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病娇暴君后我渣了他》 第1页 [穿越重生] 《养成病娇暴君后我渣了他》作者:歌小竹【完结】 文案: 燕梨一朝穿书,捡到了还在当可怜兮兮小奴隶的反派幼年体。 而她的任务就是把日后嗜杀成性的暴君反派养成五讲四美的三好少年。 此时的反派,已经干了十吨虐身虐心黑化催化剂。 此时的燕梨,刚刚让人把反派痛打了一顿。 燕梨: ……?! 日后君临天下杀人如麻的大反派如今还是个瘦的可怜的孩子,颤抖着蜷缩在泥泞的地上,浑身都是血污。 他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只有一双乌黑的眼睛闪动警惕凶狠的光。 燕梨一点点擦掉他脸上的脏污: “原来是个漂亮的小狼崽子。” * 顾珩这一生都在被抛弃,虐打,饥饿,寒冷中度过。 他在地狱里摸爬滚打,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但他不甘心死去。 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居然会怜惜他这泥沼中的蝼蚁。 他从此知道了什么叫希望。 也从此把一个人刻进了自己的生命。 * 燕梨醉眼迷离。 她的阿珩啊,已经从当年那个卑弱阴戾的孩童,长成了温润清隽的少年。 处处都那么好看,那么合她心意。 她揪住他的领子,滚烫的唇印在他通红的脸颊。 “叮——”黑化值归零,贡献值达标。 她可以回家了。 #退休离职后,我五讲四美的反派变态了# 女主理智美艳大小姐,男主疯批病娇小哭包 ●女主比男主大两岁,养成男主。虐男主比较狠,介意慎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穿书 爽文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梨,顾珩(谢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反派一边哭一边疯 立意:脚踏实地的努力才能改变命运 第1章 这就是暴君谢渊 像是坠入了一个沉重的梦境。 兵戈声,厮杀声,惨叫声......由远及近纷至沓来,仿佛置身于一个酷烈的战场。 燕梨几乎能闻到战火的硝烟,感觉到箭矢擦过脸颊的锐痛。 忽然,一切都归于寂静。 良久,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嘶吼和痛苦的闷哼。 燕梨心中蓦地一颤,猛然清醒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熬夜太久,虽然已经意识到从梦中清醒,燕梨却仍是觉脑中昏昏沉沉,眼睛更似被胶水粘住了一般睁也睁不开。 耳边有个低柔的女声轻言漫语:“小姐,您是看困了吗?要是困了就让他们下去您回屋休息吧?” 燕梨心中有些疑惑,这是谁?她梦还没有醒吗? 想到明天还要交报告,燕梨挣扎着撑开了眼皮。 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血腥画面让她眼皮一跳,怎么回事,她明明应该在家中加班,可这又是哪里? 还没来得及从眼前原始残忍的斗殴中回过神来,一个茶盏就被恭敬的递到了她的眼前:“小姐要润润喉吗?” 燕梨麻木的接过茶盏,清凉微涩的茶水清晰真实的划过喉间,提醒她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面前的打斗更加激烈,围观群众们不时发出阵阵叫好声,燕梨意识到,她可能是倒霉地赶上穿越潮流了。 她不着痕迹的观察四周,这一堆人里只有她坐在一个舒适华丽的椅子上,这个位置和视线很明显是在观赏两人的斗殴,她身边还立着两个侍女装扮的少女,围观群众们则各个衣衫褴褛,打斗的二人更是灰头土脸浑身血污。 看来自己是此处地位最高的人。 燕梨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思量着该怎样才能不露破绽地让这两人停下来,她委实是没有观看这种原始斗殴的兴趣。 待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燕梨眼皮又是一跳。 她莫名穿越一直有点心神不宁,竟然现在才注意到面前是一个身材高胖成年男子在殴打一个瘦弱的小孩。 那小孩儿的头发脏污凌乱,燕梨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却能感受他如有实质的凶戾目光。 像是一匹负伤的野狼。 小孩儿默不作声地承受着男子的殴打,忽然他目光一厉,抓住机会狠狠咬住了男子的手腕。 他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男子的惨叫和鲜血同时喷涌而出。那男子吃痛不已,伸手便要向小孩儿眼睛戳去。 小孩儿一动不动,没有分毫松口,像是感受不到那可怖的手指。 燕梨再也看不下去,冷喝道:“住手。” 成年男子咬了咬牙,仍是立刻停了下来。而小孩儿甫一松口便跌落在地上,气息奄奄。 ......头疼,这不会出人命吧。 她指了指那孩子:“别让他死了。” 四周的人似乎都愣了愣。 燕梨心头一跳。 也是,能干出找一个成人一个小孩来斗殴取乐的人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卑贱孩子的性命。 她还是有些莽撞了,只怕要引人怀疑。 可看那孩子的惨状,要是得不到救治绝对凶多吉少,她没办法真看着一个孩子就这样死去。 想到这里她面上带上了几分不耐烦:“我说的话听不懂吗?” 那个成年男子似乎被吓了一跳,讷讷应了声“是”便一把薅起小孩。 -- 第2页 他粗鲁的动作看得燕梨拧紧了眉,她指了指右手边的侍女,语气更加不耐烦:“去看着点,我要他的命还有用。” 那一看就级别高的多的侍女果然善解人意,十分温柔细致的带走了小男孩。 燕梨终于松了口气,她一秒钟也不想在这个斗兽场一样的地方多待,匆匆回了房,找了个借口把侍女们都赶了出去。 她长叹一声,心事重重地坐在了床边。 怎么会突然穿越呢?她本来的身体如何了?还有妈妈...... 她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如果她真的不在了,妈妈该怎么办...... 正在燕梨心焦不已,忍不住开始思考自杀能不能回去时,一个没有感情的电子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反派养成系统更新完毕。” “宿主燕梨已绑定。” 燕梨微微蹙眉,反派养成系统? 这难道不是一个单纯的意外事件? 系统没有感情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宿主任务:养成反派谢渊,初始黑化值40,仇恨值80,宿主贡献值0。任务对象黑化潜力高,请宿主务必小心。若任务成功宿主便可回去重新生活,若任务失败则接受抹杀惩罚。” 燕梨一下子站了起来,迅速抓住了重点:“我还能回去?那我是怎么过来的?你们绑架我?” 电子音似乎冷了两分:“系统严格尊重各世界法律,绝不会做任何违法犯纪之事,宿主会来是因为宿主原身已经死亡,宿主将来若能回去,也只能由系统提供新身份。” 即使早有猜想,燕梨心中仍是重重一颤:“......死因呢?” “过劳猝死,请宿主节哀。” 燕梨苦笑一声,无力地跌落在床沿。 这是何等的讽刺,她一心想要努力赚钱,让妈妈和自己都能过上好的生活,可是换来的却是她们分隔两世的结局。 不,不对,系统说她还有回去的机会! 她眼中骤然燃起一簇亮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叠声地追问着:“你确定只要我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去吗?任务完成需要多久?这里和我原来的世界有没有时间差?” 系统很有耐心:“是的,确定。完成时间没有标准,与宿主个人进度有关,但一般不会低于十年。有一比五的时间差。” “十年,那就是我那边只过去了两年。”燕梨终于抓住了希望,“还好,还来得及。” 她一定,一定要尽快完成任务! 既然确立了目标,那燕梨也不想磨蹭,她向系统确认任务:“养成反派是什么意思?保护他不要走偏吗?” “是的,反派谢渊后期黑化值过高,造成世界动荡,请宿主降低其黑化值和仇恨值,当二者稳定归零及宿主贡献值达到一百时则判定宿主任务成功。” 燕梨感觉有些不对:“谢渊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啊......” “是的,他就是《踏天成帝途》中的反派。” 那她岂不是穿成了那个在谢渊小时候使劲折磨他,成为他黑化路途中强大催化剂,最后被削成人棍的同名同姓的恶毒炮灰? “是的,你就是那个燕梨。” 燕梨气若游丝:“没事,我看我自己年纪还不大,他应该更小吧,一切还没开始......” 系统无情的打破她的幻想:“刚刚那个快被打死的奴隶小孩就是谢渊。” 燕梨:“......” 燕梨声音顿时冷了下来,对系统充满了怀疑:“你既然要让我把他养成一个三好少年,为什么不把我送到他还没受这么多折磨的时候?最不济也该让我别得罪他,现在他不恨我就不错了你还让我去给他消除童年阴影?你不会是故意增加任务难度吧?” 系统毫无波澜的电子音中似乎也流露出了些许尴尬:“我的能量最早也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 系统很委屈,它不能接受燕梨对它职业操守的质疑:“这真的只是个意外,系统只会帮助宿主完成任务,怎么会阻碍宿主完成任务呢!” 燕梨冷笑一声,打消系统是个金手指的幻想。 这家伙看起来不甚靠谱,她还是要靠自己。 只是她既没有学过幼教,对于问题儿童的心理也毫无研究,这个任务还真是有些棘手。 正思量间,门外传来被她打发去照看谢渊的侍女的声音:“小姐,已请了大夫看过了。” 系统的提醒适时响起:“碧痕,原主最倚重的大丫鬟之一。” 来得正好,燕梨问道:“那小奴隶伤势如何?不会死了罢?” “伤势......有些严重。” 燕梨心中一沉。 她摆出一副好奇兴奋的样子:“伤势严重?那快走,我去瞧瞧这小奴隶的命够不够硬。” 虽然面上一派镇定,可她脚下的步伐却越来也快,系统安慰她:“宿主不用太过担心,反派是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 燕梨当然知道他不会有事,她只是不想耽误哪怕一分一秒的时间。 眼见快要到谢渊的居所,碧痕提醒道:“小姐,那些贱奴所居之处甚是脏臭,恐怕会污了小姐的眼。” 燕梨不以为意:“无妨。” 碧痕应了声是,倒也不觉得奇怪。 这位大小姐行事向来没个章法,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为人又甚是任性霸道,她提醒过尽了责便好,若是多加劝阻,只怕她自己也要倒霉。 -- 第3页 即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谢渊的住处还是让燕梨皱紧了眉头。 狭小的屋子里挤了足足五六个人,破破烂烂的墙壁上连个窗户都没有,散发着一股股秽物发酵过的臭气,只怕连猪圈都比这地方干净些。 她看了碧痕一眼:“我说要保住他的命,你就让他住在这种地方?” 碧痕微讶,没想到大小姐还真对这小奴隶上了点心。 哪个奴隶不是住在这种地方?又有哪个奴隶身上不带着点伤?奴隶们都是命贱命硬之人,那小奴隶有大夫看诊已是遇了天大的造化,哪有活不下来的道理。 但她并未辩解,只是恭谨地跪下:“奴婢知错,请小姐责罚。” 燕梨被她跪得有些心虚,她并没有责罚她的打算,只是想借这个由头给谢渊换个住所:“罢了,你给他换个地方住就行。我瞧这小奴隶不错,就让他到我身边伺候吧。” 这就是要大大抬举这小奴隶的意思了,碧痕心领神会:“小姐侧院处还有几个空屋,奴婢这就去收拾出一间来。” “不错。”燕梨满意地点点头,跨进了那破烂的小屋。 原本挤在屋内的几个奴隶都腾出了空来,只剩下了谢渊和一位老大夫。 燕梨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瘦骨嶙峋的躯体上。 这就是日后君临天下,穷兵黩武,残暴弑杀,将狠狠折磨过他的“燕梨”削成了人棍的——谢渊。 第2章 漂亮的小奴隶 瞧见燕梨进来,谢渊条件反射地便要爬起来行礼,被老大夫一把摁下:“给我躺好了,还这么折腾你是不想要命了?” “无妨。”燕梨也并不想受这一礼,摆了摆手,“躺着吧。” 屋内狭□□仄,能找到下脚的地已是不易,更是没有“床”这样奢侈的物件。谢渊前胸后背都有伤,而刚刚的动作似乎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只能以一个有些扭曲的姿势趴在脏兮兮的地上。 这是燕梨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日后搅得这世道天翻地覆的大反派。 他如今还只是个孩子,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瘦的惊人,骨头上只薄薄附了一层皮肉,一张小脸脏污蜡黄,可仍看得出是一副难得的好皮囊。 燕梨见过许多八九岁的小男孩,他们干净整洁,白嫩健康,是家人们的心头肉,一个个活泼到人憎狗嫌,没有谁是这样瘦骨伶仃,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自己的人生称不上幸运,可毕竟是来自和平富足的年代,从未见过这样堪称可怕的苦难。 燕梨揪紧了手中丝帕,忍不住问道:“他伤势如何了?” 老大夫眼皮抬也不抬:“没看我正忙着?” 燕梨被噎了一下,可老大夫这话确实无法反驳,她只能默默闭了嘴,以免打扰到大夫救人。 倒是跟她进来的碧萝被这老大夫吓得心惊肉跳,小心道:“小姐勿气,陈大夫一向如此,但他医术精湛......” “无妨,”燕梨不甚在意地打断了她,“有本事的人有脾气很正常,我等等便是。” 她没有错过碧萝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诧。 燕梨明白自己这番话有点崩人设了,但她现在也想明白了。她不可能一直照着原主的性格演戏,这人设迟早也是要崩的,只要她不做出太过出格的事,碧痕碧萝又只是丫鬟,她们心中就算有疑虑也不能拿她怎样。 至于原主的父亲......她已经十四岁快要及笄,就算原主和父亲感情好也不可能太过亲密,她多少装一装再扯点长大懂事了的理由,大概率也能糊弄过去。 不过这些都是其次,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谢渊。 老大夫说顾不上并不是托词,即使是燕梨这个纯粹的外行也能一眼看出来谢渊伤势的棘手。 谢渊背上有一道巴掌长的伤口,深可见骨,而且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治疗,伤口周边已经化脓腐烂,老大夫正忙着为他一点点去除腐肉。 生生去掉腐肉的痛苦可想而知,谢渊疼得全身发颤,可他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在实在难以忍受时喉间才溢出小兽般的低低呜咽。 燕梨皱紧了眉,忽然自己本来想好地那一套说辞变得无比苍白。 在这样的境况前,她这个始作俑者无论说什么,都像是不怀好意。 这个年代治疗的手段繁琐且残忍,待好不容易熬过这一场酷刑,谢渊已经虚脱到近乎昏迷。 “陈大夫,”燕梨轻声道,“他伤势如何?” 陈大夫没好气道:“这旧伤你自己看到了,除此之外左臂骨头折了,肋骨也折了一根,腹部受到重击,应是伤到了脏腑,其他的都是些小伤了。” 伤势果然十分严重,燕梨心中一紧:“那他......可有性命之忧?” “今夜大概会发烧,若是撑过去了就没有大碍,若是撑不过去......”陈大夫扯了扯嘴角,“老夫已经尽力了,看他的命够不够硬了。” 燕梨这才悄悄松了口气。谢渊别的光环没有,就是命够硬,想来应该不会有大碍了。 她原本酝酿地一肚子话如今在这只剩下一口气的小奴隶跟前一句也说不出,燕梨无力地摆了摆手,对碧萝道:“你留下来和碧痕一起把他送到侧院去,仔细着些,别把他又弄伤了。再找个伶俐的丫头照顾着点,我要他这条命还有用。” “小奴隶,”她俯下身看着谢渊,“可不要撑不住,错失良机啊。” -- 第4页 谢渊睫毛微微一颤,抬起眼来。 这实在是太漂亮的一个小孩儿。 或许是太瘦的缘故,他的棱角远比一般小孩明显,脸上更无一丝的婴儿肥,眼神平静到近乎古井无波,若是忽略掉瘦小的身形,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他最不像孩子的是这双眼睛,最像孩子的还是这双眼睛。 上眼睑弯出月牙儿般的精致弧度,黑眼仁比常人更黑更大,可能是太疼的缘故,眼中似蒙着一层水光,像是黑沉沉的乌玉浸在一汪清透的池水中,明明眼中满是暮气沉沉的麻木,抬眼看人时却偏偏有一种天真无辜之感。 燕梨忽略掉那瞬间的心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大步离去。 任务就是任务,她要无比清楚这一点。 谢渊定定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长睫掩映下的双眼无波无澜。 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忽然施以青睐,他却毫无被馅饼砸中的喜悦。 他这一生所有自以为是的幸运,最终都要用更惨烈的代价去还,他早就学会了不抱期待。 见大小姐离去,原本大气不敢出的奴隶们轰一下涌进逼仄的破屋,艳羡又妒忌地嘈杂一片,本就不堪的空气顿时更加污浊。 一个看起来年纪和谢渊差不多大的小奴隶蹲在他身边,羡慕无比:“阿九,你命可真好啊。” 谢渊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和“好命”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他有心想讥讽两句,可是一波又一波的剧烈疼痛让他浑身无力,只得闭上眼睛任他胡说。 “好了,”碧萝在一旁厌恶地掩住口鼻,“快点出去,别挤在这里。” 奴隶们只得讷讷地离开。 碧痕已指挥着两个小厮抬了担架来:“如何?能自己上来吗?” 谢渊沉默着点点头。 他艰难地挪到了担架上,即使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没有看到碧痕伸过来准备帮扶他一把的手。 在他野狗一般的生命里,压根不存在“帮助”这个概念。 即使已经躺在了干净整洁的床榻上,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是行了好运。 他平静地扫视了一圈这个对于他来说堪称华丽的下人房,无聊猜测着大小姐突然发疯的原因。 是了,在谢渊眼里燕梨这行为根本就是发疯。 比让他和一个成年奴隶搏命取乐还要疯。 他把自己从头到脚审视了个彻彻底底,也没能找出一丝一毫值得大小姐高看一眼的地方,只能把这只能归结为古怪的贵人另一种新奇的取乐方法。 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端着个碗蹭了过来:“我喂你喝粥好吗?” 谢渊这才发觉自己的胃饥饿到疼痛。 鲜美的肉糜化在熬至开花的米粥中,谢渊近乎急迫地吞咽着,那仿佛揣着一块冰冷石头的腹中终于恢复起一丝暖意。 一小碗粥很快下肚,小丫头攥紧了碗沿:“陈,陈大夫说你不能一次吃太多......” 谢渊饿了多日,这小小的一碗肉粥根本没能吃饱,他舔了舔嘴唇,克制住了想要狼吞虎咽的欲望。 他这短短的一生里也没有什么欲望曾被满足过,所以也很会克制自己欲望。 谢渊又仔仔细细地把唇周舔了个干净,告诫自己不要留恋这个滋味。 不要留恋窗明几净的屋子,不要留恋美味的肉粥,也不要留恋现在躺在榻上像个人一样的自己。 谢渊满打满算十二年的人生历程,教给他最重要的一个道理就是不要留恋现在所拥有的的任何东西。 他是没有那个好命抓住任何好东西的,毕竟他自己也就是个被人不断抛弃厌倦的玩意儿。 谢渊一生下来就被自己的亲生爹娘扔掉了,他从没有来得及见他们一面,那一句沉压已久的“为什么”自然也就无从出口。 他被扔在山脚下,险险就当了野兽的盘中餐。 所幸他命硬。 一个上山砍柴的农民捡到了他,把他带了回去。 农民夫妻俩一直没能生育,如今白捡了一个小子自是喜不自胜,托请了村里唯一识字的先生,为他取了“谢渊”这个名字。 “潜龙在渊”。那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的老童生倒是很敢想,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可惜他福薄,担不起这个“渊”字。 他也曾被人真心爱护过。 而他被如珠如宝对待的生活戛然而止在四岁的那个夏天。 成亲六七年都没能怀上一个谢家夫妇,居然在这个夏天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他所有的优待一夕消失,父母的偏心是那样的明晃晃,叫他想不发现都不能。 于是也就知道自己是被捡来的真相。 不过养父母虽然偏心,可到底会给他一口饭吃,如今想来,已算是难得的好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在他六岁那年,湖州大旱,城郭皆空,饥民相食。 谢家只是个农民,并无什么家底,那一点可怜的余粮很快被吃得干净,一家子都饿得眼冒绿光。 在无法抵挡的饥饿面前,易子而食便不是史书上的一个典故,而是每一天都会发生的惨剧。 可想而知,他就是被“易”出去的那个“子”。 所幸他命硬。 不仅逃了出来,竟然还活了下来。 -- 第5页 虽然从良民变为了奴隶,可他到底活了下来。 如今还躺在了柔软舒适的床榻上。 曾经在谢家,养父母也会把仅剩的那点棉花给他做成被褥,让他能在冬夜里暖暖和和地睡一觉。 说起来也怪,论理太小的孩子是不记事的,可他偏偏四岁前的记忆无比清晰。 谢渊昏昏沉沉地,那点可怜的温馨回忆走马灯般一圈圈转着,他恍惚间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额间,一颗心顿时被遥远的酸软感受淹没,几乎是迫切地喊了一声“娘。” 他在来势汹汹的高烧中昏昏沉沉地提醒着自己,不留恋,是他唯一保有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的方法,他已经够狼狈了,不想再更下贱一点。 他身子一时冷一时热,恍惚间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额间,一颗心顿时被遥远的酸软感受淹没,几乎是迫切地喊了一声“娘。” 额间的手一滞。 谢渊瞬间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3章 她还真把我当小孩 燕梨自从离开那间破茅屋就一直在被系统骚扰。 明明是个高科技的人工智能,却赶得上五百只鸭子聒噪的系统喋喋不休:“你怎么就能这么走了呢?现在正是谢渊身心都无比脆弱的时候,你倒是快点送温暖啊?” “你是不是不晓得一个人的童年对他的一生有多重要啊,他这十二年已经算是毁了,你可要抓紧啊。” “哎呀我是不是应该给你找本儿童心理学看看......” 燕梨忍无可忍:“闭嘴!” 她不怀好意地讽刺:“你要是能把我送到他三四岁的时候,那自然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系统被一击扎心,委屈巴巴地闭了嘴。 燕梨耳根终于清静了下来,这才大发慈悲地解释了一句:“我会去看他的,但不是现在。” 一个大小姐随手抬举一个小奴隶尚且可算是心血来潮,但要是殷切切地跑去衣不解带地照顾小奴隶,那就是把“我有问题”这四个字昭告天下了。 她既要出现,那当然要出现在最关键的时间点。 于是当碧痕禀告小奴隶高烧已退将要醒来时,燕梨理了理衣裙,施施然移步至谢渊房内。 他仍是昏迷着,苍白的脸颊上泛着病态的殷红,他似是陷入了梦魇,浓长的睫毛剧烈抖动着,眉头也不安地紧蹙。 燕梨没想到他还是一副高烧不退的样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他睫毛颤得更加厉害,迷迷糊糊地低喃了一声:“娘......” 他年纪小,这一声“娘”竟还有些奶声奶气地。 燕梨手一滞。 可那一声不经意间出口的“娘”却像是利箭一样瞬间破开了谢渊混沌的神智,他几乎是立时就睁开了眼睛。 正正对上燕梨的目光。 燕梨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尽管已经做了很多次心理建设跟自己强调他只是任务对象,可真的和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可怜巴巴的小孩儿面对面,还是难免有些不自在。 她顺势坐在他床边:“你叫什么名字?” 谢渊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下奴没有名字,这里的人都叫我阿九。” 没有名字......果然那件事给他留下的阴影很深。 “好,阿九。”燕梨盯着他脸上一片一片脏污和血迹,终于忍不住强迫症发作,问道,“脸上没有伤吧?” 谢渊似是愣了一下,答道:“没有。” “那就好。”燕梨满意了,她打湿了手中帕子,一点点替他擦干净脸庞。 她知道以他目前这一身的伤去洗澡显然是不现实的,不过好歹把脸弄干净了看起来也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谢渊怔住,在她手帕再次落下来之际才慌忙地撇开脸:“下奴不敢劳动小姐。” “那好吧。”燕梨从善如流地把帕子塞进他没有受伤的右手,“你自己擦干净。” 谢渊接过帕子,心知是这位大小姐嫌他脏了。 他本身就脏,这他很清楚,只是不知道大小姐为什么一边嫌弃他又一边抬举他? 想不通的事就不想,他从来也不明白贵人们的想法。反正他也都无所谓,就算大小姐现在说她都是在逗他,要再把他打一顿,他也只能接受。 燕梨看着他一点点擦掉脸上脏污,突然问道:“背上的伤口是怎么来得?” 骨折和小腹淤伤很显然来自那场变态的表演,可这一道腐烂的伤口呢? “......是下奴自己不小心。” “你不说我也知道,”燕梨舒心地看着他干净的小脸,“肯定是被人欺负了吧。” 无论日后如何城府深沉老谋深算,谢渊这会儿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还没来得及学会隐藏好自己的想法,他眼中一晃而过防备和警惕被燕梨捉了个正着。 被怀疑不怀好意实在太正常,燕梨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些,她直视着谢渊的眼睛:“你想不再受欺负吗?” 谢渊一动不动,漂亮的眼睛里无波无澜。 他很快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一切波涛汹涌:“下奴不懂。” “很简单,”燕梨道,“做我的人。” 谢渊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从此会有干净整洁的屋子,温暖合身的衣服,丰盛美味的一日三餐,我还会教你读书写字,骑马习武,你再也不会是如今这个人尽可欺的小奴隶。”燕梨笑了笑,“怎么样,愿意吗?” -- 第6页 谢渊直直地看着她,“为什么”三个字几乎快要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谢渊下意识地点点头,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个奴隶,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向主人询问原因的,哪怕燕梨是像之前那样要求他和一个成年奴隶搏斗取乐他也只能立刻遵从。 一句“为什么”足够他被打死十回了。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迅速磕了个响头。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冷汗几乎是瞬间就冒了出来,然而谢渊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下奴有罪,请主人责罚。” 燕梨:“......” 跪的好快,根本来不及阻止。 燕梨有点懵,完全没弄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了不露馅,燕梨仍是一脸的淡定:“无妨,起来吧。” 他跪得实在太狠太快,以至于起来这个动作明显对谢渊一身是伤的小身板造成了很大的负担,看着他抖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的样子,燕梨实在没忍住扶了一把。 手心里瘦骨伶仃的手腕让燕梨微微一颤。 她把莫名其妙跑偏的话题拉回正轨:“原因很简单,我需要一个完全忠于我的人。” 这是燕梨深思熟虑后想出的理由。 谢渊不是她之前傻呵呵的表弟,随便编点瞎话都能深信不疑,他的警惕心和防备心都很强,根本不会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他好。 与其让他相信她想对他好,不如让他相信他对于她有用。反正日久见人心,要获得这个小家伙的信任不是一日之功,往后的日子里一切他自会明白。 “你该知道的,这世间女子,出嫁前的一切是父母给的,出嫁后的一切是丈夫给的,可我不想这样。” “我要我的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我需要一个人,他不是忠于我的父亲,也不是忠于我的丈夫,而是忠于我,我一个人,你明白吗?” 谢渊愣愣地点了点头。 燕梨继续道:“所以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莽夫,也不是一个只会伺候我生活起居的奴仆,我需要他有能力,足够做我的帮手,还要他能去做我身为女子无法去做的一切。” “你很特别,很坚韧,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孩子能在奴隶营中活这么多年我相信你也很聪明,”她凑近了他,语气中充满蛊惑的意味,“我需要你,而你也可以从此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你愿意吗?” 燕梨满意地看着他面上挣扎变幻的神色,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转了转发麻的双腿,静静等待他的答案。 谢渊心中惊疑不定。 就算是需要一个完全忠于自己的人,又为什么会选中自己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奴隶呢? 他想不出自己身上能有什么吸引到这位大小姐的优点。 难不成是看中他耐打吗?谢渊自嘲地想。 他过往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他这世间从没有无端的善意,这一切更像是她折磨人的新花样。 或许他一旦答应,她就会大声嘲笑他的痴心妄想,然后让人把他拖下去再打一顿。 可是......他却无法不被她的话语所诱惑。 在很多很多年里,谢渊一直在努力把自己打磨成一个没有欲望的人。可是凡俗之身,谁又能真的无欲无求呢? 因为永远都会失望,所以他学会了麻木,学会了不再期待。 可是他也不过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也很想要吃饱穿暖,能真正像个人一样活在这世上。 温饱、读书、习武......这是一个似乎可以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 他的人生中,居然也出现了这样的机会。 他多年来强压在心底的不甘无法控制地翻涌,即便是饮鸩止渴,他也想赌一把。 谢渊再次起身要跪,被早有防备的燕梨眼疾手快地扶住:“既然要做我的人,那么首先是要把身体养好,而不是把精力浪费在这些虚礼上。” “对了,”她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床上,“你是愿意的吧?” “......下奴愿意。” “那就好。”燕梨招手示意已在外面等了好一阵的小丫头进来,接过药碗试了试,“正好不烫了,快点把药喝了。” 浓黑的药汁苦味扑鼻,而谢渊喝药毫不扭捏,仰着头便把一碗药一口气喝完了。 他受过很多次伤,可以喝药的机会却寥寥无几,自然不会因为药苦而矫情。 虽然不会矫情,可到底还是苦的,谢渊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下一刻他口中便被塞进了一块甜腻的糖果。 从未体会过的甜蜜滋味融化在唇齿之间,他看着大小姐蕴满笑意的明丽眉眼,不可思议地想——她居然真的把我当成小孩子哄。 第4章 谁会在意一个奴隶呢?…… 谢渊很难理解大小姐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 他还记得自己这一身的伤是因谁而来。 他只是燕家田庄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奴隶,这世间如他这样的卑贱之人千千万万,即使被主家一个不高兴打死了,也无一人会在意。 没有人会把奴隶当人,所以即使他只有十二岁,也要每天去田地里进行繁重的劳作。 每日日出而作,日落也不得歇,能换来的不过是两块巴掌大的粗硬麦饼。 不过谢渊已经习惯了。 -- 第7页 那日他如往常一般天不亮便爬起来去田里,只是那天的日头好像格外的大,前几天被赵管事抽打的伤口也格外疼痛,他最终竟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然而对于奴隶来说,晕了过去并不意味着这一日可以闲着。 谢渊醒过来后歇不及半个时辰,便被催促着去扫地。 他前两天的粗麦饼都被抢走,两日粒米未进,整个人浑身无力昏昏沉沉,好在还有背后剧烈疼痛的伤口时不时提醒他清醒。 扫了一会儿地胃部便痉挛着抗议,他实在饿得受不住,瞧着四下无人便悄悄找出之前藏的小半块麦饼,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做奴隶的时日久了,他便也学会在肚子还没饿到难以忍受的时候偷偷藏起一点粮食,以便这种时候用来救命——他常有这种时候,年纪大的奴隶抢走他的食物并不会有人管。 多么可笑,即使是一群世间最卑贱之人,也要互相争夺倾轧,奴隶们无力反抗欺压他们的主家,只能把力气用在更弱小卑微的奴隶身上。 而像谢渊这种无父无母又未长成的小孩儿,就是最好的欺负对象。 不过他也习惯了。 忽然空气中飘来一丝酒气,谢渊吓了一跳,忙把剩下的一小块麦饼囫囵塞进口中。 然而这麦饼粗硬干涩无比,他一时半会儿根本咽不下去,那酒气却越来越近。 正是赵二赵管事。 谢渊一看他这酒气熏熏满面郁气的模样,就知他定是赌钱又输了,多半要拿他出气。 果然赵二停下了脚步,冷笑道:“好啊阿九,不好好干活在这儿偷吃?我看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谢渊努力地将口中的麦饼咽入腹中,毕竟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可能吃不到饭了,所以即使是一口他也无比珍惜。 赵二一见他这不言不语的木头样儿就生气。 燕氏豪富,奴隶何止百千,可他偏偏就瞧这小子最不顺眼。 他永远淡而凉的目光,让他仿佛才成了那个蝼蚁。 赵二总是因此暴怒,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卑贱奴隶为什么可以拥有那种高高在上的目光。 他本能地就想把他踩进更深的泥沼。 赵二取出缠在腰间的皮鞭,重重地抽在他肩头:“怎么不说话?嗯?” 谢渊没有吭声,可还是疼得颤抖了一下。 赵二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洋洋得意地腆着肚子,他就是喜欢看他不得不低头的样子。 他眼尖的看见谢渊脖子上滑下来的脏污红线,伸出手将它挑出来:“呦,这是什么呀?” 红线上悬着一个小小的破烂香囊,这种一文不值的东西赵二本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可他敏锐地发现自从他拿起这个香囊,谢渊身上那一点可怜的肌肉就都紧绷了起来。 他顿时来了兴趣。 “什么破东西,不如让我......”他手上用力正要把香囊摘下来,忽然腕上一疼。 那可恶的小子紧紧抓住了他,也不知这缺衣少食的臭奴隶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一双手竟似铁箍一般握得他生疼。 而他冰冷狠戾的目光竟让赵二有一瞬间觉得,那眼中没有一丝丝可以称之为人气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一瑟缩,随即便是大怒。 他居然让这身上没有二两肉的小子吓住了! 赵二正要强抢,忽然瞥到一角华丽的衣裙,心中顿时就是一抖,麻利地跪了下来。 谢渊跟着赵二跪了下来,香囊还在,他也就不大在意别的,即使赵二睁着眼睛颠倒黑白。 他知道解释了也没用,大小姐不会为了他一个奴隶发落一个管事,而赵二却有一万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 那又何必解释。 美丽的少女却看也不看巧舌如簧的赵二一眼,冲着他露出一抹动人的笑意:“不过本小姐今天心情好,愿意给你个机会。” 她素白纤细的手指指向赵二:“你若是能打赢了他,我就饶你一命,怎么样?” 他没有想到大小姐竟用了这么一种方法来“饶他一命。” 他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美丽面庞,知道她只是在取乐。 也是,他这样的人在这些贵人眼中可不就是个乐子。 谢渊也不磨蹭,站起身来便朝着赵二冲去。 他不怕死,死对他来说或许是幸事。 他不知疼痛般承受着赵二的拳打脚踢,抓住一切机会在他身上留下恶狠狠的伤痕。 他要死,那赵二也不能好过。 终于他抓住间隙狠狠咬住了赵二手腕。 他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赵二的惨叫和鲜血同时喷涌而出,赵二吃痛不已,伸手便要向谢渊眼睛戳去。 谢渊一动不动,没有分毫松口,像是感受不到那即将穿透他眼球的手指。 他无所谓,他知道自己今天大约是要死了。 然而大小姐却喝住了赵二。 此后的一切,便朝着谢渊无法想象的境况上奔去了。 他接受了极好的治疗,搬进了整洁舒适的屋子,每日不仅能吃饱,还能吃上肉。 大小姐还来告诉他,她看好他,要培养他读书习武,替她做事。 他不敢相信。 可是心底又忍不住涌起隐秘的愉悦:万一呢,万一呢...... 谢渊忽然很想再见一见小姐。 -- 第8页 她虽然是他这一身伤的罪魁祸首,但是谢渊并不因此怨恨她。这世上欺凌过他的人太多了,小姐这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她后来对他这么好。 可是她却很少出现。 谢渊有些失落,不过他心里明白,这本就是奢望。 太好的生活让他都快要忘记自己只是个奴隶了。 这可不行。 第5章 我来教你 在燕梨不计成本的喂养下,谢渊这一身的伤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大好了。他这种受伤如同家常便饭的人,身体早就在一次次苦痛中被不断磨砺,恢复起来比一般人还要快不少。 燕梨满意地看着他逐渐白嫩圆润起来的小脸。如今能吃得饱,他也不再像过去一半明明已经十二岁却只有八九岁的模样,已经初具少年的轮廓。 谢渊是个面黄肌瘦时都能看出格外好看的小孩儿,现在更是玉雪可爱,让燕梨手痒痒地想要去掐一把。 于是她就没有忍,轻轻落在谢渊颊边,试探性地捏了两下。 谢渊没有反抗,也没有露出厌恶神色,原本白嫩嫩的脸蛋瞬间变得红通通,燕梨甚至能感觉到指下逐渐升高的温度。 不错,看来现在已经不是很讨厌她了。 燕梨笑吟吟地送上关心:“你确实觉得大好了?可不要逞强。” 谢渊这才从刚刚被触碰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他一个月前就觉得自己大好了,他过去一直带着伤劳作不也都好好的,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 然而他的意见无效,最终还是被燕梨和陈大夫压着又休养了一个月。若是伤好后还要去干活,那谢渊自然乐得休息,可燕梨给他的是读书习武的机会,他一时一刻都不想耽误。 养伤的这一个月里他总是担心燕梨突然反悔,如今见她口风松动,忙不迭地点头,还下床走了两圈儿以示自己身体康健。 燕梨被他难得孩子气的样子逗笑,打趣道:“这么着急呢?” 谢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忙低下了头:“下奴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燕梨歪着头看他,“你难道不想读书了吗?” 她定定地看着谢渊,逼他承认心中所想。她要完成任务,就不能让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壳子里。 谢渊一愣。 他当然想。可是过往的生活经历告诉他,他是不可以提出要求的。 更何况燕梨是他的主人,即使是她承诺在先,他也不能要求她履行承诺。 谢渊两只手紧紧地攥成了一团,不明白她这是认真的还是对他的又一次捉弄。 燕梨端起茶盏轻抿了两口,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谢渊决定赌一把,反正大不了就是回去原来的生活:“下奴想。” “很好。”燕梨脸上瞬间绽放开笑容,“明早辰时一刻,你到格致院来找我。” ------------------------------------- 刚至卯时,谢渊就醒了过来,然而他也不敢太早去怕显得自己太过急切,硬生生捱到辰时才到了格致院。 书房内没有他想象中的先生,只有小姐一人。谢渊有些不解,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向燕梨行礼:“下奴见过大小姐。” “你来了呀。”燕梨笑吟吟地看着他,“这庄子地处偏远,也不好寻老师,就由我来暂为你启蒙了。” 谢渊惊呆了:“小姐教我读书?” 自然是她教他读书。庄子上没有老师不过是个蹩脚的借口,以燕家之富,不管在哪个山沟里想寻来一个启蒙幼童的老师那还是轻而易举。只是这样一个既能培养感情又能灌输思想的机会,她哪能让给别人呢? 好在原主虽是女子,但也是燕家家主唯一的孩子,从小极受重视,很是读了些书,而这些技能也被燕梨继承了下来,不然她一个毕业多年的理科生,还真是不会给一个古代小孩儿启蒙。 算是垃圾系统一个小小的金手指吧。 她点点桌上摊开的三字经:“瞧瞧认识几个字。” 谢渊一张雪白的小脸顿时羞得通红:“只,只认识‘人’字......” 哪怕是在他短暂安稳的那几年生活里,也不过是一个贫寒农家的孩子,又哪里有机会识字呢?就这一个“人”字还是他无意中见到别人练字后悄悄记下的。 燕梨并不惊讶,虽然她历史不好但也知道读书识字在古代是个奢侈的活动,很显然跟奴隶这类人群挂不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她问这话不过是还以为谢渊作为原著中搅风搅雨的一号人物会有什么金手指,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 谢渊是反派又不是男主,哪里来得金手指。 “害羞什么。”她好笑地看着谢渊破天荒的手足无措,“就是因为不会才要学,这没什么丢人的。” “既然不会,那就专心听我讲。” 谢渊怔愣地望着台上的燕梨,仍是难以置信大小姐竟会亲自教他读书。 他听得出来,她并无一丝敷衍之意,确是在认认真真地教导他。 怎么会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小姐,怎么会对一个卑贱的奴隶下这样的功夫? 他心中陡然涌上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小姐是真的看好他? “想什么呢?”燕梨敲敲他的额头,“专心听。” 与此同时,一个细小的电子音在她脑海中响起:“目标任务黑化值-2,仇恨值-2,当前黑化值38,仇恨值78,宿主贡献值3。” -- 第9页 第6章 小梨花 第一天的教学结果燕梨很满意。 她自己没有当过老师,教授内容更是自己只熟悉前三行的古文《三字经》,心里难免有些惴惴的,然而谢渊出乎意料的聪明,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一点就通,让燕梨教得十分顺手。 “宿主。”系统忽然道,“任务目标没有回房,路线偏离主院,向田庄处前进。” 燕梨有些奇怪。据她这段时间对谢渊的观察,他对于学习这件事有着极大的渴望,并且完全不像一般小孩子那样贪玩,她今天给他布置的课业可称不上轻松,他居然不是立刻回去完成任务,而是偷偷跑了出去? 燕梨顿时来了兴趣,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走。”她催促系统,“去看看。” 燕梨按照系统给出的路线悄悄跟上了谢渊。他并未走远,径直走到一个靠近田庄的院落边缘便蹲下身“喵喵”地叫了两声。 不一会儿,一只小小的狸花猫跳了出来,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谢渊的手心。 那是燕梨第一次看到他笑。 他笑起来非常好看,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弯起来更显纯澈,像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天真小少爷。 “他这个长相太有迷惑力了,”燕梨感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又单纯善良的好孩子,在海底捞里能把谢谢说到嘴磨破皮吃不下火锅的那种,谁能想到这家伙随时随地都在黑化的边缘游走呢。” “这才正常嘛。”系统小声,“那种随时随地把‘我就是反派’写在脸上的是当不了终极大boss的。” 好孩子把摊开肚皮的狸花猫撸到发出“呼噜呼噜”的舒适喉音,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喂给小猫。 “他不会是一直在喂这只猫吧!”燕梨十分惊讶,“他自己之前能吃得饱吗?还来喂猫?” 系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的,他一直在喂这只猫。”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纯良还无比爱护小动物的孩子,燕梨的眼神变得怀疑起来:“你确定这就是谢渊吗?没搞错?” 她无法把眼前这个温柔喂猫的孩子和书中以杀人为乐的暴君联系起来。 “所以才需要你来拯救这个失足少年啊,”系统趁热打铁,“你要多多送温暖,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不要再奔着反社会人格一路狂奔了。” 谢渊感受着手下温暖柔软的小生命,有些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他偷偷喂它这么久,也终于可以给它吃上肉干了。 他是大约一个多月前遇到这只狸花猫的。 此处十分偏僻,少有人来,他藏下粗麦饼时经常来这里吃。 那天他一把揪住了这个正在偷吃的小毛贼——他的食物少得可怜,所以即使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也会很快捡起来吃掉。 可是这小毛贼速度很快,他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就被它偷吃了。 谢渊拎着它的后脖颈把它举在眼前,面无表情地想,今天运气不错,能打个牙祭。 小猫和他一般的瘦骨嶙峋,乌润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他,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 谢渊忽然就心软了。 他想起自己被养父母换给邻居时,也是这样的惊恐。 他被绑在柱子上,知道自己被家人彻底抛弃,将要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谢渊满头冷汗地闭上眼,不敢再回忆下去。 他把小猫放下,冷冷道:“不许再出现在这里。” 可他再次去那角落里啃麦饼时,那小猫又出现了。 那脑子里缺根弦的小东西记吃不记打,竟然拿脑袋蹭他的脚踝,还软软地喵喵叫。 谢渊冷眼看着那卖乖的蠢猫,嗤笑道:“傻子才在自己都吃不饱的时候去喂畜牲。” 他轻轻地把它踢开:“我把你养肥了你能给我吃肉吗?还不滚。” 蠢猫看不懂人的眼色,没皮没脸地又凑了上来。 谢渊挪开一点,小猫凑上来。 谢渊再挪,小猫再凑。 ...... 谢渊被搞得烦躁无比,喝道:“还不快滚!” 小猫被他忽然的大声吓得瑟缩了一下,不敢再挨着他了。 可是它也没有走,而是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小毛团,时不时地喵喵叫两声。 谢渊更烦躁了。 他盯着那个小毛团,一时间鬼迷心窍,抠抠搜搜地掰下来一小块麦饼扔到小猫面前。 他恶声恶气地:“吃了快滚,以后别过来了,我可喂不起你!” 这句话显然没用。 得了甜头的小猫更加死皮赖脸,彻底缠住他了。 小猫吃完了肉干还不满足,一下下地舔着谢渊的指头,发出继续讨要的叫声。 谢渊一根手指把它戳了个倒仰:“小狸花,你可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燕梨缓缓眨了眨眼。 小梨花??? 第7章 顾公子? “小狸花。”燕梨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半晌轻笑一声。 她当然知道这是个巧合,谢渊没地方去知道府中小姐的闺名,但她忽然觉得这麻烦的任务有点了意思。 看来我们还算有点缘分。 正思量间,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谢渊抚摸小猫的手一顿,缓缓站了起来。 是赵二来了。 赵二的不怀好意明晃晃地挂在脸上,燕梨挑了挑眉,没想到这次心血来潮地跟踪小奴隶竟然有这么大的收获。 -- 第10页 不仅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还附赠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戏码。 燕梨好整以暇地理理衣衫,默默估量着最佳的时机。 赵二缓步踱到谢渊身前,被肥肉堆挤的快要看不见的小眼睛里闪着阴冷的光:“哟,攀上高枝的怎么还屈尊到这荒僻地方来了?不嫌污了您的眼?” 谢渊冷冷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想要绕过他。 赵二横跨一步再次堵住他:“怎么,还没脱奴籍就瞧不上我了?” 很显然,他就是专门来找茬的。 “老子还从没在一个臭奴隶哪儿吃过这么大的亏,”赵二恨恨抚着手臂上的伤痕,充满恶意地道,“你现在很得意吧?以为自己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小姐她对你只是一时兴起,这些年来小姐一时兴起的人和事多了去了,你过去太过低贱不知道这些,还以为自己很特殊呢?” “小姐唯一一直用心喜欢的是顾公子,可人家是太守家的公子爷,咱们燕家尚且要高攀,更不用说你这个下贱坯子了,我劝你啊,还是少做白日梦,这样以后摔下来才不至于太狼狈。” 燕梨清楚地看见,谢渊浓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像是一只受到惊吓振翅欲飞的蝴蝶。 这该死的赵二,不会让小奴隶好不容易打开一点的心扉又关上吧,燕梨有些发愁地想着。 谢渊终于开了口:“既如此,你就等着这一天吧。”他说完再不去看赵二的脸色,大步跨过他就要往前走。 赵二顿时心头火起。他以前就最讨厌谢渊这样的眼神,如今意识到自己再不能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地折磨他就更加生气。 但是他们这样的人,多得是叫人看不出的折磨人法子,他不信谢渊有这个胆子去找小姐告状。 他一把揪住谢渊的后领,碗大的拳头便要落在他肚子上:“你得意什么?这是已经忘了自己在我手下被打得像条死狗一样的时候了?” “赵二,”一道清婉的女声慢悠悠响起,“打得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你很骄傲?” 赵二浑身的肥肉都一抖,郁闷地跪下,不明白自己这是倒了什么霉,以前八百年也见不到一次的大小姐现如今回回都能抓住他干坏事。 “你不用跪。”燕梨叫住也要行礼的谢渊,转头盯着赵二,“说啊,让我听听欺负一个小孩儿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看着赵二瑟瑟发抖的惊恐样子,燕梨更加理解了原主原本是个什么脾气。 怪不得能让谢渊那么恨啊。 想到自己跟踪小奴隶身边没有带人,燕梨决定还是先不发作。 这个赵二又高又胖,要是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了自己和小奴隶捆一块儿也不够他打得,燕梨从来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 “这次先记上,先下去吧。”她下巴点了点赵二,轻飘飘道。 赵二千恩万谢地告退了。 “生气吗?”她盯着谢渊,“我第二次撞见他无理地欺负你,却不为你主持公道。” “下奴不敢,小姐行事自有用意。”谢渊平静地回答。 他确实不生气,赵二是管事,他只是一个奴隶,这两种身份之下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至于其他......他耳边忽然又响起赵二的声音“小姐喜欢的......郡守家的公子爷......下贱坯子......少做白日梦......” 他用力闭了闭眼,重复道:“下奴不敢。” “不敢那就是还有,对不对?”燕梨道,“我也不想让你受委屈,给你个机会怎么样?” “你去查查他有没有贪墨府中财物,要是有我就光明正大地开了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谢渊猛地抬起了头。 燕梨见状笑了笑,拍拍他的头顶:“当然查不出来也无所谓,我还是会找个借口把他赶出去的,我们阿九这口气总是要出去的 。” 谢渊顿时感觉自己的头顶酥麻一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他做出这样近似爱宠的举动了...... 可是那个人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蹲下身更加温柔地逗着猫:“这猫很喜欢你?我看它一直围着你脚边打转。” 谢渊向来冷硬着的脸也柔软了一瞬,他低声回答:“只是偶尔来喂喂它。” “你之前自己也很少能吃得饱吧?能偶尔来喂猫,你还蛮善良的嘛。”燕梨轻轻挠着那不认生的狸花猫的下巴,让它舒服地瘫成了一张猫饼。 善良?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善良。 他偷过,抢过,骗人过,为了活下来他什么都干过,所有人都觉得他小小年纪就坏了心性,于是更理直气壮地欺负他。 谢渊有点想笑,笑她的识人不清,可不知为何,眼眶却久违的酸涩起来。 燕梨偷偷觑着他神情,知道自己这话是说对了。 她要他成为一个五讲四美的好少年,当然要先对他的善行予以肯定。 她悄悄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再接再厉:“你既然喜欢,那就带回去养吧。” 养宠物,多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啊。 “目标任务黑化值-3,仇恨值-3,当前黑化值35,仇恨值75,宿主贡献值7。” ------------------------------------- 燕梨很是开心地回了屋。 她终于逐渐摸清了谢渊的脑回路,看到了回去的曙光。 -- 第11页 碧痕悄声上前:“小姐,老爷马上就要回来了,如今暑热已过,咱们也要回府了。” 燕梨恍惚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便宜爹。 燕氏是湖州有名的富商,和豪富同样出名的,就是燕老爷的克妻和无子。 在原本的燕梨五岁娘亲过世后,燕老爷又陆续娶了两房妻子,结果都在不到一年内病逝,而他娶得几房小妾也并无一个生下孩子。 如今燕老爷四十来岁的人了,又富可敌国,膝下却只得燕梨一个女儿。 早年间他也为此着急,求神拜佛延医问药乃至各种偏方都试了个遍,然而命里无时也无法强求,多年来仍是未得一子。 近年来他也灰心了,想要全力培养原主,可惜他早年间忙于做生意没有时间管教孩子,原主又没有母亲,家中下人哪里敢管她,因此就养成了原主目中无人任性妄为的性格,常常把他气得够呛。 不过因着万贯家财的面子,原主虽然脾气不好,但仍是湖州万千男儿的梦中情人,这也是燕梨最发愁的一点。 她可不想在这十年间除了做任务还要嫁人生孩子。 这一点在这天杀的封建社会还是要征得便宜老爹的同意。燕梨头疼地捏着眉心,思虑着要怎么跟便宜老爹相处。 她曾经的父亲出轨再婚后就一直缺席她的生活,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亲”这一角色。 碧痕瞧她神色不好,小声道:“小姐是不愿意回府么?” “哦,没有。”燕梨回过神来,“收拾收拾准备回府吧。”注定要面对的事情,逃避也没有意义。 ------------------------------------- 燕梨后悔了,她无比想逃避坐马车这件事。 田庄在郊外,大半路程都颠簸不已,这时间又没有橡胶轮胎,颠得燕梨是苦不堪言。 好容易进了湖州城,燕梨这才好受了一些。 她面有菜色地靠在碧痕肩上休息了一会儿,说什么也要下去透透气。 想想谢渊之前估计没做过马车恐怕也不好受,燕梨把他也叫了下来。 结果谢渊轻轻巧巧地就跳下了马车,面上哪有一丝不适之意。 行吧,看来只有她自己废,燕梨不开心地揉乱他扎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又把他白嫩的小脸捏得通红这才满意。 几乎是她手指触到谢渊脸蛋的瞬间,他就从耳根到脖颈红了个通透。 小姐,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最近越来越喜欢动手动脚,让他不知所措。 可她手指离开后,他心中又涌起隐秘的失落。 压下这莫名的感受,谢渊熟练地整理发髻:“小姐是要逛街吗?” “随便看看,”燕梨道,“你多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咱们都买回去。” 谢渊心中一暖,正想说不需要什么,一阵马蹄声便踢踏而想,他抬起头来,只见一锦衣少年骑着高头骏马呼啸而过。 即使看不清面容,那少年的意气风发恣意风流也令人心折。 碧痕小声惊呼:“是顾公子!” 谢渊眼神一凝,顾公子? 第8章 画画“小天才” 这是燕梨第一次踏入燕府。 燕家不愧有“湖州之富在燕氏”之称,之前那个郊外的避暑庄子就已经精巧十分,这城内的府邸更是五步一阁十步一庭,绮丽不似人间。 让曾经仅仅拥有一百来平水泥房的工薪阶级燕梨大开眼界。 想来这也算超额完成了过去清场拙政园只留自己一家清静赏玩的愿望,燕梨的心情不由得好了不少。 她的好心情止于见到了燕老爷——旁边的燕二叔。 燕老爷偌大的家业没有儿子继承,这可就急坏了“好心肠”的燕二叔,日日都要关心燕老爷的香火问题,已不知明示暗示多少回让燕老爷过继了他的儿子了。 可惜燕老爷自幼与燕二爷不睦,这家业亦是分家后一手打拼下来的,多年来他一直不松口,急得燕二爷团团转。 但如今燕二爷能跟着燕老爷一起回来,可见燕老爷还是动摇了。 燕梨倒是无所谓这万贯家财最后由谁来继承,横竖都跟她没关系,只是她一看燕二爷眼中那明晃晃的得意就止不住的腻味,随口找了个借口便逃了出来。 燕梨第一次觉得原主的坏名声是个好事。 她想了想,干脆去找谢渊。 然而她今日运气极不好,在找谢渊的路上竟然碰到了那位顾公子。 系统适时地提醒她:“顾子修,湖州太守的儿子,也就是原主心心念念的子修哥哥。” 燕梨:“......” 她是真不想处理原主的这些烂桃花。 燕梨正想避开,然而已经来不及,顾子修也看到她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锦衣玉带,意气张扬,天生就是最瞩目的焦点。 难怪原主会喜欢。 而少年英俊的眉眼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皱成了一团,燕梨看得出他浑身都在抗拒,像是恨不得转身就跑,然而两脚却牢牢钉在原地,一脸视死如归地等着她上前。 燕梨有些吃惊:“他这是专门在等我?” 她没记错的话顾子修不是极厌恶原主对他的纠缠,恨不得绕开她八丈远吗? 身后的碧痕倒是很激动:“小姐,顾公子真的是在等您呢!” 燕梨也有些好奇了,她倒是想知道,这顾公子找她到底有什么事,难道这位郡守公子竟然有求于她? -- 第12页 论理“士农工商”阶级分明,燕梨这个商人之女是给顾子修提鞋也配不上的。然而王朝日暮礼崩乐坏,商人们早就无视开国□□制定的严苛条例,大摇大摆地着绫罗绸缎,修豪奢园林。尤其是如湖州这般经济繁荣远离京城的南方地区,大商人们更是能掌握一地经济命脉,如燕氏这般地位的富贾已足够获得郡守的尊重了。 燕梨也是闲得无聊,她假意施了一礼,笑眯眯道:“子修哥哥,你终于来找我了?” 果不其然,少年的脸色顿时就如吞了一百只苍蝇一般,让燕梨暗自笑破了肚皮。 顾子修手中折扇的扇柄已快被他捏碎了,好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在燕梨甜腻的笑颜下烟消云散。 那少女仍旧睁着一双明丽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很显然,他今日若是说不出个一二来是无法脱身了。 顾子修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今年,今年秋收收成不好。”一句话说完,他脸色顿时如上了蒸笼一般通红,脑袋顶亦是羞得冒烟,顾不上燕梨回复便脚下生风地溜了。 “就这?”燕梨不可置信地眨眨眼,“没头没尾地说什么呢?” 碧痕也很懵:“顾公子不是被小姐打动了吗?” “别乱说。”燕梨轻斥一声,她此时已想明白顾子修所为为何了。 南方夏日绵长,秋天却转瞬即逝。蝉鸣刚歇没两天,天气就渐凉了,入冬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秋收收成不好,冬日于普通百姓而言恐怕就难熬了。 而燕氏涉猎的诸多领域间,粮食正是最重要的一环。换言之,燕氏正是湖州最大的粮商。 “他倒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燕梨暗道,“但是他怎么就知道我会帮他呢?万一我奸商本性囤积居奇,转头大赚一笔他又能奈我何?” “这不是看着你喜欢他嘛,说不定少女情思深动愿意帮他呢?”系统讪讪道,“而且你刚刚说得那些,确实是燕氏往年灾年时会做的。” 燕梨:“......” “官府也确实不能拿燕家怎样。” “那这就是美男计喽?”燕梨边走边道,“未免太没有诚意。” “不过能让顾子修此时就如此着急,今年冬天难道有大灾?”燕梨问道。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这我不能说。” “为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已经发生的。” “那天下具体何时大乱你也不能告诉我?” “不能。” 燕梨渐渐停住了脚步,她想事情时手中会无意识地玩着什么东西,一朵快要枯败的菊花在她手中更加凄惨:“原著只是一本言情小说又不是编年体史书,谢渊还不是主角,关于他的时间线并不清楚,连这些你不能帮我理清楚?” “不能。” “行吧,你果然没有什么用。”燕梨懒懒地点点头。 “你问这个干什么?”系统警觉起来,“还有你之前对谢渊说得那番话,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燕梨没有回答它,反问道:“你会干涉我吗?” 系统噎住:“......我没有权力干涉你。” “那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燕梨揪下几片花瓣,“我心中自有打算。” 花瓣渐渐落了一地,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样一个能从奴隶一路爬上帝位的人才,怎么能埋没在她的手下呢? “今年是魏朝立国的第二百一十三年吧。”一朵花被她祸害了个干净,只剩下孤零零的花蕊。 “是。”系统有些不情不愿地。 “男主角今年多大?”她又问。 “七岁。” 本朝已存二百一十三年,成为下一朝真正主人的男主角已经七岁。 看来最多再过二十年,这天下就要彻底崩溃易主。 这世上没有哪个王朝的崩塌是一朝一夕之事,这二十年间,天下恐怕也不会太平。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她总要为自己多寻一份心安。 “毕竟我只是一个富商的女儿。”燕梨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简直就是个待宰的大肥羊。” “你不要这么悲观嘛。”系统劝她。 “你别逗了,”燕梨嗤笑道,“我没记错的话谢渊起家的第一步就是吞掉了燕氏的财产吧?好像收拾掉了个炮灰才吞下的,这香饽饽觊觎的人可多着呢。” “你刚才面对燕氏的财产还非常淡泊名利!” “那是因为我知道谢渊反水之前原主都还好好地当着燕家大小姐。”燕梨非常鄙视它,“可见我那便宜二叔根本没翻起什么水花,他不足为虑,日后的各路诸侯可都不是吃素的,我多想想有什么不对。” “你,你可要悠着点啊。”系统提醒她,“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影响跟他的地位也很有关系,他要只是个奴隶那黑化值哪怕突破了一千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如果他成为了皇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不用担心,”燕梨淡声道,“我没有什么野心,不过是做两手准备罢了。” 这十年间,她要谢渊成为她,成为燕氏的保障。 ------------------------------------- 待燕梨寻到谢渊时,她面上的冷淡之色已然荡然无存。 谢渊实在是十分努力,正在桌前悬腕练字。燕梨对他的刻苦叹为观止,凑过去看他写。 -- 第13页 温暖的气息袭来,谢渊手一僵,一滴饱满的墨汁顺着笔尖滑落,在宣纸上氤氲出一朵凌乱的墨花。 “别被我打扰了。”燕梨道,“继续写,我就看看。” 谢渊有些紧张地绷直了腰,郑重落笔。 燕梨不得不惊叹于他的天赋和勤奋。从谢渊开始学习练字到如今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个月,明明毫无基础的他如今写下的字虽说还远远称不上书法,可说一句横平竖直也完全不夸张了。 燕梨就不行,她过去练了那么多张大字,充其量也只能说是不歪,要不是原主的身体有些底子,她都不敢落笔。 她看着看着就来了兴致,把自己承诺过的不打扰抛在脑后:“我教你画画吧。” 燕梨从小最喜欢画国画,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能当一个画家。 可是把美术当个兴趣还罢了,要是走专业艺考道路实在是太费钱。父母离婚后就只有母亲一个人辛苦工作养她,她知道如果自己表达出想要学美术的意愿,妈妈会咬牙供她的。 她不愿意让妈妈这么辛苦。 所以只能把画画伪装成一个三分钟热度的兴趣,合理地放弃。 她很多年没有再画画,如今实在是手痒,幸好燕家有钱,不会把那点颜料花费放在眼里。 她接过谢渊手中的毛笔,兴致勃勃:“画什么呢?唔现在只有墨汁,花个兰花吧。” 谢渊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小姐这么高兴,让他不由得也升起愉悦。 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那些过去的美好时光仿佛都悬于手腕,燕梨几乎没有一点滞涩地下笔,一簇疏淡幽远的兰花便跃然纸上。 “看明白了吗?” 谢渊点点头,她画得并不复杂,他觉得自己心中已有概念。 谢渊自信落笔。 燕梨:“......” 她看看纸上毛毛虫一般的墨迹,再看看谢渊耳朵着火一般的颜色,很顾忌孩子自尊心地没有大笑出声。 “咳咳,”她轻咳几声强忍住笑意,“没事第一次嘛,再来。” 谢渊也不知为何,明明练字时好好的,作画时这手却像是不听自己使唤一般,简简单单的线条在他手下七扭八歪。 偏偏燕梨还离他越来越近,让他手控制不住地愈发颤抖。 “你这样不对,”燕梨忍不了了,一把握住他的手,“我带着你画一遍,你好好感受一下。” 谢渊瞬时僵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 他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顷刻间离家出走,浑身上下只剩下手上那一块肌肤还有知觉。 她的手是那样的柔软,不像他的手粗粝到磨人。 他手指不安地蜷缩了一下,却被她握得更紧:“别动。” 谢渊立刻一动不敢动。 “好了。”燕梨满意地看着她的成果,“还记得刚才的感觉吧,你自己再来一次。” 谢渊脑子木木地,手腕也如锈住一般机械地运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燕梨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算了算了,不强求了。” 谢渊这才惊醒一般低下头,便看到纸上比之前更加不堪入目的自己的“大作”。 好丑,他很是嫌弃。 可是小姐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他又有点窃喜。 那么丑的画,也不是一无是处呢。 第9章 落水 燕府占地极广,燕梨每天没事就会在府中逛逛,步步成景,让人心旷神怡。 她最喜欢那一处湖心亭。 虽然如今莲花早已枯败,但是在亭中赏景喂鱼还是非常惬意。 今日午饭后燕梨便拉着谢渊一起来湖心亭吹风,她打趣道:“此处景致如何?阿九可想作画以记此情此景?” 谢渊羞红了脸:“小姐。”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燕梨非常不走心地笑着安慰,“背诗,背诗如何?你想想有什么应景的诗。” 这边正欢声笑语,忽然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插入:“哟,这不是我那好堂姐吗?” 燕梨瞬间收敛了笑意,目光沉沉地看向来人。 那人望之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身绛紫色的华丽长袍,容貌勉强算得上英俊,却被眉眼间的轻浮毁去了大半。 正是她那便宜二叔想让燕老爷过继来的儿子燕成锦。 燕梨实在没有和小屁孩斗嘴的兴致,略略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继续赏景。 然而她冷淡的态度却更加激怒了燕成锦,他伸手拽开谢渊,凑到了燕梨身边:“堂姐可要趁着这时候多看看,不然等日后这不是你的家了,可不能再欣赏如此美景了。” 燕梨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很难想象世上竟有如此蠢人。 她倒是知道这个堂弟为何讨厌她,说到底还是为了钱财。燕梨毕竟是燕老爷唯一的骨肉,即便再过继来一个儿子,那也终究隔着一层。 因此一直有传言燕老爷把燕家大半财产都给了燕梨做嫁妆,这对于已经把燕氏视作囊中之物的燕成锦父子来说,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即便如此,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之时便贸贸然在她面前挑衅也只能说明这是个十足十的蠢人。 “我说堂弟啊,”她靠在栏杆上懒洋洋道,“你既然如此想当我亲弟弟,有空还不多去孝敬孝敬我爹?燕家子嗣虽不丰,倒也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丁。” -- 第14页 所以快去找燕老爷献殷勤吧,别来烦她了。 “你!”燕成锦面上怒火骤起,“你以为你还能摆多久燕大小姐的架子?你指望什么?指望顾子修吗?可惜人家看不上你!” “这到不牢你操心了。”燕梨实在烦不胜烦,“碧痕阿九,我们走。” “慢着。”燕成锦伸手拦下了谢渊,“堂姐,这就是你带在身边的那个奴隶?” 他嫌恶地看着自己的手,朝着身后随从斥道:“还不给爷拿块帕子,刚刚竟然碰了这臭奴隶,恶心死爷了。” 燕梨猛地沉下了面色:“燕成锦,我劝你不要得意的太早,把嘴放干净点。” “这么护着呢?”燕成锦眼中泛起兴味的笑,“一个下贱的奴隶罢了,值得堂姐动怒吗?” “啊,也是。”他拖长了调子,“这小奴隶长得确实是俊秀,可是堂姐你又不能享用,留着他岂非浪费?不如堂姐把他送给我,我保准......” “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燕成锦地大放厥词。 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到燕梨脸上:“你打我?” “打你又如何?”燕梨冰寒刺骨的目光直直盯着燕成锦,“燕成锦,你以为你燕家少主之位已经坐稳了?那你不如等着看看,这个祠堂是开不开得了!” 燕成锦被气笑了:“你威胁我?” “你可以试试看这是不是威胁。”燕梨上前一步,冷喝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燕成锦望着燕梨脸色,真的有点害怕了。 这个燕梨无论如何都是大伯唯一的女儿,她说得话必然是有分量的,而自己又确实不是燕氏这一辈唯一的男丁...... 他懊恼不已,谁能想到燕梨这疯婆子气性这么大,他不过说了几句那下贱奴隶,何至于此! 见燕梨要走,他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堂姐莫急,有话好好说......” 燕梨用力甩开:“不必多说。” 两人正拉扯间,燕成锦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燕梨死了,那他的危机,还有那大半的财产...... 他好像被蛊住了一般,脑中反反复复只有这一个念头:如果她死了,如果她死了...... 他将拥有燕氏所有的财产! “噗通!”巨大的落水声唤回了燕成锦的神智,他看到自己手臂伸直,而原本在眼前的燕梨已经不见了踪影。 燕梨落水后还很难相信自己真的被燕成锦那弱智推了下来,她有些后悔,就不该和这种情绪不稳定智商也不高的半大小子讲道理,这种人不会考虑后果,全靠情绪上头做决定,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其实燕梨多少会一些游泳,但是她衣饰繁复,浸了水沉甸甸地裹在身上,深秋的湖水又冰凉刺骨,她感觉自己抽筋了。 正在她努力脱掉外衫时,又是“噗通”一声,随即一双瘦弱但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她。 是谢渊。 她没有想到谢渊会来救她。 她以为......他最多是不讨厌她了。 他比她这具身体还小两岁,即使已经补了这么久也还是瘦,艰难地拖着她向前游。 燕梨能感觉到自己坠着他往下沉。 她难得无私了一次:“你可以放开我。” 谢渊顾不上说话,只是更紧地抓住了她。 燕梨望着他的侧脸,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涩。 她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这世上除了妈妈,竟然还有人愿意舍命救她。 是她的任务目标,她没有付出真心的任务目标。 第10章 成为不可替代的人 谢渊的高烧来势汹汹。 他到底底子弱,又是重伤初愈,燕梨多喝了几碗姜汤就无大碍,他却撑不住了。 燕梨守在他的病榻前。 他脸色雪一般透明的白,眉睫又极乌极黑,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一触极碎的琉璃娃娃。 她又换上一个浸了冰水的帕子搭在他额间。 碧痕小心翼翼地凑近:“小姐,你已经守了好久了,换奴婢来吧。” 燕梨摇摇头。 碧痕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二老爷压着大少爷在外面跪着呢,小姐当真不管么?” “在这道德绑架谁呢?”燕梨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他愿意跪就让他一直跪着。” “可是......” “没有可是。”燕梨不耐地打断她,“你先下去吧。” 碧痕无奈,只得退了出去。 燕梨不言不语地看着谢渊。 她是一个女孩子,她的妈妈也是一个女孩子。 所以她的爸爸不喜欢她,爷爷奶奶不喜欢她,外公外婆不喜欢妈妈,更不会喜欢她。 五岁的时候父亲出轨再婚,他拥有自己的儿子,自然视她这个女儿为无物。 她从此很少见到他。 五岁之后,她只和母亲相依为命。 这个世上只有妈妈爱她,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她也只爱妈妈。 燕梨从没有想过,还会有人愿意为了她跳下冰冷的湖水。 可明明他们之间没有血脉亲缘,也几乎没有什么相处的美好时光。 为什么呢? 她几乎有些惶恐。 她过去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和谢渊的相处当做利益交换,她提供他衣食住行 ,他给她回去的希望。 -- 第15页 这很公平,很合理。 可是,未来十年的时光里,她可以一直算得这么清吗? 不说未来了,就现在她也已经算不清了。 “其实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啊。”系统突然出现,积极地怂恿她,“不回去的话奖励可以兑换成其他的,比如说保命符驻颜丹啊之类的,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燕梨坚定地摇头,“我一定会回去的。” “我会尽力补偿他,但我一定会回去。” “这世上没有比妈妈更重要的人。” “不过我以后会尽力对他好的。” ------------------------------------- 谢渊深陷在噩梦中。 他实在是个很倒霉的人,现实生活便也算了,就连做梦也少有美梦。 他又回到了六岁那年。 那年的饥荒格外严重,养父母一家三口每日还能喝一碗稀粥,可他有整整三天连一粒米都吃不到。 在他饿到快要昏迷的时候,养父叫醒了他:“阿渊,走,爹爹带你出去吃东西。” 他先是一喜,随即便发现不对。 若是真能找到食物,又怎么能轮得到他吃呢? 可他饿得浑身无力,根本挣脱不开养父,只能被他半托半拽地带走。 养父把他带到了邻居家。 他把他交给了那个饿得双眼冒绿光的邻居,从邻居手上接走了他的女儿。 谢渊瞬间就知道了这是在做什么。 他已经看到了无数次同样的事情。 弟弟出生后他再也没有向父母提过任何要求,可是这一刻他无法控制地尖锐哭泣起来:“爹爹!爹爹不要!爹爹带我回去好不好!” 可是爹爹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战栗着,浑身冷汗淋漓,忽然一阵强光刺目,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了那个于雕梁画栋间的明丽少女。 少女手中拿着一个蜜果子,笑吟吟地递给他。 他因剧烈跳动而牵扯地剧痛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不自禁地笑起来,上前一步:“小姐......” 然而少女却突然冷下了脸,转身大步离去。 他顿时慌乱,拼命的追赶她:“小姐!小姐!” 可他怎么都追不上,那少女,一直没有回头。 他们都不要他,没有人要他。 ...... 谢渊猛地睁开了眼。 梦中少女的容颜出现在他眼前:“你醒了?” 刚才那梦太过真实,谢渊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夕,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小姐?” “哎!”少女忙答应了他,又问,“现在还难受吗?” 昏迷前的记忆涌入脑中,谢渊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想说“不难受”,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小姐,你会把我送给别人吗?” 当你有一天觉得我没有用,觉得我无趣,当你有了更好的选择,你会如同扔掉一支过时的朱钗一样扔掉我吗? 燕梨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燕成锦之前说得混账话。 “乱想什么呢?”燕梨轻嗔,“我怎么会把你送给别人?” 她伸手探了探,觉得他额头已不那么烫了,又转头去叫碧痕:“碧痕!碧痕快去把陈大夫叫来,就说阿九醒了!” “可是我是一个奴隶。”谢渊还是紧紧地盯着她,“奴隶就是可以被送来送去的。” “你不是。”燕梨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我不是说了吗?你是我的得力助手。” “阿九。”她很认真地承诺他,“我永远不会把你当做物品一样送给别人。” “不过你也提醒到我了,我明日就去找你给你销了奴籍,从此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不好?” 谢渊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销奴籍?” “是呀。”燕梨笑起来,“这样你就再也不是奴隶。” 不是奴隶,而是一个人,一个自由的人。 从此不必生死系于他人,不必被当成物件一样转来送去,不必过着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而是真真正正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不再属于燕家,而是属于自己。 “呀,”燕梨手忙脚乱地给他拭泪,“怎么哭了?” 谢渊这才发现冰凉的泪水已经流了一脸,他一下羞红了耳朵,接过手帕胡乱擦干泪水。 “害羞什么。”燕梨笑眯眯地,“想哭就哭嘛,发泄一下挺好的。” 谢渊到底不是天真的小孩儿,他很快就平稳下了情绪。 他这才注意到燕梨有些凌乱的妆发。 一个荒谬的想法涌上他的心头。 这太荒谬了,以至于他想一想都觉得自己自大愚蠢,可是种种的一切又是这样昭示着...... 他昏了头,最终竟还是问了出来:“小姐您,一直在这儿吗......” 谢渊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她斥责他痴心妄想,他就立刻认错认罚,绝对不会有一点儿失落。 本就是他痴心妄想。 “是啊。”燕梨理所当然地回答,“这不是应该的嘛。” 谢渊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想不通,小姐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他生过很多次病,受过很多次伤,可是从来没有人会等着他醒来。 所以他也从来不知道,被人等待着是这么美好的一种感受。 谢渊鼻子一酸,又有点想哭了。 -- 第16页 但他还是忍住了,今天已经脆弱的可笑,他不想再丢人了。 “啪”地一声房门被推开,陈大夫端着药碗风风火火地进来:“不想烧成傻子就快把这药喝了。” 燕梨忙端过药碗,想要喂给谢渊喝。 谢渊脸一红,他本应该接过碗自己喝的,可是他想了想,还是可耻地没有动,任凭小姐一勺一勺地喂给自己。 药很苦,可他心里却像是化开了甜蜜的糖浆。 很多很多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被人在意着的。 所有人都不要他,所有人都厌恶他,可是小姐她还是有一点点在意他的。 这就够了,他吞下甜腻的蜜饯满足地想。 他在这一刻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他要成为她身边无可替代的人。 哪怕是,无可替代的奴仆。 第11章 顾珩 燕梨一直晾着燕二爷和燕成锦。 有意思的是燕老爷对此事一直没有出面,这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那天燕成锦在外面跪了多久?” 燕梨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一个橘子。 “大约......一个时辰。”碧痕斟酌着答道。 “那就是不到一个时辰了。”她剥开了橘子却不急着吃,慢条斯理地将橘瓣上的银丝一点点撕下来,嗤笑一声,“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不用理他,且让他再着急几天。”燕梨向来不是大度的人,这一次她可不打算让燕成锦轻轻松松地逃过了。 不过这些都不急,她满意地看着银丝被清理地干干净净的橘子,去找了谢渊。 