来? 不过是点调剂品,他们刀口舔血,信奉及时行乐,否则赚那么多钱做什么?等她落败,再从面摊老板手下把人带过来,岂不是一桩美事? 可惜他们等不到她落败,因为她的手捏住了面摊老板脉门,面摊老板手里的大竹筷落地,以白衣公子的眼光来看,面摊老板只怕全身肌肉都麻痹了,被抓着才没有倒在地上。 她的左手还拿着伞,捏人脉门的是右手,右手臂包裹在白袖里,却露出一线香肩,与左边截然不同。 “承蒙相让。” 她松开,在老板娘的搀扶下,面摊老板没有跌倒,眼中仍带着惊骇,老板娘连忙请人坐下,面摊老板似乎想问点什么,老板娘轻轻摇头,等那边的白衣公子走了,他们再说。 竹棚下只有三张桌子,白衣公子和青衣人一桌,年轻人一桌,独臂男人一桌,她就近坐在年轻人那一桌,年轻人背脊下意识挺直了些。 “老板,劳驾煮一碗阳春面,不要葱花。” 话音刚落,别说老板,就是其他三人都莫名其妙,暗号不是对过了,还说一遍作甚? 她似乎明白过来他们的疑惑,无奈地说:“我是真的饿了。” 几人无语,白衣公子轻笑一声。 老板下水煮面,老板娘端来酒和卤豆干给白衣公子,白衣公子多要了一个酒杯,拿着豆腐干和酒坐到了她那一桌,他方一落座,浓郁的郁金香气随之而来。 “我请你喝一杯,好不好?” “你我素昧平生,为何要请我喝酒?”她问。 “天地广阔,人海茫茫,此时此刻,我们却能坐在一张桌子上,不是很有缘吗?”他的唇边总是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上去温润多情。 “按你说的,你该先请那位被你抛下的青衣人喝酒。” “我总不能要求不喝酒的人喝酒。”他叹息,话里话外透着邀请却被拒绝的惋惜。 “我不明白,想喝酒的话一个人占据一坛酒不好吗?为什么要请别人,自己喝到的不就少了吗?” “一个人喝总是无趣些。” 听到这里,年轻人的目光已经很不善了,他冷笑一声:“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要勾搭女人。” 白衣公子也不生气,仿佛世间没有能让他生气的事:“何必说得这么难听,这叫结交,多一个朋友难道不好?” -- 第2页 “哼,你一个男人和女人交朋友?” “男女之间当然也可以交朋友。”他好脾气地说。 年轻人还想刺他几句,此时老板娘端着面过来,脸上笑着:“客官面到了,慢用。”桌子下恶狠狠踩了年轻人一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瞪他。 得罪他们,我都保不了你! 年轻人闯荡江湖也有些日子,能读出老板娘的意思,她说这个小白脸惹不起,然而到底不是老油条,读出了他,却忽视了“们”。 于是他便把丢了面子的恼火全数算到她身上,武功不错,过了面摊老板的考验,可在座三人哪个不是过了考验的?江湖人总是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对她,不算轻视,却不到平视。 旁边两个人没怎么在意。 一人举杯说话,一人安静吃面。 她吃地很快,很香,他说道:“我原本只想喝酒,现在却想吃面了。” 她说:“饿了就吃啊。” 他笑了:“可是我看着你就饱了。” 她也笑了,眉眼弯弯,唇红齿白,愈发动人,“谢谢。” 他说她秀色可餐,夸她长得好看,听上去像是一句轻佻的调戏,女子听了要不是羞涩,要不就是恼怒掩盖羞涩,鲜少有坦然接受并且还道谢的。 他开始庆幸今晚出来走一走,坐在这间简陋的面摊上,等到她。 “若非亲眼所见,我是绝不会相信你是这个样子的。” “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的?” “红兄那样的。” “红……兄?”她似乎在想那是谁。 他失笑:“你抢了他三次生意,他追杀你三个月,莫非你竟然忘了他?” 此话一出,她还没什么反应,面摊里四个男人纷纷变色,老板娘猜到了倒是不意外。 毕竟前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就是一位杀手被抢了三次生意,最后一次忍无可忍追杀同行三个月的事。 放在其他人身上,江湖人不过一哂,可那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而是中原一点红。 中原一点红,是江湖上索价最高、出剑最快、最有信用的杀手,若是别的杀手,被杀的人一句“他出多少我出双倍”可能就会让杀手反水出卖雇主,但是中原一点红不会,就这一点,价值千金。 另外,他的武功极高,据闻前代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评价他的剑术自成一家,假以时日甚至可以和薛衣人一较长短。 时日久了,中原一点红水涨船高,自出江湖以来未尝败绩,江湖人闻风丧胆,那么能从他手下抢到三个人头的杀手该是多可怕,能在他追杀下活到现在的人又是多可怕? 道上流传那是个用双刀的女人,刀法灿烂让夜间恍若白日。 江湖传闻十个九个夸张,什么能让夜间恍若白日的刀法他们是不信的,顶多心中警惕。 众人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背后双刀转了一圈,此女容貌之盛很容易让人忽略她也是带着兵刃的。 有人握紧剑身,手掌青筋毕露,有人恨不得回到归去将轻浮的自己掐死,也有人心怀侥幸,凭什么白衣人三言两语一说就确定她的身份了? 万一认错了呢? 他们各怀心思,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中原一点红……”她喃喃一句,“原来你在说他,我们虽然是同行,风格完全不同。”这就是在回应那句她与中原一点红不像了。 “今日有缘见到姑娘,不知是否可以为我解惑?” “但问无妨。” “这世间真的有能照亮黑夜的刀法吗?”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白衣公子又说:“姑娘莫怪,我与红兄是朋友,他对我说你用一对弯刀,那是世间最美最惊艳的刀,我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问。” 他一说完,旁边那桌的独臂人放下茶碗,冷冷说:“世间最美最惊艳的刀是红袖刀,你不是想说坐在这的是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吧?” 独臂人诨号黑竹竿,这一行里也是响当当的招牌。 白衣公子慢条斯理地说:“苏楼主远在汴京,血河红袖,不应挽留,红袖刀确实是天下利器,只是中原一点红不会妄言,想必各位应该比我更清楚。” 中原一点红是杀手,他们也是杀手,圈子内的事比外人知道的多,明白他此言不虚,却免不了心存疑惑,不相信也不甘心,苏楼主也就罢了,天下少有的英雄豪杰,面前这个年纪不过双十的小丫头凭什么能获得那样的赞誉。 看她容貌,说不得是中原一点红……哼。 面摊里气氛已然十分紧张,偏偏在这时一个双鬓风霜的中年人过来,一开口就要三碗面,还是三大碗。 比起小姑娘来说,来人名气就大多了,他叫焦林,圈子里有头有脸的杀手,即便如此,人也要服老,焦林年纪大了,拿剑都拿不稳了,如何去杀人呢? 面摊老板本该问“你是不是吃得下”,然后试他的身手,焦林没有等到,忽然发怒:“你以为我年纪大了,就吃不了你的面?一个女人吃得的面,我吃不得?” 她经过白衣公子的同意正要尝尝卤豆腐干,一听这话,筷子顿住了,继而夹了一块放进嘴里,面摊老板和焦林交手时,她慢慢咀嚼着。 白衣公子面有异色,自从遇见她,他的好奇心就没停过,“江湖上有本事的姑娘被如此看轻少不得出手教训人,脾气火爆些砍人手脚取人性命的都有,姑娘是我见过养气功夫最好的。” -- 第3页 “我行走江湖有些日子,类似的话听得只多不少,为这个生气,怕是会英年早逝。” 听到那句英年早逝,他忍不住轻笑,心下思忖。 若不是已经看穿发生在这里的事,楚留香真以为她是个大家闺秀,或者是名门女侠,这份风度还不是普通大家闺秀、名门女侠能拥有的,她怎么会是一个杀手呢? 那边焦林落败,楚留香飞身过去把焦林带出面摊老板竹筷下,他知道她还有正事,并不能继续谈论下去,但是日后总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敢问姑娘芳名。” “在下祝红尘。” 楚留香在心中过了一遍她的名字,不禁莞尔。 祝红尘,楚留香。 身住红尘,处处留香。 真是两个绝佳的假名。 “祝姑娘,你为什么会做这一行?” 观她气度,出自世家名门,看她衣着,又不是差钱的,他想来想去也不明白原因。 祝红尘:“要吃饭的嘛。” 楚留香:“……” 第2章 身住红尘(2)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江湖上最热闹的大事是什么? 这个问题搁在十天前,人人都会说那当然是新月公主和史天王的婚事啊。 新月公主是天下闻名的美人,更是天子御封的公主,这史天王是什么人?自封天正大帅,纵横七海威名赫赫,听起来是门当户对的亲事。 然而说到底,史天王不过是东南海域的海盗流寇,朝廷剿灭几次均无功而返,日子长了他还成精了,放出话来只有把朝廷特使杜先生的女儿新月公主许配给他,东南沿岸才能有太平日子。 此事一经传出,江湖人坐不住了,这流寇头子嚣张过头了,也有人觉得一个女人就能换来百姓安宁是桩划算买卖,阻止的有,促成的也有。 促成的加入了护送公主的队伍,至于阻止的,他们去刺杀史天王。 一门婚事,若是新郎官死了,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刺杀史天王的人有去无回,这群自视极高的江湖人终于明白那是怎样难闯的刀山火海,做起了缩头乌龟,目光转向专业的,也就是杀手。 十天后,史天王死了,朝廷趁此机会发兵围剿,东南沿海从此风平浪静。 无数江湖人寻求一个细节,比如史天王是被谁杀的?怎么杀的?有什么故事? 知道内情的花姑妈对着桌上的箱子发呆,她看了一眼马上合上箱子,脸上甜蜜的笑容化作心有余悸。 一间客栈的客房里,她坐着,祝红尘坐在她对面,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屋子里还戳着独臂人黑竹竿。 “银货两讫,雇主你可满意?”祝红尘问。 “满意满意,”花姑妈连忙回答,咽了下口水小心道,“我请你杀史天王,为何你竟带回来七个头颅?” 祝红尘老实回答:“因为我看到了七个自称史天王的人,恕我眼拙,分不清哪个是正主,哪个是替身,转念一想,他们岂非都是恶贯满盈的海盗,于是我就都砍了回来。” 花姑妈:“……” 这语气就和出门砍了两节竹子一样。 如同个隐形人的黑竹竿上前,两张五万两银票放在桌上,全国流通的大通银票,任何一家钱庄都能兑换现银。 花姑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竹竿:“我要十万两是因为我值这个价钱,现在看来是我高看自己了。” 说罢,他对祝红尘抱拳行礼,一直到离开没多说一个字,尊敬之意溢于言表。 花姑妈都惊呆了,江湖上有种人,你可以杀了他,却不能让他服一句软,黑竹竿无疑就是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她没来得及问出口,院外响起打斗声,一把扇子旋转着破窗而入,花姑妈轻功不弱,这危急时刻却用不出分毫来。 祝红尘右手拍了一下桌子,茶杯应声而起,她轻轻一挥,茶杯有生命似的飞向扇子,内力碰撞之下,杯子没碎,扇子飞了回去,高下立见。 杯子落地之前,一只手及时接住,祝红尘在花姑妈惊奇的目光中把杯子放回桌上原位,转身出门。 富贵客栈后院是四合院,中间是四四方方的庭院,布满了强弩手,气息内敛,训练有素,祝红尘站在门口,只见白衣人手中折扇抵住黑竹竿的武器,唇角一弯,折扇移开,极快地点在他胸口,看似不轻不重的一下竟直接打飞黑竹竿。 祝红尘看着,待他倒飞而来抬手抵住他后心,卸力,止势,否则黑竹竿会撞上墙,还要受点内伤,黑竹竿急促地喘息着,侧身对她行礼,领了她的好意。祝红尘略微一扫,心知来者不善。 白衣人目光中升起欣赏:“我姓白,白云的白,我的名字叫白云生,楚人江南留香久,海上渐有白云生,后一句便是说的在下。” 花姑妈嘀咕了一句:“前一句说的是楚留香?” 白云生听到了,回答:“正是。” 祝红尘问:“是谁说的。” 白云生:“是我。” 祝红尘:“……” 若是此代有大侠榜,楚留香排在天字还要是前十的那种,所谓白云生,闻所未闻,人字榜说不定都上不去,竟然还编出一句诗来与楚留香相提并论? 可见后人哄抬身价的手段远胜过大唐。 -- 第4页 白云生摇了摇扇子:“能与我相比,是他的荣幸。” 祝红尘:“……” 更加窒息了。 “出了东城门往北二十里有一座古庙,适合决斗埋骨,不如去那里一叙?”祝红尘说。 白云生:“姑娘有所不知,我派人将这客栈团团包围,为的就是给我义父报仇雪恨,今日几位就是插上翅膀都飞不出去,去什么古庙岂不是节外生枝?” 这话说得不老实,史天王一死,海盗一盘散沙,正是朝廷围剿的好时机,然而看史天王嚣张的样子,就知道朝廷用兵方面的弱势,说是围剿,只怕还有不少人在逃。若是白云生能杀了她,身为前任海盗头子的义子,又杀了仇人,他就能名正言顺整合残部,以期东山再起。 报仇雪恨是假,野心勃勃是真。 祝红尘心知肚明,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她看向花姑妈,彼时花姑妈正扶着黑竹竿,突然那么多道视线往她身上戳,让她连笑容都保持不下去。 好歹是江湖人,她定了定心神,“祝姑娘?” 祝红尘问:“可否再给我开一张悬赏单?上面就写史天王义子白云生。” 花姑妈一呆,“祝姑娘的意思是没有悬赏就不杀人吗?” 祝红尘郑重其事地点头:“我做这一行,杀人,也不随便杀人。” 花姑妈扫了一眼微妙变色的白云生,心中痛快,她笑了起来,年纪不轻的女人笑起来却甜蜜好看,“你看赏金写多少?” 祝红尘认真估算他的价值,如同菜市场上挑猪肉,“五万两如何?” 花姑妈也是老人精了,才能从她面上找出些局促,她大概还是第一次要价,生怕人觉得要得高了,可对于白云生那般心高气傲,自认可以和楚留香一较高下的人来说,他的命才值五万两,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笑得更开心了:“十万两,这院子里所有人。” 祝红尘颔首:“成交。” 这下花姑妈也不扶着黑竹竿了,高高兴兴去写悬赏单。 “我等你,”祝红尘转过头,语气平平听着活像挑衅,“你能等吗?” 白云生眼底阴霾一片,终于挂不住翩翩公子的面具,“你要问问我身后的兄弟们。” 花姑妈翻出来笔墨,刚刚在桌上铺展开来就听到打斗声此起彼伏。 桌子不对着门,花姑妈看不到外面情形,两行话写得飞快,墨迹未干,人还没出去,声音就响了起来:“祝姑娘,我写完了!” 与此同时她也跑到了门口,愣住了。 暮色四合,还没点灯,清冷如月色的刀光划破虚空,落入眼底光辉凝而不散,仿佛天边月坠落人间,刀锋喋血也美如梦境。 黑竹竿眼底狂热,他见过祝红尘的刀法,也是在漆黑的环境中,炽烈刀光如火焰如朝阳,他以为那就是人间绚烂之极致,没想到今日又开了眼界。 当真是世间最美最惊艳的刀法。 十万两,买下了史天王义子白云生及其属下的命,看到的不止花姑妈和黑竹竿两人,还有躲在客房里的客人以及店家和小二。 店家一想,这不就是商机吗?让人叫来了镇上有名的说书先生,把所见所闻告诉了他,让他分三章七节来回地讲,这事瞒不过花姑妈,扬名的好事她就做一次锦上添花,更何况她还挺喜欢祝红尘的,她把从黑竹竿那问来的细节也一并告知店家,拿到了一点点回头钱。 好奇的江湖人源源不断地涌入富贵客栈,听着说书人摇头晃脑地讲。 “……却说杀手冲将进去,屋子里是一片昏暗,骤然灯光一亮,你们猜怎么着?” 堂下连忙叫他别卖关子快说。 说书人心满意足继续说:“竟然有七个长相、体态一模一样的史天王,难辨真假,狡兔三窟的故事人人都听过,这史天王正是寻了六个替身,而且人人都是一流高手,这杀手讲究个快得出其不意,分不出谁是真身,缠斗之中落于下风,又惊动了史天王的属下,到最后只有一个逃了出去。” 众人唏嘘着,心想难怪刺杀史天王无功而返,一招不中,动静大了招来那群海盗,双拳难敌四脚,围攻之下无论如何都是逃不出去的。有人耐不住好奇叫喊着:“后来呢?” 说书人神秘一笑:“你们是绝对猜不到她是如何得手的。” “那女子来自西域,不过双十,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啊,她就往寨门口那么一站,自称明教祝红尘,欲要寻史天王死斗,那些海寇哪有什么眼力见,一个个哈哈大笑,不但不通报还要轻薄于人。” “她就再说了一遍,这一次声音传遍了全寨,离得近一点的海寇被内力震得双耳出血,人事不省……” “吹牛吧!”堂下有人嘲讽得叫嚷起来,“不到二十,还是个女人,有那么深厚的内力?” 说书人脸色一板:“客官您到外面打听打听,小老儿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实话告诉您,就刺杀史天王幸存下来的杀手前些天还在这里,人家对祝女侠那叫一个心悦诚服,都是亲口告诉小老儿的。” 不管别人信不信,内容是一传十十传百,花姑妈留给说书人的一句话也是越传越广,那本是《诗经》里的一句,形容祝红尘刀法却是恰如其分。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第3章 身住红尘(3) 姑娘高义,真是难得…… -- 第5页 闯下偌大名声的祝红尘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大半个月,她骑在马上,护送着一队物资进城。 物资自然有专人接收,她牵着马,身后依旧跟着一部分人,很快她找到了义诊中的王雨轩,队排那么长,也不好去打扰,便指挥人把药草搬进后面库房。 北三省遭遇了百年不见的大旱灾,朝廷播下的赈灾粮款十不存一,与灾荒相伴的是疫病,好在有“北王南张”之称的神医王雨轩坐镇,疫病才没有扩大的势头。 那时她连接了三单,就是抢了一点红人头的那三次,手上握着一大笔钱,向花家采购了不少粮食药材运到北三省,中间还要提防着落草为寇的家伙出来打劫。 老神医第一眼见她那是哪哪都不顺眼,开口有伤风化,闭口不成体统,都是冲着她露肩膀露胳膊的衣裙去的,等知道她带来了救命的物资,行,没事了。 看着迂腐,其实很讲究实用,祝红尘不讨厌这样的人。 “来来来,别闲着,过来给我写药方。”老爷子早就看到她了,指使起来也不客气。 祝红尘老老实实过去,老爷子说得飞快,她下笔神速还不敢连笔,生怕药童抓错药,但凡有人多看她肌肤一眼,老爷子顿时吹胡子瞪眼,看得人不敢抬头。 日薄西山,一天的工作要结束了,祝红尘奔波许久,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伸了个懒腰想回去睡觉,就听到老爷子拿着她写的药方,中气十足地训药童。 “你看看你这狗爬字,我就是叫个西域姑娘来,闭着眼睛都比你写得好。” 祝·西域姑娘·红尘:“……” 药铺是老爷子的家产,她来过一次,掌柜还为她保留了后院房间,她告诉掌柜不用叫她用饭,忽略他欲言又止的神色,飘进房间倒头就睡。 一睁眼月上中天,饥肠辘辘的祝红尘推门出去觅食,厨房灶上有馒头,她拿了一个往回走,冷馒头在手上渐渐热了起来,她停住脚步,转身,月光照亮她慵懒的眉眼。 白衣人踏月而来,优雅出尘,祝红尘咬了一口馒头,心中评价这是她见过此间轻功最好的人了。 “祝姑娘,好巧。敢问王雨轩王老先生可是下榻于此?” 祝红尘:“有人急病?” 楚留香:“正是,病情紧急,故而夤夜来访。” 老爷子起床气不小,药童叫醒他时骂骂咧咧的,出了门对大名鼎鼎的楚留香也没个好脸色,板着脸:“病人在哪?走!” 楚留香摸摸鼻子,手按住王雨轩肩膀,离地十尺,转瞬间不见了人影,半空中只留老爷子一句拉长的惊呼“我的药童”,祝红尘看了药童一眼,药童一脸痛色:“祝姑娘……” 祝红尘一摊手:“没办法,你知道你师父脾气的。” 她抄起药童直追而去,两边人前后脚落地,形成鲜明对比,老爷子健步如飞,面色肃然进屋诊脉,药童晕头转向,两眼都是蚊香圈,一头撞上了窗户,脑子更晕了。 楚留香忍俊不禁,上前扶了一把,“小兄弟,小心点。” “嗯嗯嗯。”药童深觉丢人,紧跟着进屋了。 如此一来,屋外就只剩他们两人了。 楚留香含笑看来:“姑娘好轻功。” 明明是夸人的话,结合小药童的“惨状”,莫名生出几分调侃之意来,祝红尘有点尴尬:“鄙人不擅于带人。” 他笑意渐深,体贴的换了个话题:“记得姑娘说过,做杀手是为了吃饭,我观你所作所为,更像是为了别人都能吃饭。” “钱放起来也不能生小的,自己吃饱拿出来让别人也吃饱,没什么不好。” “穷则独善己身,达则兼济天下,姑娘高义,真是难得。” 祝红尘摇头:“杀人得来的钱,做点好事也算不上高义,谬赞了。” 楚留香没想到她会如此说,问道:“看来姑娘对楚某行事也不赞同。” 劫富济贫,盗亦有道,江湖上广为流传,传为佳话。 “偷人财物与偷人性命又有什么不同呢?都是偷,我犯的事还比你严重,没什么资格不赞同你。”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不瞒姑娘,世上多有为富不仁之辈,盘剥百姓,鱼肉乡里,更有甚者抢夺别人的传家之宝当做自己的藏品,楚某就不得不跑一趟完璧归赵,不容于律法,却留下了侠名,实在惭愧。倒是姑娘除一人使得东南海域迎来平静,不必苛责自己。” 他说话时目光清澈,声音温和,通身气派坦坦荡荡,让祝红尘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她不会因为传闻而对一个人有先入为主的看法,即便盗帅之美名天下皆知,她也不会人言亦云,做好自己的事就好,没想到会得到赞同。 “谢谢。” 这一声就比他赞美她容貌得来的感谢真诚多了。 楚留香眼睛一亮,正待说些什么,一声惊空扼云的鹰唳传来,空中盘旋几周后,雄鹰俯冲而下,停在祝红尘抬起的右臂上,利爪抓住手腕上的金饰。 “好神骏的鹰。”他由衷赞叹。 祝红尘笑了:“听到没?人家夸你呢。” 她手指点点鹰的头,惹来鹰温顺地蹭蹭她的指腹,看得楚留香啧啧称奇,鹰性情凶猛,在她手中居然如此无害,再看她,神色温柔远不是白日里那副疏离有礼的模样,他难免苦笑一句人不如鹰。 -- 第6页 鹰腿上绑着小巧的圆木筒,祝红尘将里面的纸卷抽出来,上面写着地点,字迹很熟悉,是江南花家六少的。 她看完后,纸条蜷缩在手心中:“在下有急事,要先走一步了。” 楚留香猜得到是什么,他不杀人,却不会强制灌输别人自己的观点,不过是提醒了一句:“今日天色已晚,城门封闭,明日再走也不迟。” 祝红尘:“事关紧急,不宜耽搁。” 她敲了敲窗框,里面传来老爷子让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的声音,祝红尘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看向楚留香,抱拳:“告辞。” 楚留香望着她渐渐消失在夜空中的背影,心说这份轻功就可排得进当世前五。 祝红尘飞跃城门,连夜轻功赶路到达最近的驿馆,买了匹马往济南城赶,饶是如此,前后也花了小半个月时间。 她是杀手,一般人找不到她下单,流传在圈子内的办法是在街市上留下火焰纹标记,她看到了就去当地最大的客栈天字一号房等待雇主,或者雇主等她。 花家是江南首富,一共有七位公子,个个人中龙凤,这位花六少全名花满庭,掌管着粮油米面方面的生意,她出手救过他的商队,也救过他本人,同他有几分交情,他答应了行商若是见到火焰纹就会通知她。 一路上,祝红尘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传言,有一条有些意思,白云生所带领的手下不是海寇,而是六分半堂十堂主鲁三箭的人。 当今武林,人才辈出,若说最大的两股势力,莫过于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六分半堂由江南霹雳堂高□□震雷创立,到这一代堂主雷损手里,如同大树一般深深扎根于商界朝堂、绿林江湖。 想也知道他们帮助白云生不是和她有仇,而是扶持白云生,妄图向沿海地区发展势力,不过她把人都杀了,没仇也变得有仇了,要知道六分半堂的含义便是平常帮众把收入的三分半交给堂里,若是出了事,堂里出六分半的力相助。 有点像买保险,平时买了遇事不慌……等等,为什么她的脑子里会突然冒出奇奇怪怪的东西,算了不管了,回到正题来,六分半堂总不能让帮众买的保险打了水漂,虽说是那些人找上门来却被她反杀,但江湖人要是有先撩者贱的自觉就不会有那么多恩怨情仇了。 她走进约定好的客栈,说天字一号房她和一位姓季的姑娘约好了见面,掌柜先是看着她回不过神来,触及她冷淡的目光才猛的回神,让小二招呼她上楼。 开客栈的,等闲三种人得罪不起,老人,小孩,女人,敢出来走动要不然武功高要不然权势大,看这姑娘背着精致的两把弯刀,该属于前者。 乖乖,幸好醒神快,就在两条街外赵掌柜的客栈就因为这个见了血,几个江湖人盯着薛冰多看了两眼,薛冰竟然把他们左臂砍了下来,江湖四大母老虎之一,啧啧啧。 上楼时,祝红尘打听两句:“季姑娘住在这吗?” 小二老老实实回答:“季姑娘住了一天就走了,留下半年的银子,隔三差五会来一次,吩咐我们照常打扫,房间一直空着等着您来。” 雇主不想和她见面。 祝红尘进了屋就开始翻翻找找,既然照常打扫,那就是打扫时不会翻动的地方。双目流转间锁定屋内盆景,从里面翻出来一张纸条,五万两银票,女子笔迹娟秀,上书“大漠石观音,此乃定金,事成后另有重谢”,这便是靶子了。 第4章 身住红尘(4) 速速退去,饶你不死…… 石观音?祝红尘思索一会,确定没听说过,收好纸条与银票,叫来小二给了点碎银子打听季姑娘的事。小二说季姑娘一身白衣,戴着白斗笠,看不清容貌。 “没有其他了吗?再好好想想?”说着,祝红尘又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小二眼睛一亮:“有有有,季姑娘身上可香了。” “女儿家涂脂抹粉不是常事?你不老实。”祝红尘作势要把银子收起来,小二连忙叫停,苦着脸说:“我哪敢骗客官您啊,不瞒您说,小人也成了家,脂粉什么味能不知道吗?那位客官身上的香味就恨不得在脂粉堆里打了好几天的滚。” 祝红尘:“她每次来身上都这么香吗?” 小二仔细回想一下:“也不是,第一次很香,后来慢慢淡下来了。” 又问了几句,她把银子往前一推,“忙你的去吧。” “得嘞,那小人就下去了,有吩咐您就叫一声。”小二揣着银子下楼了。 祝红尘则从窗户飞了出去,几个起落没了踪影,叫自她进城就跟踪监视的人想追也追不上。 她进了一家大通钱庄,拿出银票请他们查查流通票号,本来十有八九会被拒绝,给钱都不行,但谁让她有花家六少这条人脉,一亮信物,他们就换了口风,让她稍等一天,这就去查。 祝红尘就用这点时间简单清理一下自己,换了干净衣服,一天后,掌柜告诉她,这银票本该是岭南田大老板所有。大通钱庄开遍全国,岭南也有分行,半年前田大老板换了四十万两进来,钱庄给了他银票,都是新印刷的,票号都连着,所以很好查。 季姑娘,田大老板。 祝红尘思忖着,换了点碎银子离开钱庄。 她开始找乞丐,乞丐不是普通的乞丐,而是丐帮帮众,论起消息灵通,天下没人比得上。 -- 第7页 老乞丐靠在墙角昏昏欲睡,前面放着个破碗,破碗里放了枚碎银,老乞丐一下就清醒了,睁开眼睛还看到那只洁白细腻的手撤回去。 看手就知道是个美人。 他掂掂银子,抬眸看人,那姑娘蹲在他面前,白衣红裙,广袖及地,额前垂落纯金额饰,未梳发髻,长发高束,鬓边飘落两缕。 没有过多装饰,背着阳光,看不清完整容貌,只觉眉眼精致,风采照人。 老乞丐声音尊敬:“姑娘想知道什么?” “这济南城近一个月来可有岭南而来的富商?” “富商……岭南,姑娘说的是田不二田大老板?月前他进了城,待了有半个月,往金陵去了。” “田大老板此行有没有带着家眷?” “据我所知,没有。” “田大老板住在岭南,难得来济南一趟,想必在家里闲不住。” 老乞丐嘿嘿一笑:“谁说不是?头天来就往牡丹坊扎,就差夜夜宿在那风月场了。” 祝红尘唇角一弯,又放了块碎银:“你可知道牡丹坊的姑娘生了病找谁医治?” 牡丹坊,温柔乡,里面的姑娘说白了就是妓|女,大夫不愿意治那种病,生病就是等死,要是有点体面的戴了斗笠上医馆也行,话又说回来了,哪个楼里有体面的姑娘会得那种病? 问题很正经,架不住听的人心生邪念,然而那点轻浮还没表露出来,老乞丐就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顿时不敢造次,“柳叶巷住着个赖老婆子,她男人是坐堂大夫,过几年男人死了,她就做起药婆给那些女人治病。” 祝红尘又取出一块碎银:“关于石观音,你知道多少?” 话音刚落,她就领教了什么叫做豁然变色,老乞丐压低声音:“好好的,姑娘打听那个女魔头做什么?” “女魔头?” “这钱老乞丐赚不了”说着他收拾破碗准备离开。 方才祝红尘放的都是碎银子,这次她从钱袋里取了块整的,老乞丐眼里闪过挣扎,最终别开视线,“姑娘最好还是别问了。” 如此害怕的吗?祝红尘望着老乞丐身影消失,想着找别人问问,便听到男人不怀好意的声音。 “还真有个美人,转过身来让大爷我瞧瞧?” 声音就在她身后,祝红尘依言照做,目之所及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打了大大小小补丁的衣服,一看便是丐帮中人。 他们大唐的丐帮弟子,特征是打狗棒与酒壶,而这边的丐帮,身上挂着破布袋,挂的袋子越多,地位就越高。 她观此人内力浑厚,不该是个无名之辈,却一个袋子都没有。 事出反常即为妖。 转瞬间,她已将他分析个七七八八,这男人却只知道看着人流口水,喃喃:“我白玉魔真是值了,能睡到这样的美人。” 祝红尘听到这样的话生气了吗? 没有哦。 因为她都习惯了后世与盛唐迥然不同的风气,这里的男人一个个刚愎自用,自恋自负,瞧不起女人,喜欢给女人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装模作样,听不懂人话。 遇上花六公子之前,她对此间男人已蔑视至极。 不就是强抢民女吗?不意外,不动气,暴打他一顿难道不香吗? “我给丐帮二字一个面子,速速退去,饶你不死。”祝红尘还算礼貌。 白玉魔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大笑起来:“好好好,大爷我就喜欢采带刺的花。” 祝红尘:“……” 看吧,听不懂人话。 时值黄昏,街上还有不少小摊小贩,闹市杀人未免过于惊心动魄,将他引到城外。 祝红尘脚尖一点,运足轻功,踏空而去。 怕他跟不上,祝红尘刻意控制了速度高度,让白玉魔能跟得上,故而白玉魔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兴致勃勃地跟她跑到了城郊。 夕阳沉入西山,明月还未升起。 大明湖暮霭沉沉,泛着凉意,琴声肃杀,让人心中激荡。 不远处似乎有打斗声,祝红尘听到了,白玉魔应该也听到了,然而他被琴声所制,满目疯狂:“嘿嘿,能在大明湖畔成就好事,美人真是有心。” 也许不是错觉,雾霭中的人听到时动作顿了一下。 “祝姑娘,我们换!” 换什么?什么换? 他什么都没说清,祝红尘却在片刻间心领神会,轻飘飘地后翻过去,在空中时双指一并,敲在持剑人手臂穴道上,敲得他手臂发麻,她手指擦着滑下去,按住他脉门,落在他身后已将他单手反剪于背,夺下了他的剑。 而楚留香飞快闪身到白玉魔面前,以重手法点了他两处穴道。 春风吹来,浓雾散去,湖边四人,祝红尘,楚留香,中原一点红,白玉魔。 祝红尘看到风度翩翩的楚留香,问:“为什么要和我换?” 楚留香一怔,回答:“红兄似乎对祝姑娘有所不同,我想他不会对祝姑娘下狠手。”他是不相信中原一点红因为任务失败而追杀祝红尘的,中原一点红绝非输不起的人,那些只怕是江湖谣言。 这个答案显然没有一分一毫触动祝红尘,所以她干巴巴的“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楚留香大奇:“你就没别的想问的?比如我和红兄为何在此动手。” -- 第8页 祝红尘皱眉:“有什么好问的?琴声苍凉奇诡,兼之以内力所摧,有乱人心性之效,你们打起来并不奇怪。” 这次哦的变成了楚留香,他发现她不仅武功好,也很聪明。 祝红尘把中原一点红扔进水里让他冷静冷静,对楚留香说道:“麻烦先不要放走此人,我去去就回。” 说的是白玉魔,楚留香明白,待祝红尘飞身离去后,他掠过湖心去看看谁弹那催命之曲。 一叶孤舟,白衣僧人指下翩然,一眼便认出来易容后的楚留香。 两人是旧识,闲谈几句,楚留香耳朵一动,笑着说:“她这就回来了。” 白衣僧人:“是谁?” 楚留香笑得开怀:“一个朋友。” 白衣僧人:“楚兄的朋友,贫僧一定要见上一见。”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陆地上,恰巧此时中原一点红也缓过劲来,从水中冒了个头,湿淋淋地走上来,楚留香说道:“这就是头一个认出我易容的人,杀人不流血,剑下一点红。” 白衣僧人闻言,微微蹙起好看的双眉,七弦琴已被他用内力推入水中。 祝红尘拎着一个包袱沉思,感知到内力才抬头,看到外貌姣好的白衣僧人推琴入水,一方面对少林有好感,另一方面又想着爱琴如命的旧友看到这一幕不知如何心疼,便问:“大师何故如此?” “此琴沾染血腥,再发不出空灵之音。[1]”说完还蹲在湖边洗了洗双手,白帕子擦拭。 中原一点红脸色发白,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红尘挑眉,提了提中原一点红就再发不出空灵之音了?她提着包袱走近,楚留香饶有兴致看着,白衣僧人也没有后退,他们都没料到祝红尘居然在僧人纤尘不染的白衣上抹了一把。 “在下祝红尘,同中原兄一样,双手血腥,”她双目凛然,“大师,你脏了。” 说罢,她也不管楚留香和白衣僧人是什么反应,提着包袱回到白玉魔身边,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在地,包袱解开,里面的东西落了下来。 定睛一看,是一个个不小的仙人球,有一颗正好落在白玉魔两腿中间。 祝红尘抬脚踩住那颗仙人球,轻轻用力,仙人球还好好的,她的靴子也好好的,刺却扎进白玉魔皮肉。 “我让你采有刺的花。” 在场三个男人,齐齐下|身一凉。 第5章 身住红尘(5) 同闯江湖,汝何优秀…… 或许是觉得仙人球太秀了,楚留香摸摸鼻子,苦笑着上前,欲要说点什么让她消气。 细看下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人……” 祝红尘:“他叫白玉魔,你认识?” 楚留香听了名字,确定此人身份:“你初出江湖不知道,此人十多年前在苏州虎丘犯下大案,一口气奸|杀十七个姑娘,事发后,任老帮主一怒之下要处死他,谁知竟叫他跑了,六扇门与四大名捕一直追踪无果,如今还出来作案。” 变故就发生在瞬息之间,白玉魔在疼痛之下激发潜能,强行以内力破开穴道,双掌猛击地面,借力起身,灰扑扑的布袋飞在半空中,造型奇怪的武器落入他手中。 狼牙棒顶端是个捕蛇爪,不知他动了哪里,捕蛇爪扑向祝红尘面门,中原一点红站得最远,出剑却最快,挡下一招后立刻变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直刺白玉魔眉间。 月光落在剑身上,光芒锋利,刺得白玉魔睁不开眼,他作恶多端却能活到现在,是因为纵然逞凶斗狠,也识时务。 对面那都是什么人? 盗帅楚留香,七绝妙僧无花,杀人不见血中原一点红,能在他们手中杀了祝红尘就怪了。 他顺势后撤,还不忘恶狠狠瞪了祝红尘一眼,面目狰狞:“得罪我白玉魔,你最好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都放下这般狠话,楚留香哪能让他走,往他身前一挡,中原一点红的剑已至他后心,剑光若疾风若闪电,又快又狠,白玉魔一向自得于他那捉魂如意钩,中原一点红的剑无情打破他的幻想。 楚留香不出手,是因为他知道此刻出手,红兄定然连他一起打。 祝红尘不出手,是因为她知道中原一点红在回报她方才在白衣僧人面前维护他的一句话。 世人当杀手都是使用鬼蜮伎俩的小人,偷袭、暗器、用毒,为杀人无所不用其极,中原一点红可以说是清流中的清流了,他落拓江湖,只剩下剑和尊严。 白玉魔招式新鲜,学武之人见猎心喜,就是中原一点红都不意外,祝红尘只觉得花里胡哨的,武者进益当脚踏实地,万不可投机取巧,否则境界永远止步于此。 楚留香看得兴味盎然,祝红尘转开视线,遇上白衣僧人的目光,他双手合十,清辉洒落他不沾染纤尘的僧衣上,观之如降落凡世历劫的佛子。 “贫僧无花,多谢施主。” “在下不知谢从何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1]。心若无尘,见善恶皆是佛,心若有尘,佛来也是魔。阿弥陀佛。” 说罢,他跳进了水里。 “哎?”这是楚留香,他万万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无花大师跳了湖。 祝红尘眼神深邃:“大师是去抢救那把无辜的七弦琴了。” 楚留香眨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惊叹无花跳湖,还是该说“抢救”二字的贴切。 -- 第9页 等中原一点红干净利落地杀了白玉魔,无花大师也抱着琴上来了,他一向素衣白袜,如今素衣变成水淋淋的素衣,白袜化作脏兮兮的白袜,楚留香笑了出来:“无花啊无花,未曾想你也会这般狼狈。” “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实无尘。[2]” 无花面不改色,浑身上下俱是点尘不惊的超然,至少在祝红尘眼里不那么装模作样,有那么点高僧大师的意思了。 他向祝红尘道谢,也向中原一点红致歉,承诺修好琴后为他们弹奏一曲。 这种不见影的事祝红尘向来不在意,白玉魔已死,她该去柳叶巷找赖老婆子,便向三人告辞离去。 楚留香感叹一句这都是他第二次看祝红尘的背影了,他有预感还不是最后一次,见中原一点红要走,连忙拉住他打听祝红尘的事。 中原一点红淡淡地说:“楚留香轻功独步天下,你想知道,难道不能追上去问她?” 楚留香有些尴尬,他摸摸鼻子,苦笑:“祝姑娘待人彬彬有礼,不远不近,今日为红兄一反常态……” 一个女人若为了一个男人例外,很难让别人不多想,楚留香就想了很多。 中原一点红沉默片刻,摇头:“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懂祝红尘的想法,三次暗杀失利后,首领命令他杀了祝红尘,中原一点红是天下要价最高的杀手,丢了三单是多么大的损失,自古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无所谓,反正钱不在他手上,首领却受不了。 纵横江湖数年,和人交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让他在十招内落败的同龄人几乎没有,祝红尘还比他年轻几岁,不可思议的是她放过了他,今天还维护他。 他们不知道从一个风气甚好的江湖来到一个重男轻女的江湖是怎样的痛苦,类比一下就是将死旅人步履蹒跚地走在广袤无垠的大漠中。 后来遇上了温文尔雅的花家六公子,遇上了颇有骨气的中原一点红,她才稍稍安慰自己江湖上还是有正常人的,一如沙漠旅人在累死前见到绿洲,不由得感叹:这光,这水!绝非夸张。 所以为一个不那么讨厌的人说上一句话,在祝红尘看来再正常不过。 她从赖老婆子那里问到了消息,一般来说医者不宜透露病人消息,赖老婆子不算,她一见到钱,嘴就开了。 根据她提供的线索,祝红尘找到了牡丹坊最大的青楼醉梦楼,雇主就住在这里,不叫季姑娘,叫红嫣,她曾经是醉梦楼最美的花魁,如今是一个琵琶女,祝红尘在她房间留书一封,约她老地方一叙。 所谓老地方就是红嫣给她留了靶子和银票的房间,果不其然第二天辰时红嫣戴着斗笠风尘仆仆来了。 她又惊又怕,这杀手是怎么找上她的?她不出面就是怕杀手失败反而让石观音知道自己找人杀她给自己招灾,不过都被找到了,那也没什好怕的,来就来,她早就活够了。 一开始祝红尘略微出神,察觉到红嫣的警觉才回神,祝红尘解释一番自己没有恶意,红嫣并不相信,连她倒的水都不喝,还语气坚定地表示该她的一个子都不会少。 根本没法交流。 她叹息:“不瞒姑娘,我杀人,要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银子不行。” 这话不作假,她的师父因为冲动与人动手间接导致同胞妹妹自杀,师父为此痛不欲生,远走他乡,纵然失去记忆,也一遍遍教导她寻人拔刀前三思而后行,要思虑周全,不要错杀好人,更不要终生遗憾。 杀史天王前,花姑妈说不能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更何况史天王的确无恶不作,所以她出手了。 红嫣隔着眼前面纱,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神色几番变换,最后长舒一口气,“七年前,我还是花魁,结识一个江湖公子,我们两情相悦,他答应二月二那天为我赎身。” “二月二,下了很大的雪,我从雪落等到雪化,没有等到他,也死了心,一个月后来了一个很美的女人,她说‘也不是很美,凭什么他一心念着你’,然后对我做了这种事。” 红嫣抬头,摘了斗笠,从对面姑娘清澈眼底看到了自己的丑陋,也看到了她的面不改色,红嫣惨笑:“江湖人就是江湖人。” 心肠就是狠,她不说祝红尘也能意会。 祝红尘张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她其实猜到了,从花魁到琵琶女,戴着斗笠不曾见人,甚至这五万两银子是怎么赚到的她都心里有数。 她和田大老板的事,她自觉不要探究的好。 红嫣恢复平静,戴上斗笠:“五万两定金,事成之后我会再给你五万两。” 想到老乞丐战战兢兢,讳莫如深吐露出来的女魔头,祝红尘眼眸一暗,“不用,五万两就够了。” 红嫣惊讶:“你杀史天王还有那个白云生都是十万两。” 祝红尘勾唇:“她石观音还不值十万两,姑娘放心,若你所言属实,三个月内,我必让你看到她的人头。” 红嫣神色难辨,点点头,作势要走。祝红尘叫住她,问她是否能说说那位江湖公子的名字长相,红嫣一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溢出来,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加上一句若是真能救他,不必和他说她的事。 祝红尘好好答应了,声音平静请她往床后站一站。话音刚落,拍门声不客气地响起,红嫣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听她的话躲了起来。 -- 第10页 两扇门倒在地上,江湖人一拥而入,合围起来,不由分说出手就是杀招。 剑、刀、斧、锤、狼牙棒,密不透风,单拎出来武功将将算得上一流,配合到一起截杀一个超一流高手也不在话下。 这便是六分半堂拿出六分半力气为帮众出头的作风了。 祝红尘未曾出刀,她的手往桌子上一按,身体没有重量似的飘起来,身下圆桌在五种武器重击之下四分五裂,她旋转一圈,踢到五人身上的力道重逾千斤,他们没有半分反击之力倒飞出去,其中一人甚至砸穿了墙。 墙撞穿了,也就是说她可以看到隔壁,隔壁也能看到她。 墙那边了个侧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只穿着雪白里衣,还有四个容貌秀美的女人,一个蹲在他身前给他修剪脚指甲,一个捧着干净衣服安静侍立,一个正为他梳理长发,最后一个细致地为他修理手指甲。 他身边是一道屏风,屏风后隐隐可见水汽,房间中还有未散去的茉莉花香味。 祝红尘心中复杂,她来回奔波,兼之被六分半堂盯上,还没有好好泡在热水里放松,也没有用木槿花汁细细洗过头发,不过是草草了事。四个姑娘她认识两个,去找红嫣时见过,济南城艳名在外的名妓。 “你在看什么?” 少年眼睛睁开,声音就和墙刚被撞开,女人们惊呼时让她们继续的声音如出一辙。 祝红尘:“我在想都是出来混江湖的,你也太优秀了。” 第6章 沙漠之行(1) 一家之言 对于优秀这个评价,白衣少年不置可否,淡淡地说:“外面还有人。” 祝红尘:“我先打发了他,再来补这堵墙。” 她飞出窗外,远远地站了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持弓瞄准她,正是六分半堂十堂主鲁三箭,若是目标意图逃跑,那么就由他补上致命一击。 待注意到她身后没有追杀的身影,鲁三箭目光一沉,箭矢破空而去,算准祝红尘在空中来不及闪避他巨箭将军的箭。 江湖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两个成名绝技,但见那一箭内有乾坤,从箭头分出两簇来,疾取祝红尘要害,几丈距离转瞬拉近。 鲁三箭冷冷一笑,似乎已经看到她死后青黑的脸,从一开始她刺杀史天王就注定不得善终,更别说还踩着六分半堂的脸扬名,聪明点的加入金风细雨楼寻求庇护或许能保住一条命,可惜年轻气盛,不是那么聪明。 任是武功再高明的人也无法下冲时停下,无论左右都会撞上箭头分出来的箭簇,仓促后退箭头会先一步追上。 祝红尘没有这个顾虑,她也没打算停,看上去仿佛硬生生往箭上撞一般。 西门吹雪已穿戴整齐站在窗前,看她如何破局,在她身形诡异消失的瞬间,他一贯冷淡的眼神闪过奇异的光彩。 下一秒祝红尘已经站在了鲁三箭身后,背对着他,手上轻轻一甩,从弯刀上飞溅出的血液洒落在泥土中。 鲁三箭冷笑的表情僵硬在脸上,一串血珠从他脖子飞溅出来,影子在墙上演绎一场无声的皮影,甚是可怕。 伤口若是开在脖颈前的动脉,那他一定会死,若是再深一寸,他也一定会死,然而两种情况都不是。 他还活着。 恐惧却几乎杀死了他。 因为造成这一切的人还站在他身后。 “我今日不杀你。” ** 祝红尘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飞了回去,红嫣走了,那几个被她踢成重伤的江湖人也不在了,祝红尘蹲在大洞旁边,在花钱赔偿和自己补中选择了前者。 西门吹雪站在洞边良久,突然问:“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祝红尘:“它该有个名字?” 西门吹雪肃然:“它当然该有个名字。” 若说天下第一剑客,是个江湖人都会说是薛衣人,若论起天下最强的剑招,无可争议是白云城城主叶孤城的天外飞仙,至于为什么天下最强剑招的主人不是天下第一剑客,是因为薛衣人是前辈,叶孤城是后辈,两人没有交手记录。 即便如此,天外飞仙仍被誉为破无可破的剑招。 此招居高而击,剑势辉煌迅疾,绝顶剑法与绝妙轻功的融合,无瑕无垢,随心所欲,仅仅是看收集而来的消息,西门吹雪就不胜心向往之。 那一幕与天外飞仙极为相似,同样居高临下,光芒璀璨,其身法之快,以西门吹雪如今的眼力竟然无法捕捉到她的行动轨迹。 祝红尘喜欢别人称赞她的武功,因为那是她师门传给她的。 她说了名字给他听。 西门吹雪点头,随即一本正经地问:“你要沐浴吗?” 祝红尘:“……” 祝红尘:“???” 她纠结地看过去,西门吹雪冷淡地看回来,祝红尘福至心灵,这白衣少年看穿她对于他有漂亮姑娘服侍沐浴的羡慕了,她笑着回答:“四位济南城最美的姑娘,我可付不起钱。” 西门吹雪:“我包下她们一天。” 意思就是说服侍完他沐浴,还可以服侍她,他付过钱,他请。 祝红尘沉默片刻,说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四位美丽的姑娘,一个依照祝红尘的话取她留在大通钱庄后院的衣服,另外三位准备澡豆花瓣热水,根据她的需求把洗头的茉莉花汁换成木槿花汁。 -- 第11页 小二给她和西门吹雪换了房间,看到墙上的洞时也没有说什么,只要别在客房里杀人那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祝红尘先洗了头发,她的头发很长,一个人洗要很久,那她也没有叫人帮忙的意思,毕竟头这个部位至关重要,暴露在人手下简直是蠢。洗好后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没叫人添热水,水冷了再用内力加热,多大点事,泡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叫小二收拾屋子。 她站在楼上往下看,白衣少年端坐着,手边一柄乌鞘长剑,他白衣胜雪,背脊挺直像皑皑雪松。 江湖不怎么安定,祝红尘现下还得罪了人,她知道自己处在六分半堂的监视之下,难保不会出现洗着澡一群人冲进来的情况,白衣少年也正是看穿这一点,所谓请她沐浴不是让四个美人服侍,而是他本人待在附近,令宵小不敢擅动。 一坐大半个时辰,真信者啊。 祝红尘发现了个值得交的朋友,表情立刻飞扬了起来,楼梯也不走了,从二楼上飘下来,与此同时,白衣少年放下茶杯,拿起手边造型奇古的长剑起身。 “天晚了,你还要出门?” “我要杀一个人。” “谁?” “白玉魔。” “那你来晚了,一个时辰前,他就死了,城外大明湖,现在去还能看到尸体。” 西门吹雪霍然转身,看到她时眼底闪过难以捕捉的错愕,白底蓝边,金玉琳琅,无袖长裙,异域风格扑面而来,他垂了垂眸,抬起时恢复往日的平静无波。 “是谁杀了他?” “中原一点红,”祝红尘坐了下来,也招呼着他坐下,“反正人都死了,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杀他吗?” “赵月、柳如意、紫燕……” 他面无表情开始报名字,祝红尘结合一下楚留香的科普,猜测这都是十余年前姑苏虎丘遇害的姑娘,求证后,她想的果然没错。 “她们中有你的亲戚。” “没有。” “有你的……”祝红尘想说心上人,又觉得冒犯,一时间语塞。 西门吹雪不等她说完,问:“无耻之尤,杀之还需要理由?” 祝红尘一怔,笑道:“你说得对。” 西门吹雪:“你要去大漠杀石观音?” 内力深厚之人,便是隔着一堵墙都能听到隔壁呼吸声,更何况交谈之声,他听完了前因后果,便有此一问。 祝红尘:“不错,你知道她的事吗?” 西门吹雪:“我本不想说她做的事。” 祝红尘:“为什么?” 西门吹雪冷声道:“恶心。” 祝红尘拎起茶壶给他填满了水:“可是我想你还是会说给我听。” 西门吹雪:“我会,因为你不信一家之言。” 他不仅听完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还听出了祝红尘是个什么人,对她来说,银钱还在其次,杀当杀之人排在第一,所以即便红嫣的故事再可怜不过,她依旧保留态度,不愿轻易挥刀。 尽管是个杀手,心有正气,尊重生命,那么就是同道中人。 西门吹雪年少,却已经是塞北万梅山庄的主人,有完备的情报线,石观音做的事桩桩件件没有遗漏,毁了昔年第一美人秋灵素的容貌,折磨曾经华山七剑之首的皇甫高,武功高强,心狠手辣,绝非善类。 听完西门吹雪的科普,就仿佛是拼图终于拼上了最后一块,祝红尘终于可以没有任何犹豫地去杀石观音了。 西门吹雪看她神色,突然开口:“石观音武功奇高。” 祝红尘从短短七个字里琢磨出他的潜台词,他是担心她不是对手。 她轻轻一笑,眸中异彩连连。 “我的刀从不轻出,出则不惧。” 西门吹雪沉默片刻,问道:“可否借我一观?” 于是一个学刀的一个学剑的聊了大半夜武道心得,无论刀剑,都可归于一个武字,由于每一代都会诞生惊艳江湖的剑客,故而江湖风气崇剑抑刀,其实非常狭隘。 翌日,一大早祝红尘就起来了,伙计给她准备了干粮和水,她放在包袱里,背好,准备去买一匹好马,济南一路出关到沙漠路途遥远,她许诺三个月内让雇主看到石观音人头,不该在这方面掉链子。 她一踏出客栈,便看到白衣少年背着朝阳走来,手上牵着一匹通身雪白如缎子的马,祝红尘眼睛一亮,所有的赞叹化作一句:“你这马真好。” “你看得出来?”虽然是问句,但是他语气极淡,听起来更像陈述。 祝红尘:“家师带我读过伯乐的《相马经》,从头、眼、耳、口、形观马之优劣,我看不到口,然而其他四点这匹马已是极佳。” 好羡慕,这人过得好滋润啊,美人服侍也就算了,还有这种好马,穿越以后她就好久没见过品相这么好的马了。 西门吹雪把缰绳往她的方向一递:“你的了。” 祝红尘:“???” 顿时有种被馅饼砸到的飘飘然。 “真的?” “嗯。” “可是为什么啊?”又请她洗澡又送她好马。 “我不送别人东西,除了朋友。” “……” “你怎么了?” “我很高兴。” 狮虎虎,你看到了吗?换了江湖闯荡后我终于交到第二个朋友啦。 -- 第12页 她高兴起来唇角翘起,笑靥如花,眼底波光潋滟,让世间一切光彩化作黑白。 西门吹雪慢慢垂下眼眸。 ** 半月后。 汴京,六分半堂。 十堂主鲁三箭惴惴不安地站在总堂主雷损身后,当天去找麻烦的弟兄全体身受重伤,他的脖子上也被狠狠来了一刀,都成了扇在六分半堂脸上的一耳光,让他心里没什么底气。 雷损:“她去了关外,若是在路上……” “不妥。” 听到这嗓音鲁三箭就是一抖,声音不难听,相反极其悦耳,能在总堂主雷损说话时打断他的除了大堂主狄飞惊不做第二人想。 雷损也不生气,看向坐在阴影里的男子,等着他的看法,他垂着头,收敛一身风华,显得温润无害。 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他能知天下人。 “她说今日不杀你?” 鲁三箭不敢让他等,急忙回答:“对,她就这么说。” “今日不杀,不代表明日不杀。”若是六分半堂步步紧逼,吃的亏一定比现在大,丢的人也是。 “她倒是能杀,区区一个女人。”雷损冷笑。 狄飞惊态度平静:“能不能,且看关外动静。” 别人便罢了,雷损知道她出关是去找石观音麻烦去了,石观音武功深不可测,兼之沙漠里经营了十几年,势力不小,若是祝红尘能杀了石观音并且全身而退,那么就是雷损都不能说出区区一个女人这种话,他会尽弃前嫌,把她当作拉拢的对象。 不过雷损还是怀疑:“她年纪轻轻,能在沙漠里杀了石观音?” 狄飞惊:“静观其变就是了。” 第7章 沙漠之行(2) 你的虞姬,不,是你的…… 快马加鞭,看遍长安花,听上去是个很潇洒的事,但要是换个地名就不那么美好了,尤其北边风一刮起来就卷起漫天尘土,一天下来风尘仆仆,又累又渴。 祝红尘都忍了,在兰州休息一晚,打马出关,她听兰州人说出城往北有一家驿站,可以寄存马,买到骆驼。然而她到那一看,遍地尸身,老鸹盘旋,天都是阴的,别说马和骆驼了,她里外转了一圈都没有活物。 看得她一阵头皮发麻,顶着半死不活的残阳,从驿站里翻出来锄头挖坑把人埋了。 一边挖一边想这边关也太乱了,皇帝还是玄宗那会,她离开师门到中原闯荡,越接近关内越是繁荣,商队往来,人来人往,一派欣欣向荣。 这可倒好,离兰州才多远,贼寇这么猖狂,马没了,官兵身上衣服武器都给扒了,屋子里连个瓷碗都没有,可以说是洗劫一空,这可是官家的驿站啊。 要是时间充裕,非抓这伙人见官不可,不判个斩立决她名字倒过来写。祝红尘心中发狠,过了一把瘾,上马,在附近转了转,她不想回兰州存马,那意味着回来她要用轻功赶路,地上跑都要把脸吹歪了,天上飞那还了得? 她不死心,继续往北跑,看看有没有别的驿站,驿站没有,招展着旗子的酒馆倒是有一座,几间土房子,站在外面往里一看,光线昏暗,中年老板耷拉着眼皮过来。 “客官要点什么?” “帮我把马喂好。” “这儿没马草,只能让您的马喝好。” 祝红尘:“……” 行吧。 她解下背着的柳条筐给老板,筐里是她在兰州补充满的上好皇竹草,老板面有奇色,还第一次见人赶路背着一筐马草的。 祝红尘往土房子里走,身后又传来老板的声音,说她的马不吃,祝红尘一拍额头想起来这马娇贵的很,还认人,谁骑谁喂,都不知道西门吹雪是怎么养的。 没办法,她又接过柳条筐一棵草一棵草喂给它,它终于给了点面子,张嘴吃了。 看着大爷一样的白马,祝红尘觉得自己此刻心境像极了一个人,叹息道:“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白·虞姬·马:“???” 可不就一样嘛,她又不能骑着马进沙漠,水哪够一人一马喝?而且也没有马草,她还犯懒不想回兰州,唉。 马儿翻了个白眼,有人发出笑声,声音沙沙的,祝红尘一个激灵,往土房子里探了探头,仔细一看角落里背对着门口坐着个粗布麻衣的男人。 祝红尘连挣扎都没,别想了,那人就是在笑她,老板武功不低,那人内功比老板还高,在她看来和楚留香不相上下,她小声嘀咕也被他听了去,稍微有点难为情。 喂了马,她在板凳上坐好,桌椅板凳很旧,却干净,老板拿了一壶水和破了个口的茶碗给她,她也不讲究,倒满,喝水。 她的表情瞬间一言难尽了起来。 好在戴着斗笠,别人不能透过白纱看到她扭成一团的五官。 “老板,你这水……”又咸又涩,咽进去就变成苦味了。 “不太好喝对吧?”老板似乎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过路人都这么说,这缺水,井里打上来的,乍一喝苦,喝习惯就好了。” 祝红尘:“……” 你听听说得是人话吗? 想一想,人家应该是喝惯了这样的水才会这么说,她没必要计较这些,也不用表现得太嫌弃,让人心里不舒服。 算了,水囊里有她在兰州储备好的水,休息够了回兰州,把马安置好。 -- 第13页 念头刚一转完,便听到男子温润的声音:“孙二爷后院的井水碱大盐重,我刚出关那一年也喝不惯,不过酒却很好,要不是有这好酒,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 祝红尘也需要酒清一清嘴里的味道,老板却说:“你别看我,最后一坛酒摆在他桌子上,你要喝找他去吧。” 这个态度在关内开店早就倒闭了,但是人家是在这隐居,不在乎赚不赚钱。 男子看了过来,态度平和:“姑娘如果不嫌弃,过来共饮一杯如何?” “既然兄台这么说,在下就厚颜讨一杯酒。” 祝红尘坐了过去,隔着面纱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他斟酒的姿态潇洒从容。 他的面前是一把小刀,一个木雕,一坛酒还有一个杯子,可以想象他小刀雕刻,闲时喝一杯酒的景象,然后听到她对着马儿感叹虞兮虞兮奈若何,忍俊不禁。 “姑娘,请。” 回过神来时,面前的茶碗已经满了,祝红尘收回视线,正要去拿,想起来对面有人,如此喝酒不大礼貌,两只手撩起白纱翻到斗笠上,她才拿起酒杯,对他示意,抿了一口。 这酒极其清冽,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了雪碧二字,烧嗓子,入喉却有回甘,味道很不错,她本来就口渴,一口气把一碗都干了。 他又给她满上。 听水声所剩不多,她说:“在下喝完这碗就够了。” 他定定注视她一会,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温声说:“姑娘不用多想,一人独饮也是无趣,还不如两人尽兴。” 论调倒是和楚留香很像,她想着。 祝红尘连日赶路,本想今日踏入沙漠,没想到出了驿站的插曲,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现在就很衰,算算时间还充裕,容得下她喝酒聊天。 一番谈话下来,她多少对他的出身有个谱,看他谈吐应该出身世家,因为种种原因出关十多年,所以对中原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很感兴趣,她捡着有趣的说了说,看着他平静如水的眸光泛起波澜,觉得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出关的原因想必很沉重。 面对初见的人,她说话总是很有礼貌,使用谦辞。但是对面的人如果性格作风大方坦荡,她说着说着也就随意起来,问他:“你知道往东大概六十里有个驿站吗?” 他点点头,听她说完驿站惨状忍不住皱眉,“竟有这等事?”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心说看来要查探查探是哪窝匪寇干的,面上笑着问:“姑娘要往大沙漠去,又没地方存马买骆驼,才发出了项王对虞姬之叹?” 话语间的笑意让祝红尘想把白纱放下来了,小声对马儿说话还让人听了去挺让人难为情的,好在他没有取笑的意思,正色说:“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可以为你保管。” 祝红尘还没说话,门口又进来一个人,络腮胡子,身材高大健壮,看到她怔了一下,随即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少爷,我回来了。” 他道了句辛苦,络腮胡子对与自家少爷交谈的祝红尘点点头,背着一大捆柴火进了后院。 “你这位家仆练得似乎是外家铁布衫一类的功夫?”而且练得很不错,至少比江湖上八成练这种武功的人强,这地方还真是卧虎藏龙。 他似乎有些惊讶她一眼就看出络腮胡子的武功路数,温声说:“他不是我的仆人,早些年受过我家恩惠才跟着我,从我出关到现在。” 随后他请她不要到外面说络腮胡子的武功,祝红尘自然答应了,在她印象里铁布衫实在是很入门的武功,竟然到了她随口一提,很有可能就被人联想到他这位随从身上的地步,看来不仅他有故事,连随从也有。 一坛酒没剩多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离别时祝红尘把白马托付给他。 酒馆外,他想摸一下马鬃,马儿扬了扬脖子不让他摸,他失笑,问祝红尘:“这么放心把它交给我?” “你繁花似锦别人不攀附,远走关外来到你身边报恩,好汉子,好品性,值得人如此相待的你,我想也是个好人。” 他又笑了,听别人夸他的随从比夸他自己都要让他高兴。 “好,就冲姑娘这句话,我会好好照料你的虞姬。”话语中不乏促狭,证明这不是个中正君子,也是很会取笑别人的。 祝红尘:“……” 这个梗没完了是不是? 尴尬劲过去的她怜悯地摸摸马头,虞姬这个名字你是跑不掉了。马有灵性,祝红尘拍拍再摸摸,它就主动凑到他身边。 “这半个月麻烦你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他。 关外干燥的风为他原本俊美的相貌画上几道细纹,每一道都是沧桑,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让人想起诗中“春风又绿江南岸”里的春风。 只是不知道明月何时照人还。 祝红尘放下两侧的白纱,轻功上天。 ** 沙漠边缘有一座简陋的村庄,左右看看不过十来户人家,几间店铺,却很热闹,是进入沙漠前最后一个交通往来之地,抬头就能看到天地相连,漫天黄沙。 这里最值钱的是一口水井,一羊皮袋的水要用金子来换,村人再用金子来换往来驼队的粮食蔬菜,为了周全,祝红尘又买了两袋水挂在腰上。 村人问她需不需要地图。 祝红尘一想,他们明教位于沙漠深处,毗邻西域诸国,她曾经跟着师父一一游览,也作为向导带着中原结识的朋友游玩,一晃百年,沙漠还是那个沙漠,玉门关也还是那个玉门关,但到底不是盛唐。 -- 第14页 时代变了啊。 一张地图又是一个元宝,祝红尘感觉自己似乎被宰了,不过她不擅长杀价,吃亏也不在意,有人却看不下去了。 “我说你啊,不要逮着一只羊薅羊毛,你那个铁勺子转都不转了还往外卖?” 正推销司南的小伙计脸色一僵,赔着一张笑脸对抱着猫进来的男人说:“胡爷说哪的话?前儿个过了商队,不是换了新的?” 胡爷长相英俊,下巴上冒出来尖尖的胡渣,声音很粗:“狗屁的商队,拾掇好你的花花肠子,别让我看到。” 小伙计不敢再说什么,苦着脸掀了帘子进去。 胡爷大手按住在怀里挣扎的猫咪,眼神向她的方向飘过去,她全身包裹在白斗篷里,伸出来的双手都戴着纯黑手套,一直蔓延到小臂上,头上戴着斗笠,白纱垂下,看不清样貌。 不是太漂亮,就是遮挡风沙,胡铁花漫不经心的想着,也有可能两者都有?毕竟这鬼地方的风太吃人了,说一句话都感觉进了一嘴沙子。 他一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一走神,撸猫的动作更没轻没重了,猫猫喵呜一声跳下去,在胡铁花要死的目光中钻进那姑娘的裙底。 “……” 第8章 沙漠之行(3) 公门之人 胡铁花下意识上前两步,反应过来自己总不可能把手伸到人家姑娘裙底抓猫,脸顿时黑了。 他又靠近了点,正要说话,那姑娘动了一下腿,躲在斗篷里的猫暴露在他眼皮底下,没等他弯腰去抓,她自己以迅雷不急掩耳盗铃之势抓了猫后颈肉丢给他,继而低头看地图,也不说话,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胡铁花不以为意,江湖上的女子大多都很奇怪,就说神水宫的女弟子吧,两丈以内,男人要是接近她们,她们肯定拔剑,男人们被砍死都没地方说理去。 等他转过身,祝红尘才抬头,道理她都懂,这地方水是金子,洗一次澡不容易,那他身上也不能臭成这个样子啊!他一过来,那味道差点把她送走。 额头上有一点白的黑猫前爪支在胡铁花肩膀上,猫瞳直勾勾盯着她,貌似在说“虽然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你受不了他就把我丢过去?难道我受得了? 祝红尘脑补了一通,心说好歹他是你的铲屎官,多担待点吧。 砰的一下,酒壶底座撞到桌子上,是祝红尘刚要的酒被人重重撂在桌上,她眨眨眼,看着那人的背影。 关外做生意横是横,也不必如此吧,她是何种地方得罪她了? 送酒姑娘出来就没回后院,站在柜台后算账,胡铁花看到她就换了笑脸,虽然她长得又黑又瘦,但他看过去的目光仿佛绝代美人当面。 那股子热切劲……祝红尘一波三折的哦了一下,原来是情缘啊。她对胡铁花一点微妙的嫌弃也消失不见了,无论男人女人,颜控总是难免的,没成想这人是个例外,了不起。 送酒姑娘的表现就冷淡了不少,一个眼神都没给胡铁花,外人眼里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然而以祝红尘磕cp多年的眼光来看,也不见得是男方一头热。 她帷帽戴着,旁人看不到她眼睛,送酒姑娘从后院一出来能看到她帷帽正面对着胡铁花背影,不明真相误认为她是在看胡铁花,对他有什么想法,才没好气的摔了一下酒壶惊醒她。 就是不大明白这姑娘为什么对他爱答不理的,祝红尘琢磨了几出爱恨情仇,就觉得很满足,她这人除了爱打抱不平,剩下的一点爱好就是磕cp了。 至于结果如何,她一个过路的也管不了。 她突然发觉有味道的不是他,而是她才对,闻闻她这一身单身狗的清香,自我调侃之余倒了一杯酒,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表情又一次凝固。 虽然但是,这个酒和醋一个味道过分了啊。 酸了酸了。 祝红尘干了这碗“醋”,一脚踏进了沙漠,放飞自我。 首先,她把罩了一路白斗篷撤了,抖了抖挂在臂弯,露出西域服饰,王老爷子只是看到她露点肩膀胳膊的裙子就气抖冷,要是让他看到这一身估计要把胡子吹到天上去。 时代不同了,那会她就算穿着她们西域的衣服走在街道上,别人的眼神是“看!那边一个异域美人”,现在她要是穿,别人眼神中的“有辱风化,不堪入目”几乎要具现化将她吞噬。 祝红尘谁也不怪,就好像穿肚兜亵裤原本无错,但你不好好在自己寝房待着跑到外面去,那就不合时宜了。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只有去杀人才换衣服,一个死人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 机智如我。 祝红尘傍晚进入沙漠,沙漠广阔无垠,探路的鹰飞了出去,司南与地图搭配使用,去沙漠之王扎木合的领地,养精蓄锐,等鹰回来。 她做好了打算,事情却不顺利,沙漠实在太大,她找到了一棵枯死的树,身体如羽毛一般落在树枝上,暂且保留体力,明日再赶路。 要是有骆驼,她还能带个帐篷挂骆驼上,只有她自己她就不愿意带了,要不是水是必需品,她连水都不耐烦往身上挂。 她躺着数星星,惬意的不得了。 一声鹰唳响彻云霄,她平平伸出枕在脑后的手臂,雄鹰俯冲而下,利爪抓住她小臂上的缠金臂钏,煽动翅膀,往上飞了飞。 -- 第15页 这小身板自然带不起来祝红尘,但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坐起来,说道:“前面带路,我跟你去看看。” 鹰在前面飞,祝红尘在后面追。 明教弟子是有点驯鹰技巧在身上的,祝红尘穿越了,自己的鹰没跟来,她就又驯了一只,这次帮了大忙了,到了目的地只见满地狼藉,脚下是货车残骸,还有一动不动的骆驼,沙子几乎没过它们的身体。 恐怕是遇到了沙漠里最可怖的黑风暴,那是连骆驼都能卷上天的死亡飓风,过后再将一切掩埋,夜空下的沙漠依旧平静。 鹰又飞了下来,咬住她一缕头发,扇扇翅膀要飞。 “别咬别咬,我跟你去就是了。” 她的鹰很通人性,怕是又发现什么了。 那是个一头栽倒在沙丘后的人,祝红尘把他翻过来,探鼻息,摸脉搏,得出来的结论都是这人没救了,为了救人提着的那口气一松,她发现了攥着这人腰上布料的一只手,扒拉扒拉沙子,底下竟然还有个人,虽然呼吸微弱,确实还活着。 祝红尘:“……” 就特么离奇。 不管怎么说救人要紧,她把人从沙子里扒拉出来,费着老劲拉开他的手,让他和死人分开,传过去内力护住他心脉,将将在他断气之前。 别看这人年轻,内力还挺深厚,若非如此,根本不可能在无水的沙漠里活这么久。 她取下自己一只手套,羊皮袋水囊微倾,然后把打湿的手套放在他干裂的唇边,让水一点点渗透进去。不是她不舍得给人家喝水,这种情况下让他大口大口喝才是害人。手套肯定不像刚洗出来那么干净,她也没帕子,要命的时候凑活凑活。 给他补充了点水分和内力,眼见着没有生命危险了,祝红尘给他盖上自己的斗篷,让鹰在天上看着,她再去货车翻倒的地方看看。 她心知大概率凶多吉少,但是万一呢?万一还有人活着呢? 两把弯刀自她入沙漠第一次从背上取下来,刀上携裹的猛烈刀风几乎再掀起一场大风暴,厚厚一层沙子被带走,埋在底下的人就出现了。 九个人,无一不是先被狂风带飞,再重重摔在地上,可能这个过程还往复几轮,早就没救了。 祝红尘有几分唏嘘,这些人看面容都是中原人,中原人讲究个落叶归根,他们死在沙漠中,尸体要是运回去早就腐烂了,怎么看都是客死异乡一种结局。 她把尸体整整齐齐摆成一排,等她到了沙漠之王的领地雇人把他们埋了,然后把那边的活人抱过来,斗篷垫在身下,自己坐下来,拍拍他身上的沙子,让他的头枕在她的腿上。 白天的沙漠像霸刀山庄的锻刀炉,晚上也不见得多凉快,相反是刺骨的冷,这人死里逃生,身体虚弱,正是受不住的时候,她要隔一段时间给他送一次内力。 之前没注意,闲下来细看,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年轻俊秀,却有这个年纪少有的毅力和顽强,这种恶劣的环境下都能活下来,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也绝对不是池中之物。 正想着,他的眼睛突然睁开,里面哪里有濒死的虚弱,尽是祖母绿般的冷色光泽,他也确实拥有一双碧绿眼眸。 有点好看。 她惊艳于那点碧色,殊不知自己也成别人眼里的风景。他一睁眼,黑夜深邃,繁星点缀,眉目如画的女子垂眸下望,声音动听。 “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 他不适应躺着和人说话,或者说是不喜欢人前示弱,再无力也坐了起来,感觉到经脉丹田之中陌生的真气流淌,心知是恩人一番好意,正要道谢,待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停滞了。 恩人美貌世所罕见,暂且不提。 她穿的是什么啊?上衣仅包裹住胸部,腰身纤纤一握,没有穿绸裤,只有样式奇怪墨色短裳,长度将将至大腿中部,他一想到醒来时似乎枕在她腿上,红色从脖子升起,一直蔓延到头顶。 这大概就是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西域女子吧? 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我没事,恩人不用担心。”听着高冷的一句话背后藏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紧张。 “阁下怎么称呼?”祝红尘问,然后补充,“不用恩人恩人的。” “冷血。” “……” 祝红尘先是沉默了一下,想自己的问题是不是问错了,冷血是个什么鬼?天下父母谁给孩子取这么个名字?继而反应过来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当朝太傅诸葛正我门下有四个弟子,并称四大名捕,冷血是最小的一位。 “可是六五神侯高足冷四爷当面?” 江湖中人辈分高的叫一句冷捕头,别的顾及着官家天子都要尊称一句冷四爷。 冷血:“不敢当,恩人叫我冷血就是。” “……”还真是,她又问他怎么跑到沙漠里来了。 冷血说有公务在身。 四大名捕。 公门哈士奇。 再看她,主业吃瓜,副业暗杀。 他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互通姓名后,她本想着结交一二,现在嘛,默默挪远一点。 冷血见她不说话,又道:“大恩不言谢,还请恩人留下姓名,容我日后相报。” 祝红尘忙摆手:“太客气了,你谢谢我就行。” -- 第16页 冷血:“???” 第9章 月下邀战(1) 皮皮虾,我们走!…… 不招惹公门的人一直是她闯荡江湖的准则之一,穿越了也不例外,而且穿越后做了杀手,理由再多也是黑道,寻常捕头都怵,更何况这还是个四大名捕。 她听说冷血虽然入门最晚,年纪最小,但武学天赋奇高,十六岁就屡建奇功,追杀逃犯总是受伤,却从未失败过,在四大名捕之列,不是看他师父以及三位师兄的威名,而是他实打实战绩。 从心从心。 不想说名字。 如她所愿,冷血沉默片刻,说了句谢谢就真的没再问了。 从他说出自己是冷血的那一刻,她的态度就变了,用敬而远之来形容再恰当不过,甚至还有点怕,谁会这么怕公门中人呢? 当然是心里有鬼的人。 可她是西域女子,他手再长管不到她,不过她官话说的丝毫听不出来是外邦之人,想必也在中原活动过。 冷血从小被狼带大,刚入门时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全凭直觉活着,近两年的江湖阅历为他补齐了他欠缺的,作为名捕,心细如发,思维敏捷,在没有证据时不会轻易开口试探。 更何况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说起他遭遇的事,他跟随商队进入沙漠,碰上罕见的黑风暴,经验丰富的老人让人把骆驼系在一起,众人一起躲在骆驼后面渡过难关,然而黑风暴来势汹汹,不给他们时间,先把一个人卷上天,冷血飞身去救,狂风中难以控制身形,他落地时还是拼着力气自己垫在下面,他问她有没有看到这些人。 “……”她就说他能活下来很离奇吧? 祝红尘指指他身后,冷血回头,就看到整整齐齐的一排尸体,他强撑着身体来到他们身边查看,面孔都很熟悉,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跳动的脉搏让他的目光沉了下去。 听了祝红尘的打算后,冷血轻声说:“多谢你考虑周全。” 祝红尘连声说应该的。 然后一时无话。 她纠结了一会,望了冷血好几眼,没忍住,说:“你要不要调息一下?我来守着。” 刚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内息紊乱,冷血确实要好好调息一会,没有拒绝她的提议,只是把感激一笔一笔记在心里。 待他调息结束,内力回来了两成,过程中将不属于他的真气驱散了,沙漠的刺骨凉意瞬间侵蚀了他,从头到脚,连牙齿都忍不住战栗,简直就是如同赤身裸|体躺在冰天雪地中。 他能忍,环境再恶劣他都能忍,但是他不知道衣衫单薄的恩人忍不忍得了,哪怕她内力深厚可以抵御寒冷,这刀子般的寒风刮在皮肤上也会很难熬吧? 思来想去,冷血顶着恩人莫名惊恐的眼神坐到她身边,沉声问:“你……可需要衣物御寒?” 一看这只要她开口说是,他就立刻脱了衣服给她的样子,祝红尘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不用,我不冷。” “风很大。” “那也不用。”她接得很快,说完就恨不得打这张不会说话的嘴,怕他有什么意见,解释了一长串。 她的内功阴阳相生,互相转化,天热转阴,天冷转阳,最适合在天气变化莫测的沙漠生活。 另有独特的内功法门,往小了说即便是处在风吹日晒的恶劣环境中,皮肤也如玉光滑,如雪白皙,往大了说就是进阶版金钟罩铁布衫,肉的一批。 总而言之,不用担心她,她不怕冷,也不怕风吹。 通常来说一门内功要么至阴要么至阳,明教内功兼容两者,实在是玄之又玄,祝红尘还以为他会好奇问上两句,结果这人真就如传闻那般沉默寡言,哦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祝红尘不知道和公门的人该说些什么,又是一阵沉默。 太不自在了。 “你睡一会吧?我来守夜,明晚你守,如何?” “好。” 见他没有瞎客气,祝红尘着实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面对两个人并肩坐着没话可说的局面了。 还挺听话的。 第二天一早,冷血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羽翼拍空的声音,仿佛是凶猛的飞禽落了下来,恩人或许是怕它打扰他休息,起身,用气音说:“文姬啊,我有干粮不吃这个,你吃你吃。” 冷血适时睁开眼睛,很快适应了白天沙漠明亮的光线,映入眼帘的是蹲下来的恩人以及在她面前叼着一条毒蛇的鹰。尽管她说了那些,被叫做文姬的鹰还是一个劲的想把毒蛇拱给她。 这画面……冷血嘴角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她很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戴着纯黑手套的右手捞过来文姬嘴里的毒蛇,问他:“你吃吗?去掉蛇头就行。” 冷血:“……不了,多谢。” 他们十动然拒,毒蛇最后还是进了文姬肚子。 自从西门吹雪送她的千里马阴差阳错有了个虞姬的名字,她就想着给她的鹰也取一个系列名,逮着它问是想要叫文姬还是昭姬,鹰没搭理她,她就自作主张定了文姬,听上去很有文化。 ** 日头还不是特别毒的时候,祝红尘一个人顺利地进入沙漠之王的领地,拿了金子买了两架驼车,雇佣三个人,出发接冷血。 他怕沙漠里的沙狼和兀鹫伤了尸体,坚持在那守着,好在一切顺利,尸身运过来,按照冷血的要求整理仪容,放入棺木,然后下葬。 -- 第17页 对他们的死,他似乎很自责。 祝红尘看了一会就离开了。 稍微打听一下得知了点事,沙漠之王扎木合已经过世,继任者守不住地盘,短暂的冲突后,这座土城已然易手,成了龟滋国的地盘。 这倒是不关她的事,她一晚没睡,该回到客店好好睡一觉,等晚上她的文姬探路回来再做打算,至于冷血那边,他的内力恢复五成,不用她操心。 夜幕降临,或许是战乱刚平息的缘故,从窗外望去,街道上都没有多少人,文姬便在此时飞了回来,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别管他们是怎么交流的,祝红尘得知它至少找到了三个大绿洲。 没办法,一个个找呗,这偌大的沙漠找一个人与大海捞针何异?缩短范围已经很好了。 祝红尘一脚踩上窗框,正要施展轻功上天,转角窗户被推开,冷血在窗前看着她,吓得她差点掉下去。 “我这就走了,冷四爷回见。” 她说的又快又急,说完就上天了,生怕他追。 事实上他也追不上,这等轻功他三师兄追命才能媲美一二。 冷血收回视线,从怀中拿出一只干了的纯黑手套。 他是想说她的手套还在他这。 ** 祝红尘运气不错,不用一个一个找过去。 她在路上看到好几只盘旋天际的鹰拉着一艘船夜行,没错,沙漠里的一艘船,着实吓了她一跳,她运足目力,居高临下,捕捉到船下装着两条细长的板,如同雪橇一般,船身能看到的每部分都是竹建成的,所以格外轻,鹰也拉的动。 祝红尘心中有些思量,犹豫时文姬过来,用翅膀拍拍她的手臂,此举让她决定追过去。 怪石林立。 有的直冲云霄,有的奇形怪状,组成险绝庞大的石峰林。祝红尘就落在相对而言较高的石峰上往下看,人若身在其中,自然觉得石峰中小路蜿蜒曲折,如迷宫一般,不小心误入,十有八九困死在里面。 可若是在高处,别说这条小路,就是不远处的峡谷都尽收眼底,对祝红尘而言算不上屏障。当然,要飞的够高才行。 就轻功的快慢,她和楚留香在伯仲之间,但是若论高度,楚留香可以踏月,她能直接上天,要不是高空空气稀薄,她可以一直往上跑。 借着夜色,她在高耸的石峰上接连飞跃,悄无声息,无人发现,观察许久才选了个方向如同捕食的鹰一般俯冲而下,落地时又像猫一样没发出丁点声音。 然而她身上红白二色太过打眼,腰间颈边又佩戴了金饰,往那一站,看不见就是瞎子,从房里走过来的白衣女子震惊之下刚要喊叫,祝红尘出手如闪电扼住她的喉咙,拖着人进了附近房间。 “石观音在哪?” “哪里来的狂徒?敢在她老人家地盘上放肆?” 话说出口祝红尘还有点不确定,听到这句话才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她不回答,缓慢加重了手上力道,在白衣女子急促的喘息声中,一字一顿又问了一遍。 “石观音在哪?” “师父不在谷内。”白衣女子生怕这恶客凶劲上来掐死自己,逮到放松给她说话的机会就迫不及待开口。 不在啊,有点麻烦。 祝红尘心想。 她倒是不担心白衣女子骗她,石观音在中原的名声就够凶残了,在沙漠只会更甚,石观音若在,这女弟子吓唬她一番岂不是更好? 一个念头转完,内间传来微弱的男子声音:“可是姐姐回来了?” 祝红尘挑了下眉,松开白衣女子,她反应极快,拔剑反身便刺,正好被祝红尘拍了麻穴,看上去竟像是傻不拉几的自己撞上去的。 她倒了下去,祝红尘举步往内间走。 房子布置未必多么富贵,却分外雅致,绕过床前屏风,只见床上侧躺了一个白衣少年,支着侧脸,长发披散,有几分远超年纪的风流蕴藉。 看到她时惊讶地睁圆了眼睛,语气带笑:“这位姐姐,倒是从没见过。” “你是谁?” “看不出来吗?我是石夫人的新宠啊。” 祝红尘:“……” 第10章 月下邀战(2) 姑娘妙啊 石观音喜好男色,隔三差五拐带良家少年,祝红尘在来之前就知道了,看到他对他的处境也有几分猜测,所以她问的是他姓甚名谁。 没想到他坦言是石观音的男宠,着实让她噎了一下。 下一刻,刺耳的铃声响了起来,吵得祝红尘微微皱眉。 “你不走吗?”少年已经知道她不是谷中之人,开口问道,“这金玲声一响,石夫人门下弟子必定倾巢而出,到时候可就插翅难飞了。” 祝红尘安之若素:“你想走吗?”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石观音美貌动人,这当男宠当出真感情也是有可能的。 少年看她平静的神色像是完全不把此刻危机放在心上,暗自称奇,面上苦笑:“我自然想走,奈何中了一种奇怪的迷|药,全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怕是会拖累姑娘。” 说话间门外脚步声急促,门被踹开,祝红尘还有功夫说了一句:“不妨事。” 话音刚落,她半转过身,抬脚踢飞了精致的雪映红梅屏风,来人刚一进门就被迎面砸了个正着。 祝红尘捞起少年的腰,风一般掠出门去。 -- 第18页 然后被一群女子堵住。 为首者身穿白衣,面覆白纱,风姿优美,一双眼睛覆盖了冰雪,看人时冷冷的,说话声音凉凉的。 “好大的胆子,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和她费什么话?先拿下再说。” “四妹!” 能过峡谷外的石峰林,又悄无声息的摸到这里,曲无容认定这是个不好惹的家伙,不愿意轻易动武,她这位四妹显然没想这么多,长剑一横,直刺过去,有她带头,其余人不再观望,一并攻了上来。 少年还没从自己被女孩子夹在腋下横着出门这轮阴影中醒过来,迎面又是几轮晃眼的剑光,他想让这姑娘把她放下,祝红尘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从腰上取下来一条制式美观的锁链,一端是尖锐的楔子,如黑蛇般飞扑出去。 那条“黑蛇”没有伤人,在空中旋转几圈,抽中她们手臂,疼痛难忍之下,长剑脱手,落地声叮叮当当。 看似简单,实则精妙,他忘了自己奇怪的处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忽而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离地五丈,正上方传来她的声音。 “在下两日后再来拜访,以石夫人在江湖上偌大的声名,定不会避而不见。” 人消失在黑夜中。 曲无容白纱下面的脸色极其难看,这人轻功踏虚空如履平地,带个人都飞的那么快,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赶不上,怪不得石峰林拦不住她。 就这样还有人看不清形式,她那四妹见人走了,怒火全冲着曲无容去了,“曲无容,你为什么不追?” 饶是曲无容也一阵无奈,她追,她拿头追? 她转身离开,将无理取闹的四妹留在身后,师父谋求大事,轻易不让她们联络,但还是有例外的。 属于石观音的山谷,别人如入无人之地,还带走了师父看重的男人,哪一点都踩了她师父的死穴,更何况那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师父如果不见她,她就要把这事宣扬到江湖上去,伤的也是她师父的颜面。 曲无容回去写了张纸条,走到无人的地方,吹了一声口哨,雄鹰闻声而来,她把纸条卷起放入雄鹰利爪上绑着的竹筒里,放飞了它。 她不知道师父在哪,也不感兴趣,但是这只鹰受过训练会传信给师父,一切交给她老人家定夺。 曲无容不知道,今晚不请自来的恶客没走,不仅没走,就蹲在山谷外最高的石峰上,等着这只鹰。 金链横渡夜空,在鹰身上缠绕几圈,鹰一声长啸,紧接着被拖到祝红尘面前。 她端详片刻,锁链绑紧了它,提在手里,这锁链是她轻功不大好时用的,要是后力不继就抛出锁链,让楔子穿透什么稳定住身形,后来带习惯了就一直挂在腰上充当装饰物。 “妙啊姑娘!大妙!” 祝红尘转头,看向不知为何喵喵叫的少年,她所处的石峰是最高的,且仅容一人站立,所以她把少年放在了附近稍矮一些的石峰顶上。 少年看着她背对明月跳跃过来的身影,神情一晃,继而听她慢悠悠的问:“妙什么?” 醒醒神,又清了清嗓子,他说道:“在房间里,姑娘点了婷玉姐姐穴道,其实手法很轻,内力一冲就可以冲开。进了内间和我说话,故意给她机会触动机关,引来山谷所有人,大闹一场,石夫人的弟子处理不了就会传信给她,姑娘只需要守株待鹰,鹰是石夫人的爪牙,姑娘跟着它就能找到石夫人。” “姑娘妙计啊。” 他说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祝红尘轻笑一声,有意逗逗他,便倾身过去,低声在他耳边轻语:“你知道的太多了。” 少年缩了缩脖子,却明显是故意的作态,示弱讨她欢心罢了,还别说确实挺招人喜欢的,长得俊秀,机灵聪明,气质还好。 祝红尘想了想,从钱袋中倒出一个小巧的青瓷瓶,让他伸出手给他一枚药,少年二话不说就吃了,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自己虚弱的症状减轻了不少。 “你也不问问这是什么?” “总不会是毒|药。” 她笑了:“这是王雨轩王神医给的清心丹,一般的毒都能解。” 其实她不需要带这个药,因为本身没有毒能药得到她,是老爷子硬塞给她,说你是用不上,你走南闯北手一痒救个人他们用得上,为此还让她背了清心丹的药方,没了就去药房配。 连自己研制的清心丹配方都白送给她,只为了可能救个人,单说这份心胸当世少见。 给了药,她特意提到是谁给的让少年喝水不忘挖井人,少年闻弦音而知雅意,赞叹道:“久闻南张北王的盛名,王先生果然神医,药到病除。” 祝红尘纠正:“是北王南张。”意思是北边王雨轩要在南边张简斋前面。 少年从善如流:“北王南张。” 揭过这一茬,祝红尘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我叫赵庄之,家住汴京,”赵庄之眼睛转了两圈,问,“姑娘你找石夫人做什么啊?” “你从汴京被掳到沙漠里来,该关心的是怎么回去,而不是我找她做什么。” 说罢,祝红尘像先前那样把他捞起来,凌空而起。 “我把你送到土城,若是我办完事情,你还没回家,我就带你回中原。” 她轻功极佳,到土城时天才蒙蒙亮,她心想这个点冷血要么走了,要么还没起,谁成想直接在客店门口撞上了,她往里走,他正要出门。 -- 第19页 冷血看到她略有惊讶,待看到她身后的少年时,神色微变,快步上前,“太……” 赵庄之抢先开口:“冷捕头?辛苦你来一趟,不知道这些日子我父太平王如何?” “……王爷一切都好。”看着他使的眼色,冷血干巴巴的回答。 “我母妃……” “恕冷血不知道内宅之事。” 祝红尘在一边摸着下巴,原来这小公子是太平王世子,难怪要四大名捕之一的冷血跑一趟。趁着冷血没注意,她偷偷上楼,休息好了下午去踩点,谁知一动,那位正在假模假样和冷血说话的赵庄之就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 “多亏这位姑娘将我从石夫人的魔窟中救了出来,姑娘,不如你随我回京,我保你……”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你也累了,回去睡吧。” 开玩笑,一起回京,那不就要和冷血同道?她不。话说回来她这一道不是杀人的吗?怎么竟救人了?算了不想了,下午踩点,晚上干活,明早找人,最迟后天回去,完美。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赵庄之悄悄问冷血:“她是不是有点怕你?” 冷血无言,带人上了楼,关好门才低声说:“……三师兄稍后就到,届时臣等送您返京。” 赵庄之:“铁捕头也在吧?” 冷血:“在边境接应。” 赵庄之:“联络一家隶属苏楼主的镖局进入大漠,孤有用。” 冷血:“是。” ** 一觉起来,擦了擦脸,打坐片刻,预备出门。 这次祝红尘学乖了,她先开了窗户,回到屋内,隐身后再从窗户跃了出去,这总不会被冷血察觉了吧? 飞出去一段距离后,她放飞了石观音的鹰,跟着它一路来到一个小绿洲,大大小小的帐篷坐落在池塘边上,簇拥着正中最华丽的帐篷,里面传来欢快的丝竹之声,手持金戈的侍卫目不斜视,严密把守。 空气中飘散着烤肉美酒的香气,祝红尘使劲嗅了嗅,就当自己吃过了。鹰还在附近盘旋,却没有人出来查看,一时间也不知道哪个是石观音,祝红尘落到最华丽的帐篷顶上,不是很厚道的用楔子戳了个洞,偷偷往下看。 帐篷内部富丽堂皇,热闹非凡,觥筹交错,红袍中年人高居上首,两边置了桌案,楚留香在宾客中特别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怎么也来大漠了? 这个念头刚一转完,新郎官和新娘从后面被请了出来,她定睛一看,那新郎官她见过,就在沙漠外围的小村庄,追求着一个其貌不扬的酒家姑娘。 他怎么跑到这成亲了? 第11章 月下邀战(3) 取你项上人头 新娘行了礼就被匆匆扶了出去,留下一堆男人互相敬酒,从对话得知嫁出去的是龟滋国王的女儿,新郎官叫胡铁花。 祝红尘一寻思,好像是那个“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中,绰号花蝴蝶的胡铁花,那么座中另外一个风姿俊秀的中原男人就是姬冰雁了。 震惊,花蝴蝶胡铁花舍弃贫穷酒家女儿,迎娶龟滋公主! 原本在人家婚礼上闹事,祝红尘还有几分踌躇,你要是这样,那她就放开了闹了。 这时那只鹰也落了下来,侍女取下小竹筒一路进了……新娘的帐篷。 祝红尘:“???” 等等,胡铁花娶的公主是石观音? 她轻手轻脚地跟上,左右现在处于隐身状态,明教绝技可不是说着好听的,祝红尘蹲在帐篷外,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一个女人轻声说:“王妃,山谷飞鹰传信。” “拿来。” “……” 这关系有点乱,让她理理。 帐篷里两道呼吸声,侍女和石观音。 她起先以为石观音伪装成了公主,结果侍女称呼她王妃,所以石观音伪装成了王妃,那公主呢?还是说与胡铁花拜堂的就是石观音,根本就没这个公主,石观音想睡胡铁花?一瞬间龟滋王和胡铁花都绿油油的。 而且一想到胡铁花身上的味道,祝红尘觉得空气中的烤肉味都不香了。 石观音,口味挺重啊。 祝红尘悄悄离开,宴会到了尾声,乐师从帐篷中退出来,将乐器放回原处,祝红尘跟着进去,目光扫过陈列的乐器。 她会箫,因为师父擅长箫,刀法威力过大,日常以箫代刀,她会琴,因为想要和师父琴箫合奏,现在看来……很好,这两样乐器都没有。 倒也不意外,这里毕竟不是中原,不过横吹笛最早在汉武帝时期由西域传入中原,这里有。祝红尘拿了一只笛子,在同样的位置放了碎银子,转身出门。 池塘边生长着一片茂密的胡杨,祝红尘脚尖一点,转瞬间到了最顶端的树枝上,横笛在指间灵活的转着圈,眼睛一直关注那顶华丽的帐篷,众人簇拥着胡铁花进入新娘的帐篷后,离开帐篷要么回去喝酒要么回去睡觉。 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 是吧? 祝红尘笑了下,横笛于唇边,轻轻奏响的正是方才婚礼的礼乐,这是众人听惯的乐曲,中间停了片刻,再响起来被酒精泡软了神经的人也不会发觉什么不对,更何况现下还有人趁着酒劲高歌。 内力逐渐让曲声增强,却只会扰乱内力到了一定水准的人的心绪。 -- 第20页 楚留香突然看着某个方向,帐篷中与胡铁花饮合卺酒的新娘动作一顿。 “怎么了?”姬冰雁敏锐的察觉到了楚留香忽然警惕的神态。 “有些不对,我出去看看。” 楚留香循着笛声一路往胡杨树那边走,一抬头看到垂落下来的双腿,颜色雪白,在这暗沉的夜里轻而易举让人深陷某种旖旎的梦中。 好在他楚留香虽然及时行乐,但从不色令智昏,清醒过来,顺着往上看,竟然是…… “祝姑娘?” 在他开口的同时,悠扬的笛声停住,祝红尘低头往下看。 树上,树下,对视。 “你的衣服……”看到她想说的话很多,到嘴边的却只有这一句。 “放心,在中原我不会穿成这样的。” 比起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冷血和赵庄之,楚留香就坦诚多了,他上上下下把她看了个遍,赞扬道:“你这么穿很美,错的不是你,是世人眼光。” “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是你的话总能说到我心坎里去,”祝红尘转了转笛子,“不过有话待会说好吗?我还有正事要办。” 楚留香叹息:“祝姑娘是否可以宽限两日?今晚是我朋友的洞房花烛之夜,就是天塌下来,楚某也要顶上。” 祝红尘唇边笑意渐深,看得楚留香呼吸一乱,她说:“包括他的新娘是石观音,你也要顶上?” 什么!? 笛声再次响起,楚留香却顾不得许多。他们一行人进入沙漠也有些日子了,和石观音有过交锋,第一次被利用了善心导致他们所有的水洒入黄沙,第二次小潘死于连环毒计之下,再回想有关她的种种传闻,几乎从脚底冷到脖子。 另一边,新郎拉着新娘宽衣解带欲共赴云雨,却因为新娘的不配合而疑惑抬头。 新娘问:“你听到笛声了吗?” 新郎声音迷迷糊糊:“什么笛声?” 新娘微微一笑:“是冲着我来的。” 说罢,推开身上的男人,就像丢了没用的垃圾,素手一招,散落在地上的衣裳自动飘了过来,她披上,掀了帘子往外走。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一阵香风飘过,便站在了胡杨树下。 姬冰雁见楚留香久久不归,追出来看看,看到了楚留香,看到了坐在树枝上的少女,还有一身红衣的新娘,直面新娘时,几乎立刻被对方容色所摄。 石观音却没看楚留香,也没看姬冰雁,只专注的盯着树上的祝红尘一动不动,她本就很美,如此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一座观音像。 “听闻石夫人乃江湖第一美人,今日才知所言不虚。”祝红尘说道。 “现在是我,五年后就是你。”石观音说道,她长得很美,连声音也动听到了极点。 祝红尘说:“十年后就是别人,岂非很正常的事?” 石观音声音冷冷:“难道看着本该是自己的东西另属他人竟会让你很愉快吗?” 祝红尘:“……” 我从未见过如此自恋之人。 无论是武功还是容貌,总有人外有人的道理,她竟然觉得第一美人这个名号合该是她的。 见她语塞,石观音自以为驳倒了她,曼声说:“无容信上说的就是你吧?无论如何,你今日是走不了了。” 祝红尘:“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夫人就是赶我我都不走的。” 石观音:“你的目的是什么?” 祝红尘:“取你项上人头。” 万籁俱寂。 大约是许久没有听过如此张狂的话,石观音竟然一时没说出话来,而刚回过神跑过来的胡铁花更是一个踉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头雾水。 姬冰雁扶住他,轻声说:“你真是出息了。” 胡铁花头都要炸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冰雁回答:“你娶的新娘是石观音。” 胡铁花呆若木鸡。 祝红尘没管他们三,径直飞入夜色中,石观音紧随其后,她心中明白,这人是想远离营地,不伤无辜。 呵。 她姿态优美,飘然若仙,长袖如出岫之云,宛如绝代舞姬作翩然一舞,唯有祝红尘知道这一招的凶险,她在空中,不得不手握弯刀,借出刀之力旋身,划下一道如同弯月的刀光。 湛蓝的弯月与嫣红的飞袖都是极美的,碰撞在一起却爆发出不亚于火器的轰鸣声,余波蔓延出去,耳膜都要震破。 一击之下,石观音和祝红尘都无力在空中维持身形,各自下落,石观音退三步,祝红尘退十步。对这个结果,祝红尘心里有准备,然而石观音没有。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逼退三步。 恰巧此时,楚留香三人赶到,他们配合默契,姬冰雁和胡铁花抢先出招,楚留香如□□一般接踵而至,他们的身影快得肉眼无法捕捉,取得是虚虚实实之意,姬冰雁和胡铁花势头凶猛,实际上楚留香才是杀招。 普通人看不清,祝红尘却看得清,她看得清,石观音自然也看得清。 祝红尘本在十步开外,身影一闪竟直接来到胡铁花面前,在胡铁花眼里就是凭空出现个人,反手握刀,对着他的面门扫了过来,刀上寒光割的他眼睛生疼,胡铁花脚尖一点,身体倒飞出去,姬冰雁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刀逼退两个人,祝红尘正要与空中的楚留香对上一掌,谁知他反应奇快,一退三丈远,还来得及接一下颓势不止的姬冰雁和胡铁花。 -- 第21页 胡铁花站直了,越发不能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难道不是同仇敌忾,为什么祝红尘要为石观音挡下三招?他一向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直接喊了出来。 “你这人有没有谱?” “我一直都很有。” 果不其然,胡铁花听了后更气了,楚留香苦笑:“我原以为只有红兄与人交手时不允许别人插手。” 潜台词是你也这性子啊? 祝红尘点头。 她从没围殴过别人。 姬冰雁冷声说:“你也看到石观音武功了,若不合我们四人之力,谁都不会有活路。” 石观音:“没错,你们谁也跑不了,早晚的事。” 祝红尘:“三位可自行离去。”她有预感,这一架要打上一天,足够他们跑了。 胡铁花气的跳脚:“你把我们当成贪生怕死的小人了吗?” 他们说不通她,她也说不通他们,索性就不说了,祝红尘转过身,用一种惊讶的语气说:“你居然没有在我背后出手。” 她挡他们三人时是背对石观音的,石观音完全有机会出手,就像之前一样。 石观音一笑:“已有二十年没有人敢对我出手,如今你送上门,我怎舍得轻易杀了你?” “更何况……”她停顿了一下,“你实在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笛子吹得也好听,我也愿意拿出风度来。” 胡铁花听完脸都绿了,实在不敢相信这是阴毒无比的石观音能说出来的话。 祝红尘也愣住了。 旋即,她说:“夫人,我们再来打过。” “也好,你的武功实在特别。” 第12章 画眉疑云(1) 先有明教后有天 胡铁花只觉得人都疯了,那个单挑石观音的疯了,连老臭虫和死公鸡都疯了,那死公鸡竟然回了营地,抱来了三床毛毯让他们裹着,老臭虫还平静地接受了。 “不是,你们睁大眼睛看看,那边小姑娘拼命,我们三个男人旁边看着,还裹毯子?!”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姬冰雁面无表情把自己裹紧:“不然呢?要打他不肯,要走你不肯,沙漠寒风刺骨,你想冻死我还不想,不用就把毯子还我。” 胡铁花诚实地裹好自己的小毯子,又听姬冰雁在问楚留香:“她是谁?” 楚留香眼睛不离开她,说道:“你久居兰州,总该听说过中原一点红。” “中原第一快剑。” “总该听说过他不久前被人抢了三次靶子。” 姬冰雁面露恍然:“祝红尘。” 就算胡铁花窝在边陲小酒馆四年不知中原大事也听懂他们说什么了,与石观音交手的女子叫祝红尘,是个抢过中原一点红人头的杀手。 结合她的言行,他不可置信的问出这句话:“难道她是来暗杀石观音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虽然她的行为实在算不上暗杀,但我已想不出其他理由。” 深知沙漠与石观音恐怖的胡铁花对发暗杀令和接暗杀令的敬意油然而生,喃喃道:“一个真敢发,一个真敢接。” 他们没有继续交谈下去,目光不约而同投注到那两人身上,任何一个学武之人都不该将目光移开,是快的极致,亦是美的极致。 苍茫大漠,滚滚黄沙,夜色沉沉,明月高悬。 大自然壮丽的画卷缓缓在眼前拉开,绝世舞者刀尖起舞,或者是踩在人心上,让局外人也跟着心惊肉跳。 “我看她不该叫石观音,叫千手观音才对。” 只见石观音一眨眼间可以变幻多种姿态,每一种都婀娜多姿,却又暗藏杀机,你还在为上一招失神,下一招就取了你性命。 胡铁花深知自己不是石观音的对手,但若是联合老臭虫、死公鸡,天下没有拿不下的人,可看了石观音这一招却再也不敢这么想,这样可怕的招式单单是看着就如芒在背。 姬冰雁眨了眨酸涩难当的眼睛,脸还面对着那边,问楚留香:“你可看清她还了多少招?” 楚留香本就看得比谁都认真,乍一听他问,不假思索:“石观音攻出十招,祝姑娘还了十三招。” 在内力上,石观音多生了二十余年,自然在祝姑娘之上,然而论起迅捷,祝姑娘却胜过石观音一筹,石观音出招快,祝姑娘就比她还快。 偏偏石观音武功奇诡,一招有十成力道,用出去九分,只要还剩下一分依旧可以生变,永远不存在招式用老的境况,是以祝姑娘还她再多招都能挡下。 祝红尘收手停下,石观音见状也不再出招。 “夫人,你该歇歇了。” 石观音冷笑:“你是说我不如你?” 祝红尘斟酌片刻,说道:“在下并无此意,夫人招式精妙,变化莫测,不知是什么武功?” 石观音:“那一招叫男人见不得。” 祝红尘皱眉:“……还真是直白的名字呢。” 石观音呵呵一笑:“名字?我问你,天下最负盛名的两大门派,少林武当,你说他们武功如何?名字又如何?” 她静听高见,石观音语气平平,却狂的没边,把少林武功比作油腻腻的红烧肉,又说武当武功是没滋味的青菜豆腐,武功糟糕,偏偏取些有气势的名字。 “像什么力劈山岳,降龙伏虎,好大的口气,就该叫劈木柴,降猫伏狗,”她把中原两大门派的武功贬的一文不值,还嫌不够,“那个什么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号称当世最高深的剑法,要我看扇蚊子都不够。” -- 第22页 “而我这招,说男人见不得,就必然是男人见不得。” 祝红尘笑了下。 夸自己就夸自己,又何必踩一捧一呢? 见她似乎不以为然,石观音目光一沉,嫣红飞袖自四面八方缠了过来,无论是速度还是狠厉都不是方才能比的,让旁观者倒吸了一口冷气。 祝红尘抬头戴上兜帽,宽大的帽檐遮挡住她的视线,嘴角微扬,手持双刀,只身走进那天罗地网,鬼影盘旋之中。 她没有反击,眼珠朝下随着飞袖影子轻移,暗中寻找空隙与破绽,内息运转,身后蓝与金的光影不断交错。 空气如紧绷的琴弦,倏忽间飞袖缠上她,双脚,双手,双刀,她空门大开,下一招石观音必然直取要害。 果不其然,如同狂风暴雨的杀招袭来,让人忍不住错愕人怎么能一眨眼的功夫出这么多招? 胡铁花提着一颗心紧盯着,他已经全然忘了生死威胁,全心身沉浸在这场难得一见的对决中,走了一点神都会看不清她们身影。 祝红尘被打中了吗? 没有。 虚影消散,无论是飞袖还是石观音都打了个寂寞,祝红尘竟然凭空消失了。 她是凭借什么挣脱了石观音的飞袖? 一个问题还没得到答案,另一个问题又浮现了,她是怎么从石观音身侧飞出来的? 石观音的动作变慢了,那当然不是她已力竭,反而是想用这一掌定输赢,所以这一掌格外可怕,祝红尘也不满场跑了,她们两个似乎有种默契。 她的双刀刀刃相反,刀柄相合,并成一把,烈烈金光从刀锋上迸发,刀风猛烈,掀起一圈土墙,穿过飞扬的尘土,可以看到掌与刀的对峙。 局面僵持了两秒,祝红尘悍然变招,从朝阳到冷月,双刀一分,冲刺过去,几乎没有停顿,与石观音错身而过。 风已停,尘已散,光芒渐收。 是谁赢了? 她们背对着彼此,画面几乎静止,其中一人身上三处喷血,猝然倒地的景象打破了寂静。 竟然是石观音。 谁都反应不过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纵横沙漠二十多年的女魔头就这么死了? 祝红尘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很久没动,她需要点时间平复自己激荡的心绪,脑海中几个画面不住重放,全力一刀打破了石观音的攻势,继而瞬间她撞入石观音身前,连捅她三刀。 石观音那个手势……至今想起来免不了后怕,她若是再慢一点,死的就是她。 回忆了半天,她终于有了赢的实感。手一扬,甩掉了刀刃上的血挂在背后,另一把拿在手里,向石观音走了过去。 砍下她的头放在锦盒中带走,却没想到顷刻间石观音的尸身仿佛被抽走了血肉,只留下一副枯骨。 风华绝代的第一美人与骷髅之间竟只有一线之隔。 她一动,胡铁花也如梦方醒,正要上前道贺,却被楚留香拉住,他轻声说:“她似乎在感悟些什么。” “那我待会再去。”武功这样好,容貌也这样美的女子不结交一番简直是人生憾事。 姬冰雁声音凉凉:“你该操心操心你自己。” “我?” “你是不是早把你今天成亲的事忘了?” 胡铁花表情一僵。 是哦,他似乎大概八成今晚成亲。 看着他风一般掠走的背影,姬冰雁叹息,他任命地跟上胡铁花,给他解决那一堆破事,至于楚留香,他对女子的小意体贴他向来自愧不如,不管了。 “你这是……”她看着楚留香抱来的一堆东西,脑子转的慢了几分。 “火化她吧,带着她的骨灰去见苦主,也算你对人有个交代。” 他抱来了柴火、火把还有一个木盒,默不作声站在她身边,烧了大半晚,风一吹,逸散在空中的烟灰飘向祝红尘,她在出神,没有留意。 楚留香也不打扰她感悟,挪了挪身体,挡在她身前,等祝红尘回过神来,楚留香半边身体都是灰,连头发上也是。 “你……唉。” 祝红尘简直哭笑不得,她是不喜欢风流浪子人设的,所以心中一直留着距离,可若是人家以诚待人,她还不冷不热就太冷性子了,左右他品行不坏,是个不错的朋友。 她拉着他离火堆远些,用没戴手套的手给他拍了拍灰尘,楚留香眼眸含笑,说:“你总算回神了,看来与她一战,你所得颇多。” “嗯,总觉得生死间走过一趟,心胸开阔了不少,”祝红尘把面上的一层拍了,说道,“你回去洗洗,说来你在沙漠吃了好多苦吧,我都闻不到你身上的郁金香味道了。” 楚留香鼻子有疾,闻不到气味,又担心走江湖身上有气味打扰别人所以才熏很浓的郁金香,一听她的话,笑意一僵,往后一错,用他那独步天下的轻功与她拉开距离:“我有……味道吗?” “有那么点酒香与肉香。” 楚留香一听就知道她在拿他开玩笑,摸了摸鼻子,又走回来,看着她蹲下来收敛骨灰,骨灰被风吹走了不少,还剩下不少。 楚留香的目光从她的手与骨灰上转了一圈,也蹲下来,“我来。” “不用不用,你别碰这个,我还有手套呢。”虽然只有一只手的手套,不过也够了。 她把骨灰抓到木盒里,连一半都没装满,看来真是被风吹走了不少,焚化条件如此,她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 第23页 “你每次都是这样吗?” “嗯,人我杀,尸体我收。”祝红尘盖上盖子。 “之前你们交手,为什么停下来对她说那些话?” “啊……”祝红尘回忆了一下,“那个啊,石观音她太沉不住气了,她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先前石观音说舍不得杀她不过是因为自负武功绝对胜得过她,能将她像老鼠一样玩弄于股掌之中。 然而一旦事情不如石观音的预想,她就不可避免的焦躁起来。比如五十招内不分上下,石观音反而深受体内阴阳两种内伤的冲击,再看看容貌长开就绝对比她美丽,再过两年武功也在她之上的祝红尘,心中焉能不嫉妒? 楚留香一点就透:“高手过招,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她困于偏执之心,招式威力一定会大减,所以你让她歇歇。” “我不叫停,三招之内,她必败无疑。” “可惜的是,你叫停了,她在第二招时也败了,”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就那样自信?一旦石观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以你们之间的内力、经验差距,万一你输了,那……” “我当然是自信的。” 祝红尘截断他的话。 “对我,对我们明教的武学,我当然是自信的。” 第13章 画眉疑云(2)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真是个骄傲的小姑娘。 楚留香心想,嘴边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打了大半天,去吃点东西吧,有肉有酒还有蜜瓜。” “你是说龟滋营地?” 说完这一句,祝红尘表情僵住。 “怎么了?” “我刚才满脑子石观音把这事忘了,石观音是从胡铁花帐篷里跑出来的。” 聪明人不需要解释太多,楚留香脑子里一过石观音那身嫁衣,还有祝红尘说的“他的新娘是石观音”,面色肃然起来。 不外乎两种可能,龟滋王与石观音勾结骗婚,石观音冒充公主,无论哪种,胡铁花处境不妙。 “胡公子恐怕有麻烦。” “祝姑娘,我……”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好。” 两人不约而同用起了轻功,方向却不同,楚留香到了王帐外,金戈卫士见人从天而降,惊吓之下横戈便刺,被他不动声色的化解。 里面传来一道甜美的女声:“出什么事了?” “是楚留香。” “让他进来。” 这次响起的却是含着怒气的男人声音。 楚留香心中一沉,掀了帘子进去,王帐中热闹的装饰还没撤去,香醇的酒香也没散掉,老丈人和乖女婿的气氛却已经剑拔弩张。 原因就是躺在地上的那具女尸,脸部浮肿,丑陋无比,胸口被开了个洞,死状凄惨。 “现在我女儿的尸体就在这里,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坐在上面的龟滋王一张脸已经气红,怒吼出声。 “我说了我与她素不相识,就因为她在我床下你就硬要赖到我身上?” 胡铁花心中气闷,原以为他娶的是美貌动人的琵琶公主,谁知道竟然是石观音假冒的,而真正的公主还是个丑八怪,谁都吃不了这个哑巴亏。 楚留香说:“这就是王爷许给老胡的公主吗?” 龟滋王全然忘了自己不厚道在先,声音颤抖:“她生的是不如琵琶,但她也是我娇养的公主,哪里配不上你这个江湖草莽?你真是……” 琵琶公主侍立在龟滋王身侧,手放在他背上轻轻给他顺气,脸转向他们,换了冷笑模样,“父王不用动气,他杀了姐姐,便叫他偿命。” 这个走向就是姬冰雁都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是龟滋王联合石观音给他们下套,正要兴师问罪,哪里知道人家真死了个公主,看来就是石观音杀的,他说出来他们不信,还嚷嚷石观音和他女儿有什么仇,干什么要杀她?简直说不通。 琵琶公主说了狠话,手上也不含糊,身法如风,五指如刀,然而胡铁花哪里将她的武功放在眼里,手掌一挥,公主摔倒在华贵的地毯上。 “你少来惹我!”胡铁花没什么好气。 龟滋王霍然站起来:“你还敢对琵琶动手,来人!” 人确实是进来了,不过是倒飞进来的,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帐篷口,只见一女子大踏步进来,走路带风,目光沉凝,随手把手上的人扔在地上。 她的容貌让人忽视她是提着个人进来的,也就是这个时候龟滋王和琵琶公主才回神,琵琶公主更是失声叫出了地上那人的名字。 “这是王妃的侍女,”龟滋王此刻是草木皆兵,看着女子的目光又惊又怒,“你把王妃怎么样了?” 侍女哭哭啼啼,跪在地上哀叫着:“王爷,公主,救我!” 她一嚎完,一只手摸到了她耳际,利落地撕下了她的易容,王妃的侍女转眼间换了张脸,龟滋王和琵琶公主面面相觑。 “这……这是怎么回事?” 侍女还在哭。 一只脚踩在她的背脊上,那只脚上套着黑靴,往上看是比雪还白几分的腿,笔直纤细,却充满力量,侍女哭声一滞。 祝红尘赶时间,抓了人就过来了,情况没有了解清楚,不过看地上女尸也知道了人家是真死了个公主。 她有话没有交代,现在说也不迟。 -- 第24页 “别耍花样,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有半句假话谁也保不住你。” 侍女掩面作哭泣状,小心思却在不停的转,她怕石观音,怕到了极点,她说了,石观音肯定会杀了她的。然而那人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加重了脚上的力道,仿佛在传达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祝红尘没有说石观音死了,说了她也不会信,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胁迫她,那就是命。侍女对石观音没有忠心,只想保住性命,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说了,祝红尘这才移开脚,抱着盒子站到一边。 石观音早就杀了王妃,以易容之法冒充,公主也是她杀的,为的是嫁祸胡铁花。 龟滋王无论如何不信,琵琶公主派人去看看王妃,回报却说卧床久病的王妃不见踪影,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人不信。 几人走出王帐,胡铁花满腔受冤的愤懑被沙漠夜风一吹消散,走远了还和他们感慨这龟滋王真是倒霉,臣子叛乱不说,一天之内闻得女儿妻子双双死亡的噩耗。 姬冰雁回去睡觉了,胡铁花无视姬冰雁疯狂使眼色,拉着祝红尘聊天,祝红尘在吃楚留香给她切的蜜瓜。 “我的事差不多都办完了,最迟后天就要走,你们呢?” 胡铁花说:“我们来找老臭虫三个红颜知己,找不到是不走的。” 红颜知己?还三个?祝红尘激动的捧起了她的蜜瓜,江湖传闻楚留香身边有三个女人,一个博文广知,一个烧得一手好菜,一个医术高超,江湖儿女的爱恨情仇最是动人,到底是齐人之福还是心有所属,她也是好奇的。 可稍微冷静下来,她知道这不是八卦的时候,问道:“她们被人掳到沙漠来了?” 楚留香说:“不错,她们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亲人,我一定要寻回她们。” “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扎木合之女黑珍珠。” 祝红尘:“既然知道是谁做的,那就好办多了。” “黑珍珠也不是什么坏人,大抵不会伤害她们性命。”楚留香说。 她揪出了潜藏在龟滋王身边的毒蛇,如此大恩,龟滋王不会吝啬一顶帐篷让她休息,祝红尘这些天日夜颠倒,如今石观音授首,她也该调整作息了。 然而她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吵醒了。 按住跳个没完的太阳穴,祝红尘背好弯刀一掀帘子出去了。天光乍现,晨风微凉,动静是从不远处的王帐前传来的,龟滋王想必是没什么睡意,撑着精神招待客人。 而被他招待的客人也很眼熟。 赵庄之、冷血还有一位俊朗的青年。 目前那个青年在和龟滋王交谈,冷血暗地里注意四周,赵庄之好奇地到处看,眼睛倏地一亮,捕捉到帐篷口的祝红尘。 祝红尘:“……” 脑壳疼,回去睡觉。 当然是不成的。 赵庄之和冷血把和龟滋王打太极的任务扔给青年,自己跑到帐篷里找祝红尘玩,青年无奈笑笑,对上祝红尘的视线对她微微颔首。 帐篷里不会像中原那样有桌子有椅子,祝红尘让他们随便坐,赵庄之看看床上散着的被子,没有坐,而冷血又是个能站着绝不坐着的人,搞得祝红尘也跟着站着。 “我都听龟滋王说了,姑娘打败了石观音是吗?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女,我还想带着冷捕头和铁捕头来帮你。” 原来那青年是四大名捕中的铁手铁二爷,一个冷血就头大了,又来一个,祝红尘决定要捂好自己的小马甲。 “你们怎么知道石观音在这?”她肯定自己没被跟踪啊。 冷血从怀中拿出一小块羊皮递给祝红尘,上面是一张简易地图,标注了龟滋王帐的大致地点还有方位,听冷血说是飞刀钉在门口的,托这块羊皮的福,他们还发现祝红尘不见了。 赵庄之当即想到她去找石观音了,这块羊皮地图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之所以晚了近两个时辰,是因为他们在等铁手赶到。 是石观音门下有内奸还是沙漠里有比石观音还大的势力?祝红尘心中想着,羊皮地图翻了个面,反面有两行字。 ——冷四爷笑纳,画眉鸟敬赠。 祝红尘:“为什么你们认为这是真的?而不是个诈?” 这是赵庄之期待她问出来的问题,当她真正问出来,赵庄之忍不住微笑,解释道:“我失踪后,负责追查的崔捕头在客栈中收到了这个。” 这次是赵庄之从怀中拿出了一座小石塑观音像,底座上两排小字——崔三爷笑纳,画眉鸟敬赠。 石塑观音,石观音,简直就是在明示赵庄之是石观音拐走的,崔三爷是崔略商,四大名捕中行三的追命。 祝红尘呼吸一滞:“崔三爷也到沙漠里了?” “是啊,不过他带人去端石观音老巢了。” 很好,四大名捕,三个都在沙漠里了。 她头疼一会,想着还要去石观音山谷中找人,等追命把那掀个底朝天,若是她找的人不小心被误杀,她该怎么和雇主交代?当下表示她也要去。 赵庄之看了她一会,“好啊。” 还顺走了龟滋王很想笼络的铁手冷血。 祝红尘走之前让龟滋王跟楚留香他们打个招呼,说话时避开众人,毕竟楚留香是盗帅,四大名捕是官兵,被他们听到了总归不好,龟滋王表示一定。 -- 第25页 沙漠里可以养马,但是成本很高,不过龟滋王负担得起,为了结下一个善缘,愿意赠他们宝马供他们赶路。 祝红尘十动然拒,称自己轻功比马快,不必白费一匹马。 观察她许久的铁手突然开口:“是祝红尘,祝姑娘吧?” 祝红尘:“……”警觉。 铁手失笑:“江湖中人以武犯禁,打打杀杀的事情多了,只要不犯到平民百姓、天子官场,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祝姑娘不必怕我等。” “再说祝姑娘诛杀假死在神水宫主手下的雄娘子,为武林除一大害,为多少受难的女子讨回公道,今日又除了石观音,实乃我辈侠义之道的楷模。” 这铁手铁游夏不愧是四大名捕中最具亲和力的,一通高帽下来让祝红尘忍不住怀疑是什么遮挡住自己的双眼,不过雄娘子的事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罢了,男子汉大丈夫,铁游夏还不至于骗她,照现在的形势看来,只要她不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就不会惹上官府,呸,她本来就不做大奸大恶的事。 祝红尘和石观音打了一架累得不行,没恢复过来,骑马就骑马好了。 很快他们到了石峰林外。 祝红尘可以高来高去,其他人却不行,随便一座石峰都五丈来高,根本就不是一纵能跳上去的。 就在祝红尘又想当独行客的时候,冷血敏锐的察觉空气中有很重的血腥气,顺着进入了石峰林,拐了个弯,一会后让他们进来。 他们没有怀疑,跟着进去了,冷血脚边躺着一具尸体,没等细看,冷血让开位置:“你们看。” 这石峰中的蜿蜒小道窄得仅容得下一人行走,祝红尘为首,铁手断后,祝红尘过去一看,只见小道分了四条岔路,只有一条前躺着一具尸体。 也就是说…… 事情和他们想的一样,杀人者极其残忍,不仅刮掉了死者的眉毛,还用他们的尸体来告诉他们哪一条路是对的,恐怕追命就是这么过的石峰林。 四人的脸色都不好,终于走到了出口,祝红尘在石壁上看到飞刀钉着的纸条。 ——崔三爷笑纳,画眉鸟敬赠。 赵庄之看后笑了下:“真有意思,这画眉鸟竟如此了解我朝诸位名捕的行踪。” 出了石峰林,里面还是一地尸体,不见追命踪影,想也知道他是确定还有没有活口了。 “画眉鸟是在向我们示好?”铁游夏自语。 祝红尘:“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位画眉鸟,恐怕所图不小。” 第14章 把酒言欢 掉材料啦!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原句出自《老子》,将欲夺之,必固与之,说的是想要得到什么,必须先付出什么。最简单的例子,池边钓鱼,先拿出鱼饵才行。 在祝红尘看来,画眉鸟为四大名捕指路、给地图、提前杀了石观音的诸位弟子,看似是为了给人行方便,实际上还有图谋。 她把人想的坏,其他人却也没有反驳,铁手说:“多谢姑娘提醒,我们会多加小心。” 祝红尘点点头,这一茬就算揭过去了,赵庄之看着一地死尸,问她:“你还要找人吗?” 她叹息:“要找。” 要是她找的人真被画眉鸟杀了,还要记她一笔账。 找就要一个个翻死尸,她翻习惯了,倒是赵庄之这位贵公子袖子一挽,“我帮你找。” 铁手略一挑眉,没等劝阻,只听他沉默寡言的四师弟问:“可有什么特点?” “男的,这有一颗黑痣。”祝红尘点点自己右嘴角。 于是追命在里面转了一圈出来就发现他两位师兄并着殿下还有一位西域姑娘在翻看尸身。 “你们在找什么?”他好奇地问。 铁手回答:“一个男人,你查遍整座山谷,除了这里有几具男人尸体。” 追命摇头:“没有了,只集中在这。” “是么,”铁手低头扫视了一圈,这些人身边都倒着一把扫帚,可以想见是扫着石峰林前黄沙,突然被杀,“有不少熟面孔啊。” 赵庄之:“怎么说?” 追命回答:“您脚边那个是巴陵顾家的小公子,三年前失踪了,顾家借着关系绕过地方官府直接把案子报给了六扇门,六扇门虽然也派出很多捕头调查,到底也没有结果,最后成了悬案。” 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有数,石观音好养男宠,她的眼光是何等高,一般男人她也看不上,必须是那些长相俊美、气质出众的男人,这种人通常集中在大户人家,石观音派人掳了他们来,过了新鲜劲就随便一丢。 可怜这些人出身显贵,却日复一日扫着黄沙,死在这里。 过了那股唏嘘劲,追命八卦的视线就落到了赵庄之身上,这位主失踪了足有三个月,不知道和石观音之间……他咧嘴一笑。 赵庄之敏锐的察觉到,投过去一道和善的视线:“崔捕头?你在笑什么?” 仿佛腹诽被抓包,追命清了清嗓子以掩饰:“没什么,我想起高兴的事。” 见状,铁手扶额,他这个三师弟年纪比他还大,性格却不是那么稳重,在殿下面前都是玩世不恭的样子,好在殿下气量宽广,不予计较。 他连忙让追命去接一下路上的镖局,别在殿下面前晃来晃去。赵庄之看着怅然若失的祝红尘,轻声问:“那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 第26页 他们并没有在一地男尸中找到符合条件的人。 “不。”是雇主很重要的人,看来已经无声无息的过世了,她不欲再提,正好外面进来一队人,一水的短打麻衫,裤脚用布绑住,跟着追命从她面前走过。 看出她的疑惑,赵庄之主动解惑:“是铁捕头请来的镖局,我在这也不是白待的,石观音盘踞沙漠二十年,劫掠了不少宝贝,总不能放在这里生灰。” 祝红尘:“……” 懂,放在普通人身上就叫抢劫,放在官府身上就叫抄家。 他笑着说:“当然,功劳还是祝姑娘的,我不会忘了你那一份的。” 祝红尘没什么意见,问道:“你一个皇亲国戚很缺钱吗?” 赵庄之顺着她的话头自我调侃:“是啊,尽管平常也不富裕,最近手头尤其紧。”说着说着他的语气认真了起来,“北三省去年秋天收成锐减,百姓过的本就困难,今年春天一滴雨都没下,又影响了春种,旱情很早以前就有了苗头,到如今愈演愈烈。户部拨了一百万两赈灾,如果我没出这种意外还能看着点,但是现在一层层贪下去我估计也没有多少了。” “幸好还有石观音这只肥羊可以填填窟窿,她亲口对我说她有不少上了年代的古董字画,还有值钱的宝石。” 话是这么说,他的表情依旧不好,有钱买物资是好,终究来得晚了,治下百姓不知道饿死、病死多少。 原来是这样。 不过一位异姓王世子主理赈灾这种事吗?都不知道是皇帝糊涂还是朝中无人,或者兼而有之,皇帝沉溺书画,宠信奸臣,朝政由蔡京傅宗书把持,咒他们死的歌谣连偏远山村的小童都在传唱。 她对赵庄之的身份存疑,不过没有追问,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既然钱的去处都是一个地方,那她就不要她那一份了,她如此想着。 直到看到一个人捧着四四方方的大盒子从她面前走过,她感应到那份寒意,几步追上了他。 “借我看看行吗?” 那人见她是和四大名捕一起的,脸一红倒是没说不。 祝红尘期待的打开,果然里面是一块分量不轻的玄铁,她的师父出身名门,以无双刀法和冠绝天下的锻造术传家,她的师父是个中佼佼者,也将他会的东西悉数传授给她。 以她的眼光来看,这是一块上上佳的材料。西门吹雪送给她一匹好马,她就在想送什么回礼,现在看来,没有比一把绝世好剑更好的选择了。 虽然现在还是块材料,锻造炉也没有着落,但是她仿佛看到了天下利器出世,她按捺住兴奋:“我那一份不要了,用这个换,你意下如何?” 赵庄之过来一看,是一块黑黢黢的铁,触手冰凉,他收回手,对她说:“那你不是亏了?” 祝红尘细细摸过它:“这种好东西有价无市,我赚了才对。” 赵庄之自然是随她。 山谷口就是石峰林,驼车进不来,镖局的人还有三位捕头来来回回地搬,祝红尘也没闲着,干起了她的老本行,挖坑埋人,她埋完了,他们也装满了车。 没有停留的理由了。 无论是祝红尘还是赵庄之。 他离开汴京三个月,以前装病没有这么长时间过,诸葛神侯和盛捕头估计也要遮掩不住了。 他们在兰州城外分别,互道一声保重,分道扬镳。 而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着他们的背影扬声喊道:“世子,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 就像个恶作剧,她说完后不等回答,扬鞭策马,一路绝尘。 祝红尘驱马寻小酒馆,酒馆老板孙二爷没精打采的站在柜台后,显然还认识她,说道:“今日他不在,你出了门往西顺着一条溪水,自去找他吧。” 说完不搭理她了。 这熟悉的拽样,老板也没说多少里路,她就一直往西走,见到溪水了,清澈见底的小溪中飘着花瓣,也是奇怪,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还有桃花。 顺着再走了一段路终于在林中找到一间木屋,一圈篱笆墙围上,虬髯大胡子坐在房前劈柴,在她还没走近时就拿着斧头抬起头来,看清人后表情略松。 “是姑娘啊。” “你家少爷在吗?” “少爷在屋内,姑娘自己去就是了。” 他是半点不讲究,祝红尘也不闹那些虚文,她将马拴在门口树上,径直进屋,屋里简陋干净,往左边一瞧,便见他伏案写字。 “你先坐坐,待我写完这一篇招待你。” 祝红尘倒还不累,凑过去一看,“你在抄书?” 他坦承道:“维持生计罢了。” 这理由不新鲜,她以前闯荡江湖花光了盘缠也去过茶馆端茶送水,干活赚钱都不丢人,穿越过来她重操旧业,日日碰上□□熏心的登徒子就罢了,还没有天策府维持治安,她就消了这心思。 “胸中翻锦绣,笔下走龙蛇。你字写得这样好,装裱好、盖上印章打出名气再卖不行吗?你若不想留真名,取个号也行啊。” 他说:“太招摇了。” 就现在这样,有的达官贵人看了他抄的书还想重金求墨宝,都被他拒了,宁愿辛辛苦苦地抄书。 突然他咳嗽了起来,一笔顿住,在洁白的书页上晕开一大片墨迹。 -- 第27页 祝红尘来不及可惜,来到外间给他倒了一杯水,握在手里以内力加热成温水递给他,他喝了才好些。 他方才一直认真抄书,她进来他也没抬头。书法讲究个一气呵成,想着马上就要写完这一页,那时再停笔不迟,没想到还是变成这样了。 “好可惜。” “没关系,重写就好了。”他把写废的放在一边,抬头看她,目光一呆。 抹胸、露腰、高叉裙下没有绸裤,身上金饰琳琅,在窗外阳光下散发着光,当年参加宫宴看到过邦外诸国献胡旋舞,舞姬的衣服似乎和她就差不多,不过高叉裙就更适合动武了。 祝红尘没注意,她拿起他写废的那张,他在抄《周礼》,抄其实不是很准确,因为他旁边没有放范本,完全是在默写,写坏的一句正好是祝红尘这些日子在忙活的。 “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一曰散利,”她轻声念出来,“二曰薄征,三曰缓刑,四曰弛力……” 后面的没在纸上,在她心里,可以背出来。他观察她神色,试探性地问:“怎么?中原出现灾情了?” 荒政意为赈灾对策,也就是说早在两汉之间的《周礼》就有了成文的应付灾荒的政策,共十二条。 瞧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有此一问也不足为奇。 “嗯,朝廷只办了散利(发粮款)和索鬼神(向鬼神祈祷),然后就撇下不管了。”粮款还被贪了,靠她东奔西跑的凑,亏得杀人是暴利。 “这只能说明天子比前几年还不如啊。”他叹息道,语气颇为熟稔。 “诶?你见过天子?” “以前做过小官,有幸得见。” “……” 我信你个鬼,做小官你能见到天子? 不过她也没有探究别人隐私的爱好,跟在他身后去看后面马厩里的虞姬,他们不养马,为了虞姬才搭了个马厩。 去时虞姬正在低头喝水,不经意间抬头,看到祝红尘,没好气地打了个响鼻,不看她,继续喝水。 千里马向来桀骜不驯,被西门吹雪转送给她,她又把它丢给别人,一走就没了影子,它不闹脾气才怪。祝红尘给它顺了半天毛,解开缰绳想要带它走,虞姬头一扭就是不动弹。 这就伤脑筋了。 又是亲手喂马草,又是把它全身洗刷了一遍,虞姬的态度才有所转化,愿意跟她走两步了,趁着她们沟通感情,他让虬髯胡子看看祝红尘马上有没有行李,有的话拿过来,省得虞姬看到祝红尘有了新的马发脾气。 这马通人性,鬼精鬼精的。 马哄好了,天色渐晚,雨又下起来,雨势不小,在外面站一会就会全身湿透的那种,雨天不方便赶路,但一想到这里距离旱区很近,说不定那里也在下雨,她又不怎么排斥这场雨了。 “下雨天留客,天留人留不?”身边传来他温润的声音,祝红尘转头一看,他正含笑看过来,显得毫无攻击性。 他说的话是一则趣味故事,书生去亲戚家串门,雨下了起来,书生想要留下来,亲戚却不想留,又不能明说,在纸上写下“下雨天留客客留我不留”,书生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加上标点改了意思。 此话由他说出来,换了字的顺序,又变了种意思。 “留啊。”祝红尘说。 所以说读书人之间对话很有意思。 祝红尘留下吃晚饭,说不定过一会雨就小了。 看她留下来,可把虬髯胡子高兴坏了,用他的话说他自己不怎么会说话,要是没人理,他家少爷一天都不怎么开口。 他家少爷好养活也不好养活,不用吃什么大鱼大肉,一壶酒、一碗饭、一碟毛豆就能过日子,不好养活就是明明身患咳疾还天天喝酒,不过今天有朋友来,开怀畅饮,不醉不归才好。 祝红尘听得一阵无奈,心说这人是修仙吗?她同门师兄弟一顿就要吃三碗饭,对习武之人来说肉和蔬菜也是必须的。她跟进了厨房,只看到几大斤卤牛肉还有毛豆,菜的话有葵菜。 毛豆、卤牛肉、素炒葵菜,三道菜,三个人吃? “少爷?你出去了?” 目光转过去,只见他披蓑戴笠站在厨房门口,手里一根树枝,上面串着四条鱼,有一条尾巴还在动。 “总不能让客人操心晚上吃什么。”他把串着四条鱼的树枝给虬髯胡子。 附近确实有一条溪水,有些游鱼,他那么快就串了四条回来不说,外面雨下得那么大,鞋子却一点都没溅上泥点,可见轻功了得。 “我也不白吃你的鱼,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起初,他们都很放心,在旁边煮饭洗菜打下手,任由她烹饪鱼,虬髯胡子从她身后过的时候,余光一扫,疑惑地凑过来。 “您这鱼没去鳞吧?” “不要慌,小场面,鲤鱼鳞是可以吃的。” “可……可以吃的?”虬髯汉子一脸震撼我妈,看向在他眼里最博学的少爷。 他家少爷点点头:“唐朝孟诜的《食疗本草》中说过鲤鱼鳞可以入药,但是和鱼一起煮……” “是煎,”祝红尘纠正,“没事,尝尝嘛,很好吃的。” 听她这么说,他心中生出了几分久违的期待,让她随便折腾那几条鱼。 虬髯胡子还挺会举一反三的,既然鱼鳞可以吃的话,那么……他指指桶里的内脏,“这个是不是也可以……” -- 第28页 “不,那个真不可以。”祝红尘认真地回复。 晚饭摆在屋子后面亭子里,虽然还有雨,不过一个人端着菜一个人打着伞就好。 亭子,石桌,石凳,四面通风,桃树环绕,雨打树枝,落英阵阵,风景好,食欲自然也会好。 坐下后,祝红尘感慨:“这隐居的地方不错啊。” 虬髯胡子表示不是他们隐居在桃花林前,这里的桃树都是他家少爷种的,十来年过去成就一片桃林。 再加上两条香煎草鲤,一道炖鲫鱼汤,这桌饭丰盛了不少,草鲤炸至金黄,夹一筷子鱼鳞果然有不俗的口感,而且鱼鳞里的鱼肉也鲜美异常。 祝红尘看他一杯一杯的喝酒,又想起他咳得厉害,说:“如此喝酒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 他抬起好看的眼睛,似乎看透她在想什么,温声问:“怎么玩?” “对诗,我说上半句,你要用句尾的字开下半句,对不上来就不许喝酒。” 他微微一笑:“没问题。” 祝红尘信心满满。 于是她就小半个时辰只喝上三杯酒。 她手指都在颤抖,他还嫌不够刺激她,笑着饮下一杯:“承让了。” “哼,是我技不如人,”忍一时越想越气,她忍不住低声说,“杨先生让我离开书院时说了,论才学,不是会元比不过我的。” 虬髯胡子许是喝多了酒,也顾不得对他家少爷的身份讳莫如深,大声说:“会元算什么?我家少爷当年可是高中探花!” 科举考试第一名称“元”,乡试第一为解元,会试第一为会元,殿试第一是状元,全国第三当然比省第一要响亮。 武功高,隐居十来年,还是探花。 祝红尘觉得自己又掀了别人一层马甲,看向不知作何表情的某某人:“尊驾贵姓啊?” 他连连苦笑,反正也瞒不住了:“免贵姓李。” 实锤了,祝红尘心想。 关于他的故事,江湖上传得很广,文采第三,兵器榜第三,文武双全,仗义疏财,小李探花,例无虚发,然而都不如一桩男女之情传得最多,传得五花八门。 有人说李寻欢义字当先,让妻给结义兄弟龙啸云,有人说龙啸云横刀夺爱,抢了林诗音,还有人说林诗音移情别恋,弃李寻欢选更好的龙啸云。 以祝红尘热爱江湖八卦的性格,遇上当事人难免想要问问,现在看他旧伤难愈的样子,这打算就作罢了。 若该她知道,她总有一天会知道。 “我隐瞒身份在前,与你针锋相对在后,自罚三杯。” 祝红尘闻言,抬手按在他的酒杯上,“之前萍水相逢,不说就不说,至于针锋相对,你没有让我的必要。你不让我,我反而开心。你就是想喝酒,还找借口。” 李寻欢只得放下酒杯:“所以你承认对诗胜者喝酒是不想我喝酒的借口了。” “……快别提了。”她有气无力的说,尽管猜测他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但她有了杨先生的肯定,以为对个诗而已,她必不可能输。 人还是不能太骄傲啊。 李寻欢其实不喜欢别人尤其是朋友劝他不要喝酒,但是面对祝红尘这种新鲜的方式,心里觉得无比熨帖,看着没精打采剥毛豆的她,不由得会心一笑。 “你之前说的杨先生就是教你读书的先生吗?” “徽山书院里的教书先生。” 祝红尘话匣子也开了,在她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师父就牵着她的手带她走江湖了,明教左护法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总是在外面晃,一年有两个月她就很满足了。 有一天,师父带她去徽山书院拜访,那时师父还在失忆中,然而杨柳两家到底是世交,有不少认识师父的人,正在微山书院教书的杨温予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师父的挚友。 她在外面池边赶上岸的青蛙,听不到屋子里谈话声。 结果他们一出来,她就要一年在徽山书院住三个月,直到学成为止。还是个萝莉的自己凭借着身高优势抱住师父的大腿,泪眼汪汪——你不要我了,你是不是外面有别的猫了? 师父摸着她的头告诉她,她要读书,以后才能明理自持,看透世情。 她说师父不是教她读千字文了吗?难道四书五经,她师父教不了吗? 事实上也可以,她师父以前是柳老庄主属意的继承人,智计无双,天赋卓绝。可是他哪怕失忆都潜意识忘不了自己做过一件巨大的错事,自认为为人处世教不了她,所以把她送到徽山书院读书,那里经常有大儒和致仕的朝廷官员亲自授课,学道理是再好不过的去处。 她不用像那些文人们能七步成诗,作锦绣文章,但一定要成为一个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的人。 当然,她那时想不了太多,脑回路很简单:师父让她读书,她不想读书,也不想离开师父。 杨先生告诉她,提早学成就能回明教,她问他怎么才能最快学成,放马过来,杨先生轻笑一声,把她的难度从背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调整到了就“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做一篇文章。 她太难了,题干都读不懂。 李寻欢笑道:“典型的下马威,便是会试题目用这个也不为过,你的先生不至于如此为难你吧?” -- 第29页 祝红尘说:“激将罢了。” 她生性好强,别人越认为她做不到,她偏要去做。 先生是一片好意,那时她却觉得受了欺负,同窗告诉她去找一个叫杨煦的人,她能给她出这口气。 李寻欢问:“莫非那人是杨先生的父亲?” 祝红尘:“不,是个女孩,当时还和我一般大,你绝对猜不到。” 李寻欢看她神秘兮兮的表情,颇为捧场,“到底是什么?” “先生是阿煦的大侄子,要叫她一声姑姑,平素恭敬备至。” 也就是说先生年龄大辈分小,规规矩矩叫和自己学生一般大的女孩姑姑,李寻欢忍俊不禁。 祝红尘发言完毕,李寻欢开始发言了。 他这个全国第三表示自己小时候也不想读书,常常偷懒。 这套路祝红尘熟啊,一开口就老学霸了,都说自己不想学,却学得比谁都好。她听说这人殿试应该是第一的,结果皇帝非要凑个父子三探花,正好他也长得俊美,就点他做了一甲第三。 学霸发言还在继续,他年少时更喜欢练武,是大哥被点中探花才发奋读书,为的是实现父亲那个家中出一个状元的心愿。 把酒言欢,不知不觉间雨停了下来,祝红尘趁着夜色离开了,临行前说北方冬季寒冷,待到冬天不妨去江南养病。 他笑着说会考虑的。 第15章 新旧交替(1) 奇怪的夫妻 姑苏,卧云楼。 “实在对不住,客官,肉粽都卖完了。” “一个都没有了吗?” “您就是早一天来就还有,可今儿都初九了,要不,您明年请早?” 祝红尘:“……” 我太难了,吃个肉粽还要等上一年。 卧云楼肉粽天下一绝,每年五月初五前后前来一饱口福的人络绎不绝。祝红尘去济南交了石观音的骨灰后马不停蹄赶往苏州,结果还是没赶上。 她随便点了一热一凉一碗米饭,小二走后就支着侧脸犯困。 坐在二楼的李玉函和柳无眉对视一眼,正要开口,一道轻微破空声传来,不知什么东西被掷了出去,目标是底下的祝红尘,她半眯着眼睛,反应却不慢,抬手抓住了朝自己扔过来的东西,放在面前一看。 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瞬间睁大。 肉粽?! 她转过头,只见一个披着大红斗篷的青年从二楼跃下来,长得俊秀,最为特别的是他留着两撇修剪整齐、酷似眉毛的胡子。 “正好我这还剩一个。”声音也清朗动听。 “给我的?”祝红尘拿着粽子晃了晃。 “不,我们一人一半。” 他丝毫不客气,在祝红尘身边落座,从她手上拿过粽子,几下包开,拿了只筷子横过来往中间一压,粽子一分为二。 “你选一个吧。” 一般来说,稍微有点警惕心的江湖人都不会吃别人给的东西,但他一分为二还让她选无形间打消了可能产生的疑虑。 祝红尘选了一个,道谢后对他报以一笑,他眼眸中清晰的浮现出惊艳,拿了自己的那一半咬了一口,心说美人一笑真是下饭。 楼上的李玉函和柳无眉一阵心塞,他们提前一天来到卧云楼,买了不少肉粽,想用这种方法和祝红尘搭上话,没想到被人抢了先。 如此一来再用同样的办法,反而落了下乘。 柳无眉心念一转,目光定格在祝红尘放在桌子上的描花木盒上,想起来是石观音的一件藏品,她低声和李玉函交代两句,夫妻二人即刻下楼,面带笑容,前去搭话。 李玉函抱拳微笑:“小弟本不该打扰两位,然心有困惑,实在忍不住,但请赐教。” 祝红尘上下打量他,这人又年轻又斯文,眼眸明亮,气息沉凝,衣服质地很好,显而易见出身武林世家,身负高明的武功,身边的女人也是如此。 “我是不打紧。”她看向身边的青年,青年也笑着说没关系。 李玉函感激的笑了下,这才落座,坐之前扶了一下旁边的女人,“小弟李玉函,这是拙荆柳无眉。敢问这盒子里放的可是一块寒铁精英?” 祝红尘一挑眉:“正是。” 李玉函肃容道:“难怪寒意阵阵,小弟觍颜相求,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酒楼本就人多眼杂,这一桌坐的还都是容貌出众的人,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似有似无的盯着这边,盒子里若真是宝物,冒冒然打开极为不妥当。 李玉函似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满眼的期待渴望,而柳无眉拉了拉他的衣服,他才如梦方醒,连忙告罪:“是小弟孟浪了。” 柳无眉也帮着说话:“家中阿翁缠绵病榻多年,他老人家一生酷爱名剑,我们做晚辈的想着若是寻来名剑,说不定他老人家见之欣喜,身体会好起来,可是当今武林最有名的两把剑,鱼肠和承影,一个在藏剑山庄传家之宝,一个是薛家庄的珍藏,花多少钱也买不来,所以……” 青年懂了她的意思:“你们想自己铸一把宝剑?” “正是,”李玉函说道,“我年幼时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家中有不下于藏剑山庄的铸剑炉,最宜萃剑的天下第五泉就在山庄脚下,小弟不才,愿为父亲一试。” 他说的情真意切,拳拳孝顺之心让人见之动容,听起来重金求购这盒子中的寒铁也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了。 -- 第30页 祝红尘倒是能理解,不是还总有那种家中老人生病,不好好请名医,却急忙结一桩亲事,声称可以冲走病气的吗?一把好剑能让父亲的病情好转,抱着这样的念想,或许是万般道路都不通的最后一条了。 “实不相瞒,我这把剑铸出来是要送给朋友,寒铁绝不可能卖,铸剑的任何一道工序,我都不想假手于人。不过剑成那日愿与诸君一同品鉴。” 她的前半段话让他露出莫大的失望灰心之色,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立刻高兴起来,连声道谢,似乎很相信祝红尘的锻造术,他父亲看到她锻造出来的剑一定会好起来的样子。 虽说其情可悯,终究还有几分可疑。 她正想着,听到旁边青年问道:“李兄和拥翠山庄的李观鱼前辈怎么称呼?” 李玉函道:“正是家父。” “原来李观鱼前辈病了啊。”祝红尘语气中不乏遗憾,她想要寻铸剑炉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藏剑山庄,一个是拥翠山庄。 乍一听这里有藏剑山庄,她还挺兴奋的,等知晓当代庄主姓游,祖上也是如此的时候就没了兴趣,又是一个少林,又是一个丐帮,名字相同罢了。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南下,幸运的话还能吃到卧云楼的肉粽,拥翠山庄位于姑苏城外虎丘之上,风景秀丽,有一池水清冽甘甜,被唐代名士评为天下第五泉,另外还是古剑客的萃剑之地。 再顺利一点还能得到前代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前辈的指点,一举数得,没想到他病了,不仅病了,听话里的意思还很严重。 拥翠山庄不远,出了城就能看到连绵的山势,一眼望过去郁郁葱葱,青色一片。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慢悠悠的走着。 “他们很急啊。”青年说。 “急到连我们的名字都没有问。”祝红尘说。 “也许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他说。 “你说他们是在等我还是在等你?” “我赌五文是你。” “五文?是不是有点少?” 他在身上摸了摸,只摸出来几个铜板,手往她面前一摊,“在卧云楼大吃大喝几天就只剩下五文了。” 祝红尘眨眨眼睛,简直要被他的坦诚逗笑了:“既然你知道他们找的是我,那你还不快找个活赚点钱,要不然晚饭都没了。” “拥翠山庄家大业大,还会少我一顿饭吗?”他依旧是那个吊儿郎当、不以为意的态度。 “只怕宴无好宴啊。” 他笑着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李观鱼前辈素来光明磊落,他的儿子儿媳似乎不是这样。” 祝红尘略有动容:“还没请教……” “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小胡子,“在下祝红尘。” “我知道你是谁,红衣白裙,不梳发髻,镶金珐琅的额饰,背负双刀,你用布包起来了,不过我看形状还是很像双刀。” 祝红尘听的一愣一愣的,她这人平常还是很机警的,但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特征如此明显,有心人一看就能认出来。 也罢,她没必要为了什么人改变装扮,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再说。 马车行出七里,在山门停下,一行人下车步行爬山,边走边聊,气氛还算好,毕竟马车上的那些猜测都没有证据,而且单单是看李玉函和柳无眉,祝红尘对他们好感还不低。 毕竟男才女貌,而且李玉函还对柳无眉处处体贴温柔,明明两个人武功都不错,下马车的时候还扶着柳无眉,生怕她摔着。 她那半个肉粽没有吃饱,在这吃狗粮反而是饱了。 为何把狗骗进来杀? 行至千人石,柳无眉还在细心讲解此处名胜,然而祝红尘已经感受到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机,她抬眸远望,悠远的钟声缥缈而来,一个白影端坐在不远处的山门上,不知等了多久。 “李公子,那位也是你们请来的客人吗?”她直接指了出来。 柳无眉面不改色:“是客人,却是为祝姑娘而来。” “你们把我引到这来,为什么不是她亲自来找我呢?” “大抵是原因不欲为人所知吧。”这次回答她的是陆小凤。 祝红尘心中的答案也是如此,她看着柳无眉,“画眉鸟是你吗?” 她当然不是因为画眉鸟与柳无眉都有一个眉字而心生怀疑,而是想到死在石观音山谷上的所有人,眉毛都被刮掉了,而柳无眉人如其名,那双秀美的眉毛是画上去的。 如今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她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柳无眉笑而不语,那副模样在祝红尘眼中就是默认。 很快,祝红尘也顾不得问清楚心中疑惑了,因为那个白影走过来了,落足于水面,一点涟漪都没激起来,平稳得如履平地。 祝红尘和陆小凤的神色严肃起来,他们二人的轻功在当今武林绝对能排的上号,水上也不是问题,但都不能像这样缓慢地行走,展露出如同滔天海浪般的压迫力。 柳无眉和李玉函无声无息地走了,他们还要去套路楚留香,实在不用留下来。 就算是祝红尘和陆小凤,遇上水母阴姬也是死路一条。 祝红尘和陆小凤知道她的身份吗? 答案是肯定的。 -- 第31页 因为江湖上的顶尖女性高手少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能给他们造成如此之大的心理压力,石观音已死,就只剩下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了。 他们在这一点上颇有默契,对视间都能从彼此眼中找到了然。 陆小凤:你从哪里惹到水母阴姬的? 祝红尘:知道是她你还不走? 他不仅不走,还上前一步,抢先开口:“听说神水宫宫主向来深居简出,不轻易出门,今日倒是好兴致。” 水母阴姬站在水面上,她身材高大,生了一副英俊阳刚的面容,任谁一看都以为她是个男人,身形却尽显女子特征。 她说:“我来杀人,你现在走也晚了。” 陆小凤像是觉察不到她的威严一般,问道:“我听说神水宫百里之内不允许杀人,难道是我这位朋友跑到神水宫的地界上杀人,才惹得宫主勃然大怒吗?”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淡淡的说:“是如何,不是又如何?要死的人问那么多做什么?” 陆小凤苦笑:“明白鬼比糊涂鬼好多了。” 祝红尘突然开口:“我似乎知道原因。” 第16章 新旧交替(2) 区区致命伤 “哦?说出来我也听听,不然做个糊涂鬼,阎王爷面前都不知道说什么。” 陆小凤这一句简直正中下怀,祝红尘正缺个人一唱一和,验证她心里的猜想,话又说回来,陆小凤的胆子属实是大,只怕也得罪死了水母阴姬。 不过也不要紧,她别的本事没有,拉仇恨的功力贼六,实在打不过,也不会让水母阴姬伤害陆小凤,想明白这一点,她这才娓娓道来。 “我与神水宫自来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若说是交集,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雄娘子。” 陆小凤接的恰到好处:“我听说过这个人,据闻他虽然是个男人,却貌若好女,是个黑白两道都深恶痛绝的淫|贼,他结下来的仇家每人砍他一刀能把他剁成肉酱,奈何他轻功剑法均是一流,而且还会易容,所以数年东躲西藏没人能抓到。” 祝红尘继续说:“可他最后还是死了,尸身被高高的吊起来,白幡竖在他尸体边上,以朱笔写上‘雄娘子在此伏诛,神水宫替天行道’。” 陆小凤:“原来如此,这雄娘子精通易容术,见到他真容的人少之又少,就是站在受害者面前,都不一定会被认出来,既然是神水宫宫主,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因为水母阴姬不会弄错。”他歪着头想了想,一摊手:“我不明白,他都死了十七年了,怎么会成为你和神水宫之间的交集?” “因为我在六个月前也杀了一个雄娘子。” 哪怕水母阴姬压迫力极强的站在他面前,陆小凤都面不改色,听了这话,他终于有些变色,一针见血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雄娘子?” “说来巧合,我偶然路过一个破庙,听到里面有人交谈。我本该立刻就走,谁知让我听到了这种话,‘江湖中人要是知道君子剑与雄娘子结为生死之交,一定比无花大师还俗娶妻还奇怪’‘雄娘子早就死了,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那时她还没什么名气,从黑市接一些单子赚钱,人杀了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的那种,拿钱接济得不到官府仓廪粮食的灾民。她急需用钱,那种一百两的小单子本来是不想看的,可是她每次去都挂着,打听一下得知了雄娘子过去的事。 管事的说雇主也是执着,雄娘子死了十多年了,还是神水宫主亲自动的手,雇主一根筋地觉得他还活在世上。雇主今年三十五岁,失了清白没有被逼着一根绳子吊死,而是被父母好好的保护着,没有出嫁。父母死后,兄长和嫂子开始苛待她,她倒是不怕死,她怕雄娘子不死,所以拿出所有积蓄买凶杀她。 这种事祝红尘义不容辞,就算不给钱,她免费送一单也成啊,然而雄娘子没死到底是一面之词,她上哪找个死人来杀?也就没管这单,谁知她轻功赶夜路,正好累了,正好落在破庙屋顶上,正好听到了这种话。 一直默不作声的水母阴姬忽然说:“你实在不该偷听的。” 祝红尘笑了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是我不该听,是贼人不该淫|人|妻女,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躲到天涯海角报应都会找上门,一连串的巧合,焉知不是苍天有眼?” 陆小凤都惊呆了,像一只褪了毛被扔进开水的大公鸡。 要不是祝红尘和水母阴姬打起来了,他都想抓着祝红尘领子摇她:君子剑?雄娘子?生死之交?你在逗我? 可是她们已经交上手了,陆小凤就是再好奇得心痒难耐也不能把祝红尘叫回来问她,君子剑黄鲁直真的和那种淫|贼交了朋友吗? 而且水母阴姬的表现也很奇怪,说来说去,水母阴姬杀了的人没死,祝红尘撞破了这事把人杀了,说破天就是水母阴姬丢了点面子。 但是祝红尘低调啊,她也没到处乱说雄娘子的事,顶多是埋人的时候被一个办差的六扇门捕头瞧见了,捕头调查一番,又旁敲侧击从黄鲁直口中得到了证据,把这桩奇事报给了铁手。 铁手看江湖上一点风声都没有,就知道祝红尘没有拿这事踩神水宫让自己扬名立万的意思,他就约束着那捕头有些事烂在肚子里就行了。 到今天为止,连陆小凤都是头一次知道这事,神水宫主何至于兴师问罪?再说神水宫向来避世,从哪里知道雄娘子的死讯的? -- 第32页 陆小凤想到的事,祝红尘也清楚,要说神水宫宫主为了一个雄娘子杀她,概括下来就三个字:不至于。 真的,太不至于了。 杀人被杀是一个轮回,在江湖上不断上演,可是为了一个采花贼被杀,祝红尘是真觉得冤。 直到水母阴姬说出那句她不该偷听人说话,往下推导,她不听就不会下去砍了雄娘子,雄娘子就会活着,莫非水母阴姬竟然是想要他活着的? 如此说来十七年前所谓的雄娘子死于水母阴姬手下根本不是雄娘子技高一筹,假死遁逃,而是水母阴姬为了保雄娘子蒙骗了天下人! 她又为什么这么做?不是说水母阴姬最讨厌男人了吗? 无论是祝红尘还是陆小凤都一脑袋问号,然而现在显然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水母阴姬不愧是当今武功最高的女人,祝红尘感到了很重的压力。 水母阴姬一身绝世武功源自于水,力量也如水一般,她平平挥出一掌,对祝红尘来说就是迎头三丈的巨浪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一开始猝不及防直接被击飞,水母阴姬也不客气,补上一掌想要了她的命,她于半空中立刻施展踏云步到了水母阴姬身边,反手就是一刀,祝红尘感觉如同将刀穿过倒垂的九天瀑布,澎湃的力量几乎让她弯刀脱手。 水母阴姬的下一掌到了祝红尘面门,掌风之下,两鬓垂下来的发丝向后激荡,太难受了,像溺水一样的濒死感夺走了她挥刀的力气。 电光火石间,与石观音一战后若有若无的感觉袭上心头,她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似有似无的一道门,但是过了一夜那道门又离她远去了。 直到现在。 水母阴姬掌下,汹涌澎湃的掌风驱逐了烟雾缭绕,让她真真切切看到了,门的存在。 境界的存在。 那一瞬间,所有桎梏离她远去,生死关头身形一变,冰冷的蓝光自刀锋上流淌而出,瞬间点亮了陆小凤的双眸,他所看到的,天地为之一暗,唯有月华般的冷光照耀在冰冷的剑池之上。 弦月初生。 是招式的极致,也是美的极致。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锋利的刀,也没有见过如此完美的画面。 