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作者:孤注一掷 文案: 子桑君晏,天资绝伦,俊美尊贵,身兼天道传人,修真王朝太子,郁罗萧台尊主。 执天命之书,判众生生死,古往今来,修真界天下第一人。 一夕之间却落得跌落云端,为天道所弃,世人不齿,四面楚歌,癫狂自绝于世。 因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天道为自己的命运之子准备的,最完美的陪衬,一块用以飞升的踏脚石。 得天道眷顾的命运之子拥有一切。 作为陪衬的子桑君晏,只有一个用来拖后腿的恶毒蠢货。 冶昙是一朵万年优昙婆罗花,别的优昙婆罗三千年一现,他万年懒得开一回。 因为过于咸鱼,遭了天谴,冶昙睁开眼发现自己变成了子桑君晏身后的恶毒蠢货。 子桑君晏太强了,为了充分起到累赘的效果,恶毒蠢货吨位两百多斤,一身痴肥,智商成迷。 存在的唯一意义,智商点亮的唯一瞬间,就是帮命运之子背刺子桑君晏的时候。 刺激的是,冶昙醒来的时候,正是子桑君晏众叛亲离,被恶毒蠢货背刺的时候。 冶昙看着手中的刀、身上的痴肥、眼前正在死亡,即将带着记忆重生的子桑君晏,蹙了蹙眉:天下的笋都被天道夺光了。 无论如何,谁也别想让他开花。 文案2: 全修真界都知道,修真界第一人子桑君晏有一个累赘,又蠢又毒。 但这恶毒蠢货,不知何时长成了温柔靡艳的大美人。 被那双翡冷色的眼眸看一眼,千年道心都要不稳。 温柔靡艳的大美人,也还是好哄骗的漂亮蠢货。 却只对着为天道所弃的子桑君晏。 全修真界费尽心机,妄图从大反派手里拯(抢)救(走)他。 冶昙撑着侧脸,翡色眸光清圣恹恹,望着脚下打生打死的修真界:都说是恶毒蠢货了,为什么不信? 风雪之中杀伐而来,满身伤痕的子桑君晏一如初见,孤绝俊美的面容苍白尊贵,淡漠眼眸黑暗冷寂,温柔阴郁,病态缱绻,如神如魔,抚摸着他的喉结,轻轻地说:我找了好久,下次出去玩,别走这么远了。 冶昙闭上眼睛,露出纤长的脖颈给他咬,纵容叹息:好,以后只跟你一个人玩。 万年优昙婆罗,到底还是为一个人开了花。 * 一眼荡魂万年优昙玩弄人心大美人受X无法描述攻。 受真一眼荡魂大美人,被全修真界强取豪夺的咸鱼(bushi~) 排雷: 1、角色性格复杂,反差大,前期铺垫,坚持一下我们就是好朋友。 2、文案内容入V就会写到,一定会写。 3、画风诡谲阴郁华美的修真界,如果你看到无限流,形而上,那也是正常情况啦。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冶昙,子桑君晏 ┃ 配角:下本预收:教有灵魂伴侣的龙傲天修男德[快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咸鱼大美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立意:人心即为三千道场,证道,是谓证心 第1章 天道死了吗 开水浇花 热!好热! 鲜血泅湿冰川风雪,开出一枝血色的红梅。 死亡在诡艳的梅花里漫溢而来。 心脏破开一个洞,脏器碎裂,紫府枯竭,但子桑君晏还没有死。 像是连死亡也惧怕着这个人,不敢妄动。 鲜血溢出唇角,子桑君晏安静地躺在冰雪之中,漆黑淡漠的眼眸无波无澜。 在死亡来临的最后一刻,人会做什么? 子桑君晏在看一朵花。 一朵尚未开放,就因他坠落下时的带累,提前凋零枝头,被冰雪和他的血污染的花。 碧落山上。 大半个修真界的大能汇聚于此,紧紧盯着那条深不见底咆哮着岩浆的深渊。 盯着象征子桑君晏生命的魂灯。 冰盏琉璃中的灯火如风中残烛摇曳,每每就要熄灭,却堪堪保持了微弱的心火,始终不灭。 他还没死! 怎么会?他怎么能不死? 不可能!没有人能掉落地狱道还不死,连圣人也不行! 世人皆知,碧落山下地狱道是修真界最恐怖的死地,连圣人都为之胆寒。 那里没有生命,只有黄泉和人间接壤的地狱岩浆。 这里短短百年便镇压过七个魔君,十个渡劫期修士,甚至还有三个半步飞升的圣人。 镇压他们的人,便是那位曾经的天道执法者今日同样跳进地狱道的子桑君晏。 以往那些不可一世的大人物,无论何等修为,哪怕是半步飞升的圣人,都在坠落的过程中被地狱炽热的烈火岩浆焚烧消融,法身兵解,身死道消,无一例外。 但子桑君晏已经下去了一刻钟,魂灯居然还没有灭! 这怎么可能?难道天道还没有彻底厌弃他? 不,天道已经另择传人,对于背叛堕落的传人,天道绝不可能姑息分毫! 任何人掉入地狱道都必死无疑,但,那个人可是可是子桑君晏啊。有人小声地说。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是啊,那可是子桑君晏,是以一己之力对敌三位半步飞升的圣人,仍全身而退的昔日的天道执法者。 他不死,岂不是理所当然? 我不信,他不可能活!有人嘶吼,颤抖的声音,是不信,是愤怒,也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子桑君晏怎能不死? 他若不死,此次参与围杀他的每一个人,这辈子都要活在生不如死的逃亡中。 他们如何能不愤怒,不恐惧? 那个人,就算已然堕入地狱岩浆,半只脚踏进轮回,只是魂灯未熄,就叫他的敌人们焦躁狂乱,恐惧至此。 一时之间,竟有不少人因为心境剧烈波动,紫府动荡不稳,隐隐心魔悸动。 正在这时,风雪中忽然一声叹息。 一声微笑一般的叹息。 清雅微笑的声音,似是春风拂开冰河垂柳,不紧不慢说道:没人能坠入地狱岩浆还能神魂不散,何况,他跳下去之前丹婴已碎,早晚而已。诸位若是等得着急,不如先喝杯茶? 那声音似暗合一种特别的韵律,像是古琴清风,徐徐漫过松涛竹海,叫燥乱的心境不由平复。 众人循声望去。 那位天道新择选的传人,顶替子桑君晏的新的天道执法者暄叶,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坐在华美的玉撵上,垂了眼,微笑专心烹茶。 众人闻言一怔,是了,无论子桑君晏有多强,丹婴既碎,就算不堕入地狱道,他也已然形同废人。 他只能是死得比别人慢而已,也就意味着,他越是不死,越是死得比任何人都更、痛、苦! 兴奋狠绝浮现众人的脸上,无法掩饰扭曲。 白衣广袖垂腕,清绿甘冽的茶水徐徐旋入紫砂茶盏之中。 水汽氤氲,暄叶阖目微笑,嗅着茶香,轻叹呢喃:碧落雾昙,最好的茶期只有三个时辰,错过了,要再等一千年了。 可惜。 滚滚岩浆犹如万丈深海,海底隐着一口冰川深谷,冰雪的极寒和岩浆的炽热罡气相斥,形成一个滴漏一样细长的漩涡。 小小的雪谷就像是这岩浆火海之中藏起来的琉璃琥珀心。 雪谷冰川上,长着一棵奇特的树。 因为不见天日,墨绿色的叶心极其轻薄脆弱,半透明的叶片表面发着皎洁朦胧白光,和冰雪相应。 像是每一片树叶上栖息沉睡着一弯初生的月亮。 就像人间的月亮,每一夜都是从这棵树上升起的。 可惜,这棵美丽的树却没有了花。 就在片刻之前,那朵唯一的花随着坠落的人一道折落在了地上,沾染了一身冰雪。 虽然只是尚未绽放的花苞,却仍旧比雪更皎洁、比月色更清灵。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那朵沾血的花,漆黑淡漠的眼眸,因着在死亡面前也亘古不变的寂静,错觉像是没有温度的温柔。 子桑君晏要死了。 丹婴已碎,经脉具断,紫府坍塌,换作任何人都会死,他也不例外。 神魂在一点一点抽离消散。 这未开的花,也在血污和冰雪中,莹润轻灵的白光渐渐黯淡,像夭折死去的月亮,慢慢枯萎颓败。 子桑君晏的眼眸无神半阖,又再度睁开了。 他缓缓伸出手,将这脆弱的花苞笼在手中,艰难地一点一点移到自己的心口。 更多的心头血涌出,将这皎洁清圣的花彻底染成血红色。 修真界的圣人和一方大能陨落之时,如海底鲸落,灵气和兵解的血肉能回流滋养天地万物。 子桑君晏不是圣人,却也曾做过王朝圣君,执掌过天下至尊郁罗萧台,代天道执法,是,离神最近的人。 被从枝头折了下来的时候,冶昙并未在意。 不过是又花几千年重新生长一遍,于一朵万年优昙婆罗来说,时间不算什么,随便一觉几百几千年就过去了。 只是换个地方睡觉。 开花是所有优昙婆罗的本能,就像活着是万物的本能一样,但是,冶昙已经咸鱼到泯灭了本能。 相传优昙婆罗三千年一开,冶昙因为沉迷睡觉一万年都没有开花。 不仅如此,祂打算睡到世界末日、宇宙重启的那天也还是不开。 可是,优昙婆罗的传承没告诉过祂,不开花是会遭天谴的。 好热!不,是好烫! 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开水。 修真界发生了什么?天道死了?不然怎么会让人拿开水浇万年优昙婆罗花? 冶昙蹙眉,不受控制从沉眠里醒来。 那股灼热仍旧持续不断,没完没了。 怎么,对方以为祂是什么天材地宝,拿祂做开水白菜吗? 睁开眼的一瞬,冶昙顿住了。 人间所谓的狗血淋头,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不是浇开水,祂,被人浇了一身的心头血。 这血的主人强大可怖的修为,犹如一百个甲子年的帝流浆一起灌溉到祂一朵花身上一样,滚烫暴虐得仿佛被上古十个骄阳炙烤。 冶昙微微偏头,怔在那里,没有表情,牵了下一侧唇角。 万念俱灰。 祂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对方的心头血灌溉化出了人形! 对寻常草木而言,化形当然是一件不亚于修士结婴,改变仙途的大事。 但,优昙婆罗生来就是天国灵瑞之花,只要愿意,开花便可飞升。 更重要的是,冶昙是一朵一万年都没有开花的优昙婆罗,祂咸鱼到连花都不想开,为什么会觉得祂愿意当人? 让祂化形成人,比拿祂做开水白菜,比连根拔了祂的树,让祂重新生长一遍还损。 但,可怕的事就那样随便地发生了。 冶昙敛眸,心口微弱起伏,想着,事情是怎么到这一步的。 祂的传承记忆出了问题?其实人类的心头血是可以随便乱浇的东西? 拥有一百个甲子年帝流浆修为的,修士的心头血,是可以随便剖来浇花的? 想也知道不可能,还不如说,天道终于死了。 冶昙蹙眉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即便化形,祂也该是圣洁无暇的白衣的,现在却因为对方的心头血,变成了诡艳的血红色。 被,污染了啊。 果然,这是天道特意派来天谴神罚祂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才,才能想出这种拿心头血浇优昙婆罗的绝妙主意? 冶昙微微偏着的头,恹恹抬起,忍不住想看一眼罪魁祸首。 眼前却并不是地狱道下的绝境雪谷,而是蓝天之下的雪山。 天是清凌凌的冷冷的高远的蓝,蓝得仿佛某种纯净剔透的宝石,看久了甚至会有一种灵魂被净化的刺痛感。 冶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空了,也明显觉察出,这世界的光隔着一种不真实的纯粹冷冽的罡气。 祂立刻就从传承记忆里检索到这种情景的解释:这是修士的紫府识海,并非真实的世界。 嗯?所以,这个人是要死了? 修士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开放紫府识海,哪怕是他们的道侣,亦或者传业恩师。 修士只有在快死的时候,紫府坍塌,识海才会不受控制开放,这代表,他们的修为和灵魂正在消亡,灵气反哺,回归天地梵炁。 也是,天道给祂选的那处睡觉的地方,即便是已经飞升的仙人重返,想过来都得丢掉半条命。 那个人从上面掉下来,必死无疑,更何况他的心头血都要流干了。 所以,这个人用心头血浇他,是想让祂开花吗? 修真界的每个人都听过一则传说:优昙婆罗三千年一现,花开刹那,必有圣人飞升。 这是真的,优昙婆罗花开便会回归天国,不仅如此,花开之时必能携带一个人飞升,哪怕此人之前半点修为也无,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可刹那修为暴涨,成佛成神。 但,不是什么人都能被携带飞升,优昙婆罗花是清圣灵瑞天国之花,只会挑选天下大德大圣之人。 这个人类的心头血如此暴虐黑暗,可见浸了何等的杀业和魔气。 就是优昙婆罗花开,也不会渡他的。 现在的修真界,这么没落了吗?连这世间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优昙婆罗开花,除非优昙婆罗自己想开,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拿心头血催优昙婆罗开花,是绝对不行的。还不如直接做开水白菜,还能尝个新鲜。 一阵风雪袭来,冶昙下意识偏了偏头。 风雪停驻,面前站着一个人。 冶昙缓缓抬眸,入眼一张寡欲尊贵,十分俊美的脸。 那张脸上的神情分明波澜不惊,却扑面而来的冷戾危险。 一种至强者身上特有的沉静孤洁的气感,就如同绝世神兵身上独有的清寂庄圣之美。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视线撞进那双漆黑冷静的眼眸,瞬间被锁住,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目光下静止变慢。 就像同时望见时间长河过去的无数辉光,死亡残酷纯粹的美学,生之刹那绚丽的静默,同时倒在那双寒潭一样平静无波的眼底。 为他摧毁的,因他绽放。 被他收割的,因他永恒。 连冶昙也不由怔然凝眸,为着天地造化的偏爱和无情,因这系寄无数生死美学的人,他亦要死了。 鲜血溢出苍白紧抿的唇角,那张俊美尊贵的脸眉目却仍旧沉静从容,像沉于井中万年的墨色古玉,寡欲淡漠,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他动容。 就像那些在他手中明灭的众生的生死,乃至他自己的生死,于他眼里,并没有任何不同。 谁杀了他?谁能杀他? 冶昙的目光轻轻从对方英挺的鼻梁往下扫,到苍白流血的唇角,到禁欲的喉结。 修真界的修士人均喜好白衣,翩然若仙,这个人却一身墨色玄衣。 这玄衣穿在他身上,纵使风雪之中也纹丝不乱,犹如帝王的衮服端严尊贵。 然而,却见利刃穿心,鲜血沿着濡湿的刀柄蜿蜒,浸向执着刀柄的冶昙自己的手指。 是,我在杀他!? 冶昙怔然,望向对方的眼眸,缓缓蹙眉:只是被化形而已,不至于此。 第2章 天命之书 天道新的传人 冶昙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祂在对方濒死溃散的紫府识海之中,方才曾心念一动,想到这个人会死。 因为被对方的心头血污染了,识海毫不排斥祂,顺应祂的心念,立刻回溯重现了这个人被一刀捅穿心脏的记忆。 但,为什么是凶手的视角? 子桑君晏,你不是真玉王朝最尊贵的太子吗?不是天道传人,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能的飞升者吗?你怎么没飞升当成神仙?现在,全天下的人都讨厌你,都恨你,都巴不得你死。你没想到吧,连我都讨厌你! 凶手的声音透着天真可笑的得意,比起小人得志,更像是一个幼稚的小孩子以为在地上打滚就是报复了大人一般,愚笨的可怜,因此并没有感到有什么杀伤力,叫人比起厌恶,反倒先心生几分怜悯。 植物是不需要移动的,冶昙随遇而安,以凶手的身份看着面前这个叫子桑君晏的人。 天道挑选的传人,天道又抛弃了,一万年后的天道也一如既往的无聊。 子桑君晏的脸上无波无澜,只是抬手握住对方的刀,一点一点从自己心口抽离。 凶手似乎想后退,却因为太害怕了,只挪动了一下便呆愣在那,腿一直发抖。 直到子桑君晏的脸色明显苍白起来,唇角再一次涌出一股血污。 在他们周围,里里外外围着无数修士,每个人的眼神都夹杂着恐惧和扭曲的兴奋。 得手了,他受伤了!现在是杀他最好的时候! 我们一起上! 杀! 冶昙此刻和凶手共享视角,凶手一动不能,祂也一动不动,看着子桑君晏那张俊美的脸朝祂靠近,漆黑淡漠的眼眸像是墨色的深潭一般,冷静映出周围模糊扭曲的人群。 时间流速变得无比缓慢 利刃抽离心脏。 灼热的鲜血溅湿冶昙的脸。 握刀的手被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握住。 刀像是有它自己的意识,迫不及待滑入对方的手中,仿佛它本来就该在那里。 滴血的刀刃靠近冶昙的脸。 刀尖逼近祂的眼睛。 刀风冷戾,眼眸生理性沁出一滴泪。 刀锋掠过眼角,耳边。 风声切断,下一瞬,空气中浮现修士被割断喉咙后失去隐匿的尸体。 刀势几乎毫无停滞便已转向,在视野中留下流丽的血色残影,残影交汇成某种奇异的图案,仿佛一种开在生死刹那的花。 每一次刀锋过处,都有无数修士的尸体倒下。 眼中的泪滴落脸颊,绽放在生死刹那的血花消逝。 周围除了他们,再无一人站立。 子桑君晏仍旧站在冶昙身前,左手静静搭在祂的左肩,或者说,是凶手的左肩。 凶手只顾恐惧发抖,没有察觉,但冶昙发现了,子桑君晏搭在祂肩上的手微沉。 是了,他重伤濒死。 只不过,所有人都在眼前凌厉残酷毫不留情的反杀里忘了,子桑君晏刚刚被捅穿了心脏。 连凶手也忘了,恐惧地发着抖想要后退,却最终只退了半步,就因为子桑君晏搭在他肩上的手,恐惧到极点僵在那里。 不只是凶手,那些方才没有动手的围观者也一样,被这场单方面惨烈的屠杀震住,下意识后退。 每个人都想杀他,却连他重伤濒死之迹都不敢上前。 他们又因此,而得以暂时活着,恐惧地活着。 子桑君晏的手指还搭在凶手的肩上,也搭在此刻和凶手共享视角的冶昙的肩上,微微用力。 和死亡贴近的距离,子桑君晏周身如临深渊的寒戾,仿佛刚才的杀戮锐意还未散,迎面而来,割得肌肤生疼。 别,别杀我! 凶手抖如筛糠,不顾一切往后,跌落在地。 只有冶昙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子桑君晏。 因为失去肩膀的支持,子桑君晏的身形忽然不稳了一下。 又一股血污溢出他紧抿的薄唇,鲜血沿着冷峻的下颌线,落入玄色衣服下雪白的里衣领口,弄脏那张冰雪雕铸一般淡漠尊贵的脸。 像是供奉在神庙里,高高在上无法战胜的神像,忽然裂出一个缝隙。 一阵笑声。 冶昙回头,看见凶手的脸。 那张脸露出一个大大的恶意兴奋的笑容,小孩子一样毫无掩饰,恶毒都恶毒得天真纯粹,直接得毫无保留。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阿叶,阿叶,我做到了,我帮到你了,他真的要死了! 凶手笑着望向人群某处,像讨糖吃的小孩迫不及待。 一部分人怔然盯着濒死的子桑君晏,不知道是期待还是不敢相信,有人能轻易将他重伤。 另一部分随着凶手的目光望去,寻找那个能让子桑君晏受创的幕后之人。 人群分散开,露出一座玉撵。 透明的水蓝色纱幔,如同一座玉砌小亭,亭中坐着一个人,穿着端庄雅致的白衣广袖,手中一柄合拢的玉骨折扇。 玉撵中的人隔着薄纱,坐姿散漫,眼眸闭起,对凶手微微一笑:啊?此事似乎与我并无干系。 凶手天真地望着他,眼眸晶莹,结结巴巴:我,我只想帮、帮到阿叶。 那人语气很是和气:我只是来凑个热闹,想杀他的是那些人,若说帮忙,你帮到的是他们。想来他们是会谢你的。 凶手一愣,神情还是期盼:可是,你给我刀 那刀可是天下少有的神器,不然也不至于能重创子桑君晏。 对方温和地笑了一下:只是送给你自保的,难道我没有说清楚吗? 凶手脸色苍白,失望落寞地望着他:我、我 周围的人像是忽然被提醒了什么。 暄叶,子桑君晏是你们郁罗萧台的人,合该你们郁罗萧台清理门户才对! 没错,镇压修真界败类,向来是天道传人的职责,你身为新一代天道执法者,杀他本来就是你的事! 新的天道传人? 冶昙看向纱幔后的人。 暄叶合拢的折扇抵着微弯的唇,似是迟疑了一下,轻轻颌首,仍旧闭眼微笑,不紧不慢从容说道:诸位说得是,但我半路入门,修为尚浅,又是个瞎子,能做天道传人,全是出于运气。许是师尊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暂且先拿我充个数?我自认远不是子桑师兄的对手,整个郁罗萧台八座天城,数我修为最末等,诸位实在不用在意我。况且 他话音一顿,唇角犹带笑,闭着眼眸,然眉梢微微一挑,那清雅无害的眉宇,转瞬间便一缕矜傲,说不出的清狂恣意,含笑的语气却越发柔和:我郁罗萧台九位侍宸前辈,此役已然有五位在子桑君晏手中殒落,兵解轮回。三位侍宸长老重伤,至今未醒,如此代价才换得将子桑君晏留在碧落山。倒是诸位修真界前辈,千里迢迢赶赴碧落山,莫不是跟我一样,只为凑个热闹? 周围的修士受他讥嘲一时却无话可说,只得冷哼一声。 那些大能袖手不语,眼中暗暗闪过一抹冷光。 镇守郁罗萧台的九侍宸五死三伤,新的天道传人如此不济。郁罗萧台高高在上这许多年,没了子桑君晏,这修真界的格局,许是可以动上一动。 冶昙也奇怪:如此好时机,他们不去攻占郁罗萧台,瓜分势力,为什么要纠缠一个前天道传人? 便听有人喝道:子桑君晏,将天书交出来!我等便放你一条生路。 交出天命之书! 你已不再是天道传人,何故霸着天书不放,树敌天下? 只要你交出天书,你与郁罗萧台的恩怨,我等绝不参与。 郁罗萧台没想要子桑君晏的命,只要他废除修为,交回传承,奉还天书! 交出天书,自废修为!你已不是天道传人,没有资格得到天书和传承功法! 你们想干什么?天书是属于天道传人的,是郁罗萧台之物! 暄叶仍旧闭着眼睛,似是无辜,笑容温雅,手中折扇抵着下巴:啊,天书就不用给我了,你们自己看着分吧。 尊主!玉撵旁唯一仅剩的九侍宸之一,一个庄重清冷的女修,闻言不赞同地看向他,天道传人历来以天书勾连因果,行天律道法,没有天书,如何秉公执法? 暄叶闭着眼睛,笑意暖融,好脾气地说:可我便是想要也抢不到的,不如干脆大方点,送给他们好了。凡事以和为贵,退一步岂不是天下太平?那便也不会有什么需要执法的坏事发生了。你说呢? 那侍宸几千年的修行,怎么可能被他的歪理说动,却也不忍斥责于他,只耐心解释。 郁罗萧台执掌修真界万载,素来倚仗天道传承,律法规则,天书乃是万法之本。子桑君晏乃是修真界第一人,杀伐斩截,震慑修真界上百年,天下信服。你代替他半路执掌郁罗萧台,修为一时跟不上,性子又和软,再失了天书,这些修士怎会听从于你? 暄叶哑然失笑,仍旧闭目阖眼,眉宇染上几分雅致的轻纵之意,语调从容,娓娓说道:修真大陆三十六座天城,真玉王朝十八城,郁罗萧台八城,浮屠佛乡与妖族共分十城。一个人,百年时间同时兼顾天道传人,王朝圣君,郁罗萧台尊主,执天命之书,行天道之律,定众生生死。纵观古今,世间除了子桑君晏再无其二。修真界第一人,说是天下共主,也不为过。却落得这般境地,想来人若是太强站得太高,并不是什么好事。 天真。修行之事,不进则退。子桑君晏是他自己行差踏错 话虽如此,但强如子桑君晏,再进一步便要飞升,还要如何强大才能扭转乾坤? 侍宸心中并无答案,不再多言,凝神看着子桑君晏这边的战况,并未注意暄叶的神情。 冶昙眸光轻轻落在那里,眼底恹恹放空,神魂一瞬在一瞬又不知在哪。 祂没什么兴致,对话也听着有一句没一句,会注意到,只是因为这个新的天道传人有些奇怪,和熟悉,可看着了又忘记是因为什么觉得熟悉。 玉撵幔帐里的暄叶忽然眉间微动,执着玉扇的无名指禅动,下颌矜持侧首微抬,闭着的眼眸,瞬间准确地望向冶昙所在的方位。 你怎么了?侍宸立刻察觉暄叶的举动,循着他闭目凝神的方向看去,只看见呆愣在那方才刺杀子桑君晏的凶手,不由皱眉。 我知你心软,但这种灵台蒙昧之徒,无论年岁如何都犹如稚子蒙童,天生混沌不分善恶不明,最易被浊气侵蚀,且看子桑君晏的下场便知,你莫要为他分神。 暄叶仍旧闭着眼,神情空凝,微微失神:只是灵犀忽动,紫府生发却空,像是像是 他似是斟酌着想找一个准确的形容,最终却道:像是有故人来。 可他分明,孑然一身,并无亲故。 第3章 没有人记得 亲传弟子没见过师尊 虽然知道,暄叶跨越子桑君晏的紫府时空发现祂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冶昙那一瞬间,还是有一种被看到了的错觉。 祂还在想,周围那些修士却再度蠢蠢欲动。 大家上!子桑君晏撑不了多久了! 号令之下,无数人拿出法器符篆本命武器,周围却一片冷肃。 每个人都虎视眈眈,盯紧重伤濒危的子桑君晏,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动手。 他们都没有忘记方才那一面倒的可怕屠戮,谁也不想用自己的命来试子桑君晏的极限,不约而同僵在那里。 才喊完口号,却仿佛突然陷入静止。 此情此景,未免好笑,却无一人笑出声。 万人刀剑相向之中遗世独立的人,眉眼像是有万古不化的雪,比这碧落山巅的冰川更幽寂冷锐,坚不可摧,不可战胜。 但那双漆黑淡漠的瞳眸却截然相反,一片安宁,没有穷途末路的怨恨、不甘,没有困兽的狼狈、阴戾,有的只是无动于衷叫人错觉像是怜悯的平静。 就像是高高在上望着无知无觉众生之苦的神像,尊贵无情。 可他越是平静,越是没有任何情绪,越是叫人生出无法战胜、深入骨髓的惧怕。 这没有感情的平静里有一种纯粹的非人感,近乎神性,像是一个空有人形,却没有了心的躯壳,但谁都知道这躯壳有着近乎于神魔的可怕力量。 离他最近的凶手直面着这份可怕,不禁发起抖来,怯弱乞怜地呆望着子桑君晏,生不出丝毫反抗之意。 子桑君晏眼里无波无澜,目光越过了他,未有半分垂顾:我不杀你。 凶手绝处逢生,忽而想起了什么:是了,母后说过,我的母妃在她怀孕时曾舍命救她,令皇兄起誓,护我性命。你不能杀我!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被赦免了,性命无虞,他浑身无力,没有庆幸或是高兴,反而像是被欺负了一样抽泣起来,怨恨而委屈地皱着脸:你看不起我,你们都看不起我,都欺负我看我笑话可怜我谁要你可怜 冶昙垂眸看向他。 这人捂着眼睛小孩子一样哽咽着,似乎觉得,比起被欺负,子桑君晏的可怜和饶恕更叫他痛苦。 周围虎视眈眈的修士,传来几声厌恶的嗤笑。 若不是尊、子桑君晏,他也配待在郁罗萧台 蠢笨又歹毒对欺辱他的人摇尾乞怜,反过来捅刀护着他的主人 怕是灵智都未开尚不如未化形的妖兽 听说,这种人在凡人里都是叫弱智的真不明白他怎么能上郁罗萧台 凶手听到那些人对他的鄙视,瑟缩茫然:他不是我的主人,我也是,也是真玉皇子 他不明白,即便他关键时刻背叛子桑君晏和他们站在一起,那些人为什么也还是看不起他? 他可是杀了子桑君晏啊,他杀了修真界第一人的子桑君晏,他是杀了天道执法者子桑君晏的人! 你们谁都拿他没办法,你们谁都不敢,可是我杀了他!我帮了你们啊 他声音颤抖眼神怯弱茫然,微弱得只有他自己和子桑君晏能听到。 但修士的耳目何等敏锐。 嗤,他为什么是唯一能捅刀子桑君晏的人,自己没有数吗?还不是仗着血脉牵系,子桑君晏有道心誓言。 难道真的有人蠢到以为,自己杀了子桑君晏,就能和子桑君晏一样?不会吧! 怎么,你替子桑君晏抱不平? 我只是不齿和这种蠢毒小人是一个阵营罢了! 既是看不过眼,等下顺手结果了就好。这等小人,若非子桑君晏,本也不该出现在我们修真界,污了天地灵气。 他们这些人连真玉王朝的圣君太子都敢杀了,也不在乎多一个小小的皇子。 凶手皱着脸委屈地抽泣,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一样茫然无助。 他不知道,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冶昙的目光从凶手的脸上收回,安静望向子桑君晏。 祂知道眼前诸事是已经发生的过去,子桑君晏听不到祂说话,却仍问道:你犯了何罪?为何天道弃你?人人都要杀你? 连被他护佑的傻子都要挥刀向他。 这天下竟没有一人护他半句。 子桑君晏的眼眸极黑,像是漫长无星无月的永夜,平静穿过冶昙和虚空,一瞬不瞬望向玉撵里的暄叶:师尊在何处? 子桑君晏的师尊是谁? 天道传人的师尊,自然是郁罗萧台主人,世间第一个得天道传承的人。 郁罗萧台可以有无数天道传人,无数尊主,但,只有一个主人。 无人知道他的姓名,人们只需要知道,他是郁罗萧台主人,唯一的主人。 暄叶闭眼微笑,堪称温顺:师兄说笑了,我是个瞎子,你要找人,不该问我。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你不是瞎子。 暄叶一顿,仍旧闭眼,却并不反驳。 子桑君晏再问:你可曾听过他的声音? 暄叶微笑:半路弟子,不曾有幸亲聆教诲。 玉撵旁边仅剩九侍宸刀湔雪,以为他是质疑暄叶传人身份,出声维护:这是因为主人早已闭关,但嘱我等代他 子桑君晏目光转向她:你记得他的音容相貌? 既有嘱托,怎么会不记得? 我当然记侍宸刀湔雪正要点头,忽然脸色苍白,眉宇微凝,惊疑交加。 她虽未回答,但子桑君晏已经得到答案,显然,她发现了出乎她意料的事。 子桑君晏神情淡漠平静:我交手过的八位侍宸,每一个都和你一样的反应。 刀湔雪愈加惊疑:这不可能! 九侍宸乃是郁罗萧台主人亲自遴选教导,侍奉郁罗萧台几千载,怎么会突然不记得他们的主人? 每一位侍宸都是渡劫期修为,修真界难得一见的高手,什么人能集体让他们忘却一个人? 忘记天下至尊,郁罗萧台主人? 可她又的的确确想不起关于那个人的一点一滴,就像是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瞬间,记忆被什么东西擦去了。 刀湔雪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种遍体生寒的冷意了。 子桑君晏毫无感觉:修真界自何时起再无人飞升? 刀湔雪下意识答:万年之前! 子桑君晏再问:郁罗萧台,何时现世? 万,万年之前! 即今为止,几代主人? 这,这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人虽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却也隐约觉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对,郁罗萧台似乎出了什么大事,纷纷皱眉。 子桑君晏面容苍白,墨色瞳眸冷锐平静,寡欲淡漠的神情,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望着玉撵中的暄叶:天书出了问题,修真界大劫将至。郁罗萧台主人,只有找到师尊才能知道答案。 他说什么?修真界有大劫 危言耸听一派胡言 修真界人人都知,任何人都能在生死威胁之下巧言生诡,但唯独子桑君晏绝不会这么做。 他身为天道执法者,一言一行皆合法度,几乎可以说到了所言皆誓的地步,从不说半句谎。 但,那是以前,若他当真光风霁月,又怎会被天道所弃? 今日能站在这里,在子桑君晏手下还活着的都是修真界顶尖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庸碌之辈,为了天书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围剿声讨子桑君晏,但心里该清楚的绝不会有半分混沌。 你们可记得,子桑君晏为什么会忽然失去天道传人资格? 不知,郁罗萧台忽然就传出雷霆消息,逐他出师门,废他传承,还要他自绝修为,交还天书 据说是天道传下道意,已另择传人 这段时间冒出来很多子桑君晏的丑闻,说他借天书令做下各种恶事,罄竹难书,但都无据可查 他这些年杀得人太多了,还竟是些圣人之辈,那些徒子徒孙趁机浑水摸鱼,挟私报复,也不意外。 难不成真是天书出了问题? 就算如此,人是他自己杀的,连天道都放弃了他,他说得话还能信吗? 子桑君晏不可信,暄叶的话就能信吗? 他暄叶连郁罗萧台主人的面都没见过,算什么亲传弟子,凭什么做天道传人?这个位置怎么坐上去的都还是个问题? 周围人议论纷纷,群情惊疑,已然波及到暄叶身上。 暄叶仍旧闭眼微笑,眉间轻逸,从容说道:你已不是天道传人,郁罗萧台之事,修真界劫难,都已与你无关。这是我的事。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眼眸漆黑,冷静无情:我找遍郁罗萧台,碧落山脉,只剩下一处地方 何须劳烦郁罗萧台主人,有人知你所犯何罪,因何被天道厌弃!人群中忽然一道阴柔的嗓音尖声说道。 虎视眈眈却按捺不动的围观修士里,忽然分开一隅,走出一个阴柔瘦长的男人。 冶昙循声望去。 那人穿着宫廷里的衣服,轻轻垫着脚尖,身体下意识的语言,像是深宫大内常年侍奉贵人的太监。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此人竟也是渡劫期的修为。 冶昙轻轻蹙眉,修真界的渡劫期高手,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来人双手抄在袖中,先对子桑君晏的方向恭敬行了一礼:咱家这厢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岁万万岁。 凡间王朝太子当称千岁,但在修真王朝,修士们动辄以百年千年计时,祝人千岁无异于祝人早夭,万岁反倒平常。 太监口中恭敬,礼数周全,却不等被赦,躬起的脊背便徐徐直起,眯了眯眼睛,青白的脸上神色透着阴冷,阴阳怪气地说:殿下若是不知自己所犯何罪,只需拿出天书,翻到有自己名讳的一页,叫众人一见,自然一切真相大白!只怕殿下不敢叫人知道,才推说是天书出了错! 冶昙微微一怔,眨了眨眼,有点低靡不耐又有点困惑。 一万年后的修真界,侍宸不知道侍奉了多年的主人长什么样,亲传弟子没见过师尊。 但一本书,什么都知道? 第4章 兵解 你求生,还是求死? 修真界的渡劫期高手其实不多,两只手就可以数得清。 百年来陆续在子桑君晏手中兵解了几个。 只他这一战杀的渡劫期修士,就比这百年天书审判加起来还多。 连郁罗萧台硕果仅存的几个侍宸长老,也在这一役中尽数陨落。 但这太监的确是渡劫期修士,是真玉王朝隐世不出的高阶供奉。 太监眯眼冷笑,阴柔的嗓音颇有些娓娓道来的意思:诸位有所不知,修真界子桑王族向来修王道,子桑先祖曾勾连仙界,从已经飞升的帝王先祖那里得到一种特殊传承每当王储降生,天地灵气会化育出一个替储君承业替命之人。当王储遇难或者无法顺利度过天劫时,这个天地衍化的承业替命人,便会替王储承劫。傀儡与储君命格相系,傀儡不死,储君受多大的伤都可无恙。 那些人像是第一次知晓这件事,顿时震惊至极。 竟有这等事,怪不得子桑君晏不过百年修行竟如此强?原来是用他人的命替自己承伤。 此等邪魔外道,竟也配做天道传人 怪不得他会被褫夺天道传承,定然是郁罗萧台主人发现了他的恶行 他不敢交出天书,是怕人知晓此事 什么修真界大劫,怕是此人为了遮掩狂言惑众 太监撩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子桑君晏:太子子桑君晏为了窃取国祚,假借天书之名,行弑君杀父恶行,犯上谋逆。幸而陛下提前识破,侥幸逃过一劫。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漆黑的眼眸冷静,注视着那个太监,只是平视,却似高高在上无情:父皇还活着? 太监冷笑,展开手中御旨:奉真玉王朝人皇谕旨诏曰,太子子桑君晏谋逆犯上,不孝无德,即日起废除圣君之位,王族除名,诏令天下以讨伐,乱臣贼子人人可得而诛之! 凶手看到这个太监并不陌生,忍不住惊喜说道:赵公公你终于来了,我已经 然而,太监并不理会他,反而立刻指着他尖声说道:诸位此子,便是子桑君晏的承业替命傀儡! 所有人瞬间望向因为太监的态度呆立在那的凶手。 太监的话音一落,凶手忽然张开嘴一股污血不受控制涌出。 这蠢货一无是处,却能被子桑君晏留在郁罗萧台,一直护着,连对方背刺他都能宽恕。什么道心誓言,现在看来,果真是留着这蠢货的命给他承业替命用的! 凶手茫然地望向子桑君晏:你不杀我,是为了留着我替你挡命? 子桑君晏神情从容沉静,从始至终并无波动,像是任何事情都不足以令他感到意外:不是。 但凶手并不信,反而恍然:那一刀你没有躲 人群议论纷纷。 我就说,区区凡人,纵使那把刀是神器,但他何德何能刺杀得了子桑君晏? 我也奇怪,半步飞升的圣人手里如何会缺神兵利器,连他们都做不到的事,他竟然做到了。 除非子桑君晏根本不躲,让他杀! 乱中有人喊道:要杀子桑君晏,先杀傀儡!傀儡不灭,子桑君晏受再重的伤,都不会死! 杀一个重伤濒死的子桑君晏,或许难如登天,众人心怀忌惮,一时不敢妄动。 但杀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简直太简单了。 他们甚至不需要接近他。 人群中,立时有人拨动法器宝物,有人催动符篆。 一时剑气如光。 子桑君晏再强,杀得了百人千人,如何在刹那之间救下一个凡人? 生命便是如此脆弱,想要摧毁只需一念,想要阻挡死亡,却无一法。 凶手身上立时渗出血来,灵魂像是被人用无形的丝线切割凌迟成百上千遍,但身体表面还完好无损,只是生不如死。 凶手颤抖着,不断睁大眼睛,嘴巴张开,痛苦得发不出声来,趔趄着抓住子桑君晏的衣袖。 像是质问:子桑君晏为什么不救自己?他那么厉害,明明只要想就可以救的! 却见,只是这样轻轻的动作,子桑君晏的身形便晃了一下,心口被洞穿的地方,涌出发黑的血污,泅湿玄色衣襟。 冶昙蹙眉,祂与凶手共享视觉。 这一刻感同身受,身体被无数丝线交织切割着。 祂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受伤濒死是什么感受了。 像是无处不在的刺痛,像是空,像是冷,像是热。 原来,人受伤濒死是这样的吗?跟花折枝并不相同。 凶手痛得发不出声,无助地伸出手。 冶昙竟一下被他抓着了手臂,着实意外,怔然之下,缓缓蹙眉看他。 求求你杀我杀他祈求,有人能彻底结束他的命,结束他的痛苦,无论谁都好。