这次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谢渊如今已经没什么事了。 她把手中的橘子掰开一半递给谢渊:“走,我带你出去逛街。” “逛街?”谢渊有些惊讶,“多谢小姐费心,下奴并不缺什么。” 听到他的自称,燕梨忍不住蹙起了眉。 “我说了要销你的奴籍,你不必再如此自称。”她想了想决定趁热打铁,“以后也不必称我小姐,叫我阿姐就可。” 谢渊一下子呆住了。 他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喜悦击中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殊荣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他头上。 他激动地结结巴巴地:“我,我,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燕梨好笑地敲敲他的额头,“你叫我一声阿姐,从此又销了奴籍,以后不是就不用再担心被送走了?” 这样......就算我不在,就算我会在你真正成长起来之前离开,你至少不会在燕家受委屈。 “还应该再有个名字。”燕梨托着下巴思索,“你入了民籍,总该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吧,总不能再把阿九登记上去。” “阿九,你当真想不起过去的名字么?”燕梨迟疑了一下,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谢渊脸上兴奋的红晕瞬间消退,一张脸变得惨白:“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不记得,”燕梨顿时后悔自己的多嘴,忙找补道,“我们再取一个更好的。” “你想想,自己想要叫什么。” 谢渊脸又有点红,他怀着隐秘的期待轻轻开口:“还是应该让小......阿姐赐名。” “我来帮你取吗?”燕梨指着自己,有点不大好意思,“这样好怪,还是你自己来吧。” 谢渊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奇怪的吗?主人家给奴才们赐名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虽然,虽然阿姐说他不再是奴隶了,但即使是如碧痕这样的丫头也合该是主家赐名的。 更何况......他也想要阿姐帮他取名字。 他的亲生父母没有给他取名,养父母和他的缘分也彻底终结在把他送出去的那天,是阿姐给了他新生。 所以也应该是阿姐给他一个新的名字。 阿姐。 他含着蜜糖,将这两个字反反复复地回味。 只有他,只有他叫她阿姐。 其实应该推辞的,他甜蜜又懊恼地想着。 他一个父母都不愿意要的奴隶,怎么配叫她阿姐呢。 可是他太开心太渴望,在她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紧紧抓住了这个称呼。 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称呼。 冒着傻气的愉悦迟钝地溢出他的眼角眉梢,他抿下不听话地上翘的唇角:“求阿姐赐名。” 燕梨望着眼前喜气洋洋的小家伙,发起愁来。 给一个人取名字,这也太...... 可是他这么开心,燕梨又不好再拒绝。 她郁闷地狂call系统:“别装死,你快说我该怎么办啊!” 系统姗姗来迟:“他让你给他取那你就取呗,取个名字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 “我给他取?那他姓啥叫啥?再说原书里他不是一直叫谢渊吗,我这就给他把名字换了这可以吗?” 系统奇道:“不是你要给人家销奴籍吗?原本的燕梨又不会发这个好心他当然不会改名了。你忘了,刚刚是你自己说阿九这个名字不合适的。” “阿九这个名字当然不合适了!”燕梨几乎抓狂,“这就不是个正经名字,问题是他现在不承认自己叫谢渊,我总不能告诉他我给他取得名字也叫谢渊吧。” “那你就再取一个喽。” “你......我把重要角色换了名字难道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 第17页 “一个名字而已能有什么影响,你好奇怪,你为什么这么抗拒给他取名?” 燕梨被戳中痛处,长长叹了口气。 “取名字这个事......实在是太亲密了。”燕梨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有机会给自己的宠物自己的孩子取名字,万万没想到还需要给另一个和她完全独立的人取名字。 她今天如果给他取了名字,他们的关系恐怕就再也算不清楚了。 “这是你自己现代思维。”系统劝她,“在古代地位高的人给地位低的人取名字很常见,更别说他现在严格算起来还是你家的奴隶,你给他取个名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燕梨双唇紧抿,仍是过不了自己心中的坎。 “快别犹豫了,”系统凉凉道,“你沉默的时间太久,你看看谢渊,原本红扑扑的脸蛋都煞白煞白的了。” 燕梨看过去,果然他原本红润的面颊白得如纸一般,原本亮晶晶的眼睛也黯淡了下去。 燕梨没用地心软了,扯出一抹笑:“名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让我好好想想。” 谢渊乌亮的大眼睛重新被点燃,很好哄地点了点头。 “姓什么啊......”燕梨发愁,“谢是肯定不能姓了......” “跟着你姓燕呗,你都认人家当弟弟了。”系统插嘴。 “别闹,”燕梨不悦道,“人家又不是我的孩子干嘛跟着我姓。” “对了,”她一拍脑袋,“书里最后出来的他那个亲生的娘姓什么来着?” “姓顾。” “对对对,那就姓顾。” “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系统一言难尽地道,“谢渊就是因为被养父母抛弃所以才不想要这个名字,你这会儿让他姓同样抛弃他的母亲的姓?” “你是不是没有仔细看书啊?”燕梨不屑道,“最后相认后他们母子俩明显是有感情的,他们最后还......”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谢渊最后那样选择,他显然还是爱他娘的。” “就姓顾。”她拍了板。 她终于想好,笑道:“阿九,那你从此便叫顾珩可好?” 她解释道:“顾这个姓很好听,珩乃美玉,寓意也不错。” “怎么样?”她有点忐忑地看着谢渊,“你喜欢吗?” 深秋的凉风顺着窗缝吹进来,冷得谢渊浑身的骨血都一寸寸地冻住。 他以为小姐会赐他姓燕。 她是他的阿姐,难道不是理应姓一个姓吗? 是他忘了,他到底是不配的。 可以称呼“阿姐”已经是天赐的福气,他怎能还奢望更多呢? 只是......顾。 是顾子修的顾吗? “怎么?”燕梨观察着他的神色,“不喜欢吗?不喜欢没关系,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谢渊摇了摇头,浅浅地笑起来:“我喜欢。” 无论如何,这终究是阿姐赐予他的名字。 他当然喜欢,也当然会去满足她的所有期待。 “我很喜欢。” 从此以后,他就是顾珩了。 ------------------------------------- 燕梨总觉得他不甚喜欢顾珩这个名字,只是她问也不说,只能把这个问题先抛在脑后。 她倒是还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阿......阿珩,走,我们一起去逛街,然后再去拜师。” “拜师?”谢渊有些惊讶。 “是啊。”燕梨和他解释,“读书习字我还能教教你,武艺骑射这些我可是一窍不通,可不得拜师吗?” “不过我们也不用急,我已经打听好了,那位老先生每日申时会去醉风楼喝酒,现在还不到巳时,我们先去逛逛,顺便再给你买些习武要用的东西。” “好了走吧。”燕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率先扭头就走,“我们直接就在外面吃午膳。” 可惜刚出院门没几步就遇到了拦路的。 燕二爷带着燕成锦笑容可掬地拦住了燕梨:“好侄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燕梨四下扫了一眼,皮笑肉不笑道:“确实是辛苦二叔,还要派人在我这儿盯梢,侄女何德何能啊。” 燕二爷脸皮抽了一下,不过他到底比燕成锦有城府得多,居然还能堆出笑来:“这不也是想要这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跟你道个歉嘛。” “还不快过来!”他转脸便换上了一脸怒容,把满脸不服气的燕成锦强行扯了过来,“还不快给你姐姐道歉!” 这倒是有点趣,燕梨也不急着走了,抱臂笑吟吟地看着燕成锦。 燕成锦脸色就像吞了苍蝇一样难看,但无奈父亲就在后面虎视眈眈,他只得咬牙道歉:“对不起,堂姐......我错了。你,你看在我年纪还小不懂事的份上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燕梨啧啧赞叹。 这家伙,忍辱负重的,牙都快要咬碎了吧。 但是这个道歉也太没有诚意,她也并不指望他们的道歉。 燕梨眉一挑,“小声”地让所有人都能听见:“碧痕啊,府中护院是都被人迷晕了吗?” 碧痕这丫头也是个机灵的,捂着嘴惊奇道:“不能吧,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燕府撒野?” “既然还清醒着。”燕梨语气转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家大小姐在府中被外人困住动弹不得?” -- 第18页 “你!”燕成锦怒气冲天,“你这个......” “拦住!”燕梨喝道。 护院们哪敢不听这个刁蛮的大小姐的,连忙上前来将燕二爷父子团团围住。 “燕梨!”饶是燕二爷这几年来修炼养气功夫此刻也气得不轻,“你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 燕梨凉凉一笑,理直气壮地点头:“是。” 说完她也不顾燕二爷父子如何气急败坏,带着碧痕顾珩二人扬长而去。 ------------------------------------- 直到坐到马车上,碧痕都笑得停不下来。 “有这么好笑吗?”燕梨很有心理阴影地窝在一堆软垫中间,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抵抗一丝马车的颠簸。 “当然好笑啊!”碧痕声音不由得大了些,“小姐你是没看到,二老爷那脸都成了猪肝色了!” 她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低下头:“奴婢错了。” “没事。”燕梨摆摆手,并不放在心上。 碧痕偷偷笑了笑,她就知道小姐不会罚自己,真好呀,小姐最近这段时间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 燕梨靠在软垫上,好笑地看着顾珩正襟危坐的样子:“你这么坐着不难受么?” 她扔了一个垫子过去:“垫着点儿,这马车可不舒服。” 顾珩脸色红红得接过这个她刚刚还靠在身后的软垫:“我不难受。” 然后速度很快地靠住了垫子。 燕梨被他逗笑,还真是口嫌体正直的少年人。 她又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说说,武艺你想学什么?刀?枪?剑?戟?” 顾珩仔细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其实......不太清楚这些的区别。” “没关系。”燕梨自己也半懂不懂,不敢误人子弟,“等我们见到了老先生让他给你讲解。” 顾珩有些好奇:“阿姐,这位老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呀?” 第12章 习武 老先生,简而言之是一位相当厉害的人。 老先生姓徐,名向文,这个名字虽已淡出朝野,但在大魏朝,只要是稍有年纪的人都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 徐向文,先帝时期的平西大将军,兵法韬略无一不精,而今早已致使,隐居在湖州城内。 说是隐居,但他只是并未打出将军府的招牌,其余之事并未隐藏,若是有心之人着意打听,倒也不难知道他身份。 只是他如今旧部被裁撤的七七八八,家中也无子侄在朝任官,因此少有人去打扰他。 这些都是燕梨威逼利诱系统得来的信息,而徐向文正是她为顾珩精心挑选的武学老师。 他不是在朝中搅弄风云算计谋得的皇位,而是真真正正于战场上拼杀至最高处。 大魏朝是一个注定快要完蛋的大魏朝,而她要让顾珩这一路走得更顺畅。 “不过你也不用紧张,”燕梨见顾珩腰板挺得更直了,“你到时候就正常表现,他不可能看不上你的。” 阿姐总是这样相信他。 顾珩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她失望。 不过虽说要拜师,但燕梨估计直接找到徐向文府上八成会吃闭门羹,所以她决定去醉风楼堵他,现在时间倒是还早,可以带着顾珩四处逛逛。 她实在是没有带小孩的经验,不过想来小孩子都是爱玩的?顾珩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用功,燕梨都担心憋坏他,现在刚好也能叫他来透透风。 燕梨便把他带来了湖州最有名的吃喝玩乐一条街——她自封的。 虽说有这里的记忆,但燕梨自己也是第一次来,难免有些好奇。 街上人流如潮热闹非凡,燕梨忙叮嘱顾珩:“记得跟紧我。” 此间种种燕梨都基本只在电视上见过,忍不住兴奋起来。路边一位老人家糖画手艺极好,燕梨不禁驻足观看。 “你属什么的?”燕梨问顾珩。 “属兔。”顾珩不太好意思地小声道。 居然是这么可爱的属相,燕梨转身看了眼他又黑又亮满是无辜意味的大眼睛,忽然觉得这属相很搭他。 “老伯,来一个兔子的!” “好嘞!”老伯干脆地应了,很快一只惟妙惟肖的小兔子就被画了出来。 燕梨拿在手上欣赏了一会儿递给顾珩:“快吃吧。” 顾珩十分欢喜的接过小兔子,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小口,不舍得用力去咬。 这还是他第一次拥有糖画。 然而他很快就看到燕梨又买了一只小老鼠递给了碧痕。 顾珩:“.......” 总感觉手里的糖画没有刚才甜了。 燕梨没有注意到他这百转千回的小心思,兴致勃勃地带着他们继续逛。 燕梨的购物欲大爆发,其中买得最多的就是顾珩的衣服。 之前一直在田庄上,她作为小姐的吃穿用度自然是一点不少的,但是想给顾珩弄点新衣服却不是那么方便,且她那时也不怎么上心这种小事,导致顾珩穿的衣服都不大合身。 现在想想自己简直是暴殄天物,顾珩这么好看怎么能没有漂亮衣服呢! 她就好像是玩到了真人版的奇迹珩珩,恨不得把整条街都包下了。 顾珩象征性地推辞了两下,便开开心心地接受了。 他并非开心可以拥有很多新衣服,而是很喜欢她的目光一直注视在他的身上。 -- 第19页 好像阿姐的眼里只有他一样。 想着今日要去找徐向文拜师,燕梨又挑了一件窄袖黑色劲装让顾珩换上。 顾珩出来时,燕梨甚至有些不敢认。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个子似乎就抽高了不少,一席紧窄的劲装极好地勾勒出来了他高挑的身材,那张总是带着天真的面容也被这衣服抹掉了稚气。 这是燕梨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日后那个征战四方的暴君的影子。 她有些恍惚的神情让顾珩不安起来:“怎么了阿姐,不好看吗?我这就去换下......” “哦,不用。”燕梨回过神来叫住了他,“很好看,好看得阿姐都看呆了。” 顾珩这才放下心来,抿出一抹欢欣的笑。 这孩子也太乖了,燕梨付了钱大气地道:“走,阿姐带你吃大餐。” ------------------------------------- 申时,醉风楼。 燕梨一进门就看到了徐向文。 实在是他很显眼,个子比常人高许多,即使年事已高腰板也是挺得笔直,正在窗边的一个小桌上大口喝酒。 燕梨笑眯眯地凑上前,一点不客气地坐在了他旁边。 徐向文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喝酒。 燕梨仍是笑容满面:“有酒怎么无肉呢?小二,上两斤卤牛肉!” “得嘞客官!” 卤牛肉很快就上了桌,燕梨也不招呼徐向文,反而是分给了顾珩和碧痕。 然后她又拿出了一个酒坛子,小心地倒了一盅。 酒香四溢,徐向文立刻抬起了头,目光炯炯地看向燕梨。 “你年纪小不许喝。”燕梨先一把把顾珩的脑袋拍开,打断了他好奇看向酒盅的视线,这才对徐向文道,“先生看我这酒可能入您的眼?” 徐向文嗅了一口,陶醉道:“确是好酒。” “说吧,”他有些嫌弃地瞥燕梨一眼,“到底是要老夫干吗?搞得神神道道,辜负好酒。” 燕梨也不恼,伸手指了指顾珩:“我想要先生收他为徒。” 徐向文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顾珩,嗤笑一声:“就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拜我为师?小丫头,你这是害他呢还是害我呢?” “我不是细皮嫩肉的小少爷。”一直沉默着的顾珩突然开口,“先生请看我的手。” 他伸出双手,摊开在桌面上。 与他玉□□致的脸庞完全不同,这双手几乎是粗粝的。小小年纪,但是手指指节粗大,手上的厚茧即使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也无法消除。 这是他过去十二年的生活永远留在身上的印记。 徐向文震惊地看着他。 顾珩淡淡一笑:“先生,我不是什么少爷,我只是一个奴隶,是阿......小姐心善,愿意给我一条出路。” “我什么苦都能吃。” 徐向文震惊地一口闷掉了眼前的酒:“真是看不出来啊......” 他看向燕梨:“那你呢?你是?” 燕梨嫣然一笑:“我是湖州燕氏的,阿珩原来确是在我家做奴隶,我见他天资聪颖又心性坚韧,不忍这样的好苗子被埋没,这才冒昧带着他来找先生,还望先生勿怪。” 徐向文翻了个白眼:“好不好苗子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这个年纪习武 已经晚了。” “也未必要成为什么武林高手。”燕梨笑容不变,“再说先生会的也不只是武艺吧。” “哦?”徐向文原本混沌的目光骤然犀利起来,“那你是希望他将来如何呢?” “考个武状元?”燕梨又为他斟上一杯酒,“然后成为如先生这样的人。” 徐向文冷笑一声:“我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总好过庸碌一生,继续当奴隶吧。”燕梨把酒杯举在徐向文眼前,“先生可愿喝了这杯酒?” 徐向文定定地望着燕梨,忽然一伸手结果酒杯仰头便一口喝尽。 “我要先考校一番。”他淡淡道。 “这是应该的。”燕梨喜道。 “走吧。”徐向文拿过酒坛,“去我府上。” 说着举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嫌弃道:“整什么杯子,娘们唧唧的不痛快。” ------------------------------------- 徐府。 徐府看起来比燕府要寒酸的多,既无亭台楼阁也无奇珍异草,唯有一片校场惹人注目。 徐向文指了指兵器架:“随便选一个吧。” 这兵器架上兵器极全,有很多顾珩甚至见都没见过,他思量半晌,最终选了一根木棍。 “为什么选这个?”徐向文问他。 “这是学生唯一算是用过的武器了。”顾珩摸了摸木棍,“而且其他威力太大,学生恐怕自己无法掌握最后伤人伤己。” “就你还想伤到我。”徐向文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然后一开口还是没有好听的,“不过确实对你自己安全点。” “来吧。”他也拿了一根木棍,“全力以赴,让我看看你够不够格做我的学生。” 很显然,顾珩是打不过徐向文的。 这也在燕梨的意料之内,并且她相信徐向文的考校也并不是要让顾珩赢过他。 顾珩的力气和技巧都远不如徐向文,但是从他那次和赵二搏斗燕梨就知道,他的身上有一股狠劲。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 第20页 棍棒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燕梨听着就觉得疼,可他连眉头都没有皱起分毫。 忽然燕梨面色一凛,猛地站了起来。 徐向文狠狠一棍落在顾珩刚刚伤愈的左臂上,燕梨清晰地看到他额间瞬间涌出豆大的冷汗。 “徐先生。”燕梨忍不住开口,“他的左臂之前骨折过,现在才刚刚好,您千万注意着点。” “战场上敌人会顾忌什么旧伤吗?”徐向文冷着脸,“继续!” 第13章 心疼 这一场比试下来,顾珩满脸都是汗水,也不知是疼得还是热得。 他自然是吃亏居多的,可他就像是一个不知疼痛和疲倦的机器,无论被徐向文打到多少次都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 看到最后燕梨甚至感到心惊。 她无数次想要叫停,却无数次在看到他的眼神时放弃了叫停。 徐向文是很满意的。 他不仅满意,甚至还十分吃惊。 在他知道顾珩是奴隶时就猜到他是比较能吃苦的,可他如此能吃苦如此有韧性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错。”他眼中满是赞许的光,“这一声师父我许你叫了。” “师父。”顾珩大喜,立时就跪下行了拜师礼。 “臭小子,动作还挺快。”徐向文笑骂一声,尴尬地摸摸脑袋,“不过为师囊中羞涩,是给不起你见面礼了,这样吧,先且欠着,等你选定了兵器,为师送你一个好的。” 他说着又得意洋洋起来:“为师别的没有,兵器一定比你们燕家的强!” “哪敢劳烦将军破费。”燕梨笑着款款上前,“是我们要给将军束脩和拜师礼。” “这样吧。”她拧眉思索了一下,“除了束脩按最高价来,每月再为将军送上一坛刚才的酒如何?” “那不行。”徐向文大摇其头,“束脩可以少,酒每个月至少两坛!” “那就说好了。”燕梨拍板道,“每个月为将军送两坛酒,至于束脩......自然也不会少了您的。” “你这个女娃娃倒是爽快!”徐向文喜道,“不过有一点我可提前说好了,我是不会去你们燕府住的,享不惯那富贵,你让这小子每天下午来我府上。” “自然是看将军方便。”燕梨毫无犹豫地满口答应。 反而是顾珩迟疑了一下,忍不住看了一眼燕梨。 徐向文眼尖得很,立马就抓住了他:“你这臭小子怎么回事?还不愿意怎的?”” “没有。”顾珩垂下眼,摇了摇头,“学生喜不自胜。” “哼,你这小子说话不尽不实,你这哪有喜不自胜的样子。”徐向文不满地小声嘟囔。 “阿珩?”燕梨有些不解,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了吗?” 她有些迟疑地问:“你是嫌我擅自为你安排了么?” “没有。”他赶忙摇头,“我就是一时欢喜懵了。” 他弯起唇,清澈的眼中洋溢起欣然的笑意,果然是一副欢喜的模样。 他笑着将心底的那丝失落压了下去,他想要成为她身边无可替代之人,想要成为她的助力,就不能向长不大的雏鸟一样赖在她的身边。 顾珩不想再经历一次眼睁睁看着她被伤害的场景了。 彼时的他如此弱小卑微,帮不上她一点点忙,但以后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 在徐府中燕梨一直笑容可掬,然后一踏出大门她的脸就“唰”地一下拉了下来。 “这老头子。”她恨恨地咬牙,“下手真是不知轻重。” “我没事的阿姐。”顾珩看起来倒像是比拜师时还高兴几分,“都是些皮肉伤,要不了两天就好了。” “别的倒也罢了,你左臂真的无碍么?”燕梨忧心地看着他。 “当然不......”,他看着她眼中的关切担忧,忽然鬼使神差地咽下了那一句差点要脱口而出的“不疼”。 “......不是很疼。” 燕梨眉毛皱得更紧了。 她是亲眼见过顾珩割腐肉的,那样惨烈的疼痛他都能咬牙忍下,虽然年纪尚小,他可一点都不娇气,甚至还很要强。 能让他说出“有点疼”这句话,那实际得有多严重! 燕梨已经在他看似平淡的面容下看到了一个咬牙忍耐的可怜灵魂! “快上车。”她着急起来,“我们赶快回府。” 一上车燕梨就把那堆宝贝得不行的软垫全塞给了顾珩垫上,然后拉住他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捋起了袖子。 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白皙的手臂青紫一片,伤处高高肿起,燕梨甚至看得清里面的淤血。 她满心满眼都是这惨不忍睹的手臂,自然没有注意到顾珩在被拉住手的那一刻就陡然涨红的面庞。 不知为何,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燕梨的手猝不及防地撞到了顾珩的伤处。 顾珩低低地“嘶”了一声,他秀长的眉毛微微蹙起,原本就澄澈的眼中更似是蒙了一层水光。 燕梨更慌了。 她自责不已,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一声“嘶”似乎迟滞了那么一会会儿。 紧赶慢赶地终于是回了府,把这一段时间格外忙碌的陈大夫又叫了过来。 陈大夫一脸不耐地看了看,扔下一句“没有伤到骨头”并一瓶药油后就扬长而去。 -- 第21页 两人面面相觑地看着那瓶药油,最后还是顾珩率先拿了过来:“阿姐,我自己来就好。” 他很不方便地单手拧开药瓶,很不方便地倒上药油...... “算了。”燕梨看不下去了,“我来帮你。” 她把手心搓热,覆在了伤处。 顾珩轻轻颤了一下。 “是会有些疼。”燕梨柔声安慰,“忍着点啊。” 这种伤是必须要把药油用力揉进去才管用的,所以燕梨虽然看着那吓人的伤处有点发憷,还是不得不尽量使劲。 顾珩的肌肉紧紧绷着,燕梨看着都觉得手疼,但她也只能徒劳地安慰:“再忍一忍啊,快好了。” 她没有看到,顾珩耳垂红得滴血,目光怔怔地落在她脸上。 他今天也不知是怎么想得,只是这样一点小伤就摆出了一幅无病呻吟的娇气模样。 他最开始是有些紧张的。 若是放在以前,这样一点点小伤哪怕他大哭一场也不会引来半分怜惜,奴隶们会嘲讽地看着他,管事会再给他一鞭子让他不要偷懒。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哭泣不会得到任何的爱护,也很早就学会了不再哭泣。 图惹人笑,何必呢? 但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千娇百宠的小孩子因为擦破了一点点皮就去找爹娘哭着撒娇——而这样的娇气,居然也会被包容。 他们会被爹娘心疼地抱在怀里,爱怜地呼呼伤口。 顾珩还是有点羡慕的。 不过也只有一点点。他知道这些是自己一生的不可得,也就不去做无谓的白日梦。 可是今天他却像是被蛊住了一般,胆大包天地想要试探一下。 当陈大夫一眼就看出来他只是皮肉伤时,他后背的冷汗霎时就洇湿了衣衫。 他已经做好了阿姐狠狠甩开他,怒斥他满口谎言的准备。 可是她居然没有。 他的妄念顿时如野草一般疯长,他像个压上了全副身家的赌徒,燥热的大脑已无法思考得失利弊,只想去博那最后一个结果。 他继续假装,而她接过了那个药瓶。 他竟然赌赢了,连他自己都不可置信。 阿姐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眉心似乎拧起了一道折痕。 这是......心疼吗?他犹犹疑疑地想着,然而这非分之想只飞速的一转,他就忍不住唾弃自己贪婪。 已经获得了这么多,竟然还心存妄念。 “阿姐。”他小声道,“你对我真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像个记吃不记打的小狗,别人随手施舍一点善意就牢牢地刻在心底,完全忘记之前的棍棒相加。 燕梨揉药的手一滞。 我不是对你好,我是对我自己好。 是我对你,有所图。 第14章 小狸花和小梨花 解决一桩大事燕梨心情好了不少,于是又慢悠悠地拖了两天,这才去见了燕老爷。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呢。”便宜爹浮夸地朝着她冷笑一声。 “怎么会?”她扬起笑容,掩饰住那一丝不知如何面对“父亲”这个角色的无措,“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法了。”燕老爷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很简单,把他们两都送回去,然后再查查这些年的账。” 虽说燕老爷与燕二爷早已分家,但是他名下的产业也难和燕二爷一丝瓜葛也没有,这些年来燕二爷也很是管了一部分产业。 “爹你想想,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这两个人不仅愚蠢而且还毫无感恩之心。”燕梨做出一脸愤愤不平状,“若不是爹你,二叔能过上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吗?结果呢?他不但图谋你的家产,还对女儿毫无爱惜尊重之心。我是您唯一的女儿,他都不把我放在心上显然也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你就是把他过继来能指望他孝顺你吗?当然您有钱的时候至少面上还是会孝顺,但若是他有朝一日自己掌了大权,那可就说不定了。” “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燕老爷放下了茶盏,“但是不要燕成锦,谁来接管我这偌大的家业?” “我呀。”燕梨眨眨眼。 “你?”燕老爷撇她一眼,“先不说你以女子之身能不能服众,你日后难道不要嫁人了?” “当然不要嫁人。”燕梨认真道,“女儿仔细思考过了,以咱们家这个有钱无权的形势来看,我嫁给谁都是吃亏。还不如招赘一个,这样将来我的孩子也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爹爹你的家业了。” “招赘?”燕老爷这下是真有些吃惊了,“你不是要死要活地喜欢那什么顾子修吗?人家可是太守的儿子,能给你当上门女婿?” 燕梨差点忘了这茬,忙低下头做黯然神伤状:“我和子修哥哥......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我若是嫁给他,只能是用了咱家的钱财做了他和他父亲的青云梯,可他们一旦登了天,又哪里瞧得上我的身份?只怕到时候是要做了下堂妇了!” 燕老爷被她这一番言辞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那骄纵的女儿,何时有了这等见识了? 是的,虽然所有人都认为是燕梨高攀了顾子修,但是燕老爷并不赞同这桩婚事。 他行商多年,白手起家至如今基业,对顾太守心里那点儿想法真是看得一清二楚。 -- 第22页 如今朝廷奸臣当道吏治混乱,想要往上爬那真是需要大量的财力来疏通门路,若非如此,顾太守又怎会捏着鼻子默许了梨花儿对顾子修的纠缠。 然而捏着鼻子就是捏着鼻子,顾太守终归是看不上他们这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梨花儿就算嫁过去了怕是也讨不了好。 然而她之前就是死心塌地的喜欢着那个顾子修,燕老爷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谁成想,梨花儿现在居然突然想通了!不但愿意放弃顾子修,还愿意招赘! 燕老爷喜得想要多吃两碗饭。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过继来得终究是隔了一层。而自家女儿,找一个上门女婿再生一个姓燕的娃娃,这和嫡亲的孙子那不是一样样的! 傻子才去过继那蠢出生天的燕成锦呢! 不过他这么多年早就炼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不动声色地捻了捻胡须:“哦?你果真想好了?” “我当然想好了。”燕梨凑了过去,“而且女儿也不想那么早成亲,多陪陪爹爹不好吗?爹爹这几年也要多教我一些,省得我到时候被人骗。” 这才是燕梨的真实目的。她说这么多,当然不是为了招个上门女婿生孩子,而是为了合情合理地不成亲。 她这个身子已经十四岁了,明年就可以成婚嫁人,这燕梨可忍受不了。 “你啊。”燕老爷摸了摸她的头顶,老怀大慰,“爹爹的乖女儿终于长大喽。” “都听你的!” 他这句话中欣慰和疼爱的意味是如此的浓,让燕梨忍不住眼眶一酸。 自她记事以来,就很少能看到父亲的身影,更是从未享受过一天父爱,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感受到父亲的关爱。 ------------------------------------- 燕老爷发了话,燕二爷父子自然如秋后的蚂蚱一般没几天可蹦跶了。 他们被送出府那日燕梨还遇到了,沐浴在燕成锦怨毒还不甘的目光中,还真是让人......身心舒畅! “急什么?”她立于高台之上,微微俯身睥睨着他,“还没完呢。” 说完便不顾燕成锦愤怒地嘶吼扬长而去。 谁有空理他啊,她还要去找顾珩加深加深感情呢。 自从顾珩每日去徐向文那里学武后,他们相见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原本稳步下降的数值也渐渐趋于稳定,他今日好容易有大半日都待在府中,燕梨自然要去见他。 刚跨入院门燕梨便惊奇地挑了挑眉。 难得,今日竟没在用功而是在逗猫。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要劳逸结合,”燕梨一边走一边笑吟吟地道,“如今可算是听进去了?” “自然是要听阿姐的。”少年抱着猫羞涩一笑。 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容颜清隽秀美,眼中褪去了阴郁戾气,闪烁着澄澈的波光。温暖的阳光细碎地洒在他身上,他整个人也好似发着光一般。 可真是一副美好的画面。 顾珩这几个月来的变化实在是大,燕梨几乎快要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了。 那时他还像个脏兮兮的小狼一样,对世界充满抵触和厌恶。 燕梨忽然就升起一种难言的成就感,他能有这样脱胎换骨的变化,也有一份她的功劳呢。 变化大的不仅是顾珩,还有小狸花。 唔,好像还是它的变化更大一些。 初时那个怯生生的小奶猫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只懒洋洋的大肥猫。大肥猫眯着眼睛晒太阳,胖胖的身躯摊成了一块巨大的猫饼。 “你是给它吃了什么?”燕梨摸了摸它油光水滑的皮毛,确认这货是实心的,“这都快胖成猪了。” 小狸花似能听懂人言一般“喵”了一声,不满地甩甩尾巴,用屁股对着燕梨。 “是它太能吃了。”顾珩无奈,“以后要控制它的食量了。” 小狸花顿时炸了毛,惨叫一声,控诉地挠了铲屎官一爪子。 然而顾珩这段时日跟在徐向文身边也不是白学的,哪能那么轻易叫它抓到?他身子只轻轻一侧,便避过了小狸花的攻击。 “进益很大嘛。”燕梨笑眯眯地,“对了,伤可好了?” 顾珩面色一红:“早就好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伤。” “你老是太拼也不好。”燕梨苦口婆心地劝他,“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你刻苦,但是保全自己才是第一位知道吗?” “嗯。”顾珩轻轻点头,脸更红了。 燕梨无奈地看着少年一言不合就红起来暴露主人心情的脸。 她有时真是搞不懂他害羞的点,刚刚这句话有什么可脸红的地方吗? 可是少年透着红晕的玉白面庞属实是可爱,燕梨忍不住恶趣味上头:“对了,还没有问你这猫叫什么名字呢?” “叫小狸花。” 燕梨身后的碧痕瞬间瞪大了眼,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闻:“大胆!”她怒道,“你怎可,怎可用小姐名讳!” 顾珩被突如其来的指责砸懵了:“什,什么?” “呀。”燕梨装模作样地掩唇惊呼,“可巧了,它竟和我装名儿了。”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小姐单名一个‘梨’字!”碧痕生气极了,觉得这个臭奴隶真是不知好歹,根本配不上小姐对他那么好! 顾珩惊呆了。 -- 第23页 他是真不知道。 他过去不过是一个最底层的奴隶,在此之前连见都不能见燕梨一面,又怎会知道她的闺名呢? 就算是被阿姐接到身边之后,没事也不会有人专门来告诉他阿姐的闺名啊! “我,我,我,真的,不,不知道。”顾珩慌得结结巴巴,他怎可对阿姐如此冒犯! “我这就给它改了!” “不用不用,”燕梨被他的反应心里笑得打跌,强忍着笑意摆了摆手,“我又不是皇亲贵胄,还得让人避讳不成?” “再说人家都习惯这个名字了,再改一个该不知道是叫谁了。”燕梨揉着小狸花的脑袋,柔声问道,“你说是不是呀,小狸花?” 小狸花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刻“喵”了一声。 “你瞧瞧。”燕梨抱起小狸花,“人家可不乐意改呢。” “那,那以后还是叫它......小狸花?”顾珩快要把袖口扣烂,声如蚊呐。 “不用改。” 小狸花。 顾珩在心里又悄悄叫了一遍。 小狸花、小狸花、小狸花、小梨花...... 他脸“腾”得一下,红得快要烧起来。 第15章 除夕 年关将近,湖州城内却少有喜庆气象,天气渐渐冷得吓人,这几日居然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今年秋收收成本就不好,冬日又是如此异常的冷,原本繁华的湖州城内渐渐有了流民的踪迹——收成不论如何,官府的税、地主的佃租都是一分一毫也不能少得。 作为湖州著名的富贾,最大的粮商,燕老爷几日前就开了粥棚,然而这点作用杯水车薪,顾子修开始一趟又一趟的跑着燕府。 他是太守之子,燕老爷不能不小意接待着,然而他那些要求又是万万不能答应,燕老爷现在每天都烦不胜烦,饭都得少吃两碗。 燕梨自从知道燕老爷准备施粥就把顾珩丢去帮忙了,这种又能锻炼能力又能培养爱心的事她向来都不会放过。 今日城外粥棚已步入正轨,燕梨便也打算来看看。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找到顾珩,就看到了一个令人头疼的存在——正是把燕老爷烦得吃不下饭的顾子修。 燕梨脚步一顿,正准备躲开,却被顾子修先一步叫住:“燕姑娘。” 她无奈,只得停住脚步,脸上的笑容是个人都能看出满满的虚伪客气:“顾公子。” 顾子修一愣。 往日燕梨见到他,都是笑容满满地扑上来喊“子修哥哥”,今日怎么会...... 他压下心头莫名的异样,恳切地开口:“燕姑娘,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他不用开口燕梨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最近纠缠燕老爷的那一套说辞。 “抱歉了。”她笑容弧度不变,“如果顾公子还是想要燕氏降粮价,恕我不能向父亲求情。” “为什么?”顾子修急切起来,“燕姑娘你今天也看见了,这些流民饥寒交迫,每一天,每一天都会有很多人冻饿而死,以燕氏之富,为何不可帮他们一把呢?” 燕梨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今日顾子修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放他走了。 不过有些话燕老爷不方便给他说清楚,她来讲倒是无妨,就当是她给便宜爹解决一个大麻烦吧。 毕竟便宜爹对她还是蛮好的。 “顾公子,”燕梨耐心地解释,“你要知道湖州不止我们一家粮商,今年秋收收成不好,冬日又降大雪运粮不变,粮食成本本就高,我们又能如何降价呢?” 顾子修一脸的欲言又止。 燕梨了然:“是,燕氏家大业大,即便亏本一些也无伤根基,但是燕氏若率先降价,其他粮商也就不得不降价,我说了湖州不止我们一家粮商,还是无数的中小粮商,他们能承受这个损失吗?” “更何况,这先例一开,往后赈灾济民是官府的责任还是燕氏的责任?今年行善明年不行善,大家不会记得我今年的恩义,只会埋怨我明年袖手旁观。燕氏只是商人,承受不起这泼天的责任。” 顾子修的脸色瞬间比雪还要白。 这些天来他抛下了所有的羞耻和尊严,一趟又一趟地上了所有富户的门,这些人一个个地推脱逃避,也让他坚信了他们都有余力,只是不愿意尽力。 他愿意踩烂自己的尊严,去换一个尽力。 只有燕梨如此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们不能尽力。 他猜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因为他看到燕梨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又补充了一句:“顾公子,你如果去打听了同样遭灾的蓟州和青州的粮价,就该知道湖州的粮价已算得上便宜,燕氏已经尽责了。” 她看着他,近乎冷血地开口:“顾公子怜悯灾民,应该让你父亲向朝廷上本,请求赈济。” 顾子修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 朝廷不会来得,他们都知道。 如今幼帝当朝,阉党士党争权夺利不可开交,谁会在意千里之外的百姓死活呢? 他所有的幻想都被血淋淋地戳破,一时间顾子修看燕梨的目光几乎带上了恨意。 燕梨不在意地笑笑,转身去找顾珩。 “你还真是狠啊。”系统感叹道。 “总要让他知道该为这一切负责的是那个烂透了的朝廷而不是燕家。”燕梨不以为意,“如今的局势可怜之人何止千万,燕氏即便散尽家产也于事无补。” -- 第24页 她很快找到了顾珩,笑着朝他挥手:“阿珩!” “阿姐!”顾珩瞬间喜笑颜开,朝着她飞奔过来。 “你慢着点。”燕梨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就不由得想笑,“急什么?我还能跑了不成?” 顾珩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然而他的喜悦压也压不住,嘴角快要咧到耳根:“阿姐,你专门来看我啊?” “是啊。”燕梨点点头,递给他帕子示意他擦擦跑出来的一头热汗,“感觉如何?” 顾珩的笑容淡了下去:“我帮不了他们太多。” “我们本来就不可能帮到所有人。”燕梨安慰他,“你尽力就好.” “对了,”她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句,“最近徐将军不是在教你排兵布阵吗?你要是看到那些身世可怜没有家人的少年人就把他们带回来吧,略养养后用来练手如何?” 顾珩眼中瞬间亮起兴奋的光:“我可以带多少人?” “不要超过一百个吧。”超过这个数就有些太扎眼了,他们现在还是要在顾太守手下讨生活的。 两人正说着,身后传来喊声:“阿珩!快来帮忙啊!” 顾珩顿时蔫了下来,脸上满是不舍。 燕梨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他的表情变得一目了然,再也不会让人猜不透心思了。 “快去吧。”燕梨催他。 顾珩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你这真是要干票大的啊。”系统憋不住了,“你还想让他当皇帝?” “为什么不呢?”燕梨淡淡道,“我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知道书上为什么说封建社会是吃人的社会。” “你看他们。”她指着那些眼中只剩麻木,乞求着一碗稀粥的饥民们,“他们哪一个不是被这世道啃食至此?” “即便是我如今站在这里享受锦衣玉食,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她目光幽远,“乱世将至,士族公卿的性命也不比草芥值钱多少,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之家?” “今日万贯家财明日便可化作灰飞,想要在这世道里活得好,就要努力爬到最高。” “即便是开国功臣也逃不过兔死狗烹,阿珩他既有这个能力这个机缘称帝,我又为什么不尽己所能为他铺路呢?” “你果然是这么想得。”系统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不要忘了我之前说过,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影响跟他的地位是有很大关系的,他的地位越高你的任务难度就越大。” “我相信自己养大的孩子。”她温软的目光追逐着那个忙碌的身影,“我相信他不会再成为那个暴君。” ------------------------------------- 除夕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匆匆忙忙地到来了,燕府上下都热闹了起来。 比较尴尬的是,以顾珩如今的身份,燕梨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带他去和燕老爷一起过年。 他已除了奴籍,讲究点的话那就算是“外男”,也就是燕家商人之家不大在意这个,若是正经官宦公侯,燕梨想留他在身边也是不可能的。 燕梨实在不想在还没有那么熟悉的时候去刺激燕老爷的心脏,只得硬着头皮去找顾珩。 “阿珩啊,”她充满负罪感地顶着他湿漉漉的委屈目光,“你先和你带回来的这些孩子们一起吃年夜饭可好?” 顾珩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霎时黯淡,他低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我明白的阿姐。” 他这样的乖巧,像是一个被主人丢在家里却还是守在门边满心期盼着等待的狗狗。 他永远不会责怪,不会不满,只会失落地把自己团成一团,再悄悄地安慰自己。 燕梨的负罪感更重了:“等那边宴停了,我立马回来找你好不好?” 她悄声和他约定:“我留一点肚子,你也留一点肚子,我们一起吃饺子好不好?” 小狗狗的眼睛立马亮了:“好!” “真乖。”燕梨忍不住摸摸他的头,“等我回来啊。” 她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顾珩满足的笑容。 他早就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肯定上不了桌的,但那又怎样呢?他还是可以和她一起过年。 ------------------------------------- 因为记着对顾珩的承诺,燕老爷的醉眼刚一迷蒙,燕梨就偷偷溜了出来。 她推开屋门,只见顾珩一手拿着皮一手舀着馅儿,正在包饺子。 “你还会包饺子?”燕梨惊讶地走上前。 “阿姐!”顾珩立马摇起了尾巴,“我专门去学得。” 他双手托起一个饺子给燕梨看:“我包得还可以吧。” 饺子胖嘟嘟的,像个小元宝,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厉害了。”燕梨真心实意地夸赞,“我就不会。” 她虽然好美食,但委实是点亮不了厨艺的天赋点,最多也就只能煮煮速冻饺子这样。 顾珩已经手脚麻利地又包好了几个:“阿姐当然不用进厨房,阿姐喜欢什么我都去学来做给你吃好不好?” 燕梨噗嗤一笑:“我不用你给我做,你好好学习是正经。” “我觉得我多练练一定比府上的厨子强呢。”顾珩很不要脸,“五个够吗阿姐?够我就去煮了。” “足够了。” 饺子很快煮好,燕梨夹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 -- 第25页 饺子皮薄馅大,稍咬一口鲜美的汤汁便溢满了唇舌,虾仁、鸡蛋、韭菜裹在一处,再并一些脆爽的木耳,实在是可口鲜甜至极。 “好吃吗?”顾珩眼巴巴地看着她。 “好吃。”燕梨忍不住笑,“我之前竟没发现你还有这手艺,可见是埋没了。” 她正说着,齿关便咬到了一个硬物,吐出来一看,原来是一角银子。 “呀。”顾珩笑起来,“我包得银子被阿姐吃到了,可见阿姐明年一定有大福气。” 燕梨有些稀罕地举着那角银子。她运气一向不怎么样,这种好事十次有九次轮不到她,结果今天第一个饺子就吃出了银子,可还真是开门红了。 她将银子收进荷包中,笑着对顾珩道:“那就多谢我的小福星了。” 顾珩脸一红,转移话题:“我们吃完出去放烟花吧。” 真是小孩子。 五个饺子没一会儿就吃完了,燕梨本已饱了,但这饺子味道实在是好,她竟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是夜里总归不好多吃,她不敢再看热腾腾的饺子,转而拉着顾珩去放烟花。 焰火划破夜幕,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花朵,顾珩仰头望着天空,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幸福。 他想起那个做了小记号的饺子,闭上眼虔诚地祈祷。 希望阿姐平安健康,幸福喜乐。 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每一年的除夕他都可以伴在阿姐身侧。 第16章 长大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岁月转眼便流逝了五年。 近些年天下越发乱了,顾珩带得“小青年兵”却初见峥嵘。这一百来个少年一直以镖师的名义被养在燕家,近年来盗匪猖狂流寇遍地,顾珩便常带着小镖师们为燕氏押送货物,也称得上是身经百战了。 半年前顾珩又带队出去了,只是这往返一路按理说最多四个月就够了,可如今半年多了都无消息,燕梨不禁有些不安。 她蔫蔫地趴在窗前,手中一朵可怜的花儿零落成泥。 “小姐。”碧痕快步上前来,“表少爷又来给您演武了。” “他怎么又来了。”燕梨手捂住眼睛,悲惨地长叹一声,“他这也太一根筋了,我爹说什么他还真就听什么啊?” 碧痕抿唇一笑:“表少爷实心眼嘛。” 这位表少爷名叫杨嘉佑,是燕梨亲舅舅的第二子,乃是个天上地下独一根的木头桩子。 具体表现为别人说什么他都信,长辈交代什么他都能一丝不苟地完成,哪怕是每天来她院子里给她打一套拳这种正常人听到就会把白眼翻进后脑勺的无理要求,他也能风雨无阻的来报道。 而给他提出这等无理要求的,正是燕梨的便宜老爹燕老爷。 时光如水,据燕梨放话要招赘至今已过去五个年头,燕梨也从十四岁的少女长成了十九岁的老姑娘——当然这点燕梨是不认同的,但是抗议无用,她在老爹的眼里就是一个妥妥的婚嫁困难户。 燕老爷几乎把湖州城刨地三尺的物色青年才俊,在经历了无数次不是他不满意就是燕梨不满意的失败后,他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妻弟身上。 妻弟算是有骨气,这多多年来从未像他那个不成器的二弟一样图谋他的财产,可见家风不错,妻弟如今还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勉勉强强也算是官宦之家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妻弟这个二儿子杨嘉佑,他是个傻的。 这就极附和燕老爷这个疑心病晚期患者的喜好了。 燕老爷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亲上加亲就不说了,和这样的傻......哦不,老实人结亲,就不用那么担心被骗财。再加上这人脑子虽不大灵光,相貌却也算得上仪表堂堂,也不算亏了梨花儿。 燕梨当然是不愿意的。 别说她压根就不打算在这里结婚生子,就算真要结婚也不可能找个近亲啊! 奈何杨嘉佑的傻气实在是太对燕老爷胃口,他虽然还不至于把她绑上花轿,也是手段齐出地按头培养感情。 “那什么时候能让我爹明白我对看人打拳一点兴趣都没有呢?”燕梨被磋磨地烦不胜烦,两眼无神地望着天。 “等小姐不再对阿珩那么好?”碧痕打趣道。 “什么时候能让我爹明白我真的是把阿珩当弟弟呢!”燕梨更悲伤了。 “那怕是难。”碧痕忍俊不禁,“谁让阿珩长成那个样子呢。” “碧痕,你如今是越发不把小姐我放在眼里了。”燕梨抱怨道,“算了算了,让那一根筋自去演武吧,我有些困了,去榻上歪着了。” 她闭着眼,迷迷糊糊中隐约听见碧痕惊喜的声音:“小姐,阿珩回来了!” 燕梨猛地惊醒,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什么?你说什么?” “小姐,是阿珩回来了呀!” 她霍然起身,刚刚掀开门前的珠帘,就看到顾珩迎着阳光向她走来。 燕梨睁大眼睛看着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他高了好多,变了好多。 自从她把他带回来,他们从未分离过这么久,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天一个样,半年未见,燕梨竟有些不敢认了。 高了也瘦了,脸上轮廓越发分明,眉目漂亮到逼人,可他周身的气质却如玉温润不争,不过是一袭最简单不过的棉白布衣,他穿起来却自有一番风华。 -- 第26页 是掷果盈车的翩翩少年郎。 他眼中压抑着欣喜的光芒,快步走到她面前:“阿姐,我回来了。” 燕梨却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已经比她高很多,看见这一巴掌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弯下腰方便她打。 来势汹汹的巴掌登时就泄了气,不轻不重地落在他后脑。 顾珩顺势在她手中蹭了蹭脑袋,委屈道:“许久不见,阿姐却一见面就要打我吗?” 燕梨抽回手,冷笑一声:“确实许久未见了,我都忘了自己还有个阿弟了。” “阿姐。”顾珩陪着笑脸跟在她身边,“我不是故意回来这么晚的,实在是路上遇到了麻烦呀。”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燕梨拧紧了眉。 “正要告诉阿姐。”顾珩正色道,“青州应该已被叛军占领了。” “什么?”燕梨提高了声音,“竟连青州也被占领了?可是黄义山那一只?” 这些年来天下越发混乱,叛军林立,而诸多叛军中实力最强劲的正是黄义山带领的那一支。 这黄义山并非普通农民,而是世代的军户,三年前自军中领了二百余人叛逃,如今已是连下几州之地的最大势力了。 只是没想到连青州也这么快...... 毕竟青州可不像他先前占领的那几州,贫弱寡民,青州可是正儿八经的富庶之地,城高墙坚,竟也这么轻易就被攻占了吗? “是的。”顾珩神色凝重,“我们回来时青州就已经被围了,只得绕道而行,但我当时有打探消息,据我推测,青州应该是撑不了多久的。” “过几日应该就有消息了。” “那你们这一路上可有损伤?”燕梨关切道。 “还好。”顾珩浅笑着摇摇头,“不过这一路上流寇越发多了,只怕这天下会越来越不太平。” 燕梨长叹一声:“天下注定会越来越不太平的。” “不过还好。”她笑看着顾珩,“阿珩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顾珩的神色却前所未有的严肃:“阿姐,青州与湖州相邻,青州若是不保湖州恐怕也危险,阿姐真的不打算避避吗?” 第17章 茶色 夜深人静,只闻窗外几声零星的蝉鸣。 燕梨盯着床帐,久久都未入睡。 “系统。”她忽然问道,“再报一项各项数值吧。” “黑化值5,仇恨值10,宿主贡献值90。” 她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所以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是吗?” “是的。”系统答道,“宿主的效率很高,比预计快了将近五年的时间。” “那挺好的。”她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宿主,”系统又开始劝她,“你完全可以留在这里呀,五年多了你对顾珩也有感情不是吗?你想想你在这里已经是个千金大小姐了,顾珩一旦成功登基你更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何必......” “好了。”燕梨打断它,“你该知道我的,我做得决定从不改变,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 “所以你拒绝顾珩要你避一避的要求是吗?” “是。”燕梨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我要让他在学会征伐之前,先学会保护。” “就从保护湖州和......我开始吧。” ------------------------------------- 顾珩这些年厨艺飞涨,尤其是他的红烧肉尤为拿手,到真真是超越了府中大厨的手艺。 燕梨是个不折不扣的重口味,湖州清淡的饭菜她吃一两顿还会夸一句鲜美,但顿顿吃实在是索然无味,她也不是没有找过别的厨子,可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顾珩的手艺。 因此顾珩一回来,就做好了这个给燕梨端了过去。 肉块呈现诱人的琥珀色,香飘十里,入口即化,肥而不腻,一口下去满足感爆棚。 燕梨这一餐便吃得格外满意:“果然这红烧肉还是阿珩做得最好。” “那阿姐既然吃得高兴,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顾珩一粒粒地剥好松子放在她手心。 “你可以说。”燕梨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松子。 “阿姐。”顾珩无奈地看她一眼,“你知道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她敲敲他的额头:“那你也要知道我确实是走不得。” 顾珩正欲再争辩,却见碧痕上前来:“小姐,表少爷又来给您演武了。” 表少爷?顾珩眉心一跳。 燕梨对杨嘉佑每日的打卡行为已经麻木:“哦,那你让他演吧。” “阿姐。”顾珩状若不经意般,“表少爷日日前来,想必武艺很是了得吧。” “我不大清楚。”燕梨道,“没有注意过,不过我估摸着应该是不如你。” 顾珩唇角不着痕迹地翘了翘:“我倒是有些好奇,阿姐可愿陪我去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燕梨小声咕哝了一句,不过这种小事她向来都是会满足顾珩的要求的,“那走吧。” 两人行至后院时,杨嘉佑已将一柄□□舞得虎虎生风,他余光瞥见燕梨的身影忙收了手,笑着向燕梨招手:“阿姐今日怎么兴致这么好了?” 阿......姐?! 顾珩隐于袖中的拳头骤然捏紧。 “这位是?”他看向顾珩。 -- 第27页 “这就是我身边的阿珩。”燕梨道,“他想看看你的枪法。” “也不是看看。”少年笑如春风,一派玉质翩翩佳公子的风采,“珩少有机会与同龄之人比武,今日见表少爷枪法出众,不免见猎心喜,不知表少爷可愿与我切磋一二?” 燕梨有些讶异。顾珩他虽是个少年人,却并无什么少年心性,这种意气争胜之事他向来时不会做得,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不过她讶异归讶异,倒是也没有出言阻止,她知道阿珩心中有数,不会出岔子的。 他主动提出切磋,那边的杨嘉佑也是早就听过燕梨身边有个很厉害的顾珩,他到底年纪轻,听了这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两人切磋,点到为止,便都没有佩武器,只以拳脚论胜负。 顾珩并掌为刀,脸上的温润如冰雪般消退,目光寒凉锐利,直直地刺向杨嘉佑。 杨嘉佑。 阿姐的亲表弟,老爷属意的女婿。 他在燕府整整五年,阿姐又一向待他好,自然也有一帮人愿意为他做事,他昨日一回屋便知道了此人。 顾珩只觉有一把猛烈的心火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焚烧殆尽。 那少年剑眉星目,身姿如松,目光清明坚定,他一看便知这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是一个可以让人安心的,好人。 他心底的心火便焚烧地更加猛烈。 杨嘉佑的功夫尚可,然而在顾珩眼中只算是稀松平常,他招招狠辣,几乎压得杨嘉佑喘不过气来。 然而交手间也不知怎得,顾珩出手忽然慢了半拍,杨嘉佑顿时收不住手,一掌重重地劈在他右肩。 顾珩闷哼一声,白衣下霎时洇出了殷红的血迹。 原本不大上心的燕梨顿时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来:“阿珩!” 他苍白的脸颊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无力地微微靠在燕梨身上。 杨嘉佑茫然看着自己闯祸的右手,脸上的愧疚快要溢出来了:“对,对不住啊,我,我,我......” 他一向不善言辞,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硬生生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我无事。”顾珩轻轻摇摇头,“阿姐不要怪表少爷,是我自己学艺不精。” “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废话!”燕梨急了,“快回去让我看看你的伤!” 两人匆匆离去,只剩杨嘉佑茫然无辜地立在原地。 ------------------------------------- “外衫脱了。”燕梨板着脸硬邦邦道。 顾珩苍白的脸色霎时染上绯色,顺从地脱了衣衫。 他身材清瘦,肌肉线条流畅,早不再是当初瘦弱的身形,已经初具了成年男子的气息,可燕梨却完全无心去欣赏这漂亮的好身材。 右肩上一道刀伤深可见骨,被杨嘉佑劈了一掌后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这样的伤出现在这样的身体上,更是让人目不忍视。 燕梨熟练地拿出伤药,冷冷道:“旧伤?” “......旧伤。” “那你还要和人切磋?”燕梨气得狠,手下不由得重了些。 顾珩轻抽一口凉气,赔笑道:“我当时也没想到会这样。” 燕梨仍是冷冷地看着他。 顾珩眨了眨眼,眼中似有水光闪过,他往燕梨身上靠了靠,轻声道:“阿姐,好疼......” 那双手终于轻柔了下来。 清创、上药,本应是极疼痛的,可顾珩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肩上流连的双手吸引了。 他好久好久没有见到阿姐,好久好久没有离她这么近过了。 阿姐一直对他很好,可随着年龄渐长,他们终究是不能像从前那样亲密。这两年来,只有他受伤时阿姐才会亲自照顾他。 那是他能寻到的离她最近的时刻。 他有时会“奖励”自己受一次伤,去博取她的关爱,可他也不会太频繁,因为怕阿姐觉得他没用。 这次的旧伤倒不是他刻意为之,这一路上本就艰险,这回的伤略有些重,他本不欲让她知道的。 可他所有的理智都在听到那一声“阿姐”时灰飞烟灭。 他近乎贪婪地享受着她的照顾,强迫自己忘记另一个叫她“阿姐”的人。 他伤口在肩上,包扎起来不大方便,燕梨只得双手环绕过他的身躯,用纱布一圈圈地包紧。 顾珩呼吸一窒。 他们离得......太近了。 她温热的气息就扑在他的耳后,清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在一片天旋地转中,居然还有心情想这是什么熏香...... 她害怕袖口蹭到他的伤口,就把宽大的袖口挽了几挽,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臂,无意间蹭过他的肌肤,激起他一阵战栗。 燕梨察觉到了他突如其来的紧绷,吓了一跳,不解道:“我弄疼你了吗?” 不应该啊,最疼的步骤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顾珩面红耳赤地摇摇头,他接过她手中的纱布,匆匆包好,转过身去不敢看她:“没事的阿姐,我就是有点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燕梨随手拍拍他的后颈。 顾珩身子顿时绷地更紧。 而被她拍过的地方,就如火烧一般,久久不能平息。 第18章 情动 月明星稀,清风徐来。 顾珩觉得意识不大清醒,仿佛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 第28页 胸口上一道长长的伤痕横贯,可是他却一点不觉得疼。 他垂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忙着给他包扎的阿姐。 那双雪白的柔荑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胸膛,那酥麻的痒中似带了瘾,让顾珩觉得慌张,可又不舍得拒绝,明明难以忍受,却不得不忍受。 忽然她温热的指尖轻轻抚上他胸口丹朱,抬起脸来冲着他笑。 她原本明丽端庄的容颜带上了难言的魅惑之意,让他喉头一阵阵发紧。 顾珩浑身巨震,双眼迷蒙地看着燕梨。 她便笑得更开心了,倾身上前凑得越来越近,呼出的热气快要把顾珩烤熟。 “阿,阿姐......”他声音干涩发颤,“你这是,你这是要......” 她吻上他的凸起喉结:“我的小阿珩,真是长大了呀。” 像是一股麻痒的电流自喉结处传遍七经八络,他的身体顿时不受自己控制,所有的意志都被她轻软的双唇勾去。 他羞耻极了,匆忙着想要遮挡身体的变化,却被燕梨一掌按住:“躲什么?嗯?” 顾珩瞬间浑身僵硬,眼中水光似是盈盈欲滴,可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她施为。 ...... 顾珩猛然惊醒。 他面颊上犹带着红晕,表情却难看至极。 他沉默良久,悄悄洗净了被褥。 -------------------------------------- 顾珩不敢去见燕梨。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对恩重如山的阿姐竟怀有如此龌龊的心思。哪怕他一向自认不是好人,也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他瞬间明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思念,为什么会脸红,为什么会......嫉妒。 是了,原来他是在嫉妒杨嘉佑。 不仅仅是嫉妒他也可以叫“阿姐”,更是嫉妒在世人眼中他才是那个可以与阿姐相配的人。 顾珩不敢想象,如果这件事被燕梨知道,她会有多么厌恶自己。 她一定会觉得自己救了一个白眼狼,不仅不知感恩,还像阴沟里的癞□□一样痴心妄想。 他怎么,怎么敢肖想她呢...... 顾珩忍不住想要大声嘲笑自己,少爷日子过久了,就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出身了吗? 他能有今天,全是仰赖阿姐的善心,可他竟还不知足!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顾珩死死扣住腰后伤疤,告诉自己要认命。 他只是一个奴隶,就算已经销了奴籍,可这样的出身他一生无法改变,就如他腰间那个代表奴隶身份的烙印,他永远无法祛除。 把他和阿姐放在一起,且不论世人如何评说,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对阿姐的玷污。 顾珩紧闭着双眼。 他要忘记,忘记这个荒唐的梦境,她是他的阿姐,也只是阿姐。 -------------------------------------- 燕梨察觉到顾珩不大对劲。 他一向黏她,只要是在府中的日子就恨不得时时跟在他身边,怎会有这样两三天都不来找她情况呢? 更重要的是,他原本早已稳定下来的各项数值开始剧烈波动,让燕梨心惊肉跳地以为他这两天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怎么回事?”她问系统,“之前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应该是目标人物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自我怀疑所导致的。”系统答道。 “为什么?最近有发生什么大事吗?”燕梨不解。 系统也无法回答。 燕梨实在坐不住了,正好青州陷落的消息传来,她便揣上邸报径直去找顾珩。 在看到燕梨的那一刻顾珩下意识就想逃,但他很快找回理智迎上前,笑容是一贯的温和清朗:“阿姐找我有事吗?” 他礼仪完美,表情毫无破绽,可燕梨就是没来由地肯定——他不对劲。 她也不急,把手中邸报往桌上一放:“你说得没错,青州已经陷落了。” 顾珩收敛了笑意,强迫自己沉下心去:“那阿姐还是不愿意离开吗?” “我不是不愿意离开。”燕梨解释道,“我是没办法离开,若是只有我一人那自然是怎么都方便。但是你也知道,我这些年来逐渐接手家中生意,这家中上上下下这多人,如何走得干净?难道我这个东家带头逃跑投降么?” 顾珩有些急:“那些人又与阿姐何干呢?阿姐你是不知道那些匪兵是何等的无法无天,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燕氏的生意又不仅局限在湖州,阿姐完全可以先避开啊!” “那若是到了避无可避的那一天呢?”燕梨淡淡道,“阿珩学习这么多年,看不出这天下将要大乱了么?当天下大乱,我又要避去哪里?” “可如今......”顾珩拧紧了眉头。 “没有如今。”燕梨打断他,“若是一直留有退路,那就会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 “阿珩,”她认真地看着他,“你会保护我吗?” “我自然会用性命来保护阿姐!可是......”他仍是担心。 “那就没有什么好忧心的了。”燕梨展颜道,“我相信你,你会保护好我的。” “顾太守恐怕不能指望。”顾珩语气沉沉,希望能让她看清局面的危险。 “我本来也不是指望他呀,”燕梨眨眨眼,“我指望的是你。” 她看着他,眼中全是信任。 -- 第29页 顾珩心头涌起一股无来由的酸涩:阿姐她,就这么相信我吗? 可是她相信我,是因为她还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卑鄙的小人。 我看似守礼看着她,心中的妄念却无法控制,每一刻都在都在玷污她。 阿姐,如果你知道,你还会这样相信我吗?还是避我如洪水猛兽,害怕自己的裙摆沾上我这样的污泥? “怎么了?”燕梨拍拍他的手臂,“怎么突然发起呆了?” 顾珩如被滚水烫到一般猛地立起来:“没,没有。” “阿姐。”他郑重地向她承诺,“我会保护你的。” 即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不会让你伤到一丝一毫,这是我唯一还能厚颜留在你身边的理由。 他的眼神太郑重,郑重到让燕梨心中疑窦越来越深。 她不动声色:“嗯,我相信你。” 燕梨绕过桌子,忽然伸手去碰他的眉角:“你这是粘了什么?” 顾珩又是一僵。 燕梨抿紧了唇,指尖在他眉角轻蹭了几下:“我给你弄掉吧。” 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顾珩,眼见着他的耳朵越来越红,到最后简直红到发烫。 燕梨心中重重一沉。 不,不一定。她安慰自己,阿珩自小就是个容易害羞的孩子。 她把冰凉的手缩回袖口,面上仍是带着笑:“好久没见了,想看看阿珩作画了。” “阿姐。”顾珩无奈地笑,眼角眉梢都毫无异样,“你又想拿我取乐。” 顾珩极聪明,学什么都轻而易举,再加上他又肯下苦功,但凡他学过的,就没有一个不精通的——除了画画。 他似乎天生就没被打通学画的任督二脉,无论如何都画不好,十张画里能有一张不引人发笑就已是超常发挥了。 也因此,他画画时最是专注。 “是想找点乐子。”燕梨理直气壮,“快画。” 顾珩自是无法拒绝她,只得铺好了画纸。 他是真的没有画画的天赋,再怎么画也只能充其量评价一声“不歪”。 燕梨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杨嘉佑的武艺是很好吗?” 顾珩笔尖一颤,原本板正的画面上立刻多了一条不和谐的歪曲。 他又蘸满了墨,把那一抹歪曲改成了一片叶子:“阿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燕梨给他研墨,“只是好奇他的武艺能有多好,能让你都见猎心喜。” 顾珩不自觉地攥紧了笔,骨节微微发白,他知道这些日子来自己的异常终究还是引起阿姐的怀疑了。 心有妄念燎原,怎能不露破绽? 他咬咬牙,知道自己只能先承认一部分。 “他也叫你阿姐。”顾珩想尽量平静地说去这句话,以期能显得自己不那么狼狈,可当这句话话出口时,他语意中的委屈和酸楚却怎么都掩盖不了。 他知道自己实在是不讲道理。 杨嘉佑是她真正的阿弟,而他不过是一个捡来的奴隶。 他叫她阿姐,才是天经地义的。 “是因为这个吗?”燕梨微讶,“那我以后让他唤我表姐就是。” 顾珩却摇摇头:“阿姐不必迁就我,我知道是自己无理。” 他越是乖巧,燕梨反而越是心疼他。顾珩很少会向她提出什么要求,也极少会向她表达不满,不过是一件小事,她有什么不能满足的? 也怪她,太过心大,顾珩的心思比一般的少年人还要敏感不少,她却没能及时察觉到。 “不是什么大事。”燕梨笑笑,把自己那点荒谬的疑心压下去。 阿珩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亲人,会有独占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实在不应该往别的地方猜疑。 可是不安,终究种下了种子。 第19章 动摇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顾珩都无比的正常,可不知是为什么,他越是正常,燕梨就越是不安怀疑。 “你既然怀疑那你就大胆一点去试探。”系统孜孜不倦地怂恿她,“那两句不疼不痒的话试得出什么啊?” “大胆?”燕梨冷笑一声,“我要是大胆了,那该如何收场?” “那就不收场!”系统立刻暴露了真实想法,“他喜欢你难道有什么不好吗?那颜值那身材都不说了,对你那岂止是一心一意,我完全不怀疑你说一句想他死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去死,我给你说也就是二次元了,现实世界你能遇到这样的男人?更别说人家以后还要当皇帝,那你还用得着当一个可怜兮兮过劳死的社畜吗?什么享受不到啊?” “别说他现在很可能有这个心思了,就算是他没有,宿主你勾勾小指头还怕他不会自己上钩吗?” “宿主你好好想想,真的,不论是弟弟、朋友、还是伴侣,你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像顾珩一样爱你重视你的人了。”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我不信你和顾珩相处这五年就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 燕梨静静地听着它滔滔不绝。 “那你呢?”她冷不丁地问,“你为什么那么希望我留下呢?” 系统被她一句话问得险些噎住:“......我说宿主啊,你说说你这个人,简直理智地无趣,这个时候是问这种问题的吗?” “我觉得是。”燕梨道,“说说吧,为什么那么希望我留下。” -- 第30页 系统沉默了很久,还是开了口。 “我之前给你说过完成这种任务一般需要十年的时间吧?” “说过。” “但你只用了五年任务就快要完成了,”系统激动起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在任务目标心里的分量非常非常重!这个时候你一走了之,他怎么办?” “他的黑化值和仇恨值清零,可以证明他已经是一个好人了,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燕梨攥紧了袖口。 “是,他现在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系统痛心疾首,“但是人是会变得呀!你也看过小说,该知道在顾珩称帝的过程中他遭遇过无数的背叛伤害,甚至很多次身陷绝境,这个时候他心中最在意的你又一走了之了,你能保证他不会变吗?” “但是你们的评估体系应该有自己的评估标准。”燕梨指骨发白,“黑化值和仇恨值达到清零的标准,就意味着他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吧?” “......是这样没错。”系统最不喜欢的就是她的敏锐,“但是没有任何一套评估体系可以精准的预测一个人,你留在这里才是最大的保障。” “你没有阻止我回去的权力吧?”燕梨沉默良久,骤然松开了手。 “......是的,我没有。” “那就好。”燕梨抚平皱巴巴的袖口,“那你也不要多费口舌了。” “可是你现在回去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系统大叫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燕梨猛地抬起头,眼神锋锐逼人,“你把话说清楚!” 系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沉默不语。 “说!” “......你母亲她已经是癌症晚期,医生说她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你就算回去也陪不了她多久了。” ------------------------------------- 日朗风清,柳枝调皮地打着卷儿,拂过行人的面庞。 天气正好,适宜发呆。 燕梨最近总是发呆。她发呆的时候,顾珩就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偶尔提笔画一张画逗她开心。 “这是我?”画纸上的女人抽象飘逸,看得燕梨眼皮直跳。 “画得不好,画得不好。”顾珩讪讪欲抽走她手中的画,“阿姐给我,让我烧了吧。” “算了,我收着吧。”燕梨没有松手,细细打量着画中女人五官乱飞的容颜,“这还是你第一次为我画像。” 她笑了笑:“可得好好珍藏。” 顾珩被她说得面皮发臊:“阿姐你快别打趣我了,我不是不想,纯粹是能力不足。” “能力不重要。”燕梨把那副画好好收藏了起来,“心意最重要。” “那阿姐若是喜欢,以后每年你生辰我都给你画一幅。” “行。”燕梨被他逗笑,“但若是因此传出我貌丑的传闻,导致没人敢娶我,你可要负责。” 顾珩心里突地一下。 他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神情:“阿姐说笑了,怎么会没有人愿意娶你呢?” “他愿意娶,我也未必愿意嫁。”燕梨用平淡的语气说着石破天惊的话,“阿珩,你说我若是一生不嫁,可好?” 顾珩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他心中几乎是惊骇的。不嫁......阿姐她,居然不想嫁人吗? 他心中掀起惊涛巨浪,然而那欢喜小浪花却不断地翻涌,一点点淹没了心底的惊骇。 他已经想不到太多,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有一个词“不嫁”。 她不嫁人,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一个男人比他和她更亲密,不会有人牵她手,不会有人吻她唇,不会有人...... 他摇摇头,赶紧把这些脏污的想法晃出脑海。 她会永远永远是他最亲的阿姐,而不会成为逢年过节隔着珠帘远远一面的生疏亲戚。 他最怕最怕的就是与她渐行渐远。 顾珩无法抵抗这诱惑。 他身子发飘,头脑发烫:“阿姐若不嫁,那我也不娶。” 燕梨把他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 她心底涌起似喜似悲的难言情绪,腹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傻瓜”。 真是个傻瓜。 “那不行。”她摇头,“你要找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女子,你们会有很好的一生。” “我不管。”他跟她耍赖,“反正阿姐要是不嫁,我就不娶。” 他已经开始美滋滋地打起了小算盘,阿姐若是不嫁人,那他岂不是,岂不是可以当她的......外室? 反正也总有人说他是她养得小白脸面首,他把这个坐实了不是正好。 顾珩忽然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做她的夫君,但是当个面首应该还是合格的吧?阿姐还是经常夸他好看的。 他又有些紧张,只恨眼前没有一面镜子让他看看自己此时仪容如何,好不好看。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脸颊发红发烫,眼睛却亮晶晶地闪着光。 一盆冷水泼在他头上:“那我若是嫁人呢?” 顾珩登时怔住。 他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熄灭,脸颊上的绯红也一点点消退成苍白。 她若是嫁人,他又能如何呢? 他只能看着另一个一点点取代他在她身边的地位,而他则慢慢褪色成她生命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只不过是她捡来的一个奴隶,他能如何呢? -- 第31页 “那我就都听阿姐的吩咐。”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他想要她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哪怕是他的性命。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疲惫地无力感。 好像不管他如何努力,他都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他的生身父母丢弃了他。 在养父母的家中,他很努力的乖巧,他从不提出任何要求,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水劈柴,烧火做饭,养父母出去农田耕作,他就在家带着弟弟,不管他如何霸道不讲理,他都会尽力满足他的要求。 可他们还是不顾他的哀求,丢弃了他。 再后来他遇到了阿姐,也遇到了他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他每日自省自纠,生怕有哪点会惹她不开心,她随口说一句话,他都当成金科玉律来奉行。 她想要他当一个正人君子,他便努力做出霁月清风的样子,她爱吃浓油赤酱的食物,他便练出一身无人能敌的厨艺。 他把她要求的所有都做到最好,以为可以获得她一生的青睐。 可是他忘记了,他们都会长大。 长大了,就要成家、生子。 从此男女大防会如天堑一般隔在他们之间,他只是她一个捡来的弟弟。 他再次被抛开。原来他小心翼翼呵护的一切,最终都会离他而去。 他听见自己又重复了一遍:“我都听阿姐吩咐。” 燕梨看着他。 他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 他像是一只被主人厌弃,被风雨打湿的小狗,湿哒哒地蜷缩成一团,固执地不肯离开。 燕梨双手用力把自己捏得生疼。 她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动摇之心。 她知道系统说得对,她这一生,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像顾珩这样在意她的人了。 燕梨的双手微微颤抖:“我......” 这时碧痕突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一脸的慌张:“小姐,叛军就在城外三十里处了!” “顾太守已经弃城逃跑了!” “小姐,我们怎么办啊!” 顾珩缓缓站起身,他面上已经找不到一丝脆弱的痕迹,宽阔的肩膀让人安心,他沉声道:“你不要急,慢慢说。” 他征伐一生的起点,于此刻起。 第20章 围城 叛军围城,太守弃城逃跑,整个湖州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顾大人这就跑了?” “我就知道这狗官指望不上!” “怎么办啊,我听说这叛军凶恶十分,进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咱们怎么办啊!” “我们也跑吧!快跑吧!” “怎么跑啊?叛军就在城外,你现在跑出去就是送命!”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来救救我们......” ...... 街头的每一处,都充满了恐慌无措的言论,燕梨穿行其中,不禁锁紧了眉头。 顾珩的两百余人,还是远远不够。 她得给他找一个帮手。 顾府。 燕梨侧首,示意碧痕上前敲门。 她敲了好半天,那小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小缝:“谁呀?” 如今顾府再不是那个煊赫的太守之家,一夕沦为丧家之犬,连大门都是不敢开得。 碧痕道:“我家主人想请你家少爷一叙。” 开门的小厮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我家少爷早就走了,你们也快走吧。” 碧痕笑容不变:“我家主人说了,顾公子既然留在这危城之中,想必也不是为了苟且偷生吧?此事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公子何不努力去搏一搏呢?” 小厮神情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咬牙道:“那你让你家主人先等等。” 碧痕:“好。” 