刀光笼罩中的水母阴姬也极为诧异,唯有她知道这一刀多么可怕,不仅她那杀人的一掌无法挥出,连内力运转都无比滞涩,后继无力。 她练的什么武功?如此奇诡?瞬息之间,月华斩的锋芒未至,却已经裂开水母阴姬雪白的衣角。 世间风水轮流转来得太快,前一秒还是祝红尘在水母阴姬掌下眼看着就要毙命,下一秒就是水母阴姬要死于祝红尘刀锋之下。 水母阴姬只能撤。 她的身形如同翻涌的波浪,眨眼间退出十尺,然而祝红尘怎么允许她退?双刀一并,精妙绝伦的一式把人吸了回来。 水母阴姬不知所以,只觉得这招似乎带有某种引力,像磁石一样把她吸了过去,迎面绽放的炽烈金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好在古怪的内力受阻过去了,她心中肃然,十成掌力迎上。 平静的剑池上炸起三丈水墙,水滴纷纷扬扬,急促坠落,繁杂的水声中夹杂着某些缓慢的滴落声。陆小凤耳朵一动,凤舞九天,高高跃起,向水母阴姬俯冲而去。 苍鹰搏兔,自然是很有气势的架势,然而这种招式都是武功高对武功低的人用,一旦反过来那个人就是空门大开,身在半空中躲都没地方躲的。 陆小凤疯了? 谁疯了陆小凤都不会疯的,他的耳朵虽然没有好朋友花满楼那么灵,但是也是习武之人的耳朵,听到紧密的水滴声中,有几声格外缓慢,就好像血一滴滴晕开在剑池中。 如果祝红尘受伤,那么他要用这种方式吸引水母阴姬的注意力,让祝红尘得到喘息的时间,当然,他这么做也不是送死,用凤舞九天逃跑说出去没什么面子,但生死之间顾不了那么多了。 果不其然水母阴姬皱着眉挥出一掌,祝红尘连忙对着那个方向也挤出一掌,掌风相撞,轰鸣阵阵,转眼间她人已经在剑池边上,赶得及接一下陆小凤。 陆小凤还很惊讶,他低估了水母阴姬,凤舞九天逃不出水母阴姬的一掌,若非祝红尘那一掌,他不能全身而退。 “你还好吗?” 祝红尘轻轻喘息,目光有些涣散,陆小凤这才发现她不仅嘴角有血,握着刀的手也在往下淌血,虎口裂开了吗? 他有点想打这张嘴,内伤加外伤,她怎么可能好? 她用右手手背抹掉嘴角血丝,视线慢慢聚焦在水母阴姬身上,水母阴姬站得笔直,没人看到她负在身后的右手时不时地颤抖着。 祝红尘轻声说:“我没事,区区致命伤。” 陆小凤:“……” 你醒醒啊! 第17章 新旧交替(3) 鏖战未休 虽说彩云易散琉璃脆,但是祝红尘的琉璃体内外兼修,换言之外功防御力极高,内功防御力是其一半左右,故而她硬接水母阴姬十成功力下的一掌,内伤比外伤要重。 痛得像一根杵在五脏六腑中搅来搅去,若继续动用内力,必然加重伤势。另外,她的双手虎口开裂,现在刀没有脱手纯粹是动作僵化,要是有个人掰开她的手指就会发现她根本握不住刀。 更别提灵活运用朔漠刀法,使出那些精妙无比的招式。 -- 第33页 致命伤的说法没错,区区是什么鬼? 陆小凤盯着她,好像她长了两个鼻子、四只眼睛。 祝红尘凑到他耳边,“我保证她比我也好不到哪去,大不了都不用内力,靠招式分出个胜负。”水母阴姬强撑着给了陆小凤一掌,连她渡厄力的罩子都没破,可见在走下坡路,不用慌,非常稳。 陆小凤摸了一下修剪整齐、眉毛似的胡子:“其实我的武功不错。” 祝红尘:“看得出来。” 陆小凤继续说:“掌法也凑活。” 祝红尘仔细的看了一圈他的双掌,已经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忍着笑肯定道:“确实如此。” 他们聊得简直旁若无人,水母阴姬不动声色意欲化解体内横行无忌的阴阳内力,没有出手,但是在旁人眼里他们简直是对水母阴姬不敬重,该死! 这人就是宫南燕。 她冷叱一声,飞身而来,长剑已至陆小凤后心,他仿佛背后生了一双眼睛,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长剑,用力一扯,连带着宫南燕都被扯到前面来,踉跄几步,甚是狼狈。 “姑娘,下次出招前不用先喊,”陆小凤对着冷若冰霜的宫南燕说完,转头看祝红尘,继续推销自己,“尤其我这两根手指,不是我吹,可以说是冠绝群英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宫南燕努力往回收手却都不能从他双指之间把剑夺回来,宫南燕气急,一只手还是握着剑,另一只手向陆小凤攻出三招,取其双眼、咽喉、太阳穴,招招狠辣,又险又急,陆小凤却都轻而易举地接下,两指带着弯折的剑身,好像那是他的武器一样。 祝红尘心说这还真是个厚道人,要是她,早就折了此人的剑,用半截剑身给个教训。 宫南燕:“放开我!” 陆小凤一笑,没为难她。尽管宫南燕使尽解数,但在陆小凤看来只是一个插曲,一分心神给她,其余九分都用在劝祝红尘:“你与宫主,无论谁输谁赢,身上的伤都不会轻,何必呢?” 他想让祝红尘停手,不要再让伤势恶化,然后他再去劝水母阴姬,文的不行来武的,总之要先带她下山疗伤。 祝红尘看向水母阴姬,她也在看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宫主知道她今时今日不杀我,就不会再有杀我的机会了。”祝红尘缓慢地说。 水母阴姬双唇一动,还没等说什么,就听到宫南燕厉声反驳:“你胡说!宫主神功盖世,杀你还不手到擒来?” 这话听着就可笑,念在她对水母阴姬的维护之情祝红尘也没有计较,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这一瞥不要紧,倒看出了点古怪。 方才她也看了这神水宫弟子几眼,不过都是看得招式,没注意容貌,如今仔细一看她是不是长得有点像雄娘子? 雄娘子的女儿? 那水母阴姬给雄娘子报仇……细思恐极! “够了,南燕,你退下。”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的话能让高傲如宫南燕纵然满腔不甘心,也会乖乖听从,那就是水母阴姬。宫南燕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忤逆水母阴姬,她只得拿上长剑,恨恨的站到一边去。 水母阴姬再次将视线定格在祝红尘身上,她突然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 就像南燕说的,她原本以为杀一个小姑娘再简单不过了,没想到却是个如此天资卓绝的武学奇才,居然在交手中摸到了那层境界,于是十拿九稳的事就只有六分胜率。 如今她们双双负伤,那六分变得更加破朔迷离了起来。 还有陆小凤,南燕不是他的对手,若她们真的两败俱伤,情况将极其不利。 水母阴姬气势一变,祝红尘明白她要再次出手,一个蹑云跃入剑池,许是水母阴姬内伤的缘故,她不必受如大海一般磅礴的力量压迫。 她换了攻击方式,更加珍惜精准地使用内力,以气机牵引脚下剑池化作水柱水箭袭扰祝红尘,她自己不再矜持地站在原地,拿出多年不用的招式,尝试破解祝红尘的刀法。 这样的水母阴姬比之前的危险性高了十倍不止,陆小凤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他看得出祝红尘的刀法多变,正手反手,左手右手,配合的单用的,怎么用都有说法。 而今她双手受伤,拿着刀就很不容易了,更别谈施展那些变化,无法将刀法发挥到极致,久而久之一定会落入下风。 好在祝红尘身法奇快,可以弥补双手带来的弱势。某种程度上水母阴姬和她旧友的武功很相近,水的特点非常明显。 祝红尘对付这种武功有自己的法门,打着打着,境界愈发圆转如意,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浑然不记得自己双手有伤,强行用出了反手的招式,忽略了大拇指到手腕青紫一片。 两人的内力都很特殊。 水生生不息。 阴阳相辅相成。 她们都在某一时刻恢复了内力,将这场决斗的时间无限拉长,从下午到晚上,再到黎明。 陆小凤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场过去天下第一女性高手与将来天下第一女性高手的交接之战。 曾经的吴雪峰输给了李观鱼,李观鱼又惜败给薛衣人,天下第一剑客的称号就是这样在传承,决斗的结果会把江湖的势力重新洗牌。 洗掉旧的,换来新的。 祝红尘赢了。 -- 第34页 她一刀捅进了水母阴姬的丹田,水母阴姬的手掌都到了她的额头,这一刀下去海潮退去,风平浪静。 刀拔出时两人双双往后一倒,都没躺进水里,宫南燕抱住了水母阴姬,陆小凤接住了祝红尘。 陆小凤做了早五个时辰就该对她做的事,给她简单把了个脉,封了她几处大穴,抄起她就要往山下跑。 找医馆,找全姑苏城最好的医馆。 祝红尘表示她要去拥翠山庄找李玉函柳无眉算账,立刻就去,现在就去。 陆小凤一个急刹车差点没把她扔出去,“我的姑奶奶,你看看你这手!李玉函有李观鱼撑腰,你就是要去讨说法,也要等好了再说。” 祝红尘:“我是手不能动,又不是腿惨了,我跟你讲我这个腿法……” 如果没别的事,陆小凤很乐意和漂亮姑娘探讨腿法,但现在这个情况,他只能木着脸跟着原地跳了两下示意自己很健康的祝红尘往山上走。 不想说话。 “我会报仇的!我一定会报这个仇的!”说话的是宫南燕,水母阴姬伤势过重,死在了她的怀里,她红着眼瞪着祝红尘,恨不得目光有实质,让祝红尘千刀万剐。 陆小凤有点好奇祝红尘的反应。 她会斩草除根还是根本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你不行,”祝红尘不假思索的说,“你和水母阴姬一样心有挂碍,一生难以问鼎武道巅峰。” “神水宫在江湖上树敌颇多,你该做的是马上回去主持大局,稳定人心,而不是在我这耍狠斗勇,做无用功。” 别的不说,水母阴姬武功高强,她一死,一定有很多人觊觎她的武功秘籍,水母阴姬在时,神水宫是没人敢靠近的禁地,反之就不好说了。 说完他们就离开了,直奔拥翠山庄。 第18章 祖安明教(1) 在线拉仇 两人慢慢上山,祝红尘手不方便,陆小凤帮她抱着大盒子。 他忍着好奇挠心挠肺的不舒服,频频看向祝红尘,第十六次终于破功,问道:“你说黄鲁直和雄娘子是生死之交,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红尘早察觉到他的视线,还在想他能忍多久,就听到他发问了。她这个人算有口德,别人的私事轻易不外传,但要是太不光彩,揣着这么大一只瓜,她也想和人分享。 “他们怎么交上朋友的我也不知道,反正雄娘子这十几年来一直隐姓埋名和黄鲁直在一起。” 陆小凤不敢相信:“那可是黄鲁直啊。” 君子剑黄鲁直,江湖上排得上号的老实人,对手问他下一招会出什么,他老老实实说出来,而且他一定会按照说的那么打,早年时吃了不少亏。 生死决斗尚且如此,别的时候更不会撒谎,江湖人一直很相信他,就是他的敌人对手也相信他是个正直的人。 陆小凤低声问:“他是不知道那人是雄娘子,糊里糊涂和他交上了朋友吧?”知道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雄娘子还交朋友,黄鲁直不会的,陆小凤难免为他开脱。 他这反应也正常,素来风评很好的人,是个人都不愿意相信他身上有污点,祝红尘说道:“不管他交朋友前知不知道,我杀雄娘子的时候他都知道了。” 人嘛,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祝红尘要是捡着完美的人相处,那恐怕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然而错犯到雄娘子那个地步实在是过分了,他假死后,很多人赶着去看他的尸体,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来一块肉。 人神共愤,不外如是。 陆小凤的表情惊恐起来:“你该不会连黄鲁直一起也……”他不说那个字,手掌横在颈间一划,配了个咔的音效。 祝红尘翻了白眼:“我是个滥杀的人吗?” 陆小凤心说那可不好说,黄鲁直见人杀自己的朋友,肯定出口阻拦,你这嫉恶如仇的架势,脑子一热把人一起砍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把心里想的大致一说,两个人认识才一天,他已经把祝红尘当自己朋友了,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你不知道他当时说了什么,”果然,祝红尘听如此直白的话没有恼,“他说‘雄娘子早就死了,在你面前是痛改前非并且日日都饱受折磨的可怜人’。” 祝红尘当时被气笑了,如此重复一遍又笑了:“笑死我了,他可怜?那些因为他一生蹉跎的姑娘又该怎么说?” 黄鲁直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还君子剑? 陆小凤又问:“你骂了他一通?” “我懒得骂他,我对雄娘子说,你要真忏悔自己的罪孽,就该立刻自刎以谢天下。” 人活着才能做些事弥补自己的过错,祝红尘不否认这个道理,但是一个采花大盗活着,不仅让那些愤而自杀的少女魂魄不安,也让以报仇为信念的受害者日日不安。 总而言之,做了那种事,不用你活着忏悔,给爷死! 不等陆小凤挤牙膏,祝红尘自己竹筒倒豆子似的继续说:“雄娘子说我要杀他,他不会反抗,求我宽限几天,让他再见见他的女儿,他和他女儿五年才能见一次面,如今期限快到了。” “他有女儿?”陆小凤惊呼一声,又想雄娘子死到临头只是想见见女儿,其情可悯,“你同意了?” “当然——”祝红尘拖长音,急转直下,“没有。” -- 第35页 陆小凤:“……” 祝红尘说:“受害者求他的时候,他有听吗?报应不爽,也该他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了。” “我真是疯了,”陆小凤喃喃,“居然听起来还很解气?” 陆小凤是个很心软的人,就算别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说一说苦衷,他就难免心软。祝红尘那句话只听后半句,他一定会认为她是个心狠的人,但要是结合前半句,莫名觉得很爽。 这人简直有毒,他们才认识多久啊,他就被她带跑偏了? 虽然这么想,但是陆小凤一点没有远离她的意思,还兴致勃勃的问:“然后呢?” “然后雄娘子说我狠毒,黄鲁直说我欺人太甚,前面的我砍了埋了,后面的我敲晕了,正好遇上一个捕头,我就把黄鲁直丢给他了。” 聊了几句,转眼间就到了,远远望去,拥翠山庄俯卧在青翠的山间,是难得的清净雅致之地。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不远处森寒透骨的剑意。 “莫非是李观鱼在练剑?”陆小凤产生这样的疑问,李玉函说的话真假存疑,也许李观鱼根本没像他说的那样重病在床。 “不大对,去看看。” 祝红尘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提气飞跃山庄大门,陆小凤紧随其后,把发现他们的家丁甩在身后,在看清竹帘后发生了什么之后骤然瞳孔紧缩,超过气力不支的祝红尘,伸出必将会扬名天下的双指,夹住柳无眉刺向楚留香的一剑。 他看到的,祝红尘也看到了。 站在竹帘后的人竟然是楚留香,他的手掌按在李玉函胸口要害,另一只手捏住李玉函的手腕,轻而易举架住了另一位剑客的剑。 其余人顾及他的性命没有上前,那李玉函却抱着死意连出两招,众人皆惊,要知道楚留香只要用内力一催,顷刻间李玉函就会死。 可偏偏倒下的不是李玉函,而是楚留香,众人还在震惊于楚留香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杀人,一道剑光疾取他咽喉,原来是柳无眉趁机出手。 事情发生的太快,在场的几位剑客纷纷运剑阻止,却都没有突然窜进来的陆小凤快。 任凭柳无眉怎样用力都无法从他双指间取回剑,陆小凤叹息:“柳姑娘,他放你夫婿的命,夫妻一体,也是放过了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祝红尘认识陆小凤不久,却知道他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宫南燕要他的命,他都轻轻放下,如今对柳无眉说出这么重的话,是真有点生气了。 别说陆小凤生气,祝红尘也生气,以至于看到这一幕,真气都走岔了,丹田处一抽一抽的痛。不过输人不输阵,她掀了竹帘进入厅堂,要不是她自己说,谁也看不出来她身上伤。 看到陆小凤,柳无眉只是微微讶异,待看到祝红尘,一下子就松了剑,后退几步,声音都在抖:“你怎么……” 嘴唇抖了半天没说出后半句来。 祝红尘看似好心的为她补上:“我怎么还活着?你想这么说?” 柳无眉没有说话,畏惧却写满了她全身上下每个角落,李玉函连忙护住她,祝红尘一双眼在这对夫妻身上一扫,怎么看怎么腻味。 她抬了抬下颚,声线却压得很低,透着危险的味道。 “我还活着,有些人只怕就要死了。” 祝红尘吓唬柳无眉的时候,陆小凤把楚留香扶起来,楚留香先向陆小凤道谢,正要和祝红尘说话,不料她回过头来,楚留香目光一凝,发觉她脸色发白,像是身体不适,却神采奕奕,斗志昂扬。 “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一次性单挑五位顶尖剑客,这份魄力我真是望尘莫及。” 楚留香:“……” 陆小凤:“……” 快算了吧,你单挑石观音/水母阴姬的魄力才叫吓人好吗? 话是这么说,谁都听的出来祝红尘这话是寒颤那五个剑客,剑法出众,人品下贱,还玩群殴这一套,顺便六人剑阵完全没把李玉函放进去,还踩了一下他。 其中一位矮矮胖胖,大腹便便,手持木剑的厉声喝道:“女娃娃没见识,不知我等是在排剑阵吗?” 祝红尘冷笑:“知道的当诸位是排演剑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趁机杀人呢。” 一开口就是老阴阳怪气了。 腹稿早在她开怼的时候拟成,她双手难以握刀,真气也不是那么顺,但是她还可以物理拉仇。没想到他们五人却没有下文,仿佛也知道围杀楚留香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 但他们依旧这么做了! 柳无眉能把她引到虎丘让水母阴姬杀他,不难看清今儿这出也是杀楚留香的一个局,排演剑阵不过是一块遮羞布。 想到这里,祝红尘心中愈发恶心,非要撕下来这块遮羞布不可。 “既然是排演剑阵,几位前辈何以黑巾遮面?连眼睛也一同蒙起来?” 其中一人说道:“我辈以心驭剑,何须眼目[1]。”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听之让人耳目为之一亮。 祝红尘心中吐槽,可别糟蹋以心驭剑这四个字了,钥匙三十文一把,一百文三把,你配几把? 面上却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晚辈还以为诸位前辈是不想让人认出来自己身份,怕围殴盗帅楚留香这种事传扬出去让人笑话,如此说来,倒是晚辈多心了。” -- 第36页 “……” 第19章 祖安明教(2) 优美汉语 在场的剑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放在平时,有人敢夹枪带棒的这么跟他们说话,他们早拔剑削他了。 然而今日他们的确理亏,一大把年纪,徒弟也那么多,还江湖草莽一般,围杀的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而是威名远播的楚留香。 是以他们没法反驳。 柳无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你在这里,那她……她……” 祝红尘笑着说:“当然是死了。” 话音刚落,柳无眉身体晃了晃,脸上蒙上了一层死灰般的颜色。 其实不用问,凭她的聪明也猜得出来,想要把楚留香和祝红尘杀之而后快的是水母阴姬,祝红尘在这里,自然说明水母阴姬败了。 他们进退两难。 柳无眉身中奇毒,发作起来痛苦不堪,想到石观音说过,她的本事在水母阴姬面前都不算什么,便求到神水宫那里。 水母阴姬的条件是杀了楚留香,引来祝红尘,就给她解药。 如今杀楚留香没办法得到解药,放又无法和这几位前辈交代,毕竟是李玉涵撒了谎,说杀楚留香是他父亲的吩咐,李观鱼和几位剑客相交莫逆,就算再为难也没有推脱。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该怎么收场? 楚留香轻声叹息,说:“我来为你介绍几位前辈吧。” 一位是萧石,玉剑萧石,为了隐藏身份特意拿了把木剑。 一位是铁山道长,武当山护山道长。 一位是帅一帆,一剑动三山,力斩过天星,人称摘星羽士。 一位是凌飞阁,号称双剑无敌镇关东。 哪怕他们交手时没有用本门剑法,楚留香还是认了出来,他所传递给祝红尘的意思是这些人杀也杀不得,骂也骂不得,不然他们门下弟子众多,日后走江湖难免惹上麻烦。 “至于这最后一位,楚某眼拙,实在不知道是哪位。” 没被他认出来的是一位身量颀长的老人,他说道:“楚香帅不认识我,你身边这位姑娘应该是认识的。” 说的是祝红尘。 她一开始没看出来,脸和眼睛蒙上了,她长了双透视眼才能认出来是谁,然而他这么一开口,她听出来声音了。 “这不是君子剑黄鲁直前辈吗?破庙一别,前辈一向可好啊?” 说完,她不着痕迹地给了陆小凤一个眼神——让你给他开脱,今日见识到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了吧? 陆小凤:“……” 求你了,收了神通吧。 收是不可能收的,这辈子都不会收的,这点“正人君子”打也打不得,杀也杀不得,祖安一下才能继续过下去的样子。 “我听说吴王夫差国破家亡后,吩咐人在自己脸上盖上白布,说死后没有脸去见伍子胥,我看诸位倒是很有先见之明,提前就遮住脸了。” …… ………… 此话一出,不等那些剑客反应,一道轻微的声音响起,谁都猜不到那是谁在说话。 直到李玉涵失声叫了一句。 “爹!” 说话的竟然是白发苍苍,全身僵直,一句话都不能说的李观鱼! 他的清醒让一切水落石出,什么杀了楚留香是唯一的心愿都是李玉涵骗他们的。他一生正直,看着这种事在面前发生,假借他的名义,却无法阻止,心中气急。 而真正让他一口真气从憋死转活的是祝红尘的祖言安语,故而一开口就是:“别说了,小友。” 那些剑客都是被骗来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这不孝子。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事情关系到他们,所以李观鱼教育他那叉烧儿子也没拦着不让他们看。 拥翠山庄,正厅。 李观鱼上座,左侧坐着那五位剑客,右侧坐着楚留香、祝红尘、陆小凤,正中间跪着柳无眉李玉涵。 一个小童进来,身后跟着四位风姿各异的美人,她们被李玉涵夫妻骗来关在了密室之中,也正是因为她们,楚留香才走了这一趟。 她们身边是胡铁花,楚留香破剑阵前,请胡铁花去救她们,柳无眉早就料到,让她的侍女用计擒住胡铁花,不细说。 故人相见,先要叙旧。 苏蓉蓉向楚留香说起他不在时都发生了什么,首先黑珍珠留了“海上截美”的字条,让楚留香心急火燎的跑进沙漠救人。事实上,是三人跟着黑珍珠到沙漠玩了一圈,回到中原后被李玉涵夫妻骗到拥翠山庄,关了起来。 楚留香说人没事就好,把沙漠惊险和那对夫妻设下的惊险圈套按下不提。 这样可不太好,很容易让人心存侥幸——就算我们想要杀你,但是你现在好好的,就原谅我们吧。 他不说,祝红尘会问,楚留香看了祝红尘半晌,说起昨天遇上这对夫妻到今天上拥翠山庄发生的种种事。 从暴雨梨花针到床前杀手再到全天下武功最高的夫妻之一的埋伏,算上危机四伏的剑阵,李玉涵夫妻七次想要置楚留香于死地。 他语气平平,叙事方式也没什么特别的,依旧让人觉得惊险。别的不说,暴雨梨花针啊,祝红尘想想就全身发冷。 李观鱼听了也对这逆子的所作所为痛心疾首,抄起手边茶杯给李玉涵的头开了个口子。 -- 第37页 柳无眉心痛不已,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公公,您息怒……” 李观鱼冷声:“我当不起你这一句公公!” 李玉涵膝行过去,连连叩首,“爹,爹!都是我的错,和无眉没有关系,您不要怪罪她,求您了!” 他用力很大,额头都磕红了,头上流下血来,染红他半边脸,前途大好的世家子此刻狼狈不已。 哪怕他实在是个叉烧,好歹也是李观鱼的儿子,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五位剑客都说孩子可能有什么苦衷,还有的说是柳无眉蛊惑了李玉涵。 这是个台阶,李观鱼让李玉涵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清,只要李玉涵把锅甩给柳无眉,柳无眉必死,李玉涵挨上几下家法,也算给楚留香和祝红尘交代了。 李玉涵并不,倒是柳无眉不知是为了保李玉涵还是卖惨,说个没完。 我是石观音弟子,但是我绝对不是石观音派来江南的奸细。 我要楚留香的命,但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身中剧毒,唯有水母阴姬可解,她开出的条件就是奉上楚留香的人头。 现在她想解毒已经不可能了,只有一个请求,她愿以死谢罪,只求楚香帅祝姑娘饶恕李玉涵。 她为活命杀楚留香,为了李玉涵宁愿死,不是怕死,而是怕把李玉涵一个人留在世上。 李玉涵立刻抱住柳无眉,盯着楚留香和祝红尘,嘶声说:“今日你们逼死无眉,我也绝不会独活。” 祝红尘挑眉一笑:“倒成了我逼死你们了?是不是我不把头割下来给你就对不起你?啊?” 李玉涵用力闭了下眼睛,抱紧柳无眉没有说话,柳无眉靠在他怀里,亦是满脸哀色。 他们互相依偎,不能同生便要共死,他们是一体的。 满厅寂静,似乎都被他们的深情触动。 细细的抽泣声。 不是柳无眉在哭,而是宋甜儿,她的哭声让祝红尘看了过去,发现不仅是她,连簇拥在楚留香身边的苏蓉蓉、李红袖、黑珍珠眼里都有了泪光,似是深深动容。 萧石发出一声长叹:“李兄,你看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可怜,要不就从轻处置吧。” 凌飞阁也附和:“他们虽然存了坏心,好在没有闯下弥天大祸,何不给他们一个知错改错的机会?” 祝红尘双眉一竖,祖安属性再次上线。 “萧老前辈,在下无父无母,孤儿一个,可怜极了,若是杀了你儿子,你能从轻处置吗?” 萧石怒道:“我儿何辜?你凭什么要杀他?你无父无母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比起他的怒发冲冠,祝红尘从容多了,她还想喝杯茶润润嗓子,手一碰茶杯却收了回来,不紧不慢怼回去:“那楚留香何辜?柳无眉可怜又和他有什么关系?设计他死就理所当然了?” 说完,她看向凌飞阁,凌飞阁心中一紧,告诉自己不要被这气人的姑娘套进去,结果听她第一句话就气的要死。 “凌老前辈,我现在给你一巴掌,然后道歉,你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凌飞阁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观鱼看不下去了,说道:“这不孝子惹出这么多事,老夫没有脸立身于江湖之上。他们是生是死,就听楚香帅的意思吧。” 他这一个皮球踢给了楚留香,不知是不是看准楚留香好说话。 楚留香默默良久。 李红袖问他:“你要怎么处置他们?” 楚留香:“七次,他们要杀我,七次。” 李红袖:“你看到了,他们没有杀你的机会了。” 苏蓉蓉也劝,柳无眉就两三个月好活了,余生所愿不过是和李玉涵找个安静的地方度过而已。 黑珍珠与宋甜儿更是直白,直接让楚留香放过他们。 就这个转折震撼了祝红尘一整年,她还想问问柳无眉在石观音山谷中留下的纸条,以及那位贵人被石观音掠走是不是和她有某种关系,如今也问不出来了。 她不理会任何人,直接离开了让她喘不过气的厅堂,陆小凤抱着盒子就去追,楚留香也很在意,可是当前的状况不允许他离开。 丛林青翠,鸟语虫鸣。 祝红尘跪坐在一条清澈的溪水前,俯下身去喝里面的水。 “等等等等等等。” 一连说了六个等,陆小凤落到她身边,先把盒子放在地上,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囊,往里面伸了一个干净的芦苇杆,送到祝红尘嘴边。 “你是半点都不讲究,给你,早就渴了吧。” 方才厅中她想要拿那杯茶又缩回手,不是她急着怼人,而是她的手用不上力,连一杯茶都端不起来了。 陆小凤留意到了,想来她也不是那种乐意让人喂喂的类型,便跑了点远路搞了一个芦苇杆,让她吸着喝。 祝红尘心中感激,含住芦苇肝,感觉到温润的水流淌过喉咙,眉宇微松。 “你难道就不为他们两人的感情感动吗?”他问,毕竟在满厅哭泣的女孩子里面,祝红尘面无表情得独树一帜,“我还记得你看李玉涵扶柳无眉下马车的样子。” “夫妻同生共死,伉俪情深,我的心是铁打的才会不感动。只是他们多次为了成全自己伤害别人,就像是掺了毒Ⅰ药的一壶好酒,你会喝吗?” “要不怎么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能理解,理解却不意味着他会这么做,他又问,“你这样一走,只怕他们就不会得到严惩了。” -- 第38页 祝红尘松开芦苇杆,垂眸看着地面,声音低沉,“事已至此,严不严惩都不重要了。”左右柳无眉中毒都要死了,她也懒得扯着他们不放,与水母阴姬一战都没有听那些人说话累。 “你想想,你被人算计,死里逃生,你的兄弟妹妹却红口白牙的要你原谅,慨他人之康到了这种地步,难道不是比有人要杀你更可悲的事吗?” 陆小凤啧深以为然:“楚留香能活下来不是李玉涵手下留情,而是他机敏过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当时不说呢?” 祝红尘摇头:“我若说了,便是以疏间亲。楚留香难道会疏远他的兄弟和妹妹吗?我知道他们是这种人,离他们远点就是了。” 陆小凤又说:“你都想好了,那就不用这么难过啊。” “我只是想到我要是有这种朋友,半点不体察朋友的难处,就觉得不舒服。”也为楚留香不舒服。 陆小凤注视她。 她真的是个很好的朋友。 也许别人以为她又狠心又不近人情,但是陆小凤看来她是个原则很强,又可以将心比心的人。 这朋友交定了。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陆小凤带好盒子,拉着她的胳膊让她站起来。 祝红尘一脸懵逼:“去个地方?” “反正你不想在拥翠山庄待了,铸剑炉你也不想用了。你去见见他,就会发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20章 鲜花满楼 打赌输了 “你说的就是这位老大夫?” 趁着老人家去柜台后面拿药膏,祝红尘偷偷问陆小凤。 “怎么可能?”陆小凤嗓音都提了起来,拍着胸膛跟她打包票,“是一个你现在见了绝对恨为什么没有早遇见他十年的人。” 祝红尘杠他:“真的吗?我不信。” 陆小凤果然被她杠得一噎,“不信?不信我们打赌。” 祝红尘抬起无辜的桃花眼:“可是你只有五文钱。” 陆小凤被她杠得肝疼,“你还没收了神通吗?” 祝红尘也意识到自己还在怼人模式中,弯着眼眸笑了,神态酷似闯了祸的小猫咪,一面流露出讨好,一面又理直气壮。 “我调整一下。” 在她调整的时候,陆小凤打量她一圈,让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去泥地里挖蚯蚓也不是他的风格,那还是赌钱吧。 “我们就赌一百两。” 祝红尘想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钱也不多了,赚陆小凤一百两的话,她可以不用努力了。 “行,你哪来的一百两?” “那点钱我进赌场转一圈就有了。” “那个人在哪?远吗?” “不远,快马半个时辰。” “……我不想去了。” “你耍赖吗?” “好远啊,我好累了。” “不远不远,一会就到了。” 进了梁溪城门,祝红尘瘫在马上,觉得自己现在闭上眼睛,能睡个三天三夜。 她跟它商量:“虞姬,我能躺你身上吗?” 白·虞姬·马翻了个白眼:让你骑还不够,还想躺着? 而陆小凤自从知道她给马取名叫虞姬,给鹰取系列名叫文姬就笑出了猪叫。 祝红尘:下次养一只猫就叫班姬,也很有文化。 梁溪热闹繁华,人来人往,跑马显然不合适,陆小凤骑在马上慢慢走,一抬头看到了百花楼的牌子。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他的唇边勾起神秘兮兮的笑容,似是在卖关子。 “……我要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可以在他小楼里睡觉。” “我们才初次见面,算上你陆小凤的面子让我在人家家里睡觉,也太失礼了。” 陆小凤像模像样的说:“这你可就说错了,便是没有我陆小凤,你直接上门,对他说你要在他小楼里睡觉,他也不会有半个不字。” 祝红尘:“……” 你看我理你吗? 陆小凤专治不服的小暴脾气起来了,到了百花楼门口,他自行把马拴好,把快要站着睡着的祝红尘拉进百花楼。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与此同时温润好听的声音响起。 “我要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了,陆小凤竟然会走正门。” 陆小凤笑道:“我倒是也想翻窗户,只怕我这重规矩的朋友不让。” 说话间,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白衣公子,温文尔雅,气度高华。 祝红尘一看便觉得眼前一亮,然后开始责怪陆小凤。 她和水母阴姬打了一天的架,只怕身上又是汗味又是血气,站在如此干净整洁的人面前,不成样子。 “你不该把我的手包成这样的,哪能见人啊?”祝红尘低头看着手一脸纠结。 陆小凤怕老大夫包不好。亲自上阵给她包扎,她双手受伤,他非要把她两只手都吊起来,说她胳膊充血,这段时间最好也别用了。 搞得祝红尘像是在揣手手。 白衣公子道:“姑娘不必担心,我是个瞎子,看不到的。” 这一句话赶走了祝红尘一半瞌睡虫,仔细一看,这丰神俊朗的公子虽然眼眸清澈,却没有焦距,真像他所说的是个盲人。五官面目,依稀有几分面善。 “你是花满楼?” 陆小凤奇道:“你认识花满楼?” 祝红尘摇头:“我认识他六哥花满庭,花满秋林溪径有,菊开九月盖庭楼,花家七少一定是花满楼了。” -- 第39页 花满楼笑意渐深:“那姑娘一定是祝红尘了。” 祝红尘警觉:“令兄说我什么了?” 花满楼:“兄长说祝姑娘上门一定要奉若上宾,来吧,请进来坐。” 花满楼把他们带上二楼,祝红尘瞧着,没有走错一步路,或是撞到什么东西,真的和他哥说的一样,眼盲,自理能力却很好。 一楼摆放了很多花,二楼有更多花,闻着花香,祝红尘又困了,但她也不能真的一进人家家里倒头就睡啊,待会喝点茶醒醒神吧。 花满楼让陆小凤一个人坐,他带她去客房休息。 祝红尘:“嗯?” 陆小凤笑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花满楼在前面带路,说道:“我一个居住在小楼里,听说过姑娘于沙漠打败石观音,想必姑娘武功一定很高,呼吸声至轻至浅,脚步声也是如此,但是我细细听来却比陆小凤重上很多,似是累极。先休息一番,再畅谈不迟。” 他推开一间客房,里面装饰雅致,窗户打开,边上摆放着两盆随风摇曳的百合花。 祝红尘笑道:“多谢花公子盛情。” 品出话里的拘谨之意,花满楼也没有多说什么,搬走了窗边的百合花。祝红尘躺在茶哥床上,原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沾枕头就着了。 倒让花满楼有点为难。 百合花不能助眠,他想放两盆栀子,结果抱来了就在门口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着了。 没办法,他又抱回去了,惹得陆小凤一问。 “花满楼,你怎么把花抱回来了?” “祝姑娘睡着了,我不好进去。” 陆小凤一想:“花满楼你又看不到。” 花满楼:“我看不看得到都不该进去。” 话虽然这么说,花满楼还是想把栀子花给她放上,栀子花香气浓郁,有上好的安神之效。 ** “所以呢?这盆栀子花怎么进来的?” 睡了一天一夜的祝红尘拨弄着桌上栀子的花瓣,问旁边的陆小凤。 陆小凤:“你猜啊。” 祝红尘:“……” 你欠不欠啊。 陆小凤不卖关子了:“花家绣房的管事知道你来了,派了婢女给你送换洗的衣服,花满楼让婢女给你送进去的。” 这个操作祝红尘不陌生,她每到一处都能受到花家的照顾,可是她醒来只看到花没看到衣服。 “衣服呢?” “我藏起来了啊。”不然她醒来一看衣服就知道是谁送的花。 井号在祝红尘额头上跳跃,就在她决定收拾陆小凤的时候,花满楼端着托盘出来,温声化解她熊熊的怒火:“祝姑娘别听他的,你的衣服婢女放在后院晾晒,上身会舒服些。” 祝红尘给了陆小凤一个凶凶的眼神。 ——要不是花公子你就没了,你知道吗? 陆小凤悠悠一笑。 花满楼坐了下来,给祝红尘换药,没有用药堂里的药,而是他自己的,据说药效比外面的要好。 打开盖子,清香四溢,涂抹在伤口处,痛感都轻了很多。 就是浑身难受。 倒不是祝红尘对花满楼一见钟情了,是如此俊美温柔的男子托着她的手,拇指为了晕开药膏在她皮肤上摩挲着,她又不是什么久经风月的人,不自在才是正常的。 她看了一眼花满楼,还好花公子看不到她的异状。 陆小凤看看花满楼,再看看祝红尘,嘴边挂着轻佻的笑:“祝红尘啊祝红尘,我给你上药的时候没见你脸红成这个样子,怎么一到花满楼就……” 他话没说完就被刚刚还在说花满楼看不到的祝红尘一脚踢在了木凳上,她出腿太快,以至于陆小凤翻出栏杆才反应过来,赶忙扒拉住栏杆,没有像木凳一样掉到一楼去。 “我现在信了你腿法一流了。”陆小凤蔫了吧唧的说。 祝红尘没理他,收腿整理裙子,和花满楼解释一气呵成:“花公子你不要听陆小凤胡说,我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花满楼轻声说:“……我知道。” 那边陆小凤飞身下去捡回来木凳,再飞回二楼,凳子一放一坐。 “今日高兴,痛饮一场如何?” 祝红尘低头看了下刚上好药的手,陆小凤注意到立刻说:“没有你的份,你看着就好了。” 她感觉自己的脚又蠢蠢欲动。 虽说有君子远庖厨这句话,但意思不是君子不下厨做饭,结合上文“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所以君子要远离厨房。 祝红尘从小就觉得话里意思不通,既然不忍心,那就不要吃嘛,说了那么多,不还是又杀又吃。 咳,偏题了。 祝红尘手不能用力,陆小凤又不是个正经能下厨的,主厨的重任便落在了花满楼身上。 那婢女借给她送衣服的名义,实际上是关心少东家生活,见厨房挤不进去,就偷偷溜走,让管事的吩咐厨房做几道大菜送到百花楼来。 家中一番好意,花满楼也没有拒绝。 好酒好菜好肉,良辰美景,花香氤氲,窗外明月如轮。 花满楼讲陆小凤破获极乐楼的故事给祝红尘听,而陆小凤也给花满楼讲起拥翠山庄的所见所闻。 说到最后期待的看向花满楼:“我与楚留香易地而处,花满楼就不会那么做。” -- 第40页 花满楼笑着说:“我怎么会为伤害我朋友的人说情呢?” 陆小凤一下就得意了,虽然他没有楚留香那么有名气,但是他有花满楼这样的好朋友,便是什么来都不换的,而且谁说他将来不会比楚留香还有名呢? 祝红尘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就因为这样,她才更觉得楚留香惨,不是一般的惨。 在大沙漠时,她还好奇过楚留香和他三个红颜知己是不是有什么多角关系,当楚留香说她们三个是妹妹的话听作耳边风,现在看来应该是真心话。 “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忘了楚留香还有一个朋友吗?”陆小凤说。 “谁?姬冰雁?” “七绝妙僧无花啊。” 花满楼脸上出现笑意:“我也听说过,少林寺第一高才。” 陆小凤干了一杯酒,不乏惋惜:“天湖大师册立未来掌门竟然选了个什么都不如他的无相。” 祝红尘回想起大明湖畔的白衣僧人,她总觉得他身上有让人不安的东西…… 很快她就腾不出脑子想这些了,因为陆小凤开始唱歌了,他喝多了酒就爱唱歌,唱歌也就罢了,五音不全,四处跑调,声音还吵,没立刻打晕他,都是祝红尘对陆小凤友情的体现了。 这么下去明天邻居就该来找花满楼闹意见了,她戳戳陆小凤:“你该睡觉了。” 陆小凤:“我还不困。” 祝红尘:“不,你困了。” 最后花满楼和祝红尘联手制服陆小凤把他扔进客房,祝红尘看花满楼也回房睡了,跑到后院厢房找了个圆木桶,神奇的是里面有满满一桶水,还热着。 诶,花公子啊,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陆小凤是个闲不住的人,祝红尘又何尝不是,更何况她本来就有要做的事。 昨天饭桌上花满楼提起,祝红尘要用铸剑炉,他们花家倒是有一处,收拾收拾还能用,不过路有点远,在江州。 休息好了的祝红尘不怕路远,路上看看风景也很不错,第二天用完午饭启程往江州去了。 陆小凤与霍休有约,同祝红尘一起出城,在官道上分道扬镳,分开前祝红尘给了陆小凤一百两银票。 祝红尘:“……” 收下吧,这是我最后的银票了! 路上,祝红尘飞鹰传书给楚留香,上次沙漠里提前走了,不过拜托龟滋国国王说了一声,这次是被陆小凤拽走的,把道别给忘了。 没多久,文姬带来了楚留香的回信,说他遇上了中原一点红,在查他背后的杀手组织。另外他听到陆小凤和她的对话了,很感谢她那样为他着想。 也谢谢她没有当众祖安苏蓉蓉等人,让他夹在中间难做。 祝红尘看完就把纸条烧了,除了一句楚留香惨,她还能说什么呢? 此间事了,但江湖上从没有安静过。 祝红尘出关杀石观音不是一个秘密,不知是哪里走漏的消息,各大赌场都开了盘。 一赔十,压祝红尘出不了大漠。 接着祝红尘进了兰州城被不少势力的探子盯上了,不过都还不确定,毕竟也不知道她遇没遇上石观音,后来马家镖局从沙漠里运出来不少珠宝字画,四处变卖,打着的是石观音私藏宝物的名头。 也有苦主认出来有些东西就是那女魔头抢走的。 除石观音就够江湖人震撼一阵子的了,更别说没过一个多月,水母阴姬死于她手的消息又传了出去。 水母阴姬是个有洁癖、爱面子的人,出行带了不少弟子随侍,江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死了的消息很难瞒住。 而且宫南燕仿佛不大聪明的亚子,回去后号召弟子为宫主报仇,传出去又是水母阴姬死于祝红尘之手的一条佐证。 多少人一辈子都不能名动天下,而祝红尘用了半年就做到了。 诛史天王,一刀吓得鲁三箭破了胆子,杀石观音,败水母阴姬。 狄飞惊把资料放在身旁的桌子上,不轻不重地说:“不能再等了。” 太子的平安回宫以及金风细雨楼的一系列动作让他们难以腾出手招揽她,而且她本人也十分狡猾,知道身边有探子,每个城镇都不久待,溜得比兔子还快。 狄飞惊脖颈有伤,不能抬头,低着头的样子就像个羞答答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却是那种小姑娘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 “总堂主,她会是下一个方歌吟。下一个关七。” 提到方歌吟,雷损只是面色肃然,一说到关七,他霍然变色,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将只有两根手指的左手从袖中伸了出来。 那是雷损想要杀人的标志。 雷损是个欣赏人才,知人善用的人,祝红尘是个武学奇才,那雷损会摒弃前嫌招纳她。 但要是个关七那样的武学奇才,他那一瞬间只想杀之而后快。 这世间最猛烈的杀意一是来源于恨,一是来源于畏。 雷损是第二种。 杀意浮现的刹那后,他领会到狄飞惊的意思绝对不是杀,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机会。 汴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是主流不错,归根结底,武功才是一个人说话的底气资本,这个人招揽来说不定立刻会打破当前的格局。 “你有什么办法?” 雷损信重狄飞惊,甚至让他凌驾于众多雷姓本家做了六分半堂大堂主。 -- 第41页 总堂主问计于他,狄飞惊少见的停顿了一下,他想要亲自去,但是汴京目前的局势他又走不开,金风细雨楼也许和他们打着相同的算盘。 颇有身份而且有能力去做这件事的…… “我记得大小姐住在苏杭。” 雷损一怔:“纯儿吗?” ** 祝红尘赶路如飞,好像后面有人在追,一路冲进了江夏,花家的人收到了飞鸽传书,按照六少七少的吩咐好好照顾着。 其实他们也有些难做,随着祝红尘的名动八方,江湖上越来越多的女侠学着她打扮。 红衣白裙,要不就是白衣红裙,背后背着双刀,就像学剑的年轻人也学着南海飞仙岛白云城城主叶孤城装扮。 好在佩戴纯金发饰一不留神就俗气,珐琅更是难得,女侠们这一点学的不像,才给了花家人认出祝红尘的机会。 这姑娘特殊得就该是祝红尘。 祝红尘不管那些纷纷扰扰,钻进铸剑炉一待就是三个月,出来后已是秋天,满城桂花香气浓郁。 她看着风卷落叶,一时产生了恍若隔世之感。 剑成。 送人之前,要不要试试剑呢? 第21章 昭昭日月 不可饶恕 秋日萧瑟,江夏城却不寂寞。 走在平整的青石板上,听着两边传来的商贩叫卖,人来人往,热闹无比,连迎面拂来的秋风对她来说都是舒适的。 祝红尘并不是个享受孤独的人,她更喜欢热闹,喜欢看到人无忧无虑的样子,喜欢看到人生百态,故而从铸剑炉里一出来就往人堆里扎。 远处轰隆隆一阵锣声,祝红尘看去只看到攒动的人头和挤来挤去的背影。 耍把式的?喷火的?胸口碎大石的? 抬头一看旁边有家茶楼,祝红尘进去要了壶好茶、要了盘瓜子,直奔二楼靠窗的位置,戏文中有身份的人都坐在这。 二楼视角不错,越过人群能看到里面在表演些什么,茶还需要点时间,瓜子却让勤快的小二利落的端上来,还多瞅了她两眼,不过她被看多了,早就不介意了。 她打算一边嗑瓜子,一边看表演。 其实那种表演早就对她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她想透过表演回忆牵着师父的手初次进入中原看繁华街景的心情罢了。 她拿了一个瓜子,刚给了那边一个眼神就呆住了。 很多人,很多残疾的人。 有的断了双腿,有的断了双手,有的四肢具断,把他放在瓮中就是人彘了,旁边一看,还真有放进瓮中的,只露出来生长着稀疏白发的头颅。 谁干的? 不知不觉间,瓜子仁掉桌子上,她没心情捡。 为什么要这么干? 她站起来,手按在自己刚铸好的长剑上,控制不住怒火越窜越高。 天策府……不是,衙门不管吗? 不知道那些围观的人是不是和她一样义愤填膺,不然,怎么能看到自己的同胞被摧残成这个样子?怎么忍心一边叫好,还拿出铜板往场上扔? 祝红尘不是初出茅庐,她晓得忍耐,唯有忍耐才能把幕后之人抓出来,然而她也没心情喝茶磕瓜子了,招来小二问他江夏城乃至整个江州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说点什么都可以。 随便在桌上放了一块银子,祝红尘就用手抵住额头,闭着眼睛听他说。 小二虽然奇怪这个客人刚才还神清气爽,现在就满面沉凝,但是有银子拿,还能离美人这么近,就没想那么多。 他说了很多,祝红尘过滤了一圈只剩下一句话。 “江州城拐子多了,不仅拐带孩子,还拐带男人,听说连汴京来的闻巡抚的独生子都被拐走了,官府发了榜寻呢。” 祝红尘让小二自去忙,又看了一眼底下。 拐子?会和他们是一伙人吗? 她的手对天空招招再点点,这是对文姬的手势,只要她出门,它就会在她上空盘旋,鹰能在高空把山间的猎物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会注意到她。 比起杀人,祝红尘更喜欢救人,瞧她救了一次花家六少,现在还承蒙花家照顾,每到一地只要有他们的产业,就会有人奉上干净的衣物,质地舒适,又是她喜欢的颜色款式,免去她很多麻烦,祝红尘一直心怀感激。 她曾经一直认为杀人是件错事,但是有些人非杀不可。 换了一身西域服饰,祝红尘直奔那些人的落脚处,靠在角落里等,她很有耐心,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到了傍晚,卖艺人在楼下吃了饭才陆陆续续上来。 暗尘弥撒之下,隐匿身形至透明,她跟在他们身后进了房间都没有一个人发现。 让她数数房里有多少人…… “啪嗒”瓦片摔到地上的声音响了起来,屋里的人如惊弓之鸟弹跳起来,一股脑冲出门去,在他们东张西望的时候,一道身影闪进门来,飞快钻进柜子。 如果不是她心情不好,就要赞一句小伙子好身法了。 外面没有特别的情况,那些人又回到屋中,祝红尘便继续数人头。只有两个人坐着,其他人都站着。坐着的两人一男一女,都上了年纪,男的被人称呼为厉爷,女的被称呼为二娘。 看他们五官有些相似,想来是兄妹关系,又听别人奉承一句,祝红尘才知道这位厉爷是走马卖解的龙头老大,也就是表演武艺、马戏、杂技的头。 -- 第42页 江湖上三十六行,七十二业都有老大,祝红尘不是很了解这些,她入江湖以来打听的都是最负盛名的人和最有势力的帮派。 眼前这些人,乌合之众罢了。 武功不算好,能力也不出色,一点点江湖道义都不讲,凭着三脚猫的功夫欺压良善百姓。 祝红尘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没有动手,她听他们说待会六分半堂的人会来,总堂有事情要吩咐他们,显而易见,他们都是六分半堂的人,厉家兄妹是个香主,其他人身份更低。 六分半堂,她见过十堂主鲁三箭,被寻过一次仇,每日盯着她的探子想必也少不了他们的。 她倒要看看他们还想干什么。 这时那厉二娘提出了异议,说断人四肢,塞入瓮中,撕开背脊把两个人强行扎在一起,强迫人和牲畜过血,让人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她不忍心,也不想做总堂交代下来的这种事。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其他人是震惊于厉二娘对总堂的不恭敬。 祝红尘轻轻勾了下唇角,眼底寒光烁烁。 在她以为人狠成这样就可以了,你们总能做出点让她更出乎意料的事。 很好,很好。 接下来又来了两拨人,一拨是砚墨斋大主管顾寒林,一拨是戏班子老板丁瘦鹤,进屋的一共十个人,下头还有人守着,里里外外总不下于五十人了,还真是谨慎。 不知他们在谋划什么,据说金风细雨楼的五大神煞之一薛西神也来了江州,总堂来了十二堂主赵铁冷以及九堂主霍董。 人啊,不经念叨,说着说着就来了。屋里的三拨人都很谨慎,非要屋外响起自己的人传来的暗号才放下心来,恭敬有加,迎进来三个人。 一个脸方方的,身体也方方的,另一个是枯瘦秃顶的老人,听他们称呼,前者是十二堂主赵铁冷,后者是九堂主霍董。 至于第三个人,他是整间屋子相貌最好的人,就是造型有点奇怪,一进来除了扫了一眼有人的柜子,就保持着仰头看屋顶的姿势,没人招呼他,他也不尴尬。 人都齐了,赵铁冷开始说话,祝红尘安静听,才知道他们抓那些孩子,是因为那些孩子的长辈本是六分半堂的人,金风细雨楼有朝中势力,越发占了六分半堂上风,这些人背叛六分半堂,六分半堂当然要给他们个教训,以此立威,看还有没有人心怀侥幸。 另外,闻巡抚的独生子也是他们掳走的,闻巡抚支持金风细雨楼,大肆追捕六分半堂的人,劫走他的独子就是六分半堂的报复,若是闻巡抚继续偏帮金风细雨楼,他们就把他的孩子弄残,跟着走江湖耍把戏去。 好大的胆子啊。 早些年雷损在民间有布衣天子的称号,祝红尘还以为金风细雨楼的崛起遏制了他的气焰,没想到他这么能干,巡抚的儿子都敢动。 朝廷势弱,天子无能。 她的隐匿状态有时限,就像再高明的点穴技巧时间一过也会自动解开,奇怪的是屋子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谁都没有发现。 最先看到她的是站在她正对面的一个喽啰,他低头看地面,偶一抬头,就看到对面没人的位置出现一个人。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错觉后发出一声惊呼,霍董无比谨慎,“怪叫什么?” “那儿!那儿有个人!” 话音刚落,众人无一不看了过去,瞳孔倒映出那人模样,都表露出程度不一的惊艳。 屋里只有一点烛火照亮,她的存在却像一颗散发着温润光辉的明珠。 作为目光焦点的祝红尘慢慢站直身体,这个动作似乎是某种信号,赵铁冷瞬间回过神来,“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说话时,他背后冷汗津津,刚才的失神就够他死一百次了。 祝红尘慢条斯理的说:“十堂主鲁三箭难道没有和诸位说过我的模样吗?” 十堂主鲁三箭,为什么提这个人? 赵铁冷脑子转的很快:“你是祝红尘!” 霍董脸颊边滑下来一滴冷汗:“你糊涂了,江湖上人尽皆知,祝红尘穿红白二色。我看小姑娘你装都装不像,以为背着两把刀就是祝红尘了吗?” 他们在五湖四海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不想对女人示弱,然而真站在顶尖高手面前,连个玩意都算不上,尤其是这个祝红尘,出了名的桀骜。 “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明尊,不劳您动手,兄弟愿意代劳。”赵铁冷低下了头,拿出十二万分的恭敬说道。 行走江湖大多数都有些称号,比如前头提过的“玉剑”萧石等人,祝红尘那个称号“如日之恒,如月之升”文绉绉的,江湖人便取日月二字,称呼她为“日月明光”祝红尘。 等她杀石观音,败水母阴姬之后,改光为尊。 “你们所有人。” 祝红尘抬手戴上兜帽,帽檐宽大,足以遮住眼睛。 几乎所有人都从她这个动作中领会到杀意,蝼蚁尚且偷生,这一刻,逃跑的,奋力一搏的,众生姿态在她面前上演。 祝红尘出刀。 这是她出关后第一次出刀。 铸剑,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呢? 她只出了三刀,刀光有形,日月所到之处,血花迸溅。 第四刀刚举起来,被其笼罩的赵铁冷不顾屋中还有三两个人,语速极快:“风雨楼薛西神见过明尊。” -- 第43页 刀光停在他面门前,祝红尘极为短促的笑了下。 “哦?还有金风细雨楼的事?” 第22章 白云城主 你竟然只馋人家的天外飞仙?…… 交锋中, 霍董是搏命的人,祝红尘虽然打败水母阴姬,但是也有三个月没出现在江湖上, 谁知道她是不是受了重伤难以痊愈。 他呼喝一声,双手生出耀眼的金光,正是他的绝技金手印, 他一头撞入璀璨刀光中,然后被淹没, 倒下时睁大了双眼,眼眸中写满畏惧。 刀光竟然是有形的。 白愁飞是谨慎的人, 他一记指风弹出,又分出了两缕, 一道取她印堂,一道袭她后心, 白愁飞很少动手这样凶,因为很多时候不用这一招就能制敌杀人。 可即便出了这一招, 指风还是如泥牛入海。 白愁飞脸色很白,他飞快靠近赵铁冷,如果他们联手……他这般想着, 却没想到赵铁冷居然不战而降。 “风雨楼薛西神见过明尊。” 赵铁冷目光坚定,嗓音犹如金石交击, 奇怪的是他明明处于下风,此时的姿态却比他身为六分半堂十二堂主要自持得多。 她只用三刀,无声无息间横尸遍地, 如今虽然停下,危险性却没有丝毫减轻,反而因为假赵铁冷真薛西神的一句话分外难测了起来。 薛西神深知这句反问回答不好, 自己可能没有说下一句话的机会了。 “苏公子不知,这一切都是我的计策。明尊不妨去外面打听打听,六分半堂的人都做些什么买卖,我不过是传达总堂的意思而已。至于那位巡抚的独子,如果不是六分半堂的人绑了他,那位闻巡抚怎么可能另行结交苏公子?” 意思很清楚,下达伤残孩童、拐带人口命令的是六分半堂,薛西神传达时夹带了点私货,那就是让这些人把闻巡抚的独子也绑了过来,以此逼迫闻巡抚与六分半堂断交。 祝红尘还明白一件事,今天就是她没来,薛西神也要把在场所有人灭口,确保他夹带私货的事不会泄露,金风细雨楼放出薛西神来到江州的风声,六分半堂势必派人过来应付,届时假赵铁冷真薛西神就顺便干掉六分半堂一个堂主,说不定还能补个位置。 好一个千层饼。 唯一的问题是…… “你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薛西神豁然直视她的眼眸:“明尊为什么不去汴京亲口问问苏公子呢?” 祝红尘没有反问凭什么一句话就让她跑汴京一趟,没有意义,如今这个局势,她早晚要去亲眼见见雷损和苏梦枕的。 “我是不是该帮你个忙?” “请手下留情。” 打了两句哑谜后,刀光闪得人不得不闭上眼睛,薛西神闷哼一声,胸口渐渐被血浸染,却连一声都没吭。 是条汉子,祝红尘看他一会,心想。 薛西神缓了缓,眼见她目光移向白愁飞,连声说:“他不是六分半堂的人,是我的帮手。” 祝红尘也绕过白愁飞,不是薛西神说什么她信什么,只是杀错了人没办法弥补,放错了人还可以再杀。 只剩下厉家兄妹。 厉爷不知道祝红尘为什么突然出现大开杀戒,他是混江湖的老油条了,隐隐感觉祝红尘是在为他们致人残疾的行为感到不满,所以讨饶的时候连连说以后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 厉二娘比她哥有骨气,逃也逃不了,打也打不过,干脆梗着脖子就死。 柜子突然打开,一个人冲了出来,惊变发生在一瞬间,薛西神的自扒马甲也太过吓人,导致他一直没来得及做什么。 现在他想保下厉二娘。 “请放过她吧,她还有些人性,没有完全丧心病狂。” 挡在祝红尘面前的是一个年轻人,眼底清澈,脸有些红,即便兜帽挡住了祝红尘大半边脸,他站在她面前依然害羞,说完一句话就盯着斜前方的地面了。 他叫王小石,在街上看到那些可怜人便来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偷偷躲到了柜子中,听到了一切,看到了一切,他是个聪明人,厉爷都能听出来的事,他也可以。 “有没有人性,不是靠说什么而是看做什么,隔壁有三个屋子,十九人伤残,这辈子兴许都好不了,从抓到折磨,她真的一个环节都没有参与?” 祝红尘看向厉二娘,“你说。” 厉二娘低低哼了一声,头转到一边去:“要杀就杀,厉焦红没有二话。” 如她所愿,没有半分拖沓的一刀划了他们两个人的脖子。 事情没有办完,外面还有点要杀的人,王小石一句话再次拦住她的脚步。 “你今日杀了他们,因为你定了他们的罪,来日有人来杀你,给你定了罪,又当如何?” 王小石说这句话没有料到她会停下脚步,她会转过身来吗?一想到要面对她,王小石又不知所措起来,紧接着听到她如同梵音般的声音。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空灵清彻,周遍远闻,落入耳中只觉得心灵澄净,俗世污秽涤荡一空。 一个字一个字的咀嚼下来,唇齿留香,不知为何王小石突然高兴起来,他实在是个多情的人,七岁开始恋爱,今天二十三岁,失恋了十五次。很快,他又失落了,因为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第十六次失恋。 -- 第44页 祝红尘很快扫干净尾巴,她一走,屋顶上的人本想用她最得意的轻功瞬息千里追上去,没想到却被赵铁冷叫破,明丽娇艳的小姑娘只得落下来,嚷嚷到道:“谁让你坏本姑娘的好事?” 赵铁冷不想理她,捂着伤口到外面善后去了,还要把祝红尘三十二个字牢牢记在心里,到时候说给苏公子听,便于分析。 这般做派气的她跺了跺脚,她在家中还是在师门里都是被娇宠着的,哪里受得了别人无视他? 好在王小石是个厚道人,给她解释:“你追不上她的。”万一撞见什么秘密,指不定会遇到什么。 小姑娘傲然道:“谁说的?我待在房顶那么久,她都没发现。” 王小石只得给她解释:“她出四刀,每一刀都是平平挥出,刀法中的劈、斩、带一次没用过,是怕刀意透过墙体伤到你。” 三人认识一番,直到官府的人来才离开。 祝红尘没有走远,她站在黄鹤楼顶端,背后是一轮清冷的月色,目之所及之处,火光如带朝前滚动,是官兵出动的标志。 不是她叫的,她打算干完活再去叫官,结果去的路上就看到了他们,想来是薛西神做的吧。 叫官是门学问,叫早了,那伙人听到风声就散了,剩下的人一口咬死残疾人是天生那样的,当官的往下追究还会得罪六分半堂招来报复。 现在叫刚刚好,主犯从犯都以伏诛,他们过去了正好把人送回家,顺便揪住了一份罪证。 薛西神,金风细雨楼四大神煞之一,苏梦枕的亲信。 绑架闻巡抚独子嫁祸六分半堂,引来霍董杀了腾位置,挨她一刀摆脱怀疑。 他如果是个千层饼,那苏梦枕怎么着也要是个万层饼。汴京最大的势力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迷天七圣也算上,再加上明里暗里的势力,不知道有多少千层饼,万层饼。 去汴京,哪里是容易的?一不留神就要踩到陷阱里去,再一不小心就要变成别人的棋子,江湖险恶,她还是要多加小心。 祝红尘满脑子千层饼,还把自己想饿了,回到花家别院就摸进厨房找吃的。 发生了这种事,祝红尘也没有心思再去黄鹤楼附近逛逛了,她想尽快把回礼交给西门吹雪,万梅山庄也不算远。 她告别了颇为照顾自己的花家管事,他告诉了她另一个消息,据说南海飞仙岛白云城城主叶孤城来了中原,往松江府去了,要挑战薛衣人天下第一剑客的地位。 祝红尘:“……” 哦豁! 剩下的不用花家管事多说,此战势必天下瞩目,剑道名家一定不会错过,以西门吹雪对剑的热爱,九成九也会去,她把剑送他,还能见见薛衣人和叶孤城。 天下还有这等一举多得的好事? 祝红尘出门时脚步都有点飘,出了城门一声口哨,马蹄声踢踢踏踏的靠近,是又被她散养三个月的虞姬,一过来就用眼角看她。 这性格很可爱,说脾气大吧,招呼它会乖乖过来,说性格温顺吧,过来还给你脸色看。见了西门吹雪她要好好说说,这是什么绝世小可爱? 祝红尘往松江府去,没走出多远就在一个茶亭被人叫住了。 “祝姑娘!”王小石原本坐在茶亭里喝水,旁边白愁飞和温柔在斗嘴,他眼睛漫不经心的往外瞧,谁知就看到一道策马而过的影子,她的名字脱口而出,随即追了过去。 他轻功很好,刚刚站定,她马上回眸的风姿就撞进他眼底,王小石一时间什么都无法入眼,什么都无法听见。 “是你啊,”祝红尘急着赶路,拉住缰绳却没有下马,只是微微把身体俯在马上,让她不要显得太居高临下,没有礼貌,“有事吗?” 这一声叫醒了王小石。 他分外窘迫。 是啊,他有事吗?他什么事都没有,只是看那人像她就想叫她而已,可这话说出口,人家会怎么看他? 倒是祝红尘看了一眼他背后背着的长布条,那里显然包裹着武器,像是一把剑。 “看来你也是习武之人?” “啊,我是。” “那就告诉你一个消息好了。” 因为花家产业遍布天下,所以叶孤城上岸,随行之人放出风声,通过飞鸽传书,他们才能比别人更快知道这个消息,真正等它传起来,怎么也要三五天之后,也就是说现在祝红尘掌握着独家消息呢。 祝红尘把薛衣人和叶孤城的事告诉他。 王小石果然很震惊:“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与白云城主叶孤城?” “嗯,”祝红尘直起身体,扬鞭指向前方,“你要是想去,现在就动身吧,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呢,现在去能占个好位置。在下先走一步,告辞。” 王小石吃了一鼻子灰,痴痴望了会,然后飘了回去,温柔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有几分不是滋味,不是说她喜欢王小石,而是不适应男人为别的女人神魂颠倒。 “这么舍不得,你就追上去,做出这种样子给谁看?” 白愁飞不理她酸不溜秋的话,问道:“她说了什么?” 王小石没有隐瞒。 白愁飞皱眉:“消息可靠吗?” “我相信她,”王小石表完态说,“我想去松江府看看。” 温柔一下就炸了:“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汴京吗?你就为了她不讲信用?” -- 第45页 王小石一下红了脸,连连否认:“不是不是,我是想看薛衣人和叶孤城。” 这话不作假。 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李观鱼让位后,能在他剑下走过十招的人一个都没有,江湖传言他早就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雄踞百晓生兵器榜第二位,第一位是多年不见踪影的天机老人。 而叶孤城年纪轻轻继承了白云城,一剑之威震慑南海诸多剑派,一招天外飞仙,自诩剑术天下第三的木道人都自愧不如,称其破无可破。 这两个人打起来,是薛衣人破了天外飞仙,还是叶孤城击破人剑合一?太有看点了! 对外行人来说都如此有吸引力,更别说内行人了,如果有幸近处观看,说不定还对自己练武有助益。 左右汴京就在那,又不会跑,这种水平的剑客决斗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错过多遗憾啊。 温柔被他们两个一说也产生了不小的兴趣,又打包票一定给他们两个好位置。 毕竟她出身岭南温家,天下第一制毒用毒名家,是洛阳王温晚的独生女,红袖神尼的小徒弟,走到哪都能让别人给她几分面子。 薛衣人和叶孤城吃不吃这一套且两说,一行三人转道松江府。他们的对话没有避着人,至少茶亭还有别的江湖人,老板也听了一耳朵,消息就这么小范围的传扬了出去。 传得天下皆知的时候,祝红尘已经到了松江府,此前她去了一封信给楚留香,楚留香回信说祝红尘来了就去松江府外的掷杯山庄,说不定还能蹭上一顿左二爷的寿宴。 掷杯山庄外萧条一片,怎么看也不是主人家办寿宴的样子,看来她是错过了。 她让虞姬去外面玩,自己去叫门,等了很久才有人过来开门。 “在下祝红尘,冒昧登门,听说楚留香在此处是吗?” 也许楚留香交代过什么吧,老人家一听她的名字立刻毕恭毕敬把她请进去了。不久后,祝红尘就看到一个满脸愁苦的老人,身后跟着楚留香和另一个老人。 两边客气几句,祝红尘才知道前者是掷杯山庄的主人左二爷,后者是神医张简斋,王雨轩她常见,张简斋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左二爷没心情招待客人,很快带着张简斋走了。 楚留香留下,自从她出现,他的目光就从没她身上离开,看她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哪怕是楚留香这双见惯美人的眼睛,都挑剔不出她容貌的一份瑕疵。而她身上的红白金三色那样明亮,能驱散他心中蒙上的阴影。 “……你是说左明珠死而复生,还声称自己是施茵,等等,施茵是谁?” “施茵是施家庄大姑娘,金弓夫人的女儿,我才去过施家庄,施茵病逝,闺房布置和她身上的衣服与她说的分毫不差。” “施家庄啊。”祝红尘略有耳闻,施家庄名声不大,可要是说狮吼庄,那江湖上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施家父子一脉相承的惧内,故而施家庄又叫狮吼庄。 施老庄主与左二爷曾经是朋友,后来娶了花金弓,两家就断了交情。再后来施大公子娶了薛衣人的女儿,偏偏薛左两家是世仇,至此施家庄与掷杯山庄再无来往,两家小辈自然也是如此,这左姑娘知道施茵的闺房布置,也是离奇。 “你怎么看?” “借尸还魂这种事,我是不信的。” 楚留香细细打量她:“我看你似乎对这背后的真相没什么兴趣。” 祝红尘耸了耸肩:“也许是有人用药控制了左姑娘,也可能是一场骗局,难道你查出真相还会不告诉我吗?” 楚留香轻笑:“我会第一个告诉你。” “可别,”她似乎没从这句话中听出什么,往左二爷离开的地方看了一眼,满脸不忍,“你先告诉左二爷吧,我听说他生平有三大得意事,其中之一就是有左姑娘这个女儿,来二百个儿子都不换的,她这一出事,我看左二爷都像六十多岁的人了。” 他目光闪了闪,轻声问:“你很羡慕左姑娘有左二爷这个父亲吗?” “我呢,在拥翠山庄说的话是真的,自幼无父无母,看到别人的父母总会幻想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他们若是活着会不会也把我当做他们生平得意事。” “一定会的。”他声音轻得可以掐出水来。 总归是被安慰了,祝红尘笑了笑,说是要看看中原一点红,楚留香信上说他被从前所在的杀手组织刺杀,受了点伤。 时至日落,昏黄的夕阳烧透了半边天的云彩。 中原一点红在掷杯山庄后院,坐在林木簇拥的凉亭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秋风凉了,你受着伤还在这里吹风?” 他转头一看,是祝红尘和楚留香并肩来了,说话的是祝红尘,中原一点红望着不远处的盆栽,淡淡的说:“我难道要一天都躺在茶哥床上?” 话说的不好听,不过中原一点红就是这个性格,祝红尘也没在意,在他身边落座,“看来你好多了。” 中原一点红不置可否,问道:“你和水母阴姬怎么回事?” “无妄之灾,”祝红尘不欲多说,人死都死了,难道还要把那些事当做谈资吗?“难得中原兄关心我,在下铭记于心。” “你不需要铭记于心,你只要记得我欠你一条命,你别在我还之前死了。” -- 第46页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让祝红尘感到惊讶的话,“你什么时候欠我一条命了?”她怎么都不知道? 中原一点红面色清冷:“我要杀你,你不杀我,我欠你的。” 祝红尘:“……” 地铁,老人,手机。 这个逻辑真是好一点红。 “你何时佩上了剑?”中原一点红一点没有逻辑感人的自觉,目光移到她腰间长剑上。 “红兄先我一步,我也很好奇。”楚留香说着,眼神也去瞟那把乌鞘长剑。 祝红尘也不藏着掖着,解下来放在石桌上,“是我给人的回礼,你们应该也听说过,万梅山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这是中原一点红的重点。 “回礼。”这是楚留香的重点。 沉默片刻,中原一点红起身,负手离开。 祝红尘扬声:“中原兄,你去哪?” “练剑。”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楚留香轻轻一笑,也起身告辞,祝红尘挑眉:“你又去哪?” “受人之托,借尸还魂。”他只回答了八个字。 短短一会,凉亭就剩祝红尘一个人了。 她心中有点复杂,一方面她送给西门吹雪的礼物,第一个拔剑观赏的人应该是西门吹雪,另一方面她还很舍不得,她看得出来西门吹雪随身的那把剑也不错,是他用惯的,她担心她这把剑被西门吹雪束之高阁,所以想让别人也看看。 这把剑铸造前和铸造后完全是两种心情,就好像是为人父母吧?孩子出生之前满满的期待,出生后多了杂七杂八的烦恼。 祝红尘叹息一声,离开了掷杯山庄,她想逛逛松江府,顺便打听打听白云城主叶孤城到没到,到了的话在哪里下榻。 她转了几圈,没打听到叶孤城的行踪,反而听人似真似假说了几句叶孤城在路上遇刺,听说岭南温家和江南霹雳门都有高手出动。 岭南温家是当世罕见的用毒高手之家,而江南霹雳门火器乃是一绝。 叶孤城的仇家?能量这么大,这两家都能请动,非要致叶孤城于死地不可啊? 她出了城,一个人顶着夜色往掷杯山庄走。正想着,一道人影撞了过来,祝红尘一心二用是常事,脑子动的勤快,手上也不慢,那人一招没过就被祝红尘擒下,看得出来祝红尘武功高,飞快说了一句话。 “我没有恶意,阁下若肯相帮,来日必百倍报答。” 声音显得老迈,祝红尘心中一动,双手按住这人肩膀,在她震撼的目光中垂直升起,一直靠上树尖才算完。 金九龄带着手下追过来,四下无人,抬头一看,周围树木根根冲天,仿佛要刺破夜空。 “金捕头,怎么办?” “人肯定没有走远,追!” 眼看着人走远了,祝红尘这才知道自己是无意间妨碍六扇门办案了,这可不太好,她和冷血有几分交情,铁手给她的印象也不错。 “你犯了什么事?” “是不是我不说,你就要把我扔下去?”这样的高度,以她的轻功贸然下去,不死也要残。 “你刚才还说,我若帮你,你必百倍报答。”言下之意连坦诚都做不到,谈什么报答呢? “不错,”她再开口已经是动听如银铃的声音了,一把揭开老态的脸,露出本来秀美的容貌,月光照在她脸上,她比月色还美,“我杀了一个人,他是知府的儿子。” 祝红尘背对着月亮,看到她目光清亮,不像心中藏奸的人,继续问:“为什么?” “他负了我的妹妹,累的她心灰意冷,自缢而亡,我那妹妹尸骨未寒,他竟然跑到飘香楼寻欢作乐,叫我一镖打死了,”说罢,她用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眸盯住看不清脸的女子,“你要把金捕头叫回来吗?” 祝红尘轻轻一笑,带着她如同飞花般飘了下来。她这才看到这轻功卓绝的女子有着一张明艳的脸庞,那般含苞待放的美感,让人见之忘俗。 “一命偿一命,也算公道,你自去罢。”祝红尘没有多话,转身便走了。 “我是息红泪,你是谁?” 息红泪说完,眼前一花,那个走出五步的人站在她面前,桃花眼里落满了亮晶晶的光。 “息红泪?” 毁诺城城主息红泪? 连云寨大寨主戚少商的恋人,但因为戚少商风流,从而离开连云寨,另创毁诺城的息红泪? 奇女子啊。 刚才还着急去掷杯山庄听故事的祝红尘一溜烟回去,息红泪也对她很有兴趣,两人肩并着肩,跑回松江府找个酒楼开了个雅间喝酒去了。 酒桌上,息红泪知道了她是祝红尘,说自己隐隐约约猜到了。祝红尘不感到意外,毁诺城雄踞西南,不是避世,江湖上发生什么事该知道还是会知道。 不过她对毁诺城却不甚了解。息红泪本觉得两人名字中都带着“红”字,很是有缘,交谈一番更是相见恨晚,今晚的事就没有隐瞒。 毁诺城收留的女弟子大多是遇人不淑或者身若浮萍的女子,大娘息红泪,二娘唐晚词,三娘秦晚晴,四娘南晚楚,息红泪正是为了南晚楚的事出来这一趟。 南晚楚进了毁诺城,心里还惦记着那人,那人却再度负了她,南晚楚死后,息红泪散不掉胸间郁气,跑到松江,却看到那人与青楼女子鬼混,直接了结了他。 -- 第47页 没想到六扇门中地位仅在四大名捕之下的金九龄在附近,一时逃不掉,才求助于祝红尘。 “人都死了,就不要生气了,天下间负心薄幸之辈如过江之鲫,碰上了一鱼叉插死罢了。”祝红尘安慰息红泪。 息红泪被她这一鱼叉的说法逗笑了,还从她这句话中品出点别的意思,“你是在说我和戚少商?” 祝红尘支着下巴看她:“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息红泪笑着反问:“你想做什么?” 祝红尘:“你看,连云寨抵御外敌,庇护乡里,我总不能杀了人家大寨主,但是打他一顿还是能做到的。” 息红泪想笑,转念一想面前的人能让神水宫宫主折戟,年轻一辈只怕早没了她对手,把老一辈的高手薛衣人、方歌吟之类的人挖出来才能挡她一二。 她决意离开连云寨,听到的话大多是“大娘啊,你何必与那些女子置气呢”“男人哪有不风流的,更何况还是大哥这样的英雄豪杰”“大哥最后还是要回到您身边的”,创了毁诺城,姐妹们虽然忿忿她的遭遇,但也不能把戚少商怎么样。 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打抱不平,说是要把戚少商打一顿出气。 她心中温暖熨帖,却仍是阻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不必。” 祝红尘望着她的眼睛,似乎能看透她的灵魂:“你放不下他吗?” 息红泪摇头:“我若把他当情人,会忍不住怨恨、伤害他,但是当朋友的话,他这个人没什么可挑剔的。不瞒你说,离开他的日子,我反而找回了心中的平静。” 看出她是真的不在意,并非是为了面子硬撑,祝红尘垂首一笑:“我想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女人让戚少商舍你而去。” “我也不知道,他总说他虽然与那些女子好,却只是逢场作戏,心中念着我一个……” “可别说了,”祝红尘叫停,待息红泪疑惑看过来时,她才又道,“再说下去,我就吃不下这上好的鲈鱼脍了。” 我的身体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心里想着你一个——这是什么渣男语录? 息红泪勾唇一笑,嗔道:“还不是你招我。” 祝红尘举杯:“是我的错,自罚三杯。” 三杯酒下肚,息红泪还不放过祝红尘,说道:“你以为这就完了?” 祝红尘苦着脸:“我酒量一般的。” 息红泪:“谁让你喝酒了,我瞧着妹妹这般花容月貌,难道没有男子爱慕于你吗?说出来给我听听。” 果然,人类八卦是本能。 祝红尘一沉默让息红泪瞧出了点端倪,催促她赶快说,祝红尘叹息:“我还真没什么人爱慕……唯一一桩还要追溯到我十岁那年。” 息红泪:“……” 一时不知道该吐槽你那么小就有人喜欢了,还是从十岁到现在都没人喜欢。 “一个前辈带着他徒弟来我师门拜访,我带着他那个徒弟四处逛,一个月后,他给了我一个木瓜,说等明天告诉他答案。” “他多大?” “十二。” 息红泪点点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吗? 祝红尘继续说:“然后我把瓜切了,与师父分着吃,师父随口问了一句哪里来的瓜,我实话实说,然后师父就愣住了。”瓜都掉了。 息红泪表示别说你师父了,我都愣住了好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多么浪漫的一句话,把瓜切了还和人分,是人干的事吗? 祝红尘两只手臂交叠,趴在桌子上。第二天她说瓜很好吃,直接把小正太气哭了。现在想想,那可能就是师父执意送她到外面念书的导|火|索。 嘤,还是自己造的孽。 她自己郁闷着,息红泪一个局外之人看出了点门道,怕不是没人爱慕她,而是她实在不解风情。 有意思,不解风情的男人她遇上不知凡几,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解风情的女人。 酒足饭饱,两人离开酒楼,沿着波光粼粼的河流散步聊天,谈天说地,什么都聊。息红泪胸襟、眼界、魄力更胜男子,还知道很多祝红尘不知道的内幕。 就祝红尘去汴京一事,她就提出了更深的见解。 “你没去过汴京不知道,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不仅仅是两个江湖势力,他们背后站着朝堂派别,一个是主和派,一个是主战派,你这样特殊的身份,进入汴京就等于……” “半只脚踏进了官场纷争?”祝红尘接话。 息红泪担忧的说:“你明白就好。” “我一直很敬畏官场。” 