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身后,子桑君晏缓缓抬起手,直截了当洞穿凶手的心脉。 他的手掌一并穿过了冶昙的心口。 那一下并不很疼,像是斩断了身体和灵魂之间的丝线。 那只手,最初触到像是没有温度,渐渐却好像有温热传到冶昙的心脏。 很暖。 冶昙眼眸微空安静,倦恹一样轻敛了一下。 祂回眸望向子桑君晏的眼睛,想看出他在想什么。 想知道,子桑君晏,受了伤是什么感觉?这一刻在想些什么? 子桑君晏面容苍白如雪,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没有感情也没有光,只有眉眼越发近乎神祇的寡欲冷静。 玉撵里,暄叶仍旧合着眼,安静温雅,唇边的微笑,并没有到达眉眼,比以往浅淡了许多。 凶手的尸体跪倒在地,抬眼极力望向玉撵的位置,朝着暄叶轻轻伸了一下手。 像是冻死街头的小乞丐想要伸手虚空摸一下,烟雨朦胧的远山墨画里,超然物外无所不能的神仙。 虽然那神仙,并不渡他。 远处的声音。 傀儡,死了? 子桑君晏果真冷血,连自己的承业替命傀儡都杀 他疯了,傀儡死了,他也要死 是因为傀儡没用了吧,失去了价值吧? 不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终结了,唯一能救他命的傀儡的痛苦。 是因为自负?还是因为他已经疯了? 凶手死去的那一刻,子桑君晏抬眼,掷出了手中的刀。 你不那个太监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甚至都来不及凝现,便法身兵解,神魂俱灭,化作一阵梵炁消失天地。 那把兵刃的确是神器,专破修士紫府神魂。 天书令第一律:不得恃强枉杀。你以谋杀他,他死你死。子桑君晏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感情。 这太监是这场围剿中隐匿幕后的最重要的杀手锏,是那些人隐藏的依仗。 同样是渡劫期修为,在重伤濒死的子桑君晏手中,却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彻底碾压。 他们知道他可怕,却未曾想到,他的可怕竟已是留过手了。 世间还有谁能杀他? 天道为何允许世界上出现这样杀不死的怪物? 众人骇然后退,眼神复杂,怔怔望着子桑君晏,一时脸色惨白死寂。 他若是不疯,就该他们疯了。 魔物 邪魔外道 人群失措,瞪着惶恐绝望的眼睛看着,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子桑君晏从始至终无动于衷的脸。 从前他是郁罗萧台的天道传人,是真玉王朝尊贵无匹的太子,是修真界万众敬仰的天道执法者时,那眉眼神情如何孤洁尊贵。 如今,从云端坠落,失去高高在上的一切身份,被他的王朝颠覆,被天道所弃,被天下修士围杀,被洞穿心脏,穷途末路,即将身死道消,他的眉眼仍旧始终如一的圣洁孤傲。 哪怕血污已经弄脏了他的脸。 那张脸固然是俊美尊贵,世无其二,此人在众人的眼中却憎恶如修罗魔煞。 无人敢妄动。 他们怕他。 子桑君晏的心脏被洞穿,承业替命的傀儡也已死,他手中已经没有了武器。 但他们仍旧还是,怕他。 像是刻在道意里的畏惧。 这一刻,越是修为高深的人,越能勾连天地道意,越是有一种近乎真理的畏惧:只要子桑君晏还有一口气在,他想杀任何人,对方都得死。 不管他们如何不愿相信,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或许已经强到,近乎道的存在。 子桑君晏身体晃了一下。 众人却瞬间后退了半步。 子桑君晏后退,那些人也魔怔一样后退,只有暄叶的玉撵始终横亘在那。 身后半步之外的地方是悬崖绝壁,是黄泉勾连修真界的地狱道。 冶昙望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子桑君晏当然不会答祂。 这些是早已发生了的过去,祂只是在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里回看了一遍而已。 看着子桑君晏看向那群人,眼中从容冷静,无情无心:天书判令:子桑君晏,天命已尽,因果结算,命其兵解地狱道。执法者,子桑君晏。 峰回路转,所有人都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时张开嘴怔住。 这天道判令修真界之人耳熟能详,畏若死神,他们之所以参与这场围剿,争夺天书,就是害怕有一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被子桑君晏毫无感情地念出来。 但没有一个人想过,有朝一日被判令之人会是子桑君晏自己。 无人料到,天道执法者执行的最后一道天命,是终结他自己的生命。 子桑君晏说完,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跳入地狱道下万丈岩浆。 他们反而还后退了一步。 冶昙眸光轻垂,望向凶手死去的脸。 是因为要兵解地狱道,子桑君晏才没有躲避凶手那一刀吗? 让那个怨恨嫉妒着他的凡人,得偿所愿一回。 是人类强者对弱者的悲悯吗? 可是,同一时间,他毫不留情斩杀数个渡劫期修士,平静地接连送无数人下地狱,比这世间最嗜血可怖的妖魔更残酷无情。 会用心头血浇万年优昙婆罗花的疯子,可真是难以理解。 跳入地狱道的子桑君晏并非是在自戕。 他在主动地往下飞,梵炁外放,阻隔着岩浆中死气的侵蚀。 墨色眼眸沉静专注,心无旁骛,似乎即便这种地方,也还是在主动求存,冷静寻找着什么。 但地狱道下什么都没有,除了岩浆和死亡。 地狱道,素来是黄泉在人间的交接之地,便是天道传人,落入其中,也难逃身死道消的结局。 岩浆的死气能侵蚀一切,包括修士的神魂。 地狱无底,子桑君晏的灵力消耗极快,直至灵脉抽干,丹婴燃烧,紫府急剧枯竭,再无梵炁支撑。 被压制的岩浆死火立时燎原反扑,转瞬包围了他。 无法再运用任何术法,子桑君晏直直坠落进万丈岩浆深海。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还是无波无澜,平静得无动于衷。 甚至,不曾闭上眼睛。 那双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望向上方:你是谁? 冶昙虚坐在他下坠的身上,垂眸看着他的眼睛:你看得见我? 这怎么可能呢? 祂只是在他的紫府识海看见过去,过去的人如何会隔着时空看见祂? 但,子桑君晏的确在看着他,眼里冷清寂静,没有感情的脸,寡欲淡漠,很安静,看久了错觉像是温柔:嗯。 啊,居然是真的看见了。 岩浆烈火构建的地狱深海,只有这张俊美安静的脸是苍白的,就像冶昙沉睡万年的冰川雪谷。 冶昙喜欢皎洁的白色,他伸出手,擦去这张脸上干涸的血污。 冶昙的眸光很轻,恹恹低靡,像是笼在翡色湖泊上的月雾,这一瞬在,下一瞬便不知去了哪里。 祂很难保持注意力,对这世间也没什么兴致,但目光落在那双墨色眼睛上的时候总能停住一瞬,时间好像慢了一拍。 轻声地问:你求生,还是求死? 祂没有在这个人脸上看出明显的求生欲,却也看不到自毁,只有寡欲淡漠的平静。 稍微有些好奇。 子桑君晏没有回答。 直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望着上面。 那双永夜一样安静的眼里所见的世界,大约静谧美好。 于是,冶昙也向上看了一眼。 看见,熊熊烈焰之中层层燃烧的岩石,颜色深浅不一。 像苍穹之上的星辰都绽放着宝石一样璀璨的烟花,层层叠叠铺满夜空。 像梵天诸相瞬间错综的星云命轨,春意繁花。 好像,是很美。 第5章 他死了 天书是不可能滴血认主的,住手 冶昙缓缓睁开眼。 这里还是地狱道下的雪谷。 祂仍旧还是人形,红衣白发,坐在子桑君晏的尸体上。 子桑君晏的血已经流干,再无声息,那双永夜一样漆黑淡漠的眼眸失去了神彩。 他死了。 冶昙手指轻轻撑着侧脸,看着子桑君晏死去的脸。 另一只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子桑君晏的脸苍白,冶昙的手指却比他的尸体更加的白,霜白透明。 你求生,还是求死? 但这个人,已经不会回答祂了。 很快,就连这具尸体也会消失。 雪谷之中,灵气空前充裕,因为有空前庞大的灵气回归天地,如鲸落。 冶昙的树也伸展了一下枝叶。 冶昙走回树下,指尖碰了碰树枝,想重新变回优昙婆罗花,回去树上,和以前一样继续睡下去。 但,从未有优昙婆罗像祂一样,传承记忆自然也没有教祂从人变回去的方法。 冶昙微微蹙眉,表情放空发了一会儿呆,重新走到子桑君晏的尸体旁,在他身边坐下。 祂想了想,枕在他的心口,闭上眼睛,努力像之前一样睡着。 但祂并没能睡着,作为人,这里冷得不适合睡觉。 只有子桑君晏的尸体残留着一点温度,这余温却在消散。 冶昙睁开眼,子桑君晏的尸体化成的最后一点萤火升起,消散在雪中。 什么也没有剩下,连那身衣服也一起消散了。 只有一滴金色的流光。 冶昙伸出手,那流光本来奋力向上飞去,眨眼间已然窜到了高处。 但下一瞬却不受控制地到了祂的手心。 冶昙想起来,那些人似乎一直提起一本书。 天命之书,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连天道传人的生死都有记载,或许也记载了祂的,也许看了书就能知道该怎么变回去。 天书?祂唤道。 似乎对于自己忽然落在祂的手上感到意外,金色流光懵了一下,并没有理会祂,又试图继续往上。 冶昙敛眸眨了眨眼:给我看一下,怎么变回去。看完就放你走。 祂将极力挣扎不配合的水滴状流光贴在额头,纤长的雪色睫毛垂敛。 瞬间,那流光便安静不动了。 半响,冶昙睁开眼,墨绿的眼眸清透如翡色的湖,感到意外,蹙了蹙眉:嗯,不给看? 金色流光装死不理。 冶昙点了点头,清凌翡色的眸光轻轻一顿。 左手的拇指,轻轻划过右腕。 刚化形的人体肌肤轻薄脆弱,玉白纤细的手腕立刻便渗出一道朱红血线。 血线汇聚成珠,滴在这水滴状的金色流光上。 这还是从子桑君晏给祂浇心头血的行为中获得的灵感呢。 【哼啊哼啊哼啊天书是不可能滴血认主的,住手啊!】 效果立竿见影。 金色流光忽然发出奶凶奶凶的猪叫声,眨眼间变成了一只小熊猫? 说是小熊猫,仔细看又有点不像,小熊猫的四肢和腹部都是黑褐色的,它的肚子却雪白无杂色。 天书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四只粉嫩的爪爪软乎乎地举着,正仰躺在冶昙的手中。 冶昙垂眸看着它,声音和眼神都很轻:放心,我没想滴血认主,就是想方便沟通。 所以说,子桑君晏为什么要拿心头血浇自己?浇他的书该多好。 祂两手握着对方的爪爪,捏了捏掌心粉色的肉垫:书页在哪里?肚子上吗?翻给我看一下。 天书睁着水汪汪的黑色小眼睛:【天书只有天道传人才能看。】 我没想给那个喜怒无常的天道当儿子。就想看看,怎么变回去。 【是传人!不是儿子!】 冶昙脸上没什么情绪,轻轻挠了挠外表是小熊猫的天书的下巴和脸。 天书的小眼睛舒服微眯:【可,可你不是天道传人,是看不见的。】 看了再说。冶昙手指握着它的爪爪,左右分别按了几下软软的肉垫。 只见光滑雪白的腹部很快起伏了一下,就像是翻页过了几张纸的样子。 【哼啊哼啊】天书又奶凶地猪叫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能翻书?】 它喊完一顿,又叫起来:【不行不行,快闭上眼睛,你真的不能看,看了会遭天谴的!】 冶昙蹙眉,恹恹的:我要不是已经遭了天谴,哪里还需要看? 片刻说话间,冶昙已经翻了好几页。 天书愣住了:【咦,你,怎么还好端端的?没有暴毙吗?】 它不挣扎乱动了,冶昙靠在树上,改为左手托着它的背,右手摘了一截枝叶塞进它嘴里。 一边继续捏着爪爪翻书,一边说:我是优昙婆罗,天国之花,籍贯隶属上面的天国,不归下方的天道管。 【咦,这世界还有优昙婆罗吗?我还以为早就绝迹了。】 连优昙婆罗都不知道,看来是一本很年轻的书。 【我不年轻了,我好大了,一万岁了呢。】 冶昙抬眼,忽然唇角微扬对它笑了一下:哦,那是好大了,老爷爷。 当然,冶昙自己,也是一万年的老爷爷。 天书不说话了。 这个人虽然嘴巴恶劣,但是长得好看,一笑就好温柔。 想到刚刚对方额头贴着自己,纤长的睫毛垂敛有点点害羞。 它才不是什么老爷爷呢,它虽然存在一万年了,但才刚刚有灵智呢。 既然对方不会被天谴,天书就没有再挣扎。 是天道自己不管的,跟它可没什么关系。 天书敞开肚皮,心安理得地啃着枝叶,不知道是什么树的枝叶,冰冰凉,脆甜,好吃。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这还是它第一次吃到东西呢,化出灵智真好。 【你不要看太多,虽然天道现在没有惩罚你,但保不齐秋后算账呢。就连主人也】 天书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冶昙没什么兴致:你主人是自己跳下来的,他要是不想,上面的人没有一个能杀得了他。 【你不懂。】天书奶音长叹,【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告诉你。】 这样说着,它雪白的肚子咕噜咕噜起伏,翻了好多页。 停下的卷轴正写着子桑君晏的名字。 冶昙看了它一眼,天书睁着黑色的小眼睛,无辜地啃着树枝。 冶昙按着天书的爪爪,看下去。 天书操作起来不难,左边的爪爪按一下就翻页,右边的爪爪长按就会打开卷轴,内容就会从右到左徐徐展开。 上面黑色墨迹写着:【天道判令:子桑君晏,天命已尽,因果结算,命其兵解地狱道。执法者,子桑君晏。】 冶昙已经在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看见了过程,但还是一顿:是天道要子桑君晏死? 天书奶声奶气叹口气:【天意不可违。】 冶昙脸上没什么情绪:所以,他就乖乖去死了? 说完,冶昙就否认了:那个人不是天道让他死,就会顺从去死的人。在上面一口气杀了几十个高阶修士呢。就连跳下来的时候,也一直在主动求生,直到耗尽最后一丝灵力,都没有坐以待毙。 天书反倒没什么信心:【是吗?】 冶昙:万年以来那么多人从地狱道掉下来,只有他到了我沉睡的这处位于深海之心的雪谷。不过,他倒是真的自己放弃了求生的希望。 天书瞪大眼睛:【主人做了什么?】 冶昙敛了眼眸,情绪低靡看着它:你的主人子桑君晏,剖开他的心头血浇在我的身上这件事,是他主动放弃了求生的希望。若是换成另一个人,见到长在这种地方的植物,肯定觉得是什么天材地宝,绝对不会用心头血浇,只会恨不得直接吃下去,妄想逆天改命。 天书眼睛更圆了:【哦,吃了真的能逆天改命吗?】 冶昙温柔颌首,声音也无比温柔:会。会死得更快,生不如死。 天书觑着小眼睛:【坏蛋。】 冶昙恹恹的:就是说啊。他不吃就算了,还拿心头血浇我,害得我现在变不回去了。这件事主债书偿,所以,我只好从你这里找变回花的办法了。 天书甩甩蓬松毛茸茸的尾巴:【那你快点看完,我还要去找主人呢。】 冶昙:去哪找?他都已经死了。天道也有了新的传人,或者你要找的是新的天道传人,暄叶吗? 【我的主人只有子桑君晏,主人才不会死呢。】天书据理力争,【至少不会就这么消失!】 冶昙一顿:好像,他们人死后正常是要进地府的,他没在地狱道兵解成功,看来还得经过地府的程序。 祂正要继续翻看卷轴,忽然发现,子桑君晏的天书令判词后,似乎还隐着一句话。 冶昙下意识展开,只看了一眼,翡色湖水一样的眼底瞬间凝住。 怎么会?这是什么意思? 【总之你快点,我怕赶不及。主人仇人众多,谁知道地府里是不是就有那么几个等着他。】 冶昙想到天书上隐藏的话,微微一顿:我带你去好了,我不受三界六道限制,速度要更快一点。 【咦,真的吗?你真好!】 黑暗森林,子桑君晏心无旁骛,平静行走在孤独无尽,只有一人的道途。 没有天光和时间的世界,沿途只有黑色遒扎的怪树。 枝干上斜着一柄红伞,伞上描绘着一棵白色的树。 伞下垂下一片红衣衣摆和一条雪色近乎透明的赤足。 红衣,红得不祥,像是三途河畔燃烧的彼岸之花。 雪足皎洁,让人想起初春晴日下枝头星白耀眼的玉兰,笼着溶溶月色一样洁白柔和的温润微光。 黄泉死途的树上,坐着的红衣白发的人,正在翻阅一卷竹简,红伞遮挡看不清他的脸。 金色的小熊猫攀爬在他的红伞上,两只小黑眼睛望着树下经过的人,发出轻柔地叫声。 子桑君晏的脸一如生前沉静,无喜无悲,看了一眼,便心无旁骛继续前行。 天书低低地叫了一声:【怎么办,主人好像认不出我,难道因为他已经不是天道传人了吗?】 红伞下的人微微抬头,似是蹙了一下眉,声线清凌没什么精神:为什么有这么多空白? 天书不以为然:【不是空白,是你看不见。就连主人也不是想看什么就都能看到的。】 子桑君晏脚步一顿,无名指轻抽,望向伞下的人,漆黑冷清的眼眸一瞬不瞬:是你? 他听出了声音,这是堕下地狱道时曾看见的人。 冶昙微微侧首,看着他,微敛的眼眸安静,也打了声招呼:被天道背弃的传人? 子桑君晏不语,瞬间出现在冶昙所在的位置。 然而,下一瞬眼前空无一物。 子桑君晏抬眸,在不远处更高的树干上,那人仍旧以原本的姿态坐着,仿佛从未动过。 但那只皎白纤细的足踝,此刻牢牢握在子桑君晏的手中,无法挣脱。 子桑君晏墨色眼眸寡欲无情,平静地注视着他:你是谁? 红伞缓缓倾斜,露出一截精致完美的下颌,唇色清浅,微微蹙眉:你求生还是求死? 第6章 结缘 公然冒充 这两人谁都只问不答。 一个寡欲淡漠,没有感情,杀性起了连他自己都杀。 一个低靡恹恹,没什么情绪,咸鱼到连花都不想开,但却执著不做人。 天书发出胆小的猪叫声,一头扎进冶昙的怀里,瑟瑟发抖,只露出一只蓬松毛茸茸的尾巴:【哼啊哼啊,主人生气了很可怕的,他认不出我,但又能感应到你身上有天书,会以为你盗窃了天书,我们还是先逃吧!】 因为天书的举动,冶昙手中的玉简化作点点萤火,也一同消散进血色红衣里,那血色红衣上一道道天书墨字,刹那显现又消失不见。 子桑君晏墨色瞳眸微动:天书化形? 冶昙看着子桑君晏的眼睛安静不动,没有一丝勉强:主人。 天书震惊,望着公然冒充自己的冶昙:【?!】 子桑君晏再次瞬移闪现,这次冶昙没有动。 红伞后倾,露出整张脸,墨绿的眼眸静谧剔透,如翡色清澈的湖,坠落了雾月的轻薄。 四目相对,咫尺之间。 子桑君晏面容沉静,毫无冷戾之意,永夜一样的眼眸淡漠不动,近距离看便给人极大的压迫力。 就像在旷野,独自一人仰望压下来的苍穹。 冶昙近距离看着子桑君晏的眼睛。 子桑君晏跳下地狱道前告诉新的天道传人,天书出了问题,修真界有大劫。 死后看到罪魁祸首,心中是何感受? 祂这样想着,声音很轻:天书所写,只是天道的意思。让你跳下来,不是我的本意。 那翡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超脱空无,非人,非妖,眸光却像缀了春意将落未落的雨水,温柔微凉:主人既然觉得我出了问题,为什么还要跳下来? 子桑君晏眼中的冷静没有分毫变化,像没有灵魂的神像:你暂时跟着我。 说完,便要继续赶路。 但是,在他动之前,冶昙伸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怕追不上你,心里一时着急,忘了化出鞋子。 子桑君晏眉眼神色冷静,寡欲无情,回头平平看去。 抓住他的人微微偏头,眸光很轻。 翡冷色的湖,秋水眠于冰雪春山之间,似有若无的清雾。 微敛了,安静望着子桑君晏的眼睛。 像是征询,像是恹恹,下一瞬便会神魂放空,却堪堪维持了轻薄的专注。 主人,鞋子该怎么幻化? 子桑君晏心无旁骛,行走在独自一人的黄泉道途。 在他的肩上,坐着一个精美的人偶,比展开的手掌略大一些,红衣白发,雪色足踝像清晨未开的茉莉花苞,人偶举着一把红伞,伞上趴着一只小小熊猫。 冶昙是植物,植物没想到要走路,忘了幻化出鞋子。 子桑君晏也不需要去懂,如何让妖物幻化出鞋子。 天书向来是在主人身上的,于是,冶昙被他变小,放在了肩上。 【你怎么冒充我,撒谎骗人呀?】天书滞后反应,终于想起来这一茬。 冶昙翻着天书衍化出来的玉简如果保持和天书的身体接触,幻化出的独立书卷就不会消失。 冶昙蹙眉:是他自己认错的。 天书:【你就没有责任吗?】 冶昙微微想了一下,好像是的,垂首乖乖认错,没什么精神:哦,我去跟他说,这只小熊猫才是天书。 天书瞪大眼睛:【不行!主人听不到我说话,不会信的!】 冶昙立刻抬眼:合作愉快你跟在你主人身边陪他最后一程,我继续找变回去的方法。 【也也不是不行。】 不过,冶昙有点好奇:他为什么会认不出你?从前你们是怎样沟通的? 【从前不沟通,就是时候到了,天道想让他看,主人就会忽然感应到,看到天书里需要执行的某一页。】 冶昙:他不是天道传人吗?不能自由选择看到什么吗? 【天机不可泄露,就算是主人也没有办法想看什么就都能看到。你最好也小心点,虽然现在没事,但等天道想起来了,随时都会算账的。天道喜怒无常,最是无情,看看它怎么对待主人就知道了。】 冶昙抬手将趴在伞沿探头,差点掉下来的天书接住,垂眸和它对视:天书令后面,还有一句话,你也知道吧? 祂平静缓慢说出那句天命:杀子桑君晏者,冶昙。好巧,我的名字就叫冶昙。 【!】天书蓬松的大尾巴都竖起来了,【这、这不可能,一定是误会!】 冶昙眨了下眼,眼底依然没什么兴致,慢吞吞地问:什么误会? 【那个背刺主人的坏蛋,天书上明明写的是是他的名字才对。】说到一半,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不能主动透漏内容,结巴了一下。 冶昙:哦,那个人的名字叫什么? 【】天书张了张嘴,【咦,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我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想不起来?】 冶昙没什么精神:子桑君晏说天书出了问题,难道是指,一万岁的老年痴呆? 【不行不行,我不可能弄错,我才刚有灵智,怎么可能老年痴呆?】天书肚子上的白毛翻得飞快,终于停了一下,它擦了一把汗。 【不是我弄错,是天书被改写了!】 冶昙恹恹:天书还可以改写? 【天书是以天道道意写上去的,能写当然就能改,只是很难很难。不过,主人就曾经改写过一次。】 冶昙微微抬眸:子桑君晏改写过天书?那他为什么不改写自己的天命? 【天命哪是那么好改写的。得有道意笔墨,付出极大的代价。主人不是那种肤浅自私,只想着自己活命的人。身为天道执法者,他改写天书是为了建立律法,约束修士不可恃强枉杀凡人。】 冶昙眸光微动,终于从半死不活的咸鱼变得有了点活气:这么说,如果我有足够的道意笔墨,只要写上,冶昙从人变回了花。那么,我就能变回去了?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为什么非要变回去?】 冶昙敛了眼眸,温柔又恹恹:因为我肤浅自私,只想着自己变回优昙婆罗,回到我原来的地方睡觉。因为你的主人,我被迫变成了人。 【】天书愣住了,【化形不好吗?还有脆甜的树枝吃。】 冶昙看了它一眼,没什么精神:你吃的不是树枝,那棵树是我积攒万年的修为外化的表象。 【啊,修为这么珍贵,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冶昙:如果不这么做,这么多的修为背在身上,我又不开花,会变成大胖子的。这些修为都可以给你吃,只要你帮我收集道意笔墨。怎么样,这么做会对你有损害吗? 天书愣了一下:【那倒不会。我只是道意的载体,天道自己不管,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可以帮你把散落天地的道意笔墨收集起来,但至于怎么制造道意笔墨,我就帮不了你了。这样看的话,已经有一点了。】 冶昙好奇:哪来的? 【就是】天书睁开眼,严肃地说,【就算天命是你改变的,我也不可以直接告诉你啊!】 冶昙想了想他们之前的对话,改变天命难道指的是,天书上原本杀死子桑君晏的人,从那个犯人变成了祂,这件事? 所以,已经书写好的天命被篡改,就会制造出道意笔墨? 但什么样的改变,会让天书甚至不记得那个犯人的名字? 那个人可是直接捅穿了子桑君晏的心脏,子桑君晏自己主动将心头血给祂的这件事,应该不至于让天道把凶手的罪名按在祂头上吧? 冶昙一时想不明白,以那个天道的神经病程度,说不定就是那么不讲理呢。 子桑君晏却已经走到了地府入口。 漫长的黄泉道途尽头,森林之外,是一片望不见彼岸的河,河水浑浊冒着森冷白雾,岸边是大片大片红色的彼岸花。 河中仿佛有无数眼睛藏在里面,悄然窥视,让人骨髓发凉。 子桑君晏望着河水,抬手将肩上的冶昙轻轻放好:坐稳。 冶昙还是第一次来冥府:不等摆渡的冥差吗?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渡。 子桑君晏走上了忘川河面。 平静的河水瞬间汹涌起来,浑浊的水中不断露出几根森森白骨。 水中的倒影,露出半只眼睛,不怀好意想要将水上的人颠倒。 那是人心的贪嗔痴恨里诞生的蜃景幻象,无形无相,无法杀死,一不小心就会被寄生心魔。 冶昙:小心,这水是碰不得的,越是修为高深之人,越是容易被寄生反噬。 子桑君晏并没有真的踩在水面上,他脚踩过的地方像是有星象一闪而生,几乎是踩着群星走过,心无旁骛,没有任何东西可入他眼中。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冶昙抬眸望向河面风景。 走到一半的时候,冶昙在森冷白雾里看见了一座高耸的碑铭。 碑铭是黑色的,大半隐在河雾里,隐约看见上面白色的篆书:枉死之人不渡、自戕之人不渡 枉死、自戕,子桑君晏算哪一种呢? 子桑君晏心无旁骛行于弱水之上,看似不紧不慢,眨眼间便已经将河中的碑铭抛到很远之外。 看见彼岸的时候,像是穿过了什么屏障,似乎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那是一座巍峨的城池,城池外有护城河。 河中两岸灯火通明,岸上像是人间的上元花灯节一般,游人如织,花团锦簇。 只是仔细看去,往来分明都是各种鬼魅、精怪、鬼修,还有佛修。 天书解释说:【妖族与浮屠佛乡的城池,均与地界接壤。浮屠佛乡因为对妖族迥异的态度分裂成东西两教,东极佛乡认为妖族也是和人族一样应当平等对待的众生。西极浮屠认为妖族本就是堕落的恶念所化,力主镇压超度。他们都与地府关系不错,有菩萨在地狱度众生。】 整个地府张灯结彩,从最外面的城池就已经开始,不由让人想到是不是有什么重要庆典。 天书趴在伞上:【他们是在庆祝。】 冶昙:庆祝什么?现在似乎不是中元节。 【庆祝,主人死了。】 冶昙:嗯,看不出来子桑君晏的人缘那么差,鬼缘这么好的吗? 第7章 好鬼缘 生死簿,我自去取了 城池大开,宽阔的大路铺着彼岸花织就的红毯,无人无鬼行走,显然是留给贵客的。 子桑君晏走上去的时候,整座城的鬼物都向他投去了目光。 鬼魅的声乐停了一瞬,很快又欢快地继续。 这欢快像是蒙着假面,影影绰绰,森冷悚然。 冶昙坐在子桑君晏的肩上望去,所见皆是扭曲的面容,有些堂而皇之滴着血泪笑嘻嘻地望来,有些面容隐藏在或狰狞或妖魅或温婉惨白的面具后。 抬眼望去,天穹高远布满阴沉黑红的云,乌鸦啼鸣振翅,城池上方灰白碑界阴刻着:枉死城。 子桑君晏心无旁骛,就像行走在独自一人的黄泉道途之上一样,无视一切,平静地走在这条鬼声喧嚣的城中大道。 这大道红毯一直通向城主府。 巍峨森冷的建筑仿佛白骨铸成,诡异可怖又庄严肃穆。 城主府前,位列无数地府鬼修。 最前方一位面容沉稳的男人,面容发青,眉心深锁,率先出众,拱手对子桑君晏一礼,不卑不亢:恭迎尊主。 所有鬼修一齐行礼:恭迎尊主。 一身玄衣没有感情的子桑君晏,站在他们面前,比他们更像是此界主人:不必。 众位鬼修礼毕,对视一眼:我等已备好宴席,为尊主接风洗尘。请 红伞倾斜,冶昙也随之微微偏头,眸光澄静,神情放空:这么客气? 天书甩甩尾巴:【那不是客气,是理所当然。】 冶昙:嗯? 【主人在这里是比十方殿主更高的存在。你知道我吧,天书令上写了名字的,就是要死的人。地府的生死簿也是,写了名字就是时候到了要死的人。但是】 天书矜持了一下:【我比生死簿要大,我上面出现的名字每一个都是生死簿上没有的大人物。所以,主人比地府的十方殿主的地位更高。】 冶昙微感意外:他私下还兼职了地府的死神? 天书:【不是这样的。现在的世道飞升艰难,一些高阶修士难免会打阴司的主意,不肯轮回转生,有些成了气候修成鬼王,地府也拿他们没办法。这种时候就会请主人帮忙。】 冶昙:也就是说,以前那些地府搞不定的鬼王,找的是天道传人子桑君晏帮的忙。 天书与有荣焉:【没错!】 冶昙的脸上没什么情绪:那,如果天道传人死了,他们该找谁帮忙镇压? 【哎?】天书瞪圆了眼睛。 子桑君晏神情沉静,眼中无波无澜,他显然不是会喜欢这种排场的人,却客随主便沉默走入了城主府。 请上座。 子桑君晏举止从容,在左边宴席入座,并没有坐主人让出的主座。 那枉死城城主也不再推诿,正襟入座,轻轻击掌。 编钟鼓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但闻其声,不见乐师的身影。 魅鬼舞姬拖着长长的衣摆逶迤而来,屈身行礼,婉转倾倒壶中的玉液。 枉死城城主眉头深锁,却举起酒杯,露出和煦的笑容:尊主远道而来,请 冶昙从子桑君晏的肩上下来,变回原来大小,与他并肩坐在一起。 酒樽刚刚举起,正要奉给那位尊客,忽然被一只手中途接过。 魅鬼手指一顿,并不松开,反而抬眸看去,望见一片翡冷色的湖。 乐师的音符忽然远去消失不见,像空灵的梵音,隔着水面,若有若无。 杯中琼浆轻轻漾起水波涟漪,水声忽大。 她竟不知何时掉了下去,慌忙挣扎,四周却是无边无际的海。 九幽地狱最深处,有无边苦海。 冰冷的海水晦暗如血,水下却结冰一样,绽放出一朵一朵半透明的水色青莲。 无边冰雪色中坐着一尊若隐若现的人影,雪衣玉颜,闭目冥修。 兀自清净,眉目超然圣洁,无欲无求。 像得道和超脱的彼岸极乐。 魅鬼挣扎游去,在接近的那一瞬忽然僵住,像是看见了无可名状的大恐怖。 看见,那个人身上缠绕着白色藤蔓一样无边咒印枷锁,枷锁的根系扎在苦海深处。 那些冰雪色的水莲花,就是这无边咒印枷锁。 它们像是活的,似一个个无知无觉有形无魂的半透明的魔物,纤弱执著地依缠在他身边,姿容绝色,茫然颓靡,懵懂病态。 刹那枯荣,且开且死。 似是终有一天,会将那闭目打坐的人彻底吞噬。 却见水中的人影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向她:多谢。 眼前依旧是地府宴会,方才刹那不过是她忽入魔障。 魅鬼打了个寒蝉,瞬间清醒,像是烫到了一样缩回执着酒杯的手。 面前的人撑着红伞,红衣越靡艳,眉目越皎洁清圣,似温柔的春风途经了幽暗森冷的黄泉。 并无半点可怖。 魅鬼的红唇却仍旧微微颤抖,浑身发寒,她在恐惧,为她也不知道真意的大恐怖。 冶昙刚拿起酒樽,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稳稳盖住杯口。 枉死城城主眉头一跳,对侍酒的艳鬼摆手:下去吧,无我传令,人鬼不得入内。 酒樽被子桑君晏的手指盖住,冶昙垂了眉睫,本就没什么兴致的情绪,愈发的低靡。 祂轻轻看了眼。 子桑君晏墨色眼眸静静看着枉死城主,对冶昙平静地说:不能喝,酒里有毒。 啪! 枉死城城主脸色大变,酒樽迎面飞来,击碎他手中的酒盏,立时洒落满地。 地毯上的曼珠沙华沾酒即枯。 瞬间,数位鬼修凭空出现宴厅之中,严阵以待。 子桑君晏眼神冷锐沉静,一瞬不瞬看着枉死城城主:生死簿可能出了问题,我要看一眼。 果然是为生死簿而来,快去报信。枉死城城主拂袖起身,如临大敌,不计一切代价拦住他,绝不能让他得到生死簿! 天书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可恶,让你说中了,这些死鬼居然真的要对主人下手!】 冶昙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你都说他生前就比十方殿主还厉害了,本来人鬼有别,偶尔业务帮忙互通有无还好。但他一死,有他在地府,十方殿主又该往哪里摆? 祂看着倾洒在地上的那加了毒的酒,要不是子桑君晏,祂就能尝一口了。 毕竟是用来毒天道传人的酒,一定不一般。 说不定就能毒到让祂开不了花。 并非是祂执著不做人,主要是因为,化成人形后更容易涨修为,到时候恐怕就算祂不想,也得开。 冶昙蹙眉,轻轻看着子桑君晏。 【好险,要不是主人发现得早,你差点就喝了。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主人超帅?】 冶昙:在想,他真的不是天道派来,特意天谴我的吗? 【啊?】天书怀疑自己没听清。 此刻的枉死城宴客厅中却是一片混战。 风暴中心的子桑君晏眸中神情如水沉静,他并未如何动作,四面八方所有的攻击却全都差之毫厘落空。 一波攻击不中。 子桑君晏伸出手放在冶昙的肩上,轻声淡淡:走。 冶昙再次变小,被他稳稳放在肩上。 子桑君晏的左手凝聚出一柄黑色的刀,长得和之前冶昙手执的那柄洞穿子桑君晏心脏的匕首极像。 只是这刀通体漆黑,哑光无锋,宽约两指,一直到刀尖才收窄,只比手掌略长一些,比起凶刃,更接近一尊瘦长的墨玉碑令。 众鬼修见他手中出现武器,顿时脸色惊变,却牙关紧咬,不退反进,攻势再度猛烈。 子桑君晏的眼中却没有他们。 不管战局多险恶,他脚下都没有停下来过一分,那双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从始至终只静静望着被挡在最后面的枉死城城主。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冷戾杀意,只是冷锐专注的平静,却叫所有人感到深入骨髓的畏惧。 对视的那一刹那,就已然明白自己在他面前没有一战之力。 纵使白骨堆成山川险壑,也一样会被碾压荡平。 刀锋贴着武器,一路游刃有余挑飞荡开无数兵刃。 眼前万千杀机,撑伞坐在子桑君晏肩上的冶昙却一直很稳。 不过眨眼,他已经突破重围走到了枉死城城主的面前。 好快! 枉死城城主渗出冷汗,瞳孔微张。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凝视着他的眼睛,执刀的手按在他的右肩上,就仿佛他本来就该站在这里。 枉死城城主本就发青的脸越加惨白。 他已死去很多年了,却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还是会再次面临死亡的威胁。 即便知道倾这一城之力也无法拦下这个人,但他还是未曾料到,会败得这样的快。 他心下苦笑,若是没有这些杀阵,那人从宴席座位起身走过来,说不得还要更慢。 子桑君晏的面容并不冷戾,也从不以声势威吓于人。 第一眼给人冷峻压迫感极重的冲击,反倒是因为那张脸生得过于俊美尊贵。 以至于,虽然他的神情很少波澜,寡欲沉静,那双寒潭一样深静的墨色眼眸便已经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就像孤立无援,面对压下来的苍穹,面对深海一样漫不见底的死亡。 生死簿,子桑君晏眼眸冷静,没有感情,我自去取了。 第8章 生死簿之错 我好像见过他一万年 冷汗从眉梢滴露,在这之前,枉死城城主从未想过,死人还会流汗。 汗水滴下的刹那,那个人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布防做第二波攻势的鬼将第一时间进来,却见里面除了失去战力的同僚,已无敌人踪迹。 只有枉死城城主站在那里,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城主,我等这就去拦截 不必!枉死城城主回神,目光沉沉,我们这边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与我们无关。 鬼将心下一动:那,就这样放任他去找生死簿?万一被他发现 你还看不出来,上面正是要他发现!只怕我这个枉死城城主,也不过是别人摆来请君入瓮的棋子! 他语罢一掌拍在桌案上,神情沉郁,心灰意冷。 只盼对方心中警觉,早做打算。 天书咬牙切齿:【主人帮了他那么多忙,他居然一见面就下毒!太卑鄙了。】 冶昙撑着伞坐在子桑君晏肩上,眼眸安静放空,还在想那杯毒酒,喝下去是不是能变回花。 冶昙:一见面就下毒,手段还那么粗糙,搞不好真的是个好人。 【你在说反话吗?明明就是个大坏蛋。还好主人知道生死簿在哪里,才不需要他们帮忙。】 冶昙:他知道生死簿在哪里。嗯?他知道? 【对呀,我们来过地府很多次了呀。】 子桑君晏行走的路线虽然偏僻奇诡,在垂直的墙壁上如履平地,不过的确是一条目标明确的路线。 他走得不紧不慢,脚下时不时有紧迫的脚步声往来,但没有任何鬼魅发现他们。 冶昙在他的肩上坐得很稳:他知道生死簿的位置,为什么还要跟地府起冲突? 【你不懂,人类好讲究的,好像是叫做不告而取是为贼。】 冶昙:那,告诉以后他们不同意呢。 【同不同意是他们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让他们不同意的。】 冶昙:哦。 【这么一看,果然可疑,主人不过是想看一眼,他们反应就这么大,意图杀人灭口!看来生死簿肯定出了什么天大的问题。】 冶昙一顿:生死簿出了问题,是,有人强行把子桑君晏写死了? 天书觑着小黑眼睛:【主人的名字又不在生死簿上,所有会出现在天书上的名字,生死簿上都不会出现!】 冶昙乖顺敛眸:哦,我忘了。 当然不存在另外一位这样的勇士。 毕竟,真正写死子桑君晏的,正是眼前一脸气呼呼,恨不得冲上去揍这些鬼一顿的天书自己。 幽都十九城。 最外城是枉死之城。 