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宠》 第1页 [古装迷情] 《偏宠》作者:程鱼【完结】 女主文案: 秦诺觉得自己与言霆当真是没有缘分。年少时她一直追逐着他的脚步,眼见柳暗花明,却到底山重水复。再度相见,他是意在天下的定王,而她是深受皇恩的公主,更已嫁作他人妇。过往今朝,家国之隔,她断情锁心,他却以山河为聘,织就重重情网,让她除了他怀中,再也无处可去。 一别经年,本以为此后是荆棘坎坷,灾劫重重,哪想到一路走来,那个初见清冷淡漠的男人目光如火,沉暗执着,将她当作掌上珠,心头肉,将她捧至高处,予她爱怜呵护,一世尊荣。 男主文案: 天下之争,血流漂橹,言霆自尸山血海,权势倾轧中走过,从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为一个女子痴狂若癫,连性命都肯弃之不顾。他一路拼杀,不为统御山河,只为护她无恙,免她苦忧颠沛,流离无依。 人皆道言霆为人疏漠,无心声色,却不知深宫重重,他将一人困于一隅,日夜相守,为情生魔。 乖甜暖萌小心肝×占有欲超强矜冷疏漠只对小心肝偏执的俊郎君 食用指南: 1.1v1,双C,女主与名义上的夫君各取所需,非真夫妻。 2.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男主前期疏冷淡漠,重逢后追妻火葬场。 3.本文架空,架的灰常空,一切设定为剧情服务,请勿考究,名字都是查字典随心取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4.有缘同行一程,无缘默默告别,和平评论,勿生戾气,弃文不必留言告知,人参公鸡无限反弹。 5.封面画手李畫之,新浪围脖@木子畫之 2019年8月1日留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市井生活 甜甜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诺,言霆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立意:身处逆境也要心存希望,热爱生活,在拼搏奋斗中成长。 第1章 后会无期 送嫁 兵戈之声清晰地传入马车之中,不断有尸首坠入飞玉江,白日里蕴灵藏秀的江水,在夜色中满溢着杀机,无情地吞噬着坠入其中的生命。 这等景象着实教人心中发寒。 晓风收回视线,不再细看,却见秦诺半掀着马车的窗帘,无比专注地看向车外。 车外有什么好看呢?晓风拧紧了眉,不想教公主多瞧这样残酷血腥的场景,便出言唤她:“殿下,莫要再瞧了。” 今夜星月无光,眼下也只有火把能将将照明。秦诺看着远处坐于马背,运筹发令之人,只觉自己的心跳得一下快过一下,几乎漫过了所有声响,也几乎要教她忘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转眼已过三载,冬去春来,人事皆非,再度相见,居然是在如此生死之境。 “殿下,殿下。” 晓风又唤了两声,还伸手搭上了她的肩。秦诺恍然回神,一时间竟如经了大梦一场。 “殿下吓着了吧。”晓风拿出帕子给秦诺拭了拭掌心和额上的薄汗:“别瞧了,方才奴婢问过,来人是定王言霆,既有他来相助,咱们必定不会有事。” 窗帘落下,与外间相比,马车中显得格外得安全平静。秦诺定了定神,不自觉地隔着衣裳按住系于颈上的明珠,拧眉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晓风拿了件斗篷出来,一面给秦诺整理衣衫,一面道:“殿下久居宫中,自然不知道定王的行事。这几天奴婢倒是风闻了一二,真假未定,也只作闲话听听罢了。” 秦诺自己系好了系带,示意晓风仔细说说。 “据说近些年,定王时常来此,传闻有二,一说定王爱极这凉州飞玉江的景致,是以不辞路途遥远,专来此小住赏景;一说定王爷如此执着,年年来这飞玉江,是为着寻人。” 秦诺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的声音放得极轻,语气又极谨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错辨了什么:“寻人?寻什么人?” 晓风笑笑,摇头道:“这倒是不清楚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是知己故人,有的说是心上佳人。只是您也知道,这流言闲话一传出来,就越传越失了真。” 她给秦诺斟了盏热茶,让她喝了缓缓心绪:“照奴婢瞧,那些流言也只能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做不得真。这样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年年来此,多半是与公务有关。” 毕竟照着如今之势,凉州这一地之得失几可影响天下大势。若能将此地收入囊中,便可轻易撤毁折断皇城的屏障羽翼,那天下形势就尽在掌握了。 王公侯爵之家,少有久久不变的痴心,旁人所传,不过是些美化了的妄想。当今天下战火连绵,朝廷势弱,诸藩势强,其中又以定州言氏的势力为最,这样一个人,如何会搁下公务,放下野心,年年来此,只为着赏景寻人? 秦诺握着茶盏的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直到手被烫的发痛才回过神来。 “殿下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晓风接过茶盏,伸手去搭她的脉,反被秦诺握住了手腕。 “我没事。”秦诺深深吸了口气,把话头引到正事上来:“也不知是谁如此处心积虑,想来今晚这一场都安排好多天了。” 三年前,她在飞玉江生死一线,险险逃得一命,如今再度遇险,竟然还是在她坠江之地。命运二字说来玄妙,如今想来,当真是教人无力又无奈。 -- 第2页 晓风的脸色也冷得像冰。殿下此次出降,牵扯颇多,得了一些人的心,自然要挡另一些人的路,他们往荷州的这一路上一直小心谨慎,不敢稍有疏忽。今夜原本也未打算要走夜路,实在是驿馆无故塌毁,且其地山石密林环绕,甚不安全,他们才不得不连夜赶路,往不远处的另一个驿馆安置。 若照着原本的打算,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快到下一个驿馆,谁知途经此地,到底是遭了暗算。 “特意择了这么个地方,也算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凉州地处州镇交界,多年来被争来夺去,后来谁也守不住,慢慢就成为了无主之地,徒惹人觊觎,这里说是大燕的土地,可朝廷也不过是挂了个管理约束的名头罢了。 如今此地归属不明,公主在这里遇到了什么意外,追究起来,也是难寻源头,说不得就只能不了了之。到时传些流言,用些心思,便能推个干干净净,一点后患都不会有。 正说着,就听晁昱在外道:“殿下,歹人尽亡,并无活口。” 晓风皱了皱眉,掀帘下车去探问究竟。照着晁昱的行事,总该留下一二活口查清究竟,听他的语气,外头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今夜这场暗袭加上言霆之事,搅得秦诺心中纷乱如麻。她正皱眉努力地理清思绪,就见晓风利索地上了马车。 “这些人都事先服了毒,到了时辰没能办完差事,领了解药,就连尸首都留不住,眼见此地出了事,那拿着解药旁观形势的人早已远遁,晁昱已仔细检查了周围,只怕是追不上了。” 晓风禀事时眉头紧锁,面色铁青,说不清到底是怒是惧。 秦诺只觉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她想掀开窗帘往外看上一看,却被晓风拦了回来:“诸事已了,殿下别再看了。” 晓风看着秦诺清澈得不染泥尘的双眼,一时之间只觉心中怜惜大盛。这样一个人,本就不该沾染鲜血,不该看到这满目哀凉。她该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珍之重之藏于金屋,该享尽世上富贵荣华,该永远不知人世艰辛。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颠沛奔波,朝不保夕。 血腥之气不断冲入鼻中,马车之中尚且如此,外间如何,就可猜测了。秦诺并不是个逞强之人,她听话地收了手,不想再给这些跟从她的人增加麻烦和负担。 可身处这样一个地方,饶是外头那些尸骨无存的人是歹人,她也难免觉得骨头发凉。 不能完令,就要死得如此凄惨,这样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只怕比恶鬼更要恶上几分。 “凭心说,这样的做法才是真正的不留后患,没有活口,就没有证据,这下子连尸首都没有,就更无从查探了。”晓风的语气算不上好,秦诺勉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晓风姐姐,你心中对此次乘夜暗袭之人可有猜测?” 晓风呼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公主出降,触及了颇多人的利益,一时之间,她也没有头绪。 “太后、大将军,忌惮朝廷与荷州虞氏联合的诸藩王侯……”秦诺板着指头数了一遍,皱着脸道:“能一路太平到现在,说来也算是赚了。” 晓风被秦诺的表情逗笑,心口的郁气散了几分。 公主说的这些势力她也都一一想过,只是如今证据不足,她一时也难完全确定。 先帝昏庸,行事残酷暴戾,当今天下这般诸藩割据,动荡不安的情形早已是积重难返。新帝即位,饶是再想安定江山,一时之间也难以着手。且不说天下诸王侯之乱,只说京城之中,禁宫之内,就不知有几多谋算和杀机。 如今这山河不过是尚算平静,可一旦哪一日这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那天下大乱,不过转瞬之间。 这几年诸藩已经越来越不安分,而外族侵袭也始终没有断过,这几年更是变本加厉侵扰中原,眼见大乱将起,为了安定天下,朝廷选择与荷州虞氏联手,暂时安内,以得喘息筹谋之机。 结两姓之好,是两方联手的最大诚意,姻缘为线,将两家绑在一根绳上,纵然这条绳上的蚂蚱们各有思量,可好歹也能保得一夕平和。 而朝廷和虞家要的,便是这一夕之机。 既有相合之意,联姻的人选就成为了各家极为看重的事。虞氏虽然不及先时之盛,可也算得上是一大助力。 为着这块肥肉,太后一系和大将军一派使尽了浑身解数,一个想将自己的侄女嫁往荷州,一个想将自己的小妹送到虞家,你争我夺,好不热闹。只是到了最后,这结亲的人选仍旧落到了新帝亲信的身上。 先帝唯有今上这一条血脉,且前几十年又将自己的兄弟亲族处理得几乎干干净净,所以到了如今,也择不出与襄武侯虞斌年岁相当的宗室女,秦诺虽非皇族血脉,可她长公主的名分却是实实在在的,恩宠荣华,做不得假。 将长公主降于虞家,也算是皇帝给予虞家的隆恩厚意了。 公主一心忠于今上,旁人无法拉拢,一旦她嫁入虞家,成为虞家主母,那虞家也许会慢慢向皇帝一方倾斜,就算不能做到完全顺服,也总是有那么几分微薄恩义。若经营得好,荷州虞氏完全为新帝所用也并非没有可能。 太后非皇上亲母,二人母子情分单薄,经不起一丝风雨,太后想借着这门婚事巩固权位,牵制新帝,也并不让人意外。袁逸权倾朝野,与皇帝根本不是一条心,这样一个野心勃勃之人,自然不肯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如今这婚事落入今上之手,太后与袁逸的懊恼便可以想见了。 -- 第3页 若秦诺身亡,皇帝一时也无第二个恩义深厚,全心信任的义妹再可册封,“长公主”的名位更不是随意便可封得的,如此,太后和袁逸就又能得了一争之机。此外,旁的藩镇王侯也不希望朝廷与荷州虞氏联手,为了各自利益,他们都有可能会对秦诺动手。 如此数下来,会对秦诺起杀心的实在是多之又多,种种可能,难以尽数。 晓风在心里叹了口气,为公主而心忧心焦。她是近一年才到公主身边侍候的,之前一直在外做暗探之事,一朝回宫,竟是为了保护这么一个明珠美玉一般的女儿家。 血雨腥风的日子过得多了,骤然见着这样一个人,难免就有些手足无措,一开始在秦诺身边侍候之时,她尽着收敛自己的性子,生怕二人脾性不投,她再把这雪玉雕就的人吹散了,惊化了。 相处了几个月,她才渐渐定下心来。此女瞧着天真纯稚,心性却丝毫不输于人,有些时候,连她也有些自愧不如。 与这样鲜活纯粹的人相处,总是能教人心中充满欢喜和希望的。她半生漂泊,生死难定,如今待在秦诺身边,竟也有种说不出的安定平和之感。 秦诺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晓风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心中滋味难辨。 这次的联姻结亲非圣上所愿,实乃不得不为,她在旁看了近一年,自然了解当今帝后对这个小公主的疼爱。他们虽没有血缘之亲,感情却胜过这天下许多亲兄妹,但凡有旁的法子,皇上都不会舍得教殿下远赴荷州,冒此艰险。 可有些事到底不得不为,联姻结亲之法还是公主自己提出争取的。皇上先时无论如何也不同意,甚至想着就让太后的侄女嫁到虞家也未尝不可,只要小心防范,从旁敲打,应当不会闹出大乱子。 可太后和太后背后的文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今上稍一露出此意,他们便已按捺不住,种种动作手段着实让人忍无可忍。一旦教他们握了先机,皇上就会处处掣肘,而那本就不安稳的帝位很有可能会被动摇,或成为傀儡,或位废人亡。 算来算去,争来争去,所有的法子都想尽了,皇上才不得不封了秦诺为长公主,允她出降结亲。 皇上一直拖着,即位之后只给殿下公主的尊荣,而未给公主的名位,就是为了若有一日他再护不住这个妹妹时,还可送她远远躲开皇宫这是非之地,没有名位的拖累束缚,才能活得更加轻松安逸。 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不能事事皆如人愿,从秦诺踏入宫中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再也难以置身事外了。 晓风从窗帘缝隙向外看了几息,转回头来在马车内燃了香。 公主是个无论在何种光景下都不会轻易放弃希望,勉强将就的人,是以这一路走来虽然艰险重重,可她仍旧在努力地过好自己的日子,教人看了,心里都要开出一朵盛满欢喜安谧的花来。 直到与她相处,晓风方知为何皇上皇后会这样看重疼爱一个本无血缘之亲的女子。她实在是个极为纯真可爱的人,纵然经了许多生死艰险,仍旧初心未变。同她在一处,方知来路归途。 晁昱正带着人清点人数,收拾残局,忽见远处火光乍现,兼有马蹄人声传来,他仔细看了片刻,听到探子的回禀,便带人迎了过去。 “殿下,襄武侯前来迎驾。” 听到晁昱的禀报,秦诺诧异抬眉。 照着原本说好的,他们至少得再赶一两日的路才能与虞家的人马汇合,可襄武侯居然在今晚便赶了过来。 襄武侯虞斌在马车外行了礼,问过安,秦诺隔着车门与他略寒暄了几句,觉得此人倒也不难相处。等虞斌去与言霆叙话时,秦诺便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 夜色如墨,灯火微微,扑面而来的风里掺着一股湿冷的血腥气。秦诺闭了闭眼,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秦诺从车座下的小屉里拿出几盒清神的丸药,递给晁昱时,看到晁昱臂上几可见骨的伤口,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殿下勿要出来,此刻尚未扫清此地,未免还有余危,殿下还是保重为宜。”见秦诺欲下马车探看伤亡,晁昱和晓风忙忙地拦了她。秦诺被晓风按着坐定,面上苍白一片。 她没有再执拗地给他们添麻烦,只是木然地倚在车窗口,下意识地微掀开窗子上的棉帘,遮掩着向言霆所在看去。 斯人仍旧是无双风华,便是离得这样远,甚至瞧不清他的面容,秦诺仍能准确地摹画出他的神锋清骨。 那是能让她心安的人,如今却只能这般相见不识。 骨缝里的凉意渐渐散去,秦诺深深呼了口气,方觉冷汗已浸透了脊背。她仍是不适应这般的刀剑厮杀,人命仿佛变成了很无关紧要的东西,轻飘飘的,一阵风吹来,就在顷刻之间被吹散了。 春夜犹寒,江风浸骨,晁昱着人点起了更多的火把灯笼,地上的尸骨已经处理干净,只能偶尔见得些未及遮掩的血迹。 这么几息的功夫,言霆手下的人就能将这些暗袭的刺客击退。如此狠绝利落,饶是晁昱久经风雨,见惯生死,此时也难免为着这位定王爷手下之人的骁勇而心惊忌惮不已。有着如此兵力战力,也难怪定州言氏能有如今这般光景。 “我们这里伤亡如何?” 晓风知道秦诺的性子,看似柔弱,却极有主意,有些事,绝不能对她敷衍隐瞒。 -- 第4页 “伤一百一十人,死……四十一人。” 秦诺点了点头,用力眨了眨泛着酸涩的双眼:“伤者尽力救治,死者好生安葬,厚待其家人。” 晓风应下,秦诺从小屉里拿出一丸清神的丸药,吃下后觉得一股凉意直冲头顶心,冲得她心里也清明了几分。 “银子够用吗?”秦诺把小盒递给晓风,让她也吃了醒醒神,这又是夜半又是血腥的,吃了这个才没那么难受。 晓风吃下,仔细算了算才道:“暂时还够用。” 秦诺垂眸细思片刻道:“没事,既然离了京,就能想办法赚些银子了,总能攒下些身家的。” 照理说,她身为长公主,谁缺银子她都不可能缺银子,可现实就是这么让人沮丧又无奈。 先帝在时,穷奢极欲,横征暴敛,他也仿佛有今朝没明日,纵情纵·欲,不思子孙。如此数十年下来,就是有个金山也要被败光了。时至今日,诸藩拥兵自重,各自为势,各州镇赋税简直就是有一点没一点地敷衍,天长日久了,朝廷就更是元气难复,所以就算她是个长公主,有俸禄有私邑,该缺银子的时候还是缺银子。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离了京城,简直是处处都要银子,虽然在宫中的时候也要省俭,可总不像如今这般,囊中空空,诸事拮据。 没银子几乎是寸步难行,秦诺摸了摸腕上的玉镯,还没说什么,就听晓风道:“殿下莫要打这些嫁妆的主意,这都是宫中所出,御赐之物,有特殊的印记,不能……” 秦诺干巴巴地笑了笑:“晓风姐姐多虑了,我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拿去买卖的。”我只是想一想罢了。 秦诺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嫁妆再气派也只能被当成摆设,拿出来唬唬人,充充脸面罢了。她自己脸皮厚,拿着嫁妆换银子不要紧,可只怕伤了皇兄的颜面,更显皇家势弱,继而影响到今后的计划和筹谋。可要养活这么一大群人,坐吃山空是要不得的,她总要想些生财的法子才更稳妥。 当初册封长公主之时,朝中便多有反对之声,反对的理由说了几大车,甚至有人当廷撞柱,言语相胁。可皇兄硬是顶着重重压力和谋算,过了千阻万难,给了她这个“长公主”的名位,而后皇兄为了给她办一份说得过去的嫁妆,省俭得已经有些不像话了,她若再时时处处地伸手要银子,只怕皇兄就要吃粥度日了。 “殿下是否要亲与定王道谢?” 这倒并非是晓风自轻身份,实在是定王言霆位高权重,今夜还对他们有相救之恩,若没有道谢报答的诚意,只怕如何也说不过去。 秦诺定定望着远处御马将离的身影,指尖几乎陷入了掌心之中。可原本已驱马欲离的人却不知为何猝然回首,几乎是直直望向了马车中来。秦诺心头无来由地一慌,棉帘一角从手中滑落,将窗子重新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她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重新掀起棉帘,这一回,却只能见到言霆渐远的身影。 秦诺心口仿佛漏了个大洞,冷得她瑟瑟发抖,眼眶酸痛。 眼见定王欲离,晓风又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莫说他们原本就得罪不起定王,只说今夜这份大恩,就容不得他们慢待轻忽。 “不必。”秦诺闭了闭眼,忍过这阵难熬的心痛:“稍后差人赠礼相谢即可,你瞧定王从开始到现在都无靠近之意,想来是不愿与咱们扯上干系,既如此,又何必没有眼色地硬要凑上去。不如重礼相谢,显了诚意,又不招人厌烦。” “殿下!”晓风这会儿才注意到秦诺面无血色,额上都是冷汗:“您怎么了?”她心头一慌,搭住秦诺的脉急声问她:“殿下是不是身子不适?”晓风心急,一时也没诊出究竟,便也顾不得什么,忙忙就要去唤随行医女来为她探脉。殿下这一路上奔波劳累,今夜又受了惊吓,如今出门在外,身子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别叫人。”秦诺阖目靠在车壁上缓神:“我没事,不要叫人来。” 晓风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她咬牙勉强定下心,再次探上秦诺的手腕,良久,等觉得应无大碍后,她方才松了口气。 晓风医术虽然不精,可探脉还是能做到的,她不似是生了大病的模样。如今公主是众人的主心骨,绝不能显出虚弱惧怕的模样来,索性待公主缓过些许,定定神后再唤医女来诊也不迟。 言霆一行人已不见了踪影,秦诺望着远处空空荡荡,无边无际的昏夜,只觉周身气力都仿佛被抽尽,她的心又涩又沉,像是历了一场大劫,神魂也被一并耗空。 虞斌与言霆道别后缓步往车驾这里走。一行走,一行叹。他与言霆此前不过一面之缘,今日算是第二回 相见,离得近了,方知其气度风骨当真远胜于人。能与这样一个人结交,当是一件极为痛快而又足以自傲的事。 交谈时,他也便顺势提出要请言霆参加婚宴之言。如今情势如此,此次婚宴,他也未多请旁人,至多就是些临近州镇的王侯公子还有自家亲戚。如今能请到定王来贺,只怕到时这婚宴更要热闹几分了。 离车驾近了,虞斌的脚步也越来越缓。他神色莫辨地盯着马车看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提步上前,请长公主车驾与他同行。 “王爷,人已经离开了,属下已着人再去清理江边血迹,不会留下污渍血痕。”江澜望着滔滔江水,口中溢出一声叹息。 -- 第5页 王爷一是不愿飞玉江多染杀戮鲜血,二是有意促成皇室与虞家联手,以保天下暂安。毕竟如今外族侵边,残忍凶悍,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若内里再乱了,那这天下就当真要被鲜血浸透了。 王爷意在天下,却也不愿踩着万千百姓的尸骨前行。他想拥山河,更要护万民。 江澜正望江沉思,便见手下的侍卫带了一个人从远处行来,观其形貌,当是那位永宁长公主身边的大统领。 江澜与言霆禀报了一声,见王爷没有多理的意思,便自己上前寒暄答言。 晁昱也没有多做停留,礼送到了,意思也说明白了,他便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江澜将送来的礼捧上前去给言霆过目,言霆垂首看了数息,便摆手教江澜收起。 “是宫中所出,有些年头了,看来永宁长公主极得圣心的话并不只是传闻。”江澜多说了两句,将锦盒转手交给下属。 王爷今夜想来是不会走了。三年前秦姑娘在飞玉江上失了踪迹,生死不知,从那时候起,除了派人满天下寻人外,王爷也总要亲自四下搜寻,更频频沿着这江岸细细探问。 这么多年了,若是人还活着,照着王爷这样的找法,早该有些线索踪迹,可时至今日,仍旧毫无头绪,也许,秦姑娘当年已经葬身江中了。 言霆盯着车驾消失的地方看了几息,思及方才心中觉到的那点异样,吩咐道:“说说永宁长公主。” 此次皇家和虞氏联手,诸藩王侯都早早得了消息,对这位永宁长公主的事也都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只是每年接近秦姑娘出事失踪的这段时日,王爷几乎都对旁事失了心思。皇室和虞家结亲这事,王爷只过问了一次,大约知道是个什么事,也便不再细究。 江澜细思片刻,禀道:“属下打听到的也不算多,只知这位永宁长公主原是东宫宫人,与新帝有同生死,共患难的情谊,后为新帝义妹,恩宠甚隆,为着这个长公主的名位,新帝没少与朝中臣子周旋暗斗。” 让江澜说说皇家和虞家还成,说上三天三夜也完全没有问题。可提起永宁长公主本身,他能说的也就只有寥寥几句。 如今这样的情势,各家关心的多是这桩婚事对天下大势的影响,对这个身份尊贵的女人本身反倒并没有多么在意。她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容貌何如,品性何如,又不是他们要成亲,有谁会特意仔细探查这些闲事呢? 江澜自觉这话没回好,说了和没说一样,便搜肠刮肚地又想了一阵,干·巴巴地加了句:“据传容貌极美,有神女之姿。” 言霆按了按眉心,摆摆手让江澜别再说这些废话。自己负手缓行,靠近江边。 江澜等人没有再跟,只是沉默着立在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多加打扰。 暗夜之中,墨色衣角迎风猎猎,言霆神色疏漠地立于江岸,整个人如同一把锋利的寒剑,浸着令人俯首退避的冰冷和危险。 言霆这一站便是一夜,当清晨第一缕光落到江面上时,他便面无表情地回身上马,不再稍留。 江澜等人御马跟在身后,都被这扑面而来的冷风打得精神大振,原本稍存的疲意也都尽被吹散了。 江澜呼了口气,忍不住轻摇了摇头。 这次来寻,又是一无所获,派往他处寻找的人也没有消息传来,王爷年年来,年年走,失望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这些年来,王爷为人越发沉稳疏漠,喜怒无形,虽教人更加敬畏,却也让人更加担忧。 权势愈盛,声名日隆,提起定州言氏,提起定王言霆,不管是敌是友,谁不真心敬服,可这位让万人仰望臣服的人,却因一人将自己困于一地,日日夜夜,不肯解脱。 江澜喝了一肚子的风,也不再胡思乱想。秦姑娘不回来,什么都是空谈。 一行人日夜赶路,车驾很快便到了荷州。秦诺掀开棉帘,再往后看了几眼,过了几息,慢慢露出个稍显轻松的笑容。 言霆为她打退刺客,护她性命无忧,纵然他们未曾相见,将来也有可能形同陌路,可这份恩情和过往的恩义她都会铭记于心。 有了这些就足够了,她爱过那样一个男人,虽然无缘无分,于她而言,总归是美梦一场。她有了这场梦,便足以抵挡未来的严寒和痛楚。 秦诺眼眶微微地泛着酸痛,可这一回她没有落泪。 后会无期了言霆哥哥,若再有相见之时,只盼你我能如知交故友一般,无嫌无隙,对坐饮茶。 第2章 人命如纸 心头债 临近午时,秦诺的车驾方到了长公主府外。侯府离长公主府不远,不过一里之遥。虞斌在此下马,再行了礼后,目送秦诺车驾入府,便留人照应,自己告辞回了侯府去。 车驾从公主府正门行入,府中仆从皆见驾叩拜,一路行来,几乎鸦雀不闻。中间秦诺换乘了两次小轿,才总算是到了寝房之外。 院中原本的仆从都被晓风打发了出去,此时留着的只有秦诺的亲信仆婢。 搭着晓风的手下了暖轿,秦诺持着一副端庄沉稳的模样让众人自去歇息,可实际上她也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赶了这么久的路,她几乎都没安生歇息过,大多时候都只能将就敷衍,衣食住行,能多简便就多简便,如今见着这么个温暖安惬的屋子,她登时便想跑进去往榻上一躺,什么都不管地好好歇上一歇。 -- 第6页 这一路把众人都折腾得够呛,秦诺尚且吃不住,这些比她更加辛苦的随侍自然更加撑不住。 众人都各自告退离开,晁昱却没事人一般守在院外,抱臂靠墙,半分不动。 秦诺看了看他明显活动不便的左臂,皱眉道:“回去休息吧,安排没受伤的来守着,一人一个时辰,这样大家就都能得着空休息。” 晁昱摇头:“此地终究不算稳妥,待属下着人将府内探查收拾干净,殿下便能安心歇息了。” 秦诺说不住晁昱,见他三言两语将数个随从派了出去探查公主府中各处人事,显见是在有个明确结果前不会离开,便只能由了他去。 “唤个医官来给他换药,传我的令,他至多只能再守一个时辰。”秦诺进了屋,百般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晓风一一应下,出门着人吩咐下去。 “这荷州可真热闹,咱们一路进城的时候,街边全是来瞧热闹的百姓,有许多还在高喊‘公主千岁’。”素问上前来服侍秦诺净面更衣,又叽叽喳喳地将城中的热闹景象一一道来。 秦诺洗漱过后,仰面便倒在了榻上,她随手抱过一个软枕来侧身倚着:“好了,我这里现在没什么事,你们也躺着歇歇。” 素问和素心知道殿下的脾气,便也未加推脱,很快便坐到了对面的小榻上,抬手慢慢地捶着腿脚。 方才马车外头的那些动静秦诺也听着了,只是碍着规矩,她并未掀帘往外瞧,这会儿听着素问将那场景细细述来,她倒觉得那时未瞧着实是有些可惜。 “荷州城里是什么样的?”秦诺还未来过荷州,这会儿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便生了些闲聊的心思。 “一路行来,见百姓尚算富足,市铺繁华,应有尽有,是个安稳的地方。”素心知道秦诺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寥寥几句,便将此地民生略述了一二。 素问的话卡在嗓子眼儿,一时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她还准备着像说书似的好好同殿下说一说这荷州城,谁知素心只几句话,殿下便不再问了。秦诺和素心看她那个左右为难的憨劲儿,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都瘦了,趁着现在还安稳,这几天多吃点儿好的。”素问原本是个微胖的姑娘,脸蛋儿圆鼓鼓的很可爱,如今这一路奔波下来,那张脸几乎小了一圈儿,身上也眼见着瘦了许多。秦诺心里叹息,便忍不住出言嘱咐了两句。 “殿下也瘦了许多。”素心坐起身来,垂首无声叹了口气。这一路上,公主劳神劳心,人憔悴了不少,若是让皇后娘娘看着了,还不知要心疼的怎么样呢:“还请殿下保重自身,如此,圣上和娘娘也才能安心。” 秦诺敷衍着“嗯嗯嗯”了几声,眼皮子眼见着就要往一处粘。 “殿下。”晓风进屋,见秦诺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一时也是心疼不已,只是眼下虽然暂且安顿了下来,可府里府外,总还有许多事要公主拿主意,她就算再心疼公主,也不得不扰了公主的好眠。 秦诺撑着手,强打精神听晓风回事。 素问素心也不敢再坐,都起身规规矩矩在旁服侍。 “头一件,便是送嫁官兵即将返京,殿下只怕得见见礼部的大人,再赏些银钱,算是全了他们这一路的忠心和辛苦。” 秦诺点头,着素心去开库寻物,稍后便见人赏银。 “这回礼部的大人只会带数十人返京,余下官兵随从,皆归公主府下,只遵殿下之命。这些人大都身家清白,别无牵扯,是可用之人。” 秦诺知道为着给她择人,皇兄没少花费心思,如今留下的这些兵士随护,如何也能护她安稳了。 “这第二件……”晓风犹豫了片刻,道:“殿下恕罪,如今这公主府虽瞧着气派,可里头的院子并没有全都规整出来,此次开府匆忙,府里着重修整的是您的寝房和见客的厅堂,余下的地方虽能住人,却不够排场。” 秦诺笑笑,让晓风坐着说话:“我知道,这样就已经很好,只是要委屈你们了。” 晓风摇摇头,见殿下眉心微蹙,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今大燕是这样的情形,公主出降又花费了不少银钱,朝廷里头是再多的也不肯拿出来了,就公主府能修葺成如今这个模样,还多要依着皇上的补贴,这么东省一点,西省一点的,好歹是把公主的居处和这府里的门脸整顿的像模像样,至于旁的地方,就只能勉强着弄个空架子,不至太难看了。 “府里的厨房是怎么安排的?” “您的院子旁是个专门的小厨房,由素心和我亲自看着,内院一个大厨房,外院另添一个厨房,都安置了妥帖人,您请放心。” “先教人备饭吧,这时候了,诸位辛苦,给他们在外头开个宴,好好吃一顿。只不许饮酒,饮酒多误事,如今咱们在旁人的地界儿上,多提着心才是正经。” 这回素问领了命去传话,屋里一时只剩了秦诺晓风二人。 “咱们手里还余多少银钱?”秦诺随手翻出个算盘来,又自己拿了纸笔,在炕桌上写写算算。 晓风说了个数,秦诺沉吟片刻,另择了张纸慢慢记着:“这回为护我而亡的,一是厚葬,我亲给他们奠酒,二是好生安顿其家人,每家多给些安置银钱。受伤的那些,也都赏些银子,让他们安心养伤。”秦诺算来算去,左俭右省,到了也只能给伤亡兵士腾出这么些银子,她想了想,又要从自己身上省出一笔:“从今日起,若无外人,我每顿饭只四个菜,二荤二素,不必有什么山珍海味,只要新鲜就好。” -- 第7页 晓风皱眉,出言欲拦,秦诺摆摆手:“就这样,咱们省着些,还能多撑几日,免得后手不接,就有的头疼。这也是暂时的,待我看清楚荷州的境况,咱们再议后话。总不能一直这样坐吃山空。” 晓风却觉得公主这般实在是太过寒酸,真要俭省,从他们这些仆从身上省就好,公主这样,实在是不像话,且太过委屈。 “不过若是在虞家面前,该摆的谱就要摆起来,不能教他们小瞧了去。”秦诺着重补了一句。 这回晓风的头倒是点的十分干脆。 这回虞家虽带兵来迎,可这几日观虞斌的态度,公主与虞家还有的试探磨合。 秦诺交代完这些,见晓风的神色间满是不赞同,略一想就知道她在介意什么。 其实省俭饭食这些事,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皇兄还未即位时,他们在宫中的处境甚至要更加艰难,如今这样,已经很好。 晓风出去办差后,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了秦诺一人。 纸笔仍搁在炕桌上,数条人命,生死相搏,终究不过付予这轻飘飘的一张白纸。秦诺心中沉甸甸的,她知道,在身边人的眼里,这些人为护主而死,是死得其所,应当应分,可对她来说,为她而死的人,为她而亡的命,都是压在心上,难以挣脱的债,教她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可她必得接受,甚至要习惯,否则这份软弱和退避只会让更多人为她丧命。只有她先强大起来,才能真正护住身边的人。 秦诺觉得心里累得很,累得她浑身无力,只想就此入梦,什么都不再去管。 晓风将事吩咐下去,回院时就见晁昱仍旧靠着墙壁,动也不动一下。她见晁昱臂上伤处已经换了药,便上前问了问他的伤势。 “没甚大碍。”晁昱毫不在意这点伤处,随手拔了根草叼在嘴里和晓风说话。 “我瞧着这满府里就没几个老实的,眼睛太多,耳朵太长,心思不对。”晓风方才出去绕了一圈儿,回来时脸色僵得像是刷了一层糨子:“可也没法子,在旁人的地盘儿上,有些事总得慢慢来。” “有什么慢慢来的。”晁昱垂眸:“不要命的,尽管来试试。” 晓风失笑,看着晁昱冷硬的面庞,半晌没有说话。 “离京时皇上便叮嘱,无论将来是何境况,最重要的是保护殿下的安全,更不能让人给殿下委屈受。”晁昱将剑握在手中,反手拂过其上沾到的一点灰尘:“你去收拾,不听话的只管交给我,这么点儿事,我还能兜得起。” 晓风挑眉,见四下守卫森严,并无外人,也便抱臂向后倚在墙边:“总有让大人一显身手的时候,可现在不行。”晓风吁了口气,双手垫在颈后:“再等等,待见过虞家的老太君,我自有计较。” 皇上如此费心地封了殿下为长公主,又建公主府,又派兵马随护,为的就是给公主撑腰,让她的日子好过些。晓风同样极其希望公主过得舒心,所以每走一步,她都要仔细想好今后的每一步,否则临到头来,还是要为难到公主头上。 这些人都是要收拾的,可走这一步之前,总要先看清楚荷州的情势,免得一时错了眼,再惹来旁的麻烦。 “虞家不老实。”虞斌随手把剑抛到树枝上,自己也跳了上去。 “人心隔肚皮。”晓风撇了撇嘴:“看这府里的安排,也知道虞家不是个安生地方,他们还存了旁的心思,就算如今殿下安然入城,今后顺利成婚,这些折腾也是完不了的。”她沉吟片刻,斟酌着道:“我看不透襄武侯的心思,他既提前来迎驾,便应当是存了交好的心思,可你看他一路上的态度,恭敬有礼,公事公办,倒显得……有点儿冷淡似的。也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念头。” “想做墙头草,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命。”晁昱声音冰冷,毫不遮掩其中的杀意:“谁害殿下,我就杀谁。” 晓风扶额,无奈道:“别闹了,下来好好说话,杀来杀去的,你吓唬谁呢。” 晁昱笑了笑,一张严肃得显得有些呆板的脸登时生动了起来,他离树落地,拍了拍袖口的灰:“这不是瞎话,也不是威胁谁,圣上严命,谁害殿下,就杀了谁。” 晓风被这话噎得半天也没吭气儿,半晌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有晁昱大人撑腰,有圣上做靠山,谁也不敢教殿下吃亏。” 晓风知道晁昱这是拿话在点她,怕她瞻前顾后,让公主为人所欺。 “不说这个了,我问你,这次飞玉江夜袭,你心里头有什么想法?” 晁昱这回没卖关子,径直道:“是姓袁的。”他立剑于地,单手拄着,这没个正形的样儿和他过分严肃正经的脸十分不搭,却又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味道:“东临、乌襄二国犯境,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如今内外交讧,一个不注意,就是战火连绵,哀鸿遍野。” 这事晓风也知道,若不是为着这些,公主也不必嫁到荷州来。 “知不知道为何这一路行来,除了飞玉江边儿上那一遭,咱们几乎没受过任何偷袭暗害?” 晓风皱眉,等着晁昱的下文。 “如今诸藩之中,定州言氏势力最盛,定州已经拿出了先抵外侮,再议内事的态度,朝廷与虞家的事,言家既不会相助,也不会拦阻,定王是这个态度,其余藩镇自然也得掂量着来,所以依我看,除非是实力足以与言家相抗且急功近利的或是缺心眼儿破罐破摔压根儿不在乎的,没有藩镇王侯会在这个时候光明正大地和言家、和朝廷对着来,损耗人力物力地在飞玉江边对付殿下。” -- 第8页 “所以飞玉江边的暗袭,诸藩王侯的嫌疑是最小的。”晓风一面说一面想,脸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再说太后的嫌疑。”晁昱换了个姿势,抬手扶了扶臂上伤口:“飞玉江边黑衣人的手段和功夫阴毒诡谲,若是没有定王相救,咱们这送亲队伍能剩多少人还不好说,就这,还不一定能护得殿下周全,这样的人马势力,不是一朝一夕能养的出来的,太后和太后身后的文家……” 他摇了摇头;“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 毕竟先帝在时,太后的处境也十分不妙,能保住名位和性命就算好的了,哪有余力来养这么些人。 至于文家,虽说勉强出了几个有脑子的,可终究也是靠着家族势力,没多大本事。 更何况,在皇上与袁逸之间,太后必然还是更加亲近皇上,毕竟皇上能让她安安稳稳当个太后,而袁逸这个大将军一旦把控了内廷外朝,太后和文家也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无论太后有什么小心思,也不会一下子就和皇上撕破脸,闹得不可收拾。太后知道皇上对公主的态度,为了自己的地位和那点子所谓的母子情分,太后都不会,也不敢把事做的这么绝。所以最后嫌疑最大的,就是当朝的大将军袁逸了。 晓风也一直更怀疑袁逸,只是她想的没有晁昱这样清楚。 “还有。”晁昱见素问正往院里行来,语气便明显急了许多:“我特意看过飞玉江旁的地势,他们熟悉地形,又是提前埋伏,若那些人真的想要殿下的命,那必然有很多法子,甚至不必近身,用火攻,用毒攻,随便哪个,都是损失极小,干脆利索,可他们偏偏不惜性命,一直往殿下所在的马车里闯,你说这是为什么?” 晓风怔了怔,脸色忽得大变:“他们不是为了刺杀殿下,是为了劫走殿下!” 晁昱冷笑:“如此大费周章,又是装神弄鬼,又是损兵折将,为的只是劫走殿下,除了袁逸,我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混账东西!”晓风气得原地转了几圈儿,气恼过后便冷静得教人害怕:“我要立即回禀京里……”她掉头就往厢房里去,看样子是要立时回报,一刻也等不得了。 晁昱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杀意,执剑的手却隐隐浮起几根青筋。 他的双手同样沾了血,却仍为袁逸的狠辣暴戾而骨寒。这样不将人命当回事,不择手段之人,实在教人忌惮不已。 晁昱知道这件事不能瞒着公主,公主或许会怀疑此事是袁逸所为,,却难以想的过深。他不得不把话说透,说尽,而这对公主来说难免残忍。毕竟里头有些东西,是真的很脏,连他这样刀尖舔血的人都觉不适,殿下就更会受到冲击。 他叹了口气,大步迎着素问走了过去。 “殿下说了让你休息,怎么还在这儿?”素问一见晁昱就忍不住往他手臂上瞧,晁昱侧身由得她瞧了个仔细,让她不要过分担心。 “我说话就走了,殿下这会儿精神如何?”晁昱往屋里看了一眼,盘算着要怎么把话说的委婉些。 素问想说什么,最后仍是咽了回去,想了一会儿,只闷闷道:“还能怎么,这一路上又是累又是吓的,我瞧殿下眼底下都泛青呢。” 晁昱笑笑,抬手拂去素问肩上沾到的一瓣落花:“还说殿下,你自己眼底下都泛青。” 素问脸红了红,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最后只傻笑了一下,从荷包里拿出个小瓷瓶来塞到晁昱手中,匆匆说了句“这是疗伤药”,就跑得不见影儿了。 晁昱把瓷瓶贴着心口收好,脸上的笑良久也未淡去。 第3章 心爱 明珠 府中人各自安顿下来时已是深夜,素心刚打算闭目小憩片刻,忽听到帐中传出些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呓呓低语,含混不清,片刻便没了声儿。 素心一惊,几乎是立时起身走到了床前。 公主果然又陷入了梦魇。 她双眼紧闭,额上满是冷汗,一双手合于胸前,紧紧握着一颗绽着柔柔暖光的明珠。 这明珠小小一粒,被公主以玉线穿了系于颈上,从未离身。 每每入睡,素心都能看到公主紧紧攥着它,醒来之后,好半晌都不曾放开。就好像攥着它,才能得了一时片刻的安宁。 素心不知这明珠的来历,可观公主的态度,便知此物必然是极重要之人所赠,否则公主也不会心爱至此。 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那一片片的刀光血影中挣脱,秦诺倚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素心点了安神香,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秦诺良久才缓了过来,她将珠子放回衣裳里贴身藏好,勉强对素心笑了笑:“你去睡吧,我没事。” 她梦魇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是当年在东宫落下的心病。彼时她与兄嫂皆朝不保夕,身边可信之人寥寥,不知有多少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她便也渐渐地再难安然深眠,但凡有些响动,便总要提起心来。 秦诺无意识地按上垂于心口的明珠,这是她及笄时言霆所赠,当世罕有,价值连城,当年从飞玉江逃得一命,她的身上便也只剩了这么一件珍惜万分的旧物。 是这珠子陪她度过了无数艰险,有它在,她仿佛才能看到一缕让人安心的光。 梦魇的惊惶褪去,秦诺才听到屋外传来的响动,她想了想,猜测这应当是晓风她们还没歇下,仍在收整行李,安排人手。 -- 第9页 外头的响动融进夜色里,反倒给这冷寂昏夜添了点儿微薄的热闹。这点儿热闹让秦诺渐渐回到了烟火人间。 素心没有点灯,怕点了灯秦诺更要睡不着。她拿了帕子来给秦诺拭了拭冷汗,劝道:“殿下一路劳顿,如今又惊了神,不若教医女来瞧一瞧,哪怕是喝些安神的汤药也好。” 秦诺重新在被子里躺好,连连摆手:“不用,我这是换了地儿有些认床,过两日就好。不要叫医女,我过会儿就睡了,你也去歇息吧,若是有事,我会出声唤你的。” 素心静了一会儿,然后搬了个绣墩来坐在床边:“要不奴婢给您唱个小曲儿?是奴婢家乡的曲子,您要听吗?” 秦诺笑了笑,侧首支肘,抬手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让晓风听着咱们没睡觉,估摸着又要教医女来给我诊脉了。”下午那回她好容易推掉了,可不想再喝那些莫名其妙的苦药。 素心有些急,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怎么办。秦诺见她如此,劝道:“我这是闲的,你现在让我多读几本书或者让我去做活,我估摸着一阵儿就得困了。”秦诺抬起腿来晃了晃,赶素心回去休息:“我一会儿就睡了,你也去睡,说不准等会儿听着你睡熟了,我也就慢慢睡着了呢。你在这儿东担心西担心的,我也跟着瞎紧张,快去吧。” 素心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外间儿。 秦诺闭上眼努力入睡,这会儿她的精神已经极为疲累,可也总是难以入眠,就像有什么始终提着她的心,教她辗转难安。 不知过了多久,秦诺刚有了些睡意,便听着外头传来些隐约的吵闹声,只是片刻,便重新安静了下来,只是这过分的安静便更要教人在意方才那突兀的喧闹了。 “教人进来,问问外头这是怎么了。” 大半夜的,晓风本欲将事按下去,等天明了再说,可这会儿听着素心传了秦诺的话,她便教人都先等着,自己快步进了屋来回话。 “殿下是不是身子不适?”见秦诺不住地揉着额头,晓风先皱眉问道:“可要传医女来瞧瞧?” “没事。”秦诺摆摆手,一口气把盏中热茶喝了个干净,示意晓风坐下说话:“大半夜的,外头闹什么呢?” “这次的事与嘉月还有殿下前几日在路上救的那个受伤的女子有关。” 晓风拣着重要的回禀:“殿下吩咐奴婢们好生照料那女子,今日奴婢也照常安排了人在她的房里守着,不知怎的,嘉月大半夜的与那女子生了争执,奴婢问过在房里照料的侍女,说是嘉月非要掀那女子脸上的面巾,那女子拦阻挣扎,两个人就几乎打了起来。那女子本就伤重,这会儿似乎是更不好了,这会儿嘉月闹着来请殿下给她做主,说……” 晓风叹了口气:“说那女子不过一乡野贱婢,来路不明,竟不知好歹,醒后不亲来叩拜谢恩,有负殿下仁心,论罪当诛。” 秦诺笑笑:“我还未说话,嘉月姑姑就要代我做主了,也罢,嘉月姑姑既要见我,就带她进来回话。” 秦诺留了嘉月说话,晓风和素心便暂且避至屋外,隔了一扇门,里头的声音隐隐约约,素心几乎把耳朵贴在门上,生怕公主在嘉月那儿吃了亏。 这嘉月姑姑是殿下出嫁时太后特意差来照料公主的,从前也是太后身边的得意人,太后将人派来时,口中说的什么为了皇室威严,为了江山天下,怕公主年少不知分寸,离宫甚远没有依靠,是以差了这么个老成人来照管着,可实际上,这嘉月就是太后的眼睛和耳朵,时时处处地要想着法子牵制约束公主。 太后不怀好意,用宫中的皇上皇后来拿捏公主,又用公主来试探牵制帝后,如此用心险恶,可偏偏公主还不得不敬着嘉月,暂且糊弄过太后。 晓风稳稳当当地立于门边,双目凝着烛台,若有所思。 夜半扰主,这胆子到底是让捧起来了。 “晓风姐姐,我想进去瞧瞧,殿下一人应对,我怕……” 晓风摇头:“嘉月是太后身边的人,连殿下也得称一声‘姑姑’,不管将来如何,现下总还不能得罪太后,殿下与她单独说话,是责是罚,话说的是轻是重,都无多大干系,殿下究竟是主子,不管用何种态度对嘉月,只要无旁人在场,都不致令她太过难堪。可若你我二人都在身旁,只怕不管殿下说什么,如何说,嘉月心中都会难堪记恨,如此,她往京中回事之时,只怕话不会好听。殿下虽然不怕太后,不惧嘉月,可现在总不是翻脸的时候,殿下若凭心而为,那为难的只会是皇上和娘娘。所以如今纵然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可这戏总还得做下去。” 素心知道晓风这是在提点自己,这一路走来,晓风一直在教她和素问这些机心谋划之事。她们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若不能头脑清明,处处小心,只怕会给公主带来难以预料的麻烦和祸患。 “嘉月的时辰选的也太好了,我看她是成心不想让殿下安歇,殿下本就浅眠,再被她这么一搅和,今晚又不用睡了。”素心难得地抱怨了几句。晓风含笑看了她一眼,目中却藏着冷冰冰的怒意。 秦诺披了件外裳,靠在桌沿儿直打呵欠。果然一做正事就要犯困,早知道就寻两本书来瞧瞧,说不得早就睡下了。 嘉月行过礼,敛眉垂目,站得规规矩矩。秦诺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一摆手道:“姑姑既然无话可说,那就自去歇了吧,本宫也累了,这就睡了。” -- 第10页 嘉月愕然,没料到秦诺如此不照常理行事。在嘉月的念头里,总还是要让秦诺先开口为好,她也好把那早备好的一篇子话说出来。 谁知秦诺竟这样沉得住气,甚至连问也不问上一句,直接就要把人打发了事。 嘉月心中不忿,可也不敢再耽搁,只好道:“长公主殿下玉叶金枝,是无比尊贵的人物,奴婢知您心善念仁,可您这样的身份,咱们又是人在异乡,您怎可随意便将来路不明之人带在身边。恕奴婢多嘴逾矩,当日太后差奴婢来侍候殿下,特意叮嘱奴婢说殿下年岁尚轻,不知世务,是以教奴婢在殿下身边多加提点,免得殿下为人蒙蔽,教人所欺,太后娘娘的这一片慈母之心,想必殿下定能了解。” 嘉月仔细看着秦诺的表情,不愿错过一分一毫探查她心思的机会,可看了半日,也没瞧出个究竟来。 这话说完,秦诺口中的茶都有些咽不下去。这一声慈母之心把她膈应得够呛,生生将她仅存的几分睡意一并轰散了开来。 “嗯,了解了,你继续。”秦诺双眼放空地靠在椅背上,也不知是听着还是没听着。 嘉月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想出言斥责,好歹险险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她虽可仗着太后的势,却不能时时地拿出来唬人,把人惹急了,她头一个不落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嘉月只能哽着气,把话一气儿说完:“殿下一片善心,救人于危难,但此女身份不明,态度傲慢,为殿下所救却久久不来谢恩,实在是无礼已极。且她终日遮面掩脸,阴郁怪异,说不得就存了什么坏心,殿下念她伤重,差人照料,不加防备,万一哪日她起心相害,殿下只怕躲也躲不及。今日咱们初初安顿下来,奴婢只担心这外人有诈,是以特意前去查看问话,谁知此女分明不是哑巴,却一句话也不肯答,连个礼都不愿行,奴婢要仔细看看她的脸,教人打听她的身份来路,她就与奴婢动起了手,您瞧瞧……” 嘉月挽起袖口,露出臂上磕碰的伤处:“果然奴婢所猜不错,这小贱……这女子是会武的,若非奴婢今夜试探,咱们都不知道这一茬儿,来日她忽然发难,殿下就危险了!” 秦诺很给面子地看了看嘉月的伤处:“一会儿教医女给姑姑瞧瞧。”至于那女子居然会武的事,秦诺也是头一次知晓。 “那来路不明的女子,殿下要如何处置?”嘉月咄咄逼人,想顺势教秦诺依着她的意思办事,是以一丝也不肯放松。 秦诺笑笑,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径自倒了杯热茶暖手,晾了嘉月半日,才道:“本宫自有打算,姑姑去吧。” “殿下……” 秦诺笑吟吟看向嘉月:“姑姑晓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 嘉月心头一跳,一时之间竟不敢与之对视。 “姑姑在母后处侍奉时,也是如此尽心尽力,片时也不肯耽搁吗?” 嘉月话在嘴边,却几次不敢言。她夜半前来,确有逼迫闹事之嫌。她此来虽有缘故,可这举动,已算是欺主了。 嘉月本以为公主会问罪,岂知她话头一转,竟不再接着迫问,仿佛方才一语,不过随心而言。 “本宫知姑姑一片忠心,也知母后一片慈心,只是如今既离城都,前路未卜,本宫也不能事事都要母后帮着拿主意,姑姑放心,本宫必会记得姑姑的教导,不会放松警惕,给心怀叵测之人可乘之机。” 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了,嘉月一口气还未松下,蓦地抬眸对上秦诺的眼,对视的一瞬,她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底爬上脊背,让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不一样了。嘉月低眉敛目,不敢直视。 本以为这长公主不过是个柔花嫩柳一般的人物,来个下马威,再使计骗哄便能将其完全制住,所以她才择了安顿好的第一个晚上发难,为的就是让这个看似柔弱的公主在这头一件事上便屈服于她,对她生出敬惧之心。 只要这次公主为着这件小事让步屈服,将那来路不明的女子赶出府去,那今后自己就能挺直腰杆子,在这公主府说一不二。渐渐地,说不得就能借着太后的威势和自己的手段将这小公主完全拿捏在手心,如此,也算不负太后的嘱托。可谁知自己准备了良久,到了这里,却一招都使不出来,反倒是她自己生了惧意。 在宫中时,她与秦诺并不熟识,甚至连话也没说过几句,嘉月对秦诺唯一的印象便是此人貌美柔弱,心思单纯。她接了太后的差事来监视探查这位长公主,本以为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差事,却在第一次发难时就被按了回去。 嘉月不禁想,难道过往宫中之人对这位长公主的印象和猜测都是错的吗?若秦诺非是个柔弱可欺之人,那她的心思就太深了。 “那女子本宫自有安排,就不烦劳姑姑为其担忧了。既然姑姑觉得此女危险,那便不要再凑上前去,这次姑姑只是伤了手臂,下一回万一伤了其他地方该怎么办才好?姑姑是母后的亲信人,到时本宫只怕无法向母后交代。” 此言一出,嘉月登时出了满身冷汗,也意识到自己今夜此举究竟有多鲁莽愚蠢。 她太低看秦诺了,只以为她不过是东宫宫人出身,凭着与帝后共患难的情谊,才在朝廷与虞家有意结亲时侥幸得了长公主的尊位,是以她虽口称长公主,心中却一直不以为意,只把她当成一枚棋子,觉得有朝一日,此人不是在荷州丧命便是成为弃子,到了那时,什么长公主的名位,还不是浮云落花,无所依凭。 -- 第11页 可今夜一切,实实在在地在她脸上抽了一巴掌,抽的她难堪不已,也让她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女子终究是大燕唯一的长公主殿下,纵与皇室并无亲缘,其名位权力却是实实在在的。她不过是个奴婢,位卑命贱,若然当真惹恼了长公主,只怕最后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纵有太后撑腰,她的生死也终不由己。 嘉月忍不住地抬眸去看秦诺,浑身一阵阵地发冷。先时被野心傲慢冲昏了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屋中烛火半明半暗,映着那雪肤花貌,恍若天人神女一般。可此时,她纵面上带笑,那笑却冰冷威严之至,教人不由屈膝叩拜,再不敢言。 “奴婢……奴婢如今是殿下之仆,生死俱由殿下做主,实不敢托太后之威,请殿下恕奴婢今夜逾越之罪。” “瞧姑姑这是做什么。”秦诺起身,亲自将嘉月扶起:“本宫与母后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分得如此清楚。” 嘉月能在宫中这么些年,还爬到了太后亲信这个位子,也还是有一二眼色和手段的,眼下知一计不成,也不敢再托大,忙忙顺着秦诺的力道起身,恭敬而拘谨地行礼谢恩。 “今夜这事就这么了了,姑姑不必记在心上,本宫也会让那女子今后躲着姑姑走。” “不必,不必,奴婢自己小心些便是,奴婢只是担心殿下,绝无旁意。” 秦诺含笑亲给嘉月斟了盏茶:“夜冷风寒,姑姑喝了茶暖暖身子,便回去歇了吧。今日咱们将将安顿好,随行的将士仆从也都累了,这么一折腾,想是也闹得府里不安。” 嘉月立时接话道:“奴婢今后定注意言行,不敢再如此搅扰大家安眠。” 送走嘉月,晓风也教素心自己回去歇息,她今晚替素心守夜。素心知道晓风是有话同公主说,当即告退离开。 “那嘉月……” “不好对付。”秦诺站在桌旁重新洗漱:“若她方才一直与我呛声,那还不算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可她见势不对,立时示弱,就实在难缠了。” 晓风方才已将前后之事想得清楚:“她是想借着这无关紧要的小事,趁着夜半殿下还迷糊倦钝时一次把殿下压制住,今后才好拿捏殿下。” 秦诺擦过脸,又仔细地洗了洗手,转而问道:“那女子如何了?” “方才医女来禀,并无大碍,只是似乎受了些刺激,缩在床里也不理人。奴婢已着妥帖人在旁照看,医女也留下以备万一,殿下无需担忧。” “过会儿天亮了我去瞧瞧。”秦诺看了看天色,重新躺回被子里:“你也去睡吧,估摸着应该无事了。” 晓风应诺退了出去,秦诺翻了个身,闭目歇神。 今次她在路上救了这个女子,全是顺手而为。当年皇兄在飞玉江上将她救起时,亦是存着一片仁善之心。 她救了人后因着是在路上,也未曾多问,只着人照管,也未与其好好说过话。今日听嘉月言道那女子会武,她也便留了心。 行善是好事,可嘉月有句话说得对,来路不明之人,她不能留在身边,待天明相见后再做处置吧。 秦诺刚要歇下,便听晓风轻手轻脚出了门,她心里有些烦躁,不知外头又出了何事,偏偏的都要赶着同一天。 晓风良久方归,秦诺睡得迷迷糊糊,揉着脸满脸郁闷地起床,教晓风进来说话。 “殿下先擦擦脸吧。”天色渐明,今晚是注定睡不成了,晓风端了热水进来,捧了巾帕给秦诺洗脸。 秦诺净手漱口,接过燕窝粥来喝了半盏,向后一躺,懒洋洋道:“有什么就说吧。” “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晓风回身去换了铜盆中的水,拿了鹅黄衫子来搭在衣架上细细打理:“昨夜嘉月回去后和采芙起了争执,奴婢问过,是采芙先出言讽刺,二人先是口舌相争,继而动起手来。采芙身上有功夫,嘉月自然不是对手,原本就受了些伤,这下子估摸着得在床上躺两天了。” 秦诺挑了挑眉,支着脑袋费力地去看晓风:“她俩是为啥吵起来的?” “采芙和嘉月本就不对付,嘉月又大半夜地寻事,想来压殿下一头。采芙和她打着同个主意,自然是看不惯她抢先行事,一来二去,就起了争执。” 秦诺坏笑:“我猜晓风姐姐在这里头定是出了力的。” 晓风谦虚道:“奴婢只是教人与采芙传了几句闲话,后头的事奴婢可算不准。” “这下好了。”秦诺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婚期将至,这下子嘉月那儿解决了,再想法子把采芙支开就成。” “采芙虽然冲动,但她的心思比起嘉月来绝对要深得多。”晓风搬了绣墩坐在床前与秦诺细说:“且采芙的冲动还不知是出于本心还是佯装作态,这个人,奴婢猜不透。” “能把她撇开就好了,真烦人哪。”身边有这么个明晃晃不怀好意的人,任是谁也没法完全安心,尤其晓风都对这个采芙忌惮三分,秦诺心里就更担心了。 “这也没法子。”晓风将秦诺扶起来,侍候着她更衣整妆:“殿下身边总还有许多各有心思的探子,有些奴婢能瞧得出来,有些却压根儿看也看不出,采芙虽是袁逸安排进来的人,但就眼前看,她还不会轻举妄动,留着这么个明线,也总能揪出其他的暗线,若是咱们把这些人都给除了,那躲在暗处的只会更加警惕,藏得更深,回头出事,连人都找不准。” -- 第12页 秦诺坐在妆镜前,自己慢慢梳发。晓风在盒中寻了对耳坠,拿在秦诺耳边比了比:“况且有采芙在,总还能与嘉月彼此牵制,有些事咱们不方便动手,便可使些手段,让她们自己掐起来,有些时候,更可将许多责任都推在这二人身上,奴婢想,既然无法全都抹除,不如就先留着她们,她们在明处,有晁昱大人在,二人掀不起什么浪来。” 秦诺点了点头,接着很小心眼儿地道:“咱们现在没什么银子了,府内从上到下都要省俭,我看她们两人都有过错,月钱就各减一半儿。我这儿每顿饭才四个菜,她们两个也能少吃就少吃罢。我这里清苦,若是谁受不住,禁不得,就各自滚回她们的主子那儿去。” 晓风低笑,应道:“奴婢省得,您放心。” “不过咱们虽要省俭,也不可亏待了自己人,采芙和嘉月又不算咱们的人,有口吃的给她们就不错了,那些好的新鲜的都得先紧着咱们自己人,尤其是劳神费力的,都得吃饱吃好。” 晓风哄孩子似的一劲儿点头,又从傍边儿的首饰匣子里拿出个精巧的小珍珠冠来戴在秦诺头上,看了看镜中人,晓风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旁人都是人靠衣冠,殿下这里,却是人给衣冠增色添彩。这般容貌,生于如今这世道,若非存于皇家世族,为人疼惜保护,只怕终要命途坎坷。 晓风皱了皱眉,只觉殿下命如浮萍,归处难定,圣上虽是天下之主,可也终难随心所欲,便是再想护着殿下,有些时候也力不从心。此时晓风再瞧镜中那月貌花容,心中更多的却是忧愁思虑。 天色大亮时秦诺带着人往那重伤女子的房里去,进门时众人候在屋外,只晓风跟着她走了进去。 屋中燃着安神香,味道浓得有些呛人。秦诺教晓风把香熄了,屋中侍候的婢女行礼后立刻将床帐挽起,一面挽一面冲里面道:“姑娘,殿下来看你了。” 开窗通了通风,屋里的气味淡了些,秦诺站在床前,看着抱膝倚在床角的人。 她头脸上严严实实地缠着布巾,身上的衣裳也厚厚实实,丝毫不乱。 秦诺知道她这是为什么。女子大多爱惜容貌,若面上有疤,不必旁人说什么,自己也要十分介意。更何况此女不只脸上有伤。秦诺曾见过她身上的烧伤和刀剑落下的疤痕,纵然都已经浅了,可那样多的痕迹布在这样白皙的肌肤上,难免教人心中发怵,心生惋惜。 这原本应当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却不知遇到何事,竟落得这个地步。 秦诺看着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彼时相救,自己也只是教人多加照料,如今再见,方觉心中郁沉,难以平静。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那女子忽然缓缓开口。 这是秦诺头一次听到她开口,这声音嘶哑破碎,像是琉璃坠地,锦帛撕裂,教人心中生出无限怅惘遗憾。 “没事,江湖救急嘛。”秦诺刻意笑得轻松,也不着意去瞧她的面容,面对她时,言语和态度都很平常,不见嫌恶,也无同情,倒渐渐让她放松下来。 晓风一直紧跟在秦诺身边,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床角女子的身上。旁的不说,此女身份不明,万一她真的心存歹念,那后果不堪设想。 二人说了几句话,晓风便引着秦诺站得远了些。秦诺知道晓风的心意,便也顺着她走到了一边去。 “冒昧问一句,姑娘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听着秦诺问话,那女子沉默了一阵,方出言答道:“我是外域人,没有家人,没有故乡,今后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若是殿下不弃,我便留下尽己所能报殿下大恩,若是殿下另有难处,那我会立即离开,只要有机会,必会报答殿下救命之恩。” 秦诺看着她的眼。 这双眼藏着说不尽的温柔和教人动容的痛楚和坚韧。目见其心,秦诺沉默了一阵,问她:“旁的就罢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她犹豫片刻,看着秦诺认真道:“兰。” “兰?”秦诺笑道:“你既只愿说一个字,那我们今后唤你兰儿可好?” 她点点头,目中尽是笑意。 “那你会做什么呢?”秦诺倒是一点儿都没客气,等这个叫兰儿的伤好了,她自会派下活去,如此,兰儿也不必不自在,也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里,好歹算是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略通医术,会些外域的土方子,力气活儿也能做,厨艺也说得过去,伤好之后,应当能与这位晓风姑娘过上几招。” “那好,你安心养伤,我向你保证,昨晚的事不会再发生,等你好了之后,我自会安排你做事,只是我这里规矩繁杂,你少不得要一一学了,不可违背。” 兰儿点头,随即在床上给秦诺行了大礼:“救命之恩,但以此身此命相报。” 秦诺连连摆手,示意一旁的婢女扶她起来:“你不用这样,咱们今后寻常相处就是,你若有难处,着人与我说一声,能帮的我自会帮,你休息吧,我走了。” 秦诺实在不惯做人家的救命恩人,这样动辄叩拜的举动也让她浑身不自在。不过她对兰儿的印象不错,这会儿与晓风走在路上,就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叹气。 她始终忘不了那双眼,那样一双温柔清亮的眼睛,本不该被布巾遮挡。 -- 第13页 一路无话,寝房将至时晓风方出言劝她:“奴婢知殿下心慈,但此人实在是……”晓风想了想,接着道:“奴婢与她对视,只觉此女心性非同寻常,且功夫不弱。她最后行礼叩拜的姿势怪异,也不知来历究竟为何,奴婢只怕……” “可我都答应她了。”秦诺偏头认真地看向晓风:“而且晓风姐姐武艺高强,机敏聪慧,什么妖魔鬼怪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所以不要怕,若她真的是哪方派来的奸细,咱们也好将计就计,把背后的人给揪出来,省得他们再出其他招数,防不胜防,你说对不对?” “殿下就会拿奴婢寻开心。”晓风没好气地扶了扶额,没有再劝。说实话,她看着兰儿也觉心头怜惜,还有那双眼,实在不像是心存算计的人。 只是这兰儿的来头必定不简单,且藏有秘密,她那一身伤病,实在是蹊跷得很。 第4章 新娘 是惊是喜 成婚之日,荷州城中极为热闹,大多百姓几乎从未见过如此隆重盛大的场面,纷纷沿街赶着挤着,想沾些皇家和侯府的喜气。 襄武侯府早早传出消息,侯府将在各酒楼饭馆连摆三日流水席,百姓尽可携家带口参礼入席,以贺殿下侯爷新婚之喜。 看过皇家富贵后,百姓很快到各大酒楼去抢占位子,边吃边看,推杯换盏,当真是比过年还热闹有趣。 一日喧嚷,重重规矩,繁繁礼节,皆在礼成之后被关于新房之外。 皇家公主规矩大,连喜娘都得照着要求来。除了一对新人,也没有人能进入新房。喜娘在外咂了咂嘴,心道新房里连个撒帐和结发的都没有,这算得什么礼数。可她也只能想想罢了。喜娘再回头瞧了一眼,摇着头拿了赏银带着人快步离开。 喜房中静得针落可闻,一对新人坐于帐中,分明该是从此一体,此刻看来却分外疏离。 虞斌身着喜服,脸上却无喜色。他盘膝而坐,盯着龙凤花烛愣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下床后退两步,凝眉垂目不语。 烛花噼啪,映得一室温暖安谧,虞斌揉了揉额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握了握拳。 方要开口,他耳尖一动,猛地转眼看向屏风之后:“什么人,滚出来!” 秦诺原本正扒着头想瞧个热闹,谁知虞斌竟这样警觉,她撇了撇嘴,带着晓风一道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大大方方的站在屋子里和虞斌对视。 虞斌素来交游广阔,美人美景,在他眼中已是寻常。可此时此刻,他看着眼前含笑而立的女子,但觉眼前一亮,竟是难得地生了些怔然无措。 美人如斯,鲜活清媚,像是红梅绽于雪夜,纯净明澈中蕴着一抹含蓄的艳色。 怔愣只是一瞬,虞斌很快回过神来,皱眉看向这个藏在屋中,不知根底的女人。 “侯爷。”秦诺向他点点头算是见了礼,正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就见虞斌在她开口后犹豫片刻,便正色端立,拱手行礼,口称“见过长公主殿下”。 秦诺抿了抿唇,疑惑道:“咱们没见过面吧,怎么认出来的?”就是他们同行上路时,秦诺也着意避着,几乎没有离开过马车,照理说,虞斌是不当识得她的。 虞斌笑笑,没有说话。 他与这位长公主虽没有见过面,但他却听过她的声音。语音清脆,娇柔婉转,凭谁听过这样的声音,都不可能会轻易忘却。且他年少就遍游天下,这点分辨力还是有的。 秦诺也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她见虞斌面带疑惑,知他心中有诸般不解,可他偏偏就能沉得住气,一句也不多问。 秦诺叹了口气,想着若是易地而处,自己应当做不到似他这般的冷静克制。 本应是新娘子的长公主藏在新房内,那个凤冠霞帔,红巾遮面的新娘又是谁? 原本想等着看虞斌掀开盖头,见到新娘真容后的表情,如今这么一打岔,原本十分的热闹也减到了五分。 秦诺摊摊手,随手捡过托盘里的桂圆认真吃:“侯爷今夜大喜,难道不想掀开盖头,瞧瞧自己的新夫人是什么模样吗?” “臣不懂殿下的意思。”虞斌淡淡看向秦诺:“说实话,今晚这一出……殿下着实是惊着臣了。” 秦诺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说不准不是惊,而是喜呢?”她歪着头看向帐中新娘:“吉时快过了,侯爷还不掀盖头吗?” 虞斌定定看着秦诺,秦诺刚咽下去一颗又香又甜的桂圆,毫不退避地对上了虞斌的视线。 良久,虞斌弯唇一笑,转身就要抬手去掀盖头。 “等等!”秦诺叫住了他,在虞斌看过来时指了指喜秤:“还是照着规矩来吧,否则我怕侯爷会后悔。” 虞斌拧紧了眉头。 秦诺见虞斌依言去取喜秤,打心底里觉得他修养甚佳,若是换个脾性差些的,说不得当场就会与她翻脸。 秦诺拄着下巴啧啧了两声,觉得虞斌当真是个能同谋事的人。 喜秤掉在了地上,喜帕也滑落在床沿,一时间,屋中静得几乎能听到人的心跳声。 秦诺在后头伸着脖子看了半天,见虞斌和新娘木偶似的对视,几乎一动不动,也失了瞧热闹的心思。她原以为有情人相见,惊喜交加,怎么着也得喊两嗓子,谁知道竟然一个比一个安静。 “侯爷,侯爷。”秦诺喊了两声,虞斌虽应了一句,可他的视线始终没从新娘脸上挪开,就像是周遭的人事尽皆浮云,他眼前心底,都只有这个牵他心魂的新娘。 -- 第14页 秦诺看得心底动容,也不打算再在这里打扰这对有情人,便出言道:“我在厢房等侯爷,半个时辰后请侯爷去与我商议些要事。” 说完也不管虞斌听没听进心里,只冲着回过神来,含泪带笑的新娘挥了挥手,径自出了门。 院中灯笼高挂,红绸绕梁,院子里侍候的人早已被秦诺借着铺房的名头里里外外换了个遍,十分可信。秦诺也没避讳,在安安静静的院子里绕了一圈,然后站在门边,遥遥往那灯火喧盛的地方看去。 言霆要来参加婚宴之事,秦诺是成婚前一晚知晓的。彼时她自己在屋中待了好一阵子,既欢喜又无措。 本以为再见无期,谁知转眼又要相逢。 烛火辉煌,满庭喜气,秦诺看着那莹莹灯火,恍惚间,觉这三载岁月都只是她的幻梦,她仍旧是定王府中那个欢喜而笨拙地追逐着言霆脚步的小姑娘,就算伤心了,沮丧了,只要寻个角落安静片刻就能恢复过来,然后接着喜他所喜,忧他所忧。 “殿下,回去歇歇吧。”晓风觉到秦诺的情绪有些低落,便出言引她转开念头:“素心煮了甜汤,您喝了也好安安生生就寝。” 秦诺笑笑,转身与晓风回了屋。 秦诺虽然不是新娘,可她这一天也尽够折腾,这会儿进了屋,只想好好歇个脚,快些把精神养回来,才好和虞斌谈事。 素心煮了杏仁汤,香醇微甜,喝一碗全身都暖了起来。秦诺下午藏在新房时吃了些东西,这会儿也不太饿,喝这个正好。 喝完汤,主仆几个闲聊叙话。秦诺问起采芙和嘉月,素问笑着道:“晁统领说嘉月姑姑是采芙打伤的,所以嘉月养伤期间,采芙要负责照料药食,奴婢走的时候还去瞧了瞧,她们屋外头守着侍卫,嘉月和采芙都出不来,您放心吧。” “这借口不知能不能瞒过采芙去,咱们强行把她和嘉月困在一处,只怕她心里早生了猜疑。袁大将军暗中派了人潜伏在殿下身边,可如今,咱们寻出的人也有限,且咱们观察了采芙许久,也没见她与谁特别亲近或是私下往来,也不知剩下的暗线都藏在哪儿。”素心始终难以安心。公主离京,眼下跟在公主身边的这些人,虽一时看似无碍,谁知人心里都是什么样的呢? 素心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只是眼下,也只能如此罢了。而且,若是采芙起了疑心岂不更好,她若先动作,便处在劣势,总能被她们拿捏住的。 半个时辰后,虞斌便在屋外请见。 虞斌进屋,晓风也给他端了一碗杏仁汤喝。他这一天都心不在焉,无甚胃口,这会儿心情一好,一碗杏仁汤也只能垫垫肚。 秦诺免了虞斌的礼,教他坐下议事。 “殿下大恩,臣无以为报,但有吩咐,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虞斌一脸的意气风发,嘴边儿的笑收了,眼里的笑却收不住。当真是个称心如意的新郎官儿。 看他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有些话秦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说。 “殿下可是有话要与臣说?”虞斌有许多话想问,可眼下,他更想守在夏溪身边。 “侯爷可问过夏溪姑娘,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秦诺叹了口气,觉得有些事还是早说早好,早做打算,大家都轻松。 虞斌摇摇头:“还请殿下解惑。” “我想先听听侯爷是怎么说的。” 秦诺没有说明白,虞斌却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溪儿是被我祖母藏起来的,她与我说,只要我照着她的话做,便可保溪儿无恙,她也会告诉我溪儿的下落。” “那要看你祖母认为的无恙是什么意思了。”秦诺同情地看向他:“我派去的人寻到夏溪时,她正要被抬进张家为妾。” 虞斌神色骤冷,茶杯发出一声脆响,竟是被他生生捏碎了。 秦诺喝了口茶,向后靠在椅背上:“我的人想了些法子,替换了夏溪进了张家。进门之后,那张家主母便给人灌了绝嗣汤。”或许在虞斌知晓夏溪下落后,还会不顾一切地将她接回身边,可到了那时,夏溪所受的伤痛又该如何弥补。 虞斌的脸色几乎已经不能看了,秦诺纵有了准备,这会儿一瞧,心里还是忍不住一惊。 虞斌半日没说出话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张家,也曾派人入府查探,可彼时丝毫消息也无,他还当是自己多心,想着也许祖母会念及那一丁点儿的祖孙之情,不会太过为难夏溪,岂知还是他把人把事想的太好了。 秦诺看了看他的脸色,生怕他一会儿把自己给憋闷死:“你这么沉不住气,夏溪今后又该依靠谁?” 虞斌重重呼出一口气,苦笑道 :“殿下对臣是救命之恩。”夏溪是他的命,秦诺救了她,将人送到他身边,这份恩情,无论秦诺原本的打算和计量是什么,都足以教虞斌倾力相报。 屋中静了好一阵子,秦诺慢条斯理地换了杯温水慢慢喝着。 “溪儿是我母亲故友之女,父母双亡后,被我母亲养在身边。” “青梅竹马?”秦诺含笑打趣了一句。 虞斌笑笑,眉眼之间颇有些温柔怀恋:“从我懂得情为何物开始,便认定了溪儿会是我将来的妻子。” “如今侯爷也算得偿所愿。” 虞斌点了点头,认真而恭敬地道:“全赖殿下成全。” -- 第15页 话既已说到这个地步,虞斌便也打算把话都说开:“说实话,起初我是不愿与朝廷以婚事相联的。合作的途经不止一种,结亲也不是最牢靠的法子。最重要的,是我不愿负了溪儿,也不愿耽搁了殿下的姻缘。” “可我到底是棋差一招,让祖母将溪儿藏了起来。我百般维护,千般防备,到底还是着了道。”虞斌笑容苦涩:“我还是护不住自己珍视之人。” “我为了溪儿的性命,答应与朝廷结亲,这件事,我既负了溪儿,更辱没了殿下,如今臣向殿下坦白前因后果,但求殿下恕罪。”虞斌起身,深深一拜,坦荡而从容。 秦诺一怔,这才真正对虞斌有了些亲近之感。 “坐下说话吧。”秦诺受了他的礼:“侯爷说话痛快,如此,我与侯爷也可算得朋友了,是不是?” “是,殿下若不嫌弃,臣愿高攀为友。” 天晚了,素心给秦诺端了牛乳来,给虞斌的则是一盏解酒茶。 虞斌接下,对素心道了句谢,便与秦诺闲谈叙话。 说是闲话家常,但虞斌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他承了秦诺的恩,又与祖母有了隔阂,他需要绝对的权力来保护自己珍视的人,便只能与秦诺合作。或者说是要暂时为其驱使。因此虞斌谈话间便极尽坦诚,将这侯府能说的情况都说来给她听,这桩与张家的恩怨也毫无隐瞒。 “张家是荷州富户,家资丰厚,其当家人被戏称为‘张百万’。那张百万的幺女名唤张倩,祖母为了张家的家财,原本打算要我纳张倩为妾,我不愿,家里也因此闹了几场。后来大燕局势不好,侯府开始与朝廷议亲,祖母便未再说过此事。我以为这事就算是暂时过去了,岂知祖母会将溪儿送到张家去。” “张百万曾无意间见过溪儿一面,据传溪儿的相貌与他早亡的心上人颇像,是以几次与我祖母商议,要纳溪儿为妾,甚至愿意给出丰厚的聘礼,以娶妻之礼相迎。我自然不愿,这一娶一嫁,便与张家结下了恩怨。” 从虞斌的话里,秦诺大约知晓了其祖母的为人。至于旁的,待见过面后再仔细斟酌。 “不瞒侯爷说,在我的手下寻到夏溪姑娘的踪迹之前,侯爷的一个叫王隆的属下便已经寻到了她身处之地。” 震惊恼怒过后,虞斌颓然地抹了把脸:“王隆是臣信重之人,臣此前受祖母胁迫,一面假意依命行事,一面吩咐王隆去寻溪儿的下落,臣没想到,他分明知晓溪儿身在何处,可直至今日都没与臣透露哪怕一句。” 彼时他为祖母牵制,处处掣肘,难以亲自寻人,他原本以为王隆是完全可信的。可如今就是因为他信错了人,才差点将夏溪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虞斌的脸色沉晦不已,他亲近的,算计伤害他,他信重的,转头背叛他,如今他虽是襄武侯,可究竟有几个人当真对他忠心不二呢? “我没有当面与他们撕破脸,而是教人易容成夏溪进入张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虞斌使劲搓了搓脸:“殿下是不想打草惊蛇。” 虞斌长长呼出一口气,大惊大喜之后又是大怒大悲。他勉强整理好情绪,问秦诺:“不知殿下的手下现在如何,有什么是需要臣做的?” 这回是晓风代为答言:“代替夏溪姑娘留在张家的是殿下手下一个擅缩骨功,通易容术的男子,他装扮成夏溪姑娘的模样,暂且稳住侯爷祖母的耳目。他手上有一种药,那张百万饮下后夜夜美梦,辨不清梦和现实,自以为占了大便宜,娶了美娇娘。直至如今,还未有丝毫怀疑。” “那倒是辛苦他了,待此人归来,臣必重金相报。”听到无人受害,虞斌到底也宽慰许多。 提到金子,秦诺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笑容也更加灿烂。她一点磕儿都不带打地帮着手下应了此事,还追问了一下这“重金”到底有多少。 虞斌笑容一僵,他这话虽不是客套,但也是头一遭碰上这种顺梯子就爬的人。这些银子虞斌给的心甘情愿,没有长公主和她手底下的这些人,他与夏溪,还不知是何光景。 纵他终会将溪儿救回来,但这样一段经历,只怕会在溪儿心里留下伤痕。他不介意,甚至愿意用一辈子来抚平她受过的伤害。可他了解溪儿,到了那时,纵然他八抬大轿,苦苦哀求,溪儿也不会再与他在一起。 “恕我直言。”秦诺暂且将银子的事放在一边,正色道:“王隆是侯爷信重之人,尚且在这样重要的事上隐瞒背叛侯爷,那其他人……” 虞斌苦笑:“臣无用,让殿下见笑了。” 秦诺端着茶看他,虞斌犹豫了几息,坦白道:“臣少时离家远游,若非父兄皆亡,大约此生都不会接过襄武侯的爵位,臣任襄武侯不满半年,侯府上下,多以我祖母之命为先,臣能做的实在有限。” 何止有限,简直是处处掣肘,一个侯爷,连个手下都收服不了,如此,何能撑起侯府。旁人眼见虞斌受制于老太君,自然不会甘心依附,如此,势力自然向老太君倾斜,而虞斌也会日渐势弱。 “过去的不提,不知侯爷将来有何打算?” “臣自然是要拼力一搏,当家作主的。” 没有势力,没有权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受苦。 为人所制,被人胁迫的事,到这一步,也都够了。 -- 第16页 第5章 近人心怯 物是人非 天色微明时秦诺便被晓风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握着珠子醒过了神,秦诺往外瞧了一眼,揉着眼慢吞吞地踩着鞋下了床榻:“怎么这么早,是外头有事吗?” “原本无事。”晓风把盛着燕窝的玉盏递到秦诺嘴边儿上,缓着声儿和她道:“是侯府老太君那里来人了,听那意思,是想让殿下去向她请安。” 秦诺尚未答言,素问便急道:“什么侯府老太君,在殿下跟前儿不过是个臣下,还想拿捏着长辈的架子,就是寻常人家,也没有这样早教新妇问安的。” 素问性子直,在秦诺面前又没个遮掩,晓风轻咳一声,冲她皱了皱眉,方去架子上捧了一身石榴红的襦裙来:“究竟是头一日,既是来唤了,咱们会一会她也无妨。” 此地究竟是荷州,虞斌这个襄武侯还没真正立起来,他们做事尚不可随心而为。这事晓风在心里转了个三五回,已经很有成算了:“只是虽然要去见侯府长辈,可殿下毕竟是主子,主子肯去,已是施恩,那什么时辰去,端看主子高兴。” 秦诺摆摆手推了这身艳红衣裙:“换件水蓝色的,不必这么郑重。” 晓风也不再劝。她其实多少看出了公主的心思,公主不肯拜堂,不肯着嫁衣,新婚日也不肯穿红戴彩,这是真正的要将自己和这桩婚事分开。 晓风猜测公主心中有人,但这话又不是她该说该问的。 “奴婢已着人备了早膳,殿下就安安生生地洗漱好,然后坐下安安静静用顿饭,等外头的寒意散了,咱们再慢慢往侯府老太君那里去。”晓风净了手,自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水蓝的素净衫裙侍候秦诺换上。 “他们起了吗?”秦诺更了衣,坐在妆镜前拿着几副耳坠对镜比了比,择定了一个,慢慢给自己戴上。 “新人早起了。”晓风笑着给秦诺挽发:“奴婢瞧着,他们那儿比咱们还早点灯呢。” 秦诺带着人进到新房里时,夏溪也刚刚整妆毕,她起身向秦诺行了大礼,秦诺还没来得及扶她起来,便见虞斌也走过来行了礼。 秦诺只好站着受了礼,而后盯着夏溪仔细看了几眼,笑道:“我瞧着夏溪姑娘比昨日还美呢。” 秦诺瞧着她,只觉夏溪今日艳若桃李,尤其眉眼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妩媚风情,看的人挪不开眼。 夏溪福了福身:“殿下于民女有大恩,民女无以为报,但凭殿下差遣。” 秦诺见夏溪被她打趣了一句,整张脸几乎是立时便红的不像话,还想再玩笑两句,便被虞斌从中间挡着了。 “小气鬼。”秦诺瞥了虞斌一眼,也没再逗人,三人坐在桌前,准备着用早饭。 晓风也不着痕迹地看了夏溪几眼。公主不解男女·情·事,只单纯地觉着夏溪今日比昨日好看,可她从前做探子时却是没少见识的。夏溪如此,多半是因新婚称心,是以露了妇人媚态。 若非秦诺坚持,夏溪原本不欲与秦诺同桌而食。她虽不自贬,却也有自知之明。眼前的人是长公主,纵瞧着温柔可亲,但总归身份高贵,她可接受公主的善意,却更要明白相处的分寸。有些事,她总是要多想一些,多说一句的。 早晨吃得简单,虞斌见秦诺拿了个小碗拌面,闻着各种小菜酱料和虾子酱油的味道,他也搁了粥,给自己拌了一碗。 这一吃倒吃得停不下口。虞斌给夏溪也拌了一碗,见她脸上露出的惊喜满足的表情,自己也吃得更加香甜。 “这东西好,从前也没想着这么吃。”虞斌难得地吃得有些撑,起身站在门前消食。夏溪也笑道:“我倒是尝过这虾油,就是没有今天这么好吃。” “这是殿下自己的方子。”晓风将秦诺擦手的巾帕搭在盆沿:“别家自然不如。” 这一说虞斌倒有些惊讶,夏溪也笑道:“那我们真是沾了殿下的福气。” “其实方子也不难,只是做饭烹调这回事,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味道。”秦诺捧着茶略喝了两口:“就是不知城中这些酱铺情形何如。” “殿下想做这虾油的生意?”虞斌到底敏锐,听出了秦诺的意思。他思量片刻,点头道:“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知殿下是想单做这虾油的生意,还是再添些其他的。”虞斌说罢又道:“殿下只需出方子就行,铺子人手这些,臣都会安排好。” 见虞斌这态度,秦诺也安下了心来,刚要说什么,就见虞斌抬手拍了拍脑门,笑道:“只是殿下要做这生意,只怕还要再等一等。” 虞斌着人将屋里的帖子拿了出来:“再过两个月,便是定王二弟的婚宴,到时,殿下还得与臣一同赴宴。” 秦诺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脸上的笑都险些维持不下去。 在荷州城她尚可避着言霆,若到了定州,那才是避无可避。 虞斌见状,只当她不愿与定王府打交道,可这婚宴已经定下,他更接了帖子,这时再说不去那就是得罪人了,况且这一趟也不只是为了贺定王二弟新婚之喜。 “此次各州镇王侯公府应当都会差人赴宴,如今东临乌襄二国犯境,又联合各边城族落一同作乱,实在是难对付得紧,若此时不加以防范,一致对外,待二国成势,山河染血,江山破碎,就在眼前。是以定王府借此次喜宴广邀诸藩王侯,只盼能商议出个具体的法子,在还能勉力控制抵御时,将这些盗匪赶出中原去。”虞斌看向秦诺:“此次朝廷也会派人前往共商大事,依臣看,殿下还是往定王府一趟为好。” -- 第17页 秦诺喝了几口茶,勉强定了心神。 她知道这场喜宴的意义,它关乎天下苍生,一旦各州镇王侯谈妥,决意一致对外,那么东临乌襄二国的气数也就尽了。 如今也只有定王府,只有定王言霆有这样的声望和地位,能让众人听他一语,对他忌惮臣服。 这是如今的朝廷,如今的帝王做不到的。 秦诺闭了闭眼,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没有忘记自己与皇兄的目的和期望,定王府的这场喜宴,她是非去不可了。 “殿下不必担忧,此次定州之行臣会护殿下周全。”虞斌尽量说着言霆的好话:“那日定王对殿下算是有些相救的恩情,您也应当看出了定王的为人,定王府中,定不会有人着意与殿下为难。” 秦诺勉强笑了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定王府中有她最为恣意烂漫的时光,有她念念不忘,心怀感激的人,还有始终牵着她的心,挂着她的情的人。 她不是不想回去的。只是近乡情怯,物是人非,一朝回眸,让她如同沉在一场梦中,恍惚而慌乱。 日头渐渐上来了,老太君那边已经来了几拨人,眼见着也差不多了,晓风便点齐了人,准备着侍候秦诺去会会那老太君。 夏溪如今还不宜出现在人前,秦诺便教人先把她送到公主府。 送走了夏溪,二人才信步闲踱着往老太君院子里去。 “旁的事先不说,只说侯爷那个叫王隆的心腹,不知侯爷要如何处置?”有时身边亲信的背叛才是最致命的,不管王隆的初衷如何,他都已经背叛了虞斌。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就是天大的祸患。 说到王隆,虞斌虽恨不能亲手杀之,可心里究竟还有几分不说清道不明的怅然。王隆一直跟随在他身边,虽说处事有时固执而偏激,可忠心却是不容置疑的。 虞斌大概能想到王隆此举的意思,但他不能原谅王隆的自作主张和自以为是。 “既然背主,便只有一条路了。” 秦诺侧首看了虞斌一眼,但觉此时的虞斌风流倜傥之余,多了些教人退避的威势和冷意。 有时候人的转变,只是一瞬间的事。 说罢了对王隆的处置,虞斌便与秦诺说了些荷州密事。 老太君名为吕檀,颇有些手段,几代经营,如今这荷州上下,几乎已被吕家人以及吕家亲信把持了,想要对付吕檀,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秦诺听着,心里默默计较,无怪虞斌面对老太君时会如此无力,处处受制,这吕家在荷州实在比她打听来的还要势大。 “看上去侯爷前路坎坷,掌权之路漫漫啊。” 虞斌笑了笑:“臣虽不才,可也不至毫无还手之力,殿下聪敏过人,何必打趣臣。” 秦诺挑了挑眉,没有再出言试探。 秦诺知道,虞斌必定是有后手的,只是从前时机未到,后来又为人所制。如今虞斌对其祖母的情分已经所剩无多,而吕氏手中也没了能制约虞斌的人质,若虞斌狠下心来,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吕檀早已端坐堂上,蔡嬷嬷给她换了盏茶,有些不耐地看了看门外:“要说到底还是殿下架子大,这一般人家的新妇,哪有这样没有规矩的,不说一早来敬茶,居然还要咱们三请四催。” “她是长公主,到底不同。”吕檀倒是很稳得住,脸上也不见有什么不快之色。 “不过是个宫人,因着情势得了个长公主的名分,可说到底也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一朝得势,她倒是端起来了。”蔡嬷嬷撇了撇嘴,满脸都是忿忿不平,不屑恼怒:“说是闺名叫什么如意,您听听这名字,如意如意,意思倒是好了,可到底也只是个丫鬟的名儿,贱命充贵体,真当飞上了枝头就能当凤凰了。” 吕檀笑了下:“你这张嘴啊。”她抿了口茶,劝道:“等会儿见了人,可不能把话这么往人家脸上招呼,到底是个小姑娘家的,脸皮儿薄。” 这话说的没有半分斥责意味,反助了蔡嬷嬷的气焰。她很有意思地笑了笑:“老奴晓得,到时说话一定注意着些,可老奴觉着,这到底也不过是个丫头出身,侍候人的玩意儿,奴才罢了,难道连几句话都听不得了?要老奴说,这也就是您心慈,搁着旁人家,早让人去站规矩了,好好练练那身贱骨头,省的懒下来了,连自个儿原来是个什么东西都忘了。” “你啊。”吕檀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却更深了些。 第6章 齐人之福 美人谋 待吕檀看清秦诺的容貌之时,她的心便狠狠沉了下去。 吕檀在与皇家结亲之初,便听到过长公主有神女之姿的传言。只是她活了这大半辈子,见过的姹紫嫣红不知凡几,因此也没太放在心上。 可此时此刻,她看着缓步而来的人,心里却倏地没了主意。 眼前人肌肤胜雪,清美绝俗,尤其是那双眼,美得让人神魂颠倒。她微微地笑起来时,那两颗梨涡儿里仿佛盛着蜜酒,甜的教人心醉,就连吕檀见了,也只觉口中像是含着甜润可口的蜜糖,心中一时几乎生不出半分恶意。 蔡嬷嬷也跟着怔愣了好一会儿。她也是头一遭知晓,居然有人能美成这样。美便罢了,整个人偏偏还透着一股子纯澈的甜蜜可爱,灵动鲜活。 吕檀端坐未动,脸上的笑却僵得仿佛糊上去的一般。虞斌当先敷衍着行了礼,秦诺却仍旧盈盈而立,丝毫没有行礼问安的意思。 -- 第18页 吕檀脸上的笑渐渐落了下去,转眼瞥了蔡嬷嬷一眼。 蔡嬷嬷先时只顾着去瞧秦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屋子里僵了好一阵子,才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回过了神。 “侯爷,夫人,老太君等了一早上了,既来了,便开始敬茶吧。” 秦诺含笑不语,径走上前与吕檀隔桌而坐。 虞斌从容地立在厅上,心里啧啧了两声,只等着看完今天这场戏。 祖母明摆着是想借着长辈的身份压公主一头,原本照着规矩,应当是祖母先给公主行国礼,而后或可受家礼。 可惜祖母做的太不漂亮了,她只怕还觉得这天下人都该听她的差遣呢。出了荷州城,他们这襄武侯府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朝廷势弱,可长公主就是长公主,不是他们侯府得罪得起的。 吕檀犹如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难堪得紧。 她做出这种长辈姿态前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法,只等好好与这位长公主过一过招。 身份尊贵又如何,既然进了襄武侯府,就算是长公主,也得谦恭顺服,才能在她跟前儿有个说话的地方。 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机心谋划都经过来了,自认对付一个小姑娘不在话下。 可谁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接招,一句话不说,就把她的全盘算计打得七零八落。 吕檀即便是满心不快,也不能出言斥责。她没能先发制人,反被一个小丫头给制住了,这半晌气得脑袋直发胀。 “祖母,喝茶。”虞斌的语气轻若游丝,看着也是恭恭敬敬,可不知怎的,吕檀接过茶盏时,只觉脊背蹿上一阵凉意。 “好,你如今也是成了家的人,祖母旁的也不多叮嘱,只盼你们夫妻和睦,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吕檀定定看了虞斌数息,心念几转,出口只道:“你今后也该懂事些,要知道,祖母不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为了侯府好。” 虞斌含笑点头,垂眸掩去目中寒戾。 “罢了,今日都这个时辰了,我也不多留你们夫妻。”吕檀搭着蔡嬷嬷的手起身,似笑非笑地看向秦诺:“虽说殿下身份贵重,可夫妻两个之间,也不能就凭着身份过日子。我是过来人,事经得多了,有些话,你们这些做小辈的还是听一听得好。” 秦诺笑了笑,慢悠悠地看了吕檀一眼:“老太君所言,本宫都记得了,只是有些话还是要叮嘱老太君。” 秦诺走到虞斌身边,抬手搭上晓风的手臂:“本宫虽说是进了襄武侯府的门,可到底,襄武侯是本宫的驸马,是以今后这府中的称呼总还是要照着规矩改一改的,若是一直如此无礼无节,教旁人听了去,要挑的可是侯府的理儿。” 秦诺面上带笑,语声娇脆,这一串含讥带讽的话说出来,偏偏让人无处生厌。 秦诺看了虞斌一眼,转身待走,忽想起什么似的,侧身看向吕檀道:“今日便也罢了,本宫头一日入侯府,老太君许是不知皇家规矩,才会漏了这许多礼数。只是今后少不得要一一改过来才好。这样吧,本宫稍后差个宫人来为老太君说一说这些规矩,咱们先把这面子撑起来,让宫里放心,让荷州臣民安心,老太君以为如何呢?” 吕檀被堵得额头青筋直跳,她下意识想呵斥一声放肆,却又十分清楚对面那个看似好拿捏的小丫头才是这屋子里最有资格呵斥问罪的人。 一力降十会,纵吕檀有满腹机心,在这样的身份压制下也难施展开来。 这场晨间相见最终不欢而散,眼见秦诺二人悠悠闲闲地走出院门,吕檀没忍住挥手将案上的茶盏都扫到了地上。 “老太君息怒,老太君息怒。”蔡嬷嬷哆哆嗦嗦地给吕檀顺着气儿,小心问她:“那张家姑娘在咱们这儿等了一早上了,老太君原本不是想今儿个就把她赏给侯爷吗?怎么……” 照着原本的计划,吕檀是要在新人成婚的头一日就赏个妾,给那长公主一个好看,一气儿把人压服了的。毕竟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多吓唬两回就知道乖了。谁知道这好看还没给出去,老太君这儿反倒被人给顶了回来。 蔡嬷嬷满心里想着要给老太君把面子找补回来,好歹也得让那公主吃个瘪才行。等老太君气儿消了,她们这些下人才有好日子过。 “赏人,哼……”吕檀冷笑着盯着蔡嬷嬷:“张倩那张脸跟那公主一比还有什么看头,我现在赏人,是要给人难堪还是自找难看?你不长脑子还不长眼吗!” 吕檀这会儿满心的气不顺。她原本觉着虞斌心里头有夏溪,就算这公主有几分姿色,他有心结在,两人间的情分也有限,就算虞斌成了驸马,一时半会儿地,也借不上那长公主的势,等她把两个小的分别压服了,让那长公主对她俯首帖耳,这才算是把这姻联好了,她吕檀的地位,吕家的权势也不会受到什么威胁。 可她没料到这公主会有如此姿色,凭心说,若他是个男人,对着这样的女子,动心只是早晚的事。她更没料到,这公主会有如此手段,如此心性,虽然二人才一个交锋,可也能看出,其人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若想控制她,压服她,非朝夕可成。 这便麻烦了。 吕檀虽暂时掌着荷州大权,可也有诸多顾忌,一旦虞斌借了朝廷的势,一力地打压她,打压吕家,那她多年筹谋,只怕会毁于一旦。 -- 第19页 亲祖孙又如何,在权势名位面前,不过是你死我活。 何况有些事,虞斌如今尚未查出,一旦吕家事败,过往纠葛被一一清算,到了那时,只怕等着她的就是生不如死。 她决不能输。 吕檀至今仍记得那种无法掌握自己的生死命运的感觉,无助无力地教她厌恶惶恐。她不会再回到那样的日子了。 她要掌握自己的生死,更要掌握旁人的生死,让人依附她,惧怕她,屈服于她。这才能让她觉得愉悦,觉得安全。 蔡嬷嬷低着头半晌不敢接话。谁知道这公主会长成这样啊,莫说是个男人了,就是她这个老太婆看了也是挪不开眼的。家里有个这样的,旁的就是再娇再妖也没用了。 “那……老太君的意思是,咱们先把张倩送回张家?” “送回张家?”吕檀一把挥开蔡嬷嬷:“两边已经说好了,那头儿收了夏溪,侯府收了张倩,一娶一嫁,就算是绑到一条绳上了,眼见着张家的银票钱庄就要到手,你现在叫我把人送回去?” 吕檀冷静良久,一咬牙道:“先把那两个送过去,新婚燕尔,到底还是有些情分,等他们这些情分耗干净了,自然有张倩站脚的地方。告诉她,不用急,她既来了,就没有这样走的道理,教她先跟我住着吧。” 她本不想将这两人送到虞斌身边去,可如今她既压不下那长公主的势,便只能借旁人的手了。只要虞斌和那丫头识相,乖乖地听话,恭谨地顺从,她自不会太过为难他们的。 秦诺和虞斌回了院子没多久,就见到了蔡嬷嬷和两个极为妖佻娇媚的女子。 杏核眼水蛇腰的是如玉,丹凤眼三寸足的叫如眉。这二人说不上有多么美貌,只周身那股子媚劲儿若有若无地勾人。 这样两个人不是随意便可寻得的,看来吕檀是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分明知晓吕檀没安好心,虞斌的眼神仍忍不住流连在二女身上。可迷惑只是一瞬,回过神来时,虞斌已下意识拿手帕捂住了口鼻。 他并非是好色无状之人,在他心里,情分要比皮相重要得多。就连永宁长公主这般天姿国色也未让他迷心乱情,何况是这样的庸脂俗粉。 虞斌皱了皱眉,定下心来方拿开手帕。他既已有了防备,此时再嗅到二女身上的香气时,只觉这香味中掺着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莫名地教人恶心。 蔡嬷嬷原本很是得意,她带着笑抬起头来看了虞斌一眼,见他面带厌恶,一怔之下忍不住露了惊惶之色。 送来这二女的人说过,只要是男人,就没法抗拒这样的妖精尤物,他们接了人后也带来几个男人试探过,几乎没有一个能逃出二女的魅惑,她原以为侯爷也应当如是,谁知却会在侯爷脸上看到厌恶之色。 秦诺本不欲留人,被晓风在肩上轻轻捏了一下后才改了决定。 “晓风姐姐对那两个女子有什么安排?”回了自己的屋子后,秦诺便将疑惑问了出来。晓风笑笑,回道:“奴婢闻到这两个女子身上的味道和采芙颇为相近,是以奴婢猜测,如玉和如眉也是袁逸将军的人。” 秦诺皱眉,示意晓风细说。 “殿下不知,数百年前,曾有一边域小国,为讨好上国,谋求利益,以香药媚体之术培极媚之女,只是此法阴损,不知残害了多少女子,后因此法有伤天和,才在几代帝王严令禁止下渐渐消止。” 晓风目色复杂,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奴婢自幼受训,曾听教导的师傅们详述此法,此法虽被禁止,可美人计所带来的巨大利益是利欲熏心之人无法拒绝的。是以一直以来,虽无人大行此法,此法却从未失传。只要择体质合适的女子自小受此法媚体,那寿数便会极大受损,整个人不过是一副美丽的躯壳,内里早就被掏空了。受了此法的女子,身上会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奴婢曾在采芙身上嗅到过,如今也在如玉如眉身上闻到。只是如玉如眉受此法颇深,观其气体,已是寿数不长的模样,而采芙身体受损较小,应当是受此法时日不长,且一直在服药调理,是以几乎看不出太多端倪。” 这事不干净,晓风一开始便没准备与秦诺讲明,可如今人家把人送到眼跟前儿了,有些事,也不得不说清楚。 秦诺叹了口气,目中满是厌恶:“袁逸还真是用心良苦,这样丧尽天良的法子都能被他寻出来,也难怪寻常人不是他的对手。” “从如玉如眉二人看,这侯府老太君的心眼儿已经活动了,她压不住殿下,便要借势来打压整治,看她所为,多半是与袁逸有所勾连。” 她们对此早有猜测。袁逸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眼见无法以姻亲的关系收服虞家,他必会寻着空子坐观争斗,从中取利。 而吕檀,便是袁逸寻着的空子。 吕檀是荷州眼下真正能够做得了大部分主的人,观其言行,一时片刻也绝不可能放权,如此,袁逸与她才能互相利用,他们这一圈人也算是彼此约制了。 秦诺在宫里已经见识过了吕檀这样的人,但凡她稍稍退上一步,就能被人踩到脸上来。 吕檀对夏溪的所作所为让秦诺从心里觉得恶心,她知晓要以大局为重,所以才没有把事做得太难看。只是无论如何,她都绝不可能向吕檀这样的人妥协分毫。 “吕檀以为她能从袁逸身上占了便宜吗?”秦诺想到袁逸,便想到前日晁昱与她说的话,想到飞玉江边的刺杀,想到那许多无辜而亡的兵士,她心中发寒,满心愤怒:“可别到最后连骨头渣子都让人给吞了。” -- 第20页 荷州的形势并不好,这是事前已经预料到的,只是事到临头,身临此地,才知这里的情势究竟有多么不好。 晓风斟酌片刻,道:“吕檀究竟掌权多年,就算其人当真蠢钝难扶,也应当知晓到底哪一边更加可靠。她身边只剩了侯爷这么一个亲孙子,若是做得过了,她这老太君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她如今不至于想要侯爷的命,只是想借力打力,利用袁逸来压制侯爷,压制殿下。” 秦诺把心里的怒火压下,冷静了几息方道:“这两人各有思量,袁逸又疑心颇重,连自己的亲弟弟都难完全信任,何况是吕檀这么一个外人。二人合作,嫌隙防备不会少,如此,事情倒还没有那么糟。” “殿下说的是,依奴婢想,如今这侯府中,必已有了袁逸的眼线。” 秦诺食指轻轻叩了叩桌案:“眼线得摘出来,不过这事就交给襄武侯去查,咱们是外人,总不好干涉过深。” 虞斌原本没打算着意与哪一头作对,他尚未坐稳襄武侯这个位子,贸然出手,很有可能被这权势漩涡卷的七零八落。 可是如今,袁逸与吕檀搅和在了一起,在知晓了如玉如眉的底细之后,他心中对袁逸也存着说不清的厌恶和忌惮。 他与袁逸不是同路人,此人行事阴狠,又与吕檀勾结串联,那便是他的敌人了。 虞斌几乎欠着秦诺一条命,这些事,他无论如何也会竭力相助。 吕檀数十年的积累非朝夕可破。虞斌自知此事不可急,他手上虽有父兄为他筹谋所留的一份底业,但贸然与吕檀对上,终究还是占不了多大便宜,他心有计量,知道此事需得小心再小心方可。 眼线一事并不难查,几日的功夫便已有了眉目。虞斌暂未妄动,仍作无觉,且照着秦诺的吩咐,假作对如玉如眉有些兴致,如此,倒也算是糊弄过了吕檀和府上的眼线。 府中看似一派平和,可暗下里,几方冲突丝毫不少。 “殿下,您当真要差嘉月采芙去教导吕檀宫中规矩啊?”素问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嘴都合不拢:“殿下真是太英明了,正该如此呢。您这几天差过去的人连老太君的面儿都见不着,这次换成嘉月采芙,那必定是没什么问题了。毕竟嘉月姑姑身份高,面子大,连公主都想拿捏,教训一个老太太那就更不成问题了。想来不管是嘉月采芙还是吕老太君都是要感谢殿下厚恩的。” 秦诺笑笑,觉着素问这些日子见得多了,到底是长进了不少,这话说的教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若教嘉月采芙听了,只怕还要被这话噎去半条命。 “既素问觉着本宫英明,那这话就由你去传,如何?” 素问脸上的笑一僵,片刻却又笑得更开:“行,不过奴婢能不能请晓风姐姐与我一道去啊?我们两人一唱一搭,想来嘉月采芙也不会有什么话说了。” 秦诺痛快应下,便放手由得她们去做此事。如今尚不算危急,这事也不算难办,她们出了宫,失了庇护和提点,总要自己想法子立起来的。 第7章 狗咬狗 牙口好 这回嘉月采芙果然很顺利地见到了吕檀,并在吕檀的院子里留了不短的时辰。 素问传过话回来,整个人都是一副疲倦不已的模样,半日都没缓过来。 “这回知道这两个人不好对付了吧。”素心给她倒了杯水,依着秦诺的话扶了素问坐下休息。 素问一口气喝了半杯水,一抹嘴道:“天啊,她们两个人是不会好好说话吗?一句话能绕七八十个弯子,就我这点心眼儿,若是没带晓风姐姐一道去,两句话就得被她们给绕进去。” 秦诺在一旁边吃核桃糕边笑,还推推碟子让素问素心一道吃:“所以说让你这傻丫头多和嘉月采芙练练,这会儿有了防备,将来在要事上才不会出差错,你们是我的身边人,不能总是避着她们,得学着迎上去,学着对付她们。” “奴婢知道了。”素问答得有气无力,见碟子里就剩了几块儿糕点,也没好意思伸手去拿。 “吃吧,我吃够了,你们两人一人尝两块儿,也不浪费。”秦诺在铜盆里净了手,回头端着温水慢慢喝。 “殿下,嘉月姑姑和采芙回来了。”有侍女在外高声禀报,秦诺抬了抬眉,没有立时应声。 素问素心对视一眼,皆起身照规矩侍立一旁。 “你们说她们从吕檀的院子里回来,会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素问先道:“她们二人说不得想向殿下表功。” 素心想了想才说:“采芙的心思奴婢猜不准,但是嘉月,必与殿下不是一条心,您让她去教导吕檀,可奴婢看,她只怕不会全然听了殿下的。” 秦诺点了点头,这才扬声叫进。 二人行了礼,秦诺随口问了两句,果然是嘉月抢先回话:“奴婢们明白殿下的意思,那都是为了一家人和睦,为了天下太平。奴婢也把殿下的深意和吕老太君说了。您猜怎么着?”嘉月笑得自得:“老太君也说了,今后在人前,都会照着宫里的规矩来,这样就能安了圣上和臣民的心了。” “人前?”秦诺似笑非笑地看向嘉月,目中却倏地冷了。 “殿下……”嘉月只瞧了秦诺一眼,脸上的笑便立时落了下去,她嗫喏几息,仍是强笑道:“奴婢想着,您嫁到吕家来,那都是为了家国之义,为的是两家和睦,共抵外敌。吕老太君毕竟是长辈,她心里对朝廷,对殿下那自然是十分敬重的,可您说一家人相处,若是时时处处要行礼问安,那还怎么亲近得起来,所以奴婢就和老太君商量了一下,宫里的规矩那自然是要教的,可一家人的情分也不能丢,所以,奴婢觉着老太君在人前恭恭敬敬,不错了规矩就行了,没外人的时候,您……您不妨把她当成个普通长辈,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 第21页 “两全其美?”秦诺扶额笑笑,却道:“姑姑既有了主意,那去做便是,本宫相信,姑姑必定是为着朝廷,为着本宫好的。” 打发走了嘉月,采芙却不肯就这么离开。秦诺便将人留下来,看她有什么话说。 “殿下恕罪,奴婢品级不如嘉月姑姑高,有些事,总不好阻拦。”采芙当先跪地,磕头请罪。 秦诺拄着下巴看了她几息,叹了口气道:“这事不怨你,不过……”秦诺看着垂头跪地的采芙,唇角微微一扬,语气却十分地犹豫惶惑:“本宫听了嘉月姑姑的话,却觉得有些道理,那日是本宫反应太过,才闹得彼此尴尬,老太君到底是长辈,本宫还是退一步吧,要不然恐怕母后不会高兴,也会让朝廷和侯府生了嫌隙。” 采芙眼睁睁看着秦诺进了内室,满腹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素心见采芙脸色铁青,便俯身亲把她扶了起来:“您也别怪殿下没个定主意,毕竟嘉月姑姑身份不同,且殿下人在荷州,终究还是人在屋檐下啊。” 一路将采芙送出了门,素心脸上一直都是愁云密布,回屋时,眉梢眼角的无奈早化为了冷笑讥嘲。 狗咬狗,一嘴毛,就不知这两人谁的牙口好了。 这日正是天气晴好,秦诺往花园逛了一圈,回屋时便见到苦着脸候在门边的虞斌,她打量了虞斌一番,调侃道:“侯爷这次又带了什么宝贝来?” 从夏溪被接到长公主府藏起来,虞斌就不能再日日与心上人相见,可偏偏公主府是人家的地盘儿,夏溪如今又得隐匿行迹,二人见一面,几边都折腾。是以虞斌为了见心上人,很识相地学会了看人家的脸色。 自从发觉长公主殿下对金银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虞斌每回都会以请安的名义送上值钱的物件儿。这些东西他送的心甘情愿,绝不敢有丝毫怨言。 秦诺教晓风收了,和虞斌约定了见夏溪的时辰,几番思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老太君对你我忌惮过深了,照说结亲一事,她亦是愿意的,缘何会落到如今这般两相对立的境地来。”就算吕檀当真忌惮朝廷,忌惮虞斌,那也不该如此一步不让,才一个照面,就急匆匆地要借袁逸之势打压她与虞斌。 “虞家与朝廷联姻,也是为局势所迫,再者,我祖母也想借朝廷的势稳定荷州,在诸公王侯间再争一席之地。当日我祖母打听得来,言殿下温柔贤淑,不爱争先,因此越发放心,认为……” “认为我远嫁此处,无人可依,又是个面瓜一般的性子,最好压服,是以她头一回便想给我个下马威,此后恩威并济,软硬兼施,便能将我拿捏在手心,以此向朝廷讨要好处,是不是?” 虞斌笑了下,有些惭愧地摸了摸鼻子:“殿下识人甚明,臣不敢欺瞒。” “所以如今她眼见无法利用我,才这般急慌慌地借力打力,想让我和你,还有袁逸相争,她好从中取利。”秦诺话音儿渐低,却蓦地抬眸直直对上虞斌的眼:“还是不对。” 秦诺摇了摇头:“她对你忌惮防备太过,照说若是侯府想再恢复昔年荣光,侯爷出息了才是正经,可我瞧着,老太君竟是全然想让你当个傀儡,丁点儿实权都不教你碰,你但凡有所违逆,她便定要给你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就像这回,吕檀将夏溪送到了张家,将来追究起来,夏溪性命尚存,这便留了几分退路,而二人从此无法相守,也是狠狠地让虞斌涨了记性。 就像是训鹰训狗,将孙子当成了奴才用。防备得太急,也太过了。 过度的防备忌惮便是心中害怕忌讳,秦诺不知吕檀究竟在怕什么,怕得将自己的孙子当成了洪水猛兽,她有时觉得,若非如今襄武侯府这一脉只剩了虞斌一人,那吕檀只怕连活路都不会给虞斌留。 秦诺不知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可这段时日的相处,却让她心中留了疑根。 “祖母从不愿受制于人,便是儿孙再孝顺,又怎比得上自己握着大权,生杀随心来得痛快。”虞斌自己心里多少有些猜测,也早已派人详查,究竟如何,到时便知。 秦诺看出虞斌有所隐瞒,却也没有追问,转而道:“府中的事也只能见机而为,来了荷州这么些日子,我还未出门四下瞧过,不如今日侯爷带路,我们一道往城中去逛逛。”秦诺看着虞斌欲言又止的模样,转头对晓风道:“将夏溪姑娘一并接来吧。” 虞斌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秦诺看了两眼,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又有些羡慕。 共一人白首,守一人终老,这也是难得的福气。 第8章 强娶 豆腐郎 风清气朗,集市之上满是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 秦诺一行人皆改装出行,为着不引人注意,侍卫随从也尽都散入人群之中。 荷州城尚算是个繁盛之地,只是比起京城多有不如。秦诺又想起定州,那是她生活的最久的地方,也是整个大燕最为富庶繁华的地方。过了这么多年,不知如今的定州是何模样。 “不知定王还要在荷州逗留多久。”言霆从到荷州贺侯府新婚之喜后便没有离开,在城郊赁了间宅子暂住,仿佛就是来此悠哉度日的。可堂堂定王,暂留此地,也实在让人难将他看作是普通客人。言霆如此作为,也让各家多有猜测。 -- 第22页 虞斌听到秦诺问话,上前几步低声道:“此事臣曾打听过,可看定王手下的意思,王爷在荷州城逗留多时,似是因着多年所探之事有了结果,其中有些隐情,臣也不好多问,便只能尽力招待周旋了。” 秦诺心乱如麻,一时猜测言霆为何停留,一时担忧若二人不慎相见后该如何相处,近乡情怯,近人心怯,她心中隐有期盼,却更多惶惑。 虞斌观秦诺神色,一时也猜不着她的心思,见她转口说起旁事,也便识趣地不再多言。 一路走一路逛,最后秦诺携着一众人进了一处卖团油饭的小店。 正是饭点,店中人声往来,好不热闹,晓风择了处尚算安静的地方,教小二仔细收拾了,服侍着秦诺坐了下来。 “殿下若不习惯,咱们换个地方也可。”店中颇有些吵嚷,晓风敛眉将一应净手物什用巾帕垫了列在桌上,秦诺净手的空当儿,她来回看了几遍,怕秦诺不适这粗陋之地,便不安地想换个雅致的食楼用饭。 “没事。”秦诺拍了拍晓风的手背,见晁昱也带着人在旁桌坐好,才笑着道:“这里的团油饭是城中顶有名的,咱们也不过在外头吃这么一顿,尝尝罢了,无碍的。” 正说着,便见虞斌带着夏溪进了门,待看着了她们,便快步直往这里来。 虞斌将手里提着的数个油纸包随手搁在了桌上,随从忙忙过来将这一堆收拾了,秦诺好奇看了两眼,夏溪便道:“都是城里有名的吃食,殿下若不嫌弃,便带回去尝一尝罢。” 秦诺道了谢,几人说笑间,饭菜很快摆上了桌。 团油饭和什锦饭也差不了多少,鱼虾和牛羊肉的鲜美肥润都融进了饭中,几道小菜也是清爽利口,解腻开胃,秦诺吃得高兴,一面吃一面注意这菜饭中的配料,准备着回去后自己做来试试。 正吃着,忽闻喜乐入耳,秦诺好奇地往外看了看,收回视线时注意到店中许多人的表情都很不对劲,且交头接耳,连连摇头叹气,倒教人摸不着头脑。 秦诺冲着晁昱使了个眼色,,晁昱会意,转身与邻桌人攀谈了起来。 “嗨,这事可不好说。”邻桌人喝了几杯酒,酒气上头,话也多了,但仍是有些避讳地压低了声音:“外头花轿里坐的是钱豆腐家的媳妇儿,这是有人要纳他们家的媳妇做妾。” 这话倒教晁昱愣了一下。 邻桌人嘿嘿笑了两声,摇头道:“你不是咱们荷州人吧。” 晁昱笑笑:“我确是外乡人。” “那就难怪了。”那男人索性搬着凳子坐到了晁昱那一桌,一面吃菜喝酒一面将这事细细说来。 钱豆腐名为钱进财,父亲早亡,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他素来忠厚老实,诚恳善良,生意一直不错,因其豆腐做的好,后头人人都戏称一声“钱豆腐”。 这钱豆腐出身普通,人才普通,原本也应当像这荷州城中的许多人一样,忙碌且太平地过一辈子,岂知一次灯会,傻小子遇着了美娇娘,从此一颗心失落在春风楼,魔障似的寻也寻不回来。 “春风楼那是什么地方,咱这种小老百姓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去上一回,那里头的花娘啊,啧……”邻桌人嘬了口酒,眯着眼叹了一声:“能看上一眼,也就是福分了。”他说着摇头叹笑:“可这些花娘在楼里头值钱有面儿,出了春风楼,有几个乐意把人娶回家去当正经婆娘呢,那说出去都要被家里亲戚,左邻右舍给笑话死啊。” “后来呢?”晁昱引他再往下说。那邻桌人两手搭在桌面上,喝得有些晕然,话也越发没了顾忌。 那钱豆腐一见美人便丢了心,失了魂,将春风楼里的花娘怜絮当成了梦里的仙女儿,尽着力地体贴她,照料她。 钱豆腐想着法子揽了往春风楼送豆腐的生意,天长日久,那见惯了风月的怜絮竟真的将这个傻小子放在了心上。 花娘从良嫁人原本就是件难事,楼里那些脱了身的多是为人妾室,下场惨淡,怜絮深知其中的门道,却还是忍不住动了情心。 女子一旦动心,那便是如痴如狂,不顾一切。怜絮为了赎身,几乎将这么多年的身家尽皆耗空,而后,跟着她心仪的豆腐郎回了家,从此素衣荆钗,料理家事,夫妻俩的日子过得辛苦却也算是有滋有味。 若日子能这么一直过下去,那也没什么不好,可偏偏祸福无常,怜絮舍弃了一切换来的安宁日子很快出现了动荡。 “那怜絮在楼里头的时候也是个红姑娘,身价高,架子大,能见着她的人也不多,其中有一个……”邻桌人的声儿低的几乎要听不到,但那名字一出口,虞斌给夏溪夹菜的筷子便蓦地顿住了。 “这位吕华公子和侯府的老太君有些亲戚关系,算得上是老太君的侄儿……”那人饶有深意地顿了下,很有意思地笑道:“这位吕公子对怜絮有些情分,可碍着家里头夫人的盛势,并不敢近外头女子的身,可也是赶了巧儿,吕公子家里的夫人不知怎的得了急病,被送到庄子上去静养了,这才让这位吕公子腾出手来,定要把这怜絮纳回家里头去。” 怜絮自然不愿,钱豆腐为了避祸,要带着老娘和妻子离开荷州城,往别处去讨生活。饶是已经避至如此,那吕华仍旧不放过这一家人。 怜絮刚烈,自毁容貌,未料到反激怒了吕华。 -- 第23页 钱豆腐的老娘被抓到吕府,吕华放话说,要钱豆腐亲自将怜絮送到吕家为妾,否则,就要将他老娘的尸首挂到他家门上,让他一辈子不得安宁。 钱豆腐一家无权无势,为了婆母性命,怜絮答应了吕华的要求,只是要在离开钱家前见到婆母无恙归家。 今日外头这一场吹吹打打,何其残忍,何其讽刺。 一家人的和乐安宁,就这么被拆毁得七零八落。 碗里的饭再吃不下去,秦诺搁了筷,挑眉抱臂看着虞斌。 虞斌与吕家人素不对付,近来又忙七忙八,也不知这事,现在听来,虽与他无关,却教他心中恼怒无奈,又加惭愧。 吕华如此肆无忌惮,说到底,还是仗了侯府的势。 “既是老太君的侄儿,那与侯爷当是亲戚了,亲戚家里办喜事,如何能不去凑一凑热闹?” 秦诺教人结了账,带着人浩浩荡荡往吕华府邸而去。 一行人出门时为了方便,皆掩了容貌衣装,如今既是要往吕家去,便也都在马车里洗漱更衣,复了原本容装。 马车行得急,秦诺其间往外看了三两回,眉头紧锁,心浮气躁。 “殿下不必急,咱们此时去了还不算晚,那吕华猖狂不到哪儿去,总归能还钱豆腐家一个公道。”晓风知秦诺心肠,这种事,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管到底的。 “既要仗势欺人,那便看看是谁的势大!”秦诺气呼呼地喝了口茶平平心气儿,半晌,又似无奈,似怅惘地叹了口气。 “若天下太平,朝廷清明,地方官有所依,有所仗,又岂会让这些人如此横行无忌,欺压善良。”秦诺失落地隔着衣服按上心口明珠:“也不知此等乱象,何时是个尽头。” 晓风亦轻轻一叹,几次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 朝廷势弱,诸侯势强,诸藩王侯各自为政,天下民心早就散了个干净,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这样草菅人命,仗势横行之事。 秦诺垂眸向后靠在轿壁上,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9章 琉璃碎 蠢毒不堪 吕华府上今日极其热闹,狐朋狗友,左拥右抱,污言秽语,场面极为难看。 花轿在府外便停了下来,怜絮一身喜服,却并无盖头遮面。吕华教她从门外自己一步步走进去,也好让大家都看看她那张容貌尽毁的丑脸。 府内皆是从春风楼带来的花娘,来参加喜宴的皆是吕华一流的无耻纨绔,眼下这些人怀抱美人,哄笑看戏,高嚷哗喧,所为所言,不堪入耳,不堪入目。 府外亦有远远探看之人,有些好奇嫌恶,有的惋惜怜悯。府内府外人声交错,像是一支支利箭,直往怜絮心口扎。 钱豆腐被两个护院押着,距怜絮只有几步远。他看着怜絮单薄的背影,牙关紧咬,眼中几乎要滴下血来。 钱豆腐心中恨极,恨这些仗势欺人的恶贼,恨这个欺压善良的世道,更恨一无所有,连母亲妻子都保护不了的自己。 他听着人群中那些或羞辱,或诋毁,或怜悯的话,心头疼得一片麻木。 他的怜絮是这世上最善良,最美丽的姑娘,她受了半生苦楚,终于能随心意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却被人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是他没有用! “絮儿,絮儿别怕,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钱豆腐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怜絮听到钱豆腐的声音,浑身一僵,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好啊,真是感人啊。”吕华拍了两下手,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要说怜絮也是昔年春风楼里色艺双绝的花娘,你瞧瞧如今,啧啧……”吕华状似惋惜地用折扇挑起怜絮的下巴,而后嫌恶地将折扇扔到了小厮手中:“你说你早乖乖的多好,本公子又岂会亏待了你,何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吕华扬了扬下巴,立刻有小厮钳着怜絮的肩膀将她转向门外。 四下里皆是惊呼和唏嘘之声。昔日的当红花娘如今容貌尽毁,本该如春花秋月一般明媚妍丽的脸上多了两道划痕,将这份美毁得七零八落。 两道划痕皆在左脸上,从眼下斜划至唇边,原本深可见骨,如今就算在渐渐愈合,也已是残破狰狞。 怜絮下意识闭上了眼,自然也没有看到钱豆腐目中刻骨的心痛。 他从不只是喜欢她的脸,如今见她这般,也并无丝毫嫌弃,只有满满的心疼。 “你放心,虽然你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本公子也不会抛弃你,我这府里不缺你一口吃的,只要本公子在一日,你就留在府里一日,你看看,我多怜惜你,否则照你这样,就算是送到那下九流的窑子里,也未必有人愿意多看你一眼,你说是不是?” 吕华缓缓看过在府外驻足观探的百姓,面上带着笑,目中却全是残忍冷意:“本公子良善磊落,从不做草菅人命之事,今日甚至愿意收留这么个残花败柳,诸位既然看到了,今后若听着那些诋毁污蔑本公子的话,是否也应当说几句公道话?” 这威胁透着赤·裸·裸·的嚣张,但看到钱豆腐一家的下场,也无人敢在明面上与吕华作对。不一会儿,人群中便传来稀稀拉拉的附和声。 吕华很是满意,偏头对小厮使了个眼色,怜絮便被押进了府里。 吕华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向钱豆腐,等看够了他的屈辱愤恨,方畅快笑道:“今日也是你嫁妻的好日子,本公子就特许你入府观礼,你说好不好?” -- 第24页 外头看热闹的人很快散尽,钱豆腐麻木地顺着小厮的力道踉踉跄跄走进了府中。 府门缓缓闭合,眼见满城春色要被关在府外,门缝里忽然斜·插·进一把宝刀,几乎要将这门活生生地劈开来。 院内搭着戏台,花娘们坐成一排,琴箫俱备,乐音靡靡,歌声婉婉,花娘们尽力撑着一脸的笑,可仔细瞧,每个人眼底几乎都有一丝惶惶。 说是同病相怜也好,说是物伤其类也罢,她们这些人,原本就是一片浮萍,生死祸福,皆难自己做主,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昔日姐妹遭此大厄,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都难免惶恐悲怜。 “哎呦,真是败人胃口。”一锦衣公子满脸嫌弃地看着站在戏台上的怜絮,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般:“败兴,太败兴了啊!也就是咱们吕公子心软,这么个东西也能纳回府来。” “谁说不是呢!” “太难看了,这多看几眼晚上估摸着得做噩梦。” “……” 吕华听着众人的话,心里觉得十分得意。怜絮已毁了容貌,他对她的念头也已经全都消了,如今这般吹吹打打,大张旗鼓,不过是为了羞辱惩罚这一家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违逆他的贫贱小民,现下目的已经达成,要了他们的性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留着慢慢折磨,才好让人知道,他吕华是个多么不能招惹违逆的人。 “哎,我可有个想法。”不知哪一个忽然冒出头来,讨好地凑到吕华身边:“她这张脸不能看了,但那身皮子可没毁,公子纳了她回来,也不能白纳,正巧姓钱的也在,咱们大家就凑个趣儿,来瞧瞧这春风楼昔日红娘子的身子生得怎么样,大家都来品鉴品鉴,您觉得呢?” 这话正说在了吕华的心上,他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对夫妻长个教训,敢让他吃瘪,今儿个就让他们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吕华一声令下,立时便有几个满脸横肉的婆子冲上去扒怜絮的衣裳,怜絮惊叫着闪躲,几乎已经失了所有的理智。她从前是个青楼花娘,但嫁给钱豆腐后,在他一日日的呵护尊重下,已觉得自己是个干干净净的新的人了。若今日被他们当着钱豆腐的面如此折辱,于她而言,与千刀万剐无异。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都落到了台上,一个恍神,钱豆腐便从小厮手里抢了棍棒,怒吼着冲往台上去救怜絮。 钱豆腐只凭一身蛮力,原本不是这些护院打手的对手,可不知为何,一时间,想去捉钱豆腐的人倒了满地, 几个婆子自然不是钱豆腐的对手,再加晁昱晓风从中相助,很快钱豆腐便将衣衫不整的怜絮抱到了怀里。 怜絮受惊过度,饶是被钱豆腐紧紧抱着,也仍旧在不断地尖叫。这声音满是绝望,声声泣血,让钱豆腐忍不住浑身打颤。 秦诺闭了闭眼,看着这满院荒唐,怒从中来,而后对晁昱使了个眼色。 怜絮慢慢平静了下来,晓风和晁昱一道站在他们身前。钱豆腐茫然地看着眼前救了自己夫妇二人的侠士,方要谢救命之恩,却听其中一人道:“想不想亲自去报仇。” 晓风将怜絮接了过来,钱豆腐看着台下被制住的吕华,俯身拾起了木棍。 吕华纵情享乐久了,哪里是身强力壮的钱豆腐的对手,两人在庭中厮打成一团,没多久,吕华便被揍得气息奄奄。 “今日就到这儿,我们主子还有话要问他,他人跑不了,今后有你报仇的时候。” 钱豆腐被晁昱劝住,他看着仍在不时打抖的怜絮,咬了咬牙,收起了紧握的拳头。 秦诺头戴帷帽,坐在了新搬来的木椅上,吕华鼻青脸肿,这会儿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 他也没想到,在荷州,居然有人敢闯进吕府这样教训他。 春风楼的花娘都被带走安置,那些满脸荒唐的酒色之徒也被押着跪在庭中。秦诺皱眉看过这些人,觉得既伤眼又闹心。 “侯爷,侯爷救我啊,侯爷……”吕华开始是想和虞斌攀亲,可等他好容易看清了虞斌的表情,那些即将冲出口的话就都咽了回去,他一时间虽未弄清楚今天这事的前因后果,却也知道自己这次不可能轻易脱身。 虞斌嫌恶地拧紧了眉,他此时简直是恨极了这一群猪狗不如的酒色之徒,就算这事与自己无关,可见到这样场景,还是难免觉得面上无光。 秦诺没说话,晁昱看她的意思,便知是要将此事交予虞斌了,便也暂且退避一旁。 虞斌也没留手,先教人将这一干不争气的东西就地打了二三十板子,打得个个哭爹喊娘,连连认错。 人打得差不多了,虞斌便吩咐人拿来纸笔,让各自将自个儿的错处一字不落的写下,但有隐瞒,就地打死。 这些人原本就是软骨头,否则一群大男人又怎会聚在一起欺辱一个女儿家。今日被这一通吓唬教训,简直要连自己祖宗八辈的事都仔仔细细写下,生怕漏了什么,就地丢了性命。 吕华经了最初的慌乱惊恐,这会儿已经渐渐有了主意,他虽不敢与虞斌攀亲,可话里话外,都在提醒虞斌自己吕家人的身份。 吕檀多年经营,吕家势力不容小觑,就算虞斌是这荷州明面上的主子,有些事也得要三思而行。吕华虽然蠢毒不堪,可他敢如此横行无忌,自然还是有所依仗的。 “小的知错,定然不敢再犯,还会包了这钱家今后所需钱资,小的性命不值一提,若脏了侯爷的手,岂不是小的罪过,且小的蒙侯府老太君深恩,手上还有几件差事未完,若是就这么撂下,只怕小的就是下了黄泉,也实难赎罪。小的知道侯爷素来孝顺仁厚,定然处事明断,公道谨慎,小的但凭侯爷处置。” -- 第25页 这一番话似软实硬,直接将虞斌气得笑了出来。他的确对吕家多有避忌,却不至能让这么个人活生生打到脸上来。 因此虞斌半句话也不接,直接扬了扬下巴,随从便按住人接着打。 吕华今日先是挨了钱豆腐一顿好揍,后头又被如此修理,几次下来,饶是他有满腹算计也再受不住,到了最后,只能断断续续吐出求饶请罪的话。 吕华之外的几个富家公子已经将自己罪行一一写下,虞斌教训吕华的空当儿,秦诺便拿着这些纸慢慢翻看。 越翻心里头越是厌烦憎恶,秦诺将这一沓子纸都递到了晓风手中,凝眉忖着教训的法子。 “这些人虽有种种罪责,却罪不至死,可若不重罚,又实难遏住此等不正之风,奴婢倒有一法子,殿下听听可行否。” 秦诺点点头,听晓风附耳详述,几句话下来,她的脸色也便缓了许多。 秦诺与晓风商定了法子,便着晁昱差人去办,等这一摊子料理罢了,秦诺方对虞斌道:“这人一时不可杀,倒不如先押起来,侯爷不便亲自处置他,何不另寻个合适人来。” 虞斌自知是这个理,他无论如何处置吕华都不致伤及己身,只是为了这么个东西周旋转圜,难免不值,何况如今他们二人与吕檀正是彼此不对付的时候,贸然处置,只怕落人口实,两相对立。 秦诺看着被打的丢了半条命的吕华,敛眉道:“先将人押在这府里,咱们进屋说话。” 这府中下人早已被各各看管,一路行来,亭台楼阁,实在是富贵无匹。 几人在轩中坐下,虞斌着大夫去给吕华看伤,别让人就这么被打死了。而后才认真说起了话。 “要说今日这事,侯爷再不好·插·手的,只是这么一个无德无行的人,不惩了他,难平人愿,我想问问侯爷,这吕家门上,可有秉性忠直,能得一用之人?” 虞斌想了一回,点头道:“祖母有个弟弟名唤吕易,处事圆滑,但为人并无大过,素日里,他也多约束吕家门上言行,如今是他离了此地去办事,估摸着再有三两日也该回了。” “既有这样一个人,那侯爷不妨将吕华交给他处置,咱们从中费些思量,既罚了人,又不致惹来麻烦。” “这也是个法子,只是这样一个不争气的东西,我竟不能立时出手发落他,可见我这侯爷当得有多窝囊。” 秦诺笑笑,看着虞斌,倒想起了东宫旧日时光,彼时皇兄亦是颇多周折,步步为难,处境较如今的虞斌还要难上几分,到了如今,皇兄看似没了掣肘,可每一步,倒像是比从前更加艰难。 “侯爷何必因一时之困而有所懈惫,来日方长。”秦诺宽慰了他一句,转而道:“如今吕华受了伤,这府里就暂由我差人看着,侯爷看呢?” “全凭殿下吩咐。” 几人说了一回话,眼见在此耽搁良久,便打算收拾了这一摊,先行离开,踏出屋门时却闻侍卫匆匆来报,说是吕华险遭刺杀,若非在旁监管的侍从机警,此刻吕华早已没了性命。 第10章 谋逆 乌烟瘴气 “熬药送药的是吕华身边的一个亲信小厮,见药中有·毒·之事被拆穿,便立即暴起刺杀吕华,侍卫将他挡了回去,眼见刺杀无望,此人咬破口中所藏之·毒,大喊苍天无眼,家仇难报,而后便没了气息。” 众人沉默了一阵,虞斌先开口道:“这事蹊跷,一来,大约真是寻仇杀人。二嘛……”虞斌摇了摇头,吩咐人将吕华府邸彻彻底底地搜查一遍:“只怕这吕华还惹了旁事,有人见他为我们所控,恐他说出什么来,才会如此着急地要了结他。” 秦诺凝眉深深叹了口气,眼前虽不知吕华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惹来杀身之祸,可其中隐情明显不简单。 “那小厮既是亲信,若真想报仇,多的是机会,何必等到今日,还要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秦诺摇了摇头:“想来多半是杀人灭口了。” “将这府上所有人集中看押在花厅,至于吕华……”虞斌斟酌之际,秦诺接话道:“我看还是要尽早审问,再拖下去,恐生出枝节。” “罢了,就依殿下所言。”虞斌说着摇了摇头:“看来这回是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了了。” 想到侯府中的老太君,秦诺也稍稍头疼了一下。 吕华方才险些丢了性命,这会儿即便浑身病痛,也不敢安下心来休息,秦诺一行人踏入屋中时,正见吕华抱着被子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秦诺皱了皱眉,不想多瞧这人一眼。如此一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只会欺辱无辜女子,欺压无势善良,一旦遇着丁点儿事,就成了这么一副窝囊模样。 “我们主子有话要问,你若聪明,就该知无不言,若还心存侥幸,拐弯抹角,那你这条贱命也就到头了。”晓风上前一步,冷冷看着吕华:“我问你,今日这人为何想要你的命,你掺和到什么事里头去了?” 吕华仍旧缩在床角,状似惶极,神思惶惑,晓风冷笑一声,右手微抬,便有一支梅花镖深深嵌进了床头。 吕华惊得魂不附体,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狼狈难堪至极。 因着吕华现下的模样实在是入不得眼,屋中便只留了晁昱审问,一行人暂且退至外间。秦诺走出门去,看着天边薄淡的云,心里头却着实不安得紧。 -- 第26页 晁昱手下多有搜寻暗探的好手,没过多久,果在府中发现了一处密室,密室中金银珠宝遍是,另有刀枪剑戟等军用之物,满满地堆了一屋子。 私藏军器,还贮了如此多的金银,这事都能与谋逆搭得上边了。 “殿下,晁统领已审问毕,只是那吕华禁不住吓,已晕了过去,统领说此人多有不实之言,还待再审,恐还要在此多耽搁些时辰。” 正巧外头来报,说是府里老太君寻侯爷回去说话。虞斌与秦诺对视了一眼,俱都无奈。虽说早料到吕檀不肯轻轻放过,却也没想到竟会这般急躁,一时片刻都等不得。加之先时在密室中所见诸物,虞斌心中也存了思量,这会儿听得教见,他也不再耽搁,先将夏溪托付给秦诺,又与秦诺就着吕华这事略说了两句,议定了应对吕檀的法子,方才去了。 虞斌走后,这府中诸人多半是秦诺近卫,此时秦诺教诸人在外守着,自己带了晓风一并进了内房。 屋中药味闷得人头晕,晁昱却不肯稍开窗门,秦诺见故,忙低声详问缘由。 晁昱脸色十分不好,见秦诺相询,先教晓风在门边守着,自己略低了声回禀:“此事恐与当年的勇王萧明有关。” “什么?”秦诺尚未如何,晓风却是大惊失色:“可勇王……”她往近凑了凑,尽量把声音压了下来:“可勇王早已死在了先帝剑下,连一干依附臣工也都被诛除殆尽,如何又会与勇王有关?” 秦诺入宫时,当年争夺帝位的腥风血雨早已散得一干二净,因此对于这位勇王,秦诺所知也只限于他是皇兄的大伯,当年的太子,后来在帝位之争时失利,在先帝萧旭登基后便被借故清算,斩草除根。照理说,那萧明的坟头草都不知长了有多高,怎么如今竟会与谋逆有关。 “方才吕华说出的消息拢共就那么些,与勇王有关也只是我的猜测,当年勇王府虽上下不留,但是对于勇王的生死,一直以来都有颇多猜测,有人说当年勇王提前得到了消息,早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先帝所杀的只是个替身罢了。” “若真是如此,那就麻烦了。”晓风烦躁地来回转了三四圈儿,瞧见秦诺一直细思而未出言,忍耐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您瞧这事……” “萧明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吕华必须要握在咱们手里。”秦诺看向晁昱:“如今吕华暴露,线索尽断,我们只能尽量从吕华口中挖出尽多的消息。我会立即传信回京,询问皇兄当年事情的真相,若能得了前因后果,再追查不迟。” 秦诺说完,眉头却始终未曾舒展,若勇王当真活着,若这事真与勇王有关,此事一旦泄露,恐为有心人追查利用,到时搅得满城风雨,还不知这天下局势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看襄武侯方才的模样,应当是不知情的,就是不知道这荷州城里的其他人是否也一样老实无辜了。”晓风给吕华搭了搭脉,确定人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便着人看好了他,几人出了屋门。 出了这么一件事,原本的路见不平,惩奸除恶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庭中狼藉一片,府中仆婢惶恐不安,秦诺着人各各细问之后,将人暂时关押了起来。 晁昱从长公主府调了兵马来守住吕府,吕华更是处于重重保护之中。 只是虽则保护,其人日子却不大好过。 “我知道殿下想问什么,我当时一时慌乱,有些话还没能说清。”吕华冷静之后,心念几转,决意从长公主和吕家这里寻活路,今天的刺杀之事让他明白,一旦自己离了这些人的保护,那丢掉性命,只是顷刻之间。但让他就这么任人宰割也是不可能的,他得给自己找后路,寻个舒坦的活法,否则到时自己没了利用价值,就算能保住性命,也还是生不如死。 “你要说就说,不说拉倒,不过我可提醒你,我们主子没那么好的耐心,只有一天,一天之内你若还不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那……”侍从冷笑着掰下桌子一角:“到时自有好的招待吕公子。” 短短几个时辰,吕府已经被翻了个底儿朝天,秦诺拿来账本大略翻了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殿下,这里头乱糟糟的,有晁昱看着就行了,奴婢侍候您回府去歇息一下吧。”这一天乌烟瘴气,谁的心绪也不算好,晓风怕秦诺在这里闷着不高兴,便出言劝了几回。 “先回吧。”秦诺点了点头,着人将这一屋子的东西挪回公主府去,等理出个头绪再议后话:“问问钱豆腐一家的意思,若他们愿意,便将他们一家一并接进公主府,我看他们一家人品性不差,给他们安排个差事先安顿下吧。” 晓风应了,回头着人去办。她知道公主心地善良,这种事,能帮的便尽都帮了。出了这种事,钱豆腐家今后只怕谋生不易。 “殿下,咱们既要回公主府,侯府那里,不如就由奴婢亲自跑一趟,就算老太君有何不满,奴婢也能给挡回去,顺道瞧瞧她对此事的态度。” 秦诺想了想,轻摇了摇头:“本宫要去何处,无需对她交代,如今两方博弈,我若给了她太多脸面,只怕会让她得寸进尺,先这样吧,冷一冷再说。至于吕府这事,估摸着等襄武侯那儿有了消息便会来公主府通个气儿,咱们先回去。” 晓风点了点头,方扶着秦诺上了马车,就见虞斌打马而来,在马车前翻身下马,利落地行了个礼。 -- 第27页 马车缓行,秦诺摘下帷帽,给虞斌递了盏茶:“老太君那儿怎么说?” “吕华之事,臣与祖母回禀之时言吕华大胆,纵恶奴横行,冲撞了公主,因吕华是犯上之罪,祖母不好强行·插·手,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想见吕华一面,好歹让他将手上的差事生意都交出来。臣言吕华拒不认罪,反抗时不慎受伤,昏迷未醒,暂时敷衍了过去,只是祖母看着仍不死心,臣只怕吕府之事会横生枝节。” “没事,走一步看一步,吕华这个人,暂时谁都不教见了。” 虞斌猜到这里有些不便教自己知道的隐情,便也没有多问。 “臣还有一事,想请殿下考虑一二。” “怎么这么客气?”秦诺把几个装点心小食的油纸包打开,自己拿了卤豆腐慢慢吃着:“你说就是。” “定王在荷州已逗留多时,臣想着是否能在侯府设宴款待一二。” “侯爷是侯府之主,这些事自己做主就是。”秦诺低着头慢慢嚼着卤豆腐,心里七上八下乱得厉害。 见秦诺装傻,虞斌叹了口气,还是把话挑明:“既是设宴待客,那府中之主也总不能少了一个。殿下身份贵重,如今又顶着侯府夫人的名头,若臣待客,总不好把殿下漏了,到时只怕殿下也要一并赴宴才合规矩。” “可……”秦诺此时颇有些恍惚,她勉强定了定神,好半晌才道:“但我乃朝廷公主,与定王之间颇多尴尬,只怕同处一席,彼此都添为难。” 这话说完,两人都是沉默。秦诺也知自己这个借口实在是烂得很,可一时之间,她也拿不定主意。 虽说照着如今的情势,早晚都是要见面的,可她心里慌得厉害,又不知重逢之后该如何相处,便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拖不过再说。 “容我考虑考虑。”秦诺敷衍地摆了摆手,虞斌会意下了马车,问明夏溪何处,自去瞧心上人了。 虞斌走后,晓风回车见秦诺神思不宁,问明缘故后沉默半晌,劝道:“咱们承了定王救命的恩情,原本该郑重道谢,如今定王来此,侯府设宴款待也是应当,依着奴婢看,到时您少不得是要与侯爷一道入宴的。” “你说定王在此逗留多时,是为了什么呢?”秦诺没答晓风的话,反喃喃地自言自语,一张软嫩的小脸都快皱成了包子,看得人怜惜又忍不住发笑。 晓风忍了笑,却发现公主对定王有些过于在意,心中有些思虑,却不好强问,只能把话憋在心里,自己干着急。 “定王终究于咱们有恩,只怕这回,殿下是真的得当面道谢了,如此,才合礼数,殿下……” “晓风姐姐……”秦诺头痛得厉害,自己心里也没个成算,这会儿听晓风东一句西一句的,心里头直直揪扯成一团:“好姐姐,我知道了,别说了。” 秦诺趴在膝上,把脸整个藏了起来,好半晌,才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第11章 情怯 重逢 一连几日,荷州城中传言不断,秦诺并未着人释清流言,而是另添了把火,将这流言引到襄武侯大义除弊亲之上。 几日的添柴加火,襄武侯在荷州城的声望日隆,好歹也凭着这铁面无私,仁义宽厚的名头赚了不少的民心。 吕家自然多有纷扰,只是才出了吕华的事,他们还未探清长公主的底,自也不敢轻举妄动。 “瞧着都是些草包,家里倒是颇有些本事。”秦诺瞧着各家送来赎人的珠宝玉器,大约估了个价,觉得倒也划算。 “只是人虽能放,各自做下的恶事却不能轻轻放过。”秦诺坐在秋千上晃了晃腿:“教人将他们当日各自所陈的恶事抄录下来,贴在城门口让人看上一看,再着人写些词儿,教各酒楼的说书先生说上一说,也算是本宫心善,助他们扬名了。” 晓风在旁低笑,轻摇了摇头。这些各家的荒唐子弟,往日里坏事没少做,但都也罪不至死,关了他们这么几天,各色惩罚把人教训得够呛,眼下又教各家大大地出了回血,就是放了他们回去,往后只怕也没胆子,更没本钱四处作恶了。 何况殿下已经命这些人在府中闭门思过一年,日日食素寒衣,以思己过。若无故踏出府门一步,那州府大牢就是各人的归宿。 “告诉这几家人,今后逢年过节必得开仓施粥,救济贫苦,至于他们送来的这些东西,都先折了银子,回头择个时机,赠给曾深受其苦的人,还有,这些人本宫已经知道了,若是再让本宫听闻他们仗势欺人的事,那他们的命也不必要了。” 晓风点了一回头,自着人去办,吩咐罢了回来道:“这些人都不当紧,只是吕华那头儿,怕是再拖不下去了,侯爷那儿每日都有吕家人上门讨情,他再怎么应付,只怕也应酬不过来。” “吕家人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晁昱一直看着他们,眼见其所作所为都符合常理,并无异常慌张之处,若照着现下看,谋逆之事,吕家其他人恐不知情。”当初他们隐瞒了吕华之事,也是想试探着荷州城中人的态度,而如今看来,吕家人虽恼怒不平,但也未见那狗急跳墙之人。 “吕华这几日可又招出了新事?” “并无,每日送来的口供都相差无几,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看来吕华是真的不知道再多的事了。他与那头儿的人虽也时常相见,但每次见面的时辰和地点都是提前一刻钟告知的,那边谨慎得很,吕华是丝毫把柄都抓不住。”晁昱手段何其狠辣,多硬的骨头都能给他折了,吕华不过是个软骨头,晁昱只使了两分功夫,就让他把话都给吐尽了。 -- 第28页 从现在看来,那谋逆之人是看中了吕华的身份和短视,利用他的名利之心,多番相助,助吕华在吕家站稳脚跟,且握住了荷州城几项极赚钱的生意,这之后,那头儿出人出主意,吕华依言而行,两方合作,敛财收宝,藏匿军器,各取所需。若非此次怜絮之事,只怕这事会永远深埋地底,不见天日。 “那头能寻得这么个好用的蠢货,也算是费了一番功夫。”晓风摇了摇头,叹道:“该查的地方都查了,实在是撤得干净得很,那几个掌柜和来往差使,哪个嘴里都没句准话,只怕是早防着了。” 这也是预料中事,吕华好利用,却是个顶顶愚蠢无用的人,与他合作,人家只不过当养了一条好用的狗,哪里会让狗咬住丁点儿实处呢? “再最后好好捋一遍,若还无进展,就将这事彻底抹平,不要留下痕迹。吕华那头……”秦诺抿了抿唇,一时也没个定主意。晓风几番欲言又止,到底没将“灭口”二字说出来。 殿下不是血雨腥风里长起来的,为人处事,手段尚显温和,即便是对着吕华,也多是想让其罪有应得,而非无故杀灭。殿下不爱动辄取人性命,待他们这些仆从奴婢也从不呼来喝去,而是善待尊重,如此一人,实不该碰这些乱七八糟的脏污事。 晓风拧紧了眉,心里头百般地堵,殿下身份如此,这些责任重担都要压在她的肩上,即便她们这些身边人如何心疼不忍,也终归无法替代。 “此事后续不若先交给晁统领,他自来是处理这事惯了的,必能寻个妥帖法子,殿下莫要再为此费心了。” “那不行。”秦诺摇了摇头:“我知道晓风姐姐心疼我,但是这些事我总要学着决断处置的。吕华该死,不过眼下不是要他·性·命的时候,再等一等吧,待京里回信到了,再看如何处置他。” 这事定了,晓风也不想再三地说起惹得公主心烦,正欲招两个女先儿来说段书让公主松快松快,就听素心来回,说襄武侯在外请见。 “多半又是为了设宴待客之事。”秦诺仰着下巴看天:“要不就说我忽感风寒,不宜见客,让他自己待客吧。” “殿下。”晓风哭笑不得,先教素心将人带到夏溪那儿去,等公主传了人再来说话。 “日子一拖再拖,定王在荷州城已停留多时,再拖下去恐有怠慢之嫌。”晓风劝了几句,见秦诺整个人似是没什么精神,可那双眼又明亮得教人心悸,她皱了皱眉,心觉此事不妥,但这几天问起,公主又是顾左右而言他。犹豫片刻,晓风还是斟酌着问道:“殿下从前与定王相识?” 秦诺猛地看向晓风,然后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半日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晓风是她的亲信,有些事还是不能瞒的,否则今后行事的分寸恐有差错。只是若要将此事说清,又需万千言语,也一时难以尽述,且其中颇有些生死隐情,总还是多有避讳的。 思来想去,秦诺最后只道:“旧日有些交情,只怕相见会生出没必要的周折。” “殿下……” “姐姐帮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避过这回去,不是我矫情,实在是如今并非相认的好时机,勇王之事尚无眉目,现在我这里还是越简单清净越好。” 晓风心知这事只能问到这里,也大约明白了殿下的态度和心意。 “殿下若真不想见,装病倒是个法子,只是避过了这回,谁知下回又当如何。定王此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更不知何时才会离开,殿下别忘了,咱们总是要往定王府赴二公子的婚宴的,万一定王要与侯府的人同行,那……” 秦诺头痛欲裂,晓风见她如此,也不再相迫,转而劝秦诺到府外逛逛,换换心情。 正是天朗气和,春光明媚,秦诺同着晓风一道四处游逛,十数暗卫皆混入人群跟随。 那些荒唐子弟的亲笔认罪书已经贴的满城皆是,饶是那些人家再恼恨,也不敢着人去撕,是以眼下城中最有趣的热闹便是这些认罪书了。 “说书先生过两日才能准备起来,这几天有这个也就够了。”晓风护着秦诺行至一处茶点摊子,刚一坐下,就听旁边有人在谈论那些认罪书上之事。 但凡一事经过了人传,最后多半与最开始的模样大不相同,才这么一阵子,那些酒色之徒的罪名就几乎翻了一番,甚至还在往更加猎奇的方向发展,可以预见,再过不久,这些荒唐子弟就要扬名千里了。 秦诺一面吃点心一面在心里哼了一声。 我也就是举手之劳,等你们臭名远扬了,可千万不要太感激我。 秦诺出门时在脸上稍作改妆,虽已掩了大半美貌,可仍旧是姿色过人,只是旁边的侍女太凶,看过去的人都觉得再多看一眼,只怕就得被挖眼。 看过了热闹,秦诺就带着晓风在城中各大点心铺子钻来逛去,外头的点心虽则粗陋,但也有些味厚香甜的,秦诺想尝了之后再改进改进,也好让自己饱饱口福。 “玫瑰饼太干了,外头的皮怎么这么厚,还噎人。”秦诺苦着脸拣着玫瑰馅儿吃,却觉得馅儿里头不知搁了多少面:“真是奸商啊,这么大个饼,馅儿没多少全是干面,还掉渣。” 幸好一样只买了一两个。秦诺撑开纸袋往里看,挑挑拣拣择了个芝麻饼,刚咬了一口,就见前头靠近城门的地方似是出了什么乱子,吵嚷得很。 -- 第29页 秦诺拣了个稍静些的地方踮着脚往前头看,看了半晌也瞧不出个根底,便一抬手招来个暗卫询问究竟。 “此事晁统领已着人去查,属下所知有限。”暗卫微微躬身,垂首禀道:“众人围着的地方是一位姑娘的烧饼摊,明面上打听来的消息称这女子和母亲来荷州城投亲不遇,其母又生了重病,这姑娘就到这里来卖唱卖饼的给她娘治病,这都好几天了,几乎是每天都有麻烦。只是虽有麻烦,却总能化险为夷。” “什么麻烦?” “此女相貌清秀,又无依靠,是以总有风流纨绔上前调戏。若遇着霸道的,要把人往家里抢也不是新鲜事。” 城门前本就人来人往,有个热闹能翻出天去,秦诺听了暗卫的禀报,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眼见那女子被拉扯得如摇摆的弱柳,她皱了皱鼻子,摇头笑道:“她一直遇着这样的麻烦,却总能化险为夷,这是每天都遇贵人啊。” “说吧,这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让晁昱差人去查,想来身份不会简单,这出戏说热闹也热闹,说拙劣也拙劣。 “殿下处置吕华之后,此女曾窥探过公主府,如今又在城门口摆开如此摊仗,只怕是存了祸心。” “外头就是热闹啊。”听了暗卫的禀报,秦诺勾了勾唇,转头与晓风道:“正愁从吕华那儿问不出什么呢,这就叫瞌睡了来枕头。” 秦诺吃完了一个芝麻饼,咂咂嘴,等想清楚了该如何改进这个芝麻饼,才满悠悠擦了擦手,看着城门边上那辛辛苦苦的一群人,撇了撇嘴道:“带回去吧,人家这么辛苦演了,咱们就捧一捧。” 那日她管了钱豆腐家的事,又将善名传了开来,看来这些话传得不错,这不,就有人弄了一出拙劣的假戏来将她当做傻子来哄了。 暗卫领命办差,秦诺挑着点心尝来尝去。见公主的脸都快埋到那点心袋子里去了,晓风无奈,只好拉着她往旁边让:“殿下,有马车进城了,咱们往远让一让。” 秦诺“嗯嗯嗯”地答应着,叼着饼往远让,顺道一劲儿地往那戏台子那儿瞧。 “城里倒是热闹。”江澜掀开车帘,从随从手中接了一张认罪书过来瞧了一眼,而后递给言霆:“王爷也看看吧,这永宁长公主的手段倒是与众不同。”看着是轻拿轻放,实则是动人根基,偏偏这般举动还让人挑不出丝毫差错,就连这些浪荡子弟的父母也只能自认倒霉,俯首称谢。 言霆大约看过一遍,淡声道:“有这长公主在,吕家头疼的日子还在后头。” 吕檀权势再盛,也不过拘于一地,一旦这辛苦经营的平衡假象被外力打破,那吕家败落也不过转瞬之间。 言霆抬手挑起车帘,原本不过随心所为,可他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而后用一种生怕惊跑什么的语气道:“慢慢停车,教侍卫过来把这条街围住。” 江澜反应了一瞬,见王爷情状不同平常,也不多问,立时传了令出去,自己也下了马车提刀待命。 那道身影离得有些远,言霆的手指捏紧了车帘,一时间,生怕这都是幻梦一场。 三载岁月,他不知多少次描摹过她的身形容貌,她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还鲜活地刻在他的心头,未曾稍忘。 这么长的马车队忽然缓行待停,饶是秦诺一心只在点心上,也好奇地往过投了一眼,而后,便遥遥对上了一道锐利而灼烫的视线。 “看着像是哪家王侯的车驾……”晓风一句未完,便被秦诺扯着手跑得飞快。先时晓风还被带的有些踉跄,等反应过来,立刻反手抓住了秦诺的手腕,并对沿途暗卫打了手势,带着她七拐八绕地匿了身形。 “殿下,属下们已尽力拦阻,只是追赶的是定王府的人马,您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秦诺满心烦躁,躲在墙角挠了挠脸:“你们被认出来了吗?” “并未,属下们没有现身,只是装作路过,这会儿集市上本就热闹,路人来不及躲闪也是寻常。” 这趟出门,秦诺带的暗卫本就不多,这会儿一个人拆开两半儿用,到底是拦不住人的。 “定王爷已经着人将这条街都封了,一时之间只怕出不去。”暗卫探过消息回来,试探道:“是否要属下去寻襄武侯来……” 秦诺连连摆手。若此时寻了虞斌来才是真的不打自招,而且还会把这事闹大。沉默了片刻,秦诺的视线转到了街对面的成衣铺子上去。 小半个时辰后,秦诺换了衣裳,戴了帷帽,拎着公主府的令牌,大摇大摆地在定王府侍卫的恭送下离开。 定王府的侍卫几乎将一条街都翻了过来,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言霆立在街口,目色暗沉沉的,半晌也未说话。 “每个进出此地的人都检查过了吗?确定没有落下什么人?”江澜看了看言霆的脸色,便将几个负责检查的人都招来一一细问。 几人都言并无遗漏,唯有一人犹豫着道:“属下也一一查问过了,只有一人,属下等不敢冒犯。” 那侍卫上前一步,略低了声道:“一行数人拿着长公主府的令牌出了街,属下等不敢搜检。” 定王府的侍卫把动静闹得这么大,虞斌也只能带着人匆匆赶过来探问究竟。 江澜觉言霆现下没有闲心与人寒暄,便打算自己去应付襄武侯,谁知才走了两步,就见王爷大步越过了他,直接对襄武侯道:“本王有一样重逾性命的东西被一个小贼偷走了,如今本王要在城中寻人,还请虞兄多行方便。” -- 第30页 言霆说得这么严重,虞斌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等他提出可以寻人绘出小贼样貌,教城中官兵侍卫一道搜寻时,却被言霆毫无犹豫地拒绝了。 “多谢虞兄好意,此事本王自有打算,到时多有打扰了。” 第12章 痴梦一场 她以为的柳暗花…… 天色已暗,屋中却始终都没有点灯。晓风着急地在门外走了几圈儿,几乎忍不住想破门而入。 “不必担心,殿下有分寸,你让她自己静一静。”晁昱抱臂倚着树干,看上去比晓风要冷静得多。 “既不能打扰殿下,那就请晁统领与我说说,殿下与定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诺握着珠子缩在被子里,一片沉暗中,她仿佛还能看到那道教她心悸的目光。今日乍然相见,逃离是她下意识的选择,跑了之后她心里却几番犹疑踌躇。 他认出她了。 若非集市上人流如织,若非暗卫处处设障,若非晓风武艺高强,反应迅捷,她此时应当早已被他捉住。 从头至尾,她不敢回头看哪怕一眼。 他年年到飞玉江来,是来寻她的吗?他如今暂留荷州又是为了什么? 那些被刻意藏匿压制起来的念头此时都悄无声息地从心底蹿出来,搅得她意乱神慌。 为什么要跑,是还在怨,还在怕,还在不甘,还有不舍吗?她就像是个闹脾气的别扭小孩,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起来,只凭他焦急寻找。 当年信阳陷落,秦家一夜之间满门皆灭,独她身在定州,逃得此劫,听闻此信,她大病数月。那时候,她在梦中看到他温柔地抱着她,哄着她,告诉她不要怕,言家永远都是她的家,他会永远保护她。 可那不过是梦罢了。她凭着那场梦从病中撑了过来,醒来后,他早已远赴沙场。 她曾经痴心妄想,想着那些温柔缱绻究竟有没有可能是真实存在过的,毕竟她病中迷迷糊糊,很多时候都分不清梦与现实。 可后来的事告诉她,那就是一场梦,她以为的柳暗花明,不过是痴梦一场。 “殿下,奴婢给您做了碗面,您吃一点吧。” 晓风的声音传入帐中时,秦诺才发觉自己满脸都是凉冰冰的泪。她擦了把脸,冲着门外应了一声,不多时,屋中的灯便被点起,晓风站在帐外,目中满是担忧。 面是用火腿吊的汤,鲜香不腻,几道小菜或香辣,或鲜甜,都很下饭。 秦诺沉默着吃完了一碗面,然后抬起头来,冲着晓风轻轻笑了下。 晓风的心头一软,又在心里埋怨晁昱嘴严,向她透露的那几句根本就没什么用,否则她现下也能多安慰公主几句。 “殿下……”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晓风摇了摇头,试探道:“殿下若不想见定王,奴婢会帮您想着法子避开他,再不然,咱们这回就不跟着往定州去了……” “不用。”秦诺倒了杯酸梅汤慢慢喝,还让了让晓风:“这回是我行事冲动,下次……下次就不必这么躲了。” 时至今日,她必须要往前走了。躲藏退避,不甘和痴妄,都会成为阻拦她的深渊。 前路坎坷,生死难测,深宫之中还有她的家人在等她。 秦诺深深吸了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等明日就传信给襄武侯,说请他尽快安排招待定王之事,我会照时列席。” 肥瘦各半的猪肉斩成肉泥,加入松仁、香菇、笋尖等物剁成的细末,和芡粉捏成团,加各种调料和上好清汤上锅蒸熟。 刚出锅的肉圆松脆油润,香而不腻,夹碎了拌到米饭里,再和上一勺清汤,是极为鲜甜润美的滋味。 秦诺正拿着勺偷吃,见晓风进来,也给她盛了个肉圆递过去:“看你行色匆匆的,外头有事?” 正是该吃午膳的时候,锅上还蒸着红枣桂圆糕。秦诺一面问话,一面眼巴巴地瞅着蒸笼,半日舍不得挪眼。 公主昨晚的情状还在眼前,若有可能,晓风也不想这时候提起关于定王的事,只是此事要紧,再不禀报,若闹大了,只怕不好收场。 “今日城中气氛不对,奴婢去问过,说是有个小贼偷了定王要紧之物,现下隐匿在荷州城中。如今城里进出之人都要核对户籍,问明身份,更有定王府侍卫带着城中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之人。奴婢总觉着这是在搜查您的下落,还有……” 晓风仔细打量着秦诺的神色,斟酌着道:“侯府明日便要设宴款待定王,这还是奴婢推脱了几番的结果,否则定王恐今日就要上门了。” 秦诺的指尖被蒸笼上的热气嘘了下,她皱眉把手指搁在凉水里,半晌道:“不是还在商量吗,怎么这么急?” “殿下……”晓风叹了口气:“咱们昨日虽用令牌顺利离街归府,可观定王所为,怕是疑心您的身份了。”毕竟一条街都封了,最后连个人影儿都没找着,当时除了他们公主府的人,也没旁的人能光明正大躲了搜检,这事只要想一想就会生疑的。 “那……”秦诺恍惚着笑了笑:“那也好,早了晚了都得见,也省得折腾……” “侯爷在外头候见呢,您这会儿想见吗?” “请吧。”秦诺擦了擦手,定了定神方道:“再炒两个素菜,中午请夏溪姑娘一道用饭。” 见着虞斌,秦诺还没来得及开口和他寒暄,就听他道:“吕易回来了,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求见殿下。” -- 第31页 虞斌喝了口茶,缓过气儿才接着道:“一直跟着我,究竟是长辈,我也不好教人强行驱逐,这会儿约摸等在公主府外,殿下,您是否要见?” “吕易?就是你那个小舅爷?” 虞斌点了点头:“他路上因事耽搁,昨晚方才进城,听说了吕华之事,就一劲儿地要求见殿下,我听他的话音儿,是想将吕华带回去管教,说是不想脏了殿下的手。” 秦诺挑了挑眉,与晓风对视一眼,而后笑道:“你与吕易,关系如何?” “他是吕家人,与我虽是亲戚,到底彼此生疏。” “看他如此行事,平素应当是很得老太君重用的,是吗?” 虞斌点了点头:“祖母再强势,终究不可能把吕家的事全攥在手上,吕易为人处事尚可,是以素日,吕家大小事都要经了他的手,算是吕家这一代的掌权人。” “他想将吕华带回去,带回去之后呢?”秦诺让了坐,自捧着茶慢慢喝:“吕华对外的罪名是冒犯皇室威严,他带回去又能如何,是要杀还是要剐?” 这话说的有些厉害,虞斌低了眉,半日道:“臣虽不知吕华身上究竟牵扯着何等要事,只是眼见殿下如此,似是在怀疑吕家人有异。” “事到如今,我不妨与侯爷说明白。吕华之事确是牵涉甚多,这其中根由我不能与侯爷仔细讲明,但是吕华确确实实卷到了谋反之事中。若这荷州仅吕华一人,这也无碍,他说到底,不过是个无德无才的蠢货,翻不出天去,可万一这后头有人指使诱引,将吕华推到前头来顶事,他自己躲在背后搅风搅雨,那才是真正的祸患。” 话说到这里,虞斌面色也是极为难看。说到底,这荷州城的主子是他这个襄武侯,如今吕家不仅把持侯府,更平添大祸,想来着实教人气闷。 若是侯府仍是先时风光,这事自然可以慢慢解决。但照着侯府如今这般情形,一旦吕华府中事传扬出去,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教侯府背上了谋反之名,那荷州城便会祸患丛生了。到时不止侯府有难,朝廷和新帝也逃不过这场风波。联姻之事蒙上如此阴影,这险险维持的平衡只怕很快就会被打破。 “除了吕易定要带人离开,这城内其他人可有异动?”秦诺信虞斌并未参与其中,否则堂堂侯爷,也不会被吕家打压到这个地步。 “出了这事后,臣亦不敢放松,特遣人仔细打探了一番,只是臣无用,如今除了吕易拼死拼活地要将吕华带走,其他人便无甚堪疑的行迹了。” 秦诺沉吟半晌,道:“本宫见一见他也倒无妨,只是如今少不得要晾他一晾,还要烦劳侯爷多多注意城中人·事,否则这些人,这些事都会成为侯爷将来的祸患。” 虞斌苦笑,现下觉得这长公主是丁点儿亏也不肯吃,这吕家之事,谋逆之责算是全推到他的身上了。他脚不沾地地奔波办差,可到了最后,还是得领人家的情。 “这事侯爷心中有数,本宫便不多言。”说过了公事,秦诺换上了和静些的态度试探道:“现下外头闹得这么厉害,定王也应当在忙,怎的忽然这么急着要开宴待客了?” 虞斌笑道:“这也不是臣自己的主意,只是既然定王提出了要来府作客,臣也不能一口拒绝。殿下可是有什么不便?” 秦诺摇了摇头,借着喝茶的功夫平复自己的心绪。 屋中一时有些沉默,虞斌便寻了话来说:“这事说来倒也教人不解,若说那小贼窃了王爷重逾性命之物,那大可发文书四下搜捕,如何也比现在要快,可这位爷始终不肯说出那小贼是男是女,容貌何如,如此,臣也只好差了官兵跟着他们定王府的侍卫挨家挨户地搜人。” 秦诺紧握着木椅的扶手,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只作无事,只是目中难免泄露了几分焦惶难安。 昨日乍见,今日便带人大肆搜查,便是秦诺再不愿自作多情,也晓得言霆口中的“小贼”说的就是她。 谁是小贼,谁偷了他的东西。秦诺心里一时恼得很,偏偏的又发作不出来。 他还来找自己做什么呢?飞玉江边,荷州城里,这般的兴师动众,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故旧之情,还是那些年里,他对自己也曾有过片刻动心? 心中乱成一团,一时像是被烈火烧灼,一时又似是被冰雪掩埋。秦诺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话音儿有些发哑:“烦侯爷转告定王,就说本宫知道……” 话到这里,秦诺心念一转,却骤然灼灼望向虞斌:“这倒也好,这倒也好……” “殿下……”虞斌惊疑地瞧着秦诺面色:“您没事吧。” 秦诺摇了摇头:“原本吕华出事,我们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没个借口去搜一搜城里的古怪。如今既定王将借口送到了我们手上,侯爷何不借此机会,将亲信派出一同搜查,即便到最后一无所获,也算对城里的境况有个大约的了解。” 虞斌先时被这些事搅得焦头烂额,后来又被吕家人屡屡纠缠,虽说已差了亲信人跟着定王府侍卫一同搜查,却还没想到这一点上,如今一听,便连饭也顾不得吃,忙忙地就要去安排。 “侯爷慢行,我还有一言。” 虞斌定了定神,拱手听命。 “如今荷州城中并不太平,若是定王在此有什么不对付,到时牵扯就大了。是以还请侯爷千万注意定王的安全,能多谨慎就多谨慎,毕竟定王的安危可影响这天下大势。” -- 第32页 虞斌肃容应下,心里也在反复计较着此事。旁的不说,他们荷州侯府可惹不起定王府的人,若然到时因吕家而与定王府生出什么嫌隙,那侯府将来的路就更难走了。 第13章 恩爱 荷州城中谁人不知侯…… 侍从官兵一整日几乎未曾得闲,连着城外几处村落闲庄也都一一搜过,到最后仍是一无所获。 眼见着荷州城中守军及侯府侍卫各处搜查,江澜傍边儿的一个侍从低声道:“统领,咱们今儿个几乎将荷州城的地皮也翻了过来,若是……”他四下瞧了一圈儿,眼见别无耳目,方再低了声儿道:“若秦姑娘当真就在城中,岂会到了今时仍无踪影。属下看,莫不是那时王爷错了眼……” 江澜横眉瞧他,这侍从蓦地一抖,忙拱手请罪,不敢再言。 这么大张旗鼓地四处搜查了一日,江澜心中也犯嘀咕,可他始终相信自家主子并未错眼。莫说是囫囵个儿的身影了,就算是一双手,一双脚,王爷只怕也能一眼就把人认出来。 这么多年了,王府书房中王爷亲手画就的画儿成山成海,有时他不防恍了眼,几乎觉得秦姑娘要从画里走出来了。 如此,又如何可能错认?今时尚未寻得人,若非是秦姑娘为人所制,那便是姑娘着意退避了。 可荷州城就这么点儿大,姑娘能躲到哪儿去呢? 江澜自己又在庄子里细细转了一圈儿。今次王爷逗留荷州,多半是因着他们欲离此地之时收到了一封无主之信,信中言王爷心念之人就在荷州,待时机到了,自会有人将线索送上门来。 这信来的蹊跷,可王爷又岂会放过这一丝半点儿的希望?明知其中有诈,他们还是住了下来。江澜原本以为这是算计王爷的手段,可如今看来,难不成那送信之人当真知晓姑娘身在何处? 江澜叹了口气,拄剑而立。他只望这次真的能有个结果,再折腾下去,谁都经不住了。 说是要晾着吕易,可也不能真把人得罪狠了,等听着吕易一整日不吃不喝守在外头,但求得见长公主一面时,秦诺也不得不将人请了进来。 虞斌与吕易周旋多时,如今也几乎再撑不过去,听公主召见,才算是大大松了口气。 “殿下,臣亲身跟着侍从官兵搜了几处要地,连吕家那些府邸都借着定王的名头挨个儿搜了一遍,除了些猫猫狗狗的鬼祟,也再没旁的大碍,若说城里还能藏猫腻儿,那就只能是侯府和殿下的公主府了。”这一日虞斌也跑得够呛,这会儿整个人都累得有些恍惚。 这个结果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秦诺心中始终犯着嘀咕。 吕华是个蠢货,那头儿若只凭着几个账房护院就要控制住吕华,看住荷州情势,还没留下一点儿要命的痕迹,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如今若此,只能是城里还有人助着那头儿,以吕华为幌子,慢慢地布局行事。 可饶是她心里再怎么怀疑,手上没证据,也不可能在城中随意抓了人来查,何况看吕易做派便知他绝不是个好对付的,单这一个人,就得费上七八分的思量。 吕易进了花厅,当先就看着一个大大的屏风,长公主坐在屏风之后,只能恍恍地看着个模糊的人影儿。 虞斌侍立在屏风外,见吕易进来,也便照应着提点了几句。 吕易端端正正行了大礼,叫起时他却是一个响头叩到地上,倒把人惊了一跳。 “草民今次前来,一是为着吕华无状来向殿下请罪,二便是想请殿下看在两家稍有亲戚情分的面上恕了吕华死罪,草民保证,吕华今后绝不会再踏出府门一步,更不敢再做任何冒犯皇威之事了。求殿下看在草民诚心一片的份儿上,稍加宽宥,草民和吕门上下感激不尽!” 吕易哭得满脸是泪,力竭声嘶,哀痛处倒教人心里无端生悲。秦诺已查知这吕易素日倒是极为照料吕家诸人,对吕华也多提点帮衬,却不知二人情分至此。 可能与吕华这样的人结交甚深的又能是什么正直清肃之人?秦诺心中存疑,被他哭得头昏脑涨,想要喝止又想起今后的打算,只能忍了。 “殿下在此,舅爷勿做如此情态,今日是殿下将我等当成亲戚,否则这就是驾前无状的罪过,舅爷快快随我去整整容装罢。”虞斌强行搀起吕易,将人带到前头下人房里换了衣裳,二人才复又走入厅中。 “本宫亦非刻薄尖辣之人,如今只是想让吕华得个教训,若他此后再如此行事,得罪了人不要紧,可万一犯下什么要命的罪过,岂非是带累了吕门,也带累了侯府?”秦诺不想再听吕易哭上一回,也便直接道:“你一片诚心护吕门上下,却可曾念过侯爷的处境?本宫初至荷州,吕门之人便做犯上之举,知晓的说吕华蠢钝无状,那不知晓的,万一传出吕家,甚至是侯府对朝廷不恭,对皇室不敬,如此大罪,是吕门担得起呢?还是侯府担得起?” 吕易待要再跪,却被虞斌一把搀住,厉目相视。 晓风站在屏风边上,一直紧紧盯住吕易的一举一动,不错过他丝毫的表情。 “草民不敢,吕门也绝无犯上之心,此次吕华之事,实在是素日草民宽纵太过,让他懵懂无状,以至冒犯皇威,草民绝不敢再求殿下宽纵,吕华所犯,罪大恶极,只是他究竟是吕门中人,草民求殿下将吕华交予吕门,吕门必会给殿下一个交代,也会从严从重处置吕华,让吕门上下得了教训,不敢再有丝毫无状之举,还请殿下施恩,给吕门一个机会。” -- 第33页 屋中一时针落可闻,良久,屏风后方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叹:“若是吕华所犯仅此一条,本宫给吕家这个脸面也不算什么,可吕华……” 长公主这等声气,任谁都能听出其中另有深意。吕易亦是浑身一僵,半晌也未出声。 “罢了,如今此事尚无定论,本宫这里也没个章程,你先回吧,待本宫想好了,自会将主意告知侯爷,你们还是回去等信儿吧。” 虞斌送了吕易出来,等离了花厅老远吕易才急急道:“侯爷,依您看,殿下对吕华到底是个什么处置?” 虞斌左右看看,低了声儿道:“殿下身边儿的事我虽知道一二,可再往多了就不知道了。” “侯爷不必自谦。”吕易从袖中拿出个锦盒塞到虞斌手中:“荷州城中谁不知公主驸马恩爱非常,不管是侯府里还是公主府,都几乎是形影不离,咱们都是自家人,侯爷还是掂量着给个准话儿吧,如此,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他目含忧色,沉声道:“我知道侯爷新婚,还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可您别忘了,长公主究竟是心向朝廷,万一他们想借着吕华的嘴捏造些许证据,打压吕家,打压侯府,到时咱们哭都来不及了。您当我为何这般着急忙慌,实在是这里头的事儿教人心惊哪!您是侯府的主子,是荷州的主子,这个时候可要以大局为重啊。” 虞斌状似为难,支吾了一阵方道:“我只知道殿下身边有个问话用刑的好手,可自从吕华坏了事,我就再没在府里见过那位了。” 这话惊得吕易浑身冒起一阵寒意,连到了门边儿也几乎没反应过来。 “送走了?” 虞斌回屋时,屋里的屏风已经撤了,听秦诺问话,虞斌便将方才和吕易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转述了一遍。 “侯爷放心,我家殿下没有捏造罪名阴谋算计的心。”晓风不轻不重地点了虞斌一句。 虞斌摸摸鼻子,挑眉未语。 “若照着吕易方才的话,他如此紧张吕华之事都是为了吕家,为了侯府,倒也寻不出什么差错来。”虞斌坐下呷了口茶,慢慢地忖着这件事,这个人。 “不管怎么样,先看紧了他,一步步试探吧,若是错了也无妨,可万一真的是他,那你身上的事就多了。”秦诺咬了一口桂花糕:“明日便是侯府待客之期,可我心里总有些疑虑。定王在荷州已停留多时,照说定王府中将办喜事,他身为主家,如何也是当提前归府筹备的,为何会停留到今日仍旧久久不归。”这是秦诺心中一直疑惑思虑的事,如今荷州情势不明,言霆久留此地,万一有人心怀恶意,到时只怕他会身受算计,历经伤害。 这是她绝不愿看到的。 虞斌正郁郁地想事,闻言答道:“这事臣一直上着心打听,可打听来打听去还是头一次那些话,只是这回臣隐约听着些意思,王爷像是被什么人给引来荷州的。” 说到这儿,虞斌满身的气息又沉了下去。 若定王来此是为人引诱,那么那心怀叵测之人为谁,又为何要将人引来荷州,他们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一声惊雷震破了这一室的沉默,众人往外看去,见雷云翻滚,电走龙蛇,眼见着是要有一场大雨了。 第14章 作孽 这满腔恨意,也不知…… 浴汤温热,香气扑鼻,秦诺枕在桶沿的软垫上,被热水浸得睡意朦胧。 素问在一旁拿着舀子往秦诺身上慢慢浇着热水,素心见素问满脸通红的模样,好笑地上前接了她的活儿。 白如雪,腻如脂的肌肤浸在水中,被热气蒸出一层淡薄的粉晕,其绝艳之处便是桃花灼灼也难及万一。 素心盯了半晌,脸也微微地红了。 同为女子,虽未有旖旎心思,可如此美玉,仍是教人流连不已。 “殿下。”晓风匆匆掀帘而入时,秦诺几乎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整了整精神,仍是觉得筋软骨酥,神思恍恍。 晓风难得见公主如此悠然享受的模样,叹了口气才道:“殿下从城门边带回来的母女俩有行动了。” 秦诺精神一震,匆匆擦了身裹衣而起:“说吧,出什么事了。” “那母女俩趁夜离府,看样子是去送信见人。晁昱已经带着人跟了上去,府中也已加强了戒备。” “这么急?”秦诺喝了半杯温水,凝眉道:“才将人带回府内,她们便要急着出府送信了。这么点儿工夫,她能得了什么信儿。” “这便不知了。”晓风低声问:“殿下是怀疑此女有诈?” “有没有诈的,晁昱不也已经将计就计了吗?”此女如此惶急,才入府便做如此动作,不只是她,晁昱和晓风定也已经看出了不对。 可如今线索太少,拖一日便有一日的隐患,晁昱才会如此以身犯险。 “再另差些人跟在晁昱人马之后,若有危险,也可现身相救。”秦诺吩咐罢,方才的懒散倦意也已经散了:“宫中还未有回信吗?” “奴婢差人盯着了,至今仍无消息……”正说着,却闻人报,说京城有信使前来,想即刻求见公主。 秦诺匆匆整装,在外间儿见了信使。 见过人,验过印,秦诺接了信件,一面看,一面听信使详述。 旁的秦诺暂时都没听到心里,唯有皇后有孕这个消息,让她大惊大喜,而后又悲愤担忧不已。 -- 第34页 皇后有孕本是天大的喜事,可此时听着信使禀报的话,秦诺的心中却越发沉重。 “自有孕来,皇后娘娘日渐消瘦,太医言,若是再寻不到效验的药,娘娘腹中的胎儿,只怕就……” 不吉利的话信使不敢明言,可在座谁不知其中之意。 “这孩子在娘娘腹中一日,便会将娘娘的身子拖垮一分,如今皇上有意不要此子,娘娘却始终不肯,还有……” “还有什么?”秦诺心中越慌,面上却是沉定:“你只管说,不必瞒我。” “太后娘娘言为了皇室子嗣绵延,要为皇上择良家女充实后宫,大将军也有此意。” 秦诺头痛欲裂,指尖紧紧掐住掌心。 她看着信件上所列药材,只觉满心绝望。 这些药材她听说过的寥寥无几,便是她曾听过一二句的那些也都几乎是传言中长于仙境的药材。 一时间,秦诺几乎说不出话来。 皇嫂的身子所以会虚弱至此,都是当年在东宫中煎熬之故。 先帝沉迷炼丹之术,炼成的丹药常赏近臣至亲。 当年宫中术士刚刚炼出了新丹,先帝为了试其药性,在几个试药太监试过之后,又召来太子太子妃一并品尝。 那些药岂是什么好物,经年累月受此药性,人的寿数便会极大受损。 可偏偏先帝荒唐无道,觉其真龙之身能承得起这些天命之药,又觉太子承其血脉,为其试药才最为可信可鉴。 他自作孽,遭天谴,却到底祸害了无辜之人。 秦诺心中恨极,下唇也几要被她咬出血来。 “本宫会竭力寻药,你……你先下去,待本宫写了回信,你一并送回京中。” 信使走后,秦诺也再忍不得。她眼眶通红,目中含恨,却不知这一腔恨意该向何处发泄。 “殿下……”晓风接过信来仔细看了一遍,她心中极为不忍,却不得不让公主转回心神:“奴婢知道您心系皇上娘娘,但此时您再恨都没有法子,尽力寻药之后,便只能听天由命了。此时娘娘之事虽然重要,却更有一事迫在眉睫。” 秦诺点了点头,沉默着闭目静心。 “照着皇上所言,当年勇王确然身死,但其独子却被人护着逃离了朝廷追缉。如此,吕华身后之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勇王之后?若当真是他,只怕其中阴谋不浅,殿下捉了吕华,那头也早有了防范,如今奴婢只担心殿下的安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诺疲惫地抹了把脸:“真有本事,便光明正大地来闯公主府,我等着就是了。” 晓风在心里暗叹了口气,知道公主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让她自己安安静静待上一阵。 “对了,现在便开始差人寻药,能寻得药者,本宫千金相报。”秦诺叫住即将出门的晓风三人:“此事要急要快,耽误不得。” 天蒙蒙亮时,在后跟着晁昱的几队人马匆匆归府,言在郊外一处密林里失了晁昱踪迹。秦诺忙忙再着人去寻。 “殿下,这事不对,咱们不能再差人出府了,您身边总得留下足够的人保护。”晓风见秦诺几乎将府中大半可信侍从派出寻找晁昱,心急之下,说话也稍显厉色。 “本宫说派人出府就派人出府,怎么,本宫的决定还要你们来一一指正吗?”秦诺在院子里发了好大一通火,素问素心匆匆关了院门,挡住院外遮遮掩掩的窥探。 院中不断传来杯盏碎裂和行杖责人的声儿,几个仆从站在院门外,挤作一堆说长道短。 “我看殿下平素里挺听晓风的话的,怎么今儿个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倒是听了一耳朵,难不成殿下把府里头的人都给派出去了吗?那咱们公主府的安全怎么办?” 有女侍嗤笑答言:“平素殿下听她的,不过是给她些脸面,如今她不知天高地厚责备殿下,那还不得吃点儿苦头?至于咱们府里……”女侍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咱们这儿是公主府,就是借贼人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就这么闯进来,你就别操那些闲心了。” 不多时有侍卫过来驱赶闲人,几人匆匆离开。一灰衣仆从慢了众人一步,再回头看了公主居住的院子一眼,眼珠儿一转,这才忙忙走开。 第15章 另有所图 自作多情 因着公主府丢了大统领,待客之宴便又拖了两天。 寻人无果,客却不能不待。两日后,这场待客之宴到底是又摆了起来。 侯府待客,吕易一力担了这调度筹备之责,虞斌也都由他。 只是此次待客之地并不在侯府中,吕易言尊卑有别,公主是主,既是招待定王,不若就将此宴安排在公主府中,如此,既敬了皇室威严,又显了待客的诚意。 吕易原本担心临期改地难以施行,谁知几个主家连同定王都无异议,皆是一副随他安排的模样。 吕易放了心,又同虞斌商量要将自己带来的护卫安排在公主府中,同其余守卫一道负责公主府安全。 原本以为这事会有些难办,吕易也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岂知虞斌连问都没打算问公主一声,直接便应了他所请。 “这……”吕易此时反倒有些犹豫:“这毕竟不是小事,纵侯爷与殿下夫妻情笃,此事也当禀报一声再议后话,否则到时殿下怪罪下来,只怕是要连累侯爷的。” -- 第35页 虞斌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眉眼之间皆是沉暗不耐和些许自得:“这有什么,我好歹是殿下的夫君,这么点儿小事也做不了主的话,我这个侯爷,这个驸马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你也太小心了,这里可是荷州,本侯是荷州主事之人,殿下身份再高贵,也不过是我的妻子,是我们虞家的人。你只管放手去做,出了什么事自有本侯担着。” 眼见虞斌几步进了内院,一直侍立在吕易身后的侍从走上前来,左右看了看后道:“您也太小心了,侯爷多少是个主子,整日在妻子面前称臣,不管外头看着有多恭敬,心里头只怕都有不服。何况朝廷之势已大不如前,荷州虽要向朝廷称臣,可如今这世道,君非君,臣非臣,谁是主,谁又甘心做仆?依我看,侯爷这也是真心之言,您也不必过虑了。” 吕易没有看他,眉头拧得愈紧:“临期更地,又要在公主府安插人手,这两件都不是小事,却偏偏顺利得过分,老夫只怕此中有诈。” 那侍从垂了眸,唇角不屑地撇了撇,心道果然是人老胆子小,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却畏首畏尾不肯迈进一步。 他心里轻蔑,出口的话却仍旧恭敬:“是您想太多了,如今公主府守卫空虚,我们费了多少心力才凑来这么一个局面,您可别一时想岔,坏了主子的事。” 最后几个字,吕易听在耳中,莫名觉得阴沉。他只觉心头微凉,却不得不谨慎再谨慎:“今日之事,行错一步,那可就是灭顶之灾。老夫已经这把年纪,生死也就这么回事,如今这般一步三思也只是为着主子着想,依我看,我们还是再多筹谋,以图将来吧。” “听您的意思,是今日就这么轻轻放过了?”侍从直直盯向吕易,目色沉沉,似带杀机:“为了拖住公主府的侍卫,我们不知损失了多少人力物力,如今你跟我说这事就这么结了,那死去的弟兄,花费的财物又要从何处补足?”他何尝不知谨慎的道理,只是此前他已失手数次,这回被差来荷州做此差使,只怕也是主子给他的最后的机会,若还不能成,他这条命就算还能留着,今后也是生不如死了。 侍从一咬牙,目中全是决然的猩红:“您还是勿要多思多虑了,这事已经行到了这个地步,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否则到时你我的性命都保不住。何况……”他轻轻一笑,带出几多杀机:“错过了这次,只怕再也没有下回了。您就不怕天长日久,襄武侯借着公主的势掌了大权后知晓了当年的那些事?您想想,若是那事被虞斌知道了,您和吕家又会是什么下场?到时,只怕是求个全尸也难了。” 吕易打了个激灵,不由伸手摸了摸脖子。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色也渐沉了下来,整个人显出一种沉戾的阴狠。 见火候到了,侍从也不再多说,只看着吕易将事一一安排下去,自己在心中默默计较着今日可能发生的事和当有的应对。 屋中满溢着一股香甜的气息,秦诺坐在桌边,一勺勺吃着百合海棠羹。 今日可有个大阵仗,不吃饱如何能成。 晓风很快回了屋,秦诺递给她一碗汤羹,让她喝了垫垫肚子。 “侯爷已经迎了定王入府,奴婢亲自将人安顿好了,又着人照应着,不会有事。”晓风紧着吃了几口,看了看公主改换后的容装。 这花了近两个时辰做的易容,若是晓风先时未跟着一道料理,此时也险些认不出眼前人来。 灰扑扑的衣裳,灰扑扑的脸,唯一存着破绽的便是那双太过明丽的眼。似是蕴着秋水之神,一眼便要牵人·魂·魄。 “殿下今日定要小心,旁事都不要紧,您的安危才是头一位的。”晓风心事重重,始终不能完全放心。不知怎的,饶是万事齐备,她心中却始终不宁。 “没事的,都已经安排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定王府侍卫相助,不必如此忧心。”秦诺反倒是最心宽的,这半日吃了汤羹不够,又叫了米饭和金银蹄花。见她吃得香甜,晓风也不再多言,只教随护之人再多精心。 “殿下,侯爷在外请见。”素心进来回话,秦诺让她坐下用饭,自己起身去见虞斌。 “侯爷吃了吗?”秦诺特地端了一碟儿枣糕递到他跟前儿:“今日席上的菜饭恐是用不得了,侯爷先将就着垫垫吧,我再教人给你下碗面来。” “殿下不用麻烦了,我一阵儿去溪儿那儿吃,这会儿吃这个就够了。”虞斌谢过,看了一眼秦诺如今的容装,惊讶赞叹了一回这易容术的高明之处,方拿了碟子来吃枣糕。 虞斌吃了一块解了饿,才开始说起正事:“殿下那时嘱咐我借着定王搜人的名义去寻这城中古怪之处,可没料到定王与殿下想到一处去了。” 秦诺一怔,敛眉问:“什么意思?” 虞斌擦了擦手,笑道:“听那意思,定王寻小贼是假,寻小人是真。定王在荷州逗留多时是为人所引,他也便将计就计,留在这里看看那些人有什么猫腻,大肆在城中搜人也不过是为了瞧瞧荷州有何古怪之处。先时我的嫌疑也未消,如今既已有了头绪,定王身边那个叫江澜的便也透露了些真相给我,话里话外,拼拼凑凑的,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秦诺心口微凉,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又凉又痛。可那日相逢,言霆神色不似作伪,他是真的要寻她的啊。 -- 第36页 心中纷乱如麻,秦诺强迫自己不再想他。不管他是为了她而来还是另有所图,她与他都早已缘尽,昔年她心无挂碍时二人尚无缘无分,如今他们彼此身份对立,又岂会再有一丝半点儿的可能? 终究是不肯死心,才会如此牵心挂情。 第16章 烧活鸭 圈套 在夏溪处用过饭,虞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院中护随,再三叮嘱夏溪无论发生何事都要藏好之后,方不舍地抱了抱她,复又在她眉心亲了亲。 出门时碰着反身欲离的江澜,虞斌叫住了人,二人说过正事,江澜打趣他新婚甜蜜,虞斌知他大约是误会了夏溪的身份,可这事眼下也没法儿解释,只好含糊着另起话头。 席上已经准备了起来,江澜再又各处细查后方回了言霆暂居的小院,向他禀报一应事宜。 “属下方才在外头看着了侯爷公主,公主的面容虽瞧得不甚清楚,但也应当不是故人。” 能在公主府与驸马如此恩爱缠绵之人不是公主还能是谁,皇家驸马,就没听说过几个能纳妾娶小的。江澜此前与王爷一样,有些怀疑公主就是秦诺或者与秦姑娘关系匪浅,今日见了,看着不是故人,江澜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传言都说公主驸马恩爱情笃,今日一看,所言不虚。” 言霆拈着棋子的手松了劲,他也便索性结了这一局。 时至今日尚未寻得秦诺的踪迹,言霆确信自己那日没有看错人,是以如今,他最为怀疑的地方就是这座公主府。 “留下活口,查问真相。”言霆交待罢,便径直进了屋。 那些人既能拿出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引他留在荷州,那多少还是知晓秦诺和言家旧事的。他们既有胆子以此胁迫,便要付出该付的代价。 宴席安排在花厅之中,丝竹之音靡靡渺渺,各色佳肴香气扑鼻,吕易立在堂上,恭恭敬敬邀各人入席。 定王坐了主位,长公主虽也列席,但面上始终蒙着一层薄纱,连话也说得极少。 吕易从未真正见过长公主真容,此时也不好一劲儿地盯着人瞧,只是心里越发不安了。 “王爷,殿下,侯爷,今日草民有幸,得以筹备此席,除这些山珍海味外,草民还备了个新鲜吃食,请贵人们尝个鲜。” 几人都无甚所谓地点了头,吕易便即刻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便有数个小厮搬来个大铁笼,而后又将几只鸭子置于其内,更燃起了炭火,搁了铜盆。 看到此处,言霆与虞斌都知吕易此举为何了。 这是烧活鸭,不见得多么美味,只取其奇特鲜嫩供人一乐。 只是席上的三个主子此时谁都乐不起来。 言霆面上素来冷淡,只是那双眼越显冷厉。 虞斌也紧紧皱着眉,他往长公主处瞟了一眼,看向的却是侍立在长公主身后的一个灰扑扑,极其不起眼的女侍。 入席之初,言霆已知长公主并非秦诺,此时观虞斌所望之处,他也便跟着看了过去,而后微微一怔。 那是个身形微胖的女侍,先时一直被其他侍从掩在身后,此时食席已开,各侍从都极有默契地分开护在公主身边,这才将那女侍的身形露了出来。若是注意瞧,那女子也与公主一样,处在重重保护之中。 她始终未曾抬眼,连动都很少动,整个人显出一种灰扑扑的沉默,平凡得教人几难注意得到。 言霆很快挪开了目光,像是只在专注地瞧着铁笼。 秦诺在心里松了口气,悄悄在衣角蹭了蹭掌心的冷汗。 她今日原本就已经够紧张了,与言霆离得这样近,她整个人便都绷了起来,心也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还好言霆只是略看了她一眼。 秦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今日特意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收拾了一边,更多添了几番功夫,让自己的身形较先时圆了一圈。就算是熟人,一时也难认得出她。更别提她与言霆已别三载,无论如何,彼此间都有生疏。 她刚放下心,忽又想到在城门边上言霆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瞬间更心慌了。 只是场上那荒唐残酷的场景让秦诺暂时将这些胡思乱想都暂抛了开来。 她假作给主子端茶,与扮作长公主的晓风对了个眼神。 晓风会意,方一扬手,便有侍从上前将那铁笼子周遭的炭火尽数扑灭。 鸭子没受什么损伤,侍从将鸭子抱了下去,那铁笼仍原样搁在那儿,无人料理。 “物为人用,本是寻常,但舅爷此举,未免太过残暴。如此施为,有伤天和。” 吕易面色一僵,半晌,方铁青着脸跪下请罪。 他跪了半晌,却无一人叫起,吕易心中不安更甚。 “没了这烤活鸭的表演,倒像是显得无趣了。”长公主开口,吕易下意识看了过去,正对上长公主含笑带厉的眼。 “不如就看看本宫为诸位备下的玩意儿吧。” 铁笼前很快摆开了摊仗,绕了这么大个圈儿,来的竟是个说书的先生。 “本宫前儿听了个故事,当真是有趣得紧,今日便借这位先生的妙口,也让诸位长长见识。” 这话说得很有些不对劲,吕易心下一惊,一股凉意从脚底心蹿上头顶,教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天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像是蓄着一场大雨,乌云沉沉地坠着,吊得人心头发慌。 -- 第37页 百十人自府外而入,在吕易所安排的侍卫的接应下一列列潜入府中各处。 雷鸣电闪,黑云翻滚,这般峥嵘气势惊得人心头发颤。 吕易却被雷声震得满心惶惶,他看着席上坐着的三人,心里越发没底,想要暂时离开此地,告诉人停止行动。 说书人却不为这雷电之震所动,他面色平淡,从容道来,头一段儿结束,当头一声惊雷震动,直将吕易惊得跌趴在地。 那说书人讲得正是勇王之事,虽已匿去名姓朝代,可只要牵涉此间之人,都已明白说书人口中所述究竟是何事。 吕易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他死死盯向虞斌,分明是寒风迎面,他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院外刀兵相接之声越近,吕易撑手起身,踉踉跄跄向外跑去,周遭侍从无一人拦阻。吕易此时已顾不得多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了。 他心中惶惑恐惧,整个人几已失了神智,可怕到极处他便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种冷静并非是头脑清晰的筹谋进退,而是惊极惧极的疯癫之至。 杀!杀!只要杀了这些人,他就能活下来,活下来,位高权重,富贵荣华都是他的,都是他的。 院中已见血色。言霆眉峰微敛,对长公主道:“此地刀剑无眼,殿下还是先避至内院,待此地有了了结,自有殿下处置之时。” 这语气虽听着淡漠,但其中的关切之意却不容错辨。晓风下意识想回头看秦诺的眼色,方有动作,才想起自己眼下处境,生生将半扭过去的头转了回来。 “如此,多谢定王好意。”晓风也不愿公主在这里看着刀光血影,方起身欲离,便听言霆道:“江澜送殿下回去,护殿下安全,暂不必来此。” 晓风一怔,也未拒绝言霆好意。她这会儿起了身,便尽量自然地对上了秦诺的眼神,而后几不可见地对公主点了点头。 江澜离开之前,言霆与他低声交代了几句话。江澜面色一僵,似是喜,似是忧,即刻领命而去。 第17章 狡猾如狐 难怪主子总说殿…… 江澜是什么身份,秦诺心里非常清楚。 言霆能将他差来保护“长公主”,秦诺心中既不安又奇怪。 若说是怕长公主在这样混乱的时候出事,多派几个侍从也就罢了,可为何会将自己的左膀右臂派来随护。 她有些怀疑言霆是看出自己的身份了。可一来,自作多情并不是个好习惯,在屡屡被泼冷水之后,她就再不让自己多思多想。二来,她看了看自己露在外头的手和作了伪装,看起来比平时足足大了一倍的脚,觉着就算是自己分个身,看着自个儿眼下的模样,也是很难认出来的。 再三思忖之后,秦诺认为言霆可能是怕公主出事再赖上定王府,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或者说是差亲信跟着公主,想看看后头还有什么幺蛾子。 总而言之,定王这都是为了大局着想,不存私情。 回了院子,江澜当先进了屋将房间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待确定屋中安全之后,便侍立在外,请公主入内休息。 江澜功夫高,耳力好,因此虽隔着门,秦诺与晓风说话时也尽量低了声儿。 “殿下放心,饵已经抛出去了,接下来就看谁会按捺不住,跳出来趁机作乱了。”晓风摘了面纱,略推开窗子向外看:“如今屋中尚算安全,不管一会儿外头发生何事,殿下都切勿离开,奴婢会将这些作乱的内贼一一处置了。” 今日她所以与公主换了身份容装,便是为了瞧瞧这府中剩下的侍从仆婢有多少是存着异心的。 毕竟这样混乱的时候不多有,若有人心存异念,这就是大好时机。 到时只看谁会来找上她这个“长公主”了。 晓风活动了活动手脚,只待一会儿好好与人周旋。她倒要看看,这府里还有多少旁人的眼睛耳朵还有刀子。 “我知道,我不会有事,只是你们千万小心,我只怕狗急跳墙,你自个儿应付不了。江澜武艺高强,你教他跟着你,无论遇着什么,都能有个转圜的机会。” 晓风摆手拒绝,秦诺劝她:“江澜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长公主,你如今既假扮我,便让他跟着你才是最好的。我这儿里里外外皆是亲信,一旦有什么异动,你立时赶来都来得及,倒是你,直面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才最教人不放心。你听我的便是,就这么定了。” 晓风争辩无果,只能答应。如今府中人手不足,她也确实需要江澜相助。 不多时,外头果然出了乱子。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许多仆从被差去救火,一时间无数黑衣人趁此时机攻向了长公主所居小院。 雨水如同从天空兜头倒下,砸得人满身狼狈。秦诺坐在屋中,听着外间隐约的厮杀,但觉悲凉而无奈。 门很快被扣响,秦诺尚未应声,便有一女卫推门而入。 她浑身已经被雨浇透,身上的衣衫也多被刀剑划破。 秦诺识得这人,是晁昱近来很信任的女卫,负责保护这座小院的安全。当日飞玉江边遇刺之事,此女也曾出了很大的力。 这女卫一进来便合身拜倒,秦诺怔了怔,立时将人叫起。 “出什么事了?”照理说就算吕易狼子野心,他们的安排也尽够抵挡,可观此女眼下情状,难不成他们都失算了吗? -- 第38页 “殿下快快收整重要之物随属下离开,吕易不知从哪儿弄出一堆妖魔鬼怪,个个儿力气大得很,咱们的人不够抵挡,晓风吩咐属下先带殿下离开,晁昱统领在外安排了人接应,只要殿下安全,他们的计谋就绝不会得逞!” 若是秦诺先时还有疑虑,眼下却是已几乎信了此人。 晁昱素来观人谨慎,此女通过了多次考验方能近身随侍,这也说明她应当没有问题。再说,这府中人大多都以为晁昱早已失踪,若非亲信,若非得了重托之人,何能晓得晁昱无恙? 秦诺却不能就这么离开。 “你看外头的阵仗,你我二人根本就逃不出去,何况此地是荷州,吕易是吕家家主,如今不知吕家有多少人已存谋逆之心,你我就这么离开,才是自投罗网。等等吧,我相信定王和侯爷,不会有事的。” 如今言霆就在这里,所带护随都是昔日沙场刀剑饮血的勇士,她虽不知外头境况究竟如何,可她信言霆。 他在这里,他们绝不会输。 “我先给你处理伤口。”秦诺拿出了药盒,里头纱布丸药都准备得十分周全,秦诺低头寻药时,那女卫却是急得团团转。 “属下自有法子带着殿下离开此地,还请殿下信属下一回。若然您落到了贼人手中,到时属下等又当如何自处?求殿下以大局为重。” 秦诺将人按坐下来,拿了药粉纱布要给她上药。 离得近了,秦诺鼻尖一动,像是嗅到些什么。她声色未动,转身去拿巾帕,一面在盆中摆着帕子一面道:“你这伤口难处理,我一时也难理得清,教人进来帮帮忙吧。” “来人”二字方一出口,那女卫便出手如电,迅速向秦诺袭来。 秦诺眉目一厉,转身便将一瓶药粉迎面洒到了她脸上,脚下不停地往外跑去。 “难怪主子总说殿下狡猾如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女卫虽被药粉击退了两步,但很快凭着耳力将秦诺擒到了手中:“属下曾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整整度过了五年,有没有眼睛有什么差别?属下身体的每一部分原本就是一把刀啊。” 门外守着的侍卫很快破门而入,只是公主的脖子被人家掐在手里,是以谁都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女卫指间藏着小刃,刃上带毒,稍稍见血,顷刻毙命。 有侍卫出门禀报,余下的人紧紧盯着公主和女卫,片刻也不敢放松。 “如此处心积虑,骗过重重考验,让我猜猜,是袁大将军派你来挟持我的,是不是?”秦诺也是冷汗透衣,可她此时半点都不能慌,不敢乱。 女卫眉头一皱,脸登时冷了下来,此时此刻,秦诺真实地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殿下说谁就是谁,可我只怕等见到了人,殿下心里会觉得失望。至于殿下说我是袁大将军的手下……”女卫低低笑了两声:“殿下也太看得起我了,若真是袁大将军,此时挟持殿下的就该是采芙,而非属下了。” 这下子秦诺更加确定此人的身份了。除了她身上的气味与采芙和如玉如眉相近,还有这份愚蠢的忠心,也和采芙几乎一模一样。 秦诺素来吃软不吃硬,袁逸几次三番如此待她,她心里已经恨极了,也恶心极了这个人。 秦诺斜眼瞥了她一眼,猛地作势往她指间刃上撞,女卫一惊,顾不得多想,手上一转,指间刃深深嵌进了她的掌心。 “哦,看来这上头没毒啊。”秦诺笑笑,越发挣扎起来。 她不是不要命的人,可也最恨为人所制,方才作势往刀刃上碰,也不过是为了试探这女卫对她的态度。 如今看来,女卫是绝不敢杀她的。 女卫手上不敢使力,却又实在不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她心下一动,探手捏碎了荷包中的香丸。 鼻尖漫过一阵腻人甜香,昏过去前,秦诺仿佛看到言霆闯进了屋中。 第18章 守护 将人交给你,再让她…… 秦诺浑身都在发冷,心口却如同燃着烈火。冷热交集,彼此冲撞,让她整个人都发着抖,恨不能就此死去,也好过受如此折磨。 女卫此刻心中也是慌乱一片。 她受了大将军的命,不惜一切手段取得了晁昱的信任,一步步走到了长公主的身边。昔日飞玉江边,她更是拼了命地杀敌护主,也因此,晁昱几乎没怎么怀疑过她。 采芙是大将军打出来的明棋,原本也没指望能遮掩住她的身份,也因着有了采芙做挡箭牌,女卫方能躲开各方的监视探查。 飞玉江边主子失了手,没能拦住这门婚事,近来主子也催得越发急了。 今日是最好的机会,府中大乱,守卫松懈,她得了机会能靠近公主身边,这大约也是她唯一的机会。若搁着平时,她恐怕很难这样单独接近公主。 这次劫持公主,几乎已将大将军安插的人马全数用尽,就这样,她还险些没能将公主带出府来。 她低眉看了一眼公主脖颈上的血痕,若非她心狠,若非那些人太过在意公主的安危,只怕她今日就要彻底失败了。 女卫想到当时那些拦阻她的人的神色,目中便控制不住地泄露出一丝嫉妒和憎恨。 凭什么,为什么?你不过也只是个宫人出身,难道就因为这张脸,所以才得了这么多的爱惜呵护吗? 让她没想到的是,定王竟会如此在意这个朝廷公主的安危,她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落在了定王手上,定然是生不如死。 -- 第39页 “殿下现在成了这模样,到时咱们该如何向主子交代?”跟着女卫一路随护的侍卫凝眉看着公主浑身打抖,冷汗透衣的模样,语气很是惶恐怨怪:“你是怎么挟持人的,把殿下弄成这样,你……你下毒了?” 这也是女卫想不通的地方。那香丸不过是普通的迷神丸,照理说除了致人昏厥外不会有什么其他作用,可观公主目下情形,任谁也不会相信她没对公主下毒手。 女卫也心虚得厉害。她知道自家主子对公主的在意,若看着自己把人弄成了这样,只怕会要了她的命。 “先在这儿歇歇,一会儿把人弄死了,咱俩都没活路!”侍卫扯了女卫一把,和她一道躲进了山洞中。 风雨未歇,三人身上都被雨水浇了个透,可此时并不是能停下来休息的时候。 女卫独自照料秦诺,侍卫离开去清扫沿途痕迹。 如今也只剩了他们两人,余下的抵挡追踪的人现下还未赶来,便应当是永远也赶不来了。 所幸主子已差了人前来接应,只要他们再坚持一时片刻,就能安全地离开此地了。 女卫仔细给秦诺诊了脉,可凭她如何折腾,都找不出秦诺的病因。就连她自己都要怀疑是自己给公主下了毒。 “你可别死,好歹别死在我手里。”女卫这下子才真正害怕了起来。她仔细想着平日所见所查,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秦诺这是犯了什么毛病。 “人怎么还没回来?”女卫心里又急又燥,更添惶恐不安。想了想,还是先带着人走才算安全,等见到了主子,多少能得个求饶的机会。 她为主子连命也不顾,他对她,是否能存着一丝半点的怜惜? “冷,好冷,救命……”秦诺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抖得让人心惊神乱。女卫毫无防备地凑上前去,却不防手臂被狠狠刺了一刀。 秦诺握着匕首,慢慢地缩在山洞一角。这是她趁女卫不备,从她脚边抢来的,也是她如今拖延的唯一依凭。 女卫轻易不敢上前,因为方才刺伤她的匕首正抵在公主的脖子上。 秦诺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消散,她浑身冷热交替,这种难言的痛苦几乎要击溃她的神智。 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可她宁死也绝不愿受制于人。 袁逸想捉住她,控制她,那是痴心妄想。 她想活着,想好好活着,却也绝不愿活在那样一个人身边。 眼见刀刃划破了秦诺颈上皮肤,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流下,女卫腿一软,几乎是央求地退出了山洞。 山洞中再没有旁人,秦诺方稍稍松了力气,整个人靠在身后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就要死了吗?她经了那么多的生死危难都活了过来,难道就熬不过这次? 身体开始痉挛,秦诺几乎想就这么放弃。 可活着多好啊,她实在是舍不得。 她这条命是皇兄舍了半条命换来的,他们还没寻到解毒解脱的法子,她这样死了,岂不是浪费了皇兄的半条命吗? 而且,她也实在舍不得这天地春光,舍不得亲朋好友,也舍不得那些还没来得及实现的美好的梦,她不想死。 她不想让仇者快,更不愿让亲者痛。 还没来吗?她沿途偷偷留下了痕迹,放松女卫的警惕才得了这么个拖延的机会,难道她等不到来救她的人了吗? 秦诺倒在了地上,恍惚间看到有人走了进来。 她抓住最后的力气握紧匕首,在抬手之前却被人牢牢抱在了怀中。 “是我,别怕,糯儿别怕。” 这声音低沉醇厚,一下子抚平了秦诺心中的绝望和无助 传言说人将死之时,会看到心中最重要的人。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 昏睡过去前,秦诺唇角带着浅浅的,满足的笑。 晓风一行人处理了刺客内贼,见着言霆将秦诺从山洞里抱出来,立时迎上去要接过公主。 方才他们要跟,却被江澜挡着连洞口都不教靠近,晓风心中不安,对言霆却并无多少忌惮。 她知晓公主对定王的态度,更看到了公主被人劫持后定王的神情和举动。 他是极在意公主的,且加上这回,便是他第二次救公主于危难之中。晓风知道他是不会伤害公主的。 秦诺陷在言霆怀中,整个人不停地打着抖。她面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她额上落下,脆弱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在天地间。 江澜得了言霆的示意,反手便将女卫四肢尽数折断,在她活生生疼晕后又喂药将人强行唤醒。 “你对她做了什么。” 言霆的语气凛冽而冷酷,那女卫经受了这样的折磨,却寻死无门,她也不打算白白丢了命,忙道:“我什么都没做,我怎么敢伤害长公主,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成了这样,若不是她突发急病,我们也不至在此耽搁。” 女卫没有说谎,言霆闭了闭眼,抱紧秦诺,教人去寻随行的大夫。 “先将此药给殿下服下。”晁昱比他们慢了一步赶来,也来不及细问究竟,只先从袖口拿了药瓶出来,递给晓风,教她给公主服下。 吃了药,秦诺发抖出汗的症状才渐渐缓和,从始至终,言霆都没放下过怀里的人。 “马车什么时候来。”言霆一直紧紧跟在女卫身后,伺机救人,也早已吩咐人备下马车,待救了人,便可让她躺在马车里舒舒服服地回府。 -- 第40页 可言霆没想到秦诺会被人伤成这个样子。 在公主府中,在追踪路上他已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也知晓了秦诺如今的身份,那时他心里只想着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可如今他已不想将她交给任何人。 一行人暂到山洞避雨,言霆教人拿衣裳架帘,隔出的一块小小的,隐蔽的地方。 晓风几次试图上前,都被定王府的人阻拦在外。 “王爷对家主有救命之恩,自也是奴婢们的恩人,只是殿下与王爷身份有别,还望王爷放奴婢过去给殿下换药,勿要作不妥之举。” 晓风说罢偏头去瞧晁昱,想让他和自己一道,先把公主要过来再说。 谁知晁昱抱臂倚在山壁,仿佛入定一般,不说不看不管。 “让人在你们的重重保护下将人带走,带走她的是你们安排好的前来保护她的人。”言霆仔细地在她脖颈上缠好纱布,复又将一粒丸药喂到了她口中:“将人交给你,再让她被人伤一回?” 他周身的气息阴沉而冷戾,晓风一时间竟生了退避的惧意。 山洞中安静得近乎连呼吸都不闻,洞外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带来几许森森凉意。 晓风语塞,半日也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今日的事,是她的疏忽,若然没有言霆,没有定王府的人相助,公主会如何,她连想都不敢想。 恍神间,晓风竟有些认可言霆的话,且隐约觉得殿下在定王身边,似乎当真是稳妥又安全的。 定王与殿下的事晓风知道的不清楚,可她有眼睛,也有心,自然知道定王对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态度。 沉默半晌,她只是在旁紧紧盯住言霆的动作,也未再出言讨人嫌。 打也打不过,说又没道理,且晁昱知晓一切,却又由着言霆如此,晓风也便不多挣扎了。 马车已至,晓风眼看着言霆拿了干净衣裳将公主严严实实裹好,径抱到了外头的马车上,她在后跟着,原本打算坐在马车外听里头的动静,谁知这回言霆竟开了口,教她跟着公主一道进了马车。 第19章 宝贝 可他到底又把这个宝…… 秦诺眼下易容未除,方才裹伤只是情急之下匆匆而为,眼下马车中有干净的水和药粉纱布,晓风便能重新仔细地给公主处理伤口了。 直到此时,晓风才知道言霆为何让她一道上了马车。 公主毕竟满身狼狈,如今也当换一身干净衣物方能让她舒服些。 只是男女有别,定王不愿在此时冒犯公主,轻薄了她,便只能让自己这个贴身侍女来服侍公主擦身裹伤了。 言霆只背过了身去。但他耳力过人,眼虽未见,却也知道晓风都在做些什么。 晓风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地将公主的易容给除了。 观定王方才的言行,他已经知晓了公主真正的身份,眼下再隐瞒躲避都没有了意义,何况此时还是处理伤口要紧,旁的,都只能暂搁一边。 马车直接行至了秦诺所居院外,这一回,晁昱伸手拦了言霆一把:“我有话想与王爷说,不知王爷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言霆看了晁昱一眼,吩咐江澜跟着进院守在房门外,与晁昱一起走到茶房内,听他说话。 江澜这回可半点都不敢放松,今日秦姑娘被捉,其实也算作他的失误,回去之后,他难免受罚。 可这个罚他受得心甘情愿,若今日姑娘真在他的保护下出了什么事,他万死难辞其咎。 如今静下心来,江澜开始仔细想着秦姑娘居然就是永宁长公主的事。 这事说来着实教人不敢相信,明明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身份,最后居然会是同一个人。 永宁长公主,嫁荷州襄武侯。 啧…… 江澜两手垫于脑后,倚在门框上接受着这个事实。 