他话虽未说明,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碧痕惊讶地走回燕梨身边,不可置信道:“顾公子居然真的没走?小姐您真是料事如神啊。” “不过赌一把罢了。”燕梨想起那五年前四处奔波求粮的少年,“看来他还未变。” 不一会儿,小门被彻底打开,小厮快步迎上前:“我家公子请两位进来。” 燕梨以前也来过太守府,哪一次不是仆妇千百,客来如潮,还从未见过如此萧条的顾府。 小厮引她到顾子修处便退下了,燕梨给碧痕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也退下。 顾子修看着她,有些惊讶:“居然是你。” “很意外吗?”燕梨笑道,“但我倒是不意外顾公子会留下。” 顾子修自嘲一笑:“我留不留下,都于事无补。” “什么还没做之前没有资格说失败。”燕梨自力更生地给自己倒上一盏茶,“我来找公子,自然是带了办法来得。” “哦?”顾子修终于来了兴趣,“你有什么办法?” “三个人。”燕梨道,“徐向文,顾珩,还有顾公子你。” 顾子修眼中的希望散去:“徐将军我知道,但这位顾珩公子我并未听闻,至于我自己......我自知无用。” “燕姑娘。”顾子修道,“不瞒你说,我会留下来只是因为无法忍受弃城逃跑之事,若说我有什么法子,那我是没有的。” 他声音低下去:“我不过一介书生,也只能与湖州共存亡。” “顾公子妄自菲薄了。”燕梨喝尽了杯中茶水,方才慢悠悠道,“你的身份,就是最佳的利器。” -- 第32页 ------------------------------------- 叛军距湖州城只余二十里,城中流传起黄义山好屠城的传闻。 一个茶水摊上,一个身材干瘦到有点尖嘴猴腮样的少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你们是不知道这个黄义山啊,他简直就不是人!” “他是什么出身啊?那是军户!自幼就是个好斗逞勇的性子,这习性到了军队后也越发厉害了,他为什么反了?还不是因为被军队赶了出来,一怒之下这不久揭竿而起了嘛。” “你们再想想官军是什么德行,连官军都不要的人,可见是何等混账了!” “这样一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土匪,哪会讲什么仁义礼智,他手下的那些个匪兵,更是一个赛一个的不是人,你们知道我前一阵刚从青州回来吧?” 众人惶恐地点头。 “那好家伙。”他啧啧感叹,“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他一脚踩在茶桌上,“咕嘟咕嘟”灌下去一缸子茶水,晃晃荡荡地卖关子。 一个脾气暴的老汉当场就急了:“你倒是快说啊!到底怎么了?你当你在哪儿说书呢?” 猴精的少年讪讪笑了两声:“哎呀急什么,这不是渴了嘛。” “我们也没敢太靠近青州城。”少年抹了一把嘴继续道,“只是远远看着,啧啧,那青州的大火可是足足烧了一天一夜啊!” 众人“嘶”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家少爷是个心善的,原想着去青州救人的。”少年越说越起劲,“但黄义山那狗东西占着青州就不出来,我们这几十来号人也不敢进去,就只能收容了一些侥幸逃出来的人。” “啧啧啧,”他又摇头晃脑地感叹,“那叫一个惨啊!” 众人一齐啐他:“快说!” “我就给你们说一个吧,”围着听得人越来越多,他索性彻底站在了桌子上,“我家少爷救了一个老汉,原本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很是富态,可是那人啊,就跟丢了魂一样。” “我们一打听才知道,这老汉原本也算是个薄有资产的员外郎,生有三子一女,过得那是天堂一样的逍遥日子。” “可这黄义山一来,这些好日子就全没了!” “他那大儿子中了举人,在官府里当了个小官,那叛军一攻破城门第一个就冲到了府衙,把那一府的官员几乎都杀了个干净。” 众人听得腿打颤:“怪道那太守老爷跑得那么快呢!” “可不是吗,”少年附和道,“那太守老爷不比我们这些人消息灵通的多?他一听说那黄义山是这等恶人,可不就跟被狗撵了一样溜得飞快。” “这狗官!只顾自己逃命,丝毫不管我们死活!”一妇人叉腰大骂道。 “可不是个狗官。”少年也啐了一口,接着道,“那二儿子和三儿子去给大儿子收尸的时候,被那些叛军发现,二话不说就给乱刀砍死了。” “最惨的还是那小女儿。”少年长叹一声,“据说这小女儿生得是花容月貌,他夫妻二人又只得这么一个女儿,从小那是如珠如宝的宠大,去年刚嫁了一个新科进士为妇,今年查出有孕,现已怀胎三月了。” 少年充满机灵气的脑袋耷拉了下来:“那群狗东西贪图那小姐美貌,竟也不顾那小姐还怀有身孕,就把她给......” “天啊!”刚刚还泼辣地痛骂狗官的妇人捂住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回有难,最受糟践的就是我们女人家!” 少年给妇人扔了一个帕子:“谁说不是呢,那小姐虽保住了一条性命,可她哪能忍受如此屈辱,第二天就一条白绫上了吊。” “那员外家的那点儿家产也都被抢了个干净,他那老妻受不了这打击,疯了......”少年原本飞扬的声音也低了下来,“顷刻间家破人亡,只剩他还侥幸留得一条性命。” “这该如何是好啊!”众人的恐惧到达了顶点,“那些匪军如此可怕,我们该怎么办啊!” “连狗官都逃跑了,我们岂不是死路一条!”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天杀的黄义山啊!” “大家别急!”少年大声招呼着,“我们这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 “怎么,难道你有办法不成?”众人齐刷刷地盯着他。 “我是没有办法的。”少年咧嘴一笑,“可有人有啊。” 他跳下了桌子,压低声音:“你们听我说......” ------------------------------------- 少年脸上油滑之色尽褪,快步走到一个俊逸公子前:“少爷,已经按您的吩咐把消息散布出去了。” “干得很不错啊李小。”顾珩赞许道。 那名叫李小的少年脸顿时兴奋地涨红:“多谢少爷夸奖!” “下去吧。”顾珩挥挥手,走向一位老者,“师父觉得我这第一步如何?” 那老者正是徐向文:“不错,要守城,首先就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但是光有决心,可是远远不够啊。”徐向文捻着胡子道。 “师父放心。”顾珩沉声道,“我还有第二把火。” 第21章 破敌 大魏文官不得掌兵权,但是却可以节制武官,论理来说这湖州城内城防守卫,还是需要太守老爷出来一力承担的。 然而顾太守已经举家逃跑,只剩下他那个死心眼的儿子无依无凭地留在湖州。 -- 第33页 顾子修看到燕梨拿来的东西时眼睛都快要瞪出来,多年来修炼习成的君子风范险些被他丢了个干净。 “你这是假的吧......”他声音发颤。 “自然是假的。”燕梨把玩着手中的官印,“真假不论,有用就行。” “怎么会有用?”顾子修觉得她异想天开,“且不说就算我爹在这他也无权调兵,就算是他亲自拿着这印去找守将,按规矩他们也是要查验真假的,更何况是我了。我虽是我爹的儿子,但并非官身,拿着个假印是做不得主的。” 他难得说了这么长一串话,见燕梨仍是老神在在,不免怀疑自己的眼力:“难道你这印还真能以假乱真不成?” “不知道。”燕梨无辜道,“给我打印的那匠人自然已经尽力而为,但是他毕竟也不是比照着真的官印做得,能不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这还真不清楚。” “那你还......”顾子修气结。 “我说真假不论,是因为那些守将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在意这真假。”燕梨淡淡道,“湖州被围,太守弃城,援军不知所在,现在那些将军士兵们,恐怕早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组织守城事宜,说明什么?说明这堆人里没有一个能担事有魄力有胆识的。” 她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官印:“所以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一枚真正的官印,而是一个可以承担责任的主心骨。” “湖州的府衙内有点品级的都跑得差不多了,这个人选非顾公子莫属。我敢跟你保证,只要你敢拿着这官印去把守城之事挑在肩上,他们是不会在意你的官印是真是假的。” “你不需要指挥他们,你也指挥不了他们,你只需要让他们知道,这个责任由你来承担了。” “怎么样?顾公子?”她笑着盯住他的眼睛,“你愿意吗?” 顾子修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若依她所言,那么无论此战是胜是败,他的下场恐怕都不会好。 但是那又如何?他留在这里,本就是为求一死。 原以为这一条命轻于鸿毛,仅能换个心安,但现在也有了重于泰山的机会。 他展颜一笑,萧萧如松:“我愿意。” ------------------------------------- 顾珩收到一封来自燕梨的信笺,大意是:官府库粮不多,守城士兵一应支出皆由燕府承担,而此事则由他全权负责。 顾珩知道,这是她对他的信任。 他抿了抿唇,对身边的李小说:“守城士兵人数远远不够,再去城中动员,若是愿意来得人少,把黄义山残暴的说法再传得广一些。” “是!” 危城、钱粮、权柄、交错杂糅的各方势力,全都摆在了他的面前,而他势必要拿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只是......他攥紧了手中信笺,这一切,都在阿姐预料之中吗?她想要他做什么?仅仅是守住湖州城,还是把这所有的一切收归自己麾下? ------------------------------------- 硝烟声起。 黄义山的数万大军乌压压地浩荡而来,士兵们挥舞着刀枪,悍不畏死地冲上前来。 只要攻破这富甲天下的湖州城,钱、粮、女人自会数不胜数! 云梯被架上城墙,顾珩手一挥,滚水一锅接着一锅地倒下,城外登时响起惨烈的吼叫。 他身边的李小忍不住抖了一抖。 而顾珩出奇的冷静,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士兵,将一拨拨叛军打落城墙。 湖州乃是大城,城墙高而坚固,想要攻破并不容易,这些叛军大多都是流民出身,在同伴们惨烈的死亡之下难免生起了畏惧之心。 顾珩身居高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然而却并未生出一丝一毫的松懈之心。 对面是南方势力最大、自号“黑马王”的黄义山带领的几万大军,而他这边有的仅仅是两百个自己带出来的少年兵,三千个训练稀松的官兵,和三千个临时征调上来的农民——这些人这辈子干过最刺激的事,恐怕也就是杀猪了。 就这样一群人,还是他千辛万苦才捏合在一起,最后靠着徐向文的威名和燕氏的财力才将将获得了指挥权。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湖州坚固的城墙,和城内充足的存粮。 他不能急。 他要耐心的地等待敌人耐心退却。 ------------------------------------- 燕梨立于府中高台,遥望着城外的硝烟。 兵戈厮杀声阵阵传来,即使已经做了那么多,她仍是难以相信顾珩竟真的把这样一支军队整合了起来。 喊杀声震天,可那势如劈竹的煌煌大军终究是在此处停下了脚步。 他是天生的将才,是天生的领导者。 他注定拥有比燕家,比湖州更加广阔的舞台。 ------------------------------------- 守城之战无异于消耗战,转眼之间湖州被围已有十五天,而援兵依然不见踪影。 顾珩心知肚明,援兵是等不来了。 他原想着继续这样耗下去,他们占有一城之利,叛军却是远道奔袭而来,又是流民众多,必不可能携带多少粮食辎重。 何况叛军攻城主要是为了抢掠而不是占地盘——这两年来这支叛军如蝗虫过境一般劫掠了南方大多城市,但少有据城治理的,他们毕竟是流民居多,人才匮乏,过大的地盘他们是吞不下的。 -- 第34页 这样一支只为抢掠的军队,是不会愿意为了一座城池牺牲太多的,只要他们耗过了黄义山的心理防线,叛军自会撤退。 可是顾珩带领的这只军队,到底也只是个草台班子,援军久久不见踪影,军中士气已经跌至谷底,若不是前一段时间对于黄义山残暴的名声渲染地太过深入人心,只怕早就有想要开门投降的了。 在再一次承诺朝廷已经派出了援兵后,顾珩知道他必须要冒险了,不然一旦军队哗变,湖州将成为真正的地狱。 但是好在,他们已经撑过了十五天,根据情报,叛军也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顾珩决定赌一把。 他召来了自己的二百少年兵,和这几日观察来最悍勇的士兵们。 “此战成败在此一举,可你我性命,我也无法保证。”顾珩沉声道,“我唯一能向你们保证的,就是所有牺牲之人,其家幼必得燕氏之保障赡养,必不使英魂泉下难安。” 他凛冽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坚毅的面孔:“谁愿与我同往?” “我等愿意!” “好。”顾珩向众人抱拳,深揖一礼,“顾某先在此处谢过各位义士了。” 他如此这般吩咐下去,众人心领神会,下去各做准备,只待深夜到来。 顾珩立于营帐之中,遥望着燕府的方向。 阿姐,若我此次不得回,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 夜半,一支军队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出城,接近了叛军的驻地。 顾珩身后一百人,人人手上拿着一个古怪的小瓶——那是阿姐教给他的,她把这叫做“□□”。 他微一颔首,那一百人便如游鱼一般潜入敌营。 而顾珩带着剩下的人,静静等待在敌军侧翼的一处山坡上。 忽然,敌营处火光与惨叫声四起,顾珩重重一挥手:“杀!” 上千将士借山坡俯冲而下,后方灰尘飞扬,竟有千军万马之势。 夜深之时营中起火,又有万千敌兵仿若从天而降,切瓜砍菜一般冲进叛军大营,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收割了性命。 黄义山自梦中惊醒,望着眼前陷入火海的帐营和四散逃跑的士兵们,大怒道:“怎么回事?” 身边亲兵神色惶惶:“将军,好像是朝廷的援兵来了!” “这狗屁朝廷哪他妈来得援兵!”黄义山一脚踹开亲兵,“必是那顾珩小儿故弄玄虚!” 他心里虽清楚,可是已经被吓破胆子冲垮阵营的士兵们却已经是他节制不住的了。 他目中冒火地望着湖州高大的城墙,想起自己所剩无几的粮草和被打散的军心,深知自己这回注定是捞不到好处了。 “撤!”黄义山目呲欲裂,几乎把牙咬出了血。 ------------------------------------- 平淡的电子音响起:“任务目标仇恨值2,黑化值2,宿主贡献度99,任务即将完成。” 燕梨猛然抬起了头。 第22章 决定 燕梨站在燕府门口等着顾珩。 她想早一点、再早一点地见到他。 少年着一身银甲,披星戴月而来。 他身上尚带着硝烟血腥之气,可一双乌黑的眸子却如水洗过一般明澈。他远远地看见她,立刻扬起大大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阿姐!” 燕梨也笑起来,接过他抱在怀里的头盔,却被那沉甸甸地分量压得手臂一跌。 “这个重。”顾珩说着便要把头盔拿过来,燕梨却偏过身子躲开。 “还是我来拿。”她固执地道,“就当是给我......给我们湖州的大英雄道谢了。” “什么大英雄,阿姐你不要打趣我了。”顾珩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脸颊在皎白的月光下红得清晰可见。 “怎么不是大英雄。”燕梨珍惜地抚了抚怀中的头盔,语气中混杂着骄傲和欣慰,“是你力挽狂澜,保护了湖州。” 少年望着她,眼中满满的情愫几乎要溢出来:“我也是为了保护阿姐,这么多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可以靠自己保护你。” “傻瓜。”燕梨眼中酸涩,忙眨眨眼把泪水憋回去。 他仍是很高兴,真像是一个傻瓜:“以后我会越来越强大,永远永远都可以保护阿姐。” 顾珩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 他十二岁被燕梨接在身边养大,从此后的每一天都是他过去做梦都不敢梦到的美好,他贪婪地抓住这美好,可却无时无刻不在惶恐。 他唯恐燕梨有哪一天觉得厌倦,发现了他的无用,再不肯施舍一丝温暖于他。 他会受不了的。 这些年他拼命想要做一个有用的人,终于在今天,他发现了自己的价值。 原来他真的可以保护她。 原来他还可以保护更多的人。 阿姐说,乱世将至。而他的能力在乱世中会得到最大的发挥。 他笑着,热烈地看着她,一瞬间觉得过去那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终于离他远去。 已是深夜,燕梨也无法和他叙话太久,将顾珩送回院中后,燕梨便拖着疲惫的步伐回了房。 一踏进屋中,她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软绵绵地倒在了床榻上。 碧痕被她唬了一跳:“小姐!” “没事。”燕梨觉得自己连一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近来没睡好,有些累着了,你下去吧。” -- 第35页 “可是......”碧痕仍是不放心。 “下去。”她声音淡淡地,却不容置疑。 碧痕无奈,只得退下。 偌大的屋子中只剩下她一人,在深夜中静到可怕。 良久,一滴泪水湮灭在夜色中。 ------------------------------------- 大战刚过,顾珩每天都很忙,转眼小半个月就已过去。 这半个月来燕梨每日都差人为他送去各色精致吃食,他每天肉眼可见的欢喜,可是各项数值却如生根一般一动不动。 “这个......”系统讷讷地,“最后关头肯定也是最难的嘛。” “我母亲如何了?”燕梨闭着眼问。 “不大好。” 燕梨不需它细说。 母亲和外婆一家的关系都不好,和父亲离婚后这么多年也没有再找过伴,现在重病在床,唯一的女儿也不在了,她怎么可能好?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就是妈妈和阿珩了。”她轻声道,“妈妈生我养我一场,我却没能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也要对不起阿珩了。” “你要做什么?”系统警觉起来。 燕梨却不答,只把碧痕叫了进来:“你去跟阿珩说,今日晚膳来我这里用,我......我亲自下厨。” ------------------------------------- 顾珩接到消息时欢喜得脑子都是懵的。 阿姐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竟然要为他下厨吗? 他从上午起就开始心神不宁,明明处理得都是极严肃的事务,却时不时就会傻笑出声。 在顾珩再一次莫名露出笑容时,李小挤眉弄眼地示意身边的陈二刚看他。 “你说少爷这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啊。”他压低了声音,贼眉鼠眼地八卦着。 陈二刚为人板正,闻言瞪了李小一眼,随后却也忍不住悄声道:“俺看是。” 两人窃窃私语,很快被顾珩发现,他眼神一厉:“此处是闲聊的地方吗?” 两人吓得一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顾珩治下称得上严苛,想到将要受到的惩罚,两人顿时悔不当初。 不过顾珩今日心情实在好,只斥了一句,竟没有再罚。 李小和陈二刚送了口气,悄悄对视了一眼。 绝对是有心上人了! ------------------------------------- 燕梨的厨艺很一般,在能用天然气的时候她也就是下个面的水平。 她也不指望自己突然厨神附身折腾出满汉全席,还是老老实实地准备了一碗面。 晌午时便炖上的高汤,已经散发出浓郁的鲜美香味,燕梨很有耐心地将手下面团慢慢擀平、扯细。 面是有点丑的,但好在高汤是真材实料地炖了许久,可以弥补一二,出来的成品倒也还说得过去。 顾珩刚过了未时就坐不住,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提前了回来,无比期盼地在外间等着。 燕梨亲自端着面碗放在他桌上:“卖相不太好,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顾珩眉眼飞扬,“阿姐做得一定是最好的。” 面条劲道,汤底香浓,味道确实不错,顾珩无比珍惜地一根根吃着,可是一碗面的分量能有多少,即使他已经速度很慢,可还是很快就吃完了。 他端起碗,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顾珩无比餍足地放下面碗,正正看见燕梨一仰头闷掉了一盅酒。 “阿姐。”他不赞同喊了她一声,把酒盅从她手中夺下,“喝酒怎么能喝得这么快。” 酒极烈,燕梨一杯下肚脸上就染上了霞色。她忍不住嘲笑自己,真是怂人,还需要酒来壮胆。 她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他,轻轻唤道:“阿珩。” “怎么了?”顾珩柔声道,“阿姐今日心情不好吗?” 燕梨摇摇头,问他:“你觉得我待你好吗?” 顾珩:“阿姐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燕梨笑了一声。 “傻瓜。”她点点他的额头,“你记住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顾珩觉得她喝醉了:“阿姐怎么会不是好人。” “记住了!”燕梨却十分固执,逼着他承认,“记着我不是好人。” 果然是喝醉了,他无奈:“好吧,我记住了。” 她终于满意,如往常一般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顶:“你现在还是太小了。” “我哪里小了。”顾珩小声嘀咕。 她却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因为还小所以不知道,很多现在看起来觉得天大的难关,过后再回首看时已经不值一提。” “阿珩。”她永远清透冷静的眼眸中罕见地含了一丝水光,“你的能力很强,心性也十分坚韧,虽然你最开始只是一个奴隶,但你相信我,你的人生不会止步于此。” “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见到更多更好的人。你好好的,记住我这些年教你的所有,你会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阿姐。”顾珩有些慌,他心中不好的预感怎么也压不下去,“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燕梨不答话,细细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扫过他饱满的额头,如画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有他红润削薄的唇。 他真好看,她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生得好。 五年,他一点点地从当初那个卑弱阴戾的孩子,长成了如今温润清隽的少年。 -- 第36页 他是她教导着长大的,她没有见过这么懂事这么努力的孩子,她所有的要求,他都达到了最好。 是她心中最好最优秀的少年。 她一生最不喜欢亏欠别人,可却注定要亏欠他。 阿珩,请你一定一定,要忘记我。 她揪住他的领子,慢慢靠近他,看着他的脸颊变得如血殷红。 她滚烫的唇印在他通红的脸颊上。 他愣住,随即狂喜的双臂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肢。 燕梨没有挣扎。 她下巴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泪流满面。 “任务目标仇恨值清零,黑化值清零,宿主贡献度100,任务完成。” 顽固的最后一关被踏破,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23章 回家 燕梨一阵天旋地转,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床上。 洁白柔软的大床,大扇的玻璃窗户,电视机,冰箱......这一切无不昭示着她已经回到自己那个熟悉的世界。 明明应该是熟悉的,可她不知为何却感觉有点陌生了。好像自己还应该倚在梨花木的美人榻上,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户洒在她手中的书页,会有一个少年满心欢喜地唤她“阿姐”。 罢了,已经失去的又何必再追忆。 燕梨下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才是她的世界。 系统没有感情的电子音响起:“这个房子已经落户在你的名下,电视柜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放着你现在这个身份的所有信息,还有身份证户口本和一张银行卡。卡里有五千万,是你的报酬。” 燕梨找出那一堆证件笑了一声:“还真是个高薪的工作。” “你要记住,关于过去的所有一切,系统、穿越,都不能跟任何人透漏哪怕一个字。”系统说道。 “我知道。”燕梨一目十行地扫完身份信息,盯着身份证上的照片陷入了沉思。 “所以我这个身体就是在大魏用的那具身体?”燕梨问。 “是的。” “那在大魏我算什么?死亡?失踪?” “准确定义的话是失踪,那个世界找不到你一根头发。但你临走前不是留了信吗?他们应该会以为你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吧。” 她把证件全都收好,扯了扯嘴角:“希望吧。” “我妈妈现在在哪个医院?”燕梨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 “市人民医院。” “好,多谢。”燕梨迅速换了一身衣服就要往医院赶。 经过门前的穿衣镜,不经意间瞥见那镜中人时,她不禁有些恍惚。 那人是她这五年来已经看得十分熟悉的面容,却穿着一身仿佛与这张脸不怎么适配的衬衫牛仔裤,又留着一头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过于长了的头发。 她一瞬间很想把这格格不入的长发剪短,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把它留下了。 燕梨出门打了个车直奔市人民医院。 医院附近有不少卖花的,她记得妈妈最喜欢鲜花,于是精心挑选了一束非洲菊。 明黄的非洲菊热烈灿烂,很像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即使离婚后独自带着她生活很辛苦,却从无自怨自艾。她们经济上并不宽裕,可家中餐桌上常有鲜花,买不起新奇精致的玩具,可妈妈有一双巧手,为她编织了童年所有的梦想。 她的房间里现在还保存着妈妈给她勾得小花、钱包,还有各式各样的布娃娃。 她没有父亲,可是没有一天觉得自己缺少爱和幸福。 可是她这样乐观,脸上常带笑容的母亲,却在她死后一年间重病如院,燕梨不敢相信她死讯传来的那一刻母亲该有多么的痛苦。 她从系统那里打听到妈妈的病房,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泣不成声。 她曾经最珍爱自己那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每天都会编成好看的发辫,年纪大了之后渐渐有了白发,便也常常去染,有一次觉得新奇,居然染成了棕红色。她皮肤白容貌也美,这样跳脱的颜色竟也驾驭得极好。 她那样美丽的一头长发,如今却不见了踪影。 燕梨克制不住,她知道自己只要一走进去就会露馅,她躲进楼道里,鲜艳的非洲菊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她蹲在角落里,把自己紧紧地蜷缩成了一团。 医院里每天都有痛苦失态的人,即便偶尔经过一两个人也不会注意到她,燕梨便放任自己哭了个痛快。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永远是人世间最深切的痛苦。 她走之前花大价钱给妈妈买了一套养护头发的工具,她高兴地顶着棕红色的头发,说要做大餐奖励她。 可是一转眼她却苍白消瘦地躺在医院的病房,静静等待着生命的倒计时。 她最恐惧死别。 一旦阴阳两隔,那就是连幻想的机会也没有了。 这世间有很多事可以努力,可逝去的亲人,无论她再怎样努力,也再不可能见到哪怕一分一秒。 她上不了碧落也下不了黄泉,人间茫茫,她皆不得见。 燕梨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当她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即使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眼睛有多肿。 她买了一个冰袋敷在眼睛上,又用棕灰色的眼影在眼皮上压了压,这才算是能见人了。 -- 第37页 燕梨在病房前踌躇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踏进了病房。 “......阿姨。”她强撑出一个微笑,“我,我是燕梨的朋友,您叫我小顾就行,我来看看您。” 燕母神情黯淡了一瞬,随即又露出笑容,热情地招呼她:“是阿梨的朋友啊,快坐快坐。” 她把鲜花放在床头:“嗯,我来看看您。” 我来看看你,妈妈。 ------------------------------------- 燕梨从此每天都会来医院照顾母亲。 她太过尽心尽力,搞得燕母不好意思起来:“小顾啊,你这样不行的,这样阿姨太麻烦你了,你年轻人,还是要多忙自己的事情。” “没事阿姨。”她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说,“我之前老板太讨厌了,我就辞职。我还有些存款,现在也不想去工作,就想休息休息。” “你天天照顾我这么累能算得上休息吗?”燕母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听阿姨的话,明天别来了啊。” 燕梨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妈妈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陌生人的照顾。 “阿姨。”她放下了苹果,“我不瞒着您,我妈妈她也是......得的这个病。我当时在国外没能照顾她,这是我这辈子的遗憾。” “阿姨,燕梨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您就别推辞了,好吗?” “这样啊......”燕母迟疑着应了一声,“那你答应阿姨,要是累了就赶紧休息,还是要以自己为重。” 她把苹果切成小块递给燕母:“有护工在我能有多累,阿姨您就放心吧。” 燕母接过苹果,目光怀恋地流连在整整齐齐的小块上:“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和我家阿梨好像,她切苹果就永远是这样。” 燕梨眼睛猛地一酸,忙低下头掩饰过去:“我们是朋友嘛。” 即使她已经很用心的照顾,即使她偷偷把所有药都换成了最昂贵的进口药,燕母的身体还是无可避免地一天天衰败下去。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日不是半昏半睡,就是在忍受疼痛,可止痛药吃得太多,已经不怎么管用了。 燕梨束手无策。 在她长大后的这么多年,她再次感受到了束手无策的痛苦。 她每日每日地去找医生,可是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本就是绝症。 她只能每一天都换上鲜艳的花朵,搜罗来各种美食希望妈妈能开心一点。 可她很快也吃不下。 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好像就是这么的狼狈和无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 燕母每日难得清醒的时候,燕梨都会陪她聊天。她本就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每次都能把燕母逗得直笑。 今天她精神格外好一些,居然还吃下了几颗樱桃。 她靠在病床上,有些模糊的视线温柔地望着燕梨:“你这女娃娃,和我女儿真像啊......” 燕梨也笑:“那我也叫您一声妈?怎么样?” 她也不等她答应,抢着叫道:“妈妈......” 这一声“妈妈”,何等的陌生,何等的熟悉。 她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一滴接住一滴地流了下来。 燕母愣了愣。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感觉攥紧了她的心脏,她视线更加模糊,一叠声地叫着:“阿梨!阿梨!” “妈妈......” 这是截然不同的声音。 她清醒过来:“是小顾啊......”她笑,“瞧阿姨这脑子,不中用了,竟然把你给认错了,对不起啊。” 燕梨努力地笑:“没事。” “阿姨。”她突然很想问很想问,“你后悔生了燕梨吗?” 后悔因她而格外辛苦的半生吗?后悔这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没能让你享上一天福吗?后悔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她却不能在你身边吗? “这话说得。”她温柔地笑,“我怎么会后悔啊。” “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就是有了阿梨。” ------------------------------------- 大魏。 顾珩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中,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被亲吻过的那边脸颊烫得像是要烧着了一样,太热了,他忍不住想用冷水洗一下,可想起那个短暂的吻,又舍不得洗掉脸颊上残余的香气。 他翻覆半晚,觉得自己可能又是在做梦,立刻狠狠戳了一下还未好全的伤口。 嘶,好疼。他笑眯眯地想着。 这么疼都没有醒,说明这一定是现实了吧。 顾珩怎么也没有想到阿姐居然会亲吻自己。难道......难道她也对自己有这么一点点的心思吗? 他也不贪心,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或许是因为她喝醉了酒,或许是因为老爷又逼她成亲,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阿姐会吻他,那总说明她至少不排斥自己吧? 这样的念头只刚刚颤巍巍的露出一个小苗儿,他就已经欢喜得不能自己。 手指轻轻抚着那个吻,那一小块肌肤烫得快要把他灼穿,而比脸颊更烫的是他的心。 顾珩像是在一望无际的荒原里看到了一湾月光下的溪流。 曾经被他强行压制的妄念再也不受管控,无法无天的燎原而生。他自责而窃喜,明知这样不对,可因着得了那一点点的甜头,就一叶障目地忽略掉所有不妥。 -- 第38页 阿姐说,以他的能力不会止步于奴隶,不会囿于燕府,他相信她。 他只恨自己的能力还不够强大,但是他也不是很着急,乱世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反而是机会。 毕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是吗? 无论付出什么,他都会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他要让阿姐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不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 他也要慢慢地配得上阿姐。他希望自己给阿姐带来的是尊荣和幸福,而不是嘲讽和同情。 等他更强大了,她的目光也会在他身上停留的更久吗? ...... 顾珩就这样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及至天明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他睡得浅,无数纷乱的梦境纠缠,让他脸上的神情一会儿欢欣一会儿痛苦。 他早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哪怕晚上睡得很晚第二天一到时间还是自然醒了过来。到底是还年轻,即使一夜没能睡好也不觉得疲累,只是耳根又忍不住发烫了。 他脸颊红红收拾好衣裤被褥,自己悄悄地洗了干净。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阿姐。 顾珩从未如此重视过自己的仪容穿着,他把所有衣服都摊开在床上,选了半天终于挑中一件比较满意的。 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绣暗银竹纹的锦袍,头戴白玉冠,腰佩碧玉环,端得是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知道阿姐最喜欢他这样。 阿姐喜欢他当一个君子,他虽然算不上君子,但也可以为了她做一辈子的君子。 他兴冲冲地去找燕梨,心中又是期盼又是紧张。 可他没有找到他的阿姐,房中无人,只有妆台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一封,告别信。 第24章 久别 燕母终究没有撑过去。 燕梨为她办好丧事,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她埋葬。 “妈。”她站在她的墓碑前,“你以前最喜欢花花草草,希望我选得这个地方能让你满意。” 当事情真正发生时,她反而哭不出来。 她只觉得累。活着好累。 妈妈不后悔生了她,她却很后悔被生出来,或许没有她的话,妈妈的人生会轻松幸福很多吧。 她慢慢地走回去,想,她这一生是何等的失败。 她最珍视的人,都被她伤害,她都留不住。 燕梨没有去上班。 系统给她的钱还剩很多,她一个人走遍了过去所有想要和妈妈一起去却没有时间去的城市。 山间有风月,城中多春秋,脚下踏过万里路,心也开阔了千万里。 她最后在一个小镇上开了一个奶茶店,奶茶店就开在学校附近,每天看着朝气蓬勃的孩子们,让她觉得自己也被染上了一丝鲜活的朝气。 时间就这样过了一年多。 每天下午放学时都是燕梨最忙的时候,现在的小孩兜里的零花钱可比她小时候多多了,每次放学她的奶茶店都要排长队。 两个小男生窃窃私语:“这个姐姐真的太漂亮了!” “啊每天来她的店里买一杯奶茶,吸到的仙气就够我多写一套数学卷子!” 因为经常喝奶茶脸蛋已经变得圆嘟嘟的小少年熟练地走到台前,还没来得及张口燕梨就笑着抬起头:“两杯桂花酒酿奶茶加芋圆是吗?” 小胖子脸唰一下红了,羞答答地:“姐姐,姐姐你认识我呀。” “你不是经常来嘛。”燕梨给他打奶茶,“每次都点这个,我就记住了。” 小胖子表面绷着,内心已经兴奋到尖叫:漂亮姐姐记住他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枉他日渐肥胖的身材和日渐空瘪的钱包啊! “姐姐。”小胖子拽整齐了校服,语气飘浮,“你有没有男朋友吗?” 燕梨正在给他加芋圆,闻言手一抖加了两份:“你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个干什么?” “我不小了!”小胖子仿佛受到侮辱,“我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行吧。”燕梨忍着笑,“你不小了。” “有没有吗姐姐?”小胖子不依不饶。 “没有。”燕梨叹了一口气,把两杯奶茶递给他,“怎么这么八卦。” “嘿嘿嘿。”小胖子傻笑着接过奶茶,揪着同伴飞奔而去。 他太高兴了!不奔跑不足以抒发满溢的情绪!漂亮姐姐没有男朋友,他还有机会! 燕梨看着小鸟儿一样撒欢的小少年,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 还真是,鲜活的生命啊。 她忍不住想起另一个少年。那少年从不会透漏出这样明烈鲜艳的情绪,他永远克制乖巧,像一波平静的湖水。 他没有这样飞扬的少年气,可永远是她心中最好的少年。她现在很好,希望他在他的世界也会越来越好。 终于忙完,燕梨捶捶酸痛的腰,开始慢悠悠地收拾东西。 她过去在大公司996拿命换钱,直到真的失去生命才明白悠闲安稳的慢节奏生活有多好。 可惜有点晚,索性也不是太晚。 她取出几朵干花,给自己泡了一壶花茶,溜溜达达地窝进后院的秋千,闻着花香看着湖景,好不惬意。 忽然久违的电子音响起:“提醒,提醒,任务失败,任务失败。” 电子音不再是没有感情的电子音,听起来倒有些委屈。 -- 第39页 自从回来安排好基本情况后,系统就再没有出现过了,现在突然出现倒是让燕梨被吓了一跳。 “系统?”她犹疑地试探道。 “是我,宿主,我回来时为了提醒你,任务失败了。” 燕梨眉心狠狠一跳:“任务失败?什么意思?“ “任务目标现在黑化值40仇恨值60,触动了警戒线,任务宣告失败。” 燕梨难以置信:“你是说顾珩的指数反弹了?” “是的。” “那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她很快反应过来。 “我希望你可以回去进行修补,当然这是二次问题,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以前给你的任务奖励也不会收回,宿主可以进行自我选择。” “宿主,你愿意回去吗?” ------------------------------------- 燕梨目光有些复杂的望着眼前有些荒凉的大街,没想到她第一次来到传说中的长安,看到的竟是这样凄清的景象。 路上车马稀稀,行人寥寥,燕梨这样的独身女子就显得有点扎眼了。 她往下按了按帷帽,快步向前走。 系统正快速地给她介绍情况:“现在是你离开后的第七年。这七年间顾珩四处征战,很快就成了势力最大的诸侯王,一个月前他攻入长安入主皇宫,正式改朝换代成了新的皇帝。” “他这些年行事狠辣,但一直也算掌握着个度,这次触发警戒线是因为他要诛何竹文十族。” “诛十族?”燕梨不禁提高了声音。 “是的,这何竹文是前朝臣子宁死不降,顾珩说只要他为新朝拟定国号就放了他,但是何竹文仍是不愿意,他大怒下就下了诛十族的命令。” 系统声音低低地:“这说明他又有了成为暴君的迹象。” 暴君。 燕梨心里一沉,这么多年的努力还是无法改变他的命运吗? 她不愿意把系统口中那个一怒便要诛人十族的暴君形象和自己心中那个温润羞涩的少年联系起来。 燕梨心事重重地走着,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踢踏声响起,她皱紧了眉侧身避开。 “吁——”高大的马儿长嘶一声,停在了她的面前。 马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青年,他歪头打量着燕梨:“奇景,这念头还有小娘子敢独身一人出门在外吗?” 他上上下下地刺探着她:“瞧着也不像贫苦人家的姑娘啊。” 燕梨被他直勾勾地眼神撩起了火,但她一向识时务,知道此刻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自己,强自按捺下来,压低声音道:“只是有事在身罢了,不劳公子费心,小女子先告退了。” 她转身想走,那青年却不肯放过她:“别,这种时候敢单独出来的小娘子一定与众不同,在下可有幸认识一下?” 燕梨大怒,心道你个油腻男当然不配认识本小姐! 她假笑:“小女子不过一介村妇,当不得公子青眼。” 那青年笑了:“当不当得,那还是本公子说了算。” 他出其不意地扬起马鞭,鞭梢卷过燕梨帷帽,她的容貌便无遮无拦地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很美的面孔,眉如远山之黛,眼似秋水之波,格外秀挺的鼻梁让她看起来既艳且冷。 分明是极美的容貌,那青年却似见了鬼一般惊恐地瞪大了眼,面上的油滑也随着他木棍一样的身子一并僵在了马上。 机不可失,燕梨立刻转身逃开。 那男子愣了半晌才猛地一拍脑袋:“你给我......不是,您请等一等啊!” 然而他举目四望,那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懊恼不已,调转马头便向皇宫的方向奔去。 ------------------------------------- 燕梨左闪右避,终于摆脱了那讨厌的臭男人,她再不敢耽搁加快了步伐。 “这男的有些奇怪。”系统道。 “先不管他。”燕梨步履匆匆,“我先去见阿珩。” “说起他来,你现在一定要小心,不能再用以前的方法对待他了,你这具身体如果被杀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燕梨觉得它多虑:“阿珩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的。” “所以我说你不要拿旧眼光看他啊!”系统急了,“你知道他这些年来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吗?虽然看起来他现在的数值没有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高,可他那时候只是个奴隶,他如今可是皇帝,这两者的杀伤力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你知不知道!” “而且他当初感激你,现在他八成恨你你知道吗?” “......他恨我也是应当的。”燕梨自嘲一笑。 “那你还着什么急?”明明最开始是系统火急火燎地催着她赶紧回来,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它又成了个慢性子,“你可以好好做个计划。” 燕梨抿了抿唇:“我都不知道现在的他是怎样的人我能计划出什么?不管怎样还是等我先见到他再说吧。” 系统有点怂:“你现在就要去皇宫吗?” “不。”燕梨摇摇头,“我先去燕家。” ------------------------------------- 两尊威严高大的石狮子,簇新的朱红大门顶上高悬着金丝楠木的牌匾,上面的字倒是端正清雅风骨不凡,一望即知是个煊赫富贵人家。 “安南伯府。”燕梨喃喃,“阿珩对我爹......还真是不错。” -- 第40页 一个商人一跃而成伯爵,燕梨都能想得到燕老爷该有多高兴。 她想起自己最开始培养他是希望他能在这乱世中保护自己保护燕家,他都做到了,甚至比她想得要更好。 燕梨深吸一口气,扣响那鎏金的门环。 门房很快走了出来,燕梨定睛一看,竟还是七年前的那个门房,只是七年战乱生涯,让他看起来老了不止十岁。 老门房混浊的双眼一点点睁大,不可思议地道:“大小姐?!” “是我。”燕梨颔首。 “是大小姐回来了!”老门房喜不自胜,“这还通报什么啊,您快跟我进去吧,老爷正在府里呢!” 老门房一面领着燕梨进去,一面提溜过来一个腿脚灵便的年轻小厮:“快,快去跟老爷说大小姐回来了!” 那小厮也吃了一惊,呆愣愣地被老门房一脚踹在背上:“蠢货!还不快去!” 熟悉的场景让燕梨忍不住泛起怀念的笑意:“张叔脾气还是这样急。” 老门房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两声:“不行喽,已经老了,大不如前了。” 他又忍不住惊奇地悄悄瞅了燕梨一眼:“倒是大小姐七年不见,竟是丝毫未变啊!” 两个世界时间流速不同,这边过去了七年燕梨那里才过去不到两年,自然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老门房却已经脑洞大开:“七年前小姐忽然就不见了,偌大的府中那么多仆从愣生生没一个人瞧见小姐的踪迹,这么多年来也是一丝一毫小姐的消息都没有找到......” “嘶——小姐,”他激动地睁大了眼睛,“您该不会是遇仙了吧!” 燕梨:“......” “怎么可能啊。”她哭笑不得,“快别瞎猜了。” 两人正说着,远远便跑来一个中年男子,一叠声地叫着:“梨花儿!是我的梨花儿吗!” 那人正是燕老爷。 他瞧起来比七年前更是富态了不少,许是因为胖的缘故,脸上倒没有太多皱纹,养尊处优出来的一张白团团的脸让他看起来倒是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梨花儿啊!”中年白胖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声音拐出了一唱三叹的咏叹调,“你可让阿爹好找啊!” 燕梨眼中亦是一酸。 她的亲生父亲自她记事后就没有养过她,燕梨人生第一次感觉到父爱就是因为燕老爷。 “阿爹!”她扑进白胖子怀里,“我也好想你。” “我的好梨花儿呦!”燕老爷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你怎么那么狠心啊,七年啊!你一次都不回来啊!再晚几年你阿爹这把老骨头怕是也熬不下去了!” “是女儿不孝。”燕梨泪水涟涟。 见她哭了燕老爷顿时心疼起来,手忙脚乱地安慰她:“好了好了别哭了,阿爹不怪你,快来给阿爹说说这几年的事。” 燕梨与燕老爷一番叙旧,待两人情绪都平静下来她才有些支支吾吾地问出了口:“阿爹,你可知阿珩这几年如何了?” “那小子啊,”燕老爷露出一个似怅然似不忍的表情,“这就说来话长了。” ------------------------------------- 皇宫。 一个青年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空寂的大殿中静得可怕,那青年不由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那高踞龙椅上的男人冷厉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刺在他颤抖的背上,搞得青年原本出名流利的口条都打了几次磕巴。 好容易禀报完毕,他老老实实地跪好等待他的回复。 只是他等待的时间似乎过于久了些。 在他双腿已经跪得麻痒发疼时,年轻的帝王终于开了口,只是嗓音不知为何干涩而喑哑:“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那青年正是今日偶遇燕梨的油滑男子,闻言忙到:“臣看得是清清楚楚,那女子和画像中是一模一样啊陛下!” “好。”皇帝的声音更干涩了几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皇帝泄了气般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龙椅华丽而坚硬,隔得他清瘦的脊背生疼,他几次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最后才说出一句轻不可闻的低语:“你去,去安南伯府上看看。” 他闭了闭眼:“不要被发现。” 有声音低低应了句“是”。 桌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皇帝却一直保持着这个并不舒服的动作,一动不动。 夕阳的光晕洒在他一侧脸颊上,随着太阳一点点落下,他脸上的光芒也一点点熄灭。 身边的太监正要挪步便被他制止:“不要点灯。” 阳光尽褪,他也在黑暗中凝固成了雕塑。 被派遣出去的人终于回来,悄无声息地跪地行礼:“回陛下,是燕小姐。” 良久,高处传来一个压抑的低声:“都退下。” 大殿中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人。 “哗啦——”桌案上的奏折被挥落在地,黑暗中他额头青筋暴起,声音却温柔无比,一字一顿道:“阿、姐。” 第25章 阿姐,你知道我恨你吗?…… 燕老爷是一点都不想让燕梨进宫去见顾珩的。 他苦劝她:“梨花儿啊, 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如今是何等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是, 我知道不能全怪他,这七年来发生的事确实太多了。可如今放在我们面前的结果他就是这个结果,这你总要接受吧。” -- 第41页 “梨花儿,他再也不是你养在院子里的小奴隶了,他现在是一怒而伏尸百万的天子!你知道他这么多年来杀了多少人吗?啊?你知道他恨你吗!” 然而任凭他苦口婆心把嘴皮子都磨得薄了三寸,他那个女儿还是犟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燕老爷无法,又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再使出个什么仙法消失个五年七年的,那他这把老骨头可真是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是的,得益燕梨当时消失得太过干净和七年来不变的容貌, 燕老爷也坚信她是遇了仙了。 他还很贴心的在燕梨含糊其辞试图把这七年的经历糊弄过去时给她使了个安心的眼色, 小小声地说:“没事儿, 阿爹知道天机不可泄露, 阿爹不逼你说。只是你要是有什么延年益寿的丹药,还是可以孝敬阿爹一颗的。” 燕梨哭笑不得, 却也只能默认。没办法,她死了一堆脑细胞也想不出怎么才能不露破绽地把这七年圆过去, 系统的存在又不能透露, 也只得推脱给玄学了。 不过吃死过一堆皇帝的丹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燕梨恐吓他爹:“你不知道,凡间道士炼得丹药都是骗人的。仙丹是何等宝物?岂是凡间俗物能炼制出来的?那些骗钱骗地位的还算好,最怕的是有那种修邪术的妖道,故意炼那些邪门毒丹来害人性命, 吸食他人命元来延长自己寿命呢!” 燕老爷被唬得一愣一愣地,立刻放弃了养两个道士嗑嗑药的想法。 然而他的想法让燕梨忽悠着放弃了,燕梨自己却吃了秤砣铁了心, 让燕老爷灿如莲花三寸不烂之舌没了用武之地。 燕老爷只能妥协,捏着鼻子进了宫求见顾珩。 要说顾珩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来他心狠手辣却也从未亏待过燕家,可他如今满身的威仪让燕老爷见了也难免心里打颤。 也不知闺女怎么偏就要到这活阎王跟前去! 燕老爷躬身施礼,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燕梨回来的消息禀报了。 顾珩居高临下地看着燕老爷,眼中的情绪被琉冕遮挡,看不分明。 他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把回来的消息告诉他。 是了,她那样聪明,怎么会猜不到燕府的事情逃不过他的耳目呢? 他死死按住龙椅的扶手,强压下想要立刻奔向燕府的冲动。 “让她进宫。”他听见自己冷冷地说。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她离开。 ------------------------------------- 在走进这座宫殿时,燕梨第一次感到了紧张。 大殿华丽空旷,他屏退了所有人,只余他们。 龙椅居于高大的台阶之上,而他高高在上地,俯视她。 燕梨仰着头,怔怔地看着他。 她快要认不出他来了。 他瘦了很多,玄黑的龙袍挂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面部棱角分明到几乎锋锐,可五官却越发的精致浓艳。 他还是那么好看,可不再是过去那个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是锋利到刺目的美,像峭壁上开出的带着剧毒的花。 原来七年可以让一个人改变至如此地步。 有一瞬间,燕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他行礼。 他们遥遥相望,不知所措。 燕梨想出的无数开场白,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变得陌生。 “阿姐。”顾珩缓缓地勾唇一笑,“还认得我吗?” 一声“阿姐”如利刃穿过记忆的裂隙,一往无前地击碎了时光厚厚的屏障。 燕梨心神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承认道:“你变化真的很大。” “哦?”他靠在龙椅上,手指用力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龙纹雕花,“那阿姐觉得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 “那当然是......” “够了!”他却听不下去,霍然站起身来打断了她,再也无法忍受般落荒而逃。 燕梨愣在原地。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个白面无须身材微胖的中年太监悄声走到她身侧,恭敬道:“姑娘先随咱家来吧,咱家给姑娘安排住处。” 燕梨跟着他离去:“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那公公天生一张讨喜的面庞,笑着道:“咱家贱名李德福。” “李公公是在阿......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吗?”燕梨貌似不经意道。 “是咱家命好,得了陛下青眼。” 自来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着的太监都是最会揣摩人心的,想来这位李公公怕是如今最为了解顾珩的了。 燕梨心中无数问题百转千回,最终却只问了一句:“陛下今天还有空吗?”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李公公瞧着好说话,却是滴水不漏。 未走多远李德福便停了脚步:“姑娘,到了。” 长信宫。正在顾珩居住的建章宫旁边。 李德福殷勤地把她引进宫殿,殿内摆设无一处不精美华丽,宫女太监们各司其职秩序井然,做事行礼时不发出一丝杂音。 李德福又唤来两个面容清秀的宫女,这两个宫女光从服饰上就能看出品级较高,仪态礼仪比一般的宫女也更为出色。 李德福指着那容长脸的宫女道:“这个叫抚月,擅刺绣。”又指了指旁边杏眼桃腮的宫女:“这个叫弄影,擅厨艺。” -- 第42页 抚月弄影一齐向燕梨行礼:“奴婢见过姑娘。” “这两个都是咱家精心挑选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人品能力,还望姑娘用得顺手。”李德福笑呵呵地道。 “李公公选得人必定是好的。”燕梨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不着痕迹地塞进李德福手中,“今日忙乱,不能招待李公公是我失礼了。还望李公公不要见怪,帮我给陛下带句话。” “姑娘请说。” 燕梨想张口,到底还是不好意思,便让弄影传了笔墨,写好折起来交给李德福。 李德福收好纸条:“姑娘放心,咱家一定亲手交到陛下手上。” “那就多谢李公公了。” 送走了李德福,燕梨强打起的精神顿时泄了气,也不要抚月和弄影服侍,自顾自地躺在了床上。 她没有想到,她有一天竟然会因为和顾珩相处而感到累。 “幸亏他现在还没有三宫六院,”燕梨自嘲地笑了一声,“否则我岂不是还要开启宫斗副本。” “我说你应该缓一缓的吧。”系统抱怨道。 “缓一缓有用吗?”燕梨闭目靠在枕头上,“要是他知道我回来了却拖着不肯去见他,只会更生气吧。” “那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 建章宫。 一张纸条皱巴巴地摊开在桌面上,看得出是被人狠狠地揉成了一团,然后又小心地展开。 “你在我心中一如往昔。” 顾珩冷笑,真是花言巧语。他刚刚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陌生和震惊。 这世上除了想要骗他的人,谁会昧着良心说他和七年前一样呢? 但是燕梨......她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七年的时光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一丝风霜。 顾珩又酸又苦地想着:她这七年过得可真好。 可他确实和七年前不同了,甚至比七年前更加狼狈。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浑身的血液就叫嚣着沸腾起来,可却在触碰到她目光的一瞬冻结成冰。 他甚至没有敢听完她的回答就如败军之将一般落荒而逃。 真是可笑。 他大声地笑起来,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燕梨。 窗外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尖锐蚀骨的疼痛自左腿膝盖骨处猛烈地席卷全身,顾珩后背顷刻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可他却倍感轻松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他享受疼痛。 当身体痛苦到无暇他顾时,那些千丝万缕的情绪自然就会放弃折磨他。 可是今日情绪的浪潮太过汹涌,即使他已经疼得冷汗浸湿了重重衣衫,却依然得不到解脱。 他意识不清地想着,李德福,李德福说什么来着? 哦,她问他今天还有没有时间。 他有,当然有。 他把自己蜷缩在床上,一边对抗痛苦,一边等她。 从午后到傍晚,从傍晚到深夜,他已经汗湿了三套衣衫,可是她还没有来。 就好像他这七年的等待,永远没有回音。 顾珩觉得自己快要被可怕的绝望吞没了,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只是自己生出的幻觉。 冰凉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下,他随手抹掉,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霎时猛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差点跌落在地。 他挥开着急忙慌跟上来给他撑伞的李德福,一步一挪地走向长信宫。 夜色已深,长信宫早落了宫门。 忽然一阵“哐哐”地砸门声,守夜的福茂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暗骂到底是哪个狗胆包天的夜里来敲宫门。 然而让他这么敲下去当然不是个办法,福茂才打开门一声责问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到了浑身湿透脸色比鬼还要苍白的皇帝。 他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参见陛下,参见陛下。” 顾珩却好像是没看见他,游魂一般地闯进寝宫。 燕梨刚刚有了点睡意就听到屋外一阵嘈杂之声,她批衣起来正欲找抚月问话就看到了顾珩。 他浑身都湿透了,被雨水浸润过越发乌黑的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侧,显得他发愈乌,脸愈白,整个人像是雨夜中的艳鬼。 燕梨被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她扬声唤道:“抚月快去烧热水!弄影去拿一身干净的衣服来,再拿块布子!” 干燥的布子很快被递到她手上,弄影不敢在顾珩面前多待,匆匆去忙了别的。 燕梨试图给他擦头发,可是顾珩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他比她高一个头还要多多,燕梨够他够得很费劲。 她微恼,轻拍他的头:“低点儿。” 这一幕把刚进来的李德福唬得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滚出去。”顾珩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李德福不敢废话,把带来的衣服放在身边的小几上就马不停蹄地溜了。 “快先去换衣服。”她皱紧了眉推他,“这么穿着难道舒服吗?” 顾珩笑了,他笑起来眼角像个小勾子,勾住最浓郁的艳色:“阿姐不帮我换吗?” 燕梨一愣,怒道:“顾珩!” “阿姐。”他青白的手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眼角勾住的艳色浓郁到快要化成一滴带血的泪水滴下来,“你知道我恨你吗?” -- 第43页 他腿疼得站不稳,不得不靠在燕梨身上,可他的气息也是冰凉的,带着寒意扑在她的颈窝:“你知道我恨你吗?” 燕梨的怒气被这尖锐的话戳了一下,蔫蔫地散了。 “我知道。”她低声回答他。 “你不知道。”他看着自己身上的水渍把她也沾湿,心里涌上一阵快意,“你要是知道,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还当我是以前的那个奴隶吗?”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莹白耳垂,很想狠狠一口咬上去,厮磨出鲜血,可他最终只是咬了一口她垂落的发:“我是皇帝,我可以杀了你的。” “那你杀了我吧。”她说,“如果可以解开你的心结,你就杀了我吧。” “杀了你?”顾珩冷笑,一把推开她,“你想得美。” “既然不想杀了我,那也不要再作践自己了。”燕梨扬声,“李德福!进来给陛下更衣。” 燕梨看着他的眼睛:“我现在就在这里,你有什么不满都可以和我说,但得先把自己收拾好了。” 她说完便转身出去,把站在门口左右为难的李德福一把推了进去。 李德福:“......” 好命苦的一个公公!再没有比他更窝囊的大内总管了! 顾珩很快换洗完毕,除了脸色过于苍白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这些年早练就了万仞加身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只要他不想,那就没什么人能发觉出不对。 燕梨也没有发现,她只当是因为淋雨太久。 “我只问你一句话。”顾珩神情冷淡,“你这次回来是为什么?” “为了你。”燕梨实话实说。 他呼吸一窒。 “是吗?”他冷笑,“那我要你留在宫里?你愿意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燕梨直勾勾地看着他,“我说了,我是为你而来。” 顾珩拂袖而去。 ------------------------------------- 自那天以后顾珩再没有来过长信宫,他像是把她忘在了这里一样。 燕梨也不急,每日读书赏花,悠闲惬意无比。 反倒是最开始一直劝她缓一缓的系统着急起来:“宿主,何竹文一家已经在刑部大牢里关了快要一个月了,你再不行动起来他们真的都要被杀了!” “他杀何竹文是他暴君生涯的开端,也是他名声坏掉的开端,你务必要阻止才行呀!” “你急什么?”燕梨一边给盆栽修剪花枝一边道,“你也看到他那天的样子了,你觉得我现在跟他说这些他能听得进去吗?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 系统深吸一口气:“有一个噩耗我还没有告诉你。” “什么?”燕梨升起不详的预感。 “任务目标的仇恨值上涨了,现在是65。” “涨了这么多?”燕梨吃了一惊。 “这还是已经降过的!”系统濒临崩溃,“你两第一次见面刚对视上的时候,那一瞬间就涨了10!” “你说说这是多恨你啊......”系统小声逼逼。 “不过人家恨你也是有理由的。”这没啥用的系统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稍微有点压力就变成话痨,滔滔不绝地吐槽着燕梨,“你说说人家之前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上?那简直就是生命中唯一的光明和信仰,结果你呢?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了不说,临走前还玩弄了一把纯情小少年的感情,这谁能感情不变质啊?” “你再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不用化黑眼线都能去电视剧里客串一把反派。我都害怕他把你人道毁灭害得我也......”话音戛然而止。 “又说漏了?”燕梨似笑非笑。 系统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先说一句,我纯属好奇啊。”燕梨道,“如果任务失败会怎么样?” 系统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她:“如果两个黑化值和仇恨值都到达了100,这个世界就会毁灭。” “这么严重?”燕梨一惊。 “是啊就是这么严重!”系统大喊,“所以你还不快点紧张起来!” 燕梨不言,继续修建着盆里的花。 “你还真是胸有成竹。”系统小声道。 它不过随口抱怨了一句,燕梨却如被击中了一般,手一抖那朵美丽的花冠就掉了下来。 系统声音凉凉地:“这盆花值二百两银子。” 它一下子抓住了燕梨的破绽,得意道:“看来你也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嘛。” “是。”燕梨撇开剪子,索性承认了,“其实我是在逃避。” “你真怕他杀了你?”系统奇道。 “我不怕,我知道他不会杀我。可是我现在......我现在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的声音低下去:“他没有问我。没有问我七年前为什么离开,没有问我这七年在哪里,更没有问我......当初为什么吻他。” “他对这些不可能没有疑问,可他为什么不问?” 燕梨没有等系统答话就自己给出了答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完全不在乎了。要么是......他不敢问。” 她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敢回答。” “七年了,我们的处境天差地别,你说,现在我对他来说是什么?” 她还有一句没有问出口:他对她来说,又是什么呢?弟弟吗? ------------------------------------- -- 第44页 着急的不仅是系统,还有李德福和抚月弄影。 李德福能在顾珩的手下存活良好,还当上了大内总管,足以见他察言观色和伺候人的本事都是一流的,但饶是如此,他也快要被这两天的顾珩搞疯了。 他这两天结合燕梨的身份和各类传闻,隐隐约约拼凑出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深知症结就在燕梨身上,但也不知这姑娘怎么就这么坐得住,整整三天了愣是连长信宫的宫门都没踏出去一步。 李德福着急上火得嘴边都起了一溜燎泡,只得去旁敲侧击抚月和弄影。 抚月弄影也很急,她们着急自己的前程。 最开始听说宫中要住进来一个姑娘时,众人无不是大吃一惊。 众所周知,顾珩最令人畏惧也最不好伺候的一点,就是他似乎没有什么欲望。 七年来他敌人无数征战也无数,有战场上真刀真枪的,但更多的是围绕着他的鬼蜮伎俩。 人有欲望,就有弱点。而对于男人而言,欲望无非就是金钱权势美人。 金钱,顾珩背后站着燕家,他的敌人大多数还没有他有钱。 权势,顾珩从不接受任何人的拉拢,而随着他占领的地方越来越多,这世上渐渐也没有什么人有资格用权势来诱惑他了。 那么就是美人了。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而像顾珩这样年轻俊美的少年英雄,不和十个八个美人传出各种可歌可泣的旷世绝恋,那都是限制民间戏文话本的发展。 这七年来各式绝色美人如过江之鲫一样向顾珩的身上扑,上到高门贵女下到青楼花魁,美艳者清丽者可爱者......数不胜数,可他就是有本事活出一个母蚊子都近不了身的冷硬样。 无数美人折戟沉沙,而他昨日忽然就让一个女人住进了宫里。 还是住在长信宫,离他自己住得建章宫极近。 这无异于石破天惊,所以燕梨现在虽然身份上有些不清不楚的让他们只能称呼一声“姑娘”,但很多人已经把她看成了一飞冲天的契机。 李德福给长信宫挑人的时候都快打破头了。 最终抚月和弄影过关斩将,成功成为了燕梨身边的贴身大宫女。谁知这被众人寄予厚望的燕梨却突然哑了火,可是把两人急坏了。 弄影还好一些,抚月今日已经因为心情不好重重罚了两个小宫女了。 抚月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坐以待毙,她找出自己过去绣得一只鸳鸯戏水香囊递给了燕梨:“这是奴婢自己绣得荷包。姑娘若是无事可以去看看陛下,陛下虽富有四海,但这些亲手做得小玩意儿才最是有心意呢。” 燕梨挑眉,这是在暗示她拿着这个香囊去送给顾珩?然后再告诉顾珩这是她自己绣得? 手中的香囊绣工精美,即使是燕梨这种对刺绣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得出来乃是上乘的绣工,再给她个十年恐怕也绣不出来。 她不会刺绣,这顾珩也是清楚地。 “不必。”她把香囊还回去。 “姑娘,”抚月抿了抿唇,“可是......” “我说不用了。”燕梨声音冷下来,“下去吧。” “你瞧瞧。”系统嘲笑她,“你不紧不慢地,搞得别人都坐不住了。” “不过她说得也有道理。”燕梨不以为意,“我去找阿珩确实是带上个自己亲手做得小礼物会比较有诚意。” 可惜燕梨的动手能力实在是不行。 不会刺绣也就算了,厨艺也不行,这些年来做出来唯一还算满意的就是七年前做给顾珩的那碗面。 现在如果再做碗面给他端过去......算了,这也太像挑衅了。 再拖下去恐怕要适得其反,燕梨没有忘记自己还是有任务的。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炖了一盅汤。 炖汤简单一点。 她拎上汤,带着抚月弄影款款向建章宫走去。 李德福见了燕梨简直如见了救命恩人一般惊喜,立刻就扬声通传:“陛下,燕姑娘来了。” 殿内静默了一下,才传来顾珩的声音:“进来。” 燕梨攥紧了食盒的把手,缓步走了进去。 李德福很有眼色地把殿内的小太监们都赶了出来,大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这里不是她第一次见他时议事的地方,看起来像是日常起居的住所,距离感和威严感顿减。 顾珩坐在一张楠木书桌后,桌案上堆着厚厚的奏章,他在那堆小山中抬起头来,眼睛黑沉沉的,笑容温煦:“是阿姐来了啊,先坐,等我把手头的奏折批完。” 燕梨却被他笑得手一抖。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 但顾珩正在忙,她也不好打扰他,便坐到一边默默等着他。 顾珩又唤了一声李德福,便见李德福领着两个小太监快步走进来,把一堆东西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又训练有素地退下去。 “阿姐吃吧。”顾珩柔声道。 桂花糕、马蹄糕、芝麻酥......都是些她爱吃的小点心。 燕梨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 桂花糕软糯香甜,桂花香味十足却一点也不显腻,比她过去在燕府吃得更加美味。 燕梨却有些食不知味。她恍惚间又看到那个为了满足她口腹之欲在厨房里一待就是一上午的少年。 他做得红烧肉真的很好,香飘十里入口即化,有一段时间燕梨因为贪吃一下子胖了三斤。 -- 第45页 回到现代后她曾经特意到沪上各大做红烧肉出名的餐馆一个个试过去,直到吃得快要厌烦。 可是她再也没有找到比他做得更好的红烧肉。 燕梨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自嘲一笑。想,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吃得那么好吃的红烧肉。 她吃了一块就不想再吃,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顾珩。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他。 他今天不像前两次见面时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刺人的阴郁也被他妥帖地收拾起来,猛地一看居然有了几分七年前的样子。 但这世上有的改变是无法消弭的,燕梨再也无法在他的眼中找到那澄澈的波光。 她的目光太直白,顾珩被她看得放下了笔:“阿姐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燕梨避而不答,提起了手中的食盒:“要喝点汤吗?” “哦?”顾珩笑得意味不明,“是阿姐自己熬得?” “是,不过我的手艺不好,你就凑合喝喝吧。”燕梨把汤盛出来,递给顾珩。 汤色奶白,细碎地撒着一层翠绿的香菜,卖相还算不错。不过顾珩只尝了一口就知道她煎鱼的时候有些煎焦了。不过这确实她自己做得,长信宫的所有都在他的耳目之下。 他不动声色地一口口喝完,朝她笑:“很好喝,多谢阿姐。” 那种难以沟通的无力感再次涌上燕梨的心头。 在短暂的失控之后他就把自己套上了一个精致的假壳,完美的笑容下更难探究他的真心。 她只能重启话题:“那天淋雨之后没事吧?” “没事。”他脱口道。 可是他回来后左腿剧烈的疼痛一刻不停地折磨了他半宿,到最后甚至不得不请太医的程度。 如果是以前遇到了这件事,他虽不会说得太严重,但也会好好地跟燕梨诉一诉苦,以博取她的关切和心疼。 但他现在已经明白,所谓心疼、怜惜,这些情绪可以是情到浓时的锦上添花,却不足够支撑起一段牢固的情感。 她会怜惜他,也会怜惜其他受伤受苦的人,还会怜惜那些猫猫狗狗,他和他们并无分别。 他用了七年,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了眼只吃了一块的糕点,眼神沉了沉:“阿姐现在不喜欢吃这些了吗?” “也不是。”燕梨不想让他知道她被这一堆糕点莫名勾起的愁绪,“只是来之前就吃了不少,一时吃不下了。” 顾珩睫毛颤了下,负在背后的双手攥紧成拳。 ......说谎,她又说谎! “原来是这样。”他捻起一块桂花糕,一口一口地吃净。一块接着一块,他很快把一整盘吃完,手指又伸向旁边的芝麻酥。 燕梨没忍住拦了他一下:“这种点心原就是个零食,还是不要一次吃太多好。” “好。”他手指在空中滞了滞,慢慢收回,“都听阿姐的。” 他们就这样无意义地闲扯了许久,顾珩却还是一个问题都没有问。没有问她七年前为什么离开,没有问她这七年在哪里,更没有问她当初为什么吻他。 这些问题燕梨至今没有想到完美的回答,可是他这样一直不问,她心里却更加不安。 她看向他黑沉沉不透出一丝情绪的眼睛,不知道他如今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过几日我想办一个宫宴,宴请朝臣们的女眷幼子。但阿姐是知道我的,我不过奴隶出身,这些宴席的门道我是一窍不通,不知阿姐可愿帮我操办?”顾珩忽然道。 燕梨愣了愣,直觉有什么不对。不过她毕竟不是在这个社会下熏陶长大,过去燕家也没有能主事的主母,所以没有反应过来一般这种宴席都应该是由女主人操办。 七年之后再见顾珩的难搞程度直接成指数爆炸,燕梨常常无所适从,现下他好不容易提出个要求,燕梨没多想就答应了。 顾珩的笑容加深了些:“那阿姐有事就只管使唤李德福。” 他语意温柔:“多谢阿姐了。” ------------------------------------- 宫中的帖子一下,无异于用十门火炮炸响在了长安城的上空。 皇帝不仅带了个女人进宫,竟还让她来操办宫宴! 燕梨的身份很快被打听了个清楚——安南伯的独女,还失踪了整整七年。 这个消息一传出,京中许多人家不免感到微妙。 安南伯是什么出身,并不是什么秘密。一个商人因为早早站对了队一飞冲天,他们羡慕是真看不上也是真。 长安的贵族大家一向不带着安南伯府玩,再加上燕家子嗣单薄,一直都很没有存在感。 谁知道这存在感一刷便刷了个大的。 首辅柳元轲眯着眼把那帖子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多遍,嘱咐老妻道:“你到时候带上安儿去吧,好好观察观察这位燕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瞧着陛下对她是很看重的。”柳夫人不解道,“只是为什么不给个份位呢?就算以她的出身当皇后有些勉强,但陛下如今后官又无人,便是封个婕妤不也是实掌六宫之权吗?” 柳元轲摇摇头:“不要去揣度陛下的心思,我跟着他这么多年了都看不透他。你只要记着对那位燕姑娘多尊重着些就是了,万不可自恃身份。” “我明白。”柳夫人答道。 -- 第46页 “若是可能......”柳元轲犹豫了半晌,“看能不能劝她去劝劝陛下何竹文的事。” “你怎么对这个何竹文这么上心?”柳夫人奇道,“你是一路跟着陛下如今才坐上这首辅之位的,这么护着一个忠于前朝的老古董不是吃力不讨好?你仔细引起陛下猜忌!” “糊涂!”柳元轲斥道,“我保何竹文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是为了陛下的名声和大昭的名声!何竹文他虽只是个微末小官,但还是赫赫有名的大儒,他不是不可以杀,但是不能这样杀。就这么轻率地诛了何竹文十族,大昭在天下读书人眼中算什么?” “好好好我知道了。”柳夫人不耐烦了,“要是说得上话我就跟她提提行了吧?” “只是你别把人家小姑娘给害了才好呢。”她嘟囔了一句。 宫中行宴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柳元轲和柳夫人的小女儿柳安忆的耳中。 她咬紧了下唇,上好的螺子黛断裂在葱白的指尖。 “哎呦小姐。”贴身伺候她的秋月惊呼了一声,忙打来清水替她洗净手心,“不过一个商女,小姐又何必把她放在心上?” 柳安忆的声音带上一丝哭腔:“我听说当初在燕府就是她看中了陛下才让陛下在那么多奴隶中脱颖而出的,也是因为她燕家才会倾尽财力地支撑陛下的。他们之间有如此渊源,现下她又进了宫,我怎么比得过她!” “进了宫又如何。”秋月不屑地撇撇嘴,“陛下有给她哪怕最卑微的位份吗?连个才人都不是,哪配跟小姐你比呢!” “而且呀,”秋月四下瞅了瞅,小声道,“我听说她失踪了整整七年呢!这七年来哪里不是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女子还能讨得了什么好去?陛下不给她位份说不定就是因为恶心此事呢。” “是吗?”柳安忆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失落下去,“可是陛下还是让她来操办宫宴了。” “这不过是陛下感念她过去的恩情罢了。”秋月安慰她,“要真是重视直接封个皇后不就行了?虽说她身份上是差了点,可以当今陛下的乾纲独断,他要真想抬举一个女人还有谁敢拦不成?奴婢猜必定是这女人挟恩求报,陛下才赏了她点儿脸。” “你说得有理。”柳安忆频频点头,“陛下肯定看不上她。” “这还用说嘛。”秋月笑道,“到那日奴婢给小姐好好打扮打扮,以小姐的美貌必然艳压群芳,倒是那燕氏自然就自惭形秽了。” “好。”柳安忆回想起那年轻帝王俊美如天人的面庞,脸颊上不禁浮现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这次一定要让陛下注意到我。” 类似的对话不知出现在长安多少闺房之中,无数妙龄少女都在悄悄地期待着四月十三日的到来。 从来不近女色的陛下已然破了戒,那焉知下一个不会是自己呢? 第26章 美人图 四月十三。 这日子非年非节, 也不是什么隆重的宴会,燕梨并未请太多人来, 但在此处的都是长安城内最为显贵的人家。夫人都端庄地用着桌上的茶点,其乐融融的相互寒暄。 春风和暖,杨柳依依,正是少女们最鲜妍明媚的时节。燕梨望着那些十五六岁青春活泼的小姑娘,不得不感叹一声自己老了。 虽然她这具身体也不过二十一岁,但却再也无法找回往日心境。 这种宴会实则最为磨人,尤其燕梨与这一帮贵妇贵女都无一点交情,若是换个社恐的此时恐怕早已窒息晕倒。 好在燕梨社畜多年,这点表面功夫还是到家的, 她一边想着话题与夫人们闲聊, 一边偷眼去看漂亮小姑娘转换心情。 她在看漂亮小姑娘, 小姑娘们也在偷偷打量她, 大家都极好奇这个从天而降的燕姑娘。 安国公家的小女儿乔书瑶生得一张团团的小圆脸,一双大眼睛蒲扇蒲扇地, 瞧着就是个活泼灵动的小姑娘。 她是个憋不住话的,偷偷看了燕梨好几眼后便忍不住跟身边的柳安忆悄声交流感想:“没想到她这么漂亮, 举止也端庄大气, 一点没有商人的铜臭气呢。” “而且看起来比实际上年轻许多呢。”她小声嘀咕, “瞧着也不比咱们大多少。” 柳安忆攥紧了拳,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勉强微笑道:“是啊。” 