内城,在幽泽地下,是谓,十八层地狱。 层层重重关卡,往来鬼吏繁忙有序。 生死簿并不是一本书,更像是一棵树上的万千叶子。 每一位负责批命的判官阎罗手中都有各自负责的生死簿的一片叶子。 但真正的生死簿本体,躺在地狱最深处的十九层。 如果生死簿出了问题,单独看任何一本都没有用,只有查看生死簿的本体,才能一目了然。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地府宏大,戒律森严,每往下一层,都需要各层的掌司印鉴。 子桑君晏当然没有印鉴,但他就那么走了进去,却没有任何鬼吏阻拦。 不但如此,每一位地府鬼吏见了他都恭敬行礼。 【是障眼法,主人让他们以为,自己看见的是那位十方殿主!】 只有十方殿主不需要通行印鉴。 地狱十九层看守藏书馆的书吏是一个年轻的书生,举止温文尔雅,说话慢条斯理。 他举烛引路,打开了一层层重门。 重门之后,是一座宏伟的藏书阁。 藏书阁内,是放置生死簿本体的地方,也是十方殿主批阅之所。 天书小声对冶昙介绍:【地府的十方殿主,就和郁罗萧台主人之于修真界一样,地位崇高却久不主事。】 殿主,生死簿出错,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而且书吏似是感到一丝困惑,微笑说,这是整个地府都心照不宣的秘闻了,殿主今日何以心血来潮? 子桑君晏不答反问:你看守生死簿有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该有上千载了。老朽依稀记得上一任殿主在位时候 那书吏外貌如同凡间的书生,堪堪弱冠之年,一派斯文俊秀,温吞和软的样子,却以老朽自称。 子桑君晏听着对方说话,即便是些断断续续少有关联的废话,也并不出言打断。 啊,殿主恕罪,独自一人在这地方久了,少有与人言语的时候,一时之间忘了礼数,人老了废话就多了起来。书吏微笑说着。 冶昙看向他,烛火的阴影落在书吏年轻的脸上,微笑的弧度有些许寂寞而不自知的意味。 无妨。子桑君晏神情冷静。 书吏的眼睛是灰白色的,像是蒙着层灰翳,目光总是若有若无落在子桑君晏右肩上缩小的冶昙身上,本该是可怕的鬼瞳,或许是因为他的气质太过温和无害,并不诡异,反而有些许暖意。 他像是想对冶昙说些什么,又极快地忘了方才想说的话,怔了怔,欲言又止,便只拿眼神微笑看着。 冶昙也在看着他,丝毫没有被人发现不好意思的闪避。 天书看祂一脸无辜盯着人家的眼睛发呆,完全不懂人类社交礼数的样子:【你看他干什么?】 冶昙眉睫微敛,眼眸清澈温软的样子,安静怔然:我好像见过他。 【咦,】天书惊得差点从伞上掉下来,【他在地狱十九层,你怎么会见过他?】 冶昙:唔,不知道,我有上万年都没出过地狱道雪谷,若是有见过的人,就得是一万年前。 天书瞪大眼睛,微微窒息:【一万年前,那不是跟我一样大这个鬼修真的就只是个看守藏书阁的吗?你知道他们的老大,那位十方殿主都才做了三千年!】 子桑君晏目视前方,行止从容,声线冷淡低沉,无波无澜:地府的普通差役一千年轮值一次,你一直没有重入轮回。 天书松口气:【看来主人也发现他不对劲了。】 书吏言语谦和,就如人间书院里性情最和软,与世无争年轻文弱的书生:这藏书阁少有人会来,清寂得很,上面一直没有派来顶替老朽的,就这么一日日的轮下来了。老朽的记性不大好,若不是殿主问起,竟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千载了。 冶昙眼眸无辜安静:他们怎么不聊,生死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两个鬼说话,完全没考虑过让别人听懂。 冶昙本来没什么兴致,但他们这样,连咸鱼都忍不了了。 【你没听这个书吏刚刚才说,生死簿的问题地府上下都心照不宣。心照不宣的意思就是说,大家都知道,于是就不放在明面上直接说。人类就喜欢这样。】 冶昙眸光一顿,看向天书,慢吞吞地问:那你知道,生死簿出了什么问题吗? 天书:【我也不知道。生死簿又不是人,我上面没有它的名字。】 冶昙:原来你不知道啊,那我就放心了。 天书:【?】 冶昙伸手,拽住走在身侧靠后一点位置的书吏的衣袖。 那书吏对上那双翡色安静的眼眸,并无任何意外,眼眸缓缓弯成月牙的形状,温和又慧黠:小少爷有何吩咐? 我想知道,生死簿出了什么问题。 天书呆了一下:【不是说了不可以这么直接!人类遇到这种事,一般都会徐徐图之,迂回套话。】 冶昙眸光恹恹:哦,可我不是地府的鬼。我也不是人。 祂想了下,拽着对方衣袖的手,轻轻晃了晃:请说得详细一点。 天书惊得差点从伞上掉下去:【你从哪学会碰瓷的!】 书吏笑了笑,娓娓说道:小少爷可知,凡人虽然寿命有限,但总会出现一些特异之人。阳寿将尽却又死而复生;明明身死,却又借尸还魂;阴司勾魂,偏生却能躲过。凡此种种,古已有之。在生死簿上,便如同人间做生意的坏账。虽然头疼,但不过是结算得迟缓些。可是,地府每百年复盘一遍,却发现这坏账的数目比预料得更加庞大,越来越庞大。 冶昙一眨不眨看着他:发现了坏账,不解决吗?是不想解决,还是解决不了? 书吏依旧微微弯着眼睛,笑着看祂,像最是性情和软的年轻书生一样,连声线也像:老朽只是看守着生死簿,具体事宜是上面那些大人物做的,老朽只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生死簿上一切正常。 子桑君晏墨色眼眸无动于衷。 出了这样大的问题,生死簿却一切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冶昙的眼眸完全睁开了,难得认真。 祂的瞳仁很大,占据整个眼睛三分之二,翡冷色层层加深,完全睁开后,眼睛留白的部分格外清澈剔透,专注看人的时候,说不出的无辜和静谧,眉间却一片冰雪清圣,像传说中的天人:哦,之后呢? 天书噘嘴,奶气的声音酸酸的:【我跟你说事情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捧场呀!】 还总是蹙着眉,神情随时放空,像是一条晒不到太阳潮湿忧郁的咸鱼。 这个鬼吏说话跟说书似的,有那么快乐吗? 书吏敛成月牙的灰白色的瞳眸微怔,不慌不忙:经过核查,生死簿的确正常,无一错漏。那些坏账上被划去的名字,也都全都按时回归冥府,转入轮回。只是 他顿了一顿:少爷可知,这些已死之人的名字,仍旧反反复复重新进入等待被审判的生死簿名录里。明明已经被阴司审判,进入轮回,这些人的名字却还是一再出现。 这话说来平平,却叫人后背起一层寒意。 也就是说,生死簿上的账目的确没有问题,是生死簿自身出了问题,不认,甚至在排斥那批鬼魂。 子桑君晏断言生死簿出了问题,并未有错。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第9章 你忘了你是天书 你是怕他发现不了,你 冶昙看向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的脸上果然毫无意外:这些坏账在何处?我要确认一眼。 便是这些了,殿主请自便。 一整间屋子的书架忽然变幻位移,很快停住。 书架上放置的书籍,每一卷都吊着一枚竹刻的写着名字的书签,放眼望去,满目的子桑开头。 子桑君晏心无旁骛翻阅着生死簿,那张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冶昙从他的肩上下来,变回原本的大小。 撑开的红伞虚浮在空中,冶昙坐在伞上,足尖自然下垂。 祂张开手,天书晕晕乎乎地落在祂的掌心。 冶昙:解释。 天书不能泄露天机,但生死簿就在这里,当然算不上什么天机。 天书斜着小黑眼睛看他,这家伙使唤起自己来这么得心应手的,比主人还理所当然。 【你这是咸鱼的惰性,投机取巧的偷懒,可耻的不劳而获】 冶昙:哦。 天书看祂眸光清澈放空,也不低靡恹恹了,完全陷入静止。 是已经连晒都不想晒的咸鱼。 但是,不说话的时候,那张脸安静又温柔,咸是咸了点,但作为肩部挂件手办,要求也不能太高不是。 下意识就想惯着祂了。 【获知,这些人的生死簿都被做了标注,用朱笔写名字,黑框框了起来。】 冶昙抬眸,安静又认真地听它说。 天书就像完全失忆了,忽略了自己上句话还在抨击对方:【一般黑框框起来的就是已故之人,朱笔写名字,是待阴司勾魂的意思。也就是这个鬼吏所说,生死簿出的问题。它传达出指令,勾的是已经死去进入轮回的人,前世的魂。而且,这些人的名字,几乎大半都是子桑王族。】 冶昙:子桑王族,他们做了什么?子桑君晏弑君杀父,和这件事有关吗? 【万物皆有因果。肯定是做了什么的。但你知道的,我不能说。】 冶昙:说了天道会惩罚你吗? 【我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好比天书已经打开给你看了,可你只看到口口口口一样。】 冶昙:这是为什么?是天道还没有写完吗? 【是因为,这是未定之事。】天书认真地说,【你不是要收集道意笔墨,改写天书吗?你需记住,当你看见的时候,已经被看见的部分,就是命定的不可更改之事。只有你看不见的部分,才是可以改写的。你看见的越多,可以改写的就越少。】 冶昙:未定之事真玉王朝的皇帝,子桑君晏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庆合帝,子桑钺禛。】 冶昙:唔,你之前说,天书上出现的名字,生死簿上不会重复出现,是吗? 【没错。】 冶昙:这个人的名字,在天书上吗? 【在。】 冶昙:那 几乎同时子桑君晏的声音传来:子桑钺禛的那一卷书,调给我。 冶昙怔了一下,意识到这句话是说给自己的。 但祂并不知道怎么调阅:你不是说,以前都是他自己调阅的吗? 子桑君晏的眼眸漆黑,被他看着,像是整个灵魂都被一览无余:你既已化形,还要像以前那样,由我自己调阅? 冶昙坐在伞上没有动,只看着他。 他们本就离得不远,子桑君晏朝祂走近一步。 那张俊美尊贵的脸清晰呈现眼前,眼眸沉静冷清闭上,额头与祂额头相触。 冶昙的眉睫不自觉垂敛了一下。 即便不看祂也知道,那张脸,寡欲淡漠,没有任何私情杂念,身上的气息微凉,像清冽的晨风穿过湖面。 像夏天蓝色剔透的碎冰块,比起融化,想要咬碎。 天书只觉得大事不妙,疯狂翻书:【哼啊哼啊,子桑钺禛,得快点翻出来,不然主人会怀疑你身份的!】 子桑君晏只贴了几息,便睁开了眼,墨色的眼眸冷静:我不能看? 冶昙轻轻地望着他:主人想看什么,自是都可以。只是 【哼啊哼啊找到了!接着!】 只是,只能这么看,离开了我的手就要消失了。 冶昙张出手,掌心果然浮现一卷玉简。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祂,像是无欲无情的神祇。 天书紧张地竖起尾巴:【主人该不会是怀疑我们了吧?】 冶昙眸光不动,安静无辜地望着他:是真的天书。 翡色的眼眸似有若无的恹恹,像刚掬捧上来的湖水,沁着一层薄薄的似有若无的冷水珠雾。 找了好久的,还看吗? 子桑君晏脸上的沉静从来看不穿,无法理解,只听到极轻的声音:嗯。 冶昙徐徐绽开写着子桑钺禛天命的书简,与他一起看见上面的文字。 【子桑钺禛,真玉王朝第三十九代帝王,生于隆嘉六百年,卒于庆合三千三百年,享年三千三百三十九岁。 真玉王朝本只是修真界一城之国,在隆嘉帝在位期间急剧扩张,攻下修真大陆大半天城。 十五岁时,子桑钺禛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修真王族皇子,他有幸追随祖父隆嘉帝,参与了三千年前那场一统修真界的争战。 他亲眼看见,威名赫赫不可一世的祖父,面对那个神秘的郁罗萧台时,如何眨眼之间功败垂成。 郁罗萧台的主人甚至没有露面,只是出声说了一句话,你是隆嘉帝? 只一句话五个字,当时已然渡劫期的祖父,被彻底压制重伤。 这是子桑钺禛第一次见识到不可为敌的强大。 那个传闻中,得到了天道传承的男人。 难道,这个人才是天命所向,天道认定的天下共主?而非他们子桑王族。 出乎意料,郁罗萧台的主人没有乘胜追击,只是要求人皇和他指派的侍宸、妖族、佛子,签订修真界三十六天城划分的契约。 自此以后,修真界定下了四分天下的局面。 凡我子桑王族血脉,与郁罗萧台世仇!祖父在那场战斗受的暗伤不愈,修为无法寸进,只得散尽修为,英年早逝。 若不是有郁罗萧台阻拦,真玉王朝定能一统修真界,集天下气蕴于一体,祖父早就可以凭此龙气飞升,打破万年以来无人飞升的困境。 子桑钺禛深以为恨。 三千多年后,郁罗萧台传出,那个男人要收徒的消息。 子桑钺禛忽然意识到,改变天下局势的机缘来了。 如果郁罗萧台新的主人是子桑王族的人 但子桑钺禛并未想到,那也是他命运终结的开始。】 后面是一片空白,又是天道不许看的地方。 冶昙若有所思,所以,子桑君晏拜师郁罗萧台,从一开始真玉王朝就目的不纯。 郁罗萧台主人不可能看不出庆合帝的心思,却还是选了身为真玉储君的子桑君晏做传承弟子。 最终,却是子桑君晏弑君杀父。 这场棋局,郁罗萧台主人技高一筹。 但是,子桑君晏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冶昙看向子桑君晏,那张脸一如既往的沉静,无喜无悲:你杀了他? 子桑君晏的眼神冷寂平静,无喜无悲,像冬天漫长无星的夜。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天书惊呆:【不是告诉过你,说话的时候不能直接戳人伤口,没礼貌!】 冶昙:是正经问的,很重要。 【那个万年鬼吏还在旁边看着呢,你这样说他不就知道主人身份了?】 冶昙:他问我要天书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而且,可能一开始就知道了。 祂不觉得,生死簿出这么大的纰漏,整个地府上下都知道。或许会有所耳闻,但具体的内幕,绝不会有太多人清楚。 子桑君晏应该也这么想,否则他不会找来这里,随便抓个小鬼问一问就知道了。 这个书吏许是第一个照面就怀疑他们的身份了,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没有直接揭穿,才故意这样说,让他们不敢直接问。 上年纪的人,就喜欢这么逗小孩。 冶昙看着子桑君晏的眼睛,声音很轻,眸光也轻:确定他死了? 嗯。极轻的回应。 轻得就像冶昙自己的幻听。 冶昙想起,那个渡劫期太监说子桑王族有一个传承,王族储君诞生之初,天地灵气会化育而生一个承业替命傀儡。 如果这是真的,子桑君晏杀死的就可能是子桑钺禛的傀儡,真正的子桑钺禛还活着。 冶昙决定稍微直接一点:你确定死的那个,是真的?不是傀儡。 子桑君晏:天书上写了他的卒年。 冶昙:你不是说,天书出错了。 真天书瞬间惊慌:【虽然我是天书,但,天书上的字可不是我写上去的呀!】 天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一下,你忘了现在在主人眼里你就是天书。天书自己怀疑自己】 冶昙眨了下眼:好像是哪里不对。 天书窒息:【你是怕他发现不了,你是假的吗?】 子桑君晏脸上一片寡欲沉静,无波无澜,一瞬不瞬看着祂:所以,你出了什么错? 第10章 盲书生 名字上了天书的人,是没有轮回 冶昙眨了眨眼,看着子桑君晏:天书是可以改写的,你改写过,别人也可以。 【啊,活过来了。】天书捂着心口,【但是,只有主人改写过。】 冶昙:你不是说自己一万岁了,子桑君晏才百来岁,如果是在他之前,你跟着的主人写的呢? 【咦,可我没有其他主人的记忆呀。】 子桑君晏:师尊改写过? 天道传承始自郁罗萧台主人,天书若有旧主,自然也该是他。 冶昙:不排除这个可能。如果你之前写了,兵解之后,天书不记得子桑君晏,我也会没有你改写过天书的记忆。 天书:【】 子桑君晏声音低沉冷淡,毫无情绪:如果写:天书更换主人就会重启,你会忘记自己能化形? 天书惊恐到呆滞,这两个人在讲什么鬼故事:【我,我不要失去灵智,也不要跟着暄叶!】 冶昙迟疑了下,慢吞吞地问:他这样,算不算直接戳我伤口,我是不是可以说,没礼貌了? 天书冷漠:【不算。算你们戳我伤口。】 子桑君晏注视着冶昙:怎么化形的? 冶昙:沾了你的血。 以前也沾过。 以前没有那么多。 有过。子桑君晏平静地说。 冶昙一怔。 天书:【真有过,有一回主人体内的血几乎全流干了,我也没化形。我是沾了你的血才化形的。】 冶昙蹙了蹙眉:可是,我真的沾了他的血。 冶昙眸光极轻看着子桑君晏,翡冷色的湖,无边澄静温柔:是因为你,才化形的。以前你,没有死。 没有人那么看过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极静,第一次不是因为天书要杀人而睁开心眼看一个人。 心眼所见,是万物的本质。 人生万物,只有通往生死两极的一条路,中间都只是行人于忘川涉水,河畔流雾泅湿生墨,因果误写的幻象。 任何人都有因果,除了子桑君晏。 那个人撑着伞行走在彼岸,那张脸冰雪着色极淡,眉画空灵,像只开在白露冷月之下皎白的优昙。 昙生刹那,被忘川似有若无的轻薄云雾所遮,他只看见两眼。 一眼,圣洁,虚妄。 秋水澄冷,眸生清净,只是往来涉水的行人自己的倒影,欲渡而无所度。 一眼,温柔,颓靡。 似是临水瞥见了河中的他,眼中的温柔清冷,昙花将谢一般漫不经心,似被人间的七情六欲污染。 红衣晦暗诡艳,肌骨冷皎禅清。 那条路上的行人往来不绝,混沌迷茫徘徊,且哭且笑,或执或疯。 只有他撑着伞,从容穿过人群,从未停下,遥遥走在最前面。 非人,非鬼,非妖,非天。 小熊猫人立站在地上,左右来回看他们:【所以,现在是】 两次。 冶昙:嗯? 子桑君晏平静地说:我杀了两次。他确实死了。 冶昙看着他,想知道他是什么心情。 但子桑君晏脸上无波无澜,只有寡欲淡漠的沉静:走吧。 冶昙:你先走,我还有一点事,稍候就来。 子桑君晏向外走去,没有看祂:嗯。 就好像祂跟不跟来都无所谓。 冶昙倚坐在虚浮的红伞上,看着那个一直用灰白色的鬼瞳安静微笑注视着自己的书吏。 翡冷的眸光多了一缕澄澈的定静,不再恹恹低靡。 那张素来没什么兴致,随时放空的脸,完全睁开眼后,那张没有情绪的脸,有一种温柔又清圣的气感,就像是上古平静的大泽。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和抗拒无边无际的水。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那个万年的鬼吏也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仿佛真的年轻生涩起来。 冶昙看着他:为什么,从刚刚起就一直看着我笑? 嗯? 那外表年轻的书吏微怔,像是陷在旧日的记忆里,尚回不过神来,含笑敛着的眼眸缓缓睁开,仍旧看着祂,一脸寂寞,灰白色的眼神很温暖。 像是谷雨时候清晨地下长出的湿漉漉的草叶,被金色柔和的朝阳照耀,柔软又潮湿的暖意。 因为隔着漫长的时空距离,那温暖落在身上的时候有些微凉。 他仍旧看着冶昙微笑着,像是不自知,温和地说:啊,抱歉,唐突了公子。老朽见了公子,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得欢喜,像是面善得紧,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嗯,许是,跟某个故人相似。 书吏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安静:故人吗? 他困惑地想了想,但就像他说的,他已经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便轻轻地念叨了几句自言自语的话,他好像没什么亲近的故旧。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轮回转世,未尝不好。这种地方待得久了,会损伤神魂的。没有人告诉你吗? 生死簿的因果比忘川水更凶险。 啊,不成的。书吏下意识笑着摇头,我若是走了,少爷回来便找不到我了,若是转世就会忘了约定。 冶昙似是微怔,眸光静默不动:是什么约定? 书吏怔在那里,他的脸还是年轻俊秀的书生,不笑的时候眉眼的寂寞却像是,已经很久很久过去了:想不起来了,好像,也没有什么约定。许是,已经履行完了。人老了没什么可记挂的,便又捡了起来,做个念想。 冶昙注视着他,像春日山野温柔的湖:去投胎吧。 刚刚还说不成的书吏,这回却笑着点头答应:嗯,好。 他轻弯着眼睛笑,像是年轻又像是很老了:下回在人间见面,公子若是见着了老朽,那便算是故人相逢了,可记着打声招呼。 冶昙:嗯,一定。 那你可一定记着。书吏笑着说,将手中的烛火插放在冶昙身边,可以照亮祂的地方,空着手,慢慢一步一步走出了藏书阁。 冶昙静静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光影里。 天书连呼吸都小心:【一万年的鬼吏,绝不会普通。天书上有他的名字,名字上了天书的人,是没有机会转世的。】 已经不能轮回了吗?冶昙平静没有反应,眼里的情绪像是抽干了。 【你和那个鬼吏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他去投胎,他就答应了?】 冶昙:就是觉得,他应该去了。子桑君晏已经不是天道传人了,还会杀他吗? 【没有主人,还有暄叶。还有郁罗萧台。主人没有及时跳下地狱道,就有人背刺他,地狱道没有兵解,就还有你。天道要杀的人,总有办法让他死。】 冶昙手指轻轻撑着额角,祂总没什么兴致,也没什么情绪,神情放空,恹恹的样子,没有表情的安静反而还算有精神。 但,这一刻,总觉得像是像是不开心。 天书也不知道怎么哄人,小熊猫人立起来,爪子捧着一卷书册,走过去递给祂:【那个鬼吏的天书页,你要看吗?你看看吧。】 书卷展开。 【地狱藏书阁守门人,盲书生,生前曾是凡间书生,家贫无依,亲缘薄寡,命煞孤星。死后被口口口口引入鬼修一途,曾位列郁罗萧台十大高手之列。 盲书生天生目盲,一生无所好,唯喜听人读书。 死后,也只想读尽天下之书。 他初遇口口口口之时,便是在一家破旧的书屋。 若是口口口口想要见他,只需要去有书的地方就好。 萧台之乱后,重伤失去踪迹,流落地府,失去记忆,以普通鬼吏身份,自愿看守地狱第十九层的生死簿。】 天书小声说:【他原来看不见吗?那他怎么知道的比天书还多?他说得那些,我都不知道。】 冶昙神情很轻:嗯,真奇怪。那个口口口口是什么?是你掉毛后的空白吗? 天书恼羞奶凶:【说了不是空白,是天道不给看的东西!我才不掉毛呢!没礼貌!】 冶昙轻轻合上天书的后半卷 【我什么书都读过,倘是少爷想知道的,无论什么时候问起来,小生都能答得上来。 你什么时候轮回转生?但那个人却问了这样的问题,看着他微笑着说,人间有许多许多好看的书,还有很多书之外的东西。 盲书生弯着灰白色的眼睛笑了笑:等到少爷不需要我 那人只是笑着看他,眼神温柔。 像春日清晨的草叶,被金色柔和的朝阳照耀,温柔的暖意。 盲书生那时候还只是个年轻的书生,灵魂和外表一样年轻,生涩点头:下一次吧,下一次见面,我就去了。 但他怎会不知,那便已是最后一次见面。】 子桑君晏背对着他们,静静等在藏书阁最外面一层的门外。 冶昙撑着伞走来,雪色赤足落下的每一步都有一片昙花刹那开谢。 尽管如此,祂还是再次变小,坐在子桑君晏的肩上。 天书也变小自觉跳进冶昙的怀里坐好。 走吧。 出去的时候,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鬼修。 直到他们走出十八层地狱,一路也没有任何攻击阻拦。 天书想起方才的事:【你怎么不直接问主人,为什么要杀自己的父亲?问是不是他杀的,问我就好了呀。】 冶昙:不是你说,初次见面,不能直接戳人伤疤,没礼貌。要迂回套话。 天书窒息:【难道你觉得,你那样问就有礼貌了?】 冶昙: 子桑君晏的脚步停下。 十八层地狱入口广场,乌压压的一片地府鬼修。 最前方站着的鬼修,身着阴司帝王御冕衮服。 地府万鬼,阴兵阵列。 子桑君晏脸上毫无感情,无动于衷。 眼看又是一场恶战。 站在最前方的鬼神,忽然拱手,俯身行礼。 身后无数鬼吏跪拜。 五帝司迎,万神朝礼。 请尊主入轮回! 请尊主即入轮回! 请尊主以天下苍生为重,莫要破坏天地秩序! 请尊主顾念苍生不易。 请兵解入轮回! 冶昙敛眸静看。 这是打又打不过,只好恭恭敬敬地求他去死吗? 可是 冶昙:他们知道,名字上了天书的人,是没有轮回的吗? 天书毫不意外,奶声奶气:【就知道会这样。天道要杀的人,总有办法让他死。】 第11章 未了之事 唯一逃过天书判令的人 子桑君晏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寡欲冷静,无波无澜:我还有事未曾办妥,此间事了,当遵照地府规矩。 地府之众,莫可奈何。 谁也未曾料到,天书的主人也会被天书定罪,更未曾料到,子桑君晏堕下地狱道后并未身死道消。 尊主何事差遣,吾等定当照办。只要他遵守约定,肯入轮回。 子桑君晏墨色眼眸冷锐,给出一份名单:这些人当中可有人寿元已尽,地府却没有勾到魂? 五帝阎罗恭立身边,接过他玉简上的名单查看,彼此交流了一下。 地府勾到了魂。 轮回司划了名。 但,生死簿不认账。 就好像,本该死的没有死,不该死的被写了名字。 就像生死簿写错了。 他们所言和看守生死簿的万年鬼吏所说一致。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地府鬼修修行方式与修真界不同,以功德为体系,倒是和真玉王朝的龙气体系有些相似。 这五帝阎罗,一眼望去,有期颐老妪有中年男子有美艳女子有少年有幼童。 每一个都透着青白死气。 打眼一看像是五个毫不相干的人,仔细一看又同气连枝,像是一个人灵魂的五种状态。 那童子见冶昙看他们,忽然朝祂一笑,露出两颗尖锐獠牙,立时狰狞可怖。 天书吓得一声猪叫,往冶昙怀里钻去:【鬼啊!】 它现在的大小跟冶昙相差无几,这一撞可真是了不得。 冶昙抱住它,低靡恹恹的面容,忽然眸光一亮,想到了什么,看向那个小鬼,蹙眉:没礼貌! 祂终于可以学以致用了。 小阎罗愣了一下,傲娇地别开头:切! 子桑君晏抬手扶了扶肩上因为小熊猫的举动坐歪的冶昙,心无旁骛看着五帝阎罗:据我所知,地府之中有一棵生死树,树冠枝蔓勾连六道轮回,所有人的名字全都因此树在生死簿上记载。 尊主博闻,确有此事。 不瞒尊主,生死簿写错的事,吾等一直有呈报殿主。 但殿主久不主事,此事一再搁置。 生死树是因果之树,只有十方殿主可以接近无虞。 吾等修为低微,不敢靠近生死树 那五帝阎罗,如出一体,短短一句话也要分五个人说出,又或者是五个声音在说一句话,说不出的诡异。 天书窝在冶昙怀里不出来,看得出来地府让它很不舒服。 子桑君晏:这些生死簿上出问题的魂灵,太半出自子桑王族,为何地府从未报于我?地府可有监察子桑王族? 吾等没有确切证据,不敢无故劳烦尊主。 说来得罪,若非尊主此时追问不放,吾等也心下惶恐,子桑王族是否因为尊主庇护,才得以逃过这轮回之苦。 天书简直大怒:【呸!这帮恶鬼居然把锅甩给主人!天下谁人不知主人最是公正,他可是连他自己都照杀不误,子桑王族有什么本事让主人例外?】 但除了冶昙没有人听到它说话,大家只听到子桑君晏肩上那个小人怀里的小小熊猫发出一阵奶凶的猪叫。 还望尊主勿怪。 尊主执掌天道传承,握有天命之书,吾等实在不愿为敌。 地府也并非没有查过子桑王族,一直都盯着呢。 子桑君晏罪不罪不知道,那张脸永远寡欲冷静,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神像躯壳。 倒是天书还气呼呼的,冶昙折了树枝投喂它,也没能让它消气。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地府中可有子桑王族未曾入轮回者? 有。第一次发现这些灵魂和子桑王族的关系,吾等便格外留意。 但排查了一遍并无异样,时间久了,不得不让他们去轮回了。 有些进了轮回不久就杳无痕迹,生死簿这才示警。 目前滞留地府的还有几个 对了,有一个也是今日来的,而且这个人很是古怪。 子桑君晏: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此人古怪就古怪在他没有名字,生死簿上他的名字像是被什么涂了,而且,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一听到对方的名字被涂掉,天书忽然嗷一声:【没有名字,会不会是那个背刺主人的犯人?】 冶昙看向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沉静无波:带我去见他。 那五位对视一眼。 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又的确是子桑王族之人 他被囚禁在生死树下,人鬼不得接近。 恐怕只能尊主独自前往了。 毕竟生死簿出了问题 吾等并无他法。 子桑君晏:生死树在何处? 生死树长在苦海深处,要穿过九幽荒原,还要渡船入海。 他们详细讲述了路径。 子桑君晏:多谢。 他看向五帝阎罗:办完未了之事,我自去兵解。 恭送尊主。 九幽荒原很大,地狱十九城以外的任何一处,都算是九幽荒原。 子桑君晏独自走在荒原之上。 一开始是遍地的曼珠沙华,再走就只剩下白骨黄沙,荆棘鬼刺。 头顶黑红的云层之上,朦胧好像有一轮红黄色的浊月,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冶昙:他好像并不是往生死树的方向去的。 生死树长在苦海大泽,勾连忘川,应该沿曼珠沙华彼岸荒川一直走,到达苦海之前,一路都有水。 天书:【主人是去找鬼圣,郁陶。】 冶昙:这是谁? 【是除了主人,唯一一个在天书判令之下,堕入地狱道,但没有兵解死去的人。因其所修行之法特殊,此人以活人身修鬼道,落入地狱道时,虽法身兵解,但灵魂隐遁,其后,匿于九幽之下。】 冶昙微微蹙眉:子桑君晏应该不是第一次来地府,为什么之前不找郁陶算账?难道在此之前对方有什么办法蒙骗天书? 【那是因为】 天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九幽荒原,白骨黄沙之下,忽然之间毫无预兆一阵杀机袭来。 骨沙之下,爬出无数奇形怪状的鬼物。 它们的样子超越人所能想象的极限,光是看一眼就叫人起鸡皮疙瘩。 小熊猫整个吓呆了。 这些鬼物一个个高达百丈,放眼望去,遍布整个无边荒原,在黑红阴云下俯身望来。 被围困在中间的子桑君晏,仿佛身陷一群通天巨塔下的蚂蚁。 嘻嘻嘻嘻,幽冥之地,有死无生。 甜美诡谲的童声笑着,声音重重叠叠。 天穹阴云之中,一张巨大的脸俯视而下,那是一张五六岁的小女孩的脸,几乎占据了整个天幕。 睁大的眼睛乌黑无神,连带那张惨白的脸,让人看一眼简直一辈子都忘不了。 大哥哥,我喜欢你的娃娃,陪我一起玩吗?嘻嘻嘻 阴冷童稚的声音,听上去空灵僵硬又无限恶意,渗透骨头,透着一股非人的扭曲。 小熊猫浑身发抖,就差晕过去了。 冶昙的手轻轻蒙住它的眼睛,蹙了蹙眉,慢吞吞地说:我不跟你玩,没礼貌! 冶昙静谧温柔的眼眸里一点委屈:她也没礼貌的,你为什么不骂她?只说我。 【能一样吗?你长得也没那么可怕啊。】天书哆嗦着。 说话的时候,那些巨型鬼怪就已经对子桑君晏发动了攻击。 难以想象,那样庞大的鬼物,行动起来却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子桑君晏的脸上一片沉静淡漠,左手凝现那柄不过手掌长度的墨色无锋短刀。 那点长度,怕是连鬼物最外面的骨刺都刺不穿。 冶昙坐在他的肩上,撑着红伞,怀抱着外形是小熊猫的天书,翡冷色的眼眸安静低靡,一眨不眨看着迎面如同一座冰山打压下来的巨尸。 枉死城广场上,五帝阎罗和枉死城城主站在那里,每一个都望着天上。 天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阴暗黑红的鬼云。 那天穹看一眼就让人浑身不舒服,仿佛云上藏着一个可怕的鬼物,用眼睛在云缝间隙,恶意窥看。 枉死城城主神情郁郁:他既已答应入轮回,为何要多此一举? 问我们做什么,又不是我们的意思。 听闻鬼圣郁陶,殿主在人间历劫时与其有半师之谊,殿主这些年不在,便是为了替郁陶寻找天材地宝疗伤。 因为一个郁陶,殿主要与子桑君晏为敌? 若是再加上遏止生死树枯死的办法呢? 小阎罗叹口气:我喜欢他肩上的娃娃,没有坏的话,能不能留给我? 枉死城城主:说得早了吧,即便是殿主,困不困得住天道传人还是两说。 战斗结束得比预料的更快。 子桑君晏黑色的身影如履平地在那些鬼物身上跃迁,所过之处,身后的天幕扬起一阵黄沙。 仔细看去,并不是黄沙,而是那些坍塌风化的鬼物的身体。 因为太大了,即便烟消云散,掉下去也要一阵子。 这个结果,天书和冶昙都不意外。 活着的子桑君晏还会受伤流血,会死,但只有还有一口气,只要他想,便是渡劫期的修士都得死。 死后的子桑君晏,一群鬼物,有什么能力阻拦他? 但是,在此伏击他们的,是谁? 有谁知道,子桑君晏会出现在这里? 黄沙散尽,一片白骨荆棘。 子桑君晏手中的黑刃抵着在一根荆棘上长出的花冠上。 与其说是花冠,不如说是膨胀的腐尸之上长出一条条腐烂的脐带一样紫绿色的藤蔓,藤蔓缠绕成柱子,顶端的口张开,长着一张娃娃的脸。 顶好看的娃娃,若是忽略惨白的脸和僵硬的眼珠子,就像是一个弃婴。 天书捂着眼睛的爪子张开一点,从指缝里看:【九幽荒原素来是连地府都不收的至恶之物凝聚之处,弱肉强食,彼此吞噬,什么样奇奇怪怪的物种都有。这是婴童花,是运气不好多次刚刚投生就被害死的婴孩,因为魂魄残缺无法再投胎,寄生于鬼物之上,多半是女婴。许多没过多久就会被其他鬼物吞噬,很少见到长到这么大,还这么凶残的。应该是有人饲养。】 那婴童花被子桑君晏的墨刃抵着脖子,也不哭不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学会。 它睁着黑眼珠呆呆地看着子桑君晏肩上的娃娃,虽然看上去可怖,却好像真正的幼童一般。 娃娃。 子桑君晏的脸上毫无感情,黑刃的动作毫不停留。 住手! 制止声伴随一道气剑而来,打在子桑君晏的黑刃上,却没有一丝作用,风一样穿过无痕。 黑刃劈砍在花柱上,斩断了婴童花和腐尸之间相连的脐带柱。 婴童花落在地上,头还是那个头,身体脖子以下却是白骨。 它也不会走,白骨四肢爬在地上,仰着大脑袋望着他们。 这一刻,倒像是他们在欺负小孩。 连天书也不是滋味:【这可真是】 方才出声制止的人终于赶到:多谢尊主手下留情,这孩子惯常在此玩耍,并不是有意针对您。我替它向您赔个不是。 黄沙荒凉死地,走来一个人。 穿着普通的布衣,身上披着一件防风沙的黑色棉麻罩衣,露出的那张脸并不怎么年轻,眼角唇边有着细细的纹路,依稀还有些憔悴病容,神情却温婉坦然。 那张脸说不上美,但也绝对不丑,身上的衣物也没有明确的性别之分,自有一种质朴归真的从容,像是人间寻常一处村镇蒙学里四十多岁的女夫子。 谁也无法把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和大名鼎鼎的鬼圣郁陶联系在一起。 但冶昙能:鬼圣,郁陶?唯一逃过天书判令的人? 【没错。就是她。】 第12章 天道不仁 以为自己为道殒身,为天地而 子桑君晏手中的黑刃消失,墨色眼眸对上郁陶的,一片沉静淡漠:不必。 郁陶掩着嘴咳嗽了几声,看着地上的婴童花:不是说今日有贵客将至咳咳不能乱跑 那婴童花原本睁着乌黑无光的眼睛看着冶昙,听到她的话转而看向子桑君晏,定定一瞬,忽然之间毫无预兆鬼气大盛。 眨眼之间,整个荒原开遍了方才斩落的腐尸之花。 眼前操纵这一切的婴童花苍白的小脸更是獠牙狰狞面容可怖,尤胜任何。 但是 不等它做出任何举动,一袖半透明的黑色大手一把拍过来按住了它。 放肆!郁陶声音低冷,像是被气到了,我百般为你求情,你倒是好,明知故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天道传人也是你能动的! 即便被抓到手里,那鬼童仍旧挣扎不休,怨恨凄厉地望着子桑君晏的方向:他杀师尊他是坏人他是来杀师尊的坏人!我不要师尊死! 它虽未哭,稚嫩童音里的伤心绝望之意却听得人凄怆不忍。 不只是它在说,满荒原的婴童花都在喊着,只是其他婴童花神智没有这一个清晰,断断续续懵懵懂懂。 郁陶带着病怒之容的脸,怔了一下,声音冷意少了些许:你们听谁胡说八道的? 殿主说的 到处都在说 所有的鬼物都知道 整个九幽都知道 他杀过你一次他会来杀你第二次 我看见了 鬼神通玄幽,那些没有实体没有完整魂魄的存在,有时候会看到发生在未来时间的事。 作为鬼圣的郁陶自然清楚,但她神色淡然从容:你们弄错了,他不是坏人,他是这世间最公正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我见过得最好的人。 冶昙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祂微微偏头:对子桑君晏说好话,可以让他不杀人吗? 天书:【不能。】 郁陶又咳嗽了一阵,勉强平复后说:天下无人能从天道传人的天书判令下逃出生天,剑圣、书圣、道圣不行,我自然也不行。我之所以还站在这里,不是我比那三位圣人更强,只不过是因为,他没有要杀我。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冶昙微微蹙眉,垂眸看着天书:你不是说不能吗?她明明就可以。 天书慌忙解释:【才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好话主人才不杀她的,是别的原因!】 子桑君晏不语。 荒原上不断有无形无相的鬼物冒出来:不可能!子桑君晏是这世间最残酷无情之人。 