息红泪的忧虑更重了,做什么之前要是先怕了,便已经输了三分。 “我敬畏圣明之治下的官场。” 她声音清朗,就差没指着皇帝的鼻子说他不圣明了,息红泪都惊呆了,回过神来便是开怀的笑,她喜欢这样大气的女子,祝红尘无论是哪里都太对她脾气了。 笑过了,她嘱咐一句:“以后不要轻易对人说这种话。” “我说出口的话,不需要避讳别人,”她突然话锋一转,目光如电,“但是我不喜欢别人偷听。” 她话音刚落,河边树后转出来一个人。 身上白衣如山巅之雪,一双眸子如天上寒星,黑发珠冠,手持长剑,他走得很慢,仿佛仙人临世。 -- 第48页 天下间谁能有这样的气势?谁能有这样的风采? 祝红尘只做了一件事,她挡在了息红泪前面。 同时心中还诸多感慨,原来他已经到了松江府,看来温家和霹雳门的刺杀也没有对他造成影响。 叶孤城每走一步,剑意便迫人一分。 祝红尘岿然不动,如同一座山峰,不让剑意伤到息红泪分毫。 息红泪也猜出白衣人的身份了,她知道那是天下两大绝世高手的无声交锋,是见猎心喜,是蠢蠢欲动。 他们看似没有说话,宛如说了千言万语,息红泪丝毫不怀疑下一刻,拔剑的拔剑,出刀的出刀。 “你为何还不出手?” “我又不是薛衣人。” “水母阴姬如何?” 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可是祝红尘听懂了,她认真想了想:“水母阴姬武功高,你强。” 一个是武功高,一个是强。 水母阴姬自水中练出无上内力,无坚不摧,她的掌力如惊涛骇浪,人如何能阻止自然的力量,如果不是祝红尘内力兼之阴阳特性,也没有与她磨下去的可能。 叶孤城是强,他锋芒毕露,有无限的可能性,他没有被任何特性所局限,他的内力不如水母阴姬,但是否能在招式上取胜,从而越级战胜水母阴姬,是个吸引人的谜题。 “你呢?” 短短两个字,问题却尖锐了起来。 祝红尘直视叶孤城的眼眸。 “你不怕耽误与薛衣人的决战吗?” 她的回答也很尖锐。 息红泪都为她捏了一把冷汗,随即想到祝红尘年纪轻轻武功就如此卓绝,怎么会没有舍我其谁的锐气呢?不过旁人看着他们相处,实在是太紧张了。 她紧张,从叶孤城方才出来的地方走过来的女人也是如此。 她与息红泪是完全不同的美人,息红泪成熟而风韵十足,她娇美而清纯如梦。 “叶城主?” 叶孤城还在盯祝红尘,良久,沉声说:“三日后亥时秀野桥,我等你来。” “一定。” 他的视线终于动了一下,从她脸上移到腰间,“锋芒含而不露,好剑。” 祝红尘下意识按了一下剑:“多谢夸奖。” 他如寒星般的眸子流露出淡淡的不解,祝红尘解释道:“这是我亲手铸的剑。” 所以你夸她,我谢谢你。 叶孤城终于转身离开,与那清纯女子相携而去,祝红尘和息红泪也该走了,转身之际,祝红尘按住跳动不已的心脏。 “红泪,我好期待,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他拔剑,我好想见见天外飞仙。” 看着她的表情,息红泪抽了抽嘴角,她看现在的祝红尘与过去她期待戚少商时也没什么两样。叶城主那样俊朗不凡,你竟然只馋人家的天外飞仙? 事实上另外一边也是如此。 雷纯没有武功,不知道叶孤城听到祝红尘堪称大逆不道的一句话,她只以为叶孤城是感应到祝红尘这个高手才过去。没错,凭她的聪明,就算那两人从头到尾没通过名字,她也知道站在叶城主对面的是谁。 她比传闻的更加耀眼,雷纯见了她竟然也会生出自愧不如的之感。 不知道叶城主是怎么想的。 爹爹嘱托,全力笼络祝红尘,如果成功,她将是六分半堂强援,另外除了祝红尘,雷纯还身负结交江湖高手的重任,先遇上了叶孤城,没有错过的道理,当然要结个善缘,以待日后。 她不经意的问:“刚才那位是日月明尊祝姑娘吧?” 叶孤城直视前方,声音冷淡:“何必明知故问?” 雷纯也不生气,说道:“我无缘得见当代绝世刀客的风采,心中难以确定。不知叶城主今日见了她,是何感受?” 叶孤城眸中闪过一道光,握紧自己的剑:“我想她拔刀。” 耀如日光,皎如月华。 那样的刀法,不亲身体会一番,岂非人生一大憾事? 雷纯:“……” 第23章 剑与剑鞘 编写剑谱 祝红尘借住在掷杯山庄, 受叶孤城影响,一大早就到山庄外找了个竹林挥刀,不知多久才停下, 只觉得出了薄薄一层汗,周身神清气爽。 然后她发觉有人在身边,转头一看是笑意盈盈的息红泪, 顿时如五雷轰顶,呆在原地。 “看来你想起来了。” 祝红尘扶额:是啊, 她们约好今天辰时三刻去吃芙蓉蟹斗,看太阳的高度, 怕是巳时三刻都过了。 “我错了。” 息红泪声音幽幽:“你可知道,除了戚少商, 我还没这样等过谁。” “唔,今天这顿我请。”美人怨怪, 祝红尘都要不能呼吸了。 息红泪笑道:“算了,昨天还是我付的钱, 芙蓉蟹斗待会吃也是一样,既然是练功,你来帮我看看这几招。” 说起武功, 祝红尘瞬间精神了,站在一边看息红泪舞剑, 息红泪使一对双短剑,舞起来气贯长虹,颇具气势, 然而在祝红尘眼里出手过慢、多余动作较多,剑法本身有六处破绽,不适合一挑多。 一套剑法耍完, 息红泪收剑走到她身边:“如何?” 息红泪大气豁达,知道自己武功远不如祝红尘,也不怕祝红尘笑她,毁诺城没有武功比她高的,找不出人指点,现在有了武功这么高的朋友,此时不请教更待何时? -- 第49页 比起说的,祝红尘还是打算让她自己看:“我给你舞一遍。” 她从息红泪手中接过双剑,握剑的瞬间整个人气势都变了,长身玉立,持剑指前,姿态之优美凌厉,息红泪再没见过第二个。 刺若白蛇吐信,劈如九天悬瀑,撩似回风拂柳,抹像苍鹰展翅。息红泪眼睛都不眨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跟着转动。 一套剑法耍完,看着垂首沉思的祝红尘,息红泪看她,已经带了种仰视的折服,与她相交,很难想起来她是当时顶尖的高手,因为她的性格很平易近人,只有到了此时才能窥见她在武学上的造诣,任何人难以望其项背。 她舞剑,过程中修改了招式中带着的破绽,可是还是觉得有违和的地方,祝红尘再把剑给息红泪,“你试一试?” 剑招可以记下来,但是身法、出手的快慢影响了招式威力,而舞剑和实战又是不同的,在祝红尘突然出刀之后,她会下意识使用更熟悉却有破绽的剑招。 这就是息红泪眼下的问题了。 祝红尘给她喂了半天招,眼瞧着日上中天,息红泪气喘吁吁的叫停,“不打了不打了,该吃饭了。” 祝红尘收招收的很有分寸,她这个人对招式要求很严苛,不到尽善尽美不想停下来,可是一起吃饭是约好的。 “走吧。” 路上经过一家荣宝斋,祝红尘所剩不多的碎银买了笔墨纸砚,息红泪好奇的问:“你买这些做什么?” 祝红尘:“我要把剑招记下来,也方便你看。” 息红泪一怔,随即微笑:“多谢。” 祝红尘摆摆手:“别客气。” 松江府有名酒楼有好几家,洪福楼已经吃过了,今天就该轮到聚云斋,芙蓉蟹斗远近闻名,她们虽然两个人,但还是要了雅间。 一层珠帘隔开雅间与外面,内里布置得清雅,窗外就是穿过松江府的河水,几艘画舫飘在河上,可以闻到顺风而来的桂花清香。 祝红尘坐下来,摊开装订好的空白书页就要往上画东西,落笔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磨墨,此时一点清水滴在砚台中,洁白的手拿着墨锭一圈圈研磨。 顺着这只手看过去,是息红泪,息红泪对她一笑,专心磨墨。 祝红尘回了个笑容,她画技一般,就在能看懂的程度,算不上美观,她一边画一边和息红泪讨论,也不避讳时不时进来端菜的伙计。 “你看这一招,配合好身法,弹至一丈,自上而下,无论是横扫还是点刺,威力都不小,难就难在与招式的衔接上……” 像她这样的高手丢了双刀就不会用其他的武器是不可能的,剑啊、枪啊、暗器啊,她都会一点,哪怕是一个流星锤呢,也能耍两招,更兼之她见识过不下几十种剑法,画一本剑谱不在话下,不过要改的适合息红泪,就费一点脑筋了。 两人讨论两句,有人凝音成线传到她们耳畔。 “剑走偏锋,刺而复扫,出其不意?” 息红泪一惊,听声音是昨天见过的叶城主,他在附近听她们说话吗? “剑走轻灵,只练一招,出则封喉。” 这道声音却是没有听过的,不过能做到凝音成线,应该也是一位内力修为深厚的剑客。 不知善恶,息红泪微微皱眉,担忧的看向祝红尘,祝红尘脑中小人在演练剑招,被息红泪推了推。 祝红尘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摇了摇头,无声告诉她不用在意,这两个人都没有恶意的,不过都不知为何,不面对面论剑,反而以她为中转,各抒己见。 他们说他们的,反正结果有助于她开拓思维,她到底是个刀客。 “红泪,你觉得这两招哪个适合你?”祝红尘问。 息红泪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 见状,她一一给息红泪分析:“你要是走第一位的路子,你就要多练练轻功了,不然你不能保持高度出招,这招式就废了一半;你要是走第二位的路子,基本功一定要勤练,不要拖泥带水,要快,要稳,要有力度。” 息红泪问:“你的意见呢?” 其实她问的是选哪种好,但是祝红尘显然会错了意,“你用双剑,可以双臂在身前交叉,然后向外云剑,好处就是范围大,坏处是你腾不出手防御。” 息红泪:“……” 二选一瞬间变成三选一了。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只是请祝红尘指点她两招,会变成祝红尘给她画了一本剑谱,最后还牵扯进来叶孤城和西门吹雪。 期间祝红尘提供简易的思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负责完善,他们有时候思路一致,有时候南辕北辙,但因为他们不同的意见都落实到招式上异常精妙,放弃哪一个都很可惜,这一顿饭吃下来,息红泪差点被逼出了选择困难症。 不选不行啊,因为祝红尘建议她往一个方向练,她认为武功切忌多而不精,尤其是武器,一定要专注。 息红泪收下这本传出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剑谱,一时间手上沉甸甸的,“这样珍贵的东西……” 祝红尘打断她:“剑谱再珍贵,还能比得上朋友吗?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江湖是个不讲理的地方,手上功夫厉害才有说话的底气。” 息红泪一笑,如优昙盛放,“我明白了。” “那就好,吃饭吃饭。” -- 第50页 “你不用和……他们打个招呼?” “待会再去,饭都凉了。” 看了眼祝红尘,她正大快朵颐,吃的有点急,息红泪却怎么看怎么顺眼,心想:她不在意,自己却欠下这份人情,有机会一定要报答。 祝红尘吃着吃着突然加快了速度,碗一放,霍然起身,“我去了。” “一起去吧。”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为了吃饭错过见识绝世剑客的机会太不值了。 “好。” 出了雅间就往后面走,后面是一出院落,前方有一个白衣人,背对她们走着,祝红尘取下腰间长剑,手抓着剑鞘,平推出去,长剑脱离剑鞘,直击白衣人后心。 “接剑!” 西门吹雪拔剑的手一顿,未曾转身,抬手先握住了剑柄,微微一停,连他也未曾想到这把剑握着竟如此合手。 紧接着他挽了一个利落的剑花,从反手握剑变到正手握剑,回身。 铿! 空气中仿佛飞溅出了火花。 祝红尘手中的剑鞘与西门吹雪手中的长剑相击。 剑身明若秋水,倒映出他清而冷的目光与她含笑的模样,剑身与剑鞘一触即分,西门吹雪连刺三剑,均被她以飘忽不定的身法躲过,不过西门吹雪也把她逼到了空中,祝红尘脚尖轻点他直刺过来的长剑,越至更高,调整姿势,直取他印堂。 西门吹雪不躲不避,以剑相迎。他出剑从不留余地,不给别人留,也不给自己留。息红泪见此,几乎要叫出声来,祝红尘拿的是剑鞘,剑鞘怎么比得上宝剑锋利无匹? 难道绝世高手过招就要注定一个陨落吗? 息红泪几乎不管不顾用她双剑去阻止了,哪怕有不自量力之嫌,总比干看着强,面前却多出来一只手臂。 “姑娘稍安勿躁,不会出事的。”是楚留香,他的调查有了眉目,承诺过第一个把真相告诉祝红尘,就出来找她,未曾想看到这一幕。 息红泪:“……” 我都要急死了,你跟我讲稍安勿躁? 他这一打岔,那边出了结果。 没错,剑鞘没有剑锋利,但是剑鞘却是收容宝剑的。 祝红尘手中剑鞘朝下,西门吹雪手中剑身向上,这一上一下,擦身而过时,长剑归鞘,如此顺其自然,理所应当。没有人受伤,也没有人陨落。 “我这把剑怎么样?” 西门吹雪抿唇:“很好。” “送你了。”她有再多的不舍都随着话音一落而变成了释然,名剑在剑客手里才能绽放光彩,她相信西门吹雪不会辜负她这把剑。 西门吹雪用那双冷淡的眸子仔细看了祝红尘一会,轻轻笑了,他很少笑,笑起来并不温暖,他只是想对朋友笑。 “好。” 这就是他的答复。 二楼。 “底下人已经查清,昨日与师父偶遇的女人是六分半堂总堂主的女儿雷纯,对外说是在杭州调养身体,来松江似乎有其他目的……师父,您怎么了?” 如果祝红尘看到了,恐怕会大吃一惊,与叶孤城同桌吃饭的人竟然和“太平王世子”那样相像。 叶孤城收回下望的目光,掩上窗户,“六分半堂,意在拉拢。” “如果有了六分半堂的帮助,大事也可多几分把握,”他说,想到雷纯的容貌,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猿意马,面上仍压抑着,“师父以为如何?” 叶孤城眼底冰冷,没有说话。 第24章 你婉转点 借尸还魂 楚留香要带她看真相, 西门吹雪向来独来独往,不跟他们去。息红泪眼睛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说要练功, 也不去。 “知道的人少才好,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不是我先答应了你, 也不想让你知道。” “到底什么事?” 楚留香叹息一声:“你听听就知道了。” 祝红尘却停住了脚步:“要是别人的私密事,我……” 楚留香打断她:“叫你来, 也是为了你能给我拿个主意。” 她想玩笑两句,名震天下的楚香帅还需要别人拿主意?但看他脸色, 好像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事,她才敛了神色, 跟他进了山间小木屋。 一进门就被几双或是惊慌或是怨恨的眼睛盯住了。 两男两女还有一位老妇人,身不能动, 口不能言,竟是被人点了穴道, 而下手的那个人抱着剑一脸冷漠。 楚留香扶额:“红兄,我记得我说的是请他们来。” 中原一点红声音平静:“在你交代我做这件事之前,就该想到会这样。” 他对这件事始末并不感兴趣, 出去练剑了,让他们随意。 楚留香给他们解了穴道, 在他们要开口说话之前,一个个给祝红尘介绍他们都是谁。 脸色苍白,梳垂桂髻的是左二爷的千金左明珠。 半抱着她的少年是薛衣人的次子薛斌。 梳妇人髻的是施家庄大小姐施茵, 她身边的京城名伶叶盛兰,老妇人是自幼照顾施茵的梁妈。 祝红尘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心里有个大致, 左明珠没死,施茵也没死,她们双双诈死总该不会是存心骗大人眼泪,缘由和她们身边的男人脱不了关系。 这剧情都不用深想。 果然,左明珠自幼与门当户对的丁家有一门亲事,但是她却对世仇薛家公子存了情,而施茵与薛斌定亲,施茵也有了心上人叶盛兰。 -- 第51页 薛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借尸还魂,为了让这个想法实现,他们暗中联系施茵,一拍即合。 左明珠与施茵同时生病,同时死去,左明珠睁开眼睛,自称是施茵,施茵与薛斌是未婚夫妻,那么借了施茵魂魄的左明珠就可以嫁给薛斌。 另一边施茵的尸身下葬,他们找到一具女尸,略加改变妆容,充当施茵,真正的施茵改名换姓与叶盛兰双宿双飞。 “我说完了,你有什么感想?”楚留香问。 祝红尘略一挑眉:“你真要我说?” 楚留香笑了:“你婉转点。” “我尽量,”祝红尘婉转的说,“掷杯山庄和施家庄祖上造了什么孽,生出两位叉烧来?” “和你们比起来,私奔都不算不光彩的事,起码没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一番话说得左明珠和施茵小脸煞白,施茵还好,脸皮厚点,左明珠摇摇欲坠,眼见着要晕过去了。 而那边的楚留香自她说叉烧就开始咳嗽,等她说完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不是说让你稍微婉转点吗? 祝红尘给了他一个真诚的眼神——相信我,这已经是我字典里最温和的词汇了。 薛斌小声反驳道:“私奔只会让薛左两家的仇恨更深,万一我和明珠一走了之,明珠的父亲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谁都知道他的未竟之语,薛左世仇,左轻侯绝对不是薛衣人的对手,掷杯山庄能在松江安稳度日,本来就是薛衣人懒得动手的缘故,万一私奔的事刺激到这位天下第一剑客,那说什么都不管用。 “原来你竟是为了左轻侯深思熟虑过的,真是让人感动,却不知左轻侯老来丧女,悲痛欲绝的时候,你在哪里?”祝红尘瞥他一眼,“你不反驳,我当你尚且有廉耻之心,现在看来你是半点没觉得自己有错咯?” 薛斌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振振有词:“按照计划,明珠‘借’了施姑娘的魂魄,嫁给我是一重,另一重也能化解薛左两家的恩怨,在外人看来她魂魄是施茵的,身子是左明珠的,半个左二爷的女儿,嫁到我家就是我爹的儿媳妇,两家怎么还会算那笔很遥远的仇?” 祝红尘:“你也会说半个女儿,万一左二爷一定不把这半个女儿嫁到薛家庄呢?万一薛大侠一定不要这半个左家女儿呢?” 薛斌一下对着楚留香就跪下了,其余人见状也齐刷刷的下跪。 “全靠香帅成全,晚辈感激不尽。” 祝红尘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早不搞事,晚不搞事,非要等到楚留香来松江府,原来就是算计着楚留香威望极高,心肠又好,可以两面给他们说话,左轻侯和薛衣人怎么着也会给他个面子。 没想到小伎俩被拆穿了,索性跪地哀求,让他装个傻子聋子,别告诉薛衣人和左轻侯。 想通这一点,祝红尘的脸色瞬间精彩了起来。 惨楚留香 惨。 这人怎么走到哪都被人算计啊。 算计就罢了,江湖上谁还没被算计过呢,可别人似乎还捏住了他心软,知道不会有什么后果,算计起来肆无忌惮。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知道是什么事了吧?” 祝红尘:“我知道,我还知道你被他说上两句,天平就已经倾斜了。” 楚留香笑笑没说话。 他想要成全这两对有情人,但是左二爷那张老去十年的脸在眼前浮现着。 真左明珠活着又如何呢?她不可能对左轻侯说出实情,单单是薛斌出了这个主意,左轻侯恨的都能活剐了他,那就只能瞒着,她是可以安慰自己不耽误尽孝,可是她都嫁到薛家庄了,尽哪门子孝?而且在左轻侯心中自己女儿也是死了,回不来了。 祝红尘轻声说:“左二爷曾经在寿宴上对客人说,生平最得意事有三,第一有左明珠这个乖巧的女儿,第二与薛衣人是世仇,薛衣人却没把他怎么样,第三……” 楚留香轻声接话:“有楚留香这个朋友。” 祝红尘:“如果连朋友都骗自己,还有什么意思?” 楚留香:“实在没有意思。” 他们一问一答间做了决定。 薛斌一咬牙:“既然香帅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了。” 他们突然出手。 当然不是对楚留香,而是对楚留香带来的女人,他们看这个女人不顺眼好久了,传言楚留香红颜知己众多,抓住她,不愁楚留香不妥协。 楚留香简直是拿出毕生最快的速度把祝红尘带离了原来的位置,他语重心长的对这些怨恨他的人说:“我是在救你们,对我动手也不要打她的主意啊。” 然而听在他们耳朵里就是楚留香看重这个红颜知己,反而更加蠢蠢欲动了起来。 楚留香给他们向祝红尘求情:“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祝红尘,年轻人眼拙。” 他话音刚落,几个年轻人脸色就白了,惨白惨白的。 祝红尘轻声细语:“我是祝红尘,所以他们就不能招惹我,我不是,就可以了吗?这个逻辑还挺有新意的。” 她开起火来有时候敌友不分,楚留香也没什么办法,他选择了退让:“我去和左二爷说,这事也该了结了。” 叶盛兰突然厉声道:“你若揭穿此事,两个女子都会因你的选择终身不幸,两对有情人都因你终身抱憾,香帅一定要如此绝情吗?” -- 第52页 “闭嘴,”祝红尘不轻不重的说,“用你脖子上那个肿瘤好好想想,左明珠会不幸是因为她遇上薛斌这个孬种,不敢跟他爹堂堂正正争取这个妻子,施茵会不幸是因为遇上你这么个软蛋,做不出点成就来让施家庄高看一眼。” “薛斌若是左明珠的有情人,不会看着自己岳父痛苦如此,叶盛兰若是施茵的有情人,不会看着施茵离开故土,远走他乡。” “有在这道德绑架的功夫,还不如把自己脑子里的脏水清一清,你在那摇头晃脑的,我都听到大海的声音了。” 她先后把不孝女还有贱男人都骂了一通,出去时整个人气都顺畅了,开始找楚留香算账。 “你是不是就指望着我骂他们给你出气呢?”毕竟楚留香好脾气惯了,不是个疾言厉色的。 楚留香深知她余威未减,自然是温声细语,“自上次拥翠山庄后,我就发现你看事情角度很不一样,好吧,我承认,很有道理,所以这件事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祝红尘能接受这个说法:“我不是看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何必把本事全用在糊弄上一辈身上?耍一些小聪明?拿出点男人的魄力和决心来,我都不至于这么瞧不起他。” 楚留香又问:“假如你有左明珠和施茵这一日呢?” 祝红尘当即就想说不可能,她的师父她知道,就是个藏剑,师父知道他是个品行无亏的人也不会说什么。 不过既然是假如…… “若是我喜欢一个人,师父却不同意,我会和他一起面对所有人的考验。” 找情缘不容易,相守也难,不光是男人要努力,女人也要有担当。 祝红尘一直都是个付得起责任的人。 楚留香看她许久,轻轻嗯了一声,“事不宜迟,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左二爷吧。” “好。” 到了掷杯山庄,两人找到待在亡妻灵位前的左二爷,把他带到正厅里,让他坐好。 两人对视一眼,祝红尘先开口:“我们有话对你说,你千万不要怕。” 左轻侯:“……” 第25章 深夜刺杀 莫得胆气 从女儿重病、死亡, 再到借尸还魂,左轻侯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事实证明还真有,那就是这一切都是外人伙同他女儿做的一个局。 这事说好解决也好解决, 两父女之间有什么算不清楚的呢? 怕就怕左轻侯把他女儿摘了出来,所有锅都甩给薛斌,一着急一上火上薛家庄算账。 在来之前, 楚留香和祝红尘就合计过,天下父母总是愿意相信自己孩子的无辜纯洁, 要是做错了点什么事肯定是别人带坏的,左轻侯起初也有这个倾向, 楚留香几句话让他镇定下来。 “左兄可还记得明珠醒来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金弓夫人的女儿?可还记得她把施茵房间布置、衣着打扮说得一丝不差?可还记得她用的出来金弓夫人家传的擒拿功夫?” 左轻侯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光,跌坐在椅子上, 明珠她从小就乖巧,不曾生过大病让他忧心, 也不曾做过错事让他生气,都说儿女是讨债鬼, 他的明珠却是最温暖的小棉袄。 这一次,大概是把债一次性讨清楚了吧?看着亲生父亲那么痛苦都能演得一点破绽都没有,那擒拿功夫少说也有了七分火候, 足以以假乱真。 就算主意是薛斌出的,他是主犯, 左明珠也是同谋。 认清了这一点,左轻侯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惊得楚留香和祝红尘倒水的倒水, 用内力给他顺气的顺气,这时一位老人家把他们挤开。 手法无比娴熟的给左轻侯塞了药丸,就在祝红尘担心左轻侯噎死的时候, 他点了左轻侯某个穴道,那阵猛烈的咳嗽才渐渐停了下来。 老者是给左明珠看病的张简斋。 见左轻侯没事了,他皱着眉看他们两人:“你们又何必拆穿此事?” 祝红尘道:“北王南张,张老先生给人治了一辈子病,何必到了晚年作假脉案,欺骗家属,不怕晚节不保吗?” 没错,这套诡计中张简斋与其他大夫也是重要的一环,他们不是被收买,就是感动于这对年轻人的恋情,装聋作哑,顺水推舟。 张简斋显然是后者,他那样大的名声,他说左明珠死了不会有人怀疑,更何况左明珠很快就睁眼演戏了,借尸还魂也是他第一个提出来了,成心要把人带到沟里去。 张简斋被她反问得一噎,随即没好气的说:“没错,老夫治过的病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只有一种病没办法,那就是相思病,为了治一治这相思病,我也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了。” 祝红尘没说话。 这嘴巴厉害的女子不反驳还让张简斋挺意外,“你怎么不说话?” 祝红尘:“您连脸面都豁出去不要了还让我说什么呢?” 张简斋被她气的胡子直抖。 楚留香暗中拉了下祝红尘的袖子,他都可以想象到陆小凤从拥翠山庄追出去都遭遇了什么,他忍着笑意,转向左轻侯事正色问道:“左兄把这件事交给我,现在真相大白,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明珠这孩子属意别人,老夫去退了与丁家的婚事也没什么,只是……”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已经从一个无奈的慈父转变为挑剔的岳父,“薛斌此子,算计我们父女亲情,可恶至极。” -- 第53页 不管薛左两家祖上的仇怨,让他把女儿交给心眼这么多的男人,他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张简斋只看一时情投意合,他要忧虑明珠一辈子,哪能一样? 他心中愤恨,与之相伴的还有怅惘,他知道最后的结局恐怕是他退让。 也罢。 “若是薛衣人肯,掷杯山庄也不会不让他进来。” 他还是妥协了。 但是谈婚事让女方上门不像话,所以只要薛斌能说服薛衣人,他再摆摆架子出了这口气,婚事是可以谈的。 这就是左轻侯的态度。 事情还要往施家庄和薛家庄传一下,祝红尘和楚留香无所谓走这一趟,为了节省时间,分头行事,决定谁去薛家庄谁去施家庄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 “我去施家庄吧。”楚留香说。 祝红尘看着满脸写着“我要去薛家庄”的楚留香,一阵好笑:“怎么?施家庄人比薛衣人还可怕吗?” 楚留香表示可怕还是薛衣人可怕一点,架不住施家庄有两个难缠的母老虎啊,金弓夫人和薛衣人之女薛红红都不是易与之辈。 他一说,祝红尘恍然大悟,并且毅然决然的表示自己仰慕薛衣人很久了,施家庄就拜托楚留香了。 “……” 楚留香微微一笑,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认命的前往施家庄。 能再次看到她如此真性情的一面,他就很知足了。也不能说平时她都在伪装,只不过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会拘谨矜持一些,大概那就是美人千面吧。 祝红尘已经见过薛斌,从楚留香的态度中也可以窥见薛红红是什么样子,只要女人讲理,楚留香不带怕的,他都怕成这个样子,就知道薛红红是有多不讲理了。 她是薛衣人长女,薛斌是薛衣人次子,两个都不是能撑得起薛家庄门楣的人,只怕和拥翠山庄一样,过不了十年就要没落下去。 天下第一剑客的辉煌也随之泯灭。 她心中多了不少英雄末路的感慨,一直持续到站在薛家庄门外,薛家庄依山而建,大门气派雅致,门房说不上多么客气,听到祝红尘这个名字想不客气也要客气了。 人还是有点名声好。 祝红尘在薛家庄正厅,仆人上了一盏茶,她刚喝一口,薛衣人就来了。 他比李观鱼年轻些许,不过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朴素长衫,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剑意深藏,气息内敛。 薛衣人似乎对她很好奇,一见她就不住的打量,被她察觉了,也坦荡的承认说想看看年轻一辈顶尖高手是什么样子。 祝红尘不以为意,坐在他的下首,说起了薛斌与左明珠之事,薛衣人八成是不信的,也有可能半信半疑,不过那和祝红尘没关系,她就是个传话的。 薛衣人听后默默良久,让门下弟子把薛斌带来,这件事他要亲自问。 话已至此,祝红尘没有久留的理由了,她想了想,不知出自什么心态把左轻侯的态度传达给薛衣人。 薛衣人听后抬头,眼睛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左轻侯这么说?” “不错。” “祝姑娘,”他话锋一转,“你可知为什么我从不找左轻侯寻仇?” 祝红尘摇头。 薛衣人看向门外的天空,声音平静:“老朽活了五十几年,没有朋友,就是仇人也只剩下一个了。” “……” 没有仇人的日子,祝红尘还无所谓,没有朋友那真是无聊死了,薛衣人已经无聊到留下自己的仇人度日了吗? “这百年来,薛家杀了多少左家的人,左家就杀了多少薛家的人,两家的仇恨绝对无法一笔带过,没想到左轻侯先松口了,不过……”他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祝红尘一听这事有门,问道:“不过什么?” 薛衣人看她:“我要斌儿亲口对我说,要是有这份胆气,我上掷杯山庄给他提亲又有何妨?” 祝红尘一怔,没想到薛衣人和她的想法一样,都要考验考验薛斌胆色。 等待的时候,祝红尘怎么想都觉得薛衣人松口太简单了,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事实就是薛衣人疼爱薛斌远比不上左轻侯疼爱左明珠的程度,不存在为了儿女让步。 “你是不是在想老朽为什么同意他们的事?” 他仿佛知道祝红尘在想什么,对此,她承认的坦然:“前辈神目如电。” “白云城下战帖时,老朽见到了叶孤城,好一个叶孤城啊。” 一道闪电划过祝红尘脑海,迷雾散去,水落石出,原来薛衣人如此看重与叶孤城的决战,必要安顿好薛家庄,才能无所顾虑的与叶孤城一战。 薛斌与左明珠定了婚事,将来两家的仇恨迟早会消弭在时间中。 他们还真是赶上了个好时候。 薛衣人话音刚落,一道身影闯了进来,大大咧咧喊道:“你们在说什么?宝宝也要听!” 闯进来的人胡子都白了,却是大红绣花的衣服,虎头鞋,还涂了胭脂,祝红尘哪里见过这个架势,看得眼睛都直了。 薛衣人呵斥他几句客人面前胡闹什么,然后转向祝红尘,从容的神色出现了几分复杂,说这是他弟弟薛笑人,不知为何傻了。 祝红尘很快回过神来,摇摇头说没事。这时薛斌来了,丝毫没有在小木屋的精明样子,站在下首,乖如鹌鹑。 -- 第54页 薛衣人并没有故意生气或是作出严厉姿态,语气寻常就像刚才和祝红尘说话一样,问他是不是心悦掷杯山庄的左姑娘,是不是想娶她。 薛斌一看就知道祝红尘把事都告诉他爹了,不假思索:“儿子之前一时为女色所惑,幸而得祝女侠点醒,我们薛家与左家不共戴天之仇,儿子怎么会娶左轻侯的女儿?” 薛衣人淡淡道:“哦?你这是迷途知返?” 薛斌作揖,得体的姿态中不难看出他对薛衣人的惧怕:“是。” 薛衣人看向祝红尘,祝红尘扶额。 她确实点过这个家伙,但是他没醒啊,好好的一个局面,现在全没了,薛衣人的想法估计还是让薛斌娶施家庄施茵,假如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薛家庄加一个施家庄,怎么也不会怕掷杯山庄。 薛斌退下了,薛衣人也端茶送客。 决战之期近在咫尺,他能在这种时候拨冗见她,都已经是给她面子了。 祝红尘告辞。她想吧,薛斌态度还是要原原本本告诉左明珠和左轻侯。薛斌长得不差,也聪明,但是真的一点担当都没有,不是夸李玉函啊,但凡他有李玉函一点狠劲,这事都成了。 她和楚留香前后脚在掷杯山庄门口碰面,楚留香去了一趟施家庄整个人都咸鱼了,花金弓和薛红红就是两个泼妇,实在是招人厌烦,结果他一看祝红尘也蔫蔫的,忙问薛家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祝红尘把事跟他一说,连楚留香都没想到薛衣人的态度会是那样,水到渠成,皆大欢喜,却被薛斌一句话破坏了。 这破事要不是楚留香身在其中,祝红尘实在懒得掺和,与其看他们在这爱来爱去,还不如去客栈看息红泪练功。 息红泪是毁诺城城主,有不少庶务杂事要处理,原本打算杀了负心人就回去,后来祝红尘给她画了个本拿出去天下剑客都能疯抢的剑谱。 到底是江湖儿女,一股子热血涌上心头,非要练出点东西来,把归期改在了三天后,看完叶孤城和薛衣人决斗再走。 祝红尘和息红泪讨论了很久,天色晚了,息红泪就让她干脆别走了,在这凑活一晚,祝红尘嘴上说着那怎么好意思,实际上心中猫猫打滚。 大美人!抵足而眠! 夜半,强烈的杀意惊醒了她,紧接着外面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她连忙起来,抽出屏风上挂着的外衣披上,去外面看情况。 只见一个黑衣人慌不择路冲进某间客房,一阵窗户被撞破的声音传来,想必是用轻功逃跑了,再往下看,未戴珠冠、披散长发的叶孤城缓缓收剑,与她目光相对。 祝红尘有一瞬间怔楞,回过神来想那伙人还没放弃刺杀叶孤城吗? 第26章 拉人下水 假戏真做 说不定还涉及叶孤城的私事, 祝红尘也不好掺和,但她余光一瞟发现了点在意的事,披着外衣从二楼围栏上翻下去, 捡起了地上长剑。 “叶城主,冒昧问一句,刺客有几人?” 叶孤城道:“三人。” 他们想要趁着他睡觉刺杀, 不料叶孤城突然醒来,一人在房间被他刺死, 一人逃跑时被追出来的他刺死,另一人跑掉了。 话音刚落, 叶孤城身体突然晃了晃,似乎站立不稳, 祝红尘抬手扶了一下,他才没有倒下去, 一把脉,他中了分量不轻的迷|烟。 祝红尘扶着他坐下来, 叶孤城的部属该重新给他整理房间,收拾尸体,最重要的是找大夫。 就在此时, 黑衣人逃走钻进去的那个房间走出来一位姑娘,一见他这个样子便下来给他把脉, 陆陆续续还下来两男一女,都是熟人。 “祝姑娘!”王小石惊喜道。 祝红尘对他点点头,眼下的情形不是闲聊的时候。 雷纯的手从叶孤城脉搏上移开, 说他中了什么什么迷烟,基本上没有解药云云。 祝红尘没关注这些,她看叶孤城手下的白衣人从他房间里搬出来一具尸体, 尸体上放着长剑,便走过去查看。看了一会整整齐齐长剑出鞘之声响起,一转头,白衣人把王小石他们围了。 原来把叶孤城放倒的迷|药是温家研制,而与王小石同行的姑娘是温家供奉温晚的独生女温柔,他们城主到此后就包下了客栈,却没有霸道的赶走先来此处投宿的客人,迷|药又是温家的,他们怀疑温柔不无道理。 雷纯劝道:“和其他世家一样,温家难免有不肖子孙暗中出售所制毒|药,不能单凭这一点就定了柔妹的罪,还是等明天叶城主醒来再做打算。” 温柔拔出她的星星刀,嚷嚷道:“纯姊,不用对他们低声下气的,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白愁飞冷笑道:“白云城的人难道都是蠢货吗?放着刺客不追查凶器身份,反而刀剑相逼一个毫不知情的女孩子?” 温家不愧是当代制毒名家,叶孤城虽然能抵挡一时,但是格杀刺客时动了内力,迷|药反而发作得猛烈,在外人面前便神志昏迷。管事的正为此焦心,一听白愁飞的话,下意识去看搬运刺客尸体的弟子。 他身旁的祝红尘脸上惊异之色未褪,管事的问道:“姑娘在哪里见过刺客的剑吗?” 刺客的剑很特殊,比江湖上一般的剑长、薄、窄,可见剑客走轻盈迅捷一路,这样的剑祝红尘只在中原一点红身上见过。 但是刺客不该是他,首先那个逃亡的黑衣人背影就不像他,再者中原一点红杀人什么时候用换一身夜行服?如果她没猜错,八成是楚留香说的中原一点红所属的组织。 -- 第55页 祝红尘说道:“楚留香最近在追查一个刺客组织,里面的刺客就用这种样式的剑。” 管事的一惊:“盗帅楚留香?” 祝红尘:“没错。” 听到他的名字,管事的很知道进退,明白这件事应该是楚留香和叶孤城那个层次面对面谈的,他不打算多问,白愁飞却又问: “你难道没见过用这种剑的人?” 确实,祝红尘方才的话有避重就轻之嫌,只说了楚留香在追查,没有解释她看到这把剑流露出来的情绪。 白愁飞似乎在针对她。 祝红尘却没有看他,对管事的说:“等叶城主醒后,在下会与叶城主面谈。” 看她通身气度,管事的格外谨慎:“敢问姑娘是……” “在下祝红尘。” 江湖上真正有本事的人未必多么忌惮势力,但一定会尊重武功高的人。 管事的没再说什么。 息红泪早被吵醒,穿了衣服出来问她怎么了,祝红尘跃上二楼,说叶城主遇刺,他们后半夜该警醒点。 所有人各自回房间。 王小石三人自然是结伴,说到祝红尘,温柔感慨一句:“她可真是厉害,一说名字,别人就不敢拿她怎么样了。” 温柔又是女孩子又是小孩子,一方面她会因为别人比她更出众而有落差感,另一方面她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她早忘了路上那点酸气。 在江州客栈上她掀了瓦片往下看,没有看到祝红尘长什么样子,如今见了,欣赏她的容貌,羡慕她的声望,还说起与她同住的女子也很漂亮。 纯姊是她梦想中大家闺秀的自己,祝红尘像是比她现在更厉害的自己,不依靠出身,不依靠师门,名字叫出去就很响亮,谁也不敢招惹。 而白愁飞就复杂多了。 他所见过的最出众的女子,温柔娇俏,雷纯出尘,祝红尘明艳,容貌上后者尤胜三分。温柔偶尔会偷看他,雷纯对他也是友善,唯独祝红尘,除了在江州客栈判断是否要杀他,看了他一眼之外就没正眼瞧过他。 今日更是,他冷言针对,她却不当回事,白愁飞何等高傲,岂能忍受被人忽视?见王小石和温柔都对祝红尘有好感,只觉得他们眼瞎,看不穿那女子的傲慢,于是冷哼一声回房了。 祝红尘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什么,她还在想叶孤城的事。 “不对劲啊,你说要是叶孤城的仇家,等他和薛衣人一场决战之后,就算不受伤,内力肯定也不比盛时,那时再来不好吗?” 息红泪与她一起躺在茶哥床上,也没什么睡意,毕竟叶孤城指点了她的剑术,他不当恩情算,息红泪却是记着恩情的。 “你想一想,叶孤城战前受伤,谁获利最大。” 祝红尘说:“你说薛衣人?我见过他,他不像这种人。” 战前伤人是对自己没有自信,薛衣人身为一个剑客,在祝红尘面前展露出来的是对对手的欣赏、郑重,而不是忌惮。 与其说是薛衣人,还不如说是希望薛衣人获胜的人。 那会是谁? 祝红尘想不出来,明天去找薛衣人也不妥当,谁乐意专心练剑时有人上门打扰? 她要想个办法把幕后之人揪出来,不仅仅是为了她期待许久的决战,也为了那个刺客组织的阴云不再笼罩在中原一点红头顶。 想个什么办法呢? 她想着想着睡着了,息红泪与她说话,听不到回答,转头一看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息红泪一笑,尝试着一道指风灭了烛火。 还真做到了。 息红泪心满意足的睡了。 翌日,祝红尘醒的很早,几乎与叶孤城同时推开房门,两人的房间一南一北,正好相对,大早起的,大声打招呼亦是不妥,祝红尘对他点点头,叶孤城颔首示意。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这时祝红尘问候两句他身体状况如何,他淡淡的回复一句尚可。或许白云城有什么好药,祝红尘瞧着他没什么大碍。 一楼等着一位富家公子,见叶孤城下来一揖到地,恭敬的唤了一声师父,叶孤城轻声嗯了一声,对祝红尘说这是他徒弟南王世子赵恬。 厉害了,收了个皇亲国戚做徒弟,不过祝红尘也没太在意,毕竟她们那的江湖上,公孙前辈也有个公主徒弟,只要本事大,没什么徒弟是收不到的。 接下来的走向祝红尘没预料到,叶孤城要指导南王世子剑法,问她要不要同去。 “……” 不是,决战在即,你不应该好好待着,参悟剑法,教徒弟练剑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她的惊讶表现得太明显,惹来叶孤城一个平静的眼神,仿佛在问有哪里不妥当吗? 不,没有,在考试前有那种争分夺秒复习的,也有该干什么干什么的,叶孤城就是后者。 客栈距离城门很近,祝红尘和叶孤城只需要用他们能飞跃城墙的轻功翻到外面去,在溪水旁等待赵恬就好。 “叶岚说,你认识昨天那伙刺客的剑?” 昨天那位管事叫叶岚。 祝红尘早就想到他是有话要问她,所以并不意外,她说:“不瞒你说,中原一点红的剑是同样制式,而他已经退出了所在的杀手组织。” “你是想说他与此事无关。” “我有一计……” 她还没说完,赵恬就到了近前,他带着的随从远远守着,不让其他人靠近。祝红尘没有说下去,叶孤城也没有问,赵恬对叶孤城施礼后,拔出长剑演练剑法。 -- 第56页 看得出来他习武时间不长,一举一动透着生疏,天分倒是不错,祝红尘伸出手抓住飘落到自己面前的树叶,眨了眨眼睛。 白光骤然一亮。 是叶孤城的剑光。 他第一剑出,某个东西高高的飞了出去,落在溪边,祝红尘难掩惊讶,因为那东西竟然是一张人皮面具,这么说她所见到的南王世子是易容的,叶孤城好漂亮的剑法。 诸般想法涌上心头,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南王世子,呆住了。 这人的长相是不是过分近似于“太平王世子”了?普通的眉眼相像就罢了,他的像近乎于双生兄弟。 在祝红尘心中“太平王世子”并不等于太平王世子,种种迹象表明他约等于把中间三个字去掉的那个人,而皇家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人有双生兄弟?一旦另一个有歹心,后果不堪设想,天子再怎么荒唐都不会如此立储。 她惊讶的时候,南王世子悄无声息的退下。这是他们商议后的结果,一位绝世高手并不恭顺于朝廷,是他们天然的盟友,而且六分半堂出手很快,他们只能先下手为强,先把祝红尘逼到绝境,等她进了己方阵营,再徐徐图之。 远处除了他的随从,还多了白云城的部属,严阵以待,与秋意的肃杀融为一体。 祝红尘慢慢面对叶孤城。 “你见过与他一模一样的另一张脸。”他的话完全是陈述句。 “如果我没猜错,城主是想用这一模一样的脸做做文章是吗?” 他没有否认。 他这样的人没有否认就是承认。 祝红尘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见过与之一模一样的脸?” 叶孤城只回答了两个字:“大漠。” 祝红尘皱眉,她第一时间想到是不是南王世子把太子北上赈灾的路线透露出去,随即否认了这个猜测,如果是,太子在回到东宫前就被取代了。 而且她现在该操心的不是太子,是她自己。叶孤城让她见到了南王世子真容,无论他想做什么,目的都是要拉她下水,加之他们料到她对朝廷的排斥都到了对息红泪宣之于口的程度,就算叶孤城“劝”不动她,她也轻易不会告密,不,或许他们有反制的措施。 之前她还说楚留香惨,现在看来她也要惨一下了。 “你是个聪明人,你的答案呢?” 祝红尘说:“这可真不像是飞仙岛白云城城主叶孤城说出来的话。” 初见时白衣胜雪,如谪仙临世,让人产生“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之感。 超然物外,不染尘埃,无瑕无垢,这是祝红尘第一印象的叶孤城,而她看人一向很准,没想到在他这翻了船。这才几天啊,就暴露出来他与权贵勾结的事实,还是自Ⅰ爆。 叶孤城面不改色:“你要知道,我至诚于剑,而非人。” 意思是他能当个纤尘不染的剑客,也能当个权谋沉浮的政客吗? 祝红尘嘴角微扬,双刀在手,一刀在前,一刀在后,那般姿态扑面而来的一股子桀骜,她不回答叶孤城,说起了之前终止的话题。 “叶城主,我有一计,可以引出刺客组织背后首脑。” 传出去祝红尘暗杀叶孤城,致使他受伤的消息,以那首脑对叶孤城的看重程度,说不得会亲自过来看,到时候瓮中捉鳖。 现在她想假戏真做。 显然,叶孤城能想通这一层。 “如果你能做到” 第27章 找个盟友 老千层饼 这几日松江府热闹非凡, 从全国各地涌进来的武林人士能把全城客栈挤爆,起初客栈老板还笑得嘴都合不拢,后来连通铺都不够睡, 加之见识过江湖人还隔三差五一言不合就打架,渐渐笑不出来了。 薛衣人和叶孤城决战不在薛家庄,而是在城外秀野桥, 岂不是说只要来得早占个好位置,人人都能去看?一想到这江湖人心都是痒痒的, 都在争论是谁能赢。 明明他们没见过薛衣人也没见过叶孤城,却能把胜负说得有鼻子有眼, 哪怕江湖上日日都有新鲜事可以当做谈资,也不会有什么能盖过这桩大事。 叶孤城受伤像是往本来就沸腾的水里再扔了一枚火|器, 有白云城的人暗中操作,短短时间传遍全松江府。 王小石等人自然知道了, 白愁飞敌对祝红尘,听说这事和王小石提过一句, 枉叶孤城的天外飞仙背负盛名,连个女人都打不过,王小石心说你也打不过她啊, 但他为人向来厚道,没有说实话戳他肺管子。 白愁飞没有怀疑, 因为他肯定祝红尘与昨晚来的刺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对叶孤城说起肯定百般庇护,两人为这事掐了一架很正常。 而温柔与雷纯说起时, 雷纯却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这该不会是他们两个合伙钓鱼吧?祝红尘和叶孤城看起来都不是不理智的人。 眼下叶孤城受伤,白衣人一盆一盆从他房间里端出来血水, 让人猜度他受的伤有多重。 至于祝红尘?没有人能找到祝红尘。 “好不容易找到你了。” 楚留香如飘絮般落到祝红尘身边,满世界都为了她沸腾,她自己倒是躲清净,待在城外最高的大树树冠上,春夏两季枝繁叶茂不好找,秋天树叶凋零,她那样鲜亮一眼就能看到。 祝红尘给了他一个郁闷的眼神:“你怎么知道我待在树上?” -- 第57页 楚留香:“我要是你,也愿意找个安静的地方,你轻功好,哪里高就往哪里寻你。” 祝红尘长长舒了一口气,抱着膝盖,没精打采的模样。 “我听说昨晚有一伙杀手刺杀叶城主,他们所使用的武器和中原一点红是一样的。” 祝红尘侧过脸看他:“你去了城西客栈?叶孤城伤势如何?” 楚留香说隔着一道门都能闻到很重的血腥气。 祝红尘哼了一声:“我们两个切磋,留力不留手。” 这话一出,楚留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两个人打了一架,虽然招式尽出,但是没有下死手,根本不可能有人重伤,想到这,他笑了出来:“你们果然是想把那伙急于刺杀叶城主的刺客引出来。” 楚留香是聪明人吗? 他的聪明几乎与他的轻功齐名。 但就是他这样的聪明人也只能想到他们在钓鱼,不,不能说他没想到,换种说法是另一重目的被钓鱼挡住了。 叶孤城把祝红尘拉到谋朝篡位的大船上,说出去不就等着别人问:喝多少啊?但凡吃一口菜都不会醉成这样。 祝红尘转过视线,目光都不聚焦的,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就听到楚留香温声道:“钓鱼而已,不会让你愁成这样,叶城主对你说了什么别的?” 祝红尘声音很闷:“没有。” 楚留香笑着说:“你什么时候也会言不由衷了?” 祝红尘:“是秘密,每个人都会有秘密的。” 说完她就跑掉了。 追的话楚留香追得上,他鼻子有疾,学过一套使用全身毛孔呼吸的呼吸法,这是他轻功贼六的法门。他看得出来她不想他在,那么他会遵从她的意愿。 以她的脾气,不顺心的事骂一顿打一顿就过去了,看来叶城主对她说的事是那样也解决不了的。 楚留香的目光放远,那是汴京的方向。 难道和朝廷有关吗? 事情恐怕还不小,不能说给朋友听,她能找的人就只有一个。 祝红尘突然推开窗户,吓得叶岚当场拔剑,坐在桌边擦剑的叶孤城挥退他,任由祝红尘跳进来,关好窗户。 “差点被你骗了,”祝红尘抱着手臂往墙上一靠,“你不是很想待在南王世子这艘船上吧?” 当时沉浸在叶孤城是个满腹算计的人设中,有件事没有深想,叶孤城要是真的尊重南王世子,不会用剑挑落他的人|皮面具,要是真的对大事慎重,不会如此轻易让她看到南王世子的真容。 他的真实目的还是钓鱼,顺带试探她对造反的态度,是否扶持南王世子不重要。 叶孤城擦剑的手一顿,冷若寒星的眼眸定格在她身上,似乎是在考量些什么。 “他答应过我两件事,一拒金抗辽,二除蔡傅两人。” 若南王世子可以实现此两愿,叶孤城愿意帮助他夺取太子之位,乃至皇位,可是南王世子实在是阳奉阴违,他想与六分半堂搭线,六分半堂却是依附蔡京的,还用些叶孤城看来站不住脚的理由试图说服他。 “你认为他做不到?” “我认为不止他一个人能做到。” “……” 害,他是把南王世子当跳板吗?他是南王世子的师父,去汴京也有传授剑法这一层理由,一般人不会防范他,他也能近距离观察汴京各种势力,谁能想到远居海外的白云城主对中原发生的事还这样关心。 如此说来,她不是被绑上了南王世子的船,而是上了叶孤城的船。 “为什么是我?”她一个人在树上想了很多,叶孤城真正的目的她明了,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她,就因为她对红泪说过她不满当今吏治? 叶孤城声音清冷:“汴京高手如云,且不说自在门所属诸葛小花与元十三限……” “等等,诸葛小花?”祝红尘连眼睛都圆了一圈,不是她想的那位吧? 然后叶孤城证明就是她想的那位,四大名捕的师父,当朝第六十五位封侯的诸葛神侯,现在没什么人敢直呼诸葛神侯的名字,所以她一直不知道诸葛神侯大名。 原来是这么接地气的名字吗? “元十三限又是谁?” 叶孤城回答:“他本名元限,身负十三种绝学,每一种用出来都能让人感到大限将至。” 如此才会被称为元十三限。 他看出来她对汴京局势了解不多,不在乎多说一点,元十三限与诸葛神侯同属自在门,但他某种程度上隶属于蔡京,他教出来的几个弟子也在为蔡京办事。 这两位之下还有汴京六大高手,所谓“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声云灭”,此外便是苏梦枕与雷损,单挑没什么可怕的,一挑二叶孤城也不畏惧,如果是不要脸的车轮战……不得不防不是吗? 听他说这么多,祝红尘领会到他的意思了,“你是想找一个同盟?” “我们两人中任何一个都不能无敌于天下,但是全天下可以同时对付我们两个的,”他微微停顿一下,“绝无仅有。” 对如今的朝廷很有意见,不从属于任何势力,武功领袖群伦,性格正直,最好还很好蒙,尽管在最后一点上她不太符合要求,但是没有尽善尽美的事,不强求。 祝红尘想了想,他说的有道理,这一点上不光是叶孤城需要她,她也需要叶孤城,对待与朝廷有关的事再慎重也不为过,总比孤立无援要好。 -- 第58页 “你相信我吗?你就不怕,我在中途与你意见相悖,却缄口不言,在关键时刻捅你一刀吗?”这种事祝红尘绝对不会做,她说出来是想试探他对此的反应。 “各凭本事,如何?” “……” 这倒是个祝红尘喜欢的答案,各凭本事,生死自负。 她转身,微微打开窗户,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去,在离开的一刹那,嘀咕一句。 “千层饼。” 将这三个字听全了的叶孤城微微歪头。 千层饼?何物? 就这样,同去汴京,祝红尘有了个不知道可靠还是不可靠的盟友,为盟友揪出来想取他性命的家伙是应尽职责。 叶孤城这家伙装了一天的柔弱,白云城的人各个演技超群,表现得他们城主伤势不危及生命,还能坚持明天决战,但是结果就不知道会是怎么样了。 夜色笼罩这座江南小城,打更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一道黑影窜进后院,潜进二楼,两指点倒了值夜的白云城部属,在他要开门之际,一道剑光从里面刺了出来,黑影连忙后退,他已知中计,这样的剑根本就不是受伤的叶孤城能用的出来的。 他逃跑的路上等着楚留香与中原一点红,黑影出剑,他出剑的速度甚至更甚楚留香在拥翠山庄见过的帅一帆等人,简直是一个高配的中原一点红,又狠又快。 要不是楚留香早有准备,差点就被刺中,黑影五招之内不能突破他们二人,叶孤城提剑在后,黑影一阵咬牙切齿,换了个方向逃跑,然后被早就等在那里的祝红尘一刀分开头上的黑色帷帽。 分成两半的帷帽落在地上,祝红尘脸上的惊讶丝毫不掩饰。 “是你!?” 设计抓人的是他们,受到惊吓的也是他们,倒是连累王小石等人连着两晚没有睡好觉,白愁飞脸色都不好了。 想杀叶孤城的是薛笑人,这还能理解,不想让兄长输的可能性出现,但为什么刺客组织的首领也是他啊?他用的剑,中原一点红的指证,人证物证都有,半点都抵赖不得。 这一点追查日久的楚留香握有别的证据,动机方面也可以解释。 因为薛笑人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弟弟,他做好了什么事,别人会说不愧是薛衣人的弟弟,他做错了什么事,别人会当他是薛衣人的污点,再加上薛衣人身为长兄,长兄如父,教导十分严格,薛笑人在重压下更加扭曲。 如果说薛衣人是光,那薛笑人就是在光背面的影,他无法超越兄长,所以建立杀手组织攫取金钱,他不能超越兄长,也不能容忍别人夺走兄长天下第一剑客的威名。他看得出来,薛衣人与叶孤城剑法也许在伯仲之间,但那一招天外飞仙……根本就不能破解。 如此苦心,分不清是恨还是爱。 身为当事人的叶孤城只有一个要求,在决战之前不要把此事告诉薛衣人,他不希望薛衣人为他弟弟分心。 要求合理,更何况决战也就十四个时辰了。 决战前,祝红尘等人轮流看守他,很快迎来了亥时。 松江城外,秀野桥上。 叶孤城决战薛衣人。 第28章 大闹兴云(1) 新的订单 虽说什么人都能来看, 但是白云城的部属和薛家庄的子弟早早就把秀野桥范围圈了起来,普通江湖人远远看着,祝红尘等人身份特殊能在近处。 短短几天发生了不少事, 依旧没有磨灭祝红尘对这场决战的期待,美中不足的是今夜阴云闭月,看不到朗朗夜空。 无妨, 看人就好了。 楚留香左右看看,左边是王小石雷纯等人, 右边是祝红尘中原一点红等,他低声问:“此战势必震铄古今, 西门庄主不来吗?” “他在,在那边。” 祝红尘对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楚留香看过去,直线距离有一座小楼, 运足目力能看到一个静立的人影。 “是不是有点远?” 祝红尘耸了下肩膀:“用他的话来说感剑气,观剑意足以。这边人多, 太吵,反而影响他感悟。” 楚留香点点头,不再说话。 架在流水上的秀野桥灵秀质朴, 叶孤城站在上面,闭目养神, 抱剑等待,不远处江湖人那边发出一连串惊呼,看过去, 原来是薛衣人飞渡夜空,落在叶孤城对面。 叶孤城睫毛微动,睁开眼睛, 注视薛衣人,薛衣人亦是如此。 两人都未拔剑,剑气却冲天而起,那样寒凉的剑气或让人胆寒,或让人热血沸腾。都是学武之人,遇绝世高手,谁不想与之一战呢? “听说你受了伤。”薛衣人道。 “不会影响今日一战。”叶孤城说。 “那就好。” 简单的寒暄后,两人默默良久,他们迟迟不拔剑,心浮气躁的江湖人早该沉不住气了,然而他们之间充盈的那种气势让人不敢造次,提着一颗心,都不敢眨眼。 终于,他们动了。 同时出剑。 所有人呼吸一紧。 祝红尘也是,她注意到是薛衣人先出剑,叶孤城后出剑,此举并不代表叶孤城比薛衣人慢,而是叶孤城看清薛衣人起势才拔剑应对。 有句话叫见字如见人,观剑亦是如此,叶孤城似乎对先机没什么兴趣,他的路数是后发先至。 刹那间,他们各自刺出七剑。 -- 第59页 薛衣人快如闪电,叶孤城势若雷霆,连风都肃杀了起来,携裹衣服猎猎作响。 看到第十二招,温柔的眼睛就撑不住了,看到第二十招,王小石和白愁飞都在揉眼睛,雷纯没有看桥上两人,她在不动声色打量不远处的祝红尘和楚留香。 他们很专注,正因为专注没有发现她,也许是发现了,不想错过决战所以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这样更方便她估测他们的武功。 楚留香自不必说,他早在十年前就名震天下,轻功掌法都是一流。至于祝红尘……很多人出于对女人的鄙薄心态都自我催眠她接连战胜石观音、水母阴姬,运气的成分占了大头,不是真实实力,最典型的就是白愁飞。 他们相信她强,但是不愿意相信她有那么强。 蠢货。 自视甚高,刚愎自用,同时极度自卑,导致识人不清。 雷纯表面上不谙世事,实际上极其聪明,通晓世情。在她看来,单论武功,祝红尘应该还在楚留香之上,剑气余波滚滚而来,她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真是厉害啊,幸好她早有准备。 权谋心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双剑交锋,胜负近在眼前。 天外飞仙。 这天下无双的剑法有谁能挡? 薛衣人可以吗? 他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剑气令人透体生寒,他的剑依旧锋利,剑术依旧精妙,但是他已经老了。 知天命的年纪,体力可以用内力弥补,眼力却不行,如此,又怎么能击破轻功与剑法结合而成的这辉煌灿烂的一击呢? 天外飞仙照亮的不仅是薛衣人的眼睛,也驱散了上空盘踞的乌云,一时间月色斜照,一束清冷的月光打在秀野桥上。 胜负已分。 叶孤城的剑刺入薛衣人的肩膀,他的右衣袖被自己的血染红。 哐当一声。 薛衣人的剑脱手,天外飞仙几乎毁了他的右臂,一年半载的根本无法痊愈。 他长舒一口气,眼底还残存着那惊天一剑的剑光。 “你赢了。” 那一剑刺来时,他眼前恍惚,想起他打赢李观鱼时也是二十多岁。 属于薛衣人的时代结束了。 ** 第二日,楚留香和祝红尘带着薛笑人去了薛家庄,把事情捅破。薛衣人虽败,仍保有剑术大师的风范,可弟弟为恶这件事,对他的打击胜过输给叶孤城,甚至在他们面前说出了其实真正的首领是他,刺杀叶孤城害怕输掉的人也是他。 薛笑人不能忍受直到今天他还在庇护自己,当场自杀身亡。 到此为止,松江风云才算结束。 祝红尘、楚留香、中原一点红还有息红泪坐在一桌上吃鱼,鱼是松江四鳃鲈,肉质鲜美。 有同一个朋友,认识也不算稀奇事,不过息红泪不是很喜欢楚留香,看到多情的楚留香就让她想起同样多情的戚少商。 祝红尘以前也不怎么喜欢这个作风,想明白就好了,楚留香又没有像戚少商那样,和姑娘约定了终身还到外面拈花惹草,成年人一夜情而已,各取所需,爽就行了。 她的话比上面的意思还要委婉一些,不过足够三人吃惊了,尤其是中原一点红,筷子都吓掉了 息红泪震惊过后,跟着祝红尘的思路一想,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不对不对不对,楚留香有三个红颜知己,江湖上人尽皆知,他与她们同住在一艘船上,这又怎么说? 都不用楚留香自己解释,祝红尘自己就说了拥翠山庄的事,息红泪脸上神色变幻,“真的吗”“还有这种事”“不会吧”问个不停。 她想起了她自己,别说有人算计戚少商性命,敢断他一条胳膊,息红泪都能追着那个人砍到天涯海角。如此说来那三个人与楚留香应该不是那种关系,纯粹的哥哥妹妹罢了。 不知为何,更堵心了。 楚留香摸摸鼻子,他觉得拥翠山庄这件事是过不去了。也是头一次,一个大美人对他产生的不是欣赏爱慕之类的感情,而是怜悯。 她和息红泪就罢了。 “红兄你就不要凑热闹了。”他不想让男人也用‘你好惨’的眼神盯着。 于是中原一点红换了双新筷子默默吃鱼。 为了不继续被怜悯,楚留香说了些拥翠山庄的后续,柳无眉死了,但是她根本没有中毒,貌似是罂|粟成瘾而死。她死后,李玉函如行尸走肉一般,只当是心爱的妻子睡着了,李观鱼想给她下葬,李玉函怎么都不肯。 提起就令人唏嘘。 这一边,薛斌怂了,楚留香带话回去,左明珠死都不信,终日以泪洗面,施家庄的金弓夫人和薛红红把施茵追回去了,叶盛兰无计可施。 “说到这位施姑娘,她没有左姑娘幸运了。” 施茵假死停灵几日,楚留香夜探施家庄时撞破了她爹娘各自偷|情的行径,着实让桌上所有人大吃一惊。 除了楚留香,另外三个人都是没爹没娘的,关于父母的想象偏向于好的方面,怎么也想不到还有女儿刚死没几天就寻欢作乐的父母。 祝红尘喃喃:“我还骂错她了。” 她相信父慈子孝,若父不慈,子不孝也是理所当然的,怪不得施茵走得那么干脆。 她又问:“叶盛兰现在如何了?” 楚留香笑道:“你不用担心,他现在勤修武艺,金弓夫人答应半年内,如果叶盛兰能从她手下走上二十招,就把施茵嫁给叶盛兰。” -- 第60页 息红泪皱眉:“我听说他的长子娶了薛大侠的千金,想把小女儿嫁到薛家庄是想要和薛大侠多一层关系吧?她怎么可能会答应?” 楚留香回答:“不错,但是薛大侠战败,在某些人眼里自然大不如前。” 中原一点红冷哼一声:“薛衣人纵败,扫平十个施家庄也足够了,哪里轮得到他们看不起?” 楚留香笑笑没说话,这中间有他周旋之故,如果不是他以言语相激,花金弓不会答应。 “这位金弓夫人武功怎么样?我听说她在江南一带很有名。”祝红尘问。 楚留香再次让她安心,他传了叶盛兰两招,再给他几个窍门。叶盛兰武生出身,本来就有功夫底子,练熟了楚留香教的两招,在花金弓手下走二十招绰绰有余,再加上她是在楚留香面前许的诺,谅她也不敢毁诺。 祝红尘忧心忡忡道:“万一花金弓杀人灭口……” “所以我请左二爷看护他了,金弓夫人抓不到机会的,”楚留香边说边给她夹了一筷子鱼,“来,吃鱼。” “那就好。” 祝红尘这才放心。 她这事做得不够周全,薛斌那一茬没什么可说的,施茵和叶盛兰……真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背景,好在楚留香做了些什么,这朋友真是靠谱。吃了饭去找找叶盛兰,赔礼道歉顺便也教他两招,权当致歉。 饭后。 息红泪回房间收拾包裹,带好衣服,放好祝红尘给她画的剑谱,她没有太多东西,花不了很多时间,整理好后看到祝红尘在写东西。 “你在写信?” “嗯,给我一个朋友,天凉了,我问他要不要来江南过冬。” 这是息红泪第一次看到她这只名为文姬的鹰,祝红尘把信放在它爪子上绑着的竹筒里就放它走了,息红泪迟疑的声音传来: “你这只鹰真是神骏异常,还很大。” 感觉都有半个成年人那么高了,伸出翅膀来更是不得了。 祝红尘:“是吗?” 息红泪:“是啊,你看。” 她一指,楼下不少人聚在一起讨论那只鹰。 祝红尘想了想,自己原来那只鹰个头比它还大一圈,没觉得如何。 息红泪没有纠结太久,她要回毁诺城了,临别前嘱咐她有困难就给她去一封信,打架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情报人脉方面,她多多少少能帮她些什么。 送走息红泪,祝红尘顺路去了掷杯山庄,见到叶盛兰,她认认真真道歉,倒是把他吓得够呛,没想到她这个江湖地位还能坦诚真挚的说一句对不起。 这一声消弭了叶盛兰心中微末的一点不满,毕竟没有男人愿意被说成软蛋,见她态度诚恳,他不藏着掖着,坦言说这样的结果比诈死后隐姓埋名好些,阿茵父母再棒槌也是生身父母,能得到他们认可明媒正娶,将来也没有什么遗憾。 而且有幸得到楚香帅指点,将来不做下九流的戏子,做个镖师,赚钱多一点,可以让阿茵过的好些。 祝红尘倒不觉得戏子下九流,不被人看得起是真的。 话说开了,叶盛兰不计较她骂他软蛋,祝红尘也不计较他道德绑架,按照她所想的,教了他两招。半个时辰后,祝红尘离开掷杯山庄,一个口哨叫来虞姬,带着它往城内走。 西门吹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带虞姬给他看看。 走到半路,一个侍女拦住她,说她家小姐请她见面,有件事想委托她。 祝红尘仿佛听到杀了么新单的响声,王老爷子来信说北面灾情控制的很好,不需要她掏钱。她不是陆小凤那种千金散去还复来的类型,她有点屯屯鼠属性,有单就去看看。 她安抚了一下虞姬,跟着侍女上了茶楼,雅间里等着她的是个熟人,没什么好意外的,她认识这个侍女。 “田姑娘,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初遇这姑娘,她跟着叶孤城河边散步,再遇就是城西客栈了,她跟着温柔等人出来进去的,祝红尘知道她的闺名田纯,言谈举止温柔优雅,大家闺秀蕙质兰心,她还是很有好感的。 真名雷纯的她听了,抿唇一笑:“不知道我该叫你明尊还是祝姑娘?” 祝红尘一笑:“田姑娘不是江湖中人,随意即可。” 雷纯软声道:“那我就冒昧叫你祝姑娘了,祝姑娘快人快语,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桃华,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清秀的小姑娘,眉清目秀的,名为桃华的小姑娘进来就跪下了,祝红尘微微蹙眉,把她扶起来。 雷纯说道:“桃华,你直说就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些虚礼。” “是,小姐。” 桃华讲述自己过去的经历,说到哀处也口齿清晰。 祝红尘很快明白她的来意,她的爷爷死在一个侠二代的手上,官府不能为她伸张公道,她沦落到卖身葬爷的地步,田小姐收留她后,她求田小姐,田小姐本来也没什么办法,看到祝红尘才有了主意。 雷纯示意侍女,侍女放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这点钱对比她以前出手的价格实在不多,可这是一个大小姐为侍女出的钱,就多了点。 “祝姑娘别误会,这钱是桃华的,桃华与我家签了卖身契,她在我家终身为奴,往下三代的都充作我家的家生子,一共八千两。这是五千两,事成之后再付姑娘三千两。” -- 第61页 八千两,三代人为奴。 真是造孽。 然而对上桃华坚毅的目光,再看看按了手印的白纸黑字,再多劝说也出不了口,她问了些详细的事,比如她告的是哪个官府、有什么证据。 桃华说是保定府衙门,至于证据,她可以去问问很同情她们家的师爷,另外,这件案子也算轰动一时,虽然过去了四年,肯定还有不少人知道,她可以去查证。 兴云庄才七岁的龙少爷当街打死了六旬老翁,就因为老翁踩死了他的一只蛐蛐。 “七岁?”祝红尘表情严肃了起来,“也就是说他现在才十一岁?” 桃华:“正是。” 祝红尘:“那就有些麻烦了。” 桃华扬声,面上几分疾言厉色,说道:“我听小姐说你是厉害的高手,难道连你都怕了龙啸云夫妇吗?” 祝红尘还没开口,雷纯就说道:“桃华,不得无礼。我听说有人的规矩是行走江湖,不杀老幼,想必祝姑娘也是如此才为难吧?” 真是善解人意的聪明姑娘啊,祝红尘心想,嘴上说道:“我没有不杀老的规矩,不杀幼是真的。” 看到她露出绝望之色,想到还在桌子上放着的卖身契,祝红尘说:“桃华姑娘,你看这样可好,我去调查,如果你所言属实,我废他武功,断他左臂,以作惩戒,等他十六成年,若还是死性不改,我必取他人头,给你祭奠你的爷爷。” 听她前半句,桃华还面有忿忿之色,待她说完,桃华抹了一把眼泪:“我等了四年,不在乎多等几年,只是那对父母把畜生当珠宝宠着,指望他痛改前非……哼。” 熊孩子都有熊父母,这个道理祝红尘懂,等等……那对父母,龙啸云夫妇?不就是和李寻欢纠葛很深的那两个? 哎??? 雷纯柔婉的声音把她从走神中带了出来,她一双美目含愁,轻声说:“兴云庄在保定势力不小,祝姑娘走这一趟无疑于结下了深仇大恨,务必小心谨慎。” 祝红尘:“多谢姑娘提醒。”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银票,把它推了回去,“田姑娘给我换一张一千两的吧,有负所托,担不起重酬。” 田纯看向桃华,显然是问她意见,毕竟目前这钱是属于她的,桃华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说道:“小女子不知道什么江湖,听姑娘说您是要价很高的杀手,那个畜生不值这么多钱,这些钱买您出手一次罢了。” 为了不让她推辞,桃华征求小姐同意之后,干脆退下了。 祝红尘忽然有几分感慨:“田姑娘真是人美心善。” 三代人卖身听起来很惨,更惨的是一般卖不出八千两这个价钱,她能出这么多钱,已经很不容易了。 雷纯苦笑说:“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祝红尘问:“我还不知道田姑娘家住何方,断了他左臂又去哪里给桃华姑娘。” 雷纯说道:“我在江南养病,最近就要回家了,我家住汴京。” “祝姑娘尽管来汴京找我。” 第29章 大闹兴云(2) 梅花盗现 从茶楼出来, 祝红尘带着虞姬往西门吹雪所在的客栈走,他似乎有点轻微洁癖,在外吃白水煮蛋, 声称外面的饭菜经手的人太多,不干净。 为了看这场决战,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顿白水煮蛋, 估计要是去晚点,他就回万梅山庄了。 果然, 祝红尘到的时候,他正往外走, 孑然一身,两柄长剑相伴, 牵着一匹白马。 白衣剑客,不染纤尘。 祝红尘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在家中除了练剑还会做点别的什么吗?” 西门吹雪淡淡的说:“弹琴吹笛, 酿酒赏景。” 祝红尘笑道:“哎?看不出来,你还挺会享受的。”她还以为他这样痴迷于剑道, 一天到晚都在练剑呢。 “生命之于人,每时每刻都不该浪费,”他声音平静, 却能听得出郑重其事,“你有话直说。” “你一年出门四次, 诛杀背信无义之人,给素不相识的人报仇,万一那个人是个还不到舞勺之年的孩子呢?”祝红尘比划了一下, “而且还是你朋友的朋友的孩子。” “错就是错,错就要杀。”这个问题,他没有丝毫犹豫, 声音连点波澜都没有。 也许旁人需要考虑关系、人情、后果,西门吹雪没有这个顾虑,他的剑尖永远向前,不会后退。 “你的朋友要是有这种朋友,不交也罢。”西门吹雪一向认为朋友不用多,一两个足够了。 祝红尘笑了:“人是会变的,不能怪我的朋友,也许那个人早就不是当年模样了。” 西门吹雪冷冷一句:“你何必问我?”你早就决定好要如何做了。 祝红尘:“有时候我需要朋友告诉我,我这样做是对的。” 来自朋友的肯定,比什么都重要。 祝红尘把西门吹雪送出城,西门吹雪正要上马,发现跟在他们身后的两匹马正互相蹭蹭。 “我给它取名虞姬,怎么样?很有趣的名字吧?”说完,祝红尘就期待的望着他,好奇他脸上会不会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西门吹雪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只是飞扬入鬓的眉梢微挑,他什么都没说,从背后拿下来祝红尘送的剑,修长的手指从剑柄抚摸到剑鞘古朴的花纹,仿佛在说:要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 第62页 祝红尘笑容僵了:“你冷静点,虞姬不是我第一个叫出来的。” 看她的样子,西门吹雪心情大好,当然,没有人能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到愉快的神色,他翻身上马,看着自己的朋友,他想告诉她,西门吹雪无论如何不会变。 偏偏他是个不轻易表达出自己情感的人,只说:“若有闲暇,来万梅山庄,我酿了青梅酒。” 她笑弯了眼睛:“我会的。” 一天内送走两个朋友多少有点落寞,想到将来会重逢又高兴起来,西门吹雪高冷下表露出的小幽默更是让人惊喜,不是他认可的人,也看不到他那样一面吧? 祝红尘回到客栈告别中原一点红和楚留香,得知了他们接下来的打算,中原一点红想要安心练剑,如今的他不做杀手,似乎放下了偏激,消散了戾气。 楚留香……他好像想和她同路,在她表露出推拒的态度后说也许会回船上过冬。 以他的聪明想到了祝红尘八成是去杀人,顾虑到他从不杀人才不能与他同路。 她每杀一人都震惊江湖,不知这次又是什么人。 楚留香突然有些担忧,她到处杀人,到处树敌,纵然武功高强,不怕单挑,万一是一众高手群起而攻…… 最难的是他不能劝她,就像是她也不会劝他有些人罪大恶极,杀了拉倒一样。 祝红尘是个说走就走的人。 骑着马,背着刀,目的地是保定府。 她告别了朋友,没有忘了盟友,叫他的部下给他带了张纸条,两个字:待春,叶孤城会明白的。 叶孤城确实明白了,但是南王世子没明白,他只知道自己另一个绝世高手飞了,表现得很急躁。 他见过方应看,不可避免的升起了比较之心。 方应看是方歌吟义子,方歌吟对这个养子很好,让他继承了侯位,方应看一跃成了汴京显贵,出一趟门,掌辔的是契丹、蒙古、女真的三大高手,掀帘的是“铁树开花,指掌双绝”张家兄弟,护法的是八大刀王,各个都有来历。 反观他,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反而招不到厉害的武林高手,如今有了叶孤城和祝红尘,他自然要带到汴京去好好扬眉吐气。 方应看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会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这种高手藏着供着还来不及,他可倒好,想把人家当成护法? 叶孤城没有安抚他的必要,任由他在那里猜测祝红尘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人,到底会不会帮他们,会不会出卖他们,他无论如何得不到答案,怀着满腔焦虑看向叶孤城的背影。 “师父,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我们在明,总要有人在暗。” 赵恬一想,师父说的有道理,虽然心怀疑虑,但是不再烦叶孤城了。 他走时,叶孤城斜了他一眼,满是失望和冰冷。 ** 祝红尘离开松江,远离两大剑客决战之所,耳朵里不再是他们的决战,听到了些别的事。 对于江湖上的事,她自带过滤镜,风言风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留下感兴趣的八卦和重要的事。 比如梅花盗,这就是个重要的事,在客栈茶楼休息的时候伸长耳朵就能听到。 三十年前,梅花盗横行天下,来无影去无踪,连点苍派的掌门人都死在他手里,胸前有五个梅花一般的血痕,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暗器,肯定极为毒辣。 后来他就没了踪迹,众人皆以为他要不是死了,要不就是退隐江湖,谁能想到在这短短的四个月里,他又犯案五十余起,华山派的长老之女也被玷污了。 十多年前有白玉魔,二十多年前有雄娘子,三十多年前还有个梅花盗,这江湖上的采花贼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祝红尘心中杀意凛然,让她意外的是她所见到的江湖人都不曾说过手刃梅花盗的话,稍微一打听,原来当年不少人都声称要杀他为武林除害,说出这句话第二天就会被梅花盗找上门来,是以很多人不敢言语上有所冒犯。 哼,真是嚣张! 她开始琢磨要不要先去寻梅花盗行踪,桃华姑娘这单没有约定具体时间,等到了春天,她去汴京交付也不迟。 正考虑着,几个镖师坐在了她的邻桌,大声讨论着,生怕别人听不到,他们带来了一手消息: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儿放出话来,谁能杀梅花盗,不论僧俗老少,她都嫁给那人做妻子。 祝红尘:“……” 这姑娘胆子真大。 按照梅花盗的行事作风,只怕要去找这位林姑娘生事了,去她那守株待兔九成九就能逮到他。 但是还有一桩事祝红尘不明白,既然林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那梅花盗作案为什么不先找她,而是去找那些默默无名的姑娘? 她暂时想不明白,打听了林姑娘家住何处便要启程,结果让她颇为惊讶,她的目标龙小云是林诗音的儿子,林仙儿是林诗音的义妹,两人都在兴云庄。 还真是巧。 她想尽快,一路上的刺客不允许,起初还是神水宫弟子,她和水母阴姬掐了一架,多少能看出来武功路数,后来就变成职业杀手了,从他们的尸体上搜出来了青衣楼的腰牌。 不知道哪里招惹他们了,祝红尘没兴趣花心思逼问是哪路仇家,或许是宫南燕,或许是别人,乃一组特就对了。 -- 第63页 一路截杀,她的速度慢了下来,再加上入了冬,一场大雪下来大半小腿都陷进雪里。虞姬似乎不喜欢雪,走得很慢,她花了将近两个月才到清平县。 清平县很繁华,酒楼热闹无比,一进去就听到清脆女声如莺啼,赢来一阵叫好声,伙计解释说,那是来他们酒楼说书的爷孙俩,客人们都很爱听。 祝红尘点点头,让他把马喂好,点了一荤一素坐下,说书人的声音跑到耳朵里。 那姑娘正说到天下第一美人放话谁杀了梅花盗就嫁给谁,梅花盗的身份依旧是谜,抽着旱烟的爷爷站起来打断了她,“孙女啊,错了错了。” 他的孙女是个梳了两条麻花辫的漂亮少女,一双眼睛又黑又灵,声音动听无比,“我哪里错了?” “这梅花盗前日里就在兴云庄被捕了。” 少女做惊讶状:“被捕了?这梅花盗是谁啊?” 爷爷笑呵呵说:“是一个全江湖都想不到的人。” 少女连忙跑到爷爷身边撒娇,拉着他的手臂摇晃:“爷爷,你别卖关子,快说嘛。” 这对爷孙的说书方式特别,一个说,一个帮腔,娓娓道来,怪不得受追捧,起初祝红尘是这样想的,直到那老爷爷挂着神秘的笑容,道出一个名字: “李寻欢。” “这梅花盗就是小李飞刀,李寻欢。” 祝红尘一惊,猛地转头看向那老者,正好与他视线相对,没想到他也在看她,祝红尘突然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这爷孙俩该不会是在说给她听吧? 听书的人有不少老江湖,头一个就反驳这话,李寻欢怎么可能会是梅花盗?梅花盗作恶的时候,只怕他才七八岁。 老者慢慢说:“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名动天下的田七爷,铁面无私赵大爷,摩云手公孙大爷一起认准了李寻欢是梅花盗,那他就是梅花盗。” 少女蹙起眉:“那李寻欢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老者道:“也未必,那群人生怕李寻欢死在他们手里,要把他送到少林寺问罪,明天就要启程了。” 他们说着说着,眼睛若有若无往一个方向瞟,看到角落位置不见人影,爷孙俩相视一笑。 第30章 大闹兴云(3) 解除封印 目的达成, 爷孙两人安然离开酒楼,往城外走,午后又飘起了雪花, 孙女很孝顺的撑起一把大伞,宽大的伞檐遮住了视线,她的爷爷停住脚步, 孙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爷爷?” 