她脸色不大好看,乔书瑶瞅了她两眼, 小声问道:“你不舒服吗?” 柳安忆沉默着摇摇头。 乔书瑶同情地看着她身上繁复的钗环首饰,勒得紧紧的腰肢还有挺得直直的背,一脸的了然:“你也是被你娘亲逼着打扮成这样的吧?好看是好看, 就是太累了。要我说我娘就是想不明白这件事,陛下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们的存在,要纳不是早就纳了,哪儿还会拖到现在。” 她这话一说出口,柳安忆的面色登时更难看了几分。 自她两年前第一次见到顾珩,她就再也忘不了他。 他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俊美,在他这个年纪里少有的身居高位的威严感赋予了他独特的气质和魅力,和他一比,柳安忆顿时觉得之前见过的那些所谓的翩翩佳公子都成了土鸡瓦狗。 更不要说他还如此洁身自好,不像那些自诩风流之辈,日日流连勾栏瓦舍,府中妻妾成群,她只要想想自己以后的丈夫可能是这样的人,就忍不住绝望痛苦。 -- 第47页 所以就连他被世人鄙薄的身世,在她眼中也是这个男人强大的证明。 虽然她出身世代书香之家,但她也不会嫌弃他是奴隶出身的。柳安忆觉得没有比自己与他更相配的女子了。 历来贫穷乍富的泥腿子们都喜欢与累世簪缨之家联姻以提升自己的地位,她的父亲又是他手下的头号谋臣,他们郎才女貌,谁看了都会赞一声天作之合。 她心中爱他无比,可是这样的事她一个自幼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怎么能说得出口。她把长安所有未定亲的女子都在心中细细过了一遍,自信不管是从家世还是容貌上都没有能胜过她的。 她一直等着顾珩来求娶她,可她一直没有等到。所幸他身边也从未出现过别的女子,柳安忆安慰自己,对于大丈夫来未立业何以成家,等到天下安定他必然是要娶妻生子的,到时候舍她其谁? 她等啊等,等到了顾珩攻入了长安,当上了皇帝,然后......等到了燕梨。 她不甘而怨恨地望向主座,那女子明艳端丽落落大方,满室公侯小姐,竟无一人压得住她。 嫉恨死死地啃噬着柳安忆的心,她多年的修养毁于一旦,脸上还强撑着微笑,口中尖刻的毒刺却已经无法自控地喷射而出:“小女听说姑娘过去七年里奇遇连连,心中甚是好奇,不知可有幸听姑娘分享一二?” 满室为之一静。 女子失踪七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众人心中虽多有猜测,但在燕梨面前自然都是默契地不提,柳安忆这样指出来无异于明晃晃地打燕梨的脸。 柳夫人又惊又怒地看向柳安忆:“安儿!” 燕梨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打扮得精致美丽,眼中的嫉恨不甘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这样的小姑娘的心思她一打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燕梨心中涌上了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没有想到阿珩现在也能引得小姑娘争风吃醋了。 是了,他可是皇帝,又长着这幅祸水样儿,后宫佳丽三千才是正常的。 倒是她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如此的大的时间跨度,老用七年前的眼光看他。 所谓的贞洁名声燕梨并不放在心上,可这不意味着她喜欢被人当面挑衅背地议论。 这话说好圆也好圆,说不好圆也不好圆,燕梨信口胡扯:“可不是奇遇嘛,七年前我本是去山中踏青,谁知前路白雾渺渺,我一时迷了方向,竟找不到下山的路,我走了好久累得不行,正要找个干净地方歇歇便看到了一个白胡子老道士。” 燕梨很无耻地剽窃了燕老爷的创意。这些人到底信不信她并不在意,她只需要有一个理由堵住他们碎叨的嘴就可以了。 这时候的人呢大多数还是信鬼神之说的,她把事情推在玄学头上,就算他们不信也找不出任何证据。 “期间细节我也不能细说,总之山中无岁月,我这一出山才发现人间竟已过了七年。”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也是奇怪,我这容貌竟也没什么变化。” 本来一副“我就听你鬼扯”样子的贵妇们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是哦,燕梨的容貌可和她的年纪太不符了! 保养是女人永恒的命题,方才还兴致缺缺的命妇们对燕梨一下子就热情了不少。 燕梨随口扯了几个以前学来的保养方法,和夫人们聊得一片火热,忽然她轻轻敲了敲太阳穴,一脸歉意道:“呀,忘了柳小姐了。” 她看向面色僵硬苍白的柳安忆:“柳小姐年纪轻好奇心重,不知现下可满足了?” 贵妇们的目光顿时也带上了一丝隐晦的嘲讽。 在场的谁不是人精,对柳安忆的那点小心思哪能不明白,只是她手段拙劣,轻易就被人四两拨千斤地挡回来,也实在是丢人。 燕梨看着她那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感到一阵腻味,闲聊寒暄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挥挥手示意弄影上菜正式开席。 ------------------------------------- 顾珩听完汇报,唇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果然还是那个不肯吃亏的性子。” 尖细的笔尖勾勒出美人堆云般的青丝,顾珩吹干墨迹,满意的欣赏着那栩栩如生的美人图。 “走吧。”他搁下笔,手指在美人脸侧流连了一瞬间,“朕也去看看热闹。” ------------------------------------- 顾珩的到来让众人都是一惊。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在外人面前燕梨自然也不好搞特殊,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给他行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她膝盖刚刚曲了一下顾珩就扶住了她:“阿姐何必与我多礼。” 他也不要燕梨让出主座,直接就坐在了她身边,方才淡淡说道:“免礼。” 他的称呼和作态让在场除了燕梨外的所有人都心中一紧。 柳安忆似痴似怨的目光更是缠在他身上拔不下来。 在她的印象中,顾珩向来是冷硬到近乎不近人情的,人人都说他多疑狠辣,她从未想到会有一日在他身上看到堪称温柔的情绪。 桌上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妇们也要赞一句的美味佳肴,还有许多她没有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可柳安忆却一口都吃不下去。 她看得分明,顾珩的目光时时刻刻都落在燕梨身上,他的眼神乍看平静无波,可深陷情窦的少女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平静湖水下隐藏的汹涌暗流。 -- 第48页 这样深切的目光,看着的绝不是一个他看不上的、挟恩求报的女子。 那是近乎刻骨的疯狂,柳安忆在这样的目光下深知自己一败涂地。 “对了。”顾珩给燕梨夹了一筷子菜,突然想起来般道,“朕记得元辅家中尚有一女?” “回陛下,正是。”柳夫人示意柳安忆见礼,”正是臣妇这不争气的女儿。” “元辅有大功于我大昭,”顾珩慢条斯理地,“朕怎么忍心看着他的千金耽搁在闺中?” 他唇角微弯,却不带一丝笑模样:“就让朕当一回媒人吧。” “阿姐刚刚想是与柳夫人柳小姐都聊过了,”他偏过头来看燕梨,“不知阿姐觉得京中哪位青年才俊堪配柳小姐啊?” 他竟要让燕梨给柳安忆指婚! 柳安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 顾珩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催着燕梨:“阿姐觉得呢?” 饶是燕梨自认睚眦必报,也忍不住有点同情柳安忆了,顾珩这也......太会诛心了。 “我对长安的公子们也不甚熟悉,”燕梨推脱道,“还是陛下看着办吧。”她在桌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腿,示意他适可而止。 柳安忆毕竟是随他打下天下的老首辅的女儿,做得太过有害无利。 顾珩眼角勾住了一点笑意:“那就赐给永安候的二子吧。”永安候是个闲散侯爷,和位高权重却无爵位在身的柳首辅结亲,这婚事真是既门当户对,又不门当户对。 一张微胖平凡的脸出现在柳安忆脑海,她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不堪忍受地跪了下去:“陛下!臣女不愿!” “哦?”顾珩似笑非笑地看向柳夫人,“柳小姐不愿意吗?” 柳夫人顿时打了个寒颤,她一手死死按住柳安忆,强笑道:“小孩子家家不懂事罢了,臣妇谢过陛下恩典。” “那就好。”顾珩笑道,“朕也不想好心办坏事啊。” 这一场风波过后众人皆是食不知味,只有顾珩还是很有兴致的样子,一边自己吃一边给燕梨夹菜。 待众人散尽,燕梨这才有些无奈地道:“你这是在给我出气?” “怎么?阿姐不喜欢吗?”顾珩慢慢放下筷子,“阿姐忘了吗?我说过要一直保护阿姐的。” “那也不用这样。”燕梨叹息,“口舌之争罢了,那毕竟是柳首辅的女儿,新朝初立你就这样不给功臣面子到底不好。” “那不行。”顾珩缓缓地笑了一下,瞳仁乌沉,轻声道,“我说了要保护阿姐的。” 第27章 你为什么道歉? 系统又在催燕梨何竹文的事。 燕梨察觉出不对:“之前你从来没有给我布置过具体的任务, 这一次为什么对何竹文的事情这么上心?” 系统被她问得一噎,但它自知瞒不过燕梨, 只好交代了:“是的,因为任务目标在我的系统评定中危险升级了。” “我之前跟你说过吧?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影响跟他的地位有很大关系,顾珩他现在不再是奴隶了,而是皇帝,我们不能接受再出现差错。” “所以你要对我进行任务指导?”燕梨若有所思。 系统急了:“这些都是我们根据大数据计算出来的在顾珩黑化过程中起到极大影响的事件,我让你阻止这件事情是有根据的。” “我知道我知道,”燕梨安抚它,“我没说不听你的。” “但是......”她蹙了蹙眉,“这些天阿珩的数值还是没有降下来是吗?” 系统蔫了下去:“是的。” 燕梨自那日给他送汤后, 每日都会去看顾珩, 有时带上一朵花, 有时带上一幅画, 有时故技重施地送上一盅汤,算至今天已有十日, 可他的数值依然不动如山。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防备心重啊。”燕梨长叹一声,“这回比上次更困难了。” “那当然, ”系统小声吐槽, “一个被你玩弄过的久经风雨的帝王, 当然要比一个等着你拯救的小奴隶要难搞得多。” 燕梨有些恼:“你能不能不要老说我是玩弄他?” “那是什么?”系统反驳,“不是你为了早点回家故意去利用人家小少年的情窦初开吗?而且用完就跑,渣女。” 燕梨:“.......” “离何竹文十族被诛还有多久?”她心虚地转移话题。 “就剩十天了!刑部已经在走程序了!”系统大叫。 那还真是来不及了,燕梨默默琢磨, 可她现在并没有可以说服顾珩的把握,看来非常之时也只能行些非常之事了。 燕梨把自己的计划简单说了一下,问系统:“你行吗?” 系统目瞪口呆:“你, 你这也太老套了吧!” “招不在老有用就行。”燕梨无所谓地道,“你就说你行不行吧。” “行,行吧。” “那就好,你可得保证好我的生命安全。”燕梨食指轻敲桌面,“还有,事先说好,我这次会配合你不代表我认同你所谓你的评判体系,以后你再做出类似的判断我可不一定买账。”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有你的判断标准,我也有我的判断标准,未必就是要我听你的,对吧?”燕梨慢悠悠地道,“我这次会配合,第一是因为何竹文罪不至此,眼睁睁看着数百人无辜身亡我做不到;第二,杀这些人对顾珩、对他的新王朝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我不希望他被情绪混淆了判断。” -- 第49页 “而且,我想趁此试一试......” “试什么?”系统问。 “试试我现在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否足以拉住他。”燕梨低声。 “那如果试出来答案是否定的呢?”系统惊恐,“你可不能撂挑子不干啊!” “你想什么呢,”燕梨嗤笑它,“我既然选择跟你来了这里就不会半途而废。” “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我的错。”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可她却似整个人都湮没在了阴影中,“是我摧毁了他好不容易对这个世界建立起来的信任和善意。” “是我自私。” ------------------------------------- 柳府。 柳夫人默默垂泪:“安儿自从那天从宫里回来就日日以泪洗面,连饭也不好好吃,这才几天的光景就瘦了一大圈,老爷,此事真的无法转圜了?” “那怪她蠢!”柳元轲怒道,“她以为她是谁?敢对陛下的人说三道四?还是她以为她在宫里说那些话陛下不会知道?愚不可及!” “可安儿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女儿啊!”柳夫人也提高了声音,“别说安儿自幼心气就高了,便是我也看不上永安侯的那个二儿子。” “你们就是因为心气太高才惹下如此祸事!”柳元轲怒极将茶盏摔在地上,迸裂的碎瓷几乎是擦着柳夫人的脸颊飞过去。 “你之前是在给安儿相看亲事吧?”柳元轲见差点伤了老妻有些愧疚,但他又拉不下脸去道歉,便只继续梗着脖子跟她解释,“你相看的都是什么人家?齐国公、平南王,还有镇国公!这几家哪一家不是随着陛下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哪一个不是手掌数万军队?我一个文臣之首要去跟这样的人家联姻,你要陛下怎么看我?” “可,可这几家我都只是私下相看过,陛下怎么会知道?”柳夫人声音打颤。 柳元轲冷笑一声:“长安城中事,哪里有陛下不知道的?” 柳夫人被他说得脸色发白:“我,我不懂啊,那,那应该怎么办?”柳夫人出身不算太好,之前柳元轲知任一地时她尚且能应付,可柳元轲这些年跟着顾珩一路平步青云,这一潭浑水般的长安城她是真的看不清。 她快要哭出来:“你说过陛下不会纳安儿,我只是想给安儿找个最好的人家啊!” 柳元轲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政事繁忙他无暇顾及家里,可他一向自持家风清肃,谁想到会惹出这样的风波。 “陛下这是在拿安儿的婚事警告我。”柳元轲道,“但既然陛下只是警告那说明他对我还是有信任的。你去劝劝安儿,这婚事我们只能认了,而且还要高高兴兴地认,这样日后谨言慎行,陛下想必还是会给我一个体面的。” “......好。” ------------------------------------- 建章宫。 顾珩正在伏案批奏章,忽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快步走进来,对李德福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李德福当即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道:“陛下,燕姑娘病了。” “病了?”顾珩霍然站起身,大步向外走,“怎么突然病了?严重吗?” 他的个子比李德福高太多,李德福急急地迈着小碎步小跑跟上:“说是突然发热了,一直降不下来。”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顾珩目光幽暗地像要吞噬一切,“你回头去查查,看有没有人动手脚。” 他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的杀意:“朕倒要看看,是谁三番两次地挑衅朕的阿姐。” 李德福有苦难言,在他看来伤寒而已,谁会用这个来害人,八成就是燕姑娘她自己一时不查着了凉,可陛下显然已经犯了疑心病,他若是找不出人来只怕不好交代。 顾珩毫不在意李德福的苦处,他心急如焚,肩辇也不乘,大步流星地赶往长信宫。 燕梨烧得脸颊通红,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她气若游丝地质问:“你,你不会真把我给烧死了吧?” “怎么会呢,你要相信我的控制力。”系统信心满满,“小病不疼不痒地管什么用啊,宿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成败在此一举啊!” 燕梨无语:“你这样真把他吓到怎么办?” “往好处想想宿主。”系统悠悠道,“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慌呢?” 燕梨:“......” 系统顿时有了报了一箭之仇的快感。 “呀任务目标来了。”系统提醒她,“宿主你快点装得我见犹怜一点。” 燕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事实上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用装,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她病得很重。 顾珩几乎是奔到了她床边:“阿姐!” 他颤着手去探燕梨的额头,顿时被烫得一抖。 “太医呢!”顾珩怒喝,“这是怎么回事!” 燕梨望着他暴怒的面容,脑子忽然不受控制地脱线了一下,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说出著名台词:“治不好她你们整个太医院就等着陪葬吧!” 下一秒顾珩冷得掉渣的声音传来:“治不好她你们整个太医院就等着陪葬吧。” 燕梨:“......” 不愧是你,古早文大反派。 “我没事。”燕梨朝他摇头,试图拯救惨兮兮的太医的生命,“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睡一觉就好了。” -- 第50页 顾珩怔怔地看着她虚弱的样子,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 这个时候的伤寒是真的有可能夺走人的性命的,他亲眼见过很多因伤寒而死的人。 “阿珩!”燕梨的声音提高,语意中带上了焦急,“你别担心,我真的不会有事的。” 顾珩不解地看着她担忧的样子,伸手抹了一手冰凉的泪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燕梨气死,心中大骂系统,她真的把阿珩吓到了! 系统被她骂得头都抬不起来,默默把她额头在刚才那一瞬间激增成50摄氏度的温度慢慢调下来。 “真的没事。”燕梨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额头,“刚刚是鼻子不大舒服憋住气了,你试试,小病而已。” 手心的温度不再烫得吓人,顾珩这才渐渐冷静下来。 然后就看到了一片呆若木鸡的宫女太监。 顾珩:“......” 他罕见地恼羞成怒:“还不快滚!” 李德福带着他们屁滚尿流地溜了。 顾珩梗着脖子坐在床边,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通红一片的耳根暴露了他的心情。 燕梨“噗嗤”一笑,少见地找回了七年前的感觉。 七年前阿珩就是这样,稍微有点小事就羞得满脸通红,眉眼清和干净,没有如今这样挥之不去的阴郁。 燕梨心中忽然酸涩难言,她到底是实实在在烧了一场的,不大清醒的大脑壮了她这个怂人的胆,一直想说却一直不知从何说起的话脱口而出:“阿珩,对不起......” 顾珩脸上的红晕顷刻间褪去,他眉眼沉沉地压下去,声音紧绷成一条线:“对不起什么?” 他背对着燕梨,她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七年前我......” “够了!”顾珩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你忽然道歉是什么意思?你又要离开吗?” 燕梨惊呆了:“阿珩,我......” “你刚回来的时候不道歉,过去的那么多天都不道歉,你为什么现在道歉?”顾珩眼中布满了血丝,眼尾处也晕红一片,“你刚刚的体温根本不正常对不对?一般人即使高烧也不会烧到那样对不对?” “你是不是又可以向七年前一样,招呼也不打一声地消失的无影无踪,任凭我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你?” “是不是!” 第28章 改变 燕梨万万没有想到, 上至史书下到话本里无数前辈用得风生水起百试百灵的苦肉计在自己这里,居然翻了个大车。 不得不说顾珩真的很敏锐, 她刚刚那个温度确实不是正常人类可以加载出来的,她严重怀疑系统把它那严重卡顿智障发烫的主板塞进了自己脑门里。 她一时张口结舌,绉不出一个合理的说辞。 顾珩的眼神越发冷了。 “怎么会呢,”燕梨干巴巴地解释,“我好好的怎么会离开?” “那谁知道。”顾珩凉凉地笑了一声,“我现在也不知道你七年前好好的为什么会离开。” 他说完这句话脸下意识地偏过去不看她,可脚下却如生了根般一动不动,像是害怕,又像是期盼。 燕梨无言以对。 系统的事不能说出来, 而她糊弄那些夫人小姐们的借口此时若拿出来只怕顾珩会更加暴怒, 而且......她不想再骗他了。 她因为任务已经骗过他很多次, 但这件事, 她不想骗他。 屋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安静到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燕梨低声说:“我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顾珩原本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渐渐僵硬而平静, 呼吸也轻至微不可闻。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得到一个怎样的回答, 可她的沉默还是让顾珩升起了一股巨大的难堪和恐惧。 连一个解释, 哪怕是假的解释也不愿意给他吗? 燕梨就像是一束他永远也追不到的光, 哪怕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她牢牢地攥在掌心,她也能轻易地从他指缝中逃脱。 她每一个瞬间的异样,都让他恐惧,失措。 顾珩心中忽然浮现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或许他应该为她打造一个华美的牢笼,让她一生一世都不能离开他的身边。 他瞳孔微微张大,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癫狂似痴迷的神情, 眼尾红得几欲滴血,配上他因快速跑来而些许凌乱的发丝,让他宛若堕仙的魔魅。 或许是传说中的第六感作祟,燕梨面对顾珩第一次生出来一种近乎畏惧的情绪。 她眼中隐藏的惊惧直直地刺进顾珩心里,他在这一瞬间无比痛恨她,更痛恨自己。 “阿姐怕什么?”他自虐一般道,修长的手指痉挛着掐住她的脖子,“怕我杀了你吗?嗯?” 燕梨低头看着那只手。 也不知他是怎么用力的,明明指节都泛白了,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后悔吗?”他还在口不择言,“后悔收留了我这只白眼狼吗?” “我只是在想,我该怎么说你才会相信,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了。”她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眼中再无一丝惧意。 她感受着颈间毫无威慑力的恐吓,知道这双手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她。 还真是个傻瓜。 “和你商量件事呗陛下,”她一不做二不休,胆大包天的和他提要求,“还是不要诛何竹文十族了吧。” -- 第51页 她神态自若,像是看不见那扼住她最脆弱命脉的手指,生生把系统吓出了一身不存在的冷汗。 那个幻汗呐,简直就是哗啦啦地流。 顾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种时候她在跟他说什么?何竹文? “你杀他真的没有好处。”燕梨苦口婆心,“他就是一个名气大点儿的清流,一点儿犯上作乱的本事都没有,你杀他也震慑不到谁。而且你现在已经是皇帝了,须知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不能再用打打杀杀的思维来应对一切问题。你以后还要不要读书人帮你治理朝政?要的话就不要杀何竹文,你杀他只会成全他的清名,再给自己在史书上留下个残暴的事迹。” “帝王嘛,要有容人之量,你把他贬回老家世人只会说你大气。你连何竹文都能容忍,何愁天下英才不尽入你彀中?” 他一时间跟不上燕梨的思路,原本的一腔怨怒诡异的轻飘飘散了个干净,只得干巴巴地道:“朕圣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 “这个好办。”燕梨给他出谋划策,“你找个人上本劝谏你,然后你再接受他的建议,这样不仅能合理地下了这个台阶,还能收获一个善于纳谏的美名呢。” 她是认真在给他出主意!顾珩觉得没法跟她沟通,莫名有种被忽视的委屈,一拂袖转身要走。 “阿珩。”燕梨没有拦他,但她声音里的郑重谁都听得出来,“我说了,这次不会离开的。” 顾珩背影一顿,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远了后系统才敢出声,它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宿主,黑化值减三和仇恨值减二!居然下降了!” 哦?燕梨挑挑眉,忍不住笑了。 这性子,还真是别扭呀。 ------------------------------------- 建章宫。 顾珩一手拿着奏章一手拿着笔,却半天都一个字也没动,他呆坐许久,忽然问李德福:“那何竹文多大了?相貌如何?” 李德福:“......” 李德福:“??????” 李德福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犹如天外飞仙的一句是从何而来,然而皇帝发话他也不得不答:“年纪已有五十许......” 至于长相,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能长成什么样儿,他含蓄道:“略有些富态,不过这些日子都被关在刑部大牢,应该会清减些。” 顾珩悄悄松了一口气。 李德福:“??????” 这有什么值得陛下他松一口气的吗? 不过说起这个何竹文,也是运气太不好了。 顾珩要诛何竹文十族,倒也不是他多记恨他不给面子,实是何竹文这个倒霉到家的撞枪眼上了。 纷乱遥远的记忆袭来,那些被他小心尘封的记忆一旦重见天日就让他头疼欲裂。 顾珩在十二岁之前受过人间无数苦楚,可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死。他近乎执拗的一一咬牙扛过来,不愿意向老天低头认输。 这七年来南征北战,虽说辛苦,可比起之前的日子都不值一提。但是他却在无数个黑夜里睁眼到天明 ,难以抑制一死了之的念头。 只是他到底还心存侥幸。万一,万一还可以见到她呢...... 他每打下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她的踪迹。 最后他攻入了长安。 长安也没有她。 从辽东到中原,从漠北到江南,万里河山,都不见她。 那是顾珩最绝望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他曾苦苦用以支撑的希望,终究还是破灭了。 他心中充斥着毁天灭地的欲望,恨不得将自己和这世间一起毁去。 何竹文就是这个时候凑上来的。 他噬人的目光森寒地望着那梗着脖子不愿低头的老头子。 他明明,明明已经拼命往上爬,他明明已经是这世上最有权势之人,可他为什么还是不能如意,就连一个酸腐文人也敢违逆他的命令! 顾珩毫不犹豫地成全了他想死的愿望,并且买一送百,让他十族的亲朋都陪着他一起上路。 而现在......想起当时的心境,竟已恍若隔世。 “李德福,”他说,“去把左都御史叫来。” ------------------------------------- 这段时日京城最大的新闻,就是皇帝陛下查纳雅谏,采纳了左都御史林有德的谏言,把何竹文十族都放了,就连何竹文本人,也只得了个贬为庶人这么个不痛不痒的惩罚。 这可真是石破天惊头一遭!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是个狠辣固执的主儿,已经做好的决定任谁劝说也从无更改。四年前他硬是不顾手下一干文臣武将的劝阻,执拗地非要用自己的三万人马和黄义山的十万大军硬碰硬,哪怕因此叛了两个将军也没有动摇他一分一毫。 当然,最后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那一仗打得惨烈至极,可最终顾珩斩下了黄义山的首级,打散了他的十万大军,收割了他麾下的势力,一举取代黄义山成为了南方最大的一股势力。 也从此拥有了逐鹿中原的实力。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收回成命,让许多人一时大为好奇左都御史那封奏章写成了什么花儿,居然打动了这个暴君。 是了,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有人偷偷叫顾珩暴君了。 朝中大人们自有办法去找来奏章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百姓们没有这些渠道,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八卦谈论此事。 -- 第52页 “还真是神了奇了,”一个小茶馆里几人窃窃私语,一个瘦高个小声道,“这暴君这是转了性了?改当仁君了?” “陛下也称不上暴君吧。”一个身材圆墩墩的小胖子不满道。 “哎呀刘田你不是长安人你不知道。”另一个黑面大汉压低了声音,“你是没见到他攻进长安的那一天,嘶,我想想就害怕。” 大汉啧啧地摇头晃脑:“那一夜长安城中尽是火光和喊杀声,那些达官贵人们死了起码有一半!” 他手指向菜市口:“就那天之后,也是日日都有官老爷被送去砍头哩!” “你也说了,死得都是些达官贵人,我相信陛下杀得必是些狗官!”小胖子刘田坚持道。 “得了吧,”瘦高个不屑地看他一眼,“你就是太年轻天真了,你要是和我们一样在这皇城根底下多见识见识这些贵人争权夺利的戏码你就知道了,狗不狗官重要吗?重要的是这些阻着他做皇帝了!那何大人是狗官吗?皇上还不是要杀他。” “所以这不是已经把何大人放了嘛。”小胖子反驳道,“我虽不是长安人,但我是青州人,正毗邻陛下的湖州。青州乱了这些年,我见过了好多军队,我敢说再没有比陛下的军队更秋毫无犯的了!” 他这话让瘦高个和黑脸大汉若有所思,仔细想想顾珩确实从未纵容过士兵在长安烧杀抢掠过。 要知道,这时候士兵欺压百姓才是常态。 士兵的地位极低,大部分人也没什么文化大字都不识几个,心中更是并无什么忠君报国的思想。想要让这些人卖命杀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给他们足够的利益。 而这个利益的代价,往往就由百姓们承担了。 一般将领率兵攻破城池后,对士兵们抢掠钱财□□妇女之事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要闹得太难看是不会管的。 不让他们捞到好处,日后还有谁为自己卖命呢? 至于军容肃整不犯秋毫的精兵,那是极少见的。 小胖子见他们动摇立刻得意起来:“要我说陛下虽然杀得人是多了那么一点,但对我们来说极好的。有他在那些贪官污吏就都不敢造次,自从陛下接管了青州,我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这不?现在都有余钱来长安做生意了。” “这么说来到也有点道理,”黑脸大汉讪讪一笑转移了话题,“不过那个左还是右什么的御史大人到底说了什么才让陛下改了主意啊?” 这个疑惑也萦绕在朝中诸位大臣的心中。 柳元轲把左都御史那封奏章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就是一篇平平无奇的文章,里面大多数道理他不止一次地磨破了嘴皮子去劝谏陛下,陛下也没有多看他一眼,怎么这封奏章就打动了他呢? 柳元轲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他把老管家叫来:“去请林有德林大人来府中做客。” “老爷,”老管家搓了搓手,“林大人最近抱病在床,恐怕......” “他这是故意躲起来?”柳元轲惊讶地睁大眼,“不行,老夫务必要弄清楚陛下是为什么改变了想法。” ------------------------------------- 长信宫。 被无数大臣猜测觊觎的财富密码燕梨,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李德福新领过来的宫女:“这个叫风花,自小就练拳脚功夫,武艺极好,是陛下特意挑来保护姑娘。” 风花生得极高,燕梨已算高挑,可她坐着粗粗看过去,估计风花比自己要高半个头。 风花利索地行礼:“奴婢风花,见过姑娘。” “好。”燕梨不大真心地笑了一下,“免礼。” “这是保护吗?这是监视吧!”燕梨心里吐槽。 “也不一定吧,”系统小小声,“你也别老把人往阴暗处想。” “哼。”燕梨冷笑一声,“上次那个柳小姐刚刺我几句他就来了,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说着她又生气:“都怪你!你整那么一下不会给我留下后遗症吧?我怎么觉得我这几日记忆力不如从前呢?” “你记忆力不如从前是因为你这两天睡得太多吧......”系统弱弱的。 燕梨露出要杀人的目光。 “真不会。”系统快哭了,“其实也不是真的让你烧到五十度,就是他手搭上去的那么两秒钟,我让你表皮发烫了一下下,我这也是想让他多心疼心疼你嘛!” “确实,”燕梨冷笑,“看得出来阿珩对我确实有感情,要是换个人早去找道士收了我了。” 系统:“......QAQ” “所以,你以后万不可再自作主张知道吗?”燕梨警告它。 “知道了。”系统这两天一直很心虚,闻言立刻就应了。 她这边跟系统交流完,抬眼一看只见李德福还等在那里,脸上挂着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燕梨立刻明白过来:“去跟他说,我今天不过去。” 李德福:“?????” 不要啊!不要让我传递这个可怕的消息啊! 第29章 养父母? 燕梨撇下瑟瑟发抖的李德福扬长而去, 优哉游哉地逛起了这皇宫的御花园。 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去过故宫,但是故宫的人永远都是那么多, 想要拍张没有人的照片都难,哪有现在这样仿佛皇宫是我家的畅快呀。 现下春意正浓,各色花卉争奇斗艳,景色错落有致,美不胜收。 -- 第53页 温暖的春风拂过脸庞,让人想在这春色中醉去。燕梨心情极好地散着步,忽然被一只大摇大摆横躺在路面上的狸花猫挡住了脚步。 那狸花猫油光水滑,毛皮在阳光照耀下好似都能反光,身子又大又胖, 背上的条纹都被撑得宽宽的, 瘫在地上就是一只厚厚的猫饼, 把本就不怎宽阔的花园小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它对于接近的燕梨一行人视若无睹, 一动不动地继续趴在那里,两只前爪窝在身下, 眼睛都不待要睁一睁。 弄影小声提醒燕梨:“姑娘,这个是陛下最喜欢的猫, 要不您还是......” 燕梨听出她的担忧, 不大在意的笑笑:“没事。” 她蹲下身子曼声道:“呀, 这不是小......胖狸花吗?” 话一出口,不知为什么有种自己也被骂了的微妙感。 是了,燕梨认出来这只猫正是顾珩当初养得小狸花。 小狸花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不紧不慢地赏光般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喵”了一声,身子却仍是一动不动。 燕梨忍不住感慨时光飞逝,当初她见到的那只又活泼又粘人的小猫, 已经长了一只又懒又胖的老猫了。 “小狸花呀,”她轻轻摸它的毛,“你怎么长得这么胖了?嗯?这得有十五斤了吧。” 见她要上手,弄影急急地阻止:“姑娘,这猫脾气不好......”话没说完,她就被小狸花温驯的样子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只狸花猫因是陛下的爱猫,在皇宫中也是堪称一霸的存在,别说她们这些小宫女了,便是大总管李德福见了它也得恭恭敬敬的。 也因此这狸花猫除了陛下之外极不亲人,看看它它还懒得动,要是上手摸它那非要一爪子挠出几道血印不成。 谁知它竟然没有挠燕梨! 燕梨一边给小狸花顺着毛一边道:“没事,它认得我呢。” 燕梨撸猫手法专业,很快小狸花就舒服地眯起了眼,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燕梨揉着它的肚皮,忽然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狸花的时候。 那时候她跟踪下课后不去完成作业的顾珩,结果就看到了他喂猫的一幕。 她当时还和系统感叹,扣出自己那点可怜的口粮来喂猫,这怎么看也不像个暴君啊。 他不该是个暴君。 燕梨想起被释放的何竹文一家人,感觉自己又充满了动力。 她这边正和小狸花玩得开心,抚月听了长信宫一个小宫女的传信,微微皱了皱眉,上前来给燕梨禀告。 “一对农夫农妇?”燕梨诧异道。 这里可是皇宫不是菜市场,怎么会有农夫农妇进来,还要求要见她? 抚月为她解惑:“这两个人陛下刚登基不久就接进宫了,起居吃穿一向只按普通百姓的标准来,但是也未限制他们的行动,奴婢们都不知晓这两人是何身份。” 她这么一说,燕梨立马就反应过来这两个是什么人了。 她皱紧了眉头:“让他们等着,我这就回去。” “对了,”她又吩咐抚月,“去告诉李德福这两人来找我了。” 她心烦意乱地站起身,裙角却被小狸花的爪子抓了一下,它抬起头“喵”了一声,好像在指责她为什么不给它按摩了。 “小狸花呀,”燕梨点点它的脑门,“姐姐现在有事,下次再来找你玩。” ------------------------------------- 长信宫。 两个中年男女局促地站在大殿中间,不安地搓着手。 燕梨晾了他们一会儿,特意换了一身更为鲜艳华贵的衣裙出来。 她容貌本就明艳大气,身着朱红织金长裙,头戴金丝累珠步摇高踞堂上时,震得两人几乎跪下。 那妇人狠狠捏了一把男人的胳膊,叫他不要落了下风,两人这才腰也不弯地道:“见过姑娘。” 果然,燕梨心中越发认定了她的猜测,这两人想必就是顾珩的养父母了。如今在她面前,恐怕还在以“长辈”身份自居呢。 燕梨一言不发,冷眼打量两人。 两人一看就是劳作了大半辈子的农夫农妇,皮肤黝黑粗糙,一双手骨节宽大,顾珩也果然没有给他们什么优待,两人还是穿着粗布衣服,只是胜在干净。 这样看来,他对这所谓的养父母应该是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当初更是连“谢渊”这个名字都不肯要,可现在为什么又要把他们接近宫里呢? 这两人在燕梨的沉默中如坐针毡,过了好一会儿那妇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我们......” 燕梨打断她:“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道:“我叫赵三花,这是我家当家的谢大延。” “好。”燕梨淡淡道,示意宫女们全都出去,只留下了风花。 她记得李德福说风花是顾珩亲自挑来给她的,想来是他的心腹,而且她之后对这两人说得话恐怕客气不起来,还是要留个会武艺的在身边防止对方狗急跳墙。 赵三花和谢大延神情都极不自然,眼中闪烁着精光,一看便知是在谋算着什么。 他们想谋算什么,燕梨心中大致有数,无非就是看到当初的弃子成了万人之上的帝王,心红眼热,想要争一点好处。 只是燕梨不明白,他们当初那样对待顾珩,怎么还敢自己凑上来?不怕被报复吗? 她看着这两人面上掩盖不住的贪婪谋算,想到他们曾经为了自己活命就把顾珩当成食材送出去,自己也吃了人......燕梨忍不住恶心欲呕。 -- 第54页 “不知两位是何人,求见我又有何事?”燕梨冷冷道。 赵三花赔笑道:“我们是阿渊的养父母,来见您是因为......” “阿渊是谁?”燕梨打断她,“我没有听说过。” “就是陛下。”赵三花笑着解释道,“当初在我们家时,俺当家的给陛下取名叫谢渊。” “哦?”燕梨懒懒往椅背上一靠,“红口白牙地就说自己是当今陛下的养父母,证据呢?” 这么多年过去,又经历了灾荒,燕梨笃定他们拿不出证据。 果然两人都被噎住,忽然一直没说话的谢大延冷不丁出声:“俺们两个站在这里就是证据,不然的话陛下会让两个普通的农夫农妇进宫吗?” 说道这里燕梨就忍不住咬牙,她实在想不通顾珩到底为什么把这两人接进宫,无凭无据的事,只要他不认难道还会有人逼他认吗? 别告诉她他对这两人还有感情! 系统突然插话:“他不是对你也有感情吗?” 燕梨大怒:“我虽然最后确实是为了回家利用了他,但是那五年里我自问算是真心实意尽心尽力了,你拿我跟这两个人比?” 系统蔫不出声。 话虽是这么说,但燕梨还是免不了有些心虚。从顾珩对她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这可怜的没受到过什么善意的孩子对曾经善待过自己的人都投入了极深的感情,难道时间磨平了他的恨意,他又开始记这两人的好了? 燕梨赶快让系统把这两人曾经做得事又调出来看了一遍。 她越看越怒火中烧,决定顾珩要是脑子有泡的要原谅这两个人渣,她就大声地骂醒他! 愤怒燃得她声音越发冰冷:“这可说不准,谁知道陛下是为什么呢?” “说不定是看出你们是两个恶人,决心为民除害呢?”燕梨开玩笑般恐吓道。 赵三花身子一抖,讪笑道:“姑娘说笑了,您看陛下这不也好吃好穿的供着我们吗?” “好吃好穿?”燕梨嗤笑一声,抚了抚身上华贵的衣袖,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赵三花登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行了,说吧,你们找我所谓何事。”她虽然什么都不打算答应他们,但是搞清楚他们的目的还是很有必要的。 谢大延咬了一下牙,站出来大声道:“我们是陛下的养父母,陛下就算不封个太上皇太后的,至少也要封个王吧?我们还有一子,算起来也是陛下的弟弟,陛下也该封个爵位的。” 燕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能想象他怎么敢提出这个要求? 她被气笑了:“那两位不去找陛下,找我做什么?我可没有这个权力。” 赵三花瑟缩了一下,小声说:“陛下公务繁忙,我老两口的也不好打扰。姑娘你是陛下身边唯一的女人,你帮我们奔走说和一下,也是应该......” 燕梨算是明白了,敢情这两人是上赶着来给自己当公公婆婆来了! 她干脆利落地拒绝:“陛下的事我做不了主,你们要是见得着陛下就自己去找他说吧。” “要是见不着......”她讽刺地一笑,“连面都见不上,这所谓的养父母身份,恐怕也知道商榷吧?” 谢大延急了,大声道:“国朝向来以孝治天下,陛下怎可带头不尊孝道!” 孝道。 燕梨想起刚才系统给她看得资料,就是这两个人,让四五岁的顾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托着瘦小的身躯为他们拾柴、打水、烧饭、扫地......还要忍受他们的打骂。 他小小的身体常年带着青紫伤痕,每天一刻都不得闲,就这也不能换来他们的一丝怜悯,最后被像狗一样当做口粮换了出去。 这样的人,居然还敢说孝道? “孝道?”她站起身来,冰凉的目光笼罩在赵三花和谢大延身上,“你只知道国朝以孝治天下,不知道天地君亲师?” 她把一丝碎发撩到耳后,慢悠悠道:“你既然不知道,那我就免费来教教你。君,陛下,他才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之人,人皇只在天地之下,至于孝道这种东西......” 她冷笑一声:“皇帝想当个仁君的时候自然可以遵上一遵博个名声,但若是不愿意......也没人能管得了。” “风花。”她淡淡道,“一会儿挑本史书给两位送过去,要是不识字就找人来给他们念,让他们知道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帝王杀父弑母,江山永固,还名垂青史的。” “当然,”她看着目中满是惊恐的赵三花和谢大延,嫣然道,“我这么说只是好心让两位涨涨见识,并没有要指代什么的意思。毕竟两位的身份,我还不确定呢。” 第30章 暗潮 燕梨把谢大延夫妇轰走后自己也坐不住, 想了想还是去建章宫找顾珩。 她进来的时候没让小太监们通传,一跨进大门就看到了伏案批奏折的顾珩。 他好像没有发现她, 燕梨不欲打扰他,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对迎上来的李德福“嘘”了一声。 她小声感叹了一句:“还挺勤政。” 李德福:倒也没有那么勤快,这几天经常坐在桌案前发呆,把奏章封皮都快摸秃噜了也没写下一个字。 当然,他还没有狗胆包天地把这话说出来,因此只是恭谨地朝燕梨笑笑:“姑娘这是要等等?” “嗯,我等等吧。”燕梨对李德福说,“我去偏殿等着, 帮我拿本书打发打发时间。” -- 第55页 李德福干笑:“要不姑娘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不了。”燕梨摇头, “我在这肯定会打扰他的。” 李德福:可是陛下他肯定已经被你打扰到了啊!燕姑娘你仔细看看, 自从你进来后他手里那本奏折翻过哪怕一页吗! 作为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一把好手的李德福, 当机立断地提高了声音:“那姑娘想看什么书?咱家命人去给姑娘找。” 燕梨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变成大嗓门的李德福。 顾珩适时地放下手中奏章:“阿姐来了?” 燕梨隐晦地瞪了李德福一眼:“一点小事,你先忙你的。” 李德福白胖的面皮八风不动, 深藏功与名。 “倒也没有什么正事。”顾珩绕过桌子走来,“一堆废话。” 燕梨不信:“你多大的人了, 还偷懒不成?” “真的是废话, ”顾珩随手递了一封折子给她, “这种东西反反复复地发,看得朕头痛。” 是闽浙总督的折子,这官儿看名字就很大,燕梨有点敬畏地展开, 也不晓得会看到什么国家机密,说起来还有点激动呢。 “请陛下安blabla......近日天气炎热blabla......奏进台湾土产芒果及武夷山茶叶等......” 顾珩朱笔回复他:“知道了。此物无用,无需再呈。” 燕梨:“???” 她把那封折子又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确定这上面最有内容的一句话就是要上呈芒果和茶叶。 她惊呆了:“就这?” 顾珩又默默给她塞了一封。 杭州巡抚的,洋洋洒洒上千字,中心思想就一个“皇上您好吗?” 燕梨:“.......” 燕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有些东西默默地幻灭了。 顾珩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每日的折子里十封倒有五六封都是这种东西,多看一刻都是浪费时间。” 好像确实很无用,燕梨也说不出继续劝他的话,只得干巴巴道:“那你休息会儿吧。” “阿姐怎么想起来找我了?”顾珩收好奏章,不经意般道,“不是说不来吗?” “确实是有点事。”燕梨差点被他一通打岔忘了正事,“你怎么把你那对养父母接进宫了?” “他们去找你了?”顾珩面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是。”燕梨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厌恶,“提了好些要求,我劝你最好一个都不要答应。” 顾珩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些:“为什么呢?他们毕竟养了我一场......” “养你?”燕梨瞪大眼看着他,好歹还记着顾珩并没有给自己细说过小时候的事,堪堪咽下一句差点说出口的诘问,气势不由得下去了几分,“养你会让你沦为奴隶吗?” 顾珩眉睫低垂,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落寞:“他们好歹给了我一片能遮风挡雨的瓦片,也给了我一点吃的不至于让我饿死,确实是有恩于我。” 可是他们还把你当成口粮换给了别人啊?不是你机灵你早就变成别人盘中餐了不是吗? 燕梨简直搞不懂顾珩,他的人设明明是暴君不是圣父吧? 可是这件事顾珩没有跟他说过,她也只能憋着,呵呵冷笑两声:“哦?是吗?真是大恩大德呢。” 顾珩眉眼含笑:“没有阿姐的恩德大。” 燕梨一噎。 她又想起来自己对顾珩干过的那些混账事,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怜惜。 她有什么立场去怪他呢?他这短暂的一生里,没有几个人对他好过,谢大延夫妇好歹还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养了四年的,他有些放不下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像他放不下她一样。 “阿珩,”她突然问,“你还怪我吗?” “我怪你。”顾珩柔声道。 “你是该怪我。”燕梨道,她话音又一转,“那你还怪他们吗?” “怪?不怪了。”顾珩声音越发轻柔了,他脸上流露出近似愉悦的神情,“有什么好怪的呢?” 两个他早就不抱有期待,又已经注定了结局的人,他去怪什么? 燕梨怔怔地,想起她最开始见到他,顾珩因为原主一个荒唐的命令被打得浑身是伤高烧不退,她去看他的时候,听见他呢喃了一声“娘”。 他还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对于他来说娘亲的全部印象就是赵三花吧。 她也曾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哄过,也曾亲手为他缝制一件件小衣服,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人生中难得的温馨时刻吧。 燕梨不知为什么有些低落下来:“那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她不也是他念旧的受益者吗?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呢? “阿姐不愿意我答应他们的要求吗?”顾珩却不肯让她就这么轻易混过去,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他们对你不好,不值得。”燕梨声音冷硬,“当然到底值不值得,还是要看你自己。” “因为他们对我不好,所以阿姐不喜欢他们吗?”顾珩若有所思,眼中笑意更浓。 “是......”不对,她陡然反应过来,“你不怪他们你就让他们穿粗布衣?你怪我你好吃好喝地供着我?” 顾珩大笑:“阿姐反应还是很快嘛。不过我没有骗你,我确实不怪他们,也确实怪你。” -- 第56页 燕梨蹙着眉,直觉他这句话里蕴含着很大的问题,不过自七年后重逢,她就一直也搞不清他弯弯绕绕阴晴不定的心思,只得把这丝疑惑先按下不表,问道:“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接进宫?” 这件事越想越不合理。 顾珩六岁就离开谢家,他改了名字,从一个面黄肌瘦的六岁小孩长成了如今高高在上龙章凤姿的帝王,别说他和一对农民夫妇大概率没机会见面,就算当街面对面碰上,谢大延和赵三花还能一眼就认出他吗? 难不成是顾珩主动找得他们?可顾珩主动找了过去,却既不善待也不报复,他要做什么? “既然有人想要他们出现在我面前,”顾珩唇角勾起,眼中却并无一丝笑意,“我当然要笑纳了。” 燕梨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你没有怀疑过我的出现吗?” “没有。”顾珩眉眼温柔的像一张精美的画皮,“阿姐,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先找到你的。” 我找遍了这万里山河的每一寸土地,不会有人比我更早找到你。 我怎么会怕你心怀企图呢? 哪怕你是抱着目的来的,也比永远不出现要好。 我不怕你对我有所图谋,我只怕我找不到你。 你图谋我什么都可以,江山、性命,你都拿去,只要不要离开我。 只要你不要离开我,那能死在你的怀里,就是我最大的荣幸。 ------------------------------------- 燕梨离开时心里莫名沉沉的。 她敲系统:“把阿珩现在的数值再给我看一下。” 系统:“黑化值三十七,仇恨值六十二。” “只有我给何竹文说情的那次下降了一下是吗?”她问。 “是的。” “按理来说最开始的下降速度是最快的,到了一定程度后会慢下来。”燕梨琢磨着,“这次的速度却从一开始就这么慢。” 她叹了口气:“我已经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你知道吗?我刚才有一个瞬间居然在想,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随意的对待他。”燕梨目光迷离,“我见了他从不行礼,也不称他陛下......可是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封建帝制社会,我虽然历史不好,可也知道很多自恃和皇帝关系好的人最后都因此而死了。” “我刚刚看着他的眼神,再清楚不过他不再是过去哪个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逗我开心地小奴隶,他是掌握着这个帝国最高权柄的人。”她一脚踢飞一个小石子,“这回回来感觉每一天都很被动,看不清他也看不清自己。” “而且我能明显感觉得到,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并不好。”燕梨重重叹一口气,“早知道还要回来就应该再去修一个心理学的学位。” “你就是想太多。”系统一针见血,“你现在这样以后会如何我不知道,但你要是开始对他行礼称陛下什么的,我敢保证他立刻就会气疯,仇恨值一下子飙升到一百。” 燕梨苦笑一声:“你说得对,我就是容易想得太多。” “你也别太丧气。”系统安慰她,“这不是已经救下何竹文了吗?可见还是很有希望的。” “你对他还有影响力,他也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系统盲目乐观,“这不是挺好。” “有道理。”燕梨勉强笑笑,可她总觉得如今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潜藏这更深的危机。 她抬眼,忽然一个少年闯入眼帘。 那少年分花拂柳而来,生得浓眉大眼高鼻深目,是一种逼人的英俊,而比他的英俊更逼人的就是他身上那股烈日般灼灼生辉的少年意气。 燕梨眼睛不由得亮了亮,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少年也看到了她,笑了笑落落大方地朝她施了一礼,没有多看便离开了。 燕梨心中更生了几分好感。 由于她现在的身份太特殊,大多数人见到她时虽然不敢直愣愣地看,但是暗地里的无数打量揣测是无法避免的,少有如他一般的。 她问弄影:“这是谁?” “是镇国公世子,也是军中最有名的少年将军了,当年镇国公好几场漂亮的胜仗都是和这位世子大人一起打赢的。”弄影答道。 抚月皱了皱眉,到底忍住没有说话。 “镇国公世子?”燕梨若有所思,“镇国公是徐向文吗?” “是,正是徐将军。”弄影低声答道。 徐向文,正是燕梨当初给顾珩找得武学老师,这些年来若说还有谁能真的和他走得近一点,恐怕也就是徐向文了。 燕梨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去和徐向文好好聊一聊。 她必须,必须尽快了解七年后的顾珩。 ------------------------------------- 建章宫。 顾珩脸上温柔的神色迅速褪去,换上了冰凉的漠然:“去把那两人给朕提来。” 用上了这个“提”,可想而知办事的人就不会有什么好态度,谢大延和赵三花几乎是被扔进殿里的。 这是谢大延他们第二次见到顾珩,他俊美的面庞一半都隐没在阴影,看起来说不出的阴婺可怖。 谢大延和赵三花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跪下来:“参,参见陛下。” 过往虐待顾珩的往事不可抑止地浮现上来,赵三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鬼迷心窍听信了别人的哄骗,竟还以为这是一条通天路! -- 第57页 这野种现在看起来比厉鬼还要吓人,他们怕是要倒大霉了! “朕听说,你们去找阿姐了?”顾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本事还不小,能找到长信宫去。” “阿渊,”谢大延不知哪来得胆子,竟还套近乎一样的开口,“她算是你哪门子的阿姐,我们信平才是你的阿弟呀。” “是吗?”顾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空旷的大殿内一时间充斥着他的笑声,“所以朕还要给他封一个万户侯?” “是啊是啊。”谢大延喜上心头,一个劲地点头,“这如今对你来说也是举手之劳吧,阿渊啊,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给你弟弟封侯他才会一心一意地向着你哩!” 多蠢啊,顾珩无趣地啧了一声,随便两句话,贪婪就轻易压制了理智和恐惧。 “封侯,当然也不是不行。”他指尖在桌案上敲出沉闷的声响,“但是总得有功劳才能封赏吧?朕也不为难他,就让他做一件最简单的事,如何?”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这下不仅是谢大延了,连赵三花也忘记了惧怕,喜出望外起来。 封侯啊!这可真是祖坟冒青烟的事! “不知陛下要信平做什么?”赵三花激动起来,“我们信平也是个文武全才呢!” “简单。”顾珩勾唇一笑,“亲手杀了你们就行。” 两人同时呆住。 半晌,谢大延才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陛,陛下这是说什么笑......” “朕可从不说笑。”顾珩心情大好地看着两人的丑态,“天子一言九鼎,朕从不妄言。” “你们猜猜,”他很有兴趣地摸摸下巴,“朕把这件好事告诉他,他会怎么选择呢?” 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两位对自己的儿子可有信心啊?” “陛下,”谢大延双股战战,“我们可是把你养大的人啊!” “朕知道啊,”顾珩理所当然地应道,“不然你们能出现在这里吗?嗯?也没有这个机会用自己的命给儿子博一个前程了。” “李德福,”他扬声道,“拟旨!” “陛下!”赵三花砰砰地磕头,“陛下不要啊!” 顾珩眨眨眼:“看来你对你的儿子也没什么信心嘛。” “我不是,我只是,只是......”赵三花涕泪横流,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本来朕还准备多陪着你们和叫你们来这的人玩玩,”顾珩失望地摇摇头“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去找阿姐,去让她看到你们的丑态。” 他的过去已经够狼狈了,他不想让她看到更多的不堪。 “朕没兴趣玩了,从此以后,你们要配合朕。”他笑容轻柔,目光却阴狠,“不然,你们那个儿子......信平是吧?是被藏在云州的清平村里吧?” 他直视着两人惊恐不已的眼神:“你们三个,也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团聚。” 谢大延和赵三花哪里是顾珩的对手,没两句话就哭着把知道的所有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但背后之人显然也不算信任他们,他们知道的并不多。 这很正常,顾珩原也不指望能靠着两个人就揪出所有藏在暗地里的老鼠。他向李德福挥挥手:“把药给他们喂下去。” 暗处很快出现两个身材高大的太监,不由分说地按住两人,强行喂下去一粒药丸。 “先不告诉你们这是什么,”顾珩好整以暇道,“你们可以亲身体会一下。” “不过解药,只有朕有哦。” 第31章 噩梦 顾珩在很多年里都深陷在同一个噩梦中无法自拔。 在一片浓黑的荒野中, 他一个人挣扎摸索,分明看不到前路、找不到方向, 可就是不甘心。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看到了一束光。 常年被黑暗折磨的人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这突然出现的光是不是一个甜美的陷阱,他凭借着本能的渴望奔过去。 光的背后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他愣愣的,傻乎乎地问:“你是仙女吗?” 那仙女笑了一下,说:“我不是仙女,我是你的阿姐。” 他从此有了一个阿姐。有了阿姐,好像什么日子都不难熬了。 顾珩每天都很开心,他每天都绞尽脑汁的在自己贫乏的人生中找出那么一点点的趣事, 说出来讨她的欢心。 慢慢地, 荒野不再那么黑暗, 除了阿姐他还遇到了其他人, 可在他心中还是阿姐最重要,比他自己都重要。 他很努力地对阿姐好, 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如果阿姐遇不到比自己对她还好的人, 那她自然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一定会这样。 他怀抱着这样的信念, 忘了老天最喜欢玩弄自己。 有一天阿姐突然就不见了, 她带着那片光芒彻底地消失了。 毫无征兆。 他怎么也找不到她,他踏遍了每一寸土地都找不到她。 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他又看到了她,他欣喜若狂, 不管不顾地向她跑去,然而走进了才看到,她挽着别人的手。 阿姐奇怪地看着他:“你是谁呀?” 他说不出话来, 只剩泪水不受控制地一滴滴落下。 可她不再心疼他的眼泪,对身边人说道:“算了,我们快走吧。” 他慌了,拼命地叫她:“阿姐!阿姐是我啊!” -- 第58页 可是她却像听不到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任他跑到喉头腥甜也追不上她的踪影。 ...... 有人在轻轻拍打他:“醒醒,醒醒,阿珩,阿珩......” 顾珩猛地惊醒。 燕梨就坐在他的床边,见他醒了舒了一口气:“可算是醒了,这是做噩梦了?” 顾珩双眼迷蒙地看着她,她神情关切,窗外的阳光在她身上笼罩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就如在梦中。 那一瞬间顾珩觉得自己失去了理智,全凭着本能操控,他像是大漠中渴水的旅人,想也不想地一把抱住了燕梨。 燕梨被他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想要挣开,可是顾珩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对劲,他浑身颤抖,抱着她的手劲大吓人。 她要推开他的手便不知不觉拐了个弯,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怎么了?李德福说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就进来看看,是梦到什么了吗?” 顾珩摇摇头不说话。 梦中遗留的恐惧仍旧紧紧地攥着他的心脏,而在她的怀里,他尖锐激狂的情绪才像是被清水安抚过一样平静下来。 顾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紧紧抱着燕梨。 他还从来没有拥抱过她。 他被燕梨捡到的时候已经十二岁,说小也不算太小了,这么多年来除了那个吻,他们最亲密的肢体接触也就是她拍拍他的头捏捏他的脸了。 如果不是刚刚情绪失控,他也是不敢去抱她的。 可是......阿姐没有推开他。 顾珩心底泛上来隐秘的窃喜,他也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一些,悄悄松了松臂弯,但还是没舍得彻底松开。 他没脸没皮地想着,阿姐要是不推开他,他就不松开了吧。 她的身子是那么的柔软,他们离得那样近,他稍稍一动,鼻尖就蹭到了她细腻的颈侧肌肤。 顾珩的脸瞬间爆红。 “阿珩?”燕梨好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异样,轻轻动了一下,顾珩的唇一下子擦过了她的肩头。 顾珩浑身烫到快要把自己蒸发了,耳垂红欲滴血,身下也骤然起了可耻的反应。 他再不敢赖在她身上,面红耳赤地匆忙松开燕梨,被子一卷背对着她:“没,没事了。” “真没事吗?”燕梨狐疑道,“你到底是不舒服还是怎么了?可不要讳疾忌医。” “真,真的没事。”他嗓子也要被烧干了,“一个噩梦罢了,现在已经好了。” 燕梨不信他。 顾珩一向很会隐藏自己脆弱的一面,小伤小痛或许还会拿出来撒娇,但真要遇见什么大事了,必会瞒得严严实实不叫她知道。 刚刚那个反应,能让他这样的噩梦,八成是过去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 顾珩的命实在是不好,他从小到大经历的那些,随便拿出来一件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成为一辈子挥之不去心理阴影,燕梨一时也判断不出来他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只能再接再厉地问他:“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还不能跟阿姐倾诉吗?” “真的没事了。”顾珩脸红红地等待身体的反应下去,“阿姐不用担心。” “那好吧。”燕梨有些丧气地道,她虽然想要知道他的病灶,但也明白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的道理,只能停下追问。 她这点丧气被顾珩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有些慌,但一时又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讨好她的,正急得不行时,忽然福至心灵:“阿姐还想吃我做得红烧肉吗?” “好啊。”燕梨眼睛一亮。 听到她话语中的欢欣,顾珩松了一口气,脸上发烧的感觉再次袭来:“那阿姐......阿姐先出去一下我换个衣服吧。” 他午睡时只着寝衣,自然还需要换衣,燕梨不疑有他,说了声“那我等你”就出去了。 顾珩长舒一口气,也不要李德福他们伺候,自己匆匆地整理好了。 ------------------------------------- 燕梨破有些期待等在桌前。 不仅是因为顾珩做得红烧肉味道好,更是因为他既然愿意做,那是不是说明他对她的怨恨也消弭了一点点? 她问系统:“数值有变化吗?” 系统很是高兴:“任务目标黑化值三十三,仇恨值五十五,黑化值减四,仇恨值减七。” “降了这么多?”燕梨吃了一惊。 “是呀,这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利!”系统俨然要敲锣打鼓了。 “可我刚才也没干什么啊?”燕梨纳闷。 “据我观察,是因为亲密的肢体接触起得作用。”系统信心满满,“你们之前没有过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吧?第一次的效果肯定是好的,不过这也说明他还是渴望着和你亲近的。” 系统分析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她总不能为了完成任务就去拼命找机会和顾珩进行肢体接触吧?他七年前就对自己有那么点心思,过去了七年虽然她摸不清他现在的想法,但如果自己这么做的话顾珩很可能会误会的。那等任务结束呢?再说一句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他恐怕要分分钟上演第三次黑化了。 燕梨打定主意这个方法不能用,为防止系统多嘴,她先下手为强地给它泼脏水:“算了,一个认为人类可以烧到五十度还能引起别人关心心疼的人工智障就不要再分析我们人类的心理活动了,这对你来说太难了。” -- 第59页 系统:“.......QAQ” 她又等了一会儿,顾珩终于把红烧肉端了上来,除了红烧肉外还有一碗青笋汤。 “这汤也是我弄得,解解腻。”顾珩含笑道。 盘中琥珀色的肉块散发出浓烈霸道的香味,燕梨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的手艺一点儿也没退步。” 顾珩含笑不语,没有告诉她这些年每当他思念到了极处无法自控的时候就会做这样一盘红烧肉,然后再一口一口地一个人吃完。 他渐渐位高权重,这世上无人能让他伺候,唯有这做红烧肉的手艺没有退步。 “尝尝。”他夹起一块放在燕梨碗里。 肉块被炖得软烂,入口即化,燕梨享受地眯起眼:“就是这个味道。” 她曾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尝到这个味道,没想到上天还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阿姐喜欢的话我以后常做。”顾珩看着她一块块吃肉的样子,觉得自己心口那块空落落的地方被渐渐填满。 “不用了。”燕梨推辞,“你现在政务繁忙哪能天天给我做这个,偶尔让我解解馋就好。” “哪里就忙成那样。”顾珩失笑。 “别。”燕梨坚持推辞,“你新朝初立,正是事多的时候。李德福跟我说你最近几天每天都只能睡两个多时辰,刚刚就是实在撑不住了才午睡了一会儿,结果还做了噩梦。可见你平时睡眠质量也不怎样。” “李德福这老东西。”顾珩哼一声,“真是多嘴多舌。” “你别怪他。”燕梨忍不住笑了,“他这也是关心你,不过政事最重要自己的身体更重要,你现在是还年轻还可造作,等你老了有你受的。” “今日可不许熬了,”她警告地看他一眼,“早早睡,睡上四个时辰才行。” 顾珩很享受她的关心:“遵命,可不敢忤逆阿姐。” 燕梨见他面上带出的淡淡愉悦,心情也好起来:“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有事的。” “什么事?”顾珩问。 “我想出宫一趟。” “出宫?”顾珩眉眼间的欣悦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面色猛地沉下来,“去哪儿?” 燕梨心知这种事瞒不过他,坦白道:“去一趟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啊......”顾珩拖长了调子,“呵。” 第32章 囚笼 “怎么?”燕梨觉得他阴阳怪气的, “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 他不能忍受阿姐有哪怕一时一刻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每日看着她,尚且担心她会如七年前一样突然就凭空消失, 更何况是离开他那么远? “也没什么。”顾珩强笑了一声,“阿姐要去镇国公府做什么?” 燕梨不好直说她是想找镇国公聊聊他的心理问题,随口打了个哈哈:“这不镇国公也算是故人了嘛,当初还是我厚着脸皮带你上门拜师的,就想去探望探望。” 撒谎。 她确实是带着他去了徐向文处,但拜师成功后也少与徐向文相见,哪来得这么厚的交情?顾珩是知道的,燕梨最懒怠于去和那些不怎么亲近的人走亲访友,向来是能不去就不去, 怎么会想着主动去看徐向文。 她又撒谎。 顾珩心中升起的温情欢愉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暴躁吞噬了他, 本就强烈的占有欲一瞬间扭曲的不像样, 他恨不得现在就打造出一副纯金的牢笼,让她哪儿都去不了, 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也好。”他闭了闭眼,唇角不带什么情绪地勾了一下, “不过这两天师父在南山营练兵, 阿姐后日可去找他。” “好, 我知道了。”燕梨不疑有他。 她吃完饭后又陪顾珩坐了一会儿,想着他事务繁忙便告辞了。 顾珩没有拦她。 “去。”他声音沙哑,“去查查她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跟镇国公府相关的人,怎么就突然想要去镇国公府了。” 暗处有人退下。 顾珩一仰头, 一杯烈酒热辣辣地入喉,刺得他嗓子生疼。 去查证的人很快回来,把打听到的所有消息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了顾珩。 匀净的白瓷酒杯在他掌心裂开, 鲜红的血一滴滴洒落在白瓷碎片上,像是一朵妖艳的花。 徐行璧。 顾珩是知道他的,他是师父的长子,是战场上最为耀眼的少年将军,他知道他是多么耀眼的一个人。 那个人天生就像没有一点阴暗面的阳光,明明是个掌兵之人,却有着可笑的温善,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徐行璧正直、善良、守礼,正是阿姐喜欢的样子,也是阿姐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他在镜子上看到自己的脸。 曾经面上总含着一分温润的少年眉眼间已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郁,苍白凌厉,面目全非。 整整七年,他终于等回他的阿姐,却发现他再也等不回自己。 这些年无数的厮杀暗算明枪暗箭,每一个日夜锥心刺骨的想念,终究把他打磨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那个她曾经喜欢疼爱过的少年,他再也找不回。 她七年前都可以不告而别,如今呢?看到这个令人失望的自己,她会怎么办? 他的人生还能有几个七年。 他其实是知道阿姐是喜欢这样的人的,她过去就一直教他做这样的人。 -- 第60页 是他没有做到。 如果说七年前他多少还能装出一点样子,那如今的他就连伪装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点窃喜很可笑。 因为她的一点点怜惜,就以为自己得到了垂青。 可事实上呢?一旦阿姐知道了自己真实的心思,她一定会觉得恶心吧。一个烂泥一样的人,也敢肖想她吗? 而徐行璧不同,他出身好,人品好,能力好,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好人,可他这些年做过的事情,他都不敢让阿姐知道。 他们如此相配,相配到他一想起来,就锥心刺骨地疼痛。 顾珩忽然大声地笑起来。 相配?不,他不允许,就没有相配! 若是七年前,他可能会因为自惭形秽而主动退出,将所有的一切埋藏心底,一辈子做她的好弟弟。 可这七年来他受够了没有她的苦楚,他也再不是那个无能的奴隶,他想要的,绝不允许其他人夺走。 “阿姐,”他看着手上的伤口,低笑着喃喃,“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就是你这一生,最终的归宿。” ------------------------------------- 翌日,燕梨还是照旧去湖心亭上吹风。 她在那里还没坐多久,就看到一个俊挺的少年缓步走来。 “徐世子?”燕梨有些惊讶,按理徐行璧这样的外臣是不能到这里来的,“你怎么在这里?” 徐行璧也认出了她,向她拱手施礼,也有些费解:“陛下让臣在这等着。” 既是顾珩让他来得,那想必是有他的用意,燕梨也没多想,继续捧着手中的书看。 徐行璧袖手站在一边,低着头目不斜视。 燕梨本来吹吹风看看书很是自在,结果边上突然就杵了这么个大活人,即使他已经很努力的把自己当成了一根木头,但那到底是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子,存在感实在不容忽视。 她想起明日还要上镇国公府从徐向文的嘴里套话,他们本就不熟,又是多年未见,骤然见面恐怕场面尴尬,她也问不出几句实话,今日正巧遇上徐行璧,不容找他打听打听徐向文的喜好。 “徐小将军也是少年英雄啊,”她不咸不淡地起了个头,“我与徐老将军也算是旧相识,不知老将军这些年来身体可还硬朗?可还像以前一般爱喝酒?” 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徐行璧在答话时仍旧低着头,他只能抬起一点头,但这湖心亭面积并不大,他只略略地抬了抬头,燕梨的整张面容便极有冲击力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燕梨是明艳夺目的容貌,这样的容颜离得越近便越显得美丽逼人,徐行璧常年在军营,极少和这样的美貌女子打交道,脸不由得有点红,老老实实地答道:“家父身体尚且康健,只是右臂落下了伤,现在喝不得酒了。” “这样啊。”燕梨点了点头,心想幸亏问了一句,她原本还想故技重施再拎一瓶好酒上门呢。 “不瞒徐世子说,明日我打算去府上拜见一下老将军,只是不知老将军现在喜欢些什么,不知世子可有建议?”燕梨问道。 徐行璧有些惊讶。这位燕姑娘要来他们府上吗?可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呢? 他心中虽疑问,但也没有说出来,反而认真回答了燕梨的问题:“家父近年最喜骏马和兵书。” 徐行璧挺贴心地想,要这位燕姑娘立时去寻一匹骏马送人恐怕不容易,但皇宫中藏书众多,她随便找一本就不至于失礼了。 “原来如此。”燕梨笑道,“多谢徐世子了。” 她笑起来容貌更是动人,徐行璧脸又是一红。 两人相谈正欢,忽然系统惊恐的声音响起:“宿主,升升升升了!” 燕梨眉头一跳,一种不妙的预感升起:“什么,什么升了?说清楚!” “数值升了啊!黑化值三十八,仇恨值六十五!” ------------------------------------- 建章宫。 顾珩听完内侍的禀报,冷冷一笑。 “果然,任何愚蠢的试探都只会得来一个自取其辱的结果。” “阿姐,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你不要怪我。” ------------------------------------- 燕梨醒来,照常唤弄影和抚月来伺候梳洗。 只是她叫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应,燕梨皱眉撩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顾珩。 “阿珩?”燕梨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顾珩笑了笑:“阿姐不是叫人么?” “我是叫抚月和弄影。”燕梨直觉不对,“昨日我找你,你不是不见吗?怎么今日一大早就坐在这儿?” 昨日顾珩数值突然飙升,吓得燕梨顿时没有心情再和徐行璧聊,匆匆便赶到建章宫想要见他,结果却破天荒地吃了个闭门羹。 “昨天我在想一件事。”顾珩声音轻柔地几乎要滴出水,“今天已经想通了。” “是吗?”燕梨干笑一声,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想通了什么?” “如果我承受不起失去的代价,那就要不择手段地把她留下。”顾珩撩起燕梨垂下的一缕头发,飞扬的眼角睨着她,“阿姐你说是吗?” 燕梨笑不出来了,她很想无视掉顾珩的意有所指,但是她实在做不到。 -- 第61页 见她板着脸不说话,顾珩眉眼又弯了弯:“阿姐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当初就不该救我这个白眼狼?” 他含着笑,一脸期待地看着燕梨,好像只要她说个“是”字,他就能开心地大笑出声。 燕梨真的一句话也不想说。 诚然,自她回来后她就能感觉到顾珩在变态的边缘反复横跳,所以她也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的心理状态,本来已经感觉事情在越变越好了,谁知他突然开大! 最重要的是她还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这让她以后怎么办?扫雷一样和他相处吗? “阿姐怎么不说话?”他把她的长发在指间缠绕,生生拖出如丝如缕的暧昧,“已经不想理我了吗?” 他眉眼弯弯,很开心的样子:“那再告诉阿姐一个坏消息,今天你不能去镇国公府了哦。” 这个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惊讶。 “阿姐不失望吗?”倒是顾珩有些惊讶的样子。 “也谈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的。”燕梨终于开了口,“阿珩,你这是怎么了?” “我很好啊。”顾珩笑眯眯的。 燕梨简直想骂脏话,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能不能给个提示啊! “阿珩,”她用上了哄小孩子的温柔语气,“不要犟,是阿姐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高兴了吗?你说出来阿姐才能知道要怎么改啊?” 顾珩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去:“阿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我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儿吗?” 燕梨很想说是,但求生欲制止了她:“怎么会呢?阿姐只是觉得你心情好像不大好。” “让我心情好起来也很简单。”顾珩脸上又带出了个笑模样,但是眼中还是郁色沉沉,“端看阿姐愿不愿意了。” “你说。”燕梨咬牙道。 顾珩却没有说话。 他牵起燕梨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是对比很鲜明的两只手。 燕梨的手纤细白嫩,她不喜留长指甲,也不喜染丹蔻,指尖圆圆小小的,透着淡淡的粉色,手上连一点茧子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一点重活都没做过的养尊处优的一双手。 他不一样。当奴隶的那些年自不必说,即使是十二岁过后至今,他也不是在习武就是在打仗,哪怕逐渐位高权重,生活也与养尊处优没有什么关系。 顾珩的手指乍一看勉强算得上修长,可是骨节宽大,左手无名指在八岁那年被人用石块砸断过,他当时不过是个奴隶,连大夫都没得看,这根手指长好后便厌人地扭曲着,手心处满是厚茧,让他稍一用力就怕划伤了她娇嫩的肌肤。 这样的两只手,放在一起打眼一看就是很不相配的。 他曾在干裂的土壤里刨过草根,他与街头的流浪狗争食,他踩着数不清的尸骸走到如今,还是被无数人看不起。 他生来就流淌着肮脏下贱的血液。 可他就是如此卑劣,偏要用肮脏的自己去染指她。 顾珩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他们的手,方才开口道:“简单,阿姐不要出这长信宫就是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燕梨眼皮一跳,“你这是要把我关起来?” 顾珩大大方方地点头:“是啊。” 燕梨气极,挥手便想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顾珩闭上了眼,没有躲。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挨一巴掌实在不冤,但他还是怯弱了一瞬,不想看到她打他时的表情。 这一巴掌终究还是没有落到他脸上。 顾珩等待了许久,有些茫然地睁开眼,似是不解她为什么不打。 “你把我当成你的犯人吗?”她问。 “不。”他说,“阿姐,我是你的犯人。” 他的眼中带着破釜沉舟的狂热,燕梨愈发心烦意乱,她疲惫地指了指大门:“滚。” “阿姐,我......” “滚出去!” 顾珩眼神黯淡下来,还是默默离开了。 燕梨郁闷地躺倒在床上,简直搞不懂这到底算是什么事儿。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燕梨狂call系统,“到底发生了什么?