他不是人,他没有人的心。 他只是郁罗萧台主人的一把刀。 他的灵魂像他手中那把黑刃一样,没有感情没有温度。 天书让他杀谁,他就会不计一切后果代价杀了那个人。 即便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兄弟! 甚至是他自己! 这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感情没有心没有过去和未来的疯子! 那些四面八方而来的鬼声,苍老笃定而冰冷,没有愤怒的指责,就好像只是一种陈述。 郁陶郁陶,你快些逃走吧,但或许你已经无法逃了。 他已经来了,他已经看见你了。 我们看到了你的死期。 你就死在这个人的手里,就在今日。 但被满荒原的鬼神判定了死期的郁陶,眉间神色却淡然从容,一抹似有若无的坚定和温柔,微笑着说:不。你们都错了。他当然有心,那颗心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一颗心了。他绝不是一把刀,更不是谁的工具和傀儡。他绝不会因为一本书上的名字就认为谁当死,谁不当死。你们所能看见的,我都已经看见。你们未曾看见的,我也已经看见。因此,我知道。 鬼物阴阴惨惨地说:郁陶,你会为自己的轻信付出代价。 你会死后无存,什么都留不下。 你想诅咒他,都留不下一个字。 郁陶神情不变,只是摸了摸那颗婴童花的头,对子桑君晏说:请。 郁陶郁陶,你躲在十方殿主的结界之内,他或许一时还找不到你。 你亲自把他请进去,你死定了! 死定了! 那声虚渺的鬼声,像是叹息,像是恶毒的诅咒,像是嘲笑,像是怨恨,像是凄惶,像是不舍。 但在前方带路的郁陶步履从容,不慌不忙,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无知无觉引着死神走向她的家。 黄沙荒原之中,一片绿洲。 清澈的泉水,嫩绿的草地,鲜花遍开,微风柔和。 紫藤萝缠在树上。 一座木屋,一个葡萄架庭,一座木桌,几把树椅。 像是忽然来到了凡间一座山间小院。 院中的柴火在熬药。 匆忙离去的女主人引客人入座,粗陶瓷杯盏倒一碗流经竹筒的清泉。 这里向来没有什么客人来,唯有一盏清水待客了。 她甚至还拿了两个小杯子,给子桑君晏肩上的冶昙和小熊猫也倒了一杯。 子桑君晏的脸上无波无澜,目若静潭:他们没有说错,我是来杀你的。 郁陶手中的动作不变,仍旧耐心地给怀里抱着的婴童花喂水。 本来要反应的鬼婴童因为她的淡然,也按捺下来了,乖乖没有动。 郁陶像是闻说天气一样,微笑说:找到杀我的理由了? 子桑君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坏人!鬼婴童叫着。 郁陶点点它的鼻子:他若是杀了我,那我才是坏人。 鬼婴童眼神迷茫不懂。 冶昙变回原来的大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指望从子桑君晏那里听到解释可太难了,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说话的人,祂不如自己来。 【你不要问啊!】天书抱头惨叫,【你是天书,天书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主人会发现的!】 冶昙:那,天书令杀她的理由是什么? 天书:【没有理由。越是强大的人,天书记载他们的信息就越少。像主人的名字,就只写了天书判令。你别看她温温柔柔的,她的名字仅在主人之下。以前死的那些人,什么剑圣、道圣的,没一个比得过她。】 没有理由。子桑君晏一脸寡欲沉静,淡淡地说,我没有时间了。 即便被打了脸,她方才一力担保人品的子桑君晏,毫不掩饰直接地否定了她的认知。 他不仅的确是来杀她的,而且,还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完完全全如那些鬼物所言,天书让他杀,他便杀了,只是个迂腐顽固,无情无心,一味遵照天书杀人的机器。 但,郁陶唇边淡淡的笑容仍旧没有消失,也没有任何意外和错愕。 冶昙望着她:他要杀你,你为什么不生气?天书上出现了名字的人,死后是没有轮回的。 这个人或许是不知道这一点,才这么淡定的。 郁陶点点头:我知道。地府生死簿上找不到这些人的轮回转世,早就猜到了。 冶昙眸光恹恹,祂有一点困惑了,现在的人已经跟祂不想开花一样,丧失了活着的本能了吗? 郁陶温和地说:他若杀你,你生气吗? 冶昙本来不生气的,祂又不在意生死,大不了重新长一朵,但人类和优昙婆罗又不一样。 于是,冶昙反而故意点了点头。 郁陶笑了一下,眼角和唇边细细的皱纹浮现,这皱纹却叫人觉得她很美,她皮肤并不白净,有些黄,还有细小的斑点,最多只是细腻,这细腻却让皱纹更明显了些,更见年华老去之态,但连冶昙也觉得这样的她是美的。 那是一种只有在漫长的时光里才能沉淀酝酿出的绝无仅有的美。 我不生气,因为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郁陶的眉眼有一点不明显的温柔,像望着鬼婴童时候一样,妈妈的悲悯怜惜。 我不生气,因为我知道,这世间或许除了我,没有人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杀人。 冶昙怔了一下:为什么? 像是受害者同情着一个凶手。 郁陶没有看一旁的子桑君晏一眼,像是微笑着无声叹息:这世间的人都觉得,他是最相信天书的人,天书让他杀谁,他就会杀谁,但并不是这样的。天书每出现一个名字,他都会花很多的时间去亲自查证,确认这个人是否当真应该死。 天书愣了:【主人,从未相信过我?】 冶昙慢吞吞地说:我给你一本书,你去照着杀人吧,上面还有你自己的名字,你信吗? 天书:【我不信!】 它不但不会信,它还会撕了这本书。 主人却没有这么对它。 这么想,玻璃心瞬间黏好。 郁陶将煎好的药倒进碗里:皇帝和太子,是世界上最多疑不会轻信的人。子桑君晏是真玉王朝的储君,他从小就会被教导,在他那个位置,底下有多少人会想去蒙蔽他,帝王是天生的怀疑者。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一本书杀人,更不会成为某个人手中的工具。 不信,却还是照做,冶昙看向子桑君晏,既然觉得天书出了问题,为什么还要继续执行天书判令? 子桑君晏没有看祂,那双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到此为止,天书都没有写错。我杀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罪,经过调查,与天书记载一般无二。其罪,当得起兵解地狱道,无转世轮回的结果。 郁陶并无意外:修真界太平不过三千年。更长的时间里,修真界一团混乱才是常态,打生打死,尤其是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之间的斗法,动辄波及一城一国。当年修真界和凡间之间还没有明确禁令,凡人死伤惨重,无数文明顷刻销毁无存,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两个修士为夺宝打了一架而已。名字能上天书的人,修为最低也是在大乘期大圆满,这种事想来没少做。只不过,人人都并不当一回事。凡人如蝼蚁,朝夕可轮回。死生自然不被当一回事。 郁陶怔然失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因为这方世界出现了问题,天地灵气急剧枯竭,天道需要这些人来补天。我们这些名字上了天书的人,都有这样的猜测。三位圣人死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为道殒身,为天地而死,死当其所呢。 这样笑着说,她眼里却流露出悲悯。 不知道是悲那些人不知己罪,还是悯其以为大义,堂堂半步飞升的圣人,却在天道眼中,也不过刍狗草芥,与万物并无两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以万物,为刍狗,为草芥呵。 第13章 一个理由 我也没有。也没有我的罪。 冶昙看着郁陶:你跟他们不一样吗?为什么你没有被杀的理由? 郁陶淡淡笑了一下:修真界的修士有两种,一种是天生道体,出生在修真界,呼吸就能修行。另一种是后天入道的凡人,因为筑基得以被接引入修真界。我并非天生道体,我出生于凡尘乱世,家家都吃不饱饭,易子而食。生我的女人自己也是个小姑娘,周围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期盼孩子诞生,就像期待母猪诞下的小猪。分娩的时候她躲了起来,但,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因为她饿了,她也想吃我。 天书呆住了。 我死后,在忘川河里漂了很久很久,才又去轮回,这回乱世终于结束了,但我出身的地方,因为兵祸结束,男丁稀少,人人都想要生男孩。生我的女人还是个小姑娘,她从小被侮辱打骂长大,姐妹不是被卖就是被扔了。一到夜里,村里的乱葬岗上都是鸟啄吃婴孩的哭声。她因为是长姐,要帮着家里干活,才勉强长到十一二岁,就被卖给了一个老鳏夫。因为不是处子之身,她连怀孕时候也在被打骂。我出生后,她太害怕了,怕养不活,也怕被打,怕我被鸟一下一下啄死,就掐死了我。活不下去的时候,哪里有什么礼义廉耻人伦道德。 郁陶脸上不见悲怨,只有淡淡的温柔的怜悯,怜悯前世杀死她的妈妈。 就这样,转生了十次,每一次都是早夭,魂魄不全的婴灵,我就变成了婴童花,长在九幽的腐尸黄沙里。像这样的婴童花,九幽有很多很多。许多被其他鬼物吞了,但也有侥幸长大的。我运气好,有一回有人路过九幽荒原,走得匆忙撒了一滴水给我,那水不是凡品,我的神魂便养好了,懵懵懂懂又转世投胎了。 这一回世道太平,我还是个小官家的小姐。许是因为身上有许多腐尸的胎记,当了太久的鬼,我身边的人运道都很差,一次外放的路上,他们被强盗杀死了。我因为坐在下人的车里,在死人堆里侥幸活下来,发现自己可以见到大家的鬼魂。阴差阳错,开始修习鬼道。因为那滴水的缘故,我资质还不错,百年之内就筑基了,被人引入修真界。 郁陶说完,又笑了笑,慢慢摩挲着药碗,像是想起了什么温柔的人,但不想说与旁人听,就静默了一会儿。 不过。郁陶抬眼看向子桑君晏,犹自带着淡淡笑意,我既然做得鬼圣,在我手中殒灭的生灵,无论是人,修士,妖,还是鬼,都少不了。你找不到杀我的理由,或许只是因为我比他们更狡猾,藏得更好。 子桑君晏静静地坐在那里,那张脸上什么感情也没有,无论他们谈论什么,他都好像并不在意。 郁陶也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吹了吹药碗:你心中有惑?或许可以问问我。年纪大的人知道的东西总是比年轻人稍微多一些的,我可是活了三千多年的老家伙呢。 但子桑君晏什么都没有说,什么反应都没有,神情高冷沉静,无喜无悲。 像一尊没有灵魂和感情的躯壳。 郁陶便轻叹一声,眼底一点淡淡怜惜。 她端起药碗,慢慢喝了下去。 婴童花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 郁陶站起来,对他们轻轻颌首:这孩子的灵魂还缺失一部分,我去帮她补上,你们坐一会儿。 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哦,还有一只小熊猫。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院中的葡萄架,夜空中还有洁白的云纱,许久,平静地声音:我也没有。也没有我的罪。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眸光很轻,但那张寡欲淡漠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小院子里还有虫鸣声,天穹之上还有跟人间一样的月亮和繁星,让这里不像是九幽黄泉之下。 仿佛只是一个寻常安宁的夏夜。 清风,繁星,虫鸣,流水潺潺,还有安静倾听的人。 这样的情境让人会愿意多说两句话。 天书判令的每一笔,我都查证过,他们都有被天道杀的理由,罚当其罪。她是第一个,天书上只有判令,查不出罪责的人。无罪却被判极刑。现在,还有我。 子桑君晏声音低沉冷静,像露水滴落静水寒潭之上,清冽无情:我回郁罗萧台,为见师尊,要一个理由。但是,郁罗萧台却没有这个人。我从未见过师尊。郁罗萧台的每个人都没有见过他。在我察觉之前,却没有一个人怀疑过自己的记忆。 冶昙看着他沉静淡漠的侧脸,在讲述这样的事情时,那张脸上的神情仍旧平静。 冶昙没有出声,子桑君晏这样的人肯主动说话,本就是个意外,祂担心若是祂出声,反而会提醒了对方,打破这个意外。 但,就算祂不出声,子桑君晏也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望着远处的夜色浮云。 冶昙:在碧落山上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静默了一阵。 在想,天书是不是写错了,或者,是天道错了。 子桑君晏的脸上无波无澜,墨色的眼眸也一动不动,声音平静,比夜色更冷凉:她没有说错,帝王和储君,是天生的怀疑者。我不仅怀疑天道错了,我怀疑,天道疯了。 坐在冶昙怀里的天书闻言都愣住了,它从未想过,主人冷静的表象下是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世人从未怀疑过天道,从前我也没有。查证被天书判令之人,并非是不信天道,只是想要一个理由。但,轮到我的时候,找不到理由。遵循天道律令,维护公正道义,是天道传承的嘱咐,我并未做错过一件。 即便在说这样的话,子桑君晏脸上的神情还是寡欲沉静,连声音也毫无温度波澜。 过去被天书判令的人,是不是真的该死?他们的罪,是真的罪,还是与我一样,只是因为天道认为他们该死,于是他们就必须死。天书一开始没有他们的生平因果,只有当我查证后,才会浮现这些字迹。如果我没有查,那些证明他们罪责的事情,还会存在吗?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天书结结巴巴,明知道子桑君晏听不到,还是回答:【天书是已经写好的,但如果主人不调查,就会看不见上面的字。也许他们做了,也许,也许是】 也许,他们的命运的确是因为子桑君晏的调查,而改写了。 因为子桑君晏要一个理由,于是天道就给了他一个理由。 冶昙嗯了一声,轻轻地说:你一直是个合格的天道执法者,只有一件事,你没有按照天道的意思做。如果它认为你有罪,或许就是这一件。 子桑君晏没有说话,仍旧安静地看着夜色中的白云。 郁陶。冶昙说,只有郁陶,是天道要你杀,你没有杀的人。你因为找不到郁陶的罪而不杀她,但不杀她,却可能是天道要杀你的罪。你想要一个理由,所以你来找她了。但或许杀了她,天道也不会给你理由。 子桑君晏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 冶昙静静地看着子桑君晏的脸:既然怀疑天书出错,怀疑天道疯了,为什么还要遵照天书判令行事?即便被审判的是你自己。 子桑君晏静默了一瞬,淡淡地说:如果我杀错了他们,作为凶手,我理应和他们一样的结局。如果我没有杀错,天书判令是对的,我理应维护公义,遵守判令。 冶昙: 一滴露水从树叶滴落,落在子桑君晏微微仰头的眉间,他眉睫一动不动。 天道如果疯了,必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劫灭之数到了。他们并没有说错,天地灵气呈枯竭之态。一万年无人飞升,或许就是因为天地灵气不足以支撑。死在天书令下的每一个人,不管一开始有多么不情愿,最终都是心甘情愿跳下地狱道的。或许是因为,他们也感应到了。 子桑君晏毫无感情,眉宇清寂,平静冷淡:身死道消,没有轮回,并非不可接受之事。因为罪,因为义。无论因为什么,要有一个理由。一个因果。 天道给了所有人死的理由。 无论是三位圣人死的时候,以为自己为道殒身,为天地而死的献祭。 还是子桑君晏调查出的,他们波及苍生,被天道判罪而死的罪责。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因果。 但,天道没有给子桑君晏和郁陶一个死的理由。 天书坐在冶昙怀里,丧丧地垂着耳朵。 【不要找。这种东西,越是执著,背后越是不可见的大恐怖。】 冶昙若有所思:没有人见过子桑君晏的师尊,连郁罗萧台的九侍宸也不记得他们的主人,如果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呢?如果郁罗萧台的主人,就是天道化身。是他在书写天书。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子桑君晏对天书判令产生怀疑的举动,天道决定换一个听话的传人呢? 或者 冶昙:如果郁罗萧台主人不是天道,只是一个假借天道之意行事的,有自己野心的人呢?比如,利用天书和天道传人,替他收集天地灵气,助他一人飞升?天书是他给子桑君晏的,天道传承也是他给子桑君晏的。所有杀人,得罪天下的事,都是子桑君晏在做,他自己去了哪里? 第14章 天道的敌人 你来做我的帮凶吧 天书瞪大眼睛:【这,这怎么可能!假借天道之意行事的人郁罗萧台主人】 但,有什么不可能? 第一个得到天道传承的人是郁罗萧台主人,子桑君晏这个天道传人是他第一个亲传弟子。 让子桑君晏做天道执法者的是他,毫无理由废除子桑君晏传人身份,另立暄叶这个新传人的也是他。 最后,碧落黄泉两不见,没有任何人记住,藏得严严实实的还是他。 除了郁罗萧台主人,还有谁能让所有人都记不得他的音容样貌? 【我不知道。】天书凄惶起来,冶昙的猜测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么说的话,难道我也是帮凶吗?】 冶昙:唔,你说自己一万多岁了,郁罗萧台主人得天道传承是三千年前才被修真界所知,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天道写下判令的? 想来不过百年,因为执掌天命之书,根据天书判令杀人的天道执法者,只有子桑君晏一人。 然而,万万没想到,天书诧异地说:【当然是一万年前啊。】 冶昙:嗯? 居然猜错了。 天书疑惑地看着祂:【我之所以一万岁,当然是因为,我上面写下的第一个道意,是出自一万年前呀。】 冶昙:一万年前,有的别的执法者? 【那倒没有。这一万年来,我只有主人一个执法者,至少我的记忆里除了主人,没有其他别的人。】 天书微微一顿,想起之前主人和冶昙都说过,如果有人用道意写上规则,让天书重启或者更换主人后就抹去前主人的记忆,它是完全有可能不记得其他主人的。 小熊猫惶惑不安。 冶昙摸摸它的头:那我换种说法,一万年前的天书令的内容,和子桑君晏执掌时期,有什么不同? 【时间太久,已经找不到了,随着对方死去,因果消散,天书上的内容也会渐渐模糊。但我记得,一万年前的天书令,是不需要有人来执行的。】 它想说,一万年前,最初写在天书上的只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随着时间久远,连它也不记得是什么了。 它本以为因果消散,自己可以说,但当它试图表达的时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冶昙:三千年前,在郁罗萧台主人时期,天书令有什么变化吗? 【很少,只找到一两个写着渡劫失败,没有判令执行兵解地狱道。】 冶昙:所以,天书判令可能更改过三次形式,一万年前,三千年在郁罗萧台主人手中,一百年前在子桑君晏手中,前两次都不需要有人按照天书杀人。天书只负责记录。只有子桑君晏手中时候不一样。这样的话,那我的确猜错了。 【你本来以为是什么?】 冶昙:我本来以为,所谓天书判令是郁罗萧台主人假借天道道意操纵书写的,但现在看来,可能性很小。所以,你的确不是郁罗萧台主人的帮凶 天书刚刚放下心。 冶昙慢吞吞地说:你最多只是,天道的帮凶。 天书:【有什么区别吗?】 噘嘴,生气。 冶昙:区别就是,郁罗萧台主人和天道是不是一伙的。 冶昙若有所思:让我想想,一万年前就有天命之书,郁罗萧台主人至少三千年前就得到了天道传承和天命之书,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三千年后招收传人,让子桑君晏成为天道执法者,按照天书令杀人这是为什么?他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难道,的确是天地灵气枯竭,天道变虚弱了? 郁罗萧台主人或许的确是遵照天道之意,执行天道的命令。 但,如果只是如此,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反而要找子桑君晏这个传人来做这件事? 还是说,正是因为他得到天道传承的行为,才导致天道虚弱至此? 天书惴惴不安:【说不定郁罗萧台主人之前也做过和主人一样的事,但我的记忆被抹消了。】 冶昙:不,他没有。 哎?天书都已经接受自己被洗过脑,说不定还是反复洗,怎么冶昙反而又自己否定了? 冶昙:你应该是被洗过脑,不然不可能一万年才有灵智,还一问三不知。但是,至少这三千年里应该的确没有人按照天书令杀人。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肯定?】 冶昙:郁罗萧台主人可以利用写在天书上的道意洗脑你一个,所以你对三千年前的事一片模糊。但他无法洗去全修真界的记忆,如果这三千年里当真有人像子桑君晏一样按照天书判令杀过人,修真界不会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记录。 【那要是,他就是在天书上用道意写下了洗脑全修真界忘记的道意法则呢?】 冶昙眨了一下眼睛:那种程度的道意,只有神灵才能做到,也只有神灵才能付得起这样大的代价。就算天道疯了,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结。 【你怎么知道,知道天道的想法?】天书这么问当然不是希望这种可怕的事发生,但越是患得患失,反而越想追问,就好像这样就能得到绝对不会发生的保证一样。 冶昙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嗯,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子桑君晏猜测天道疯了的话,不算无的放矢,那个天道,一万年前就有点不正常。 要不,祂被子桑君晏的心头血浇醒的时候,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怀疑天道死了。 【哎?你又知道?你又不是神灵。】 祂一笑,天书就懵懵的,何况,祂的话还那么惊悚,竟然说天道一万年前就不正常了。 冶昙垂敛了眼眸: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神灵才了解天道,还有一种存在也了解。 【什么?鬼?】不都是鬼神鬼神这样并列叫的吗? 冶昙:是,敌人。 天书呆住了:【呃!】 天道都有传人了,有一个敌人当然也没什么意外,但,为什么天道的敌人是一朵花?还是一朵咸鱼到一万年不开花的优昙婆罗? 冶昙:虽然睡太久很多事记不太清了,但我跟那个,的确是正面打过交道,货真价实的敌人。 【我明白了!】天书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会长在地狱道那种地方,你应该不是自己不想开花的,是没办法开花吧?因为天道把你封印在那里了,任何人都到不了的地方,还有专门吞噬灵气的地狱岩浆,相当于坐牢!】 冶昙微微一僵,蹙了眉:谁说的,我不能自己不想开吗?我都想要收集道意笔墨不开花了。 天书完全没听:【所以你才总天谴天谴的说!可能就是因为天道想让你开花,你不愿意,天道干脆把你关在那里,于是你才说天道不正常。】 冶昙眼眸半敛,一脸生无可恋,毫无兴致。 天书吃惊狐疑:【难道我猜对了?】 冶昙低靡恹恹:差不多吧,那家伙就是个疯子。我不可能因为疯子的激将法就开花的。 天书忽然激动起来:【天道,长什么样子的?是个人吗?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冶昙眉睫微抬,闹情绪一样无辜地看了它一眼:想知道? 【嗯嗯,想啊!】谁不想知道顶头上司大老板的八卦,还是第一手的,修真界最大的谜团。 冶昙把它抱在怀里,温柔地捏捏它的爪爪,俯身缓缓靠近,像是差一点那双淡色的唇就要落在小熊猫的鼻尖一样,微微停住,唇瓣微微开合。 冶昙:说完了。 【可我什么也没听到啊!】 冶昙翡色的眼眸一片澄澈无辜:天书上的空白,也不是真的空白。 【口口口口?】天书傻眼。 冶昙矜持温柔颌首:我说了,但天道不给你听。 【】天书睁着水汪汪的小黑眼睛,完全不知道这个家伙是说真的,还是故意的。 冶昙的额头抵着它的额头,轻轻蹭了蹭,祂的声音又轻又暖:分享了天道的黑历史,从今天开始,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了。你来做我的帮凶吧。 真是的,它还以为,早就是了呢。 【阵营做,做什么的?】 冶昙:做很多,收集道意笔墨,找出郁罗萧台主人。 小熊猫也蹭蹭祂:【能不能带上主人?】 冶昙闭上眼睛:已经来不及了,你的主人,是要为天地殉道的人。是那个,精心挑选的,殉道者。但,我们可以为他找一个,他想要的理由,一个因果。 冶昙并没有把自己关于郁罗萧台主人和天道的猜测告诉子桑君晏。 天书问为什么? 它认为,如果子桑君晏相信,这一切有可能是郁罗萧台主人的阴谋,连天道也被利用了,子桑君晏或许会放弃兵解。 冶昙说:因为,一切都只是猜测。我能猜到的,子桑君晏也能。如果郁罗萧台主人是一个强大可怕,足以控制天道道意的人,那恰恰证明,天地灵气的枯竭已经极为严重。如果郁罗萧台主人并没有那么强大,只是一个妄想利用天命之书收集灵气飞升的修士。那他的所言所行就是被天道认可的。也说明,天地灵气枯竭是事实。 既然是事实,已经有那么多人为了天地灵气献祭,身死道消,神魂不存,作为一直执行这项命令的子桑君晏,即便让他来做这件事是郁罗萧台主人的嫁祸,或利用,以他的品行,绝不会逃脱这项责任和结果。 子桑君晏所在意的,从来不是生死,他只是,很奇怪的,固执的,想要一个理由。 他会死的,因为 冶昙轻轻闭上眼睛,山泉潺潺流淌,清风虫鸣,繁星云月,夏夜温柔,即便是九幽之下,也是一隅从未见过的美好的俗世幻梦,让人想小睡一会儿。 子桑君晏一直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夜空,静谧的云和星辰,俊美尊贵的面容,寡欲淡漠,波澜不起,无喜无悲,像一尊玉雕的神像。 他没有动,只身上的衣服无声无息,盖在了旁边那人的身上。 因为,那个全修真界都畏惧,认为冷漠嗜杀,没有心也没有灵魂的人,的确有着一颗世间最温柔纯粹的心。 第一眼看见子桑君晏的时候,祂就从那双永夜一样的眼睛里同时看到了,温柔和死亡。 明明满目皆是来杀他的人,为何在心脏被捅穿的时候,那双望着世界的眼眸是那样沉静,像神灵望见无知无觉众生皆苦。 冶昙的身体轻轻一侧,雪白的头发月霜一样枕靠垂落在子桑君晏的肩上。 像明月落进永夜。 祂只喜欢纯白无暇的白色,但那寒潭夜色无边温柔孤洁,祂想伸手掬一捧,看看潭底有什么。 第15章 鬼圣之罪 我当与他,是蜉蝣一世,朝生 不知不觉睡了一觉,冶昙睁开眼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祂变成人以后第一次睡着。 身上还盖着子桑君晏的外衣,靠在旁边的梧桐树上。 小熊猫趴在祂怀里,爪子尾巴团成一团也睡着了。 只有祂们,子桑君晏不在这里。 屋子里有炊烟。 支棱起来的木窗里,郁陶温和地对祂点点头:他去帮我找点东西,洗洗手等他回来就吃饭了。 冶昙将小熊猫和子桑君晏的衣服一起放在院中的桌上,让它继续睡。 顿了顿,虽然用不着,但还是就着院中的山泉清洗了一下。 冶昙走进去。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郁陶居然当真在烧饭。 冶昙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走进去的意思,微微蹙眉,祂不喜欢油烟味。 什么凡尘烟火气,一个鬼为什么非要在九幽这种地方像人一样生活? 郁陶没有看祂,却好像知道祂的想法,微笑说:我小时候被一群鬼养大,虽然是鬼,她们却比我更像人,更懂得生活。 冶昙敛眸,恹恹的:好麻烦。 郁陶柔和地笑了一下,她看谁都有一种怜惜,像看着那个婴童花一样,妈妈的感觉:啊,我那时候也这么说呢,可姨娘们说,人活着便是活一场麻烦,越麻烦越是活呢。 冶昙轻轻看着她:我不是人,你也不是。 郁陶莞尔:鬼也曾经是人,你也已经入了红尘。 冶昙极轻地呼吸了一下,翡冷色的眼眸静谧,望着院子外面,仍旧还是睡前的星夜,白云,只是朦胧的月从左边移到了右边,这方天地之外,是无边荒原和鬼魅。 你有话对我说。 特意支开子桑君晏,还让天书也睡过去。 郁陶对祂的敏锐稍稍意外,仍旧搅动着锅里的粥,盖上盖子,水汽氤氲了她的面容,很快又清晰:真可怜。 冶昙没有动,冰雪色的面容没什么情绪,放空看着远方,应该是清冷的,安静的时候眉间的清圣却给人温柔的感觉,像是雪山和春山之间翡色清澈的湖,包容任何人来倒影。 只有郁陶的声音,不紧不慢,像一阵云烟:那个人身上什么都没有。连因果也没有。 冶昙静静看着夜空,并没有看她,声音平和:因果,就是麻烦吗? 你看见这荒原上的婴童花了,诞生这些花的不是任何东西,是,没有。他也是没有。人被伤,被杀,被恶,会悲会伤会怒会憎,但婴童花没有。比起被人间伤害,首先是被人间拒绝了。 无爱,无恨。无因,无果。不只是婴童花,这九幽荒原的鬼魅,都是些没有因果之物。在地府之中,这些东西哪怕是浸泡在忘川里,也没有任何用。有人称之为,不得轮回。 但,那个人却和这些鬼物一样。纵使没有天书判令,没有兵解,他也没有轮回。哪怕是浸泡在别人的因果里,满身鲜血,也没有半点用。 冶昙微微一顿,回眸去看她,眸光平静:你怎么知道,他被天书判令,要他兵解? 子桑君晏说话的时候,除了他们,郁陶应该听不到的。 郁陶神情柔婉注视着祂,好像祂所有的想法她都知道:我是鬼圣,活了很久的老家伙,看见的东西总要多一点的。不能说破,也说不清,但大体上不会看错。你能明白的,对吧? 她眉目比起鬼更像慈悲。 郁陶:他就不了解了,他太年轻了,没有人能了解他,他也没有时间可以被了解。他甚至还不怎么会活。 冶昙静静看着她:你既然能看见,就该知道,他的确是会杀你的。为什么不逃,也不恨他? 怜惜子桑,像妈妈对孩子。 郁陶垂眸抿唇一笑,如云烟一样的声音:想听故事吗? 好啊。 于是,她就讲了一个故事。 人间某个小国,某朝某代某个村镇,叫它榕树镇吧,因为那里有一棵几百年的老榕树。 为了防止外戚做大,当朝的皇帝选妃,给儿子们选媳妇,都采选民间普通人家的女子。 于是,便是榕树镇这样一个小地方,也有教授女孩子的女私塾。 某天,私塾里新来了一个女学生,据说是来投奔亲戚,亲戚便送女孩儿来这处私塾。 女学生该曾是大家小姐,这样的小村镇来上学也有男丁接送。 一日,换了一位清俊的少年郎来,那少年郎不过十六七岁,长身玉立,穿着便装也像位英武贵气的小将军。 他虽站在私塾外等候,私塾里的女孩子们隔着花树屏风窥见,一时都无心上课。 那少年侧身背对,目不斜视,没有一点逾礼。 有大胆的女孩子,指着一篇诗文,询问女夫子:先生,这诗当何解? 女夫子徐徐念了一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满座闻声而知意,掩唇窃笑,见那少年郎虽然规规矩矩背对站着,耳尖却似隐约发红。 是韦庄的《思帝乡》。 少女娇嗔一声:我看,这句写得不好。被心悦的男子抛弃还觉得无所谓的女子,都是傻瓜,恋爱脑,若是我,就抓花他的脸,叫他再骗不了别的女孩。 女夫子只莞尔一笑。 自那以后,那少年郎每天都来接送妹妹。 却没有与私塾里任何一个女孩儿说过话,对过眼,还总是远远避让开,大家渐渐便觉无趣。 没有人发现,那少年郎虽然不看别的女孩儿,每当她们先生读书的时候,却会稍微侧过来,目不转睛认真地听。 少年郎的妹妹性情寡言,又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的大小姐做派,隐隐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挤,但有先生在,大家明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 许是因为这一点,少年郎经常等女学生们都走了,留到最后帮先生整理私塾的用具。 后来,他还请教先生功课。 再后来,有人见他给先生家打水送柴。 没有人往风花雪月上想,那清俊英武的少年郎才十六七岁,女夫子足足比他大了八岁。 女夫子穿着素雅,布衣木簪不施粉黛,除了性情文雅,面容虽清婉,跟那满学堂的年轻女子一比,如同长在深秋的木芙蓉身处漫漫春天。 但那少年郎,不喜欢春天,他只喜欢木芙蓉。 他一直到二十二岁,都没有议亲。 渐渐的,风言风语便来了。 他二十二岁的时候,那女夫子已经三十岁了。 旁人至多议论两句,他没父兄做主,谁能管他? 倒是那女夫子叫人皱眉。 一个读书人,还是个大了对方八岁的女人,许是寡妇吧,吊着人家青春年少的少年郎。 那些人不算说错,日后想来,那少年郎围着她献殷勤,她可从未拒绝过。 不但未曾拒绝,她还把对方送来的花大大方方地插在花瓶里,细心养护。 正是因为她落落大方,从不避讳,这么多年才没有人想岔。 有人质问,她坦然说:他心悦我,我亦心悦他心悦我,为何要拒绝? 他若当真心悦你,为何不提亲? 起初污言秽语的人极多,后来不知怎么,他们的运气就变得很差,走路上都能摔跤。 有人见那少年郎收拾过几个出挑的。 后来风言风语便少了,但那少年郎的确没有求娶过她。 她不问不催也不恼。 少年郎的妹妹被选成了秀女,他上京护送。 离别时候,他只说一定会回来,却没有说,回来便娶她。 她也不问,他何时归来。 后来,少年郎的妹妹成了皇妃,再后来成了太后。 他十年后回来的。 还是清俊英武,只多了贵气,不见老去。 女夫子却老了。 她四十岁了。 他还站在私塾外,她依旧教豆蔻少女读书。 他一直记得她读书的声音好听,从从容容,像云烟漫过,秋水漫过木芙蓉。 当朝皇帝,原是臣子叛乱,前朝皇室满门被屠,只逃出去两个襁褓中的孩子。 筹谋三十年,选秀,入京,都是为复仇。 他入京路上就把那朵木芙蓉忘了,北国,没有木芙蓉,只有倾城牡丹。 这十年他没有打听过消息,她是生是死是嫁人,是等是怨 但他回来,见着她生了皱纹,温婉带笑读诗,不知为何,瞬间泪流满面,肝肠寸断,急切背过身去,不叫她看见。 女孩儿们听了那当朝国舅负心的传闻,来偷偷问她。 没关系。那云烟一样的声音说,我也把他忘了,比他忘得要早。一不见他,就忘得干干净净了。是真话。 是真话,当然是真话。 她说:我没信他呢。这样的少年郎总是要负心的。一开始就没信过。 那就好,那就好。 他手指紧紧扶着栏杆,从心脏抽疼到脊骨,疼得站不稳。 她说:哪能一辈子就爱一个人呢。若是爱错了,怎么办呢? 那就好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的,被那朵木芙蓉忘记了。 仓皇逃走。 他在那住了许久,再未见过她。 她没骗他,他走后这十年她过得一直很好,也有别的俊秀男人送她花。 也不好,那些人也和他一样抛弃了她。 他画很多画,画十六七岁到二十二岁站在私塾檐下侧耳倾听,像那画中故人就只活这五六年。 画一张烧一张,这位故人就死一次,等画无可烧,就死干净了。 但,故事没能这样结束。 那一夜起火了。 他本不该在这里,他该在京城,复仇成功后,他和妹妹的关系出现了龃龉。 妹妹想扶持自己的儿子,他要按照原计划复国。 反正哥哥也没有子嗣,何必一定要那个名头? 复国之后,你的儿子我立他做太子。 两人却已经信任不在。 公主的儿子有一半仇人的血,一旦复国,谁会让这样一个当过皇帝的人坐太子? 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两个人里死一个了。 哥哥迟迟不下手,妹妹就下手了。 两个人都已经浪费了自己的一生,牺牲了能牺牲的所有,只剩下彼此可以牺牲了。 天罗地网,决意要他的命,神仙难救。 但,谁知道,隔壁住着的四十多岁的寡妇,白日是女夫子,夜里满院子魑魅魍魉。 超过人间的力量,是不被允许的,她压制修为多年,滞留人间,一朝失控。 救了他,她从此就在人间死了。 修真界负责她的接引人,听说是地府某个渡劫的大人物,忽然提前归位。 少有活人修鬼道的,鬼修一般都是鬼,历来也由地府之人负责,便由那位大人物顺路捎带她一程。 修真界的人可以重塑相貌,她却维持着四十岁时的样貌,生了皱纹,年华不再。 但那个人还是十六七岁少年郎的样子,清俊英武,对面不相识:你便是凡间新来的鬼修?少见这样年轻就结丹的鬼修,怎么满面风霜? 鬼修只是莞尔一笑:见过,十方殿主。 百来年前。 幽冥新任的十方殿主,赶路洒落了一滴水。 荒原的婴童花无意得了。 冶昙静静地听:你一开始就认得他? 他骗她,她看穿也不说破,他负她,她假装不知道。 