孙小红惊讶的叫了一句,见自己爷爷脸色凝重注视前方, 也看了过去,眼眸不由得瞪圆了, 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怎么在这?” 人自然是背着双刀包裹的祝红尘,她闻言轻笑:“若我会因为别人说一句话就莽撞行事, 岂非人人都可以驱使我做事?” 孙小红听到她爷爷叹息,“是老朽小觑了少年英雄, 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来。” 祝红尘直言道:“李寻欢真的身陷囹圄?” “是。” “小李飞刀,例无虚发, 有飞刀在手,谁敢动他?” “飞刀在他的手里,他的兄弟义气却系在别人身上。” 祝红尘皱眉:“那些人拿住了龙啸云?” 老者哂笑:“一丘之貉, 做戏罢了。” 祝红尘又问:“老人家方才说他们要明天送李寻欢去少林,为什么不是今天?难道不怕夜长梦多吗?” 老者心说这姑娘是真的敏锐, 回答:“今天不成,少林寺心眉大师率弟子去了兴云庄,他们要给心眉大师接风洗尘。” 祝红尘语气犹疑:“这少林大师……答应了?” 她心中认定李寻欢不会是梅花盗, 把兴云庄的人都打成了伪君子之流,少林高僧和他们同席,还推杯换盏,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老者轻声说:“保定地界冒出来一个厉害的少年剑客,与李寻欢相交甚厚,难保他不会突然杀出来救走李寻欢,听说铁笛先生进了保定府,他的武功不在武林七大宗派掌门人之下,一路上有他看护,当万无一失。” 祝红尘听了一乐:“我还以为这位心眉大师有多厉害。” 老者道:“既然说到少林高僧,老朽有一言相劝。” 祝红尘:“老人家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老者说:“官是官,贼是贼,世人总以为官清明,贼可憎,殊不知某些想法过于根深蒂固会蒙蔽自己的眼睛。” 他的意思是不要对上少林高僧就以为对方必然慈悲为怀、豁达疏朗吗? 少林乃名门正派,一直为武林中人所敬仰,这话要说给别人听,只怕立时要被嘲笑教训,可在祝红尘看来,确实是一句良言。 她在知道白玉魔是丐帮弟子时,不也因为对家乡丐帮的好感而有放他一马的意思吗? 她抱拳行礼:“晚辈记下了。” 说完她就要走。 至于老者为什么要引她去救李寻欢,怎么知道她和李寻欢是朋友,又是如何知晓兴云庄种种,她一字一句都没有问。 孙小红一点都不怕祝红尘,只是好奇:“她为什么不问?” 老者回答:“她急着救李寻欢。” 孙小红又不解了:“那她之前为什么等在这问来问去呢?” 老者笑呵呵道:“她要确定你我不是别人设下的一个局,别看她客客气气的,倘若我有一句话答错了,她那把可与日月争辉的弯刀就要砍过来了。” -- 第64页 孙小红被她爷爷吓的脖子一缩,“担心李寻欢的安全还沉得住气问那么多,真是矛盾。” 老者说:“这叫周全,什么时候你办事也能如此稳重,我就放心了。” 他心中对于祝红尘不追根究底还是很感激的,曾经兵器榜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年岁日长,越发感觉到自己功力的倒退,如何在年轻高手面前抬得起头来呢? ** 从清平县到保定府,祝红尘吃了点干粮就对付过去了,进了保定城,没有去找桃华所说的故所打听,也没有去找衙门的师爷,而是随机拉人打听龙小云的事,一点一点用话术引出四年前发生的事情。 这不难,保定城的人谁不拿龙小云当个害虫?有句话让她印象深刻: “谁让人家投了个好胎?有个好爹,还有个好娘,在外面做了伤天害理的事都有他们收拾。” 祝红尘知道了不少龙小云办的好事,心中怒火窜的一下比一下高,却没有冲进兴云庄发作,她不受人驱使,也不被愤怒驱使。 紧接着她潜进府衙,胁迫一个捕快说出了案件卷宗存放的房间,然后敲晕了他。进入库房,一排排看过去找到了四年前的卷宗,她一目十行,翻的很快,在中间找到了记载。 没有增页的痕迹,细细一看,冲突以六旬老翁突发恶疾结案,公堂上,龙小云没有到,只字片语所记下的是他爹龙啸云在公堂上的言行。 没记下的会有什么呢? 如果兴云庄出钱贿赂官员,那不会是一笔小数目,查账的话……要是官宦或者是富商巨贾,她敢肯定账本还有,但这种奇怪的家庭,她不知道还有没有。 尽管希望渺茫,但她并没有省了这个流程,人证有了,物证也要齐全才好。 她又潜进了兴云庄,这座曾经的李园。只是在屋檐上粗略远眺,便能看出这座府邸的不凡之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步一景,尽显世家底蕴。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听说李寻欢的父亲还曾任礼部尚书,真正的朝廷大员,他们的故居是这样也不足为奇。 像是这样的大官府邸祝红尘见过不少,布局一般会存在某种规律,比如某处是花园,某处是后院,某处是园景,某处是下人房,她简单一扫,锁定了一个范围。 林诗音不理世事,龙啸云也没那个本事管账,这账本自然在管家手里。 管家的住处比寻常下人要气派,再加上,她确实的在里面找到了账本,看了几页就发觉不对了。 这什么啊?龙啸云左送出去一百两,右扔出去五百两,店铺的进项还不够填补这些窟窿的,他怎么撑着偌大的兴云庄?吃喝酒水穿衣首饰下人工钱,竟然没逼疯他? 不会是变卖古董吧?祝红尘冷笑一声,仗义疏财,仗义疏别人的财,还真是大手大脚。 往年账本放在床下,没有分门别类,不像案件卷宗那么好找,祝红尘拖出来一本一本找,管家推门进来,看到她吓了一跳,喊人之前被她隔空点上了穴道。 她找到了证据。 庚子年,壬午月,丁酉日,出项五千两,为贺知府拜寿。 五千两的寿礼真是不便宜,正好在龙小云打死人的第二天,要不说账本这东西重要,很多贪官落马就是靠着白纸黑字的账本。 她拿着账本在麻脸管家惊恐莫名的视线中走近,指着那一行,彬彬有礼的问:“贵府这样的出项很多吗?是的话请眨眨眼。” 麻脸管家的表情有瞬间茫然,毕竟是四年前的事,然而能当管家的人,别的不说,记忆力还是有的,一扫出项的数字,心中了然,那是老爷为了摆平少爷在外闯下的人命官司所填进去的钱。 看到他疯狂眨眼,祝红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道了句失礼,反手敲晕他,把人扶到床上,离开兴云庄。 有时候她认为她和师父一脉相承,丧失了一段记忆,这段记忆告诉她杀人不对,伤害小孩更加不对,但是江湖上闯荡一段日子,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的人不配当人,有的小孩是未成年畜生。 她来到客栈订了一间客房,人在屏风后换了一身衣服,白底蓝边,正是杀史天王之前与雇主会面所穿的衣服。思索片刻,弯刀留在房间,在铁匠店买了一把匕首,站在兴云庄大门口。 牌匾上兴云庄三个字气势非凡,他敢把李园改成兴云庄,倒是不敢把天子亲题的对联: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改掉。 她让门房通报,就说一位柳姓姑娘求见。 柳是她师父的姓氏,那位不知名老者口中的龙啸云就是个出卖朋友的伪君子,她倒要看看不暴露她名声甚显的身份,龙啸云是个什么嘴脸。 一般来说,主人什么样,门房也差不多,只见门房轻佻的上下打量她,说道:“姑娘你可想好了,龙四爷的门槛可不是谁都能踏进去的,里面英雄好汉多着呢,得罪了哪位……” 一块小石头擦着门房的脸,钉进他身后的大门,门房震惊地瞪大眼睛,只见这柔柔弱弱的纤细姑娘脚下,青砖石裂开缝隙,蹦出来不少小石子。 “可以请你进去通报吗?”她一字一顿地说,语速不疾不徐,莫名让人不敢忤逆。 这次门房不敢多说什么,软着腿跑进门,过了一会,龙啸云亲自出来请她进去。 她瞧着,这人面目周正,身形魁梧,锦衣华服,单看面向很容易给人好感,然而一想到他是熊父和出卖朋友的人,那点好感烟消云散。 -- 第65页 龙啸云看到了门上的石头,也看到了门口青砖石的裂纹,对她说话很客气:“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武功就如此精妙,不知来我兴云庄所为何事啊?” “我有两件事。” “这第一嘛,令公子在四年前当街打死了我义妹的爷爷,事后无罪开释,我今日上门来讨这个公道。” 龙啸云神色一僵,随即说道:“柳姑娘是在哪里听到什么谣言吗?” 祝红尘:“令公子做的事,他自己清楚,你清楚,保定的百姓也清楚,不用我多说。我今天也不是要一命偿一命,两个要求,废他武功,一条左臂。” 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然后按在榆木桌子上,掌力一吐,整张桌子就散架了。 咣当一声很是清脆。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吧?” 不苛刻就奇怪了,哪个父母能说废了自己孩子武功、断了左臂是不苛刻的事?祝红尘理解,可是谁让你放着孩子不管教,让他到处惹事,你不管,就别怪江湖来管了。 她的两个条件在人命面前都太轻了。 不得不说龙啸云的面部管理水平真的高,祝红尘几度认为他都要翻脸动手了,没想到他竟然忍下去了,站起来对着人吼道:“去把那畜生带过来!” 他背对祝红尘,她没有看到龙啸云对下人使的眼色,不过他的心思很好猜,他打不过她,就保不住龙小云,这个时候当然会让下人搬救兵。 祝红尘没有阻拦的意思,为了带走李寻欢,见识见识这些人是迟早的事。 “爹,听说有人上门找麻烦!” 厅内闯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原来他正好撞见慌慌张张的下人,听他说了一位年轻姑娘上门,要废他武功,砍他手臂,顿时冷笑一声。 他也看出这下人还要去搬救兵,倒是不畏惧,他一定能周旋到那些大人物来,到时候让她好看。 “就是你?”他的语气充满了傲慢不屑,脸上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想暴打他一顿的表情。 祝红尘还没说话,龙啸云的反应倒是快,寻思着救兵快来了,一把拽过龙小云,挥手给了他一巴掌 “看你做的好事,你是不是在外面杀了人了?” “等等,龙四爷!”祝红尘拉住他。 龙啸云戏演的全,怒道:“柳姑娘,你别拦着我!这小畜生被他娘惯坏了,什么事都敢做。” “龙四爷大义灭亲,我岂能不知?”祝红尘一脸感动陪着他演,“但是龙四爷你是不是没吃饭?” 她反手一挥,声音清脆,龙小云尖叫一声倒飞出去半米。 “……这样才对。” 第31章 大闹兴云(4) 手撕小人 下人知道恶客来势汹汹, 找来了其他几个人,让他们赶紧去搬救兵,一刻也别耽误, 惬意住在兴云庄的客人听了他们的话立刻横眉竖目,赶往正厅。 时机抓的很巧妙,正正好接住倒飞出来的龙小云。 他哭闹道:“叔叔伯伯救我!妖女来杀人了!” 小孩子一哭, 激起一群大老爷们的爱护之心。 “我倒要看看是哪来的女子,上门找我贤弟的不痛快!”颧骨高耸, 满面威严,正是铁面无私赵正义。 他打头冲进厅堂, 直接愣住了,还有他身后的所有人。 来兴云庄抓梅花盗, 是为了博取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的青睐,他们所有人都见过林仙儿, 九成是她的裙下之臣,此时却觉得林仙儿无论如何无法和厅中人相比。 她长身玉立, 抬眸看来,宛如沙漠夜空上高挂的月亮降落寻常人家,凡间女子如何能与天上神女相提并论呢? 如果她不张嘴的话。 “哦呀, 我刚才听龙四爷说,让人把你生的畜生带来, 还以为先前那个就是了,没想到还有这些吗?”祝红尘认真打量了一下打头几个,“长得有点着急啊。” 如果陆小凤和楚留香在, 就该无语扶额意识到她又发功了,一句话把所有人得罪干净。 龙啸云一张脸通红,知道是自己搬救兵的行径被她看穿了, 难得他也不发作,是真的能忍,只听他客气道:“这些都是云儿的叔叔伯伯,应该是来说情的。” “说什么情,我是来问清楚,这孩子做了什么,你下如此重的手?好生歹毒!”一个颧骨高耸,满面威严的男人怒视过来。 祝红尘没回答,问道:“敢问这位前辈是……?” 男人冷冷一哼,满脸自矜,自有狗腿子得意的报出他的身份:“这位就是有铁面无私之称的赵正义赵大爷,也是龙四爷的结义兄长。” “结义兄长?”她仔细咀嚼了这四个字,一笑,“不对吧?” 赵正义喝道:“有什么不对的?” “江湖上人尽皆知,龙啸云与李寻欢结义,得到了美轮美奂的李园还有探花表妹,你能给龙啸云什么?叫他肯和你结义?” 一句话既是轻蔑赵正义身无长物,又讽刺龙啸云所有皆是依靠李寻欢,龙啸云能忍,赵正义可不行,他咆哮道:“胡说八道!我们的兄弟情义,哪是你一个妖女能理解的?” 祝红尘抚掌轻笑:“如果兄弟情义就是栽赃弟弟的兄弟是梅花盗,眼见自己的兄弟被栽赃成梅花盗,那我真是太能理解了,不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狐朋狗党、同流合污吗?” 龙啸云一直能忍,赵正义可不行,看着祝红尘的目光恨不得生吞了她。 -- 第66页 “你休要逞口舌之利!”他身后一人站了出来,负手立着,面带笑容,“你伤了龙四爷幼子在先,诽谤赵大爷在后,还不磕头赔礼?求赵大爷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 祝红尘突然对自己指甲上的月牙白产生了兴趣,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冷嘲道:“我连你是谁都懒得问,有没有狗腿子给我引见引见这是哪路大侠?” 众人嘴闭得紧紧的,生怕自己成了狗腿子。 田七脸上失了笑容,他讨厌这个女人,讨厌她和李寻欢如出一辙的牙尖嘴利,不给人留情面。 在两个“大侠”碰壁后,另一位面色蜡黄的自诩比他们高杆,端着武林高人的范,慢悠悠说道:“姑娘多次提到了李寻欢,怕不只为了云贤侄吧?” 祝红尘瞟他一眼:“不错。” “一来,龙小云当街打死了我义妹的爷爷,他爹有钱,叫他逃了王法制裁,我手中人证有保定府的百姓,物证有龙啸云贿赂官员的账本,今天来废他武功,断他一臂。” “二来,我听说李寻欢在这,来带他走。” 比起李寻欢,龙小云那点事简直不值一提,几人对视一眼,田七阴恻恻来了一句:“李寻欢就是梅花盗,你凭什么带他走?” “我也可以不带他走,门口对联天子亲题——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本就是他家,要不……”她目光一厉,让人想到月色打在刀锋上的寒光,心中无端生出冷意,“你们走?” “荒唐,你难道不知道这的主人是我贤弟了吗?如今看来,这才是有德者居之。”赵正义喊道,他都要被她嘲讽的眼神看疯了,恨不得立刻把她踩到泥里去才舒心。 “在故居中做阶下囚,天下间哪里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呢?” 龙小云突然说:“众位叔叔伯伯,我看她就是李寻欢的同党!说再多也没用。” 田七给了龙小云一个赞许的眼神,“云贤侄说得有理。” 他上一刻还挂着和煦的微笑,下一刻手从背后伸出,四尺二的金丝夹翅软棍自斜刺里抽她腰腹。 一条棍棒压天下,三颗铁胆震乾坤,田七爷的棍法着实是漂亮。 众人心中震惊,更让他们震惊的是田七出手与落败都在瞬息之间。 脚下。 金丝夹翅软棍在祝红尘脚下。 她的眼力、反应力犹在田七之上,在软棍到她腰腹之前,就已经抬腿把他得意的武器踩在自己脚下。 “大侠说都不说一声就动手,这难道就是你擅长的偷袭棍法?” 一开口就是老阴阳人了。 田七面如沉水。 赵正义完全不搭腔,大喝一声:“田七爷,我来助你!” 他在北方颇有名气,所谓南拳北腿,腾空而起,一套连环飞踢,如此凶猛的攻势,她不可能不后撤躲开,这一招便能从她脚下抢救出来田七的棍子。 算盘打得挺响,然而祝红尘偏不如他得意,她一步不退,腰肢柔软,向后一折几乎与双腿成了直角,等她直起身,赵正义心中疾呼不好,因为他人在落下,背对着她,如果这时她给他后心一掌,他不死也是重伤。 祝红尘没有给他一掌,点了他一处大穴,然后整个人随着田七抽回软棍的势头几步踩在软棍上,田七收回武器,竟然是把她也带了回来,心中大骇。 他反应也快,及时松开武器,双臂遮挡住面门,将将挡住她迎面踢过来的一脚,她看似纤细,却把田七双臂架势踢散,七尺高的汉子向后狼狈倒去。 祝红尘落地,脚尖点了下软棍,软棍旋转腾空,在她信手一挥之下,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去,铿的一声,钉入正上方书写仁义二字的牌匾中央,软棍未没入的一端不住颤抖。 众人的心也在抖。 三招让田七和赵正义都吃了苦头,最后一手更是可怕,软棍钉入牌匾,牌匾居然没有碎裂开来,这样精准的控制能力,厅中没有人可以做到。 静得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阿弥陀佛。” 一声悠长的佛号让门口众人自中间分开,双眉银白的老僧缓步踏入,宝相庄严,身后的五个弟子莫不气息内敛,低眉垂首。 祝红尘心知重头戏来了,少林心眉大师,心字辈仅在掌门天字辈之下,细一打量,内力的确深厚。 “大师来的好慢,莫非是在后头观望好了,找到打赢我的办法了?”祝红尘的无差别攻击在他站定后发射。 少林高僧一把年纪了,左手缠着一串佛珠,养气功夫还在龙啸云之上,闻言神色不变,淡淡道:“檀越不用兵器,口舌之利却在刀剑之上。” 这声音是夹杂着内力的,内力不深的人听着耳朵轰鸣是轻的,这点小动作无非是试探她功力深浅,好没意思。 祝红尘开口,声音里也带着内力。 “我今日看也看够了,不想浪费时间,直说便是,我是不是赢了大师才能达成目的?” 心眉微微皱眉,身后跟着的五个弟子有两个耳朵里都流出了血,更别说别人,哀嚎声此起彼伏。 这老和尚更是谨慎。 今晨一个少年剑客伤了铁笛先生,不然要是有他在,局势不会如此紧张。 “檀越若是想见李檀越,老衲可以做主,却万万不能让你带走他。” 祝红尘听他放屁,眼睛第一时间定格在李寻欢身上,没人绑着他,但一个人若是被点了几大重穴封死了内力,还不如绑着呢。 -- 第67页 他抬起苍白的脸,看着她眨了眨眼,“你怎么……穿的如此单薄?” 大冬天的,雪都不知道飘了多少场,她穿着单衣,还露着左臂右肩?这身西域风格的裙子很美,但是爱美也不是这个爱法啊。 祝红尘一摊手:“我又没病,也不怕冷,倒是你,穿上貂裘了啊。”看上去很华贵,上次见面还粗布麻衣来着。 李寻欢轻笑:“压箱底的罢了。” 祝红尘找他算账:“我请你来江南过冬,你跑到保定来,你是迷路了吗?” 李寻欢老老实实不敢反驳:“对不起,我迷路了。” 众人:“……” 你们这么旁若无人真的好吗? 还有李寻欢,拿出让人想把你嘴缝上的功力怼她啊! 祝红尘:“你怎么还不过来?” 李寻欢叹息:“我过去,你就走不掉了。” 来的路上,和尚对他说了,有人来救他。这老和尚让她见他一面难道是好心吗?是想让她带着人从而露出破绽。 祝红尘露出一个某种程度来说有些凶残的笑容,“我看你是对我的武功有什么误解。” 李寻欢:“我不想你招惹上本不用招惹的人,再者,我去少林面见天湖大师澄清真相就没事了。” 心眉也道:“不错,檀越若是不信,也可一同前往少林,百晓生目前正在寺中做客,天下间没有他不知晓的事,自可还李檀越一个清白。” 最体面的收场莫过于此,只是没看少林大师收拾这女子实在可恨。 在他们看来,祝红尘此时就应该顺坡下驴了,她却笑了。 用手背掩住嘴,笑声逐渐张狂。 一滴冷汗从心眉侧脸滑落,他还能忍住不问,然而身后的少林弟子又惊又惧,厉声问:“你笑什么?” “可笑!”她一指李寻欢,“你们知不知道他是谁?” 公孙摩云道:“小李飞刀,就算是小李飞刀……” “错!”祝红尘打断他,“他是政和两年的探花郎。” “是又怎么样?”田七冷声不屑道。 祝红尘懒得看他们,只盯着李寻欢洗眼睛。 “我朝对读书人多有宽待,秀才免税,免徭役,举人见官不跪,过堂免刑。李寻欢虽然不出仕,但他考出来的功名,朝廷没有革除!”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杀老幼,不招惹官府。” “谁准你们私设公堂?谁准你们私自关押他?我竟不知道天下已经是少林当家做主,轮得到你们堂审天子门生!” “需要我问问六扇门,问问四大名捕,问问诸葛神侯——你少林配吗?” 她的一番话如疾风骤雨,压得众人抬不起头来,她一步步走近李寻欢,众人只敢后退,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她拉起李寻欢的手腕,怒气冲冲往外走。 心眉也没有拦,任由她拉着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却在祝红尘踏出门口时,对她身后击出一掌。 “檀越慢走!” 这一招少林推山掌来时如山崩塌,从背后击出根本不给人招架的机会,大多数人下意识反应就是转过身体,区别也不过是中掌位置在前胸而不是后背。 李寻欢大惊,下意识要帮她挡,却被她紧紧按住脉门,用不上一点力气。 祝红尘没有转身,让他一掌打在自己身上,心眉心中震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全力用出来的推山掌掌力,在她浩瀚的内力面前不值一提。 “你!”你的内力怎么会如此深厚? 祝红尘不管他有多惊讶,她侧过身,手伸了出去,虚虚一点,涌出来的罡气便让心眉不得动弹,他眼睁睁看着她动作缓慢的当胸给了他一掌。 至阴掌力入体,心眉脸色就像屋外的雪一样,身体踉跄后退,全靠弟子搀扶才没有跌倒在地。 “你对师叔做了什么?” “师叔你怎么样!” “不能放她走!大家一起上!” 这样的声音不绝于耳,李寻欢担忧的看着她,祝红尘听若不问,动作优美的收掌,下压,平复内力。 她声音不高,在她说话的时候没人敢开口。 “刚才这一掌,我用了两成内力。 “再敢来,十成。” 第32章 仇满天下 友满江湖 祝红尘一路拉着李寻欢的手腕出了兴云庄, 路上气氛略诡异,李寻欢一时之间不敢开口。 他是真被自己这位友人吓到了,说骂少林高僧一个狗血淋头就骂了, 说打也真拍得人家面色大变,说威胁大大方方在众人面前放了狠话。 要是阿飞这么干他不意外,阿飞不谙世事, 不通人情,他这位友人按照她的话讲, 从小就跟着师父游历江湖,怎么做事还这么莽呢? 少林高僧哪里是说打就能打的? 李寻欢担忧她未来的境遇, 又因为朋友为他出手惹上麻烦而感到愧疚,百感交集之下, 听到她问:“你是保定人,知道这里哪里卖的驴肉火烧最好吃吗?” “……” 没听到回答, 祝红尘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 没看到李寻欢此前的一言难尽,反而看到他挂上了平静的笑容,反手拉住她的手腕。 “走吧, 我带你去。” ** 半刻钟后。 两人仰头看着丽春院的招牌,尴尬得不得了, 好在大白天的,青楼不接客,不然里面传出来点别的动静, 他们更尴尬。 -- 第68页 祝红尘无辜脸:“你又迷路了?” 李寻欢扶额:“不……我记得原来这里一条街都是小吃。” 现在怎么变成一条花街了? 十多年了,保定府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变呢?倒是李寻欢只是眼角多了几条细纹,更添了男人沉稳的魅力, 让对家老鸨一眼认出来了。 “哟,这不是李探花吗?回来了?回来了好啊,哪天上妈妈这来,介绍新姑娘给你啊。” 祝红尘:盯—— 这要是同性朋友,李寻欢就一笑置之了,可祝红尘是女孩子,他们离开时,李寻欢少不得补充一句:“我没有寻花问柳,长醉至天明罢了。” 祝红尘没有理这些,在街边买了两块茯苓饼顶着冷风吃了,李寻欢循着记忆找到另一家卖驴肉火烧正宗的店,这家也有点变化,完成了简陋小摊到客栈食肆的蜕变。 没一会,两碗牛肉面,一叠油纸包着的驴肉火烧端到他们面前,花生米被等待中的祝红尘吃了半盘子,现在她的魔爪伸向了驴肉火烧。 火烧外酥里嫩,驴肉肉质细腻,吃到嘴里怎么一个香浓了得,李寻欢看她幸福感满满的样子一阵好笑。 “你慢点吃,我又不会和你抢。” “亏你还是保定人,不知道火烧放久了就会起腻吗?” 李寻欢看她饿狠了,问她是不是之前没好好吃饭。 祝红尘说:“三顿吧,昨天中午知道你的事,我紧赶慢赶过来了,你呢?你都那样了,他们恐怕不会好好待你吧?” 李寻欢深受震动,他一向是个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的性格,一旦相负,半生都不会心安。她不会挟恩图报,他却绝不能忘记这份深情厚谊。 他在兴云庄的待遇不好,为了不让她生气,云淡风轻说了一句: “无妨,我有酒足以。” 避重就轻。 祝红尘看他一眼没说话,低下头吃自己的牛肉面,李寻欢吃了个半饱,突然咳了起来,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得了肺痨,咳完了叫伙计上酒。 伙计不马虎,上了一坛酒。 拍开泥封,酒香让李寻欢的眼睛一下亮了,迫不及待倒上一杯品尝,拿起来的手却顿住了。 鼻间传来的味道告诉他这分明是店家上的茶,而非酒香。他微微挑眉,侧目一看,祝红尘没有继续喝那碗熬得浓浓的老汤,端着杯子看向外面。 好啊,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把酒杯给换了。 入关以来,他这友人的名声,他有所耳闻,武林年轻一辈第一高手。耳闻不如目见,先是两成掌力拍的少林僧人再起不能,再是神不知鬼不觉换了他面前的酒杯。 那些他以为早就消散的争胜之心起来,他脱了有些笨重的貂裘,嘴角噙笑,一仰头喝了茶水再倒一杯。这一次他专心致志,看到他刚放下酒坛,她就来抢,那手快的只留下一连串残影。 他出手没有抓到她,反而被塞进了一个空酒杯,正是她换过来的。 祝红尘若无其事,脸朝门外,唇角微勾。 喝朋友的酒,让朋友无酒可喝。 行酒令她是没他行,但她武功高啊。 接下来几轮,无一例外,他倒的酒全进了祝红尘肚子里,她微醺,等下一杯,不料李寻欢也不按常理来,半坛酒直接对嘴灌。 清冽的酒水顺着嘴角流向下颚脖颈,他抹了把嘴,还给了呆呆看他的祝红尘一个胜利者的眼神。 祝红尘:“……” 你得意个鬼哦,病越来越重谁管你? 此时,破空声传来,祝红尘看都不看便接住了飞往侧脸的雪球。 “是谁……”偷袭。 紧随其后的雪球砸在她正脸上,算准了她会掉过头,两个雪球的间隔不大。 祝红尘酒全醒了,她抹了脸上的雪,大声道:“陆小凤!” “你这反应速度不比从前了,”陆小凤披着他一袭大红披风过来,扫了一眼酒坛,笑吟吟的,“喝了多少啊?但凡吃一口菜都不至于。” “你怎么来保定了?”祝红尘翻了个白眼,问他。 陆小凤:“来抓梅花盗,你呢?” 以梅花盗锱铢必较的风格,听到林仙儿说谁杀了梅花盗就嫁给谁不可能放过林仙儿的,所以他来兴云庄碰碰运气。 “巧了,你旁边这人被诬蔑为梅花盗,现在还没洗清嫌疑。” 这次陆小凤认真的打量李寻欢起来,从他苍白的脸色到华贵的貂裘,李寻欢也在看陆小凤,从他标志的四条眉毛认出了他的身份。 近日来陆小凤屡破悬案,风头无两,嘴角上修剪整齐的两撇胡子酷似眉毛,四条眉毛陆小凤的名头就这么叫响了。 “可惜阁下认得出来我,我却认不出来阁下,”陆小凤摸着小胡子,戳戳夹花生米吃的祝红尘,“给个提示。” 祝红尘盯着花生米,漫不经心的说:“他刚从关外回来。” 也不知道陆小凤是怎么想的,听完就认定他是李寻欢,李寻欢含笑点头。 “这我就搞不明白了,谁会冤枉李探花是梅花盗?”陆小凤问。 “兴云庄那点人。” 不等陆小凤追问,李寻欢道:“万一我真的是呢?” 祝红尘掀起眼帘看他:“你差那点美色吗?” 李寻欢微笑道:“你若早生十年,就会听到我风流的名声不输楚留香。” -- 第69页 祝红尘:“那你找面镜子看自己多好。” 这回换李寻欢呆愣了,而听完他们趣味横生的对话,陆小凤一直捂着嘴笑。 李寻欢也笑了,带点无奈:“我是个年华渐渐老去的中年人……” 祝红尘干脆打断他:“你清醒点好吗?” 李寻欢:“……” 陆小凤没吃饭,要了一碗牛肉面吃,祝红尘吃饱了,夹花生米填缝,李寻欢说起他被冤成梅花盗的始末,简而言之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约他见面,他去了,然后就被一群大侠包了饺子,指着鼻子说他是梅花盗。 事实上,兴云庄的人一起上也不是李寻欢的对手,但是龙啸云突然揽住李寻欢的肩膀,看准李寻欢不会动手,其余人趁机偷袭才制住他。 听得陆小凤一愣一愣的,心说龙啸云要不是智障要不就是故意的,当着李寻欢也不好问,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下他们两个。 “你把李探花带出来的?” “嗯。” “大白天的你就去截人啊,也对,一般人都是夜间行事,不会有人白天设防。” 闻言,李寻欢的脸色一言难尽。 祝红尘否认道:“什么叫截?我们两个走正门出来的。” 陆小凤何等聪明,一句话他就领会到了全貌,“那群人既然认定李探花是梅花盗,绝不会因为你三言两语放人,你没拿双刀,似乎也不曾表露身份,不可能是用你的名义作保,你们是打出来的?” 瞧那样子像只受惊的鸡仔,仿佛只要祝红尘点头,他就咯咯哒两声。 祝红尘饶有兴致的看他:“是啊。” 陆小凤就差叫给她听了,然后像是抓住一线希望般问道:“你都把谁打了?” 祝红尘瞥他:“你似乎知道目前兴云庄都有什么人,我直接说吧,除了铁笛先生没有露面,别的我都打了。” “包括心眉大师?” “包括心眉大师。” 陆小凤面如死灰。 李寻欢奇道:“少林虽然是武林七大宗派之一,但是……” 陆小凤知道他要说什么,摇摇头,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李探花我就给你算算她出江湖以来的仇家。” “史天王余孽、汴京六分半堂、神水宫、拥翠李玉函、河间萧家、武当铁山道长、关东凌飞阁,再加上少林,还有兴云庄其他家……”陆小凤算着算着自己都崩溃了,“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你是想做什么啊?到处结仇?” 李寻欢是她的朋友,偷偷带出来没问题,以她的武功又不是做不到,何必硬碰硬呢? 早在拥翠山庄的时候,楚留香为她介绍几位剑客,目的就是让她不要太冲动得罪了武林宿老,尤其是萧家还有铁山道长,结果她开起火来一个没拉下。 师徒、父母、友朋还有各种利益关系,交叉纵横,形成可观的人情网络,个人力量在这样的关系网前…… 陆小凤头要秃。 他从未见过如此能拉仇恨的人。 祝红尘也有点恍惚,“原来我得罪了这么多人啊。” 明明她没穿越前,朋友遍天下的……嗯,一定是江湖的错。 “就这样了,你还敢出门不带双刀?”陆小凤指指点点。 李寻欢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不带刀的另一重意思是无论出现怎样的事,你都不会在那杀人。” “毕竟是你的故居,万一我生气起来,把他们全砍了,来一个血洗兴云庄,那多不好,”祝红尘话说多了,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而且,如果江湖上都是那种货色,仇满天下又何妨。” 陆小凤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笑了,一扫眉宇间的忧虑。 “看来我要多交点朋友。” “怎么说?” “出去报我陆小凤的名字,说不定在你困难的时候,会有人照拂你。” “你要仇满天下,那我就友满江湖。” 第33章 互不干扰 一起找茬 若你会仇满天下, 那我就友满江湖 将来你若有难,而我救之不及,望他们能拉你一把。 祝红尘细品了一下这句话, 心中大受感动,让伙计上一坛酒,亲自斟了两杯, 双手举起:“我记你这个情,为你这句话, 这个人,当浮一大白, 请。” “客气,我干了, 你随意。” 旁边看着的李寻欢艳羡这样的友情,最重要的是现在祝红尘没工夫管他, 他可以偷偷倒杯酒喝。 陆小凤兴致起来了,非要多喝两杯, 祝红尘记得上次的教训,生怕他酒醉唱歌,抢走他的酒杯, 一并顺走李寻欢的,规劝道:“梅花不除, 何以饮酒?你们两个都清醒点。” 鉴于李寻欢被关了两天,身患咳疾,祝红尘和陆小凤一致决定让他先回客栈休息, 正好祝红尘的双刀也在客栈中,顺便回去拿。 祝红尘先回去,陆小凤和李寻欢随后, 他们两个都是性情疏阔的人,自然不会没有话题聊,说完了重重谜团的梅花盗,陆小凤忽的八卦起来,提起了林仙儿。 世人只知道林仙儿是武林第一美人,不知道她是兴云庄麻脸管家的女儿,不过既然李寻欢进过兴云庄,那么应该见过林仙儿。 “她怎么样?真的很美吗?” “陆兄见明月都不动心,见萤火自能心静如水。” 陆小凤摸着下巴说:“你这话……说的很刻薄啊。” -- 第70页 把祝红尘比作明月他没什么意见,客观事实,但是说让无数江湖少侠拜倒于裙下的美人是萤火也太瞧不起人了。 李寻欢轻笑一声:“你一见便知,陆兄见了她切记不要轻信了她。” 言尽于此,让陆小凤有个底便好,真相如何,还要陆小凤自己去看。 客栈门口有机灵的伙计,见到他们忙把人迎进去,口中说着祝姑娘吩咐他云云,一路将两人引到后院。 陆小凤忽有所觉,却还是晚了一步,雪球来势极快,眨眼间他被足有三个西瓜那么大的雪球打了个正着,雪块扑簌簌往衣服下面滚,化开的雪水挂在他睫毛上、鼻梁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刚从雪堆里扑腾出来的小鸡。 祝红尘拍拍手,欣赏这一幕满意点头:“不枉我提前一步滚了个这么大的雪球。” 说完,转身走了。 李寻欢上手帮他拍雪。 陆小凤木着脸:“我是真的很想动心。” 李寻欢一脸怜悯:“别动了,凡人怎么摘的下来天边月呢?” 不就是被雪球砸了一下,陆小凤抖干净了雪又是一条好汉,他推开了房门,是祝红尘的房门。 祝红尘正等他,一见他来立刻露出个笑容,陆小凤脚步一顿,随后面色如常的过去。 “你们谈的怎么样?” “你为何非要问我呢?难道你问他还会不告诉你吗?” “林仙儿大半夜约他,他也去了,这其中的关系他对异性不会说,对你这个同性却不会保留,”早在青楼外,一向坦荡的李寻欢略显窘迫,对她说他并非寻花问柳,而是长醉至天明,她就隐隐约约懂这一点,“好了,别卖关子。” 陆小凤就把李寻欢入关,不小心牵扯进了金丝甲之争,争到最后,竟然是林仙儿出来,愿意以身换李寻欢手中的金丝甲。 “这位武林第一美人本事不小。” 出现的时机对,用青魔手收拾了李寻欢的对手,豁得出去用身体从李寻欢这个风流探花手中换金丝甲,本来板上钉钉,谁知李寻欢不吃这一套,最后还落了个简直不是男人的骂名。 祝红尘倒没管什么身不身体的,一个成年人还没权利支配自己的身体是怎么的?她觉得林仙儿的行为不大正常,旁人要金丝甲是因为他们一厢情愿认为梅花盗所用的暗器举世无双,穿着金丝甲就必定有一争之力,听李寻欢描述,林仙儿武功平平,要金丝甲何用? “现在轮到我问你,”陆小凤看她,一双眼睛仿佛要看透她的灵魂,“为何你独独问起了林仙儿?” 祝红尘奇怪的瞅了他一眼,道:“兴云庄不太平,我今日一闹,大半个兴云庄的人都见了,有三个重要的人没见,铁笛先生,林诗音,林仙儿。铁笛先生来兴云庄,李寻欢都被关起来了,林诗音与他有一段感情纠葛,我不好问,那我不问林仙儿问谁?” 陆小凤:“……” 真是条理清晰让人无法反驳。 “你接下来想怎么调查?”陆小凤又问。 “夜探兴云庄,先找龙小云讨账。” 陆小凤被她轻描淡写的话吓到了,“龙小云……他也招你了?” 祝红尘盯他,眯起了眼睛:“也?” 陆小凤一呆,随即放弃治疗,“他的武功被李寻欢废了。” 祝红尘面露讶异,她看出来龙小云没有武功,却不知道他的武功是李寻欢废掉的,“怎么回事?” 原来李寻欢入关途中不慎中毒,到江湖名医梅二先生处诊治,恰好龙小云找上门来,让梅二上门为一位病人治病,梅二表示先来后到,龙小云表示好啊,那我就去杀了先来的。 祝红尘惊呆了。 彼时李寻欢不知龙小云,龙小云也不知李寻欢。李寻欢看他年纪小,饶恕他言而无信,几次三番利用暗器妄图杀人,不过他年纪小,手段很辣,性格偏激,李寻欢怕他长大了为祸江湖,出手废了他武功。 那些放任龙小云行为的人这才面色大变,说这是兴云庄龙四爷的儿子,李寻欢入关却误伤故人之子,当然要走兴云庄这一趟赔礼道歉。 说完后,陆小凤小心翼翼的问:“你想怎么对付龙小云?” 他不怕龙啸云和兴云庄聚集的乌合之众,但是龙小云是李寻欢结义大哥的儿子,万一祝红尘杀了他说不得会影响她和李寻欢的关系。 祝红尘没有把桃华的事说出来,有职业道德的杀手应该为雇主保密,冷冷吐出四个字:“断他一臂。” “那你和李寻欢……?” 陆小凤对这冷酷的四个字不予置评,他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有必要的理由,只是觉得那种熊孩子不值得影响和朋友的关系。 “随缘吧,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法。” 他们聊过后,陆小凤对林仙儿的行踪起了兴趣,独自出门调查,祝红尘等待晚上,一个人在房间练功。 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一点点线索都能顺藤摸出个大瓜来,他找到了林仙儿住处藏着的重伤少年,一看桌子上放着的简陋长剑——三尺长的铁片,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勉强充作剑柄,倒是和李寻欢口中的阿飞对上了号。 他为阿飞运功疗伤,助他清醒,这野狼般的少年一见陆小凤下意识就要动手,陆小凤说出李寻欢的名字才让他冷静下来。 既然是朋友,陆小凤告诉他李寻欢已经被救出了兴云庄,问他要不要前去会合。 -- 第71页 阿飞不相信他的话,却还是跟着他去了,他若心怀不轨,怎么都是要带自己走的,他可以等待时机,一击即中;若这是个好人,能见到李寻欢完全不亏。 林仙儿不在,让陆小凤捡到一只落单的阿飞,李寻欢午睡醒了,见到阿飞一下就露出笑容,嗅到他身上血腥气浓重后笑容渐渐消失。 阿飞比祝红尘早一步去救李寻欢,兴云庄众人无一是他对手,伤就伤在没有兴云庄众人不要脸。 少林高僧答应他,若他能冲出伏魔阵就不出手,却在阿飞窜出去的时候自背后给了他一掌;铁笛先生妄自尊大,号称要让阿飞三招,谁知第一招就伤在了阿飞剑下,阿飞念他没有失信,剩下两招轻轻拍了他两下,谁知此时被铁笛先生暗器所伤。 兴云庄一趟所受的教训,简直让心性单纯的阿飞毕生难忘。 三人:“……” 惨阿飞惨。 他内伤外伤都受了一遍,还说了这么多话,李寻欢让他早点休息,有一个阿飞需要他照顾,他没工夫管某某人夜探兴云庄。 陆小凤往别的方向去,祝红尘直奔林诗音住的小楼,这也是挺奇怪的一点,林诗音婚后没有与丈夫住在一起,反而住在她未出阁时住着的小楼里,与儿子同住。 一盏烛火散发暖光。 美丽清冷的女子借着光缝补,而她的儿子从门外跑进来,撒娇要和她一起睡。 真是温馨的画面啊。 祝红尘站在珠帘外,屈指敲敲门框,声音引来了两人的目光,很快转化成了警惕和敌视。 “你是谁?”林诗音把自己儿子护在身后。 “夫人,晚上好,”她还算委婉,说完后眼神投向龙小云,“你考虑好了吗?” 龙小云眼睛一转,很快有了主意,这人是李寻欢的朋友,李寻欢的朋友总要给他娘面子,他只要哀求他娘就行了。 “娘,她就是白天那个要断儿子一臂的人,儿子不要!” “你要做什么都冲着我来,不要动我的孩子!”林诗音本是柔弱的,可事关她的孩子,她坚定得仿佛无所不催。 祝红尘摇头:“一人做事一人当,夫人看来也不是不知道您的儿子在外做了些什么,他若不吃到教训,我不杀他,早晚有人杀他。” 林诗音的脸一白,目光决绝了起来:“你既然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该知道子不教母之过,他是我的孩子,我理应替他受过!”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狠劲,抄起桌上绣篮里的小剪子对着自己手臂就戳了下去。 龙小云尖叫得人耳朵疼。 祝红尘叹息一声,出手去拦,却突然怔住。 一根树枝穿过窗纸打中了林诗音的手,剪刀掉落在地,烛火熄灭后再次亮起,屋内已然又多了个人。 他声音含笑,眉目如画。 “夫人动作太快了,你只知道代你儿子受过,焉知今晚没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林诗音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后退两步,她不认识这张脸,也从未听过他的声音,但是这说话的语气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 漫步进来的男子看了一眼祝红尘,眼睛一亮,仿佛藏了整条星河,笑道:“咱们各找各的麻烦,谁都不打扰谁。” 祝红尘:“……” 第34章 私传秘籍 不招待见 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 倒霉起来,上门找麻烦的都是前后脚。 祝红尘一阵脑壳疼,她看人武功深浅眼光极为精准, 这人武功不弱,要不是她从之前决战中登上半步宗师的境界,恐怕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他们两个往这一戳, 越发显得对面那对孤儿寡母弱小可怜又无助。 哎?她为什么要用孤儿寡母形容林诗音母子。 算了,先假设龙啸云死了。 男子轻摇折扇, 坐在圆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像个主人似的,真正的主人在他无声的压力中身体颤抖, 面色惨白。 祝红尘有点看不过去,做人要恩怨分明, 找龙小云讨账不会迁怒母亲,虽说林诗音教养出这么个祸害, 她没什么好感,终归林诗音是她友人的表妹。 她不能看别人伤害她。 “阁下……” “小姑娘要来主持公道?”男子斜飞出一个眼神,自带一股子勾魂摄魄之意。 “在下连事情来龙去脉都不清楚, 谈何主持公道?” 男子悠悠道:“我不管你的事,你却要来探问我的事?” “林诗音是我友人表妹, 若非无故,在下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伤害。”祝红尘说。 “说得好,好像你断她儿子手臂不是伤害她一样。” “一码归一码, 我伤她儿子是因为她教出来的儿子先伤了别人,两者岂能相提并论?” 他似乎忘了是来找林诗音的,就一句一句怼, 口齿伶俐,到处狡辩,祝红尘也是遇上对手了,心说打嘴炮我必不能输,他来一句,她回一句。 龙小云一看好机会,悄悄拉住林诗音的手趁机逃走,谁知刚动一步,两人目光齐刷刷转了过来,当时他冷汗就下来了。 “好,我也就不废话了,”他眼眸中依然带笑,语气却如同数九寒天,“夫人,十五年前,我让你转交给李寻欢的秘籍,托他代我寻一个资质品行上佳的徒弟好传我衣钵,你答应的好好的,缘何反悔呢?” -- 第72页 此话一出,林诗音面色惨白如纸,让人怀疑她下一刻就会晕倒,然而她没有,拉着龙小云的手走入内间,翻找的手在发抖,心情却无比镇定。 是那种情况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还能如何的镇定。 一个古朴的雕花盒子,苍白的手按在上面,推到男子面前。 “完璧归赵。” 男子扫了一眼盒子,似不当他是个玩意,轻轻一句话叫一旁站着的龙小云冷汗直流。 “这便完了?” 就别说龙小云和林诗音了,连祝红尘头都大了。 还真有秘籍啊! 既然这位前辈让李寻欢代收弟子,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走不开的事,林诗音没有把秘籍交给李寻欢,衣钵传承无从谈起,要不是他今天回来看看,恐怕……这事不管因为什么,做的真不地道。 林诗音盯着他:“你想怎么样?” 男子笑容可亲:“屠你兴云庄满门可好?” 那语气仿佛在说请你全家吃饭可好,用最无辜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林诗音的身体当时就晃了晃,她相信这个人做得出来。 亦正亦邪的千面公子王怜花做得出来。 她的嘴唇动了动,龙小云突然甩开她的手,一把朝王怜花跪了下来。 “晚辈斗胆教您一生师父,实不相瞒,家母已经将您的绝学传给了晚辈。” 祝红尘:“……” 这特么又是什么操作? 王怜花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出手,手指如钢筋铁骨般钳住龙小云琵琶骨,手劲不小,龙小云愣是能忍住一声不吭。 林诗音连忙冲过去查看他的情况,哀求道:“请不要伤害他,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恨,她一直认为武功是无用的,会招惹争端,以至于无法搭救身陷囹圄的李寻欢,更痛苦的是,作为母亲,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 当年的千面公子王怜花是江湖中绝无仅有的人物,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医道自不必说,只是粗粗一探就看出端倪。 他松开手,轻笑道:“原来如此,他的武功近期被废,本来没有再踏入武道的指望,你把我怜花宝鉴中的心法交给你的儿子了是吗?林夫人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这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领悟的透彻呢。” 千面公子退隐江湖多年,一张能将死人气活的嘴功力不减,还胜过当年。 林诗音明白这样不对,听他如此说羞愧万分,几乎想钻进地缝里去。 “我无颜见前辈,一个母亲实在见不得我孩子的下半生都……那样,前辈有什么冲着我来,求你。” 她用力闭上眼睛,泪水挤出眼眶,如同梅花般高雅清冷的女子落泪,自是万般惹人爱怜。 祝红尘小心打量王怜花脸上表情,神秘莫测就是他的表情,唯有听到母亲二字时眉心微微一动,若隐若无的杀意才真正消弭。 她放下心来。 其实在他说屠庄时还没动杀机,林诗音擅自把心法给了她儿子才是触怒他的行为,最后阐明苦心,得到了他几分谅解。 祝红尘也不知道她理解的对不对,不过看样子林诗音这一关是过去了。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王怜花倏地一掌拍向林诗音天灵,吓得祝红尘一个激灵,出手速度比往日快上三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前辈!”你不是不生气了吗? “现在知道拦我,刚才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在不在你转头看一眼能死吗?非要对林诗音出手来试探我在不在? 祝红尘内心恶猫咆哮,因为此人喜怒无常,拿不准他的脉,故而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腕,斟酌一番,说道:“在下做事讲究一个理字,夫人做事有对不住的地方,即便她是我友人表妹,我也不会拦前辈讨账,但是前辈分明有宽恕之意,我……” 她没我出个所以然来了,他眸中兴味更浓,道:“刚才还牙尖嘴利的,怎么了?” 祝红尘:“在下占理,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不占理……”就笨嘴拙舌。 他听懂了她的未竟之意,笑叹道:“我有点喜欢你了。” 祝红尘慢慢松开:“承蒙厚爱?” 他被她迟疑的语气逗笑了,笑声清甜,说不出的动人,“你不该抓我的,把我抓疼了。” 烛火下洁白的手腕上一圈紫手印。 祝红尘一呆,她有用那么大力气?下意识低头一看,雪白的掌心染上了妖异的紫色。 是毒! 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王怜花等着她讨要解药。 祝红尘却没有,她合上掌心,看向龙小云:“你的时间不多,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经历了这一晚的事,龙小云深知不能逃过断臂的命运,他有一股狠劲,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转眼间手中握住一把匕首,落下时断了自己手臂。 这也是他学了怜花宝鉴部分心法的佐证,一个没有武功的孩子怎么可能单凭一把匕首就剁下自己的胳膊?那又不是什么绝世好刀,而且之后也没有因为剧痛失血而昏迷,一直撑到祝红尘走。 祝红尘没有理王怜花。 原本胸有成竹的王怜花带上自己的秘籍追了出去,他轻功造诣很高,能挡在匆匆下楼的祝红尘身前,却偏偏追在她身后。 “你生气啦?你真的生气啦?别生气啊。” -- 第73页 阴魂不散,一个大男人说话像个娇纵任性的小姑娘。 “晚辈不敢,是晚辈抓前辈手腕在前,受点教训也无碍。”祝红尘语气有礼冷淡。 王怜花道:“那你怎么不向我要解药?” 祝红尘:“我要前辈会给吗?” 王怜花道:“我也不晓得,不如你要一下试试?” “大可不必,我自有办法祛毒。” 她的内力兼容阴阳,任何异物都能化掉,再厉害的毒她只要打坐调息,不会有什么大事。 出了林诗音小楼,祝红尘想用轻功,王怜花眼疾手快的去拉她,祝红尘一个旋身,站在三步外,到底没用出来轻功。 “前辈自重。” “你还是生气了,刚才吵架的时候你可不会一口一个前辈的。”王怜花看她,全身上下写满了委屈巴巴。 要是旁人看了,只怕会以为祝红尘才是冷冰冰的前辈,而王怜花是惹了她的后辈,在她面前卖乖。 “晚辈冒犯了,前辈不要往心里去。”祝红尘简直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王怜花叹息一声:“你气性好大,给你解药。” 一个精巧的玉瓶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祝红尘神色不变,轻轻挥出一道掌风,没让它近自己半尺之内,送回王怜花面前。 “多谢前辈,不必了。” 王怜花似也来了脾气,一挥手,瓶子又往祝红尘那边飞。 “你不要就扔了。” 祝红尘不通医理,怎么知道这玉瓶中是毒|药还是解药?瓶身是不是涂了什么?反正她是不想碰这人的东西,还不如靠自己回去祛毒。 她把玉瓶推回去就要走,陆小凤突然从高处落了下来,他在兴云庄转了一圈,探听到一些事,打算与祝红尘会合,一道返回客栈。 谁知这里除了祝红尘,还有一个眼生的俊美男子,互相客气,小小玉瓶而已推让了半天。 “既然你们都不要,那就给我吧。” 本意是解围,不料祝红尘一道掌风袭来,瓶子又不是武林高手,啪的一下碎在地上,响声清脆。 “别碰那东西!”祝红尘生怕陆小凤也中招。 王怜花盯着地上的碎玉瓶,眼圈渐渐红了,别管是装的还是真的,那股子受了委屈的姿态着实让人不忍,情不自禁想要拥抱安慰。 “你不要就不要,你还为了他打碎我送你的东西!” 陆小凤瑟瑟发抖,他好像一脚踏进什么诡异的修罗场,好奇的看看王怜花,再看看祝红尘,隐约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神奇的是王怜花和祝红尘的剧本根本是反的,祝红尘冷淡道:“瓶碎不可复生,前辈节哀顺变。” 王怜花:“……” 轮到陆小凤一脸怜悯的看人了。 这人谁啊?这么不招她待见? 第35章 故人之子 白甜实锤 祝红尘着急回客栈, 对陆小凤的说法就是她没事,陆小凤信了就有鬼了,他等在她门外, 目光落在王怜花身上。 面若好女虽然不是个男人喜欢的形容词,但是真的像是为他而生的词语,满面春风, 人畜无害,陆小凤真不明白祝红尘为什么讨厌他。 他一向是最有好奇心的, 不解惑就如同小猫在轻轻挠心脏一样难受,他要问, 王怜花却抢在他前头,连珠炮似的开口了。 “她叫什么名字?你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 陆小凤笑眯眯道:“她叫祝小尘, 我是陆小凤,我们是朋友, 兄台你呢?” 王怜花眉眼弯弯:“我是王小花。” 陆小凤:“……” 你看我信你吗? “好的王小花公子,”陆小凤神色不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那样反常。” 王怜花没卖关子。 接下来陆小凤的小心脏就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差点就不会跳了。 “她身中剧|毒。” 陆小凤:??? “但是能用内力化解。” 陆小凤:那就好。 “是我下的。” 陆小凤:??? “我把解药给她了。” 陆小凤:还好还好。 “但是被她打碎了。” 就是陆小凤都不能保持冷静,指着王怜花的手指一直在抖, 像是得了鸡爪疯。 你说话不大喘气会死吗? 王怜花:会哒。 陆小凤懒得理他,这人古怪, 外表看上去一副风流倜傥的清贵公子模样,实际上内心住着一个顽劣的孩子,以看人无可奈何, 气的跳脚为乐趣。 似友似敌,让人捉摸不透。 门朝内打开,祝红尘站在门口。 “你怎么样?毒能逼出来吗?” “嗯, 没事了,回去睡吧。” 陆小凤盯她,目光下移,定在祝红尘的手腕上,明摆着不信。 祝红尘很配合的递过去左手,陆小凤搭了手指过去给她把脉。 他不会医术,但是把脉还是会的,陆小凤能感觉到她脉象平稳有力,比自己还要活跃些,想必是运功疗伤,内力使用过度导致的,别的倒也没什么。 “你看,我都说没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内力特殊。” 祝红尘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陆小凤一想也是,他就从没见过有什么人能同时修习至阴至阳两种内力的,也只有这样的内力才能化解剧毒吧? -- 第74页 既然祝红尘还是那个力战水母阴姬的祝红尘,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陆小凤伸了个懒腰回房间,王怜花也是,他要了个房间,今晚也住在这。 祝红尘关上房门,透过门缝看到了王怜花无害的笑脸。 她面无表情,照常关门。 房里没有点灯。 祝红尘在黑暗中也能行动自如,她坐上了床,再次感叹,自己这次还真是遇上硬点子了。 那人不知道什么来历,下毒的水平还在她认知中苗疆五仙教之上,毒性猛烈,她运功小半个时辰才把凝聚成线,逼进心房的毒阻止在外。 而且他心思缜密,中毒的人会想到用内力逼毒,难道制毒的人就不会吗?只不过很难用毒性抗拒内力,他就做到了。 每一个妄图用内力逼毒的人只能减慢毒素流转速度,最终空耗的是自己的内力,就在这短短时间,祝红尘如海般浩瀚的内力仅剩五成。 幸好她内力回复的速度比消耗的要快,如此两相抵消,日常她能使用的内力有六成。 目前还看不出对身体有什么影响,也许早该见效,不过她真气护体还显露不出来。 她从房中翻出来纸笔,就着月色写一封信,召开文姬带给王雨轩神医,等梅花盗落网,她就去找王老爷子看看,抓捕梅花盗的动作要抓紧了。 一夜到天亮。 祝红尘去打了半桶井水,回房洗漱。 擦脸时听到院外传来李寻欢和阿飞的声音,李寻欢在向阿飞讲解人体经脉穴道,讲的很细,就像是在给初学武功的人听。 祝红尘心中好奇,出去问问。阿飞不介意,李寻欢就说他这朋友剑法一等一的快,但是从来都没有学过什么其他的武功,比如点穴解穴,到外边被人看出来很吃亏,所以李寻欢给他补补课。 他们三人起得早,先吃早饭,吃到一半,陆小凤才打着呵欠过来,迷迷瞪瞪的,戳戳他的脸颊,他慢半拍转过去看人,眼眸中还有水雾。 好玩。 祝红尘刚露出点笑意,就看到从后院出来的王怜花,嘴角上扬的弧度放平,表面吃饭,实际暗中警觉。 王怜花此次回中原,算是静极思动,想看看李寻欢给自己收的小徒弟,没做什么准备坐船来了,到了保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孙二。 他当时赶时间,把怜花宝鉴托付给林诗音走了,知道这件事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孙二。 早年王怜花有恩于他,王怜花担心有人知道怜花宝鉴的存在,上门抢夺给李寻欢招来祸端,嘱咐孙二,若有这么一天,出手帮李寻欢退敌。 谁知道林诗音没把秘籍告诉李寻欢,孙二都不用刻意探听,毕竟李寻欢从关外回来没多久就流连青楼,自甘堕落,完全没有找徒弟的意思,最后更是孤身一人远走关外,孙二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一时没了主意,更是自责懊悔,没有及时找李寻欢说明原委,为了遵守对王怜花的诺言,他在李园对街买了店铺,寸步不离,一守十五年。 一晃多年,王怜花分毫未变,孙二却从正值壮年的侠客变成了驼背黝黑的平凡汉子,王怜花没有触动是假的。 很快这些触动转化为对林诗音的怒气,当晚他去找林诗音算账,遇上了找林诗音儿子算账的西域女子。 说来缘分,他们想的都是一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接下来种种,好奇越来越深,他做事,随心两字足够,倒是没想到,还有别的收获。 一张桌子四条长椅都有人了,王怜花顺便坐在祝红尘那条长椅上,一来看她炸毛像只猫咪一样可爱,二来更方便观察正对面阿飞的样貌。 像,真像。 阿飞吃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瞪他:“你看什么?” “我看你面色惨白,似乎大伤未愈。”他一双眼睛恳切地看着阿飞,仿佛对他十分关怀。 阿飞抿唇:“过几天就会好的。” 王怜花又道:“我学过医术,让我给你看看可好?” 在李寻欢惊讶的目光中,这外表冷淡的少年把手递给王怜花。 王怜花为他把脉,一会后,轻叹:“好重的伤,是什么狠心的人对你下此毒手?” 阿飞一五一十全说了。 李寻欢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他知道阿飞外冷内热,重情重义,否则不会为了救他身受重伤。可他和此人第一次见面,何以全盘托出?不是他的风格啊? 祝红尘看得最是清楚,阿飞眼神发直,渐渐无神,她猛地起身。一条长椅,他们两个各占一边,如今她站起来了,失衡之下王怜花会往地上跌。 千面公子自然不会狼狈的跌到地上,他风姿潇洒站在另一边,不由得朗笑出声。 祝红尘及时打断,阿飞没有说全,凭他的聪明才智也能补全事情的全貌。 笑到肚子疼。 阿飞从摄心术中清醒过来,脸瞬间就黑了,王怜花没有下重手,是以阿飞还记得中术时说的话,他被骗受伤,王怜花笑成这样,是个人都受不了。 “你!” 李寻欢连忙按住他,此人不知深浅,不能贸然为敌。 “兄台适可而止。” 王怜花好不容易停住,无视几人不善的目光笑道:“你娘聪明颖慧,只有她让人吃亏的份,少有人能让她吃亏,怎么教出来的儿子是这种不经世事的样子?” -- 第75页 阿飞神色一冷:“你认识我娘?” 王怜花:“她还好吗?” 阿飞冷道:“她已经死了。” 一个王怜花根本没料到的答案,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好的,沈浪好好的,白飞飞却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香消玉殒了。 他笑意敛去,化作惋惜。 阿飞又问:“你是谁?” 王怜花:“你娘说过故人吗?” 阿飞:“没有。” 王怜花话语间透着淡淡的怅惘:“既然她不说,你何必问?” 阿飞思索片刻,很认同的点头:“我不问。” 王怜花这才重新露出笑容,这是个心思剔透的孩子,可塑之才,故人泉下有知,也当无憾了。 另一边,祝红尘等人对了个眼神,她自带绝技——眼神交流,想当年安史之乱打团,全靠这项绝技,众人配合自若,屡退狼牙。 陆小凤教花满楼灵犀一指,她就把这项绝技教给她的朋友们。 李寻欢:他用的似乎是摄心术。 祝红尘:他用毒是顶尖水平。 陆小凤:他自称王小花。 李寻欢:王怜花吧? 他是几人中最年长者,便由他开口确认,王怜花本来就没有隐藏身份的打算,他们猜到了,他就大大方方承认。 他们之中,阿飞和祝红尘了解王怜花最少,阿飞知道这是他娘故人,祝红尘知道这是个难缠的家伙,也就够了,故而没有打听他丰功伟绩。 吃了饭,陆小凤急急匆匆往外跑,祝红尘想和他交换下情报都没抓到人。 日上三竿才回来,扯着一个干瘦男人,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袍,头发乱的像草,嘴中叫着酒、酒,陆小凤哄他,“好好好,酒酒酒,你治好了我朋友,我偷西门吹雪的酒养你。” 陆小凤虽然一时被祝红尘骗了,回去一想发觉了不对劲,他要把脉的时候,祝红尘递的是左手,可是她不是个左撇子啊。 如果说这还算巧合,那么她今天戴上了白手套就是九成可疑了,陆小凤怀疑她的毒控制是控制住了,却没有根治。 她又不想对王小……王怜花低头,那他只能上外面逮大夫了,他运气好,出门晃了晃就捕获一只野生的梅二先生,江湖人称妙郎中。 第36章 钓鱼执法 屡试不爽 祝红尘找陆小凤的时候没找到, 结果陆小凤回来找祝红尘也没找到。 “病人呢?”梅二嘴里含糊着喊。 “我也不知道啊,”他让伙计上了酒,让嗜酒如命的梅二先生先喝着, 后院转了一圈看到了重伤也要挥剑的少年剑客,“阿飞,你知道他们人都哪去了吗?” 阿飞停下, 说道:“梅花盗于昨晚再次犯案,他们都过去了。” 再次犯案代表又一个姑娘死于非命。 陆小凤心中不忍, 忙追问:“在哪?” “城西刘员外家。” 他说完,陆小凤不见了踪影, 阿飞此来江湖,目的是扬名天下, 见他身边的人都武功如此高强,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再次刺出自己快如闪电的一剑。 陆小凤在路上想了很多种可能,抛去感性, 就事论事,前脚祝红尘才把“有嫌疑”的李寻欢救出来,后脚又有姑娘遇害, 那群乌合之众很有可能再往李寻欢头上泼一盆脏水。 他用轻功赶路,直接越过门房, 来到了人多的院落中,还没落下就听到这么一句。 “李寻欢!我们关你的时候天下太平,看在龙贤弟面子上放你走, 现在又出了一条人命,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这是赵正义。 “还说你不是梅花盗!?”这是田七。 ……他们果然也在,和他想的分毫不差。 而且要不要这么不要脸?李寻欢是他们良心发现放走的吗?是祝红尘救出来的好不好? “……” “……” 出乎他们意料, 他们都没有说话,倒是助长了小人嚣张气焰。 “无话可说了罢?” 祝红尘冷冷瞥过去,她两成掌力打得心眉大师卧床至今,阴云还笼罩在他们头上,一时间她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心尖一颤。 “刘员外之女新丧,无花大师在为她超度,安静点,懂吗?” 不是他们怼不过,而是受害人灵堂之前,无论是祝红尘还是李寻欢都不想做口舌之争,惊扰亡灵。 陆小凤默默站到她身边,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如出一辙的沉重。 “你们怎么在灵堂这边?” 祝红尘道:“我方才上了一炷香。” 陆小凤能感受到她的自责之意,抬手按了一下她的肩膀,“我也去。” 灵堂里的哭声呜呜,入目缟素,一口新棺,一个火盆,少林僧人低声诵经。 陆小凤认真的上了一炷香。 武功高强,自诩除暴安良,眼皮子底下梅花盗都敢犯案,如此猖獗,侠义之道都该羞惭。 他出去时,与白衣女子擦肩而过。 美目含泪,楚楚可怜,柔弱痛苦之姿几乎让人心碎。 李寻欢注意到他的侧目,低声说:“她是林仙儿。” 陆小凤点点头。 没过一会,白衣僧人翩然而出,兴云庄众人顿时簇拥过去。 他是无花,少林寺第一高才,号称七绝妙僧,辈分在心眉大师之下,武功威望却分毫不差。 -- 第76页 心眉大师伤在李寻欢那边的人手下,无花大师又是少林中人,他们自觉无花大师就是他们这边的人了,有这么一位,说话做事觉得自己腰板又硬气了不少。 灵堂外不是说话的地方,无花来到李寻欢面前,轻声道:“李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寻欢应允了。 一大长串人来到刘员外安排的偏厅。 谁是真心吊唁,谁是打着吊唁的名头找茬,刘员外心知肚明,但是惹不起这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他们在自己女儿灵堂外吵闹这口气都要忍下去。 也因此,他对灵堂外呵斥那些人的祝红尘很有好感,他一大把年纪了,哪里看不出来陆小凤是祝红尘这边的,在他提出想看看他闺女院落,长叹一声同意了。 陆小凤扯了扯祝红尘衣角要带她一起溜,祝红尘轻轻摇头,他也没强求,行吧,那姑娘死前必定遭受过非人的折磨,祝红尘一个女孩子看了那种现场,指不定气成什么样,不去就不去吧。 他溜之前扫一眼厅内,个个心怀鬼胎,没一个能看的,她留在这里说不定也吃一肚子气。 祝红尘坐在李寻欢边上,听他舌战众小人,早在关外的时候就看出他不是中正君子了,没想到怼起人来舌头这么厉害。 赵正义说:“你这个祸害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李寻欢道:“我回来自然是想看看中原是不是变成赵大爷的中原了,轮得到你来定人去留。” 铁笛先生说:“我没死在你那同伙手上,没想到吧李寻欢,今日就是我们替□□道的时候到了。” 李寻欢道:“幸亏铁笛先生没死,不然我上哪看到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公孙摩云冷笑:“铁笛先生被那少年剑客阿飞所伤,少林心眉大师又伤在你身边这柳姓女子手上,你们一丘之貉,还有什么好说?” 李寻欢叹息:“他们受伤是因为他们对我的朋友动手,自己又技不如人,怎么?只许你们伤人,不许别人伤你。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当然会觉得江湖上处处是坏人。” 几个回合下来,气的对面那些人脸色仿佛吃了屎一样难看,虽然有龙啸云无意义的劝架,但是没有什么用,他们眼睛通红,恨不得生撕了李寻欢。 祝红尘托着下巴。 嗯,感觉自己专业拉仇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也难怪他们想把梅花盗的名头栽给李寻欢,他年纪比人小,名声比人大,嘴还比人毒,招人恨才是正常的。 嘴炮一通,浪费了不少时间,他们期待的无花没有拍死李寻欢梅花盗的身份,不过既然群情激奋,他希望在梅花盗落网前李寻欢都能待在他视线范围之中。 李寻欢答应了。 众人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提议。 无花此来不是为了梅花盗,而是受知府邀请讲经,住在知府府邸,李寻欢要跟着去,他对祝红尘说:“你也一起吧?” “好。” 无花看向她,微微一笑:“贫僧还欠姑娘一曲,如今正好还上。” 祝红尘:“大师还记得此事。” 她端起右手边的茶水,倏地流露出痛色,手一翻,茶水全倾倒在她的手上。 那水不是滚烫,却也绝对称不上凉,李寻欢连忙问:“你还好吗?我看看!” “没事。”祝红尘合上右手,连湿了的手套都没摘,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李寻欢欲言又止,止言有欲,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三个字:有问题,没等他们探究是什么问题,走出偏厅一黑衣人从天而降,喝了一句纳命来,出手诡谲,到了祝红尘面前。 祝红尘招架两下,能看得出来力不从心,被黑衣人一掌击退,李寻欢一只手接住她,另一只手与那黑衣人拆招,他似乎生怕小李飞刀出手,打了两下伺机逃跑。 走时嚣张的声音传遍众人头顶。 “你中了我的独门剧毒,再不能用内力,形同废人,我们有的是时间算账!” 祝红尘晕了过去,李寻欢担忧不已,打横抱起她,对无花说道:“大师,当务之急是先把她安置好。” 两人火速赶到了知府宅邸。 除了李寻欢忧心忡忡,其余人高兴地不得了,去李寻欢一强援,怎么能不高兴?倒是没人注意安慰完刘夫人的林仙儿,注视着李寻欢远去的身影,眸光变换。 陆小凤像个捕头一样勘查完现场,回来却听到这种消息,他整个人都傻了,回过头来想此事蹊跷,敷衍拉他聊天的林仙儿几句,急匆匆去看祝红尘,顺便把客栈里醉酒的梅二先生给提溜走了。 林仙儿袖子中的手握紧了拳。 陆小凤夺门而入,传说中昏迷不醒、变成废人的祝红尘正靠在茶哥床上吃香蕉,一见他来动作一顿,从放在床头的果盘拿了一个示意。 “你也吃一个?” 陆小凤无奈的笑了:“我就知道你……演这么一出是要做什么?” “钓鱼啊,我这张脸还不错,而且曾经武功那么高的人现在没有武功了,梅花盗想来侮辱侮辱我是理所当然的吧?”祝红尘吃完自己的,又剥了一个。 侮辱二字在此刻有了特殊的含义,陆小凤皱眉,听不得她这样说,想挑两句刺,看到面前剥好的香蕉,不知怎么全都忘了。 他拿了过来,没有吃,严肃的问她:“你老实告诉我,王老前辈给你下的毒没有影响了是不是?” -- 第77页 祝红尘:“你不是问过了吗?” 陆小凤:“再问一遍不行啊?” “……”你开心就好,祝红尘没再隐瞒,张开右手心给他看。 那里一片青紫色,毒素汇聚成线一路攀爬到她的肩膀处,陆小凤眼底尽是焦急。 “不用担心我,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祝红尘把袖子拉下来,从果盘里挑了个苹果,若无其事的啃。 陆小凤头疼:“说得简单,今日我们两个的处境掉换,你会不担心吗?” 忍一时越想越气,陆小凤拿着香蕉在她床前左右踱步,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你昨天不说真话,今天怎么就说了?还不如继续骗我呢!” 非要她有被梅花盗袭击的可能,才告诉他她现在是残血! 祝红尘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太会骗人。”也不好意思骗人。 陆小凤肝疼。 不会骗人个鬼,昨天差点就被骗过了。 事到如今,追究这些没有意义,陆小凤合计了一下,李寻欢在明,他在暗,还有王老前辈掠阵,这个阵容梅花盗来了就让他走不得。 第37章 大师加油 把持住啊 第一晚无事发生。 入夜前梅二先生一把祝红尘的脉, 吓得酒都醒了,针灸套餐来一套,然后再切脉, 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的医术在江湖顶尖水平之列,虽然很想来一套“治不了,等死吧, 告辞”三连,但是抹不开脸面, 说自己要研究一段日子。 陆小凤看得出来梅二先生无能为力,那他只能想招从王老前辈身上拿解药了。 “你想要解药啊?可以啊, 让祝小尘向我服软。”王怜花故意叫陆小凤随口取的名字,笑容很像让人对着他的脸来上一拳。 陆小凤:“……” 我要是能让祝红尘向什么人服软还用得着管你要解药? 点西门吹雪的房子都比这个简单, 她的性格从这件事就体现出来了,外柔内刚, 平常好说话,但是关键时刻不退让就是不退让。 这犀牛脾气。 不服输的梅二先生一头扎进附近药铺, 寻摸开一个解毒方子,陆小凤出门寻访名医,而李寻欢自顾不暇, 天天喝酒,天天咳得像是得了痨病不久于人世。 梅花盗的獠牙悄无声息的探进昏暗的房间。 男人蒙面, 长袖飘飘,月色下折射着可怖光线的手从袖中探出,在床上女子的脸上流连片刻, 逐渐往下滑,想要拨开她的衣襟。 哧—— 什么东西没入皮肉的声音。 男人惨叫起来。 烛火瞬间亮起,门与窗户齐齐被撞飞。 李寻欢在门口, 陆小凤在窗边。 祝红尘坐了起来,看都不带看哀嚎的那个男人。 “这和我们说的不一样,万一他不是梅花盗,就是个普普通通找我报仇的人呢?” 陆小凤吐槽道:“那叫什么普普通通?” 李寻欢咳嗽两声:“总不能真让你受了委屈。” 方才就是他在一片黑暗中,以天下无双的小李飞刀命中黑衣人后心,他一般都瞄准咽喉,但是梅花盗要留活口。 陆小凤头一次见小李飞刀,赞叹的话都到了嘴边,余光瞄到黑衣人举起那只泛着青光的手对准了祝红尘,一句小心还没说出口,祝红尘抬脚把他从床边踢到了对面柜子上。 黑衣人似乎咳了一口血,不动了。 陆小凤:“……” 战斗力丝毫未减啊。 想归想,他立刻上前,拉下黑衣人的面罩,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倒是他的这只手暴露了他的身份。 “青魔手伊哭。”李寻欢道出他的名字。 青魔手是兵器榜排行第九的可怖兵器,是一只暗青色的铁手套,散发着让人胆寒的颜色,武林有七毒,最毒青魔手,可见它的威力。 当今武林有青魔手的只有伊哭和他的徒弟丘独,丘独死在李寻欢手上,这个人只可能是伊哭。 伊哭性情古怪,独来独往,要说他突然贪起了美色,借梅花盗之名作恶完全说得过去。 只有一个疑点,丘独死在李寻欢手上,为什么伊哭不找李寻欢复仇?反而急着作案呢?难道是说他不在意丘独,可是他连青魔手都传了弟子,不在乎弟子说不通啊。 陆小凤:“为今之计等他醒了,我们再……哎?” 祝红尘没有从他身上搜到梅花暗器,对准伊哭的脸就是一壶放冷的茶水,又戳了他几处穴道,生生把被踢晕的伊哭折腾醒了。 伊哭的眼睛很可怕,眼瞳是青色的,眼白也是青色的,看人时简直像鬼火一般。 祝红尘不怕,她连发疯的尸人都见惯了,还怕一双绿眼睛? “伊哭,你是梅花盗?” 伊哭没认,咬死了就是看上祝红尘美色了。 祝红尘一笑:“真的吗?我不信。” “你想做什么?”陆小凤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去大牢借几样刑具。” 陆小凤瞳孔地震。 李寻欢劝说道:“你三思啊。”这不是滥用私刑吗? 他们拦不住祝红尘,她不相信自己钓出来的鱼就是个小采花贼,她非要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不可,虽说她没有影月一脉擅长暗杀拷问,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走到门口,神出鬼没的王怜花站在她面前,挡住她去路。 -- 第78页 “需要我帮忙吗?” 陆小凤连忙道:“对啊,前辈懂摄心术,如果前辈肯出手,那真是感激不尽。” 祝红尘让开路:盯—— 有王怜花帮忙,事情就简单多了,指使伊哭来的竟然是林仙儿,林仙儿才是所有男人背后的梅花盗。 陆小凤和李寻欢都倒吸了一口气,谁能想到梅花盗竟然是个女人。 伊哭还在无意识吐露秘密,丘独既是他的弟子也是他的私生子,他找李寻欢复仇之前,先找上了林仙儿,丘独死时青魔手不在身边,他把它送给了林仙儿,如果不是林仙儿骗走了青魔手,丘独说不定不会死在李寻欢手下。 林仙儿与伊哭一睡解恩仇,然后用祝红尘把李寻欢从兴云庄带走和白天李寻欢焦急的抱走祝红尘为依据,骗伊哭他们两个有超越朋友之间的关系,想找李寻欢报仇,杀了他怎么比得上让他痛苦来的爽快? 伊哭来了,拒绝带上林仙儿给他的梅花暗器,他想报仇,却不想做林仙儿的棋子。 事情到此处真相大白,下一步自然是拆穿林仙儿,江湖人的行事作风里没有报官等抓人。 祝红尘摸了摸下巴,嘴角一扬。 “慢,我另有想法,你们听一听。” 天一亮,祝红尘买通一些人让他们在茶楼酒馆,总之是一切热闹的地方宣扬梅花盗落网,真身是青魔手伊哭,他已经招认了,目前关在知府大人的府邸,正在拷问有没有同伙。 祝红尘想看看林仙儿知道这件事的反应,说不定还能再引出几个同伙,最后一网打尽。 当天,林仙儿过来了。 她曾经扬言天下,谁能抓到梅花盗,无论那是谁,都会嫁给他。 梅花盗落网,是她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对于贺知府来说,林仙儿是常客,她与贺家千金是手帕交,求神拜佛处出来的交情。侍女不敢怠慢,一路将她带到了无花大师所在的院落。 她想找的人都在。 无花在抚琴,琴声高雅,足以洗涤凡间污秽,连唇边微笑都带着出尘之意。 祝红尘等三人安静倾听,听的都很入神,他们三个俗起来平易近人,雅起来也能轻易的融入。 倏地弦断,惊扰了此处安静。 无花淡淡道:“琴弦自断,有人偷听。” 他们看向圆拱门,下一刻美貌女子从后面转出来,眉心微蹙,含着歉意软声道:“是小女子听入了神,打扰诸位雅兴了。” 她实在是很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姿态曼妙优美,看过来的眼神楚楚可怜,连声音里的愧疚都恰到好处的让人心软。 更别说她本身就是少有的美人,无一处不精美。 李寻欢早就被她极尽魅惑的勾引过,不吃她清纯可怜的这一套,陆小凤和祝红尘都知晓她是梅花盗,也不会被她的惺惺作态所迷惑。 就剩一个无花大师。 三人十分自信:无花大师佛法高深,视美色于无物,林仙儿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果然,无花神色未变,道了一句无碍,都没多给林仙儿一个眼神。 林仙儿说起她的来意,她想知道是谁抓了梅花盗,期待的眼神从陆小凤转到李寻欢再到无花大师,祝红尘一句话让她的期待落了空。 “是我,姑娘要嫁给我吗?” 林仙儿红了脸,跺了跺脚,跑了。 祝红尘心说,这演技是真的好。 林仙儿没走,说是受贺家千金邀请小住几日,她不知道别人已经清楚她的底细,还在打灭口伊哭的主意。 她盯上了无花。 正如世人不会想到梅花盗是个女人,也不会想到高洁的出家人会是梅花盗的同党。 林仙儿不是第一次听说无花,她和贺家千金是闺中密友,不知道多少次看她脸色通红的谈起那位出家人,套了不少话出来,由此可知那和尚不是表面般清心寡欲。 如果她去勾,有七成的把握,再加上他与贺家千金的把柄在她手中攥着,剩下三成也有了。 她要利用此人杀了伊哭! 林仙儿前脚进了无花院子,后脚三个看热闹的从草丛后面探出头来,祝红尘、陆小凤、王怜花。没有李寻欢,主要是他们担心李寻欢突然咳起来暴露他们,于是毅然决然的抛弃了小伙伴。 一个个隐藏气息,都是老手,莫说林仙儿,只怕无花大师都发现不了他们,潜进院落,上房顶的上房顶,戳窗纸的戳窗纸。 陆小凤扶额,他不明白祝红尘为什么这么兴奋,收敛点啊你,会被无花大师发现的。 祝红尘不怕被发现,她来了一手大的,她在陆小凤见鬼的眼神中隐了身,紧随林仙儿身后进了屋子,蹲在角落近距离看事件的发展。 对不起了,无花大师,她知道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然而她就好这一口,无欲无求圣僧对上妩媚勾人妖女,她太喜欢看这个热血沸腾的过程,说起来还是第一次看这样的现场版呢。祝红尘屏住呼吸,眼神放光。 无花在桌前看一册经书,听到推门声转头去看,见是衣衫轻薄的林仙儿,目光中闪过一丝错愕。 “林施主何故深夜来此?” 