传言说公主驸马十分恩爱,可他确信自己那日看到的那个与襄武侯恩爱缠绵的人并不是秦姑娘。 襄武侯在公主府里纳妾娶小?除非公主是冤大头,否则如何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府邸给自己的夫君养小妾。 所以,实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的真实关系又是如何? 退一万步说,若公主与襄武侯当真是夫妻恩爱,那自家主子该怎么办? 找了三年的人,好容易寻到了,结果却已嫁作他人妇,江澜简直不敢想自家主子将会如何。 江澜狠狠闭了闭眼,想着自己一直以来同王爷说过的关于秦姑娘的话,就觉得整个人都开始发木。 真是作死啊。 外间风凉雨冷,屋中却是暖意融融。 秦诺吃了药,脸色已经和缓,只是手脚仍旧冰凉。 晓风素问素心三人服侍着她泡了热水澡,再将人好好安顿在被窝里,这才暂且安下了心来。 今天实在是把人惊得够呛,尤其是公主为人所伤,更让她们至今无法放得下心来。 素问素心没能跟着一道去寻公主,这会儿满肚子的疑惑无从问起,都眼巴巴地盯着晓风瞧。 晓风这会儿心里也不十分清楚公主与定王的前缘何如,也只能含混着答了两句,素问素心见她如此,也不敢再多追问。 晁昱很快在外叩门,这回他带着晓风到外头去说了几句话。等晓风再回屋时,纵万般地不放心,也只能先带着素问素心离开。 -- 第41页 秦诺静静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苍白的脸上渐渐开始透出微薄的红晕。言霆坐在床沿,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似是这个动作扰着了她,秦诺皱了皱眉,薄粉的唇瓣微张,发出低低的哼声,而后她皱着一张脸,双手不住地挣动。 言霆心口一疼,反应过来之前已将她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整个拥进了怀里。 她像是一只无助的小兽,轻轻·抽·着鼻子嗅来嗅去,而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言霆垂眸紧紧盯着她,见她双手都捂在胸口,便伸手勾着玉线,拿出了裹伤时未及细看的挂坠儿。 在他看清楚秦诺颈上所系之物后,脸上的表情先是一僵,而后嘴唇便忍不住勾起一抹笑,目色越发地沉暗了。 他勾着这明月珠,看着秦诺不安地到处摸寻,心却跳得一下快过一下。 “你在找这个?”言霆看着她脸上似哭非哭的可怜模样,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没有这个连觉也睡不好?” 沉在梦中的人终于拿到了自己心爱的明月珠,软嫩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在言霆眼里,这个笑简直可爱得让他心尖儿发酥发软。 “小东西。”言霆侧首在她耳畔轻轻·蹭·动,他嗅着她身上甜暖的气息,只觉喉咙干涩得厉害,眼眶也隐隐发着酸。 “睡吧,乖乖睡。”言霆的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心,眼眶微红,心中百般情绪交集,一时间,他也摸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可他到底又把这个宝贝拥在怀中了。 “又做梦了。”怀里又清又甜的声音唤回了言霆的神智,他从大喜大悲中惊醒,看着秦诺迷迷蒙蒙的眼,忍不住垂首在她眼皮上亲了亲。 秦诺没有躲,她抬头呆呆看了言霆半晌,复又傻乎乎地探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而后一偏头,埋在他怀里睡得更香了。 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也自然没有探清言霆目中那种深情入骨的偏执和痴妄。 秦诺再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雨过天晴,迎面扑来的微风中携着湿润的凉意,教人精神一震,气爽神清。 “昨日是谁带我回来的?府里情形如何?还有定王那头……”秦诺如今已记不清昨日发生的事,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但她坚定地认为昨日她迷迷糊糊见到的那个抱着自己的人并不是真实的言霆。 毕竟这里是公主府,身边都是她的亲信侍从,言霆不可能无声无息地靠近自己,那般温柔地哄自己入睡。 可她为什么又做了这样的梦?是白日见到了人,所以夜里便有所梦了吗? 晓风看着公主的背影,目中几番犹豫,又想到昨日晁昱与她说的那些话,终究只是浅浅一笑:“殿下昨日受了伤,府里府外又是混乱一片,奴婢直至今日还有些蒙头蒙脑。至于定王……”这回晓风笑得十分勉强:“定王虽然也助着奴婢们寻到了殿下,可殿下当时易容未褪,是以……是以定王并无什么特殊的表现。” 秦诺脑袋里乱哄哄的,自然也没多注意晓风话里遮掩不住的无奈和勉强。 她叹了口气,心里空落落地,又有些怅然无措:“哦……那你跟我细说说昨天吕易那事的后续吧,再把晁昱招来,再请襄武侯过府一叙。” 晓风应诺,先吩咐人去请侯爷,又在门边与晁昱对了个眼神,才满腹心事地转身进了屋。 第20章 借住 咫尺天涯 虞斌来府时,秦诺已经听过晓风和晁昱对昨日府中之事的禀报,眼下她要与虞斌商议的便是削减吕家势力的事。 “殿下,臣真是挡不住了,我看今儿就得把吕易的事解决了,再拖下去,吕家人就要把臣给吃了。”虞斌进了屋,先给自己灌了一杯茶,看他形容,便知这些时候过得不容易。吕家那老太君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解决吧,就今日,咱们将老太君请到公主府来,请她听段书。”秦诺咬了一口松瓤冰糖百合糕,还将糕点碟子往虞斌跟前儿推了推:“你也吃点儿喝点儿歇一歇,再急也不缺这么些时候。” 虞斌在秦诺面前也不端着,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二人倒是颇为投契,几与旧友一般,虽然眼前人容貌甚美,可大约是心有所属,虞斌待她,有些像是待从前纵马江湖遇着的那些兄弟,大大咧咧,有甚说甚,没什么可避讳忸怩的。 “咱们得赶紧着了,好歹得在往定州去前把吕家这摊子解决得七七八八,否则到时这荷州只怕也没臣站脚的地儿了。” 一碟儿糕点也没多少块儿,虞斌吃空了盘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无事了吧,昨日臣留在府中调度人手,未曾跟着一道去寻殿下踪迹,后来……” “后来殿下睡了,侯爷和夏溪姑娘来过两回,都因殿下未醒而暂时回去了。”晓风接了话,帮着虞斌将昨日的事说了清楚,虞斌笑笑,也没再多言。 “这回是我做事没想清楚,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也不必再提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 “无事就好,殿下若有什么事,臣也是万死莫赎。”虞斌擦了擦手上的点心渣,再开口时便显得有些犹豫。 “臣受人所托,有一事相请。” “你我之间无需这么客气。”秦诺给他倒了茶,自己也捧着茶碗慢慢喝:“说就是了。” -- 第42页 “如今荷州情形不好,这么些人,也不知有几个是干净的。而臣要整顿荷州,眼下难免要借定王之势。因此,定王还需在荷州多留些时日,臣也不好让定王一直在外住着,可侯府也不甚安全。而现在公主府中有异心的人几乎已经除尽了,所以臣想……”虞斌硬着头皮笑道:“臣想着能不能请殿下在公主府中指个地儿,暂让定王住着,如此,安全也有了保障,荷州之事也可尽快解决。” “这是定王的意思?”秦诺怔了怔,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是臣与定王商议后的结果,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秦诺半晌都未开口,虞斌也知此事太过突然,可如今之势,他也没法不来开这个口。 “可……”秦诺勉强定了定神,侧身看着窗外烟云,好半晌才道:“但我乃朝廷公主,与定王之间颇多尴尬,他往公主府来,只怕我们二人都有不便。” 虞斌听出秦诺话中的犹豫,知道此事有门,便再劝道:“非臣不知规矩,实是臣无用,吕家眼线遍布,出了吕易之事后更是难辨忠奸,一时之间,除了殿下府上,臣也难寻出个妥帖地方来招待定王,殿下放心,到时臣会时时在定王身旁相陪,若有冒犯殿下之处,臣愿凭殿下处置,还请殿下能应了臣此请,臣感激不尽。” 秦诺叹了口气,心中几番犹豫,只能道:“这事我可以答应,只是到时一应招待照料,只能多烦侯爷。”秦诺一时只想自己待一会儿,便胡乱应了,打发虞斌回去。 虞斌走后,晓风见秦诺神思不宁,也跟着在心里着急,她顾不得晁昱对她使的眼色,语气中满是掩不住的埋怨:“侯爷这事做的实在莽撞,若殿下不愿,不若奴婢想办法另择个妥帖地方……” “不用了。”秦诺摆摆手,半晌,拧眉问:“昨日我……昨日定王可有什么奇怪的举止?他可有认出我?他有没有问过什么?” 这回晓风咬紧了牙,也不敢再露端倪,只道:“奴婢倒是没注意定王的举动,不过瞧着倒像是很维护侯府,维护殿下的。” 秦诺闷闷点了点头:“现在荷州不安全,先让他住在内院,然后把夏溪挪到我的院子里来,定王来得急,先着人把院子收拾得干净利索就成,缺什么少什么就从库里拿,毕竟是招待人,不能含酸。至于与定王那边交接的事就交给晁昱。” 晁昱点头应下,当即去办。 屋中只剩了主仆二人,晓风想了想,还是道:“殿下,您既允了定王暂居公主府,到时若不相见,只怕……”既然与定王同一屋檐下已经不可更改,晓风便只有劝秦诺与之好好相处,昨日晁昱的话如同惊雷,震得晓风现下还没回过神,可她知道,不管是皇上娘娘还是晁昱,都是真心为了公主好的。 “就是不想见,我看他还能闯到我的院子里来吗?如今我这里也没什么必要的事要与定王打交道,那就等着不得不见时再见吧。” 正说着,忽见素心匆匆进来,也不及仔细说些什么,忙忙将手上的信递到秦诺眼前。 “是张百万家里传过来的,那扮作夏溪的暗卫在他家寻到些东西,证明张百万与吕易有所勾连,吕易造下的那些孽,大多都有张百万的支持。” 秦诺看过信,抬手按了按眉心。 小小的一个荷州便有了这么两个难以对付的探子,这不得不让秦诺开始担忧其他州镇的情形。 若大多州镇都是如此境况,那这天下…… 晓风亦是一脸凝重。勇王是皇室之后,其子也有继承皇位的权力,若是那勇王独子打定主意要搅风搅雨,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殿下,殿下。”素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没等问就皱眉说道:“定王府的人都来了,定王也被迎进了花厅,殿下,定王今日便要住进咱们公主府吗?” 千头万绪搅在一处,秦诺两手握拳捶了捶桌子,整张脸都皱成了薄皮儿包子:“先把张百万这事告诉襄武侯和晁昱,至于定王府的人……”秦诺侧头看晓风:“现在收拾院子吧,大致收拾收拾就成,他们要嫌不好,就自个儿再收拾。两个院子中间儿差人看着,不许人随意逛,随意闯,进出的仆从,来往的护卫都要仔细查验,万不能出了内贼,再生出什么事端。” 见晓风就要离开办差,秦诺最后交代了一句:“把该要的银子要过来,吃穿住用都和他们算清楚。” 第21章 巧合 温存眷恋都是假…… 吕檀的阵仗摆得很大,只侍卫就带了不下百人。秦诺稳稳当当地闲坐喝茶,看着吕檀沉着脸快步走了进来。 嘉月采芙一直被秦诺留在侯府,以教导宫规的名义跟在吕檀身边。 秦诺看向低眉敛目,规矩得不能再规矩的采芙,微微挑了挑眉,没再瞧她第二眼。 如今袁逸安在她身边的探子已经除得七七八八,留着采芙已经没什么用了,可采芙毕竟是袁逸的人,如今她手上就有几件事,需借着采芙的手来帮忙。 说来采芙的胆子也够大,秦诺不信女卫劫持她的事采芙丝毫不知,既知暴露,却仍不动声色,这也不得不让人怀疑采芙手中是否还有旁的筹码。 吕檀的气势摆得足,只是大约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是以底气不够足。 满院皆是守卫随从,吕檀不得不绷着脸,硬邦邦道了声“殿下安”。 -- 第43页 虞斌亲自搀着吕檀入座,秦诺笑着看了院中诸人一眼,见吕檀身后跟着几个上了年岁的锦衣男子,猜测是如今吕家能做得起主的人。 这也好,人来得多了,口舌也多,让大家都听清楚看明白,勿要说是她算计了吕家。 院内这些侍从中,秦诺特意着人安排了几个“大嘴巴”来做洒扫等杂活。 今日这事,她不只要吕家人知道得清楚明白,更要这荷州城中人都明白,若任由吕家如此势大,那将来荷州必成人间地狱。 吕家在荷州虽几乎是只手遮天,可侯府里,荷州城中仍旧有不少忠心之士或者说立场不坚定的臣属。今日这场大戏,就是演给那些还可争取之人看的。 吕家的势力必得尽快铲除,否则荷州必生祸乱。 一个吕易,一个张百万,单这二人,就足以在荷州搅风搅雨。更别提他们二人手下又有多少这样心存妄念,不择手段的仆从。 “殿下。”嘉月采芙皆来向她叩头请安,秦诺叫了起,果见嘉月上前一步,尚未开口,秦诺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太后把事想得太美了,她以为授意嘉月助着吕檀打压自己,劝服自己,就能得到荷州上下的忠心吗? 吕檀不是个念情的人,她的眉眼间皆是掩饰不住的权·欲·和算计。与之合作,等同与虎谋皮。 嘉月这段时日跳上跳下,秦诺就由得她跳。这也不是全无收获。 嘉月心机虽不浅,可人得意了就容易忘形,现如今袁逸的探子已几乎尽数诛除,而太后的探子也已全部寻出。 秦诺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些刺一下子·拔·出来。 “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这是责问我?”秦诺隔着帷帽看向嘉月,声音冰冷而严酷,话里的冰碴子几乎要将人冻得打抖。 太后在皇嫂孕期艰难的情形下雪上加霜,逼迫皇兄选妃纳妾,其本意如何,实在是不好说。 皇嫂身子原本就弱,如今被太后和袁逸逼迫至此,只怕更要食难安,寝难眠了。 “奴婢……奴婢不敢。”公主骤然变了态度,嘉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她想明白了,就更是进退为难。 她一直跟在吕檀身边,得到的消息有限,今日见到公主之前,她仍旧以为公主是想借着吕家的无礼削弱吕家势力,助着襄武侯掌权。是以她一见了公主,就想在吕檀跟前表现表现,让她知道,背靠太后,支持太后是绝没有错的。 可公主方才说的话,还有说话的语气一下子将嘉月心里的念头都给冻僵了。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上了当。 可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此时再退,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她没有退路,无论是太后还是公主,都不会给她退路。 可靠向太后,她好歹还能捞个忠仆之名,而公主就算再看不惯她,也不敢在这时候违了太后的意,私下处置了她。 毕竟她算是替太后笼络了吕檀,还见了点儿成效,她在太后那边,多少是个有用的人。 “主子说话,没有奴才置喙的余地,姑姑也是办事办老了的,怎的才这几日,就将规矩全忘了?殿下差姑姑去吕老太君身边,是教导规矩,讲明礼仪的,不是让姑姑去学如何当祖宗的。”晓风的话刻薄如冷刃,嘉月一时间只觉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这话不只打了嘉月的脸,也连带着打了吕檀的脸。 但如今情势若此,吕檀还未完全弄清楚吕易身上究竟背了什么事,是以一时片刻的,也就僵着脸没有开口。 “到花厅外罚跪一个时辰,知错了再起,不知就接着跪。”秦诺知道为了得到吕檀的信任,嘉月没少往吕檀那儿卖消息,虽说那些消息无关紧要,但嘉月此举正表明了太后的心思。 她根本就没想着做个安安分分的太后,她存着和袁逸一般的心思。 开场就给了这么个下马威,在场的吕家人脸色都很不好看,可碍着吕易之事,也都不敢轻易开口发难。 秦诺借着帷帽的遮挡,好好看了看这些人的嘴脸。 也不知这里头,有多少人曾与吕易沆瀣一气,弄权作孽。 院中的气氛凝滞得教人喘不过气。偏偏也无人开口缓和一二,便只能都压着心思,看着那说书先生慢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前来。 “这里好生热闹,本王也来凑一凑,诸位无碍吧。”言霆不请自来,这里也没人拦他。 看戏么,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秦诺如今见着言霆,心里便夹着百般的复杂无措。 明知那些温存眷恋都是假,可真见了人,又忍不住生出妄念。 心里别扭着,却也不能就真这么晾着人,虞斌亲去招待定王,就将座儿安排在了秦诺的附近。 言霆方一落座,就有定王府的人挨桌上了茶点,公主的自然与旁人不同。 身份有别,一时也无人想到旁处去,可秦诺瞧着眼前的玫瑰馅儿香饼,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隔着帷帽探究地看向言霆。 这玫瑰饼是她旧日最爱吃的,今日言霆着人奉上,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还是只是个巧合? 第22章 玫瑰露 殿下的心意你不知…… 帷帽上的面纱并不甚厚,只是秦诺出门前特意改了妆,是以就算有人隔着面纱仔细看她的脸,也是不大能瞧清她的容貌的。 -- 第44页 秦诺自个儿已经对镜看了多次,所以这会儿虽然有些心虚,但也不认为言霆能一眼认出她来。 大约这些玫瑰饼只是个巧合罢。 听说书原本是件放松而惬意的事,可今日从说书先生口中听来的故事却让在场众人心凉骨寒。 “污蔑,这是污蔑!”吕檀猛地一拍几案,立时有护卫上前欲拉扯那说书人。 秦诺轻轻拧着眉,瞧着场上这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情形,但觉荒唐可笑。 吕易做了什么,这些人当真半点不知吗?他们可以在这短短时日查清吕易的所作所为,那么这些与他相处十数载,关系密切的人岂会半点无觉? “广罗天下美人,装作拐子将人掳走,又屡屡拐带孩童,致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吕老太君,吕易所为种种,您当真半点不知?”晁昱抬了抬手,立时有人将五花大绑的吕易带了上来:“老太君既说这些话都是污蔑,不若我就在这里将所有证据一件件拿出来,请老太君好好鉴别鉴别,如何?” 吕檀面色铁青,额上青筋都恨得冒了出来,但她甚至没有再破口大骂,而是僵着脸重新坐了回去。 看来她还是知道吕易做了什么的,就算是知道得不清楚,也该是察觉了其中的不对劲,可她为了利益,为了吕易给她带来的金银财宝,无上权力,从来都没有想过阻止。 “这……这事若是真的,那我们吕家难辞其咎,但殿下明鉴,我等可当真不知此事原委啊,冤有头债有主,殿下可千万别……” “都给我闭嘴!”吕檀一开口,方才还忙着开脱的人登时不敢再多言。 吕檀闭了闭眼,良久才喘过气来,眼神阴冷地看向秦诺:“吕易若真犯了这要命的过错,我们吕家自然会惩治他,今日我既听了此事,就不能当做没听过,老身这就把吕易带走,回头与吕家众人商讨出个合适的法子后再来向殿下禀报。” 这就是要抢人了。 院子里刀光凛凛,杀气阵阵,秦诺眯了眯眼,忖着今日许是真要和吕家撕破脸了。 要说吕檀当真大胆,天下诸公王侯,虽大多已不服朝廷,却并没有人做那冒犯朝廷的出头鸟,这吕檀实力不怎么样,脾性和权欲倒大得可怕。 秦诺原想着一步步来,让虞斌能稳妥地揽过荷州大权,省得旁生枝节,可观如今之势,或许只有刀剑鲜血才能从吕家手上夺过荷州了。 “老太君这是要犯上吗?”晓风护在秦诺身边,梅花镖已捏在指尖。 吕檀的神色已经缓了过来,她瞧了晓风一眼,从袖中拿出一纸黄卷:“老身并非要与朝廷作对,更没有要冒犯殿下的意思。老身所为只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来正正殿下的路子罢了。殿下年岁小,行事只凭心思来,这可不成。老身再如何说,也算是殿下的祖母,这心意自然与太后娘娘一样,都希望殿下能稳重起来,莫要如此胡闹,乱了局势,搅了朝廷与荷州的安宁。” 秦诺没料到吕檀还有这一后手,这也更说明了吕易身上还背着更多见不得人的事,否则吕檀不会为了带走他而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太后懿旨,谁能不从,除非此时能拿出一卷圣旨来,否则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明晃晃的“孝”字顶在头上,若秦诺今日违了旨,明日太后就能拿此事去为难皇兄皇嫂。 为了收服荷州上下的忠心,太后当真连体面都不要了。 “人人都说永宁长公主是至孝之人,今日见了,才知果真如此。这般,太后娘娘也能安心了。”吕檀招了招手,立时有人上前去给吕易松绑。晁昱虽可一时拦阻,却到底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看来朝廷与吕家的事已经解决了。”言霆起身,负手瞧向吕檀:“那么此人刺杀本王之事,需得侯府和吕家给本王一个交代。” 吕檀亮出了最后的底牌,未想半路遭劫。她能拿太后钳制长公主,却不敢拿朝廷来吓唬定王。 刺杀定王的罪责,不是他们吕家和侯府担得起的。 江澜上手将吕易丢给自家侍卫,吩咐人将这刺杀王爷的恶贼关押候审。 秦诺看了言霆一眼,总算松了口气。 吕易的事不出一日便已传遍荷州,而虞斌也将一个大义灭亲,爱民如子的侯爷演绎得淋漓尽致。 吕家失了民心,也失了许多臣属随从的心,一时间,吕檀的权势几乎被削弱大半。 晚膳时秦诺亲自做了金银蹄,备了小黄花鱼,又拿出桂花蜜酒,一并着人送到了言霆居所,谢他此次相助。 没成想不多时江澜又亲送了玫瑰蜜来,说是王爷所赠回礼。 这玫瑰蜜与秦诺素日所喝很不一样,甜而不腻,清凉可口,单只嗅一嗅,便觉香气盈鼻,教人沉醉。 秦诺素喜玫瑰的香味,这蜜露一送来,她便忍不住喝了小半壶。 “咱们明日就要搬到侯府暂居了,今日侯爷还没来吗?”秦诺好奇地往窗外张望,一面不住地捧着杯子喝蜜露。 搬回侯府后,虞斌再想找借口日日来公主府探望夏溪只怕也是不能了,照理说他今日怎么也会来一趟,怎的都这个时辰了,还没见着人。 晓风笑笑,见杯里空了,便又给秦诺添满:“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她见公主只着了件单薄春衫,想了想,进屋去拿了件厚实些的外衫来给她披上:“天晚风凉,殿下别着了寒。” -- 第45页 正说着,就听有人报襄武侯请见。 秦诺见着了人,刚与虞斌商议了两句该如何对付钱百万,挖出他背后的靠山,就听定王院里差人来请虞斌过院一叙。 话没说两句就得走,虞斌也顾不上和秦诺再商议什么,径直出了门抓紧这短短空当儿和夏溪交代事去了。 晓风垂眸掩过目中思虑,寻了托词,径出门去抓了晁昱说话。 “侯爷刚一来府就被定王请走,到底是王爷寻他有事,还是故意不教他与殿下相处?”晓风心细,说话素是一针见血。 晁昱怔了怔,哭笑不得道:“我怎么知道,你就别操心了,皇上既这么安排,咱们就这么做,总归是于殿下无害的。” “你怎知无害?咱们如今这样欺瞒殿下,回头殿下知道了……”晓风气急,口不择言:“你到底是殿下这头儿的还是定王那边的?” 晁昱这才正了神色,摇头叹道:“我问你,定王此人如何?” 晓风皱着眉,半晌也未答言。 “世道如此,皇上也是无奈,你我也只能听从,况且你是殿下的身边人,难道看不出殿下的心意?” 晓风憋屈地瞧着远处直愣愣往这边看的江澜,恨得跺了跺脚,返身几步回了屋。 第23章 心知肚明 卖·笑 天色已暗,秦诺着了一件烟粉色薄衫倚在榻上抛珠子玩。 她手上接的又快又准,心思却并不在这些莹莹润润的珠子上。 “你说,吕易做这些拐子的勾当,究竟为的是什么?”吕易落在他们手上,几番大刑伺候过来,也交代出不少东西,可这人到底是不够老实,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仍旧能周旋着瞒下许多消息。 那些女子和孩童的下落,吕易大约是当真不知。他们纵有诸般猜测,一时也拿不准那些丧尽天良的人到底要拿这些手无寸铁的弱女孤童做什么。 “如今是定王爷那头接了吕易过去,他们也许能有法子问出究竟来。殿下别想了,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了。”晓风拿了盒子来慢慢收拾珠子:“殿下歇了吧,明日到侯府里去,才有的费功夫呢。” 秦诺心里始终放不下这事,却也知道着急无用,只侧身撑肘半倚在引枕上,阖目静静的想心事。 屋中烛火昏黄,笼出一室安谧和静。晓风拾好了珠子,目含忧色地静静看向秦诺。 公主的身段儿原是极玲珑的,这么斜斜倚着,便显出了十二分的楚楚袅娜。她整个人都像是初春抽出的第一枝嫩芽儿,又像是初初露头的花苞,清新明丽之中蕴着一抹柔嫩的艳色。 倾国倾城,绝世之姿,不外如是。 可素来红颜薄命,越是举世难寻,越是引人羡妒。 晓风明白皇上娘娘的顾虑和担忧,若有一日,这样的美人失了庇护,那坎坷流离,就在眼前。 这也是她瞒下公主,听从晁昱之言的缘由。 定王势强,待公主百般精心呵护,又从无轻薄之嫌。隐忍克制之下是难得的珍视爱惜。也正是看到了这些,晓风才肯这般地欺瞒公主。 可这又能瞒得了多久?她了解公主,看似柔弱,心性却最为坚韧,一旦晓得他们串通一气地欺瞒她,到时只怕谁都不好收场。 定王的爱惜能持续多久?能比得过这江山天下,权势名位吗? 晓风闭了闭眼,但觉心中纷乱一片,无处安定。 “殿下。”素心进屋时见着的便是榻上一个浅眠,一个发呆的景象。她笑笑,拿了件披风给秦诺盖上:“殿下,江澜带着个女卫在外候着,说是为着殿下的安全,特意送来相护的。” 秦诺拢紧了披风,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她抱膝坐着想了片刻,摇头道:“还是不了,替我多谢定王好意,但我这里人手充足,无需王爷费心。” 素心领命而去,秦诺也恍恍地看向窗外。 “其实如今荷州情势不好,殿下留个女卫在身边也没大碍,您是担心定王另有思量吗?” 秦诺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我只是不想欠他太多。” 晓风没再多言,可总觉得这事不可能就这么完了,果然,不过片时的功夫,素心便满脸为难地走了回来,无奈道:“奴婢已将殿下的意思同江澜说了,可他执意不肯,说若是殿下担心他们送人来的意图,那此女也可不贴身侍奉,只在外随时听召。” 人家的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秦诺也不好一味拒绝。且她心中对言霆始终也没有什么忌讳猜疑,便点头允了此女进院。 秦诺不是傻子,今日种种迹象让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可如今她也不能做什么,只好逃避般地佯作半点觉察也无了。 江澜送来的女卫叫作江泠,相貌普通,身姿挺拔,冷冰冰硬邦邦,行动干脆又利落。她一进屋便磕头认了主,秦诺搀扶不及,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不必如此,如今你来,也只是暂时充作护卫,大可不必如此多礼。” 那女卫再叩了头,方起身道:“属下既已认主,此生都无转移,这条命从此也是殿下的了。” 秦诺只能含糊着教人带她下去休息,心里却七上八下,乱糟糟地搅成了一锅粥。 天还未亮时院子里便点了灯,仆从来来往往地收整物件儿,准备马车,秦诺也一早便醒来梳妆更衣,准备着暂时搬到侯府去。 -- 第46页 虞斌也来得早,秦诺也不烦那对鸳鸯,只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吃饭叙话,等天色大亮了,方着人去唤虞斌一道走。 行至半途,遇着言霆带人相候,说来了荷州多时也未仔细观过侯府,今日不若就一道去了。 秦诺戴着帷帽,隔着帽帘狠狠瞪了言霆一眼,然后伸手抓着虞斌的衣袖,几步便上了马车。 虞斌直到坐定还有些懵然,可他感觉到了秦诺眼下心绪不佳,便摸摸鼻子,尽职尽责地当了个哑巴。 言霆的脸上的笑也渐落了下去,他盯着那公主车驾看了片刻,转身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殿下,如今吕易为咱们所擒,我只怕张百万已有了防备,咱们在他身上,也寻不到什么线索了。”虞斌不敢说与言霆有关的话题,便说起张百万,引着公主换换心思。 “做贼心虚,我不信他能安稳如山,正是因为吕易已被咱们所擒,他才会慌乱失静,落下把柄。”秦诺说罢撩起了帽帘:“接下来,还得请侯爷拉拢拉拢那位张姑娘了。” 虽知公主不过说笑,虞斌心里头仍是无奈。 他这探子可做的尽心尽力,不只要出力,如今,更要去向人卖笑了。 “照这么看,张百万当初执意纳夏溪为妾,只怕是早存着要以此牵制侯爷的心思了。”说笑过后,心里难免沉重,无辜之人被当作棋子,这实在难教人高兴得起来。 虞斌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想到那些莫名失踪的女子和孩童。若是夏溪真的落到了张百万手里,她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马车中气氛凝滞,两个人的心思俱都沉重。 秦诺被这种气氛压得几要喘不过气,忙忙另起话头:“我看这几日定王总寻你说话,是有要事交代吗?” 虞斌重重吐了口气,脸色稍稍轻松了些:“定王会助我夺回荷州大权。但他只能暗助,殿下也知道,随意干涉一州内政,一旦被有心人宣扬出去,只怕会引些乱子出来,虽不伤本,也够麻烦。” “他怎么忽然如此好心?” 虞斌吃了块马车里的点心,含糊道:“真话问不出来,只听了几句玩笑话,大约就是怕咱们这里耽搁的时日太长,误了去定王府的日子。” 这话在秦诺心口不轻不重地击了下,教她有些神思不属。 “如今定王二弟婚期在即,也当真是耽搁不起了,照说若是咱们走水路,还能再腾出些时日来,只是不知定王为着什么,像是很避讳走水路的样子。” 第24章 绊子 猪都不吃这样的泔水…… 直到进了侯府卧房,秦诺的心神仍旧没能归位。 言霆为什么拒绝走水路的建议?又为什么如此避讳走水路? 秦诺捧着茶碗,神思被腾腾的热气蒸得恍恍惚惚。 经了三年前那场生死之劫,她便有些避忌江河湖海,也不算严重,只是坐船时头一两日会晕得连口水都喝不下。 言霆避讳走水路,是为着她吗? 晓风很快端了一碟儿白糖芡粉桂花糕来给她就茶吃,这糕点做得细致,甜也是清清淡淡的甜,掩了桂花的涩,却留了花的香甜。 吃了不过两口,就听外头说老太君那儿送了张倩姑娘过来侍候殿下和侯爷。 这倒也省了事。秦诺擦了擦手,着人去寻虞斌来,备着在外间儿见一见这位张百万的千金。 张倩的相貌只算是清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身上却笼着一层卑懦的阴沉,偶尔抬眼瞧人时也是怯怯的,眼神飘忽,心思不定。 张倩为人很是守礼,言行之间倒有些弱柳扶风的楚楚可怜,如此形容,虽称不上美貌,却也能赚得旁人的几许怜惜。 若秦诺不知出主意给夏溪灌绝子汤的人正是这位张姑娘,只怕一时也忍不下心来为难她。 虞斌更是一眼也不想多瞧张倩,红颜之下裹着蛇蝎心肠,谁见了不觉血寒骨冷。 “既来了,便好好学学规矩,今后才能好生侍奉侯爷。”秦诺盯着她,缓声嘱咐:“你便与如玉如眉一处起居,今后你们都是姐妹,彼此照料都是应当,也该早早习惯起来。” 听得此话时,张倩脸上露出了些受辱似的委屈的表情。 想也是,一个富户的千金小姐,最后却落得个为卑做小的地步,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若张倩是为人所迫,情非得已,秦诺或许会给她寻个出路,助她挣脱桎梏。可从始至终,张倩都很是配合张百万的所说所为,不惜丢掉做人的良心也要来当这个妾,那自己怎能不成全她。 张倩离开后,秦诺便吩咐人熏香驱驱屋里的杂味儿。这张倩也不知是什么脑子,竟用了与如玉如眉一样的香,也不知她晓不晓得这香是会要人性命的。 “收了张倩也不过是为着安抚张百万,头一出戏我已经陪侯爷唱了,后头的都要靠侯爷自己一力周旋。” 虞斌道了谢,眉目间的疲惫几乎遮掩不住。 秦诺也知荷州最近是折腾了些,可要当家作主,就得受得起,守得住。 “如今吕家权势大减,许多臣属都露出了投靠效忠之意,侯爷正是用人的时候,也是用银子的时候,我想,张百万也该靠上来了。”秦诺自己慢悠悠剥着松子,闲闲道:“就是不知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用夏溪来牵制侯爷。” 虞斌目色冰冷,连壳儿将松子咬的“咯嘣咯嘣”响,秦诺挑了挑眉,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说来定王二弟婚期已近,王爷不是说过恐耽搁了时日吗?那侯爷不妨就示示弱,请王爷多多相助。” -- 第47页 她起身整了整衣袖,虽是笑着,眼里却透着满满的不高兴:“毕竟不用白不用。” 搬到了侯府,自不如公主那么遂心,尤其吕檀明面上整治不了她,就开始在上不了台面的地方使绊子。 秦诺看着眼前几道蔫汤寡水的菜,敛着眉拿筷子拨拉了几下,又瞧着门边腿肚子都快抖得转筋的女侍,挠着下巴轻笑了下。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菜色何如,可好歹也得保证菜肉新鲜。 这几碟子菜吃下去,肠胃好的也就是多躺两天,赶着不好的,一下子过去了也有可能。 “别害怕,本宫知道,这都不是你们的意思,你们也是被逼的,对不对?” 那女侍腿一软,跌跪在地上哆嗦着不敢出声。 “没事,晓风,扶她起来。”秦诺吩咐人将桌子上的菜饭都收整到食盒里,又教晁昱带人将府里几处厨房都接管了。 “府里的人既管不好厨房,那就交给本宫来管,省得哪日老太君吃了这些东西,一口气上不来再丢了命,那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这话秦诺是当着院里院外的仆从侍婢说的。吕檀既想了这么个法子来恶心她,也别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当天晚饭时,吕檀就尝着了自酿的苦果是什么滋味。 秦诺当然不会下毒,更不会学吕檀弄来一堆不新鲜的菜肉给她做饭,桌上的饭菜看起来甚至十分精致。 可一旦吃到嘴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秦诺能做出美味佳肴,自也能将调料运用到极致。 除了味道不好,这一桌菜实在是再没有旁的缺点了。 “这几道菜都是殿下赏赐的,照着规矩,老太君是必得用完的,不过我们主子心疼老太君年迈体弱,是以这几道菜老太君每样尝三口即可,剩下的也不必浪费,都赏给您的贴心人用就好,殿下特意叮嘱了,这桌子菜,连口汤都不能剩,奴婢会在这里侍候老太君用完。” 素心眉目无波,行止从容,身后跟着两个随护的侍从,这是摆明了要给吕檀好看。 “老太君不必动怒,我们主子说了,您只消安安生生地用上三顿这样的饭菜,这事就算了了,否则……”素心语气倏冷:“否则有些事,我们殿下若是计较起来,那可不是几道菜就能打发的了。” 若是从前,吕檀自然能与秦诺争个高下,可时至今日,吕家势败如此,还有个定王在旁做虞斌的靠山,若是闹起来,谁都不好收场。 吕檀使了这样的绊子,原本就是一时冲动,可如今,也只有如此才能出她心中这口恶气。她之后也想过如何收场,不过是交出几个奴仆代为受过,也碍不着她什么。 谁知这公主竟是个如此泼辣不体面的人! 吕檀心里憋着气,再去瞧嘉月时,嘉月却匆匆避开了眼。 呵…… 吕檀紧紧捏着银筷,但觉怒气直冲头顶,冲得她头晕眼花,半晌直不起身。 “看来老太君是用不下这顿饭了,这也没什么,既然您用不下,那就都赏了您的身边人吧。”素心一拍手,立时有三四个婆子并十数女侍鱼贯而入。 素心含笑看了这些人一眼,慢悠悠道:“伺候着这些妈妈姐姐们好生用顿饭,记着了,一点儿都不许浪费,谁把菜饭掉到地上,就给我趴在地上把饭吃完!” “你们放肆,放肆!去把侯爷给我叫来,让他看看旁人是如何欺辱他祖母的,快去!”吕檀半扶着桌子艰难地站着,看着蔡嬷嬷脸朝下地被两个婆子按着,另有一女侍将菜饭硬往她口中塞。 吕檀院中好好地闹了一场,这顿饭吃完,吕檀的寿也像是减了一半儿。 这些“侍候”人用饭的婆子女侍过后嗅着自己手上沾到的味道,活生生恶心得几顿都用不好饭。 公主这主意也太损了。 菜是好菜,饭是好饭,里头没搁一点儿脏东西,可就是那些油盐酱醋,生生把这一桌子菜糟蹋成了喂猪的泔水,哦,只怕猪也吃不下这样的泔水。 虞斌一直在院外,神情冷漠地看完了这一出闹剧。 在身旁人战战兢兢提议不若请个郎中来的时候,虞斌却蓦地一笑。 他这一笑,竟带着些颓然的悲凉意味,且越笑越厉害,最后笑得眼尾发红,眼角带泪。 这就是他的亲人啊,是他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仍旧残留着些许不忍的亲人。 当年的祖母,可曾想过要给母亲请个郎中? 有些事他明白得太迟,知晓得太晚,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走过的每一步都踩着至亲的鲜血。 第25章 相残 她或许对过去仍有眷…… 虞斌一整日都不见人影,秦诺知道他是躲在了夏溪身边。毕竟任谁知晓了这样悲惨的往事,都难在一时之间抽身出来。 夏溪是如今唯一能带给他安慰和平静的人。 秦诺也未着人烦他,只是将晁昱寻来,仔仔细细了解了一番虞家往事。 虞斌父亲早亡,兄长虽手段了得,心有成算,奈何身有弱疾,多年难愈。这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儿,寻常汤药,终难治愈。 为着帮兄长寻药,虞斌便早早踏上了江湖路,一直也未多管过侯府中事。他后来陆陆续续往府里送的药还当真大有效用,让兄长一日日精神了起来。 可避过了天妒,却躲不过人祸。 -- 第48页 吕檀权欲重,眼见虞乾慢慢收拢权力,削弱吕家势力,她便已将最后的几分祖孙情谊都丢在了一旁。 她虽没有自己动手,却给凶手提供了种种便利。虞乾身死,做母亲的大约是猜到些什么,便开始装病查探,到最后,还真被她看出了些东西。 可虞斌之母安蘅亦是柔弱女子,虽心思不浅,却到底斗不过根基已稳的吕檀,吕檀并没杀她,而是像逗猫逗鼠一样,诱着安蘅为了查探线索耗尽心血。 心神不稳,身子虚弱的人哪怕稍有一点吃得不对口都可能闹出一身毛病,当时安蘅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整日浑浑噩噩,近乎半疯半癫。 安蘅是被折磨死的。 明的,暗的,儿子的死,对仇人的无能为力,还有对小儿子的担忧活生生将她折磨得缠绵病榻,奄奄一息。 安蘅死的那天早上,身边的婢女去求吕檀给安蘅请个郎中,好歹吊住她一条命,可当时吕檀并没见那婢女,任由院外侍奉的婆子丫头奚落敷衍她。 安蘅死后,满院仆婢死的死,走的走,虞斌回府后虽然多有怀疑,却一时没有切实的证据。 好歹,安蘅死时,尚给虞斌留了最后一点念想。 当她开始疑心大儿子的死因,便将夏溪送出了府,想着法子让她避过了吕檀的的迫害。 她是心疼夏溪,也想让自己的小儿子还能有个家。 听了这段往事,秦诺亦是唏嘘不已。 虎毒不食子,不论虞乾还是虞斌皆是她的血脉,可她竟能为了权力借刀杀人,残害儿媳。 秦诺不是虞斌,难以体会到他此时的心境。但她猜测,他必是痛恨懊悔的。 痛恨祖母无情,懊悔自己离家远走,以致兄长母亲无所依凭,无人相助,最终含恨而终。 可这一切又岂有他的半分过错?他不过是为了让兄长身体康健,为了这个家能安稳和乐。 只是权势动人心,人心鬼魅,防不胜防。 如今看来,虞斌不会再止步于削弱吕家势力,而是要铲除整个吕家了。 “看来还是定王府的人本事大,那吕易在晁昱统领的手里,可没吐这么多实情呢。”晓风调侃了晁昱两句,谁知晁昱竟大大方方地认了输,自言不如。 “吕易在定王手中比在我们手中要好得多,毕竟吕家再猖狂,也不敢招惹定州言家。”秦诺捧着热茶暖了暖手,也想借此暖一暖心。 骨肉相残的戏码,无论看多少次,都难免教人心寒。 “如今吕檀已乱了阵脚,想必她也猜到了吕易迟早吐口,所以才会乱中出错,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法子来给我使绊子,只是吕檀霸了荷州这么些年,终归还是有些根基的,只怕她还有后手,这几日盯紧了她。” 晁昱应了声是,犹豫几番方道:“侯府如今不甚安全,不若属下教人易容代替殿下留在此地,殿下先回公主府稳妥些。” “不用了。”秦诺随意摆了摆手:“先看看情况再说。” 晁昱不好再劝,只得退了出去。 “你们最近怪怪的。”秦诺盘腿坐在榻上,怀里抱了个软枕:“不是为定王说话,就是劝我远离侯府,说说,出什么事了。” 晓风一时间颇为心虚,只这一瞬间的失态,就教秦诺了然地眯了眯眼。 她没再逼问,临睡前只说了一句:“其实如果可能,我真是不想再踏进宫门一步。”如果不是那儿还有她的亲人,她绝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晓风浑身一颤,继而轻之又轻地叹了口气。 她就说,这事瞒不过公主的,公主虽知道得不甚清楚,可终归还是猜到了些。 至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晓风下意识没去深究,其中深意不是她能探究询问的,主子如何说,她便如何做。 但她已从这句话里探出了公主的态度。 公主或许仍旧对过去眷恋不舍,但那个沉甸甸又冷森森的地方,她也是的确不愿再回去了。 夜半时还是出了事,吕易被劫走,又有刺客来刺杀吕檀。 府中烛火通明,秦诺拢着斗篷,仍旧被夜里的风吹得手脚冰凉。 刺客已经闻声远遁,吕檀也只是受了轻伤。 秦诺掩唇打了个哈欠,安抚过众人后便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 她是不信有人能从言霆手里抢人,既不是被旁人劫走,那就是设计诈人了。秦诺一面走一面觉得今晚真是折腾,她好容易才睡熟,这会儿回去只怕又要休息不好了。 虞斌匆匆赶回了府里,与秦诺打了个照面后便沉着脸去处理府中事宜。 啧啧,从前是安蘅为鱼肉,任人宰割,如今到底是轮到吕檀了。就是不知虞斌打算如何从她身上讨债呢? 晚饭没吃饱,回屋时秦诺就觉得有些饿,既然无心睡眠,索性就教人在屋里点了茶炉,慢悠悠地煮了碗面来吃。 炖了一日的牛骨汤“咕嘟咕嘟”得冒着泡,醇厚鲜美的滋味不一会儿便溢了满屋。 主仆几人喝过汤,又一人挑了两筷子面,就这么汤汤水水地吃了一顿。 夜冷风寒,家人围坐,食物鲜美温暖,直要暖到人的心里去。 天色渐明,秦诺迷迷糊糊地抬手拢了拢透过纱帐的明光,复又埋进被窝里打了两个滚。 今日注定是不能安宁了,就是不知这场将计就计的大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 第49页 可天彻底大亮的时候,秦诺先等来的却是言霆的邀约。 第26章 过往烟云 我已是虞家的媳…… 彼此心知肚明地你躲我藏了许多天,秦诺也接下了人家送来的女卫,这回接了帖子,觉着见一见也无妨。 转眼三载,他们还没好好说上一句话。 秦诺一个人在衣柜里翻来翻去,最后择了一身海棠红的衣裙给自己换上。 晓风进屋时看着秦诺的装扮半晌说不出话。 公主肤色本就白皙,这样艳丽的颜色丝毫压不下她的美貌和气韵,白雪红梅,妩媚入骨,又仿佛不染尘俗。 晓风将秦诺按坐在妆镜前,随手给她挽了个简单的螺髻,发上也只簪了一支梅花簪。这通身的装扮已是极为简单,可着在她的身上,却仿佛是着了一身金玉衣,引得人挪不开眼。 “殿下这回不作易容了?”晓风打趣了她一句。却见秦诺认真地摇了摇头:“不了。不管怎么说,定王都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再这么遮来掩去也没什么意思。” 既是故友相见,秦诺便自己动手做了几道小菜。 四道菜,两荤两素。燕窝鸭子是秦诺比较拿手的,两道小菜便择了桂花萝卜和芝麻菠菜。 今日是个大晴天,圆圆的太阳像个火盘子,阳光笼在人身上时却只剩了暖暖的余温。 言霆住在公主府中,秦诺一路走到他的院子里,沿途都只能见到人俯首行礼的脑袋顶儿。 桌上摆着四五道菜,言霆坐在桌边,含笑看着她迈进门来。 素来冷清严峻的人温柔起来,就仿佛冰了一冬的湖水被暖阳温化,融融的,不经意便牵人心肠。 秦诺仍似旧时,浅浅一福,含笑道了声“言霆哥哥安。” 三年过去,小姑娘照说已经长大,可此时言霆看着她那张仍旧天真纯稚的脸和澄澈如水的眼眸,恍惚间,仿若岁月从无更迭,眼前的人也从未离开他的身边。 晓风已随屋中侍从一道退了出去,出门时江澜的手在她眼前逗猫似的晃了晃,见她看过来,便指了指院外,而后自己当先走了出去。 晓风再回头看了公主一眼,这才匆匆跟上了江澜的脚步。 “我是不是当起身回礼,给长公主殿下请安?”言霆回过神来,将她带来的食盒打开,把盒中菜饭一一摆到桌上。 秦诺在宫中时随一落魄厨子好好学了几年的厨艺,她原本就有些底子,如今的厨艺已经很能拿得出手了。 秦诺很少听到言霆这样打趣人。他是言家长子,少年老成,自幼就担着王府所有人的期望,一直都活得辛苦奔忙。 旁人家的小公子还在追鸡逗狗,恣意玩闹的时候,他便已开始学文习武,入军营历练。 小小的孩子,肩上的担子比谁都重,身居高位,也不可随心而为。秦诺素日所见,都是他矜淡疏冷的模样,偶尔对她和颜悦色,也多像是个兄长教导家中小妹。 可今日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教她心中开出一朵朵欢喜的花来。 若这是从前该多好,她一定再厚着脸皮追着他的脚步,为他忧,为他笑。 只是时移世易,人仿佛还是旧日的那个人,心却早已不是旧时的那颗心了。 秦诺含笑给两人盛了饭,忍着心酸向他露出个灿烂的笑:“请安就不必了,不过这些菜饭都是长公主亲手做的,不知定王能否赏脸一尝?” 她的眼睛澄澈如昔,这凡尘俗垢丝毫沾惹不到她的身上。 言霆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拆穿她此时的故作镇定和强颜欢笑。实际上,他心中也不似面上这般沉稳平静。 他早已抱过这个小丫头,知道她熟睡时必得握着他昔年所赠的明月珠。 惊喜之后却是实实在在的心疼。 若非曾历艰险,又岂会这般不安心,只有握着珠子才能睡熟? 知晓她的身份后,言霆派人仔细查探了宫中之事,方知太子东宫究竟危急到何种地步。 生死相搏,各方猜忌,数不尽的机心算计,挡不住的阴险手段。这自小被他护在定王府,几乎从未见过真正的人心险恶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应付过来的? 言霆闭了闭眼,抬手按了按眉心。 若非他当日一时疏忽,又岂会让她落到这个境地。 她本该无忧无虑,不见人世愁苦,却偏偏落到了那权势和险恶的漩涡里。 言霆给她夹了块桂花糖糕,见她吃得欢快,才略略松了些心。 那日晁昱与他说了几句话,他也大约明白了当今帝后的意思。他本就对帝后颇为感激,如今更为动容。 他们明知糯儿的身份,大可凭此对他提诸般要求,可他们唯一所愿,便是这小丫头的幸福安乐。 言霆想到当日飞玉江边看到长公主车驾时觉到的那阵心悸,如今想来,方知其中根由。 秦诺本就爱吃,这会儿心情复杂,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借吃逃避。 一桌子的菜,除了她带来的两荤两素,其余全是她旧时心爱的菜点。 香香甜甜的桂花糕,清清甜甜的百合糕,桃花蜜水,各种香甜的果子果干。 虽然这些东西出现在饭桌上很不成规矩,但秦诺就喜欢这么混着就着吃。 甜一口咸一口地吃了一肚子,再抬头时就见着言霆含笑看她,不时地给她添菜。 -- 第50页 她登时有些脸热,还有点儿心虚,分明是来感激人家救命之恩的,到了最后,反是自己一口一口吃不停,倒忘了对面的救命恩人了。 这点倒是和三年前一样,只要有好吃的,再多的愁绪也能忘到九霄云外。言霆摇了摇头,给她倒了杯山楂茶搁在手边。 “吃饱了?” 秦诺见言霆敛了笑,也不由放下茶碗,乖乖巧巧地坐得端端正正。 “三年前的事是我的错……” “不是不是。”秦诺见言霆认错认得这么认真,忙忙摆手否认了他的说法。她虽然心里怪他,却不能昧着良心将飞玉江上的生死劫难也怪到他的身上。 旧时他就算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可他对她的呵护纵容是做不得假的。她能在定王府中过得那般自在,也有赖于他的处处保护。 “那时候我担心外祖母,所以才会跟了大舅舅走,这事就算有错,也是心怀叵测之人的过错,与言……言大哥无关。”一声“言霆哥哥”就在嘴边,最后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如今她已经长大,也认清了二人无缘的现实,若在那么叫,实在是有些太过亲近。而且“言霆哥哥”这个称呼也总让她有种物是人非的心酸。 言霆眉峰微敛:“若当真不是我的错,糯儿何以处处躲着,不肯教我知道丝毫消息?” “我……”秦诺抿了抿唇,说了一半的实话:“当日我被皇兄从江中救起,后来虽然醒转,却暂时失去了记忆,等我恢复记忆时,宫中的情形实在算不得好,我一时间也就没有往外传消息。我不是故意躲着言大哥的,只是情势所迫,你瞧我今日不就大大方方地来了吗?” 言霆没有戳破她这漏洞百出的解释,可他知道她曾经失忆的事并不是胡乱说的。 “好,那我们就不说那时的对错,待将荷州的事解决之后,我便带你回家。” 秦诺眨了眨眼,勉强笑了笑:“言大哥,小妹这回到定王府去,也多是为着天下大事,到时看过了祖母,我还是得回来这儿的,毕竟我已嫁到了虞家,算是虞家的媳妇了。” 话音方落,秦诺就见言霆方才搁下的杯盏几乎裂成了粉末。她心下一惊,也不敢再多说,只是放轻了呼吸,谨慎地盯着他瞧。 第27章 跟我回家 他仍旧将自己当…… 永宁长公主降于荷州襄武侯府,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这件事对于从前的言霆来说也只是堪堪值得过耳的事,可如今他已知晓永宁长公主就是他的秦诺,这事对他而言便是刺耳又刺心了。 他的目光沉暗,深若寒潭。秦诺被他这么瞧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 对着他时,她心里既有对心上人的倾慕,又有对兄长的敬惧,如今虽已迫着自己死了那条心,可过往那么多年的相伴和追逐不是假的,他们就算无缘,也总归是亲人。 “公主出降,终归是为了天下暂安,朝廷的意思我都清楚,也自会帮着稳定局势,你不必再留在侯府。”言霆说罢,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心下一动,继而忍不住心软,便也和缓了语气:“祖母一直念着你,你舍得让她一直这么牵肠挂肚吗?” 说到祖母,秦诺眼眶一热,鼻尖也不由发酸。 她很想很想祖母,若说那定王府中还有什么是她终难割舍的,那便只有与祖母的祖孙之情了。 可这祖母并非是她的亲祖母,而是言霆的祖母,定王府的老祖宗。 她幼时父母双亡,信阳又战火连年,叔父婶婶皆忙着信阳的内政外务,更要不时披甲上阵,实在无暇照管,无奈之下,只得凭着与定王府老太妃的情分将秦诺送到王府暂居。 秦诺七岁始便跟在老太妃身边,与其情同祖孙,满府里头,老太妃最疼的也是这个并无血缘之亲的女娃。 秦诺虽自幼便远离亲人,可老太妃心疼她,爱护她,渐渐地,她便也将定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将老太妃当成了自己的亲祖母。 祖母给她的是最温暖无私,不图回报的爱。 秦诺平素不敢深想这些,只怕自己会不管不顾回到祖母身边,可今日听言霆提起,她便几乎再也忍耐不住这种思念和眷恋。 “我……”秦诺方一开口,就觉眼眶酸痛,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祖母身体还好吗?” “身子尚好,心里不好。”言霆敛眉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湿痕:“别哭,我已经给祖母传了信,说不日会带你回家,想来祖母如今是日盼夜盼,只盼着能见见她的宝贝疙瘩。” “对不起。”秦诺抹了把眼泪,想着祖母就觉得心里又委屈又难熬:“我不是故意要祖母担心的,只是……” 只是她恢复记忆之后便被宫中的争斗绊住了脚,阴差阳错,种种耽搁,又加近乡情怯,以致到了今日都没能给祖母送上一封信。 说来也是她没良心,让祖母担心了这么久。 “过往种种,都不怪你,祖母只是念着你,从未有丝毫责怪,她只要你回家就好。”我心亦然。 “我知道。”秦诺深深吸了口气,把脸上的眼泪抹了抹。这会儿平静下来,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会去看祖母的,只是朝廷与荷州既已联了姻,我便不能任性地随意离开,再说虞斌待我很好,我在此地也算得自由自在,言大哥不必为此费神。” 言霆垂眸一笑,掩去了目中的沉暗寒冽。 -- 第51页 小丫头乖乖的模样仍似旧时,只是心里已经偷偷造了反,她今日的一言一行无不在与他划清界限,字字句句以小妹自居。 言霆抬手去为她捋额角碎发,在她侧首躲开时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躲什么?既唤我一声大哥,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客套。”言霆为她整罢了碎发,若无其事地收了手,一双眼却含着笑与温柔,一点点地哄她:“乖,既没怪我,又还将我当做大哥,那糯儿仍似旧时那般称呼即可,否则我还当糯儿心中有气,不肯原谅。” “我……”秦诺忍不住抬起手在下巴上轻轻蹭了下:“我没怪大哥,可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所以便不将我们当做家人了?” 他步步紧逼,态度暧昧。可秦诺只当是他还将自己看做昔日的小孩子,她抿了抿唇,几番为难,还是低声改了称呼,唤了声“言霆哥哥”。 这称呼自来也只有她叫。她一开始不懂事,只知道懵懵懂懂地追着这个给她糖吃,保护他不受欺负的大哥哥跑,后来知道了他的名姓,便连名带姓地唤他“言霆哥哥”。 定王府中,就连当年的王爷王妃都不会直呼言霆的名姓,偏是她从不懂事时便开始一声声地唤,等懂了事,又存着别样的心思,不肯轻易改口。 那个只有她唤的称呼藏着她所有的或甜或苦的心事,好歹在他那里,她还是有一丝不同的。 “我有事想请……请你帮忙。”秦诺避着一直唤他哥哥,不想一直泄露自己的心思。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封小笺,双手递给言霆:“我想请王爷帮我寻这些药,不知……不知言霆哥哥能不能应我。” 这也不是她脸皮厚,实在是要为皇嫂寻的这些药天下难得,而言霆权重势盛,手下更有医术无双之人,她费了许多功夫也没能有眉目的事说不得言霆可帮她一把。 “这也不是白帮的,事成之后,皇兄还有重谢。” 小东西,想骗他帮忙时才会唤一声哥哥。 言霆轻轻一笑,毫无犹豫地接过小笺,略看了几眼,便好好收了起来:“若有消息,会及时告知你。”言霆看向桌上几个只剩了浅浅汤底的菜盘:“糯儿如今厨艺更胜从前,就是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分” 求人帮忙自然要有求人帮忙的样子,秦诺闻言忙忙点头,白嫩的小脸上露出阳光一样灿烂的笑,教言霆看得一怔。 “自然自然,只要王爷喜欢,一日三顿我全都包了,就是这事紧急,还请王爷多费些心。” 从言霆的屋子里出来,秦诺脸上通红,心里却松了口气。 他们没有因着彼此身份对立而生出敌意,反是像旧时一般,甚至比旧日还好。且言霆答应她会帮皇嫂寻药,这也算是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给卸了下来。 只是她知道自己心中仍有别扭,只是她的别扭无处说,又似多余且好笑。 他仍旧将自己当做小妹,这样也好,将来,她与皇兄皇嫂总归是多了一条路。 第28章 远与近 误会委屈 吕家之势如大厦倾颓,短短十余日,虞斌已将权柄收回大半。 吕檀原本所仗,一是在荷州的多年经营,二便是与邻州的彼此照应。 吕檀年轻时是个美人,后来早早守了寡,暗下里也有几个入幕之宾。其中一个,早年趁着吕檀之助,在邻州谋了不小的权位,之后,两州便彼此照应,吕檀也因着吕家和邻州的相助,稳稳地在荷州扎下了根。 如今吕家因吕易勾结叛贼,刺杀长公主和定王遭了不少责难,原本靠向吕家的人眼见形势颠转,立时转头向虞斌投了诚。 而吕檀在邻州的那个老相好因着定王言霆在荷州坐镇,一直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很快地与吕檀撇清了关系。 吕家事败,牵扯出旧年几桩骨肉相残的荒唐事,原本高高在上的吕老太君,转眼成为了人人喊打的狠毒贱妇。 落井下石的人素来不缺,事情到了这一步,已不需虞斌再多做什么,他只需看着,看着吕家众人是如何在痛不欲生中走向死路的。 傍晚时云霞漫天,像是夕阳热烈灼烧过后的余烬,灿烂辉煌,却让人心生感伤。 虞斌在入夜前来了公主府,也没与秦诺打个照面,径直去了夏溪的屋子。 秦诺知道他眼下的心情,也不去打扰二人,只是遥祝一杯酒,庆贺他终于为母报仇。 厨下还煲着汤,掀帘进屋,一股鲜甜的香气扑面而来,打得人心里热乎乎的。 今春不知怎的,都快至夏了,傍晚时候天仍旧是凉。 秦诺盛了一勺汤出来尝了尝,而后满意地咂咂嘴。她吩咐人将汤装好,送到言霆所居的院子里去。 这回送汤的是晓风和素心。 秦诺谨慎,这些入口的东西更是尽着十二分的小心,除了身边亲信,旁人稍近不得。 晓风和素心也是做惯了这差事的,公主平日一日三顿都做了新鲜的往定王院子里送,可她自己却是时时躲着,能不见就不见。 让晓风奇怪的是定王居然也从无逼迫,全都由着公主来。 这就让晓风有些看不明白了。 她知道定王对自家主子的心思,眼下她们院子里还搁着个江泠。 每回襄武侯到公主这儿来说事,江泠的耳朵都像是长了一截儿,生怕侯爷在这里留的太久,离公主太近。 -- 第52页 不过定王也是守诺之人,江泠自到了公主的院子,便与旁人再没了牵扯,定王那边明里暗里,更是从没寻她说过话。 照说定王对公主如此上心,合该希望二人时时相处才是,为何眼下二人同居一府,却连面也很少碰到。 晓风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多思,她只管公主平安康泰便可,旁的,也不是她该操心的。 到了门外,照常是江澜来迎。可如今晓风见着江澜就觉浑身都不得劲。 江澜也算是位高,定王的亲信,较寻常官吏更要体面威重。他时常着一身墨色劲装,冷冰冰的,瞧着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原本晓风也是如此认为,但是与江澜相处了几次之后,她才知道那些都是错觉。 江澜这人,平时瞧着冷冷淡淡,办些事也是很靠得住的模样,可晓风与他闲谈过几次,深觉此人的真面目就是个啰啰嗦嗦的话痨。 还是脑筋不正常的那种。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江澜仿佛总寻机与她说话,更几次三番送了她许多外头有些意趣的吃食。 若说江澜是来套话的,可他从不逾矩过问公主之事,既不是套话,他总凑到自己跟前来,就让晓风多少有些别扭了。 这回一见面,江澜接了食盒后就递给晓风两个油纸包,见素心跟在身边,江澜也没多说,只言天晚风凉,让她快回去休息。 “这鸡汤是殿下费了大功夫熬的,平素殿下自个儿都懒得耗这些时辰。”晓风说了这话,隔着门向屋里行了礼,全罢礼数方带着素心一道走开。 公主不爱表功,也不说做这些吃食的辛苦,她却不能让公主的心血白费,至少也要让吃的人知道这些汤饭是公主用了心力的。 鸡汤煲了数个时辰,一掀盖,那股鲜味便挡也挡不住。 汤里都是些好东西,煮的时候长了,滋味全落进了汤里。 鸡汤鲜甜不腻,汤色清亮,看得人心里也爽利。 晚饭吃得清淡,这会儿再喝碗汤就正好。 “这汤温中补气,开胃健脾,殿下这会儿送汤来,想是知道王爷近日辛劳,特意让您补一补的。”江澜偷偷咽了咽口水。没法子,汤太香,即便没尝着味,只看着那汤色,闻着这汤香,就足以勾人馋虫了:“且属下听闻这汤煲了许久,费了殿下好大的功夫。” 秦诺送来的吃食,言霆从来都不会赏人,这顿吃不完就下顿热热再吃,江澜也不敢存尝一口的心。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这两人都够折腾的。 只是这回再见,他觉着秦姑娘倒是变了不少。她整个人的心事多了,行事也更加谨慎,言行举止多合规矩,不肯落下丝毫把柄。 对他们王爷也是客套又疏离。 但他觉着这也不是太让人惊奇的事,毕竟秦姑娘离开的这些年经了不少事,人总是得长大的。 况且当年姑娘离开是带着误会和委屈的。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时至今日王爷还不与姑娘将当年的事解释清楚。 鸡汤拢共也没多少,剩下的江澜都交给厨下的人好好看着,等明日中午用这个汤下碗细面。 主子的事教他说,他也说不明白,且其中掺杂着男女痴怨,就更不是外人可以置喙的了。 王爷这次破例涉了荷州内政,才让虞斌能这样快地将侯府的权柄收回。这事眼下看去无碍,可也得小心经营,仔细遮盖。 毕竟如今头顶上还有个朝廷,诸公王侯也是虎视眈眈。定州势大,也易引人惦记嫉恨,更需步步小心。 想到朝廷,江澜更觉心里没个着落。 秦姑娘虽并非皇家血脉,可这长公主的名分却不是假的,若有一日两相为难,王爷又当如何处置? 再转念一想,他竟觉着如今这般远着躲着才是最好,他都这么想了,那两边主子这么远着,是否也因着这个呢? 江澜捏着个卤好的羊蹄,就着风随意吃了两口。 秦姑娘那儿的心思他猜不准,可王爷这儿,是绝不会就这么远了的,否则,又如何会这般费心费力地助着虞斌处置荷州之事? 两口啃完羊蹄,把骨头随手丢在了废篓里。他念着那鸡汤的香味,觉着嘴里的羊蹄也没滋没味的。 他尝过秦姑娘那里卤出来的羊蹄,还是晓风特意带给他的。那滋味,啧……真是绝了。 鲜辣香醇自不必说,只说那羊蹄,外头瞧着是完完整整的漂亮的一整个儿,可一吸溜,那肉啊筋的就脱了骨,直往嘴里头跑。 江澜抹了嘴,瞧着公主院那头儿灯烛辉煌,心里不知怎的,忽觉得有些难过。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人心里再不舍,又能抓得住逝去的岁月吗? 第29章 算计 在算计之外补偿他一…… 张百万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在听闻吕易被劫走之后,他总算大大松了口气,而后又是提心吊胆防备多时。可直到吕家满门皆被清算,他也没等来侯府的为难,这才算是暂且放了心。 但侯府虽未着意为难于他,可收拾吕家时难免扫着了张府,吕家势败,张家也遭了劫。 思来想去,钱百万还是着了人从张倩那儿打听消息。 张倩在侯府的日子也说不上不好过,只是从吕檀倒了之后,她没了靠山,心里总是没底。她也使了银子打听消息,可银子是送出去了,打听回来的消息却总是模棱两可。 -- 第53页 接到张百万的信儿之前,张倩才隔着门远远看了虞斌一眼。 她千辛万苦地使了千两银子,才终于撬开了虞斌身边小厮的嘴。 得了那小厮的话,张倩既得意又有些不安。 据小厮说,虞斌对她还是很有几分喜欢的,没见吕檀都倒了她这里还安然无恙吗?且如今虽除了吕家,但侯府也是被戳的七零八落,急需从头仔细收整。 这也便牵扯到了银钱之事。既说到了银子,这荷州还无人能越过张百万去,是以不论从情感还是利益,张百万和张倩都是眼下的虞斌无法拒绝的。 感情一说可糊弄住张倩,这利益一说就几乎让张百万定了心。这之后虞斌又做了几件事,让张百万渐渐认为自己能够成为虞斌的心腹。 夏溪被张百万看得越发紧,这也是张百万的一个心病。当初强纳夏溪为妾,虽也有为色之由,但大多还是为了牵制虞斌。 如今吕家倒了,虞斌大权在握,若是他仍旧怀恨,他们张家可有些应付不来。但让张百万现在把夏溪送出去他是万万做不到的。虞斌眼下看着是亲近张家,可谁知将来如何?吕易跑了,但他们从前一起做的那些事保不准哪天就会被人揭出来,为了防备这个万一,他也得把夏溪好好留住。 让他觉到奇怪的是时至今日,虞斌仍未有丝毫接走夏溪的意思。照他当初打听到的,这两人青梅竹马,原本是要做夫妻的,既有如此情分,如今又无吕檀阻挠,虞斌也已知晓夏溪所处何地,为何时至今日还无一言。 难道是嫌弃夏溪做了他的妾室?还是说这襄武侯就是个薄情人,当真为着利益对他那女儿动了心? 张百万百思不解,但也无暇细想,与虞斌周旋这短短时日,他们张家可是出了不少血。如今他只望这些银子没有白费,总得让他在荷州稳稳地立住脚才是。 富他已经有了,接下来他要的就是“贵”。 富贵双全了,才算不枉他这一世的算计筹谋。 荷州形势大好,吕家已不是阻碍,张百万更已踏入了虞斌的圈套之中,秦诺也松了口气,不愿再干涉荷州政务。 难得天朗气清,秦诺抱膝斜倚在秋千上悠然地晃来晃去。太阳暖融融的,笼得人直打瞌睡。 她偷得这半日空闲,一时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么闲闲地晒会儿太阳。 秦诺一副没骨头的模样,一手侧搭着秋千扶手,侧脸也顺势靠在了手臂上。言霆远远行来,见着的便是这么一副美人春困图。 她像是个奶猫儿一般毫无防备地侧躺在那儿,教人一瞧,心中便生出许多暖意来。 公主院原不许人乱闯,只是言霆靠近时,周遭侍奉的女卫都得了不许妄动的令,因此也未及阻止他。 一见秦姑娘如此,江澜连忙垂眉敛目,丝毫不敢乱瞧,更是在王爷缓步靠近时极有分寸地停了步,隔了老远听候吩咐。 院门上挂了两串铃铛,听着铃铛声起,秦诺只以为是晓风或是素心素问进来了,因此也未睁眼,只迷迷糊糊地踢了踢腿,懒洋洋道:“中午咱们吃个素砂锅,再教厨房添些牛筋来,另备两道小菜,早点吃,我饿了。” 她面容白皙,也就越衬着那两片花瓣儿似的薄粉柔唇嫩如沾露,这会儿她孩子气地嘟着嘴,睫毛纤长微翘,瞧着像是精致可爱的画中仙,直要将人的心都浸软了,沁甜了。 这院中秋千做得结实又奢华,秦诺缩在秋千上,空出来的地儿还够言霆侧身坐下。 秋千一沉时秦诺就警觉地睁了眼,而后蹬着腿使劲撑手起身。 言霆抬手拉了她一把,却又按着她的肩,让她向后躺在了扶手的软枕上。 秦诺到了这会儿还有些懵,怔愣过后连忙四下去瞧。 眼下这院中看似并无侍从,可暗处不知藏了多少女卫侍从相护,照理说言霆是没法这么大摇大摆,无声无息地靠近她的。 两人都窝在秋千上,言霆身上清淡的竹香总往她鼻子里钻,害她脸上烧红,心里恼怒。 “你先起来,挡住我了。”秦诺别过头不看她,却反手将一个软枕抱在怀中,以给自己些依靠和保护。 言霆笑笑,非但没有起身,还伸手拿过一旁的斗篷将她严严实实地拢了起来:“荷州局势大半平定,剩下的事虞斌完全可一人解决。” 秦诺有了遮挡,心里安定了些,此时才撑出平素那一套从容应对的态度,含笑道:“此番还要多谢王爷相助,否则荷州危矣。” “这话是虞斌当向我说的,荷州之事也与你没有干系。” 言霆说这些话时语气淡淡的,那双眼偏生含着温存的笑意缱绻地拢住她。秦诺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更觉心中慌乱,无从依从。 “我们夫妻一体,我说与他说没有区别。”人一恼了,说话就有些不过脑,说罢了这番话秦诺方觉忐忑。 她如今实在不敢惹言霆,他究竟是定王,而她对他多有所求,吃人嘴短,用人心软,她对他用了心眼儿,施了算计,这会儿难免有些气短。 但再气短,她仍旧不想让自己再产生丝毫错觉,更不想在言霆那儿留下丝毫她用情的证据。 从前没有得到的,她如今已不想要,物是人非之后,做什么都是多余。 但如今,她决不能与他撕破脸。重逢之后,她确定言霆对自己多少还有些情分,抛开那些男女之情,这些情分于她多少有些用。 -- 第54页 她不是孤身一人,信阳陷落,家人尽亡后她又有了新的家人,皇兄皇嫂,还有嫂嫂腹中的孩子都是她难以割舍的亲缘,她拼尽一切,也会护她的家人平安。 如今言霆待她多有宽容忍让,还有愧疚怜惜,她虽极不愿利用这份感情,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难以在亲人的性命前清高得起来,她与皇兄皇嫂从前的种种幻想奢望,也许能从言霆这儿得到些实现的机会。 她矛盾也清醒,愧疚又不安。只能尽己所能,在算计之外补偿他一二。 但她的补偿也只限于给他备饭添茶,向他嘘寒问暖。再多的,她做不出来,也不屑做。 他是她的言霆哥哥,即便她心中不甘怀怨,却不想让彼此有一日落到最狼狈尴尬的境地里去。 第30章 兄妹 自欺欺人 “夫妻一体?”言霆蓦地笑开,可唇角的弧度却冷得像是终年不化的寒冰。 秦诺打了个哆嗦,勉强扯出个讨饶的笑:“我的意思是说我多少也算是侯府的半个主人……”秦诺越解释声儿越小,也越不敢看言霆的眼。 这次重逢之后,他们两人都太奇怪了! 难道是三年未见,彼此生疏,才会显得处处不妥? 秦诺一面低头躲着言霆的眼,一面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思来想去,想去思来,最后决定一切顺着他来。 救命之恩么,听话以报,说不准这么处着处着,当真就相处成兄妹一般了。 “言大哥说的对,其实感谢的事还是由襄武侯亲自做才好,旁人不宜多言,不宜多言……” 这见风使舵,迎风颠倒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言霆仔细看着她的神色,一时几乎寻不出半分破绽。 心里更堵了。 “承晟婚期已近,荷州余下的事就交给虞斌独自处理,再过五日,你与我一道启程。” 秦诺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娇嫩如玉兰花的小脸,那双眼像是夺尽了天地春光,明媚潋滟,又像秋水般婉转澄澈。 言霆看着她目中自己的倒影,一时竟有些发怔。倒像是天地风光皆不见,眼前心底,只有他们二人。 “可……”算算时日,如今是当启程,但与言霆一道,从情从理,仿佛都很不对劲。 她与虞斌虽不是夫妻,但如今二人也假占了个夫妻的名头,她不管不顾地随了定王走,然后留下虞斌一人在府吗? “你我提前启程,一路上侍从也有个休息的功夫,若再耽搁下去,不是择水路,就是得骑马快行,日夜不得停歇。”言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心里也跟着发软:“听话好不好,你身子尚未回转过来,不可任性。” 秦诺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知道言霆这么安排也是有道理的,但她如今还有一桩心事未解,犹豫几息,叹气道:“有些事我也不瞒言大哥,侯府的事我原本也未想多插手,可如今荷州还有许多人事涉谋逆,他们背后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逃脱的勇王独子,眼下荷州这里还有张百万这个线头,若好好利用,说不得能寻出些根由,也能及早将这些丧心病狂之人铲除。我若现在离开,只怕张百万这里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条线也就断了。” 将此事说给言霆也是秦诺早有打算的。 多年相伴,秦诺相信言霆能够顾全大局,他心系江山百姓,也不会容这些恶事做尽之人兴风作浪。 如今朝中情况混沌难明,皇兄自保尚且困难,又如何能够兼顾此事,她只能相信言霆。 为着能尽快将这事解决,秦诺便将自己所知的关于勇王的事细细与言霆说过:“如今这也都是猜测,旁的便不说了,我只怕他们会变本加厉,似从前那般拐带孩童,绑架孤女,让无辜之人无故遭难。” 言霆仔细看了秦诺片刻,那双素来冷漠的眼此时染上了些暗沉的喜意,像是高兴,却又沉甸甸地坠得秦诺心里疼。 她不知道她此时的表情有多么依赖眷恋,像是全心相信着,依赖他的小兽,可怜可爱。 “好,这事我会着人去办,不会再让无辜之人受难,好不好?” 秦诺刚要点头,就觉自己像是被人当孩子哄了,于是点了一半的头被生生收了回去,憋屈得她小脸通红。 门上铃铛响,秦诺盯着言霆含笑的眼探头去看,见是晓风端了托盘进来,立时要急着起身。 言霆扶着她坐起,拿了软枕垫在她腰后,反手从托盘上拿了莲花玉盏下来,见着里头盛着的甜酪,挑眉轻笑了声。 甜酪的奶香味儿很浓,见言霆拿了勺子喂过来,她下意识张口吞了,而后才急急惶惶地把玉盏抢了过来。 “不知王爷在此,奴婢再去厨房端些茶果来。”晓风瞧着二人眼下情形,下意识觉着是该避一避,岂知言霆摆了摆手,见秦诺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甜酪,便问她是不是吃不下。 这半晌连惊带吓,她也没法顶着言霆的目光安安生生吃甜酪,这会儿听言霆问话,忙不迭点了点头,就准备把小盏递出去搁着。 递了一半的玉盏被言霆接了过去,他也不多话,三两口就把里头剩下的甜酪都给吃了。 秦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咬着唇半日不知该说什么。 “今日城外庄子上宰了牛,我叫人取了好肉回来,一会儿让他们上个暖锅,在屋里吃了暖一暖。” -- 第55页 听着好吃的,秦诺双眼放光,可她这会儿还没忘了言霆方才吃她剩下甜酪的事。 太过亲近,过于暧昧,她心乱如麻,连好吃的牛肉暖锅都难打动她。 言霆看她奶白的脸颊微微鼓起,继续温声诱她:“前些日子要寻的药虽未有个准信儿,但是我已着人寻了精通此科的大夫来,过会儿咱们一边吃一面说。” 秦诺到底妥协。 好吃的且不说了,那药和大夫对皇嫂极为重要,就算知道前头是个坑,她也会举步踏进去。 “那大夫真的能治好我皇嫂的旧疾吗?”秦诺侧头看着言霆,脚下倒得飞快,言霆别过头去闷笑了两声,也不再逗她,到底是放缓了步子,好让她能跟得上。 “治病这事,望闻问切缺一不可,总得先让人见过你皇嫂才能有个定论,不过此人许是眼下最有把握的大夫,让他去瞧一眼也无不可。” 秦诺一劲儿点头。 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如今京城情势不妙,有了皇嫂这一桩事,太后和袁逸总算是得了空子,寻机打击皇兄。 他们未必是当真想让皇兄延绵子嗣,大约只是想借题发挥,趁乱打劫罢了。 有这个大夫在,能不能治好先不说,就说这是定王送去的,便能搅一搅京城的水,让这些人自己咬起来。 “还有你。”言霆捏了捏她冰凉的耳垂,眉头拧得死紧:“到时你也要好好补养,瞧瞧现在,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了。” 秦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憨笑两声点了点头。 要回定州了,原本的忐忑情怯之外更多了期待盼望。 也不知这回去,那些故人见了她会是如何模样。 第31章 心爱 带你回家 牛骨熬的汤底醇香扑鼻,肉是嫩嫩的小牛肉,切得极薄,稍一过汤,便几乎是立时变了颜色。 荤菜只有牛肉,素菜倒是满满摆了一桌。 冻豆腐吸饱了汤汁,咬在口中有一点颤巍巍的筋道,鲜美异常,口感也极为引人。 各色的菇子下进汤里,几息之后从容夹出。菌子特有的鲜和牛肉汤的醇彼此交错,每咬一口都能咬出满口的鲜甜。 桌上搁了许多点心,枣泥糕甜蜜腻口,核桃糕香脆微甜,樱桃酒酿正好下饭。碟子里还搁着两把细细的鸡蛋面,挑入锅中,浸了牛肉汤,鸡蛋的鲜香被汤的醇厚激发得淋漓尽致,这面也更添筋道。 蘸汁儿有甜辣味的,有麻辣味的,还有口感清甜的果子味,挨个儿品尝过去,一时间竟是哪个都搁不下手。 桂花蜜酒和樱桃酿轮番着入口,锅子撤下去后,秦诺捧着肚子,迷迷糊糊地昏昏欲睡。 许是喝多了酒,秦诺的嘴唇鲜润得仿佛三月梢头挂着的沾满了露儿的桃花瓣,清清媚媚地在那里招摇,唇上还沾着果酿香甜的滋味,秦诺晕晕乎乎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满足得眯眼含笑。 言霆捧着茶碗喝了一口,喉结却上下滚动了数息方止。 他按了按眉心,转过头去瞧向院里的一颗桂花树。 “好吃。”秦诺两手垫在椅背上,一张晕红的小脸儿满是海棠春色:“肚子怎么长得这么小,要是有两个这么大的肚子就好了,能吃这么……这么多。”她抡圆了手臂画了个大圈,自顾自地说笑得热闹。 言霆哭笑不得地应和着哄她,手上拿了醒酒汤小心地喂进她嘴里:“就知道吃,小傻子。” 秦诺觉着自己很清醒,可她晕得坐也坐不住,话不由口,忍不住地想胡说八道。 “你才傻,被我……被我利用了都……都不知道。” “哦?”言霆半蹲在她身前,抬手给她蹭了蹭嘴角:“我们糯儿这么聪明,如今都会利用人了?” “那当然。”秦诺骄傲地扬起下巴,扬了一会儿觉着头晕得支不住,只能蔫蔫儿地趴了回去。 她苦着脸,皱着鼻子,要哭不哭地看向言霆:“难受,难受……” “哪儿难受?”言霆一颗心被她这么揉来搓去,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疼得受不住:“是不是吃多了?还是头晕?站起来走一走好不好?” “这儿难受,疼……”秦诺抓着他的手腕软绵绵地往自己心口按:“每次看见你,都……都觉着疼……” 言霆看着她眼角流出来的泪,犹如被迎头击了一棒,心口也像是被利刃翻来搅去,痛得他眼眶发酸。 他一时失神,手轻轻按在了她的心口,待他回转过来时,却仍旧未曾挪开。 “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好不好?”言霆轻轻按住她的心口,像是捧住了她的一颗心,珍重万千,不知如何是好。 “呜……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别人,你还……你还让她住在你的院子里,呜……”秦诺哭得满脸是泪,几有些喘不过气,言霆忙着给她顺气,又手忙脚乱地拭着她脸上的泪珠儿。 面对万马千军亦不改色,几经生死从无退缩的定王,此时此刻却尤觉无力。 “我没有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糯儿乖,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里疼。”那些原就是误会,他原本打算着回了定州再好好解决,省得这小丫头半途逃了,横生许多枝节。是以一直以来,她要躲他便由得她躲,总想着先把人骗回去再说。可如今她的这些眼泪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把他的所有筹谋打得七零八落。 -- 第56页 是他的错,昔年不知男女情爱,又觉小丫头年岁小,只当自己对他唯有兄妹之谊。他不愿她搅和进王府之事,惟愿她一生平安顺遂,过得简单快活。 是以在发觉了她的心思后,他开始疏远她,冷落她,只盼她自己退缩,能离了这些权势争端,他自会护她好好地过一生。 王府是什么地方,就算有他处处护着,她自己也要日日提心。彼时他已对她生了情爱之心,自己却并无知觉,只想着要给她一份安静悠然的日子,却忘了人心是容不得算计和权衡的。 皇室荒唐,他自来便存了君临天下,整顿山河的心思。这条路荆棘遍布,连他都不敢说明日何如,是以彼时,他只好强作冷漠,将她隔绝在这些危难之外。 他错算了自己的心,也辜负了她的心,这一误,便误到了今日这地步。 当日信阳陷落,他看着她几乎要随了家人而去的模样,头一次知道心如刀绞是个什么滋味,从那时开始,他就再也骗不了自己。 若无后来的种种误会,层层阴差阳错,他绝不会失去她,不会让她承了这么多痛楚。 他自以为是,无情凉薄,到今日终于全数还报在了他的心上。 刀山火海他亦无所惜,却不愿见她如今这般受尽了苦难的模样。 他恨不能为她承了这些苦,受了这些痛。 她为他心疼,他何尝不是日日夜夜心痛难安。 他自是知晓她如今已嫁入侯府,但这又如何?他从不是个好人,既已再度寻着了她,他就再未想过放手。 他助着虞斌重掌荷州大权,却不允他再与糯儿有何牵扯。 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从此后,他会将她护在怀里,让她一生安稳无忧。 她大约会恨他,会想远离他。若他是个好人,自当顺着她,成全她,让她离开,去寻一份海阔天空。 但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只能禁锢她,永远地把她困在怀里,让她一步都不能离开。 他自己都无可奈何。 他可以将自己这条命交给她,拼尽一切换她一个笑容,却绝不可能放手让她离开。 当年他自为无情时尚不能放手,如今已识情心,就更不可能放手了。 言霆的眼沉若深渊,他紧紧盯住她,半晌,方动作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 晓风出言欲阻,却被江澜捂住嘴困住手脚拉出了屋外,晓风恨得直踩江澜,眼睁睁看着言霆把公主抱进了内室去。 这和那时候她听了晁昱的话,暂且避开,让定王去看公主不同,她方才看到了定王的眼,那眼神又沉又暗,像是要一口吃了她们公主。 晓风虽未经过男女之事,却在长久的暗探生涯中见过不少次,她唯恐公主会吃亏。 “行了行了,别挣扎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相信我,你们殿下进去前是什么样儿,出来肯定还是什么样儿,王爷绝不会伤害她,他要比你我更珍惜殿下……” “珍惜个屁,他是个男人,我们殿下这会儿又喝醉了,你没看着他那个样儿吗?你给我松开,我们殿下若在这里吃了什么亏,我命不要也要把你们给拆了,你松开,松开!” 江澜头痛欲裂,见着不远处抱臂看戏的晁昱,刚要出言求救,就见晁昱转身,施施然踱了出去。 “我的祖宗,我保证,我用命保证王爷不会伤了殿下,你消停点儿成不成?你当初也是同意了我们的话的,你心里也应该知道我们王爷对殿下是个什么心意,方才的情形你也见了,我个大男人都觉心酸,你难道就不能给他们些工夫?殿下对我们王爷的心意没有改变,你难道就愿意看着她整日强颜欢笑,孤独一生?” “孤独你个头,只要殿下愿意,这天下愿意为她舍命的人多了,就欠你们王爷这一个啊,我看你们主仆全是王八蛋,王八……呜……” 晓风被江澜强行拖走,他指了手下亲信守好门,半拖半抱地把晓风扛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的挣扎让晓风有些脱力,她也知道自己今日反应太过。 她从前并不知公主和定王前缘何如,今日听了一耳朵,便立时对定王生出许多意见来。 从公主和定王的话里,她生出了许多猜测和念头,多半也晓得了些当年之事。 殿下从前也有喝多的时候,虽只有一两回,但没有一次像今次这么难过。 定王言霆让公主很难过,这是她如今的头一个认识。 不管当年是误会也好,是事实也罢,她心里为殿下叫屈,为殿下委屈。她实在想不通,居然有人会舍得让殿下心痛。 她明白晁昱一直以来对定王的放纵和帮助。 在这个世道,公主是这样的身份,又是这般的容貌,若无人强势相护,只恐命途坎坷。 她明知如此,可当见到、听到殿下的委屈难过时,仍忍不住冲动愤怒,想将殿下带离那个教她难过的人的身边。 闹腾了这么大一会儿,晓风这时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只是她心中仍旧有许多担忧。 她虽非男子,却知自家公主是如何绝色,定王固然怜惜珍视她,可他到底是个男人,真的能始终发乎情止乎礼,不逾越一步吗? “你当真能保证定王不会冒犯殿下?”晓风气喘吁吁地靠在墙壁上,阖目慢慢将气喘匀: -- 第57页 “你摸着良心说,真能保证我们殿下无恙?” 江澜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不确定。 他虽能保证王爷如今不会真的对秦姑娘做什么,但发乎情止乎礼,大约不是很有可能。 秦姑娘醉成那个样儿了,嘴里的话一句赛一句扎人,两人都不戴着面具了,王爷情急之下会做什么他也料不准。 但有一点是能肯定的。 那就是王爷绝不会在明媒正娶前真的要了秦姑娘,他对她,当真珍视已极,绝不肯如此委屈了她。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他叹了口气,半虚着心地摸着心口道:“你放心,王爷绝不会真的委屈了殿下。”他说完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缓缓心虚:“如今殿下还挂着个侯爷夫人的名头,等把这名头去了,回头也该准备王爷和你们殿下的婚事了。” 晓风闭着眼,各种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定王还不知殿下与虞斌没有任何干系,晁昱也没与定王说清此事。 晁昱是什么想头呢?借此试探?还是别有念头? 晓风也没将这事与江澜说透,她心里对这对主仆还有火气,又存着试探套话的念头,闻言冷笑道:“去了这个名头,就能去了我们殿下曾嫁虞斌的事实?要我说,你还是劝劝王爷,就算我们殿下肯嫁给王爷,那时也是二嫁之身了,定王心里当真半点都不介意?” 江澜拿出几个油纸包堆在桌上,讨好地请晓风吃上一吃。 要说半点不介意那是绝不可能的,在知晓了秦姑娘如今的身份和处境后,王爷那晚大醉了一场。 刀剑加身面不改色的男儿颓然悲痛成那副模样,就算是心硬如铁之人看了也要心酸。 可王爷就算介意的再多,这些介意里也绝无半分是关于秦姑娘的。在他心里,秦姑娘半分不好都没有,错的都是旁人。 他甚至深恨自己,却绝无一丝一毫地嫌弃介意秦姑娘。 他是真的把人放在了心尖儿上,他嫉妒,伤心,难过,痛悔,但从未有迁怒之心。 江澜已经查得虞斌与夏溪之事,王爷也已做了决定,会成全这对小儿女,也决不允虞斌再与秦姑娘扯上干系。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若说怪,王爷也只怪自己。 江澜知道,当年王爷对秦姑娘曾故作冷漠,如今种种,亦是当日苦果。但后来,王爷是真心要娶秦姑娘为妻的,他远赴沙场,留了许多人护着秦姑娘,只怕她受了信阳城灭的牵累。 只是后头种种差错误会,生生将二人分隔三载,秦姑娘受了许多苦楚,自家王爷又何曾好受? “你看低了王爷。”江澜慢慢地搓着松子儿上的皮,等得了一把细白的瓤儿,便将它们全都托在了晓风眼前:“我知道你生气什么,但是男女情爱,岂是对错是非四字可解。你也瞧见了,三年了,若秦姑娘真的能够放下,她今日怎会如此?若王爷当真有丝毫的不耐弃嫌,又岂会露出那副形容?晓风,你心里向着秦姑娘,这无可厚非,但你也看见了,若不解了这个心结,她又怎能真正高兴轻松得起来?当年的事你所知不多,但你瞧晁昱也一样忠心,他既已默允,处处睁一眼闭一眼,便也说明了当今帝后的心意,你就算为着秦姑娘,有些事也最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好,否则就不是帮她,而是添乱了。” 晓风没好气地吃了一把松子,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江澜摸了把发凉的脖颈,摇头苦笑不已。 “但这些也只是你们的想法。”晓风重重呼出一口气,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既你们王爷如此珍视我们殿下,那就该知道,如今将我们殿下撇在这些权势斗争之外才是最好,将来,殿下也可寻一良人,远离这些争端,和和乐乐地过太平日子。” “王爷当年那般对待秦姑娘,与你存的是同一种心思,可后来又如何呢?人心难控,并非理智二字可以左右,事情既已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咱们不若就顺其自然,说不得如此才会迎来最好的结果。” 晓风垂眸,半日,缓缓叹出一口气来:“我不和你争,这事说到底也得听我们殿下的,我这会儿要去守在门外,你别阻拦我,说到底,殿下并非答应王爷任何事,男女有别,我不可能就这么远远看着。” 天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江澜默然为晓风举着伞,眼睛虽看着路,所有的心神却都搁在了晓风身上。 他盼着王爷与秦姑娘能早日成了眷属,这不仅是为了主子,也是为了他自己。 如今这般情形,晓风把他们定王府的人都当成了洪水猛兽,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他逼得紧了,只怕机会就更小了。 娶媳妇不易啊,他现在是当真理解了王爷了。 外间阴雨绵绵,冷风呼呼,屋中却暖得仿佛融融春日。 秦诺自进了屋就一直不肯好好休息,活生生将言霆折腾出一身汗来。 何尝有人敢这么折腾他,可此时他应付这小坏蛋应付得手忙脚乱,心中却如阳光照耀般明媚又平和。 他只要她笑,要她开心,要她无忧无虑,为此,便是即刻送了命也是甘愿的。 “马儿快点跑,快点。”秦诺晕乎乎伏在他的背上,一手不住地拍他的肩,另一手捣蛋地去揪他的头发:“好笨的马,跑也跑不快……” 她喃喃着胡言乱语,方才喝的那些醒酒汤也丝毫都没能醒了她的酒,言霆怕她难受,只好一直这么背着她哄。 -- 第58页 “再喝些醒酒汤好不好?”言霆试探着将她放到了床·上,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揉着肚子。 “还撑不撑?”他哭笑不得地给她揉肚子,心里又是爱怜又是无奈:“看你以后还敢这么吃,肚子难受不?” 这也是他的错,见她吃得香就由着她胡吃,吃得现在肚皮圆滚滚地撑得厉害。 “汤,甜甜的……”她·舔·了舔·嘴唇,猫儿似的砸了咂嘴:“要喝,甜甜的那种汤。” “你个小醉鬼。”言霆帮她把外裳脱了,从铜盆里摆了帕子给她擦脸擦手。 侍女很快端着托盘进了屋,言霆看着两盏冒着热气的汤,轻声哄她张嘴喝一口。 一碗醒酒汤,一碗消食茶,都做成了甜甜的味道,骗着这小东西多喝一口。 她皱着脸来回滚,拿着杯子往脸上蒙,哼哼唧唧地喊撑。言霆哭笑不得,俯身在她白嫩的脸蛋儿上咬了一口,心里软的不知该拿她怎么才好。 屋里安安静静,能清晰地听到屋外的风雨声,言霆心头也同样宁静。 他低下头,瞧着小醉鬼睁着乌溜溜的一双眼雾蒙蒙地朝他瞧,心里一动,便抱紧她亲了上去。 小醉鬼闭上了眼,觉到有软软的东西凑到嘴边,便张嘴欲咬。言霆唇上还沾着些醒酒汤的甜味,她两手抓住他肩上的衣裳,吧唧吧唧地咬来咬去。 她像是块甜蜜的糖果,言霆如何尝都尝不够,后头他便失了冷静和温柔,发了狠,发了疯地疼她,宠她。 他只觉心口烫得厉害,这灼热连绵至四肢百骸。血都是烫的,沸腾着灼向他的心口,他迷乱地亲着她的脸颊,吻上她的脖颈,像一头凶猛的·兽,想将她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 她被压制得不舒服,两手软绵绵地推拒,言霆艰难地将手从被子里拿出,狠狠将她的手扣在头顶,额上和脖颈上竟暴起了青筋。 他的眼是红的,血是烫的,一时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将她狠狠占为己有。 女孩儿娇娇糯糯的呜咽声可怜得教人心热,言霆紧紧咬着牙,双手抖得厉害。 匕首落地的声儿惊破了一室安谧,言霆看着自己掌心长而深的伤口,沉沉笑着抹了把脸。 真是疯了,他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教自己清醒过来。 言霆回头看了一眼睡得脸颊红扑扑的小姑娘,随手扯了纱布,裹了裹手上的伤。 江澜一直陪着晓风站在屋外,门口风凉,他便调整了位子帮晓风挡住寒风。 屋门被轻轻打开,江澜惊讶地瞧着王爷手上还渗着血的纱布,眼见着晓风闯进了屋去,才堪堪回神行礼。 言霆也没拦着晓风,只是嘱咐江澜即时收整行礼,他们即刻就要离开荷州城。 江澜心里头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僵硬地行了礼,木然地领命而去。 等将事一一吩咐下去,江澜才恍惚着回了神。 王爷方才的样子很不对,仿佛压抑着,克制着什么,锋芒和狂烈都压在了平静冷漠的外表之下,像是随时都要轰然炸开。 晓风立在几步之外,瞧着言霆细致地给公主着衣拢发。饶是先时有许多的愤怒和不安,此时此刻,她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该是如何地溺爱疼宠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和动作。 晓风从不信地久天长,也不羡男女情爱,但看着言霆,看着秦诺,她忽觉心酸又喜悦。 不管从前何如,若公主此生都能得了这样的疼爱和保护,那旁的事便都不再重要了。 她忽然相信,言霆会将前路的荆棘斩断,火海填平,让自家公主无忧无虑地踱过去。 言霆忽要启程,虞斌都来不及反应,他匆匆忙忙赶过来,却也只见着了江澜的面。 “王爷与殿下都是今日启程,王爷会留下足够的人手,保证侯爷一切顺遂。” 公主府里来往忙乱,一时寻不见半个闲人,虞斌满脑袋迷糊,偏生两个能说上话的人都寻不着。 晓风倒是来与虞斌交代了一番,最后决定夏溪先同着秦诺一道走。 荷州毕竟情形不好,虞斌只恐仍有隐患,是以只好先同心上人分离。 晓风也是急的眉头直皱,一面是匆忙收拾行李,一面担心公主醒来后会心里不痛快。 只是眼下,她与晁昱站到了一处去,只望公主能被人呵护,一世无忧,旁的,也暂且都顾不得了。 马车极大,能容得三四个人在其中起居。 榻铺的软而绵,马车里暖得人直冒汗。晓风久居京中,也少见如此奢靡的马车,这会儿见了,觉着人就是一直住在这里也没什么耐不住的。 江澜带了人先去探路安排,晓风和素心素问帮着公主更衣后,照料着她睡进了厚厚暖暖的棉被中。 “晓风姐姐,这都是怎么回事?咱们怎么就要走了,殿下是什么说法?”这会儿好容易忙完了,素心才顾得上多问一句。 晓风目色复杂地看过两人,最后叹着气轻摇了摇头。 等公主醒后,她与晁昱就该请罪了,只盼公主不要太过生气才好。 再停歇时已是夜半。天上星子闪耀,明月温柔,像是都被银河水仔仔细细清洗了一番,亮得人心里欢喜。 马车行得稳,一路上竟连一点儿颠簸都没觉到,出得马车时,晓风素心素问都被夜风打得一激灵,立时掉头回了马车里去。 -- 第59页 “啧,还是这里头舒服,先头也没觉着,出去一趟才真觉着这马车厉害。”素问抱着汤婆子,喝着姜糖茶,浑身又是一层层地冒汗:“定王府到底谁有本事,这样的东西也能得来。” 素心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儿,忍不住摇了摇头。 素心心细,琢磨了一路,也知定王对公主不同。让她惊讶的是,就连晓风和晁昱都似乎站到了定王那一头去。 但不能不说,自她们与定王扯上干系,许多事都显得轻松了很多,公主这儿也更是安全。 这个年头,安心二字难得,便是千金也难换来。 休息了一会儿,晓风去外头和晁昱说了两句话,回来时便带着素问素心上了后头那辆马车。 这一辆虽不及公主所居,但也是暖融融的,很是舒坦,三人略加洗漱,便各自上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晓风敷衍着和两人说了几句,心里一直惦记着公主,若是待会儿酒醒了,还不知要怎样闹呢。 秦诺这一觉睡得又长又舒坦。酒醉过后,却没有丝毫难受,反而像是泡在微烫的汤泉中,舒服得直想这么一直睡下去。 她没睁眼,迷迷蒙蒙地伸手去握颈上系着的明月珠,等她把珠子握在了手里,那手却忽然被另一双温热的手裹了住。 她惊得一激灵,方睁了眼,就被人连人带被地抱进了怀中。 “睡好了?还难受吗?” 低醇的声音沉沉响在耳畔,秦诺瞪大了眼,抬头瞧向抱住自己的人,半日,才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要跑开。 “怎么是你,我这是在在哪儿,晓风她们呢?” 言霆眉梢一挑,笑着捏了把她的下巴:“我们这是要回家了。” 马车里静了片刻,忽然传出的一声惊呼惊醒了守在外头的侍卫。 秦诺气呼呼地裹着被子,两手握拳地瞪向言霆,看样子恨不得挥着小拳头上去打他一顿。 秦诺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觉起来,言霆便成了个脸皮厚的缠人精,就要把她打包带回定王府了。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灌醉我,你……”秦诺委屈地拿起枕头砸他:“你太过分了,你当你是谁,就这么把我的事安排好了,我还没同意呢!” 这可真不是故意的,她酒醉缠人,他险些被她勾了魂去,他岂敢做这自挖陷阱的事。 言霆凑近了些,解了扣子给她看自己脖子上的咬痕。 秦诺看着那圈牙印,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这是我咬的?”她指着自己,脸上烧得通红:“你……你该不是骗我讹我吧。” 言霆重新整好衣衫,闻言上前硬是将她抱到了膝上:“这样的地方,若不是你,谁能来咬我?” 秦诺整个人僵成了一截儿树桩子,待她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就想往下爬。 “宝贝,小傻子,你瞧你如今还能往哪儿跑?”言霆任她缩在一角,整个人拢上去,将她完全罩在了怀里。 他身材高大,秦诺伸手打上去,像是敲在了硬邦邦的石头上,硌得人手疼:“你……你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我是朝廷公主,我……我已经嫁人了,我已经嫁给虞斌了……” “别故意气我,若我再从你这张小嘴里听到旁的男人的名字,我就……” 秦诺横下心,亮出一口银白的小牙,自以为凶狠地瞪向他;“你就怎么样,我……我告诉你,你不能打我……我也是很厉害的,你惹急了了我,我不会放过你。” 言霆低低笑了一声,转手从小屉中拿了柄匕首出来搁在她的手心,而后径直抱紧她,亲她疼她。 秦诺没与谁这样亲密过,也不知男女亲吻会是这样的感觉。 她全身都软了,像陷在绵绵的云彩中,整个人都要醉了一眼的舒服。她半晕迷着躺在他的臂弯里,手上的匕首落在了锦被上,她听他在耳边说:“若不愿意,就拿那匕首刺我,我若死了,也不能再这样惹糯儿生气。” 他像个疯子,为了得到她,命也交到了她的手心。 他温柔地抱她哄她,气息灼热滚烫,语气分明温柔得厉害,说出的话却教她羞得想哭。 她没有这样的经历,心里又慌又怕,却因着抱着她的人是他,竟生了些依赖顺从的心思。 “我怕,言霆哥哥,我怕……”她手软脚软,哭得满脸通红,言霆一面心疼,一面又克制不住地想欺负她。 但今日也只能到此为止。 他确然想要她。他是个男人,怀里拥着心上人,对她的渴望刻骨入心,又岂会不想攫取她的全部温柔? 但他不能这时候,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要了她。 她是他心上最软的一块肉,稍有损伤,便疼得焚身销骨,又岂会这样不管不顾地伤害她? “别哭了,我不好,乖乖,不哭。”言霆把她抱在膝上,心肝宝贝地哄,又拿她的手打自己巴掌。 秦诺鼻头红彤彤的,可怜之外更添可爱,言霆忍不住啄吻着她薄粉的眼皮,心中柔软一片。 夜晚总是教人软弱而迷离,秦诺躺在他怀里,一时间,仿佛将曾经的不甘埋怨都抛在了脑后,眼前人是心上人,这一切都软绵绵的,像是场最美的梦。 “我喜欢你,从来只喜欢过你一人。”言霆决定将话都与她说清楚,从前是他想岔了,有些事,就得及时说,及时做,他不想再看到她伤心欲绝的模样。 -- 第60页 “我也只这么碰过你一个人。”言霆亲了亲她的嘴,捧着她的脸温柔地看向她:“从来都没有别人,我只爱你,也只抱过你,亲过你。” 秦诺怔怔的,等缓过了这股劲,才别过头去,狠狠抹了把眼泪。 她垂了眸,昏昏欲睡的模样,嘴里的话乖顺得很,却让言霆心里慌得厉害。 “哦,这样啊,谢王爷厚爱了。” 她这分明还是有气,但言霆的态度已再强·硬·不起来。 “乖乖,糯儿,我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别这样,我心疼。” 秦诺吸着鼻子抬眸看他,半晌,又落了满脸的泪。 言霆没再说话,只好好抱着她,任她将满腹委屈都哭了出来。 第32章 胆怯 不会回头 这一晚秦诺哭哭停停,最后直接累得睡了过去。 第二日言霆在外同江澜吩咐了事,再回马车时却连车门都进不去一步。 素心守在门前,满脸为难,心里发怯,但她也不敢阳奉阴违,糊弄公主,只好硬着头皮将言霆严严实实挡在了外头。 马车里,秦诺唤了晓风和晁昱进来说话。 “我看过会儿我就同定王商量,将你们二人归入定王府办差,如此,你们今后也不必如此东一套西一套地敷衍我。” 晓风晁昱直挺挺跪下,垂首不敢答言。 秦诺满心的火气被二人这么一跪就消散了大半。她不爱无缘无故地看人跪,且这两人于她而言,多像是家人。 她虽然生气,也知道他们待她绝无二心,所作所为都是为着她罢了。 “你们先起来,好好坐那儿听我说。”秦诺揉了揉眼,拿浸了药的帕子来敷了敷眼皮。昨日哭多了,这会儿还有些头痛。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但我是我,定王是定王,你们还没忘了我是朝廷公主,他是言家之主吧。” 晓风与晁昱对视一眼,轻声应了一句。 “朝廷和王府,天下与诸侯,这其中的牵扯纷繁复杂,你们二人比我更加清楚。”秦诺叹了口气,因着鼻塞,说话时有些瓮声瓮气:“多的我也不说了,你们心里自然有数,我接下来说的你们都要记住,否则下一回,你们就当真不用再留在我身边了。” 秦诺鲜少说这样严重的话,晓风和晁昱一时间也不敢多言,只默声凭她吩咐。 “王爷与我究竟是两家,我这里也有许多不便他知道的事。今后你们待他便像待其他外人一般,不可再自作主张,更不许再瞒着我和他嘀嘀咕咕,让我知道了,就真的把你们送到定王府去,听到了吗?” 晓风晁昱拱手领命。 秦诺脑袋里像是盛着一团浆糊,迷迷蒙蒙地不甚清醒,她吩咐罢,便让二人自去做自己的事。 晁昱慢了晓风一步,留下与秦诺单独叙话。 “属下知殿下心意,也明白皇室王府种种牵扯。但当今这个世道,难得能寻一安稳之所,殿下知道,定王是个难得的可托之人,属下自作主张,自是有罪,但属下奉了皇命,不管发生什么,总要以殿下安危为先。”顿了顿,晁昱压低了声,敛眉道:“您知道圣上的打算,如今这样总不长久,哪怕只是为着您的安危,定王府都算是个好去处了。” 秦诺揉了揉脑袋,抬手狠狠抹了把脸,然后道:“我与兄嫂同进同退,他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皇宫里整日阴森森的,我可不想再回去折腾,你别瞎想了,告诉皇兄也别胡乱替我打算,我自有心思,我与定王的事你们也不许插手,再让人家误会了什么,到时候理也理不清了。” 这话不好说,其中的曲折连晓风都不清楚,话说到这儿,也没法再往下谈,晁昱只好拱了拱手,反身出了马车。 马车外人声往来,闹得她心里也静不下来。 昨夜一切,犹在眼前,她抱膝坐在榻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满脸都是云霞般的潋滟颜色。 秦诺心里是恼言霆的,但方才晁昱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儿。 定王言霆,权倾天下,若说有人能一举降服诸公王侯,成为天下之主,那便非言霆莫属。皇兄亦曾言定王不凡,有人君之德,人主之相。 那皇城中的宝座人人觊觎,但如今坐在那上头的人却对这权势富贵毫无留恋。 皇位已让皇兄失去了太多太多,如今又让他和皇嫂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里,那个地方,究竟有什么值得留恋? 宫中数载,秦诺已觉心苦体劳,种种纷争,般般算计,难以尽数。 她也知道,或许换个人,换个姓,那皇城中的日子也会焕然一新,只是她被旧事困住了脚步,也困住了心,如今一想起那座威严冷漠的皇宫,心里只余了逃离的冲动。 只是不管是从感情还是从长远来说,她都不宜此时与言霆从此陌路。她尚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想请他相助,也只有他,许能给他们兄妹一条便宜轻松的活路。 她心中亦是矛盾万分。 想要人相助,总得拿出诚意或者足够的利益来彼此交换,可照着如今之势,凭着他们兄妹的本事,根本没有办法拿出任何能让言霆看得上眼的东西。 如今她唯一能依凭的,就是他说过的那句“喜欢”。 但这喜欢于她而言是心上难忘的温柔,她也实在不想拿这些来利用他。 就算如今她已不打算再留在他身边,听了他哄她的那些话,还是不能不动容。 -- 第61页 他这样一个男人,霁月光风,神锋俊骨,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子倾心相待。她这一生,也只喜欢过这么一个男人,见他温柔缱绻,宠溺温存,又岂会铁石心肠到无动于衷。 只是时移世易,如今她已不是昔年那个无所畏惧,无所牵绊的秦诺,她不敢赌,也不愿赌。 禁宫深深,一旦卷入其中,许多事都身不由己,她不希望终有一日,她要挖空心思算计这个让她钟情的男人,更不愿他们将来左右为难,彼此生厌。 秦诺揉了揉脸,长叹一声,趴在榻上小声哼唧。 其实言大哥是个君子,如今对她也有几分喜欢,且他们还有少时难得的情谊,若她直接开口求他,也不知他会不会答应。 可转念一想,她不由又是丧气。 她几乎算是在定王府长大,虽然言大哥从未说过,可她心里知道他的抱负,也知道他的能耐。 连皇兄自己都说,这朝廷已是千疮百孔,忠臣良将几无,是抵不过言家权势和天下民心的。 言霆这个名字迟早会是天下最尊贵的名姓,为人君者,步步都要谨慎小心,若到了那一日,他当真能因着这些喜欢放他们兄妹几人天高海阔吗? 她于朝政之事较为生疏,却也知道历朝末代君王,几乎无一有个好结果。能被新君当养猪似的养着,圈着,已算是最好的结局,更多的是死于非命,含恨而终。 但不管是她还是皇兄皇嫂,都已对那座皇城毫无眷恋。皇兄自幼艰难,几经生死,所余温情几乎被那皇宫·绞·杀殆尽,如今,他也只剩了皇嫂和自己这两个亲人。 若是这回言大哥派去的人能治好嫂嫂的旧疾,那皇兄在这世间又多了一个牵挂的人。 想到那大夫,秦诺心里也十分感激。 她清楚言大哥的抱负,也知晓朝廷与定王府的关系,在这种情形下,言大哥仍愿意尽力相助,这便已是极为难得。 要知道,嫂嫂腹中的很有可能是个皇子,若顺利诞下,必会被立为太子,如此,朝中局势也会稳定些许,而这对定王府来说并没什么好处。 但他仍旧这么做了。 秦诺心中除感激之外,更多的是希望。 他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今日肯助皇兄皇嫂,那来日,或许也会愿意放他们远走天涯。 秦诺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一阵,在素心几次禀报后也不好一直把言霆关在车外,只好松口让人进了马车。 马车里暖融融的,烧的炭半点烟尘不起,她往里搁了些红薯,这会儿马车里全是红薯焦香甜蜜的味道。 秦诺坐在榻上,着意在身边摆满了物什,也好让言霆坐到对面,勿要离她那么近。 她这会儿仍记得昨晚那个吻,这于他们而言太过亲近,也让她心里一阵阵地发乱。她怕自己有朝一日,终会不顾前路的刀山火海,再像从前那样一头栽进去,而那种追逐无望的日子,并非如今的她愿意再度回首的。 他或许喜欢她,只是他心怀天下,心存万民,他应当会是个好皇帝,可一个好皇帝便不可能是个好夫君。 后宫争宠,种种倾轧,这几年她在宫中看的太多,她不愿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那样的人。 情深争不过岁月,到了那时候再后悔,就已太晚太晚了。 她是个胆小鬼,不愿再搭上一切去要他的喜欢,她依然心动,仍旧心悦他,却再也不愿回头了。 第33章 相离 你是你,他是他,勿…… 言霆甫一进了马车便知这丫头又和他别扭上了,他也不好在路上逼得过紧,把人吓跑了,再追可得费好一番工夫。 言霆依着她的意坐到了她对面,随手拿过碟子里的核桃,稍一用力便将壳儿整个捏开,露出了里头香香脆脆的核桃仁。 言霆剥了四五个核桃,核桃仁儿攒了一把,秦诺呆愣愣地瞧着他伸过来的大手上几个完整的果仁儿,忍不住埋头吃了几个,等吃完了,才想起自己万般烦乱的那些事。 她喝了口茶,但觉满口都生香,复又有些馋核桃糕。 可如今到底是在赶路,又岂可诸多挑剔。 “我们中午吃什么?”想了半日,秦诺觉着这个话题既不突兀又有许多话可说,便拿出来缓解自己心里的尴尬无措。 言霆又随手给她剥了几个核桃,慢悠悠道:“虞斌那儿遇着了些麻烦,我们在前头镇子上歇息几日,着人回去照应外也可在此候他一候,午饭就在镇子上解决,你想吃什么?” 听到虞斌那儿不甚顺遂,秦诺头一个担心的就是勇王独子之事,她张口欲问,言霆已将侯府传来的信拿了出来,拆开与她细看。 原是虞斌不慎,教张百万看出了些许端倪,如今荷州城中生了些小乱,侯府之事亦是处处不顺。 秦诺看罢,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虞斌此人的性子,说好听了那便是心慈手软,说不好听了便是优柔寡断。 他始终缺了些杀伐之气,这一心软,便使得身边生了漏子,教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 饶是有言霆在此帮衬,虞斌至多也只能做到这一州之主了。 相处多时,她与虞斌也算为友,是以她也明白,虞斌志不在这些权势名位之上,他生性风流洒脱,爱的是天高地广,山水如画,让他在此间周旋筹谋,也实在是难为了他。 -- 第62页 他合该是个重情重义,至情至性的游侠,携着心上人看尽山河繁华。 “言大哥,荷州之事,你便多帮衬他一二罢。”秦诺说完方觉自己太不见外,连忙找补道:“自然,此事也要看言大哥的心思,只是如今荷州尚不宜乱,万一那些乱党在此地寻了空子生根发芽,那于天下,与定王府来说也不算是好事,你说是不是?” 秦诺就差明说这江山天下迟早是你的,将荷州交给虞斌这样毫无野心的人看着,总比将它陷在乱贼手中要好得多。她如此请托也不只是为着虞斌,更是为着皇兄和定王府。 言霆似笑非笑地瞧她,半晌伸手出来刮了刮她的脸蛋儿:“既是你开了口,帮也就帮了” 秦诺皱着眉往后躲了躲,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和他讲一讲道理。 “言大哥,男女授受不亲,虽说你我有故旧之情,但是咱们如今都长大了,我也已经嫁做人妇,是以就算从前情谊深厚,如今也要尽着避嫌才是,你不要总是来逗我。” 言霆挑了挑眉,在她的一声惊呼中将人抱到了膝上:“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他脸上的笑收了,目中全是一片沉冷,秦诺僵直着身子坐在她怀里,又羞又恼,偏还动弹不得。 她仔细想了想自己方才的那句话,觉着真话真是得罪人,可这事总是得说清楚的,不然这么不明不白地处着算是怎么回事? 她的脸红得像花儿一样,言霆瞧着她气鼓鼓的脸蛋儿,伸手逗着她戳了一戳:“糯儿,我再说一遍,你要把这话记清楚了,若是再犯,我是舍不得将你如何,可那虞斌就不在我心软的人和事里了。” 言霆久居人上,又是沙场饮血惯了的,如此稍稍沉了脸,就教人怯的像是只小老鼠,瑟瑟发着抖,躲都不敢躲。 “婚约之事,我不日将差人往朝廷解决,你与虞斌的婚事会尽快作罢,此后你是你,他是他,不会再有半点干系,也不必再相见,莫再将你与他扯在一处。” 秦诺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瞪圆了眼,傻乎乎地看了言霆半晌,气也生不下去了,低下头仔细忖着这件事。 她与虞斌迟早都要分道扬镳,他自有妻子,她总占着人家的名分做什么。且如今有了定王府相助,那荷州与朝廷都可得了暂时的安稳,如此,她与虞斌合离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甚至可说是一件好事。 这事搁着平时自是百般的不好办。这桩婚事牵扯颇多,贸然结姻,猝然相离,搁在哪里都要惹出一大摊子闲话来,先时她与虞斌虽都有相离之意,但到底一时寻不出相离之法,如今言霆既已提出,他们顺水推舟地应下方是正法。 只是秦诺心里依然有几分别扭。她已打定主意要与言霆撇清干系,可如今这般,又如何撇的干净。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言霆沉了性子,不欲将人吓着,尽量软了语气与她说话,做出个商量的样子来。 秦诺动了动腿,要自己坐到对面去,言霆径自抱起她好好地安顿在榻上,而后半伏着身,瞧着她的眼,等她的回答。 “我怎么想的,我怎么想的重要吗?若我不同意,言大哥是否真的会顺着我的意思做?还不是糊弄我罢了。” 她嘟嘟囔囔,应得别别扭扭,但到底是没有反对。 若错过了眼下这个时机,往后就没个日子了,她和虞斌还有夏溪不能总这么偷偷摸摸,敷敷衍衍地过日子吧。 但该说清的话也得说清楚,否则这么相处一路,将来就更难好聚好散了。 “既要解除这桩婚事,那我今后不说了便是。只是……”秦诺推了推言霆的肩膀,要他坐好听她说话:“言大哥,就算我与虞斌再无干系,我也不想……不想留在定王府。” 秦诺没敢瞧言霆的眼,只想着一鼓作气将自己要说的话说了,省得今后说不出口:“我心里只将言大哥当做家中兄长,就算曾经有什么念头,那也是年少不知事,错将敬重当成了倾慕,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懂得了许多事,也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到底为何,所以,还请言大哥勿再念旧日之事,只像从前那般将我当做小妹,小妹便感激不尽了。” 第34章 君子与庖厨 你这是把我这…… 秦诺浑身绷得像一张拉满了的小弓,她紧握双拳,咬牙等着言霆的回答和反应。 耳边拂过轻轻一声笑,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敛眉偷眼瞧他。 “中午想吃什么?到时让他们从镇上酒楼请个大厨,再现杀头小羊,一半儿烤一半儿涮,如何?” 秦诺鼓起勇气,一拳下去捶进了棉花里,她不由泄气,却又不禁松了口气。 她已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不管如何,总是先将自己的立场亮了出来,想来言霆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再假作糊涂地与她再做纠缠。 这话也不可说尽,总归是还要相处的,她也总要想法子请他帮一帮自己。 “既有羊,便着人带些鱼回来,我中午亲自下厨,也算谢诸位一路劳苦。” 秦诺从前在东宫把嘴亏了个遍,如今好容易能享受,便不想用些粗糙手艺来糊弄自己。这里的厨子不是她惯用的,既如此,她还不如亲自下厨,一足口腹之欲,二表亲近之心。 她若真心将他当做兄长敬重,想来二人间总能有些真切的兄妹情谊吧。 -- 第63页 言霆一路剥核桃壳,剔松子仁,秦诺也默不作声地吃了一路,最后盈了满嘴的香甜。她喝了口枣茶,更觉满口甜香,直入肺腑。 江澜在镇子上赁了几处宅院,这些宅子地处偏僻,幽寂少人,倒是个极好的休养之所。 晓风素心三人已提前将屋子收拾了出来,秦诺进屋略作洗漱,又换了件便宜的衣裳,留了素心素问收整行李,自己携着晓风去了厨房。 小羊和鱼都已经处理毕,这顿饭说是由她亲自动手,但前前后后,她要做的不过调味而已,其余杂活都已有帮厨一一为她处理毕。 羊肉一半烤一半涮,秦诺炒了料,又配好了烤肉所用种种酱料油盐,而后将自己院子里的鱼和羊留下,嘱人将其他处理过的鱼肉羊肉抬至其余几处院落。 她这里人手有限,且肉还是现烤现吃来得好,她已将各色酱料搭配妥当,只要有人肯动一动手,那滋味绝对差不了。 他们院子里的菜肴自然都由秦诺亲自烹煮。 偶尔烹煮美食于她而言算是一种享受,秦诺忖着言霆的口味,发现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便照着自个儿的口味炒炸煎煮。 今日时辰短,有些费功夫的酱料一时无法熬出,秦诺只得另想了法子,虽说滋味差了些,但也算是难得的美味了。 一头羊处理得干干净净,用各色调料鲜酱涂抹均匀,耐心按摩。 按摩羊肉是个力气活儿,也是个功夫活儿,若是功夫不到家,各种滋味便浸不到肉里头去,到时食在口中淡而无味,又添腥膻,便算是毁了这道大菜。 秦诺给羊按摩了阵,便见言霆也挽袖来了厨房。 人是赶不走了,秦诺咬了咬牙,笑眯眯地让他净了手,同她学着按摩羊肉。 言霆何曾做过这些活,一双手力道大些,简直要将这羊分而剖之,秦诺一面笑一面恼,还特意拿了个小竹条来抽他的手。 力道重了不成,轻了就是没吃饭,言霆抹了满手的盐和酱,倒是个听话顺服的弟子。 一应物事处理毕,这全羊也只剩了烤这一个步骤。晓风是做惯了这事的,秦诺放心将火头交给了她,自己挪到旁边去做其余小菜。 新鲜鲫鱼做成酥烤鲫鱼,秦诺特意炒了酱,待鲫鱼出锅后满满地淋上一勺,鲫鱼那股子鲜甜味便一下子扑了满鼻。 这一路上尽是吃些干粮糕点,此时难得见了如此鲜味,不独秦诺,言霆也有些想伸手去偷吃上几条。 秦诺见他神色,便盛了几条搁在小碟儿里,拿了筷子让言霆试吃。 这酥烤鲫鱼香酥鲜辣,又带微甜,咬在口中脆脆的,越嚼越是香。 “这又不占肚子,且刚炸出来的才好吃,你多吃些罢。” 秦诺交代完了他,又转头去备羊肉暖锅的料。 今次的锅子料是她自炒的,还特地往里搁了她炼出来的牛油。牛油味浓,越辣越香,秦诺一面翻搅着锅中红汤,一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还真是有些饿了。 红汤香辣,清汤则又是别一番的醇香。 各色青白菜蔬在白汤中翻滚,汤融菜鲜,菜浸汤润,白口吃一口,不必蘸任何酱料,便要鲜得人舌头都掉了。 “宫中到底有能人,糯儿这手厨艺罕有人及。”言霆热乎乎喝了碗汤,又一口汤一口鱼地把秦诺塞了个半饱:“听说你打算开几间铺子来经营吃食,是吗?” 秦诺把汤咽下去,白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等把嘴里的菜咽干净了,也想好了应该怎么开口:“嗯……先时确有这个打算来着,后头不是祸乱频生吗,我也没顾得上。且……” 言霆低眉喝茶,等着她的后话。 “而且我没银子,铺不起那么大的摊仗。”秦诺红着脸一口气说出来,而后道:“这虽是小本买卖,但做好了也可有不小的益处……” “我有几间铺面不甚要紧,腾出来给你做吃食生意。”言霆捧着茶碗,话说的漫不经心,却让秦诺足足怔了好一阵子。 “哦……那……那赁铺子的银两有多少啊,我先给你付了罢……” “不用,你自攒着,我将来寻你取用即可。只是虽做这吃食生意,你却不可亲自瞧着,到时另着妥帖人经营,你出方出料即可。”言霆早将这些事一一理了清楚,小丫头要做些糊口的买卖,他就任她去玩,等玩够了再说。总归吃穿住行之上,他样样都会给她最好的。 秦诺不日将与虞斌解除婚约,这铺子开在旁处不便,开在定州却可安心。 “你放心,我都给你打了借条,再好好记账,到时定不会让你后悔助我,我做饭可好吃了。” 言霆笑笑,未作理会。 他自知她极是能·干,但他更多的是想她开心无忧,这些生意,多半是哄她安心的。 秦诺心里愧疚又高兴,觉着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便紧着寻了自己嫁妆里几件贵重字画要赠给言霆。 侍从正挨次上菜,秦诺净了手,见素心已将她吩咐的那几件物什都带了过来,便抬抬下巴,示意她将字画古玩都搁在榻上便可。 这些东西有些是绝了踪迹的珍本,若折了银子,几千上万两片时可得,且有几件是万金难求之本。 “你这是要与我当物?”言霆吃着几道凉拌小菜,轻抿了一口酒:“把我这儿当做当铺了?” -- 第64页 秦诺好险没呛个仰倒。缓过气来后,她方觉自己做的是有点不对,人家真心以待,她却处处算计,实不够光明磊落。 “不是不是。”秦诺满满塞了一大口羊肉,摇着头勉强含糊出声。 “这些东西我又欣赏不来,都是些花鸟山水,我不喜欢这一类的字画,但是言大哥颇懂欣赏,这些古玩字画落在你手里才不算是埋没了它们,我赠给你便没想再要回来,言大哥留着玩吧。” 这解释勉强可行。 只是也只有这小傻子,会将这样贵重的东西毫不心疼地就赠给他。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看到他拿过那些字画时,目光是如何的得意满足。 她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交给他的。 第35章 不开窍 最贵最好 秦诺很看重这赚银子的事。 如今她尚有朝廷俸禄可拿,亦有嫁妆银子勉强支撑,但她终究得为将来打算。 出京以来,她对银子二字更有了真切的体会。 举动都要银子,若想过得好,那银子更是如流水般挡都挡不住。 她掰着手算了半晌,最后总了个钱数,想着若能攒够这么多,就可想着隐身远遁了。 但银子又不是天上随意掉下来的,就算秦诺手中有种种食方,也得小心经营,仔细筹谋,方能有所成。 言霆给出了铺子,到了定州后又少不得需他多加照拂,所以秦诺拿出了四成的利润作为交换,年年给他分红,如此也算是极为厚道了。 秦诺打着算盘算满了一张纸,最后自己写了契,径直去寻言霆签契。 言霆这里也正忙着。 中午好好用了顿饭,不只是正院里的主子,各院的侍从仆婢也都尝到了长公主的手艺。那酱料是传了许多代的,经年存韵,又加种种改进,说一句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江澜是奉了命亲自经手此事的,既是赠予秦姑娘,那这食楼的地段自然是整个定州最好的,就算只是寻常手艺都能凭着这地段赚些银子,更别提秦姑娘有这般神仙手段了。 反正若是到时这食楼开张了,他是打算日日都去用饭的。 毕竟主子亲手所做的饭食他一个下属也不好多吃,但去食楼就完全没问题了。 江澜头一遭精细地算了算自己的月俸。 言霆将桌上一摞地契房契仔细看过,又瞧了瞧食楼里头的种种装设,他动笔更改了几处不尽意的,方及开口与江澜叮嘱些要紧事宜。 “银两从我库中取用,陈设布置都要用最好的……” 言霆仔细说,江澜认真记。他是知道言霆心思的,是以此事交由他办,结果也是最称言霆心意的。 江澜听了一耳朵叮嘱,心里只记得不管是什么,都要给秦姑娘用最好最贵的! 秦诺到房门外时,侍卫行礼过后,便转身推开门,垂首候她入内。 秦诺怔了怔,见他确是没有通禀的意思,只好自己喊了一嗓子,等里头有人应声了,才挪着步子走了进去。 来时想得好好的,可经了方才那事,秦诺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守门的那侍卫她认得,从前在定王府中也没少见,但言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人无召而入。 是以当她享了这殊荣时,心里又不由生了几分警惕。 两个人太过亲近,便易生不虞之隙,她是想保持好与言霆的故友之谊,如此,将来求情时也有话可说。 但是言霆若待她这般没有防备,那就不是友人的态度了。 何况她终归是要离开定王府的,万一她不小心知道太多事,将来又怎能离得开? 秦诺慢吞吞挪了进去,探头瞧见屋里只有言霆和江澜在。她松了口气,福了福身后将契纸递了上来。 等她说完自己的来意,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半晌,轻轻笑了一声。 他这么一笑,江澜就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秦诺也紧张地站在他面前,手脚一时都不知如何放。 “四成利润,糯儿真是大方。” 秦诺干笑了两下,完全不知道眼下说什么才好。 大方也不对,难不成小气才合他的心意?秦诺皱了皱眉,觉着这人真是难伺候,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越想她心里越憋屈,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她是一片好意,他做出这副模样来是要做什么? 言霆将契纸搁在一边,见她如此,也只能自己头痛。 这小丫头如今躲他躲得厉害,还甚是不开窍,开口大哥,闭口大哥,是真想做他的妹妹? 言霆压了压心里的焦躁,冲她招了招手。 秦诺见他低头展开几张纸,也便缓步走了过去,等看着是食楼装设的图纸后,便一心陷到了这食楼里去。 “后院与食楼中间还是隔一隔的好,到时后头住人,也可住的宽敞些,且我还想在院里弄些腊味,贮些酱料,若连在一处,不免喧嚷,还不够安全……”秦诺一面说一面拿笔在纸上勾了几笔,勾完才想起自己方才还在生气,且这图纸眼见是画好了的,她这外行在这里胡画一气,总归是不大适宜。 言霆倒无半分介意,他一手负于身后,抬手拢着秦诺的右手,与她一道将其中的间隔补全:“如此便成,我再教人赶一版出来,你瞧瞧还有何不满意的地方。” 秦诺整个人被他的气息拢着,右手也隐隐发烫。言霆低眉,见她白玉般的耳朵染上了一层胭脂色,忍不住稍稍凑近了些。 -- 第65页 “我觉着都好,别的也没有什么意见了。”秦诺狼狈地挣了出来,说话颠三倒四,脸上也红了一片:“这契书言大哥慢慢瞧,待瞧定了我再来取。只当是你我一同开的店了。” 眼见秦诺着急忙慌地逃了出去,言霆摇头笑了笑,右手合拢轻轻捻了捻。 就这傻模样还想糊弄人,言霆将契书收好,一时也没打算签,有这东西在,还能逗那小傻瓜几回。 只是她方才的那句话倒颇合他的心。 只当是你我一同开的店…… 言霆重新铺了纸,心情大好地开始誊图。 这回他打算将左右前后的铺子尽都迁走,全留给她经营着玩,他们二人的铺子,合该铺设得再大一些。 晚间秦诺借口赶路辛劳,再没与言霆碰过面。 岂知掌灯时分,她这里又来了几个绣娘。 浅金桃红,白底金领,银红撒花…… 眼前的衣裙用料昂贵,绣样精致,衣裳上的梅花海棠仿佛仍在怒放,秦诺自是喜欢这些衣饰的,更有数件斗篷极称她的心思。 饶是她嫁妆所带甚繁,能及得上这几件的一双手的都能数得过来。 晓风素心素问看得心里啧声不断,觉着这些衣衫真是极称她们公主的。 秦诺看了半晌,还是收了衣裳,着晓风给了绣娘赏钱。 待人走了之后,她便郁着脸,把自己藏进了被窝里。 三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晓风一摆手将素心素问遣了出去,自己坐在绣墩上,耐心地等着公主露头。 好半晌屋子里都静得针落可闻,就在晓风打算出口相询时,便听着她们公主烦躁地低呼了一声,而后头发蓬乱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第36章 点醒 凉薄 秦诺的脸本就圆圆小小,这会儿满脸迷蒙,无辜可怜的模样倒像是只蒙头蒙脑的小猫儿,教人瞧着心怜,也不由发笑。 “殿下是觉着这些衣裳贵重,怕欠了定王爷的情吗?” 秦诺裹着被子盘腿坐好,半日,才叹了口气道:“银子好还,情分难还。” 这些衣裳一瞧便是用了十二分的心力的,从样式到颜色都是她极喜欢的,且听绣娘话里话外的意思,从衣裳的料子到绣样儿都是言霆亲自画就交代的,只这份心便让她心里沉甸甸的。 照说若要划清界限,她是该将衣裳一件不落地还回去。可她是想划清界限,并不是想与言霆结仇,人家费了这样大的心,她若是丁点儿好歹都不识,那当真是没法与人家相处了。 她现在就是心里为难,还有些愧疚和心虚。 她确实是怕麻烦又爱躲懒,从前在定王府时还好,如今在宫中挣扎了三载,便已恨不得离那皇宫和皇亲贵胄越远越好。 物是人非,又加心境的种种变化,她如今是当真不想再搅和进那些黑白难辨的筹谋算计里了。 可她又因着皇兄皇嫂而心有所求。 她想在言霆这儿为兄嫂求一个海阔天空,却又不愿假情假意地应付他,虚情虚心地利用他,但她如今这般似断非断,岂不像是不明不白地吊着人家? 她明知言霆心里想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给不了他。可她仍旧自欺欺人地忖着是否能迂回着,委婉地将二人这暧昧情愫撇净,转而加深些他们两人旧时数载的故友之情。 但今日种种都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 言霆这个人行事果决,从无暧昧不清,左右为难的时候,他既然对她说了喜欢,便绝不会允她装傻充愣,东躲西藏。 他的一言一行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要的是她的心,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心。 她的确仍旧倾慕他,且从始至终只喜欢过这一个人,可情心虽在,她已没了初时那种不管不顾的勇气。 她如今能想到的最惬意的日子,就是有朝一日他们兄妹几人能远离这些争端,到一山清水秀的地方,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这念想说来容易,做来却是千难万难。 他们一家人的身份放在那里,自由和平凡于他们而言实在如白日发梦,连想都难以想象。 想划清界限,又因着心有所求而左右为难,欲屈心奉承,婉转利用,却舍不得糟·蹋了他的这份喜欢。她自欺欺人,若即若离,心里更是愧疚难安。 秦诺把脸埋在手心,逃避似的使劲搓了搓脸。 “这些日子奴婢瞧着定王爷所为,也知他不是个轻浮薄幸的,自定王认出了您,咱们这府里吃的用的倒多亏他差人照应。如今殿下日常吃用,哪一样都是顶好顶贵的,若都凭着咱们手里头的那点银子,早就支撑不住了。” 这话秦诺是头一回听着,她未及问责,先想了想这段时日自己的吃穿住用,想完了才懊恼地敲了敲脑袋。 吃的时候尽顾着好吃,倒忘了想一想自个儿手里的银子到底买不买得起这许多稀罕物儿。 “这都是奴婢的过错,只是……”只是彼时定王宿在公主府中,所为几乎是无形无声,让她连拒绝都寻不出个妥帖的借口,要她说,公主这儿也别推脱了,干脆应了也少受些折腾。主要是公主心思重,自个儿折腾自个儿。 秦诺摆了摆手,也没想着要问谁的罪。她现在就是无力,眼睁睁地瞧着自己跳进了人家的坑里,偏偏连抬一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她也没想着言霆这是算计她,她还不至于没良心到那个地步。 -- 第66页 坦白说从前在定王府他也对她不错,但那时候的不错和现在这种实在是大不相同。 彼时他待她从无逾越,如今却步步紧追,教她无所适从。 如今她是既不想从,又不得不虚与委蛇,应付敷衍。 连她自己都觉着自己讨厌。 但是她像这样下去,将来若有所求,若想要他放兄嫂一条生路,只怕是连说话都张不开口。 临时抱佛脚,想也知道不可能。 “晓风,你说……”秦诺咬了咬唇,话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要她怎么说呢?说我要不要为着兄嫂干脆就把自个儿搭进去?且不说她自己如何了,她这种作为也是在辜负言霆。 他不缺美·色,只要他想,只消他要,这天下燕瘦环肥自尽着他挑拣。 秦诺沉沉叹了口气,满心迷茫,只想逃避。 “恕奴婢说些不当说的话。”晓风放缓了语调,斟酌再三,慢慢道:“殿下降于荷州,当日却不肯与襄武侯拜堂成亲,除了想成全他与夏溪之外,是否也存着几分私心?” 秦诺抱膝坐着,只抿唇听着晓风说话,半日也不言语。 晓风也不需她言语:“第二日去见吕檀时,殿下亦不肯着·艳·色·衣裳,是否也是想撇清自己与这桩婚事的干系?” 见秦诺不语,晓风接着道:“在京中时,袁逸每每想尽法子让殿下下嫁袁家,但彼时殿下是个什么态度?您可是半点机会都没给,直接与人撕破了脸,到现在咱们与袁家几乎是生死仇敌了。” 秦诺挠了挠脸,满脸郁郁,心里发闷。 晓风暂时没再多说,留了些功夫让公主缓一缓。 从前面对着袁逸时,饶是人家软硬兼施,手段用尽,硬是连公主的衣角都碰不到。如今公主虽对定王心有退避,却还是忍不住心疼心软,屡屡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给了人机会。 公主良善,心却凉薄,对着不上心的人,她是可残忍到底的。 “殿下,奴婢去整拾衣物,您再好好想想,千万莫要钻了牛角尖,反把自己给困住了。” 晓风说完就走,却给秦诺留了满肚子的心事。 晓风今日将这些话点了出来,秦诺纵是百般地想要逃避,却也不得不想得更多。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秦诺握着颈上的明月珠,笑得有些发苦。 她心里藏的秘密太多,哪一个都仿佛是他们二人之间的阻碍,且她尚有心结,这心结又不知何时能解。 秦诺叹了口气。 既一时无法决断,倒不如先顺其自然。定王府是这一切的开始,等回了府里,等他们都冷静下来,等她看清了自己的心,也许那时她会有个决定。 第37章 惨剧 你想不想做皇帝 时已近夏,天气一日日热了起来,他们一行人在这小院里耗了近十日,总算听得了虞斌处事毕的消息。 荷州大权重新回到虞斌手中,但全然收归己有仍需种种筹谋计量。定王府婚宴就在眼前,此宴还事关天下大势,是以虞斌与言霆商议,请定王府留人下来与侯府中人一道主持大局,免得他往定州赴宴的这些时日里荷州又出什么难以控制的事。 至于关于勇王独子的线索还是断在了张百万身上,他身有隐毒,毒发之时没能等到解药,便带着所有的秘密归了西。 当初所有的筹谋尽断于此,秦诺心中难免不虞。 这也太背了! 张百万一死,虞斌精心为张百万造了几条罪名,发兵将张家产业全部接手。除了同张百万同流合污,参与谋逆之事的人以外,其余人等,皆未追究。 这事处理得也算十分仁慈,想想张百万这些家业上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便是将张百万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荷州之事解决得甚快,而他们也须得日夜兼程,即便如此,只怕他们到时,定王府的婚宴已经开始了。 启程前一日,秦诺改了装往镇子上散心,言霆亲自护随,侍卫也只带了三两个。 小镇勉强算得热闹,秦诺吃了一路,最后把两个油纸包塞到了言霆手中,看着他一个不浪费地吃了下去。 “不好吃吧。”秦诺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张帕子,言霆接过擦了擦嘴和手,无奈地虚点了点她。 这小丫头这些时日专好捉弄他,他也便尽都由着,全凭她高兴。 她有如此转变,他虽则无奈又好笑,心内却大为舒畅。 她不再着意与他保持距离,虽说是越发地古灵精怪,脾性难缠,却总归是肯让他靠近了。 “咱们明日就走,不等等襄武侯了吗?”秦诺逛得无聊,索性原地转身,吩咐人去买些菜肉,她今日卤了,路上还能吃两日。 “糯儿。”言霆无奈地叫了她一声,这丫头这几日致力于惹他生气,明知他不爱听什么就专爱说什么,然后在一旁从从容容地等着自己生气。 他若真敢生气,这丫头能跟她闹上几天的别扭,非得等他赔身·下气,再三道歉讨好才肯与自己说一句话。 言霆被她·磨·得没半点脾气,现下更是连生气的模样都不敢露出来。 他惹不起这个小祖宗。他瞧得出来,平素虽说只是真真假假地闹些小别扭,但他若真把人惹急了,她是当真半点都不会再理会自己的。 她就像是只没有安全感的炸毛小猫儿,若是稍稍踩着些刺儿,就再不肯走这条路了。 -- 第67页 “我们不等他,他走得快,多半中途就赶上来了,无需着意相候。” 秦诺点了点头,问他:“这么多王公侯爵聚集在定州,咱们要不要走水路快些回府,毕竟你这个主人不在,多少会有些怠慢之嫌。” 言霆这回拒绝得斩钉截铁,还寻了两个听着很是适宜的理由,但秦诺知道,他是怕自己不适,方如此大费周章。 “其实我只是前两日会有些不适,待适应了就好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且我前些日子已遣人沿途探路,安排食宿,若是我们临期改行,只恐处处不便,如今这样正好。” 瞧着他看过来的温柔的眼,秦诺心头一动,也不再故意惹他生气了。 一路悠悠闲闲地东瞧西逛,秦诺唇角的笑意尚未褪去,却看到一个老妇在衙门外撞墙而亡。 那老妇鲜血四溅前,言霆已将秦诺牢牢护在了怀里,她没有看清这场人间惨剧,却听到了一声凄厉至极的绝望哀叫。 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颤了下,言霆将她抱得更牢,也抬手严严实实捂住了她的耳朵。 那老妇咽了气,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人。 秦诺此时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江澜寻了麻木盖住了老妇的尸身,言霆才肯稍稍放开她,教她去瞧那嚎啕大哭的书生。 官差很快出来抓人,眼见那书生也要悲愤触墙,江澜忙带人拦了两边,将那书生护了起来。 “为官胜贼,你们会遭报应的!我妹妹已经定了亲,她很快就要嫁人了!你们不得好死!”那书生力竭声嘶,额上青筋暴起,喊完这一声后,他直直向后仰倒,悲痛焦急地晕了过去。 秦诺抬头眼巴巴地瞧着言霆,言霆叹了口气,摸了摸她温热的小脸:“我先送你回去,这里的事自会有个公道,回头有了结果我让他们报给你听好不好?” 言霆素日所见甚繁,虽只听了片刻,便大约已晓得了此间发生了何事。他自会处置了这等禽兽,却不愿让秦诺看到这些险恶之事。 见他神色,秦诺便知自己留下无望,只好点了点头,看着江澜在此带人处置这些事。 一路上言霆都握着秦诺的手。她的手微凉,似是方才惊着,还未缓和过来。 言霆见她整个人无精打采,郁郁不乐,便择了条小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让她能闭眼好好歇一歇。 “言霆哥哥,这天下是不是都已经成了这般模样?”愤怒过后便是灰心无力,秦诺紧紧靠在言霆怀里,方能抵御心里的寒冷。 “如今天下虽不甚好,但也不至处处皆是如此荒唐。”言霆垂首与她贴了贴脸:“吓着了?” 秦诺抿了抿唇,低眉敛目的模样瞧着委屈又可怜:“其实我知道,朝廷势弱,自顾不暇,各州府官吏失了制约,百姓可不就处处遭殃了吗?” 她心里沉得发慌,万语千言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 “言霆哥哥,如今定州属地是如何约束管辖的?” 言霆低头看了她一眼,转头带着她往林子里去,最后抱着她坐在了溪旁大石上。 溪水清澈,单只瞧着,便觉心境明澈。秦诺定了定神,也懒得再从他怀里坐起来,便索性窝着团着听他说话。 从前秦诺并未过多关注过定州政务,如今听言霆缓缓道来,她心中也似燃了一把火,是希望,是责任,是包容山河万里的雄心。 她如今倒也终于能理解言霆。 他这样的男人,合该坐到那个位子上,为国谋福,护民安泰。 见她听得入了神,言霆便只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哄她安心休息。 这小东西,也只有吓着了或心绪低落的时候肯乖乖唤他一声“言霆哥哥”,那张小嘴也不再吧嗒吧嗒地气人。 “言霆哥哥。”秦诺心中涌起一股冲动,让她明知危险也要一试。她坐起身,两手轻轻绕过他的脖颈,一双眼也认真地盯着他瞧:“你想不想做皇帝?” 第38章 我的小公主 恩与情 言霆捏了捏她的小下巴,见她乖乖地也不躲,只是急切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言霆几乎都想笑了。 这问题也就是她能这么大喇喇地问出来,若不论两人的关系,只说他们的身份,她这问题便是试探和挑衅了。 但言霆能觉到她此时的忐忑和无措。 “为什么这么问?”他的声音温柔地抚平了她心头所有的不安,秦诺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让自己放松了下来。 今日是她莽撞了,这话若是不好好说,确是会得罪人的。 “我……我只是被吓着了,胡言乱语……” “想。” 言霆的话轻轻响在耳畔,却在她心里沉沉地砸下了烙印。她一时有些发懵,半晌也未言语。 言霆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下巴轻轻抵住她的发心:“还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我……我是朝廷公主,你把实话告诉我,就不怕我……” “哦?”言霆没忍住笑了两声:“怕你什么,怕我的小公主利用我?” 秦诺听她用这般亲昵的语气与她说话,整张脸一下子都红了,她抿了抿唇,下意识想把自己藏起来,谁知稍动一动身子,却是把自己更往他怀里送去。 “这些事都不是你当劳心的,我心中自然有数。”言霆手上使力,稍一抬臂便让她·跨·坐在了自己身上。 -- 第68页 这姿势太过亲密,秦诺整个人一下子就僵了,也不知是羞,也不知是恼,她的眼尾很快印出一抹薄粉的胭脂·色。 言霆怀里暖融融地,两人离得前所未有得近。她枕在他的肩上,被他严严实实地拢在了怀里。 这姿势教她无比羞窘,却又让她意外安心,仿佛所有伤害和彷徨都被他挡在了怀抱之外,她只需安安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安惬就好。 “当日你被当今皇帝所救,你我方能有这重逢的一天,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会还了他这份救命的恩情。” 秦诺提起了心,两手紧紧攥住他肩上的云纹图样:“还?怎么还呢?” 她问得小心翼翼,问得毫无底气。 言霆心疼不已,侧首亲了亲她的耳垂颈侧:“这得是我们相见之后才能决定的了,只是你放心,我绝不会做让你伤心不快的事。” 这已经是极重的承诺了。 秦诺眼眶发酸,心里半是忧,半是喜。她悄悄在他肩上蹭了蹭眼泪,嘴角也抿出个小小的梨涡儿来。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与他撇清干系了,心里只念着他方才的承诺。 若他真能做到,他们一家人是否真的能逃离这些权势纷争,安安宁宁地过完下半辈子? 再多的她也没问,言霆亦没再说。 只是从这以后,秦诺脸上的笑也便更多了些。 衙门里的事很快处理毕,江澜复命时看到秦姑娘也在书房,开口前便现在心里过了数遍。 “属下已打探清楚,是此地官吏强抢民女,害得那一家家破人亡,属下已着人转圜处置,会让他们以命偿命。” 言霆只听江澜这话音儿便知里头还有别情,他瞧了一眼身旁气得面红耳赤的小姑娘,只点点头,先教江澜退了出去。 “为这样的人生气实在不值,安心,此事过后,不论是谁接任此位,暂时都不敢再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秦诺捧着茶盏喝了半碗茶才缓过气来,心里的愤怒也慢慢沉下去些许:“害了这么多人,只要他一条命算得什么,还便宜了他呢。” 言霆笑笑,伸手将她抱在膝上,没有再继续说这件事。 照着江澜方才的神色,此间应当还有旁事,待将所有的罪责算尽,该如何处置便会如何处置,岂会让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如此轻易地便能赎了罪? 秦诺几番与他亲近,如今虽则羞窘,心里却并不反感。 她生了过一日算一日的心思,若是这日子过得不顺心了,她便收回脚,走回自己的那条路上去。 可如今她别扭归别扭,却也只想教自己高高兴兴的,好歹莫要留下太多的遗憾。 “待我们回了定州,我自会安排你我的婚事。”怀中软玉温香,牵魂夺魄,言霆忍耐住自己的心思,只克制着在她额上亲了亲。 秦诺浑身一僵,两手攥着他的胳膊直起身来,愣愣瞧了他半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言霆敛眉摸了摸她的脸,轻轻叹了口气。他岂能没有瞧出她的震惊和躲避,但他也决不允她后退半步:“我已传信回府,祖母也早早料理了起来,你乖乖的,好不好?” 秦诺心口半是热半是凉。 这若是在三年前,她自是无比愿意,但是如今,她当真是避之不及。 一旦真的嫁了她,她岂有与兄嫂一道离开之日?这之后的种种纷繁桎梏如今已是可以想见的了。 她皱了皱眉,还是顶着言霆的眼缓缓摇了摇头:“我们再等等不行吗?言霆哥哥,我不想这么快嫁人。” 她应付得敷衍,显然很不愿意。 言霆心中莫名一慌,下意识便道了句“不行”。 秦诺心里分明生气,却忍不住抿唇轻笑了一声:“凭什么不行,是我要嫁人,不由旁人说了算,还是说定王堂堂定州之主,要强行夺人为妻?” 言霆被她堵得头痛不已,却也瞧着了这丫头的难缠和固执。 他心中苦涩,又浮躁不已,最后只得强压下去,用生怕吓着她的温柔语气问:“现在不成,那何时才成?” 秦诺也没想着他会如此着急嫁娶之事,被他问道眼前,见着敷衍是敷衍不过去了,只好道:“婚嫁之事到底不是一二句能够说清的,如今我与襄武侯的干系尚未撇清,这时候说婚事也太急了些,况且这事总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兄当年救我一命,多年相处,犹如家人,若要论婚事,还是要与他商议的。” 见她没一口将所有可能绝了,言霆便不再多问。他也不敢多问。 有时他也想笑话自己的胆小,他居然怕若是将她逼急了,她会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将他生生打落黄泉。 言霆也不是瞧不出她现今的态度,只是她如今能有这个态度已是极难求到的了,他能做的,只有与她磨着日子,攀着她能回心转意,真的将心交到他手里来。 第39章 百合香油 你喜不喜欢 送秦诺回了房,言霆又将江澜叫来,重新问了他今日那书生一家的事。 这回江澜毫无遮掩地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江澜说罢后,饶是言霆再喜怒无形,也忍不住沉了心,冷了脸。 原来那书生的妹妹到了将笄之年,已与青梅竹马的郎君定了亲,两家欢欢喜喜地准备起了婚事,只待这女子及笄,便要将人娶过门来。 -- 第69页 岂知天有不测风云,那书生的妹妹颇有几分姿色,不意却被那狗官看在了眼里。都言“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父母官若是生了恶心,那于百姓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一个纤弱女子哪能抵抗得了如此灾祸,原本以为最坏不过是给人做个小妾,岂知才一日夜的工夫,这女子的尸首便被人扔在了乱葬岗上。 “属下着人仔细查验了尸首,发现……”江澜拧了拧眉,心里也一阵阵发紧。他在沙场上虽见多了刀光血影,也见多了尸骨如山,可那都是一刀一·枪,你死我活拼出来的,死生不怨。那枉死的小姑娘却是白白葬送了一条命,还死的那般……那般凄惨。后来江澜又仔细审问了这件事,知道杀害这女子的足足有三四人之多时,他更是当场挥刀让这几人彻底做了太监。 但这事还不算完。这姑娘不是第一个枉死的女子,但他希望这是此地最后一个无辜惨死之人,他会让接任的官吏和此地存了这等禽兽心肠之人好好涨涨教训,让他们今后但凡动了这等心思,就会立刻想起这三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状,从此不敢逾越一步。 江澜知道,王爷也同样极为厌恶这样的事。 这些人虽如今是大燕子民,可早晚有一日会是王爷治下的百姓,主子存护民之心,更看不得此等仗势凌人之举。 是以这三人的死绝对会成为此间所有恶毒之人的噩梦,保证他们永生难忘。 “待我们离开之后,你便将这事处理干净了,等着继任的人来了再处置,省得还要教训他第二回 。”言霆低眉仔细地刻着一枚小章,也没有硬是追着探问究竟,只淡淡道:“既然都生了一颗禽兽的心,那这死法也就不能像人了。” 江澜知道王爷这是动了大火,立刻拱手称是,出门寻了几个用刑好手,大家聚在一起,仔仔细细给这些畜生想了几个死法。 秦诺回了屋也是半晌都不安生。她不是没有瞧出江澜话中有所隐瞒,但她已经不敢再问下去。 晓风见公主从回房开始就一直愁眉不展,自己也是提着心半晌都搁不下,忍了良久,晓风才轻声问她:“殿下,您是不是有心事啊?” 秦诺隔了好一阵子才含糊着应了一声,等晓风心里实在是急的不成了,她才一下子坐起身,直冲到桌前提笔写了些什么。 晓风忙忙过去侍候笔墨,待瞧清了纸上写的,怔了一下才道:“殿下这会儿就想做这生意吗?” 秦诺手上不停,还不忘应着晓风的话:“银子多了也不烧手,我相信这些方子都能赚着钱。” 晓风在心里啧了几声,这可不就能赚着钱吗?这些方子都是几代传下来的,后来公主又同着那老师傅一道学习改进了良久,后头再制出来的虽不至一剂就见效,却也是短短一月便能见着效用的。 这样效验的胭脂水粉方子,但凡是爱美的公子姑娘,又岂会白白放过? 只是公主从前没有这门路,也没有人手空闲,如今倒是能经营起来了,有定王做靠山,也不怕方子外泄。 这些生钱的东西皇上保不住,公主也难取得其间的所有利润,最后说不得还要便宜了太后和那袁大将军,如今公主已摆脱了那些桎梏,这钱生钱的法子便极为可行了。 只是…… 晓风看了公主一眼,再三斟酌后开口道:“此事殿下可与定王爷商议过了?王爷是什么想头呢?” 秦诺写了两个方子便停了笔,转头瞧着晓风笑了笑,笑过之后,脸上仍满是忧色。 她坐定之后将今日所见与晓风仔细说过,最后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无力道:“宫中倾轧,尚会给彼此保全些为人的脸面,可这民间市井若无清明之治,今日之事便会再三地发生,无法遏制。” 秦诺从前只觉着自己心灰意懒,屡屡逃避,今日却想在保全自身之余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晓风看着公主,一时觉得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又觉着自己是想多了。 “好了,不说这个,你放心,就是这方子再能钱生钱,定王也不会用手段来夺。”秦诺知道晓风在担心什么,毕竟她与言霆并不熟悉,有此疑虑也是应当。但秦诺知道,言霆绝不会如此。 他是朗朗君子,绝不会与卑鄙小人同。 而她想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帮助他,让他能快些整顿山河,让这时间少些悲戚惨剧。当然,也让她的兄嫂能尽快逃离那个吃人心肝的皇宫。 当日晓风四处去买香料香药,言霆并未过问,待第二日方知这丫头都在折腾些什么。 因着赶得急,秦诺也只做了一份百合香的头油,等言霆上了马车,她便拿着油要往他脑袋上抹。 “又胡闹。”言霆架住她两只手,在她白白嫩嫩的脸颊上香了一口,便制着她反身在自己怀里坐下:“昨日折腾了那么大工夫,这就是成品?” 秦诺乍着手,乖乖任他擦净,才举着香盒往他跟前凑:“你闻闻香不香?” 言霆对脂粉一类并不了解,见这百合油颜色润泽,也便凑上前嗅了一嗅。 这香油甜而不腻,若有似无,单只嗅嗅,便教人仿佛落入了一处温暖温柔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又往她发上亲了亲,还是觉着她身上的香气最好闻。 “这是百合香油,你觉着到时制出来放在铺子里卖能不能赚些银钱啊?” -- 第70页 言霆这样不了解头油脂粉的都觉着好,那识货的自然更是撒不开手。言霆先将盒子盖好搁在一边,认真问她:“怎么忽然想起这么个买卖?” “赚银钱啊,你喜不喜欢?” 言霆被她这乖乖的模样引得心软如绵,魔怔了似的应着她的话,反应过来才刮了刮她的脸: “是因着昨日那件事?” 一眼就被看穿,秦诺好没意思地咂了咂嘴,轻轻点了点头。 言霆没有再追问,秦诺偏头看了他一眼,觉着他仿佛什么都知晓了。 “到时定王府上婚宴会来许多王公贵胄吧。”秦诺笑眯眯地捧着盒子:“到时咱们一人送他们些,何愁开铺子时无人来买呢?” “好,都依你,到时我给你寻些得用的人手,你尽快吩咐他们就是。”他最喜欢她口中的“咱们”二字,仿佛两人自成一国,再无旁人。 他们在路上走了数日,江澜便带人赶了上来,一同来的还有虞斌一行,秦诺得了言霆的嘱咐,也不想一直与他作这些无谓的对,便打算先回马车休息,岂知才一脚榻上矮凳,便闻女侍报,说夏溪不知何故忽然昏了过去,还请殿下能寻个大夫给夏溪看一看。 这次避也没得避,秦诺便直接教人去传了随行大夫和医女,自己也往夏溪的马车走去。 第40章 有孕 沾惹 因着夏溪是公主看重的女眷,大夫也不敢贸然进马车看诊,只在车门外同一众女侍等着医女诊脉的结果。 秦诺到时,医女正微微拧着眉探出头来,见着秦诺,她立时在马车上行了个大礼,而后伸手搀着秦诺上了马车。 马车中隐隐有股药味,秦诺瞧了瞧小几上搁着的茶碗,转头问医女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的话,奴婢再三诊过,夏溪姑娘大约是有喜了。只是月份尚短,奴婢一时也难完全确定,还需大夫来再确认一遍。为着万一考虑,奴婢已给夏溪姑娘饮了些保胎的汤茶,不管是否有孕,都是对身子无害的。” 秦诺先时一喜,而后心下便是一沉:“此事暂不许外泄,这话你可与旁人说了?” 医女是跟着秦诺从宫中出来的,这些事经得多了,是以并不慌张,听着她问,立时磕头道:“此事眼下只有殿下和奴婢知晓,连夏溪姑娘自己都是不知道的。” 秦诺松了口气,仍旧没能完全放下心来。 夏溪有孕是好事,可偏偏赶在了这时候,这便让人半喜半忧了。 “你去传我的令,将襄武侯请到这里来,就说我有话要同他说。” 虞斌赶了数日的路,这会儿虽是清晨,他却困得几乎连眼都要睁不开。 言霆与江澜交代了些事,见虞斌如此,便吩咐人带他先去歇息。只是他的马车距秦诺十万八千里远,只消不是着意会面,二人连面都见不着。 虞斌目下也没心思计较这些,他只是觉着定王虽对自己帮助良多,但有时的态度让他心里一阵阵发凉,他心里对定王十分推崇,也不觉此种态度有何不对,只是心里敬畏,自然要躲得远一些。 江澜对这些事都门儿清,见王爷如此,心里十分活泼地啧了好一阵,正待离开去自己的马车里休息,却见晓风脚步匆匆地往这里来。 一见着晓风,江澜浑身的疲累都去了一半,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晓风这会儿没心思和他计较,只先匆匆向言霆行了一礼,便转身去追虞斌说话了。 江澜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瞧了言霆几眼,然后便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站着,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秦姑娘是王爷心尖儿上的肉,如今这块肉被人给碰了一下,他自是仍旧百般地珍惜呵护这心头肉,可那敢冲心头肉伸手的人,那下场…… 江澜看够了热闹,心里头也不免担忧。 这些日子过来,虽说他对秦姑娘的心意不至十拿九稳,可也是看清了一半儿的。要说秦姑娘与王爷不亲近,那也说不上,可要说亲近,也像是很勉强。 自家王爷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可如今还没把人的心给拢住,这会儿再加个襄武侯,这就更乱了,他只怕秦姑娘那儿的心思有个什么变化,到时王爷如何受得住,这三人闹腾起来,最后吃亏受罪的无论是谁,那王爷和秦姑娘也难和美了。 听是夏溪的事,虞斌立时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跑得极快,连晓风也得使出几分功夫才能追得住他。 “人怎么样了?” 虞斌这会儿眼里头谁都没有,只满心急惶地半跪在夏溪榻前,着急地检查各处。 秦诺扶了扶额,没好气地敲了敲几案:“你别把她闹醒了,你过来我跟你说。” 虞斌给夏溪拢紧了绒毯,这才转头看向秦诺。 “这事要说也是件好事,只不过时机不大对。”秦诺叹了口气,还是笑笑道:“恭喜侯爷,你要做爹了。” 这话生生教虞斌反应了好一阵子,然后又癫了好一阵子,秦诺等他发完疯之后才肃了神色道:“但是如今夏溪明面上到底还没个正经的名分,若是此时生子,那这孩子便是以庶子的身份出生,总归是委屈了夏溪,也委屈了孩子。” 这事虞斌方才也未想到,这会儿听秦诺提了,才慢慢搁到了心头。 虽说当日与虞斌拜堂成亲的是夏溪本人,可外人都不知道啊,这会儿夏溪有了孕,若是教那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那便有很多好听话可以说了。再者夏溪没有名分,这孩子出生也得不到应有的名位,这便教他十分在意了。 -- 第71页 秦诺挠了挠脸,半日方道:“你说,咱俩若是在两个月内和离了,这事是不是就能妥帖处置了,到时……” 话说了一半,车帘便被猛地掀开,秦诺蓦地对上言霆既深又寒的眼,有半日也没能说出话来。 虞斌在门帘骤开的时候便下意识护在了夏溪身前,这会儿见进来的是言霆,他心头先是一松,而后便是骤紧。 “府里祖母来信,还送了东西给你,我来接你回去一道看。”言霆看了一眼两人的距离,又瞧了瞧虞斌此时的姿态,周身那股凛冽的寒意才算是散了些许。他转身下了马车,冲秦诺伸出手来。 这会儿话也没法说了,秦诺也不想在这儿起了争执,回头再扰着夏溪,便与虞斌点了点头,起身出了马车。 她方从马车里探了半个身子出来,便被言霆一拉一抱,顷刻间便落到了他怀里。 虞斌眼睁睁瞧着公主被定王抱走,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 外头人多眼杂,秦诺没想到言霆这么不讲究。 她气鼓鼓地把脸藏起来,直到被她抱坐在马车榻上,也不肯瞧他一眼,更不肯与他说一句话。 “他一来你就着人将他召了过去,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秦诺抿着唇抬头瞪他,却在看清他眼底神色之时失了言语。 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模样,像是一条落寞的孤狼,藏了满腹的委屈和孤寂。 “我是有事要同他说。”她说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瞧见了吗?别同我说你根本不晓得夏溪是怎么回事。” 受伤也装不下去了,言霆敛了神色,但周身仍是浸着一股子委屈和不快的意味:“那又如何,谁要你与他单独相处的,嗯?” 这会儿委屈的换成了秦诺。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下来,不说也不哭,便让言霆心疼的心口直痛。 “我就知道你介意这个,你既然如此在意我曾嫁他的事,又何苦……” “小东西,你这是拿刀来戳我的心,你明知我在意的不是那些东西。”言霆叹了口气,这会儿丝毫气也生不起了:“我只是不喜欢你与他过多相处,前尘已往,你是我的,知不知道?” 秦诺很想大声回一句不知道。但为了虞斌和夏溪着想,她便委屈巴巴地把话都咽了下去。 其实她心里明白,言霆介意的,只是虞斌可能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同于旁人的痕迹,他只是在意她或许曾经将虞斌当做最亲密的人。 旁的事他一样介意,只是他最怪责的都是他自己。 他已不能介意过去,只能抓住现在和将来。 秦诺倚在他的心口,心头不由泛起一阵苦涩。但她也知道,自己今后真的得注意着些与虞斌相处的分寸。 今日他掀开车帘时的神情让她知道,若是今时今日她还敢与虞斌有何沾惹,他是不会拿她如何,可虞斌就不好说了。 秦诺无声叹了口气,左思右想,还是拽了拽他的袖口,与他商议道:“我想尽快与虞斌和离,你帮我想想法子,这事不能乱了朝廷与荷州的布局。” 第41章 亲疏 我要告诉祖母 夏溪有孕之事尚未传开,言霆自然也不可能听到风声。 他原本就在想着法子解除这桩婚事,眼下听秦诺如此着急,他先是宽了心,后又有些奇怪。 这事照说原本是虞斌夫妻俩的事,秦诺不好多嘴,再者她还存着将来有一日远走的心,是以也从未说过自己与虞斌这桩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方才言霆那副样子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 “你大约也晓得,襄武侯对夏溪姑娘多有情意,如今荷州困局已解,朝廷那面你也多有帮衬,既然我二人的婚事对此助益不大,那就此解除也无甚要紧。”秦诺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襄武侯和夏溪是有情人,有情人自当结为夫妻,我空占着这个名分也没什么意思。” 她说完这话,言霆看着她的眼神都像是要把她烧着了。 她自是能觉到他的高兴,但与虞斌婚事的真相她一时还是不大想说。 大约她就是个小心眼儿,晓得自己被人放在心上后就更是矫情,何况她还有种种顾虑和忌惮,一时间也实在难与他交心。 一行人走走停停,一路上虽也遇着了不少挡路之事,但大约也都能对付得过去,眼见再有五六日就可抵达定州,他们便暂松了口气,歇在了锦萍镇的一处宅院里。 因着马车舒适,秦诺虽是一路劳顿,却也不算太累,于是这头一个晚上,她便打算自己动手做些吃食给身边的亲近人饱饱口福。 侍从出门去采买了一番,因着时节正好,倒也弄回来不少新鲜东西,秦诺瞧着桶里几条肥美的鳜鱼,便打算弄条松鼠鳜鱼来吃个新鲜。 说是让秦诺下厨,可又有几个真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吃主子做的菜肴,秦诺也不想和他们推来推去,最后就只做了自己和言霆的分量。 松鼠鳜鱼酸甜可口,他们赶了这么长时日的路,自吃不下什么油腻,但这鳜鱼倒是正好入口。 言霆自己吃了一整条,秦诺则多喝了些甜粥甜汤。 自己的厨艺被人欣赏的感觉还是很好的,秦诺笑眯眯地瞧着人收了桌子,眼见天晚了,便准备告辞离开,谁知她刚抬了步,言霆便大步越过她将门合了个严严实实。 -- 第72页 “还有几日就到府里了。”言霆拉着她的手坐到书桌后,自己坐定又把她抱到了膝上。 这几日但凡只有他们两人,他便要把她抱在怀里,如今她已习惯了许多,便顺着心意找了个合适的姿势躺好,听他东一句西一句地与自己说闲话。 “此次归府,你便先宿在祖母院中,待二弟婚事毕,我便着人将正院再修整一番,到时你瞧着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好让匠人及时调整。” 秦诺闻言半阖了眸,半日才睁着圆溜溜地眼盯着他瞧:“我才不住正院,祖母院里挺好的。” 她知道言霆的意思。那正院是王爷王妃才可宿的,她丁点儿都不想与那儿扯上干系。 “好,你若不喜欢那儿,我便着人另修院落,你择一个你喜欢的,好不好?” 秦诺看着他眼里真挚的情意和无从遮掩的宠溺,无措地转开了眼。 “府中刚办了婚事,我瞧着还是不宜动土,待来日需要修整的时候再修整吧。”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握在她腰上的手无意间用了几分力,痛得她呼叫了出来。言霆懊恼不已,被她推了良久方才没再坚持要瞧瞧有没有弄伤她。 秦诺捂着自己的衣襟,气呼呼地瞪了他半晌:“你做什么,自己生气了就要拿我撒气吗?” 言霆简直要大喊一声冤枉,且不说他根本就舍不得,便说如今他连句重话都不敢冲她说,又如何会向她撒气。 但这丫头最近脾气古怪得紧,虽说把他折腾得无奈至极,可他心中偏生十分愿意,且觉着她这般撒娇撒气极是可爱。 这会儿见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娇声训斥自己,他便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的嘴。 原本不过一触便分,可这又岂是只靠着冷静便能克制得住的。等言霆抱了她往床榻去的时候,秦诺心里才当真着急害怕了起来。 她虽不知男女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这些时日屡屡与他亲近,她多少还是能明白些的,见他眼下如此神色,她不知怎的,慌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宝贝怕什么?”言霆一手撑在她脸侧,另一手温柔地摸着她的脸,她整个人都被他拢在怀里,惊惶之余却又有一种古怪的安宁之感。 她能觉到他的珍惜怜宠,心里却被他的眼神搅得天翻地覆。 “你起来,我们起来说话,这样我不舒服。” 言霆原本只凭着心里的一时冲动才抱了她上榻,这会儿见她慌成这样,他一面心动,一面又心疼。 他已经忍了许久。 她是他寻了经年的宝贝,如今终于重新搁回心上,便忍不住想要将她融进骨血里。 可她如今待他虽算亲近,却没有完全把心交到他手上。言霆心里百般不安,却不舍委屈她一丝一毫。 “糯儿,宝宝,我疼疼你好不好?”言霆随手扯了帐子,回身将她严严实实抱到了怀里。 秦诺坐在他腿上,整个人躺在他的臂弯里,眼里皆是掩饰不住的疑惑和懵懂。她其实不大懂他说的“疼疼”是什么意思,可见他眼下这般情状,她也知道那不仅是二人平日里单纯的亲一下抱一抱。 她其实是不排斥他的,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也只会喜欢这么一个人了,她虽说总是要走的,却没打算与他闹到老死不相往来。 她心里希望的是二人能度过一段心无杂念的安乐日子,此后纵然分别,此生也无遗憾。 但眼下这样,她心里还是害怕。 “不好。”在心跳出嗓子眼儿前秦诺便紧着喉咙拒绝了。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浑身都有些不对劲,只想躲开他自己钻进被子冷静冷静。可她这副模样看在言霆眼里便当真像是燃了一把火,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给烧了个干净。 “为什么不好?”言霆手上控制不住力道,秦诺被他抱得骨头都痛,可她此时浑身都是软的,半点使不上力,一着急声儿便带了哭腔:“你欺负我,我要告诉祖母……” 言霆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在她耳边哑着声儿笑话了她两句。他也不是真要如何,他也舍不得在这么个地方委屈了她。他只是忍不住想和她亲近。 言霆拿被子裹住她,只一下下亲着她的眉眼脸颊,越亲呼吸越重,到最后把自己折磨得不轻。 屋中暖意融融,屋外却传来了刀剑相·撞之声,言霆略一皱眉,便闻江澜在外报,说外头有人埋伏,请王爷殿下先在屋中勿要出来。 第42章 小点心 可口 他们防备了一路,却在定州城外遭了埋伏。 亏得江澜警醒,越是靠近定州越是加强防卫,这才提前发现了院落周遭埋伏的人,没被贼人打个措手不及。 此地虽未至定州,却也已经很是接近了,会在此地动手的人,必定会有些了解定州情形的内应。 言霆将秦诺护在身后,自己从半开的门缝向外看去。 院内的黑衣人并不算多,但听江澜禀报,在外埋伏的足有百人之多。 能在此地藏下如此多的武人,若说无内应奸细也是不可能的。 言霆仔细看过这些来袭之人的功夫,将江澜叫来吩咐了几句,便合上门带着秦诺进了内室。 “定州城外也有不少风光尚可之地,糯儿随我去四处瞧瞧好不好?” 秦诺见言霆站在床边宽衣解带,立时捂着眼转过了身去:“你心里存了什么打算?”她才不信言霆会在这个时候带她去游山玩水,必定又有了什么筹算了。 -- 第73页 “也不算大事,只是想清清定王府里的人。”言霆换了件没那么打眼的衣裳,一探手便将秦诺揽进了怀里来:“此刻也来不及去你房中取衣物了,就先换了我的,等离了此地再为你重新置办。” 言霆的手修长有力,秦诺推了推他的手,只觉着自个儿是碰着了铁铸的骨头,硌得她手疼:“我自己换。” “你自己要换到什么时候去,乖,这会儿不欺负你,不许胡闹。” 到底是谁胡闹!秦诺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外头的刀兵之声听得她心慌,也不敢在这时候给他寻事。 所幸言霆也只是逗逗她,脱了外裳之后,他也没再动她的中衣小衣,而是转手拿出一件墨色棉袍把她裹了起来。 “衣裳太大了。”秦诺甩了甩袖子,自己就先笑了起来,她与言霆身形相差过大,穿着他的衣裳就像是披了一件过大的斗篷,哪儿哪儿都往地下拖。 她脂粉未施,发上的钗环也都解了下来。此时乌云半散,面若桃花,瞧得言霆心动不已,没忍住捧着她的脸亲了亲。 秦诺整个人裹在大袍子里,像是块精致可口的小点心,又乖又可怜。 言霆手上极准,三两下便将袖口和衣摆截了一大块下来,这么瞧来虽也一样大,却比方才好了许多。 言霆给她挽了个男子法式,而后便拿了披风将她整个人裹起,看准时机带着数十暗卫离了小院。 “还有晓风她们……”秦诺艰难地转头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院子,只来得及小声嘟囔了一句。她方才可是看着了,那些刺客根本就不能拿他们一行人如何,估摸着这会儿那些刺客也都被江澜带人拿下了,既然晓风几人不会有事,她便也暂时没有出声扰他。 暗卫各通潜藏之术,等他们彻底离了那小院的范围,这些暗卫便各自散开,几乎不见踪影了。 “你做什么带我一起出来。”这会儿没了急事,秦诺才想起来生气:“别以为我没瞧见,你还故意让人拦了公主府的侍卫,你想做什么?” 言霆低头瞧了她一眼,笑得眉眼飞扬:“你我二人游山玩水,自不能带无关之人。” 秦诺被他噎得一怔,而后便觉得他现如今学得无比厚脸皮。 不过他这么笑可真好看。 暗卫早早备下了马车,二人先在马车里整了装。 秦诺仍旧着了男装,不过这回的男装倒是十分合身,瞧着料子也是新的,秦诺看了言霆一眼,默默跪坐起身给他束发。 “这些衣裳是早吩咐人做好了的,今后你与我四下走动也方便得多。” 秦诺抿了抿唇,拿了银环将他的头发扣起,敛眉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言霆回身捏了捏她的耳朵:“生气了?” 秦诺鼓着脸偏了偏头,没把他的手甩掉,反让他捏住下巴亲了一口。 言霆素日容装都显得清冷且威严十足,今日这么半束着头发,反添了些温润的俊朗,教人半日都挪不开眼。 “你心里有什么计量,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言霆笑了笑:“没有骗你,这定州周遭确有不少山清水秀之处,我带你去散散心,至于旁事,自有人处置打理,你不必在意。” 秦诺皱着眉看了他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怀疑定王府有内奸?” “现在如何尚不好说,只看到时都有谁会跳出来。” “你不回去能行吗?万一定州再乱起来……” “如今乱,总比将来毫无防备地乱好得多。”言霆不欲多说这些,这丫头这些年费了太多心思,用心太过不是长寿之相,且她身有余毒,身子又弱,言霆只想让她好好歇一歇,旁事他自会处置。 “离这儿不远有一处温泉山庄,我们到那儿歇一歇。” “温泉?”秦诺惊喜地掀开车帘往外瞧:“大吗?干净吗?好不好玩儿啊?” 言霆一句句应着,见她重新高兴起来,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一番折腾,秦诺撑不住在言霆怀里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时,便觉帐子里满是花香,暖得让人心醉。 秦诺的耳朵贴在言霆的心口,渐渐地,两个人的心跳都合在了一处,安谧又安心。 “睡好了?”言霆警醒,在她稍有动作时便已醒来,看她傻乎乎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惊破了这一帐和静。 二人只着中衣抱在一处,方才迷迷糊糊地还不觉着如何,这会儿便觉着浑身别扭了。 “放松些,我还能吃了你?”言霆低笑着把她抱到身上,一下下从她的后脑勺抚到脊背,等觉到她渐渐松快下来,才捏了捏她的下巴问:“温泉就在屋子里,我抱你去泡?” 秦诺抬头瞪了他一眼,然后懒洋洋地摇了摇头:“这里是定王府的私产吗?” 出门在外,秦诺不信言霆会带她住不知根底的地方,尤其此处地处偏僻,却又如此清幽雅致,实在不似是寻常山庄。 “真聪明。”言霆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觉到她清浅的呼吸轻轻拂在耳畔颈窝,心中像是被什么塞得满满当当,安稳得不得了。 “不想睡了,这里的厨房能随便用吗?中午我给你做些点心吃。”其实她自己也馋了。 言霆自然应允,他抬手扯了扯帐子上的摇铃,很快便有女侍端着洗漱用具候在屏风外,敛眉屏息相候。 -- 第74页 “让她们都先下去吧。”秦诺半拥着被子推了推言霆,让他先下去更衣。虽说二人已经很亲近了,但这样同床共枕,同睡同醒还是让她紧张又害羞。 秦诺等着言霆洗漱完了才慢吞吞地从屏风后挪了过来,她才在水盆里浸了浸手,就听外头报说有人求见。 第43章 侍妾 忘忧 这回来的人应当很重要,秦诺隔着老远瞧了瞧书房外头守着的重重护卫,脚下一顿,便往院里去随意游逛。 “主子您小心脚下,再往前头就是百花院了,这会儿时节儿正好,里头还养了孔雀,眼下庄子里没外人,老奴带您到那儿去瞧瞧可好?” 领路的是个慈眉善目的婆子,瞧着温慈可亲,举动也很利落,秦诺与她说了几句话,倒是对她颇有好感。 “这庄子里除了孔雀还有什么?”秦诺脚下放得缓,慢慢看过周遭景致,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消遣的好去处。 也是个收集消息,藏匿暗探的好地方。 “咱们这儿还养了鹿,就是不知主子喜欢什么,咱们定给主子弄来。” 这婆子的态度殷勤而不谄媚,一路过来倒让秦诺觉得很舒服:“先去瞧瞧孔雀,然后带我到你们这儿的厨房去。” 婆子一面应着一面在前引路,到了百花院外,却见一面生的女子站在几只孔雀中间,彩裙鲜妍,杨柳之姿,举步翩跹,顾盼之间颇迷人眼。 那女子很快注意到了秦诺,她从院中走出,瞧了瞧秦诺的穿着和她身后跟着的婆子,浅浅一福后笑道:“不知姑娘前来,是我冒犯。” “是忘忧姑娘啊。”那婆子也对忘忧行了礼,转头对秦诺道:“忘忧姑娘是卫国公世子带来的人。” 这算是解释了忘忧的身份。 忘忧何等灵透的人,听了婆子的话,看了婆子的态度,也知眼前这个貌美的姑娘身份非同寻常。她便再郑重行了礼,这次却是自称奴婢。 “不用这么多礼,正好我这里也没个说话的人,咱们一道逛逛罢。”这女子既然能到自己眼前来,那便是可以结交之人,秦诺也无所谓她是何身份,便同人一道进了百花院,赏花之外再与孔雀玩一玩。 忘忧很是个灵省人,相貌虽称不上如何美,却透着一股子江南的清透灵韵,纤纤袅袅,似从三月烟水中来。 忘忧也带着个丫鬟,其人自称奴婢,妆容却不似女侍,再听了旁边丫鬟对她的称呼,秦诺也差不多猜出了她的身份。 此人应当是卫国公世子的侍妾。 “当真,若是如此,那这玫瑰花糕当是个极美味的东西,奴婢也对饮食之道有些了解,不知姑娘能不能指点奴婢一二。”听了秦诺描述的几样糕点,便是忘忧不大贪口腹之·欲,也难免心生向往,她想多学几道点心,回头也能做给世子爷吃。 不过是几道点心,秦诺也不是个小气人,便仔细将制作玫瑰花糕的窍门都一一说来。 说到底,做饭这件事各人有各人的手法,就算食材调料都一样无差,因着手法差别,做出的东西也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 “我正好要往厨房去,你若是有兴致,我们一道做些饭菜点心可好?” 忘忧一怔,颇有些受宠若惊。 她自知身份,虽可被人称一句姑娘,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通房侍妾,平素各家的夫人姑娘见着她,多是当做奴婢一般看待,甚至有时还不如奴婢。 妾室低贱,可通买卖,不知被多少人称作“玩意儿”,她自知自己是为着这一颗心,为着这一份情,所以从来都不去深想,也早已习惯了那些或刁难,或高高在上的态度。 今日这位姑娘不止相貌美,举动之间也透着一股贵气,再看这庄子上下对她的态度和称呼,显然是位身份不一般的主子。 她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平和温柔,拿自己当做平常姐妹看待。 两人往厨房去的一路上,忘忧已经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了秦诺许多回,到了厨房中时,秦诺猛地回看过去,逮了忘忧一个正着,然后抿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忘忧一怔之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身处卫国公府,平素所见各家夫人太太,姑娘小姐,也不缺颜色好,气度佳的,但没有一人能及得上眼前这位姑娘。 单论相貌,她便已出众人之上,莫说男人,便是女儿家也很难对她生出恶感。 既是在山里,又是在温泉边,秦诺便准备做些清淡利口的来吃吃。 听着来客是卫国公世子,秦诺也没多在意,实在是平日里王侯公子见得多了,没有那个精力一一在意。 最后秦诺只做了四菜一汤,其余菜肴全都让厨房补齐。 婆子瞧着食盒里头的糟虾,炸鱼,豆腐,蘑菇,也实在不能就这么把这些素素淡淡的菜端出去。 这位主儿随心所欲了,他们就得想法子把其余菜色不全,且还不能把主子做得这几道菜的风头给抢了。 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秦诺便净了手和忘忧一道出了门。 “你住在哪里?换衣裳方便吗?”秦诺先问过忘忧,等听着她有地方去,有衣裳换,才折回自己的屋子重新沐浴更衣。 汤泉就在屋中,凑近了闻能嗅到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不难闻,倒教她有点儿喜欢。 秦诺不要人侍候,自己泡在玉池里阖目休憩。 -- 第75页 泉水微温,还有些发烫,秦诺昏昏欲睡地在手臂上蹭了蹭脸,口中溢出含糊的声响。 脸上一痒,秦诺迷迷糊糊睁了眼,等看清了池边站着的人,她先是唬得站起了身,而后一下子把自己全浸在了水中。 “你进屋来怎么不出声。”秦诺抱着肩膀不住后退,脸上也不知是恼的,也不知是被热气蒸得,泛着一片桃花·艳·色。 “我回自己的屋子为什么要出声。”言霆开口时声音沙哑,刮得秦诺心里一麻,也不知怎的眼眶都润了几分。 “你走开,背过身去,不许看。” 言霆起身,从傍边儿屏风上拿了裹衣下来:“你过来我抱你进去,还是我下去捉你上来?” 他也不想耍无赖,可有些时候,太要面子便没有媳妇,他从前吃够了这样的亏,如今自然不肯重蹈覆辙。 秦诺气得把手边能砸的全往他身上扔了过去,扔完不解气,也只能掉头就跑。 言霆站在池便,慢慢悠悠地解自己的外衫,一双眼直直瞧向她。 骂也骂不走,跑也跑不掉。秦诺心里头直骂人,眼见逃跑无望也就不再跑了,只露出颗脑袋来和他讲条件:“我过去可以,你先闭眼,不能乱看。” 见快要把人惹急了,言霆也不再逗,只认真点了头,依言闭上眼撑着衣裳在池边等她。 “你敢睁眼我就生气了,真的生气了。”秦诺小心翼翼地靠近,见他当真和块木头似的动也不动,便一面往池边走,一面左右试探。 等到了池边,她伸手抓住地上的衣裳,一溜烟儿往帐子里跑,心里都快恼翻了天。 言霆在她身后闭着眼笑,等听着她折腾完了,才从榻上拿了身新衣裳凑到了床边。 第44章 乖 自作聪明 帐子里一阵窸窸窣窣,言霆立在床边,瞧着纱帐里胡乱折腾的人影,嘴角的笑始终都没落下去。 秦诺将就着穿好了衣裳,顺手拿过枕头冲着言霆砸了过去。 言霆故意没躲,又好好地将枕头搁回帐子里,自己也侧身坐在了床沿:“可消气了?” “你……你登徒子!”秦诺的脸气得通红,整个人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猫,喵喵叫着想咬人。 可惜小小的爪子藏在软软的茸垫里,尖尖的小牙像是一颗颗小银珠,纵然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却怎么看怎么像撒娇。 “我若真是登徒子,你以为你方才能跑得了?”言霆把人抱在怀里,由着她挣扎抓挠。 鼻端满是她身上浅淡清爽的香气,清清的,还带点儿温柔的甜。言霆亲了亲她肉乎乎的脸,不禁想到了方才在那热气蒸腾的浴池中所见的惑人之景。 美玉凝脂,剔透得像天上的明月,又像是清湛湖水中一颗莹莹透透的小珍珠。引他心醉神痴,让他丢魂失魄。 却更让他心怜心疼。 榻上被折腾得一团乱,枕衾凌落,床帐也被扯掉一半,秦诺气喘吁吁地东咬一口西咬一口,不多会儿便没了力气。 怀里的宝贝终于乖巧了下来,言霆被折腾得够呛,可一双眼里仍旧满是笑意。 他定定瞧着鬓发凌乱的小姑娘,在她薄薄的眼皮上亲了亲,低声道:“不生气了,宝贝乖。” 只看面容气度,言霆是个十分清冷淡漠的人,他久居人上,因此威势颇盛,若教他面无表情地看上一眼,只怕整个人都要从骨子里结了冰。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将所有的温柔独独给了她一人,他看着她的眼里有藏不住的偏执和深情。像是要把她囚在心里,困在怀里,死生不分。 怀里的小姑娘躲开了自己的眼神,阖眸藏起所有的心思。言霆心头涌起一阵暴戾的燥意,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将她融进骨血里。 秦诺紧紧闭着眼,心头纷乱一片,有些痛,有些慌,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还总是会在某些时候心软心疼。 下巴被轻轻捏住,秦诺身子一僵,觉到他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脸上:“我已着人召工匠入府,到时你想将正院修成什么样便修成什么样,都改成你喜欢的好不好?” 正院是王府主人所居之地,秦诺心头一跳,下意识便要拒绝。 可当她睁开眼,看清言霆眼底的癫狂狠戾时,整个人都不由地颤了下,所有欲出口的话也被生生吞了回去。 “我不是说了,想先和祖母住的吗。”秦诺一时不敢和他硬碰硬,先时那些侥幸的想头也都快要灰飞烟灭了。 她先前好想把事相得太简单,也下意识不愿意深想。 可今日种种给她提了个大醒。 若这么纠缠下去,将来她真的还能离开吗? “糯儿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我的意思。”言霆迫着她抬起头:“上百绣娘日夜缝制,约一年嫁衣可成,回去之后你我便可量身裁衣,我保证,喜服备好之日,现今的这些阻碍纷扰通通都会消散。” “我……”我若是不愿意呢,我若是想走呢? 这些话在心里翻腾了不止一遍,可到了如今,秦诺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我不要那么奢侈,再说我不想那么早嫁人,我想多陪陪祖母。”秦诺心慌得厉害,这会儿才觉出自己从前那些想头究竟有多蠢。 她就算再多长出十七八个心窍也绝不是言霆的对手,如今弄成这样,她也欠了他许多,要说翻脸,她一没人二没路,更不敢拿皇兄皇嫂的前路去搏。 -- 第76页 而且,她心里还喜欢着这个人。 “你我在一处,你也能时时陪着祖母。”言霆摸了摸她的脸,忽然不想再忍耐伪装下去: “还是说,我的小公主还想着有一日跑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秦诺惊慌地看着他,呆呆怔了一会儿才在他越来越阴沉的眼神中回过了神来。 “什……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跑,我吃得饱穿得暖,再说……我能往哪儿跑啊,你说是不是。”干巴巴地说完了这番话,秦诺心里虚得厉害,强撑起气势道:“还是说你嫌我吃得多,要赶我走啊?” 言霆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忽地笑出声来。他没有戳穿她的心虚,也将目中的阴沉都藏了起来。 言霆没有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转而伸手扯开了她的衣带:“先换衣裳,一会儿我们出去用饭,卫国公世子与我算是朋友,你见一见也无妨。” 方才的压迫感消失,秦诺也大大松了口气。 眼下既没法子寻个两全其美,她便只能暂时顺其自然。 这不是言霆第一次看她的身子,却是头一次这么恶劣地逗弄她。 好歹他还是舍不得,最后只是在那白嫩莹润的肩膀上亲了亲,便给她换了新的中衣,又半跪在床前给她穿鞋。 她的脚白白小小,十个圆润的脚趾可爱非常,言霆低头亲了一口,才慢慢地给她穿袜着鞋。 好容易更了衣,秦诺掉头就要往外跑,言霆把人抱回来,箍在怀里便亲了下去。 他先时还知道温柔,后头便越发过分,等秦诺软的站都站不住,才总算能张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人还等着呢,你走开。”秦诺委屈地红着眼眶推他,觉得自己真是被他欺负到了家。 再在屋里待下去,言霆也不敢保证自己还会不会再做些什么,他嘴角破了皮,是方才被这小坏蛋咬的,言霆有些耐不住,嘴角被她咬的疼,心头却被她勾的软。 他也想咬她,尝尝她的血,甚至把人一口口地吃了。 “快走,快点。”秦诺这会儿怕他怕得很,总觉得他一天比一天可怕,她有时都不敢与他单独待着。 她想要他抱,却又怕他抱,她自己也不知怎么会这么矛盾。 “你要乖乖的,好不好?”言霆耐下所有疯狂念想,声音温柔又宠溺:“宝贝听话。” 秦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含混着应了一声,埋头扑进了他怀里。 第45章 忘忧 赠美 卫国公世子崔济是樊阳崔氏这一辈的主事人,其父虽还在爵位上,但已有多年不曾管事,如今崔氏已几乎全由崔济做主。 秦诺和言霆走到花厅中时,正见崔济也方才落座,几人彼此见了礼,崔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开口便叫她嫂夫人。 秦诺一噎,想要解释,这话却很快被岔了过去,接下来她也没寻着合适的时机把这事说清楚。 忘忧也跟着进了花厅,她并未落座,只低眉敛目侍立在崔济身后,从始至终都未开口。 既是到了山里,这桌上的菜饭便多是山中之珍,秦诺做的那几道菜被吃的干干净净,其余的菜却都没动几口。 吃罢了饭,言霆与崔济闲聊,可崔济总爱不时寻秦诺说几句话。 秦诺心里并不讨厌崔济,却觉得他的种种举动都奇怪得很。 他像是在观察她,问的问题也都像是试探,但并没存什么叫人心里不舒服的恶意。 “嫂子在这里也没个贴心人侍候,不若我寻个人来侍候嫂子,也省的言兄整日里不放心。” 秦诺皱了皱眉,只是笑笑,并没接话。 “忘忧。”崔济稍稍侧头,抬手示意忘忧近前,秦诺脸上的笑也淡了,只瞧着崔济让忘忧跪下,又同自己说想将忘忧留下侍候她。 “忘忧姑娘先不必多礼。”秦诺心里是有些喜欢忘忧的,她像是清露含愁,便是笑着,眼里也有些淡淡的忧伤。其人虽瞧着柔弱,却并不是不堪风雨的脆弱,反倒有一股子教人心折的坚韧和倔强。 秦诺不爱无故将人当做奴才,便真的是奴才,那也总归是人生父母养的,虽身份如此,却也不是任由人糟·践·欺·辱的。 秦诺总觉着忘忧是个灵透人,便是她是个女儿家,也总忍不住对忘忧生出些怜惜之心,也更不忍见她如此卑微,任人奉送。 “嫂子不必客气,我看嫂子并不烦她,这几日若是待得闷了,倒可让她陪嫂子解解闷,回头嫂子若是喜欢她,给她个轻省的活计便是疼惜她了。” 秦诺亲自上前扶起忘忧,她回头看了言霆一眼,见他并没阻止的意思,才点点头,先让婆子带忘忧下去休息。 她实在是不想让一个无辜的姑娘看着自己被如此轻贱轻视。 秦诺知道依着忘忧的身份,被如此轻忽是常情,可她心里总是不能依从这些常情。 “既是将人给了我,想来世子也不会再将人要回去。”秦诺接过忘忧的身契,面上带着淡笑,眼里却全无笑意;“我乏了,你们聊。” 她说罢转身就走,也没再看言霆一眼。 等人走远了,崔济才长出了一口气:“嫂子是个仁善之人,忘忧留在她身边,比跟着我强。” 言霆重新落座,抬手按了按眉心。 那丫头素来不喜欢这样的事,看她走时的神情,显然是连自己的气都一起生了。 -- 第77页 “你既如此看重她,又何必这样伤人。”言霆捧茶慢饮,瞧着崔济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挑挑眉没再问下去。 崔济半日没有答言,良久方叹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既择了一个,就注定要负了另一个。忘忧留下,于她于我都无好处,如今让她死了心,今后才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崔济拱手冲着言霆甚深一礼:“还请王爷多看顾看顾她,若有什么事,我也不会不闻不问。” “不后悔?” “不后悔。”崔济答言时,只觉心头一悸,一股微麻的疼痛涌上心口,让他一时间有些呼吸困难。 他即将娶妻,所娶的还是他喜欢多时的姑娘,无论是身份还是情分,他都没有选择忘忧的道理,与其将忘忧留下彼此为难,还不如给她寻个好去处,也顺道让她死了心。 言霆不再说忘忧的事,可他看着崔济此时的神情,还是忍不住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太过自以为是,只怕再想回头时,就难上加难了。 他是经过这些事的人,看得出崔济对忘忧并非全无情分,可有些事,外人是不宜多管的,只能等他自己看清。 秦诺沉着脸回了屋,先问过婆子忘忧的情形,等知道她在更衣的时候偷偷哭过,也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之一字,命之一字,有时实在是让人为难。 “好好教她规矩,但不可作践人,多让她歇歇,我这儿不急着让她侍候。” 忘忧既已来了,识得规矩,懂得进退就是她必须得做的,否则那不是帮她,而是害了她。 但是秦诺也没打算一直留忘忧在身边。二人一起备饭时她瞧出忘忧是个心灵手巧的,将来若是开了食楼或是脂粉铺子,都能让她去看顾着些。 再过些时候,待她看清了忘忧的品性,便能赋她些重任了。 言霆回屋时秦诺正翘着脚一晃一晃地绣荷包,见他回来,她便转了个身,明显是不想理人。 言霆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这会儿便有些后悔让崔进和秦诺见面,且很想立时将崔济赶出去。 “随意赠人的是他,我可没有这个爱好。”言霆小心地将她手里的针线拿开,半蹲着将她圈住;“别生气了,忘忧到你身边,也许是她的福分。” “我才没工夫生这些闲气。”秦诺哼了一声,两手搭在他的肩上:“这崔济人怎么样?与你关系如何?” “他平素也不是个轻浮人,今次如此,也是为着自己快要成婚,想将忘忧托付给你,如此既能给她寻个好去处,又能让忘忧死了心。” “倒是好算计。”秦诺撇了撇嘴:“忘忧又不是小猫儿小狗儿,他喜欢了就逗一逗,不喜欢就送人,说的倒是好听,还不是薄情。”可她也知道,崔济这种做法在多数人心里都是很平常的,她这样生气别扭才是与人不同的。 “这些年你身边人多不多,该不会也像崔济一样……” “胡说。”言霆捏了捏她的小肉脸:“我身边从没有人。”他起身将人抱在怀里,反身坐在榻上:“这么多年,我身边只一个不讲理的小东西,没有旁人。” 秦诺抬眸看了他半晌,想问什么,最后却全都咽了下去。 他心怀天下,志在河山,便是此生心里都只有她一人,那身边呢?等他到了那个位子上,又岂是他想如何便能如何的。 第46章 小米糕 你要吗 崔济将忘忧留下,又再与言霆议过两回事,便带人离开了山庄,其间也未再见忘忧一回。 秦诺心觉崔济薄情,也佩服他的干脆。不论前事何如,他既已决意挥剑断情,那还是做得彻底些好,也免得忘忧情思难忘,左右为难。 秦诺一早起来就听说言霆到外院去见人了,她也没教厨房给他们两人准备早饭,而是自己净了手进厨房去亲自下厨。 “不知主子要备什么菜饭,奴才们这就准备起来,主子调个味儿就好。”厨房的管事很会来事,恭敬而不谄媚,进退十分有度。 秦诺平素不摆架子,与这些人也有过闲谈的时候,因此众人恭敬之外,还存着些亲近的心思。 这几日言霆辛苦,虽说他们避到了这温泉山庄,可整日里他也没多少空闲时候,有时睡到半夜还要出去见人,处理起公文来常常能熬一晚上。 庄子里的东西虽则也算是精细,可秦诺想做些不一样的给言霆补一补身子,吃得好些,好歹能精神很多。 秦诺没拒绝众人的好意,几个婆子媳妇就照着她的要求和面烧水。 早膳秦诺准备做的清淡些,便先煮了个大米粥,什么都不放,专为着喝些米汤。米汤养人,一样暖胃,先喝上些米汤才好用旁的吃食。 熬上米粥,秦诺便问庄子里有些什么小菜,问了几个都不满意,最后便择了鹌鹑蛋,准备弄个香薰蛋来吃。 厨房里热热闹闹忙了良久,等几道菜都相继出锅,秦诺便着人去唤言霆回房用饭。 她最近发现他有个很不好的毛病,便是用饭无时,若是有事,能一日都想不起吃饭,这么下去,哪怕他身子壮得和牛一样,也迟早得熬垮了。 言霆威重,平素用饭时他若说不吃也没人敢催她,但如今秦诺在这儿,那些忠心的看准了王爷对这位小主子的宠爱,便壮着胆子几次相劝。 这会儿言霆正与人说边城布防,听说叫饭原本想挥手教人退下,等听侍从说今日的早膳是主子特意备下的,他便立时搁了手边的事,大步往房中赶去。 -- 第78页 言霆和秦诺住的屋子大,在用饭的地方喊上一声,卧房里都未必能听见,也因着如此,不怕房里染了饭味,为着言霆吃饭时能自在些,秦诺就着人将饭桌摆在了屋里。 侍从摆好了饭菜就都退了出去,秦诺拽着言霆洗了手,把筷子递到他手中:“吃吧,昨晚你就没好好用饭。” 言霆抱歉地笑笑,先将一块米黄色的糕点喂到秦诺嘴边,等她咬下一口,才自己吃了剩下的半个。 这一入口,饶是他平日用惯了山珍海味,也忍不住赞一句享受。 “这是小米糕,好吃吧。”秦诺看着言霆的表情,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这个对胃也好,我把方子写下,回头让厨房多给你做些。” 小米糕清甜微酸,暄乎乎地很是适口,味道淡淡的,配着大米粥却别有滋味。 “你先把粥上那层米油喝了。”秦诺监督着他喝了一碗米汤,又给他盛了一碗,这会儿也就不再管他怎么吃了。 鹌鹑蛋独有一股熏腊的香味,微咸的口感很是下饭,辣萝卜配着牛肉饼和煎包,言霆一口气能吃一盘子。 等用完了早膳,言霆才觉自己吃得有点儿多,他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小丫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今早怎么没多睡会儿?这些让厨房准备就行。” “厨房准备倒也行。”秦诺端着香茶喝了两口,托着下巴冲他眨了眨眼:“可我做的特别香,是不是?” 言霆差点就说出个“是”字。可他怕自己说了,这傻东西就每天窝在厨房里给他做饭,他自然是很喜欢她做的饭,味道好是一方面,更多的恐就是他心有所向,原本饭菜就好吃,她亲手做的就更好吃。 但他不舍得她为他辛劳,也只想瞧着她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无忧无虑,这才是他想给她的日子。 秦诺笑眯眯地也不在意他的回答,见他吃好了就拉他一起去洗手,洗完手拿来茉莉油给两个人都涂上。 这茉莉油是秦诺近几日鼓捣出来的,抹在手上又润又水,手也不会干裂。言霆平素不注重这个,在外打仗时更是活得粗糙,这会儿冷不丁被当成个小姑娘一样精细地照顾,他哭笑不得之余心里只有感慨和感动。 “回头我把这些都交给江澜他们,每回你洗了手就抹点儿,别嫌费事,现在不是打仗,活得舒坦点怎么了。” 言霆刮了刮她的鼻子,拉着她一道在地上散步:“这几日我忙着处理旁事,你自己待着是不是闷了?” 秦诺很没良心地摇了摇头:“一点儿也不闷,我看书绣花,吃饭睡觉,还得做些脂粉手油,忙得很呢,你不在正好。” 言霆一噎,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还是忍不住按住人在她脸蛋儿上咬了一口。 “这儿肉乎乎的。”言霆咬完又爱怜地亲了亲:“过两日咱们就离开。” 秦诺也没问旁的,她想知道的他要么就糊弄她,要么就装傻不回答,别的她也不关心。 “你嫌我吃你家大米了?”秦诺摸了摸脸,也觉得自己好像是长了点儿肉。 言霆与她单独在一处时就忍不住要与她亲近,只觉她无论怎样都可爱得厉害,一矮身便把人抱起来在屋里来回走。 “我还敢嫌弃你?”言霆把人逗得笑个不停,最后把她放下,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亲:“我巴不得把全副身家都交给你。” 秦诺哼了一声,不接这个话,也不像从前那样与他打哈哈。 言霆心头一动,捧着她的脸道:“乖宝,你……” “你什么你,等会儿你带我满庄子里玩儿一圈,都闷在屋里几天了,我怕你累出病来。” 她这么娇蛮的模样反让言霆满心欢喜,他尚未及说什么,就听秦诺道:“你手上是不是缺银子用啊?” 言霆一滞,也没问她怎么知道的。这几日他们除了商议出兵之事,就是说银钱军粮,这小丫头本就聪慧,猜出来也是意料中事。 “是啊,缺银子用,怎么办,明日开始,我的小公主说不得得和我一道喝粥吃咸菜了。” 秦诺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当我傻。”言霆的缺银子缺的是那种大头,与他们素日饮食穿用都无关,他们这里再省也没有大用,何况有些事是不能省的。 “我原本想开铺子就是想赚银子,我这里有些胭脂水粉和食方,都是很能赚银子的东西,你再寻人好好打理筹备,想来短日内赚些银钱也不是难事。” 那些方子搁在她手里也是慢慢一步步积累才能得了名头和银子,但是交到言霆的人手中,借着种种便利和权势,便能将利润翻上百倍千倍。 “怎么样,你要不要?”秦诺抬目看着言霆,认真问他:“你要吗?” 言霆心下动容,半日方抬手盖住了她太过明亮的眼。他俯下·身,目中全是深挚的情意,说出的话却坏的厉害,秦诺先时还乖乖被他蒙着眼,等听了他说的话,登时便转身就跑。 “跑什么。”言霆一把把人拦回来,亲昵地蹭了蹭她软嫩的脸蛋儿:“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要跑?” 秦诺气呼呼地瞪他,抿紧了嘴半日没有吭声,她觉着言霆的话音儿不对,却又不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索性就闭口不言。 “真是个傻东西。”言霆叹了口气:“回头到了定州,我会给夏溪准备个身份,到时她做了侯夫人也算是名正言顺,你若喜欢她,给她备些嫁妆也没什么。” -- 第79页 秦诺奇怪道:“你干什么忽然替虞斌操心啊?” 言霆笑笑,很有深意地挑了挑眉,却任凭她如何问都不肯漏一丝口风。 第47章 心肝儿 宝贝 他们在温泉山庄住了几日,回到定王府那天,正看着满目喜色。 定王府二爷言霁成婚,场面自是非同一般的热闹,秦诺被言霆直接送到了后宅。 她站在老太妃谭盈的院外,尚未进屋,已经紧张得同手同脚了。 前院有客,言霆离府这么多天,这会儿也不好一直躲着,看着秦诺被老祖宗身边的嬷嬷接走,他方转身快步回了前院。 “老祖宗早就盼着您回来了,听说您今天到府,昨儿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只忙着给您收拾屋子呢。” 钟嬷嬷一路引着秦诺进了屋,她一手挑开了棉帘,这会儿也激动地满脸泪水。 谭氏身子骨尚算强健,但这几日府里事忙,言霆不在,她担待的琐事就更多,昨儿一晚上又没睡好,这会儿正是精神不济的时候。 秦诺进屋时,正见谭氏不停地揉着额头。 满屋子女侍皆垂首侍立,见秦诺进来,便都一齐无声拜倒在地。 “祖母,我回来了。” 谭氏原本正闭着眼休息,猛一听这声儿,几乎是立时站起了身来。 “祖母。”秦诺原地跪了下来,一时间泣不成声。 谭氏原本想得好好的,等见着了这个自小被她带大的小丫头,该说什么做什么。可等着见着了人,她心里简直酸疼的受不住,想也没想地上前一把抱住秦诺,当即大哭起来:“我的心肝儿,我的小圆子……” 眼见祖孙俩都哭得哄不住,钟嬷嬷忙不迭将两人劝了开,又教人送些热热的·奶·子来,两人喝了好缓缓心绪。 久别重逢,自是喜比悲多。秦诺趴在谭氏怀里,这会儿哭完了,虽然不好意思,却对这个自小就疼惜她的人更加依赖。 “这回回来了,将来还走吗?”谭氏把人都遣出去,让钟嬷嬷坐在两人对面。她们主仆多年,情分更像是姐妹。 秦诺心头一跳,眼眶登时又酸了起来。 谭氏见她半晌不答言,抬手便往她背上拍了下:“没良心的小东西,又打量着丢下祖母走呢?” 秦诺心里舍不得,这会儿自是难舍占了上风,可她与言霆之间重重阻碍,种种顾虑,她又难安下心来留在他身边。 秦诺不愿意骗谭氏,半晌才道:“我要是走就把祖母也给带走,咱们祖孙俩天南海北地逍遥。” 谭氏被她逗得不住笑,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下拍着她的肩背。 钟嬷嬷捧着茶瞧着祖孙两个笑:“姑娘回来,咱们老祖宗脸上才有点儿笑模样,您是不知道,这几年老祖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整日整日地念着您,若不是这回不便,老祖宗早带人去接您回来了。” 秦诺在谭盈怀里偏过脸冲着钟嬷嬷笑,而后又埋回了谭氏怀里:“祖母,我回来了,能陪您好久好久呢,我还学了厨艺,明早开始我就亲自给您做饭,让您好好补养身体。” “嗯,好,好,还是我的圆圆孝顺。”秦诺因着名字里有个“诺”,谭盈就总觉着这个小孙女软软绵绵,可爱得像圆子,后头就一直小圆子、圆圆地叫,那宝贝劲儿就连亲孙子亲孙女瞧了都眼热。 “祖母,言二哥今日成婚,我不去看看他合适吗?” “那有什么不合适的,等明儿他和他媳妇来给我请安的时候你见一见就成了,你言二哥不是那不知事的人,你二嫂也是个贤淑的,没人敢挑你的理。再说,我们圆圆回来他还没先来看你呢,凭什么我们得先瞧他们去。” 秦诺被祖母逗得直笑,钟嬷嬷也笑得端不住茶碗:“哎呦我的老祖宗,您这是真和小孩儿似的了,您这么偏心眼儿,当心几位爷明儿个找您闹。” 谭氏瞪了她一眼,虚点了点她道:“你个老货,就会在这儿搅风搅雨。” 祖孙几个说得热闹,忽有女侍进来报,说是太妃来给老祖宗请安,这会儿就在院外候着,等老祖宗示下。 听了女侍的禀报,谭氏的脸一下子便拉了下来,想也没想就道:“我这儿有事,让她回去。” 这话已是很不客气,也极不给太妃面子,秦诺转头偷偷去瞧钟嬷嬷,只见钟嬷嬷冲她轻轻摇了摇头,便暂时没有多话。 外头那个虽说是言霆的亲娘,可秦诺打心底里就不喜欢她,自然,那顾桐也很不喜欢自己。早些年还想仗着长辈的身份拿捏她,后来被祖母撅了回去,就时常暗地里寻她麻烦。 秦诺懒得替顾桐说话,但也不愿这王府里闹得太厉害,等女侍出去了,她还没开口问,谭氏便道:“别理她,你也不用和她打招呼,如今这王府是承钧的,内院的事她也·插·不上手,这是又不知打什么算盘呢。” “言大哥没有娶妻,这府里的内事如今不是太妃管吗?” 谭氏听她这么问,怔了一下才道:“你和承钧闹别扭了?” “没有啊。”秦诺捏了快荷花酥自己吃,还不忘喂谭氏几口:“祖母干嘛这么问?” “没闹别扭你叫他言大哥?”谭氏促狭地刮了刮她的脸蛋儿:“小时候怎么说都不听,如今是记了他的仇,不愿意和他好了?” “祖母。”秦诺不好意思地拧了拧身子:“我都长大了,哪儿能和小时候一样那么不知轻重地称呼他啊。再说我和他又没仇,才没那么小心眼儿呢。” -- 第80页 谭盈叹了口气:“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总归是他自个儿作的,我也懒得管他,只要没人来惹咱们祖孙俩,我都随他们的便。” 秦诺听得直笑,心里也暖洋洋地透着舒惬。 “至于那个顾氏……”谭氏哼了一声,老小孩儿似的道:“别理她,她再敢惹你,我就把她赶到庄子上去。” 祖孙俩说得正热闹,屋里的帘子忽然被人挑了起来,钟嬷嬷看清了人,忙忙地起身换了坐垫,让言霆坐定,自己就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外头喝多了?”谭氏瞧着言霆脸上有点儿红,就唤人给他添了醒酒茶来吃:“还有人能灌得了你?” 言霆讨饶地笑了笑,喝完一碗醒酒茶才道:“席上来的人多,还有几位长辈,我不喝也说不过去,也没喝多少,过会儿就散了。” “你想吃东西吗?不如让他们给你煮碗粥吧。”秦诺从谭氏怀里坐起来,仔细瞧了瞧言霆的脸色,很有些不高兴:“你怎么那么老实,让你喝你就喝啊。” 言霆这回笑得十分舒心:“那糯儿给我煮碗粥喝好不好?” 秦诺还没答话,就被谭氏一把搂回了怀里:“去去去,回你自己院里喝粥去,圆圆刚回来,不许你使唤她。” 言霆被谭氏训了,脸上反露出高兴来,他也没打算走,只起身拱了拱手告了罪,才重新坐好道:“这回祖母的心肝儿回来,我们就又成了草了,您放心,我可不敢使唤她,谁都不敢再欺负她。” 谭氏撇撇嘴,老小孩儿似的和自己这个孙子斗嘴。她嘴上说得硬,可等粥饭上来,她又使人上了几道时鲜小菜让他就着吃。 秦诺也捧了碗粥喝,两人对着吃,胃口倒比平日好了许多。 “行了,你吃完早点儿回前头去,圆圆就和我住着,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一概不见,我们祖孙俩清净几天。” 谭氏不说言霆也得走了,他不能真把那一摊子都给抛下,什么都不管。 这会儿看着了人,瞧着祖母把人护得严严实实,言霆心里最后的一点不安心也没了,这会儿再走,脸上便全是笑意。 谭氏瞧得直摇头,可也没与秦诺多说什么,只是让人备了热水,教钟嬷嬷侍候着秦诺去沐浴更衣。 第48章 手心手背 又爱又恨 长公主入府照说并不是小事,就算是定王府也要打开大门差人迎候。如今这王府中的人,能与秦诺见个平礼的一只手都能数的清。 秦诺怕麻烦,如今回到谭氏身边,更想着要过几天悠闲日子,因此对外只说公主途中偶感风寒,得再过几日才能到府。 第二日言霁携新妇来向谭氏请安,秦诺躲在屏风后看了一会儿,等言霁夫妇走了,才挪到谭氏身边坐下,笑眯眯道:“言二嫂真好看,这个媳妇选得好。” 谭氏被她的语气逗得直笑,拧了拧她的腮帮子才疼爱道:“等你歇够了,咱们把你言二哥言二嫂都叫来,让他们给你送个值钱的见面礼。” 夏日已至,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秦诺亲自动手熬了酸梅汤,用冰镇上,酸酸甜甜十分可口。 祖孙俩说着闲话消夏,没多久,就听着外头传进来一串儿的请安声。 谭氏笑笑,冲秦诺道:“瞧瞧,一天来三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儿遍地都是金子,少来一次就少捡一块儿呢。” “孙儿可听着了。”言霆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见祖孙俩跟前儿摆着各摆着一盅冒着凉气儿的酸梅汤,一时也是口舌生津。 “就你耳朵尖。”谭氏佯怒着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心疼孙子,忙忙教人给他也倒了一碗酸梅汤:“咱们家圆圆熬的,老婆子喝了一杯子汤汤水水,也就是我们家圆圆做得最好喝。” 谭氏这话虽是实话,却也让秦诺忍不住红了脸。她不过做些汤饭祖母就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恨不能一天照着三顿夸。 “的确好喝,过会儿我带些回书房。”言霆抻了抻领口,也觉今夏热得邪乎,这才到了夏日便热成这样,今后还不知要怎么过。 “那也不能总喝凉的,不然过了夏天就得落病。”言霆火力壮,夏日更觉难熬,秦诺看他喝了一碗还想喝,就伸手把他跟前儿的瓷盅拿走:“我给你做些消暑的茶汤吧,别搁冰,喝上几回就不觉这么难熬了,回头再好好泡个药浴,平素屋里又有冰,这么着也能多坚持坚持,行吗?” 谭氏笑吟吟地看着他俩说话,偶尔看着自个儿孙子瞧着圆圆的眼神,心里便跟着一叹。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个都舍不得逼迫,只能让他俩自个儿磨合,再说当年的事就算不怪言霆,她心里头也终究是存了气儿,如今只瞧着自己这个孙儿能做到哪一步,却并不肯伸手帮上一帮。 他们若能走到一起,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她这个祖母不能跟他们一辈子,如今凭着他们折腾,她尚有个安排的余地,若是到了她动也动不了的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 她也是想瞧瞧,这对小儿女的缘分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 忙了一天,坐下喝些消夏的茶饮,听着家人家长里短的絮絮低语,便是言霆不贪享受,也忍不住沉溺其中。 “呦,王爷也在,那您今儿可有口福了。”钟嬷嬷提了个食盒进来,见着言霆也不觉奇怪。这位爷一天照着十趟来,她连客气都客气不过来。 -- 第81页 “这是照着姑娘的话做出来的红豆糕,你们都尝尝。”