他走了,她还是那样过。 郁陶:不知道。我在修真界往后三千年里,才慢慢想起来,我原是朵婴童花。 冶昙:他骗你负你,不是好人。你不生气吗? 郁陶抿唇一笑。 少年郎不是好人,若是有更好的人,她必然不要他。 可,就只有不好的他,给了她人世情暖。 她的声音云烟一样轻柔: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人间任何人与我都是路过。那时虽说是活着,却和无人看见的鬼是一样的。旁人修行,为脱离轮回之苦。鬼修道,修得却是重入轮回。 她修鬼道,修有人与她因果。 我在人间四十年,世间轮回,恰如台上戏子,变幻了妆容,就变幻了身份关系。因为有因果牵系,故事就总能唱下去。但,我因果情薄,喜怒哀乐怨憎欢喜,皆与我无关。 他骗他的,我图个欢喜。他情话说得好听,笑起来眼睛好看,送的花也香。世人海誓山盟,互许来生,来生或成仇或两忘。我当与他,是蜉蝣一世,朝生暮死。 六载光阴,便是两千一百九十个轮回。 郁陶望向庭院,子桑君晏的身影远远归来。 没什么不可以失去的。 便更怜悯众生。 我见他,便像看见了过去的我。无因果之人,哪怕活了上万年,这世事皆如梦幻泡影,与他毫无干系。他比过去的我,比这九幽荒原的鬼物更可怜。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孤独。 郁陶轻轻叹息一声,像云烟散尽。 她越过冶昙,向子桑君晏走去。 夏夜悠长,星光将散。 我告诉你,我的罪。你们不是查到生死簿出了问题,一些灵魂进入轮回,生死簿却不认?不是生死簿出了问题,是生死树枯竭了。有人抽调了那些灵魂滋养生死树。 生死树之所以枯竭,是因为生死树的树心里原本有三滴生死泉。三千年前,生死泉失窃,仅剩两滴,其中一滴无意被我得了去。现在,仅剩下最后一滴了。 生死树的生死,事关地府存亡,众生轮回。这就是我的罪。当得身死道消,魂魄不存,不入轮回。你能看见的,应该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子桑君晏:你不去见他一面? 她站在庭院夏夜,目光柔婉:不见了,我们就在这儿结束吧。 冶昙看着他们。 子桑君晏神情沉静,无喜无悲:好。 他的手穿过郁陶的心口。 无数萤火升起,庭院的夏夜像梦幻泡影消散了,头顶只有九幽之下黑红诡谲的阴云。 没有星,没有月,没有云。 厨房的锅里,清香的粥刚煮好,转眼随着风吹过,和整座庭院化作一抔黄沙。 那萤火像一阵雨,吹向整个九幽而去。 冶昙敛眸,看向子桑君晏永夜一样的眼睛:她叫你去拿了什么? 一枝木芙蓉。 长在九幽的木芙蓉,只有一株苍白荏弱的花杆。 冶昙伸手接过,那花得了祂的修为,转瞬苍绿,开出一朵艳色的花。 松开手,花枝随着云雨一起飘向九幽荒原。 第16章 天罗地网 杀子桑君晏,碧落山上,只是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生死树长在苦海之中,离岸不远,在苦海之上有时候会影影绰绰地看见。 但,没有人鬼能靠近。 那棵树就像生着很多气根的一片林子,树干的颜色是青色的,叶子偏蓝,周围一圈白色。 有时候又整树的粉色,叶子也是巴掌大的粉色,像是开了满树的花。 苦海无边,长在海中的生死树也无法到达。 九幽荒原魂魄不全没有因果不得轮回的鬼物,望着那棵树就像望见海市蜃楼,望见极乐彼岸。 有的鬼没有因果,有的鬼沾不得因果。 只有生死树,任何鬼都不敢接近。 整个地府只有十方殿主可以接近生死树而不被因果反噬。 并不是因为十方殿主的修为高深,地府之中修为最高的是鬼圣。 只因为,历代的十方殿主都是生死树下诞生的,就像是生死树的守护者。 三千年了,生死树该诞生新的十方殿主了。 但,生死树却出问题了。 青碧色的树干变成了灰白色,苦海里的气根也是一样的灰白色,这灰白色渐渐已经侵蚀到了树冠。 生死树,枯竭了。 三千年前,新旧十方殿主交替的时候,有人趁机盗走了生死树里隐藏的生死泉。 新的十方殿主一诞生,就发现生死树被劈开,生死泉失窃。 生死泉的存在,本该除了十方殿主,世间无人知晓。 他第一时间追出去,对方却并不与他交手:三滴生死泉都在这里,我只要一滴,剩下的还给你。 十方大怒,对方却不慌不忙:殿主再不回去,生死树可就要死了,地府也会崩塌。 对方之所以一次拿走三滴生死泉,就是计算好了他会进退两难,好从容脱身。 敌人一时难擒,生死树却危在旦夕,十方殿主只得放弃纠缠,急急赶回去救树。 但是,谁也未曾料到用来盛生死泉的容器也承载不住生死泉的因果,途经九幽荒原时候瓶身忽然碎裂。 紧急之下,十方殿主只来得及接住一滴,万幸赶在最后关头救下生死树。 但,另一滴生死泉却下落不明。 这件事,整个地府知道的人不超过一只手。 十方殿主入轮回,是惩罚受过,也是为了凭着近距离接触泉水的因果,寻找其余的生死泉。 未曾料到,一无所获。 殿主,真玉王朝子桑王族的生死簿出现异状 当生死簿的问题第一次呈报上来,十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生死树枯竭的弊端出现了,然生死泉之事事关整个地府轮回秩序存亡,不能泄露,他只能表面搁置按下不表,私下亲自处理。 福祸相依。 未料因为这件事,竟让他找到了拖延生死树枯竭的办法。 但,三千年后,生死树枯竭之势仍旧越来越严重。 尽管十方想了许多办法,多方筹谋,甚至不得不得定期守护在生死树旁,以自己的修为为生死树加持,生死树还是如油尽灯枯。 不只是生死树,阿姐也和这棵树一样,就要死了。 但,好在,一切就快结束了。 他得到了一个一劳永逸遏止生死树枯死的办法。 那个人说得对,如果这世间还有什么存在,能替代生死泉的存在,那必然是天道传人。 鬼圣郁陶从天书判令下逃脱这件事,子桑君晏不会不知,纵使郁陶躲在九幽之下,子桑君晏迟早也会找上门来,杀了她。殿主许是不知,名字上了天书的人,死后不入轮回,身死道消,魂魄无存。 只有十方自己知道,他非是诞生于生死树下,他就是生死树的部分化身,生死树的存亡连通着他的存亡。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甚至可以不在乎生死树的,整个地府秩序的存亡,但阿姐不可以。 他可以接受阿姐会死,会轮回忘记他,唯独不能让阿姐死后不入轮回。 对九幽的婴童花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惩罚。 我有办法,让子桑君晏来做生死树的那滴生死泉,如此,他再没有机会杀郁陶。生死树枯竭之事,亦能解决。 十方没有理由不答应,尽管那个人事事知晓,深不可测,连他也感到无法掌控的不安,但他还是决意与其合作。 杀子桑君晏之事,碧落山上,大半个修真界的围攻,只是个开始。 九幽之下,天罗地网,层层线索,才是引他入万劫不复死地的主场。 你究竟是谁?你为何这般恨子桑君晏?想出如此环环相扣的杀机,子桑君晏杀了你很重要的人,你在向他复仇? 我不恨他,我所做的事,正如他所做的事。而且,被子桑君晏杀了重要之人,需要向他复仇的,是殿主你。 十方只当对方指的是郁陶被打落地狱道,法身兵解,彻底变成九幽之鬼的事。 那一日,他才想起红尘历劫的前生,原来他与阿姐早就相识。 十方靠在生死树下,闭目安静,等待与子桑君晏的一战,想着,新带回来的修复神魂的药吃了,阿姐应当不会咳嗽的那么厉害了。 阿姐是当真不记得人间之事了?还是怪他,恶他,不肯原谅他,也或许是早就已经不喜欢他了,才不理他吗? 没关系,他还在九幽种了木芙蓉,等到此战结束后,木芙蓉花开,阿姐最是温柔,他若撒撒娇,阿姐兴许就原谅他了。若是不原谅,就叫阿姐打他一顿 也不知道,他今日晚回去,阿姐煮了粥,见不到他,会不会等得心焦? 一阵微风吹拂,像是人间时候,春风微雨拂过私塾的花木。 殿,殿主!生死树,生死树开花了!待战的鬼将忽然惊呼。 十方睁开眼,细微的雨丝坠落苦海生出层层涟漪,满目望去,生死树上全是巴掌大的粉色的叶子,就像开了满树的花一样。 跟生死树生红叶比起来,九幽苦海下雨反倒从所未见。 生死树的叶子变红,这三千年里,十方自己就见过三回。 一次是十方诞生,生死树复得生死泉,一次是阿姐修成鬼圣的那天,今日是第三次。 阿姐 十方骤然失色,颤声:子桑君晏,子桑君晏为什么还没有来生死树?! 是有些久,许是被五帝阎罗绊住了 他们殿主却不等他们回答就不管不顾向着苦海外的九幽荒原飞去。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三千年前十方殿主诞生之初生死泉被盗,他也没有慌乱到一脚跌入苦海之中。 十方并不知道,那个神秘人曾单独见过鬼圣郁陶。 圣人或许也有所觉察,十方殿主苦苦寻找多年的东西,就在身边。您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从九幽的婴童花重入轮回变成人的吗?地府遗落的第二滴生死泉,成就万年一个的鬼圣。可惜,生死树要枯了,地府将死,轮回不存。 阿姐阿姐阿姐 冶昙坐在子桑君晏的肩上,一手撑伞,怀抱着睡眼惺忪的天书。 子桑君晏的脚步每一步都尺量一样标准,目视前方,心无旁骛,穿过漫漫荒原。 九幽荒原下起了雨,黄沙下的鬼物们都安静不动,婴童花们张着稚嫩的嘴巴接着雨水,像第一次吃到乳汁的婴儿,恬静无害。 细雨无声,九幽安静荒芜,似有若无的风声里,似有迷路失魄的亡魂,凄惶无依,如泣如诉,声声唤寻。 阿姐阿姐阿姐 冶昙轻轻抚摸天书:她为什么不逃?也不害怕? 做过无因果的婴童花的人,最怕的事情应当就是被天书令抹去所有存在的痕迹,不入轮回。 堂堂鬼圣,地府之中修为比十方殿主更高的存在,为何明知子桑君晏来杀她,也不逃,不战? 子桑君晏声音沉静:她为救生死树。圣人兵解,灵气会回归天地梵炁。 冶昙眸光安静放空:活着,不是万物的本能吗? 子桑君晏墨色纯粹的眼眸里,无悲无喜,冷静无波,像无星无月的永夜:她有比本能更重要的东西。 活着,是万物的本能,修士修行,亦为求长生。 但,爱是本能之外,是超脱生死,一切因果的根源。 爱一人,便爱众生。 天书说:【一万年里就出了三位圣人,圣人之所以为圣,不是因为修为到了。】 稚嫩的嗓音:【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①】 第17章 门里有一切 生死树荣枯生花,是天地有 黄泉有岸,苦海无边。 原本应该是浑浊的水,因为荒原下起了雨水,那水面漂浮的秽孽恶欲而生的怨息暂时安息沉入了海底,海面竟然是清澈的青蓝色。 雨水落在海面,像开着水色的青莲花。 苦海无渡。 子桑君晏却不停,那双墨色的眼睛永远直视前方,从容沉静,从不急切,也从不为任何事物分心注意。 寻常人若是向旁边张望,会稍稍侧首,让眼珠倾斜转动,但这个人会连同身体肩颈一起侧过去一部分,视线一直很正,从容冷静的样子。 自是端严尊贵,但也像一尊没有心没有欲,不似人的躯壳。 守护在生死树下的地府鬼将,就看着那样的人,远远地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来。 几乎望见那个玄色身影的第一时间,他们就知道,是子桑君晏来了。 就算他们从未见过他,就算地府的五帝阎罗中也有人穿黑色衮服,就算连十方殿主也是一身玄色,但那个身影只能是子桑君晏,任何人都不会错认。 那不是一个人,那是一种意。 就像季节变化,春生冬死,不用看便知道。 好像不是眼睛看到的,是灵魂感受到了,那个人来了。 整个苦海起微澜。 生死树婆娑摇曳,一反往日凋零枯竭之态,红叶纷舞,坠落海面。 众鬼将神情大变:不好,是生死树的因果反噬! 整个地府唯有十方殿主可不被生死树的因果影响,即便是在生死树枯竭之时,他们也是在十方殿主的庇护下能接近生死树。 此次计划涉及生死树存亡,地府存亡,他们也做好了被生死树因果吞噬的准备。 但方才巨变发生,九幽落雨,生死树生红叶,十方殿主惊慌失措离开,此时子桑君晏赶来。 一时之间,他们不知是按原计划,设伏于他; 还是惊异于子桑君晏比他们预料的更强,殿主不在,从长计议; 又或者生死树莫名生变,反须加快时间,尽早将子桑君晏引入陷阱。 同一之间,他们离生死树最近,受到的因果反噬越重,有些鬼修已经站立不稳,陷入心魔。 子桑君晏他们也走到了树下。 不,不是他们走来,是树向他们走来了。 【这棵树不对劲,它在长!】天书第一时间发现不对。 生死树很高,原本就直入阴云之中,没有人知道它的树冠到底覆盖多广。 现在却看到,不知道是阴云散了,还是云层更高了,树冠整个遮蔽住了苦海,还在往荒原扩张。 就像是一个庞然大物忽然活了,俯身下去,大树变成了藤蔓,不只是苦海,整个九幽,幽冥地府,全都在这棵大树的枝叶笼罩中了。 阿姐阿姐你们有没有见过我阿姐 阿姐去哪里了阿姐 失魂落魄,凄楚哀寻的声音,随着树叶被阴风吹过的地方,在幽冥的每一个地方响起。 殿主! 鬼修们捂着头,仰头看去,长大数倍的生死树上坐着的人,正是方才惊慌离去的十方殿主。 只是,他此刻的样子浑然不似之前,幽冥帝王,纵使外表永远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也自然清俊英武,不怒自威,此刻,一丝不苟的头冠散落,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在哪个黄沙沼泽里刮破,宛如入魔。 众鬼修倒吸一口凉气:殿主!殿主也被因果反噬了吗? 比从前幽冥任何一个鬼王更加幽暗可怖,少年的面容青涩纯质,一双哀伤的眼睛里却凄惶死寂:阿姐,你们谁看见我阿姐了,我找不到阿姐 他身形如鬼魅,闭着眼睛站在树枝上,心如死灰,疯疯癫癫,摇摇欲坠。 殿主!子桑君晏来了 生死树上的少年像树叶一样,任由自己坠落苦海,不做丝毫挣扎,下一瞬,却眨眼现身那鬼修面前。 一双无神的眼眸睁开,看着他,目中空无,手轻飘飘按在他肩上:我阿姐呢 鬼修脸色惨白,受不住暴涨的阴气,口鼻涌出血来:殿主,定是子桑君晏杀了鬼圣 失魂落魄的少年,灰暗的眼睛慢慢恢复焦点,一手提起他扔开。 阿姐阿姐谁是子桑君晏?你把我阿姐带去哪里了?她又不是你阿姐是我的 他又疯又委屈,一时闪过清醒念头,尚未抓住又重入混沌。 不能清醒,一清醒就会想到,那个人魂飞魄散,世间再无。 不能清醒,清醒了就找不见了。 他又哭又笑,身边遇到什么,不管叫什么殿主,叫什么子桑的,他通通扔出去。 生死树是他的一部分,通他的心意,疯狂的痛苦和怨恨无限扩张出去。 苦海掀起浪潮海啸,席卷了所有一切。 无论是鬼修还是子桑君晏,亦或者是九幽荒原。 一切眨眼被海水淹没。 所有鬼修都在往外逃,却都逃不出去,海面之下无底,漩涡吸附拉着所有一切往下,沉入无边无底深渊地狱。 原本挣扎想上岸的鬼修忽然之间都不动了。 修士不同凡人,在水中也如在空中一般自若,一时不动,像是海中站满了尸体。 苦海之下,子桑君晏的神情无动于衷,那双眼睛也一如既往沉静冷寂,专注向着目标所在而去。 坐在子桑君晏肩上的冶昙,抱着因为怕水瑟瑟发抖的小熊猫,一手撑着伞,翡色的眼眸一眨不眨。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祂轻轻挥了一下伞,荡起的微涟水波与水里的暗涌相撞,无声自左右漫开。 生死树的根在苦海下,根下笼着一座宫殿。 五帝阎罗说,子桑王族生死簿上那个忘记了自己姓名的神秘人就关押在这里。 但,据鬼圣所言,子桑王族的生死簿问题,源头似乎不在于生死簿,而是写下生死簿的生死树。 这样看来,地府之人将子桑王族之人关押在生死树下的举动就有些不合常理。 只有十方殿主可以接近的生死树下,出现这些鬼修,就更为奇怪了。 就像是 有人在一路引你来生死树。冶昙敛眸静看那处宫殿,水底之下,祂的白发和淡色的面容越发虚妄,像消融的冰雪色,唯有翡冷色的眼眸净澈。 子桑君晏脚步不停,寡欲淡漠,无动于衷:我知道。 十方站在生死树下的台阶上,笑着歪着头看海里的他们:苦海无边,生死有岸,你们想要什么?这里都有。要长生?还是要来生?要富贵还是要权势?孤都可以给你们。 他笑着摇摇晃晃不稳,像喝醉似的,天真疯笑,指着子桑君晏:哦,你要一个理由,你没有因果,生死都不无岸。 他张开手,喝令:开! 生死树气根如柱,宫殿的门吱呀一声大开。 子桑君晏从他身边经过,径直向着那座宫殿走去。 生死树生死门,这门里有你想要的一切,这门一入便永不回头。 十方笑着,忽然抚掌一顿,眼眸晶亮:阿姐,阿姐一定是躲在里面!她生我气,躲在里面不见我! 他一下子便开心起来,快步向着宫殿的门跑去,很快越过子桑君晏:阿姐阿姐阿姐煮的粥最好吃了 殿主不可!去不得! 还有勉强清醒的鬼修急忙出声制止,十方却全然不听不顾,他快乐得像捉迷藏赢了的鬼,要去寻本该来找他的人。 子桑君晏的脚步一直不停,直到到达宫殿门前。 他抬首观察了一下,神色清明冷静,毫无意外,从容淡淡说道:子桑王族果然与地府关联已久,这建筑有子桑王族的影子。 连天书都懵了一下:【主人,主人知道子桑王族和地府有合作?】 子桑君晏抬手,将肩上的冶昙放下来。 冶昙变回原来大小,赤足悬于水中,红衣在海水中愈艳,撑着红伞,白发翩然,冰雪色的面容越淡,眉间越清圣,唯有翡冷色的眼眸静极。 子桑君晏并未回头:就到这里,我自己进去。 知道是陷阱,还进?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声音和眸光都轻:郁陶是为救生死树,为了十方殿主。你进了里面,天地灵气也得不到你兵解的修为。 子桑君晏声音一如既然冷静淡淡:我会出来的。 冶昙蹙眉,微微偏头看他,没什么表情安静放空的脸上,还极淡地笑了一下。 冶昙:怎么,听他的意思,还打算出来后再兵解。修真界不是三位圣人,难不成是四位? 天书毫不担心:【天书没写,主人不会死在里面的!】 冶昙情绪低靡:是吗?但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 【不懂。我活了一万年,一直都只是书,我没有痛苦呀。】 子桑君晏眸光清寂专注,心无旁骛:所有人都有理由,我没有。 说完,他没有回头,平静地走了进去。 冶昙温柔敛眸,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也是,他没有理由。 天书很懵,天书不懂:【没理由他还去?】 他不是没有走进去的理由,他是,没有任何理由,他既没有活着的理由,也没有死去的理由。是无因果之人。 天书有些急:【那我们怎么办?】 冶昙恹恹:他没有理由,所以进去。但他要是进去了,我们不就有理由了。 说着,冶昙撑着伞也走了进去。 天书在原地蹦跶了一下,虽然不懂,但也跳上祂的红伞,一同进去。 子桑君晏真是个奇怪的人。冶昙没什么兴致,世间的事并非需要一个理由才能做,譬如,祂想跟着去就去了。 可祂没想过,若是进去的是旁人,祂还会不会进。 生死树荣枯生花,是天地有大因果。 第18章 无限因果 子桑王族的因果未定,过去可 富丽堂皇的宫殿,隐在夜色之中,烛火细微,宫殿内穿着玄裳的人就像这宫殿的化身。 照夜,英武的帝王负手而立,站在丹陛前,看着面前不过七八岁的男孩,神情晦涩不明,你可知朕为何为你取字照夜? 男孩身穿太子的玄色朝服,九道冕旒下,一双清明的墨瞳沉静无波,如夜色寒潭:父皇要儿臣如明月,照彻真玉长夜。 帝王目光坚定如刀,声音却极慢:郁罗萧台传出消息,那位要收传人。朕要你不计任何代价,得到这个位置。不仅是你,真玉无论是皇族之人还是世家宗派,所有优秀的子弟都会被派去。如果你不能成为郁罗萧台的传人,那就全力辅助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 冶昙撑着伞站在宫殿门口,这两个人却像是看不到他一样。 真玉皇帝一字一顿,俯身看着那孩子,声音渐轻,像一条俯压下的龙:君晏,你要知道,你是朕最看重的真玉王朝的储君,圣太子。但,将来坐上这个位置的,只能是郁罗萧台新的主人。只有这样,真玉王朝才能实现你祖父时期大一统的宏愿,别让朕失望。 子桑君晏抬眸,象牙一样冷白的面容无波无澜,眸若星子,尊贵矜傲,轻轻抬头,夜色投影那张已见未来帝王端严尊贵的脸上:是。儿臣必不辱命。 夜风吹来,烛火明灭。 一眨眼,小太子长大了。 熊熊火烛,燃照长夜。 长大后的子桑君晏仍旧站在相同的地方,俊美的面容愈发沉静,那种小孩子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来的,没有杂念纯粹的静定,让他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孤洁和威仪。 老皇帝坐在王座上,色厉内荏,沉沉地望着他,眼中是难以察觉的审慎:听说,你得了一本天命之书,杀了许多修真界的高手。甚至还有三位圣人? 子桑君晏冷静无波:是。 老皇帝惊疑不定,沉声斥责:胡闹!你可知那三位圣人在修真界何等威望,门徒遍布天下,即便是真玉王朝,也有半数修士受过这三位的惠泽。这是郁罗萧台主人的意思吗?他是要借你的手,叫我真玉树敌于天下! 子桑君晏神情平静,墨色眼眸注视着老皇帝:不是师尊,是天道的意思。 老皇帝惊讶站起来,语气稍加温和:天道的意思,难不成,天命之书竟然真能勾连天意?快让为父看看!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天书只有天道传人能看见。 老皇帝不信,神色变了变,像是要愠怒,却又按捺了,又按捺不住,声音再低:你连父皇都不信吗?别忘了,你先是真玉太子。 老态的龙,在阴郁的宫廷阴翳里,更像是一条眼睛里闪烁着贪欲的恶蛇。 朕只是想知道,他们为何会触怒天道,以免我真玉遭人构陷。 冶昙站在他们中间的位置,将子桑君晏的神情看清。 但子桑君晏脸上没有任何感情:写在天书上的名字,我都有亲自查证,不曾冤枉任何人。 那就好。老皇帝说着,眼睛却一直看着他,那你这次回来是?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他:儿臣有疑问想请教父皇,为何真玉皇帝会出现在天书上? 老皇帝大怒:逆子,你果然是来定朕的罪的! 火烛燃烧,殿门大开。 长风直入。 无数修士伏击皇宫之中。 来人,圣太子君晏谋逆叛乱!快杀了他! 烈焰火苗之中,子桑君晏站在那里不动,一眨不眨,寡欲冷静。 厮杀之声随着鲜血挥洒。 眨眼之间,老皇帝死在座位上,鲜血沉涸,像是已经死了很久。 子桑君晏轻轻皱了眉,墨色眼眸深寂:不是这样的。 冶昙撑着伞站在他旁边:什么? 我记得,他好像没有生气。子桑君晏认真地说,他想让我改写天书救他。 冶昙:你没有答应? 子桑君晏:我应该答应? 随着他的话,一切像是被一阵风吹散,又倒退重来一次的戏。 子桑君晏又一次站在宫殿内,老皇帝坐在上面。 又是相同的开场白。 老皇帝看着他:你这次回来是? 子桑君晏静静看着他:儿臣想请教父皇,为何真玉皇帝会出现在天书上? 老皇帝后退了一步,被龙椅一绊,立时坐倒,极力镇定还是吞咽了一下:所以,你是来定朕的罪的? 这次,没有埋伏和击杀。 子桑君晏墨色眼眸清明,声音平静冷淡:父皇做了什么? 朕做了什么,朕还不是为了真玉万年基业!老皇帝大怒,声音却越发压低,照夜,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记得朕为何为你取字照夜? 子桑君晏声音波澜不惊:儿臣知道,自己是真玉太子。所以,儿臣问父皇做了什么,为何令真玉王朝龙气将熄? 老皇帝脸色这次是真的变了,瞳孔骤缩:你说什么?我真玉王朝气数将尽?这不可能!天书上写了什么? 不是天书。子桑君晏冷静地说,刚刚父皇说话的时候,我看见了。 冶昙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真玉王朝,老皇帝,显然是幻象一类的东西,只是,子桑君晏似乎处于一种不清醒的状态,当真了。 冶昙:他怎么了?是中了幻象吗? 天书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不是幻象,是因果!】 冶昙:什么因果? 【就像是,天书将写未写完的刹那,时间无限拉长。这里面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只要某一种状态被写下来,就是事实。】 冶昙:你是说,这些幻象,可以变成真的? 【不是变成真的,是这里发生的事,本就是真的。当初主人来见老皇帝的时候,原来外面就已经埋伏好了,只是老皇帝没有和刚刚一样发动。但如果因果停在刚刚那里,被写下来,就可以取代已经发生的过去!也就是说,改变门外的现实。】 冶昙微怔:怪不得十方殿主说,这扇门里有想要的一切。 等等,也就是说,是父先要杀子? 天书想起了什么:【现在主人还没有兵解地狱道,你还没有被变成人!】 冶昙:可我已经在这里了。 【那是因为还没有因果被写定,子桑王族的因果未定!只要定下的那一刻,你没有被主人变成人,就可以做回花啦。】 但,因果在不断变。 冶昙:他为什么没有像我们一样清醒? 子桑君晏的状态显然不对劲,尽管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冷静。 他还能意识到冶昙的话,还记得事实不是这样,却又好像沉浸在这些反反复复重来的因果里。 【主人的眼睛很特别,他看东西都是直接看见本真,他眼里没有过虚假,但这些因果都是真实的,他反而不像你一样,会把这些因果当做幻觉,清醒对待。在他眼里,这就是真。】 冶昙抬眸:你说他看任何东西都是看见本真?那他为什么会把我错认成天书? 天书愣了一下:【是因为我得了你的血,我们是一体的缘故吧。】 冶昙了然:哦,我还得了他的血。 比起同时被冶昙和子桑君晏的气血侵染的天书,冶昙仅是被子桑君晏的气血侵染。 某种程度,冶昙反而和子桑君晏的气息更接近。 整个皇宫像沉在海底的晦暗的一副画,起伏不定。 老皇帝像隐在画里的鬼:你看见了?你看见了什么?真玉王朝怎么可能气数将尽? 子桑君晏没有表情,永夜一样的墨色眼睛,一片孤洁淡漠:父皇身上的龙气里有死气,整个王宫都沉在死气里。父皇不信照夜,什么都不肯说,照夜,照不见真玉王朝。 第19章 传承真相 真玉王朝的帝王岂不是加强版 整个皇宫都黑黢黢的,比地府还要鬼魅阴郁,只有这一处宫殿内是看似最正常的。 老皇帝沉默片刻:也罢,有些事也该告诉你知道的。你可知修真界里历来宗派为重,少有国界之分。修士不是凡人,为何却愿意尊我真玉王朝为主? 子桑君晏:王朝龙气,可助他们修行。 不错,自从三千年前修真界和凡间的界限分明后,唯有我真玉王朝可勾连凡间,蕴养龙气。可是,单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有许多宗派并不倚赖凡人供奉为修为来源。为何这些数一数二的大宗门,也愿意供真玉差遣? 老皇帝晦涩地笑了一下:这是因为,我真玉向来修王道,数万年前便是一统修真界的国主。历代帝王,除非几位难堪大任中途被废,几乎每一位都能白日飞升。 即便如此激动人心的事,子桑君晏听了也无动于衷。 老皇帝笑容一顿:可是,仅仅如此也不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这些桀骜不逊的修士如何肯愿?但是,倘若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我真玉王族所修行的,并非一人飞升之术,而是龙气携带。帝王飞升之时,功德圆满之臣会受到加持一起飞升,更有盛世之君曾携带百人飞升。 冶昙微微蹙眉,这样听上去,真玉王朝的帝王岂不是一个大型加强版优昙婆罗? 优昙婆罗也不过让一人飞升,他们的皇帝居然能带飞上百人。 冶昙想了想,还真在传承记忆里检索到了这种说法,但是,就跟上古传说一样,年代久远,已不可考。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子桑君晏静默了一瞬:万年以来,修真界再无人飞升,真玉三千年前,也只是一城之国。父皇所言,并无典籍记载。 言下之意,龙气携带飞升之说,像是真玉王朝笼络人心的杜撰。 老皇帝目光坚定:可这千真万确!万年之前,飞升之路断绝。修真界大劫,死伤无数。无数典籍损毁,就连子桑王族也遭遇灭顶之灾。但是,我王族藏着最重要秘密的宝库一直未曾受损。里面有过往飞升的先祖留下的最重要的一道传承,可以证明传说是真的。 子桑王族,飞升先祖的传承? 冶昙记得,祂在子桑君晏的识海记忆里看到,碧落山上,带来真玉皇帝御旨的太监也说过,子桑王族有一个传承。 子桑君晏必然也记得,但他脸上无波无澜,一如既往的冷静:传承与真玉王朝龙气将熄有何关系? 阴翳之下,老皇帝目光晦涩:我真玉王朝龙息不畅,全都是拜郁罗萧台所赐!三千年前,你祖父重启宝库传承,眼看我真玉王朝再度一统修真界三十六天城,就可恢复万年之前的盛世。偏偏被郁罗萧台截断江山龙脉! 狂风大作,殿门被撞开,室内烛火影影绰绰。 老皇帝胸口起伏,怒气不显,失望地望着他:你口口声声质问朕与你祖父做了什么,可还记得自己是真玉王朝的太子,做了几年郁罗萧台圣君,是要数典忘祖吗? 忽然之间,之前的一幕再度重来。 重兵围攻的厮杀声,喊着太子谋逆的诛杀声。 烛火摇曳里,火光大盛,周围的一切像是被火光烧卷的画。 不是一副画,是叠在一起的许多幅画,连同时间也像线一样蜷曲烧毁了。 眨眼之间,老皇帝再度死在龙椅上,血色陈旧。 冶昙微微蹙眉:又要重新开始吗? 天书解释:【人在一个时间节点会有无数决定,每一个选择都是一条因果线。你还记得之前我告诉过你,天书上你看不到,我说不出的东西,是未定之事。这里,这些无数因果线,就是未定之事。但并不是每个因都有不同的果。就像有些凡人出现奇遇,回到过去试图改变历史,但却发现,虽然历史拐了个弯,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过程不同,结果却一样。异因同果。要找到不同的果,只能一次次进入不同的因果线里试错。】 冶昙看向子桑君晏,他仍旧冷静淡漠,没有任何波动。 你想改变过去吗? 子桑君晏:我想知道为什么。 一切烧毁之后,他们又再度站在另一条因果线中隐匿夜色的皇宫里。 又是相同的开始。 我王族藏着最重要秘密的宝库一直未曾受损。里面有过往飞升的先祖留下的最重要的一道传承,可以证明传说是真的。 子桑君晏看着老皇帝,这次他没有追问。 老皇帝继续说道:你祖父只差一点,便可以成为万年之后第一个飞升之人。可恨被郁罗萧台主人截断基业。无奈之下,却只得散尽修为,重入轮回。 他避而不谈传承内容,子桑君晏无名指微动,一瞬不瞬看着他:祖父的名字在天书之上,名字写在天书上的人,身死道消,不入轮回。 这一次,子桑君晏也告诉了老皇帝,天书上写着真玉皇帝。 老皇帝站起来,脚步不稳走下丹陛,哀戚地望着他,长声叹息:难道你,就不能看在我是你父皇的份上,网开一面? 他连朕都不说了,放下身段,苦苦哀求。 烛火照在花白的头发上,如一个寻常孱弱的老者,牵动人的恻隐之心。 子桑君晏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私心杂念没有感情的神像,无心无情:可以。 他说。 冶昙看向他。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老皇帝。 那种没有感情,极度冷静纯粹的目光,让人就像面对寺庙里的神像,仿佛任何私心杂念都被一览无余,无法掩藏。 老皇帝立刻露出狂喜的表情:这才是朕的好 请父皇退位吧。天书现在只写了真玉皇帝,只要父皇不再是真玉皇帝,就有可能逃过天书判令。 老皇帝脸色铁青:不能划掉天书上的名字? 不能。 不能改写?天下人都知道,你子桑君晏曾一己之力改写天书! 子桑君晏始终平静:父皇退位,便是改写天书。真玉龙气将熄,王朝气数将灭,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是真玉太子,会竭力一试,挽救真玉。如果失败,死的也会是我,不会是父皇。所以,你们做了什么? 老皇帝叹息:朕早就想告诉你传承内容,虽说只有历代帝王才能获知,但真玉基业迟早是你的,早该交到你手里,朕便说与你听。因为子桑王族修王道,修龙气飞升之术,臣民只需要修行功德,积累龙气与帝王。久而久之,修行干系全牵系于帝王一人。若是帝王突破失败,则王朝基业不复。于是,帝王的安危便极为重要。先祖留下的传承便是能叫天地灵气化育出一个帝王的承业替命傀儡,有傀儡在,即便王族遇到渡劫失败,也可转嫁傀儡身上,是以,只要龙气圆满,帝王必然可以成功飞升。 和那个太监说的一样。 子桑君晏却无动于衷:天地化育的傀儡,和本体一模一样,一同诞生吗?傀儡是否需要同时修行,否则应该活不到飞升承劫之时。 世人皆知太子自小品行高洁孤傲,成为天道执法者,更是公正无私。 老皇帝本目光闪烁,见他毫无反应,并没有排斥厌恶这种阴损的法子,还关心傀儡的用法,虽然觉得古怪,但也神情微松。 傀儡自是和本体同时诞生,但并不会一模一样,只是命格相连。傀儡并不需要特别修行,只需要养在帝王身边,就可以分得龙气滋养,更可分得帝王寿数,辅以丹药,便可以驻颜延寿。 子桑君晏依旧平静:我也有吗? 老皇帝欣慰:你是真玉王朝的储君,是朕亲自挑选的圣太子,当然只有你跟朕有这样的傀儡。 子桑君晏眼眸微抬:父皇曾说过,孤虽是储君,将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却未必是孤。皇帝也好,储君也罢,并不是天生就定下来的。承业替命傀儡,怕不仅仅是孤与父皇,整个子桑王族,人人皆有。 他声音平静,无喜无悲,这话说来也淡漠,却让老皇帝脸色大变,颤抖抽搐,僵在那里,只觉得那双墨色冷静的眼眸,令他如坠寒潭。 第20章 祂一直都弄错了 我帮你找一个(去死 子桑君晏言语直接,揭穿王族秘辛,这一次的因果线又走到了杀戮终结。 天书一阵紧张:【主人很少称孤,他一定是生气了。】 子桑君晏薄唇微抿,那张脸向来尊贵俊美有余,而少冷戾,这样没有表情似寒潭沉静,却已叫人畏如凛冬,冻彻心扉。 冶昙看着他,眸光很轻:原本的现实,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祂想知道,子桑君晏是否还能区分现实和这些未定之事。 子桑君晏没有看祂,平静地问:你想知道? 他又一次走进那个宫殿,见到早就埋伏好要杀他,表面却虚伪的老皇帝。 老皇帝温言微笑:听说,你得了一本天命之书 子桑君晏眼眸无波无澜,语气淡漠:父皇寿元将尽,王朝即将崩溃,父皇和皇宫都沉在死气里。 老皇帝僵住:你说什么? 子桑君晏:天道执法者的眼睛直接看见因果厄业,生死之气,乃至功德,以此审判。 老皇帝仓皇:你救朕!朕还不能死!五百年!不,让朕再多活一百年就好!只要一百年 子桑君晏冷静:天道执法者不能打破世间因果平衡,我不能救你,但你可以让我救真玉。 老皇帝沉思片刻:好。你便只救真玉。你跟朕来,朕告诉你为何会有这么多死气。 子桑君晏走过去。 老皇帝抬起左手附耳靠近,下一瞬,右手化出一柄利刃,毫不犹豫刺向子桑君晏丹田。 子桑君晏一动不动,但作为攻击方的老皇帝却被震飞出去,当场死在那里。 冶昙就站在子桑君晏旁边,看到了全过程。 殿门大开,殿外无数皇宫守卫。 快来人,皇帝遇刺,太子犯上谋逆! 皇后匆匆而来,哀恸欲绝:太子为了帝位,竟公然弑君! 所有人都避开子桑君晏,远远低下头不敢看他们一眼。 皇帝驾崩,皇后操办国丧。 葬礼却是一场预谋已久的伏击,整个皇室的高手都出动了。 子桑君晏平静地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杀我。我死了也无法改变他和真玉身上的死气。直到葬礼的时候,天书上出现了他的名字。 天书不可能出现死人的名字,只可能是因为老皇帝还活着。 天书说出子桑君晏没有说的部分:【他们准备得很充分,那一次主人流了好多血,都快流干了。】 这一次的因果线里,子桑君晏没有受伤,只是被阵法困在陵墓中。 本该在棺中的老皇帝脸色阴沉,胜券在握,嘴角高高扬起,俯视着他:照夜啊照夜,你做得很好,你果然是朕最满意的太子。你得到了郁罗萧台主人的传承。但,朕才是真玉的皇帝。朕不会杀你,只要你将天道传承交给朕! 老皇帝要杀子桑君晏,早在子桑君晏回来的当天,皇宫内外就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因为,老皇帝想自己执掌郁罗萧台。 成为郁罗萧台主人,兼具真玉天子,便可以让真玉王朝在他手中统一,将整个修真大陆三十六天城纳入真玉版图,如此功德龙气,可助他成就无上飞升伟业。 朕仍旧会让你坐太子之位,只要你交出天道传承。朕飞升大业,你居首功! 冶昙撑伞站在老皇帝旁边,天穹阴郁,举世晦暗,祂的红衣和红伞反而越暗越靡艳。 伞下的面容淡极的冰雪色,唯有翡色的眼眸清澈安静。 伸手,将子桑君晏从这条因果线里拉出来。 风吹而过,一切因果如焚烧的画卷,再一次走入相同的果。 皇后冷冷地说:你父皇在正殿等你。 子桑君晏走进去,看到老皇帝坐在龙椅上,手里握着一柄匕首,已经气绝多时。 皇后在门外幽幽地说:你记住,是你子桑君晏杀父,是你为了帝位弑君杀父! 冶昙的伞倾斜,挡住了老皇帝死不瞑目的脸。 子桑君晏的脸上还溅着一道血,在皎洁沉静的脸上,比皇后袖中鲜红的手更刺眼。 但当因果线灰飞烟灭后,连血色也消失不见。 子桑君晏的神情始终冷静,没有一丝倦怠,越发像一尊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没有停留,再次走进那座宫殿,走进新的因果时间里。 冶昙微微偏着头:他想知道什么? 他在没有进入这扇门前就已经知道,皇帝为了得到天道传承杀他,皇后弑君杀夫,嫁祸于他。 他原来,不是想要找一个去死的理由啊? 那他,是想活吗?冶昙敛眸,有些恹恹失望。 天书:【你不希望主人想活吗?】 冶昙神情很轻:那就剩我一个了。 子桑君晏再次走进宫殿,看着龙椅上的老皇帝:子桑王族,每个人都有一个承业替命傀儡。这些傀儡替子桑王族的人死了,傀儡死后不入轮回,他们的灵魂都被枯竭的生死树吸收了。