林仙儿步履轻盈,她来到白衣僧人身后,微微俯下身体,柔弱无骨的手拂过无花的侧脸,目露痴迷,莺声婉转。 “大师,不想我来吗?” -- 第79页 娇声细雨,销魂蚀骨。 第38章 结局难料 开诚布公 她所感兴趣的妖女与圣僧, 是一方不断撩拨,另一方在违反清规戒律中左右横跳,尽管被撩得面红耳赤, 也清心自守,除了妖女,心系出家人的良家女子也在此列。 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就是好这一口,可能与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有关?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我猜到这开头, 却没有猜到这结局。 林仙儿人如其名美若天仙,声若莺啼, 轻声细语起来她听着骨头都酥,但是! 这不是你没撑住三个回合就投降的理由啊无花大师! 无花大师你在做什么啊? 说好的佛法高深呢?说好的少林第一高才呢? 啊!! 内心小人土拨鼠尖叫。 一秒后, 祝红尘冷漠脸。 她在大明湖初见无花的感觉果然没错,看着无欲无求的无花大师的确不大对的亚子。 盛名之下, 其实难副。 祝红尘惊了,陆小凤呆了。 无花何等人?哪里会和凡夫俗子似的让林仙儿一勾就到手?陆小凤没有祝红尘那奇奇怪怪的爱好, 他单纯是盯梅花盗,顺便陪着祝红尘。 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陆小凤扶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务之急, 他还是先把祝红尘捞出来吧,想必她对现场版也没什么兴趣。 陆小凤抱了只野猫来, 一道指风弹开窗户,同时放出野猫,看样子就像是野猫闯进屋一般。 床上打得火热的人骤然分开, 一看竟是一只猫,把猫赶走,很快进入了正题。 而隐身的祝红尘早就抓住机会从窗户跳了出去。 走出老远表情都是恍惚的。 “这次多亏你了。” 陆小凤也没好到哪里去, 点了点头,完全不想说话。 倒是王怜花感触不深,他毕竟远居海外多年,不知道江湖上对于七绝妙僧的推崇。 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 祝红尘隐身时他没看到,趴在房顶上还在想她躲到哪里去了,后来房中两人郎情妾意起来,他没兴趣看,悄无声息飘了下去,正好看到祝红尘的身体取代了一片虚无。 她竟然能把身体隐匿至无形! 有此等绝技,天下何人杀不得?真是了不起,更有趣的是她是以璀璨炫目的刀法名动江湖,很少有人谈论她神鬼莫测的身法。 回到院中,听到人叫她,祝红尘抬头,看到一身白衣的李寻欢站在屋檐上饮酒,姿态潇洒,气度不凡。 她没精打采的挥挥手,一转身进屋了,王怜花也打了个呵欠,门一关,连烛火都没亮。 李寻欢从屋顶飞下来,拦住陆小凤,问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总不可能是林仙儿真的撩到了无花大师吧? 陆小凤的眼神有瞬间一言难尽。 难以置信。 不过李寻欢比他们大了一轮,很快稳住了,一针见血问道:“你看无花大师会帮林仙儿杀伊哭吗?或者……” 他会成为新一个“梅花盗”吗? 这个问题也是祝红尘和陆小凤在心中反复思考过的,如果没发生这件事,他们会十分肯定地说不会啊。 但是谁知道无花大师是不是个恋爱脑呢? “明天旁敲侧击的劝劝?”李寻欢道。 “只能如此了,”陆小凤长叹一声,“我们该提前告诉无花大师,林仙儿是梅花盗的。” 但是三人中谁与无花大师的交情都没有好到特意去解释祝红尘计划的地步,想着真相大白,都会知道的。 现在说也晚了。 当时陆小凤还心软过,他想装有事找无花大师阻止他破戒的,林仙儿实在不是什么好姑娘,为她破戒不值得啊。 要祝红尘说无花自己六根不净,不做和尚也好,对佛门好,对他自己好,下次见面可能就不是无花大师了,不知道楚留香知道会作何感想。 陆小凤一听在理,长舒一口气不管了。 他们心中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却不知道变化永远赶不上变化。 天蒙蒙亮的时候,楚留香来了。 他与丐帮一向交好,除了死因不明的帮主南宫灵以外,很多长老也和他相交莫逆,隔三差五请他喝酒,此次还没来得及喝上酒,沈长老就拿出了一本小册子。 丐帮上下都知道前帮主任慈是被南宫灵毒死的,所以他收拾南宫灵遗物打算付之一炬,对那些东西也没有多认真,导致一个木鱼被踩碎了,木鱼中有小册子,打开一看…… 楚留香没有继续说,祝红尘好奇的翻开,楚留香大惊失色,眼疾手快按在小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吓着了祝红尘。 “你带来了却不让我看,这是何意?” “这是物证,但是你不用看。”楚留香该怎么对她说,这是无花的猎艳册,他勾搭姑娘与他好,事后还记录下来品评一番。 为了带跑她的注意力,楚留香清了清嗓子。 “我接下来说的事,你千万不要怕。” 单单是男女之事,只能说明无花不是个好和尚,他十分虚伪,善于经营声名,同时对与他好过的女子没有半分尊重,不至于让楚留香风尘仆仆赶到保定府,像个采花贼似的闯进祝红尘房间。 真正严重的是他接下来要说的。 -- 第80页 从神水宫偷盗天一神水,杀死西门千、沙漠之王、左右铮的都是他,更深的一层往事里他是天枫十四郎的儿子,南宫灵是他的亲弟弟,石观音是他的亲生母亲。 如此算来,祝红尘是他不共戴天的杀母仇人。 无花此人连南宫灵都能毒杀,未必会以卵击石,为母报仇敌视祝红尘,不过事无绝对,楚留香不想去赌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他一直都关注祝红尘的行踪,知道她在保定,往保定跑,路上听到无花也在保定,更是恨不得飞过来。 祝红尘看他说的口渴,倒了一杯水,内力温了给他喝。 “原来是这样。” 她能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呗。 不过也托楚留香来得及时,他们做事不用束手束脚,之前他们很多打算都建立在无花是个除了林仙儿没有污点的和尚上。 现在这个前提不存在了。 以林仙儿的手段,不可能做没有回报的事,她一定有把握让无花帮她杀人,而对于无花来说,杀个人能安抚林仙儿,血赚不亏。 按照原计划,请君入瓮。 这件事还要知会李寻欢和陆小凤,这两天反转太多,他们把见怪不怪都写在脸上了,人在江湖,下一刻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他们更好奇楚留香手中所谓无花的罪证是什么。 不过从盗帅手里偷东西有点难。 陆小凤:快用你无敌的隐身想想办法啊。 祝红尘:在摸了在摸了。 他们这些人里,楚留香和李寻欢是一辈人,当年各自成名,然而阴差阳错没有见面的时候,如今能见到同时代的风云人物,别的先不提,酒一定要喝得尽兴。 李寻欢一定要往酒缸里泡,祝红尘除了一找到机会就偷他酒杯没什么别的办法,正因此,楚留香趴下了,李寻欢还清醒。 “难得今天你让我碰酒。”李寻欢笑道。 “我从不拦酒逢知己千杯少,但肯定阻止借酒浇愁愁更愁。” 他一愣,似乎有所触动,想说点什么,却见祝红尘和陆小凤一溜烟跑了,摇头轻笑。 两个都是好奇心浓重的家伙,很快找个屋顶一坐,肩并肩翻开无花的罪证。 他们的表情很有默契的僵在脸上。 以至于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人都没有及时发现。 “你们两个一起看……这种东西啊?” 王怜花表情奇异。 祝红尘十分冷静,手掌一合,对陆小凤说道:“趁他没发现,我放回去。” 陆小凤心说他们连现场都差点看了,这算什么?小场面。于是比祝红尘更淡定,“小心点。” 她走后,陆小凤问了一句:“前辈找到合适的弟子了吗?” 王怜花耸了耸肩膀:“还没,找个弟子真难啊。” 陆小凤心中吐槽:冲你王怜花的名头,想做你弟子的人能从这排到城门口,不过你眼光高,等闲看不上罢了。 ** 当晚,祝红尘抓了林仙儿,其余人抓了无花,无花冷笑着喝了毒酒,那其实是掺了假死药的,王怜花看出来补了一刀,彻底凉了。 这两个人的丑事一起爆,很快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少林第一高才是大淫|棍,武林第一美人是梅花盗。 先有龙小云断臂,后有林仙儿入狱,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义妹,林诗音承受不住,大病一场。 李寻欢应龙啸云之邀去看看林诗音,林诗音避而不见,龙啸云对他虚情假意说了很多,顺便给祝红尘上了一通眼药。 站在龙啸云的立场上,他害怕李寻欢会夺回林诗音,见他身边有交情深厚的女子出现高兴还来不及,但是那个人伤了他的爱子,他就见不得她好过。 梅花盗一案了结,他们回到了客栈。 李寻欢回去的脚步很沉重,他其实知道龙啸云算计他,他该生气的,然后与他恩断义绝,但是他装作不知道,也愿意原谅,毕竟龙啸云救过他,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李寻欢。 现在他知道祝红尘伤害了他表妹的儿子,他该生气的,但是他也要装作不知道,他废了诗音儿子的武功,有什么资格说祝红尘呢? 她是个杀手,为人报仇的杀手,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他甚至很佩服她,在他和原则之间,不逃避,直接做出选择,尽管他不是被选择的,但是不影响他很佩服。 李园更名兴云庄后,龙啸云找各种理由辞退了很多原来的下人,以至于李寻欢回到自己故居,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他不知道这些人去哪里了,更不知道祝红尘阴差阳错遇见了李园曾经的管家,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事。 第39章 不要逃避 所谓诤友 祝红尘是个杀手, 看到有混混在街上砸摊子,暴打混混一顿,还要送摔倒的老丈去药铺看大夫的那种。 大夫是梅二先生。 梅二先生研究祝红尘的毒需要用很多药材, 回春堂提供他药,他给回春堂当半年坐堂大夫,不忙就配药。 祝红尘到的时候, 他研究着药方,看到她眼前一亮。 “正好你来, 我新开了一张药方,等我让人煎好。” “……”又要喝苦药汤吗?祝红尘感觉嘴里都渗出了一股苦味, 算了随便吧,“那个先等等, 梅二先生,您快看看这位老人家。” -- 第81页 梅二面色严肃, 上前检查一番,拿出针包戳了老丈几个穴位, 没一会老丈悠悠转醒。 祝红尘放下心来,笑道:“梅二先生真是妙手回春。” 梅二翻了个白眼,一点都不客气的说:“快别笑了, 你没看那些小子们都不会干活了吗?” 祝红尘无辜的眼神扫过去,药童账房纷纷低下头, 装模作样的干活。 后来梅二先生又悄悄跟她说,老人家的身体可能会落下病根,她有点惊讶, 摔了一跤还能落下病根? 梅二先生见她这种态度气不打一处来,唾沫星子乱喷,“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年轻还练武啊?他都多大岁数了?摔一跤是小事吗?” 祝红尘这辈子两大克星:公门哈士奇和秦岭食人花, 搞得她碰到别的大夫也怵。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原话转告给老丈子女的。” “嗯,”梅二先生表情矜持,端了碗黑乎乎的药到她面前,“喝了它。” 这一刻,祝红尘想起了被大夫支配的恐惧,向王怜花服软的选项浮现在脑海中,仅仅瞬间,这个想法被她挤出了大脑,她的表情坚毅起来,然后捏着鼻子一口气闷了。 她绝对不向讨厌的家伙示弱。 送老丈回家的路上走得很慢,显得路很长,好在老丈很是健谈,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到了。 祝红尘应老丈之邀进去喝杯水,他的女婿不在,女儿上来嘘寒问暖,端茶送水,体贴的给他们留说话的空间。 她了解到老丈姓李,是曾经李园的管家,家中所有人都在那里做工,女儿是婢女,女婿是花匠,后来李园的主人变了,渐渐的把他们都赶走了。 他那女婿为了生计外出打猎,一不留神从山坡上摔下去断了腿,女儿做绣活坏了眼睛,他出来卖点菜摆摆摊,勉强能挣几个钱。 “龙啸云这么做,林诗音……我是说林夫人不管吗?” 老丈道:“诗音小姐体弱多病,很多事说不上话。” “你是说龙啸云对林夫人不好?”祝红尘问道。 “姑娘你说反了,那人对诗音小姐最好了,反而是诗音小姐对他爱答不理的,成了亲不久后就搬回自己出嫁前的小楼里去。” 祝红尘又问:“林夫人与龙啸云成亲,似乎还另有隐情。” 人家做高官老宅管家的,哪能如此轻易被她套了话去?看在她祝红尘救李寻欢出兴云庄,是李寻欢朋友的份上才将往事缓缓道出。 龙啸云是李寻欢救命恩人的部分不用赘述,关键是在李园做客的龙啸云一夕之间形销骨立,李寻欢焦急之下追问出了龙啸云是对林诗音一见钟情,相思所致。 龙啸云求李寻欢把林诗音许配给他。 这等细节祝红尘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很惊讶:“他不知道林诗音是李寻欢的未婚妻吗?” 老管家轻蔑一笑:“姑娘你想,他龙啸云知道诗音小姐是少爷的表妹,怎么会不知道她还是少爷的未婚妻?” 是啊,喜欢一个姑娘最起码要打听打听她家住何处是否婚配。 龙啸云知道,他仍是提出了这个要求。 老管家的叙述尽量不带有主观意见,祝红尘依旧听得出来他对龙啸云的蔑视。 他说当时李园上下不知道这件事,唯有他在侧,可是他说什么少爷都听不进去,大醉一场后,变了个人似的,流连青楼,带花魁回家,对来劝说的诗音小姐口出恶言。 两年后,诗音小姐对少爷心灰意冷,嫁给龙啸云。 说实话祝红尘很能理解,她虽然出身江湖,但是也明白对于林诗音那样的官家小姐来说,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父母早逝,唯一的长辈是表哥兼未婚夫李寻欢,李寻欢既然无意娶她,她只能听从表哥的意愿嫁给龙啸云。 祝红尘猜测,林诗音对李寻欢的心中所想是知道一部分的。 她忍耐的岂止是两年,忍这个字已经贯穿她的前半生。一码归一码,她依然讨厌龙小云和养出龙小云的林诗音,但是又可怜这个在忍耐中度日的女子。 龙小云对她来说是所有不可能依靠中唯一能依靠的人了吧? “老人家,你有没有什么话让我转告李寻欢的?” “老朽半截身子如土的人了,什么都看开了,”他其实也是有些怨恨的,替诗音小姐,替李家列祖列宗,临了临了,不想带着仇恨到地下,“只一样,请你劝少爷保重身体。” 祝红尘有些动容:“您见过李寻欢了?”要不然怎么知道他现在身体不好? 老丈眼神怀念,微微一笑:“姑娘你还不了解少爷那个人,他打小就不愿意对不起什么人,真有那么一次,不用老爷夫人骂他,他能自己把自己弄病。” 祝红尘:“……” 这倒是真的。 她想以李寻欢的名义留下点钱,还没说出口就被老丈不动声色劝走了。 门一关,关上了普通百姓家的辛酸。 祝红尘回到客栈,心中越想越不是个滋味,进了李寻欢屋子坐下等他,没一会就等到了一个推门进来看见她后表情有异的李寻欢。 倒不像是惊讶,是还没有收拾好的复杂。 “我听阿飞说你去找龙啸云,他说我坏话了?” 李寻欢张了张嘴,她一推手,止住他的话头,说起她碰到李园的管家了。 -- 第82页 “李伯还好吗?” “他让你保重身体。” 她没有直接回答,李寻欢却明白了,她是在委婉的说他不好。 “你知道龙小云断臂的事了,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李寻欢苦笑:“你想让我说些什么?” 此话一出,祝红尘就知道李寻欢知道了,如果不是祝红尘提起,他打算装不知道的,因为祝红尘是他的朋友。 他或许也知道龙啸云算计他的一切,也因为那份恩情不愿追究。 “你这个人,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是不是别人对你好一点,之后怎么对不起你,你都能受着?” 李寻欢沉默片刻,轻声道:“人若予我一分,我必报他三分。” “那林诗音怎么办呢?她虽然没有给你什么恩情,但是也从没有对不起你。” “是,一直都是我在对不起她。”他说完这句话便站不住了,脱力般坐了下来,解下腰间酒囊要喝。 祝红尘夺了过来。 “头脑清醒的人才有资格喝酒,你还喝?你晃晃你的脑袋都能听到水声。” 他那样言辞锋利的人被她讽刺了,连反驳都不敢。 “……你说我该怎么做?我怎么做都有负于人,”他的表情终于显露出几分痛苦,在祝红尘的追问中,他必须回想起过去的沉痛,“你还是来得太晚,现在说有什么意义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你交朋友吗?你身上有种书卷气,从小师父告诉我读书明理,明理修身,修身做人。我一直很仰慕读书人,喜欢和读书人待在一起,”祝红尘看着他,眼神有不忍,但是嘴上没有留情,“见到你我才发现原来也有你这种会读书不会做事的人啊。” “大错铸成不能一错再错,林诗音前半生是没有指望了,后半生你还想她和龙啸云这样的人绑在一起吗?你是她表哥啊,为何不多替她考虑考虑?” “你……想的太简单了,龙大哥是她的丈夫,也有了儿子,你是让我劝他们夫妻分离,父子分离吗?再者龙大哥对我变了,对诗音从没有改变,他怕我拆散他们的家才会作出那些事。” “你说他变坏了,我却觉得他没变。” 祝红尘手里酒囊一扔,站了起来,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为情所困?真是可笑,我告诉你真正的男人会怎么做,一个男人不该可怜巴巴的靠卖惨赢得自己的妻子,要么他去闯荡江湖出人头地,要么他去做点买卖,能给自己的妻子优渥的生活。” “否则他凭什么娶官宦之后的林诗音?你也别怪我说话现实,要钱没钱,要颜没颜,也敢学别人撩妹?” “他怕你是应该的,一个男人十年了都趴在你身上吸血无所作为,难道不该怕吗?而且蠢得离谱,他竟然还想杀你?本朝举人不出仕也能享受国家津贴,荫庇他人免100到200亩地税,十几户的徭役,什么都不干,把这些名额挂出去招人也能衣食无忧。” “你一死,这一切都不会存在,他还想经营他仗义疏财的名声?白日做梦!” 无能无义,愚蠢虚伪。 她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严厉,龙啸云在她嘴里简直没有一个优点,而李寻欢的所为也是大错特错,白长了一双眼睛却识错了人,男子汉大丈夫责任与担当都被狗吃了。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到最后演变成祝红尘狠狠骂了他一顿。 屋外楚留香和陆小凤瑟瑟发抖。 阿飞好奇的问:“他们不是朋友吗?” 陆小凤说:“就因为是朋友,所以对方犯了错,自己才必须为他指出来吧?” 楚留香:“所谓诤友,不外如是。” 阿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过了好久李寻欢才被祝红尘赶出来,他们最后的对话是李寻欢问离开龙啸云,诗音该如何自处,祝红尘反问他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呢? 不要逃避。 错也好,怨也好都不要逃避。 你已经逃避十年了。 祝红尘想了很多,林诗音这个情况很适合毁诺城,但是她不愿意为她引荐毁诺城,因为她带着一个心思狠毒的龙小云,万一将来龙小云为了利益卖了毁诺城,她怎么对得起息红泪? 所以这个事还是交给李寻欢和林诗音这对表兄妹掰扯去吧。 李寻欢傍晚方归,对她说,林诗音想要见她。 第40章 十年之憾 心中的恨 “她想见我, 我就要去吗?” 祝红尘如此反问。 李寻欢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形状好看的眼睛微微睁大:“我以为你想改变她的境遇。” “从她做的事能看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个擅长忍耐、性格懦弱的人, 如果不是忍耐,不可能等你两年,如果不是懦弱, 不可能忍到最后也没有爆发。” 就表哥兼未婚夫流连青楼这种事,换个性格刚烈的女子来不是戳死自己未婚夫就是戳死自己换他清醒, 闺阁小姐所能做到的事很少,自己的命是最大的筹码。 林诗音选择忍耐和接受, 李寻欢选择逃避和放弃,由此可见, 纵然青梅竹马,也不适合在一起。 “从她私藏王老前辈的秘籍来看, 她还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别人劝不动, 特别的除外,”特别的那个人是谁很明显了,“这种情况下, 她想见我,是有话要对我说, 而不是想听我的劝。” -- 第83页 在李寻欢讶然的目光中,祝红尘淡淡的抱住手臂:“甚至,她想对我说的话, 我都能猜出个大概,不外乎是错解了你我的关系,说说以往的懊悔, 再让我谈谈你我的事。” 李寻欢眨眨眼,哭笑不得:“不会吧?” 祝红尘快步走向他,“要不是亲耳听见你还不信呢,走,我现在给你证实!” 李寻欢被她身上爆发的气势逼退两步,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相信你。” 万一她说的是真的,那他们以后相处难免会尴尬几分。 他这个人仿佛与麻烦、血腥、阴谋结缘,唯一的朋友,他视若珍宝。 祝红尘明白他的性格缺陷,自然清楚他在想什么,因此愈发惋惜林诗音与李寻欢,他们两个碰上龙啸云这个祸害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我知道你被拒绝了。” “所以,我不想再打扰她,让她这样生活,我默默守着这里就好。”在他的计划里,他不会再见林诗音一面。 李寻欢受不了在乎的存在对他横眉冷对,所以在诗音怨恨的对他说出“你又来操纵我的人生了吗”之后,狼狈不堪的退出来。 想到这,他若有所悟:“你猜到了是不是?” “我还猜到你玻璃心到受不了她的态度,不想再让她见到你,再伤心,”祝红尘话锋一转,“可是你要明白,你还要把我不去的消息告诉她。” “我可以请楚兄或者陆兄……” 祝红尘就受不了这种逃避的话,不等他说完,打断道:“我们打个赌如何?” “你也和陆兄一样喜欢打赌啊。” “不出半个月,不,十天吧,龙啸云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保定。” “你难道……” “不是我,也不会是楚留香和陆小凤,更不会是阿飞,杀了他都嫌脏手。” 祝红尘坐下来,感到口渴倒了杯水。 “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龙啸云为了攥紧不属于他的东西无所不用其极,陷害你致死也在所不惜,这次你们虽然没有翻脸,但是那种小人不会相信你会息事宁人,他只会把自己代入你的处境,他自己在这种境遇一定会伺机报复,所以无论你怎么说,他都会防备着你。” “他想防,防得住吗?一大把年纪了,武功还是那个稀松平常的样子,他会离开保定寻找外援,等他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致你于死地的时候。” 龙啸云在祝红尘眼里向来不值一文,提起他时口气难免贬低,其实龙啸云武功并不是很差,在江湖上也叫得出点名气,却远远比不上一流的李寻欢,更及不上顶尖水平的祝红尘。 “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你不会怕他,我也不怕他找的外援,但他一走,林诗音就会像鸟雀一样无枝可依。 “我看过账本,他干啥啥不行,败家第一名。庄内早就入不敷出了,这段时间里,你要看着她变卖古董,可怜兮兮的度日吗?” 李寻欢哑口无言。 他在她面前总是哑口无言。 “我不想逼你,也没有逼迫操纵林诗音的意思。李寻欢,人为了自己做过的事后悔已经足够遗憾,如果还未没有做过的事而后悔,不是太可悲了吗?” “把我这句话带给她吧,那是你表妹。” 她能为当局者提出一些意见,也能在后面推他们一把,但绝不会为他们做决定。 如果这两个人真的能做决定,就是出钱买龙啸云的命,她也二话不说砍了他,那种无耻之徒……倒是很符合西门吹雪的杀人标准。 背信无义。 李寻欢真是个不省心的人啊。 不过朋友不就是这种存在吗?要互相帮助,怎么能一有麻烦事躲得远远的呢?此事一了,她该给李寻欢找点事情做了。 另一边,林诗音等到李寻欢彻底离开才向他消失的方向看了下。 她并不是性格尖锐的人,她对李寻欢说些刻薄的话,实际上心中感激比怨恨要多,纵然那个人没有给她爱与幸福,她依旧感恩。 改了名字这里也是李园,表哥出关,她的一食一行还是仰仗他,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所以她在撞破龙啸云设计李寻欢才会那么痛苦,她不喜欢丈夫,之后又发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龙啸云无义,她却不能无情。 她在表哥走后学过一点微末的武功,从来没有用它伤过人,为了救李寻欢,出其不意拍了重伤的铁笛先生一掌,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 事到如今,她什么都不求,粉饰太平也好,让她的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她只有这个小小的要求。 表哥的再次造访,她本想用冷漠的态度赶他走,他带来的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妄想。 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不够,还要未没有做过的事而追悔莫及吗? 要说生平最悔,就是听了表哥的话,当时她就该斩钉截铁的告诉他:除了他,她谁都不嫁!宁死都不嫁! 她没有说,造成十年之憾,现在她该下定决心还是得过且过呢? 她该怎么做? “娘?” 林诗音回神,看到了自己断了一臂的儿子过来,心中痛苦,恨不得以身相替。 在母亲心里,孩子做什么都是本心不坏,有她纵容溺爱的缘故,难道就没有龙啸云的的影响吗?她出身书香世家,读过孟母三迁的故事,知道环境给一个孩子的影响有多么大。 -- 第84页 她摸摸龙小云的头:“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龙小云连忙说:“不是的,娘!你怎么会这么想?是谁对你说了什么?” 他立刻想到了李寻欢,几乎控制不住脸上露出怨毒的表情。 “你恨他吗?”林诗音轻声问。 “怎么会?”龙小云勉强的笑,他再深沉的心机、再狠度的心思都不愿意在他母亲面前显露,“我怎么会恨李叔叔?他是娘的表哥啊。” “说实话,别对我说谎。”林诗音没有生气,目光平静的注视他。 他沉默了。 他能伤害全天下的人,唯有他的母亲除外。 “恨。” 林诗音不意外这个答案:“因为他废了你的武功?” “不,我恨,”龙小云眼底涌上一股强烈的悲哀,“为什么我的父亲不是李寻欢呢?” 林诗音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心神大震。 而龙小云就像打开了阀门一样继续说:“如果他是我的父亲,我娘不会郁郁寡欢,我不用夹在父母中间,也不用看着我的爹用别人的银子才能打开人脉,在人面前做低伏小。如果他是我的父亲,我就能名正言顺学他的飞刀,而不是让娘向他要来一把飞刀护身。” 他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吧? 林诗音眼眸中泪光颤动。 她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孩子心中有这么多痛苦,她从来没有察觉到。 “小云,你想离开这里吗?找个没人的地方,只有我们母子两个,隐居起来。” “娘呢?” “我在问你。” 龙小云摇头:“娘想做什么,我都可以。” 他和龙啸云很像,名字谐音都是一样的,还加上一点,爱林诗音胜过一切。 ** 梅花盗的事告一段落,祝红尘等人终于能寻个茶楼,坐在高处有风的位子,要两盘瓜子,一些瓜果,谈天说地一番。 祝红尘问他们快过年了,有什么打算没有,都去哪里过年。 “花满楼肯定回家过年,我一个浪子四海为家,提两坛酒就能过了,”陆小凤看向楚留香,调侃道,“不比楚兄,船上有三位佳人相候,不对,现在是四位了吧?” 沙漠之王一死,黑珍珠无处可去,她和楚留香的三个妹妹交好,受邀留在船上。 这种朋友间的调侃,楚留香一般不放在心上,但是今天不放不行了,他隐蔽的偷瞥了某个方向,然后如往常一样。 “让你见笑了,”他把话头扔给王怜花,“王老前辈呢?听说您与沈浪大侠隐居海外,过年要回去吗?” 王怜花致力于和祝红尘抢瓜子,闻言,漫不经心回答:“我才不回去看他们恩恩爱爱,我还要找徒弟呢,保定找不到就去汴京找。对吧?祝小尘?” 祝红尘面无表情道:“那是小花前辈的自由。” 你叫我祝小尘,难道我就不会叫你王小花吗?谁怕谁? 王怜花摸着下巴想了想:“小花,诸葛神侯叫小花来着吧?” 祝红尘:“……” 这一茬给忘了。 第41章 前往汴京 绝世名刀 六天后, 似乎是在验证祝红尘的料事如神,龙啸云真的不见了。 他在十多年前或许真的是个豪气干云的汉子,但是与妻子多年的貌合神离中生出了对李寻欢的不甘与嫉妒, 李寻欢回来是一个导|火|索,点燃了他所有阴暗情绪。 看看他所做的事,结交秦孝仪、田七、公孙摩云, 与赵正义结拜,攀附藏剑山庄, 李寻欢回来不仅可能与林诗音旧情复燃,而且还支持铁传甲打伤了秦孝仪, 气跑了赵正义,又正面打败了游龙生, 让这位藏剑山庄少庄主对他心生不满。 短短几日,龙啸云苦心经营的人脉竟然被李寻欢嚯嚯的七零八落, 他心中怎能不恨? 陷害李寻欢事情败露,为防止他报复, 他决定到外面去寻找外援胡不归。他不能亲手杀了李寻欢,一来打不过,二来就算耍点阴谋诡计阴死了李寻欢, 林诗音势必会恨他一辈子。 借刀杀人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远远地山丘上,有两个人注视龙啸云远去, 他们随便一个人出手便能永绝后患。 “不阻止?”阿飞很是不解的问道,既然她也是李寻欢的朋友,为什么不替李寻欢杀了龙啸云?还拦他? “放长线钓大鱼嘛, 再说了,区区龙啸云何足畏惧?让李寻欢彻底看清他的为人不好吗?”祝红尘说完继续练刀。 谁也没工夫盯着龙啸云的行踪,他们天不亮出城, 结伴寻个安静地方练武,谁知看到龙啸云快马出城,才有了上面那一段对话。 小插曲后,练刀的练刀,练剑的练剑,刀法千变万化,剑却只有一招,致命的一招。 回程,祝红尘问起阿飞的打算。 上次他们茶楼聊天的时候,阿飞去监狱看望林仙儿了,哪怕心存不轨,林仙儿也是阿飞的救命恩人,阿飞问她斩首之前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林仙儿哭诉她认罪是受不了监狱的严刑拷打,她不是梅花盗,是他们搞错了,求阿飞找百晓生证明她的清白。 “百晓生在少林做客,你年后要去少林?” “为什么要年后?”阿飞自幼与母亲在深山中生活,每一日对他来说并无特别,脑子里完全没有节日的概念。 -- 第85页 “你不想和你第一个朋友李寻欢过年吗?你看到了,他父母早丧,孑然一身,没有你陪着过年那要多寂寞啊。” 阿飞:盯—— 仿佛在说你不是人吗? “我要去逛除夕灯会,李寻欢又不去。” 阿飞认真思索了一会,说道:“那好,我年后再去少林。” 他们回到后院,掀开帘子的阿飞微微张嘴,一声短促的啊脱口而出。 院中落了只威风凛凛的……鸟? 楚留香哭笑不得:“你都喂了文姬些什么啊?” 上次见它还能停在祝红尘小臂上,现在看来它都能抓着祝红尘到天上飞了,要不是翎毛花纹颜色,他还真认不出来这是祝红尘的鹰。 长到现在,像只没有成年的雕。 祝红尘倒不觉得有什么,她以前养的鹰后来也长得像雕一样大,于是她淡定地说:“我是散养的,兴许文姬吃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不耐烦的文姬拍拍翅膀,祝红尘忙回到房间取出两个不小的竹筒绑在它的腿上,文姬扇扇巨大的翅膀,激起一阵尘土,等他们挡住眼睛的手拿下来,早就不见了鹰的身影。 一般来说过年的项目不外乎吃年夜饭,放鞭炮,逛逛灯会,除夕守夜,对于祝红尘来说还要加上一条,给她天南海北的朋友发过年问候。 大唐每个地方都有驿站和信使,飞鸽传书很是方便,这里不是没有嘛,那就只能让文姬辛苦辛苦啦。 先飞花家,再飞万梅山庄,然后跑一趟毁诺城…… 有些问候送的出去,有些却送不出。 不知道师父还有教主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中原叛乱平定的如何了,这里史书上虽然也有安史之乱的记载,但是细节让史官一笔带过,不知详尽她还是很担心。 她如今是半步宗师,往上还有宗师,大宗师,或许到了破碎虚空的境界能回家也说不定。 逢年过节基本没有客人,这家客栈也要关门。 祝红尘给了掌柜银子包下客栈,掌柜再三强调,伙计杂役与大厨都回家,他与妻子老娘过年守岁,客栈没有人在,祝红尘表示没关系,反正她只要有地方睡就好了,除夕灯会上又不是没有吃的卖。 本来在担心林诗音的李寻欢听到,惋惜道:“我以为能吃到你做的鱼,那种味道吃过一次就会念念不忘的。” 厨艺被夸赞,祝红尘心里蛮开心的,“多谢夸奖啦。” 陆小凤有些惊讶:“你会下厨啊?上次在花满楼那里……哦对,你那次手受伤了,既然如此,露一手给我们看看啊。” 祝红尘眨眨眼睛,满是无所谓:“想吃的话要进来打下手。” 陆小凤一愣。 显而易见,他从来没有自他众多红颜知己嘴里听过这种话,转瞬间他就释然了,祝红尘又不是他红颜知己。 他显得兴趣盎然:“行啊,从哪开始?” 当然是食材,大厨考虑到客人没说要开火,厨房没有食材。保定府不是所有人都回家过年,不出来摆摊,想要买鱼买菜还是能买到的。 陆小凤抱着竹编筐,里面装满了新鲜的蔬菜,回程遇上了两手都提着鱼篓的楚留香,两人相视一笑,没有想到身负浪子之名的彼此会如此良家的出来买菜。 “我不太懂啊,楚兄你可以回到大船上,我听说你的三位红颜知己之中有一位烧菜一绝,楚兄完全能等着吃饭,不用像我似的做活换年夜饭。” 楚留香笑了,对比陆小凤,他没陆小凤那样平易近人,有种世家公子的矜贵,江湖上有人猜测他出身铁血大旗门,这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他手上那几条活蹦乱跳的鱼飞溅出的水珠冲干净了他翩翩公子气度,让他多了几分烟火气。 “陆兄聪明绝顶,还用我说的过于明白吗?” 如果说上次茶楼是试探,现在就是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楚兄聪明绝顶,我想说什么你也清楚吧?” 陆小凤还他相同的句式。 好吧,他们敞开天窗说亮话的方式仍有几分含蓄。 楚留香叹息:“我确实……不瞒你说,我还有很多事没有想清楚。” 他纵横江湖多年,见过很多离奇古怪的案件,错综复杂,疑点重重,通常还被威逼限时破案,他的心情都比不上这些天的心烦意乱 “她啊,”陆小凤一时想不到言语形容,此时脑中浮现她对花满楼说的话,“很难有非分之想。” 初相识会因为她特别有礼貌的用词而有疏离感,不过那都是不熟悉的缘故,熟了之后说话就不拘束了,会发现她这个人和她的名字一样,红尘气息浓厚。 明明不是高居云端的人设啊。 楚留香摸摸鼻子:“左右她也不知道,我还有余地,陆兄不用为此担心。” 陆小凤眼神微妙。 这种话饱含侥幸的话也会从大名鼎鼎的楚留香嘴里说出来啊。 厨房里,祝红尘和王怜花在和面。 陆小凤虽然早就听过千面公子文武全才、无所不精的传言,但是真不知道他还会做饭。 “今天真是有口福了,能吃到两位一起做的饭。” 祝红尘神色木然:“我不这么觉得。” 天知道她一点都不想和王怜花独处。 王怜花就很委屈:“你真是记仇啊,我都把解药给你了,是你不要嘛。” -- 第86页 祝红尘并没有被他无害的外表骗到,说道:“免了,这次中毒也是给我一个教训。” 不要以为踏足半步宗师境界就无敌于天下了,也不要小觑江湖上层出不穷的手段。 王怜花眸色一深,原来她没有为了中毒而生气,而是为了不够小心谨慎的自己,唔,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啊。 眼见气氛僵硬,陆小凤马上挤到祝红尘身边,“你看,菜买回来了,接下来做点什么?” “我想想啊……” 不大不小的厨房,阿飞认真的抱了砍好的柴火进去,蹲在炉灶前面添柴,祝红尘看着突然飙升的火苗告诉他不是火越旺越好,阿飞虚心的点头。 往里面一点,楚留香笨手笨脚的跟着王怜花学包饺子,被王怜花恶意挑剔,楚留香应对起来还算游刃有余,但是包出来饺子是真的不好看。 另一边陆小凤进入疯狂洗菜摘菜模式,用他灵巧的手指把菜上的泥洗的一丝不剩,按照祝红尘说的切好了装盘。 旁边的李寻欢处理鱼虾,动作不算多么熟练,好歹有模有样的。 恐怕说出去人都不会相信,这几位江湖大佬竟然不是等着热菜热汤上桌,而是撸袖子亲手干。 活是不少,几个人一起干的话,能省不少时间。 很快,五热三凉一道甜品放满了二楼雅间的圆桌上,看着让人很有成就感。 菜全了,酒是客栈现成就有的,一桌子男人无酒不欢,自己喝不够还要劝别人喝,很快阿飞喝晕了,紧接着祝红尘也有点受不了,都没心情去外面看灯会了。 窗外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夜幕上,她侧头看了一会后提前退席,陆小凤喝多了酒就唱歌,还到处跑调的事她才不要告诉他们。 祝红尘挑了一桶又一桶的水把屋子里的浴桶填满,直接用内力加热,脱了衣服泡进去。 闭目养神片刻,她低头看向右手上的紫印。 差不多该去汴京了,那个高手如云的汴京,恐怕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她目前残血,该做点别的准备。 外面传来几声鹰唳,祝红尘披衣出门,堪比大雕的文姬落地,掀起一阵大风来,吹得她的长发扬起。 文姬背后用绳子绑了个简朴的盒子。 祝红尘取下来,文姬突然用翅膀拍拍她,似是防止她打回去一般,展翅飞走。 偶尔会使使小脾气呢。 她进屋,盒子放在桌上,里面放着一把二胡,她仔细摸了摸,发现了夹层,夹层里是她另一重杀手锏。 一对弯刀,没有刀鞘,从刀把至刀身纯黑,刀柄却蔓延出金色纹路,不像刀,更像是艺术品,尽显低调与贵重。 刀客没有道理放下刀,故而遭逢巨变,她也紧紧握着武器,将这对出自霸刀山庄,堪称举世无双的弯刀带到异世。 它像师父一样保护她,还是个萝莉时武功不济,都是武器占优才让她捡了一条命。穿越后,她想独立行走江湖一段时间,将双刀放入盒中交给花家保管。 如今她半步宗师之境,是时候带着它冲击宗师了。 第二天祝红尘留书一封,让他们不要声张她不见了这件事,他们只能苦笑,她这个独行侠作风也是没谁了。 另一封给李寻欢,谁也不知道信上内容。 独行侠祝红尘乔装打扮,从一座荒山启程,路上拉着二胡,边卖艺边前往汴京,半点不引人注意。 第42章 暗中观察 不动瀑布 祝红尘不会做精美的人皮面具, 可以说对易容术一窍不通,但是她很会化妆啊,往常素颜走江湖不过是图方便省事而已。 她用自己逆天的化妆术化了个连她师父都不能一眼认出来的小家碧玉妆, 从细节处点了两笔,让容貌没有刻意修饰完美的痕迹。 深色麻裙看上去就像是从什么远离人烟的地方来的,她到成衣店挑了件靛蓝布裙穿上, 去了身上的金饰,挽发的发簪是小摊上五十文一大把的便宜货。 背在身后的木盒更是朴素陈旧, 怎么看都不起眼,二胡也是随处可见的低等货, 谁都想不到盒中夹层沉睡了两把切金断玉的弯刀。 她浑身上下都与街上往来的人没什么不同,拉二胡卖艺, 赚来的铜板买了街边的烧饼,住的不是上房, 赶路用的车是普通人搭的牛车,还被本地卖解的老大要过保护费。 一路进京, 有的地方属于六分半堂,有的地方属于金风细雨楼,那些人扎根于市井, 毫不起眼的戏班老板或者书墨斋的掌柜是六分半堂的香主,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祝红尘这样一打扮, 倒是字面上平平静静的进入了楚河镇,再走十里地就能看到汴京城门。 虽然已经接近江湖最大的两个势力,但是楚河镇很是热闹安宁, 原因是中心大街名叫汉界,江湖传言两边以此为界,立下君子约定, 各自经营,互不相犯。 如果祝红尘想先去金风细雨楼,那就要往东去天泉山,如果要去六分半堂往西找不动瀑布,祝红尘早就在路上就想好了,她要先去六分半堂见识见识。 首先寻了家牙行,讨价还价半天才谈成,磨下来的院子杂草丛生,据说还是死了一家四口,附近百姓望而生畏的鬼屋。 祝红尘站在结满蜘蛛网的门前无奈的笑,袖子一挽,除杂草,扫蜘蛛网,又把房子里里外外……啊,这个目标太大了,她能把内室清理出来都是她行动敏捷了。 -- 第87页 看清两个组织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事,她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住在客栈不是那么方便,唯有租房子了,汴京天子脚下,想必房价不便宜,那么楚河镇就是很好的选择了。 干完活,她瘫在床上仿佛咸鱼。 她太难了。 尽管这么想着,祝红尘仍然在一夜好眠后潜入了六分半堂,没有隐身,完全依托于轻功与身法,六分半堂里里外外她逛了个遍,他们所收集的账册和资料,她也看过不少,看完原封不动放回原位,没有人发现她。 轮到了总堂主雷损,她才隐身起来近距离观察。 黑道上第一把交椅,不应魔刀的主人,与祝红尘眼中深沉内敛的老人画上等号。 从他洗漱到面见下属,再到去书房处理要务,除了他如厕和睡女人,祝红尘都在旁边看着,看了整整一个月。 要祝红尘说,雷损确实很符合黑道大佬的风格。 城府极深,旁人看不透;知人善用,用人不疑,他对二把手狄飞惊简直信任到不可思议;有平常人有的欲望,偶尔睡睡六分半堂三把手雷媚。 当然也有弱点,祝红尘一时兴起跟踪这位三把手,她出入神通侯府,与神通侯方应看亲密。曾截获她放出去的鸽子,看到信上落款单字郭,仿佛明白了什么,让文姬跟着,果不其然,鸽子飞进了金风细雨楼。 金风细雨楼四大神煞中的薛西神她见过了,那么这位八九不离十是郭东神了。 什么叫专业二五仔啊? 战术后仰,肃然起敬。 在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神通侯府三方势力间游刃有余,刀尖起舞,真是奇女子啊。 江湖也有传言:六分半堂有三个人无法被了解,狄飞惊,雷损,雷媚。 如果雷媚不属于六分半堂,那么雷损头上无疑悬了随时都能落下的刀,祝红尘几乎能预想到这把刀会什么时候落下去。 他的下场是什么,祝红尘不关心,平心而论,江湖人杀人的那一刻就要想到将来自己可能为人所杀,更何况是雷损这种人,不提她亲眼所见伤残在他六分半堂手下的幼儿,六分半堂什么脏的乱的生意都沾,背了多少血债数都数不清。 所以,祝红尘说他是个心狠手辣的黑道大佬。 但是江湖上盛传的六分半堂依附奸相蔡京似乎是无稽之谈。 虽说雷损接见蔡京使者,短短一月就有七次,看上去确实是过从甚密,但是蔡京交代他什么事,他表面上答应的很好,说马上着人去做,人刚走就把蔡京托付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过几天蔡京来使询问,雷损一堆理由,什么杨无邪诡计多端,断他财路,他们忙着报仇,暂且顾不上相爷那边,什么名单上的高官身边有高手保护,情报出错啊。 理由扯得要命,金风细雨楼总管杨无邪不知道背了多少锅,反正蔡京不喜欢六分半堂,但肯定更讨厌行事正派固执的金风细雨楼,有锅往他们身上丢就对了。 说得来使敢怒不敢言,连他都能看出雷损阳奉阴违,蔡京难道看不出吗? 他看得出,但是不敢和雷损翻脸。 得出这个结论,祝红尘都惊呆了。 蔡京一人之下万人之下,背靠朝廷皇帝,党同伐异,无恶不作,却对江湖帮派没有办法,受了气也只能咽下去。 与其说是六分半堂依附蔡京,不如说互相利用,两边都是在与虎谋皮啊。 这也是祝红尘颇为欣赏雷损的原因,他不做蔡京鹰犬残害忠良,已经难能可贵了。 然而欣赏不意味着喜欢,至今她对六分半堂以及雷损的好感仍是负数。 倒是狄飞惊,这人长得真好看,她多留意几眼,越看越觉得是她的菜。 出尘俊逸,斯斯文文的,身上有一种很舒服的气质,雷损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真是养眼啊。 她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不远处,雷损向狄飞惊问计,雷损信任狄飞惊,狄飞惊也很尊重雷损,说句僭越的话,他们两个人称得上君臣相宜。 而这样的狄飞惊却在雷损说话时走神。 雷损发现了,他没有生气,他问狄飞惊是怎么了?这些天心不在焉的。 狄飞惊环顾左右:“我总觉得屋子里有一双眼睛看我。” 闻言,祝红尘挑了挑眉。 这就冤枉她了,绝大多数武功高的人都对视线格外敏感,这些天她正眼看过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好多次都是他们与下属待在一起,她的目光混入其中。 狄飞惊真是敏锐,你看雷损就没有感觉嘛。 雷损能理解狄飞惊的反常,他们与金风细雨楼看似势不两立,实则互相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今天你抓到我安置进去的一帮间谍,明天我杀了被收买的叛徒,都是常事,处于这种环境中难免会疑神疑鬼。 狄飞惊摇头,他心中有一个想法。 听说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出入身体会隐藏在白雾中,会不会他的武功有所突破,到了消散雾气,隐匿无形的地步了? 即便狄飞惊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也觉得这个想法荒谬至极,世上怎么会有那种武功? 可是除此之外有什么理由能解释他若有若无的被窥视的感觉?难道真如雷老总说的,他是劳心劳力多了? 祝红尘跟着雷损的脚步离开,她走后,狄飞惊依旧低垂着头,眼皮却掀了起来。 -- 第88页 瞥向门口。 祝红尘回去后,边到街上拉二胡卖艺边整理思绪,然后她故技重施,潜入金风细雨楼。 在高处看金风细雨楼很有气势,四方高楼环绕一方七层古塔。 金风细雨楼由现任楼主苏幕遮创立,总部却在其子苏梦枕上位后转到了天泉山,那里有天下闻名的玉峰塔,塔下天下第一泉。 泉水中还有半截塔身,传言前朝有位皇帝好奇泉中塔身是什么样子,兴师动众叫了三万闸工,堵了水道,然后一直往下挖,后来工匠做到一半不敢了,皇帝亲自来看,只见这座水中石塔壁上两行小字。 天泉山下一泉眼,塔露原身天下反。 苏幕遮创立金风细雨楼的时候,金风细雨楼仰人鼻息,规模不大,等到了苏梦枕的时代,才逐渐与六分半堂分庭抗礼,自然要寻更好的地方建立总部。 他选了这个地方总不会是方便看天泉山风景的吧? 第43章 暗中交锋 进入汴京 江湖人不混江湖, 生出反心来,这皇帝当的,太失败了。 祝红尘没从正门走, 原地起飞,落在通体雪白的白楼上,好在没有人仰头巡视, 要不然开场就被发现。 她也没办法,金风细雨楼总体海拔过高, 上楼梯没有掩体,危急时刻能用隐身对付对付, 时间太长就完全挺不过去了,想来想去, 空中潜入是不错的办法。 而最重要的东西通常保管在最高的楼层上,毕竟除了她与楚留香这两个轻功鬼才, 很少有人一飞就到楼顶。 她轻手轻脚,在六分半堂有八分谨慎, 在金风细雨楼就有十分。 最顶层保管着个人卷宗,分门别类,十分详细, 周围安静,这层楼除她之外没有一人, 但是她依旧不敢马虎,走路都是飘着的,生怕踩出什么机关陷阱来。 类似的地方她在六分半堂看过了, 内容也简单的翻了翻,但她仍是好奇,两家所记载的东西会有什么不同。 她随便挑了一个人。 连云寨寨主戚少商。 金风细雨楼的似乎比六分半堂的要厚些, 翻开看了一会,她明白了这是为什么。金风细雨楼不管是真的还是存疑都会写上去,然后批注清楚,而六分半堂留真去伪。 不能说哪种更好,只能说记录资料的方式展露出个人风格。 狄飞惊号称能知天下人,一双眼睛明辨真假,不需要费时间记假的;而杨无邪号称童叟无欺,活体百科全书,真假全记下来,待到需要之时告诉决策者让他自己判断。 祝红尘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翻到最后目光一定。 日前,戚少商与顾惜朝义结金兰,顾惜朝出任连云寨大当家……啧,这一山不容二虎的,怎么又有大寨主又有大当家啊? 害,套路还让她想起一个人。 戚少商有负息红泪,要是往常,祝红尘巴不得看他倒霉,但是连云寨好歹是抗金拒辽的义军,不是他们,没有祝红尘对戚少商指指点点的份。 于是她翻开戚少商卷宗旁边册子,和戚少商的比,这本小册子真是薄的寒酸。 祝红尘没看出有什么不对,金风细雨楼对顾惜朝的记录少得可怜。 她心中沉重,想着说不定六分半堂会有别的记录,入夜要不要去看看?她在六分半堂看的卷宗是自己的,也因此,她对核对这些的狄飞惊很有兴趣。 把卷宗放在远处,亏得白楼内部如外部一般纤尘不染,如此才让她有浑水摸鱼的机会,要不然灰尘还是很难作假的。 要是她就把卷宗上弄得很脏,遍布尘土,有人拿就知道——当然,这法子不适合金风细雨楼。 祝红尘往下走。 她能听到细微的人声,他们是金风细雨楼的账房,负责清算生意,天晚了,大多数人都走了,账房先生武功一般,至少看不到祝红尘疏一闪即逝的影子,倒是很轻松的绕到了放置账册的架子后面。 让她看看。 “……” 哦豁! 六分半堂的定义很清楚,那就是江湖□□,赌博劫镖,嫖|娼卖人,什么都干,自然很有钱。 金风细雨楼规矩多了,他们给人保镖,做当铺酒肆的生意,买地耕地,种蚕养桑,而朝廷的生意也沾了不少,派人运粮押饷,为军队制造兵器,甚至训练军队,朝廷的边防,金风细雨楼方方面面都能插手。 祝红尘没有想到一个江湖组织会做到这种地步。 每次她以为朝廷足够让人失望,它都能更让人失望。 一般来说盐铁都被朝廷所垄断,就祝红尘在徽山书院听听课的水平都知道这是为了方便税收,充实国库,现在这两项金风细雨楼竟然都能插手。 可见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已经空前之弱。 经历过叛乱的人,谁也不想反,不是有句话叫“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吗?祝红尘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她不想看叶孤城搞事,必要的时候她想劝劝,武力的那种。 现在看来,学武救不了天下啊。 叶孤城不搞事,皇帝如此无能下去,家业也会被他败没的。 如果这样,表面太平王世子实际小太子那边是不是可以运作运作?她看他爱民如子,为了主持赈灾都陷自己于危地,提前上位或许…… 走了两楼,祝红尘多了两重心事。 她保持警惕,继续往楼下走。 -- 第89页 四层收集了各门各派的武功,附加批注修改,三楼是鸽组的联络网,有往来信件,二楼是书库,这个设计还真是前卫,金风细雨楼想要部下多读读书?想法不错。 底层没什么好看的,她隐身出去,逛其他几座楼。 最后才是苏梦枕的住所。 他住的地方很高,皇宫御医树大夫给他看病,这待遇简直是个皇亲国戚。 江湖上很少有人说苏梦枕生病,祝红尘也鲜少听到有人惋惜他病痛缠身,他们说的是红袖梦枕第一刀,说的是屡屡挫败六分半堂的苏楼主。 因此,祝红尘没有想到他病得这么重,咳得这么厉害,李寻欢也咳嗽,咳嗽起来像是肺痨晚期,但是未损及容貌,还是那个丰神俊朗的探花郎,病了也是病美人。 苏梦枕不是这个情况,他是真的骨瘦如柴,久病之人脸色也不会很好看,白瞎了标志的五官,如果他身体健康,想必会俊朗吧? 怎么病成这个样子啊?皇宫的御医治不了他吗? 她关注他容貌的时间过久,招惹苏梦枕锐利的视线,别说树大夫了,就是祝红尘都吓了一跳,要不是确认自己隐身,她都要以为被苏梦枕发现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 苏梦枕和衣起身,让树大夫去休息,他还要找杨无邪谈些事情,树大夫算脾气好的,听到这话难免抱怨一句,“今天的针灸还没……你就不能容后再谈吗?” 他摇摇头,很是固执,只能接受树大夫披过来的厚重大氅,走好远祝红尘还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祝红尘没有动。 她不觉得苏梦枕什么都没发现,若无其事的下去处理公事了。 这种情况她更倾向于外面全方面戒严,连楼梯口都给你堵上。 常人很难想到还有隐身这种不讲理的武功,但是他们感觉到不寻常会采取行动防备,她离开的最好时机是苏梦枕再次回来的时候。 她不能动苏梦枕房间的一分一毫,她敢肯定这里什么都没有,所有重要的事都在他脑子里藏着。 祝红尘全身而退。 明天还来。 苏梦枕敏锐的可怕,还不到吓退祝红尘的地步,反而激起她暗中观察的兴趣,更何况今日失利有她直勾勾盯人看的原因在。 接下来半个月,祝红尘每日都到,天天打卡。 金风细雨楼是个很怪的地方。 苏梦枕大权在握,像个江湖皇帝,然而他却愿意和最底层的帮众称兄论弟,没有架子,只讲义气,连下属对他下跪都会让他皱眉。 如此行事作风,手下人才济济。他吸取当年李沉舟错疑兄弟,导致基业尽毁的教训,从不怀疑自己的兄弟,人才济济的同时,二五仔也济济。 祝红尘神色复杂。 观察中,她心中的天平不断倾向金风细雨楼,向苏梦枕的住处掷了一把飞刀,揭发他手下一个二五仔,她知道苏梦枕绝对不会信,还写了若是他不信可以如何如何求证。 也简单,比如说明天他们的人要和阜阳镖局交接一批货,二五仔把交货的地点时间给卖了,那么他就可以取消交易,或者更改时间,看看六分半堂是不是按照原定的时间出现打劫。 她写的清楚,却知道苏梦枕绝不会如此做,站在她的角度,她知道那些人的的确确是二五仔,但是在苏梦枕的角度是一封来历不明信直截了当说他的兄弟是叛徒,心中定是冷笑不已。 以疏间亲,祝红尘往常绝不会做这种傻事。 现在做也做了,效果有那么一丝。 有她提醒在前,苏梦枕不疑心人,却会警惕这幢交易的安全性,让杨无邪加派人手保护,如此六分半堂螳螂捕蝉,金风细雨楼黄雀在后,全歼来敌。 和她想的一样。 事后苏梦枕是否处置了二五仔就与她无关了。 她倾向金风细雨楼,却不会加入金风细雨楼,终归是外人,而外人看问题才能绝对清醒。 为期半个月的暗中观察结束。 她不知道的是苏梦枕雷厉风行的处置了二五仔,苏梦枕重视兄弟,而背叛者却几乎害的他兄弟死无全尸,在他心中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祝红尘发来示警的纸条和飞刀也被他保存下来。 ** 六分半堂。 祝红尘轻车熟路的来到机要室,正要推门,却突然停住。 与楚留香正好相反,楚留香很难嗅到味道,祝红尘鼻子很灵,像猫一样,细微的气味都瞒不过她。 祝红尘没有进去,注意来来往往的人,只要进了机要室封存或取出文件,不管待了多久,身上都会粘上同样的味道,而且极难去除,妙的是他们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厉害了,狄飞惊,成功阻止她再次进去的脚步。 他想用这种办法抓人,可惜用错了对象。 祝红尘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把人老底都探的□□不离了,也就没有办法翻看六分半堂是如何记录顾惜朝的。 如果她看了,就能看到一条非常重要新鲜的记录。 ——顾惜朝系傅宗书义子。 倒不是说六分半堂的情报工作比金风细雨楼好,而是傅宗书是蔡京一党,六分半堂与蔡京合作关系有着天然的优势。 百密一疏,天意使然。 祝红尘回到楚河镇,休整过后,背上二胡与双刀进了汴京,入春了,她的造反小伙伴叶孤城还在等着她呢。 -- 第90页 第44章 同游青楼 芝麻汤圆 汴京城内河流蜿蜒, 飘荡着雨打下来的花瓣,让清澈的流水像女子妩媚的眼波。 天气暖和了,湖水解冻, 王孙贵族并大家闺秀有了游湖的兴致,湖面上遍布精致的画舫,一艘简陋的乌篷船自边上飘过, 显得有几分不合时宜。 乌篷船灰扑扑的,简直像是闯入世家大族的平民, 画舫上谈天说地的人看到,不由得皱皱眉, 招来小厮赶走这乌篷船。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事,没招谁没惹谁, 存在就可能碍到别人的眼,不是很讲道理。 小厮乘着竹筏去了, 明明船尾无人划桨,却追不上那艘乌篷船, 小厮心中害怕,反正乌篷船都跑了,回去复命说是赶跑了。 世家公子矜持的点头, 然后绞尽脑汁想如何讨好神通侯,这位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啊, 交好总不会有坏处。 方应看表面上看是很真诚无害的少年人,任谁站在他面前都不会觉得自己被讨厌了,谁都能和他交朋友, 谁都不能成为他的知心朋友,这样的界限让周围的人不会觉得是他过于倨傲,反而认为自己做的哪里不够。 貌似很好讨好的方应看注视远去的乌篷船, 无人划桨却能纵横湖上,想必船上的人一定是位内家高手,不出意外的话画舫上的谈话她也能听到,不过是没有计较。 不过汴京里哪位高手有如此闲情逸致早春游湖?他过了几个人名都对不上,招手叫来属下吩咐两句,又觉得不妥,离开精致的双层画舫乘上小舟,负手而去。 两岸青石砖路夹着秀美的河流,乌篷船穿行而过,原本也是常事,不会招来旁人的目光,可是乌篷船上躺着的女子不看才是巨大的遗憾。 她懒洋洋的,如同倚在枝头的花,手背遮住眼睛,任由带点寒意的风拂过,就这么随波逐流。 如此惬意,都不想干活了。 祝红尘抬起手,看到炫金的光从指缝中溢出来。 平躺躺够了,她翻了个身,支着太阳穴,伸手触摸冰冷的水面,感受流水路过手指所留下来的清凉之感。 穿过桥梁,阴影渐渐吞噬了她。 方应看如梦方醒。 他几乎沉溺于刚才的画面中。 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岸,沿水流追了过去。 祝红尘小睡一觉,没过多久飘到了河流尽头,把乌篷船租给她的钓鱼客等在岸边,她把船交了,打算吃了饭去找小伙伴。 被人挡住了。 “姑娘留步。” 是微微喘息的青年。 似乎急匆匆追过来,生怕她跑了,而站在她面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沐浴在她眸光中,脸一寸寸的红了。 惊鸿一瞥便倾心。 ……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祝红尘如此说不是毫无根据,她见过这个人,他没见过她罢了。她见他时,他还是坐山观虎斗的深沉侯爷,利用雷媚,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动向他都能知道。 是吧,神通侯方应看? 正如祝红尘认出方应看,方应看也认出来了祝红尘。 他没见过她的画像,但是她特征鲜明,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样分明的红与白穿在她身上才相得益彰,未曾挽发,不过拢在一起,缠金发带系成一束垂在肩后,两鬓边佩戴镶金珐琅华胜,额前垂落丹红水滴宝石,剔透耀眼,却未曾夺去桃花眼半分光彩。 她好看的就该是祝红尘。 “敢问是祝姑娘吗?”他平复好急促的呼吸后,问道。 “正是,”祝红尘歪头一笑,“方小侯爷吧?” 方应看显然没料到祝红尘认识他,顿了片刻,笑道:“祝姑娘何以加个小字?” 祝红尘笑而不语。 他并没有追问,而是说他仰慕她很久了,想请她吃一顿饭,不知道赏不赏脸。 祝红尘根本没把仰慕什么的放在心上,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把人家恭维话当真,至于吃饭,倒是没问题,方小侯爷在两大江湖帮派都有人,图谋不小。 让她会会她来汴京后的第一个千层饼。 方应看请她吃饭的地方在三合楼,那是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势力的交界点,某种程度上很安定。 他本来想让她点菜,她表示她初来乍到,客随主便就好,方应看点点头,不久,珍馐美馔摆了满桌,边吃边聊。 祝红尘发现不该用千层饼形容他,芝麻汤圆更贴切些,要不是她见过他那样老谋深算的样子,还真被他无害纯良的模样骗了。 方应看的感觉也差不多,简单的女子不可能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入汴京吧?他好歹是有桥集团的首脑之一,手下探子的数量是不如分舵香堂遍布全天下的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但是在汴京地界,发生什么大事他知道的不慢。 在这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可以被朝廷封侯的年代,祝红尘这样一个绝顶高手进京当然不是小事。 哦没有说诸葛神侯,说的是方应看的义父方歌吟,他不想受封才让给义子。 离别时,方应看问她下榻于何处,祝红尘想了想,说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住在南王府。 毕竟她进京是找叶孤城“切磋武艺”的。 方应看点点头,他没想把人请到神通侯府,再不确定她向着他前,被她发现什么可不算好事。 在听过她的传闻后,方应看就想着拉拢她增加有桥集团的力量,见她这张脸,更像拉拢了。 -- 第91页 饭后,方应看送祝红尘去南王府,步行。 祝红尘玩笑道:“我还以为能有幸乘坐方小侯爷掌辔是异族三大高手,驾车是张家兄弟,护法是八大刀王的豪华车架。” 方应看眨眨眼,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来:“南王府距离三合楼很近,马车一刻钟就能到,我……不想那么早到。” 不想太早,那就是想和祝红尘多待些时间。 祝红尘是钢铁直女,不是笨蛋,倒是很轻易解读出他的未竟之意,然后多转了一个弯——方小侯爷厉害了,拒绝她坐他马车的话语听着和勾搭她似的。 南王府的人似乎得了吩咐,听到祝红尘报了姓名就恭恭敬敬把她请进去,方应看没有跟进去,摆出恋恋不舍的姿态,说他改日来拜访。 祝红尘待在前厅里没等多久,南王世子亲自出来相迎,还说什么晚上要设宴款待,叶孤城直接说没这个必要,兴师动众惹人眼球,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是来找叶孤城的,南王世子实在不用表现的过于郑重。 人家方应看也是在蛰伏期,怎么这位世子行动就不能学学人家呢? 所作所为一个词就能概括:浅薄。 还自以为聪明以为在礼贤下士。 简直是致命伤,祝红尘开始怀疑叶孤城眼光了。 接风宴办不了,南王世子便吩咐下人收拾清净雅致的院落给她居住,这点倒是办的亲近又不会失身份。 在收拾好前,祝红尘跟着叶孤城去他那坐坐。 路上有过短暂的谈话。 “世子的剑法学的如何?” “天赋有限,难有大成。” 叶孤城言简意赅。 他们都清楚学剑法不过是个幌子,祝红尘真正想问的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叶孤城对他的看法,叶孤城给他的评价是能力有,当皇帝不够。 也别提什么拒金抗辽,除蔡京傅宗书了。 虽是客居南王府,白云城主的随从不少,负责他们城主的衣食住行,祝红尘眼睛转了转,看到很多熟面孔,说话不用担心南王府的人听到。 祝红尘便开门见山了,“你见过太子吗?” 叶孤城给她科普了太子的事。 概括后就是太子年少聪明好学,不幸的是长大后体弱多病,深居简出,正式场合很难见上一面。 单单是体弱多病没有后嗣足够画个不及格了,万一他没当几年皇帝归天了,没留下继承人或者是继承人太小,都是潜在的危险,更容易让权臣做大。 要是祝红尘没见过小太子她都信了,或者也有可能是她判断有误,还是眼见为实。 问题来了,祝红尘不太想夜游东宫。 她能把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当成大街逛来逛去,但是东宫是储君所在,祝红尘对它抱着无限的尊敬与郑重。 不能偷偷去,那就只能求助与神侯府了,她可以找冷血套套话,只是不知道他在不在京中。 叶孤城表示别想了,无情以下三位捕头全部出门办案。 祝红尘:“……” 这么无情吗? 神侯府的路子走不通,那就只能再想想办法了。 叶孤城突然给她来了招大的。 “太子你见不到,可以见见皇帝。” “???” “他在青楼。” “???????” 他寒星般的眼眸浮现淡淡的讥讽,似乎不欲开口,绕到桌案后提笔写下四句诗。 选饭朝来不喜餐,御厨空费八珍盘。 人间有味俱尝遍,只许江梅一点酸。 乍一读没什么问题,说皇帝吃够了山珍海味,想吃点酸梅解腻尝鲜,但结合他在青楼这个信息点,解读出来的意思就不对劲了起来。 皇帝这是大家闺秀看不上了,所以才去青楼…… 荒唐啊。 寻常男人便罢了,你一个皇帝总该顾及自己的德行。 皇帝当然也知道荒唐,消息封锁的很好,自以为除了他和几个亲信没人知道,但这种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最起码知道的人比皇帝预想的要多。 祝红尘脑壳疼。 和陆小凤一起看小黄书后,又达成了与叶孤城同逛青楼的成就。 第45章 意中无人 落花舞影 逛青楼而已, 祝红尘大大方方去了,一点掩饰都不带的,叶孤城也是, 对他来说,祝红尘是最好的掩饰。 天外飞仙白云城主去青楼太过招人耳目,引人怀疑, 因为那地方和他通身气派就不搭,见过他的人也不相信叶孤城沉湎女色。 带了个祝红尘好说多了, 对外推辞陪她去长见识。 祝红尘:“……” 我背了不属于我的锅。 从祝红尘入京当晚,他们就开始逛青楼, 这年头去青楼不单单是狎妓,还有不少文人欣赏歌舞, 吟诗作画。 老鸨开店久了,什么人都见过, 光明正大带女人来的还真没见过,也不是没有女客, 人家好歹穿身男装掩饰一二,这位可倒好,长得比楼子里的姑娘都要好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砸场子的。 不过钱给的到位,老鸨便笑脸迎人, 开了个二楼雅间。 祝红尘坐下后苦着一张脸:“见最红的姑娘还要会作诗啊。” 她不会作诗,她会背诗行吗? 叶孤城给了她奇怪的眼神:“你忘了我们的目的吗?” -- 第92页 皇帝今天没到青楼,李师师所在的青楼也不是这一家, 他们来这做个样子,留下祝红尘对汴京青楼好奇的假象,来日去了皇帝在的青楼才不会显得突兀。 “来都来了, 不见识见识不是白来了?既然要见姑娘就要见个最好的。” 祝红尘对着花魁姑娘的上两句诗冥思苦想,抓耳挠腮。叶孤城站在窗前,负手而立。老鸨叫来的姑娘抱着琵琶进来,叶孤城没回头,倒是祝红尘听到动静看了一眼,姑娘微微怔楞,随即躬身万福,优雅写意。 琵琶婉转清脆。 祝红尘对了两句让丫头给花魁姑娘。 感谢先生让她背的诗词,她从众多诗句中拆了两句押韵整齐的句子给花魁娘子,万一被选中了呢? 没一会,丫头过来,祝红尘忙问:“你家姑娘说了什么?” 丫头笑道:“姑娘说您的诗虽然取了前人的巧,但能看出用心,请移步丽水亭,姑娘在等您。” “还有这种好事啊,叶孤城,你去吗?” 叶孤城自然去了。 月满西楼,湖水倒映点点灯光,走过水上九转回廊,步入湖心丽水亭,佳人倚坐朱红栏杆上,待丫头说了句客人到了,才起身行礼。 丫头行礼都说不出的好看,花魁自然更是不俗,她穿绯色衣裙,婉约娴静,绯红面纱遮挡绝美容颜,挡不住眼波脉脉,自有慵懒之意。 她叫无意。 这一晚喝酒说话,无意很喜欢跳舞,各种各样的舞她都说出点什么,祝红尘也接的上话,西域的胡旋舞以及曾经见过的剑舞,她都能说的绘声绘色,让无意慵懒的眸子也涌出几分向往的光来。 后来祝红尘见过第一名妓李师师,然而她依旧认为最美的那个该是无意。 三更天叶孤城才把祝红尘拉走。 “她不是普通人。”这是回去后叶孤城对祝红尘说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啊。”祝红尘看人会不会武功、武功深浅非常拿手,刚一照面,她就看出无意武功不低了。 而且她还问过。 ——无意是哪两个字? ——意中无人的无意。 祝红尘要是还不知道,两大帮派的资料库都白看了。 迷天七圣中的二圣主朱小腰,意中无人,落花舞影。 这是叶孤城所知道的,祝红尘还知道点他不知道的,迷天七圣中的颜鹤发和朱小腰都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换言之,是他们在暗中接触她,观察她。 想必她突然现身汴京,吓坏了不少人。 叶孤城回了一个好。 很多事,他不想多言,她心中有数便好。 接连几晚,他们换着青楼逛,偶尔祝红尘也去看朱小腰,她每次都在,明明奉命接近祝红尘,却表现的无比消极,从不曾主动了解她什么,但只要祝红尘谈到了舞,朱小腰的眼眸就如同被星河点亮的夜晚。 祝红尘对她很有好感,谁不喜欢漂亮的大姐姐呢?再者朱小腰对舞的痴迷也深深打动她,朱小腰表现的懒倦冷漠,或许是因为她将热情灌输进舞蹈之中。 “不,我很久没有学舞了。” “为什么?” “因为我还要练另一种舞。” “武功吗?”祝红尘直接点出来。 朱小腰轻轻点头,无所谓她知不知晓,“是。” “如果你不喜欢练武,很难练好。” “你武功那么高,是因为你喜欢武功?” “嗯,就比如说轻功,我能飞的很高,山河万里俱在脚下。” 朱小腰轻轻重复:“山河万里俱在脚下。” 很多学武之人能离开地面一丈高都很不错,终其一生感受不到什么是她说的那种感觉。 祝红尘干脆站起来,站到她身边,“请?” 朱小腰面纱上的眼眸注视她片刻,低声道:“好。” 简直忘了旁边还有一个叶孤城。 叶孤城也不需要她们记起,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她揽着朱小腰上天的场景,叹道她确实有资格脚踩山河万里。 因为她已经做到了。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朱小腰的腰很细,纤纤一握,带着她不费什么劲,飞在空中,看万家灯火,朱小腰沉寂的眼眸中渐渐有光在跳动。 可惜的是在她们落地后,这种光就消失了,她似乎又变成对什么都意兴阑珊的朱小腰。 祝红尘拍拍她瘦削的肩:“别想太多。”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朱小腰把这句话说给颜鹤发听,颜鹤发说那怎么可能?她知道你是迷天七圣之一是肯定的,但是知道你为金风细雨楼做事完全不可能。 “是么?” “杨总管说你可以撤出来了,待太久就招眼了。” 朱小腰:“……好。” 他们逛的几乎所有有心人都相信祝红尘很喜欢青楼中的歌舞,每次去都看到很晚,也就没有怀疑他们与皇帝同一天去了同一家青楼。 祝红尘照例点李师师,老鸨一脸为难告诉她李师师真的不见客,他们知道缘由,不为难她,等文士模样的皇帝来了去围观。 皇帝既然敢出宫,身边的高手自然也不少。 还是老办法,祝红尘隐身跟着皇帝进屋,蹲在角落听他和李师师的墙角。 咳,不是现场版,皇帝身体抱恙,来找李师师聊天的。 -- 第93页 白云城的人找李师师做了交易,等下次皇帝再来,试探试探朝政方面的事,作为交换,他们愿意把被皇帝贬出京城周邦彦救出来。 李师师有了皇帝这么个特殊的客人,本不该再有别人,但是周邦彦是特殊的,因为他和李师师的事被皇帝贬官,李师师自责不已。 思及此,李师师答应了,她心思玲珑,知道如何不动声色的提起却不殃及自己。 祝红尘听着,听得哭笑不得。 这个皇帝是少见的艺术型皇帝,推广绘画,自创瘦金体,至于治理朝政,选贤任能,看蔡京傅宗书就知道了,他们能力是有,但是绝对不是什么贤臣。 就这样,皇帝还自我感觉颇为良好,认为国家有栋梁之材,而他只需要学唐太宗垂衣拱手治理天下。 祝红尘:“……” 一言难尽。 皇帝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了,祝红尘也不动声色的离开,与叶孤城汇合。 回去后第一句话便是这皇帝没救了,换人吧。 叶孤城点头。 换人二字无比简单,做起来却千般不易,要顾及很多,还需要从长计议。 翌日,方应看再次登门,还是请她吃饭。 这些日子,逛街游湖灯会都请了个遍,如今倒是回到原点了。 “我今天有事,不便相陪。” 方应看问道:“是万隆斋的饭局吗?” 祝红尘有些惊讶:“正是。” 她还有事要做,那就是亲口告诉雇主龙小云的手臂断了,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她没能拿过来。 田纯姑娘曾说家住汴京,却没有说具体的地方,她托了南王世子寻找,一直以来没有收获,后来南王府门房收到人传信,写着若要找田纯姑娘,午时到万隆斋一叙。 祝红尘正要去赴宴。 方应看问道:“姑娘,那里是六分半堂的地盘。” 祝红尘:“我知道啊。” 方应看又说:“你和六分半堂还有一段恩怨。” 祝红尘失笑:“你怎么总说我知道的事。” 方应看也笑了,笑起来很好看:“那我就说说姑娘可能不知道的事吧,你想找的田纯姑娘是雷老总的女儿雷纯雷大小姐。” 祝红尘还真不知道,她正回想雷纯的一举一动,听方应看轻声说:“我知姑娘心意已定,不知我可有幸同去,做一次惜花之人。” 祝红尘:“……” 你能好好说话吗? 算了,习惯了。 万隆斋那里肯定都是六分半堂的人,动武的可能性很高,能把看她武功路数说成保护她,方应看也是够拼的。 第46章 将计就计 心如止水 田纯是雷纯, 叫她去的目的并不单纯。 祝红尘表示自己要去换身衣服冷静冷静。 黑衣对襟设计,纯金圣火纹对扣,纯白云纹衣摆腰间从垂下, 右臂纯黑护腕,半指手套,左臂纯白风袖, 淡金臂钏。 两只手交握于膝上,极致的反差碰撞出强烈的美感, 双腿交叠,垂下的衣摆随着马车行进轻轻摆动, 隐约可窥见雪色。 同坐一辆马车的方应看却没有丝毫旖旎之心,研究过祝红尘就会发现, 她只要去杀人,便会换上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服饰。 但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被她吸引, 此刻的她象征杀戮与美,都是能让人热血沸腾的事物。 “祝姑娘, 你这是家乡打扮吗?” “正是,我在西域是这么穿的。” “恕我多嘴一问,为什么去见六分半堂的人要换上家乡服饰?”他想确定她对六分半堂是什么态度。 “我预感可能要动武。”祝红尘笑了笑。 “动武?”他更不解了。 “这是一种仪式感, 你看西门吹雪杀人前不是沐浴更衣,斋戒三日吗?” 方应看懂了, 意思是她杀人前换身衣服是出于仪式感。 万隆斋很快到了,落凤爪张烈心恭敬的掀开车帘,祝红尘率先下去, 动作幅度不小,方应看的手下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她。 “多谢小侯爷把我送到这里, 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行了。” 方应看道:“不是有句话叫送佛送到西,姑娘不用推辞。” 祝红尘一笑,转身便走:“小侯爷说笑了,我若是佛,天下哪里有魔?” 方应看一怔,待她离开,坐回原位,昏暗的马车里,捂着脸笑了出来。 从门口一站,里面安安静静,似乎半个人都没有,不止万隆斋,整条街都很平静,给人的感觉如同风暴前的大海。 祝红尘慢悠悠走进去,甚至故意放重了脚步,鞋跟敲击地面,发出哒哒哒缓慢又清脆的声音。 她上了楼梯,站在某个房间门前。 里面只有一个人。 她突然想走了。 屋内的人肯定听到她的脚步声了,见她久久不进去,没有故弄玄虚,而是站起来向门这边移动,似乎想给她打开门,就像给一位故友开门。 白衣低首,年轻俊逸。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他的声音也非常动听,让人想起流淌在山涧的溪水。 祝红尘的视线穿过他,能看到屋内的好酒好菜,坦诚道:“你备好酒席,我却带着弯刀来,实在很失礼。” 狄飞惊说道:“说到失礼,我才要抱歉,我颈骨不便,只能低着头与你说话。” -- 第94页 祝红尘道:“有些人面对面交谈能看到对方,心里却不把他当回事,你虽然不能直视我,但心里一定有我,不是吗?” 狄飞惊一愣。 祝红尘也:“……” 害,她是被对方降智打击了吗?怎么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了? 祝红尘虚虚握拳,掩在嘴边,干咳一声:“我的意思是我们彼此彼此,便算扯平了。” 狄飞惊:“请进来坐吧。” 祝红尘:“……”我更想站着。 屋内很温暖,她觉得这样的温暖会让她头昏脑涨,进去后就推开了窗户,早春的凉风蜂拥而入,她这才觉得好受些。 “我原以为等待我的将是六分半堂十二位堂主,还紧张了一番。” 狄飞惊心思玲珑,看到她特殊的打扮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心中叹息,好在他推拒了总堂主派来的人手,不然开门就要见血。 “等你的只有酒和我。”狄飞惊说道,他知道祝红尘喜欢酒,喜欢不是很烈,甜味回甘的那种,如今他把自己与酒并列,也是在慢慢软化她的防备。 祝红尘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嗅了嗅,闻到了清甜的芳香,“好甜的酒,荔枝酒对吗?” “不错。” “可你知道我不会喝的,同理,你说什么,我也可能不会听,你还要说吗?” 十二堂主齐出是要杀人,狄飞惊一个人八成是要劝她加入六分半堂。 狄飞惊:“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祝红尘:“你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总绕不开六分半堂。” 狄飞惊:“我除了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还是狄飞惊。” 祝红尘:“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狄飞惊没有回答,祝红尘能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心,从容稳重的大堂主似乎真的被她问倒了,也可能是在做戏。 “我不会加入六分半堂,我曾经打伤过六分半堂的人,也伤过十堂主鲁三箭,杀过江州的几个香主,我想雷总堂主不至于宽宏大量的原谅我。” “而我,江州的事也不想过去。” “下次再见面,给我个答案吧。” 她起身,慢条斯理的离开。 