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系统也很懵:“不知道啊......我这边只监测到他突然心情起伏极大,然后数值就飙升了。” 这个系统真的是没什么用,燕梨翻了个身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办?” “一般这种情况下,女主角会选择绝食、假死、同归于尽......”系统给她出主意。 燕梨:“......” “你真的是人工智障。”她的坏心情都被傻乎乎的系统逗得好了一些,“你以为我在这儿演虐恋情深呢?还绝食假死,等我一假死,他数值再一飙升,我不还是得回来。” “那要怎么办?”系统有些愧疚。 “先不管这么多,我先试一下这小王八蛋到底做到了哪一步。”燕梨嘀咕了一句,扬声道:“来人。” 很快走进来一个宫女,她并不是长信宫中原本的人,面容木讷,看起来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服务工具:“姑娘有何吩咐?” 燕梨道:“我要吃杏仁豆腐。” 杏仁豆腐在现代有破壁机做起来不算难,可在这时却真是个磨人的吃食,那宫女没有犹豫,应了一声:“是。” -- 第62页 应完之后她就像是怕被燕梨在叫住一般,步履匆匆地退下了。 “看来小王八蛋还算有点良心。”燕梨心情好了点,“生活质量还是不错的。” 系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接受良好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会宁死不从呢。” “我看起来是这么不识时务的人吗?”燕梨翻了个白眼,“我很能屈能伸的好不好。” “再说了,哪个社畜没做过被关在大别墅里吃喝玩乐混吃等死的白日梦呢?”燕梨叹了口气,“要是年轻的时候我可能还会折腾折腾,现在还是算了吧。” 系统:“......你心态挺好的。” “我能心态不好吗?”燕梨咬牙切齿,“小兔崽子已经心态那么不好了,我要是再心态不好,我们岂不就是一对儿神经病?” “他要关我我就安心在这里吃喝玩乐,给他看看来自二十一世纪宅女的力量,我倒要看看最后是谁先撑不住。” ------------------------------------- 建章宫。 顾珩又是心虚又是害怕又是期盼,他在殿内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还是招来了李德福:“怎样?”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李德福却迅速领会了精神:“没干什么,就是要了一份杏仁豆腐?” “杏仁豆腐?”顾珩皱眉,“什么时候要的?” “就刚刚。” “朕去做。”顾珩说着便冲到了后厨,把御厨们吓得哗啦啦跪了一地。 他抢过一个胖墩墩御厨正在磨杏仁的石磨:“都出去。” 原本挤挤攘攘的厨房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只剩下顾珩一个人。 他慢慢地磨着杏仁,杏仁特有的甜香渐渐散发出来,抚平了他燥郁的心情。 阿姐已经被他留下了,她也没有激烈地反抗,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一定会的。 第33章 烈女怕缠郎? 杏仁豆腐颤巍巍地立在精美的青瓷盘子中, 盘上一朵淡粉的初荷绽放在雪白的小山脚下。 小小的一块甜品雪白嫩滑,顶上零星地点缀着几朵糖桂花, 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甜品向来最治愈人,浓浓的杏仁甜香化在口中,燕梨觉得心中的邪火都被熄灭了大半。 “宿主,”系统小声道,“这个应该是顾珩自己亲手做得。” “哦?” “他在厨房待了好久,应该就是做这个吧。” “他还挺闲。”燕梨冷哼一声,又叫了那木讷宫女进来,“这杏仁豆腐很不错,赏。再叫这个厨子做一份雪绵豆沙来。” “是。”宫女一板一眼地接受完指令, 退了下去。 系统迅速搜索了一下雪绵豆沙的做法, 无语:“宿主你可真狠。” “他不是很闲吗?”燕梨剜下一大块杏仁豆腐, “让他做去吧。” ------------------------------------- 建章宫。 “雪绵豆沙?”顾珩迷惑道, “这是何物?” 宫里的御厨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一个辽州来的御厨鼓起勇气道:“回陛下, 这个,这个雪绵豆沙是辽州当地的一味甜点。” “你知道?”顾珩眼睛一亮, “好, 就你来教朕。” “陛下, 这雪绵豆沙工序甚是复杂啊。”辽州御厨快要哭了。 “无妨。”顾珩并不放在心上,“做好了有赏。” 半个时辰后。 顾珩有点呆滞地看着盆里的蛋清,怀疑自己没有听懂御厨的话。 那名叫王和刚的辽州御厨已经两股战战,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揽这个棘手差事了, 但皇帝不说话,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演示一遍。 “就,就这样拿着筷子用力搅打, 打至蛋,蛋清变成雪白绵密的泡沫,覆盆而不倒就可以了。”筷子打蛋清时发出的“哐哐”声在一片寂静中响亮的刺耳,这动作实在累人又不雅,王和刚赶紧找补,“当然这种步骤小人来就可以了,不敢劳烦陛下。” “不用。”顾珩摇头,接过他手里的盆和筷子,“朕自己来。” “哐哐”声再度响起,王和刚努力把自己硕大的身躯缩成一团,盼望着陛下能快点把这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忘掉,千万不要日后想起此事觉得丢脸就把他杀人灭口啊! 打蛋清实在不是人干得事,饶是顾珩臂力不错,当把蛋清打成细小但还不够密实的气泡时也感觉胳膊很酸了。 他看了一眼王和刚。 王和刚被那一眼看得差点带出了哭腔:“还,还不行。” 顾珩继续一言不发地打蛋清。 在他感觉右臂快要离自己而去时,蛋清终于变得绵密,插进一根筷子也不会倒。 “好了!”王和刚比顾珩还要如释重负,“陛下,现在起油锅炸就可以了。” 雪绵豆沙不能高温,待油烧到三四成热时便要下锅慢慢炸,顾珩一边炸,一边犹豫,犹豫了半晌还是强忍着羞耻开了口:“你和你家夫人闹过矛盾吗?” 王和刚脑子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圈儿来:“啊?” 顾珩有些恼:“你和你家夫人闹过矛盾吗?” “哦,哦哦,回陛下,有的。”王和刚一边脑子已经不会运转了,另一边还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回答顾珩。 顾珩一边撩油浇在锅中的雪绵豆沙上,一边貌似不经意地问:“那你是怎么和夫人和好的?给她做饭吗?” -- 第63页 这话!这问题!这是有大八卦啊! 王和刚深深地激动了起来! 陛下宫中无人,只有一个燕姑娘,想来陛下就是和燕姑娘闹矛盾了。 想想之前的杏仁豆腐,再看看如今的雪绵豆沙,答案近在眼前!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陛下看起来英明神武高不可攀的,居然和那个蜀地来得陈延刚一样是个粑耳朵。 王和刚强行把自己的理智从八卦中□□,斟酌了一下小心答道:“回陛下,这个,这主要还是要哄。” “怎么哄?”顾珩耳朵悄悄竖起来。 “其实也不难。”王和刚兴奋得直搓手,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王和刚也有给皇帝陛下出谋划策的一天,这四舍五入和前朝的那些阁老尚书们不也差不多了! “我们家那个婆娘,虽说性子泼辣了点,但是也好哄。我若是惹了她不高兴,给她多买些胭脂水粉,衣服首饰什么的她就开心得不得了了。”王和刚积极地给顾珩出主意,兴奋甚至淡化了他的恐惧。 “就这?”顾珩有些不满,“没有别的了?” 王和刚一想也是,人家宫里的娘娘能和他家的老婆子一样吗?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想必是不会拿几个首饰就能哄过去的。 不过这燕姑娘也忒难伺候,当今陛下都给她洗手作羹汤了她居然还不满意,果然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物质上翻不出花样,那就只能在心意上拼一拼,可是做雪绵豆沙这么麻烦的还不算有心意吗?王和刚第一次打完蛋清后就觉得能为谁打蛋清的那都是真爱,他自己都懒得做给自己吃。 哎呦他这榆木脑袋!王和刚一拍脑门,怎么忘了小夫妻间最重要的呢! 王和刚挤眉弄眼地:“陛下,您听过床头吵架床尾和吧?” 顾珩手一抖一勺滚油险些泼自己手上,他耳根红了个彻底,结结巴巴道:“胡,胡说什么呢!” “哎呦喂陛下!”王和刚被唬得心脏差点停跳,这要是让皇帝在他的厨房受了伤,他这脑袋还能保得住吗? “没事,你接着说。”顾珩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王和刚作为一个成婚二十多年的过来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色厉内荏,他嘿嘿笑了两声:“陛下,小人这可不是胡说。自己家的婆娘嘛,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据小人的经验来看,再怎么性子暴的婆娘,只要你让她舒舒服服地......咳咳了,那保准什么事都能谈。” 顾珩浇油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自嘲一笑,隐去了眼中的黯然。 是他想岔了,人家正经夫妻间的办法,他哪里用得到呢。 他沉默地炸着雪团子,周身皆是低沉阴郁的气息,王和刚悄悄瞅了他好半天,终于胆大包天地凑上去:“陛下,其实还有最后一招。” 顾珩眼睛亮了亮:“嗯?” ...... 雪绵豆沙炸好后洒上了一层白糖,看起来白团团的十分诱人,顾珩拎着食盒走到了长信宫前,想到王和刚的话,脸微微一红,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阿姐现在一定不想见到他吧,还是等她消消气。 ------------------------------------- 燕梨没想到这么快就送来了,像是她话刚一出口就有人马不停蹄地去准备。 “是他做得吗?”她问系统。 “是的吧,”系统答道,“在厨房待了好一阵呢。” 七八个白团子乖乖地挤在盘子里,头上顶着一层糖,看起来莫名有种既可怜又可爱的感觉。 燕梨看着这几个委屈巴巴的白团子,联想到顾珩蹲在厨房打蛋清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捻起一只团子放入口中,外面的雪衣绵软蓬松入口即化,当真像是在吃一团云朵,里面裹着的豆沙甜而不腻,亦是十分美味。 这种甜的东西到底一次吃不下太多,燕梨吃了三只就够了,想了想还是没让人把剩下的送去建章宫。 小兔崽子这次实在过分,怎么也得冷他一冷。 接下来的几天内燕梨一直很安然地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反正不管她需要什么,只要吩咐下去一声就会有人很快送上来,再时不时地点一道很复杂的菜折腾一下顾珩,她日子过得还是很舒心的。 顾珩只是不让她出长信宫,而她认真宅起来连殿门都不想出。 燕梨一边翻着一本话本子一边吃着各式小零嘴,感叹道:“这日子你别说,还挺神仙的。” 系统无语:“你还真沉得住气。” “我当然要沉得住气了。”燕梨笑眯眯,“他几天没来了?有五天了吧?不敢见我,哼。” “你不着急?” “着什么急,”燕梨吃掉一颗话梅,“等他自己来找我,再说你不是说了嘛,这两天数值还稍微回落了一点呢。” 她哼了一声:“可见是心虚了。” 顾珩这几天人虽没有来,但各式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却像流水一般送来,尤其是那些珠宝,水头极好的翡翠头面一送就是好几副,让燕梨忍不住怀疑他把前朝的珍藏都送了来。 女人少有不爱珠宝衣饰的,尤其是这么珍贵华美的珠宝,燕梨也不能免俗,兴致勃勃地把玩了许久。 还玩了很长时间的真人版奇迹燕燕。 但是顾珩送来的这些实在是太过华丽繁复,看着自然是极好看的,可真用起来却十分不方便。燕梨懒,她虽然也会在梳妆打扮上花一些时间,但每天都要花费一两个时辰还是超出她的承受底线了,因此那些东西大多被她试了一次就收了起来。 -- 第64页 她跟系统默默吐槽:“也不知是跟谁学得这一套败家子追姑娘的套路。” 这等套路当然不能打动燕梨,她依旧是不动如山地等着顾珩。 ------------------------------------- 燕梨没有等几天,果然顾珩就先来找她了。 那天雨下得很大,顾珩脸色惨白惨白的,燕梨有点担心,但还是绷住了没有理她。 “阿姐。”他凑到她的床脚,可怜巴巴的,“我腿疼。” “腿疼就去找太医。”燕梨淡淡道,“我又不会医术。” 顾珩没忍住,眼圈一红。 他固然是故意装可怜,也做好了她对他态度不好的心理准备,可真见到她这么冷漠,还是难免委屈。 “旧伤了。”顾珩小声道,“太医也没法子。” 燕梨斜着眼瞥了他一眼,脸色白到透明,额上渗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看着确实不大好的样子。 她忽然想起来他第一回 冒着大雨来找她,也是这苍白如艳鬼的样子,他甚至有一下没有站稳,还是靠着她扶了一把。 只是那天他没有打伞,雨水把他全身都打得湿透了,她这才没有察觉。 燕梨暗骂自己一声贱,但还是忍不住开口:“怎么伤了?” “四年前在战场上被马把腿骨踩碎了。”他乖乖巧巧的,“也不是什么重伤。” “什么?”燕梨霍得一下坐起身,“被马把腿骨踩碎了?” “现在已经好了,”顾珩安慰她,“也不影响走路,就是阴雨天会有点疼。” 燕梨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分明知道他是故意装可怜卖乖,可是她毕竟和他朝夕相处五年,他向来掏心掏肺地对她,她难道能真是块石头? 她一时也不知是该骂自己还是骂顾珩,板着脸让他坐在床边,对李德福道:“还不快去叫太医,难道每次就让他自己这么熬着?” 李德福:“......” 李德福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哪敢让顾珩熬,分明就是顾珩自己非要熬得好不好! 但他不敢辩解,颠颠的去叫太医了。 燕梨依旧板着脸:“把裤腿撩起来。” 顾珩便乖乖把裤腿撩起来。 他腿上的肌肤也是苍白的,唯有伤处触目惊心地红肿着。 燕梨轻轻把手搭在他腿上,依稀可以感受他小腿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 她又想骂人了。 她伸手戳了一下顾珩伤处,戳得他一抖,闷哼了一声。 “还知道疼呢?”燕梨恨不得再狠狠戳他几下,“作死的样子让我还以为您是铜浇铁铸的身子呢。” 顾珩一把拽住她袖口:“阿姐若是还生气,可以再照着这里打几下。” 燕梨被他气笑了:“我是虐待狂吗?我打你几下有什么好处?” 她觉得自己良好地心态都被顾珩这一招搞崩了,索性不去看他,高声道:“太医呢?怎么还没到?” “哎来了来了!”李德福一路小跑的领着一个老太医上前,正要行礼就被燕梨制止了:“不用在意虚礼,太医还是先给陛下看看伤吧。” 老太医胡子抖了抖,上前为顾珩诊治。 “怎样?”燕梨问他。 “呃......”老太医捻着胡子道,“陛下这是旧伤了,湿邪久滞,阳气不足,而且......” “您就说应该怎么治吧。”燕梨听不懂他那一大堆的术语,打断道。 “很难根治啊,”老太医摇摇头,“不过臣有一药酒,阴天疼痛时揉进伤处可缓解痛苦。臣再为陛下开一味药,日常注意调理,想是能改善不少的。” 很难根治。燕梨心里重重一沉,这是落下病根了。 老太医留下药方和药酒就离开了,李德福指挥着下人们去熬药,顾珩向他使了个颜色,殿内便只剩下了他和燕梨。 “阿姐,”他小心地觑着燕梨神情,拿起药酒瓶子,“我自己来就好了。” 燕梨一言不发地从他手中夺过瓶子,倒出药酒重重按在他腿伤处:“忍着点。” 其实是很疼的。像是有无数锋利的小刀狠狠地从内而外剜着他的骨头,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渗,可他看着燕梨,又觉得一切都可以忍受。 这世上万千苦楚,他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她离开他。 好不容易上完药,燕梨喊李德福:“药熬好了吗?” 李德福:“回姑娘,还要一刻钟。” “那先过来给陛下把衣服换了。”燕梨看一眼他被冷汗浸透的衣衫,转身出去。 燕梨坐在偏殿,心乱如麻。 顾珩换好衣服见燕梨久久不出来,犹豫了一瞬,可又想起王和刚说“烈女怕缠郎”,便拖着伤腿去寻她。 燕梨正心烦意乱地发着呆,一转头就看到顾珩没事人一样走进来,步履如常,丝毫看不出他有那么严重的腿伤。 燕梨的邪火再次“嗖”地一下窜了起来。 “坐下!”她凶他,“你要是真这样自己都不在意,那我也没有什么在意的必要了。” 顾珩被吓得一屁股坐在软凳上。 “阿姐,”他小声说,“我想你了。” 他明亮的眼睛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燕梨被他看得心一软,但随即又夺回理智:“你不把我关在长信宫的时候,我也是会经常去看你的。” -- 第65页 顾珩睫毛垂下,不说话了。 这就是死不悔改的意思了。 燕梨耐下性子来问他:“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为什么突然这样?” “阿姐,”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觉得徐行璧怎么样?” “徐行璧?人挺好的呀。”燕梨下意识答道。 随即一个荒谬的想法浮现在她心头,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顾珩:“你是因为徐行璧?” 他不说话,默认了。 燕梨简直不能更冤枉,她满打满算见徐行璧不过两次,能对人家有什么想法? 最多就是因为他相貌英俊多看了两眼,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力地问道:“你觉得我喜欢徐行璧?” 顾珩摇头。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燕梨更无力了。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这世上有太多比我优秀的男儿。而你,不知为何回来的你,有什么理由不被他们吸引呢? 她以后会和别人成亲,别人会是她最亲密的人,她会离开他,和他渐行渐远。 阿姐对他没有男女之情,这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他也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他永远忘不了在那个吻后消失七年的她。 他不敢赌,不敢赌她离开的契机是什么。 顾珩转移话题:“阿姐,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 “不行!”燕梨凶巴巴的。 顾珩自顾自地道:“我就睡在这个偏殿就可以,不会打扰到你的。” “喝药吧你。”燕梨朝端着药碗进来的李德福努努下巴,示意他端给顾珩。 碗内药汤的温度正适宜,顾珩仰头喝完,叹了口气:“现在喝完药,阿姐也不会给我糖了。” “你如今多大了?”燕梨好笑。 “我还是想要。”顾珩固执道。 “那就等你让我不生气的那一天吧。”她挥挥手,“快回你的建章宫去。” 顾珩转头吩咐李德福:“在这儿给朕搬一张床来,朕这几日就睡在这里了。” 燕梨瞪他:“好好的建章宫不住,睡在这个小偏殿里陛下不觉得逼仄吗?” “阿姐说笑了。”顾珩不敢看她,低声反驳,“我茅草屋都睡得,又怎会睡得不这里。” 行,敢情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那你就睡在这里吧。”她甩手出去。 顾珩松了一口气,绽放出了近几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第34章 游园 柳府。 今日是柳安忆三朝回门之时。 因是皇帝亲自指婚, 柳元轲又心知自家夫人之前相看亲事的举动犯了皇帝的忌讳,因此两边只合了个八字便匆匆把婚事办了。 婚事不得不一切从简, 柳元轲夫妇到底觉得亏待了这个女儿,私下补贴了她许多嫁妆。 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对于柳安忆而言,从被指婚的那天起她的人生就是一片灰暗。 她永远忘不了顾珩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死物,一个不值得入他眼的卑贱之物。 她是那么的仰慕他,可是他不光要给她指婚,竟还要燕梨为她选夫婿! 他就是在羞辱她! 然而天恩不可违,即使她的父亲是当朝首辅,她也只能接受这荒唐的指婚。 柳安忆哭着求了父亲很多次, 想要他为她求情, 让皇帝放她一马, 可父亲却只会心痛地看着她, 然后摇摇头。 母亲抹着泪对她说:“安儿啊,你认命吧。像咱们这样的人家, 婚嫁本就不由自主,是娘不好, 娘之前太过宠你, 一心想要给你最好的, 哪知道反而害了你!” “安儿,”母亲紧紧握着她的手,“娘去打听过了,永安候的这个二儿子虽说平庸了些, 但也是个老实本分的,房中也只得一个通房,不是那等风流浪荡之人。永安候府人丁不多, 也不是那等规矩重的,你身份贵重,嫁过去他们必不敢薄待你。可见陛下还是给你爹爹面子的,安儿,好好过日子罢。” 柳安忆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堂堂首辅之女,不得不下嫁给永安候那个各处都平平的儿子,而燕梨不过是一介商女,她却能得到这世上最尊贵之人的宠爱! 她恨燕梨,更恨顾珩,都是他们她才落得了这番田地! 回门时阿娘一见她就哭了。 她固然是着绫罗绸缎,佩金玉珠宝,丈夫也敬重她,可她眼中没有一丝光彩。 阿娘抱着她哭了许久,柳安忆却不想哭:“阿娘,我想去爹爹书房坐坐。” “你去那里做什么?”柳夫人微微蹙眉,“你爹爹平时不叫人进他书房的。” “可我又不是外人,”柳安忆摇摇柳夫人的手臂,“我就是,就是想再看一眼他的字迹。” “安儿!”柳夫人沉声道。 “阿娘,我就最后看一眼,好不好?从此之后,我就断了所有念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但我想最后在看一眼......”柳安忆垂泪道。 柳夫人到底是心疼女儿,拗不过她的请求,悄悄把她放进了书房。 “你爹爹正和姑爷说话呢,你看完就快出来吧。”柳夫人叮嘱她。 柳安忆坐在书桌前,怔怔的望着满桌的文书公案。 她随手拿起一封奏折,看到了上面的朱批。 他的字也如他的人一般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用这艳红的朱砂写字,更如鲜血一般肃杀。 -- 第66页 是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任何幻想,他就是一个残酷无情的暴君! 柳安忆一手攥成了拳,身体却因兴奋和紧张微微颤抖着,她按照那个人吩咐,找到了他要的那个东西。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这实在是太好了。 ------------------------------------- 顾珩不仅自己住进了长信宫,还把小狸花也接了进来。 这个燕梨是很欢迎的,她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一边看话本子一边撸猫。小狸花又乖又懒,把它抱到一个地方它都不愿意动的,这可便宜了燕梨,让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有猫撸。 看她喜欢顾珩也有些高兴,于是不仅献出了自己的猫,献殷勤也越发勤了,每天变着花样地给燕梨做各种美食。 燕梨吃了三天就不允许他再做,堂堂一国之君天天泡在厨房算是怎么回事,有这点时间不如多去理政,免得皇位再坐不稳。 顾珩垂头丧气地被她赶走了。 他好像越来越不会讨她的欢心了。过去每次他的成绩进步她会高兴,他做红烧肉她也会高兴,可他现在好像不论怎么做,她都没有很高兴。 顾珩忽然想到燕梨看得那些话本子。 他找来李德福:“去,把阿姐看得那些话本子一模一样的给朕弄一份。” 李德福:“......” 他太难了,总是要面对一些奇奇怪怪的任务。 但李德福作为太监中的领军人物,是不会让主子的任何需求落空的,他很快就找来了一堆话本子。 “这些就是阿姐平日看得那些?”顾珩问道。 “回陛下,是的。”李德福沉稳地答道。 话本封面精美,还绘有精致的人物绣像,就是这名字...... 《深宫春情》?顾珩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那本《深宫春情》。 没看几页他“啪”一下合上了书页,眼神震惊,脸颊通红。 这这这这怎会如此露骨!还还还还是贵妃和王爷! 阿姐居然看这种东西! 顾珩愣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把这本书压箱底。 然而他的手却不听使唤的打开了它,一座新世界的大门缓缓在他面前打开。 他脸上的红晕慢慢蔓延的脖颈,眼睛却越来越亮。 居然......还可以这样! 当,当然,这本书也不全是描写一些晋江不允许发生的事情,还是很有一些风花雪月的。 顾珩觉得他学到了很多,他放下书,手指有些激动地搓了搓。 这是阿姐喜欢的书,那上面的情节她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书中人物感情增进多是靠游园,正好湖中的荷花开了,他应该邀请阿姐泛舟湖上。 顾珩兴冲冲赶到正殿时燕梨正在和小狸花玩,她在一根木棍上吊了根羽毛,在小狸花面前一晃一晃的,试图让这只懒猫动一动。 小狸花伸出爪子试探着抓了两下,见燕梨不让它抓到便又把爪子收了回去,不动如山。 “唉,你真是懒死了!”燕梨挫败地使劲撸了两下毛。 “小狸花它......年纪大了后就一直这样。”每次说出“小狸花”这个名字他心都会酥酥麻麻地一颤,顾珩又羞涩又紧张,“阿姐,太液湖中荷花已开,你可愿去游湖?” 燕梨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我不是不能出去吗?” “和我一起,自然是可以的。”顾珩面色如常地道。 “呵,”燕梨冷哼了一声,“行,走吧。”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是有任务在身的人,到底不能太任性。 时至初夏,天气已渐渐炎热,燕梨只穿了薄薄一件纱衣,风一吹露出她玉藕一般的一截小臂,顾珩脸一红,偏过头去。 太液湖中的荷花果然开得极好,接天莲叶碧绿,映日荷花艳红,时有雪白水鸟临水翻空,更是别样动人。 看着这样的美景,很难不让人心旷神怡。 顾珩吩咐李德福弄来一艘小船,船身不大,仅够坐两三人,中间是一小桌,桌上放着一壶茶和各色精美小点。 顾珩伸手扶住燕梨上了船,他也不要人伺候,自己划起船来。 一叶扁舟穿行在漫天花海之中,不得不说是一种享受。 船已驶入湖心,顾珩索性不再划船,任由小舟在湖中飘荡。他随手攀下一支莲蓬,一颗一颗的剥莲子。 刚长成的莲子极生嫩清甜——如果不是忘记去掉莲心的话。 顾珩前十二年的生涯中自是没有机会吃莲子这种东西的,后十二年中虽会偶尔尝尝,但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去莲心,他心中又紧张不已,一下就给忘了这件事。 燕梨看着送到自己嘴边的莲子,含笑取下来塞进顾珩口中,柔声道:“你吃。” 顾珩便晕乎乎地吃了下去。 忽然他表情一僵,脸不自觉地皱成一团,生涩的苦味蔓延整个口腔,他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得生生吞下去。 燕梨恶作剧得逞,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挑了块最甜的桂花糕给他:“快压一压。” 香甜的桂花糕终于压下了挥之不去的苦味,顾珩眉眼弯弯,小声抱怨道:“阿姐故意作弄我。” “活该。”燕梨举起船上的一支莲蓬,去敲他的脑袋,“谁让你不干好事。” -- 第67页 顾珩也不反驳,继续一粒粒地剥着莲子——不过这回当然记得去莲心了。 他把剥好的莲子放在小碟中,看着燕梨慢慢地吃着,心中一片安然满足。 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西游记》看得多,燕梨对荷花格外有好感,过去游湖时便常常眼馋湖中的荷花,但公园中的荷花不能攀折,这里的荷花却是皇家私产,她也不压抑自己,想要摘一朵荷花下来。 可惜荷花却不是那么好摘的,也不知是她力气太小还是不会使巧劲,努力了许久也没能摘下一朵。 “我来。”顾珩自告奋勇,手指轻轻一旋,荷花便轻而易举地到了他手上。 燕梨便不客气地指挥他:“再来两朵,还要一朵花苞。” 顾珩依言摘了三朵。 她捧着手中荷花,好奇地凑近闻了闻,气味并不浓郁,是一股淡淡的清香。 “回去找个大一点儿的花瓶插上应该还能活几天呢。”燕梨爱不释手地欣赏着手中花朵。 “阿姐若喜欢,我命人在你院中移植几盆睡莲。”他含笑欣赏着她。 燕梨点点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娇嫩的花瓣在她颊侧舒展着,而她的脸庞比花瓣更加娇嫩,顾珩一时痴了。 他轻声燕梨:“阿姐觉得此处风景如何?” “极好。”无数能工巧匠耗费心血的成果,自然是好的。 “阿姐喜欢吗?”这里春有牡丹,夏有菡萏,秋有菊花,冬有寒梅,你会喜欢吗?也会......喜欢这里的我吗? 燕梨察觉到他话语中小心翼翼地试探,叹了口气:“喜欢。” ------------------------------------- 从太液湖游玩回来已至午膳时分,两人一起用完膳后燕梨便把顾珩赶回了偏殿。 李德福跟在顾珩身边:“陛下,寒勒国献了冰蚕织锦来。” “哦?”顾珩来了兴趣。 这冰蚕织锦一向只有寒勒国中极珍贵的一种冰蚕能产,夏日时摸上去触手生凉,极是解暑,是有价无市的珍宝。 他想起燕梨一向畏热,每到夏天便恨不得屋子里处处放着冰,向来这东西她会很喜欢的。 “走,”顾珩道,“带上这冰蚕织锦去找阿姐。” 他想了想又道:“算了,朕自己去罢,先告诉她这个号消息,明日再叫人来为她量体裁衣。” 顾珩一跨进殿门,就看到了倚在美人榻上熟睡的燕梨。 燕梨一直有午睡的习惯。顾珩心情激动之下一时忘了这是她午睡的时候,宫人又自不会拦他,所以他一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论理说,非礼勿视,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可顾珩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他痴痴地望着她的睡颜。 燕梨皮肤白,午后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她像是一块美玉精心雕琢而成,长长的睫毛垂落,偶尔不安地颤动两下,像是沉浸在梦中。 天气渐热,她只在身上搭了一条薄薄的毯子,稍微一动,那毯子就不听话地滑落下去。 顾珩喉头一紧,慢吞吞地向着她挪去,他脑中混沌一片,想,我只是要去帮她盖毯子。 是了,他给自己打气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是要帮她盖毯子。 短短的一段路,顾珩却硬生生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天气似乎一瞬间格外炎热,让他汗水浸湿了里衣。 他几乎是用两根手指拎起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燕梨身上。 盖毯子时难免要弯腰,她的呼吸便也近在咫尺。 顾珩有些慌乱地一垂眼,她红润的唇便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他顿时浑身紧绷起来,心脏被陌生的渴望紧紧攥住,不受控制一般俯下身去。 在快要触碰到那片芬芳时,一阵微风吹来,她颊边的发丝轻柔的飞舞,戳在了他的脸颊。 顾珩如被一根针扎进天灵盖般浑身一激灵。微风好似裹挟了寒冰,让他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 顾珩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怎么能!怎么能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轻薄阿姐! 你已经够卑劣了,顾珩眼中血红一片,不要再更下贱了。 他跌跌撞撞地离开,没有看到燕梨缓缓睁开了眼。 良久,长叹一声。 第35章 南山营 燕梨一直不说话, 系统率先沉不住气:“他的想法已经够明显了吧?你呢?” 燕梨不语。 “顾珩没什么不好吧。”系统为顾珩说话,“人家位高权重、容貌俊美, 还掏心掏肺地为你好,你也很难再遇到这么好的男人了。” “他那心思明晃晃地就差说出来了,你怎么就是不愿意回应呢?”系统不解。 “你希望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这样是对于任务最稳定的方法,是吗?”燕梨不答反问。 “是......”系统心虚了一下,但随即理直气壮起来,“但是这样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不是吗?我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害过你啊。”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吗?顾珩是一个真实的人吗?”她忽然又问。 “呃......” “其实你不用回答。”,燕梨虚望着远方,手指密密地摩挲着身下被褥的精致的花纹, “虽然有一本所谓的书, 但是我感受到的这个世界远比一本书要真实庞杂的多。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经历, 每一片叶子都有独一无二的脉络。这里的人会开心, 会痛苦,会生病, 会死亡,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人。” -- 第68页 “其实你可以这样想。”系统干巴巴地解释, “这世上所谓真实和虚幻的界限其实没有那么分明, 这个世界和你曾经的世界, 他们,他们都可能是真实的也都可能是虚幻的不是吗?” “你一AI就不要跟我讨论哲学议题了。”燕梨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下,“这要真论起来可以把人说疯。而我,我不管客观世界是怎样, 在我的眼里,我的感知里,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和顾珩朝夕相处了五年, 我没有办法单纯的把他当做一个纸片人,也没有办法把这个世界当做一个游戏。” “那有什么不好吗?”系统不解,“你认为他是真实的,那你不是正好可以和他开展一段真实的感情吗?” “不。”燕梨一字一顿道,“因为是真实的,所以我必须现实的考虑问题。” 夏日的天气阴晴不定,刚刚还万里晴空的天上乌云层峦,猎猎作响的大风刮得窗户“吱呀吱呀”地晃动,宫人们慌慌忙忙地关门关窗。 “你瞧,”她静静地望着外间,“多真实啊。” “宿主,你到底想说什么?”系统头大了。 “我这次任务完成,还是可以回去的对吧。”燕梨忽然扯开话题,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是。”系统不情不愿地,“你这次相当于负责售后,不是强制任务。” “你上次给我的五千万除了给妈妈治病外还剩了很多,这次我任务完成呢?没有奖励吗?”燕梨问道。 “会再给你五千万的奖励。”系统回答她。 “还真是多。”燕梨笑笑,“四舍五入我就拥有了一个亿的财产,够我舒舒服服地过到下辈子。” “才一个亿而已!”系统急了,“你留在这里可是能拥有一个帝国啊!” “我拥有?”燕梨摇头,“不是,是顾珩拥有。而且他的江山能不能坐得稳还未可知呢。” “你知道后续的发展你不帮他吗?”系统不可思议道。 “我会尽力帮他。”燕梨淡淡道,“但是我的到来已经改变了太多的事,以后种种还会像那本‘书’里记载的一样发展吗?这你也不敢保证吧。” “是......我不敢保证,也无法预测。”系统垂头丧气。 “你也不用灰心。”燕梨走下床,让宫女把窗户打开,雨水顺着窗户又急又快地打在地面,带来了一股刺人的凉意。 她眼睛弯了弯:“和你见面五分钟后,我就没指望着你是个金手指了。” 系统:......好生气啊,感觉有被侮辱道。 “你怕他日后结果不好?”系统试探道。 “不。”燕梨伸手接住一捧雨水,“我怕他结局好不好,我的结局都不会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和整个燕家毫无疑问地和顾珩的命运绑在一起,”燕梨耐心地为他解释,“如果他最后被人赶下皇位,我们的下场不言而喻。” “不过我认为有我在,这个结局的概率不大。” “那不是很好吗?”系统不懂她在顾虑什么。 “我回到现代,拥有我过往习得的所有本领,拥有那笔钱,我可以不用依靠任何人就活得很好。” “可我留在这里,我就只能依附于顾珩。”窗外的风雨愈发大,雨滴刀割一般划向燕梨的脸庞,可她却一步也没有后退。 有宫女上前劝她关窗,她却只是摇头。 她需要这冰冷的雨,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 她近乎冷酷地猜测着、推断着:“如果有一天顾珩不再爱我,我就只是一个被困在深宫中,需要仰人鼻息的皇后。在这个社会里,我甚至没有一个强大的母族作为我的靠山,我的生死荣辱,皆在他一念之间。” “而我呢?我要面对一个无能为力的自己,和三宫六院的他吗?” “宿主,你,你想得太多了吧......”系统颤抖着道,“顾珩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人是会变得。”燕梨静静道,“皇帝更是。” “这是一条没有后路的选择,我必须考虑得更多。”燕梨自嘲一笑,“当然,这说明他在我心里的地位还不够重要,至少没有我自己重要。” 顾珩心意如何,早在今日之前她其实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今天让她没有了逃避的借口。 相别七年,她早就不把他当做孩子看待了,也并非没有一个瞬间被打动过,只是她一直担心防备,不愿打开自己的心门。 燕梨清楚,这是因为父亲的事留给她的阴影,也是因为她最爱的还是自己。 她相信,至少在此时去问顾珩,他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来爱她。 他可以奉上自己所有的软肋,甚至愿意把自己的人生捏在她的手心,可是她不愿意。 她无法容忍自己人生受他人操控,即使那个人是顾珩。 “其实这么说起来,我应该早点离开他的。”燕梨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笑了。 “别啊!你你你你现在要走了会立刻崩盘的!”系统大惊,海豚音都吓出来了。 “我知道,说说而已,我知道我还不能走。” “我知道的。” ------------------------------------- 长安内一个嘈杂的茶楼里,柳安忆带着帷帽,紧张地坐立不安。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和她约好的人却还没有来。 -- 第69页 在柳安忆喝下第七杯茶水时,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蓝衣青年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柳安忆眼前一亮,低声道:“柳暗花明。” 那人回:“无一村。” 就是他!柳安忆按捺着激动,把手中的布包交给了蓝衣青年:“你们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蓝衣青年接住布包正要拿过来,柳安忆却突然按住了布包:“你们承诺我的都会实现吧?” “那当然。”蓝衣青年笑道,“陈夫人放心。” 柳安忆面色一僵:“不要这么叫我!” “好的,柳小姐。”蓝衣青年从善如流,“不过您也不用太抵触,毕竟等我们事成,您就不再是陈夫人了不是么?” “你们有把握么?”柳安忆当初头脑一热答应了他们,现在回过神来却有些担心,“朝中武将大多是顾珩心腹亲信,他又把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们真的能成事吗?” “我们自然也不止是找了柳小姐。”蓝衣青年用力把布包抽出来,“再说事到如今,柳小姐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行吧。”柳安忆松开了手,心中却愈发不安了。 七年间战无不胜横扫天下,由一介奴隶登上帝位的顾珩,真的会被打败吗? 她隐隐觉得她将要葬送自己本来安宁平稳的生活,或许整个柳家都会被...... “柳小姐。”蓝衣青年看出了她的犹豫,“您想想您是怎么落到这个田地的?以您的家世品貌,只因他轻飘飘一句话,你就不得不嫁给那个一无所长的陈仲茂,他还是个次子,连爵位都不得继承。等将来永安候去了,他们兄弟分家,你可就不是永安候府的媳妇了。” “陈仲茂现在有功名在身吗?”蓝衣青年低头做沉思状,毫不知情一般地问柳安忆。 “......没有。”柳安忆咬牙道。 “哦,是吗。”蓝衣青年长叹一声,“不过永安候应该还是会给他这二儿子找个差使的。” “到时候......”他笑了一声,“柳小姐就可以当六品?还是七品官员的官夫人了。” 他“官夫人”三个字咬得极重,话语中满满的嘲讽不加掩饰,柳安忆呼吸粗重:“闭嘴!” 她闭了闭眼,哑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你们有什么事,还可以来找我。” ------------------------------------- 顾珩这几日政务繁忙,不是在批奏折就是与大臣议事,来找燕梨的频率大大降低。 燕梨自然不去打扰他。 这一日燕梨正不依不饶地与小狸花的懒病作斗争,试图逗它跑一跑,就听到宫人们跪了一地:“恭迎陛下。” “你来了?”她头也不回地继续逗着猫。 顾珩也凑上来逗猫:“阿姐可愿与我出宫一趟?” 燕梨拒绝:“热。” 近日天气越发炎热,燕梨全靠宫中冰块续命,委实不想踏出房门一步。 “前几日我已命人加快赶制那冰蚕织锦了,阿姐试试?穿上这个就不热了。”顾珩提议道。 燕梨对传说中的冰蚕丝还是很感兴趣的,她被空调惯坏了,格外畏热,若这冰蚕丝真如传说中一般神奇那真是救了她的命了。 顾珩一看便知她意动,吩咐李德福:“把那件冰蚕衣呈上来。” 燕梨摸了摸,果然触手生凉,待换上后虽不如空调立竿见影,但也不再觉得闷热黏腻,整个人都凉爽了不少。 她有些欣喜地摸了摸身上的薄衫:“还真是管用。” “怎样?”顾珩也扬起笑容,“阿姐去吗?” “去哪里?”燕梨问。 “去南山营。”顾珩献宝一般,“今日检阅南山营,阿姐要不要去?” 南山营。 燕梨若有所思。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南山营正是拱卫京城的一支队伍,顾珩日后会被拉下皇位,也是因为这支队伍发生了叛变。 “好。”燕梨点头,“不过我就这样过去不好,你让人给我找一件太监的衣服我换上。” 顾珩道:“阿姐,这没什么不好的,太监的衣服可没有冰蚕丝的,你会觉得热的。” “去找。”燕梨坚持。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在大多数人眼中就是皇帝宠爱的女人,这样的身份大喇喇地前去军营观摩,只会引起军官们的不满。 顾珩拗不过她,只得为她找了一件太监的衣服换上。 皇帝出行必然是浩浩荡荡,即使只是从宫城去往京郊的南山营,也不可等闲待之。 燕梨严词拒绝了顾珩和她共乘一匹马的提议,自己单独骑了一匹马。 本来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当然是只会开车不会骑马的,在过去燕梨和马最长时间的接触也就是在公园骑着一匹看起来就瘦瘦弱弱的小马慢悠悠地晃了一圈。 然而燕梨她是一个有被迫害妄想症的人。来了这里之后她心知乱世即将到来,如果不会骑马日后若有一天需要逃命恐怕都要拖后腿,因此七年前在燕府时她曾下了大力气去学骑马。 只是没想到她任务完成的比预计中早了很多年,还没有正式赶上乱世就可以回去了。 辛苦学会的骑马技能,居然是在此时才有了用。 燕梨刚一跨上马,就见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把她夹在中间,右边的侍卫看起来级别高一点,向燕梨抱拳道:“见过姑娘,我等是奉陛下之命来保护姑娘的。” -- 第70页 天子出行,早已提前清路,宽阔的长安大街上只有他们这浩浩荡荡的数百人,有什么需要保护的? 燕梨笑了一下,低声道:“他还真是不放心我。” 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是很抗拒,顺从地任两人紧紧地跟住了自己。 南山营就在长安南郊,距离皇宫并不算太远,骑马一个多时辰便到了。 镇国公徐向文早领着一干将领在营前迎接:“臣等参见陛下。” 燕梨的目光立刻盯着了紧随徐向文身后一左一右随侍的两人。这两人显然便是南山营的左右副将,其中一个正是徐行璧,而另一个想必就是——牧阳泽。 牧阳泽,男主角的得力手下,主导南山营叛变之人,将顾珩拉下马的“大功臣”。 这牧阳泽生得身材高大,面容坚毅,一双不大的三角眼如鹰隼一般散发着寒芒,一看便知道不是个好相与之辈。 原著中没有给到她宫变的具体日期,系统也不会提供她未知的信息,燕梨只能自己先观察。 燕梨冷眼看着顾珩与他们三人叙事,以她对顾珩的了解,他虽然表面上对徐向文最为亲热,但最倚重的还是牧阳泽。 而牧阳泽的权柄似乎也比徐行璧要高一些。 这看似有些不合理,然而燕梨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南山营是护卫长安的第一道防线,除了值守宫禁的金吾卫外,是对皇帝安危影响最大的一支军队了。 这样的一支军队,以顾珩的多疑,就算徐向文是他的师父,他也不会放心把它完全放在徐向文父子手中。 所以他提拔牧阳泽,用以制衡徐向文父子。 这一系列的操作作为帝王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牧阳泽早就心不向他了。 燕梨暗想,或许就是因为顾珩对牧阳泽的重用和对徐向文父子的防备,才能让他控制住主帅,直接带领大半南山营谋反吧。 不过原著中顾珩如此不得人心一是诛了何竹文十族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也让他暴虐的名声广为传播,二是他在皇位还没有完全坐稳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诛杀功臣,导致他身边人才凋零,也让有心之人有了可乘之机。 然后现在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 这样的情况下,那个人还会一心谋反吗?或许他的野心不曾熄灭,可他还会觉得自己有把握谋反吗? 燕梨决定再观察观察牧阳泽。 燕梨正思量间,徐向文等人已经带着顾珩到了列阵整齐的队伍前。 请皇帝检阅并非全军列阵,营中大多士兵还在进行着日常操练。眼前的士兵大约有数千人,整整齐齐地站成不同的方阵,人人身姿挺拔、气贯长虹! 燕梨虽然也曾见电视上见过阅兵,但隔着一方屏幕怎会有身临其境的冲击力,她就站在顾珩的身后,直面着这个帝国最精锐的军队,他们听命的喊声振飞了山林间的飞鸟,也让燕梨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顾珩朗笑一声,登上了高台。 数千双敬慕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他也并未提起什么不可直视君王的规矩,大大方方地与士兵们对视。 他不是养在锦绣堆里靠先辈继承皇位的皇帝,而是从最低处爬起,自己带领军队所向披靡的开国之君! 燕梨怔怔地望着高台上谈笑风生的顾珩,他身上再没有一丝在她面前的小可怜模样,而是一个真真正正君临天下的雄主。 他不仅要结束一个乱世,更要开启一段盛世。 是大昭的陛下,顾珩。 第36章 她好像不再明亮了 趁着顾珩与徐向文等人在账中议事时, 燕梨找了个借口偷偷溜了出来。 她穿着内侍服饰,又一直跟在顾珩身后, 众人都拿她当皇帝心腹,倒也没有人拦她。 正是中午放饭时,几个士兵围在一起吃饭,边吃边聊。燕梨四下看了看,躲到一个稻草堆后偷听他们讲话。 男人八卦起来就没有女人什么事了,为首的一个方面阔口的黑脸大汉大口吸溜了一下碗中的面条,长叹一声:“真是好一阵子没见到老将军了,今日若不是陛下要来,只怕他还不会来军中呢。” “不过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呢, 真是......”他啧啧了两声, 却半天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半晌憋出了一句, “真是一看就知道是陛下!” “噫,大安, 我说你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就不要硬学读书人了,说出来怪招笑的。”一个瘦高个嘘他。 “唉, ”另一个长着对八字眉的圆脸汉子叹了口气, 那对八字眉显得他表情越发愁苦了, “之后老将军只怕也不会经常来了,只怕小将军争不过牧将军啊。” 他们口中的老将军自然是徐向前,小将军和牧将军也不言而喻,只是这三人之间的权力之争已经明显到普通士兵都一清二楚了么? 燕梨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继续听墙角。 瘦高个说:“没办法,小将军毕竟年纪小,威望上还是不够。” 八字眉忿忿地吸了一大口面条:“那群蜀人可要得意了!” “嘘, ”黑脸大汉警告地看他一眼,“军中不许谈什么秦人蜀人的,你忘了?仔细吃军棍!” 这话似极有威慑力,八字眉顿时不再说话了,三两口吃完了一大碗面,其他两人也不再闲聊,草草吃完了碗里的面。 -- 第71页 燕梨若有所思。 顾珩政事上向来不避讳她,即便是机密奏章也允她随意翻动,她本身又对南山营格外上心,因此对南山营的一些事还是比较了解的,联系刚刚几人的谈话,稍稍推测便可知现在的大致情况。 南山营其实是一支拼凑出来的军队。 随着顾珩打天下的开国将领们大都有自己一直带着的嫡系部队,然则顾珩疑心重,随着天下一统,他自然也不放心手下大将各个带着一支如臂指使,比起君王更认主将的部队。 于是他慢慢地调换将领,打散军队。 南山营便是这样拼凑起来的。南山营中三分之二是本地的秦人,剩下的三分之一基本都是牧阳泽带来的蜀人,而徐向文原本是跟着顾珩自湖州发家的,此时被他调来掌管了南山营。 这既是防备,又是信任。 手下士兵虽不是徐向文亲自带出来的,然而他毕竟功劳大威望高,尚且压得住人。 可最近他不知为何不常来营中,营中事务便主要由徐行璧和牧阳泽两人主管。 两伙来自不同地方硬生生被凑在一起的人,相处之间自然是有诸多矛盾,原本徐向文在时众人敬畏他,矛盾尚可压制。可现在徐行璧威望不足,牧阳泽又是蜀人,矛盾便越发激化,而原本人多势众占据上风的秦人自然因此不满。 想通这一层,燕梨反而更加疑惑了。 既然秦人心中不怎么服气牧阳泽,那他是如何靠着仅仅三分之一的蜀人成功控制住长安城的呢? 况且南山营兵符一分为二,一半在顾珩手中,一半在徐向文手中,他又是怎么调动这三分之一的蜀兵的?仅仅是靠着他的威望吗? 燕梨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忍不住想要去试探试探牧阳泽,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又怕打草惊蛇,只得暂且作罢。 她正立于帐前拧眉思考,顾珩一行人便从帐中出来了,燕梨赶忙立于顾珩身后。 徐向文大声道:“老臣近日得了一匹好马,正准备献给陛下呢,可巧陛下今日来了,不知陛下可愿去看看。” “可。”顾珩随意地点点头,低声问她,“阿姐怎么突然出去了?可用了午膳?” 燕梨一直忙着四处查探兼听墙角自然是没有吃,但她轻轻点了点头。 顾珩似还要问她些什么,被燕梨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再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小太监交头接尾了。 虽然大家都假装没有看这边,但想也知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这个皇帝身上,这样像什么样子! 他轻笑了一声,听话地没有再说话,重新端出了他的帝王威严。 此处离跑马场不远,他们没走几步路就到了,徐向文拍了拍手,便有一士兵牵着一匹马上前来。 燕梨眼睛微微一亮。 虽然她早已经过了刚学会骑马时最新奇兴奋的那个劲儿,可看见这匹马时却还是忍不住见猎心喜。 这匹马通身如雪一般白,无一丝杂毛,长长的鬃毛像是上好的丝缎,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神骏。 徐向文牵过马儿呵呵笑道:“这马不仅是不可多得的好马,更难得的是它脾气还很是温顺,从来不使性子,老臣便想着献给陛下,希望陛下喜欢。” 他口中说着希望顾珩喜欢,却不着痕迹地看了燕梨一眼。 燕梨心中了然,看来这匹马就是送她的。 朝中诸人徐向文是最清楚燕梨在顾珩心中地位的,想来上次说要去府上拜见却没了声响,让这鬼精鬼精的老头子心里打鼓了。 燕梨冲他笑笑,释放善意。 “果然是好马。”顾珩赞道,“朕身边这个小太监是个马术好手,不如让她先跑两圈试试?” 燕梨愕然看向突然点名自己的顾珩,他冲她眨眨眼,像是在说他早就看出了她喜欢。 皇帝陛下发话了众人自然没有异议,燕梨虽不想太惹眼,但此时若是推辞只怕会更引人注目。再说她也确实喜欢这匹马,若是回了宫中以顾珩那个恨不得她时时刻刻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德行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骑一次,索性过了瘾再说。 她从牵马的士兵手中接过饴糖喂给马儿,那马果然温顺,吃完糖后还蹭了蹭她。 燕梨越发喜欢它了,略亲近了一会儿便一蹬马镫,轻盈地跃上了马背。 军中的跑马场很大,燕梨尽情策马,速度不断加快,呼啸而来的风拍打在脸上,极致的速度让她忘却了种种烦忧,感到难得的畅快。 顾珩怔怔地望着马背上那个潇洒恣意的身影。 她穿着略显沉闷单调的宦官服饰,可却比骄阳还要耀眼。他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这样耀眼的她。 顾珩恍惚中想起,原本她就是湖州城中最受人瞩目的姑娘,她出去踏一次青,都有无数的年少公子会来和她“偶遇”。 她那时常常会笑得这样明亮开心,让他根本移不开眼。她是从什么时候不再这样笑了?是了,是再见到他后。 是他自私地把她锁在宫墙中,磨灭了她的光芒。 ------------------------------------- 自从南山营回来后顾珩就一直兴致不高的样子,甚至不怎么缠着燕梨说话了。 奇怪的是,他明明心情不好,数值却不升反降。燕梨揪住他问道:“你这几日怎么了?” -- 第72页 顾珩抿了抿唇,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阿姐,你恨我吗?” 燕梨皱眉:“说人话。” 他自顾自地:“虽然你没有怎么反抗,但你还是很不喜欢被关在宫中吧。” “别说废话。”燕梨冷冷地。 顾珩苦笑一声,一手盖住眼睛:“阿姐,我发现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怨你,可那天我看着你,看着你骑马的时候那样飞扬明快。我突然就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资格怨你。你本来就没有义务一生一世陪着我,是我把自己的妄想当成了现实。阿姐,你后悔了吧,后悔捡回来了一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自己一直不肯放过自己。” 他放下手,眼圈红红地看着她:“阿姐,其实我这些时候来一直都在伤害你对不对?我无理又任性,是你一直在包容我。” 燕梨怔住,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在他身上看到七年前的影子。 “阿姐,”顾珩浑身颤抖着,牙齿咬破了口腔,鲜血立刻蔓延出来,可他却感觉不到疼一样,“你要是,你要是不愿意,你就离,离......” 他犹如被千刀万剐,嘴巴张合几次,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眼,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而下,他猛地低头,不敢再看她。 哪怕在说出这句话的前一刻,顾珩也想不到他竟然有一天会想要放燕梨走。 他明明早就决定了,不管用怎样卑劣的方法也要留下她。他把她关在长信宫,一边强迫她,一边装可怜博取她的同情。他做了这么多连自己都不齿的事,就是为了留住她。 可他刚刚竟然说要放她走。 顾珩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他不敢反悔,可手却不自觉地死死拽住了她的袖子。 燕梨低头看着拽紧她袖子的那只手,他力气用得极大,手背上青筋暴起,指骨泛白,分明是一副极不舍得的样子。 “傻瓜。”燕梨叹了口气,“我说我是为你回来的,你怎么不信呢?” 顾珩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巨大的惊喜淹没了他,他结结巴巴道:“真,真的吗?” 他恍若梦中:“我不是在做梦吧?” 燕梨狠狠掐他一把:“你觉得呢?” 顾珩傻笑一声,扑上来就紧紧抱住了她,他脑袋在她颈窝使劲蹭:“阿姐,阿姐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他说完像是也不敢听她的回答,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急急忙忙地接上下一句:“七年前那次,你真的吓死我了。” 他声音闷闷的:“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你不在了。”我差一点就要随你而去了。 燕梨有些愧疚:“我不是给你留信了吗?” “还说呢!”说起那封信顾珩更是不满,一下子就委屈得不行,“信里一共也没几句话,还专门提了句要我最好能照顾一下顾子修!” 燕梨:“......” 她干咳了两声,无奈道:“人家当初冒着生命危险假造官印守卫湖州,而且这事是我把他拉下水的,我找你照顾他一下不也是应该的嘛。” “你还让我姓顾,”他小声道,“不会是因为他姓顾吧?” 燕梨惊呆了,她简直搞不清楚顾珩的脑回路。 “想什么呢你?”她一把推开还赖在她身上黏黏糊糊的顾珩,“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赐我姓燕?”顾珩现在想起这件事还是满腹委屈,“按理说主人为奴隶赐姓,最好的不就是赐本姓吗?” 燕梨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她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毕竟不是生长在这个时代的人,把自己的姓当成一种恩赐赏给别人......总让她有一种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的羞耻感。 谁能想到顾珩居然还真想要这个“恩赐”! 这话有些没法接,燕梨避而不谈:“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不用被禁足了呗?” 顾珩不大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那我要去镇国公府。”燕梨旧事重提。 顾珩脸垮了一下,显然极不愿意她出宫,但大话已经放出去,他只得同意了。 “还有......”燕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信任那个牧阳泽吗?” “他怎么了?” 燕梨现在并未找到牧阳泽要谋反的证据,只能先给他泼泼脏水,试试看能不能降低他在顾珩这里的信任值:“我总觉得他不对劲。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知道我是谁一样,可是他没有理由见过我不是吗?” “这样吗?”顾珩眼神闪烁了一下,“阿姐放心,我会留意他的。” 第37章 镇国公府 翌日燕梨正在梳妆, 顾珩如个老妈子一边围着她喋喋不休:“阿姐,你要去多久?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最近不大太平, 我给你多派些卫队吗?” 燕梨敏锐地意识到不对,问道:“最近不大太平?为什么这么说?” “有些人有些小动作,虽成不了事,但阿姐还是要小心。”顾珩解释道。 “哦?”燕梨貌似漫不经心的,“都有哪些人啊?” “兵部的娄越泽、关永平,成乐候赵兴昌......”顾珩给她数出来。 燕梨眉头一皱,这里面并没有她知道的那些人名。 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未来已经发生了改变,还是那些人没有露出马脚? -- 第73页 “好,我知道了。”她最后点上了口脂, “那就多带一些人吧。” 见她已经起身要往外走, 顾珩恋恋不舍:“那阿姐要快点回来。” “知道了。”燕梨忍不住一笑, 用他听得到的声音吐槽, “真是婆婆妈妈。” 燕梨一跨出宫门,顾珩面上便笼罩上了一层阴霾:“牧阳泽的事情查出来了吗?他得罪阿姐了?” 一个侍卫服饰的人单膝跪地:“回陛下, 牧阳泽与燕姑娘并无交集。” “那就奇怪了,”顾珩拧紧了眉, “难道他干得那点儿事被阿姐知道了?可是怎么会呢......” ------------------------------------- 镇国公府。 徐向文邀燕梨至正厅坐下, 感慨万千:“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啊。” 燕梨抿唇笑笑:“再见到徐将军我也很开心。” 徐向文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不提前事:“不知燕姑娘今日找老夫来有何事?” “今日是想问问......”燕梨抿了口茶水,压下心中莫名的紧张,她难得有些不会组织语言,“徐将军是陛下的授业恩师, 而我与陛下七年未见,我对陛下......” “老夫明白姑娘的意思了。”徐向文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像是也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当然消失得实在太突然了。” 燕梨低头不语,这件事她没办法辩解。 好在徐向文说这话也不是为了找她要一个答案,见燕梨不想多谈便继续说了下去:“陛下当年受了很大的打击。” “当年护卫湖州很是为陛下得了些民心,他是战争的天才,不止我看出了这一点,湖州的守将也看出了这一点,”徐向文苦笑一声,“他当年想要追随陛下的,只是陛下那个时候......” 燕梨手指微微一颤。 徐向文似乎心情激荡,冲着身边老仆大喝一声:“拿酒来!” 那老仆神情为难:“老爷,少爷说了您不能......” “他是老子我是老子?”徐向文眼睛一蹬,“还不快去!” 老仆无奈,只得起身取酒。 “见笑了,”徐向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些话没点酒我也说不出来。” “将军自便。”燕梨道。 老仆很快端上酒来,小气地只倒了一小盅:“老爷,可不能在多了。” “你这老东西。”徐向文不满地嘀咕一声,端起酒杯珍惜地抿了一口。 “陛下不是个爱与人诉苦的,但那一年,唉。”他忍不住又抿了一口酒,“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陛下都不在湖州,他把周边都走遍了,也没找到你。” “陛下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瘦得脱相了,他没有多说什么,但从此开始联系起义军。” “他是战场上的天才。”徐向文又赞了一句,“几乎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陛下很快就有了越来越大的领地,越来越多的下属。” “权力大了,难免人心浮动。”他忽然问燕梨,“姑娘还记得魏乾哲吗?” 燕梨心一颤:“是和陛下一起从燕府出来的那个魏乾哲吗?”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魏乾哲就是当初燕府收养的那两百个孤儿的其中之一,而燕梨能记住他,是因为他是和顾珩关系最好的一个。 “我好像再也没见过他......”燕梨越说越心惊,她回来之后与顾珩之间的事情就已经耗尽了她的心神,自然忽略掉了这个并不熟悉的角色。 “他想杀了陛下夺权,但是被陛下杀了。”徐向文淡淡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中却蕴含着无尽的腥风血雨。 “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徐向文一口气喝光了杯中仅剩的酒,“加害他的、背叛他的人太多了,他一一杀过去,脚下的白骨越来越多。” “人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会恐惧、恶心,可杀得越多,也就越麻木了。到最后,杀人和踩死一只蚂蚁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徐向文苦笑,“陛下到最后就......” “老夫一直希望有人能劝一劝陛下,可是陛下身边已经没有亲近的人了。”他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我说是陛下的师父,但也只是教了教他拳脚兵法,并没有怎么聊过。而且我很快就没有东西可以教他了。” “老夫知道,在陛下心中最重要的一直都是姑娘你。”徐向文也不看她,抚着酒杯重重地叹气,“那些年陛下每攻克一座城池,第一件事情就是暗中找你。” “陛下那人像画得,像得都渗人。”徐向文摸了摸小臂。 “人像?”燕梨咬重了这个字眼。 “是啊,”徐向文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陛下画得你的画像。” 燕梨失神,阿珩他明明......最不擅作画。 她眼中水光一闪而逝:“我知道了。” “姑娘知道就好。”徐向文欣慰道,“姑娘可能会觉得陛下变化很大,但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尤其是走这一条帝王之路,那更是你死我活,如果不心狠一点根本活不到最后,姑娘不要因此觉得,觉得他......”他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燕梨已经摇头:“我不会。” “老夫就知道姑娘是个明理人!”徐向文喜得一拍桌子,“那群酸儒整天就跟活在梦里一样,仁义礼智信能打天下吗?能吗?自己明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挑剔起别人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要是人人都跟他们梦里一样,那天下早就大同了,还用得着他们来费口舌?” -- 第74页 这一看就是饱受御史折磨,看来他和顾珩都没少被御史弹劾。 “将军说得有道理,”燕梨附和了他一句,想起牧阳泽的事,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不知将军觉得牧阳泽此人如何?” 她怕徐向文多心,赶忙解释:“是我自己总觉得他不大对劲,此话与陛下无关。将军今日的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会有别人知道。” “老夫与牧阳泽不大对付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徐向文爽朗一笑,“其实也不是有什么私仇,老夫就是看不惯他那个心思弯弯绕绕又好大喜功的样子。” “原来如此。”燕梨点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地提醒了一句:“将军,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重要的东西可一定要保管好。” 在军营中,还能有什么东西比兵符更重要? 未免引起怀疑她也不能多说,只能这样提点一句。 “好,”徐向文目光一闪,若有所思道,“多谢姑娘,老夫知道了。” ------------------------------------- 长信宫。 顾珩已经批完了三十二本奏章,召见了两拨朝臣,第五十八次抬头看向门口。 “还没回来?”他第四十五次问李德福。 自燕梨离宫后就有小太监在宫门口等着,每两刻钟就飞奔来报一次。 李德福擦了擦额头的汗:“还没有。” 顾珩捏紧了笔,心中的焦躁感越来越重。 “陈贺亮没来通报有什么异常吧?”陈贺亮正是燕梨身边的侍卫长。 “没有。”李德福的汗流得越发多了。 那应该就没事,他用力安慰自己。 阿姐说了,她是为了他回来的,她不会离开,不会的。 她昨天还说是为了他回来,他愿意放她离开她不是也没有走吗? “过去多久了?”顾珩哑声道。 “快两个时辰了。”李德福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 这么久。 他忽然又想起七年前,她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征兆,甚至还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希望...... 就在顾珩快要无法克制自己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极不稳重地奔上殿来:“陛下,燕姑娘回来了!” 顾珩霍然起身:“回来了?” “是,”小太监拼命点头,“奴才亲眼看着燕姑娘进宫的。” 顾珩绕过桌案大步向外走去。 他如此迫不及待,甚至想要跑两步,可是想到这样实在不雅,只得把步子越迈越大。 他身高腿长,一步顶常人两步,身材矮胖的李德福叫苦连天地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燕梨还没有走到长信宫就看到顾珩迎面走来,她刚要说话便被他紧紧搂住。 李德福刚刚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追上,一看这场景吓得眼睛一闭当场跪倒。 身边的宫人跪了一地,燕梨不好意思地推推他:“你干什么?这么多人呢。” 宫人们皆是一抖,齐刷刷闭上了眼。 燕梨:“......” 看来阿珩这个名声,着实是称不上好。 “阿姐,”顾珩才不管那些,他不放开她,手臂收紧到让她觉得疼痛,“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燕梨顿时就心软了。 她想起徐向前的话,眼睛有点发酸:“我不是说了会回来吗?” “我就是害怕。”顾珩小声道。 燕梨揉揉他头发,她忽然有一种想要承诺的冲动,有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脑海中的系统提醒着她,她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她最终还是咽下了那句话。 第38章 前夕 长信宫偏殿。 顾珩正在缠着燕梨给他剥橘子吃时, 忽然一小太监小步跑上殿来递上一封奏章:“陛下,泾阳急报。” 急报?燕梨想了一下没有主动避嫌, 坐在他身边继续听。 顾珩身边的太监们都知道他向来是不避着燕梨的,因此也没什么顾忌的将奏报呈给顾珩。 顾珩擦了擦手上的橘子汁水,拿过奏报翻阅起来。 “泾阳叛乱了?”燕梨皱起眉,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泾阳离长安极近,不过八十多里路程。 “阿姐不必担心,”顾珩不以为然地道,“毕竟是初立国,有那些不服气的也算正常,这次叛乱人数不过三千, 掀不起什么大水花。” 燕梨简直想把奏报拍到他的脸上。 她强忍着怒气:“什么叫掀不起什么大水花?此地既然叛乱, 那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要么是那里旧势力顽固不愿臣服于你, 要么就是那里官员无道官逼民反, 都不算小问题,你不想着赶快找出问题解决问题, 还在这轻飘飘地不放在心上?” “阿姐,我......” “先听我说完!”燕梨怒声道。 顾珩立刻闭嘴, 不敢吱声了。 “此次叛乱人数虽少, 但是泾阳离长安那么近, 稍有不慎未必不能酿成大祸,你须要上心才行!” “我知道了,”顾珩乖乖认错,跟她打商量, “我现在就去找朝臣来商议此事可好?” “快去。”燕梨催他。 待顾珩身影走远,燕梨又拿起那封奏报看了看,觉得似乎有不妥之处。 事情虽不算大, 但泾阳毕竟是个人数刚刚上万的小县城,这三千叛乱人数中中许有虚报许有周边地区的人混入,但无论如何对泾阳县本身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事了,因此泾阳县令措辞急迫且严肃,若是忽略掉人数乍一看这封奏报恐怕得怀疑这三千人明日就能攻上长安。 -- 第75页 然而顾珩看了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或许他是经历了很多大风大浪,这点小小的叛乱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上。但燕梨了解他,顾珩绝不是一个自负的人,相反,由于他过往的经历,他谨慎周全到了一个常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他固然胆大也肯冒险,但绝不会是盲目的冒险,即使是外人看起来再天马行空的计划,也是他反复推敲过起码有八成把握的事。 这样的一个人,一场小叛乱远不足以乱他心神,但他也绝不会做出如此......轻狂姿态。 他为什么会这样? ------------------------------------- 建章宫。 泾阳县离长安距离不远,叛乱规模也不大,顾珩并未召见太多人,主要便是徐行璧、牧阳泽两人。 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淡淡道:“泾阳并无驻军,且距京城不过八十里,朕欲令南山营前去平叛,两位意下如何?” 牧阳泽眼睛一亮,跃前一步恭声道:“臣愿带兵前往!” “有牧将军前去想必那些叛军必无抵抗之力,”顾珩笑吟吟地,“不知牧将军需要多少人?” 牧阳泽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算计的光芒,试探道:“只要四千人,臣定可荡平叛军!” “哦?是吗?”顾珩勾了勾唇角,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牧阳泽,许久都未再说话。 殿内一时静得可怕,牧阳泽额边有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其实,其实两千也够了,臣只是觉得四千人更稳妥。” “一个区区三千农民的叛乱,”顾珩不咸不淡地呵了一声,“还要朕四千精锐部队才能稳妥,看来朕这个长安城也是四处漏风啊。” “陛下!”牧阳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心中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急功近利引了顾珩怀疑,“臣一时糊涂,臣是想着泾阳毕竟离长安那么近......” “一千五。”顾珩不愿听他辩解,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的话,“一千五百人,一个月内解决叛乱,牧将军能否?” 牧阳泽咬了咬牙牙:“臣领旨!” “徐小将军,”顾珩这才看向徐行璧,像是才想起他这么个人,“老师他年事已高,牧将军平叛这段时日,你可要守好朕的长安呐。” 徐行璧:“臣遵旨。” 牧阳泽心中暗暗一喜,果然顾珩心中最忌惮的还是徐向文父子,他刚才的话虽有疏忽,但顾珩还是更愿意倚重自己。 他想要得,都会得到的。 ------------------------------------- 议事过后,顾珩难得没有径直回去长信宫,而是靠着椅背闭目沉思了许久。 “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他问。 “回陛下,”有人恭恭敬敬地回答,“差不多了。” “那就快点开始吧,”他啧一声,不耐烦地道,“朕已经没有耐心再陪着他们玩下去了。” 也省得阿姐再为此担心。想到此处他眼中阴霾一闪而过,阿姐她......究竟是为什么会知道的? 顾珩左思右想,也找不出她知道这些事的渠道,可是看她的反应,她分明知之甚多,难道...... 他心头涌上一阵慌张,疾步走向长信宫。 燕梨好好地坐在那里等着他。 顾珩不动声色地缓缓呼出了一口□□在胸口的气,因为憋气太久,肺部一阵生疼。 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看她最爱的话本了,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窝在她身边的小狸花,惹得小狸花不满地喵了一声。 这个仆人伺候得也太不精心了! 顾珩不是很高兴地发现,她好像越来越喜欢小狸花了。 他走上前,拎起小狸花的后脖颈把它赶下床,自然而然地占领了它的位置:“阿姐,我回来了?” 燕梨把气得“喵喵”直叫的小狸花重新抱上来,问他:“处理得怎么样了?” “已经处理好了。”顾珩眼睛微眯了眯,伸出一根指头去戳小狸花的脑袋。 小狸花敢怒不敢言地朝着燕梨处蹭蹭。 “哦?”燕梨摸猫的手一滞,“怎么处理的?” “我让牧阳泽点了一千五百人去平叛,”顾珩不依不饶地追着小狸花戳它,“以牧阳泽的能力,一个月时间足够了。” 燕梨看着他,一个猜想缓缓在心中浮现。 “牧将军的话,你是派了南山营去平叛?”她把小狸花抱在怀里,不然顾珩欺负它。 “是。”顾珩委屈地看她一眼,“阿姐觉得猫比我重要吗?” “你多大了啊,还来这一套。”燕梨忍不住瞪他,“说正事。” “好吧,”他蔫哒哒地躺进旁边的摇椅里,仰望着她,“是的,派了南山营一千五百人。” “南山营是护卫京畿的,你就这样贸然派出?”燕梨紧盯着他的表情。 “南山营有两万人,派出一千五百人不算什么,”顾珩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遮挡了他眼中情绪,“离泾阳最近的一支驻军就是南山营,从别处调兵耗费的时间钱粮都会大大增加,拖得久了也不利于平叛。” “那你很信任牧阳泽吗?”她紧紧追问。 “阿姐,”顾珩笑了一下,“我不相信任何人。” 我甚至不相信你,也不相信我自己。 “阿姐在担心什么呢?”你又知道了什么呢? 燕梨抿了抿唇,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我希望你好。” -- 第76页 “我会好的,”他慢条斯理地,“阿姐永远不必因此为我担心。” ------------------------------------- “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燕梨笃定道,“至少他对牧阳泽并非全无防备,甚至我看他那个样子倒像是在给牧阳泽下套。” “你确定吗?”系统问道。 “十之八九,”燕梨答道,“阿珩本就是个谨慎敏锐的人,他对长安的控制力绝对比人们所能看到的强,我不信他会对那些人的小动作一无所知。” “你也不要太自信了,”系统泼凉水,“原书中他可就是折在这一场了。” “这个我仔细分析过了,原书中他早已有厌世之心,自暴自弃,”燕梨苦笑一声,自嘲道,“虽然这么说显得我脸很大,但是我在他身边,他不会想要自毁。” 她顿了一下:“至少不会是这种程度的自毁。” “我这样子真像是一个渣女,”她捂住眼睛,低低苦笑,“我在他身边的每一天都在给他希望,可是我却什么都不敢承诺。” “系统,”她问道,“等任务完成你就会像上次那样离开是吗?” “是的。” “留下和离开,我只能选择一个是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 “好......我明白了。” ------------------------------------- 长安城内最有名的酒楼醉留仙的一处僻静的包厢内,柳安忆和之前的蓝衣少年面面相对。 “为什么不能带我去?”柳安忆银牙紧咬。 “柳姑娘,”蓝衣少年仿佛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宫变之日处处皆是刀枪厮杀,要知道刀剑不长眼,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不让你去是为了你好。” “我给你们传递了这么多情报,还把最重要的东西都给了你,现在我都不能提一点要求了吗?”柳安忆固执道。 “柳小姐,你可不要贪得无厌,”蓝衣少年懒懒道,“我们已经许诺了你很多了。” “但是我的作用也是无可取代的不是吗?”柳安忆道,“我只是想亲眼看到顾珩和燕梨人生覆灭的那一刻,就像他们当初欣赏我的痛苦一样,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柳小姐,”蓝衣少年不耐烦了,重重把筷子摔在桌上,“你要知道,你早就没有回头路了,所以切不可把自己看得太高。” “你这是什么意思?”柳安忆微微颤抖,恶狠狠地盯着他,“你们觉得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就不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吗!” 蓝衣少年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他显然是默认了。柳安忆想。 是了,她早就不能回头了,她早就是和他们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如果她把这件事透露出去,最先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自己。 柳安忆逐渐暗暗察觉到自己选择了一条走向深渊的歧途,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在那之前,她至少要先看到顾珩和燕梨坠入深渊。 “你带我去是有好处的,”她咬着牙道,“我爹不会认那份东西的,而我可以作为你们,最有力的证人。” 第39章 宫变 九月十三, 夜。 深夜宵禁,宽阔的长安大街上空无一人, 偶有几个巡逻的士兵路过。 万籁俱寂,冷冷的月光打在金丝楠木的牌匾上,“平南王府”四个大字即使在夜色下也看得清清楚楚。 平南王府内也安静的异常,只有一处堪称人声鼎沸。 装饰雅致的书房内,平南王端坐在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桌前,背后挂着一副老翁独钓寒江的画卷,上提着武侯的名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平南王生得一张国字脸,鼻梁阔挺, 一副美髯飘然胸前, 瞧着是最端正正直不过的一副面孔。 书房不算大, 除了平南王外还坐了近十人, 硬生生把本来最是高雅不过的书房挤得满满当当。 平南王闭着眼问道:“牧将军已准备好了?” 一个青衫文士答道:“回王爷,已准备好了。” 平南王:“金吾卫的那个齐云峰呢?” “放心吧王爷, 已醉倒在臣下家中了,没四五个时辰的醒不过来。”一武将打扮的大汉肃声道。 “虽说如此, 但金吾卫反应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行动还是要快。只要早日斩下顾珩小儿的首级, 他没有子嗣,一切就尘埃落定了。”青山文士说得。 平南王颔首,又对一人道:“靖远,檄文准备好了吗?” “回王爷, ”那叫靖远的年轻人恭谨道,“已经准备妥当了,那印......也加盖上了。” 若是柳安忆在此处, 必要惊叫出声,原来那叫靖远的年轻人正是与她接头的蓝衣少年。 “好,”平南王露出赞许的笑容,“果然是一步好棋,到时候再配上那柳小姐的指认,柳元轲那老东西就不得不和我们坐上一条船了!” “王爷英明!”众人齐声道。 “哈哈哈哈哈,”平南王忍不住大笑出声,“不是本王英明,是我儿优秀,若不是他反对,本王差点答应这门亲事让这蠢女人嫁入王府,若不是他,本王也想不到这女人还能这样利用!” “世子英明!”众人赶忙附和他。 平南王又呵呵笑了两声,这才摆摆手:“好了不必多说,让他们都按计划行事。” -- 第77页 他目中闪过一抹厉色:“成王败寇,就在今日。” ------------------------------------- 天刚蒙蒙亮,燕梨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阵厮杀兵戈之声,她心中一激灵,霎时清醒了过来。 “姑娘!”弄影满面惊恐地奔过来,“反,反了!有人造反了!” “什么?”燕梨顿时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什么人造反了?已经杀进宫中了?” “不知道是何人,但是姑娘,现在宫中都是叛军!”弄影声音发颤。 “陛下呢?” “陛下刚去上朝不久叛军就杀了进来,陛下恐怕被他们困在上朝的路上了!”弄影带着哭腔道,“姑娘,我们该怎么办啊!” 怎么会这样?燕梨攥紧了拳,顾珩分明已经发现了牧阳泽的不对,她还跟他暗示过平南王,怎么还会发展到这一步?难道这次造反的不是平南王和牧阳泽? “系统,你知道阿珩现在的情况吗?”燕梨急急问道。 “不知道啊,”系统的声音也颤抖了,“我只知道他现在的位置,确,确实像是被困在上朝的路上了。” 燕梨咬牙道:“我去门口看一眼。” 长信宫大门已被紧紧关上,燕梨奔至一个小窗前,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一条缝。 外间已经乱成一片,有宫女太监四处逃窜,宫中守卫人数不多,叛军势如破竹。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肩上。 燕梨顿时一僵。抚月和弄影是不会这样搭着她的,这人是谁! 她浑身都紧绷了起来,慢慢地转过身,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入目的是一张隐约有些熟悉的清丽面容,那人做宫女打扮,但不是长信宫中任何一人,显然是趁乱混进来的。她容貌生得美丽,可目中的扭曲毁了她清丽的容颜。 身量比她矮半头,手中暂时看不到兵器的女子让燕梨心头略微松了一点,她大步后退几步,让自己退出她的攻击范围,冷冷道:“你是谁?” 那女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声音高到尖利:“你问我是谁?” 燕梨安抚住瑟瑟发抖的弄影,目中微露出一丝轻蔑:“我需要知道你是谁吗?” 叛军迟迟没有来攻打长信宫,说明他们已经遇到顾珩了。顾珩不在的长信宫毫无意义,深夜宫变燕梨料想对方人数也不会太多,必然无法分心来攻打这样一座没有价值的宫殿,长信宫暂时还是比较安全的。 而这个时候能混进来的人,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对面的人,这女人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若是激怒她说不定能套出更多的话。 那女子目中已卷起滔天怒火,咬牙切齿道:“我姓柳!你说我是谁?” 柳?燕梨这才反应过来那股眼熟的感觉,原来是柳安忆! 这实是不能怪她记性不好,五个多月前一面之缘的人她哪能记得这么清楚。 燕梨这下明白她眼中的扭曲和恨意是从何而来了。 只是......她心中猛地一沉。 书中的那场叛乱,是没有柳安忆掺和进来的,柳首辅到了最后都忠于顾珩,他宁死不屈,最终被平南王杀害。 因为柳安忆的事,难道柳首辅也...... 事态好似比书中更为糟糕,顾珩他能解决吗? “原来是柳小姐,”燕梨心中一团乱麻,却仍是不动声色,“柳小姐这个时候不呆在家中,到宫里来干什么?” “家?”柳安忆被猛地刺痛,“拜你和顾珩所赐,我早就没有家了。” 没有家了?燕梨眼睛一眯,这是什么意思?她做得一切柳元轲不知道吗? 燕梨看到风花已经悄悄走到了柳安忆身后,忙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不要对柳安忆动手。 “柳小姐这话说得,”燕梨慢慢笑了一下,故意戳柳安忆的伤心事,“夫家娘家,不都是家吗?” 柳安忆面容狰狞了一瞬:“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这话怎么说,”燕梨故作不解,“我也是实话实说啊?” “实话实说?”柳安忆笑了,“那我说你失踪七年不清不楚,难道不是实话实说吗?凭什么我就要因此嫁给陈仲茂那个废物?” 她不等燕梨搭话就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因为顾珩!因为他是皇帝!因为我爹,因为他懦弱!明明已经是首辅了,还是那么惧怕顾珩,为了讨他的欢心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 看来柳首辅没有参与谋反,全是柳安忆这个脑子不清醒的乱掺和。 燕梨得到了自己最关心的讯息,便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柳安忆表演。 “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他就可以轻易地决定别人的命运。”柳安忆大笑,“看他马上就不是了!他的命运也要由别人来决定!” 柳安忆的笑容狰狞扭曲:“我倒要看看,等他成为阶下囚,还怎么摆出那高高在上的样子!” “既如此,”见柳安忆没有透露出更多的消息,燕梨开口了,“柳小姐来我这里做什么?” “他不是最喜欢你吗?”柳安忆逼近一步,“他喜欢你喜欢得连首辅的女儿也可以视为无物,喜欢得身边除了你可以一个女人都不要,喜欢得以帝王之尊住进你的宫殿,他这么喜欢你,你猜猜在最危急的时候他会不顾生命危险来救你吗?” “这么看来柳小姐是想帮我检验检验阿珩的真心?”燕梨一边跟柳安忆周旋,一边示意风花去打探消息。 -- 第78页 听到“阿珩”这个称呼,柳安忆心中怒火愈发高涨,冷笑道:“真心?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顾珩能有什么真心?我不过是想亲眼看看你被自己心爱的人的背叛抛弃的那一刻。” “你以为顾珩爱你吧?”她冷笑连连,“等你看到他狼狈的那一刻,你就会知道他最爱的还是自己。” “是吗?”燕梨看到了风花的手势,猛地靠近了柳安忆,“你口口声声说不相信阿珩的真心,那为什么这长信宫附近还埋伏着一队士兵呢?” 柳安忆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燕梨眼疾手快一掌劈在她后颈,柳安忆痛呼一声条件反射地蹲了下去,没晕。 燕梨:“.......” 风花目睹这尴尬的一刻,向来八风不动的面皮也抽搐了一下,在柳安忆又要起身时补了一掌,柳安忆晃了两下,晕了。 太,太尴尬了。燕梨脚趾默默施工,面上却仍是一片淡然,压低声音道:“外面埋伏了多少人可查探清楚了?” “至少两百人。”风花答道。 两百人,看来他们也没有那么相信顾珩会回到长信宫救她。 这时系统的声音响起:“宿主!顾珩好像是要往长信宫来了!” 这么快?燕梨心里一惊,不行,她得想办法让这两百人尽快暴露出来才行,不然有心算无心的,顾珩真的有可能吃亏。 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柳安忆。不行,如果柳元轲没有参与造反的话,柳安忆对平南王他们来说就只是一颗棋子,他们不会顾惜她的性命。 她转眼去看风花:“陛下只交代了你一人保护我吗?都这种时候了,说实话。” 风花一咬牙:“一共十人。” “好。”燕梨淡淡道,“把他们都叫出来。” 九个平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宫女太监有些臊眉搭眼地跟着风花站了出来。 这时候也顾不上翻旧账了,燕梨问:“会箭术吗?” “会。” “好。”燕梨已经命弄影等人拿了十把弓箭来——都是顾珩收藏的上好弓箭,一个小太监拿到弓箭时眼睛都快放光了。 殿内几扇窗户悄然开了一条缝,箭尖直指敌兵埋伏之处。 于此同时,燕梨一直在让系统为自己报着顾珩离长信宫的距离。 八百米、六百米、四百米、一百五十米! 燕梨大喝一声:“放箭!” 箭矢一波接着一波疾射而出,不远处有惨呼声响起,原本静静埋伏的队伍慌乱顿起。 刺耳的兵戈声响起,显然两边人马已经交上了手,这次的埋伏正式宣告失败。 还没等燕梨松下一口气,便有一队士兵破门而入,直冲燕梨而来! 燕梨瞳孔骤然一缩,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糟糕,想必是敌军知道自己的埋伏计划失败,准备抓她当人质了! 她急忙后退两步至风花等人的保护圈内,手中紧紧抓住了一把锋锐的匕首,顾珩他们就在外面了,只要她拖住时间,就一切都来得及。 燕梨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直面这样刀刀见血的厮杀,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她恶心欲呕,就在她快要绝望时,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上了她的腰肢。 “走”。 第40章 依旧是宫变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燕梨惊喜地回头,正对上顾珩的双眸。他露出一点笑颜:“阿姐, 走。” 顾珩的出现让敌军像见了血的秃鹫一般兴奋,那将领一边指挥着士兵冲上去,一边吹角传令。 顾珩两下踹开几个扑到近前的小兵,护着燕梨向后退去。 长信宫中一片混乱,一小兵向前冲杀时险些被脚下尸体拌了一跤,他低头一看,眼睛一亮。 那是一个太监的尸体,他身侧正压着一把弓箭! 小兵呼吸粗重了起来,他仿佛看到了泼天的荣华富贵就近在咫尺。 他捡起弓箭, 悄悄后退几步, 掩藏在一个博古柜后, 贪婪而兴奋地紧紧盯着顾珩, 手指微微发颤。 眼见顾珩他们就要转过弯去,他心中一惊, 手中箭矢下意识破空而去。 完了,小兵呆呆地。射偏了。 他箭术本就稀松平常, 心情激动之下发挥更是不好, 那本应正中顾珩心口的箭矢直直地冲着燕梨脖颈处射去。 一个商女, 便是死了又能有什么用啊。 锐利的箭矢急速奔来,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顾珩面色一变,双手按住燕梨肩膀强行让她蹲了下去,与此同时他自己再没有躲避的时间, 箭枝瞬间就钉穿了他的肩胛! 鲜血顺着他的肩胛滑落至燕梨鼻尖,那血几乎是滚烫的,烫得她重重一颤。 顾珩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眼中满是冰寒彻骨的暴戾杀意,他看着那群更加兴奋的士兵,犹如在看一群死人。 “都杀了。”他轻描淡写道。 说着他不再看眼前的战场,拉着燕梨身手矫捷的左转右转,消失在殿中。 ------------------------------------- 燕梨也不知顾珩是怎么转的,他们走了没两步就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狭小偏殿,顾珩在一扇墙面上敲打了几下,“咔嚓”一声轻响,眼前竟出现了一个密道。 “阿姐快进去。”顾珩催促道,两人迅速进了密道,他又敲打了几下,密道的门便紧紧闭上。 燕梨的腿不可遏制地一软。 -- 第79页 顾珩没有受伤的一侧肩膀斜靠在墙上,眼神阴鸷:“阿姐被吓到了是吗?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那箭实在是好箭,即使是个箭术不精的人使出来,也几乎穿透了顾珩的肩膀,鲜血顺着箭杆滴滴答答地流下,让他玄色衣袍的那一处更加黑得惊心。 “阿珩,”燕梨双手颤抖着,她不敢碰他,声音罕见地带了一丝哽咽,“你的伤怎么办?” “不是什么大事。”顾珩没事人一样看看肩上的伤,“这里不会流太多血。” 他说:“阿姐先闭上眼睛。” 燕梨猛地睁大了眼:“你要干什么?!” 顾珩无奈一笑,伸出一只手捂住了燕梨的眼睛。 他手中也沾着血,燕梨长睫一扫,似乎都能扫掉一颗带着余温的血珠。 “阿珩......”他的手很大,把燕梨双眼遮得严严实实,她眼前一片黑暗,胸口剧烈起伏着,“你是要......”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了“哧”的一声。 那是箭矢撕扯血肉的尖锐声响,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脸上,灼烧得她疼痛难忍。 他是为了救我。 燕梨呆呆地想着,一滴泪不知不觉地自他掌心流下。 顾珩的手仿佛也被烫到一般,剧颤了一下方才挪开。 那滴泪湮没在他的掌心,燕梨面上已无一丝泪意。 她已经强自恢复了冷静,只是还不敢去看他的伤口:“这里有包扎的纱布吗?” “有。”顾珩有些恍惚地搓了搓手,不敢确定那滴泪是真实还是他的错觉。 密道很宽,左侧放着几个柜子,他熟练地拉开一个抽屉,露出了纱布剪子伤药等物。 这些看起来,都很新。 燕梨目光一闪,没有多言,麻利地拿出剪子剪开顾珩的衣物,细致地帮他处理伤口。 顾珩看着她低垂的眼睫,轻轻一笑:“阿姐,没时间了。” 他拿过药粉,随意地洒在肩上,随后眉头也不皱一下地用纱布把伤口胡乱裹好。 燕梨看得呼吸一窒,但是她也明白如今时间紧迫:“这条密道通向哪里?” “宫外。” “宫外?”燕梨皱眉,“你这身衣服太扎眼了,有换的吗?” “有。”顾珩笑笑,“不过我要在阿姐面前换衣服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燕梨忍不住瞪他一眼,背转过身,“快去。” 她背对着他,面色不可抑止地沉郁下去。 伤药、衣物......他分明是准备好的。他明知有这样一遭,为什么还要放任事情的发生。 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燕梨强自克制住了自己。 顾珩走到柜子前,取了一件普通的黑色绸袍,他没有受伤的手拎着袍子,忍不住看了燕梨一眼。 她背对着他,耳廓白皙如玉,没有一点不自在的样子。可他却只要一想到要在她面前更衣,就没出息地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顾珩挫败地叹了口气,动作利索地换好了衣服,肩上可怖的伤口似乎不能带给他任何影响。 “走吧,阿姐。” ------------------------------------- “什么?”平南王大怒,手中的茶盏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前来报信的小兵身上,“废物!怎么能让顾珩那小儿逃脱了!” 小兵瑟瑟发抖:“回,回王爷,我们都,都没有想到陛......不,顾,顾珩他竟然真的折返回了长信宫,长信宫原本伏兵不多,还被那个叫燕梨的女人搅乱了计划,别处援军一时没能赶到就让那顾珩逃脱了!” “一群废物!”平南王一脚踹上去,“还不快去找!” “王爷息怒。”青衣文士上前道,“顾珩小儿虽然暂时逃脱了,但是皇宫已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你不了解他啊修远,”平南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顾珩此人实是我见过......最为狠辣之人。常人能对别人狠,可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能狠上十倍!一旦被他夺得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反扑回来,本王实在是担心啊。” “我们现在尚且只控制得主皇宫和长安,若是让顾珩逃了出去......”他眼中的恐惧化为狠辣,“搜!给本王加强兵力,一寸一寸地搜!本王就不信,他还能插翅逃了不成!” “王爷,”那名唤修远的青衣文士轻摇了几下手中折扇,“我们此时,还有一步棋可走。” “哦?”平南王做洗耳恭听状,“修远请说。” 青衣文士自得一笑:“柳安忆。” “我们先把一切,落在实处。” ------------------------------------- 未央宫,宣室正殿。 这里是往日顾珩上朝理政之地,此时本应开始朝会,可所有的大臣都被堵在殿内,动弹不得。 “元辅,”吏部尚书颜开诚颤颤巍巍道,“您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陛下怎么还不出现啊!” 柳元轲眉心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再次试图出殿。 两个士兵毫不留情地拦住了他。 “大胆!”柳元轲气得须发皆张,“老夫乃国之首辅!现去要寻陛下,你们拦着老夫,是想要造反吗?” 这话已说得极重,可那两个士兵仍是面无表情,强硬地拦住了老首辅。 柳元轲的手微微颤抖,这是真的,真的有人造反啊...... -- 第80页 他目光扫过殿上,找出未到之人,心中已有了猜测。 可即便事实已经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柳元轲仍是难以相信,他怎么,他怎么敢! 私心里,柳元轲认为顾珩是绝无可能输的,可是他迟迟不来,让他忍不住想起最坏的打算。 往日里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吵成了一片,肃正的宣室嘈杂的犹如菜市场,柳元轲额头青筋暴起,喝道:“肃静!” 吵吵闹闹的大殿安静了一瞬,殿外传来一个男子爽朗的大笑声:“老首辅还是这么有威严啊!” 柳元轲握着笏板的手一紧,缓缓转过了身:“平南王来此有何贵干啊?” 那男子正是平南王,他大步上殿,并不答柳元轲的文化,反而一步一步地,向着最高处走去。 “平南王!”礼部尚书忍无可忍,“一个郡王,安敢上龙台!” 平南王面色扭曲了一下,居高临下地瞥了礼部尚书一眼,一撩衣袍,直直地坐在了龙椅上! “嘶!”殿内顿时传来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礼部尚书暴怒,挥着笏板眼瞅着就要打人:“乱臣贼子,还不给老夫滚下来!” 平南王面色阴沉,立刻上来了两个士兵,托着礼部尚书便要走。 “贼子!你个狗胆包天的老匹夫,也敢坐龙椅?你等老夫......唔唔唔。”士兵不敢再听他讲下去,伸手捂住了礼部尚书的嘴。 “晏文彬,本王一向敬重读书人,所以这一次不跟你计较。”平南王声音阴冷,“若是再有下一次,本王也不介意大开杀戒!” “不知平南王要以什么身份大开杀戒呢?”柳元轲上前一步,怡然不惧地望着平南王,“你还没有回答老夫,今日在此处,所谓何事?” “好,本王这就回答柳首辅,”平南王大笑着拿出一张卷轴,“本王今日来,是来清君侧!”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清君侧!平南王他这是,这是真的要反啊! “哦?不知平南王认为,陛下身边有何奸佞要清?“柳元轲不为所动,沉声道。 “正是那妖女燕氏,蛊惑陛下残害忠良,如今燕氏已伏诛,至于朝中还有没有奸佞......”平南王意味深长地一笑,“那本王就要慢慢排查了。” 这就是□□裸地威胁了。 老首辅面上的沟壑似乎都因愤怒而加深了几许,但他仍是克制着自己:“既然燕氏已伏诛,君侧已清,平南王目的达到,不知陛下如今身在何处?” 这柳元轲果然不是好对付的。 平南王一笑,展开手中卷轴:“元辅这话说得,本王就不明白了。您不是也认为当今昏君当道,应举而反之吗?” “胡言!”柳元轲冷冷道,“老夫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表,还请平南王莫要犯了癔症。” “癔症?”平南王走下台来,将手中卷轴递在柳元轲眼前,“这不是元辅亲手写下的檄文么?瞧瞧,还盖了元辅的私印呢。” 柳元轲瞳孔骤然一缩,瞬间惊起了一身白毛汗,那通红的印章清清楚楚,正是他的私印无遗! 柳元轲的印朝中重臣们也是知道的,顿时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柳元轲几乎能听到他们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一个印章而已,府上人多手杂的,难免有手脚不干净的。”柳元轲拼命冷静下来,“老夫人站在这里,声声质问你平南王,还不够说明老夫的态度吗?” 见众人神色有松动之意,柳元轲趁热打铁:“老夫若是写了这劳什子檄文,此时应率先称臣才是,何苦费此州长?” “平南王,”柳元轲向前一步和他对峙,“老夫一生最看不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老夫以大昭首辅的身份,命令你说出陛下的下落!” 平南王面皮抽搐,青筋暴起,他笑意森寒:“看来元辅这是后悔了。” “元辅不要急着反口,本王先给你看个人。” 他拍拍手掌,扬声道:“带上来。” 柳元轲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第41章 今晚月色真美 柳安忆。 在她出现的那一刻, 柳元轲就明白了所有。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疼大的女儿为何会变成这样。 柳安忆在他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 几乎想要夺门而逃。 “柳小姐,”平南王叫住了她,“柳小姐之前跟本王说的,可否向这衮衮诸公再说一遍啊?” “不用她说了。”柳元轲开口打断他,“你想听的,老夫亲自给你说。” “哦?”平南王心知柳元轲是猜出了他的计划,看来他是知道自己走投无路,终于要服软了,柳元轲亲口承认自然比柳安忆的指控效果还要好很多, 他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 ”平南王意味深长道, “元辅大人请吧。” 柳元轲大步上前, 金龙盘绕的高大朱红柱子衬地他越发威严,他提高了声音, 让大殿内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今以我血为誓,大昭首辅柳元轲, 誓与尔等乱臣贼子不共天!” 话落, 他毫不犹豫, 用力撞上了身边的高柱! ------------------------------------- 密道外。 出了密道便是一片低矮的民居,看起来有些偏僻的样子。 “公子。”一个布衣打扮的男子忽然冒出来,向顾珩微一躬身,“已经准备好了, 先送您和姑娘出城。” -- 第81页 街上巡逻的士兵明显多了起来,顾珩带着燕梨乔装打扮左闪右避,终于有惊无险地出了城。 城外有人牵了一匹马过来, 不动声色地把缰绳递到了顾珩手中。 顾珩拦住燕梨腰肢,脚尖一点飞身上马,他双腿重重一夹马腹,马儿便嘶鸣一声飞速奔跑了起来。 燕梨这才顾得上问他:“我们要去哪儿?” “去和军队汇合。” 她终于忍不住:“既然一切都在你意料之中,你为什么还要绕这么一大圈子?直接抓了平南王下狱不行吗?” “阿姐,朝中蠢蠢欲动之人可不止平南王一人,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他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阿姐,你怪我吗?” 燕梨摇摇头。 “可是我怪我自己。”他环抱着她的双手微微颤抖,“我差一点,差一点就害了你。” 在看到那根飞射而来的箭矢时,他就后悔了。他以为自己已经算到了一切,可这世上总有万一,而他是承受不起那个万一的。 他应该静静蛰伏,慢慢地将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引诱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兵行险着。 他不再是过去的他了,他已经冒不起险。 “你不必顾忌这些,”燕梨道,“你现在是皇帝,你所做的所有事,第一位要考虑的就是是否有利于这个国家,只要有用,你就该拼尽全力去做。” 顾珩环着她腰的手紧了紧:“阿姐一直这样教我。” 她总是这样教他,希望他成为一个心怀天下的君子。 可是他天生不是好人,只学会了爱她。 ------------------------------------- 长安城郊外有一处山谷,而这山谷处正埋伏着一支军队。 这正是顾珩的后手。 之前命牧阳泽前去泾阳平叛时,为了能让他们信心满满地揭竿而起,顾珩给了他兵符。 他知道牧阳泽没有听话的只带走一千五百人,但是那又怎样呢? 只要他在,南山营就只会是他的南山营。将领调兵需要兵符,而他调兵只需要有顾珩这个人在。 这就足够了。 只要他们无法将他斩杀在宫中,这一盘棋他就已经赢了大半。 而除了南山营,最重要的一招后手便是从延州调来的三千精骑。 延州至长安乃是一马平川,三千骑兵日夜兼程,不过三日便赶到了长安城外。 燕梨望着打头前来迎接的徐向文,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忧虑地看了一眼顾珩的肩头,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嘱咐了一句:“议事完记得把伤口好好处理一下。” 顾珩眼睛一亮,重重点了点头。 她被士兵带着去一个早就搭建好的帐篷中休息,行军在外条件简陋,但仍能看出来这里已经是精心收拾过后的了。 乱糟糟的一天过去,燕梨也是身心疲惫,她甚至没有心情洗漱,直接合衣躺在了床上。 身体已经休息,可是脑海中却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回放顾珩救她的瞬间。 他救她毫无犹疑,好像在他的心里,她比自己更重要。 燕梨一直觉得,如果她遇到了危险,顾珩是会舍弃自己来救她的,可是猜测终究和现实不一样,当这一幕真实发生时,她仍是有一种难以相信的震撼感。 因为父亲,她总是对过于亲密的人际关系心怀一份防备。这世上本应最亲近的亲人都可以轻易抛弃伤害,更何况是朋友、伴侣呢? 人们都是最爱自己的。 可是顾珩,在这个时代他是皇帝,是一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只要他想,他可以拥有三宫六院三千佳丽,会有数不清的美人愿意为他挡箭。 人们总是最顾惜自己的性命,位高权重者尤其是。 可是顾珩不是。 燕梨颤抖着抚上鼻尖,仿佛还能感受到他鲜血滚烫的温度。 七年前系统劝她不要回去,它说她不会再遇到一个人,比顾珩对她更好了。 她没有听,因为在她心里妈妈最重要。 七年后她再一次清清楚楚地认识道,她不会再遇到一个人,比顾珩对她更好了。 帐帘掀起的声音响起,燕梨睁开眼,看到顾珩独身走了进来。 他看到她的目光,脚步顿了一下:“阿姐还没有睡吗?” 燕梨默默摇头。 他走到她床前,半蹲下身:“阿姐是......有些害怕吗?” 燕梨和他不一样,她是没有见过鲜血的人,今天猛地直视了这么多近在眼前的残忍厮杀,她心里恐怕难免害怕。 顾珩犹豫了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已经太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不知道该怎么去体会一个无法习惯的她。 他有些笨拙地开口:“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习惯......唉,不是。” 他挫败地低下头:“我陪着你吧。”我陪着你,应该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吧。 燕梨看着他,忽然有些想哭。 明明他才是承受最大压力身受重伤的人,现在却要挖空心思来安慰她。 “伤口处理好了吗?”她轻声问。 “好了。”顾珩点头。 “疼吗?”她伸出手,却又慢慢收了回来。 “不疼。”顾珩怕她自责,忙不迭地摇头。 骗人,燕梨心想,怎么会不疼。 -- 第82页 “你什么时候攻回长安?”她问。 “再等两天,”他回答,“我需要平南王再蹦跶两天。” “那他会不会发现你在这里的驻军?”燕梨有些担心。 “只要没有人向他禀报,他就发现不了。”顾珩一笑,“何况这里这是很小一部分,只要掩藏得当,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阿姐你放心,”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还是不敢,“我会把你风风光光的,接回长安城。” “我相信你。”燕梨主动握住他的手,“我不需要风风光光,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顾珩怔怔地望着她握着自己的手,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很少很少主动对他有肢体接触,更不要说今天他害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他本来以为,她不怪他就不错了。 他下意识把她的手紧紧包住。 燕梨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怪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抽了抽手,却没能抽动,她犹豫了一下,没再挣扎,随他握着了。 她努力忽视手上的异样感,耳根泛起淡淡的红晕,只能庆幸夜晚光线昏暗他应该看不清楚。 “对了,我是要说,嗯我要说,”燕梨使劲想着话题,越安静她就越不自在,竟还真被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了,柳安忆!” “哦,柳安忆。”顾珩心不在焉的,他全幅的心神都在手中那温暖的软玉上,掌心慢慢渗出了汗珠。 她同意他握着......这代表什么呢? 他不敢多想,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的一场幻梦。 “专心点!”燕梨微恼,拽了拽他的手,“你还记得柳安忆吗?” 顾珩魂飞天外的神智被她强行抓了回来:“是柳元轲的女儿吧?她怎么了?” “她今天跟着叛军混进宫了,因为指婚的事,她恨上了你我。”燕梨面色凝重,“我试探了她,柳首辅应该是没有参与谋逆事的,但是柳安忆既然能入平南王的眼,就说明她确实让他们得了好处,这个好处,恐怕还是从柳首辅这里得来的。” “柳元轲?”顾珩的面色也凝重了下来,这件事他还真的不知道,“我知道了,我会详查此事的。” “你知道就好。” 两人又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中,只有交握的双手温度越来越高。 燕梨的手在他掌心中蜷缩了一下,他立刻条件反射地把手握得更紧。 “这么晚了。”燕梨轻咳了两声,不敢看他,“你还不去休息吗?” 顾珩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她手上汗津津的,分不清是自己的汗还是他的汗,他说是要走,可是脚下却一动也不动,仍是定定地看着她。 燕梨被他看得面上发烧,恼了:“身上有伤还不快去休息?” 顾珩磨磨蹭蹭地:“阿姐,我今日不能还留在你这里吗?” 这怎么行!他往常虽然也留在长信宫内,但长信宫那么大,两人实则是住在两个不同的房间,相距甚远。可这帐篷小得只容得下几个人落脚,他要是留下,再支一张床都难。 “不行!”燕梨恼羞成怒,“快走!” 顾珩遗憾地离开,一撩开帐帘,圆月的清辉便如流水一般泄了他满身。 他脚步轻快的离去。 今晚月色真美。 第42章 对你来说,我首先是皇帝…… 燕梨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帐篷顶, 忽然说:“好像也不反感。” ?系统问:“不反感什么?” 不反感他握着我的手。 但是这句话就没有必要告诉那个嘴特别碎叨的系统了,她翻了个身, 问:“任务完成的奖励我可以换一个吗?” “你要换成什么?”系统有些惊讶,“钱不好吗?我们给出的奖励基本都是一般等价物。” “可以换吗?”燕梨还是不回答它,自顾自地追问。 “理论上是不可以的。”系统支支吾吾。 “那如果我说,我要换的这个奖励,对任务的后续稳定性有很大的好处呢?” “什么?”系统一下子精神了,天知道它有多怕燕梨再回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你要换什么?” “你先说行不行吧。”燕梨问,“我还没有下定决心。” “我马上上报!”系统生怕她反悔,“其实只要对任务有利, 也, 也不是完全不能活动。” “好。”燕梨轻笑一声, “那我就等你的答案了。” ------------------------------------- 第二天一大早, 燕梨一出帐篷就看到几个士兵打着赤膊跑上跑下地在搬些什么东西。 虽说夏时已过,但暑气却还未散尽, 这些士兵都是年轻的小伙子,火气壮, 即使光着上身也隐隐可见细密的汗珠淌过流畅结实的肌肉。 真是年轻美好的□□, 燕梨心情很好地靠在门边欣赏起来。 顾珩刚从徐向文的账中出来, 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脸色一黑,徐向文立刻体察圣心,冲着那几个士兵瞪眼:“丢人现眼,还不快滚。” 士兵们忙不迭地跑了, 顾珩却依旧气压沉沉,一脸不高兴地向燕梨走来。 燕梨被他看得莫名心虚,讪讪地挂起笑容:“你起得好早。” “不早也看不到这一幕。”顾珩阴阳怪气的, “阿姐,好看吗?” “就,就那样吧。”燕梨看得时候还是大大方方的,可被他这么挑明了一说难免不自在起来,她感觉四周仿佛有无数视线汇集在了自己身上,面上一红便退回了账中。 -- 第83页 顾珩跟着进来,他怨气极大,委屈地快要冒泡:“明明就不好看,不知礼!” “行了吧你。”燕梨终于忍不住嗔了他一眼,“一大早的哪来这么大火气。” 她指尖敲敲他胳膊:“你既不想让我看他们的,那给我看看你的吧,让我瞧瞧你伤势如何了。” 顾珩被她指尖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细小的电流劈中一般,整个手臂登时就麻了,他半边身子僵直,结结巴巴道:“算,算了吧。” “怎么了?”燕梨不解。 我的身体并不好看。 他有些黯然地低垂了眼睫:“早上刚换过药,军医说最好不要......” “哦,这样啊。”燕梨也不懂这些,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那我不看了。” “阿姐吃饭了吗?”顾珩打起精神问她。 “还没有。”燕梨摇头,她刚刚简单洗漱过。 “不过......”她小心试探道,“我不会是最后一个起来的吧。” 燕梨本来觉得自己起得已经算早了,但看着账外的士兵早就开始忙碌,顾珩也一副已经忙完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虚。 “这有什么所谓。”顾珩被她逗笑,“阿姐你又不需要做什么,便是睡到日上三竿又如何?” 看来是了,燕梨郁闷地拍拍额头:“营中放过饭了吗?” “放了。”顾珩道,“不过我让人给阿姐留了。” 他说完拍了拍手,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小兵端着食盘进来。 食盘上的食物并不丰盛,只有两块饼子,一盘咸菜,一盘肉干并一杯凉水。 “这两天不能开火。”顾珩有些愧疚,“只能委屈阿姐先吃这些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燕梨拿起一块饼子,“看起来很不错啊。” 饼子稍有些硬,但麦香味十足,燕梨问他:“你吃过了吗?” 顾珩点点头。没有告诉她自己吃得比她的还要简陋的多,这点咸菜和肉干还是从他的份例里拨出来的。 味道其实还算不错,就是都有些太干了,再加上这个分量对于燕梨来说有些大,她还剩了大半个饼子和咸菜肉干。 她看得出在埋伏时大家的口粮应该都不怎么样,她这个肯定已经算是最好的了。若是就这样浪费了似乎不大好,可她也是实在吃不下了,正纠结时,只见顾珩拿过她剩下的东西,及其自然地吃了起来。 咸菜和肉干倒也罢了,剩下的那半块饼子可是她咬过的,燕梨脸颊发烫,想从他手中夺下饼子:“你吃这个干嘛呀?” 顾珩往后一仰,躲过她的手:“浪费不好,我吃完了就是了。” “你不是吃过了吗!”燕梨羞恼道,放弃了与他争夺,这看起来实在太傻了。 “这点东西还是吃得完的。”顾珩一本正经地解释,“军中最不喜浪费,我身为帝王,当然要以身作则。” 燕梨被他说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无力地看着他慢慢咀嚼着那块饼子:“你都当皇帝了,怎么还是这么不讲究。要是被别人知道你吃我剩饭,你肯定要被笑死。” “我对阿姐讲究什么。”他无所谓地说。 他还是这样,一如往昔。 燕梨心底仿佛泛起了一丝丝裹着蜜糖的细流,她低声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就罢了,若是有外人还是要......” “在阿姐心里,我首先是皇帝吗?”顾珩声音闷闷地,看着她的眼神中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受伤。 “当然不是!”燕梨急忙解释,“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在你的臣属面前总还是要保持一些威严,总不好叫他们在背后议论你。” “那就好。”顾珩心中一喜,这不是他的错觉,阿姐对他的态度确实是不一样了! 他压住快要将自己淹没的狂喜,认真地向她承诺:“阿姐不用顾忌我的身份,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你的阿珩。” ------------------------------------- “怎么样?”顾珩离开了燕梨帐篷,面上带着一丝温煦的喜意顷刻退去,他问等在一边的徐向文,“朕昨日让人去查的可有结果了?” “回陛下,”徐向文道,“平南王拿出了一份讨伐您的檄文,上面盖着柳首辅的私印。” “哦?”顾珩挑起一边眉毛,冷笑一声,“他主意倒是打得挺好,这是想利用柳元轲的威望压制百官呢。结果如何了?” “平南王除了拿出那封檄文,还把柳首辅的女儿请上了殿,但是柳首辅他......”徐向文顿了一下,语带敬重,“柳首辅他怒斥平南王乱臣贼子,撞柱以表忠心。” 顾珩面色沉了下去:“柳元轲现在伤势如何了?” “据说是有些危险,”徐向文道,“柳首辅年纪毕竟是大了。” “百官反应如何?”顾珩眼中阴戾一闪而过,冷声道。 “除了陛下之前怀疑的几人之外,还有一人动作不怎么老实。”徐向文挠挠头,似是有些不解,“工部尚书李大人。” “李博远?”顾珩若有所思,“居然还有他么?” ------------------------------------- 甘泉宫。 平南王攻入皇宫后便理所当然地住了下来,他心中对顾珩厌恶畏惧掺杂,并不愿住他之前所居的建章宫,而是选了甘泉宫住下。 即使已经牢牢地控制住了长安城,他脸上还是没有一丝志得意满,反而满是暴躁:“一群废物!到了现在,还是连顾珩的一根头发都找不到,本王要你们何用!” -- 第84页 前来汇报的将领瑟瑟发抖,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给我挨家挨户地搜!本王不信他还能插翅飞了不成!”平南王随手抄起一块砚台就砸了下去,“快去搜!” 将领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平南王的怒气却没有下去分毫,他困兽一般在殿中走来走去:“怎么会呢,怎么会找不到呢......” 他往日最宠爱的美人轻轻依偎在他怀中,声音软如春水:“王爷何必着急,那顾珩已经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了,长安城那么大,王爷一时找不到他也是有的,妾相信用不了几天就会找到了。” 平南王握着美人柔若无骨的柔荑,这才觉得心中的火气渐渐下去了点,他俯身吻上她的香腮,长叹一声:“你不懂。” 迟迟找不到顾珩,是否说明他对于长安的掌控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顾珩又是否不像他展现出来的那样狼狈无力? 他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就焦躁无比。他越想越是恐惧,现在看来,顾珩如此轻易地把兵符给了牧阳泽好像也是不合理的,他分明是那么多疑的一个人...... 正当平南王整个人快要被焦躁和恐惧包围时,一个宫人上前禀报:“王爷,工部李尚书求见。” “哦?”平南王眼睛一亮,李博远是这两日来的官职最高的一个文官了,他赶忙挥退美人,“快快有请!” ------------------------------------- 五日后。 “延州的三千兵马已经都到了?”顾珩问道。 “全部到齐,只待陛下检阅!”徐向文朗声道。 “朕要的名单、证据也准备齐全了?” “是陛下,全部准备完毕。” “好。”顾珩勒马,望向长安的方向,“阿姐,我马上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到长安。” 第43章 夺回 天光披上了夜色, 大军整装待发。 顾珩换上了铠甲,帐外是他的士兵, 即将跟他冲进长安,夺回一切。 这是燕梨第二次看到他身着战铠的样子。 不同于七年前的青涩,现在的他身上满是血与火淬炼出来的独特气质,哪怕容貌俊秀的过分,也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一个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的将军。 她的阿珩,真的长大了。和以前那么不一样,可又有很多,分明都没有改变。 他看起来更加的高大,宽阔的身形几乎可以把她整个笼罩住, 燕梨心中有万语千言, 最终却只说出了一句:“要平安。” 要平安。 过去她希望他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和才华, 建功立业, 在乱世中为她和燕家提供一片庇护,现在她只希望他平安。 所以, 燕梨倾身上前抱了抱他,重复道:“要平安。” 顶天立地的顾将军登时僵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顾木头。 可惜这拥抱一触及散,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味, 她就已经放开了手。 他怔怔抚了抚胸口, 冰冷的铠甲似乎染上了一丝暖意,在提醒着这不是他疯魔了的一场白日梦。 顾珩后知后觉地从头发丝红到了脚底板,耳垂烧到几近透明,像是一颗鲜艳欲滴的红玛瑙。 “阿姐, ”他眼睛亮晶晶,悄藏了几分羞赧,“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梨笑盈盈地后退一步:“等你来接我, 我就告诉你这是什么意思。” ------------------------------------- 顾珩率军离去,留下了一队侍卫保护燕梨。 没有了扎眼的顾珩和大军,燕梨就不用再苦哈哈地蹲草丛,他们这几个人反而是住客栈没有那么显眼。 侍卫里领头的叫做李小,个子瘦高,长着一个尖尖的下巴,看起来就是一副机灵像儿。 他和燕梨假扮兄妹——实则燕梨要比他稍大一些,但这人虽叫李小,长得却着急,他呵呵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长得太糙了,只能厚着脸皮占姑娘一个便宜了。” 燕梨被他逗笑:“不妨事。” 人多了毕竟还是惹眼,李小又挑了一个小少年假扮他们的小厮,剩下的几人便让他们分开行动,左右最后都是住了同一家客栈。 他早找好了附近最好的一家客栈,一边带着燕梨过去一边介绍道:“这家客栈是往来商人最爱落脚的地方,消息也比别的地方灵通呢。” 燕梨颔首:“好,听你的。多谢了。” 也不知顾珩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人,明明是军中出身,却一身掩盖不住的市井油滑气质,去演个小商人完全不会引人怀疑。 李小嘿嘿笑了两声:“姑娘快别跟我客气了,虽说姑娘不认得我,但我也得叫姑娘一声救命恩人呢。” 燕梨有些诧异地打量他两眼,反应过来了:“你是当年那两百个少年兵之一?” “正是呢!”见燕梨猜出来,李小兴奋的声音都抬高了,“要不是姑娘和陛......和公子心善,收留教养我等,我怕是早就饿死了呢。” 燕梨眼睛转了转:“这么说,你是一直跟在阿珩身边了?” 李小一边和掌柜的招呼着:“来两间上房!”一边转过身去回答燕梨:“也不算是一直跟着吧,我这人没啥本事。只是有时公子会吩咐我一些事情去做,不过我说话逗乐,公子偶尔也乐意跟我说两句。” “走喽小妹。”他笑嘻嘻地从掌柜手中接过钥匙,递给燕梨一把,“两间房子是相邻的,小妹有事直接喊我就成。” -- 第85页 还真有件事,燕梨不大好意思:“有点饿了。” “瞧我,”李小一拍脑门,“真是个蠢货,小妹想吃什么?” 虽说是最好的客栈,可这远郊处自然不比长安城,燕梨不想引人注目,因此道:“要一碗汤面就行。” 她想了想:“你们也都趁热吃两口吧,吃完了你来找我一下,我有事想问你。” 李小做事很麻利,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就被端了上来。 雪白的面条上撒着一把翠绿的葱花,面条劲道,汤汁鲜美,虽说牛肉给得吝啬,着实考验了一把厨师的刀功,但对于连吃了好几天冷食的燕梨来说已经是无上的美味了。 她吃完面后又喝了两口汤,这才觉得身上都沾上了热气。 若不是这几日的经历,燕梨还不能体会到行军打仗有多苦。其实她心里明白,她这几日已经算是顶顶舒服了,不需长途奔袭,不需战场厮杀,吃得虽说差了点,但至少能吃饱,这已经是顾珩努力为她提供的最好的生活条件了。真正打仗时,不论是将军还是士兵,只会比她更辛苦千倍万倍。 她忍不住想,顾珩那七年里,都是如此辛苦的吧。 重逢后她一见到他,他就是一副咄咄逼人的胜利者姿态。因为任务、因为颠倒的身份地位,她有时不得不示之以弱,往往忽略了他的脆弱和痛苦。 他不是天生的天潢贵胄,是从最低贱的泥泞中一步步爬到最高位的。 燕梨望着碗中冒着余温的水汽,怔怔地想,他是不是很多时候,都吃不上这一碗汤面。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她的沉思,燕梨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进来。” 是李小,他把门虚掩着:“姑娘想问我什么?” “坐吧。”燕梨指了指跟前的凳子,“不是什么要紧问题。” 李小难得有点局促地搓了搓手,这才坐下。 燕梨顿了一下,这才说道:“我想知道以前你们行军打仗的时候,都是怎么样的。” ------------------------------------- 甘泉宫。 平南王迷迷糊糊地醒来,问身边内侍:“李大人那边的进展如何了?” 内侍动作尴尬地一顿,小声回到:“李大人正积极活动着呢。” “哼,”平南王冷哼一声,“活动了这半天,也没见活动出个什么结果来!” 他心头火起,一脚踹翻了身边正在伺候的内侍:“顾珩呢!找到了吗!” 内侍跪伏在地,瑟瑟不敢言。 “王爷何必如此动怒。”名叫修远的青衣文士缓步进来,朝平南王行礼,“参见王爷。” “修远来了啊。”平南王的表情这才和缓了几分,他抱怨道,“本王能不急吗?这群废物,让找顾珩找不到,去联络百官也联络不出什么名堂,生生要把本王变成个笑话了!” 修远沉吟了一下:“依臣所见,王爷还是尽快登基为好。” 平南王吓了一跳:“可现在不服本王者众,能成功登基吗?” “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便是不服,又能如何?”修远不屑道,“他们现在个个做出个清高劲来,无非是怕王爷名不正言不顺,有损自己身后名,王爷不管那么多先登基了,身份上先占了大义,他们为臣子的,还能违逆您不成?就是真有几个硬骨头,登基后还怕收拾不了他们吗?” 平南王越听越是心热,大笑道:“好主意,修远不愧是本王的孔明啊!” “不敢当,王爷谬赞了。”修远拱手道,他口中虽说着谦辞,面上却看不出一丝“不敢当”的意思。 “就这么办了!”平南王大手一挥,“传令下去,本王要准备登基大典!” ------------------------------------- 一队斥候潜行回来,向顾珩等人禀报了长安最新的消息。 “登基,”顾珩挑挑眉,笑了一声,“干得不错,这老货还真是自取灭亡。” “不用大费周折了,”他扬扬马鞭,“通知我们城内的人,然后直接攻城!” “是,陛下!” ------------------------------------- “你说什么!”平南王猛地站起身来,大怒道,“城外十五里处有大军压境?顾珩领兵?” 他一脚踹翻了一个小几:“为什么才发现!一支大军行至长安城十五里处,你们才发现吗!” 他也不是蠢货,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细作,城内有顾珩的细作,你们一起瞒着本王,是不是!” 前来报信的人吓得“砰砰”使劲磕头:“臣不敢!臣不敢啊!” “去叫牧阳泽来!”平南王大叫,“叫他速速守城!” 报信的人走了,大殿陷入一片寂静,平南王颓然跌坐在龙椅上,双手不舍地抚摸着那精美的雕花。 他亦是久经沙场的战将,事到如今,如何还看不出自己败局已定。 手下的那群废物还没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却猜得出顾珩必是调了延州的骑兵。 延州军是何等精锐,顾珩又是何等的绝世将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此时此刻,也只能指望高大坚固的长安城墙,能为他最后撑一撑了。 三个时辰后。 “王,王爷,城破了!” “不可能!”平南王大叫,“长安城防完善粮草丰足,至少能撑一个月,怎么会这么快就城破!” -- 第86页 “王爷,”那人带着哭腔,“城内有人给他们开门了!顾珩带着骑兵很快就要到宫墙边上了,王爷,我们怎么办啊!” 平南王脸皮抽了抽,不甘道:“收拾行李,我们,我们撤!” “急着走什么呢?”一个悠闲带笑的声音传来,“王爷不愿意和我家陛下好好谈谈,搞清楚自己是怎么败的吗?” “是你!”平南王猛地回过头,目眦欲裂。 第44章 我的盖世英雄 李小口才极好, 简简单单的事情也能被他说得像高潮迭起的故事,燕梨默默听完, 说道:“辛苦你们了。” “嗨,这有什么辛苦的。”李小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这比我当初天天流浪还吃不饱饭的日子好多了呢。” “虽说公子他......”李小做鬼鬼祟祟状,“不怎么,咳,不怎么宽仁,但是他大方啊!从来没有亏待过跟着他的兄弟,我现在不仅能吃饱穿暖,还常常能吃上肉, 还娶到了媳妇, 日子别说有多好了!” 燕梨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打趣道:“你在背后说他坏话, 小心我告你一状。”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李小双手抱拳连连告饶, “饶了我吧,咱们爷的脾气真的不算好!” “也不算不好吧, ”听李小又说顾珩的脾气, 燕梨下意识维护他, “他就是,就是有点小孩子脾气,一阵儿一阵儿的,其实还是挺好哄的。” 李小的表情活像是看到了耗子在猫头上跳舞:“哎呦喂, 我可算是知道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了,感情在您眼里公子那只是小孩子脾气啊?” 他连连摇头:“这话您要是上被他打得求爷爷告奶奶那些人,就什么黄义山的坟头去说, 保准他们要从棺材里跳出来喷一口老血嘞!” 燕梨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轰李小走:“行了行了别嘴碎了,小心我真的去告状。” 李小笑嘻嘻地退出去关上门:“我知道您心善呢!” 在门即将要关上的那一刻,李小却忽然住了手,他探进来半个脑袋,小声道:“即使我刚才都是说笑呢。姑娘,我李小这辈子最感谢的两个人,一个是您一个是公子,要不是有你们,我的尸体早就进了狗肚子了。公子他确实......嗯,你懂的,但是他能带着我们过上好日子,我们都感念他哩!” 燕梨一怔:“我知道。” 一个人赶得上五百只鸭子聒噪的李小走了,屋子内就立刻安静了下来,燕梨躺在床上,默默回忆着李小所说的种种,仿佛可以凭借这只言片语勾勒出他七年的人生。 这期间种种艰难,数次命悬一线,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跟她讲。 “宿主,”系统小小声,“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燕梨一愣:“后悔什么?” 系统:“后悔回去。” “不。”燕梨摇头,“我不后悔,如果我不回去照顾妈妈最后一段时间,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确实很遗憾,也很愧疚没能参与阿珩的那七年,但人生很多时候本身就是不能两全的,我只能做出选择。” “那现在呢?”系统小心道,“现在你怎么想?” “我之前问你,奖励能不能换,有结果了吗?”燕梨不问反答。 “唔,经过多次研讨,鉴于任务目标的特殊性,虽然原则上我们不允许......”系统端着架子准备开始长篇大论。 “直接说结果。”燕梨不耐烦地打断它。 “哦,可以的。”系统委委屈屈。 “好。”燕梨下定了决心,郑重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我想,我可以随时回去。” “没问题!”系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很快兴奋起来,“宿主你是决定了吗?决定留在这里了吗?” “嗯。”燕梨露出一抹笑容,“我想试一试。” 人的一生那么短暂,能有多少次机会遇到像顾珩一样的人呢? 我想给我自己和他一个机会。 毕竟我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再遇见一个人比他更爱我,这一生也不会再出现一个人,比他对我更重要。 ------------------------------------- 甘泉宫。 “原来是你。”到了最后的关头,平南王反而冷静了下来,“难怪,你总是怂恿本王干一些冒进之事。” “是我。”修远招了招手,便出现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将平南王拿下。 “看来不只是你。”平南王没有挣扎,冷笑道。 “那当然,”修远慢悠悠的挥着折扇,“不然你怎么能像牵线木偶一样,陛下想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呢?” 平南王面色发青:“既然他顾珩如此厉害,何必做这么大一个局来对付我?不觉得小题大做了吗?” “你怎么会觉得这只是为了对付你?”修远诧异道,“未免太过自命不凡了吧?你只不过是陛下棋局上一枚小小的棋子罢了。” “你!”饶是平南王已经心如死灰,却仍是被他激得心头火气,“既然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修远笑吟吟地靠近他耳旁,用最轻柔的声音说着最可怕的话,“当然是为了,借此机会将那些犹如跗骨之蛆一般,贪婪吸吮着这个国家的所谓世家大族,连根拔起啊。” 修远笑如春风:“这些日子以来,两头下注的事情那些人也没少干吧。” -- 第87页 “你疯了,你们都是疯子!”平南王浑身颤抖,“你们怎么敢!” “所以说,你不过是一介庸人,而陛下是注定是千古一帝、名垂万世。”修远示意侍卫们将他拖下去,“哦不对,不是庸人。” 他好看的笑容犹如恶魔:“马上就是死人了。” “士族根系百年,岂能轻易拔除!千古一帝?我看他很快就要步我后尘,死无葬身之地了!”平南王挣扎着嘶吼。 “真是个蠢材,”修远摇头晃脑地扇着扇子,“你们家和柳家,这不是已经完蛋了吗?” “更何况,以陛下的出身能走到今日,还不足以说明所谓士族已经是昨日花黄了吗?陛下年富力强,多得是时间整治你们这些不做人的士族呢。” “行了吧柳先生,”他身边一个侍卫终于看不下去了,“陛下想必一会儿就能进宫了,您还是先去迎圣驾吧!” “是哦。”柳修远大步向前,“走吧!” ------------------------------------- 一旦攻入长安再攻进皇城就再没有什么难度,顾珩没费多大力气就带兵进了宫。他一进宫,那些仅剩的还在反抗的叛军也失去了斗志。 他的动作太迅速,与其说是柳修远迎接圣驾,倒不如说是顾珩主动去找到了他。 “陛下。”柳修远道,“叛逆平南王已拿下,听凭陛下发落。” “好。”顾珩不甚在意平南王,“宫中可还有急事?” “呃?”柳修远愣了一下,“好像暂时没有什么算得上急事?” “好。”顾珩说完便转身向外走,一边走一边嫌弃道,“快点命人把这宫里收拾干净,血糊糊地看着便让人心中不爽利。” “陛、陛下!”柳修远懵了,“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顾珩却不答他,打马离去。 ------------------------------------- “怎么还没有回来。”燕梨有些急躁地在屋中转圈圈。 “姑娘,这其实也没过去多久呢。”李小试图给她解释,“打仗也总需要时间不是?到现在算是只用了很少一点时间。” 燕梨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担心着急。 “我知道。”燕梨勉强坐在了椅子上,按捺住越来越焦躁的心绪。 也不能怪她沉不住气,毕竟原著中顾珩就是死在这一场宫变,这次他虽做出来完全的准备,但凡是总有意外,燕梨还是忍不住要着急。 她现在看哪儿都觉得不对,就连回想起自己最后跟他说得那句话都觉得是一个巨大的悲剧flag! “你说说我自己,”她埋怨道,“好好地说什么‘等你回来再告诉你’,这话多不吉利啊!但凡电影小说里出现其中一方必出事!” “你也不要太着急,”系统安慰她,“今天早晨起来我给顾珩算了一卦,大吉呀!” 燕梨:“......” 她不想和这人工智障说话了。 就在燕梨快要把这一片地板磨穿时,系统突然惊叫出声:“宿主!宿主!任务目标离你越来越近了!” 燕梨猛地顿住脚步:“他来了?!” “是!”系统狂点头,“离你只有三公里了!” 燕梨下意识地就要往外冲,被系统叫住:“宿主,外面人多眼杂的,三公里还是要走一会儿的,你还是在屋里等最为妥当。” “你说得有道理。”燕梨强行收回自己的脚步。 她几乎隔两分钟就要让系统报一次顾珩的方位,一壶茶水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她喝了个精光。 李小看着她的样子,再回想起陛下走时叮嘱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啧啧称奇。跟他们比,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和媳妇的生活是不是太过平淡了。 与系统的“到了”同时响起来的是外间的喧哗声。燕梨没有一刻停顿,拎起裙子就向外跑。 “哎,姑娘!”李小叫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跟着她跑。 客栈一楼吵吵闹闹,人们都在往外涌,似乎是要看什么热闹。 几个侍卫默默为她挤开一条通道,让燕梨顺畅无阻地跑了过去。 马儿的嘶叫声响起,马上的骑士拽紧了缰绳勒马扬鞭,那匹浑身都没有一丝杂毛的骏马双蹄便高高扬起,几乎人立而起。 四周发出一阵惊呼,而马上的骑士稳稳坐在马身。傍晚的阳光光辉万丈,织就了最华丽的霞衣披在他身上,然而阳光也压不住他的耀目俊美,衬托得他更如天神一般。 燕梨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疾跳的声音。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想,这就是她的盖世英雄吧。 马上的人弯下腰,含笑向她伸出手:“阿姐,我来接你了。” 第45章 有点取不出名字了 顾珩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军队, 他们银铠骏马,令行禁止, 引得无数路人围观。 燕梨也忍不住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把手递给了顾珩。他一手用力一拽,另一只手揽住她腰身,瞬间便将她抱上了马匹。 燕梨瞅一眼他身后的队伍,笑道:“赢了?”这么招摇。 “当然赢了。”顾珩不满地道,“难道还会有第二种结果吗?” “这就轻狂起来了?”燕梨的笑声随着身下马儿的加速飘荡在风中,“太得意了吧。” “阿姐不喜欢吗?” 这燕梨得承认,俗人如她还是被大大满足了虚荣心,她点头:“喜欢。” -- 第88页 他轻笑一声, 双臂围得更紧了些, 宽阔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下巴似有若无地蹭着她的头顶。 他还在一套一套地说着甜言蜜语:“阿姐喜欢什么, 我都会送到你眼前的。” 燕梨后知后觉地脸红了。成年男子富有侵略性的气息铺天盖地的笼罩着她,竟让她有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还真是长大了。她心里别别扭扭地想着, 不大好意思地轻轻躲了一下。 她躲得很没有诚意,力气小得三岁小孩都挣不开, 顾珩却如同被烫到一般, 手臂霎时松开不少。 燕梨顿时后悔, 知道以他的敏感,恐怕又悄悄觉得受伤了。 她用力向后一靠,牢牢靠在他怀里,口中埋怨:“你不怕我摔下去吗?” 顾珩声音低低的:“我以为阿姐不喜欢离我太近。” 这话叫她怎么答?燕梨好像突然被路边的风景吸引了过去, 好半天才声如蚊呐:“没有。” 没有。 顾珩瞬间得寸进尺,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在她身上,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那我就, 贴身保护阿姐。” ------------------------------------- 柳府。 经过诸位太医国手的日夜抢救,柳元轲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然而他脸色灰败,短短几天时间竟像是老了十岁。 柳夫人在他床边抹泪不止:“陛下,陛下回京了。老爷,你说我们安忆该怎么办啊!” 柳元轲疲惫至极地闭着眼:“你还有时间担心她?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不如先想想你我的项上人头还保不保得住!” “老爷在平南王面前不惜以生命证清白,陛下不至如此狠心吧!”柳夫人顿时慌了。 “若我说,陛下早就不想要我当这个首辅了呢?”柳元轲苦笑。 “怎么可能!”柳夫人不敢相信,“老爷在陛下微末之时便举家来投,这些年来一直鞠躬尽瘁,陛下怎么会对老爷不满!” “在平南王上殿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柳元轲声音淡淡。 “明白什么了?”柳夫人急道。 “明白他这个蠢货,为什么能走到这一步!”柳元轲猛地睁大了眼,怒喝道。 “是陛下,是陛下他有意放纵,他就是要平南王捅出这天大的篓子来!” “陛下他为何要这样啊!”柳夫人齿关战战。 “我早该发现了......”柳元轲的声音重又低了下去,“陛下他,不满士族。” 他已经无力再向老妻解释:“叫人来,我要,我要上书。” “你要干什么么?”柳夫人浑身颤抖着。 “乞骸骨......”他痛苦地转开眼去,“至于安儿,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只望陛下他看着我那一撞,还有如此识趣的份上,给我柳家一个体面收场......” ------------------------------------- 长信宫。 宫中已恢复如常,燕梨一脚刚踏进殿门就看到一只肥胖的灰黑团子炮弹一样疾射而来,她下意识伸手一捞,被那十几斤的分量压得双臂一沉。 小狸花窝在她怀里,喵呜喵呜地直叫,小脑袋一下一下地蹭着她,燕梨顿感受宠若惊。 这祖宗平时高冷的不像话,须得把它撸舒服了才会大发慈悲地让燕梨抱一抱,这次居然破天荒的主动投怀送抱,让燕梨怎能不激动! 人性本贱是至理名言,燕梨顿时把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顾珩抛在了脑后,专心讨好起怀里的祖宗。 “乖乖,”她颠了颠十大几斤的肥猪,滤镜厚到睁眼说瞎话,“这几天兵荒马乱的,是不是瘦了呀?” 小狸花“喵”的一声,舔了舔燕梨的手指,舌头上的小倒刺刮得她麻麻痒痒,燕梨“嘶”了一声,毫无理智地下了断言:“真的瘦了!” 顾珩难以置信地望着燕梨怀中装乖的猫,像是看到了在皇帝面前费尽心机争宠的妖艳贱货。 色令智昏的“昏君”本人完全不觉得自己踏入了套路,一叠声地喊着:“弄影,快给小狸花取点小鱼干来!” “昏君”还在发昏,低头在“妖妃”脑袋上亲了一口,用嗲地发腻的声音说:“这么热情,是不是想我了呀?乖乖,我也想你了呢。” 原本还只是有一点不爽的顾珩顿时嫉妒地眼睛发红。她都没有主动亲过他!更没有说过想他! 他一边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控制不住地直冒酸水,轻咳了一声,朝燕梨身边凑了凑。 小狸花忽然又“喵”了一声,吸引回燕梨的注意力:“乖乖,怎么了?抱得你不舒服了吗?” 小狸花便又蹭了蹭她。 小狸花脑袋搭在燕梨肩膀上,歪头看着顾珩,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在这肥猫眼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挑衅”二字。 “都这么胖了,”顾珩话语中的酸意藏都藏不住,“阿姐还喂它吃。” “说什么呢,”燕梨嗔怪地看了他一样,连忙温柔地给炸了毛的小狸花顺毛,“我们一点都不胖。” “还不胖?”顾珩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小狸花的后脖颈,轻轻松松地拎起了僵成一块大宽板子的猫,“阿姐瞧瞧,这家伙至少有十五斤重了。” 燕梨看着小狸花肚子下坠成一坨的肉,耳中听着“十五斤”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被骤然而来的热情撞飞的理智回笼,有点说不出“不胖”二字了。 -- 第89页 顾珩心满意足地把小狸花放下来,毫不理会对方龇牙咧嘴的喵喵叫,随手招来一个小太监:“去想办法追着这家伙跑一跑,整天瘫在地上都要懒出病了。” 小狸花顿时叫得凄惨。 在燕梨快要心软动摇的下一刻,顾珩时间点掐得很好地开口:“阿姐,这家伙都是老猫了,我让它锻炼锻炼也是为了它好。” 这话一击必杀,燕梨瞬间丧失了反应的立场,眼睁睁地看着小太监艰难地赶着小狸花跑了出去,不甘地惨叫越来越远。 “好了阿姐,”顾珩老大不高兴地拽着燕梨的袖子把她拽回去,“一只臭猫有什么好看的。” 燕梨这才注意到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郁闷表情,忍不住笑了:“你不高兴什么呢?” 顾珩委屈得要命:“你怎么对一只猫这么好?” “你真是为了小狸花不高兴啊?”燕梨乐了,“多大的出息啊?嗯?” 她看小孩子闹脾气一样,显然没有把这当回事。 只有顾珩知道他是真的介意、甚至是嫉妒。他讨厌燕梨对别人比对自己更好,即使那只是一只猫。 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多希望她也可以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他知道这不正常,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顾珩默默捏紧了拳,面上的笑容毫无异样,像是真心实意地在开一个玩笑:“确实没有多大的出息。” 两人一边说一边朝里走,殿内的宫女太监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指示,很有眼色地退了个干净,顷刻间便只剩了他们两人。 燕梨:“......” 也不用这么知情识趣,真的。 原本空旷的大殿突然变得狭小,连空气都紧仄逼人,燕梨的呼吸声都不自觉地放得低而又低。 燕梨觉得自己可能有毛病,自从觉得试一试后,她在顾珩面前就总是莫名紧张,可他们明明已经认识五年多,她甚至看到过他最狼狈的样子,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啊! 两人相对而望,彼此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眼睁睁看着顾珩面色越来越红,虽然看不到自己,但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脸颊隐隐发烫。 在顾珩脸上快要可以煎鸡蛋时,燕梨终于有点于心不忍地看不下去,她真怕这孩子脑子都给烧掉,正准备开口,李德福有些尖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柳首辅上本了。” 燕梨一口气憋回去,僵硬地笑了笑:“先去办正事。” 顾珩难得没有因为被打断独处而气急败坏,他眼睫低垂,通红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阿姐之前说有话要告诉我,可不要忘了。” 燕梨偏过脸去:“不会忘的。” ------------------------------------- 李府。 有人欢喜有人愁,工部尚书李家正是一片愁云惨淡。 “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小少年着急忙慌地围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陛下回京,平南王败了!刚刚刑部的人上门把爹爹带走了!说是协助案情随便问问,但是爹爹他,爹爹他......” 中年美妇身子晃了一下,颤声道:“你爹爹做到了何等地步,你可知道?” 小少年再也绷不住哭出了声:“我,我也不知道全部的,可就我知道的那些已经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娘,怎么办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别哭!”中年美妇怒喝一声,“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一点样子都没有!” “怎么办啊娘?”小少年强行憋住哭音,泪水却还是扑簌簌地往下流。 中年美妇捏着佛珠的手指骨泛白,声音却冷静无比:“先把你妹妹们送去你舅舅家,陛下若不愿大开杀戒,顾府兴许还护得住她们。” 小少年闻言更想哭了:“陛下他像是不愿大开杀戒的人吗?” “承望!”中年美妇声音冷凝,“你父出事,你现在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你要立起来才行!你若是都这样哭哭啼啼,那我和你妹妹们怎么办?” 名叫承望的少年擦干了眼泪:“我知道了,娘。可是,可是陛下真的能网开一面吗?我现在送妹妹们去舅舅家,会不会,会不会连累他们?” 中年美妇疲惫地闭上眼:“陛下若是铁了心发落,你舅舅家也是逃不过的。李家恐怕难保了,但顾家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她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听闻何大人一族就是因她求情陛下才饶过了,趁着还未全家下狱,我怎么说也要......豁出老脸去试试。” 第46章 云遮雾绕 顾珩处理柳元轲的事情并未花太多时间就回来了, 燕梨轻咳一声没话找话:“柳首辅怎么样了?” 顾珩淡淡的:“乞骸骨了。” “乞骸骨?”燕梨一惊,真的有些上心了, “柳首辅年不过六十,怎么会乞骸骨?” 她抿了抿唇:“因为柳安忆?”是了,她怎么能忘了现在是动辄诛连的古代,柳安忆出了那种事,柳元轲想继续在首辅的位置上坐下去恐怕是不能了。 燕梨觉得有些可惜,她这几日也知道了柳元轲宁死不屈的事迹:“柳大人忠心耿耿,最后却被个蠢女儿连累了。” “他很聪明。”顾珩仍是淡淡的,“知道我看在他如此知进退识时务的份上,会给柳家一份体面。” “识时务?”燕梨隐隐察觉到事情似乎与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 -- 第90页 “阿姐是真的以为柳元轲撞柱是因为他对我忠心耿耿吧?”他手中把玩着柳元轲的奏章, 眼中凉凉的没有一丝情绪, “有这一部分理由, 但更重要的是, 他了解我。” “这老狐狸,”他哼笑一声, “这世上最能琢磨朕心思的,除了李德福也就是他了。有些事别人看不透, 但是他只要多想想就一定能得到答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在平南王开始犬吠的那一刻, 柳元轲就明白了这些都是我设下的一个局。”他政事上向来不避讳燕梨,但也从未这样仔细地给她讲过这其中机巧,“我这样大费周章,当然不是为了平南王这个蠢货。” 燕梨怔怔看着他,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顾珩长而浓密的睫毛仿佛停滞在空中,他不知是望着什么,口中继续机械般地说道:“他当时或许没有想明白我是为了什么, 但他知道输得一定不是我,更知道如果任由他那个蠢女儿配合着平南王表演下去那么他柳家只会陷入深渊。” “所以他那一撞,是撞给我看,也是撞给天下人看。证清白,表忠心。” “但他现在上了这封乞骸骨疏,就说明他知道我要得是什么了。”顾珩把那本奏章轻轻扣在桌子上,“他知道我无法容忍那些世家大族对我阳奉阴违,把自己当成这个国家的掌控者。文人最重清名,他女儿做到这个地步他的首辅迟早做不下去,所以他选择自己退一步。柳家退出这个舞台,而我保柳家平安。” 顾珩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下:“很公平,很合理。” 燕梨缓缓地眨了一下眼,慢慢消化掉他说得这些话:“所以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跟我说这些了?” “因为突然想给阿姐,看一看我。”他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她轻柔的目光下,可却躲闪着不敢看她,“阿姐,我和七年前大不一样,我也没办法和七年前一样了。” 你看,这就是现在的我。老谋深算,阴险毒辣,以人命为棋子,以天下为棋局。然而就算是这样不堪的一面,也仅仅是我鼓足勇气向你掀开的冰山一角。 我是如此的贪婪,一边惧怕着你因这不堪而逃离,一边又期盼着你连这样的我也能接受。所以小心翼翼地暴露出一点,试探你。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快要听不见:“阿姐未出口的那句话,还想说出来吗?” 燕梨曾经以为自己是很了解顾珩的。可他们如今之间毕竟相隔了七年的漫长是时光,这些她缺失的时间,哪怕是听他人描绘千万便也无法真实的拼凑出他的七年人生。顾珩不可避免地在她眼中逐渐模糊。 她有时觉得如今的他藏在重重深的云遮雾罩之后,她偶尔能窥见一点身形,更多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但燕梨很有耐心,她深知七年的裂缝修补起来并不容易,也做好了花费很长时间的准备,但没有想到顾珩今天会自己吹散他身前的浓重云雾。 或许他吹散得其实并不多,但燕梨仍是一阵激动。 顾珩僵直着身子,连呼吸都绷得紧紧的,他像是一只好不容易卸下心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猫咪,只要有一点点伤害就会重新缩回更加厚重的壳里。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就承担不起任何的后果,又为什么要这样不管不顾地去试探?她到底喜欢怎样的他这重要吗?只要她喜欢,他可以是任何样子。 他有些慌乱:“算,算了阿姐......我......” 燕梨却不管他的慌乱,她向前走了一步,离他更近了些:“我想告诉你,这次回来,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顾珩像是被一坛陈年的烈酒兜头砸了个通透。 他怀疑自己是醉了,亦或是又做起了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一般已经迫不及待地相信,欢喜到天上,一半却控制不住的怀疑,因他深知自己不配。 他几乎是茫然的,话也不会说了,只一声声的喃喃着:“阿姐、阿姐......” 燕梨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边:“这次回来,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 ------------------------------------- 长信宫。 这几日来找燕梨求情的各个命妇几乎都扎成了堆,燕梨最开始还耐着性子接见了几个,后来实在是烦不胜烦,索性统统不见。 系统怂兮兮地试探:“这,这眼看着前朝就要血流成河,你当真一点不管吗?” “我为什么要管?”燕梨一口一个地吃着葡萄。 系统有些着急:“你上次不是管了何竹文的事情吗?这次你要是不管他又要杀好多人怎么办?” “这次和何竹文的事情不一样,”燕梨这几日心情好,也就难得耐心地和它解释,“诛人家何竹文十族是他无理取闹,但是这些人是确确实实的犯上作乱,再说阿珩对朝中的士庶之分明显有自己的布局,我不好去打扰他。” “可是他也不是只惩罚那个犯错的人,他还会诛连别人呀?”系统反驳她。“这不就是暴君的行径吗?” “唉,”燕梨无奈地长叹一声,“我说你作为一个客观上博古通今的人工智......呃,人工智能,怎么连一点正确的历史观都没有呢?” 她好险吞回去一句“人工智障”没让系统立刻跳脚发飙:“你用现代社会的道德法律为标准去衡量古人,这根本就是大错特错好不好?他要真把现代那一套照搬过来,那才真是有亡国的危险好不好?” -- 第91页 “你不信就自己去查查那些留名青史的明君,谁手上沾的人命都不少,更不要说是开国之君了,没点手段怎么能坐得稳江山?”燕梨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干净手上沾上的葡萄汁液,“他只要不是滥杀嗜杀,我是不会去劝的。所以你劝我没用,那些贵妇跪着哭哭啼啼也没用。” “我不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燕梨自嘲地笑笑,“我更不认为以阿珩今日的身份,要去用善良与否来衡量他,你明白吗?” 系统一时语塞。 “好了别担心了,”燕梨不大走心的安慰它,“不如想点开心的?比如说之前数值一下下降了好多?” “是的宿主!”说起这个系统刚刚还有些萎靡的情绪立刻一扫而空,它精神百倍,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这几天数值也有陆续下降,现在黑化值二十,仇恨值四十!已经初步脱离警戒线了!” “就是说嘛,”燕梨也很开心,“所以你不用瞎操心,他是不会由着性子杀人的,要杀的肯定都是该杀的。” 系统被燕梨说服了,不再提起此事。 燕梨见状正准备把小狸花叫过来一起玩,就见弄影神情有些尴尬地前来:“姑娘,顾夫人又来了。上次她和陈夫人一起来您没有见,这次要见吗?” 顾夫人? 这个姓氏的京城贵夫人,燕梨心中一突:“这位夫人是自己姓顾还是夫家姓顾?” 弄影有些奇怪,但还是老实回答:“是夫人自己姓顾。” 燕梨慢慢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下来:“哪位府上的?” 弄影:“工部尚书李大人。” 看来八|九不离十了,燕梨呼出一口气:“让她进来吧。” 与此同时她问系统:“快查查是她吗?” 系统有一段时间没答话,似乎在查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是她。” 他们交流的这段时间里,顾夫人已经走了进来,她一见到燕梨就行了一个大礼:“参见燕姑娘。” “当不起夫人如此。”燕梨示意弄影看座,“夫人请坐。” 这位顾夫人衣着简素,发间也只斜插了两只翡翠簪子,可燕梨在这个世界见过无数好东西,一眼就看出她衣裳乃是最时新名贵的蜀锦料子,那两只簪子绿意翠浓,水头极好,绝对价值不菲。 她坐在下首,腰背端挺,保养得益,望之不过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举手投足间一见便知是高门出身。她一双眉眼长得尤其好,看起来......和顾珩有六七分相似。 即使已经这个年纪,那袖袍掩映下的双手依旧白皙柔嫩,一看便知是从未做过粗活的,和顾珩那双遍布厚茧和伤疤的手截然不同。 燕梨心想,这该是一位品味高雅,性情坚韧,且心中极有主意的贵夫人。 她一时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感受,良久才开口:“夫人今日找我,有何贵干?” 第47章 我有你了 顾夫人面上有掩饰不住的苍白, 因是有事求人,姿态也放得极低, 但她仍是给人不卑不亢之感:“臣妇今日前来,是想求姑娘怜惜我家女儿。” 她微一理裙摆,又跪了下来。然她即使跪着,肩背也笔直如松:“三日前刑部的人便将我家老爷带走了。老爷罪责如何,自有刑部和陛下处置,臣妇也不敢置喙,老爷若有错,臣妇也愿与他一起承担。” “只是可怜了我家女儿......”顾夫人眼一眨,落下泪来, “臣妇家中有两个女儿, 年纪大的那个也尚未及笄, 臣妇实在是, 实在是不忍......” 她话至一半便以手帕掩面哀哀哭泣,似是不忍心再说下去。顾夫人虽年纪略长, 但容貌仍是一等一的好,流泪若梨花带雨, 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心生怜惜之意。 她也未哭太久, 尽展哀意后便擦干了眼泪:“臣妇不敢只求着姑娘, 也为姑娘带了些小礼物。臣妇知道姑娘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但臣妇此时也无能为力,只能以此略表心意,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燕梨抬了抬下巴, 示意弄影把礼单拿上来。她粗粗一扫,就忍不住有些惊讶地挑起眉——这可真不能说是“小”礼物了。 一座半人高的红珊瑚,整套的象牙雕头面, 前朝大家陆之明的山水图......这样一份礼单,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若非李、顾两家皆是绵延上百年的大族,还真是拿不出这份礼物。 顾夫人仍是恭谨地跪在地上,面上没有分毫得色。 这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燕梨想。 刚刚顾夫人说话的间隙中弄影已向她说明了她家中的情况,顾夫人与李尚书育有一子一女,而她求情的对象却只是两个女儿——一个她亲生的嫡女,另一个是妾氏的庶女,自始至终没有为自己的儿子说一句话。 她心里清楚,李博远卷入的这样的事情,他们夫妻二人和他们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全身而退,但这两个女儿,若是顾珩愿意手下留情,还勉强能得个好一点的结局。她是很有分寸的人,绝不会求人办为难的的事情。 顾夫人又是一叩首:“燕姑娘应该也知道,这世道上女人本就不易,那两个丫头若是......还望燕姑娘垂怜!” 燕梨知道她未出口的话是什么。现在对犯官家年轻女眷最普遍的处置方法,就是充为官妓。而这对于一辈子锦衣玉食,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来说,无异于比死更加残忍的刑罚。 -- 第92页 顾夫人想求的,就是这两个女孩子可以躲过这一劫,以后有机会平平淡淡地嫁人生子——哪怕她们再也过不上朱门绣户的荣华生活。 这事情不难,只要燕梨愿意去给顾珩提上一句,他一定会同意放这二人一马。 “看来夫人很是爱护两位小姐。”燕梨缓缓开口。 “蓉姐儿是臣妇身上掉下来的肉,臣妇如何能不爱,萍姐儿虽不是臣妇所生,但也是臣妇亲手教养长大,与蓉姐儿一般无二。若是可以,臣妇自是希望他她们二人都能一生平安。”顾夫人轻声答道。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燕梨淡淡的,故意含糊用词,“可是我记得夫人还有个儿子,夫人难道不关心他的将来吗?” 顾夫人捏着帕子的手一紧:“臣妇自然希望他好,但是臣妇有时也只能无能为力,也不敢为难姑娘。” 她的表情毫无破绽,俨然是一位一心一意为孩子着想的好母亲,燕梨把礼单放在一边,示意弄影快把她扶起来。 她闲聊一般笑着道:“如此说来,夫人真是难得的聪明人。不知像夫人这样的聪明人,一生中可会有后悔之事?” 顾夫人无暇的脸上好似出现了一条裂痕:“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 “好奇而已。”燕梨笑吟吟地答道,眼睛却不放松地盯着她,显然是不愿她逃过这个问题。 后悔的事......一瞬间她脑中闪过无数往事,最终一张幼嫩的面庞无比清晰地定格在脑海,成了她无法忘怀的梦魇。 然而她沉默良久,声音坚定:“没有。” 没有。 燕梨笑了一下,淡淡道:“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如实转告陛下的,夫人请回吧。” 说完她不等顾夫人接话便扬声道:“抚月,送客!” ------------------------------------- 顾珩一进来便看到燕梨侧躺在窗边长榻上,背影怏怏。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关上了窗户:“阿姐总是贪凉,可这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冷,风也渐渐大了,你再这样小心风寒。” 