这就是父皇和地府十方殿主所做的交易。 老皇帝大惊:你如何知道的? 惊雷炸响,瞬间闪电照亮阴暗的宫殿,老皇帝的面容惨白阴沉如鬼魅。 子桑君晏的瞳孔漆黑寂静,一瞬不瞬看着他,声音沉冷平静:父皇埋伏好了天罗地网,想要杀照夜,为了得到天道传承。但父皇不知道,天道传承是无法转交给他人的。是天道自行挑选传人。杀了我,也没有用。 老皇帝僵硬,笑了一下:你在胡说什么?你是真玉的圣太子,朕最完美的儿子,朕怎会要杀你? 子桑君晏的眼睛比夜色深静:天书上写了父皇的名字,名字写在天书上,身死道消,没有轮回。真玉王朝会不复存在,祖父和你,三千年里,你们杀太多人了。 老皇帝瘫坐在那,整个人失魂落魄,慢慢重又愤怒,他站起来:傀儡算什么人?你知道人是什么吗?阴阳交合胎生,这是人!傀儡,不过是梵炁化育出的妖物!是朕给它们机会做人!它们还得叩谢隆恩!朕是天子,是至尊! 狂风吹开殿门。 无数高手列阵虎视眈眈。 老皇帝眸光阴戾,唇角古怪地扬起:子桑君晏,天道传人,你当真以为自己高洁公正,代替天意?别忘了,你也是子桑王族!是真玉太子!真玉王朝的厄业死气,你也同朕一起背负,半分别想逃!天道若要以此杀我,天道也该以此杀你! 冶昙撑着红伞,看着眼前的画面再一次燃烧起来,熊熊烈焰里,因果消弭。 子桑君晏再一次,进入另一条因果线里。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说。 老皇帝也什么都没有说。 静默之中,杀戮却如期而至。 子桑君晏静静躺在地上,渡劫期高手的修为炼化成的本名羽箭将他钉在地上。 这个渡劫期高手不是别人,正是老皇帝自己。 冶昙的伞浮空,自行挡住了所有攻击。 祂垂眸看他,翡色的眼眸安静:刚刚是在发呆吗? 子桑君晏躺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祂,墨色的眼眸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清楚。 他总是那样,寡欲冷静,没有感情,但被他静静看着,久了便错觉是没有温度的温柔。 这是我的罪? 冶昙也躺在他旁边,望着头顶融入黑暗的宫殿穹顶,神情放空。 宫殿的杀戮燃烧声挡在红伞之外,因果的烈焰燃烧起来。 他们像躺在深海之中的废墟里。 唯有冶昙自在。 祂蹙了蹙眉,眼波清澈,低靡恹恹的,轻轻地说:天道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祂就是,要你死而已。你求生还是求死?如果你想死,可以为自己找一个喜欢的理由。像郁陶,为了生死树,为了一个人,为了苍生轮回。为了像现在这样躺着也不错。如果你求生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求生,祂就想不出理由了。 子桑君晏静静地说: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每一次这么说的时候,声音都平静,没有丝毫迷茫,冷静专注,心无旁骛。 冶昙躺在那里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明白了,祂好像一直都弄错了:你不是想问为什么,你是问凭什么。 为什么,是给自己一个理由。 凭什么,是持续不断地问天道为什么,并且这些理由都不足以解答。 冶昙虽然有些恹恹,但祂还是站起来,对他伸出手:我帮你找一个理由吧,你跟我来。 第21章 无间地狱 被反反复复背叛的受害者,拥 冶昙踏进的因果线不是子桑君晏回来王宫的那一天,是子桑君晏小时候。 老皇帝三千多岁,尽管修士诞育子嗣艰难,皇家限制更甚,但他还是有许多孩子。 子桑王族的皇子们,小时候会放在一起教养,直到三岁时候根骨定型,统一测量资质后,才会被送去皇家的太学。 冶昙睁开眼,发现自己变小了,不是之前坐在子桑君晏肩上那种变小,而是当真变成了一个婴孩。 娘娘,育婴司的人求见女官神色慌张,声音异常。 皇后午睡起来,慵懒地撑了撑额头,不甚清醒,让他们进来。 女官示意后面抱着孩子的奶娘上前。 娘娘,是殿下他 皇后抬眸看去,顿时微微一定,脸上神色却不动。 女官跪下。 抱着孩子的奶娘却无法跪,只得按捺焦虑低声解释:殿下用过药后,午睡醒来,忽然便呈此状。 皇后脸色不变:医修呢? 就在门外。 医修跪礼垂眸,斟字酌句回话:娘娘放心,殿下的异状不会影响太大,停药一定会消除。只是殿下年幼身子骨脆弱,近期不易再用药。殿下,殿下的资质近似凡人,反应也慢上许多,再用药,恐怕也无济于事。 皇后的脸色俨然阴沉,却并无意外。 整个宫殿内,鸦雀无声。 直到皇后的声音幽幽响起:那孩子呢? 那孩子的根骨极佳,后宫众皇子,无人能及。 皇后的神情从容,看着襁褓里的婴孩翡色漂亮的眼眸,嫣然一笑:那从今以后,那孩子就是你们的殿下了。 医修奶娘似早有预感,没有露出一丝异样:是。 皇后心情很好的样子,抱过孩子,不熟练地哄着,口中轻描淡写:处理干净点。 医修神色大变,还来不及跑出内殿,就看见奶娘的尸体站在他面前,溅出他一脸的血。 皇后看着不哭不闹的冶昙,留着长指甲的手指顺着他的脸到脖颈:真漂亮的孩子,可惜是个傻的。 处理完奶娘和医修,女官恭敬站在旁边,神色微微犹豫:殿下毕竟是娘娘的亲骨肉 皇后红唇一牵,声音懒懒气若游丝:你怕什么,我难道会杀他吗?麟儿也需要一个傀儡呢。去把麟儿抱来我看看。 一场傀儡换太子,在她一言之间,悄无声息完成。 皇后的位置得来不易,生下的孩子体质却一般,尽管从小用药淬炼,结果非但没能变好,反而只比凡人强上一点。 子桑王族一直有承业替命傀儡的传承,傀儡一般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当做普通皇子一同长大。她便起了心思。 没想到,这个傀儡的资质居然万中无一,李代桃僵的计划自然水到渠成。 皇后本就急功近利,连自己襁褓中的骨肉都随意让人用药,面对子桑君晏的时候,更是随心所欲,从未将他当人,各种匪夷所思的要求说下就下,竟然逼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每日除了必要的饮食睡眠,其余时间不间断修炼。 他又不是寻常孩子,本宫都不担心,你们怕什么? 女官虽然觉得不妥,也只是怕拔苗助长,她面对真正的皇子还会试着向皇后求情,子桑君晏只是一个外表类人的傀儡,又不是人,她当然不会多事。 但子桑君晏竟然也都做到了。 他会呼吸就会炼气,在皇后粗暴的逼迫干预下,三岁测试根骨时候,就已经筑基,震惊朝野,天下都知真玉王朝出了一位生而知之,举世罕见的天才。 皇后养子桑君晏,像养一个不需要交流没有感情的人形工具。 养冶昙,则像养一个解闷的猫狗。 冶昙从小不喜欢动也不说话,每天子桑君晏修炼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望着窗外,神情放空发呆。 尽管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傻子。 但白发翡色眼眸又安静的孩子实在漂亮,加上是自己的亲骨肉,皇后高兴了也愿意逗一逗,不高兴了,便弃置一旁不管。 子桑君晏有时候不修炼,坐在他旁边,两个人安安静静看着远处的云。 旁边是一只别人看不见的,撑着小红伞啃树枝的小熊猫。 冶昙:你是天地化育而生的傀儡,怪不得跟他们都不一样。 子桑君晏和这个世界有一种很明显的疏离隔阂,让他跟世间的人格格不入。 世界对他也跟对别人不一样。 帝王太子是天生的怀疑者,对这种怪异的隔阂不同会更加敏感。 普通人都知道,世间的很多事都是没有理由的,也不需要理由,只有他认真地求证,觉得万事万物都有规则和因果。 女官小声提醒王后:太子该亲近点常人了,到底是从小不哭不笑,现在年岁见长,越发没有人气,有风言风语说,太子完美得不像活人。 她的话已经是经过修饰的,子桑君晏资质绝伦,但却不像别的孩子,他从不跑动,每一步都像尺量一般从容,眸若寒潭沉静,目不斜视,心无旁骛,亦无杂念。 不知情的人只觉得太子俊美尊贵,天生的帝王威仪,看在知情的人眼里,却只觉得到底是天地化育的傀儡,无情无心,没有活人的烟火气,没有七情六欲,也没有感情。 但这跟皇后粗暴教养他的方式脱不开干系,除了让人一味教导他修炼,皇后连说话都不教他说,与人接触的礼仪之类更是没有。 女官不是在意太子正不正常,她是怕,太子的异常会引人怀疑,继而发现她们用傀儡换了太子。 皇后却并不在意,慵懒地按了按鬓发:他是太子,就该疏离成熟些,别人才会怕他。修为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没什么用。 但,有时候连皇后看到太子也会冷不防心头一凉。 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眸,过分沉静尊贵的气度,与他面对面,像独自一人面对神殿俯视众生的雕像。 让她想起自己做过的所有亏心事。 太子七岁时,郁罗萧台传出收徒。 郁罗萧台主人学贯天下,传言他佛道双修,从一处上古秘境里得到了天道传承,乃是天道钦定的执法者,传人。 他的意思就是天道的意思,试问天下谁人敢不从? 这是三千年来,郁罗萧台第一次收徒,并且,下一任天道传人就从弟子中诞生。 更重要的是,郁罗萧台是真玉王朝的死敌,是阻拦真玉王朝一统修真界的障碍。 子桑君晏的资质世所罕见,皇帝将目光投向了他。 他虽然派子桑君晏去,并给予厚望。 但同时,对真玉王朝的皇室、贵胄乃至于大宗派上层发出暗示:谁得到天道传承,谁就是下一任真玉皇帝。 自古无论修真界还是凡间,太子都不一定最后能成为皇帝。 但老皇帝表现得更为直接。 他只差明说:如果你不能比所有人都强,朕就会放弃你。 子桑君晏当然被选中了。 但不代表他就成为了天道传人。 郁罗萧台收了共九个弟子,每一位都放在九侍宸那里教导,每一年都会淘汰,最终让郁罗萧台主人从九个里面选择其一。 和老皇帝如出一辙的意思:如果你不能是最强的,郁罗萧台就会放弃你。 傀儡不能离开主人太久。 皇后得知子桑君晏即将去往郁罗萧台修行,将他招到面前,连表面的母子情深都懒得表演,指着冶昙,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他的母妃为了救本宫而死,本宫要你将他一同带去郁罗萧台。并要你发誓,护他性命! 就算是傻子,到底也是自己的亲骨肉,傀儡嘛,自该为主人而死。 子桑君晏寡欲冷静:是。 冶昙在这条因果线里的身份,就是那个背刺子桑君晏的凶手。 冶昙轻轻看着子桑君晏,微敛的眼波像春风凉雨揉碎的湖,恹恹清澈:她骗你利用你,你不生气吗? 他们都利用你,杀你,你不生气吗? 冶昙不甚认真的困惑:这些理由,也不够回答他的为什么吗? 因果再次走到子桑君晏回国,皇帝布下天罗地网剿杀的那一刻。 雷雨倾盆。 皇帝和皇后不愧是夫妻,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利用子桑君晏得到天道传承,成为像郁罗萧台主人那样的人。 三千年前郁罗萧台主人的强大,给年幼的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刺激,是恐惧,也是向往,更是恨意。 老皇帝阴戾怨恨不已: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郁罗萧台截断龙脉,真玉怎么会日渐衰竭?无法带领臣民飞升的天子,这些大宗门这些世家贵胄日渐离心,朕只能用子桑王族的传承来笼络他们! 有傀儡,就有多出的一条命。渡劫突破时候,就多了一层保障,如此他们才肯尊重王室。朕没有办法,父皇仓促离世,偌大的江山压下来,朕要守住真玉,朕之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无愧于心! 傀儡算什么人?你为了区区一群傀儡要眼看着真玉亡国朕是天子,朕要你死,你敢不死! 冶昙撑着伞,伞檐缓缓轻抬,露出冰雪色的眉目,眼波安静极轻,像是没什么兴致,清圣得无辜。 这个理由够不够? 子桑君晏脸上无喜无悲,无心无情,一如既往的冷静,没有丝毫倦怠之意。 冶昙:不够吗? 皇后隐在夜色里,刀光无影,趁着皇帝虚弱的间隙,疯狂又极端冷静地杀他:你真蠢! 她优雅又凶狠地笑:他就是你嘴里,没有灵魂不配活着的傀儡呀!陛下。 冶昙极轻地叹息,抬眸平静地望向天空。 南国景色,即便阴霾雾雨,草叶也是阴绿的葱郁,望去,世界水墨画一样阴惨惨的。 祂安静温柔的恹恹,轻声慢吞吞地说:世界美好吗? 子桑君晏寡欲淡漠,墨色眼眸清正。 冶昙看着他,祂只喜欢皎白干净的东西,但这个人是黑色的呀,为什么喜欢被他看着? 地府用生死树的大因果困住了子桑君晏,让他一次又一次进入不同的因果里,一次一次经历王朝覆灭,宫廷争斗,人心杀戮。 让他一次又一次被杀,也一次又一次逼他弑君杀母。 他是照夜,是真玉的太子,因果就要他一次又一次让真玉在他手中崩塌。 任何改变都没有用,要么死,要么同流合污,总要走进那个黑暗杀戮死亡的夜晚。 你是傀儡不是人,连天道也不将你视同人对待,所以天书令杀任何人都有理由,杀你不需要理由。 谁,是谁在说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你连刍狗草芥都不是。你只是梵炁化身,无情无心的躯壳。 你想要的为什么,天道不给你的,地狱会给你。 这是永不超生之地,无限循环的罪恶牢笼。 过去你高高在上,真玉太子之位不入你眼中,你现在体会过什么叫一无所有了,开始拼了命的想要这些往日看不上的身外之物了吧! 你不是从来公正,从不枉杀吗?你看看你现在杀了多少人?他们的名字可有写在天书上? 你杀他们的次数,抵过所有因为真玉王朝死去的傀儡。 杀吧杀吧愤怒、怨恨、悔恨 人为什么会想知道真相?自讨苦吃。 你以为你会不变吗?十次百次千次万次不变,十万次亿万次呢?每一寸骨血都填满了罪恶,你也只是个庸人,不,你甚至连人都不是。 苦海无边,生死无岸 门里是没有时间的,时间每一秒都在因果里焚烧重来。 任何人被困在这里,迟早都会疯掉。 冶昙撑着伞,默默跟着子桑君晏,祂不会疯,对一朵万年优昙婆罗而言,静止才是永恒。 但,子桑君晏会。 他待在这里越久,越不像人,越会被因果反噬。 还认识我是谁吗? 因果线的碧落山上,冶昙站在困兽一样神情淡漠,墨色眼眸无神的子桑君晏身边。 看着他杀戮的所有人层层叠叠倒下,又被因果线焚烧重来。 连天书也心惊肉跳,唯恐子桑君晏神智不清,下一瞬刀尖便会向着冶昙的眼睛而去。 好几次,他们进入的因果线时间,冶昙都处在一刀捅了子桑君晏的时候。 在子桑君晏的记忆里,冶昙背刺他的记忆,早就盖过了真实世界存在模糊的凶手。 冶昙跟他一起长大,一起去碧落山修行,背叛他,而不是别的无关紧要的人。 为什么?他的手按在冶昙的肩上,永夜一样的眼眸一瞬不瞬看着冶昙,面容沉静,那寒潭之下却已经有暗涌。 冶昙看着被他的血染红的手指。 祂抬眸,翡色的眼眸安静,清澈的温柔:你生气了吗?可以杀我哦。没关系的。 冶昙不会生气,祂分得清,子桑君晏但凡有一次分不清,有一瞬相信了是冶昙要杀他,就会一次次走进这条因果线里,反反复复经历被背刺的时刻,就会越来越相信。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直到,他的记忆被因果线里的一切真相充满。 冶昙一眨不眨看着他,眸光清澈:你在痛苦吗?会感到痛苦,是人才会有的。 子桑君晏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和从前一样没有感情,只是微微放空,越发寡欲淡漠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反反复复的受伤死亡,虽然每一次因果线焚烧结束,伤口也会烟消云散,但精神和灵魂会以为自己受伤了,因此才站不稳的。 他微微一晃,冶昙站在原地不动,他就像靠在冶昙肩上,像是拥抱一样。 在层层叠叠的尸体和源源不断的杀戮,不断进入又不断焚烧的因果时间的画卷里。 被反反复复背叛的受害者,拥抱住了凶手。 这被无限因果篡改,冒名顶替的凶手,安静温柔地站在那里,轻轻蹙了蹙眉。 虽然不解,但祂没有动。 第22章 第一更 冶昙一直都没有动。 因果线像焚烧着的画卷,子桑君晏的下颌轻轻搁在他的肩上,身体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失去支撑一样,又像是漂在唯一的浮木上。 冶昙看不到他的表情,直到一切焚烧殆尽,子桑君晏也没有动。 冶昙缓缓抬起手,放在他的背上,祂也不知道,这是一个安慰,还是怕他掉下去。 还要继续吗? 嗯。 就算子桑君晏已经不想继续了,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新的因果线也会自动拉他进入。 你还想知道什么? 可他到底在找什么呢?想得到什么呢? 在已经死亡的废墟的因果里,翻捡到的真相,又有什么用处? 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无处不在的声音也在问,似有若无,像域外的天意,像来自子桑君晏的大脑,像无数因果线里死去的人,像另一个子桑君晏,像无数与他不同的子桑君晏,站在焚烧的时间真相里,嘲弄冷静问他。 你想知道为什么? 天道为什么杀你,为什么你没有被审判的罪?不,你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你想知道为什么母后不像别人的母亲那样待你,你想知道为什么父皇要杀你,你想知道为什么母后要杀父皇。 你想知道为什么你的人生里只有你,你想知道为什么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不需要你,你想知道为什么他们恨你。 你想知道人为什么求长生?你想知道人是什么?他们在想什么? 冶昙听到,子桑君晏的声音,气音一样轻:不想知道。 祂侧耳仔细去听:你说什么? 他说:想知道你为什么骗我。 冶昙顿了一下。 那无处不在的声音也停顿了一下。 然后,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压抑疯狂极尽嘲弄的笑声,在笑,子桑君晏终于崩溃了。 他已经彻底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冶昙的眼眸很轻,认真地说:我没有骗你。 那不是祂。 子桑君晏毫无气力靠着祂,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祂,那不像是拥抱,更像是紧紧抓住了祂。 他声音平静,和以往一样冷淡:是你。 但冶昙感到自己被抱得更紧了,紧得像是骨头长在一起,呼吸都觉得紧蹙。 冶昙不甚在意,想说:那以后不骗你了。 但下一秒,祂的眉睫一颤,随即是子桑君晏轻轻的闷哼,更加无力的压在他的肩上。 新的因果线,又是碧落山上那一幕。 祂手中握着刀柄,刀刃洞穿子桑君晏的心脏,鲜血顺着刀柄濡湿手指。 子桑君晏的下巴支在祂的肩上,身体彻底放松的靠着,耳边极轻的声音,从来寡欲冷静无动于衷,第一次像是倦恹:好疼。 冶昙怔然:痛,是人才会有的。 祂就不会痛。 一旁撑着伞的小熊猫,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它好像确信子桑君晏不会死在这里,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阻止也没有惊讶。 冶昙看着它:你不生气吗? 天书:【是假的呀,冶昙不是伤害主人的坏人,我记得很清楚哒。】 可是,子桑君晏记不清楚了。 是祂找到的理由,让子桑君晏不清楚的。 冶昙:我只是想 只是想,那处沉睡的雪谷,子桑君晏能一起。 他是暖的。 冶昙眼眸垂敛,无声叹息,眉睫下微微放空的眸光,恹恹低靡:怎么从这里出去? 【只有主人自己知道,主人想出去就能出去。】 没人能出去,谁都出不去 突如其来的声音,像是脑海深处的幻觉。 冶昙:你听到了吗? 天书:【什么?】 小熊猫一无所觉。 无间因果无边苦海,就算是郁罗萧台主人来了,也要发疯,没人能走得出去,没人能例外。 冶昙:没人能例外吗? 可祂不是人。 冶昙扶着子桑君晏,自己挑选了一条因果线走进去。 那虚无缥缈的声音远远笑了。 你以为自己没有被影响吗?可你难道忘了,你进入的每一条因果线里,你都已经不是你。 生死树会捆住子桑君晏的灵魂,永堕地狱。 冶昙走进的因果线里,他们再一次变回了婴孩。 这一次,冶昙用灵力修改了这具身体的资质。 如果修改过去,让他们没有杀子桑君晏的理由,这样,子桑君晏就愿意出去了吧。 医修欣喜禀告皇后:用药之后,殿下的根骨资质大为好转,只是这药的后遗症。 皇后看到冶昙的外貌,不甚在意:不要紧,超脱世俗的强者,有权利与众不同。 皇后这一次没有起换孩子的意图。 她只是和其他因果线里对待子桑君晏一样,无限压榨冶昙,让祂无时无刻不在修炼。 冶昙手指轻轻滑了一下,便产生一道结界,结界之内创造一个影子冶昙,如皇后所愿不停的修炼。 而祂自己,只是靠着厅廊,望着远处的水面放空发呆。 时间到了,就模拟调整一下修为,显得超出一般人的天资。 作为傀儡的子桑君晏,被当做普通皇子一样教养,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教他。 但他什么都不做,天生道体,自然而然就会修为暴涨。 既然太子本身资质足以,皇后并没有在意傀儡。 但是,当郁罗萧台需要收徒的时候,皇帝不仅将太子冶昙派去了,送去了皇室、宗派优秀的子弟,而且,他还注意到了子桑君晏这个傀儡。 任何人都可以。皇帝对着冶昙说,如果你不能成为天道传人,那么你就要侍奉任何成为天道传人的人。谁能得到天道传承,谁就是真玉未来的新皇。 他看着冶昙的脸,陷入了一瞬的失神。 明明是一张冰雪色一样极淡极清圣的面容,像是开在冰下的花,霜雪一样的头发,穿着圣太子规制的冕旒,黑色的衣服衬得脖颈的肌肤冷白得刺眼,只有那双翡色的眼睛如秋水澄冷,圣洁完美得让人汗毛直立。 谁让你穿黑色的?以后不许穿黑色! 修真界崇白,王族却以黑色和红色为尊。 太子冶昙的衣服从小就一直被换成了红色,庄重的朱红黑金纹边的衮服,盛着冰雪色的人,像是一种禁锢献祭的诅咒。 因果线再一次走入真玉皇宫的那一夜。 这一次,冶昙独自走了进去。 祂站在丹陛下,看着龙椅上的老皇帝,翡冷色的眼眸静谧。 太子是被紧急召回来的。 但,在见皇帝之前,冶昙先去见了皇后:母后救我。 那慵懒的美人仍旧年轻貌美,表面看上去仿佛愚蠢又野心,眼底却清醒:发生了什么? 冶昙看着她:父皇想要夺取天道传承,他想自己飞升。 皇后温柔地注视着祂,手指轻轻抚摸祂的脸:别怕。 冶昙看着她:母后想做太后,还是想做皇帝? 皇后没有任何意外,凤眼半阖看他,忽然噗嗤笑了。 冶昙看着老皇帝,清凌的声音很轻,好像不会有任何情绪:殿外很多修士,你想杀我吗? 祂穿着朱红的衮服,九道冕旒朱玉垂下,像春夜最皎洁的一道月色,落在宫墙盛开着的红梅之上。 那红色靡艳得沁骨生寒,却不及皎冷的冰雪霜色夺目。 美得近乎恶心,让人无端起一阵暴虐,想撕碎那层庄重威严的衣服。 皇帝不知不觉站起来走到丹陛前,手指撑着太阳穴,后退了半步,喉结滚动,赤红的眼睛盯着祂宁静近乎圣灵的眼眸。 朕要你,把传承给朕! 仿佛连带着皇宫的阴翳也一起移动笼罩下来,扑面而来的死气。 冶昙蹙眉:这么重的死气,父皇察觉不到吗? 老皇帝站在阴影之中不动,鬼一样盯着烛下的冶昙,低声说:朕跟地府三千年前就达成了交易,所有傀儡都会被送去地府的生死树,当做祭品。你是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冶昙看着他,眨了下眼,平静地说:为什么?我又不是天地化育而生的傀儡。 皇帝低声笑了,笑了好久,像是畅快,看着冶昙,阴冷又温和:那不是更好。 他说:生死树得到新的生死泉,我得到天道传承,你是真玉的太子,为真玉在地狱长生。这是你从出生前,就被写好的宿命。 冶昙没有听懂:嗯?出生前就 皇帝眼神带着一种知晓天大秘密的兴奋:你的母亲,她是一个傀儡,你是真玉和傀儡的孩子。 冶昙面无表情: 子桑君晏的命运,从出生前就写定了? 冶昙抬眸,看着老皇帝:让父皇失望了,我并不是天道传人。 这一次,天道传人不是冶昙,不是别的任何人,仍旧是子桑君晏。 哪怕,冶昙不让他露一点锋芒,在每一个子桑君晏崭露头角引人注意的时刻,自己先一步站在他前面,遮挡住他的光芒。 但最终,天道还是选择了子桑君晏。 以至于,郁罗萧台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冶昙翡冷色的眼眸,从未有过的认真:但是,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让任何人杀他。我也,不想再杀他了。他会疼。 第23章 第二更 比任何一次因果线都惨烈的画面。 雷雨之夜,皇帝杀了他的太子。 帝后相杀。 皇帝不可置信:你疯了? 皇后眉眼弯弯:是陛下疯了,傀儡怎么会疯?您忘了,傀儡没有感情,不是人。 皇帝目眦尽裂:你,你知道? 当然不能让傀儡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主人也只清楚自己傀儡的身份。 王族的遗址秘库里则记载着每个傀儡的身份,只有帝王清楚每个人的身份。 即便是子桑王族,也只有身份重要的人才拥有傀儡。 不是每一个皇室的傀儡都会被当成皇嗣放在一起教养。 更多的傀儡,毫无存在感,主人会将他们放在身边一个特殊的位置上,以免被人误伤。 皇后当年就只是一个宫女,她是某个公主的傀儡。 这个女人太美了,即便是无心无情的傀儡,皇帝还是动了心,强幸了她。 皇后手指滴血,虽然淋了雨,却仍旧优雅美丽,她没有理会一旁奄奄一息逐渐濒死的皇帝,也没有补刀,她想让他多体会一点死亡的感觉。 她只出神地看着被雨水打湿的冶昙的脸,眼神又冷酷又温柔。 放任冶昙死的念头和让冶昙活的念头在挣扎摇摆,雨水落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像是怔然落泪。 雷声轰鸣里,有人走了出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宫娥,她满脸皱纹,仪态恭敬,声音像是已经很老了。 娘娘不必担心。她说,这个人不是太子。 皇后神情一愣:你说什么? 奴婢在娘娘分娩时候,就暗自调换了太子的身份。 皇后的眼睛大睁,尖声:你换得谁? 当然是换成了为太子准备的傀儡! 冶昙躺在雨水中,眼眸怔然。 现实中,皇后必然是掉包了孩子,如果这个老宫娥说得是真的,那就是转了一圈,完璧归赵,各归其位。 但皇后却以为子桑君晏才是假的。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拨弄着命运,无论如何选择,子桑君晏都会走向众叛亲离,血亲相杀的结局。 怎么都逃不掉。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现实中这个宫娥为什么没有告诉皇后真相? 皇帝死后,还有渡劫期太监带御旨,不仅嫁祸他弑君杀父,更当众揭露子桑王族的传承,以计谋杀子桑君晏和傀儡。 当时掌权的不出意外必然是皇后,也就是说,是皇后派人来杀子桑君晏。 甚至连以为是她的孩子的傀儡都没有放过。 皇后本就不是什么冷静的人,她捂着头,冷冷地问:你有什么证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宫娥怜悯地看着她:奴婢也是天地化育而生之人。奴婢刚刚听到娘娘的话,才知道原来娘娘也跟我们一样。娘娘可知,所有族人在活着的时候为子桑王族承担他们所做的恶业因果,死后还被狗皇帝交易给地府,死不能入轮回,只得魂飞魄散!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她声音凄厉如千年的女鬼:可我们根本不是为他们子桑王族而生的,我们不是他们的傀儡!恰恰相反,我们是为了弑君而存在的,是上天要灭他子桑王族,才降生了我们! 老皇帝还有一口气:胡、胡说 老宫娥弯着黑色的唇角:我当初用傀儡调换太子,只是为了报复陛下。却料想不到,你竟连自己的儿子都杀。也是,太子有一半我们的血,一半你子桑王族的血,他既担着你们子桑王族的罪孽,也身负着灭你子桑一族的天命。这实在是太好笑了,天道全都安排好了,全安排好了 老宫娥哈哈大笑起来:娘娘难道不开心吗? 皇后空虚地站在那里,神情木木的,看着雨中的冶昙:我可以,不用杀你了? 冶昙抬眸。 外面还在下雨,祂头上的雨却停了。 一个人撑着伞站在祂身后,小熊猫站在他肩上。 子桑君晏的脸上一片沉静冷寂,他弯腰将雨中的冶昙扶起来。 不用。虽然看似流了很多血,但跟子桑君晏不同,冶昙并未相信自己真的受伤,所以这些对祂没有造成任何实质影响。 但子桑君晏还是扶着祂,即便因果湮灭后,雨水也会消失,他却用修为化成的灵力,整理烘干冶昙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衣服。 做得认真又淡漠。 老宫女还在笑,皇后看着子桑君晏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帝艰难地伸出手,指着子桑君晏,对皇后说:杀了他,一定要履行和地府的约定真玉王朝会不复存在 老宫女不笑了,幽幽地说:娘娘,别忘了,他流着一半子桑王族的血,只有他才能结束我们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命运! 皇后不出声望着他们,眼神像这雨夜。 老皇帝呓语:杀了他 子桑君晏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就像眼中从未看到过他们一样,扶着冶昙,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这一次,所有人都还没有死,但因果线在他们身后焚烧了起来,将一切画卷灰飞烟灭。 冶昙蹙了蹙眉,轻轻地说:你是不是找错了地方?在这些人身上找,只能找到为什么死的理由。 子桑君晏目视前方,寡欲冷静,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没有感情,心无杂念,让人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冶昙没什么情绪:如果你想找生的理由,得去问天道,到祂面前亲自去问,为什么要这么对你。找到了郁罗萧台主人,就能找到天道。 再往前走就又是无数的因果之线。 子桑君晏的脚步还是未停。 冶昙敛眸,恹恹的:你没有听我说话吗? 这次连嗯也没有。 但,周围那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淡淡的水墨画一样阴郁的江南云烟雾气像是从两旁慢慢消散了。 一眨眼的错觉,冶昙看到了一棵树。 一棵高大的满树粉色枝叶,像是拥簇开满了花的树。 是,地府苦海中的生死树。 天书揉了揉眼睛:【哇,这是出口吗?】 冶昙:不是,还是门里,但的确是,快要出去了。 子桑君晏不动,静静望着对面。 对面的生死树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地府十方殿主的衣服,但是面容却成熟威仪许多。 看上去像人类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墨发散落,唇抿成一条线,眼睛毫无神彩,一片灰暗死气。 你若出去,生死树就会死,地府轮回崩坏,所有人死后都不得超生,灰飞烟灭。 这样说着,男人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仿佛这样于他也无所谓。 生死树,地府,都无所谓。但是有个人在乎,不惜身死道消也要护着这棵树,虽然记不得是谁了,但一想到这棵树就会痛,应该是很重要的人。 他看上去和少年的十方殿主性情并不同,某种程度又像是同一个人。 子桑君晏:在门里面说话的是你吗? 不是我,是命运,或者你们喜欢说因果。 子桑君晏:子桑王族逆天而行,抽取天地灵气化育为人,扰乱生死,地府为了延缓生死树枯竭,与子桑王族合污,吞噬灵气化育的神魂浇灌生死树,致使天地灵气失衡。天书判令下死去的人,罚当其罪,没有轮回。只要生死树活着,就有更多的人名字被写上天书。我不会留下。 十方乌黑的眼眸抬起:生死树枯竭,轮回秩序将不复存在,众生都将死后没有轮回。要么一部分人没有轮回,要么所有人都没有轮回。虽然是很不公平,但连天道都未必公正,否则子桑王族怎会延续万年?如果你留下,生死树就不再需要吞噬这些神魂。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我是天道选择的执法者,我公正天道就公正,公正就是没有生灵应该为另一个生灵有轮回而献祭。世间没有轮回的人有很多,这世间有比轮回更重要的事。 新的因果线缓缓张开生成。 前一步是生死树,是出口。 后一步是子桑王族的传承秘库。 十方:各退一步,我让你毁了子桑王族的传承,你留下做生死树的生死泉。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看着他:不是你让,是你拦不住。 十方站在树上,忽而起风,满树粉色的叶子迎风凋零,他黑色的衣袖扬起,手中出现一柄雪亮的长镰。 那就试试。 子桑君晏静静挡在冶昙面前,轻声淡淡地说:你去毁传承。 天书从子桑君晏的肩上跳到冶昙肩上,撑着小红伞:【我们走。】 冶昙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新的因果线里。 因果线里,雨夜厮杀。 皇后一刀捅进皇帝的丹田,笑容美艳楚楚,眼睛明亮。 冶昙撑着伞走进去,看着被掐着脖子,喉咙发出咯吱声的皇帝,和笑容灿烂的皇后。 他和地府有交易,你若杀了他,他或许也会再回来。 因果线里的皇后虽然又疯又狠,但还会保护她的孩子,无论是傻子时候的冶昙,还是天才时候的冶昙,她都不想杀他。 如果不是后来她执掌真玉王朝后被权力腐蚀变了,就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比如死了的皇帝又回来了,才派出渡劫期高手杀子桑君晏,连带那个不知真假的傀儡皇子也一起杀了。 皇后松开手,轻慢的看着他:你是谁? 冶昙静静看着濒死的皇帝:子桑王族的传承秘库在哪里?所有的傀儡,是在那里诞生的吗? 皇后眼神锐利,皇帝还在迟疑。 但当他们看向那双翡色静谧的眼眸时,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变得缓慢模糊起来,像是沉入了一片碧色的湖水之中,不断下沉。 冶昙眼眸微敛,没有情绪,低靡放空:整个王宫地下吗? 入口就在龙椅下方。 黑暗中无边的台阶,一直走下去,像是要走近地狱里那么漫长。 不知道多久,冶昙看到了熟悉的光。 清冷冷的白色,像是雪,无边的雪地里长着一株藤蔓一样姿态扭曲的花树。 因为久不见阳光,整株花树都是苍白半透明的,散发着羸弱的光。 就像是另一个冶昙沉睡的雪谷。 天书瞪大眼睛:【它,它这是它长得好像】 冶昙:优昙婆罗。 不错,这是一株变异孽生的优昙婆罗。 冶昙手中的伞漂浮起来,红色的伞变成一株半透明发光的树,正是冶昙沉睡的雪谷里那株祂万年修为凝聚的那一棵。 孽生的花树开着一朵恹恹的花,花朵一半苍白一半漆黑。 无法彻底的开,也无法彻底的凋零。 一阵风吹开了雪,雪下是冰,冰下是一具具王族的尸体,睁着眼睛死不瞑目望着那株花树。 黑色的那一半并不是天然就是黑色的,是因为吸收了这些王族尸体的修为和灵魂。 白色的花里孕育着一个蜷缩着的半透明的婴孩。 天书叹口气:【看来子桑王族也不是毫无代价。牺牲一部分王族的人蕴养这朵花,再让这朵花诞生天地化育的傀儡,为他们承业替命。】 冶昙蹙眉看着这朵孽生彻底病态的优昙婆罗,恹恹的:这是我的,从我的树上偷走的一截。 天书愣了:【偷,偷的?不是说子桑王族勾连已经飞升的先祖得来的传承吗?还说是万年之前就有了。】 冶昙情绪更低靡了,蹙着眉,慢吞吞地说:就是一万年前偷的,我才去那里睡觉的。 【子桑王族的人好坏呀,还蠢,偷花就算了,养了一万年,也不知道优昙婆罗开花才带人飞升,居然搞出什么天地灵气化育为人,做承业替命的傀儡。】 冶昙更加恹恹放空,低低地说:不是子桑王族偷的,是天道偷的。 【!】天书目瞪口呆。 冶昙无声叹气:优昙婆罗哪里有让天地灵气化育生人的本事,是天道自己搞出来的。 天书窒息:【天道偷了一截优昙婆罗,让子桑王族以为是飞升先祖的传承,子桑王族在孽生的优昙婆罗上错误得到了让天地灵气化育魂灵的用法,子桑王族因果缠身。】 冶昙:地府的生死树被人盗走了生死泉,生死树枯竭,地府与子桑王族合作,抽取天地灵气化育的魂灵喂养生死树,生死树的死气和子桑王族的因果纠缠。 天书彻底傻了:【主人是,子桑王族和天地灵气化育的魂灵的孩子。主人出生后,郁罗萧台忽然收徒,主人成为天道执法者。】 冶昙平静地说:生死树枯竭之态到了极限,子桑王族的死气拖累真玉王朝即将崩溃,计划让这个有子桑王族和天地灵气化育魂灵血脉的孩子献祭,没有什么比天道传人更适合成为生死泉的了。 并不是子桑君晏出生前就被决定了命运,这是一场一万年前就写好的局。 小熊猫全身的毛都炸了,浑身发抖:【为,为什么?天道为什么这么做?天道真的疯了?】 第24章 解! 天道疯了,这话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连子桑君晏都怀疑过。 冶昙:早说过祂疯了。