钟嬷嬷在这王府耽搁了一辈子,就连言霆都拿她当半个长辈,也就是她能在主子跟前儿有个座儿。 听是红豆糕,言霆先时并没在意,等见着了碟子里水晶似的剔透糕点,他也忍不住伸手捏了一块来尝。 红豆糕香甜软糯,没有面点的噎人,凉凉软软吃着正好,谭氏喜欢得不得了,一碟子红豆冰糕都被她和言霆给分吃了。 所幸一碟子也不算多,两人吃了点心喝了一碗温热的茶,傍边儿还有自凉扇拂来的微凉水汽,也足以教人身心俱畅。 “言大哥明天来,我们明天中午吃面皮。”秦诺半眯着眼抱住软枕倚在身后的靠垫儿上: “那个和面筋调在一起特别香,记得明天来啊。” “我今天还没走呢。”言霆见她要睡不睡的小样儿便想上去在她胖乎乎的小肉脸上咬一口,可如今这小东西整日地窝在祖母身边,瞧着是对他一样亲近,偏偏像条滑不留手的小鱼儿,气得他直咬牙,却又半点舍不得怪她。 “南边的水果今日到府了,和我一道出去瞧瞧,也好给祖母挑些好的回来。”言霆拿出吃的来拐她,秦诺这会儿正犯困,一动也不想动,可听着吃得又十分动心。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我不会挑水果,言大哥挑了一会儿给我们送来好不好?我晚上给祖母做个水果凉饮,也会差人给言大哥送一份的。” 言霆气得咬牙,可她回了祖母这儿就像是有了尚方宝剑,整日耀武扬威,偏他还真不敢收拾她。 谭氏乐呵呵地瞧够了孙子的热闹,才转身把秦诺叫了起来:“和你言大哥一道去,把好的全给咱们这儿挑回来,祖母在家里等你。” 秦诺哼哼唧唧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穿鞋下榻,同着言霆一道走了出去。 “教你钟嬷嬷陪你一起,等会儿再一道回来。”出门前谭氏交代了一句,也不去瞧孙子的脸色,自个儿又要了半碗酸梅汤,慢慢悠悠地享受着。 外头比屋里更热,走了几步秦诺就觉得自个儿出了一身汗,言霆趁机拐人,连哄带骗把人带去了正院。 钟嬷嬷像是毫无察觉地被人带到耳房喝茶,一面和人聊天一面算着时辰。 她们老祖宗那是什么人,再多活两年都能成了精怪,哪会不知自家孙子的心思。 可老祖宗说了太容易得到的只怕人不会珍惜,趁着她还能动,就得好好教训教训自己这个孙子。 还有些事老祖宗虽没挂在嘴边儿,可钟嬷嬷心里都清楚。 姑娘的情形老祖宗已经知道了,可对于姑娘曾嫁予襄武侯这件事,从见着姑娘那天,她就知道纯粹是瞎掰的。 钟嬷嬷也很清楚这一点。 从前宫里头选人,守宫砂是一条,旁的就得靠眼力了,钟嬷嬷虽不是宫里头出来的,但早年得了许多宫中嬷嬷的调·教,有些事瞧一眼就清楚了。 老祖宗也知道姑娘还是个没嫁过人的闺女,可她一直憋着不说,就等着瞧王爷的心思,还几次话里话外地试探,如今试探出来王爷把人搁在心尖儿上了,老祖宗就更不愿轻易开口。 这毕竟是他们两人的事,如今情深时都难处理得好,将来又怎能相守一辈子。 姑娘刚回来的那天晚上,钟嬷嬷帮着她沐浴更衣时瞧见身上有些痕迹。姑娘皮子嫩,稍不注意留下点儿痕迹几天才能消下去,那日钟嬷嬷瞧见的可不止一点儿。 她当时便眼皮直跳,等安顿好了姑娘就回去给老祖宗告状,果然,老祖宗当时就有些生气了。 老祖宗自然不会生姑娘的气,她生的都是王爷的气,事已至此,老祖宗也不想当个讨厌的祖母,可也不能让王爷一时冲动把人给委屈了。 姑娘是老祖宗要三书六礼迎回来的孙媳妇,可不舍得让人轻忽。 现如今亲近还是让两人亲近的,可也得瞧着时辰,不能让王爷没了度。过去能忍住不代表如今能忍住,钟嬷嬷面儿上从从容容,心里却有些着急。 秦诺一进屋就知道教人给骗了,偏偏她还不能硬闯出去。 言霆如今越发没皮没脸,就是把钟嬷嬷叫进来他也敢当着人家面欺负她。 言霆已经被祖母点了许多回,眼下不敢对秦诺如何,但抱一抱还是不碍的。 书房修得深,就是炎炎夏日也总透着一股凉,秦诺教人抱在怀里,倒也没觉着有多热。 “这几日给祖母做了多少好吃的?”言霆抱着她香香软软的小身子,语气越发温柔,面上的凌厉褪去,俊美得教人心头直跳。 秦诺没出息地红了脸,掰着手指老老实实给他数了一遍:“我做了你的饭,是你自己没来的。” 言霆被她逗得想笑:“我会吃人吗?” 秦诺装傻地摇摇头:“别开玩笑啦,我要回去,不然祖母一会儿该着急了,对了,要给我们的水果呢?” “不许骗人。”言霆捏了捏她的腰:“我既不会吃人,你整日躲我躲得这么勤快做什么。” 秦诺笑得很甜,认错的态度也诚恳:“我没有躲,我只是懒,天气太热,我不想动。” 言霆果然很吃她这套,见她这副小无赖的样儿便狠不下心折腾她。 “没有躲?糯儿是不是怕……” “怕什么?”秦诺知道祖母不会不管她,否则也不会让钟嬷嬷来,她这里拖着时辰,只等钟嬷嬷接她走。 -- 第82页 “糯儿是不是怕我疼你?”言霆捧着她的脸,现在她脸蛋儿上亲了亲,又在她脖子上亲了口。 他不敢往她嘴上亲,一会儿控制不住把她嘴亲肿了,回头他连祖母的门都进不去。 秦诺很想说我不怕,有本事咱俩来打一架。可她说不过人也打不过人,这会儿和他硬碰硬那就是真傻。所以她借着害羞把自己紧紧黏在言霆身上,让他亲也亲不着,欺负也欺负不了。 “你这儿有水果吗?我给你做个水果冰好吗?”秦诺自己爱吃,以己推人,觉得言霆应该会有些动摇,可惜人家听了她的话,一时笑得更厉害,还笑话她是小怂包。 秦诺气得脸通红,被他抓住机会捧着脸一下下亲在嘴上。 他今天没有咬她的·舌·头,只轻轻碰了碰她的嘴,有时亲的重,可也不至把嘴亲肿了。 秦诺吊着他的脖子,被他亲的迷迷糊糊,忍不住小猫儿似的和他撒娇。 “明天再来一回好不好?”言霆不敢再亲,只把她面对面抱在怀里,亲她的手和脖子。 “天气热,你去祖母那儿,咱们一起吃饭。” 言霆轻轻笑了笑,掐了把她雪白的腮帮子:“我去了只能吃饭,不能疼你,怎么办?” 秦诺一下子清醒过来,羞的不知怎么好,却也不想示弱,强撑着气势道:“谁要你疼,你……你来不来吧。” “来,我来。”言霆认命地叹了口气,没及多说就听钟嬷嬷在外头喊秦诺和她一道走。 “我要走了。”秦诺挣扎着往下跑,言霆也不拦她,只覆额静了静,又爱又恨地握了握她的手。 “王爷,京城里来人了,越再有半个时辰会到。”侍从禀报完便在一旁听候吩咐,言霆瞧了瞧秦诺,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便教钟嬷嬷先领人回去。 第49章 迁怒 一唱一搭 听到京里来人,秦诺当即就不想走了:“你今天见他们吗?要在哪儿见他们?” “得看来的是谁。”言霆敛眉给她整好衣裳,教钟嬷嬷把她带回祖母房里去。 秦诺打量了他几眼,哼了一声道:“你为什么不教我见京里的人?” 言霆噎了一下,半日才道:“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你见不见无甚要紧,你再不回去,只怕祖母就要来向我要人了。” 秦诺笑了笑,也不再和他争辩,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才停下回头道:“你是不是怕我皇兄把我接回去啊?” 她说完就跑,也没去瞧言霆的脸色。 她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将她安置在祖母房中,除了想让她和祖母开心之外,还想把她看在祖母房里。 秦诺皱了皱鼻子,加快脚步跑回了谭氏的院子。 若是知道顾桐等在院外,秦诺今天绝不会出门。 这是言霆的亲娘,秦诺旧日与她多有不对付,但也没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曾经她有过与未来婆母打好关系的想头,才会对顾桐颇有忍让,可如今她是绝不打算后退一步的。 顾桐相貌很美,只是常年的严肃冰冷让她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秦诺心知顾桐不喜欢自己,她也一样很不喜欢顾桐,所以见着了人,她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越过她就要往屋里去。 “既回来了,往日那些就都忘了吧。”顾桐忽然开口,倒把秦诺吓得不轻。 她这话有些服软的意味,若非这会儿是□□,秦诺险些要以为顾桐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附了身。 秦诺不想和顾桐扯这些有的没的,便含笑点了点头。 “还烦劳你同老祖宗说一句,就说我想见见她。” 秦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见与不见,老祖宗自有计量,非旁人所能干涉,太妃自便吧。” 秦诺说完就走,再不肯听顾桐说一句话。 “还真当自个儿是个人物了。”一直侍立在顾桐身后的丁嬷嬷愤然开了口:“您好歹是长辈,她这做派……” “能哄得我儿子和亲娘反目,可不就是个人物。”顾桐皱眉小声说了一句,转身大步离开。 她也不想一日日候在门外求见而不得,可昔年秦诺失踪之后,大儿子就和自己离了心,这么多年了,她这个太妃当得名不副实,连个王府总管都不如,若不趁着秦诺归府好好摆个姿态,只怕自己这辈子都是这样了。 让她给个小丫头伏低做小,她怎么也做不到,可情势所迫,若不趁如今重掌内院大权,将来儿子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只会处处受制,被架空,被忽视。 “我大哥是不是快到了。” 丁嬷嬷算了算日子,答道:“估摸着就这两天,姑娘也同着大爷一道来。”丁嬷嬷看了看左右,含笑宽慰顾桐:“顾二姑娘是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您就瞧好儿吧。” 顾桐倒是想笑,可她没那么天真。自己这个大儿子是什么心性她多少有些了解,若是只凭美色就能迷了他的心,自己也不至被打压了这么多年。 “再看吧。”顾桐叹了口气,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就算到了最后顾薇得不了大儿子的心,那也不过是损失个侄女儿罢了,可若是这回能赌赢,那不只是她,就连他们顾家也会一飞冲天,重耀门楣。 秦诺一回屋便往谭氏怀里扑,谭氏把人接了个满怀,摸了摸她的发顶看向钟嬷嬷:“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圆圆?” -- 第83页 钟嬷嬷看了秦诺一眼,把方才在外遇着顾桐的事说了。 谭氏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说都懒得说顾桐一句。 “祖母,您为什么不见太妃啊?”当年秦诺离开的时候顾桐还是王妃,如今改称太妃,到底有些拗口。 “祖母不喜欢她,自然就不见她。”谭氏没打算和秦诺说实话。当年秦诺离开王府的事,就算并非全是顾桐一人的错,她也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何况这个儿媳妇心太大了,她心里没有夫君儿女,甚至没有父母兄弟,只有她自己。 权欲大,控制欲强,这样的人若不好好压着,迟早会威胁到自己的孙儿。 谭氏烦顾桐烦得紧,如今只是不见她,已算是十分仁慈了。 秦诺见祖母不想说,也没有执意追问。反正她和顾桐不对付,一点儿也不想装大度地替人求情。 祖母不是个蛮不讲理的性子,她既这么对待顾桐,那就是顾桐本身有错。 秦诺在心里哼了几声,更加讨厌顾桐这个人了。 “祖母,这次我回来其实还带了许多人,等言大哥再来的时候你和他说,让他把晓风他们还给我好不好?” 这些事谭氏都听秦诺说过,闻言点了点的额头道:“你为什么不和你言大哥说。” “他听祖母的话嘛,祖母,好不好,求你了祖母。” 秦诺撒娇能把人的心都给揉软了,谭氏笑个不住,故意打趣她:“你言大哥为什么不把人还给你?” 秦诺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低了眉:“他就是要和我作对,故意的。” “他还敢和你作对?”谭氏捏了捏她的小胖脸:“行,等他下次来了我和他说。” 秦诺高兴了,也不再缠着人闹,她不好意思的坐起身,十分殷勤地给谭氏捏肩捶背。 “等过两天顾家那些亲戚也都要上门了。” 秦诺闻言想了一想顾家都有哪些亲戚,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钟嬷嬷看了谭氏一眼,心下一动,与谭氏一搭一唱道:“听说这回不只顾家那几位爷来,还有一个叫顾薇的,说是太妃的侄女儿,要在咱们府里住好长一段时日呢。” “顾薇?”谭氏冷笑了一声:“咱们王府刚办了一场喜事,她就上赶着把自己家里的女孩儿接了来,这是生怕旁人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呢。” 主仆俩一人一句,把秦诺的心搅得一团乱。 是啊,言霁都成婚了,言霆是这王府的主人,也迟早都会成婚的。就算不是顾薇,也还会有其他人。 等晚上言霆来给谭氏请安时,等了半晌也没能见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丫头,他回头对上祖母戏谑的眼神,半晌起身深深一礼,求祖母指教一二。 第50章 夜会 逮了个正着 小儿女的事,谭氏说是不管,心里头总也忍不住惦记。 如今是多事之秋,今日满目太平,明日说不得便是烽烟四起。谭氏是想看看他们二人的缘分能走到哪一步,可私心里是当真不愿教两人就这么分开。 白日的时候,她特意提到了顾家那个姑娘,本是想着在两人身后推上一把,谁知那丫头知道后竟然连言霆的面都不愿再见,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谭氏心里愁,瞅着自己这个不开窍的孙子更愁。 若是任由两人这么一追一躲下去,只怕等她躺进棺材里也等不着两人成婚的那一天。 这丫头的心变硬了,照说这并不是坏事,女子本弱,若是还不懂得为自己考量,那便只能随波沉浮。 谭氏疼她,见她如今为自己想得多,谭氏心里也放心了许多。她唯一不安心的,便是这对小女儿的缘分会不会到此为止。 “如今你二弟已经成婚,你身边却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谭氏叹了口气,故意道:“赶明儿祖母给你物色两个,就是暂不成婚,好歹有个贴心人侍候。” 言霆苦笑讨饶:“祖母可万万别提这些话,孙儿若要,也不会等到今日。” “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和你同龄的大多都有了孩子,你还是孤身一人,祖母心里不得劲啊。” 言霆知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他叹了口气道:“二弟已经成婚,我下头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就是孙儿暂无妻无子,也不会让言家后继无人。”再者说同宗的孩子不知有多少,不管将来出了什么差错,他与秦诺膝下也不会空虚。 他娶她不是为了排遣寂寞,更不是为了繁衍子嗣,他只希望她能开心,不要有丝毫勉强。 “现在不要也没什么,不过你这个身份,总还是得多子多福,等将来你成了婚,侧妃侍妾也不可少,那时候你自个儿就开窍了。” 祖母一句比一句厉害,言霆却只能苦笑不已。 他知道祖母是想要自己的话,他的心意早已无比坚定。昔日没能寻着人时他都没有丝毫转移,如今人就在自己身边,他又岂会做丝毫对不起她的事? “我此生不会纳妾,祖母也别故意逗孙儿了。不管将来如何,我总是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谭氏挑了挑眉,瞅了瞅屏风后隐约的身影:“你现在是这么说,将来等你更进一步的时候,这些事就都由不得你了。” “孙儿如今都能做得了主,若更进一步,自一样不会受人掣肘,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祖母不必替孙儿和糯儿担忧。” -- 第84页 “我一个老婆子,能管的事终究有限,你跟我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自己说的也没什么用。这娶妻生子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万一咱们家圆圆不同意呢,万一她喜欢旁人了呢?天下的好儿郎可不止你一个。”谭氏捶了捶腿,笑道:“如今咱们圆圆和襄武侯的婚事还没个了断,你呀,就别想得太美了。” 被祖母挖苦试探了一回,言霆除了无奈苦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祖母说的都是实话,只可惜他并不是个顺其自然的人。 他更不是个博爱无私的好人。 糯儿必须是他的,他拼尽一切也会让她心愿情甘。 夜深了,外头静悄悄的。守夜的女侍睡在外屋,天地空旷,一时间好像只剩了她一人。 秦诺翻了个身,谭氏和言霆的对话仍在耳边不肯散去。 她担心的祖母都帮她问了个遍,言霆的回答她也听得真真切切。 她知道言大哥从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他一字千金,绝不会在这些事上敷衍糊弄,所以她心里越发慌乱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有时多愁善感,敏感多思,还很没有安全感。这些年经了宫里的那些事,更是不敢轻易托付真心。 她这种性子,若非二人皆全心全意,那到了最后是必要成为怨偶的。更何况来日还长,谁知各人的心思会有何变化呢。 秦诺闭着眼睡得迷迷糊糊,以至于等自己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时还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 “还睡呢。”言霆脱了外裳搁在一边,直接躺进床里,抱着她倚在了床头。 秦诺好一阵子才醒过神来,然后便紧张兮兮地直往外看。 “你怎么来了?” 小丫头紧张慌乱的模样太有意思,言霆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看了一会儿才道:“晚上我不抱你睡,是不是就得握着珠子睡了?” 秦诺闻言下意识捂住了颈上系着的明珠,半日才恼羞成怒道:“要你管,你快走,不然我就叫祖母来了。” “好,叫吧。”言霆顺毛似的摸了摸她茸茸的发顶:“我听祖母说了,晓风和素问素心可以进院里来侍候你,但其他人必须得留在前院。” 这点秦诺也知道,这毕竟是内院,总不好叫不知根底的人乱闯。 “那她们什么时候能来?” “过两日。”言霆摸着她的手有些凉,复又将她同样冰凉的脚握在手心。 小丫头的脚美的像是暖玉雕成,一只脚也几乎只有他手掌的一半大。 秦诺挣了挣,只觉浑身都开始发麻,脸上也热得不成。 “我知道你不愿意掺和进那些纷扰繁杂的事里,到时你只需露一露面,其余的事自有我处置,无需担心。” 听了言霆的话,秦诺心里也虚得厉害,她近日实在是懒得很,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被护得像个孩子。 秦诺知道这是言霆和谭氏都宠她的缘由,这几日也是她几年来过得最轻松快乐的日子。 “明日着人给你把脉,抓几个方子把身子调一调。”言霆把她抱到身上,拿被子将人严严实实地裹了:“夏天里还手脚冰凉。” 秦诺抿了抿唇,毛茸茸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在他颈窝蹭了蹭:“今日京中来人有什么要事啊?” “只是先来递个拜帖,正主过几日才到。”言霆不想让秦诺跟着烦心,就没说到时来的是谁。 不管是谁,到了定州,进了王府,也得老老实实地窝着。 “你回吧,明日你还得忙,我也要睡了。”秦诺浑身暖融融的,心里也跟着温惬一片:“明日来这里用早饭吗?” 怀里软软暖暖的一小团,像是从他心上长出来的。言霆摸了摸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道:“睡吧,我有分寸。” 这一觉睡得香甜万分,言霆在天将亮未亮时出了秦诺的屋子,被守在外头的钟嬷嬷逮了个正着。 “王爷,老祖宗在屋里等您呢,您随奴婢来吧。” 第51章 问罪 婚事 秦诺醒来时,日头已经快挪到正中央,她懒洋洋地在被窝里躺了一阵,才慢吞吞地起了身。 从她回到定王府,祖母便专门拨了人来侍候她,每日更是紧着她睡,不教任何人吵了她。像这样睡到日上三竿也算是常事了。 在宫中时,兄嫂一样疼她,但祖母是将她自小带大的人,于她而言,自然格外不同。 她在这里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和愉悦。 起身的动静招来了侍女,秦诺更衣洗漱后便大步往外走,想去和谭氏说会儿话。 今日院中的气氛很不寻常,素日里院中女侍们皆是一副轻松安然的模样,可今日却处处透着拘谨和谨慎,似乎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来,惹得主人家不快。 谭氏并不是个严苛的人,若无大过,她都懒得计较,今日女侍们的情状便让秦诺提起了心来。 她一面猜测着府里生了什么事,一面慢悠悠地往正屋走。 钟嬷嬷神色焦惶地站在门外,见着秦诺就像见着了救星:“姑娘可来了,王爷和老祖宗在屋里呢,老祖宗对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们也不敢劝,姑娘快去瞧瞧罢。” 秦诺皱了皱眉,先将侍候的一应人等差远了,才低声询问究竟。 钟嬷嬷满脸的为难,最后只叹了口气道:“今早王爷才从……从屋里出来就被老祖宗叫了进去……” -- 第85页 钟嬷嬷的话虽说得模糊不清,可秦诺几乎是立时反应过来钟嬷嬷所说为何。 言霆夜宿她屋中的事被祖母发现了。 秦诺心里一阵急,也很不好意思,若有选择,她也想躲回屋去不到祖母跟前儿碍眼。可昨晚的事若说有错,那也是两个人都有过,她总不能自个儿躲了,让言霆一个人受罚吧。 “祖母用过早膳了吗?” “没有。”钟嬷嬷叹了口气:“到了现在就喝了口茶,什么都没用。” 秦诺心里登时急了起来。祖母已经上了年岁,脾胃弱,更经不得折腾。 “嬷嬷先教厨房备些点心来,等会儿我哄着祖母垫一垫,省得伤了身。”秦诺一步一顿地往屋里挪,心里也很是忐忑。 若是祖母生了大气,自己这会儿进去不但救不了言霆,还会把自个儿搭进去。 秦诺阖目定了定神,迈步的时候几乎同手同脚。 钟嬷嬷在她身后看得直乐,等看着秦诺进了屋,才着人去厨房传些点心来。 屋里静得仿若无人,秦诺敛声屏气地在门边听了听动静,才抬手扣了扣门:“祖母,是圆圆来了。” “进来吧。”屋里方一应了声,秦诺便急匆匆地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只有谭氏一人,秦诺左右看了看,瞧着谭氏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虽然也怕得很,还是壮着胆子,厚着脸皮挨着谭氏坐了下来。 “来做什么?”谭氏捧着茶碗浮了浮叶沫,还没喝上一口,就被秦诺抬手阻了:“祖母早晨没用膳,这会儿少喝些茶汤吧。” “嗯。”谭氏搁了茶碗,默了好半晌才看向偏门:“在那里头呢。” 秦诺一怔,下意识便起身几步迈到了门边,推门前她回头看了看谭氏的脸色,然后便鹌鹑似的一步一挪地踱回了谭氏身边。 “怎么不去了?”谭氏仍旧绷着脸,但眼色显见着和缓了。 秦诺心里怕祖母,可她也清楚,祖母心里是最疼她的,她无论如何怕,总还有几分底气在。 “我不敢去,怕祖母不疼我了。”秦诺半跪在谭氏身前,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直让谭氏心疼。 “哼。”谭氏点了点秦诺的额头:“就会胡闹,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秦诺嗫喏半晌,冲谭氏讨好地笑笑。 “你是个大姑娘,承钧又到了娶妻的年岁,你们两个……”谭氏重重叹了口气,阖目半晌未语。 “祖母,对不起,我……”秦诺脸上烧红一片,心里也羞愧得厉害,情急之下,不禁眼热鼻酸。 “你是祖母的心肝宝贝,祖母只念着你能太太平平,安安顺顺地过完这一辈子,你是这般人品,这般的品性,便是放眼天下,那好男儿也是尽着你挑拣的,可你……” “祖母,祖母,我再不敢了,都是我不好,您别生气了,我以后都听您的。”秦诺心里酸得厉害,如今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所想所念有多么荒唐无稽。 她只顾着自己自由快活,却忘了亲人好友会为她伤心担忧。 “这事不怪你。”谭氏把人扶起来,将小丫头搂在怀里:“你年岁尚小,若要怪,便怪承钧带坏了你,别怕,祖母定狠狠给他个教训,想来今后他吃了教训,也不敢再做这样没规没矩的事。” “祖母,这事……” “你又要说这事不怪他?” 秦诺抿了抿唇,还是端端正正在谭氏跟前跪了下来:“祖母,这事若是有错,那便是孙女和言大哥两人的错,您若要罚,便连孙女一道罚了吧,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我只求您别气坏了身子。” 小丫头认错认得干脆利落,谭氏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今日这事,她原本还有五分是在做戏,可等钟嬷嬷把自己的大孙子逮了个正着之后,那几分做戏似的恼怒便一下子成了真的。 她千珍万贵养大的小孙女,只因着那起子人的私心恶欲便遭了这许多罪,如今人虽回到了她身边,身子却落了一堆的病。 谭氏心里恨,也对自己这个大孙子很是不满。 她虽乐见秦诺和言霆续上这段缘分,却始终还是替小孙女儿抱屈。 “你回去,这事祖母不怪你。”谭氏招了招手示意秦诺近前,秦诺不敢违背她的意思,顺着将自己的手搁在了谭氏手上。 “你是个好姑娘,只是旁人不该仗着你的情就来糟践你的心,这事祖母自有处置,你不必过问了。” “祖母。”秦诺心里慌得厉害,只怕祖母和言大哥会因她伤了祖孙情分:“祖母,言大哥没有欺负我,他昨晚来只是……只是同我说要与我商议我二人的婚事,您也知道,我如今还担着个侯府夫人的虚名,这些事总要处置妥帖,加上京里又来了人,言大哥诸事缠身,来不及一一捋顺,这才夜半寻了来,与我商议这些事。” “商议婚事?”谭氏神色顿松,瞧着也没有方才那么严肃了。 秦诺松了口气,再三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她知道谭氏对她的疼爱,若是二人无婚姻之约,昨晚言霆夜宿之事非得被祖母狠狠发落了才算完,且说不得还会伤了彼此的颜面,还会留下许多后患。可若是提及婚事,那祖母纵然再恼怒,也会斟酌宽宥的。 第52章 五指山 试探心意 秦诺假称的商议婚事一事到底是让谭氏消了火。她没说饶了言霆,但瞧那意思也是不想让人再在耳边絮叨。 -- 第86页 秦诺磨磨蹭蹭去了小厨房,想给谭氏和言霆做些点心吃,好歹不能坏了身子。 钟嬷嬷随了秦诺一道去,一面给她递个碗递个盆,一面温言宽慰她。 秦诺要做什么点心是早已吩咐下来的,厨房里的人将所有食材提前备好,便尽都退了出去。 几样点心好做,秦诺自己也能随手做完,她这会儿心还是有些不定,与钟嬷嬷说着话似乎还能好些。 “姑娘莫要挂心,老祖宗还是重着您的,有些话不必老奴多说,姑娘心里也明白,这么多孙辈里,老祖宗最疼的就是您了。” 秦诺点了点头:“我都知道,这次是我让祖母担心了,今后再不会了。”秦诺脸上红得像染了烟霞。从前在府中时,她从未有过如此荒唐的时候。彼时她虽也喜欢言霆,却从未与他有任何肌肤之亲,便是日常言语,也没有过太过亲近的时候。 偏是如今,她多了许多顾虑,却也抛开了许多枷锁,自以为洒脱无羁,却偏偏伤了身边的亲人。 祖母自来疼她,将她当做明珠一般地珍视,可她昨夜所为,实在是让祖母丢脸了。她与言霆如今种种,除了未成夫妻,其实也没有两样,她被他抱过看过,与他共枕而眠,这般亲密,已逾越了男女之防,非成婚不可解。 她心里愁得厉害,此时更添羞愧,却头一次不再逃避地正视她与言霆的关系。 “姑娘又钻了牛角尖不是?”钟嬷嬷一看秦诺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头碍着什么。 若搁着从前,王爷敢如此轻薄姑娘,那必然是要被老祖宗重重惩罚的,但是如今,时移世易,姑娘身份转变,又经了种种波折,已不是昔日闺阁中娇弱的女儿家。 老祖宗一样珍视姑娘,但如今她更多地考量的是姑娘将来身归何方。 说句难听的,老祖宗年岁大了,便是再想护着姑娘,也总是护不了她一辈子的,且姑娘又是这样的容貌,万一失了庇护,只怕便是娇花凋零,随水流落了。 如今老祖宗考虑的东西已与从前不同,态度自然也与从前大不一样。 老祖宗种种所为,虽是在为难这对小儿女,却更是在考验王爷的真心,若此心为真,老祖宗也可放心,若有转移,也好早做打算。 原本老祖宗是不想干预太过的,可昨儿听了些外头的局势,大半夜的老祖宗又是头疼脑热,这般内外皆患,也让老祖宗坚定了心意。 照着钟嬷嬷看,王爷对姑娘的心意是没什么好考量的。她一辈子在高门大院里打滚儿,见得多了,看得也清,老祖宗昨儿问罪的时候,王爷认得利落,就算被罚,也没有丝毫的不情愿。 如今的定王言霆位高权重,能为姑娘折腰至此,便已是用尽了真心了。 “姑娘实在不必想太多,只要您好好的,老祖宗便没什么不好。”更多的钟嬷嬷也没法说,毕竟秦姑娘心思玲珑,她再多说,就要露了端倪了。 昨儿王爷一进了姑娘的屋子,老祖宗那儿就得了信,虽瞧着是想立时把人抓出来的样儿,可最后到底是忍住了。 如今姑娘已经松口,就算不能立时成婚,二人也算是有个正经的干系,之后种种,才有依凭。 老祖宗证实了二人有情,又试探了两人的心意,想来今后也不会逼迫太过了。 谭氏一早晨没吃没喝,秦诺做了几道清淡的点心,亲自端到了屋里。 谭氏倚在引枕上歇神,秦诺轻手轻脚地靠过去,慢慢地给谭氏按揉着额头。 “回来了。”谭氏坐起身来,轻拍了拍秦诺的手背。秦诺笑笑,回身端过一小碗白粥,小心翼翼喂到谭氏嘴边:“祖母尝尝吧,暖暖胃等会儿再用饭。” 米粥熬的稠,香绵的滋味很是适口。谭氏喝了一碗,胃里也暖洋洋地舒服了些。秦诺又将枣泥山药糕端来哄着谭氏吃了几块。 糕点绵腻香甜,这甜味并不甚重,淡淡的,却引得人停不下口。 枣泥山药糕被做成了花瓣儿的模样,瞧着爱人,吃着适口。 几道糕点都很合谭氏的胃口,便是没去厨房里瞧,她也知这小丫头为了这顿饭用了多少心思。 “行了,祖母乏了,要回去歇歇,你们也去用饭吧。”谭氏说话就走,秦诺对上钟嬷嬷使过来的眼色,这才松口气浅浅笑了下。 给言霆备的食盒就搁在一边,秦诺早晨也没吃,便吩咐人多备了碗筷,这才提着食盒推门而入。 言霆在祖父牌位前跪的直挺挺的,便是长久未歇,也不见丝毫倦怠之色。秦诺往里走了两步,也不知是否是听出了她的脚步声,言霆蓦地回首,等见着了她先是皱了皱眉,眼里头的关切担忧不容错辨。 秦诺叹了口气,冲着上头的牌位行了礼,而后拐到了旁边的小屋里,慢慢地将碗筷菜饭都摆上。 祖母与言霆的祖父夫妻情深,祖父死后,祖母便将其牌位供在屋里,日夜相守。 秦诺摆了碗筷便出去扶言霆起身:“言大哥吃了东西再来吧,祖母已经同意了。” 听着她不是被罚来此,言霆方举步与她挪到了榻上说话。 这小屋狭窄,摆了张榻便几乎没了挪脚的地儿,两人坐在榻上,言霆看了看炕桌上的菜色,微微挑了挑眉。 “过来。”言霆冲她伸出手,还将炕桌往一边儿挪了挪,秦诺假作犹豫地看了看外头,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咱们快吃,耽搁的时候长了祖母要生气的。” -- 第87页 言霆险些被她逗笑,索性自己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言霆身姿高大挺拔,往她身边一坐简直要把她的人给挤没了。秦诺晕晕乎乎地被他抱在怀里,这会儿是当真紧张了起来。 “祖母不会进来,乖乖让我抱一抱。”言霆故意贴着她的耳朵说话,然后在她红透的小脸上亲了亲:“早上害怕吗?” 秦诺抬眼看他,半日才点了点头:“祖母生气了,而且这事是我不对。” 言霆笑笑,抱着她轻晃了晃:“不是你的错,祖母也没有怪你,若说有过,那也全是我的错。”言霆无意再与她争辩对错,转手拿了勺子舀了一勺狮子头送进了口中。 在外征战久了,原本的那些世家习气也去了七八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没有了细品精细佳肴的耐心。 也不知这丫头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但凡她亲手做菜,大多都是很能饱腹的大菜。像这道狮子头就极合他的心意。 言霆空口吃了一大块,而后将狮子头拌了饭,小心地喂给她吃。 秦诺坐在她怀里,安安静静地嚼着饭。言霆见她雪白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勾的他喉咙痒,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一口。 秦诺咽下后才不满地瞪了言霆一眼,然后眼巴巴地问他好不好吃。 好不好吃?那自然是极美味的。狮子头鲜味重,汤却清,其他几道菜佐着味,教人连筷子都停不下来。 “你快好好吃饭,等会儿我跟祖母求个情,她就不会……” 唇上一热,秦诺呆呆地被他亲了个正着。言霆只是笑,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等会儿用过饭就回去好好睡,我没事,祖母也不会重罚我,不要担心。且祖母看我不顺眼多时了,不让她出了这口气,只怕我日后也娶不到她的心肝儿。” 秦诺好气又好笑,索性低头认真吃饭,不和他胡说八道。 这里饭刚用完,钟嬷嬷就在外头请秦诺出去。 言霆苦笑了下,叹着气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 如今祖母该探的都探清了,今后自己想近这心肝儿的身只怕就得等成婚之日了。 第53章 情网 小傻子 言霆生生在祖父牌位前跪了一日一夜。 秦诺心里担忧,却不敢再开口为他求情。她先时装痴扮傻地同祖母提了一回,自个儿被训了一顿不说,言霆还被多罚了一个时辰。 祖母是打定了主意要给他个教训,而言霆似乎也认罚认得心愿情甘。 第二日一早秦诺就早早收拾了在门外等着向谭氏请安,又吩咐膳房做些清淡利口的小菜。 等着正屋开了门,秦诺请过安后,便眼巴巴地看着谭氏,等着她发话饶了言霆。 “摆膳,再把人给请出来。”谭氏说罢便搭了秦诺的手起身,她一面走,一面偏头瞧了瞧秦诺眼下的青影儿,叹了口气才道:“一晚上没睡着?” 秦诺愣了一下,便被谭氏瞧出了端倪。 “心里怪祖母了?” 秦诺连忙摇头,她还没到了那般没有良心的地步,祖母做这些都是为了她,便是她心疼言霆,也绝不敢对祖母有丝毫的怪责。 “祖母做这些事都有理由,你能明白就好。” 秦诺点了点头,起身给谭氏盛了粥,又夹了小米糕放在她跟前儿的碟子里:“孙女明白,祖母不必担忧了。” 言霆受罚的时辰不短,便是他身子硬朗,这会儿起身也稍有踉跄。侍从先来同谭氏禀报了一声,而后带着人捧盆进屋服侍言霆洗漱。 谭氏也不多等,自顾自地喝了粥吃菜,她瞧了一眼桌子正中央搁着的牛肉汤,唇角轻轻扬了扬。 她口甜,早晨就爱吃个糕啊饼的,可言霆早晨多爱吃些咸的,从前府中无人照应,那孩子地位虽尊贵,可有些事连他自个儿都不精心,下人更不敢擅自做主,谭氏曾去过大孙子那个院子,清冷冰凉得简直要教她心疼死。 如今可好了,这对小儿女之间虽说仍有些别扭,但这么些日子谭氏也瞧得清楚,这丫头心里放不下自己那大孙子,被她这么推了一把,两人如今也都消停下来了。 谭氏喝过粥,菜没吃几口,就听外头有人求见。 秦诺皱了眉往外瞧了一眼,脸上就带出了不乐来。 谭氏瞧得直笑,她知道这丫头是真心拿自己当亲祖母的,在她跟前儿也从不遮着掩着,这么多孙子孙女里,除了大孙子外,她最亲的就是这个没有血缘干系的孙女了。 秦诺是个心思纯善的人,更是个机敏玲珑的人,若不是当年那群黑了心的使坏,他们二人也不是如今这般光景。 谭氏心里沉了下来,面上却不显。她拍了拍秦诺的手背,一面慢吞吞起身去见人,一面道:“也不知我这老婆子什么时候能闲下来,能有个孙媳妇帮我分分忧。” 秦诺听得面红耳赤,又忍不住轻叹出声。 “一大早就叹气。”肩上一热,秦诺惊得颤了一颤才缓过神来。她仔细看了看言霆的神色,不禁在心里感叹他身体健壮。 都跪了这么久了,从脸上还瞧不出什么端倪,若是不说,估摸着也没人能知道他受了这么久的罚。 “叹什么气?”言霆挥退了侍膳的人,自己盛了一碗牛肉汤,另拿了个玫瑰烤饼来就着吃。 “觉得祖母太忙了。”秦诺夹起个包子咬了一口,发现是玫瑰糖的馅儿的,便忍不住弯了弯唇。 -- 第88页 甜甜的馅料,香香筋筋的包子皮,配着醇香微咸的牛肉汤,让秦诺一时倒忘了方才的担忧。 “嗯。”言霆暂先搁了筷,伸手抹去秦诺嘴边一点鲜红的玫瑰馅:“这几日我把连嬷嬷送过来,你与祖母商议后便开始着手处理家事吧。” 秦诺惊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可我……我……”说什么呢?说自个儿是外人,不适合管定王府的内务吗? 她尚未开口,便已经知道了言霆的回答。且她如今说自己是外人,且不论言霆如何,头一个伤的就是祖母的心。 “你从前也与祖母学过管家,无甚要紧的,内宅之事迟早要托付在你的手上,如今没什么急的,你凭着自己高兴就好。”言霆重新夹了块糖心馒头来吃了两口,见秦诺发完呆了,拿了块玫瑰水晶糕递到她嘴边。 她喜欢玫瑰的香味儿,每日膳桌上都得备些点心菜饭,秦诺嚼着甜滋滋的糕点,忽然间有些心虚气短。 她悄悄瞥了言霆一眼,觉得自己是否现下立刻离开才是最好,否则到最后人家什么都准备好了自己才说,那不是作害人吗? “言大哥,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要离开王府……” “别说傻话。”言霆嘴角含笑,目中凝冰,却还蕴着沉甸甸的温柔:“往宫里为皇后看诊之人过两日就回来了,到时我让人来见见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能问他,过段时日,我将府里两个调·教好的药童送到宫里去,有他们看着,帝后的身子就算一时不能复原,也不会再遭暗害。” 秦诺呆呆地张口接下言霆喂过来的一筷子辣萝卜,嚼了两口菜才将将缓过神来。 她抿唇紧紧盯住言霆,脸色一时阴一时晴。可她也说不出言霆这是在胁迫她的话来。 他志在天下,却肯差人帮嫂嫂保胎,甚至保全兄嫂,这由不得她不感激感动。 但如此深恩厚谊,轻易哪能还得清明。 “明日晓风几人就会入府,但晁昱手下的暗探护卫大半会被送回京都,这些人忠心可靠,送回你兄嫂身边比留在这里用处更大。” 秦诺这回当真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言霆将屋中侍从挥退,端着粥碗一勺勺喂给她吃:“府里采买了些舞乐伶人,若是闷了,就招来给你解解闷,这里是你的家,怎么自在怎么来。” 秦诺没滋没味地喝完粥,直到言霆离开也没完全缓过神来。 回了屋,秦诺将人都遣了下去,自己怔怔坐了会儿,半日,才长出口气把脸埋在枕衾之间。 他这是要将她困在定王府里,可她偏偏连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所说的那些理由的确很有道理,照着他的话做,对她,对兄嫂才是最好的。 可自此她身边护卫皆无,就是想跑,也有心没力了。 她这点道行和他斗,只怕在他眼里,都没把她的这点心眼儿放在心上。 秦诺认了命,开始认真想言霆说的话。 她身边的人不说千挑万选也是百里挑一,经了种种事端,如今剩下的大多是忠心之人,若这些人能重新回到皇兄身边去,那怎么说也是一大助力,她如今硬是要将他们拘在这里,除了让他们干吃闲饭再没旁的用处。 只要她不跑,言霆什么都会由着她,在定王府,也无人会无故招惹她。这里不是荷州,她已经无需时时提着心了。 秦诺想了一会儿,心里头的郁气总算散了许多。 如今不是该多想这些的时候,路要一步步走,饭得一口口吃,将来如何不好预料,现下也无法安排,只能一切尽着两全其美来了。 隔天秦诺就开始陪着谭氏一道看账本儿。 定王府的账本若铺开来,能堆满几间屋子,内院的外院的,庄子的铺子的,纷杂繁琐,瞧着字儿就教人头疼。 秦诺手边摆着近两年定王府的所有账本,她粗粗估了一下,若日夜不停地看,怎么也得瞧上多半月才能看完。 秦诺一面看账本儿一面跟着祖母管家理事,越瞧越觉心惊,也越是用心。 这么大个王府,不比寻常小户,只是这些仆从奴婢的人情往来就是好大一门学问。 学了两天,秦诺整个人都蔫儿了一圈儿,吃过晚饭就想往被窝里躲,一点儿也不想去瞧那些账本。 富贵人家,王府侯门,是当真吞金咽玉,却也当真是处处为难。如今祖母和言霆都向着她尚且有这么多不顺心的内务,若是那婆母不慈,夫君不和的,过活只怕就更加艰难了。 晓风和素心素问留在外间,坐在纱灯下裁制新衣。 进了王府后晓风尚无甚言语,素心素问却显见的有些激动。 “晓风姐姐你瞧没瞧见今儿个他们给咱们殿下送来的那些衣裳料子,那可是宫里都寻不着的东西,还尽着咱们殿下挑拣。”素问一面描花样子一面兴头头地和晓风说话。她是真觉着如今的日子好,这满院子的人都拿公主当个宝,没一个人敢稍稍怠慢丁点儿的,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沐浴的桶也是润润的裹了玉,这才是千金之躯该过的日子,哪怕是从前在宫里,公主也难这么逍遥自在。更要紧的是现在的日子不费心,没有人憋着坏算计公主,更没人动不动想要公主的性命,上头那个老祖宗更是疼爱公主,要她说,公主嫁到这里来才是好事,才是正经呢。 -- 第89页 素心一向比素问拿得住,可这时候也忍不住一劲儿地附和她。 王府的日子实在是好,安安定定的,还有人疼着殿下,这样的日子不叫好,哪样的才是好呢? 从前宫里的日子她们都过怕了,荷州也算不得太平,殿下金尊玉贵,却偏偏要与那起子小人周旋。 如今殿下深居内院,处理起内务来也是有模有样,满府上下就没一个敢跟她龇一龇牙的,但凡敢撂脸子的,那都不用等殿下收拾,王爷那儿自有章程。 这般日日过着,素问素心也没了先前的警惕,晓风虽瞧着没什么,可心里头也是热热乎乎的。 只盼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才好。 可秦诺的身份不能一直这样瞒着,外头还有异国虎视眈眈,内里朝廷又不消停,秦诺这个长公主的身份很有些用,好歹能与袁逸那些人周旋一二。 赶在袁家来人前秦诺以长公主的身份从大门进了定王府,照着定王的身份,原本是不用与她请安的,可他偏偏迎到了大门前与她请安问礼,弄得她浑身不自在,且觉得他说的那些看似正经庄重的话都是在逗她。 等进了定王府,她又被直接抬回了谭氏的院子,整个上午,只用她去露个面,其余的事,言霆早有安排。 今日这一身当真是累赘得很,秦诺摘了珠冠,只觉脖子都要被累赘坏了。 “我最不爱这样繁琐的场面。”秦诺嘴里吃着糕点,张开手任由几个丫头给她脱衣卸钗环。 “这下露了面,我这儿也消停不了了。”秦诺想到袁家要来人就觉心里烦的厉害。袁逸那个人是个自说自话的,看准了什么东西就像捞到手,也不管旁人是不是愿意。她最厌恶这样的人,且他还十分地残酷狠辣,这就更让她避之不及了。 平素在京里她能躲则躲,躲不来就硬扛,如今到了这定王府,她倒要瞧瞧袁家人还有什么手段。 想到袁家,她就不由地惦记皇兄皇嫂。嫂嫂腹中的孩儿不知怎么样了,若是能够保住,兄嫂也算是有了些安慰。 他们受的苦太多,秦诺实在不敢想象若失了这个孩子,嫂嫂会变成何种模样。 浑身的累赘卸了,秦诺才得了一会儿松快,她这里还轻松完,就听说外头递了许多礼单子来。 在外人看她这个长公主自是和襄武侯宿在一个院子,所以这礼单是虞斌找人忙忙送来的。 秦诺接过瞧了几眼,视线停留在崔济这个名字上,半晌才问来回话的人那卫国公世子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回殿下的话,旁的倒是没什么,就是问了问那忘忧如何,没给殿下添麻烦吧。” 秦诺赏了钱让人回去,转头自己思量了一会儿,还没等说什么,就见晓风沉着脸匆匆来报,说是忘忧有了身子。 接了信儿秦诺一阵地头晕。 这可不是小事。忘忧肚子里的事卫国公世子的长子,也可能是长女,这是个烫手山芋,便是秦诺也不敢随随便便伸手接了。 “忘忧是什么意思?”屋里的人都领命离开,晓风才低声把忘忧的意思说了。 “她想自个儿养这个孩子?”秦诺揉了揉眉心,无力地长叹了一声:“她知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啊?” 晓风心情也不好,听秦诺问,皱着眉答道:“她说这事若是让崔济知道了,这孩子必定保不住,所以……” 秦诺心里怜惜忘忧,可她也没忘了有多大碗吃多少饭,卫国公世子说是身份不如她,可如今朝廷势弱,她这个长公主也没多少威势,回头和卫国公那一家子对上,她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这事殿下不能接。”晓风沉着脸摇了摇头;“一旦忘忧产子,将来情势有变,这事被捅到卫国公家,那殿下就是最没理的人,说轻了您是可怜忘忧母子,若是说重了,只怕有人要怀疑您借着这个孩子算计卫国公一家呢。” 轻重秦诺也知道,哪怕是言霆也没法轻易应了这个事,可照着忘忧的话,她若把人交出去,就是害死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这事她实在是做不来。 秦诺心里愁得慌,想了半天起身更衣,先去和祖母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去寻言霆说话。 秦诺对卫国公家了解不深,做事的分寸也没法拿捏,只能先找言霆探个虚实。 她进屋素来不必禀报,晓风等在外头,被人安顿着吃茶歇脚。 书房里凉阴阴的,秦诺心头的火燥也消了不少。 难得见着人,言霆是事也不理了人也不见了,当先抱着她亲了亲。 祖母那儿防他防得紧,素日里两人说句话也得在祖母或者嬷嬷跟前儿,再想像从前那样半夜溜进去是不能了,他自己也知道那不庄重,既要娶了人,他也不想多为难她。 “卫国公家里是个什么情形,崔济是什么样的人?”秦诺开门见山地问了话,又把忘忧的情形同他说了。 她固然想保忘忧,但这里头千头万绪,她就是要保,也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否则到时连累的人就多了。 听了秦诺的话,言霆心里也大约有了数。 依着崔济如今的心思,这个孩子多半是保不下来的。 “你想帮她?” 秦诺点了点头:“你有什么法子?” “这事别管了,我教人去处置。”言霆摸了摸她的发顶,将她抱到腿上紧紧揽住:“她若要这个孩子,那这个孩子此生都不能和崔家扯上一丝半点儿的干系,她若是还存着借孩子回到崔家的心思,那我们也不能将她留在身边。” -- 第90页 这些秦诺都能理解,她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毕竟日久才能见人心,她和忘忧相处的时候不多,也不能仅凭着这点儿怜惜就没头没脑地乱帮人。 言霆说着话在她软软的肚皮上摸了摸,秦诺身子一僵,听他在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你……” “我怎么?”言霆挑了挑眉,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 他是当真盼望着能与她有个孩子,可他又舍不得让她承受十月怀胎的心苦。这世上果然难有万全之人。 “等你年岁再大些才好。”言霆揉了揉她的小胖脸,笑话她:“最近的衣裳可是又放了几寸,我们圆圆要吃成小胖墩儿了。” 这么为难的事被言霆三两句带过,秦诺也就不费心再想。 言霆有急报处置,她便在屋里四处乱晃,等她看着小屋里那几十幅画时,脸上登时红了个通透。 画上都是她,行走坐卧,含笑含嗔,她看着那些画就像是在照镜子,也熟悉,也陌生,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都是这样的。 “这些年我也只凭这些话才能好过些了。”言霆从后抱住她,嗅着她身上甜暖的气息,忍不住把她抱到了榻上。 秦诺揽着他的脖子,不多时就浑身无力地闭了眼。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他的心意,笔能寄情,画能托思,她在那里看到了极为深挚的情意,也让她不想再一直拒绝他。 晓风在书房外头用了午饭,直等到日头往西了也没见这自家殿下的影儿。 钟嬷嬷奉了谭氏的命来接人回去,也被请到了屋里喝茶。 秦诺闭着眼任由言霆给她慢慢穿好衣裳。他也只披了件中衣,旁的都揉搓得皱成了一团。 “这可怎么穿回去。”秦诺欲哭无泪地揪着衣襟抽噎,她这会儿也没法怪言霆,毕竟这事是两个人一起做的。 “我送你回房,然后去向祖母请罪。”言霆说得轻松,整个人也透着一股餍足的慵懒。像是吃饱喝足了的大狮子,懒洋洋地搂着自己的小·奶·猫。 秦诺浑身无力地躺着,忽地打了个激灵,而后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夏溪和忘忧先后有孕,她会不会也…… 言霆看着她的动作和神情,忍不住覆额低笑了好半晌。等笑够了,才搂着人一点一点地哄:“宝贝乖,不会有孩子。” 秦诺浑身一僵,耳尖臊得通红。 “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秦诺紧紧抿着唇,心里一时慌一时乱。 “我没有真的要了你,等我们成婚之日,我才会要你做我真正的小新娘。”言霆把这个小宝贝抱起来,无奈又疼宠地亲了她半晌:“小傻子,什么都不懂。” 言霆极尽宠溺地哄她,心里忍不住满足地叹息。 他虽未把人真的要了,可也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他年少时未曾尝过意乱情迷,血气方刚的滋味,如今却每一日都在品尝。也难怪祖母如此防着他,他已是再三地告诫了自己,却还是把人欺负成了这个样子。 秦诺穿好了衣裳,还是腿软得走不了路,言霆这会儿心疼得厉害,脸上也不怎么好看。 “我没事的,回去歇歇就好了,你快送我回去吧,祖母要生气了。” 言霆叹了口气,喂她喝了杯温水,又将人背到了背上。 秦诺在他背上舒舒服服趴着,等害羞劲儿过了以后,才浑身一僵,瞪大了眼瞧着言霆的后脑勺。 第54章 小祖宗 哪家缺了个祖宗才…… 他已经知道了,就算不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却已经晓得她与虞斌不过是假作夫妻。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这疑问在秦诺心里来回翻转,到了最后她也没问出口来。 王爷要背人回去,底下的如何也得给收拾出一条安静的道儿来,秦诺先时还有不安,等走了一路也没见着一个人影儿的时候,她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到了谭氏院外,就当真不能再把人背进去了。秦诺身上有些发酸,腿虽然不软了,可精神总是倦怠,言霆先将人送回了屋,让晓风侍候人沐浴休息,而后自己去了祖母屋里说话。 刚一进屋,一个茶盏就迎面打来,言霆没躲,只稍稍侧了侧身,让茶盏打在了肩膀上。 一见打着了人,谭氏心里的火先去了一半。言霆见机忙忙地拱手行礼赔罪。 谭氏冷笑着哼了一声,自己给自己灌了半盏茶后便直接问言霆:“你和圆圆打算把日子订在哪天?” 到了这个地步,言霆敢说还没订,估摸着谭氏得从他身上拧下块肉来。 他苦笑一声,抬脸对上谭氏的眼神,叹了口气道:“孙儿已着人缝制了婚服,只等糯儿开口答允。” 谭氏气得拍了拍桌,指着他半日没能说出话来。 言霆从旁拿了个茶盏搁在谭氏手边,自个儿站在她跟前:“祖母若是还未消气,不如就再砸我一回。” 这会儿是有多少气也都沉下去了。 谭氏也不想说假如当初的话,那都没意思。若是她当初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儿,根本就不会离开王府回返老家,等她从老家回来,孙女丢了,生死不知,孙子跟个活死人似的,一天天消沉了下去。 到了如今,不管旁事如何,好歹人是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只要人还在,日子总还是能过下去的。 -- 第91页 “你如今也是这一州之主,旁的祖母叮嘱不了你,可圆圆的事你可得想好了,她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可不许你糟践人,还有……”谭氏的脸色异常严肃:“你们现下是个什么章程,如今若还不想着成亲,那你就给我忍着,今儿也就罢了,以后想见面就在我这屋里头见。”谈说说着轻咳了两声,这回声儿也压低了:“你现在做下这些事,我就问你,万一圆圆有了怎么办?” 钟嬷嬷早回来和老祖宗交了底儿,她没仔细着瞧见秦诺的模样,只是瞅着时辰和出屋时的情态,心觉很不对劲。尤其屋里还叫了水,就更让人怀疑了。 这会儿谭氏也疑心言霆把人给委屈了,心里头虽然火儿,却也知道自己这孙子不是任人拿捏的,更不是个贪·色·胡来的,他既做下了,就不会没有承担的准备。 叫谭氏这么一问,言霆也有些尴尬,心里却没有半分恼意。他琢磨着这话该怎么同祖母说。 如今那心肝宝贝显然是还没做好嫁给他的准备,他一时也不愿拼着她不高兴硬把人娶进门来。她别扭,他就由得她别扭,哄着宠着由着,总会把她的心哄回来。他如今就算是再想,也不敢做那委屈人的事,。 “我可告诉你,你们可不兴瞎喝药,那都是伤身体的,你也看着圆圆的身子了,每日这么歇着补着还是虚,你要是敢那么胡来,我头一个不允你们的婚事!” 言霆忙道不敢,也委婉地说了二人并没真正成事的事实。 谭氏说这个也是强撑着一口气,得了回答,再没不依不饶地盘问下去,转而问起这几天前头有什么难事。 难也说不上难,可也说不上简单。只后宅这些人情往来就琐碎得令人厌烦,遑论前院那些勾心斗角呢? 言霆经得多了,也能担得住,与谭氏提及多是轻描淡写,报喜不报忧。只是忘忧的事还得祖母多拿主意。 听罢卫国公世子和忘忧的事,谭氏虽觉是个麻烦,却还没到了日夜忧心的时候。 “行了,这事交给我,我自有法子,这里头的弯绕多,处置起来的门道也多,你和圆圆恐都不明白。” “祖母英明。”言霆难得嘴甜,谭氏诧然一瞬后便忍不住笑了几声:“这可是顺心顺意了,人也跟着变,从前这满府里谁能得你个好好儿的笑脸儿,如今才是好了。” 言霆明白祖母的意思,他自己如今想起那三年的日子也觉心惊。 “当年的事你解释清楚了?”谭氏抿了口茶,吩咐钟嬷嬷去厨房端些水晶梅花糕来,她今日吃茶就喜欢配这个。 钟嬷嬷依言退下,言霆才答了祖母的话:“尚未及说。” “圆圆没问过你?” 言霆摇了摇头,脸上的笑也收了。 谭氏叹了口气,面上重现愁容:“她不问,就是没打算把这事解决了,这孩子心里头还存着气,且说不得人家也根本就没想着和你过长长久久的日子。” 谭氏的话惊得言霆心如刀割,他头晕了一瞬,心头涌上一股微麻的痛感。 有些事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尚不愿深思。他知道自己心里头已经落下了病根,一旦犯了这心病,说不得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来。 祖母的话就像一柄利刃活生生剖开了看起来完满的梦境,冷得他浑身的血都结了冰。 “那丫头性子拗,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她小时候我就说,哪家缺了个小祖宗才会娶她回去,谁想养到最后还是嫁到我身边呢。” 谭氏絮絮地说着话,话锋一转又道:“当年那事旁人我就不说了,你的错也少不了,我养的我知道,那丫头的气儿存在心底下,轻易不肯发就是轻易不肯原谅,她一句都不问,就是连将来的事儿都没想,你哪,可好好想想罢。” 言霆心里头一半儿热一半儿凉,好半晌脑袋还是嗡嗡地响,他知道祖母说的半点儿错都没有,却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那丫头对他,对他们的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想头。 “祖母,我……” 看着自己那运筹帷幄的大孙子脸色大变,心痛难耐的模样,谭氏心里头又何尝不心疼。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没法子两头顾。 “你就瞧着办吧,到底将来的日子是你们两人过,事得一件件解决,你也别逼得过急了。” 言霆定了定神,勉强对祖母笑了笑,告退后就径往秦诺的屋里去了。 谭氏嘴上说得厉害,这会儿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方才孙子那失魂落魄的样儿到底是让她心疼了。 第55章 情意 虚情假意 言霆进屋时秦诺已经洗漱过睡下了。 在书房胡闹了一场,她面上的粉晕仍旧没有褪下去。 言霆坐在床沿,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心头那股钝痛却越来越尖锐。 当年的事是阴差阳错,是误会重重,是有心算计。可她却一句也不曾提,像是从来都不在意。 是善解人意过了头,还是已经根本就不在乎? 她愿意与自己亲近,虽与旧时仿佛,有些东西却到底不同。他与她在一处,如同踩在云端,踏不到实处。 他抓不住人,更握不到心,他如今这般时时想与她亲近,想将她圈住,也是日日夜夜不得安心的结果。 其实他心里早有了分寸,只是从不愿深想罢了。 她对自己情意依旧,却已经再没了任何期盼,甚至从未想过二人的将来。他们这段缘分在她心里算得什么呢?露水情缘,乍然相逢,猝然别离? -- 第92页 言霆闭了闭眼,心慢慢沉了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温热的脸,目色沉暗得像是风雨欲来。 晓风侍立在屋外,心头七上八下,忐忑不宁。可她不能就这么闯进去。此地是定王府,殿下虽有个公主的身份,可实际上已是定王府中人了。 晓风身在局外,心思清明,晓得公主的有些思量是绝不可行了,若一意如此,只怕也只是伤人伤己。 且留在王府无甚不好的。 从前晓风只当定王凉薄,可如今她哪怕不知当年真相究竟为何,也知定王对公主究竟在意到了何种地步。 公主在宫中亦是身份尊贵,可那种胆战心惊,步步算计的尊贵就像天上的云,不小心就散了。而如今公主虽是客居定王府,这份尊贵却实打实地扎下了根。 旁人家新妇进门,头三年都不可能拿到管家掌事的权力,而自家公主尚未有任何名分,已经许多内务捏在了手心。 公主在这样一个人家,哪怕将来会遇着难事,可有这样的老祖宗,这样的良人,又岂会有过不去坎儿? 公主从前实在是太辛苦了,她肩上的担子多,身上枷锁重重,哪怕是笑,都不敢笑实了,生怕笑过了招来祸患。 那样的日子莫说公主,就连她也觉得辛苦,若公主一生都能像这般过下去,那留在此处有何不可? 这样的世道,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有许多不如意之处,公主生得如此品貌,一旦失了庇护,难保不会落入虎狼之口。她那般的人,生来就是安享尊荣的。 晓风心里定了主意,却并不在面上显出来。当年的事她所知不多,如今若是硬要劝,害怕伤了公主的心,与其如此,不如一点点劝解,一点点筹谋,迟早能把这个结给解开。 晓风心里七上八下,又不由想起此次朝廷来的人,这里头就有袁逸的亲弟弟袁通。这兄弟二人皆不是庸才,却都不是什么好人。袁逸的跋扈露在面上,而这袁通的阴险则藏在其温润的皮囊下。 袁家势力不小,哪怕如今朝廷势弱,可袁家的兵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想到袁逸对自家公主的心思,晓风就从心底里觉得厌烦。 你若是喜欢,就当顺着哄着,二人好歹也要两情相悦。可袁逸不是,他心存掠夺之意,手段令人生厌,他不是想喜欢人,他那是想训狗。 公主从来最厌袁家人,当年也是处处地防备着。公主没吃过亏,袁逸占不了便宜,反更生执着之心。 最令人作呕的是此人口口声声心悦公主,转头就能一房一房地往府里纳妾,据说那些女子多少与公主有些相似之处。那些不清醒的,想靠上袁家的甚至能说出袁逸待公主一片真心的话,每回听着,晓风都想把人揍得头破·血·流。 什么才叫喜欢,搁在定王身上,晓风才真正弄明白了。 定王何等身份权势,对着公主,却半分架子也无,周到殷勤得比他们这些侍从更甚,更舍不得公主有一丝的委屈。 公主如今是别扭着,可这份别扭里并没有任何的厌憎之心,若是定王真有心意,迟早能把公主的心哄软了。 旁的不说,公主从不爱与人亲近,更是个烈性人,若她不喜定王,绝不会允他碰她。 晓风想到服侍公主洗漱更衣时所见的那些痕迹,饶是经得多,见得广,也觉脸热不已,那时候她没敢多问,这会儿却有些犹豫,有些话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如今公主毕竟还没舍了侯夫人的身份,与定王的婚事也还没见个准信儿,万一有了…… 晓风轻叹了一声,决定还是得问个清楚。这不是小事,牵扯到定王府和朝廷,那就有了更多的麻烦,甚至可能影响天下大势。 晓风这里愁着,忽听屋里头有些动静,她凑耳过去听了一听,立时像是被烫着似的往远避了避。 王爷胆子真大啊,这是还没被老祖宗罚怕呢,晓风啧了啧舌,还是决定暂且不去操这个闲心。 秦诺睡得好好的被人闹醒,不高兴地伸爪挠人,言霆也不躲,凭她闹了个够,才连人带被地抱起,让她偎在自己怀里歇神。 “你做什么,快点走,小心祖母揍你。”秦诺蔫蔫儿地威胁完了人,只觉腰腹酸得很,半晌都懒得动。 “已经揍过了。”言霆亲了亲她肉乎乎的小手,又捏了捏她的脸。 这丫头身子瘦得厉害,这双手却胖乎乎的很有福相,偏十指修长,便是有些肉,也生得极为可爱。 “过两日府上还有宴饮,你若是不想出席,我便寻个借口将此事推了。” 秦诺醒了醒神,犹豫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这次的宴席不光有定王府的人,还有各家王孙公子,朝廷将军。明日是议事之机,也是看清几家态度的机会,她总该露一露面的。 “那我要戴长公主的那套头冠吗?”秦诺一想那身衣裳头面就觉得脖子累得慌。好看是好看,贵气是贵气,就是坠得头皮疼,平素无事,她也懒得折腾自己摆那无聊架子。可那时候场合不同,她得配合言霆,还得诈一诈人,这就得再三思量了。 “不必。”言霆将手伸进被子慢慢给她按腰:“寻常装扮即可,就是露了面,也不必去应酬那些人,只吃吃喝喝就成。至多半个时辰,我便让人送你回来。” “半个时辰就行吗?”秦诺这会儿才高兴了起来:“你为不为难?” -- 第93页 言霆叹了口气,还没说话,就听外头钟嬷嬷的话传了进来:“王爷,老祖宗说请您过去说话呢。” 钟嬷嬷一催,言霆也不好多留。他也知道这么些时候是祖母的底线了,可有些话还没说干净。 “你先去祖母那儿,我收拾收拾就过去。”秦诺推了他两下,直接叫了晓风进屋。 第56章 贵妃 屈辱 在祖母跟前儿也说不上什么话,将公事交代得七七八八了,言霆便很有眼色地告退离开。 这会儿秦诺还有些没精神,身上软得像没有骨头,偏偏还不敢露出半分来。 今后是不能再这般胡闹了,她存着得过且过的心思,却无形中给旁人带来了许多麻烦。 “坐这儿,跟祖母说说话。” 秦诺依言坐下,没过一会儿便忍不住趴在了引枕上。 这屋子建得讲究,冬日有冬日的好,夏日也有夏日的妙,就像此时,秦诺丝毫觉不到外头的暑气,反觉屋子里凉阴阴的,这倒比冰山还有用得多。 谭氏问了秦诺宫里的事,这些日子祖孙两人不是没说过,只秦诺报喜不报忧,有些事她现在想来还觉心惊肉跳,便不想说出来让祖母烦恼心疼。 谭氏大半辈子经了多少风浪,几次险死还生,这十八·九的小姑娘站在她跟前儿本就什么心思都瞒不住。 见祖母自个儿想得难受,秦诺不得不捡了些话来说,即便说的是实情,她也在真相上减了几分。 秦诺入宫那年,先帝尚存于世,她虽未真正见过这暴君的面,却也时时处处受着他的影响。若提及宫中年月,那总是漏不过此人的。 “先帝……”提及先帝,谭氏目中的讥诮不屑也没有着意遮掩。秦诺也很厌憎先帝萧旭,残暴不仁,穷奢极欲,皇兄此生的大半不幸皆源于这个残忍冷酷的父皇。 “当日……”秦诺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扑在了祖母怀中:“皇兄尚是太子时,他的谋士曾建议皇兄将我献给先帝以搏恩宠。” 谭氏猛地直起了身,起得急了,头还忽地晕了一下。 秦诺被谭氏惊了一跳,心里后悔自己将这事说了出来。 “后头呢?”谭氏没让人继续给她捏额头,她眼里头的凶狠都要溢出来了。就像是被夺了幼崽的猛兽,尖牙利爪尽出。 “祖母别急,我好好的,没真的出事。”秦诺一下下给谭氏顺着背,那些强忍的委屈有了出口,她心头也仿佛松了一些。 暂且安抚住祖母,秦诺才说起了接下来的事。 “那谋士素来忠心,性情却难免偏激。皇兄多年波折,东宫中也是处处危难,举步维艰。谋士难得,皇兄原本以礼待之,从这以后却渐渐疏远了此人。” 谭氏握住秦诺的手,心里头剧烈地翻腾了起来。 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 谭氏手上的力道大,心里头的念想也越坚定。这丫头生得如此相貌,她怎么放心将自己的心肝儿交到别家手中?他们能否护得住她,又会不会尽力善待她? 若说此前谭氏尚有一分犹疑,此时便再无动摇了。 “这谋士觉得皇兄生了一副妇人心肠,便自作主张,偷偷将我的画像递了上去。” 话说到这儿,连钟嬷嬷都忍不住想催她,谭氏更是有些沉不住气。 “宫中有一位甄姓贵妃……” “老奴听说过,就是那个用药祸害先帝的妖妃。”钟嬷嬷嘴快地接了话,告了声罪又急急地盯着秦诺,盼她快些讲完,这一波三折的简直是要人命。 秦诺点了点头,接着说:“甄贵妃早年得势,后宫几乎由她一手把持,先帝身边更满是她的眼线,这原本是坏事,可坏有坏着,这画偏偏被她的眼线先一步给截了下来,所以从头到尾先帝对我这个人根本没什么特殊的关注。” 谭氏总算能松口气,这口气没缓完,她又提起了心:“别藏着掖着,这后头的麻烦不小罢。” 秦诺脸上刚摆出的笑容一僵,就立刻装不下去了。 后头的事是她不愿回忆的,每每想起,便憋屈难过得想哭。她并不是为自己哭,她是为了皇兄不平,为了他委屈,更觉昔年大恩,粉身碎骨都难报万一。 眼见着小姑娘两眼泛红,目中满是哀痛,谭氏也是心头一紧,有些话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甄贵妃是什么人,那是将皇帝拿捏在手心的人,哪怕她提刀把太子砍了,皇帝也会在后头给她收场。 甄贵妃是想要她性命的,一月间动了两次手,都险险被皇兄给挡了去。 幸亏朝堂上尚有保太子之势,更兼几家制衡,若太子死了,平衡被打破,甄贵妃也得不着什么好儿。 甄贵妃是太子的杀母仇人,他却为了自己这个没有半分血缘的妹妹折身赔罪,让利颇多。 他是太子,是明日之君,更是个堂堂正正的磊落男儿,却要向一个心肠狠毒的人赔小心赔不是。 但凡皇兄有一分私心,动念想要利用她,那兄嫂之后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 可皇兄是不愿牺牲家人的。 那段日子过得苦,她险些自毁容貌,被皇兄打了一巴掌后方不敢再做傻事。 她现在一闭上眼,还仿佛能看到当日皇兄向甄氏躬身行礼时那双几乎赤红的眼睛。 “后来那谋士被赶出了宫,皇兄到底留他一命。”秦诺强忍着心头的痛楚,不想再惹祖母伤心。 -- 第94页 “你这孩子素来是旁人待你一分,你就还人三分的。”谭氏叹了口气,知道这里头磨难不少,瞧着圆圆如今全须全尾,一身荣华的模样,也知当今帝后出了多少心力。 “你兄嫂救你一命,又给你这般尊荣,如此的恩德不是一两句就能还清的。”谭氏给秦诺擦了擦眼泪,想了想,还是道:“旁的事祖母不敢说,但当今帝后于你有恩,无论将来如何,你言霆哥哥总会报答他们的。” 这是一颗定心丸,谭氏说罢之后秦诺怔了良久,才悲喜交集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天下之事不是恩与情能左右得了的,她如今只盼兄嫂平顺,将来能远离这一切的桎梏,逍遥天涯,再无伤悲。 秦诺蔫头蔫脑地趴了一阵,便听外头说王爷那儿送了个方从京里回来的人来,让姑娘好好问话。 秦诺先时还在疑惑,后头一下子坐起身来。 这是往宫中给嫂嫂诊脉的大夫回来了!秦诺心里既忧且急,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她这边心慌神乱,下榻时险些跌倒。 谭氏将她拢回来,吩咐人架了屏风,传大夫进来说话。 第57章 平地波澜 心结 等大夫说了皇后这一胎或可保住之时,秦诺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啜泣抽噎之声,可心中喜悲交集,酸痛不已,已是再难按捺得住。 谭氏听得心里唏嘘,她虽未见过皇后的面,可依着圆圆所说,那该是个温柔贤淑又坚贞刚强的女子,这样的人受苦受难,总是要让人更多怜惜几分。 谭氏生养过,问得自然也多也细,秦诺在一边仔细听着,一颗心渐渐落了回去。 等她听着宫中还有言霆另外安排的几个医官医女之时,一直紧紧绷着的脊背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请殿下放心,小人等必竭尽所能,保皇后母子平安。” 来人走时谭氏看了赏,金银珠宝自不必说,那整套的银针医书便让那大夫感激涕零。 等人走了,秦诺才慢慢缓了过来,脑袋里乱七八糟地塞了一团,好半晌方整掇清楚。 “若照着那大夫方才所说,只要皇后能安心静养,这胎就能安安生生地保下来。”谭氏顺了顺小姑娘柔软的额发,钟嬷嬷也给她喂了半盏玫瑰牛乳,让她移了心神,慢慢缓和过来。 在那个吃人的地方,就算再对嫂嫂说一百句安心静养也是无用的,她根本就无法安心。内忧外患,奴大欺主,皇兄即位后都在努力改换那一方天地,可积弊已久,岂是朝夕可移,便只能再三斟酌,小心行事了。 秦诺没有将这些顾虑说出口,她也不想让祖母再跟着自己烦心。与祖母和钟嬷嬷叙话之后秦诺本想离开,却听祖母说让她留下见一见忘忧,今日就该送她出门了。 这事是谭氏一手解决的,她给了忘忧两个选择,一个就是现在便将她送回崔济身边,腹中孩儿是去是留由忘忧与崔济共同决断,还有一个便是对外称忘忧嫁人,产子之后假称夫死,独自将孩子养大。这孩子身世存疑,也再无可能被认回崔家。 谭氏是风风雨雨过来的,这些手段见过不少,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她的心也软,也硬,有些事上是断不容自家沾惹麻烦的。 所幸忘忧是个好的,并不贪图荣华富贵,她已将心里话都同谭氏说过,自此之后,只愿好好抚养腹中孩儿长大,并发誓守口如瓶,至死不会透露孩子的身世。 这事已有决断,秦诺也觉得很适宜,是以今日见后,恐长久都不能再见了。 谭氏知道秦诺对忘忧存怜,忘忧亦对秦诺存了感激之心,自然愿意成全她们的情分。 忘忧进屋便拜,谭氏受了她这个礼,便带着钟嬷嬷一道回去休息,给这两个姑娘留了说话的便宜。 秦诺扶着忘忧坐下,小心又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后傻里傻气地摸了摸自己的。 忘忧原本满心凄惶无措,此时却忍不住笑红了脸。 “将来殿下也会当母亲的,到了那时就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忘忧握了握秦诺的手,心头百感交集,最多的便是羡慕和感激。 她是很喜欢这个小公主的,若不是身份实在配不上,她也想与她称个姐妹。可那样便是她十分的高攀了,不说旁的,她便觉是辱没了公主。 “你的身契祖母已经处置好了,将来你回来,也再不是谁的奴仆。”秦诺看出她的自伤之意,便想开解一二,好歹教她放宽了心:“你是个好姑娘,今后也会是个好母亲,过往种种都不必再算,你只想着今后的好日子就行了。” 忘忧一怔,继而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自小便为奴为仆,之后更是身不由己,深情错付。旁人负了她的情,伤了她的心,却因她是奴婢,她是贱籍而觉得理所应当。 她喊一声痛,呼一声冤都是逾越了本分,都是该当被处死的罪过。 直至如今,直到见到这个小公主,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个任人作践的奴才。 忘忧扶着秦诺坐好,自己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她直起身来,摇摇头阻了秦诺来扶她的动作,哽咽半晌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殿下的大恩大德,忘忧万死难报,从此亦不敢再自轻自贱,负了殿下一片苦心。” 秦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扶她起身,给她擦泪:“别哭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小宝宝,今后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是一个母亲。你别担心,祖母都已经安排妥当,你身边自有人照应,将来孩子出生,我还是有许多事要你帮忙的。” -- 第95页 忘忧抚了抚自己的肚腹,重重点了点头。 合该此女为人深爱,为人敬重,被人当成掌中珠,心头宝。忘忧只愿此后年年月月,长公主事事如意,步步随心。 送走忘忧,秦诺平复了好半晌才慢慢静了下来。实话说,忘忧的感激她实在受得心虚不已,在帮助忘忧这件事上,她仿佛是出力最小的。 谭氏出来听秦诺这么说,只是笑笑并没多言。 小姑娘心思纯净,有些事谭氏目下也不想让她想得太清楚。忘忧是苦水里泡出来的,对这些事自然很有了解,此番若不是圆圆执意想帮,他们是不会费心费力做下如此留有后患之事的。 此事说大也大,说小可小,端看将来情势如何。若有不慎,此事很有可能成为争端的引子,让两家生出嫌隙来。 忘忧明白此事事关重大,也知道若非圆圆心存善念,她必没有好果子吃,所以才会如此感激,恨不能以命相偿。 谭氏想想,其实这也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事,那忘忧不是个没有分寸,眼皮子浅的人,为着圆圆高兴,结一分善缘便算一分吧。 隔天秦诺兴头头地提了些凉糕去寻言霆,却在门外正撞上几个告退出来的将军。几人纷纷行礼,秦诺本也没特别注意,可当她看着一张堪称娇媚的脸时,却登时气冲冲地将凉糕分给了邻近的侍从,自己转身就走。 江澜瞧得暗暗叫苦,当即回身去禀告王爷。这事可不小,慢了一步只怕王爷回头又要头痛了。 第58章 着魔 总是要离开的 凉糕好吃,甜而不腻,凉丝丝地很让人舒服,但是被分到凉糕的奴仆却吃得胆颤心惊。 姜陌心绪复杂,羡慕嫉恨皆有,更多的却是无力和怅然。 昔年定王府中万千宠爱的秦姑娘,如今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无论是哪一个身份,都永远能稳妥地扎根在定王的心上。 三年前她与秦诺不过几面之缘,话未说过几句,却因她的一念之差而结了不解之结。她背负着全族的嘱托和希望,父兄拼尽一切从定王处讨来的情分也被她的妄念贪恋尽皆耗空。 定王心若寒石,便是她拼尽一切也无法靠近分毫,她当年不知天高地厚,才稍稍往前迈了一步,便差点被冻得粉身碎骨。 是当真粉身碎骨啊。姜陌不禁打了个抖,一股深入骨髓的骇然教她浑身的血液都结了冰。她仍旧嫉妒不甘,却更加惶恐无措。 阳光毒得厉害,姜陌却专寻了毫无遮挡的地方走,微烫的温度炙在身上,才能将她骨子里浸来的寒凉稍稍驱散些许。 姜陌未曾看过言霆和秦诺相处的情形,也想象不出那样一个冷清端凝,矜淡冷漠的人会如何对待他喜欢的女子。 他也会笑,也会恼,也会宠人,也会哄劝吗? 姜陌着了魔似的一遍遍在心底反复,越想头越痛,却始终都寻不得一个清晰的答案。 她从没见过言霆的笑容,只是昔年偶尔见得他面色稍缓,便已觉心漾神移。 她极怕他,又极恋着他,到了今天,她多一眼都不敢再看她。当年他是真的想要她的命的。 他为了秦诺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秦诺顶着日头回了屋,气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晕。她当即便要收拾包袱离开,等收拾了一半才渐渐回转了过来。 晓风和素问素心方才一直在旁边瞧着秦诺气冲冲地拾掇来拾掇去,这会儿见着她冷静下来,才开始温言相劝。 秦诺也不需要人劝,她抬抬手,复将包袱推到一边,心里头也渐渐沉了下来。 这段时日她过得太·安逸,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步步为营,连小心谨慎和冷静自持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她头一个要的当是兄嫂的平安,旁的都是要往后推的。 言霆助她良多,如今更为兄嫂付了许多心力。他已出了手,便不会半途搁置,不管如何,现在兄嫂二人的处境都要比从前更好,便是袁逸和太后也多少得顾忌几分。 他为她做得够多了。 可她心里还是涩沉沉地难过。她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恃宠而骄,对他要求太多,期待太多,才会生出许多不敢和嫌隙。 其实她自己做得也很不对,很不好。 秦诺吸了吸鼻子,端过茶碗大口大口喝了一碗,等把泪意咽了下去,才强打精神准备去寻祖母说会儿话。 她匆匆去,匆匆回,总得和祖母交代一二。 把这口气憋了回去,秦诺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提不起劲,先前她心里总有一口气撑着,这会儿却像是耗空了心力,半晌不想动。 “殿下。”晓风使眼色先教素问素心退了出去,这才慢慢开解她:“殿下何必为难自己,若有什么,与王爷说开才好,奴婢虽来王府不久,可许多事也能看得清,无论是老祖宗还是定王,待殿下都是极好的,您……” “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得清的。”秦诺仰面倒在榻上,过了一会儿,侧过身抱了软枕垫在怀里:“说了又怎么样呢?有些事纠缠太过,我都觉着自己烦。” 她虽信言霆一诺无改,却始终患得患失,难进难退。 一个男人真的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心爱之人吗?言霆待她有几分的喜欢,那喜欢能经得住一生一世的消磨吗? 她的身份,他们之间的重重阻隔,还有她的般般顾虑都让她举步难行,恨不能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才好。 -- 第96页 “那殿下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您太在意定王了,这……”晓风叹了口气,到底没把话说完。 太在意一个人,就会生出许多纷扰,若是这份在意无处着落,就更是让人着恼。 “谁说我在意他,我一点儿也不在意!”秦诺狠狠蹬了蹬腿,咬了咬牙,气不过道:“我将来总是要走的,难道还能一辈子留在这个地方吗?将来天涯不相见,也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出去。” 晓风惊觉屋中进了人时已经晚了,她对上言霆冷冰冰的眼神,一时觉得膝盖发软。 “王爷,殿下不是那个意思……” 言霆看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只径直去捉那个慌乱想逃的人。 秦诺不敢看言霆的眼,只一个劲儿地催促晓风去唤钟嬷嬷。 她心里直呼倒霉,心口惊得怦怦直跳。她是很怕言霆的,这会儿更怕,她觉着他的眼神凶得很,像是要扑过来把她一口吞了。 晓风难得无措,心里没底得很。她苦着脸在旁和了几句稀泥,到底是僵手僵脚地避出了门去。 晓风就站在门边,仔细听着屋里的各种响动。 这会儿不能把长辈请来,否则就是越闹越大。她也不信定王舍得伤了公主,就算她所思有误,这里距老祖宗屋里不过几步的功夫,到时大喊一声就能把人招来。 总还得把话说清楚才好啊。晓风叹了口气,却是笑也不是,愁也不是。 其实有的时候公主还是很小心眼儿的,谁敢恶意伤害她,她必百般报还,是丁点儿亏都不肯吃的。 如今公主显见是受了大委屈,存了大气,今日也许是个契机,能让定王将公主心里的刺□□。 可前提是定王有那个耐心慢慢地哄,细细地劝。 晓风也不知定王能做到哪一步,那样一个男人,能甘心在公主面前折身·下气吗? “不许跑,坐在那儿好好说话。”言霆负于身后的手绷得青筋暴起,可他仍是压下了心口的这团火,不愿让她生气害怕。 “糯儿乖,别躲了。”言霆一双眼暗沉沉地盯着秦诺,仿若冒着寒气的深潭,教秦诺心里一阵阵发凉。 秦诺扶住桌面,试探着小心翼翼坐了下来,整颗心在言霆也安然落座时放重重落回·胸·口, 到了这会儿,她才有心思想想方才都说了什么话,哪些惹得他气成这样,又当如何才能蒙混过去。 第59章 星月为媒 夫君 有些话实在是说不清楚,一旦掰扯起来,就会把事越弄越复杂。 秦诺一直以来都在逃避。她享受当下的温情和温暖,却不愿去看平静水面下的石礁暗流。 她的确是个很小心眼儿的人,当日她不知天高地想把自己塞到他的心里,为此不知做了多少蠢事。昔年二人同处一府,他如何都无动于衷,如今分别三载,他反要将她困在身边,不欲别离。 这些事只要想一想,就会让秦诺心里堵得发慌。 他这是图什么呢?是因愧生怜,因怜生情? 秦诺咬了咬唇,决定来个倒打一耙把人打懵了,把这事给敷衍过去:“王爷进我的屋子不敲门便罢了,如今还摆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这是觉着我碍眼了不成?” 言霆挑了挑眉,脸上的寒冰仿佛已经尽去,只有眼里还是暗沉沉的。 秦诺说完了话没等来言霆的反应,心里已经先沉了下去。 完了,糊弄不过去了。 “说完了?”言霆的声音沉冷凛冽,像是深冬的风,刮得人骨头疼。 秦诺捧着茶壮胆似的喝了一大口,半日才蔫蔫道:“没说完。” 今日是不能善了了,秦诺握了握拳,抬头对上了言霆的眼。 “我不过是说些气话,我身在此间,便是有个长公主的虚名,又真的能长了翅膀飞走吗?我与兄嫂多靠言大哥庇护,此间种种事宜纠缠交杂,其实我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言霆闭了闭眼,起身出门寻了江澜吩咐了几句,回来碰着钟嬷嬷满脸担忧地走来走去,便嘱她给祖母带个话。 秦诺僵坐了一会儿,正在猜测此事是不是就这么了了,却见言霆大步绕了回来,臂上还搭着一件单薄的斗篷。 “山上见了一处观星台,我带你去看。”言霆说罢将便将她拉起,给她裹好斗篷:“山上风大,夜里风凉,走吧。” 秦诺浑浑噩噩地跟着人走,待出了祖母的院子才想起要回去交代一声。言霆却径直将人抱进了马车里,吩咐车夫即刻起行。 “你这样祖母要生气的。”秦诺心虚得不成,挣扎着想下马车。言霆皱了皱眉,眉眼间满是不耐:“你乖乖听话,别惹我,好不好?” 秦诺这才真正觉察到了言霆话里深藏的戾意。 “观……观星台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建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秦诺缩着身子装鹌鹑,只希望这事快些过去,别这么不上不下地折腾人了。 “依山而建,练兵。” 秦诺想了想城外那座巍峨起伏的山,一时倒生出几多向往,也不知在深山里看星星是不是会像落入了仙境一样。 秦诺心里有百般滋味,千般猜想,却都不好此时出口。 这会儿平静下来,她当真不觉自己那时说了多过分的话,不过是些实话气话罢了,就算真的被他听在耳朵里,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也不知他气个什么。 -- 第97页 要这么气性小,她早被他气死千百回了。 秦诺偷偷打量了言霆几眼,几次下来都只看到他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模样,渐渐地,她也便放松了下来。 心里仍旧沉甸甸地,可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冲动已经消散无踪,留下的只有无力无奈还有委屈怅惘。 姜陌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吗? 秦诺仔细地在回忆里翻找关于姜陌的一切,虽然很少很少,却让她心里酸楚得不成。 他的院中从不教丫鬟近身侍奉,浆洗奉茶的多是婆子嬷嬷,从没什么通房侍妾之流。姜陌当是他院中住的头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秦诺从前都很少会靠近他的院子,究竟彼时二人是未婚男女,她虽不要脸皮地追逐着他,大礼上却从不出错的。她凭心而为,却不愿让祖母蒙羞。 秦诺紧紧皱着眉头,心里翻来覆去地不舒服。 姜陌又回来了,今日又与他在书房中相见。 凭心说,姜陌是个姿容甚美的姑娘,瞧着如扶风弱柳,眉眼间却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从前没少有人说她并不适合做他的妻子,更不适合做这定王府的主母。信阳未陷落前如此,信阳陷落之后,这些说法更是没了忌惮。 就连他,只怕也觉得她并不是良配。 那为什么如今又要苦苦纠缠? 秦诺满心苍凉,头晕脑胀,一时只想离他远些,委屈便又添了一层。 她从前不适合王府,如今也一样不适合,将来更不会适合那座冰冷的皇宫。 等今时今日这些虚幻的温情尽皆散尽,她再想天高海阔也是不能了。 她一直在追逐永远都不会变的感情,她也总在害怕,总在惶恐。她想要一个永远不会褪色的承诺,可永远二字便是这世上最难追逐的。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到了后头,秦诺干脆没再睁眼。 她不知道还应该与他说些什么,若是今日定要有一个定论,她也不会再骗他,敷衍他,更不希望两人再不明不白地纠缠下去。 她就是个胆小鬼,还是个小气鬼,更是个矫情鬼。她这些心思搁在平常人家都难寻到完全包容的人,何况是他呢? 这些念头翻来覆去地折磨她,一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秦诺方慢慢回转了过来。 天色已晚,星月交辉,也不知是不是心念作怪,秦诺总觉山里的星星特别的亮,一闪一闪地,要坠入人的心湖里来。 一直到穿过一条长长的山道,探出头的那一刻,饶是秦诺先时再多猜测,也忍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 “美吗?”言霆抱着她一路往前走,看着她傻乎乎的模样,眉眼间的霜雪也都化了开来。 美吗?这恐怕不是“美”能形容得了的。 观星台依山而建,从此处向上看去,能见到满眼灯火辉煌。像是误入了仙宫,满目的壮阔苍茫。 亭台楼阁,精巧者有之,恢弘者有之,铁索高桥交错纵横,人心也跟着宽阔了许多。 “闭上眼。”言霆带着她占到了一个巨大的铁厢里,随着一声声铁索摩挲的咯吱声,地上的一切都在眼里慢慢变小。 “不怕?”言霆见她甚至伸了手出去捉那冷风浮云,低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 她在他怀里,先时些许的惊慌失措都被他温暖的胸膛一一安抚了下去,剩下的便都是惊奇和激动了。 她没想到山里竟如此别有洞天,这样壮阔的美景,让她在这里住上十年八年都不会觉着腻。 “今日晚了,我们先这么上去,你若喜欢,过两日我带你从那边的亭子里慢慢走上去。” 秦诺看了看被烛火淹没的山路,含着笑点了点头。 “为什么过两日,明日就能来啊。”秦诺这会儿乖乖地也不敢挣扎,她仰躺在言霆的臂弯里,伸出手去想要捉一颗星星。 这回言霆没有答她,只是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重重罗网,将她层层裹覆。 一路换了五六个铁厢才算是到了地方。 这观星台就是一处恢弘的行宫,她落脚的地方也不过是这茫茫山脉里不起眼的一处灯火。 秦诺一手拽着言霆的袖口,一手探出栏杆去捕捉来往的清风,还没等她把各处看上一遍,便已被言霆拥着一路往里行。 浴汤温热,仰头便能看到满目星光,秦诺倚在池边玉枕上,恍恍惚惚地几乎要睡过去。 这里没有侍候的人,安静得仿佛在尘嚣之外。 秦诺忽然想大喊一嗓子,又怕是会惊动了天上的星君。 真美啊。 星星瞧了半道儿,就听言霆在外叩了叩门。 池边榻上搁着一身正红色的小衣和中衣,衣上凤纹缠绕,精致又大气。 秦诺晚上不惯穿这么艳的颜色,可眼下屋子里也只有这单薄的一身。 从浴房出去时,秦诺便怔住好半晌没能说话。 言霆身上同样是一身红裳,就像…… 就像新婚喜艳,花烛洞房。 再想跑时已无路可去,她被人一路抱回喜房,心口跳得几要将她震晕过去。 栏杆上红绸飘荡,喜房中满目红装。秦诺站在喜床前,想问些什么,嘴唇却抖得连句话也说不出。 言霆从身后抱住她,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笼得严严实实。他吻了吻她细嫩的脖颈,没有再问愿不愿意,委不委屈的话。 -- 第98页 他不愿再等,更不想浪费光阴,前些时候是他顾忌太多,如今若还步步思量,岂不要犯三年前一样的错? 是他的,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再无更改。 喝了合卺酒,言霆从后拥着人,与她一道给两人结发。 结发为夫妻,从此恩爱无转移。 喜裳轻薄,红装映素雪,直逼得言霆要将心都捧来让她细瞧。 秦诺无力地倒在枕衾之间,脑袋里噼里啪啦地直炸着烟花,偶一清明,想到的却是天空亮闪闪的星子。 言霆的气息灼烫着她的耳朵,秦诺一时想捂住他的嘴,一时却忍不住去听他说的话。 他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冷静自持,原来神也会被人引诱,堕入红尘。 后半夜秦诺哭得厉害,嗓子哑得几乎出不了声,也不知被逼迫到了何种境地,她像是只濒死的天鹅,仰着脖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便再没了声气。 秦诺再醒来时外头还是黑沉沉的一片,她恍恍惚惚地动了动身子,不一会儿便低声地哭了起来。 嗓子痛得厉害,身上也痛,她总觉得自己是被关在暗沉沉的黑屋子里,不知外间年月几何。 “哭什么呢。”言霆侧身坐在床畔,将人小心又小心地拢进了怀中。 秦诺脑袋迷迷糊糊的,可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却在此时警惕地苏醒。 他身上有一股冷冰冰的温柔,沉戾得教她害怕,却又温柔得教她舍不得逃。她心里委屈,害怕,却只想要这个罪魁祸首来抱,来哄。 “是不是想走了?”言霆捏了捏她软乎乎的下巴,贴着她的耳朵温存问话。 秦诺打了个激灵,连哭带怕地摇头。 言霆捏着她的下巴,直往她的眼里瞧,秦诺不敢躲开,只好心惊胆战地任他看。 “真乖。”言霆似是满意了,复而轻轻地亲在她的嘴边,先时温柔宠溺,后头便·粗·鲁得教她眼眶发红。 “还走吗?” 秦诺抽噎着摇头,心里怕他怕得紧,偏偏又哭不出声来。 “是我不好,委屈了糯儿。”言霆心疼地给她擦眼泪,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喂到了她嘴边:“昨夜宝宝叫的厉害,嗓子都哑了。” 秦诺整个人像是被蒸熟的虾,也不敢反抗,一口口地将药喝了。 “现在知道什么是做夫妻了?”言霆抱着她软软的小身子,爱怜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叫一声来听听。” 昨夜已经叫过许多遍,秦诺抿了抿唇,下意识地不敢得罪此刻的言霆。 她张开嘴,小声地叫他。 言霆笑着都应了,又问她:“我是你的什么人?” “夫君,相公。”秦诺乖乖答了,心里头还微微地打着颤。 言霆隔着被子在她肚腹处·摸·了·摸,轻轻道:“如今还不是时候,等你身子好些了,咱们就要个孩子,好不好?” 秦诺乖乖点头,想了想才道:“什么时候了?” “你睡了一天。”言霆将她抱到桌旁,只让她乖乖坐到自己腿上,而后拿了小勺耐心地喂她喝粥。 秦诺也当真吃不下什么,喝了一碗粥就把头埋回他怀里,哼哼唧唧地要睡。 到了这会儿,言霆的心也没落回肚子里。他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却仍不知该如何才能把她融进骨血里。 有些事他也想过的,把她带来这个地方之前就想过。 他想把她关在屋子里,抱在怀里,揣在心里,让她哪儿也去不了,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认识,折了她的翅膀,将她关在华丽的金屋里,一辈子宠着她,哄着她,让她再也不能离开。 可到底还是舍不得,也不敢去瞧她怨恨憎厌的眼神。 他昨日失了理智,却也不后悔自己所为。昨晚到了后头,他也没舍得再折腾她,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回,却没想到她连这也没经受住。 言霆心里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才好。 “你想知道的我明日都会告诉你,先睡吧。”言霆看她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便将她抱到身上,轻轻给她按着腰:“这里难受?” 秦诺吸了吸鼻子,故意往上爬了爬,把眼泪·蹭·了他一脸。 她的确委屈难受,却没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昨晚她也是愿意的,否则他不会舍得那样碰她。 秦诺把自己红透了的脸藏了起来,在他怀里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秦诺睡到中午才起,身上已经好了很多,只是那些青青紫紫的印记看着吓人。 秦诺坐在妆镜前,咬着唇捂住了脖子。 原来这就是做夫妻,夫妻原来是这样的。 他们两个人仿佛成了一体,爱恨情仇,恩怨悲欢,都是两个人的事。 她不后悔嫁给他,也不觉如此有什么委屈敷衍。她知道在他心里这是件极为郑重的事便行了。 其实他那时候给过她机会,现在想想他当时问她的话,若她坦诚以对了,也许这会儿就不会在观星台。 夫妻也做了,亲也成了。天地见证,星月为媒,不管何去何从,总要把话说清楚的。 第60章 痴狂 爱之不及,情难自禁…… 午饭是小米粥和几道清淡的炒菜,小米粥里和了些糖,甜津津地熨帖着肠胃。秦诺到了这会儿身上还酸痛得紧,也就能吃的进这些清粥小菜了。 -- 第99页 山中无日月,安静得像是世外桃源,毫无人迹。 秦诺被言霆抱着坐在栏杆旁,瞧着远山巍峨,白云渺渺,一时只觉浑身经脉都被这清气洗濯了一遍,身子也跟着轻快了许多。 “你为什么要和我成亲。”秦诺先懒洋洋地问了这个问题。她倒也想撑足了气势和他面对面说个清楚,但身子实在是吃不消。 估计已经废了一半了。 “爱之不及,情难自禁。”言霆看着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忍不住皱了皱眉:“难受得厉害?” 秦诺心里有点儿高兴,听他问话,又觉得有些委屈。 “腰和肚子难受,酸。”秦诺缩了缩身子,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头还有点儿晕。” 言霆沉了脸,随手从她鞋面上拽下一颗珠子,反手将其弹到了檐下挂着的鸣铃上。 铃铛的声儿很响亮,在山里就更引人注意,鸣铃响了不过片时,便听得一个声音恭敬传来: “属下在。” “请章先生来。” 那人很快应声退下,秦诺费劲地探头往后瞧,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翻飞的衣角。 “章先生是谁?为什么请他来?” “章先生擅医,让他来给你瞧瞧。” 秦诺登时挣扎了起来:“不用了,回王府请医女瞧一瞧就行了。” “别胡闹,让先生看一看我才安心。”言霆这会儿是当真有些后悔了,他最怕她受伤,最后却是自己屡屡害她难受。 “可我……我是因为你才不舒服的,这怎么能让人看,他要是问……” 言霆被她话里的意思激得眸色转暗,却只是克制着在她额上亲了亲,忍了半晌,他还是轻笑着亲了亲她的耳朵:“怎么就因为我不舒服了?我欺负公主殿下了?” 秦诺抬眼气呼呼地瞪着这个坏蛋,眼圈儿也委屈红了。言霆见状连忙哭笑不得地哄,眼看着哄住了,却不知怎的,偏又问了句:“是不是弄疼了?哪儿疼,哪儿最疼,嗯?宝贝告诉我,哪最疼?” 言霆把她困在臂弯里,一面疼她,一面欺负她。 她无助地想躲,到了最后只能躲到他的怀里,乖乖地向他寻求庇护。 他完全掌控着这个小宝贝,得到了她的眼泪,也得到了她的依赖。 小姑娘鬓发散乱地倒在他的怀里,肌肤雪白,红晕如霞,当真像是白雪映红梅,艳丽偏又纯粹。 她眼里含着泪,眼角晕出一抹动人心魄的瑰丽颜色,却偏偏满是无措,像是只慌不择路的小·奶·猫,明明怕得紧,却只能喵喵叫着偎在他怀里,求他怜惜,得他呵宠。 下属带了人来,正欲上前禀报,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立时背过了身去。 他瞧得不仔细,也不敢瞧仔细。可那一瞬的情景却已足以教他惊得口干舌燥。 他们这些人素日所见的主子都是清冷淡漠,威势甚重的,哪里见过他如此·情·热甚至·粗·鲁狂放的模样。 就像是终于逮到了猎物的猛虎,恨不得将小猎物的骨血都吞下去。 他跟在王爷身边已久,从未见过王爷与女子亲近,往日兄弟们凑在一块儿浑说浑喝时,也不是没有大着胆子说过此事。 王爷年岁不小,搁在普通人家,就算不眠花宿柳,也是当成婚娶妻的时候了。只偏偏他们王爷,多年来冷心冷情,过得比和尚还清净。 日子久了,他们还当王爷得孤身一辈子,谁知王爷就带了个女人来,还百般地疼宠爱护。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能把王爷勾成这副模样,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绝不敢相信那高高在山如神仙君王的主子会有如此急躁甚至疯狂的一面。 下属很快自己退了出去,言霆也早已将人拿斗篷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秦诺还没喘匀气,这会儿也来不及再问更多,只蔫巴巴地闭着眼任他抱回了屋里去。 章岳很快被请到了书房中,隔着帘帐探了脉,好半晌,章岳方起身拱了拱手,而后自己先走了出去。 秦诺累得动也不想动,了了一桩心事就偏头抱着被子睡,最后一丝意识坠入梦乡前秦诺还挣扎着念着睡好了再和言霆把话说清楚。 言霆落座前亲自给章岳斟了茶,章岳笑呵呵接了,直接喝了一口方道:“王爷新婚,我等不及表示,真是罪过罪过。” 言霆摆摆手:“来日王府自有婚宴,先生不必惋惜,眼下她的身子要紧,不知先生可瞧出什么了。” 说到这个事,章岳脸上的笑也慢慢收了起来,他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二方道:“恕属下直言,王妃身子内虚得厉害,体内还藏有余毒,虽不至立时危及性命,可调养不好,说不得会于寿数有碍。” 瞧着言霆的脸色,章岳忙又道:“这些日子王妃似是补养得不差,照这么下去,慢慢调养也就无碍了。但是短日内,这夫妻之事还需多缓上一缓,我的建议是一月至多两回,孩子也先不能要,若能一直照着我的方子吃下去,再添着王爷寻来的那些珍药,至多一年,房·事上就不必再有忌讳,五年后说不得便可产子了。” 章岳说得像是轻松,言霆心里却丝毫松不下来。他忖了忖,还是问:“圆房之后,她肚腹难受得厉害,这有没有妨碍,是否需服药调理?” 这事章岳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虽还没和那位闻名多时的小王妃见上一面,但对此人可丝毫都不陌生。他瞧了瞧言霆的身板儿,又想了想方才隔着帐帘瞧见的隐约身影,再三斟酌才轻咳了一声道:“王妃身子虚,这……帐中之事总还得……还得温柔些好,且不可一味折腾……” -- 第100页 章岳去瞧言霆的脸,剩下的话没说,全写在脸上了。 言霆这会儿才觉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将前日新得的茶赠了章岳许多,好容易才把人打发走了。 章岳摇头晃脑出了屋,走了几步,回头又望了一望,这回笑得满是欣慰感慨。 到底是把人盼回来了,他啧了一声,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一面走一面暗道这小王妃新婚之夜恐是吃了苦头了。 王爷好容易把人叼在嘴里,能给剩块骨头就不错了。他适才诊脉时,可是看着那截儿白莹莹的手腕上犹有红痕呢。 这哪是洞房,这是吃人哪。 第61章 糖蒸酥酪 金贵 白瓷盘,红果糕,如红梅落白雪,瞧着便凉沁沁地,与这炎炎夏日很相衬。 红果糕被印成了花瓣儿的模样,鲜红晶莹,入口微凉。桂花蜜的清甜和着果糕的微酸,一瞬便将心口微滞的一股暑气尽皆驱散。 秦诺喝了口花茶,但觉饮在口中浸着一股细细的甜,可再一细品,却又只余了些浅淡的茶香,恰好将果糕过于厚重的滋味一并化去,和成另一种沁入心脾的甜香。 她拍了拍手,在躺椅上无聊地翻了个身。 她来这观星台已近十日,言霆除了头两天能整日地陪着她之外,其余时候都得忙到夜半才能回来。如此,秦诺也只能日日在这观景台上观山看云消磨时光。 “王妃,这是小厨房新送上来的,请王妃吃着玩。”侍女轻步移来,双膝跪地,双手微抬,秦诺稍一侧脸,恰能看到托盘上的碗碟点心。 搁着前两日,秦诺还要与这些女侍推让一番。她再娇生惯养,也不惯这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像是自己没长手没长腿似的。 可经了这两日的折腾,她也不再为难这些女侍,她拒了她们的服侍,才是平白给她们寻了麻烦。 秦诺没推拒,只是直接从躺椅上站起身来,缓步挪到栏杆旁闲闲四下望去。 那女侍也由此站了起来,此刻她再服侍,只需稍稍小心,而不必动辄跪拜了。 托盘上一共盛着四个豆腐皮儿的包子。 豆腐皮蒸得油亮细润,上以蛋清糊口,秦诺拿帕子擦了擦手,才小心地捏起一个,就着碟子慢慢品尝。 四个包子还没巴掌大,这会儿没到用饭的时候,这些也只是垫个口。 两荤两素,秦诺最喜欢的是杂素馅儿的包子。馅料都用高汤蒸透了,味道鲜甜不腻,入口只余润香。 荤肉包子得蘸些醋酱,有酸甜味的,甜辣位的,还有酸辣味的,秦诺挨个尝过去,只觉哪个都好吃得紧。 她眯了眯眼,在酸甜味酱料里多蘸了两下,等把包子吃完了,才笑眯眯道:“今天的包子很好,赏。” 女侍屈膝谢恩,恭敬小心地退了出去,而后又有两人端了盆,捧了巾帕来仔细侍候她洗漱。 盆中的水温热,腾起的气浮着浅淡花香,清清的,不携一点甜腻气息。秦诺净了手,又有女侍上前矮身半跪,拿出香脂慢慢给她涂匀在手上。 “去问问王爷中午是否回来用饭。” 女侍应了声,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下,不过片时,这观景台上就只剩了她一人。 不过秦诺知道,这里是有人时刻在暗中保护的,那两人她前些日子见过,只看眼神就知是功夫颇佳的好手。 山中渺人烟,连日子都过得慢慢悠悠,懒懒散散。秦诺重新窝回躺椅上,眯着眼享受着迎面拂来的微风。 山里的暑气并不盛,便是这会儿太阳当头,也没有山外那般热燥的暑意,倒当真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秦诺再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眯着眼往里望,脑袋里钝钝地转不动,半晌才懒洋洋地想,哦,再往里走,屋子里就很凉快了,若是到了暑气最盛的时候,也不过只需多拿一把蒲扇,多放一碗冰块,小打小闹就能轻轻松松地过完一整个夏天。 她在这里半睡不睡,半醒不醒,可苦了前来回话的女侍。 女侍不敢贸然出声,怕惊着这雪玉堆就的人。她侯了片刻,到底是伸手轻摇了摇柱子旁置着的小风铃。 这风铃是专为秦诺设的,就是怕侍从来回话时贸然开口,冒犯了主子。风铃声轻,又悠扬清越,专门打造的小铃铛响起时轻轻细细地,丝毫不会惊着人。 自观星台建成,此地多用于练兵议事,便是言霆偶尔小住,也从无需如此精细地侍候。秦诺住进来后,此地便大不相同了,论奢靡精致,便是皇宫只怕也多有不及。 此地侍候的,从有头有脸的丫头小厮,到洒扫粗使的婆子小子,无不尽着十二分的心力,生怕哪里稍一疏忽,就怠慢了这金尊玉贵的人。 连王爷都要小心地捧着哄着的人,他们哪里敢稍有懈怠? 风铃像是清风的口·舌,叮叮当当地诉说着流云心事。这声音让人心里轻快,也稍稍挥散了秦诺浑身的倦意。 见主子睁了眼,女侍忙屈膝行礼道:“回王妃的话,王爷中午是要回来用饭的。” 秦诺懒洋洋起身:“那中午的饭我亲自做,我说一下菜色,你叫膳间儿里准备准备。” 女侍应声退下,一面往厨房传话,一面教闲杂人都暂退出此地,勿要惊扰了王妃。 不过片刻的功夫,凡秦诺所经之地,便只能见到小丫头和老嬷嬷了。 -- 第101页 厨房里收拾得和卧房差不离,案板灶台擦得锃亮,都快能照清人影。秦诺哽了一下,深觉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 “其实不用这样。”秦诺笑着净了手,用浸了玫瑰汁子的帕子擦了擦:“厨房么,你们平时什么样我用时什么样就行,不然我今后都不敢来了。” 她说完这话看着其余人的脸色就知要糟,果然,耳朵里很快便传进了请罪声。 秦诺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力地摆手示意大家都起来,她得赶紧做饭,不然你们王爷就得饿肚子了。 其实秦诺能理解此地规矩的严苛,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且此时这里侍候的人大约是还没缓过劲儿来,所以绷得紧了些,等再相处些时日就好了。 从前她虽在宫中,可宫中的规矩也被先帝祸害得差不多了,后头皇兄虽然想法重新拾了起来,到底是比不得如今势头正盛,且一直在走上坡路的定王府。 眼见定王府如此气势规矩,便更知朝廷已败落成了什么模样。 秦诺要的东西都已经齐备,说是让她下厨,其实眼下也不过只需她来调个味。 忖着言霆这几日心绪算不上好,甚至隐隐有些急躁,她便准备先做个糖蒸酥酪。甜甜的点心能舒缓心绪,再将酥酪往冰窖里搁上片时功夫,就更是消暑解郁了。 糖蒸酥酪做完,整个厨房都浸着一股甜甜的奶香,因着还浸了花汁子,所以这奶香半点儿不腻,清清地很宜人。 旁边侍候的女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秦诺偏头看了她一眼,在她要跪下请罪前道:“那边还剩了许多,你们要吃,等会儿再做上几碗,很省事的。” 女侍满脸通红,惶恐又感激地道了谢,然后忍不住看了秦诺一眼又一眼。 要是能一辈子侍候这么好的主子就好了。想到这儿,女侍侍候得更加殷勤,几乎是秦诺一个眼神儿,她就能立时心领神会地将事办妥。很有眼力劲儿。 言霆回来时,秦诺也方准备妥当,两人走了个对头,言霆一笑,当即将人打横抱在了怀里,大步往新房行去。 那地方被他挂了新匾,上书福寿双全,秦诺瞅着那匾半晌没说出话来,但也到底体念了言霆的心意。 但愿他们二人从此当真都能福寿双全罢。 侍从很有眼色地避了老远,也没提该吃饭了这件事。 反正看起来,这饭一时半会儿是吃不上了。 第62章 当年 错过 桌上摆着两荤两素,还有几道凉调小菜,米饭晶莹醇香,入口带着一股浅浅的甜,空口也能吃上小半碗。 秦诺用饭向来积极,吃饭也很认真,言霆一直在给她添菜,秦诺就吃得头也不抬。 她用饭时乖乖巧巧,雪白的脸蛋儿一鼓一鼓,丁点儿声响都听不着。言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帮子,只觉她连吃饭都可爱得让人心头发软。 吃过了饭,言霆陪她散步赏景,过了半个时辰也没说要走的事,秦诺奇怪地看了他几眼。言霆笑笑,拉着她一路回了屋:“今日无事,我们好好说说话。” 秦诺整个人立刻精神了起来。 成亲后的两天她过得迷迷糊糊,后头他又忙得脚不沾地,她心里始终存着事,却一直没忍心拿出来给他添烦。 四下无人,秦诺偎在言霆怀里,看着窗外雪白的云,湛蓝的天,心也一点一点静了下来。 总是要把这些刺·拔·出来的,她心里有许多介意,对未来也有很多顾虑,但她如今想好好过日子,就得弄清楚这些事的前因后果,好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也能让她清楚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我与姜陌并无干系,若硬要牵扯,便是她的父兄及其族人在一次对战中对言家军襄助良多。”那一次外族入侵中原,言霆带兵迎敌,彼时姜陌的族落死伤惨重,见定王府带兵迎击,便立时归附以求得庇护。 姜陌一族在边城生活了几代,在那么一处荒凉的地方,很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只是那场对战太过惨烈,到了最后,姜陌族人几乎死伤殆尽,其父兄也先后殒命。 姜陌父兄是主动赴死,死前将族中数代累积的财宝和几幅地图尽皆献上,除了求言霆为他们全族报仇外,还想求这个于他们全族有恩的人为族落抹去罪罚,除去贱籍,让子孙后代能堂堂正正存于天地之间,不要再像他们,无地可容,只能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苟延残喘。 “姜陌一族身有重罪吗?”秦诺听到这儿,忍不住皱眉问了一句。 “嗯。”言霆摸了摸她微凉的发丝,答道:“曾受牵连,罪犯忤逆,数代打入贱籍,身份比奴仆尚且不如。” “可这事并不容易。”秦诺想了想,摇头道:“除非其族人有盖世功德,才能得了宽宥,否则这种情形,便是改换了朝代也是无法除籍的。” 言霆一开口便提到姜陌之事,就是不想再让秦诺为此烦忧,岂知这丫头的念头都在他身上,头一个念着的,竟是怕这些事为难了他。 言霆心里酸涩,抬臂将她抱到腿上,笑着亲了亲她的脸:“既要除籍,多立功,多办事就是。”多的言霆并没有再与她说。 当年姜氏一族算是有些功劳,姜陌父兄皆是好汉,与他也多有情分,他没有收下那些财宝,转而教人送到姜氏存活着的那些妇人孩子手上。情分到这里,也就剩了同袍之谊,若较真来说,言霆算是姜氏的恩人。 -- 第102页 毕竟当日外族来袭,是言霆差人将姜氏妇人孩童一并送往他处避祸,才让姜氏能有血脉延存。 再往后很长一段时日,都是言霆在照料姜氏。 直到姜陌行差踏错,亲手在秦诺心上种了一根刺。 言霆的眼神很有些冷,他并不是个宽和仁慈的人,对姜氏也已仁至义尽,姜陌既视姜氏前途和父兄性命如无物,他也没必要再存不相干的怜悯之心。 他没有杀姜陌,只是给了她和姜氏余人一条能看着些光的路。 他知道那条路有多么难,对当日备受父兄宠爱的姜陌来说,那条路无异于千刀万剐,求死不能。 但那是他能给姜陌的最仁慈的路。 “姜陌武艺过人,且通数族言语,又通些奇门遁甲之术,她想为父兄报仇,我便着人将她从战场送回府中,令其与府上幕僚共议战事,并商讨章程,混入各部探听消息。” 秦诺看着言霆似浸了寒冰的眼,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亲。 言霆目色倏地一软,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他无奈地捏了捏秦诺的脸,轻声道:“我不让你往我那院子里去,是因为那里住着许多幕僚门客,人太杂乱,我不想让那些人看着你。” 秦诺怔了怔,一直以来卡在心口的这根刺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拔·出来了。 “我与姜陌一共没说过几句话,不论当年她与你说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 “没说几句,就引得人家对你情根深种,定王真是好大的本事。”秦诺皱了皱鼻子,没忍住酸了一句。 真相如此,让人哭笑不得。松了一口气之余,又让人心里不上不下地难过。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却阴差阳错,在当年的分别里狠狠推了一把。 “是我的错。”言霆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眼里的委屈和疲惫,心口猛地疼了一下:“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秦诺摇了摇头,闷着脸好一阵子不想说话。 言霆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耐心地等她缓过这阵低落。 “其实也该感谢她,若是当年我没下定决心离开,只怕到了今日,王爷还要想着给我寻个婆家吧。” 话说开了,有些事就不能不面对,言霆叹了口气,心疼地抱紧自己的小傻瓜。 “我怎么能舍得。”他从这几句话里听出她心里的另一根刺,心口泛上一股细细密密的疼意。 秦诺一时间不想说话。 失去了才知道重要,才知道要找回来,这真的是喜欢吗?还是不舍,愧疚和执念呢? “还记不记得我临行前与你说过的话?” 秦诺诧然抬眸,两人四目相对,半晌,秦诺才磕磕巴巴地重复了两句当年他说过的话。 言霆点了点头:“既然你记得,就该知道在你我未曾分别之时,我便已倾心于你。” “我还以为我在做梦,我好了之后就不见你了,以为那些都是梦里头的胡话。”秦诺头晕得厉害,想到当年那些美梦一样的话,就觉遗憾又无奈。 这简直就是个天大的误会。 信阳陷落之后她病得迷糊,以为那些甜言蜜语,宠爱哄劝都是大梦一场,岂知那些竟都是真的。 言霆半日没找到合适的话来说,等小姑娘眼见着要落泪了,才哭笑不得地搂着她慢慢哄:“乖,是我不好,我以为你……”言霆皱了皱眉,狠狠在她嘴上亲了下。 当时两人都是清醒的,他以为自己说的每句话她都听进去了,岂知这丫头根本就当那是个梦。 这个黑锅谁都背不着,却教人遗憾又涩然。 “是我的错,我该给糯儿立个字据,再按上手印,那些轻飘飘的话哪里能让人安心。” 秦诺抿了抿唇,含笑带泪地摇了摇头。 其实不管当年如何,都只与二人的情感有关,就算她当年听清了那些话,该走还是要走的。 外祖母命在旦夕,特差舅舅接她回去再见最后一面,这对于当年一夕之间失去信阳所有亲人的秦诺来说,是一个不能拒绝的请求。 谁能知道那次的探亲之行居然阴谋重重,险些要了她的性命呢? “你为什么不早点喜欢我。”委屈一旦决堤,是难以轻易收回去的。秦诺知道自己不讲理,但此时此刻她并不想讲理。 言霆吻掉她的泪水,喉头沉涩得说不出话。 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顾虑重重,说自己薄情冷心,说当年的自己心里装着天下,盛着野心,唯一不愿装的,便是这个长在他心尖儿上的小姑娘? 他不能为自己说出任何一句辩解,那些年月里,是他的凉薄让她伤了心,冷了情,以至她会轻易为姜陌言语所伤,又不肯信他对她的喜爱深情。 她这些年所受的每一分折磨,都一点一点地还在了他的心上。 他不敢去想,当年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小姑娘,是如何在重重伤害下心灰意冷,轻易远走的。 那是她最无助,最伤痛的时候。 信阳陷落,她的叔叔婶婶皆随城亡,他却在彼时留下了轻飘飘的一番话,便转身离开,远赴沙场。 纵然那时候的分离事出有因,他却不能不因此而愧悔痛苦。 他该想得更周全一些,他不该留下她一个人,让她独自承受那些孤冷的痛楚。 当年的事他一点都没有忘,伤害了她的人,他也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他自己。 -- 第103页 纵然他如今怀抱着活生生的秦诺,仍旧不能忘记当年知晓她死讯时那种剥皮拆骨的痛苦。 那时候,他恍惚觉着自己也跟着一道死了。这么多年,在寻到她之前,他每一刻都在品味生不如死的感觉。 如今他抱着她,不只是在抱着自己的心上人,更是在抱着自己唯一的浮木,他不能失去她,为此,他能拼尽一切。 第63章 欢·心 执念 信阳陷落,秦家转瞬之间就只剩了秦诺一人,在失去父母之后,她又失去了秦家所有的牵系,真真正正成了孤身一人。 谭氏早半年便因故离府,回乡理事,因着是丧事,其中还有许多周折,怕冲撞了小姑娘,便将她留在了定王府中。 岂知这一留,便是三载不见。 顾桐素来都不喜秦诺,这一点她根本就没想过遮掩。 顾桐是言霆的生母,是定王府的主母,她不过分,秦诺也从不与这位长辈计较。且有谭氏和言霆护着,顾桐也从不敢欺负到她头上来。 秦家满门皆亡,秦诺一病不起,迷迷糊糊了数月,才渐渐有了些精气神。 谭氏回乡,言霆带兵出战,府中庇护的人一下子都走了,顾桐就开始到处寻秦诺的麻烦。 所幸言霆早有准备,顾桐几次发难都被言霆留下的人挡了回来,她如何使手段都碰不着秦诺一丝一毫,到底是暂且收了手。 后头姜陌被人送回了府中,暂宿到了言霆的院落,顾桐由此放了些风,让满府的人都几乎以为这姜氏女是言霆在外得的美人,如今更是心头好,只等此战结束,便会给她一个名分。 彼时秦诺正是心思惶惑的时候,整个人脆弱得仿佛稍稍一碰就会碎,心里难过,才好起来的身体又一下子坏了起来,屋子里更是整日药味不散。 后头秦诺将好未好时,外祖家却差人来接她回去,说是外祖母病重,想见她最后一面。 来接她的人是大舅舅,一应印信都是齐的,从情从理,秦诺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且当时顾桐一直在煽风点火,冷言冷语,若非碍着言霆留下的那些护从,她只怕早已将她打包丢了出去。 后头的事,秦诺每次回想起来就会觉得心口憋闷。她没想到自己的大舅舅竟会伙同外族算计自己,想从自己身上拿到秦家的藏宝图。 秦家有宝的流言已传了许久,可秦诺却从未从自家长辈口中听过任何一点消息。 当日那满船的人都是外族的奸细,言霆留下的那些保护她的人不及应对,死伤惨重。 秦诺从来最恨为人所制,眼见大势已定,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跳了船,也叫其他护从各自逃命,没了她做拖累,那些风雨来去的人总能寻得一线生机。 江水冰凉,黑漆漆地裹着她,想要将她一路拖入深渊。 秦诺紧紧皱着眉,直到额上觉到一股暖意,方渐渐从噩梦中挣脱。 言霆将她抱起,径直往帐中给她换了一身衣裳,方才那身,领口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秦诺从睁眼就一直迷迷糊糊,三年前的事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了,今日却梦的这样清晰,就像重新又经了一遍似的。 “言霆哥哥,你有我大舅舅的消息吗?”秦诺当年被兄长救了之后,有很长一段时日都记忆模糊,最开始的时候甚至连自己的名姓都忘了。后头伤渐渐好转,她也慢慢把过去的事都想了起来。 秦诺恢复记忆之后没少打听过外祖母一家的事,后头也只打听到大舅舅莫名失了踪迹,直到今日还没寻着人。 秦诺自然是恨他的,但也想把这些事问清楚。当年飞玉江上那许多无辜而死的亡魂不能白白牺牲,谁作的孽,谁来偿还。 言霆眉眼微动,犹豫了片刻方道:“有。” 秦诺登时坐直了身子,双目炯炯地盯着他瞧。 这些事言霆不欲瞒她,却也不想她过多费心,便只哄道:“对他我自有安排,那么一个人不值得你费功夫。” “他在你手里?你抓了他?” 言霆低头亲了亲她的梨涡儿:“再问就欺负你了,不许问。” “我……” “乖。”言霆摸了摸她的后背,觉到没有冷汗了,才略放下心来:“这事我会给你个交代,但这个人你不必再见了。” 秦诺只好揣着满腹疑惑乖乖闭嘴。 先头哭了一场,又做了个噩梦,这会儿秦诺精神也不大好,言霆本还有些话想与她说,想了想,到底还是决定先哄她好好睡一觉。 她太累了,他会帮她把心里那些负累一一卸下来。 晚上醒来后秦诺只喝了半碗粥,喝完了才知道这粥是言霆自己煮的。 屋里点了许多灯,亮亮的让人心里也晴朗了几分。 秦诺抿着唇看他把她剩下的粥都喝完,才笑道:“怎么想起要煮粥了。” “我不仅煮粥。”言霆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小脸,眼神温柔得让人心醉:“我拜了位大师傅,学几道你爱吃的菜来好不好?” 秦诺呆呆瞅了瞅他,忖着他平时忙得连口水都不及喝,摇摇头道:“不用了……” “不能不用。”言霆在她身前半跪下来,两手将她牢牢圈住:“殿下给我个机会,让我照料殿下一二可好?” 言霆素日沉默寡言,外人跟前更是难见温柔,但他近日屡屡这样与她说话,每回都搅得她心头怦怦跳。 -- 第104页 言霆最近一直在学着讨她欢心,虽有的举动十分笨拙,真心却不容错辨。 秦诺认认真真打量了他几眼,想了想道:“慢慢学就好,我不急的。” 她这样乖,言霆心口被她·磨·得发软,又慢慢酸楚沉涩。 “不用这么懂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性一点也没有关系。”言霆亲了亲她的鼻尖,爱怜地起身将她抱在怀里:“有我在,你永远能任性胡为,要什么都行,做什么都好。” 秦诺被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哄得晕晕乎乎,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脑袋:“我想开酒楼和脂粉铺子。” “好。”这是先前就答应了她的,言霆自然不会反悔:“你将方子写下来,剩下的事都寻人去办。” 这和秦诺想好的不一样,好像是轻松简单得过了头。 “你哄我。” “嗯。”言霆应了一声,低头咬着她的嘴唇辗转缠·绵,等她缓不过气了才稍稍挪开,但觉鼻尖全是她身上甜暖的香气:“不是哄你,这事对定王府也很重要,说不得今后我还要靠我的小公主来养。” 秦诺疑惑地眨了眨眼,言霆摸了摸她的脸,缓声和她解释。 等听了一通吹捧,秦诺捂着发烫的脸踢了踢脚:“真的这么赚钱吗?那些方子这么有用啊?” “自然。”言霆挠了挠她肉乎乎的小下巴:“食楼和脂粉铺经营好了,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那些方子是数代累积,我的糯儿心思灵慧,多加改动,自然更是个赚银子的生意了。” 秦诺高兴了点,兴头头地在心里忖着那些食谱香方。 “还想走吗?”言霆猛地问了这个问题,秦诺怔了一下,觑着言霆的脸色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让糯儿伤心失望了。”言霆将她面对面抱着,直直望进她的眼里:“给我个机会,求小殿下给我个机会好不好?别这么快就抛弃我。” 秦诺被他说得直想笑,心里头又有点酸酸的:“这好像是我应当和王爷说的,王爷位高权重,我就是生了翅膀也飞不走,你怕什么呢?” “我胆子小。”言霆与她十指紧扣:“只怕公主殿下嫌弃我,离开我。” 这话分明应该是玩笑,可言霆的神情言语看不出半分玩笑意味。秦诺怔了怔,垂着脑袋轻轻摇了摇头。 “再说吧,我要是不高兴了,很有可能就不要你了。” 这话透着委屈,也让言霆心里狠狠一疼。 他捧着小姑娘的脸温柔地亲,半晌才道:“我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第64章 故事 念给你听 逍遥的日子好过,只是目下并不是赏山游水的时候。 离开观星台时秦诺满心不舍,她探着脑袋不住往后瞧,直到远处的景色都被重重山壁掩住,方被言霆抱回了马车里来。 观星台的出·入之地并不在一处,马车走得便宜,秦诺从窗子往外瞧了几眼,见着马车走的路仿佛都有规律,便回头揪住言霆的袖口问他:“这里布了迷阵?” 秦诺素日少见这些阵法,这会儿觉着新奇,就越发地想追根究底:“若是不通其间关窍,是不是就会一直被困在里头?” 言霆含笑刮了刮她的鼻头:“这些阵法并不是鬼神手段,作用有限,布在此地,多为防备守卫,一旦有人踏入阵中,便会立刻被此间护从发现,不至放了生人入山。” “你会布阵吗?” “略通一二。” 秦诺这会儿瞧着言霆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盛了一整条星河。若言霆说了略通一二,那一定是通了许多,还很拿手。 秦诺抿了抿唇,颊边的梨涡儿浅浅一漾,便害羞似的重又藏了起来。 言霆被他瞧得熨帖,忍不住伸手把人抱在膝上:“想学?” 秦诺想了想这阵法的神奇之处,轻轻点了点头。 言霆笑了笑,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学也成,不过要学这个,先得看上几本书。”言霆随口说出了六七个书名,眼看着还有再说的趋势,就被秦诺赶忙捂了嘴。 言霆说的那几本书她以前翻过两眼,一看就困,现在想起来也只觉枯燥。 阵法挺有趣,学的过程就不那么有趣了。 “有没有又能学阵法,又不用看那些书的法子啊?” 看着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言霆挠了挠她的下巴,还当真给她想出个法子来。 “你给我念?”秦诺想了想,觉着倒也不是不行:“念一句讲一句吗?” 言霆“嗯”了一声:“这些书本佶屈聱牙,其实若仔细讲开了,也可说得上有趣。”左右小姑娘是为了玩儿,也不必学得太深太多。 秦诺听得很心动,觉着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你不嫌麻烦?” 言霆低头对上她的眼,笑了笑才道:“每日睡前讲一段,只当给宝贝说个故事了。” 秦诺满脸通红,耳根烧得厉害,她低头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咱俩一人一天,你给我讲这些书,我给你讲些故事。” “也不必说旁的故事。”言霆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在那里印出一抹胭脂薄红:“给我讲讲你离开后的事,无论大小,都仔细与我说说,好不好?” 秦诺沉默了一下,半日才勉强笑笑道:“不说那些不行吗?”那些事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她虽不悔与兄嫂共渡难关,可那段时日对他们而言实在是九死一生,太过难熬。虽然其间不乏温情,但如今想来,却是苦涩居多。 -- 第105页 每次回想起来,秦诺心里也会泛着酸暖,但也有许多的愧疚无奈和痛苦。 那些年里,兄嫂为她做得太多,他们并无血脉之亲,但种种牵系羁绊已比血缘更为牢固坚韧。 那些过往压在心里太久,说出来也许会好一些,却会在这份痛苦中多添一人。 秦诺不想让言霆知道她过去三载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那对他而言实在太过残酷。 时光不可逆转,过往已经难以追回,与其让他无力懊悔,还不如就把那些过往都深深藏埋。 “怕我心疼?” 秦诺对上他的眼,一时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对她的情绪变化太过敏锐,有些时候,她都觉得他仿佛能看到她的心里去。 “好,不想说就不说了。”言霆在她眼皮上亲了亲:“都依着你,好不好?” 秦诺沉默地靠在他怀里,良久才小声道:“我这条命是皇兄捡来的,我……” “他们是你的恩人,更是我的恩人。”言霆没让她再说下去,他如今不想看到她任何彷徨不安,为难伤心的表情:“我都会安排好,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 秦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眼眶有些发酸,忍着泪重重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个承诺有多么难,但如今她不得不来为难他。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尽力护他们周全。”言霆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这份情是我该还的,恩也是当报的,别胡思乱想。” 言霆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很是冷漠,疏淡得教人不能不识趣远离,但他此刻望着她的眼里满是痛惜和温柔,两种极致的反差就像是冰与火·交·融,激得秦诺的心越跳越快。 “今后不要再为这些事为难,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说出来。” 秦诺点了点头,抿唇垂眸掩去心里的这阵激荡。 “其实我想回宫看看皇兄皇嫂。”秦诺渐渐冷静下来,这个念头就越发按捺不住。哪怕明知不可能,也有种种的不甘心。 她并不喜欢那座冷冰冰的皇宫,更不喜欢京城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可宫中有她惦念的亲人,他们如今还在一日日地受着煎熬。 秦诺本以为这事毫无商量,说不得还得挨上几句训。谁知言霆只是轻轻拍了拍她,哄道:“等时机合适,我便带你一道入宫去见帝后。” “真的?”秦诺又惊又喜,激动之后才慢慢冷静了下来:“我只是先说一说,不是硬要现下回去的,你不用这么安排。” 皇城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这些年若无兄嫂庇护,秦诺只怕早已被那吞得连渣都不剩。秦诺知道要回去的话都是痴心妄想,她眼下胡乱动作就是给言霆和兄嫂添乱,把他们推到更加为难的境地里去,所以她虽然开了口,却没想过要胡搅蛮缠地求他答应。 “你不能去。”秦诺下了决断:“你是定王,身份在皇城多有尴尬,那个地方并不是全由我皇兄做主,太后,袁逸,还有许多居心叵测的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这么一去岂不是把刀递到了人家手上,你不要去,我暂时也不会回去的。” “别急。”言霆看她脸都急红了,心里头暖得发烫:“我还要保护我的小公主一生一世,不会轻易涉险。” 秦诺一口气没松完,就被言霆接下来的话震得半晌都没出声。 “我与舅兄商量过了,如今之势暂不宜进京,但多番安排也不是没有办法,且此去不只为私,也是为公,我们有些想法,若能顺利实现,也许这江山就不必染血了。” 第65章 雪窖冰窟 少年老成 一切听来都是这么简单又顺遂,秦诺心头一直压着的石头也稍稍轻了些许。 一直以来她最怕的就是兄嫂苦苦熬了这么多年,最后却仍旧逃不脱那重重殿宇的桎梏,而今一切都有了解决的办法,秦诺只觉头顶的天一下子就蓝了。 他们回府的时候外头下了些小雨,秦诺一面走一面不住地心虚。她偏头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言霆,颇为羡慕他这份风雨不动的气势。 言霆撑着伞,将秦诺完全拢在了伞下,他自己的肩头袖口反不慎沾了些细雨。 “一会儿祖母问起……” “无碍,实话实话便可。” 秦诺抿了抿唇,眼神往言霆膝盖上带了带:“万一祖母再罚你跪呢?” “那便跪。”言霆伸手挠了挠她肉乎乎的小下巴:“祖母有分寸,不会胡乱责罚,且此事是我办的草率,是责是罚都是应当。” 秦诺背着手,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定王殿下小时调皮,也没挨过这么多罚吧。” 言霆被她这软乎乎的模样逗笑了,他想了想,点头道:“小时确实未曾挨过罚。” 秦诺睁大了眼,把自己幼时的情形拿出来想了一下,羡慕又不大相信道:“你小时候这么乖吗?一点儿错都没犯过?”祖母就总说她乖,叔叔婶婶也说她乖,可她如今还能想起小时候偷偷吃糖,不好好习字念书被打手板的事,她这么乖都挨了罚,难道言霆还能比她更乖吗? 言霆摸了摸她的发顶,没再继续说小时候这个话题。 他很早就懂事了,懂得父母之间情分淡薄,懂得自己身上肩负了多少的责任和期望,也懂得他的双亲对他并没有多少的疼爱宠溺。 那些期望和教导都是冲着他的这个身份,并不是冲着他这个人。 -- 第106页 不被纵容宠爱的孩子会成长得很快,那些冷冰冰的关怀只是让他一天比一天更清楚自己没有权利任性恣情。 从小到大,也只有祖母这一个长辈是真心疼爱他的。 父亲希望他尽快成长起来,能顶得住定王府的门户,如此他也可逍遥物外,不再缠身此间。而母亲希望能完全掌控他,以此来获得权力和尊荣。 他们予他生命,却也一日日将他的稚子之心消磨殆尽。 秦诺觉察到言霆的情绪变化,刚要发问,额头上就覆上来一只温温热热的手:“想问什么,晚上说给你听。” 秦诺乖乖点了点头,两人转了个弯,谭氏的院落就在眼前了。 谭氏接了报,早早就在堂屋等着两人,眼见着这对儿璧人进了屋,她努力绷着的脸也忍不住松缓了许多。 言霆与秦诺一着黑,一着红,一个冷峻淡漠,一个娇俏可人,眼见着都是一脸的喜色,倒是一副新婚不久的模样。 秦诺肌肤本就瓷白胜玉,如今着了一身大红衫裙,更衬得人可怜可爱,谭氏不住地往秦诺脸上瞧,怎么瞧怎么觉着这丫头气色好,尤其那眼角眉梢,隐隐带着些清润的·媚·意,漂亮得惊人。 谭氏的脸色沉了沉,继而轻轻叹了口气。 谭氏问了两句话,就教钟嬷嬷带着秦诺回房去歇息,她留了言霆单独说说话。 秦诺被赶出了门,假模假样地走了两步,然后就祈求着拉了钟嬷嬷去听墙角。 钟嬷嬷拗不过这个小祖宗,见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两只眼湿漉漉地直教人心软。 “我的小主子,只能听一会儿,不然回头老祖宗要生气了。” 秦诺“嗯嗯嗯”地点头,猫着腰把耳朵贴在窗口,敛声屏气地听屋里的动静。 搁着往日,老祖宗和定王的墙角哪是这么容易听的,只是眼下坏规矩的是这一位,外头守着的随从奴仆就只好装聋装瞎,都不敢和这小祖宗认真。 秦诺一面听,一面冲钟嬷嬷讨好地笑,两颗梨涡儿甜的不得了,教钟嬷嬷如何都狠不下心来。 她叹了口气,往旁边走了两步,给这位小祖宗望风。 今次这事,其实老祖宗是很生气的,但生气过后,难免还是欣慰畅快居多。钟嬷嬷在定王府过了大半辈子,这里早就是她的家了,定王虽说是主子,但素日待她也十分尊重,钟嬷嬷心里其实是拿他当小辈疼爱的。 她眼瞧着定王从小长到大,知道这位主子过得有多冷清。 父母各有所思,就是老祖宗再疼,也不能越了父母干涉太多。 王爷早早就知了事,小小年纪已有了老成持重的味道,如今更是威严日盛,少年老成。在秦姑娘到定王府之前,钟嬷嬷还从未见过王爷那样放松的模样。 这姑娘是个好姑娘,相貌就不必多说了,只说性子,就是难得的懂事大方。钟嬷嬷看了这么些年,也只见着这么一个人走进了王爷的心。 过去三年王爷过得什么日子,就连钟嬷嬷都不敢再去回想,分明是人上之人,偏过得如同苦修的僧道,连一丝儿暖和气儿都没有。 那时候钟嬷嬷是真怕啊,怕王爷真的这么清苦地等上一辈子,怕没人能逗他再展笑颜。 钟嬷嬷又瞧了秦诺一眼,转过头去长长舒了口气。 这就好了,今后总算能好好过日子了。 屋里的气氛在秦诺离开后就骤然冰冷沉凝了下来。谭氏原本有几分是故意吓唬人,可这会儿瞧着自个儿大孙子那眉眼间遮掩不住的春风得意,原本虚缓缓的气儿一下子重又鼓了起来。 “简直是胡闹!”谭氏猛地一拍桌子,试图在气势上压倒这个风雨不动的大孙子。 “孙儿所为,皆出自真心,情非得已,情难自禁,孙儿自知不成体统,不合规矩,也委屈了糯儿……” “你还知道这是委屈了她!”谭氏冷着声儿问责:“这回我再问你一遍,你二人的婚期定在何时?” 谭氏仍在生气,却掩不住话里的关切和期待。 言霆笑了笑,亲手给祖母换了茶:“此事全凭祖母做主。” 婚期之事言霆与秦诺提过,但此时说来仍有些仓促。言霆先出言定了祖母的心,而后才道:“只是此事颇多周折,还要与宫中商议过后才能有个明确的决断,孙儿心中已有盘算,祖母不必担忧。” 谭氏缓了脸色,淡淡点了点头。 半晌,她又忍不住道:“今后不许胡闹了,如今既还尚未成婚,那你二人就不宜总在一处,否则圆圆若不慎有孕,那时才是手忙脚乱,折腾不清。” 言霆也料到祖母会这么说,他也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方要出言,便听外头传进了信儿,说是京里来人有急事想要见他一面。 第66章 愣头青 释怀 言家二爷的婚事是过去了,但此次聚在一处的人尚未开始商议今后行事的章程。 朝廷的人几天前就到了,各方势力都有,聚在一处简直是乌烟瘴气,自己阵营的都快把自己打死了。 言霆无意理会这些人的争斗,一直放任他们折腾,打算等着这群人折腾够了再开始商议正事,否则到时他们的精力无处发泄,只会给他找些无聊的事。 现下求见他的是当朝大将军袁逸的弟弟袁通。 这位主儿从来了定州就一直安安分分,与各州王侯交好,看着像是如玉君子,但太过滴水不漏却更显得假。 -- 第107页 言霆着人将袁通带到会客的地方,自己不急不忙地回头与祖母说话。 “糯儿与我已是夫妻,今后孙儿想把她带在身边。如今她身子尚虚,并未恢复,孙儿自有分寸,不会让人小瞧了她。将来大婚之日,也必是天下独一份的热闹。” 谭氏打量了他几息,到底无奈地摆了摆手:“只消她愿意,我这个老婆子也不多阻拦,祖母相信你心里自有成算,但如今王府里可不太平,当年咱们都疏忽了一次,这回别再犯糊涂了。” 谭氏到底心软,还是想让自己的大孙子如愿以偿的。 “这个袁通是什么样的人?”朝廷的事谭氏也知道不少,从前对袁逸兄弟也只有个单薄的印象,自从在秦诺口中听了一些袁家兄弟的事后,谭氏对这些人的评价才渐渐饱满了起来。 “当年这家人在京里没少为难圆圆,如今既来了言家的地盘,也当丝毫不差地还了才是,如此,方是有来有往,礼数周全。” 谭氏气定神闲地决定了袁通在定州的命运,言霆低头笑笑,拱手应了声是。 踏出屋门时言霆正逮着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傻子,他往远走了走,冲着秦诺招招手,在她几步跑过来时张手把人抱进了怀里。 “小坏蛋,在那儿听墙角,嗯?” 秦诺“嘿嘿嘿”地傻笑,蒙混了一下才肃容问道:“袁通这又是打得什么主意?言霆哥哥,他可不是个好东西,你别对他太客气了。” 这袁通阴得很,面上看着是翩翩君子,其实就是个心思深沉的阴货。其手段比起其兄也差不多少,甚至比袁逸更加残忍暴戾。 “我每回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就像被鬼盯上了似的,阴森森地,每次见完他,我连饭都吃不香了。” 言霆轻拍着她的肩背安抚哄劝,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看着他就吃不下饭啊?言霆笑笑,掐了掐她只堪一握的小腰,盘算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因为袁通少长了多少肉,又该如何从他身上一丝不落地讨回来。 言霆去见袁通,府里的管事嬷嬷不消多时就带着人来给她搬家。 屋里乱乱糟糟,秦诺索性躲到了谭氏身边,悠悠闲闲地与祖母说话。 对着这个小孙女,谭氏便格外地和颜悦色,她没再问观星台的那场婚事,也没有提起宫中府里的糟心事。 “你二人如今也算是成了婚,是当在一处过日子了,祖母原本舍不得你,但今时与从前不同,你们都经历了许多,有些话祖母不说也当明白。” 秦诺乖乖点了点头,殷勤地给谭氏捏肩捶背。 “既成夫妻,就要互相体谅,彼此理解。”谭氏叹了一声,拍了拍秦诺的手:“祖母当日给你攒了一份嫁妆,等会儿咱们一道理一理,就一并带了去吧。” “祖母……”秦诺偎在谭氏怀里,半晌才压下鼻头的酸意,摇了摇头道;“我不要那些,我还在祖母身边,又没有嫁到府外,我不需要那些。” “又说孩子话。”谭氏捋了捋小姑娘柔软的额发,含笑道:“旁人家的姑娘都有嫁妆,我们家的自然不能差下分毫,如今是情势不对,你们也没个正正经经的名分,也只能在家里先这么称呼着,要我说,这都是委屈了你。” “我不在意那些。”秦诺一双眼温柔沉静:“事有轻重,且我知道祖母是不愿委屈了我的,言霆哥哥也不会,这就够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谭氏点了点头,没在这件事上再多纠缠,只是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虽然如今你们还没过了明路,但从此刻起你就是定王府的当家主母了,许多事都需要你一一承担起来。”谭氏面容严肃,带着秦诺一道去给过世的老王爷上了香,敬了茶,而后方回到屋里将府中之事细细给她理了一遍。 “男人在外建功立业,我们女人也不比他们差,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内宅之重,堪比前庭。处理内宅事务,也丝毫不比朝堂拼杀来得简单。这担子太重,整个王府一半儿扛在你哥哥身上,剩下的一半儿,今后就得托在你肩上了。”谭氏按了按小姑娘尚显稚弱的肩头,心疼又心怀期待:“祖母会帮着你一点点扛起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快就能将这些事处理妥帖了。” 谭氏一番话说得秦诺都郑重了起来,这段日子她没少跟着谭氏一道理事,对府中之事也知道得清楚。 这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扛起的担子,定王府的主母肩上也同样担着王府的未来,甚至是天下的未来。 荣华富贵在身,而劳心劳力是丁点儿都免不了的。 “当年你喜欢承钧,我们都瞧在眼里,祖母知道,那时候他不识好歹,所以咱们圆圆还在记恨他,是不是?” 说记恨就有点太过了,秦诺抿了抿唇,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记恨。”只是在慢慢释怀。 谭氏点了点头,笑着夸了她一句:“他那时候不愿回应你,除了因为是个愣头青,不识好歹外,还因为他不想让你一辈子都这么辛苦。” 见小孙女又似明白又似恍惚,谭氏还是决定自己帮着那傻小子把话说清楚。他不懂女人的心,解释是解释了,却不能让人把心里硌着的石头块儿给扫清了。 只这么说没有多少说服力,谭氏的眼神飘远,半晌,才怅然地叹了口气道:“祖母与你说说我和你祖父从前的事吧。” -- 第108页 第67章 情·根·深种 小圆宝…… 言霆的祖父名唤言弈,言家这么多子孙里,唯有言霆与言弈最为相像。 一样的心怀天下,一样的铁骨柔情。 “我们那时候的处境与现在的定王府比也差不了多少,前有狼后有虎,悬崖深渊步步惊心。”谭氏的眼神温柔得令人动容,秦诺看着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少美貌,坚韧聪敏的谭盈。秦诺想,言弈一定很爱祖母,这份爱厚重若此,以至每每提及当年人,当年事,祖母的脸上都会露出最温柔又最伤痛的笑。 谭氏与言弈乃联姻夫妻,因身份相当,利益相对而成婚,这门婚事在最初全然是一片不被期待的冰冷。 谭家子孙多,心思也多,谭氏一族更是立场不明,彼时她与言弈虽是夫妻,却处处防备猜忌。 可缘定三生的人总是会彼此相爱的。 天长日久,言弈发觉妻子温柔坚强,良善又拎得清,处事公允,无一丝不正之心,而谭盈则觉夫君侠肝义胆,心怀天下,饶是当初对她多有猜疑,却仍处处以礼待之,从无轻慢欺辱之行。 两颗心慢慢地靠近,渐渐地卸下种种防备和猜疑。 “一府主母哪里好当,这定王府的主母尤其难做。”谭氏叹了口气,揽过小孙女单薄柔弱的肩膀:“那时候我为了定王府内务耗尽心血,产子时险些一尸两命。” 定王府家大业大,又多受猜忌算计,内宅墙高院深,却防不住人心难测。 谭氏安守后宅,必得拼尽全力才能让言弈无后顾之忧,她也在一日日的操劳中渐生了许多弱症。 再后来的事谭氏已不愿再去回想,失去夫君,失去挚爱是她一生都难痊愈的伤,如今她仍旧活着,心口却永远缺了一块,日日夜夜地漏风,永远也填不满。 “你的性子有些天真,当年你叔叔婶婶把你送来我身边,求的便是让你无忧无虑,一生康泰。” 谭氏自己辛苦了一辈子,心血耗尽,身心皆伤,见着这么个如珠似玉的小姑娘,怜惜之外也不愿让她活得如自己一般辛苦。 内宅弯绕,机心算计,较之外廷丝毫无差,那么些年里,谭氏虽一直在教导秦诺掌家之事,却一直有意避着,让她不至看到太多的阴暗和丑陋。 小姑娘像一颗藏在金屋里,剔透澄净的小珍珠,从未沾染半分红尘烟火。 “承钧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二人也可说得上一句青梅竹马。府里府外,无论是血缘姐妹,还是世交女儿,往他跟前凑得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却从没人能让他多看一眼。”谭氏是知道自己这个大孙子有多么冷硬凉薄的,所以后来眼见他独对秦诺不同,便已预料到了他情根深种的那一日。 只可惜言霆的反应太过迟钝,也太过自以为是,他居然觉得自己能阻得了心之所向。 谭氏早知道他是要吃苦头的,却没料到这苦头差点把她那大孙子的心给碾碎了。 至刚至强的男儿心性坚定,一旦坠入情网,只怕终身都难转移。 那么多年,便是再难再险的时候谭氏也未见过言霆狼狈颓然的模样,可当秦诺失踪之后,她才真正知晓言霆心里藏了怎样一头偏妄而疯狂的猛兽。 谭氏总也忘不了曾经看到的那一幕。 满室皆是秦诺的画像,行走坐卧,喜笑含嗔,无不极为传神,冷不丁瞧去,画中人仿佛就要生就·血·肉,翩然而出。 言霆怀中紧紧抱着数幅画卷,身旁的酒坛快要堆成了一座小山。 言霆自小便冷静克制,几乎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只这么一次,就快要将他的·性·命耗空。 “他对你是不一样的,只对你不一样。”那些往事谭氏一时也不愿出口,小儿女的日子还长,总要自己磨合,有些事,也得自己发现才能更加刻骨铭心。 “他一直不愿接了你的喜欢,就是不想让你也像我,像他母亲那样,或辛劳一生,满身病痛,或心怀怨恨,失去自己。”谭氏轻轻拍着怀里彷徨无措的小姑娘,慢慢道:“他是最清楚这深墙大院有多辛苦的。” 秦诺随着引路嬷嬷缓步而行时,心里总在惦记着谭氏所言。 当年种种似清晰,又似模糊,在谭氏的话里,又一次一点点地浮现在眼前。 院子是新修的,草木有致,雀鹿缓行,一眼看去,先感觉到的便是一种无言的温馨和温柔。 卧房里满铺着精致的绣毯,一桌一椅都是秦诺喜欢的模样。 她没有再四处去瞧,只摒退了所有侍候的人,静静地念着自己的心思。 言霆回房时已·入·了夜,秦诺背身向里躺着,像是已经睡熟了。 室内烛火昏黄,言霆上榻前熄了烛,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将秦诺抱进了怀里。 怀里的小身子暖乎乎的,言霆长长舒了口气,心里也是一片沉甸甸的满足。 “晚上的点心怎么没吃,不喜欢现在这个厨子?”言霆知道她在装睡,也觉察到她仿佛心绪不稳。 如今他可不敢再与这丫头有什么隔阂和误会,那些清冷孤寂的日子他如今连想都不愿再去想。 “饭好吃,就吃不下点心了。”装睡被识破,秦诺索·性·探着手从床头小屉里拿出一颗莹莹润润的明珠来照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袁通见你有什么要事吗?” “嗯。”言霆低头亲昵地与她·抵·住了额头:“可我听说,晚上宝贝连饭也只吃了一个碗底,怎么了,有心事?” -- 第109页 秦诺抿了抿唇,借着光仔细看了看言霆的神色,见他面色无异,忖着袁通应该也没什么要命的急事,便暂且搁下,没有再提。 “你当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为什么喜欢?” 言霆低笑了一声,将她抱到了自己身上:“天晚了,你确定这会儿要和我说这个?” 秦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等他指腹的薄茧轻轻刮·过腰侧的肌肤时,才猛地红了脸。 他亲了亲她的鼻尖,两人窝在一个被子里,像是藏到了一处无人能寻得的桃源乡,又亲密又安逸。 “小圆圆,小圆宝。”言霆的声音低沉微哑,带着不容错辨的情意,温柔得让人心颤。 秦诺身上没了力气,整个人都藏在他的怀里,一股微酥的麻意从耳朵直蹿到心尖儿,搅得她浑身发烫:“你不许这么叫我。” “为什么不许?”言霆的唇轻轻触在她嘴边,灼烫的气息让她头晕目眩:“你是我的,只有我能这么叫你。” 这一夜过得颠倒迷蒙,秦诺又怕他,又依赖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被他融进了骨血里。 天色将明时言霆贴在她的耳边,对她说:“那一年你给我送来生辰贺礼,是一碟你亲手做的百花糕。” 秦诺已经全没了意识,只是凭着本能去追逐他的气息。 彼时她的眼睛里全是毫无遮掩的纯粹的喜欢,干净的让人心动。 他是从那时起,从自己失了序的心跳声里,知道自己早已情根深种。 第68章 可畏可敬 收买人心 袁通几乎枯坐了一夜。 定王言霆骤然插手朝中之事,甚至公然站在新帝一边,明里暗里为其撑腰,这一变数让京城朝局发生了许多不可预测的变化,更使袁家原有的计划受到了不小的阻挠。 一直以来,定王府的野心从无遮掩,先帝穷奢极欲,朝廷势弱兵寡,定王府几乎成为了另一个朝廷,甚至比如今的朝廷更加威重势大。 并非是袁通妄自菲薄,实在是依照定王府如今之势,就算倾整个朝堂之力,也无法与之一搏。 袁通曾不止一次想过,若袁家有定王府如此之势,那当今天下必不会是这样一种局面。 血雨腥风,万人成骨又如何,古来成大事者,谁不是踏着无数鲜血和尸骨前行? 可偏偏这位定王殿下存着可笑的济世安民之心,分明可改换天下,却迟迟按兵不动,维系着如今这微妙的平衡。 他居然怕生灵涂炭,怕江山染血。 袁通觉得荒谬,觉得可笑,偏偏一下也笑不出来。 如今诸藩王侯野心勃勃,何人不想在这乱世里取上一杯羹,占据更多更大的利益?江山的太平,百姓的安乐,那是得到天下之后的人君才需要考虑的事,在那之前,他们要做的只是弱肉强食,攫取尽可能多的利益,让自己的家族占据高位,甚至为皇为王。 只要能得胜,只要能得到那个至尊之位,谁又会去看生民染了多少血,江山又铺了多少骨? 只有这个人,他同样有野心,有抱负,却更存护民之心,济世之德。 与言霆一番谈话,让袁通从心里对他生出了无边的恐惧。 那恐惧如影随形,让他因着袁家势大而生出的那些傲然登时消散殆尽。 言霆要这天下,却是为了国泰民安,为了山河永寿。 说来可笑,可叹,可敬,又可畏。 袁通知道言霆并不是不想动手,他只是一直在布局,一直在等一个对山河百姓伤害最小的时机。 如今动手,言家胜算极大,可即便得胜,也是用无数尸骨和鲜血堆出来的惨胜。 那不是言霆想要的。 袁通一面自得于自己对言霆的了解,一面自恨自己对言霆不够了解。 他分明察觉到了言霆的计划布局和谋算,却偏偏摸不到实处,寻不出端倪。 知道又如何?无力阻止,也只是徒添笑话。 天亮了。 袁通抹了把脸,将盏中浓茶一饮而尽,也将那些骤然冒出的自愧和动摇一并按了回去。 人人都有自己的路,他不是言霆,也不是任何一个旁人,他能走的路,旁人未必能走,所以既然如今事尚有缓,他们袁家,他袁通也未必就不能在这世道得了先机。 妇人之仁终难成大器,他在心里给自己和言霆设了·赌·局,端看看这天下最后会落入谁手。 袁通忽略了自己心底的不甘和怅然。 数载苦读,文武双全,为的难道不是这天下百姓吗?可到头来,他终究是要走上另一条路了。 若有明君,他自可安心做一个贤臣,但当今天子显然不是他心里的那个明君,也没有资格让他为之效忠卖命。 踏出房门时袁通彻底丢弃了心头最后的一抹沉重。他仍是那个深不可测,温文尔雅的袁家二公子。 定王府的住客们闹了几场不大不小的笑话,慢慢地,也都渐渐老实了下来。 眼见来人已经没有了四处折腾的精神,言霆才定下了共同议事的日期。 这几天秦诺也隔着屏风见了不少京城差来的人,有兄嫂的心腹,有太后的钉子,但从始至终,秦诺都没见过袁通一行。 太后的倚杖原本就是皇帝和文家。 新帝需要太后一系牵制袁家,而文家又有些愚蠢的手段,即便不能压过袁家,也总能给他们使些小绊子。 -- 第110页 太后也由此一天天强势了起来。 但太后的强势一直以来依赖的都是孝道对皇帝的压制和文家对袁家的掣肘,如今定王言霆横·插·了一杠子,毫无遮掩地直接为新帝撑腰,若不是清楚定王府的势力和言霆的为人,只怕旁人都要以为定王要向朝廷称臣了。 太后如今既压不住皇帝,也靠不住文家,一时之间老实了许多,显得很是识时务,且主动替新帝解决了许多麻烦。 头一个解决的就是朝臣逼迫新帝纳妃的难题。 太后识时务,皇帝也不愿与她针锋相对,如今是皇帝和文家一起对付袁家,袁家所受的阻碍和打击自然很是不小。 袁通已递了四五回帖子,每回都没有回应。 他一面气愤于长公主的不识时务,一面在心里做了种种猜测。 定王绝不会无缘无故插手朝政,而皇帝居然对其表现得十分信任。如今宫里的太医已经换了一拨,几乎都是定王府送来的人,这些人将太医院防备得如铁桶一般,不管是哪家的势力都再插不上手。 一开始只是太医院,后来便是一些小官。 品级低的官吏素来无甚要紧,既然皇帝要置人,且态度十分强硬,他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岂知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袁通心乱如麻。 当日他急急求见言霆,就是为了试探出言霆贸然相助的缘由,又说了些话离间朝廷与定王府之间的关系。 只可惜言霆油盐不进,而皇帝那边更是毫无进展。 袁通不信有人会将皇位拱手相送,皇帝苦苦挣扎多年,好容易得了这个皇位,成为了天下至尊,又怎舍得失去今日得来的一切? 袁通是知道他当年过的是什么日子的,熬身又熬心,还留着条命都赖上天仁慈。 既皇帝并没失心疯,那他对言霆这般超乎寻常的信任又是为了什么呢? 袁通百思不解,更不明白言霆为何对皇帝处处相助。 这实在不合常理。 “公子,不如小的赠些东西给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随从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袁通拿茶盏砸了个满头满脸。 搁着平日,袁通绝不会如此心神不宁,但今时实在不同。 他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让他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这种万事都捉摸不透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若拿出些银子就能办了事,袁通绝不会有丝毫犹豫。可长公主那个人他也是接触过的,看着像是好拿捏,一旦你伸了手,只怕整只手都得被咬下来。 她身边那几个亲信更不是用钱就能买通的,若论收买人心,迄今为止,袁通还未见过有人能胜过那黄毛丫头。 她既给不起多少银钱,也给不起多少权势,偏偏能引得人为她生死不顾,宁愿丢命。 袁通曾经见识过,已经无需再去试探了。 “去,将我带来的那个玉匣子送到长公主跟前。” 袁通说完这话,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到底还是有底牌的,就算那小公主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那皇帝的呢,她在不在意? 袁通的笑有些冷,得意已经藏不住地露在了眼角眉梢。 京城之外他没有法子,可京城之内的事他还不至无力至此。 第69章 一双人 难求 袁家随从来送玉匣子时,秦诺正带着侍从在花园游逛。 夏花烂漫,花匠都费了大心思,将原本寻常的花草拾掇出了天宫仙草的模样。 花园中假山流水一样不少,即便是炎炎夏日,仍旧透着几分凉。 流·水穿山绕亭,清澈沁凉,尾尾小鱼悠闲地晃着尾巴游来游去。秦诺从管事嬷嬷手里接了鱼食过来,半蹲在·流·水旁逗鱼。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这些鱼大概是养尊处优久了,一个个呆头呆脑,丝毫都不怕人。秦诺抓准机会摸了一条不知什么鱼脑袋上的红冠,登时把那呆头鱼吓得一径远游。 秦诺还没来得及笑,耳边便被微热的气息拂过,她骤然转头,正与不知何时半蹲在她身边的言霆看了个对眼。 指尖还留在微凉的·流·水里,言霆捉住她的手,坏心眼儿地吓唬了一圈儿呆头鱼,才把她的手握在掌心,一并收了回来。 “回头让他们往这里放些漂亮的小鱼给你瞧。”言霆拿了帕子给她把手擦净,又看了看天色,眉头微微敛了起来:“怎么这时候出门,回头中暑。” 秦诺一言难尽地瞧着侍从手里的冰盆、雨伞、酸梅汤、解暑药,扯了扯嘴角道:“我又不是雪人,还能被晒化了。”她怕言霆唠叨,忙问他:“你这几天不是忙吗?怎么这会儿就从书房出来了?” 从观星台回来后,言霆一天比一天忙碌,有时甚至彻夜不归。秦诺担心,亲自去书房寻他,他不是在批折子就是在与人议事,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秦诺也知道眼下谁都能休息,唯独言霆不能。他位高权重,也就承了万钧之担。 她忽然想起他的字,承钧承钧,当日言伯父为他取字时,存的便是让他担起万钧之重的心。 “事有缓急,我今日陪你。” “那咱们回去。”秦诺拉着他就要往回走。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秦诺知道他素来不愿示弱于人,就算如今已极为倦怠,面上仍不会露出一分。 -- 第111页 他这份养气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喜怒哀乐,只要他不想,没人能从他脸上瞧出什么来。 言霆由得她拉着自己往回走。 那是他们两个的家。这偌大府邸,唯有那一处院落才是他的家。 他愿示弱于她,在她面前做一个最普通的男人,也在她怀里得到最真心的心疼和·抚·慰。 那是他唯一最能放松下来的地方,他在她面前,全然不必设防。 还没出园子,就看着在外徘徊的崔济。 一见到这个人,秦诺脸上的笑就都收了。 她自然没有资格对卫国公世子所为做什么评价,但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个人。 这话说出去也只会让人笑话,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寻常,何况是卫国公世子这样身份的人。忘忧能得他一时青睐亦是三生有幸,又有什么资格怨恨不平? 大多人都会这样想,可秦诺却很厌恶这样的想法。 若崔济当真如此爱慕他那个未婚妻,不愿给她添一丝半点儿的堵,那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忘忧。 秦诺始终不能明白,若当真深爱一个人至此,又为何还能与旁人逢场作戏,恩·爱·缱·绻? 她曾与晓风说过这个问题,晓风那时是怎么说的呢? 秦诺微微皱了眉,别开眼不想看崔济一眼。 晓风说在这些男人眼里,妻和妾是不同的,有了心上人就未必不能再有另一个心上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事在戏文中都不多见,何况是这熙熙攘攘的红尘世俗。 身居高位者,天下的姹紫嫣红随手便能选就,又为何要为一枝称些心意的花朵放弃整个春天呢? 秦诺不能理解,但她明白这些都是常事,她若争执,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个笑话。 情未至此,哪里会放弃唾手可得的享受? 秦诺偏头瞧了言霆一眼,抿抿唇挣开了他的手,打算直接绕过崔济回去,丝毫没有与他寒暄的意思。 崔济岂会瞧不出长公主对他的冷漠和疏远。他已经求见了三四回,始终都得不着回音。若是旁人,他还敢使些手段来·逼·一·逼,但这位长公主殿下,他是万不敢得罪的。 他知道她对言霆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若敢稍动心思,与言霆的情分也就尽了。 崔济明白长公主对他如此排斥的缘由为何,他也对此很是欣喜。毕竟长公主越是对他所为不满,就约会怜惜忘忧,从而好好对待她。 崔济也不明白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他原本只想摆脱忘忧,念着往日情分给忘忧寻个好出路。如今这个好出路有了,他又百般地放不下心。 他只当自己还不习惯。毕竟往日里忘忧会为他将日常琐事一一理清,吃穿住行,从来都是最最顺心顺意的。 忘忧一走,好像什么都不对了。 饭菜不对,茶酒不对,衣饰不对,熏香也不对。 他每日过得疲累不已,没有丁点儿舒心。 这不过是习惯罢了。 崔济再三告诫自己不可越线。侍妾通房,姬妾奴婢,于他们这些侯门子弟而言不过一时消遣,唯有正妻才是能够白头到老的。 他一直如此想,也是如此做的。 他并不是只有忘忧一个女人,可过往那些都成了过眼烟云,如今想来,他居然连名姓都记不起了。 从忘忧到他身边来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了旁的女人。 他只有忘忧,也只要忘忧。 这太不正常了,忘忧对他的影响已经越过了他给自己设的底线。 所以他当断则断,还给忘忧寻了个自认为最好的出路。 原本这样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如今的万般思念又是为了什么呢? 崔济并不是全然不懂的,他只是不敢懂。一旦他真的懂了,那他所做的就大错特错,这结果不仅会影响他自己,更会给卫国公府带来很大的动荡。 “殿下,求殿下听臣一言。”崔济硬着头皮拦下了秦诺,原本的那些不安也在此刻倏然消失。 他既决定来问,就不再左右顾盼,他总要给这些日子的焦躁寻一个出口。 秦诺倒是想拂袖而去,她打量了崔济片刻,想到忘忧和她腹中的孩子,到底还是站定,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崔济倒也没有拐弯抹角,一开口就问到了忘忧身上。 秦诺沉默片刻,冷声道:“忘忧如今已是我的奴婢,世子此言有些不妥。” 崔济苦笑一声,再度躬身行礼:“忘忧走时匆忙,有些物件儿未曾带上,那都是旧时之物,不宜丢弃,臣请殿下给臣一个恩典,允臣着人将一应物事交还忘忧。”他只是不安心罢了,差人替他看上一眼,此后就能搁下些许了。 崔济的姿态已经摆得很低了。 秦诺想了想忘忧腹中孩儿的月份,还是决定多管些闲事:“本宫看世子倒是很惦念忘忧。”她看了看崔济的神色,斟酌道:“忘忧很是本分,为人也颇伶俐,其实我很喜欢她,也忖着不日为她消了奴籍。” 崔济嘴比脑袋块,愣愣道了声谢。 “这谢世子就不必道了,毕竟这是忘忧的事。”秦诺清了清嗓子,试探道:“消了奴籍后我可给忘忧女官之身,女官也是官身,总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差的。” “这都是殿下慈悲之故。”崔济现下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听了长公主对忘忧今后的安排,也彻底安了心。 -- 第112页 秦诺皱了皱眉,仍压着脾气试探:“女官身份不低,若得赐婚,也可为官家之妇。从前就有宫中女官为国公夫人,世子夫人的前例。” 崔济仍恭声道谢,之后赠上礼物,便要带人离开。 秦诺长长呼了口气,也替忘忧死了心。 “这礼我就不接了。”秦诺一挥手将礼盒掷到了地上:“今后世子也不必再来打听忘忧之事,至于从前旧物,也不必送来了。” 崔济瞧着秦诺冷凝的眉眼,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儿,连被下面子的屈辱也顾不得了,恍惚着问:“殿下何出此言?” 秦诺笑笑,微抬着下巴淡淡道:“忘忧已经嫁人了,今后就是别家妇,照着世子从前与忘忧的关系,还是莫要再多关心,否则岂不是给忘忧徒添困扰?” “什么?”崔济下意识就要去拉扯秦诺,被言霆从中挡了一把,踉跄了两步才将将站稳。 言霆将秦诺挡在身后,看着失魂落魄的崔济,抬手轻按了按眉心。 若说崔济与他还算是有些同病相怜之处,都是一样的自以为是,一般的凉薄无情。 但言霆自认比他好的一点就是他从未对旁人有过情爱之心。他若也似崔济这般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只怕如今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他是知道这丫头有多铁石心肠的。 “殿下,此事还请殿下给我个交代。”崔济脑袋发昏,眼前发黑,语气明显不善。 秦诺见他这样,却忍不住掩口笑了笑。 呦,这还真是嘴硬心软。 只可惜这样的人,只怕永远也难得到一份真心。 该给的机会秦诺已经给完了,试探到了底,也彻底瞧清了崔济的心意。 秦诺不准备再和崔济就忘忧的事来回纠缠。 那已经过去了,忘忧都放下了,她又何必再多管闲事。 不是所有错过都能再度回头的。 “本宫需要给世子什么交代?”秦诺说罢掉头就走,也不怕崔济再纠缠过来。 毕竟还有言霆在后兜着。 回了屋秦诺还是不爱理言霆,她照料得很是细致,床也铺得很软,就是人蔫蔫地没什么精神。 “公主殿下,臣冤枉。”言霆带着一身水汽把她抱到了被窝里:“你不能因崔济而迁怒我,那我也太冤枉了。” 秦诺被他这样故作可怜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 那口气散了,一时也就没那么搓火。 “我问你。”秦诺认真地瞧着言霆,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口。她从前也问过晓风,可晓风毕竟不是男人,她还是想问问男人是怎么想的。 还是那个问题,当你心属一人的时候,还能与另一人肌肤相亲吗? 这个问题同为男人的言霆也没个准确的答案。 他摸了摸秦诺的脸,温柔道:“男女对于情爱之事原本就有许多不同,旁人我不知道,但我这辈子也只能碰你一个。”他没有那个心思去碰旁人,他觉得脏,觉得难受,觉得不可思议。 但男人的心太大了,有时也可分成几份,情爱在许多人眼里不过消遣,也就谈不上忠诚与否。 秦诺抿了抿唇,到底被他哄得高兴了许多:“好吧,那我暂且相信你,你快睡,否则回头前头又有事来寻你,你又睡不好了。” 言霆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亲,一手握着她的腰,薄唇滑到耳边,低沉温柔地同她说情话。 言霆的声音本就很好听,刻意温存时更是教秦诺晕乎乎地分不清东南西北。 言霆在她脖颈上重重亲了一下,吐息滚烫地喷洒在她耳边:“我想要你。” 这下子不只是脸,秦诺觉着浑身都烫了起来。 她两手抵住他的唇,羞的头也抬不起来:“先睡,休息好了再……” “这样怎么睡?”言霆喉结上下滚动数息,忍不住说了些浑话来逗她。 秦诺瞪大了眼,羞的心尖儿都发颤。 她捂住耳朵,胡乱地求他,眼角湿润绯红,素肌印艳霞,清甜得仿佛一块小糖糕,惑得人张口去尝。 两个人在温暖狭窄的地方你追我藏,言霆越发不能罢手,到最后眼睛都是红的。 门忽然被轻轻叩响,秦诺松了一大口气,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下子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王爷,是宫里传了信,像是很急。” 这回是彻底不能再闹了,秦诺急匆匆整衣起身,愧疚地给言霆献殷勤。 宫里的信大多与兄嫂有关,这么一搅和言霆也不能歇了,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言霆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然后含笑一直注视着她。 秦诺红着脸点了点头,最后自己逃命似的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第70章 美人计 内宅争斗 宫中形势不比从前,如今皇帝萧珩与定王言霆过从甚密,二人相隔千里,皇帝却表现得对这位高权重的定王殿下尤为信任,随身太医,信重大臣,多与定王有所牵连,这样的爱重一时让人如坠雾中,辨不清其真意为何。 帝王心术,冷酷无情,生杀莫测,不管是谁来看,定王都是朝廷,是今上的心腹大患,可今时今日,皇帝却俨然将此人当做了亲信之臣,浑然不怕此举会让定王权势日盛,危机皇权。 但自从定王的权势越发渗入朝中,皇帝的权威也确实日盛,原本的局势渐渐被打破,不管是大将军一系还是太后一方,都难像从前那般轻易就能为难得到那皇位上坐着的人。 -- 第113页 短期看来,利大于弊,但长久下去,此举恰如饮鸩止渴,终会酿成大患。 旁人诸多猜测,处处防备,可处于风暴中心的二位却全然不受影响。 所求不同,自并无矛盾冲突,从根本上来说,萧珩与言霆都存着济世安民的心思,只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生民安乐,无难无灾。 原本二人之间尚存许多顾忌和揣度,可如今有秦诺在中间,二人虽未相见,却已有了些相惜之意。 宫中送来的是一个消息。 秦诺从言霆脸上看不出什么来,索性自己拿过信细细看了,看清之后,只颇觉无奈。 袁逸确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便是如今这般的境况也难以完全将其掣肘。那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好像从没有弱点,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真正牵制得了他。他没有心,不要命,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 如此一个野·兽·般的人,若以对付人的方法对付他,只怕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袁逸这个法子虽然下作,却也算得高明。”秦诺想到了侯府中的如玉和如眉,若是虞斌心无所属,也未必不会被此二女所迷惑。 皇兄在信中说袁逸所培之女早已无声无息地浸入各大家族,如今就算能够尽数寻得,也难一网打尽, 这些女子以柔克刚,心机百变,更兼妩媚风情,貌美解语,随便吹吹枕头风,都能在有意无意之间助袁逸达成目的。 “他的心眼儿也太多了。”秦诺才嘀咕了一句,就被言霆搂着腰抱到了怀里。 “你都不担心吗?”秦诺伸手扯住言霆的脸,看着他宠爱又无奈的表情,得意又害羞地缩回了手:“你要不要查查定州里头的情况啊?” “怎么查?”言霆轻笑了一声,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儿:“挨家去查人家有没有娶妻,是否有纳妾?” 秦诺撇了撇嘴,苦恼地皱紧了眉头。 “不用担心,不算大事。” “这还不算大事?”秦诺算是服了言霆这一副风雨不动的模样:“那你说什么才算大事?” “我的糯糯晚上是想吃锅子还是想吃荷叶粥,这才是大事。” 秦诺看着言霆的脸,不管是脸色还是目光,都没有丝毫调笑调侃的意味。秦诺抿了抿唇,感动之余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为人君者不可偏爱,不可偏妄,你这话说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这话被秦诺说的有些感伤:“宫里规矩多,就算是皇兄皇嫂,也多受人诟病,仿佛天子之尊,生来就不配有人的感情,若不够克制,不够薄凉,便不算是个能统御天下的君王。” 那个至尊之位,偏生是世上最不自由的位子,纵权倾天下又如何,到底一身牵系,满身桎梏。 言霆深深看了秦诺一会儿,虽并未说什么让她安心的誓言,但那种眼神已经说尽了一切。 “晚上吃些清淡的,咱们喝些银耳羹罢。” 方才一直风雨不动的定王殿下此时却不由皱了皱眉头,秦诺看得直笑:“有那么难喝吗?你就那么不喜欢?” 说实话,言霆是当真不喜欢。那东西又黏又腻,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秦诺笑了一会儿,又把话题掰了回去:“万一袁逸所图当真成功了,只怕到时有的麻烦,你真的不担心?还是说你已经有计划了,但是就要瞒着我。” 言霆摇了摇头,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如今之势,能踞一地的都不会是一无是处的庸才,若真的个个都会被美人计攻破,那我也无话可说。” “你觉得袁逸不会成功?” “会有所收获,却不可能轻易实现所图。”言霆看着秦诺认真听讲的乖巧模样,低头在她嘴角亲了亲:“若按舅兄信中所言,那袁逸派出去的人大多都只能为婢为妾。而如今的世家大族,妻子之位多为门当户对的大家之女,这些家族盘根错节,利益牵系,不说其他,只说内宅争斗就会极大耗费这些暗女的价值。内宅尚且难随心所欲,又何论控制前廷?就算这些内宅主母镇不住这些暗女,可这些主母身后的家族却不可能让婢妾独大,到时只要是还有些头脑的,都不会为一女子而大动干戈。他们宠幸这些女子是为欲,欲可控,情才不可制。” 言霆耐心又温柔,秦诺听了这些事虽然心里说不上舒服,可被他这样哄着,很快也就缓了过来。 “袁逸这个人不好对付,或许你不怕虎豹豺狼,可他这种人手段阴损,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你……” “什么人配什么招数。”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别怕,他会付出代价的。” 言霆是头一遭在这小姑娘脸上看到这般厌恶的神情。他虽早已查清过往之事,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戾气丛生。 纵然袁逸未曾真的伤害到他的糯糯,可只凭他的那颗心,就已足够让他生出杀意了。 言霆说好的陪她一天,可偏偏到了黄昏时分,前头的事还是把人给拽走了。 这回秦诺没有多少不高兴,更多的还是担心,方才虽然言霆没把事与她说清楚,她还是隐约听着了几句。 若是所料没错,只怕又要战起了。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秦诺一直记得当年信阳的下场,记得家破人亡时那种刮骨剐肉般的痛苦。 -- 第114页 如今这般尚算不得大乱,一直以来,皇兄都在尽力避免山河染血,言霆也一直为着江山天下般般思虑筹谋,可只凭他二人的这番苦心,当真能保天下安宁吗? 兴亡皆是百姓苦,她只盼还有人能够像皇兄和言霆一般,能够暂且搁下私欲,求一条尽量稳妥的路。 傍晚时候已经慢慢凉了下来,秦诺背着手漫无目的地在花园中游逛,偶尔停下发发呆,吃一两颗松子,慢慢地也就平静了下来。 晓风见公主神色和缓,慢慢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声。 秦诺果然睁着圆溜溜的眼看了过来,晓风苦笑了一下,不得不上前讨嫌:“殿下,袁通送来的匣子您还没瞧呢,到这会儿,袁通那儿已经差了几拨人来瞧了,您看……” 秦诺下意识地皱紧了眉。 她是真不喜欢袁家这对兄弟,大的是个禽兽,小的心思深沉又阴沉,没一个让人看了舒心。 “哦。”秦诺闷闷应了一声,拖拖拉拉地往回走:“那就瞅瞅吧。”虽然这对兄弟讨厌,可她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谁知道他们又能弄出什么幺蛾子,若是不看,也始终无法安心。 “奴婢已经看了匣子里的东西,是几味药材,有两样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还有一封信,还得殿下亲自去瞧。” 秦诺一面走一面点头,拧着眉头沉默着往回走。 绕出月亮门时秦诺听到了隐约的哭声。 黄昏,几乎没有旁人的花园,还有这幽幽的哭声…… 秦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伸手拽住了晓风的衣袖。 秦诺来花园时带的人不多,因着她平素喜欢来这里闲逛,因此言霆早早吩咐下了,凡是外男皆不可靠近此处,女眷在守卫确认了了身份后可入内一览。 初时的惊吓过后,秦诺好奇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晓风在旁小心地防备着,直到看着一个身着蓝衣的妇人和一个身着橙衣的丫头才双双停了下来。 晓风先时没把人认出来,直到那蓝衣妇人擦了擦脸,上前见礼时才看出了此人的身份。 “殿下,这位是简国公的夫人,姓陆。” 晓风一说,秦诺也就把人对上了号。她没让人行大礼,还伸手扶了一把:“这位夫人不必多礼,既是同来赏景,不妨一起走一段。” 陆氏脸上的妆也花了,若让她就这么走回去,只怕回头会生出闲言。 简国公窦则,博川窦氏的家主,秦诺对此人算得有些耳闻,他与言霆有些情分,这么些公侯里,言霆欣赏的人不多,窦则倒可算得一个,据说此人极重义气,当年沙场之上,与言霆颇有些同袍之谊。 既然窦则与言霆关系好,秦诺就自动将陆氏划到了自己人的行列,既是自己人,自然要想法子体贴一二。 秦诺素来少饰脂粉,这会儿手上没东西,只好叫人去备些拿来,她也趁空与陆氏说说话,若是自己能解了她的麻烦也算好事一桩,若是不能,也只当尽了些心意。如今这样的情势,她也只能在这些事上帮衬言霆一些了。 秦诺样子长得乖,笑起来时很能感染人,陆氏与她略说了几句话,不觉也收了伤心的心思,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水盆脂粉一应物什都已齐备,秦诺拿出个小巧的白瓷瓶,从中倒了一粒晶莹的药珠儿出来放入了水中。 小珠入水即化,陆氏伸手在水中撩了一把,但觉水质细腻,沾到肌肤上,如覆兰脂。 陆氏这里方净了手,还未来得及洗脸,就看着国公府的丫头冒冒失失闯了进来,仓皇惊惧地请陆氏即刻回转。 第71章 相误 流水落花两相误…… 眼见着人走远了,秦诺才抿着嘴收回了视线:“悄悄去打听打听吧。” 晓风应了一声,想了想方道:“其实奴婢近来倒是知道些简国公府的事,就是不知与国公夫人今日的伤情有无干系。” “是什么事?”秦诺心里好奇得很:“难不成是这位陆夫人与简国公闹别扭了?” “倒不是别扭。”晓风笑笑,一面说一面起身引着秦诺回院:“殿下大约不知简国公府的旧事,您瞧着这陆氏,觉着她人怎么样呢?” 秦诺仔细想了想方才与陆氏接触的细节,半日才答道:“看着是个端庄贤淑的人。” “简国公素爱娇弱柔美的女子,而这位陆夫人相貌虽算得上端雅,可也难称得上美貌。” 秦诺点点头,微微敛了眉。陆氏通身都是大家夫人端雅持重的气派,虽算不得十分美貌,可那股子贤淑温柔的劲儿也尽够了。 “难不成窦则还嫌弃她吗?” 晓风笑笑,知道公主是有些为陆氏不平:“说不上嫌弃,只是流水落花两相误,情深对情浅,自然要生出许多故事来。” 秦诺再没开口,只静静听晓风说窦则与陆氏的往事。 “这位夫人尚在闺中时也颇有才名和贤名。娶妻娶贤,陆家的姑娘更不愁嫁。陆姑娘素来是个遵规矩,知进退的人,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谁知就在婚嫁之年,这位素有贤名的陆姑娘却一反往日的温顺端淑,硬是要嫁予窦则为妻。” 晓风想到方才陆氏眉眼间遮掩不住的疲惫,轻轻叹了口气:“简国公倒也不是个没有分寸的混账,夫妻二人之间也算得相敬如宾。” 二人相守,一人深情,心念不同,自然无法两全。 -- 第115页 “娶妻之后,简国公数年未再纳妾,可就在大约半年前,他外出征战后将一美貌女子带回了府中,从此几乎是专房独宠,这府中其他女子就当真成了个摆设。” “那今日陆氏在这花园里偷哭大约就和此事有关了。” “奴婢认为多半是这个缘由。这次简国公前来也将此女一并带了来,这才多久就闹得人心不宁,今后只怕有的热闹。” 秦诺皱了皱眉,前后瞧了瞧才低声道:“简国公带回来的那女子……” 晓风轻轻摇了摇头:“知道了朝里传来的消息后,奴婢与江澜一道想法子探了探,可那女子除了异常美貌,其余的很是寻常,并无不妥,更与如玉如眉无半分相像,因此奴婢也不确定此女究竟与袁逸一系有无干系。且她究竟是简国公府的女眷,若无依凭,咱们也不好做的太过,而且依着奴婢看,简国公是当真十分看重那女子,并不是只当个美貌的姬妾的,除了没有国公夫人的名分,其余的,她都占全了。” 从知道了袁逸的那些阴谋诡计后,秦诺心里头一直不安稳,虽然言霆说了此事无大碍,可没有大碍,小碍总是有一些的。 “若不是就最好,若此女当真与袁逸有什么关系,那才是麻烦。”秦诺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最近你和江澜警醒些,瞧瞧各家后院有无异常,咱们多少得有个底儿才行。” 说话间近了院子,老远看着江瀚敛眉垂首地候在院外。晓风先迎了上去,两边见过礼,江瀚便上前来回事:“殿下安,属下奉王爷命前来传话。” “左统领不必如此拘谨。”秦诺笑着把人让进了院子:“是王爷那儿有什么麻烦事吗?” “王爷理事毕,原本想直接回来,谁知半路被卫国公世子给绊住了,王爷吩咐属下先行回来,叮嘱殿下照时服药,勿要耽搁了,王爷会尽快归来,请殿下不必担忧。” 近来秦诺每日要服三次药,最后一次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平素不管言霆多忙,都会尽量赶回来哄她服药,若是实在无法照时回来,也会着人传话,再三叮嘱。 “好,我知道了。”秦诺点了点头,眼见江瀚就要往院外去守着,心念几转,忙开口道:“还请左统领带路,我要去寻王爷。” 想也知道,崔济此时拦阻言霆,多半是为了忘忧嫁人之事,此事由她经手,她也不愿言霆会为此为难。 江瀚不敢违背秦诺的命令,可王爷的吩咐又不能不管。秦诺也不愿为难他,直接让人端了药碗来,就在院中两口喝下,然后开口让江瀚带路。 晓风一行走一行叹,却又忍不住笑:“这下子咱们算是晾了袁通一天,那人心思重,一个动作能转出百个念头来,这会儿还不知心里已经转了多少阴谋诡计了。” 秦诺也笑着偏了偏脑袋:“不用管他,等会儿回来再瞧也不迟。”她这会儿没心思去想袁家的事,只一心念着崔济和忘忧。 白日里的确是她有些冲动了,不管崔济与忘忧如何,她若太不给崔济面子,也只是为难了言霆,更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左右就这一回,我与他说清楚了,也省得今后再来纠缠。” 听着公主无奈的语气,晓风也是哭笑不得,更添忧虑:“只怕不成,那崔济不是个好相与的,就算是他不知忘忧嫁人之事,可只要忘忧一日在咱们这里,他就一日不会消停。” “分明也是个聪明人,偏学了这等蛮缠不清的手段。”秦诺心里有些不耐烦,动作神情像是要去和人打架。 好容易快走到书房,侍从却言二人都移到了演武厅去。 秦诺皱紧了眉,这下子脚底下都要生风了。 江瀚在前带路,心里头叫苦连天。 偏是他当差时出了这样的岔子,等会儿若是惊着了王爷的这块心头肉,那谁都担不起责。江瀚谁都怪不着,只好把气儿全按在了崔济身上。 也不知这位卫国公世子哪根筋没搭对,偏生在这时候寻事,大晚上地聚到演武厅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里头现下是个什么场景。 秦诺心里后悔的要命,怨自己没将这事处理干净。还是她小瞧了这事,也没看清楚崔济的为人。 只怕今后都没个消停了。 第72章 疯魔 爱之若狂 临近内院的这座演武厅是言霆素日习武之所。一路行来,满目都是刀·枪·剑戟,格外透着一股冷肃意味。 “殿下在此稍候,容属下入内通禀一声。”隔着一扇门,隐约能听得屋中传来的刀剑相撞之声,秦诺眉头微锁,沉默着点了点头。 不过片时的工夫,身后的门重新打开,秦诺转身看去,正见言霆和崔济先后跨门而出。 “你们……”秦诺先往言霆身上瞧了瞧。他这会儿换了一身月白劲装,头发也只用发带束了,整个人仿佛寒月下出鞘的利剑,携着一身的冷厉锋锐,让人无端生惧。 晓风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再去看时,却只见他低头为公主拂发时的温柔。 饶是晓风见过了不少风月,此时也忍不住有些脸红。 从爱而生的种种亲昵,总是能轻易动人心肠的。 秦诺见言霆身上并无狼狈,这才稍稍安了些心,也才有心思去看崔济的情形。 与言霆比起来,崔济可算得颇为狼狈。他的肩头、腰间,衣摆皆沾染了灰尘,头发也散了些下来铺在肩上,垂在颊边。 -- 第116页 崔济的双目亮得慑人,眉眼间却皆是颓废。 “药吃了吗?”饶是在人前,言霆也忍不住地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脸:“怎么不在家里等着?” 秦诺脸上一红,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崔济:“世子有礼,今日之事,是我莽撞,如今既然见着了世子,你我也可趁便将忘忧之事说清,也省的今后徒添纠缠。” 崔济在旁看了好一会儿。他心中诸多烦忧,可方才那一瞬,他仍忍不住心生羡慕,也心生叹息。 他一直觉得言霆的性子过于冷漠克己,那种极致的理智叫人佩服,也叫人害怕。 原来这样的人,也会如此情不能已,难以遮掩吗? 饶是他心思百变,也从未想过这位友人也是会动情的。他会爱上一个女人,会为这女人神魂颠倒,鬼迷心窍。 他眼里的温柔,便是旁观如崔济,也忍不住叹一声痴。 崔济还未开口,就已经对上了言霆看过来的略带警告的眼神。他苦笑一声,闭了闭眼,再三斟酌,方道:“还请殿下告知臣忘忧去处。” “世子。”秦诺叹了口气:“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秦诺认真地看向崔济:“我听闻世子将要成婚,新娘是世子惦记了多时的心上人。既是如此如花美眷,又何必再惹上旁的纠缠。你将忘忧送到我身边,原本就是想与她从此陌路,一刀两断,如今世子所愿已经达成,又为何再三追询,不肯放过?” 崔济一时语塞,对上面前这双过于纯粹干净的眼,他心中那些纷杂的念头竟一时都出不了口。 “世子要寻到忘忧踪迹,然后呢?你想将她接回身边吗?” 这些问题崔济一个都回答不了,不知是忧是愁,是急是怒,他的双目都被逼的泛了一层红。 “世子成婚在即,娇妻在侧,儿女成群也不过是三五年事,过往种种,若无定念,便就此放了吧。” “殿下,忘忧为何忽然决意嫁人。”崔济重重沉了口气,哑声问出了思虑多时的话。 “缘分已至,自然就嫁了。世子不必担心,忘忧是自愿出嫁,并无任何无奈被迫之处,我也会着人看顾,她是从我身边出嫁的,今后种种,我不会全然不顾。” 话说到这里,崔济已经无话可说。 秦诺叹了口气,笑笑道:“世子并非庸人,拿得起自当放得下,你无意再将忘忧接回身边,便别再如此折腾,误人误己。” “我有封信,请殿下代为交给忘忧。”崔济躬身,双手奉上信件,继而再无一言,转身离开。 “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秦诺看了看手里的信,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 “旁人的事,也值得你如此费神。”言霆抚了抚她的额心:“此事至此,今后他不会再来烦你。” “他今天来是找你打架出气的吗?”秦诺顺着言霆的力道靠在他怀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抬头看他。 “他不是来打架的,他是来找打的。”言霆笑笑,略一抬手,江瀚和晓风就带着余人一道退了出去:“想进去看看吗?” 秦诺还没来过演武厅,自然有些好奇,闻言立时点头,在他凑过来的脸上亲了一下。 “你把他打得那么惨,他回头会不会记恨你?”秦诺坏心眼儿地挤兑了崔济一下,一行走一行叹:“他那位新婚妻子是个什么人,我只听晓风说过一点儿,再多的她也不知道了。” 踏入门内,几乎又是另一番天地。在这里,人不由地就要挺直脊背,绷起筋骨,和这些刀剑棍戟融在一处。 “我未见过其人,所知有限,只知当日若是云若未能得世子之位,那他二人的婚事也不可能会有眉目。” 言霆素来少对人评头论足,今日所说也已经算得很多了。虽然他说得客气,但这种态度和晓风所说的消息结合在一处,也足以让秦诺大约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审时度势也好,见风使舵也罢,这都没什么错。既然此女是崔济几经辛苦方能求得的,那二人也只能说是你情我愿,旁人无谓多言。 “崔济会不会因此对你生了心结?” 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自后托着她的手臂,带着她挥动一根绘漆描画的长棍:“他若如此计较,那整日什么都不必做了。” 这长棍有些重量,坠手坠的厉害,秦诺后头不用力了,全靠言霆的手带着她挥来舞去。过了片时工夫,秦诺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言霆的手臂,但觉触手像是碰着了钢铁冷石,带着一股强悍坚韧的力道,所向无敌,无可摧折。 手上的动作随着心一起乱得不成样子,言霆俯身侧首在她耳边亲了亲,那木棍也随之“铛啷”一声落了地。 “想做什么?”他的嗓音低沉慵懒,许是方才动了武,呼吸燥得灼人:“怎么这么粘人,一会儿不见就要找来?” 他存心轻薄,一面哑声与她说话,一面在她耳边颈侧轻轻嗅着,亲着,像是猛虎按住了一只脆弱的小·猎·物,姿态危险而亲昵。 秦诺也想有出息一些,好歹别每回被他治的毫无还手之力,可这些事当真到了眼前,她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剩多少,更别提闹回去了。 “这里是演武厅,晓风他们还在外头候着呢。”秦诺尽量端着一副正经的表情,努力地绷着脸,可她整个人早已可怜巴巴地抖成一团,越是这样推拒,越是惹人疯魔。 -- 第117页 言霆闭了闭眼,本来就压制不住的心思又被撩起了几分,他捧住她圆乎乎的小脸,面上笑得极是温柔,可目光却凶狠得让人心颤:“这儿什么都没有,糯糯以为我要做什么?怎么怕成这样?” “我没以为,咱们快点出去,我……我肚子饿。” 小姑娘被他吓得两眼湿漉漉的,玉白的小脸儿上满是楚楚的动人之色,言霆压着眉心笑了笑,克制着温柔地在她梨涡儿上亲了一口:“怎么怕成这样,我哪回不疼你了,嗯?” 这事也没法控制,秦诺不是真怕,怕就不会每次都依着他了。可这话让她怎么回? “我这是饿的抖,咱们先回去吧,求你了言霆哥哥。” 言霆被她这耍赖的小样逗得直笑,到底是心疼她,忍不住想宠着,顺着:“你这小肚皮是无底洞?晚上吃的不少,这又饿了,而且这几日这么爱吃酸的,是不是有了,嗯?” 这话自然是玩笑,言霆一直记着章岳的话,药服着,素日也尽着克制小心,自不可能有子,这会儿这么说,只是忍不住想和她亲近。 秦诺整个人藏在他怀里,被他极尽怜惜宠溺地抱着亲着,整个人晕晕乎乎,站都有些站不稳。。 “咱们这就回去,乖。”言霆也不敢闹得太过,这会儿就几乎有些收不了场。他正温柔地哄着人,江瀚的声音便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王爷,殿下,简国公处生了些乱子,据报是见了血,属下等已将前后因果打听清楚,还请王爷、殿下听后示下。” 第73章 情深情薄 嫡庶不分,…… 屋中痛吟渐止,不多时,大夫也抹着汗快步走了出来。 窦则迎上去,大夫未敢耽搁,径直道:“小夫人刚落了胎,所幸月数不大,今后小心调养,仍有怀胎生子的可能。” 窦则松了口气,着人送大夫开方抓药,缓了缓心绪,方转回头去厉目看向跪在庭中的老嬷嬷。 金嬷嬷年过五十,此时看来,却仍是一副精精干干的模样。见国公爷看过来,金嬷嬷不慌不忙地磕了个头,而后抬头垂目道:“老奴已是这把年岁,生死都没什么可怕的,所以今日,请国公爷容老奴说几句话,过后,就是您要赐死老奴,老奴也没什么遗憾了。” 陆菲站在一旁,在这样炎热的夏晚,她却手脚冰凉,浑身都是冷汗。 “嬷嬷……”陆菲双手颤个不停,说出的话也抖得厉害。 金嬷嬷摇了摇头,对着陆菲慈和一笑:“姑娘先别说话,容老奴同国公爷说上一说,老奴看着您长大,到了今天,这许是老奴最后能为您做的事了。” 陆菲攥着身旁女侍的胳膊,好容易稳住了身形,一时也没有开口。 窦则的目光冰冷地刮过陆菲的脸,继而落在了金嬷嬷的身上:“说。” 金嬷嬷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还有些没有抹干净的血迹,那是陆菲身边一个陪嫁丫头自尽而亡时留下的。 金嬷嬷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还坚定无畏的眼中满是哀凉沧桑。 “我家姑娘嫁入国公府已有四载,这些年里,府上不是没有姬妾宠婢,但我家姑娘即便是心里难过,也从来没有磋磨过这些人,这些事国公爷都是看在眼里的,满府里谁不说我家姑娘宽和大度,待人仁厚。子嗣之事,姑娘更是从来都没有横加干涉,更没有似其他主母一般用凉药毁了这些婢妾的身子。姑娘只说有没有孩子都是各人的缘分,她们侍候国公爷一场,也不能到了最后没了下场。” 金嬷嬷泪流满面,心疼地朝着陆菲望了一眼:“夫妻四年,难道今时今日国公爷有了搁在心尖儿上的人,心里便认定我家姑娘是个心狠手辣的浅薄妇人了吗?” 窦则咬了咬牙,半日没有开口。 “国公爷也是见过人心险恶的,是非对错,难道凭着一张嘴就能定了吗?” 陶三看了看窦则的神情,垂眸细思片刻,上前开口问道:“但是据各人口供,往药铺去买落胎药的确实就是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而那落胎药就是造成小夫人滑胎之物,且方才那丫头已经招供,言道此事都是夫人和嬷嬷吩咐,前后之事,更由嬷嬷一手打理,如今她已畏罪自戕,对此,嬷嬷又作何解释?” 陶三看似咄咄逼人,却给了金嬷嬷解释反口的机会,也让窦则冷静下来仔细听听此事中的种种漏洞。 金嬷嬷缓了缓声气,苦笑着道:“这丫头素日是个本分的,又是陆家的家生子,如今她攀诬姑娘,又以死相证,不管老奴怎么说,都像是在胡搅蛮缠,脱罪塞责。可老奴对天发誓,无论这丫头都做了什么,都绝对与姑娘和老奴无关,若我们真要做这样的事,总有许许多多隐蔽的法子,怎会用了最为显眼,最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一种?” 金嬷嬷碍着情面,碍着陆菲的处境,有些话没有说出来,但窦则已经想到了。 他抹了把脸,转回身去看着紧闭的门板,久久无言。 陆家非寻常人家,陆菲身为国公府的主母,若真要治一个妾婢,的确有许许多多不落把柄的法子,且不说旁的,只说陆家,就有千百种法子来帮衬陆菲,陆氏的权势并不比窦家小多少。 “但是厨房里有人说嬷嬷曾经几次去瞧小夫人的饮食汤药,就在今日,嬷嬷还强行掀了小夫人炖盅的盖子,这期间,嬷嬷究竟做了什么,就没有人能说清了。”陶二将最后一点疑点补全,而后等着金嬷嬷的解释。 -- 第118页 “嬷嬷……”这事是陆菲没有听过的,饶是她深解金嬷嬷的为人,也忍不住心慌意乱。 这事若是解释不清,金嬷嬷恐就要命丧于此。 金嬷嬷目光微闪,低头半日,方叹了口气,答道:“这事说来是我老婆子多事。不瞒国公爷,虽说我家姑娘素来对后宅争斗不上心,可我这老婆子在宅子里看了一辈子,却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说句逾矩的话,我家姑娘从没有什么错处,不管是对老国公,老夫人,还是对国公爷,都是尽心尽力,从无怠惰,府中内务,更是处处精心,绝无疏漏,可以说,姑娘从进了国公府的门,就从没有任何错处。老婆子敢摸着良心说,我家姑娘绝没有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可就算是这样,国公爷也一样连点儿对正房夫人的尊重都没有给我家姑娘留。” 这话说的真,也说的重,陶三心下一急,刚往前一步,就被陶二拦住,狠狠瞪了一眼。 此时他们两个不能再为夫人说话,否则,不仅他二人会受牵连,就连夫人的处境也会变得更加艰难。 “从娄姑娘进府,国公爷就再没有进过我家姑娘的门,若是我家姑娘真的做错什么,那我们也认了,可我家姑娘何其无辜,不仅要给婢妾让路,还要与她平起平坐,嫡庶不分。您不觉得您欺人太甚了吗?” “嬷嬷!”陆菲的这一声几乎破了音,她慌乱地看向窦则,却只能看到他冰冷得像石头一样的背影:“嬷嬷慎言,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 陆菲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窦则不是个脾性温和的人,今日原本就诸多烦忧,她只恐窦则一时冲动,拿金嬷嬷的命来撒气。 金嬷嬷含笑带泪地冲着陆菲摇了摇头:“您性子太好了,又不忍心为难国公爷,这些话,老奴不说,您永远都不会出口,今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让老奴说个痛快吧。” 陆菲对着身后的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自己向着金嬷嬷挪了几步。她今日是定要护住嬷嬷的性命的,就算夫妻从此反目,也无甚可惜了。 “老奴不敢妄猜国公爷的心意,但是国公爷对娄姑娘有情有义,又为何要对我家姑娘如此残忍无情?我家姑娘金尊玉贵,贤淑恭顺,若将来娄姑娘腹中之子得了世子之位,是否还要我家姑娘一辈子看她的脸色行事?您给了娄姑娘宠爱、身份、子嗣,又给我家姑娘留了什么?要老奴说,您若实在爱重娄姑娘,倒不如干脆些,与我家姑娘就此和离,这样,您也清净,我家姑娘也松快。” “放肆!”窦则这一声罪问的底气不足,他说完这一句,却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今日的事,换了任何一个主母,都不可能如此宽和地任由婢妾横行府中,不瞒您说,老奴确有些旁的心思,毕竟照着您的心意,一旦娄姑娘产子,就算身为婢妾,此后在府中也会有了夫人之尊,您会把她捧得更高,直到有一天,这‘小夫人’前头的‘小’字也要去掉了。” “嬷嬷,别说了。”陆菲蹲下·身想将金嬷嬷搀起来,金嬷嬷拂了她一把,满脸都是决绝的痛快:“老奴有千百种法子对付她,可却一样都不敢去做。因为我家姑娘不愿意做脏事,不愿意为难这些女人和孩子,更不愿让国公爷伤心,若我真的做了,那不必国公爷处置,我家姑娘就不会饶了我。” 金嬷嬷踉跄着扶地起身:“老奴确实总往厨房里去瞧,那是因为老奴发现娄姑娘总吩咐人单给她做几样小食,可那些小食多少都会对有孕之人有些妨碍。老奴心有疑虑,所以才要处处打探。毕竟后宅的凶险不必前廷少,老奴得看着我家姑娘,不能让她被人冤枉欺负到死。” 少有人知金嬷嬷也是通些医术的,尤其是内宅妇人的事,她更是样样都精。只是素日存着防备心思,也不轻易显露,如今一说出来,倒教人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思。 “今天这事老奴能说的也就这么些,国公爷不是个昏庸到底的人,想来已经有些计较了。老奴的命不足惜,但老奴还想请国公爷给我家姑娘些脸面,不要把事做的太难看了。” 陶二陶三也一样再没了话。 平素瞧着这老嬷嬷精干可亲的样子,谁知说起话来刀子似的扎人,不管王爷心里怎么想,他们两人就先被金嬷嬷给说服了。 屋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有女侍匆匆走出,言小夫人已醒,想求见国公爷,同国公爷说说话。 “把人带下去。”窦则狠狠喘了几口气,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他一脚踏进了门,却听外头有人禀报,说是定王在外相候,有事相商。 第74章 选择 是抱着我的枕头…… 简国公府的事终究是内务,旁人不便多言。言霆来此,也未多言,只是侧了侧身,让窦则看到随他一同来的陆家几人。 窦则此时也头疼了起来。 陆家人并不都与陆菲一般性子,尤其是来的这几人,颇为护短,且早对他有了许多意见。 方才金嬷嬷一番话,不能不说是当头一棒,将他一直以来不去深想,本能回避的问题一语·戳·中。 窦则自知妻子无过,只是人皆有私心,他如今的私心,就是希望给双双更多一些的筹码。 娄双双身世不明,身份卑下,若他再不多护着一些,也便枉费了这份喜欢。 他并没有打算一辈子都不进陆菲的房,可他希望这府中长子出自双双腹中。 -- 第119页 要说此事,他确然有些对不住陆菲,方才金嬷嬷说的那些话,也同样会是她心里的怨恨吗? 此时冷静下来,窦则也不信陆菲会心狠手辣地伤害双双腹中之子,但那金嬷嬷可就难说了。 金嬷嬷方才说的那些话,有几句是他有些在意的。 双双为什么会着人给她做一些对孕期有碍的吃食,今日这一切,究竟谁才是罪魁祸首。 窦则心乱如麻。 他从来不会小瞧了女人,正是不敢小瞧,他才一时难以决断。 今日的事很难善了。且不说此事真相为何,只说陆菲是一府主母,他就不能当着众人给她没脸。 窦则平素虽则冲动,但并非是个全然糊涂的人。他眼下看不清真假,却知此时不是与陆家翻脸的时候,且他也没准备和陆家翻脸。 言霆负手立在一旁,瞧窦则与陆家人你来我往,看着是彼此心里都有数,大约不会生出什么乱子。 他尚未开口告辞,便闻院中一阵忙乱喧嚷。听声音,像是有什么人硬是朝着这里冲了过来,仆从也不敢强行拦阻。 直到一形容狼狈,披头散发的女子出现在门前,言霆便先转开了眼。 言霆虽未经过后宅争斗之事,但自小没少看过,后来也没少听过,其中心机百变之处,饶是长了十七八个心窍,也难一一抵挡躲开。 他与窦则相处,多在沙场征战,生死之间,惯见的都是他豪气干云,勇武过人的模样,今日这般焦头烂额,左右为难还真是着实少见。 窦则用外衣裹了娄双双,将人打横抱起,无奈地瞧着躲了几步远的言霆:“今日这事,我会小心处置,王爷放心,我等心中有数,不会乱了大局。” 照着这位好友的性子,若今日生事的不是自己这里,他自有千百种法子处置,也根本不会亲自来看来管。窦则领他的情,也自然不会做让他为难的事。 “爷,我要见见金嬷嬷,我要问她,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娄爽爽满身都是冷汗,出口的话凄惶哀婉,任谁听了,都要生出不忍之心。 只可惜眼下旁听的要么心不在焉,要么满心厌恶,偶尔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总带着审视和打量,清醒得残忍。 后头的话言霆没有再听,得了窦则的保证,他留了一人在外震慑,便转身径自离去。 清官难断家务事,窦则这回只怕有的头疼。 言霆回房时并没在卧房见到秦诺,他转了个弯进了浴房,正见秦诺系着衣带走了出来。 “怎么脸色这么差。”言霆看了晓风一眼,晓风垂目行礼,继而识相退下,转出屏风后,她的脸色也终于绷不住地彻底沉了下来。 晓风到公主身边较晚,有些事不如晁昱清楚,可她也不是傻子,这么些时候下来,纵然公主不说,她也明白公主心中有很多苦楚和为难。 今日袁通处送来的那玉匣子便让公主骤然变了脸。晓风叹了口气,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她只希望公主今后的日子能够顺遂些,勿要再受这些无谓的苦难了。 “简国公那儿怎么样了,没出什么乱子吧?后头又有人伤亡了吗?”秦诺没有答言霆方才的话,只是乖顺地抬着下巴由他来看。 “没什么,他自有分寸。”言霆的手在她下巴上摩挲了两下:“我离开之后生了什么事?” 秦诺暗暗叹了口气,方才强做出的笑也都收了。 她知道这些事瞒不过他,也没打算全然瞒着他。只是二人才平顺了多久,他近日又有许多烦忧,她不想再让他跟着心烦。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袁家兄弟怪烦人的,几次差人传话想见我,我厌了,才这么无精打采的。” “你不说,我现在就去自己找答案,我不舍得逼你,旁的人就说不准了。” 他这话强势的厉害,秦诺瞪了她一会儿,到底熬不住低头揉了揉眼:“言霆哥哥,我没想瞒你,这事其实你也知道一点。” 秦诺怏怏地靠在言霆怀里,见他脸色缓了些,才继续道:“当年若不为救我,皇兄就可彻底解了那毒,也不至像如今这般受人掣肘。” “袁家兄弟知道你们两人中了毒的事,他手上还有解药?” 秦诺抿了抿唇,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可这解药仍旧是只能彻底解了一人的毒,我知道袁通的意思,不过是想拿捏着解药,从此拿捏住我们兄妹二人,他给了这一次,今后还有无数次这样的事,我难道要时时受他威胁吗?” “嗯。”言霆笑笑,摸了摸她的脸:“这事交给我……” “我要和你一起解决。”秦诺严肃地看着他:“我不是小孩儿了,能帮上你的忙的。” 言霆侧首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们糯糯能干得很,但我不想让你再沾这些烦心事,放心,若我难以解决,不会一人独揽,你我是夫妻,自不会少了你的事。” 言霆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虽然他的有些反应也在她的料想里,可此时此刻,她仍旧觉到惊喜和感动。 他是知道她的心事的,知道她不会独吞解药,不顾皇兄,所以他没有说将解药全都留下给她解毒的话。 他是懂她的。 “两日后众人在前厅议事,到时舅兄差的人也该到了,所有事我都会安排好,你不必担心。”言霆捧住她的脸,在她的耳边亲了亲:“我先哄你睡觉。” -- 第120页 “不用了。”秦诺哭笑不得:“你前头有事便去处理,我自己会休息的。” “是抱着我的枕头,还是握着我送你的珠子?”言霆刮了刮她的脸蛋儿:“我不抱着你,你能睡得着吗?” 他双臂似铁,就这么一手托着她也仍旧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秦诺两手搭住他的肩膀,笑得像第一缕从云间漏出的日光,明媚灿烂得叫人心动。 从二人成婚后,秦诺几乎每日都是从言霆怀里睡着,也从他怀里醒来。这儿仿佛是世上最温暖安全的地方,让她无惶无恐,安宁舒惬。 等怀中人彻底睡熟后,言霆才低首亲了亲她的额头,而后小心翼翼地·抽·身而起。 走出房门时,言霆的脸色比高山寒雪还要冷,江澜办差回来,一时也不敢似从前那般与他轻松谈笑,只正正经经回了事,而后垂手侍立,一言不发。 “叫晁昱来见我,让晓风将袁通送来的东西拿到书房,请章先生来一趟。” 言霆说完就快步往内书房行去,江澜得了话,虽不知这半日府中生了什么事,可观王爷的脸色,只怕这事是不会小了。 第75章 心头血 蕴养药材 直到众人汇于定王府议事堂议事,袁通也未能见着秦诺的面。 身在定王府,袁家带来的人一个都用不上,他彻底成了个瞎子、聋子,就算偶尔能打听出只言片语,也并无大用,更掺不上手。 日子长了,他方不得不自认稍逊言霆一筹。 此地究竟不是那个满是漏子的皇宫,可任他袁家施为。 这一日秦诺更像是个摆设,虽高坐堂上,受众人敬拜,可真说到正事,也没什么人会当真想来问一问她。 隔着一道屏风,秦诺坐的端端正正,耳中听到的都是种种私心辩驳,人各有志,也各有各的位置和顾忌,这本无可厚非,可若心无天下,未怀万民,那不过只是一群争权夺利的蝼蚁,安能披荆斩棘,走到至高之位。 各家彼此制衡,皆有顾虑之处,到最后,好歹是有了个尚可的结果。 长则五载,短则三年,在座诸位都不会无故掀起战祸,境内暂安,便可腾出手将外敌一一打散。 皇帝派来的使者与定王府皆是一个说辞,大势已定,不论是真心想得安宁的,还是迫于威势不得不同意安分的,都是一脸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笑,大半都瞧不出什么端倪。 出得议事堂,秦诺一眼就看着了不远处和晁昱僵持着的袁通。 解毒药草的事不宜过急,且就算她急,短日内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袁通给出的这些药材十分讨巧,正正好好可解他们兄妹二人其中一人的毒,就算再次一分为二,也不可能对他们身上的毒有什么太大的效用。 且袁家兄弟给的东西,她也不敢随便乱吃,万一再被无声无息地算计了,那才是叫苦无门。 可最让秦诺在意的,便是袁家兄弟竟然如此清楚她与皇兄一直小心遮掩的事,想来若不是从罪魁祸首那里得来的消息,就是皇兄或者她身边有了·奸·细。 “殿下,王爷吩咐属下等先送殿下回去,此间之事,自有属下等安排。” 秦诺摇了摇头,屏退了一旁的侍从。 她又没做亏心事,一味地躲着袁家人算什么,如今袁通既寻上了门,她也想听听这人有什么好说的。 “长公主殿下安。”袁通行了个寻常礼节,秦诺也无心挑拣他这些。从前她就不耐和他们演戏,这会儿无需应付,自然更加不耐烦。 “臣此来是关心殿下凤体康健的,不知臣奉上的药,殿下用后感觉如何?” “药不能乱吃,袁大人送来的东西,本宫怕吃出什么好歹来,到时谁都不好收场。” 