狄飞惊坐了一会,起身站到她推开的窗户前面,看着她的身影渐渐变小。 不久后,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人是雷损。 他原本想要在楼顶听他们谈话,但是狄飞惊说六分半堂除他以外任何人在场都可能会让局面不可控制。 为什么他例外?因为他不是武功上为六分半堂开疆扩土的存在,甚至江湖上很多传言都说他没有武功。 雷损进来后,没有急着开口,他在等狄飞惊整理思绪,他并不介意等待,因为他相信狄飞惊会给他满意的答案。 狄飞惊想了很久,长出一口气。 “您与她早晚一战。” “你很担心?” “我们与那边几乎到了决胜之时,总堂主不能在这个时候赴一场难测的对决。” “你看谁能挡她?” “……” 答案非常让人不齿,但是雷损并不在意,当年六分半堂仰人鼻息的时候,他娶了关七的妹妹关昭弟,曾经的金风细雨楼还很弱小的时候,老楼主苏幕遮也为独子苏梦枕向雷纯提亲。 狄飞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祝红尘在街口见到了方应看的马车,她其实有些累了,不想应付他,但还是提起精神,一如往常。 “小侯爷没走啊?” “姑娘在这,让我去哪呢?请上来吧。” 祝红尘没有拒绝。 方应看仔仔细细打量她:“看来万隆斋内没有动武,姑娘怎么如此疲倦?” 既然被看穿了,祝红尘也没有再掩饰,说道:“我实在不喜欢六分半堂,但是狄飞惊是个不错的人。” 方应看:“???” 他吃了一惊。 话里的意思真是吓人。 很快马车停在了南王府前,二人分别,方应看回去仔细回想,他想知道祝红尘对六分半堂的态度,居然是一无所获,连她说的那句话都透着摇摆不定。 看来她还是变数。 祝红尘脑壳疼,她去闹腾和她统一战线的叶孤城了。 叶孤城的眼睛从书中移开,看向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喝的祝红尘,“你怎么了?” “我找到长留京中的理由了。” 白云城主叶孤城留在汴京是为了教南王世子剑法,那她祝红尘就是为了狄飞惊。 说来也是临时起意。 六分半堂想了一了与她的恩怨,毕竟形式紧迫,他们没工夫一边对付金风细雨楼,一边防备她,如果正面交手没有胜算,他们会拖。 她表露出对狄飞惊的好感,让狄飞惊拖延便是理所当然。 她要是对狄飞惊产生感情,只怕也不能冷着脸找六分半堂的麻烦,祝红尘估计雷损会这么想,毕竟这个人的生活轨迹表露出来他非常会利用感情。 关昭弟,雷媚,他的女儿雷纯。 那么祝红尘可以将计就计,用和狄飞惊的关系掩盖她留在京中的真实目的,不然不符合她到处乱窜的人设,万一有人想用杀人的单子钓她出汴京,她也有理由回绝。 她的话说的有些绕,但是叶孤城听懂了。 只有一个问题。 “六分半堂又该如何?” -- 第95页 “六分半堂交给金风细雨楼。” 她会暗中帮忙。 江州事发,盛怒至极的她也想过挨个屠了六分半堂位于各地的分堂,然后杀上总堂,然而六分半堂的人数保守点就已经上万,动手的结果显而易见是血流成河。 一个个核查善恶不知道看到猴年马月去,算来算去,解决六分半堂最好交给金风细雨楼,也只有金风细雨楼。不过就算苏梦枕拿下六分半堂,只怕也不能完全掌控这个庞大的组织。 无论是图谋江湖帮派还是皇宫大内,都要徐徐图之啊。 对着叶孤城说完,祝红尘心里好受多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那点耍心眼的疲惫和愧疚消失不见了,大概是因为叶孤城是个比她还厚的千层饼吧。 叶孤城叫住她:“你对狄飞惊仅止于好感?” 祝红尘点头:“只要他还为六分半堂做事,这一点就不会改变。” 叶孤城:“人心难测,你如此笃定?” 祝红尘单手按住自己的心脏,一本正经的说:“每次出门在外,受了不该受到的诱惑,我就会想想我的初恋。” 叶孤城很认真的问,结果她把话题拉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偏偏叶孤城确实好奇,也许祝红尘听了会很冤枉,但他的确认为祝红尘是和他一样武功一流,心思深沉的人,他不动声色:“你的……初恋?” “他也是我家乡很多女孩子的初恋,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就算君已老,情敌还不少,天下美色共一石,他独占八斗……”想想他,就觉得为其他男人跳动过的心平静如止水。 叶孤城:“……” 不,我们不一样。 第47章 太子殿下 设局试探 叶孤城端了两次茶才把祝红尘轰走。 起初祝红尘没反应过来叶孤城端了茶放下又端起来是什么操作, 后来端茶送客涌上脑海,明白过来叶孤城是让她走,她暗暗吐槽, 让她走端什么茶,他一拔剑,她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祝红尘回到自己院落中, 独自静坐良久。 无能的皇帝,权势滔天的奸臣, 早就压过朝堂的江湖势力,以及虎视眈眈的金辽两国, 这个国家风雨飘摇,只有一个人能名正言顺的拯救他。 她想了许久还是在入夜后潜入东宫。 东宫是储君所在, 戒备森严,暗中潜藏的高手只多不少, 比起皇帝身边的人还是差了一些,皇帝的人都没发现她, 这些人更不用指望了。 太子今年十七岁,因为“身体孱弱”的关系没有娶妻,祝红尘倒是很容易在他寝殿里发现了他, 她伏在寝殿屋顶,揭开琉璃瓦, 看到了房中练功的太子。 那张脸果然是自称太平王世子的赵庄之,大概名字也是假的吧。 祝红尘看了一会,看出他有些外功底子, 招式上还算有模有样,但若是不用内力为辅,终究也是花架子。 如此想着, 她传音给他,把想法说了出来。 太子有几分惊疑不定,耳边突然响起声音却没有大喊大叫,找人护驾,颇有大将之风。 “你是谁?祝姑娘?” “是我,殿下能给我开门吗?” 太子打开一扇门,感觉到风从身边拂过,关门转身,曾在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姑娘就站在身后,西域女子的独特风情如迷迭香般氤氲。 他惊讶的睁大眼睛:“真的是你!” “嗯,是我,”祝红尘对他抱拳行礼,笑道,“太子殿下啊,习武还要偷偷摸摸躲在屋里吗?” “让姑娘见笑了,”他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太子的身份而改变,依旧亲和有礼,身在这个地位上的敏锐却没有丢,故而不动声色问道,“姑娘来东宫是专程看我的吗?” “对啊,我很好奇,一个健健康康的太子为什么对外托病?” 假名赵庄之真名赵凌的太子头一歪,“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祝红尘摊手作无所谓状:“你告诉我,我就信,你不告诉我,我也没办法。” 他们如果愿意的话都是太极高手,突出的就是说废话,看谁熬不住吐出一两句真话。 祝红尘会,但是不耐烦这么说话,既然赵凌开始了,那她就跑。 赵凌拦不住她,心情低落。 他其实很珍视离开东宫那段时光,包括被石观音掳走,与她周旋,斗智斗勇,都比他在东宫装病来的开心有趣。 也感谢把他救出来的姑娘,分别时她喊出来那句“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至今想起来都忍不住想笑。 他隐藏惯了,再者也是丑事,子不言父过。 理由很简单,他日渐长大,年少健康,而他的父皇却渐渐老迈,在他做出政绩后更是表露出了不满与不安,不是很明显,却被善于体察人心的太子发现了。 他深知自己父皇的性格,认为继续下去必然会演变成皇室父子相争,所以一次坠马后让御医回禀父皇他摔得很重,很可能留下病根,以后也会缠绵病榻。 如他所料,自那次以后,父皇嘘寒问暖,送到东宫的补药不断,一旦得知儿子没有威胁了,大方的倾泻出了慈爱。 他不能用手段对付父皇,只得把光阴消磨在装病中,看着老祖宗传下来的江山一天天败落下去,无能为力。 祝红尘回去后隐隐约约觉得摸到了真相边缘。 -- 第96页 太子性格纯良,却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 能让他心甘情愿退让,不惜躲在东宫装病的人,大概是皇帝或者皇后吧? 这种事不能急。 接下来几天,她每天都去东宫签到,指点指点偷偷练武功、生怕暴露自己没病的太子殿下。 “你这个秘籍……” “是诸葛神侯给我的。” “他知道你的事?” 赵凌点点头。 不单单是知道,他还把全部希望都投注到太子身上,毕竟皇帝不听劝,任用佞臣,沉迷书画,奢靡成风,好在太子不是那么糟糕,等皇帝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就好。 祝红尘听着就觉得……这位诸葛神侯年纪一大把了,还挺天真的。 现在什么形式啊?等得到皇帝百年之后?非要等到金辽异族突破边境,铁蹄踏破汴京城门,掳走皇帝公主才算完? 她意识到诸葛神侯是个不小的阻碍,皇帝不死,他不会坐视太子做些什么,而太子心软,也难怪,那是他亲爹,只要诸葛神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太子不会做什么。 但眼下的问题不是那个位子是谁的,而是百姓在受苦,边境燃烧战火,不能因为暂且烧不到汴京来而坐视不理。 该怎么让他们清醒一下呢? 她自己做的对吗? 想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她也会被第二个问题所困扰,她当然有朋友,但是事关重大,冒然对他们说就是在拉他们下水,身边也没有李某复,风某北之类的人可以出谋划策。 她只有心思深沉的叶孤城,前些天他还告诉她南王世子最近在积极结交大臣,虽然做事很隐秘,还是被白云城部属探知到,那些人很多是蔡京一党。 摆在她面前的问题多了点,乱麻似的绕成一团,京师斗争不比江湖,京师人才俊杰颇多,每个人一个想法,纠缠起来会给形势带来不可估算的变化。 她该怎么办呢? 心中藏事,她却不能表现出来,毕竟白天她要应付狄飞惊,他是个能洞悉世事的人,骗他一时骗更长时间是在做梦,还不能让他知道,六分半堂与蔡京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人不得不防。 高楼上,两人相对而坐,狄飞惊在煮茶,动作优雅好看,茶香四溢,白雾蒸腾,让他的面容多了几分仙气缭绕。 真好看。 祝红尘如此称赞,心中却没什么大的波动了。 自从她回忆了波初恋叶大庄主,对狄飞惊的好感便消退了不少,倒不是说她对叶大庄主还存着什么非分之想,出去问问,七成的大唐女侠初恋都是叶大庄主,她又不怎么特殊。 “你在走神,是我让你无聊了吗?”狄飞惊问。 “我说是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花心的人?” “会,”狄飞惊出乎意料的诚实且现实,“不过强者可以指定规则,同一种行为,放在弱者身上是花心,强者是风流。” 祝红尘笑道:“武力真是双标的最好借口。” 狄飞惊轻笑:“权力也是。” 看似不温不火的一句话,透露出来的试探猜测让祝红尘微微眯了下眼睛,“权力……说起来你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感受应该很深。” 祝红尘的套路与苏梦枕有些相似,看到狄飞惊与雷损的密不可分之后,试图分化他们,区别在于苏梦枕从来没见过狄飞惊,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放出留言,远远看着他们的动静。 而祝红尘在狄飞惊对面,她能观察到一些东西。 破绽是相互的,祝红尘能看到狄飞惊什么,狄飞惊就能看透祝红尘什么。他回去后对雷损说祝红尘对他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却还是跟他继续演,或许是她自己也不愿意与雷老总交手。 也许她身上有什么伤也未可知。 这启发到了雷损,他打算设局试探试探,祝红尘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他还苦笑着对狄飞惊说,祝红尘声名崛起时真没想到她会给他造成这么多麻烦。 狄飞惊笑笑,未曾说话。 第48章 找上门来 醋海生波 雷损的设想没来得及实现, 因为两个人的到来而被迫中断。 楚留香和陆小凤。 他们单个不足为惧,雷损当年连关七都敢算计,实打实的枭雄角色。可是他们攥成一团, 他就要考虑考虑成本问题了。 这是个明智的决定,狄飞惊没有多言,能知天下人的狄飞惊此时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庆幸多些还是平静多些, 的确如她所言,不管他以前是什么人, 现在的身份都很尊贵,无论是金钱还是美色都唾手可得。 但是他依旧低调自持, 从不放纵自己,尽心尽力为雷老总做事, 为他审视局势中每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祝红尘是个特殊的存在, 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美,比他见过的所有人武功都高, 拎出来一点都难得,天公厚爱,两者集于一身。 或许更得钟爱的人是他, 他能看出来初见时,她对他掩饰不住的好感, 然而像是早春湖上朦胧的雾气,说散也就散了。 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她如果动了真感情, 只会被雷老总和他利用,这样就好。 …… “我发现你扔了我肉粽后,越来越喜欢对我扔东西了。” 起初是肉粽, 后来是雪球,现在变成酒了,闻闻,荔枝酒。 -- 第97页 陆小凤从南王府的屋檐上跳下来,神采飞扬的,“我前段日子听说你从狄飞惊屋里出来,连荔枝酒都不敢喝,这不给你带来了。” 祝红尘神色奇怪:“什么叫从他屋里出来?等等,这种事你怎么知道?” “六分半堂从来都是江湖焦点,大堂主狄飞惊却是其中最神秘的一个,见过他的人都很少,故而有点传言都能被传得天花乱坠。”他在她身边石凳上坐下,也不见外,拿起桌上的李子放进嘴里,然后被酸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祝红尘喝口荔枝酒,笑出了声。 “呸呸呸!王府的李子也是酸的啊。” “是你运气不好,”祝红尘捡了一个吃,嘴里荔枝酒和李子的味道混合怪怪的,“我这个就还好。” 陆小凤瞅瞅自己手里的,再瞅瞅她手里的,不是很想认下运气不好这种形容,突然眼眸一亮:“对了,楚留香呢?他比我还早出发,怎么没到?” “你们两个还约着一起来?” “听说了你和狄飞惊的传闻,他当然赶着来了。” “你们两个真是八卦。” 陆小凤:“……” 她直成这样,狄飞惊何方神圣惹得她动了心? 祝红尘整天思考篡位的大脑琢磨出不对味来,“我和狄飞惊也就喝喝茶、踏踏春,没几天的事,你们来的也太快了吧?” 陆小凤说道:“其实楚留香早猜到你来汴京了,他早一步,我呢,来这查案子,路上碰到了,约定比比轻功,没成想是我早一步。” 说话的功夫,楚留香从天而降,折扇一展,翩翩公子仿若从画中走出,步入凉亭,“我可是全听到了。” 陆小凤笑道:“莫非楚香帅输了还不认账吗?” “路上碰到了我那三个妹子,总要先安置她们。”楚留香笑着坐下。 陆小凤眼睁睁看着这人虽然是回答他的问题,目光却不由自主往祝红尘那边瞟,没有把事情揭穿。 喝酒他很愿意找楚留香,做媒这种事还是免了吧,祝红尘明摆着对楚留香没意思,说穿还让人尴尬,更何况楚留香自己都说是好感,不到非卿不可的地步,他又何必多话? 祝红尘很高兴,哪怕并不能把自己的烦恼说给他们听,见到朋友也是高兴的,她把石桌上一盘李子推到楚留香面前。 “来,吃李子。” 楚留香:“……” 是不是有诈? 然而又没什么办法拒绝祝红尘期待的眼神,挑个顺眼的咬了一口。 陆小凤期待的问:“怎么样?” “……”她就罢了,陆兄你期待个什么劲?“不错。” 他话音一落,见祝红尘嘲笑陆小凤,“我就说是你运气不好吧?” 陆小凤苦着脸,呢喃道:“不应该啊。” 玩笑几句,他们关心的还是她和狄飞惊的传言,祝红尘知道他们是想吃她的瓜,可她自觉没什么好吃的。 她见到狄飞惊,生出几分好感来,后来好感因为他所处阵营而变淡,无疾而终。 陆小凤脸上露出了没吃到大瓜的遗憾表情,“就这样吗?” 祝红尘不满道:“很稀奇?难道你们没有遇上过这种情况?想要追求美人,种种原因往中间一横而放弃,没有吗?” 陆小凤和楚留香想了很久都没有说话,似乎在回忆他们遇上的美人,祝红尘心累的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你们阅历丰富了。” 不像她满脑子练武,再过个生日就二十了,还只有初恋以及狄飞惊。 南王府多有不便,她带着人到外面喝酒吃饭,首选便是两大江湖帮派的交界处三合楼。 酒桌上陆小凤说他在查的是一个不仅绣花也绣瞎子的大胡子男人,人称绣花大盗,半个月来作案不下三十起,犯下最大的案子是飞针戳瞎了平南王府总管江重威的双眼,盗走了十八斛价值连城的明珠。 他每次犯案都会在现场留下绣着黑牡丹的帕子,陆小凤正从绣工和帕子所用的绸缎查起。 祝红尘支着下巴听完,问道:“你这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吗?” 陆小凤一杯酒下肚,说道:“当下只有这个线索,我也没办法。” 楚留香温和的眸光往祝红尘面上一扫,对陆小凤说:“既然是盗,偷了东西是要销赃的。” 而敢销平南王府的赃,线索又多出了好几条。 陆小凤摆出苦瓜脸:“我本来查查帕子的来历就好,你们一说我还要去查销赃的路子,当我分|身有术吗?” 祝红尘笑道:“现放着盗中之帅你不请教请教?” 陆小凤求助的目光投向楚留香,楚留香微笑等待他来求教,门外忽然传来女子声音。 “姑娘这话就错了,”雅间的门被推开,四个风姿各异的女人走了进来,为首一人白衣娴静,正是苏蓉蓉,“楚大哥的事,下厨烧菜归甜儿,缝缝补补归我,算账理事归红袖,陆大侠,你该去问红袖。” 苏蓉蓉说的没错,她们三个是楚留香收养长大,各自为楚留香打理事务。 若是要乔装出门,苏蓉蓉为他准备了一密室的衣物附带人物背景,精致的人皮面具也是出自她手。 李红袖会把他取来的不义之财倒卖出去,连同田里的收成一并记录在册,江湖人盛传楚留香假公济私,偷来的钱给自己用了,毕竟他穿得好,住在精致的大船上,这种谣言一看李红袖的账册便知真假。 -- 第98页 宋甜儿烧得一手好菜,喂好了楚留香的馋虫。 她们都是楚留香很重要的人,她们也视楚留香为最重要的人,更关键的是除了宋甜儿,苏蓉蓉与李红袖都倾慕楚留香,前者温柔能忍,后者却是个醋坛子,宋甜儿还打趣过李红袖是神醋宫的掌门人。 楚留香在路上遇上她们三个与父亲死后就住在中原的黑珍珠,她们自然要好好问问楚大哥为什么不回船上过年。楚留香在意祝红尘与狄飞惊的传言,才知道自己也会有心烦意乱的时候,她们又是女子,也存着求助之意,将自己的心事说给她们听。 三人:“……” 就,挺突然的。 楚大哥与女子春风一度从来不会对她们说,如今这般模样是动了真心吗? 意识到这一点哪还能坐的住?这不,齐齐找上门了。 陆小凤懂,楚留香也懂。 不过两个人懂得方向不大一样。 陆小凤旁观者清,看出有人对他有情,而楚留香只当这情是兄妹之情,他表示理解,她们三个找到了如意郎君,他也会想看看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眼下该问的还是要问,省的她不自在。 “你们怎么来了?” 李红袖道:“来看看楚大哥的朋友啊。” 宋甜儿坐到祝红尘身边,这广东姑娘难得用官话说道:“祝姑娘真美。” 祝红尘被看得不自在,几位姑娘对她很有敌意啊,她们统共见过一面吧?而且还给她留下了不是很好的印象,便客气两句你也很美。 楚留香眼瞅着祝红尘脸上的表情变得如初见般矜持,警铃大作,他不傻,只是苏蓉蓉和李红袖数十年如一日,温柔的温柔,吃醋的吃醋,让他没有体会到其中分别。 现在倒是福至心灵,回过味来了。 李红袖着急见祝红尘的心情,难道不是与他暗中思虑狄飞惊是何等样人是相同的吗?说来惭愧,他还想用他独步天下的轻功闯一闯六分半堂。 另一边,客套两句,李红袖开始打听她与狄飞惊的事,楚留香回想起祝红尘的态度,已觉得不妥,开口想带开话题,便听陆小凤笑呵呵道: “这种风流韵事何必打听得太清楚呢?莫非楚兄的私事也被几位管得事无巨细吗?” 第49章 兄弟之叛 取你狗命 陆小凤是个异性缘很好的浪子, 注定女人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他却从不插手女人与女人之间的麻烦,前者还算有意思, 后者太无趣了。 无趣到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无缘无故陷入其中,招人喜欢又不是她的过错,没道理把什么都不知道的她搅进去。 任谁都能听出陆小凤嘴里的嘲讽之意, 酒桌上气氛僵到了极点。 “我今天酒好像喝多了,看来以后要注意少喝酒, ”陆小凤拉走祝红尘,“走吧, 既然你提了销赃,那你去帮我查这条线索好了。” 他们走后, 楚留香长出一口气,“蓉蓉、红袖, 你们想做什么?” 李红袖很委屈,为楚留香感到委屈, “楚大哥,祝姑娘并不喜欢你。” 楚留香笑了:“红袖,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苏蓉蓉沉默无言。 她曾经认为不会有女人能无视楚留香, 楚留香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一天之内打破她两个认定的观点, 她确实需要好好静静。 …… “谢了,我说她们古古怪怪的,以为我要抢她们的楚留香吗?真是天大的误会。” 抽芽的柳树青翠欲滴, 两人并肩走着,都没有把楚留香三个妹妹放在心上,转而谈论起绣花大盗。楚留香是他们的朋友, 看在他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太计较。 “你说盛捕头在查销赃去路?”祝红尘品了品反应过来盛捕头是谁,露出惊讶的神色,“无情啊?” “是啊,我要是再去就和盛捕头撞车了,而且金九龄把我从苦瓜大师那里激出来,我要是去找了盛捕头,指不定怎么被他嘲笑。” “金九龄……” “四大名捕后六扇门的后起之秀。” “既然无情都插手此案,为什么还要激你出来调查?” “谁知道?”陆小凤随手折了一段柳枝,“我倒是也想知道,我和无情谁会先破案。” 说完这句话,他就打算走人,什么让祝红尘帮忙,都是把她拽出来的托词,这时却听到她喃喃:“任何异常都可能是阴谋的一部分。” 这句话让陆小凤走出三步的身体倒退回来,问道:“你最近在做些什么?” 祝红尘心中一紧:“找叶孤城打架,和方应看出去玩,欣赏狄飞惊的美貌。” “是么?那你怎么听到一件事会往阴谋诡计上想?”陆小凤摸着下巴,小眼神飞到她脸上打量。 祝红尘:“……” 害,她能说这段时间天天琢磨诡计,所以思维定式了吗? 无论是祝红尘还是陆小凤,他们刚才的话本来不该说出口,那是他们心中所想,留个疑影,不动声色寻找答案才是他们的做法,但是对彼此都没抱有警惕之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 陆小凤抬手止住她即将出口的话。 “不想说不要勉强自己,我呢,还有别的事要调查,你别说出点石破天惊的话扰乱我的思路。” 这是他临走前的话。 “最好也别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 第99页 他的希望注定落空,因为当晚祝红尘收到息红泪的来信——连云寨大寨主戚少商被顾惜朝勾结七寨主、九寨主算计,自二寨主以下到六寨主全部惨死,本人断下一臂,正被追杀。 息红泪希望她能去毁诺城,共同商议帮扶戚少商的大计。 这样大的消息想必会如火星落在干柴之上,燃烧出足以席卷整个江湖的大火。 就是息红泪不邀请她,她也要去,她能私下对息红泪骂戚少商渣,但绝不能看守土保疆的江湖侠士死于叛徒之手。 或许息红泪也是如此想的,才会筹谋帮他。 祝红尘去向叶孤城辞行,叶孤城听完她的来意后给她灌输了一堆情报。以江湖视角来看连云寨巨变是戚少商为叛徒所害,但是朝廷早把连云寨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派遣冷呼儿以及鲜于仇两位将军攻打,久攻不下,后来有了傅宗书派遣义子进连云寨卧底,里应外合。 也就是说她去帮戚少商,对上的不仅仅是顾惜朝这样的叛徒,还有漫山遍野想要抓戚少商的官兵。 依照祝红尘对朝廷的尊敬,要干她也偷偷干,来到这个世界日子久了,从皇帝到官员早把她的敬畏消磨的一丝不剩,她还就堂堂正正去帮戚少商了。 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如仇寇。 叶孤城并不反对祝红尘去帮戚少商,他甚至暂时不着急造反,他从祝红尘身上看到武者更高的境界,登顶武者巅峰能让人在京师之中更有话语权。 如此一来蛰伏反而是件好事。 祝红尘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更是如此,出汴京城门到楚河镇她都在天上飞,片刻不停往外跑了五百多里,这期间就没有探子在地面上看到她,还是翌日方应看再次拜访南王府才知道祝红尘走了。 不确定因素远离汴京原是好事,但是方应看明白祝红尘本质上是黑道杀手,平常却不会掩饰行踪,依照她往日作风,能让她不惊动任何人离开汴京的事,必然是大事,她那把没有发威的弯刀只怕要见血。 方应看的确观人与微,他料想不错,祝红尘穿着明教校服出京后不久,以掌中双刀杀了黄金鳞、冷呼儿和鲜于仇以及他们麾下数百官兵,好像在汴京没闹的事一股脑全闹了。 是时天朗月明,晚风微凉。 祝红尘的目的地是碎云渊毁诺城,大约还有百来里路,正要一鼓作气,却听到林中传来对话以及脚步攒动之声。 距离碎云渊这么近,本不该节外生枝,罢了,去看看,万一与此事有关呢。祝红尘几个起落,落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居高临下看下面发生的事。 林中空地响起火把噼啪燃烧的声音,官兵井然有序,唯有三人穿戴姿态与其不同,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立于他们对面,其中一人说道:“两位将军奉命扫平连云寨,缉拿匪首戚少商久战无功,圣上问责于傅丞相……” 原来他身边两个身穿盔甲的人便是冷呼儿和鲜于仇,至于一张嘴比比个没完的是此次剿匪总指挥黄金鳞,祝红尘于叶孤城处听过他们的情报。 武功如何暂且不提,裙带关系倒是很有意思,冷呼儿是傅宗书十二位夫人中其中之一的胞弟,冷呼儿是鲜于仇表弟,鲜于仇却一贯看不起冷呼儿,常常愤愤不平要不是冷呼儿有个好姐姐,哪里配与他平起平坐? 确实,鲜于仇一大把年纪了,冷呼儿才多大就爬上了他半辈子爬上的官位,怎么能不嫉恨?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将军。 祝红尘还在感慨,底下黄金鳞承诺铁手束手就擒之后绝对秉公执法,不动私刑,若有半句虚言,即刻血溅五步,以谢天下。 话说的着实冠冕堂皇,事做的可不怎么样,铁手卸力受缚,如此被绑便是用内力也震不开绳索,黄金鳞却在绑了他之后连点他九处大穴,铁手为了救戚少商,身上有伤,这么一遭连站立都做不到。 “你!”铁手始料未及,怒急出声。 黄金鳞犹自笑道:“我伤了你吗?我只是点了你的穴道而已。” 先前交手,冷呼儿吃了铁手大亏,现下见到铁手这般情状,心中快意,踹他一脚出气,铁手无力反抗,黄金鳞还假模假样的说我没有辱你,是冷将军干的。 救人肯定要救的,但不是现在,祝红尘想起叶孤城给她看的资料,也不知道是谁整理的,黄金鳞的卷宗开头就是一句狗官,铁手为官多年不会不知,还能信他放屁,可见对朝廷法度抱有希望,让他看看这些人的嘴脸也好。 顺便祝红尘听了几耳朵这三人打的如意算盘,铁手被捕,四大名捕情同手足,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只要设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便能将这些眼中钉一网打尽。 外敌不休,内斗不止。 这个国家的将军啊。 紧接着将军还让军士拿出刑具,要在铁手身上一件一件的试,刑具阴损至极,受分筋错骨之苦,锥心刺骨之痛。 鲜于仇拿了一样往铁手身上套,忽而传来极轻的叹息,声音似乎近在耳畔,也远在天边,顿时让三人警戒起来,不住扫视四周。 “什么人装神弄鬼?” “过路的。” 年轻的女声从铁手身后响起,三人看去心中大骇,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竟没有半分察觉。 只见她身姿高挑,容貌出众,肤白胜雪,夜间一看让人有目眩神迷之感,然而他们生不出亵渎之意,单凭她无声无息出现在五步之内,方才便是不说话杀了他们都不在话下。 -- 第100页 不是什么人都能像薛西神一样好眼力,打个照面能认出来祝红尘,而她今天所穿的校服是黑白二色,不符合江湖人对她深刻的固有印象。 三人只当她是个什么不出世的青年高手,黄金鳞清清嗓子,正要打打官腔,却被她轻描淡写的话语吓破了胆。 “我此来欲取你项上人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黄金鳞豁然变色:“我等乃是朝廷命官,阁下就算武功盖世,敢动我们是诛九族的……呃。” 他的话戛然而止,脖颈处鲜血喷涌而出,人轰然倒地,激起尘土阵阵。 漆黑弯刀与夜色浑然一体,不声不响攫取生命,回旋一圈后回到她手上,平平无奇暗藏杀机的弯刀从刀柄蔓延出流动的淡金光晕。 这光让鲜于仇和冷呼儿想起了什么,危急时刻一时之间不能抓住要害。 “作为遗言来说,话里谬误太多了,你远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你这样的人放眼天下一抓一大把,杀了你就会被诛九族也太高看自己了,秋后问斩倒是可以。” “如果,”她藏在兜帽中的眼神一厉,“做得到的话。” 第50章 敌友难测 心中迷茫 来人出招至快至简, 回过神来,黄金鳞身体倒地,弯刀飞回到她的手中。 冷呼儿和鲜于仇自认武功比不过黄金鳞, 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鲜于仇不欲与她正面交手,冷声道:“阁下真的要孤身一人与我等手下千军万马相抗?” 祝红尘道:“我不是千军万马的对手, 但是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对我来说并不难,别急, 你很快能体会到了。” 此话一出,对面两人瞬间冷汗津津, 恨不得拔腿就跑,下一刻却发生了让他们感谢上天的变故, 被封住周身九处大穴的铁手提起力气艰难抓住祝红尘纯白的裙摆。 “祝姑娘!不能一错再错,与朝廷为敌啊。” 祝红尘不意外他说出这种话, 她今日所做的事宣扬出去必会被朝廷所追杀,铁手是四大名捕中最温和敦厚的一个, 当然不愿意看到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 “铁二爷,我……”祝红尘半转过身,意欲说些什么。 ——好机会! 冷呼儿用长戟, 鲜于仇用拐杖,瞬息之间, 冷呼儿长戟一挺直刺后心,鲜于仇飞身而起拐杖当头敲下,铁手豁然瞪大眼眸, 一声惊骇至极的小心还没说出口便见祝红尘转身、矮下去、挥刀。 招式不过一挥,速度之快无人能挡,刀压之猛烈掀起阵阵狂风, 卷着尘土,难以睁开眼睛。 但是能听到飞溅出来的血溅落在泥地上的声音。 冷呼儿几乎被腰斩,鲜于仇双脚筋脉具断,地上惨叫两声被她补了一刀。 官兵被这可怖的场面吓得连连后退,他们是冷呼儿以及鲜于仇的心腹,今日眼见头羞辱铁手,以前自然也做过不光彩的事,将军死了,他们还能活吗? 最前面的人已经看到祝红尘收势,手拿还在滴血的刀向他们走过去。 铁手看出她的意图,声音艰涩:“他们只是听上头的指令,到底与黄金鳞等人不同。” 尽管方才和他说话差点被偷袭,祝红尘仍耐心听完他的话,然后反驳:“此言差矣,你是公门中人,诸葛神侯的学生,鲜于仇欲对你动用私刑,当着这些人的面都敢做,丝毫不怕有人泄密,难道不能说明问题?” 吃香喝辣有他们,大难临头没他们,享受了好处一句身不由己妄图把帮凶之名一笔带过,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铁手仰头看去,她的背影极为冷酷,几乎不像记忆中那个因为自己是杀手,所以对上捕头目光总是躲躲闪闪的姑娘,那时她对朝廷是有敬有畏,武功高出他们也恨不得躲着他们走。 不知发生了什么抹除了她心中的敬畏,现在看来就算是方歌吟方大侠和世叔站在她面前,而她不是对手,恐怕也不会示弱半分。 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为什么戚少商这样的好人会被朝廷追杀?为什么祝红尘这样的人会杀官府中人?他这个什么都阻止不了的捕头真的有当下去的必要吗? 祝红尘拿出曾经与安禄山叛军血拼的干净利落,衣服上连血都没染上,非要说的话,也只有纯白的衣摆被铁手抓出了个脏脏的印子。 她蹲下身,手指连戳几下为他解了穴道,“我还有要事在身,铁二爷自便。” 他受了点内伤,不过还不到需要随身保护的地步,铁手简单调息片刻,见她要走,连忙发问:“你此来也是为了戚少商吗?” “铁二爷还是找个地方养伤比较好,那不是你该插手的事。” 毕竟他是诸葛神侯的徒弟,四大名捕之一,无论他想为戚少商做些什么,都会成为政敌攻讦诸葛神侯的理由,致使他们处境艰难。 祝红尘说这些一番好意,不巧的是铁手正在怀疑人生,这种话无疑雪上加霜,她似乎察觉到他的低落情绪,转过身一瞧,虽受辱不曾露出半点软弱之色的青年名捕眼帘低垂,置身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浑身透着迷茫。 “铁……” “我放走朝廷要犯,早就解官弃职,祝姑娘叫我名字就好。”这是祝红尘到之前发生的事,铁手庇护戚少商,以一己之力拖住冷呼儿等人,在对方以诸葛神侯相威逼时说出了不做捕头的话。 祝红尘能理解,但是不认为这有什么实际的作用,他就算辞官,也是效果甚微。 -- 第101页 “我知你心中所想,是非善恶颠倒,心思阴险的人是猎手,正直无辜的成了猎物,如果捕头不能保护好人,抓遍天下坏人又有何用?” 铁手身体一震,不由自主抬头看她。 “可惜的是我知晓症结所在,却没有解法,”祝红尘继续说,“与其痛心自己救不了戚少商,不如回京找诸葛神侯商议此事,打探打探皇帝为什么那么容不下连云寨,非要往连云寨头上扣上流匪的脏水。” 说罢,祝红尘消失在丛林中。 她不觉得诸葛神侯能打听出来,毕竟诸葛神侯为人过于刚直,不受皇帝待见,有些隐秘皇帝不会透露给他,不过听说无情聪慧过人、足智多谋,说不定会有别的办法。 总之她要给迷茫的铁二爷找点事情做。 今晚实在是热闹。 刚走出二十里地便又撞上几方人马对峙,祝红尘从没见过戚少商,只听说他白衣风流,英俊潇洒,放眼一看这些人里没有符合要求的,倒是左臂齐肩断去这一特点让她认出了狼狈不堪、风尘仆仆的连云寨大寨主戚少商。 几方人马,她不知敌友,伏在茂密树冠上静观其变。 一边是戚少商及他的兄弟穆鸠平,另一边掩鼻流血的是傅宗书义子顾惜朝,祝红尘未至前他与雷卷动手,雷卷被顾惜朝神哭小斧的罡力伤到五脏六脉,而顾惜朝亦被雷卷失神指力伤到鼻梁,鼻骨刺穿脸肉,流血不止。 雷卷是浑身包裹在厚重毛裘中的瘦弱青年,正在擦掉嘴角的血迹,他出身江南霹雳堂,位列霹雳堂五虎将之一,自创小雷门,是戚少商的旧主。 当年戚少商背离雷卷,闯上连云寨技压群雄成为大寨主,讲道理,雷卷应该深恨戚少商,顾惜朝也这么认为,他惧怕人言,故而把戚少商围攻至此,不敢自己动手杀,而是请雷卷出山。 他却没料到雷卷此来不杀戚少商,反而助他脱困。 祝红尘对雷卷的好感度都要爆表了,她这辈子最尊敬情深义重的汉子,恨不得立刻下去帮他疗伤,然后砍了顾惜朝。 不过眼下形势有变化,又有一队人马闯进包围圈,为首的是精神矍铄的老者,自称神威镖局的高风亮,连云寨对神威镖局有恩,当年神威镖局与挑粪帮结怨,戚少商三度出兵帮助神威镖局解困,今日戚少商落难,他来帮忙也是应当。 除了自己的人,还带来了雷门五虎将另外三位接应——雷腾、雷|炮、雷远。 看来不用她出手了,江南霹雳堂五虎将她也有耳闻,并非等闲之辈,而顾惜朝那边他一个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最让祝红尘感到有趣的是戚少商和雷卷不知道闹什么别扭,说话便说话,还非要让旁人传达,戚少商一句“你告诉卷哥”,雷卷一句“你告诉姓戚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关系好吗? 她觉得大局已定,所有人都是如此以为,所有人认为顾惜朝非死不可,顾惜朝听罢朗声道:“杀就杀!”高风亮身后两个年轻人拔剑便刺,竟是刺向雷腾与雷炮。 乍逢巨变,雷远连忙回援,迎来的却是高风亮的一道刀光。 第51章 制造敌人 猫抓老鼠 神威镖局竟然在这个时候反水? 不仅祝红尘没想到, 所有人都没想到,要真被他们得逞,雷门三位高手顷刻之间便会送了性命, 武功高到底有好处,旁人应对不及,祝红尘却能扯了三枚树叶掷出去。 高风亮和他身后两位俊秀青年当即发出惨叫, 定睛看去,他们一人手腕上插着一枚树叶, 于黑夜之中,是何等的眼力、何等的内力能摘叶飞花, 毁了三位高手的手腕,树叶却能保持完整? 一直到刚才, 运筹帷幄的顾惜朝还以为局面尽在掌控之中,他请雷卷出山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雷卷若只是个高手,他会杀了戚少商雪耻, 雷卷若是个人物,此刻正是重新将戚少商纳入麾下的绝好时机。 所以他早就知道神威镖局是朝廷的人,却隐忍不发, 眼看大局已定,突然冒出来的三片树叶毁了他全部的计划!他心中焉能不惊。 是谁!? 戚少商还有什么帮手? 谁都没有说话, 谁都在等待暗中帮忙的高手现身,他们连呼吸都放轻了,一双双眼睛不住逡巡, 等了好久都没有人出现。 这便是不愿意露面了。 雷卷长舒出胸中闷气。 这个如苏梦枕一般瘦骨嶙峋却眸若星火的男人用极有力度的眼神看过自己的兄弟,确定他们无恙之后,换上了郑重其事的语气, 朗声道:“此恩必报。” 他连出手相助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这么说难免有场面话的嫌疑,可祝红尘知道不是,他这种人最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说话,出于尊重,祝红尘也不会不答。 “客气。” 他简单,她也简单,都是最实在不过的话,见面便不重要了。 顾惜朝听了是动听的女声,笑着说道:“大哥真是好福气,落到这般田地还有红颜知己搭救,却不知是哪位,怎么藏头露尾,不敢见人?” 他的话,祝红尘懒得回,也不生气。她很是玩味,想当初龙啸云设计陷害李寻欢事败,一口一个“寻欢”叫着,当什么事没发生,如今顾惜朝也能对戚少商叫出大哥二字,是他们这些背叛结义兄弟的人脸皮都一样的厚吗? 戚少商从未听过这声音,他本不想和顾惜朝做口舌之争,但听不得他话语里的轻佻,冷声道:“你当我们不能收拾你吗?” -- 第102页 他这一句话落下,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偷袭失败的神威镖局处境堪忧,雷门五位高手看他们的目光同看死人没有两样。 雷卷问高风亮为什么这么做,雷门从没有对不起神威镖局,连云寨戚少商更是对神威镖局有恩,为什么他要反水? 事已至此,脸皮都撕破了,高风亮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手上筋脉废了,功力锐减,也存了卖惨的心思,说他们神威镖局曾经几乎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此次朝廷下令不敢违逆,再者不杀雷门的人,他们神威镖局上下老小就保不住,他有一大家子要养,不能不屈从。 我不杀人就被人所杀,真是江湖上最常见也最无奈的事。 祝红尘在树上换了个姿势。 听起来很可怜,但不值得饶恕。 再怎么说戚少商对神威镖局有恩,恩可以不还,但不能恩将仇报,该怎么做,想必雷卷戚少商自有主张。 祝红尘不打算露面,这些人一个个武功不怎么样,挺会耍心眼使诡计的,局势不到不出面必输无疑的地步,她在暗处待着正好。 她想在暗,但顾惜朝不想,他可不愿意双方血拼时,这条潜藏在草丛中的毒蛇突然蹿出来给人一口。 神哭小斧滴溜溜在他掌心转了几圈,飞射出去,既然不知道人在哪里,那就把周围的树全都砍倒! 别看神哭小斧只有巴掌大小,顾惜朝用出来威力极大,猛烈的罡风竟然将几棵一人合抱的大树拦腰砍断。 雷卷迎了上去,招招凌厉。 这是一个信号,其他人也陷入混战。 戚少商所率领的连云寨众人连日苦战,战力十不存九,能勉力一战的有戚少商和雷卷五人,顾惜朝那边人多势众,小卒子足有百人,厉害些的有郭乱步、冯乱虎、宋乱水、游天龙、孟有威、高风亮、李福李慧兄弟。 雷卷对上顾惜朝,戚少商去找高风亮,李福李慧分别由两位雷门大将对付,战力虽然高,但是混战之中一时之间拿不下对方,把手腕筋脉断裂的李福李慧捅成重伤,险些要了高风亮的性命后,为了伤员们突出重围。 顾惜朝拦不住。 但是也跟着跑。 无他,怕在暗处猫着的高手。 高手冷冷一笑,取走了他手下孟有威的命。 这次用的不是树叶,而是一根树枝,穿了孟有威的喉咙,这个连云寨的叛徒。 她神出鬼没,取人性命如枝上摘花。 然而却没有那么做。 城府浅薄的宋乱水声音颤抖:“这贼……”他想叫贼婆娘,却害怕她还在附近,下一个杀的就是他,生生咽下去轻狂的称呼,“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惜朝眼神薄凉:“猫抓老鼠,你见过猫一口咬死老鼠的吗?” 这个说法太过可怕,身边的人不住问大当家该怎么办,顾惜朝表面上烦躁的回我怎么知道,实际上心里有了章程。 旁人若看了他束手无策的样子只怕被他骗了,但是祝红尘还记得他是如何让戚少商许他大当家之位,也记得他是如何埋下神威镖局这枚暗棋,虽然看不上他的武功人品,但是不敢小瞧他的城府。 果不其然,等到了他往外发的飞鸽传书,她截下来一看是给捕神刘独峰的。 四大名捕之前还有三绝神捕,刘独峰便是其中之一,老前辈轻易不出门,出门了连四大名捕也要敬上三分,如今连他都出来抓戚少商了。 事情难办啊,像是顾惜朝这种人杀就杀了,可是捕神不能动,人家年轻时为国为民除恶扬善的事没少做,她能大开杀戒,不能是非不分啊。 也罢,先去毁诺城汇合吧。 碎云渊毁诺城。 碎云渊是一条护城河,铁索桥飞悬其上,河上浓雾蔓延,看不到对岸,白玉般的城池高大巍峨,隐隐约约有个轮廓。 丛林冷清,几根枯枝点缀,碎云渊幽静,往里面扔块石头还冒上泡泡,这碎云渊是化骨池吗? 祝红尘没有在河对岸站太久,飞身而起,苍鹰般掠向对岸。 时间往前推移。 顾惜朝计划中的一环便是把戚少商逼到毁诺城,毕竟江湖上女关公息大娘恨戚少商入骨人尽皆知,不到关键时刻,顾惜朝不想亲自动手杀戚少商,请雷卷出山如此,逼戚少商进毁诺城亦是如此。 可惜雷卷他算错了,息红泪他也算错了。 息红泪并不想杀戚少商,接纳他们进入毁诺城,给他们疗伤,戚少商的兄弟们以及雷门中人都惊呆了,说好的毁诺城连云寨势不两立呢? 真相由息红泪揭开,她与戚少商的确是分开了,分开的还算体面,江湖人却不知道息红泪是故意以戚少商敌人之姿立身江湖,有这样一个敌人,戚少商山重水复皆无路的时候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如今便是了。 闲话少叙,息红泪说起如今局势,听说刘独峰和文张都赶往毁诺城,只怕很难守住,戚少商点头称是,想到一件事,他们被顾惜朝围困,危难关头,有个神秘莫测的女子暗中救了他们性命,他问息红泪知不知道是谁。 息红泪愣了愣,随即露出个安心的笑容:“原来她也到了。” 第52章 小暴脾气 城中客人 众人能全须全尾到了毁诺城, 神秘女子出了不少力,若不是她,雷门五大高手已去其三。 -- 第103页 如今提起, 息大娘似乎早就对她的身份成竹在胸,众人皆是好奇,戚少商知晓息红泪的性格, 这种大事不卖一卖关子是不可能的,顺从她的意思, 主动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息红泪便说戚少商遭逢巨变,她算定他们一定会到毁诺城来, 着手布置城内机关,以及寻找外援, 这些人恐怕就是刘独峰也要给些面子。 高鸡血、尤知味、赫连春水以及祝红尘。 一个比一个难缠,一个比一个名气大, 前三个都是男人,且倾慕息红泪, 这些戚少商倒是知道,但是祝红尘…… 戚少商当然听过她的传闻以及日月明尊的名头,江湖上又有谁没听过她呢?区别在于信与不信罢了, 他属于半信半疑那拨的,他相信她的武功高, 但不相信真的有传言中的那么高。 昨晚一役,不信也要信了。 祝红尘神秘度远在其他三人之上,身为杀手未曾失利过一次, 当然很多杀手都能把这一点当做炫耀的资本,但是他们杀的人可不是石观音、水母阴姬这种水准的。 戚少商问道:“你怎么会请得动她?” 息红泪脸上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那实在是我的运气。” 这时水阁外传来敲击墙壁的声音, 息红泪叫了声进来,石门打开,二娘唐晚词进来,轻声道:“她来了。” 息红泪面露喜色:“人还真是禁不住念叨。” 说罢便让女弟子们进来给众人上药疗伤,自己出去见她,却被雷卷叫住,“息大娘,我与你同去。” 雷门其余四员大将也跟在身后,息红泪扫了一圈,摇头,“当务之急是几位先好好休养,见面的事不用急于一时。” 沈边儿知道卷哥报恩心切,不过人家息大娘说的话在理,也跟着劝,雷卷这才不声不响坐回了角落。 息红泪脚步加快,转过拐角是宴客厅正门,迎面却刺过来一条锁链,锋利尖锐的楔子转瞬间到了息红泪眼前。 来势突然,女弟子们个个手按兵器,息红泪却不慌不惧,从女弟子腰间抽走两把长剑迎了上去。 过了十招,祝红尘脚尖一点,迎风回浪用得驾轻就熟,锁链也被绕了几圈握在手中,露出舒心的笑容:“你的武功进步不小。” 息红泪反手将两把剑掷出,让它们精准的回到女弟子腰间剑鞘中,亦是笑道:“有你与两大剑术名家指教,想不好都难。” 她早就吩咐过城中众人,祝红尘若来,只怕是飞进来的,毁诺城城池虽高,在她独步天下的轻功面前也不算什么,她到了必要奉若上宾。 “你一路赶来辛苦了,我带你去沐浴休息吧” 息红泪率先出门。 祝红尘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跟上问道:“不是还要商量对付城外的人?” 息红泪不瞒她,说道:“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就有了主张,请了三个人住在毁诺城中。”息红泪看她神色,提前把她的问题问出来了,“你一定要问我,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你请过来?” 她们并肩走在廊下,晨光熹微,渐渐将园中美景照亮。 息红泪自顾自说道:“我请来三人,都有好处许给他们,唯有你,我并不能给你什么,却拉你趟这浑水。我只求若是我的计划失败,你能帮一把戚少商。” 祝红尘明白了,息红泪是想多一重保障,但是不到穷途末路之时不想牵扯进她来,她笑,笑她想得多。 “朋友不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再者,连云寨声名远播,你不传信给我,我也要毛遂自荐的,我说真的,别拿那种眼神看我,感动得像是要以身相许了。” 息红泪脸上微微一红,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那好,不开玩笑,说点正事,”祝红尘敛容正色,息红泪还以为她有什么真知灼见,也凝神屏息,却听她说,“你见到戚少商了吧?心中是何感想?” “……” 就这?就这? 息红泪甚是无奈,无奈完了,还要包容友人略皮的性格,回想了下,说道:“我们好多年没有见了,不见心中平静,见了做朋友便是。” 她这么说,祝红尘就放心了,她生怕息红泪见了戚少商旧情复燃,虽说息红泪是江湖上少有的烈性女子,敢爱敢恨,但是遇上感情也不好说。 祝红尘提出自己第二个问题:“我在外给顾惜朝找了些麻烦,拖延住他的脚步,戚少商可以往别的地方逃,他怎么还是来了毁诺城?” 息红泪便把水阁密室中给众人的一番说辞说给祝红尘听,她听后默默良久,叹道:“你真是我见过最心胸宽广的人。” 戚少商那样渣过她,她还能配合他所谓的树敌论调。 息红泪轻声说:“有些人我能动,别人万万动不得,敢动我就要他死。等这件事过去,戚少商要是敢踏进毁诺城一步,我绝不会饶他。” “那就好。” 她亲自领祝红尘进了间装饰清雅的房间,准备了合她心意的衣服,早在她们过来的时候,女弟子们打好了满满一桶热水。 息红泪有事情要处理,先离开了,祝红尘向毁诺城的女弟子打听城中还有谁做客。 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抵御外敌,息红泪要忙的事当然不是毁诺城的生意,而是她请来的客人。 女弟子没有对祝红尘隐瞒,告诉她做客的人都是谁。 -- 第104页 祝红尘爬在浴桶边上陷入沉思。 赫连春水她倒是知道,赫连老将军的儿子,和方应看都是练枪的小侯爷,在汴京颇有势力,其他两个是谁啊?没听过,名字怪怪的。 她简单洗了洗,穿上息红泪给她准备的干净衣服匆匆出门,或许是息红泪提前知会过,她在毁诺城中简直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了方才所在的宴客厅,见息红泪接见蓝衫胖子,便没有冒冒然闯进去。 而是在门口偷听,还对欲言又止的女弟子比了个嘘的姿势,女弟子终究没说什么,连城主都说她没有不可以去的地方,听场对话罢了。 屋内三人,息红泪,戚少商麾下穆鸠平,蓝衫胖子高鸡血。 高鸡血是生意人,息红泪与他做生意,让他帮戚少商逃出生天,给他二十万两银子。 紧接着进来的人是尤知味,他是什么天下厨子的头,他要是摇头,去酒楼食肆厨子就不给做饭,这等可笑的事祝红尘第一次听说。 而更过分的是他要求事成之后,息红泪把唐晚词和秦晚晴许给他,祝红尘听到这里已经皱起了眉头,她们三人情同姐妹,息红泪不会拿她们当做交易的筹码,所以她能给出的筹码是她自己。 尤知味自然是喜出望外。 倒是穆鸠平,早把息红泪当做戚少商的人,气愤难平对息红泪来了句你好不要脸。 祝红尘:“……” 哎哟我这小暴脾气。 第53章 吃到新瓜 不为人知 “穆四寨主何必出口伤人?” 穆鸠平正是心绪激荡之时, 听到这声音仿佛迎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那种随着闲庭信步而来的威压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戚少商渡过难关,而不是以色侍人, 脑袋长着要多动动,不然凑身高的吗?” 说罢她已经坐在主位上,双腿交叠, 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息红泪从没领教过祝红尘口舌之利,如今也知道一二了, 她打圆场道:“他只是有些莽撞,说话没个把门的, 没什么坏心,你别往心里去。” 祝红尘叹道:“就是知道你不往心里去, 我才要往心里去。” 不然受了委屈自己不计较,朋友也不计较, 这要多憋屈啊。 息红泪听出她话外之意,心中温暖, 此前穆鸠平隐隐流露出戚少商多年念念不忘与她,实则是有些怨怼她无情。息红泪江湖人称女关公,胸襟宽广不追究这些, 仍是落寞的说出谁为我打抱不平这话,可见风过无痕, 话过却不行。 如今见祝红尘为她说了一句话,便觉得死都值得了。 息红泪对她一笑,穆鸠平也惊觉不妥, 虽然心里还是有疙瘩,但是还是抱拳行礼,硬邦邦道了歉。 此人名号“阵前风”, 连云寨一等一的好手,打仗行,其余时候还是过于铁憨憨了。 在祝红尘评价穆鸠平的时候,穆鸠平也好奇的看她,猜测她的身份,与此同时,让宫女请最后一位赫连春水。 年纪轻轻,俊美无俦,武功不错,最重要的是进来就给了祝红尘一个打量的眼神,其余时候都在看息红泪,看得出来用情至深。 息红泪自然是请他相助戚少商。 此三人都对息红泪有意,不过息红泪没有用他们的感情相胁迫,高鸡血用钱,尤知味用色,赫连春水用义,义气的义,息红泪曾经两度相助赫连春水,对他有救命之恩,此番便是他报恩的时候。 话虽如此,义之所在,但是祝红尘看着这贵介公子被心上人要求帮助情敌所露出的强颜欢笑……还真是心酸。 正事谈完,他马上换了冷酷的神色,盯了盯穆鸠平,然后是祝红尘,问道:“她是谁?” 他其实认得穆鸠平,但是他不认得祝红尘,心知她不是毁诺城中人,神色极为警惕。 祝红尘只说了四个字:“在下姓祝。” 赫连春水神色剧变,“原来是你,你也来了。” 说罢,长笑走出厅堂。 穆鸠平还不明所以,祝红尘问息红泪:“我看他对你的心意不假,你为什么这么防备他?” 息红泪摇头:“他虽然为了逞一时意气答应了我,难保不会反口,你在,穆鸠平也在,他若是出尔反尔,少商和很多人都会知道。” 然后又自言自语似的说:“除了这些,他对我却是……” 震天的喊杀声止住她的情动,她秀眉一竖,“他们攻城了?” 祝红尘起身:“我回去拿兵器。” 息红泪点头:“沉香阁汇合。” 此前息红泪化妆成老态龙钟的老人与连云寨众人见面,如今卸去易容,让人眼前一亮,他们商议对策,内力浑厚的声音笼罩在毁诺城上空,是陌生的声音,猜来猜去,只怕是捕神刘独峰到了。 眼下戚少商重伤,雷卷昏迷不醒,没人可以挟制刘独峰,众人皆惋惜铁手不在。 “我觉得铁手不在是好事,他要是越陷越深,对京中的诸葛神侯和三位名捕也不好。” 声音自水阁外传出,随后女子迈步进来,融合了刀与血色的美扑面而来,那张明媚无暇的脸没有多余的表情,仍然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们不是穆鸠平那样的铁憨憨,心中多少有了个认知。 这位只怕就是祝红尘了。 年轻一辈中,隐然的武功第一人。 -- 第105页 “为今之计,只有尽力守城。”息红泪道。 “你看能撑多久?”祝红尘问。 “没有刘独峰,一月半月总能守得住。”息红泪低声道。 毁诺城人不多,机关绝不少,要不然怎么说固若金汤,但是刘独峰十分擅长破除机关,他的到来让一切计划都出现不稳定因素。 祝红尘道:“你的毁诺城恐怕会保不住。” 她不是说整座城会被官兵推平,而是说里面的人,毕竟有人才有城。 息红泪默默不语,她显然有了心理准备。 见她如此,沈边儿等人哪还能坐得住,当即表示也要出去守城。 “敌众我寡,没有优势,”祝红尘看向息红泪,“你准备的那些人都是为了以后出逃,而不是此刻守城吧?” 息红泪点头,她原以为守城有毁诺城的机关以及碎云渊足够了,偏偏杀出个刘独峰来。 “没什么必要跟他们硬碰硬,地上走不了,还能走天上。” 沈边儿纳闷:“天上要怎么走?” 祝红尘:“跟我来。” 她转身离开水阁,息红泪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自然跟着去,后面戚少商等人亦然。 只听祝红尘吹了一声口哨,巨大的黑影俯冲下来,鹰唳长空,落地时激起灰尘无数,待睁开眼不由得惊叹雕的神骏。 息红泪看了片刻,一本正经问:“你其实换了只雕养吧?” 祝红尘无奈:“你信我,它就是文姬,可能真的是雕?” 说后半句自己都不确定,颇通人性的文姬挥起翅膀便打,众人木着脸看武功天下第一人在雕的翅膀下求饶。 “总之,”祝红尘取下墨发中一根掉毛,“文姬会带着你们走,一批能带三个人……” 通人性的文姬在她身旁举起了翅膀,祝红尘立刻改口:“两个,把连云寨和雷门的人带走,毁诺城其他人,我保她们平安无事。” 其他人还没说话,息红泪紧张的拉住她手腕:“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万一……” “没万一,放心,”祝红尘握住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继续说她的计划,“他们知道戚少商在毁诺城,没什么不好,这样才会死死盯着毁诺城,我出去周旋,你们金蝉脱壳,且战且退,你看如何?” 这当然是很好的计划。 息红泪想了想,答应了。 祝红尘看她片刻,说道:“你实在不会骗人,你想先答应下来,等他们都走了,陪我留下是不是?” 被拆穿了,息红泪干脆心一横:“反正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 祝红尘把她拉到一边去跟她说悄悄话,“别意气用事,你若是不在,你准备的退路一条都用不上。” 那三个人可不是感念戚少商豪气来的,他们是为息红泪而来,息红泪掉队,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做些什么。 息红泪脸上有挣扎,婉转动听的声音斩钉截铁起来有了不容回旋的味道:“你是叫我在你和少商之间做个选择?你与他都是义,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 祝红尘看她一会,不说话了,倒是息红泪警觉起来,后退半步,“你该不会想打晕我吧?” “……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少打岔!”息红泪打断她,面色焦急,“你知不知道刘独峰是与诸葛神侯齐名的人物?他手下有六大高手,城外千军万马……” 前者也许祝红尘还能应付,可是那么多官兵群起而攻,万箭齐发,那是好对付的? 祝红尘不过付之一笑,笑声略高,引人侧目:“说的好像我没有面对过千军万马一样。” 曾经的安史之乱,哪个门派的年轻子弟不曾上阵拼杀过? 息红泪被她的熟练震惊到了。 她走到尽管断臂仍器宇轩昂的戚少商面前,抱拳行礼:“戚大寨主,场面话便不多说了,请你和雷门主先走。” 戚少商看她目光复杂,对她还礼,“多谢祝姑娘高义。” “客气了。” 祝红尘离开前对息红泪点点头,示意她一定要振作,她把刘独峰和大军绊在这,不意味后面没有别的追兵,这种时候不要想太多,前路要紧。 息红泪明白她的意思,垂落身侧的手依然紧紧握拳。 攻城便是真的攻城,云梯冲车一样不少,祝红尘上了城楼点了两个要爬上来的小兵穴道,放眼一看,原来毁诺城前的护城河被引渡走了,没了化骨销肌的碎云渊,毁诺城的防御也就破了一半。 不过有毒的水他们引渡前应该消毒了吧? 想刘独峰也做不出来用毒水祸害百姓的行为,祝红尘还算放心。 在众人惊呼声中,祝红尘从城楼上跃下,踩着飞过来的流矢再次腾空,很容易找到了顾惜朝的营寨,顾惜朝可以慢慢杀,捕神刘独峰是要紧事。 可巧的是祝红尘潜入营寨,听到了很有趣的话。 有一人说不急不缓说江湖上讲不通官府朝廷,立刻被顾惜朝语气极硬的会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湖人也要遵从王法,祝红尘看不起顾惜朝这样的叛徒,也不得不承认话很有道理。 连云寨众人看他是叛徒,恨不得杀之后快,但是在朝廷视角,他就是卧底,从没有忠诚,谈何背叛?要怪还是戚少商识人不清。 谁知那人幽幽一笑,说:“你跟我谈王法?顾公子的话好是冠冕堂皇,我都要信了。” -- 第106页 顾惜朝冷声道:“刘捕头有话直说,怎么也学得拐弯抹角起来?” 刘独峰笑道:“你让我直说?你受得起吗?七年前,你对礼部邢大人千金做的事还记得吗?五年前,肃州知府全家被杀,平乱的功劳落在你一个人头上,是谁下的毒手?三年前,相府一场竞技,是哪个小人武功不如人,结果把武功最高的欧阳吞吐毒死了?” 祝红尘看不到顾惜朝脸色,听不到里面反驳声,便知道刘独峰所言全是实情,她惊呆了,原来顾惜朝还做过这些事吗? 她可以尽情鄙视他了。 接下来里面传来更加让她惊讶的内容,刘独峰知道真相,但是因为案件不是他经手,所以缄默不言,任由别人找替死鬼给顾惜朝顶罪。 他号称捕神,却自知不如诸葛神侯。 正感慨,大帐顶上响起一阵鼓掌声,极为响亮,像是往他们二人脸上扇巴掌的声音。 “精彩,真是精彩!” 第54章 背信无义 金蝉脱壳 顾惜朝武功不弱, 刘独峰更是胜过他,竟都没发现帐顶有人,等人家听够了自己出声提醒他们, 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事。 听声音顾惜朝认出这是相助戚少商等人的神秘来客,没有动手,存心等刘独峰对付她, 自己好作壁上观。 两人瞬间到了帐外,听到声音的不仅仅是他们, 官兵以及他们的亲信也都围了过来,仰头看向悠哉坐在帐顶的女子。 纯黑对襟, 洁白衣摆,暗纹点缀, 金饰华贵,容颜之美, 举世少见。 她不露面便罢了,一出现在人前几乎浑身上下写着祝红尘三个大字。 刘独峰眯起了眼睛, 一字一顿念出她的名号:“日月明尊,你也是为戚少商而来?” 祝红尘抚掌轻笑:“要不然说是捕神,这一个照面就知道我来意的本事真是了不得。” 刘独峰冷冷一笑, 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知道顾惜朝有罪却不拿他, 她还特意指出捕神二字,这姑娘是在恶心他呢。 “戚少商为朝廷重犯,谁都保不住他, 祝姑娘武功再高,恐怕也不能在万军之中保住戚少商,趁着没有泥足深陷, 祝姑娘还是早早退去的好。”顾惜朝假意劝说,实际上祝红尘听到那些话,他对她的敌意到了顶点,此人不能为他所用必须为他所杀。 “我来是想谈笔生意。”祝红尘不理他放屁,只盯着刘独峰。 此人中等身材,面有黄须,不怎么好看,却也比鼻梁被雷卷一指戳塌的顾惜朝顺眼许多。 刘独峰冷声道:“杀手也谈生意?” 祝红尘自顾自说道:“你算一个,你身边的一二三四五六七都算上。” 她右手仍戴着黑手套,如美玉般的左手食指挨个指了过去,“你们所有人的命,来换戚少商的命。” 话中如此轻慢捕神刘独峰,竟然所有人的分量加起来才够换戚少商,他身边六人即刻要发怒,都被刘独峰拦了下来。 “你要知道一件事,不是我和戚少商有什么私怨,是朝廷有令,我等奉命行事,你保他一时,能保他一辈子吗?” “何需要一辈子?说不定明君登基,很快撤了对戚少商的通缉,大家不就都不用操心了?”祝红尘举重若轻的说。 一向言辞锋利的刘独峰被她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江湖人桀骜,没有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直接就敢说这种话! 祝红尘还要催促,突然嗯了一声。 风起,卷起满地的枯叶,沙尘让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白衣人从天而降,面容冷峻,单手执剑,这个打扮和祝红尘一样都很有知名度,属于一出场就能被人叫破名字的那种。 “西门吹雪?” 比起旁人的惊疑不定,祝红尘是最高兴的一个,尤其是看到他拿的剑是她所铸心情更好了,只听她语气飞扬:“哟,来杀人啊。” 仿佛是路遇朋友打招呼问一句出去吃饭啊。 刘独峰神色愤懑,为她这把杀人当寻常的态度。 倒不是祝红尘轻视人命,她只是知道西门吹雪所杀之人都是宵小之徒,杀了反而是件好事。 西门吹雪面露笑意,他这人不常笑,笑起来好像是讽刺,没关系,祝红尘明白他是真的被她逗笑就行。 笑容转瞬即逝,西门吹雪冷漠的目光转向人群。 “顾惜朝。” 他只叫了名字,却仿佛还有后半句话。 出来受死。 祝红尘被自己的想象弄得笑不可支。 而顾惜朝的处境就危险多了。 一年出门四次,每次必然会杀一个人。 西门吹雪来到他面前,不是找他聊天的。 若是他没有与雷卷一场恶战,打不过还能跑,但是现在……顾惜朝咬紧牙关,努力保持镇定:“你认识戚少商?” 西门吹雪:“不认识。” 顾惜朝又说:“我是傅丞相义子,今日化干戈为玉帛,来日我在傅丞相面前一定会为西门庄主多多美言几句。” 西门吹雪缓慢的摇头。 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必要,注视顾惜朝缓慢出剑。 神哭小斧却更早的脱手,挟裹着浓烈的杀气飞向西门吹雪,激荡起西门吹雪鬓边的发丝。 他的表情丝毫未变。 顾惜朝出手很急,证明他的心也乱了,西门吹雪是非常可怕的对手,说起其他什么人,比如说戚少商,都知道他学的心法叫鸟尽弓藏,手上碧落剑法,但是西门吹雪从没有人知道他什么路数。 -- 第107页 不知道路数,也就没有办法击之弱点。 非要说的话也有,西门吹雪学的是杀人的剑法。 没有半点花哨的招式,将快狠准发挥到了极致。 顾惜朝一动内力,雷卷给他的旧伤剧烈疼了起来,勉强挡住一剑后朝祝红尘吼:“你不是说不动戚少商就不杀我们,你想出尔反尔吗?” 祝红尘吼回去:“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可没有出手!” 她不出手,但是刘独峰要出手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傅丞相的义子死,刚有动作,脚尖前便插了根树枝,祝红尘略显冰冷的声音传来。 “刘捕头是当我不存在吗?” 顾惜朝落於下风,连云三乱以及游天龙不能坐视不管,不管什么江湖道义多挑一,西门吹雪剑下无情,且不说这些人和顾惜朝一样是背信无义之人,就算不是,在西门吹雪面前拔剑,他就没有放过的必要。 有人为他挡西门吹雪,顾惜朝抓住机会转身便逃,弓箭手准备就绪,只要他能撑过这一会! 喉咙一凉。 长剑刺穿,立刻收回。 连姿势都不多摆一会。 西门吹雪吹落剑伤鲜红的雪,他冷淡的眼神中奇异的光芒乍亮,随即消失不见。 收剑归鞘,他没有看别人,即便是刘独峰也得不到他一个多余的眼神,顾惜朝试图用名利权势软化西门吹雪根本是用错了办法,那种蝇营狗苟之徒永远也理解不了西门吹雪,如果真的有宿命对手,哪怕是太和殿决战,西门吹雪也敢赴约。 “我的事做完了。” 短短瞬间,他的脚下躺了五具尸体,微微仰头看祝红尘。 祝红尘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我的事也快了。” 这便是不用他帮忙的意思。 西门吹雪沉默片刻,怎么来的怎么走了,弓箭手虽然放箭,却射了个寂寞。 他走了,那些泛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祝红尘,只待刘独峰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把她戳成刺猬。 刘独峰心中复杂至极:“你有什么话要说?” 祝红尘不以为意的摇摇头,声音宛如叹息:“刘捕头,你不该离我这么近。” 刹那间,祝红尘出现在刘独峰身前,裹着黑布的刀锋在他颈边,内力轻轻一震,黑布碎成不知道多少片散落空中,展露出绝世名刀真容。 他六个护卫为首的云大顿时紧张起来:“你快放了大人!” 祝红尘声音玩味:“求人是这个态度吗?” 李二威胁道:“你若是敢动大人一根毫毛,我们也绝不会放过毁诺城!” 这次她干脆懒得说话,刀锋推进一分,刘独峰被血染红的衣襟就是她的答案。 祝红尘的目光与刘独峰的目光空中相对。 “刘捕头,你处事圆滑放过顾惜朝是一码事,为江湖朝廷锄奸多年是另一码事,如非必要,我真不想和你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能在万军之中用刀对准刘独峰的脖子,也敢在万军之中放下自己的刀。 “不必来趟这浑水的人是你,希望刘捕头暂停攻城,好好考虑,今日来围城的若不是你,我绝不会就此收刀,还请谨记。” 说罢,祝红尘转身欲走。 身后刘独峰的声音响起:“黄金鳞、鲜于仇、冷呼儿都死于你手?” 他来时看到了林中尸身,倒是很轻易把人认出来了。 祝红尘不语,如同飞鸟般在众人的惊呼声跃至半空,继而远去。 她争取到了一天时间。 刘独峰被唬住了,他以为他需要这一天时间考虑去留,实际上是祝红尘要趁机转移走连云寨及雷门中人,她回去后嘱咐城楼上的人不要放松警惕,万一后面又来了什么狗官,这一招很有可能不管用了。 走在走廊上,不意外的碰到息红泪和戚少商,一见她,息红泪就迎上来,紧张兮兮地问:“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很顺利,”祝红尘想起件事,说道,“我知道你很想斩断顾惜朝一条胳膊,不过他刚刚被西门吹雪杀了。” 息红泪一怔,随即咬牙道:“便宜这贼子了!” 戚少商也觉得他死的过于轻松,不过死就死了,他们还要感谢西门吹雪动手才是。 “好了,你们准备准备走吧,我还要出去。” “你去做什么?”息红泪连忙问。 祝红尘回答:“刘独峰手下似乎有人能潜入地下探听消息,我要出去监视。” 要不是她不报个平安,息红泪可能不走,她也不上来这一趟。 不对,还有一件事。 “戚大寨主,你是不是得罪什么皇室宗亲,或者掌握了他们什么丑闻?” 戚少商浓眉紧皱,迷茫的摇摇头。 第55章 解困退军 诸葛神侯 刘独峰从巳时一刻开始考虑, 戌时整再攻毁诺城。 不是他不要命了,而是文张到了,似乎也知道她的存在, 把自己藏得里三层外三层,躲在壳里下了进攻的命令。 文张此人原本是个小官,宦海沉浮, 几起几落,最得意时做过天子近臣, 后来触怒天子,被下狱处斩, 消失一段时间后居然再次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官场中,武功深浅和心思城府都是个很难估量的人。 祝红尘懒得想这些, 她只知道叶孤城提供给她的情报。李鳄泪是文张的上司,后来被他出卖, 鲁问张是他的上司,后来被他出卖。 -- 第108页 吕布的义父, 文张的上司,头顶都写着个大大的“危”。 祝红尘也不含糊,冲突没有白热化之前立刻释放周四。刘独峰有六个得力手下, 擅长水利工程与擅长用药解毒的引渡碎云渊时发了威,这位周四擅长刺探情报, 地里刨坑,他从还没有干涸的河床潜入,与沙泥融为一体, 再冒头时便是在毁诺城内的一方水井。 他受刘独峰的命令探毁诺城内的虚实,短短时间内走遍了毁诺城的每一间房,每一处暗室, 根本就没发现戚少商等人,然后挟持一个宫女,逼问她戚少商的下落,宫女冷哼,冷声道:“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周四到底是捕头手下,官府中人,她不说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敲晕藏起来就是,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要告诉刘大人戚少商等人根本就不在毁诺城,他们多待一刻,戚少商跑的就越远。 中计了! 然而他动手之前,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转瞬间把他手里的宫女夺了过去。 “看来你知道他们不在了。” 祝红尘纤细的身体往他面前一挡,仿佛巍峨高山一般不可逾越。 周四心知他八成不能从她手下逃走,但是没试过怎么知道?他撒出一把防身暗器,趁祝红尘挡的功夫,他窜进旁边花圃泥地,想直接钻进去。 祝红尘跟踪他半天,知道他的本事,早就防备他这一手了,内力外涌,任它是什么暗器都被震飞,腰间缠着锁链瞬间出手,把周四绑了回来。 他死了心,干脆弄个明白:“探子回报戚少商等人进入毁诺城,大军把这里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他们是怎么跑的?” 祝红尘亲自把他带进附近屋中,还算和善的回答:“我驯养了一只鹰,也可能是雕,送走了他们。” 周四瞪大眼睛:“不可能!我有一兄弟擅长御鸟,眼睛没从天上移开过。” 祝红尘看他,微微一笑,容光令人目眩神迷。 “真的没有移开过吗?” 这句反问让周四福至心灵:“是你……是那时……” 没错,是祝红尘出城威胁刘独峰时候,他们六人的视线全部在祝红尘身上,无暇关注天空,而事后那位擅长御鸟的廖六巡视四周,被祝红尘敲晕藏到了官军粮草帐篷中。 其次文姬的飞行路线借助了毁诺城后山的掩盖,以普通军士的目力根本捕捉不到,而且起先离开毁诺城的几位早就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后山军士,他们离开毁诺城神不知鬼不觉。 “我不会杀你,你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说罢,她一指点中他的睡穴,眼看着他闭眼倒地。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祝红尘看向方才被周四挟持的宫女。 “铃兰。” 祝红尘点点头:“铃兰,你会解穴吗?” “会。” “你负责看守他可好?” 铃兰是毁诺城的人,是息红泪收留的可怜女子之一,视息红泪为至亲,息红泪既然说过毁诺城一切听祝红尘调度,那么铃兰自然听命,“交给我,祝姑娘放心。” 祝红尘还有后半句话没说:“以外面再次攻城的时间为准,过一刻钟,你就轻轻给他解穴,然后受点委屈,装作被他打倒。” 铃兰变了色:“可他都知道大娘和戚大寨主不在城中,如果放走他,他告诉外面那些狗官,狗官就不会全力攻城,会去找大娘他们的晦气!” “你也太小瞧大娘和戚少商了,再次攻城怎么也要三四个时辰之后了,你想他们还会被轻易找到吗?” 祝红尘说到后面眼神柔软些许。 “再者,我向大娘保证过会保你们平安。” 铃兰表情坚定道:“大娘收留了我们,我们愿意为了大娘而死,不愿苟活。” “为人而死容易,为人而活很难,大娘帮戚少商是为了义气,若是为了帮戚少商闹得城毁人亡,你说大娘会不会觉得对不起你们?” 不用细想,铃兰便知道会的。 “你放心好了,一切都交给我,大娘和戚少商不会有事,我也会保住毁诺城。” 铃兰看她,从她身上找到了在息大娘身上才能找到的安全感,心悦诚服的应下了她的吩咐,城外喊杀声响起,数着时候给他解穴,然后立刻背过身去喝水,装作不知道他已经醒了,让他打晕自己。 周四回去立刻汇报了戚少商不在城中这一情报,再攻毁诺城已经没了必要,应该立刻去追戚少商。 事已至此,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文张和刘独峰也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周四是祝红尘故意放回来的?也就周四自己不明白,把戚少商不在毁诺城的事明明白白说了出来。 毁诺城是江湖势力,城主是号称“女关公”的息红泪,天下广结善缘,戚少商在,朝廷还有正当理由攻打毁诺城,戚少商不在,朝廷便出师无名,江湖人可不管什么窝藏便是附逆的法度,他们但凭义气做事,强行攻打会让江湖与朝廷产生更大的嫌隙,刘独峰非常明白。 祝红尘是捏准他知道戚少商不在就不会再次进攻,就算他敢,祝红尘手里还捏着他的把柄。 文张却与他思量不同,戚少商和息红泪走了,总不能放着里面一帮女人的命不管,攻入城中,放出消息,戚少商一日不束手就擒,就杀一个女人,非逼出他来不可。 方法歹毒,有用就行,然而城中有祝红尘镇着,只怕话还没放出去,人就死在这位天下第一杀手刀下了。 -- 第109页 也罢,比起拿下祝红尘,还是追捕戚少商重要。 不到一天,官军尽退,只留下小部分探子,监视官兵退后,戚少商和息红泪是不是又回来了。 留意到这个举动之后,祝红尘当时心中一凉,她思索对策时确实想过,等官军走后,是不是让他们悄无声息的回来更好些?毕竟毁诺城他们看过,不会再怀疑,然而官军不比探子,官军发现不了的事,探子却不一定。 幸好没冒这个险。 她在毁诺城待了两日,光明正大的让人出去采买物资,顺便打探戚少商与息红泪的消息,基本上没打听到什么,这是好事,没有消息说明他们没被发现,是好消息。 为了掩人耳目,祝红尘混在采买的姑娘中出城,其实用轻功往外飞也可,不过祝红尘选择了前者,随后立即如水滴入海,却没有按照息红泪所说的逃跑路线去找他们,而是回到汴京,偷偷进入南王府。 再见叶孤城,他身上没什么变化,白衣胜雪,檀香珠冠,院中练剑,剑光如练。 祝红尘便没那么光鲜了,她落到叶孤城院落中,亚麻衣裙灰扑扑的,鸦羽般的长发略有几分乱,头上还竖起了根呆毛,叶孤城的寒星般的目光第一时间定在呆毛上,握剑的手指动了动。 “叶城主,戚少商之困我已经解了,你在京中有没有调查出什么不对?” 南王府图谋大位,宫中当然有人脉,可是不足以从皇帝嘴里撬出来真相,中间还经过点曲折,叶孤城才知晓戚少商掌握了当今皇帝得位不正的证据,所以皇帝才要不遗余力的往戚少商头上扣一顶匪徒的帽子。 祝红尘正在喝旁边石桌上的水,喝到一半放下杯子,“我问过戚少商,他不知道啊。” 叶孤城听了不知作何感想,他说他已经把消息不留痕迹的透露给诸葛神侯,端看他如何去做。 他在观察,祝红尘也好奇,诸葛神侯会冤枉一个无辜的戚少商来保护皇帝的颜面和秘密,还是会站在抵抗外族的连云寨这边。 第56章 磕到真的 珍惜缘分 如果真有消息, 也就在这几天了。 祝红尘尤其关心,每天早上都去叶孤城那签到,名为切磋, 实际上想第一时间知道神侯府的动向,叶孤城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 任由她每天都来,顺带蹭饭。 诸葛神侯对皇帝说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他们所能知道的是皇帝发了好大的火,然后让人出去传旨, 动静不小,代表傅宗书的当朝一品龙八, 代表诸葛神侯的带刀一品侍卫副统领舒无戏,代表皇帝的内侍太监米有桥公公, 三人带队出京,奉旨的杨公公随后。 单单看队伍的成分组成, 十有八九戚少商是没事了,后来又传来消息散落天下办案的四大名捕一并赶往,可见朝廷对这件事的重视。 祝红尘对叶孤城感叹:“听说皇帝不怎么听诸葛神侯的, 现在看来诸葛神侯豁出去劝真的能成事,不过这件事结束后, 神侯府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 “神侯府不是靠谄媚皇帝度日,即便受到冷遇,恐怕也不会在意。”他声音淡淡, 透着宠辱不惊。 “说的也是。” 她好奇圣旨内容,抢先沿着息红泪等人逃跑路线去寻,半路上文姬飞下来告诉她, 他们情况不好,祝红尘加快速度,生怕他们撑不到圣旨到达。 到地方一看,原来是官军把他们围困至水上秘岩山洞中,同时调集了各方人马。她自高空中飞过,想先看看他们的情况,告诉他们坚持一天左右应该就不用四处逃亡了。 她悄无声息的落在一处凸起石壁,发现此处分外潮湿,月光悄然攀爬到每一处石壁、洞口、孔穴,她有点不想进去了,怕有小虫子。 考虑到不知是不是在担惊受怕的息红泪,祝红尘做足了心理准备,往下层洞口张望片刻钻了进去,没走两步听到人声,似乎是息红泪和赫连春水的声音。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捧起了瓜。 