祂或许只是一时无聊,或许是,想要摧毁地府,摧毁阴司轮回。 天书瑟瑟发抖:【可祂为什么要摧毁轮回?对祂有什么好处?】 冶昙没什么兴致:等你主人见到天道了,你可以托他问一句。 【这些优昙婆罗也能变成你吗?】 冶昙面无表情:不能。只是蘖生的枝,根本算不得真正的优昙婆罗,把你撕一张纸出去和别的纸缝合成一本书,能变成你吗? 小熊猫疯狂摇头:【那,怎么办?】 冶昙伸出手,眸光恹恹低靡,整个秘库的冰雪连同冰下的尸体都像是升华了一般,烟消云散。 那株蘖生的优昙婆罗,苍白病态,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盲人一样摸索着,伸出一枝藤蔓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冶昙的手。 随即,便像是找到了主人的小狗。 整个花枝柔顺地蜷缩在祂的掌心,湮灭成一截细长枯死的藤蔓。 万年之前,冶昙还小的时候,起初就只是一截藤蔓来着,细细孱弱苍白的,也没有叶子。 地下又冷,又黑,又硬,便是睡觉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冶昙不喜欢。 祂又不需要开花,也没有其他人看见,就算祂随心所欲地长,也没有别人知道。 于是,祂放任自己长成了一棵树的样子。 冶昙喜欢白色,便让自己的枝干甚至叶脉表面都变成白色,还让地下落满洁白无瑕的雪。 子桑君晏,是这里万年来,唯一的黑色。 冶昙垂眸,看着手中枯死的藤蔓。 这株藤蔓的的确确是属于祂的。 很久以前,在祂还没有长成树之前,天道从祂身上取走了一截。 冶昙连自己被人从树上折落都不在意,怎么会在意自己的藤蔓曾经被折走过? 这藤蔓蘖生的半黑半白的花,跟优昙婆罗相差甚远,只是人类的想象和欲望罪恶凝化的产物。 最后,这截枯藤化作了黑色的雾气。 天书跳了跳:【啊,是道意笔墨!你收集到了!】 冶昙:因为我改写了天命? 蘖生的优昙婆罗消失,整个世界都地动山摇。 皇宫是建立在这阵法之上的,子桑王族的因果厄业也建立在这虚假罪恶的传承之上,一切崩塌不复存在。 【因果定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随着天书的话语,他们看到了地府的生死树。 子桑君晏正在和十方殿主交手。 十方看到他们,立刻知道子桑王族的传承摧毁了,他神情沉稳,乌黑的眼眸无神,毫不在意后退,再次站回生死树上。 微风徐徐,生死树满树粉色的叶子掉落,漂浮在苦海之上,肉眼可见的枯死。 十方没有任何反应,轻轻地抚摸着树干:轮回崩塌了,地府不存在,已经不需要我们了。也好。 远处似是传来秩序崩乱,鬼哭的声音。 十方望了那里一眼,回头看向子桑君晏,例行公事一般:地府不存在,关押在地狱的无数恶鬼都会叛逃人间和修真界,届时将天下大乱,人鬼同处世间。我会尽量延缓这个过程,杀掉罪孽深重的恶鬼,以防它们为害人间。 说完,他手执长镰跃迁消失在苦海之上,很快,远处便传来厉鬼的狞笑和杀戮之声。 子桑君晏看了眼正在坍塌被苦海缓缓淹没的生死树:生死树一死,他撑不了多久。 冶昙站在地府最高的建筑上,肩上坐着一只小熊猫。 祂的红伞自行悬浮空中,慢慢变大,笼罩在十八层地狱的出口。 恶鬼身上的因果恶业死气极重,伞下的风将所有的鬼魂卷起来,抛向外面,留在地上的就是地狱最一层的。 普通的鬼和鬼修都跑了,只有五帝阎罗和一些高阶鬼修留下来,和十方殿主一起镇压地狱逃出来的恶鬼。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一些佛修也来帮忙,还有一些妖魅带领那些普通的鬼魂逃往修真界,引导他们往妖族和佛修的地界而去,以免霍乱人间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听到九幽传来的风声。 十方手中的长镰颜色越来越淡,身上的颜色也是。 他停了一下,侧耳去听:好像有人叫我的名字。 并没有,幽冥死寂,只有恶鬼消亡的狞笑和诅咒。 那漂浮在空气里的诅咒本来只是淡淡的灰色,慢慢凝聚起来,在风中汇聚成一个半透明的人。 是个年华不再的女人,眉眼和唇边生着浅浅的皱纹,身上的衣服也素净。 但她睁开眼睛看着十方莞尔微笑的时候,让人觉得她极美极美。 十方乌黑无神的眼睛像是被点亮了,凝神望着那诅咒的黑雾:有的,是在叫我的名字。 殿主不可答应,那是因果诅咒! 子桑君晏没有阻止他,只是挡住原本十方殿主负责的区域,专心致志清理那些袭来的恶鬼。 是诅咒的因果,但叫他名字的存在是天国净土。 那诅咒中的女人,对他伸出手,叫的并不是十方:青幽,春日花开了,去踏青吗? 青幽,是十方三千年前凡间历劫时候的名字,他那时不敢造次,只在她身边沉默殷勤,连一句邀请也不敢说,是她簪了他送的花,回头看他,主动说了那句话。 这个名字三千年里无人叫过,他三千年里从未想起。 他只是想不起来,并非是全不在意,但那个人看着这样的他,微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十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木然平静,唯有喉结滚动了一下,温柔喑哑:好啊。 在厉鬼死亡的尖声之中,那诅咒像风吹一样席卷而来,所有鬼物修士唯恐避之不及。 十方不避反迎,张开手接住了她。 拥抱的刹那,被诅咒和因果完全吞没。 苦海之上,最后一点生死树彻底淹没不见。 恶鬼是杀不尽的。 十方殿主消失后,其余鬼吏也撑不了多久,陆续抽身逃走。 也有一些,和十方殿主一样在因果诅咒的死气里消亡。 死去的恶鬼越多,地狱里的诅咒就越重,最后就剩下了子桑君晏还在。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恶鬼从地狱里爬出来。 天书:【这么浓的诅咒,就算是恶鬼也会被吞噬的。】 冶昙的伞撑在天空,表面完好无损,但伞上画的白色树变小了许多。 这些黑色的诅咒和死气,连修为都会吞噬。 走吧。只有子桑君晏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寡欲冷静,墨色眼眸无喜无悲。 冶昙依旧变小,坐在子桑君晏的肩上,撑着红伞。 整个幽冥都像黑色诅咒死气充满的海,伸手不见五指,但在子桑君晏经过的时候,连那些诅咒仿佛也记得被他杀死的痛苦,避让开来,在他经过之后又立刻恶意地汇聚跟上。 子桑王族的皇宫一片废墟,没了传承,所有依附王族的宗派一时之间都失去了对傀儡的控制。 所有人都知道,子桑王族受到了反噬和诅咒。 一夕之间,统治了大半个修真界三千年的真玉王朝,不复存在。 天书沉默,耳朵垂落。 子桑君晏抬手,将肩上的冶昙放下来,冶昙变回原来的大小,静静地看着他。 可以了,就到这里吧。他没有看冶昙,和过去任何时候一样眼眸沉静,心无旁骛,无波无澜。 冶昙脸上很安静,没什么情绪,轻轻地看着他:要兵解吗? 子桑君晏和以往一样平静:嗯,幽冥的出口必须要封住,碧落山地狱道有岩浆。只剩下真玉王宫秘库这一处。这里,应该就是天道为我选的地方。 冶昙没什么反应,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问了一个无关的话:还认识我是谁吗? 子桑君晏背对着祂,墨色眼眸纯粹冷清,眼中无情无心:你不是天书。 天书:【】 冶昙没有任何意外,声音和眸光都很轻:什么时候发现的? 子桑君晏:地狱十九层,藏书阁,我问你要子桑钺禛的天书判令。你没有立刻给我,所以,我看了一眼。 天书艰难:【天道执法者的眼睛,可以看到事物的本质。】 冶昙安静温柔:看到了什么? 子桑君晏静默了一瞬,那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也像是失神了刹那,像是要陨落了:看到你骗我。 天书僵住:【不好,生死树的因果之门,主人的认知混乱了,他以为你是那个人】 嗯。冶昙没有反驳,静静地看着他,以后不骗了。 但子桑君晏没有以后。 子桑君晏没有回头,像是顿了顿,冷静的声音:谢谢。 黎明已至,黑暗的世界,地平线第一缕天光从远处铺成而来。 穿过荒原,穿过死寂的宫廷,照亮了废墟里那棵树。 在无限因果的时间线里,无数次在这棵树下,冶昙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远处发呆。 在子桑君晏原本的人生里,那段人生是空白无声的,除了修炼,只有他自己。 世界很安静,有时候能听到天光穿过夜色而来,草叶荣枯。 只有他自己。 在真玉王朝是这样,在碧落山,郁罗萧台也是这样。 整个修真大陆三十六天城,他都走遍,遇到过很多人,但世界一直这样安静。 好像,天光照亮前那一刹那,那一刹那的寂静拉长了百年,他就活在这刹那里。 现在想起来,却是夜雨之中,那双翡色的眼眸轻轻看着他,问他:世界美好吗? 子桑君晏双手结剑诀,从他身体里飞出的无数把寒剑调转了头,对着他,悬而未决,阵阵鸣颤。 解! 三千多把气剑,三千多真玉王朝的恶业的和天地化育而生傀儡的怨恨,向着他穿刺而来。 子桑君晏闭上眼睛,那张沉静的脸上,无欲无情。 天亮了,永夜便该逝去。 露水被金色的阳光漫射,五色斑斓,阴影映衬,世界瑰丽绚烂。 烟囱飘出炊烟,母亲为熟睡的孩子做早饭,父亲准备着早晨要出摊的买卖。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哄,有人骂天。 风吹过草叶,沙沙的声音和鸟雀啾啁,朝阳晒化的梦一样喧嚣热闹。 人间百味,修此长生。 很美。 与他无关。 子桑君晏很久才意识到,三千道意判罚的刹那,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冶昙只喜欢皎洁无暇的纯白,但,子桑君晏是黑色的。 第25章 八百年后 三千道意穿透魂魄,子桑君晏眸光失神,很冷,但是不痛。 有人对他说,人才会感到痛。 但是,耳边的声音恹恹温柔,我有点疼。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微怔,他会觉得冷,是因为背上是暖的,来不及说任何话,天地之间骤然爆发的光芒湮没了一切。 我想当花,他让我化形。他要死,我让他活。是不是就是,他说的公平? 你会死。已经没有轮回了。 优昙婆罗,本就没有轮回。 死亡对一朵万年优昙婆罗来说,不算什么其实,算一点什么的。 嚓。 撑开的红伞,那棵万年修为凝聚的树,随着兵解的刹那,一起碎裂了。 晨光熹微,远山如墨画,层层绿意被风拂开。 但秣陵村是没有这样绿的山的,只有山石,远远望去,苍青色的山石如同浮雕一样,八百里浮雕仿佛一条死去的龙,盘旋阻隔着秣陵和外界。 第一个望见远山墨画的人揉了揉眼睛,双颊颤抖,露出激动又惶恐的表情。 声嘶力竭:仙门来人了!仙门来秣陵收徒了!快去喊人!!!把全村所有人都喊起来! 那人说得没错,那远山墨画,实则是一艘飞行器。 上面乘坐的人,是一道宗的修士,他们也的确是来收徒的。 飞行器上一行十四个男女,其中十二人穿着清一色素白的衣服,都是些内门高层弟子,为首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和另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男人,分别是一道宗的宗主之女和长老。 女子神色不虞: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苗子。 话虽如此,她也知道,如今修真界各大宗门林立,神仙打架,正是抢夺人才的时候,好苗子本就少,灵山秀水的地方都是人家大宗派自家的后花园,哪里轮得到他们。 就是一道宗家大业大,还能匀些这种偏远地带的资源,听她其他宗派的手帕交说起来,她们的宗门已经不得不往凡间招弟子了。 想都知道,凡间那种灵气和魔气交杂的地方,能有什么好苗子,这么一比,他们一道宗都算好了。 道理都懂,但看到这些穷乡僻壤,还是让本就脾气不好的楚红月柳眉微愠。 青衣道袍的男子沉声一笑,温和道:那是你年轻不懂,别看秣陵村不为人知,八百年前却是修真界不逊郁罗萧台的地方。 楚红月顿时一惊,微微挑眉,下意识不信:江师叔哄我呢?郁罗萧台是什么地方,修真界无人不知,可谓是至尊上界,就这种满地烂石头,荒草都没几棵的地方和郁罗萧台比? 江行舟微微一笑,曼声念到:牛首开天阙,龙岗抱帝宫。六朝春草里,万井落花中。访旧乌衣少,听歌玉树空。如何亡国恨,尽在大江东 (注:1) 他念完,叹息:这人间之诗,用在这修真界倒也应景。八百年前,修真界有一个和郁罗萧台分厅抗衡的王朝,天下都称为真玉。 他话音一落,□□,一道惊雷凌空劈下。 船上弟子本听得入神,冷不防陡然一惊。 楚红月却素来胆大,她已经金丹期修为,早见识过两回雷劫,对此并不惶恐,但因为一个名字就起雷,这后面的故事就很有意思了。 江师叔您继续说。 江行舟也并不为惊雷所扰,只笑了一下:八百年了,提起真玉王朝还会有余劫,无怪乎你们年轻一辈不知,修真界无人愿提,实在是真玉做下了令天道都极为震怒之事。可叹修真界三十六天城,八百年前真玉王朝占十八城,郁罗萧台都才仅有八城。 周围一阵惊叹,楚红月都神色触动,愈发专注聆听。 江行舟道:那真玉王朝屹立修真界三千载,当时这些不可一世的大宗门都只是王朝一个属官,大乘期修士见了真玉皇族,不说行跪礼,也必得弯腰鞠躬。 弟子们听得越发咋舌,大乘期修士,那可是修真界最顶尖的大能,一个宗派里最强的存在,等闲不会出手。他们一道宗能在修真界有一席之地,正是因为宗门里有三个大乘期修士。 飞行器已经到了地方,他们迟迟没有下去,连招收弟子的大事都想先放放。 楚红月更是催促道:江师叔您继续说,这真玉王朝既然如此强盛,怎么会在修真界销声匿迹? 江行舟虽是元婴修士却只是外来的散修客卿,素来在宗门里不怎么显眼,这次接了这个差事出来,有心想在年轻弟子里立下威信,招揽人心,这宗主之女楚红月向来眼高于顶,一路上都神色骄矜,现在见她折服,心下不禁一点得意。 他索性不急,见他们有兴致,自己也谈兴正盛,便继续说来:这就得提起如今天下的格局了,幽冥崩塌,轮回不复,修真界和凡间界限模糊,魔界出现,哪一样都离不开真玉王朝。 楚红月睁大眼睛:怎么还越说越大了,连幽冥、魔界都有干系? 江行舟说:你等不知,八百年前修真界和凡间原本有结界屏障,凡人当中有天赋异禀者突破了炼气筑基了,才会被接引到修真界来。除此之外,从不相通。此事持续了三千年。只有真玉王朝的皇室例外,他们有一种独特的修行体系,可分神去凡间修行,修帝王龙气,每一位不是凡间帝王便是能臣干将。但是,真玉王朝却有一种怪异的传承,他们王族降生之时,会同时诞下一个天地化育而生的傀儡,替他们承业替命。 楚红月皱眉:天地化育而生之人,怎么就成了傀儡? 其他弟子也不解,因为当今的修真界,轮回不复存在,宗门内会保管意外身亡弟子的魂魄,利用秘术让天地灵气凝聚身体,使其可以重生。能利用天地灵气化育重生,是大人物才能享有的。 江行舟不徐不疾:现在当然不是,但在八百年前,轮回秩序还在,这种没有经历阴阳交合胎生之人极少,便都是异人。正因为真玉王族傲慢,不将这些天地化育之人当做人,还和地府勾结,将他们死后魂灵献祭给生死树,造成生死树被因果反噬,这才导致整个地府轮回崩塌。真玉王朝也被天谴灭族,危及大半个修真界。 剩下的事,楚红月他们都从小听说,八百年前,轮回崩塌,鬼气魔气纵横,修士死后只能修鬼道,但鬼修死后,便道消魂散。若不想如此,还有一种办法便是夺舍。一时之间,无数夺舍活人之事发生,天下大乱,幸得郁罗萧台出山剿灭。 相传那些鬼修为了逃过一死,有些化成了妖兽,有些遁入了魔道,引得魔界势力膨胀。 魔界因此频频骚扰凡间,倒逼修真界打开了和凡间的结界。 楚红月柳眉微凝:这么说来,一切竟然都是真玉王朝引起的。那真玉王朝有此结局也是应该。 她话虽如此说,心中却想,这世间道理都是站在强者这边的,若是强者需要傀儡承业替命,那天地灵气化育之人便算不得人,只能低人一等。若是强者自身成了天地灵气化育而生之人,那能被天地灵气化育便是大人物才配享有的待遇。真玉王朝灭国,个中或许还有内情。 江行舟有些话没有说,眼底闪过一丝讽刺,他没说的是,当初那些依附真玉王朝的大宗门,每一个都有分得这承业替命傀儡之术,这才会被一同波及。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而真玉王族可不都是灭绝在天谴下的,大宗门趁火打劫,傀儡反攻瓜分,全都少不了。 现今那些大宗门引以为傲的,让死去弟子的魂灵得以被天地灵气化育重生的秘法,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楚红月心下不论怎么想,脸上只作好奇:江师叔还没有说,真玉王朝和这秣陵村有何关系? 江行舟:因为这秣陵村眼下不显,八百年前正是被称作玉山上京的真玉王朝的皇宫旧址。曾经这里每一寸地面都是灵玉铺就的。 所有人呼吸微微一秉,可睁大眼睛望去,无论远看还是近看,这荒芜之地都只是个贫瘠的山村,丝毫不见王朝古都的迹象。 江行舟并无意外:当初真玉被天谴,幽冥诅咒肆虐而出,郁罗萧台上一任天道传人以自身兵解封印了地府。兵解的灵气遏止了天地灵气的枯竭,方圆千里的宫室夷为平地,落土成山。原本这里灵气充裕,但无数人来此地想要探寻宝物,一无所获不说,因为夺宝相互大打出手,死去的修士不胜枚举。这里一度沦为战场,都说这是还遗留着真玉王族的诅咒之气,渐渐便荒废了,直到这百年才慢慢有人烟居住。 楚红月听了眼睛发亮,其余人也呼吸一阵紧促。 江师叔刚刚提到的,郁罗萧台上一任天道传人,可是那个人! 江行舟有着和他们一样发亮的眼睛,但却更为复杂,他深吸一口气,曼声说道:正是那位。 没有人说出那个名字,但所有人的神情都懂,那是一种崇敬混杂着向往的神情。 一时沉默不语。 八百年前的郁罗萧台和现在不同。 那个人执掌郁罗萧台的时候虽然短暂,却是极其辉煌灿烂的时刻。 那时候,修真界虽然不能说绝对自由平等,但高阶修士无法恃强凌弱,凡间上来无根无基的小修士不用担心自己走在路上就被人杀人夺宝,小门小派也不必担心自己因为言行不慎被人灭门。 皆因那个人执掌天命之书,以修为刻下律令:修士不得恃强枉杀。 那个人虽然活着的时候年纪不大,却是天生道体,修为极高,对战三个半步飞升的圣人也不落下风,言行必果,端严无情。 无人敢以身试法,生怕自己的名字被记在了天书上,修真界那段时间甚是太平。 现在崛起的很多小门派,都是当年那段时间发展起来的。 现在的郁罗萧台也不能说不好。 但是,新的天道传人据说资质一般,为人太过温和,心慈手软,被郁罗萧台的侍宸长老架空,只是面上好看,并不管事。 八百年前,郁罗萧台一改以前避世高居的作态出手后,后续便不受控制。 九侍宸各自为政,互相掣肘,争权夺利,频频吞并城池,尤其是近百年,无数修士投靠依附郁罗萧台后,底下人良莠不齐,愈演愈烈。 据说有一个千人宗门,门中还有十个大乘期高手坐镇,门主出去喝了一趟喜酒,回来时候自家便被并入了郁罗萧台,还只给了个二等宗派的评级。 若是不从,郁罗萧台律法严苛,他们总能给你找出几条罪名出来。 威逼利诱,连消带打之下,能独善其身的极少。 成了郁罗萧台门下势力也不能说不好,只是,郁罗萧台规矩极多,好进难出。 修士天性自由,规矩二字难以适应,郁罗萧台以天道律令治天下不假,听上去公正公平,但执行操作的人各有不同,最终呈现的现状只能说,钝刀子杀人磨性,各种苦楚难言,各人自知。 好在他们一道宗这种小门派,入不了那些大人物的眼,地处偏远,倒也自由自在。 江行舟活了九百多年,经历的事情更多,他知道如今许多底层的年轻修士不满一潭死水阶级分明的修真界,又听了长辈关于那个人的传说,一个个奉为偶像,他们却不知道,八百年前大半个修真界围杀此人之事,说不得还有他们祖辈参与呢。 那人活着的时候鬼神厌弃,世人皆惧,魂飞魄散八百年后,天下却怀念需要他了,无数人将他视为心中至高之神,日夜祈祷,恨不得他能凝魄重生,将那些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修士一举肃清。 人活久了,什么光怪陆离的事都能看到。 但元婴修士的寿限只有千年,江行舟若再突破不了,也就只有几十年好活。 他回过神来,低咳一声:好了,天色不早了,赶紧完成宗门交代的任务,早些赶回去吧。我们散门小派,在这种公共地界上,更要小心不能行差踏错。 万一遇到了大门派,要是行事嚣张的,随手灭了他们,也没有人能替他们说理。 楚红月撇撇嘴,她之前脸色不悦,就是因为本来他们计划去收徒的地方,被另一个宗门抢先占了,那地方本就是他们年年去的,对方与他们实力相差无几,往日遇到这种他们占理的,也是对方赔不是,若遇到不要脸的,大不了大家比划一场,输赢定去留,也好让这些将来的小弟子们看看他们的本事。 可是,却因为对方归顺了郁罗萧台,人家一口咬定这是公共区域,先来后到,若是不服,请他们去找郁罗萧台裁定。 什么公共区域,在郁罗萧台门下眼里,天下只要不是郁罗萧台的地界,都是公共区域! 若要找郁罗萧台裁定,找到的也只能是那些人上级的郁罗萧台宗门,简直就是对方自己裁定自己,可是,对方不接茬,他们若是要动手,对方便可以他们触犯郁罗萧台律令,擅自出手伤人为由告他们一笔。 一道宗不想牵扯上郁罗萧台,只能忍气吞声自己走人,这才退而求其次,来了这里。 楚红月心下暗骂他们一句,狗仗人势!郁罗萧台的名声迟早被他们败坏干净。 满秣陵村的人都早已经汇聚到平地上,恭敬等候飞行器上的仙人们下来。 秣陵村的这些人虽然是修真界人士,但绝大多数根骨一般,勉强修行多活几年罢了,便也和凡间之人一样,过着嫁娶生子的凡俗生活。 其中也有一些闯荡过修真界,名噪一时,最终却放弃了长生梦,回归隐居的前辈。 楚红月虽然性格骄纵,却绝不是什么蠢人,对着这些村民也没有失礼,更不会流露什么看不起的表情。 说白了,这些人地位远远低于她,根本无所谓什么看不看得起,若是计较,反而掉价,自找没趣。 现在修真界生源最珍贵,哪怕修行无所成,放在外门当杂役弟子,也能增添排场人气不是。 楚红月也想给将来的新弟子们留个好印象。 但她也不是什么礼贤下士的性格,要她故作亲切反而假了,于是便只是平平站在一旁,只在最开始对着众村民拱手一礼,其余让江师叔代为发话。 她生得张扬艳丽,便是不说话不笑,站在那里也像一树怒放的桃李,让那些人露出看见仙女一样的表情。 根骨测试,测得是七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孩子。 大门派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多,或许有很多讲究,他们却简单很多。 只要能操纵天地灵气,便都算过。 反正回头没什么天赋,往外门一放就好。 就这样,挨个测一遍,也只有七八个人合格。 这数却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往年也不过能带回去三五个人。 连江行舟也露出一丝喜悦,他这差事办得不错,回去地位巩固不说,这也代表自从修真界和凡间放开相通后,这些有资质的孩子多了起来。 楚红月的目光却被人群里一个少年吸引,对方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虽然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衣服,头发只随意绑起来,额前的碎发遮挡眉眼,一眼望去也已然见到此人优越的鼻梁下颌线条。 似是感觉到被注视,那少年抬眼朝她看了一眼,不等楚红月有什么反应,对方已平静移开目光。 他薄唇苍白微抿,神色淡淡自然,像是习惯寡欲沉默。 人群里也没有人在意他。 但刚刚一眼,那双墨色寒潭一般沉静的眉眼,却迟迟没有从楚红月眼前消散。 山野之间,竟有生得如此俊美气质尊贵沉静的少年。 她见过多少比之年纪更大的男子,什么长老之子,宗主首徒,青年天才,每个人无不华服美饰,和这少年一比,竟然全都相形见绌,仿佛萤火与日月争辉,不是太脂粉,就是太浮躁,要么就是老气刻板。 可今日以前,她也觉得那些人是难得的神仙人物。 楚红月招了招刚才负责考核的弟子,指着那少年低声问询:他刚刚测试是何反应? 弟子不明所以,以为师姐是问此人资质,想了想:哦,他是木灵根。 只是木灵根?! 木灵根向来只能修些医道之类的小道。 楚红月有些失望,又有些不信:你仔细说说。 他们到底测得粗了些,说不得有什么遗漏。 弟子却摇头:喏,师姐你看他怀中抱着的花盆,他方才测试时候,就是用灵气催生那花盆里的花,嗨,连个花苞都没有催出来,就一片新芽。 楚红月彻底失望,又怔然,想着自己是怎么了,难道长得好就一定资质好吗? 她再看那少年,对方正在登记。 记录名字的弟子头也不抬,例行问道:姓名,年纪。 少年声音清冽淡淡:子桑君晏,年纪不知道。 第26章 冲我们来的 子桑君晏! 江行舟和楚红月都一怔。 上一任天道传人的名字! 村人急忙解释:他脑子不大记事,许是受了刺激。测了骨龄,是十三岁。年岁小,只是性情沉闷了些。 这些宗门收徒对年龄有限制,超过十四岁,那若非什么天才人物,轻易可是不收的。 村人生怕误会,这才解释。 楚红月唇角勾了一下,没什么表情。 心底微微的失落,继而自嘲,怪不得这少年给她一种特别的感觉,原来对方的气质很像传闻中那个人。 江行舟也摇了摇头。 现在的修真界,不管是出身底层还是各大宗门里,逐渐兴起一股崇拜那位的风气。 以前只是他们那一辈经历过的底层修士怀念斯人,现在是年轻人,尤其是些特立独行的年轻散修,颇有些以其门人自居的意味。 于是,修真界很多人取名字时候有意靠近那个人,若是名字不能取,道号也要致敬。 什么南宫宴,顾子桑,简直到处都能听到,含蓄一点的便带一个君字。 却不知当年那位行走修真界,独来独往,别说门人,半个侍从也没有,身边唯一一个能靠近他的人,还背刺于他。 修真界上层对那位的态度讳莫如深,但人都死了八百年了,早魂飞魄散,那样的人物一万年才有一位,这些底层修士再怎么闹也成不了第二个。 更重要的是郁罗萧台并不将这股风气放在眼里,只当哗众取宠。 哪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有郁罗萧台弟子崇拜子桑君晏,那位叫暄叶的天道传人也不以为意,提起被逐出师门的上一任传人,也称一句师兄。 正是因为暄叶品行温纯雅量,素来谦逊仁善,颇有君子之风,只是资质普通修为不显身体也不好,以至于郁罗萧台再怎么行事嚣张霸道,修真界也不会算到他头上,都清楚郁罗萧台早被九侍宸架空,暄叶不过是个摆出来好看的门面。 但江行舟活了九百多年知道的更多,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怪的感觉,别人提起暄叶的时候,他从不附和也不反驳,只敬而远之。 不行!记录名字的弟子好笑地敲敲桌案,提醒这位少年,这名字不能用! 再崇拜那位,可以名字里含带一个字两个字甚至三个字,略作致敬,但决不能顶着那个人的名字招摇世间。 事实上,一般用两个字的就已经落了下乘,用了三个字的几乎就可以说是俗了,但再哗众取宠的人也不敢把自己的名字直接叫成子桑君晏。 对于崇拜者而言,这不是一个名字,是一种至高的道意。 少年声音淡淡:不能用? 对,不能!谐音字也不行。这是为你好。不管是崇拜子桑君晏的人还是惧怕厌恶子桑君晏的人,都不会喜欢顶着这个名字的人,这少年若坚持,那简直可以想象他以后的修真之路会多么坎坷短暂了。 说真名! 少年静默了一瞬:照夜。 弟子看了他一眼,名字是一种道意,修真界的人听人的名字,出彼口入吾耳,绝不会和凡人一样会错认成同音别字。 虽然少年说得是照夜,但记录名字的弟子却清楚没有人姓照的,对方几次三番不配合让他有些微恼,于是问也不问,直接写成了赵夜。 下一个! 怕对方会闹,准备好说辞的弟子不善地看向他,却见少年面容冷清淡漠,只看着怀中抱着的花盆,心无旁骛,独自走向一旁,没有看他的登记册一眼。 真是个怪胎。正常人不会有那种目空纯粹的目光,更不会用那种心神守一的专注看一盆花,哦,还只是个有芽的枝蔓那是修炼打坐时候出神入定了才会存在的神情。 这段插曲无人在意。 很快结束了甄选弟子,楚红月他们带上告别父母的新弟子们登上了飞行法宝。 这名叫幻青山的飞行法宝,合起来是一卷画,可以背在背上不显,打开人坐在画纸上,外界看去恍如是一座水墨青山,一次最多可以搭载二十人。 一道宗没有这种法器,他们往常都是御剑飞行,遇到需要撑场面的情况,才会动用掌门的一尾舟。 一尾舟顾名思义,是一个像扁舟一样的飞行法宝,使用时候,云中还会有莲花蒹葭游鱼等幻象,虽然小了点,只能乘坐三五个人,但也很彰显脸面。 这回的幻青山是江行舟自己私人的法器,他们散修有很多奇遇,能修行到元婴,各个手里都有几个不为人知的宝物。 虽然因为临时换了生源地,耽搁了一点时间,但有幻青山在,黄昏时分楚红月他们终于还是进入了一道宗的地界。 我们一道宗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派,门内也有三位大乘期的修士。 弟子们给好奇不安的新弟子们讲解着。 知道什么是大乘期修士吗?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乘期下一步便是渡劫期,进入渡劫期随时都可以飞升。 江行舟听了没什么反应,心想,现在一听大乘期都了不得了,可在八百年前,大乘期的修士连名字上天书的资格都玄。当年能与子桑君晏一战的,哪个不是渡劫期,更有半步飞升的圣人。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可尽管如此,万年多也没有出过飞升的了。 现在的修真界,等级森严,尊卑分明,飞升之途,眼见愈加渺茫。 江师叔,您看那是什么?一旁的楚红月忽然脸色一变。 江行舟回神望去,待看清之后,立刻催动法决让幻青山停靠一旁。 噤声! 船上所有人立时沉默,紧张又好奇地望去。 是郁罗萧台的标志!有人小声惊呼。 能让江行舟这个元婴修士也如此严阵以待的,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江行舟肃穆:郁罗萧台的标志是一盏青莲,莲生九瓣,若一色青白,便是郁罗萧台本宗,天道传人暄叶本尊座驾。我等一般见不到这样的大人物。若是莲中有一瓣是金色,便是九侍宸长老门下了。青莲每一瓣的金色位置不同,代表不同的九侍宸长老。别的你们不用特别区分,一律恭敬避让就好。但若是看见第三瓣金色标志,一定有多远躲多远。 为什么?有弟子问。 楚红月沉着脸:因为,那一宗门下,尽出疯狗! 大家悚然一惊看向她。 一位弟子不解:可我听说,郁罗萧台近些年来行事虽然越见霸道,但一直都很有章法,严谨天律,若门下做了违令之事,一定倍加惩处。 楚红月冷声:你听说过什么叫拿着天道律令反律令?疯狗之所以是疯狗,是因为行事完全不拘一格。抽断你的根骨,碾碎你的法身,再给你的神魂续接圣药,让你捏骨重生,不该受的苦楚也已经受了。 江行舟也点头:招惹了他们,便是事后告上郁罗萧台,按律惩罚了他们,造成的损失也无法挽回,被折辱打脸的,也已经脸面扫地。 弟子们年岁都不大,似懂非懂。 可我听说,有人告上郁罗萧台后,得到的补偿简直堪称奇遇。本来只能止步化神的修为,进入了炼虚境。 我也听说,有一位大乘期修士原本卡在合体境突破无望,眼看就要湮灭,就是因为郁罗萧台的补偿才进阶的。 楚红月撇撇嘴:我问你,若有人打你一巴掌给你一块肉骨头,你愿不愿意? 弟子们头摇得似拨浪鼓。 若有人把你踩在脚下,当成狗一样肆意玩弄,但事后让你修成金丹,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这些弟子都还年少,少年人眼里骨气尊严更甚一切,更何况他们相信凭借自己日后也一定能突破金丹,闻言涨红了脸。 但也有些弟子早熟,筑基都已经困难,早早认识到了仙途何等残酷,回答的时候便顿了顿。 江行舟淡淡地说:你们不愿意,怎知那些化神境、合体境的大人物就愿意了?有些虽因此进阶,却种下心魔,妨害更大。 楚红月讽笑:他们也不算说错,还当真有人狂喜,感谢对方肯辱自己,巴不得凑上去多被辱几回呢。 弟子们互相看一眼,想起楚红月曾经有一位未婚夫,前些日子退婚了,好像是因为对方惹上了郁罗萧台下一个三等宗门,后来却因祸得福成了郁罗萧台的二等弟子。 之前那人遭难,楚红月还为了此人差点和掌门闹翻,只身和对方一起离开,最后却独自回来了,什么也不说,只应了掌门的退婚提议。 大家之前不明所以,怎么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了,只当对方攀上了高枝抛弃了楚红月,如今看来,或许是楚红月看不上对方。 江行舟心有戚戚:大宗门的大人物尚且如此,若是小门小派,对方暗地里手重一点,让你在天地间消失,谁都不知道,世间可没有第二个子桑君晏会说,修士不得恃强枉杀,一剑结果他们。 他之前待过的一个百人门派,就是这么没的,不清不楚,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一片沉默。 楚红月背过身眼不见为净,回眸随意一瞥,却是一怔。 人群后面,抱着花盆的黑衣少年坐在角落里,一手虚拢着那纤细孱弱只有一个芽的枝蔓,像是怕有什么意外会不小心伤了那芽。眸光沉静,心无旁骛,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没有入他的世界。 我是不是看错了,一位弟子忽然颤声说道,那飞行法器好像冲着我们来了! 第27章 我的花不喜欢太冷 最初察觉到飞行法宝的时候,那东西还离他们很远,若非修士的眼睛常人难以看见。 因此他们也能放心低声交谈。 现在他们明明靠边避让,那东西却转瞬就到了眼前。 江行舟的幻青山只是书画幻象,那座飞行法宝却是真真正正的一座巨峰。 映衬着他们一行二十人所乘的幻青山,如同一汪逼仄的小池塘。 巨峰上截隐在云中,之前远远便看见清韵生辉的九瓣莲台标志,此刻已然近在眼前。 莲台光芒璀璨,让人的眼睛无法直视。 是,第三瓣金莲! 弟子们想到刚刚交谈的内容,顿时脸色一白。 楚红月也顾不得其他,神色严阵以待。 莲台光芒如日刺眼,一道宗原本的弟子还好,到底已经筑基,那些刚刚招收的小弟子们纷纷眼中刺出泪来,扭头遮面避让。 江行舟到底是行走修真界多年的元婴修士,扬声说道:吾等是一道宗门下,正待归去宗门,请问尊驾是郁罗萧台哪位侍宸长老门下,途径此处,若是不急赶路,便让一道宗尽些地主之谊? 这当然是客套话,实则恨不得他们赶紧走,大家就当没碰见。 但对方毫不掩饰找上来,现在若不主动客气些,点明这里是一道宗地界,他们是在自己家门口,门内还有三位大乘期前辈坐镇,谁知道这帮人会突然发什么疯。 他说完,楚红月们都认真等待对方反应,不料却只是听到一阵笑声。 那笑声懒洋洋的,浑不在意轻描淡写的样子。 一道宗?没有一道宗了,以后只有郁罗萧台雩雳长老门下四等宗门,叫一道宗不合适,叫一道门吧。 哄笑声便又多了。 说话的声音年岁不大,音色却有些许阴柔意味,声韵懒懒的也让人心里一凉。 一道宗所有弟子一阵茫然,互相看看。 江行舟心下一沉,但神情不变,又客气地询问:请问是发生了 不可能!我一道宗怎会成了什么四等宗门?楚红月牙关紧咬,神色怒然,毫无畏惧。 那上面的人似乎没料到有人敢当面反驳,觉得新鲜有趣,并未斥责,反而懒懒地说: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们阿箬说看上那处地界用来养灵猪不错,定能肉质肥嫩,问那掌门小修愿不愿意,他跪地感激涕零都来不及,哪里有反对一句? 江行舟闻言神色微变,楚红月的父亲,掌门楚颐好赖是化神期修士,对方却称之为小修,那他这个元婴还算得什么? 你放屁!楚红月面容凛然,她生得艳若桃李,一怒一下反而更美,我一道宗有三位大乘期长老,不是谁都能轻辱的! 大乘期长老,呵。就那将将四千年才勉强窥见大乘境门槛的废物,也敢以大乘境自居? 一阵轻蔑的笑声。 一道宗所有人满目凄惶茫然。 他们刚刚才听闻大乘期高手何等威名,几乎下一步便要飞升的仙人,怎么在对方的嘴里却一文不名? 连楚红月都一脸茫然。 江行舟倒不很意外,大乘期修为在他们这样的人听来自然是天人,但大乘期一级和九级之间天壤之别,比炼气到元婴的差距还大百倍不止。 更何况,八百年前的修真界,大乘期上还有渡劫期,彼时郁罗萧台的九侍宸长老,全都是渡劫期大圆满,大乘期在那时候连名字上天书的资格都玄。 只是,那一代九侍宸大半死伤在子桑君晏手中,侥幸活着的也都纷纷境界倒退,这八百年来无人再重入渡劫期,这才导致大乘境被人当作修真界顶级强者。 听闻一道宗这三位大乘期长老卡在合体期多年,靠着门派供给才勉强进入大乘期,却迟迟不见进阶,放在外面可以震慑一下旁人,在郁罗萧台面前连一盘菜都不算。 说白了,若是他们本事足够,也不会窝在这种小宗门里了。 江行舟原本心中忐忑,是怕招惹了麻烦,此刻听闻一道宗只是加入了郁罗萧台,心中忽然一动。 他入一道宗也是因为寿元将尽,看中宗门内资源可助他突破元婴,大宗门进不去才退而求其次,如今成了郁罗萧台之人,或许反而能有什么奇遇。 至于那些什么规矩、天律之类的,他有意无意忽略了。 一切念头都只在须臾之间。 随着对方的话音落下,云雾散去,巨峰上的景象顿时清晰起来,灵山秀水间一行人或站或坐在玉台上,周围仙鹤灵兽散落。 打眼望去,无论男女皆容色出众,各有千秋,但神情姿态都一派慑人的倨傲不逊,唇边微笑似嘲似讽。 尽管如此,中间坐在一起的两个人还是吸引了几乎八成的注意。 那男子容貌像凡人二十多岁的青年,锦衣华服,姿势大马金刀,一只靴子搁在金龙銮椅上,在他怀里依靠的秀美的少年,唇红齿白,跟周围桀骜的修士比起来眉眼多了一份楚楚堪怜之色。 周围的修士都穿着白色金色的服饰,广袖翩然,望之若仙神。 男人怀中依靠的美少年也是白衣金冠,只是底衣鲜红,多了一抹绮丽遐思。 唯独男人一身金色和黑色的武服,黑色的靴子覆在赭红的裤子上,神情懒懒又骄矜,不似修仙界的人,倒更像魔门之人。 