袁通面色不变,拱了拱手道:“殿下说笑了,这些药草十分珍贵,家兄为凑齐这些东西,没少耗费人力物力,这其中有一味药,需百人心头之血蕴养而成,这些终究是殿下入口之物,是以家兄寻的都是些冰清玉洁的女子,必不会污了殿下的口。” 袁通话未说完,秦诺就觉浑身发冷,心口闷得恶心,眼前也有些发花:“你们还是人吗?” 晓风紧紧搀住秦诺,回头对晁昱使了个眼色。晁昱直接抽刀而出,将袁通隔了开来。 袁通挑了挑眉,顺着往后退了数步:“殿下是金玉之质,乃极尊贵之人,本就应当享了这世上人都享不到的福气,不过百人之血,算得了什么,能为殿下而死也是她们之幸,生死有命,殿下太过心慈了。” 秦诺又生气又恶心,缓了好一阵,才勉强平静了些许:“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希望来日袁大人为人鱼肉的时候,也能如此淡然地说出‘生死有命’这番话。还有,这些沾了人命的东西,就算真的有用,我也不会碰的,你们兄弟少拿我做幌子,也别让我沾上这些洗不清的孽债。” “家兄素来觉得殿下是这天下最干净纯粹的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袁通一面拍了拍手,笑得收也收不住:“臣只盼生死之际,殿下还能如此有骨气,说出不沾人命这番话来。” 袁通所为,死不足惜,可秦诺不能因一时冲动,在今日给言霆添乱。 天下大局也不能因此而生变数。 “先回去,等王爷回来,我自会与他细说今日之事,这会儿你们不许去搅扰他。” -- 第121页 秦诺如此严肃地下了令,一时间也无人敢出一言违背。 回房后秦诺一头扎进了小厨房,谁都不让进,只自己一个人在里头忙来忙去。 晓风知道这是公主缓和心绪的一个法子。 宫中那么些年,任是如何一朵娇弱的花,要活下来,也只能生出满身的硬骨倒刺,拼了命地向上而存。公主一路虽有皇上相护,可更多时候,连帝后都自身难保,甚至需要公主百般照顾保护。如此,谁还能矫情、柔弱的起来。 袁家人行事素来就是如此,几乎每一次相见,袁逸都要逼迫公主认清现实,逼迫公主心狠手辣,让公主承认他,认可他,明白他。 晓风一直不懂这样的感情怎配称得上喜欢,而今日,她更是对袁家兄弟的种种做法憎恶无比。 袁逸喜欢一个人,要把她一同拽入深渊,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挣扎,腐烂。他的感情是毁灭,是控制,是血淋淋的恶·欲,这样的人,怎配说喜欢二字,又怎么敢妄想得到公主。 晓风曾见识过公主对袁逸百般不留情面的模样,可说过往交锋,若公主能得了机会,绝不会留袁逸性命,如此决绝冷漠,照理说,怎样炙热的感情也都该被浇灭了。 可袁逸却越来越不愿放手。 其实晓风大约能理解袁逸的感觉。 是阴森幽暗角落里的坚冰遇着了暖阳,明知不能靠近,却舍不了那缕温暖明媚的光。 袁逸想要温暖,想要这样一个像阳光,像春花的人,可他生在暗处太久,早已拿不出一份清透的喜欢。 他的喜欢,总是带着让人厌恶退避的伤害。 就像这次的药草,袁家兄弟所做,都是在恶心公主,让她进退两难,让她痛苦无奈。 命就在那里,你若要,便要伤害无辜人的性命,用旁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咱们的食楼准备好了吗?”晓风满腹思虑之际,秦诺端着一碗甜酪走了出来,脸上已经看不出先前的那些颓然彷徨了。 “都已备好。” “让人算算日子,咱们这两日就开张了。” 晓风怔了怔,接过公主递过来的小碗,轻轻点了点头。 “正巧这些王孙公子都还没走,咱们快些备好了,也好把他们的钱袋子留下。”如今不论言霆还是皇兄都是缺银子的时候,她此力就算微薄,也总能帮衬他们一二。 第76章 朝暮 你非得惹我是不…… 朝廷虽已势弱,但其数代底蕴却并非寻常王侯之家可比。 寻常食楼的饭菜再多美味,也及不上宫中帝后日常所食之物来的吸引人。 秦诺打着宫廷仿膳的招牌,共推了三十六道宫廷佳肴作为食楼主营,所用之物,皆是寻常菜蔬瓜果,并无多少珍异之物。 食楼开张的第一日,便几乎引了半城的人过来,便是定王府中诸多王侯之家,也有冲着朝廷和长公主的面子前去一探的。 秦诺过了午就回了府中,虽说无论是经营还是揽客都用不到她什么,可她还是想瞧瞧自己开的这头一家食楼。 “王爷用膳了吗?” “回殿下的话,王爷目下仍在书房,不过属下已照王爷先时吩咐,着人去通禀殿下归府的消息,想来王爷很快就会回来了。” 秦诺点了点头,捧着手里的食盒径直去了小厨房。 今日食楼忙碌,佳肴满目,饶是言霆如此权位,素日里所食所用也不过寻常,并不喜奢靡,是以今日秦诺借着食楼的地界儿好好做了几道菜点和汤饮,特意拿回来给言霆尝尝,也算弥补他不能陪她一道前往食楼的遗憾。 “今日书房里叫茶点了吗?” “没有。”江泠一直留守府中,眼下秦诺问起,她都能一一答得上来。 秦诺抿了抿唇,没有再多问。 从前几日议事堂议事之后,言霆再度忙碌了起来,多数时候,她都只能在晚上就寝时见着他,有时她睡到夜半醒来,还会发现他已经起身去了内书房,一日下来,至多能睡两个时辰。 如此劳心劳力,秦诺只怕他熬坏了身体。他瞧着倒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模样,可现下不好好调养,等上了年岁只怕要百病缠身。 往日她在的时候,每隔一会儿就会吩咐人去给他换茶添点,今日她不在府中,他又是召了人在书房密谈,只怕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提着食盒前去打扰。 言霆很快了屋,秦诺推着他去净手洗脸,然后两手涂着香脂给他往脸上抹。这香脂是茉莉香的,言霆没有挣扎,微微俯身好让她能涂得更方便些。 “你上午见了什么人,就这么忙,连口茶都不能喝吗?” 言霆笑笑,握着她的手落了座:“是我不好,一时忘了。” 秦诺皱眉瞪了他一眼,到底也没再多说什么。 “先喝这个。”秦诺将一个莲花小盏递到言霆手中:“这是我头一次做,以前皇兄和嫂嫂也很爱喝,你尝尝好喝吗?” 小盏入手微凉,像是捧着一点晶莹的凉雪,汤饮尚未入口,只这小盏就已让人暑意顿消。 汤饮呈剔透的金黄色,入口温凉,酸甜适中,回味无穷,喝下去后并无一般汤饮的甜腻,反存着一股别样的清爽甘甜,余味久久不散。 “有些药味,放了药草?”言霆自己又盛了一碗,连喝三碗后秦诺把他手里的小盏给抢走搁到了一旁:“这是乌梅饮,里头放了两三味寻常药草,虽是解暑之物,可也不能多饮,我带回来很多,你想喝,下午我让人给你送到书房去。” -- 第122页 言霆难得贪嘴,到底是磨着秦诺心软,直喝了半盆才让人给撤了下去。 “天这么热,你还一上午不吃不喝的,你晚上早些回来,章先生今日来给我探脉,让他也给你看一看。” 言霆应了,喂给她一口红豆圆子:“今日高兴吗?” 秦诺笑眯了眼地点了点头:“日进斗金,自然开心。” 言霆捏了捏她的脸:“最近没法好好陪你,想做什么都要带齐了人,别让我担心。” 秦诺被他看得直想笑:“放心吧,我出个门是里三层外三层,不会有事,而且我最近哪儿都不去了,就在家里等你,我乖吧。” 言霆搁了筷,忍不住把人抱到膝上来说话:“忙过这一阵,我带你去观星台住些日子。” 秦诺“嗯嗯嗯”地点头,急着要起身让他好好用饭:“我不委屈,你不用这么小心,我要是无聊了自己会想着找乐子的,再说还有祖母在。” 夏日里头本就热,屋里虽然搁了冰,可言霆怕寒冰伤身,并不允秦诺用太多冰寒之物,就算搁着冰盆,也得离她八丈远才算是好。 两人闹了一会儿,身上都汗津津的。言霆本就火力壮,这会儿前襟都沾了汗,显出明晰的肌肉轮廓来。 “你要不要稍稍泡一泡,换身衣裳再去前头?”秦诺瞧着他都替他热:“人要是自个儿就能冬暖夏凉就好了,否则一冬一夏,也太受罪了。”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又轻轻摩挲着她的脖颈,笑笑没有说话。 这丫头自己就是冬暖夏凉的小宝贝,只可惜她自己感觉不到。夏日里她虽也热,可身子却是温温凉凉的,像一块剔透的冷玉,引得人流连不已。 “好香。”言霆亲了亲她的耳朵,闭目深深吸了口气。 “换身衣裳就好,无需沐浴。”一来他说话就得往前头理事,二来他只怕自己动了心思,忍不住拉着她一起荒唐。 秦诺被他逗得满脸通红,被他抱得骨头都发软,他说是要放开她,可这一双铁铸的臂膀却仍牢牢环着她,他身上的味道是滚烫的,冲面而来,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上个月新制的那几身你还没上过身,不如就穿那件天青色的或者月白的,夏天穿的清凉一点,也省的你热成这样。” 言霆闭了闭眼,出口的话哑的不成样子。秦诺一下子低了头,整个人僵着,半日不敢动弹。 言霆呼吸有些重,几乎是抖着手把人安置在一边,自己灌了一碗凉茶,缓了半日才敢回头看她:“前头有人在等我议事,你乖乖的,要是闷了就寻你喜欢的那几家夫人说话,有什么事差人去寻我……” “定王殿下,您放心吧,没人敢怠慢我,委屈我。”秦诺偏头一笑,咬了咬唇才道:“我可是定王的心尖子,谁敢来欺负我呢?” 言霆喉头吞咽了数下,到底忍不住几步上前俯身将她圈在了怀里:“你就非得惹我是不是?” 秦诺心里慌,却还有点有恃无恐。 前头还有正事在等他,眼下情势不算好,他不会为了这点冲动就搁下正事不顾……的吧? 眼见言霆将外衫扔到了榻上,一面紧盯着她一面宽衣解带,她立时站起了身,刚抬了抬脚,就听他道:“敢跑,我们明日都不必出这个屋子了。” 他是当真能说到做到的。秦诺这个时候不敢惹他,几番犹豫,到底还是攥着拳头·蹭·了过去,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七手八脚地把人缠住:“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言霆哥哥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计较,你看,天下百姓还等着你去拯救呢,你就饶了我这个小女子吧。” 言霆被她逗得几乎没绷住脸,他低头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小厚脸皮,越来越不怕我了。” 秦诺傻笑了几声,见他似乎没有方才那个意思了,才接着软声道:“我去给你拿衣裳,你在这里等着我。” 言霆没有说话,只负手静静看着她,一双眼里满是笑意。 等人进了卧房,言霆方扶额一笑,而后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真是疯了,方才有一瞬,他是真想把人按在怀里,不顾外间风雨,只与她相守朝暮。 第77章 风满楼 生变 天气愈热,城中百姓多有因暑热延医问药者,甚至还有少部分人因暑热而亡。 言霆越发忙得见不到人,目下外间多有调动兵马之举,眼下唯有定王府,唯有定王有此威势,可一力担起调度筹谋之责。 边境外患需仔细布局驱逐,而内忧又得处处谨慎筹谋,偏是此时,定州城中生出如此多的乱子,甚至有心怀恶念之人着意散布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来扰乱民心,搅乱定州局势。 秦诺在言霆分身乏术的时候将王府内务尽数接了过来,言霆忙了多久,她这里也只会更加忙乱。 内务并不要命,可琐碎起来当真磨得人头痛,尤其眼下诸公王侯尚未全数离开,这府内府外,每件事都需小心斟酌。 “殿下,府中·共十六处缺冰,药草也需即时补齐,各处管事都已后在外头等着对牌子,您看……”素问捧着个大托盘站在秦诺身边,这些日子历练下来,她较从前又长大了许多,理起事来也渐渐脱了孩子气,变得成熟甚至圆滑了起来。 秦诺搁下账本,指尖在托盘中的牌子上一一点过,思量再三从中撤了几块下来:“剩下的都发下去,即刻办理,不得拖延,教管家和食楼里的掌柜来,我有事吩咐。” -- 第123页 素问不敢耽搁,诺诺应着退了下去。 外头的那些各处管事虽说都是仆从奴婢,可哪一个都不算好应付,越是要紧的关口,越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抱着侥幸的心思想要狠狠捞一笔,若是此时不能将人看紧了,管住了,让他们服服帖帖,只怕今后还有的出乱子。 素问站在门边定了定神,学着素心平日里唬人的样子,稳稳重重地走了出去。 忙到过午,书房里方有人出来传膳。言霆这几日吃睡几乎全在书房,偶得了空子回去瞧一瞧秦诺,却不是碰着她一样在忙,就是看着她倦极而眠。 他这里诸事缠身,她那里也丝毫放松不得。二人处在同一个府中,偏偏几日都没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今日王妃吃的什么。”言霆喝了两口荷叶粥,胡乱将一碗乌梅饮喝下,眼见其余人皆在用饭,他便想趁空回去看看。 “老奴特意去问过。”江淮紧着跟上言霆的步子,细数着秦诺午饭都传了什么:“您放心,老奴照着您的吩咐,每日都去看着了,没人敢怠慢王妃娘娘。” 言霆脚下不停,眼见着就要到了院外头,偏生刚抬了脚,就被人拦了个正着。 “王爷,近日府上有几位贵客都添了体虚腹泻之症,请了大夫吃了药,至今还没见好,属下等觉此事蹊跷,想请章先生去看个究竟,请王爷示下。” 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点头着人去办。到了这会儿,是当真刚进屋就要出来了。 秦诺得了消息从屋里跑了出来,正将方才的话听了清楚,她抬手挡了挡这过于炽烈的阳光,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你现在要亲自去看看他们吗?”秦诺从晓风手里接过伞,几步凑过去通言霆一起遮阳: “我换身衣裳和你一道去吧,若是这事真不对劲,只怕就不是小事了。” 言霆皱了皱眉,弯腰将她一把抱起,大步往屋里行去。 眼下二人到底还没个明面上的名分,总归是要避忌着些,秦诺穿了一身月白的衫裙,在脸上稍作遮掩,费了好半日的工夫才算是将将掩了些原本的容貌。 “这样就好,如今只是不便,你是我的妻子,不必如此东躲西藏。” 秦诺摸了摸脸上腻乎乎的脂粉,冲着他扮了个鬼脸:“快走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到时,章岳方从虞斌和夏溪的屋子里出来,夏溪身怀有孕,自得处处小心,秦诺看着虞斌和章岳的神情,心里也是“咯噔”一响。 “是中了药。”章岳神情严肃,往常总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轻松模样尽皆不见,眉眼间满是凝重。 “那夏溪和孩子怎么样?”秦诺一时也顾不得旁的,一旦关心,分寸便也都乱了。 “已有了滑胎之兆,目下得小心休养,但看能不能撑得两日,若两日后情况未再恶化,那这孩子就还能保住。” 秦诺闭目松了口气,眉头也拧成一团:“府中几个延医问药的都是中了药吗?” “大约都是了。”章岳迟疑着叹了一声:“再看看吧,若剩下几个都是如此症状,那就没跑了。” “可这几人都无甚联系,若是有人下药,又是图的什么?” 章岳亦是满脸茫然。 如今寻不到源头就不知该如何防备,是吃的,喝的,还是用的,难道还能让这些人一直不吃不喝吗? 章岳很快看过了余下几人,又与言霆商议片刻,随即便着江淮随着章岳往府中各处一行,一是瞧一瞧还有没有旁的中药而不自知的人,二是看看各处有无异动。 言霆前头尚有事要理,此间之事只能暂搁,待有了头绪再议后话。 “天气本来就热,你先别心急,我在这里,会小心处理这些事的,有我在。”秦诺拿袖子给言霆擦了擦汗,见他到底也露出了几分焦灼之色,自己心里也是急:“事要一件一件理,别担心了。” 言霆半生都是作为保护者而存在的,旁人信重他,依附他,这是头一次,他也被人这样心疼怜惜地保护起来。 言霆哭笑不得,心头却又一片酸软。 “那我的全副身家便尽数托给王妃娘娘,我也都靠糯糯才能支撑得住了。” 言霆走后,秦诺让江泠一直跟着江淮章岳一行,一旦有什么变动便要立刻来报给她。她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府中不能乱,定州更不能乱。 “还未恭喜殿下。”虞斌小心关上了房门,几番压抑缓和才将自己的担忧焦虑都暂且按下:“待你我婚约解除,我与夏溪也能喝一杯殿下真正的喜酒了。” 秦诺偏头瞧着虞斌强颜欢笑的样子,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夏溪只能依靠你了,只要你和她都在,那就是一个家,不要多想。” 虞斌苦笑着闭了闭眼:“如今定州情势不算好,若有要我相助的,殿下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诺点头笑笑,继而沉默着望向院外,两人眉眼间都是一样的担忧思虑。 第78章 所谓情深 伤人伤己 最坏的结果还是来了。 章岳带着几个徒弟一头扎进了药房钻研解药之法,而秦诺则开始在余下的王公侯爵中寻一二个有分量,又可信可靠的帮手。 虞斌虽有侯爵之位,到底权势声望上还是差了一截儿,思来想去,秦诺最后择了崔济和窦则与定王府共渡难关。 -- 第124页 “这些事交给我你尽管放心。”虞斌着人在房内照看夏溪,自己带了人助着秦诺稳定府中局势。他能做的虽然有限,可凭着他与秦诺和言霆之间的关系,有些涉及生死安危的事也都是可以交给他的。 崔济是知晓秦诺与言霆之间的关系的,窦则心中却有些迟疑。 “外头的事妾身帮不上殿下,但府内杂务妾身倒可堪殿下托付。”陆菲是与窦则一道来的,她眼见窦则犹豫踌躇,自己便先开了口,表明了立场。 窦则看了崔济一眼,又敛眉盯了陆菲一阵,到底还是应了。 “孝恭是觉着受这么个黄毛丫头的差遣有失国公爷的体面?”出得门来,崔济含笑打趣了窦则一句,继而敛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瞧不上朝廷里的人,可这丫头是承钧的心尖子,你我若是让她一时不高兴,你信不信承钧回头就得全在你我身上找回来?” 窦则不耐烦地甩了下肩膀,抬目眯眼瞧了瞧那喷着火似的太阳:“都听她的,回头出了岔子你我如何交代?” 崔济嗤笑了一声,硬是搭着窦则的肩把人拖出了院子:“嘴硬心软,你若真觉得她吩咐的不妥,适才怎么不说?就会和我厉害。” 两人吵吵闹闹地走远,晁昱也从繁茂枝叶中露出了身形。他看着两人渐渐行远的身影,细思片刻,转身直冲窦则的院落而去。 “这次若不是殿下处处相助,金嬷嬷也不能安然地回乡养老,妾身无以为报,如今但凭殿下差遣。”陆菲亲手给秦诺奉了茶,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礼行了一半,陆菲就被秦诺托着手臂搀起:“金嬷嬷之事,我也只是顺手而为,这事若要谢,还是得谢夫人自己,若非夫人坚持,若非陆家几位公子前后安排,我即便想帮,也是插不进手的。” 金嬷嬷之事涉及简国公府子嗣传承,陆家与窦则此时都没有撕破脸彼此对立的打算,所以在这件事上,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处置一两个仆婢,而后不问究竟,将这事当做没发生过一般。 陆家可护着陆菲,但若连一个仆婢都不愿牺牲,那只会让两家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 顾全大局,素来是世家大族行事的规则,可陆菲却不愿遵守这种凉薄无情的规则。 若此事真与金嬷嬷有关,那要打要罚,陆菲只能认了,但如今嬷嬷显然是被陷害,陆菲就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嬷嬷无辜受害。 陆家自然是重视陆菲的,可在家族面前,有些事不能妥协。 陆家难以使得上力,陆菲万般无奈,竟提出和离,自言愿让出这国公夫人的位子,只要求带着金嬷嬷就此离开。 这一举动不仅让陆家生了迟疑之心,也让窦则举动受制。 他并不是想要休妻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休了妻,娄双双也不可能成为正头夫人。 妾不为妻,这是素来不变的规矩。 这事纠缠到最后,陆家和简国公府到底是有些对上了。 家务事纷繁琐碎,秦诺即便心里有一万个念头,都不敢贸然插手,只是后头见陆菲主意已定,她也便在同言霆商议后着手干预。 所幸几家也不过是想寻个台阶下,而金嬷嬷又当真是无辜的,是以最后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金嬷嬷虽逃出了性命,却也不能再留在陆菲身边,只能携财回乡,也算是安度晚年。 其实这事真相到底如何,在当时查证之时众人心里也都有了计较。 此事多半是那娄双双自己演的一场大戏,可其中仍有许多难以说通之处。 碍着窦则,这事根本无法深入查证,可越是猜测,秦诺越是在意娄双双这个人。 这次的大戏若只是为了妻妾争宠倒还罢了,可若娄双双另有所图,那才是个麻烦。 窦则对她死心塌地,至于迷恋,就算其人当真有什么不对,只怕窦则也多半会自欺欺人。到了那时,不管言霆与窦则之间有多少情分,也都要被这件事消磨许多。 陆菲笑笑,轻摇了摇头,但并没在这件事上再多纠缠。 她心里清楚,若非这位长公主殿下心软手慈,这事不会解决的如此圆满,旁人理事,总多几分教人心寒的薄凉,可长公主理事,却教人心中意外地温暖。 最让她佩服的是到了最后,长公主处事居然没有引起任何人明显的不满,她的手腕心思都是自己尚不能及的。 而今府中诸事纷乱,涉及府中安危私隐之事秦诺全都自己处置了,但仍有许多琐碎的家事,如今交给陆菲倒是正正好好。 一日忙碌,月上中天时陆菲才离开了秦诺的住所。 银辉铺地,陆菲缓缓而行,半晌,轻声道:“她真有趣,是不是?无怪定王待她如珠如宝,即便是我,也总是想和这样的人在一处的。” 陆菲这话说的很轻很缓,又带遮掩不住的黯然和消沉。秋菊抬手扶住陆菲的胳膊,几番思量,才满眼心疼地开了口:“姑娘也是这世上最好的,长公主不是也将您当作姐妹一般吗?”秋菊知道陆菲心里很羡慕喜欢长公主,是以说话时也总带着她:“殿下是个何等样人,若姑娘您不是个顶好的,她又何必待您如此亲厚?且殿下也总是说羡慕您心灵手巧,稳重贤淑呢。您这是钻了牛角尖了,您好不好,自己高兴就罢了,与旁人什么相干?您瞧这一日下来,那小殿下多会过日子,定王待她那般,也没见她处处都要念着定王,奴婢在旁边瞧着,这位殿下是个很能自己寻乐的人,她说的有一句话奴婢就听在心里了,人总得先把自个儿哄高兴了才是划算,整日里把一颗心搁在旁人身上……”秋菊顶着陆菲看过来的目光,越说声儿越小,最后却是死死低着头,怎么都不敢开口了。 -- 第125页 “整日心里都存着旁人,没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累,也让那被惦念着的人累。是不是?”陆菲拍了拍秋菊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 秋菊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多嘴,接下来的路她也不敢再多开口,生怕又提起姑娘的伤心事。 “秋菊,我记得从前母亲替我寻来几个女子,后来我没要,那些女子现在如何?” 秋菊闻言紧张地几乎同手同脚,半日才抖着声儿答道:“姑娘,那些人都被金嬷嬷安置在庄子上,奴婢……” “明日差人去挑出两个懂事听话的,若她们愿意入国公府为妾,就将人接回来好好教教规矩。” 秋菊瞪圆了眼,又惊又喜地连声应着是。 陆菲笑笑,心里却麻木酸涩一片。 当日成婚,她任情任性,为着自以为是的一片情深执意嫁入简国公府,如今她生生从自己编织的美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把日子过成了这副模样。 若还能自私任性一回,她宁愿就此远离,也好保全最后一份夫妻之义。可她如今已不能退缩。 陆家因她的婚事而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许多事情都已和简国公府牵系在了一起。且如今天下是如此之势,说难听些,陆家还多有依附简国公府之处。 过去她因陆家而纵情任性,如今她也得为陆家,为父母兄弟而收敛性子,认认真真地筹谋一回。 说来世家大族大多如此,夫妻情分也多薄凉,只消她能看得开,再小心谋划,这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陆菲想得很明白,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通彻。可她眼角酸涩得厉害,头也一阵阵地发晕。 “姑娘,国公爷来了,一直在屋里等您。”秋月一直焦急地守在屋外,等看着陆菲二人的身影才缓了神色,几步赶了上来。可当她看清陆菲的脸色,整个人登时急了起来:“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 “不是。”陆菲摇摇头,扶住秋月的手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可能是今日累着了,先回去,别声张。” 秋月急的头上冒汗,却也只能应命和秋菊一道扶她回房。 窦则等陆菲多时,若是往日早已离开,可偏偏近日的种种事总在眼前心里一遍遍掠过,让他连步子都几乎迈不出。 “这是怎么了?还不去请大夫!” 陆菲眼下听着窦则的声音就觉着累,觉着心口疼。她闭上眼盖住所有情绪,压着声道:“只是有些中暑,歇歇就好,不用请大夫,国公爷若无要事就先回吧,恕我慢待了。” 窦则极少听到陆菲与他如此说话,自然,也可能是二人许久未曾单独说过话,所以他才觉得陌生,觉得不舒服:“这是什么话,我不是客人,不必你招待。” 陆菲索·性·阖目装睡,装着装着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时,陆菲已经觉得好了很多,等对上秋月满是喜意的脸,她也难得笑了笑:“怎么,出门捡了金子了?” “不是啊姑娘,您知道吗,国公爷昨晚是在这里歇的。” 陆菲一怔,眉头下意识地拧起,倒是秋菊呛了一句:“国公爷不是宝贝那娄双双吗,怎么不去那儿休息去?偏要来打搅咱们姑娘。” 秋月狠狠瞪了她一眼,到底没有出言责备:“娄姨娘到底刚落了胎,眼下多有忌讳,不宜同房。”秋月说着咬咬牙跪在陆菲面前:“姑娘,这次府里也跟来了几位姨娘,若是您身子不适,不若就先教其他姨娘伺候。” 这话若搁着从前,秋月是断断不会说的,可如今情势不同从前,与其让那娄双双一枝独春,倒不如百花齐放,也好平衡牵制。 “看谁有功夫就安排谁伺候。”陆菲的语气里免不了带了几分讥讽和自嘲。无论娄双双落胎之事真相为何,到了如今,窦则对她仍是一副怜惜情深的模样。可饶是如此,还是敌不过一句忌讳,抵不过一声规矩。 若这就是所谓情深,那也太过廉价了些。 听了陆菲的回答,秋月半晌没能回过神来,等秋菊推了她一把,才呆呆地应了声是。 “去问问长公主那儿有没有空闲,我想去给长公主请安。”陆菲起身更了衣就想出门去寻秦诺说话。 这个院子让她压抑难堪,在还不能完全调整好心情之前,她不想独个儿在这里胡思乱想。 秋菊对这事倒是很积极,没多久却像是朵打蔫儿了的花一般回来回话:“姑娘,晓风姐姐说殿下今日不得空。”她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往前凑了凑:“奴婢在院外头见着定王的侍从了,估摸着这会儿王爷也在那儿呢。” 第79章 驸马 做你的驸马,做…… “外头情形如何?”午后阳光暖得让人困倦不已,袁逸一手搭在眉上,阻了阻这过于炽烈的阳光。 “城门已经关了,定王府的人在外头安置难民,给他们请医问药,不过据属下看并无多大用处,也就是做个仁义的模样给众人看罢了。” 袁逸轻飘飘看了这侍从一眼,侍从膝盖一软,好险没有跪倒,立时低下头去反思自己哪里招了主子的烦。 “城里呢?”袁逸并没什么责难之举,只回身随手从侍女手里接过把扇子,来回绕着略作把玩。 “城中这会儿还没见有太多病倒的,但属下此次出府打探消息,发现长公主所营的几家食楼茶肆都在开摊赠那乌梅饮,属下也排着队去尝了尝,觉着其中药味甚浓,比起前头铺子里售卖的汤饮,这个倒更像是汤药。” -- 第126页 “哦?”袁逸挑了挑眉,右手执扇,轻轻敲击着左手掌心:“除了赠乌梅饮,长公主还有没有旁的举动?” “属下只发现了这么一处举动,其余的并不知晓,若是爷想知道,不如属下这就去打探打探。” 袁逸眯眼看了看几乎无一丝云烟的天空,轻轻一哂:“倒是有些意思。”长公主出降时所带财物能拿来换取银两的少之又少,换句话说,那长公主的私库就是个花架子,看着好看,其实没什么大用。 王公贵胄,自来养尊处优,但也颇多拆东墙补西墙,拆里儿充面儿的,身为长公主,那更是一步就能听着一声银子响。 而今她进项有限,花费甚多,就算开了个食楼茶肆,也至多是赚了些保着体面的银两。手头都如此拮据了,还在这个关口儿拿出银子来广济城中百姓…… 是那襄武侯家底甚丰,还是那小公主当真就如此大公无私,为了救济旁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得失? “其实属下心里总有些疑惑。”这侍从见主子半日不说话,自己壮着胆子把心里头搁的事说了出来:“这里究竟是定州,是定王府的地盘儿,且不说旁的,就说长公主这个做法,就有些狗拿耗子的嫌疑。” 袁逸“噗嗤”一声笑,虚点了点那侍从:“你啊你啊,真是没规矩。” 侍从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却仍是满脸的笑意。他这是把自家主子给哄高兴了,只怕他说的这几句还真有些用处。 “属下虽然不明长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平日里听爷说的那些话,也能大概知道这位殿下不是个鲁莽冲动的性子,既不是没头没脑的人,为何偏偏做了这没头没脑,徒惹嫌疑的事?您想啊,这里是定王的封地,她一个朝廷公主在这儿管东管西,美名远扬,搁谁谁心里都得犯嘀咕。” 袁逸随手赏了他一锭金子,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跟随,自己转身沿着长廊慢慢踱去。 这件事倒是他给想左了,还不如这些满脑都是草的东西想得多,想得灵。 是啊,这位小公主不是个没脑子的花瓶,往日里两边对手,她虽往往多有不及,却总能安然脱身,这样一个人,如何会在如此情势,如此情形下做下如此费力不讨好,且容易引起种种麻烦的善举? 若这是那小公主深思熟虑的结果,那么她为何愿意在定州花费如此多的心思?要知道不过是短短几日的施汤就能把她前些日子所得财物都搭进去,一点不留不说,说不得还得酌情添上许多。 这笔账他都能算清楚,长公主和她身边那些人也必然会更加清楚。 那么,她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来人。” 有侍卫脚下无声地靠近,默然侍立等候吩咐。 “给我盯着襄武侯,查清他每日行踪,若能得空子,便将长公主的行踪一并查了。不过她身边有个晁昱,那是高手中的高手,若是勉强,万不可贸然行事,不得打草惊蛇。” 他如今身在定王府,仍有许多事未能做完,暂且不能离开,而留在此处,就得处处受限,步步小心。 如今他盯着襄武侯,也是想看看他与那小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心中总有些猜测,且越想越真,这个猜测,事关天下所归,事关朝廷局势,他必须得把事情查个清楚。 现在盯着襄武侯虞斌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而长公主和定王言霆,是他目下万万动不得的。 “章先生坐,这些都是新做好的茶点,章先生一道用些吧。” 屋中凉风习习,言霆难得允了她这样敞开来地用冰,秦诺这会儿心情甚好,看着章岳来,也就顺势邀他同坐。 章岳谢了恩,就着满室金银花茶的清苦药香坐了下来。他低头瞧了瞧白玉碗中色偏金黄的茶汤,忍不住一口气把一碗都喝了。 这清凉凉的茶汤一下肚,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方才些许的烦闷也都全消了。 言霆虽然矜淡疏漠,可对待奴仆臣属却从无苛刻之举,尤其章岳于他有半师之谊,便更是敬重宽容。 “江澜说先生寻我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要事。” 章岳停了嘴,挺可惜地把手里黄澄澄的粗粮点心搁下,整理清楚了才道:“我是来给王爷报喜,代定州百姓和城外难民谢殿下救命之恩的。” 此言一出,言霆并秦诺都有些疑惑不解,章岳笑着卖了个关子,等把这粗粮点心的方子骗到手后才道:“此次城外来的难民多是因着暑热而生了些病症,这病症难医,发作起来过快,也颇费银钱,所以这病症一出来,一时间倒成了场祸事。” “前日先生还说此症为难,难道如今已有解法了吗?”秦诺每日理事,总能听到无辜之人命丧黄泉的消息,这让她不能不能焦虑伤神,而今观章岳言行,虽有唏嘘怜悯之态,可更多的却是惊喜和感叹。秦诺由此觉着这场莫名的病症已寻出了解法,心情也一下子开朗了起来。 “自然是已有解法,不过这解除病症的功臣并不是我,而是王妃娘娘您。” “我?”秦诺好奇地把点心碟子往章岳跟前推了推:“先生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小公主厨艺好,虽不至于说是天下第一,可她的那些新奇的点子方子实在叫人眼馋得很,章岳活了大半辈子,就贪个口腹之欲,如今见着这么多点心,也更是有些走不动路。 -- 第127页 “这都要归功于殿下所售的乌梅饮。” “乌梅饮是解药?” 章岳摇头笑笑:“可抑制预防,但要解此病症,还要加上几味药材,如此,至多喝个几副药也就好了。” 秦诺惊喜地看向言霆,而后对章岳道:“既如此有用,我立时将乌梅饮的方子交给先生。” 她偏头看向言霆:“每日到铺子里去领,百姓也都多有不便,倒不如我们将方子公开写在榜文之上,如此,大家都可在家中调饮,也不必都冒着暑热来此排队了。” 言霆摸了摸秦诺圆乎乎的脸,深深望着她没有说话,可目中情意已表万千。 章岳在旁看着,羡慕之余便是笑叹摇头。 这乌梅饮所用各种材料都颇昂贵,从前因其口味独特,能解暑热,一经售卖,便几乎是日进斗金,原本在食铺赠饮已是极为难得的善举了,而今王妃却在知此物可以解疫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将这镶金嵌玉的方子给公布了出来。 章岳半生所见,有好有坏,有污浊泥淖,也有清湛碧水。而今,他总算明白这位权势滔天的王爷为何执迷于这样一个人。 她像光,像暖阳,明媚得教人心醉神迷,清澈的让人心安神怡。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如何还会怕坎坷和黑暗呢? 她总能带来光明的。 “公开乌梅饮的方子虽然是小事,但也得小心筹谋,防备有心人借机敛财生乱。”秦诺已经想好了后头的事:“王爷和先生觉得如何?” 言霆笑笑,握住秦诺的手看向章岳:“此事既与疫症疗疾有关,那便全交由章先生负责。” 章岳登觉肩上一沉,却在看到王妃有些疲色的眉眼时无声点了点头。 这对小儿女都不容易,他这把老骨头还能顶些用,这点事交给他倒也无妨。 章岳的脚刚踏出门,秦诺就忽然开了口:“这次的事是有人着意算计吗?” 言霆没被她诈到,反而慢条斯理地喝了茶,还吃了一块点心,眼见那小东西快被惹生气了,才摇摇头笑着把人抱在了膝上:“真聪明。” 秦诺一拳打在棉花上,见他压过来,下意识张嘴咬住他渡过来的半块栗子。言霆在她嘴上亲了亲:“不生气,不告诉你是不想你跟着烦心,若此事当真危急,我也不会瞒你。” 秦诺抿了抿唇,心里有点发堵:“先头城中那些因暑热而亡的百姓是否也死于这样的算计?” “有的是,有的不是。”言霆抚开她眉间的愁绪:“这事已经过去了,你救了他们,救了城中百姓,也救了城外难民。” 秦诺笑了笑,心里倒是好受了很多。 总算,她还是能帮上忙,救得了人的。 “糯糯,我有事和你说。”言霆正色把人抱起,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前日舅兄来信了。” 自从二人成婚,每每提及皇兄,言霆就一口一个“舅兄”唤的自然。秦诺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羞,可见他神色正经,她也不好一直挣扎。 “舅兄同意解除你与虞斌的婚姻之约,但我若要娶你为妻,便要亲往京城,做你的驸马,做朝廷的臣子。” 秦诺一下子愣住了,好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言霆一直看着她,眼见她眉目间尽是挣扎为难,心疼地在她脸上亲了亲:“小事罢了,何至于这样。” “你不能去。”秦诺皱着眉认真看向他:“我不知皇兄为何有此一言,可京中形势复杂,你身份如此,实在不宜入京称臣。至于你我,像如今这样也很好,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我们无需再徒然折腾。” “可我已经应了。”言霆捧着她的脸笑道:“长公主殿下不着急,臣可着急得紧,臣此生别无他求,只求能得殿下为妻,一生珍重呵护。” 秦诺眼眶一酸,咬唇瞪了他一眼:“我说认真的呢,你不能去,这事我会和皇兄说清楚,你也别再打这主意。” 言霆在她唇上亲了下:“他当年能救你一命,护你数载,而今我亲去谢他救命之恩,这也不过是应当应分之事,何况我还要以天下至尊之礼迎你为妻。他们终究是你的家人,我的糯糯要出嫁,自然不能留有丝毫的遗憾。” 秦诺心里信皇兄并无相害相杀之意,可京中就是一个大漩涡,一旦被卷进去,谁也别想安然脱身。 秦诺不愿让言霆平白遭此一劫。 “我意已决。”言霆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背:“我还要护你一生平安顺遂,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别担心。” 秦诺闷闷应了一声,刚要开口,忽觉心口一闷,偏过头便干呕了起来。晕晕乎乎地折腾了半晌,等被言霆抱进怀里时她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第80章 薄命 值不值得 章岳刚离开没多久就又被火急火燎地请了回来,晁昱几乎是半架着这老头子一路疾步而来,章岳心里着急,一路下来也被折腾得够呛。 秦诺趴在言霆腿上,整个人都脱了力,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言霆小心地拿着勺子顺着她的唇缝一点点往里喂水,心中的担忧急躁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一并烧灼。 “我不在的时候王妃都用过什么?”言霆轻轻给她顺着背,见她难受得一直无意识地落泪,眉头也紧紧拧成了一团。 晓风在一旁细想了片刻,而后将自己所知一一详细道来。言霆把人搂在怀里,尽量让她靠的更舒服些,听了晓风的话,他轻轻按了按眉心,到底也无甚头绪。 -- 第128页 “殿下如此,是否是有孕了。”晓风见秦诺才喝了两口水,就几乎立时又吐了出来,心里一急,这些猜测就不受控制地出了口。 言霆摸了摸秦诺冰凉的脸,也不敢再给她喂水,晓风的话让言霆整个人都僵了一瞬,担忧思虑,自责烦躁更是有些压制不住了。 秦诺迷迷糊糊听着了晓风的话,可她眼下难受得连张嘴都困难,自然也做不出什么反应。 若真是有孕,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为着她的身子,言霆不会允她留下这个孩子。 再者,于这些事上她虽一贯漫不经心,可言霆却是思量周全的。一个月里头,他至多也只会与她真正亲近一两回,其他时候,多是逗她疼她,并没什么放纵之举。且每回他都会喝药避忌,前后更添十分小心,若如此都能有孕,那才教人不知说什么好。 言霆仔细回忆了近来二人之事,亦觉有孕之说站不住脚,可秦诺如此形容,却又让他拿不准主意。 “王爷,章先生来了。”素心匆匆进屋通报,言霆着人请章岳入内,小心翼翼将秦诺安顿在自己怀里,握着她的手腕探出去给章岳看脉。 眼见章岳的眉头越拧越紧,言霆的脸色也越来越冷,直到他沉不住气地开口相询,章岳才收回手长叹了一口气。 “先把这安神的丸药给王妃服下。”章岳将药瓶递到言霆手中,叮嘱道:“每日至多服用一粒,十日后就不能再服了。” 章岳自跟着素心去开方子,言霆将秦诺安置在帐中,凝她良久,方起身快步往外行去。 “这次是我疏忽大意了。”章岳将方子交到言霆手中:“这次的算计针对的不只是王府,这些不知根由的药毒在旁人身上尚可寻汤药解救,而一旦染到王妃身上,就会引动她旧日所中之毒。两毒相和,会迅速袭遍肺腑经脉。原本王妃先时已服用了一半的解药,若好生保养,慢慢解救,就算没有剩下的一半解药,也不至早早丧命,可如今……” 章岳有些不忍去看言霆的神情,他背过身去,开口时嗓音沙哑,满是无奈:“可如今旧毒被引发,先时所服的解药也都没有用了,且就算寻到了全部的解药,也只能缓解一二,并不能解毒救命。眼下若要救王妃的性命,唯有寻得雪玉兰。” 方子被言霆无意识地捏得发皱,待他回过神来,整团纸都几乎被他捏在手心。他低下头慢慢将方子展平,指尖如同触及冰雪,一路凉到了心里去。 “这雪玉兰,连我也只是在古方医书中看到过,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哪里出了如此奇药。” 言霆深深呼了口气,阖目慢慢将心绪放平,勉强才没让自己失态。可当他开口时,魂魄仿佛被一分为二,一半麻木地向章岳询问雪玉兰的相关消息,一半沉痛不已,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了开来。 “传说中雪玉兰形似玉兰,通体雪白,茎上生一叶,叶色如翡,必得连根拔下方有效用。一旦摘下雪玉兰,此叶便会渐渐变为血一样的红,在绿叶化为血叶前,定要将这雪玉兰服下,否则,救命良药就会变成致命·毒·药,触之即亡。” “何处去寻?” “茫茫雪原。”章岳亦满腹惋惜遗憾:“雪玉兰受不得半点尘污,是以传说中,此种奇药生于人迹罕至,尘俗不染的地方,极难寻到。” 世上有没有雪玉兰还两说,即便有,也是难觅其踪。章岳咬咬牙,将这些不合时宜的纷杂心绪抛开,将自己所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袁逸送来的那些药草染了血气,袁家兄弟只知其一,却不知那些药草一旦占了血污,不仅药性会减弱,还会蔓生出恶性,虽一时看似有功,却会埋下无穷后患。是以那些药不管是王妃还是今上,都是不能服用的。” “她还能撑多久。” “若能寻得全部解药,那便还有一载的工夫,若是没有解药,至多半年,便会冷热交加,受尽痛楚而亡。” “能否暂寻药物为她缓解不适。” 章岳叹了口气,几番犹豫,最后只道:“办法有,但是那种药服用的越多,毒发的越快,原本或可再撑半载,用药之后,也许只剩两三个月了。” “先生还有旁的办法,不必避讳,尽管说给我听。”言霆看出了章岳方才的犹豫,自然不肯放过任何救秦诺性命的法子:“先生知我心意,还请万勿相瞒。” “的确是还有一法。”沉默了半日,章岳方无奈开口:“此法或会让王爷身体受损,忍受折磨,王爷可要三思啊。” 言霆毫无犹豫地略一点头,紧盯着章岳等着他的回答。 “要缓解王妃的痛苦,服药之外,确有一更为稳妥的法子,此法可消减王妃病痛,让她几乎能与寻常人一样,不至缠绵病榻,恍恍度日。” 章岳看了看左右,请示过言霆后将人都请了出去:“我会开一个方子,王爷与王妃同房前将此药饮下,一月三副,直至王妃痊愈。” 言霆一时怔然,没想到章岳提出的会是这样一个法子。 “此法对王妃身体几乎无碍,可对王爷来说就如同一种折磨了。”章岳没再卖关子,叹了口气才道:“每至月圆之夜,阴长阳消之时,王爷会觉周身冷热交替,如轮番置于雪山火海之中,极为痛苦,这种痛苦会在王爷停止服药的一年后慢慢减弱,三载方能完全消弭,且如此折磨,说不得会于寿数有碍啊。” -- 第129页 只为了消减病痛,便要代妻子受此折磨,无论是谁,只怕都不会轻易答允。言霆身有重担,心怀天下,如此一人,自然更该珍重自身。 可他几乎连一瞬都没有犹豫。 虽然早已对这个结果有所猜测,章岳仍是感慨叹息不已。 男女相悦,为皮相,为性情,可生死相许却不只是一句话的事。王妃貌美,举世难寻,若单为美貌,也不至会为其生死不顾。 情深至此,生死不可绝,在这一瞬,章岳诚心希望那雪玉兰是当真存在的。 若最终无法寻得雪玉兰,章岳不敢想象王爷今后会是如何一种模样。 章岳走后,言霆即刻着人照方熬药,待药成端来,言霆便一口饮尽,随即将人都遣了出去,吩咐今日不见任何人。 晓风走在最后,满目担忧地关好了门。 雪玉兰,雪玉兰,茫茫雪原,何处能寻?便是可寻,公主又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晁昱这回很快地给京里去了信。如今要先寻得解药稳住公主病势,而后才能得了充足的工夫往雪原寻找雪玉兰。 当日给皇上下毒的罪魁祸首而今仍在京中,也不知到了今日,可否能从她身上得一二线索,用来救公主性命。 秦诺再睁眼时,外头已是云霞漫天,她稍稍一动,便将言霆惊醒了过来。 “还难不难受?”言霆摸了摸她的额头,复又触上她的心口,等觉额头未凉,心口无灼,才扶额慢慢松了口气。 方才秦诺不是毫无感觉,他的珍重疼爱让她即便在梦中,也觉心口酸软。 “不难受了。”秦诺在他怀里动了动脑袋,仰着脸认真问他:“你想了什么法子出来,为什么我这么快就不难过了?” 平日里她无事时言霆尚舍不得这样毫无顾忌地碰她,如今她旧疾复发,他却忽然如此作为,实在难让她不生忧虑。 “这是章先生寻出的法子,只能暂缓病痛,并不能将毒症全然拔除。” 这是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秦诺抿了抿唇,这会儿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要穿衣裳。” 言霆低低笑了几声,拿被子将她团团裹住,直接抱到了自己身上:“看来的确是好了。”这会儿也会害羞躲避了。 秦诺静静在言霆怀里趴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脸:“章先生怎么说的?” 言霆将她往上抱了抱,轻轻亲过她明亮清湛的双眼:“没事,只要寻到雪玉兰,就能解你身上的毒。我会寻到解药,别怕。” 他轻描淡写,可眼底的痛楚却藏不住,秦诺把叹息藏回心底,偏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半晌,才轻轻答了句“好”。 第81章 各有归宿 此去无期…… 往雪原寻药对言霆来说并不只是一句话的事,且不论雪原中种种无法预料的危机和险境,只说雪原之外,王府之中,便有许多事系于言霆一身,他是一府一州的主心骨,若缺了他,难免有人趁空生乱,搅扰定州,搅扰言家。 秦诺自知阻止不了言霆,生死之间,有些事也早已想通。当初她拖着迟迟不肯彻底与他倾心相守,很大程度上就是怕旧毒复发,徒生牵累。 如今所有事情已经到了眼前,她反倒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路就在眼前,只要尽力去走就成了,就算最后她命当如此,那也没什么可怨可恨的。 她只是舍不得自己的家人,舍不得自己所爱。她只是担心自己放手远去,会给他们带来无法愈合的伤痛。 秦诺此时宁愿言霆对她未曾情深,那般,他也就不必这样痛苦。 他们准备启程时,距秦诺毒发仅过了十日。言霆将府中和定州所有事务一一分派下去,为着秦诺的身体,章岳也要与他们一同前往。 只是此行他们要先往京都皇宫,若能寻得解毒之法,也能为寻找雪玉兰争取更多的时日。而章岳会在他们即将进入雪原时与他们在边镇汇合。 临行之前秦诺去见了谭盈一回。这个见惯了风雨的老人并没露出任何软弱之态,她只是用最坚定的态度送两个孙儿远行。 秦诺知道祖母心中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也知道自己和言霆此一去她会有多不放心。可她仍旧慈和地冲着自己笑,让他们不要担心,不要害怕。 为秦诺寻药之事他们对外瞒得严实,众人只知定王即将入京都求娶皇家公主,更多的,却如何打听都打听不着。 秦诺思来想去,到底决定将晓风留下照应王府,她素来通机变之道,就算将来真有什么无可躲避的意外发生,她也能尽力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窦则对这天下并无什么野心,他是言霆至交,也看出言霆此行似有外人不知的内情,是以他主动要求留下,多一个人总算多一分震慑。 娄双双已被暂时送回国公府中,秦诺不知窦则是否看出了什么,不管如何,娄双双离开,她也算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陆菲是个管家理事的好手,说起管理酒楼茶肆虽然尚且生疏,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头绪,秦诺将食楼交给陆菲整束,食楼生意兴隆,陆菲自然也是分红多多。 陆菲一生几乎从没完全为自己做过些什么,如今秦诺将食楼交给她,忐忑之余,更多的是感激和惊喜。 虽然秦诺从没与她明说过,但从日常言行,陆菲也已经懂得了许多过日子的道理。这些道理与她从前所学所想都是不一样的。 -- 第130页 她不只是属于家族,属于夫君,她更属于她自己。若一味依附寄托,只会让自己沉沦在软弱的深渊,终生患得患失,无法解脱。 而有所思,有所做,有所为,方能让她一日比一日更明白自己,更懂得自己,也更爱自己。 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的。 陆菲满腔感激,而秦诺如此作为,除了想帮陆菲一把外,也是想将简国公府暂时与定王府绑在一条绳上,只有彼此利益相关,义气相连,才能保证简国公府短日内都会站在定王府一边,助着言霆理好一州物事。 虞斌也会暂留定王府,秦诺和言霆于他有恩,而虞斌又是个以逍遥为念的富贵闲人,这么多人里,最不用防备的就是他了,因此一些要紧事宜,言霆也都分了些交给他处置。 临行前一晚,言霆在书房与人议事,秦诺正清点自己和言霆的行李,便有女侍来报,说是太妃请秦诺一会。 提到太妃顾桐,秦诺也恍惚了片刻。顾桐这个人在她的生活里消失良久,以至如今听来,倒像是上辈子认识的人了。 认真说起来,秦诺与顾桐并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二人脾性不投,念想相背,她也因着这个女人昔年对言霆的薄待而对她颇有厌恶。 二人到底不对付,多见一面就多尴尬一回,彼此都难受,秦诺不知道顾桐为何如此执着地想要见她一面。 从她回到定王府,这并不是顾桐第一次着人带信请见,但一来秦诺懒得应酬,二来言霆也一直吩咐着不教她去见无关紧要的人。秦诺也便顺着自己的心意,无论接了多少话,只当那是个无形无神的便罢。 但今晚还是有些不同的。 顾桐究竟是言霆生母,是这定王府的太妃娘娘,秦诺不希望将其惹急,让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给言霆添乱。 纵然他们并不怕她,但有些事能多些防备还是多些防备的好。 “把人请到前头的清风轩,我稍后就到。” 秦诺吩咐下这件事之后便继续去收整行李了,晓风却满脸的担忧和不赞同:“殿下,这位太妃娘娘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今晚非要见您还不知有什么打算,您何苦去费这个功夫。” “我们一离开,少说半载,多则一年,这么些时候,足够外头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搅风搅雨好几番了。府内虽说看似安排妥帖,但仍由许多不确定的危险人、事,也许我今日见了她也只是白费功夫,可我总得知道她如今的态度和将来可能有的作为,若是来得及,咱们也能尽早做好部署。” 晓风皱了皱眉,见公主念头已决,也就没再多劝,只转身着人去好生布置清风轩,就算那太妃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地想要暗害公主,他们该防备的也得防备起来。 晓风叹了口气,默然盯着院中的秋千架看了半晌。好在殿下还知道要把人请到自己的地盘儿来,如此,不确定的危险也少了许多。 “快到秋天了。”晁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晓风身后:“只盼我们进入雪原时,那儿还不是最冷的时候。” 晓风愁容满面,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觉眼眶酸的很,很少有的软弱情绪顷刻之间侵袭了全身。 谁也不知公主此去还有没有再回来的时候,雪玉兰难寻,也许只是个传说,也许早已绝迹,若最终遍寻不得,那今次就是她与公主的诀别之期了。 “好好照顾殿下。”晓风仰头将所有软弱逼回了眼眶,她没有再多说,走过晁昱身边时,也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桐此来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秦诺进屋后,她便将侍女也一并遣了出去。 秦诺知道顾桐的意思,可她也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啜了口香甜绵口的杏仁露,并没打算将晓风也一并遣出去。 人心险恶不可不防,秦诺选的这间屋子四面开窗,烛火辉煌,从外向里看一眼,就能把屋中情形看尽。 并非秦诺小心太过,实在是见过了人心险恶,能谨慎一分就多谨慎一分。 顾桐一手搭在扶手上,将握未握的,手背也浮起了几条青筋。秦诺知道顾桐这个人,她自来高高在上惯了,骨子里把面子看得极重,便是里子被掏空了,也不会让面子有一丝的错漏。 言霆之父没有多么待见这个心机深重,权欲和控制欲让人窒息的女人,而今言霆更是将她晾到了一旁,莫说外廷权势,便是内府事务也再未让她沾染半分。 这些年来,顾桐过得有多难受只有她自己知道,虽说也是吃喝不愁,可她日常所用,不得有一针一线是超分例之外的。 顾桐究竟是言霆生母,他不能真的拿她如何,但知母莫若子,如何她难过难堪,言霆也是知之甚深的。 顾桐心硬如铁,在年岁尚轻时就能伪装出一副对夫君情深似海的模样,另一头,却悄然为自己的势力招揽人,打基础,若非当年言霆年少机警,也差点成为顾桐争权夺利的棋子。 她这样的人,为了权力是能不惜牺牲一切的。包括自己儿子的性命。 “很多事我都听说了,其中内情旁人不知,我却明白。”顾桐垂目看着自己素净得无一丝纹饰的裙摆,语气中透出一股慈母才有的无奈和担忧:“当年我激你离开王府时,并不知道带你走的人心存歹意,这么多年了,因为这件事,我与承钧连话都没说过几回。” -- 第131页 秦诺捏着一块糕点慢慢吃着,托腮瞧她究竟还能说出什么来。 “而今他要随你入京,我就算拼着让我这儿子怨恨我一辈子,也要来求长公主放他一马,莫把他牵扯进那要命的地方去。” 而今府中,除了少数几个人,旁人都只当言霆入京是为求娶公主,连顾桐也是如此认为的。秦诺轻轻一哂,仍只顾着吃点心,并没打算在此时搭言。 “殿下不是个糊涂人,应当知道眼下的定州有多么惹人的眼,一旦承钧在京中有什么闪失,那等着他的就是一败涂地,万劫不复。殿下啊,您是朝廷公主,承钧是定州之王,不管他这趟去是为着什么,您能护他一路安泰吗?”顾桐双目盈泪,哀切地看向秦诺:“还是说,殿下对当年的事仍旧心存怨恨,所以……” “若太妃此来只为说这件事,那我得告诉太妃,您找错地方了,这番话您应当去与定王殿下说,只要您能阻止得了他,我也就没什么法子能把他拐到京都了。”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无赖样把顾桐气得够呛,偏偏如今她也没有那个身份能抖一抖威风。 “当年殿下对承钧一片真心,如今肯回来,也是始终舍不得他,这话,我可没说错吧。” 秦诺点了点头:“不止我对他一片真心,你儿子对我也是一片真心,我们两个情深一片,天生一对,太妃娘娘该不是想拆散我们吧。”秦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还是说太妃娘娘仍想把娘家哪位表小姐许到定王府来为妃为妾?” 眼见着顾桐被气得差不多了,秦诺也不再和她置气:“太妃此时来此,想来不仅是为了这件事吧。”若真是拼了命地想要阻止,那她也多的是办法,不至在他们出行前夜来此相见。 顾桐默了默,究竟还是起身直视着秦诺,缓声道:“你们此去几时,几个月,还是几年?” 秦诺微微眯眸盯了顾桐片刻,心念几转,而后蓦地笑开:“原来太妃娘娘不辞辛苦,屈尊降贵地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事?” 第82章 摇尾乞怜 你是我儿子…… 顾桐一直在等重掌内院大权的机会。这一刻,秦诺发现顾桐与虞斌的祖母竟然十分相像。有权欲并不算什么坏事,可若为了权势利益不惜牺牲亲人,手染鲜血,手段卑劣,那便形如恶鬼厉魂,让人避之不及了。 “我们此去也只是为了些许小事,也许几月,也许几日便可回返王府,太妃娘娘多年未曾掌家理事,许多事只怕都不甚清楚,前廷后宅,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王爷所有的部署,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王府和定州的太平。太妃娘娘是长辈,而今正是该享儿孙福的时候,你只管万事不过心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什么都不必忧,什么都用虑,这难道不好吗?” “殿下这话说的极好,可殿下不是我,不能了解我的处境和忧虑。”顾桐重新坐了回去,眼见着似是已调节好了心绪:“承钧安排得再妥当,那些也终归都是外人,而我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外人和亲人总归是有些不同的,我知道承钧对我有很多不满和误解,但人这一生,谁能无过,过往种种,我也有颇多后悔之处,但时至今日,那些后悔歉疚都已经没什么用处,我只能放眼看将来。” 秦诺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既已清楚顾桐来此的目的,秦诺也不准备再与她在这里浪费功夫。 “这话太妃说得实在太过了。什么是亲人,什么又是外人?而今王爷所托所付的,皆是昔年可同生共死的知己,是忠心耿耿,以命相报的臣属,无论是何种身份,他们于王爷来说,都不是无关紧要的外人。太妃心中有虑乃人之常情,但凡事猜忌太过,便容易使人心寒。这世上背后捅刀子的亲人不少,雪中送炭的友人也更多,王爷掌王府多年,无论是外廷还是内务,想得都只比太妃要通透,太妃无需过多忧虑,有些心思也都可省省了。”秦诺面无表情地直直盯向顾桐:“毕竟这世上有些情分,磨掉一分就是一分,原本就微薄得几不可见,再几番折腾,最后就只剩飞灰了。我言尽于此,太妃好自为之。” “长公主口口声声说我心怀叵测,如今殿下倒是个纯白无瑕的人了,但你有没有想过,此一去,承钧会遇到何种险境,又能否平安归来?你明知他对你情根深种,有些事,只要殿下坚持,他未必不能妥协,而殿下如今只为了那些许的名分就要带他身入地狱,如此,也算是处处为他着想吗?还是说,这本就是殿下早已考量好的,一出美人计,就能轻易地为朝廷除掉一个心腹大患,这样的买卖也可算做得精了。” “无论我此去结果如何,母妃都可在这王府中安享富贵,这些无谓的事,无谓的话,也就不必再多说了。”言霆举步跨入门中,径直去握秦诺的手:“不是说了无关紧要之人不必费心,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秦诺反握住他的手,抬头对他笑笑,然后便要拉了他一道离开。 “承钧,你是我儿子,我生你养你,难道如今你要学你父王,如此来薄待轻视我吗?” 言霆脚下未停,这样的诛心之语也未让他的面色有丝毫的变化,他的声音冷沉而淡漠,简直要一路凉到人的心里去:“父王为何抛下一切远走天涯,母妃比我更加清楚,何必在此颠倒是非,将自己说得这样委屈。至于薄待轻视之言,实在叫我承担不起。母妃既愿意将自己置于可怜可悲之地,那儿子岂敢不来成全?” -- 第132页 话音落时,顾桐已经再看不到二人身影。侍女两眼含泪地匆匆近来搀住顾桐,到底还是哽咽道:“您明知道王爷的性子,这又是何苦呢?” 顾桐只觉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脸上也火辣辣地难堪:“我又有什么办法,这时不争一争,我心里过不去。” 他已经知道了!顾桐紧紧攥住侍女的手妄图沾到一点微薄暖意。当年的事言霆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他的?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顾桐闭了闭眼,想到那与自己儿子一般淡漠疏冷的夫君,浑身便一阵阵地发凉。他们都是一样的,冷眼瞧着你痴,冷眼看着你狂,你再挣扎谋算,在他们眼中也只是一场笑话,便是拼尽全力,对他们而言也只是个入不得眼的微尘。 她算计的太久,不甘心的太多,时至今日,连她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她于夫君是否有过爱慕之心,于儿子是否有过慈爱之意。 谋算和情感纠纠缠缠,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这世上的情当真比权势还要好吗?为什么从老子到儿子都这样不顾后果,从心而为?他们不屑一顾的,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眼见仿佛能触着一点边际,却到底隔了云端沟壑,可望而终身难及。 “回去。”顾桐觉得头晕眼花,周身也一阵阵地发冷。 到了今天这一步,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想后悔,也从未后悔。 人各有道,成者为王,她没有做错,她从来都没有错!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都跪在她面前摇尾乞怜,折骨屈身。她要让他们知道,一直以来做错了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心中看重的情不过是镜花水月,展眼成空,总有一天,她要他们悔之莫及,痛不欲生! “怎么了,一路上一直偷偷看我。”进了屋,言霆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一下午没见着,想我了?” 秦诺勉强笑笑,等进了卧房才道:“太妃她……” 言霆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低眉一笑,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不必为她费太多心神,我自有主张,今后你也不许再单独见她。” 秦诺不了解顾桐的性子,不知道那人究竟有多么不择手段,言霆却是一清二楚的。如今她尚有顾忌,是以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她要拼死一搏,那也不是能被轻忽的角色。 言霆对母亲所有的感情都已在年少时彻底消散,而今二人之间也不过是尚有血脉牵系。 或许仍不能无动于衷,但伤心失意这些情绪,他早已不会放在母亲身上了。 “我看她不会善罢甘休,且如今顾家人拖着迟迟不肯离开,只怕我们一走,他们就要出幺蛾子。” 言霆“嗯”了一声,眉眼间不见多少思虑:“没事,既已有防备,他们便不是生死之患。” “其实咱们可以多留些时日,如此仓促启程,只怕会有疏漏。” 言霆皱了皱眉,这才露出些不快神色:“谁又在你耳边嚼舌根了?还是被母妃的话影响了?” 秦诺只好举起双手做出个投降的样子来:“这次袁逸和咱们几乎是同时启程,他那个人阴得很,也不知道又打的什么主意。” “打什么主意都不要紧。”言霆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忘了章先生说过的话?你如今不能思虑太过,否则于身体有碍。” 秦诺讨饶地笑笑,没再提这话。 “五日后我们就要从水路进京。”言霆叹了口气,目中担忧遮掩不住。若有可能,他也不想带她去走水路,可如今时日紧迫,只能如此安排。 这才是他现在最为担忧的事。 “没事,让章先生给我开些安神药,一上船就睡觉,一定不会有事。”秦诺拍了拍言霆的肩膀,笑呵呵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言霆摇摇头,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下,而后带着这个磨人精一道去收整行李了。 第83章 是仇非亲 那就留一口气,…… 秦诺上船之前就服了安神药。 她从前在飞玉江上历了生死之劫,对水有着刻骨的恐惧,而今虽然已经睡熟,可当觉到水面湿冷寒润的气息时,她在梦中仍下意识地挣扎躲藏。 言霆将她抱在怀里,近半个时辰方将人安抚得再度熟睡,若非这回的安神药剂量稍大,只怕她早被自己折腾醒了。便是方才,她也是半梦半醒,恍恍惚惚。 “主子。”言霆吩咐素心往屋中守着,自己出了船舱透透气。江澜跟着他走到长栏边上,见言霆已经没有方出船舱时的那般紧绷冷沉,方开口禀道:“薛煦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了,薛家那头几番前来要人,说是王妃的外祖母已经有些不成了,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再见长子一眼,求王爷看在薛家是王妃外祖的面上给他留一口回家的气儿。” 言霆负手望向江面,几息之后掀唇一笑,格外薄凉:“那就给他留一口气。”他转头望向船尾,微抬了抬下巴:“送他回薛家时将人捆在船后,一日至少四个时辰泡在水中,尤其夜里,不许上船上岸。” 江澜应了声是,等看着王爷重新回了屋,自己也倚在栏杆上悠然远望。 说来薛煦也是王妃的亲舅舅,信阳秦家几乎满门全灭之后,他们薛家作为王妃的外祖自然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血缘至亲。 可到头来薛煦做了什么呢?他与外敌勾结,陷害信阳,陷害秦家,更差点要了王妃的性命。当年若非他假借王妃外祖母生病的消息,如何能轻易将人从定王府带离?王妃也不必受这么多的痛苦波折。 -- 第133页 旁的便不说了,昔时信阳陷落,秦家满门皆灭,王妃无依无靠,即便留在定王府,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那时候,薛家若还念丝毫的骨肉之情,就该稍加照拂,或是多问一两句也好。可从始至终,除了王妃那个用心险恶的大舅舅薛煦,薛家其他人便再没了任何表示。 至于后来王妃失踪,薛家所念的都是凭着王妃旧日的情分来靠上定王府,而丝毫没有去想这个失去了父母亲族的孩子流离在外,生死何如。 或许想过吧,听说那薛家的老太君对这外孙女颇为想念,往日里若得一见,也很是疼爱。但那种念想太过廉价,掺杂着利益谋算,实在教人不能不恶心。 当年王妃失踪之后,王爷很快查清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彼时薛煦已逃往外域,但不过数月便重新落回了王爷手中。从此等着他的就是生死折磨。 到了后来,也许薛家自己也猜到了薛煦落到了王爷手中,便几次三番前来赔罪求情。 可惜,薛家人在王爷这儿没这么大的脸,他们每提起王妃一次,都只会让薛煦多受一倍的痛苦。 薛家人慢慢学了个乖,至今已有近一年未曾前来搅扰了。 薛煦日夜受尽折磨,寿数本已无多,这般无仁无慈,无德无行,里通外敌,陷害亲眷的人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而今,薛家既心疼他们家这位大爷,那给他们送回去也无甚不可,只盼他们见到了人,别被吓破了胆才好。 在江上漂了近半个月,秦诺渐渐比先时好了许多,好歹这会儿能吃得下,睡得着,不似刚上船那时吃什么吐什么,躺着还全身冒冷汗。 这半个月里,能靠岸时言霆尽量都带她到岸上吃住,可他们时日有限,不能耽搁,若非如此,言霆也不会明知她难过还要带她从水路而行。 好在最后一段路是不必再碰水的了,言霆也着人造好了马车在驿站等候,而今,他也只能陪她这么一天天熬着。 “我吃好了。”秦诺搁下汤匙,迅速地洗漱过就往榻上冲。趁着还没难受得睡不着,这会儿赶紧打个盹儿,说不得这一天就过去了。 言霆皱眉看着她碗底剩下的一层米汤,吩咐人去炖些清淡的补汤,自己也没什么心思再用了。 补汤端来时秦诺蔫巴巴地趴在言霆腿上,一张脸紧紧皱着,面色惨白一片。言霆接了补汤,自己喝了一口试了一试,满意地吩咐赏赐这厨子,而后将秦诺扶起来喂她喝汤。 “我饱了。”秦诺捂着嘴退到角落里和被子团在一起:“不想吃了,别逼我。” 她可怜巴巴的模样揪得言霆心里也跟着疼,可她已经连吃了五六日的米汤,且每顿只喝一口,往日里再喜欢的点心到了此时却连一眼都懒得瞧。这般熬下去,就是有铜皮铁骨也得熬坏了,何况她眼下还服着药,不好好用饭更损身体。 “你乖乖喝了,这回上岸后咱们多住三天,好不好?”言霆见她不听话,只能先把汤碗搁在一边,硬是把这小东西给抱了回来:“你吃不下睡不好,我也跟着你日夜忧心,听话,这汤熬得半丝腥味儿都没有,先尝一口,实在不喜欢咱们就不喝。” 秦诺满心的抗拒也抵不过她对言霆的心疼。这几日她难受得厉害,他只比自己更加煎熬,每回她被难受得睡不好的时候,一睁眼都能看着他万般耐心地给自己喂药,哄自己休息。 “那就喝吧。”秦诺扒在言霆手臂上,顶着一头毛茸茸的乱发凑过去喝汤。 这么些时日的折腾让她看上去小了一圈儿,圆乎乎的脸也瘦了许多,落的泪简直像是要往自己心里流。 “好喝吗?” 秦诺喝了半碗就喝不下了,她眯缝着眼点了点头,咂出了一股清清甜甜的果香。 “这是新请的厨子,你喜欢,以后就多让他伺候。” 言霆给她抹了嘴,擦了手,伺候着这小祖宗躺下,眼见着她似乎是能睡得着了,才寻了邸报和王府密信来瞧。 船在三日后靠岸,言霆着人赁了清幽雅致的院落,打算在此多歇几日,让秦诺得以缓一口气。 小镇尚算热闹,街市之上人声往来有条有理,有规有矩。言霆微掀开帘向外看了片刻,方转回头去瞧着刚恢复了精神就满眼好奇的小丫头。 “这是不难受了?我瞧着眼睛都圆了。”言霆刮了刮她的鼻头:“咱们在这里住五日,五日后再启程。” 虽然只有五日,也聊胜于无。秦诺眨眨眼算作应了,这会儿舒服下来,才觉出饿,觉得渴。 虽说她精精神神的时候有些闹人,可言霆还是更愿意看她这么古灵精怪地折腾人的模样。她这样,好歹不会让他日夜心痛,时时揪心。 院中一切都是齐备的,一行人忙忙碌碌地安顿下来,方要起锅做饭,便有故人呈帖来访。 第84章 小祖宗 这心意来得又…… 秦诺的外祖家虽早已不复显赫,但百年底蕴,到底尚有保全之法。 言霆一路行踪并未刻意隐瞒,他们现在落脚之处正是薛家尚可使得上力的地方,如此,被他们寻上门来也不算太过意外。 此次持帖拜访的是秦诺的二舅舅薛熙。 因着当年之事,言霆对薛家人始终没什么好脸,但提及薛熙,他倒也不似对其他薛家人那般冷漠厌恶。 “是二舅舅?”秦诺探头瞧了一眼拜帖,皱皱眉又重新躺回了榻上。从前不觉得,如今赶了几日的水路,才觉出能安安闲闲地躺倒休息是多么奢侈愉快的一件事。 -- 第134页 “嗯,你我到了此处,薛家不可能半点消息也无。”言霆随手将拜帖掷在桌上,自己也倚在榻头,轻轻给她顺着枕上乌发。 秦诺睁开一只眼瞥了言霆一眼,忖着从前生辰时这位二舅舅偶尔送来的生辰礼,纳闷道:“如今对外我还只是皇家公主的身份,二舅舅此来应该不是来见我的。”秦诺侧过身来看向言霆:“你和他有交情吗?” “交情算不上。”言霆捏了捏她的耳垂,温声道:“当年你失踪,他曾派人四下搜寻你的踪迹。之后每年清明,他几乎都会往秦氏族墓祭拜敬礼,算是有心。”只是这心意来得又晚又薄凉。 “让人问问他有何要事,没事就不见了。”秦诺缩进言霆怀里轻轻踢了两下腿:“我要睡觉,你不许出声。” 这小东西脾气越来越娇,言霆低头在她露出来的脸颊上亲了亲,然后慢慢给她拍觉,等她睡熟了,才小心又小心地起身,还把自己的外裳盖在了她身上。 “人呢。”走出几步远,言霆才开口问话。 江澜也自觉地压低了声道:“回王爷,薛熙在外头喝茶,属下已说了主子不得空,可他始终不肯离开,也不肯说明来意。” “那就让他坐着。”言霆径直去了议事厅,并不打算和薛家人多作纠缠。既有话不说,那就不必说了。 秦诺是被一股甜香味儿馋醒的。言霆眼睁睁瞧着她抽着小鼻子百般不情愿地醒来,一边睁眼一面准确地朝向了点心所在的地方。 “睡了一天了,起来用些点心,晚上带你出门去看看此地灯会。” “今晚有灯会?”秦诺懒洋洋趴在言霆肩头,眼巴巴盯着托盘上的三盘两碗瞧:“是荷叶粥吗?我想吃冰过的。” “你吃什么冰过的。”言霆在她脸上拧了把:“我看这是全好了,又开始挑嘴。” 荷叶粥凉凉润润,清爽适口,枣泥山药糕香甜软糯,且不腻人。秦诺眼大肚子小,吃了几口就再吃不下,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 “我想吃山楂,喝山楂饮。”过了一会儿,秦诺又提出了新的要求。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到底拗不过她,让人去给她备新鲜的糖山楂,再熬些山楂水,冰过送来。 “这下子高兴了?”见她笑得见牙不见眼,言霆一时也忍不下心禁她的嘴:“只许用一点,若不听话,今后半点冰都不许再沾。” 秦诺乖乖点头,方才滚乱了的头发毛茸茸地跟着晃了晃:“我乖我乖,你放心吧,我最听话了。” 言霆被她闹得哭笑不得,对“我最听话”这句话存着十分的怀疑。这小东西任性起来气得他恨不得好好给她个教训,可每回对上她那双灵动明澈的眼,他又忍不住地心软手软。 在这世上,最让他无可奈何的就是这个小祖宗。 一入了夜,整个小镇烛火辉煌,处处张灯,恍若白昼。秦诺换了一身男装和言霆牵手出了门。 “我下午听他们打听来说这灯会是让有情人互订终身的。”秦诺在原地使劲蹦了蹦,然后伸出脚故意去踩言霆的鞋:“你把我扮成男人,到时万一有姑娘瞧上我怎么办?” 言霆偏头瞧了瞧她这张过分秀气的小脸,挑挑眉没有接话。 秦诺气鼓鼓地找了他一路的茬儿,到底是被让着踩了言霆一脚。见她乐得像是得了什么大便宜,言霆无奈之余也只觉好笑。 “想吃那个,闻着就香。”秦诺拽着言霆往一个卖粽子的小摊上走,还没到跟前儿就被抱着腰拦了回来:“我让人去铺子里买了点心,过会儿就到。” 秦诺抿了抿唇,再不高兴也不敢顶着他这么严肃的神情和他胡闹。 江澜办事果然周到,几个纸包里不仅有各色点心,还有时鲜果品和本地食楼里颇有名气的卤味。 有了这几包零嘴,接下来秦诺也没再眼馋哪个摊子上的东西,倒让言霆省了不少心。 散了一路瞧了一路,秦诺渐渐也没剩多少新奇劲儿了。 见她看灯看腻了,言霆便着人安排,即刻回府。 “这里的灯倒是挺好看的,可人为什么……”秦诺回头望向那一片灯海,心里忽然觉到一股空荡荡的寂寥。这灯会上人不算少,却少了一股人气和热闹,没有了人气儿,这些灯再好看也只能平添寥落荒凉。 “如今天下,此地已算难得的太平之处。”言霆给秦诺喂了一块花生糕把她的念头都牵了回来:“好吃吗?” 花生糕香甜不腻,无半点噎人。秦诺一面吃一面点头,没有再提方才的话。 倒是她忘了,当今天下,并非处处都有一座定王府,能护一方安居,守百姓乐业。 见她是当真喜欢,言霆抬目对着江澜略一颔首,江澜会意,即刻领命而去。 走到后半段秦诺就耍赖让言霆背她回家。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转身认命地背起了自己的小祖宗。 “其实能在这里歇两日就已经很好了,咱们还是尽快启程吧。” 此地虽然安稳,可言霆身份到底不同,这天下敬他的人不少,恨他的人只怕更多。而今薛家不知缘由地寻上门来,也给她提了个大醒。 “不想吃水晶蹄花和绿豆冰沙了?” “下一回再吃,或者到了皇城再吃就好了。”秦诺深刻怀疑自己在言霆心里完全成了个馋嘴猫,为了吃的什么都不顾了:“但是我们明天启程之前我想吃一回冰过的果子行不行?” -- 第135页 言霆抬手在她身上拍了一巴掌:“不行。” 两人正拌着嘴,一声急呼却蓦地掺了进来:“诺儿,那是不是诺儿?” 第85章 醉翁之意 这份情感淡…… 这叫法亲近得叫秦诺忍不住皱起了眉,她抓着言霆肩上的衣裳循声望去,分辨了片刻才从侍卫们的言行中知晓了此人身份。 “诺儿,王爷……”眼见着言霆丝毫不停地背着人就走,薛煦一着急,声音也比方才大了不少。 “薛大人有话不妨稍后进了屋再说。”江澜左右一望,敛眉强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硬是将薛熙连拉带请地弄进了宅子。 “薛大人方才一时情急我等倒都可理解,但此地终究不算安稳,大人言行之间还是谨慎为好,否则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待薛家人,江澜也只是面上恭敬,但其举止言行都挑不出丝毫的差错来。薛熙虽然尴尬,还有些难堪,却也没想与定王府的人闹出什么矛盾来。 “方才是老夫失了分寸,还望江统领代我向王爷赔罪。”薛煦请过罪,立刻急急道:“方才那是诺儿吗?你们已经寻到她了?既然人已经找到,为什么不给薛家送个信?” 这话方一落了口,薛熙就知道自己把话给说坏了。他心里其实并没丝毫的问罪之意,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舅舅当的不称职,没有资格责怪埋怨谁。他只是心里太急了,也太高兴了,才一时忘形,屡屡出错。 江澜也不打算和薛熙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计较,他略拱了拱手,没有接薛熙这些话,转而问道:“薛大人来此到底有何要事,若是无事,我等也不敢耽误薛大人,薛大人请便吧。” 薛熙被晾了这么些时候,也知道了这位定王爷的态度,那是十足的冷漠疏离,不会给任何人脸面。薛熙叹了口气,也不敢再卖关子,直接道:“老夫来此,是想给王爷报个信,送个消息。”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京里的袁逸将军近日屡屡私下向薛家示好,听那意思,还有与薛家结亲的打算,老夫觉着不对劲,就想来向王爷讨个主意。” 这倒真算是正事。江澜点了点头,将薛熙安置在门房喝茶,自己进去禀报了这个消息。 “袁逸想和薛家联姻结亲?”秦诺一口茶没喝完,被茶水呛了个七荤八素:“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 言霆给她轻轻拍着背,皱眉在她额角弹了一下:“多大了还被水呛着。” 不等秦诺和他闹,言霆便开口道:“袁逸这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所以才想和薛家扯上点干系来牵制她,威胁她。 秦诺觉得袁逸特别闲,还特别烦。自从到了定王府,她就没有再十分着意地掩饰自己的身世。袁逸处心积虑,谋算处处,怎会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和疏漏? 说来她与薛家关系平平,几乎就是陌生人,连这份干系袁逸都不放过,这人简直是疯了。 “属下看薛家二爷此时来此,并不只是为着禀报这个消息。”江澜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说:“薛家家势渐落,这几年外头瞧着还像样,里头早已经空了。在这种情形下,袁逸要伸手拉薛家一把,无论他原本的打算是什么,只怕薛家都难毫无动心。” 江澜说完了这话,到底是觉着有些尴尬,毕竟薛家是王妃的外祖家,他如此评价,到底是有些不敬。 秦诺也曾打听过薛家的消息,自然知道那一家子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脱俗人。薛家一直没什么倚仗,那点子家底更是经不起耗,若袁逸此时以重利相诱,想来薛家也不会放过这白白送上门来的馅儿饼。 “薛家二爷并不是个唯利是图之人,他今日着急来见王爷,只怕是自己有了旁的想头,想靠向定王府一边。” 二舅舅薛熙对于秦诺来说是个稍有些熟悉的人,毕竟往年生辰点视礼单时,她偶尔能看到自己这位二舅舅的名姓。说起来薛家一家子,也就只有这位二舅舅对她薄有情谊了。 “想见见他吗?” 秦诺抿抿唇,想到方才门外那一声“诺儿”,心里不是丝毫也不在意的。 “那就见一见吧。”言霆能问她这一句,就表示二舅舅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恶意和威胁。毕竟算是自己最后血脉相连的亲人了,见一见也无妨。 说是要见人,言霆却不肯让她短了精神。秦诺只好洗漱过爬进被窝里乖乖睡觉。 等她睡熟了,言霆才着人将薛熙请到书房议事。 第二日用早膳时,秦诺就在饭厅里见到了自己这位几无交集的二舅舅。 薛熙一见秦诺就立时红了眼。他按捺不住地往前冲了两步,继而却像顾忌着什么似的自己慢慢退了回去。他下意识往言霆处瞧了一眼,苦笑着闭了闭眼,而后温声道:“孩子,不用怕我,我是你二舅,你……”薛熙勉强压下喉间的哽咽,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二舅安。”秦诺略一福身算作见礼,侧身请薛熙入座:“我与二舅应当没见过面吧,二舅昨日怎么认出我的?” 薛熙方拘谨地坐稳,却见言霆顾着外甥女,自己还没落座。他复又忙忙站起,被言霆轻飘飘看了一眼后僵硬地坐了回去。 “你和你娘长得很像,而且你长大以后,舅舅曾经偷偷去看过你。”薛熙只顾看着外甥女,方才的那些尴尬无措和警惧也都慢慢消减了许多。 -- 第136页 秦诺笑笑,将自己盛好的一碗粥递给薛熙:“二舅知不知道袁逸与薛家合作的具体情形,他们彼此间都交换了什么条件?” 薛熙的眼神往言霆所在飘了飘,干笑着道:“舅舅早就几乎是自立门户了,袁逸和薛家的事我就知道个皮毛,再往深了探,就探不清多少东西了。” 秦诺微讶,倒也没有再问。 三人安安静静地用了顿早饭便换到书房去说话。 薛熙从见着秦诺时就一直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喜悦,可他也不敢贸然上去给人家充舅舅,毕竟这么多年了,他没照料过这个外甥女,如今算是有求于人家了才贴上来厚着脸皮说自己是舅舅,要求人家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那种事薛熙实在是做不出来。 就是自己的妹妹现在还活着,他也没脸光凭着个不远不近的身份就来沾一片光。 “当年你失踪之后,舅舅就搬离了薛府,另地别居……”薛熙说这些话时几乎不敢抬头。虽说这些都是实话,可眼下说起来难免有挟情图报的嫌疑,且这么些年了,他这个舅舅连句生辰祝辞都没和外甥女当面说过,这份亲情淡薄得颇为可怜,他自己说着都觉老脸撑不住。 往日如何,秦诺已不想一一分辨。三年之前,或许她对薛家,对外祖母尚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之心,可三年之后的如今,薛氏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姓氏罢了。 而今听得二舅为她失踪之事离府别居,她心里不是半点都不动容的。只是时移世易,她与薛家的情分根本就淡薄得经不起消耗,到了如今这一步,也不过是各走各路罢了。 薛熙一番话未说完,便闻宅子外有府上小厮急急寻来,说是有要命的事要向薛熙禀报,一刻都等不得了。 第86章 明醋 这醋吃的光明正…… 薛熙府上的事说急也当真是急,谁也没想到薛家的老太君罗氏会在以孝压人未得所愿之后直接差人将薛熙的女儿薛怡绑回薛家,强行令其成婚。 这事到了眼前,秦诺便顺手将人救了下来,而后仔细询问究竟。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些年里薛家的笑话不少,名声也不如何好听,薛熙再与薛家不同道,却到底还姓着同一个姓氏。 现在让他这么毫无遮掩地把自己亲人的种种作为一一详述,哪怕那些事都不是他做的,他也觉着羞愧至极,无地自容。 “薛家这一代里,只有怡儿这一个女孩子,从出生就被你外祖母接到了身边亲自教养。”薛熙叹了口气,目中的愁苦沧桑几乎要把人浸没了。 对于很多世家大族来说,以女子联姻几乎是寻常之事,或许罗氏是真心疼爱这个自己亲自教养长大的孙女的,可在家族面前,这些情分就完全不够看了。 罗氏是铁了心要将薛怡当作联姻的筹码,与袁逸进行利益交换,让薛家重新得到权势地位和财富。 “袁家人是想用袁家族里的一个小辈来和薛家联姻,目前看来,怡儿是最合适的人选。”薛熙沉沉叹了口气,难堪地摇了摇头:“那袁家小辈我也打听了,并不是个能上得台面的人,选这么一个人和薛家结亲,就可看出袁逸对薛家只是利用,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诚意。” 这桩婚事对于罗氏来说,也许不过只是一个失败的选择,可对于薛怡来说,这桩婚事会断送她一生的幸福。 “我这次厚着脸皮寻到王爷门上,就是想求王爷给我们二房一条活路,从此以后我这把老骨头但凭王爷差遣。” 薛熙前来投靠,自然不只是凭着这几句漂亮话,薛家二爷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否则他今日也不可能站到言霆眼前来。 提到这些事,秦诺便没再开口了。薛熙对她的种种关心,虽也让她微有动容,可说到底,他们彼此间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她不希望言霆为了自己做出什么不明智的决定来,她与薛熙一家可论亲戚情分,但涉及公事,还是公事公办为好。 既已伸了一次手,言霆并不介意伸第二次手,薛熙于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留与不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言霆不打算往这家人身上投注太多的心思,而今薛熙既然识相,且与薛家走的不是一条道,那留他办些寻常差事也无不可。 薛熙这次倒真是很有诚意,他经营所得的许多探听消息,搜集情报的庄铺算是给定王府的情报司补上了不小的缺口。 言霆看了薛熙一眼,只淡淡教人将这些东西都收起来,而后便不再谈及公事。 不说公务,便论私情。薛熙心思机敏,立刻跟着转了话头,说些家常之语来近近亲戚关系。 “这次我来,把你舅母和表兄表妹都给带来了,说起来是我这个舅舅做的不好,你都这么大了,连家里人都还没见全。” 秦诺笑笑:“缘分到了,自然就见着了,不必太过刻意。”秦诺并不打算和二舅一大家子来个亲人相见的戏码。一来没必要,二来她正累着,也没心思来见这些根本就不熟悉的人。 听出了秦诺话中的意思,薛熙也没露出什么尴尬的表情来,反而更加愧疚,盯着秦诺的眼里全然是宽和慈爱,倒真是真心疼惜她的。 “虽未得见,我这里却有些礼物要赠给舅母和表兄表妹。”秦诺往门外看了一眼,素心很快滴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这套红宝石的头面是赠给舅母的,这方砚送给表兄,这支银丝四蝶步摇钗送给表妹。”素心退到一旁,素问捧着另一个托盘走了过来,秦诺指了指其上一卷字轴:“这是内廷收藏的,二舅想来该会喜欢。” -- 第137页 这些物件儿个顶个地贵重,放在外头是千金都没地儿买的。薛熙感激之外更添愧疚,走后不久又差人送来了许多地契田契,大略算下来,也是好一笔银两。 “今日怎么这么大方?”言霆见秦诺托着下巴仔细地点着账册,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蛋儿上刮了刮:“很喜欢你这个二舅?” 秦诺低头在他手背上印了个牙印儿,半日才轻哼了一声道:“那些东西你又不让我用,留着也没多大价值,赠人反而更好些。” 这些宝石头面,珠花银钗有些是外人所赠,虽然贵重,言霆却不爱让她碰外头人送的东西。从到了定王府,她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言霆重新为她所做,他吃醋吃的这么光明正大,兴师动众,秦诺连笑话他都不知怎么开口。 言霆知道她这是嘴硬心软,若真是不在意,随手送几样看似贵重的物件儿便罢,如此精心,还是体念了薛熙这些许的心意。 “咱们把薛怡拦了,也不知薛家那头儿又会有什么反应,只怕接下来是不会太平了。”秦诺合了账册,将薛熙送来的房契地契都塞到了言霆手边:“这些契书都是附近或者薛府附近的房和田,若用好了,是不是能把定王府的人分散着安置在里边,好方便收集消息。” 言霆对上小姑娘认真担忧的目光轻轻一笑,继而将契书都收了起来:“这么担心我啊。” 秦诺扁了扁嘴,冲他扮了个鬼脸:“这两天我要好好在屋里睡一睡,你陪我一起。” 言霆挑了挑眉,将她的手合于掌心,拇指轻轻在她细嫩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然后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托着抱了过来。 秦诺一声惊呼未完,整个人已经全然窝进了他怀里。 “是啊,过几天就得启程了。”言霆目光深深地盯着她的眼,蓦地露出个让她面红耳赤的温柔浅笑:“上回都是十天之前了。” 秦诺一怔,继而又羞又恼:“不要胡闹,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你也该好好休息了。”在船上的时候她累,他只会比她更累,这会儿好容易歇下来,秦诺只想让他好好睡一觉:“再说我已经许久没有因毒发而身体不适了,你不用这样……” “小东西。”言霆屈指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下:“你以为我疼你,只是为了让你不再难受?” 秦诺被他抱得骨头软,这会儿不想招惹他,可他问的话实在是让她没法回答。她只好眼睛一闭,偏头埋在言霆心口,还小猪一样地故意呼噜了几声。 言霆被她逗得直笑,自然也知道她的心意。 这段日子虽然折腾,但还不至于让他劳累不堪。过往沙场征战,生死之间的坎坷经得多了,许多事对他而言很是轻松。 且……言霆低头看着小姑娘露出的一只红彤彤的耳朵,忍不住俯身轻轻亲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每晚抱着你睡着后我洗了多少冷水澡?” 秦诺伸出一只手把露在外头的耳朵捂好,一张口就咬在了他的胳膊上:“你不许说话,我要睡觉。” 言霆硬是将人抱起来,低头在她暖呼呼的脸上亲了一口。他轻轻勾了勾她的下巴,而后将手指递到她嘴边,轻笑着哄她:“糯糯不是爱咬人?来,再咬一口给我瞧瞧。” 秦诺躲也躲不开,她抿了抿唇,忽地睁开眼直直看向言霆。 她的眼湿润明亮,像是含着泪,又像是藏着最美的月光。言霆魔怔似的凑上前亲了亲她的眼,而后下意识张开手接住了忽然投入自己怀里的小坏蛋。 秦诺两手抱住他的脖子,咬唇解开了自己的外裳,然后便伏在他颈间,撒娇似的轻轻说了句什么。 第87章 表妹 话语天真,举止…… 安逸的日子转眼即过,在镇上休息的最后一日,秦诺拾掇了许多提神醒胃的汤饮蜜饯准备在路上吃。 将几个小罐依次封好,秦诺取过小碗里剩下的红果蜜饯吃得香甜不已,素问在旁瞧着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虽然她一口都没吃,可瞧着公主这么一口一个的,她都替公主牙酸。 “殿下少吃些吧。”素心硬是将碗从秦诺手里抢了过来:“这东西本来就做得偏酸,小心伤了胃。” “我觉得挺好吃的,不算酸吧。”秦诺眼巴巴地盯着碗瞧,总觉得自己还能吃下一大碗。 “殿下,薛家二夫人及薛家姑娘在外请见。”女侍传了话,便规规矩矩立在窗下等候吩咐。 秦诺皱了皱眉,方才愉悦的心绪也消散了许多。 “这都第三回 了,殿下已经说过身子不适,暂先不见,她们怎么还没完了?”素问起身没好气地掸了掸衣摆:“殿下若是为难,不如让我和素心去见见她们,好歹也算是给了她们面子了。” 素心敛眉拉了素问一把,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们向着公主是一回事,但是薛家二夫人和那位薛姑娘毕竟是公主的舅母和表妹,她们心里再不忿,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否则只会平白给公主添乱。 对于薛家这对母女,其实秦诺心里也觉得略烦。她与这位舅母和表妹之间几乎就是陌生人,且如今她身子不适,不想平白地耗费心神,更不想和这两个不熟悉的人半尴不尬地说一些没用的废话。 “到底是来了一趟,也算有心。”秦诺指向炕桌上的几罐子茶:“分一罐赠给她们,就说我身子不适,见不得风,还望体谅。” -- 第138页 这事被素心给揽了下来,她没让素问跟着,怕这人毛躁起来再平白把人给得罪了,反显得公主不顾亲戚情分了。 “她们次次来,每回都得带点儿东西回去……”素问到底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从前分明就和没这门亲戚一样,如今好了,简直就是黏皮糖,甩都甩不掉。” 秦诺笑笑,轻摇了摇头,也没就着这话再多说什么。 素心这一趟去的时候有些长,回来时脸色也不大好。 秦诺倒了一杯桂花酿递到素心手里,笑问她:“这是怎么了?她们给你脸色看了?” “是薛大人忽然来访,进宅子时把那对母女也给带进来了,这会儿两人就候在外头,说是哪怕今日见不着殿下,隔着门请个安也是好的。而且薛二夫人还说她想亲手将公主母亲当年所留的一支头钗交到您手中。” 秦诺怔了怔,眼见着情绪便低落了下来。她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摆摆手示意素心先坐下:“依你看,她们是什么意思?” “眼下看来,倒像是真心来谢恩的。”素心仔细回忆了片刻,斟酌着道:“薛二夫人是个简单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可这位薛姑娘……” “不必避讳,有话直说。” 素心先告了罪,才道:“薛姑娘容貌上佳,为人很是机灵,只是一双眼太过灵活,不够沉稳。” 这就是有心机不老实的意思了。 秦诺没心思和这家人玩心眼,但也不想让彼此间太过尴尬难堪。她叹了口气,先吩咐素心:“我一会儿就在厢房里见一见她们,你去王爷那儿盯着,若王爷理好了事想先回来,你便告诉他我这里有女客,让他不许乱走,省得误见了什么人。等这两人离了府我会差人传话,到时再让王爷回来不迟。” 素心瞧着公主这副小心眼儿的模样没忍住抿唇笑了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薛二夫人尤岚和薛怡被女侍引进屋中后,头一眼见着的便是一架红木金漆的屏风。二人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 原本听着薛熙说起这外甥女莫名成了朝廷公主,母女俩心里还没多少的真实感,可这会儿眼见步步规矩,处处端严,她们才真正意识到,里面的那一位,当真是如今朝廷唯一的长公主。 “舅母和表妹不必多礼,进来说话吧。”秦诺躺在帐子里,隔着帐帘能看到外间人的往来举止。 秦诺如此见人,一是为着圆了这几日“病弱”的谎,二是为了尽量减少彼此说话的工夫,省得徒添纠缠。 尤岚带着薛怡落了座,人还没坐稳,却又忽然站起身来,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绢布包来:“这支金镶玛瑙的头钗,是你娘当年未出阁时常戴的。”尤岚的脸色有些尴尬,笑说道:“当年小姑离府时什么都没带走,这么多年了,我手里也只有这么一样物件儿。你放心,这头钗一直保存得很好,再没旁人戴过了。” 素问从尤岚手中接过头钗,脸色略有缓和。好歹这位薛二夫人还算是有心的。 “我娘每年都会请金匠重新护养这支头钗,特别用心,表姐,这么多年了,我爹娘都很挂念你,只是孝字压人,我们也不敢……” 尤岚听女儿越说越不像,忙伸手拽了她一把。虽说她们此来有些真心之外的算计,可凡是过犹不及,这么点小事若然说的太过了,只会惹人憎厌。 “舅母有心了。”秦诺握住头钗,心头微微发痛。这钗子一时之间于她而言有千万钧重,坠着她的心一劲儿地下沉。 “殿下还病着,我们也不多留,但是这些药材还请殿下收下。”尤岚将自己带来的提盒打开,拿出极味颇为珍贵的药材:“这是你舅舅回家说的,说你身子弱,该好好补一补……” “姐姐如今见不得风,可我听爹爹说你明日就要启程离开此地了,我还没见过姐姐,如此,今后就是在路上遇着了也只怕是认不出来,要不这样,我轻轻地过去瞧上姐姐一眼,姐姐也瞧我一眼,也算咱们姐妹见过了,这样好不好?”尤岚话未说完就被自己女儿截过了话头。如此情形下,尤岚一时也不好厉言责备,只好干笑着尽量把这话轻飘飘带过去,省得在让人以为她们此来就是为了对长公主不敬的。 “娘,您也太小心了,爹爹总说姐姐温柔和善,是世上顶好的女子,女儿没见识,今日好容易见着了姐姐,哪能连一眼都不瞧,就这么离开呢?” 薛怡话语天真,乍看并无一丝不妥,可秦诺隔着帘子望去,只下意识地不喜这位表妹。 眼见薛怡未得允许就要往秦诺的帐子前靠,素问眉毛一竖,当即冷着脸迎了上去。 第88章 有孕 在我心里你是最…… “薛姑娘还请慎言慎行。”素问压着脾气伸手把人往旁边扯了扯:“殿下身体虚弱,我们这些近身侍候的都得小心再三,姑娘方从外头来,带了外头的浊气,殿下只怕受不得,姑娘还是离远些说话得好。” 素问言行颇不客气,薛怡尚未来得及委屈,尤岚便满腹尴尬地冷着脸把自己闺女给拽了回来。 “怡儿她不懂事,殿下不必理她,这都是我和她爹教导不周。” 见尤岚还算懂礼,素问便冲她笑笑,重新守在了帐子外。 “舅母言重了,表妹孩子心性,我不会和她计较。今日我着实不宜见客,怠慢了舅母,还望舅母勿要见怪。” -- 第139页 “不见怪,不见怪。”尤岚连连摆手:“你舅舅回家还说了,说你长得和你娘特别像,他这么一说,舅母心里头就有了数了。旁的虚话舅母不多说,但从此以后,你二舅这里总有你一间屋子,我们总后悔当年没能照顾你娘,也没能照顾你,现在虽说是晚了,但我们也想厚着脸皮弥补一二。” “舅母言重了,如今一家人既然重逢,过往种种就不必再三提起,待我身子好了,必会上门给舅舅舅母请安。” 尤岚此来就是想把话说清楚,把态度摆明白。过去错了就是错了,疏忽就是疏忽,如今他们既是沾了外甥女的光,该做的事也得一一做到。 两边寒暄毕,也将彼此的态度摸清,尤岚便准备告辞离开。她开口前先一把拽住薛怡,厉目看了她半晌,直把她看得低下了头,才笑着对秦诺道:“舅母就先走了,等会儿家里人会送些土产来,你带着路上吃,一点心意,殿下就别拒绝了。” 素问将母女俩送出门来,还没开口,就听薛怡道:“母亲,我们在这里等父亲一起走吧,我有些怕……”她咬唇往屋中看了一眼:“表姐说话就要离开这里了,表姐一走,我怕祖母还会教人来抓我,母亲……” “薛姑娘多虑了。”素问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如今薛二老爷的身份不比从前,便是薛老太君,也不会再无缘无故前来招惹。薛大人今日来此,想必有要事处置,还不知何时能够回府,若让二位这样干巴巴地等着,倒是我们招待不周。既然薛姑娘有许许多多的顾虑,不如我差人往书房问上一声,若薛大人说话就走,那夫人和姑娘再等等也无妨。若薛大人还有旁事要理,一时难以回府,那我便着人送二位回去,保证路上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夫人和姑娘以为如何?” “那……” “不必了。”尤岚狠狠拽了薛怡一把,把她嘴边的话给瞪了回去:“有王爷和殿下的面子在,家里那头也不会再来为难,姑娘先回去吧,我们母女俩这就告辞了。” 薛怡咬着唇满腹委屈地随着尤岚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她便红着眼眶挣脱了尤岚的手几步跑了回来:“素问姑娘,你不知道我祖母那个人,她如今铁了心地要拿我去换薛家的富贵荣华,就决然不会轻易放手。现在表姐在这里尚能护得住我,一旦表姐离开,我迟早都会被抓回去的,素问姑娘,求你向表姐求个情,让她带我一道走吧。我会好好照顾表姐,会听表姐的话的,我不能留在这儿,求素问姑娘了。” “怡儿,不得无礼!”尤岚又气又尴尬,满脸通红地扯住薛怡,顾不得再维持表面的体面,硬是要拽着她离开:“来之前你是怎么说的?跟我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娘,我是您的女儿啊,难道就因为我不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你就一点儿都不想管我了吗?娘,我真的会被抓回去的,我小时候你们就护不住我,现在难道就能护住我了?到时祖母一个‘孝’字压下来,你们又能怎么办?明天王爷和表姐一走,这里的事再多再大也是家务事了,到时候我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娘,您为我想想,您去求求表姐,让她带我一起走吧!” 薛怡自幼便被抱到婆母身边教养,对于这个女儿,尤岚总有说不尽的愧疚。他们做父母的懦弱无能,护不住孩子,如今这女儿显然已经被教歪了。 “表姐,表姐,你救救我,我愿意为奴为婢,我什么都能替表姐做!” 这临时赁来的宅子本就不大,薛怡喊的这几声只怕半个院子的人都能听到。秦诺揉了揉眉心,不耐地皱紧了眉头。 她念着亲戚情分已经尽量给二舅一家寻了最好的出路,而今二舅归附定王府,外祖母只要不想和定王府为敌,就不会贸然再来动二舅一家子。何况二舅身边并不是没有能人,再加言霆已留人照看,就是外祖母真不管不顾了,他们也足以应付,不管将来有什么风波,都几乎不会扫到内宅,更不会扫到薛怡身上去。 秦诺当年念着那几分微薄情分,信错了人,将自己置于无比危险的境地,更让当日保护自己那些人无辜枉死,这一直是她心里的结。对于薛家,她心中始终存着防备和疏离。 而今她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她不亏欠任何人。 薛怡以弱示人,如此逼迫,实在让秦诺反感得紧,碍着舅舅舅母的面子她没有把事做绝,但今日之后,薛怡与她也不必再相见了。 薛怡面貌清秀,自有一股楚楚之姿,但她此时犹如疯妇的行为实在难让人对她产生半点的好感。 素问直接着人将她拖了出去。尤岚匆匆道了不是,铁青着脸追了过去。 “殿下好心救了她一回,她却如此作态,依我看她这会儿心里多半对殿下存了怨。”素问扶着秦诺回了屋,满心的愤怒无处可解:“什么东西啊,欺软怕硬,我瞧那薛老太君把她逼到这个程度,她都不敢跟人家鱼死网破,您救了她一回,反被她赖上了,目的不成就生怨恨,真让人开了眼界。” 秦诺无奈笑笑,轻轻摇了摇头。 “总算薛夫人还是明理的,好歹您的好意没有全都白费。” “左右今后相见的机会不多,不理她就是了。”秦诺不想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坏了心情:“让人看着她些,别闹出乱子来。” 言霆回房时已是月上中天,他洗漱过后更衣入帐,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无比精神的眼睛。 -- 第140页 “怎么了,睡不着?”言霆躺进被子里,顺手将人抱了过来:“今天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秦诺懒洋洋趴在他怀里,闻言轻摇了摇头:“你忙完了?” “嗯。”言霆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睡吧,我抱着你。” 秦诺原本睡不着,可此时被他团团抱在怀里,嗅着他身上让人安心的气息,她也便渐渐睡了过去。 “糯糯,醒醒。”半梦半醒间秦诺下意识地喊着疼,等完全清醒了,才发现言霆一直在轻轻按揉着她的小腿:“还有哪儿不舒服?” 秦诺撑手起身,轻轻动了几下腿。方才抽筋的那股痛楚还没完全消下去,她皱了皱眉,委委屈屈投进言霆怀里:“不疼了,要睡。” 言霆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这几天怎么这么怪,明天上了船,我寻医女来给你看看。” 言霆说起来她才想到自己近几天仿佛是有些反常,好像喜怒不定,口味也变得厉害,有时一点荤腥都不想沾,有时却只想吃些大鱼大肉。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章先生开的那些药才这么反常的?”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皱了皱眉没有接话,只是就这么把她抱在怀里,哄她重新睡了过去。 “前日中午殿下只吃了一碗粥,连平日喜欢的鱼圆虾丸都不肯吃,甚至闻不得。到了晚上就开了胃口,叫厨房上了清汤锅来吃,昨日……” 秦诺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说话,还没睁眼就觉头晕的厉害,整个人都难受得说不出话。 “哪儿不舒服?”秦诺稍有了动静,言霆便立时发觉她醒了过来:“医女马上就到,别怕,没事的。” 秦诺侧身缩成一团,趴在床沿呕得浑身直冒冷汗,几乎要立时昏厥了过去。 “停船,把船开回去。”秦诺浑身发抖,脸色青白。言霆抖着手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下地给她顺着气:“没事,没事,我们马上下船。” 秦诺早晨睡得沉,言霆舍不得叫醒她,就直接抱着人一路进到船里。刚开船的时候她还没什么异样,谁知后头竟会难受成这副模样。 折腾了一通,又重新回返了这座宅院。言霆看着不知是昏是睡的人,周身的气息比寒山冷雪还要迫人。 “奴婢想问问殿下近日换洗如何,饮食如何。”医女诊过脉,再三确认后仍谨慎地向素问素心询问公主近日细节。 这话素心已经在船上回了言霆一遍,这会儿听医女问起,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知是喜是忧。 听素问素心答得细,医女也越来越肯定自己的诊断,但她仍是谨慎道:“殿下身份贵重,奴婢不敢妄言,还请王爷允准多请几个医女一同看脉,如此,才能更加稳妥。” 言霆虽有不耐,却不愿拿秦诺的身体开玩笑,既然医女不敢独断,那多请几人也好。 一上午的折腾,最后到底是有了个答案。 “回王爷的话,奴婢们诊脉后一致认为殿下这是有孕了,只是月份尚浅,实难看出,若要十分确定,至少还要再过一月。” 言霆闭了闭眼,抬手挥退了屋中侍从。 这个结果对言霆而言并不算意外,他是这小姑娘的夫君,是她腹中孩儿的父亲,就算今日不能确定,他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测。 他自是对两人的孩子有着十足的期待,但如今实在不是时候。言霆看着秦诺苍白消瘦的小脸,心口一阵阵地泛疼。 秦诺再醒来时是被饿醒的。她咂着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眼看向言霆:“饿了。” “就知道吃。”言霆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亲,才起身掀帘吩咐人准备菜饭。 “我们没走啊?”秦诺左看右看,不一会儿又赖回了言霆怀里:“到底怎么回事?”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目光沉沉地看了她良久,才笑道:“没事,你晕的厉害,我们休整两日再启程。” 秦诺眯了眯眼,刚想撑着手坐起身,腰后就被言霆小心翼翼地托了一把。等她稳稳当当地坐好,言霆才明显地松了口气。 “我到底怎么了?你有事瞒着我,快说,不许骗人。” 千言万语就在嘴边,言霆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素来小心,就是怕她如今有孕会拖垮身子。一月之中,除了服药同房为她缓解毒发的那几日,其他时候他从没真正碰过她。 便是如此防备,到底还是不慎让她有了身孕。 “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言霆蓦地开了口,倒让秦诺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瞧着言霆正经严肃的样子也不像是在逗她,便也态度端正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啊,言霆哥哥最疼我了。” “糯糯。”言霆叹了口气,苦笑着捧住她的脸:“你有了我们的骨肉,你要做母亲了。” 第89章 两难 从哪儿学来的?…… 言霆的话让秦诺半晌都没回过神。她呆呼呼地抚上自己的小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泪就先一步落了下来。 “害怕?”言霆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眼泪,看她这样,一时间倒有些哭笑不得:“想说什么?别怕,我在这儿。” “我都不知道……”秦诺藏回言霆的怀里,好半晌才吸了吸鼻子道:“什么时候有的啊,我……我昨天还吃了很多冰,我还每天服着药……” “没事,不怕。”言霆哄着她慢慢放松下来,还是没忍住拧了把她的脸:“不让你吃冰还吃那么多,胆子肥了是不是。” -- 第141页 秦诺偏头埋回言霆怀里,一时间一动也不想动。她心中无疑是很高兴的,可随之而来的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受。 她要成为一个母亲了,从此以后她要开始为另一条生命负责,如此沉重,却又如此安稳。 “我有点怕。” “我知道。”言霆将她全然环抱起来,耐心地安抚着她。等怀里的小姑娘不再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才试探道:“宝贝还小,你若是害怕,这个孩子我们就……”不要了三个字在对上秦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时就半个字都再说不出口。 这是他们的孩子,是带着他们的爱和期待的小生命,若要放弃,于他们而言无异于剥皮拆骨。 可眼下的情形当真是进退两难。 她如今余毒未清,他们此去寻药,更是生死未卜,荆棘遍布。 这孩子月份尚浅,她又毒发虚弱,他们往雪原寻药的路上环境恶劣,危机重重,即便是这一路再小心,这个孩子也很难保得住。 最重要的是,言霆怕这个孩子会拖垮她的身体,加剧她的毒发。便有千百种顾虑和不舍,他最怕的都是自己最终会失去她。 唯有这个小姑娘是他的心,他的骨,是他一生情爱所系,魂魄所依,不能失,不能离。 秦诺依赖地靠在他怀里,抿唇紧张地盯着他,见他半日无话,目色沉沉,她的心也一路沉了下去。 倒是她忘了,自己这样的身子,如何能留得住这个孩子。 也许她都等不到孩子出生,就要带着他一起离开人世。 “我……”秦诺浑身细细地打着抖,嘴唇也颤得厉害,言霆心疼地抱紧她,心里又是气又是疼。 “是我不好。”言霆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在这件事上强硬起来。这一切的决定都是他做的,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不希望自己的小姑娘会有丝毫的愧疚和不安。 “糯糯乖,听我说。”言霆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紧紧盯住她的眼睛:“这孩子我们不能留。”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硬,可当对上她恳求伤痛的目光时,言霆心口仍旧感受到了一股尖锐的疼痛,他被这痛逼得微微弯了腰,眉眼之间却不肯露出一分软弱:“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今后会有许多孩子。”他俯首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笑得怜惜而温柔:“我只要你好好的。” 屋中半晌都没什么动静,素问在外急的一把一把地抹眼泪。素心看着她哭的通红的一双眼,叹着气把素问揽进了怀里:“别哭了,殿下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你哭成这样,不是给殿下心里添堵吗?忘了我们离开王府时晓风姐姐的叮嘱了?”素心扶住素问的肩让她站好,面色严肃地递给她一块帕子:“殿下心里比任何人都要难过,我们决不能软弱,不能反要殿下为我们担心,听到了吗?” 素问哭的几乎要背过气去,她一面摆手一面蹲身无力地靠在窗下,良久才喃喃道:“殿下从没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要让她经受这么多苦痛,为什么……”好不容易公主可脱宫中困苦,有所依,有所系,可展眼之间便是生死一线,生途渺茫。而今好不容易有了些活命的机会,又要让她经历这样的锥心之痛。 素问心中涌起无限的愤怒和戾气,怨不平,恨不公,怒良善坎坷,痛生死无常。 “该死的是袁家人,是甄贵妃,是那些恶事做尽的人,该死的是他们,是他们……”素问双目赤红,扶地而起时却觉到一阵强烈的晕眩,而后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宅中兵荒马乱,许久才重新平静下来。言霆垂目看着怀中累极而眠的人,半日未舍得移开目光。 “王爷,车轿已经备好,沿途已差人打点,明日即可启程。”隔着屏风,江澜尽量将声音放轻:“属下已照吩咐着人带章先生赶来,薛大人得了主子返宅的消息,现就候在门房,还请王爷示下。” “告诉他无事不必上门。”言霆周身如覆冰雪,冷得让人胆寒,唯有望着秦诺的一双眼存着无尽的温柔,让他不至戾怒侵心,不至被可能会失去她的恐惧全然淹没。 江澜被这过于冷冽的语气冻得一激灵,接着便一句废话没有地去打发人了。这位薛大人只怕是被他那拎不清的女儿给连累了,王爷最厌恶给王妃添堵的人,那位薛怡姑娘倒是挺不怕死的。 因秦诺有孕,言霆便弃了水路,从陆路而行。只是这么一来难免要多费许多工夫。言霆心中煎熬,饶是万事几乎尽在掌握,他也总是忍不住地心生燥念。 秦诺身子不同常人,言霆不敢让旁的大夫贸然诊治,眼下便只等章岳前来再议后话。 从早晨一睁眼秦诺就在溜空偷吃那些蜜饯果干,正经饭是一口都吃不下去,若是敢逼着她多吃一口,她就能立刻吐给你看。 言霆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抬手握住秦诺去抓蜜饯的手,拿过帕子慢慢擦过她的指尖:“你听话喝半碗粥,这些蜜饯就随你吃。”言霆从果盒里抓出小半把来,剩下的被他盖好收进了马车的暗格里:“不乖乖听话,这些蜜饯果子我都帮你吃了,一个都不留。” 秦诺瞪圆了眼看着他手里那几颗少得可怜的果子,说是半把,他拿的时候却故意耍赖,很多果子看着个头大,其实果肉没多少,全都是核。 “难吃,我不想吃,吃了这儿就发闷。”秦诺捂住心口顶着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坐进言霆怀里:“你不让我吃这些蜜饯,我就要饿死了。” -- 第142页 “胡说八道。”言霆抬手拍了她一把,难得肃了脸色训她:“我看这几个也不必吃了。” 秦诺自知理亏,连忙“呸呸呸”地把话里的坏运气吐走,然后笑眯眯地抱着他的脖子撒娇,言霆受不得她这样,没几下就被她折腾得满身狼狈,偏偏一下都不敢碰她。 秦诺瞧着言霆呼吸粗重地阖目靠在轿壁上浑身紧绷的模样,坏心眼儿地贴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亲:“你不抱着我,万一我摔下去怎么办?” 言霆两手分放在腿边,小臂和手背上青筋暴起,肌骨精悍如同铁铸,只是瞧上一瞧,便让人觉得十足危险。 秦诺的手微凉,她低下头认真地要把自己的手塞进言霆的掌心。这双手温凉如玉,柔若无骨,细腻得仿佛上好的凝脂,饶是言霆闭着眼,也能觉到这股细腻温柔是如何一点点拂去钢铁锋冷,化为蚀骨柔情。 秦诺的手猛地被言霆全然合在掌心,他忽然轻轻笑了下,睁开眼沉沉望向她。 他的相貌本就极为俊美,经了沙场刀火淬锻,更是英挺沉稳,气势逼人。他久居人上,素来喜怒无形,像是从无七情六·欲,不懂·情·爱·痴嗔。 可这样看似无情凉薄的男人,每每望向她时,目中都是遮掩不住的疼爱欢喜。 这份柔情疼宠,这世上他只给她一人,独一无二,一生无改。 秦诺凑近他,丁点儿没有躲闪地对上他的眼。便是这目光灼得她满面通红,她也始终没有躲藏。 两人呼吸相闻,这次倒是言霆受不住地先挪开了目光。 “明知道我想要你,就故意来折腾我,嗯?”言霆狼狈地抬手覆额,动也不敢稍动一下,他喉头吞咽了数下,眼下只想喝一壶凉茶来压一压已经无从压制的燥热。 秦诺头一回欺负人得了逞,又是得意又有些心疼。 她将他逼到这个地步,他仍不肯碰她一下,是不敢,不舍,是将她安在了心上,不肯让她受一丝伤害,有一点意外。 她咬了咬唇,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把脸藏在他的颈间不肯抬头。 言霆到底忍不住抱了她,一手用了几分力狠狠掐了掐她的小脸。他低头在她嘴上吻了吻,目光凶狠,动作偏偏温存·缱·绻:“不许胡闹。”他捧住她的脸,一点点吻着她的耳朵:“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吗?从哪儿学的。” 秦诺臊得满面通红,半晌才轻轻道:“在王府里的时候,是祖母和嬷嬷准备的嫁妆箱子里的……压箱底的册子。” 言霆低低一笑,不忍心再欺负这个小宝贝,只好好把她抱在怀里,一点点安抚她,也平复自己的念想和冲动。 “我们还有一辈子要一起走,不要怕,也不要急。”言霆怜惜地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一生一世,永生永世,我们都不会分开。” 第90章 痴·魔 情之所钟,痴…… 陆路难行,每至一处,难免有些人情往来的麻烦。言霆目下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是以无论来人是谁,他都从无应酬。 章岳赶上车队时已是秋气凉爽,落叶萧萧,沿途多见簌簌枯·黄,难免多添寂寥。 章岳甫一赶到,连口茶都来不及喝,就忙忙地赶去为秦诺诊脉。 秦诺所乘的马车极为宽敞奢华,人在其间,几如身处华屋,坐卧起行,无不舒适安惬。 马车中浅浅地浸着清冷的甜香,如橘如蜜,香而不腻,章岳长途跋涉,尚未及歇,原本满身烦闷,腻郁难消,可当他步入马车,嗅到这股清净的果香时,满身的劳尘却似在转瞬之间被清洗一空。 他面色和缓地坐在绣墩上,偏头瞧了一眼香几上的玉炉和几个剥开了口的香橘,也忍不住捻须一笑,心中多是愉悦舒泰,平和安然。 秦诺在纱帘那一头睡得正香,章岳顺着言霆掀帘的手瞧了瞧秦诺的面色,而后方静下心来,细细诊脉。 眼见章岳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素心的心也越提越高。她两手无意识地攥成一团,直至几乎把掌心掐破才惊觉自己已是满身冷汗。 “王爷,我们出去说。”章岳拱了拱手,当先起身向外走去。言霆回头看了秦诺几息,掀帘而入为她掖了掖被角,良久,方转身离去。 “我只要她无恙。” 章岳尚未开口就得了这么一句,他噎了一噎,没忍住摇头叹了口气:“我明白王爷的意思,只是眼下,就算是为着王妃的安危,这孩子,也得尽全力保住。” “什么意思?” “其实当初我给王爷开了那缓解王妃毒发痛苦的药方时,就已经对这结果有了准备。”章岳缓步前行,至溪边方止。 言霆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直至见到溪水中有鱼儿嬉戏,目光方微有转移。 “王妃这几日颇好食鱼?”章岳跟随言霆许久,虽侍其如主,心中却始终将他当做了需要提点帮衬的晚辈,对于这个小辈,章岳倒是了解颇深。眼下见这张一离了王妃就喜怒无形的脸上微有动容,如何猜不到其中缘由所在。 “炸的酥软香脆,偏酸甜,她能吃上几口。” 章岳笑笑,目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先生有话尽可直说。” “那味缓解毒发痛苦的药太过刚猛,依着王妃如今的身子,根本就受不得那些药性,只能由王爷先化解缓和,再作用其身,辅以我开的其他药剂,方能舒缓毒发的痛苦。” -- 第143页 章岳背过身去,看着溪中不知危险将至的小鱼,半晌才接着道:“只是如此一来,很多避免有孕的法子和方子都不能再用,王妃有孕,只是早晚的事。” 章岳说得隐晦,言霆却难得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了两声,略点了点头,问他:“这孩子会否让她提前毒发,先生从前说找到解药之前,她只有半载或是一年,有孕之后,可会有所改变。” 章岳闭了闭眼,满心沉重无法可解,让他一时只觉无力又无奈。 “王妃的身子本不宜有孕,如今既已如此,便只能想办法尽量保全,如今,我只能保证王妃半载无恙,其他的,恕我无能为力。” 这根本就是个两难的局。王妃身子虚弱,受不住毒发的痛苦,也许三回,也许五回,就会将她全身生气耗尽,那般,她连三个月都坚持不了,何谈寻到雪玉兰解此奇毒。 而今,王妃不必受毒发带来的痛苦,但为此有孕却是难以避免的。 “我原本还存着侥幸的心思,但如今……”章岳叹了口气,回身看向言霆:“一旦保不住王妃腹中胎儿,只怕落胎之日,就是……”就是王妃命丧之时。 “王爷!”章岳话音方落就见言霆伸手捂住心口微微弯下了腰去,他赶忙上前拉过言霆的手腕细细诊了片刻,而后便是一声长叹。 情之所钟,痴魔若此。章岳半生走过,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痴儿。 到了如今,他不得不怀疑王妃归来到底是好是坏。 当年生死未知,两心未从,若此生不见,就算留有遗憾,也不至连命都搭进去。而今情·根·已深,偏妄难除,若将来王妃有何不测,王爷即便还能活下来,也不过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且如今不过是听到王妃生死难测,他便已心痛若此,待将来生死一定,红颜命薄,只怕心痛而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前日身上便已见了红。”言霆摆摆手避开了章岳的搀扶,脚下仍有踉跄,面上却已瞧不出丝毫端倪:“她吃不下药,一闻就要吐,近来我不敢碰她,但若再不服药同房,我怕她毒发难熬,先生,求你想个法子救她,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无所谓。” “王爷啊,承钧!”章岳话里已带了哽咽,他不敢去瞧言霆那双满是痛楚的眼,到了嘴边的话也一句都说不出。 说什么呢?劝他就此停驻,放弃寻药,好歹带着王妃过一段自由自在,轻松安逸的日子?他这么说了,就是在送他们去死。 作为长辈,他舍不得,说不出。作为属下,他却有着种种顾虑,般般牵扯。 美人乡,英雄冢,便是他言霆英雄盖世,文武双绝,他也注定被困缚于此,不得解脱。 “只有半年,我们只能从水路而行,我会开方子尽量保住王妃,可到底还是要看天意如何。”章岳终究还是把话全都咽了下去。事到如今,他便陪着这对小儿女赌上一把,是生是死,总是已经拼过全力了。 “王爷,殿下醒了,这会儿正在找您。”素问急急跑来,满头都是冷汗,眼眶也是通红。 言霆一听之下什么都顾不得,回身疾走了两步,复又转身回来急问章岳秦诺的身子该如何调养。 “王爷先去,我和这位素问姑娘交代就成。”章岳难得看到言霆如此方寸大乱的模样,往日便是生死之间,他都未曾有过片刻动容,如今却只是这短短一句话,一句王妃寻他,便让他失了所有从容。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言霆便已回到了马车。章岳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未语,心中的担忧思虑越发沉重。 第91章 娇气 娶王妃还是供祖…… “怎么了?又掉金豆豆。”言霆坐在塌边小心翼翼给她抹去眼泪,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在膝上:“不许哭了,忘了昨天哭得头疼得睡不着觉了?” 自有孕后,秦诺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怪,人也越发娇气起来。她每日睁眼都要见着言霆,见不着就要委屈巴巴地掉眼泪。 言霆哭笑不得地摸着她的脑袋哄,心里半点不耐都没有,为着她的粘人娇气,他反倒更添怜惜温柔,只怕她心中存了丝毫委屈,回头再伤了身子。 “肚子饿不饿?让人做条松鼠鱼来吃好不好?” “是不是章先生来了。”方才那一阵的情绪过去,秦诺平静下来后也觉得颇不好意思。她自己抹了抹眼角,两手轻轻攥住了言霆袖口:“先生他……他怎么说?” 言霆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温声道:“我会好好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孩子。” “我们可以留下这个孩子?” “是。”言霆握住她的手一起覆上她的小腹:“这是我们的孩子,当然可以留下。”也一定能够留下。 “糯儿。”言霆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心痛不已:“再过两日,我们必得乘船入京,不能再乘轿缓行。” 提到乘船两个字,秦诺不禁打了个颤,她勉强笑笑,问道:“是不是我的身子……” 方才章岳的那些话于言霆而言是刻骨痛心之语,他不愿让自己的小姑娘也跟着担惊受怕。但她如今也是一个母亲,有些事,终究瞒不得她。 “我们只有半年,所以不能耽搁。”言霆握紧她冰凉的手,目光坚定决然:“我一定会在半年内寻到雪玉兰,你会没事,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有事,别怕。” -- 第144页 大悲大喜,生死转瞬,秦诺心中惶然不已。她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放不下,不甘心。可当她触到言霆的目光,这些惶恐茫然,不舍无措都变成了刻骨的心痛。 她心疼他。她整日难熬,寝食不安,他亦从无片刻安然,她有一分痛,他便能尝到百分,她曾经在半梦半醒间看到过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眼泪,若非痛楚入骨,他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落泪。 “我不怕。”秦诺弯唇一笑,忍住心中的酸痛投进他的怀里:“我想吃蜜汁百合,要甜甜的,再配着粥吃。” “只想吃这些?”言霆摸了摸她玉白的耳朵:“宝贝,吃点肉好不好?你已经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了,我怕你身子撑不住。” “可我不想吃,一想到荤腥就难受。” “吃点鱼好吗?昨天不是还总想吃松鼠鱼,再让他们做了来尝尝好不好?” 自有孕来,秦诺的胃口就十足地折腾人,这一路上言霆已经换了好几拨厨子,哪一个都不能让她好好地用上一顿饭。有时候秦诺都嫌自己烦,可言霆对她偏偏十足地耐心温柔,让她明知不对,还是忍不住地同他撒娇闹脾气。 “今天不想吃了,好腥。” 言霆无奈地捏了捏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亲:“吃些牛肉面,我亲自给你做,行不行?” “那面条要细细的,比针还细,牛肉要和纸一样薄,不要太多油,我要清清淡淡的那一种。” “好,我的小祖宗,我这就去给你做,先睡会儿,好吗?” 秦诺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抱住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亲:“辛苦言霆哥哥了,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 言霆轻笑出声,揽住她的腰不让她使力,而后托住她的后脑极尽温柔地吻了她良久。 等言霆出了马车,素问素心才提着几样果子走了进来。 “殿下尝尝,都是刚买来的,新鲜得很。” 秦诺这几天总算还能吃得进水果,她见着盛着水果的小碗剔透可爱,便拿着银签扎了一块来吃。 看着素问素心小心翼翼的模样,秦诺忍不住笑了笑:“怎么这样看我?你们想吃自己拿着吃啊。” “殿下不想吐吧?” “没事。”秦诺摇了摇头,将银签子搁在一旁:“这几天晓风有没有送信来?” “殿下放心,一切安好。”素心看秦诺不想吃了,便将果盒盖起来,让素问收到公主看不见的地方去:“殿下如今千万莫要多思多虑,您只管好好保重身体,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京里有回信吗?”从知道自己有孕后,秦诺便将前后之事仔细记下传回了京中。她不知此去生死何如,却不愿让言霆为自己身陷险境。 “听晁昱统领说京里只回了‘知道了’这三个字,其余的奴婢就不知了。”素心扶着秦诺重新躺回榻上,顺手将帘帐放了下来:“您要相信皇上和王爷,如今您好好的,他们才能无愁无忧。” “你啊你,怎么偏偏是现在来呢?”秦诺摸了摸尚无明显起伏的小腹,目光坚定而温柔。 未来或许荆棘遍布,或许生死不知,或许她根本就不能带这个孩子来到世上。可无论前路如何,既已走到了这一步,她便要竭尽全力陪着言霆,陪着孩子把这段路走完,走好。 章岳带着小徒弟去熬药的时候,正碰着他们王爷洗手作羹汤。章岳眯着眼定定看了一会儿,心里头是百般滋味皆有。 “师父,王爷……”小徒弟从看到王爷抻面煮汤开始走起路来就总是同手同脚,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和王爷在这灶台边上巧遇。 “熬你的药,和你有什么关系。”章岳敲了小徒弟一巴掌,瞧着傍边儿那些侍从习以为常的模样,就知道他们这位爷平日里没少这么干。 “呦,煮面啊。”章岳凑过去往锅里瞧了一眼,顺道儿调侃了言霆一番。 洗手作羹汤的男人不是没有,可换成这位爷就让人不得不惊讶感叹了。 这哪是娶了个王妃,这是供了个祖宗啊。 “正好多煮了一碗,先生也尝尝罢。”言霆也是头一回被这么正大光明地围观调侃,他盛了半碗汤出来递给章岳,难得地有些不自在。 若如今不是生死转瞬,章岳会很高兴看到这不染尘俗,不沾爱恨的寒冰冷剑堕入这十丈红尘,可如今,他越是陷得深,变得快,将来就越是痛得狠,伤得重。 章岳将满腹叹息都咽了回去,指了指小徒弟正在熬的药:“今日就该服药同房了。”他左右瞧了瞧,清了清嗓子后靠近低语。好容易把该说的半遮半掩,半明半暗地说完了,章岳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如今王妃身子正弱,照说是不宜同房的,可眼下也没旁的办法,方才我说的王爷可听明白了?” 言霆低头慢慢地盛着面,听着回答倒是十分地镇定,章岳干咳了两声:“这个一定得明白,而且得小心,这个……王爷想必心中有数,老夫就不啰嗦了。这个……吃饭,对,也是该吃饭了。”章岳一面说一面走,两步踏离了这个尴尬的地方。 一把年纪了,还让他和年轻人说这些,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第92章 小馋鬼 只有这种时候…… 好歹是言霆费了半晌工夫做来的面,秦诺吃得很给面子,可饶是她再心疼言霆的辛苦,也是强撑了半碗就再吃不下去了。 -- 第145页 言霆也不劝她多吃,只是摸了摸她的脸,把她碗里剩下的面几口吃了:“点心师傅稍后就到,到时候让他给你做蜜汁百合。” “咱们在赶路,不用这么麻烦。”秦诺觉得自己实在是够折腾人的,这来来去去的,只点心师傅就不知换了多少个。 言霆笑笑,给她喂了半碗果汤,见她乖乖喝了未见不适,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今天肚子疼吗?”吃过了饭,言霆照例抱着秦诺一起躺在被子里给她拍觉:“身上有没有见红?” 秦诺抬眼悄悄瞪了他一眼,伸手使劲地推了他两下。 “怎么了?”言霆哭笑不得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嫌我烦了?我又怎么惹着我的小殿下了?” 秦诺的脸有点红,她噘着嘴瞪了他好一会儿才低声喃喃道:“你怎么什么都问……” 言霆好容易听清了她的话,又气又笑地扶了扶脑袋。 他知道这小东西这几天脾气古怪,娇里娇气得更是不能惹。言霆又爱又恨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随即单手撑在她的颈边,整个人虚虚地拢覆住她:“为什么不能问,你是我的,没什么不能的,知不知道?” 言霆的语气温柔,一面与她说话,一面轻轻地吻着她的耳朵颈侧。 直到肩上一凉,秦诺才从亲昵的昏沉中回过了神,委屈又依赖地往他怀里藏。 娇·娇·绵·绵·的声音从耳朵一直钻进心口,她在推拒他,偏偏又用了这样惹人怜爱,惑人痴魔的姿态。 言霆撑起身来,一手轻轻细细地抚过她的脸,至唇边方将将停住:“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沉,偏又带了让人骨软的沙哑。秦诺偏过头去看着他置于自己脸边的手,一张脸红得如烟似霞。 “没有。”秦诺无比地后悔自己方才的矫情,他那时候好像只是单纯地问一问,是她想多了,想岔了,才把事情掰到了这个地步。 二人夫妻多时,他某些时候的神情和语气她已经极为熟悉。这会儿她想乖乖和他好好说话都晚了,他便是不舍得真正碰她,这样逗她疼她一回也让她很有些受不住。 “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决不能瞒着我,知不知道?” 秦诺忙忙点头:“没有了,再没见红了,你别担心。”她抿了抿唇,两手轻轻·抵·在他的·胸·口:“我困了,想睡觉,等下午蜜糖百合做好了你再叫我起来。” “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乖。”言霆到底忍不住亲了她的嘴。他托住她的脖颈,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颈上细嫩的肌肤。他常年弓马,武茧粗糙,这么碰在她最脆弱的地方,让她整个人也忍不住跟着轻轻打颤。 看她挣扎着要躲,言霆红着眼轻咬了她一口,而后又温柔·狎·昵·地耐心哄慰。 “好乖,宝贝好乖。”言霆伏在她颈侧,不教她看见自己此时凶狠狰狞的目光。纵然未看到,他也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在抱着她时会是一种什么模样。 言霆想起章岳今日的叮嘱,好容易才从血气上头的昏涨中找回了些理智。他苦笑一声,侧首吻去她眼角泪光。 无论两人如何亲密,他总是仍嫌不足。他要这个人,不止迷恋她的身子,更贪恋她的魂灵,贪恋她的生生世世。 他想看她为他神魂俱失,迷乱颠倒,看她为他哭,因他笑,想让她只能依赖他,片时都离不得他。 他知道这种念头已然不只是心动之情,男女之爱。他对她生了偏妄,生了痴魔,他为她入了魔。 言霆将她包在被子里,自己侧身轻轻搂住她。 他爱她,所以可为她痴狂难抑,也可为她收敛疯狂。 秦诺的脸仍是红的,连着耳根,烧成一片,半晌也未见消减。 其实方才他并没做多么过分的事,比起从前,今日的亲昵的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从前大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要被他一口口吃了。 可他方才望着她的目光一直在她脑中挥散不去。他连句过分的话都没有说,但那种目光却让她羞窘的承受不住。 “言霆哥哥,你要不……要不去那里睡。”秦诺侧头躲开他过于灼热的气息,她心里有点慌,又有点心疼他:“离我远点就好了。” 言霆覆额无声苦笑,动也不敢多动一下。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进京?”秦诺尽量寻着正经事来说,她绞尽脑汁,一时也想不起几个自己能说清的正事。近来过得太过糊涂,脑袋还晕晕乎乎,除了吃和睡,她一时也寻不出个要事来帮他转移心神。 “我这次上船还能喝安神汤吗?要是到时候太难受,孩子不会有事吧。” “走水路,转陆路,秋尽之前可至。”言霆呼了口气,到底是觉着平静了些许:“没事,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秦诺见他似乎是没什么异样了,便松了口气,卷着被子往他身边·蹭·了·蹭:“其实我想吃山楂。” 言霆无奈地张开手接住这个稀里糊涂的小宝贝,自己也不敢贴她太近:“先吃葡萄酸杏这些好吗?” 秦诺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理,可这会儿她就和着了魔似的想吃山楂,用糖卤出来,酸酸甜甜的,再稍冰一冰,想想就要流口水。 “可我想吃。”秦诺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可怜巴巴地和他撒娇:“就吃一颗,求你了。” -- 第146页 若是旁的,就是上山下海言霆也要想办法给她弄来,可孕子之时本就不宜多食山楂,更别说她如今的身子比普通孕妇更加虚弱。山楂这种东西,他实在不敢教她尝。 “那要不你吃了然后让我尝尝……”秦诺着急起来便口不择言,说完了才窘得把脑袋藏回了被子里。 前些时候她实在想吃些言霆不教她碰的东西,言霆为着哄她,自己吃了,骗她亲过来尝尝味。 这个小馋鬼还真上当,亲过来一通胡闹,只是后头把言霆·撩·拨得不轻。 “你个小坏蛋。”言霆抱住她起身,顺手提了一壶凉茶灌了满嘴。好歹是把喉间心口的燥意平了平,才伸手去刮了刮她的脸蛋儿:“今晚我们宿于下一个镇上,到时就给你尝。”只要这小宝贝到时别哭就好。 第93章 软肋 她总能轻易让他…… 一路都是天朗气清,无风无浪。许是做了母亲,下意识地便要保护自己的孩子,除了开始几日略有难过,这一路上秦诺对水的恐惧已经消减了很多。 如今这艘船的华丽舒惬算是秦诺生平仅见。原本为着安全,他们是应当一路轻装简行,避免为人注意的。可如今定王入京,再有意隐匿消息也总是不免引各方注目,言霆心急赶路,索性便将架势摆足了,让人不敢冒犯,如此,也能更好地保护秦诺和他们的孩子。 秦诺知道这一路不会十分太平。饶是这天下王侯都忌惮定州言氏的权势,可功名富贵催逼,他们是不会消停歇心的,一旦他们一行露出丝毫破绽,虎狼豺豹便会一拥而上,饮血吞骨。 江面开阔,青山夹岸,过往的阴霾渐渐离她远去,游山玩水的舒惬安谧也便渐渐转了回来。 秦诺凭栏而立,面上看着镇定,两手却紧紧抓着言霆的衣袖,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有我抱着你,不会掉下去的。”言霆自后拥着她,好笑地低头在她耳朵上亲了亲:“往下看看,没那么可怕。” 秦诺深深呼了一口气,咬唇微微垂目往下瞧。先时尚好,可盯着那江水久了,她便觉心口发闷,慌得厉害,仿佛有什么狰狞可怖的东西要从这看似平静的江水中破流而出,吞人噬骨。 “有我在,糯儿不怕。”言霆抱紧她,与她十指相扣,一遍遍亲吻着她紧闭的眼:“都过去了,没有任何人能再伤到你。有我在。” 他的怀抱安稳可靠,这温暖由骨及心,渐渐驱散了她心口的冰凉恐惧,让她慢慢暖和了起来。 那些黑暗绝望终究只是昨天,她不会再困于往事心生忧怖,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见她慢慢放松了下来,言霆才搁下了将她抱回船舱的念头。他拥着她慢慢后退,离长栏远了,方哄着她睁开眼睛:“我们慢慢来,今天这样已经很好了。” 秦诺缓了口气,回身偎进言霆怀里。等她平复了心绪,才抬眼道:“你今后一定是最好的爹爹。” 言霆挑眉看她,拧了把她的脸蛋儿。 秦诺笑嘻嘻地躲了躲:“定王殿下又耐心又温柔,哄孩子肯定更加拿手。” 言霆叹了口气,虽然皱着眉,脸上的笑却藏不住。他的确会爱他们的孩子,可他此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只能用在她一人的身上,旁的,他着实没有那么大的心思。 他自知薄凉,唯有面对着这块心头肉,才有着超乎寻常的偏执和疯狂。 “王爷,王妃,后头有船跟上来了,船主是袁通。” 听到这个名字秦诺下意识地觉得不舒服,她皱了皱眉,把自己使劲往言霆怀里挤,等觉得自己十足地温暖和安全了才道:“他还活着呢,命挺大的。” 当日定州之乱多半与袁通有些干系,纵然言霆一直瞒着她,可她还是知道了些关于袁通的事。 袁通与人勾结,意图投·毒·搅乱定州,也因着这药毒,秦诺旧疾复发,才落得如今生死一线的下场。只凭着袁通的丧心病狂,言霆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言霆向船后看了看,显然对于袁通能够逃得命来同感意外。 侍卫明显没把话说尽。言霆没有再问,而是笑着低头想把秦诺先哄回房间再议其他。 “你们又要背着我嘀嘀咕咕了。”秦诺噘着嘴一路嘟嘟囔囔往回走:“你总蒙我,我难道看着很傻吗?” 言霆被她的表情逗得笑出声来,眼见着要把人惹得炸了毛,他才握拳抵唇掩住了笑意:“这些人的事杂乱纷扰,都不干净,我不想让你听。”言霆说着轻轻抚了抚她的肚子:“况且我们的孩子已经慢慢长大了,对外界有所感知,你想让他也来听听这些事吗?” 秦诺鼓了鼓脸斜眼看他:“可你前几天不是这么说的。” 言霆一怔,继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说到这个,他轻轻挑眉,弯腰把她抱起大步回了房。 “你那时候说孩子还小,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的。”秦诺扯住他的脸,不高兴地和他翻旧账:“你就骗我吧。” “那时候不同。”言霆抱着她直接坐到罗汉·床·上,拿了块奶香蜜饯来喂她:“那时候天晚了,我们的孩子也睡了,而且我们说话都轻轻的,他怎么会听到,他更不会知道那是爹爹在疼他的娘亲。” 言霆贴着她的耳朵,态度·狎·昵,一手从她的耳侧慢慢滑到她的肩头,指尖轻轻划过她小衣上的系带:“哄你睡会儿好不好?睡醒了饭就好了,这回的厨子擅川湘菜肴,食材调料也都是最新鲜的。” -- 第147页 他说的正经,偏偏动作温存,秦诺乖乖顺着他的力道脱了外裳,看着他柔怜宠溺的眼神,便忍不住一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言霆心中柔情满溢,看她这样,情动得有些受不住。她总能轻易让他神魂颠倒,情难自抑。 “不要,言霆哥哥。”秦诺抱住他的脖子,娇气地把脸埋在他的颈侧:“只要抱,你抱着我睡。” 言霆狼狈地收回了扯住她衣带的手,垂首与她耳鬓·厮·磨。她一声声唤着他,娇气又依赖,让他恨不能就此与她骨血相融,却又怜她疼她,生怕碰疼了她。 等把怀里的人哄睡了,言霆也被折腾得狼狈不已。 言霆起身,轻手轻脚给她穿好衣裳,系上寝衣系带时,他看着她颈侧一点艳红的落梅,忍不住低头复又印了一个吻。 这小东西撒起娇来不讲道理,她总是不明白自己对她的贪·欲·有多重,若他不是尚存着一丝清明,若他不是疼她疼得入了骨,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走出船舱时正碰着素心提了食盒来,她福了一福,把食盒往前递了一步:“王爷,这是殿下早晨给您包好的汤圆和馄饨,殿下说王爷辛苦,平素不陪着她时便多吃些。” 言霆接过食盒,第一个反应就是皱眉:“谁让她往厨房去的?” 相处得久了,素心也知道这位定王殿下是个什么脾性,更知道他有多疼公主。便是寻常人家父母兄妹之爱,也少有能似他这般纵容宠溺,疼宠入骨。 而今素心依旧忠于公主,也渐渐将这位驸马爷当做了主子。 “王爷待公主之心,公主虽然不说,却全看在心里。公主是担心王爷时时只顾着照料她而忽略了自己的身子。”平素用饭,再美味的佳肴,若是公主没了胃口,王爷也是味同嚼蜡,公主吃不好睡不好,王爷只比她更担心更难受。这两人彼此惦念,所作所为,也只是为了多疼对方一些罢了。 “王爷放心,殿下并没有勉强,这汤圆和馄饨的馅儿都是殿下调的,您尝尝罢。” 这小东西调皮捣蛋的时候是真让他头疼,胡闹折腾人的时候也真的让他无奈生气。可她一旦招人疼起来,却每每都能攥得他心口酸疼。 她最懂得该如何拿捏他,让他纵有万般手段,也只能对她无奈顺从。 “今后不许她再进厨房。”言霆将一碗馄饨吃完,又拿过汤圆慢慢尝着。 这回不必他言明惩罚,只看他这样淡然矜漠的态度,素心等人就知道今后再犯是个什么下场了。 这位爷对公主可百依百顺,俯首称臣,对旁人可是半分耐心怜惜都没有的。 馄饨和汤圆被言霆吃得干干净净,等撤了桌,言霆方召来方才那传信的侍卫,问他定州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回王爷的话,这次是简国公处出了问题。属下所知不全,但随后有人带了简国公信件前来,最晚明日便至。属下只知此次袁通得以逃脱,似乎与简国公爱妾娄双双脱不了干系。” 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随即起身负手向窗外看去。 袁家兄弟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今日逃了也好,既是兄弟俩,总要死在一处才算圆满。 第94章 变数 鬼神有何可怕,…… 袁通的船一直跟在言霆一行身后,他们并无过多的动作,好像当真只是碰巧遇到,同行一程。 “袁通是个内里藏奸的人,其狡诈狠毒不是正常人能想象的。”秦诺躺在长椅上晒着太阳,张嘴接下言霆喂来的水果:“尤其这只老鼠还没被一下子打死,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疯,胡乱咬人。” “要跟就让他跟着,这么个东西也值得你费心。”言霆摸了摸她晒得发暖的小脸,顺手将果盘搁在一旁,随即将她抱起,让人半靠在自己怀里:“肚子还胀不胀?” 秦诺懒洋洋地一动也不想动,她发现自己的脑袋最近越来越简单,也越来越习惯听言霆的话。 说白了就是偷懒。 言霆对她比她自己还要上心很多,她如今的任务就是好好吃,好好睡,养好身体,保护好孩子,其余的,她都很放心地交到了言霆手上。 “有一点点。”秦诺摸了摸肚子,不舒服地扶了扶后腰。随着月份越来越大,有孕的很多不适也开始一一显现。她近日来胃口好了很多,也慢慢开始嗜睡,可但凡醒着,便有时腰酸,有时肚子胀,身上都仿佛肿了一圈儿。 平静了没多久,秦诺就开始觉得心情烦躁,肚子胀得她想咬人。 言霆把人抱回房,让素心点了果香,又用棉帘将窗子和门严严实实地堵了,不教任何人靠近,而后方轻轻给她揉着肚子,慢慢哄她入睡。 “王爷。”秦诺将睡未睡的当口儿,江澜靠近窗子轻声唤了一声,而后便屏息等着,未敢再发出声响。 言霆皱了皱眉,看着怀里的人又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是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秦诺艰难地翻了个身,烦躁地在被窝里踢了踢腿。平素这些人可是极有分寸的,若不是有要事,他们绝不敢在她休息时前来打扰。 “说。”言霆照着章岳教授的手法,一点点地给秦诺按揉腰腹。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辛苦,言霆心里也一天比一天煎熬。 “袁通差人传话,说想来拜访王爷,若是不便,他想邀王爷到他的船上去饮酒品茶。” -- 第148页 “不去。”秦诺仰着脑袋凶巴巴地盯着言霆瞧:“他脑袋有毛病,别理他。” 言霆掐了把她的小脸,笑笑让江澜先下去,也没说是见还是不见。 “你是不是想见见他,听他要说什么,看他想怎么做?”秦诺近来虽然爱撒娇,但正经事上还是讲道理的:“依他的性子,此时叫你去,要么就是有什么让能让你退让的把柄和条件,要么就是脑袋打铁,专想给你添堵。他那个人手段阴得很,小心眼又爱记仇,他报复人的方式极为残忍,且从来不在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他觉得值得,同归于尽这种事他都能做得出来。” 言霆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顶,虽然极力温柔,可目光中的犀冷锐利却藏也藏不住。 “你别担心,就算是从前,他也不至于和我同归于尽,而且他从没成功地算计过我,我还有皇兄,还有这个身份,总是能抵挡一二的。” 言霆不想让秦诺看见自己沉着脸的模样,他将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回被窝,自己也脱了外裳,放下帘帐,从后拥着她轻声哄她安心。 “你别不说话嘛,我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他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到底还是有顾忌的人和事,且在宫中,他多少还是要收敛些的。” 言霆闭了闭眼,口中却温柔地应了声“好”。 “乖乖睡,否则一会儿胀起来又难受。”言霆亲了亲她的脸,不愿让她再想起宫中那些昏暗沉重的过往:“等睡醒了就给你吃一颗山楂,做山楂的是上个镇子上有名的做糖山楂的师傅,方子传了几代,便是船上这些重金聘来的点心师傅也都不及他。” 不得不说言霆十分了解自己的小媳妇,这话一出,果然很快把她的念头给转了开来。 她眼下就是个孩子心性,喜欢吃,贪睡,一旦想吃什么就和着了魔似的,吃不着根本就睡不安心。 如今她身子尚可,言霆见她馋山楂,几番同章岳商量过,觉得只是略吃一两颗应当并无大碍。 等用吃的把这小东西哄住,言霆才总算松了口气。 袁家兄弟的事他自然已经打探清楚,且至今他与新帝已有数封信件往来,对于过往宫中之事,他该了解的都已经了解了。 他从来都知道这个小姑娘心思灵敏,虽不擅心机谋算,却最是个灵透聪颖的人。但宫中那些危机重重的过往仍是让他将这小丫头重新认识了一遍。 若非有着十足的勇气和坚韧的心志,只怕他永远也等不来两人重逢的那一天。 他对于曾伤害她,算计她的人有着十成的恨意,可他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凉薄无情,自以为是,饶是已经对她动了心,却还是出于种种考虑不肯踏出一步。若非她勇敢无畏,若非她心思灵巧,他便是悔恨终身也已无用。 他如今每天抱着她,看着她,心中却满是恐惧。他唯恐失去她,只怕这些日子的相聚相爱只是大梦一场,梦醒了,便连他的生气也一并抽空。 所以重逢之后,他便做尽一切来让她安心顺意,他可向她俯首称臣,可为她生死不顾。 但总还是不够的。他只怕自己不够疼她,怕她就此远去,不肯为他稍留。 言霆低头亲了亲她柔嫩的小脸,脸上带笑,目中却沉着藏得极深的痛楚。 他恨不能这世上当真有灵,那般,在她无可奈何要离开他的时候,他还可困住她的魂魄,让她生生世世都与他彼此牵系,永不分离。 神鬼有何可惧,他只怕会失去她。 秦诺被言霆珍重疼惜地拥在怀里,嗅着他身上略微清冷的气息,慢慢便睡得无知无觉。言霆看着她睡得红扑扑的脸,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他最爱看她这样,无虑无忧,恬静怡然。 秦诺这一觉直睡到了月上中天,她梦中不甚安稳,猛然惊醒后发觉言霆果然不在身边。 素心素问都在屋中值夜,秦诺也没惊动她们,只撑手起身,披了衣裳去寻言霆踪迹。 “殿下,更深露重,您现在身子重,万不能在夜里乱跑。”素问醒的晚,甫一醒来就见素心强笑着在拦阻秦诺,她抹了把脸,忙忙地也跟着一道劝。 “王爷人呢,我要见他。”秦诺摸着肚子莫名委屈,心里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稳。 若照常理,言霆早该把她叫起用饭,可今日他却由她睡到了这时候,而且方才清醒之后她还嗅到了安神香的味道。 虽说那药香是章岳特意调的,几乎没什么不好的影响,可平素言霆还是很少给她用。这两件事加起来,总让秦诺觉得不寻常。 “走开,我要见他,你们不许拦我。”秦诺想到关于袁通的事,心里更加着急,生怕是言霆着了他的道。 虽说言霆在她心里是无所不能的,可关心则乱,他在她眼里有时很强大,有时却又很需要保护。 素心素问心里急得要命,却万不敢放公主过去。素心着急间往屋里瞟了一眼,等看着那搁在案上的食盒,立时笑着扶住秦诺,引着她往屋里看:“殿下实在多虑了,王爷并无不妥,您看船上没什么慌的乱的,您就安心吧。您瞧瞧屋里那食盒,里头盛着糖水山楂,是王爷特意吩咐给您镇着的,您这会儿正好醒了,就去尝尝吧。奴婢下午也去厨房里蹭了一口,那滋味真是绝了……” “素心,你知道我的脾气,让开。”秦诺越是听素心这么说,心里越放不下。眼下船上瞧着是没什么不妥,可往日里若她醒了闹着要寻人,言霆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会让她等着,更不会让她找不着人。 -- 第149页 “殿下,王爷这会儿是真有要事,且他才走了没多久,您实在不必担心。这会儿天晚了,奴婢要是让您出去了,回头王爷责罚下来,奴婢们可吃不消。要不这样,奴婢代您去给王爷传个话,您就再等等,王爷肯定过会儿就来了。” 秦诺抬头看了看漆黑夜空中那一轮圆满的明月,心里忽然乱得厉害。 她摇了摇头,也不再与素问素心多说什么,只一气地直往外走。 秦诺身子重,素心不敢强拦,眼见公主已经起了疑心,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回转了。 素心叹了口气,拉住满面焦急的素问,苦笑道:“殿下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找不到人,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回来的。” “那怎么办,王爷这会儿……殿下身子重,这怎么能让殿下看到。” “能怎么办。”素心看着秦诺直往言霆所在而去,轻摇了摇头后便快步跟了上去。 第95章 刻骨温柔 他为她赴冰…… 满船的侍从仆婢,没一个敢强行拦人的。江澜满心的忧虑,却着实不敢招惹这位祖宗。 “二位姑奶奶,王妃怎么忽然醒了,你们还不去拦人?”江澜好话说尽,始终糊弄不过秦诺,无奈之下,只好去扯素问素心,盼着这两个王妃的亲信人能想个法子出来,好歹先把眼前给应付过去再说。 “大统领方才也拦过了,该知道今晚是拦不住殿下的。”素心叹了口气,几步上前赶着扶住秦诺,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走。 素问同情地看了江澜一眼,掉头小跑着跟了上去。 素日里除了二人的房间之外,言霆多在书房议事理政,秦诺走到门外时,便见章岳独守在一旁,似是专门在这里等她。 “听人禀报说王妃直往这里来了,我就在这里等等王妃,想和您说上几句话。” 这会儿止了步,秦诺才觉腰腹酸重。她扶住腰,不自觉地将大半力道卸到了素心身上。秦诺往屋中看了一眼,只能看到窗纱门隙透出来的烛火微光,有风吹来,窗边烛影微跳,秦诺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悸,继而跳的失了序。 “若我要拦王妃,只怕是拦不住的了。”章岳半是玩笑地说了一句,在看到秦诺此时的神情后不由叹了口气:“我也不瞒王妃,王爷今日的确是有些不适,这会儿我备了药浴,让他泡了缓和缓和,王妃留步,听我说完。” 秦诺心里急的着了火似的,心口也一阵阵发闷:“先生请一定不要骗我瞒我,您知道,我得不到一个结果是不会罢休的。” 秦诺扶住长栏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这不是第一回 了。”秦诺直直看向章岳:“上一回宿在镇上时,我夜半惊醒,他也不在身边。或许还有旁的时候,可我那时迷迷糊糊,已经记不清了。” 如今她月份渐大,安神香纵然无害,言霆却也不敢多燃,加上她今日为着袁通一行而心中不稳,才会夜半惊醒,四下寻人。 章岳原本打算半真半假地将这件事含混过去,谁知这姑娘还没见着人,就已经把这事猜得七七八八了。 “殿下灵心慧质,但又何必将万事都问得这样清透。难得糊涂啊。” “他这样,是不是为了我?” 众人闪烁其词,章岳顾左右而言他,每个人都在竭力地隐瞒她。 秦诺虽不知其中真相究竟如何,可能让言霆如此小心翼翼的,除了自己,她也再想不到其他缘由。 “当初用药时,我已同王爷将其中厉害说得极清。”章岳面向着江水,看着江中投映出的一轮满月,缓缓闭目长出了一口气:“王妃旧毒复发,痛苦和厉害都是从前十倍甚至百倍,您身体虚弱,根本受不得几次毒发之苦。” 秦诺攥紧双手,嘴唇也被自己咬的发白。她心中有着许多猜测和担忧,这些念头纷扰繁杂,不住地在脑海闪过,让她整个人坐立不安,心神俱乱。 “那缓解毒发痛苦的药剂极为刚阳,而王妃身子虚弱,根本就难直接受其药性。为了不让王妃受毒发之痛,老夫便想出了先让王爷服下药剂,承其药性,化解药毒,这之后再行同房,缓解王妃毒发痛楚的法子。如此,王妃毒发痛楚可解,又不会受此缓解药剂的药毒所害。” 章岳回过身来,看着秦诺几无血色的脸,不忍地闭目长叹:“将药毒集于一人之身,其结果如何,不必我说,王妃也当能想到。” “还请先生细说。” “王爷用此药后,每至月圆之夜,阴长阳消之时,便会如同置于雪山火海之中,寒热交替,极为痛苦,”章岳一面说一面从袖中瓷瓶里倒出两粒丸药来递到秦诺眼前:“王妃还需静心为宜,当心腹中胎儿。” 秦诺接过药来服下,倚着身后栏杆大口大口喘着气,良久方渐渐回转过来。 她当然知道那种痛苦,过往毒发无奈之时,她也曾几乎在那种痛苦里失去了坚持下来的勇气和信心。 寒从骨透,灼从心起,寒热交加,痛苦无边无际,仿佛要将人的魂灵一并冻僵灼净。 生不如死,不外如是。 是她轻忽迷糊,是她自私愚钝,以至到了今日,才知他为自己究竟承受了何种痛苦。 当日他与自己说服药行房便可缓解毒发痛楚时,她便应该有所察觉的。世上岂有这样好的事,能让她平白地便远离了所有痛苦。 她恨自己当时为何没有想得再深一些,为什么不仔细想想这样不正常的法子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 第150页 她无病无灾,无痛无忧,他却为她赴冰山火海,从无一言。 秦诺心痛如绞,却不敢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和懊悔中。她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不能让他白白牺牲,更不愿再让他为自己担心烦忧。 “先生……” “我知道王妃的心思,但事到如今,已不可回。您身有余毒,且怀有身孕,此时是万万承不得毒发之苦的,王爷那药不能就此停服,一月三次,至王妃毒解,您二人便都可解脱了。” “这法子会不会……” 章岳犹豫着点了点头:“人身非铁铸,如此冷热交灼,哪有不受其害的道理。但是如今并无别法,只能暂且如此,王妃也不必过分忧心,这段时日我已想出几个法子,如今正在一一试验,说不得既能缓解王爷冷热之痛,又能免寿数有损之忧。” “先生所言当真?”秦诺撑着素心的手站起身来,冲着章岳深深一福:“先生是我夫妇二人的恩人,我无以为报,今后但先生有所求,刀山火海,必亲往赴。” 章岳虚扶起秦诺,自己也向她行了一礼:“王妃心如冰雪,宽厚仁德,我今日所为,不只是为王爷王妃,更是为了天下苍生。王妃一诺千金,我并无怀疑,如今只盼王妃珍重自身,将来也可扶助王爷,还这山河一片清明。” 话已说到了这个地步,章岳也就索性将这药剂药性说清。秦诺听得认真,记得仔细,待章岳说罢,她便一刻都等不得地冲进了屋里去。 屋门被章岳从外合上,素心素问也一并候在外头。秦诺掀开重重帘幔,只能嗅到满鼻药香。 帘幔都是浸透了药水的,药性各有不同,帘幔下都烘着炭盆,盆中燃着各色药香。从窗子透进来的风轻轻一拂,药香四散,分合缠绕,凝成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像是浸了雪的梅,又恍惚是火盆中被炙烤的香花。冷的暖的交错纷杂,一时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言霆就泡在帘幔正中那盛满了药水的浴桶里。 药水清湛,若没有嗅到其间刺鼻的药味,秦诺也几乎分不清其中盛的是药还是水。 他紧紧闭着眼,就算承着冷热交替、生不如死的痛苦,也未曾露出狼狈颓然之态。 唯有眉心那一抹浅皱,让人知道他正经历着何种折磨。 秦诺轻手轻脚地靠近,伸手慢慢探进浴桶里,先时未有知觉,几息之后,一股刺痛便从指间传来,直劈入骨。 她尚未仔细感受,整只手就被言霆托出了浴桶。 秦诺呼了口气,下一刻便对上了言霆略显凶狠的目光。 他愤怒又惊愕,一双眼带着隐忍痛苦后的犀锐冷戾,像是夜色中蛰伏待出的凶兽,指爪稍动,便能取人性命,折人魂魄。 可饶是已到了隐忍的极处,他望着她的目光仍旧存着刻骨温柔。 秦诺咬唇忍住眼眶的酸痛。她不愿在此时露出脆弱的姿态来让他担忧分心。 第96章 疼惜 我们要好好在一…… “章先生说等这药水变成青色你就能出来了。”秦诺反手握紧言霆的手,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心口也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这种疼痛绵长而刻骨,让秦诺几乎生出了与他同感同受的错觉。 “先出去,听话。”言霆出口的话也难掩沙哑微颤,秦诺咬了咬唇,到底不敢再去看言霆的目光。她别过头狠狠吸了吸鼻子:“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言霆撑不住向后靠在桶壁上,喉间也隐隐溢出了些低沉的嘶吼。 若非痛到极致,他这样的人,怎会露出这般形容? 秦诺慢吞吞地搬了矮凳坐到浴桶旁,她一手搭在桶沿扶稳,另一手不住地去拭他额上淌下的汗珠。 “没事的,言霆哥哥乖,不要怕,我在这儿陪着你。”秦诺一手垫住下巴,把脑袋轻轻撑在桶边:“不要忍着,痛就说出来,说给我听。” 言霆敛眉阖目地靠在桶沿,一手抬起摸索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你笑什么。”秦诺把他的手重新按回浴桶里,自己拿了舀子一下下往他肩背上浇水。 这药水触之如针扎刀劈之痛,但言霆此刻正在经受冰火交加之苦,是以这药水的痛于他而言算是好事,且他也几乎感受不到这浴水之痛。等他能觉到外肤痛楚时,便已是熬过此次毒发的时候了。 “小傻子。”言霆的眉头仍旧紧紧拧着,可他脸上的笑却无从遮掩:“别怕,我没事。” 言霆从小到大已习惯了强势守护,也习惯了隐忍痛楚,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哄他,让他不必遮掩,不必强忍,不必害怕。 “别忍着,我那时痛狠了便会哭会叫,我是你的妻子,在我面前若还要忍着,那就是拿我当外人了。” 言霆抬手撑住桶沿,手上臂上青筋暴起,几乎要生生将这桶沿掰断。秦诺紧张地盯着浴桶瞧,生怕他一个错力,再把这浴桶给拆了。到时没有这药水缓解,他只怕会更加痛苦。 “娇气包今天没哭鼻子?”忍过一阵难熬的痛楚,言霆脱力地靠向桶沿,眉目间到底见了一丝脆弱。秦诺小心翼翼地起身,凑过去在他眉心轻轻一吻:“谁哭了,你少看不起人。” 体内火去冰升,一瞬如置冰窟,仿佛筋骨之中生出无数冰刺,生生要将人的魂魄也一并刺得千疮百孔。 言霆看着秦诺近在咫尺的小脸和她目中清晰彻骨的怜惜心疼,克制不住地地掌住她的后脑迫她靠近。他需要这份温暖,也只有她给的怜惜温柔能让他心魂一并暖和起来。 -- 第151页 言霆从未像要吃了她一般地吻过他,往日就算再疯,他总还是多有疼惜顾忌。可今日大约是痛楚太重,他心中的那些克制顾虑都不再冒头,便让他顺着心思,彻底地在她的纵容中疯了一回。 秦诺筋骨发软,全凭她死死撑住桶沿方得将将站稳。她头晕得厉害,一时之间几乎被他亲得喘不上气。 言霆筋骨如铁,秦诺便是拼了力也实在有些挣脱不开。 眼见他神志不甚清明,甚至想将她一并抱入浴桶之中,秦诺急得想咬人,还没等狠下心来,他便在转瞬之间卸了力道,稳稳扶着她让她远离。 秦诺嘴角破了皮,唇边也隐见血迹,她深深吸了口气,好容易才坐回了自己的矮凳上。 言霆重重倒回水里,抬手覆额缓了好一阵,才重新有了说话的气力。 “别靠近,方才怕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你别管我了。”秦诺的腿这会儿还是软的,她并不怕他,若不是顾忌着孩子,他怎么样她都愿意陪着他。也不至让他独自一人承受痛苦,还要为她处处隐忍。 “再忍一忍,快了,今晚就快过去了。”秦诺看着浴桶中的药水不再清澈无物,心也跟着微微提起了些,她看了言霆半晌,才打定主意开了口:“方才那样,你是不是能好一些?” 言霆良久没有回答,秦诺紧紧盯住他,心里不住地打着盘算。她低下头摸了摸肚子,忖着如何才能帮他转开在疼痛上的注意力,又同时不会伤到自己。 “别胡闹。”言霆的嗓音已经彻底沉哑了下去。他身子向下一沉,整个人都浸在了药水中。 她不知道他那时候究竟起了什么样的念头,若再来一次,他不保证自己会否失却理智,做出伤害她的事来。 对于这种痛苦,言霆几乎已经成了习惯。从前征战沙场,以命相博,他也曾刀·枪·见骨,命悬一线。如今的痛楚,不过是更长,更深刻了一些,还不至让他为此而失态挣扎。 有轻缓的歌声从水面轻轻飘了进来。言霆静下心,将自己的心神投注进这温柔彻骨的歌声里。 她的心疼懊悔,痛苦煎熬,都藏在每一声低低的哼唱中,他知道自己也是被这小姑娘放在心尖上爱护的。 这种知觉让他愉悦而满足,就好像是千百世的祈求经历了重重阻隔终于圆满。 便是万千荆棘,刀山火海,他也到底是来赴约了。 言霆不再忍耐隐藏。他并非是一个人在受这些痛苦,他越是隐忍,也便让她越是心痛。 秦诺扶着腰来来回回地忙乱,有她在旁边打岔,言霆总是忍不住分心乱意。痛起来的时候心思也总是飘忽不定,如此,这一晚倒算是这么多时日来,忍痛最轻松的一晚了。 秦诺不住地哄了言霆一整晚,直到药水渐青,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咱们两人倒都成了药罐子了。”秦诺皱着脸把一碗汤药喝下,见言霆也把空碗搁在了一旁,便伸手去拿了两颗蜜饯,分进他嘴里一颗:“还好有章先生在,否则你如今就要生生捱过去了。” 言霆笑笑,反手拂了拂她眼下青影:“好,我今日便去向章先生道谢,向他敬酒三杯以示诚心好不好?快睡。” 秦诺哼哼唧唧,嘟嘟囔囔地躺在言霆怀里,她心里有很多话,但一出口便不免显得虚浮生分。 “你陪我一起睡,还有,以后再难熬的时候不许背着我,我也能陪你哄你啊。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没用,什么风雨都经不得。” 这么大一顶帽子被这小没良心的扣下来,言霆还偏偏无从反驳。 他轻轻拧了拧她的脸,无奈地应了她一声。 “其实,若这次进京入宫能寻得解药,或者寻到暂且压制我身上旧毒的法子,我们是不是就不必用章先生这服药同房的法子了?”秦诺到底还是心存忧虑,她心疼言霆为她所受的苦,也实在不愿让他平白经受这样的折磨。 他疼,她也痛。可她如今不敢沉溺悲伤,不敢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愧疚难过。 她不希望自己总是只能处处受他保护,不希望他永远独自一人承担那些风浪和伤害。她希望自己也能为他遮风挡雨,成为他倦极累极之后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 “至多半载,我一定为你解了这些旧毒。”言霆捧住她的脸,低头在她眉心印了一吻:“别怕,别难过,我们还有一生一世,还有许多个一辈子要一起走,这点事很快就会过去。”他见她目中愧疚犹深,便笑着逗她:“不过一夜折磨就换来这么多享受,我倒是觉着不亏。” “什么呀。”秦诺又笑又恼地推了他一把:“你又胡说八道了,快点休息吧,我知道你累了。” “不是胡说八道。”言霆躺好,让她半个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能得了你是我此生至幸,为此付出什么我都不在意。” 秦诺扁了扁嘴,忍住想哭的冲动,侧首轻轻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我才不要你付出这些东西,我们要好好在一起,谁都没有痛苦和折磨。” “好,都听夫人的。”言霆捏了捏她的嘴,轻轻给她拍觉:“我们都会平安健康,我会好好地护着你一辈子。” 第97章 至亲至爱 难不成为了…… 秦诺不知言霆究竟与袁通说了什么,直至入京,她都几乎没有听到关于袁通的任何消息。 -- 第152页 他不可能忽然就老实下来,但如今秦诺月份渐大,身子愈重,一天下来,几乎有大半的时候都是沉沉睡着,已经没有精神再去顾及其他。 等她重新醒过来,看清眼前人的脸,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真。 “许久未见,嫁了人就认不得兄嫂了?”萧珩反手在秦诺额头上敲了两下,然后手便被叶湘狠狠拽了回来。她白了萧珩一眼,侧身坐在秦诺身边,抬手轻轻按上了她的肚腹:“几个月了,怎么还是这么瘦,一会儿休息好了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这位大燕朝最尊贵的女人满眼都是疼爱和担忧,可她自己也是面色苍白,行动不便。 秦诺下意识地对着兄嫂笑了笑,而后便四处望着去找言霆。 “别看了,人在外头,说解药的事的呢。”萧珩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搀着叶湘起身,扶她坐到另一侧的罗汉床上去:“走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回来了就眼见着是要当娘了。” “皇兄,皇嫂。”秦诺跪坐在榻上,眼巴巴地看着两人,良久,才狠狠抹了把眼:“我怎么直接睡进来了,那进城的时候是怎么进的啊?” “还说呢。”叶湘扶着腰倚在引枕上,敛眉看向秦诺:“公主车驾入城那么大的动静你都能睡得毫无知觉,是不是最近身子亏得厉害?你这样怎么往雪原去……” “嫂嫂别急。”秦诺见叶湘脸色越发不好,也实在不敢让她挺着个肚子为自己担心,忙忙道:“我是这几天才开始嗜睡的,前几天还睡不着呢,这会儿是把前些日子缺的觉都给补上了。” “从你寄信回来说怀了身孕开始,你嫂子就没一天能放心的,你这小没良心的倒是睡得香。”萧珩素来爱挤兑这丫头几句,兄妹两个吵吵闹闹就是一整天。 过去叶湘只看着他们两人斗嘴,只当是逗个笑了,可如今她知道有孕的辛苦,自然看不得萧珩不心疼妹妹。 “她好容易到家了,你说她做什么?她还能消闲几天啊,雪原是那么好去的吗?更别提还要找雪玉兰了。你这会儿就尽管着气她吧,我看我们姑嫂两个是挺碍你的眼的,皇上要是看不惯,自去寻那省心省事的美人来看,也不必勉强着在这里陪我们了。” 叶湘自有孕后脾气越发大了,有时还古怪得紧。秦诺看着把皇兄治得服服帖帖的嫂子半晌没敢搭言。 她记得嫂嫂从前特别温柔,和如今这个两句话就要呛皇兄一句的人可半点都不一样。 但秦诺心里是暖洋洋的。她知道无论是皇兄还是皇嫂,他们都是一样地心疼自己。她只是愧疚,而今本就是多事之秋,她还给他们添了这许多的纷扰担忧。 萧珩举起手做投降状,半句都不敢和皇后娘娘顶,他回头笑着看了秦诺一眼,温和道:“你睡,尽管睡,还想吃点啥不?我这就替咱们长公主殿下去给厨房传个话,您看这态度行不行?” 秦诺低头使劲忍着笑,尽量不去笑话眼前这位畏妻如虎的皇帝陛下。 毕竟皇兄已经够惨的了,她再去踩上一脚,实在有失道义。 “我在定州时,听传话回来的人说嫂嫂腹中的胎儿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嫂嫂身体还好吗?” “我没事。”叶湘艰难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早好了,说起这事,我还要多谢定王。” 秦诺注意到叶湘提起言霆时神色淡淡,似有不满,便小心翼翼道:“嫂嫂,说来我与襄武侯虞斌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今无论从公从私我俩都没有继续假扮夫妻的必要,而且如今我已经有了定王的孩子,我想……” “这事你哥已经和我说过了。当初这桩婚事本就是不得已,如今解除了也没什么不好。”叶湘素来温婉清秀的面容此时却没有半点笑意:“只是如今,不知定王是想做你的驸马,还是要娶你做他的王妃。” “嫂嫂,这不是一样的吗?” “别和我装傻。”叶湘拿过瓷碗略喝了几口温水,才慢悠悠道:“说来定王也算是我和你哥的恩人,不说今后,就说现在,我们也不能拿他怎样,反而还得对他千恩万谢,以礼相待。” “嫂嫂,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生分,定王也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 “你们还未成婚,你肚子里就揣了个小的,更别说你们说话就要奔赴雪原寻药。”叶湘到底忍不住一把摔了手里的碗:“就是寻常时候你都不一定受得住雪原的奔波,如今你胎像不稳,身子不适,这么心大胆大地就要挺着肚子去那冰天雪地的地方,你让我怎么放心?难不成我为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就得把自己的妹妹也给搭进去?” “嫂嫂。”秦诺慌忙穿鞋下榻,躲开碎瓷片往叶湘身边挪。萧珩一个头两个大,搀了这个扶不了那个,在心里把言霆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别激动,别生气,这事怪我没有说清。”秦诺两手合握住叶湘冰凉的手,认真地看向她:“有些事我在信中没有细说,可我身怀有孕这事真的……真的不能全怪他,而且这也是无奈之举。嫂嫂放心,他并没有轻忽我的意思,他如今进京,就是要做我的驸马来的。” “就是,湘儿你千万别急,听咱们小妹把话说清楚。我看那个定王不像是……” “你闭嘴,有你什么事。”叶湘狠狠瞪了萧珩一眼:“我与小妹说私房话,你先出去,和那位定王爷说话也好,是去处理政务也好,别在我眼前乱转。” -- 第153页 这段日子萧珩已经被嫌弃惯了,丝毫不敢违抗爱妻的命令,得了这话,他麻溜地起身往外头去,生怕走得慢了,惹得叶湘心烦。 “行了,这会儿就咱们两人,你把前后的事给我说清了。” 素日叶湘颇为疼她,且处处温婉,处事温柔,可如今这温柔女子严肃厉害起来才真叫要命。秦诺乖乖点头,半点不敢隐瞒,把能说的都仔仔细细交代了清楚。 “这么说,是我误会他了?” “是啊嫂嫂,他真的不是坏人,也不是专门要欺负我的,若不是旧毒复发,我也不会身怀有孕,也不至这样匆匆忙忙地往雪原寻药了。”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叶湘心里的怒气稍减,轻轻点了点秦诺的脑门:“那在你旧毒复发之前,他还没成了你的驸马,就胆敢做出冒犯之举,这总不是我误会他了吧。” “嫂嫂。”秦诺咬唇窘迫地摇了摇她的手:“我们成亲了的,只是当时不便告知旁人。” “你个小没良心的。”叶湘是知道这个小妹过去的事的。感情之事,总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做兄嫂长辈的,就算说的再多,也说不进人家的心坎儿里去。 叶湘这是迁怒了,她还有些怪言霆没有保护好小妹,让她不慎受人算计,以至再度受此痛苦。 可她到底还留有理智。如今天下情势如此,她要的不过是定王的一个承诺和态度。她与萧珩不可能保护小妹一辈子,如今小妹情系此人,叶湘便忍不住总想确定这位定王到底是不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 “这些事我和你哥再生气,也总是白白地费心,总要你自己有些心眼儿才好。”叶湘叹了口气,对上秦诺这双过于干净的眼时就忍不住一阵揪心:“真不知道如今这样对你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自然是好的。”秦诺轻轻地倚在叶湘肩上,缓缓道:“我知道嫂嫂最疼我了,你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你放心,我知道你和皇兄的担心,但是我和定王已经携手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前头是刀山火海还是悬崖峭壁我都不会退缩的。我们会一辈子好好的,我不会让这座深宫把我和他都给吞没的。” “你明白就好。”叶湘摸了摸秦诺几乎小了一圈儿的脸,还没开口,眼眶就有点红:“我和你皇兄已经找到了当年药毒的另一半解药,你服下后尽快和定王前往雪原,不要耽搁。你要记得,我和你皇兄还有你未出世的小侄儿都在等你回来,一定要尽快回来,知不知道?” 姑嫂两人在屋里说话,萧珩出门后便径直去寻言霆谈天。 好歹是妹妹的夫婿,他怎么会丝毫都不担心,不关心。 “臣参见陛下。”言霆正好将事理完,转头就见萧珩独自往这里行来,一看就是来寻他的。 萧珩伸手虚扶了言霆一把,摆摆手毫不在意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也不必如此见外。” “是。”言霆应了一声,抬手请萧珩落座:“舅兄怎么出来了,我还准备去向兄嫂请安。” “这会儿别去。”萧珩挺满意言霆的上道儿,可又觉着这小子真能打蛇随棍上,这么一会儿,自己还没同意他俩的婚事呢,“舅兄”俩字儿倒给叫出口了:“这会儿你嫂子满心不高兴,谁去了都没好果子吃。” 言霆挑挑眉,自拿了茶碗与萧珩对坐饮茶。 他自然没想得那么美,他一个身份敏感,且又曾让糯糯伤过心的人,自然不可能在短日内就教帝后二人卸下防备和不满。但言霆并不介意。 帝后两人越是对他诸多挑剔,般般试探,便越是对糯糯尽心尽力,满心疼爱。 他缺席的数载里,总还有这样两个人,能让她得到这样多的温暖和疼惜。 “解药虽说是拿到了,但真假尚待商榷。甄贵妃那个人不是省油的灯,虽说威逼利诱之下得了解药,可也拦不住其中有诈。” 甄贵妃甄蓁是他父皇生前宠妃,其人阴险狠毒,当年多仗着父皇宠爱阴杀妃嫔皇子,死在她手中的冤魂没有一百也有九十。此人是真真正正的蛇蝎之人,饶是如今他萧珩占尽了天时地利,也丝毫不敢小瞧这个女人。 “无妨。”言霆笑笑:“这事就交给江澜和章岳即可,他们二人多擅问话之事,当年敌军之中多硬的骨头都见识过了,这一位只要还是个人就总会说出实话的。” 萧珩瞧着言霆一脸淡然地提及这些事,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突,继而又是担心又是安心地叹了口气。 他担心小妹那缺根筋的性子总会被这人吃得死死的。他手段之决绝凌厉绝非常人可比,萧珩心中不免钦佩羡慕,却又难免忌惮退避。 幸好,他与这人是友非敌。 这山河百姓有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支撑保护,便让他无比地愧疚,又无比地安心。 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和胆魄撑起一个天下,只能退而远走,独善己身,将这重担交付予人。 “行了,咱们也回去吧,你领着她回去休息,尽快启程。”萧珩深深看了言霆一眼,到底还是啰嗦道:“我知道我这话有些多余,但我还是得说。”他抬手抹了把脸,把担忧思虑都藏回眼底:“请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她,求你带着她平安回来。” 第98章 生望渺茫 真心为聘,…… “王爷,咱们的人和皇上所派亲信已在雪原中转了数月,但仍无雪玉兰的消息,即便重金悬赏,除了得到些传说虚言外,再无丝毫用处。” -- 第154页 江澜回禀这话时,自己心头也是一片冰凉。如今半年之期将近,纵然有解药,有章岳医术相辅,也不过多争取二三月的光景,可照着如今之势,只怕王爷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到底留不住王妃了。 “再找,派更多的人去寻。”言霆扶栏而立,久久望着浸在夜色中的宫城,半晌一动也未动。 江澜有许多劝阻之言,更有许多拦阻的理由,可此时此刻,他看着背影如冰石般冷硬寥落的王爷,却半句都出不了口。 江澜退下后,言霆又将自己沉入暗夜阖目静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痛如绞,可他一时间竟提不起半分的气力来呼一声痛。 这痛锥心刻骨,让他惧,让他忧,让他甚至生出无数荒唐念头,让他几乎克制不住这样冰冷沉暗的绝望。 “我饿了。” 一声轻音冲破了冷暗的夜,让言霆恍然惊觉自己原是有血有肉的,仍是存在于世的。 秦诺扶着腰慢慢挪过去,把自己塞进言霆微冷的怀抱里:“是不是外头有什么事啊?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这些日子吃了这么多,肉都长哪儿去了。”言霆捏了捏她的鼻头,未答她方才所问:“想吃什么,是想让厨房做还是想让我给你做?” “吃肉。”秦诺仰着脑袋仔细去看他的眼:“吃没骨头的肉,要辣一点,香一点。” “还要软一点,对不对?”言霆低头任由她看,等她看够了,才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你又有事瞒着我。”秦诺眯了眯眼,踮起脚尖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是什么为难事,是不是关于我的?” 言霆把她扶稳,无奈地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没事,别担心,万事有我。” 看他是如何都不打算与她说清楚了,秦诺也不费那个劲去逼问:“你是不是把咱们在宫外的厨子也给带进来了?” “不带进来让你饿肚子吗?嗯?”言霆将她打横抱起,一路将人抱到了屋里去:“秋天了,晚上别穿这么单薄出门。” “其实我已经不想吃肉了。”等躺回被子里,秦诺的口味已经变了两回。言霆已经很习惯她这段日子来千变万化的口味,毫不意外地捏了捏她的脸,等着她接下来的吩咐。 “想吃甜甜软软的糕点,别太腻,也别太黏。” 秦诺这段时日虽说是贪吃了很多,可也只是比初初有孕时多了些胃口,其实说到底,也吃不进多少东西。 言霆心疼她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自然不舍得逼她多吃,可看她每日吃下的都像是猫食儿,他心里免不了生了许多担忧和烦躁。 厨房灶火彻夜不熄,当值的师傅们都半眯着等候主人家的吩咐。等侍卫过来传了话,厨房就各有条理地忙起自己的事来。 点灯烧火,剁馅和面,案上灶上的都热火朝天,精神百倍。 如今这般世道,能寻到这样位高权重且大方明理的东家实在已是极大的幸事。他们的日子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是以虽然一路辛苦,这些人却毫无怨言,且心怀感激。 东家行事有度,主母良善宽和,如此,还有什么可求? 第二日天清气朗,秦诺带着言霆在宫里四下闲逛。 这毕竟是她生活了数载的地方,虽然曾带给她无尽的恐惧彷徨,但也同时让她拥有了一份血缘之外的亲情温暖。 从前瞧着冰冷幽森的皇宫,如今再度看去,却莫名多了许多新奇意趣。 秦诺偏头看了言霆一眼,弯唇轻轻地笑了笑。 大概是景同人不同。过去她与兄嫂都难自保,即便后来皇兄登上高位,亦是整日筹谋计量,步步小心,不似如今。 或许是身边的人给了她无穷的勇气,腹中的孩儿让她坚定又坚强。 她曾经的愤怒彷徨,悲伤不平终于有了安放的地方。 这宫中有许多地方都是秦诺从前未曾到过的,但如今她颇有兴趣带着言霆一一去瞧。 她不说往日困苦,不说曾经悲痛,只说眼前秋·色·清爽,只说将来春花烂漫。 “这些鱼傻头傻脑的,就是长得笨,吃了估摸着也得变笨。”秦诺站在栏杆前喂鱼,瞧着水中色彩绚烂,脸上便也带了灿烂的笑容:“你看那个,头上那么圆的红冠子,长得多像草莓。” 言霆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没忍住侧头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秦诺斜眼看他,脚下也踩在了他的鞋上:“你是不是笑话我?” “怎么会?”言霆一本正经地从后抱住她,握着她的手一道撒了最后一把鱼食:“公主说的话简直句句都有道理,臣怎么敢笑话殿下。” “你讨厌。”秦诺又笑又气:“你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言霆把人转过来,低头在她脸上香了一口:“我没本事,我道歉好不好?我不该笑话殿下是个小吃货,也不该在心里说殿下是个小胖子。” 秦诺气得要咬人,脸上的笑却怎么都忍不住:“你就会欺负我,你最坏了。” 言霆由着她闹了一会儿,低头摸了摸她不见起·伏·的肚子:“我倒宁愿你真是个小胖子。”这样他也不必整日心存烦忧了。 “很快就长胖了。”秦诺如愿地打了人,踩了脚,才把小心眼儿先搁到了一边:“你放心吧,我以后会更能吃的,秋天该贴秋膘了,我每年秋冬都特别能吃。” -- 第155页 “不骗人?”言霆叹了口气,单手揽过她腰,等发觉自己几乎一手就能掌住她的腰肢后,言霆心头一惊,几乎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他把她的小脑袋按进怀中,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目中再藏不住的担心忧虑。 “言霆哥哥,我皇兄和嫂嫂说让咱们在宫中……” “我知道。”言霆笑笑,将她抱起一路走到亭中坐下:“当日成婚毕竟只有你我两人,舅兄二人有此疑虑也是应当,如今时机不对,你我只能暂先在宫中行一次成婚礼,等将来我们从雪原回来,我会给你一场最盛大奢繁的合婚之礼,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千辛万苦求来的小新娘。” “这一点都不像你说的话。”秦诺心中一酸,立时低垂了眼睫靠进言霆怀里:“我才不要那些东西,我只要你用真心为聘,许我一生一世的承诺。” 听闻秦诺回宫的消息,袁逸特意一早入宫,等处理完正事,他特意从议政殿绕道御花园,只望着能寻着机会打听到她的消息或者瞧上她一眼。 行过长桥叠石,袁逸随意地往亭中瞟了一眼,待看清其中情景,他便猛地僵住了身子,如泥塑石胎,怔怔而立,死死盯向亭中。 第99章 指间沙 恶心的算计和…… 袁逸最开始注意秦诺,是在东宫陷入危机之时。 彼时太子四面楚歌,东宫危机重重,君父无慈无爱,臣子见风使舵,便连东宫中的洒扫之仆,都纷纷想法逃离了那个随时都会置人死地的·囚·笼。 唯有秦诺,从始至终未曾动摇分毫,明明瞧着是个娇贵至极的海棠玉兰,偏偏生了一副杂草般坚韧不屈的性子。 袁逸年少经历了种种磨难,自认已看透人心,见惯薄凉。直到他看到那个丫头分明也惧也怕,仍旧不顾生死地挡在东宫二主身前的勇敢无畏。 他们过了好长一段极为艰难的日子。饭食无着,性命无落,他也不知自己当时是出于何种目的,居然一直在旁观这东宫三人的生活。 或许彼时他只是想瞧瞧,那个目中藏着春花烂漫,朝阳璨然的女子何时会磨灭她目中的光彩。何时会对这一切失望,冷漠,何时会放弃原本的倔强和坚持,选择一条更加利己,更佳宽敞的道路。 凭着她的样貌才情,只要她想,便能很轻易地脱离当时那般艰难的处境。 直到袁逸将她看进了眼底,看到了心里,她也未曾有丝毫的改变。分明是充满了绝望和困苦的日子,却生生被她过得有滋有味,有笑有乐。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像朝阳,像春风一样的姑娘,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在发着温柔而坚定的光。 人心险恶,人心易变,可袁逸等了许久,看到的也只是一个坦荡无畏的人和一颗剔透明澈的心。 他旁观了太久,心也太硬,等他想要伸手去抓住这缕光的时候,却发现这过于明亮的光终究会灼伤自己。 纵然他万般手段使尽,她也始终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饶是他宁愿被她伤得千疮百孔,身死魂消,她也不愿给他丝毫眷顾。 他狠毒,他卑劣,他生于幽暗,活在无尽的机心算计,你死我活的人心杀伐之中,早就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可当他看到这个姑娘,看到她于微时险时不卑不懦,无怖无惧的风采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心是活着的,他也可以纯粹地喜欢一个人,甚至去爱一个人。 他在她面前,竟然会有无地自容的卑懦,生出退缩忧怖的惶恐。他会害怕碰触到她的目光,害怕看到她目中的排斥和厌憎。 他怕她丝毫没有将自己放进心里去。 他拼了命地想拥有这缕光,也便拼了命地揽权夺势。唯有他拥有天下,富有四海,将她所有软肋握在手中,才能逼得她无处可去,才能迫得她投入自己的怀抱。 他不怕用最险恶的手段,他也不得不用最极端的方式。他这样的人走不进她的心,那就得到她的人吧。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成就百年。他心存如此执念,不怕有什么是不成的。 在京城,在宫中,袁逸从未见过秦诺曾对谁有过丝毫的男女之心,情爱之意,他也便一直自欺欺人,认为她这样剔透干净的人,不会喜欢上红尘中尘俗满身,庸庸无为的蝼蚁凡人。 她总得等他一辈子的。 但今日,此时,他却猝不及防地在这里看到秦诺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信任依赖地任他亲昵疼宠。 纵然他二人因身处屋外而有所克制,但那般姿态很容易便会让人想到在背人处,在屋中帷内,他们会如何亲密无间,如何·抵·死·缠·绵。 袁逸看不清言霆的表情,甚至难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动作,但他站在这里,便已能想象到那个能这样肆意拥抱她的人,是如何的神魂颠倒,如醉如痴。 袁逸并非不知道言霆的存在,其中纠缠,袁通早已来信说明。可知道和看到是两回事。 知道时,他尚可自欺欺人,尚可堪堪自控。可当看到她身心皆已属人时,他的嫉恨和崩溃几乎已全然无法控制。 凭什么呢,为什么呢?他这样爱着这个人,可到底因一时之失,片刻犹疑,便将她送到了旁人的怀抱去。 他一直小心翼翼,一直仔细谋算,可时至今日,她连笑都吝惜,更莫提肯给他片刻的温暖和温柔。 她不肯容他靠近半分,待他如同酷寒冬月,他们之间,一直是对立,防备和算计的。他连在梦中,都不敢想象她甘心情愿地对他笑一笑的场景。 -- 第156页 她的手是不是很温暖,就像二月的春风,三月枝头的嫩柳,很温柔,很暖和。 他不知道,他迫切地想要体会,他隐忍按捺,步步谋算。他做了很多伤害她,与她敌对的事,有些时候,他几乎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好好爱她的。 可他就是这样的人,得不到,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得到,等他把人攥在手心的那天,他自会好好待她,补偿她所受的一切伤害。 没关系的。袁逸闭了闭眼,咬牙后退着踉跄地离开了花园,离开了这个对他而言满目萧索的地方。 还没到最后,她如今属于谁这并不要紧,只要她最终能到他的怀里来,他就不惜付尽一切代价。 言霆轻轻吻过秦诺的发顶耳侧,将她全然藏在了怀里。远处的江澜抬起手打了个手势,言霆微微眯了眯眼,目光冰冷而幽沉。 他的小姑娘过去三载就是生活在这样恶心的算计和阴毒的喜欢中吗? 言霆抱紧秦诺,慢慢拍抚着她的肩背,心里只剩了无尽的杀意和心疼。 若喜欢和相守最终得靠算计和伤害得来,那这种欢喜之心也太过廉价可憎了。 “我有点冷。”秦诺整个人都被言霆拢在怀中,她敏锐地觉到他情绪有变,却又不知道他周身的气息为何忽然冷冽了起来。 “那就回去。”言霆笑笑,让人把新做好的鱼圆汤端到屋里去:“我去和舅兄商量些事,你自己乖乖用饭好不好?” “好。”秦诺乖乖点头,一双眼清澈地映着言霆的眉眼:“不用担心我,你去吧。” “这么乖?”言霆挑了挑眉:“是不是又想偷偷不吃饭,回头糊弄我?” 秦诺一瞬瞪大了眼,有些惊慌地看着他。 这惊慌掩饰得很快,可还是让言霆咬牙又爱又恨地在她脸上咬了一口。 “鱼圆都不想吃了,你跟我说说你想吃什么?”言霆叹了口气,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她:“不然把我吃了吧,好不好?” 秦诺“噗嗤”一声笑,轻轻晃了晃两条腿:“想吃炸豆腐,炸的外酥里嫩,再配上甜辣的酱。” 她每回的要求都很具体,但心思变得也很快。言霆被她说得也有些饿了,就吩咐厨房去重新准备秦诺爱吃的菜饭。 “你不是要和皇兄议事吗?” “我去议事,让你这个小坏蛋来骗我?” 秦诺抿着嘴傻笑,不一会儿就有些精神不济地靠回了言霆怀里。 她近来精神越来越不好,睡得越来越多,先时尚可用孕期嗜睡来解释,可随着时日增长,她便明白这与寻常孕妇很不一样。 秦诺从不敢拿这些事来和言霆说,她怕他伤心,怕他为她心碎。可她心里又知道,就算她一句不说,他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想睡就睡。”言霆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脚下放缓,平平稳稳地抱着她慢步而行。他看着她困倦地闭了眼,很快便睡得极熟,心里也泛过一阵隐痛。 萧珩久候言霆不至,又有百般的不放心。他循迹而来,当看到在言霆怀中睡得毫无知觉的秦诺时,他的眉头便不由皱得死紧。 他轻声唤了秦诺两声,看着她丝毫未变的安然的眉眼和过于红润的面颊,心里头却蔓延着慌乱无措。 “把她送回去,我在这儿等你。”萧珩抖着手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去按捺住心里的忧惧:“不能再等了,我已经想到了办法,你先把她好好送回去。” 言霆沉默着将秦诺一路抱回了寝殿,等看到候在门外的章岳时,他面上才有了一丝变化:“她又像上回一样昏睡过去了,先生……您帮她看看吧。” 言霆开口后,章岳才发觉他竟然害怕到微微颤抖。 章岳从未见过他这样,眼见这对小儿女如此形容,章岳闭目长长一叹,满心沉重地走了进去。 第100章 私情 这两人是在甄…… “是我把王妃的身体情况想得太乐观了。” “这孩子会拖垮她的身体,先生想个办法……” “言霆哥哥……”秦诺迷迷糊糊地将章岳和言霆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言霆看了章岳一眼,转身回到床边将秦诺半抱了起来。 “我要我们的孩子……” “你要孩子,就不要我了吗?”言霆慢慢抚过她的眼角,头一次在秦诺面前露出了如此脆弱而绝望的一面:“我不能没有你,你知不知道。” 秦诺紧紧咬住唇,看着言霆泛着一层血丝的双眼,没法再把坚持的话说出口。 “我只要她好好的。”言霆将章岳招到面前:“先生想个法子,什么都好,我只要能护她无恙。” “王爷,王妃……” “再让我试试,再给我一个月,我一定……” “不行。”言霆将她抱到膝上,拿斗篷将她罩得严严实实,他抬头看向章岳:“先生接着说。” 章岳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事到如今,却仍是顾虑重重。且不说他的法子太过残忍,只说王妃自己,就绝对不会同意。 “先生先出去,我和王爷有话要说。”秦诺抿了抿唇,两手挣扎着从斗篷里伸了出来紧紧抱住言霆的脖颈。她偎近他的怀里,侧首让眼泪落到了他的心口。言霆一手托在她的下巴上,看着自己心口那一点泪湿,登时便再说不出第二句严厉的话。 秦诺知道做出这个决定,言霆比她更加心痛。所有的痛苦懊悔他都独自承受,不教她有丝毫愧疚为难和不安。 -- 第157页 “我知道你担心我。”秦诺仰躺在言霆的手臂上,目中满是信任和温柔:“但是我真的能撑得住,而且这是我们的孩子,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想放弃他,也不能放弃他。你再给我一个月,如果这一个月里我仍旧没有好转或者继续情况继续恶化,我就绝不再和你争执,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好不好?” 两人相处,看似是言霆步步安排,处处保护,可实际上,秦诺却攥着他的心,收着他的魂,她稍有牵动,他便为她动心摇神。 “半个月。”言霆到底还是拒绝不了她,先时的种种坚定和决然在对上她目中的泪光时便全都悄然崩塌,他纵然心如刀绞,也只愿她称心如意,无惧无忧。 “好,那就半个月。”秦诺抓住言霆的衣袖,目光又甜又软,像是藏着满满的蜜,浸得人心头酸软。 “我饿了。”秦诺抿了抿嘴:“你让人传膳吧。” 尽管知道她这是在强吃,言霆还是得狠心任由她逼迫自己。她太过瘦弱了,就算如今不是身怀有孕,她这般也绝撑不过雪原的冰天寒地。 等重新把人哄睡了,言霆才出门去见一直候在偏殿的章岳。 “先生方才的话尽可说完。” 章岳仍是犹豫。这犹豫和方才不同,他把这法子说给王妃听,王妃是如何都不会同意的,可他把法子说给王爷听,那到了撑不过的那一日,王爷是真会那么做的。 这有违医者本心,但他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言霆。 他为着秦诺,已到了疯魔偏妄的地步,便是说要他以命换命,他大约也丝毫犹豫都不会有。 “王爷,若这样的法子是王妃绝对无法接受的……” “请先生说明白。” “若什么都不做,放其自然,依着王妃如今的身体状况,就连我也只能护她三月无恙。若能寻得原本旧毒的解药,那便有五月之数。”顿了顿,章岳才又补道:“若用那迫不得已的法子,也许能再有半载之数。但此法施后,王妃此生都不可能再度孕子了。” 对于那残忍的法子,言霆与章岳已是心照不宣,只是二人都有顾忌,所以一时不得施展。 “先寻解药。”言霆起身负手立于门前,迎着瑟瑟秋风静了好一阵子方道:“半月后,若一切仍无进展,就烦请先生用最后的办法。” 言霆说罢便离,章岳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头也是百般地不忍无奈。 情深原本就是劫,偏又有这许多坎坷折磨。他一时间也说不清人到底是有情好还是无情妙了。 出了偏殿,言霆先回去看了秦诺一眼,良久,他方起身径直去寻萧珩叙话。 对于萧珩适才所说的有办法,言霆心里并没抱多大的期望。若他真的有办法,为何这许多年都未有动作,反而留下了这么大的把柄和弱点,任人拿捏。 就算真的有办法,那办法的代价也一定不小。 “甄蓁的话问的如何了?”进了暖阁,萧珩直接说起了正题。他这会儿已经把心里的慌乱都强行压了回去,这么些时候,他办法也已经想了几轮。 “舅兄可知甄蓁与袁通的关系?” 萧珩整个人怔在当地,等反应过来,又连连追问。 “袁家能在朝中占一席之地,甚至到了后来权倾朝野,都不是没有理由的,仅凭着当年袁家的家底和袁逸兄弟,是如何在重重阻碍谋算中极快地建立了自己的一方势力?”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甄蓁和袁通有私情吧?” “就是这个意思。”言霆略点了点头,等着萧珩自己把这些消息都消化过来。 “当年甄蓁入宫的时候袁通还是个屁大小子,那要这么算,这两人是在甄蓁入宫多年后才暗通款曲的?”萧珩来回转了两圈,轻嗤道:“要真是这样,那我就是个瞎子聋子了。” 言霆瞥了他一眼,一句也没有多说。 这位皇帝陛下确实是个好人,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他诚恳真挚,心思磊落,仁心善行。可他也确实担不起这江山的重担。 他掌权多年,却仍拿捏不准身边人的心思,甚至连宫中仆从都没能收服,以至让人在他眼皮底下勾结串联,而他至今仍无所觉。 “就算是真的吧。”萧珩喝了半碗茶压了压惊:“可这两人到底是有真感情还是只是彼此利用,彼此算计?要是有真感情那还有些可转圜的余地,但这两个人当真有真心真情?” “有没有,舅兄与我一道去看一眼便知。”言霆搁下茶碗起身,带了萧珩一道往冷宫行去:“我想听听当年舅兄与糯儿中毒的前后因由和情形,还望舅兄仔细回忆,万万勿要落了什么关键的消息。” 第101章 秘闻 人皆有情,深…… “殿下,要不先别吃了。”素心实在看不过,也没拦着素问擅自做主将菜饭都撤下去的行为:“您这样自己也受不了啊。” 秦诺偏头漱了漱口,无力地倚在引枕上,半日才寻回说话的力气:“弄点酸果干来,再让人煮些清淡的汤。” “殿下别硬撑了,您胃口本来就弱,再这么三回两回的硬吃,把胃口弄坏了怎么办?”素问咬唇憋过这阵鼻酸,拿了些清甜的果汁来给秦诺垫肚子:“您放松些,说不准您一轻松下来,胃口就慢慢回来了呢?” 秦诺苦笑了下,阖目慢慢忍过这阵子的煎熬:“去让人看着,看着王爷往这边来就赶紧回话。” -- 第158页 “殿下……”素心叹了口气,到底也没拦着。殿下这法子根本就不管用,关于殿下的事,哪件能瞒得过王爷呢? “你可真是个小坏蛋。”秦诺喃喃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头漫过一阵酸楚。这是她的孩子,是她与心爱之人的骨肉,她便是再想活,再舍得,也实在狠不下心动半点不要他的念头。 他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是不是长着一张肉乎乎的脸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到父亲母亲时会哭还是会笑…… 秦诺闭了闭眼,侧过身去让眼泪无声地没入枕衾之间。 “殿下。”素心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便拿了一张素色小笺。她脸色极为难看,目中还隐有愤恨怒意。素问见她这样,整个人一时间也跟着绷了起来。 秦诺这会儿正是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时候,听着素心唤她,好一阵儿才真正清醒过来。 “是袁逸送进来的,说是要交给殿下。”素心将信笺双手奉上,却并不让秦诺直接接触。谁知道这里头会有什么诡计阴谋。 信上只寥寥数字,秦诺看过就让素心把它投进火盆。 她皱着眉,捂着心口要吐不吐地僵了一会儿,才慢慢躺回枕头上。 “是谁给他传信,把前前后后的人都给找出来,别让人跑了。” “殿下放心,奴婢省得。”素心着人将信笺拿出去烧了,犹豫几息方道:“殿下,他信中所写……” “不必理他。”秦诺摆了摆手:“别说他了,我这儿才好些呢。” 一想到袁逸,她就会想到从前宫中种种争端,那对兄弟手段又脏又毒,莫说面对面与他们谈什么条件了,就是听了他们的名字,她都有些下意识地不适。 “奴婢不说了。”素心笑着拿过团扇给秦诺缓缓扇着:“方才听闻王爷又接了个点心师傅进宫,殿下这会儿也没吃着什么,不如让他现在就做几道菜点来尝尝,您说呢?” 秦诺蔫蔫点点头:“要清淡些,我这会儿受不了荤腥味儿。” 言霆再回房时,就见秦诺端着一盅豆腐汤喝得小脸通红。他也不及更衣,直接过去瞧了一眼,见她吃得没有半分勉强,便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能吃得下这个?” “可好吃了。”秦诺抬手喂了他一勺,眼巴巴地盯着他瞧:“香吧,还有点儿甜,我就喜欢这个口味。” 言霆拿过勺子喂了她几口,转头就吩咐赏做这道菜的人:“这几天先让这人侍候,等她不喜欢了再换旁的。” 侍从喏喏退下,一旁的小太监寻着这个空儿上前将殿内发生的事都和言霆禀了一遍。 听到袁逸的名字,言霆眉头微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他问过信上内容,知晓了袁逸的目的,便同这小太监吩咐了两句,而后收了一身冰冷杀意,缓步进了内殿之中。 秦诺已经喝完了豆腐汤,正懒洋洋地趴在榻上拨弄一匣子头饰珠花。见言霆近来,她便娇气地伸了手,委屈巴巴地要他抱。 “吃饱了?”言霆把她抱在膝上,笑容温溺地任由她往自己怀里钻,她的小脑袋枕在自己颈侧,蹭·来·蹭·去地撒着娇。 “我这几天就想吃这样的菜饭,汤汤水水在一处,还一点儿都不腻。” “好,你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只要我们小公主吃得下去。” “我今天好多了,你别担心。”秦诺仔细看着言霆的脸:“你去寻皇兄说了什么事?很为难吗?” “怎么看出来的?”言霆抬了抬眉,握着她的脸看进她的眼底:“真成了小妖怪了?” “你才是妖怪。”秦诺张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我这叫目力过人,快说嘛,你和皇兄究竟在烦恼什么事,是不是关于我的?” 言霆叹了口气,抱着这个大宝贝倚回榻上:“是关于甄贵太妃的事。” “甄蓁?”秦诺乌溜溜的眼珠儿转了转,逗得言霆垂首在她眼角亲了亲:“都是些小事,无需担心。” “关于她的事还能是小事啊?”秦诺扁了扁嘴,想到甄蓁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那才是个真正的女妖怪,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几个比她心眼儿还多的人。” “嗯。”言霆捏住她的嘴:“可我怎么听说这位甄贵太妃几次都输在咱们小公主手上?” “她那是输吗?”秦诺大大翻了个白眼儿:“她那叫以退为进,不然她那样作恶多端的人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到现在我都在想,她从前的输和败,到底是真的不敌,还是给我们撒了一层迷障。” 言霆见她目中隐有忧色,忙将这话头转开:“甄太妃与袁通有私情。” 果然,说到这个,秦诺一双眼立刻亮晶晶地,又是好奇又是兴奋:“真的啊?怎么回事?” 言霆被她这贼兮兮的小样子逗得直发笑:“就对这事这么有兴趣?” “好玩儿嘛,谁还不喜欢听个秘闻隐录啊什么的。” 言霆不擅长讲故事,可面对着这么个大号宝贝,他不擅长也得擅长。 言霆已经尽力要把这故事讲的有趣一些,可等讲完了,对上秦诺委屈巴巴的眼神,他又有些手足无措和哭笑不得:“我找人把这事编排成戏给你看好不好?” 秦诺轻轻哼了一声,满是嫌弃道:“谁稀罕一遍又一遍听他们这些事啊,我只是偶尔好奇罢了。不过你要是不说我还真的想不到,甄蓁这样的人和袁通那种阴险狡诈的东西能掺和到一处去。若依你所言,他们就是有些真感情了,这可真是比话本还离奇啊。” -- 第159页 “人皆有情,深浅而已。”言霆抱着她慢慢晃着:“想知道什么,我让人去打听了来说给你听,这会儿先睡觉。” “那你陪我一起。”秦诺抓着言霆的手不放:“你都多久没好好休息了,要是这回你趁我睡着了就跑出去理事,我可真生气了。” “好,臣遵旨。”言霆将人一把抱起来掂了掂,垂首亲了亲她的鼻尖:“走喽,抱我们小猪去睡觉了。” 第102章 毛头小子 他为了他…… 言霆陪着秦诺睡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秦诺半梦半醒间被抱起来吃了几口粥汤,然后又被哄着睡了过去。 “江泠在殿外守着,谁来都不许打扰公主。”言霆换了身玄色劲装,只带了两个随从便趁夜离了宫。 素问素心都寸步不离地守在殿内。这里虽然是皇宫,是公主的家,可说起来却远不及定王府安稳。尤其如今王爷并不在宫中,她们俩更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守着。 “你说王爷这时候离宫是去做什么了?”素问和素心挤在榻上,掩着嘴小声说话:“你是没见他那个脸色,我都不敢和他说话。” 素心叹了口气,给素问递了块牛·乳·糕,心里却总想着自己扔掉的那张袁逸送来的信笺。 “哎,你说话嘛,你是不是知道王爷上哪儿去了?” “你啊,越来越没规矩了。”素心摇了摇头,小心地往帐子里望了一眼:“从前嬷嬷教的那些行止言行你都忘了是吧,我看你迟早要吃个教训。” “殿下才不会教训我。”素问噘着嘴自己不高兴了一会儿,复又往素心身边挤了挤:“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往雪原去啊?我心里总是怕……” “没有人不怕。”素心喝了口提神的清茶,低眉垂眸地盯着榻上缎褥看了半晌,才低声道:“王爷和皇上都差了人往雪原去寻雪玉兰,可至今都没有消息,如今解药没寻到,公主胎像不稳,身子虚弱得厉害,就算心里再急,咱们也都没办法。” “要不我也先往雪原去吧……” “你这是胡说什么?”素心哭笑不得地捋了捋素问额上的碎发:“那么多侍卫暗探都寻不到的东西,难道你我去了,便能顷刻寻到吗?” “素心,我不是说笑,我是真的想提前些去,这两天咱们这儿不是又要差人往雪原寻药吗?我也跟着去好了,我身体好,也不怕冷,而且……” “别想了,不成的,你我去了只会给那些大人们添乱,而且殿下绝不会允咱们独个儿去冒险。”素心明白素问的心情,她心里也是一样想法。总是不放心旁人去寻,总觉得他们还不够仔细,还不够用心,总觉得自己去了,即便拼了这条命,也是无悔无憾了。 她们总是想自己去为公主做些什么,而不是无奈无力地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公主一天天虚弱下去。 素问紧紧咬着唇,眼眶憋得通红。她没敢落泪,怕给公主招惹晦气,可她心里实在是憋得难受。 其实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用,脑袋不够灵光,心思不够灵透,为人更不够机敏。也只有公主会将她这么个笨丫头当作个宝,给她尊重,给她尊严,让她在这深宫里活得像个人样,让她即便明白自己没什么出色的地方,却也从来不觉自卑自弱。 是公主告诉她,人只要堂堂正正地活着,这一辈子也就不算白来了。 “别这样,咱们虽然去不成雪原,可在殿下身边仍有许多能做的事。你忘了咱们现在身处何地?你忘了袁逸对殿下存了什么心思?你忘了这宫里的人心有多么可怕?” 素问回头看了看素心,等触到她近乎犀锐的目光,她也不由打了个激灵。 她抹了把脸,整个人立时绷了起来。 “倒也不用这么紧张。”素心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只是素日一应衣食,咱们都得过眼过手过心,万不能让人钻了空子,算计到殿下身上来。” “那我这就去,昨儿送来的几套新衣还没来得及张罗呢。” 看着素问风风火火的模样,素心不觉苦笑了一声。 这丫头心宽,凡事不会想得太深太远,这是坏事,可有些时候也是一件好事。 得了言霆出宫的消息,萧珩也披衣而起,着人往秦诺所住的宫室多差些侍卫巡行。 “怎么,外头出什么事了?”叶湘自有孕后便睡得早,萧珩若无事,也几乎都陪她一起睡,这会儿萧珩起身,叶湘也睡不安稳,加上心里有事,索性也便吩咐人热了碗牛乳,自己靠在床头慢慢喝着醒神。 “没什么大事,是妹夫出宫去了,我让人往诺儿宫室外头多派些守卫。” “这时候出宫?”叶湘搁了小盏,扶着腰慢慢起身:“到底什么事,你给我说明白了。” “这事我知道的也不清楚。”萧珩赔着笑扶着叶湘坐到临窗的榻上,自己端了温水喂给她喝:“承钧自己有主意,咱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瞎操心?”叶湘瞥了他一眼:“这才多久,你就和他一个鼻孔出气了?这又不是你把人家骂的狗血喷头的时候了?” “哎呦我的夫人,骂人不揭短啊,你可不能把对他的不满转到我身上来,我可是无辜的。” 叶湘被萧珩的故意耍宝逗得再绷不住脸,伸手使劲拽了拽他的头发:“快说,你肯定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你不说我可生气了。” -- 第160页 萧珩默默朝天翻了个白眼。 他眼下是里外都惹不起,一个个的都是祖宗。 “也没什么,我就是听说是袁逸送了信给咱们家诺儿,然后……哎,你别急。”萧珩忙忙搀住叶湘,以防她激动之下站立不稳:“没事没事,你看承钧不是去收拾他了?他又不是个愣头青,袁逸死透了他都不会有事,何况你想,诺儿还在宫中,他就是再冲动,也总要为了自己的妻儿隐忍。” “忍忍忍,这些脏心烂肺的东西,偏偏还只能忍。”叶湘气得有些头晕,忙坐稳喝水让自己平下心气:“你差个人跟去看看,就算不会出事,也总得传个信回来,要不我不放心。” “好,谨遵皇后娘娘旨意。”萧珩当着叶湘的面下了命,见她安下心来,才顺着哄着把人扶回帐子里去休息。 入了夜,整座京城也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街市之上除巡夜差役外几乎再见不到闲人。一路行来,侍卫亮了数次腰牌,直到临近一个街边茶摊,言霆方抬手让侍从皆在原地止步,而后独自一人从容而入,坐在了袁逸对面。 桌上燃着一支蜡烛,幸而今夜无风,这点微光方得保全。 夜色凄迷,两个同样出色的男人在简陋的茶摊上相对而坐。 若单论样貌,言霆俊美之外多显淡漠疏冷,而袁逸的相貌则偏于邪肆狂傲。 “我早想到那信笺入了宫,定逃不过你的眼,看来我今晚没白等。”袁逸自己给自己斟了盏茶,而后将茶壶往言霆手边推了推:“尝尝,山珍海味尝遍了之后,这些粗淡之茶也倒算是有点意思。” “目的。”言霆从容落座,却显然对与袁逸寒暄没半分兴趣。 见到言霆之后,袁逸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与言霆不只是感情上的敌人,更是朝堂之上你死我活的死敌。如今相见,略叙了几句话,袁逸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确有让人臣服心折的能耐。自己与他的路,从一开始就不相同。 袁逸很清楚,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可信任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有些死士臣属,也不过是威逼利诱之后得来的廉价的忠心。但那又如何?这世上通往功成名就的路有千千万万条,他只不过走了自己最擅长的这一条。 他言霆是一方之主,拥百万雄兵又如何?到了如今,他心里也是丝毫不怯的。 袁逸深恨着眼前这个人,甚至可以说是嫉妒,恼恨的。但他也一样欣赏这个人,他日夜都盼着有朝一日,能将这人彻底地打败,打垮,让人看看,他袁逸走的这条路从来都没有错,也绝不会有错! “说来你我之间并无生死大仇,定王殿下何不定下心来,平心静气地与我说一回话?其实我们不一定要是仇敌,说不得我接下来的话还会对王爷颇有助益呢。” 言霆定定看了袁逸一眼,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腕:“一句话,把你要说的说完。” 袁逸一滞,眉头微微拧起,脸上摆出的笑也淡了:“看来定王爷对我是半分耐心都没有,但如果我说我手里头有解药的线索呢?” “说完了?”言霆勾了勾唇,目光冰冷得如冬夜雪月。他起身一脚踢开了桌子,半句废话都没有,抡拳就砸在了袁逸脸上:“像你这种东西,凭什么来和我谈条件?” 袁逸反手去挡,却被言霆一圈凿在手心,力若千钧地直捶向他的心口。 这一下打的袁逸险些吐血,也让他从被打蒙的怔然中回过了神。 “我以为……” “少说废话。”言霆一脚踢在袁逸腹上,被袁逸双手挡住,他便以此借力,飞身反脚直踹到了袁逸的脸上。 这下子算是彻底把袁逸打出了火气,也把他原本想好的步步为营的谈判条件都忘了个精光。 袁逸早年亦是领兵打仗的好手,可论起久征沙场,他自是比不上言霆。 一旁的侍卫侍从都是手足无措,不敢轻举妄动。言霆虽只带了寥寥数人,但观其气势行止,便知这些人都是血雨腥风里实打实长起来的,京中这些久享安逸的侍卫侍从一个都不是对手。 两边的护卫都·拔·刀·持剑地僵着,言霆和袁逸也将这原本就支撑艰难的小茶摊打了个七零八落。 言霆的打法拳拳到肉,没有半分飘逸的花哨,这都是要人命的招数,袁逸一时之间招架得极为艰难。 袁逸倒在散落的桌腿凳面中,偏头吐了口血沫,心里头直骂娘。 他就没见过这种人,话说不了两句,打人倒是挺在行。 所幸他没动·刀·剑,看来是不准备闹出人命的。 两个人对彼此多有仇恨,打起来就没招没数,只管往要命的地方砸。这一场打下来,袁逸自认狠不过言霆,却更被他激起了战意,头一次不顾身份地将自己搅得一团狼狈。 “警告你,别再打扰她,下一回,我要你袁家上下的命。” 袁逸被言霆拽着领子单膝压住胸口按在一片桌凳狼藉里,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双眼充血地直直看向言霆。 “别以为我是在说笑。”言霆抹了把嘴角的零星血点,狠狠将袁逸掼回那一片灰泥土渣中:“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能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直到空气中再无尘土飞扬的血腥之气,袁逸仍旧未从言霆那双眼里的狠绝杀意中缓和过来。 人人都说他袁逸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今天对上这么个人,他倒要甘拜下风了。 -- 第161页 袁逸狠狠拿帕子抹了把嘴,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才有意思啊。只他一个疯子有什么趣儿呢?要·入·地狱,大家一起·入·才好。 言霆回到宫中时,正是夜最深最沉的时候。 他伤得并不重,只是方才气狠了,却碍着今后布局不能轻易动杀心,所以才和袁逸来了这么一场。 从他十五岁后,几乎就没再单为着出气随意动手了。 但是今晚也的确解气,他为他心爱的姑娘,做了回冲动莽撞的毛头小子。 “呦,咱们驸马爷这是上哪儿打架去了?” 这调侃的话毫无预兆地在暗夜响起,饶是言霆,也忍不住皱眉一眼瞪了过去。 “你先别瞪我。”萧珩提着灯笼走过来绕着言霆转了三四圈儿:“啧啧啧,我记得驸马爷今年二十有五了吧,这怎么……”萧珩拿着灯上上下下照了几回:“这怎么还和人打成这样了呢?” 言霆头痛地扶了扶额,却忍不住偏头笑出了声。 萧珩也笑,笑过了才肃了神色道:“今后别这么莽撞了,诺儿还在家里等着你。” “谨遵舅兄教诲。”言霆负手站在当地,任着萧珩看够了笑够了才道:“专程等我,是不是解药有着落了?” “你这脑子就是好使,不怪我那傻妹子被你哄得团团转。”萧珩嘲讽完才说起正事:“方才是想找你说这事的,不过半路上遇着了这丫头。”萧珩指了指假山边上一直沉默而立的江泠:“诺儿醒了,差她去寻你,半路碰着了我,被我拦了,我们俩在这儿等了你半个多时辰,你看这会儿是要去和我议事还是要回去看看诺儿?” 萧珩说完这话,就悠闲地抱着臂瞧着言霆那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从容模样登时崩裂,急的就差脚下踩个风火轮了。 又是个怕媳妇的啊。萧珩找够了心理平衡,才大发慈悲地让了道,让言霆尽快回宫去看看秦诺:“解药的事不急,也急不来,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我和章先生商讨过了再去找你。” 言霆匆匆点了点头,三两步就跑了个不见人影。 “都好好瞧瞧你们王爷这狼狈样儿,啧,够说一个月了。” 仆从侍卫纷纷忍笑低头,头一遭觉得他们王爷也没那么让人敬畏,不好接近了。 夜半三更跑的不见人影,出去一趟还打了场架回来,弄得一身狼狈。回宫前言霆匆忙间就已经把赔罪的词儿给想好了,可当他看着殿门外提着灯一脸委屈的小姑娘时,他那些精明才智都一阵风似的吹了个散,半句花言巧语都说不出了。 浴桶里的水微烫,言霆本就火力壮,这么泡在热汤里,不一会儿就蒸了满身的热汗。 “你好好泡着,等泡够了时辰才能出来。”秦诺坐在浴桶旁的小凳上,拿了瓷盒,沾了药膏一点点抹在言霆的嘴角脸侧:“你还和他打架,亏不亏啊。” 秦诺心疼得眼圈儿通红:“你就应该让人围了他痛打一顿,什么东西,也值得你亲自动手。” “他惹了我的心肝宝贝不高兴,自然是得我亲自教训他,要不他怎么知道疼呢?” “你多大了,还学人打架,今后不许了。他那人那么阴毒,万一有什么陷阱诡计呢?再说,你受伤我多心疼啊,你能不能算过来这笔账。” “嫌我年纪大?”言霆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方才你哥也这么说。” 秦诺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而后哭笑不得地斜了他一眼:“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糊弄我吧。” “那嫌不嫌我年岁比你大这么多?” “才大了几岁啊,你讨不讨厌。”秦诺哭笑不得地伸手往他肩膀上抹药:“就会逗我。”她说完还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别说言霆才比她大了这么几岁,就算真的大的再多,她也是不在乎的。 即便他立时便满头华发,他也还是他,只要心意不变,怎么样都是相守一生。 “十年二十年后,我的糯糯还是年少貌美,而我已是满面尘霜,那时候还望夫人万万不要嫌弃我才好。” 十年二十年啊……秦诺低头掩过目中的黯然。若他们真有那么长久的以后,那该有多好。 “你就会胡说八道。”秦诺重又笑着抬起头来,一瞬便跌入了言霆满是温溺的目中。无论看多少次,她都觉得言霆是这世上最俊朗的人,便是二人夫妻这么久,她看着他时,仍旧抑制不住那份心动。 眼见着小丫头红着脸躲开他的眼,言霆心头一动,忍不住重重摩·挲·过她的脸:“脸怎么红了?想什么呢?” “什么都没想,我想一会儿该怎么罚你。”秦诺抿着唇看向他,目中的嗔笑掩都掩不住,眼角眉梢全是一片娇柔的俏丽之姿。言霆皱了皱眉,呼吸急促地伸手抓她,却被秦诺轻轻一避便躲了开来:“你好好泡着,我让人备些饭菜,等你泡好了出来吃。” 言霆喉结上下滚动了数息,挑眉含笑地看着那丫头几步躲远,只能撩了一捧水,使劲抹脸给自己醒醒神。 第103章 雪原之行 此一去,…… 第二日醒来时,秦诺发觉自己已经身在马车中了,她起身向外看了一眼,正见马车之后跟了一串儿略朴素些的马车和板车。她合上窗子,自己皱眉仔细想了一会儿,到了也没弄明白这阵仗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醒了,睡得好吗?”素心素问拉开马车门走了进来。素心从小炉上提了热水出来兑到盆里侍候秦诺洗漱:“殿下不必惊慌,咱们这是要往雪原去了。” -- 第162页 “这么快?”秦诺洗过脸,端过隔水热着的一小碗米粥慢慢喝了,才理清思绪问:“怎么忽然就要启程,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素心摇摇头,将几碟子清口小菜摆到小几上:“没什么,好像是雪原那边有了雪玉兰的线索,所以王爷才急着带您启程的。” 秦诺越想越不对劲,她的记忆只到昨晚言霆揍了袁逸回宫,两人一起吃过宵夜入睡,然后一睁眼便到了马车之中。 “王爷呢?” “王爷在外和皇上说话。” “皇嫂呢?” “皇后娘娘……”素心流利地答道:“皇后娘娘昨晚不慎动了胎气,这会儿正在休养,没法来送殿下,不过娘娘已着人给殿下送了几床被褥和一些酱菜腊肉,说是留着殿下路上吃。” 秦诺抿了抿唇,又打开窗子向外看了一阵,然后怔怔坐了回来:“我去和皇兄道个别。”她一面说一面起身往外走,素心忙忙把她稳稳搀住,素问几步上前推开了车门,摆好了高凳,伸手候着秦诺下车。 “实在不成的时候送个信回来,不过就是赌命,从前也不是没·赌·过……”萧珩话说了一半儿,瞧见秦诺扶着腰匆匆往这里来,他立刻敛了满面愁容,笑着迎了过去。 “还以为你得睡到雪原才能醒。”萧珩扶过秦诺,心中不舍,手上的力道也就大了很多:“怎么下来了,有了身孕还到处折腾。” “皇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嫂嫂呢?我要去看她。”秦诺走了一步就被萧珩拦了回来。 “你急个啥,看我的脸色。”萧珩把脸往过凑了凑:“要是你嫂子身子有什么不对的,我这脸色能这么白里透红?” 秦诺被萧珩逗得笑出了声,心里的疑虑也少了很多:“为什么忽然要我离开?我们走了宫里怎么办?还有袁家……” “哎呦长公主殿下,你就别操这些个闲心了,我和承钧都把这些事安排好了,你就只管照料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旁的事有你哥和你的驸马,别太挂心了,啊。” 秦诺皱眉仔细看了萧珩一阵,直把他看得笑容都僵在了脸上才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临走时秦诺不舍地往宫里看了几眼,可直到上了马车,也没听着半句关于叶湘的消息。 马车缓行,秦诺到底还是忍不住把脑袋探出窗口,紧紧盯着一直冲她挥手作别的萧珩。 也许此一去,便再无相见之期。 直到再看不清萧珩的身影,秦诺方被言霆抱了回来。 “就这么舍不得?” 秦诺靠在言霆怀里,整个人都很是提不起劲:“言霆哥哥,我知道宫里头定是有什么变动,要么就是我的身体情况有变,你别瞒我,跟我说说吧。” 言霆垂首亲了亲她的眉心,看着她疲惫的双眼,心里头也是一阵阵地泛疼。 “相不相信我,信不信你的夫君?” 秦诺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此时认真的表情逗得笑出了声:“我相信你,可我更信你为了我,什么都能舍弃,什么都能付出。” “嘴上抹蜜了?”言霆忍不住托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吻她的嘴:“放心,你皇嫂只是动了胎气,并无大碍,今日不让她来送你,也是怕你们两人情绪大动,到头来对谁都不好。” “那你告诉我,咱们为什么这么匆匆忙忙地离开?” “雪玉兰有了消息,我们自然要离开。” 秦诺认真打量了他几息,怎么也瞧不出他糊弄自己的痕迹,也只好暂且信了他的话:“你做什么事之前要想想,若我知道了,会不会心疼,会不会难过。”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让她安安稳稳地蜷在自己怀里:“睡吧,等再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们的孩子也已经出生了。” “诺儿走了?”叶湘面色苍白地倚在床头,看到萧珩进了门来,立时急急出言询问:“我给她备的东西带上了吗?昨日仓促,我只怕她在外头受了委屈。” “没事没事,他们都好好的,该带的都带上了,有定王在,你还怕诺儿受委屈吗?” 叶湘被萧珩搀着慢慢躺了下来:“甄蓁怎么处置?” 萧珩看着叶湘冰冷的眉眼和苍白的面颊,难得地有些心疼到气怒交加,可他又舍不得对叶湘发火,只好把火气都憋在心里:“她非死不可,却不能让她轻易解脱,她身上还牵扯着旁的事,一时不能要她的性命,但你放心,她也绝逍遥不了。” “此女诡计多端,既然一时要不得她的命,那就再好好审问,看还能不能问出旁的解毒的法子。” “湘儿。”萧珩叹了口气,带着叶湘的手按上了她的肚腹:“你一心惦念旁人旁事,还记不记得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叶湘一怔,这才注意到萧珩眉眼间的暴躁和心疼。她抿了抿唇,反手握住萧珩的手:“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昨日不过是气怒交加,才弄得这一身狼狈,今后我会小心仔细的,皇帝陛下,别生臣妾的气了。” 萧珩总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认命地给她掖好被子,在一旁静静地伴她入睡。 天气越来越冷,幸而马车内还是温暖如春。秦诺过上了整日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整个人终于足足胖了一圈儿。 “这么爱吃辣,看来是要生个小公主出来了。”言霆伸手拿大拇指抹了抹秦诺被辣的通红的嘴角,拿过微凉的果汁让她喝了半碗:“吃了这么多,肚子胀不胀?” -- 第163页 “你嫌我吃得多。”秦诺洗了手漱过口,懒洋洋地趴在了缎褥之上。她笑得傻乎乎的,盯着言霆一劲儿地叫他多吃:“你还要照顾我,所以要多吃,不然过几天我长胖了你都抱不动我了。” 言霆偏头笑了下,端过她的碗把她剩下的果汁喝了,又自己倒了半碗更凉的来喝。他知道这丫头的心意,她虽然是说笑,可当真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他如今是真不敢有病有痛,否则进了雪原,他只怕自己照顾不好这个小宝贝。 “明天我要吃腊肉蒸饭,要你给我做。”秦诺揪着毯上绒毛,掰着指头和言霆提条件。 言霆忍不住伸手捏了把她肉乎乎的脸蛋儿,听着仿佛是应得无奈,可只要一瞧他的脸色,便知他有多么地甘之如饴。 “我这两天总是口渴。”秦诺翻了个身,摸了摸仿佛已经有些起伏的小腹:“是孕期反应吗?要不要让章先生来看看。” 言霆夹菜的动作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笑笑:“许是秋冬日燥,我们家这个小馋猫儿多吃多喝就好了。” 秦诺冲他皱了皱鼻子,也没把这事再放在心上。她揪了会儿绒毯,不知不觉便又再睡了过去。 第104章 狭路相逢 乖一点,…… 秦诺没想到会在即将进入雪原时与袁逸再度相逢。 她坐在马车里,看着两方人马对峙,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额头。 “定王殿下好手段,好本事。”袁逸持缰御马,脸上的笑仿佛是硬生生糊上去的,又假又·硬,叫人看了心里也跟着哽得慌。 言霆坐在马车前淡淡瞥了袁逸一眼,到了也只是吩咐车队继续前行,袁逸那么大个人仿佛始终都没进到他的眼里。 “还请定王交出解药,到时咱们两边都能轻松。”袁逸最恨的就是言霆这副高高在上,漠视人间的模样。偏偏他如此淡漠冷硬,还能得了那小公主的欢心,让人生生死死,都死心塌地跟着他。 “解药,没有。”言霆一腿微屈,向后倚在车门上,端的是清风朗月,自在红尘之外:“你既千里迢迢追来此地,就该知道解药早已化为飞烟,除非甄贵太妃能再变出一份实打实的解药来,否则,就算是你今天死在这里,也不可能给袁通换回一丝一点的解药。” 言霆望着袁逸的目光恍若在看着一个死人。 他千里追来此地,放弃京城大好时机,难道只为了给袁通寻解药吗? 言霆缓缓摩挲着身旁利剑,面目无波,心里却已杀意沸腾。 袁逸是为了他的妻子来的,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男人肯抛却一切追随而来,这让言霆心里很是在意。 他绝不愿让旁的男人在秦诺心里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袁逸如此,实在是犯了他的大忌。 言霆所携,皆是曾沙场饮血的英勇将卫,不必动手,已能看出孰高孰低。 若是平常时候,言霆不至如此处处小心,但他如今有妻有子,便不愿让他们受到丝毫的惊吓和伤害。 “袁通与甄蓁关系匪浅,只要定王肯告知解药下落,甄蓁定会想尽法子救袁通的命,到时皇上和公主的旧毒自然也有着落,定王何必只为了拗一口气,而让皇上和公主陷入无望的险境之中?” 袁逸口气软了下来,所言所说看似已做了极大让步。言霆笑了笑,眼里的光冷的瘆人:“袁大将军不是早有解药线索?何以如今反求到本王这里来了。” 袁逸一滞,有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自然是有些线索的,可那线索是饮鸩止渴,那些似是非是的解药也不过能缓一时之苦,一旦轻易用了那些法子,袁通一辈子都几乎离不开那些药物,人也算是彻底废了。 “袁大将军只身入雪原,不慎命丧,所携军士,无一生还。”言霆·拔·出剑来,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剑锋:“袁将军以为如何?” 江澜适时丢了烟花弹上去,很快便有同样的讯号传回。袁逸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他身后军士即刻便将刀剑俱都收了起来。 “想来定王也不愿擅动刀剑,这说话就要进雪原了,在门外头见血总有些不吉利。王爷此行多为寻得雪玉兰,想必也不愿枉造杀孽。” 雪玉兰之时瞒不了多久,言霆也早有准备。如今他固然能在此地与袁逸刀剑相拼,可那些藏在暗处的,心思各异的诸公王侯会否趁火打劫,趁隙谋利,这谁都说不准。 如今言霆唯求一个稳字,若非必要,他是最不愿见血的一个。 袁逸的话着实打在了他的心口,他只怕自己心虽无愧,但这些债却都要无故算到自己的小姑娘身上去。 “这样吧。”袁逸微微俯下身来:“你我暂相安勿动,真到了生死相拼的那一天再来杀个痛快,至于此时,想必你与我一样,都不想让这些鼠辈占了便宜。”袁逸向后看了一眼,很快有一擅长暗器的侍从转身甩手。隐处同时传来一声惨呼,一口气尚未出完,人就已成了一具死尸。 “你我相拼也就罢了,这些东西就不用跟着来了吧。” 言霆收剑回鞘,转身便回了马车之中。江澜抬手做了个前行的姿势,自己坐于马前,为言霆秦诺驾车前行。 “他方才说的什么意思?”秦诺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把自己整个塞进言霆怀里。言霆一进了马车就将剑搁了老远,自己也解了衣衫,将秦诺拢进怀里给她取暖。 -- 第164页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意思。”言霆握住她的手一并按在自己心口,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这一路不许轻易冒头,好好在马车里休养,一切自有我安排,知不知道?” 自从靠近雪原,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秦诺也一天比一天更黏着言霆。她只觉得若不贴着他,自己都要被这冰天寒地给冻僵了。 “知道了。”秦诺偷偷瞪了他一眼,不敢也不想再提起袁逸。她知道言霆在她身上素来小气得很,就连恨和厌憎也不想让她分给姓袁的一丝半毫。 “我昨天晚上吃的什么?难不成我喝着喝着汤就睡着了?”秦诺忽然想起这一天来的疑惑:“我的记忆只到咱们一起喝了碗汤,然后就好像记不太清了,可我直到现在还是饱的,难道我现在连自己吃了什么都记不住了?” 其实还是有些记忆的,可秦诺一时分不清那些是梦还是真。 “我是不是咬你了?”秦诺开始往言霆的脖子上看,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有什么伤痕:“难道真是做梦吗?” “自然是做梦。”言霆拿过自己的斗篷将她严严实实罩住,也彻底把自己的上衣解了,让她靠近取暖:“天冷了自然嗜睡,加上我们的孩子一天比一天长得快,你身子又弱,随时睡着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别想太多。” “哦。”秦诺闷闷应了一声,抬起眼皮来盯着他瞧。 言霆每每与她在一处时,面上都是温柔带笑的,与平日里对着外人的他都不相同。这种感觉很让人满足,也很让人贪恋。 他的心,他的情自始至终只给过她一个,她尝过这世上的至情至爱,便不枉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想着言霆对她的疼爱,秦诺忽然觉得心口发热,脸上也直发烫。言霆将她抱得更紧,微微侧头亲了亲她的耳朵:“想什么呢?脸怎么烫成这样?” 秦诺咬了咬唇,一双水润明澈的眼里浸着让人心神动摇的·媚·意。她委屈地扁了扁嘴,心里忽然慌乱得难过:“我也不知道,我……我是不是生病了?” 言霆只觉得她是一块又甜又软的小糖糕,让他理智明知不该如此,还偏偏情迷心窍,不愿走开。 “不是生病。”言霆嗅着她脖颈之间淡淡的甜香,有些耐不住地捧过她的脸。他目中半是温柔,半是凶狠,嗓音凉凉的,像是蕴着冰雪,又像是匿着烈火:“只要宝贝别动坏心思,身上就不难受了。” “你别想骗人。”秦诺低垂着眼睫,偏头躲过他的亲吻:“我觉得不对劲,我从前也……” “也什么?”言霆握住她的脸让她面对着自己:“从前也对我动过坏心思,那时候就不像现在这么难受,对不对?” 秦诺豁出脸皮点了点头,几乎有点不敢去看言霆的眼。 “许是你身怀有孕,且近来屡屡服药,才总有种种反常,不过……”言霆在斗篷里解了她的外裳:“既是夫人有心,我自然不能让夫人失望……”他剩下的话含糊在她的唇·舌·之间。秦诺回应不及,又有点喜欢与他亲近。她近来总觉得惶惑无依,只有被他抱着疼着时,这一颗心仿佛才有了着落。 “外头有人……” “听不到。”言霆摸了摸她的脸,轻轻咬住她的侧颈:“乖一点,不许躲我。” 第105章 小·妖·怪 我梦见…… 月华如练,日光明媚,日夜交替,映着一地明素恍若无夜之城,分明是极明亮,极热闹的光景,可那晃眼的银光却亮得人心里甚不踏实。 雪原茫茫,一望无际,他们行了许多天,到了后来,秦诺甚至已经忘了注意时光的流逝。 “冷不冷?”言霆看着她喝了半碗热汤,自己把剩下的半碗喝完:“再走两日,我们便停下歇上半天,再坚持坚持。” 秦诺看着言霆笑了一笑:“我坚持什么?我整日里就坐在马车中,连路都不必走,有什么可坚持的,倒是你……”秦诺把自己喝的枣汤递到言霆嘴边:“我们慢点走也无妨,不要逼自己太紧了。” 言霆微微皱着眉把茶碗里的枣汤喝了,然后又灌了半碗茶来解腻。秦诺眼看着他若有所思地喝着茶,忽然说了一句:“不如我们今晚吃些炒猪肝或者猪血吧。” 言霆怔了一怔,下意识便躲开了秦诺的眼神:“你若想吃这些,我明日便着人从镇上采买送来。” 秦诺咬了咬唇,忽地扑到言霆身上去扯他的衣衫。言霆躲了两下,无奈地任由她扯开他半边衣裳:“这是做什么,身上冷了?” 秦诺皱眉瞧着他身前身后的肌肤,半晌才敛眉收回了视线:“你……” “我怎么了?”言霆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是不是冷了想要我抱?” 秦诺死死拧着眉头,满脸都是恍惚,满眼都是疑惑:“难不成都是做梦的?是我想太多了?” 言霆熟练地将她的外裳解了,而后拿斗篷把人裹住,随后才将这个宝贝疙瘩抱在怀里,让她贴着自己取暖:“章先生说过,你如今身子弱,又是孕期最辛苦的时候,难免多思多虑,不要想得太多,一切都有我。” “其实我这几天总做噩梦。” “是吗?”言霆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让她安安稳稳枕在自己肩头:“是什么噩梦?” “我梦着自己长了两颗很尖利的獠牙,然后……”秦诺猛地一口咬在言霆脖子上,吓了他一回才笑眯眯道:“然后一口就把你给吃了……你怎么了不会真吓着了吧?”秦诺看着言霆颇为紧张担忧的样子,忙忙给他顺着心口:“你胆子这么小,你该不会以为我真长出獠牙了吧?” -- 第165页 言霆定了定神,狠狠捏了把她的脸蛋儿,重新把她的小脑袋按回自己怀里:“也不是被你吓着了,就是……”言霆忽然放下了车窗上的棉帘,马车里瞬时便暗沉了下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磁磁地响在耳畔,却又掺了冰雪的微凉,让人即便身处温热之地,心骨也跟着泛起冰凉。 “就是这雪原常年不见人迹,妖魅之说难免甚多,方才你咬我那一口,恰好让我想到了其中一个传说。” 秦诺怂兮兮地抖了抖,使劲把自己往言霆怀里·挤,她悄悄吸了口气,谨慎地往身后瞧了一眼,明明心里怕得紧,却偏偏壮着兔子胆问:“是什么传说啊?” 言霆被她这胆小又矫情的小样子逗得忍不住低笑,却又想看她被吓得乖乖往自己怀里钻的模样:“传说……” 言霆的话才开了个头,车外就传来一阵略显嘶哑的惨呼,秦诺惊得打了个激灵,心也险些从·胸·口里跳出来。 “什……什么事啊。”秦诺脊背发凉,牢牢抱住言霆的脖颈:“咱们要出去看看吗?” 言霆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安抚她,抬手将窗上棉帘挽了起来:“别怕,车马未惊,不会是大事。” “是啊,大白天的,想也应该没大事。”秦诺自己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直起身来让言霆给她整理衣裳,然后乖乖坐在一旁看着他整衣束带。 “乖乖在马车里待着,我很快回来。” 车门一开,便是满眼耀目的银光,秦诺往傍边儿避了避,坐在榻上抱着汤婆子动也不动。方才那声惨呼仿佛是个女子的,秦诺吞咽了下,感觉浑身都凉飕飕的。 “说是夫妻俩在雪原里迷了路,好不容易走到这儿,那个男的体力不支,劳累饥饿过度,这女的以为他死了,所以才大叫出声。”江澜指着前头躺在临时木板儿上的两人,大略与言霆说了下这事的经过:“男的当真是因劳累饥饿昏厥,再迟半刻就救不回来了。” 言霆看了看正在被救治的夫妻两人:“救醒之后让人送他们出去。” “是。”江澜应诺,也认为这个法子妥当得很。此处毕竟是雪原,不是他们定王府人马熟悉的地界儿,雪原之中有诸多传闻,妖魅也好,秘族也罢,小心防范总是没错的。 夜半时分车队才寻到一个妥当的休憩之处,言霆进了马车,看着睡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小姑娘,一颗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睡得不踏实,也不老实,两只手牢牢抱着他留在车里的外裳,侧脸也紧紧贴在上面。言霆摸了摸她的脸,知道她这是在找人。他心中的沉重和思虑都仿佛被阻隔开来,让他一时间忍不住为她笑,为她痴。 言霆躺下后,秦诺便皱着鼻子迷迷糊糊地找了过去。他伸开手臂,一双眼沉暗地盯着她满脸委屈地往自己怀里·挪,一颗心也被她撩拨得酸软发疼。 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复又轻轻地在她肩背上慢慢拍哄。 等怀里的人再度熟睡,言霆才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肩侧。这小丫头越来越不好糊弄,今日她咬上来的时候,他还以为她忽然发了症,心里急的厉害,险些就露了马脚。 言霆无声轻叹,垂首去看自己怀里的小姑娘。 她枕在他的心口,花瓣儿似的嘴唇忽然咂了咂,然后便像是在梦中吃到了什么美味佳肴,嚼得十分起劲儿。 言霆忍笑盯着她,看着她雪一般的两腮一鼓一鼓,心里忍不住地疼她怜她,想让她一生都能无忧无虑,无病无灾。 他想让她一辈子都能这么躺在自己怀里,高高兴兴,万事皆如意。 “小胖子。”言霆亲了亲她的发顶,伸手轻轻戳了戳她嫩呼呼的脸颊:“不做梦的时候也这么能吃就好了。” 秦诺睡得一脸天真,轻哼着摇着脑袋在他心口·蹭·来·蹭·去。言霆笑了笑,使坏地把自己的手指点在她的唇上,没过几息,就被她一口咬住,皱着眉轻轻按在牙间·奶·猫·儿一样地啃来啃去。 言霆紧紧盯住她的唇,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弓,他深深呼着气,几乎是一动也不敢动。 她大约是咬累了,一张小脸也委屈地皱了起来,而后哼哼唧唧,吭吭哧哧地来推他的手。 “你就是个小妖怪。”言霆咬牙在她鼻尖上珍重爱怜地亲了亲:“是个吃人心,夺人魂的小妖怪。” 第106章 岁月静好 追星逐月…… 雪原天气多变,寒冷少食之外,还有种种天祸之虞。 近几日很少能见晴天,风雪飞絮,吹得人又冷又疼。 秦诺的小腹已经初显圆滚,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她虽觉奇怪,可也只本能地往好处想,有时偶尔想到“回光返照”四个字,都会被自己吓得心惊肉跳。 生之可贵,平日无暇去想,无谓去思,而今眼见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回头,方知这一时一刻都弥足珍贵。 深入雪原,他们所走的路已经不大适合乘坐马车,是以车马之中仅留了三四驾以供休憩之用,其余拖赘,便尽都留在了沿途的雪屋木房之中。 马车中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汤婆子小手炉也是一应俱全。秦诺只着薄衫,懒洋洋地倚在言霆怀中,稍一张嘴,言霆便温柔小心地将小巧精致的糕点喂到她口中。 言霆隔着薄毯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心中涌起无限温柔。 “言霆哥哥,你为什么让那两个人跟着咱们,你是不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 第166页 马车中温暖如春,与外间风雪相隔,秦诺觉这温热尚好,言霆却不觉出了满头细汗。 “同路人,他们对雪原甚为熟悉,承了我们的救命之恩,自当尽力还报。” “他们两人是雪原中人?”秦诺回忆了一番那夫妻二人的形容举止,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模糊:“万一他们不怀好意呢?咱们进了雪原来,他们却恰好昏倒在咱们车驾前。” “是巧遇也好,不怀好意也罢,他们能辨风雪,识路径,旁的都是小事。” 秦诺轻轻哼了一声,也没再就这个问题与他争辩或是追根究底。他忽然间改了主意带那夫妻二人同行,必是有了什么发现或是存着十足的把握,只是他都瞒着她,不想教她费心罢了。 “马车里好闷。”秦诺喝了半碗清甜的果露解了解腻,抬高了下巴去看言霆的脸:“等不赶路了,咱们下去走走好吗?” “等风雪止了,我们便寻个地方歇上一日,到时再说。”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让她好好靠在自己怀中:“雪地冷,当心沾湿了鞋袜。” “我能和那位同行的夫人说说话吗?”秦诺鼓了鼓腮,知道他素来把自己捧在手心,这样冷的时候,是断不肯让她沾到风雪的。 可她大约是被他宠坏了,好的坏的,合适的和不合时宜的,她都会毫无顾忌地说给他听,只要她想要,他总会想尽办法来给她。 “我在的时候略说两句无妨,平素不宜与她交往过深。” “你又蒙我,她分明就是身份特殊。”秦诺拍拍言霆的胳膊,让他把自己扶起来:“常年居于此地,又言行可疑,举止矛盾,她是不是雪原中某一个秘族啊?” “大约是。”言霆将外衫解下,自取了冰酿来喝:“也许不是秘族,而是……” “是什么?”秦诺满脸疑惑地靠近,在言霆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时一口叼住了杯沿。 玉盏被冰雪湃得极凉,甜津津的果酿带着一点甘苦相交的酒味,喝一口下去,人就忍不住要打上一个激灵。 言霆被她的动作惊了一跳,只得一手扶住她,一手慢慢地从她嘴里抢杯子。 “真好喝。”秦诺松了嘴,冲着言霆露了个甜甜的笑:“别生气呀,我今后不这么莽撞了。” 她嘴上说的好听,偏偏满眼都是古灵精怪的笑,甜滋滋的梨涡儿浅浅漾着,让他连板着脸吓唬她都做不到。 “也不怕把牙磕了。”言霆将杯子挪了老远,抱着这个小祖宗挪了塌:“这东西凉,今后不许这么调皮。” “其实有些东西,越是藏,越是阻止,就越是让人趋之若鹜。可若是换一种方式,大大方方,取用无禁,那岂不是……” “岂不是让你这小馋猫儿落到了蜜罐子里?你还能有所节制?” 秦诺被说得心虚,但仍恋恋不舍地望着那被冰湃着的玉壶玉盏:“我的桂花·奶·糕也能冰一冰,你每天给我……”秦诺觑着言霆的脸色,手指从“五”变到了“一”:“给我一块就好了,求求你了,定王殿下,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侠肝义胆,慷慨……” “你少给我油嘴滑舌。”言霆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一口,复又咬了一下:“为了口吃的你倒是挺有精神,怎么让你走路散步的时候就困倦疲惫得恨不得一刻就睡过去。” 秦诺没理,偏又要同他胡搅蛮缠,言霆被她闹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到底拿过冰酿,自己饮了一小口,低下头来渡给她。 两人呼吸相闻,言霆的目中蕴着温柔的笑,削薄的唇一点点吻过她的眉心眼角:“这下子满意了?” 秦诺抿着唇瞪他,偏生一张小脸白里透红,比春日桃李,海棠玉兰还要清艳绝俗。言霆与她额头相·抵,轻轻闭着眼与她静静相拥。 一室沉寂,两人饶不说话,也是心意相通,这份爱意并不比恩爱·缠·绵·时浅,静静的,让人不由将每时每刻镌于心底。 秦诺偷偷睁了一只眼,只是片刻便轻笑着侧头靠在了他的怀中。 有时她也会忆及从前,彼时她全无挂碍,而他仍有桀骜。即便如今,他面对着她时稳重温柔居多,可当他闭上双眼,温柔隐去,笑意不存,他这张脸,仍是冷漠薄情,还隐带着些桀骜不驯的。 那样一个沙场征伐,无惧生死的人到底也变成了她的夫君,他们孩儿的父亲。 “我都变丑了。”秦诺捏了捏自己的脸:“听说再过几个月,手啊脚啊都会肿起来。” 她近来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小烦恼,可她这般,言霆反而更觉安心。仿佛他们只是在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而非追星逐月,在生死之间徘徊。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不丑。”言霆将她抱到腿上,带着她的手一起覆到她的肚腹上,他轻笑,带着一种又疼又怜的口吻:“就是变成一只小猪了,那也是世上最美的小猪。” 第107章 拿捏 她倒是会拿捏…… 一夜风雪,饶是久经沙场的将士也抵不过这几乎要吞噬一切的雪暴,若非言霆一直带那对夫妇随行,只怕这回车马兵士多少都会有些折损。 脚下皆是冰山雪海,秦诺被裹得像颗汤圆一样蜷缩在言霆怀中。耳边虽闻风雪之声,身上却暖融融地如在阳春三月。 一行人走了近一个时辰,秦诺贴在言霆心口,却并未听着他劳累急喘。她皱了皱眉,虽明知他筋骨强健,心里仍旧颇多担忧。秦诺努力地伸出一只被裹得滚圆的手掌拍了拍言霆,而后费力地在他耳边道:“我靴子厚,自己走一会儿没事的。” -- 第167页 言霆手上轻轻拍了拍,低头道:“好好歇着,等会儿我们就到地方了。” 秦诺叹了口气,也不敢再去搅扰他,可心里难免觉得沮丧。 若不是在此时有孕,说不得她也能照料他许多的。 他们暂歇之处是一座依稀能见到旧时气派的屋院,只是身处如此人·畜绝踪之地,活物尚且难以自保,何况是这么一个无从躲避的旧宅。 “再往后有冰屋雪洞,都还算安全。”那素日沉默寡言的妇人将前后的情形交代罢了,便搀着自己的丈夫一路走到了一间最窄小的勉强还可称之为屋子的地方歇下,再没同旁人言语,也没了旁的动作。 秦诺连眼睛都被捂得严严实实,这半晌只能隐约听着人语,却模模糊糊,隐隐约约,根本听不真切,到了最后,这些响动倒成了催她入眠的轻音。 一落了脚,章岳就先来给秦诺诊了脉。章岳虽说无碍,可秦诺总觉他眉眼之中始终拢着一层挥不去的阴霾。 木板床上铺满了缎褥锦被,虽然被褥上有些凉,但这已是言霆在雪原之中能给她的最好的休憩之所了。 秦诺眼见着言霆送了章岳出门,自己的心里也莫名发沉。 众人方才安顿好,外头就飘进了很浓郁的烤肉香味。秦诺吸了吸鼻子,侧身倒在被褥上慢慢地咽着口水。 言霆这回去得有些久,秦诺扶着门框找出来时,正见他从章岳手里接了什么过来塞进了口中。 她皱了皱眉,侧身尽量隐了身形,可她微微猫着腰看了半晌,也没见两人有下一步的动作。 秦诺没等着抓住两人的尾巴,却见着袁逸那边差人提了个食盒过来。她扁了扁嘴,转身慢吞吞挪回了被褥里。 “方才奴婢看着袁逸那边送了烤肉来,可惜被王爷随手丢了。”素问贼头贼脑地进了屋,将汤婆子塞到了秦诺的被子里:“丢的那叫一个远,再差半步,就扔到袁逸亲卫的脸上去了。” “哦,原来是他们弄的。”秦诺好没意思地咂了咂嘴,气哼哼道:“扔了才是对的,你们也不许吃他们的东西,否则到时被算计了还不知怎么中的招。” “我和素心才没这么傻。”素问不服气地给自己争辩了一句:“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图啥,一路下来损兵折将,自相残杀的,我看他们那头儿死了没有一百,也有九十……”素问话音未落,脑袋上就挨了一下。素心从她身后绕进来,狠狠瞪了她一眼:“越发没有规矩了,这些话也来说给殿下听,出去吹吹风清静清静,下回再敢这么着,我先叫人把你送回去。” 素心的话说的严厉,但到底也是为着素问好。秦诺翻过身去假装没听见,也有些不敢去触素心的脾性。这丫头近来脾气比谁都大,秦诺知道她为何如此,心里便更添了许多的无奈和歉疚。 她一人生死,牵系着这许多人的悲欢,这总让她十分不舍难过,虽也窝心,更多的却是忧心。 晓风不在,素心便是秦诺身边的第一人,也自有管教约束其余仆从的权力。素问自毁失言,听了素心的话,虽然也有些委屈,但还是很快地站了出去,反省自己方才的所言所为。 “殿下别急,咱们这头的锅灶上也给您炖着羊肉,那可比干喇喇的烤肉好吃,您就别惦记那些烟熏火燎的吃食了。” “我没惦记。”秦诺虚着音儿反驳,也不好意思想自己方才偷偷咽口水的举动:“素心,我这儿有件事要你和晁昱替我去做……”秦诺招招手示意素心过来,而后附耳对她交代了几句:“记住了吗?千万小心,万一被抓了你把我供出来就行,他不会罚你们的。” 素心眼皮狠狠跳了跳,颇有些犯上教训公主的冲动,她忍了忍才道:“殿下,前日章先生才说过您不宜过多思量,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便是了,难不成王爷还有什么是要瞒着您的?” “你去做就是了。”秦诺的嘴噘得能栓根绳:“我自有道理。”她当然知道言霆绝不会允许任何对她不好的事发生,可她如今更担心的是言霆为着她拼尽一切,生死荣华皆不顾,只存着与她同生共死的心。 他不是头一次这么做了,他疼她爱她,什么都肯为她做。 所以她如今格外地怕死,除了不舍不甘之外,还有心疼和胆怯。她怕自己离开了,他余生即便还能活着,也是孤独寂寥,生不如死。 “什么时候吃饭,肚子饿扁了。”秦诺翻了个身,口中的话带着轻松的埋怨,心底却沉甸甸地始终都难开怀。 “我看看饿的多扁。”耳边一热,言霆轻笑着自后拥住她:“今天若比昨日吃得多,晚上就再给你唱支曲子好不好?” “听曲子是昨天的事了,我今天不听曲子。”秦诺翻过身来看着他:“若我今日吃得好睡得好,那我要你给我跳个舞,或者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二选一。” 言霆挑挑眉,捏住她的下巴,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想问什么?方才就一直鬼头鬼脑地在那儿偷看。” 秦诺没想到他都看着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把将言霆扑倒,言霆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得手忙脚乱,好容易扶着她安安稳稳居高临下地坐在自己身上,才覆额长长出了口气。 “啪”得一声响,秦诺瞪圆了眼盯着言霆打了自己的那只手瞧。眼见着秦诺眼睛里蓄起了湿漉漉的泪,言霆才哭笑不得地给她抹了一把:“小娇气包,打着你了吗,这就要掉金豆豆了?” -- 第168页 方才那一下是隔着衣裳打的,他还特意控制着力道,没敢打疼打重,可问题是疼是不疼,就是他打的地方太让人害羞。秦诺扁着嘴压低了身子把眼泪糊了他满脸,才委委屈屈地被他抱了起来。 “你说你该不该打?”言霆把这个心肝宝贝搂住,脾气发不出来,自己的心倒是先软了:“像刚才那样,我没抱着你让你跌了怎么办?” “才不会。”秦诺没一点儿后怕地和他吵嘴:“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摔着的。” 看她满眼信赖又理直气壮的样子,言霆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口。他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无奈地摇头轻笑。 这小东西倒会拿捏他,什么时候该委屈,什么时候该厉害,什么时候该掉金豆子,什么时候当和他发脾气,她纵未曾明晰地想过,可她一举一动都偏偏打在他的心上,让他纵有千万个责备的理由,可对着她的眼,半句都再说不出口。 “宝贝乖,不哭了,我让你打回来好不好?” 秦诺一张脸羞得通红:“你不要脸,我才不打你……” 言霆低低地笑,瞧她这副娇气巴巴的样子,低头搂着她疼了她半晌:“怎么羞成这样?”言霆凑到她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目中满是沉暗而疯狂的·狎·昵·疼·溺。秦诺不由地一抖,一头扎进他怀里,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讨饶地唤他的名字。 第108章 小汤圆 馅儿藏在最…… 越往深处行,便越是觉自身如一孤舟,天地茫茫,无所依恃。人在这样无边无际的冰川雪海中,渺小得仿佛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满目皆是无边无际的白,一眼望去,除了晃人的亮色,几乎再见不到旁的色彩。 秦诺从风帽中露了两只眼睛出来,她只看了一眼,便重新将脸藏回了言霆怀中。 难怪雪玉兰生在此间却成为了一个传说,这样辽渺幽茫的地方,便是一锭金子,一座金山也显得太小太小了。 人力总有尽时,这般找寻,与大海捞针又有何异。 雪玉兰的确有了消息,可就在十几天前,深入雪原找寻药草的兵士也已经再无消息传来。 若他们只是尚无下一步的动静还好,可若是一时不慎落入了什么生死两难的境地里,那才是真正教人心下不安。 秦诺已经渐渐学会将这份期待慢慢放下,她开始珍惜与言霆相处的每一天,如今情深难分,她只盼二人最后的日子能够欢喜安乐,就算她如此离开,数十年后,他再想起自己,嘴角仍会带着些怀恋的笑。 她不希望二人之间还会留有什么锥心刺骨的遗憾。 生死不可转,既已尽了力,剩下的,便只看天意成全。 “前方有雪屋冰室,我们可在此处暂歇一晚。”那美妇扶着自己坏了一条腿的夫君慢慢赶了上来:“再往前走只怕是要冒犯了别族的规矩,诸位在此歇上一晚,我夫妇二人自会替各位贵人前往转圜。” 秦诺听着人声,也便扒着言霆的肩膀冒了冒头。 一行人已走了近三个时辰,纵然不至兵疲马乏,也是得暂歇休憩的时候了。 言霆点了点头,示意这夫妻二人带路,而后拍了拍秦诺的肩膀,让她把脸重新藏回暖融融的帽子中。 “这里有很多人住吗?”到了屋中,言霆仍未将秦诺放下。简陋的木板上铺了绒绒的软垫,言霆上手一触,微微皱着眉将秦诺整个拢在自己的膝上怀中。 “此地天高地广,虽说风险雪恶,却也算是个和静安逸的地方。” 秦诺往四处看了一遍,只勉强点了点头。 “贵人,素雪求见贵人。” 屋外的声音带着些遮掩不住的怒意传入耳中,秦诺疑惑地瞧了言霆一眼:“她不是要往前头去与当地人交涉吗?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出了什么岔子?” “不是出了岔子,是我要他们夫妻二人中至少要留下一人为质。” 秦诺看着言霆冰冷的眉眼,心里忽然漫上一阵闷痛的酸楚。这些日子面对她时,他虽一日比一日更加温柔,可她仍旧能看出他平静之下深藏的痛怒和绝望,他自己大约都没有注意到,就算两人在一处,除了看向她时,他脸上的笑容也比从前少了很多。 “你怕他们跑了啊?” 言霆笑笑,低头亲了亲她的脸:“是啊,要是跑了,前头救他们一命,还有医药饮食之费岂非全都白白消耗了。” “你骗人。”秦诺哭笑不得地揪了揪他的头发:“虽然你瞒着我,可我知道前些日子有人意图要他们两人的命,你是怕他们耍心眼儿没够,逃跑不成不说,到头来还会白白丢了性命是不是?” 言霆挑挑眉,低头和她·蹭·了·蹭·脸,也没有再和她纠缠谁骗人的问题。 她总是将他想得太好,纵他手段狠辣,行事决绝,她也总能为他寻出千百个良善宽和的理由。 素雪到底没能见到言霆和秦诺,江澜在外三两句便将这人打发了。 若是两边坦诚以待,互惠互利,那谁都不至吃亏,可若只惦记占便宜,还总想把人往沟里带,那就是少教缺训了。 雪屋冰室对于如今的秦诺来说殊为寒冷。言霆解了外裳内衫,将她的手脚都贴着肌肤温着,可触之仍旧发凉。 眼见言霆的脸色不好,秦诺笑嘻嘻地动了动手脚,在他精悍如铁的肌肤筋骨上戳了戳,还没逗着人,她自己倒先脸红了。 -- 第169页 言霆先时有些意动,只得转开心神,忖些破费思量的事来打发时辰,等他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去看她,却正对上她一双水润的明眸和泛着薄粉的脸。 “怎么了?”言霆直直看进她的眼底,有些坏地笑了笑:“是不是热了,所以脸才这么红的?” 秦诺抿着唇转开脸,这会儿一点儿也不想理他了。这人不说话的时候还好,一与她说话时就偏偏坏得很,什么话都敢说,一点儿都不知羞。 言霆慢慢抚过她的侧脸,继而向下,轻轻摩·挲着她的颈侧耳边。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偏偏一举一动间满是无言的暧·昧和炙热的情意,越是忍耐,越是烫的人心口如灼。 “是不是笃定了我不舍得在这里疼你?”言霆疯起来的时候秦诺半分都招架不住,他便是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抱着她疯言疯语一番,也已经足够让她羞的抬不了头。 分明一开始时他还没这样过分,那些话,她从前听也没听过,如今却被他迫着听,哄着说,偏偏这些·狎·昵之外,他还给了她无尽的温柔和疼宠。 “若如素雪所说,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们,那咱们再往深处走,岂不是就要得罪人了?”秦诺忙着将话题拉回来,好歹两人能好好说会儿话。 “这些族落中人虽不与外间之人过多交往,可也不会故意交恶,若能保证两不相犯,那便不会有何生死之虞。”言霆将自己的斗篷抖开,完全覆在了秦诺身上,他自己只着一身云纹锦衣,更显修长挺拔,气宇夺目。 秦诺被裹成了一颗圆咕隆咚的汤圆,还是好几层糯米皮的,馅儿陷在最里头,只能被珍藏她的人珍重而小心地尝上一口。 “干什么,你怎么不穿了?”秦诺费力地转了转脑袋,下一刻,一张小脸就被迎头盖下来的风帽罩了个严严实实。 言霆抱住她软绵绵的小身子,凑到这小汤圆的帽子里,将自己的痴心贪·欲·尽数说给她听。 第109章 雪山之·灵 他倒宁…… 雪原之中各族的确大都不爱俗尘纷扰,此中老少单纯和善,但也防备心强。言霆来时,带了不少外间衣食,如今与这些秘族交,便也毫无吝惜地将这些在雪原中尚算稀罕的玩意儿留给他们示好结交。 “你们要往里头去寻雪玉兰啊。”族中长老嚼着身旁人递来的肉·干,双眼舒惬地眯了眯,语气也带着好了不少:“这么多年,我也见过几个不听劝,再往里头走的,可那结果……”长老摇了摇头:“娃啊,我劝你们别再往里头去,不是我们有坏心,是里头……”长老摇了摇头,避讳什么似的摆了摆手:“是为了你们好,能听呢就听上一句,要是觉得我们说的不中听,那我们也就不多嘴了。” “长老,我们不是不听劝,只是情非得已,不得不为。”秦诺把烘的温软的红薯递过去,笑得十分乖巧:“老人家,我们知道你们都是好心,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们能不能问问里头都有什么啊?听你们说的怪可怕的,要是不便说明,那暗示一下也行啊。” 秦诺生得乖巧可爱,一身雪白斗篷更衬得她仿佛是雪山上飘然而落的仙子。长老家里也有几个孙子孙女,对这样乖巧的小辈也自然更多了几许宽和容让。 “女娃娃心眼多得很。”长老慢慢抿着红薯,原本有些浑浊的目光却骤然锋锐了起来。仿佛那模糊的地方藏了万千隐秘,让人欲探而不得,只能屏息等候,看能否从中窥得雪山秘影的一二分真容。 “那不是好事。”长老叹了口气,拄杖缓缓起身,面向着雪山迷蒙的身影,久久未语。 长老的儿子摇了摇头,走近了言霆二人,压低了声音回答他们方才的问题:“雪山深处传闻很多,我们虽然数代生活在此处,但也难以窥得雪山中的全部隐秘。如今我父亲不让你们再往里行,也都是为了你们好。我虽然不知道里头究竟有什么,却知道当年那些不听劝阻,执意入内的几人是个什么下场。” 从长老口中是得不到什么确切的回答了,但长老默认的态度却已足够让言霆和秦诺在族落之中打探出更多的消息。 “我们是在前头雪山脚下发现那几人的尸体的。他们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看着也不像中毒,脸上的笑直至下葬也久久不散。听族里的老人说,他们这是冒犯了雪山之神,所以……” “不对,阿爹,不对,我听那边的那个老爷爷说他们冒犯的不是神,是雪山妖魔……” 满脸天真的小孩话音未落,便被家里匆匆寻来的长辈捂了嘴挟走,一行走还一行冲着雪山所在不住喃喃赔罪,脸上的惊恐让人看了心里也跟着一同不舒服起来。 “不管是什么吧。”那男人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再深说:“这么多年了,不管是外来的人还是我们这里对雪山满是好奇崇敬的,但凡不肯听劝,就此止步的,最后几乎都是同一个下场。有人说他们的魂魄已经被献给了雪山之灵,所以才会至死面上都带着笑。” 这话打听到这里,再往下都是些不知真假的传说秘闻了。秦诺听得脊背发寒,一时间生了颇多退却之意。 这雪山之中有没有鬼神尚且不论,只说那些人诡异的死法,便已足够教人生出许多不好的联想来。 是人是鬼是神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一旦踏入,只怕从此就是危机丛生,生死一线。 -- 第170页 她的确很想活下来,可若活下来的代价是让言霆不住地为她涉险,甚至命丧魂消,那她此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夜里的雪原仍是一片澄明,整个世界安静而温柔,可观那雪亮夜色久了,心中难免生出些许惆怅叹惘来。 “睡不着?”言霆自身后抱着她,一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腰腹,这小丫头装睡良久,可二人同床共枕多时,他岂会被她这点小心思轻易瞒过去。 “嗯。”秦诺咬了咬唇,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和言霆四目相对:“我有点怕。” “怕什么?”言霆的目光温溺,整个人的锋锐棱角在面对着她时尽皆隐去,只余了让人心头酸软的温柔。 “言霆哥哥,你白天没听人说吗,那雪山里有妖怪。”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世上神鬼之说不可论,大多时候都是人心作祟,别怕。” “可万一呢?” 言霆支肘起身,将她半拢在怀里,一双眼极深又极静:“所以呢?宝贝想说什么?” 秦诺两手轻轻抵在他的身前,也不敢去瞧他的眼。她知道自己的这点拙劣的小把戏被他看透了。 “我们放弃寻找雪玉兰,就此回转,我从此都不会遇到这样的生死险地,只要我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自己孩子为我而……”那个字到底是言霆的忌讳,他闭了闭眼,不想让自己此刻的神色吓到她:“好好和我说,糯糯怕什么?” 秦诺偏头藏到他的怀里,良久,言霆觉到自己的心口被她的泪浸的酸楚疼痛。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让她哭,让她诉,让说不安,让她诉不舍。 “今后不许再说这种话。”言霆忍了忍,到底还是在被子里解了她的衣衫:“别说只是不知根底的一座雪山,就算里头真有妖魔鬼怪,我也不会后退半步。”时至今日,他倒宁愿世上有灵,那般,他也不至在一日日的时光流逝中,越发绝望悲恸。 第二日秦诺起身时已是该用午饭的时候了。族里昨日收了他们许多衣食,今日便主动送了很多饭食来表表谢意。 这一桌菜多是兔肉做成,这里的人口重,菜味很是辛辣,饶是秦诺近日嗜辣,多吃几口之后也有些消受不起。 “言霆哥哥你吃。”秦诺觍着一张小脸把自己手里没吃完的一个香辣兔腿递到了言霆嘴边:“特别好吃,我帮你尝了,快吃快吃。” 言霆无奈地把兔腿接过来,吃了两口,他也忍不住四处找水喝。 “好吃吧。”秦诺笑眯眯地把果露递过去,看他喝完了整整一杯,自己也笑得像只偷油的小鼠。 这辣椒直呛嗓子,言霆捏了捏这小坏蛋的鼻尖,也不教她再吃这些又辣又呛的东西。 “我今天早上见着素问,可她见了我怎么慌成那样,好像我能一口把她给吃了似的。”秦诺一面咬饼子一面絮絮叨叨,言霆神色微滞,片刻便将脸上的这点异样掩了:“大约此地让人不安,明日我准备差一些人离开,素问素心也跟着他们一道走。” 言霆这提议来的太突然,秦诺搁了手里的饼,半晌才想起问句为什么。 “我早晨问了些进入雪山的规矩,这么多人留在此地无用,倒不如出去传话,沿途布人,素问素心身手不成,多留无益。” 冒险的事当然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的好。秦诺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该怎么和素问素心说这件事。 第110章 醋桶 一家人永远在…… 秦诺月份渐大,整个人也越发地圆滚滚了起来。晚上入睡前她对着镜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素心正给秦诺收整行李,她手上动作麻利,可神色间总是颇多恍惚,秦诺在她身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被这走神走的没边儿的人发现。 “殿下怎么不出个声。”素心忙忙搀着秦诺坐下,瞧着她圆挺的小腹只觉心惊肉跳。 “你怎么了?”秦诺扶着腰坐好,拉着素心一并坐了下来:“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是不是有心事?” 素心勉强笑笑,看向秦诺的目光颇为复杂。她两手在身侧握紧,几乎可见手背上隐约的青筋。 “我只是担心殿下。”素心深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并不只是顾忌定王彼时的告诫,更多的是不愿让殿下徒添烦忧。 就算她照实说了又怎么样呢?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有可能让殿下伤心悲痛,伤及己身。 “没事的。”秦诺笑的没心没肺,反过来安慰素心:“你和素问在外好好等着就是了,我们很快会回去的。你们回去后,记得帮我多多照料皇嫂,再与皇兄说请他多照应定州,照应定王府……” “殿下莫要再担心这些事了,奴婢都省得,王爷和皇上也自有打算,您万万莫要思虑过多,伤了身子。” “倒成了你来劝我了。”秦诺笑着拍了拍素心的肩膀:“其实这里挺有意思的,若不是我眼下不便,在这里游玩一次肯定大有乐趣。” 素心这下倒是有些放心了。只要殿下仍然没有失去希望,那总还会看到前路的。 “你们此去小心,我明日就不送你们了。”秦诺推着素心的肩膀一路送她出门:“回去好好休息,把行李收拾妥当了,别惦记我,好好过今后的日子。我给你的那几封信一定要交到皇兄皇嫂的手中。”秦诺忍住鼻酸,不去看素心的泪眼,反身直接关上了门。 -- 第171页 此一别不知今生还会不会有相见之日,秦诺不愿她们姐妹间的最后一面,是在无数的眼泪和担忧中渡过的。 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在信中对所有人都做了安排。言霆兄嫂之外,她身边的这些亲近人也各有归处,如此,就算她一生短暂,也总能无憾了。 素心在门外无声落泪,她捂着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她想起自己与公主的第一回 相见,只那一面,就让她决定此生愿以性命相报。 那是她的主子,也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亲人。公主为她们安排好了一切,让她们一生无忧。可公主的一生又能走到哪一日,哪一步呢? 素心无数次地祈求神明,她愿以命换命,哪怕身死魂消,也只求公主能一生平安顺遂,无虑无忧。 她只愿公主能活下来,能走出这片雪原,能在经历了无数坎坷磨难后,得到这世上最大,最真的幸福。 素心在外无声地叩了头,之后慢慢回到了自己与素问所居之地。 素问呆呆地抱膝坐在木板床上,见素心进了屋,她方挪了挪身子,而后想起什么,耷着眉眼重新坐了回去。 “我们明日便要启程离开,你有什么话可以去和殿下说,明日过后,相见就不知何期了。” 素心打了水慢慢洗漱,也并不催促劝慰素问。这丫头如今是钻了牛角尖,心里过不去,也只能等她自己想明白了。 “我……我没脸见殿下。”素问蔫头蔫脑地倒回床铺上,木然地望向屋顶:“那时候你们都不怕殿下,就我……就我往后躲,我……” “你只是胆子小罢了,并没有辜负殿下的恩情,当时你反应过来,不是也很快上前跟着侍候遮掩了吗?那事已经过去了,你心事太重,才这样思虑重重,我看你就是闲的,找些事给你做你就不这么想来想去的了。” 素问苦笑着搓了搓脸,想到当时自己和素心听到动静时疾步冲往屋中后所见的情形。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嗜人心魂的雪妖。 彼时公主曾怀疑王爷对她有隐瞒之处,要她和素心多多打听注意,她们一直都没真的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她们亲眼所见,方知王爷究竟对公主隐瞒了什么事。 素问素来以为自己能为公主生死不顾,可事到临头了,她却生了退却之心。反是素心,在那时候也能毫无顾忌地一心只为了公主着想。 时至今日,素问还是没能完全缓和过来,她想到那日景象,心中仍是忧惧居多,可若让她认真想来,她又不是真心害怕公主的。 如今定王要她和素心同那些兵士一道离开,想也是为了防备她们二人向公主泄露消息罢。 素问心中愧疚甚多,又添犹疑无措。她不愿意离开,也怕自己见到公主后管不住自己的嘴,忍不住将全部真相和盘托出。 “素心,你说咱们去求求殿下,让殿下和王爷说一说,别让咱们走行吗?我放心不下殿下。” 素心拿巾帕抹净了脸,缓步踱到素问身旁坐了下来:“还不明白吗?从你我二人看到屋里那一幕开始,就注定必须得先离开殿下,这事不管谁说都是一样的,别做白日梦了。” 素问埋头闭目闷闷大叫了一声,然后迅速地穿鞋下榻,直往秦诺屋里跑去。 “慢点儿,别急,不该说的话别说。” 素问遥遥应了,心里如同被火烧燎,满心都是疼痛无奈。 只是素问到底来得晚了些。秦诺已经在被窝里躺好,言霆回房后早已吩咐下去,不论谁来,都不许搅扰了公主。 秦诺近日总犯迷糊,很多事也不怎么搁在心上,想到素心素问明日启程,她才拿出点精神头来想了想以后的事。 “好了,万事自有我安排,你这小脑瓜里想想明日要吃什么就成了。”言霆看不得她皱眉烦躁。便带着她的手一齐捂在了她的肚腹上:“你现在才是最让人忧心的,别替旁人胡乱担忧了。” 秦诺抿了抿唇,侧头靠近言霆怀里:“可我就是舍不得素问素心啊。” “嗯?”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舍不得谁?” “素问素心。”秦诺张嘴咬了他一口:“你是小气鬼。” “咱俩谁是小气鬼?”言霆在手上小巧的牙印上亲了亲:“昨日我只不过说话时看向了一个雪族姑娘,甚至连人家的脸都没有看清,就被你这个小气鬼踩了一脚,然后撒娇撒气地折腾了我一天,这会儿倒顶着这张小脸过来取笑我了。你说,你坏不坏?”言霆扶住她的腰腹,把人逗得直笑直躲,眼见着再闹就要睡不着了,他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不必舍不得,今日一别,很快就会再见,我会寻到雪玉兰,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秦诺抬目看着言霆目光深处那一点藏都藏不住的惶然,紧紧攥住双手,冲他笑得无比安心:“那好,离开这里之后我要请三个点心师傅,每天换着花样做点心,我们还要把祖母也接来京城,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秦诺笑容甜暖,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言霆不觉放松了些许,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他们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前路是生还是死,他都会带她远离这冰天雪地的阴霾,让她此生都不再有绝望和无奈。 第111章 一夜白头 情深不寿…… -- 第172页 袁逸随着言霆一行进入了雪山深处。 袁逸这样的人忽然将生死荣华抛诸脑后,不问前路地一路相随,实在不能不让人多加防备。 秦诺对袁逸所为并没有多大兴趣,唯一让她颇为惊奇的是居然会在此处见到简国公窦则的宠妾娄双双。 纵然早已猜到此女身份不简单,目的不单纯,可她也没想到娄双双与袁逸居然是这样的关系。 “娄双双是他的人,他怎么……”秦诺窝在言霆怀里和他小声说别人家的闲话,言霆看着她生动鲜活的小模样,一时也没工夫去计较这小东西这几日对袁逸过分的关注。 “看了这么多天,就看出这些东西来?”言霆刮了刮她的鼻头,拿过才烧好的水吹凉了喂了她几口:“对他而言,侍妾而已,就算是发妻,若是有用,也没有不舍的。” 秦诺皱眉唏嘘了一番,然后张嘴接过言霆喂来的烤肉:“好香,我要吃那块带皮的。” “那块你咬不动。”言霆喂了她一块鲜果子:“乖一点,晚上就有好吃的了。” “我就吃那块。”秦诺抱着他的脖子坐起来些,四下看了没有人,才低声道:“你把上头那块肥的咬掉。” 言霆挑了挑眉,低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眼含笑意地咬下她说的那块带皮的,自己将肥的吃下,又给她将肉咬成小块。 两人偷偷地凑到一处,言霆看着她闭着眼柔软依赖地吃下自己渡给她的肉的模样,忍不住想把这小坏蛋一起吃了。 “是不是就想让我这么喂你?”言霆抹去她嘴角的油光,这回直接自己咬了喂给她:“就想这样是不是?” 秦诺满面通红,两手抱住他的脖子乖乖吃饭,任他怎么说也不肯答言。 她一开始时真的嫌那块肉不好咬来着,可后头也真的是想和他亲近。想被他抱,想让他哄,想被他宠。 她不知前路如何,也尽量不去想来日几多,可两人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她都忍不住要与他粘在一处。 四下无人,言霆随手将手上的铁签抛入火堆,抱着她温柔地亲,怜爱地哄。 两个人用一顿饭,最后言霆不得不喝了些冰凉的雪水来降降燥。再上路时,秦诺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言霆怀里,一闭眼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言霆此行所带的人并不多,皆是亲信好手,忠心可信,功夫颇高,就算只有数十人,也几乎能抵得上一支数百人的军马了。 袁逸亦只携了数十人,虽然其中有些相貌奇特,性情古怪,可也不得不说,这数十人都是颇为难缠的高手。 秦诺对于袁逸的跟随,心中始终不安,她明知他不安好心,可此时此刻,两方人马还是没法撕破脸皮,殊死一搏。 倒是言霆过了最初的冷怒后,便一直平静无波,仿佛身后跟着的一行居心叵测的人都不存在一般。 秦诺被他这种态度所染,倒也渐渐不再将他们放在心上。 言霆既容了他们相随,定是已有了十足的把握,秦诺知道,他是绝不会拿自己的安危玩笑的。 秦诺全然蜷在言霆怀中,被斗篷裹得脸眼睛都不露。袁逸的目光始终在秦诺身上逗留,可无论他如何去瞧,都瞧不见她的一点颜容。 同行这么些时候,袁逸根本没机会与秦诺说上一句话,他每回见到她,她都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中,藏得严严实实,不容外人窥视。 袁逸收回目光,抬手摸了摸鼻尖,目中沉暗深幽,面上却犹带笑意。 晚上休息时秦诺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睡了几乎一日,身上懒懒地不想动弹,瞧着雪色中那一片粲然的火光,她也觉得心里跟着一同暖和了起来。 两人的帐篷在众人正中,跟随的兵卫皆在四周小心戒备。越是深入雪原,他们越是警惕谨慎,饶是多日未曾遇到半分危险,他们也没有松懈半分。 秦诺很佩服这些人,若无十足坚强的意志,是绝对做不到如此的。 秦诺从前只是晓得言霆运筹帷幄,文武双全,可他到底是怎么厉害的,她终究没能像今时今日这般看得透彻仔细。 她素来倾慕这个男人,更存着崇拜和敬重,能被他这样毫无保留地爱过一回,她心中已然无憾。 这一生,能有几人得与自己所爱倾心相守?她这一生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许多,直到今日,她也能说一声无憾了。 帐篷中只透进来些许微光,秦诺伏在言霆肩上与他腻歪着说情话,侧首间,她仿佛见他鬓边银发如雪。秦诺猛地一惊,心头涩痛,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怎么了?”言霆觉察到怀里的小姑娘猛地绷紧了身子,忙忙轻轻拍打她的肩背,哄着她放松下来:“身上不舒服?” 秦诺闭了闭眼,在言霆急着要瞧她的脸时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事,就是方才肚子有点酸,这几日常常这样,你别担心。” 帐中光线昏黄,秦诺疑心自己是否看错了,可她一时之间竟提不起勇气去看仔细看清。 “言霆哥哥,咱们把夜明珠拿出来,我想玩儿。”夜明珠光彩温柔,也已足够教她看清帐中一切。 “你闭上眼,不要偷看,我让你睁开你才能睁。”秦诺握着夜明珠,稍稍后退,娇蛮地命他令他。 言霆亲了她一口,才温柔地应了声好,随即便闭上了双眼。 -- 第173页 秦诺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明珠慢慢靠近他,待她看清了他的脸,他的发,心头的酸楚再也没法遮掩。 他真的生了白发。 那些白发其实并不算多,只是寥寥几根,掺在如墨黑发中,若不仔细瞧,是不会注意到的。 这些白发是什么时候生出来的呢?是今日,昨日,还是已在这里生了许久? 秦诺仔细地搜检着回忆,却发现居然没有任何关于这些发丝的痕迹。 他如今生了白发,为了谁,为什么,这根本就是不必问的,秦诺知道他爱自己甚深,可此时此刻,她宁愿他情浅凉薄。 他面对着自己时,几乎从不说他的惶恐不安,她也便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给的宠爱和温柔。 但是他对着自己笑,极尽耐心地哄着自己,宠着自己时,心头是不是被不舍和忧怖·刺·得鲜血淋漓? 他不教她心痛,不舍她难过,便一人将所有的畏惧惶恐都担了起来,深藏心底。 他给她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自己却被折磨得早生华发,日夜不安。 他这样的人,若不遇到自己,本不该如此。 情深不寿,她如今只怕他为自己生了心魔,从此万劫不复。 第112章 携手 你别怕,我也…… 两人离得这样近,秦诺的异样根本就瞒不过言霆。他双目轻阖,眉头已先于意识地皱了起来。 秦诺将夜明珠藏在被褥之下,帐中重新陷入了一片昏昏暗暗中。 “咱们明日歇上一日,你和这些兄弟们都好好睡一觉,等养足了精神再启程岂不好呢?”秦诺低声说完这话便紧紧咬住唇,心头一片涩痛。 她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软弱,前路再难再险,她也是希望他们两人携手走过的。 她不想让他再独自承担一切了。 “好。”言霆到底还是轻拍了拍她的肩背,轻声应了下来:“明日寻到地方暂歇,便让人烤羊肉,炖羊汤来给你喝,好不好?” “喝羊汤当然好了。”秦诺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但是旁人的就罢了,我的要你亲自做……”秦诺在他肩上·蹭·了·蹭·脸,接着道:“把火支到角落里,咱俩一起做。” 一日三餐,晨昏朝暮,共枕同床,所有轰轰烈烈,铭心刻骨的深情挚爱都早已融入这平凡平淡的一时一刻之中,与筋骨血脉相连,躯壳和灵魂都早已适应了彼此,就像鱼儿离不开水,无论如何波折,他们对彼此来说都早已牵魂入魄,生死不可分。 一同做饭,一同用膳,这事说来极为平常,对他们而言却已是足够让人欢欣喜悦的事了。 “公主殿下,臣能睁开眼了吗?” 秦诺忍不住笑出了声,抱着他的脖子稍稍后退了些,在这昏沉幽暗的地方借着那一点火光月光雪光,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看了这个人多少遍,每一次的肌肤相·亲,都足以让她心悸神摇,她也同样深爱着他,所以她最明白他如今心内有多么煎熬。 她想活下去,无论要经历多少的坎坷艰辛都要活下去。否则,她便是彻彻底底地毁了这个男人,毁了她深深恋慕着的这个男人。 “不能。”秦诺贴着他的唇轻轻地与他说话:“因为我还没有看够。” 两人呼吸相闻,似吻非吻,言霆心动神驰,忍不住地抱紧她的身子,想好好亲一亲她。 秦诺侧首把脸藏在他的颈窝,又小·猫·儿似的轻轻浅浅地亲着他的耳侧脖颈。就像他平日里时常疼她的那样。 “宝贝……”言霆总是会轻易为她所惑,他的呼吸又乱又深重,灼灼地拂过她的发梢脸庞,他唤她哄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教人心悸的温柔忍耐,缱绻得教她满面通红,浑身发烫。 言霆往日里总存着将她藏在心口,护在掌心的念头,这样有些偏妄疯魔的心思便在二人亲近时尽数显露了出来。 他想保护她,想疼她,想将她彻底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哪怕一眼。 秦诺被他完全掌控,全然禁锢,她能感受到他的霸道和刻骨的温柔,无从抵抗,不想拒绝,便越发助长了他的气焰。 到底仍是留有几分清明,言霆把眼泪汪汪的小宝贝抱起来,目中全是温溺的笑;“今天怎么这么乖?” 秦诺搬起石头砸了脚,方才那一点借此哄他的心思都早飞得不见了影:“肚子痛。” 言霆将夜明珠搁在身边,借着这一点微光便轻易瞧见了这小坏蛋脸上的几许泪痕和她气鼓鼓的可爱模样:“又来吓唬我。”他自己晓得自己的分寸,他方才连亲她都不敢用力,如何会不慎伤着她:“不许胡说,好好说,肚子痛不痛?” 秦诺的嘴噘得能栓绳儿,言霆低头咬了她一口,轻轻刮了刮她的脸蛋儿:“今晚怎么了,谁惹着我们小公主了?” 他如何都不会忽略她的任何事。秦诺低垂了眼睫,想撒娇蒙混过关,可惜这回却被人家抓着,半点蒙混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其实我昨晚做了个梦。” 言霆“嗯”了一声,轻拍着她的肩背让她放松,让她安惬。 “我梦到我们此行很快就寻到了雪玉兰,然后……”秦诺喉头一哽,偏头埋进言霆怀里悄悄蹭去眼角泪珠儿:“然后我们白头偕老,一家人一辈子都好好地生活在一处。” -- 第174页 言霆拍打着她的手微顿,继而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睛:“糯糯乖,到底怎么了?” 秦诺不肯顺着他的力道转回头来,言霆怕伤着她,手上也不敢使力:“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我说,不许闷在心里。” “那你也一样。”秦诺红着眼猛地抬头看他:“我们夫妻一体,我不要你总是迁就我,把所有的艰难困苦都一个人扛,我是你的妻子啊……我也心疼你的。” “这是听谁胡说八道。”言霆目光微冷,拧着眉将她抱坐了起来:“身子弱,还敢自己伤心成这样,是不是不听话了?” 眼见言霆是动了真怒,秦诺才揪住他的袖口,忐忑道:“言霆哥哥,你……我看到你生白发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阵沉默。言霆是懊恼和心疼,秦诺却是一直红着眼倔强地盯着他瞧。 “这是嫌你夫君年纪大了?” 见他如此还要百般费心地哄她的模样,秦诺心里更是受不住:“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的意思。”秦诺一手覆在言霆心口:“你别怕呀,我会保护你的。” 言霆一时间颇为哭笑不得,却又更添怜惜和感动。 若非她说,他都未曾发现自己华发早生,如今往前想去,他心中确实是惶然无奈更多。 他无上穷碧落下黄泉之能,所以唯有倾尽全力将她留在身边,与她一世相守。他此生唯一的软弱都给了她,让他明明已有把握,却仍是久久难安。 “想保护我,想哄我高兴?”言霆把人抱回被子里,两人藏在这狭窄温暖的地方温声低语,仿佛将彼此都藏在了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 秦诺点点头:“别小瞧我,你也可以提要求。” 言霆笑笑,看着这小丫头一脸天真地说出这样的话,就忍不住想说几句亲热的话来逗她:“那我想……”言霆贴着她的耳朵说完,看她羞恼又不肯发怒的模样,心头忍不住发软,还没等他来哄,秦诺忽然咬唇把手探到了他的衣带上,肃着一张小红脸慢吞吞解他的衣裳。 第113章 宛兰 不肯吃亏…… 言霆与袁逸所行同路,两边难免要挨得近些,秦诺白日里几乎都是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度过,整个人都被包成一颗圆滚滚的汤圆,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露出来。 这天言霆正与几个心腹议事,秦诺从帐中探出头来,深深吸了一口略带些凉意的新鲜气息。 言霆不在帐中,四下便守了不下十个兵士好手,秦诺瞧着他们立如青松的模样,回头从帐中口袋里拿了许多肉干出来着人分送给他们。 领头的谢了恩,自将王妃恩裳发了下去,各人都不敢直眉楞眼地盯着王妃瞧,心中虽然感动,也只是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同秦诺道了谢。 从他们越往深处行,便几乎见不到除了自己这一行之外的半个人影,秦诺开始时有点毛毛地,虽然已经笃定了是人心作祟,可在这么个天地都渺渺远远的地方,心里头难免不安稳。可过了这么些日子,秦诺忽然觉着若不是生死一线,在这里游逛散心倒也是个极好的去处。这纷扰红尘,难得有这样一个清净的地方。 不过虽说红尘纷扰,可红尘也热闹,她是做不来山水散客了,但当一个红尘闲人总能行的。 言霆不在身边,秦诺整个人都敏锐了不止一点,当她觉到略有不适时,便不及细想,立刻冲着那道目光追了过去。 原是娄双双。秦诺扁了扁嘴,冲着她同样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娄双双凭什么瞪自己,自己又没招惹她,她眼里头的香饽饽于自己而言避之不及,这娄双双也就这么点瞪自己的本事了。 瞪完人,见娄双双不再冲自己这边看,秦诺也便收回了视线,不再和她较劲。 秦诺是半点气也不肯受的,她素来珍重自己,又兼被言霆捧在手心宠着护着,脾气早已养大了不少,这种亏虽然不大不小,她也是绝不肯吃的。 言霆匆匆议事毕,回来时就见着这丫头露了一颗小脑袋,满脸都是傻乎乎气呼呼的表情。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先问过侍卫发生了什么,得了回答,自己也有些哭笑不得。 “今后不许闲杂人靠近暗窥。”言霆知道这小丫头没吃亏,便略略吩咐了几句,几步上前把人给抱回了帐子中。 “你们说什么重要的事呢?”秦诺随手抓了一把核桃仁靠在言霆怀里吃,自己吃不算,还总是往他嘴里喂。 言霆在她指尖咬了一口,看着她吃得圆乎乎的小脸,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到底是长了些肉,他如今也总算能安心些许。 “是说今后的部署。”言霆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想到今日章岳的话,敛眉垂首摸了摸她尚算圆滚的肚子,心中难免起了忧虑。 “我们到现在还没见着人,你说里头真会有人吗?”秦诺眯着眼坏着一张小脸靠近,还没吓唬着人,就被人家给反吓唬了。 “好了好了不闹了。”言霆抱住这恼羞成怒的宝贝疙瘩,想了想,仍是决定将这事说出来,就算他万事都能为她安排好,可总也要让她有些准备。 “我算了算日子,我们的孩子大约要在雪原里出生了。”言霆将她抱在膝上,捧着她的脸与她柔声说话:“前些日子我已着人带了稳婆嬷嬷往这里赶来,我会安排好一切,没事的。” -- 第175页 秦诺紧张了一瞬,然后皱着脸将一把核桃仁都给吃了进去。 言霆原本心情沉重,可瞧着她胖乎乎的脸一鼓一鼓的模样,一时间只能偏过头忍笑,免得再把人给惹了。 “好吧,我不怕!”秦诺握了握拳,一脸严肃可靠:“你也别怕,其实我都知道怎么生,到时候有稳婆就更可靠了。” 言霆到底没忍住闷笑出声。 秦诺的嘴噘得老高,言霆凑上去亲了亲,满脸都是温柔的笑:“好,我的糯糯最知道这些了,到时候连嬷嬷都得听我们王妃的对不对?” 秦诺觉得自己被笑话了,气得一劲儿要他道歉,两人闹了一阵,言霆也是没法再沉重得起来:“这是你我的孩子,必定极为懂事,他知道爹爹很疼娘亲,绝不敢调皮折腾你的,否则出来就得打·屁·股。” “嗯。”秦诺与言霆十指相扣,凑过去亲了亲他:“一定的,你放心,别害怕。” 言霆摇头轻笑,低头温柔地和她亲了一会儿:“我们只生这一个,今后再不要了。” 其实秦诺心里也很怕,做一个母亲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她如今有言霆处处宠着哄着,前前后后侍候着,也仍觉难熬,养儿方知父母恩,也只有经历了这十月怀胎的痛苦和希望欣悦,才能有骨血相连的亲密和难舍。 “我没有服下解药,可如今已经过了这么久,孩子都要出生了,为什么我还是没事?”这是一直以来悬在秦诺心头的一柄剑,她今日到底忍不住要一探究竟。 “虽未服解药,但章先生已想出了缓解拖延的法子,别担心。” “我不担心旁的,我只怕你再为我做傻事。”秦诺还是决定和他坦诚地谈一谈,玩儿心眼她绝不是个儿,且她不愿将算计隐瞒这些东西带入两人的生活中。 言霆待她,至诚至真,她心里明白,在言霆心中,自己的性命比一切都重要,比他的宏图伟业,比他的健康安乐都要重要。 但是在她心里,他也一样重于一切。二人之中无论何人牺牲,对彼此来说,都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而且你已经有许久没有在月圆之夜发过病了,言霆哥哥,别瞒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我要白头偕老,一生相守,你怕我做什么事呢?”言霆自后拥着她,拿来蜜饯果干喂给她吃:“别挂心其他,我有你,就绝不会做傻事。” 他不想说的话如何都问不出来,秦诺心存疑虑,一直到了夜间仍是闷闷不乐。 “和我闹了一天的脾气了。”言霆端着羊汤慢慢喂给她喝,心疼地在她油乎乎的嘴上亲了亲:“不许苦着脸,当心把孩子的心情也一起带坏了。” “就带坏,就带坏,谁让他有个坏爹爹。”秦诺也不是故意要与他闹,只是心里不安稳。言霆在她身上就是个不计较得失的傻子,只要能换她安稳,他什么代价都愿付出。 “好,我答应你,两个月后就会将这最后的秘密告诉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从这一刻起不许再来纠缠,否则……”言霆搁下了碗,想了半晌也想不到自己舍得如何罚她,只好凑到她耳边,目光凶狠幽暗地说了一句话。 “我没听到。”秦诺羞的头都抬不起:“人家跟你好好说话呢,你又这样。” “都多久了,怎么还这么害羞。”言霆刮了刮她滚烫的脸蛋儿,心里也跟着发燥。他暗骂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却如何都不想放过这害羞的小汤圆。 “宝贝……”言霆喉结微动,指尖不住在她脸颊颈侧流连,他方凑过去亲了她几下,江澜的声音就清晰急促地传入了帐中。 “王爷,方才有宛兰族使者传了信过来,请王爷明日一早前往一见。” 第114章 疼·宠·入骨 他疼…… “宛兰族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要你前往一见,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你说。”秦诺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瞪着言霆,一张小嘴噘了老高,言霆方抬手欲碰,便被秦诺“啪”得一声打开:“你快说!” 言霆被她压制着,半点不敢反抗,看她这副娇气又刁蛮的模样,心里头喜欢得紧,脸上便忍不住带出笑来。 他最喜欢她这样鲜活生动的模样,就像他一直希望的那样,无烦无忧,一生安乐。 言霆两只手稳稳地扶着她的腰,凭着她别别扭扭地折腾,眼见着人真被惹急了,才慢悠悠道:“还记不记得你曾救下一个女子,她的名字里有个‘兰’字。” “兰儿?”秦诺略略回想了一下,便知道言霆说的是谁,当日往荷州与虞斌联姻结亲时,她的确救下这么个女子,彼时她与晓风都觉此人身世非同平常,难不成那不只是她们二人的猜测和错觉? “就是她。”言霆小心起身,几乎与她呼吸相闻:“那位兰姑娘就是宛兰族上一代圣女。” 秦诺呆呼呼地听他说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都不知道这些……” “我知道就行了。”言霆到底忍不住亲了亲她胖乎乎的脸蛋儿:“我们深入雪原,所寻的雪玉兰正是宛兰族世代守护的圣物,生在雪山之巅,终生不染尘俗。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位兰姑娘的身份,这些事都是她在知晓我们开始寻找雪玉兰之后才主动寻来,仔细交代的。” “她……”秦诺回想了一番当初救下兰儿的情景,皱着眉头道:“既是圣女,又为何会落到那般境地,她当初不仅面容尽毁,连性命都险些要保不住。” -- 第176页 “宛兰族圣女,终身不可婚,要将身心都献给神,永不能离开这片雪原。”言霆让她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肩上,就像说故事一般将这些因果都说给她听:“但是兰姑娘动了凡心,不愿再做圣女,便依宛兰族族规,经受种种酷·刑·重罚,将一身尊荣留下,方可拖着一身伤病离开此地,而后不可再回。” 秦诺沉默了半晌,想到当初看到的那双让她难忘的眼睛,心内极为惋惜难过。 “宛兰族既视她为叛徒,又为何……” “秘族也好,凡尘也罢,总是要活下去的。”言霆拍了拍她的肩背,没有再将这话说下去:“此次兰姑娘仍旧不可回转,但她与新任圣女关系匪浅,有她作保,信物为介,我们与宛兰族自然还有很多条件可谈。” “也就是说,宛兰族是有求于我们方肯与我们商谈雪玉兰之事?” “是。”言霆顺着她的一瀑青丝,但觉入手微凉,如雪如玉:“如今两方各有诚意,这事不会太难,别担心。” 如今,连言霆也不得不感叹这世上的事当真是因果相袭。当日若非秦诺善心救人,今日也不会有宛兰族主动相请。纵然兰儿不可能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但只要能打通这条路,剩下的事,他自然会有办法。 方才有些话言霆并没有与秦诺说尽。此地不只有一个秘族,再往前走更有许多无法窥探的雪族隐秘,或许那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那浩瀚雪海下藏着的究竟是何方牛·鬼·蛇·神。 秦诺心中对于兰儿还有许多的疑问,但此刻人不在眼前,问了也是白问,只能等安然回转后再行打听了。 “其实这里挺可怕的,不过要是少根筋的估摸着就觉得这里很有意思了。”秦诺挣扎着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全身上下都能藏在言霆怀里才罢休:“就像是那些话本传说里讲的,这儿就像是仙境和魔域的交汇之地,看着这么干净,底下藏着的却不知是鬼还是神。” 这里的人久离尘俗,还有很多各自信奉的神灵和残酷的规矩,仙气渺渺而摒离人息,倒真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仙人。 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神秘,神秘得让人心生怖惧,仿佛是他们误入了一个封印者恶龙邪魔的禁地,每一步,都有可能解开那莫名的封印,将这些致命的危机全部放出。 宛兰族世代守护雪玉兰,如今他们竟肯以此为饵来与言霆谈条件,想也知道,他们的要求必然极为艰难,非常人所能办到。 秦诺忍不住叹了口气,整个人蔫蔫儿地打不起精神来:“你不能任他们宰割,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事都要重要,言霆哥哥,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若论机心谋算,这些长久远离人烟的秘族之人恐不及外间那些居心叵测的虎狼之辈,我尚不将那些生死谋算看在眼里,何况是这样开诚布公的谈判。” 言霆整个人如同山岳般稳重可靠,却偏又像是携了冰冷锋芒的利剑,但其所向,无可抵挡。 秦诺许久没有见他这么桀骜凌厉的模样了。 “我知道言霆哥哥最厉害了。”秦诺咬唇凑近他,要吻不吻地与他彼此相对:“明日带我一起去好吗?” 言霆轻笑了一声,微微偏头径直亲了上去。直将她逗得带了哭腔,言霆才略略松了些力道:“美人计,嗯?” 秦诺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扁扁嘴很委屈地看向他。 他们两人也不知是谁给谁使美人计,她被他看得面颊滚烫,到底忍不住要他抱一抱自己。 “此地天寒,宛兰族尚不知是何光景,这样,我答应你半个时辰之内就回来,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秦诺被他哄得头晕目眩,张嘴咬在了他的颈侧:“我不要一个人,你不带我我就自己去找你,我要去……” 她委屈地向他撒娇,偏生眉眼间携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媚·意,像是素净的雪地上落了一片红梅,让他的心神也跟着乱了起来。 “小汤圆,粘人精。”言霆将她抱回被子里,吐息灼·烫地与她说话,每一句都仿佛粘着糖丝,甜得人心里发慌。 “要是明早能起得来就带你一起去,若是起不来,就乖乖等我回来。”言霆咬牙捏住她的下巴,被这个娇气包拿捏得半点法子都没有。 他疼她疼得入了骨,怎么舍得让她有半分的不如意? “哥哥最好了,我最爱你。”秦诺扬着一张素白小脸一脸天真明媚地冲着他笑,言霆也回了她一个笑,可眼睛里却仿佛藏着一头横冲直撞的凶·兽,阴沉狠戾得厉害。 第二天秦诺到底没能起身,言霆摸了摸颈侧那几个小巧的牙印,低头看了眼手背上的抓痕,却是满眼疼宠热切地仔细描摹过她的颜容。 他面上满是笑意,目光却滚烫偏妄,沉得像是最深最暗的夜,要将她连心带魂一并藏入其中。 第115章 温柔乡 醉卧温柔乡 此次与宛兰族交易,言霆所携,唯江澜一人。他摆出了姿态,亮明了态度,宛兰族上下也同样是以礼相待。 宛兰族圣女不管先时姓甚名谁,在成为圣女的那一日,就只有“宛兰”这一个名字。 圣女之下还有“雪女”,即是备选的圣女,也是圣女的侍从。在兰儿选择离开宛兰族之后,新任圣女便从这些“雪女”中择优而出。 -- 第177页 此次议事商谈,宛兰族唯有族长与圣女露面开口,其余长老族人,皆不可轻易窥视探问。 “家主来此,只为雪玉兰,二位想必也有所求,我们都不必客套周旋,只需说出己心所欲即可。”江澜知道自家主子不乐意和王妃之外的人啰嗦,他就只好扮演起这个啰嗦的角色,江澜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地遮挡住圣女的视线,眼皮子也一跳一跳突突得厉害。 族长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只瞧外貌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心,面对这样的人,江澜反而更加警惕,言谈之间也不肯轻易说错一字,踏错一步。 “雪玉兰是雪山之神的馈赠,是雪山之灵所凝,原本是我们族中圣物,非生死之劫不可出。” 天色愈亮,言霆神色间牵出几分不耐,他抬手阻了这翻过来倒回去的话,径自起身道:“我要先拿到雪玉兰,之后无论族中有何灾劫,我都会倾力相助,刀山火海亦无所惜。” 族长和圣女相视一眼,俱都沉默了下来。 “二位可仔细考量,之后再做决定,但先拿到雪玉兰,这是我的底线。” 言霆说罢便走,任族长高呼两声,亦不曾留。 “王爷……”江澜一路赶着言霆的脚步往回走,饶是他这么东奔西走惯了,一时也有些跟不上王爷这似箭归心:“您为何……” “雪玉兰不在他们手中,至少如今不在。” 江澜微一愣神,就被落了老远,他神色恍惚地赶了上去,心里头亦是翻江倒海。 若论人心进退,他自认不如王爷,如今既然王爷说雪玉兰不在宛兰族中,那就是一定不在了。 江澜仔细回想了方才从相见到告辞之间的种种事宜,渐渐地也品出了些味儿。 敢情王爷一直不多言语不是不耐应付,而是在仔细观察探究,在这个上头,自己还是差了很多。 他就说,照着王爷对王妃的在意,如何会这样轻易告辞离开,原来是宛兰族不讲究,私下藏了事儿,想让他们白干活儿呢。 这空手套白狼想得是不错,可惜碰错了人。 “主子,我看您下回出门给自己脑袋顶儿上套个帷帽才安全。”把事情前后想通了,江澜也总算是在营帐外头追着了自家主子,他语带调侃地与言霆玩笑了两句,毕竟没有要生要死的战事危机时,自家主子还是很少计较这些·口·舌·小事的。 言霆走到火堆旁将身上的寒意驱散几分,听了江澜的话,他微一皱眉,却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自家有个小醋桶,他在这些事上还是注意一些得好。他虽然喜欢看她为自己吃醋生气时的可爱模样,但更不愿意教她心里不痛快。 言霆这一点头,倒把江澜给支在那儿了,眼瞅着王爷进了帐,他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这可真是多嘴下场惨,这帷帽他到底是备还是不备啊? 日头还没升上来,秦诺抱着言霆的衣服睡得正香。江泠守在角落里,见到言霆进来,便行了礼,而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言霆静静看了她半晌,等觉自己身上渐渐暖了,才脱了外裳,小心地躺进被子里,支肘去轻轻亲她的脸蛋儿和耳朵。 她皱着眉哼哼唧唧地循着他的气息转过身来,委屈着一张小脸不住地往他怀里·钻。 言霆低低笑了几声,温柔地将她拢进怀里,哄着她重新睡了过去。 等这一觉睡醒,秦诺整个人都觉得十分饱足,她懒洋洋地睁开眼,软绵绵地摊着四肢呆呆地看了言霆半晌,而后才慢慢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 言霆嘴角仿佛还带着一点笑意,他熟睡时,周身的那股凌厉和清冷也都仿佛被藏了大半,整个人显出一股平和温柔的如玉温润来。 秦诺用指尖虚虚地描摹着他的容颜,心头一片温柔。 他总是说要把她藏起来,其实有很多时候,她也会生出将他藏于心口的念头来。 秦诺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腹。虽然如今生死难测,前路未卜,可至少如今,他们两人是在一处的。还有他们的孩子。 只要想到这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她心中就会生出一种难以言述的幸福和无边的勇气。 这是她爱着的人,腹中是她同样爱着的孩子,至少如今,她能说一句无憾了。 至于将来……秦诺努力不去想那些沉重和不舍,她越发往言霆怀中靠去,只觉离他越近,心里仿佛也越发安定似的。 “小东西。”言霆忽然拢紧了双臂将她牢牢抱在怀中:“这样行了吧?” 秦诺红了一张脸,又开始别别扭扭地往外爬。 “好了我的乖乖。”言霆在她手心亲了亲:“睡好了?” 秦诺噘了噘嘴,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袖口:“宛兰族……” “小懒虫,我都回来多久了。”言霆起身,中衣系带半散,露出些精悍的肌肉筋骨,秦诺脸上一红,迅速别开了眼,银白的细牙咬住了一点薄·粉的唇瓣,可怜又可爱。 言霆原本欲抬手拢衣,见她这样,却几下将中衣解下,丢到了一边去。 “羞什么。”言霆呼吸紧促地捏过她的下巴,让她好好看向自己:“多久了,还这么害羞。” “你不要脸……”秦诺伸手欲推,却无从着手,只能软声求他:“先起来吧,言霆哥哥,我饿了。” “再骂两句。”言霆笑着刮了刮她的下巴,语声里都含着·狎·昵的笑意:“还会骂什么,说来我听听。” -- 第178页 他近来总爱这样,纵然到了最后也不舍得真的碰她,可这些话,这些举动,还有他的眼神,都让她羞的恨不得藏进被子里再也不冒头。 “夫君,哥哥……”秦诺索性撑着一张红脸把他爱听的都叫了一遍:“这么晚了,就我们还在赖床,多丢人哪,你可是王爷,是他们的主子,怎么能上梁不正呢?你说是不是。” 言霆看她左躲右闪,害羞情动的模样,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满足,又生出许多不满的执着和偏妄。 他有时真恨不得这里的传说都是真的,那般,他便可寻得长生之法,与她生生世世,地老天荒。 “丢人便丢人吧。”言霆撑手半拢着她:“若能醉倒在夫人的温柔乡,你夫君就不怕人笑话。” 秦诺没忍住笑得浑身打颤,而后咬着唇两手抱住他的脖颈,将他往下拉了拉,嘟着嘴亲了上去:“亲完就要起床,你不能耍赖。” 言霆的话被这小赖皮都吞了进去,他满目皆是笑意,满心都是怜宠。 他只愿她能永远这样笑,这样闹,永不知人世愁苦,不懂人间悲哀。 第116章 神·主 凡心 最后到底是宛兰族让了步。 言霆得了雪玉兰确切详细的消息,而后便着人送出信去,照他所言仔细部署。 “这是我族中最好的几处房屋,供各位贵人暂住。”族长亲自带人安置好了言霆一行,顿了顿,又问:“外头那位袁姓的贵人……” “哦,那位不是什么贵人,族长还是当心为妙,我们与他有仇无恩哪。”江澜先往袁逸一行脸上扑了一大盆脏水,然后又絮絮说了许多袁逸的狠辣之处,把老组长说得一愣一愣,几乎要立时三刻地将袁逸一群当作那邪魔外道,除之而后快了。 出来的这些日子,江澜越发地能说会道,有时贫得厉害,让人听了不住发笑。 这里的房屋外头看着简陋,可里头却可称得别有风景。 这房屋不知是用什么涂抹泥墙,虽外间风寒雪冷,屋中却犹带暖意,虽不及宫殿楼阁舒惬安逸,但在这样地方,已算是一处人间逍遥境了。 “这墙壁里头掺的是我们雪山之神的赐予,乃是一种向阳之花,触之生暖。”开口的是宛兰族的圣女,秦诺敛眉看过去,不高兴地把言霆往后遮了遮。 别以为她没看着,从两方见了面,这圣女就已经有意无意看了言霆许多眼了。 招蜂引蝶!秦诺使劲瞪了言霆一眼,噘着嘴不住地推开他扶抱着自己的手。 言霆满心无辜,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江澜,江澜立刻心虚地转头去和族长寒暄,不敢掺和王爷王妃的事。 虽说王爷早说了要备帷帽,可他怎么知道那是玩笑还是真的。 不过现在看来,王爷好像是认真的。 啧啧,为了哄王妃高兴,王爷当真是什么都肯做。要说王妃也不是河东狮,这也只能说王爷是上赶着了。 屋中陈设很是简单,江泠已将床铺整理好,火盆也点着了,等族长和圣女一行离开,便忙忙地搀着秦诺坐到了榻上去。 言霆站在秦诺面前,将屋中人屏退后,立刻诚恳地认了自己的错。 秦诺哼了一声,随手拿过榻头花瓶里一支色彩明艳的花来瞧:“这地方居然能生出这么好看的花儿来。” “此地不远有温热汤泉,去不去?”言霆蹲身在秦诺身前,两手将她虚虚圈住:“我问过章先生,孩子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略泡一回,当无大碍。” 秦诺很有些心动。她素来爱洁,自从进了雪原,虽然言霆也总想着法子让她舒舒服服泡澡,可毕竟条件有限,如今难得碰到个安稳的地方,章先生又说无碍,她自然是很想去的。 “别以为我同意跟你去就是原谅你了。” 言霆轻声一笑,抬头去亲她的嘴:“臣不敢求殿下原谅,只要殿下高兴,好不好?” 秦诺抿了抿唇,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他总是在她面前轻易认输称臣,其实她也有点舍不得:“你觉得那圣女姑娘好看吗?” 好看吗?言霆挑了挑眉,甫一坐稳便将她抱到了膝上。 说实话,他对于旁人好看与否心里根本不在意,如今秦诺说起,他才发觉自己对于那位圣女的印象很是模糊。 他已为她神魂颠倒至此,旁的人也再不能让他多看一眼。 “小醋精。”言霆爱怜地捧过她的脸:“连旁人看我一眼你也不许,也要吃醋?” 他分明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偏偏又强势地将她紧紧禁锢,这会儿没有旁人,他抱着她,人又开始发疯。 秦诺怕他这样,可也总难否认自己的喜欢。 又怕又喜欢,还总是心动心悸不已。 “你是我的,不许别人看。”秦诺在他沉暗的目光下红着脸说了一句,然后忍不住便靠进了他怀里:“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 言霆被她逗笑,也被她这样的醋意哄得满心欢喜。 他就是要她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用尽六·欲·七情,他就是要惑着她也同样为他疯魔。 “我的糯糯最好看。”言霆抬起她的下巴,一寸寸勾画她的眉眼。这容貌分明已经清晰地刻进心里,但每每瞧见,还是让他无法自控地心动神摇。 走出老远,族长将跟随的人遣退,只带了圣女一人同行:“宛兰,你动凡心了?” -- 第179页 “族长!”圣女猛地抬头,目中全然是被戳穿真相还有逃避不及的惊恐和愤怒。 “别忘了上一任圣女是如何离开的。”老组长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慢慢行远了。 “我没有动凡心……我没有……”她闭了闭眼,想到方才老族长唤她的那声“宛兰”,便心底一寒,不由想到上一任圣女,上一个“宛兰”是付出了何种代价才得以脱离这活死人冢的。 她低声念着自己原本的名姓,越是念,越是觉得自己身处在一场幻梦之中。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向何方。 她好像已经渐渐变得不再像是自己,甚至不再像是个人。她变成了圣女,成为了“宛兰”,所有人都会忘记她原本的名姓,总有一天,连她自己也会彻底忘记。 她从雪女成为族中人人尊崇的圣女,他们羡慕她,嫉妒她,崇拜她,敬慕她,可没有一个人会将她当作普通人,正常人看待。 她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泥胎,只是一块华丽的木头。 她不是个人,也没有资格做一个有悲欢喜乐的普通人。 她知道自己已经动心了,可她不敢承认,不止不敢让旁人知道,甚至不敢让自己知晓。 她付不起离族的代价,而雪原之外,也没有人痴心相候。 可动心就是动心,若是可控,便不是心动了。 她心中总是一遍遍念着他的言行举止,想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她生在雪原,长在一片澄净渺茫之中,自幼所见,唯有这满目莹白,所学所识,也唯有淡念清心,终生于此侍奉神主,守护圣物。 但如今,她看到了让自己心神俱动的一抹鲜艳色彩,就像是这寡淡天地间蓦地出现的一抹彩云,一道彩虹。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人,那样的眉眼气度,就像是雪山之巅矗立的一柄寒剑,森凉犀锐,让人仰望,让人臣服,也让人心生敬惧。 若神主有形,就当是他这个样子,俊美清冷,矜淡疏模,不染凡尘,不念凡心。 他那样的人,本来就不该生在污浊尘世,他当高高在上,受人敬拜臣服。 若他为神主,她心甘情愿生生世世倾心守护,永不背叛,永无惶恐。他所在处,便是她心归处。 他就是她的神主。 可这神主已经动了凡心,他看着那女子的眼神,让她一瞧便心碎心痛。 她紧握双拳,头一次尝到嫉恨入骨的滋味,这滋味原是这样的让人心痛。 他从没正眼看过自己,就算偶尔掠过,也只像是看一棵草,看一朵云,她知道,自己从不在他的眼里。 有族人匆匆而过,她转回心神,压下惊惧妄念,问他们为何行色匆匆。 一人停下来冲她行礼,而后才低着头答道:“是新来的贵人们给了族里几只羊,还有些他们带来的酱料,我们奉族长的命,给他们送些衣食作为感谢,而且这些贵人们住的地方暂时不允我们随意靠近,为了表示歉意,他们还给我们送了许多外头的衣料,这会儿我们正要去领呢。” 族人红着脸,打着磕巴回了圣女的话,也不等圣女答言,便立刻恭恭敬敬地走了老远。 圣女是雪山之神的神侍,他们不敢冒犯打扰。 她浑浑噩噩地走着,心头百般滋味皆有,往日她可自傲地说一句心无杂念,当日宛兰离族时,她还对她有种种不解和惋惜,但是如今,她虽仍旧害怕,却已明白了宛兰的心情。 “那头儿的汤泉也不教靠近了,这也没啥,不过你看了没?这些贵人真是大方,那些衣料和吃食家里的孩子见都没见过……” “哎呦,不说那些衣食,就说那位‘王妃娘娘’,长得就像仙女儿似的,我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听说仙女去泡咱们这头的汤泉了,我老远看着,就觉得她好像浑身都香喷喷的,那汤泉被她一泡,也不知道会不会变香……” 提着肉和布料的族人往来经过,都离了圣女很远,可他们的话却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 她忍不住捂住了脑袋,掉头便快步直往前走。 “圣女大人,那头儿不让过了,您别往那儿去了,族长说了,贵人们是来救咱们宛兰族的,不能冒犯呢……” 这些话飘进耳朵里,她却一句都没听,也不想听。 他们去汤泉了吗? 她脚下跌撞,头一次这样的失态无制。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好像踏进了一片虚幻往复的秘窟中,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心上。 宛兰离族时说过人人都有凡心,没有人能做一辈子的圣女,她还说凡心不是错,情爱也不是错…… 真的不是错吗? 她一遍遍问自己,心内煎熬痛苦,犹如身在油锅火海之中, 终于还是跌倒。她将一捧雪扬到脸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仰面躺倒在雪地之中。 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冷,她的心里也是一片·湿·冷。 所幸四下无人,她捂住脸痛痛快快地哭出了声。 没有人的时候,她就能做一个普通人了吧。圣女不能哭,人却可以哭。 彷徨,无措,不解,迷茫,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混乱惊惧的时刻,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复杂痛苦的心情。 情真的不是好东西,它是会索·命·夺·魂·的。 -- 第180页 第117章 情痴 他对她早已是…… 夜晚的雪原星子明亮,看久了,一时倒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天宫还是仍在人间。 白日里泡了汤泉,秦诺一整日都是懒洋洋地,几乎一下都不想动。 言霆看她这模样心生喜欢,知道她没什么不舒服的,也就由着她懒散歇息。 高几上搁着几碟儿点心,都是用汤泉旁生的各色花朵为馅,香甜清口,丝毫不腻,秦诺一天里自己一人就几乎吃了一盘子。 “汤泉热热的好舒服,我们明天还能去吗?”秦诺抬头看向言霆,满眼都是亮晶晶的期待。 言霆挑挑眉,伸手遮住她的眼:“今日已经泡了近半个时辰,至少七日之后才能再泡下一回。” “这么严格,一点通融都没有吗?”秦诺拉下他的手,趴到他的颈窝一下下亲着他的耳朵:“我们四天……五天去一回不行吗,下次少泡一会儿就好了啊,言霆哥哥,夫君……” “你就会欺负我。”言霆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小东西,心眼儿全用我身上了。” “哪有。”秦诺讨好地笑:“那说明我把心思都用在你身上,不好吗?” “好。”言霆重重揉了揉她的唇瓣:“嘴上抹蜜了?” 秦诺闭上眼,满脸都是信任和依赖。良久,言霆呼吸不稳地退开了些:“怕吗?” 毕竟进了雪原,他们能调动的兵力有限,而前方重重迷雾,亦不知生死吉凶何如。 秦诺追过去重重亲了他一口,笑着摇了摇头:“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是不是故意的?”言霆忍耐地闭了闭眼,将她往外抱了抱。秦诺红着脸咬唇不语,过了一会儿,还是红着脸藏进了他怀里。 “我一定能寻到雪玉兰,信不信我?” 秦诺眼睫微动,轻轻“嗯”了一声。她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衣带上,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没事的,你不是问过章先生……” 言霆几乎是瞬间便乱了呼吸。 两人在一处时总忍不住这样亲近,言霆爱她至深,自然会生出难以压制的贪念和眷恋,只是太顾惜她,才一直以理智压制情念,可她一旦这样,一旦露出一点儿纵容的情意,便要将他所有的克制打破。 秦诺已经微颤着手给他解衣,言霆一双眼狠狠盯着她,像是猛兽见到了落入掌中的小·猎·物,呼吸间仿佛都带上了灼热的燥意。 门忽然被轻轻敲响,秦诺惊了一跳,猛地缩回了言霆怀里。言霆从温柔乡中惊醒,整个人的气息尚未平复,出口的话沙哑又凌厉。 江澜后退了一步,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也不想这时候来打扰,可既是宛兰族中人求见,他也不能一句都不通报。 “圣女和长老有事求见王爷。”江澜一本正经地回了话,心里啧啧个不停。 听王爷这声儿,他也几乎能想象到屋子里的场景,所以一般若没有要生要死的大事,他都不会在夜里去自讨没趣儿。 “什么事。” “说是探子传回了关于雪山邪魔的消息,想与王爷禀报商讨。” 江澜回了话,自己也觉得这理由略扯,且不说那雪山里根本没什么邪魔,也就是些作祟的人心,只说这事,说要紧也要紧,可绝没到了立时三刻就要商讨的地步。 若什么事都要报上来要王爷定夺,那他们主子早累死了,许多事,他们这些人已能分担。这话江澜说得清楚,偏偏人家摆出了一副这事今晚不与王爷说天就要塌了的模样,江澜又能说什么呢?毕竟宛兰族还是有些用处的,没拿到雪玉兰之前,两边闹僵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诺难得有这样任性的时候。 她抱住言霆的脖子,不住地唤他亲他,言霆狼狈不已,偏偏就甘心为她昏庸。 江澜在外听着了些响动,反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他撇撇嘴,掉头去打发宛兰族人去了。 得了,今儿晚上就是天真塌了那也没辙,这会儿让他把王爷拉出屋来,除非他嫌命长。 “怎么样,王爷肯见我们吗?” “家主多有不便,恐无法相见……” “这事很重要,还请这位大人再去通禀。”她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是在听闻族人带回来的这个消息时,她便迫不及待地带了人来寻言霆商讨。 江澜将人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心里生出了几分不耐烦。 他素来最厌不识趣的人,也不介意敲打一二,让人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圣女认为重要的,其实在我们看来,未必是生死相关,不如圣女先与我说上一说,若真紧急,我回头就会再去禀报,若我就能解决部署,那也无需再去搅扰家主。” “可……” “许多事我说了还是算数的。”江澜皱起眉,目光沉沉地望向她:“圣女请。” 江澜虽说平日里不爱摆谱,可他到底也只是一人之下,若真摆出威势来,还没几个能撑过他的。 她果然生了退缩之意,但江澜身后的屋中灯火宛然,让她一时间生出了魔怔之心。 “王爷,王爷……” 眼见她高声叫喊,江澜彻底沉了脸,他拍了拍手,江泠很快从屋后绕了过来,直接挡在圣女身前。 “圣女自重。”江澜冷笑了一声:“圣女是宛兰族的圣女,不是天下人的圣女,我们给圣女尊重,无非是看在宛兰族的面上,可若圣女持次造次,那……”他抬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那就是要自讨苦吃了。” -- 第181页 屋外的高喊声隐隐传入屋中,秦诺嘴巴噘得高高的,满脸都是不高兴。 言霆被她折腾得再分不出心神,昏了头似的将她困在怀里,几乎连脑中最后一根弦都要绷断了。 她实在不擅·惑·人,可他对她早已是无药可救地着迷,哪里用得着她刻意来引,只要她冲他笑一笑,他便能为她意乱神迷。 “她干什么叫你?还叫的这么亲近。”秦诺不讲理地和他生气,言霆捧住她的脸,哪里能想起她这会儿说的是谁。 秦诺被他看得害羞,到底还是乖乖抱住他的脖颈,顺着他的力道将外裳脱了下来。 屋中的灯火熄灭,她眼里的光也暗了下来。 他们在那里做什么呢?她疯魔了似的忍不住地想,忍不住地念,他们会做什么?他还会用那样温柔怜宠的目光看着他的王妃吗? 看着这宛兰族圣女失魂落魄的模样,江澜也无奈地敲了敲眉心。世上自是有情痴,这事谁又能阻止得了。 看来给王爷寻帷帽的事得立刻施行了,再拖下去,他这头发都得愁掉一半。 第118章 帷帽 酸醋 “东临、乌襄二国犯境,与中原二侯相互勾结,已夺数城,所幸王爷早有准备,才没让这二国借势大举进犯中原,如今几位公侯已各归其所,纵然各有思量,也都不是误国误民的奸邪小人。只是如今王府之中……”江澜叹了口气,忍不住替自家王爷愁的揪头发:“太妃娘娘因着内府之权,已同老祖宗闹了多时了……” “祖母身子无碍吧。”秦诺拢了斗篷推门而出,江澜一时没防备,下意识答了句:“听说已经请了两次大夫了。” 言霆皱眉,江澜立刻捂了嘴,讪笑着低头做反省状。 “被吵醒了?”言霆摸了摸她的脸,觉触手生热,方扶着人慢慢坐在了榻上。 “早睡不着了。”秦诺看向江澜:“到底怎么回事,把你听说的仔细讲一遍。” “下去吧。”言霆从傍边儿的小几上拿了锦盒下来:“差人迎卫国公世子,告诉他,我只等他十日。” 不用应付王妃这个祖宗,江澜欣然领命,溜得飞快。秦诺接过锦盒,一面掀开盒盖一面问:“崔济来做什么?他人已经到雪原边上了?” “他未说缘由,但想来他知道些什么。”言霆从盒中先拿出谭盈书信,打开与她共阅:“祖母一生所经生死甚多,偌大的王府,至少有半数基业皆是祖母亲手打下,寻常内宅争斗,谋算机心,不至会让她生出心病,莫要担忧。” 话虽是这样说,但言霆到底心中牵挂,甫一展开信,便迅速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这一看,两个人都松了一大口气。秦诺拍了拍·胸·口,满脸后怕:“祖母也太让人操心了,还好有嬷嬷和晓风劝着,不然她还敢披甲御马亲往迎敌呢。” 这信中先说了谭盈无碍,之后又将他们离府后府中发生的颇关大局之事述说了一二。通篇读来,也只看到了“无碍,勿忧”四字,大抵长辈多是如此,饶是有万千艰难,也总要将风雨遮蔽在外,云淡风轻地道一句“无碍”。 “祖母威风不减,自是能镇一府平安。”言霆和秦诺各自拆了信,看罢之后,对雪原外的局势也有了新的了解和考量。 定王府中看似纷乱复杂,可其中局势自有人着意控制引导,旁的秦诺倒不大担忧,她只是担心顾桐行事太过,到头来让言霆和祖母都加为难。 不论顾桐如何,她总还是言霆的生母,秦诺只希望她见好就收,别彻底坏了言霆与她的母子情分。 “言霆哥哥,你是不是觉着这雪原中事会与崔济有些关系啊?” 言霆笑笑,反手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若无关碍,他不会在此时赶来。”毕竟卫国公府中也并不是清平一片,崔济在此时离开,只怕会引来甚多后患。 秦诺关切地看着言霆的神情,反被言霆在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担心什么,怕我和他生出龃龉?” 秦诺笑笑,伸手握住他的手:“才不是。”她往言霆身边靠了靠,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不管如何,你还有我。” “不用思虑过多。”言霆揽过她的肩膀,让她舒舒服服靠在自己怀中:“我们都明白彼此的分寸在哪里,从公从私,我和他都不会闹到无法收场的那一步。” 江澜很快回来复命,进屋时手上还拎了个素色的帷帽。 言霆微微抬了抬眉,江澜迅速地将帷帽搁在离言霆较近的高几上,自己大步后撤,站在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这是王爷交代属下备下的帷帽,绣娘新做的,改良了不少,您……试试?” 言霆似笑非笑地看向江澜,江澜做了个讨饶的姿势,转身大步退出了房门。 “你吩咐他备的?”秦诺拿过帷帽翻来覆去地瞧:“为什么?” 言霆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下巴:“因为王妃娘娘说我招蜂引蝶,因为臣家里头有个小醋桶。” 秦诺在他怀里笑得打跌,亲自将帷帽给他戴了上去。 “这下子高兴了?”言霆看她笑够了,便将帷帽取下,随手搁在一旁:“我心里只有这一个小祖宗,旁人于我,与尘土浮云并无区别,别再为此烦心,好不好?”他虽为她对自己用的这些心思而欣悦,可也不愿她为这些无谓的人,无谓的事而徒添烦忧。 -- 第182页 “哼。”秦诺噘着嘴眼巴巴看了他半晌,然后才闷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我听说族中的圣女和雪女都不可沾染俗世凡尘的七情六·欲,是不是真的?” 言霆点点头,拿了块花糕喂进她口中:“想说什么?” 秦诺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此地远离人烟,这一族便靠这些严苛神秘的规矩定则来笼络安定族人之心,我们能做的有限,但我观来,这一代的族长并非是顽固不化的人,你担心的事我会寻机与他商讨,旁的,我们就不能多管了。” “我知道。”秦诺抬头亲了下言霆的侧脸:“谢谢。” 同为女子,她自然对这些形如供品的雪女圣女怀着怜悯和同情,但她也明白,这些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有种种牵扯纷扰,并非是强行干预便能解决的。 身为外人,她确实有些多管闲事,但言霆了解她,明白她,为她做尽一切,这便也让她心里的那点不舒服都化作了烟云。 她做自己能做的,结果如何,只看天意人心。 “但是商谈袿商谈,相助归相助,你可不许再和那个圣女有什么交集。” 言霆看着她这一张酸酸的小脸,忍不住偏头笑出了声:“你到底要怎么样,嗯?小坏蛋。” 秦诺也忍不住笑,抬起两只手扯住了言霆的脸:“我就不讲理,你想怎么样?” 言霆任由她调皮,等她玩儿够了,便让人将饭菜端了上来。 两人正用饭,江澜在外绕了三两圈,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也不得不进去禀事。 言霆捧着汤碗瞧着秦诺半张脸都快埋了进去,他面上带笑,见她能吃能喝,他如今也渐渐放平了心绪,不再似从前那般燥戾难安。 若是寻常事,江澜不至如此为难,言霆着江泠进来侍候秦诺用饭,自己带了江澜往外去议事。 第119章 雪玉兰果 星月为证…… 言霆回来时,秦诺已经端着一碗拌饭在等他。她心中对江澜方才的神色颇为在意,但心念几转,到底暂时没有开口追问。 言霆本来已经没了胃口,可秦诺端着碗拿着勺眼巴巴地往他嘴里喂,他也只好端过碗来几口将菜饭都吃下。 “是宛兰族出事了吗?”言霆牵着她在地上散步消食的时候秦诺才把方才的疑惑问出口。 “是有些问题。”言霆的眼神有些冷:“不过与我们无关。” 秦诺看他这样就知道他这会儿有点火气:“你说嘛,宛兰族究竟怎么了?” 言霆挺没办法地拉过这个小祖宗,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下:“不说,不想说。” “为什么,是不好的事吗?”秦诺捧着言霆的脸,难得见他这么孩子气的模样:“宛兰族不听命令,擅自做了什么,惹了祸事吗?” 言霆挑眉,低头在她手心吻了吻:“真聪明。” 秦诺没再问了。如今她身怀有孕,一些见血有凶的事言霆都不肯让她听到,他对她用心的过了分,有时温柔得教她心酸。 “一会儿族长肯定要来找你。”秦诺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斜眼看向言霆。 言霆掐了掐眉心,一把抱起她往内室走:“我一会儿戴着帷帽出去,且族长心中有数,不会带不该带的人来。” “最好是。”秦诺扁了扁嘴,伸手捏了捏言霆臂上的肌肉,然后又捏了捏自己的。 “喜不喜欢?”言霆将她安置好,握过她的手直直看着她的眼,带着她的手探到了自己的衣襟内。 “呸。”秦诺脸上发红,哭笑不得地往床里滚:“哪有你这样的。” “我怎么了?”言霆松了她的手,任她向后躲藏,自己仍旧小心护着她的腰身,一点点把她·逼·到·床·角。 秦诺伸出脚·抵·在他的肩上,目中带着些讨饶的神色,却并不敢和他对视,眼里分明带着情意,却偏偏羞怯心慌,虽是推拒,却更牵动人的心肠。 “你可是王爷,一会儿还要运筹帷幄,掌握大局,怎么能白日……白日那个什么呢?”秦诺咬着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有道理:“万一一会儿族长来了,你这样子怎么像话。” 言霆握住她的脚腕,低头温柔地亲了亲,秦诺下意识一抖,撑出的气势全没了,在这些事上头,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且天长日久的信任和依赖让她根本就难真正对他生出抗拒的心思。 “其实我有个很严肃的问题要和王爷说。”秦诺脸皮厚不过他,可她能制他的法子也多的是。 言霆看她这副一本正经的可爱模样就想笑,他把她的脚捧在怀里,觉触·手生凉,眉头下意识地便蹙了起来。 秦诺看他分明还没歇了心思,却能为着她脚凉便一脸认真地给她暖脚,方才升起的那一点捉弄的心思也散了。 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秦诺清了清嗓子,先把自己的态度摆起来。她扁着嘴往回收脚,言霆也便由得她坐了端正。 “我已经吩咐江澜从外集了些药材回来,方子是章先生开的,咱们每天一起喝,你也要注意身体了。” 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所以糯儿觉得我该补身体了?” 他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难得露出了几分毛躁的表情。秦诺忍住笑,试探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要讳疾忌医嘛,我不是说你虚……”秦诺看着言霆似笑非笑,隐约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很识趣地往后挪了挪:“是你照顾我太辛苦,鬓边都生白发了……”秦诺讪笑着住了口,觉着这回恐怕是真把人给惹急了。 -- 第183页 言霆挑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亲了下去,等把人亲的呜咽求饶了,他才摩挲着她的唇稍稍退开:“再说一遍,谁需要补?” “我我我。”秦诺赶忙举起了手:“我需要补,定王身强体健,比狮虎还强。”她轻轻哼了一声,不甘地道:“不带你这样借题发挥的。” “不用听章先生那一套,大夫嘛,他那习惯素来如此,没病也得弄点药来给人吃,也就你这个小傻瓜听他糊弄。” “我看先生说得挺有道理的。”秦诺坐起身,一点点挪到了言霆的怀里去:“可你真的太累了,就算是陪我嘛,咱们一起吃一点,补药不苦的。” 言霆一腿微屈,低头刮了刮她的脸蛋儿:“你这是哄我?” “对啊,我哄哄你,那你听话吗?” 言霆的指尖一点点描摹过她的眉眼,目中全是醉人的温柔:“就这么干哄?” “那你还想怎么样,定王殿下,做人要知足哦。”秦诺张嘴咬住他的指尖,被他作弄得不住地躲:“你就想坏心思,一点也不听话。” 言霆被她逗得直笑,看她这一本正经小样儿,就忍不住想逗她。 “喝补汤也成,但这喝法就得听我的了。”言霆勾起她的下巴:“你答不答应?” 秦诺怀疑地看了他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红得像三月枝头的桃花。言霆眸光微动,抬臂让她靠近自己:“想什么呢,羞成这样。” 秦诺绷住了表情,紧紧抿着唇瞪他:“药得好好喝,不能……不能当玩笑,你是要和我白头偕老的,你忘了吗?” 言霆微怔,继而阖目无奈一笑。 白头偕老啊,这小丫头真是会拿捏他,只这四个字,就让他不能不收起所有玩笑心思,用最郑重虔诚的心思来对待喝补汤这件事。 “雪原茫茫,其实我知道你几番踌躇都是怕再往里走,不知深浅安危,我的身子会承受不住,对不对?”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一时没有答言。 “章先生都说我的身子好多了,而且如今我能吃能睡,胎像稳固,已经没什么大碍,等崔济到了,咱们就依着原本的安排行事即可,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不会有事。” 言霆一生,从未尝过如此的软弱和惧惮,但如今,他权衡再三,都寻不到一个能全然护住她的法子。 “你我生死同心,即便……”秦诺认真地直视着他的双眼:“即便将来到了无可奈何之时,我也都无憾了。” 言霆摇了摇头,笑得很是难过:“那我怎么办呢?” “我不会离开你的,就算……就算阴阳两隔,我也会一直跟在你身边。”秦诺不欲言霆难过,说了这话立刻亲了他一下,又振作了精神道:“况且我不信自己命当如此,我有你,有我们的孩子,如今还有活下去的机会,我不会认输的,你也不要再担心,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但看天意。” 言霆看着秦诺一双眼明亮且满是希望,自己心口也仿佛被缓缓注入了一股暖流。他叹了口气,笑道:“我的糯儿总是比我勇敢。”他紧紧拥住她,纵容自己这片时的脆弱:“不许离开我,知不知道?” “永远不离开。”秦诺轻拍着他的后背,支着身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可靠:“我是你的妻子啊,我们拜过天地的,星月为证,永不分离。” 江泠在门外徘徊多时,响动大的秦诺都有所觉。她像哄一头受了伤的大老虎一样抱着言霆摇了摇:“去理事吧,我估摸着是宛兰族长到了。” 离开温柔乡,言霆身上半点温和都不剩,宛兰族长活了大半辈子,如今见着这个小年轻,纵然不愿,也总显出了一股弱势和臣服。 “我已经说过,贵族献出雪玉兰,我会为你们解决族中之难,如今这些事,族长怎么说?” 族长自知这事是族里理亏,他长叹了口气,浑浊的双目中满是无奈。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瓶,满目不舍地将其郑重递到言霆面前来:“这是数百年来雪玉兰所结的唯一一颗果实,我族将它炼成了这一点凝露,如今,我把它献给王爷作为赔礼,还望王爷救我族中数十人命。” 第120章 倾心 我一直爱你 言霆直到深夜才回到了他们的居所,秦诺睡得浅,一点响动就让她立时掀了被子起身出来迎人。 “你喝酒了?”秦诺扶过他,敏感地从他身上嗅到一丝仍带着水汽的酒味。 言霆已经沐浴过,见她仍能嗅出来,怕招她难受,便先扶她坐好,自己往后躲了几步,拿了浓茶来解味。 言霆并没喝醉,但秦诺总觉得他的眼里沉着一股极为深重的情绪,就连她看了,也莫名觉到了一股压迫和危险。 “言霆哥哥,你怎么了?”她心里急得要命,也担心得很,从她有孕,他几乎没碰过酒,今日却喝的一身酒味回来,那必是有不能排遣的烦忧。 今日宛兰族长来后,言霆便很快带人离开,秦诺本就猜测良多,这会儿见他如此,几乎是立刻确定他心里的事与自己有关。 “没事。”言霆笑了笑,目中的情绪似乎散了许多:“我去外头散散,过会儿就回来。” “不许去!”秦诺有点儿恼火地起身去拽他,言霆忙将她扶好,无奈一笑:“怎么了,不喜欢我喝酒,生气了?” “你今天遇着什么事了?和我有关,和……雪玉兰有关是不是?” -- 第184页 言霆片刻的怔忡已经让秦诺得到了答案。她缓缓呼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颇为轻松:“怎么了,是拿不到雪玉兰了吗?” “自然不是。”言霆的话答得很快,眉头也微微锁着。秦诺抬手抚过他的眉心,叹了口气道:“你太紧张了,出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言霆喝了不少,但他心里想什么,脸上素来都看不出,眼下若非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秦诺也瞧不出这人已经喝过酒了。 “言霆哥哥,我们说过的,尽力而为,此生无憾。”秦诺心里酸痛不已,拉着他走到床边给他更衣擦脸。 “你坐,我自己来。”言霆半晌才回了神,将秦诺抱到被子里安置:“没什么,别担心。” “我不担心。”秦诺等他躺进了被窝,方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摸了摸他的脸:“我不担心旁的,我只担心你。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她笑得有些苦涩:“你在我心里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可我好像把我的英雄拉下云端,带给他太多的悲伤苦痛。” “不是。”言霆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他手足无措,眼里是很深的伤心:“别这样说。”言霆抱紧她:“你后悔爱我,后悔来我身边?” 秦诺看着他眼角的水光,心口像是被一柄利刃来回翻·搅,她张了张嘴,眼泪先落了下来:“我只是……” “嘘……”言霆点住她的唇,将她安置在枕头上,自己往下躺了躺,让两人呼吸相闻:“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人,我不许你离开,更不许你后悔。” 他的语气很冷,满浸着霸道和凌厉,可秦诺却轻易听出了其中深藏的彷徨和恐惧。 她闭了闭眼,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慢慢笑了起来:“好,我不后悔,那你也不许后悔。” 言霆摩挲着她的侧脸,目中满是难以掩藏的黯然。 “言霆哥哥,不管当年如何,那都不是你的错。”秦诺一直都知道他在后悔,可今天才真正知晓这种后悔是如何折磨着他。 “若不是我的愚蠢,你不会受这么多的苦。”言霆嗓音沙哑,这样的痛苦无奈让秦诺也跟着一起痛了起来。 “那时候你不喜欢我,可你也一直待我很好很好,你保护我,照顾我,像个兄长一样疼爱我,即便当年……” “我爱你。”言霆与她额头相抵,阖目将当年心思慢慢述说:“当我明白情为何物的时候我就爱你,只是我自以为是,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我爱你爱的自己都控制不了,可我……” 秦诺偏头轻轻吻住他,眼泪也一并落入了他的口中。这一刻,两人共同尝到了这苦涩却又让人眷恋难舍的滋味。 “那就好了,你一直都爱我,都喜欢我,我心里已经一点儿遗憾都没有了,而且当年你不得不暂离王府,带兵迎敌,就算那时候你没有拒绝我的心意,这一切可能仍会发生。言霆哥哥,当年的事我们都没有错,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错的是那些狼心狗肺,手段狠辣的人,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承担这种罪责?即便你有错,也只是错在对自己不够诚恳,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知道吗?” 言霆苦笑,却一直没有睁开双眼:“我让你受伤,让你受苦,就是大错特错。” 秦诺紧紧咬住唇,有一会儿没有再说话。她看着如此脆弱的言霆,心里满是怜惜和痛楚。 她或许曾经怪责过他,但那不过是感情上求而不得的不甘,却绝不是对自己境遇的怨恨。过往种种已难追回,更何况她从来都不认为言霆需要对当年飞玉江上的生死之劫负半分责任。那绝不该怪他,要怪,只能怪恶人·毒·心,魔·心作·祟,旁人皆是无辜。 “那我让你受这样的折磨,也是我的错吗?” 言霆立刻睁开眼紧张地抱住她。秦诺方才那一句只为刺激他一下,见他有了些精神,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背,安抚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我不要你再为当年的事后悔,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后悔。”秦诺被他抱起来,整个人都躺在他的怀里:“飞玉江上生死难测,可那之后我还是遇到了皇兄和嫂嫂,世事无常,人生难料,好的坏的谁能说清?你只是太在乎我,才钻了牛角尖的。” 言霆低头吻她,良久才渐渐冷静下来:“好,我不再追悔过去,可你也不许胡思乱想。” “我只是一时感慨。”秦诺的指尖描摹过言霆的眉眼:“便是再让我选一次,我仍是要回到你身边,我舍不得你。” 言霆缓缓笑开,到底是见了些轻松的模样:“你不回来,我就把你抢回来。”他低头看着乖乖躺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眉目温柔,唇角却掀起一抹冷冽:“你不知道,我那时在荷州见到你时心里都在想什么。” “想什么,想把我抢回来做压寨王妃吗?” 言霆轻笑,回想起彼时的煎熬,仍觉心有余悸,他并不想把那时的阴暗念头说出来给她听,却又恶劣地想要看看她知情后的表情。 他挑挑眉,半是玩笑地道:“若不是虞斌心有所属,你猜他会有什么下场?” 秦诺眯了眯眼,眉眼间却全然是俏皮和闲适:“这样啊,不过我理解你,易地而处,我估摸着也是这样的心情。” “真是长大了。”言霆叹了一声,手从她的侧脸流连到脖颈:“那时候……”他目光悠远,像是穿过了时光阻隔,看到了彼时王府中的两人:“那时你以为我是将你当作小妹一样的疼吗?” -- 第185页 听他说起过往,秦诺居然觉得熟悉又陌生,她兴致勃勃地坐起来些,脑袋枕在他微屈的膝盖上。 言霆伸手托住她的后脑,让她躺的舒服些:“我自己亦有弟妹,你何时见我那样疼过他们?” 好像的确是没有的。 秦诺仔细回忆了一下,现如今掀开过去那层带着苦涩的薄纱,再想起那些朦胧的岁月时,居然能尝到很多很多的甜蜜滋味,那甜蜜并不明显,得慢慢品尝,才能渐显端倪。 那段过往于二人来说似乎是两个不同的故事,秦诺双目亮晶晶地,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瞧:“那时候府里忽然进了许多南边的水果,还请了许多擅做川湘菜肴的厨子,是为我吗?” 言霆笑了下,刮了刮她的鼻头:“是哪个小馋猫吃得最欢?” 秦诺想了想,一时竟有些难言的羞涩。 “是走得私账,我哄你高兴,自要用自己所有。” 秦诺觉得言霆今天真是太会说话了,难道是喝了点酒,也彻底将那些顾虑都抛开了吗? “那……”秦诺委屈地抿了抿唇:“后来你为什么说不喜欢我?” “我何曾说过?”言霆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愚钝至极,生生将自己所爱……” 秦诺看着他眉眼间深切的痛楚,忙拉过他的手晃了晃:“你答应我不胡思乱想的,不然我生气了。” 言霆一笑,无奈地勾了勾她小巧的下巴:“我当时有些害怕,可又实在说不出不喜欢你的违心之言,只好那么将你打发了。” “怕什么?”秦诺疑惑地捏他的手指玩儿:“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为什么怕我?” “不是怕你。”言霆抬手捏了捏眉心,良久方道:“有一回我迎你和祖母回府,在船上时,你肚子痛的几乎昏迷……” “我记得那一回。”秦诺有些不好意思:“可那回怎么了?”她心里对两人的过去充满了探究的兴趣,明明是同样的经历,同样的年月,可两人说来,偏偏是不同的故事。 那时候她每至月事来时,肚子都会很痛,调养许久不见成效,彼时她与祖母从外城归来,路上受了凉,肚子痛的旧疾一闹起来就更比从前厉害。那时候言霆与她分别良久,听她即将回转,自己便寻了借口半途去接人,那几乎是他在当时做的最冲动莽撞的事了。 “我只记得你给我请了很多大夫,然后还给我喂了药,对我很好很好。”秦诺满心温暖,拉下他的脖子与他亲吻了许久。 分开时言霆满目都是秦诺熟悉的沉暗,她又在他脸上亲了亲,催他快往下说。 言霆有些分心,不住地摩挲着她的嘴唇和脖颈,秦诺满脸通红,侧身依进了他怀里:“言霆哥哥,我们先说说话,你还没说完呢。” 酒意从心底发开,冲的他浑身都燥了起来。他明知这与酒无关,只是自己的心神作怪,可又偏偏要借着这不知真假的酒意来与她温存缠·绵。 “王爷,老族长忽然发病,章先生已经赶过去了。” 言霆从秦诺唇边稍稍退开,阖目冷静片刻方翻身下了床。他一面整束衣带一面叮嘱秦诺早些休息,可就在他转身欲离之时,偏又回身将她抱起,慢慢给她更衣整束。 “你要带我一起去吗?” “是,不看着你我不放心。”言霆将她裹得像颗汤圆,才小心将人抱起,一路往外去了。 第121章 脆弱 爱总是能给人…… 雪光将天地映得一片莹白,宛兰族人几乎都聚集在族长的房门外,这种时候,也只有少数几个深得信任的长老能在屋内停留。 秦诺被言霆一路抱到了屋里,她趴在言霆肩上,借着雪帽的遮掩仔细观察着屋前众人的表情。 “怎么样?”进了屋,言霆先将秦诺放下,然后将她揽在身前,全然是一副保护的姿态。 “旧疾复发。”章岳洗了把手,与言霆对视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走到桌旁开了方子,顺手交给了一旁的小厮:“好好照料,下次可能会救不回来。” 这事到这里,他们这些外来人也不能干涉过多,秦诺本以为言霆会想办法留下来寻找线索,谁知他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带人走了。 “我们不管了吗?”直到回到两人的屋子,秦诺才从雪帽里探出脑袋来说出自己的疑问:“你和章先生都怀疑老族长的病来的蹊跷,对不对?” 言霆先摸了摸她的手和脸,过了一会儿才给她脱了外头的重重斗篷衣裳:“我们不能主动去管,得等人上门来请。” “你是怕我们管得多了,反让宛兰族人生出逆烦的心思,再给我们添堵?” “宛兰族久居世外,无论我们来此为何,对他们而言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外人。”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且族内势力交错,各有所图,我们不好贸然·插·手。” “今天你刚刚见过族长,他后脚就遭人暗害,到底是巧合,还是……” 这丫头有时敏锐得过分,言霆无奈地屈指在她额头一弹:“宛兰族有内奸。” 秦诺捂住额头轻轻踢了他一脚,然后抹了把脸,掉头就要往被窝里爬。 “不问了?” “有什么好问的。”秦诺满脸的不感兴趣:“就是觉得怪烦的,这样一个远离人烟的小族也这么多机心谋算。” 言霆笑笑,小心地将她安置回被子里,见她洗漱过后昏昏欲睡的模样,心里也升起些倦懒的舒惬。 -- 第186页 “抱我睡。”秦诺冲言霆伸出手,困得迷迷糊糊的一张小脸皱得让他心软。 “好了,乖,睡吧。”言霆自后拥着她,一手轻轻托住她的肚腹:“这样行不行?还酸吗?” 肚子越来越大后秦诺身上总是不舒服,就是睡梦中也仿佛总提着几分小心,可现在言霆的怀里暖融融地,将所有严寒风雪都阻隔在外,她便觉得无比安心惬意:“不酸,你也睡。” 言霆静静抱着她,许久之后在她耳边亲了下:“睡不着?” 秦诺烦躁地踢了踢腿,只好道:“这事回头又要落到你头上,我……” “小事。”言霆让她冲向自己,一手慢慢给她按摩腰背:“这种事江澜就能处置,用不到我。” 秦诺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摸言霆英挺的眉眼:“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别一个人扛着,你总瞒着我,其实我心里更不安。” “我的错。”言霆握住她的手,置于唇边亲了下:“想说什么?” “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你不是一般的龙。”秦诺笑着看向他:“你是能移山填海的大英雄。” 她眼里满是倾慕崇拜,言霆心口一热,忍不住起身把她拢在怀里,温柔而怜惜与她缠·绵。 “我也能帮你的。”秦诺好容易喘匀了气,两人呼吸相闻,秦诺看着言霆目中刻骨的温柔,抬起手抱住了他的脖颈:“你今天为什么喝酒?” “因为心烦,因为担心,因为苦闷?”秦诺抬手轻轻摩挲过言霆的喉结:“是不是老族长和你说了什么,与雪玉兰有关?” 言霆做了数次吞咽的动作,呼吸又急又重,他握住她作乱的手,轻轻咬了她一口:“美人计?” 秦诺抿了抿嘴,拍了他肩膀一把:“是你心思不正,快说,到底为什么,你答应不瞒着我的。” 言霆叹了口气,唇角的笑意隐约有些苦涩:“老族长为了赔罪,交给我一瓶雪玉兰果的浆露。” “哦,然后呢?” 秦诺看起来很是平静,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若是那果露有用,言霆绝不会如此颓然,甚至到了沾酒的地步,秦诺心中猜测万千,却尽量不让这些彷徨表现在脸上。 她想给他勇气,给他支持,若连她都乱了脚步,他又当往哪儿去寻平静。 “我……”他想说自己当时的激动,喜悦,和后来寻到章岳后知晓这东西根本就难治根本时的失望、绝望。 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绝望,让他几乎有一种快要抓不住她的恐惧和彷徨。 他怕失去她。 但这些话言霆都没有说出口,他看着她温柔宁静的目光,只觉眼眶一酸,心头的寒意却被温暖驱散了大半。 “果露没有用,对吗?”秦诺摸了摸言霆的眼角,笑着刮了刮自己的脸:“这么大了还要哭,咱们的宝宝也要笑话你的。” 言霆闭目一笑,无奈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没有关系,我们本来就是在无望中找希望,能找到当然很好,找不到……”秦诺双手捧住言霆的脸,不让他逃避:“是生是死我都跟着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在这一刻,言霆只希望这世上当真有灵,那样,他们也就真的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总有种感觉……”秦诺看着他目中几乎难以掩藏的痛苦,笑着抱紧了他:“我们能一起离开这里,回到京城,回到定王府,回到我们的家里去。” “真的?” “真的。”秦诺答得无比坚定,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现在能给他力量的只有自己:“不要怕,你永远都有我。” 爱总是能轻易给人勇气,言霆的脆弱短暂而恍惚,几乎只是一瞬,便消弭无踪。 秦诺躺在他的怀里,与他四目相对,这一刻,两人什么都不必说,便已经知道彼此心中所想,心间所念。 “其实这里挺好玩儿的,只当是你陪我来游赏山河了。”秦诺戳了戳他的心口:“我想堆个雪人,你答应吗?” “我堆,你玩儿。”言霆低头亲了她一口,给她调整好姿势,自己从后抱住她:“睡吧,这几日宛兰族中不太平,我得带着你。” “你还没说完。” “说什么?”言霆将手探进了她的衣衫里,却并没有再多的动作。 秦诺感觉到他掌心的·灼·热和他的压抑隐忍,自己也忍不住满面通红:“说……说当年你为什么怕我。” 言霆敛回心神,想到往族长房里去之前两人谈论的那过往,不禁一笑:“这么想知道?” “当然了。”秦诺斜了他一眼,咬唇把他的手推开:“你规矩点儿。” “我怎么规矩?”言霆忍不住地按住她亲吻了良久,到最后艰难地分开时,他的衣领几乎被汗水打湿:“我也控制不住。” 秦诺脸通红,眼神飘忽着就是不敢和他对视:“那……那你离我远一点,说不定就好了。” 言霆苦笑,半是逗她地叹了口气:“就不能换个法子?” 秦诺羞涩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她捏住他的脸扯了扯:“不许再逗我,快说,你那时候为什么怕我?” 言霆支起身来,用目光缱·绻地描摹过她的眉眼,忽然笑道:“明日白日里再说吧。” 秦诺满眼都是疑惑,言霆覆额背对她躺了一会儿,才转回身来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快睡,我保证,明日一早就把后头的事都告诉你。” -- 第187页 “为什么今晚不能说?”秦诺抓心挠肝地好奇。 言霆微一挑眉,抬手拢了拢她的衣襟,右手食指在她锁骨上摩挲了片刻:“真想让我今晚说?” 秦诺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捂住嘴转过身去小声道:“不问了不问了,我要睡了。” 倒是个鬼灵精。言霆一手搭在她腰间,身子却往后挪了挪,让自己不至紧挨着她。若再说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晚能做出什么来。 夜半风凉,雪光月光透过窗棂,映过纱帐,明明暗暗地撒在秦诺脸上,雪月冰冷,莹莹晶亮,秦诺猛地从梦中惊醒,按住微痛的心口,转头慢慢看向了睡得不甚安稳的枕边人。 第122章 怪·物 你是个疯子…… 醒来时言霆并不在枕边,秦诺揉了揉隐痛迷糊的脑袋,慢慢撑手坐起了身。昨夜的梦境混乱又迷离,秦诺靠在床头,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真实。 又做这样的梦了,她虽想不起梦中所有的情境,可总是隐隐觉得熟悉,像是这梦已经做了千百回。 心内莫名地迷茫难过,秦诺下意识地便往言霆的枕头上看。 一大早便出了门,是宛兰族有事又要他去处理吗?秦诺扁了扁嘴,忽觉心口微痛,头也是一阵眩晕。 “王妃!”江泠听到动静进屋,正见秦诺伏在床沿,整个人隐隐发抖的模样,她吓得面色大变,也顾不得什么,立时跑过去将秦诺扶了起来,并着人速去寻言霆和章岳。 屋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言霆稍稍活动了臂膀,慢慢将衣裳穿了起来。 地上铺着几条带血的纱布,药味中还掺着难以忽视的血腥味。 “王爷这回还准备用这些易容之物将伤口掩了?” 言霆阖目靠在椅背上歇息,听了章岳的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王妃病发得越来越频繁,如今她尚有几分清醒能够自制,但之后呢?”章岳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王爷,该给王妃停药了。” “不能停。”言霆的语气淡漠,却全然不容反驳:“拿到雪玉兰之前不能停。” “王爷……” 言霆抬了抬手,轻摇了摇头:“我自然有分寸,她伤不了我,找到雪玉兰就好了。” 万一一直寻不到呢?章岳长叹了口气,自知已经不该再多说什么。 “就算眼下不能停药,可这种法子至多也只能拖延一年,可万一哪回有个差错,王妃还未如何,王爷只怕就要先面对生死之患了。” “能拖一天是一天。”言霆摆摆手,已经不想再说这件事:“有什么法子能拖住毒发,能让她好受些,先生只管说,你知道我的心思。” 章岳无奈应了一声,也坐回椅子上发呆,半晌无话。 “王爷有没有想过王妃知晓了这事会如何?”章岳看着言霆微蹙的眉头,还是决定讨人嫌地多说两句:“您也说了,王妃的记忆越来越清晰,总有一天,梦境一说也再糊弄不住她了。” 言霆有好半晌没有答言,他不说不动,仿佛是冰冷无情的寒剑冷铁。 直到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才让他微微抬了抬眉。 言霆赶回居所时,秦诺正抱膝靠在床角,见他进来,也只是轻轻瞥了一眼,而后重新把脸埋回了膝间。 言霆看着地上摔碎的药碗和泼洒的汤药,蹙眉看向江泠。 江泠摇了摇头,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怎么了?醒来看见我不在不高兴?”言霆察觉到她眼下情绪很不对劲,动作便更添了几分小心:“糯儿,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冲着我来,别自己生气。” 秦诺侧过身去,仍旧没露出头来。 言霆伸出手试探着去抱她,秦诺方欲挣扎,却蓦地顿住,没有再和他拗着力道来。 言霆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隐隐有点发白。 “我这样多久了?”秦诺侧首看他,眼睛已经哭得通红,言霆心疼地皱紧了眉,闭着眼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不是梦,对不对?你……我真的在喝你的血,我……”秦诺捂住脸无声大哭,到最后脱力地被言霆搂在了怀里。 “你放我下来,你身上还有伤。”秦诺脑袋生疼,眼睛酸得不成,她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良久才渐渐缓了过来。 “别这样哭。”言霆的声音也有些发哽:“你哭的我心都碎了。”他皱着眉,是在隐忍痛楚的模样,而就连方才处理肩上几乎见骨的伤口时,他都未曾露出过这样痛楚的神色。 “你就是个疯子。”秦诺哭得声音都哑了,带着一种倔强的软弱,让言霆忍不住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药,你就不怕我失去神智,万一我咬在你的脖子上,我……” “怕什么。”言霆一下下顺着她的脊背,让她慢慢缓过气来:“你不会。” “你!”秦诺气得想咬人,她偏过头去自己别扭了一阵,才无奈又沉重地叹了口气。 她如今记得不算清楚,可也算能想得起来几回:“怪不得后来素问见着我就害怕,感情我变成‘吸血怪’时被她看了个正着。”秦诺的声音很低,带着微微的暖,让言霆的心神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怪不得你会这么急的把素心素问送回去,你怕她们嘴不严?” “胡说什么。”言霆让她闭上眼,自己拿了两块冰玉镇在她眼睛和额头上。 -- 第188页 “本来就是吸血怪。”秦诺不高兴地和他顶嘴:“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别再遮掩隐瞒了,我要看。” 言霆有些无奈,可有的确不想让她瞧:“没什么想问的?” “看了再问。”秦诺这回没被他糊弄过去:“你别想再骗我。” 秦诺抹了把脸,振作起精神来把言霆按在枕头上:“你身上还有伤就敢直接用易容的东西遮盖……”还没看到伤口,秦诺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她眼睛疼的厉害,一时间简直想哭。 可大概是伤心到了头,她强行忍住这种心痛懊悔和自责,尽量让自己坚强起来。 来时言霆心急,未来得及将这回的伤口掩住,当秦诺解开纱布,看到他肩臂上几个深可见骨的牙印时,浑身便立时出了一层冷汗,牙也咬得死紧。 “其他地方呢,每回我都咬在这儿吗?” 言霆叹了口气,伸手合握住她不住颤抖的双手:“易地而处,你会如何?” 这一句话,就把秦诺所有的责备和诘问彻底堵了回去。 易地而处,她又能怎样?自然是生死不顾,也要让他平安无虞。 “别瞎想,咬在这儿不会有什么大碍,且又不是日日都要来咬一回。”言霆摸了摸她的后脑,让她依在自己肩窝里:“这些药很好,三两日就可结痂,连疤都不落。” “骗人。”秦诺吸了吸鼻子,悄悄蹭掉眼角的泪水:“这么深的伤口,除非是灵丹妙药,否则怎么会不落疤。” “落了也就落了。”言霆低头看她:“是我的心肝宝贝咬的,留一辈子也好,我巴不得这些疤痕能生生世世地长在这里。” 秦诺的心渐渐没有那么冰冷惶惑了。她深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多久会失去神智咬你一回?” “半月二十天罢。”言霆说了个大概:“每次咬下一回时,上次的伤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秦诺没听他这一套。这样深的伤口,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能痊愈? “我要一直都这样吗?” “寻到雪玉兰,这些药性自然都会解开。” “就不能换个法子吗?”秦诺很冷静地尽量让自己跳出来看待这件事:“就不能不要这么……” “毒发无时,要喝活血,且必须是我的血。”事已至此,言霆只能尽量地不隐瞒她:“我不会有危险,你即便是毒发时,也会下意识避开致命的地方,不会伤害我。” 秦诺眼眶酸痛,恨恨看着他:“你……你就不能为自己想想吗?” “我就是在为我自己着想。”言霆认真地看着她:“只要能留下你,我什么办法都会用,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秦诺看着他的双眼,感受到了他心底的绝望和疯狂。这种情绪揪得她心里生疼,也让她几乎是一瞬便理解了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 “乖,不许哭了。”言霆轻轻吻着她的眼皮:“我要和你白头偕老,永世相守,自然不会用自己的性命来玩笑。我舍不得你。” “那你把这事跟我说清楚了,不要再有隐瞒,咱们得一起走下去,我也是要保护你的。” 言霆深深看了她良久,到最后只能无奈一笑,在她唇间应了一声“是”。 第123章 至情 同生共死 “所以说,你和我都服了章先生调配的药,再加上你从前……从前……” “从前自己做了你的药。”言霆补齐了下半句,颇有些暧·昧地摩挲着她的下巴。 “好好说话,规矩点。”秦诺坐起身来,看着言霆眉眼间狎·昵的情意,轻轻咳了几声,瞪着他让他坐好,又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口,确定已经重新包扎好了,才开始说接下来的话:“我这样总是咬你,喝你的血,你又为了缓和我身上的·毒·性·日日服药……”秦诺凑近了些,认真地看向言霆的双眼:“你告诉我,这些药和我的所为会不会很严重地伤到你的身体,今后会否留下很严重的疾症?” “这个问题我和章先生已经商量过。”言霆一本正经:“到时王妃旧毒既解,也该来做我的解药了。” 秦诺本来准备着听一段或沉重或复杂的解决办法,听言霆说完这番话,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便满脸通红地半晌说不出话。 “可万一……” “怎么,不愿意,还是害羞了?”言霆摸了摸她的脸,凑过来亲了她一下:“别担心,我会安排好。” “你知道我的意思。”秦诺抿了抿唇,垂目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万一到了最后我们还是得不到雪玉兰,你……” “嘘。”言霆摩挲着她的嘴唇,笑着捏住她的下巴:“我会找到,不说了。” “言霆哥哥,你答应过我不会逃避,你明知道……” “糯儿。”言霆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片刻后淡淡道:“这件事今后别再拿出来说,嗯?” 这是他头一回在她面前露出这么强势冰冷的一面,秦诺心下一颤,却并没有如何害怕,反而多了几分难言的滋味。 “要是喝血这件事不能避免,那能不能让我保留神智……” “保留了神智,你还能下得去口?”言霆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她白净漂亮的小虎牙:“且那药就是那样,否则你哪来那么大力气,能把皮·肉咬穿?” 秦诺摸了摸自己的牙,忽然问他:“我那时候会长出獠牙吗?眼睛会变绿不?我……” -- 第189页 “不会变成妖怪。”言霆哭笑不得:“只是牙齿会尖利些,暂时失去神智,就没别的了。” 秦诺怔怔点了点头,良久才问:“你不怕吗?就是……”她仰着脑袋想了想,艰难地和他描述:“半夜里你睡得正好,忽然旁边有个长着尖牙的凑过来咬你,喝你的血,你不害怕啊?” 言霆扶了扶额,揪着她的小脸来回摇了摇:“都在想什么?” “你说啊,别骗人,我不相信你不怕。” “嗯……”言霆沉吟片刻,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来,眼见着差不多了,才答道:“不怕。” 他答得风淡云轻,秦诺反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看出他说的是真心话,也因此,她心里更添酸楚。 “易地而处,你害怕吗?” 秦诺“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想了想,肃着一张小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了,要吓死了,我肯定有多远跑多远……” 秦诺一脸坏笑地被言霆按着挠痒痒,她一面说话来气他,一面心里软的不成样子。 易地而处,怕还是怕的,毕竟她本来就有点怕他,就像对兄长,对主公那种敬畏,可若说怕他模样可怖或是牙齿尖利,这好像也不怎么值得害怕,真到了那一步,他能多咬自己一口,多好好地活一天,对她而言就是世上最好,最幸福的事了。 “那我就把你绑在这里,日日夜夜都……”他贴在她的耳边,含笑说了几句疯话,秦诺下意识地要躲,被他按住动不了,一张脸几乎是瞬时便像是被烟霞浸润,红得让人心动。 “我说真的。”玩闹过了,秦诺忍下方才的害羞,好好地和他商量:“就算真的忍不住要咬你,我也想保留相对清醒的神智,否则若是咬错了地方,我怕会……” “要是咬错了,我自然会帮你寻正确的地方,放心,不会伤及性命。” 秦诺沉默了一阵,摇摇头没再说话,良久,方喃喃道:“要不然真的就把我捆了……” “好了,越说越离谱。”言霆叹着气抹开她眉间愁绪:“我自有分寸,别再想这件事。” 秦诺噘着嘴和他僵了半晌,闷闷道:“我要见章先生,你总骗我,我要问过他才算数。” “你不信我,反倒信他?” 秦诺哼了一声,不自在地偏过脸去:“只要对我有好处,你什么事都敢做,我能信你吗?” “啧。”言霆无奈地掐了掐眉心:“不信也得信,我是你夫君……” “我还是你夫人呢!”秦诺踢着腿和他较劲:“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不说我就不喝药也不睡觉了,看谁心疼。” “你讲不讲理?”言霆咬牙切齿地想把这不听话的小东西揍一顿:“到时候难受了咱俩谁受罪?” “你。”秦诺一双眼圆溜溜、亮晶晶地瞪着他:“你心疼,你受罪。” 言霆到底皱着眉笑出声来。 秦诺心情郁郁,可言霆却总笑,她心里不高兴,一劲儿地要和他吵架动手。 “我的小祖宗。”言霆见她声势摆的足,偏偏处处顾忌着自己的伤口,不肯让他碰疼了,心里便软的不成样子:“你那时候没神智,咬过人就能睡了,我还能勉强忍着,万一章先生真有法子让你保留神智,你说到时候我能不能忍住?” 秦诺怀疑地瞅着他,半晌气道:“我咬你咬的那么疼了,你还有这心思?你少骗人!” “万一有呢?”言霆笑得莫测高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灼热和冷漠,矛盾又引人:“糯糯都说了我是个疯子,你猜猜我能疯到哪个地步?” 秦诺咽了咽口水,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撑起了脸皮,才咬牙切齿地揪着他的耳朵来回晃:“反正你就是不愿意让章先生说老实话就是了。” “乖,听话,他那儿也没什么实话和你说,听我的才是最正确的。” “那你听不听我的?” “当然。”言霆答得毫无迟疑,却接了句让秦诺气得半晌不想理他的话:“除了这些事,旁的我都应你。” 她总算明白被气得笑出来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崔济还没来吗?他再不来不等了。”秦诺现在对于寻找雪玉兰急得很,多拖一天,这疯子还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来不来我们都不能再等下去。”言霆哄着她想让她睡上一会儿:“至多两日,咱们就得离开。” “为什么?” “先睡。”言霆刮了刮她的鼻尖:“睡起来告诉你。” 秦诺方才折腾累了,也想睡下给言霆些做旁的事的工夫,胡思乱想地,不多时就睡着了。 言霆脸上笑意渐敛,良久,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方起身缓步出了屋。 第124章 机关 小猴 宛兰族诸长老终究还是找到了定王府头上,这些长老谁也不服谁,且各心有顾忌,最后还是决定将这烫手山芋塞到外来人手里,自己在旁各打算盘。 江澜也不是个傻的,雪原之外那许多纷扰繁杂都应付过来了,对付这些相对来说心机并不深沉的人对他而言不算太难。言霆所料倒是丝毫不差,没过一日,江澜就几乎将宛兰族上下的关系和秘辛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说那老头儿怎么总说不到时候不到时候,感情是自己另有打算,想把咱们当个镇山石给他们开路,他们在后头捡便宜,一来二去的,他们的麻烦都解决了,咱们也摸不着雪玉兰的边儿。”江澜说起这事就好笑又好气,多少年没见过敢把他们王爷当傻子哄的人了。 -- 第190页 “那咱们……” “属下已经找着了带路的,王爷吩咐,咱们即时就走。” “哦。”秦诺皱眉想了想,恍然道:“你们一直都在麻痹宛兰族长和族人?等着他们出了乱子,咱们就能趁虚而入,掌握全族?” 江澜谦虚一笑:“这都是一点点很小的谋算,不算啥。” 秦诺扶了扶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呆呆对视了片刻,秦诺道:“那咱们还帮宛兰族解决麻烦吗?” “王妃请放心,王爷也无心与这些人一般计较,拿到雪玉兰,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哦,那你说说,再往里咱们都会遇着什么危险?”问言霆问不着,江澜这儿秦诺还是能逼问一番的:“说实话,不然当心我将来给你穿小鞋。” 江澜哭笑不得:“其实要说也都是这些雪原秘族自己的事,只是如今这个威胁到宛兰族的族落行事实在太无章法,且他们也想得到雪玉兰,属下打听到……” “我看回了定州,就该给江统领开个说书的楼子,你也好在里头尽情地说。”言霆提着食盒进来,似笑非笑地瞥了江澜一眼,江澜立时起身,讪笑着一面耍滑一面往出跑:“属下这也是为了前途着想,毕竟王爷万事以王妃为先……” “滚吧。”言霆掐了掐眉心,径走向秦诺:“新烤的羊腿,吃不吃?” “吃。”秦诺一把接过食盒,言霆吓了一跳,托着底跟她走到桌边:“食盒重,又胡闹。” “饿嘛。”秦诺坐好眼巴巴等着言霆给她剔肉:“既然王爷来了,那方才江澜没说完的话就换你来补充完整吧。” “他是越发会耍贫。”言霆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再往里走,有个不好应付的秘族,手段狠辣,且也想得到雪玉兰,所以两方很可能会对上。” “很难对付吧?” 言霆将肉都从骨头上剔下来一点点喂给她:“不算,没大碍。” “所以崔济赶死赶活要来,是因为他自身和那雪原秘族有什么难以斩断的联系?” 言霆给她擦嘴的手微顿,继而轻轻地笑了起来。 “真的啊?”秦诺只是随便猜猜,没想到真是这样。 “再往里走,就是萧氏一族。” “萧?”秦诺皱了皱眉:“是皇家?他们和我皇兄有关?” 这些事言霆原本不打算与她细说,但她已经猜到了这个程度,还不如索性说透,也免得她总在这上耗费心神。 “萧明,勇王。” 秦诺被呛得咳了起来,好半晌才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杯水,满脸毛躁道:“是他?可我皇兄说过,他早已经死了啊。”她说着不自觉地抖了抖:“你不带吓唬人的,难不成这里还有阴兵在吗?” 言霆伸手给她擦额上细汗,哭笑不得地拧了把她的脸蛋儿:“萧明虽死,势力未亡,其子亦生死不知,如今这个萧氏多半与萧明部族有关,但究竟是借名作乱还是真有其实就不得而知了。” “天哪。”秦诺咬了一大口烤的焦香油辣的羊腿,含含糊糊道:“那就完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萧明当年究竟是被皇兄的父亲所害,不管其中恩怨何如,他们和自己肯定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秦诺想起在荷州时经历的那些事就觉得一阵头疼。 “不用想这么多,不过是个世外遗族罢了。” 秦诺顿时觉得言霆身上的光芒简直耀眼,她男人从来都是这样,自信而霸气。 “萧氏,崔济……”秦诺迟疑地看向言霆:“你说崔济……”秦诺满脑子都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到最后,她摆摆手无力地趴在桌上,决定不再为难自己。 “咱们就要走了吗?不等他了吗?” “他会跟上。”言霆见她吃饱了,自己三两口将剩下的菜饭吃下,带她出门去散步消食。 他们离开的前一夜,宛兰族圣女忽染重病,雪女中重新择人代替了她的位子。秦诺虽一直不喜欢圣女对言霆的心思,可到底和她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所以也差了江泠去探望。 江泠当时微有迟疑,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离开当日,秦诺发现宛兰族人一夜之间仿佛对自己多生畏惧,就连从前一直喜欢来寻她说话,找她要糖果的小孩都不敢上前来和她说话了。 秦诺虽觉奇怪,可也没有过分放在心上,只是上了马车,掀帘向后看时,仿佛见到雪原中有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跌在了雪地中,再也没起来过。 袁逸自然是一路跟着的,这几日雪原众族因着言霆都不怎么搭理袁逸这一群人,他们好像过得有点儿惨,这一点,从他们冻伤的手和脸就能看出来。 看着袁逸,秦诺自己心里也生出了很多疑惑和迷茫。 “看什么?”言霆将她抱回来,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不许看。” “我才懒得看。”秦诺叹了口气,一时间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也太烦了,跟了一路,没事做吗?” 言霆敛眉看了她半晌,忽然捏住她的下巴狠狠亲了下去:“不许看,不许想。” 秦诺哭笑不得,却也当真没有再提起。 “就是这里了,每回至多进去九人。”带路的宛兰族人在一处山洞前停了下来:“一旦一次超过这个人数,里头的机关会瞬时崩塌,人会被埋在里面,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 第191页 江澜接过机关图,回头对言霆点了点头。 “我就送诸位至此,族有族规,我是绝不能入内的。” 言霆没有为难他,吩咐人将他送回族中,而后点人相随。 “为什么最多九个人呢?”秦诺皱着眉看那机关图,看得头昏脑涨,连方向都辨不清楚。 言霆过来捂了她的眼,随手将机关图收了起来。 “机关纵横交错,即便是族长本人,都未必能寻到正确的路,也只是靠运气罢了。”言霆给她按揉眼眶:“这图勿要随意阅看,看久了,会让人深思受创,记忆模糊。” 秦诺一个激灵,立刻捂住自己的眼:“不能久看,怎么辨别方向?” “通晓此道,心无杂念,自然无碍。”言霆抱起她:“好了,走吧。” 雪洞幽森,一入内就感受到了透骨的寒意。那凉意从心而起,无论穿了多厚的衣裳都阻挡不住,遮蔽不了。 “要不放我下来走吧。”在这么个隐秘幽凉的地方,秦诺说话也不敢放开了声,只有一种高声说话会引来什么怪物的错觉。 “你夫君抱一个你还是能抱动的。”言霆轻松地颠了颠手臂,秦诺吓得抱紧了他的脖颈。 “从我们踏入雪洞的那一刻,就进入了整座山的大阵之中,而每回机关开启,牵引我们走向的都是不同的路途,我们只有入内后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一条路,应该避开的是哪些机关暗阵。” “这么复杂。”秦诺配合着言霆的动作,尽量让他抱得轻松些,这会儿倒也隐约明白为何每次只能进入九人,原来前后脚进来的人走的路都是不同的,而九这个数字有何玄机,她还没有考虑清楚。 “就地休息。”一行人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言霆便命人原地修整停歇。 这里也不能随意生火,不知道会引来什么麻烦,言霆带着秦诺寻了背人处,自己咬了干粮和·肉·脯过来喂她。 两人开始时都在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可再往后,秦诺张口接下他喂来的干粮时,却被他亲的不住呜咽出声。 “呜……呜……呜……”四面忽然传来一阵一阵的阴森哭号,秦诺打了个寒噤,到了这会儿,她虽然警惕,却已经并不如何害怕了。 “声音怪怪的。”秦诺还有心情仔细分辨:“不如点亮火把看一看,反正那东西也来了,看清楚才好。” 言霆从江澜手里接过火把,点亮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利箭般直奔向一个地方,仿佛只是一瞬,他便擒着一个四肢挣动的小东西走了回来。 “是猴子?”秦诺伸出手想摸一摸这猴子雪白的皮毛:“怎么还有猴子能活在这里?” 言霆将猴子交给江澜,自己净了手才牵着秦诺凑近去瞧:“别摸它,当心咬人。” “太可爱了,这么小,它的父母也在这里吗?它要不伤人咱们把它放回去吧。” 这猴子小小一只,牙齿和指爪都稍显稚嫩,言霆伸手逗了逗它,笑笑道:“不会伤害它,不过咱们得让它给带个路,回头再把它放回来。” 秦诺先给这小猴子吃了点东西,见它张着手仿佛要自己抱的模样,立刻转头期待地去看言霆。 言霆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那小猴子,略一抬手,江澜就直接把它抱走,让它引路了。 “这东西聪明得很。”言霆把她抱起来:“当心被骗了。” “你是说我还不如猴子聪明是吗?” “我可没说。”言霆挑挑眉:“等它乖了就让人抱过来让你玩儿。” 一路都很太平,仿佛先时所见的机关图只是个震慑人心的假物,可越往里走,小猴儿却越是躁动不安,一直试图逃走。所以虽然毫无征兆,一行人还是警惕地停了下来。 “图上说这里很安全。”章岳拿着机关图走了过来,眉眼间却是一片冰冷:“要么图是假的,连族长自己都不知道,要么……”要么宛兰族就是在找死。 “换路走,现在开始,注意看这只猴子的动静,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东西比图更可信。” 言霆如定山神针,顿时让众人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小猴子又开始呜呜呜地叫,方才还颇显瘆人的声音这会儿就成了好笑。 “他只怕是在学人。”章岳笑着说了一句,却立刻刺中了秦诺心里头明晃晃的心虚。 这地方常年没人来,且听着小猴子的语调,虽然差了十万八千里,可分明就和自己方才的声音有些微妙的相似。 言霆轻轻一笑,低头深深看了秦诺一眼,虽未说话,却已把调戏的姿态做了个足。 “快走吧,我们接下来听它的就是了。”秦诺佯作镇定地转开了目光,脸上的红晕却把她的心思泄露了个十成十。 “它不愿意再往前了。”走了一阵,章岳抱着小猴子转过身来:“属下认为应当差人去看看究竟,这回大约没什么危险。” 言霆看了一眼小猴,它只是不愿往前,却不显躁动慌张。言霆想了一会儿,点了三人前去查看,余人各据其位,以防万一。 第125章 团圆 她仿佛当真是…… 探路的侍卫在江澜耳边禀了事之后,江澜便向言霆略一致意,自己亲自前去查看。 不多时,江澜洗过手回来,先到言霆面前行了礼。 言霆看他这样,便摸了摸秦诺的头发,着江泠来陪着她,自己和江澜走到一旁去说话。 -- 第192页 “里面有六具尸首,是被冻死的。属下推测,这些都是萧氏族人,来此的目的应当和咱们一样。” 言霆低头慢慢整理着袖口,良久,略一点头:“换路走,跟着小猴,循着机关图,见机行事。” 小猴子除了刚开始时有些调皮捣蛋,到了后头,却乖得让人心软,秦诺知道言霆不赞成自己和那小猴挨得太近,便趁着它吃饭的工夫过来偷偷摸摸它的脑袋和爪子,看着这小东西偷乐。 “看来这里头的机关天长日久,有很多都失去了效用,宛兰族先祖约莫是不大希望人踏入此地,一代代彼此隐瞒,到了最后,连个整修机关的族人都寻不到。”章岳如今是和着小猴最亲近的人,过了先时的紧张,他现在也慢慢放松了下来:“跟着这小东西,咱们一路上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秦诺进到这里来的时候就糊里糊涂,这会儿渐渐没那么紧张了,便开始仔细询问前后因果。 “这事麻烦又复杂,确定要这会儿听?”言霆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让她睡觉:“眼睛都睁不开了,能听进去什么?” 秦诺眼下困起来就几乎顾不得任何事,她身怀有孕,困起来饿起来都很不讲道理。 秦诺是被脸上毛茸茸的触感惊醒的,她躺在柔软的被褥斗篷上,睁开眼就看到把脸凑到她眼前的小猴子。 “怎么是你?”她笑着和小猴握了握手,慢慢地撑手起身。 江泠过来把小猴子抱走,笑着道:“这地方很安全,王爷的意思是再往后走不知是什么情形,让大家在这里好好休息一番,以作准备。” “王爷呢?大家呢?” “王爷与章先生议事,小猴儿乖了不少,章先生说它身上并没什么病啊毒的,只要乖顺,偶尔陪陪王妃也没什么。” 秦诺点了点头,笑吟吟地瞧着小猴儿:“它还没名字吗?” 江泠摇摇头。这一群刀山火海里冲来闯去的糙汉子,哪个能有这样细腻温柔的心思,就连最亲近小猴儿的章岳,也只是一口一个“小猴”地叫着。 “那就叫团团好了。”秦诺冲小猴儿拍了拍手,做了个抱的动作,小猴儿立刻在江泠怀里挣扎开来,一劲儿要往秦诺这儿扑。 江泠不敢让它扑着秦诺,只好再把它抱回来,小心地搁在秦诺身边。 “叫你团团好吗?” 小猴应了一声,声音稚嫩,颇似小童,秦诺被它逗笑,拿了自己带进来的点心喂它。 团团在秦诺怀里顿时变得极为乖巧,表现出了十分特别的依赖和信任,秦诺抱了它一会儿,看着江泠眼巴巴的模样,也便笑吟吟地将它递到了江泠怀中:“它亲近我,大概是知道我肚子里有小宝宝,这小家伙很乖,你可以带着它玩儿。” 江泠点点头,一张素来无甚表情的脸上难得地显出几分不知所措的温柔。 江泠带着团团在屋内散步,任由它攀墙援壁,她尽量学着秦诺对待它的态度,果然很快赢得了团团的喜欢。 江泠带着团团,却总忍不住去瞧秦诺,秦诺被看久了,无奈地回视过去:“怎么了?有话说。” 江泠连忙摆手,没敢再看。 秦诺莫名地挠了挠额头,继续低头绣自己没绣完的荷包。 言霆很快带着吃的回来,小猴机敏,甚至比人还要有眼色,见言霆进屋,它很乖地叫了一声之后就攀在江泠肩上让她带着自己走。 “还绣着呢?”言霆随手将食盒搁在石桌上,自后虚虚拢住她:“嗯……让我看看我们王妃娘娘绣的这对水鸭……” “你讨厌。”秦诺将针线搁下,把荷包藏好不让他看:“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的?这儿原本有人住吗?” 这屋子里大多是石头做的家具器皿,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生气,屋里只有一张石头床,虽然言霆铺了层层缎褥,也到底是不能彻底掩盖住这种冰冷寒凉。 “很久没有人住了。”言霆把她抱在怀里,和她静静对视了一会儿,忽而一笑,低头亲了她一口。 “我给那小猴起名叫团团。”秦诺抱住他的脖颈凑上去亲了亲:“团团圆圆的意思。” “它是团团,你是圆圆。”言霆捏了捏她的鼻尖:“睡好了吗?” “我这一路都没费什么功夫,倒是你。”秦诺正色看他:“你要好好睡觉才是真的。” “当年你夫君连着一个月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照样能把外敌打的落花流水。” 秦诺伸手解他的衣裳:“是是是,定王殿下最厉害,谁都比不上你,” “想做什么?”言霆抱着她,纵容着她的动作,过了片刻,他不自在地调整了姿势,将她往旁边抱了抱。 “你……”秦诺咬唇把他的外裳搁在一旁:“我是想让你睡一会儿。” “我知道。”言霆扶额,无奈地笑了笑,他贴着她的耳朵说话,热乎乎的气息一直往她的心里钻:“我说了,我也控制不住。” 秦诺瞪了他一眼,又往后看了看食盒:“我喂你吧,吃了好睡。” “肉和干粮都是烤的,你咬的动吗?”言霆低头亲了亲她的脖子:“我喂你。” 秦诺有时感觉言霆对她的感情并不只是夫妻之间刻骨的相思之意,她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可她知道,他们都属于彼此。她有时错觉自己仿佛真是生在他心上,他将所有的爱恋和宠溺都给了她,却仍怕给的太少,怕她受到任何伤害。 -- 第193页 “其实你给我切小点儿我就能咬动了。”秦诺想从他腿上下来,却被他抱得动弹不得:“别这样吃了……” 言霆笑笑,低头把嘴里的肉喂给她:“就这么吃。” “我那天其实听了个大概,咱们要摘雪玉兰,还必须得收集几样物事吗?” 言霆点了点头,看她吃好了,自己也开始吃。 “我下去,你好好吃饭。”秦诺晃了晃腿,想下来给他腾个地方,谁知言霆低头看了她一眼,低头亲了亲,没有应声。 他总习惯抱着她,一旦怀里空了,他也会生出些许无措无奈。 秦诺看着他自然的动作,忽然一怔,也没有再要离开。 两人躺进被子里时,秦诺握住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轻轻道:“我不会离开你的,你看,咱们进来后,连小猴都在帮咱们。” 言霆静静看着她,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第126章 陷阱 挡箭牌 “雪玉兰生于绝地,虽然是当真生在世间的,可到底也不过是个传说。”章岳吃着秦诺送来的点心,顺手给怀里的小猴喂了两块:“先时我也只是听说得多,如今得了宛兰族的秘卷,才知道要采雪玉兰,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言霆与江澜等人商议之后的安排,秦诺便来寻章岳将自己心里的疑问弄清楚。 “就算是有人冲破了种种机关,到那雪山峰顶见到了雪玉兰,若没有族里这几样物事,也只是白费功夫。” 秦诺安静听着,随手拿了纸笔写写画画,虽大多都是些无用的字句,可这么记下来到底也算是心里有个底。 “头一个,就是宛兰族长交出来的雪玉兰果露。” 秦诺记下“果露”两个字,沉吟片刻问道:“老族长隐瞒了这么多事,咱们现下再往山上去……” “王妃不必担忧。”章岳笑呵呵地抿了口酒:“王爷心里都有数呢。” 秦诺一想,也摇头笑笑。自从进了雪原,言霆一些看似随心随意的举动如今想来都大有深意,并有后虑,倒是她一直吃吃喝喝,脑袋都迟钝了不少。 “您以为咱们为什么要在宛兰族耽搁这么些时候?”章岳搁下酒杯,颇有意味地一咂嘴:“就是等着他们这些尾巴露出来呢。” “那果露有什么用呢?不是说治标不治本吗?”秦诺总是不自觉地往门外看,心里总念着言霆这会儿在做什么。 他好像永远不会有失策失败的时候,像一座沉默的大山,能够将所有的黑暗和风雨尽数遮挡驱逐。 有无数人愿为他驱使,他位高权重,却也承担着千钧之责,万钧之重。 “雪玉兰直接服下纵能解毒,却会引发其另一重药性,在短短十年间将人的青春貌美吞噬殆尽。纵然能活,也是苟延残喘,一生为其所苦。” 秦诺惊了一跳,没想到雪玉兰之后还有这样的陷阱。 “那……咱们离开宛兰族时,他们族人的态度……” 章岳知道王妃心思机敏,有些事实在不必说透:“您也知道王爷待您是什么心思,宛兰族……”章岳摇了摇头:“其余人就罢了,真心算计,不安好心的,谁都救不了。” 秦诺没有再问,她知道言霆素来不是迁怒无辜的人,两心相同,多的自然不必追问。 “咱们来这儿,是来取两样物事,一样拿到后需您当即服下,另一样,则需在采摘雪玉兰前浇于其·根·茎·花叶之上,如此配合,才能去除雪玉兰中的毒素,让其成为一个完整的无害的解药。” 秦诺扶了扶额,摇头道:“怪不得这么多年少有人得到雪玉兰,连先生都是只知一二,原来是这样。” 章岳也是颇为感慨地点了点头。这一环扣一环的,若不是言霆足够机警耐心,只怕他们也要栽在这里头了。 “现在雪原外情势如何?”这事从旁人那儿问不到,只能从章岳这里相询。 “王妃应该相信王爷。” 秦诺看了章岳一眼:“先生也开始学他们了,其实我没那么脆弱,有些事,我也想心里有个底,好歹……”她摇了摇头,自己喝了半杯温水,章岳却已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走到今天……”章岳低头摸了摸小猴毛茸茸的脑袋,到最后也只是一叹:“只能说尽力而为,可王妃应当比我们都清楚王爷的心意,所以……” “我没有生出放弃的心思。”秦诺给章岳添酒:“但凡有一点可能,我都会尽力好好活下去。” 两人有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小猴打破了沉默,才各自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担心,但有些事总是没法诉诸于口的。 “如果下回王爷又有什么会伤到他自己的念头,我不求先生与我说清,只求能给我个小小的暗示。”秦诺扶着桌子起身,慢慢走到门口去:“如果先生觉得为难,只当我没有说过这些话。” 章岳长长叹了口气,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他面带惆怅,笑着摇了摇头。 言霆回房时只嗅到满室浓香,他掀帘进了屋,看到秦诺竟在亲自烤饼,眉头便倏地一蹙。 “别发我脾气。”秦诺示意江泠先出去,自己搭着言霆的手站起身来:“你先尝尝好吃吗?” 言霆对她也发不出什么火,只能顺着她咬了一口尝了尝。 秦诺的手艺自比这里头的人强,言霆无奈一笑,轻点了点头:“只此一次,下回我做给你吃。” -- 第194页 “商量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走,走哪条路啊?” “两日后走。”言霆扶着她坐下:“今天去寻章先生说话了?” “是啊,让他给我探探脉。” “嗯。”言霆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脸:“说什么了?” “你每天都要问他一回,还能不知道他会说什么吗?我被王爷照顾的非常妥帖,无病无痛,好得很呢。” 言霆微一挑眉,掐了掐她的脸,也没再问下去。这丫头明显和他打马虎眼儿,他也不来为难她。 “我想了想,总觉着袁逸来此,目的不纯。”秦诺探着手把烤好的饼喂给言霆,言霆吃了两口,索·性·把她抱到腿上,和她你一口我一口分食。 “嗯,然后呢?”言霆没有搅扰她的思绪,只让她尽管说。 “宛兰族,萧氏一族,和袁逸……”秦诺皱眉摇了摇头:“总觉得是牛鬼蛇神碰到了一起,没安什么好心。” “聪明。”言霆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还有呢?” “他根本就是拿我当借口和挡箭牌,其实是冲着雪原里这些势力还有你来的,你看他带的那些人,明显是歪门邪道,后头指不定有什么谋划,而且也得防备他和萧氏一族有什么勾结……”秦诺一面说一面看言霆,最后气的咬了他一口:“你早知道了对不对?还在这里逗我。” 言霆笑着道了一声冤枉,低头仔细打量她半晌。 “你看什么看?”秦诺伸手戳他的脸:“你总瞒着我。” “没故意瞒。”言霆合握住她的手,想了想道:“只是不想让你多看,多想。” “你是醋瓮。”秦诺冲他扮了个鬼脸:“那我就不操心了,你肯定已经有准备了。” “嗯。”言霆低头看了她半晌,忽地一笑,与她唇齿·缠·绵。 “你在想什么?”秦诺气喘吁吁地靠在他怀里,声音压得有些低。 “在想我的糯儿这么聪明,江澜是否该另谋出路了。” 秦诺笑得肚子疼:“你就会哄我,我要真这么聪明,早就该想到了。”她又一转念:“那也挺好的,给咱家省银子了。” 言霆大笑:“真不是哄你。”言霆摸了摸她的脸:“不过不管是什么,也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得做我的人。” 秦诺被他看得脸红:“那我若是个男子呢?” “什么都一样。”言霆在她的耳侧脖颈轻吻,忍不住地和她亲·昵。 有很多事,很多话言霆仍旧没与她说透,那来自于他的私心,但那又如何,她本就是他的,是他所有的私心私情。 袁逸放下雪原外的一切来此,固然有其谋算考量,但更多的是为着什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其实我总有个遗憾。”秦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叹道:“我想给你跳支舞。” 言霆心头针刺一般,他笑得有些勉强:“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今后还有一生一世,我能看你给我跳无数支舞。” 秦诺看着他的脸色,心里一时后悔的要命,心里想哄他,却自己也酸疼得难受。 秦诺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石屋外忽然传来两声敲击声,言霆应了,江澜有些紧张的声音传了进来。 秦诺不知外头生了什么事,可听江澜的语气就知事情不小,她也没有去添乱,从前就罢了,如今她身子渐重,自己有时候都不大敢动。 秦诺背身慢慢收整床褥,忽地感觉脊背蹿上一阵瘆人的凉意,她猛地回头,恍惚听到有什么摩擦挪动的声音,可只是一瞬,便再寻不着。 第127章 猫和老鼠 为什么要…… “江泠,江泠……”四周倏然一静,秦诺心头一凉,慌乱过后她却渐渐冷静了下来。 久久未得回应,秦诺阖目深吸了一口气,拔下发上银簪握于手中,缓步往门口挪去。 虽然眼下什么都未曾发生,可秦诺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劲的。方才她听到的那阵挪动和砖墙摩擦的声音并不是错觉。 平素言霆就算离开也会差江泠跟在她身边保护,而今天她连续喊了几声都未得回应,秦诺心中一紧,只担心江泠出了什么事。 秦诺慢慢掀开棉帘,举目望去,并没见到可疑的人和事。她定了定神,方欲踏出,便有一阵阴森森的声音伴着冰冷的吐息从她耳后一直蹿到心口。 “既然来了,就永远留在这里罢!” 秦诺浑身僵冷,一点点回过身来,在看到身后咫尺之人的面貌后,她脚下一软,直直向下跌去。 “哎!”那蓬头垢面,面有疤痕的人下意识一喊,即刻伸手来扶她,秦诺先时还迷茫惊惶的眼神倏然一利,反手将银簪抵到了她的脖颈之间。 “还真是聪明。”那人颈上已经见了血,秦诺下手颇狠,若她一动,说不得真要顷刻丧命了。 “你是什么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和我一起来的人呢?”秦诺腰背酸痛,方才一番佯作伪诈,她身上的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了,她必须一招制敌,否则只能任人鱼肉。 几句话间,秦诺方看清了她的模样,纵然已确定这是个活生生的人,秦诺还是忍不住心骨皆寒。 这是个怎样的人啊,她的脸疤痕遍布,几乎已瞧不出旧时面貌,连嘴唇牙齿都不知被什么蚀得一片糊涂。 “这下是真的害怕了吧?” -- 第195页 秦诺吞了吞口水,并没否认自己的惊惧。若非是这人腕上玉镯花链,秦诺也几乎瞧不出这人到底是男还是女。 她的嗓音沙哑,像是被什么狠狠·刮·过·磨·过,让人听了便忍不住浑身激灵。 她发出了一串低低的笑声,犹如·鬼·魂夜哭,听的人心里发凉:“动手啊,动手吧,杀了我,你就得永远在这儿陪着我了。” 秦诺和她对视半晌,轻轻皱了皱眉:“你想怎么样?” 她桀桀而笑,良久方道:“你们是来找火玉兰的?” “火玉兰?”秦诺握簪子的手颇有些酸,半晌了,这女人都没有任何逃跑挣脱的意图,秦诺心中思绪万千,只是佯作镇定:“就算是吧,那又怎么了?” “好啊,当然好,你们也是来找那东西的……”她往前凑了凑,银簪险些要直接嵌进她的喉管中,秦诺一惊,不得已后退,心里却越发焦急无措。 这人根本不怕死,更不会受任何威胁。 “真是美啊……”她仔细端详着秦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见你,就像看见从前的我自己……” 秦诺摸不准这女人的意图,便索性暂时闭口不言,看她究竟有什么破绽。 “我这几天一直都在看你……”她咧开嘴,露出一口残缺的牙齿和灼伤的舌头:“言霆……你那情郎是叫这个名字不?” 见秦诺不说话,她也不恼,只自顾自的言语,有时动作大了,进丝毫不顾这银簪可能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秦诺叹了口气,拿开抵住她脖颈的手,但仍紧紧握住银簪,且退到一角,尽量离那女人远了些。 “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她像逗弄一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般慢慢靠近秦诺:“好好看,仔细看,别让我失望啊。” 秦诺有气无力地倚在墙角,眼见她渐渐靠近,她也没有露出多么惊慌的神色,反倒照着那女人的话,仔细打量她的颜容。 “你的眼睛很漂亮。”秦诺别过脸去,深深呼了一口气:“我从前也救过一个像你一样的姑娘,她的脸……”秦诺摇了摇头:“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那女人一时怔然,她稀奇地盯着秦诺看了许久,才饶有趣味地道:“落到这个境地,你还有心思来关心我?”她真正奇怪的是,眼前这个貌美柔弱的丫头居然没有对她表示出厌恶和憎怖,居然将她当做一个正常人一般地言谈对待。 “你觉得他很爱你吗?”那女人倏然靠近秦诺,饶是秦诺一直注意着她,也没有能看清她全部的动作,这个人的身手太快了,几乎不似常人,就像……就像他们在半途捡到的那只小猴。 秦诺不惯和外人靠的太近,且这女人的面貌太有冲击力,秦诺皱眉后仰,伸手隔开与她之间的距离:“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四下打量了一番,想到自己先时听到的那阵墙壁摩擦挪动的声音,试探道:“是一种机关,你将我原本待的那间屋子转移到了另一个机关之后,所以现下我寻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我,我们已经处在不同的机关暗道里了?” “你想不想知道他对你有几分真心?”那女人有些赞赏地看着秦诺,忽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脸,秦诺抬手挡了她,冷声道:“不想,你就是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把我掳劫到此?” “这件事很无聊吗?”那女人摊了摊手,没有再为难她:“人的心是看不见的,你如今年少貌美,还怀着他的孩子,他当然对你百依百顺,由·色·生情,可如果你没了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你猜他还会不会这样待你?到时候他只怕就像你对我一样,避之不及,避不了也会夜夜做噩梦了。” 这女人的话很有煽惑力,可秦诺却觉得她这种假设和诘问无聊透顶。 “那你想怎么做?给我毁容,让我重伤,然后去试探他的真心?” “你在害怕?”那女人伸手摸向秦诺的肚腹:“你怕看到他的真心,看穿他的真面目?” “我只是在害怕被你伤害。”秦诺侧身往出一旋,贴着墙离了她老远:“你为什么总要试探人心?这有什么意义吗?两人相守,当然是希望给对方最好的,彼此扶持,彼此付出,就像造一间房子,自然是要根基稳健,处处当心,而你却想在这座房子里埋下·火·药,点燃引线,看看它会不会爆炸,能不能把这座宅子炸的七零八落,片瓦皆无……为什么要这样呢?” 那女人明显被秦诺的话冲的怔愣良久:“小丫头,我几乎要被你蒙过去了。” “其实试探一个人的真心有很多方法,为什么要用伤害自己这种最愚蠢的法子来试探呢?”秦诺变了话风,躲在门前不时向外张望,一来拖延,二来也是在观察外间地形,寻找机会逃脱,她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那女人的良知之上。 “哦?”她笑笑,好整以暇地看着秦诺,像看着一只无处可逃的小耗子:“那不如你来说说,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既不伤到自己,又能看清他的真心呢?” 秦诺收回向外张望的目光,低头细思了片刻,她的手微微发着抖,良久,秦诺勉力平静地道:“我说了,你就用吗?” “当然。”那女人幽魂似的在屋中走动,秦诺有时几乎看不清她的动作:“可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她虚虚指了指秦诺的肚腹:“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 第196页 第128章 雪姑姑 她不想每回…… 秦诺暂时息了躲避逃跑的心思。 在这么个处处机关,步步陷阱的地方,仅凭她一人,很难全须全尾地逃出去。尤其这女人身法极快,自己就是再多长出条腿只怕也跑不过她。 “我该怎么称呼你?”秦诺一直跟在那女人身后,她走的很慢,仔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我有点饿,还很渴,能不能给点吃的喝的?” “你倒是轻松,还惦记着吃喝。”她回头瞧了秦诺一眼,面上仿佛带笑,可这种笑却更让人心里发冷:“你不怕我在饮食之中下·毒·放药?不怕我带你去的地方会是地狱黄泉?” “你若是想杀我,我这会儿也不可能好生生地待在这里,你不是心思阴毒之人,否则方才我佯装晕倒诈你,你就不会情急来扶了,对不对?” 那女人笑了几声,虽然仍旧可怖,秦诺心中的惊惶却已消减了许多。 “你也不用试探我……”顿了顿,她道:“你可叫我一声……雪姑姑,我可不是占你便宜,我的年岁已经足够当你姑姑了。” 秦诺莫名从她沙哑的嗓音中听出了寂寞和惆怅,她心中对这女人的防备不觉消减,反生了些怜悯同情之心。 “雪姑姑?”秦诺往前紧走了几步:“你是不是宛兰族人?你从前是族中雪女吗?” 雪姑姑脚步一顿,蓦地回首,目光冰冷地瞪向秦诺:“你问的太多了。” “我只是问问而已,你不喜欢不答就好了,这么凶干什么?” 雪姑姑盯着秦诺看了几息,忽然道:“我可不是你那情郎,和我撒娇没用,当然,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是个十足的好人,只要你能承担得起信错人的后果……” 雪姑姑住的地方和她的名字一样冰冷,秦诺不敢直接坐在冰凉的石头木板上,只好扶着腰,靠着石桌休息。 “说说看,你打算如何试探你那情郎的真心?”雪姑姑坐在无一遮蔽铺垫的石床上,披散的头发掩了她大半容貌,让她看起来形如疯妇,可若忽略了她的颜容,只观举止,又让人恍惚从她身上瞧见了几分岁月遗留的温柔。 她本不该是这模样的。秦诺脑袋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姑姑在这里住了多久?” 雪姑姑的脸藏在污蓬的乱发之后,那一双原本尚算漂亮的眼睛也显得阴森沉晦:“二十多年了。” 听她总算还不是油盐不进,秦诺也尽量让自己轻松下来,好让套话的行为显得不那么刻意。 “这里只有您一个人吗?” 雪姑姑冷笑:“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消息?我坦白告诉你,得到什么消息都没有用,就算那个叫言……言霆的有三头六臂,也休想能毫发无伤地从这里带你走。” “既然得到什么消息都没有用,那姑姑何妨与我一谈?姑姑长久一人住在这个地方,只当是我陪您说说话,岂不好呢?” “你能陪我说什么?”雪姑姑一敲床面,石床上忽地抽出一个暗格来,她随手丢了个软垫过来,语气不耐:“自己找地方坐,你要是先出了什么事,我还怎么在你们身上找乐子?” 秦诺一步一挪地从地上捡起软垫拍了拍,然后撑着桌面坐了下来。 “感觉委屈,不平了?”见秦诺坐下来之后便一直沉默,雪姑姑的话音儿里便带了些幸灾乐祸的冷嘲:“也是,转眼就从掌上珠变成了阶下囚,你的确是该委屈。”她笑呵呵地向后倚在石壁上:“可你得知道,这还不算什么,今后要你吃亏受罪的地方还多得很。” 秦诺挠挠下巴,平静地看向雪姑姑:“姑姑饿吗?我手艺尚好,若是姑姑这里有烹茶煮饭的地方,我就给姑姑露上一手。” 雪姑姑颇有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她缓缓坐直,盯了秦诺片刻:“你是真的不怕,还是拖延时辰,和我在这里兜圈子呢?” “我自然是怕的。”秦诺伏在桌上,难受地撑着自己的腰背:“姑姑身份不明,武功高强,我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怎能不怕?只是怕也要有力气才行,姑姑看我还能怕得动吗?” 雪姑姑阴恻恻地笑了笑,随手将头发撩起,松松绾在脑后,而后起身慢慢靠近秦诺:“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你也不用在这里和我使这些矫情的手段,说说吧,你的打算是什么?我可没闲工夫和你兜圈子,你要是说不出,那就按我的方法来了,到时谁会死,死成什么样儿,我就不敢保证了。” 雪姑姑的脸冲击力实在太大,饶是秦诺有了准备,也忍不住偏头躲了开来。 “你看看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害怕?” 秦诺默默点了点头:“我说不怕,姑姑可信?” “怕就对了,我不是在和你找乐子,要是最后你的法子不能让我满意,那我现在的模样就是你今后的下场。”雪姑姑伸出满是疤痕的手,紧紧钳住秦诺的下巴:“到时候我就把面容尽毁的你送回到他身边去,看看他还会不会对你轻怜·蜜·爱,死不分离。” 雪姑姑的手几乎只剩了一把骨头,还是烧焦的骨头。秦诺心口冰凉,不自觉地轻轻打着颤。 “好了,说你的打算,告诉你,别想着蒙我,一旦我觉着有什么不对,就先在你脸上划一刀,让你好好涨个教训。” 秦诺捂住自己的脸,郁郁地掉了个方向趴着,等稍稍舒服些,她方道:“我的法子还没完全想成,不过我猜姑姑心里一定有些绝好的主意,不如咱们一起说出来或写下来,互相补充一下,说不得就有更好的法子了呢?” -- 第197页 “哼,我看你是还没学乖……” “我落在姑姑手里,就算知道什么,也是全然无用的,既然姑姑把这当成是个有趣的事,那自然应该守些规则,定些条理,这样才更好玩,您说对不对?” 雪姑姑沉默着坐下来,良久,哼笑一声,算是应了。 “好了,既然这事已经达成了一致,那我们现在就要说一件更加重要的事。”秦诺尽量让自己面对雪姑姑时显得从容一些:“我怀着身孕,得吃饭,得喝水,还得吃些热的,喝些热的,不瞒姑姑说,我的手艺是从前在皇宫里学的,自认还不错,姑姑是否要尝尝?” “你这样子,还能下厨做饭?” “吃货的力量是无穷的。”秦诺轻松地开了个玩笑:“就是不知姑姑肯不肯赏脸?” 厨房就在隔壁,说是厨房,也不过就是个勉强能做熟吃食的地方。秦诺坐在凳上慢慢地削着红薯皮,心里有千百个念头,面上却半点不敢露。 雪姑姑对她的事知道得这样清楚,就说明在这山阵机关里有什么东西是可以随时随地监视人的。 秦诺慢慢洗着削得光·溜溜的红薯,眉头忍不住轻轻蹙起。 不知言霆现在如何了,她莫名失了踪迹,他定然心焦如焚。 秦诺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拿起一柄颇有些笨重的小刀慢慢地将红薯雕出各种花样。眼下她绝不能乱,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不想每回重逢都让他心痛。 第129章 选择 你要见他,得…… 食材有限,秦诺最后只煮了个红薯粥,调了个微微辣口的小菜。 “倒还真是有点本事。”雪姑姑喝了一碗粥,但觉入口甜糯,米香和红薯的甜香彼此交融,却并未互相遮盖,配着酸香微辣的小菜,当真很是适口。 秦诺吃得不多。方才一番劳累,她这会儿但觉腰腹酸痛,头也一阵一阵地疼,雪姑姑吃罢喝罢,见她面色惨白,呼吸急重,也不由拧紧了眉头。 “我已经说了,让你莫要逞强,如今这样,你也只能自己撑着,自作自受。” 秦诺伏在桌前,有半晌眼前发黑,几乎说不出话。 “哎,哎!”雪姑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起身绕到她身边,踌躇几息,雪姑姑方伸手颇有些粗鲁地将她搀了起来:“我可告诉你,我这里没有能救治你的药材,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也别指望我能去寻你那情郎带人救你,你自求多福吧。” 秦诺没想到自己的身子能弱成这样,她顺着雪姑姑的力道躺在石床上,但觉床面冰冷,寒气一个劲儿地往骨头缝里钻。 秦诺不敢再躺,生生咬破了舌尖才让自己略略清醒过来。 “烦姑姑给我寻床被褥,不然……只怕姑姑的乐子还没寻着,就得先给我收尸了。” 雪姑姑寻出的床褥很是简薄,堪堪能隔开石床的寒凉之气,秦诺侧身蜷缩成一团,浑身细细地打着颤。 雪姑姑在旁呆坐了一会儿,见她渐渐烧得有些迷糊,才烦躁地绕着屋子转了三四圈儿,而后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地从石床的暗格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把它丢到秦诺的手边:“不想死就把它吃下去……”她说罢起身,竟是再未回头看上一眼。 秦诺迷迷糊糊地将药瓶中的药丸往嘴里倒,她的手抖得几乎要拿不住药瓶,她狠狠咬着牙,两手紧紧攥住被褥,良久,方伏在床沿大口大口地缓着气。 秦诺出了满身细汗,她裹住单薄的棉被,阖目仔细忖着同雪姑姑相遇以来的种种细节。 厨房中的米粮并无潮气霉味,是新鲜的,雪姑姑要么便是可自由进出此阵,要么,便是有人在外寻了方法将这些菜肉米粮送到了这阴冷湿寒之地。 