来得早些祝红尘便知道这是赫连春水想出去找官军同归于尽,息红泪把他拦住了,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正赶上互诉衷肠。 赫连春水比祝红尘想的还要深情,其实息红泪曾救过他的两次都是赫连春水自己捏造出来的,他知晓息红泪倔强的个性,若有围困,绝不要人相帮,所以他要息红泪先“救”他,那么息红泪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会以要求他报恩的名义请他帮忙。 他确实等来了息红泪的求救信件,赶来才知道是为了戚少商。 情何以堪。 不过他认了,只要是息大娘,他都认了,无论如何他愿意帮她,折损精锐也罢,永生不能返京回家也罢,他都愿意,现在他还要赔上自己的命,如果死前能杀几个围困他们的狗官就更好了。 然后息红泪拦住了他。 她亲口说对戚少商是义气居多,真正想要陪伴的人赫连春水。 赫连春水觉得他在做梦,或许是息红泪同情他,不想让他出去送死才这么说。 息红泪坚定的否认,说她当戚少商是兄长,在他雪冤之前都愿意陪着他,想要与之度过一生的人是眼前人也是心上人。 眼前人是心上人。 祝红尘捧脸,无声微笑——我终于磕到真的啦! 等待多年终于开花结果的赫连春水自然也是无限欢喜,珍而重之的对她的称呼从“大娘”变为“红泪”,欣喜之余想到了戚少商该怎么办。 -- 第110页 息红泪轻声说事情平定之后就会对戚少商说清楚,有了这么一遭,他们缘分已尽,两不相欠。 安静下来了。 他们白天应付官军进攻,晚上筋疲力尽,一切说开后心中郁气尽去,想必是各自回去休息了。 祝红尘没动,她一直能捕捉到除了赫连春水与息红泪的另一道呼吸声,他们离去后,这道呼吸声像是解脱束缚般猛然加重变粗,如同一只濒临死亡的兽,伤重而疼痛的努力呼吸,血流的多了,变得气若游丝起来。 别是戚少商吧? 祝红尘的目光沉入夜色,分外深邃。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息红泪那一番话对赫连春水来説是救命良药,听完满血复活都不想出去找人拼命了,对戚少商来说……看他这反应,只怕也是深爱息红泪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 圣旨内容十分滑稽,平反戚少商,准予重建连云寨,另有粮饷以示抚恤,一路跟随的江湖人也因为匡护良善而论功行赏,祝红尘这个杀了朝廷官员的赫然在列。 杨公公宣读圣旨,她不想跪,隐身偷听,听到这冷冷一笑,想起黄金鳞死前说什么诛灭九族就觉得滑稽。 而戚少商更觉的荒谬,不过他不在意圣旨,却要为一路维护他的朋友着想,不能让他们也永无宁日,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戚少商接旨,这事情差不多便完了。 顾惜朝等人已死,剩下的任务便是各自回去,分开的时候依依惜别,祝红尘用她那双善于发现情缘缘的眼睛一看,原来除了息红泪和赫连春水,这场逃亡之旅还成就了两对有情人,雷卷与唐晚词,沈边儿与秦晚晴。 唐晚词与秦晚晴都是毁诺城不可或缺的人,将来如果能顺利嫁到雷门去,毁诺城的一应事务都要交接清楚,要跟着息红泪一起回到毁诺城,雷卷等人也有小雷门的事处理,此次一别大概有一月半旬见不到面,临行前自然要多待一会。 赫连春水也想多黏黏息大娘,奈何碍眼的祝红尘一直站在息红泪身边,赫连春水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祝红尘不管他,反正他回一趟侯府还能去毁诺城,想黏息红泪多久都行。 她盯着息红泪,脸上笑容写满了:我知道你和赫连春水的事哦。 息红泪招架不住那样调笑的眼神,主动招了,还说了说自己的心路历程,总之经历过很多磨难,她终于看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 “好甜啊。”祝红尘笑盈盈的说。 “甜?”息红泪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有情人互相爱慕,互表心意,长相厮守,用我们家乡话来说就是甜啦,”祝红尘说着说着有些怅然若失,“我从小开始走江湖,见过很多有情人,济世苍生的大夫和不苟言笑的道长,博文广知的道姑和单纯坚毅的杀手……最后都没在一起。” 说罢,她看向息红泪,眼眸中传递出认真之色。 “相遇不易,相守更难,一定要珍惜这段缘分啊。” 息红泪莞尔:“我知道。” 接下来她去找冷血等人打了个招呼,也见到了四大名捕之首无情,他气质冷冽,看人时目光如冰雪,尽管双腿残废坐在轮椅上,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没有丝毫减弱。 祝红尘想问问绣花大盗的事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后来追命知道她也要去汴京,邀请她同行被她拒绝了,追命还以为她是在怵无情,她也顺着他的话说。 “你这位大师兄确实是高岭之花,凛然不可侵犯,我这种黑道杀手还是不要凑得太近。” 听得追命放声大笑,笑着笑着也有些失落。 他不需要与情缘分离,但是却知道了铁手不想再做捕头的想法,不过世叔通情达理,一定能理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汴京的局势因为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相争而愈发紧张。 祝红尘再次回到汴京的那天在下雨,算算时间入夏了,天气又闷又热,雨下起来哗哗作响,远处景色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她站在廊下看了会雨,身后窗户打开,能看到叶孤城坐在窗边书桌前看书,他这个人不是在练剑悟剑就是在看书,没有看雨的雅兴。 后来他白云城的部下进来禀报一件事,他连看书的兴致都没了。 祝红尘也是,他的部下回禀要事不知何时根本不避讳祝红尘,她听的一清二楚,苏梦枕手下余无语叛变,将六个分舵四百余人卖给了六分半堂,后来逃到了六分半堂的苦水铺。 “金风细雨楼跌了这么大的跟头。”叶孤城说道。 “不影响大局,但是苏梦枕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祝红尘想来想去,神色严肃起来,“余无语是他手下最器重的六人之一,恐怕他会亲身入苦水铺追杀余无语。” 叶孤城又道:“苦水铺是六分半堂的地盘,狄飞惊应该布下了天罗地网。” 听到这个名字,祝红尘抿了抿唇,转身便走,叶孤城淡淡看了部下一眼,后者很有眼色的在祝红尘离开之前给她蓑衣和斗笠,让她不至于被雨浇的太狼狈。 第57章 无人敢拦 雨中埋伏 大雨瓢泼, 街上干干净净,仿佛只剩下雨水冲刷天地的声音。 如此情形,躲雨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将军胡同里一处被火烧过的断壁残垣里便立着四人躲雨,还有两人守在门口,听到远处传来的踩水声都紧张起来, 那是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身影,她来到废墟前看到他们似乎不欲进去, 但是雨实在太大,便站在屋檐角落下。 -- 第111页 祝红尘不打算亮明身份, 暗中观察,要是有什么不测再出手, 她看到了不停咳嗽的苏梦枕,看到了他衷心的手下师无愧、茶花、沃夫子, 让她在意的是王小石和白愁飞也在此处,他们说要来汴京闯荡闯荡, 看怀里抱着的沾水卷轴字画,似乎没有闯荡出来什么名堂。 除了他们,废墟里还有个瘦骨嶙峋的老婆婆, 缩在破毯子里不住打颤,苏梦枕提了一句她可怜, 沃夫子立刻会意,给了她两锭银子。 祝红尘脑海中灵光一闪,把这饥寒交迫的婆婆与六分半堂七堂主豆子婆婆画上等号, 为了埋伏苏梦枕,这是把毕生的演技拿出来用了吧? 心中略微一哂,随后裹紧她的小蓑衣, 思维又有些许发散,说实话她没有想到白云城的人会给她准备蓑衣斗笠,而且叶岚还说是叶孤城吩咐的,唔,真是难以置信,不管是不是,她记住这份好了。 雨声纷繁,然而祝红尘能从中分辨出脚步声,苏梦枕的部下师无愧也可以,他的面色十分奇特,一张脸半边黝黑半边白嫩,泾渭分明,听到动静便对苏梦枕示意了。 不到片刻一人划破雨幕冲进废墟,却是从苏梦枕身后窜出来的,师无愧仍守在阶前,无声警戒着祝红尘,沃夫子在老婆婆身前,相当于守在王小石和白愁飞身后,只有茶花和花无错守在苏梦枕身前。 本来万无一失,但是祝红尘知道花无错是个二五仔,余无语身上绝对没有点了穴道,再加上豆子婆婆,静心细听,墙体之内似乎还有一道呼吸声,对面寒窑矮墙也有人严阵以待,她几乎可以预见到形势翻转时的可怕。 害,她似乎赶不及爆发时救下所有人。 毕竟苏梦枕那个脾气,真相不骑脸输出,他不会相信花无错也是个叛徒,最好时机便是与花无错、余无语一起动手,然而她依旧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看来要找人帮帮忙了。 毕竟这是保护人而不是杀人。 王小石一愣,目光环视一圈,看哪个都不像是给他传音的人。 白愁飞关注着苏梦枕那边,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给他传音的那人请他事变的同时立刻用剑攻击婆婆依靠的残墙,帮一帮苏梦枕。 王小石对苏梦枕观感不错,传音人的意思他不排斥,再者一面墙而已不是大事,他甚至天马行空般的想着墙里面总不会藏着个人。 事变仅仅是转瞬之间。 原本被点了穴道的余无语倏然对茶花出刀,千钧一发之际金链横穿渡空,前端尖锐的楔子携带一往无前的力量打偏了刀,茶花反应极快要去制住余无语,电光火石间花无错轻轻垂首,背上绑着二十五种暗器穿过布衣激射而出,那样近的距离,那样力道的暗器,交织成网将苏梦枕与茶花二人笼罩其中。 好在苏梦枕反应够快,身上杏色长袍转眼间到了手中,飞快回旋兜住了铺天盖地的暗器,却也有一枚漏网之鱼没被他瞧见。 他身后忽然间多了个人,按了按他的背,他只觉丹田处涌出磅礴的内力,自他身体里游转一圈悉数弹出,几乎要嵌进他血肉的暗器便这样弹飞。 王小石心中一寒骤然动了,沃夫子飞身驰援苏梦枕、豆子婆婆向沃夫子出手的同时,凭借着不凡的轻功越至残墙,下意识用剑鞘挡下迎面而来的三枚比雨还细的针。 也不得不对上豆子婆婆与破墙而出的花衣和尚。 倒不算什么大事,以他的武功对付此二人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白愁飞,对他来说此刻救了苏梦枕,无疑是个晋升的好机会。 祝红尘去怼石墙后的四百□□手,六分半堂真的下了血本,□□手的人数是白云生杀她时的十倍还多,但也要他们射的出来□□才有威力,远程被近战近了身能有什么下场?几下锁链舞得如狂蟒肆虐,□□手顿时溃不成军。 她这边完事了,苏梦枕那边亦然。 雨越下越大了。 “你要走?”苏梦枕突然说,他面向祝红尘,明显是对她说话。 祝红尘刻意软了嗓子说话,嗓音娇媚让雨幕中的废墟化为花香氤氲的庭院。 “你要谢谢我?” “我从不口头谢人,现在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祝红尘一呆,这里是六分半堂的重地,苏梦枕一身是病,妄动内力,还不赶紧回金风细雨楼养着,他还想做什么? 金风细雨楼损失六个分舵,苏梦枕损失了四百多个弟兄,余无语是叛徒,花无错还是叛徒,若非有人相助,此刻他的亲信该死的死伤的伤。 苏梦枕岂能容忍别人这么算计他了还全身而退?花无错虽死,余无语却逃了,无论是报恩还是别的,都要等到他报了大仇之后再说。 他要杀到破板门,立刻现在不容迟疑。 破板门是三条街的总称,住了不少富贵人家,后街却穷困潦倒,前街的人在交界处修建了板墙,时日久了,板墙经受风吹雨打破旧不堪,破板门的称呼由此而来,有讽刺富人的意思。 也是六分半堂的重地。 祝红尘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破板门是什么地方?” 这对苏梦枕来说简直是一句废话,看在蓑衣女子帮了大忙勉为其难挤出两个字,“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带了多少人?” “足够。” “……” -- 第112页 祝红尘无言以对。 要是别人这么做,她一定摆出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看人,但这是苏梦枕,说得她都想放飞自我,陪他去破板门爆锤六分半堂一顿了。 快意恩仇,痛痛快快。 她原以为苏梦枕背负那么多东西,想做到这些很难,没想到却是比任何人做的都要潇洒。 “好。” 如此,便陪这世间英杰走上一遭。 这一声她没掐着嗓子说话,让本来就有些怀疑她身份的王小石眼眸一亮,显然是认出她来了,不过现在不是认人的时候。 一切都要为苏梦枕深入破板门让路。 他们去那里大闹了一场。 苏梦枕在六分半堂诸位分堂堂主保护之下杀了余无语,留下谁杀我兄弟谁就要死的话,并且悍然打碎了六分半堂的牌匾,扬长而去。 无人敢拦。 第58章 交友谨慎 结义兄弟 祝红尘把金链一圈一圈绕回腰上, 用这个动作来平复和苏梦枕在一起的刺激,上次这么刺激的时候还是与水母阴姬对招吐血,那样的酣畅淋漓。 而这次破板门突袭, 哪怕里面的人是六分半堂分堂主,对她而言也是小喽啰,没办法, 招式内功的差距可以用阴谋诡计等外力弥补,境界的差距却是天壤之别。 今天她却感觉到了同样的刺激, 苏梦枕真是个特别的人。 一抬眸注意到王小石热切的视线,她取下买来玩的铜面具, 对他露出笑容:“你不来屋檐下躲躲雨吗?” 她全身都包裹在蓑草编制而成的雨具中,透过雨幕来看灰扑扑的, 简朴到了极致,无双姝色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天然去雕饰,没有金饰红衣, 纯净无暇的美感依旧让人怦然心动。 心动的王小石几乎是立刻顺从她的话,站到廊下反应过来自己全身都湿了,挡雨也无济于事。 他有点傻, 不过心仪的女子当前,傻一些也是可以原谅的。 “我在等你。”苏梦枕突然开口, 嗓音比落到皮肤上的雨丝还凉些。 祝红尘目光从王小石身上移开,步伐不慢,走在屋檐下, 对非要在雨中飞奔的苏梦枕道:“我知道。” 她知道这张脸又影响她隐蔽了。 她还知道薛西神对她说了那样的话,想必回去禀报苏梦枕了,苏梦枕自然要做好随时被她找上门来问江州一事的准备。 她没去, 只有一个原因,她有了答案。 苏梦枕向来惜言如金,从不说废话,从不把话重复第二遍,所以他们两个的话停在别人耳朵里云里雾里,不明就里。 “你如何知道?” “我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不是只能从你口中知道我想要的答案。” 比起这个,苏梦枕其实更想知道那段时间暗中窥伺他的人是不是她,还有给他飞刀示警的神秘人,奈何手中没有证据,而且此时此刻依旧不是安然交谈的时候。 他已经确定苦水铺袭击不是雷损的主意,他真正设伏的地方恐怕是他从破板门回到金风细雨楼的路上,设伏的人是六分半堂四堂主雷恨,他是个因恨而产生力量的人,他恨苏梦枕多年来狠狠搓他们六分半堂的锐气,今日总该让他发泄发泄。 然而他注定无能狂恨。 因为金风细雨楼所属四大神煞之一莫北神率领精兵“无法无天”赶来救援。 这并不是侥幸,是苏梦枕在苦水铺料到从破板门回到金风细雨楼的路上会有伏兵提前留下了暗号,莫北神才能奉命前来。 他是个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年轻人,撑一把与绿伞不同的黑桐油纸伞,越众而出,自然而然的为苏梦枕打伞,他发现这些人当中少了花无错,紧接着茶花告诉他花无错也是叛徒。 然后他看到了王小石和白愁飞,更多的是看祝红尘。 人之常情,男人会多看两眼美貌的女子,女人会多看两眼俊秀的男子,平常事罢了。 祝红尘并不介意,她注意到又有持黄伞的黄衣女子步入,旁边的人说话她听了一耳朵,那是雷媚手下的精锐,雷媚到了,狄飞惊也到了。 不过看这架势,一切都在苏梦枕掌握之中,不需要她了。 苏梦枕忽然问在场中唯一一个见过狄飞惊的人:“狄飞惊是什么样的人?” 祝红尘不假思索的说:“他是个特别好看的人。” 听了这话,王小石略微有些落寞,白愁飞冷哼一声:“以貌取人不觉得肤浅吗?” 祝红尘笑了笑,没回答他,对苏梦枕说。 “我这次真的要走了。” “你走得掉吗?” “我想走,随时都可以。” 像是印证这句话,她飞身而起便有三丈高,不待人反应,步履潇洒踏空而去。 祝红尘说狄飞惊好看,王小石听来失落,白愁飞对她鄙夷,而苏梦枕却有些惊叹。 狄飞惊什么人? 雷损的智囊,六分半堂的二把手,在这样的人面前没有警惕防备、谋求算计,还有欣赏他外貌的余裕,自然是祝红尘有底气支撑她这么做。 她的武功。 江湖上混的人身负绝世武功未必能出人头地,但是武功绝顶到并行者无人,那么天下的权势地位金银几乎唾手可得,金风细雨楼没有可以报答她的东西。 苏梦枕决定事了后找她谈谈。 当天祝红尘回去后好好泡了个热水澡,然后便在屋中研究王怜花给自己下的毒,半步宗师的境界解不了毒,宗师总可以吧? -- 第113页 说到底,人还是要武功高,越练越觉得没有止境。 今天也是沉迷武功的一天呢。 然而第二天的消息让沉迷武功无法自拔的祝红尘默默良久。 金风细雨楼楼主苏公子与六分半堂狄大堂主在三合楼会面,毫不客气的说整个汴京有实权的王公贵族都会关注并且感到紧张。 能为此佐证的就是昨天刚一散场苏梦枕便迎来了打探消息的神通侯方应看,狄飞惊那边也有刑部老总朱月明上门拜访。 祝红尘其实不大在意,六分半堂出动的是狄飞惊而不是雷损,说明不是决战,没打起来问题还不大,只能证明在为决战做准备。 她不想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她比较在意另一个消息。 “你……你与王小石和白愁飞义结金兰?” 南王府后花园凉亭里,祝红尘的表情一言难尽。 病恹恹的苏梦枕皱眉:“有何不妥?” “经历的事情太多,对拜把子有心理阴影。”她手撑着额头,需要静静。 “此话怎讲?” 祝红尘抬起头,叹一口气:“你知道李寻欢和戚少商吗?” “小李飞刀与九现神龙。” 聪明人闻弦音而知雅意,李寻欢簪缨贵族,世家子弟,又有未婚表妹,人生可以说是志得意满,与龙啸云拜了把子,如今落魄江湖孑然一身;戚少商连云寨大寨主,麾下多少英雄豪杰,与顾惜朝拜了把子,兄弟几乎死伤殆尽,断臂逃亡。 这两件事或多或少有祝红尘的影子,她说的心理阴影便来源于此,苏梦枕懂,抿了抿唇,说道:“我的兄弟是响当当的好汉,做不出那种事,我也绝不会背叛兄弟。” 相识以来,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长的话,一字一语掷地有声。 祝红尘不吃这一套,目光像是在看固执的傻孩子:“当年李寻欢和戚少商也是这么想的。” 苏梦枕:“……” 他极为不悦,周身气息冷冽,起身拂袖而去,却没想到祝红尘会拉住他的袖子连声道歉:“是我失言了,请不要往心里去。” 没有因为武功高而摆架子,平易近人,对金风细雨楼有恩,苏梦枕对祝红尘的好感其实很高,不过他知道继续谈下去会让双方都不满,所以才准备离开。 她的挽留让他心肠微软,坐回原位,祝红尘见了眼眸闪过亮光,倒是轻易看穿他不苟言笑和固执己见包裹住的柔软了,说话随意许多。 “你问我想要什么?让我先问问你,打败六分半堂你想要做什么?” 这些问题是苏梦枕一直以来思索的事,故而回答起来不带半分犹豫,“打败六分半堂是第一步,接下来要逐步蚕食他们各处的势力,让金风细雨楼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大帮。” 然后实现他多年的夙愿,收复辽国占领的燕云十六州。 祝红尘并不意外,她甚至知道苏梦枕未曾宣之于口的话,她一直以为这么做的阻力在于六分半堂,深入汴京了解汴京后发现金风细雨楼的敌人不完全是六分半堂,而是朝廷。 朝廷会愿意看到势力如此庞大的江湖帮派一家独大吗? 象征朝堂势力的方应看不动,蔡京不动是否在等待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决战后的两败俱伤? 任何道理都要适用于语境。 她觉得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就很适合现在的情形。 当然了,她和苏梦枕一样只表露了倾向,没有把话说死,他们之间说话原本就不用把话说的太明白,以后又不是没得谈。 第59章 大戏开场 付账 苏梦枕身为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时间不多,与祝红尘聊聊,解了心中的疑惑后起身告辞。 祝红尘不是医者, 不懂望闻问切,但是一个人健康与否,她却能看出一二, 每况愈下来形容苏梦枕的身体,丁点不夸张。 恐怕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决战之期近在眼前, 哪怕六分半堂想要拖,苏梦枕也是不许的,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金风细雨楼要有大动作。 以苏梦枕的行动力来看, 他们聊天的时候,外面只怕早就腥风血雨了。 祝红尘宁愿待在房间里练功, 左右叶孤城愿意与她分享情报,关于那两边的他知道什么她也会知道。 然而她还是出门了。 有人来南王府报信, 说是有位陆小凤大爷请她到三合楼去。 三合楼。 汴京城内,两大势力的交界处,发生什么冲突那个地方首当其冲。 不管是真是假, 祝红尘都去了,到那一看, 竟然是真的。 付账是真的。 “你说什么?他在你这喝了一晚上酒?” “还唱了一晚上歌,”掌柜的苦着脸,“我们问这位爷要酒钱, 他就报了姑娘您的住处,您看这银子……” 祝红尘黑着脸递过去一角银子。 等汴京这事完了,她该再出去接几单了。 她推了推陆小凤。 “醒醒!不是去调查绣花大盗了吗?怎么跑到这喝酒?” 陆小凤直着眼抬头, 满眼茫然。 “这是哪?” “二楼雅间,掌柜的和小二把你搬上来的,要不然你醉倒在人家大堂,人家怎么开门做生意?” 祝红尘移开他脚边的酒坛子,也没把他扶到板凳上去,陪着他就地一坐。 “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喝成这样?” -- 第114页 陆小凤开始嫌弃她:“我心情苦闷,借酒浇愁,你还问一遍揭我的伤疤。” 祝红尘不吃这一套:“你若是不想我当这个树洞,就不会报我的住处了,想吐苦水不要啰啰嗦嗦的,我听着呢。”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却放柔了点。 她说的没错,纵然闯荡江湖的日子并不长久,但是陆小凤在汴京也是有除了祝红尘外别的朋友的,比如富甲一方的李燕北,他若是来了,能包下三合楼一个月让陆小凤喝个痛快。 但最终是祝红尘来了。 她虽然不能包下三合楼一个月,但是她在身边能给人一种坚定的力量,足以托付,足以信赖。 陆小凤开始说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他醉了,却没有到醉死的地步,以他们这样的内力修为,想要完全醉死,怎么也要喝个三天三夜。 前段时间戚少商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都搅了进去,本来也在调查绣花大盗的无情忧心忡忡,他看出陆小凤的聪明才智不在他之下,便请陆小凤继续调查。 其实陆小凤也很想跑路,一则戚少商是他很佩服的英雄豪杰,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二则他的朋友祝红尘也跑去搞事情了,怕她出事。 但是他答应苦瓜大师和金九龄在前,实在走不开,便拜托给了无情,同时也保证会将绣花大盗的事查个水落石出。 就在昨晚,他迎来了石破天惊的真相——六扇门名捕金九龄是真正的绣花大盗,而他的红颜知己之一薛冰死于他手。 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给他造成了莫大的打击,人前看不出什么,人后跑来喝酒了。 浪子嘛,一醉解千愁。 除了绣花大盗的真相,陆小凤和薛冰的事她还被迫听了不少,有争吵有甜蜜,要是旁人这么给她塞狗粮,她站起来就走,今天便破例一次吧。 祝红尘看他,似乎也不用她说节哀顺变这样的场面话,他只是需要把苦闷像倒垃圾一样倒出来,说不定过了一晚,仍然是那个风流浪子,只不过内心是不是有什么疤痕,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所以祝红尘此刻看到的陆小凤,就是他难得软弱的一面了。 他和薛冰,真是可惜。 看着他这个样子,对她……罢了,说什么都晚了。 “饿了。”他突然扭头卖萌。 他昨晚喝酒当饭吃,今早醉过去了,现在都是第二天中午了,不饿就怪了。 “走吧,我带你吃东西。” 陆小凤讶然:“这不就是酒楼?” “最近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形式不太好,这里的位置中立,很有可能发生点不和谐的流血事件,你明白吧?” 半醉半醒的陆小凤:“这里流血……你受伤了?” 祝红尘额角青筋直跳,你说他醉了吧,他说话还很有条理,你说他醒着吧,独独听不懂人话。 直接带走。 然而她带不走一只醉酒的陆小凤,就像她不能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唱歌一样,拽他离开那个角落,好像她是要把他从圈里抓出来杀了吃肉一般。 祝红尘:“……” 一时之间,她心情很是复杂。 她简直想去找花满楼取取经,问问他遇上陆三岁该怎么办。 倏地她朝窗外看去,下一刻脚下一震,她反应极快,抄起陆小凤撞破窗户,落地,他们身后,三合楼内一声巨响,烟尘弥漫。 整个二楼的木板往下一坠,自然不是小打小闹。 纵然陆小凤还有六分醉意也被吓醒了三分,“这是怎么了?” 祝红尘的目光却看向另一个地方,语气沉沉:“我就说这不是吃饭的地方。” 陆小凤随之看过去。 三合楼门口突兀的出现一个轮椅,奇怪的是坐位上方三面都有铁皮包裹,看不出坐在里面的人是谁。 正要细看,两个蒙面人掠了过来,意味不明地扫了扫他们——方才他们卸了三合楼二楼地板的支撑,让所有人摔了下来,只有这两个人及时撞了出来。 他们对视一眼,回到坐着的那人身边。 清醒的陆小凤智商上线,在祝红尘耳边低语:“他们好像认识你。” 祝红尘轻声回答:“我想恐怕不是仅仅是知道个名字的那种。” 说话间,三合楼里面的人也出来了。 人实在不少,认识的,不认识的,祝红尘仿佛看到一场大戏开场。 她用手肘捅捅陆小凤:“你不是饿了吗?” 陆小凤不可置信地看她:“你要走?” 祝红尘:“当然不是,我带你去个能吃东西的贵宾席。” 三合楼附近的街道一直很热闹,小商小贩,人来人往,但是他们出来后只看到家家门扉紧闭,大街上空无一人,看上去很平静,实则暗藏汹涌。 祝红尘带着陆小凤找到了叶孤城,他坐在桌前品茶,见他们推门进来也不意外,他的窗外能看到街道上发生的所有事。 外面迷天盟的核心力量齐至,连深居简出的圣主关七也不例外,坐在铁皮椅子上的就是关七。 他的身份一揭开,陆小凤就明白叶孤城为什么在这里了。 为了关七。 关七的独门绝技是剑气,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第60章 汴京城(1) 从不后悔 要是放在往常, 陆小凤一定留在这凑凑热闹,但是现在他宿醉未醒,心中郁闷难舒, 只想好好睡一觉,哪怕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打起来了都别想让他醒。 -- 第115页 ……不,这个还是要醒来看一看的。 屋里只剩下祝红尘和叶孤城, 祝红尘托着下巴观察了关七好几遍,心中盘算着今天的事, 说道:“你要是想跟他比剑,今天怕不是个好时候。” 叶孤城放下茶碗, 淡淡地说:“今天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设局对付迷天盟。” 三个跺一跺脚,汴京会震三震的势力聚在一起, 一场冲突在所难免,但是叶孤城那么确定地说是对付迷天盟……他绝不会无的放矢, 祝红尘看了一会,冲突的是围绕着雷纯展开的。 心智失常的关七被人几句挑唆不知怎么把雷纯错认为自己的夫人, 想要夺回她,而王小石和白愁飞以及温柔等人保护她。 一个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猜想涌上心头,“雷纯是诱饵?” 叶孤城:“是雷损和苏梦枕的诱饵。” 也就是说无论早晚, 这两人迟早会来。 什么是诱饵?被放在最危险的地方引人争夺的东西,雷姑娘还挺惨, 把她当诱饵的是父亲和未婚夫,更惨的是雷姑娘很聪明,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 祝红尘把心中那份恻隐之意压了压, 对叶孤城说:“他们这样对付关七,你恐怕没有机会对上先天破体无形剑气了。” 叶孤城看她一眼,眸若深潭:“没有就没有,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祝红尘下巴朝窗外扬了扬:“这样独特的剑术与高手,不知道多久才出一位,不可惜吗?” 叶孤城又看向窗外,一错不错地盯着与白愁飞交手的关七,那时祝红尘就知道,他嘴上不说,心中仍是可惜的。 一番交谈之后,外面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关七以一敌二,白愁飞拿出惊神指中所有杀招,而王小石的相思刀与销魂剑也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双双重伤,关七毫发未损,正待取他们性命,祝红尘要动,而一个人比她先动。 是苏梦枕,人在咳嗽,却迎上了那样可怕的关七,转瞬间刀搁在关七脖子上,但苏梦枕并不高兴,这一刀是暗算所得,所以他的刀离开了关七的脖子。 他很傲气,绝不要暗算来的成果,而关七的傲气不亚于他,自言若是强,不怕任何人的暗算,然后开始一挑三,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是千里挑一的绝世高手,关七则是万里无一的强者。 叶孤城的眼睛没有离开战局,他问祝红尘:“关七比之石观音如何?” 不用他问,祝红尘的脑海中模拟出这样一场战局了,石观音的武功在于奇诡二字,要胜便要比她更奇更诡,当时祝红尘吃到了师门武功的好处,足以在这方面战胜她。 “石观音无法与关七相比,”祝红尘已经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你要说水母阴姬倒是有可比性,前者的内力雄浑若海,后者的剑气锋芒无匹,胜负在四六之间。” “那么,你与关七呢?” 他先是用两位绝顶高手与关七对比,继而问祝红尘对上关七的胜率,白云城主的看重之意能让世间任何一个高手自得。 祝红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我三他七。” 她说水母阴姬与关七的胜负四六分,而战胜水母阴姬的她胜算竟然比水母阴姬还要少,叶孤城略一想,想明白了,她身上还留有一种猛烈的毒,王怜花亲手种下的毒。这种时候能拿到三分胜算谁也不能说少。 底下一阵尖叫传来,原来是温柔,她的声音中充斥着惊惧,苏梦枕断了关七一只手,关七的另一只手放在苏梦枕的脖子上,稍稍用力,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苏梦枕就会死。 祝红尘曾经暗暗决定在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分出胜负之际会帮助苏梦枕,眼下苏梦枕要死了,她却并不像温柔那样惊慌,因为关七不会杀苏梦枕,如果他动了手,就不是叶孤城会为之可惜的关七了。 果然,关七没有杀苏梦枕,他逃了,又或者说判断形势太过不利撤退了,他的撤退不是抱头鼠窜,落荒而逃,而是直接用剑气驱散了离开路径上的闲杂人等,一条街的尽头,等他的是狄飞惊和一口棺材。 天不知何时阴了起来,雷云滚滚而来,小雨又细又密,跟着当代绝顶高手的内力激荡四溅,关七先是迎战金风细雨楼三大高手,断手之际遭遇雷损的快慢九字诀,紧接着当头雷击,若非王小石替他挡了雷损的杀招,只怕跑不出这条长街。 这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第一次合作,旨在清除迷天盟的势力,最重要的是杀死圣主关七,眼下关七逃了,却没有人追过去。 因为他们看到了街头诡谲的雾色,凝结不动。 叶孤城道:“那是蜀中唐门的‘烟雨蒙蒙’。” 祝红尘若有所思:“会是谁请来了高手给他断后。” 叶孤城平平道出一个名字:“方应看。” 这位小侯爷与皇帝近前太监米苍穹算是京中很神秘的势力,没有跟任何势力翻脸,祝红尘翻遍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卷宗,对他们想要做什么依旧一无所知,唯一了解的一点是六分半堂的雷媚实际上是金风细雨楼的郭东神,往深挖一挖是方应看的人。 下面的人进行着势力分割以及人脉归属,埋伏在这的迷天盟弟子有二百多人,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各自来了三百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他们可以投降,也可以选择死。 曾经在关七手上显赫一时的迷天盟到如今连担任中流砥柱的七圣主都早早是别人家的卧底,分到最后只剩下了几个愿意为关七效死的帮众,苏梦枕没有杀他们。 -- 第116页 祝红尘靠在窗边,看向不知想什么的叶孤城,“你说是关七的武功高还是你我的武功高?”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没有回答的必要,所以叶孤城没有说话,安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连他都没有在各方逐利中全身而退。” 叶孤城与她对视,他的表情如同覆了一层冰雪,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怎么?后悔了吗?” 祝红尘笑了笑,直起身体推门离开,声音如同一阵风拂过他的耳畔:“从来没有。” 她不懂叶孤城想要做什么,要说他联合南王世子篡权夺位,他对成果似乎也没多大兴趣,也许只是像个高居云端太久的仙人那样,无聊了来人间找找乐子,打发时间。 那她想要做什么呢? 马车上,雷损和狄飞惊也在讨论这个问题,马车很大,可以坐上两个人再安置了一副棺材,没人知道棺材里是什么,只知道每逢大事发生,雷损必然要请出这一口棺材来,谁敢随意碰一下,轻则砍手,重则丧命,这些全部都真实发生过。 狄飞惊却可以坐在这一口棺材边上跟雷损说话,说起今天的成败得失,迷天盟已经不足为惧,更令人在意的是苏梦枕的病到底严不严重以及拉拢王小石和白愁飞的可能性。 毕竟他们是雷纯的朋友,在雷损这里,男女之间不存在单纯的友谊,想到这,再配合上话题,他不免又看了狄飞惊一眼,“明面上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关键时候出手的敌人。” 狄飞惊叹息:“苦水铺的伏击若是没有她搅局,我们可以重创苏梦枕。” 雷损道:“今天她没有出手。” 狄飞惊:“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雷损明白,所以叹息声更沉重了,今天不出手,也许是苏梦枕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又或者她会选择比今天更恰当的时机,那个时候只能是两大帮派对决之时。 无论是早期她跟鲁三箭的冲突还是在湖北撞破下面香堂做的腌臜事,都足够让她讨厌六分半堂,好在他这有个貌美的大堂主,十拿九稳的盘却没有翻起来。 他们收拾掉了半疯半癫的关七,然而又来一个更不好惹的疑似站在金风细雨楼那边,他们知道这种可能性根本不能赌,必须要在决战之前想办法拖住她。 距离决战只有两天,甚至更短,因为雷损不会像约定那样老老实实等待,像这样的情形他必须提前偷袭。 时间不多了,祝红尘本该死死盯住两大帮派,然而到了夜晚雷打不动地溜进东宫教太子武功,装病的太子殿下很欢迎她,倒不是能学武功,他每次都准备好瓜子干果听祝红尘讲外面的故事,再提出点自己的见解。 “他们约好了两天后?苏梦枕和雷损竟然是这样信守盟约的人?”赵凌吐出瓜子皮,好奇地盯着她。 祝红尘摊手,“雷损不是。” 赵凌问:“你不担心苏梦枕吗?” 这么多年来两边的帮战都是“我预判了你的预判”和“我知道你预判了我的预判”,这种危急关头,苏梦枕不会没有准备,她说:“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希望哪边能赢?” 赵凌不假思索道:“金风细雨楼。” 祝红尘看着这个整日宅在东宫的太子,“你很了解金风细雨楼吗?”她是隐身观察两边很久才做出的决定啊。 赵凌耐心解释:“其实汴京三大江湖帮派也映射了朝堂势力之争,迷天盟是主降派,与外面的势力狼狈为奸,六分半堂是主和派,任打不还手,金风细雨楼却是坚定的主战派。朝廷中很多人看不惯苏梦枕,他们却看不到金风细雨楼给他们挡了多少灾。” 祝红尘打掉了他捞起来的瓜子,赵凌一看她神态便知道她要说什么,“哎——你可别说了,让我篡位是不可能的,卿本佳人,天天劝人做贼。” 一开始还互相打太极的人到现在为止都看清楚对方是个什么人了。 赵凌:烦死了,整天让我篡位。 祝红尘:你说你篡位不舒服,不篡位也不舒服,还不如篡了呢。 赵凌不怪她,以她的武功潜入皇宫刺杀天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却能耐着性子陪他磨,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但是他就是下不了决心。 祝红尘决定去找一个能帮他下决心的人,她能偷偷溜进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难道走不了一趟神侯府吗? 第61章 汴京城(2) 我来杀你 “我有事!我还有事!你别拽我!” 南王府的夜色掩护着两个拉拉扯扯的身影, 正是准备跑一趟神侯府的祝红尘和偷偷飞进来的陆小凤。 “你听我的,这件事很重要。”陆小凤丝毫没有一天前宿醉的模样,苦着一张脸, 眼神清醒得能倒映出她的模样。 “什么事?” “去买糕点。” 祝红尘扭头就走,又被陆小凤扯了回去,最后进了一家名为合芳斋的糕饼店。昨天为了安全起见, 她把陆小凤送到了他的朋友李燕北处醉上一月半旬,现在来找她, 事情恐怕不是单纯的买糕点。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后院,祝红尘看到一袭白衣的西门吹雪,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他什么时候来得汴京啊?然后想想万梅山庄势力神秘莫测,江湖上没什么风声也不算稀奇。 “你劝劝他吧, 我好说歹说没让他立刻杀到金风细雨楼。”陆小凤坐了下来给自己倒酒,准备看祝红尘的表演。 -- 第117页 祝红尘下意识跟着坐下, 问西门吹雪:“你要杀金风细雨楼的谁?” “白愁飞。”西门吹雪平静地说,仿佛杀的不是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 而是街上的无名小卒。 西门吹雪一年出门四次,诛杀天下不义之徒,举世皆知, 祝红尘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直接问:“他做了什么?” “与梁何、天下第七一起做下了长空帮血案。”西门吹雪说。 长空帮血案……祝红尘很快从记忆中调出来两大帮派的卷宗, 头脑风暴了一番。那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陆小凤以为她不知道,跟她提了提:“多年前, 长空帮一夕之间覆灭,元老以上全部被杀,无数帮众被毒死, 发现的不算早也不算太晚,六扇门的人去调查,遍地是腐烂的尸首。” 这些该不会是金九龄跟他说的吧?祝红尘的注意力从血案中抽出了些关注陆小凤,陆小凤貌似在未西门吹雪发愁,罪魁祸首是三个人,梁何死了,那么西门吹雪的目标除了已经找到的白愁飞,肯定还有万梅山庄正在定位的天下第七。 祝红尘也想到这一点:“那个天下第七是不是自称全天下比他厉害的只有六个人的文雪岸?” 西门吹雪嘴角勾了勾,一个极尽嘲讽和轻蔑的弧度。 陆小凤点头:“你跟他爹在毁诺城打过照面,他爹是文张,师父是元十三限,自在门的弟子,诸葛神侯和天一居士的同门,可惜元十三限为蔡京卖命,教出来的徒弟手上血案累累。” 西门吹雪冷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要不是你先盯上了这两条命,我都想……”祝红尘想到从西门吹雪手里抢人头,心思活泛起来,被西门吹雪注视了片刻,打消了念头,“好了,你别瞪我,我不打他们注意。” 陆小凤一杯一杯喝酒,摇了摇空酒壶,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杀了这两个人,惹来的麻烦可就大了。” 西门吹雪淡淡道:“我不怕麻烦。” 祝红尘慢悠悠地说:“文雪岸暂且不提,这个白愁飞……最近两天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决战,副楼主被西门吹雪杀了,六分半堂绝对乐见。” 陆小凤支着下巴发愁:“而且他还是苏楼主的结义兄弟,怎么可能坐视白愁飞被杀?把长空帮血案的人证物证拿出来可不可行?” 他不知道,西门吹雪也不知道,苏梦枕作为两大帮派之一的领袖,很少离开金风细雨楼,陆小凤只知道他是个身体不大好的青年、从不怀疑自己的兄弟,很难判断证据摆在眼前,他是袒护兄弟,还是站在公理这边。 他们没见过苏梦枕,也不知道祝红尘见过他,她想了想,说道:“他会问白愁飞为什么这么做,要是真有什么血海深仇要报,法理上说不过去,道义上总能圆。” 两人看向西门吹雪,西门吹雪:“梁何死前说他拿走了长空帮的长空神指。” 为了秘籍吗?陆小凤想出一种可能性,可能是他偷的时候被发现了,所以他把知情人全杀了。陆小凤看向祝红尘:“你昨天见过他出手吧?怎么样?” 祝红尘皱眉:“他的指法确实很不错,我能在里面看出点雷卷失神指的意思,我还以为他跟江南霹雳堂有那么点关系,长空神指我也没见过……” 陆小凤叹息:“要是我屠了人家满门偷来了秘籍,我也不可能照着学,这一学万一被老前辈认出来,做过的那些旧事不就捂不住了吗?” 别说,这可能性很大,祝红尘回想起那青年傲气的样子,“倒是真看不出来,是个缝合怪。” 陆小凤有点感兴趣:“缝合怪?” 祝红尘:“结合点失神指与长空神指,再加上点自己的感悟包装一下变成自己的了。这倒也没什么,把人家原版赶尽杀绝……” 她还没说完,越听气息越冰冷的西门吹雪站起来往外走,祝红尘和陆小凤两个联手也没拦住,西门吹雪难寻敌手的剑术掩盖了轻功的绝妙,几个瞬息飘然远去,两人轻功比之西门吹雪不差什么,紧追在西门吹雪身后,顺带吵个嘴。 陆小凤:“你就没认真拦。” 祝红尘:“你不也一样?” 这事情麻烦就麻烦在西门吹雪必然要去做,视而不见那就不是西门吹雪了,他们跟着不是阻止他,而是防止别人阻止他,兵家讲的掠阵。 西门吹雪走得正门。 “西门吹雪!” 守门人惊骇到破音。 通身白衣,乌鞘长剑的人不少,但是有这种气度的无疑只有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守门人脱口而出之后,见白衣人没有反驳,给了同伴一个眼神让他进去通报。 “我要见白愁飞。” 面容冷峻,声音更冷,守门人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否则不能给金风细雨楼撑门面,然而听到这简简单单六个字仍是心惊胆战,好在西门吹雪身后又落下来两个人,也很好认,看四条眉毛识陆小凤,看珐琅额饰知祝红尘。另两位不必说,陆小凤可是讲理的人,不至于直接打起来。 守门人定了定心,小心地说已经进去通报了,话音刚落,里面走出来个走路带风的人,年轻俊朗,额上有一颗黑痣,正是苏梦枕重要的亲信之意杨无邪。 “西门庄主,陆大侠,祝姑娘,”杨无邪一一见礼,“不知三位一同来我金风细雨楼,可是为了同一件事。” -- 第118页 陆小凤和祝红尘对视一眼,看看人家当大总管的人,真是一针见血。 西门吹雪重复一遍:“我要见白愁飞。” 杨无邪学他直白的说话方式问:“见副楼主所为何事?” 西门吹雪:“杀他。” 杨无邪:“……” 饶是见多识广的杨无邪也没料到西门吹雪真是跑来金风细雨楼杀人的,杀的还是副楼主,虽说杨无邪不待见那个过于傲慢的白愁飞,但是绝对不会乐见他被人杀。 杨无邪收敛了脸上礼貌的笑容,“西门庄主可是跟在下开玩笑?”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单方面的,至少说要杀人的西门吹雪连一丝丝杀气都没显露出来,他注视着杨无邪,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回答的必要。 西门吹雪的想法很单纯,你这是个傻问题,自己也知道答案,所以他懒得多费唇舌,但是别人不会这么认为,只会以为西门吹雪不仅上门找茬,还十足十的傲慢。 这种时候就轮到陆小凤表演了,他苦笑着挡在两人中间,“西门吹雪剑下不沾无辜之人的血,真相到底如何,请副楼主出来,一问便知。” 要是旁人一张嘴让白愁飞出来,理都不用理直接丢出去算完,但是现在以他们三个人的重量,往这一戳,别说见白愁飞,见苏梦枕都使得。 然后他们见到了苏梦枕,在距离正门不远处的青砖石空地上。 对面是不动声色的苏梦枕,满面震惊的王小石和傲气凌人的白愁飞。 这边是冷若冰霜的西门吹雪,以及与他格格不入的陆小凤和祝红尘。 一不留神就是个3V3名剑大会竞技场。 祝红尘很支持金风细雨楼,之前也犹豫过这个时候割除毒瘤会不会影响与六分半堂的决战,想了片刻,觉得这种事快刀斩乱麻最好。再者说苏梦枕应该早就定好了与六分半堂决战的策略,而王小石和白愁飞最近几天加入,算是锦上添花,绝非不可或缺,杀了白愁飞大不了她顶上,她还比不上一个白愁飞了? 那边西门吹雪冷冷的目光落在白愁飞身上,连同杀气与剑意一起,刺得白愁飞浑身冰凉,他向来倨傲,等闲时候不愿开口说话,面对西门吹雪这样的人更不愿意示弱,冷哼了一声,脸上傲气更盛。 西门吹雪道:“我来杀你。” 白愁飞不问为什么,冷笑:“好大的口气,不怕死在我手上吗?” 西门吹雪面不改色:“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这是西门吹雪给自己准备的两条路,旁人觉得以西门吹雪的剑术之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事实上西门吹雪早就下了这个决心。 他这种杀人的剑法,不给别人留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 他已经拔剑。 两个骄傲的人面临生死本就没有太多话可说,祝红尘预料到了,与陆小凤一同出手拦下了苏梦枕与王小石,陆小凤将临走前捎上的物证给他们看。祝红尘当了甩手掌柜,盯着两个交错的白影,心中比较着两种不同的骄傲,白愁飞的骄傲经常用看不起弱者的方式展现,而西门吹雪根本不去看弱者。 第62章 汴京城(3) 暗杀 那些物证确确实实白纸黑字, 当年梁何、白愁飞、文雪岸做事再滴水不漏,也逃不过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更何况梁何不是什么君子,当初身为长空帮弟子能卖长空帮,为了不做剑下亡魂也可以卖了别人。 苏梦枕把材料递给杨无邪让他去查, 杨无邪负责全天下的资料密宗,不会有人比他印证得更快了。然后苏梦枕厉声问:“梁何在哪?” 陆小凤下意识往西门吹雪那边看一眼:“他死了。” 苏梦枕脸上没有表情, 淡淡反问:“死了?” 祝红尘的视线从西门吹雪只防不攻的剑锋上收回,看向苏梦枕, “你难道还想听他亲口说吗?金风细雨楼网罗天下情报,什么时候听过西门吹雪带全了人证物证, 公告天下再杀人的?” 王小石急急地插话:“会不会是这个叫梁何的人乱攀咬?也是有这种可能的,是不是?大哥?” 他对苏梦枕提出了这种可能性, 王小石终归愿意把人往更好的方向想,他看到的白愁飞缺少了点运气, 所以一直怀才不遇,有本事却不得赏识的人傲慢冷淡点也正常,但是为了夺人家的秘籍做下那样一桩惊天血案, 他下意识逃避这种可能性,对苏梦枕投以期待的目光。 苏梦枕没有给予回应, 他等来了杨无邪的几句低声汇报,神色在王小石的注视下愈发冷然。 那边没有分出胜负,西门吹雪对于优秀的武学有一窥全貌的好奇心, 当初杀顾惜朝的时候也看全了他的神哭小斧,现在对上白愁飞不曾主动攻出一剑,白愁飞手段尽出不能打破他的防守。 白愁飞心中杀人的冲动激荡沸腾, 他的惊神指融合二十四节气而创,分为二十四节气指法与三指弹天,杀伤力惊人,故而平常对敌只用前者的惊蛰足够了,然而现在他在用三指弹天。 破煞!惊梦!天敌!指法又细又密,铺天盖地,换了旁人早叫他戳成窟窿了。这样的攻击对上关七,那凌厉的指风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对上西门吹雪次次被挡住,无功而返。 他的杀意更盛,他迫切地想要杀什么人来止住无法宣泄出去的死意,那是一种不能杀死别人就会反冲自己的情感,金风细雨楼的人离得很远,因为西门吹雪弹开他的指风一不留神就会伤到别人,很近的人只有…… -- 第119页 白愁飞骤然出手! 被杀意锁定的那一瞬间陆小凤惊呆了,西门吹雪不够你打是不是?还要开辟新战场? 一道金链自他眼前横穿过去,落在链桥上的月光亮得刺眼,耳边响起指风打在锁链上叮叮两声清脆的声响,夹杂着一声痛呼。 陆小凤定睛一看,好家伙,跟西门吹雪打了那么半天没受伤的白愁飞正捂着脸怒瞪过来,恨不得一口把慢吞吞收锁链的祝红尘生吃活剥。 比起陆小凤的视线,当然是苏梦枕的更让祝红尘如芒刺背,她深知苏梦枕对兄弟的看重,听不得一句对他们的诋毁,她缠好锁链,直直看过去,“看什么?他对陆小凤动手,我还打不得他了?” 她很尊敬苏梦枕,倒是头一次对他说话这么不客气,苏梦枕在她心里是忧国忧民的英雄豪杰,跟戚少商分进了一类,但是比感情失败的戚少商重要。 不过在她这当然是死了心上人、又被好朋友金九龄算计的陆小凤更重要,只要有机会她就要让陆小凤感受到朋友春风般的温暖,重新振作起来。 嗯,不对,就算陆小凤心上人还活着,没有被金九龄算计,也比这些她才认识几天的人重要。 苏梦枕没有说话。 “难道我看起来像个软柿子吗?”陆小凤带着笑意的话某种程度上缓和不妙的气氛。 祝红尘瞟他一眼:“大概他想试试你的灵犀一指能不能挡住指风吧?哎,我说你不生气吗?还在这笑。” 陆小凤道:“我生气啊,打不过西门吹雪就来打我,简直岂有此理,但是我看有人比我还生气,那我生什么气呢?” “……” 算了算了,自己结交的朋友还能绝交怎么着? 若是平常王小石会很羡慕,这样的交情让他们在这种时候还能轻松谈笑,但是他的结义二哥面临生命危险,他跟白愁飞相识大半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不明不白死在别人剑下。 他几乎要奋力一搏使出相思刀与销魂剑来冲破陆小凤和祝红尘有意的包围。 那边再次停手,除了祝红尘抽白愁飞脸的那一下,双方都没有受伤。 西门吹雪:“你的招式用完了。” 像是个问句,他说成了陈述句,意味着他看完了白愁飞惊神指的每一招每一式,可以动手了。 于是白愁飞再次感受到了死意。 与关七的空洞不一样,关七是那种你敢在他面前舞,他正眼都不瞧你一眼,直接一巴掌把你扇死的类型,一举一动诠释着强者的漫不经心。西门吹雪不同,他很认真,杀人之于祝红尘是工作,对于西门吹雪不是,更不是常人以为的罪恶,而是一件很神圣,必须认真对待的事。 西门吹雪开始践行自己出口的话,杀白愁飞。 看得祝红尘一阵感慨,自己进步够快了,这还一个不遑多让的,恐怕过不了多久,西门吹雪就足以与叶孤城一战了。 “大哥!”王小石不像她那么悠闲,急得像那热锅上的蚂蚁。 苏梦枕对上他的视线,咳嗽了两声,沉声道:“我的兄弟受气,我拼命也会维护他,但是长空帮血案证据确凿,我没有办法维护一个罪有应得的人。” 白愁飞死了,为他悲伤的只有王小石,杨无邪甚至还松了一口气,这样一个毒瘤留着也是祸害,有这么一出是福非祸,但是西门吹雪在他们金风细雨楼杀人这事的性质又要另算了。 等解决了六分半堂,这笔账要好好算一算,苏梦枕和西门吹雪心里都有数,不必多说。 西门吹雪杀了人,急匆匆回去了,他作息严谨规律,一般亥时准时躺在床上睡觉。 陆小凤和祝红尘都是夜猫子,经过这么一桩事更没什么睡意,祝红尘看不出来陆小凤是不是还在为薛冰而难过,二话不说把他扯到不动瀑布看戏了。 六分半堂在那。 “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互相渗透,今晚的事瞒不过他们,瞧着吧,雷损会提前进攻金风细雨楼。” 陆小凤惊恐脸:“你想帮他们?” 祝红尘一瞧就知道他又在想她跟狄飞惊的传闻了,一句只有你才回去做那种色令智昏的事堵在喉咙里,思索再三,没拿这个跟他开玩笑。 “我的意思是苏梦枕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他会抢在雷损前面,也就是今晚偷袭六分半堂,我们在六分半堂外面等等,没准能看到汴京两大霸主的对决,你要是累的话回去睡觉吧。” 陆小凤:“我不回去,我还要看着你。” 祝红尘惊讶:“看着我?” 陆小凤一本正经道:“省得你不管不顾把天捅破了。” 祝红尘失笑:“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啊。” 陆小凤:“那我问你,今晚你原本打算去哪?” 祝红尘:“夜探神侯府。” 陆小凤差点平地摔。 本朝侯府不少,称得上神侯府的只有一处,主人是当朝太傅诸葛正我,四座小楼拱卫神侯府,四座小楼里住着的又是四大名捕,这样的一个地方,她说去一趟好像是出门买了个包子,还跟人家讨价还价一番。 “不是我说你,你要见人家不能老老实实递拜帖吗?” “汴京城这个地方各方势力混杂,耳目众多,你也好,我也好,前脚刚递拜帖,后脚消息就传到别人桌案上,太惹人注意了。” -- 第120页 陆小凤一想也是,正要再问,他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飞快往这边过来,他跟祝红尘对视一眼,双双飞离原地。 六分半堂想要在天亮时分进攻,金风细雨楼选择提前奇袭,消灭迷天七圣那天,他们约好两天后正午决战,结果谁都没有遵守诺言。 到底是金风细雨楼技高一筹,攻进了六分半堂总部,朝廷方面有两人前来见证。 “刑部老总朱月明,神通侯府方应看也来了,”陆小凤抱着手臂倚在树干上,俯瞰脚下的六分半堂总部,远远的把人认出来了,“好快的消息。” 他没瞧见祝红尘,他这位朋友能将自己与周围环境融合,他是四条眉毛,又不是四只眼睛,不对,就是真的张了四只眼睛也不能发现她。 他不能,正堂里刀光剑影的人也不能。 陆小凤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今晚被他拽出来的急,没带双刀,他以为她不会轻举妄动,谁知道她在六分半堂附近老榕树的鸟巢上藏了两把双刀,这操作……该说不愧是她吗? 恐怕她又要惹个大麻烦,常年惹麻烦的陆小凤心想。 一直以来,祝红尘杀人靠的是高深莫测的武功,而不是神鬼难测的暗杀手段,真要比起后者来,她也不弱于人。 祝红尘颇有几分百无聊赖,今天的结果她等了太久了,从看到那些被六分半堂搞残疾的人之后就开始等,等到现在,耐心只剩下一点点。 想杀雷损随时可以,但是雷损一死,六分半堂会陷入不小的混乱,狄飞惊虽然权力很大,但是几个堂主都是正儿八经的雷家人,不是全都听他指挥,更何况远了还有江南霹雳堂,那是六分半堂不小的后盾,一笔写不出来两个雷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她得出结论,要杀雷损必须配合金风细雨楼的行动,只有苏梦枕名正言顺战胜六分半堂,成为江湖独一无二的霸主,可以辖制六分半堂,杀雷损的损害才能降到最低。 至于她会不会被江南霹雳堂和六分半堂寻仇,问题不大,她不在乎。 雷损对上苏梦枕,一时之间难分胜负,忽然面色一僵,流露出不可置信来,“竟然会是你……” 他深信不疑的二把手狄飞惊在他背后出手,雷损似乎已知回天无力,退到他珍视的那口棺材边上,狄飞惊神色剧变:“快退!他要引燃炸|药!” 苏梦枕只想打败雷损,不想他死,然而现在也来不及了,他必须退,下一秒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与爆风疯狂涌出来,所有人移开视线,没有人看到金银交错的两道弧光。 第63章 尾声(上) 今天也是为了别人的梦想而…… 为了不波及到雷纯和温柔, 在总堂主雷损的默许下,狄飞惊秘密命令属下转移两位身份尊贵的小姐,等她们一觉醒来, 外面天地换了一遍。 狄飞惊叛变,金风细雨楼彻彻底底击败了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引|爆□□身亡。 这是官方说法。 另一种说法是狄飞惊叛变是计, 总堂主引|爆□□是计,雷损授首, 金风细雨楼大获全胜,必定彻夜飨宴, 敌人一旦放松警惕就是他们发动反击的最好时机。 谁知道引线点燃到雷损落入密道的间隙,那样的时候居然有人不往后退, 反而往前冲,雷损的尸体落入密道, 没有被炸毁,但是前胸留下两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雷纯在为父亲清洗身体, 帕子一点点擦过仿佛被冻伤的刀疤。 身后的狄飞惊看她,眼底隐隐有些欣慰,他曾经担心雷纯大小姐听了官方说法只当狄飞惊是叛徒, 不会回来‘自投罗网’,好在大小姐比他想的有胆气。 “你认为杀害爹爹的真凶是谁?” “当时即将爆|炸, 所有人都在往后退,那人身法极快,在场众人无一看清……” “我和爹爹不太一样, 兴许他很喜欢听你的分析,但是我只想要听结果。”雷纯说着,帕子往水盆里一扔溅起不小的水花, 她起身直视狄飞惊。 狄飞惊轻声说了一个名字。 雷纯冷冷道:“果然是她。” 狄飞惊叹息:“大小姐,您不具备向她复仇的实力。” 雷纯一夕之间被霜雪冻结的视线好像要看透他。 他又说:“您不是只想听结论吗?” 他们无声对视时,半空就是战场,狄飞惊先退一步,雷纯垂眸坐下,重新拧干帕子为死者擦身。 对于狄飞惊的话,雷纯只信了一半,那些计谋她闭着眼都能闻得出父亲的味道。唯独狄飞惊的忠诚存疑,爹爹过世了,不用查她都知道肯定有很多势力投靠了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实力声望锐减,狄飞惊是否会坚定不移地忠于一个死人,或者说为了这个死人与她同心同德向金风细雨楼复仇? 狄飞惊汇报完下葬的事宜之后默默离去,很多话即便不好听也比在心里拧个疙瘩要好,这个道理过世的老总懂,因此他们之间上下相宜,应该说雷老总本身实力不俗,所以他有底气,而大小姐恰恰欠缺这点底气。 她没有武功。 故而他再怎么剖白,她都不会信。 再说……有那样一段过去在,时间不长,却真实存在过。 思及此,狄飞惊脚步微顿,然后去应付那些闹腾得格外厉害的雷家人。 当天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看到炸毁的暗道和里面雷损的尸体还有什么不明白?雷损总不可能蠢到诈死翻车,他身上的深刻的刀伤也验证了他们一群人后退的时候,有人冲了过去砍了雷损。 -- 第121页 如今汴京城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屈指可数,更别提是双刀了。 他们心知肚明,却一点消息没有往外传,只当是苏梦枕亲手逼雷损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祝红尘跟陆小凤说:“他这是给我背了个黑锅啊。” 陆小凤:“他要是往外说雷损是你杀的,他和雷大小姐说不准有下文,这么一来恐怕彻底没戏了。” 祝红尘也是这么想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自己断自己的后路。 “雷损的丧礼你去吗?” “我去那做……”陆小凤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瞪大眼睛,“你不会想去吧?” 他倒是不怕祝红尘有去无回,只是觉得如此行事未免太过嚣张,也不怕那位身娇体弱的雷大小姐被她气死。 “我想知道六分半堂会变成什么样。”祝红尘说了说她在湖北的见闻,六分半堂是如何将正常人折磨得认不认鬼不鬼,那些恶行,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陆小凤还是第一次听祝红尘说这种事,脸上没了笑意,他思索片刻:“虽然里面仍然有不少雷家人,但是以后的主事人是苏公子,那种人神共愤之事当不会再发生。” “那天狄飞惊反雷损的时候说过,他是雷损夫人关昭弟的人,关昭弟被雷损所害,他多年蛰伏只为替关昭弟报仇——这话你信吗?” 她是在问,雷损诈死是对狄飞惊都留了一手,还是两人算好的计谋。 陆小凤笑了笑:“我们怀疑到一处去了,你想趁着丧礼观察一番?” 祝红尘目光中不乏担忧:“雷大小姐……松江初遇时,她叫田纯,那时我没想过会变成她的杀父仇人,三合楼再会,她被父亲和未婚夫当成诱饵,从开始到最后的表现你也看到了,是很稳得住的人。” 陆小凤:“她不会过着隐居山林的生活,反而会接她爹的班伺机报复,不过我看你没有斩草除根的意思。” “我想提醒苏梦枕,眼下打败了六分半堂,瞧着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可是水满则溢,一不留神容易登高跌重啊。” “那你去啊,为金风细雨楼考虑这么多,不往外说两句吗?” 两人对视良久。 祝红尘扶额:“我这不是把人得罪狠了吗?虽说以苏梦枕的胸襟未必记仇,但是想来不会愿意见我。” 陆小凤一摊手:“别忘了,当晚我也在,苏公子不待见你就能待见我了吗?六分半堂我可以走一趟,金风细雨楼我就不去了。” 说的也是。 很好,祝红尘决定完成延后的日程——夜探神侯府。 也许是最近京中形势紧张的缘故,四大名捕居然全部留守神侯府,各自守护东南西北的方位,哦,铁手不在,目前住在南面旧楼的是前连云寨大寨主戚少商。 那不重要。 祝红尘想的话,无论谁守着都能轻而易举地潜入神侯府。 她曾经如此进入六分半堂,进入金风细雨楼,以一种旁若无人的姿态近距离观察他们的为人处世而不被发现。 但是她今天的目的不是为了判断和观察。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身影脱离融入周遭环境的状态,与此同时敲了敲敞开的门框,伏案看书的老人不慌不忙地看了过来,见是她,也不过挑挑眉。 “有贵客来啊。” 祝红尘跨过门槛,“不速之客而已,万望见谅。” 外人站在了他的书房门口,别的地方一点动静都没有,诸葛正我不由得赞叹后起之秀,但是生气啊被冒犯啊,那是一点都没有。 早些年雷损还在的时候刺杀过他,当时加上下三滥何家,老字号温家……江湖上年轻一辈的高手来了不少,比她年长几岁,却没有她这份稳重,诸葛正我也没有愤怒到留下他们的命来。 更何况是祝红尘。 她对太子,对冷血,对铁手都有恩,看样子她都忘了这回事了,诸葛正我却不敢忘。 该说什么,祝红尘打过好几遍腹稿,事情真到了眼前,她反而不想拐弯抹角,直接对诸葛正我说大宋这么大,她想带太子去看看,他身为太傅,不知道能不能想办法帮忙糊弄一下。 说完,诸葛正我没有及时回答,祝红尘不紧张,腹诽道曾经燕云十六州和西夏全在大唐的统治之下,现在宋朝的国土真是算不上大。 “祝姑娘想反吗?” “……” 祝红尘万万没想到诸葛神侯会这么想,想也就罢了,他还说出来了?就当她以为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这位六十像五十般清癯的老人笑道: “朝局如此,你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诸葛神侯想起来,冷血刚出师那会儿甚至说过“皇帝昏聩,何不杀之”的话。他给出了诸多理由,不是愚忠,是当时的形势容不得轻举妄动。 如果皇帝真的做出了他也无法容忍的事来,造反这条路上他会带头冲锋,为后来人铺路,说到底他忠于大宋,忠于百姓,排在御座上的官家前面。 当晚他们谈了很久,诸葛正我态度和善,唯独太子的问题上不松口,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是全村,不是,整个大宋的希望,哪能说出去就出去,江湖多险恶啊,万一他出了什么事,诸葛正我上哪找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储君? 祝红尘好说歹说了半天,没起作用,灰心丧气地走了。 -- 第122页 起初诸葛正我没发觉什么,很是感慨了一番青年人一腔热血,细一想,暗叫不好,亲自前往东宫查看,果然她来的是先斩后奏的那一套,去神侯府表面上是想说服他,其实是提醒他赶紧封锁消息。 太子还留了一封书信让他不要担心,他微服私访,探访民情,半年就回。 另一边追命打探完消息,回来说白云城主和祝红尘一行人冒着夜色离开汴京,现在追肯定追得上。 “罢了,”诸葛正我扬了扬信纸,收入怀中,“官家荒淫好色,底下人投其所好,多年来在民间物色美人,巧借名目,抢占民女,搜刮油水;下诏采花石致使一地百姓苦不堪言,荒废土地,无力劳作;易水一地多有民间起义,朝中人借镇压暴民之名杀良冒功的事也数不胜数……这些太子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无论如何,知道比不上亲眼所见。早些年,我也想带他四处看看,可是朝中事务纷杂,渐渐力不从心。祝红尘和白云城主都在,当不会让太子有什么危险。” 诸葛正我吩咐下去,必须竭尽全力遮过去这件事,不能出丁点纰漏,好在目前朝野上下的目光聚焦在金风细雨楼上,他的人脉眼线不是吃素的,糊弄过去不算难事。 就像诸葛正我说的,耳闻不如目见,太子终究不愿意走上父子相残的路,他总是想等他登基御极,会更改父亲的一系列苛政,肃清吏治,还天下海晏河清。 然而这样走遍了大宋半块疆土,他意识到他等得起,很多百姓等不起了。 太子顿悟了。 太子回汴京营业了。 今天也是为了别人的梦想而努力的一天。 不,应该说,那是所有人的梦想。 第64章 尾声(下) 给她整隋朝来了!?…… 楚留香从海外回来, 太子已经登基称帝,更换年号了。 江湖的变化更是巨大,金风细雨楼荡平迷天盟全部势力, 六分半堂名存实亡,苏梦枕成为江湖说一不二的主人,除此之外, 还有风声说苏梦枕要和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决斗。 楚留香想到某个人,匆匆赶往汴京, 发现西门吹雪确实在汴京,但不是为了决斗, 他在研究苏梦枕的病情。 西门吹雪剑术之高世所罕有,少有人知道他没事的时候喜欢钻研医术。 就苏梦枕这个病魔缠身的情况, 他想跟西门吹雪打,西门吹雪都不会理会他, 没有别的原因,打败一个没有准备好的对手, 赢了也不会有任何快感。 苏梦枕的身体自然是照料他多年的御医树大夫最有发言权,恰逢王雨轩也因为祝红尘体内余毒进京,三位一起琢磨出一套理论上行之有效的办法。 苏梦枕的体弱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他出生时辽人大举入侵,襁褓中的他身负严重内伤, 险些活不下去,幸得一位高僧施以珍贵的冰寒真气稳住内伤,命是保住了, 代价却是常年缠绵病榻 现在苏梦枕长大成人,武功有成,但是源头上的内伤已成沉珂, 说得再明白一点,他小时候受的伤没有好,另外那位高僧的冰寒真气成了负担,必须清除出来,需要内功至阳至刚和至阴至柔两个高手同时给他疗伤,考验的是一个配合,而且疗伤后会虚弱一段时间。 能做到这种地步的高手很少,但是以苏梦枕的地位也不是找不到,树大夫听王雨轩无意间说了一嘴,祝红尘内力阴阳共生,可以化解体内大半毒素,觉得这个事还是她来比较稳妥,便找上门来求了求。 祝红尘身上的毒差不多被内力化干净了,再加上王雨轩开了药,进展更快,她听了树大夫这个方案后,觉得大夫的思想过于理想化。 “寻常人都经不住阴阳内息接连冲洗,更何况他身体那么弱,来这么一遭,我怕他寿数……”祝红尘没有说完,反应过来苏梦枕这个身体确实不能享常人之寿。 树大夫表示他会开药给苏梦枕调理。 祝红尘懂,这不就是术前补充身体营养,好让患者承受能力更强一些,考虑到苏梦枕的确意志力惊人,寻常人不能挺过去的痛苦也许他可以? “那么只剩第二点了,你来我这之前问过苏梦枕吗?” 树大夫顿时戴上了痛苦面具。 换了旁人有苏梦枕这种身体,不为了往后健健康康,单单是不再承受病痛折磨,得知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应该也是迫不及待登门相求的。 苏梦枕不一样。 他这个人很轴。 别人是我求你帮我,他是你求我,我都不接受你的帮助。 尤其这个人还是祝红尘,祝红尘很有自知之明,自从那天她拦在苏梦枕面前不让他出手救白愁飞,她应该就上了苏梦枕‘不求之人’的名单了。 树大夫跟苏梦枕打了很多年交道,心说这倒是问题,离开前把这事跟王雨轩一说,他一向脾气火爆,以不惯着病人出名,得知这个情况骂骂咧咧地配药去了。 楚留香便是在此时进屋的。 祝红尘见他,眼睛一亮,霎时间楚留香只觉得有多少疲惫都被这种目光洗干净了。 “多久没听到你消息了,我还以为你归隐了。”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想过归隐江湖的生活了。陆小凤呢?” 祝红尘一摊手:“他闲不住的,去银钩赌坊查事情了,你有什么话只能跟我说了。” 楚留香低低一笑,“原本也是说给你听的。” -- 第123页 “……啊?” “没什么。” 原来楚留香去了一趟蝙蝠岛,揭穿了蝙蝠公子的真实身份,一直以来窃取各门派情报武功,再高价卖出去的主使是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 祝红尘闯荡江湖也就两三年,对无争山庄偌大的名声没有实感,他们不打铁不铸剑,不广收弟子行走江湖,倒是偶尔在茶楼听到无争山庄前几代英豪的故事,没想到这一代这么拉了,靠这种手段敛财。 祝红尘反应平平,也很奇怪,没听说楚留香和无争山庄有什么私交,怎么这么真情实感的伤心。 楚留香犹豫片刻,还是对祝红尘和盘托出,反正随着蝙蝠岛上人们的生还,里面发生了什么,外面总会知道的。 那座海上销金窟有享不尽的珠宝美酒,还有各种美人,祝红尘愣了下,露出点嫌恶来,不是对美人,而是对做这些的人。 “她们的眼睛被缝上了。” “缝上?” 楚留香轻声叹息:“字面意思,用线缝上了。” 祝红尘倒吸一口凉气,登时觉得眼睛疼了起来,随即涌上心头的便是难以抑制的怒火。 拳头硬了。 “原随云呢?你交给官府了。”考虑到楚留香不杀人的风格,祝红尘如此猜测。 “他死了。” 金灵芝以奇妙的手法点中原随云的穴道,抱着他跳下了山崖,消息传回万福万寿园,老太太自此一病不起,她的孝子贤孙不少,但最宠爱的小孙女早早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令人唏嘘不已。 人坠海了,祝红尘也不能把尸体捞出来鞭尸。 “那些女孩子……” “无争山庄会安置。” “他们?”祝红尘不屑,要她说,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现在变成这样,他们也难辞其咎,无争山庄就算从前辉煌过,往后也要没落了,江湖上堕落容易,洗白可是难。 她得想个法子把王雨轩请到山西无争山庄瞅瞅,虽然她觉得没什么救,但是她毕竟不是大夫,有些事还是要大夫拿个专业判断的。 其实也不用她请,老爷子知道这事估计跑得比她还快,人年纪大了,最见不得旁人受苦,所谓医者仁心,大概是如此了。 苏梦枕没有考虑太久,他欠了人情便浑身不自在,不考虑白愁飞的事,祝红尘揪出金风细雨楼的叛徒在先,破板门救了他的部下在后,他不想多欠些什么,反正麾下也有至阴至阳内力的人,让他们根据大夫指示勤加练习,足够了。 他对待在汴京做个江湖霸主没有兴趣,身体在几个一流大夫的疗养下恢复正常后便带着心腹手下们奔赴边疆,那里有他多年的夙愿,不完成的话他就算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某暴躁大夫给女孩子们拆线的时候听到了消息,他是这么说的——个小王八蛋,我给他养好的身体就是叫他这么糟蹋的! 祝红尘虽说对这个朝代没有太多归属感,但是对辽啊金啊很有想法,她不是汉族人,可是多年来吃汉人种的米,穿汉人织的衣,实在看不得游牧民族对他们无穷无尽的欺压□□,一看手就痒痒。 现在不是那个整天沉迷书法绘画,偷偷逛青楼的皇帝做主了,很多事都可以操作,比如说暗杀对面的将军啊,一把火点了对面粮草啊,一般武林高手做不到,祝红尘又不是一般武林高手,她几乎摸到了破碎虚空的边了,为了跟苏梦枕打配合,冒着瓶颈无法突破的危险跟苏梦枕打配合。 武学不怕瓶颈,怕的是一辈子都没有瓶颈,它像是灵感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不能抓住机会,转瞬即散。祝红尘没有犹豫太久,等她七老八十,还不能有所突破,可能会后悔今日的行动,但是她要是为了武功大成,而放弃了许下的承诺,本该坚守的道义,那她立刻就会后悔。 中间难免发生不可控的事,六分半堂在雷纯的带领下卷土重来,与朝中奸相勾结,往军中安插杀手内奸,他们藏得很深,几乎酿成大祸。 事情暴露出来那会,她都被气笑了,她就是养条狗在大殿上,见着有外人进来,它还会叫唤两声呢,哪有这样为了献媚于外邦,反手出卖本国人利益的? 证据突破重重截杀呈交到御前,蔡傅一党变成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而雷纯不是雷损,她很聪明,做谋士绰绰有余,但是领导一个帮派简直是灾难。 是她自己的灾难。 首先她不会武功,不能服众,其次除了身体没有别的驭人之术,失去了蔡傅,她的依仗也就没了。 大半个江湖都知道前线如火如荼的时候,她在做什么,不为了正义,就是为了一己扬名,杀她的人都绝不会少,雷损对狄飞惊毕竟有知遇之恩,雷纯很快在江湖之上销声匿迹了。 仗打了有三年,连云寨和毁诺城都曾赶来助阵,见着楚留香在营中都吃了一惊,心说难怪盗帅不在江湖上走动了,原来在这窝着。 赫连春水作为将门之子,被自家老爹踢上了战场,与赫连春水成亲的息红泪倒不是以家属的身份随军,而是毁诺城城主需要护送军资,军中人人尊敬,还不算坏了营中规矩。 故而她往来的次数比常人多得多,过来了人,看出了很多端倪,她向来是爽利人,不说拐弯抹角的话,便去问祝红尘,祝红尘的表情有些为难,低声告诉息红泪,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明确拒绝过了,至于对方怎么做,那她也管不了。 -- 第124页 “等这件事结束了,我还是一边练武功,一边从黑市里找单子杀逃脱律法制裁的混蛋,武功大成了,我也就破碎虚空了,离开的时候,可能没法子与你道别了。” 息红泪到不在意这些,她虽然会失落于不能再相见,但是这种事对她来说是好事,息红泪更会为她高兴的,“所以,你不成亲是为了要练武?” “那倒不是,我确实没有遇到喜欢的。” “谁也没规定,别人喜欢你,你就欠了谁的,不要放在心上,给自己压力。” 祝红尘抱了抱她,然后在赫连春水的死亡凝视下不得不立刻放手。 她远离故土的这些日子,思乡之情日盛,总是回想起过去的事,若是有一日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大唐和明教,肯定也会想起在这里遇到的人和事。 那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也许都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她们天马行空地说了许多,到了晚上,息红泪把赫连春水赶出帐子,时隔多年再次与祝红尘睡在一张床上,说起相识时的事情来,说起第一次见到对方时心里的感受出奇的一致。 啊,真是个大美人啊,待知道她们名字里都有个红字,更觉的有缘了。 另一边,没人要的赫连春水循着笛子声找到了同样没人要的楚留香。 没人要这三个字用来形容他们实在不准确。 以他们的出身样貌、武功学识,心仪他们的一抓一大把,可是想要他们的,不是他们想要的,那又有什么用? 有祝红尘的时候,息红泪就喜欢跟她在一起,赫连春水想瞪祝红尘,又不想多看其他女人,怕红泪误会,于是就用‘你这个没用的男人’的眼神盯楚留香。 到了现在,赫连春水都懒得这么干了,他好歹等到了息红泪回心转意,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楚留香可没有。 他大马金刀往石凳上一坐,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楚留香停了停,“是西域小国里举办典礼的曲子。” 赫连春水有些好奇,“你在吹礼乐啊。” 这次楚留香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吹下去,任由思绪带自己回到多年前的黄沙漫天,他一抬头,看到坐在树上的少女,弯下腰来轻柔的笑。 …… 祝红尘终于得偿所愿,破碎虚空了。 她很激动,她要先回明教看看师父,看师弟师妹,看猫猫和三生树,然后躺在三生树下晒圆轮般的月亮。 离开丛林,上了官道,看到往来人们的衣着服饰心里咯噔一下,她好像弄错了一件事,破碎虚空不等于她会回到故乡。 她找了个商人,给对方点银子,搭上了便车,随口问了问现在是什么年份,对方说是大业二年。 祝红尘:“……” 好家伙,之前给她弄宋朝去了,现在又是隋朝,坐标唐朝就那么难吗? 她太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