燕梨一翻身,仰躺着看他,越看越觉得他和顾夫人相像,连心情不好时嘴角下撇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阿珩,”她突然问他,“你有......有去找过你的亲生父母吗?” 顾珩一愣:“阿姐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怎么,”她忽然又有些不敢看他,侧身过去背对他,声音闷闷的,“你如今富有天下,如果想要找他们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 她想起她刚刚把顾珩带到身边时,他那时瘦弱的像只小猫,浑身伤痕累累,看她时总是一脸警惕,像是要随时伸爪子挠她。 她第一次去看他的时候,他烧得迷迷糊糊,含含混混地喊她“娘”。他对父母,终归还是有期待的吧。 “我已经不想找了。”顾珩坐在她身边,温柔的目光落在她云堆一样的乌黑发髻上,“我不需要找了。” 燕梨猛地回过身,惊讶地望着他:“你不在意了吗?” “说完全不在意......”他苦笑一声,“也是骗人的。” “那你还......”燕梨迟疑道。 “但我确实不需要他们了。”顾珩淡淡道,“他们既然抛弃了我,我又何苦巴巴的赶上去。” “我以为你很在意这件事。”燕梨低声喃喃。 她一直忘不掉当初顾珩脱口而出的一声“娘”,那是她第一次对他生出无法控制的怜惜。 “我以前是很在意,阿姐也清楚我之前是个什么样子。说句不怕你笑话的,在当奴隶的那段时间里,我时常幻想着我的亲生父母能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 这世上没有小孩能不对父母报以期待。 曾经谢氏夫妇对他很好,他也真心的把他们当作自己的爹娘。所以当这些好一夕消失时,他虽然困惑难过,但也只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他以为是自己不够乖惹了父母生气,所以他拼命地去做一个乖巧的小孩,街坊邻里都夸他聪明懂事,唯有他努力想要讨好的人无动于衷。 后来他就知道了,原来他不是他们亲生的。那一瞬间他居然有些庆幸,原来不是因为他不好所以爹娘不爱他了,而是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他的爹娘。 他偷偷找到谢氏口中他襁褓中遗留的帕子,把它悄悄藏在了身边。 那是雪白的一方丝帕,上面绣着一只精巧的蝴蝶,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东西。 他知道这是有关他身世唯一的信物,所以哪怕是饿得啃草根啃树皮的时候,也没有把它卖了。 好在丝帕很好携带,他捡来了一个破旧的香囊把它装了进去,一直好好地护着没有被人抢走。 在无数个又饿又累,发炎的伤口痛入骨髓的夜晚,他彻夜难眠地想着,他的父母到底在哪里。 他安慰自己,他们应该是不小心才将他遗失,在他这样想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思念着他,寻找着他。 他的娘亲,一定不会把两个鸡蛋都给弟弟,而只是留给他一碗勉强可以果腹的稀粥;他的爹爹,也不会在灾荒的时候将他丢给邻人充作口粮。 他一遍遍地这样告诉自己,刻意忽略掉他是在一个荒僻的山林被谢氏夫妇捡到,没有人会带一个未足月的孩子去这种地方。 他看到他人娘亲温柔地抱着孩子时总是会忍不住驻足多看一会儿,想象自己娘亲的怀抱是否也会这样温暖柔软。 -- 第93页 他在奴隶堆里当着一个冷僻古怪的小哑巴,一言不发地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天大的苦难压在他身上他也能不留一滴泪。 可他也会在看到别的女奴给自己的孩子掰下一块粗面饼时,偷偷地羡慕着红了眼眶。 他羡慕的不是那多出来的一块饼,而是被人期待关爱的人生。很长一段时间内,顾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活着。 他的亲父母,养父母都把他垃圾一样遗弃,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人在意他第二天能不能活着睁开眼睛。 他常常忍不住想,或许是他自己太糟糕了,所以哪怕是最亲的人,也会厌恶他、抛弃他。 直到他遇见燕梨。 顾珩认真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阿姐,我不再需要他们了。” 不再需要他们保护我,也不再需要他们的爱。 “我有你了。” 第48章 你有我了 顾珩说他不再需要父母, 说他已经有她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犹带着笑意,可不知怎得, 燕梨却只看出了深深的悲哀。 她心里无法抑制地难受起来。 书中没有详细介绍过顾珩进入燕家前的生活,他也很少提起这段往事,可是燕梨只要稍想想就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她有这样好的妈妈,小的时候尚且会因为看到别的小孩可以一家三口而感到难过,更何况顾珩呢? 他半只手缩在袖子下,似乎在微微颤抖,燕梨探过去一摸,才发现那手冰凉刺骨。 她双手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丝温暖:“如果......如果她也是有苦衷的呢?” “......苦衷。”顾珩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我以前也为他们想过无数的苦衷, 但现在我已经不去想这些了。” “或许他们就是不喜欢我, 所以要把我丢掉。”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一笑,“那我也只能接受。” 他不再是过去要死死抓住这点念想才能挣扎着活下去的孩子了, 自然想得明白自己被丢在那种地方,或许丢他的人本就没想过要让他活。 可是哪怕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不在意,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他还是无可抑制地感到疲惫寒冷,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接近燕梨。 他把脑袋靠在她肩上, 小声道:“阿姐,别推开我好不好?” 燕梨鼻子一酸,抱紧了他。 她摸小动物一样摸摸他的头发,有些僵硬地安慰着:“阿珩, 你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他很乖地一动不动,即使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抱他,他还是像一个久贫之人忽然被天降大奖砸中了一样, 既小心翼翼,又忍不住期盼这样的幸运可以更久一些。 他唇角轻轻勾了勾:“是,我会越来越好的。” 但顾夫人的事也不能完全不管,燕梨轻轻顺着他的头发,迟疑着问道:“工部的那位李大人,是何罪责啊?” “李博远?”顾珩不着痕迹地又往燕梨怀里靠了靠,“板上钉钉的谋逆之罪,免不了要抄家灭族。” 燕梨抚他头发的手停住了:“抄家灭族?是妻儿父母都会被连累吗?” “是。”顾珩答道,“其实是诛九族都可以的大罪了,不过这次参与此事的并非李家一家,我也不想赶尽杀绝惹得他们狗急跳墙。无法再影响到我就可以了,也不必再诛九族。” 顾珩或许现在并不想和所谓的母亲相认,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处决了自己的母亲,她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今日李府的顾夫人来找我了......” “阿姐想为他们求情?”顾珩反问道。 “那个李博远当然是罪无可赦,但是,但是家中女眷也是无辜的。若是可以的话......”她小心试探道。 “当然可以。”顾珩不在意地道,“不是什么大事,既然阿姐心善,我自然可以放她们一马。” “那就好。”燕梨抱他时半扭着腰,姿势别扭又不舒服,见顾珩答应她心神一松,手臂也松了下来。 “阿姐,”顾珩顿时很委屈地用脸蹭了蹭她的肩窝,“我一答应你的要求,你就挥手把我丢了呀?” 燕梨忍不住笑了:“胡说什么呢?你没见我刚才一直扭着腰吗?” 她坐正了身子,重新又搂住他:“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他抱着她简直不想撒手。顾珩最喜欢和她拥抱,这样紧紧地相拥,大片面积肌肤想触,让他有一种自己被全身心接纳、关爱的感觉。 他是很知足的人,只要这一个拥抱,就会觉得很好了。 燕梨就这样静静地和他相拥,时间太长,让她脸上忍不住发热,他呼吸的气流也是滚烫的,她感觉自己肩窝那一处都快要被他点燃了。 她揪了揪他的头发,有点小抱怨:“你现在怎么这么粘人了?” 顾珩很受伤的样子:“阿姐不喜欢吗?是觉得我烦了吗?” “不是!”燕梨急忙解释,“就是,就是觉得有点突然嘛,好奇想问问。” “也不是突然。”他小声说。 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一直一直待在你身边了,只是直到现在,才有了拥抱你的勇气。 ------------------------------------- 李府。 顾夫人自从宫中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样子,连儿子来向她请安,都被她敷衍过去了。 -- 第94页 她夜里躺在床上仍是翻来覆去地辗转难眠,总是觉得那位燕姑娘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奇怪。 燕姑娘这几日都不接见宫外的命妇,却单单召见了她,她当时只觉得欣喜,可现在却不住地想着,为什么? 李博远既不是官职最高的,李顾两家也并非家世最好的,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入了那位燕姑娘的眼? 她的礼物?这礼物确是她砸了家底拿出来的,燕家虽然巨富,可到底是没有底蕴的商人之家,很多好东西有钱也未必弄得到,这些东西应是比她在燕家见过的要好不少。 可是顾夫人对此也不敢托大,毕竟燕家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但是皇宫里可多得是啊!前朝多少积累,如今都到了顾珩手中,燕梨难道还能缺这点吗? 她作为顾珩身边唯一的女人,有多受帝王爱宠她们这些京城中的贵妇是最了解不过的。 在多少帝王眼中美人不过是一件精美的玩意儿,平日里再怎么千娇百宠,但一旦和自己的身家性命权势富贵比起来,那都不值一提了。 可顾珩在宫变之时,仍是会冒险回去救燕梨。因为此,他的夫君还斥过顾珩“儿女情长,不堪大用”。 这她是同意的。 妻子或是丈夫,当然没有自己重要。但她仍是大受震撼,甚至也忍不住艳羡。谁不希望有一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人呢? 所以被皇帝这样爱着的燕梨,真的会被自己的那些礼物打动吗? 不,不是。顾夫人否定了这个猜测。 燕梨是召她进来后,见她刻意提起礼物才去看得礼单,也就是说在她进来前燕梨压根不知道自己送了什么。更何况她看那份礼单时,脸上虽有惊讶,却并无贪婪渴切之色,显然那份礼物并不足以收买她。 她的问话也奇怪,那句“可有后悔之事”,紧紧地纠缠着她,让她心慌又惊恐。 后悔...... 不,她对自己说,我不后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年若不是她及时做出了决断,她早就被沉浸在冰冷的湖水中,哪还有机会多安享这二十多年的荣华! 她是顾家最聪明最貌美的小姐,她理应是嫁得最好的! 顾夫人一遍遍安慰着自己,她像过去一样,无数次对自己心生怀疑,又无数次说服了自己。 她不后悔。 只是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湮没在深色的枕衾之间,无踪无影。 ------------------------------------- 顾珩虽已经答应了她,但燕梨还是总忍不住去想顾夫人的事。 书中没有详细地介绍顾珩的过去,更是不可能仔细地介绍过顾夫人,所以对于她为什么抛弃顾珩,燕梨也只知道个大概,并不了解其中细节。 由于不了解,以及对顾珩的偏向,燕梨以前对这位顾夫人谈不上有什么好印象,虽说书中到了最后,她选择了为顾珩牺牲,但是现在看来那件事已经几乎没有了发生的可能。所以如果顾珩不能放下心结,和她欢欢喜喜地母子相认,那燕梨宁愿她走得越远越好,一辈子也不要出现在顾珩眼前。 可是那天那一面,燕梨才发现顾夫人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并不是她眼中自私市侩目光短浅的妇人。 顾珩这一生如漂泊浮萍,无根无靠,如果可以燕梨自然希望他能收获一个爱他的母亲,如果不能......那他干脆不要知道这一切,这样或许还能心存一丝美好的幻想。 她打算去李府再见一见那位顾夫人。 但这话不好直接和顾珩说,她没法解释这件事,因此燕梨只得扯了个慌:“阿珩,我有些想我爹了,我回燕府一趟吧?” “回燕府?”顾珩从桌案前抬起头来,“那阿姐等一等,等我这几日忙完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燕梨正是挑了这段他最忙的时候,怎么肯再等他,急忙道:“我昨晚梦到爹爹了,所以就,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他。再说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你要是去了我爹难免会不自在,就让我去吧,我就去一天,宫门落锁前我就回来?好不好?” 顾珩眼神暗了暗:“当然可以,阿姐想去哪自然就可以去哪。” 他吩咐李德福:“去给南安伯备份礼,再安排好燕姑娘的出行事宜,若是她掉了一根头发你就提着脑袋来见朕吧。” 李德福:“......” 李德福卑微道:“是。” “你也别整天剥削人家李公公了,”燕梨忍不住笑了,“瞧瞧就一句话的时间,我看李公公都老了五岁。” 李德福顿时老泪纵横!天爷啊!人人只道他人前风光,哪晓得他人后的辛酸!燕姑娘果然就是最善良的! 想想前朝的大珰们,那是群臣莫不俯首,皇帝亦可左右,何等的风光!他虽说当然没有也不敢有这么远大的梦想,但作为太监里的一号人物每日也只能伺候伺候皇帝陛下的起居还要随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里也是非常辛酸了。 但这世上果然还是有懂他苦处的人的,李德福一边心中流泪一边沉稳道:“不敢当一声辛苦,伺候陛下是奴婢烧了八辈子香才换来的福气,奴婢感激不尽!” 燕梨一抖,心想果然不愧是太监头子,这也太会拍马屁了。 她扭过头不去看李德福那张堆满了笑容的白胖面庞,拍了拍顾珩的肩膀:“你先忙吧,我去找找小狸花,最近总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 第95页 “当然,”燕梨又补充了一句,“它只是一只胖猫,阿珩才是最可爱的。” “我又不在意这些,”顾珩脸颊顿时红扑扑的,故作矜持地扭过头去,可忍不住上扬的唇角却出卖了他的心情,“那蠢猫最近减肥呢?” “减肥?”燕梨惊讶了,“它还能愿意减肥吗?” 那当然是不愿意了,顾珩默默想着,都是朕找人逼它的,险些逼疯了两个太监。 他义正言辞:“它现在年纪又大,又胖,再不锻炼锻炼指定对身体不好。” 燕梨迅速被说服:“有道理,那有成果了吗?” 顾珩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没有,这家伙懒得像猪,恨不得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最好能一动也不要动。” “那不行啊,”燕梨俨然被“后爹”洗脑,不自觉地步入“后妈”的行列,“它年纪大,太剧烈的运动要不得,但每天好歹要走两圈吧。” “是啊,”顾珩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抓紧时间给小狸花上眼药,“我都派人去民间搜集了很多猫玩具,但是也引不动它。现在都记恨上我了,一见着我就凶得不行。” 李德福:“......” 李德福目瞪口呆。 我的陛下呦!您怎么好意思说那只可怜的猫凶您呦!它明明是怕得不行吧! 然而李德福他怂,作为一个优秀的大内总管他深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因此并未给可怜的小狸花辩解一分半句。 燕梨理所当然地听信了谗言:“你说得对,它不能这样了,以后我亲自盯着它减肥运动,就不信这还不行了。” 顾珩:“......” 偷,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49章 不想再当你的阿姐了…… 好巧不巧的, 燕府和李府正是隔壁,倒是大大方便了燕梨。 她一大早便出了宫, 被燕老爷抱着心肝儿肉的念了一通,间或夹杂着几声让她带出来的宫人们想跪的对于顾某小王八蛋的指控。 燕梨好不容易结束了和燕老爷的叙旧之后便思考着要怎么才能不被发现的去李家一趟。 顾珩对她的安全极为上心,出宫一趟简直恨不得派出一支大军来保护她,想要躲过这群人的眼睛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然而这件事燕梨暂时还不想要顾珩知道,所以她必须要隐蔽一些。 就在燕梨一边观察地形一边发愁时,忽然听到轻轻的“噗通”一声。因着她是在做坏事,所以不仅身边并未带人,还尽力把人都赶得远远的。燕梨浑身的汗毛“噌”一下就竖了起来,手中不着痕迹地攥紧了一支锋利的金钗, 慢慢地转过身去。 待看清来人后, 她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 模样清俊, 锦衣玉带,怎么看都跟“刺客”这种生物挂不上勾。 少年看起来也极为惊讶, 上下打量了几眼燕梨的装束,捂住了嘴小声尖叫:“你, 你不会就是燕姑娘吧!” 燕梨望着他乍一看有些面熟的容颜, 心中有了猜测。 正在此时, 远处传来侍卫长的声音:“臣听到有异动,敢问姑娘可有异常?” 少年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左右张望了两下唰一下躲在了一颗树后面,一阵风吹过, 他靛蓝的衣角在树干外肆意飞扬。 燕梨:“......”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了,这么傻,不像是和顾珩有血缘关系的样子。 虽是如此, 她还是给这少年解了围:“我无事,不必过来。” 听到了她的话少年更惊讶了,他从树干后露出小半张脸,一脸疑惑地看着燕梨。 太傻了,燕梨不忍直视,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李博远之子?” 少年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脸上写满了“你怎么知道”。 是就好,燕梨干脆道:“跟我来。” 少年警惕地后退几步,压低了声音道:“你要我来做什么?” “小弟弟,”燕梨被气笑了,“难道不是你先翻墙翻进我家的吗?你难道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 少年脸一红:“那,那你也不该......” “不该这么主动是吧?确实,我是有话要跟你说。”燕梨不耐烦了,“你是想一直留在这里被发现吗?看你样子也是习过武艺的,你还怕被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害了不成?” “行吧。”少年很快被说服,跟着燕梨三绕两绕地绕进了一个没人的屋子。 燕梨先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这少年容貌俊秀,身姿玉挺,头上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窄袖下露出的一双手白皙修长,明明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个可以当爹的成年人了,乌黑明亮的眼睛却还残存着一丝天真之色,一看就是钟鸣鼎食之家中千娇百宠养大的小少爷。 “长话短说,”燕梨冷冷地,又确认了一遍,“你是李博远和顾夫人之子?” “是,”少年点头,“我叫李承望。” 李承望。一听便知他的父母对他怀揣了多少的期许。 “你娘对你好吗?”燕梨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啊?”李承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答了,“当然对我好了,那是我娘啊。” 当然。因为是娘。 多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啊。 燕梨忽然被没来由的愤怒笼罩,尖锐的酸楚不平啃噬着她,她看着李承望那清澈依旧的眼神,难以自抑地想要打他两下。 -- 第96页 理所当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李承望被她的眼神吓到,怕怕地后退了一步:“怎,怎么了吗?” 燕梨深吸一口气,压抑下自己打人的冲动,不论当年的事情如何都与他无关,他同样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她克制着自己问:“你来找我做什么?为你爹娘求情吗?” 李承望的目光低落下去,他摇了摇头:“我娘说她和我爹都没救了,我应该......也没救了,但是如果你心善的话,我两个妹妹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所以你就这么贸贸然地来找我?”燕梨讽刺地笑了一声,“真是被宠坏的小孩,脑子里连个成算都没有。” 李承望涨红了脸:“我,我也是打算好好求求你的呀。上次你只是答应了我娘要跟陛下提一句,这几天来刑部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也是着急嘛!” “哦?”燕梨似笑非笑的,“你打算怎么求我?” “我,我两个妹妹都很善良可爱的,连地上的蚂蚁都不忍心踩!她们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要是被充入教坊司她们真的会受不了的!燕姑娘,求求你了,你可怜可怜她们吧!”李承望一脸诚恳地说道。 “就这?”燕梨轻嗤一声。 “就这......”李承望声音低了下来,懊恼道,“我嘴笨,不会说话,但是燕姑娘你要是见过我妹妹你就会知道了,她们真的很好很好,没有人会忍心让这样的小姑娘去教坊司那种地方的!” “所以呢?教坊司里的女乐有几个不是官宦人家出身?”燕梨勾起一个满怀恶意的笑,“天下可怜人多得是,我为什么非得帮你们?” 李承望怔怔地看着她,忍不住有点委屈:“燕姑娘,我觉得你好讨厌我啊......”明明她主动带他过来的时候他还心中窃喜以为这事十拿九稳了,没想到会是这样。 “一个乱臣贼子的儿子,我不应该讨厌吗?”燕梨的声音冷酷无情。 李承望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颓然垂下头去。 燕梨的心头也升起一股疲惫感。好端端的,她在这里为难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有什么意思呢?能解决任何问题吗? 她忽然觉得好累好累,很想去抱一抱顾珩,也让他抱一抱自己。 “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燕梨背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让你母亲尽快进宫找我,我有事要和她谈。” 她说完也不去管李承望,径直出了门朝自己的房间疾奔而去,她要回宫!她现在就要看到顾珩! 听到这边闹出的动静燕老爷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就要走?还没吃午饭呢!” “爹爹,”燕梨有些愧疚地对燕老爷道,“我下次再来看你,我现在有急事要去找顾珩,我先回宫了。” “唉,你这。”燕老爷长叹一口气,挥挥手,“去吧去吧,真是女大不中留呦。” 燕梨伸手抱了抱燕老爷:“改天再回来看您。” 她说完再不耽搁,催着身边宫人快马加鞭地回了宫。 在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她想要试一试,但是却从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过顾珩,只是给了他一句“不会离开”的含糊的承诺。 这算什么???可那傻小子竟还跟捡了便宜一样高兴地接受了! 除了顾珩,再不会有人这样傻了。 她这样磨磨蹭蹭含含糊糊,皆是因为她为自己想得太多,却为他想得太少。燕梨从前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孤身一人在这个对女人极不友好的时代,为自己多想一些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可今日见了李承望,她却忽然无法忍受了。 李承望和顾珩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若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们眉眼眼间有着三四分的相像。可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同时见到这两人,却绝不会觉得二人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他们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李承望是没有吃过苦的天真无邪小少爷,而顾珩却是被苦难淬炼出的一把利剑。 这利剑伤人,也伤己。 燕梨忍不住想,如果顾珩不是被丢掉,那他现在会不会跟李承望很像呢?有些天真,有些单纯,甚至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傻,一腔意气地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他可能无法成为身经百战战无不胜的将军,也不能轻而易举地将整个朝堂玩弄于鼓掌之上,他没有那些狠辣的心机谋算,可是每一天都很开心。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命运就是如此弄人,一个小岔道的偏差,就足以引起天翻地覆的改变。 在李承望享受美食珍馐尚还挑挑拣拣时,顾珩连干硬的面饼都不能吃饱;在李承望绫罗绸缎也只穿一次时,顾珩只能把破烂的衣衫缝了又补;在李承望破了点皮都有一堆人围着嘘寒问暖时,顾珩被管事鞭打也只能靠自己扛过去。 他们明明是亲兄弟,可是人生却如此天差地别。如果不是燕梨的介入,李承望一辈子都会是个锦衣玉食的少爷,而顾珩最终只能成为成王败寇下的一具枯骨。 燕梨承认她是被刺激到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对照组摆在眼前,她无法不为他难过不平,甚至无法控制地迁怒于李承望。 她甚至忍不住迁怒自己——他把所有的真心都交付于她,而她回馈给他的却只有瞻前顾后。 -- 第97页 明明都已经留好了万全的退路,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她难道就不可以大胆一次,无所顾忌一次吗?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燕梨知道,如果她不去主动挑破这层窗户纸,那么以顾珩的自卑敏感,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勇气跨出这最后一步。 那就由她来主动一次吧! 燕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着顾珩飞奔而去。 她闯进长信宫时,顾珩正蹲在地上逗猫,他的声音听起来又酸又不满:“怎么你这肥猫的待遇就这么好?嗯?” “阿珩。”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跑了一长段路而显得有些气喘。 “阿姐?”顾珩惊讶地站起来,眼中有喜意略过,“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于她猛然扑上来的拥抱。 他下意识地搂住她,像是搂住了一朵飘忽的云,他声音也不自觉得又轻又低:“怎么了?” 燕梨把他抱得更紧,心中巨大的满足和酸楚让她有些哽咽:“想你了。” 顾珩眼中顿时略过一丝戾气和怒意:“怎么?难道在宫外还有人敢给你气受?李德福,传朕命令......” “没有,”燕梨打断他,“没有人给我气受,我就是想你了。” “怎,怎么突然这么说......”顾珩有些绷不住地脸红了。 燕梨抬起头,轻轻吻在他下颌:“因为突然,不想再当你的阿姐了。” 第50章 “我喜欢你” “我不想再当你的阿姐了。” 顾珩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 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生锈的脑子已经反映不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燕梨笑了, 在他脸颊另一侧又吻了一下,重复了一遍:“阿珩,我不想再当你的阿姐了。” 这本该是他做梦都不敢奢望的美好场景,可顾珩浑身沸腾的血液却一寸寸冰凉了下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脸上的红晕退得干干净净,顷刻间惨白的吓人。 “怎么了?”燕梨发现了他的不对,被他骤然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她胡乱地猜测着, “阿珩你怎么了?难道是腿伤复发了?” 她正要去叫李德福传太医, 却被顾珩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力气大到可怕, 燕梨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珩却没有听见,他像是魔怔了一样, 直勾勾地盯着燕梨,眼中的黑浓郁到深不见底:“阿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燕梨被他搞懵了, “我这话很难理解吗?”这配合上她的动作也不该有歧义啊。 “阿姐, ”顾珩冷笑了一声, 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自嘲,“你以为我已经忘了七年前吗?这一次你又要消失几个七年!” 原来如此。 燕梨这才意识到,他以为她是像七年前一样想骗他。她一时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是骗你。阿珩, 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不会再离开,这个承诺终身有效。” “我对你说这些, 是因为......”她脸红了一下,强忍着羞意道,“是因为我喜欢你呀。” 顾珩愣住了。 她说,她喜欢他。 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反倒是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他鼻子眼睛红成一片,泪水控制不住地一颗颗往下流。 真是丢人啊,顾珩狼狈极了,可是他怎么也止不住泪水,他好像一辈子都没这么幸福过,也一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 这世上有人喜欢他,这世上终于有人喜欢他。 他背过身去不敢看她,因为哭得狠了,声音又闷又糯:“你不骗我吗?” 燕梨被他吓住了,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没好气道:“我骗你做什么。” 这家伙,又是发疯又是大哭的,搞得她一点气氛都没有了。 “那你再说一遍。”他仍是抽抽噎噎的。 燕梨叹一口气,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身,把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阿珩,我喜欢你。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顾珩的眼泪流得更凶。 “再说一遍。” “阿珩,我喜欢你。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再说一遍。” ...... 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顾珩又道:“再说一遍嘛。” 哭腔尽褪,很显然是没事找事的撒娇。 燕梨在背后白了他一眼,口干舌燥地甩开手:“你耳朵还没起茧?我都说渴了。” 顾珩便颠颠地给她倒了一杯茶,小声央求道:“阿姐,再说最后一遍,好不好?” 茶水温度正好,燕梨仰头一口饮尽。她握住顾珩的手,表情无比郑重:“阿珩,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这不是我一时兴起说出来逗你开心的,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说实话我之前想过,你是皇帝,你将来要是想有三宫六院这是很合理也是我没有立场反对的。可是我就是很不喜欢这样,所以我也想过,或许你不是我最好的选择。” 她看着顾珩的表情急切起来,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示意他先让她说完:“我分析了很久,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以你我如今的身份地位,我们如果在一起,我客观上是只能受制的,就好像你可以把我关在长信宫,我却没有办法把你关在任何一个地方。” -- 第98页 “这是我的理智,”燕梨笑了笑,“可是一个人显然不可能只有理智。” “这些顾虑是真的,可我对你的感情,那些心动和心疼也都是真的。我无法忽略,也无法抑制,所以干脆就不再抑制。” “我告诉我自己,如果我不迈出这最后一步,这些顾虑就会是一辈子的顾虑,可我迈出了这一步,我或许就会收获一个美好的人生。人有的时候,还是要胆子大一点,不是吗?” 她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明白了吗?阿珩?” 他明白了。 顾珩胸口剧烈起伏着,他说:“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她,脸颊在她颈窝间欣喜地磨蹭:“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嗯,”燕梨也抱紧了他,笑道,“我也觉得你不会让我后悔的。” 他抱着她就不想松手,最后足足过了一刻钟,燕梨终于忍不住推了推他:“我们今天难道就这样一直抱着啊?” 顾珩脸色红红地松开手:“你觉得热吗?” “我饿了。”燕梨道,“我没吃午饭就回宫的呢。” “那正好,我也没吃。”顾珩的笑容多少透着点傻气,“我去给阿姐做红烧肉。” “哎,不用。”燕梨拦住他,“这道菜做起来太麻烦了,等哪天你空闲了再说吧,今日就吃御厨们做得就好了。” 顾珩眼尖地瞧见她手腕上的红痕,一下子拽住了她的手:“这是怎么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得吓人:“是我捏的?对吗?” “没事的。”燕梨赶忙安慰他,“我皮肤白看着明显而已,根本不疼的。” “我刚刚还说不会让你后悔......”他声音沉沉的低落下去,“可我把你弄伤了。” “你又不是故意的,”燕梨小心的顺着他的毛,“我又不怪你,别不高兴了。” “对不起。”他仍旧自责着,表情黯淡。 “那这样吧。”燕梨看出来他根本没法原谅自己,“给你一个小惩罚,怎么样?” “是什么?”顾珩瞬间抬起头,眼睛亮起来。 燕梨憋着坏笑,指了指早就跳到柜子上的小狸花:“就由你来带它减肥,好不好?” 一人一猫同时愣住,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燕梨。 小狸花“喵”的一声炸了毛,以从未有过的矫健身姿跳了下来,敏捷地溜没了影。 “瞧瞧,”罪魁祸首笑眯眯地鼓着掌,“效果立竿见影!” “阿姐,”顾珩略带着点埋怨地看了燕梨一眼,“你是故意的吧?” “我故意什么?”燕梨笑得更开心了,“不是你自己自责的不得了必须要我罚你才开心吗?怎么我真罚了你又不愿意啦?” “行吧。”顾珩无力地接受了这个残忍的刑罚,从抽屉里找出一瓶药油,“我先给阿姐揉药吧。” “不要。”燕梨闻到药油刺鼻的味道皱紧了眉,满脸抗拒地道,“我这连个伤也算不上,过一阵子就自己消退了,不用这么麻烦。” 顾珩坚持:“涂了药才万无一失。” 燕梨把手背在身后:“哪里就有这么娇气了,皮都没破一点还能有什么失。” “好吧。”顾珩拗不过她,只得无奈道,“那就先不涂了,要是过一阵子又疼了要记得告诉我。” “你上次自己中了一箭也没见这么婆妈。”燕梨推着他往外走,“我又不是水晶做的,碰一下就碎,快走吧我都饿了。” 顾珩小声道:“那怎么能一样?” “什么?”燕梨没听清他说什么,“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顾珩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去吃饭吧。” ------------------------------------- 午饭过后略微休息了一会儿顾珩就又要去处理政事了,燕梨本打算回房睡个午觉,顾珩却不肯放她走。 “我真的困了。”她睡眼迷离地抗议,“怎么能连午觉都不让人睡!” “不是不让你睡,”顾珩小声哄着她,“我叫李德福搬来了一张软塌,你可以就睡在这里呀。” “你什么意思?”燕梨简直服了他的异想天开,“你在台上批奏折,我在台下睡大觉吗?” 顾珩红着脸点了点头。 还好意思脸红呢,这事情真干出来才是丢人丢到家! 燕梨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阿姐,”他黏黏糊糊地撒娇,乌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儿嘛,你要是觉得不自在,我就让李德福他们都退下不就好了。” 他睫毛又长又翘,这样抬着眼看人简直就是犯规,燕梨清晰地听见自己内心的坚持“咔嚓”裂了一条小缝,她强自倔强:“不,不行......” 顾珩乘胜追击,他有些黯然地垂下了眼睛,浓密的眼睫在玉白的脸颊上投射出一片落寞的阴影 :“可是我看不到阿姐,总会觉得害怕......” ......好吧。 燕梨没出息地妥协了。 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燕梨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闭眼假寐。 然而过了一会儿她就忍不住睁开眼,正正地和顾珩看她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燕梨恶声恶气:“不许看我,干正事!” 顾珩笑笑,听话地不再看她,埋首案牍之中。 -- 第99页 笔尖落在纸张上轻微的“沙沙”声是上好的催眠良药,燕梨闭了一会儿眼睛就真睡着了。 殿内传来她绵长的呼吸声,顾珩忍不住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颊越看越红,可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幸福满足。 真好,他第一次觉得老天是如此厚待他。 燕梨睡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渐渐醒了过来,睡得时间有点长了,她口干舌燥的,叫到:“弄影!上茶。” 弄影很快端着茶水上了,一边手脚麻利地给燕梨倒了一杯,一边小声道:“姑娘,李尚书府的顾夫人又来了,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说是姑娘您叫她来的。” “这么快?”燕梨有些惊讶,看来这位顾夫人是一点时间都没耽搁就递牌子进宫了。 这件事还是要解决的,燕梨放下茶杯对顾珩道:“我先回去一趟,过会儿再来陪你,可好?” “什么事?”顾珩皱起眉。 宫中的事情瞒不住顾珩,燕梨只得说了实话:“就是上次的顾夫人来了,我对她印象还不错,去见她一见。” 顾珩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但他没有反对:“那好吧,阿姐快去快回。” “我尽快回来。”燕梨绕步到他身边,猝不及防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笑吟吟道,“补偿。”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顾珩一个人怔怔地抚着被吻过的地方,低低地笑出声来。 “陛下,”李德福也跟着弄影悄悄进来了,他一边给顾珩研墨倒茶,一边乐道,“陛下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老奴也高兴啊。” 顾珩斜睨他一眼:“你高兴什么?” “老奴心里记挂着陛下啊,”李德福知道他现在心情好,一点也不惧他,“陛下高兴了,老奴也就高兴了。” “行了吧,”顾珩忍不住笑道,“你这老东西,惯会拍马屁。” “这可是奴婢的真心话啊!”李德福一边叫起了撞天屈,一边暗暗想着皇帝果然好说话了不少,看来以后的日子也更好过了,因此他倒是真心实意的高兴的。 “少废话了,去给朕查查这个顾氏,从她出生至今大事小事都给朕查个清清楚楚。”顾珩脸色微沉,“朕总觉得她不大对劲。”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妇人,阿姐缘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见她?还专门为她求情? 想到这里他面上闪过一丝厉色:“务必查个干净。” 第51章 顾夫人 顾夫人对燕梨的态度比上次更加恭谨, 一看燕梨进来便行了个大礼,丝毫没有提起燕梨让她等了这么长时间的事:“参见燕姑娘。” “免礼。”燕梨淡淡道, “夫人请坐吧。” 她开门见山:“我可以保你和你两个女儿的平安,要求只有一个,你们日后不得入京,走得越远越好。” “我甚至可以给你一笔钱,当然,不会太多,以后想要再享受荣华富贵是不可能的了。但是你丈夫干了什么你心中多少应该有数,能平安活着已经是幸运了,你懂吗?” 顾夫人忙点头道:“臣妇明白。” “回去后立刻就走, ”燕梨警告道,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顾夫人没想到她这么急, 不由得有些为难:“可是承望......” 燕梨现在一听到她提起李承望心里就烦躁, 当下没好气道:“该斩首斩首,该充军充军, 大昭自有律例,你在或不在都是一样。” “顾夫人, ”她加重了语气, “你和你女儿的命也是死里逃生求出来的, 我觉得人还是不要太贪心,你说对吗?” “......我明白。”顾夫人再次叩首,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臣妇多谢燕姑娘。” 燕梨看着她, 忍不住想,她还真是理智。无论在任何境地下都能敏锐地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条路,然后果断的、心无杂念地走下去。 她本以为顾夫人会求她用自己的命去换李承望的命, 可她从头到尾一句也没有提起,不知是更看重自己还是摸清了她不会同意此事。 她当初丢掉顾珩,也是如今日一般仔仔细细地权衡利弊过吧? 阿珩已经不想找回他所谓的亲生父母了,她也不打算把这个人送到顾珩面前再一次揭开他的伤疤,她本应该借此把她远远地赶走,让他们这一辈子不必相见,不必相认。 无论她有多少难言的苦衷,所有的伤害都已经造成,她也没有资格去替顾珩原谅这样一个人。 可她还有一个问题忍不住要问。 燕梨打发走了身边所有的侍从,压抑着开口道:“你二十四年前,丢掉了一个孩子,他出生在哪一天?” 顾夫人镇定有礼的面具瞬间寸寸龟裂,不可置信地望着燕梨。 “很震惊吗?”燕梨往椅背上一靠,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日我知道这些,也没什么奇怪。” 明明连妆容都依旧精致的一丝不苟,可顾夫人却仿佛顷刻间老了十岁,她声音沙哑:“姑娘......认识他?” 燕梨没有说话。 这对于她来说就是默认了,顾夫人唇角微扬,咧开了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那孩子早就没命了。 “姑娘,”她急切地抬起头来,“他现在怎么样?生活得可好?可有成家?可有生子?” “这些与你无关。”燕梨神情冷淡无比,“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 -- 第100页 顾夫人愣了一下,随即惨然一笑:“姑娘说得对,是与我无关。” 她顿了顿,面上露出似嗔怨似思念的表情,她几乎不用过多的回想就能马上说出那个日期:“他出生在......四月初三。” 他出生在四月初三,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原来这就是,顾珩的生辰。 ------------------------------------- 顾夫人回到府上时仍旧神情恍惚,她什么人也不见,径直找到了自己的陪嫁奶妈秦妈妈。 “妈妈,”她又哭又笑,“我的孩子,那个孩子,他还活着!” 秦妈妈唬了一跳:“夫人怎么知道的?他找上你了?” “不。”顾夫人苦笑,“他不想找我。” “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后悔......”她喃喃道。 “这本身也不是夫人你的错呀!”秦妈妈急道。 “可是上一次,燕姑娘问我这一生有没有什么后悔之事。”她不理秦妈妈的话,自顾自地发泄着,“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妈妈,”她仰头,眼中竟流露出小女孩一般的惶恐无措,“我真的没有做错吗?我真的不后悔吗?” “云姐儿,”秦妈妈见她这样,顿时老泪纵横,不由得念出了顾夫人的小名,“这也不是你想的啊,你是没有办法!” “可是我当初也没有给他找一个好人家收养他,”顾夫人的泪水终于滚滚而落,“我叫人把他丢在了荒郊野岭,我这是在要他的命!” 秦妈妈心疼不已,把她搂在怀里,如小时那般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云姐儿那时年纪尚小,心中又有恨,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也是难免的。那孩子不是已经好好活到了现在吗?可见吉人自有天相,云姐儿不必太过自责。” 是恨吗?她恨那个人,所以也连带着恨上了这个孩子。 顾夫人顾静云人生的前十五年,可谓是鲜花着锦春风得意,虽然顾家那些年略有落寞,但她美貌出众才华过人,整个长安城的王孙公子无不倾慕于她,向来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她得不到的。 顾静云一帆风顺的人生终结于她的十五岁。 在一次出游踏青时,她不慎走失,遇到了一个醉汉。那醉汉书生打扮,瞧着像是落第失意,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惊艳。 那一幕她至今都不敢回忆。 事后那恶心的男人餍足地趴在她身上,放松了警惕,顾静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可她举起金簪的手没有一丝一毫颤抖。 在金簪没入那人颈后时,她心中只有报仇成功的快意。 书生力气不大,虽把她衣衫弄乱但是没有破损,她拖着疼痛难忍的身躯,对着湖面将自己仪容细细打理。 金簪擦去血迹,她笑容依旧,谁都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那人死得透彻,此事会永远无人知晓。 顾静云想,这只是她人生中一段不幸的插曲,她才不要做为了所谓贞洁寻死觅活的傻子,她依旧是众人追捧的顾大小姐。 可是老天还没有放过她。 顾静云只是闺阁小姐,很多事未免不懂,前几月月信不来她只当是因为被那人伤了身子,怕被人发现也不敢声张。当她发现自己怀孕时已经到了瞒不住也打不掉的时候。 父亲和母亲都大为震惊。 母亲抱着她只会哭,而父亲大怒着要把她沉塘。 顾静云不服,明明她才是那个被伤害被强迫的人,凭什么要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告诉父亲,李家的嫡长子对她倾心不已,只要她点头,李博远就会立刻找他母亲来顾家提亲。 而李家的门第远胜顾家。 她拿出李博远送她的玉佩拍在桌子上:“爹爹,你杀我容易,但你再没有一个女儿能让你和李家做姻亲了。” 果不其然,父亲犹豫了。 最后她以养病为由被送到了乡下的庄子,在那里偷偷生下了一个孩子。 是个男孩。秦妈妈把他洗干净后抱给她看,他浑身都红彤彤的,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像个丑猴子。 她看了一会儿,冷冷道:“扔了吧。” 秦妈妈犹豫了一下:“不找个人家收养吗?” “我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他,”顾静云流下泪来,她声嘶力竭,“扔了他!找一个荒郊野岭扔了他!我不要再见到他!” 于是她从此再没有听过关于这个孩子的消息,也从未主动打听过这个孩子,他仿佛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 顾静云调养好身子就嫁去了李家,婚后他们夫妻恩爱,李博远一直对她不错,大部分时间都宿在她房中。 可她的肚子却足足有三四年没有任何音信,夜深人静时,她也忍不住会想,这是她当初扔掉那个孩子的报应吗? 他或许已经死了,但还恨着她,所以不愿叫她如意。 顾静云想尽了方法调理身子,她看过很多医生,拜过很多寺庙,最后终于怀上了一胎。 她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养护着,虽说这孩子出生时折腾了些,险些要了她半条命,可这是她的孩子,她的唯一的儿子。 光明正大,满怀着所有人的期盼出生的孩子。 她是如此疼爱这个孩子,恨不得把世上一切好的都捧在他面前,她甚至不舍得让乳娘喂养,执意亲自给孩子喂奶。 他学说话、学走路、学会跑学会跳......一一是她伴在身边,亲自教过。 -- 第101页 她教得他知书达理,文武双全,虽然过于天真了一些,但他一直是她的骄傲,是她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孩子。 又过了三年,她又有了一个女儿,儿女双全再惬意不过,她逐渐真的把那个孩子抛在了脑后。 她所有的心神都被自己的一双儿女占据,生活再度步上了正轨,从被人羡慕的顾姑娘变成了被人羡慕的顾夫人,再没有功夫去想其他。 她好像真的忘记了那个孩子。 直到她去见燕梨,她问她:“你这一生,可有后悔的事?” 她回答:“我没有后悔的事。” 她是如此的坚信自己不后悔,可她脑海中却无法抑制地浮现起那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 “妈妈,”顾夫人像儿时那样伏在秦妈妈怀里,喃喃道,“他不会认我,我也护不住承望,妈妈,我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秦妈妈急了:“燕姑娘也帮不了承望吗?” 顾夫人的泪水再次流下来:“她不会帮承望的。” 她不会帮承望的。 而我从此要行走远方,再不得回京城。 不能再看承望最后一眼,也不能最后再看他一眼。 第52章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燕梨怔忪地望着顾夫人踉跄离去的身影, 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还是不对。 如果阿珩有一天,想要见到自己的母亲呢?他人生中缺失的那么多情感, 她可以帮他补足吗?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要时时掌握顾夫人的动向才是。 她想了想,提笔写下一封信,仔仔细细地蜡封好了信封才递给弄影:“把这个送去安南伯府,记住,务必要亲眼看到这封信松到我爹手上,知道了吗?” 弄影点点头。 燕梨淡淡舒了一口气,燕老爷经商多年,走南闯北, 手下能人不少, 把顾夫人母女交给他她也算放心。 顾夫人的事情总算是解决地差不多, 燕梨对着镜子拍拍脸, 让自己重新露出笑容,这才去找了顾珩。 “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她声音里带着轻松的笑意, 听不出一丝不愉来。 “还差一点。”顾珩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阿姐等我一等。” “没问题。”燕梨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 “你专心处理你的事务, 不要管我。” “嗯。”顾珩点点头, 悄悄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 燕梨一手托着腮,目光不自觉地便落在了他身上。他瞧起来和七年前几乎天差地别,可还是那么好看。 更像一个男人了,燕梨偷偷想着。 不再是清瘦高挑的少年身形, 肩膀看起来宽阔了许多,面部的轮廓立体了很多,鼻梁和眉骨间陷下去一个好看的阴影, 承载着他动人心魄的眼眸。 顾珩年少时眼型略圆,眼睛又格外的黑白分明,抬眼看人时水光粼粼,总给人一种天真纯善之感——因为这燕梨还一度以为是系统找错了人呢。 而随着他年纪渐长,虽然上眼睑还保留着那个圆而流畅的漂亮弧度,可眼角渐渐向下长出了两个小勾子,眼尾也略略飞扬起一抹惑人的弧度,竟长成了个内勾外翘的桃花眼,唯有眼瞳一如既往的黑白分明,配上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倒像是自带了眼线。在他不凶人的时候,哪怕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德福,都像是诉说了一段深情的往事。 真是比她见过的所有男明星都还要好看。 燕梨忍不住想,就算没有现在的身家地位,只凭这副皮相他也能迷倒不少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吧,也难怪柳安忆跟失心疯了似的。 她又想起那次宫宴,各家贵妇人身边都带着好几个花枝招展的美貌小姑娘,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她那时不在意,现在回想起却觉得心里老大不自在。 燕梨很是清楚那些世家的臭毛病,要是祖上不显,便是皇帝他们也是瞧不上眼的,哪怕是迫于形势认了怂,通婚联姻时首选的对象还是门当户对的士族。能让这些人如此热衷于进宫,除了顾珩前所未有的强硬手腕外,许多小娘子被他那张脸迷得芳心暗动恐怕也是一大缘由。 这么多又漂亮又能带来助力的小娘子,要是别人早就喜不自胜地左纳一个右纳一个了,到时候后宫佳丽何止三千,还好是阿珩。她又有些骄傲,又有些庆幸地想着。 燕梨深知她自己由于父亲的影响,对亲密关系——尤其是伴侣关系潜意识里就有着一种难言的抗拒,如果不是顾珩多年如一日的坚持,他们一定走不到今天。 她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弯起了眼睛,今天因为顾夫人而带来的坏心情也也都一扫而空。 顾珩被她看得耳垂鲜红如血滴,他拿出了自己都要敬佩的自制力,这才硬生生把桌案上的事务通通完成——除了字迹越来越乱之外,一切堪称完美。 最后一个字写完,顾珩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最后一捺写得又狠又重,还不小心滴了个朱红的墨点上去,但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又是羞愤又是欣喜地看向燕梨,抗议地绵软无力:“阿姐,你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燕梨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就这样直愣愣地看了他快要小半个时辰,她“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地苍白解释:“我就是,就是,就是一时发呆,呃,想,想点事情。” “行吧。”自觉看透一切的顾珩宽容大度地接受了她的鬼扯,跑过来牵着她的手,像个献宝的孩子一样,“阿姐,我去带你看个好东西。” -- 第102页 “什么东西?”燕梨努力淡定下来,随口问道。 顾珩看起来有些骄傲的样子:“我的内库!” 什,什么东西?????? 燕梨瞳孔地震,怎么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也耍起了流氓?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一点不害臊的顾珩,无法想象这个平时稍微肢体接触一下子就脸蛋通红的家伙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 她觉得自己认知都要错乱了,他们这才确定关系不到一天时间呢,这家伙就要给她看这么私密的东西吗!!!!! 老天爷,这还是保守的封建社会吗?她怕不是穿进了美剧! “阿珩,”燕梨干笑,勉强道,“这,这不大好吧。” “没有什么不好。”顾珩用他溺死人不偿命的桃花眼深情地望着她,“我的一切都是阿姐的。”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感人,但我也不急着要你的这个啊! “阿珩,”燕梨拽住他,苦口婆心,“我觉得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让顾珩的神情低落下去,湿漉漉的眼睛一片黯然:“阿姐不想要我的东西吗?到了如今阿姐还要和我见外吗?” 燕梨欲哭无泪。 我不是要和你见外,但是你这也太不见外了吧!而且明明是你自己耍流氓,怎么还要做出一副我欺负了你的委屈样子? 果然,男人是不能相信的。燕梨神情恍惚地想着,恍惚地被顾珩拉着走了。 她真的很没有出息,只要顾珩一摆出这种可怜兮兮的神情,她十有八九就要妥协。 燕梨一面跟着他走一面内心挣扎一面又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怕什么?她一个新时代女性,岂能被几条内|裤吓破了胆?反正迟早也是要坦诚相见的,就当是预习演练了。 ......但是这还是进展太迅速了吧,呜呜,难道封建思想竟是我自己吗? 她一路安慰着自己,精神陷入了剧烈的激荡之中,并未发现顾珩带自己走得这条路似乎有些不对劲。 “到了。”顾珩压抑着激动,把一串钥匙递到了她的手上,“阿姐,就是这里了。” 冰凉的钥匙放在手心冻得燕梨浑身一激灵,她望着眼前高大的库门和两边巡逻把守的侍卫太监,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顾珩再怎么变态,也不至于专门找一个大房子收藏自己的内|裤还找一堆人看守,还这样领着她来参观吧?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顾珩,他面上仍是没有一丝异常之色:“阿姐,我们进去吧?” 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惊悚,燕梨谨慎地点了点头。 两个小太监费力地拉开了大门,燕梨庄严而又严谨地向前踏了一步,随即就被闪瞎了眼。 ——不是被不可描述地东西闪瞎了眼,而是被数不清的金银财宝闪瞎了眼。 燕梨再度瞳孔地震!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钱?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在她震惊无比摸不着头脑之时,一阵极具冲击力的大笑声放肆地爆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历史真的太差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历史知识匮乏就算了黄色废料倒是丰富的很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梨:“......” 她咬牙切齿:“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简而言之,内库就是皇帝的小金库。” 系统一板一眼地棒读道:“内库,皇宫的库府,其中财产归皇家私有。” 燕梨:“......” 系统无情补刀:“跟那个‘内|裤’一点关系都没有哦。” 燕梨:“......” 虽然这个乌龙只有一个半人知道,但她已经觉得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社会性死亡。 “所以,”她阴恻恻的磨着牙,“你早就知道阿珩是什么意思,但一直不说看我笑话?” “啊,你说什么?”系统不存在的身体条件反射地一抖,反应迅速地装傻,“哦,我知道我电灯泡,我走了,不打扰你们。” 燕梨恨不能把它揪出来打五十大板。 她脸上的神情似羞恼似气怒,总之绝对和开心搭不上关系,顾珩心里一下子就打起了鼓:“阿姐......不喜欢吗?” “啊,怎么会,”燕梨后知后觉地双眼绽放出金色的光芒,“我很喜欢啊!” 这不是安慰人的假话,世上没有人不喜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 仗着顾珩不知道,燕梨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羞耻的胡思乱想抛在脑后,她脸皮很厚地调笑人家:“这是什么意思?上交小金库?” 顾珩羞赧地点点头。 皇帝的内库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里面除了前朝历代皇帝的积累还有顾珩这些年征战所得的战利品,具体价值多少燕梨算不出来,反正绝对比系统抠抠搜搜给得五千万多得多。 系统:......行吧,都是我的错。 “这里主要是一些珍宝。”顾珩给她介绍,“金银那些在另一个库房,大概有......三十六万两金子。” 燕梨很没见过世面地倒吸一口凉气。 顾珩很骄傲的样子:“阿姐想干什么都是够的,想再修建一所宫殿也可以。” “打住。”燕梨制止了他,“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就是妥妥的昏君和妖妃了。” -- 第103页 顾珩忍不住笑了:“阿姐放心吧,修一所宫殿而已,根本伤不到朝廷的根基。现在战后初定民间尚未完全恢复,等过个几年休养生息一阵子,库中的金银只会更多。” “我不需要这些,”燕梨真怕他现在脑子一热就要去修宫殿,就算钱够,新朝初立皇帝就先忙着给女人修宫殿又算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就很不明君,“我在长信宫住得很好,你知道我这人懒,你就是修再多宫殿我也懒怠一个个住过去,太麻烦了。” “我知道了,阿姐。”好在顾珩对修宫殿并没有什么执念,很快就被她说服,“阿姐可以先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带回去。” 最外面一间除了一些金银珠玉外就是绫罗绸缎,燕梨不是很感兴趣,又往里走了走。 她大开眼界。简直有种逛博物馆的感觉,区别就是不仅可以零距离接触,还可以带回家。 瓷器、珠宝、玉器......无一不精美逼人巧夺天工,根本就没有不喜欢的。 燕梨叹为观止,只要稍一想想这些东西都可以属于自己,恐怕被埋了三十年的人都能起立诈尸。 顾珩道:“钥匙已经都给阿姐了,等回去后我便让人把账本送来。” 他神情愉悦又郑重:“以后就由阿姐来帮我打理内库,可好?” 燕梨没忍住又想歪了一秒。 她唾弃了一下思维过于活跃的自己,看着顾珩道:“你可想好了?” 这可不是件小事。 “不需要想。”顾珩道,“阿姐顾虑我皇帝的身份,而我会尽力打消阿姐的顾虑。” 他深深地看着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所有的软肋,都可以亲手放在你的手上,只要你愿意多相信我一点。” 因为你才是我,最大的软肋。 第53章 礼物 长信宫。 小太监把东西早就送了来, 燕梨最终还是收下了他的钥匙和账册,她望着顾珩脸上显而易见的愉悦, 忍不住笑了:“怎么?交出钱去这么开心吗?” “开心啊。”顾珩握着她的手,只有这样,牵着你的手我才能多感到一丝真实。 从燕梨来找他起,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飞在高空,他前所未有的幸福,也前所未有的惶恐,哪怕紧紧握着她的手,也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好像她下一秒又会突然消失, 无踪无影。 燕梨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脸庞, 敏锐地察觉到他并不像他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踏实。 她踮起脚刮刮他的鼻子:“又胡思乱想什么呢?今晚要不要找一堆人把我围起来确定我不会跑掉呀?” 顾珩眼睛倏地一亮, 有些意动的样子。 “我开玩笑的!”燕梨立刻认怂, 一堆人围着自己睡觉这场面简直不敢想,她抱着他的手臂, 生怕他信了自己的信口胡言,“你放心吧我不会离开的, 我不是说了嘛, 我还想一辈子和阿珩在一起呢。” “我不会找一堆人围着你的。”顾珩忍俊不禁, “阿姐你怕什么,我看起来有这么不正常吗?” 燕梨讪讪:“我就是说说嘛。” “阿姐,”顾珩低声道,“其实有你这句话, 我就已经够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一毫地玩笑之意:“只要你现在说得都是真心的,之后不论如何我都已经知足了。” “只要你不要......骗我。” 燕梨心里一酸, 抱紧了他:“像你这样傻的,我才不会骗呢。” ------------------------------------- 夜幕悄悄降临,顾珩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他离开的脚步过于牵连不舍,让燕梨差点一个心软就叫他留下。 但是这也太快了吧......她手指扣着身下的被褥,纠结万分,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顾珩离开了。 他一离开,屋子里就显得有些空旷了,燕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升起了些后悔的冲动。 “姑娘怎么不把陛下留下呀。”一直充当隐形人的抚月弄影齐刷刷地凑到了燕梨跟前,性子活泼些的弄影顾忌不太多,当下就恨铁不成钢地感叹。 “别瞎说,”燕梨脸上升腾起红晕,不自在地翻了个身,“我叫他留下做什么。” “姑娘,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弄影一脸狗头军师状,认真地给她出主意,“虽说陛下现在心里只有您一个,但是奴婢知道外面好多小姐都觊觎着这中宫之位呢,姑娘如今近水楼台,怎么能不努力一把先得月呢?” 燕梨不愉地皱了皱眉:“好了,以后这些话不必再说。” 弄影吓了一跳,讷讷不敢多说。 “我不是生你的气,”燕梨见小姑娘真的被吓到,声音和缓下来,“只是我觉得不用这样,所以以后你们也不必操心这些了。” 抚月笑道:“姑娘说得是,都是这丫头,自己什么都不懂呢,还心急的很。” “不过她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抚月打着圆场,“姑娘也可以主动一些嘛,比如给陛下送些礼物之类的,陛下肯定高兴。” 燕梨听着心中一动。 这倒确实是个好主意。她回想了一下过往时间,发现她送给顾珩的礼物还真是少得可怜,七年前送了一碗面还给人家送出了心理阴影...... 她越想越觉得应该好好准备一个礼物送给顾珩,这样或许也能打消一点他的不安? “可我也不知道能送他什么,”燕梨犹疑着开口,“金银珠宝这些他都不缺,我送了也没什么新意。” -- 第104页 顾珩刚刚把整个皇家内库给了她,她再回赠人家可怜巴巴的一个物件,看起来也太敷衍太寒酸了。 “也未必是那些俗物,”抚月见她意动,忙给她出主意,“陛下富有四海,自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但若是姑娘亲手所制的一片心意,想必陛下会十分开心。” “比如?”燕梨坐直了身子。 “比如香囊呀、腰带呀、靴子呀......”抚月掰着指头数,“奴婢的针线活还算可以,可以帮姑娘一起准备。” “那还是算了吧。”燕梨颓废地瘫倒,她哪会什么针线活啊,能缝个扣子都要夸奖自己了。 燕梨不禁感慨于自己差劲的动手能力,说起来她最擅长的“手工”就是做表格做报告了,但顾珩显然不需要这些。 床帐上系着的穗子一晃一晃,燕梨伸手一把抓住它,正要把这家伙重新荡得更高,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她记得《红楼梦》里林妹妹好像给贾宝玉打过放玉的络子,这东西的工艺好像不是那么复杂,或许她可以试试? 小学的时候燕梨也是沉迷过做手工的,犹记得当时她也拿各种彩绳编过手链,还因为手链编得好在班里收了一堆的“小徒弟”虽然她早就忘了怎么编手链,虽然打络子和似乎也不完全算一回事,但燕梨还是升起了莫大的自信。 越想越觉得靠谱,燕梨兴奋地坐起来:“抚月,你会打络子吗?” 抚月点点头。 燕梨开心了:“有成品吗?拿过来我瞧瞧。” 抚月向来擅长这些,络子编得极为精致,她二话不说就打散了一部分,又慢慢编给燕梨看:“姑娘,就是这样,左右交叉着,然后这个手指再绕一下......对对对,就是这样。” 用心一些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燕梨拍板:“就这个了。” ------------------------------------- 想要编络子送惊喜最大的难度就在于顾珩实在是太黏人,他恨不能燕梨一睁眼就钻进她身边,处理事务也要在她身边,想要找到一段时间和抚月学编络子真是难上加难。 燕梨敲敲躺在她大腿上闭目养神的某人:“你之前不是总要召见一些大臣来议事吗?最近怎么不见?你可不要误事。” 顾珩一动不动:“最近朝中没什么大事。” “真的?”燕梨满是怀疑。 “当然是真的,”顾珩很是委屈,“我难道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吗?” “那当然不是了。”燕梨连忙摸摸他头发给小动物顺毛,“我们阿珩能有什么错呢?” 顾珩有些不满:“阿姐,你怎么像是哄小孩子?” “哪有?”燕梨不承认,我分明就是像哄小狸花嘛! 说曹操曹操到,小狸花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敏捷地一跳,一屁股坐在了顾珩肚子上。 它十几斤重的胖身子压在身上那滋味可想而知,顾珩冷飕飕地看着坐在自己肚子上昂首挺胸的小狸花,看起来很想给它的减肥课程再调高一下强度。 小狸花被他不善地目光看得炸了毛,又凶又怂地“喵喵”叫。 燕梨忍着笑把小狸花抱下来,呼噜呼噜毛:“好了乖乖,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小狸花很快被顺毛,躺下来就地一翻,露出了毛茸茸的暖和肚皮,勾得燕梨只顾着摸它。 “阿姐,”顾珩不满地提高了声音,“你这是用哄它的办法哄我?” 而且还没有哄猫上心,真是岂有此理! “没有啊。”燕梨憋着笑装傻,“当然是阿珩重要了!” 顾珩脸一红,声气立刻降了下来,小声地嘟嘟囔囔:“我,我也没问这个啊,这可不是我硬要你说的。” 燕梨被他逗得哈哈直笑:“阿珩,你也太可爱了!” 顾珩脸红得更厉害了:“怎,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我?” 燕梨低头捧住他红通通的脸,含笑道:“这还不可爱吗?” 她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自上而下地笼罩着他,顾珩不由自主地揪紧了床单,这,这也太近了......他甚至忍不住想她今天熏了什么香,怎么这样好闻。 他的脸被她轻轻捧起,他们之间相隔不过一掌之距,她垂落的发丝调皮地一下下挠着他的脸颊,让顾珩那敏感的面皮又痒又烫。 燕梨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在她手中越来越烫,他脸颊灼热的温度让她的手心也不由得有了微微的汗意,她捧着他的脸,一时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两人居然就这样僵持住了。 顾珩紧张地脑子里的弦都绷得紧紧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阿姐,你,你今天熏得什么香啊?” “我也不知道。”燕梨愣愣地回答他,“是抚月弄的。” 毫无营养的对话,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殿内是如此的安静,可是却不显尴尬,反而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暧昧气息。 顾珩不断给自己打气,终于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慢慢地欠身靠近燕梨,就在他的鼻尖轻轻擦过燕梨鼻尖时,门外响起了李德福的声音:“陛下,陈大人求见!” 顾珩一个踉跄,倒在了燕梨怀里。 第54章 吻 顾珩被李德福狠狠吓了一跳, 几乎是砸在了燕梨腿上。 暧昧的气氛毁于一旦,燕梨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这是想干什么亏心事呢, 吓成这样?” -- 第105页 顾珩脸一红,狠狠瞪了李德福一眼。 李德福抖了抖,习以为常又逆来顺受地跪了下去,他知道顾珩现在就是纸老虎,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燕梨推他:“瞪人家李公公做什么,不是有位大人要见你吗?还不快去。” 顾珩慢吞吞的,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燕梨催他:“快点儿。” “阿姐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我走吗?”顾珩转过头来,幽幽地看着她。 “哪儿跟哪儿呀, ”燕梨没好气地敲了敲他额头, “人家都来了, 你总不好让人家一直等着吧?” 顾珩小声抗议:“我是皇帝, 让他等等又怎样?” “怎么说话呢?”燕梨忍俊不禁,慢慢凑近了他。 她离他越来越近, 顾珩耳根发红,慢慢闭上了眼睛, 可是长长的眼睫还是抖啊抖的, 暴露了他的紧张。 他忽然感觉一只柔软的手盖在了自己嘴唇上, 一睁眼就看到燕梨嘴唇正正印在她自己的手上。 她笑吟吟的,眼中满是狡黠的光:“先预支个利息。” 顾珩紧张的砰砰跳的心缓缓恢复了正常,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耍了人后开心得不得了的燕梨,离开去见了陈大人。 陈昌岳刚看到顾珩时便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错,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呈上一纸文书:“回陛下,臣已查清顾氏生平, 目前看来与燕姑娘并无交集。” 顾珩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接过文书听他汇报:“其出身于博陵顾氏,为顾氏第十二代家主顾彦东嫡长女,自幼有聪慧之名,十七岁时嫁给罪臣李博远,五年后诞下嫡长子李承望,又三年诞下一女。” 看起来是一个贵族小姐平平无奇的一生,她按部就班地长大、嫁人、生子,连京城都没出过几次,看不出来有任何问题,更看不出和燕梨能有什么关系。 忽然,顾珩眼睛一眯:“十五岁时养病一年?” “是。”陈昌岳回答道,“据说当时得了重病需要找个清静之地休养,顾家便将她送到了京郊的庄子上住了一年。” 顾珩若有所思:“那她这些年可有体弱之症?” “并无。”陈昌岳摇头。 这就奇怪了,论理说一个士族家的小姐,若真是得了什么重病需要休养,偌大一个顾府难道找不出一处僻静的院子吗?养身子少不得需要些人参燕窝之类的珍贵补品,一个乡下的庄子供着这些哪有府中方便? “去查。”顾珩合上了折子,他敏锐地察觉出这其中有漏洞,“朕要知道她这一年的时间都做了什么,是否真的在养病。” 顾氏十五岁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燕梨不过是个两三岁的幼童,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湖州这个时间段她们显然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可是顾珩心中却总有一种莫名的焦虑,他急于知道顾氏身上的一切不寻常,而这又似乎不仅仅是因为燕梨对她特殊的关注。 “查清楚。”他叮嘱道。 “是,臣领命。” ------------------------------------- 最近这段时日,燕梨每晚都偷偷打络子,终于还是成功编出了一个满意的。她找出一块之前收藏的玉佩,越看越觉得还是说得过去的。 “姑娘真是心灵手巧。”抚月在一旁拍她的马屁,“陛下肯定会喜欢的。” “行了吧。”燕梨笑骂一声,“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折腾了这么久就这一个能看的,他要是喜欢也不是因为我的手工多好。” 她想给顾珩一个惊喜。 趁着顾珩去上朝,燕梨偷偷溜进了顾珩屋内,想要把玉佩藏起来。得藏在一个既不能一眼看见,也不至于太隐蔽的地方,不然要是他一直找不到,她不是白折腾这一场? 她四周转了一圈,打开了桌案旁的一个小柜子。这柜子就在桌案右手边,想来是他常用的,放在这里想必很快就会被发现。 想到顾珩惊讶的样子,燕梨心中竟有了一丝做坏事一般的快感。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柜子,随意扫了一眼,却彻底愣住了。 柜子里是厚厚的一叠画。画上的美人即使因为角度看不清面容,也熟悉到让燕梨一眼就认出。 她双手微微颤抖着,取了其中一张出来。 茂密的紫藤花下侧卧着一位身着绛衣的美人,作画之人对这美人显然极尽偏爱,连每一根头发都纤毫毕现。 美人闭着眼,酣梦正好,有花瓣轻柔地落在她发间,为她更添一分光彩。 那美人是如此的栩栩如生,与当下最流行的写意之法格格不入,让燕梨不论多么不能相信,也只能承认这画中人是她。 她恍惚间想起徐向文的话:“陛下那人像画得,像得都渗人。” 她当时竟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言语的力量总是苍白薄弱的,更何况顾珩对于他这七年的经历总是绝口不提,可是看着这一幅幅画卷,她怎能不懂他的思念? 要有多想念,要在心中描摹过多少遍那个人的容颜,才能画出这般宛若真人的画作。 可他明明最不擅作画。 明明学什么都快,可偏偏在绘画一道上毫无天赋。燕梨自己喜欢画,便也乐于教他画,顾珩一向认真聪明,他也有努力去画,可惜不管是笔触还是明暗深浅他都找不准窍门,最后画出来的成品总是引人发笑。 后来燕梨彻底死心了,干脆把他的画当乐子看,心情不好的时候看顾珩画上一副,立刻就会开心起来。 -- 第106页 燕梨不敢想象,这样不擅作画的他,要画多少幅画才能拥有这样的水平。 她的一年,他的七年。 在这七年间,他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无望地描绘着她的容颜? 燕梨一张张看过去。有她看书的,有她作画的,还有她逗小狸花玩耍的......唯一不变的就是她面上隐含的淡淡笑容,和惟妙惟肖的神情容颜。 “阿姐!”忽然有人唤她,她恍惚地抬起头,看到那人瞬间变得焦急的面容。 他两步并作三步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庞:“阿姐你怎么了?” 燕梨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她抬了一下手,画纸在她手中猎猎作响。 顾珩也看到了那铺了一桌子的画纸。他神情一僵,手忙脚乱地收拾着:“都,都是随便画画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燕梨轻声问。 顾珩不答。 “为什么要自己画?”燕梨又问,“你不是最不会作画吗?” 顾珩嘴唇了几下,声音低道几乎听不清:“因为我找不到能画出你容颜的画师。” 在思念最疯狂的那几年,他曾找过无数画师来为她描容,可是没有,没有一个人能画出她在他心中的一分一毫。 于是他就自己来画,在每一个想她的时刻。久而久之,他几乎不需要思索就能一气呵成地画出她的容貌。 燕梨的泪水再度汹涌,她上前一步,不管不顾地扑进了顾珩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哭着说,眼泪浸湿了他的胸口。 顾珩第一次没有第一时间回抱住她,他低声道:“我只是太想你了。” “对不起。”燕梨只是道歉。 他慢慢地伸出手,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抚在她长发:“我恨过你......但是阿姐,你永远都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你能出现在我的人生,已经是我最幸运的事,你哪里还需要对不起我? “好。”燕梨在他胸口蹭干了眼泪,“以后不说对不起。” 她知道他需要的也不是她的歉意。 她抬起头,入目的便是他殷红的薄唇,燕梨踯躅了一秒钟,揪紧了顾珩的衣领:“本金还你。” 她踮起脚尖,双手拉着他轻轻往下拽,微一仰头便吻到了他的唇。 两人同时都是一颤。 顾珩慌乱无比,第一时间竟下意识要躲,可从未有过的温暖酥麻感受自唇边直通到全身,叫他半边身子都僵掉,一动也动不得。 他僵愣在那里任她为所欲为,燕梨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用牙齿轻轻咬了下他的嘴唇。 顾珩顿时受惊一般微微启唇。 燕梨有些想笑。真可爱,她想。 他这么乖这么纯情,从头到脚都大大地写着“好欺负”三个字,让燕梨忍不住更想......欺负他。 她轻而易举地叩开他的牙关,两人舌尖相触的那一刹,顾珩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她攥在了手心。 他浑身颤抖着任由她主导自己,不知不觉间被她压得靠在了背后的博古柜上,她的吻步步深入,顾珩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世界都变得那么遥远,唯有她的芬芳近在眼前。 他的眼圈忽然红了,本能地紧紧搂住了她,试探着开始回应。哪怕什么经验都没有,侵略性和占有欲也仿佛刻进了男人的基因里,在燕梨百分百的接纳下,顾珩很快无师自通,不由自主地吻得更深。 世间一切苦难喧嚣都离他远去,这一刻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他忘乎所以地攫取着,让她也沾染上自己最浓烈的气息。 从燕梨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一刻不在害怕,他几乎每一天都从她消失的噩梦中心脏狂跳着惊醒,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她还在不在。 他无数次想要用锁链将她扣在自己手腕,又无数次压抑下这个想法。 哪怕是她的承诺,也难以消弭他万分之一的恐惧。只有在这一刻,他终于有了一丝丝真实感。 就好像......他真的拥有了她。 第55章 惊喜 当这个吻结束时, 燕梨只能浑身瘫软地伏在顾珩身上喘气了。顾珩几乎是急迫地向她索取更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满他心底的空洞。 他剧烈的喘息着, 看着她缩成一团依偎在他怀中,一句早就藏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阿姐,你是不是......”是不是可怜我? “嗯?是不是什么?”燕梨心里莫名涌起旺盛的胜负欲,觉得这个由自己起头却最终晕头转向的吻很是丢脸,仍是垂着脸,闷声闷气地问。 “没什么。”顾珩忽然又不想问了。是或者不是又怎样呢?她现在在他怀中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她是可怜他,那他就让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可怜别人就是了。 他食髓知味地又去捉寻她的唇:“我又想你了。” 燕梨再次毫无抵抗之力,但她不甘示弱, 强撑着要夺回一席之地。作为在信息爆炸年代长大的人, 她的经验到底是要比顾珩丰富的多, 存心一较高下时顾珩竟真的有些招架不住。 燕梨眼睛弯了弯, 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耳后摩挲,顾珩顿时浑身巨颤, 几乎要搂不住她的腰肢。 “这么敏感呀?”她凑到他耳边,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地扫进他的耳窝, 顾珩的耳垂顿时便红欲滴血。 -- 第107页 他一手捂住耳垂, 小声道:“你怎么, 怎么这样......”怎么这么熟练!跟她一比,他简直青涩的像个毛头小子,顾珩只要稍一想想缘由就觉得心尖都酸得发疼。 “阿姐,”他忍了又忍, 还是忍不住问她,“我们分开的这些年,你是不是, 是不是和别人......在一起过?” 顾珩说到最后声音都轻到几乎听不见,可满满的幽怨却如有实质,他忐忑地问完这句话立刻就闭上了眼,仿佛没有勇气去得到那个答案。 他问出这句话全是脑子一热被冲昏了头脑,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细密的眼睫不安地颤抖着,生怕她因此生气。 这样一个大醋坛子,燕梨本来有心故意晾他一晾,可他闭眼等待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可怜极了,她一个心软便握住了他的手:“没有,这些年我的身边都没有别人。” 顾珩惊喜无比地睁开眼:“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她轻锤他胸口一下,小声抱怨:“你真是,害得我差点把正事都忘了。” 顾珩不计较她的倒打一耙,他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和她分开,又把她抱回了怀里:“什么正事?” 燕梨被他搂得翻了个白眼:“礼物呀。” “礼物?”顾珩先是讶异,随后眼中便迸发出了浓烈的惊喜,他不敢置信到语无伦次,“送,是送我的吗?” 他这么高兴,反倒叫燕梨心中酸涩。她从小到大给很多人送过礼物,再没有谁像顾珩这样开心——倒不是其他人不珍惜她的礼物,而是只有得到的太少的人,才会因为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而激动不已。 “阿珩,你觉得我对你好吗?”然她说完这话就觉得后悔,因为已经猜出了答案。 果不其然,顾珩斩钉截铁道:“当然好,阿姐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傻瓜。”燕梨小声道,“是你太容易满足了。” “是你已经很让我满足了。”顾珩正正经经地回复了一句,然后下一刻就急不可耐,“是什么啊?” 燕梨从一堆画底下翻出那块玉佩:“是玉佩。” 她有些不大好意思,总觉得这样像是在邀功一样:“这上面的络子......咳,是我自己打得。” 顾珩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手中的玉佩。 玉是上好的羊脂玉,触手生温,上面雕着精致的龙纹,然而这一切在顾珩眼中都没有那个稍显简陋的淡青色络子好看。 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块玉佩,抬眼看向燕梨,眼中又是欣喜又是恳求:“阿姐帮我带上可好?” “好。”燕梨接过玉佩,系在他腰间。 顾珩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玉佩:“真好看。” “喜欢吗?”燕梨问他。 “非常喜欢。” “那我也想要个东西。”燕梨道。 “阿姐想要什么?”顾珩问。 燕梨指了指桌子上摊开的一堆画:“我要这些。” 顾珩有些迟疑:“我画得不好......” “哪里不好。”燕梨反驳他,“我再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的了。” “阿姐又取笑我,你画得就比我好多了。”顾珩笑道,“不过阿姐既然想要,那就都拿走吧。” ------------------------------------- 长安城外的官道上,一架简陋的马车正在颠簸着前行。 一个少女靠在顾夫人身上,默默流泪:“娘亲,爹爹和哥哥他们怎么办呀?” 顾夫人陷入了沉默。 在她们离开前,官兵就包围查抄了李府,李承望和其他男丁都被一并带走。其中一位将军找到了她们母女三人,递给了她们五百两的银票,然后亲自带着她们出了长安城,看着她们上了马车。哪将军盯得很紧,她们甚至连一个仆从都不能带在身边。 顾夫人知道,这不是来护送她们的,而是监视着她们离开。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反抗的权力,一路老老实实地带着两个小姑娘离开了长安。 “我们去博陵。”她安慰着女儿,“那里是顾氏祖地,尚还有些产业,我们去那里生活。” 她只能安排好她和女儿们的后路,可丈夫和儿子......她也无能为力。 “悦儿,”她安慰地轻抚着女儿的长发,“你爹爹和哥哥他们,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以后你和馨儿就跟着娘亲,娘亲不会让你们受苦的。” “可是我们只有五百两银子了,”小姑娘的眼中包着两汪眼泪,“五百两够干什么啊。”五百两,甚至不够她以前一套上好的头面,自幼金尊玉贵长大的娇小姐无法想象用五百两该怎么活下去。 “省着点也够用了。”顾夫人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她们自己还偷偷藏了两千两银票,日后的日子无法与从前相比,她们必须学会节省,“而且等到了博陵就会好得多了。” “娘,”小姑娘仍是抽抽搭搭的,“真的会好吗?” “会好的。”顾夫人温柔地安抚着她,“有娘在呢。” ------------------------------------- 夜幕悄然降临。 燕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悄悄瞥了一眼靠在一边看邸报的顾珩。 往常只要夜色深了,不需要她开口顾珩就会自觉地离开,可今日比他往日离开的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却还有没一丝要动的迹象。 她心里纠结,不知道要不要去提醒他。不过,其实,如果他非要留下来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 第108页 “阿姐。”顾珩突然开了口,吓得燕梨捏紧了手中书页,“怎,怎么了?”她不大敢去看他。 如果她抬头,就会发现顾珩的脸连带着脖颈都红得过分:“我今天,不走了可以吗?” 他试试探探的:“我在你这打个地铺?” “打地铺?”燕梨说不上是惊喜还是失望,“你现在好歹是一国之君,这样像什么样子。” “他们不敢说出去。”他目光凉凉地扫过一边随侍,“没关系的。” 抚月等人一抖,感到了深深的压力。 燕梨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既不想赶他,又说不出口邀请的话,最后只能一甩手:“随你便吧。” 女人洗漱一般花的时间都会长一些,再加上燕梨今日有意无意地磨蹭,等她回房时顾珩已经在床边打好了铺盖躺下了。 他个子高,那铺盖估计也是李德福亲自给他铺的,又大又厚实,燕梨甚至没办法绕过他上床。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燕梨轻轻踢了踢他,气恼道:“你先起来。” 顾珩不明所以地乖乖站起来,燕梨迅速以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敏捷身手越过一地被褥,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阿姐,”顾珩小声地,“你怎么突然不理我。” 燕梨把头埋在被子里,闷声道:“快睡觉。” “哦。”顾珩听话地应了一声,吹熄了烛火。 屋中顿时一片黑暗,只能听见顾珩躺下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她心脏“砰砰”跳地剧烈声响。 燕梨也不知自己现在怎么就怂成了这个样子,明明白天还很大胆的压倒了他,怎么天一黑她的胆子也就没了! 她紧紧揪着被子,不知怎得,只觉顾珩的呼吸声大到扰人,燕梨最终忍无可忍:“你呼吸轻一点。” 顾珩很懵:“我还没有睡着,而且,”他委屈道,“我不打鼾。” “没有说你打鼾。”燕梨越说越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硬着头皮道,“就是呼吸声,有点太大了。” 顾珩依言放轻了呼吸。 还是觉得声音好大!可燕梨已经没脸说了,只得紧紧绷着背属羊催眠。 正在燕梨以为可以相安无事时,一只手悄悄地爬上了床,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背。 !!! 燕梨几乎跳起来,她声音不稳地质问:“你在干什么?!” “我想拉着你的手。”顾珩小小声,“可以吗?” “不行!”燕梨想也不想地拒绝,呼吸声已经很扰人了,再拉着手她这一晚上也不用睡了。 或许是她的拒绝太过果断冷硬,燕梨怎么听都觉得顾珩那一声“哦”里藏着深深的委屈和低落。 她立刻觉得自己欺负了人。 纠结半晌,燕梨最后还是自暴自弃地伸出一只手:“牵着吧。” 床下的人好似生怕她反悔,迫不及待地牵住了她的手。 他手心好烫,燕梨默默想着,忽然就不那么紧张了。 她缓慢地向他那边侧了一点身,露出小半张脸来:“地上冷吗?”天气已经转凉,但也还没冷到烧地龙的时节,地上恐怕还是有些凉的吧。 “不冷。”顾珩握紧了她的手。 “你那个,你那个腿伤。”燕梨磨磨蹭蹭地问,“是不是不能受凉啊?” 顾珩在黑暗中展开笑颜,他牵过她的手,在她柔嫩的指尖轻吻:“这不算什么。”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人的触觉就格外敏感,燕梨登时觉得指尖仿佛被蚂蚁爬过一般酥麻,她反应很大一下子坐起来,却没有抽出手,眼中似羞似恼,在黑暗中也亮得惊人,用力凶他:“不许乱动!” 再动,我可真忍不住了! 第56章 情 顾珩被她吓住, 果然便一动不动了,燕梨甚至觉得他快要在黑暗中凝固成了一座雕像, 连呼吸都放得轻而又轻。 这傻子,她无奈地叹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地向里挪了挪:“算了,你上来吧。” 顾珩猛地愣住:“阿姐,你,你说什么?” 这话说出去一次已经是燕梨鼓起了莫大勇气的结果,她绝没有那个面皮去说第二次,她恶声恶气的:“没听清就算了。” “别啊。”顾珩乌黑的眼睛在夜里也闪闪发着亮,窗外月光淡淡, 借着这光芒燕梨几乎都可以看到他“唰”一下竖起来的尾巴欢天喜地地摇啊摇,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听清。” 他说完便要起身, 燕梨脸一红, 迅速背转过身去。 她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听力。 顾珩上来的每一个动静都放大成了无法忽视的噪声,燕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可他的存在感鲜明到可怕,她甚至可以感觉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背部, 让她那一片肌肤都隐隐发烫。 顾珩很老实地停留在距离她大约半个小臂长的地方, 矜持地分毫不敢往前。他其实到了现在脑子都是不大清醒的状态, 紧张到浑身血液沸腾,甚至让他怀疑只需一点小小的火星,他整个人就会燃烧起来。 他睁着眼,一丝睡意也无。他最爱的阿姐, 此刻和他同榻而眠,他连她寝衣上的每一处花纹都能勾勒的清清楚楚。 她清瘦的背部弯成了一道好看的弧度,因为这个姿势背上的蝴蝶骨越发明显, 真似是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 第109页 顾珩忍住了自己想要摸一摸那两只小蝴蝶的欲望。 “阿姐。”顾珩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你可以转过来吗?” 话一出口他就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恨不得照脸上给自己两巴掌——怎么就能说出如此登徒浪子之话! 他赶紧找补:“其,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顾珩急得编不出瞎话来,而他眼前的背在凝滞了一瞬后,竟真的慢慢转了过来。 他们面对面躺着,不知怎得,就是觉得距离比方才近了很多。燕梨刚一触及他的眼睛,就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快睡吧。” “.......哦。”顾珩呆呆应了一声。 然而谁都没有闭上眼。 过于近的距离让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暧昧的气氛到达了顶点,他又牵过她的手,在掌心虔诚的轻吻。 燕梨这次没有挣扎,任由那一朵朵酥麻的小花在手心绽放,并顺势抚上了他的脸庞。 顾珩登时又僵成了石像。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可手下的触觉却无比清晰,她一点点顺着他的眉心摸索,长而密的睫毛唰唰地扫着手心,从它颤动的频率就能感知到那主人有多么紧张。 燕梨弯唇无声地笑了一下,手指拂过他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有些尖削的下巴上。 还有些细细的胡茬呢,她乱七八糟地想着。 “你现在......想吗?”燕梨的声音轻到只有小小的气声,她目光不由自主地扫了一下他的下半身,然而也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慌张地转移了视线。 她话说得语焉不详,顾珩却立刻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他的脸唰一下涨得通红,原本安安静静的地方也悄然有了抬头的趋势。 “我没这么想过!”他着急忙慌地解释,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好像生怕燕梨把他当成了登徒子。 燕梨抬了抬眼皮,似乎在问他“为什么”。 “阿姐,我还没有和你......成亲。”这个词仅仅说出来,顾珩就觉得一阵又一阵的暖流包裹着他的心房,他声音里似羞赧又似带了一点点委屈,“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些。” 没有成亲前我不会行过界之事,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燕梨意味不明地松了一口气。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是匆匆闭上了眼:“快睡吧。” 夜已深,燕梨渐渐真的涌起睡意,没过多久就睡熟了。 顾珩静静地听着她在夜晚中起伏规律的呼吸声,他缓缓绽开一个笑,无声地说了一句:“阿姐,晚安。” 一夜无梦。 燕梨一觉至天明,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抱住了一个又大又暖和的舒服抱枕,她满意地抱紧了“抱枕”惬意地在“大抱枕”上蹭呀蹭。 似乎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大抱枕”便被拽着往后了些。燕梨不满地追上去,重新紧紧抱住了它,不依不饶地缠了上去。 那人吸气的声音更大了,而燕梨也似乎感觉到了这个大抱枕不再那么柔软,手感似乎变得不怎么好了...... 像是有一束电光劈过她的脑子,燕梨瞬间醒得不能再醒了。 她连睁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仍旧装着睡着的样子翻了个身,放开了紧紧搂在怀中的“大抱枕”。 “大抱枕”一个鲤鱼打挺,踩着风火轮逃之夭夭。 燕梨咬紧了唇,深悔自己昨天鬼迷心窍,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床的,还不是迟早要出事! 她硬生生又闭着眼睛趴了一刻钟的时间,确认顾珩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了才佯装着起了床。 抚月和弄影上前来伺候她梳洗,燕梨貌似不经意地问:“陛下呢?” “陛下去外殿梳洗了,一会儿就去上朝。”弄影答道。 “哦。”燕梨暗自庆幸,她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好意思和顾珩面对面。 还是等她稍微缓一缓,中午再去找他一起吃午饭。 ------------------------------------- 小太监正在为顾珩束发,他正襟危坐,眼睛却没有焦距地游离着。从昨夜到今晨的事,一幕幕闪过他的脑海,让他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 皇帝陛下“笑出声”这件事对于小太监的冲击力来说基本可以相当于见了鬼,他吓得手下一哆嗦就揪掉了顾珩一根头发。 完了!小太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比纸还白,他腿软到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只会“砰砰”磕头,口中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确实也没什么可以直接和陛下说得。这种错误根本不必陛下亲自开口,李德福就能让他跌落地狱。 “不必磕了。”顾珩今天心情出奇的好,“这事朕不告诉李德福。” 小太监惊得抬起一张涕泗横流的脸,便看到那向来冷峻狠辣的帝王,年轻俊美的脸上露出春风般的笑意,仿若一个无忧的少年郎。 顾珩的好心情持续到了下朝后。 李德福迈着小碎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陈昌岳?”顾珩挑了挑眉,他险些忘了这茬事,“看来是查出结果了,叫他来回话吧。” 顾珩走入殿内,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忽又想起一事,吩咐李德福道:“如今天气越发干了,让膳房熬些梨汤送到长信宫去,冰糖记得少放一些,阿姐不喜吃太甜的。” “是。”李德福领命。 -- 第110页 “换季了,再叫几个裁缝绣娘去长信宫裁衣。”顾珩老妈子一样又想起一事。 “是。”李德福绝口不提燕梨的新衣已经多到要专门再找一间宫殿放的地步。 “还有京中有名的那些戏班子,叫进宫来演几场。”顾珩想着燕梨自回来后也不知怎得特别喜欢看话本子,那想来也是好听戏的。他一向不爱这些,宫中便也没有准备,不如从宫外叫几个戏班子来给她解解闷。 “是。”李德福依旧毕恭毕敬。 “等等。”顾珩忽又纠结起来,问李德福,“那些唱戏的不论是扮男角还是扮女角的是不都是男人扮?” 李德福心说那叫小生和旦角,但他当然不会作死地指出不精戏曲的皇帝的错处,恭声道:“回陛下,角儿都是男人扮的。” 顾珩顿时心里就不大乐意了。怎么好叫一群男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给阿姐取乐! “算了。”他有些后悔,挥挥手示意李德福下去。 李德福刚走到门边,顾珩又反悔了:“算了,还是叫他们进宫吧。” 反正唱戏的都涂大花脸,脸长什么样根本看不清。 李德福:“......” 李德福:“是,陛下。” 两人说话见陈昌岳已进来了,顾珩清了清嗓子:“查清楚了?” “是,陛下。”陈昌岳答道,“臣查访了顾氏旧人、奴仆,最后发现顾氏十六岁那年极有可能是扔掉了一个她的私生子,所谓养病其实是避人耳目在养胎。” 陈昌岳一贯冷静自持,所以即使是这样匪夷所思之事由他口中说出也是平静淡然,可他这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却如天雷一般轰然劈在顾珩头顶。 顾珩瞳孔骤缩,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骨骼咯吱作响的僵硬声音,连声音都像是从牙缝中逼出来的:“顾氏十六岁,是多少年前?” “回陛下,二十四年前。” 第57章 真相 燕梨正在看账本, 就见弄影满含着笑意地端着一个汤盅上前:“御膳房的说了,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给娘娘的。” “什么东西?”燕梨好奇道, 弄影揭开盖子,原来是一盅白梨雪燕汤。 “陛下说了,如今天气干燥,姑娘可要多喝些这梨汤呢。”弄影用勺子拨弄了两下,切小的梨块便在汤中荡开,热气冉冉,煞是好看。 “他这想得也太多了,我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话里似是抱怨,然而眼中的的笑意掩都掩盖不住, 她双手接过汤盅, “我尝尝。” 梨汤玉润清甜, 入喉便觉得嗓子都舒服了不少, 燕梨正喝着便听到宫人通传:“皇上驾到!” “你喝了吗?”刚醒时的尴尬渐渐消退,燕梨笑意盈盈地望着顾珩, “味道挺不错呢。” 顾珩抿了抿唇,低声道:“阿姐喜欢吗?” “喜欢啊。”燕梨点头。 “那就好。”顾珩很淡地笑了一下, 眼中却豪无笑意, “阿姐你忙你的, 我没什么事,就是想在这儿坐一会儿。” “哦,好。”燕梨没察觉出不对,只当是他的黏人劲儿又犯了。梨汤不算多, 燕梨没几口就喝完了,正巧她账本正理到关键时刻,便没有管他继续做事了。 燕梨过去在燕家时燕老爷有意培养她接受产业, 因此诸多事务也都手把手地带着她一一教过,看账本是最基础的,理帐对她来说本不算难事,但顾珩内库数额庞大,要理清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还是要耗费不少心力。她做事一向心无旁骛,看着看着就忘记了顾珩的存在,专心于眼前的账本上了。 顾珩坐在一个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她。 在陈昌岳查出二十四年前顾氏扔掉过一个孩子时,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难怪她对她如此上心。 顾珩不是不了解燕梨的。他知道她聪慧,也知道她绝不是滥好心,知道她明白这朝堂必要大换血一次,所以哪怕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君颤巍巍地跪着求她,她也不会在他面前提一句。 她后来甚至不再见这些人。 可她偏偏见了顾氏,她甚至保下了顾氏。 这很反常。 只是他当初没有想到,她对顾氏的另眼相待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他。 她不能让他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顾珩想起,前段时间她问他还想不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原来她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吗?因为他说不想,所以她没有告诉他这件事,而是选择把顾氏远远地送走。 可是阿姐......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大家闺秀受人奸污产下私生子这是天大的丑闻,一旦消息走漏身败名裂都是轻的,因此顾家当初做这事及其隐蔽,若不是如今树倒猢狲散,陈昌岳也未必能得知真相。 而他如今细细回忆燕梨的一切反应,她之前绝不会有机会调查过此事,她是在见到顾夫人的那一刻,知道了这一切。 她明明不该有机会知道的。 顾珩又忍不住想到她凭空消失的那七年,多年未改的容颜......她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时至今日,顾珩仍旧不敢去问她七年前为什么离开,这七年又在哪里。 他隐隐察觉到,这一切都是他无法掌控的——如果她想要再一次离开他,皇宫大内也关不住她,他富有天下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 第111页 这些秘密他不敢去探寻,可他又因此无法抑制地恐惧。他像是一个有幸得遇仙踪的穷小子,生怕自己呼吸得重一些这一切就会如梦境一般散去。 他好不容易拥有的一丝真实感和安全感在可怕的真相面前灰飞烟灭。 顾珩压抑着沉重的呼吸,他忽然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燕梨。 他是那样的用力,像是一个可怜可悲的守财奴,死死地抱着自己这一生唯一的财富。 燕梨被他忽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他抱得太用力,燕梨终于发现了不对:“阿珩,你怎么了?” 有滚烫的泪水颤颤落下,洇湿她肩上的衣料,燕梨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由得更加着急:“阿珩,到底怎么了?!” “阿姐,”顾珩紧紧地箍着她,让她无法挣开,“你还会离开我吗?” “我不会。”燕梨动弹不得,被迫平静下来,她耐心地安抚着他,“阿珩,我不会离开你。” 顾珩的泪水再次落下。 他把她松开了一点,哀求道:“亲我一下好不好?” 燕梨毫不犹豫地揽住他的脖子亲吻他。 两人双唇刚一相接,顾珩就近乎凶狠地深深吻住了她。他贪婪地掠夺着她的气息,恨不能就此与她骨血相融。 他脸上的泪水肆意流淌,越发用力地吻着她。 阿姐,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亲吻结束时,燕梨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她靠在他怀中休息了一会儿,嗓音微哑:“阿珩,不要不安。” 不要不安,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嗯。” ------------------------------------- 顾珩借口有事,没要燕梨陪伴独自回了建章宫。 他径直走向了原来的居所,把所有宫人都轰了出去。他蹲下来,打开了一扇柜门,伸手在最底下摸索了一阵,找出了一方丝帕。 洁白的丝帕,右下角绣着一支兰花,一看就是大家小姐之物。 这方帕子顾珩早就不再带在身上,他以为自己早就把它遗忘,没想到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找到。 原来他根本不如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 顾珩曾无数次地想过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被父母抛弃,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不堪的原因。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朵小小的兰花:“原来你恨我......” “你是该恨我。”他自嘲一笑。 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渴盼过母亲,也恨过母亲,却原来,他才是那个该被恨着的人。 他背负着肮脏的血脉,是母亲一生的耻辱,她的命运也险些因为他而支离破碎。 她是该恨他。 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在家人的爱与欢欣中诞生,可也有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注定在恨中诞生。 “我还从未见过你......”他苦笑,眼中满是讥讽,不知是在讥讽自己还是在讥讽命运,“不过你也不想见到我吧?” 他忽然就疲惫到站不住。 他蹲坐在地上,用丝帕盖住了面庞。 明明只是一方薄薄的丝帕,可顾珩却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胸肺处如针扎一般剧烈的疼痛着,他在一片窒息般的痛苦中笑出了眼泪。 怎么会有如他这样笑话般的人生啊?怎么会有像他这样被厌弃的人啊?世上能有几个人,会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浓烈的恨着? 顾珩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过去的那些幻想,就觉得无比可笑。 他怎么会觉得母亲爱他呢?她分明恨他,恨到希望他去死的地步。 原来她恨他。 原来她该恨他。 顾珩再次感到了无法呼吸一样的痛苦。 腰间的玉佩滑落,磕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丝帕,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四周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顾珩紧紧握住了玉佩,淡蓝的穗子调皮的晃动着,一下下轻抚着他的手心。 “阿姐......”他倏而泪流满面。 他还有阿姐,他还有阿姐。 她会要他,她说她不会离开他。 他不是一无所有,人人厌弃。 至于母亲......他没有资格怪她,可也不想见到她了。 “李德福。”他叫人,“笼盆火。” 火焰烈烈的跳动着,顾珩的面色在火光中苍白到可怕。他手一松,丝帕瞬间掉落在火堆中,迅速被吞噬,只剩下一些灰黑的痕迹。 或许他就是,亲缘淡薄的命吧。 “李德福。”他声音淡淡的,“朕记得李博远还有个儿子?” “回陛下,是。” “也下狱了?” “是。” “带来见朕。” ------------------------------------- 顾珩离开后燕梨还是心中不安,甚至没有心思看账本了。 他的状态分明很有问题,燕梨原想陪他一起去建章宫,可是顾珩却坚决地推辞了。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他明明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她身边,往常她要是主动提出陪他,他早高兴得不得了,怎么会推辞? 可是任她怎么回想,也找不出他突然这样的原因,之前明明一切都很好啊? 燕梨原地转了几圈仍是放不下心来,她挥手招来了抚月:“你去打听打听陛下现在在干什么?” -- 第112页 抚月有些犹疑:“可是......” 私下打听帝王行踪可是死罪! “无妨,”燕梨知道这点,但是顾珩的反常让她焦心无比,“你小心着些,万一被发现了一切有我担待。” “是,姑娘。”顾珩对燕梨的态度她们最清楚不过,有了这句话抚月也安心不少。 抚月离开后燕梨又坐回了桌边,可是却连一页账本都看不进去。 “系统。”她问道,“现在数值如何了?” 系统:“黑化值十五,仇恨值三十,近期一直稳定下降。” 这样看来应该没出什么大问题,燕梨微松了口气:“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就在建章宫,但监测到任务目标情绪极不稳定。”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燕梨急切道。 “不知道。” 燕梨简直想要骂人了。 正在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时,抚月终于回来了。 “姑娘,陛下一直在建章宫,但是刚刚召见了前工部尚书李博远之子。”抚月知她心急,开门见山道。 “什么?”燕梨猛地站起身,惊骇道,“他召见了李承望?!” 第58章 我爱你 李承望生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大少爷, 一辈子没有吃过什么苦。他习以为常地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有点什么事自有一众侍女把他伺候地舒舒服服, 他连饭都不必自己端。 当人习惯了一种生活时,便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理所当然了近二十年,没想到旦夕惊变,他转眼就成了阶下囚。 那个他父亲一直看不起的奴隶皇帝的阶下囚。 他方知世上还有这样难捱的生活。 没有珍馐美馔,只有散发着馊味的馒头和一碗清淡的不能再清淡的菜汤,也没有雕梁画栋,只有阴冷肮脏的狭小牢房,连如厕都只能在一个破旧的木桶中当着所有人解决,更没有美貌的侍女红袖添香, 只有肥硕的老鼠窜来窜去。 李承望一开始一口都吃不下, 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然而饥饿最能侵蚀人的意志力, 他的傲气和娇气很快就维持不下去,只能强忍着恶心啃着那发馊的馒头果腹。 他没有和父亲关在一起, 也不知他现在怎样,只能苦中作乐地想, 幸亏母亲和妹妹们逃过了这一劫。 李承望从小没什么大出息,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有能力有魄力可以化解如今危局的人, 他只能认命。不过他心态还好,也不怨天尤人,古来成王败寇,他随着李氏的大船一起覆灭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希望运气能好一点,有个痛快点的死法,要是摊上什么凌迟腰斩......李承望忧心忡忡地打了个哆嗦, 觉得自己一定受不住这个。 正在他一边忍饥挨饿一边胡思乱想时,忽然有狱卒上前来:“罪人李承望?” 李承望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半死不活地应了一声。 “快出来。”狱卒打开了牢房门,“陛下要见你。” “陛下要见我?”李承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你小子八成是要走运了。”狱卒不无嫉妒地道。 李承望懵懵地被狱卒带了出去,大牢前正有一位白面无须宦官服饰的人等着他——看来还真是陛下要见他! 那公公不着痕迹地掩了掩鼻子,对身边一个小太监道:“到了宫里先给这人洗个澡,再换身干净点的衣服,免得冲撞了陛下。” 李承望登时臊红了脸,他也闻到了自己身上不大美妙的气味。 几人登上马车,没过多久就到了皇宫,李承望一边任人摆布,一边忍不住偷偷琢磨,陛下到底是为什么要见他? 这次被发落的世家不止李氏一族,而他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难道......李承望眼睛忽然一亮。 难道是那位燕姑娘?是她最后还是心软在陛下面前为他们求情了?可是她那天看起来不是蛮不喜欢他吗? 李承望怪想不通的,可是能面见天颜就是好事,要是他今日表现好,说不定陛下真的愿意放他们李家一马呢! 李承望握了握拳,在身边太监的催促下鼓起勇气走进了大殿。 他低着头小心地四下打量——这里看起来是皇帝日常的书房,殿内侍候的宫人寥寥无几。他瞥到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后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龙纹锦袍的年轻人,想必就是皇帝了。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皇帝的面容就乖觉地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罪臣李承望,参加陛下。” 殿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李承望不敢窥探皇帝的表情,只得一动不动地跪伏在地,在他膝盖都发麻时,那年轻的帝王终于开了口:“抬起头。” 这要求有些奇怪,但李承望也不敢反驳,听话地抬起头,皇帝年轻俊美的容颜也映入了他的眼帘。 李承望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皇帝的好容貌,这他早就有所耳闻,而是这号容貌看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眼熟。 他确认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皇帝,可这眼熟的感觉也不是假的,李承望绞尽脑汁地思索了起来。 在他偷偷打量顾珩时,顾珩也在打量他。 这个他血缘上的,弟弟。 只消一眼他就知道,他是与他完全不同的,还带有一丝天真气的小少爷。 他们当然完全不同。 即使遭了这一番罪,小少爷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脸上明晃晃地写着紧张和困惑。 -- 第113页 李承望正在使劲想着这眼熟的感觉从何而来,就听见了桌后的皇帝如玉器相击般的声音,声音很好听,可说话的人似乎存了一份犹疑:“......你娘,对你如何?”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让李承望这下完全摸不着头脑了,他脸上是满满的不解:“回陛下,我娘当然是对我很好了。” 当然很好。 顾珩自嘲一笑。 他还想听见什么答复呢?她恨得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他。李承望是她和他丈夫的儿子,她当然会对他好。 顾珩已经失去了再问下去的勇气。 他开门见山:“朕会放了你。” “啊?”皇帝的思维太过跳跃,李承望根本跟不上,但是天大的馅饼掉在脑袋上,李承望还是条件反射地激动了,“真的吗陛下!” 一旁的李德福忍不住皱了皱眉,清咳了一声。 李承望丝毫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亮晶晶的眼睛满是惊喜地望着顾珩。 顾珩移开视线,不想再看他:“朕会找人带你出京,去和......你母亲会和。” “母亲”这两个字被他说得轻而又轻,然而李承望还是很准确地抓住了重点,喜出望外:“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好了。”顾珩不愿再说,“退下吧。” 然李承望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眼见着皇帝似乎心软他立刻就顺杆爬,期期艾艾道:“那个,那罪臣的父亲......” “李博远勾结平南王,谋逆作乱,罪无可赦。”顾珩冷冷道,“趁着朕的耐心还没有耗尽,快滚。” “是,罪臣知错。”李承望被他骤然冷厉的面色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这位天子根本就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讷讷就要退下。 “等等。”顾珩忽然叫住了他。 李承望立刻停下,恭谨地准备听他吩咐。 然而皇帝却没有出声。 许久,他才道:“罢了,退下吧。” 他想说:你要孝顺你母亲。 可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 燕梨焦急地等待着顾珩。 他要见李承望。燕梨意识到顾珩这是很有可能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这让她反而不敢主动去找他。 她不知道顾珩已经知道了多少,如果他知道了全部真相......燕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不敢想象,这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大的冲击。 正在燕梨焦急不已时,门外传来了抚月的声音:“参见陛下。” 燕梨瞬间跳起来,急忙迎出去:“阿珩!” 他步履飘飘,身边一个人也没带,似乎是刚刚洗浴完,长发披散,犹带着浓重的水气。 燕梨怔怔望着他,竟只说出了一句:“怎么不擦干头发。” 顾珩一句话都没有说。 燕梨拉着他的手,拽着他坐到床边,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子为他慢慢擦拭长发。 他乖顺的一动不动,可依旧一句话都不说。 “是沐浴了吗?”燕梨没话找话。 “嗯。”顾珩终于开了口,声音低低的,“我想把自己洗干净一点。” 燕梨心中重重一沉。 他这是......都知道了吗? 她开玩笑一般笑了两声,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笑容有多僵涩:“阿珩一直都很干净啊,怎么突然洁癖了?” 很无聊的玩笑,两个人都笑不出来。 “阿珩,”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阿姐永远不会讨厌我。”他答非所问,似乎是问她要一个答案,又似乎只是让自己更确信一些。 “我当然不会讨厌你啊。”燕梨急忙道,“我喜欢你呀,阿珩。” 顾珩猛地抬起头:“这是阿姐第一次说喜欢我。” “但不是最后一次。”燕梨柔声道,“以后喜欢你的每一天,我都会大声告诉你。” 顾珩抱紧了她,整张脸都埋在她的腰腹间。燕梨抚摸着他依旧微湿的长发,又重复了一遍:“阿珩,我喜欢你呀。” 顾珩悄悄红了眼眶,有这样一句话,那他来到这个世上也不算是全然的错误了。 “阿姐,”他闷声闷气地,“陪我喝点酒,好不好。” 燕梨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有些情绪,总是要发泄出来的。 夜幕降临,两人相对而坐,石桌上放着一壶酒。 星星很亮,在燕梨的时代已经看不到这么亮的星星。 可是美景注定被辜负,顾珩倒满了一杯酒,一仰头便喝了个干净。 这喝得实在是太急,燕梨强行压抑住了自己阻止他的冲动。借酒消愁并非全无道理,或许只有醉了他才能把心底的苦都发泄出来。 顾珩一言不发,酒却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没一会儿一壶酒就被他喝完,他大喊道:“李德福!再拿酒来!” 新上来一壶酒,他依旧是这样喝。 “阿珩!”燕梨终于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腕,“你喝得已经够多了,你心中有苦,你说出来好不好?” “我不是心中有苦。”他摇头,“我只是......终于解开了多年疑惑。” 他笑起来,眼角却有泪水滑落:“我终于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他明显已经有了醉意,脸颊上浮现出红晕:“阿姐,你说......一个人出生就是有罪的,他该怎么办?” -- 第114页 “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身世。”燕梨沉声道,“所以不存在有人出生就有原罪。” “是吗?”他吃吃地笑,忽然又问,“阿姐,你可怜我吗?” “我心疼你。”她回答。 “心疼......”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可是我的亲生父亲是个强污女子的畜生。”他抬起头,眼眶处通红一片,“这样的人也值得被心疼吗?” “阿珩!”燕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不是你的错,你记住,那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好脏......”他茫然道,眼睛越发红了,“我这么脏,却还是卑劣地想抱紧你。” 燕梨先一步抱紧了他。 “脏的是那个畜生。” “我身上流着他的血。” “每个人往上多数几代,都难免有几个人渣,难道人人都脏不成?” “阿珩,你什么都不能选择,可最后你才是受苦最多的人,你不需要为那些你不能控制的事感到抱歉,你明白吗?” “她恨我。” “我爱你。”她说,“阿珩,我爱你。” 第59章 “疯狂” “我爱你。” 顾珩瞪大了眼睛, 用被酒气熏蒸的不大清醒的脑子仔细地分辨着这三个字的意思。 她俯身过来,贴着他的耳朵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想到世上有阿珩这样一个人, 我就觉得又开心,又幸福。” 她在告诉他,他的存在并非是一个令人厌憎的错误,而是另一段让人心折的相遇。 因为,我爱你。 “爱”这个字分量极重,燕梨过去的人生中总是在回避这个词,她不喜欢这个字眼在自己的口中沾染上轻薄的意味。 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也说不出这句话。可当这个字真正出口的时候,却又是那么的轻易、自然,就好像她已经在唇齿中斟酌琢磨了许久, 所以稍稍一放松它就不小心地溜了出来。 她心中仿佛有大石落地, 情不自禁地又重复了一遍:“阿珩, 我爱你。” 三声“我爱你”。 顾珩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以燎原之势灼灼燃烧起来, 他扣住燕梨的脸庞,滚烫的亲吻狂烈地落下。 他是如此沉醉, 又是如此清醒,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未如此刻一般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热烈的, 幸运的, 活着。 酒精唤醒了他浓烈的欲望, 也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胆量,顾珩的亲吻如雨点般落在燕梨的脸颊、眼睛、鼻梁、唇瓣,他狂热地亲吻着她,像是在倾泻痛苦, 更像是在发泄幸福。 “阿姐......”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他没说出一个字唇瓣都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唇, “我终究还是幸运的,对不对?” 我终究还是幸运的,因为我遇到了你。 “是。”燕梨的声音有些沙哑。 顾珩勾起了一个无声的笑容,再次俯身激烈地亲吻她。 他的吻顺着脸侧移至脖颈,燕梨的下巴高高抬起,他的唇去往哪里,哪里便激起一片酥麻,她情不自禁地抓紧了他的头发,断断续续道:“你,你先别......回,我们回房。” 顾珩抄起她的腿弯,一下就抱着她站了起来。 忽如其来的失重让燕梨忍不住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搂紧了他的脖子,生怕这醉汉一下把她摔在地上。 好在顾珩布子虽有些晃,手却还是很稳,一路有惊无险地抱着她,走到了那张雕花精美的大床前。 他弯腰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然后便保持着这个自上而下笼罩着她的姿势,不动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个懵懂好奇的孩子。 “孩子”比她高大太多,燕梨整个人都被他包裹地严严实实,他灼热的、具有强烈存在感的呼吸扑在她脸颊,让她忍不住战栗,又忍不住心动。 “你怎么当起了雕像?”她抬起手摸了摸他不断滚动的喉结,不知从哪里借来了胆子挑衅,“你怕什么?” 当然没有男人受得了这样的挑衅。 她的衣衫顿时凌乱成一片,他滚烫的双唇巡视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不甘示弱地拽开他的衣领,忽而又惊颤地停住了双手。 衣领在半空中荡了荡,最后又歪歪扭扭地贴了回去,只露出了一线玉白的肌肤。 可是燕梨已经看到了。 两道扭曲丑陋的伤疤,横亘在他原本漂亮紧实的躯体上。像他这个人,再怎么精致美好的容貌,也掩盖不住堪称残酷的过去,不经意间便会撕裂一切表面的美丽,显现出冰山一角的黑暗。 她不敢想象,他还有多少这样的伤疤,还有多少死里逃生的过往。 顾珩发现了她的异常,顿时委屈的像个孩子,眼睛里立刻就汪了一泡泪:“你嫌我丑!” 燕梨吓了一跳,妄图和一个喝醉的人讲道理:“怎么会,我就是有点吃惊。” 醉汉酒劲越发上头,不讲道理:“骗子,你明明说了嫌我丑!” 燕梨冤得不行:“我没说。” “你说了!”醉汉酒劲返得更厉害,顶着张通红的脸无理取闹,“你心里说了,我都听见了!” 燕梨:“.......” 六月的雪花哗啦啦散落在头顶,燕梨心累地头发了白了一圈。 亏她之前还觉得这家伙酒品不错,喝醉了也蛮乖蛮讲道理,原来只是时候未到! -- 第115页 她试图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的清白,揪着他的衣领就欲吻上去,没想到顾珩很快作起了新的妖。 他大义凛然地推开燕梨,怒斥:“哪里来的野女人!叫我阿姐知道了我岂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燕梨:“......”? 她刚刚觉得这一夜会很精彩,现在看来还是狭隘了,这一夜恐怕要远比她想象地更精彩。 “阿珩,”她强笑,“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顾珩猛地凑近来,细细地打量她。 他离她太近,以致于眨眼时长长的睫毛一下下地扫过她的脸庞,燕梨被他扫得又痒又热,很想再亲亲他。 然而顾珩大惊失色,“嗖”地蹿出去:“你怎么长得那么像我阿姐????” 燕梨一时无话可说。 她咬牙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就是你阿姐呢?” 顾珩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脸对自己是个人渣的谴责:“我找了替身?我居然找了替身?我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燕梨:“......” 他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我完了,阿姐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燕梨被他搞得又有些心软,凑了过去:“阿珩......” “别过来!”顾珩疾言厉色,随后又瘫成了一个悲伤的“大”字,生无可恋地喃喃,“我脏了呜呜呜呜......” 燕梨:“......” “李德福!”她忍无可忍地大喊,“给你主子煮碗醒酒汤来!” 已经睡着又被小太监强行叫醒的李德福:“......” 不得不说李德福的动作还是快的,醒酒汤很快就端上来,顾珩不许燕梨这个“替身”靠近,喂汤的工作只能由李德福一并完成。 好在喝醒酒汤时还算消停,李德福很快解放,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燕梨静待了一刻钟,估摸着醒酒汤应该开始起作用了,重新凑上前:“你瞧瞧我是谁?” 顾珩眨眨眼,使劲分辨:“阿姐?” 燕梨欣慰:“是我。” “呜呜呜呜呜阿姐!”顾珩小孩儿一样嚎啕大哭,眼泪不要钱一样掉下来,一把抱住了她,“你怎么才回来!” 实则他真正是个小孩的时候都从未这样哭过。 燕梨又心软了,一下下地拍着他的背:“阿姐回来了。” “你不要我!”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控诉。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她耐心地安慰他,“我回来了,以后都不会离开了。” 他不知怎得又胡搅蛮缠到了上一个点:“那你还嫌弃我的伤疤丑!” 旖旎的气氛早就一扫而空,燕梨此刻没有什么凡俗的欲望,她被冤枉地麻木,徒劳地又解释了一遍:“我真的没有。” “可疼了。”他委屈地不得了,“可是我连疼都不能喊,你还嫌弃我。” “我不嫌弃你。”燕梨心里一酸,问道,“是怎么伤的?” 顾珩努力回想了一下:“应该是战场上?或者是逃荒的时候?” 他摇了摇头:“太多了,记不清楚都是为什么了。” 燕梨心疼得不行,哄着他:“再给我看看好不好?” “不好。”顾珩使劲摇头,“太丑了。” “我怎么会觉得你丑呢?”她柔声道。 顾珩泫然欲泣:“明明你刚刚还这么觉得!” 燕梨只能放弃和醉鬼讲道理。 她抱大狗一样把不讲理的醉鬼抱在怀里,命令他:“睡觉!” “不行!”睡觉两个字不知又怎么刺激到了他的神经,“我们还没有成亲呢!我不能和你睡觉!” “......不是那个睡觉。”燕梨心累无比,“你乖乖闭上眼睛,好不好?” 这招起了作用,顾珩果然听话地闭上了眼。 燕梨轻轻拍着他的背,从记忆里搜刮来八百年前学会的摇篮曲唱着哄他:“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顾珩睫毛颤了颤,呼吸渐沉。燕梨也疲惫极了,挨着他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 一夜好眠。 天刚蒙蒙亮顾珩就习惯性地睁开了眼,随即便头疼欲裂地轻轻“嘶”了一声。 他隐约回想起,作夜好像喝了不少酒。 幸好今日没有朝会,他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准备找李德福要一杯蜂蜜水。 燕梨还睡得很熟,脸颊透出淡淡的粉色,他笑了笑,忍不住想要亲亲她的脸。 他刚俯下身,昨夜疯狂的回忆就猛地揭开了封印,顾珩脸顿时红了,不敢相信昨晚那个毛头小子一样的人就是自己。 他......他居然和阿姐...... 顾珩越回忆,越觉得头发丝都要羞得冒烟了。 对了,阿姐还说她爱他! 顾珩恨不得刊发邸报昭告天下他的幸福。 他正兀自心潮澎湃,只听燕梨嘟囔了一句:“......我真的没有。” 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有点心累。 “激烈”的回忆再次冲破了善良的封印,凶猛地占领了顾珩每一寸记忆。 他的脸,绿了。 第60章 心声 顾珩第一次知道, 当人被尴尬的情绪占据时,喜怒哀乐都会靠边。 他之前不是没有喝醉过, 但是也从没有发生过这么可怕的事情!顾珩望着燕梨依旧恬静的睡颜,忍不住开始懊恼今天为什么没有朝会。 -- 第116页 他第一次不敢看她。 可是越不敢看,可怕的记忆就越发鲜明汹涌,当他想起自己一把推开燕梨大喊“我不能找替身”时,高大的身躯都晃了一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昨天之后,他在阿姐心里怕不是要变成了个傻子吧。 正在顾珩羞愤欲绝时,他听见了燕梨闷闷的声音:“阿珩?站在这干什么呢?” 他被吓得一抖,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跳起来, 惊恐地望着突然醒来的燕梨。 她刚刚睡醒, 尚还有些迷糊的样子:“你干什么呢?酒醒了吗?” 顾珩的声音干涩的紧绷了起来:“.......醒了。” 燕梨使劲眨了眨眼, 清醒了不少, 好笑地看着站在她三步之外一脸如临大敌的顾珩:“站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顾珩这才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她身边。 燕梨凑得很近地观察他:“唔,看起来确实是酒醒了。” “怎么了?”她瞅一眼下意识身子后仰的顾珩, 玩笑道,“不能让我这个‘替身’碰?” 顾珩的耳尖顿时羞得火烧火燎, 他突发急智, 祭出失忆大法, 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茫然:“什,什么替身?” 燕梨狐疑地看他一眼,真的全忘了不成? 她试探着开口:“那你......” “哦哦,对, 李德福跟我说了,陈昌岳求见了。”他心脏重重跳了几下,手忙脚乱地编着瞎话, “已经等了一阵了,我去见见他。” 他说完便急匆匆离去,背影透露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燕梨信以为真,嘟哝道:“来得还真早。” 她一向不耽误他的朝堂正事,有些话还是等他闲下来再说吧。 ------------------------------------- 顾珩当然没有去见陈昌岳。 他静静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脸上因尴尬和羞耻而起的淡淡红晕褪去,渐渐只剩下苍白。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问道:“追上了吗?” 李德福答道:“回陛下,还未。” “是朕心急了。”他遥望远方,苦笑一声。 “陛下放心,”李德福犹豫了一下,还是出言宽慰道,“如今天下太平,少有盗匪,顾夫人她们走得就是京城一带的官道,不会有事的。” 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又是难得聪明人的李德福显然已经把真相拼凑的七七八八了。 “李德福,”顾珩声音锐利了起来,“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老奴不敢。”李德福跪了下来,声音却仍是镇定的,“老奴只是挂心陛下。” 冰凉的审视目光笼罩着他,他听到年轻的帝王哼了一声:“巧言令色。” “陛下,”李德福诚心诚意地说,“老奴离了陛下就是个没用的阉人,人人都能给老奴唾上一口唾沫,若不是陛下赏识,老奴现如今也不可能像个人一样活着,老奴是真心感谢陛下爱重陛下的。” 李德福这话并非弄虚作假。虽然他也常常腹诽顾珩着实是个难伺候的主,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生活是依靠何人而来。从一个人人唾弃的阉人到连首辅都要给几分薄面的总管——他深知这面子给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顾珩。 他的年纪几乎快可以做顾珩的父亲,靠着顾珩得了这荣华富贵,又贴身伺候了他这么久,虽说说起来大逆不道,但他对皇帝确实是有感情的。 但在燕梨回来之前,顾珩的性情几乎可以用乖戾来形容,李德福自然也不敢有分毫行差踏错,只敢默默完成顾珩交代下来的一个个或明或暗的消息。 太监不像文臣,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只系于皇帝一身,李德福明白这一点,顾珩当然更明白,因此很多隐秘之事,顾珩只会交代给他。 比如这次顾夫人的事。 顾珩当然不会告诉他全部,但他又怎会猜不出来。他第一次对这个杀伐果决的帝王,生出了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心疼的情绪。 所以一时冲动,那句宽慰就出了口。虽然冲动,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皇帝和以前大不同了。 顾珩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德福:“你是不是觉得朕变了?” 李德福大着胆子道:“回陛下,是。” 顾珩竟难得的有些踯躅:“......那你觉得,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当然是变好了!”李德福大声道,“陛下必会成为一代明君、仁君!” 仁君。 顾珩以前从未想过这个词会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别人提到他时,一般都会先咬牙切齿地骂一句暴君。 他对这些知道的一清二楚,却从来嗤之以鼻。除了阿姐,他并不在意任何人对他的评价。 顾珩看似没好气地虚虚踹了李德福一脚,笑骂道:“老滑头。”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那句话时,他心底划过的淡淡暖流,和震撼。 ------------------------------------- 燕梨再见到顾珩时,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再也看不出一丝异样。 他甚至还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当然包括红烧肉。 他们两人单独吃法时向来不要太监宫女在身边伺候,顾珩夹起一筷子肉放到燕梨碗中:“好长时间没做了,阿姐尝尝我的手艺退步没有。” 当然是没有的,红烧肉还是一如既往的香气勾人,入口即化,可是燕梨今日却不是很有吃饭的胃口。 -- 第117页 ——顾珩看起来太正常了,就好像昨夜的失控不存在一般。 可他即便是忘了酒醉后的事,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世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这个样子,只能说明他在掩饰。 燕梨食不知味地吃完了一餐饭:“阿珩,你跟我来一趟。” 她牵着顾珩,带他来到了太液湖上一座湖心亭处。 顾珩笑了一下:“阿姐还是这么喜欢湖心亭。” “是啊。”燕梨望着浩浩汤汤的湖水,回忆道,“当初我被燕......”她一时卡了壳,忘了那混账的名字。 “燕成锦。”顾珩提醒道。 “对,燕成锦。”燕梨有点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该说他记性好还是太记仇,“那家伙把我推下了湖,我没想到阿珩你会来救我。” “从此以后,我就决定要把你真正当成我的弟弟对待。”她看向他,“阿珩,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这些才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命运。” 燕梨忍着羞耻:“你看,连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你的人生早就画下了分界线。” 她拉着他坐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早就比她高多了,这样靠着姿势有些别扭,可是在靠上去的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阿珩,人一生有很多事都是不能自己选择的。” “父母、出身、相貌、性别......这些我们都无从选择,却无一不重重地影响着我们的命运,尤其是年幼时的命运。” “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很多不那么幸运的人一生都要和这些无法选择的桎梏做斗争。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失败了,很多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逃脱那个一出生就存在的牢笼,但也有很多人,他们挣开了。” “阿珩,虽然你从来没有细说过,但是我知道你小时候受了很多的苦。这些事或许到了今天还在影响着你,尤其是......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 “哪怕你现在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但是过去就存在的伤痕,你也无能为力,你也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消化。” 顾珩怔怔的望着她。 “你曾经被这些事牢牢地禁锢着,不得不做一个任人欺凌的奴隶,可是你瞧瞧现在呢?你凭借自己走上了万人之巅,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阿珩,你看,这些虽然可怕,但并不是不能战胜对不对?” “我想告诉你,不光是你,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不论身在何处,我们的心都可以是自由的。这世上不能改变的很多,可以改变的更多。” “阿珩,”她把他微微颤抖的身躯搂在怀中,“你真的非常非常了不起,你不仅打败了那么多所谓的天之骄子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你还敢去动世家这个顽疾,而且你还成功了。” “世家退去,越来越多的人眼前会出现一条新的道路,他们都会有更多的选择,你看,人生命的意义并不是在出生那一刻就被赋予,不是吗?” “你可以抛下那些的,当然,我知道这很难,战胜自己甚至远比战胜别人更难,但是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有泪水浸透了她的肩窝,燕梨眼中一涩,也落下泪来。 “阿珩,你不再是一个人,我会永远永远是你的后盾,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我们终将一起,战胜它。 第61章 大结局 这几天燕梨没事就喜欢带着顾珩玩, 她很希望可以把他小时候缺失的那些都弥补上。 她带着他偷偷溜出宫去,在长安城的大街上走街串巷, 胡麻饼、羊肉串、爆肚儿、冰糖葫芦......他们通通吃了个遍,吃得李德福连着好几天脸都是绿的。 燕梨很不善良的忽略了李公公那担惊受怕的小心肠,又带着顾珩坐到一张看起来不甚干净的小木桌上,朝着利落的老板娘喊:“来两碗馄饨!” 她兴致勃勃地跟顾珩介绍:“宫中包得都是个顶个大的元宝馄饨,虽说馅料肯定比这种小摊上的好不少,但是这种小小一点点馅儿,皮儿也极薄的小馄饨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老板娘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就端了上来。 汤底清亮,顶上飘着一把翠绿绿的香菜, 燕梨用勺子轻轻搅了搅, 便露出七八个拇指大小的馄饨来。那馄饨皮薄如蝉翼, 可以看见隐隐透出的一抹肉馅, 馅儿确实是少,可配上那一舀就颤巍巍要断的薄皮和鲜美的汤底, 别有一番滋味。 燕梨惬意地喝了一勺,对顾珩说:“我就更喜欢这种小馄饨, 早上热乎乎地喝上一碗别提多舒服了。你说那大的和饺子有什么区别哩?也就汤底不一样了, 可我总觉得馄饨太大口中就只有馅儿的味道, 就显不出汤底的鲜了。” “阿姐说得有理。”顾珩也学着她舀起一勺小馄饨,轻轻一吸便连汤带肉地喝进了口中,“倒时候都叫他们来学学。” 燕梨哈哈大笑:“真像仗势欺人!以后也不许他们包肉粽子了!” ——湖州虽是南方,可燕梨之前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从小就是吃着红枣粽豆沙粽长大的,一向视肉粽为异端邪说。可之前在燕府那几年为了不引人怀疑,年年端午都要忍辱负重地吃肉粽, 怎一个凄凉了得,整得她都不喜欢吃粽子了。 顾珩微微惊异地睁大了眼:“我一直以为阿姐不喜欢吃粽子,原来是不喜欢肉粽么?” -- 第118页 “是啊。”燕梨苦着脸,心虚地又编了一小段瞎话,“之前府中年年包肉粽,我便不怎么喜欢,直到有一次无意间吃到豆沙粽,我才晓得豆沙粽原是好吃的。” “那今日回宫便让他们包豆沙粽。”顾珩对这些吃食一向不大在意,都全凭燕梨喜欢。 “嘿嘿,”她满是恶趣味地笑了几声,“到时候就偏让南方厨子去包豆沙粽,让他们感受一下信仰崩塌的感觉哈哈哈哈。” 顾珩忍不住笑了:“我还没有吃过豆沙粽呢,这回也尝尝。” “你不一定会喜欢,”燕梨实事求是,毕竟顾珩早就习惯肉粽了,“而且你不喜欢吃甜的嘛。” “试试呗。”顾珩完全没有誓死捍卫肉粽地位的心态,“我觉得阿姐喜欢的就最好。” “油嘴滑舌。”燕梨大笑,心想她要是再妖妃一点就应该让顾珩颁发个“甜粽正统,肉粽异端”的法令,这样等到这边的时间到了千年之后网友再为甜粽肉粽打架时他们甜粽党就好有底气了!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就觉得乐得不行,顾珩凑上来用手帕擦干净了唇边沾上了一小点汤渍:“怎么突然开心成这样?” “没什么,”燕梨笑眼弯弯,“就是觉得我可真是个大好人。” “走,”她忽然眼睛一亮,拉着顾珩就站起来,“大好人带你再见识个好东西。” 当燕梨拉着顾珩走到臭豆腐摊子前时,李德福都差点给这两位祖宗跪下了。 “爷......”李德福一张圆胖的脸皱成了倭瓜样,“三思啊!” 原本因为那扑面而来的臭气不自觉蹙起眉的顾珩立刻对着他挂上了一脸嫌弃,坚决表示了自己不与此人为谋:“你可真是矫情,我什么东西没吃过。” 李德福要哭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为什么要拿您那金贵的龙胃开玩笑呐! 两人正说话间燕梨已经端了臭豆腐过来,臭豆腐被炸得金黄焦酥,面上淋着香气诱人的酱料,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燕梨戳了一块儿先递到顾珩唇边:“我猜你肯定没吃过这个,这东西闻着臭吃着香,要不要试试看?不过不能接受就算了。” 臭豆腐的味道扑面而来,顾珩微微一窒,难以想象燕梨为什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虽然心中有些抗拒,但他面上还是一派找不出破绽的从善如流,没有一点抵抗的吃下了燕梨喂到他嘴边的臭豆腐。 臭豆腐被炸得外酥里嫩,那种奇怪的气味吃在口中一点也察觉不出,只有浓郁的酱香味。 顾珩眼睛微微一亮。 或许是因为他对臭豆腐的心理预期实在太低,现在吃着竟然觉得很不错。 “还不错吧,”燕梨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当下便笑眯眯地又喂给他一块。 两人的互动太过旁若无人,周围的食客和小摊贩却都忍不住对这对长相出众的年轻男女多加瞩目。 顾珩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两个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 他耳尖不受控制地红了红,心里却升腾起一种莫名的窃喜,强忍着羞赧任由燕梨一口一口的喂着他。 一个性情古板的老秀才叹着气摇着头离开,挂了一脸的世风日下、伤风败俗的愤慨,顾珩却骄傲的把腰挺得更直了,示威一般扫了一圈偷看燕梨的小伙子。 两人就这样一路高调地惹人眼,逛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回宫去。 “唉不行了,”燕梨蔫蔫地靠在顾珩肩上,“今日我是吃不下粽子了,明天再迫害御厨吧。” “我叫李德福把山楂丸子拿来,”顾珩皱着眉,“可不能积食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吃小吃吃到撑,燕梨深感丢人,无精打采地躺了下去,吞下一颗山楂丸子。 “不行。”顾珩硬把她拽起来,“既是吃撑了就不能躺着,再说了躺着吃山楂丸子你也不怕噎到。” “不要。”燕梨皱着脸,“今天已经走很多了,不想再走。” “回来都是坐马车的,”顾珩哄着她,“再说你不是撑得难受吗?多走两圈就好了。” “好累啊......”燕梨哼唧,她吃完了只想睡,为什么非要反人类地去运动! “走吧,”顾珩半托半拽地把她扶起来,耐心地哄着,“我还有个惊喜要给你呢。” “什么惊喜?”她兴致不高。 他看起来有点高兴又有点紧张,有些夸张地比划道:“大惊喜。” 他这姿势语气简直就像是哄小孩一样,燕梨微微脸红,站直了身子。 “没大没小,”她戳顾珩的脑门,“怎么跟你阿姐说话呢?” “阿姐现在看起来年纪没有我大。”顾珩大着胆子小声反驳了一句。 燕梨:“......” 她被难得不顺着自己的顾珩噎住了,更悲伤的是,这话她竟然无法反驳。 燕梨七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十九岁,比顾珩大两岁,可两个世界时间流速不同,这里过去了七年,她那边却只过去了一年多,她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一岁,反而比如今的顾珩小了三岁。 她梗起脖子捍卫自己作为阿姐的尊严:“我心理成熟!” ......那七年,她果然不在此世间。 顾珩心里沉了沉,面上却仍是挂着笑:“是吗?” 燕梨有些心虚。 两头算下来她活得时间当然是比顾珩长的,但是顾珩的人生经历十个她也比不上,这方面她还真没信心能赢。 -- 第119页 “你是不想叫我阿姐了么?”燕梨淡淡惆怅。 顾珩却不答,只说道:“到了。” 燕梨抬头看看头顶高悬的“正大光明”匾额,知道这是他平日上朝理政之地,疑惑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先跟我进来。”顾珩拉着她往里走。 上朝的时间早就过去,殿内自然一个大臣也无,但奇怪的是竟连一个值守的太监宫女也没有,宽阔的大殿更显空旷。 顾珩牵着她,径直走向了最高处的龙椅。他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往下一按便让她坐在了龙椅上。 燕梨这下真的惊讶了,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龙椅的政治意义她再清楚不过,可以说这张椅子除了皇帝本人外,谁坐都是死罪。 系统神出鬼没:“说不定顾珩就是看你不顺眼了要搞你呢。” “你闭嘴。”燕梨恶狠狠的。 “阿珩,”她仰头看着顾珩,“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珩掏出了一个物事递给她:“你看看。” 燕梨依言展开,心中惊异欲浓。 这是一道圣旨,一道加盖了天子印玺的空白圣旨! 燕梨震惊地抬起头,就见顾珩已经单膝跪在了她的脚边。 “阿姐,”他面上满是诚恳之色,“你之前说你心中有顾虑,所以我思来想去,就想到了这样一个办法。” “你可以把它藏在一个不知道的地方,若有一天......,你填好它,直接下发凤阁鸾台,那便是我也不能阻止你。” “这上面什么都没写,”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圣旨,“你想填什么都可以。” 承诺终究单薄,这是我,给你的退路。 我曾经不择手段也要把你一辈子禁锢在我身边,可是现在,只要你不愿意,我随时都可以放你走。 哪怕我再怎么害怕,再怎么不舍。 我永远被困在你的身边,但你永远自由。 他抬手擦拭她掉落的泪水:“所以阿姐,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做我唯一的皇后?” 燕梨泪流满面地扑进他怀中。 “我愿意。” ------------------------------------- 近日来京城中最热闹的一件事便是皇帝即将要举办封后大典了。 不仅民间议论纷纷,官员们更是忙地脚不沾地,尤其是礼部。 两位胡子灰白的老大人一边忙得团团转一边时不时便捻着胡子发笑,看起来别提多开心了。 这算是一桩奇事。论理说皇帝封后虽是大事,但也没有任何出奇之处,规章典成也都明明白白,他们照着办就行了,有什么好乐的? ——这皆是因为顾珩这位皇帝,实在是不按常理办事。 皇帝今年二十有四,虽然年纪不算大,可寻常男子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就该当爹了,若是努努力孩子都能打酱油,可是这位陛下呢,身边连一个妃子都未封! 自他十七岁起事至今整整七年,和他一同争霸的诸侯王们——虽说人基本已经死了个干净,但是显赫的那几年间妾也是没有少纳的,最多的一位美人纳了一百零八个,孩子都生了四十三个。唯有顾珩,身边干干净净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追随他的老臣们开始欣慰地觉得自己得遇明主,不为美色所动,可是时间渐长,老臣们的欣慰就渐渐成了惊恐。 不为美色所动也不是要你真的去当和尚啊,陛下你醒醒,你家真有皇位要继承的! 然而他们劝谏的奏疏上了一封又一封,却全都石沉大海,皇帝根本不为所动。 直到大臣们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起皇帝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时,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位燕姑娘,而现在燕姑娘居然要封后了! 礼部的尚书大人这几天走路都带风,快七十岁的人了,仍是天天以身作则带领全部官员加班,务必要办出一个让全天下人都满意的封后大典! 然而老大人没想到,首先这个“后”就不满意。 燕梨两眼发直地看着礼部送上来的长长的流程,痛苦道:“真的要这么繁琐吗?” 皇后的凤冠凤袍都是要新赶制的,虽然成品还没出来,但是设计燕梨已经看过了,那好家伙至少有六七斤,难道真要她顶着这一身装备走那么多流程吗?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顾珩:“咱们稍微简略一点吧,这些都是虚礼,只要你我二人心意相通,又何必在意这些?” 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顾珩难得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可是我想要盛大一点的婚礼,而且这些史官都是会记录在册的......这样千百年后,人们也会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燕梨被他说得有些动摇,但是瞥一眼那册子她又忍不住头疼:“那就真的要这么繁琐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顾珩沉吟道:“那让礼部的人再改一版吧,隆重还可以再隆重一点,但是把你需要亲自走得流程删一删。” 燕梨大喜,扑上去亲他:“你真好!” ------------------------------------- 博陵。 博陵距离长安路程尚远,封后之事长安百姓已津津乐道了许久才传至博陵。 正在佛堂礼佛的顾夫人听闻此事,手中的念珠一顿,哗啦啦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娘,“她的小女儿吓了一跳,”您这是怎么了?” 顾夫人沉默良久,摇头道:“无事。” -- 第120页 自从李承望追上她们,并详细讲述了见驾始末后,顾夫人的心中就升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谁会让燕姑娘如此在意呢?又是谁会放必死之罪的李承望一马,还关心他的母亲呢? 答案呼之欲出。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知道这话自己说出来,让顾家知道,他们只会欣喜若狂地认为自己抓住了通天的财路,他们一家不必再受冷遇,可那个孩子却只会面临无穷无尽的麻烦。 皇帝的过往京城贵胄之家都一清二楚,她已经让那孩子受过那样多的苦,就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她心知肚明他不想认她,所以这个秘密她只会带进棺材里去。 她唯一遗憾的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见过那孩子一面。 燕姑娘宴请命妇时,她因为不想女儿沾染皇宫是非便借口抱恙没有参加,听说后来皇帝有来,可惜她没有去。 终究是没有缘分。 她声音干哑:“去叫你哥哥来。” 小女儿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地叫了李承望进来。 “娘,怎么了?”李承望问道。 “陛下即将大婚,”顾夫人目光望着远方,“娘亲自备一份礼,你走一趟,送到......安南伯府上。” ------------------------------------- 长安城热闹了几个月,终于迎来了封后大典。 虽说礼部已经眼泪汪汪地被迫删减了很多流程,删到礼部尚书都差点撂挑子不干,但当燕梨真的穿上那沉重的凤冠凤袍时,还是觉得这些礼仪果然还是太繁琐了。 本来前一晚上她还被燕老爷的嚎啕大哭整得莫名其妙辗转反侧紧张不已,但是穿上一身装备的那一刻她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大大的“重”字。 这凤袍和凤冠都是无数能工巧匠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精美异常,如果不是实在太重燕梨还是很愿意在镜子前欣赏一番的,但她现在只想赶快把这一套流程走完。 抚月和弄影一左一右的掺着她,随着一排小太监的高声唱喏,燕梨缓缓步出。 她一路端着端庄的微笑,直到看到顾珩的那一刻唇角才忍不住上扬,把自己好不容易凹出来的端庄毁于一旦。 好在顾珩看起来比她还要激动,他牵过了她的手,露出了一个让礼部尚书呼吸困难的傻笑。 祭天、祭祖......一通忙下来,便从上午忙到了傍晚。 繁琐的仪式终于走完,燕梨终于被送到凤栖宫中,盖上了红盖头。 视线一片朦胧,她忽然又紧张了起来,双手在宽大的绣袍遮掩下搅紧成一团。 弄影悄悄问:“娘娘渴吗?可要先用些茶?” 燕梨紧绷着点了点头。 温热的茶水入喉,燕梨的紧张稍缓,她刚把茶盏递给弄影,便听到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陛下驾到!” 燕梨顿时又紧张起来。 宫人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吉祥话,而她感到他慢慢走近,盖头下隐隐能看见他的靴子尖。 他终于开口:“都下去吧。” 宫人们如潮水退下,燕梨悄悄松了口气。 顾珩也非常紧张。 他年少时异想天开的梦,竟也有了成真的那一天。 他手心了攥了一把潮湿的汗,也没有用秤杆,他怀疑自己会手抖地把那砸在脚上。他靠近燕梨,双手掀开了他的新娘的红盖头。 她懒,从未这样盛装打扮过,妆容精致的面庞在烛光下更是美得惊心动魄,顾珩竟一时看呆了。 “阿姐,”他喃喃道,“你好美。” 燕梨被他说得脸红,嗔道:“呆着干什么?还不快帮我把这凤冠卸了,我脖子都要被压断了。” 顾珩如梦初醒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拆她凤冠。 他凑过来给她按摩酸痛的脖子,又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傻子一样。”燕梨无奈道。 “阿姐,我太高兴了。”他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你知道我之前的梦想是什么吗?” “是什么?”燕梨好奇。 “我想当你的......面首。”他也笑,想起自己年少时的傻样,“当时燕老爷......不对,现在应该叫爹爹,他找了杨嘉佑来想给你当赘婿,我就这样悄悄想来着。” “我当时觉得我比他生得好,你必然是更喜欢我的。”他居然还有的小骄傲。 燕梨目瞪口呆。这是......多大的出息啊! 她无语,甚至想打他一顿:“我给你延请名师学文习武,你就生出个这么远大的志向?” 他笑笑:“我没有想到我真的能娶到你。” 他抱紧她,轻声喃喃:“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不真实。” 傻子,燕梨心想,侧首吻他:“现在觉得真实了吗?” 他大着胆子:“再亲我一下。” 燕梨又吻他一下。 他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肢,激狂地回应着她。 他吻着她的柔软的唇,精巧的下颌,双唇如火染,她繁复的衣衫在他灵巧的手指间纷飞,她在他宽阔的怀抱中微微瑟缩。 “我的身体很丑,”他一边吻她一边说,“你会怕吗?” “你怕什么?”她不答反问,伸手便去揪他的领子。 他的身材其实很好,肌肉流畅,皮肤白皙,可这具漂亮的身体上遍布着密密的伤痕,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 第121页 最凶险的一处,离他心口很近。 燕梨吻他心旁的伤疤:“我的阿珩永远是最漂亮的。” 她的吻带着密密的痒,顾珩的□□起来,眼尾泛起一抹嫣红:“够,够了......” 燕梨才不听话,又去吻他滚动的喉结。 顾珩浑身一颤,一把抓住了她:“你,你这是......” 她冲着他挑衅地笑:“我这是什么?” 顾珩眉骨处有汗水滴落:“......我快要忍不住了。” 燕梨发现自己的恶趣味,十分喜欢他这副被欲望折磨的隐忍模样,觉得他愈发漂亮得熠熠生辉。 她抛掉羞耻,狗胆包天地轻吻他胸口丹朱:“谁要你忍了。” 她的动作太大胆,顾珩听到自己脑中“叮”的一声,所有的理智都被燃烧殆尽。 他在一片沉沦中在她耳边呢喃:“我不想叫你阿姐了......” 烛影摇乱,燕梨紧紧抱住他的脖颈,下颌高高抬起,半晌才轻喘着问:“那,那你想叫我什么?” 他吻着她的下巴尖:“我想叫你......小梨花。” 是在那个初次知道她名讳时便升起的,隐秘愿望。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