宛兰族长知不知道雪姑姑的存在?她究竟为何对“真心”二字如此执着?她又是为何而伤得这样严重? 还有她口中的火玉兰,就是言霆带她此来要寻的东西吗? 秦诺口中还残留着方才丸药的清甜气息。那药丸微带凉意,入口即化,如同香甜的冷雪,让人尝之难忘。 雪姑姑已经出门良久,秦诺扶着床沿缓缓起身下榻,而后沿着这间房仔仔细细地摸索着走了一遍。 这山阵之中机关遍布,有很多机关都是那机关图中未曾提及的,要么便是那机关图本身就有问题,要么,这些机关都是在机关图成之后布下,不管是哪一种,如今她落在雪姑姑手里,必然会让言霆处处掣肘,举步维艰。 秦诺将丸药倒出几粒藏在身上,又将瓷瓶收进袖口中,她方才无奈服下此药,可终究还有种种隐患,将来见到章先生时,总是能让他瞧一瞧,看这药到底有何妨碍。 雪姑姑并非穷凶极恶之人,否则她有千百种法子折磨自己,让自己听命行事,她却到底都没有用,甚至还用一种别别扭扭的态度照顾着她。 秦诺走到桌旁,扶着桌面慢慢坐了下来。 她现在是不能跑,也跑不了的。且不论雪姑姑对山阵种种颇为熟悉,只怕她刚出了这个门就会被抓回来,还会加强雪姑姑的戒心,让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便单说她这个身体,只怕也难靠自己在这山阵中穿梭自如。 而今她处于弱势,虽是难事,却也给了她一个机会。 她要暂时留在雪姑姑身边,弄清这山阵中的隐情,至少也要大约弄清楚此中究竟有何机关。自从进了这山阵,她心中就十分不安,前路未卜,安危难测,唯有暂且以身犯险,说不得还能有些收获。 -- 第198页 想清楚了,秦诺便躺回石床上,她不敢睡得太熟,只是阖目暂作歇息。 说也奇怪,自从服了方才雪姑姑所给的丸药,她身上的沉重和酸乏仿佛都已经慢慢消解,也不知那是什么灵丹妙药,雪姑姑竟然就这么大喇喇地交给了她,也不说用量,也不明服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诺迷迷糊糊地觉到额上一阵冰凉,她等了一等,才佯作迷蒙地睁开双眼,弱声道:“姑姑回来了?” “喝了这个。”雪姑姑递给她一个瓷碗,碗上还浮着热气,想来是刚烧好的热水。 秦诺磨蹭半晌没能起身,雪姑姑不耐地来回走了两圈,一指秦诺:“你还等着我给你喂呢?告诉你,再不起来我就把这水给泼了!” “这么生气做什么?”秦诺嘟嘟囔囔地好容易坐稳,接过水碗时手上没力,险些把一碗水都给倒在自己身上。 “你还没好?”雪姑姑及时接住了水碗,不耐烦地半扶着碗递到了秦诺嘴边上:“不应该啊,你吃了多少?” 秦诺喝了几口热水,觉得身上也慢慢暖了起来:“那时候迷迷糊糊的,我也不知道吃了多少。” “你真难受?” 秦诺勉强支起力气笑了笑:“姑姑看我像是装的吗?” “那可难说……”雪姑姑仔细打量了她半晌,眉目一厉:“难受也是你自找的!”雪姑姑把碗收回来,反身重重搁回石桌上:“行了,快说,说你的法子,你不说,那就按我的来了。” 秦诺倒在石床上默默观看者雪姑姑喜怒无常,好一阵歹一阵的模样,半晌,她才慢慢道:“我倒是想出些法子,可姑姑总得让我知道我能有多少种法子吧。您把我关在这里,让我在这儿空想,我除了胡说八道,还能说出什么有趣的法子?” “你耍我?” 秦诺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姿势:“姑姑这么急做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么多天了,姑姑一直在看着我们,应该知道,我们这里头除了我,都是不好对付的人,您就拿个我当本钱,只怕是做不成这桩生意。” 秦诺这么一说,雪姑姑倒一时不好发火。若不是这些人都瞧着不好对付,她也不至现在才对这丫头下手。 可是不好对付才有趣味,情深似海才有戏瞧,如今雪姑姑时当真动了看戏的心思,谁扰她她跟谁急。 “那你想怎么着?” “我想先看看他们这会儿在哪儿,都是什么处境,只有看到他们此时的言行举动,我才能想出更多,更合时宜的法子,左右我在姑姑手中,姑姑何妨大方一点,只当看戏呢?” 雪姑姑眯起眼看了秦诺一会儿,忽然低低森森地笑了起来:“好啊,当然可以,不过你要见他,得先在这里做个选择。” 第130章 相思幻梦 关心则乱 雪姑姑手中拈着一粒褐色药丸:“你想看看他怎么样了,想探探我究竟有多少底,究竟能阻拦你们到哪一步,对不对?” 秦诺默了片刻,重新把自己摊成了一块懒洋洋的饼:“姑姑聪敏过人,您现在把话说透了,之后还有什么乐趣?” “那你可就错了。”雪姑姑悠然地坐下来,咧嘴一笑:“你我心知肚明,这猫和老鼠的躲避追逐才更有乐子。” 秦诺望着屋顶发了会儿呆,最后才道:“我不选了,不看还不行吗?” 雪姑姑愕然,捏着那褐色丸药半晌无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就不怕这么一放弃,就放弃了最好的打败我的机会?” “机会不机会的我不知道,可雪姑姑聪慧过人,怎么会白白让我占了便宜,到头来我这选择倒是做了,只不过是把又一个把柄递到了您的手里,这种稳赔不赚的买卖我才不做。”秦诺瞄向雪姑姑手中的丸药:“而且我也不爱乱吃药,到时万一姑姑乐子还没寻着,我就先被这些药给害死了,那多扫姑姑的兴啊。” “你不愿吃,就给他吃,你就不想看看他会不会为了得到一个关于你的不知真假的消息,不顾后果地服下这丸药?”雪姑姑起身,似是有些兴奋地绕着桌子转了几圈:“你放心,这药不会顷刻之间要了他的命,只不过是让他难受片刻,如果到了结束的时候他能通过考验,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这对小夫妻,到时他服了解药,自然无碍。可是……”雪姑姑凑到床边,双眼直直地看着秦诺:“可是,他如果为了自己的安危放弃了这个机会,那就说明他对你的感情始终比不过对自身安危的重视,那他受些惩罚不是应该的吗?” 秦诺不适地往后躲了躲,轻轻拧起了眉:“这根本无需试,他曾为我生死不顾,不止一回,这样我还要用这种浅薄的法子试探考验他……”秦诺阖目掩住了目中的冰冷和憎厌:“姑姑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那是不一样的……”雪姑姑猛地起身,挥着手臂激动大嚷:“那是不一样的,在这个地方,不管他曾经是什么身份,都不过是个·囚·笼中的困兽,在这种情形下,才能试探出人的真心,你明不明白?” 秦诺翻过了身,一时颇有种和雪姑姑翻脸的冲动,可她到底还是按捺了下来。 如今看来雪姑姑仿佛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可她喜怒无常,疯疯癫癫,一旦触怒了她,只怕那后果是自己眼下不能承受的。 秦诺学着言霆素日的模样抬手掐了掐眉心,半晌才道:“这种用药的法子有什么趣?姑姑既说了是猫捉老鼠,自然应该把这事变得更有意思些,用药挟制算什么有乐子的法子?” -- 第199页 “自然是很有乐子。”雪姑姑坐在秦诺身侧,伸手轻轻抚摸着她微凉的发丝:“只有当他一步步陷入绝境,才会真正考虑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是情爱之思,还是己身安危,富贵荣华?不到那一刻,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会在他心里占据上风。”雪姑姑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也想知道的,对不对?你也想看看在生死之际,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对不对?” “可人的一生并不是时时都处于绝境之中,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过得尚算平稳安定,他们有追求富贵荣华的心思,也有相知相爱的心意,二者是可以共存的,我认为姑姑的试探很没有道理。”秦诺心口一阵阵地不舒服,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雪姑姑都不会妥协,但能拖一刻是一刻,她在想办法,言霆也一样在想法子寻她,多一时就多一个逃脱的机会。 “行了,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耍嘴皮子的。”雪姑姑敛了笑,缓缓起身:“做好决定了吗?这药你不吃,我就去给他吃了,好好想一想,你是愿意自己受罪,还是让他受罪?” “姑姑在这里这么多年,是不是经过很多回这样的事?”秦诺不答雪姑姑的话,转而道:“我想听听过往那些年月里,姑姑是如何考验过一对又一对夫妻,又得到了怎样的结果。” “我知道你在拖延。”雪姑姑忽然森森笑了几声:“但是没关系,你想听,我可以讲给你听,但是……”她摸了摸自己蓬乱的头发,桀桀而笑:“但是就算没有我给他设障,你觉得他就能安然通过这山阵里的所有生死危难吗?” 秦诺皱眉慢慢坐了起来,雪姑姑得意地拊掌而笑:“怎么样,这回是要听故事,还是要救你那情郎?” “那机关图是假的?”秦诺索·性·实话实说,她发现雪姑姑这人很是自得于她自己的聪敏,很多事根本就不屑隐瞒欺骗:“自我们进来,发现很多地方都与机关图上颇有出入,有些地方在图上分明是生门,可实际上却是死地,这是怎么回事?” 雪姑姑微微垂了眸,这是秦诺头一次在她身上感觉到这样强烈的恨意。但这失意到底只是一瞬,她很快便又凑脸过来说话,眼下看来,她如此行止,多半是为着吓唬她。 “真的假的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言霆能不能安然度过这所有的生死难关。” 秦诺闭了眼,尽量忽视雪姑姑阴沉森冷的目光,她如今绝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她得相信他,也得相信自己。 “你今天为什么做饭?” 雪姑姑忽然的一句话让秦诺心口凉了半截。 “他记得你做的饭的味道,不用尝只用闻就能知道是你做的?” 秦诺僵冷的手脚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暖意,她深深呼了口气,无所谓地笑笑,没有回答雪姑姑的话。 这人心细,又很聪明,她占尽了地利,又把自己挟持在身边,很难说之后言霆会不会在她手上吃亏。 关心则乱,雪姑姑挟持着自己,就已经有了最大的筹码和本钱。 “说说吧,我想听听姑姑之前遇到的都是什么样的人,结果又是如何。”秦诺紧紧攥着双手,指尖几乎陷入了掌心之中。她勉力平静下来,让自己能拿出全部的耐性来与雪姑姑周旋,好歹也要从她过往所为中看到哪怕是一点空子,如此,今后与她对峙也才能多些底气。 雪姑姑稀奇地盯了秦诺半晌,嗤笑道:“你怕了?想逃避,想拖延?” 秦诺坦然与她对视,并没反驳解释,这样一来,雪姑姑反倒觉得好没意思。 “行吧,说说也没什么,左右你们这些没见过人心险恶的小丫头总是不相信往日相思皆是幻梦的。” 第131章 猪·羊 隐情 “这么多年了,这雪原深处并不是没有人进来过。”雪姑姑坐在石桌上,一双眼阴瘆瘆地盯着秦诺瞧。 秦诺被她看得浑身发凉,可此时此刻,她不能错过雪姑姑任何的言行举动。 “他们来这儿也是为了寻雪玉兰的吗?” 雪姑姑低笑着摆了摆手:“做什么的都有,你可知道这原本是个什么地方?” 秦诺很捧场地摇了摇头。要从别人口中听故事,自然要识相一些。 “这底下,你踩的地方,说不准就是用谁的尸骨血肉堆砌而成的!” 秦诺一个激灵,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雪姑姑见秦诺面露瑟缩惊惧之意,整个人笑得坐都坐不稳:“怎么样,这故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秦诺勉强镇定下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也没有再多的举动。 雪姑姑很没意思地撇了撇嘴,语气也恢复了正常:“这里原本就是一处刑堂,或者说,是个毁尸灭迹,挫骨扬灰的地方。” 秦诺感觉到雪姑姑身上总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矛盾感。就像此时,她流露出的悲悯惆怅便让秦诺心底微惊。 “你既然到了这个地方,就该知道宛兰族是个什么地界儿了吧?” 秦诺恍惚地瞧向雪姑姑,一时间心底滋味莫名。 “这是个人间地狱,是个吃人、害人的地方!”雪姑姑跳下石桌,慢慢靠近秦诺:“你是不是觉得这茫茫雪原很干净,没有一点儿脏东西啊?” 秦诺强忍着心底的不适,硬是没有躲避挪动半分。 “那我告诉你,但凡你肯仔细瞧上一瞧,吹去那浅浅一层无暇的颜色,就会看见……”雪姑姑猛地凑到秦诺面前,两手钳住她的肩膀:“就会看见底下污泥遍布,腌臜得根本入不了眼。” -- 第200页 “雪姑姑原是宛兰族的雪女吗?”秦诺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这一回,她总有种预感,雪姑姑是会回答她这个问题的。 雪姑姑的眼神一时恍惚,好半晌,才松开秦诺,一头躺倒在了石床上。 “你知不知道雪女是什么?” “我只来了宛兰族几日,所知并不算多,目下只知雪女是圣女的弟子,神主的侍从,身份高贵,不与凡俗同。”秦诺一面说一面仔细去瞧雪姑姑的眼睛。 她的双目已经有些浑浊,此刻看来,哀戚莫名。 “身份高贵……身份高贵……”雪姑姑一面念着秦诺方才所言,一面放肆大笑,笑得泪落满面,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笑,目中却是让人难忘的恐惧和刻骨的悲凉。 “我告诉你……”许久,雪姑姑才恢复了先时的冷淡漠然,仿佛方才那个泪流满面,伤恸入骨的人并不是她一般:“我告诉你,雪女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圣女,雪女,只是一群待宰的牲畜!你有没有见过被关在圈里的猪羊?你没有见过宰羊杀猪时它们那种绝望的痛苦?” 秦诺被她这种形容弄得胃部有些痉挛。雪姑姑的举动让她产生了许多不好的联想,她下意识逃避,只盼事实并非是她想的那样。 “我们就是猪羊,平日里,无需我们割肉舍血的时候,自然是万事无忧,我们时时被监视,被控制,我们不能有凡人的感情,不能谈婚论嫁,不能享受天伦……我们什么都不能……” “姑姑,我想问,老族长口中的神主是……” 雪姑姑猛地看向秦诺,良久,她呆怔怔的摇了摇头,又哭又笑:“你知道了?你居然知道了!” “我……我不知道。”秦诺无措地将手腕从雪姑姑手中挣了出来:“我只是猜测,事实如何,还要雪姑姑与我讲个分明。” “许多年了。”雪姑姑一双眼灼灼地看向秦诺:“自从当年出了那一回事,族中几乎将所有的知情人全部处死,到了今天,知道真相的也不过二三,你现在见到的那些雪女和圣女都是什么模样?行尸走肉?无喜无悲?” 秦诺一时间念头万千。她想到了兰儿,想到了此次在宛兰族中所见圣女,想到了那些几乎与冰雪一色的雪女,心里便堵得难过。 在这样的地方,没有律法规则,只有这样野蛮无理的规制守则,想来的确让人无力又绝望。 心念几转,秦诺看着雪姑姑异常明亮的双眼,忽然道:“我说有什么意思,雪姑姑自己看不就成了?难道您没瞧见她们吗?” “我怎么瞧……”雪姑姑下意识喃喃答了话,而后一把扼住了秦诺的脖颈:“你试探我?你试探我!” 这雪姑姑果然是个疯的! 秦诺拼命拍打她的手,奋力·抽·出袖口银簪,未等她为自己一搏,雪姑姑却蓦地松了劲。 秦诺趴在床沿,但觉喉间火辣辣地疼,头晕眼花,有半晌说不出话。 “姑姑好生无趣。”秦诺缓过劲来,也没揪住方才的事不放。她现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套出雪姑姑的话,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机会,和她斗气,既没本事也没工夫。 “你……”雪姑姑难得有些手足无措,半晌,她渐渐平静下来,自己下了石床,离了秦诺老远。 “雪女圣女看着都无什么异样,也并没发现这些人有何不对劲之处,我想,是不是当年出过一回事,宛兰族已经不会再将雪女和圣女献出去了?” “不可能!”雪姑姑冷笑:“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他们是不可能停手的,不可能的……” 秦诺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和雪姑姑争辩这个问题。毕竟她对宛兰族了解甚少,就算前几日言霆在族中发现了什么问题,也是不会把这种事和她说的。他向来不爱让她听这些事。 “这里既原本是个擅自用·刑·的地方,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模样,宛兰族中没有机关师了吗?” “宛兰族最后一个机关师就死在这里,连尸首都没有留下。”这是今天雪姑姑说的最为平静的一句话,可秦诺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掀天覆地的啸啸波澜。 第132章 鬼·神·之工 他是…… “纵然身死,可他这份巧思也算是世所罕见了。”秦诺好容易缓过气来,她一面仔细打量着雪姑姑的神色,一面徐徐道:“就是不知,这位机关师是为何而亡的?” 秦诺这话出口,但见雪姑姑当即别过了头去。秦诺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但她周身所绕,无不是低落哀戚。 难道那死去的机关师与雪姑姑关系匪浅?秦诺自己胡思乱想了一阵,回过神来才发现雪姑姑一直紧紧盯着自己。 “姑姑有话直说。”见雪姑姑此时尚算清醒,秦诺也就抓紧这么会儿工夫,能得些机会便是些机会。 “我知道你们身份贵重。”雪姑姑眯着眼将秦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他是更在意你,还是更在意自己的宏图大业?” 秦诺微微皱了眉,看向雪姑姑的目光带了些慎重。 “你们这些人就是累,一句话拐三个弯儿,就算是穿金戴银,吞金咽玉,又有什么趣儿?” 秦诺微微一笑:“穿金戴银,吞金咽玉虽然没什么趣儿,却也没那么不有趣儿,只消是凭着良心,凭着本事得来的,又有什么累的呢?只管享受就是了。”秦诺说罢顿了顿,待雪姑姑看着她的目光重新锐利起来,才接着道:“世上人人都有烦恼,身份地位,家况处境不同,自然也各有各的道理,更无从感同身受,只能是冷暖自知。” -- 第201页 秦诺坐起身来,手上不时地轻揉着脖颈:“姑姑为什么这样执着于真心,能不能与我说上一说?” “你想问我的事?”雪姑姑笑了起来:“问清之后呢,凭着你的那点子小聪明救你自己,救你那情郎,然后来对付我吗?” “姑姑为什么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敌意?”秦诺有些无奈:“您若是这样,咱俩的话也说不下去了,还不如各自安静,您只说想要我做什么就是了。” 雪姑姑沉默了半晌,嗤笑道:“你也不用来将我的军,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不能白告诉。”她没再看秦诺,反倒将目光投到了石室之外:“这样吧,咱们乐一乐,看着什么衬上了的,我就告诉你一段儿,这么着,咱俩谁都不吃亏。” 秦诺的脸色沉了下来:“既是游戏,就要有个规则,来往公平才好,我自从被姑姑带过来,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情形下,姑姑岂不胜之不武,且又少了许多乐子?” “哦?”雪姑姑饶有兴致地盯着秦诺看:“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好法子?” “好法子不敢当。”秦诺已经不想再和雪姑姑彼此试探:“姑姑熟知这山阵中的每一处机关,您要考验我们夫妻二人,无非是想用这些作为筹码,制造杀机。” 雪姑姑含笑不语。 “但如今这样,姑姑不过是在戏耍人罢了,岂有一分考验之意?既是考验,就当夫妇一同经受,那么不如,姑姑将些许机关教授于我,你我二人如同下棋,彼此角力,这样,既是考验他,也是考验我,姑姑说好不好?” 雪姑姑连连点头,目光却颇为讽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吗?倒是个好法子,兵不血刃,空手套狼。” “那姑姑究竟玩不玩?” “玩,怎么不玩?”雪姑姑哈哈大笑,目中却一片冰冷:“只要你不后悔就行。” “话一出口,自无后悔的余地。”秦诺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雪姑姑:“不知姑姑对这事有什么吩咐,咱么还是要列个规矩才好。” “这太麻烦了,我只说一点,只消他能在我规定的时辰里寻到你,我就好生生地放你们走。” 秦诺皱了皱眉,心内莫名不安,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是。 直到见到山阵机关的一角风光,秦诺才在心里真真切切地为那莫名而亡的机关师可惜。如此鬼神之功,实非池中之物。 只可惜,生不逢时,身不由己。 “我知道你想偷我的师,那我就看看你有几分本事,不过你要记住,但凡你说错了话,行错了事,我可是要立时要你的性命的,然后,也会送你那情郎去和你团圆。” 秦诺略点了点头,并不想多说。雪姑姑看着她沉肃的目光,只是一直桀桀低笑。 小猴机敏,许久未见秦诺,已是上蹿下跳,不得安稳,后来是言霆亲自抱了它,才让它将将安宁下来。 一行人大气不敢喘地跟在言霆身后,心里七上八下,惴惴难安。从前一些跟从言霆沙场迎敌的老将心里难免生奇。看他们王爷素来是个冷骨冷情的人,没想到对这小王妃居然用心如此。 江泠紧紧跟在言霆身后,眉目坚毅,可目中的彷徨愧悔久久不去。若是她当时多个心眼儿就好了,若是她当时陪在王妃身边就好了。 可眼下说这些都不过是空话,莫说王爷,就连她自己也觉苍白无力。 她想起那个到了什么时候都笑吟吟的王妃娘娘,在她面前,便是一只小猴子也可得到尊重,得到最真心的喜爱。 人且不说,动物有灵,自知谁对它好,王妃失踪了这么些时候,这小猴瞧着竟是十分担心。 江泠素来不信鬼神,可从王妃失踪之后,她便不知在心内祈求了多久。 现实无奈,只能将一腔祝愿期盼托付予神佛,惟愿他们王妃可化险为夷,平安康泰。就算这需要她付出生命,她亦甘之如饴。 “现在,停下。”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声音,言霆猛地抬目四望,最终将目光投到了一面石壁上。 “听着,现在一直东行……”雪姑姑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小猴便趁言霆恍惚担忧之际,猛地挣脱,直蹿进一条幽暗细道里去。 秦诺听着机关中传来的回音,忍不住仔仔细细将这机关瞧了又瞧。雪姑姑眉眼之间颇有得色,可转瞬又化为了黯然。 “你们倒是好命。”雪姑姑听言霆照她吩咐,毫无犹豫地入了瓮,便暂且扭转机关,断了两边的联系:“那小猴敏锐,真让它再跟着你们,说不准就找着路了。” “那小猴……”秦诺颇有些担心地将扳动机关,手腕却被雪姑姑紧紧钳住:“不会有事,担心你自己罢。” 秦诺敛眉看了雪姑姑几息:“那小猴是你养的吗?” 雪姑姑眯了眯眼,并没回她的话,转而道:“你说过一会儿,他是要自己的命,还是要保你的命呢?” 第133章 手软 迟钝 秦诺很不喜欢这样·血·淋·淋的试探,当雪姑姑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对雪姑姑的那几分怜悯和怅然便倏然消弭一空。 秦诺忍耐地压了压眉,才没让自己露出过于明显的反感和憎厌的表情。 雪姑姑虽然一直在摆弄机关,可当秦诺忍不住皱起眉头的时候,她整个人也跟着怔了怔。 言霆一直都循着指示行走,几次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机关,山阵中并不是处处都有可以暗中窥探的机关,她只能凭借偶尔传来的声音和间或看到的身形知晓他们的处境。 -- 第202页 这样煎熬了半日,秦诺满头冷汗再坚持不下去时,雪姑姑才寒着脸丢开了机关轴。 “倒挺厉害的。”雪姑姑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就把秦诺丢在这里,转身便走。秦诺向后靠在石壁上,浑身细细地打颤,良久才渐渐缓和过来。 若不是有自己,他何必受这样的桎梏?这大约是他一生最身不由己的时刻,要将己身安危尽皆予人,明知是危路,死路,还要一直前行。 这些机关当真是厉害,不止要人的命,更要摧人的心,若非这一行人上下一心,只怕还未等机关夺命,他们自己就先自相残杀了。 秦诺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想到彼时雪姑姑满口憎怨的言语,若她没猜错,雪姑姑应当是要逼迫言霆在己身安危和她的安全中选择一样,或是让他饮下药毒,或是自己饮下药毒,可如今,她竟然没有设置此障,更是连提都未提。 秦诺略松了口气。 她如今是绝不能忧思过重的,否则只怕这孩子是要保不住了。 秦诺低头摸了摸·隆·起的小腹,神情渐渐缓和了下来。事到如今,怨天尤人皆是无用,她只能想法子逃脱,并弄清这些机关的关键所在,如此,方能让他们一行避开这重重杀机。 雪姑姑很快返了回来,她见秦诺一动不动地靠在石壁上,皱了皱眉,才上前把一碗热腾腾的粥“砰”得一声搁在了秦诺手边。 米汤溅出来些许,直落到她的手背上,秦诺咬牙睁眼,顿了几息,便拿着碗将米汤吃尽。 第二天仍旧如此,这一回,秦诺发现雪姑姑开始犹豫,每每欲动杀招,手按在机关轴上,久久都未动一下。 她竟开始手软了。 秦诺心知雪姑姑还有许多手段没有使出来,自己在她手里,她要对付言霆,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可她在第一天的心狠手辣之后很快便犹豫踌躇了起来。 秦诺心情复杂地微微睁开眼去瞧雪姑姑的举止。 虽说只有一天,可这里的机关她都已经记在了心里,如今不过是等一个机会,再将这些事试探清楚。 “你说,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失踪了这么些时候,我若告诉他,你一直都和一个男子在一处,你说今后他会不会对你有所忌讳?” 秦诺皱紧了眉头,闭了眼不想再去瞧她。 这种试探的法子既恶毒又恶心,秦诺不适地捂住了·胸·口,半晌都没答言。 雪姑姑怔愣了好一阵,再开口时,语气又冰冷幽凉了起来:“你不敢试?” “姑姑觉得这法子很有意思吗?”秦诺叹了口气,仍旧不想睁眼:“我不知道姑姑的心结是什么,但人生于世,短短数十载,姑姑为何要这样为难自己,折磨自己?” “你这想法太过想当然。”雪姑姑低笑了几声:“我做这些事,从来都不觉煎熬折磨,反而觉得十分畅快……” “我还是那句话,姑姑若是心狠手辣,手段龌龊的人,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待我。我知道姑姑过去受到过很多不平和折磨,可这些磨难都是那些心有私欲的恶人所给,姑姑若实在放不下,的确可以去讨回公道,去报仇雪恨,可姑姑最不该的,就是连累无辜,让自己日日夜夜活在无尽的折磨之中。姑姑痛恨那些人,可您也正在变成那些人,既如此,您又有何底气再去恨,再去怪?” “只有没经过风雨的小丫头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雪姑姑曾仔细看过这些进入山阵之中的人,尤其是言霆和秦诺,她已不知细细看了多久。她也曾被爱过,那份爱同样让她铭心刻骨,却少了很多细水长流的温情脉脉。 “我并非一帆风水,否则今日又怎会来这样凶险的地方?”秦诺看向雪姑姑,见她不再摆弄机关,心里松了一大口气:“我与夫君亦非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好的,他一开始也不是很喜欢我。” 雪姑姑挑了挑眉,显然对秦诺的话生出了几分兴致。 那日两人在石室之中缠·绵亲吻的模样犹在眼前,雪姑姑实在想不出两人之间冷冰冰的疏离模样。 秦诺开始说从前,说信阳,说父母,说家人。 雪姑姑慢慢地静了下来,始终牵着的嘴角也慢慢和缓地拉平。 “我那时候喜欢极了他,可他待我总是像待家中小妹一般……”秦诺一面说一面打量雪姑姑的神色,见她渐渐听得入了神,她也慢慢有了信心。 果然这好奇心是人人都难以抵抗的,雪姑姑对真心二字异常排斥,却又异常渴望,她将自己和言霆的事添油加醋,慢慢道来,总能拖她个一两天。 她相信言霆。彼时雪姑姑雷霆手段,他仍旧不慌不忙,甚至有意无意破坏了许多机关暗道,将雪姑姑气得够呛。偏生约定在前,雪姑姑也一直拗着性子,非要别过这口气来。 言霆从非任人摆布之人,纵然落到这样的境地中,仍旧能让敌人无可奈何。 秦诺心中隐隐骄傲,再说起从前的事,不由带了几分别样情意。 那时候言霆也是一样喜欢着她的,如今想来,秦诺便有些想知道他当初是如何做到眉目无动,半点破绽都不露的,还是说,他言对自己早已有情,其实是骗她的?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和他没有血缘之亲,却能屡屡办到他的血亲都办不到的事,你自己就没一点儿察觉?”雪姑姑没办法地皱了皱眉,不由打断了秦诺的话:“他这样的人给你操心衣裳,操心饮食,你就觉着他是拿你当妹妹看待的?”雪姑姑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你今年多大了?” -- 第203页 秦诺微窘,讪讪道:“翻过年去二十了。” “二十了还不会吃饭?”雪姑姑凑到秦诺身边,掐了她的下巴要看她的牙:“我每回在那筒子里头看你俩,十回有八回你俩都在那儿……”雪姑姑语气微顿,难道有些不好意思,秦诺眼见机会来了,正要开口探她两句口风,就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小猴叫嚷的声音, 第134章 是谁 生死就是这么…… 见到团团,雪姑姑竟然一点儿都不惊奇。 “姑姑识得它,还是这小猴就是姑姑养的?” 雪姑姑沉默地摸了摸小猴的头,看着它一劲儿地往秦诺怀里蹭,也并没做什么阻止的举动。 秦诺没有再问团团的来历,只是抱着这黏人又爱撒娇的小猴,半晌都不舍得撒手。 “你恨不恨你那大舅舅,若有机会,你想怎么报复他?” 雪姑姑的话让秦诺沉默良久。雪姑姑见她神色黯然,讽刺一笑:“该不是要看在血缘之亲上就这么放过他吧。” 秦诺摇了摇头,从无奈伤感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他为一己私欲害了太多无辜的人,自然该偿还其罪。” 雪姑姑敛眉打量了她几息:“你有今天,全是被他所害,你就不想……”雪姑姑目色阴沉,语带煽惑:“你就不想看他在你眼前跪地求饶,窘态尽露,甚至是千刀万·剐,悔不当初?” 秦诺笑笑,低头轻轻拍着团团,哄它睡觉:“实话说,当初最恨的时候,自然是什么恶毒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但后来我发现,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我日夜惦念,折磨自己。我自然恨他,也希望他的下场足以偿还他所犯罪孽,但那不值得我付出所有的精力,报仇自然很重要,可我自己的生活也很重要,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是因为他该付出代价,而不是因为我恨他,对这种人,恨都是多余的情绪,我只会把他当作一滩烂泥,除自然是要除的,但不能时时惦记着,让自己总是为此恶心烦忧。” 雪姑姑良久没有再说话,直到小猴似乎已经在秦诺怀中入睡,她才幽幽道:“那是你还没见过真正的恶,见着了,你就难以轻易忘记了……” “各人自然有各人的想法和感情,我的是我的,姑姑的是姑姑的,我没有资格让姑姑放下仇恨,我只是想让姑姑能够轻松一些,仇固然要报,却不能再将自己搭进去。人生短短数十载,本就是一场艰难的修行,这条路崎岖又坎坷,很多时候只能自己走,自己做选择,旁人的言语苍白无力,更无法感同身受,所以我不劝姑姑放下仇恨,我只劝姑姑放过自己,莫要将自己也变成那面目可憎的模样,若然一条路走到黑,只为了仇恨将自己也变成恶·鬼·毒·魔,那才是真正地被那些身有重罪的败类毁了一生。” 这一日,雪姑姑都没有再来机关室,秦诺尽量自己照顾自己,直到夜里,小猴再次从机关室跑了出去。 秦诺看着它灵活的背影,又瞧着机关室对面雪姑姑面向石壁的沉默身影,轻轻松了一口气。 一连两日,雪姑姑都再未理睬过秦诺,也几乎不踏入机关室,团团许久都没回来,秦诺纵然心焦如焚,面上也是一派平静。 “喝水。”雪姑姑到底踏入了石室,将一碗温热的水递到秦诺眼前。 “若是你那情郎就此丢下你,平平安安离了此地,你想不想把他永远留下,让他后悔,让他在这里陪你?” 秦诺喝了口温热的水,微凉的手心也慢慢暖了起来。 这两日都是秦诺做饭,食材有限,多数时候都是熬粥吃米,并没什么带油水的菜。秦诺这会儿嘴馋的厉害,想吃酸又想吃甜,还拼命地想吃辣。 听了雪姑姑的问话,秦诺捂着肚子自己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真不想?” 秦诺看着雪姑姑的眼睛,一字一顿:“不、想。” 雪姑姑愕然:“为什么,你不恨他骗了你?” “和他骗我相比,我更担心他会为此殒命。他已经尽力寻找过了,若我们的情分只到此处,那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人本来就该惜命,若认为不值得,那便是不值得。若认为值得,为知己,为家国,为心之所重,那也无甚好说,走不走,留不留,这都不是罪。我或许会很恨他,或认为所托非人,可我更高兴,更庆幸。因为我爱他,自然希望他永远都好,无病无灾,纵然他舍了我,我也没有怨言。情爱是自己的事,我们没有办法用自己的情感去勉强其他人。” “你说的轻松。”雪姑姑吁了口气,面对她时,已没了前几日的戒备和试探:“若他真的走了,丢下你们母子,也就不算是个男人,这样你也不恨他,也不想让他·死?” 秦诺皱眉:“在姑姑眼里,生死就是这么轻易的事?” “你也不用和我讲那些大道理,老实说,现在他要是走了,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要是姑姑能成全,我最希望的是把孩子生下来,让他随生父离开这个地方。” 雪姑姑气结,斥道:“真是没出息!” 秦诺笑吟吟地看向雪姑姑,长叹了口气:“我说了我自己的事,姑姑还没说你的事,天长日久,左右无聊,姑姑说给我听听又何妨呢?” 雪姑姑沉默着坐在机关台前,半晌才道:“我从前是雪女,从记事起,就已经和许多姐妹一起生活在雪屋里。” -- 第204页 秦诺抱膝倚在石壁上,认真地听着雪姑姑的话。 “我们那时候……什么人!”雪姑姑一声厉喝,把秦诺惊了一跳,她撑手起身,同雪姑姑一样紧紧盯向门口。 “原来是你。”见小猴抱着一袋米跑了进来,雪姑姑登时松了口气,秦诺也微微垂了眸,稍稍掩过自己的目光。 “这是新米?”秦诺这几天做饭,见到小猴抱着的小米袋,试探着看向雪姑姑。 雪姑姑没有答言,只是沉默着望向门外,而后猛地起身,迅速向门口掠过去。 门外空空荡荡,并没有人,仿佛彼时听到的不正常的声响都是错觉。雪姑姑冷了脸,回头看向秦诺,而后忽地向她冲过来,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 雪姑姑的力气很大,秦诺不得不跟着她向外走。等走出机关室,雪姑姑将她挟到身前,目光锐利地看过一片空荡的石道:“再不出来我就动手了,一、二……” 雪姑姑尚未数完,秦诺就腿下一软,直直向下摔去。 第135章 失而复得 你怎么找…… 一样的当,秦诺没想到雪姑姑会上钩两次。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言霆将雪姑姑五花大绑,心里一时间真是什么滋味都有。 方才若不是雪姑姑顾着扶着自己,形势也不会这么快颠转,可她又实实在在地想要伤害言霆,想给他们造出重重阻碍。 秦诺皱着眉头,这回再去瞧雪姑姑的面容,心里已不复先时骇然。 “让我猜猜,一路过来受了不少伤吧,没死真是命大。”雪姑姑半点都不惊慌,开口时语气仍旧幽冷森凉,仿佛对任何人都怀着深深的恶意。 秦诺立时顾不上去瞧雪姑姑,只一心地去看言霆身上的伤。 “没事。”言霆皱着眉,这会儿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他看了雪姑姑一眼,没有再搭理她,只抱着秦诺去了隔壁石室。 “你怎么找来的?”言霆抱着她坐在石床上,秦诺轻轻挣扎着要下来:“你身上有伤,别这样抱我,我先看看。” 言霆由着她解开自己的衣带,秦诺微凉的指尖拂过他身上的几处伤痕,心疼得眼睛发红:“你……” “没事,跟着小猴来的,只是些皮外伤。”言霆握过她的手亲了亲:“你放在小猴身上的机关图我已交给了章先生,虽然繁琐,也不是不能避开,我已让他们原地待命,咱们这就离开。” 秦诺满心的话滞在喉间,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说什么呢?责他不顾己身安危,怪他为她将生死抛在脑后? 秦诺长长叹了口气,在他脸上亲了亲:“咱们来这儿是来寻火玉兰的吗?” “怎么知道的?” “雪姑姑说的。”秦诺简单说了自己这几天经过的事,最后道:“我只怕她犹有后手,这里机关密布,繁琐诡谲,她身上还有太多的秘密,我只怕接下来危机重重,防不胜防。” “心软了?” 秦诺一怔,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想挟持我来伤害你,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心软。” 言霆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觉她脸色苍白,心里的怒气怎么都压不下:“这几日吃了什么?” 秦诺嗫喏片刻,到底没敢撒谎骗他,可也没真的傻到把自己吃了什么都告诉他。看她含含糊糊,言霆抬手掐了掐眉心,目光冷沉得可怕:“她既没真正伤到你,我不会要她的命,可今后你也不必再和她有什么交集。” 秦诺连连点头:“但是也得小心些,她这个人喜怒无常,这山阵又是她的地头,我恐怕她还有后手。” “她连续几日都没有再控机关。”言霆笑着低头亲吻她的脖颈:“由着我寻到这里来。” 秦诺登时急了起来:“那你还……咱们去看看,好歹也得从她口中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言霆将手伸进她的衣裳,轻轻·摸·了·摸·她的肚腹:“没关系,不用理,她跑不了。” 秦诺这才略略放松了些,好像有言霆在,她已经不必那么惊惶不安,不管如何,他们两人都是在一起的。 “我觉得她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可她所为又实在可恨,我……”秦诺想了半天,摇摇头道:“我总觉得她知道很多,而那些东西对咱们很有用。” “想不通就不用想。”言霆抬手抚平她眉间的愁绪:“乖乖睡一会儿,等章先生来了咱们再启程。” 秦诺有很多话想问,可连续几日没能吃好睡好的疲惫让她几乎是转瞬就沉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耳边有滴滴答答的水声,秦诺迷迷糊糊地在言霆肩窝蹭了蹭脸,才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不怕,没事,接着睡。”言霆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看她神色慌张,心里满是疼惜。 秦诺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然后紧紧依到了言霆怀里。 “咱们要去哪儿?” “到山阵中央去,我们要寻的东西就在那儿。” 秦诺伏在言霆肩上向后看去,正与蓬头垢面的雪姑姑对了个眼。 “咱们带雪姑姑一道?”秦诺附在言霆耳边说悄悄话:“你把话问清了吗?” 言霆也学着她的样子和她小声说话:“她什么都不肯说,不过只要人是活的,就是个哑巴也无妨,看表情眼色就知道了。” 秦诺顿时十分崇拜:“这个还能看表情眼色?谁问的话?” -- 第205页 “我,你夫君问的。”言霆将她往上抱了抱,秦诺前后瞧了一圈,问他:“咱们走了多久?” “该是用午饭的时候了。” 秦诺大惊,她仔细看了看言霆的额头和脖颈而后,只寻到了一点微薄的细汗:“放我下来吧,你身上还有伤。” “寻个妥帖地方,大家休整用饭。”言霆高声吩咐了一句,一行人立刻照他的意思行动了起来。 “其实我没事……” “喝了几天米汤,什么东西都没好好吃过,这叫没事?”言霆有些不悦,慢慢将她放了下来。他到底舍不得给她冷脸,只好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我那是身不由己,要不然我早就好好吃饭了。”秦诺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更靠近了些许:“我想沐浴。” 言霆四下一望,见下属们都很识相地躲了老远,便俯身垂首在她耳边轻嗅了嗅:“这么香,急什么。” 秦诺哭笑不得,也觉着自己麻烦。她说这话原本就是随意说说,如今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势,也没条件让她洗澡。 言霆却把这事搁在了心上。 接下来的几天雪姑姑异常安静,十分配合,但她这么安分,又让秦诺心中疑窦丛生。 她抱着小猴坐在几步远的地方观察雪姑姑,良久也没什么结果,只好郁郁地收回视线,阖目休息。 许是被雪姑姑抓去的那几日有些伤了气血,这几天秦诺身上一直不舒服,头晕头痛不说,还总是腰腹酸痛,怎么都睡不好,有时甚至会喘不过气。 通过那机关室中的机关控制,章先生等人很快将山阵中的机关几乎·摸·了个遍,,但据秦诺观察,雪姑姑对此居然无动于衷,该吃吃,该喝喝,安适惬意得很。 这就十分地不对劲了。 她再转头去瞧言霆,嗯……什么都没瞧出来。难道说聪明人之间的较量就是这样?她这种凡人实在是猜不来。 秦诺苦恼地抱了抱脑袋,低头和小猴大眼瞪小眼。她又转过头去瞧了瞧言霆,见他背对着自己在和章先生议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 她抿了抿唇,轻轻将小猴放开,自己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被看得甚为严实的雪姑姑。 聪明人和聪明人过招谁都不肯松懈,可若是碰到自己这个不算聪明的人呢?或许一时疏忽大意,就会将真实的意图显露出来了。 第136章 陋·习 直通·黄·…… “王妃娘娘来寻我这个阶下囚说话,不怕王爷不快?”雪姑姑连讥带讽,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秦诺撇撇嘴,知道她就是这个德行,也没准备和她计较。 “我做了雪姑姑那么多日的阶下囚,如今可说是风水轮流转,不过我对姑姑可比你对我要好得多了吧,好歹每日饮食无却,也没人非打即骂。” 雪姑姑冷笑了一声,可这到底也是事实,她瞥了秦诺一眼,也没有利言反嘴。 “雪姑姑,你欺负我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手软,现在怎么乖得和猫儿似的?你该不是因为自己轻易败在我夫君的手里,所以特别怕他吧?” 雪姑姑大怒,回头狠狠瞪向秦诺:“别高兴的太早……”话说一半,她又倏地闭了口,方才的怒意也一下子都敛了起来,秦诺眨了眨眼,尚未反应得及,就听雪姑姑道:“来套我的话?”她往言霆所在看了一眼,也斜着眼,笑得颇为古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压低了声音,又含着笑,甜蜜地重复了一遍:“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雪姑姑的言行恍然就在眼前,秦诺一路皱着眉坐了回去,心口仍旧被雪姑姑方才的神色瘆得发凉。 她肯定还有后手,可她连死都怕,只怕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问出实话来。 “手这么凉。”秦诺正在发呆,忽觉手上一暖,下巴也被轻轻捏了起来。 秦诺恍然回神,勉强笑了下:“你和章先生商量好了吗?咱们接下来要怎么走?” “休整一日,后头的路不好走,先停留一天,养精蓄锐。” 秦诺点了点头,搭着言霆的手起身,两人寻了个安静隐蔽的地方吃饭说话。 “你说雪姑姑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秦诺心里对那伤有很多猜测,让她生出许多猜想来:“要是真如雪姑姑所说,那宛兰族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都发现了?” 言霆可疑地沉默了一下,秦诺立刻抓住他的手:“说说吧,说说嘛。” 言霆清了清嗓子,斟酌了斟酌,才道:“从前或有陋习,如今已经不复。” “那就是真的了……”秦诺敛眉嘟囔了几句:“那雪姑姑也真是无辜。” 言霆揉了揉她的发顶,轻轻叹了口气。 “平素你都不愿意让我和雪姑姑说话,今天怎么不说了?” 言霆挑了挑眉,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她曾给你吃过几粒丸药,对不对?” 秦诺一怔,立时想起,忙忙地拽着袖口,艰难地从里头将偷藏起来的药丸拿了出来:“是这个吗?我当时特意留了几颗,想给章先生看看。” 言霆接过丸药,仔细看了片刻,点头道:“当是这药了。” “这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我吃人嘴短,连带着王爷也一并手软了?” 秦诺原本只是玩笑,可看着言霆的神色,她也吃了一惊:“这到底是什么药?” -- 第206页 言霆笑笑,将剩下的几粒丸药都喂到了她嘴边,秦诺躲避不及,信任使然地张嘴吃下:“到底是什么药?” “是旧日雪玉兰花种所炼的丸药,很有好处。” “吃得越多越好吗?” “自然不是。”言霆失笑:“吃得多了虽然无害,但也无用,到后头就和糖豆无二。” “那它对你有好处吗?” 言霆刮了刮她的脸蛋儿,反手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秦诺笑了笑,抱着他的脖子让他靠近自己,言霆呼吸微促,先侧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继而掌住她的后脑,有些急躁地吻了下去。 片刻,言霆眉间微蹙,想要起身,最后多有顾忌,也只是微微一顿,继而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抱紧了她。 言霆喉结滚动,几息之后,秦诺狼狈地躲开,良久才平复了呼吸。 “吃多了没有用……我也想让你吃一点。”秦诺手软脚软地坐在他怀里,半晌才细声细语地为自己解释。 她一直把药丸藏在嘴里,骗他来亲自己的时候顺势给他喂了过去。 言霆埋首在她颈侧,轻轻吻着她的脖颈,手也探进了她的衣衫,在她的肩背上轻轻摩·挲。 “吃了那丸药有什么感觉,要找章先生给你把把脉吗?” 言霆觉到她紧张地绷着身子,笑着慢慢起身,与她额头相·抵:“你说有什么感觉?” 秦诺微怔,等从他目中找到了答案,整个人臊得脸上通红:“我和你说正经话……” 言霆低笑,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她的鼻尖唇角:“这药可缓药毒,算是有些用处。不过在你身上用处更大。” 秦诺听到这药对言霆有用也就放下了心来:“你觉着她没真的伤了我,还给了我雪玉兰花种炼成的药丸,所以就对她几番留手了,是不是?” 言霆退开些许,似笑非笑地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只要对你好,我会留她一命。” 秦诺知道在言霆心里,自己的性命重于一切。她抿了抿唇,转身把脸埋在他的心口,依赖地轻轻·蹭·了·蹭:“雪姑姑从前好像有很多伤心事,那些伤心事和宛兰族,和山阵机关,和从前那位机关师很有些关联,我听她说起火玉兰毫不陌生,只怕这么多年,她已经见过那药材了,雪姑姑虽然未对我下死手,可她喜怒无常,行事诡谲,毫无章法,你不要因为我而做出错误的选择和决定。” “不会。”言霆捧着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神格外温柔,语气中的疼溺让秦诺忍不住想与他·缠·绵·亲近。 “我不会把你我的性命放在毫无根据的选择和信任上,别怕,相信我就好。” 秦诺看他俯下·身来,也便轻轻仰着头,微微张开了嘴。 她的唇瓣如柔·花·娇·嫩,一点雪白的银牙像碎玉般莹润明洁,言霆在她唇上轻轻一抿,轻笑道:“张嘴做什么?” 秦诺堪堪回神,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言霆调侃的笑微敛,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怎么这么娇气……”他剩下的话含糊在她的唇齿间,直到章岳隔了老远来催,言霆方敛眉微离,忍不住把她抱进了怀里。 这一路秦诺几乎没自己走过路,从前她可能还会不好意思一下,可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感觉。她只是心疼言霆会累。 秦诺伏在言霆肩上,眼神一直在雪姑姑身上飘来飘去,她心里已经就雪姑姑的遭遇编出了成百上千个故事,心里也就越来越好奇,越来越不安。 就算这里还有火玉兰,可雪姑姑在这里这么久,照她对宛兰的恨意,那些东西真的还安然无恙吗? 秦诺嗅着言霆身上让她安心的气息,头一个念头便是若寻不到,言霆该有多失望。 这一路艰险重重,言霆所遇到的抉择和艰险从不与她多说,可她纵然不知,心里也是清楚的。 她暗自叹了口气,暂且把这些愁绪搁在一旁,就算真的只剩了这么几日,她也要每时每刻陪在言霆身边,在她活着的时候她不想让自己后悔,也不想让言霆遗憾。 山阵中石室处处,只是越往深处走,便越是觉得寒凉。仿佛这是一条直通黄泉的路,寒冷空寂,让人彷徨无措。 第137章 古怪 她怕他拿所有…… “高不高兴?”言霆自后拥着秦诺,抱着她一起瞧着眼前这一套沐浴用具和温热的水。 秦诺拽了拽他,等他垂首侧头时,便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怎么弄来的?我那时候只是说说罢了……” 在这样一个地方,连生死前路都没有保障,秦诺自然没有矫情到把从前那些娇贵的脾性带出来,可这一路行来,时时处处,她所得的都是最好的,便是在这种时候,言霆都肯为她费这许多工夫。 石室门上挂着厚厚的毡帘,火上热水翻滚,屋中满是湿润的温热气息。秦诺转身投在了言霆怀里,无声地在他心口·蹭·了·蹭·脑袋。 “洗完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不必启程,可休整一日。” 秦诺笑眯眯地抬头看他:“一起洗吗?” 言霆一怔,轻轻挑了挑眉。 秦诺拉了拉他的腰带:“你要安安分分洗澡,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言霆被她这副小样子逗得满心温柔:“那你说说什么才是我不该有的心思。” 秦诺想了想,黑黝黝的眼珠儿咕噜噜一转,然后趴在言霆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言霆抬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拧,目光沉暗,又怜又爱地低头亲她,秦诺偏头藏在他怀里,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慢慢地给他宽衣解带。 -- 第207页 “山阵里久无人烟,地方这么隐蔽,又不缺食水,你说再往下,会不会有什么长得特别可怕的怪物?”秦诺抱着言霆的脖颈坐在浴桶中,浴水微烫,浸得她昏昏欲睡,可将睡未睡的时候,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阴暗幽冷的山洞,黑沉沉的潭水,毫无防备地迈出脚去,潭水里却忽然浮出个狰狞冰冷的怪物脑袋来。 在这个地方,水温降得很快,言霆将秦诺全然抱在怀里,忽然感觉她轻轻抖了抖。言霆仔细感受了一下水温,触·手生热,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就看见了她有些惊惶的神情。 “没影的事,你就吓成这样。” 秦诺勉强笑了笑:“咱们再往下头走,就都是这两天见到的这种阴森森的山洞潭水了吗?” 言霆含笑抱紧了她,了然地摸了摸她的脸:“是啊,再往深处,只怕连火把都点不着了。” “啊?为……为啥……”秦诺满脑袋都是这里湿冷的山涧洞府,一劲儿地往言霆怀里钻。 “嘶……”言霆倒吸了口凉气,哭笑不得地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老实点儿。” 这话说的严肃,偏生他的态度却温柔宠溺得紧,秦诺顶着他的目光红了脸,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不能总这么自己吓自己。 “因为……”言霆的唇似吻非吻地在她耳边逡巡不去,一手极尽缠·绵地摩挲着她的脸:“谁知道是为什么呢?越是黑,越是深,就越是点不亮烛火,见不到明光。” 秦诺不由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言霆这是在故意吓唬她。 “那怎么办……”秦诺抿了抿唇,忽然指向石床上的包袱:“我带了夜明珠进来,不知道能不能有点用。” 言霆漫不经心地往包袱处看了一眼,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而后握住秦诺的脸,低头抱紧了她。 “真好啊。”屋中的热乎气都几乎散尽了,这石屋里只有他们的被窝里才很是暖和,秦诺露了半张脸出来,舒舒服服地贴在身后这暖呼呼的大毯子身上。 言霆火力旺,秦诺恨不能整个人躺到他的身上去:“好了,洗这么一回我已经很知足了,之后不用再这么麻烦,等咱们出去了再好好歇歇罢。” 言霆握住她微凉的手,看她都快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笑着应了声“好”。 “其实我一直在想……”秦诺懒洋洋地侧过头看着言霆:“雪姑姑对宛兰族含恨已久,她又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精通山阵中的所有机关,你说,那火玉兰……火玉兰真的仍旧好好的吗?” 这话秦诺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和言霆说明白。无论如何,总该有个准备才好,她希望他们都能安然离开这个阴森诡谲的地方。 “她拿不到。”言霆让她转过身来,轻轻把她搂在怀里:“别怕,有我在。” “我没怕,只是万事都得有所防备考量,我怕你失望。”秦诺笑笑,凑过脸在他唇边亲了一下:“我被雪姑姑带走的那几天,你吓坏了吧。” 言霆笑笑,与她额头相·抵。那种得而复失的心情他如今已经不想再回想分毫,若非雪姑姑所为究竟还是对秦诺有所助益,他不会留这个人一条命。 秦诺想到那几天里自己与雪姑姑一道在机关室中偶尔看到的情景。那是他几乎没有在她面前露出的一面。 冷酷,沉肃,桀骜,疏离,他几乎从未笑过,就连有时暂时休憩,也都是一副麻木沉冷的模样。 秦诺实在心疼他那个模样,这让她生出许许多多的惶恐害怕来。她怕自己终究撑不过去,她怕二人终得阴阳两隔,她怕他余生都永远不会展颜,她怕他拿所有的情爱温柔来给她陪葬。 秦诺心里有点难过,她闭着眼摸了摸言霆的脸,而后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没事,我抱着你就好。”言霆握过她的手,让她背过身去,自己自后抱紧了她:“这里冷,会着凉。” “你抱着我就好了,你身上热。”秦诺撑起自己这辈子最厚的脸皮,一劲儿地往他怀里挤,言霆哭笑不得,被她折腾得不上不下。 “在你心里,我就只想要这些,嗯?”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怀里这个大宝贝,言霆在她下巴上轻轻挠了挠,如愿地被她尖尖的小牙咬了一口。 “才不是。”秦诺嘟嘟囔囔地在被窝里踢了踢脚:“不识好人心。” 言霆低笑,阖目深深呼了一口气。 这话问的他自己都有些心虚,他对着她时太容易·情·动,也不怪这小东西要这么来哄他开心。 “也不知道雪姑姑和机关师之间到底是什么故事。”秦诺折腾得有些累了,可还是想和他说说话。 言霆刮了刮她的脸蛋儿,笑话她:“好奇心这么重,是不是话本子都想好几版了?” “我这叫做正经事,谁好奇心重了?”秦诺不怎么有底气地反驳了一句,然后道:“她这么执着真心,是不是在这里被人负过?可我看她好像又不怎么恨那个机关师啊,难不成当年这里头还有别的人,别的故事?可惜雪姑姑嘴严实得很,怎么都不肯说,我只怕再往里机关越多,越繁杂,火玉兰既也是宛兰族圣物,那就不是那么好拿的,谁知道后头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秦诺越说越清醒:“你看宛兰族那么多的陈规陋习,那族长也是性情古怪,谁知后头又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在等着……” -- 第208页 “再古怪也只是死物,好了,我看你这两天是紧张得厉害,这么会胡思乱想。” 秦诺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等我们的孩子生出来,我也要和你学武。”秦诺想到那几日见到的言霆的身手,潇洒利落,好看得不得了,让她倾慕之余又生羡慕。 “你想习武?”言霆带着她的手一起慢慢抚摸着她隆起的肚腹,算是提前和他们的孩儿打招呼:“到时让江泠来教。” “为什么?”秦诺满脑袋都是言霆又潇洒又俊朗的风姿:“你不教我吗?” “习武很苦,学些强身健体之术就行了。”言霆把玩着她肉乎乎的小手:“且我来教你,只怕下不去手也下不去嘴,让江泠来教,她有分寸。” 秦诺小声“哦”了一声,心里莫名一刺,登时不敢再提以后。 今后二字,对她来说是个美好的期盼和渴望,她自己说没关系,却不想引着言霆一起去想。她不愿等着一切都成空的时候,留给言霆无尽的遗憾和痛悔。 “咱们进来这么多天,袁逸他们等在外头肯定不会老实,还有萧氏一族……”秦诺打起精神:“袁逸是不是打着要和萧氏合作,把咱们灭在这个地方的主意啊?” 虽不中,亦不远矣。言霆反手一点点描摹过她的眉眼,目中满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他有主意,旁人亦有主意,再说……云若也快到了。” 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万事都有安排,秦诺不再多问。经了雪姑姑的事,在这种陌生阴森的地方,秦诺总觉着隔墙有耳,能小心的时候她便尽量小心了。 “你说,这么大个山阵,真的就只有雪姑姑这么一个人吗?” “怕了?” “就是觉得瘆得慌。” 秦诺整个人缩进言霆怀里:“毕竟这里当年死了那么多人,可咱么一路走来也没见这几具尸骨……” “说不定是尸骨自己找地方躺着去了……”言霆把人吓得直往自己怀里钻,目的达到了,他舒心顺意地抱着这个大宝贝疙瘩哄:“逗你的……”若是真有就好了。 言霆目中满浸着黯然。若世上真有神·鬼,他也不必被那时时浮在心头的离别·搅·得痛不欲生。 半夜的时候秦诺就被渴醒了,她浑身发凉,感觉自己的骨血都一并浸在了冰山雪海中。 秦诺略一挣扎言霆便立时清醒了过来。他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觉触手生凉,便立时拿被子将人裹了,把她仔仔细细地搂在怀里。 秦诺在被窝里冻得直打抖,可脑袋还没盛了糨糊,这会儿缓过来些,她也大致猜到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她奇怪的是,今晚她居然没有失去意识。从前她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地感受过发病的过程。 言霆见她眼神清明,虽然痛楚难当,却不似从前那般如在梦中。他心下一沉,便想到了章岳对自己说过的话。 雪姑姑所赠的丸药很是有效,如今病发她仍没失去意识,就说明这旧毒已经开始驱散,不复从前深重。 但此时此刻,言霆心里很难轻松得起来。她毒伤渐愈自然很好,但这种时候她一旦恢复了意识,是绝不肯像先时那般饮血解毒的。 两人僵持良久,秦诺抖得嘴唇发紫,却不肯张口咬他,言霆又急又气,却是气自己没法两全,反让她受这么多的苦。 “你乖……”言霆嗓音微哑,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秦诺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整个人一怔,便咬牙伏到了他的肩上去。 秦诺不敢使力,也不想在旧伤上再添新伤,她原本想着都是饮血,换个让言霆不必这么疼的法子是不是好一些,可不管是章岳还是言霆都不肯同意。 只有这个法子了……秦诺一边哭一边咽,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言霆抱紧她,不住地在她耳侧轻吻安抚。 等言霆重新上好药,秦诺也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咬唇憋着不肯再哭。 言霆伸手摸了摸她尖尖的虎牙,笑着侧头亲她:“不疼,不许哭了。” 秦诺间言霆笑得温柔,也勉强对他回笑了一下:“等我好了,今后你咬我的时候就知道滋味了。” 言霆一怔,继而埋首在她的颈侧,笑了半晌才重新撑手起身:“好,到时我也尝尝,我的糯儿是什么滋味的。” 秦诺要哭不哭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伸手在他没受伤的地方推了一把:“你……”她再往他身上看过一眼,抱着肚子翻过了身去。 言霆抬手掐了掐眉心,苦笑着反身躺在枕上平复了片刻,才去把她重新抱回了怀里:“我早说过了,现在信了?” 秦诺想着他从前说的那些荒唐话,气也不是,羞也不是,索性闭紧了嘴,整个人藏在他怀里,只露出一只红彤彤的耳朵。 闹了这么一通,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两人各有心事,可纵沉默无言,也总是亲密无间的。 秦诺正迷迷糊糊地快被言霆拍睡了,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抱紧,她还没来得及清醒过来,也随后听到了一阵很是古怪的呜咽声。 第138章 以情为命 一时风月 饶是笃信此间无神怪,可这声儿听着也够瘆人。 秦诺支起脖子往外瞧,又去看言霆的眼。 言霆抱着她坐了起来,慢条斯理地给她穿衣。秦诺一时看门口,一时瞧言霆,一直都没敢说话。 那呜咽声若有似无,很快又掺了小猴的叫声进去,先时或还让人心生凉意,可小猴这么一捣乱,就只剩哭笑不得的荒唐了。 -- 第209页 “咱们不去瞧瞧吗?”事到了临头,秦诺反倒一点儿都不乱了。 原来这山阵中当真还有旁人,就是不知这人与雪姑姑时什么关系。 “装神弄鬼。”言霆揉了揉她的发顶,重新抱着她躺了下来。 “不然让江泠进来陪我吧。”自从那日雪姑姑将她带走,言霆便再不肯放她一个人待着,他几乎时时都在她身边,不肯稍离一步:“我不会有事的。” 言霆笑着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不必,小事罢了。” 秦诺没忍住叹了口气,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无奈地把她往上抱了抱:“想看?” 秦诺沉默着点了点头。 倒不是旁的,她知道若没有自己,言霆肯定会去一探究竟,他如今不肯轻易动作,还是怕会伤着自己。 “雪姑姑嘴硬,若是能再抓一个,两个放一块儿,也好有个对照。” “不怕是不干净的东西?”言霆又沉着声儿吓唬她。秦诺一抖,鼓着一张小脸气呼呼地瞪他。 “也不一定是人。”言霆拍了拍她的肩,手上轻轻挠着她的下巴,把她当猫儿一样地哄。 “你又吓唬我……”秦诺半信半疑地侧耳细听,怎么听怎么觉着这声儿让人心口发凉。 “此地久无人烟,有点儿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在情理之中。”言霆说得一本正经,秦诺看着他嘴角的笑,抿了抿唇,凑上去亲了亲:“别吓唬我了,到底是什么啊?” 言霆追着她的气息将她抱在怀里恣意疼宠,良久才轻轻退开,将她的脸埋到自己的颈窝里:“许是什么擅长仿人之物,这呜咽声虽然像人,但总有些怪,若不是人,就可能是同小猴一样,生在此间罢了。” “雪姑姑同外间有交集,那日我给她做饭,几次见到新鲜的米粮菜肉,就是不知道在外给她送东西的是什么人,是不是宛兰族中人,若是,雪姑姑怎会不知如今宛兰族已不似从前。若不是,又是什么人会这样清楚族中之事,清楚山阵之道。” “嗯。”言霆摸了摸她艳如烟霞的脸,看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也便忍着笑,不想真把这个宝贝给惹急了。 “当年丧命于此的宛兰族人不知几多,但同雪姑姑一道进入山阵的,除了宛兰族最后一个机关师外,还有当年宛兰族长的独子。” 秦诺时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她立时精神了起来,一双明净的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瞧。 言霆握住她的脸,又爱又恨地轻轻摇了摇,每每温存过后,她这双眼明澈如常,仿佛唯有他耽于此中,如何的缠·绵都留不住她。 “雪姑姑与当年族长的独子生情,二人无处可逃,最终偷得机关图谱,避入这山阵之中来。” “那机关师是怎么回事?” 言霆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机关师情系于雪姑姑,一念私心,便一同入了此间。” 秦诺微微垂了眸,也跟着叹了口气。 言霆被她逗笑,刮了刮她的鼻尖:“怎么了?” “后头的故事也不难猜,是不是那族长独子后来后悔了?雪姑姑那一身伤也都是拜他所赐?” “大约如此。”言霆看着她略显黯然的眼,也不想将所有实情都一一告知。当年其中还有许多阴暗纷杂的纠葛,说来简单,其中拆人心骨之处,也实在教人听而骇然。 人心难测,鬼怪莫及,她对人终究多存善念,言霆也不愿让她多识险恶。 “其实这故事要是搁在外头也不必这么惨烈了。”秦诺从低落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不想让言霆跟着自己担忧:“从前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事,只是在外头,事事总还有转圜的余地,在这里,就只有你死我活了。” “你说那机关师和雪姑姑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不是情有所钟,便能抛却一切了?” 言霆笑笑,没有回答。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以情为命的,一时冲动,因·色·迷·情,若可化为深爱,也算一段佳话,只怕这些情感不过是一时风月,得了也就该弃了。 “怪不得雪姑姑总是计较真心,她那时候还想看看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秦诺打起精神,学着言霆平日模样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方欲开口,便被他眉眼清俊所惑,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言霆由得她看,眉目间都是暧·昧的情意,那种眼神秦诺并不陌生,她烫手般地缩回捏着他下巴的手,眼神虚虚飘向一边,明明是调戏调侃的语气,这会儿也不由弱了下来:“不知郎君对我有几分真心?” 言霆笑着将她抱下来,捏了捏她红彤彤的耳朵:“你说我对你有几分真心,嗯?” 秦诺趴在他的心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颗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生死别离,情爱难舍,在这一刻,那些苦痛和煎熬仿佛都被重重掩盖,这一时便抵得上地久天长。 “那时你在船上生了病,看了几个大夫也不见大好……”言霆忽然说起从前,秦诺也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那回之后,我再也不敢和你独处一室。”言霆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疼溺的情意,让她心口微热,耳朵也一直发烫。 “为什么?”言霆说得含糊,前言未搭后语,秦诺顾不得害羞,仰着脑袋向他要个究竟。 “为什么?”言霆重复了她的问句,笑得自嘲又苦涩。但只是片刻,他抱紧了她,沉沉呼了口气:“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 第210页 秦诺皱着眉头努力回想,半晌,她磕磕巴巴地看向他,咬唇与他对视几息,喃喃道:“我……我那时候不是在做梦吗?” 第139章 情深难及 他那时候…… “你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怎么会做那样的梦。”言霆摩挲着她的下巴,语笑温柔,却轻轻一叹:“是我不好……” 秦诺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她的心一时有些乱,那时候的事犹如梦境,虽还残留着隐隐约约的记忆,却始终朦朦胧胧地隔着一层,让她辨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唯一记得的,是那个印在唇上微微发烫的吻。 “你后悔了?”秦诺不想让他太过自责,腾出一只手去挠他的下巴:“我才没有不懂,是你不懂。” 言霆笑了起来,握住她的手置于唇边轻轻吻着:“你懂什么,嗯?你懂什么?” 他抱着人挠她的痒,秦诺闷着笑不肯出声,只能轻轻踢着腿求饶。 言霆安抚着拍着她的肩背,抱着她的手越收越紧。秦诺并没出声抗拒,她知道言霆心中所想,心头所念。 不管是当日刻意地远离她,还是后来情难自禁地拥抱她,都是为了爱。 他爱自己,在尚能控制的时候,想给她一个更加轻松闲适的人生,他会永远成为她无言的靠山,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看她逍遥山水,永无愁绪。这些念想,秦诺昔年或许不懂,或许不甘,可今时今日,她已很是明白他的心情。 放手二字对他而言更加痛苦,在他甫一察觉到她的感情和他自己的心意时,他便有意控制,着意远离。 只是情爱之事,一旦起心,便无法终止。 即便在那段他决定放手,让她远离王府纷扰争端的日子里,他也都在时时看着她。如今回想,就仿佛在尝一枚果子,初尝时有些酸涩,细一品味,却透着久久不散的甜。 “你是什么时候改了主意的?”秦诺靠在他怀中,悠悠闲闲地和他说话:“是……是信阳陷落之后吗?” “不是。”言霆侧首吻着她的耳朵:“是更早的时候。” “你说嘛。”秦诺笑嘻嘻地缩了缩脖子,侧着脑袋看他:“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啊?” 言霆失笑,收紧手臂抱着她:“我是怕你不好意思。” “嗯?”秦诺探手去挠他的手背:“说说嘛,别那么小气。” 言霆哭笑不得,反手将她的两只手都捉在掌心,继而带着一并置于她的心口:“小东西,你那时候只是喜欢我,对不对?” 秦诺怔了怔,迟疑着没有应声。 言霆阖目苦笑,在她耳边轻轻一叹。 秦诺不知怎的,听他这一叹,心口竟微微泛着酸涩,仿佛昔年那个不解风月,不识情爱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她那时候的确是喜欢他,他是整个王府中除了祖母对自己最好的人,他给自己无微不至的保护和照顾,有他在,她才能安安心心在王府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永远不必品尝寄人篱下的酸涩苦楚。 秦诺后知后觉地察觉了一些当年和此刻之前都未曾察觉的情念。【工 仲 呺:mg2book】 他那时候竟然是爱她的。就像今时今日一样地爱她。 “我……”秦诺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努力地转过身来,单手抚上言霆的侧脸:“言霆哥哥,我……” “傻丫头。”言霆在她脸上轻轻一吻:“那时候你还小,自然不懂。”不懂爱是情难自禁,是情至深处仍不得不舍。是忍不住地要和她亲近,是明知不可不能不该,仍旧毫无犹疑地将她搁在了心头。 在他不知情念已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时时处处地为她着想,替她担忧。 “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秦诺握住他的手,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嘴角:“我爱你,我已经知道爱是什么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言霆自嘲一笑,忍不住抱紧了她,继而握住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是他妄求太多,时至今日,已至疯魔。他要她所有的情,所有的爱,要她和自己一样,眼里心底,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我记起来了。”等言霆克制着微微离开了她,秦诺才红着脸把脸贴在他的心口:“在船上的时候,你……” “是。”言霆捏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那时候是我欺负了你……” “才不是……”秦诺抿了抿唇,不愿他把自己说得那般不堪:“是我先抱你的,就算是,也是我先轻薄了你。” 言霆低笑,先时的一点郁·色·也尽都化开:“都想起来了?” “其实只想起一点。”秦诺张嘴咬住他的指尖,含糊道:“我那时候难受嘛,自然依赖你了,但你没有躲,还抱了我,亲了我,所以是两情相悦,不是你趁人之危。” “记得挺清楚的。”言霆怕自己压着她,可又实在想抱她,索性起身,将她抱到腿上,将人严严实实地嵌到了自己的怀中。 “是你自己说我大了,该议亲了,可后来敢上门的不是连王府的大门都没进了,就是进了大门被你以考验武艺为由给打了出去,从那以后就再没人敢来了,对不对?” 以今时今日的目光看过去,很多事自然也就看清楚,想清楚了。秦诺捉了这把柄来笑话他,却见言霆面上带笑,目中殊无笑意。秦诺心口一紧,忙拉了他的袖口:“说好了不再为从前难过的,我又没有嫁给旁人,我是你的。” -- 第211页 言霆一怔,目中犹如冰雪初开,融成一片暖意:“再说一遍。” “我是你的,我是你的。”秦诺轻声细语地哄他:“你都是在折腾自己,我从来没都没有受过任何委屈,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原来昔年的那些不甘和难过都是两心未通的误会和遗憾。 秦诺窝在言霆怀里,不知怎的就很有些愧疚。 她当年的喜欢还是太浅,如今她已这样爱他,却还是觉得情深不及。 她忽然很是害怕。 这一生还未过半,她还没把自己的情念都说与他知,她还没能报他情深一片,还不及陪他白头到老。 她忽然感觉到了他的害怕,她怕离开他,怕带走他所有的情爱喜乐,怕从此他即便还能活着,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她也怕自己从此再也见不到他。怕黄泉碧落,从此永诀。 这心肝宝贝一劲儿往他怀里钻,像是要钻进他的心里。言霆嗅着她耳边颈侧甜暖的香,越发有些制不住心底的念想。 “要不我哄你睡觉吧。”秦诺依在他的心口,忽然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言霆呼了口气,像是忽然从梦中被惊醒,额角綳起了几条青筋。 秦诺抬手给他抚平,几息之后,方慢慢红了脸。 言霆只是盯着她低低地笑,笑得她越发恼了,方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哄。 秦诺喜欢看言霆这么笑,他看着她时,好像总是这样笑的。她抱紧他的腰,想继续说说他们的从前,忽然却抽了抽鼻子,皱着眉警惕地往门外看去。 第140章 依恋 她这样依赖着…… “你有没有闻到?”秦诺被忽然弥漫开来的冲鼻的味道熏得胸口发闷,她偏头把鼻子埋在言霆怀里,使劲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言霆看着她抽着小巧的鼻子不住地往自己怀里埋,虽则也对这样的情形颇为警惕,心中却偏偏满是怜爱。 “像是很臭的肉被烧焦了。”秦诺的鼻尖紧紧贴着言霆的心口,他身上的味道干爽,如青松翠竹,暂时将那些让她胸闷气短的气味阻隔在外。 眼见着她快被熏哭了,言霆的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她的嗅觉素来敏锐,如今他虽尚无知觉,但这山阵中一定发生了什么极重要的变化。 江泠一直守在石室外,得了言霆的命令,她立刻各处传信,让大家俱都警醒起来。 章先生等人都聚在了一帘之隔的石室之外,言霆索性将上衣·脱·尽,拿被子严严实实裹了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休息。 不多时,众人也纷纷嗅到了秦诺方才所说的味道。 开始时淡淡地,需仔细辨别方能有所觉,之后,那股味道越发地浓烈了起来,这会儿,不只是秦诺这个身怀有孕的,所有人都被这股味道熏得极为头晕恶心。 秦诺趴在床沿不住·干·呕,言霆眉头紧锁,只得拿了自己的单衣,又往上洒了水,捂在她的口鼻之间。 自她有孕,每每入睡时都要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才能安心,言霆低眉看着她面色苍白的虚弱模样,又疼又怜地低头亲了亲她:“忍一忍,很快就没事了。”他说罢匆匆披衣,将秦诺抱起,起身向外行去。 “王爷,有人往这里来了。”章岳见言霆出来,当先迎了上来:“问过话了,她也不知这是什么人。” 秦诺依在言霆怀里,闻言微微侧头去瞧雪姑姑,她的神情恍惚,显然也是并不清楚这是什么人、什么事的。 这人与雪姑姑同处山阵这么多年,却一直刻意躲藏,不肯现身,如今却这样冒冒失失地直冲着他们而来。 秦诺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这人是不是来救雪姑姑的?” 言霆也顾不得周围还有人在,低头用唇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先生有什么法子能缓缓这阵难受?” 章岳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不能乱用药,只能硬撑。” 秦诺虚弱地笑了笑:“没事,过会儿就好了。”她几乎把脸埋在了言霆的衣裳里,嗅到他的味道,她喉间呕意方稍稍消止。 言霆看她这样,既心疼又情热。 她这样依赖着自己,只要闻着他的味道,便能止了所有的不适。 “当年那些被困在这里的人,还有谁与雪姑姑关系匪浅呢?”秦诺抱着言霆的脖颈,侧脸无意识地在他心口轻·蹭。她抬起脸,黑亮的眼珠儿里全是他的身影:“言霆哥哥,当年的族长之子和机关师真的都身亡了吗?” 言霆抱着她坐在石凳上,轻轻摩挲着她的如瀑青丝:“我的糯儿好聪明。” 这里的人全是好手,耳聪目明,秦诺抿了抿唇,撒娇似的在他怀里拧了一下:“可这股味道又是怎么回事?” 言霆看她害羞,也不舍得再这么逗她,只将她抱紧了,轻轻晃着她的身子哄她:“现在看来,有些事是我猜错了。” “嗯?”秦诺眨了眨眼,扯着他的袖口欲问,他却忽然低头亲了亲她的侧脸,轻声道:“来了。” 当看到来人时,那股味道也就越发浓重,这下子不只是秦诺,就连久经沙场,见惯了尸骨·腐·肉·的将士随从也都被这颇为难忍的恶臭熏得偏头避开。 秦诺将自己的帕子按在言霆口鼻之间,看他除了眉间微蹙再无旁的反应,一时间颇为佩服他,可转念一想,又觉心疼。 -- 第212页 这样的喜怒无形,淡然无波是在如何的刀山血海,算计阴谋中淬炼而出。他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又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伤心悲痛。 “放了她,我们不会再阻拦你们。”那人裹着一件厚厚的披风,披风虽然显得脏乱,可并没有多少破损。秦诺仔细望去,却丝毫看不出眼前人的一点儿眉眼破绽。 他戴着面具,手脚也俱都被重重包裹,浑身上下,也只有头发丝儿是没被裹起来的。 这人声音沙哑,与雪姑姑颇为相似,不同的是,他走起来的时候,左脚仿佛有些跛。 秦诺立时转头看向雪姑姑,却见她已痴痴望向那裹着斗篷的男人,浑身也在细细地发着抖。 “宛兰族最后一位机关师?”言霆将秦诺的脸按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我们也无意打搅为难,既你我都无恶意,不妨坐下来好好聊聊天。” 言霆低头拿斗篷将秦诺全然裹了,又用雪帽捂住她的头脸,他没有抬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出口的话却冷得像要结冰:“你是聪明人,别做无谓的举动。” 那人的斗篷微动,片刻,他垂下了手,转身默然离去,几息之后,他的声音从机关里传来,仍旧沙哑,也带着让人心头不适的阴沉:“到我说的地方来,我们谈谈。” 没等言霆回答,秦诺立时高声说了句“想得美”,然后她便紧张地看着言霆,两手攥住他的衣襟:“别去,他是机关师,这里毕竟是他的地头,万一……” “相不相信我?” “不。”秦诺倔头倔脑地紧紧贴在他怀里:“除非你带我一起去,我就相信你。” 言霆哭笑不得,抱起她转身回了石室。他将人轻轻放在石床上,一手撑在她的耳侧,另一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侧脸:“怎么这么能撒娇?是不是一刻都离不开我?” 言霆用来给她捂口鼻的单衣都已经被揉皱了,秦诺随手将衣裳搁在一边,伸手拉住了他的腰带:“这里头阴阴沉沉的,这些人也都不正常,我心里怕。” “不怕。”言霆握过她的手吻了吻:“半个时辰我一定回来。” “我要去。” “一会儿再不舒服怎么办?”言霆摸了摸她的肚子:“乖一点,别让我心疼好不好?” “那一……两刻钟。”秦诺闷了一会儿,看他始终纵容地耐心地哄着自己,一时间也觉着她是不是太过任性:“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万一摔了也是你心疼。” 言霆哭笑不得,低头去吻她的侧脸,始终不敢触碰她的唇角:“不许胡说,你乖乖的,两刻钟我就回来。” 言霆走后,秦诺便开始亲自看守雪姑姑。 直到现在雪姑姑都是一副精神恍惚,魂游天外的模样。 “姑姑,你认不认识那位机关师啊,他为了救你不惜以身犯险,也算是一片真心了。” 雪姑姑一怔,竟狠狠打了个抖。她的眼神开始凝实,半晌,伸手欲抓秦诺,却被江泠狠狠一打,险些要将一双手废在江泠剑下。 “让我见他,让我见一见他!”雪姑姑挣扎得几乎制不住,章岳在旁冷眼看了半晌,忽然道:“这位机关师的伤病虽然罕见,也不是半点治愈的希望都没有。” 这一句话让雪姑姑登时僵住了动作,她慢慢转头看向章岳,却是踉跄着直直跌到了地上:“他是什么病?是怎么回事?能不能治好啊?” 第141章 凶·猴 他把她看得…… 这是秦诺头一次看到雪姑姑哭得这样狼狈。 她让人紧紧钳制住雪姑姑,不敢放松半点。言霆前去赴约,虽然他说此去无恙,可她心里始终都安定不下来。 那机关师很在意雪姑姑,哪怕是以防万一,她也要将人看得严严实实的,不能让旁人钻了空子。 “姑姑,你不是说这位机关师已经身亡了吗?”秦诺不住地从雪姑姑口中套话。她现下悲喜交集,正是脑袋一片浆糊的时候,这时候问话,想来能问出些有用的。 “是啊,他明明已经死了,我看着他死的……”雪姑姑神情恍惚,两手抱头,良久,她慢慢抚上自己的脸,眼泪更是汹涌而落。 “有没有帽子,给我……”雪姑姑不断重复着要帽子的话,秦诺于心不忍,也有些明白她的这种念头。 任谁都想在心上人面前露出自己最好看的一面。 秦诺找出自己的帷帽给她,雪姑姑几乎是将帷帽抢到了手里。 她的动作一惊一乍,仿佛已经陷入了魔怔里,一时疯一时醒。 “姑姑,你想要我们救他,也得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机关师带来的味道渐渐散去,连她也几乎难以嗅到。秦诺心中焦急,面上不显,一面问一面不住地算着时辰。 “让我见他。”雪姑姑颓然靠在石壁上:“我见到他,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 “现在他要和我夫君说话,连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秦诺试探着看向雪姑姑:“若能寻到人,我自然不会拦着你和他相见。” “在哪儿,会在哪儿?”雪姑姑抱着头细细碎碎地呢喃,秦诺顾不上她,只让江泠将人看好,自己扶着腰起身,在地上来回地转。 约定的时辰快要到了,秦诺心里越发难捱,她看着一脸恍惚,不断低语的雪姑姑,忍不住地出言催促。 “我知道了!”雪姑姑忽然大叫出声,把秦诺惊得心头猛跳,她也顾不得小心询问,只等时辰到了言霆还不回来,就带着雪姑姑一道找过去。 -- 第213页 山阵中忽然发出一阵闷响,像是有什么从内裂开,延绵不断。秦诺眼皮直跳,眼见着时辰将至,便着人带着雪姑姑,往她说的地方行去。 昨夜的那阵呜咽声又来了,众人将秦诺围在中间,警惕地向四面看去。 小猴忽然躁动了起来,章先生一个错手,竟让它一跃跳出了怀抱。 来得是个比小猴大得多的雪白的大猴,可怖又奇怪的是这大猴一张口,发出的便是犹如夜哭鬼的呜咽声。 那大猴冲着他们这边龇了龇牙,很是凶猛的样子,它张大嘴时,能清楚地看到它尖利的牙齿。 侍从登时都提起了满身的精神。这大猴不同于小猴,它已经被养出了满身的凶性,章岳细细观察了几息,叹道:“恐怕是吃惯了人·肉·的,要小心。” 秦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看着那不住地想要对他们发起攻击的大猴,只觉胃里一阵翻腾。 小猴几次欲拦,前两回也不过是被大猴轻轻踢开,再往后,那大猴凶相毕露,竟是生生扯下了小猴的一块皮肉。 秦诺冲着小猴摆手,叫它的名字示意它快跑。可那小猴久久逡巡,不愿离去,明明疼得已经近乎·痉·挛,却始终不肯抛下他们独自离开。 章岳在药箱里翻翻捡捡,给每个人都发了丸药:“我这里有些·毒·粉,一会儿散出去看看能不能拦住。”章岳面色沉重,将丸药递给秦诺时尤其犹疑。 “没事,先过了这个坎儿要紧。”秦诺知道章岳是怕她乱吃药伤身,可眼下也只能先做权宜。 “若我没看错,这大猴身上都是毒,要小心不能被它抓伤咬伤,否则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章岳给众人再说了一遍这大猴的危险,而后自己紧紧护在秦诺身前,一步也不敢退开。 “那机关师是想将王爷骗走,然后对付我们?”秦诺咬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这么做就是不在意雪姑姑的生死,那王爷……” “不会有事!”章岳只得这样安慰她:“也不一定是不在意雪姑姑的生死。”章岳回头看了一眼被江泠制住的人:“这大猴有些灵性,只怕是特意来救人的。” “先生,既然是来救人,咱们不如先把雪姑姑给它,省得王妃受伤。”江泠把雪姑姑往前推了推,忙忙地说出自己的法子。她也是急火攻心,顾不得旁的,生怕王妃被这大猴伤到一星半点。 “没用。”章岳叹着气摇头:“这大猴很有些凶性,咱们这边不能妄动,就算是把人交了出去,它也不会轻易干休。毕竟不是人,你不能拿人的法子来量它。” 秦诺一怔的空当儿,那大猴已经飞身越了过来。章先生说得对,它虽然为着救人,但也不会放弃·杀·人。 这大猴身形极为灵活,且齿爪有毒,让人防不胜防。 秦诺紧紧靠在石壁上,尽量不让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它看着那不停跳跃飞腾的大猴,心口也一阵阵地发凉。 雪姑姑显然也无法控制这猴子,慌乱中,她下意识挡在秦诺身侧,伸手把她护在一角。 秦诺心情复杂地看向雪姑姑,面色苍白地阖目捱过这阵难受。 大猴的攻势越发着紧,秦诺紧蹙眉头的当口儿,却忽闻前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哀叫,而后便是众人喜悦又敬服的问安声。 秦诺猛地睁开眼向前望去,而后身上的力道一卸险些就要跌倒。 “没事了,别怕。”言霆将沾了土灰和血迹的外裳脱下随手丢到一边,而后俯身将秦诺抱了起来:“先回去,已经无事了。” 章岳等人都是满腹的疑问,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言霆抱人进了内室。 秦诺看着章岳将小猴带去救治,并做了个无事的手势,才彻底松下心,面色苍白地倚回了言霆怀中。 毡帘轻晃,众人对视一眼,皆识相地各自寻了地方休息。 “怎么回事?”甫一坐好,秦诺就抓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你没受伤吧?” 言霆转身去净了手,回头来摸了摸她的脸:“是我不好,回来晚了,吓坏了吧?” 秦诺摇了摇头,低头去解他的衣带:“伤着了吗?我看看。” 言霆张着手由她动作,一面低声解释:“这山阵里的机关已经大多损毁,再往后走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秦诺听他云淡风轻,知道事情绝不会这样顺利:“你和他动手了?” 言霆笑笑:“人就在中央石室,死不了。” “谁管他死活。”秦诺气得脸色苍白:“都是什么人啊,动不动就是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言霆不想在秦诺面前多提这些事,就像他在她眼前时从不愿动手伤人。 “看清楚了?真的没伤。”言霆也不把衣裳穿好,就这么坐下,然后把她抱到了膝上:“糯儿鼻子真灵,若不是你提前嗅到,我们只怕要被他打个措手不及。” 秦诺哭笑不得地捏他的脸:“又胡说了。”就算她没嗅到那股味道,言霆也不会等到他打上门了才有所察觉:“你穿好衣裳,章先生他们还等着呢。” 这段时日两人几乎时时都腻在一处,她心里知道,言霆把她看得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重要。 哪怕在这种时候,他都要先安抚了她,才肯去办这些急的冒火的事。 “这次的事是我疏忽。”言霆抱着她,左左右右地晃,秦诺就像躺在摇摇椅里,觉得安全又舒惬。 -- 第214页 “没事的,你留了这么多人保护我,而且你也没有回来晚,别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言霆笑笑,亲了她一下,没有再多说。秦诺抱着他的脖颈,一手探到他的背上一样地哄他:“真的没事,你已经把我保护得很好了。” “再没有下回。”言霆的语声淡淡,可其中所藏的情绪却让秦诺不由心酸。 “我以后就长在你身上,那样谁都伤不了我,对不对。”秦诺挣了挣,坐起来给他穿衣:“英明神武的定王殿下,我们去做正事了,好吗?” 第142章 恩威并施 心归何乡…… 这回秦诺坚持要自己走,言霆便牵着她的手,带着众人一齐往山阵中央的机关室缓行。 雪姑姑这回总算没被江泠拿刀架着,因着方才她对秦诺多有保护,江泠对她一时也凶不起来。 那满身是毒的大猴被五花大绑,小猴在后拖着它,时不时能听到脑袋磕在石板上的声响,听得秦诺忍不住抬手摸自己的脑袋。 言霆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秦诺偏头躲了下,不高兴地道:“咱们昨晚听到的声响就是这大猴发出来的,他其实昨晚就想对咱们动手,可最后为什么又亲自来了呢?” “谨慎。”章岳在旁接了话。 和言霆之外的人说话,秦诺向来不使性子,她立刻收了脸上对着言霆时的嗔色,正色道:“他今天是故意的,调虎离山?” “山阵机关,雪姑姑以为她自己掌握了所有,谁知道这一切都在那机关师的掌握之中,他定是通过一些法子看到了咱们一行各自的实力,最后才决定这么办的。大猴昨夜只是试探,今日人和猴一起行动,胜算总是要大很多。” 秦诺转头看言霆:“你一早就知道他心怀歹意了,对不对?他根本就不是找你商量谈判的。” 言霆挺没底气地笑笑,求饶地拿手背·蹭·了·蹭·她的脸。 给王妃解了惑,章岳悠悠然地闪身退后。王爷近来越发急躁,有些时候简直是不要命地去试去拼。他们管不住,管不得,这位总是管得的。 秦诺一路气鼓鼓地走过来,言霆在旁陪着小心,两人别别扭扭的,也并没什么亲热的语气和举动,但这种氛围却总让身边的人莫名觉着倒牙。 秦诺憋着一肚子火,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把那劳什子机关师给揍上一顿,可等她见着了人,硬是没找着下手的地方。 秦诺早早捂了口鼻,章岳提前进了机关室点了香,虽说不能全然驱了那股子熏人的味,也总好过什么都不备。 看着机关师身上的伤,秦诺首先想到的是寻章岳给言霆把把脉:“他的养的大猴身上都是·毒,谁知他自己是什么样呢。” 章岳也有此担忧,他仔仔细细给各人都把了脉,等觉到无碍了,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回谁也没再拦着雪姑姑和那机关师,只是雪姑姑僵立在原地,泪流满面,却始终没再往前走一步。 至于那机关师……秦诺不忍地别开了眼。他的脸和雪姑姑几乎一样,估摸着身上也都是这样的伤。 秦诺很少见到言霆和人刀剑相拼的模样,不过她没少见他清晨练武。那种时候,他身上带着怎么都遮掩不住的痞气和狠绝,那样的冰冷,只是在旁瞧上一瞧,也要觉得心惊胆战。 “幸亏你比他厉害。”秦诺虽然容易心软,可对于有意伤害言霆的人,她怎么都心软不下来。 “火玉兰就在下面。”那机关师把自己缩成一团,狼狈地躲开雪姑姑的眼神,两人相距咫尺,却俱都瑟缩不前。 秦诺叹了口气,瞧了瞧这对苦命鸳鸯:“这里头一定还有什么陷阱是我们不知道的,否则你二人也不可能如此。”她依在言霆怀里,和章岳对了个眼神,而后道:“这位章先生有些法子能治你们身上的伤,你们治是不治?” 对付机关师这样的人,不能一味地软,也不能一味地·硬。言霆先把人打服了,让他绝了轻举妄动的念头,然后再给他一点念想,也总能稍稍拿捏一二。 “条件。”那机关师的声音有些发抖,秦诺理解他此时的感受。心上人就在眼前,他却狼狈难堪至此,只怕这比死还要让他绝望。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言霆冷冰冰地接了话,俯身抱起秦诺欲离:“人留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生还是死,看你们的选择。”言霆说罢便走,一行人绕来绕去,秦诺绕得眼晕,最后只好把头埋在言霆怀里由得他找路前行。 “这地方倒是好……” “呦,还有活水……” 到了地方,众人便四散开各自休息,秦诺也才睁开眼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开阔而温暖的石室。 “软硬兼施,恩威并重,这下子,那机关师想不对你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也不行了。”秦诺调侃地抱住言霆的脖子,瞧向石室里头一块莹白无暇的玉榻。 言霆先把自己的外裳垫在玉榻上,而后才将秦诺安置在上面。 “这样的成色……”秦诺惊讶地摸了摸这块无暇美玉:“真有钱,谁的啊,宛兰族这么阔气吗?” “其多行诡诈之事,所为不过钱权。”言霆屈指在榻上敲了敲,也并不怎么放在眼里:“若没猜错,火玉兰临近之处,就是一处藏宝地。” 秦诺“哇”了一声,两眼亮晶晶的:“都是不义之财吗?” -- 第215页 言霆失笑:“若能见得光,也不至藏得这样深,至于怎么来的,还不清楚。” 他被秦诺这种崇拜倾慕的眼神看得心尖发热,忍不住捧了她的脸,俯首去亲她。秦诺左躲右躲,眼见着要把言霆的耐性·磨·没了,才鼓了鼓脸,有些气恼地瞪他:“你今天就是在赌,对不对?” 言霆一怔,见她眼睛都气红了,也顾不得自己,忙忙抱起她哄。可这回秦诺没让他敷衍过去。 “我们是要白头到老的,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承诺?” “对不起。”言霆抬着她的下巴,轻轻叹了口气:“今天是我没想周全,我错了,好不好?” “你……”秦诺看着他眼里真切的心疼,已经冲到嘴边的话一时间一句都说不出来:“那好,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能再以身犯险,不要再这么不顾自己的安危,也别这么不珍惜你自己的性命。” 秦诺隐约觉察到了言霆的心思,所以她心里更加骇然。她最怕的便是他将来会因着自己的死而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那样,即便他还活着,也只不过是心在地狱,日夜折磨。 秦诺牵着他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的肚腹上:“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言霆抱紧她,阖目长叹了一声,苦笑着应了一声“是”。 这样的心思连他自己都没全然觉察到,可她却先自己一步透彻明晰。 言霆吻了吻她的眉心,心里也慢慢安定了下来。他们二人,看似总是他在保护她,可实际上,若没了她,自己的这颗心便也没了安放的地方。 “王爷,雪姑姑和机关师求见。”江泠的声音隐隐带着激动,虽未见人,秦诺也已经从这种语气中想到了机关师最后的选择。 第143章 不舍 虽不是穷凶极…… “我们要先治伤。”机关师和雪姑姑仍旧各自待在一个角落,离得不远也不近。秦诺跟在言霆身后进入石室时,已经几乎嗅不到机关师身上那股熏人的味道。 “问过他了,他要先服药压毒。”章岳仔细地收整着自己的药箱,语带叹息:“这么着治,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好说。” “他们两人几乎没说几句话。”江泠凑到秦诺耳边低声细语,秦诺讶然抬眸,一一看过二人情状,也不由摇头轻叹。 “你们两人是不是弄错了,现在不是你们跟我们讲条件,是我们向你们提要求。”几个将士吊儿郎当地走过来,笑嘻嘻地拨了拨机关师头脸:“别给脸不要脸啊,没听明白我们主上的话?趁早的把该交代的交代清了,你们轻省,我们也不费事儿。” 章岳坐在石床上配药,笑呵呵地瞧着一众人围着机关师你言我语地威·逼·利诱。 雪姑姑看着这群人明显很不讲道理的模样,心里一急,也顾不得什么,就想凑过去把这群围着机关师的人挡开。 言霆手下也尽都是些妙人,撒泼打滚耍无赖,马上仗剑击贼寇,样样都能拿得出手,不必吩咐,他们便已将机关师和雪姑姑逼得俱都松了口。 “再往下的机关是依山阵走势为形,我也摸不准其变化,只有特定的时辰走特定的路,才能通往火玉兰所在之处。”机关师背对着雪姑姑,话音颤抖,语气沙哑,倒也让人生出几分怜悯之意:“明晚子时,我会带诸位前往,此路并不寻常,至少也要半月方能到达,请诸位各自准备。” 眼见着再也问不出什么,也便无人再来打搅这一对苦命鸳鸯,只是他们离开时,这两人还是一个不看一个,明明近在咫尺,却相隔天涯。 “这热泉瞧着真是干净。”秦诺坐在池边,伸手去撩这温热汤水:“难为这么个地方,还有这样一处妙地。” “好是好,但你不能再泡汤泉。”言霆扶着她站了起来:“舀出来擦擦身就罢了。” 秦诺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几眼,只能扁着嘴应了一声。 “看来雪姑姑到底还是没被彻底辜负。”秦诺浑身清爽地躺在暖融融的被子里,言霆·草·草·擦了身,将她连人带被地抱到了怀中。 “这么操心旁人的事,身上不难受了?” 秦诺这几日一直腰酸,听着言霆问起,她眨眨眼,仔细感受了一下,笑眯眯道:“这会儿好多了。”顿了顿,她仍是忍不住发愁:“那个机关师真的能信吗?我看他几番反复,性子并不坦直,怕是……” “他必定还有隐瞒,但也无碍。”言霆轻轻给她按揉着腰背:“他一身伤病都要仰赖章先生,如今有了希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轻易放弃。” “也不知道他们都发生了什么事,弄得现在这样狼狈。”秦诺心中隐隐不安:“我只怕这些都是山阵中的隐患,再往下去,我们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没事。”言霆语气笃定又淡然,让秦诺心中的惶惑也不由消减了许多。 “好吧,我最近就是想得多,兵来将挡吧,我都有点烦我自己了……” 言霆被她这唠唠叨叨的小样子逗得直笑:“想是要当娘了,思虑的就更多了些。” 秦诺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的神情也不由变得温柔:“在乎的多嘛,自然就唠叨的多,定王殿下不好意思唠唠叨叨,我替你来呗?” “小傻子。”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摸着她越发隆起的肚腹,心里也十分不安:“我们就要这一个,再不要了。” -- 第216页 秦诺心中温暖,在他怀中轻轻伸了个懒腰:“若不是这回没有法子让我有了身孕,王爷打算什么时候……” 言霆挑眉,含笑摩挲着她的脸:“想说什么?” 秦诺说了一半才发现这时候说这种话有些暧·昧。她是知道他平日忍得有多辛苦的,便装傻一笑,规规矩矩躺回了他的怀中:“这个地方建造得隐秘幽森,倒有几分鬼神之功,可也太造孽了。” 言霆见她转移了话题,也便笑着闭了闭眼:“这地方几经重建……”他低眉瞧她:“可还记得那只大猴?” 想到那只凶猴秦诺就不由一个激灵,言霆却还嫌她不够害怕似的:“观其行止,看起爪目,那是个用人·肉·养大的……” “言霆哥哥!”秦诺捂着耳朵使劲往他怀里·挤:“不带你这样的。” 大半夜说这个,让秦诺寒毛直竖:“他……那个机关师该不是专门·杀·人……” 言霆闷笑,将她严严实实裹在自己怀里:“不是,是这里原本就有许多亡人,或许后来还有像咱们一样的人来此,也都成了那大猴的盘中餐。” 秦诺浑身不舒坦,抬头可怜巴巴地瞧他,眼角都似有了泪光。 言霆看得心疼。他本来是想吓唬吓唬人,谁知倒是把人吓着了,他自己也心疼得够呛。 “让我疼疼你。”言霆温柔怜惜地抱紧她,等她惊惶稍定方柔声道:“不是想吓唬你,只是你要记得,他二人虽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却也绝不可信。” 秦诺被他拢在怀中,鼻尖全是他身上热烈灼烫的气息,她昏昏沉沉地点了点头,忍不住抱住他的脖颈,稍稍仰头把自己送了过去。 “若不是这回没有法子……”言霆捧着她的脸,迷恋地吻过她的眉眼:“我只怕一辈子都舍不得叫你受这样的苦。” 秦诺心尖儿滚烫,半张着眼隔着朦胧的泪雾瞧他。 不过片时工夫,她又立刻闭上眼,不敢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后半夜秦诺总算泡到了汤泉,虽然只有一刻钟,但也非常高兴得意。 没等出了汤泉,她就已经倚在言霆肩上睡熟。言霆低头看了她良久,脸上是刻骨的温柔和眷恋。 第144章 师父 喊一声来听听…… 前路崎岖多折,沿途几乎不见半点光亮,机关师手中有特制的油灯,但究竟有限,不能一路照亮。 秦诺已经想到再往后的路定是艰险重重,但她没想到头一个难过的关卡便是这透骨的寒意。 除她之外,同行者多修习内家工夫,虽不至不惧严寒,可也不像她一般,冻得牙齿都打哆嗦。 “过了这一层就没这么冷了。”机关师在前说了一句,若不提他先前的种种举动,倒像是个体贴良善之人。 秦诺裹得像头小熊,被言霆抱在怀里,她自个儿都觉着自个儿重。 “多动动就不冷了。”言霆低头看着她被包得脸眼睛都没露出来的圆子样,没忍住轻笑了笑:“章先生的药过会儿就会管用,再忍一忍。” 这严寒透骨,她身上的斗篷棉衣仿佛都阻拦不住,秦诺在言霆怀里努力地把自己蜷成一团,脑袋里只念着热热的汤泉暖炉,还有热汤热饭。 热了念着冷,冷了念着暖,秦诺牙齿咯咯地打颤,心里头还能稍稍嫌弃一下自己。 这也太丢人了,一行十来人,数她最笨重狼狈。 “要不我也下来自己走走吧……”她的声音隔了厚厚的棉帽传出来,瓮声瓮气地颇有些娇憨,言霆双臂如铁,轻轻颠动,把她惊得瓮声急呼。 “能抱动,没事。”这小熊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真把她放下来,也是一摇一摆走不动路,为了避免她一阵更加狼狈,恼羞成怒,言霆只能想着法子给这小傻子找台阶儿下。 秦诺费力地从棉帽的缝隙往外瞧,只能隐隐地瞧见言霆的影儿,那灯实在是不太中用,她这次带来的明珠偏偏都是平日里把玩的玩意儿,论照明还不如那忽忽闪闪的油灯。 言霆已经抱着她走了近一个时辰,也就是到了这会儿,才听他呼吸比先时急了。 秦诺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腿,深切地认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这差距就像地上跑动的肥兔子和天上的雄鹰之间的差距一样的大。 “这简直就像是十八层地狱,一层有一层的难。”等众人终于能停下休息的时候,秦诺不由扒开棉帽,气哼哼地说了一句。 宛兰族也真是够无聊,也够狠辣,把东西藏在这么个地方,活人哪里能够得着。 “胡说八道。”言霆把棉帽给她盖回去:“这会儿冷,好容易积聚的热气别再散了。” 秦诺身上的确已经渐渐暖了过来,只要不把脸和手露出来,就不会被冻成冰块儿。 “你从几岁开始练武啊?”秦诺闷闷地坐在石头上,笨手笨脚地呆着,幸亏他那时候没听自己的把她放下来,否则在路上她就要丢人了。 这会儿她连自个儿的脸都摸不着,就别提走路的事儿了。 “想跟我习武?”言霆从前到后看了自己带来的这一行人,等确定无人有恙之后方重新坐回秦诺身边:“喊一声师父来听听。” 秦诺笨拙地抬手推他,好不容易露出眼睛来翻了他一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想当我师父啊?” “也不是不行。”言霆隔着厚厚的棉帽摸了摸她的发顶:“来,叫一声,出去后我就教你。” -- 第217页 “你……”秦诺到底还是没他脸皮厚。他们二人虽然离旁人有一点距离,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说不得就会听着什么响动:“登徒子。” 言霆失笑:“回去后教你些强身健体的工夫,平日练练便罢。” “你从前怎么不想着教我?你看,现在就我拖后腿。” “会不会有什么相干。”言霆把这个笨手笨脚的小熊抱到膝上:“你每日够能跑的了,身子康健即可……”他转念一想,也没有把话说死。旁的不说,她学些拳脚功夫总胜于无,多年前飞玉江上的生死之劫还有前些日子他不慎让她落到了雪姑姑手中…… 言霆抬手掐了掐眉心,迟疑着道:“那就学吧,你自小学舞,身子软,可以学些巧劲儿工夫,我让江泠来教你。” 他话说得一本正经,秦诺却稍稍撩起棉帽,怀疑地去看他的脸色。 嗯……好像是说得正经话,可他这话总让她想起两人亲近时他的戏弄之语,大约是她多心了罢。 “做什么,小笨熊。”言霆准确地戳中她露出的脸蛋儿:“这么看我做什么?哪句话没说对?” 秦诺张口就咬,听他这暧·昧语气,方才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说的哪句不对,嗯?”言霆凑到她耳边:“身子软便习不了我的工夫,让你同江泠学,怎么,不乐意?” “你混蛋。”秦诺小声骂他:“这儿有人,不许说那些话……” 言霆低笑,也不舍得这么逗她,虽然他已经尽量压低了声儿,却也不愿让这样的话被旁人听见。 “再往下走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惊喜等着……”秦诺两手笨拙地捧着他的手,颠来颠去地拍着玩儿:“当年的这里头的人现在就见着机关师和雪姑姑了,其他人也应该有活命的可能……”她有点儿担心再往下会遇到什么“妖·魔·鬼·怪”。 “这地方那机关师来了不知几遍,真有活人,他们也不能相容。”言霆见江泠送来了热水和干粮,也没放开秦诺,直接伸手接过拿来喂给她吃。 “这几天忍一忍,出去了我们吃好的。”热水凉得极快,秦诺喝了两口便忙忙催着言霆把剩下的喝完,吃·干·饼子的时候秦诺想起雪姑姑从前调侃她的话,便微微睁开眼偷看言霆的神情。 我们是在认真吃饭……秦诺红着脸重新闭了眼,接过他渡过来的干粮。是这饼子太·硬·她咬不动,否则就自己吃了…… “怎么像偷了油一样?”言霆看她吃过饭,贼兮兮地四下张望,便戳了戳她软嫩的脸蛋儿:“没人看着,不过是吃饭,怎么羞成这样。” 秦诺气鼓鼓地看他,你那是单单纯纯的吃饭吗?她头顶冒烟儿,浑身都有些不对劲,索性撑着气做出一副绝不心虚的模样:“我是在看路,七扭八歪的,怕一会儿找不着路了。” 言霆刚要让她给指一指这路是怎么辨清的,便听前头传来一阵极为痛苦的哀嚎声。 第145章 求娶 无可奈何 机关师抱着头在地上挣扎扭·动,哀叫声凄厉嘶哑,似是下一刻就要把喉咙撕破,每一声都带着血腥味儿。 言霆不欲教秦诺看到如此情景,他甫一见着点影儿,便将人面向自己箍在怀里,顺道也捂了她的耳朵。 “惊扰王爷王妃了。”章岳方才收了针,这么冷的地方,他活生生被折腾出一身的热气儿:“要遮掩他身上旧毒的味道,就得服药压制,他这是服用药物的遗症,能扛的过去也就扛过去了。” 言霆皱起了眉,就听随从问:“这厮叫的人心烦,是否要属下给他把嘴堵了。” 言霆摆摆手,见机关师一时三刻不会毙命,也就不多照管,只是嘱咐保住他的性命,便带着秦诺往远走了走。 这机关师的事言霆虽不愿与她细说,她却也略知一二,当年宛兰族中那些不愿被利用欺辱的无辜雪女,有多少都死在了这阴森血腥的山阵中,而那机关师手上又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律法严苛,却也护民平安,保国安泰。”秦诺握住言霆的手,认真道:“这么多年定州如此清平,凡提起定王治下,无不甘心臣服,盼生此间,言霆哥哥是清明磊落,心怀天下的人,国若能有此君,必是苍生之福。” 言霆略一挑眉,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怎么忽然说这个?”他心中隐有不安,却又有被心上人倾慕敬服的喜悦感动。旁人如何说他确实不在意,他只是做了该做的,要做的,可她的想法他半点都不愿忽略。如今听她如此言语,望着自己的目光又是这样沉静怡然,他便觉心头火热,仿佛回到了年少热血之时,做的每一件事,都唯盼她能为他骄傲。 “我这可是肺腑之言”秦诺两手捧了他的脸:“当初我嫁往荷州之前,皇兄就说过这些话,他也是很敬佩你的,只不过你后来成了他的妹夫,他自然要百般挑剔了,可在他心里,你仍旧是这天下之主的不二之选。” “这些事我与舅兄已经商议妥当,将来事了,我会送他与皇嫂逍遥天下,得偿心愿。” 秦诺笑眯眯地亲了亲他:“我知道你最好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宫中多年,已经消磨掉了皇兄对皇宫所有的期望和感情,他这辈子想要的无非是家人安好,一身自由。” “他当年救你一命,无论将来他有何要求,我都会为他做到。” -- 第218页 “你已经相助良多。”秦诺见他目中隐有不安,稍稍凑近倚回他的怀里;“从这里离开之后就是另一片天地了,天高地广,山河广阔,自然任言霆哥哥施为,你心怀天下,文武兼全,定能护国安民,一展抱负。” “嗯。”言霆听她这么说,却并没见什么欣然之意,秦诺心下一沉,脸上的笑便有些勉强。 “言霆哥哥……” “这些事等我们出去再议。”言霆却已经不想再说。他将秦诺抱回怀里,呼吸却隐隐有些不稳。 “好啊,等我们出去再议,反正时日还长。”秦诺偏头把脸埋在他怀里,不教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江山万里,天下抱负也已经不能让他稍有转移…… 秦诺不能再自欺欺人地说自己去了,言霆这样意志刚强的人很快便能振作起来,天长日久,或许再遇到心爱之人,与她诞育子嗣,白头到老。 她只怕在那之前,他已生生将心血都消耗干净。 “你还没娶我,那时候我与虞斌假作成亲时并没有穿过婚服。”秦诺心里后悔自己提起这一节儿,便打起精神来哄他移开心神:“你知道为什么吗?” 言霆微微敛眉忍过方才心底的那阵闷痛,见她着意哄自己高兴,也弯唇轻笑,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为什么?” “因为我心有所属,我不愿意为旁人穿上婚服,当日我所以决定前往荷州,与虞斌联姻,多是因为他心有所属,我们二人能有转圜。”秦诺抬手轻轻描摹过他的眉眼:“我想为你穿婚服,到时我们好好成一次亲,就是不知王爷可愿做我的驸马?” “求之不得。”言霆轻轻一叹,忍不住抱紧了她:“臣求娶公主为妻,只盼公主能怜我心意,让我侍奉公主终身。” 秦诺心里酸痛不已,却也不敢显露出来让他再加痛苦:“好啊,我答应你,你可不许赖账。” 她话音方落,脸侧便觉到一阵温烫湿润,她浑身一僵,在自己都未反应过来时便已泪流满面。 言霆双臂如铁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安定,让她安心,又让她心痛。 往日极苦极累之时,也未见言霆有丝毫软弱退避之态,他宁肯流血见骨,也从无人见过定王的一滴眼泪。 秦诺闭着眼,摸索着去替他拭泪,喉间却几度哽咽,不能言语。 “我会好好活着……我要好好活着。”秦诺深深吸着气,轻轻拍着言霆肩背:“我才不会把你让给别人,我也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下。咱们不是已经看到希望了吗?言霆哥哥别怕,我永远陪着你。” 什么叫肝肠寸断她如今算是真切明了,她自己尚且如此,遑论言霆。 他素来将自己看的比他更重千百倍,她受伤受苦,他只会比她更疼更痛,甚至会想尽办法,宁肯承受比她更重的痛苦,也要让她稍得安宁。 秦诺知道言霆不会无故就变成这副模样,定是她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不好到他即便付尽一切,也难稍有转圜。 其实秦诺心里明白,火玉兰不可能真的就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着他们去摘去取,机关师和雪姑姑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即便他们已经接近了火玉兰,要摘取它,也是千难万难,更别提之后更难摘得的雪玉兰了。 到了这一步,生死就在眼前,说不怕是假的,可她更怕的,是自己离开后,言霆将要如何度过剩下的岁月。 生死于度外,唯情难尽。 “其实……其实我听人说过一个法子,或可能行……”秦诺紧紧咬住唇,直到尝到一股腥·甜的味道,方勉强笑道:“这也是章先生说的,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第146章 罪·孽 你真的觉得……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言霆嗓音沙哑,目光沉沉如深渊寒潭:“若不是九死一生的法子,这口不会等你来开。” 秦诺低下头去,久久沉默。 “刀山也好,火海也罢,总归是你我一道去闯,别动歪脑筋,嗯?” 秦诺阖目长长叹了口气,也不再提方才的话。 言霆也没有再问。 “其实我心里总有个猜测。”秦诺仰头看着言霆:“火玉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物,机关师和雪姑姑在此间多年,又识得路,不可能不去寻这些东西。我看着他们两人如今这副模样,只疑心这两人是为着火玉兰才变成这样的。” “是与不是,看了才知。”言霆没有丝毫的意外和思考就这么答了,秦诺抿了抿唇,定定看他几息,到底只能撇撇嘴,拖长了调子“嗯”了一声。 当晚他们跟着机关师进了下一层,这一回也的确没有先时那样冷了。 满鼻都是湿润森冷的气息,还掺杂着一些说不上来的陈腐的腥味。 秦诺把脸埋在言霆·胸·口,良久才压下喉间呕意。 “这儿原本是什么地方?”江泠紧跟在雪姑姑身后,虽没有明显的挟制动作,但只要雪姑姑稍有躲避之意,她便能即刻将人按住。 不管是雪姑姑还是机关师,一时间都未做声。 灯火幽微,暗道中连脚步声都几乎不闻,就只有小猴拖着那大猴走时,脑袋磕在石板上的声响。 这大猴近日来已经成为了小猴新的玩具,拖来拖去走之外,又多了让大猴给它剥瓜子皮的乐趣。 在这么个地方,机关师还记得给猴子们找些零嘴儿,倒是教人觉着荒谬又无奈。 -- 第219页 “山阵的地下原本是个地宫。”雪姑姑忽然开口,嘶哑的声音在幽暗的长道中尽显苍凉诡谲:“我从前也走过这些路,只不过那时候不知道地宫之上就是行刑害命的山阵。” 破碎的嗓音掩盖住了话音里的悲恸和颤抖,机关师却慢慢放缓了步子,似是想回头望一眼,却到底也没有回头。 雪姑姑苦涩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满是伤痕的脸,心里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当初我要也是这么个模样,想必也不至于被一次一次带到这个地方来。” “别说了。”机关师话音中带着哽咽,秦诺双手抱紧言霆的脖颈,心里头涩涩得很不舒服。 开了口,雪姑姑也就没再遮掩,她仿佛想开了什么,看开了什么,又仿佛已经摒弃了什么,放弃了什么。 “我第一次来,是和十二个姐妹一道进入这个地方。”许是常年居于幽暗之地,雪姑姑的眼睛几乎能在夜间视物,她四下看了看,忽然轻轻打了个抖。 江泠拧眉搀了她一把,没忍住道:“不想说就别说,没必要。” “我想说。”雪姑姑没有看她,也没有理会机关师回眸递过来的眼神,她的目光在这幽暗的密道中游移,魂灵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屈辱折磨的日子。 “我们十三人进了这个地方,最后活着出去的只有九人。”雪姑姑的指尖轻轻拂过石壁,她闭上眼,似扶不扶地缓步前行:“可我现在想来,却宁愿那时候死在这里的人是我。” 十三人入内,九人生还,雪姑姑尚未明言发生了什么,却已足够让人想到很多。 “可是当时,谁不想活着呢?”雪姑姑轻轻一叹,若不看她的手脸肌肤,只观其行止气韵,这着实是个会让人倾心的佳人,即便到了如今这一步,也不能说雪姑姑是个可怖的女子。 言霆微微敛眉,低头看了秦诺一眼,见她冲自己摇头,也便没有开口阻止雪姑姑的言语。 “我们平日里是高高在上的雪女,自小就被全族衣食供奉,视若神明。”雪姑姑讽刺一笑,两手回环抱紧了自己:“族人都说我们冰清玉洁,是无上高贵的天女,会终身侍奉神明,为族人祈福。” 秦诺不由打了个冷战。她往言霆怀里缩了缩,抬手轻轻按住他的唇:“我想听一听,当初和现在总有些因果关联,火玉兰就在这里,说不得其中就有什么隐秘。” 言霆敛眉一叹,到底还是依了她。 “高高在上,不染尘俗的女人沾染了鲜血,沾染了罪恶,沾染了污秽会是什么模样呢?”雪姑姑低低地笑,仿佛看到了那时的自己:“我们十三人情同姐妹,从无妒忌,一生之中更从未见过任何的丑恶罪孽。直到那一天,直到我们踏入这里的那一天,一切就都变了。” 江泠没有放松一丝警惕,但她也不由轻轻一叹。 作为暗卫,作为定王府的暗卫,她已经比旁的暗卫幸运很多,她虽然辛苦,虽然曾经历生死,却从没有经历过这样扭曲的折磨和考验。 江泠看着雪姑姑今日异常明亮的眼,心中觉到了一点异样,更多的却是警醒。 事有反常,她便收起了所有不该有的私心私情,只一心念着自己的任务职责。 “小丫头,你杀过自己的姐妹吗?有没有试过为了一口水,一口干粮和昔日挚友·拔·刀相向?” 江泠面孔冷硬,没有一丝回应。雪姑姑一怔,伸手轻轻按了按她的头顶:“那挺好的,我以为你们这样的人都得是这么活下来的。” “不是。”江泠终于开口,也提起了全身的警惕和精神:“我们是人,不是恶鬼,不会杀亲朋挚友。” 雪姑姑定定看了她半晌,目光似喜似悲。 “我们九人活了下来,却也各自背负罪孽,或是冷眼旁观,或是自相残杀……”雪姑姑眯了眯眼,忽而一笑:“不过我们最后也都得了报应,比那更重十倍百倍的报应。”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机关师的话·硬·邦邦地掺了进来,雪姑姑这回没有避讳,直直与他相视,而后轻轻一笑,当先提着裙角进了石室中去。 这间石室隐可见当年奢华,言霆毫不避讳地抱着秦诺坐在玉榻上,章岳也忙着给雪姑姑和机关师治伤。 雪姑姑已经看了秦诺良久,秦诺喝了口水,终于无奈地回看了过去。 雪姑姑唇角动了动,半晌方道:“你真的觉得他对你是真心?” 秦诺皱了皱眉,不大想和雪姑姑掰扯这些事情。可进入这条地道后雪姑姑言行有异,又让秦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她。 “这话你当问我。”言霆把秦诺的脸按回怀里让她休息,自己直视着雪姑姑:“那你认为这位杨姓的机关师对你又是否真心呢?” 第147章 生死相许 强求无益 杀人诛心。雪姑姑半晌没有言语,机关师目中也尽是黯然。 秦诺拉了拉棉帽,抬目朝着言霆弯了弯眼睛。 当年这里发生的事确然惨烈可怖,但不管彼时如何,今日的进入这里的人,无论是她,还是言霆,都与当年的事毫无干系。 秦诺很烦雪姑姑一劲儿地探寻真心。 退一万步说,人这一辈子若无情爱,若没有得到真心,难道就要一生寥落,毫无生趣吗? 情爱二字,从来难得,普通人家,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已是极难得的情谊。真心与否,有时并没有办法全然探清,只要能彼此扶持,互相尊重,已是一生安稳,和乐清宁。 -- 第220页 强求有时只能带来无尽的痛苦和无奈。 两情相悦,生死相许更是万中无一,绝难强求。 她与言霆之间真心几何说到底只是他们二人的事,若有旁人来强行掺和,想想都觉着厌烦。 况且事到如今,她若再有怀疑,或有考验,便是彻底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更配不上他为自己生死可抛的情意。 秦诺叹了口气,偏头去看如同泥塑木胎的雪姑姑,良久,方慢慢转回了目光。 雪姑姑从没有从当年的苦难中解脱,她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这里,就如同死不瞑目,时时经受煎熬的幽魂。她每一天都在重历彼时的所有磨难屈辱,从未有一刻忘却。 这个地方真的成为了她的地狱黄泉,困着她,锁着她,不许她解脱,不许她放开,也不许她轮回转世,重新做人。 秦诺是个局外人,没有那个自信能够帮她从中解脱,她的目光移向机关师,微微拧眉,却也并未言语。 这两人都放不下彼此,却也再没有勇气拿起彼此的真心。 昔年的不堪和苦难已经让他们不敢向彼此走上一步。 平心而论,易地而处,谁也不能笃定地说自己一定比雪姑姑做得好。 秦诺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戳了戳言霆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言霆微一敛眉,面色有些古怪,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小祖宗的话不能不听,不敢不应。 众人用过饭,言霆便着人将雪姑姑带到石室之外,自己把秦诺裹成个白糯的圆子,吩咐其他人先退下去。 “姑姑有什么话就问罢。”秦诺踢了踢腿,想自己下来站着,谁知道雪姑姑忽然来了句:“这里脏,别踩着。” 秦诺一顿,看着雪姑姑的眼,心里一时也涩涩地难受。 “你看清我的脸了?”雪姑姑把头发撩起来,略略往前凑了凑,还将灯提到自己脸旁,让言霆更加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容。 言霆眉目无波,很镇定地点了点头。 “要是有一天她也变成这样,你还愿意和她一生相守吗?”雪姑姑伸手虚虚指向他的心口:“说实话,若有违背,那你关心爱护的人都会遭了灭顶之灾,你敢不敢说?” 秦诺面色一变,目光很冷。她捂住言霆的嘴,常常呼了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至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姑姑要问就问,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夫君一言九鼎,从无虚言,他若出口,必然就是真心所想,姑姑信则信,不信便无需问了。” “你这副模样和我当年一模一样。”雪姑姑低低地笑,却定定看向言霆:“好,那我不说那些话,还请你认真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言霆显然很不喜欢雪姑姑的这些言语,但怀里的小祖宗既然想这么做,他便由着她来。 言霆点了点头,淡淡“嗯”了一声,丝毫没有说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的自觉。 可他这一点头却让雪姑姑不禁动容。 她到底痴长年岁,不至连个人都丝毫看不清楚。 很多时候,很多人,尤其是这样一个男人,越是答得淡然无波,这诺便越是重于性命。 “好了,你还有两个问题。”秦诺这边周旋,那便转圜,言霆拿她没有办法,雪姑姑又对她颇有优容,两个人倒还能勉强维持微妙的平和。 “权势与情爱,只能择其一,你会选哪一样?” “连自己所爱都护不了,保不住,还能做些什么。” 雪姑姑怔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摇摇头,自己失魂落魄地返回了石室。 “她是不是也觉着自己这些问题挺无聊的?”秦诺被言霆稳稳地抱着,也没再说要下地自己走的话。 言霆也知道这小东西有时候有多么讲究。没有自己的时候,她尚可坚持忍耐,一旦见着了他,她便什么都不肯忍了。 “我还没问她问题呢,她就走了。”秦诺伸长了脖子往外探了探,终于叹着气倚回了言霆怀中:“你有没有觉着进来这里以后,雪姑姑整个人都怪怪的?” “怎么怪?”言霆低头看着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嗯……”秦诺沉吟片刻,斟酌着道:“她先是说了自己从前的遭遇,后来又屡屡想问你的真心,上一层的时候她还有些认命颓丧的意思,这会儿却态度大变,我只是觉着她像是知道什么,又或是在谋划什么,胸有成竹的,不然也不至于过来招惹你。平时她和那机关师都不敢靠近你,更别说开口问出这些颇有些冒犯的问题了。” “她从前来过此处。”言霆抱着她往远走了走,两人隐入暗处,他看着一无所觉,满脸信任依赖的小丫头,到底轻轻笑了一声。 “我知道啊,怎……”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言霆轻轻放了下来。 “踩在我的脚上。”言霆将她背向着自己放了下来,从后牢牢地抱紧了她。 “不行,把你的脚都踩疼了。”秦诺这会儿也不矫情,抬脚想把自己的脚从言霆靴子上挪开。 “这里脏。”言霆呼吸急促地吻着她的侧脸:“乖一点。” 秦诺这会儿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那就真是个大傻子了。 这些日子众人同行,言霆素日也只是抱着她,并无旁的举动。 秦诺乖乖侧仰着脑袋,任他吃人似的与自己亲近。 -- 第221页 “不然……不然我们晚上歇在他们旁边的石室里。”秦诺刚平复了呼吸,也不敢去看言霆的眼,犹豫片刻,低声提了个建议。 “想什么呢。”言霆嗅着她颈窝里暖暖的甜香,语气轻·佻·暧·昧:“想我了?” “呸。”秦诺动了动身子:“不想这样抱,我都抱不到你。” 言霆长长呼了口气,克制着在她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再乱动吃了你。” 秦诺心尖儿一麻,脸上通红,顿时动也不敢动,只晕头晕脑地抱住他的胳膊,几乎要醉倒在他的怀里。 第148章 地宫 我以为像你这…… 雪姑姑问过言霆那几个关乎真心的问题后,就重新变回了从前落寞安静,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秦诺看到过雪姑姑对机关师的在意,本以为两人重逢,至少要话话别来意,谁知道竟然一个比一个沉默,也不是各自躲着谁,而是两个人之间隔着看不清的隔膜,谁都不肯往前走上一步。 大约是过往太过不堪,爱恨纠缠难以理清,所以即便面对着的是死而复生,日夜牵挂的人,也不得不把他远逐天涯。 再往下走,越发困难,若不是有机关师这个熟悉各处机关通道的人在,他们只怕也无法毫无折损地一路前行。 这几日秦诺一直注意盯着雪姑姑,看她是否真有什么异常举动。 可除了初时的那点不对劲,后头就像是被雪壳子包裹了起来,丁点儿破绽都没有。 秦诺想起雪姑姑曾经说过的关于这地宫的事。 这里本来就是一个魔窟,杀·戮、血腥、污·秽,无数的罪孽藏在此间,静悄悄地吞噬了不知多少人的魂灵性命。 自那日后,雪姑姑不再讲自己过去的事,但她曾经说过的,却无比清晰地印在秦诺的记忆里。 她想,她还是没有见过真正的丑恶,以往的那些机心谋算,生死相拼,说穿了也不过是谋利害命,而这里,却是在真真正正地摧残一个人的心智魂魄。 先毁魂灵,再灭皮囊,就像是暗不见天日的地狱,要将人寸寸碾碎,让人生死不能。 “再有两日就能见到火玉兰了。”机关师一路寡言,除非必要,绝不开口。他请章先生为他配药压制身上的毒和旧疾,那股子熏人的味道是没了,可整日里的折磨却一日胜过一日。 也只有机关师饱受折磨痛楚的时候,雪姑姑才会稍稍把自己的心放开一点口子,露出一星半点的真心。 机关师并不愿意在人前露出痛苦软弱的模样,素来毒发,他都是藏在一角,他们眼下也只能听到他嘶哑的痛呼。 秦诺皱着眉,心有余悸地看着言霆,心里想的却是幸好言霆不必再受这样的苦楚。 从他们重逢,他为自己受的苦太多,他也为自己放弃了很多。 若没有她,他的路必是一片平坦,永不会遇到今日这般痛彻心扉的死别之患。 秦诺低头摸了摸肚子。若结果最终也无法改变,她希望至少也能把这个孩子好好地生下来。 她爱这个孩子,也希望能给言霆留下一点念想和期待。 新的生命总会带来新的希望。 机关师消停下来的时候已将近子时。他没有再歇,而是强撑着带着众人再往前行。 秦诺忽然决定寻雪姑姑将当年的所有过往听个清楚明白。知己知彼,总还能留个后手,留条后路。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众目睽睽的,你害怕雪姑姑带着我原地消失啊?”秦诺两手捧住言霆的脸,坚定不移地冲他撒娇:“你去了她不敢说话了。” “我是老虎吗?我看她胆子挺大。”言霆掐了掐她的脸蛋儿:“我说,不行。” “让江泠陪我去,江泠的身手你还不放心吗?再说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 车轱辘话来回转,言霆最后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他明白这心肝宝贝的意思,只是有些话,有些事,他不愿意教她去听,去问,去想。 “让我去吧,要不我心里怎么都不得安稳。”秦诺看出言霆有所动摇,立刻打蛇随棍上:“机关师就在你手里,雪姑姑不会冒险对我动手,而且当年这里发生的事我大概能够猜到,与其自己胡乱猜测,还不如彻底问清。我知道你心中有数,可雪姑姑性子奇诡,有些话,她好像只愿和我说。” 软·磨·硬·泡,撒娇扮痴,很多时候,言霆都不舍得违拗秦诺的意思。 “我将来还要陪你走更远更高的路,这里的这么一点儿事有什么了不起的,而且还有你看着我,别把我想得太脆弱了。” 一点也不脆弱,而且非常坚强的王妃娘娘带着江泠同着雪姑姑一道寻了个角落说话,言霆一直盯着她们,片时都不肯放松。而其余侍从看似松散,可一旦雪姑姑有什么动静,他们便能立刻反应,给出致命一击。 “好了,现在没有旁人,你和我能好好说说话。”秦诺往言霆处瞧了一眼,见他的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流连,便弯唇冲他笑了一下。 “真是不容易,王爷不怕我对王妃娘娘不敬?不怕我心怀歹意,寻机暗害?还是说为了得到火玉兰,为了出去,王妃犯险也并无所谓?” 秦诺很不喜欢雪姑姑阴阳怪气的作为,且她还念着当初雪姑姑对言霆一行的为难,是以就算她心中多有怜悯,却始终难以对雪姑姑前隙尽除,就算有一丝的亲近之意,也带了不容忽视的目的性和功利心。 -- 第222页 “我们说话,不必扯上旁人。”秦诺表情淡了许多:“我想问问姑姑当年这地宫发生的事,请姑姑将自己所知一一相告。” 雪姑姑背靠石壁,头巾兜住头脸,良久才讽笑道:“这么脏的事,王爷竟肯让王妃过来探听?” “脏的是那些黑了心肝的人,而不是受害的无辜者。”秦诺正色驳了一句,复又缓了神色:“我们要说的是此地发生的悲惨过往,姑姑说出来那些事,也只是为冤魂寻一个解脱之途,毕竟这么不声不响地埋着,总有一日也不过是慢慢在阴暗处腐朽,还不如拿出来说清了,说不得也就渐渐放下了。” 雪姑姑的眼阴沉沉地盯着秦诺,她的目中满是阴冷的笑意,这一回,却并无一丝的恶意。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觉得这些事不堪入耳。” “我没有觉得这些事不堪入耳,只是觉得不忍入耳,这没什么脏的,脏的是那些恶人的心。就算是我夫君,也只是不想让我听这样的人间惨事,姑姑大可不必再用旁人的错误来折磨贬低自己。” 雪姑姑看着眼前人过于清亮的双眼,忍不住往暗处缩了缩。 “你恨我吗?” 终于没有了阴阳怪气的诘问,秦诺也定下心来与她好好说话:“恨倒不至于,只是姑姑莫名将我掳走,当初又差点伤了我的亲朋家人,所以我对姑姑多有警惕隔阂,可也称不上是恨。” “你说话总是这样吗?”雪姑姑艰难地措辞:“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 “有时候是这样,我只是觉得姑姑现在需要这样的对话。” 雪姑姑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把这话听在耳朵里。 “那姑姑能和我说说,当年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位机关师,和姑姑,和这个地宫又是什么关系,有过何种纠葛?” “说说也没什么。”雪姑姑呼了口气,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不过不能只是我说。”她对上秦诺的视线:“我也想听听你从小到大的事,行不行?” 当年的一切对于雪姑姑来说是一场噩梦。 “我已经忘了我原本的名字,族人也只知我们名为雪女,从不提及本名,成为雪女,就像是从此脱离凡俗,高高在上,却也寂寞孤独。”雪姑姑神色落寞,她伸出手来,像是接住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捧着:“每每下雪,我们都要行祭祀之礼,那时候我只以为我们的神明就是这雪山之灵,是这干干净净,无边无际的雪山,是护佑族人,安稳沉定的高山雪原。” “姑姑的父母亲人呢?” 雪姑姑摇了摇头,神色迷茫又痛苦:“没有了,没有亲人,成为雪女,就要斩断所有凡缘,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么一身雪白的衣裳,只能日日夜夜祈求雪山之灵的保佑。” 秦诺默默点了点头,只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 “我们姐妹十三人头一次进入地宫时,最小的才十六岁。”雪姑姑咬着牙,闭了闭眼:“十六岁啊,像是山巅的雪花,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融化了。” “姑姑进来后,又重新回到族中了吗?” “回了。”雪姑姑目光缥缈,不落实处,空洞得仿佛没有魂灵的躯壳:“可是没有人敢说,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手上都沾着姐妹的血,而且……”她尝到了口中腥甜的滋味:“怎么说,说给谁听呢?我记得当初有一个……”雪姑姑缩进角落,偏头将自己的表情也藏了起来:“我们说给谁听,谁就会死,没有用的,不管是我们还是毫不知情的族人都不过是他们圈养的牛羊,任人宰割。” “姑姑当时就认识机关师了吗?” 雪姑姑厉目看向秦诺,良久,才渐渐回过神来。她收敛了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这回秦诺没再开口,她等着雪姑姑说一说与机关师之间的干系。 昔年的那些人和事就像是被深埋地底不见天日的腐朽尸骨,如今能拿出来见见天日,雪姑姑不会毫无动容。 江泠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守着,见雪姑姑情状有异,她便一手按剑,不动声色地和秦诺靠的更近了些。 “我在地宫里的一切,他当时都是看到了的。他认识我比我认识他要早,要久。” 秦诺诧异抬眉,没忍住往机关师处瞧了一眼。 无怪两人之间一直气氛诡异,原来当日的初识竟是这样的情形。 “我头一回见他,也是在地宫的一个石室中。”雪姑姑干瘪的手指彼此缠绕,头一次露出了这样无措的痛楚:“那时候……”她难堪地闭了闭眼:“那是我第三次进这个地方,我的衣裳都已经被撕碎,被脏污和鲜血浸透了,是他给了我一件干净的衣裳。” “后来呢?” “后来……”雪姑姑苦笑着把自己的过往剥开:“后来我……” “有人进来了。”机关师猛然起身,沙哑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都拢了过去。秦诺皱了皱眉,扶着江泠的手站起身来,几息的工夫,便被言霆重新揽回了怀中。 第149章 金尊玉贵 等她长大…… 地宫之中机关遍布,纵横交错,彼此牵系,饶是先时已被言霆毁了不少,但仍有许多存留依旧。 “这里的机关一发动而全身皆动,当初建造的时候,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暗闯进来。”机关师冲着雪姑姑走了过来。他因着方遭了一通折磨,身体还没恢复利索,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还偏偏不教旁人搀扶:“过了最初的几处机关之后,剩下的路他们只怕是畅通无阻,进来的人身份不明,而现在地宫里大部分机关都已经停转,若他们来意不善,只怕就麻烦了。” -- 第223页 再往下走还不知是个什么场景,看机关师和雪姑姑现在的模样,就算寻到火玉兰,也是需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的。这种时候被人摸了进来,若是自己人更好,若是两不相干也还成,万一进来的是袁逸甚至是别有用心的萧氏一族,那这里头可就热闹了。 “事到如今,还请二位明言,火玉兰究竟有什么古怪?” 秦诺的声音又沉又冷,平日里看起来笑眯眯,甜滋滋的人一旦动了怒,冷了脸,还是很有些震慑力的。 至少雪姑姑就有些被她震住了。 “也……”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机关师将雪姑姑的话接了过来:“只不过就是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到时就算是我也得是一步步摸索,盛装火玉兰那地方的机关并非我所创,其间变化诡谲,可称是神鬼难测。” 言霆漫不经心看了二人一眼,并没计较机关师话里的刻意隐瞒。 但他这种态度反倒更让人心内不安。 这人心思有多深,有多能沉得住气他是真真正正亲身体会过的,若不然,他岂会在一夕之间在自己的地盘儿上,在这么多的机关布局中输的连身家性命都给搭了进去。 机关师飞快地觑了言霆一眼,而后目光匆匆掠过雪姑姑的面庞。 仅剩的两层都有何古怪就算是雪儿也不一定全然清楚……所以这些外来人就更不可能清楚了。 机关师沉下了心,暂且将疑虑搁下,只若无其事地带着众人继续前行,心内却已将前路安排了个七七八八。 言霆越是不动声色,神情淡漠的时候,心里就越是有所思,有所谋。 秦诺一路乖乖待在言霆怀里,不时抬头看他几息,始终没有出言发问。 言霆低头看着她近日越发瘦削的小脸,低头用唇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 两人相视一笑,秦诺闭目养神,好生休息,也不再一直试探地瞧他。 不管他心里有什么打算,她都陪着他就是了。 接下来这一路机关师心里就是七上八下地打鼓。 没法子,这群人忽然像是脾气好转,对他十分客气,连那几个最看不惯他的,也不再阴阳怪气,寻机找茬。 就像是断头前的断头饭,美味得让人心惊胆战。玖拾光整理 “呦,这几日心绪不宁,失眠多梦哪。”章岳给机关师诊了脉,捋着胡子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整日里带路,累心累的啊?” 机关师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僵硬的笑容。 经了几次教训,他惹谁都不敢惹这位医术高明的章先生,谁没事喜欢和自己过不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你也是太心多,想得多,算计得多,自然就是虚耗精神了。再加上你这个心神也经不起耗,来来回回的,精气神儿就越发不好,眼下看着也就是睡不着觉,谁知道今后有什么病症呢?” 机关师总觉章岳话里有话,可他一时难以分辨,只能讪然一笑,并不争辩。 可他心里却总是忐忑难安。 虽然肯定这些人不会知道地宫深处的猫腻,他还是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平素无事,秦诺会带着江泠和雪姑姑谈天说地,当年的事雪姑姑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一直在问秦诺她与言霆之间的过往。 过往都发生了什么呢? 秦诺还当真仔细地捋了一捋。 从前她不是没和雪姑姑说过自己过去的事,只是那时候她多是为了从雪姑姑身边逃开,话里便有了很多的目的性。 如今再度提起,她自己也忍不住地想,忍不住地念。 从前啊…….那是一段大好时光,纵然曾有种种误会,般般艰难,可大多时候,都是春光明媚,万里无云的。 她一直被言霆和祖母护着,过得很好很好,好到几乎要忘了定王府并不是她真正的家。 在那里,她从来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也从来没有人敢让她体会寄人篱下的感觉。 当年飞玉江上的生死之劫,皇宫禁院中的种种艰险,虽然几次差点要了她的命,虽然也让她屡屡走在深渊崖边,但她身边,永远有真心相对的家人,永远有愿意为彼此付出生命的挚友,这一路行来,她失去了很多,却也得到了很多。 秦诺忽然不再排斥与雪姑姑仔细讲述从前。 谁都想要看到阳光,雪姑姑非穷凶极恶之人,在这样的地方,她也总会生出向往光明的意念。 “芙蓉酥很好吃吗?”听完一段,雪姑姑开口问的却是一道看似不怎么起眼的小点心。可秦诺没有丝毫不耐,甚至觉得找到了知己。 “很好吃,雪花酥薄脆香甜,入口是花香和蜜香,几乎是入口即化,我一个人能吃一大盘子都不腻。” 雪姑姑笑了下:“我没见过芙蓉酥。” 秦诺一怔,而后不在意地讲起芙蓉酥的用料和做法:“若将来有机会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开雪原,到中原去尝尝这道点心,很好吃的。” “你愿意带我走?” “不是我带你走。”秦诺也轻轻吧嗒了一下嘴:“而是你想不想走,若是想,可以跟着我们。不过……”秦诺想了想芙蓉酥的甜美滋味,一时也迫切地想离开这个阴森诡谲的鬼地方:“不过如果你能做些什么给你得了更多的筹码,到时候我也会给你找个地方,让你能够安度晚年。” -- 第224页 雪姑姑摇了摇头,没有接这个话:“芙蓉酥很贵吧。” “那是挺贵的。”秦诺掰着指头算了算大致的价格:“我也不常吃,只是偶尔吃一吃。” “从前听人说中原的王室贵女都是锦衣玉食。”雪姑姑盯着秦诺的衣裳料子瞧:“如今一见,我也才知道锦衣玉食是个什么意思。” “也不知是王室贵女过得好啦。”秦诺往言霆处瞧了一眼,见他正与下属谈事,目光也便多在他身上流连了片刻:“我夫君治下,老百姓都过得非常好。芙蓉酥虽然贵,但是大街小巷也不乏有店子专门来卖,就算是寻常人家,一月中也可以尝上一两回的。” 雪姑姑讶异地瞧了言霆一眼,沉默片刻问道:“现在外头的局势你能给我讲一讲吗?” “好啊。”这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或许从前提及朝廷和定王府还会多有避忌,但如今…… 秦诺舒心地呼了口气,轻轻伸了个懒腰。 不管是皇兄还是言霆,都不是贪权重利的人,皇兄虽无心权势,却从未想过轻易将天下交付给谁,他心中总还是存着自己的责任。 也幸好,她的至亲和至爱永远不会站到对立的那一面去。 “有一件事你可能不大了解。”江泠见王妃有些发呆,便接了话,和雪姑姑闲聊。江泠从前也是恪守规矩,虽然定王府的暗卫不似旁的王孙公子家里那般,要经过很残酷的筛选考验,但是暗卫该恪守的,该明白的,她半点也没落下。只是跟了王妃之后,饶是她,也忍不住一日日放松了下来。 王妃似乎格外有一种平和亲近的力量,让人喜欢,让人追逐,让人忍不住地靠近臣服。 她仔细想了想,觉着或许这就是平时听说的那个母仪天下罢。 虽然王妃看起来好像还是个孩子,眼神清澈明亮得比山涧清溪还要纯净。 若非心地清明,目光也不会这样清正单纯。 江泠给雪姑姑简单地说了一下天下大势,而后看似风淡云轻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主子既是当今朝廷的长公主,又是定王府的王妃娘娘。” 说完她很得意地看向雪姑姑,等着她也说点儿什么。 谁知道雪姑姑足足愣了半晌,一抹脸做了个佩服的姿势。 江泠哈哈大笑。这也是她头一遭看到雪姑姑耍宝装蒜。 倒还挺可爱,挺有些意思的。 “但是你……”雪姑姑读书不多,但也知道什么叫前朝遗女。在她过往所听的那些话本子里,这样的女子一般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毕竟旧朝已往,大多君主臣工都会忌惮前朝血脉,有一些甚至会用极端的手段尽数处置。 “姑姑别想那么多了,其实我说了你也未必能理解,我们王妃自来便是金尊玉贵,而且她也不是真的前朝血脉,就算是真的,那也不怕。”江泠说起大话来比谁都厉害,这就开始替言霆和秦诺背起了书。 其实雪姑姑所虑,也是秦诺从前担心的。只不过后来渐渐地就把这些担忧都给放下了。 秦诺含笑摇了摇头,也不阻拦江泠,等她把要说的都说尽了,才接过话来,继续同雪姑姑说起定王府治下的太平安宁。 “外头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纷扰,日子竟然这样好过吗?” “人生一世,无非柴米油盐,朝食夕话。日子就该是有吵吵闹闹,热热络络,也有安宁清静,君子之交。”秦诺托腮侧首,笑吟吟地看着雪姑姑:“人多的地方是非虽然多,可那才是烟火人间,姑姑长久居于此地,自然对热闹之境多有隔阂,不过等姑姑离开此地,见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便知道了。” “我……我听说外头的女子都要相夫教子,而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那都是从前了。”江泠虽然不知道王妃为什么要引着雪姑姑对雪原外的世界生出念想,可她还是尽力地将外间种种烟火安宁说给雪姑姑听:“在我们定州,女子也可自立门户过活,而且有很多饭庄还有一些胭脂铺子,成衣铺子都是女子开的。” 竟是可以自食其力吗?雪姑姑低头怔怔看着地板,良久笑了笑,没有说话。 秦诺也一直沉默着没有打扰,她知道雪姑姑已经有些动心了。她若真的死了心,也不会一再地追问真心。 “像我这样的人,在外面也能过活吗?” “什么样的人都能活,只要自己不放弃。”秦诺轻轻握住雪姑姑的手:“人总是困于一隅,抬头见到的都是同一片天,难免要钻牛角尖,要一遍遍地折磨自己。若能出去走走,看看天高地广,见见风淡云高,说不得从前种种都会慢慢在记忆里淡化、消失。” “我曾识得一个青楼女子,不如我与姑姑说说她的事,姑姑要听吗?” 交谈下来,秦诺听出雪姑姑计较有二,一是自伤于从前的遭遇,二便是对真心执着,将信将疑。 若是可能,谁都不会愿意遭遇那些惨痛过往,但既然已经遇到了,便不得不,也一定要看开。 那些都不是深受其害的人的过错,一生短暂,前半生已为人所毁,难道还要自己毁了后半生吗? 只是这些话终究只是过口,能否看开,只能看个人心念。 “听一听吧。”雪姑姑点了点头,头一回看人的时候,目中不再满是阴郁森冷。 秦诺同雪姑姑说的事并非她胡言乱语的,只是从前确实遇到这样一件事,那时候也不只是她一个人帮了那女子,祖母也从中出了许多力。而且从言霆慢慢收拢定州权势后,这样摧残女子的秦楼楚馆和种种制度都已经慢慢消弭,直至如今,至于无踪。 -- 第225页 这也是秦诺敬慕言霆的地方。 他有至高的权力,却从不滥权擅专,而是用权为百姓谋福。他从不自认高人一等,更从未看轻过黎民百姓。 他是真的待民如子,但所能为,他都已经尽力做到了。 对着这样一个风清月朗,心怀天下的男子,谁又能够不为他牵动心肠? 秦诺只暗暗庆幸他不恋女·色,否则他如何能等着自己长大,等着她长大嫁给他? “天下纷乱,这样的地方有很多,许多贫苦农家甚至会将自己的亲女卖到这样教导歌女舞姬的地方,只为了换些银钱,或是给各自儿女寻条出路。毕竟在有的地方,有口饭吃,能活下去就是全部的妄想了。” 再想到从前的事,秦诺也觉心中不快。她叹了口气道:“这些女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要走的是什么路,及至到了能够换银子的年月,她们心里对于未来的美好向往还未成型,就被迫摔碎了……” 这些都是雪姑姑从未听到过的。她一直自伤自哀,却没想到在中原富庶之地,也会有这样一个残忍狠薄的地方。 “她每年都会跑,我和祖母救下她时,已经是她逃离的第五次了。每一次那些打手老鸨抓了她,都会狠狠毒打一番,再用许许多多我们想都想不到的刑罚让她退却害怕。可每一回只要逮着机会她就会跑,就算被抓回去是个死,她也从来都没放弃过。” “后来呢?”雪姑姑听得动容,这个女子的遭遇让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这地宫中曾经发生的一切。 原来不只是她一人曾经承受这样的痛苦,还有很多人与她一样,只是她们从来没有放弃,从来不肯放弃。 “后来我们自然是救下了她。当初我和祖母在外游玩,看望旧日故友,那地方终究不是定州治下,我们能做的有限,最后也只是救下了那一楼中的姑娘,就这样,还是因着那里的主事与拐子勾结,拐了很多良家女,抓了这个尾巴,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她……”雪姑姑咬了咬牙,直直看向秦诺:“她跑了那么多回,被抓回去又经历了那许多不堪的事,她就没想过要去死吗?” 秦诺皱了皱眉,冷笑道:“为什么要死?就算要死,该死的也是那些满肚子脏心思的无耻小人,而不是屡遭迫害的受害之人。”秦诺拍了拍雪姑姑的肩膀:“人这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谁也没法说怎么活才是正确的,可有些时候你心里已经划下了道儿,只消不是大奸大恶,不会妨害他人,那就大胆地往下走。姑姑知不知道那女子后来如何了?” 雪姑姑这回木然地点了点头,却是抱膝躲在墙角,也不肯睁眼回头。 “她开始时只是做些绣品,给人家写写信,或是调些粗浅的胭脂来卖。后来她的绣品渐渐有了名气,她便自己开了个小作坊,把日子红红火火地经营了起来。再后来,她嫁了个卖豆腐的书生,两人成了亲,今年孩子都有两个了。” “那书生是真心的吗?” 秦诺都要被雪姑姑的这份执着给逗笑了:“姑姑是不是觉着这世上夫妻,若不是毫无瑕疵的真心,就绝对没办法过一辈子,就该彼此离散,从此不见?” 雪姑姑摆了摆手,没有再追问秦诺的从前。见她似乎已经不似彼时阴郁,秦诺也就不再烦她,轻轻松松地搭着江泠的手起身去找言霆说话。 其实哪里有那样容易呢?一个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可怜女子,哪里能那么快毫无芥蒂地重新站起来? 可既然要活下去,就要迈过那个坎儿。 开始时自然是伤痛欲死的,过去之后,才发现自己也能够安安心心地活。 才能告诉自己那不是你的错。 “今晚别走了,这次白日里走吧。”雪姑姑忽然开口,秦诺脚步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第150章 有情饮水饱 年轻就…… 到了时辰,饶是机关师先时又惊又吓折腾了个够呛,也强撑着起身,要带众人继续前行。 秦诺先时一直在闭目养神,这会儿却忽然说肚子痛,走不动,要留下休息。 机关师面色微变,也不敢直直盯着秦诺去探其神色,只能道:“一路上王妃无需自己行走,坚持一二也就罢了,否则若错过了这个时辰,后头会遇到什么我也难以预料。” 秦诺闭着眼,只偏头把脸埋在言霆怀里:“我要留在这儿休息,让他别吵。” 让机关师没想到的是,这位爷居然还真的一口应下,然后让人把他嘴堵了,塞到墙角里头去静一静。 “兄弟,真不是我想和你们为难,实在是地宫里头莫测之物太多,就算我当年也曾参与修建完善此地机关暗道,但时隔多年,我也不能保证这底下成了什么模样,何况当年为了安全,防备人叛乱逃散,就算是我们这些机关师也是不能了解地宫中全部的机关的。我说的每夜子时启行,也是最保守,最安全的一个法子了,眼下王妃就这么教人停下,我只怕地宫里头机关环环相扣,会有什么错漏,反而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 言霆的两个手下看管着机关师,听他说完,只是嗤笑了一声,抬手按着他的脑袋顶儿晃了几下:“这话你跟我们说没用,知道不,我们主子既然决定了这么干,那我们也没有二话,别啰嗦了。” 机关师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自己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这些人里头居然没一个来理他的。 -- 第226页 这毕竟事关己身安危啊,这帮人难不成都是疯子? “不是,二位兄弟,你们两人忠心耿耿,有的时候也得善进忠言,要是因着这耽搁伤了二位的主子,这才是大大的不妙,二位说是不是啊?” “呦,你会好好说话啊。”这两人啃着面饼子,说笑着拍了拍机关师的肩膀:“这么急做什么,我们还没怎么着呢,看你急的,脸色都变了。” 机关师干笑着摇了摇头,嘴唇抿成一线,一时也没有再多言语。 难不成这些人真的不顾惜自己的性命?还是说他长久不出雪山,已经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局势了。 寻常时候,这样貌美的女子不都被称作红颜祸水,什么时候居然连肚子痛,不想启程这样的借口也能让众人信服,并且拿命来跟她赌了? 机关师想起旧时的宛兰族。雪女和圣女虽然也是高高在山,可当真遇到一族要事时,却是没有人会寻她们商量的。 守着他的人吃了面饼子,就各自阖目,就地休息,丝毫不把机关师的种种警告建议放在心上,时辰越久,机关师身子越僵,他终于忍不住抬目去细细打量雪姑姑。 雪姑姑也没有睡着,二人的目光交错一瞬,又彼此错开,机关师心焦如焚,偏偏被两人守着,丝毫都动弹不得。 “你说他急什么呢?”秦诺懒洋洋地瞧着机关室抓耳挠腮,心焦如焚的模样,目光很有些冷然:“我看他挺不老实的,不然就告诉章先生,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费药材和工夫了。” 言霆躺在外侧,将秦诺严严实实拢在怀里,听她说话,垂首吻了吻她的发心:“没事,再养上几日,不会亏的。” “你说的倒像是养猪养狗。”秦诺抬头看他,悄悄道:“你是不是知道再往下头有什么猫腻啊?” “就算是不知道,看他这个上蹿下跳的模样也该知道了。”言霆将她往上抱了抱,手伸进披风里去给她轻轻按着腰背:“肚子好些了么?” 秦诺先时说肚子痛,走不动,虽然有些夸大的成分,可也不能说是全然胡说八道。她的确是肚子有些胀,尤其是地宫阴冷,寒气入体,再怎么被精心照顾,也总是会有些不舒服。 “躺下之后好像好点儿了,就是觉得肚子里凉凉的。”秦诺借着披风的遮挡,把手毫无阻隔地搁在他的心口上:“我好想吃荷花酥、海棠酥、枣泥糕……”秦诺仔仔细细列出十几种点心,后头一时想不起来才将将止了口。 “对不起。”言霆握住她的手,歉疚地轻轻揉了揉:“很快了,等我们出了地宫,就让人做给你吃好不好?”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秦诺有些心疼他:“你都瘦了,还只惦记着我。” “我瘦什么。”言霆摸了摸她的脸蛋儿,前些日子好容易养起来的肉都在进了地宫后慢慢地消了下去。言霆心中不快,却从来不肯将这些不快露在她面前:“记不记得章先生说过什么?” 秦诺顿时有些心虚。 她本就很是挑食,这里头又常年阴森冰冷,章先生昨儿诊脉时才说过她,若一直是这么瘦,只怕产子时会不大顺利。 秦诺幽幽叹了口气,沉痛地握了握拳:“那好吧,下回我多吃一个饼好了。” 言霆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哭笑不得:“厨娘已经候在雪原外,我说真的,等一出地宫就能吃到了。” 秦诺登时双眼亮晶晶地望向言霆,含着甜甜的梨涡儿重重点了点头。 言霆看着她眼底细碎的星光,倒是真动了另找个石室带她歇息的心思。 两人亲密无间地说悄悄话,为了不打扰旁人,都是依着对方的耳朵说的,在外头看来也就凑得格外得近。 章岳夜里警醒,也不挑拣,拣了干饼子和肉·干·自己慢慢吃着。 好在他牙口还成,不然也就得每天吃软囊囊的干饼子泡汤饭了。 章岳是唯一一个敢光明正大往言霆和秦诺那边儿瞧的人。见着两人姿态,他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他也是头一遭见着真么有情饮水饱的,这么个阴森湿冷的地方,亏得他们王爷还能生燥。 这着急寻物,担忧王妃身体是一方面,另外嘛…… 章岳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感叹年轻就是好。 笑完之后,他又不得不沉到了更多的忧虑中去。 章岳将眼神缓缓移到机关师身上,继而活动了活动手腕,面色沉沉地冲着人走了过去。 第151章 古怪 用命取信 这次众人改成了白日行路,虽然地宫之中日夜也没多大的分别,但对人来说,白日里总是比夜晚更加清醒坚定些的。 机关师被教训了几顿,看着像是老实了许多,与雪姑姑却几乎再无任何往来。 心知再往后定会有种种为难人的东西,可眼下除了小心防备,似乎也没有旁的办法。 秦诺心里总疑心火玉兰也许是个极·阳·烈之物,说不得碰着人就会起火,所以才把机关师和雪姑姑烧成那样。 各种各样的奇思怪想她都琢磨了个遍,最后拿来一一试探,得到了雪姑姑看傻子似的眼神。 哦,或许火玉兰不会喷火罢。 “名字叫个火玉兰,却偏偏生在这么个地方。”涌入口鼻的都是潮湿阴冷的气息,在这种地方生着的东西名字里却带个阳刚的“火”字,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又加好奇。 -- 第227页 “不然拿根绳子拴着他,让他在前头探路,我看他挺惜命的,到时候估计就老实了。”秦诺这几日心绪烦躁得厉害,一肚子的火儿就都冲着机关师去了。 言霆哭笑不得,见她烦的一张小脸都皱起来了,便吩咐人照着她的话把机关师拴在前头探路。 秦诺实在是不解机关师的心态。 他们来此只为火玉兰,又不会无故伤害什么人或者说从此住在这个鬼地方占了他们的住所。 来匆匆,去匆匆,如今又费心费力地给他治病,这人究竟是哪根弦搭错了,非得要与他们过不去。 到了这一步,说实话大家各自和乐,不说实话就只能彼此试探。 但有一点,若是机关师蓄意陷害,那她也不介意拉个垫背的。 到了最后两层的时候饶是秦诺整日里昏昏沉沉只知道睡,也能感觉到事情不对了。 前头要么冷要么阴,可到了这里,却几乎感觉不到那十分令人难过的阴冷森凉了。 倒不是她在湿冷的地方待上·瘾了,实在是事出反常,即必有妖,再联系雪姑姑先时的提醒,这一层想必十分危险了。 那机关师被拴在前并没什么慌张的神态,到了这里,他反倒悠悠然然丝毫没有什么心虚的样子。 此地损毁并不严重,有几处还隐隐能见从前的荣贵之象。 金为床,玉为枕,屋顶镶嵌夜明珠。 到了即将通往下一层的大殿,言霆先让人把机关师放了进去,见他如何走都无甚异样,言霆一笑,在机关师坦然的目光中教各人蒙上了眼。 机关师果然面色骤变。 “你还是别想着出幺蛾子了。”章岳慢一步蒙眼,盯着机关师冷笑:“实话告诉你,我们今儿个出不了这大殿,那你也得留下赔命。” 几乎是他话音方落,机关师便按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早防着你个王八蛋了。”随从蒙着眼入内,伸脚狠狠踢了机关师几脚:“跟你爷爷玩儿这套,你还嫩了点儿,真是给脸不要脸,你是不想要命了是吧。” 机关师没想到会在这当口儿翻了船。 他怒目看向雪姑姑,挣扎几息方哑声道:“你知道了?是你告诉他们的?我说呢……”他喃喃地抱着头,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为什么?你不该知道的,谁告诉你……” “没有人告诉我。”雪姑姑没有进殿,她先是扯下了眼纱,看着机关师道:“我只是猜测,却不知道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古怪,你是知道的,那当初……”雪姑姑双目含泪,紧紧闭上了眼:“当初你为了能够脱身,是故意的,是故意的……”雪姑姑浑身发抖,难堪又愤怒:“为什么,你不是真心喜欢我的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已经脏了,所以无所谓再多脏几回?” 雪姑姑几乎要逼到机关师眼前去问,去说,去给自己找一个答案。 江泠及时拉住了她。 “你为了取信,当初让我和他们走在前头,你把我一个人和那几个畜生……”雪姑姑脚下一软,跌跪在地:“今天你依然要用这样的法子,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已经足够让秦诺知道当年和现在的几分因果。 她抱住言霆的脖颈,从心底里觉得发寒。 言霆的面色冷得可怕,秦诺呼吸颤抖地在他脸上吻了吻,勉强笑道:“没事,我知道言霆哥哥会保护好我的。” 言霆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离开了这里,秦诺就见机关师被人像拖抹布一样给拖了下去。 这回雪姑姑没有再向他看上一眼。 秦诺脑袋嗡嗡响,仔细回忆着从见到机关师那一刻,到现在为止他所有的举动。 他喜欢雪姑姑是假,为了雪姑姑甘为他们所制是假,为了不在雪姑姑面前露出难堪的一面而甘受药毒折磨也是假。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这一瞬间,秦诺有些了解雪姑姑过去的执念和迷惘。 这样一个人,将真心当作游戏,随时可以利用抛弃,在把人伤得体无完肤后却又回头来说真心。 他不惜用命取信,在你全心信任时给你致命一击。 任谁碰到这么个疯子,只怕从此也要对人颇有三份敌意防备了。 “言霆哥哥……”秦诺握着言霆的手,轻轻·抚·摸·着他手指和掌心的薄茧:“咱们已经离开了,没事的。” 她没有再问方才那古怪殿宇的事,而言霆此刻的状态,就好像即将从这冷冰冰的躯壳中喷出炙毁一切的烈火,将人焚得·尸·魂皆灭。 “那地方我从前进过,不止一次。”雪姑姑双眼空洞地望向一处,整个人的骨头都像是被抽空了,只留下一副绝望麻木的皮囊:“第一次,是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和几个姐妹被带到了那里去,那个时候我没有意识到那地方的不对劲……”雪姑姑痛苦地低笑,让人骨头都跟着发凉:“毕竟那种事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已经麻木了,在哪里好像都没有区别。想活不能活,欲·死终难死,我们在他们眼里连人都不是了。” 秦诺这次没有开口多问。当年的一切也并非这寥寥几句便能尽述,那种黑暗绝望,即便是多年后的今天,也让人闻之痛恨惋惜。仿佛处在永夜之中,永远难见天光。 “第二次就是……”雪姑姑一句话未完,便听远处一阵嘶叫惊呼,继而便有随从匆匆而入,剑已出鞘,身上几处居然还带着伤。 -- 第228页 “怎么回事?”章岳立刻起身,防备地将先时备好的毒粉等物一一摆出,便听那随从道:“王爷,咱们得迅速离开此处,这里有怪物。” 第152章 极·乐·之境 看似…… 早听人说人迹罕至,高山深水之处多有奇诡之物,没想到在这么个地宫里就要被他们给碰见了。 秦诺忍不住一阵紧张。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忖着一会儿能不能不成为言霆的拖累,该怎么才能更好地帮到他,安全地避开那些古怪之物…… “胡说什么,可看清了?”章岳手里捏着几十根银针,针尖都泛着锐利的寒芒。 “看清了。”那侍从抹了把汗,定了定神道:“看着像是老鼠,可牙口尖利得很,也不怕人,咬着了就不松口,牙上仿佛带毒。” 章岳沉吟片刻,也没有再斥他胡说。 “这地方阴森古怪,偶有寻常之物在此,几年之后许是就变成这样了。” 那侍从也不及分辨,忙忙催着众人先离开再说。 “其他人如何。”言霆暂将秦诺交到江泠手里,继而仔细将其余手下的情形问清,待知晓并无大碍,方带着众人一路后撤,且撤且候,直到所有人都跟了上来,着章岳帮他们看过伤口,才带着人疾步离开。 这次跟从言霆进入地宫的都是昔年沙场之上以一敌百的好手,怪物虽怪,也不过是开始时应付的吃力,等过了震惊和些微的恐惧之后,这些东西都无足轻重了。 都是刀锋淬炼,保家卫国的男儿,莫说只是个怪物,便真是妖魔鬼怪,也断没有唬破胆子,不战而逃的道理。 夜间歇息时,这些人才得了好好休养的机会。这一次,雪姑姑同着江泠一道,主动地为这些人治伤。 饶是她的心已经在黑暗中沉了许久,也不由地要为这些磊落男儿而动容。 大约她一生颇少见到这样的男人,一刀一剑,虽见血生痛,眉眼间却从无算计谋划的阴影。 秦诺趁机撺掇她,再次邀请雪姑姑与他们一道离开地宫,好歹去瞧瞧大好河山,看看磊落儿女。 只消雪姑姑生出希望和期盼,那她就会尽力帮助他们,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这里已经有了个吃人的大猴,后头又来了咬人的雪耗子,真不知道后头又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秦诺心里有些毛毛的,不由地怂兮兮地往言霆怀里钻。 这么多天了,难得有个两人独处的时候。因着对付雪耗子时有三两个受了伤,为着他们能好生歇息,这么多人便分了三个石室休整,待恢复一二再继续前行。 言霆知道她心里害怕什么,平素这小东西就爱洁得很,对蛇虫鼠蚁更是避之不及,见了能膈应一天。 他叹了口气,自后拥住她,将她的脚也牢牢裹住:“不怕,这里冷,能成精的东西不多,就算来了也能抵挡得住,不会让那些东西碰着你。” “言霆哥哥,再往下走一日就要到了。”秦诺深吸了口气,笑着侧首瞧他:“最后一关了,拿到火玉兰咱们就能离开。” 言霆眉目沉静,往日总显得有些冷冽桀骜的眉眼也全然都是温柔,他纵容宠溺地看着她,轻轻撩开她额前碎发,而后垂首在她眉心吻了吻。 秦诺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笑着回转身来,牵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今天咱们看到的那个大殿究竟是怎么回事?” 言霆皱了皱眉,难得地有些犹豫。 秦诺扬起脑袋在他下巴上亲了亲,言霆一怔,低头挑眉看她:“先说说,你心里头是怎么认为的?” “是那大殿中有什么机关或是迷惑人心的药物吗?”秦诺斟酌着把自己的猜测说了说:“人一进去就会受到影响,身在其中,就会……就……” “小结巴,就会怎么?”言霆故意逗她,翻身虚虚覆在她身上,一手极尽温柔地摩挲着她的侧脸。 秦诺心一横,厚着脸皮道:“就会在那里头行轻薄之事。” 言霆被她逗得笑得不成,本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来,没想到到头来蹦出这么个词儿来。 看她羞的一张莹白小脸红晕遍布,言霆笑着摇了摇头,将她的两手交握按在头顶。他先俯首一解相思,方有了些闲心给她说说大殿之事。 言霆唇薄,秦诺从前只听人说唇薄则情薄,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摸在他的嘴唇上,脑袋里也是热乎乎地乱成一团。 言霆刹那乱了呼吸。 “还听不听了?”言霆不敢放任自己,他阖目藏起满眼灼灼烈火,声音磁沉地刮过秦诺的耳畔心底。 秦诺别开眼神,佯作镇定地稍一点头。言霆不敢再逗她,只又从后将人抱稳了,方挑挑拣拣,将大殿中的猫腻说给她听。 秦诺心里堵得难过,又气愤又无力。 原来那看似恢弘的宫殿竟不过是地宫中畜生们所制的魔窟。 殿中和泥涂墙之物里掺杂了许多致幻的药草,与殿中壁画交映,再加夜明珠所成的迷心阵法,其效用相当于在里头点了十几根·情·香,让人沉·沦·在自己所欲所念交织的幻境中,兴尽方休。 被引入大殿中的人鼻间嗅药草之味,目中见壁画明珠所织的迷心幻阵,除非念尽欲消,否则很难窥破其中真假。 地宫中所奉的宛兰族·神·灵,其实不过是一群心思脏透了的牲畜。 -- 第229页 他们管这殿宇叫作极乐之境,而当年不知有多少像雪姑姑一样的雪女被一次次带入其中,受尽折辱。 “可为什么机关师不受影响呢?” 言霆一点点嗅着她颈间清甜的香味,叹道:“当年像机关师一样的奴仆还有很多,为了防止他们动念与雪女私下生情,那些所谓神主便给他们服了一种药,天长日久,与太监无异,更不会再生出半分的男女之念。”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的?” “当初在机关师的机关室,我曾匆匆看过一部分地宫述记,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极乐之境,不过只消看了机关师的行止就差不多明了了。”至于剩下的详情自然都是这几日从机关室口中·逼·问出的。 秦诺沉默了良久,才悠悠叹了口气。 生于此间的,无论是男是女,都曾身受屈辱折磨,秦诺怔怔望着石室顶的明珠,目中皆是黯然。 她艰难地转回身去,使劲嗅着言霆身上清淡偏冷的味道,以驱逐仿佛时时萦绕在鼻间的血腥之气。 “等咱们离开之后,若是可能,就把这里填了或者毁了吧。” 言霆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看她蔫蔫地缩成一团,心疼的不成,自然是什么都肯答应她。 “好了,睡觉吧,很快就能出去了。”秦诺缩了半晌,复又打起精神来,她握了握拳,在言霆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出去之后我要吃烤羊腿,要喝羊肉汤,我还想吃枣泥糕……”秦诺一连数了十数种美味汤食,直到睡着了,还在不时地咂着嘴。 言霆温柔地看了她良久,忍不住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亲,跟着她轻轻咂了咂嘴,而后方将江泠叫进来,自己出门去寻人议事。 第153章 为情所迷 英雄难过…… 机关师气息奄奄地瘫在石室一角,言霆举步迈入时,他也正呆呆地望向门外。 就像暗井之中的一抹幽魂,麻木冰冷。 在榻上休息的三个侍卫也早早起身,恭敬相迎。 言霆摆摆手,示意三人随意坐下,他自己也坐在石桌旁,姿态闲适,沉稳自若。 于是三人也便跟着放松了下来。 自从进入地宫开始,他们虽然没受什么致命的伤害,可种种事端,般般意外也让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虽然明面上是他们几人护着主子,可说到底,还是主上给他们撑着主心骨。 一路行来,这不仅是他们的主子,更是与他们并肩而立的战友,他们一同几经生死,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士为知己者死,不论遇到何种困境,他们心中明了,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被刻意抛弃牺牲的那一个。 “问明白了吗?”言霆淡淡一句,为首的侍从立刻禀道:“属下已经都问清楚。”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口供:“王爷过目。” 说话间,除了江泠和雪姑姑,其余侍从也尽都集在此间。 言霆接过口供,低头细看,那侍从在旁照着从前习惯简练禀明:“此地当年所谓‘神明’共二十三人,目前共有十二人的身份有据可证。” 言霆再看下去,脸色也越发冰冷,侍从更是恭谨了几分,可越说他心底里也越是郁郁。 毕竟这种禽兽之事闻之欲呕,便是他未曾亲见,仅听了这寥寥数语,便已觉此地是个人间地狱。 “可据的十二人中不乏有皇亲贵胄,其中三人都与当日的勇王萧明有所关联。其中一人名为付嵘,是勇王妻弟,他在那些人中隐隐有牵头之势,似乎就是这地宫惨事的罪魁祸首。” 言霆轻轻在勇王名讳上点了点,眉头微微拧着。 勇王,又是这个勇王。 一旁共同的议事的随从·插·言:“雪原之中与宛兰族为敌,意图取得雪玉兰,控制宛兰全族的萧氏一族是否就与这个付嵘有关?” “我看是大有关联,那宛兰族长不老实,死到临头了还是瞒着事……” “既然付嵘和这地宫有关,那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取火玉兰……” 种种猜测,般般考量,皆与勇王萧明和付嵘大有关联。 当年的宛兰族与萧氏究竟是什么干系,如今的萧氏一族又是否是当年余恶? “属下从机关师口中问得,这些雪女并不都是宛兰族女,有很多都是从中原拐带而来的婴孩小女,在其年幼时掳劫到此,择姿容上者为雪女,寻常的便假造其身世,继而配给族中未婚男丁,如此代代延续,便是有人意识到不对,可一来身处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根本没法逃离远走,更无人会给她们主持公道。二来便是这些人早已成家,身有牵绊,又无先时记忆,自然只能浑噩度日。” 言霆再往下看,将族中当年拐带来的孩童男女约莫一计,只机关师能大略说出的便有数千之多。 “当年被拐带来此的不只有女子,还有很多婴孩幼·童,在他们还没有记忆时就交给族中人家抚养,只当作是宛兰族原有之人。当年参与营造地宫的人大多事后都被杀害,那以后,当时的族长便主持再拐带一批男丁来充实宛兰族,前前后后,只怕是数千也不止。” 这口供薄薄一卷,轻若浮云,可其上却是斑斑血泪,是用无数鲜血和尸骨堆砌而成的尸山血海。沉得人几乎再难拿动。 “这么多的人……”有侍从啧啧而叹,转念一想,却问:“拐带这些孩童男女虽然不必花费银钱,可其中许多关节都要打点,若是没有雄厚的财力支撑,只怕是很难做到。”他四下看了看这间石室,又想了想进来前所见宛兰族中景象,猜测道:“我看萧氏一族只怕就是当年宛兰族做下诸般恶事的大靠山,他们互相利用,最后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翻了脸,直到今天,不死不休。” -- 第230页 “我看当年的地宫就是他们敛财密谋的暗窟,来这里的人大多有权有势,在中原什么都见识过了,就是没见识过这么血腥残忍的地宫游乐,他们把这里当成了销·魂窟,扯下面具,扒下脸皮把自个儿的禽兽样给露了出来。在这里头尽了兴,自然是不惜那点子金银的,再加上他们一同沾了人命,逞了恶·欲·的所谓‘交情’,自然有比金银更加值钱的门路和种种方便,而付嵘或者说萧氏一族,就利用这些发展己身,大肆敛财,暗中拓宽势力,如此年年累积,他们先时下的本钱只怕早已千倍百倍地赚了回来。” 言霆眼睛看着口供,也将众人的猜测听了一耳朵。 倒别说,你一言我一语地,也将这事大约理了个清楚。 “还有这家伙。”随从一指机关师,冷笑道:“他自个儿手上就沾了不知道多少无辜人的性命,王爷您瞧瞧这纸上记的他做的那些事,死一百回都不嫌少。” 言霆已经看过了,他连个眼神都懒得搭理。 这机关师与雪姑姑到底还有不同,他的良心早已在当年日复一日的折磨和幽暗中化成了粉末,其行止也不能以常人之态论之。 其他没听着审问的都想知道知道,言霆索性将口供递出去让他们自己看。 接下来便是接连不断的倒吸冷气和冷然怒骂的声音。 “还以为你都是不得已,原来也这么不是个东西。” 毕竟在座的都是流血不流泪的男儿,这几个平素见了大姑娘都要守礼往傍边儿躲,他们这些跟从言霆的军士侍从那更是不敢在这些事上犯丝毫的差错。 冷不丁见了个以强欺弱,趁势欺人的,一时都不知道这到底该不该算是个人。 雪姑姑忽然冲了进来,众人不及防备,见她身形踉跄,失魂落魄,也就顺手让她把口供拿到了手里。 言霆也没有多说,只留了一人在此地看着,带着其余人换了地方说话。 “最后一层大约与幻术有关。”言霆寥寥交代了几句,安排了下属明日所行,便教人各去歇息了。 章岳留着没走,言霆也不觉诧异。 他叹了口气,示意章岳坐下,最后道:“王府中事我已尽数安排妥当,若这次我不能离开雪原,那今后就烦先生多多辅佐了。祖母处有我所留的一切安排和各处信物,先生到时只管自取,只是要多烦先生。” 章岳一笑,面露怅然,可心里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叹:“王爷……”他迟疑片刻,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即便英雄盖世,也终究为情所迷。 “先生不必担忧。”言霆看他面色,也知他生了误会:“我不会行不当之举。”他目露痛色,到底只是一哂:“她也不会希望我做这样的事。” 他若不能走出雪原,那便是拼尽全力后仍难抵得过生死,不得不将性命留在此处。而非当一个软弱的逃兵,让她永远不得安宁。 章岳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放心。 他摇摇头,没有再就此事多言,转而道:“王爷先时所说的幻术是怎么回事?” “当初中原多有外邦而来的幻术师,其手法奇诡,真假莫辨。极乐之境就已掺了些虚幻之术。进入此地之前我曾将宛兰族中关于地宫的记载一一看遍,虽真假参半,多有隐瞒,但也颇有些端倪,再加上……”言霆想到进入最后两层后雪姑姑的种种表现,几乎已经断定了明日要遇到的便是幻术之难。 “这个我倒也多有了解。”章岳捋了捋胡子,起身沉吟着来回走了片刻:“所谓幻术,不过是些迷药、阵法,再添些装神弄鬼的暗示和言语或声音迷惑,跳出来看,是没什么好怕的。”他想到进入地宫之时言霆曾对他的种种吩咐嘱托,恍然道:“难怪王爷要教我带那些药材进来,原是为了此时而用。” “身在幻境,保持头脑清明不易,也只是有备无患罢了,能否有用还另说。先生早些歇息,不必太过焦急。” 章岳敷衍着点了点头,眼见着又是要鼓捣药材,彻夜不眠了。 临走时言霆到底还是嘱了一句:“明日只是先看情势,不一定必要过关,先生无需忧虑。” 等言霆走了好一会儿,章岳才叹了口气咕哝道:“倒比我这老头子还沉得住气。” 第154章 护夫 这里没有其他…… 白日前行时,机关师仍旧被半死不活地拴着,一路赶着往前。 小猴拖着大猴,在后·唧·唧·呜呜地充当监工。 这回秦诺终于能自己走上几步,起因就是章先生说她自从进了地宫,除了吃就是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赶路脚都不带沾地的,虽说有孕体弱,但这么小心翼翼地还是太过了。尤其临近生产,还是略作活动得好。 脚下的鞋软软绒绒,秦诺一路走来,感觉就像是踩在云里。 言霆小心翼翼半揽着她,不时盯着她越来越大的肚子皱眉。 “其实王妃这肚子算不得大。”章岳走在两人身边,姿态悠然,完全不像是要去赴险的。 说到底,还是老头子比较沉得住气啊。 章岳清了清嗓子,看着这对毛躁的父母,不由叹了口气。 “王爷没见过旁的孕妇,自然是不知其中关节。”章岳笑看了言霆一眼,到底是见着这小子手足无措,小心翼翼的模样了。 言霆从前自然是没见过的,他难道平日里无事就要去盯着别人家有孕的妇人瞧吗? -- 第231页 言霆摆出一副听话学生的模样,果然让章岳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起来。 难得能在言霆脸上看到类似“乖巧”的表情,秦诺抿着唇,忍着笑不时瞧他,心里也有些痒痒的。 “王妃还是心情好,心情好了身体自然好。”说到这个,章岳也不得不佩服。就连他们这些跟从的人心里头都不由得烦躁生郁,担忧感伤,可这正主儿偏偏的就是心大得厉害。 能不执着于生死,不为已成定局的事伤感悔恨,钻牛角尖,便是豁达舒朗之人。 秦诺趁着章岳大发感慨,伸手似不经意地捏了捏言霆的脸,然后满眼无辜地冲着他笑。 言霆被她扰了心神,有好半晌都没跟上章岳的话。 章岳瞧着言霆心不在焉的模样,大声清了清嗓子。 太没出息了! 这还是个面对万马千军容色不改的王将? 这就是个被情念冲昏了头脑的傻小子! 瞧他眼下这个样儿吧,章岳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去想,这男女之情当真这样好?能把这百炼钢引入情网,挣脱不能。 难怪千百年来美人计总是最无往不利的计策,情之一字当真是蚀人心魂。 言霆回了神来,又仔细问过秦诺如今的身体状况。 最让人烦忧的还是她过于瘦弱,以至肚子不算大,瞧着却格外让人担忧。 言霆脸色算不得好,章岳瞧了他几眼,低声哼了一哼:“等这孩子出生,也不知王爷王妃舍不舍得让他拜了我做先生。” 他是没赶上言霆小时候,他赶上的时候,言霆已经成了大材了。 “能得先生教导,自然是我腹中孩儿之幸。”秦诺笑容温柔,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腹:“先生一身本事,他若能学到一二分,便一生受用了。” 这女娃会说话!章岳一张脸笑得阳光灿烂,这下子也不说言霆没出息了。 秦诺知道章岳对言霆的感情,多是将他当作弟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也因着他的这份心,秦诺平素对他也犹如长辈,恭敬有加。 这一路走来,章岳为他们做了太多,几乎将生死付诸。 若真的有机会好好地走出雪原,好好地生下腹中孩儿,让他同着章岳学些本事,总是十分受用的。 大殿将至,机关师当先停了下来。秦诺以为他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谁知他竟然很是抗拒迈入大殿一步。 穿过这大殿,打开那之后的石门,里头盛放着的就是与雪玉兰药性相辅的火玉兰。 秦诺看着机关师歇斯底里,拼力挣扎的模样,也不由牵着言霆往后一躲,离那大殿更远了些。 能让一个什么都无所谓了的人露出这样惊恐的表情,这大殿定然别有厉害之处。 有侍从缓步靠近,稍加试探,离殿门尚有几步远的时候,他便觉头脑晕眩,眼前如同蒙了一层纱,若非被同行之人强行拽回,只恐此时已经迷失神智,跌撞入殿了。 言霆这回没有要硬闯的意思,他带众人就近择了一处石室休憩,一副并不急着过殿的样子。 “一旦踏进殿门,非死不得出。”雪姑姑忽然出声。她抱膝坐在角落里,眼神空茫地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但她的声音里已并非尽是绝望。 “方才所以能把他拽出来,是因为他还没有踏入,一旦他整个人都在殿中,便是强行将人拽出来,也已经是神志不清了。” 众人皆惊。 虽然已经知道这大殿多有危险,但究竟不是当真进入过其中的人,并不能很清楚地知晓此间厉害。 雪姑姑看向言霆,语气冷冰冰地,带着说不出的古怪:“你还想给她拿到火玉兰吗?一命换一命,公平得很。你是要自己去,还是要差人去?你是要她的命,还是要自己的声名权势?” 秦诺皱了皱眉,撑腰挡在了言霆身前:“要是这么危险,入内者死,那便不要了。但姑姑若有什么法子,还请明言,若还是考验真心的这一套,那便大可不必再说。” 一命换一命的事秦诺自问做不到。这里这么多人,每一条性命都很重要,她不愿自己余生都过不安稳,不愿让自己的生染上这样卑鄙的血债。 但凡有一条生路,她拼尽一切也不会放弃,但这条生路不能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铺。 “属下愿往……” “属下愿往……” “……” 同时响起的自请赴死的声音不绝,秦诺鼻尖一酸,仍是严严实实将言霆挡在身后:“不用,一命换一命的事我不会干,即便拿来了,我也吃不下掺了血的解药,这条路就不必再说了。” 这些人都是曾同言霆同生共死的,她舍不得言霆,更不愿让他为了自己违背原则,做下让人心寒齿冷的事。 他该永远光明磊落,该永远是天下人眼中那个心怀万民,心系山河的定王殿下。 而非一个为了情爱,舍弃道义的人。 她不会让他这么做,她也知道,他宁愿舍命为她换得解药,也绝不会这样做。 她的言霆哥哥俯仰无愧天地,不是这幽暗阴森之处的卑鄙小人。 秦诺直接看向雪姑姑:“姑姑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目光坚定,澄澈如雪,宁静如月。雪姑姑怔了良久,低低笑道:“怎么,堂堂定王就这么做了缩头乌龟?我是在与定王说话,你们挡着挤着,是在害怕,还是在心虚?” -- 第232页 “你也不知道其他办法,这里并没有别路,对吗?”言霆起身,无奈地将秦诺抱到榻上安顿好。他的眼神温柔得不像话,语气淡淡,偏偏目光坚定而缠·绵。他摸了摸秦诺的脸,继而转回身去对上雪姑姑的眼:“你这一身伤病都是为了摆脱此间幻阵之苦。” 他虽是询问,却几乎已经确定了答案。雪姑姑苦笑着颓然靠回墙角,却重重松了口气,轻轻地闭上了眼。 第155章 自救 神·殿恶·鬼…… 幻阵中事,若非曾经亲历,就算眼见心知,也总是难以确然其中诡谲之处。 但亲历的两个人自己也是十分迷糊,只当是什么鬼神之术,并不通晓其中关窍,让他们说,也只是述说己身经历,作用有限。 子不语怪力乱神,秦诺不知世上究竟是否真的存在鬼神,可她笃信,这个地方是没有鬼神作祟的,否则那些畜生占据地宫数十年,为何还没被这里的冤魂怨魄索了性命? 不过装神弄鬼,残害人心。 秦诺从前不是没有听说过幻术,可她往昔所见,都是些街市之上热热闹闹的把戏,引人一笑罢了,并没有这样蒙人心智的本事。 她也从没想过,搏人一笑的幻术原也是能够杀人的。 言霆和章岳几人将自己所知一一尽述,众人沉默的当口儿,雪姑姑却缓缓开了口:“原来是这样,原来不过是把戏……”她双目空洞,身形萧瑟,教人观之不忍。 凭心说,任谁曾经历过雪姑姑所经历的一切,只怕大多也是这般阴晴不定,痛怒交加。 能在那样的摧·残中活下来,也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了。 雪姑姑对这大殿中的噩梦记忆犹新,如今想来,仍旧心魂俱颤,生死不能。 她也曾对殿中的古怪多有猜测,却不似言霆等人一般看得通透。 原来是幻术,原来不过是幻术,不过是玩·弄人心,摧人心魂的把戏。 当年一切,痛苦依旧,但仔细想来仍旧懵懂。当初只记得那种催人心肝的痛苦,却并不知其间鬼祟几何。 雪姑姑双手抱头,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当初的一切。她双眼睁得极大,整个人不住地发抖,喉中齿间也不住地溢出压抑的痛呼。 饶是这里的人与她并无过深的交情,也忍不住心生恻隐。 “不听话的雪女都会被带到这个地方来。”雪姑姑目光空洞而茫然,像是透过眼前冰冷的石壁看到了从前,看到了彼时地宫之中的鲜血和罪孽:“我那时候就躲在远处偷窥,他们把不肯顺从,始终反抗的雪女押到殿前,而后叫来地宫中的神侍在旁不住地说话念咒。我离得远,那些咒语听得不清楚,我越来越专注地去听……那些声音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雪姑姑双手紧紧扣向地面,指甲崩裂,血肉模糊,她仿佛魔怔了一般,脸上的神情麻木而兴奋。 江泠猛地上前,一巴掌打在雪姑姑脸上。雪姑姑偏过头去,怔了良久,方缓缓转回过神来。 她呆呆看了江泠一眼,抬手摸了摸自己满是疤痕的脸,而后低低地笑出了声来。 秦诺只觉这样的雪姑姑让人浑身发冷,她心里却是更加恶心当年在这里残害无辜的那些地宫主人。 他们藏于暗处,躲在地下,与鬼魅赃物有何区别?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最后踪迹何处,若是让她找出来,一个都不会放过。 此等禽兽之人,怎能容于世间。 “是些异语,幻术常见,多为装神弄鬼,扰人心神。心神既乱,便生忧怖惊惧,心中生鬼,目中自然见怪。”昔年征战各国,言霆也曾见过许多奇诡之事,其间不乏有借鬼神之说愚弄人心的,最后也不过都是些蒙骗手段。 “你仔细说说当时所见。”章岳坐在雪姑姑对面,仔仔细细地探问着当初的种种细节。 雪姑姑不再抗拒,她渐渐止了笑,呆呆地听着章岳的话,眼珠儿良久才转上一圈,就像是已经破·败了的偶人,每动一下,身体·就会支离破碎。:“我当时头脑不清楚,差点惊叫出声,是……是他救了我。” 提到机关师,雪姑姑有一瞬的不自在。 当年的扶助是真,后来的情悦是真,生死相随也是真。 可他的狠毒是真,抛弃利用是真,一次次将她推入地狱也是真。 难堪,憎厌,痛恨,后悔,到最后归于麻木和冷寂。 她一生爱过的两个男人,一个别有用心,懦弱无能,一个满口真心,却将她的心一点点剖开焚毁。 到了今天,说爱说恨仿佛都成了一场笑话。他们三人在这地宫里,都早已化成了鬼,手上染着擦不净的鲜血和污秽。 “那些雪女被推进大殿里,她们像是看不到彼此,也看不到出路。我看见她们在殿中又哭又喊,大声呼救嘶吼,还有人蜷在地上,一口一口咬着自己身上的肉……” 言霆微微皱眉,反手摸了摸秦诺苍白微凉的脸,然后把她抱到怀里,紧紧捂住了她的耳朵。 秦诺的确心头发凉,但听到一半不听完又别扭得很。她抬起头来冲着言霆皱了皱眉,却得了他一个温柔呵宠的眼神。 好吧。秦诺摸了摸肚子,孩子还没出生,的确是不该多听这些人间惨事。 “那些人里只有一个活了下来,只不过是疯疯癫癫,失魂落魄,然后被带到了极乐之境里去。”雪姑姑一笑,眼里有些细碎凛冽的光,像是泪水,又像是锋刃:“她没有死在这满是幻境的大殿里,却死在了极乐之境,你们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 第233页 雪姑姑环视众人,继而一怔。 看惯了那些丑恶的、阴狠的嘴脸,她从没想过说出这些后,等着她的不是鄙薄,不是嘲笑,不是避之不及。 他们目中满是痛惜,没有丝毫恶意,这样的目光让她的心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扎了一下,痛得她弯下了腰去。 却也让她得了一些解脱,得了一些安慰。 像是陡然见到了明媚的阳光,刺眼之后,便是绵绵的暖意和融融的舒惬。 让人再也不能忍受那幽暗处的阴森和冰冷。 她也想要阳光,她也想要堂堂正正地活着! 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秦诺从前对她说过的话。 错的是他们,错的是那些畜生,你有什么错?脏的是他们,你只是被沾上了一点灰,掸掉就好了。 错的是他们,错的是他们! 雪姑姑猛地看向秦诺。而秦诺也正直直地看向自己。 那双眼睛那么干净,像是山尖的雪,像是天上的云,从来没有沾染过凡尘污秽。雪姑姑一瞬几乎不敢与她对视。 她曾经也想弄脏那双眼,让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露出恶,存下恨,和她一样,在这里无助沉·沦。 可现在她已经不想了,甚至想到这个念头,便出了一身冷汗。 恶念丛生,昔日被恶魔折磨的人险些也要变成了恶魔,如果这样,她又有什么资格恨当日那些害过她的人? 她可以报仇,可以为自己讨回公道。却不该伤害无辜,不该让自己也变得面目可憎。 过往的一切,她认为不堪的、脏污的一切在这些日子里被她自暴自弃地毫无隐瞒地现于人前。 她以为这不过是又一次的自毁,却没想到会是自己的救赎。 他们没有因为过往而有丝毫的轻薄鄙夷。他们对她的防备,只因她自己先生了恶念。 她将那些陈腐的,乌黑的过往一一摊开晾晒,痛也是痛,恨也是恨,可到了今日,她才觉心中有一点光明,她才觉自己仍旧是个人。 “犯这种事的畜生就应该一刀劈了……” “咦,照军规,恃强凌弱,欺辱男女,不是该扒皮抽筋的吗?” “……”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慢慢将雪姑姑心里仅存的寒冷无助都给驱散了。 她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这些畜生,而雪原之外,律法所在,总是能为她们这样的人主持公道的。 众人默契地暂时停止追问,让雪姑姑整理心情。 这次,她没有让他们等得太久。 “当初我虽然看过那些雪女的惨状,却并不知道那里头究竟是什么光景,直到我自己也不得不进了那大殿,才知道这世上真有无间地狱。”雪姑姑再开口时已然平静了许多,目中的戾气和森冷也几乎消弭不见。 除了言霆和秦诺,余人皆席地而坐,静听她言。 “我们那时候得到了一些所谓的‘神水’,据说用那神水沐浴,便能抗殿中古怪。我们依言而行,刚开始的时候,好像还能看到出口,但是只是一刹,里面的情景就都变了。” 大殿之中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摧折人心的噩梦,所见所闻所感皆是真。她曾听过黄泉地府的许多传说,其中有一个,便是说罪大恶极的人会在死后被罚入无间地狱,永不停息地一遍遍地经历这一生中最痛苦恐惧的场景,直到魂消魄灭。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无间地狱,没有生路,没有死途。 “这里的人都是疯子,我们用极为狠毒的手法逼问了地宫中的‘神侍’,他告诉我们那药能让我们不受殿中邪灵侵扰,不经种种苦痛。我们当时已经没有选择,几番权衡,只能相信了他。”雪姑姑苦笑:“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你们仍旧耽于幻境不得脱身,直到某一刻,身上不知何故竟然燃起了大火,这火灼烧皮肤,让你们从幻境中挣脱了出来,却也让你和机关师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章岳替她说完了剩下的话,还问了句:“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雪姑姑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嗯……”章岳沉吟片刻,摇摇头道:“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可那机关师就未必了。” 雪姑姑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 即便章岳不说,她也知道当年的许多事机关师都瞒了她。 他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盘算,是她当年想得太多,想得太好。 他背叛他的主子,为的从来都不是她,或者说不只是为她。 当年种种,犹在眼前,她不信每一时每一刻都是他的算计筹谋。 只是他们这些人,大约早就已经不正常了。 在地狱流连久了,只会变成怨鬼恶鬼。 也许他与自己一样,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雪姑姑只觉得悲哀,这会儿,她连恨也所剩无几。 她居然开始怜悯他,也开始从当年那幽森黑暗的地宫里原谅,解救当初的自己。 “当时,你们有什么理由非入殿不可?”言霆放开了捂着秦诺耳朵的手,转而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雪姑姑对上言霆犀锐的视线,只觉心腑也像是要被这样的眼神劈裂开来。 第156章 混账 觉着此刻急需…… 为什么一定要得到火玉兰? 为了报仇,为了解脱,还是为了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 -- 第234页 而今想起当初种种作为,已觉恍如隔世。 一晚过去,一日将尽,言霆没有再让人硬闯入殿,而是带着这一行人在这里悠然地过起了日子,看起来就像是要常驻于此。 雪姑姑自想开后世闲事不理,只一心一意地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章岳每日为她煎药换膏,虽然她身上的灼伤无法全数恢复,但恢复二三成,将身子调养好还是能做到的。 “要不咱们先离开这里吧。”秦诺自从听了雪姑姑对于这大殿的描述,见了那日的诡异景象,就开始拼命撺掇言霆带人离开。 将火玉兰藏于大殿之后的人显然是没打算让任何人带走这镇族之宝,这种必死无疑的阴险机关,她绝不会让言霆去闯。 况且火玉兰被藏于重重机关之后,其自身亦不知危险几何,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这样诡异的火兰,每每想起,总会觉得心里泛出些无来由的郁郁闷意。 两人牵着手慢慢靠近那满是幻境的大殿,秦诺望着那冰冷的石殿,但觉此地奇诡异常。 谁能想到呢,看着平平无奇的一座殿宇,竟有催人生死之能。 这里并无鬼怪作祟,但人心之毒辣险恶却比鬼魅更加可怕。 “你说这里究竟有什么猫腻?”秦诺走了一路,这会儿但觉腰酸,言霆拥住她,将她身上的重量全都接到自己身上来。 “进了大殿里,蒙眼都不管用,那这古怪是不是出在声音上?”秦诺皱着眉仔细回忆雪姑姑说过的进入大殿之后的种种感受。 “目中所见不重要,一进去就会被迷失了神智……可我们听不到任何声音啊,难道是进去以后才能听到吗?” “王妃说得对,是我着相了。”章岳近日一直在大殿周遭流连,几番拿那机关师来做种种试验,这会儿出现的也无声无息。 秦诺回头看他,颔首为礼:“先生说我说得对?可我……”她什么也没说啊。 “就是声音,真正让人迷失其中的是一种声音。” 秦诺下意识牵住言霆的衣角,满眼疑惑地看他,言霆握了握她的手,略一想便对章岳笑道:“先生所言有理。”他回视秦诺,声音一下子便温柔了下来:“有一种蛊,其音如魅,能在一定的范围内迷惑人心,以……”他微微敛了眉,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头:“这大殿中的确有些机关布局,不过却不是为了困住人,而是为了困住这些蛊虫,让它们终身迷于此间,代代繁衍,为其驱使。” 秦诺一下子便缩进了言霆怀里,而且出了一身的冷汗。 言霆失笑,见章岳捋着胡子走远,便解了外裳裹在秦诺身上:“怕虫子?” “它们真的不能出来吗?”秦诺但觉浑身都痒痒得难过,被言霆抱着才能好些:“可虫子不是素来难以困住,这……这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些虫子还没饿死啊?” “或是用药罢。”言霆低头摸了摸她素白的小脸,见她目中满是依赖和胆怯,心中软的不成,忍不住捧着她的脸细细亲吻:“不怕,出不来的,宝贝乖。” 她被他这么看着,这样哄着,脸上通红一片,心里对那些蛊虫的惧怕也慢慢消减了很多。 言霆低低一笑,先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一吻,然后轻声哄她:“糯儿好聪明,不然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秦诺低头偎进他怀里,皱了皱鼻子道:“你就会哄我。”她说罢抿了抿唇,轻轻扬了扬下巴:“那我是不是立了大功?” “自然。”言霆摩挲着她的侧脸,见她这样羞怯温顺地伏在自己怀里,脑袋也有些不甚清醒。 秦诺被他抱着,碍着她的肚子,言霆不敢用太大的力,可她仍能清楚地觉察到他的手臂箍在她肩膀上的力道。 像是铁铸的,偏偏又舍不得伤她半分。 “不要。”她把脸藏在他怀中,听他呼吸急促,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言霆哥哥,哥哥。”秦诺被他急切地捧着脸抓了出来,她看着他目中沉甸甸的暗色,眼里浸了·水·润的羞怯:“别在这儿,有人。” “没人。”言霆锋利的两道眉紧紧压着,他握着她的下巴,垂首去寻她甜蜜的呼吸:“没人敢看。” 没人敢看我的宝贝。 秦诺仰着脑袋,只觉得自己要被他一口口吃了。 他呼吸间有些颤抖,右手的拇指一下下在她的颈后轻·蹭。 像是压着、藏着什么过于疯狂的心思。 秦诺腿软得不成,偏偏他把人抱得太过妥帖,让她连晃都没晃一下。 “好了,好了。”等终于良心发现把人放开,怀里的小姑娘早已满面通红,眼含泪意,连鼻头沾着一点潋滟的红。她甫一被他放开,那点蕴在眼尾的眼泪便立时落了下来,烫得言霆心尖儿发颤。 “怎么这么可怜?”言霆唇角笑意温柔,目光却沉若寒渊:“知不知道该说什么?说给我听。” 秦诺吸了吸鼻子,抿着唇满心的委屈,却不敢在这时候招惹他。 “我是你的,秦诺是言霆哥哥的,永生永世都不会离开。我是言霆哥哥的人。” 言霆目中终于染上了笑意。 秦诺心头一松,心里的委屈排山倒海,凑上去便寻了快地方落牙,恶狠狠地咬。 他总是这样。 秦诺看着气势汹汹,偏偏舍不得下重口。言霆由得她小·猫·磨牙似的咬,不住地在她发心轻吻。 -- 第235页 委屈过后,却是满心的心疼。 秦诺半晌都不愿露出脸来,把眼泪鼻涕全擦到了他身上。 这几日他常常整夜都不会睡觉,她偶尔夜半惊醒,始终能看到他满是温柔痛楚的目光。 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失去她。 秦诺心痛如搅,看着他藏在青丝中却越发显眼的白发。 他本该意气风发,逐鹿天下。而如今却偏偏日夜被担忧恐惧折磨,以至早生华发。 “我永远都是你的。”秦诺抬起脸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说一个一生一次的诺言。 言霆定定看着她的眼,良久,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慢慢地给她擦去满脸的狼狈。 “不生气了?” “生气。”秦诺站直了身子,想了想,又把半个身子靠回了他怀里:“你以后不能……不能在外面这样,听到了吗?” 她生起气来软绵绵的,每个字都仿佛掺着蜜糖,直甜到了言霆的心坎儿里。 “我的糯儿就是这么生气的?”言霆目光缠·绵,眼见着又要来亲她。秦诺抬手捂住嘴,一双圆溜溜的眼气恼地瞪向他。 再逗真的就把人逗哭了。言霆意犹未尽地在她眉心亲了亲,又变成了那个对她百般温柔呵宠的人:“好,不在外头,等我们回了房……” “你还说!” 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勉强把满心的燥意压了回去:“怎么羞成这样?”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制不住力道,在上头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他敛眉收了手,挺没办法地把她抱回怀里。 若能忍得住,他也不会把她逗哭,把她欺负成这样。 时日越久,他好像越是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混账起来,像是真的要把人吃了,把她的骨血融到自己的怀里。 他好像真的疯了。 “我们是在等人吗?”秦诺也不舍得看言霆忍得这么辛苦,她不是个傻子,就算曾经是,他们已经成婚这么久,有的事她也早就已经懂了。 说不定说点正事就好了。 秦诺绷着一张小脸,努力地不让自己露出一点旁的表情来。 她自认为目光已经很严肃了,却偏偏惹得言霆满目爱意,看着像是要给她顺顺毛似的。 “嗯。”言霆素来冷峻的眉眼染上了温柔的情意。极致的冷和极致的暖,矛盾得让人心颤。 秦诺垂下眼睫,一时间也理解了方才言霆的不能自制。 相爱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彼此靠近,她自己都这样,怎么去怪责他呢? “等谁?” “等能帮我们拿到火玉兰的人。” 秦诺倏然抬眸,纤密的睫毛像是刷在言霆的心上。他轻轻叹了口气,觉着自己此刻急需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醒醒神。 “哦。”秦诺迟疑着应了一声,复又低下了头去,她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此刻她顶着言霆的目光,心头纷乱,浑身软的没有力气,良久,她咬着唇往前凑了一步,正扑进言霆迎过来的怀抱里。 “要不……要不回去吧。”秦诺听着他的心跳声,含糊着加了一句:“我困了,你陪我睡一会儿。” 第157章 情念 便是她自己,…… 在这地宫里,若是长久不知时辰,有些时候是几乎无法辨别白日和黑夜的。 秦诺确实有些倦了,她这些日子嗜睡得厉害,即便不睡的时候,身子也总是无来由地酸乏。 言霆抱她回去的路上遇到不少人,只是这些时日大家同行,彼此间也都熟悉得差不多,作为言霆的下属,这些随从也特别能体上意,因此这一路虽然见着不少人,可他们一旦隔了老远看着两人的身影,便自觉面壁而立,就像是完全没看着路中间有人似的。 秦诺把脸藏在言霆怀里,默念“看不到看不到”,可脸色不会骗人,不多时她便满面通红,耳朵上也染了一点羞怯的胭霞。 言霆抱着她一路进了石室,江泠在外放下了毡帘,小小的一间石屋就变成了一方安静的天地。 “只是抱抱你,怕什么?”言霆不舍得把她放下,直接走向玉榻,将她抱坐在了膝上:“没人敢看你,不怕。” “我才没怕。”秦诺抬起头看他:“从进了地宫,你总是抱我,他们又不是没长眼,怎么会看不到。” 言霆低头去吻她的嘴,见她不高兴地往他怀里躲,心里却更添温柔怜惜。 “你是我的人,我抱你都是应该的,况且你是他们的主母,他们心中只敢有敬意,不敢生出旁的心思。”言霆摸了摸她白的像雪糖一样的脸,忍不住凑上去细细尝了尝:“公主是君,我是臣,公主身体不适,我为公主代步有何不可?” 秦诺被他哄得忍不住地想和他撒娇,见他凑过来,便下意识张了嘴。 言霆心头一麻,一时间竟有不敢去稍碰一碰她的嘴。 言霆亲在她脸上,但觉口鼻之间都是温软的香甜,像是世界上最绵的雪,最甜的糖,一劲儿地要往他心里钻。 他头脑发昏,呼吸沉促,分明知道不该这么做,还是着了魔一样地想疼她。 “你先睡,等你休息起来,我……我什么都听你的。”秦诺偏过头去躲避他过于灼热的吻,却将细白的脖颈和圆润的肩头露在了他眼前。 言霆狠狠压了压眉,转身将她安置在榻上,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来不及给她更多的温柔安抚,便狼狈踉跄地起身离开,背对着她依着石桌而立。 -- 第236页 秦诺缩回被子里,咬唇慢慢地系着裙带。 只是衫子轻·薄,他适才又有些不管不顾,肩袖的地方便被撕破了几块。 秦诺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她侧首盯着言霆的背影,良久才低声道:“你不是问过先生的吗,只要……也不是完全不能的。” 她的话支吾又隐晦,却让言霆险些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良久也没敢再回过头来。 身后忽然一暖,一双玉白的手从他身后环了过来。 是香的,暖的,生在他心上,稍有举动,便引他心摇神醉。 他早已听到背后传来的窸窣响动,若想躲,若能挪,他也不会到现在都不曾稍动分毫。 “你先睡一觉,等醒来了,我……我陪你,好吗?” 她娇怯又温柔,侧脸软软地贴在他的身后,说的每一个字都落在他的心头。像是柔柔怯怯的花瓣,小心翼翼地藏进他的心底魂中。 言霆对她情难自抑,说到底还是因为爱她,由爱生情,才会在她面前屡屡这样狼狈无制。 “胡说什么?”觉到她身子在微微地发颤,言霆才不得不回转身来,捧着她的脸克制温柔地亲了亲:“真当我是禽·兽?” 秦诺不高兴他这么说他自己,她抿了抿唇,侧身偎倒他怀中,抬起脸来认真又羞怯地看他:“我们是夫妻,这是常事,而且……”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羞的眼尾都有些泛红:“我也想让言霆哥哥抱抱我。” “真的?”言霆抱紧她,一手极尽缠·绵地摩挲着她的侧脸脖颈:“不是哄我?” 他一直觉得这丫头还小,还要他悉心保护照顾,还需要他更多地怜惜温柔。所以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下意识地要克制自己,告诉自己不能吓着她,不要伤害她。 他一直认为她还不懂这些事,虽然也喜欢他,更不曾拒绝,可也不像他一样,只消看到她,便要生出许多许多的喜欢和怜宠。 “但你要先休息。”秦诺绷着一张小脸,严肃地和他谈条件:“你都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今天我看着你睡。” “这么严厉?”言霆被她这小模样逗得忍不住地笑,情念稍缓,偏更添欢喜:“我想怎么样都行?” “嗯。”秦诺重重点了点头,还伸出手要和他击掌为誓。 言霆抱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疼她才好。 “我给你唱曲子好吗?”秦诺跪坐在榻上忙来忙去,最后给他盖好被子,有模有样地侧身给他拍背:“我哄你睡觉好吗?” 言霆凑近了些,与她呼吸相闻,忍不住捧着她的脸,轻轻地吻她的唇。 秦诺乖乖让他亲,等他退开些许,她便追过去在他侧脸一吻,笑得梨涡甜蜜,一张小脸可爱的不像话。 石室内安静得没有旁的声响,鼻尖满是她身上香甜的气息。 言霆在这样安谧的氛围里果真生出了倦意。 歌声婉婉,糯得像是糖心馅儿的小圆子,不必尝,便知道究竟有多么甜,多么香。 “我爱你,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言霆唇角微弯,带着她这句虔诚的许诺沉入了梦乡之中。 秦诺一手与他十指相扣,等他睡熟了,她也未曾稍离。 她看着他眉目间的冷,想到他看到自己时眉眼之间那片倏然熔化的坚冰,心头酸得直想掉眼泪。 可她不敢在这时候落泪。她怕他在梦中犹有惦记,会急着挣脱梦境来给她拭泪。 她近日越发软弱。 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尚可百般坚强,可一旦被他这样珍惜怜爱地护着,疼着,被他放在心尖儿上宠着,那些坚强便倏然崩塌,不见影踪。 她放任自己软弱,放任自己依赖,也将所有的情爱心魂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她知道如今这世上若只剩一人能够全心全意地爱她,那便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便是她自己,也多有不及。 第158章 小骗子 将心肝神魂…… 言霆这一觉睡了许久,秦诺一直清醒地守着他,用目光仔细地描摹他的眉眼。 他这样熟睡的时候,面容其实总是显得过分冷峻。 他从来都不是个温柔的人,生而为定王府世子,他肩上有着天生的责任。父亲对他只有严苛和希冀,而母亲心中又有许多私心私利。 他从来都没有做一个单纯天真的孩童的机会和资格。 说是天生贵胄,也是天生的枷锁。习文练武不只是寥寥数语而已,那是寒冬酷暑里头无数的煎熬和磨炼,就像刀剑,经了水火淬炼,受尽般般折磨,方有出鞘时的寒光湛湛,凌厉无阻。 她尚可被他这样极尽疼爱地护着宠着,可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人,也会痛,也会伤,他痛了伤了,又该去哪里寻求保护庇佑呢? 他如今是众人的王上,是跺一跺脚,山河大地都要为之震颤的一方王侯,可这条路又耗了他多少的心血,又在他身上加了多少生死一线的伤疤。 秦诺闭了闭眼,但觉眼眶酸痛,心头也为他疼成一片。 她也想好好疼他,想用尽一生陪在他身边,让他无苦无痛,永远都没有求不得的孤苦。 可偏偏,他们能得相守时,却要时时都面临着别离。 生死可置度外,情意却难断绝。 她有时宁愿他是个薄情人。可他偏偏痴心生魔,为她生死皆抛。 -- 第237页 她知道,关于那幻境大殿,他尚有许多事隐瞒着她。 其中必然不只是蛊虫这样的猫腻,他藏起来没说的,只怕是比蛊虫更加让人恐惧的事物。 他对她小心太过,稍沾鲜血的事都不愿让她知晓。 她便也乖乖地不去知晓。 可如今火玉兰就藏在那大殿之后,即便越过幻境,之后还不知有多少的生死危难在等着他们。 火玉兰也就罢了,还有这雪原中底细难料的萧氏一族也让她心存忧虑。 前有狼后有虎,不知有多少的压力沉沉坠在他肩头。 萧氏一族一直盘踞此间,用尽肮脏手段敛财获利,又处处疏通人情,发展势力,卑鄙恶劣至此,只怕也不容轻忽。 那些人就像藏在暗处的阴冷·滑·腻的蛇虫,谁知什么时候就会探出头来咬你一口。 当日的荷州之事如今想来仍教人遍体生寒。这么多年的筹谋,谁知萧氏已经将触角探到了哪里。 秦诺拧起眉头,心里无来由地有些发急。 而今定州无人坐镇,言霆虽已安排好了一切,但只恐事有万一。 秦诺深深呼出一口气,仔仔细细地将进入地宫之后的事一一想来,而后又与从前之事一一比对。 只怕萧氏已成气候,更有甚者,已经不知悄然控制了多少王侯府邸。 荷州有言霆当初的相助,其他地方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勇王萧明真的已经殒命了吗?今日的萧氏一族究竟只是个幌子,还是当真存着勇王的后人。 秦诺想的头痛。蚂蚁虽小,聚集起来却也不容小觑。这么多年的筹谋,萧氏的手只怕已经伸了很长,当日的荷州绝不可能只是个例,而其他的州镇城郭,有多少已经落到了萧氏一族的掌握之中? 萧明的名头不容轻忽,一旦萧氏真的借皇族名义起兵,那如今好不容易暂且安定的天下就又要生乱了。 言霆这一觉睡得又深又沉,醒来时也就格外地慵倦饱足。 梦里梦到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但那必然是个带着香甜气息的梦境。 只是他睁眼时便看到小姑娘眉头轻拧,满面忧愁的模样。 一张甜雪一般的小脸轻轻皱着,让他心头倏然一紧,下意识便伸手去抚她眉间蹙痕。 “你醒啦。”秦诺握过他的手垫在脸颊下,一双水润朦胧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瞧:“睡好了吗?还想不想再休息休息?” “我睡了多久?”言霆难得有这样慵懒的时候,眉眼间满是温柔的平和。 秦诺掰着手指数给他看:“你都误了两顿饭了。” 言霆轻笑,捧着她的脸凑近前来嗅着她身上清甜的香:“饿了吗?” 秦诺认真点头:“我听着好像是章先生过来了几回,说不定是有急事呢,咱们见一见吗?” “没事。”言霆心知章岳有分寸,若真的急的火烧眉毛,他什么都不会顾忌的。 “哦。”秦诺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那咱们起来吃饭吧,今天吃得好,是羊肉汤呢。” “小可怜。”言霆看她轻轻抿唇的馋样,伸手去抹了抹她的嘴角:“流没流口水?” 秦诺哭笑不得,张嘴咬他:“快起来吧,说不定是先生有了破解大殿幻境的法子呢。” “嗯。”言霆顺势将手指卡在她的唇齿之间,倾身过去与她缠·绵,稍离的片刻,他的声音又哑又沉:“小骗子,哄我睡觉的时候说什么了?自己都忘了?” 秦诺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良久才恍然地睁大了眼。 言霆心头软成一片,哪里又是要真的欺负她。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低头从额心吻到唇角,复又握过她搭在他肩上的手亲了亲,随即便要坐起身来。 “我……”秦诺忽地伸手抱住他的脖颈,咬唇看着他:“我没忘,我……”她懊恼自己这么不争气,定了定神方强撑着气势道:“我要你……你亲亲我。” 言霆呼吸陡然沉了下去。 她的双臂纤弱无力,他却被她环着他脖颈的手轻易拉到了面前。 言霆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误入了妖府仙境的·猎·物,被这可爱的小妖怪所获,只为了得她一笑,便可将心肝神魂尽皆奉上,犹恐不足。 “别胡闹。”言霆的呼吸又促又沉,他僵着身子不敢碰她一下,只怔怔由得她抬起脖颈毫无章法地亲了过来。 直到她蕴着眼泪伸手来解他的衣带,言霆才猛地清醒。他闭了闭眼,狼狈不已地偏开头不敢看她。 “好了,宝贝不闹。”言霆握过她的手,好容易让自己撑起身来离她远点:“起来用饭好不好?” “不。”秦诺抬手去够他的脖子,言霆僵硬着躲开,但觉自己浑身的血都要烧着烧沸了。 “会伤着孩子。”言霆出口的话因为过分的压抑而显得稍有颤抖,秦诺抿了抿唇,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片刻,噘了噘嘴道:“你才不会,你最疼我了。” “我怕我会。”言霆苦笑着一手覆额,秦诺看着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心头也是倏然一跳,没有再倔着非要兑现自己的诺言。 她懊恼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又把事情弄糟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个什么滋味言霆这会儿已经是体会得淋漓尽致。 他不敢再和她在这样温暖的地方纠·缠。 -- 第238页 拿了被子将人裹了严严实实,言霆才敢把人抱到膝上,低头细细地与她亲吻。 等把这小东西的委屈都给哄散了,他才敛眉捏着她的下巴来欺负人。 秦诺自觉自己也要疼他,所以很勇敢地没有红眼睛,也忍者羞怯没有把脸藏起来。他说什么她都会懵懵懂懂的应,有些话她根本听不明白,也傻乎乎要学着他说。 言霆在她柔软的脸蛋儿上咬了一口,稍解了解馋,便连言语上的便宜都不敢再占。 这小东西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很快就要做另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我今年都已经二十了,不是孩子。”秦诺仰着小下巴很认真地与他辩驳:“我是大人,你不要老把我当小孩。” “原来我们糯儿已经长大了。”言霆握着她的脸,觉得怀里这小东西荏弱得让他不敢使一丝力道。 她就像个小糯米圆子,他稍稍用力,就要把糖心咬出来了。 她在他心里永远都是个照顾不好自己的孩子,莫说二十,就是七老八十也是一样。 她是他捧着长大的小孩,是他倾注了所有柔情的宝贝。 他怜她疼她已经是一种本能,便是心知她不是个柔弱可欺之人,也难改变他的这种心意。 “我们去吃饭,顺便问问章先生有什么事好吗?”秦诺心里隐隐明白言霆不肯碰她的缘由,她方才有些时候也被他的那种眼神吓得心头急跳。 言霆笑笑,还没开口,就听江泠在外道:“王爷,王妃,章先生说饭已经得了,请主子来用,另外,王爷一直等的人到了,这会儿是否该见上一面。” 第159章 三合一 情深难报…… 言霆给她整好衣裳,出门前还半蹲在她面前问她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好好的啊。”秦诺笑眯眯地伸手去捏他的脸:“章先生才给诊过脉,没关系的。” “嗯。”言霆应了一声,反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却半晌也没提要带她出去用饭的事。 秦诺感觉到言霆仿佛有些紧张,她伸手两手捧着他的脸,嘟着嘴软软地亲过去:“你怎么了?”她仔细想了想,小声问他:“是不想见这个刚来的人吗?” 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轻声一叹,起身将她抱了起来。 出得门去,一路走到众人聚集的地方,秦诺粗略一数,这会儿聚在这儿的约有二三十人。 言霆将她安置在铺了柔软棉垫的石凳上,章岳几步走了过来,铺了脉枕,仔仔细细地给她探脉。 秦诺只觉得奇怪。 好像今天所有人都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如何?”言霆坐在秦诺身侧,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牛·乳。秦诺端起来喝了几口,但觉满口香甜,还有些花果的清香。 “是方才来的几位大人带过来的。”江泠见王爷忙着和章先生说话,便自己来给王妃解惑:“是王爷吩咐下的,还有很多点心糖糕,稍后用了饭,王妃就能吃上些许了。” 秦诺倒是毫无意外。 言霆素来对她细心,便是在这种地方,也尽力都给她最好的。是以此地虽然阴冷湿寒,日夜不分,吃的用的也都只能凑合,她心里也仍旧觉得温暖欢喜。 有一个人将她妥帖地安置在心头,将所有的温柔情爱都给了她,却还是怕她会有一丝的委屈。 “你也喝。”秦诺指了指那茶壶:“我喝不了多少,你也尝尝,一会儿给雪姑姑送上一杯。” 言霆和章岳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秦诺看着他俩,忍不住问:“我感觉身体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你们怎么了?” 言霆笑笑:“先吃饭,吃完了告诉你。” 用饭的时候秦诺总觉得有人在看她,等她猛地抬头去瞧,又什么都再瞧不见了。 她心里觉得奇怪。 方才那种感觉并不让她觉得讨厌,而且这里都是言霆的手下,平素极为守礼,也都是坦荡男儿,绝不会有如此轻薄之举。 若有这样的人,言霆也不会放任他走到自己眼前来。 “好吃吗?”言霆喂了她一口汤,见她腮帮子鼓鼓的,又一动一动,忍不住伸手去拂了拂她的脸。 好吃自然是好吃的。他们带来的羊肉很嫩,煮的汤也非常香。她冲着言霆笑了笑,张嘴接过他喂过来的饼。 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到了最后,秦诺总算找到了那道目光的来源。 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男子,他一身黑衣,看着总有几分肃杀之气。 而且还有些无来由的熟悉。 用过饭后,言霆便带着秦诺慢慢散着步回了他们的屋子,而那戴着面具的男子也跟着他们走了一路。 不知怎的,秦诺的心越跳越快,她抓紧了言霆的手,有些无助地看着他。 “没事,乖。”方才他已与章岳再三确认过,如今的秦诺是可以承受这样的心绪波动的。 屋中只剩了他们三人,言霆安顿着秦诺坐好,自己也一并坐在她身边。 “没有外人了,和你姐说说话吧。” 秦诺一瞬睁大了眼睛。她倏然起身,连言霆都有些阻拦不及。 先时没有人提,秦诺也不敢往这里头想。可现在言霆所言,她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 他是不会骗她的。 言霆小心翼翼地护在秦诺身边,见她脚下并无踉跄,也便与她隔了两步。 -- 第239页 太久了,她与家人分别得太久。 昔年信阳陷落,秦氏满门皆灭时,她那种悲恸无助他至今仍旧记得。 他此生都不想让她的脸上再出现那样的神情。 “是……是景宜吗?”秦诺出口的话带着压抑的痛苦和颤抖,她泪流满面,怔怔望着那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也慢慢抬起了手,几经犹豫,还是一把将面具扯下。 有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看秦诺的眼。 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险些要将左眼一并剜伤。 秦诺心痛如绞,一时恍然。 秦氏亲缘断绝仿佛犹在昨天,她没想到自己的弟弟竟然还活在这人世间。 秦景宜僵在原地,七尺男儿却像个无助的孩童,手足无措,不敢稍动。 “姐姐,是景宜回来了。”他亦是满面泪痕,悲恸不能自已。 已经许久都没有哭过了。 父母亲人都在信阳的战火中灰飞烟灭,唯有他怀着满心仇恨痛苦挣扎求存。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流泪了。 总算老天眷顾,能让他们姐弟再见一面。 当初他挣扎着活下来,能够到定王府去看自己的姐姐一眼时,却得到了她生死未卜的消息。 其实当日谁都清楚,飞玉江水流湍急,暗流涌动,又兼夜深水冷,就算是擅水之人也未必能够在那江水中存活下来。 从那以后,他以为这世上只剩了自己孤身一人。 秦景宜跪在秦诺面前,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 他终于能有一处倾诉委屈,存放哀伤。 姐弟相认,心绪涌动,到底还是让秦诺有些受不住。饶是章岳再三保证,言霆仍是心中不安,几番确认。 “只是肚子有点酸,不碍事。”秦诺脸色苍白,一时连笑一笑的力气也快没有。秦景宜不敢再像方才那般情感外露,可见着姐姐这样,他也忍不住心酸心痛。 他们姐弟终得相见,难道就要面临别离吗? 秦景宜站在床边,看着言霆脸上遮掩不住的心疼和焦急,整个人都有些发木。 来之前他已经知晓了姐姐的情形,但知道和见到终究是两回事。 他没想到姐姐的情况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 姐姐腹中怀着孩子,那是他的小外甥,可如今他连丝毫的欣悦都不敢有。 “你先去休息,等你姐好了,我会让人叫你来。”言霆已经没心思再和小舅子叙话。这会儿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秦景宜舍不得离开一步,可他也知道现在不让姐姐激动才是最好的。 秦诺艰难地冲着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还是这样,总是这样!秦景宜脚步踉跄地从石室内走出来。从小,姐姐就护着他,信阳事繁,爹娘不能时时照顾在侧,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是他们姐弟相依为命的。 后来爹娘精力不济,姐姐为了不让他们愧疚担心,去往定王府的时候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像是充满了期待和欢喜。 可他知道不是的。 那时候姐姐年纪也还小,但已经学的非常懂事。少小离家,寄人篱下,便是生活得再好,也总有缺憾和不安。 爹娘时时愧疚,常说自己对不起死去的伯父伯母,没能好好照顾他们唯一的女儿。 但是每回相见,姐姐都会给他留很多很多的好吃的好玩的,面对爹娘也从无怨言,更曾几次在信阳钱财短缺之时将伯父伯母留给她的体己尽数拿出。 莫说是爹娘,他自己也觉亏欠姐姐良多。 再后来,他挣扎求存,终于得救,也半是靠着姐姐的情面。可到了如今,他能为自己唯一的亲人做的事居然寥寥无几。 就像当日眼睁睁看着爹娘赴死,看着家乡陷落于战火之中一样,那样的无力而悲痛。 石室中一片安谧,秦诺皱着眉忍过这阵难受,便睁眼去看言霆。 她没想到自己的身子居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只不过是稍有激动,便这样煎熬几死。 “我不喝水。”见言霆抖着手去给她倒水,秦诺忍不住偏过脸去,良久,才压住喉间的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胡说什么。”言霆心疼得良久都缓不过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让她此时见到秦景宜究竟是对是错。 “是我的错。”言霆把她抱起来,想放松些力道又怕摔了她,抱紧她又怕弄痛了她。他手足无措,满心惶惶,一时连自己的心神都收不回来:“护不好你,是我的错。” 秦诺勉强对他露出个笑脸,却在唇角微弯时落下泪来。 他一路小心呵护,为她几度受伤,承受煎熬,到头来,她还是不争气地没能撑住。 “不怕,景宜已经来了,我们马上就能拿到火玉兰,再等等,不要怕。” 秦诺抿唇看他,见他心神俱已慌乱,便明白自己大约也就剩这些时日了。 “言霆哥哥先时一直在等的人就是景宜吗?”秦诺将满心不舍悲痛全都压了回去,转而说起旁事。果然,一说到事关她身体康健的正事,他便慢慢重新镇定了下来。 “一半一半。”言霆闭了闭眼,将目中惊惶尽皆按下,方轻轻给她拍着背,温声道:“还有云若,最晚明日,他也要来了。” 秦诺点了点头,一瞬也想通了很多。 -- 第240页 他什么都想到了,前忧后患,他什么都不怕,只要她妥帖周全。 两人都平静了下来。 秦诺在他怀中昏昏欲睡。她这会儿不敢多想秦景宜的事,只忖着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好了。 等她慢慢适应了,再与小弟叙叙别情,想来那时,她就不会这样没用了。 可她到底是吓着了言霆,直到第二天她才再见到秦景宜一面。 崔济已经带人到了,言霆不得不抽空去见他,等看着秦诺已经没有先时那么激动,又嘱咐章岳多多看顾后,他才满心不安地离开去见崔济。 “姐,姐夫对你可真好。”经了昨日,秦景宜又恢复了旧日皮猴子的模样,装模作样地冲着秦诺挤了挤眼睛。 “我看你是找打。”秦诺找回了些做姐姐的威严,先是问了问秦景宜这些年来所经所历,而后才问起当年信阳大难之后的事。 “爹娘当时让几个护卫带我离开,但仍有人一路追杀,最后若不是姐夫亲自带人找到我,替我疗伤,只怕姐姐今日也见不到我了。”秦景宜尽量将往事说得轻描淡写,着重在调侃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姐夫救了我,帮爹娘报了仇。”他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像个猴儿:“这么说来,姐姐以身相许倒是还不算亏。” 秦诺又气又笑,也知道秦景宜的好意,她只是听着,偶尔与他说些趣事,没有再提昔年的那些伤痛。 “姐姐失踪后……”秦景宜看了秦诺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嘴边儿的话生咽了下去,转而道:“后来总有人去看顾秦氏的坟茔,是姐姐吩咐的人吗?” 秦诺点了点头:“我当时出宫不便,也只能这样尽一份心意。” “姐姐也太谨慎了,我顺着那看坟的查了不知道多久,也什么都查不到。” 秦诺摇了摇头,没有应声。 当日宫中全然是一片你死我活,她不愿暴露身份,更不能将秦氏女的身份公诸于人前。 她怕会有人借秦氏对付她,掘坟鞭尸,那些人不是不敢做的。就连安排人看顾秦氏坟冢,也是七拐八拐,不敢稍提一句自己。 秦景宜当然查不到。 秦诺看着秦景宜脸上鲜活的笑容,心中感慨良多。 她没想到当初言霆匆匆离府,除了出兵抵御来犯贼寇,还是为了替她去寻找亲人,报仇雪恨。 是她误会他良多。 他一直做得多,说的少,他为她出生入死,却始终不肯道一句辛苦。 亏她当日对他几番埋怨,如今想来,她彼时当真是年岁太小,不能体察他的心意,不能体谅他的辛苦。 就算如今,他情深如此,她却难报万一。 “好了,别和我耍宝,我问你。”秦诺拉过秦景宜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你方才想说什么?当初我失踪后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吞吞吐吐,左右为难。” 秦景宜只顾着冲她傻笑,多的一个字不敢说。 “是关于你姐夫的?”秦诺拧了把他的脸:“说罢,让我听听,这些事他从来都不肯让我知道。” 秦景宜只能叹气。 “当初姐姐失踪后我一生气,没小心揍了我姐夫一拳。”秦景宜抓了抓后脑勺,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还任我揍,还鼓动我揍,不过我揍完就后悔了。” 秦诺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别打马虎眼,还有呢?” 秦景宜这下子真是没办法了。姐姐还是姐姐,过了这么多年,他总还是得听她的话,也总是骗不过她。 “他那时候活生生在飞玉江边上住了半年,天天下水,有时候夜里喝了酒往河里游,谁劝都不顶用。”秦景宜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也不敢把话都说完,那些事就连他这个局外人看着都觉心疼心酸,何况是他姐呢?既然姐夫不愿让姐姐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也就配合着,不该说的尽量少说。 秦诺只觉呼吸有些困难。她摆了摆手,不再逼问秦景宜那些过往。 她有些无来由地开始恨自己。 她这辈子将他折磨得不轻,他们在一起,她总是让他心痛煎熬。 “景宜……” “姐姐,当初姐夫给我取了字,字元瑞。” “好。”秦诺摸了摸他的发顶,握过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你答应我,若将来我……我撑不过这一回,你要看着他,不要让他做傻事。”她将藏在怀里的信笺拿出,郑重地托付给秦景宜:“你是我的弟弟,是我在这世上血脉相连的人,他会听你的。到时你把这封信拿给他看,告诉他,我一直陪在他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还有,别让他……别让他活得太辛苦。” “姐!”秦景宜受不住她的这份托付,他哽咽着转过头去,良久才道:“不会的,姐夫都安排好了,姐姐不会有事。” “傻孩子。”秦诺扭过他的脸,给他擦了擦眼泪:“别哭,我们元瑞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能让姐姐信任,让姐姐依靠了,对不对?” “姐,姐你别这样,我受不了……”秦景宜蹲身将头·抵·在秦诺膝盖上:“我们姐弟才见面,好不容易能生活在一起了,姐……” 秦诺又何尝舍得他,舍得这些至亲至爱? 可她心有不安,就像当初离开定王府时那样,她怕自己像从前一样毫无预兆地离开,而且永远不能再回来。 -- 第241页 彼时她没能留下只言片语,如今,她只盼自己能够尽量安排好一切。 “姐姐能再见你一回,于愿足矣,姐姐此生得至亲爱护,至爱怜惜,已经没有遗憾,我知道这些话对你来说很残忍,可姐姐也没有办法,我答应你,我会努力活下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绝不会离开。可这世上生死无常,我怕我来不及把事交代清楚。你能让姐姐托付的,是不是?” 秦景宜不敢让她心神过耗。 他纵然再不愿面对,也知道姐姐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他没有抬头,只是容许自己在姐姐怀里再做一次孩子,再享一次安心。从此之后,他会挺身遮风挡雨,做个顶天立地的磊落男儿。 “姐姐放心。”秦景宜抹了把脸,慢慢抬起头来:“我会为姐姐照顾好你心中所系,我也会好好的,不让姐姐担心。你放心,姐夫当初救我一命,于秦家甚有恩德,又对姐姐情深义重,不管将来如何,我会尽我所能照顾他,跟随他,他也是我的家人。” “若……”秦诺艰难地出口:“若我这次撑不下去,若他将来能够走出来,你记得提醒他,我希望他一生安乐,能得所爱。” “姐。”秦景宜低头苦笑:“这我可真做不到。”他长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若她能看到她失踪之后言霆的种种所为,今日就不会有此一言。 秦诺也自嘲地摇了摇头。 倒是她想得太多了。 她比谁都该明白,若她真的走了,只怕他从此也是意冷心灰,了无生趣。 “好了,不说这些。”秦诺将秦景宜扶了起来:“说说这回你们的安排。” “哦。”说起这个,秦景宜满眼都是压不住的兴奋和犀锐:“我们已经把萧氏给铲平了,萧明的小舅子付嵘也抓来了,就在云若大哥的手上。” 这小子轻描淡写的,满脸却都是藏不住的得意。 秦诺也诧然而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嗨。”说起这个,秦景宜就来了精神,他清了清嗓子,正欲说一说自己的英勇睿智,却见江泠慌慌张张地撞了进来。 “王……王妃。”江泠白着脸,走进来就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王妃去看看王爷吧。” 秦诺心头一跳,若不是秦景宜眼疾手快,她都要疾步冲出去了。 秦景宜本能地觉得不好。他是见过自己姐夫那疯样儿的,平素就是个冰山,一旦碰着他姐的事那就是火山,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说清楚,没头没脑地不怕吓着王妃!”秦景宜强行按住秦诺,厉目看向江泠:“想好了再说。” 秦诺这会儿也恢复了一些冷静。她排开秦景宜,让江泠起身:“不用怕,现在就带我过去。” “姐!” “好了!”秦诺生起气来的时候秦景宜还是很怕她的。要说他大小也是头儿,偏偏就摆脱不了从小被他姐管的习惯。 江泠跌撞起身,忙忙在前带路。 有什么后果她也管不了了,至少不能出事了再来想补救的办法。 大殿前犹如修罗地狱,不知是死是活的萧氏族人横七竖八躺了一片。 秦诺来时,正见言霆拎着一个中年男人的领子,冷着脸一拳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头上身上。 秦诺很少见过言霆真正动手时的样子,今日见了,却不似旁人觉得胆寒恐惧,她只觉得心疼。 若非拿火玉兰的事出了纰漏,他不至暴戾至此。 “想好了再说话,若没有答案,我就让你们一个不少地把命留在这里。”言霆随手将一个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单手拎起扔到了大殿中去。 他面色阴冷,整个人周身都充斥着·暴·虐·的气息,就像是一头从笼中冲出,受了伤的凶·兽,要一口一口把这些人拆得七零八落。 “你……你不能这么做……”被他丢到地上的男人半条命都要没了,满头满脸都是血:“宝藏……你不想要宝藏了?我们萧氏……” “别说废话。”言霆一脚踏在他的心口,撑膝俯身:“拿不到火玉兰,我让你们一个个的全都陪葬。” 他一字一顿,冷悍异常,没有一个人敢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那方才被他扔到幻境大殿里的人挣扎哭嚎,像是在经历这世上最恐怖的刑罚。 言霆却神情漠然,全然不将这些人命放在眼里。 他的手上身上溅了血,让他犹如从无间地狱而来,裹挟着暴·戾·和·杀·戮,让人胆寒。 就连秦景宜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不要宝藏,也不要自己的命……我知道……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言霆掐着脖子提起,眼见着是要往大殿里头扔。 “王妃,王妃,他们手里头有王爷要的解药,王妃……”谁都不敢说话,江泠却不能不说。 先时为着能让王妃多撑些时日,王爷已经服用了太多药毒,这之后又进了地宫之中。 地宫常年阴幽闭塞,其间不知毒气几何,这原本是没有大碍的。可他身有旧伤,又兼药毒加身,再掺和上这里头的瘴毒,对身体就很不好了。 虽说这药毒并不是不可解,但总会留下暗伤,留下遗症,若能得了萧氏多年来炼制所得的雪蛤丹,那不仅如今的药毒无碍,就连从前的旧疾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 第242页 “这是付嵘,就是萧明那个小舅子。”秦景宜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由往崔济身上带,顿了顿,有些事到底还是没说:“他手上应该是有药能够通过幻境大殿的,可不知道怎么,命都快没了,还不肯把药交出来。”秦景宜语速飞快,到底也是见过场面的,心惊过后,立刻把前后事宜讲了给秦诺听:“这付嵘不简单,用的一手好毒,怕是章先生也只是将将平手,你看他,只用眼就能把一个人的身体状况说得七七八八。” “言霆哥哥!”秦诺从转角走出,不错眼地对上言霆看过来的目光。 言霆眉头倏地拧起,手上一松,只把付嵘丢在了一旁。 他压了压眉,见秦诺抬步往这里走,忙忙地便要往她身边迎,走了几步,他看着自己手上身上的血色,眉眼之间便生了几多犹疑。 秦诺毫无退避地向他走过去,见他眉目之间冷戾尽褪,多是无措迟疑,心头便忍不住地发软。 她拿出帕子,仔仔细细地给他擦手,然后淡淡往他身后瞟了一眼。 “糯儿。”言霆这回是当真开始头痛。他最不愿的就是让她看到自己的这副形容。 他素来心狠手辣,刀剑染血,却不愿将这份冷酷残忍显露在她的面前。 江泠不敢起身。她做这件事时就知道自己是犯了王爷的大忌。 但她并不后悔。 她只是担心,担心王妃会因此心生隔阂,心生恐惧。 现在看来,好像是她担心的过多了。 “这些人就是当年参与地宫中事的人吗?”她像是并没看到这一地的鲜血尸骨,平素那么娇怯荏弱的人,此刻却冷漠的教人心惊。 章岳并不心惊,他颇为欣慰。 作为主母,就当有次胆量气魄,若是动辄大呼小叫,那怎么能成体统? 言霆也没料到秦诺会是这个反应。 他不知道有多担心她会怕他。 雪姑姑手里也拿着刀剑。她回头看了秦诺一眼,满目痛快地笑了几声:“就是这些畜生沾了我们姐妹的血,他们现在还在做这种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让他们去死,半点都不冤枉。” 秦诺冲雪姑姑笑笑,心里倒有些高兴。她总算不再那么阴阳怪气,也不再囿于过往,不肯挣脱了。 “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听说你还要自己进那大殿里去?”秦诺去握他的手:“你抱我回去,我有话和你说。” 言霆也不想让自己的心肝宝贝在这里看着这些场景,他随手将沾了血的外衣丢下,弯腰抱起她大步往回走。 众人都松了口气。 一物降一物,这下子总算能有些转圜的余地了。 秦诺没有误会言霆,也绝不会怕他。 她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好的人。 他说自己冷酷残忍,可她目中所见,都是他治下百姓富足,安逸和乐。他不会轻易去伤害无辜之人。 今天她第一眼看到他那样冰冷狠戾的神情时,就丝毫不曾惧怕于他。 她心里只厌恶这些罪孽深重的人,心疼言霆还要花力气来教训他们。 这些畜生一个都不值得。 “手疼不疼?”回了石室,言霆将秦诺搁在榻上,自己半蹲在她身前仔细地盯着她的脸瞧。 秦诺两手搭着他的肩膀,艰难地给了他一个吻,然后拿过他的手轻轻地给他呼痛。 “那些人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秦诺两句话就把他心里的郁气打了个七零八落,又让他心生欢喜。 看着一个小糯米团子摆出这么严肃的神情来,言霆却只觉得她可爱可怜。 “这都是小事,以后不许你再这么不管不顾地动手。”秦诺让他起身,自己坐到了他怀里:“你方才在殿外看着我的时候傻乎乎的,怎么了,吓着了吗?” 言霆吁了口气,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真的有点怂。 他在她面前一直收起一身锋芒,就是不愿让她和自己有丝毫的隔阂生疏。今天他这副样子,连素日随他征战的下属都躲了老远,他怎么能不紧张,不害怕? “在我心里你最重要,其他的都不要紧。”秦诺最甜如蜜,不多时就把言霆哄得颇为无奈。 他此时哪里还寻得着方才的杀意,心里也更决定今后多听她的,省得让自己身上的血气沾染了她。 “今后不许这样。”言霆把她揽在怀里,感受到怀中沉甸甸的重量,才觉自己的心口也被全然填满:“方才真没吓着?” “我不怕。”秦诺仰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而且言霆哥哥身手这么好,脸又这么俊,方才你打人的时候别提多酷了。” 言霆被她逗得低低笑出声来。 “那个解药是怎么回事?”秦诺看着把人哄好了,忙忙地就开始问自己关心的事:“那个叫付嵘的又是喊着宝藏又是叫着解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言霆叹了口气,知道这事不能瞒她。 “反正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别人,我不相信他们敢瞒着我。”秦诺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一张小脸绷起,却让言霆心头软了又软。 她连和他闹脾气都让他心生爱怜,他又能拿她怎么办? “解药不过小事,天下名医何其多,我不会受他辖制。” 秦诺抿了抿唇,心知这事不能和他硬抗,便先搁下,另提起宝藏之事。 -- 第243页 “不过是些沾了血的银钱,没什么好说。” 他轻描淡写,显然是还没放弃一定要越过幻境大殿的事。 若到最后还是没有结果,秦诺相信他一定会亲身上阵,他如今已经有些魔怔了。 “还有一件事。”秦诺知道他有很多话没有说完,没关系,她过后再问别人就是了。 她方才的话不是玩笑,只要她问,他的下属都不会隐瞒她。 他在外毫不避讳地向她称臣,好像他真的是尚公主的驸马,半分都不敢违拗。 他的态度决定了这些人对她的恭敬臣服。他们视他为主,自然也视她为主母。 “江泠都是为我们好,她又没有私心,王爷手下留情好不好?” 言霆剑眉微蹙,却难对她说出“不好”二字来。 知道他是不会重罚了,秦诺也就不再多说。 他总有他御下的方法,她不愿过多掺和,让他为她打破原则。 大殿前血气弥漫,江泠眼睁睁看着方才被言霆抛进去的人被蛊虫吞噬得脸骨头渣子都不剩,整张脸一下子惨白发绿。 老天爷,她就奇怪那些死在大殿里头的人的尸体都去哪儿了,闹了半天是都喂了虫子了。 蛊虫以尸为食,编织幻境,扰乱人心,现在看着,它们身上仿佛还带着一些腐蚀性的毒素,不然也不可能顷刻就将一具尸首融得连片衣角都看不到。 真不知道是哪个丧心病狂的想出这种法子来,光是想一想要踏进那座大殿,她整个人都开始起毛。 “章……章先生……”江泠从心底里觉得发寒:“这谁能进得去啊?蛊虫先织造幻境把人折磨死,再将尸体分而食之……”江泠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您看那个付嵘说的究竟是不是真话,万一他给的解药是假的,那……那进去的人不久惨了!”更别提王爷是打算自己亲自去取火玉兰的。 秦景宜也是心里头发毛,不过他还算能撑得住:“到时候我进去就行了,给我姐取药,没人比我更合适。” 章岳瞅着半死不活了还不肯交出解药的付嵘,冷嗤一声道:“也不用抢。”他看了看旁边看守付嵘的人,嘱咐道:“别让死了就行,别的不用管。” 付嵘的手脚都已经被折断,就剩一张嘴还算是利索。他这会儿也不敢多话,瞧着倒是一副死鸭子的样儿。 好像是有恃无恐。 究竟是作恶做多了,就是死到临头还不肯稍有悔改,不过也没关系。章岳优哉游哉地带着江泠和秦景宜离开。 王爷总会教给付嵘如何做人的。 付嵘是块滚刀肉,要是胆子小,也不会做下那许多恶事还不及时抽身。 谁见了他都要恨得牙痒痒,雪姑姑已经在不弄死他的前提下让他尝试了一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将人折腾了两天后,秦景宜出去接了个人进来,等见着那人和崔济站在一处,付嵘整个人,连着骨头都像是要一块塌了一样。 第160章 至亲至仇 狸猫换太子 勇王萧明的确已经死在先帝之手。 秦诺一直以来担心的勇王独子也的确还活着,却并非是做下这一切恶事的幕后之人。 “说来殿下倒也可唤我一声王兄。”崔济说起这一切的时候态度平常,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且语带调侃,像是丝毫芥蒂也无。 秦诺心里头惊涛骇浪。 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当年逃脱的勇王独子竟然会是崔济。 “可这也说不通啊,你不是卫国公的世子吗?” “王侯之家,出来什么事都不稀奇吧。”崔济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水,喝得颇有些急:“卫国公世子也好,勇王之后也罢,我不就是我吗?” 秦诺定了定神,偏头和言霆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昏倒在墙角的书生模样的男人,觉得自己急需多喝一碗补汤补一补脑袋。 “我这些日子是听凭定王差遣,说一句做牛做马也不为过吧?”崔济毫不讲究地一抹嘴,带笑看向秦诺:“说来我这身份是挺够呛的,不过王妹心地善良,想必不会和我那·暴·虐·的二叔一样,一刀把我这威胁给结果了吧。 ” “当年若不是我皇兄特意放你一马,你今天也不能在这里和我耍嘴皮子。”秦诺觉得腰酸,很自然地便靠在了言霆怀里:“当年皇兄没有动你,如今也不会再来做小人。还有……”秦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别乱认亲戚,我只认皇兄皇嫂,和皇室其他人可没有半分干系。” 套近乎失败,崔济摸了摸鼻子,知道这小公主不好糊弄,再加上有个那么护短的,他也不敢多耍心眼儿。 “其实我就是想问问……忘忧她怎么样了?” 秦诺仰着下巴拿鼻孔看人,趾高气扬的小样落在言霆眼里却像是个·奶·猫·自认为凶恶地“喵喵”叫。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转手喂给她一块甜糕,自己替她说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崔济认命地一抬手:“行行行,算我自作自受行了吧。”他整了整衣裳,肃然起身,正色道:“长公主殿下,王妃娘娘,从前是我眼瞎心盲,不识明珠,伤了她的心,如今我已经把事情都想了清楚,我会娶忘忧为妻,一生呵护,求殿下告诉我一句实话,忘忧究竟怎么样了?”顿了顿,他叹道:“我不信她会另嫁旁人。” -- 第244页 秦诺一怔,言霆难得替崔济说了一句话:“他已放弃世子之位向家族赔罪,今后婚嫁全由他自己做主。” 这说来好像是忘忧守得云开见月明,可她也不能擅自替忘忧做决定。 情爱之事素来难缠,除了他们两人,旁人最好是不要过多掺手。 “她挺好的,吃得好,睡得香。”秦诺无赖答言,把崔济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惜这位有恃无恐,还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这件事就这么暂且搁了,崔济纵然心急,也知道这话只能说到这里。不过他心里多少也有了些底气。 看这小公主的态度,想来忘忧并没有真的嫁予旁人。 崔济不再提起这件事,转而道:“这位是付嵘的儿子,说来也算是我的表弟。”崔济指了指墙角昏迷的人:“付嵘这辈子唯一的良心估摸着就搁在他儿子身上了。他自个儿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天理不容,所以在他儿子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把人给送了出去,让人在旁小心照料。” 秦诺这才仔细瞧向那书生模样的人。 “付嵘把他保护得很好,给他寻的养父母都是极为厚道良善之人,先头几年,付嵘还会暗中探望,后来萧氏族中屡有争斗,又逢其处处结仇,他怕牵累到他儿子身上,之后除了差亲信在旁看顾,自己几乎再没有去过,这孩子也并不知道自己就是付嵘的儿子。” 崔济无意卖关子,提起这些事时也颇为唏嘘:“说来也是冤孽,付嵘一直希望他这儿子万事皆顺,可临到头了,却是他自己敲了自己儿子最狠的一·棍。” “现在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不知道,也不准备让他知道,此事过后,我们会送他离开。”言霆看她坐的辛苦,总想把她抱到怀里,可她实在害羞,平日里没法子就罢了,这会儿估摸着是不肯在崔济面前做出亲密情态的。 言霆一手托住她的腰,敛眉催促崔济快些说完。 “付嵘这儿子现在名叫孟柏。”崔济撇撇嘴,很识相地利索道:“孟柏两年前本该成婚,可她的未婚妻却在一次外出进香途中为人掳劫,生死不知。我们当时正在查这些拐子和幕后黑手的踪迹,后来我们顺着线索查到了当地的拐子身上,可找到人时……”崔济看了言霆一眼,没有将全部的真相说出:“找到人时已经晚了,那姑娘受辱而亡,其父母看到那姑娘的尸身情状后也跟着没了一半儿的命。” 秦诺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地往言霆怀里缩。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恃强凌弱,欺辱无辜弱女,这样的人连禽兽都不如。 “孟柏自小习文,是个清正之人,未婚妻子失踪之时他就尽力奔波,对我们也是帮助良多,后来寻到人后,他又坚持将那女子的牌位娶回了家,并从此赡养二老,尽心尽孝。” 秦诺听得心中涩堵。 这世上谁不爱财,谁不想要权势。但手段这么脏,行为这样下作的,只怕千百年也寻不到几个。 “孟柏对他妻子情深义重,曾言此生再不会另娶,且之后投入我门下,尽心搜寻这些拐子的踪迹,打击萧氏的势力,这一回之所以接了他来,一半也是他自己要求的,他想亲自见见幕后黑手,为自己的妻子报仇。” “你……”听了这么一大通,秦诺已经不知该作何感想了:“孟柏他……” “带他来一是为了让他一偿心愿,二就是为了震慑威胁付嵘。殿下无需担心,怎么说,我与孟柏也算有些交情,不会让他再历这些险恶之事。他见了付嵘一面,这事也就完了,我给他用了些·迷·药,稍后送他离开,这辈子他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秦诺怔怔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她问崔济:“那你呢,你恨吗?” “我?”崔济好笑地摇了摇头:“好歹是人情世故了打了个滚,不至于不知道什么叫皇家。殿下不必担心,当年种种已经随着先帝和我父亲而亡了,现在你就是叫我报仇我也找不到人啊。”他说着笑意慢慢退了下去:“说来我还真的有一个仇需要报。”他喝了口水,起身告退离开,没有要解释一句的意思。 “他什么意思啊?”话听了一半,剩下的听不全就抓心挠肝地难受。 言霆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给她按揉腰腹,慢慢说给她听。 “当年护送云若一道逃离京城的还有一位名唤上官仁的将军,他曾受勇王大恩,便受其遗命,带云若逃离京城纷争。”言霆见她目露悯然,便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哄她:“都是旁人的事,不听了好不好?” “不要。”秦诺闷闷地拽着他的袖口:“等我听完了你再哄我高兴就行了。” 言霆轻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怎么这么可人疼?” “你讨厌,好好说话。”秦诺笑着在他虎口咬了一下:“我不难受,你说吧。” “当时付嵘虽有野心,但没人料到他心狠若此。为了独占勇王留下的财宝和下属,他半途就要对云若动手,还故意将对勇王忠心耿耿的几个侍卫推出去做了替死鬼。上官仁虽有察觉,但彼时勇王事败,人心易散,无奈之下,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借着当时的一些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暗中将云若送到了卫国公夫人的身边。他原本只是想给云若找个能暂时依托的地方,等将来他留下的后手有了能力,再去将人迎出来。谁知阴差阳错,卫国公夫人将云若充作了自己的孩子,从此也就成了卫国公的世子。” -- 第245页 “可……”秦诺听着简直像是在听故事:“卫国公就没发现儿子不是亲生的?” “高门大院,什么事都会有。”言霆目露怅然:“这事也要听?” 秦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心存好奇。 “你想听,回头我让江泠来给你当故事说了。”这事让他说,难免平板无趣,而且他只知道个大略的前后因由,因着并不挂心,因此不曾细问:“这种侯门秘辛他们为了探听消息,完成任务都是必须十分清楚的,让她给你讲,说不得更有意思些。” “那好吧。”秦诺笑眯眯地应了。 卫国公夫人这事听起来好像有那么点话本子里头狸猫换太子的意思,这事当然是和江泠一起说更有趣些。 “那上官仁呢?他是被付嵘害死了吗?”秦诺还记得崔济的报仇之语。言霆点点头:“上官仁颇有威势,又得信重,付嵘要走歪门邪道,自要将挡路石一一铲除。上官仁只来得及安排好云若的生死,便立时被算计的没了性命。” 君子与小人相较,有时总是会吃些亏的。何况付嵘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 当时的上官仁劳心劳力,而随从人心已散,只靠他一人,能保护好小主子的安危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勇王独子失踪,上官仁丧命,一时之间,在不知情者的眼里,付嵘这个勇王的小舅子就成了他们的主心骨。”言霆也不得不叹英雄末路,反让小人得了意。 “然后他就心安理得地拿了勇王留下的财宝和人力发展自己的势力,还借着勇王的名号败坏他的名声,对吗?”秦诺气愤不已。 这种狗贼就应该千刀万剐,千刀万剐都不解恨,偏偏他还活了这么多年,残害了这么多的无辜。 “他很快就会受其罪果了。”言霆捏了捏她的脸,不肯再与她说这些事:“好了,回去睡一觉,我保证,明日就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言霆哥哥。”秦诺攥住他的衣领,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要你答应我,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你都不能为我去做傻事,火玉兰,能拿到就拿到,若实在不能,不要冒万一的风险,求你了。” 第161章 发疯 他的确有一瞬…… 直到抱她回了石室,言霆也没有开口应她。 言霆将她放下,方欲起身,却被她抱了脖子,不肯放他离开。 “我知道天下名医何其多,可你为我已经损耗太多,就连章先生都没有十足把握能将你的身体调养的和从前一样。”秦诺抱着他的脖颈自己慢慢往后躺,言霆无奈,只能扶着她的背,随着她一道躺下。 “无论怎么样,先把付嵘手里的雪蛤丹拿到,行吗?” 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侧首在她眉心一吻,低声应了。 “其实我看着你那时候在大殿外的模样,心里还是有点怕的。” 言霆眉头倏然一蹙,捏起她的下巴让她抬头,仔仔细细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是怕别的。”秦诺任由他打量,目中全然是一片让他心怜不已的惶惶难安。 “我怕你伤了自己,你说实话,那天我若不过去,你是不是就想自己往那大殿里闯了?” 言霆一叹,捧着她的脸低头去吻她。秦诺也不需要他接话,她心中对答案其实已经无比清楚。 “你答应我……言霆哥哥……求求你了……”秦诺挣扎着偏头躲开,声音软得像是掺了蜜糖的糯米圆子。 “你要我答应什么,嗯?”言霆稍稍后退,看她水汽氤氲的眼睛:“你让我怎么答应?” 言霆骨节分明的手轻抬,修长的手指微一使力便挑开了她的裙带。 秦诺眼尾红红地看着他,一张素白若雪的脸上绽出了一抹红霞。 “我都听说了,那大殿里头的虫子是要吃人的。”秦诺咬唇乖乖张开手臂,偏头时便见自己的裙子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推到床沿,随后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你好好放……”秦诺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最喜欢这件……” 她的嘴唇像沁了蜜的花瓣,这会儿因着喃喃低语而微微翘着,正好·入·口。 言霆低笑:“我给你洗行了吧,小祖宗。” 秦诺抿了抿唇,在他倾身而下的时候倏然侧脸,把脸蛋儿紧贴在了他的颈侧。 “你答应我,你答应我……”秦诺唠唠叨叨地重复这一句话,等把人念叨得呼吸沉促,才狡猾地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你要是应了我,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言霆的确有一瞬被迷了心窍。 他抬手从她的发顶呼噜到后背,把人哄软了,便趁机把她从怀里给抓了出来。 他哭笑不得,又心疼怜爱。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言霆狠狠捏了把她的小脸,俯身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沙哑,刮得秦诺心头微酥,浑身都莫名地发麻。 “干什么?”秦诺傻乎乎地看着他,眼神懵懂稚拙。若不是她微抿的唇瓣和攥住自己袖口的小手,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小姑娘今天居然蓄意以情相·诱。 言霆只觉得心里紧绷着的什么倏然断裂,他脑袋里嗡得一声,将她倏然出口的惊呼全都近乎野蛮地堵了回去。 言霆身上的味道原本是一种偏冷偏淡的竹香,每回沐浴过后,秦诺最爱贴着他的颈侧嗅他身上的味道。 -- 第246页 就像身在雨后的竹林,满鼻都是清润的气息。 可现在这股冷润的竹香莫名变得热烈,充满了·侵·略的炙热气息,几乎逼得她透不过气来。 这世上唯有她能引他如此狼狈失控,让他神魂颠倒,心甘情愿地坠入一场·绮·梦之中。 她整个人都被他罩在怀中,全然护着,疼着,她在这里感到了无比的安心和幸福。 “你……”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一面亲她,一面给她拢好了衣裳。 秦诺睁大眼看着他,咬了咬唇,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去解自己的衣裳。 “想我了?”言霆轻笑着将她的双手拢起,一并按在头顶:“宝贝想干什么?” 秦诺被他按着,挣扎不开,他定定看她半晌,目光又沉又狠,看得秦诺默默怂了回去。 她就是一只小纸老虎,这会儿蹦跶得·欢·实,等真的要做些什么了,她又羞的恨不得缩成一团,把自己藏起来。 不过她每回都不长记性,偏要向他讨怜,偏要藏到他的怀里。 言霆低低地笑,在她耳边轻轻咬了咬牙。 “你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言霆看她这副软绵绵的可怜模样,忍不住地和她发疯。 这些话他从前没有对她说过,现在却一字一句地说给她听。 秦诺瞪圆了眼,这回是真的被欺负哭了。 小东西,分明是只傻乎乎的小兔子,偏要装成·狐·狸来引人。 他心肝宝贝地抱着她哄,心疼得仿佛方才那个坏蛋不是他。等把人哄好了,他偏偏还要问知不知道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秦诺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留下个恶狠狠的小牙印。 言霆舌尖·抵·了·抵·右腮,随手把自己的衣领扯开,单手捏住她的下巴,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她的嘴,哄着·逼·着让她咬人。 发完了疯,小姑娘这一身衣裳也都不能再穿,言霆将自己的里衣仔仔细细地给她穿上,又慢条斯理地给她挽袖口裤脚。 她穿着他的里衣就像穿着一件大袍子,荏弱稚拙的一小只被裹在袍子里,瞧着有种别样的清·艳·惑·人。 “我们出去看看,看看外头怎么样了。”秦诺不敢再和他单独留在这里。自不量力了一回之后,她心里虽然还想和他亲近,但也是被他给欺负怕了。 言霆也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这会儿他还能做个人,再等一会儿就未必了。 “崔济不是个冲动的人吧?”一路被言霆抱着往过走,秦诺整个人都懒洋洋地不想动弹,而且她略一动弹就会想起自己贴身穿着的是言霆的衣裳,就像夜里两人不分你我地抱在一起,莫名地有一种隐·秘的·缱·绻滋味。 “有章岳看着,不至于。”言霆知道她心里反感付嵘反感得要命,可这小姑娘一直惦记着雪蛤丹,生怕要不到那颗能解他诸疾的丹药。 秦诺见言霆眉眼间那种遮掩不住的暴躁和阴郁都散的差不多了,心里头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只要他冷静过来,那付嵘绝不是他的对手! 大殿前早已收拾得干净,只有几处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言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也不让秦诺乱动,就这么看着崔济往开撬付嵘的·嘴。 第162章 情为何物 打蛇七寸 付嵘原本就是个贪生怕死,贪利无义之徒,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昧了良心,一心陷害外甥,独占勇王财宝。 这些日子付嵘已经被折腾得够呛,只是先时他一直自恃手中有许多筹码,久久不肯服软,不肯轻易放弃仅存的那点侥幸的念想。 可如今,当他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和原本早已该命丧的外甥站在一起,心里最后的那点侥幸也尽都没了。 他当年所犯罪孽,如今这些仇人都可轻易报在他儿子身上,这让他怎么还能强硬的起来。 只是这人奸猾惯了,总是出于本能地想要隐瞒,想要做些不那么上得了台面的利益交换,他固然怕死,可对于荣华富贵,权势名位的追求已经蒙了他的心智。 他借着萧明的名头做了这么多年的孽,手上现有的势力和钱财也不容轻忽。在言霆到来之前,他已经几番暗示,至于明示,想要用手上的势力和消息换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安全。 可如今的崔济早已不再在乎。 他曾经或许曾有过逐鹿天下的美梦,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认得清现实,他从来都不愿把自己逼进角落里。 谁不爱权势,他也曾为了权势而做过许多违心的决定,只是某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些都没什么意思。 明知不可为,不能为,何必要再来勉强。 崔济面无表情地用匕首将付嵘的手背扎透,一直深陷入地板之间的泥缝中。言霆在他动手之前捂住了秦诺的眼睛,神色颇有些不快。 崔济一笑,拿了个破麻袋把付嵘的手连带着溅出来的血全都掩住,然后洗了洗手,坐到临近言霆的石头墩子上。 “再有一天就差不多了。”崔济往付嵘处抬了抬下巴:“拿了我父王的钱财之后,这王八蛋醉生梦死,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崔济微一挑眉,笑得颇有些意味:“你看他这样,身体虚得很,这么多年了,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药,可除了孟柏,就没再留下一丁点儿的香火。我准备送他一个人去极乐之境里好好乐一乐,出来的时候大概还能留口气吧。” -- 第247页 “说话注意些。”言霆眉峰微敛,扯了斗篷将秦诺从头到脚地盖住:“你要报仇,我不拦你,把他该说的吐尽了,这人就是你的了。” “烂·肉·一摊。”崔济笑得有些血气:“行啊,算兄弟承你的情了。” 他看着言霆那紧紧张张,儿女情长的样儿,再看看自己怀里空空,颇有些不得劲儿。 崔济方欲开口调侃两句,却猛地看到了言霆鬓边的几缕白发。 他登时哑了口。 问世间情为何物,他崔济也自认是个情重的,但如今看着这两人如此情态,他忽然便生了片时的退却之意。 他是知道言霆这人有多么克制清冷,凉薄淡漠的。 可如今,那么个冷清薄情人却被情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仍旧是英雄盖世,就算是自己,也是心生敬仰,甘心臣服的。可他偏偏生了这样一个软肋,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华发早存,心神俱耗。 见崔济半晌无言,言霆也不打算再和他多话,只低头拍了拍秦诺的背,示意江泠过来,服侍她到远一些的地方去歇着。 “我不能留下吗?”秦诺偏头想去瞧瞧付嵘,却被言霆握着脸拉了回来。 “不能。”言霆话说得严厉,偏生目光温柔得不成:“乖一些,问完我带你回去。” 秦诺抿了抿唇,见江泠已经在旁相候,只能磨磨蹭蹭地起身,乖乖应了是。 “啧啧,王妹真是听话,不过为兄的得说你一句,现在你还是长公主,驸马就是你的臣,你如此乖顺,岂不落了天家气度?” 秦诺斜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一眼,似笑非笑道:“人都说君子一诺,可值千金,昔日世子将忘忧送到我身边,已经明言此后再无干系,如今又屡屡苦苦追问探寻,又是何道理?” 秦诺对着旁人素来牙尖嘴利。虽然长得又乖又甜,但这乖和甜却是不肯分旁人半分的。 崔济满脸看好戏的笑容一僵,悻悻摸了摸鼻头,认输地拱手恭送这位祖宗。 秦诺说是乖乖躲远,可言霆说她一回,她才肯往后退三四步。 崔济不可置信地瞅着言霆冷着眉眼轻斥他那心肝儿。 可这是轻斥吗?也就是话说得厉害,在崔济看来那就是哄人,是调·情。 崔济轻轻抖了下,抬手捋了捋身上的·鸡·皮·疙·瘩,虽然是满脸的嫌弃,心里却忍不住生出几多羡慕和向往。 谁不想要如此心心相通的感情,只是世上的男女之情,有时“凑合”二字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等秦诺退的足够远,言霆才背过身去,开始审问付嵘。 秦诺听不到确切的声音,也看不清言霆的动作,加上江泠动辄在旁引开她的注意力,是以她一直未能仔仔细细地观察言霆和付嵘那边的情形。 “王妃,您方才不是还提起卫国公家的事吗?不如属下这就讲给您听,好吗?” 秦诺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紧张地看着言霆的举动。 “其实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江泠那日得了教训,自知所为不妥,也对秦诺颇有愧意。她忠于定王殿下,忠于王府,所为虽然无愧于心,但她终究觉得愧对王妃。 “往日抵御外袭,那些人也多有这样的手段,虽然不及这个厉害,但大多也都差不离,且如今有您在这儿,王爷不会做出冲动之举的。” 秦诺笑笑,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听清江泠说了什么。 其实她没有那么脆弱,往昔在宫中之时,她不是没有见过鲜血和尸体。只是如今言霆对她保护太过,莫说这些残酷带血的场景了,便是稍稍不对劲的话也不愿教她来听。 她明白他的心意,却不能不担心他的安危。 毕竟付嵘手上是真的有些东西,雪蛤丹,还有那幻境大殿和其后的火玉兰,每一个都事关生死,付嵘这样利·欲·熏心的人,不会想不到要将这些利用得彻底。 付嵘在意什么呢?只有他那个唯一的儿子。 可孟柏本身没有半分错处,就算他在他们手中,也没有人会无故去伤害他。 一旦付嵘确定了这一点,就不会再受制于他们了。 亡命之徒,虽贪生怕死,却也宁死都不肯放弃即将到手的荣利和财富。 秦诺咬牙紧盯着言霆的一举一动。 她想要活,更要言霆和她一起,无病无灾地好好地活着。 秦诺不是习武之人,有些动作和举止她看得模糊,也知晓的模糊。但江泠到底不同。 她抱臂守在秦诺身后,瞧着王爷看似轻松,实则狠辣的动作,自个儿都替付嵘觉着疼。 肌骨寸寸断裂,这种痛常人是想象不出来的。往昔那些自认铁骨铮铮的敌军将领都熬不过的刑罚,这贪生怕死,常年不见天日的小人又怎能熬得过去? 只不过这小人颇有些鬼蜮伎俩,很多话,他也只肯和王爷还有崔济说。 剩下审问他的人虽也是好手,但如今付嵘虽然是个落水狗,却还不能一棍子打死,他手上握着的几乎是王爷的半条命,他们这些下属又怎敢毫无顾忌地审生问死? 秦诺看了几息,回头附耳对江泠说了几句话,待交代清楚了,她方道:“你去说吧,若是王爷还没问出所有的实话,你就把这话说了,若付嵘仍是无动于衷,那留着这人的命也没用了。” 江泠很少见到王妃这样冰冷无情的模样,这般神态倒颇似他们王爷。 -- 第248页 江泠不敢耽搁,吩咐一侍从远远待命,守着秦诺,而后方快步到了言霆身边。 付嵘也没想到这定王和他外甥都是疯的。 宝藏不要,泼天的富贵权势也不在意,根本没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甚至这位定王连雪蛤丹都不在乎。 这让付嵘心里更生恐惧。他一生为孽,到了最后,求的只有一个生。若他今天交代清楚了那幻境之殿的破解方法,只怕下一刻就会没命。 “王爷,属下得主子吩咐,来说几句话。” 江泠看着付嵘那油盐不进,循迹就要求存的样子,心里腻歪得直想吐。 怪不得王爷不要王妃留在这儿,看着这么个禽兽王八蛋,几天只怕都吃不下饭。 言霆起身,仔仔细细洗了几遍手,江泠便居高临下地看着付嵘,忽然冷笑了下。 “你作恶多端,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作孽如此,就算千刀万剐亦不为过。”江泠脸上的笑容带着难以言说的恶意,让付嵘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人都说父债子偿,你说,我要是把你那宝贝儿子的身世说出去,再把他交给那些苦主,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江泠看着付嵘瞪大了的眼睛,心里也有些解气:“孟公子恨你如此,若是知道自己身体里居然流着你这么个禽兽不如之人的鲜血,他会不会宁愿放尽鲜血,魂飞魄散,也要和你划清界限,从此两决?”忖着王妃的话还不够狠,江泠自己又加了一段:“说来孟公子也是好相貌,这样好的人品若是送到那些地方去,你说会有什么下场啊?” 江泠这话还没说完,付嵘吐血吐得半昏半迷,整个人都惊怒得·抽·搐·了起来。 崔济不由给江泠竖了个大拇指。 都说打蛇七寸,他们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父债子偿,若是你自己不愿偿,就得让孟公子一点一点地还尽了。” 付嵘如同被人抽了筋骨,整个人都立时灰败了下来。 言霆看了他一眼,略一抬手,就有人拖着他下去问话了。 “看来这回他是要招了。”崔济摸了摸鼻头。 孟柏的身份一直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审问付嵘的人没从这方面来说,他和言霆也没从孟柏身上想。 “要我说最毒还是……”崔济的话说了一半就被言霆给瞪了回去。 眼见友人心绪不是太好,崔济也不留在这儿碍眼,临走时他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你太小心了,我看那公主厉害得很,也不是个瓷娃娃,你这么着……”就和入了魔怔一样。 崔济在言霆冰冷寒戾的目光下捂了嘴,快步转身走了出去。 第163章 纸老虎 关心则乱 付嵘到底还是全数招了出来。 审问他的侍卫费了一夜的工夫,才好不容易将他这些年所做恶事尽数录清。 什么叫罄竹难书,他们这回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雪蛤丹被盛放在一个玉质盒子中,丹丸通体盈透,恍若白雪捏就。 秦诺看了那丹丸半天,还是犹豫着先把盒子盖住了。 “害怕?”言霆见小姑娘这犹犹豫豫,百般烦闷难安的模样,忍不住从后把她拥到了怀里:“章先生已经看过,不会有事,如此稳妥,为什么还不安心?” 秦诺伸手戳了戳那盒子,闻言轻轻挣动了一下,半晌也不答言。 “这就叫关心则乱。”言霆将她转过来,俯身在她眉心一吻:“雪蛤丹这般稳妥,你尚且如此犹疑……” “那不一样!”秦诺立刻反嘴:“总之,我不许你去冒险。”她眉头皱得死紧:“那付嵘不是个好东西,心肠都是黑的,我怕他再有什么坏心思,那样的话我们防不胜防。” 怎么都是她有理。 “那你想怎么样?”言霆语气无奈,两手搭桌,将她圈在身前:“我是一定要拿到火玉兰的,这事没得商量。” “我知道啊。”秦诺两手抱住他的脖颈,讨好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你想去也行,得带我一起去。” “胡闹!” 秦诺被他这语气惊得一颤,整个人委屈成了一朵小蘑菇。 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慢慢把稍有抗拒的心肝宝贝搂进怀里:“这事不成,你乖一点,好不好?” 平素被他碰在手心,搁在心上,她几乎没见过他这样冷漠盛怒的模样。 秦诺伏在他怀里,半真半假地掉眼泪,一面落泪还一面仰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看他,手上软软地攥着他的衣袖,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都是无辜无助。 “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言霆心口酸痛,明知这小东西有一半是装的,还是忍不住地和她百般赔礼,又逗又哄。 “你不是说有了付嵘交出来的药,进大殿就不会有危险了吗?你看,你就是骗我的。” “就是没危险我也不想让你靠近。”言霆不得不低声吓唬她:“知不知道哪里是个什么地方?” 他绘声绘色地将那大殿蛊虫会食人的事讲给她听。虽然秦诺之前也知道,却没有他说的这样详细。 果然,他说过了这话,怀里的小东西脸都更白了一些。 他有些后悔,还是不得不连哄带吓唬地把人唬了一通。 言霆果然很了解她。只要想到那些蛊虫有多么奇形怪状,食人饮血又有多么可怖,她对那大殿的抗拒和恐惧就多添了几分。 -- 第249页 “你肯定还有事瞒着我没说,快说。”秦诺见他下了这么大的功夫来牵扯自己,多半是里头还有她不知道的危机:“你不说我到时候就自己跟进去……” 言霆无比头疼。 这小东西这会儿看着是可怜巴巴的,可她心里头是谁都不怕,自己在她面前又是个纸老虎,到时候她若非要做些什么,也绝没有人敢拦。 “大殿内设阵法,此地又荒废已久,蛊虫长久未有人察,先时的药水药丸不知对它们还有多少效用。” 蛊虫自己也是会成长的,莫看如今还不能离开那座大殿,但究竟是食人已久,且彼此吞噬,说不准其中就有许多毒性愈烈,先时还能克制它们的那些药丸药水只怕也不过一半功用。 “那……那你还瞒着我!”秦诺这次是真的掉了眼泪。 “我的小祖宗。”言霆好笑又爱怜地给她抹眼泪,俯身将她抱起,一路抱到了榻沿。 “蛊虫只是编织幻境,并不是直接上来咬人,只消我能抵得过那些气味声响所造的幻觉,打开殿后石室,就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胡说八道!”秦诺蜷在他怀里,两手紧紧攥着他的前襟:“太凶险了,言霆哥哥,火玉兰我们不要了好不好?要不……要不先让章先生尝试着用药将那些蛊虫杀灭,之后咱们再往里去拿火玉兰,好不好?” 见她慌得六神无主,言霆捏起她的下巴,垂首轻轻地吻她。一触即离的,极其温柔的吻,比起任何一次来都显得更要温和。 秦诺泪眼朦胧地看他,心里已经知道他的答案。 火玉兰就在那儿,她活命的唯一机会也在那儿,他怎么肯试都不试,就这么轻易放弃? 若换做自己,也一定不肯的。 “我自幼习武,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若是没有把握,我也不会轻易去试。”言霆掌住她的后脑,控制不住地吻得·深·了些,等情动无法自已,他方稍稍退开,与她耳鬓·厮·磨:“你还在这儿,我怎么舍得出事?” “可……可我怕……”秦诺紧紧咬着唇,半晌道:“咱们让付嵘进去拿火玉兰吧,他本来就该死,先让他试,让他去试……” “自然是先让他试。”言霆安抚着一下下顺着她的肩背:“不怕,我现下不会轻易入殿,先让旁人去试,等试出个结果来,若还是无法,我才会自己进去。” 付嵘那一行人本来就该千刀万剐,他还没手软心软到放过这些禽兽不如的奸邪小人。让他们去大殿中试蛊,就是他给他们的最后归宿。 因果报应,当日他们亲手所设的屠杀之所,终将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秦诺紧紧闭着眼,睫毛不住地颤动。 若这些人没一个能通过幻境大殿,那他是一定会亲自进去的。 秦诺偏头把脸贴在言霆心口,抬目看了他半晌,最后轻轻应了一句“好”。 用过午饭,等言霆出门议事后,秦诺方睁开了眼。 付嵘所做诸恶自然是要还报的,但他手中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仅仅现在知晓的这些,也已经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言霆这几日都在忙着扫除各处付嵘所安排发展的势力,多是趁着她睡觉的时候去,醒来的时候他也便已经回来。 秦诺撑手起身,坐在角落闭目养神的江泠也一个激灵立刻走了过来。 “章先生这时候是在大殿外吗?” “是,先生和付嵘那一群人在一处,根据他们服药进入大殿之后的种种表现改良药方药剂,争取能一次通过大殿,不受蛊虫幻境所扰。” “那请先生……”秦诺本来想说请章岳过来一趟,可转念一想,她便改了心思:“我要去看看,不要惊动人。” “王妃……”江泠登时紧张了起来:“可王爷吩咐过,说那里不干净,不让王妃过去的。” “那让他罚我好了。”秦诺噘了噘嘴,更衣过后直接往大殿去:“不许给王爷通风报信,不然今后你都不要跟在我身边了。” 江泠在心里连叫祖宗,可她也是真的不敢和这样认真的王妃阳奉阴违。 反正连王爷都得听王妃的,她这也是听从王爷吩咐了。 第164章 情深缘浅 他们的缘…… 大殿之外除了章岳和军卫,便是付嵘那一堆丧尽天良的人。 秦诺站在墙角,伸手拦了江泠一把,让她暂时不要出声。 这时候,正逢侍卫将一个刀疤脸的阶下囚推到了大殿之中。 那刀疤脸甫一进入大殿之中,便想要挣扎着跑出来,秦诺见他踏入大殿,仍旧头脑清明,心里方才稍安了一点。 “当年雪姑姑也用了些药,可最后却变成那副模样,这是什么缘由,你知道吗?” “这对抗幻境蛊虫的药分内外服用。当年机关师和雪姑姑只得了沐浴的外敷药水,所以虽然没有全然受了幻境之害,,却因仅用了外敷的,没有内服药丸的调剂,而引蛊虫提前发狂,和着外敷的药性,被灼得满身烧伤。”江泠挠了挠下巴,不好意思地道:“属下知道得不甚清楚,那天听了一耳朵,大概就是这样了。” 连续不断的惨烈惊叫猛地传入耳中,秦诺猝然回首,整个人都跟着僵了一僵。 那方才还试图逃出幻境大殿的刀疤脸此刻已经全然失去了神智,出口就在眼前,他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极为惊恐地惊叫躲避,仿佛那大殿中有什么幽魂厉鬼,在对他追魂索命。 -- 第250页 秦诺一手紧紧扣住石壁,直至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才让她猛地回过了神来。 江泠也跟着怔了半晌,等她看到秦诺指尖的血痕,紧张得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不是说已经有药了……”秦诺顾不得指尖的疼痛。她的脑海里不止一次地回想着方才那刀疤脸在幻境大殿中的情状。 纵然有药,仍是无法抵抗蛊虫带来的伤害,就像现在,即便已经顺着刀疤脸身上的绳索将他强行拽了出来,可他仍旧没能恢复神智,甚至一直在寻机求死。 秦诺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江泠也看得心惊胆寒。 即便已经见过进入大殿之内人的情状,可每看一回,就像看到人下了十八层地狱,怎能习惯轻松得起来? 秦诺想起言霆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什么这药水药丸至少有一半的功用,要她看来,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不过几息的工夫,那刀疤脸就在大殿内失了神智,就算救出来,这人也已经废了。 “我想见见章先生。”秦诺的脸白得让江泠害怕。 她想劝说王妃先回去歇息一阵,可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秦诺在章岳所居石室见到了他。 “我方才看到了先生所做的试验。”秦诺开门见山:“请先生明言,这对抗蛊虫的药丸药水到了如今,究竟功用几何?” 章岳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方道:“不及先时万一。”毕竟蛊虫在于一个“养”字,而这些虫蛊已经在此地将养了这么些时候,又长久食人,毒性不知比先时强了多少倍,就一开始对付蛊虫的那些药现如今已经几乎无用了。 再清醒的人,入内之后也只能保几息安宁。 “先生能否配出对抗蛊虫之毒的丸药?” 章岳点了点头,欲言又止,便又是一声轻叹。 秦诺了然:“先生能配,可需要时日长久,但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是吗?” 章岳见惯生死,可也着实舍不得这女娃。 他几番犹豫,到底还是说了实话:“最多十日,再多,我就是拼了老命也无能为力了。” “若是强行将大殿推倒或用火油·火·药……” “这样的话,一来是恐有蛊虫逃出,伤到殿外之人,二来,便是会伤到火玉兰。”章岳摇头:“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当初营建此地的人手段不凡,心也足够狠,除了越过大殿拿到火玉兰,没有旁的法子。” 章岳仔细说了此地的玄机和关窍:“火玉兰所处之地唯有这么一个入口,若其他地方受到侵扰,其中机关牵动,那火玉兰也就彻底毁了。” “王爷要何时去拿火玉兰?” 章岳顿了顿,苦笑道:“明日。” 秦诺心口一痛,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 “我会尽力配置丸药,但能有多少用还不好说。”章岳如今已经认了命,既无法劝阻,就只能全力相助:“王妃不必太过挂心,究竟王爷心性坚韧,非常人所能及,只要他脚步够快,也能够看破幻境之扰,当打开盛装火玉兰的石室后,一切自然无忧。火玉兰能够庇人不受这虫蛊之害。” “可他一旦无法看破,下场便会像那刀疤脸一样,是不是?” 章岳点头:“后果如何一时也无法说清,但很可能就是这样了。” “先生这里有没有能让人长久昏睡或是浑身无力的药。” 章岳一滞,苦笑摇头:“王妃不要为难我,您这样做,就算最后能让王爷不经这一切,可他之后的心魔又当如何?” “我……”秦诺已是病急乱投医:“那先生这里有没有什么假死药,我先时听说有人一饮而昏睡十年,醒来一切如常,若有这样的药,便可让我体内的毒也停止运转,到时……” “确实有这样的药。”章岳语中满是惋惜遗憾:“但王妃用不得。” 秦诺刚要开口问为什么,就听章岳道:“您身怀有孕,这假死药对您而言就是催命符,不能用。” 一切都被推到了悬崖边上,生路渺茫,遍布荆棘,让秦诺头一次生出这样无力的绝望。 若注定要死,她也无可奈何,可为什么要让她所爱的人为她受尽苦难,历遍折磨。 她无法想象言霆那样一个骄傲的人,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若有一日变得神志不清,癫狂无智,甚至处处求死,对他而言会是多大的伤害和羞辱。 她不愿让他变成那般模样。 “先生……”秦诺深深呼气,尽量缓和心口滞闷:“若不要火玉兰,直接服用雪玉兰,我是否一定会死?” 章岳点头:“若有旁的办法,我也不会同意王爷如此行事。” “先生先将药给我。”秦诺伸出手来,认真地看向章岳:“我会仔细想清楚,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章岳只犹豫片刻,便将药交了出来。 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可他一直没能下定决心,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个女娃来向他讨要。 “我先告辞了,辛苦先生为我奔波。” 回到石室的一路上,秦诺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她手中攥着一个锦盒,想到章岳对她说的用药的种种方法。 没有人敢向言霆下药,也没有人能让他这样毫无防备。 只有她能动手,只有她来动手。 -- 第251页 回了屋,秦诺让江泠不必跟随,她抱膝倚在榻上,盯着锦盒怔怔落泪。 该怎么做呢?怎么做都是错,都是过。 她甚至想着若是她这毒本身无解就好了,那样他纵然痛苦,却不必经历这一切的烦忧危险,也不必为她这丁点生机而付尽一切。 路就在前头,选择哪一条都仿佛太过残忍。 将心比心,她明白言霆的心意,更明白自己若是阻止了他,对他而言是怎样的一种打击和伤害。 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将她的死背在身上。 可让他去,就是眼睁睁看他踏上荆棘路。 她怎么舍得,又怎么能做得出来? 她怎么舍得让他为了那一点点的机会和希望而舍弃光明大道,舍弃尊严和尊荣? 她没有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要离开。 情深缘浅,他们的缘分太薄,当年是她先离开了他,让他痛苦迷惘,几番找寻。而今,又是她要先走一步,更要伸手亲自在他心上·插·上一刀。 第165章 小骗子 只是太疼她…… 言霆回房来的时候秦诺已经沐浴过,带着满身湿润的冷气藏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平日被他侍候惯了,沐浴之后就被他抱着,几乎没这么直接地体会过这地宫的阴冷。 秦诺鼻头通红,一双眼也水汽氤氲,言霆蹲在床沿勾着她的下巴逗了逗,便自己更衣洗漱,很快将被窝里的这个宝贝心肝抱到了怀里。 “怎么弄的?”秦诺手上的伤已经上了药,包了纱布,言霆拿起仔细看了看,脸色也越发阴沉。 “痛。”秦诺抬起头冲他撒娇,见他脸色好了些才道:“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了一下,蹭破了皮。” “跌了?” “不小心嘛,不过没跌实,幸好江泠在。”秦诺看着他脸色沉冷,目光温柔地捧着自己受了伤的手,心里只觉一阵酸痛:“没你抱我,我自己连路都走不了了。” 她说了这话,也将言霆的火气安抚了几分。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反手在她额上一敲:“不用费心给江泠说好话,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喜欢惩罚人?” 秦诺笑眯眯地抱着他的脖颈,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冒,言霆哭笑不得,侧首在她脸上亲了亲,忍了忍,还是稍稍碰了碰她的唇。 “这里有点冷。”秦诺窝在他的怀里,抬头认真地看着他:“咱们先出去,等章先生有眉目了再想法子进来拿火玉兰好吗?我不喜欢这儿,想出去待几天。”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敛眉道:“明日过后咱们就离开这儿。” “可我想今天就走。”秦诺握住他的手,朝他怀里偎得更近:“咱们今晚就走,等章先生试出了最好的方子再回来,行吗?” 言霆低头看着她脸上惶惶难安的样子,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背。 只是他的目光仍无动摇。 彼此都沉默了片刻,言霆温声开口:“去大殿了?” 秦诺知道瞒不住他,也便乖乖点了头:“你别想再瞒着我,我什么都看到了,就算是从前能够克制蛊虫蛊毒的丸药,如今也只是聊胜于无,进去的人,或惨死其中,成为蛊虫的腹中餐,或疯癫发狂,痛苦寻死,没一个人能逃过蛊毒之害。”秦诺坐起身来,紧紧握住言霆覆于她肚腹上的手:“言霆哥哥,我不要火玉兰了,只剩十天,我们好好在一起好不好?”她喉间哽咽,双目含泪,恳求地看着他的眼:“我不想让你为我冒这种风险,那些蛊虫究竟已经到了何种地步谁都说不清楚,若到时你有什么事,我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言霆哭笑不得地给她擦眼泪:“付嵘一系不过乌合之众,受不住蛊虫幻境也是理所当然,推他们进去试药,也不过是想看看药效几何,并没有想着将所有希望寄托到他们身上。” “蛊虫所以惑人,也并非鬼神之力,不过是这种毒蛊所发出的一些声音无法阻挡,会引动人的哀惧之心,让人沉迷于往昔忧怖,疯癫而亡,这之后,蛊虫闻尸气而来,将尸首分而食之,壮大己身。”言霆看着怀里这小小的一团,心里存着说不尽的怜爱:“说到底这是对心智的考验,到时有药相辅,只需我脚程快些,就不会有什么妨碍。” 秦诺想了想,摇头道:“但是蛊虫已经经了数十年的繁衍成长,肯定比先时更加危险,你这么说好像是没什么大不了,可我在大殿外都看着了……”她打量着言霆的神色,伸手戳了戳他的心口:“不许发脾气,这都是你惯的,他们都知道王爷爱我至深,怎么敢阻拦违抗我?” 言霆的脸还没冷下来就被她逗得气笑不得,他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热地盯着她,良久,在把怀里这小东西看得满面通红后,他才缓缓亲了上去。 “别……别这样亲……”秦诺气喘吁吁地偏头躲开,整个人都仿佛要被烫熟了。 “不这么亲,要怎么亲?”言霆的眼神沉暗,还带着说不出的坏和一种几乎要吃了她的凶狠:“受不了这样,嗯?” 秦诺瑟瑟地“嗯”了一声,红着耳朵把脸藏进他的心口:“不要……”他这样吻她,让她就像真的被他疼了一回:“我……我还有话没说完呢,你每次都这样……” 言霆低笑,任由她躲,只是将缠·绵·缱·绻的吻落在了她露在外头的耳朵脖颈上。 -- 第252页 他又开始说那些羞人的话,她即便从前听不懂,现在也都已经懂了。 “言霆哥哥,求你了……” 听着怀里软软糯糯的声音,言霆真不知道这小东西是在推拒还是在引他。 但他也没有再说。 再欺负下去,好像真的要把人惹哭了。 “你明天非得进去,连一点商量也没有吗?” 言霆贴在她耳边,嗅着她身上甜暖的气息,他的声音低沉微哑,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起来:“没有商量,若无把握,我不会贸然入内,即便……”即便最后前方无路,他也不至疯癫而亡。 若最终不能救她,至少他还能在两人最后的日子里让她无虑无忧,安然地离开。 秦诺觉得颇有些不对劲。 先时是她被恐惧惊慌冲昏了头脑,所以没有再向章先生问的仔细。 他绝不舍得她的,还有十天,他却选择明日入殿,他不会将她托付给任何人,所以这次入殿,他当是有一些把握的。 可这把握从何而来? 秦诺觉得心口发慌,连什么时候口中被喂进一粒丸药都不知道。 那丸药入口即化,带着一股无比清新的气息。秦诺惊慌地看着他手中颇有些眼熟的瓷瓶,恼得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 那是章先生给她的能让人浑身无力的丸药,解药在另一个瓶子里,都被她藏在枕头底下。 “你……”秦诺瞪大了眼看着他,可很快,她连指责的话都再说不出了。 言霆将她好好地安置在枕上,又将锦被稍稍掀开了些。 这丸药原本是她打算在言霆毫无防备时给他喂进口中的。他总爱来亲她,她会事先服下解药,而后,只要稍稍一推,那丸药便会化在他口中。 可谁知道最后却被他摸了出来。 其实还有旁的药,可最后秦诺选了药·性·不那么·烈·的这一个。 “还有什么?”言霆的手从她的额头一路向下,直到按在她的腰侧:“抹在唇上的,涂在颈侧的?” 秦诺心头一惊,软绵绵地伸手打他。 他什么都知道!分明就是故意来戏弄她! 是谁泄密呢? 秦诺气得眼眶通红,却偏偏没多少说话的力气,就是说出来了也是软绵绵没个气势。 那些药水药丸里确实还有些只是需要她抹在唇上,涂在颈边的,只要他过来亲她,或是嗅到她颈侧的药香,慢慢地,就会浑身无力,至于昏睡。 只是最后的日子,她不想他在昏睡中度过,所以最后选了药性最轻的这一个,也只不过能让人浑身无力罢了。 谁知道这药最后用到了她的身上来。 “知道我疼你,就要用这种法子?”言霆的目光已经全然暗了下来,这样的眼神让她心中慌乱,可却并不让她害怕。 她不怕他的,平日里躲他,不过是害羞罢了。 “知道我想亲你,我想要你……”言霆挑眉而笑,便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沉和压抑的疯狂:“糯儿真聪明,若你要对我用药,我没法防备,也提不起戒心。” 言霆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手上无比温柔地解了她的衣带。 “言霆哥哥……”秦诺想抬手推拒,可好容易抬起了手来,却被他牵着塞到了他的衣襟里。 “我问过章先生,这药对你无害。”言霆吻着她的侧脸,轻轻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秦诺浑身发烫,忍不住地发抖。 就像是被凶·兽·按住了的小·猎·物,惶惶的,一张小脸素白,满眼都是泪水。 言霆很不舍的让她掉眼泪,可每回在帐子里,又极喜欢逗她掉眼泪。 他眼里全是温柔的疯狂,嘴上欺负她,一举一动却又有着藏不住的疼惜宠溺。 “那回在船上我就想对你这么做。”言霆将她的衣裳丢在床下,那件她喜欢的裙子却被他安然抛到了桌上:“瞪什么,小东西,喜欢这个,我给你做一柜子,穿腻了为止,好不好?” “你混蛋……”秦诺仰着脸,呼吸不畅地骂人:“那时候你是故意的,你……” 言霆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是个混蛋。 彼时他原本就已经隐隐识得了情心,这小东西什么都不懂,还敢那般招惹他。他心里疼她怜她,如何能克制得住。 这些念想由爱而生,交错难分,他爱她爱得恨不得把她这个人吞了,那些越发贪婪的念头也让他一日日生了心魔。 彼时他的推拒,也多是怕自己爱念深重,偏执生魔,最终会吓怕了她。 船上失控之后,他就再没有生出将她推出去的心思,虽然先时那些心思也都是虚妄,但那之后,他几乎温柔无声地将她禁锢了起来。 只是这丫头傻乎乎的,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上,长在了他的心里。 她对他心生欢喜,之后又何尝不是他处处刻意,引她对他生出情心? 他为了留住她,什么都会试,什么都敢做。 章岳说得对,他早就已经疯了,可那又如何呢?他走到今天这一步,若还连自己心爱之人都难以留住,又还有什么意思。 等秦诺清醒过来,察觉自己又有了力气时,已经是数个时辰之后了。 江泠事先得了命令,这会儿见王妃居然行动如常,心里也是十分不解。 秦诺也不解。 -- 第253页 昨晚分明没有半分力气,他那样对她,她连骂人都像是在引他。 “章先生是不是专门卖假药的?”秦诺一面起身一面愤愤怒骂。 身上并不难受,昨晚用过的床被堆在床沿,秦诺几乎不敢往那儿看上一眼。 “王爷什么时候走的?”她接过水来喝了一大杯,搁下杯子就见江泠满脸都是别扭的红。 像是发现了什么很让人害羞的东西,却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又僵硬又尴尬。 秦诺低头去看自己手指的伤,方瞧了一眼,她也忍不住红了脸。 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满是红痕,她忙忙地低头去瞧,又紧张地捂住了脖子。 这下江泠脸更红了。 不是没看过夫妻恩爱的,他们这些做探子的几乎什么都看过,更过分的也有,可偏偏是王爷王妃之间,不知怎么,从前看旁人看的再多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看着王爷王妃,就让人莫名害羞,又脸红耳热。 她方才帮着王妃更衣时看了,肩背上也全都是痕迹,更别提耳后脖颈这种地方了。 江泠不好意思往秦诺脸上瞧。 从前只听人说过人面·娇·如花,今儿个她才知道什么叫娇·艳·如花。 就像是方才绽放的桃花,艳·丽妍妩,说不尽的清丽妩·媚,动人心魂。 “王爷才走不久……”江泠这会儿也不再犹疑纠结。 听王妃的总是对的。 秦诺匆匆寻了斗篷,又找了能遮住痕迹的衣裳勉强换了,脚步匆匆地往大殿赶。 拦是拦不住了,但她不能看都不看一眼。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她总是和他在一起的。 她知道,他昨日心里是有些生她的气的,只是太疼她,所以舍不得。 到了这会儿她也不能说自己昨日没有错,她认错认得很老实,只是这件事到底也难分对错。 而且她也很有些气要生。 等她赶到大殿外的时候,言霆也得了禀报,快步迎了出来。 见着秦诺活蹦乱跳的模样,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秦诺说生气不是假的,可他昨天那么对她,让她现在都有些不敢看他。 言霆原本还在无奈,见她这副小样子,便忍不住俯身去逗她。 “什么时候进去?” “不急。”言霆弯腰抱起她坐到石凳上,将她的脸转过来按在自己怀里:“等看看这几人对新药的反应再说。” 秦诺放下了心来。只要他还不是全无理智,事情总还不至于太坏。 之后她没有看到大殿内的情形,言霆捂着她的耳朵,让她也不能将大殿内的声响尽数听清。 “我从前经过这样的训练。”言霆见一人被疯疯癫癫地带出,只淡淡一瞥,便低头与她小声说话:“当年与异国相争,他们族落中也有这样的手段,为了以防万一,大战之前我带着近卫都做过这样的训练,体内也有些当年留存的蛊药,如今这样虽然严重,但还不至像他们这样疯癫而亡。” 秦诺闻言心里更不舒服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平白能够得来的。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所经所历,非常人所能想象。 他没有多少欢愉,更多的是责任和天下之重。 她也想好好疼他,爱他,可到了如今,她连一句承诺都再难出口。 “反正我看着你,等着你。”秦诺闷在他怀中,听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心头也渐渐平静下来。 到了这一步,她所思所虑反倒已是最少。 不管如何,她生便永远陪着他,若死而有灵,也永远不会离开他。 第166章 情深不寿 我只是心…… “王爷,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在付嵘一行折损过半后,章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所学有限,即便拿这些人的性命来填,也寻不到更加有用、有利的方子和法子了。 养·蛊·豢·虫,原本就是需要时日的事,如今他即便知晓大殿之中幻境蛊虫的底细,也没有过多的时日来钻研透彻。 王妃虽说还有十天的工夫,可拿到火玉兰后还需种种筹备,之后的雪玉兰尚无十全的把握,所以一切只能从简从急。 秦诺一下子攥紧了言霆的前襟。 “昨日的药,先生再拿些来。”言霆低头含笑看她,用了些力道把她锢在怀中。 他也没想到昨日那些丸药功用如此短暂,只一晚的工夫药效就散尽了。 将心比心,他不能保证自己在她面前进入幻境大殿后,她能在外乖乖等着。 “我不吃!”秦诺气得满脸通红,可眼下她也只能暂时服软:“我就在这儿等你,不会乱来的,我不想吃药。” “撒谎。”言霆抬手极尽温柔占有地摩挲着她的侧脸:“乖乖听话,我很快回来。” “王爷……”章岳在旁看得牙酸。 昔日看惯了这位爷铁血冷心的模样,如今看了他这副温柔痴缠的模样,生生让他这把老骨头打了个冷战。 看着言霆终于看着自己了,章岳拱了拱手道:“这药不能乱吃,昨儿是无碍,今日就难说了,不若先让我替王妃把把脉再说。” 秦诺很快伸出一条胳膊,满眼都是紧张期盼。 若是她不能再次服药,那言霆就拿她没办法了。 章岳把秦诺当作自家小辈,这会儿也没多避讳,直接给她把袖子往上捋了捋,然后一张脸就忍不住绷得死紧。 -- 第254页 这……这也太荒唐了。 章岳只当看不着那些暧·昧的红痕,一心沉着地给她诊脉。 可秦诺这边多少有些禁不住。 她方才情急,没想这么多,但她又不是瞎的,岂能看不到章岳的表情。 恼羞成怒之下,她回头怒视言霆,却在触到他别有意味的目光后红着耳朵躲了开来。 他脸皮太厚,秦诺噘着嘴窝在他怀里,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现,可她一张小脸云霞满布,又岂是能瞒得住人的。 言霆看得心痒,想到她昨晚只能依赖他的小样子,就忍不住地想要与她亲近。 只是这里到底不是地方。 “今天不能再胡乱用药了。”章岳轻咳了一声,起身坐到旁边的石凳上:“昨日的药原本可管二三日的工夫,但最后短短几个时辰就给解了,想必王爷这会儿也知道缘由了。” 秦诺闭着眼装睡,只当自己听不到看不到。 别说言霆了,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什么缘由了。 言霆难得尴尬。他昨晚的确没忍住,却没想到居然会直接化了这药性。 “等正午时候再进去。”章岳最后做了决定,临走时还连连摇头。 要说这位爷沉迷女·色,可他偏偏半只眼都看不上旁的人,姹紫嫣红,环肥燕瘦任他挑选,他却心·硬·如铁,冷漠坚定得如同绝了凡心。 可若说他不近女·色……章岳啧啧了两声,他恐怕是将所有的情心全都给了一个人,好歹是这位爷还晓得心疼人,不然这女娃估摸着也受不住。 血气方刚,情念缠身,这由情而生出的·欲,倒也着实让人唏嘘感叹。 可这世上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他们存着相守一生的念想,可到底能不能如愿,还看老天爷肯不肯放人了。 否则……情念入·魔,那就是行·尸·走·肉,魂如飞灰啊。 王侯之家难出情种,大约天下在胸,乱花入眼,是以于情念淡薄,也无需过多执着。 “章先生是医者,这些于他而言只是常事。”言霆抱她回了两人的房间,坐在榻上好好哄着她的委屈:“是我不好,今后一定不让旁人看到,好不好?” 秦诺委屈巴巴地抬目看他,到底是不想在这个关头和他闹别扭。 “你说的。” “我说的。”言霆垂首与她·蹭·了·蹭·鼻尖:“把你藏在屋子里,再也不见其他人,好不好?”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目光却露·骨偏执。秦诺抱着他的脖颈偎到他怀里,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言霆呼吸登时重了几分。 “怎么这么乖?” “我一直都很乖,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秦诺握着他的手一同置于自己的心口:“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想让我见旁人,我就乖乖留在家里,每日等你回来,永远都不离开。” 她知道他素来不喜欢她心里还装着其他要紧的人,只是不愿桎梏太过,让她反生隔阂。 言霆看着她衣襟遮掩处仍旧未有丝毫消退的红痕,俯首在上又加了一道印子。 “言霆哥哥,你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对付那些蛊虫好不好?”她浑身细细地颤,昨夜的种种犹在眼前,她恍惚有一种自己要被他一点点吃掉的错觉。 言霆低笑,在她而后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方缓缓起身,扣着她的后脑与她额头相·抵:“这是想用美人计?” 秦诺一怔,气呼呼地伸手推他。 “过来亲我,满意了就告诉你。”言霆直起身来,扶着她好生生地坐在自己怀里。 秦诺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个条件,整个人都跟着僵了一僵。 “傻乎乎的,不会还是害羞?”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教了你那么多次,怎么还是个小笨蛋。” “我会!”秦诺憋红了脸才说出这么一句:“你怎么这样。” “你说我怎么这样?”言霆用目光一寸寸地描摹她的眉眼和身形,看得秦诺忍不住往他怀里藏。 “谁知道你怎么才算满意?”她绷着一张小红脸仰头看他:“万一你欺负我呢?你昨晚就用药欺负人。” 言霆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昨晚确实存了几分故意,也的确有些过分,但他也不会就此收手,这世上有很多事,他都要和她一起尝,否则,岂不负了这红尘万丈? “嗯。”言霆轻轻摸着她的脸:“下回不用这药了。” 秦诺警觉地竖起了耳朵,然后更加生气。 可她还惦记着自己的那点疑惑。 “怎……怎么亲才算满意?”秦诺很有骨气地坐直了身,抿着唇盯着他瞧。 言霆被她看得心头火热,燥得伸手随意扯了扯衣襟。 “我平日是怎么亲你的?” 秦诺连眨了好几次眼,期期艾艾道:“简单点不行吗?我……我不会……” 她想着他平日里的举动就觉得·臊·得慌,若让她学他,她估计得直接羞晕过去。 谁像他这么厚脸皮呢! “我们现在是在说正事,你怎么还有这心思。”终于找到了一个非常正直的理由,秦诺两手搭着他的肩,絮絮地和他说道理:“等你出来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到时候你让我怎么,我就怎么,行不行?” “那好吧,看来殿下是不想听了,那臣也就不多嘴了。”言霆扶着她的腰,好整以暇等着她来咬人。 -- 第255页 谁知道这小姑娘咬了咬牙,居然真的学他从前的模样,闭着眼满脸红晕的凑了过来。 言霆到底只是轻轻咬了她一口。倒不是他忽然正人君子起来,实在是心念难平,他怕一会儿自己难以从这温柔乡里·抽·身。 “蛊虫之毒,万变也不过就是那样。”言霆极尽温柔地抱着她,语气中带着遮掩不住的疼溺,饶是在说生死之事,也总是添了几分缠·绵情意:“当年为了抵御外族,我曾服过一些能够对付蛊毒的药,原本就有些抵抗之法,这一回……”言霆将她抱紧,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这回我用了些药,引起从前所服药毒的药性,再加上付嵘所献的药,虽不能全然抵御那大殿中的蛊毒,但说到底,那不过是一重幻境考验,我即便不能通过,也能及时回转,不至疯癫。” “那你要付出什么代价?”秦诺虽然对蛊毒不甚了解,但这些时日所听所见也已经让她心里有了很多的猜测和笃定。 对抗蛊毒,不过是以毒攻毒,若非无可奈何,章岳岂肯给他用这样伤身的法子? 他说的这样云淡风轻,其中的艰险却半个字都不肯让她知晓。 “没什么,之后能调养好。”言霆有些心疼她:“小哭包是不是又要掉金豆子了?” “我只是心疼你。”秦诺捂住眼,近乎崩溃地低喃出声。 都到了现在,他为她受了满身的伤,服了一身的·毒,生死无奈,寿数折损,却还是要为她红了眼眶这样的小事处处心疼。 她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 她能给他什么,能为他做什么呢? 甚至连用情之深,她都远不及他。 “王爷,时辰到了。”有侍卫在外提醒,秦诺也猛地清醒了过来。 她抹了把脸,攥着他的衣襟定定看了他片刻,然后凑上前无比坚定地抱了抱他:“你要记得,我在这儿等你回来,这世上只有你最疼我,你舍不得我,对不对?” 言霆“嗯”了一声,上前吻干她眼角的泪珠。 章岳就候在大殿之外,见言霆抱着秦诺一路而来,也只是叹了口气,将一个大碗递到了他跟前。 言霆随手去接,却一时没能接过。 章岳顿了顿,最后一次劝道:“王爷不必以身犯险,只消您一声令下,自……” “只有我去,能保即便失败,神智也不受过多侵扰,先生知道,我没有用自己兄弟填命的习惯。” 章岳自然知道,若非遇到如此明主,他们这些人又岂会这样死心塌地地以命相随? 秦诺这回没有再拦,甚至是笑眯眯地送他进入大殿。 蛊虫能引人忧惧之心,她只怕自己成了言霆的心魔,让他寸步难行。 言霆没有安排人看住她。他心里知道,这些人根本就看不住她。 但他也知道,她绝不会拿自己来冒险,她若受了伤,便是要他的命。为了他,秦诺也会保重自己,不会冲动胡为。 第167章 转机 生死同心 蛊虫之惑,并非人力能够轻易抵挡。 眼见大殿距保存火玉兰的石室并不算太远,可在蛊虫所编织的幻境下,那便是千里之遥,万里之远。 “章先生,为什么王爷能有底气说自己绝不会为此中蛊虫之毒而疯癫成狂?”秦诺看着由数个近卫牵扯着的浸了药汁的长绳,自己犹不放心地上前拉扯了一阵。 章岳心中亦是焦急,是以秦诺开口时,他索性暂时未向殿中去看,而是背对大殿,缓声与秦诺仔细言明。 “当日我曾得一丹,恰逢外族来侵,蛊毒肆虐,饶是当时定州军马强悍,也难抵挡如此险恶行径。”章岳说话间仿佛又看到了昔年的血流成河,他捋须而叹,目露愁悯:“这些入侵的小国小族,手段残忍,不惜人命,但凡所过,几乎无一人能够逃脱。” 秦诺微微皱着眉。 这大殿虽然空旷,其中却廊柱甚多,颇有遮挡视线之处,而且此时看来,言霆虽然好像仍然保持着清醒,可步子却很明显地慢了下来。 秦诺心焦如焚,却不能将自己的心绪太过外露。 她可以同言霆撒娇耍赖,却绝不愿在旁人面前露出丝毫的软弱姿态。 章岳的话让秦诺心忧更甚。 这天下纷乱久矣,即便她一直锦衣玉食,却也有许多的无奈和不得已,遑论天下百姓了。 秦诺明白言霆的为人。 他心怀天下,心忧万民,他有野心,有手段,有实力。 他想要的,从不是一方称王,而他所图,也绝非富贵荣华。 他想掌握这天下,想护佑万民,重整山河。 若非为情所苦,他断不会将自己置于这样的险境之中。 但如今说谁欠谁,谁对不起谁,都已经太过多余,且也是负了他的深情。 秦诺已经不再想如果当初,既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她便只能尽己所能,和他好好地在一起,她生,便永远陪着他,她死,也绝不愿让他留下一生的遗憾和痛悔。 “此种情形下,定王府的军马却从无退避,当初的王爷还是世子,他带着一众亲卫守在阵前,亲抵外敌。” 言霆手扶一柱,半晌未动,秦诺伸手搭在绳上,咬唇紧紧盯着那被靠石柱,瞧不清面容神色的人。 “先生,现在能将王爷拽出来吗?”秦诺心口急跳,头也一阵阵地发晕,她想到彼时所见那些进入大殿中的人的下场,便忍不住想把此刻止步的言霆拽出来。 -- 第256页 “王妃不必忧心。”章岳对江泠使了个眼色,硬是将秦诺从大殿门前拽开:“王爷此去留有约定,若他强撑不住,自会牵扯绳索。”章岳从袖中拿出一瓷瓶递给江泠:“给王妃服上一粒。” 秦诺知道自己心绪大动,此刻的脸色定然很不好看。 她闭了闭眼,扶着腰静静坐在石桌前,也请章岳一并入座。 “当时我所得那丹药是克制毒蛊的难得的丸药,可这东西只有一个缺点。”章岳看着秦诺将药服下,便也顺势为她搭了搭脉。 “什么缺点?” “毒蛊之解,讲究以毒攻毒,这丸药最大的缺点就是其身有害,若身体不强健的,根本就熬不过这药性,但是熬过去了,那此后一年之间,这毒蛊都难害其性命。” “这样危险,效用只得一年?”秦诺连喝了两杯水才让自己勉强不再频繁往大殿内看:“后来呢?” “兵士嘛,就是以身卫国,以命护民,最后王爷带着数百亲卫经了这药性锻炼,而后杀退了外族之侵。” 章岳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但其中种种牺牲,般般血泪,却都是可以想象的。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这药性,一场过来,那些近卫里十之二三的人都死在了药性折磨之中。” 但若无这些人的牺牲,也难尽灭那些蛊师和蛊军,这都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何况当初言霆亲身试药,无论如何,都能使士气大涨,之后熬过去,便是所向披靡。 “我想知道,当初的药效至今是否仍旧留有丝毫效用,而且这次进殿王爷颇有把握,说自己绝不会疯癫而亡,这又是为了什么?” 章岳见眼前这女娃脸白得见不着一丝血色,便知道她心焦如焚,这一趟入殿,折磨的是两个人啊。 “当初的那丹丸只管一人一年遇蛊不亡,而今虽仍有些作用,但也是十不存一了。” “所以呢?” “所以……”章岳斟酌片刻,还是道:“所以王爷入内之前除了服用过付嵘所献的那两方药外,还服了一方,这药是当年留下的那些丹丸所制,药效早已近乎全失,服下后也只是勾起旧时药性,至于能有多少用,但看天意了。” 秦诺的心犹如被什么紧紧揪扯着,她伏在桌上,良久才缓过这阵难言的不适:“先生能不能告诉我,这药会如何危害他,到底能不能解?” 章岳看着眼前人倔强的眼神,心里也是酸得不成。 都是他的小辈,被如此折磨,他心里焉能过得去。 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早些年征战之中的那些刀剑毒伤就不说了,仅仅这些日子,言霆所服各种药毒便是又杂又乱,若说没有影响,谁都不会信的。 可那位爷偏偏就是不管不顾,只要能让这位好,他什么都敢吃,什么都敢做。 见章岳久久不言,秦诺也没有继续追问。 她心里明白,就算这些伤和毒不至立时要了他的性命,但所留的损害却是极难补全的。 “雪玉兰对王爷是否有用?” 秦诺这一问,倒把章岳给问得怔住了。 他用一种很是奇怪热烈的眼神看着秦诺,半晌,才渐渐沉下这一口气。 “也不是不可以,但不是这个用法。”章岳斟酌了斟酌,难得有了些笑意:“只要王妃无恙,老夫到时说不得真有些补救的法子。” 秦诺松了一点气,提着的心却始终没有落回去。 章岳也吁了一口气。 只怕这就是这位爷要的。生就一起生,若生离死别,还不如寿数短暂。 这片刻的工夫,大殿外候着的几个近卫的声音也都高了起来。 秦诺猛地起身,脚下又快又稳地往大殿前去,方走到门前,便知道这些人都在挣扎争执什么。 言霆背对着他们,已经靠坐在了石柱上。他单手覆额,让人瞧不清他现在的神色。 “言霆哥哥!”秦诺也顾不得什么,她连喊了几声都没得了回应,章岳的脸也一并沉了下来。 “把人先拽出来。”秦诺当机立断,上前欲扯那绳索,却被江泠和一个守在旁边的侍卫拦了一把。 “王妃见谅,王爷此去前有言,除非他吩咐,否则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这是跟从言霆数年的侍从,令行禁止,从无违拗。 秦诺心里慌得牙齿都在打着颤,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王爷意志坚强,即便没有这药,也当不至这短短时候就沉入幻境,无法自控。”章岳拍了拍秦诺的肩,让江泠将她扶远了些:“在临界时候,王爷不会逞强,若实在无法拿到火玉兰,他也会在神智尽失前走出来。”顿了顿,章岳又多解释了两句:“那药至少能保王爷出来之后不至疯癫欲狂。”至于其他对于身体的折损,那也就没有办法了。 若连王爷都无法拿到,那只怕王妃真的就是没救了。 除非再给他三年五载,让他将这蛊毒之药研究透彻,否则,说什么都是徒然。 “那蛊虫只能以音害人吗?” “这蛊虫生在大殿中,其音人耳不可闻,但可勾起人心中所忧所惧,让人心神大乱,这声音本就是一种毒。在感受到死气之后,蛊虫方会纷纷而来,以尸为食,彼此吞噬。”章岳远远看了言霆一眼,心里也是越发地沉:“只是如今……” -- 第257页 “如今怎么样?” “过了这数十载,蛊虫是否依然如故,就谁也不知了。” 那也就是说,这些蛊虫还可能在未感到死气尸气之前便出来咬人。 秦诺心神大乱,一时僵住没有动弹。 这些人不会听她的。 跟随了言霆数年的死士近卫,哪怕是眼见着主子赴死,也只会遵令而行。 秦诺头晕目眩,知道自己也没了办法。 “大殿内本就设了音壁,更会将蛊虫之声放大回响千万倍,千万遍。”章岳拧眉盯着殿中那毫无反应的人,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没个把握。 秦诺自是想以身相代,甚至想自己进去带他出来。 但她不能这么做。 言霆视她如命,若她为此而有损伤,就真的无法收场了。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吗?”秦诺紧紧握掌成拳,忽然问:“殿内都是音壁吗?”她等不及旁的,直接让人把付嵘那些人带来。 “王妃有办法?”章岳心内忐忑,七上八下,一贯的沉稳也都不见踪影。 “试试看。”秦诺将拳头抵在下巴上,连下唇被自己咬破也一时没能发现:“若这法子也没用,我不管王爷是不是吩咐了,都必须马上拉他出来。” 第168章 惊变 就算身死魂灭…… 当年建造地宫,尤其是这护守火玉兰的壁障,付嵘虽然不十分精通,但也是从头跟到尾。 所谓音壁,都是些材料特殊的土石泥瓦,用特定的法子设在大殿中,就能将蛊虫之音原本的威力再加大百倍千倍。 只是音壁难以烘造,花费甚巨,若是寻常百姓,一辈子也用不到一块,是以渐渐失传,倒成了个稀罕的绝活儿。 这绝活儿虽不至于说天下只有一人能通,但百个人里大约也只有一人能够造出音壁,妥帖砌用。 “当年的音壁建成后,剩下的材料都搁在了哪里?” 付嵘看了看眼前的情景,奸戾的眼珠一转,在秦诺身上盯了一盯。 他明白这是自己唯一一个可以讨价还价的机会了。 但秦诺没有工夫与他讨价还价。 直到被人按着头压在大殿边上,付嵘才恨自己错了眼,看错了人。 谁知道这么个晶莹剔透,雪玉一般的人会有这么狠的心思,说要人命就一刻都不肯等。 这些人也居然都来听这么个女子的命令,饶是自己摆出了无数底牌,也不见有一个人肯上来阻她一阻。 付嵘半生皆恃强凌弱,就算如今成了阶下囚,仍旧改不了从前的毛病,下意识地就要轻看于人。 这几日他偶尔见着这小娘子,每每都看她藏在定王怀里,柔弱可欺,谁知是这么块硬骨头,倔脾气。 付嵘究竟还不想死。 很快有人顺着指引将剩下的音壁石瓦纷纷端了过来。 饶是章岳先时不知秦诺意欲何为,这时候也已经知晓了。 到了此时,他也不得不赞一句急智。 音壁有阴阳两面,若同面相抵,那这蛊虫之惑大约也能削减几分。 这些音壁石瓦都是已经仔细处理过的,看着平平无奇,此时却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言霆已经复又踉跄前行。每走一步,都像行在刀山火海上,但他总还是清醒的。 秦诺看着付嵘一行被绳索困住腰脚,服了药匆匆入内照吩咐摆放音壁石瓦。 这些人自然并非甘心情愿为所驱使,只是他们已经见过了不受驱使之人的下场,那简直比死还要可怕。 他们既没有勇气去死,也没有路得生,眼下只能战战兢兢,盼着能得一条活路。 踏入这空空荡荡的大殿,仿佛总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来得好。 付嵘保住了一条命,瑟缩在墙角看着自己的下属一个个被推入死路。再被拽出来的,或疯或已经被活活吓死,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章岳几次欲开口请秦诺避开,但看着眼前人面冷如冰的模样,他也一时没有开口。 这位小主子不觉间已能独当一面。被那样宠惯着,却越发长成了参天大树,在这样情形下,毫无畏缩惊惧之态,倒教人实在不能不心生敬服。 音壁果真是有些用的。 见着言霆脚下已轻快了许多,秦诺也缓缓合掌成拳,慢慢蹭去了手心的冷汗。 最大的危机仿佛已经解除,可不知怎的,她心里依然十分空落惶然。 秦诺咬了咬唇,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不能继续向前,她方心绪纷乱地停下脚步。 “把付嵘带过来。” 秦诺背对众人而立,单薄柔弱的身形仍旧柔艳绝世,只是那周身的疏冷坚定,从容无畏却更让人不敢心生歪念。 秦诺的脚尖就踩在章岳等人画下的绝对安全的一道白线上,稍稍向前一步,便要受蛊虫之音蛊惑,或疯或癫,或死或亡。 “我问你,大殿之中,除了蛊虫,可还有旁的险恶门道?”秦诺的眼神紧紧盯在言霆身上。 纵然有音壁相抵,但蛊虫之患并非寻常,即便言霆意志坚定,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也不免受其影响,聚起全部的精神全力对抗。 从来心魔难控,但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 秦诺心口凉冰冰地,恨不能提脚而入,生死相随,但到底却不能再向前一步。 “贵人恕罪,当初营建此殿,使我们几个主事的一同参与,人都有私心,我自以为能了解旁人的所有手段,但到头来还不是处处桎梏,颇受算计,不瞒您说,小人也不知道那殿里头究竟还有些什么猫腻。毕竟里头藏着火玉兰,还存着一个事关宝藏的秘密。” -- 第258页 “嗯。”秦诺忽然笑笑,让人压着付嵘跪在白线边儿上:“听好了,若今日里头有何不测,我让你们所有人都进去陪葬。” 付嵘是头一遭碰着这样心狠手辣的丫头。在他的念头里,这些女子即便最终难免手染鲜血,也大多是为情势所迫,若有选择,多半都是心软踌躇的。 谁像这人,说要人命就要人命。 秦诺对这些人半丝怜悯也无,他们所作所为,千刀万剐亦不足惜,当年他们手握屠刀,恣意杀伐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成为旁人砧板上的鱼肉。 若是寻常寻仇,权势倾轧,那也就罢了,毕竟都不过是旁人的事,可仗势欺人,手段下作,欺辱无辜孩童弱女,这样的阴险小人,活在这世上也都不过是白白地浪费食粮。 她生平最恨这样的人,最恨这样的事。 而且如今言霆在大殿中步步凶险,也都是为这些人所害,这样的小人设下的陷阱,最终却要让她的夫君来趟。 秦诺胸口杀意涌动,她不是个妄夺人命之人,却也绝非心慈手软。 当生则生,当死则死,这些人恶事做尽,而今落于人手,便只能自认倒霉。 “当初小人听人说有人偷偷拿了药想进去窥视宝藏之秘,最后却死在了秘库里,小人真的不知里头还有什么险恶,小人真的不知啊。” 秦诺的眼一下子便冷了。她直直看向付嵘,看得付嵘浑身冰冷,如同被冰凌寸寸凌迟。 “还有呢?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觉着舌头留着无用,割了便罢。” 付嵘整个人哆嗦着软倒在地,傍边儿的侍从却丝毫不敢松懈,仍旧牢牢地按住他。 “我们当时各有心思,都暗地里用了些手段,可到底是怎么样,小人真的不知。” 秦诺脚跟微抬,江泠面色大变,忍不住伸手将她往后扶了扶。 秦诺偏头看她,笑道:“怕我进去啊?” 江泠一时说不上王妃这笑是如何意味,但这种笑看得她心里十分地不舒服。江泠怜惜地扶稳了秦诺,默然摇了摇头。 言霆全心都集中在大殿之内,外头的声响恍若未闻。 秦诺心里有很重的不好的预感,付嵘的话也犹在耳畔。 火玉兰在里面,宝藏之秘也在里面,当年付嵘这一行人心怀鬼胎,彼此防备,暗地里下手的不知几何,如今即便能通过这大殿,但谁知道那盛放火玉兰的密室里都有些什么机关呢?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后悔,前一刻做的决定后一刻便后悔。 她该拼命拦住他,她分明有许多法子,即便以死相挟,只要能保他安然又有什么不可以? 可她舍不得为难他,所以要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为她步入陷阱,生死难知。 若言霆此刻清醒,秦诺不会这样不安。 即便再厉害的机关暗器,只要有形,他都不会放在眼里。 秦诺见过他躲避机关的神气模样,狠戾决绝得像一头狼,轻得像一片云,迅疾得像一阵风。 可如今他方捱过毒蛊之惑,只怕无论是心神还是身手都终究迟钝。 秦诺想叫他回来,可偏生满殿回声,他都不曾应她一句。 这大殿就像一层隔幕,将一方天地隔成了两个世界。 “王爷吐血了,拉是不拉?”秦诺心神恍惚,却也将那几个近卫的话听了清楚。 她不若他们看得分明,只隐约看着言霆背对着殿门,一手微抬,仿佛是捂着心口。 他再次停了下来,这一回,他没能再凛然不动,而是单手撑地,一拳又一拳地砸向了地面。 “你们还不拽?”秦诺自己上前牵动绳索,这一回几个近卫并没有再拦,却也没有帮她,她力道有限,可她方一牵动,便见那几乎自·残·来保持清醒的人抬起右手,有力地轻轻一晃。 “殿下还是停手罢。”章岳低头,看到绳索上沾染的血迹,吩咐小童拿来药箱,和江泠一道将她硬是扶到了一旁。 “王爷尚可抵挡,他若不肯,我们这里强行拉扯,也不过是白白地耗损他的心神,反让他生出危险。” 秦诺木然地伸着手任由江泠为她上药:“怎么回事,音壁没有用吗?” “还是有用的。”章岳亲自给秦诺端了盏茶,拇指在杯沿轻轻拂过,而后送到了秦诺面前:“只是多年吞噬,蛊虫早已强大不止一倍,所以即便有音壁回抵,蛊虫之惑也难全然隔绝。” 平素碰破一点皮就要被心疼紧张的不得了的人此时却视这伤口如无物,仿佛感觉不到疼,又仿佛觉着这疼似是一种解脱和自我惩罚。 江泠叹了口气,将那茶盏递到秦诺嘴边上。 她同样担心王爷的安危,只是王妃如此强撑,她看了着实不忍。 情为何物呢?江泠目光复杂地看向秦诺。她在王爷王妃身上看到了世间最深最真的情,也看到了世上最痛最伤的折磨。 若情是如此,那难怪那许多人不敢触碰,不欲触碰了。 谁能想到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一日竟让人生死相许,生死不离呢? “我没事,我要在这里陪着他。”秦诺避开江泠手中的茶盏,转身复又走了回去。 章岳叹气,与江泠相视一眼,俱都是无奈。那茶中搁了些安神之物,虽然对身体有害,但此刻也只能权宜,谁知他举动如此隐蔽,还是被王妃发觉。 -- 第259页 殿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压抑的轻吼,像是凶·兽濒死的自悼,就算身死魂灭,犹不肯狼狈退场。 秦诺心如刀绞,眼前一黑,便直直跌跪了下去。 她就站在白线边上。 连江泠也搀扶不及,便眼睁睁看着她半个身子都探过了白线,进入了蛊虫的惑境里。 第169章 生机 情深情浅 这些幻蛊的声音便是一种极难拔除的毒,即便稍稍沾惹,哪怕只是一瞬,也很有可能为其乱了心智,疯癫几亡。 江泠在那一瞬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心口跳出来了。 她眼睁睁看着王妃在她面前跌到了那能要人性命的幻境里去。 越是身体虚弱的人仿佛就越容易受这幻境所累,章岳原本以为即便只是那一瞬,也足够对王妃造成极重的伤害了。 岂知直到江泠隔着白线将秦诺连扶带拽地搀回来,她也一直都无甚异样。 因她这一跌,四下不免有片时的混乱,但等她完好无损地退出白线之外,这慌乱也便渐渐平息了下来。 秦诺心口急跳,偏头去看章岳,章岳也是惊疑不定地在大殿和秦诺之间来回地瞧。 江泠也反应了过来。 王妃居然是不受大殿幻境影响的! “是王妃接触那边时辰尚短的缘由吗?”江泠侧身挡开秦诺和大殿,就怕这位主子一个冲动,直接跑了过去。 “应当不是。”章岳捋着胡须拧眉仔细想了又想,又来给秦诺几番诊脉,到最后也无甚结果。 “难不成只要是心思澄净,就能不受蛊虫之幻的影响?”思来想去,章岳也只得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答案,但秦诺却已经再等不得。 言霆先时所说的不受影响,只是靠着先时的药力,让他在将疯未癫的时候从大殿内退出来,慢慢平复蛊虫之毒。 但他如今显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秦诺要做什么,也的确没人能硬拦着她,在章岳的默许和支持下,秦诺两番试探,到底是快步进了大殿之中。 江泠满心忧虑,但也无可奈何。 谁也不知道王妃为何不受幻境所累。 而他们也显然拦不住王妃。 “先生,大殿内危机不知几多,王妃又身怀有孕,方才还摔了一下,您……” “拦不住的。”章岳就站在白线边儿上,目光如电地看着大殿中的一切。 “会不会是这会儿瞧不出那蛊虫之毒的厉害,但是王妃进去久了就会受其影响?”江泠脚下来回挪动,恨不能也一同跑进去。 章岳沉默着没有应声。 他想着自己所知的,王妃服用过的那些药汤,还有她昔年所中的毒,所服的药,怎么想怎么没有头绪。 看着殿内的那对鸳鸯,章岳心里存着希望,忖着这莫不是上天垂怜,故意给他们留的一线毫无道理的生机? “照说每个人都有忧惧,没有的那岂能是人呢?”江泠说罢才觉着自己这话像是骂人,她抬手拍了拍脑门,没有再说胡话了。 秦诺可不管这会儿的清醒只是片时错觉或是一夕天怜。 她只知道自己终于能和言霆在一处了。 秦诺目中所见皆清明,她不知道言霆眼中的一切是什么样的,但她能明白这究竟有多么痛苦。 否则他这样的人不会用疼痛来勉力维持清醒。 地砖上是言霆拳头落下时溅来的血,秦诺看着他几度欲起,又咬着牙几乎是半爬着向前。 他仿佛是看到了她,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言霆哥哥,我们先离开。”秦诺没有贸然去搀扶他。她一点一点地接近,直到她半蹲下来,伸出手去意欲触碰他的侧脸,才被他拧眉躲开。 “是我。”秦诺察觉了他的抵触,也知道自己这点子力气恐怕都招架不了他一个指头。可他现在的情状实在是太不对劲。 言霆没有理会,只是踉跄着起身,绕过她一径向那石门而去。 石门后是存放火玉兰的密室,他被折磨得心神俱损,却仍只记得要为她拿来这救命之物。 这次秦诺没有犹豫,她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侧身挡在他面前。 言霆的手臂有一瞬的僵硬,秦诺呼吸顿停,紧张地盯着他瞧。 她心里猜测他当是能看到自己的,却是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幻影。 她这么贸然拉上来时心里也有些担心,只是相信他舍不得伤害自己,所以才来冒这个险。 她不怕自己如何,只怕他若是稍稍一甩,把她伤出个好歹,事后清醒,他会无法原谅自己。 “我是真的。”秦诺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最后被他带着一并倒地,她闭着眼以为自己要再摔一次时,却是被他牢牢护在怀里,半分也没伤着。 “别再拦我。”言霆几乎是立时离了她的身边,他的目光深情却又冰冷,留恋却又挣扎。 “我是真的人。”秦诺这下子颇有些哭笑不得。她有了底气,便伸出两手要他来抱:“我脚疼,你抱我起来。” 言霆紧紧拧着眉头,面色颇有些挣扎的痛苦。他抱住头,单膝跪地低吼出声,秦诺心口一痛,几乎是连爬带跑地去扶住了他。 “都已经这样了还不肯出去!”她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照着章岳的话,他体内还残留药力,若他在神智全失之前离开此地,便不至被蛊毒入心,无法可解。 -- 第260页 但他现下已经分不清幻境和真实,这已经是神智几失了。 只是他太过冷静自持,让他们也瞧不出他居然已经陷得这么深。 “你先出去,我有办法去拿火玉兰。”秦诺这会儿哄言霆就像是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看我进来无恙,我留下,我去拿。” 言霆的喘息又沉又重,面色惨白,抱着她的双臂却如山岳般让人安心。 “是……真的?”言霆闭目几息复又睁开,他恍惚能看到这大殿真境,而身边的这个人温暖柔软,也像是真的。 言霆倏然捏起她的下巴,盯了她几息,方沉声开口:“谁让你进来的?” 秦诺微微噘着嘴,定定与他对视片刻,知道这人虽然短暂地有了神智,却还是很难说得清道理。 言霆眼眶烧红,平白地在这张冷肃俊逸的脸上添了几许昳丽暖色。 “你先跟我出来。”秦诺小心地扶他起来,对着外头的人喊了两声,这回那些近卫倒是听了她的,可惜言霆竟然不肯就范,且开始自己解绳子。 两边的拉扯不得不就此停驻。 秦诺看着言霆一时恍惚,一时清明的模样也是无奈。 秦诺手上的伤口又渗了血出来,言霆低眉看到,像是受了什么蛊惑般,将她的手捧到唇边,一点一点将她指尖的血饮尽。 秦诺看着他这样近乎·狎·昵的动作,整个人都跟着僵了一僵。 这里距殿门尚有些距离,但外头的人都是耳明眼亮的练家子,谁知会不会看得清这里头的光景。 “我们出去,先出去好不好?”秦诺一点点后退,引着言霆也跟着她一并前来。 看着仿佛很是顺利,谁知才退了几步,她便被言霆拉着抱到了怀中。 他背靠在石柱上,让秦诺坐在了他的膝头。 第170章 明月珠 他从一开始…… 言霆只是抱着她,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秦诺安安静静地待着,听到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不复方才的急促和沉重。 言霆额上满是细密的汗水,秦诺伸手给他轻轻擦掉。他的眉毛很是锋利,这么闭目敛眉,便显出了十二分的冷漠和桀骜。 看着他这张脸,任谁也不会觉得他竟会是个为情痴魔的人。 初见的时候,她心里分明很是畏惧他的。 恍神的间隙,她的手已经轻轻滑到了他的鼻尖。 秦诺抿了抿唇,很快地把手收了回来,可这片刻的工夫,他便已睁开了眼,还将她的手捉在了手心。 “你……”秦诺来不及顾忌旁的:“你好了吗?还难不难受?”她看着他腰上被解得七七八八的绳索,只忖着怎么才能说服他,让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没事。”言霆闭目靠在石柱上,一手轻轻地在她脸上·抚·摸。 秦诺没有躲,在他的手指摩挲过她的嘴唇的时候,她没有抵抗地微一侧首,在他指尖亲了亲。 言霆阖目一笑,分明是最狼狈的模样,这一笑,偏生还带出几多潇洒风流。 他不笑的时候很是唬人,若然笑开,那便更是害人。他温柔起来,简直是要吃了人的心了。 见到言霆居然就这么从幻境挣脱,秦诺心里也掠过千百个念头。 最为离奇的一个就是他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与自己在一起。 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抵御这幻境的呢?以至于不只能护她平安,还能让靠近她的言霆保持着清醒。 身上的衣衫没什么特别的,头上也只戴了一根寻常的玉簪,她为着简便连耳坠子都没戴,浑身上下的东西一只手就能数清。 若不是她身上所携之物,那便是她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了。 是什么呢? 这会儿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候,秦诺也总算有些空隙能够思前忖后。 “想什么?”言霆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浑身都轻松了几分。 “我在想,我身上有什么能抵御蛊虫之毒。”秦诺下意识答了话,见他双目湛然,犀锐又温柔,便知道他已经清醒过来了。 秦诺将自己进来前后的事仔细与言霆说了,最后道:“你说到底是什么缘由呢?”她一面说一面捧着言霆的手仔细瞧:“不然先出去吧,这会儿已经寻到了法子,就不这么急切了,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听付嵘说那石室里头可能有什么极厉害的机关,你才恢复过来,换个日子再说吧。” 她只是担心这效用不知几何,言霆在这里留的时候长了,即便面上无恙,也总是会伤到根本。 “嗯。”言霆坐直了身,让她全然偎进自己怀里:“说不得是我刚才饮了你的血呢。”他的唇就抵在她的耳朵边上,这么说话的时候湿润的热气一劲儿地往她耳朵脖颈里头钻。 秦诺缩了缩身子,偏头给自己换了姿势。 言霆这种语气分明就是在逗她,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秦诺举起手来,犹豫着放在言霆嘴边:“要不……你咬我一口吧。” 言霆低笑,将她的指尖搁在齿间轻轻一·吮,也没有再多的动作。秦诺顶着他的目光将手指抢了回来,而后背到了身后去。 逗弄归逗弄,言霆已经想到自己是何时开始全然恢复清明的。 就是在她靠近自己,自己也嗅到她身上的气息的时候。 究竟是什么缘由?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一时也没法说得清楚。 -- 第261页 “不过这回你甩不掉我了。”秦诺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去哪儿都要带着我。” 言霆看她这副小样子就觉得心痒。 “我猜这缘由是在你自己身上。”言霆笑得很有些说不出的味道:“若是其他的,我当能知晓。”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秦诺呆呼呼地反问。 “你身上有什么我自然比你自己都要清楚。”言霆抱紧了她,这话是贴在她耳边说的:“我看过,碰过,每一天,你的衣裳都是我给穿好的,你说我知不知道?” 秦诺脸上烧红,想开口骂他,却又没法反嘴。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先出去。”言霆看她面色虽然发红,可还是掩不住苍白虚弱,方才的几分调侃心思也都淡了。只剩下心疼。 若是他一个人,怎么冲动犯险都无所谓,但这地方不一般,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缘由之前,他不能让她一直留在这里。 何况那石室还情况不明,他更不可能带着她去。 如今已有了些头绪,言霆定了定神,待自觉已没有先时的那种乏力沉重,方才抱着她一路走了出去。 见言霆安然出得大殿,外头的人自然都是狠松了一大口气。 言霆顾不得自己,先让章岳给秦诺诊了脉。 奇怪的是她仍旧无恙,就仿佛根本没有进过那几乎是触之即亡的幻境大殿。 言霆自己倒是受了些影响,但都是在先时的判断之内,并没有意外的伤病。 但若秦诺不去,这会儿情形如何可就十分不一定了。 言霆又想起适才自己与秦诺的对话。彼时逗她是逗她,但那些话并非全然无用。 言霆带着秦诺回了石室,将她身上所携所带都拿了下来。 最后解至颈边的时候,两人一起看向了那颗莹莹润润的明珠。 “开始时睡觉都要握着它。”言霆在她心口一吻,看她可怜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便有些动·情。 章岳和江泠还在外头候着,秦诺可没有他这么厚的脸皮。 这珠子是秦诺素日所携,几乎是日夜不离,取下时她还很有些舍不得。 可言霆居然开始吃一颗珠子的醋。 “那是你送我的。”将所有随身物件交给章岳检查后,言霆方回到房里歇息。说是歇息,他却总要来逗她。 “我送你的,你就要日夜都贴在身上带着吗?”言霆扣住她的后脑,在明月珠原本待着的地方反复摩·挲。 “你……”秦诺试图把话引到正事上来:“你不是说不可能是这些配饰的问题吗?为什么还要让章先生检查?” “若不是配饰之过,那就是你本身的问题。”言霆握住她的手,在她裹了纱布的指尖落了个清风一样的吻:“那我就吸你的血,把你吃了再进殿去好不好?” 秦诺缩了缩脖子,觉得他几乎是认真的。 “言霆哥哥,进了那大殿之后你是什么感觉?”秦诺在他漂亮的鼻子上亲了亲:“我叫你你都没听到吗?” “我在里头总是听到你叫我。”言霆闭了闭眼,有些抗拒再去想幻境中事。 秦诺心下一沉,抱住他的脖颈沉默了片刻,有些话仍是没有出口。 她还是成了他的心魔,成了他心中的忧惧。 她能瞧出来他眼底的疲惫,可他好像一直在排斥休息。 秦诺想了想,有些强硬地按着他躺好,自己也睡在他的心口上。 “假的就是假的,我们已经找到了抵抗蛊毒的方法,下一回就能拿到火玉兰了。”秦诺抬手轻轻地拍着他哄他入睡:“我保证,不会离开你的。” 最后的检查结果很是让人惊讶,可说是秦诺本身的缘故,也可说是那明月珠的缘故。 秦诺接过章岳递来的明月珠,下意识去寻找言霆的目光。 这是她当初及笄时言霆所赠,说不得这世上只有这么一颗,她离开定王府,离开他的那几年,这珠子一直陪着她。 谁会想到,明月珠竟会有这样的功效,恰恰便能抵了蛊虫之惑? “我在想,王妃中毒至今,几番周折,一直都没有彻底为毒所累,除了王爷处处小心外,还可能是这明月珠之过。” “那将这珠子给她吃下去呢?能否暂时压制她身上的旧毒?”言霆心中满是庆幸,庆幸自己当日已经下意识要将这些珍贵之物赠予,来讨她高兴。 “这明月珠不能服食。”章岳也是忍不住地要笑。 这东西如此珍贵,这位爷头一个想起来的就是要将其价值全都用在王妃身上。 若非亲自检查,小心求证,谁能知道这么一颗珠子会有如此功用?章岳也从未听说过明月珠居然拥有这般奇效。 “王妃长久佩戴明月珠,几乎是与这珠子气息相融,而此物所以能作用于王爷,也都是因为您与王妃阴阳相合,气息交错,体内已经有了这样的气息,只是还不足以抵挡蛊虫之惑,之后王妃入内,您觉到了她身上的气息,内外交应,才得全然解脱。” 秦诺怔怔看着明月珠,不由想起从前及笄之时的情形。 他从一开始就在保护她,到了如今,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有意无意间,将所有的情爱,甚至是性命都交付在了她身上。 到今天,她即便生死一线,却也从不觉得不公和苦痛。 -- 第262页 他太疼她,像是沉稳巍峨的高山,像是梦里轻如柳絮的云朵,让她陷在这一片安稳柔软之中,不觉风刀霜剑,生死离别。 “那将这珠子交给别人也是一样的效用吗?” “不一样了。”章岳叹气摇头:“只能是王妃自己入殿,或是王爷随同进入,如此,才有可能抵挡蛊虫之幻,打开石室大门。” 明月珠须得长久与人息相融,越是天长日久,其自身气息就越是微弱,到了最后,也只不过是一颗普通的珠子了。 只有王妃自己戴着方有奇效,除了王爷这个同王妃日夜相对,气息交融的人,才能一道得了这珠子的庇护。 那还是要进入大殿的。 不过这一次,他们总算是弄清了前后因由,也放下了许多不必要的猜测和忌惮。 “那这就进殿吧。”言霆没有再犹豫。既然无论如何秦诺都不会受伤受害,他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第171章 互不相欠 心思歹毒…… 再次进入幻境大殿的心情已经十分不同了。 秦诺被言霆牵着慢慢往里走,他另一只手上还钳着一个手脚都被折了的鼠目汉子。 这贼头鼠目的人是付嵘那一伙里头手段最脏的,秦诺偶尔听了一耳朵,也觉他死有余辜。 这段日子付嵘一众被不停地押到这大殿中做种种试验,都早已被唬破了胆子,眼下那一群人,就差将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名姓底细都交代清楚了。 收藏火玉兰的石室内有不知根底的机关,言霆自然没打算自己去试,有这么个探路石,许多事也可轻省不少。 言霆并非全然地不受这大殿蛊境的影响,只是这点影响并不足以乱其心智。 不过那鼠目汉子就没这么好运了。 他受大殿蛊虫所扰,甫一入内,便几乎是立时陷入了幻境。只是他手脚被折,挣扎不能,连求死都做不到。 这是秦诺头一回距毒发入心的人这样近,也让她心里越发地后怕。 收藏火玉兰的石室从外看来仿佛并没什么特别的,言霆先将秦诺安置在了远一些的地方,自己提溜着那鼠目汉靠近了石室大门。 石门很轻易地便被打开,言霆一把将鼠目汉推进了石室中。 先时一切都好好地,仿佛并无任何危险,直到秦诺忍不住地放松了些警惕,却见那石室门框上忽然落下来一道先时从未见过的石门,重重砸到了地上。 那一下的力道在整座大殿回响,也让人心头跟着久久震动。 一道石门并不是什么很难打开的机关,言霆带着秦诺,在这大殿中穿梭自如,很快便将那石门暴力打破。 那鼠目汉果然死在了其中。 约莫是先时付嵘一众各有心思,虽然设下这种种关卡,却处处隐瞒,难以将其仔细完善,所以才将这最重要的石室机关弄成了这副半桶水的模样。 不过这也是在他们未受蛊虫幻境影响的情形下才能看似轻松地进来,否则,即便是到了这边上,可人已经收了蛊虫的影响,就算身手再厉害,只怕也难轻易避过这石室机关。 这是秦诺头一次看到生得如此妖冶的玉兰,色红如血,灼灼似焰,看得久了,整个人仿佛也要跟着一并燃烧起来。 石室内并没太多的花俏,只一株火玉兰,另添一个莹透的玉盒。 言霆并没直接拿起这些东西,他寻了根极长的木棍,站在远处借力挪动那玉盒,不过刹那,那木棍便从底开始腐蚀,迅疾地向上蔓延。 玉盒下方是一处孔洞,玉盒甫一离开,便有毒烟蹿出,许久方散。 言霆手上戴着特制的手套,他按照章岳先时的指点,用银刃将火玉兰齐根斩断,而后拿起玉盒,走出了石室。 偌大一个幻境大殿,将众人困住良久,到最后居然是如此解决。 秦诺望着如烈焰的火玉兰,一时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玉盒内蕴冰寒,甫一打开,便有凉气沁出,内里藏着一枚翠色小花。花样极其精致,就像仍然活着一般。 言霆隔着手套将翠色小花拈起,极快地放入秦诺口中。不过几息的工夫,那翠色花朵便有些消融迹象,直到入口,几乎是刹那化为香雾。 直到秦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开始恢复红润,章岳才松了一大口气,并着手为她诊脉。 “这是碧玉花,服下此花,至少七日后方可再服雪玉兰。”章岳将那内蕴寒冰的玉盒收了起来,喜滋滋地仿佛捡了个多大的便宜:“这会儿王妃先服下碧玉花,之后采摘雪玉兰前将火玉兰整株捏碎滴在雪玉兰的花瓣上,而后便可开始采摘雪玉兰,继而服下解毒。” 这事看着已经过了大半,秦诺整个人也轻松了几分。 不管如何,好歹是有了希望。 “景宜已经去寻雪玉兰,咱们这就离开。”言霆已经十分地等不及。 越是靠近生路,他心中越是不安。 历来好事多磨,少有一帆风顺,想他们这一路走来所遇种种,无一是太平安宁的。 若是寻常时候,他对这些事也不甚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罢了。 可如今,他不能不在意。 他也绝不能看着她再受丝毫的伤害。 走出地宫的那一瞬,秦诺觉着自己恍若重新活了一回。 “还有宝藏。”秦诺很小心眼儿地记着这些对言霆有利的事,当年付嵘一众所以如此般般算计,除了为了火玉兰之外,还为着那不菲的宝藏。 -- 第263页 “重要的东西已经拿到,剩下的不过是些死物。”言霆抱着她上了马车,没有再理会地宫中事。 秦诺从窗口探出头去,等听着崔济指挥着人入内探寻,才真正放下了心来。 解药重要,宝藏也很重要。 经了这次的事,她心中更加希望言霆能够尽早地达成所愿,那般,这天下百姓也能得了安宁,不至有那许多人平白无辜地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地宫中最要紧的东西已经拿到,至于宝藏,既然就在此间,那或砸或炸,方法多得是。言霆将这事全权交给崔济,自己也无心过问。 寻找雪玉兰的事秦景宜自然十分用心,待他们到了宛兰族所在之处,便见秦景宜已经点齐了人,随时准备带他们一起去寻雪玉兰。 “山势险峻,风寒雪冷,又怕人声喧闹,动静大了万一再引起旁的灾害。”秦景宜把自己担心的事一一说了,然后也只点了数十兵卫相随。 言霆略一点头,直接下令启程。 “我是冤枉的!我冤……”马车外忽然响起一阵女子尖锐的高呼,秦诺好奇欲探,却被言霆抱着乖乖坐了回来。 “外头怎么了?”秦诺倒是不担心言霆麾下的人会做出什么欺凌弱女的事,毕竟任谁都晓得,王爷最忌讳这样心术不正的人。 秦诺越想越觉着那声音有些熟悉,还欲再问,嘴里便被塞进一块莲花酥来。 酥点清甜,入口即化,汤羹鲜甜,引人食欲。秦诺很快便将方才的那些疑问都抛到了脑后。 华丽的马车越行越远,秦景宜回身抱臂,看着那被兵卫踩在脚下,在雪里挣扎着的“雪女。” 他脸色冷沉,眼里全是冷冰冰的笑,比贴在她脸上的雪还要冰冷。 兵士拿出了塞在雪女口中的抹布团,秦景宜直接将一捧雪塞到了她口中:“想害我姐,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秦景宜起身,居高临下地盯了她几息,而后略一挥手,那雪女便被拖猪宰羊一般地拖了下去。 见着个出色的男人,心生爱慕倒也是常事。只是为着这点爱慕便要背弃良心,背弃自己的父母族人,那就实在可恨了。 秦景宜想起江澜与自己说的这雪女准备给姐姐所下的·毒·药,目光更是冰冷。 心肠歹毒,手染鲜血,即便她未能伤到自己的姐姐,却也已经为了这份私心杀害了许多原本无辜的人。 秦景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瞧着江澜有条有理地开始安排宛兰族中从未沾染过伤天害理之事的人。 他们从此以后不必再生活在这样一个闭塞阴暗的地方,从此后,他们可靠自己的双手吃饭,用自己的辛勤养活一家人。永远不必经历无望的黑暗和绝望的挣扎。 这也算是他们拿了雪玉兰之后所给的报偿,也是当初姐夫与宛兰族长所做的交易。 从此,也就互不相欠了。 第172章 允婚 又乖又可怜 雪玉兰生处隐蔽,即便有秦景宜在前引路,也是几番周折,颇是艰辛。 “若是这东西能够寻常栽种就好了。”因着一路坎坷,机关多变,言霆不能总在马车中陪伴,便将江泠差来服侍她。 江泠的话让秦诺忍不住跟着点头。 此次寻找雪玉兰之行实在是艰难处处,坎坷般般,他们有着这样那样的优势,到最后还是几经艰险,若是这雪玉兰是随处可种或者能够栽植的,那这一路也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只不过这都是妄想罢了。 秦诺同章岳探讨过此事,知道雪玉兰对生长环境极为挑剔和苛刻,就连这雪山之中,也只有极少的地方能够供雪玉兰存活。 不过章岳并没有死心。 医者仁心,这天下间疑难杂症不知几多,若能想法子将这雪玉兰留下,也不知能救多少人的性命。 秦诺没有看到过雪玉兰,但是见识过了火玉兰之后,她心里头也很盼望能见那雪玉冰清的玉兰一眼。 一雪一火,极度的妖冶和热烈对上极致的素洁和冷清,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只是期待之余,她心中仍旧忐忑。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拿到雪玉兰,眼见着雪玉兰也要到手了,可章岳脸上的凝重却从来没有减轻过。 秦诺明白这里头有许许多多的难测之危,首先便是雪玉兰人世罕见,谁知服下后究竟会是个什么效果。 一段路已行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才是最关键的。 秦诺微微掀开车窗的帘幔,从缝隙里往出瞧去。 言霆坐于马上,与秦景宜并驾而行,他身姿高大挺拔,这么端坐马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和潇洒。 那两个男人是她这一生的至亲至爱,为她几番涉险,几经辛劳。 这几日秦景宜的辛苦和艰难,即便无人与她细说,她心中也已有数。 宛兰族将雪玉兰看作至宝,视若族命,怎会如此轻易地为人寻到?而今看这一路艰险莫测,也明白这几日秦景宜是如何豁出命去地来寻雪玉兰踪迹。 “和我说说江澜从前的事吧。”秦诺在言霆回首时很快地躲回马车,她心里知道他未必是发现自己在偷偷看他,只是他的目光惯于在她身上流连,总忍不住要来确认她是否安好。 江泠听了秦诺的话,哪里还有隐瞒。她心知这是王妃已经在考虑江统领和晓风的婚事了。 -- 第264页 要说江统领还是敢想敢做,他这么光明磊落地问到王妃眼前来,反而还让王妃能高看他一眼。 秦诺从没想过将晓风等人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过往她们曾彼此扶持,历遍艰险,今后,她希望她们能得到最真心的爱护,安然度过一生。 晓风的心思秦诺还是能瞧出来几分的。再说,若非两人已经彼此有意,江澜也不会这么大喇喇地就同她来提亲。 只不过成婚之事,还是要慎之又慎,她看着江澜倒是挺好,可也要多听些,多看些,才能安心将晓风许配给他。 江泠没有一味地替江澜说好听话。她说的都很实在,也是秦诺很在意的。 首先一点便是家世清白,性子磊落,从无眠花宿柳,四处留情的习惯。 这说明用情认真,并非轻浮随性之人。 再一点便是江澜颇有家私,在定王府中也有地位,虽说在言霆面前是一百个恭敬,可在外头说起来,也是极有名号的人。 秦诺再次满意点头。 过日子嘛,总还是柴米油盐最实际,若是江澜是个手大的,积不住财的,那晓风嫁给他,只怕也有的苦吃。 高门大户里不少外表光鲜,内里窘迫的,当年秦诺在宫中就没少见,没少经。 甚至于彼时她在宫中也是一文钱掰开两半儿花。 剩下的多是一些不甚要紧的。秦诺再次确认江澜人品靠得住,银子也有很多,便已经决定回去问过晓风后,便允了这桩婚事。 不过略一转念,秦诺便将这事又与江泠托付了一遍。 此去不知顺利与否,若是一切无恙,那这话自然由她亲自与晓风说,若是……那便由江泠转达,也算是她最后能留给晓风的东西。 江泠看着小王妃一脸认真地在那里替晓风比划嫁妆的模样,又是心酸又觉好笑。 认真说来王妃已不是十五六的小姑娘,可江泠看她,却总是忍不住地想要怜惜保护。 就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一捧晶莹的甜雪,只要不是黑心黑到了心坎儿里,谁会忍心来伤害她,算计她呢? 言霆进到马车里来时,秦诺正与江泠说得高兴,手边的纸笔也随意摆着。 江泠起身告退,言霆顺势坐到秦诺身旁,拿起纸单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见都是些金钗玉环,绫罗绸缎,言霆便暂时将单子搁在一旁,把她抱到怀里来温声询问。 “是晓风的嫁妆单子。”秦诺探头觑了一眼,困难地伸出手去将单子放好:“江澜要求娶晓风,我自然也要给她办嫁妆了。” 言霆失笑,看她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便耐不住地想逗她。 “江澜挺大胆子的。”秦诺乖乖窝在他怀里,任他轻轻·摸·着她的肚腹。 他这么做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极为温柔,让她也忍不住伸手和他一道与腹中的孩儿打招呼。 血缘是一件最没有道理的事,她心里知道言霆有多爱这个孩子。 他是不喜欢小孩的,他只是爱一切与她有关的事物。 言霆握过她的手,阖目在她额上轻柔一吻,心里对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充满了期待。 这是他们二人的骨血,是他此生挚爱为他生下的孩儿,只要想到这个,他心里就会变得无比柔软。 “怎么这么说?”言霆漫不经心地问她,秦诺也懒洋洋地回答。 “寻常来说,江澜是你身边的亲信,他又要求娶我身边的亲信,若是一切都好,那便无甚所谓,可若他二人到头来成了怨侣,那岂不是耽误前程?” 言霆一哂,捏了捏她的小脸,摇头未语。 江澜确实是胆子大,他求娶晓风,所带来的隐患不止这丫头口中所说的这一点。 只是江澜既已开了口,他也没有阻拦的心思。 而且那些隐患忧虑只消不会影响到她,言霆就不会稍有掺和。 这世上情不由心,他自己已经亲历过了,便更加不会阻拦旁人。 他对江澜还是有这点信心的。 “这点事回头交代下去,他们自然会办妥当。”言霆将她写了一半的嫁妆单子搁回了小屉里,不愿让她为此分神。 秦诺还没来得及反驳,嘴里就被喂了一块极香的甜糕。 这几日他只要一有功夫就往她肚子里塞东西,她一天到晚嘴就没停过。 “你怎么这么娇气?”言霆的声音磁沉,明明是数落的话,偏生让他说出了一股特别的缠·绵味道。 秦诺正在挑拣碟子里点心的形状,不好看的都分到另一个碟子里给言霆吃。 被他这么一说,她动作稍顿,就莫名地委屈了起来。 言霆本就是逗她,可这小东西现在连这么一句话都受不住。 他越发恶劣,脸上冷冷的,目光却带着截然相反地灼热,又疼又哄地将她·抵·在榻角,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无助挣扎,又乖又可怜。 第173章 名分 名义上的姐夫 秦景宜独行此间的时候,可以不要命地日夜奔波,遇到危险也丝毫不肯退缩,他是拿命在拼,才能在短短数日里寻到雪玉兰的踪迹。 但如今这一行所携人马实在算不得少,因着秦诺有孕,又不能尽着走一些陡峭险峻的路,还要观天察·色,避免被风雪所侵。是以脚程慢了不止一点。 秦景宜心里着急,恨不能这所有人都长了翅膀,能立刻飞到雪玉兰边上去。 -- 第265页 如今在山上守着雪玉兰的是他过命的兄弟,他虽然相信他们,却不能不焦急忧虑。 原本是秦景宜与言霆纵马在前,走了一阵,他有些耐不住地同言霆请示了一声,而后进了马车去与秦诺闲话家常。 言霆心知姐弟二人分别多时,定然有许多话要说,既然秦诺每每见了秦景宜心情也很好,他便没有阻拦的意思。 秦景宜进到马车里时,秦诺正在捣鼓花茶。满车都是清新微甜的茶香味,秦景宜盘膝席地而坐,接过秦诺递来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马车中和外头简直就是两方天地。 饶是秦景宜心中挑剔,也不能不承认姐夫已经把姐姐疼到了心坎儿里。 这马车华丽非凡,久燃银炭,温暖而无丝毫的烟火气息,一饮一食更皆是精中之精。如此享受,当真让人几乎要忘了自己身在茫茫雪原。 秦景宜看向秦诺的肚子,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目光微凝,心中悲喜交集。 姐姐有孕,他自然无比开心,可这一路有了身孕,却又将她的身子折腾得够呛。 雪玉兰药性不浅,甚至可说是颇有些烈的,他心里担心姐姐会受不住这般药性。 万般思虑藏在心间,却一句都不能,也不忍说出来。 秦诺饶有趣味地看着秦景宜不停变幻的神情,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 昔年那个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小孩子已经长大了。他有了很多很多的心事,也学会了隐藏自己,收敛锋芒。 只是在家人面前,他仍旧是一副小孩子心性。 “对了姐姐。”秦景宜搁下茶盏,凑身坐在秦诺身边:“你现在都是长公主殿下了,那我是不是也算个皇亲国戚了?” 心知秦景宜是故意耍宝逗她,秦诺也很给面子地笑了笑。 “你是不是想问我这些年都经了什么事?”秦诺拿出一碟干果,又自己捧了一捧瓜子,慢悠悠地剥着皮。 秦景宜摸了摸鼻头,有些心思被看穿的不好意思:“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我又没处问。” 那些事已成过往,如今说来,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秦诺把果碟往秦景宜面前推了推,不紧不慢道:“不管过去有什么事,现在好好的就行了。” “那……”秦景宜下意识往外瞧了一眼,而后凑近了低声道:“姐,你和那个袁逸……”他干笑了几声,来回搓了搓手:“我看他好像心怀不轨。” 秦诺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落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们把他怎么了?” 秦景宜若不说起,秦诺都几乎忘了袁逸这么个人。 她近来惦念的人太多,也没有多余的工夫去惦记一个如今已经威胁不到她,且无关紧要的人。 “也没怎么。”秦景宜好奇地观察着秦诺的神色,再次欠揍地确认:“真没关系啊?” “啧。”秦诺自己塞了一颗酸杏脯,嫌弃地瞅着他:“他说什么了,让你生出这么多猜测来。” 秦景宜往后靠在轿壁上,摸着鼻子笑了半晌,然后道:“哎呀,就是些胡话罢了,不过这人也的确有点本事,都这么着了,还能逃得出去。” “哦。”秦诺抬了抬眉:“是他逃出去的,还是你们故意放他离开的?” 秦景宜抱了抱拳,无奈道:“怪不得我姐夫老说你机敏聪慧呢,姐,你真是这个……”秦景宜比了个大拇指,自己抓了一把果干来回地啃。 “少给我灌迷魂汤。”秦诺敛眉细思片刻,问他:“是不是外头战况不好?” “嗯。”秦景宜看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然后道:“还有呢。”他贼兮兮地趴在桌上,坏笑着问:“定王姐夫还没个名分呢,话说我现在名义上的姐夫是不是还是那什么襄武侯啊?”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腻了。”秦诺把攒了一把的瓜子仁搁在小盒子里,拍了拍手笑看向秦景宜:“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既然这么闲,不如姐姐给你物色一门亲事,将来也好成家立业,夫妻恩爱,子孙绕膝,你说好不好?” “行行行。”秦景宜投降地举起手:“我不说了,我惹不起。” 他避重就轻,插科打诨,秦诺也顺着他玩笑了一通。 但她心里清楚,雪原之外必然不是一片太平,否则也不必专意将袁逸放走,以牵制天下王侯,边境侵扰。 雪山风寒,冰冷入骨,秦诺被言霆抱在怀里,纵然连脸都没有露,却还是觉到了这寒风的刺骨。 越往上走,越是险峻陡峭,马车都被安置在山下,他们唯有徒步而行。 所幸就快见到雪玉兰了。 中途休息时,秦诺趁着言霆与人议事,特意寻了章岳过来说话。 结果果然与她想得并无两样。 纵然很确信雪玉兰能解了她身上的旧毒,但是世事毕竟变化万千,且章岳也没有接触过雪玉兰,而秦诺如今还身怀有孕,服下药后会有什么反应,什么后果,就连他这个行医数十年的人也难一语保证。 秦诺知道章岳的为难,也打算这几日慢慢地将这事和言霆说清楚。 到了如今,有些话,章岳实在不知该如何出口,他实在是不忍心说出吉凶莫测的话来。 秦诺也很希望自己能好好地活下来,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徒劳,不如好好珍惜现在的每时每刻,即便到时结果不如人意,也总是已经用尽了法子,应当无憾了。 -- 第266页 可到了真正要开口的时候,她也才明白了章岳的种种为难。 言霆手执地图,立于山沿,秦诺手里拿着刚刚烤好的一大块羊肉,也便这么静静站着望向他。 往日她在宫中不是没有听过关于他的种种传闻,彼时很多人都说他是战神转世,文成武就,便是皇兄,心中也对他多有敬佩推崇。 彼时她心中十分地为他骄傲,却也是十分地心酸煎熬。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与他的缘分已尽断了,谁知世事难料,他们两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若是可以,她希望能陪他走的更高,行得更远。 高处不胜寒,他要去的地方是无人能至的顶峰,到了那一步,有了无上的尊荣权位,却也不可避免地要成为孤家寡人。 她不想让他这辈子都那么孤独。 “谁让你站这儿的。”言霆将地图合起,随手搭在腰间,几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烤肉,带她走到背风的地方,抱着她坐了下来。 “定王殿下在此忧国忧民,没人敢来打扰,只好妾身自己来了。” 言霆将烤羊肉外头的酥皮剥开,掐了里头的嫩肉喂给她吃。这样肉新鲜,料下得不重,秦诺吃了好几口,言霆便收了手不肯再喂。 她这时候最好是少吃这些烟熏火燎的东西,若不是看她馋得慌,他也不会多给她喂这么多块。 “我听景宜说咱们明天就要见着雪玉兰了。”秦诺见他吃着羊肉,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她在旁看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喜怒不形于色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要登临绝顶,便要承常人所不能承,受常人所不能受。 “嗯。”言霆拿过酒囊,仰头喝了半袋:“不过今晚我打算一直赶路,明日之前咱们就能找到雪玉兰。” “雪玉兰这东西世所罕见,即便章先生说它能医治我身上的旧毒,可世事无绝对,谁也不知道雪玉兰药性究竟如何,所以……” “我知道。”言霆低眉看她,随手将酒囊掷在一旁:“不怕,没事的。” 秦诺剩下的话一时都卡在了喉口,一句也说不出了。 第174章 白头 琉璃碎 雪玉兰仿佛是从这无暇的白雪中凭空生出,洁净得不染半点尘埃。 秦诺站在几步之外,呼吸都忍不住一再放轻。 太漂亮了,雪不如其莹润,玉不及其洁白,仿佛凝结了天地间所有的清灵气息,让人连碰都不舍得多碰一下。 这样的至宝,的确是不应生在尘世之间。 单薄又脆弱,干净的让人心疼。 言霆将秦诺半揽在怀里,也凝目注视着那株雪玉兰。 的确不似凡物。 可言霆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对它生出欣赏怜惜的感觉。 他本就是个清冷的人,骨子里便是薄情,便是这雪玉兰再美,在他心里也只是个能救秦诺的奇花罢了。 雪玉兰是可以即时便摘的,秦诺服下碧玉花至今已过七日,也的确不宜再拖了。 照说这些药花药草都是需要另行调配的,但是雪玉兰毕竟不同,到如今,章岳也只有让秦诺直接服下这么一个法子。 言霆心中万般不安,但也只得如此。 秦景宜站在二人身后,眉头微拧,满心的话都不能说,也不敢说。 素来不信天地鬼神的男儿此刻不敢有丝毫触及不详的举动,甚至希望这天地间是真有诸方神鬼的,那样,他心中所求也总算有个归处。 要说的话这几日已经说得够多,秦景宜抬起手来无意识地按上衣衫内所收的几封信笺。他无比地希望这些信都派不上用场。 雪玉兰是言霆亲自·拔·出来的,也是他亲自给秦诺喂下。 一切仿佛轻易而轻松,一切的苦难也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服下雪玉兰后秦诺只觉周身泛起一股暖意,而后浑身都轻松了起来。 章岳为她诊过脉,却是久久未语,言霆也没有再问。 夜里时候他们就回到了马车之中。 秦诺的身子已不似先时酸乏,面色也较往日更加红润。 秦景宜总算安了心。 他想,他这一辈子的苦难总算是过去了一半儿吧。信阳陷落,秦家家破人亡,他们姐弟分别数载,如今重逢,想来老天都不忍再让他们分离。 姐姐的一辈子太苦了,比他还要辛苦得多。 好歹,他是享受过几年父母疼惜的,可姐姐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学着懂事。 并非是父亲母亲不疼惜这个小辈,而是父母之爱很多时候都无法替代。 她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却受了旁人十成的恶意,颠沛流离,生死几转。他只盼着哪怕将自己这一生的福气都报偿到姐姐身上,那也算他没有白活。 一夜平静,秦景宜数日奔波,乍一放松,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他出得马车,一面伸着懒腰一面往姐姐所在的车轿中行去。 沿途所见,皆是冷眉肃目,秦景宜的心也一点点凉了下来。他脚下越来越快,几乎是狼狈地疾跑到了秦诺的马车前。 他的手将抬未抬,满头都是冷汗。 轿门乍开,章岳佝偻着从马车中缓步挪出,他看着秦景宜怔了片刻,而后叹着气让了开来。 他最先看到的是背对着他的,几乎半头华发的人。 -- 第267页 秦景宜心口痛得他几乎要呼吸不上来。 他转头就走,两步之后便狼狈踉跄地跌在了雪地之上。 就像昔年信阳陷落,满城烽火。 他又一次失去了他的家人。 江澜走过去,略有些强硬地将几乎是半爬半跌的人扶起,他看着这个好不容易从哀恸中缓过来的青年再一次陷入了绝望之中,心里也是一阵难过。 没有人会不难过。 那样好的一个女子,那是他们的主母。 “我……我要先走……我回家去,我回家去等姐姐回来。” 江澜不忍心戳破秦景宜的自欺欺人,也没有再扶他了。 心里的痛苦需要一些发泄,若这样能让他清醒过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怕只怕,人心冷得连痛都感觉不到,那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江澜差了两人一路看顾秦景宜,自己复又守回了马车门边。 言霆是他的的主子,也是他的恩人,他们说是主仆,其实就是兄弟。 过命的兄弟。 江澜闭了闭眼,不忍心去看言霆那一头半白的发丝。 一夜白头这事,他甚少见得,也一直以为不过是夸张之语。更从没想过这事会发生在言霆身上。 江澜下意识地想起晓风。 他对晓风亦是一腔深情,可这情总有根底,总有界限。 若是痴念成狂,那便是为情成·魔·了。 言霆是多么桀骜冷峻的一个人,江澜是看得十分清楚的。原本他也以为这样一个人一生都不会为谁动情。 章岳在马车中捣药,手上微微颤抖。 车门微动,江泠很快进到了马车里来。 两人俱都是沉默。江泠是心绪起伏,哀恸过甚,她竭力平息着自己的心绪,可每回张口,都觉眼酸鼻涩。 为什么,凭什么呢? 江泠头一次生出这样强烈的恨和不平之心。 那么好的一个女子,她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就像看着一块无暇的美玉在眼前粉碎成烟,那种心痛和无力让江泠已经失了态。 难道当真是红颜命薄,越是美好,就越是留不住吗? 是不是这样干净的人就像是雪玉兰一样,一旦沾染俗尘,便要烟消云散。 “先生……”江泠明知这样做都是徒劳,还是屈身跪在了章岳身前:“您不是说王妃未死吗?那您肯定还有办法的,是不是?” “我只是说大约是尚未离世。”章岳几乎是麻木地将各药包裹安置:“没有脉搏,身体冰冷,这和……和亡人有什么区别?”他所以说王妃大约未死,是因为在诊脉察看的时候,他察觉了一点异样。 这也算是他不忍之下留给王爷的最后一点希望。 他曾想过王妃也许受不住雪玉兰的药性,却从没想过服下之后居然会悄无声息地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样的人,即便勉强还算未死,但也只是个活死人了。 章岳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法回转,更无法确认,只看日久天长,便能有个结果了。 江泠呆呆地缩在马车一角,恍惚地想着自己今日所见。 她本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王妃此后便是安然康泰,谁知一梦将醒,便得了王妃身亡的消息。 那一刻她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的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这是她头一遭没有谨守规矩,而王爷也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分给旁人。 王妃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嘴角隐隐还带着一抹笑。 若不是后头听到章岳说王妃应当未亡,而是暂且昏迷,成为了活死人,那她此刻恐怕也没有气力站在这里,说这些话。 马车中沉沉弥漫着压抑的安静,江泠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先生,王爷吩咐,即刻起行。” 侍卫的通禀声惊醒了马车里两个伤心人。 章岳应了一声,将自己带着的一匣子医书找出来,一字一字仔细看着。 只要人还没成了一具尸首,他就不会放弃救人。 第175章 冲喜 一·尸·两命…… 姜陌几乎是麻木地任由定王府的人将她拖出了屋子。 其实能有今天,是她早早就预料到的。 从她头一天与异族联,从她第一回 与袁逸彼此勾结,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绝不会好。 姜陌心里藏着许多话,过去不能说,不敢说,但是如今,生死在前,她已经没什么好怕。 她想,她待言霆的心比那朝廷的长公主也丝毫不浅,可为什么,他能为了那样一个人放下矜傲,却始终不肯看自己一眼。 论容貌,论才学,她自信不输于人,可在言霆面前,她仿佛连一个女子都不是。 她在他眼中,只是个下属,还是个无关紧要的下属。 可他越是疏离,她越是耐不住地沉沦,忍不住地痴心。 他那样一个男人,是值得她生死相付的。 当年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注定了此生都要为他痴魔。 爱一个人,又爱而不得是什么感觉呢?是一种刻骨的心酸,蚀骨的折磨。她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印在心底,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遍遍拿出来咀嚼,一次次藏起来回味。 她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心痛的,那种痛让她恨不能就此死去,如此,也好摆脱了这样的痴迷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 第268页 她从没想过要让他为难,更从来没有要谋算他的性命荣华。可一步错,步步错,她明知袁逸的用心,明知那些部族的险恶,却仍旧为了心底这不切实际的幻梦而付出了一切。 她没有后悔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后悔。 数载痴心,到了今日,她将自己一点点掏空,最后将心也剜了出来,却换不来他心底一点稍有特殊的地位。 她不知道被他爱着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她一直在妒忌秦诺,妒忌她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能让言霆为她一次次改变,一点点妥协。 她只是想要他的一点笑容,想让自己在他心里留下一点不同的,特殊的痕迹。 她只想要这些。 来处置姜陌的侍卫双眉微蹙,看她这副隐有矜傲的模样,心里就存了十足的不耐。 素来吃里扒外,背信弃义者都教人唾弃鄙夷,这女子美则美矣,可瞧着她,这些侍卫生不出半分的怜惜。 为了一己私心与屠戮中原百姓的国族相通,这样的人无国无家,无义无民,已经不算是个人了。 她大约要忘了,当年对他们姜氏狠下杀手的,也是这些狼子野心的入·侵·族国。 不管是为了什么,将自己的良心和家国都卖了彻底,还有什么好说呢? 姜陌本以为自己还能再见言霆一面。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死法,想好了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在他心里砸下一个又重又狠的痕迹。 她什么都想到了,却没想到言霆连她最后一眼都不肯见。 姜陌顾不得旁的,她只是挣扎如疯妇,嘶嚎着要再见定王殿下一面。 四下里押送的侍卫都笑了起来,领头的上去踹了她一脚,居高临下地讥嘲:“你当你是什么东西?别想了,就连处置你这些事都不是王爷亲自吩咐的,你这身份,这品行,能得江大统领一句话也是给了你脸面,你还想见王爷……” 姜陌双手抱头,在地上痛苦挣扎,尖叫的如同濒死的鸟雀。 “鬼哭什么,一会儿有的你哭。”侍卫怕她自尽,直接卸了她的下巴:“你也别看我们,你自个儿做了什么脏事自己清楚,像你这样不识好歹的,杀你都嫌费劲呢。” 姜陌没想到自己最终是死于族人之手,且是被全族唾骂而亡,死后亦无人收敛尸骨。 她品尝到了一点悔意,也同时死不瞑目。 将死之时,她想起了许多已经淡忘的事。 是父兄的呵护和叮嘱,是族人的信任和追随。 是定王府给姜氏一族的恩德和保护。 到底,是辜负了啊。 侍卫只负责监察其生死,余事都不过问·插·手。 等这事处理妥当,领头的却觉心里没什么意思。 玖拾光整理 好好的一个人,分明是前途无量,最不济也能一辈子富裕平安,却偏偏一心地要往死路上走。 王爷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呢?他们全族都要感念定王府恩德,可这人却偏是恩将仇报,里通外敌。 人若连自己的·根·儿都不要了,那还能剩什么呢? 中原局势几乎是瞬息几变,言霆白日里就守着秦诺处理公务,夜里凝着她,久久不能入睡。 他感觉自己胸口缺了一块,凉冰冰的,连喜怒哀乐都稍有迟钝。 定王府仍旧是中原的定海神针,如今连朝廷,连皇族也隐隐以他为首。 言霆却没有丝毫抱负得偿的激动。 剩下的日子褪去了所有色彩,他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却仿佛是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岁月流逝,看着星辰起落。 姜陌得了处置,江澜看着下属的回禀公文,只是略点了点头,便让人下去了。 世人总耽贪嗔痴,他可以理解姜陌的情难自已,却绝不能原谅她的背信弃义。 王爷自然不会着意吩咐如何处置姜陌,他只是将她看做同旁人一般无二的下属,有过要罚,有罪则杀。 王爷吩咐下的,不过是一应大约的处置名单,剩下的死路,都是他一一给的。 从此定王府亦不会再看顾姜氏,姜氏先人留下的那点子情分,也早就不管用了。 江澜看着满院萧萧,心头方才涌起的几丝激动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王爷仍旧是让人臣服敬仰的定王殿下,却不再是王妃身边那个喜怒哀乐俱全,爱恨嗔痴分明的言霆了。 他如今只盼王妃能够在足月生产前醒来,否则到时,便是一尸两命,再无转圜。 老祖宗在王妃回府之后已经大病了一场。 钟嬷嬷强撑着不肯病,可背着人的时候,却不知偷偷抹了多少眼泪。 那可是在老祖宗身边长大的姑娘啊,从那么小一点儿,长成了如今这亭亭玉立的模样,眼见着是要为人母了,却偏偏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老祖宗怎么能受得了? 强硬了一辈子的老人,也忍不住口出怨尤。 那样好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偏偏这样苦命! 定王府中张灯结彩,一应亲近之人都被请到了府中。 定王大婚,照说排场不应只有这么点儿,可姑娘素来就不喜欢太多无关紧要的热闹,何况如今这桩婚事,也算是“冲喜”了。 钟嬷嬷抹了抹眼角,终于找到了一点能得一笑的地方。 谁能想到,这定州之主,有一日会心甘情愿,迫不及待地给人冲喜。 -- 第269页 里屋有了些动静,钟嬷嬷喝了杯水,将满脸哀戚压下,而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老祖宗果然是已经起了,她靠坐在床头,慢慢地编着一个福结。 这些时日,老祖宗只要得了空就做,一辈子不服天地鬼神的女中豪杰,如今只盼着能为小辈得了一丝半点的祝福和喜乐。 “您可歇歇吧,忘了王爷上回来的时候怎么说的了?”钟嬷嬷倒了一碗温水递到老祖宗手边儿上:“您可别让孩子再给您多担一份儿心了。”顿了顿,钟嬷嬷叹气道:“咱们家姑娘素来孝顺,等她醒来,若是知道您为了她几番病痛,心里不知道该有多难受呢。只当是为了王爷,为了咱们姑娘,您也得好好保重自己。” 谭盈搁下福结,勉强笑了笑:“还一口一个姑娘呢,说话就是咱们家的媳妇了。” “都已经习惯了。”钟嬷嬷怅然捏着福结,自己慢慢地打着:“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有您,有王爷这么惦念着,她不舍得不醒来的。”钟嬷嬷看着老祖宗灰心的神态,心里登时就是一咯噔,她压下心惊,赶着道:“还有咱们姑娘腹中的孩子呢,那可是您的孙子,还是咱们姑娘的孩子,那还等着您给哄,给带呢,老祖宗,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可不能自己胡思乱想啊。” 果然,说起这些,谭盈也将那份灰心慢慢搁下了。 新生命总是带给人积极的希望,章岳既说了那孩子还好好地活在母亲的肚腹之中,那就是诺儿福气未绝,她一定会醒来的! 第176章 尚主 驸马 谁也没想到意在天下的定王会大开府门,郑重地俯首接了朝廷的圣旨。 定王言霆,尚永宁长公主,得了个朝廷驸马的称谓。 这不是言氏娶妻,而是言霆尚主。 一时间,流言纷纷,猜测种种,却没有几个会真心地认为这桩婚事只是因为情爱。 毕竟王侯之家,少有夫妻情笃,恩爱情深,更多的,都是利弊权衡,门当户对。 但朝廷已是日薄西山,而定王言霆却是众人眼中那个最有实力能坐上那黄金宝座的人。 但如今这样一个权势滔天的人却要俯身尚主,着实是令人难以想通。 但言霆也不需要他们想通,只需要他们不来碍事。 受邀前来的人都感受到了王府上下对这桩婚事的重视,而婚宴当日,更加让他们震惊的是新娘居然有恙。 于是更多的流言蜚语纷纷扰扰,有些传的让人更加哭笑不得。 而更让人迷惑的是荷州的襄武侯也携妻来参加了婚宴。 来人仿佛在看一场十分热闹的戏,这位长公主先嫁荷州,后嫁定王,着实是让人无比地好奇。 难道是这位殿下特别地美,美到能迷人神魂,才搅得定王殿下做出如此荒诞之举,接了这样一道圣旨。 不过赴宴的人多半脑袋清醒,纵然抱了好奇的,看戏的心,也不敢出口惹人,给这喜宴添堵。 因为定王看起来真的十分认真,再到后来,众人心中也颇为动容。 不管内情如何,能让一个素来桀骜矜冷的人如此温柔郑重,想来总该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喜宴十分用心,饶是素来品尝惯了山珍海味的王侯公爵也都忍不住一吃再吃,酒是难得的陈酿,歌舞也俱都引人。 不说婚事,只说这宴席的排场就足够让人心生愉悦了。 言霆几乎是抱着秦诺行完了礼,礼毕,他便稳稳当当地抱着人回了新房。 来人都是妙人,多半是与言霆有些交情的人。见他如此,各人也都仿佛没察觉新娘的不对,居然闹闹哄哄,将这喜宴凑得热闹无比。 晓风和江泠留在新房里陪着秦诺。 言霆帮她将一身沉重的喜服腿下,又将繁复凤冠搁在一旁。 她就像是仍在沉沉睡着,眉目平和,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像是下一刻就要睁开眼,笑着唤他一声夫君。 外头还有人等着言霆灌酒,他也没再多留。 今日是他们的新婚之日,当初那一场只有他们两人,如今,他却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永宁长公主的驸马,他可给她一场正大光明的婚礼。 只是终究不够。 言霆离开后,晓风和江泠也能歇一口气。 两人一天几乎每吃什么,这会儿难得歇下,江泠便先去厨房取了些点心。 新房里外已经被仔细检查过,各处门窗都守着府中女卫,晓风再四下看了一遍,回到床边为秦诺掖被子时不慎碰落了搭在床沿的花生。 大约是她方才整理被褥时不小心带下来的。 江泠带回来的点心都很好入口,也不会有什么气味。王妃喜洁,王爷便不喜屋中有什么污浊气息,怕惹了王妃不快,就更不肯醒来了。 隔了一扇门,晓风越吃越觉得没有滋味。 可今天是殿下的大喜之日,实在不宜露出灰心的情态来。 晓风心里没有多少喜意。 她之前与王妃分别,已经想到了很多很多的结果,却没想到一番艰险,雪玉兰到手,结局却还是这样无奈。 她不知道王妃是否还会醒来,很多时候她看着王妃那越发大的肚子,心里就像悬着一块大石,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掉落下来。 王妃一生无愧,难道到头来却要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吗? -- 第270页 晓风不敢想,不愿想,却一次次不得不想。 那个结果,她自己想想都受不住,何况是疼爱王妃的老祖宗和对她用情至深的定王殿下呢? 江泠一天里也多在强颜欢笑。 她平日里都是板板正正,站得比青松还直,可现在,她只想找个地方靠一靠,歇一歇。 一时间,两人全都没有开口,她们知道彼此心里的感受,也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意思。 新房的门被忽然打开,一向机警的晓风和江泠居然谁都没有事先感觉着。 见着来人是一身喜服的言霆,她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暗对自己几番警告。 她们近来太过感情用事,这实在是不好,除了给旁人添麻烦,半点忙都帮不到。 两人整了整精神,福身下去向言霆道喜,而后得了两封很大的喜钱。 言霆进了卧房,她们没有再跟进去。 若是王妃无恙,此时里头该是浓情蜜意,心意热闹。 但此时此刻,饶是她们两人,也有些排斥要进到里头去。 直到言霆在里头冷声传人。 喜床上被褥堆叠,空荡荡一片,原本应该躺在那里的新娘不见了踪影。 不等言霆问罪,晓风和江泠的腿都先软了。 若是王妃出了什么差错,她们就是把命赔进去也不能安心。 言霆也是一阵地头晕目眩。 他在外喝了些酒,却时时惦记着新房里的人。 他怕她寂寞,担心她害怕,所以要尽快赶回来。 所幸理智尚在,言霆抬手狠狠掐了掐眉心,自己开始四下细细地搜寻起来。 外头守着的人很快被叫进来问话,和言霆想得一样,他布置如此,根本不可能有人进来将秦诺带走。 而今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仍在这间新房内。 晓风和江泠愧疚无比,她们若是没有守在门外,而是就守在王妃身边,此时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两人一面找,心里却越发地清明。 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进到新房里来,那王妃不见踪影,岂不是…… 两人正有些恍惚,忽然听到言霆下令:“你们出去。” 这声音轻飘飘的,又带着冷,还强自按捺着什么,让人听了,心头忍不住便是一阵急跳。 晓风和江泠回首仔细看了几息,脚下飘忽地走出了新房。 晓风仍旧守在门外,江泠却急匆匆地自己满府里去寻章岳。 江泠幽魂似的,感觉自己像在梦里,她一路看到了很多人,却一个都不想看,不想理。 她满脑子就是一个奇怪的念头: 原来王爷这冲喜还真的有用啊! 第177章 从头来过 温柔哄骗…… 王妃醒了。 可是王妃好像失忆了。 此时晓风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在喜床边看到的那枚花生,是不是那时起,王妃就已经有了醒转的迹象? 章岳醒酒醒了一半,最后是活活灌水把自己灌醒的。 他脸上一片醉酒的酒晕,双眼却是精亮。 醒了,醒了嘿! 等真的见到了活生生的人,章岳也觉得脑袋木了一下子。 这冲喜这么有用的吗?怎么偏偏就今晚给醒了? 人虽然醒了,可后续问题却丁点儿都不少,但无论如何,只要人无事就万事皆宜。 晓风看着自家犹带着警惕和不安的殿下,又偷眼去打量言霆。 很好,没有失望,没有难过,只有担心和疼惜。 如今就连章岳都很难说得清殿下何时会恢复记忆,或者是明天,或者是这辈子都不会恢复。 毕竟雪玉兰药性奇诡,章岳到现在也只是摸清了一点点痕迹。 章岳还没把自己的医嘱说完,就听外头有人报,说老祖宗正往新房这里来。 言霆就坐在秦诺身边,和她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他贪婪深切地望着她,想到方才自己从盛装喜服的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把她哄出来时那种迫切和激动的心情。 甫一知晓她失去了往昔所有的记忆,说没有丝毫的错愕失落是不可能的。 可随后,他心里更多的是疼惜与呵护。 过去的那些记忆对她来说很多都太过残酷,亲人离世,生离死别,每一件都曾经让她痛苦。 如今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也就忘却了那些痛苦。 言霆并不担心她会离开自己。 他打开喜箱,她看到自己的第一眼,目中虽有彷徨无措,却也满盛着亮晶晶的期待。 就算失去了所有记忆,她仍旧本能在靠近他,依赖他。 记忆会消失,但情感却仍旧在。 只要她是她,自己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他只要她好好的。 谭盈来的路上已经知晓了今日新房里发生的一切,所以此刻看到已经醒来的小孙女,她只是强忍泪水,并没有贸然给她增加压力。 可秦诺第一眼看到她,心里就觉得安全,觉得温暖。 她看了看对面那慈眉善目的老祖宗,又看了看身边待她小心翼翼的言霆,心里总有种很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不记得他们了,可她却又很笃信他们绝不会伤害她。 她知道这两个人都是很疼她的,眼神不会骗人。 谭盈哪管得了她失忆与否,只要知道这失忆不会让她损了身子,谭盈也就和言霆一样,不加强求。 -- 第271页 人好好的就行了。 白日里人声往来,入了夜,这新房中又是悲喜交集,等人全都走光了,秦诺才站在桌子边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自称是她的夫君的人。 言霆五官深邃,俊美非凡,两道剑眉锋利入鬓,便给他添了许多的桀骜和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秦诺心里有些怕他,可这种怕又不是惊恐惊惶。 仿佛是甫一靠近,她整个人都要被他吃了的那种害怕。 对面的小姑娘眉眼机灵地打量着他,言霆也就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且难得地开始检视自己这一身喜服是否合身,是否潇洒。 他估摸着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适才开箱,看到她那一刻的感受。 她怯生生的,一双眼如云如雾,美得让他心痛。 他对着她,大多时候都是疼惜和无奈的。 他永远对她无可奈何。 言霆纵然想抱她,可也不想一下子就把人吓着了。 方才一番折腾,他见到她醒来之后的那种不真实的虚无感也都渐渐消散了。 他怕这是一场梦,可又十分清楚这绝不是一场梦。 “先坐下,这么站着不难受?”言霆往前走了两步,见她没有什么明显的排斥情绪,便几步上前扶着她稳稳坐了下来。 秦诺的脑袋里现在还都是乱哄哄的。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记忆,但那些记忆就若有似无地停留在那儿,似乎在等一个契机,之后便会乖乖回到她的心里。 她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会是坏人,他把自己从喜箱中抱出来的时候,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呵护她是不会看错的。 今天是他们两人的新婚之夜,她已经嫁给了他,腹中还有了他的孩子。 秦诺呆呆地坐下来,张开嘴接过他喂的饭。 入口鲜甜,还带着微微的辣,是她喜欢的味道! 秦诺对着言霆笑得更加真心了一些。 言霆借着喂饭的工夫,一点点地越来越靠近她,他看着她白嫩的脸蛋儿一鼓一鼓,心里的爱怜就怎么都忍不住。 “好吃吗?” 他离她太近,开始的时候秦诺只顾着吃饭没有注意到,这会儿注意到了,却没有躲开的意识,仿佛这在他们之间是非常平常的一件事。 她合该与他如此亲密。 吃过了饭,言霆一手捧着她的脸,另一手拿着巾帕小心翼翼地给她擦嘴。 嘴边油乎乎的,她自己都要嫌弃,他却像是在做一件心甘情愿,甚至求之不得的事。 饶是秦诺对他记忆模糊,也忍不住颇有动容。 他很疼自己,这是她今晚对他最深的印象了。 “我……”秦诺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她从他口中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知道了很多重要的人的名字,可她还是有点没有理顺。 可她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言霆像是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什么。 他往后退开了些距离,起身先对她行了一礼,而后道:“臣仰慕殿下已久,几番求娶,方得如愿。” 秦诺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怎的,很不愿意让他这样称臣。 秦诺心里对公主、嫁人这些事还是明白的,但是总像是隔了一层什么,让她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但是眼前这个人,却让她觉得十分踏实。 他分明长了一副清冷沉肃的模样,看着就很不好相处,可她瞧见他,心里头便有了底气。 秦诺没有怀疑他,甚至生不出怀疑的心思。 她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怯。 她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好看到了她的心坎儿里。 “你喜欢我吗?”秦诺皱着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又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言霆走到她身前,俯身半蹲了下来,他单膝跪在地上,视线却几乎要与她平齐。 秦诺往椅子里缩了一缩,觉得他好像很是谨慎守礼,可他这么看着自己的时候,却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慌乱。 可又有说不出的安心。 “我爱你。”言霆右手微抬,终究还是强自按了下去。 总要慢慢来的。 秦诺的眼圆溜溜的透着惊慌无措,似乎是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 喜欢总是容易出口的,可“爱”却更加沉重深厚。 秦诺抿着唇微微低了头,搁在膝上的两手也无措地纠缠在了一起。 “我们为什么这会儿才成婚呢?”秦诺摸了摸自己肚子,犹有疑惑。 “我们早就成亲了,只是没有告之天下。”言霆到底还是握住了她的手:“不然,臣岂敢这样接近殿下,还让殿下怀了臣的孩子?” 秦诺震惊地看着他,心里却忽然冒出个念头:他根本就不老实,而且非常坏! 言霆自知这话太过荒唐,恐怕是吓着了这个小东西。 他们头一回圆房的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他这会儿这样说,只怕是要吓坏了这小可怜。 他正欲温柔些来哄骗她,却听江澜匆匆来禀,言两州王侯趁乱起事,与外敌通,外间正有人等着言霆过去议事。 第178章 新生 看小傻瓜一样…… 年少之时,他意在天下,那是野心,是抱负,是重整山河,清平天下的济世之心。 而今,他此心犹存。他仍旧想要这山河万里安然无恙。 -- 第272页 他要亲手为她奉上一个河清海晏,九州太平。 他要她生在盛世,永世无忧,不见疾苦,不诉流离。 往昔为权势,为天下,为百姓,如今都只为了她。 境内不宁,内外纷扰,孰轻孰重饶是秦诺此时仍旧迷糊,却也还是明白的。她看着单膝跪在她面前的言霆,垂眸避过了他目中的不舍。 她甫一睁眼,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他。她不记得过去的事,心却仍旧没有忘记往昔的依赖和情衷。 秦诺缩在椅子里,心内惶惶,面上却仍在逞强。 她咬着唇,纯稚的脸上满是可怜巴巴的坚强:“我要睡了,你走吧。” 今日诸事匆匆,言霆眼下根本不可能离了她。 何况她还这样地舍不得他。 就像初生的稚鸟,依恋着第一眼见到的人。 “我抱殿下一起去,好不好?”他两手都搭在扶手上,瞧着像是臣服势弱,可他整个人的气息都笼罩着她,就像一座高山,将她密密实实地护在怀中。 秦诺这会儿谁都不认识。 刚刚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四下都是看守的人,便把自己藏到了喜箱中去,这会儿她仍旧像是脚下无根,心里怕得很。 眼前的人对她很好,而且很疼她。 秦诺想了想,轻轻一点头,下一刻就落到了他的怀抱里。 他身上的味道很像是清润的竹香,带着一点淡淡的草木气息,将她心中的惶惶渐渐抚平。 书房里整洁利落,可置身其中,便能觉察到它的主人是个如何冷硬的性子。 言霆将她安置在屏风后的小屋中,让晓风在旁寸步不离地守着。 这屋子堪堪放得了一张床,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 秦诺躺了半晌,可如何都睡不安稳。 外间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睁开了眼,看着守在床边的晓风,而后自己撑手起身,慢慢挪到了床沿。 “你坐在这儿,咱们说说话吧。” 秦诺压低了声音,就像在说悄悄话。 晓风笑了笑,寻了个绣凳过来,就坐在秦诺边儿上。 她此时已经整理好了心绪。知道殿下不会再因昏迷而亡,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激动。 老天总算没有残忍到底。 “你和我说说我从前的事。”秦诺倚在垫得高高的被堆上,怎么坐都觉着不舒服。 她这会儿还有些不能接受自己要做母亲了的事实,这么大的肚子让她下意识地便要心生惧怕。 可又让她时时觉得踏实和爱怜。 晓风看着殿下此时懵懂又纯稚的模样,很多话都已经不打算开口。 能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就是最大的福分,从前的那些,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晓风与言霆想的是一样的。她希望殿下安乐无忧,永远不要再像从前在宫中那般,步步谨慎,处处留心。 “殿下是不是心里害怕?”晓风握住她略有些冰凉的手,见她没有什么不适的神情,才低声道:“过去的事又多又繁,奴婢怕殿下听得劳累。” “不用这么多礼。”秦诺察觉到了她的善意,侧首对她微微一笑。晓风忍不住回了她一个笑,心里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好。”晓风点了点头,也不再自称奴婢。 从前殿下就不需她们这样自称,她也从没有轻视过她们。 晓风看着秦诺圆乎乎的脸,心里只觉得她十分可爱。 “殿下自小就长在定王府,后来不慎遭了些难,流落到了皇宫。当时救了殿下的就是当今天子,殿下与皇上情同兄妹,所以得封永宁长公主。”晓风拣了要紧的来说,却又不细说那些带着斑斑血泪的过往。 听晓风这样说,秦诺也没有觉得太过敷衍。她想知道的好像晓风都说给她听了。 她心里其实很想问一问自己和那位定王殿下的事,可她又有些张不了口。 “这里的人都很疼殿下,殿下是在这里长大的,您不用怕,在这儿没人敢伤害您。” 她一开始的确是怯怯的,可这会儿已经有些傻大胆了。秦诺抱着肚子靠着高高的软被,心里的念头撒开四蹄狂野奔腾。 她长在定王府,后来进了宫,这会儿却又嫁了回来。 听起来就知道这里头的故事不简单,可似乎并不掺杂阴谋诡计。 晓风应该就是她从皇宫带来的,算是她的陪嫁,连她都这样信任这座王府…… 秦诺身处食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肚皮:“我是不是快要生了?” 她最关心这个问题,因为这么大的肚子看着就可怕! 晓风点了点头,给秦诺说了个大概的日子。说完她自己就开始忧心。 殿下昏睡多时,生生睡到了产期将近的时候,虽说已经避过了昏迷不醒,一尸两命的危险,可将来如何还不好说。 晓风决定要从明天开始吃素,不管有没有用吧,图个心安。 生孩子是鬼门关里走一遭。晓风看着自家殿下犹带稚气的脸庞,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 这真是过了一关还有一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万事无恙。 “我为什么成了两回亲?”这话终于被她鼓起勇气问出了口。 晓风的脸僵了一僵,想笑没敢笑。 其实殿下和王爷上一回成亲只有天地为证,星月为媒,如今才是婚书聘嫁,名正言顺。 -- 第273页 但是这话也没法儿说,她也不晓得定王是怎么解释的。 晓风沉默的当口儿,房门便被轻轻推开。 言霆的脸色沉肃,一时尚未从方才的杀伐谋算里回转过来。可当他看到捧着肚子,傻乎乎的小东西时,眉眼便立时柔和了下来。 晓风起身告退,言霆点了点头,侧身坐在床沿。 秦诺整个人都坐直了些,秀气的眉头也十分严肃的蹙了起来。 言霆笑笑,两手撑在她身侧,倾身靠近了她。 “最多还有一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言霆开口时,一手已经覆在她的手上,带着她轻轻和腹中的孩子打招呼。 说到这个,秦诺不由地苦了脸,方才的几分紧张也都被恐惧替代。 她知道生孩子是很痛的,而且说不定还会直接没了·性·命。她打了个激灵,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言霆心里也不好受,他摸了摸她的脸轻轻把她抱到自己的膝上来:“是我不好,我们只要这一个,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他哄人哄得驾轻就熟,先时还想着不能太欺负她,要慢慢来,慢慢地让她再次习惯自己。 可也不过就是这么片时的分离,就让他将自己先时的所有计划打破。 “外头的事严不严重?”秦诺另起了个话头,她低头苦恼地看着肚皮,一时也没有注意两人的情状。 大约是先时的亲密已经融进了骨血里,所以即便是如今,她也难一下子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更难对他生出些许的排斥的心思。 言霆轻轻地给她摸背,看她像个·奶·猫·儿一样享受地眯眼,便忍不住凑近吻了吻她的额头。 “不严重,小事罢了。”到了如今,怎么乱都是应当的了。 人心不足,纵然实力不够,也总想拼着那点阴险心思来试试看,否则如何能够安心。 不过这事还没到了需要他亲自处置的地步,否则定王府经营这许多年,也都是白费功夫了。 何况她生产在即,他如何都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小东西娇气得厉害,又经不住他哄,她的身子已经习惯了他的碰触,饶是她犹觉陌生,可仍旧喜欢和他亲近。 这是他的心头肉,掌上珠。 他对她也不只有男女之情,夫妻之爱。 “你累不累?”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清楚,那就过好眼前的日子。 秦诺从来都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人,无论是什么日子,都能被她过得温暖而热闹。 她没有错过他眉眼间的疲惫,一天里这么多的事,他应该是很累了吧。 夜深风凉,言霆将她裹得像个圆团子,一路捧回了新房。 帐子里铺着柔软的被褥,躺在里面就像陷入了云朵。秦诺如今不宜沐浴,可她爱干净的厉害,言霆也只能细细地给她擦了擦身。 帐中温暖如春,两人盖着一床被子,就像把彼此都藏在了一方安全的天地里。 秦诺懵懵懂懂的,有很多事她知道自己是懂得的,只是一时想不起罢了。 言霆也当真是有些疲惫。 她昏迷的这些日子,他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他怕一睁眼,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地失去了她。 秦诺却是歇够了的。 她闭着眼躺在他怀里装睡,等他呼吸均匀,没有再给她拍背后,她才睁开眼,悄悄仰头盯着他瞧。 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的疼惜和喜欢藏都藏不住。 秦诺嘴角翘了翘,两只白生生的脚丫也在被子里欢乐地踢踏了两下。 直到自己把自己折腾累了,她才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一直抱着她,护着她的男人睁开了眼。言霆低头看小傻瓜一样地看着她,见她睡得香甜,肉乎乎的小脸挤在他的心口,心里也是甜得发酸。 第179章 戏中戏 他分明就是…… 湖面风轻,杨柳依依。 秦诺临湖而坐,手中执扇,轻摇慢摆。 她近些日子特别地怕热,所以每天日头过去,不冷不热的时候,她会在这碧雪亭中观花赏景,若有兴致,也会寻来一二歌姬,浅·吟·低唱。 每一日都是这样悠闲的,可今日却很有些不同。 她看着眼前磕头磕得满脸鲜血,已经丝毫瞧不出先时秀丽的丫鬟,执扇的手轻轻搭在栏杆上,扇面一转,扇头不轻不重地在长栏上敲了三下。 风也静了,原本有些摇晃的树梢也静了下来,先时绵绵不断的簌簌沙响也倏然随风而散。 椅背上叠着厚厚的软垫,秦诺向后,将脑袋枕在软枕上,莫名地冲着树梢笑了笑。 这笑倏然消失,清浅如风,在那丫鬟抬起头来时便已经消失无踪。 “长公主殿下可以不信奴婢,奴婢自知位卑,殿下对我生疑也是常事。可奴婢当真是一片忠心,求殿下明鉴!”那丫鬟往秦诺身前膝行了两步,大约是轻风又起,所以枝叶之间的沙沙声响复又明显了起来。 “就在那儿说话。”秦诺将团扇的扇头轻轻抵在鼻尖,她的脸原本就小,这么一挡,便将她的大半张脸都掩在了团扇之后。 那丫鬟没有再试图接近,她伏下·身来,额头毫无遮挡地·抵·着地面。约莫是先时磕头磕狠了,她再开口时,声音便有些压不住的颤抖和沙哑,听起来倒是一片忠心,激动却又无助。 -- 第274页 “殿下是千金之躯,您不妨想想,依照如今定王府的势力,依照朝廷和定王府的关系,皇上如何会将您嫁到定州来?”那丫鬟始终没有起身,此时的姿态举动也让人觉着卑弱无害:“奴婢原本是受了朝廷之命,暗中接近殿下,保护殿下,必要的时候将殿下带离此地,安全送回宫中。可没料到殿下居然一时失去了记忆,奴婢手中虽有印信,可殿下对从前的事一无所知,定然是不肯相信的奴婢的,奴婢也绝不敢强求,可殿下贵体,岂能在此犯险?奴婢只求殿下好好想一想,看一看,千万勿要中了小人计谋,反让自己陷入险境之中啊!” 这丫鬟手中拿的的确是长公主府的印信,而且看来多半是真的。 秦诺面露迟疑,不由坐直,甚至向前倾了倾身。 “定王狼子野心,言氏意在天下,他们想的是驱逐皇室,是富贵荣华,这全府上下,哪一个会对殿下忠心?殿下纵然失忆,但有些事定然是清楚的,您和定王立场相对,他哪里会对殿下生情?您如今看到的正是他想让您看到的。还有您身边的晓风,还有那些自称是跟从您陪嫁而来的护卫,那都已经是被言氏收买的人了!”这丫鬟抬起头来,直视着秦诺的双眼:“定王就是想迷惑殿下,利用殿下,而今天下大乱,各方争强,只有皇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求殿下信奴婢一回,万万莫要被眼前的一时安乐迷住了眼,到头来,不仅害了您自己,也害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啊!” 这丫鬟双目充血,陈辞慷慨,倒是一片忠心,字字肺腑。 秦诺低下头来,久久未语。 那丫鬟心急如焚,却也不能再多停留:“奴婢就在府中点心局做事,若是殿下肯信奴婢,奴婢必定以命相保,护送殿下离开此处。若是殿下不信,即刻就可教人来抓奴婢,奴婢纵死无怨!” 她目光坚定,全然无畏,一派磊落之色。 秦诺颇为动容,到了只是怯怯低眉,有些惶惶道:“你们的说辞都不一样,我……我该信谁呢?” 秦诺本就生得一副月貌花容,若稍添怯意,那般楚楚之姿便尤其地让人心怜。 她的脸白得像是初生的玉兰花,柔嫩纤弱,眼睫一眨,泪珠滑落,像是要将人的心一并揉碎了。 那丫鬟不由地低了头,虽仍旧无畏,嘴唇却轻轻地抿了起来。 “殿下只要相信自己心中所想。”丫鬟膝行着后退:“王府侯门,真心无几,殿下万万莫要被一时温情眯了眼,将自己白白地葬送在这地方,殿下,皇上和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回宫,您是朝廷的长公主,无论如何,那里才是您最终的归宿!” 那丫鬟离开了许久,直到树丛中忽然传出两声四不像的·鸟·叫,她方才面无表情地擦净了脸上的泪珠。 晓风刚刚从厨房回来,手上提着一个精致食盒。 秦诺原本还有些胃口,这会儿却什么也都吃不下了。 江泠啃着杏脯从树上跳了下来。眼下树丛茂密,勉强可以遮掩身形,再往后,就要另寻隐处了。 晓风扶着秦诺慢慢走,江泠在旁将方才的事都说了一遍。 王妃身边的侍从原本就有明暗两拨,否则晓风又怎会那样放心地离开王妃,往厨房去提点心? 那丫鬟的话从前无碍,但如今听来真是诛心。 晓风心中思虑重重,却没有开口问秦诺一句。 她没有失过忆,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想来也不会很好过,过往不清,未来不明,双脚像踩在云端,永远不知道云下是泥潭还是清平。 晓风有些担心秦诺会为此心生顾虑。而殿下产期在即,这样的顾虑恐怕会伤了她的身子。 但江泠倒是不怎么担心。现下王妃在这儿,有些话她不好和晓风细说,总之在她看来,王妃并没有被那丫鬟两语三言扰乱心绪,也没有生出什么误会猜忌来。 不过说实话,那丫鬟的戏演得太真了,即便是她知晓真相,也有片时为那丫鬟佯作的忠肝义胆而心觉别扭。 她看得出来,那丫鬟并不怕死,胆子也非常大,即便当时王妃叫了人来,她恐怕也是无惧的。 而这件事的阴险处正在于无论王妃是否叫人来抓她,心中总会生出片时的犹豫和思虑。而那丫鬟的话半真半假,若是被她稍稍说动,不生出疑心也难。 况且那丫鬟还有帮手,方才已经有隐在暗处的女卫跟了上去,就是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人。 “府中现下是谁在主事?”秦诺走两步就觉腿酸,但是近日还是多走动得好,她被章岳吓唬了一通,知道了这会儿犯懒,生的时候就要难受,所以半点都不敢偷懒。 “是老祖宗和王爷身边的江淮。” 晓风说得简单,可这事偏又十分地不简单。 一府内务,尤其是王府内务,实在是不同寻常,较之府外厮杀也不差什么了。王爷自从恼了太妃,这府中内务太妃就再也沾不到一星半点儿,后来老祖宗将府内事务暂时接了过去,王爷又差了内侍江淮相助。 但近日老祖宗身子有恙,所以理事的就变成了钟嬷嬷和江淮,这两人的忠心是没话说,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又加如今天下纷乱,便更是添了许多的忠奸纷扰。 一府主母就像是定山针,若没有主母,也没有铁血手段,那即便是江淮和钟嬷嬷,管起事来也总是差了几分意思的。 -- 第275页 一路上秦诺都没有说话。晓风始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也一直不敢出声。 唯有江泠一路观花拂柳,闲心悠悠。 是江泠先发现了言霆的身影,晓风也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低眉垂首,只默声行礼,未敢多言。 秦诺看着言霆开始,便同手同脚地走了好多步。 等言霆到了眼前,她像是没看着他似的,低着头绕着他走。 言霆左右拦了两回,终于让她怒目而视。 可她这副凶巴巴的模样在他看来却可怜又可爱。 “还在生气?”言霆俯身握住她的肩,看着她圆圆的鼻头和紧抿的唇·瓣,目光越发温柔,可又有些说不出的坏:“今后再不敢如此冒犯殿下,殿下饶臣一回行不行?” 他身材高大,这样倾身而下时便带着说不出的霸道和温柔。 他只为了她一人俯身。 “你……你让开,本宫不想看见你。”她气呼呼地,又挣不开他,连眼尾都泛着一点桃花·色。 言霆忍不住想笑,伸手去摸她圆乎乎的小脸。 江泠和晓风已经同着言霆的随从一道退了老远。 言霆脱了外裳将她裹住,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秦诺气得脸都红了。 “等回去,臣都由殿下处置,这里风冷,不要任性,好不好?” 他这分明就是在哄孩子! 可她一时间也实在生不起气来。 他已经忙了一天,连午饭都没有好好吃,一忙完就来接她回去。他整日里有一多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衣食住行,喜怒哀乐都在他的心上,若是这般爱重都能作假,那这世上大约便只剩了虚情假意。 而且他也没有必要这样做。 秦诺仍旧绷着脸,却已经不舍得再闹他。 第180章 温柔陷阱 称呼 屋内温暖如春,却丝毫没有闷意,寝房里还浸着一点淡淡的梅花香,闻之清心,毫无烦腻。 言霆将怀里的大宝贝搁在榻上,自己半蹲在她身前,结实的臂膀将她严严实实地圈拢在怀中。 秦诺微微垂着眼,纵然不去瞧他,却也难有一刻忽视他的存在。 他用这样温柔的姿态将她禁锢在怀中,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蒸得她脸颊通红。 像是青竹的气息,却又像是山岳和冰冷的剑锋,强势又温柔。 秦诺总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他,可失去记忆的空白又让她对他有一丝的陌生。 他们已经是最为亲密的关系,可他对她来说几乎是半个陌生人。 她其实并没有真的生他的气,只是惶然和羞涩让她戴上了面具,用推拒来掩饰无措。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心里是喜欢他的。 一个潇洒俊美,且对她尤其地温柔宠溺的人,除非她真的是铁石心肠,否则如何会不动心。 这几日里,她也见过府中其他夫妻的相处之道,没有一个像是他这样的。 她只觉自己如今的喜欢轻飘飘的,每每对上他目中的那种深重的怜惜疼宠,都让她心里有些泛虚。 他仿佛不只是将她当作妻子,他看着她的那种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即便有一日会伤了他的心,要了他的命,他也一样甘之如饴,毫无反抗。 她每回看着他,总会不由地觉得心疼。 “是不是不喜欢我今晨那样对你?”言霆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姿态极为缠·绵呵护,秦诺面上一红,偏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不是不喜欢,可今晨他那样,她一时之间受的冲击有些大,没有反应过来。 她太害羞,除了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言霆目色沉沉,声音却越发地低沉温柔,就像夜里轻轻地哄她入睡时那样,让她整个人都仿佛陷在了云朵里,安心又舒惬。 “对不起,是我不好。”言霆单膝跪在她身前。他左手轻轻捧过她的脸,力道比风还要柔和,右手却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竭力地按捺着,压抑着什么:“殿下不喜欢,臣今晚就睡在床下,这样殿下夜里不会怕黑,也不必……不必怕臣了。” “我……我没有。”秦诺慌忙摇头,她对上他目中有些受伤的神色,心头像是被小刺扎了一下,让她一下子皱起了眉。 这件事若是说到底,都还是她太过矫情。他们已经是夫妻,他为着她一直害怕,从来都没有逾越,只有今晨…… 秦诺握过他的手,抿了抿唇才小声道:“我没有怕你,不要睡在地上。”顿了顿,她轻轻道;“对不起,是我……” “不许胡说。”言霆看她圆圆的鼻头泛着一点委屈的红,锋利的剑眉也忍不住蹙了起来:“殿下没有错,不必说这样的话,殿下金枝玉叶,永远不必对任何人低头认错,知不知道?” 秦诺觉着更心虚了,也更加心疼他。 “你不用这么多礼。”秦诺拽了他一下,想让他先站起来:“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我不是你的妻子吗?” “是。”言霆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单薄的身形,适才方愉悦了几分的心绪又沉了下来。 “糯儿。”言霆试探着把她抱在膝上,见她像是受了惊吓的·奶·猫·儿一样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心头蓦地软了一下:“宝贝,陪我再吃点东西,好不好?” 秦诺傻乎乎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害怕似的缩了缩身子:“我能不能不吃啊?” -- 第276页 这几日他一有空就要往她嘴里塞点什么,虽然的确都很好吃,可她实在是没有太大的胃口。 “喝一碗汤好不好?”言霆虽然抱着她,可两手的动作都很规矩,秦诺慢慢放松了下来,看他神色恳切,也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言霆望着她的目光温柔,眉头却始终未得展平。 她产期在即,如今这么被他抱在怀里,却仍旧身形纤弱,能整个藏在他的怀中。 这让他如何都安不下心来。 他整日里都想着怎么才能把人喂得胖乎乎,可这小东西就是不肯听话,吃什么都是一口。 府里的厨子来回折腾了几遭,却始终没什么效用,她吃也吃着,就是不肯多吃。言霆也不敢硬喂。 秦诺虽然醒来,可雪玉兰的药性是否就此过去,他也没法确定,只能再三地小心,却始终难以完全安心。 “你吃这个。”秦诺坐在言霆身边,殷勤地给他布菜,平日里都是他照料自己,今天她也想回报一二。 可伺候人这个事她显然不够纯熟,还总要让他来收尾。 不过言霆整顿饭神色都很是愉悦。 这平平淡淡的人间烟火,有她陪着,对他而言就是莫大的幸福。 “言……言大哥。”秦诺别扭地唤他:“我想先让晓风跟着钟嬷嬷还有江淮学着管事,等孩子生下了,我再自己理理剩下的事,行吗?” 今日的事言霆已经全都听说了,她是一府主母,管家理事自是应当,可如今言霆不希望她过多忧心。 “让晓风先在你身边照顾。”言霆细心地给她擦脸净手:“府里的事先让二弟的夫人暂管,等你身子好了再议。” “你……”秦诺看着他给自己擦手时的认真神色,忽然道:“你是不是太疼我了……” “你是我的妻子,这都是应当的。”言霆将巾帕搁在一旁,给她捋了捋鬓边碎发:“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管家的事就这样定了,秦诺也没有再来反驳。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弱,也知道他总是为她忧心。 “那好吧,不过晓风还是要去的,就每日两个时辰,什么都不耽搁。这样等我身子好了,也能理清头绪,不至于误了府里的事。” 言霆没有驳她的话,她既决定了,他便都由着她。 “王爷,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言霆听着这新鲜的称呼,眉头微挑,忍不住伸手摩挲着她小巧的下巴:“怎么这么叫我?” 秦诺噘了噘嘴,笑得有些皮:“那难道要唤你驸马吗?” 言霆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那样的笑容和目光看得她心头急跳,脸颊烧红。 “让我抱抱好不好?”言霆说话时便已经将她抱到了怀里:“嗯,殿下觉着臣有什么事瞒着你?”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秦诺认真地看着他,也敛了先时的玩笑调侃的心思。 她好几次看着章岳目光复杂,甚至与他屡生争执。而且他身上总有些药味,可他偏偏要骗她说自己根本没吃过药。 “你不要骗我。”秦诺略带恳求地晃着他的手:“要不然我总是担心你。” “只是些旧疾。”言霆到底妥协:“不必担心,我还要侍候殿下一辈子,怎么会让自己有事?” 秦诺心里还是不安,却因着什么都不晓得,只能暂且按下。 “我从前是怎么叫你的?”秦诺低下头绕着自己的裙带,别别扭扭地开口问话。 言霆笑了笑,不知怎的,眸色骤然沉暗,像是幽邃的寒潭,教她浑身都细细地打了个抖。 他呼了一口气,轻轻凑到她耳边:“我说了,殿下就叫吗?” “嗯。”她点头点的很痛快,分明紧张忐忑,偏偏故作无恙,可那通红的耳尖和·湿·润的眼尾却将她心底的羞涩无措出卖了彻底。 她对过往毫无印象,可她的种种下意识的举动却将她的心事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想哄我?”言霆轻笑,看她犹无所觉地点头,心里就像燃起了一把大火。 他抱起怀里的宝贝疙瘩,将她藏到帐子里去。 他也想享受享受这小傻瓜的“哄”。 第181章 真心 他知道这颗真…… 眼见着产期将近,秦诺开始莫名地气浮气躁,即便对着言霆,也总是无端地发脾气。 可他总当她是小孩子一般,由着她,随着她,全都包容她。 秦诺觉着言霆好像永远都不会生她的气,也永远舍不得与他计较。 今晨她才因着莫名其妙的缘由把他赶出了门去,这会儿反过劲儿来,满心里都是愧疚和别扭。 晓风和江泠一路护着她往书房行去。 沿途侍从皆已回避,因着秦诺不愿乘轿,四下里也并无一个外人。 前来外书房是她临时决定的,且不许人到书房通禀。 她一路上走走歇歇,其实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最近好像对他太凶了。 秦诺已经下了令,就没有人敢阳奉阴违,眼下她就是个小炮仗,稍有不对,就要动气伤身。 眼下这种情形,章岳也不敢随意开药,只能这么看着,等产子之后再做计较。 晓风紧跟在秦诺身后,半点不敢疏忽,心里却不由好笑,又觉欣慰。 殿下失忆之后,对人对事都陌生了许多,对定王有礼有余,亲近不足。她也是亲眼见着定王是如何地百般来讨殿下欢心,如今殿下对定王言行随意了许多,也再没有了从前的谨慎和疏离。 -- 第277页 殿下自觉是乱发脾气,她所见的,却是定王的甘之如饴。 秦诺见过从前王爷和殿下最好的时候,是以如今,才更明白定王的自持忍耐有多么难得。他从来不要求,甚至没有提过一句希望殿下恢复记忆的话。所以即便如今殿下失去了从前的所有记忆,也从没有感觉到过重的压力和压抑。 晓风也乐得见着殿下这别扭的模样,好歹是心里愿意与定王亲近了。 靠近外书房的时候秦诺接过了江泠手里的食盒,她决定做个有过就改的人,好好地与言霆赔个不是。 这里的侍从都是识得秦诺的,她一绕过弯来,便立时纷纷行礼。 秦诺给江泠使了个眼色,自己缓步走了进去。 书房重地,无故不得擅入,秦诺自可以入内,但晓风和江泠便不能跟从了。 守在屋内的都是江淮的亲信弟子季有成,见着秦诺到了书房,他面有讶色,很快对着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而后殷勤地迎了上来。 秦诺的目光狐疑地在季有成身上绕了一圈,然后脚下不停地一直往里行去。 秦诺一进门就看着了方才报信的小太监,也看到了见着她却略有惊慌的言霆。 她觉着奇怪,再往里走了两步时言霆却没有自己走过来,反让侍候在一旁的季有德先服侍着她往茶室去。 “你们都出去。”秦诺将食盒堆到季有德手中,自己绕过圆桌往言霆身边行去。 他今天很奇怪,总是用侧脸对着她。 季有德脸都白了,他同着季有成对视了一眼,只能先无声地退了出去。 越靠近言霆越能嗅到一股似药非药的味道,有些熟悉,却抓不住根底。 眼见着秦诺气呼呼地往这里走,言霆也只能无奈地来迎。 此时他正对着她,也让秦诺看清了他适才一味躲避的缘由。 他的头发一半乌黑,一半掺白。秦诺皱了皱眉,伸出手去触摸他的头发。 他这样年轻,怎么会早生华发? 她忽然觉得脑中一刺,连心也一并疼了起来。 “传章岳!”言霆抱着她一路走到塌边,小心又小心地将她放了下来。 秦诺一只手还执着地攥在他的一缕白发上。 她面色苍白,几乎没有半分血色,面上也时常露出痛苦之态。 言霆心乱如麻,抱着她柔声地哄,整个人全都乱了。 梦中的一切都与她隔着一层拂不去的纱,她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些模糊的场景,却始终都是水中逐月,什么都握不住。 “糯儿,糯儿……” 秦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良久目光才恢复清明。 目中所见都很陌生,她怔了一会儿,才听言霆说这里是产室,章岳说她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 产室就在他们的寝房旁边,言霆已经布置了许久,此地的舒适与寝房并无二致。 她已经知道自己在书房中嗅到的那股熟悉的药味是哪来的了。 她与言霆日日共枕,那淡淡的药味就是言霆头发上的味道。 他一直在用染剂来遮掩白发。 “你为什么……”秦诺心疼得不住流泪,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恍惚着却又笃定地道:“是为了我吗?” 什么人会早生华发,年少白头? 忧极,伤极,痛极,悲极。他这样的人,岂会轻易为人动容动心?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瞒着她,而从前的那些事,晓风和江泠失口之下也曾提过一二。 她不明白全部的真相是什么,可她知道他为了她什么都肯做,什么都肯付出。 这样的直觉和笃信像是从魂魄处生来,即便有一日真的要离开人世,她也不会忘记这种感觉。 言霆张了张嘴,到底轻叹一声,闭了闭眼。 “殿下是不是嫌臣老了?” 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简直是要将言霆的心揉碎了。 他不敢再逗她,只说:“只是白头罢了,好生调养,很快就会好,只要糯儿不嫌弃,这都无甚要紧。” 秦诺抿着唇盯着他看了良久,然后轻轻把他拉了下来。 他身形高大健硕,这么虚虚覆着她,便能将她整个藏在怀中。 两人挨得极近,几乎是呼吸相闻。 她还记得那天早晨他亲吻她的模样。 秦诺微微张开嘴,仰着头亲在了他的嘴边。 这是失忆以来她头一回主动与他亲近。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没有再让她辛苦地主动。他吻她的动作极为怜惜呵护,这样的温柔让她心酸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才不丑,也不老。”秦诺这回没有羞涩躲开,她睁着眼睛看向他,两手却无措地攥紧了他的衣襟:“我喜欢你。” “能得殿下一句喜欢,是臣三生之幸。”言霆把她抱在膝上,放轻了力道给她拍背。 秦诺能看清他眼里很深很深的喜欢,也知道他对自己有多么爱怜宠溺。 她的心搁在他的手上,仿佛要比放在她的心口更加安全怡然。 “我会想起来的。” “没关系。”言霆握过她的手亲了亲:“想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好,我只要你无忧无虑,无灾无痛。” “可我想记起来。”秦诺认真地看着他,侧脸轻轻地在他心口·蹭·了·蹭:“我要记起你来,我不想忘了你。” -- 第278页 言霆轻笑,被这小东西哄得几乎要神魂颠倒。 他步步克制,般般温柔,到底是重新得到了她的心。 他知道她自小离家,身边没有父母亲族,即便他们待他再好,那段岁月也总是留有遗憾。 她心中始终难得安定,所以从来都不肯轻信于人,不肯轻易将自己交托于人。 她却肯将一颗毫无保留的真心再次交到自己手上。 他知道这颗真心究竟有多么珍贵。 夜里两人搬到了产房暂住,而产婆也大夫也就近安置在了院子旁。 言霆一直在学习孕妇产子之事,所以半夜里听到怀中传来一阵呼痛的梦呓,他便立时睁开了眼睛。 第182章 心肝宝贝 立身不正…… 在生孩子之前,秦诺满心满脑想的都是这该有多疼,可真的生起来,就没工夫顾忌这么多了。 言霆一直在旁边陪着,谭盈也带人守在产房之外。 照说素来的规矩就是男人不进产房,但规矩管不住这位主儿。 谭盈也不打算管,且有言霆在产房中陪伴,想来也能安全许多。 产婆都是提前挑好的,谭盈这里再三看过,最后送了两个最为有谱的来。 女子产子就是进一回鬼门关,若有心人意图在此算计,那结果很可能是一尸两命。谭盈的安排并不是多此一举,在挑选产婆的过程中,也的确发现了一二很有问题的人。 顾桐平日里都是眼高于顶,低眉不见尘俗,今日不知怎的,也一道来了这产房之外。只是她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谭盈不是个爱管小辈闲事的人,但这顾桐也着实让她看不上眼。 最初几年里还瞧不出什么,越是往后,就越是腻烦。 谭盈自己就是个女子,自然不反对女子掌权,她甚至是支持女子凭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片天地的。 但顾桐才气不够,空有心气,反落得下乘。 谭盈这一辈子所获得的尊荣和尊重都是她自己拼杀而来,可顾桐不想付出半点辛苦,却想用一些后宅心思,狭窄手段来控制丈夫,控制儿子。 若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真是个懦弱之人,只怕也经不住她的这些歹毒心思。 当年圆圆离府的事,虽不全然是顾桐之过,但从那以后,谭盈就只当自己没了这个儿媳。 她这一生光明磊落,最厌烦的就是这样的蛇蝎之人。 有手段,有心思当然最好不过,但不该存坏心,不该行阴险之举。 “母亲。”顾桐不敢再谭盈跟前儿拿大,她这位婆母可是十足地厉害,即便是如今已经深居后宅,不问前廷之事了,但她说上一句,比旁人说百句还要有用。 谭盈摆摆手,冷淡地让她自坐。 今日可不是平时,若是顾桐敢在这里耍心眼儿,谭盈不介意让她在满府跟前儿没了脸。 “母亲,薇薇是和媳妇一道来的,可现在却被拦在外头,您看……” 谭盈厌烦地看向顾桐,不明白多时不见,怎么人还有越变越蠢的。 钟嬷嬷知道老祖宗的心思,也晓得老祖宗懒得和她纠缠。 “此地究竟是王妃所居的正院,并非是闲杂人能够靠近的,太妃若心疼侄女,大可现下带她离开,不必在此受累了。” 钟嬷嬷是知道顾薇的,存了想当凤凰的心,只可惜实在上不了台面。 顾家其他小辈都是好的,就只有这个顾薇,又是个眼高手低的德行。 明明想要的是富贵荣华,偏偏要做出一副柔弱楚楚,不慕荣华的模样来。 大约也是顾家那位老夫人教得好,教出一个唱念做打的顾桐来,又教出一个楚楚柔弱的顾薇。 老祖宗最不耐烦的就是这样一言一行都心机深重的人。 聪明外露,反是愚钝不堪。 做大家主母,最要紧的便是一个“正”字,若立身不正,那这一家子就都歪了。 顾桐大约是想给自己的侄女谋个出路,哪怕做小也是心甘。可她们未免自视过高,只怕到了今日,王爷和顾薇对面碰上了,却是连人也认不出的。 顾桐满脸尴尬,却再无半点逾越之举。 对她来说,一时的伏低做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辈子就这么困在一处,看旁人的脸色过活。 顾家的女儿自小不凡,她不信自己这辈子最后的结局就是老死深宅,无人相问。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谭盈一眼。 她自是对这位婆母颇有尊重的,但是也有许多许多的不解。 权势自然还是要握在自己手中才来的安心,她不明白,谭盈如此威势声望,为何不肯接过定王府的权柄,反倒像是平常人家的老太君一般,真的就颐养天年了。 她真的甘心吗?一生峥嵘,一生荣华,到老了,却是寥落寂寞,与寻常人同。若是如此,她为何要一路以命相拼,只为了坐稳这王府老太君的位子吗? 产房中并不常有痛呼声传出,只是时候越长,谭盈心里头就越是没底。 但眼下这里头,就她是最不能乱的。 这孩子出生得不可谓不艰难,当谭盈看到襁褓中这个得来不易的小世子时,也忍不住眼眶微红。 圆圆刚生下孩子,章岳那儿脸色也不好看,眼下这个小家伙跟着她,才算是最安心的。 走出产房时,谭盈看到眼前绚烂的日光,倒是对小世子的名字有了计较。 -- 第279页 秦诺产子之后昏睡了三天才苏醒过来,言霆一直守在她身边。 秦诺一动没动。 她看着他脸上遮掩不住的疲倦,在心里叹了口气。 言霆就靠坐在床头,手上还虚握着一卷公文,秦诺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然后弯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直坠着的肚子骤然空了,她低眉看了看,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难言的温柔。 她还记得自己昏睡过去之前看到的那个皱巴巴的小孩儿。 真的很丑,一点也不白嫩漂亮,可是看着他,她就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这孩子是她与心爱之人的骨血融成,是她的心肝宝贝。 当初自己出生之时,娘亲是不是也是这样激动又感动的? 秦诺的一只手被言霆握在掌心,她没有稍动一下,想让他能静静地歇上一会儿。 她已经记起来很多人和事,也记起来自己失去记忆的时候他的所言所行。 生子的时候她狼狈不堪,根本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想多余的事。可这会儿她却有很多的心力来胡思乱想了。 她那时候可真是丑啊,那该是她这一辈子最狼狈的时候了。 言霆心有所觉,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秦诺变来变去的脸色。 他瞧着她望着帐顶,一时鼓腮,一时沮丧的模样,就忍不住地觉得好笑,也觉得安心。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秦诺才蓦地和他对上了目光。 她就像是被吓着了的小·猫·儿,整个人都跟着僵了一僵。 言霆饶有趣味地学了学她的动作,而后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 第183章 桃源 不惧风雨,忘…… 孩子名为“曦”。 晨光烂漫,一切的希望和光明由此而始。 谭盈给孩子取了这个名字,用心不可谓不深不苦。 言曦,言曦…… 秦诺手上摇着拨浪鼓,看着这个丑乖丑乖的孩子,面上不由就带了笑。 钟嬷嬷在一旁帮着照料,目光温慈地落在秦诺身上。 秦诺原本就是个极美的女子,如今初初为母,身上的稚气也减了不少,反显出一种让人心中温柔的婉婉风韵来。 乍一瞧还是天真的少女模样,但细看起来,又很难不被她吸引了目光。 钟嬷嬷伸手抚了抚秦诺的头发,脸上的笑更加真切了些。 “要说还是咱们小世子有福气,又孝顺。”钟嬷嬷端了汤碗来仔细地喂到秦诺嘴边:“有小世子日日作伴,老祖宗的精气神也一天比一天好,都说咱们小世子生来带福呢。” 汤水鲜甜,滋味很是清淡,倒像是煮化了的鱼肉,一抿就是满口香甜。 眼见着秦诺吃了一碗,还想再吃,钟嬷嬷笑得满面红光。 能吃好,能吃才好啊,先时听那章岳说王妃经了此劫,今后身子当不会有甚大碍了,她一时还不敢全信,如今见王妃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胃口也似从前一般,她才真正安下心来。 “我知道嬷嬷都是哄我的。”秦诺趴在儿子脸边上,伸手戳了戳他嫩嫩的脸蛋儿:“我不能去孝敬祖母,还要让她老人家为我这样操劳。” “这可不是老奴哄您。”钟嬷嬷疼爱地摸过这一大一小的发顶:“您瞧瞧咱们小世子,长得是又像您,又像王爷,老祖宗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觉着操劳?您就放宽心,好好地将身子养好了,这就是孝敬老祖宗了。” 秦诺闻言撑起头来看着身边这个丑小子,看了半晌也瞧不出他哪里像自己和言霆了。 “看孩子漂不漂亮不是这么看的。”钟嬷嬷给言曦拍着觉:“小孩子还要再长一长,这会儿也就能瞧出个眉眼来。您瞧世子这个眼尾和这两道眉毛,那可是有八分像了您。” 秦诺冲着小孩脸上仔细瞧,半晌迟疑着点了点头,觉着好像是有一点点像了。 “放心吧,咱们小世子将来肯定俊着呢。” 秦诺和言曦互相哄,不一会儿两个就都困得睁不开眼,钟嬷嬷也不再说话,只在一旁静静地瞧着,等秦诺睡熟了之后,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外屋。 甫一出了门,她脸上的暖意和笑容便倏然褪去,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种让人退避和信服的端重与肃杀。 钟嬷嬷虽只是个老嬷嬷,但凡是熟知王府过去的人,谁也不会将这个女人当做一个可以随意糊弄,可以排挤算计的老太婆。 她是一个女中豪杰,昔年军中,也曾有她一战之地,便是言霆对她,亦多有敬重,视若祖母。 但钟嬷嬷素来谨守规矩,自知身份,逾越之事从来不为,从来不做。 经年累月,那些新进门的仆从便只以为她不过是老祖宗跟前儿侍候老了的人,不过是有几分体面罢了。 只是今日,他们又恍惚重见了昔年那个傲骨铮铮的女子。 钟嬷嬷坐在堂上,江淮和徒弟也只是立在一旁。 地上跪着几个男女仆从,另有方从正院“请”来的顾薇。 人心莫测,各有思量,因此钟嬷嬷从不强求这些人有绝对的忠诚,只消各尽值守,便得善始善终。 花厅里站满了各处管事,但凡是府中有些头脸的仆从,便几乎都在此处了。 钟嬷嬷处事,素来是能宽勿严,不肯轻易为难于人,只是今天,她面色森寒,昔日众人见惯了的慈厚面孔已变成了冷血的铁面。 -- 第280页 厅上堂中人挨人,人挤人,却偏偏没有半分热闹的暖意。 只有压抑的森冷。 “江淮,你来说说,这几人犯了什么过错。”钟嬷嬷的语声也是淡淡的,却像是湿冷的雨,透着骨头地泛寒。 平日里钟嬷嬷与江淮只作平交,从没有摆过架子,自恃身份。江淮是何等人,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不管钟嬷嬷摆出的是哪副面孔,他都能从容应对。 “是。”江淮利落而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立在堂前,厉目瞧着地上跪着的几个男女仆从。 他的目光冷冰冰的,像是在看一个个的死人,一具具的尸首。 他们定王府不是吃人的地方,但凡是在此办差的,只消忠心,只消本分,那平日里有些不碍大体的错处,也就是能放则放了。他江淮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从没无故磋磨过这些当差之人。 能在王府里办差,不管是地位高低,总是有饭吃,有衣穿,旁的府中那些脏事烂事,他们府中从来没有。 也许是宽和久了,反倒养大了这些不正之人的心。 一味地严不是办法,一味地宽也实在无趣。 有些时候,还是得杀鸡儆猴,还是得让人知道,他们的命是王府的,若是敢吃里扒外,那这后果也绝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罪一,擅离职守,借机徇私;罪二,不忠不正,机心攀附;罪三,吃里扒外,妄图谋主。”江淮的目光终于落到顾薇身上,他的嘴角冷冰冰地一翘,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轻蔑:“做人,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要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承担这愚蠢和背叛的后果。” 江淮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一下子让人冷到了心里去。 开始只有一两个人磕头求饶,后来,这几个罪奴都恍然回神,哆哆嗦嗦地磕了一地的血。 一个个都有苦衷,一个个都自陈愚钝,一个个都懊悔不已。 但有些事,是容不得后悔,由不得原谅的。 江淮抬了抬手,立时有数个仆役上前将几个男女仆从按到,之后执杖行刑之人也一并走了上来。 “半个时辰。”江淮交代了这一句,就回身退到了钟嬷嬷身边。 执刑之人手起杖落,手底下是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动容。 江淮所说的半个时辰,他们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半个时辰,将人全身经脉打断,骨·肉·寸寸成泥。像他们这些手上有些工夫的,都很知道该如何掌握力道。 人半个时辰不死,直到最后一刻才会咽了气。 顾薇浑身打抖,被两个大力嬷嬷撑着眼皮,按着手脚,看着这几个男女仆从慢慢咽气。 半个时辰,像是自己也死了一遭。 平日里顾薇心机深沉,也并不将仆婢的性命看在眼里,但今日,是她头一遭眼睁睁地看着人咽气。 满眼都是血淋淋的控诉,他们每一个人最后一眼都仿佛是看向她的。 是她让他们丧了命,这里的每一笔血债都要记在她的身上。 厅里气味驳杂,有些管事和婆子都瘫软在了地上,一阵阵压抑的尖叫从嗓子里,从牙缝中露了出来。 恐慌,惊惧,一场打完,这厅中能好好站着的不足二十人。 钟嬷嬷缓缓看过这些人。 生死是大事,她往日里不愿轻易剥夺人命,可这是王府,心慈,害的便是这一府之人。 “顾姑娘看清了吗?” 顾薇的脸被大力嬷嬷按在地上,她瞳孔微缩,浑身都被汗打透了。几个嬷嬷讥诮地看向她的裤腿,冷笑着松开了手。 今日这位顾姑娘可真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先时看她傲成那副模样,胆量也不过如此。 “嬷嬷在问你的话。”江淮的声音尖得像要刺入耳膜,顾薇浑身一个激灵,牙关一松,先漫出来的就是惊恐的尖叫。 “你们……好狠的心……” 江淮眉头一皱,便有一大力嬷嬷狠狠地掴在了顾薇脸上。 这一巴掌立时让她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她张开嘴,血水伴着断牙一并落在了地上。 “顾姑娘可记好了,这些人都是你一手害死,他们的血债也该算到你的头上。”江淮走过去,伸手隔着帕子捏起她的下巴,像是在看什么腌臜东西:“姑娘记住了,下回可千万别说错。” 顾薇觉得自己要把心也呕出来了。 先时的那些野心,那些狠辣,此刻统统不见了踪影。 她恨不得自己从没有来过这里,从没有动过要取秦诺而代之的念头。 她怕得趴在地上干呕,一面呕一面爬着缩到了椅子之后。 “都给我听好了。”江淮一面擦手,一面缓缓看过厅中众人:“这几人被顾薇收买,窥伺王爷踪迹,打探王妃之事,甚至欲向王妃食中下药,此等不忠不义,不信不正之徒,该当千刀万剐,死有余辜。” 江淮的话说得很慢,就像往日闲谈,没有一点锋芒。 但没有一个人敢漏听他话中的任何一个字。 “今日日落之前,有想离开的,都来此处一一录下,之后核查无误,自放你们离开,但若要留在王府的,就必须要忠心侍主,绝无二心,若有再犯,这些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条件已经放得极宽。 纵然在这极度惊惧恐慌的时候,也没有几个人会生出离开的心思。 -- 第281页 如今这样的世道,王府给他们的,何止是衣食荣华?他们在此得到了庇护,他们付出的每一分辛苦都能有所回报,王府待他们已是极其地恩深义重。 今日这样的事,从前并没有发生过几回,也没有人会无辜受累。 他们在这里过得是安心踏实,无虑无忧,不必担心朝不保夕,不必担心食不果腹。 若是王府待他们如此,他们还要背叛,还要生出二心,那当真是不识好歹到了极处。 众人虽然惧怕,却都并没什么怨言,他们的怨都对着地上那些死透了的不忠不义之人,对着那心存妄想的顾薇顾姑娘。 钟嬷嬷此时起了身。她亲自走到顾薇身边,钳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 顾薇想躲,想拿出顾家姑娘的身份派头,想说自己是王府太妃的侄女,想说自己身份尊贵,不是他们能够随意处置的。 但此时对着钟嬷嬷的眼,她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美。”钟嬷嬷笑了笑,起身慢慢踱出了花厅。 没有人敢拦她的路,走出花厅时,钟嬷嬷脸上又带了一点温和的笑,她回过头来,看向那几个侍立的大力嬷嬷,轻轻道:“看来是她这张脸给了她妄想。”顿了顿,钟嬷嬷叹了口气,很是惋惜:“这么美的脸,今后是见不着了。” 她说罢便走,慢慢地走出了众人的视线,将花厅中或惊惧,或敬佩,或怨恨的目光都丢到了身后,也将厅中凄厉的哀叫一并挥散在了风中。 还没完呢。既生了恶心,那便要将苦果一一尝遍。 黑云沉沉地压了下来,看着像是要有一场急雨。 言霆心中却并不为这乌沉所扰。 他看着前头不远处的小院,心中也越发地温柔。 不论外间风雨何如,那小屋中却如一片桃源,让他心意柔软,忘却刀锋。 “王爷,求王爷救命,求王爷体念太妃一片爱子之心,给太妃留一分体面吧!”丁嬷嬷刚刚露头就被侍卫按在了地上。 言霆缓了脚步,负手淡淡地看向她。 丁嬷嬷心中自然惧怕。 谁不知这位爷是个战神,也是个杀神。他从来对人冷清无情,即便是对太妃,也并没多少母子情分。 但如今太妃娘娘被钟嬷嬷这么个奴婢打了脸,若真的得不了王爷的半点看顾,那从此就是里子面子丢了干净,纵有太妃之名,却也只能看人脸色过活了。 “赶出府去。”言霆皱着眉看向小院,他微一抬手,就有侍卫上前堵了丁嬷嬷的嘴。 眼见着言霆毫无留恋地离去,丁嬷嬷的目光也一点点暗了下来,到了最后,就像是一个死人。 言霆发了话,没有人敢阳奉阴违,丁嬷嬷被结结实实地扔出了府,整个人都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木怔。 两个侍卫一行走一行擦手。 “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到正院外头给王爷上眼药。眼下谁来打搅王妃谁倒霉,这老东西还自个儿来找死……” “行了,我看你今天话也挺多的,不如我带你到花厅里去瞧瞧,说不准你就转性了。” 那先开口的侍卫摊了摊手,却也闭紧了嘴,不再多言。 如今局势不好,境内境外皆是战火纷飞,若说往日府中尚可稍稍宽松些,如今却是半点也不能了。 谁不知道王妃是王爷的心尖子,纵然是王爷,也是小心相待,生怕稍有疏忽,让人受了委屈。 那位顾姑娘可好,仗着自己和王爷有些亲戚情分,就觉着自个儿能飞上枝头了,不仅在府中收买眼线,还想往王妃的吃食中下药,让其虚弱而亡。 这样愚蠢歹毒,纵然没有得手,也是绝不能留的。 还有那几个被顾薇三言两语,金银收买的仆从也都是死有余辜。王府护他们平安,给他们衣食,到头来却将他们的心都给养大了。 背主叛义,如今这样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进了小院,言霆整个人都温煦了下来,那股凌厉的锋芒渐渐淡化,让他显出了许多的潇洒温柔。 有一侍女被捂着嘴送了出来。 言霆眉峰一紧,目光如刀地刮向那侍女。 晓风上前,方要解释,言霆却问:“惊了王妃没有?” “没有。”晓风愣了一下,笑答道:“这人生了二心,王妃吩咐我们将她交给钟嬷嬷处置,正好让奴婢也跟着嬷嬷学一学。” 言霆略一点头,便快步进了屋去。 秦诺正侧首和自己的儿子互相看,互相笑,言霆看着她脸上放松的笑意,整个人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第184章 心知肚明 生死相随…… 秦诺在房里休息了近半年才算是真正做完了这个月子,等出了房门,见到外头烂漫的阳光,她忍不住撑手大大伸了个懒腰。 这半年里吃得太好,她整个人都似乎圆了一圈。见她一天天长肉,言霆每天掐她的脸时,笑容也就更深几分。 踏出小院时秦诺回头看了一眼。 往昔如梦,永隔云烟,那些生死离别,都已经离她很远了。 她总算能与他相携白头。 这半年里,言霆虽然已经尽力要陪她了,但如今情势瞬息即变,哪怕定王府势力若此,也不能太过松懈。 所以虽然半年已过,他们两人之间真正能好好相处的时候却是不多。他回来的时候,她常常已经沉沉入睡,她醒来的时候,他又已经离府理事。 -- 第282页 他们彼此相伴,日日相守,却也并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一处。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秦诺悠悠叹了口气,只盼着这阵纷乱能够尽快结束。 这次再往书房,秦诺脚步轻快,心里也是轻快的。 秦诺悄悄绕到了暖阁,并不叫人前去通报。 她手边的食盒里盛着几道简单的菜饭,都隔水温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冷。 秦诺算着时辰,打量着该什么时候教人去请言霆过来用饭。 一阵瓷器碎裂声遥遥传来,秦诺执壶的手一顿,倾泻而下的热水也就断了流。她秀眉微蹙,淡淡向门外睇了一眼。 即便一直以来,言霆待她一直极为温柔呵宠,但她心里明白,言霆身为定王,能担如此浩繁之责,必然不会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高处不胜寒,危机也相随处处,他必须冷静,冷酷,必须见一知百,必得杀伐决断。 此处是书房,是定王理事之处,饶是她,也不会在这里胡闹来冒犯他的威严。 所以如今,能在这地方摔了茶盏的人,要么就是言霆自己,要么就是一个关系颇为亲近,身份也足以撑得起底气的人。 秦诺首先排除了此人是言霆的可能。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暴怒的模样,他身为人主,喜怒无形早已刻入肌骨,在人前露了情绪已是失态,又怎会做出摔碗跌盆之举。 秦诺仔细想了想近来定王府中所来的“贵客”,然后粗略列了几个名单。 她当然可以将人招来细问,这里的人也绝不会对她有丝毫的隐瞒。但她不能,也不会这么做。 她可以拿这些问题去问言霆,寻根究底都无甚所谓,却不能问这些随从侍卫。 她不能自己带头坏了言霆的规矩。 纵然他绝不会怪她,甚至不会起半分怪责的念头,但他敬她爱她,难道她连这点事都不肯为他着想吗? 不过这事很快有了答案。 晓风领命打开房门,准备去请言霆过来用饭的时候,秦诺正见窦则和崔济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窦则显得很是暴躁,崔济虽然着急,却平和许多。 秦诺拦了晓风,自己提着食盒往书房行去。 她自己对窦则没什么太好的印象,大约从前陆菲那事让她对他不喜。路上,秦诺又想到在雪原时见到的伴在袁逸身边的娄双双,一时间,倒有些促狭地想问一问窦则对这事的感受。 不过她显然还没有这样无聊,这事若是开口,她也只会去问言霆。 他的脸色也有些冷。这是秦诺已经预料到的,对真正的朋友,他纵然不会将情绪全然外露,但也不会无动于衷。 秦诺有些担心他。 如今天下纷乱,各地王侯都颇有些势力,难保不会有人心存大志。若彼此对立,那这情分也就到头了。 秦诺拿这事来问时,得到的答案却让她颇有些意外,又有些哭笑不得。 “来时我还担心简国公是因公事翻脸,可……”秦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要娇妻,还要美妾,这也是他的事,找你的麻烦算什么?” 言霆深深看了她一眼,微一挑眉,便将她稳稳当当抱在了膝上。 秦诺尚未说穿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事实,她心里有些打算,是以一直隐瞒。 但现在言霆这样动作,她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她的隐瞒是不是根本无用,他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她恢复记忆了? 秦诺怀疑地偷偷打量他,到最后仍是一无所获。 不过她也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言霆也颇是无奈,又觉好笑。 窦则此人,要说也是一条好汉,可到头来,在后宅妻妾中,却是游移不定,迟迟难决。 他这份两难的软弱实在是不合时宜,言霆不打算干涉,但有些事早已牵连其中,到现在是说也说不清了。 “说来他那位夫人……”言霆低头看着她圆乎乎的小脸,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我忘了,殿下已经不记得那位陆夫人了,是不是?” 秦诺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又颇没有底气。 他这一眼好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了。 “带了什么来?”她还在犹豫怀疑,他却已经转开了话题,仿佛方才那句话,那抹笑不过是随意为之,并不值得放在心上。 秦诺抿了抿嘴,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来深究。 秦诺带来的是烩饭,这饭做得清淡,菜也多,瞧着就利净。 言霆尝了一口,直到满口鲜香,才觉着自己真是已经饿了。 “近来府中缩减份例,王爷就委屈一下,吃得简便些吧。”秦诺撑着下巴看着他吃,自己偶尔吃些点心喝点水,也算是陪他了。 言霆顺手喂了她两口,心里并不觉得这些菜饭简便。 且不说滋味如何,只说这一碗饭里的用料就是十分地讲究,但却处处恰好,并不浪费。 他心里知道秦诺如此,都是为着定王府着想,且如此一来,银钱当真是宽裕了许多。 可他难免觉着委屈了她。 秦诺吃着牛乳糕,喝着香甜解腻的茶,听言霆说委屈她,差点要把自己呛着。 即便如今,她也是锦衣玉食,并没什么值得委屈的地方。 不过言霆如此,她也已经习惯,反正他向来是觉着自己委屈了她的。 -- 第283页 “我心里都有打算呢,你放心,府里好好的,祖母也一直帮衬着我,现在我身体好了,今后更能帮你了,你有什么事要我做,尽管交给我好了。” 她知道他想把自己捧在手心,珍藏呵护,但这也不妨碍她与他共担风雨,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她会好好地窝在他的心口,让他有所恃,有所顾,她也会变成他的铠甲,永远与他生死相依,祸福同当。 “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言霆细细地净着手,心头一片安稳宁静,却又时时地为她发软发烫。 “不过我先下就有一事想请殿下帮帮我。” 秦诺毫无防备地笑着走到他身边,满眼纯湛信任地看着他:“你说吧,我一定办得到的。” “我想也是。”言霆笑笑,一双眼极深极沉,他慢条斯理地将巾帕搁在一边,看着江淮亲自在外合上了门。 第185章 情·意分明 她甚至…… 书房这样的地方,素来都是很严肃端重的。 言霆这间书房尤甚。 这屋子里,甚至寻不到一处鲜艳明丽的景色,目中所见,皆是冷·硬·的端肃。 即便是秦诺,进了这个地方,也不由绷紧了脊背,不肯太过放松。 这半年里,言霆始终很疼她,亲近却克制,温柔得让她仿佛陷在了云中。所以当秦诺发觉言霆神态有异,她尽管下意识地开始紧张,却并没有往暧·昧的地方想。 毕竟这里是他处理公务,权衡大局的地方,就像皇兄的金殿,被赋予了一种别样的高高在上,甚至是有些神圣的意味。 直到她被言霆温柔又强势地禁锢在怀里,用一种颇为·狎·昵的态度与她亲吻拥抱,她才一下子找回了半年前两人亲密无间时那种让她想要逃离又忍不住亲近的滋味。 他就像是一头终于见到了·血·色·的狼,呼吸·灼·热沉促地打在她的耳边。 秦诺努力地回忆着自己失忆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和举动,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 平日里他待她已是极尽温柔呵护,但是每到这样的时候,秦诺才能察觉到他那些深藏的,有些狠戾和霸道的感情。他会宠爱地哄她,疼她,一点点温柔地捕捉她,可他抱着她的姿态,看着她的目光和禁锢她的力道都让她知道,她只能留在他怀中,停在他心上,不能有半点逃避退缩的念想。 言霆只是很想她,见她言笑甜蜜,看她笨拙又真心地隐瞒自己,想要讨好自己,就忍不住地想在这里让她哭给他看。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亲密,秦诺又羞又怕,却忍不住地想要寻求这个罪魁祸首的庇护。 他欺负她,却又最为疼爱她。 到了最后,言霆没有真的在这里对她做什么,但也已经足够了。 她鬓发散乱地躺在他的臂弯,如瀑的青丝蜿蜒铺陈,几缕乌发柔柔地贴着她被香汗浸透了的脸,一直蔓到雪白纤细的脖颈,几乎要延到那桃红小衣里去。 桃花映香雪,美得惊心动魄,又显出平日里被她藏在柔柔眼眸后的极致·媚·意来。 她的眼生得极美,浸了·媚·态,就更是·勾·魂夺魄。 言霆深吸了口气,狼狈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纤细卷翘的睫毛刷刷地划着他的手心,言霆皱起眉来,忽然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用了些力道地掐在她的下巴上。 小骗子。 他咬牙切齿地,痴迷地看着她。 生了这样一张天真乖巧的脸,让他疼,让他怜,让他把她捧在手心,生怕将她碰疼了。却又藏了这样极致的·媚,在他对她心疼已极的时候,毫无防备地将这惊心动魄的·惑·人姿态显露在他的面前。 言霆抱着她的时候总是在克制自己。他对她有一种无法自控,无法自·拔·的迷恋,若不是还有这深切的怜宠枷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言霆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腰间,低头珍重地吻着她的耳朵。 她为他孕育了一个孩子,那是他们两人·血·肉·融成,她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他也曾在那些痛爱交织的夜里,在她神智全失,几乎变成一个小妖怪的夜里,将自己的鲜血毫无保留地喂到她的口中。 言霆嗅着她身上甜蜜的气息,满足地轻轻一叹。 如今那些生死之危已经离他们十分遥远。言霆也有很足的耐心一点点地哄她,教她,让她和自己一道落入这万丈红尘。 他慢条斯理地给她穿衣,温柔又珍惜,她心里的那一点委屈和惶惑都被他哄散了,却又更像只粘人的·猫·儿,不肯离开他怀里一步。 她喜欢这样温柔的温存,也喜欢他轻轻的吻和亲·昵·的话。 言霆抱着她,给她喂了一杯温水,而后和她商量:“半月之后我们离府一趟。”顿了顿,他补充道:“不带言曦。” 他提起儿子的名字,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和期待。秦诺笑眯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是从容地点了点头。 言霆挑了挑眉:“不问去做什么?” “跟着你就行了。”秦诺很是自然地答了一句,而后抿了抿唇,挣了两下,说自己想要先回房去。 秦诺如愿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却是一路戴着帷帽,乘着小轿回来的。 他本想要送她,却不防临时有急报,她也就趁势自己回了房。 原本是打算过几日要给他这个惊喜的,可今日在书房之后,她忽然不想让他再等下去。 -- 第284页 秦诺今日没有去看儿子,也没有接孩子过来。 近来祖母的身子的确是好了许多,她先时还当是钟嬷嬷哄她,可后头才发现祖母是真的精神了许多。 新的生命总能带来无尽的希望,而祖母也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至于半月之后的离府,秦诺心中也有所猜测。 不过她并不害怕。 她说过要与他风雨同当,祸福与共的。从前是受旧毒制约,今后她也能好好照顾他了。 正院夜里都挂了很是喜庆的灯笼,言霆遥遥望来,面色仍旧从容,脚步却较先时快了许多。 寝房中传出一阵悠扬乐声,和着这温柔夜·色,直拽着人一道跌入了梦中。 这是言霆在梦里也未见过的景·色。 她在他眼里向来都是需要他保护,呵护的孩子,他总觉着她还没有长大,即便她如今已为人母,他却仍旧把她当作一个可怜可爱的小姑娘。 他见过她许多的模样,帐子外的,帐子里的,他喜欢得心疼,喜欢得生了心魔。 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秦诺。 像是揭去了伪装的妖魅,乘着清风明月而来,一下子将他拽入了沉·沦·的漩涡。渺渺夜色,茫茫魅影,他独身而来,明知往前一步就是无尽深渊,却仍旧迫不及待地迈了步。 他像是被她迷惑了,被一个小妖怪迷了心智般地沉入了梦境,直到她双眼·湿·润明亮地抱住他的脖颈,在他面前将那将松未松的衣带解开,他才一下子寻回了自己的心跳,继而头昏脑涨地阖目调整气息。 她还什么都没做,甚至连一个吻都没有,就将他拿捏到了如此境地。 这一刻,他想,就算眼前这个真的是妖魅鬼物又如何,他愿意将这一身·性·命相付,只求她能予他一点真心。 他又盼着自己能是个降妖的道士,这样,也好能将她捉住,从此日夜相守,不得稍离。 他理智尽散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就是她如同从前那般情意分明的“言霆哥哥”。 第186章 娇生惯养 寒叶城…… 定王府中一切如常,谁也不知道府中竟一夜之间悄然丢了两个主子。 这也是秦诺头一次出这样轻松的远门。 说是轻松,并不是因为路途平坦,无虑无忧。而是此一行他们终于没有生离之忧,死别之苦。 秦诺头一次看到言霆穿这样的衣衫。 衣料寻常,衣饰也很寻常,却偏偏更加显出了他的高大俊美,矜淡冷傲。 他实在太过出色,锦衣华服也就罢了,一旦如此换衣改扮,却不免更引人眼。 因此一等他们在客栈歇了下来,秦诺便想法子用胭粉笔黛来给他遮挡眉眼。 他身材高大,面庞棱角分明,俊美异常,加之常年居于上位,生杀予夺,又几经杀伐,那股气势根本就遮掩不住。 秦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的眉眼俊逸遮了五分,可旁的却是实在没法了。 言霆看着铜镜中眉目模糊的自己,略一挑眉,把身旁满面忧愁的小东西抱在了膝上:“怎么,不喜欢让人看我?” 这是秦诺的小小私心,被他这么一点破,她面上有些挂不住,却强撑起气势来,高高扬着下巴睨他:“怎么,不行吗?”她说着噘了噘嘴,伸手去揪他的脸:“你可是我的人,我才不让人白白看了去。” 言霆低笑,拿了湿帕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擦脸。他看着素面朝天,娇美纯稚的小姑娘,低头轻轻在她唇间一尝:“行,怎么不行,殿下不想让旁人看我,我明日就买个帷帽,一路戴过去如何?” 秦诺知道自己若是应了,他一定立刻就会差人去买帷帽。她轻轻哼了一哼,眼珠儿一转,嘻嘻笑道:“那就不用了,不过我有个好主意。”她拿过桌上搁着的笔黛,轻轻在他额上比划着:“不如就在这里写下‘秦诺之夫’这几个字,那旁人就算看,也知道你是我的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言霆不闪不躲,一双眼温柔地看着她,可这温柔里又像是藏着什么,让她莫名地觉着危险。 “用笔写有什么趣?”言霆握住她的手,将她手中的笔黛随手掷到一旁:“可我也不愿旁人看到你的名姓。”他笑笑,另择了一柄有些锋锐的小刀:“倒不如刻在心口,这才……” “不要!”秦诺把小刀扔到地上,紧张地握住他的手:“你敢这么做,我再也不理你。” 她知道他是做得出来的,他为了爱她,什么都肯做,什么都敢做。 言霆轻笑,也不与她争辩,只是轻轻抱着她,疼爱地给她拍背。 “我们就这么往寒叶城去吗?” “害怕?” “我才没那么胆小。”秦诺仰脸看着他:“我只要知道一件事,心里就不怕了。” “哦?”言霆勾了勾她的鼻尖,饶有兴致地问:“什么事?” 他了解她,明白她,可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这心肝宝贝在想些什么。 “因为你带我一起去了,所以这趟绝不会有什么危险。” 饶是言霆惯于喜怒无形,听了她的话,也不由怔了片刻,愣了几息。 甚至几乎有些手足无措。 “那也不一定。”言霆嗓音有些干涩:“说不准此去生死未卜,所以我才一定要带你来呢?”言霆捏着她的下巴,手上用了几分力道:“我即便是要去赴死也要你一路相随。” -- 第285页 “哦。”秦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然后哼笑道:“可你怕我疼呢,你舍不得,对不对?” 言霆说不出“不对”,她这一句话,倒让他颇有些狼狈。 “你脸红了。”秦诺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学着他平日里的模样,在他脸上轻轻捏了捏:“好吧好吧,王爷说什么都对。”她哄孩子似的,摆出一脸大人样来:“不管前头是平平坦坦还是荆棘遍布,我都不在乎的,我要陪着你,陪你一辈子。” 言霆这下子是真的有些脸红,可也有些享受这样被她宠着的感觉。 晚饭是在客栈楼下吃的。 平素都几乎是他们两人一起用饭,今天却添了这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也算是有了些新鲜劲儿。 不过也只是一些罢了。 她还是喜欢两个人一起用饭的时候。他们有说不完的话,即便是一些没什么用处的闲话,说来却也让人心情愉悦。 她在他面前根本无需遮掩,也无需端着,只有他们两人在一处时,那种轻松闲适始终让人眷恋。 不过如今他们身有重任。 秦诺很懂事地抬了抬下巴,给了言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言霆险些要笑出声来,也险些要伸出手把她抱进怀里,放到膝上。 这小东西可爱的要命,也懂事的让他心疼。 他知道她有多么娇生惯养。因为这都是他一手惯出来的。 天下山珍,四海美味,他都要一一奉上,让她这一生享尽荣华,无所忧虑。 如今这样的衣食住行,着实是太委屈了她。 可她依旧吃得很香甜,在他看过来时,还毫不吝惜地给他一个甜蜜温柔的笑容。 所幸这笑容只他独享而已。 自从出了府,秦诺便是一身男儿装扮,面上也多做修饰,这么看来,她一张脸简直平淡平常得让人无意再去看第二眼。 只消没有人仔细地去瞧她那双眼睛。 否则,只这一双美目,便要教人忘了那些月貌花容,环肥燕瘦。 他们已经接近了寒叶城,所以要在大堂里用饭,就是想听听这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有什么要紧的消息是他们所需要的。 这很重要,有时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有可能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发挥出意料之外的作用。 寒叶城是东临乌襄二国与大燕之间的平衡之地。 此地俊杰云集,都是既不服朝廷,也不归诸侯的散勇游侠。 如今东临乌襄二国在此驻兵,迟迟不进,也是为着忌惮退避的缘故。 寒叶城的局势非朝夕可改,原本也是不必过问的。可偏偏是半年之前,寒叶城的局势起了些看似微小的变化。 这变化的作用如今尚未显现出来,甚至不知会不会显现,但这变化已经引起了言霆的重视,甚至是警惕。 能让定王警惕的,便不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秦诺听说过寒叶城,也看过王府往来的公文。言霆依旧是以让她享乐为主,可有意无意之间,他却开始教她,该如何看,如何管,如何调兵遣将,如何用人容人。 他在教她君王之道,也鼓励她,引导她该如何掌握权柄。 秦诺接的很是轻松,也学的毫无顾虑。 她知道无论是什么事,只消他教她学,引她碰,便都是为她好的,她全然无需有任何的顾虑。 她也从来都没有顾虑。 这世上,她唯独对他,最无需设防猜疑。 他爱她如命,疼她入骨,若她还有顾虑,那便真的配不上他这一世深情。 如今她还有些兴趣,也想在旁帮他,让他不至太过劳累,让他有人可信,可托,可依靠。 若将来她没了兴致,说放下,也就放下了。绝不会有任何值得担忧思虑的。他会为她铺平一切的道路,护她一生无恙无忧。 寒叶城里也的确有许多可说的,酒酣耳热之际,饭饱水足之时,就是那些消息最无防备,最无遮掩的时候。 言霆和秦诺也的确听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第187章 同心庄 阴·阳·一…… “就算那同心庄是寒叶城第一庄又怎么样,我早瞧那楼十二不顺眼了,这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如今能见的就是一片绿油油了吧……” “也就是离了寒叶城这么远你才敢说这些话,不过你也别侥幸,当心被人听着了,回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接话的人显然颇为谨慎,一面说一面四下里看人,还伸手拦了那胡吃海喝的人去提酒壶的手:“你忘了,以前有个屠户对楼……楼庄主出言不敬,后头是什么下场了?” 这话之后,大堂里肆无忌惮的人到底是少了很多,秦诺听了一耳朵的旁人家的闲话,却还是有些云里雾里。 而且也在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 什么叫“楼十二被自己的发妻和宠妾戴了绿帽子,还给人家养了十二年的儿子”?秦诺皱着眉,回头去看言霆,正见他也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而后略一挑眉,便带着她回了房。 房中置了屏风,被江瀚带进来的青衣小厮就站在屏风之后,始终未敢抬头一瞥。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聒噪的乌鸦,可他的语气却很平整,让人不由静下心来听他说话。 他说的正是方才客栈堂中同心庄之事的后续。 -- 第286页 他只说了三句话: “同心庄楼十二有一宠妾,是风月中人,入府后与其妻情同姐妹,楼十二不在府中时,几乎同起同卧。” “楼十二生辰宴上,一方才失子的妾室直指楼十二宠妾子娟乃是男身,且与其发妻李葭相交多年,连其年方十二的儿子楼麟也都是·奸·生之子。” “楼十二亲自验身,发现子娟确是男身,之后便杀妻囚子,将同心庄整个围了起来,又让李家给他一个公道。” 话落,他利落地行了个礼,而后无声地退出了房去。 这热闹听到这里却沾染了血色,秦诺拧紧了眉头,先时那点子瞧热闹,听闲话的心也尽都消了。 可…… “那子娟既是楼十二的宠妾,他怎会不知其是男是女?”这一点让秦诺尤其地困惑,也对这事颇有疑虑。 言霆看着她冥思苦想的模样,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若是好奇,我就带你去瞧个清楚。” 秦诺咬唇看了他几息,很懂事地摇了摇头:“听听就罢了,我不去。”他们来到寒叶城原本就是私下而行,寒叶城也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她不能为着自己的一点疑虑就让言霆陪她冒险。 “怎么这么懂事。”言霆伸手摘去她固发的头簪,骨节分明的大手温柔地给她捋着微凉的青丝:“这事倒有两个可能。” 他话音方落,她亮晶晶的目光就落了过来。言霆失笑,冲她张了张手,秦诺就兴冲冲地坐到了他的膝上。 还说不好奇,不想看。 言霆一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很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其一,子娟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从前的宠妾为女,而寿宴上的宠妾则换成了男。” 双生虽然罕见,却也不是没有,秦诺迟疑着点了点头。 “其二……”言霆压低了声音,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其二,这子娟阴阳一体,可男可女。” 秦诺怔了怔,咬唇几息,一时心绪颇为复杂。 可不管这事根底如何,到底也已经不能算是一件有趣的事了。 只能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或者是一场见血封喉的人·伦·悲剧。 “旁人的事,也值得你如此费心。”言霆握紧了她的腰,抱她往帐子里去:“若再这样,我就把你锁在屋里,什么人也不许见,什么话也不许听。” 秦诺被她虚虚拢着,心里渐渐安定下来,也不再去给自己徒惹烦恼。 “那也好啊。”秦诺不想让他也跟着自己烦心,便不再提起这事,她目光一转,便望到了言霆一双沉暗的眼眸中:“我只见你,只听你的话就好了,这样也能偷一辈子的懒。” 言霆的双目重新亮了起来,方才若是寒潭凌渊,此时便是灼灼烈火。 可他也只是垂首在她额上珍重一吻,而后将她抱到怀里,轻轻地给她拍着背。 “你为什么……”秦诺整个人陷在他如山的怀抱中,只觉又温暖,又安全。可她知道他现在不只是想抱抱她。 “明日要赶路。”言霆摩挲着她的脸,像是在触碰一·瓣·玉兰花上清凌凌的露珠儿:“舍不得。” 秦诺心尖儿一软,继而整个人都烫了起来。 她看着他握在自己腰间的有力的大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都染上了一点晕红的霞光。 第二天秦诺是在马车里赶的路。 因着不可招摇,这辆马车与她从前所乘相比,已经算是颇为简陋了。但秦诺并不太在乎。 她坐在言霆膝上,衣来张手,饭来张口,过得颇是纸醉金迷。 中午用过了饭,言霆便从白玉瓷盒中挑了一抹玉白的膏药细细地往秦诺唇上抹。抹过一遍,却又忍不住低头去与她唇·齿·缠·绵。 直到怀中唇间溢出一点可怜的呜咽和哭声,言霆才敛眉克制着稍稍退了开来。 “怎么这么娇气。”言霆口中嫌她娇惯,可目中却全然不是这样说的。 她这份娇气有九成都是他一手娇惯出来,他只盼她能乖乖窝在自己的心口,怎会有丝毫的责怪和弃嫌? 但他也的确没有再来吻她的嘴。 这次的确是有些过了。 言霆拿斗篷裹住她的身子,将下巴抵在她的发心慢慢平复着心里蠢蠢欲动的念想。 秦诺唇上涂了药,却还是觉得有些凉丝丝的痛,他吻得太·深·太狠,让她觉得他像是要把她的心都一并吞了。 秦诺有些心疼他,便试着说些旁的话来引开他的心思,也好让他不必克制的这么辛苦。 “你昨晚说的同心庄的事,咱们要管吗?”秦诺隐隐觉着言霆好像对楼十二很介意。楼十二在寒叶城中,这由不得秦诺不提高警惕。 “管,也不管。”言霆苦笑着侧首吻了吻她的侧脸:“楼十二经营多年,该不是个莽夫,但他却做出了冲动杀妻之举,又与李家彻底为敌,我想看看,他这么做的底气是什么。” 秦诺一下子听出了关键:“你怀疑这事是他自引自演?” “也不一定。”言霆深深呼了口气,将她的手合握在掌心:“见过他后,也许就有结果了。” 第188章 坏心眼 小先生不老…… 寒叶城人来人往,一眼望去,瞧着是个繁盛的样子,可沿街细看,便见绫罗绸缎旁皆是粗衣布衫,食楼酒肆里也都是瘦骨嶙峋。 -- 第287页 来往客商倒颇有几分豪色,偏是这些掌柜小厮,守着衣铺食楼,却满面沧桑。 秦诺皱了皱眉,却也并不再去细瞧。 寒叶城鱼龙混杂,律法模糊,情形更是复杂难辨,她从一入了城,脊背便紧紧地绷了起来。 言霆此来自不是独个儿前来,早有暗卫侍从化入人群,在寒叶城中接应,而明面上,言霆只携了江瀚和江泠二人。 一路的紧张和恍惚,都在言霆将一块雪白糕点喂到她嘴边时刹然消弭。秦诺怔怔地微张了嘴,浅浅地咬了一口。 米糕香甜软糯,也将她心口紧绷的那股子气一下子抚平了。秦诺左右瞧了瞧,回过神来时却见他已将剩下的半块糕点都吃进了口中。 这寒叶城在秦诺心中不下于龙潭虎穴,可言霆却这样轻松闲适,仿佛闲步于定州坊街。 秦诺满心的疑惑,却并不多问多说,也不会抬起眼来直直看人。 前儿个他们在荒郊茶摊上歇脚,秦诺见那摊主的小女儿怯弱可怜,便将带着的一包糕点留给了她。摊主携着妻弟前来道谢时,她也便抬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么一眼,把言霆彻底给惹火了。 那摊主的弟弟直了眼似的看她,虽无冒犯之举,但他们离开时,那人居然跪倒自言愿为仆奴,甘做牛马。 言霆素来不是个仗势欺人之人,但那日茶摊之上,他两语三言,却将那紧随不舍的人打击得面色苍白,愧不敢言。 做了一回祸水红颜,秦诺再不敢直来直去地瞧人。若是在定王府中便罢了,来去的都是知礼的人,并不至于有何莽撞言行。但此地安危难说,秦诺不想因这些无谓之事给言霆招来难言之祸。 谁知她谨慎如此,他却仿佛闲庭信步,一派悠然。 秦诺心中疑虑更盛,且也已经有些动气了。 言霆见好就收,折步带她进了一座气派的酒楼,径直入了上房之中。 此刻还不及午膳,秦诺进了屋也不多话,直到江瀚进来道安告退,才开始张口说话。 原本这些江湖规矩,江湖猫腻她是不知道的,可这一路上所见,又让她不能不知道了。 但凡闺中女儿,谁不曾向往过天高地广,云淡风轻,如今这一路虽暗险重重,可所见所闻,又与书中别有不同。且此行一途,言霆有意指点,他口中所述,她目中所见,都让她有一种热血沸腾的兴奋之觉。 好像她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快意恩仇,恩怨尽诉的江湖儿女。 “不错,夫人已经颇有女侠风范了,看来为夫今后行走江湖,要颇多仰仗夫人才是。”言霆先含笑逗了她一句,而后方拿过桌上摆着的果子递到她的嘴边,轻轻在她唇上摩挲。 秦诺张嘴咬下,只觉这点心果子外皮软糯,里头甜香,虽说有些腻了,却也是一番好滋味。 “这点心是你早早教人备下的?” 言霆挑了挑眉,俯首从她唇上含过糖霜:“怎么知道的?” 秦诺瞧瞧翻了个白眼,心里道了句“废话”。 此前言霆从不许她随便吃客栈中准备的东西,但今日却自己把这来路不明的果子喂给她吃,她便是再迟钝也该知晓这果子的来路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秦诺静静看了他片刻,却忽然笑着转开脸,而后走到窗前,举目瞧着窗外风光。 言霆无奈笑笑,也回身走到她身后,微微俯身拦腰抱紧了她。 “没有想问的?” “才不问。”秦诺挣了两下,却也不知是遇着了什么,面色忽然绯红,整个人僵了一样地不敢动弹。 言霆轻笑,从她身后伸出手来,两指轻弹,窗子便“唿”得合了个严实。 她心慌地低头去掰他的手,可她越是动,他落在她耳畔的吻就越是缠·绵,不过几息,她便腿软得站也站不住。 他呼吸沉促,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恣意轻薄,间或力道重了,咬的她发痛,却会·狎·笑着哄她,话里全是藏也藏不住的宠溺。 她没法回转身来,只能由着他摆弄,偶尔偏头看他时,便见他一双冷冰冰的眼里满是深藏的烈火,好像一下子就要把她吞噬尽了。 “还敢躲。”言霆的声音又轻又狠,沉的她心口慌乱,面色通红。 她心里委屈得不成,偏偏想要的都是他的怜惜和疼宠。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每回这样,都让她茫然无措,仿佛被他抱着一起落到了什么地方,这地方只有他们两人,暗沉沉的,让她惶惑又安心。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很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傲和漠然,就像这世上万千景色,无一样能入得了他的眼。 他站在红尘之中,却不染丝毫尘色,疏冷而薄情。 可当他看向自己,秦诺心头一闪而过的惊惶便倏然消弭。 他面上仍旧没有太多的波动,可那双眼已将情意诉尽。 “这里冷。”秦诺抿着唇,仰头微微张了嘴,任他有些·粗·戾地亲她疼她,也再没有丝毫的推拒之举。 他渐渐温柔了起来,方才那种犀冷的疯狂也都慢慢蛰伏了回去。 “那怎么办?”他笑得很坏,又带着说不出的沉哑,秦诺咬了咬唇,回身投进他的怀里,这会儿才算是安下了心。 她笑笑,抬起头来无辜地看他:“那就……多穿几件好了。”她说罢推他借力,转身便跑,言霆抬了抬眉,也虚虚地松了手。 -- 第288页 他看了一眼这间上房,又含笑悠然地看了一眼躲在圆桌后的小姑娘,脚下不停地与她隔桌而立。 秦诺满心紧张,可怜兮兮地与他撒娇,言霆笑笑,一应收下,却不肯给她一个温柔回应,看样子是非要捉到她才好。 “你怎么这么幼稚?”秦诺恶人先告状,试图救一救他的良心:“我们是来做大事的,你不要胡闹。” 她这话说得语重心长,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她这样,却让言霆嘴角笑意加深,双目都仿佛亮了一亮。 她仍旧是一身灰扑扑的男儿装扮,言霆上下细细打量了她一回,也不知起了什么心思,便来回走动地来逗弄她。 像是猛兽伸出爪尖儿来逗弄自己捕获了的小·猎·物。 “王爷,我认输了,我错了……”秦诺很不要小脸地装可怜,扮无辜,脸上的惊惶却遮也遮不住。 言霆却觉着有趣,也心疼她可怜。 “我要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你不许动!” 言霆当真没有再动,只是依在桌旁,覆额低笑。 而后,他出手如电,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把她捉到了怀中。 他双臂如铁,使力的时候,干练精壮的肌肉隆起,将窄袖的锦袍绷出了令人心慑的气势。秦诺心慌之间,已经被他掐着腰抱了起来。 “好一个俊秀的小郎君。”言霆将她抱着与自己平齐,呼吸柔柔地拂在她的脸上:“还有什么忠谏之言,说来本王听一听。” “那可多了。”秦诺伸出手来搂住他的脖颈,巧笑道:“属下是仰慕王爷风采,敬服王爷文武无双才前来投靠,可没想到王爷居然是如此之人。” “哦?”言霆把她抱紧了,侧首细细地吻她的脸:“本王是什么人,让小先生这般严辞?” 秦诺还待发表她的忠言,却不知哪儿落到他手里,惹得她面色如花,双目泽润。 “小先生不老实。”言霆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坐到床沿,捧出她通红的小脸:“本王看你分明是个女娇娥,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来向我进言?” 秦诺撤身把脸藏在他心口,耍赖地叫着“不玩了”。 言霆也被她惹得气血翻腾,燥得厉害,却仍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浑话来解了解心里的·瘾。 “不要生气,不告诉你,不过是这里的事耗费心神。”言霆将她面对面抱了,温柔认真地与她解释:“可你若是想问,我便什么都告诉你。” “我才不问。”秦诺被他捏着下巴,却低头在他指尖亲了亲:“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信你。” 言霆闭了闭眼,到底还是没忍住把这窝心的小东西疼了一回,直到日渐黄昏,秦诺方被帐子外隐约的说话声吵醒。 言霆一手还捂着她的耳朵,见她醒来,眉头微微地皱了皱。 帐子外的说话声也停了片刻,直到言霆说了句“不必理会”,外头的人才领命退了出来。 秦诺这才听出帐外回话的是江泠。 棉被里暖融融的,两人手脚都·缠·在一处,秦诺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里,一觉睡醒来,便懒洋洋地不想动。 “怎么了?”她的声音低糯糯地,言霆心口发酥,抱她过来亲了亲:“没事,继续睡。” “饿。”她满脸无辜,勾·得言霆有些耐不住,到底只能暂起身离了她,才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想不想去同心庄住上几日?”言霆叫了饭,坐在床沿喂这个小祖宗吃。他侍候人侍候得很是顺手麻利,从两人重逢,她身边的丫头便几乎成了摆设。在照顾她的这件事上,没有人比他更加细心。 秦诺一口气没喘匀,偏头咳了几声:“我们被人发现了?” 言霆哭笑不得地给她喂了几口水,想解释什么,到底只说:“无碍,你若想去,只当是寻常做客即可。” 秦诺知道他方才那一顿显然是想教她些什么,只不过又舍不得让她心神过耗。 看他为她百般费心,万般安排,秦诺笑眯眯地凑过去用油乎乎的小嘴亲了亲他。 她可真是坏心眼儿啊。 言霆已经提出来了,秦诺就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迟疑着道:“去吧。” 他们来寒叶城本来也不是奔着太平无忧来的,如今既然同心庄先找上了门,那去看看也无不可。 最重要的是言霆对这件事并没太多的所谓,那同心庄也就没有太大的危险。 权衡了片刻,确定自己不会给言霆惹麻烦,她才点点头,确定了之后的行程。 第189章 明月坡 为虎作伥 要去同心庄做客,却也不必太过焦急,秦诺见言霆气定神闲,自己也就摒了余念,专心地游玩起来。 寒叶城风景尚可,因着往来便利,又置要道,因此来往客商,络绎不绝,若只瞧人头热闹,那便是有十成十的热闹了。 可一路赏玩下来,秦诺的几分游兴也尽都落了,再瞧什么,也只觉得兴致寥落,分外无趣,也令人灰心。 “不喜欢?”言霆知她甚深,见她面色微转,便带她进了临近一间茶楼,寻了二楼临窗的雅座儿坐了,着人点了这茶楼有名的饭食,想要哄她开怀。 楼高视野阔,秦诺遥望出去,正见大街边儿上几处楼子堂堂皇皇地立在那儿,形容妖冶的女子迎在门边,言笑殷勤,但细看过来,却不免觉得压抑而无望。 -- 第289页 秦诺皱了皱眉,收回视线,对着言霆勉强一笑,便低头去吃碗里剥好的虾仁。 纵然早知定州之外少有太平安乐之地,但骤然得见,也还是心有妨碍。 这寒叶城照说也是安稳之地,但安稳却是重压之下的妥协和强权武力下的奴役。这一路不知有多少爪牙鹰犬,耳目监视,即便是能落口饭吃的人,神色也多是麻木而漠然。 在这样的地方打听消息或是遵令办事尚可,若是来此游玩,那便是成心给自己添堵了。 言霆喂过来一筷子卤得很香的鹅腿,等她吃了,又爱惜地在她嘴边抹了抹:“会好的,不过片时之困罢了。” 秦诺抬起头来,看着言霆侧首远望的神情,心中一动,不知怎的,倒很是了解了那些对他忠心耿耿,性命相报的豪杰名士。 她伸出手去,轻轻放在言霆的手背上,只是一笑,而后收回手来,慢慢悠悠地开始用饭。 言霆倒有些怔愣,片时的工夫,他回过神来,笑看向她,也慢慢地斟了酒,就着微风浅浅斟酌。 出得茶楼,秦诺心绪已经平静了许多,也看着对面的小摊子上那几个扇面绣得精美异常,正拉了言霆的袖口想要过去瞧瞧,转头之间却已被言霆小心地揽进了怀中。 街上不知何时多了这几个横冲直撞的恶棍,一来便直扑到了那扇面摊子上。 秦诺方才一心地去看绣样,却没来得及瞧一瞧摊主模样,眼下听了那几个恶棍不干不净的言语,眉头一拧,厌恶之情便如何都隐忍不住。 若是在定州,这些王八蛋早被巡街的捕快逮到衙门里给一顿板子吃了,可在这个地方,却没人敢出头为这麻木地讨着生活的绣娘说一句情。 非是人心皆恶,实在是在这寒叶城中,无权无势之人如同蝼蚁一般苟且存活,活下来已是不易,又有多少人能够不畏生死,仗义而出呢? “你那老不死的爹已经签了身契,你这小贱人还在这儿装傻充愣,贪我们爷的便宜,告诉你,今儿个,要么你就乖乖地随了我们回去,看在你还有这么张面目的份儿上,我们爷能给你留点儿脸面,若是不肯,我们爷们儿就在这儿跟你演一演,让你知道知道寒叶城里头谁是老大!” “我不去!”那女子声嘶力竭,泣血一般:“我会还,我会还的,我不会赖账……” 那领头的伸手一把拽开了那女子的外裳,还待动手,一手却几乎被江瀚拧得断了知觉。 “这可是正好,我倒想知道知道寒叶城里谁是老大,不如你来给我仔细讲解一二,讲解的好了,爷留你一只手,若是说得不好,我看这命也都不必留了。” 江瀚眉眼间全是一派肃杀的冷意。他是刀剑里拼杀出来的,浑身都是凛然的正气,一时间倒把几个猪狗之辈震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一场闹剧终了,江瀚也只教训了几个恶棍混球,便撤手不再深查,但既已管了这绣女之事,便得管到根底,否则他们今日走了,这绣女也只怕活不过明日。 这里的事自有江瀚江泠处置,言霆带着秦诺一路往前,也并不上前过问。 直到夜里,江瀚回返客栈禀事时,才将白日的事前后仔细说了一通。 白日那绣女面貌端正,在寒叶城也有些美名,在这样的地方有了美名可不是一件美事。有人看上了绣女姿容,欲纳为妾室不成,恼羞成怒,转而引诱其父入赌,最后其父输的不成,也将女儿的身契给输了出去。 今日那些无耻之徒便都是为虎作伥之辈,是受了楼十二手下一个管事的托,来此给这个绣女一点教训。 若她肯乖乖听话,便先当个玩意儿逗一逗,若是不肯为婢为妾,那就当街给她个好看,虽不要她的命,也要她生不如死才好。 “父母典女,乃是今时律法所容,即便是有人掺手,那楼十二手下的管事也并不算理亏,就算有其他帮门派会逮了这个把柄,也不能从法从礼上拿他如何。”江瀚冷静地将事情交代清楚,而后也忍不住轻轻吁了一口气。 这若是在定州,父母典女一律早已不容于法,即便卖身为奴,也要自己愿意,而今乍见这样的事,饶是他早已见惯刀光,也不由觉得气闷怜悯。 若真是男儿,舍一身力气建功立业,抗敌为民才是好汉,如此欺·辱·百姓,凌·辱·弱女,真真是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秦诺只慢慢为言霆温酒,白日里的愤懑无奈此时渐渐平息,又生出另一种急迫的寄望来。 他们今日可助一弱女,却难一一帮助这寒叶城万千无辜百姓。 唯有国有明君,威加海内,方能将此种痞戾之行,万恶之举加以禁止管束,方能让这一地焕发生机。 江瀚走了良久,言霆方从伸手抱住她,轻轻吻了吻她的侧脸:“怎么了?不用担心,今日那绣女,江瀚定会妥帖安置……” “我知道,没有担心。”秦诺到了杯酒,转头来喂到言霆嘴边:“只是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每日里都有那么多文武之士要为你效犬马之劳。” 言霆饮下了酒,低头用唇轻轻摩挲着她的嘴角。 秦诺仰头柔顺地让他抱了一会儿,才轻轻道:“同心庄已经来请过几回,言霆哥哥想什么时候应邀前去?” “还真成了我的小先生了。”言霆抱着她坐下来,揽着她一同看着窗外明月:“都说寒叶城外明月坡月色独好,想不想去看看?” -- 第290页 秦诺偏头看了看他,凑上去乖乖亲了亲他的脸,点头应好。 离开客栈时,正见江瀚沉着脸提着什么东西往屋里来,见了他们之后稍有怔愣,只遥遥行了礼,而后提了东西换了个方向离去。 言霆淡淡一瞥,也不过问,只抱着她翻身上马,一路往城外行去。 第190章 野·鸳·鸯 哪一个…… 月色如水,于明月坡上又是别有一番风韵。 月光在这里化成了一片单薄缥缈的云纱雾影,将这一方土坡拢得娟秀朦胧。 夜里静得不闻杂声,秦诺与言霆携了手慢慢地往明月坡上行,间或相视一笑,彼此交握的手也满是缠·绵。 暗卫皆守在坡下,不曾前来搅扰。 一来明月坡视野开阔,少有能藏垢纳污之处,二来言霆自己也可以一当百,若有不测,下头人也能及时来援。 三来便是如此一地,若杂了太多的人,难免就坏了这难得的景致。 两人静静的爬坡,秦诺偶尔以言霆手心借力在山石上略略越跳,得些趣味,两人一路无言,心里却都盛满了欢喜。 只是爬至半坡时,言霆倏然将秦诺揽进了怀里,一手轻轻地捂了她的嘴。 明月坡虽少有藏人之地,但并不是一处也无。 秦诺被他捂了嘴,心口怦怦得跳,却并无多少惊慌之思。 言霆见她知意,便松了手,拇指却在她腮边轻轻一蹭,继而握了她的手,缓缓地带她慢步前行。 绕过一个弯儿,远处正见一凹陷之地,如练的月光在那隐秘处静静地弯了一个角儿,露了一方半明半暗的昏黄暧·昧。 待看清那里的情景,秦诺只觉心头急跳,脸上也火烧火燎地热了起来。 言霆就在身后抱着她,见她挣扎欲躲,笑着低头在她颈上一吻,而后将人搂了转身背靠在土坡之上。 许是瞧清了那处的光景,这里又被月色拢得太过清静,暗夜之中,秦诺伏在言霆怀里,只听着那些暧昧响动越发清晰地往耳朵里钻。 她又羞又窘,抬手轻轻扯了扯言霆的衣袖,也不去看他,只小声说:“咱们走罢,我想回去休息了。” 言霆的目光却都拢在她的身上,见她这样羞怯,心里却忍不住地发燥。 但他只是抱紧了她,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怀中拢着他心头最柔婉的月色,言霆心意温柔,一下下顺抚着她温凉的青丝。秦诺渐渐放松了下来,犹豫了片刻,便伸出手来搂在他的腰上。 此时月色正好,言霆抚了抚她的肩背,继而牵起她的手,也并不再躲藏,带着她仍旧向坡顶行去。 秦诺见言霆并不在意是否惊扰了那暗处缠·绵之人,又见他一副从容和随的模样,心里头便有些疑惑,也忍不住几番回头张望。 “看什么?”言霆捏了她的下巴让她转回头来:“方才还没瞧够?” “我才没想瞧!”秦诺气呼呼地瞪着他,片刻之后,又抬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你是不是知道方才那里是什么人啊?” “我又不是未卜先知,往哪里知道?”言霆有些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若是夫人想知道,我们再去瞧瞧也无妨。” 秦诺哼了一声,见他这样,便知道他已经有些计较了。 “明月坡上月色这样好,为什么却没有人来?”秦诺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抿了抿唇,转而抓起旁的话头,言霆也跟着她换了声儿,慢慢地说起闲话来。 “此地远离人烟,立于城外,四野荒渺,即便有人间胜景,那些惜命的也不会为着这一时月色来做这要命的消遣。” 此时两人已登临坡顶,极目望去,月色渺渺,当真是荒荒寂立。人于此间,但觉不过天地一粟,凭空生出许多惆怅寂寥。 但言霆似乎并不为此间荒渺所动,他将秦诺拥在身前,执了她的手,轻轻去触摸月光。 秦诺知道他方才的未竟之语。 这寒叶城中,百姓命如蜉蝣,挣扎求存,莫说只是寥寥月色,便是虹光霞影,只怕也无心来顾。 秦诺偏头看着他的脸。 若他只图富贵荣华,只求一朝势极,便不必平添着许多忧虑。秦诺拢了拢手,捧过一泓月光,弯唇与他柔柔一笑。 她想起昔年皇兄之语,也到底更加明白他的抱负和寄望。 言霆拥着她,在这寂寂寥寥的地方为她哼了一支小曲儿。 曲调悠远苍凉,和进月色里,慢慢地沉在秦诺的心上。 他们在明月坡看了半宿的月亮,秦诺在睡梦中回到了客栈,等她再睁开眼时,外间已是天光大亮了。 同心庄几番来请,言霆已经晾了他们多时,今次前来的人原本以为无望,可乍然得了肯定的答案,整个人都跟着怔了一怔。 接着便是好大一番排场,楼十二带了同心庄几个心腹弟兄,沿街里几乎禁了行人,一路恭恭敬敬地将人迎了进去。 同心庄是江湖门派,其中多见刀兵,少有温柔。 秦诺少见这样的庄园,几番看去,也只觉无趣。 楼十二原在大堂设宴,看起来是满心衷诚,只不妨言霆并不买他的账,倒将这同心庄上下晾了个干净彻底。 楼十二找了好大一个没脸,怒极之下却更显恭谨,不仅踏踏实实将上下不敬之人压了个遍,还到他们所居之处郑重请罪,只说自己浅薄无礼,冒犯了贵人。 -- 第291页 秦诺此时也不敢再小觑这个楼十二,她在旁细细研磨,见言霆换了笔,又更了纸,挽起衣袖,一笔挥就,笔墨间的狂放锋锐像是要透纸而出,一瞬击得秦诺心神恍惚。 “怎么了?”言霆搁下笔,把她揽到桌前,在后执了她的手,换了张桃花小笺与她同写了一首清婉小辞。 他此时的温柔全然不似方才纸上笔走龙蛇的洒脱恣意,这一首小辞语意缠绵,一时倒教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玖拾光整理 辞句缠绵,温柔入骨,言霆侧首去吻她,却觉她稍有推拒,像是要生疏了一般。 他眉头微皱,索性将笔丢开,只将她转过身来,低头去看她的眼。 秦诺懵然与他对视,下意识地与他笑了笑,言霆却捏紧了她的下巴,片时不允她避开。 “言霆哥哥。”秦诺抬手推了推他的手:“你怎么了?” “也没怎么。”言霆静静看她半晌,忽地笑了笑,而后道:“是我想错了。” 秦诺皱了皱眉,只觉恍恍惚惚地,却往前走了半步,像个终于归家的小·猫·儿,可怜又可爱。 言霆却往后退了半步,而后一双眼紧紧地盯住了她。 秦诺咬了咬唇,委屈地看了他片刻,复又往前迈了一大步,这一回,他张开手把她拢进怀里,目中那种莫测的燥戾也尽都散了开去。 “你方才说的什么意思啊?”秦诺心里安定了,才扬起脑袋去瞧他:“你想错什么了?” 她心里这会儿转着的都是这同心庄的事,虽然隐隐地对方才那种莫名的气氛有所知觉,却并没什么具体的念想。 言霆刮了刮她的鼻头,低头去吻她的嘴,却并不答她的话。 方才她躲闪疑虑,与他退避的那一瞬,他想了许多的事。 幸好她到底还是乖乖的,还是要回到他的怀里,窝在他的心头的。 第191章 贪·婪 握得更紧,…… 宿在同心庄,秦诺心里始终惦记着楼十二杀妻囚子之事。 说来此事也可称为离奇,只不知其中根由何如。 旁观楼十二言行,这绝不是个糊涂到家,庸碌无能之辈,只看他能在寒叶城这样鱼龙混杂的地头儿闯出一个名声来,此人便不可小觑。 但从始至终,这个楼十二都是一副忠心竭力,恭谨有度的模样,若非秦诺心里绷了跟弦儿,只怕也要被他给糊弄过去了。 这日又是楼十二亲自来送了几样时新蔬果,秦诺临窗而立,遥遥望去,只觉此人形容颇似富家翁,言行举止并无凶蛮之气,若寻常谈天,只怕还要觉着是个可堪托付的知己至交,寻不到丝毫的奸诈矫饰。 秦诺落了窗,转身回转到言霆身旁。 他手上松松握着一卷书牒,似是有所思虑的模样。 她走到他身边,熟练地斟出一碗茶来。茶香渺渺,若有似无,清心凝神。 言霆笑了笑,目光凝在她脸上,而后向后一撤,留了空隙出来,张手冲她抬了抬眉。 秦诺抿了抿唇,捧着茶碗坐在他膝上,举起手来喂给他喝:“茶是好茶,寒叶城来往交通,颇为便利,许多东西咱们那儿也不好见呢。” “你喜欢,让他们尽去搜罗来。”言霆喝了茶,将她的身子往怀里合了合:“是不是嫌这里待得闷了?” “我才不喜欢,不用费这个事了。”秦诺被他这样爱惜地看着,只想让他抱一抱自己:“也不是闷,就是觉着这地方杀气太重了,就是个好端端的人生在这里,几年的工夫也得被磋磨成个恶棍歹徒了。” 言霆见她这样娇气地黏着自己,一时忍不住低头去吻她,口中全是柔情蜜意,连他也惊异自己竟会有这许多的温柔。 书案上堆叠着几摞行文策论,都是这几日外间书生陆续托寄而来,能送到言霆面前的,都是稍有些意思的,秦诺也跟着瞧了一瞧,而后只觉心酸。 天下文人志士何其多矣,偏偏今朝不察,弄了个民不聊生,山河破碎,这许多人投奔无门,也只能将满腔的才华揉进冰冷的冬夜,慢慢地将自己的心一并冻僵了。 言霆低头间,见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便伸手捏了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唇边缱·绻摩挲:“又动什么坏心思了?” 秦诺整个人都陷在他的怀里,她望着他的目光,一时间倒有些恍惚。 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得多了,总觉着这些日子里,他每每抱她,都像是要将她融进骨血之中。他的眼里有些她也看不透彻的情意,让她心惊,却也让她心动。 “王爷经世之才,心怀天下民生,所以才会有这许多志士仁人前来投奔,想要搏个功成名就,国泰民安。” 言霆看着她目中像是汪了桃·花·春·水,心头像是被小·猫·儿爪子勾了一勾,让他忍不住地心疼心动。 “我还知道一件事。”秦诺见他凑近了自己,心下羞怯,忖着过会儿还有事要办,他若要这样,只怕又要强自按捺,只好想着旁的话头引开他的心思。 “哦?”言霆见她薄粉的嘴唇被自己·嘬·咬·的嫣红微·肿,又见她情羞意怯,心里颇有些发燥,却仍旧舍不得敷衍她的心思,只好压眉在她额上珍惜地吻了吻,温柔地问她:“糯糯还知道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好不好?” 他口中·含·着她的名字,缱·绻得让她面红耳赤。 -- 第292页 两人呼吸相闻,他的一只手正扣在她的脑后,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丝,颇带了些乖哄的意味。 “我还知道那个楼十二给你送了两个绝色的女婢,而且还是双生之人,对不对?” 言霆一怔,继而低笑出声。 若不是她今日提起,他几乎要忘了这件事。 “你让江瀚留下了她们。”秦诺噘了噘嘴:“为什么?” “糯儿说是为了什么?”言霆稍稍退开些许,也让自己头脑清明了些。他这样靠近她,就忍不住动了与她亲近的心思,但这几日他有些失了制,实在怕自己控制不住,会伤了她的身子。 “是不是这两人有些事能够牵连到楼十二和他背后之人的身上?” 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没想到她竟给了这样一个答案。 “是有些干系。”言霆哭笑不得地答了,又神色莫辨地盯着她:“我还以为你是因着我留了她们而心有不快。” “我又不傻。”秦诺扬了扬下巴,一副伶俐可人的模样:“我是有些不高兴的,可我知道言霆哥哥不会多瞧她们一眼,我虽不快,却并不吃醋。” 秦诺抱着言霆的脖子,讨好地亲了亲他的侧脸。她咬了咬唇,支起身来凑到他耳边,嗫喏着说了句什么,立时便惹得他目光沉暗,呼吸沉促。 “是啊,都给你了。”言霆的声音又沉又狠,似在应着秦诺方才拂在他耳边的话:“从哪儿学的这些话,嗯?”言霆握住她的脸,剑眉紧紧蹙着,一张俊美疏漠的脸上也因着冲动而添了几分慑人的狠意,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秦诺被他这样看着,心口酥麻一片,不知怎的,眼尾如桃花晕染,片时便落下了泪来。 言霆随手扯了扯领口,抚着她脸颊的力道轻柔,却又像是蓄了千斤之力,偏偏温柔入骨,不舍多置一分。 秦诺忍不住地往后缩了缩,却更落在他的怀里,她抿着嘴委屈地抬目瞧他,满身都是被他娇惯出来的稚拙娇气,惹得他心怜又心动。 秦诺抬起手时,袖口顺着小臂滑落,露出了一截如玉的手臂和满目暧昧的红痕。 言霆的神智清醒了许多。 他自嘲一笑,深深呼着气闭了闭眼。 “小东西。”言霆自觉是轻斥,可他不知道,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时,语气究竟有多么温柔缠绵。 秦诺抱着他的脖颈,撒着娇让他抱紧自己。 明知这是捧火就油,言霆也舍不得拂了她的意。 况且他也舍不得不来抱她。 “言霆哥哥,其实我有时候躲你,并不是真的想躲开的。”方才几息,她看着他目中的情意和痴狂,忽然有些想通了他近日异样为何。 言霆一顿,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 秦诺的脸柔柔地偎在他的颈侧,满是依赖地唤他:“我是女儿家嘛,所以觉得害羞,可我……我是想要你来抱我的,才不是真的想躲开,你知不知道?” 言霆轻轻舒了口气,由着自己的心意偏头亲了亲她微凉的发。 知道吗?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情意日深,入了魔障,有些时候不过是借这些心思来把她握得更紧,藏得更深罢了。 爱入痴魔,便是不知所措。 “一会儿我们要去赴约的,你不是准备和楼十二说说话了吗?”秦诺踢掉了鞋子,整个儿缩进他的怀里:“你现在先抱抱我,等晚上……晚上好不好?” 言霆觉得这小东西几乎要把他的命给拿去了。她这样要他抱,要他疼,可爱得让他心神俱迷,偏偏还满脸委屈地躲着,不要他真的碰了她。 言霆只能依着她,满心怜宠地哄她高兴,不要她有丝毫的委屈。他即便是有能翻天的神通,在她面前,也只有狼狈臣服的份儿。 他迷恋她的身子,是因为他深爱着这个人。爱她爱得不知怎么才好,便催生了无尽的贪婪和·欲·念。 在她之前,他从不知道神魂颠倒竟是这般滋味。 也不知道自己竟会爱一个人爱得迷了心,入了魔。 秋风渐起,转眼天便阴沉了下来,楼十二在外多等了半个多时辰,却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江瀚带他进到会客厅时,心里也是始终高高提起的。 一个狂妄忘形的人并不值得在意,可若是个占尽赢面仍旧恭敬有度的人,那便实在不可不防了。 进到厅上,楼十二不等吩咐,便径自叩拜下去,行了三九的叩礼。言霆从容受了,只淡声命他起身,话中并不见丝毫波动。 楼十二心头猛跳,面上始终平静,道了句“谢贵人”后,便恭身而起,仍旧是一副恭敬有礼的姿态。 “来此不过赏山玩水,楼庄主不必如此拘束,否则倒显得我们多有叨扰。” “不敢,不敢。”楼十二口中应着,也慢慢地抬起了头来。 只一眼,他便几乎彻底地灰下了心去。 转念几息,他复又强撑起精神,只是这一回面色却有些苍白而又沧桑了。 堂上坐着的人仍是餍足倦懒的模样,如此形容,却更显雍容清贵,楼十二强笑着说了寒叶城中几处美景,可到底也显得勉强颇多。 话说到了这儿,楼十二只觉满心的好没意思,先时的那些谋算和信心也都被这一照面给削去了八·九分。 “赏景倒是不急。”江瀚心知言霆之意,便径自接了话:“只是这几日贵庄像是多有纷扰,只我们这些人就见了几回刀兵之乱了。” -- 第293页 “这……”楼十二目光微转,也不再去寻言霆说话,转而对上江瀚,是一副颇为汗颜的模样:“这实在是小人治家无方,这才闹出了这许多的笑话来。” “哦?”江瀚倒也似颇有些兴致,顺着他问:“先头我们也听了几句闲话,不过毕竟是庄主家事,也不好多问,如今这是……” “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本也不该拿出来污了贵人的耳朵,可现在这家事已经变成了大事,就算小人想瞒,也总是瞒不住了啊。” 江瀚许久没同人这样腻腻歪歪地你来我往过了,这会儿和楼十二说话,说一句绕三个弯子,他心里头也早有不耐,正欲想些法子诈出这老狐狸的底,却听远处家人遥遥惊呼,只叫着庄里不好了,请庄主主持大局。 第192章 戏中人 情之所至,…… 偌大一个同心庄,散勇游侠不知几多,凭它再不好,又岂能不好到堂堂的庄主脑袋上。若真是这样没规没矩,每个抵挡,同心庄上下早已被人吞得骨头渣儿都不剩了。 江瀚立在当地,心中冷笑,面上却似有忧愁,仿佛是同着楼十二一道儿心焦了。 虽明知今日这一出“不好”也不过是演给他们主仆来瞧的一场戏,但彼此两戏相合,江瀚也就势陪着他们唱一唱,也省得回头自己再来铺排一场了。 前院的戏唱得热闹,秦诺也改容更装,带着江泠在后头花园里踱步游赏。 秋日菊花盛,满目都是萧瑟的热闹,花开得越烈,这秋也就越是寂寥。 举目四顾,唯有一小亭尚有一二趣味,秦诺携着江泠一道坐了,却也只是自顾赏景不语。 江泠也是见怪不怪。这几日里王妃皆是如此,闲来便在后院小坐,偶尔与些仆妇奴婢搭搭话,也只是些闲篇。 江泠心思明透,许多事虽一时看不甚明,但心里却是有底的,她见主子如此行事,像是在观察、试探些什么,便也一应尽不多问,只陪着应命罢了。 秦诺托腮坐了片时许,便有小丫头带着老仆妇捧了茶果来侍奉。秦诺含笑道了谢,只捧着茶碗轻轻晃了晃,也并没有第二句话。 若是平时,这小丫头也都该告退离开了,岂知今日却一头磕在秦诺眼前,几下便磕出了满头的鲜血。 江泠不是头一遭看着这小丫头,素日里来侍候王妃的也多是她,开始时江泠只当这是个花园里的管事,依规矩奉客罢了。江泠心下警醒,在这陌生的地方更是多有防备,下去查过这小丫头的底后才知道她并不是在花园里当差的人。 并不应分却强自来侍候,便是心有所图。江泠禀了秦诺,主仆二人也不声张,只慢悠悠地赏景度日,谁想倒见了今儿个这一出。 江泠被这小丫头一磕,心里有些懵然,再去瞧王妃,却见她似是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冷眼旁观的模样。 那小丫头足磕了十来个响头,才抬袖往额上胡乱一抹,咬唇憋住眼泪道:“奴婢命贱,不敢故意自伤来污了贵人的眼,实在是无可奈何,才求到贵人的头上,若贵人肯听奴婢一言,奴婢就说上一说,若贵人嫌奴婢莽撞,奴婢定然不再纠缠!” 这番话说得明白清楚,口齿凌厉,倒也真算是厉害。秦诺正色看着她,良久,这小丫头虽有怯意,目光却全无飘摇。秦诺这才露出一个笑,上前轻轻将她扶了起来。 “膝下有黄金,我并非你的主子,亦非天地父母,不必如此跪我。你有何求,尽可好好地说来,若我能帮,也不会推托。” 江泠仔仔细细地瞧着那小丫头的脸容,虽被鲜血和眼泪糊花了,但那一双眼仍旧是坚定湛然,毫无畏缩。 江泠稍稍松了松提在喉咙口的那口气,也不再十分地防备她了。 那小丫头点了点头,看着眼前平静温和的脸容,她咧咧嘴想露出一个笑,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奴婢蒙先夫人垂爱,赐名李萱,虽名为奴婢,却待为姐妹。奴婢身微福浅,得主家如此厚待,焉有不以性命相报的道理。”李萱说着牵动了悲肠,却不敢再在秦诺跟前落泪。 她此时也有些瞧出了这位主子的脾性,若是好好说话,有情有理,兴许还能得一二之机,可若是以卑取怜,以弱相胁,只怕就算是命丧在此地也徒然无功。 只瞧她方才那几下磕得连那位身有绝技的姐姐都有些见怜,可这位却面色愈冷,显见不虞便可知晓了。 秦诺点了点头,一双眼静静地望向她,李萱心头一颤,俯首恭敬行了礼,却也再不敢与她直直相对。 “寒叶城里本就不是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能好好过日子的地方,奴婢当年被人抢到这府中来,全赖夫人相救,才得以保全清白。”说起当日生死一线,痛恨懊悔,却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贵人玲珑心肠,定是早瞧出了奴婢心有所求,奴婢也不敢隐瞒。夫人在时,府上好歹还有个规矩,那些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弱女也有个得庇的地方,而这同心庄里脏了心肠的人也都还有个避讳。可自夫人去后,这府上便一日不如一日,奴婢无能,护不住昔日姐妹,让她们落入贼手,受尽屈辱。如今奴婢见了贵人,知贵人是个慈悲心肠,否则那日奴婢的小姐妹失手打落了茶盘,撒了贵人遍身的水,也不会就那么轻轻放过了。” 说起这事,秦诺也才想起那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当时她并未怪罪,事后也差人安抚,当时不过是一件小事,她也并没放在心上,现在听李萱说来,她便不由轻轻皱了眉头。 -- 第294页 “奴婢求贵人为奴婢的小姐妹们寻一条活路,贵人菩萨心肠,只消肯抬抬手,奴婢们只奉贵人为主,但以性命相报!”李萱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抽出一页素白纸笺,双手抬起躬身送到秦诺面前。 这一番话可谓是情意真切,毫无遮掩了。可李萱捧纸躬身半晌,却被生生晾在了当地。 “你是李氏的心腹,李氏夫人已死,你却还好好活着,甚至能在府中行走自如。”秦诺淡淡一语,如珠落玉盘,可听在李萱耳朵里,却如震耳惊雷,让她满心满脑倏有一瞬的空白。 秦诺见状,知道这李萱今日是故意来的了。她摇了摇头,也不去瞧那纸上有何机密,只撤身携了江泠,作势欲离。 “贵人留步,求贵人恕奴婢隐瞒之罪,奴婢再不敢犯了。”李萱也顾不得跪不跪的话了,她当地跪倒,膝行而来,将那页薄薄的纸捧过头顶:“奴婢之言虽有隐瞒,但这信上的消息却是真的,求贵人看上一眼,之后贵人要走要留,奴婢绝不敢置喙。” “她让你来,也不知是太高看了自己,还是太小瞧了我。”秦诺拿过那页纸,看也不看,便一撕而罢:“心有所求,便该自知斤两,若到了这时候还要兜圈子,使诡计,那便是大大的不该,也是大大的不识相。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不管她是‘先夫人’还是‘现夫人’,有什么话,今日不说,明日再说,便什么都晚了。” 她说罢即走,片刻不留,李萱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半晌,颓然跌坐了下来。 院外两方对峙得也正是热闹。 楼十二的不好眼下都来于李家。 李家不忿平白地死了个姐妹,几个兄弟都要前来讨个公道。 江瀚抱臂倚在树梢,冷眉冷眼地瞧着这场戏。几个李家人倒是怒得意切情真,可此一遭究竟是为着争权夺势,还是为着骨肉亲情,便只有他们心里才真正明白了。 要说这寒叶城,可说是极不讲规矩的地方,谁的拳头大谁的话就有理,等闲谁也寻不来那些虚头巴脑,国泰民安的话来彼此应对,可偏偏就是今儿,不只是楼十二这边,就连李家也都是满口的内忧外患,国危家亡,看着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忠心国事,体谅百姓。 江瀚在树梢上笑得不成,一树半落的枯叶也尽都簌簌而下。 许是江瀚未曾遮掩,这两家此时说话的俱都是一僵,后头的争执怎么也有些续不上力了。 今儿个大家都是来做戏的,江瀚此来,只为了瞧瞧谁的戏更好。 自来世上毫无私心的仁人君子都是少之又少,江瀚不怕这些人心里存着权势的心,只怕他们没有这个本事。 若空有其心而无其力,那也不过是个心高命浅的,纵一时得势,也不值什么。 李家虽然动了手,但打杀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楼十二这里也尽都制着,两家瞧着热闹,实则并未伤到痛处。 江瀚正瞧得有些不分明,回首间却见远处烟火大起,他心头一惊,足下生风一般地往失火处跑去。 待到了跟前儿,江瀚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失火之处虽关他们这一行,但并不是要紧的地方。 这一口气尚未喘匀,就见楼十二和李家兄弟都急急带人冲了过来,不分你我地救火拿人,此时此刻,倒有些像是毫无芥蒂的一家子了。 江瀚见此处虽然起火,但来往有序,并无哀恸慌乱之色,心知主上无恙,也就按下心来仔细观察这两家子的人。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楼十二喃喃絮语,额上冷汗涔涔,焦惶无措得不成,岂知李家那几个兄弟却不吃他这一套,眼珠儿一转便回道:“我们兄弟不过初初登门,此地就大火连天,知道的说是你们同心庄护卫不力,那不知的还以为我们兄弟存了违逆之心,专意来寻不痛快!” 这话一出,不仅将楼十二惊得眉目不定,也让江瀚多瞧了他几眼。 今日这火来得蹊跷,照说这火生在同心庄,责任也全是楼十二的,可坏就坏在李家是在起火之前登了门,这就由不得人不起疑了。 原本楼十二处在不利之势,听他方才的话头,分明是有谱强作无序,原本就是要栽到李家头上的,谁知先被李家给砸了回来。 但如此一来,便越发扑朔迷离。 这火起在同心庄里,除非它是无源自燃,否则,这故咎该由谁来担呢? “你们这话也太刻薄,火起在我同心庄,老夫还没来问责,你们就要撒一撒野了。”楼十二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地去瞧江瀚,嘴里的话颠三倒四,倒是一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毫无头绪的模样:“我何时说要赖到你们头上了,这事出在同心庄,除非这里头都是你们家的人,否则我底下的兄弟岂不都成了瞎子聋子?” 李家人倒教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剩下的话都堵在嘴里,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这戏唱到这儿,居然被这老狐狸给噎了回去,李家的再来寻事,反显得心虚了。 江瀚目光淡淡拂过楼十二,只冷笑一声,便径自去了。 冲天的火光燎得人心慌,秦诺皱眉看了一会儿,便合窗回过了身来。 言霆正在回一封很要紧的信,秦诺凑上去瞧了两眼,只看了满目的“四海堂”。 “这寒叶城里这许多帮门派会,你为什么独独看中四海堂?” -- 第295页 “因为这是个可用的人。”言霆搁了笔,将信封好,推至案边,又拿了巾帕仔细擦了手,才来拂了拂她耳边落发:“四海堂的堂主魏恒曾亲参边军,后屡为人陷,久不得志,方纠结了一批弟兄,在寒叶城搏了个栖身之所,十数年的工夫,他所领的四海堂几乎是寒叶城中最有威势的派会,其人手下也禁·奸·淫·掳掠之事,更屡屡与外敌为难,这人傲则傲矣,却是难得贤才,若能为国所用,便是民之大幸。” 秦诺点了点头,认真记下了他的话:“我们当初来时,分明是微服而来,如今这寒叶城中,却几乎都晓得了你的身份,这……” “我离府日久,就算府里再严密,也不过能防数月不·泄,寒叶城中虽然凌乱分离,很不成势,但三教九流,消息也都畅通,何况……”言霆冷笑了一声:“只消有一人知道了我的踪迹,哪怕是猜疑,也会被有心人传的尽处皆是,只是真真假假,各人所见不同罢了。” “那是因为他们敬你畏你更怕你嘛。”秦诺见他目凝寒霜,知道他心里还为着今日府中有人算计于她而深感不快:“你别冷冰冰的,吓着我了。” “你还能被我吓着?”言霆在她腮上拧了一把:“那些都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在那里做饵犯险!” “可我分明就立了功。”秦诺伸手在他肩上打了一下:“除了江泠,我身边还跟着那许多的暗卫,谁能伤得了我?”她知道他看自己极重,就算她这样做有千般万般的好处,他也绝不愿她身涉险境;“我立了功,王爷拿什么来赏我?” 言霆轻轻舒了口气,面色仍旧冷凝,目色却禁不住地和缓了下来:“若说赏,当是殿下赏我,凡我所有,都是殿下的,尽可取用。” “那好吧,那就赏王爷抱一抱我,这个好吗?” 言霆见她一劲儿地来哄自己高兴,心里哪里还能冷得起来,只好叹了口气,弯腰把她打横抱起,坐到了临窗的贵妃榻上。 “别生气了,我下回不会再这么自作主张。”秦诺抬手覆在他心口,来回地给他顺着气儿:“言霆哥哥,别生我的气。” “嗯。”言霆应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脸:“这回的该怎么罚?” “我全凭王爷发落。”秦诺张着手,有恃无恐的模样:“先说说,那李萱背后,究竟是不是已经死了的李氏夫人?” “不是早都猜着了?”言霆看这小东西说得好听,却分明是一副知错认错,绝不悔改的模样。 言霆在她颈侧咬了一口,虽然恨不得狠狠打她一顿,可又忍不住地为她得意骄傲。 她这一招,倒是将了那李氏一军,最迟今晚,她会自己前来待罪的。 “猜着了是猜着了,可知道真的是这样了,我还是觉得……” 言霆见她面有怅色,敛眉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还记不记得在明月坡上见着的那一对人?” 秦诺怔怔点头,面上有些发红。 “脸红什么?”言霆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一双含情的眼。他吻过她的耳畔,笑得很是温柔,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教她又羞又愤。 但这羞愤里又带着别样的滋味,让她能从这些话里体会到他没有说出口的近乎·粗·戾的念想。 秦诺几乎不敢瞧他,言霆与她额头相·抵,嗅着她身上暖暖的甜香,心里安谧却又有些耐不住的躁动。 “明月坡上那两个人怎么了?”秦诺忍者羞忽然开口,也让言霆的吻在她的锁骨处暂且止息。 “那两个人就是李氏夫人和楼十二的宠妾。” 这一句话是当真教秦诺心内震动,她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迟疑着点了点头。 “觉着不可思议?” “也不是。”秦诺从前也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事,但乍然见了,还是觉着很是新奇。 “这也没什么,情之所至,男女何如。”言霆满不在乎地垂首在她鼻尖一吻:“只消是你,男女又有何分别。” “可我若是个男儿,分明满心敬慕想要前来为王爷效力,岂知王爷却存了……存了这样的心思,若我百般不愿,王爷又当如何呢?” “为什么不愿。”言霆抬手拆了她的发,让她温凉的青丝铺在他的肩上臂上:“我不疼你?还是我生得不如殿下的意?” “万一我就是个死心眼儿,就是不愿意呢?”秦诺笑嘻嘻地为难他,满心信赖的躺在他的手臂上。 像是一只稚弱的小·猫·儿,露出了脆弱的软肚皮:“那王爷会不会放下这些心思,转为惜才之念?” “那就把你锁在我身边,一日不应,就锁一日,一生不应,就锁一辈子。” 秦诺只是抿唇冲他刮了刮脸蛋儿,并不将这话当成真的。言霆笑笑,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入了夜,确有一人前来请安,言霆却将人生生晾在屋外,并不理睬。 江瀚也只通报了一回,等知晓了主子的心思,也就彻底地不去管了。 算计谁不好,偏偏算计到了王妃身上,这人若是不褪了一层皮来请罪,后头的话只怕也是不必再说的了。 晨光映满屋帐的时候,秦诺才迷迷糊糊地清醒了过来。 言霆仍旧把她抱在怀里,一手还在她背上轻轻拍着。秦诺初醒,下意识地便往他怀里钻,嘴里哼哼唧唧的,糯得他心口一阵阵发酥。 -- 第296页 “我看见章先生送了那染发的药汁来,今天我给你弄好不好?”秦诺趴在他耳边,撒娇似的低语,言霆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开口应了她。 言霆白头的事,两人并没有再好好地说过。此时秦诺提起,言霆锋利的剑眉也忍不住蹙了一蹙。 “现在我给你染,等将来我有了白发,你就知道怎么给我染了,说来还是我占便宜。”秦诺笑得有些皮,一张小脸如同三月春花,映得人心里也是明媚爽朗。 他松了眉头,暗道自己也竟然矫情了起来。 “而且上回我看着你白着头发的时候,觉着那样一点也不丑。”秦诺抬手从他的眉心一路拂到他的喉结,然后轻轻在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上亲了一亲:“我第一回 见你的时候,就觉着这个哥哥俊俏极了,我从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 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依恋眷慕如何都遮掩不住,言霆翻身按住她,有些贪恋地抱了她一会儿,方才搂着这矫情的小东西慢慢起了身。 可秦诺这里方才准备好了染发的一应物事,却闻外头说魏恒求见。 第193章 人间烟火 媒人 言霆虽有用魏恒之心,但此人傲得很,又是一身江湖习气,不磨磨他的性子是断不可用的。 而这魏恒也足能沉得住气,明知他就身在此间,也能作势不闻不问,不管心里头是如何想的,面儿上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两边分明的都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儿,谁知竟是这魏恒先来见了礼。 言霆是想消消这些人身上的草莽之气,但并无轻慢折·辱·之心,是以听闻魏恒前来,也并不耽搁,只叫江瀚亲自接了人到书房暂候。 秦诺晨起懒倦,收拾良久才慢吞吞地进了书房旁的暖阁里去。 江泠侍奉在一边,见王妃像是春睡的海棠一般,纵已掩了姿容,可瞧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天真和柔婉,尤其是那双眼,实在是美得教人心醉。纵然遮掩了容貌,也不过是薄雾遮眼,片时之功罢了。 很快有女卫送来了杏仁酪,秦诺迷迷糊糊地嗅到香味,抽着鼻子转过了头来。 江泠暗笑,福身将玉碗递过,秦诺忙不迭接了,小小地尝了几口。 “这都是楼十二送来的厨子,手艺颇佳,有一个十分擅长这一味,王妃喜欢,教他们跟了回王府伺候也没什么不行。” 杏仁酪入口香甜醇厚,一碗饮下,身子也跟着暖了起来。 “不了。”秦诺搁了碗,自顾自地洗漱了洗漱。这里的人她是不打算带回王府的,若真是好的,多多赏赐就罢了,这不知根底的,万不能带回去存了后患。 “你在这儿,我进去看看。”秦诺一面说一面拿了小丫鬟的茶盘,自己举步进了书房,就那么大喇喇地送了进去。 江泠不敢擅入书房,只得竖着耳朵候在门外。 书房内的两个人却不似她想象中的剑拔弩张,而是在举杯对酌。 秦诺垂了眼,规规矩矩地送了茶后便径直绕到了屏风之后,借着看炉子热水的名头悄悄观察魏恒。 与她想象有别,魏恒并不是个五大三粗的莽夫,反而还很有些清秀,若不明言,倒有些像是个文文弱弱,秀秀气气的书生。 只是那双眼太过犀锐,一望之下,杀气陡生。 “言兄好福气,眼下看着尽要入冬了,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总好过独立寒峰,冰雪摧折。” 魏恒一面说一面意有所指地看向屏风之后:“只小弟福薄,仍是独身一人,言兄既引我为知己,也不知肯不肯为我的终身大事尽一尽心。” 秦诺不意魏恒竟如此敏锐,但细细一想也就释然。这究竟是一堂之长,若连这点子眼力都没有,又何能在寒叶城这样的地方扎下根来。 魏恒笑得坦然,有颇有些祈求意味。言霆微一挑眉,执杯向后倚在靠背上:“这你就寻错人了,我不擅与人为媒,还是另请高明吧。” 言霆这话半是调侃半为认真,魏恒与他对视片刻,长长一叹,起身向屏风处大大作了个揖:“弟见过嫂夫人。” 秦诺抿了抿唇,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来。言霆回头冲她伸了伸手,秦诺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不必多礼,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秦诺站在言霆身边,死活扶住了扶手没有坐在他给自己让出的一处座儿来。不过她也瞧出了言霆是真的不烦这位魏堂主,否则他不会让魏恒见到自己。 魏恒恭谨地行了礼,而后施施然落座:“若是寻常仆婢岂能自如地往来书房重地,且嫂夫人气度从容,加之……”魏恒笑笑,挑了挑眉:“从嫂夫人进了这间房,言兄便转开了念头,即便是在与我说话,目光也一直都牵在嫂夫人身上,如此,小弟岂能不知?” 秦诺点了点头,未及答言,便又听魏恒说道:“定王夫妇,伉俪情深,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那小弟自不能做无知之人了。” 魏恒这一番话把两人捧得十分高兴却又不落下乘,秦诺对他倒是更加刮目相看。 不过她心里仍旧存着疑惑。 言霆既说魏恒是个自傲之人,那就不会是不实之言,但目下看来,魏恒对他们两人都十分亲近的样子,傲是没见着多少的。 “既言兄不擅为媒,那不知弟的婚事可否托予嫂夫人?” -- 第297页 秦诺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她心里原本就十分防备着这个莫名来访的四海堂堂主,如今听他话里话外都是要求姻缘,便更加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事出反常,实在有妖,不能不防。 “我知道言兄和嫂子的顾虑。”魏恒终于有些帮·派大哥的样了:“原本今日这话我并不打算即时就说,只是既对明人,就该说亮话,我无谓用些阴谋诡计,似是而非与言兄这样的好汉周旋。” 言霆侧身,从旁搬了个小凳来让秦诺暂且坐下,又将果子碟儿递到她手里,让她边听边吃,省得在这里累着烦着了。 他这一举动让魏恒忍不住扶了扶额,先时的那些郑重的严肃也都散了散。 他自嘲一笑,也将最后一点的拐弯抹角,机心算计都收拢了起来。 他今日若是敢给这位王妃设个套儿,只怕就真的和定王结了仇了。 魏恒目中兴味盎然。 没见着这两位前,他还对这侯门王府的伉俪情深颇有疑虑,但见着了之后,他心里只觉得羡慕。 其实他看出两人的关系是在这位王妃刚一踏进门来的时候。定王甫一看着她,嘴角便温柔地弯了起来。 “你先说说,想让我做个什么样的媒?”秦诺也不怵他,一面咬着荔枝蜜饯一面慢慢地问他的话。 魏恒嘴角微抽,整个人却不由地放松了下来。 他们这些人,刀·口·舔·血,一句话三份心思,虽说早已成了习惯,但若有人间烟火暖一暖心,也是绝不会拒绝的。 他心里对言霆的念头颇为复杂,但目下最大的念头就是羡慕和嫉妒。 言霆的人间烟火就在身边,可自己的还不知如何才能得到。 魏恒虽是在正视着秦诺与她说话,但却并不仔细地去瞧她的面容。 自己对这位王妃恭敬有礼定王是颇为乐见的,但他若是多了好奇和探究,那就是平白地给自己添堵了。 他自己也是男人,也有心爱之人,自然很明白言霆所思所为。 而且…… 魏恒目光微闪,看着言霆笑得意味深长。 他没料到这冷冰冰的寒铁有一日会化作这样的绕指之柔。 这情意显见得比他看到的还要更深。 “我想问问嫂子,是不是曾救过一个名唤‘兰儿’的女子。” 秦诺未料到魏恒开口就这般惊人,一口梅子干险些没能好好咽下。 言霆垂首给她喂了水,看向魏恒的目光淡淡的,却教他莫名地头皮发麻。 “嫂子见谅,兰儿是我心上之人,我们之间多有错过和误会,如今我方知她的踪迹,所以才这样匆匆上门,开口相问,还请嫂子恕我唐突。” 唐突不唐突的秦诺倒也不在乎,有言霆在,唐突也能给打成不唐突。 只是兰儿之事非同一般,秦诺当日既救了她,就会一路将此人管到底。 “哦。”秦诺笑笑:“既是你心上之人,你就着人给她送一封信,她若自愿随你走,我也不能强行拦着。” 魏恒苦笑,却竟忽然起身长拜:“旁的且不说,王妃对兰儿有救命之恩,即是对魏恒有救命之恩,但有所命,无不遵从。” 第194章 扭股儿糖 撒娇·精…… 魏恒这话说的尽是衷诚,饶是秦诺对他多有防备猜疑,也瞧不出这话里的破绽。 她偏头与言霆对视片刻,而后笑吟吟地道:“什么要求,有理无理,魏庄主都不推辞吗?” 魏恒也报以一笑,坦然道:“王妃于魏某有大恩,但凡魏某一身能为,必无所推辞。” 这话说得恳切,却也说得油滑。 秦诺这恩是救命之恩,魏恒既主动前来认了,就并没有推脱的意思。但他的话也说得很明白了。 即便是要报恩,也是魏恒一身所报,与“魏恒”有关,与旁人旁事无干。 秦诺也不介意。 若魏恒当真是大包大揽,大答大应,那反显得心不诚意不明,如今他这样说话,已是难得的坦诚了。 “那好。”秦诺利落道:“魏堂主是个痛快人,也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今日我就请魏堂主开诚布公地与定王相谈一回,无论两意顺成与否,都不要机心算计,多有隐瞒。这个要求,魏堂主可能答应?” 魏恒诧然瞧了秦诺一眼,随即正色道:“此为良言,草民岂有不从?”他这回再去瞧秦诺,除了先时的那些感激和从礼而为外,又多了些敬佩和重视。 他也算的耳目灵通,自然晓得定王妃是如何地得了定王的心思,只是他原本以为,被如此娇宠的人难免有些骄矜,或许还有些瞧不清形势,欲恃宠而从心所欲,恃恩大张其口。 但今日、此时,他方知此女非同一般。 他素来不会太小看女人,但今日却又犯了这轻忽短视的过错。 秦诺这要求看似很是简便,却已经直切中了要处。 言霆与魏恒,二人虽有些知己之心,但究竟立场不同,难以交心,魏恒更是顾虑重重,字字机锋。 应了秦诺所请,此请便不只事关这一席薄话,一场浅谈,而是将定王府和四海堂也一并牵扯了进来。 魏恒应了,便绝无反转。且从此刻起,他对言霆也有了些新的评断,不觉间信任多了,试探浅了。 秦诺吃完了果子,就自顾自地离了书房,从始至终,除了与言霆对视间流露出几分遮掩不住的亲昵和信赖外,便如同寻常清客幕僚,进退有度,言之有物,倒引得魏恒拿了些事与她问策。 -- 第298页 “言兄好福气。”魏恒心里头还念着秦诺所提的一二语策,心有所感,这话也是实话:“不过言兄也太过小心,寒叶城中,同心庄里也没什么人敢前来冒犯,嫂子何必处处地用这易容之法般般遮掩?”魏恒话里带了几分调侃,也颇有些感慨叹息。 言霆自得地一挑眉,却并不愿与旁人多谈秦诺之事。 魏恒摇头笑笑,识相地捧了茶碗慢悠悠地饮茶,不再将话往秦诺身上让。 他虽对改容之术不甚精通,那既有那样一双眼,又岂会生得这样平常的脸容? 他心觉好笑,又忍不住地叹息。 身边就有对儿神仙眷侣,他的心之所爱却远在天边,不肯回顾。 秋日阴凉,这寒叶城又是格外地添了萧瑟,秦诺坐在秋千上消遣了一会儿,见言霆久久未完,便折身往他们自备的小厨房去点弄吃食。 秦诺久不下厨,言霆也不许她无故地沾了这些冷热的水,平素秦诺为着他安心,都一直听着他的话,不过今日却想破一破例。 “王妃,我的好主子,您想用什么说一声就得了,这厨房的水凉呢……”江泠跟在秦诺后头,也不敢十分地拦她,心里头却急的不成。从王妃生了孩子,章先生说了少沾寒凉,王爷就几乎不许王妃沾了半点的凉,好容易才从那鬼门关里头回来呢,就为着一餐饭,实在是不值得。 “好了好了。”秦诺回过身来拢了拢江泠的肩膀:“你可是越来越唠叨了,比钟嬷嬷还厉害呢。” “王妃既知道嬷嬷厉害,就别做出让她能唠叨的事儿,不然到时候头疼的还是您。” 秦诺失笑,抬手轻轻在砧板上一抹:“不用挖空了心思来吓唬我,你放心,我又不做那费力沾水的事儿,只是调个味儿罢了,你担心什么。” 江泠苦笑,见秦诺定了意,也只能从她。秦诺也果然没有为难这些人,厨房的厨娘尽着她安排,她做得也是些点睛省事的活儿。 书房之中却不似厨下这般悠游自在。 若不论朝事,不言廷政,言霆与魏恒便并无隔阂之处。二人都是经过沙场,见过尸骨如山,血流如海的,虽际遇不同,但于天下民生之间又有说不完的话。 魏恒傲则傲矣,却不是个心无城府的狂妄之辈,今日见了言霆,与他相谈甚欢,又见此人气度清华,雍容自若,威重而不借威迫人,势大却不以势相欺,身处荣华却深知民生疾苦,位高权重却无自恃之姿,心里已经先服了一半。 魏恒并无借地自立之意,也不惯宦海沉浮,平生只盼喜则大笑,悲则大哭,身有绝技可用之于国,胸有壮志可护民安泰。如今他凭着四海堂勉强仗着寒叶城的地势根底夺了一席之地,但自忖根基不稳,才学有限,心不够狠,手不够毒,一时或可护得兄弟和治下平安,但一旦此间大乱,只怕就是灭顶之灾。他有志为自己和弟兄们寻一个好买家,却又恐所托非人,负尽了这一身的才学和毕生所向。 而今天下荡而不乱,便是因着这定王府做了定山神针之过,他自己也素知定王声名,说不敬佩,不好奇都是假的,他迟迟未得来见,也是想看看这位盛名天下的定王殿下是何等样的气量。 如今见了,少了些远隔云端的仰望猜度,更多了些志同道合的知己之心。若是向这样的人称臣,那也不算是埋没了他。 称臣道下不过外在而已,他只望一展所长,不负此生便也罢了。 言霆与魏恒都是参与过军政要务的,说起昔年刀口舔血,枕戈待旦之时也颇值得一醉方休。 魏恒不言顺,言霆也不说归,两人天南地北,东拉西扯,一时倒说得尽兴。 正说着,便有侍从打了帘进来,酒菜的香气随后也便漫飘了进来。 秋日意凉,本就是贴膘的时候,见了这热腾腾的酒菜,又岂有端坐无视的道理。 江瀚江泠带着人进来摆了桌,言霆落座时还心不在焉地往门外瞧了一瞧,江泠见了,暗笑一声,面上仍旧是严严肃肃,端端有礼。 平日里王爷王妃总是形影不离,王爷即便是处理军政要务,也都是带着王妃一并在侧,说是见机教导,依她看,有一半儿得是情意所致,难舍难分,才借了教导的借口,把人时时地留在身边。 今儿个这半日两人没在一处·厮·磨,也难怪这位爷半晌都是魂不守舍。 “王妃处吃得什么,是谁在侍候?” 江泠早料到有此一问,说话间便已有女侍端了个食盒上来,里头正搁着两碗热腾腾的汤饺。 江泠先将其中一碗端出奉在魏恒手边,而后才将另一只碗搁在言霆面前。 这碗形容可喜,是秦诺素日所爱,常常拿它来用饭,言霆一见,心里已经放了一半儿,左手食指也搭在碗沿儿,缓缓摩·挲。 “这一碗是王妃亲手包的。”江泠低声禀了,便垂首侍立一旁,不再多言。 汤饺汤鲜味美,生生将两人吃出了一身汗来。言霆吃过了汤饺,便将江泠遣了回去,让她好好在秦诺跟前儿侍候,有什么事及时来报。 魏恒也是应酬惯了的,见言霆除了方才那一碗汤饺外便无心旁的茶饭,即便饮酒用食,不过敷衍而已。他心知言霆不是个自恃矫情的人,如此情态,是心有所念,神不在此。 他心中大为惊奇,又颇觉亲近。 -- 第299页 重情明理之人,总让人能安下更多的心的。 “听闻王妃乃当今长公主,今日弟以兄友之礼相见,来日四海堂中,也总是不能怠慢的。” “礼贵诚心,她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明达也不必兴师动众。有这个功夫,这些银钱,不如用作民生,那便是寒廷蓬荜她也安之如怡。” “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安安我那帮弟兄的心。”魏恒不再多留,起身告辞,离别时却忽然问他:“不知情义两难时,言兄要如何自处。” 这就是试探定王府与朝廷的干系了,尤其当今的长公主成了定王的王妃,若照寻常,这也不过是两方妥协之约,但如今言霆显见得对这位朝廷公主敬重爱护,这世上不是没有因情坏事之举,如此,他们四海堂便不能不多加思虑了。 “情与义在我这里并无两难之时。”言霆郑重地看向他:“不要看轻了长公主。” 魏恒心头一震,不禁出言告了罪,说罢也失笑摇头,道:“今日这话,我也只问这一次,是我言辞不当了。” “还有什么话,你尽可问了,你我今日义同知己,不必避讳太多。” “还有一句。”魏恒抬起头来,直视着言霆,目光锐利而坚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魏恒没有再与他称兄道弟,这话说得庄重,也是为他四海堂的兄弟们谋一个后路,为自己探一个安心。 言霆淡然一笑,负手而立,深色之间颇有矜傲:“卫国护民者,皆是英雄好汉,只消对得起家国民心,对得起己身抱负,那何谓长弓走狗,都是家国栋梁,不世豪杰,谁敢藏,谁又得烹?” 魏恒仔细咂摸了言霆这番话,深觉此言乖滑,却又让他心有所念,感叹不已。 他信言霆非是气量狭窄,不容贤才之人,若有一日诛杀昔日功臣,那也是此人对不住家国,对不住百姓,若真是到了那时,他魏恒也无话可说。 这话问得没意思,又引了许多忧患思量出来,魏恒素来以侠义为念,不耐宦海拘束,便是怕这些恩义两绝之时。 绝顶风寒,并非人人都能登得上去,站得住脚的。 临行时魏恒也不再提那些扫兴之言,只又再提了一回自己的终身大事,请言霆为他多多筹谋。 但此事言霆却不肯给他半分承诺,只教他自去求秦诺的话,他是半点也做不得主的。 魏恒也不恼他,反而觉着好笑,又兼自嘲了一回,方心事重重地去了。 送了客,言霆拔脚就回返房中。 屋中安谧,甜香盈室,言霆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等看着安然睡在被子里的人,他的心便立时安定了下来。 外间风雨如磐,只有这么一处地方,是他安心定意的桃源乡。 见着了人,言霆也就安下心来想一些心事。他净了手,抬手给她掖了掖被角,见她睡得不甚安稳,便隔着被子给她轻轻地拍背。 说来这还是个小福星,若非她心善救下那宛兰族前圣女,今日魏恒也不会先来打破这个平衡,致谢服软。 她其实已经为他做了许多,她心念存仁,积了不知多少福善,如今窦则的妻子简国公夫人陆菲对她心存感激,死心塌地,窦则也由此更受牵制,颇多拱让。而崔济的心上人忘忧又得她扶助,以她为主,这也便牢牢地牵制住了崔济。 窦则与崔济虽都是他的知己好友,有过命的交情,但终究彼此各有拖累,不能全然相付。陆氏和忘忧算是一个助点,也算是他们彼此相合的一个借口。 这半壁江山都是她为他挣来,光明正大,福缘深厚。 但言霆不欲言谢,寻常也不爱与她说这些。她是他心上的宝贝,无论他们为彼此做些什么,都是不必宣之于口的。 他不愿与她有丝毫的间隙和疏远。 言霆垂首在她脸上吻了一吻,心里平和柔软。分别不过半日,他心里就已经百般地放不下,纵有知己在侧,畅谈天下,亦觉心内空空,无所依凭。 吻到她的嘴角,言霆本不过浅尝便起,谁知她忽然张了嘴,一点甜蜜的气息便从·舌·尖一路漫到了心头。 言霆心中一悸,不及细想,便循着本能去追逐这股温热缠·绵。 “你坏蛋。”秦诺气喘吁吁地推开她,一双眼秋水般温柔澄净,却又如春华般明媚鲜妍。言霆方才情·动·得厉害,这会儿心神不稳,尚有些头昏脑涨,因着爱惜循着她的力道退开,却又因心底念想深重而难以自制地沉声低·喘。 “人走了么?” 言霆伸手扯了扯领口,将她从被子里抱了出来。 屋中温暖如春,她身上还穿着寝衣,倒也不觉着凉。言霆复又拿被子将她从外裹了,才敛了敛神,静下心来听她说话。 “走了。”言霆亲了亲她的眉心,剑眉微蹙:“今天进厨房了?” “我就只给你包了一碗饺子,旁的都没动。”秦诺举起两只白生生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就这一回,我想给你做一点东西吃嘛。” “只给我一人吃?”言霆无奈轻笑,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头:“下回不许,水凉得很。” 秦诺“嗯嗯嗯”地点头,看着是乖乖的,可言霆一眼就瞧出这小东西是在敷衍。 “就你那碗是我做的,我才不给旁人下厨。”秦诺笑眯眯地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讨好地在他颈窝·蹭·了·蹭:“你们说得高兴吗?” -- 第300页 “他是个难得的文武之才,有了殿下对他的恩典,难道他还敢与我为难吗?” “也不知道他和兰儿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从前我救下兰儿,就知道她心有隐情,后来又晓得她是宛兰族中的圣女,如今偏又冒出个魏恒来,话说得奇怪,事也做得奇怪,不过不管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打算多加掺手的,但是兰儿是我的人,我得保证她好好的,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至于嫁娶,只要她自己愿意,我也没什么可说。”秦诺说着想起兰儿那张几乎已经全都毁了的脸,心里就倏地一沉,只觉满心都是悲意,全然是一片的无可奈何。 “没事,我观魏恒并非卑鄙小人,如今又因心上人之事待你我颇为敬重坦诚,他既已光明正大地说了,便不是想用些阴险之法,我们只看他想如何做就是了,不必为他忧心。”言霆说着将手探进了被子里,挑眉看着她的眼:“不过王妃方才说了什么?那兰儿是谁的人?” “是……是晓风的,是晓风的人……”秦诺被他抱在怀里呵痒,笑得眼泪都要出来:“言霆哥哥,求你了,我再也不敢了……” 言霆被她闹得心神不稳,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把人抱到了帐子里,扣着她的后脑一味地索取温柔。 但凡两人独处,有时只是静静地说会儿话,但更多时候,都忍不住要在一处亲吻温存。 言霆素日里尽是克制,虽然多有轻·薄,却不曾真的做些什么,他比谁都要看重秦诺的身子,不肯为着自己一时之·欢·而伤她半分。 唯有实在情难自禁,情动难抑,才肯真的疼一疼她,否则,也多半是哄她逗她,讨她欢心惬意。 “手脚还是凉。”言霆握过她的脚,低头怜惜地在她脚背上亲了亲:“这剂方子成效一般,回头另开一剂再喝一喝试试看。” 他已将她疼到了极处,言辞太浅,难以将这情意述尽,秦诺只知道,他们两人这般纠缠,便是身死魂消,也总是永远都要在一处的。若真的有黄泉碧落,那不管什么代价,他们都要永生永世地在一处,永不分离。 “不想喝。”秦诺衣衫半解,偏过头去时露出一点莹莹如雪玉的肌肤,言霆压眉忍了忍,拢过薄被给她盖好:“为什么不想喝,嫌难喝吗?” “就是不喝。”秦诺扭股儿糖似的踢了踢腿,一双眼望进言霆的眼里。 言霆一笑,俯身将她拢在怀里,低头抱紧了她:“小坏蛋,撒娇精。” 他说得极是爱惜,秦诺抱紧了他的脖颈,只是哼哼唧唧地与他撒娇,稚气得引他发笑,可爱得让他心怜。 言霆不知道怎么疼她才好,一时什么哄人的话都肯往出说,最后轻轻拍着人在怀里睡熟了,他心里也是一片恬然的安谧。 第195章 神魂颠倒 你还小…… 自魏恒招招摇摇地来拜会过了言霆,楼十二着实老实了好一阵。 秋意渐浓,枯叶簌簌,傍晚时候,黑沉沉的乌云浑噩噩地压下来,霎时间风起云动,雨势渐浓。 秦诺原本正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明日游程,忽见风雨骤起,心里的兴头也先下了一半儿。 这寒叶城的雨不比旁处,一下起来便是抽抽噎噎,没完没了,三五日也见不着个大晴天。原本先头儿还看着好好的,谁知没过了夜,这雨就要倾盆而落了。 “还说不是待得闷了。”言霆方从书房见了人回来,看她临窗而立,头发被凉冰冰的风吹得飘扬而起,眉头便是一蹙:“回头着了凉,我瞧你是哪儿都不必去了。” 秦诺听着言霆的声儿,猛地向后一跳,立时离了窗扇老远:“我才站过来的,不会着凉。”她说着凑上前去,抬手给他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嗫声道:“你还说要带我去瞧瞧此地民生呢,可这会儿你瞧瞧这天气,就是鬼,只怕也不会这会儿出门。” “又胡说。”言霆摘了斗篷搁在一边,抱起她坐在榻上,见炕桌沿儿上摆着三两个小碟,碟边儿上搁着个咬了半口的·奶·糕。 言霆从前不忌鬼神,但秦诺几经生死,受苦良多,他虽然不至进香请命,但素日里也已经是多有避忌,香油道场一样不缺。不管他相信与否,这虔诚仁善的态度是摆足了。他不求给自己积多少福德,只求怀里这块心头肉能无忧无病,平顺一生。 “明天不能出门了……”秦诺噘着嘴闹腾他:“那你就陪我一天,不许把我一个人撇下。” “嗯。”言霆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很清甜的·奶·香味,不由·吮·了她的唇,掐住她的下巴不许她躲。 外间风雨如晦,屋中却沉静得如同温柔的·春·月。 秦诺唇间溢出一点娇娇的哼叫,糯糯的,乖乖的,揉得言霆心头发颤,分明想一口一口狠狠地把人吃净了,却又怜惜得连半分力都舍不得搁。 “怎么这么爱撒娇?”言霆受不住地稍稍离开,强捺心神,他口中鼻端都是她身上清甜香糯的气息,这会儿说句神魂颠倒也不为过。 他喘息·粗·重,一时间百念皆生,恨不能把她融进骨血里,藏在心尖儿上。 秦诺知道他把自己看成他心头的珍珠,藏着捧着,疼着爱着,生怕她有半分的委屈和为难。所以哪怕是这些事上他也是万般地克制,不肯让她伤,不舍让她疼,他待她珍爱万千, 秦诺见他阖目平复,喉结几番滚动,便轻轻咬了咬下唇,凑过去学着他素日模样慢慢地吻他,言霆一把将她揽紧,却一时有些不敢睁眼瞧她。 -- 第301页 秦诺看他这样,反而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我是妖怪么?你怎么连看也不敢看我一眼了?” 言霆苦笑,深深吸了口气,心口燥得厉害,却拿这个小东西半点法子都没有。 “没事的,你不是问过章先生了吗?他都说我的身子无碍,从此可平安百岁,言霆哥哥,你太小心了。” 她这话里带着说不出的妩·媚,专意是来惑他的。言霆压了压眉,仍只闭着双眼,手上却温柔款款地解开她的衣衫。 他剑眉锋利,眉眼间有一种让人心动的桀骜的俊朗,这样的人,却独独对她一人百般温柔。 怀里的小姑娘说得倒像是那么回事,可她一动起手来,便显出了一股娇气的稚拙。 她被他疼宠惯了,平素里只知道胡乱地撒娇,哪里明白到底该怎么做。 言霆抱着她,饶是此时心火如焚,仍旧被满心的怜爱绊住了手脚。这是他疼着捧着长大的小姑娘,而今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他们之间骨血相融,已有了一个一团可爱的孩儿。 “我每日教你,怎么还是不会?”言霆到底睁了眼,秦诺羞怯间抬头依赖地望进他的双眼,却被他的目光惊得身子一僵,她却不躲,偏偏抱了他的脖颈缩进他怀中,怕得狠了,口中却一声声唤他“言霆哥哥”。 她所识风月,都是他抱着她一点点教导的,他有时燥得狠了,是当真有些狠戾的心思,恨不得把这娇气胡闹的小东西整个生吃下去。 “你还小。”言霆的嗓音沉哑,双目像是着了火,灼得烫人:“等过两年你懂事了,再教你别的,好不好?” 他与她额头相·抵,呼吸间全是她身上的甜香。一时间,他的话也是颠三倒四,颇无章程。 秦诺原本有些怕他这样,可听他这么说,又忍不住地抬头瞧他。 他永远觉着她还小,饶是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在他眼中,也永远是个需要他时时呵护疼惜的小珍珠。 秦诺睁圆了眼,咬唇抱住他的脖颈,只管同他撒娇讨怜,不消片时的工夫,他便已狼狈得什么都顾不得了。 屋中全是缠·绵的暖意,江泠抱臂守在屋外,隔着窗缝瞧着廊下被送来一老一少两个说书唱曲儿的先生。 她冷冷一笑,拇指在刀柄上来回摩·挲。 这楼十二到底是着急了,否则不会再用这早已不成的计谋。 江瀚也是来者无拒。眼见着这一老一少都没有拳脚功夫,他便吩咐了两个妥帖人,将这两个和先头儿送来的那对儿姐妹关在一处去。 这些人也都是浮萍之人,江瀚无意为难,只消他们老老实实,不出些作死的念想,那此事过后,这些人自然能各寻自由。 窗外风凉,江泠的目光扫过那一老一少的背影,却见那穿着淡粉绸衣的女子忽地扭过头来,不几息的工夫,复又转回了头去。 江泠目光一厉,嘴唇冷冷地一掀,而后开窗叫了江瀚一声,待他过来,便小声而快速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第二日却是一个大晴天,秦诺却哼哼唧唧地赖着床,发着脾气不肯起身。 言霆只顾着哄着她笑,并不迫她立时起身。他原本说了耽搁一日,让她在屋里养养精神,否则昨晚一夜荒·唐,他怕她今日颠簸,身上难受。 可秦诺偏偏不许,娇气又骄纵,将言霆整治得哭笑不得,却还是百般地心疼她。 江泠在外头给王妃收整衣物,简直恨不得自个儿没长耳朵。 王妃那也不知是撒娇还是撒气,饶她是个女子,也不由头皮发麻,心头发软。 她久在王妃身边侍候,忠心日盛,也越觉恍惚。 王爷在王妃跟前儿那就是阳春三月,温柔得简直要让人醉过去。可若是在外头,那就是冰天寒月,凛冽迫人。 这屋里屋外,眼前背后的,江泠来来回回地传话时,也不得不多提着一颗心。 江泠一面矮身清点行李,听着屋中不时传出的糯糯低语,嘴角却不由微微弯了起来。 这样真好啊,春·光明媚,满是希冀,便是事外之人,有谁又不愿欣赏·春·光呢? 第196章 私·刑 风也温柔,…… 一行人到底在过午时分出了城,往相邻城镇而去。 寒叶城乃是必争之要地,纵然一时难以收服,但也不能半分不知。 城中已是察过民情风俗的了,可城外却未曾亲至。言霆此来,半是为着寒叶城中的猫腻,半是为着体察民情,广结有才有志之士。 而今刀兵未起,干戈未动,他尚有余力,亦余闲暇,此来也不求一举功成,只是想切实地瞧瞧天下民生何如。 江瀚回过了事,便躬身出了马车,扬鞭辔马而行。 车门方一合拢,言霆怀里就多了一个懒洋洋的小赖皮。他好笑地捏了捏秦诺的脸蛋儿,爱惜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为她按着腰背。 这小东西在他之外的人面前素来是知礼又懂事的,可若是一没了外人,就娇惯得不成样子。 秦诺身子并不难受,她一向被他护得精细,虽然昨晚有些过分,可也不过是略有倦怠,没什么太不舒服的地方。 “我们这么正大光明地出来,你猜楼十二和李家人会不会就在后头偷偷跟着呢?”秦诺揪着他斗篷上的系带,猫儿似的伸着小爪子一刻不得闲:“说不得连你喝了什么茶,说了什么话,坐了什么样的凳子他们也要报回去呢。” -- 第302页 言霆看着她泛着桃花色的小脸和白玉一般的耳朵,心头微动,握过她的手合在嘴边吻了吻:“随他。” “我还听说那个魏恒要邀你切磋较量,你还答应他了,对不对?” 言霆勾着嘴角,捏了捏她的指尖:“怕我输?” “才不是。”秦诺不高兴地想要挣开他独坐:“好好的做什么要动刀动枪,平常你和江瀚他们切磋也就罢了,可我看魏恒也是个疯子,是真的想要逼出你的绝招的,他存了这个心,就会使出拼命的力道,纵然他输给了你,我也怕刀剑无眼,回头你再有什么损伤。” 言霆挑了挑眉,目光温柔,却强硬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好,我都听殿下的,我们二人即便动手,也是点到即止,不会弄得彼此见血添伤,这样行吗?” “哼。”秦诺低头半晌,不去瞧他:“我知道你是哄我的,你也想和魏恒尽情较量,对不对?我看王爷将他引为知己,回头带到定州去,日夜相对也就是了。” 言霆哭笑不得,拿这个心肝宝贝半点法子都没有。 他纵是再凉薄冷漠,也忍不住对她百般温柔,不管她对他撒娇还是撒气,他全都由着她,哪怕她气急了,想要剜他的心,要他的命,他也没有二话说。 言霆自知极端,自明偏妄,但他也绝不愿稍有回头。纵然这块心头肉就在他股掌之间,他仍旧患得患失,分寸无措。 “小东西。”言霆抬起她的下巴,见她满脸楚楚的可怜,偏偏一双眼灵得厉害,是专意来拿捏他的,可他还是觉着心疼:“我哪有心力与他日夜相对?”言霆认真地哄着她,又因心头悸动而忍不住拿话来欺负她:“什么醋都要吃,昨晚我的心腑魂魄都要被你拿走了,要说也怪帐子里藏了个小·狐·狸,天地造化而来,要拿我的……来助她修行,你说我该怎么办?”有些混账的字眼被言霆清楚地咬了送到秦诺耳朵里,登时让她眼尾薄红,目·含·秋水。 她自没有他的厚脸皮,此时还没有被他哄得神志不清,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应对,便一头扎进他怀里,讨好地攥着他的袖口摇晃着求饶。 此时也已经到了地方,言霆不敢再逗她,自己也是心浮血躁,半晌都缓不过来。 “言霆哥哥,那个李氏夫人,你想怎么处置她呢?”秦诺见他忍得辛苦,一面好奇一面又说话来引他挪开注意:“我知道你是恼她想要利用我才一直晾着她,不过我看她也算诚心,而且也算可用,不如就恕了她这一回吧。” 言霆阖目苦笑,却舍不得把她搁在一旁,自己平复。 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是好奇地盯着自己,不用问他也大约能晓得她心里转着什么念头。 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忖着她如今的年岁。 等她再大些,他就不必如此克制了,到时这小东西估摸着也能明白他今时为何隐忍至此,又为何如此难耐。 他一生·情·心和·欲·心都倾在了她一人的身上,他究竟是个男人,还是个深爱她的男人,如今她好奇得猫儿一样地往过凑,等她真的明白事了,也不会这么又好奇又畏缩了。 她如今孩子也生了,大多时候却还像个没开脸,不知事的小丫头,迷迷糊糊地,只知道要把自己交给他,怕疼又爱撒娇,把他弄得手足无措又心怜心疼。 言霆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并不敢去碰她的嘴角。他有时候觉着自己就是个凶·兽,逮着她了,就半点都不想松口。 他对她的情念深得叫他自己都心惊,真的舍了顾忌,他会把她弄伤的。 “好。”言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这个人交给殿下调用,随你高兴,好吗?” 他说话时总是不由地哄她,秦诺红着脸“嗯”了一声,甜甜地叫着他的名字在他怀里扑腾,粘人得厉害,闹得他半晌不得安宁。 直到下了马车,言霆脸上的笑意也依旧未散,他回身抱过笨手笨脚的小姑娘,把她放到干净的地上,一步不落地握了她的手慢慢前行。 时值金秋,这寒叶城外倒也算是富庶丰足,至少从面上来看,此间并无荒废之地,举目四顾,也都一片金灿灿、黄·澄澄。 今日是个大晴天,秋日气爽,雨后尤甚,秦诺深深吸了口气,摇着言霆的手一步一晃。 他今日着了一身月白锦衣,面上带笑,目色温柔,那股慑人的气势稍敛,更显出了十二分的俊美潇洒来。 秦诺仍旧是易了一张寻常脸容,身上穿得看似普通,一针一线却都是顶好顶舒服的,绝不会有一丝儿伤着了肌肤。 言霆自己对于衣食倒不甚在意,可秦诺的衣食住行他都是要一一仔细检查的。 两人一路无言,偶尔相顾一笑,牵着的手也慢慢变成了十指相扣。 风也温柔,心也温柔,这么太太平平地走了一路,直到看着了前头的村落,却又见着了一幅民间私·刑·的狱场。 第197章 除·恶 口·舌·之…… 素来仓廪实方可知礼节,衣食足才能明荣辱,而今中原板荡,天下皆存逐鹿之心,各州府自顾尚且不暇,这样偏僻荒凉的小小村镇,就更不可能得了周到的庇护和教化。 如今四海未平,这也是没奈何的事,眼未见处暂时管不来,但就在眼前的事却是不能不伸手处置的。 村民私下用刑,在这律法不明,治法不严的时候也算常见。 -- 第303页 天高皇帝远,山高隔州府,便都从了村中俗例。这些成例全然是一些迂沉腐化的老旧条规,不但文理不同,情理更加不通。 说句草菅人命亦不为过。 眼下村子里行的是火刑,他们到时,那柴垛子上已经架了火,只差片时,就要酿成一桩人命之祸了。 江瀚得了令,早带人去将那火架子撤了下来,村民虽不通文字,但总是粗识得情理,见这一行虽衣饰寻常,但气度不凡,行止有度,已知这些人非权即贵,就连村长也是眼珠儿乱转,踌躇无定,这些村民自然也都不甚敢出头张扬。 言霆见了这样的场景,便欲教人先护送秦诺回马车里去,无奈这丫头万千不肯,非要留下来看个首尾。 言霆无奈,只好将她紧紧牵了护在身边,这才仔细去瞧这场中情形。 被救下来的是个形容狼狈的女子,秦诺拍了拍江泠的手背,江泠知意,吩咐了女卫前去照管。 “各位贵人有礼。”那村长被江瀚带着站在几步之外,两手一拱,瞧着有礼有节,却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秦诺再看他时,但觉这村长面目黝黑,五短身材,形容畏缩,偶一看人时目光闪烁,脸上眼里的算计半分都遮掩不住。 秦诺懒得和这些人打眉眼官司,掉头去瞧那将将缓过气儿来的女人。 女卫在旁给她暂作调治,又给她擦了擦面上手上的黑灰,这么一抹,秦诺方才看清楚她的脸容。 江泠一步不落地守在秦诺身边,见她想蹲身去瞧这女子的情形,便立时伸手扶了她往后错了一步。 非是江泠太过谨慎,实在出门在外,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秦诺知道她的好意,也没有非要凑前,最后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瞧着女卫给她喂药喂水。 这女子虽无十分的颜色,却透着十足的风情和妩媚,虽然露在外头的皮肤显见得多伤又粗糙,却别有一种毫无修饰的美,像是荒野里的野玫瑰,看得人心惊。 江泠代秦诺问这女人的话,本来以为大乱过后,逃出命来,即便是不惊惧昏厥,也得涕泪横流,谁知这女子到了此时竟是一派镇定模样,饶是手脚仍旧微微发抖,话里也掩不住颤音,那双眼却倔强得很,半点都不肯露怯。 他们拦下村中私刑,原本就是为了问个明白,到时有罪问罪,有冤报冤,勿要枉害了人命,如今虽然看不惯村中举动,但也得将事由查清楚,问明白了才算好。 “求夫人,求夫人救救我们一家人!”那女子一头叩下,声声泣血,惊得秦诺心头一股凉意直冲而起,身上也不由打了个激灵。 “你起来回话。”秦诺让人在地上铺了毡子,扶她在上头坐好,自己在一旁慢慢地问话。 那头儿村长虽然畏缩,但这时候也不能不为自己辩白。他在心里骂了句娘,感叹怎么就这么寸,非得今儿个碰上了这群多管闲事的贵人。 “贵人明鉴,小老儿不敢仗着身份胡作非为,实在是这胡氏为妇不贞,为媳不贤,本来这也不是非得要命的事,可谁知这胡氏手上竟然沾了过路客商的人命,小老儿无法,也只能让她受一受教,才能扼了这股子不正之风啊!小老儿知晓贵人心明眼亮,见着了这种事,不能不秉着仁心伸手管上一管。”这村长越说越勇,他也不去抬头,只兀自伏地,巧舌如簧:“这么着吧,贵人的仁心我们一村的人也不敢违逆,但是也不可助长了这等不正之风,求贵人抬抬手,小老儿也取个折中之法,就让这妇人自尽来谢其罪责,我们也不将火刑加到她身上了,贵人以为怎么样呢?” 江瀚往年里什么人没见过,知道这样的人难缠,其中究竟如何还不好说,只怕这村长在此盘踞多时,收尽了人心,众怒难犯,他们自己即便不怕,这受刑之人一家子只怕都要受了牵连。 村中恶俗如此,若政治清明,自有明吏明断,如今,却只能都打成了糊涂官司。 江瀚正在这里忖着该如何安置这里的事,忽然听了王妃言语冰冷,声声质问:“最后一个机会,你还能在这里好好地说一句实话,若不然……” “若不然”之后的话秦诺未说,但这里头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眼见着村长要抬头看人,江瀚瞅准了时机,一脚把他踏了下去:“我家主子的话听明白了吗?爷可不是那长生菩萨,你敢浑说一句,回头就把你千刀万剐!” 言霆见秦诺气冲冲地走过来,一张小脸气得发白,嘴唇都有些发抖。他眉峰微蹙,将她揽进怀里,慢慢地给她平顺气息,再看那趴伏在地上的人,目光既冰冷又厌恶。 这村长见情势不好,心里头恶念陡生,扯了嗓子就开始干嚎:“老天爷啊,开开眼吧,小老儿一心为了村子,这会儿却要让人把皮都给扒了!老天爷啊,您何不让小老儿早早地死在那匪寇手下,如此,也不至对不住全村百姓了!” 这村长显见是有些见识的,一言一语并非浑说,他这么一通哭号当真像是捅了马蜂窝,转眼之间,那些畏惧瑟缩的村民都已民情愤愤,目露凄哀之光。 原来这村长在村里所以有此威望,还是因着昔年曾带着村长老少一起抗避过匪患,他一力当先,几乎保下了半个村子的人,也算是这村里人的救命恩人。 “你还敢胡说!你敢说,你没有逼良为娼,没有与匪寇暗通款曲,没有拿着一村人的性命和辛劳去给自己做功?”秦诺气到极处,反而冷静了下来:“我瞧你手无缚鸡之力,文弱庸懦,是怎么从匪寇手下逃出命来的?难道匪寇的刀竟都长了眼,专程地绕过你,全去杀了村中富户,老弱妇孺?” -- 第304页 这一言有些厉害,也因一下子戳中了村长的心事,弄得他脸色青白,心中大慌,嚎也嚎不出来。 “还有,如今朝廷不力,根本就管束不到你们这里来,你这村长凭着自己有二两文墨,就整日地捏造了那子虚的税银耗款,我倒想请问了,既朝中未征,你这税银是给谁收的呢?” 这一句又将这村长问住,也让激愤的村民面面相觑,半日无声。 “从你做了村长后,村中时有妇女无故失踪之事,你都说是什么天灾意外,却到底连个尸首都寻不出来。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长了眼,这失踪的妇女皆是年华正好,面容娟秀,难不成是被山神娶了去做媳妇吗?” 秦诺一言,连消带打,将村长说得心如死灰,面色青白,久久无言。 秦诺也不想和这种东西逞口舌之利,实在是方才听了那胡氏所言,心里气得极了,又怕这里和村民争执起来,徒添伤亡,才这样口舌凌厉,咄咄逼人。 这会儿村长歇了气儿,秦诺也是满心厌恶,无从言说,便偏头靠在言霆怀里,久久才渐渐舒缓了下来。 村民不通文理,却不是听不懂话,再看村长如此形容,一时间都已信了五六分, 言霆抱着怀里双手冰凉的人,看着村长的目光锋锐如刀,周身气势大盛,也慑得那些提镐掀锹的人纷纷后退。 “带他下去,问出实话来,有谁心有疑虑,一并带了观审,莫说本王屈打成招。” 言霆的话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听在那村长耳朵里,却如同报丧的命锣,让他当即三魂丢了七魄。 言霆今日本就是来察访民情,不想遇到了这样的事,当下也暂时走不了,言霆也打算把这里的事处置明白了,不要留下什么后患才好。 “言兄在此惩恶除奸,倒也不通知小弟一声。”魏恒带了七八个人,打马而来,马未停稳,他便已翻身从容地落到了地上。 见是魏恒,言霆略一挑眉,心里也有了个影儿,便将他一并请来,共议此事。 第198章 贤妻 风·月逢知己…… 差点被施以火刑的女子名为胡霞,原是吴地女子,幼时失怙,流落风尘。与其夫易嘉相识于秦楼楚馆,两情相悦,决然赎身,从此洗尽铅华,夫妻俩着实过了一段安安稳稳,甜蜜亲近的日子。 但世有不测,太平盛世尚且难防天灾人祸,更莫说是如今这样世道了。 易嘉曾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为人傲岸,洒脱风流,是出了名的胆子大,心境宽。他娶了青楼女子为妻,不知负尽了多少春闺心事,惹翻了多少豪商巨贾。其人为名士,此举也自然被人认为是离经叛道,为女色所迷,空有一身才华,一腔抱负,却终难登大雅之堂。 事到如此,原本白玉无瑕的名声被污墨浸染,若易嘉是个沽名钓誉,不念恩情之人,也就早早撤了这段姻缘,再将所有错处一股脑儿地堆到胡霞身上,如此经营数年,他有才华绝世,这名声自然也就渐渐回来了。 易嘉深知此道此意,却断然不肯做此忘恩负义,反复无常的小人。 胡霞半生流离,风月场中什么人都见尽了,原本对男女情爱不存妄想,即便嫁给了易嘉,也不过是偿还自己一份心愿,私心里并不敢全然地指望他,也不想将他拖累到这般境地。事发之后,胡霞曾手书休书,自请下堂,谁知易嘉大感屈辱,险些断指为誓,胡霞从此也就息了这个心,也彻底地死心塌地地跟着这个将她从风月场中救出来的男人。 他救了她的人,更救了她的心。 而后易嘉带着她离开故地,四处云游,没了财资,便寻一地做一二年的先生,教教孩童,售售字画,也算得清贫如饴。 若能如此过这一生也算是无憾无求了,可向来人心之恶难以尽察,人心之善也难以尽觉。 易嘉带她游学崇林,在崇林卢府中任教,原本一切都太太平平的,甚至易嘉身有才学,深为府中老太爷赏识,便封了个官儿,由他辅佐一府之务。这官位虽小,也不值什么,但经营好了,也总算能为一州百姓谋些福祉。 但坏就坏在易嘉这一片为民之心。 崇林卢氏,非侯非爵,但据一地之险,置一州府长官而不顾,自家独大,为一州之尊。当今这世道,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卢氏占据一地,却不以一地生民为民,搜刮剥削,强征为兵,其门下子弟,欺男霸女,时有发生。 但卢氏树大根深,朝廷力有不逮,谁能越过千里为当地百姓伸冤? 易嘉书生意气,一身义胆,以一人之心济一州百姓,原就抱了必死之心,但其一生所求,无憾无悔。胡霞与他是结发夫妻,也是知己挚友,不但不加拦阻,反而匕首藏身,时时备着与他同生同死。 之后的情形是他二人都未曾想到的。他们一心为民,不惜性命,而那些百姓最终也用性命还报了他们。 易嘉一身傲骨,不受卢氏所制约,一心为着被抢入军营的老弱妇孺求一个公道。卢府老太爷深爱易嘉才学气概,无奈人已年老,手上的权力大半交了出去,听了易嘉的谏言,他心有惶恐,亦有所悟,想要制约儿孙,重整一州事务,也便允了易嘉所请,将军营中的良家妇女皆放回家中,不满十二,五十以上的男丁也都遣回,不作勉强。 这是利民的大事,易嘉一己之身抗卢氏权贵,到底也不算白费了。 -- 第305页 卢氏子弟碍着孝道,虽应了所请,但心里已经存了忌恨,这之后,便几番有人借着胡霞昔日烟花出身之事试图调戏,至于无礼。 易嘉失望,也知道卢氏不是明主,便打算带着胡霞离开此地。 但无奈此事为人觉察,就连深信他的老太爷也不肯放他活着离开崇林,软硬兼施,百般手段上了身,正逢易嘉欲以命保全清白时,昔日他所救助的百姓纷纷暗中连结,不惜一切地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出了崇林。 易嘉在崇林万般失望,妻子险些受辱,一身才华无所施展,眼见民生多艰,而自无能为力,其哀痛懊悔简直不堪回视。 逃得了一命,易嘉右腿却坏了一半,从此不得不拄拐而行,胡霞一直相随,二人的日子越过越不好,却始终没有人想要放弃。 易嘉心念当日送他出城的百姓,心里始终存着一志,欲扶明主,救济生民,以报今日今时之恩义。 但他的好运气似乎都已经跑尽了,他不愿再像从前只求自己潇洒,也不愿轻易将这一身才学辜负,是以一二年间,几番流离,始终未得寻到一处安身。他眼见疾苦,目见艰难,心中煎熬日深,本来心有所望,想到定州去碰上一碰,谁知半途遭了寇匪,幸逢一侠客相救,暂到这村中安身。 原本一切尚好,为着休养易嘉的腿病,他们在此暂歇,虽然清贫,倒也安乐。 直到村长带了一行客商入村休整,又有人言语暗示,想要胡霞前去陪伴,言说价钱好商量,只消她识趣儿。 胡霞曾经是个青楼女子,但从来都非自愿,从逢了知己,便脱去了前骨,得了如今新生。 她拒绝了这些人,心里也觉不安,便与易嘉商量,二人决意离开此地,以保平安。 谁知这村长竟是个狼心狗肺之徒,鼠窃狗偷之辈。原来昔年村中失踪之男女,皆是由他一手倒卖。如此丧了良心的人,如何肯轻易放过这个财源? 胡霞姿容妩媚,又兼风情,虽被风霜摧折,颜色却更加引人,村长银两进了袖,岂肯担这个干系?于是他引狼而来,意欲生米煮了熟饭,让易嘉夫妇吃个哑巴亏。 这之后到底是该失踪还是该如何,都要看这几个客商的价钱了。 这些人是与村长做惯了买卖的,往常就爱当着这些女人的家人行这些禽·兽之事,看其哭嚎无力,这些人才觉着心里痛快。 客商门见易嘉有些傲骨,就更想着当着他的面儿好好招待他的妻子,也给这酸儒一个好看。 岂知他们这回遇上了狠角色。胡霞早有防备,易嘉性情刚烈,两个人生死一线,好歹是将恶人诛尽了。 村长见了这样情形,如何能肯?他怕砸了买卖,又怕事发连累了自己,再加此事已为村民所觉,村长便一不做二不休,以易嘉性命相挟,让胡霞认了这不贤不贞的罪名,他又恨胡霞搅了他的买卖,让他无法交代,便要在村中将她活活烧死,给她个好看。 秦诺初初听了这些事,气得简直头脑昏涨,恨不得把这村长千刀万剐了才算赎罪。后头冷静下来,她细察其中根由,便对此间百姓多了许多悲悯怜惜。 此时胡霞的夫君易嘉已被救了起来,不过也只剩了一口气,好险也要咽了。 言霆本就惜才,又觉易嘉是个铁骨铮铮,重情重义的汉子,便着人将这夫妻两人接回府上,一并看诊。 眼见着做了一桩好事,秦诺的心绪也渐渐不那么沉重了。 魏恒从头看到尾,只觉这王妃颇为多情,是个十分仁厚良善之人,他又想到被救的兰儿,心头更是一片滚热,满是敬佩感激。 “旁的就罢了。”跟着魏恒的一个勇武精悍的人往前一步,拱了拱手道:“这位夫人身份贵重,难道不嫌这胡氏出身风尘,卑微低贱?” 秦诺听着这样的话心里就不舒服,眉头也是一皱。她冷冷地看向那说话的人:“古来英雄不问出身,无论男女,皆是如此。胡氏重情重义,虽出身于微,但富贵贫贱不移,且心怀家国百姓,愿以生死酬知己,护百姓,这样的人,何来卑微低贱之说?德高者为贵,德卑者才是贱,胡氏所为,颇让人敬重感叹,如何能说得上‘卑微低贱’?还望这位……” “他名为连朔。”魏恒接了一句。 秦诺点点头:“这位连公子,还请慎言。” 那原本板着脸,凶巴巴的连朔却一下子笑了起来,一双眼刹然大亮,并跪在当地,冲着言霆和秦诺叩了三个响头:“早闻定王圣主之名,今日得见,才知真正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我连朔佩服,此后定听从调遣,为天下老百姓挣一口饭吃!” 言霆起身扶他起来,自己拱手回了礼:“此时你我皆是兄弟,来日军中廷中也不过职分不同,何必如此。” 那连朔激动得眼眶通红。一个粗·糙精悍的男大熊红了眼,还是挺瘆人的。 秦诺在心里偷偷地笑,但其实还是有点感慨。 这些人都是性情中人,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但只要大节无亏,心存家国,便尽够了。 第199章 嘴甜 惊变 村中之事最终都交到了魏恒手中。 魏恒身在寒叶城,堂中得力兄弟无数,今日得了言霆的话,这也不是什么为难事,便差了人驻在此间,打理村中一应事务,待村民生活归正,再选出心正良善之人为长,管束一村之民。 -- 第306页 言霆后来又带着秦诺并魏恒一行人看了看这村镇中的人情风土和物产地貌,原本是打算多在外待上两日,如今有了些变化,便也不得不先带人返城。 魏恒今日带了人来,已将自己的态度表现得分明,这些人都是四海堂的好手,也是魏恒的心腹兄弟,如今都对言霆归附敬佩,此行之机便已成了多半。 秦诺的那句“英雄不问出处”大定了这些江湖好汉的心,素来夫妻一体,夫人如此见识,那言霆心里必然也是如此念想。 秦诺不知自己一语便为言霆收了许多的忠心忠意,回城的一路上都在严肃思考夜里该吃些什么。 言霆怀里抱着这么一个大宝贝,良久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看着她羞怯欣喜的脸,他心里也温柔得不成样子。 “这下好了。”秦诺嘴甜道:“言霆哥哥众心所归,必定事事顺利,所向披靡。” “能如此顺利,还要多谢殿下相助。”言霆看着这个小傻瓜:“不是我的小殿下通达明理,他们也不会心服来归。” 嘿嘿嘿。 秦诺傻笑了一会儿,坐在言霆怀里慢慢悠悠地晃着小腿。 她其实还是有点懒的,早晨要睡懒觉,吃饱了就像懒洋洋地躺着,不爱动脑筋,不想思前想后,万般筹谋。 照理说她如今所处的这个位置容不得她如此惬意,但他偏偏就把她惯得这样从心所欲,半点烦忧也无。 “这里的百姓们都没有人管。”秦诺叹了口气,又晃晃脑袋把心里头的颓然都晃了出去:“不过胡氏和她的相公易嘉也算是江湖好汉了,言霆哥哥要留着他们吗?” “你喜欢那个胡氏,对不对?”言霆抱住她,在她肉乎乎的圆脸上亲了一口,满眼都是纵容和宠爱。 秦诺把自己当个宝宝,使劲地往言霆怀里钻,等黏得不能再黏了,才点点头道:“她很不容易,也很坚强,要是能帮,我想帮他们一把。” 言霆“嗯”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小圆脸:“可以,你喜欢胡氏,平日也可让她来陪你说说话,易嘉才学过人,若他愿意,我就留他在王府中任职,好不好?” “夫君最好了。”秦诺近来嘴巴特别甜,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出冒,偏偏言霆还特别吃她这一套,她一撒娇,他就什么都肯应了她。 有了魏恒相助,许多事也就便利多了,先时那些颇有些迂回的法子都不必再用,言霆开始整日地不着家,却用了十成十的兵力人力将秦诺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 她心知此间风雨欲来,便沉下心来,乖乖地待着,不教言霆多为她费心。 一个风雨昏沉的傍晚,秦诺扮了男装,在江瀚和江泠等人的保护下一路匿进了他们当初救下胡氏的那个小村子中。 这村子就在魏恒的掌握之中,与秦诺同行的十数人皆与她做了一样的装扮,遥遥望去,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要紧的主子。 村中有地窖,还通了许多地道,秦诺被江泠护着藏在一处最隐蔽的地方,日常里吃的用的都没什么不好,只是犹自心焦。 她知道这里头不会有什么大危险,只是一旦事关她的安危,言霆总要小心再小心方才肯过。 如此焦心地过了两日,这一晚秦诺正吃着江泠送来的酸菜鱼,平日里很爱吃的东西,这会儿一入口便觉腥恶难忍,偏头险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了出来。 江泠吓得满脸苍白,正欲翻身去寻个大夫,便觉眼前一晃,转眼间,秦诺已经落入了一个结实安稳的臂膀之中。 眼见是言霆到了此处,江泠高悬的心将将落了些许,却仍是满心焦忧。 她顾不上请罪,先问了句是否要请大夫来此一看。 言霆把脸色苍白的秦诺抱在怀里,面上满是冷意,淡淡一瞥,险些让江泠腿软跌跪下来。 “四海堂里,章先生在等着。”言霆将满心惊怒担忧都抑了下去,又拿了厚重的斗篷将秦诺裹得严严实实,仔细小心地将她抱了出去。 一路上,秦诺强颜欢笑,心里也着实猜疑许多。 可她明白,她心里怕,言霆只会比她更加恐惧。 昔日生死相隔的阴影方才将将忽略过去,此刻她的反常又将旧时噩梦唤起,让言霆即便方才收拢了寒叶城,心里也无半丝欢喜。 “没事的,我就是今天才开始不舒服。”秦诺头晕得厉害,肚腹之中像是胀了气,什么都吃不下,一步都走不了。 “我知道,没事的,不怕。”言霆抱紧了她,面色与她相比,也是一般无二的苍白。 也幸好,他将章岳一并接了过来。 楼十二根基被毁了个彻底,同心庄自然也不是久居之地。四海堂中新收拾出的这个小院胜在清净,守卫便宜,马车一路飞驰,将将停稳,言霆已抱着秦诺大步往屋内行去。 章岳原本在好好地吃着酒菜,忽见江泠要哭不哭地冲了进来,尚未出言,他心里已经“咯噔”一声,颇不安稳。 一路上章岳心里也在不停地计较思量。 秦诺的身体素来都是他负责调理,自产子过后,似乎是并无大碍了,且身子比先时又好了许多,怎么才短短的这么些时日,竟然又会招来了这些毛病呢? 难不成雪玉兰药性莫测,留了遗症? 章岳越想越不安,捋着胡子的动作不由就有些重,险些要把他精心打理的胡须给拽下几根来。 -- 第307页 寝房中燃着清甜的香,淡淡的,颇有些冷。秦诺皱着眉头躺在帐子里,连嘴唇也是没有血色一样的白。 章岳进了屋,也不去拘那些俗礼,当即坐在了绣墩上,仔仔细细地给秦诺探脉。 如今四海堂中一片热闹欢腾,言霆听着那些热闹,心里却一劲儿地泛起冷意。 这刺骨的冰寒几乎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呆呆的,一心望着秦诺的面容。 第200章 喜上添喜 情衷 章岳的满心忧惧,满面苍凉都在诊清了秦诺的脉象后彻底消弭。 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笑呵呵地一拱手道:“给王爷贺喜了,王妃这是喜脉,已近二月了。” 章岳的话一下子将满室寒冰凿碎,透了些欢喜的·春·意出来,江瀚江泠知机,纷纷叩拜贺喜。 言霆单手覆额,先是欢喜,而后忧虑。 这到底是一桩喜事,只是胎未坐稳,不便大肆宣扬,便只赏了几个心腹臣友,以表欢欣。 秦诺方才只觉浑身无力,腹中酸胀,而今听了章岳的话,她虽然仍旧面色苍白,却忍不住抿唇摸了摸小腹。 言霆坐在床边,给秦诺掖好被角,等哄她睡下,方才踱出门去,与章岳叙话。 章岳诊了脉,开了方后暂没有离开,他心知言霆那样声色,定是有话要问,有事要嘱的,便候在耳房里,自顾自地吃茶歇息,心里头也不住地调度思量。 言霆掀帘而入时,章岳正执笔斟酌着食养的方子,见着言霆进来,想离座侍候,言霆摆摆手,笑说;“此刻并没有外人,先生不必如此拘礼。” 章岳也就笑呵呵应了,请言霆坐下说话。 “王爷来这儿,是不是想问以王妃如今的身子能不能承得起这生育之苦?” 言霆苦笑:“先生知我,那就请先生尽管说来,不必忌讳隐瞒。” 章岳给言霆斟了一碗茶,将方才拟了一半的食方递给他瞧:“其实今日给王妃诊脉前,我也有此担忧,但是探脉之后,我心里的烦忧就尽去了。” 言霆听章岳口风,心头倏地一松,面上方才带了些真心的笑:“还请先生解惑。” “先时我尚有担忧,毕竟雪玉兰虽是绝世之药,但其举世难寻,所以药性莫辨,王妃服下后,死而复生,肌骨经脉焕然一新,又逢此后生育,调养得当,是以旧疾病端皆不冒头,似已消除殆尽。但究竟曾历生死,我也一直提着一颗心,生怕是雪玉兰药性难测,会有后患,但如今王妃又逢身喜,这才让我彻底放下了一颗心。恭喜王爷,从此之后,王妃康健无虞了!” 言霆猛一闭眼,起身按捺着激动来回走了数圈。 章岳一席话将他的心病排遣了大半,他一直向章岳求此话而不得,今日却得了这样肯定的答案。 言霆站定,郑重向章岳施了一礼,章岳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这次并没有谨慎躲开。 “如今王妃有孕,是十足的,大大的喜事,王爷也不必担忧,王妃身子结壮,方能承了孕事,虽王妃两孕之间所隔甚短,但探其脉象,并无妨碍,反是好事,也将雪玉兰的药性彻底发散了开来,这就是当初王爷向我寻避子之方,而臣犹豫未献的原因。” 当日产下世子后,言霆便不打算再教秦诺受生育之苦,他一生抱负,权高位重,怎么不能护自己的心头肉一生无虞?是以他几番要章岳献上男子可用的避子汤药,但章岳一直推脱,言说无碍,他诸事繁杂,一时也不及催促,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好。”言霆点了点头:“不过此时我也向先生说一句,此次过后,我不打算再添子嗣,先时说的请先生献上的汤药也请尽快寻来。” 章岳一笑:“汤药倒也有,不过得王爷身上旧疾沉疴尽除方才可用。您请放心,那避子的汤药是我精研了数年之工,即便是用在女子身上亦无妨碍,王爷每回事前服下,一月之中不过九回,日常再用些汤药调理,便一概无虞了。” 说起这个,章岳也不得不叹一声痴儿。 从来避子汤药性寒凉,女子服下,多有避忌妨碍,王爷不忍王妃受苦,便要自己受苦,好歹是遇上他这么个颇有两手的医者,否则岂不是事事难两全,处处添妨碍了? 这男用的避子汤他也是几番改良,所用诸物寻常难得,药性调配十分精细,寻常医师即便得了方子,也是难以精准用药,切实下手的。 不过此方寻常无用。 世上情衷之人难得,有几人会拼着损耗自己的身子不顾,而去就着心上之人?所以说此方只是鸡肋,少有人会求来自用。 之后章岳又细细说了些孕中要紧事宜。 这都是先前经历过的,不过言霆如今仍旧仔细小心,活活记了三大页的宜忌事项,方才放了章岳离开。 秦诺半夜里是饿醒的,她睁着明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看了会儿面有倦色的言霆,决定忍到天亮再说。 秦诺躺在言霆怀里,身上暖洋洋的,她低头瞧了瞧尚未隆起的小腹,抿着嘴轻轻笑了出来。 大宝马上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她笑了一阵,心里头却觉愧疚,生下言曦后,她身子尚未好全,大宝便多是由祖母带着,后头出了月子,她又匆匆随着言霆出了府,虽说平日里同府中书信往来不断,可到底长久地不能陪在大宝的身边,她心里既愧疚又心疼。 -- 第308页 不过很快了,这次回去后,她就能好好陪着大宝,不再这么动辄分离,愧疚难当了。 这么东想西想,她又很快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几时,鼻端忽然浸满了食物的鲜香,她抽着鼻头醒了过来,眼前尚且迷蒙,猫·儿似的挥着小爪子到处寻食。 原来是江泠将早膳摆到了寝房中来。 言霆给秦诺穿好了衣裳,抱着她洗漱擦脸,而后将她放在了桌旁靠椅上。 桌上摆着七八样膳食,馅儿饼、甜糕、豆腐脑、胡辣汤、清淡的粥饭、香脆的小菜,满满当当看也看不分明。 秦诺咽了咽口水,张嘴咬过言霆喂到嘴边的豆腐脑。 这香辣鲜甜的豆腐脑只小小的一碗,三四口的量,秦诺右手抓着香喷喷的馅饼,还不时忙着偏头去吃言霆喂来的汤粥小菜,雪白的脸蛋儿圆圆地鼓起,吃得十分香甜。 等把这小东西喂饱了,言霆才匆匆用了几口。秦诺吃得肚皮微圆,呆呆地靠在垫了软垫的椅背上,乌灵灵的大眼睛满是舒惬倦懒,长长的睫毛覆下,特别显出一股纯真的温柔来。 言霆吃过了饭,把自己料理清楚,才抱着这个心肝宝贝坐到了临窗的软塌上,慢慢喂了她几口温热的白水喝。 秦诺如今体热,外头穿得清凉,言霆轻轻摸了摸她滚圆的肚子,忍笑亲了亲她的小脸:“章先生说我们小殿下这肚子将近两月,我瞧着他是说错了,这怎么也得有四五个月才是正理。” 秦诺满脸通红,抿着嘴十分委屈地看着他,撒娇似的晃着腿,嘴里哼哼唧唧地不依。 “小胖子。”言霆眼里话里满是宠溺,抱着她温柔地亲她的额头脸颊:“希望肚子里这个能是个贴心的闺女,也好做她娘绵绵的小袄。” 秦诺傻乎乎地笑,凑近了去亲言霆的下巴和侧脸。 “不怕,我们再生这一个,今后再也不要了。”言霆见她今天脸色好了许多,吃东西也十分有胃口,心里也轻松了几分。 “没事的,这是我们的孩子嘛。”秦诺心里很高兴,也不觉得苦,她拉着言霆的手一道给未出生的宝宝打招呼,笑道:“我们的大宝要做哥哥了,要是祖母知道了这件喜事,也一定很是高兴,你写信给祖母了吗?” 言霆看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意笑意,便抱着她轻轻地晃:“困了就再睡一阵,饿了就让人拿点心来,别委屈自己,知道么?” 秦诺扁了扁嘴,冲着他刮了刮脸蛋儿:“夫君,你好唠叨。” 言霆哭笑不得,在她腿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再过几日咱们就启程回府,不再到处奔波了。” 她上一次怀孕就是一路奔波,生死一线,一直未得好好调养,如今再度有孕,言霆便不打算让她多留在外。 见言霆替她委屈,秦诺心里温柔甜蜜,却又觉他太过在意自己。即便上一回,她一路上也没有受什么苦,他一直很疼她,现在回想,那时候总是甜比苦多,且并没有什么遗憾。 “没关系呀。”秦诺娇气地躺在他怀里,抿着嘴冲他甜甜一笑:“你陪着我就好了,在哪儿都无所谓。” “真的呀?”言霆学着她的语气逗了她一句,见她气鼓鼓地不高兴,便低头温柔地哄了她半晌:“等我们回去,大宝该能说话了,也不知他第一次开口会说个什么。” 想到这儿,秦诺就开始归心似箭。言霆笑了笑,低头亲了她一口:“还说在哪儿都无所谓吗?” 秦诺气呼呼地抹了把脸,闹腾着让言霆道了歉,而后才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那就听驸马爷的吧,我们尽快启程回府。” 第201章 禅位 皇后 说是尽快回程,可究竟寒叶城事关重大,不是说走就能走得了的。 秦诺见过了楼十二的夫人李氏,深觉此女是个人物。 豪爽多才,杀伐果断,困守内闱实在是太过可惜,是以她寻了个机会将李葭荐给了魏恒,让他们可以互相串联一下,携手共建寒叶城。 秦诺说了,魏恒也不可能拒绝,何况他心里对李葭也存着几分佩服。 分明一开始不过是楼十二和李家的棋子,后头却凭着心机智谋一步步将楼十二逼到了进退不得的地步。 楼十二的宠妾子娟确实是东临乌襄二国派来的细作,实为男女双胎,就连极亲近的人也分不出这一男一女两个兄弟姐妹有何不同。 子娟自幼被当做工具养大,学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心机,但其人傲骨难折,纵然一开始无奈受困,后来却不惜一死也要给自己寻一个自由的出路。 李葭与子娟从敌到友,而后成了知己挚爱,李葭从来都有自己的心思,从前只是想慢慢地掌控楼十二,掌握同心庄,给自己挣一个自由,后头得知楼十二有与外敌相通的心思,她便决意要除掉此人,拔除东临乌襄二国对寒叶城的影响。 只是世事多变,李葭终究身单力孤,此间人心纷杂,李葭的计划也不慎漏了出去。这之后,她当机立断,将计就计,诈死佯亡,挑起楼十二和李家的争端,暗中与子娟相互联通,借着言霆入城的契机,除掉楼十二,除掉同心庄。 之后种种,便都带了血色,东临乌襄存豺狼之心,对寒叶城影响颇深,已经不得不管,不能不理。 是以言霆联合四海堂及其他依附的帮门派会,将计就计,除了楼十二,也揪出不少东临乌襄两国的探子和傀儡。 -- 第309页 那几日,寒叶城当真是腥风血雨,人命如·草。 李葭先时瞧着秦诺身份贵重,言霆又对她百般呵护,曾想用些手段借着她的慈悲怜悯心肠行事,只是后来被一语道破,她心里也愧疚难当。 在机心谋算里生活久了,就真的忘了如何对人真心诚意,李葭自知过错,几番请罪,狠狠受了一场挂落,才被言霆送到了秦诺眼跟前儿去。 秦诺并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对李葭的做法虽然不赞同,却也有几分理解。 是以当言霆说眼下还不宜明面上将寒叶城全然收归定王府治下,她便荐了李葭在魏恒手下做事。 既然志存高远,便要自证才华,若她当真是个女中豪杰,还怕没有她的出头之日吗? 寒叶城事务繁杂,地处要道,干系重大,魏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以并没有打算一力担起寒叶城的所有职责。 为着能尽快带着秦诺回城,言霆几乎是日日早出晚归,只是午间尽量会抽出工夫来陪她用饭,哄她入睡。 这日秦诺刚刚睡醒了午觉,整个人还有些迷糊,就听丫鬟说胡霞求见。 对胡霞这个人秦诺心里也是喜欢得紧。她文采不俗,见多识广,心性坚定,与秦诺常常能说到一起去。 原本还有些人看不起易嘉和胡霞的身份资历,但见秦诺如此看重,也不敢轻易责·辱。 秦诺对下头的这些嘀嘀咕咕也是心有成算的,不过她并不着急。易嘉才华过人,胡霞通达明理,时日长了,自会被王府中人所接受,如今不过是彼此试探磨合而已。 从到了言霆手下,便有许多医官小厮特意前来侍候,易嘉病势渐好,胡霞心里也多是感激,因此更不肯留在这里吃白饭。 秦诺见他们夫妻不能安心,便给胡霞任了个管事之责,几日下来,胡霞做得有模有样。 秦诺腹中孩儿将满三月时,冬日的寒风也悄无声息地袭入了寒叶城。 此地原本就偏干冷,到了冬日更是寒风刺骨,凛冽迫人。秦诺名正言顺地窝在屋子里猫冬,还不时扯着身边的人和她一道偷懒。 胡霞这会儿来见,是说些外头的事给秦诺听,供她解闷除烦。再一个,就是想看看她的心思如何,若是觉着外头处置不当,回头再改也没什么难的。 “坐吧,不必行礼了。”胡霞一进了屋,就觉满身的寒气都被驱了个干净,若不瞧外头,这股子暖意当真要让人恍然以为眼下尚是暖春。 秦诺将一把炒栗子递到胡霞眼前:“你现在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胡霞点了点头,也不耽搁,立时回禀了外头的事宜。 这回他们从一些堂主香主的家里搜出了许多东临乌襄二国的探子,有男有女,据其招认,都是双胎之一,与楼十二府上的子娟姐弟相同。 秦诺听了这事,眉头微微地蹙了蹙,问外头是怎么解决的。 “主子不必烦忧,您慈心济世,谁敢在您面前造孽?这事是魏堂主和李庄主定下的。” 秦诺听胡霞这么快就改口叫李庄主了,也是不由一乐,听了李葭和魏恒的处置,她也觉得颇是顺当。 原本身在乱世就身不由己,只消没有做下伤天害理的事,能饶过一命便饶了一命罢。 “你跟外头说,别因着什么福报慈心的虚名就放过了穷凶极恶的歹徒,律法严明,既是头一次在寒叶城施此律法,便要事事遵法,才算是积了福报。” 胡霞含笑应诺,低头去慢慢剥着栗子壳。 越是与王妃相处,她就越是心服口服,瞧着是个天真单纯的菩萨样儿,可却从来不滥施好心,有功当赏,有过该罚。有些时候,他们瞧着威重难犯的言霆,心里头难免发憷,可若有了王妃在侧,又觉一冷一暖,一严一宽颇是章法,顺服人心。 开始时,胡霞自己心里头也是打着抖。 这么个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又加上这等显赫的身份,她深怕自己再度拖累了夫君。 但这位王妃就如同她听说的那样,并不在意世家寒门之别,只消是有德有才,她便亲和以待。 英雄不问出身,她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得了这样一个女人的尊重。 “今日外头冷呢。”秦诺听着外间寒风呼呼,不由地总想往外头瞧。 寒叶城风·硬,便是穿的再厚也要被这寒风冻透,她已经略略领教过了,因此对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天不黑就不回家的言霆十分担忧心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闲话,胡霞说什么秦诺都能接得住,胡霞瞧着她明丽的小脸,只觉此间就是春暖桃源乡。 胡霞正在发怔,忽见秦诺猛地起了身,她惊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去搀扶她,便听着身后渐次传进来的请安声。 胡霞也避至一旁深深福了下去,直到言霆叫起,才甚为规矩地起了身。 直到退至外间,胡霞才深深地透了口气。 她从出了烟花楼,便极为注意自己的举止。她本就是一副娇美风情的模样,出身又是那样一个出身,因此便怕自己举止失当,惹来不必要的烦忧。 如今对着言霆尤是。 她怕因着自己而耽搁了夫君的前程。 江泠在一旁将胡霞脸上的神情看得分明,送她出门时没忍住出言提点了一句:“王妃留着你,是因你有才华,有见识,而非怜悯于你,你也须时时自省,勿要过分拘谨自微,反浪费了王妃一番好意。” -- 第310页 等走了老远,胡霞才发觉自己脸上带泪。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却犹如艳阳高照。 到底过去了,她总算能提胸抬头地做人,而不被任何人抓着出身屡屡羞辱。 她在这里感受到了从前甚少有过的尊重,她知道自己虽然为王妃做事,听王妃调遣,可她实实在在地是一个人,是一个能忧能乐,有笑有泪的普通人。 过去的一切,终于都过去了。 只要活着,总能找到出路,找到活下去的坚持和意义。 言霆今天难得这么早回来,秦诺惊喜地一直在做他的小尾巴。言霆哭笑不得地匆匆更了衣,出来抱着她让她好好地撒了会儿欢儿。 “今天难受吗?吃饭吃得好不好?”这些问题言霆每日都会问,不同的是往日他都是问旁边侍候的人,今日回来得早,总算能亲口问了。 “不难受。”秦诺高高兴兴地把新进的点心拿给他吃:“吃得很好,这里的厨子做的特别好吃!” 言霆见她一张小脸白里透红,气色倒是没什么毛病,又见她像是隐隐地胖了一圈儿,心里又好笑又怜爱。 这小东西素来爱美,若是知道自己长了肉,只怕脸上立刻就出现“天塌了”的表情。 “你喜欢,咱们把这些人一并带回王府去。”言霆不敢笑出来,怕惹恼了她,只好满心怜爱地亲了亲这个小傻子,决定最近少往房里搁些照影儿的物件儿,她本来就偏瘦,如今这样圆圆润润的多好,有什么难看的。 “不了。”秦诺一脸小气地趴在言霆肩头,小声地和他算账:“不划算的,你看……” 言霆还真不知道王府里究竟有多少个厨子,哪个是红案,哪个是白案,哪个是浙菜,哪个是京菜,听她这么唠唠叨叨地说来,竟然有一种独特的温馨之感。 很踏实,沉甸甸地,让他安心。 这是他的妻子,那里是他们的家,这一辈子,他们两人都会生活在一起,永永远远都不分离。 “这有什么,你喜欢,他们就值这个银子。” “嗯……可是……” 见她明显意动,却小气吧啦的模样,言霆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素来不是个奢靡之人,但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了,还要在这些事上委屈自己的心头肉。 他的确是心怀天下,但心怀天下之前,他要自己在意的人都能过的舒惬安逸。否则他一生奔忙,又有何意义? 这其间的分寸他自会掌握,但这心头肉就不在这些分寸之间了。 “快过年了。”秦诺沉痛地应下带这些厨子回府的事,并准备好好和他们谈谈工钱,若是太贵就算了,她是不会吃亏的。 嘿嘿嘿。 “放心,我们今年能回家过年。”言霆摸了摸怀里小姑娘柔软的额发,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孩子,恐怕要生在宫中了。” 秦诺怔了片刻,抬头问他:“是宫中有变吗?” “别担心。”言霆先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朝中局势正好,不能再耽搁下去,况且你这一胎,皇后想亲自照料。” 秦诺躺在言霆怀里沉默了一会儿,也明白言霆是什么意思了。 有些事,的确是宜早不宜晚。皇兄的耐心只怕也要耗尽了。 这些事秦诺没有再多问。她如今只管着吃好喝好心情好,不让言霆为她分心,为她担忧。至于旁的,暂时也没什么非要让她帮忙的。 等她生下这个孩子,才是她要挽袖子大忙特忙的时候。 想到回宫,秦诺心里先是空茫茫地没底,又是带着惆怅的期待。 那里毕竟也算是她的家,而且若是此行顺利,她与兄嫂只怕就要远隔天涯了。 “糯糯,舅兄与皇后只是暂且隐居,将来我也会带你逍遥天涯,不怕没有相见之日。” 秦诺近来情绪变得厉害,一时高兴一时怒,她自己也十分无奈,见言霆这么认真地哄她,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午膳用的是狮子头和几样极精致的小饺儿,狮子头做得清淡,汤鲜肉香,丝毫不腻。小饺儿也是花样繁多,鲜甜入味,蘸上几样甜辣不同的酱醋,倒教人胃口大开。 秦诺这回非常爱吃肉,她本来就是爱吃的性子,如今满府里的厨子可着她来,言霆又不在家,她就吃得有些杂了。 一顿饭过后,言霆便请了章岳过来搭脉,瞧瞧秦诺近来身体如何。 秦诺觉得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吃得香睡得好,心情也很好,不想再喝乱七八糟的药汤了。 言霆好气又好笑,数了数这半日来她嘴里都吧嗒吧嗒吃了些什么东西,越说眉头拧的越紧。 他话没说完,却把这个心肝宝贝给惹哭了。 “你嫌我胖,呜呜呜……” “你嫌我吃得多……” “你嫌我麻烦……” 言霆一下子没了说她的心思,这会儿反觉自己过分得厉害。 章岳到时,里头的人还没及哄好,江泠在外头听了几句,便忍笑出去请章岳稍候片刻。 秦诺头顶上的天都塌了,眼皮哭得红彤彤,鼻头也红成一片,她也不说话,眼泪珍珠串子似的一径儿往下落,哭得言霆六神无主,满心懊悔。 他也不管自己方才只是为着她好,见不得她有丝毫伤害身体的举动。言霆只觉着自己没能体谅她有孕的辛苦,她眼巴巴地盼着自己回来,他回来了,却还要张口说她。 -- 第311页 “对不起,对不起宝贝,都是我的错,我错了好不好?”言霆吻着她的眼皮,心里疼得手足无措:“我是怕你吃得坏了胃口,怎么会舍不得给你吃,怎么会嫌你?”言霆满身的肃冷再也寻不到一分,整个人都浸着一股子温润的温柔。 秦诺哭了一会儿觉着自己哭得没有道理,可又不好意思同他说,见他急得没了办法,才埋在她脖颈里轻轻哼了一声,将自己嘴角的一点笑意也一并藏了起来。 “是我的错,我的小殿下能不能原谅我这一回?”见她不再哭了,言霆大大地松了口气,除了心疼,没有半分的不耐烦。 这一场不大不小的闹腾过去之后,两人反倒更加黏糊。言霆片时都舍不得放开她,这小东西也·猫·儿似的胡乱撒着娇。 等他们能安安生生离开寒叶城时,已是东去春将来了。 回程十分顺利,定州城中已经有了过年的氛围,家家户户张灯贴彩,市肆楼阁车水马龙。等见着了已经能开口叫“凉”的大宝,秦诺心里更是高兴万分。 大宝长得十分敦实,抱在怀里特别沉手。可这小子也当真是可爱得厉害,大约是血脉相亲,纵然分隔甚久,大宝也没与他们彻底生疏了。 玩过一个下午,母子俩已经十分地熟稔,言霆在外暖了手回到房中时,秦诺正在拨着儿子胖胖的小脚丫翻来翻去地逗他。 言霆在旁看了一会儿,满眼都是温柔的暖意。他凑上前去,俯身拢着这对母子,但觉此生已经无憾。 儿子的小胳膊小腿特别有劲,全身都胖乎乎的,像是一个福娃娃。他的眼睛特别有神,黑亮亮的,十分爱笑。 秦诺觉着自己的儿子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崽。 夫妻两人逗了会儿儿子,言霆便教人将言曦带走,好好照料。 秦诺有孕,不能带着儿子一起睡,否则儿子那胖胳膊胖腿,稍稍蹬一下,她的肚子就受不住。 不能和胖儿子一起睡虽然有点遗憾,但是这遗憾以后还能补,秦诺便也没有太舍不得。 傻乎乎的儿子走了,秦诺还犹自笑个不停,言霆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任由她笑,也不问她笑些什么。 这傻丫头一会儿就把实话全都说了出来。 “儿子好胖,胖墩墩。”秦诺嘿嘿嘿地笑,捏了捏自己的脸。 很好,一家三口,她绝不是最胖的! 言霆哭笑不得,不知道她这种奇奇怪怪的念头都是哪里来的。 定州的这个年过得十分热闹,可这天下却是暗流涌动,处处藏危。 过了年,府中余热未散,言霆已经要带着家小一道入京了。 秦诺这回虽然没跟着一道收拾,但也跟在老祖宗身边涨了不少见识。 出门是个大学问,她今后也要这么用起来。 言霆奉旨入京,说的是带长公主还家谢恩。诸公王侯猜测甚多,见定王将家小都带上了,更是十分地摸不着头脑。 在世人眼里,皇室与定王府有着天然的敌对条件,没有人会相信皇帝会如此地不在意权势,定王会这般地顺从服帖。 长公主虽然嫁到了定王府,但许多人认为这不过是转圜权宜之计,这局棋下完了,长公主这颗棋子也就废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不过是传说话本,现实里少有人会因情而舍弃权势。 定王入城,规制礼仪极高,皇帝甚至亲自相迎。这一出将看好戏的人砸了个晕头转向,无从循起。 难不成,定王还真的要向朝廷称臣,从此君敬臣忠,只作一家? 不管旁人如何看,秦诺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叶湘虽然素来自重身份,看着颇有几分老成,但其实心里头并不是这样的人。她也是个泼辣豪爽,敢爱敢恨的寻常女子,若能选择,谁会拼却一身来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叶湘很少享到长辈的慈爱,因此被谭盈真心地疼爱了几日,索性认了谭盈这个祖母,祖孙两人日渐亲厚。 后宫里有谭盈和叶湘坐镇,秦诺就只需要顾好自己,安安心心地将孩子生下来。 说来日子过得乏味又无趣,但是秦诺心里非常快乐! 她就喜欢这种无所事事,偷懒度日的生活! 可惜这段悠闲岁月终归只是暂时的。祖母年老,需要静养,嫂嫂又很快要离宫别居,这里的事终究是要交到她手上的。 言霆与秦诺都宿在东宫,此处说不上狭小,却绝没有定王府那般恢弘宽敞。 不过只要两个人在一处,这些都没有什么所谓。 他们才搬进来不几日,秦诺就将此处归置得温馨怡然,言霆每每下了朝回到宫中,看着临窗懒洋洋地躺着的那个胖乎乎的小圆脸,心里都觉得十分踏实。 这儿就是他的家,即便九重孤寒,她也会永远等着他,守着他,世事万变,她永远不会改变。 “言霆哥哥,你回来了!”秦诺手里握着一卷册卷,兴致勃勃又神秘兮兮地冲他招手:“这是嫂嫂今日送来的内闱密卷,特别有意思,我跟你说啊……” 一天的忙碌都在这小傻瓜傻乎乎的笑声里结束,言霆满足地眯了眯眼,抱着她一道靠在榻上,听她说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道一些吃吃喝喝的乐趣。 每当这时候,言霆都觉着自己身在春日,心里的温柔都要漫出来了一般。 日子流光一样地淌过,温柔盖过了汹涌的暗流,利箭般的恶意,忙忙碌碌的皇宫生活,竟然还不是十分难熬。 -- 第312页 夏初的时候,秦诺诞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婴,言霆取名为“昭”。 同年,燕帝萧珩禅位,封安乐公,其子封逍遥侯,暂居行宫别院。 大燕大将军袁逸逼宫不成,趁乱逃京,与匪寇相合,自立为王,剑指皇位。 言霆虽得帝位,然天下烽烟未平,着实是内忧外患,阻隔重重。 谁都觉着这少年皇帝定然是焦头烂额,奔忙不及,可谁知他此刻才叫真正的逍遥安乐,不急不慌。 又一年过去,大宝和小宝都已经能走会爬,爹娘叫得十分流利,大宝性子跳脱,喜欢亮晶晶的锋利东西,小宝则十分沉静,不动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各地的战报雪花儿似的往皇宫里头飞,秦诺坐在榻沿儿轻轻地给言霆摇着扇子,见他满面疲惫,便将战报接了,自己一点点地细瞧批注。 身边侍候的人都已经习惯皇后不时代皇上批注公文军报了,个个儿都适应得非常良好。 如今皇上广招天下英才,不拘门第,甚至不拘男女,很是招揽了一批有识之士。 而今朝上女官便有三两个,虽称不上惊才绝艳,但其能力见识都已经十分让人信任,即便是许多言官瞧不惯女子为官,可除了说女子为官,不成体统外,竟是什么理由都寻不出来的。 今上并不是个软弱无能之人,相反,他文武双全,通天文,识地理,明辨人心,英明天纵,不是个能让人左右的君王。 与前朝相比,这些老臣们少不得要一点点开始适应。 秦诺慢慢地瞧着这些要紧不要紧的奏章公文,心里头都有了一些计较,很多事她眼下经验不足,还不能全然确定,便暂且先记下来,回头问问言霆再做决断。 等拿过一本奏请皇上广纳妃嫔,开枝散叶的奏章,她便皱了眉,换了笔墨恶狠狠地在上评注了一番。 她倒没有乱来,只是写得有些尖刻,这些人咸吃萝卜淡操心。如今天下未平,处处不得安宁,这些人不想着如何抵御外敌,平定内乱,整日里净想着往内宫里掺手。 “此人动辄行此不当之议,罢了官让他回家养老。”言霆不知什么醒了,自后拥着秦诺将这奏折抽了出来,淡淡吩咐两句,便随意搁在了一边。 秦诺回过身来,拿了温热的巾帕给他擦脸:“我看也行,这人实在不堪大用,屡屡与人为难,除了会纸上谈兵,没有半点实在的东西。”她说完补了一句:“我可不是因为私心吃醋。” “就算是私心吃醋又如何?”言霆轻笑着把她抱到腿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哇,皇上可真是有昏君之相。”秦诺偏脸躲开他的吻:“我可不想太不讲道理,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自己受了委屈的。” 言霆也不在意。他只在意自己的心肝宝贝有没有吃亏受委屈。 “崔济还是蛮有用的。”秦诺拿过一封公文递到他面前:“只是他如今奏请还朝,你看行吗?” 言霆通篇看了一遍,随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忘忧是什么说法?” 秦诺听了轻轻叹了口气:“忘忧是要回到崔济身边的,可我知道她此举多半是为了帮我,帮我们稳定崔济之心。她拗得很,我和她说了几天都说不通,我也不好再拦。”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言霆抬手抚平了她的眉心:“若她将来过得不如意,再让他们二人和离就是,如今她心意已定,你再横加阻拦,倒显得是拦着他们一家团聚。” 秦诺闷闷点了点头,起身拉着他与自己一道用饭:“大宝和小宝都等着父皇呢,快点。” 第202章 儿女 拿她没办法 大宝七岁的时候,这天下内忧平息,外患得攘。只是连年征战,难免劳民伤财。虽大乱将平,但种种忧患,般般阻碍还是仍旧存在,清平盛世已经初见了影儿,剩下的,只候着时日流转,将山河过往的疮痍尽皆疗愈。 国家初定,内外都需要银钱,言霆身为君主,以身作范,日常穿用十分节俭。 可皇家的节俭与寻常人家自不相同,在秦诺看来,这才是正常人该过的的日子,整日里不思强国富民,只念着如何摆阔讲排场,这纯粹是不知疾苦,闲极无聊。 大燕皇家的奢靡秦诺是经历过的,动辄就是几十上百道肴馔,其中大多都是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所耗甚繁,吃饭的人也未必能够尽兴。 有时用饭吃的是口味,也是人情。 就像如今,他们一家人围坐一桌,六七道菜,就已经能吃得非常心满意足了。 秦诺认为舒服又正常的事,在百官和天下人眼中却是非常令人震惊和感动的,是以言霆称帝不过短短数年,已几乎得尽了官心和民心。 这数年间,有许多官吏上折说过选妃纳嫔之事,言霆屡言未止,最后只好厉言成规。 当今显然不是个懦弱无争之人,天下事他可虚心纳谏,但自己家的事却不会教人平白来说。 直到朝廷广选女官,各州府也出了不少清廉女吏,政绩斐然之后,此等奏疏就彻底见不着了。 后宫无人,秦诺又寻了许多内官相辅,是以不过一二年的工夫,她就整日地悠闲偷懒,吃吃喝喝,闹闹腾腾,把言霆折腾得哭笑不得,却又觉日子过得十分舒畅。 世人常说天家无父子,皇家无夫妻,至尊便是孤寡,但他有了这么个心肝宝贝,却是从未孤清寂寞。 -- 第313页 他有与自己心心相印的妻子,有可爱孝顺,活泼伶俐的儿女,只要知道有他们在,那即便前朝有再多艰辛,他也是甘之若饴,从未言退。 言霆所行新政为天下人谋了不少福利,也为女子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而天下臣民之母,传言极其贤淑宽仁的皇后娘娘却天天在家里睡懒觉,躲清闲。 言霆下朝回家时,见着窗旁坐了个懒洋洋的小宝贝,他心头倏暖,一身疲累也都消弭殆尽。 秦诺正一面吃水果一面看陆菲和忘忧给她寄来的信。 陆菲早已与简国公和离,在秦诺的那几座酒楼里做生意,她本就是聪慧的女子,后头又开拓了自己的事业,寻了个志同道合的男人,两人相携游遍天下。 秦诺心情甚好地把这封信搁在一旁,想到前几日言霆那儿传来的信儿,说是窦则旧疾发了,若还不好好调养,只恐没几年好活。 窦则发病的时日与陆菲再嫁的日子邻得这么近,很难让人觉得这两件事互不相干。 秦诺脸上的笑淡了些,继而轻轻叹了口气。 这世上的缘分谁又能说得明白,窦则与陆菲缘浅,虽然教人遗憾,但既不能心无挂碍地在一处,又何必要满怀怨恨地相对一辈子? 陆菲已经走了出来,找到了自己新的幸福,窦则却困于往事不得挣脱,被后悔煎熬,日夜难宁。 秦诺知道,是他们的新政给天下女子寻了另一个出路,也让窦则再无转圜的余地。 但她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两心相知,彼此体贴方能一生相伴,两情相好,只有一方无尽的索取和伤害,这种情分,不要也罢。 另一封是忘忧传来的信,她与崔济如今情形尚好,不过是崔济一直跟着她,听她的话,忘忧今年有了第二个孩子,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 忘忧与崔济之间的恩怨纠缠秦诺知道得十分清楚,看到他们如今有这样一个结果,她也十分欣慰。 冬去春来,人生的答案就在这些流逝的时光之中,是原谅,是释怀,还是相忘于江湖,最终都会得来一个结果。 是喜是忧,是哀是乐,总是人自己经营出来的。 “皇后娘娘为了什么愁眉不展?”言霆俯身拢住她,现在她脸蛋儿上亲了亲,才瞧向她面前摊开的信纸:“是不是闷了,想出去玩儿?” “我才不闷。”秦诺反身抱住他,心里的那点子惆怅也都像是被风吹散了:“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大宝小宝还没散学。” “没散学才好。”言霆压眉叹了一声,熟门熟路地把她抱在了腿上:“他们散学了,我还能这么抱你吗?” 秦诺傻笑了一会儿,清清嗓子道:“不过我们真得好好约束约束小宝了。”秦诺将书房师傅告的状一一给言霆反应了一遍:“旁的不说了,她居然敢给先生画胡子,等她回来我画她一脸,瞧她哭不哭。” 言霆虽觉女儿这事做得不地道,可还是忍不住要笑:“可是先生并没生她的气,对不对?” 说起这个,秦诺也是服了自己的闺女,整日里头淘得上山爬树,偏偏那小脑筋灵光得要命,嘴也是甜得很,先生们气她罚她是真的,可疼她也是真的。 就说她给先生画花脸这个事,先生说起来的时候也只是当作个笑话,说要管束,也提不起太严厉的态度。 所以秦诺决定做这个严母! 不一会儿两个小豆丁就哒哒哒地背着学包跑了回来。 大宝还好,虽然两只眼睛也是亮亮的,可瞧着就觉十分稳重,小闺女可就不那么老实了,一进来就要往娘的怀里腻。 秦诺虎着的脸被闺女这么一腻就有点撑不下去。 严母的威严毁于一旦! 言霆忍笑把小闺女拉了过来,又在妻子发顶揉了揉,安抚过了大的,他才正色来教训小的。 言昭皮归皮,却不是说不进话的孩子,听了父亲一番教导,她心里也觉着十分羞愧。只是她那么做并没有坏心,她是打心底里把师父们当作自家长辈,少了几分敬畏,又胆子大心里皮,才这么不管不顾地做了坏事。 等小闺女乖乖去写陈错书了,秦诺又把儿子拎到眼前,好一番嘘寒问暖,然后告诉他平日里要好好管束妹妹。 被娘亲这么又是慈爱又是严肃地教育了一番,言曦握着小拳头,红着小脸蛋儿,步步生风地跑进去看着妹妹,教导妹妹了。 秦诺自己笑倒在了软塌上。 言霆拿她没办法,看了看屋里被骗的团团转的儿女,他俯身轻轻咬了咬她的嘴角,无奈而疼爱地摩挲着她的面庞。 第203章 完结 从此一生 安乐公主言昭的及笄礼办得盛大而隆重。 这一年,天下承平,河清海晏,四海来朝,这天下已称得上是清平盛世。 言昭一大早睁开眼就看到了挂在床边屏风上的礼服,绘棠绣凤,精美又大方,火红的色泽衬着她如雪的肌肤,恍如一枝寒梅映白雪,清艳非常。 秦诺前前后后跟着忙碌了半年,将宝贝闺女的及笄礼安排得妥妥当当,大礼甚少,更多的,是他们一家人的温馨和默契。 入了夜,星月交映,花园中满是花草的清香,样式各异的灯笼映遍了御花园,放眼望去,恍然如梦。 言昭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当真是无忧无虑,如珠如宝地长大,她被爹娘毫无保留地爱着,被兄长精心地照顾,教导着,到了如今,她可说此一生都已无憾了。 -- 第314页 御花园中只有他们一家四口,言霆抚琴,言曦吹·箫,秦诺高歌一曲,为他们的心肝宝贝庆祝她的成人礼。 此后经年,直到言昭白发苍苍,所有的往事几乎都已模糊,但那一晚的快乐和幸福却时时地映在她的心头,永难忘却。 儿子娶媳妇这一晚,言霆也将两人的寝宫布置得一派喜气。说来二人几乎已相伴一生,可他还没有给她一个盛大的,隆重的婚礼。 但秦诺并不在意这个。 她两次为言霆披上嫁衣,一次是在空空山谷,以天地为证,以星月为媒。一次是她生死未卜,而他不肯放弃。 不论是哪一次,他们都是真心真意,不曾有过半分的遗憾。 今晚两人重新拜了堂,掀开盖头的时候,秦诺不知怎的,忽然落下泪来。 “桂花开了。”秦诺偎进他的怀里,小声地,撒娇一样地与他说话:“明早我想吃桂花糕和桂花饭,你给我做。” “好。”言霆言笑温柔,抱着怀中的心头肉,掌上珠,欢喜之余,却生出无尽的患得患失的怅惘。 今生已经过半,他却已在期盼来生。他爱她如此,这一世的情分又怎么够呢? 第二日向君父母后请安时,太子妃心中犹自惴惴,言曦安慰了她两句,见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也只好笑笑便过。 他知道父皇在臣民心中素来是端重可靠,却又格外冷峻的一个人,但他是父皇的儿子,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如今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可他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犯了一些错误惹恼了母亲,他在长廊上罚站,父亲则偷偷地带着自己亲手做的桂花糕来给他吃,一面吃还一面摸了摸他的发顶,与他嘀嘀咕咕地商量如何向母亲讨饶。 在他成长的这些岁月里,并没有任何的晦涩和为难,他是太子,是皇储,历朝历代处于这个地位的,无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他从来都没有这种烦恼。 他知道父亲母亲爱他至深,世上权位不过外物,他们一家人最看重的是彼此之间的亲缘情分。 言曦时常觉得自己幸福又幸运,他是爹娘的儿子,必不会堕了父皇的声名,不会负了母后的殷殷关切。 他如今日夜勤政,为自己和父亲母亲的想望而奋斗拼搏,支撑着他的都是这一份从无改变的爱。 唐瑶成为太子妃之前便知道当今皇后是多么一个贤淑温柔,纯善宽仁的人,册封当日,她随了母亲入宫谢恩时,曾恍惚看过皇后娘娘一眼,那时候她没能看得太清楚,只知道那是一个十分和善雍容的女人。 也是她心里一直羡慕的女人。 谁不知道今上一生只有皇后一人,对皇后情深义重,从无二心,这样的恩爱,即便是寻常人家也是难得,何况是深宫高墙? 但唐瑶不敢对此生出太多的奢望,很多时候,想要的太多,失去的便会更多。 跪拜请安时,她不由地看过身边的夫君,脸上也微微一红。 少年夫妻,心望恩爱,她不会奢求太多,但也不会看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白白溜走。她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成为太子的妻子,也成为他的心上人。 起身时言曦搀着唐瑶站稳,秦诺便留了小夫妻在屋里用饭。 言霆威重,即便今日气势稍敛,也让唐瑶不敢拿他当普通长辈来看。但当看清楚自己的婆婆,当今的皇后娘娘是何种模样时,饶是唐瑶青春年少,自知美貌,也忍不住有些羞惭。 皇后娘娘已是四十许人了,可若是不明着说来,只怕谁也瞧不出她真实的年岁。这是一种极为温柔的美,清丽明俏,还带着些桃花海棠的娇·媚,唐瑶总忍不住地想要看她,每多看一眼,心里便好像要生出许许多多的欢喜来。 一年后唐瑶有了身孕,脸也圆乎乎,身上也长了肉,母亲入宫来瞧她时,心里头也多半是欢喜和对皇后的感激。 未入宫时他们做父母的何尝不担忧,但如今见了女儿,才知道她过得是真的好。 唐母在宫中住了一月有余,心觉闺女这日子过得比在家中时还要逍遥。人都说婆媳难处,可照她瞧着,自己那傻闺女都要把人家当成亲娘了。 越是年纪大,秦诺反生出了更多的孩子气,言霆整日里被她折腾得哭笑不得,想生气又实在拉不下脸,只能凭着这小东西闹。 在言霆心里,即便是两人白发苍苍,这人也永远都是他的心头肉,掌上珠,是他捧在手心的小姑娘。 过完五十圣寿,言霆便将皇位传予言曦,自己带着妻子畅游天下,看遍山河。 言曦虽然无奈,却也明白父母多年所愿,便是相携白首,共游天下。 他没有阻拦。 多年历练,言曦文武双修,通天文地理,明世事风物,他甫一即位,便得心应手,事事顺遂。 人皆道天家无父子,可偏偏这一家子从来都是父慈子孝,毫无嫌隙,如此,新朝风调雨顺,万民归心,当真是一派盛世风貌。 言霆年少弓马,这么多年又被秦诺盯着好生调理,虽已是五十余岁的人了,却还是十分硬朗,提刀耍剑不在话下。 言昭是在二十六岁时下嫁异族王罗杰的。起初反对的人甚多,反对最厉害的便是从小教导着妹妹长大的言曦。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罗杰为了言昭做尽一切,称臣之外,屡屡退让,又几乎为言昭身死,如此深情,两人又是两情相悦,便是言曦再舍不得妹妹嫁到苦寒之地,也不能不忍痛放手。 -- 第315页 但罗杰娶了言昭回去没几年,便上书请设公主府于皇都,他这个驸马要陪着公主常住京城。 此一举可真是讨了言曦的喜欢,这才觉着自己将妹妹嫁给他这件事并没有做错。 一双儿女都能够一生无忧,言霆和秦诺便也彻底放下了心来。 儿女们各自找到了陪伴自己度过余生的人,找到了自己的活法,他们两个做父母的,此生也已无憾。 两人都生出了苍苍白发的那一年,秦诺在江南遇到了泛舟江上的兰儿和魏恒。他们二人也是白发苍苍,但双目澄明湛然,看着仍旧十分精神。 如今的兰儿已非昔年宛兰族的圣女,她戴着一面十分精巧的面具,一双眼睛仍旧温柔而坚定,已再不见昔年的伤感和怅惘。 多年分别,再见故人,秦诺心中自有着无限的欢喜和欣慰,他们一道游遍了江南,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这一次他们在烟波江上分了手,彼此都知道,今日一别便是永别,但也没有什么好伤感的。他们心中知道挚友安好,余生无恙,也就全然无憾了。 言霆与秦诺最后的时光是在定王府中度过的。 这是他们缘起的地方,也合该伴着他们走过最后的一段人生路。 定王府中还是老样子,年年修葺,不见荒凉。这几年间,言霆反而有些孩子气,秦诺便学着他年少时的模样,温柔又耐心地哄他。 两人相伴了一生,彼此都几乎活成了对方身上的一部分,到了如今,他们心中的情爱并没有半分消减,反而随着岁月沉淀得越发郁浓。 能够一世情深,相携到老的有几人?他们这一辈子经历了苦辣酸甜,离合悲欢,不变的是对彼此的珍惜和爱护。 崔济和忘忧搬到了定王府中,与他们相邻相伴,这两个年少时爱恨别离,不甘怅惘的夫妻,到了老才算是真正地将所有心结解开。 这么多年,昔日挚友有的已经死去,有的杳无音信,但情谊未减,这一生也不曾相负。 这一日午后两人一同倚在树下的长椅上慢慢悠悠地瞧着这几年各自记下的话,绘来的图,一笔一划都是岁月,都叫情深。 西湖伴月,泰山观日,江上泛舟,水中垂钓,他们的足迹几乎要遍布了这个山河。 他们吃过一条酸甜可口的鱼,言霆觉得十分美味,秦诺却觉刺多,更喜欢那道清汤鱼圆。 有一回做桂花糕,言霆才放完了糖,转身的工夫,秦诺又偷偷添了几勺,后来做出的糕点甜得腻口,言霆满院子追人,最后还是自己将这些桂花糕吃了干净。 …… “还有这道烤鱼,我看书里写得非常酥脆鲜甜,可是那时候做了只觉着满口腥咸,实在难以入口。”秦诺抿了抿唇,看着护在自己身侧的手,忽然侧首亲了亲言霆的脸,笑吟吟地抬头:“言霆哥哥,桂花开了,我们今天做桂花糕来吃吗?” 言霆看着她脸上的笑,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初见她的那个下午。 她也是端着这样一张明媚的小脸遥遥看向他,从此,他就再也放不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