看清两人之后,楚红月神情大变,眉头深锁咬紧了唇,目光盯着那个秀美的少年。 一道门的弟子一阵哗然低呼。 竟是他 师姐的未婚夫 不是说去郁罗萧台二等弟子了吗?怎么这幅 他们虽没有说出口,眼中的神情却已然暴露所想,无怪乎男宠、佞幸 那少年脸色一阵红,像是微窘,很快却又故作坦然,靠在男子的怀里,眼中一点恼恨望过来。 楚红月冷冷地盯着那少年,终于明白宗门是怎么惹上郁罗萧台的了,眼中几乎冒火:陈箬竹,你可真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陈箬竹冷了脸,面色还红,颇有些恼羞成怒:恩?哪来的恩?我陈家遇难,求上门来,你父亲却打着退婚的主意,落井下石不仁不义 楚红月声音紧跟:陈家遇难!你也好意思提陈家?你陈家因何人遇难,你不如看一眼你扒着的主人好好回忆一下?你父母叔伯兄弟在天之灵,听到你这话恐怕要爬出来亲自问问你这个光耀门楣的子弟! 你!陈箬竹脸色涨红,又怒又凶,但因为眉目那点楚楚堪怜,倒像是快要哭了一样。 那男子一手撑着头,一手揽着那少年的腰,眼睛懒懒地看着她,脸上却没有表情:陈家之事是他们自己冥顽不灵,阻挡郁罗萧台行事,违抗天律,下面的人一时失手,难免过了点。不过郁罗萧台向来公正,本座给了他们捏骨复生的机会,是你们自己不要的。 楚红月鄙夷厌恶地望着那秀美楚楚的少年:当初我不顾父亲阻拦,陪你一同告上郁罗萧台,郁罗萧台许诺可以让他们利用天地灵气捏骨重生,可是你贪图郁罗萧台二等弟子的身份,居然谎称他们神魂保存不当消散了。 郁罗萧台当时给了两个补偿方案,一是补偿陈家死去的无辜,答应复活他们十个人的名额,但必须得他们自己提供元神魂魄。 二是让陈家遗孤陈箬竹留在郁罗萧台修行,给他二等弟子的身份。 郁罗萧台的二等弟子,身份比修真界一个千人宗门的首席大弟子还要尊贵,得到的资源更是难以想象。 陈家不过是惹上了郁罗萧台的三等宗门就遭遇灭门之祸,在二等弟子面前,三等宗门的门主都要言辞尊敬。 于是,陈箬竹这个小人,竟然谎称父兄神魂保存不善消散了。 介于以往这种事,郁罗萧台都会如此处理,楚红月一直叮嘱陈箬竹妥善安置,她一路上小心检查,从未出过半点问题,怎么就突然消散了。 楚红月失望愤怒质问于他,对方反而讥讽她,说她陪着自己一起来郁罗萧台,不过是想利用他找机会扒上郁罗萧台。 楚红月原本与陈箬竹小时候一起长大,早早定亲,就算他修为低微,为人性格软弱,也并不介意,一直保护他,在他遭遇灭门之灾时更是陪着他一同度过,却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 前一日他还落泪,说幸好有她,说她是这世间最重要之人。 楚红月露出讽笑,眼神锐利:阿箬忘了,那日你拉着我的手,楚楚垂泪,哭着说幸好有我,说我是你这世间最重要之人,重若性命,你愿意为我而死。 纵使一道宗的人素来知道楚红月性格强势飒爽,也见过陈箬竹求上他们一道宗时候六神无主的软弱,但也没想到他私下面对未婚妻时候是这种做派,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 陈箬竹眼角越红,纤细的眉像快要哭了一样,眼中却一片狠厉:胡言乱语!住嘴!你们一道宗能成为四等宗门,还是我念在旧情的份上。似你们这帮人,在郁罗萧台也不过是群外门杂役,竟敢对我无礼! 他说着一把飞剑出鞘,握在手中。 楚红月早就憋着一口恶气,若不是激他动手,她与这等小人有何话说? 对方剑声刚鸣,她就已经拔刀连人一同砍去,眉间坚毅一片凌厉。 楚红月心中清楚,他们退婚在前,今日这小人带人上门,父亲定然受了折辱,生死不知。 纵使活着,日后他们沦为三等宗门在这小人手下,也不过是无尽屈辱折磨的开始,她从不抱半分侥幸退让。 楚红月曾认识一个大宗门长老之女,何等张扬明艳之人,当初宗门并入郁罗萧台还是他们求的,频频对她们炫耀,可一段时间不见,她竟成了一个长老的妾。 据说,因为他们宗门是三等宗门,那老色批的宗门是二等宗门。虽然那位老色批与她祖父修为相差不多,但尊卑有别,地位悬殊。 那女子嫁人之后判若两人,原本比楚红月先一步凝成金丹的修为,竟然境界跌落,再难起来,整个人日渐消沉等死。 一道宗虽然门派不大,楚红月从小也是不惧天地,作为天之娇女长大,她可以被人一刀杀了挫骨扬灰,却决不能像那个女子一样,被拆了傲骨磋磨了神魂,一点一点消磨泯灭。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她此刻心中恨极,悔极,当初不该不听父亲之言,助这等小人登上凌云梯,反过来给自己给宗门招祸。 若是她今日拼去一死结果了陈箬竹,斩草除根,纵使陈箬竹背后的主人降罪也只她一人承担,日后便再也没有小人盯着一道宗,纵使粉身碎骨也畅快。 因此,楚红月眉眼越亮越艳,非但没有丝毫憋闷,倒觉得畅快至极,刀从心意,封固许久的金丹三层竟然有临战突破之意。 但就算不突破,以陈箬竹那废物,她杀三个都绰绰有余。 别看陈箬竹先怒而拔剑,但见到楚红月不假思索便拔刀杀来他反而一惊,心中惧意顿生。 峰主!他祈求地望向身旁的男子,心中想着,楚红月可真是冲动,自己站在这人旁边,楚红月杀得哪里是他,分明是以杂役身份犯上。这人一挥袖子,一千个楚红月也得死无葬身之地。 不料,他刚出声,下一秒便觉身体一轻。 刚刚还搂着他的腰,一派亲昵狎戏的男子忽然毫不留情将他推了出去。 男人依旧一手撑着头,懒懒骄矜地望向楚红月:你前日不是已经金丹七层了吗?她不过才金丹三层的修为,你怕什么? 这话的意思,竟是不打算管他的死活了。 陈箬竹心下慌张一惊,但他万万不敢怪这人,只得勉强提剑去挡。 转眼之间,两个人打成一团。 幻青山上的弟子们都满心惶恐,身份忽然变幻,未来不知何去何从,师姐却与郁罗萧台之人死战,他们既为自己的命运担心,也为楚红月担心,她赢了会不会被这些人迁怒,输了他们会怎么样? 即便是资源丹药催灌出来的修为,金丹七层的修为也还是压过金丹三层四个境界。 尽管陈箬竹实战能力弱,楚红月一副不怕死的打法,但陈箬竹身上保命的法宝众多,总是楚红月的刀砍在他身上也毫无痕迹。 楚红月的嘴角却有鲜血溢出。 她一身粉衣,纵使受伤也不甚明显,众人只见她脸上毫无惧色,红唇微抿,眉眼上挑,艳丽迫人之极,刀锋越来越快。 大家一面看他们的战局,一面望向对面玉台上懒懒坐着的男人,只怕对方突然出手。 江行舟暗自摇头,纵使赢了,楚红月今日也难逃一死,敢当着郁罗萧台的面杀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她若当真要杀,何不先虚与委蛇。说难听点,纵使对方今日死在了这里,她楚红月被罚身死道消,人家后台深厚,转身捏骨重生,一道宗这帮人还有得好活? 到底是太年轻冲动了。 空中就那么大点地,不是在郁罗萧台的行峰上,就是在他们的幻青山上。 陈箬竹不敢得罪那峰上任何一位,不敢将战局引过去,便下意识往他们这边来。 他心里也想着,这边都是一道宗的人,楚红月重情重义,碍于这些人的性命必然束手束脚。 楚红月果然刀势一边,一面攻击不减一面喝道:让开!去到对面山峰上去! 一些弟子乖觉,带着那些还不能御剑的弟子跳上行峰。 既然说了他们往后就是郁罗萧台杂役弟子,这边倒也并不在意他们站了地方。 须臾之间,幻青山沦为两人的战场。 咦,那个人他没有过来!有人发现,幻青山画卷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 那黑衣抱着花盆的少年无声无息坐在那里,就像是画卷之上的一片水墨,不留神一眼便忽略了。 他从头至尾独自一人,路上也不与其他人交流,郁罗萧台的行峰飞来时所有人都去边沿看,他也没有过来,是以众人带着小弟子们往这边逃时也没有想起带上他。 虽然素不相识,但那五六个小弟子和他到底是一个地方来的,多少有些几面之缘,顿时不忍地攥紧了拳头。 可现在这时候,谁能去救他? 楚红月并未留意身后,听到那些弟子的喊声意识到什么,顿时刀势往陈箬竹逼去,想将战局控制在两个飞行法宝之间。 但陈箬竹可不管这许多,他剑势凌厉必杀,撞上楚红月的刀激出一片灵威。 步伐移转拼杀卸力之间,怕什么来什么,陈箬竹借力往后退去,剑身往后一划,幻青山的画纸上顿时划出长长一道丘壑。 如此,剑势还没有消,众人目眦尽裂,那些小弟子们已经捂住了眼睛。 那黑衣少年所在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陈箬竹剑势所在的线路上,若他修为达到金丹期,反应得快往幻青山下一跳,至少大家还有机会去救他。 但金丹修士的攻击威力何等强大,这少年不过催生一株草叶都困难,哪里能有这样的反应? 更何况,他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受到的刺激还在,如此惊险的时刻还心无旁骛地看着他怀里的花盆,一手轻轻的拢着,却不知道下一瞬那剑势不但会将他整个人劈得粉碎,连他心爱的花盆也会湮灭不存。 楚红月在修为碰撞下倒回行峰这边,纵使有心也鞭长莫及。 也好,那少年神志不清,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死前还少些痛苦。 大家只能这么想。 一道很轻的声音。 谁也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 好像天地之间忽然变得很安静,时间慢了一拍。 大家怔怔看去,连行峰上那懒懒撑着头靠在那里的男子也忽然坐起身,凝神看去。 陈箬竹站在幻青山的画纸边缘一动不动。 他的手还保持着向后划去卸力的姿态。 幻青山的画纸的划痕忽然停在那里,结束的地方没有丝毫过度,就像是那里的时空忽然被静止了。 但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陈箬竹手中的剑只有剑柄没有了剑尖。 郁罗萧台为二等弟子提供的自然是最好的剑,纵使陈箬竹还只是金丹,那剑也是仅次于有剑灵的宝物,若是放在外面,光是拍卖就要不下于一万的上品灵石。 可是,现在这把剑却断了。 它的剑尖去了哪里?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在陈箬竹的身上。一个声音忽然说道。 大家仰头望去,发现行峰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衣看不清容貌的男人。 若是往日大家都会被这个人的出现吸引,猜测他的身份。 但此刻所有人的心神却不在这个人身上,而是下意识根据他的话所说,看向陈箬竹身上。 一把冰寒的断刃,从陈箬竹的背后斜刺而出,因为那剑轻薄,他穿着白衣,大家才没有发现。 陈箬竹的剑怎么会断,又怎么会出现在他自己身上? 所有人看向幻青山,陈箬竹的身后除了那个黑衣少年,没有任何人。 黑衣少年仍旧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只有一个芽的花盆。 左手虚虚拢着花芽,右手反执着残剑的一头,像是怕那个人倒下会压到他的花,于是轻轻扶着对方一样。 他没有抬头,剑尖轻转,陈箬竹的金丹瞬间碎裂,连同他的身体一起炸得粉碎。 金丹自爆的杀伤力极大,连神魂都会一起湮灭,但若被人捏爆,只要对方的控制力足够好,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发生,就像是现在这样。 楚红月都觉得自己的金丹疼了一下。 一片沉默,没有人说话。 郁罗萧台那一种人目光凌厉望着那少年,也无人说话。 但那黑衣少年说话了,他抱着那盆花站起来,平静望向他们,又望向站在高处那个人,墨色的眼眸寒潭一般静澈从容:结束了吗? 无人说话,一道门的弟子们甚至不敢呼吸吞咽。 行峰上方才抱着陈箬竹的男子冷冷地望着他:你杀了他?你还毁了他的元神?你知道当着郁罗萧台的面杀人,是什么罪吗? 楚红月听了眼眸因为愤怒亮极难道他们不是眼看着郁罗萧台不是眼看着陈箬竹杀人吗?甚至,让她和陈箬竹互杀,不正是他们的目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像堵住了一样,说不出来。 黑衣少年很平静,却没有看这位矜傲的峰主,只望着巨峰上那个神秘人,没有辩解,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问:你要继续吗? 行峰上那些桀骜不逊的男女顿时难以置信地眨了下眼,他这是什么意思?他难道还想挑战那个人?他一定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才敢这么说话。 但没有人敢出声斥责他,不知道是怕那个人,还是怕这个诡异的看不出来历的少年。 江行舟脸色惨白,冷汗渗出,两股战战,他已经猜到了巨峰上那个人的身份。 青莲九瓣,第三瓣金色代表的主人。 郁罗萧台九位侍宸长老门下,唯有他治下这一派沾不得惹不得,因为他门下的弟子门徒,全都是些疯子,非疯子不入他门! 那玉台上的男子只不过是他门下最疯的一条狗。 最疯的一条狗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叫人有一种面对封解的人形兵刃的恐惧: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你疯了? 滑天下之大稽,疯狗竟也会有觉得别人疯了的一天。 黑衣少年墨色眼眸无动于衷,看了眼落日将尽,平静地说:我的花不喜欢太冷,你们得快一点。 第28章 最可怕的诅咒醒醒,你马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但修真界里的人,修为到了便可以更改自己的相貌年纪,便是修为不到,也可以靠很多丹药来达成这样的效果。 能随手杀死陈箬竹一个七阶金丹修士的人,就算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也没有人会把他真的当孩子看。 行峰的峰主定定看着他,脸上那种懒懒的神情早就没了,像是不断下沉的一块冰,让周围看着他的人止不住的紧张恐惧,甚至忘了呼吸。 江行舟的脸色更白,这少年今日定难逃一死,可他们这些人也逃不过。 他是元婴修为,他看不出行峰峰主的修为,但知道峰主身后那些恭敬站立的男女,最次的修为也远远在他之上。 其实有没有这些人都无所谓,那隐在行峰云端上的青衣人,第三瓣金莲的主人,郁罗萧台的九侍宸雩雳长老,他若是动怒,方圆百里恐怕不会有一个活口。 数年前听闻他手下因为出了什么差错,被人告到了暄叶面前,暄叶问了雩雳一句,雩雳眼都不眨,当着暄叶的面让人将手下一城十二峰的峰主挫骨扬灰,当时负责执行的就是眼前这个行峰的峰主。 他的名字叫封不渝,原是雩雳手下落月天城的城主,当时他亲自将十二峰的峰主们挫骨扬灰后,转身跪下毫不犹豫击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之所以说他是雩雳手下最疯的一条狗,就是因为,雩雳让他杀谁他就杀谁,哪怕让他杀自己,都不会问一句为什么。 此举吓得那告状的苦主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个字。 事后还是暄叶为那些人说了句话,雩雳才松口让封不渝捏骨复生,但将他从一城之主降为一峰之主。 在江行舟看来,不过是明降暗升。 封不渝望着黑衣少年的眼睛里只有死气,他可不会在乎要杀的人是十四岁还是四千岁四万岁。 听到黑衣少年说太阳要落山了,他也看了眼那正沉入天际的夕照,口中懒懒:不会要那么久。 黑衣少年怀抱着花,右手空空。 那把杀死陈箬竹的断剑早已丢在地上,他什么武器也没有,除了护着那盆花的举动,没有任何防御戒备,给人沉静的感觉。 像是比那落日余晖还要安静沉敛的力量。 巨峰云雾中的青衣人说:你觉得他疯?那不是很好吗? 封不渝盯着黑衣少年,瞳孔蛇一样无机质,听到雩雳的话,那瞳孔里的死气顿时消散,又变回之前懒懒矜傲的样子。 是,恭喜长老。 说完他散漫地后退回去,看着黑衣少年:以后,你顶替陈箬竹,成为郁罗萧台二等弟子。 所有人都被这个猝不及的转折惊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封不渝懒懒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都不问那少年,像是知道对方不是会回答的人,直接问的江行舟。 江行舟愣了一下,回忆名册:赵夜,他叫赵夜。 黑衣少年没有说话,没有看封不渝,他没有看任何人。 落日了,仿佛世界都被淡淡的蓝色湮没。 他双手环抱着花盆,站在被划破的幻青山上,像是从青山异界走出来的山鬼。 他看向楚红月,平静地说:天黑了,不回宗门吗? 楚红月愣了一下,赵夜是她们一道宗新招收的弟子,当然是她决定他们该去哪里。 但他难道没有听到那个峰主的话吗?他从今以后就是郁罗萧台二等弟子了,为何还他的意思是,拒绝了那个人吗? 封不渝看向楚红月,像是觉得麻烦一样皱了下眉,又并不当真在意:一道宗的山头没了,楚颐大概也想跑去告状。但公子不在碧落山,他等也得等个十年八载。现在,你们都是郁罗萧台的人,所有归顺郁罗萧台的门派,弟子统一从外门杂役做起。你的资质一般,但你的刀耍得不错,我可以让你先从三等弟子做起。 楚红月目光锐亮,听到父亲平安,陈箬竹又已经元魂消散,她无所畏惧。 她勾了勾唇,笑容傲然,手指抚了抚她的刀:用不着,杂役挺好的。 这一波三折虽然料想不到,但江行舟总算觉得这条命保住了。 他虽也不解其意,但看样子是这少年不知怎么入了雩雳长老的眼,叫雩雳长老起了招揽的心思。 眼看那少年不理不睬,事情又起波澜。 江行舟立刻催动幻青山,下一瞬幻青山便带着上面的少年一同落在行峰上。 收!江行舟将破损的画一卷,顾不得心疼,对黑衣少年温和地说,这画破了,灵气支撑不了太久。 总之,先让他上了郁罗萧台的山头再说,别牵扯到自己身上就好。 黑衣少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江行舟,只抱着花盆和那群一道宗的小弟子站在一起。 他一走过来,便如鹤立鸡群,大家都紧绷不自在起来。 但想到他刚刚一出手就杀了那个欺负师姐的小人,这般厉害还愿意跟他们站在一起,顿时鼓起勇气想对他说句话,笑一下。 但大家脸皮抽搐了一下,紧张得笑不出来。 你好厉害夸赞的话更是说得颤颤巍巍。 还是一个小女孩另辟蹊径,灵机一动看到他怀抱的花盆:你的花,真可爱!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只有一颗嫩芽的纤细藤蔓轻轻晃了一下。 黑衣少年抱紧花盆,手指轻轻拢着,平静清淡的声音:谢谢。 大家顿时找到了亲近学霸的方式。 我能摸一摸吗? 少年平静:不能。嘘。 担心他们说话的声音引起的气流会吹到他的花,他张开手将花盆圈笼在怀中。 看得出来,这个姿势他非常熟悉,像是已经这么做了许多年一样。 呃看来,是错觉。 大家悻悻捂着嘴巴,连行动都放慢了,怕引起气流。 但不管怎么说,站在他身边,一下子就觉得安心了很多。 楚红月轻轻招手,低声吩咐大家一句,所有人便站在靠外的位置,形成一个半半包围圈,帮他挡住可能来的风。 封不渝望着那里,懒懒撑着头坐在玉台銮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一位修士指尖聚起一点旋风:峰主,要不要 他意思是,弄断或者直接弄死那盆花。 他们都不是好性子的人,各个唯恐天下不乱,无事都还要生三层非,那少年的做派可不是叫疯子手痒痒。 疯子就喜欢将别人最珍惜的美好毁灭,好奇对方彼时的表情。 下一瞬,提议的那人指尖的旋风连同那根手指被折断。 他闷哼一声,竟没有惨叫出来,反而笑了一下:有意思。 他是炼虚境修为,那少年并没有攻击他,也不可能听到他说的话和意图,他手指折断,竟像是触发了什么言灵道意。 那少年方才斩杀陈箬竹时候,就看不出什么修为,像是凡人砍瓜切菜一样,就那么切了。 陈箬竹身上堆砌的法宝,楚红月砍了那么多刀都没有伤到他分毫,在那少年面前却像不存在一样。 可见,他修得是种奇怪的道法。 封不渝的手指本来漫无目的地点着椅背,顿时停了一下,他低声叹息,坐起来,回头看向那个还在笑的修士。 对方连手指断了都笑得出来,这会儿被封不渝懒懒看着,笑容却忽然一僵,脑门渗出汗来。 封不渝伸手,不轻不重拉着他的衣领,让他俯身靠近。 盯着他的眼睛,像蛇一样无机质,声音依旧懒懒,森凉:别做蠢事,坏了长老的事,我会把你的元神抽出来,炼成一千份,一寸一寸磨成灰,磨一千年。 那修士脸色成灰,仍旧在笑:是。到时候不用峰主动手,我自己磨。 巨峰云雾里的人一直望着那黑衣少年。 你很在意你的花?但这花无根,纵使用灵力养护也活不下去。我可以让它长大开花,甚至化形。 没有人发现,那根纤细孱弱的藤蔓在他说化形的时候忽然僵了一下。 黑衣少年望向巨峰上空,雩雳被云雾遮挡,本不该有人能看见他,但雩雳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个少年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重复了这四个字:活不下去? 那花盆中纤细的藤蔓像是什么黑暗贫瘠不见天日的土地里长出的一点半透明的气根,看不出任何物种,甚至连植物都很难确定是,只有一个嫩芽能证明身份。 雩雳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株植物,也不在乎他为什么在意。 一个瓷瓶飞下来。 少年伸手接住。 雩雳说:这是妖族的生灵泉泉水,妖族也通常只在成形的植物妖兽濒死,或者珍稀的草木化形时才会动用生灵泉。这是妖族送给郁罗萧台圣君的礼物,只要一滴就能让它长大化形。 少年听完,反手将瓷瓶扔了回去。 雩雳:你不要?为什么?它会死。 少年没有说话,仍旧抱着花盆坐在那里,心无旁骛用手笼着。 那株藤蔓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更加孱弱了。 随着少年的举动似有若无的灵雾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小心滋养着。 雩雳这才明白,为什么无根之花还能活这么久,原来是这个人拿灵气在养着。 他却不知道,不只是灵气,少年尝试过所有方法,灵石、灵玉、他的血,所有能这根纤细的藤蔓活着的方法他都试过。 在秣陵村的时候,那些曾经是修士的村人告诉他,他可以去仙门,那些仙门或许有修养生息的道法,正好一道宗的人那时候来了。 少年没有回答。 雩雳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了。 他瞬间闪身出现在对方面前。 一道宗的小弟们都惊吓后退,呆若木鸡。 雩雳穿着青衣,他没有做任何修饰,但所有人看见他却都记不清他的脸。 他好像是少年,好像是青年,好像是中年,又好像是个须眉皓白的老者。 他的声音也是一样,分不清年龄,只能确定应当是个男人。 雩雳看着毫无反应的黑衣少年,对方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垂眸环抱着花盆,一动不动,就像这里不是什么行峰,而是一片黑暗地底的废墟,他不是刚刚坐在这里,是已经坐了很多年。 这是什么植物? 不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它? 我的。 雩雳好像明白了什么,这少年一无所有,大约曾经被遗弃在某个地方,只有他和这个算不上植物的藤蔓,于是给自己找了个精神寄托。 好孤独的人,好强的占有欲,是觉得沾上了别人的气息,那花就不再完全属于他了吗?才拒绝这生灵泉。 你不用泉水,它死了怎么办? 少年平静地说:不会死。 他声音很淡,但认真,就像是他说了不会,那就绝对不会让它死。 可雩雳并不觉得,人相信什么世界就会如何。 他忽然心念一动,伸手向那花盆抓去。 雩雳欣赏特别的人,尤其是特别的疯子。 他的确是想收服这少年,但他现在想法变了,他忽然也很好奇,若是这孤独又偏执的少年的花死了,他会如何?是会发疯,还是会崩溃?或者什么也不会? 到底会如何呢? 疯子的想法就是这样的,有时候自己和自己也会相悖。 可当雩雳伸手的刹那,一种古怪的感觉忽然笼罩了意识。 这种感觉,在八百年前,雩雳曾经有过一次。 暄叶成为新的天道传人,他们等候在殿外,殿门打开他看见暄叶的第一眼。 那种,无论这个人多么无害弱小,若想摧毁,绝对无法做到的感觉。 他无法碰到这盆花,无论他怎么做。 雩雳甚至在那刹那浩瀚的识海里,望见了自己被那黑衣少年左手刺穿元神的画面,但即便在那荒诞不可能的画面里,那盆花也好好的在少年的右手里。 就像,哪怕暄叶失去意识,他若想着对暄叶出手,就会看见自己死亡的画面一样。 有趣! 找到了。 雩雳伸出的手在别人眼里只是微抬,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下意识的举动。 只有黑衣少年墨色的纯粹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像是看见了他所有的念头和想法。 雩雳放下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导你,你或许真的可以不让它死,但你难道不想听它说话?不想知道它喜不喜欢你?你甚至可以不叫我师父,我的名字叫雩雳。 这话一出,连封不渝都站了起来,一眨不眨望着这边。 雩雳当然是个疯子,如果封不渝是一条疯狗,在发疯的雩雳面前,连魔族最残忍的魔物都要惊惧欲死。 全世界,只有暄叶面对发疯的雩雳还能温和宁静。 但雩雳现在的意思,竟然是允许这个少年叫他的名字。 凭什么?为什么? 这少年就算是雩雳的亲儿子,是他祖宗,雩雳也不会对一个人这样。 但他就这么做了。 封不渝的脸上只有震惊,却没有不解,显然,他知道为什么。 行峰在天黑之前下落了。 落在一个叫落月山的地方。 落月山有一个山庄,八百年前是真玉王朝的行宫,随着真玉王朝瓦解,修真界势力更迭,这山庄行宫几度易手。 现在,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落月山庄。 落月山庄是一个门派,刚刚归顺了郁罗萧台,但这门派名声不显,在雩雳这里只是个小小的三等宗派。 一道宗的弟子们连同楚红月一起都被送去了山庄杂役的住处。 楚红月虽然娇生惯养,遭逢大变本做好了玉石俱碎的准备,现在能不死,还除了罪魁祸首,纵使成了杂役,她也泰然处之。 见众弟子惶然无措,她点点头给他们打气:在哪里修炼都是一样的,你们能筑基以后也一定能结丹,不会一辈子都是外门。 大家彼此点头打气,无论如何大家都还在一起,互相有照应。 但,当他们走入外门杂役弟子的住处时,所有人都呆滞了。 负责接引的管事翻了个白眼,像这样井底之蛙的人他见得多了,听了一路都不稀得给他们解释。 你当郁罗萧台是什么地方?他皮笑肉不笑,别说是杂役,在郁罗萧台就是灵兽住的地方都比你们门派的殿堂大。 这话当然夸张了,这里也不算真正的郁罗萧台。 但这些给杂役的住处,的确比他们这些正经弟子在一道宗的住处都好上千倍。 管事的懒得理会他们:抽牌子,一人一间,若是不满意自己找人调换。做杂役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若是资质太差,只会被逐出去,连杂役也做不成。 楚红月眼睛一亮:逐出去,意思是 管事的凉凉地看着她:意思是发配出落月山,三等宗门待不得,可以去大荒九流门派。但只一点,入了郁罗萧台,生是郁罗萧台的人,死是郁罗萧台的 死人!楚红月皮笑肉不笑接上他的话,知道了。我等一定谨记。 管事的懒得跟她计较:知道就好,你们每日在山上的住处用度都会扣除相应的费用,自行去领取任务赚取贡献值,若是惫懒,做事不仔细,哪怕把你们的骨头拆了卖,也会填上窟窿。 那管事瞬间释放威压,楚红月脸色一阵惨白,腿一颤几乎差一点跪下。 区区一个引路的管事,居然是化神境大圆满! 她父亲楚颐都才是化神境初期,这可是一派掌门。 这郁罗萧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管事冷哼一声,及时收了威压:好好做,你们就会知道,自己能来郁罗萧台是几辈子的运气。 管事看了眼那个抱着花盆的黑衣少年。 最终,在行峰上少年也没有回应雩雳长老的邀请。 雩雳没有再说什么,只将他跟一道宗这些杂役一同送往落月山庄。 管事的心里清楚,若不是因为这个少年,凭借一道宗这些人的资质,根本没有资格来这里。 他不着痕迹打量了对方一眼,若不是这是长老交代下来的,他也不会亲自来给这群人引路。 落月山庄除了你们,还有许多外门弟子,你们运气好,很快会从你们这群杂役里挑选一批人进入内门。 怎样才能成为内门弟子?有弟子迫不及待问道。 管事很耐心:山庄内有许多功法和资源,只要你们用心做事都可以用贡献点换取这些东西,庄主会不定期考核,最终会从你们当中挑选出九个内门弟子,这九个人以后就是落月山庄地位仅次于庄主的主子。 少年们一阵热切,一开始前路渺茫的无措全都被雄心壮志取代,谁都觉得自己未来一片光明。 楚红月眉头微拧:若是有人年纪小,尚未修炼,后来者怎么比得过已经修炼了多年的?难道一辈子就只能做杂役了? 她自己是金丹期修为,并不为自己担心,况且她对郁罗萧台多有反感,并不稀罕做这什么内门主子,只是觉得明显不合常理。 其他人也忐忑地望着管事。 管事微微一笑:山庄往后每一年都会举行一次大比,从外门弟子中选出前十,再和内门这九位弟子比斗,若是你们有人的名次能排在那十人的前面,顶替了原本那人的位置,自然就换成你们做内门的主子。 并不是一次就被决定命运,大家更乐观了。 楚红月还是觉得不对劲:您的意思是,不分修为和等级?我和他们一起比? 她指着这些新来的,甚至都没有筑基的小弟子们。 管事点头。 其余人顿时:这不公平! 修真界门派大比多了,宗门互相之间也有比斗,但哪有让金丹和筑基一起比的?这有什么意义? 公平?管事挑了挑眉,你觉得自己金丹期修为胜之不武?这么说吧,在你们来之前,已经有一个人获得了进入内门的资格,她是去年刚来的杂役,你猜她多少岁?修炼了多久? 她叫柳眠眠,十二岁。来郁罗萧台之前刚刚筑基,第一场比斗中途结丹,之后战斗一场突破一场,十场战斗打完,金丹大圆满。 一阵惊呼,继而静默。 楚红月一直觉得自己是天才。 一直以为,那个峰主说她资质一般,让她做杂役,是故意贬低羞辱她。 原来,是她自己做井观天。 但此人也算不得什么,昔日上一届天道传人,三岁筑基,七岁结丹,十五岁时候已经成为天道传人,十九岁时候就已经可以斩杀大乘期大圆满。那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才,一万年才出一位。 这话一出,大家连惊呼都没有。 传说中的神明怎么厉害都不为过,他们只需要跟人比就可以。 比如,那个十三岁就金丹大圆满的柳眠眠,真不是人啊。 管事这些话是故意说的,但不是为了说给这些人听,他看了眼那黑衣少年。 此人不知为何入了雩雳长老的眼,却不知道什么毛病,宁肯做杂役,也不接雩雳长老的示好。 管事说这些,就是为了给对方施压,如果能激起对方的好胜心,那最好不过。 楚红月忽而觉得有些不对:难道郁罗萧台除了七个内门弟子,不需要其他普通弟子了吗?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为何除了七个内门,其他都是杂役?简直只有云泥,没有其他选择。 管事笑了一下:你以为这七个内门弟子是什么?这千挑万选的七个人,也不过是二等弟子罢了。 ?这种十三岁金丹大圆满都才只是二等弟子? 那什么样的人才能做一等弟子? 管事不慌不忙:这里是落月山,等什么时候你们成了二等弟子,有机会去碧落山,那才是真正到了郁罗萧台。到时候,自会知道。 不管这八百年郁罗萧台门下归顺了多少势力,只有八座天城是三千年里一直在郁罗萧台治下的。 因此,在所有人心目中,只有这八座天城,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郁罗萧台。 而尤其是碧落山,那是郁罗萧台主人的住处,是郁罗萧台至高无上的圣地。 管事略有深意地看了眼那个黑衣少年。 对方从始至终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沉静注视着他怀中的花盆,一点风吹便极其在意,仿佛那孱弱的藤蔓是什么宝物。 若是你们能进入内门,落月山庄的所有资源都可任意取用。落月山庄每一个人,都可以任意决定他的命运。 黑衣少年怀抱的花盆里的半透明藤蔓轻轻动了一下。 第二天,所有人都动起来了。 在知道自己在落月山庄一天就要被抵扣一块上品灵石的消息后,哪怕是楚红月也要一边骂人一边飞快跑去接任务,看看能不能赚取到抵消的贡献值。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黑衣少年抱着花盆,只去了落月山庄的藏书阁。 管事进入内阁,轻声回禀:他连睡觉也是坐着的,床铺没有动过,那花盆没有离身,灵气一直没有断过。他反应很敏锐,属下怀疑他或许已经发现有人盯着他了,只是不在意。那花难道是什么天材地宝? 那盆花说到花,雩雳都笑了一下,因为那简直就只是一根从未见过太阳,快要死了的草,苍白羸弱半透明,或者说已经死了,就像死去的人,因为一直被灵气吊着口气,看上去好像还没有干枯腐烂,但能说尸体还是活人吗? 罢了。雩雳拿出那瓶生灵泉,悬在两指之间,对准眼眸轻晃,他不要,我偏要给。本座天生就喜欢生反骨的人,也偏生就喜欢跟人反着来。 他本来只打算给一滴,现在,他特意去了一趟妖族,拿了人家整整一瓶。 妖族的族长都差点跟他拼命。 这一瓶生灵泉灌下去,除非那根本不是植物,否则也得起死回生。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已经彻彻底底打上他烙印的东西,那样孤独偏执的人看到了会是什么感觉? 最彻底的摧毁,不是死亡和毁灭,而是它变得更好了,可是,你找不到丝毫属于你的痕迹。真可怜。 黑衣少年的花盆,被人偷了。 就在那一天,冶昙被一个急切惊恐的声音吵醒。 【醒醒,快醒醒啊!再不醒,你就要开花啦!开花!!花啦!!!】 对冶昙而言,这世间最可怕的诅咒不是你要死了,而是你要开花了。 祂就算下一秒就要死了,这一秒也会挣扎着起来。 冶昙蹙眉,生无可恋睁开眼。 是谁,这么损?修真界发生了什么?天道死了? 第29章 花盆不是我打碎的【是撑 黑暗中,纤长的睫毛轻抬,像是一场倦怠美丽的长梦里被惊扰,一滴水落入无边暗河水泽。 自永夜的天际而来,第一缕微风天光照亮了冰川。 在冰川最深寒的地方,一捧最清澈纯净的翡色湖泊,安静地盛放在那里,像是天地小心收藏的琉璃琥珀之心。 世界都会沉于黑暗,冰封死亡,只有那捧清澈的翡冷色湖泊,永远温柔静谧,天光照见醒来之时,春天便来了。 要想把一整瓶生灵泉倾倒在黑衣少年怀中的花盆里并不容易。 落月山庄晨时有霞光,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转眼便雾雨蒙蒙。 院中新来的杂役弟子们好奇看去。 师兄师姐们却淡定:不用在意,是好事,庄内有修行生灵道法的前辈,可以沟通草木灵气,这大约是有所得,回馈山间草木。这雨水是天地精华,落地便消失,你们运气好赶上了,赶快吸收感悟,若是悟性高说不得能一次性突破好几层。 弟子们感激谢过,立刻便原地不动。 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在以各种姿态打坐入定。 那雨雾细若春雨,沾衣不湿,微风吹面不寒,天地之间的生机即便是凡人也能感受到。 但,就有一个人与众不同。 那黑衣少年怀抱花盆,他自己行于雨中,黑色的碎发上笼着似有若无的水汽,怀中的花盆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微薄灵气笼罩着,别说雨水,怕是空气都被过滤过。 楚红月见了都摇头:我们门中有一个师叔是侍弄草木的高手,我倒也在他跟前听过几次教导,花不是这么养的,不让吹风不给见阳光雨水怎么能养得好?越娇气越脆弱。这就跟人一样,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不就废了吗?到时候东西摆在面前也不会吃,活生生饿死。 黑衣少年神情静默不语。 楚红月摇摇头,观他脸上的沉静,虽然没有什么偏执之色,但也是有自己主意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若是改变主意,记得得一点一点放开。 失败了吗?看来将泉水隐藏在雨水之中这一招也不行。 不止是雨水,风,空气,所有一切都被过滤过。 少年并不懂怎么养花,但他知道,知道这株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祂不喜欢那瓶生灵泉。 也不喜欢充满灵气和生机的雨水。 在旁人看来那纤细孱弱的半透明藤蔓没有半点反应,但他知道,知道祂在闹情绪。 但他也只知道,祂闹情绪了。 雩雳并不知道,他许诺的一切都跟少年的所求截然相反,南辕北辙。 因为这株花,什么都不喜欢。 越是寻常草木所喜欢的,祂越是不喜欢。 少年第一次用的是他的血,祂反应很大,是很生气了。 他隔很久才滴一次血,即便知道祂生气了,他想确定,祂还会生气,但也不想祂不高兴。 于是,尝试了很多办法。 灵液不行,会闹脾气。 灵玉也不行,退而求其次,劣质的灵石,祂也还是不高兴。 闹情绪的时候,祂会不理他,祂从来不理会他,但是是有区别的。 就像是安静和死寂的区别。 可是,比起祂生气不理他的死寂,永远失去要更可怕。 他寻找的不是庞大的生机和灵气,是比他能控制的最细微的灵雾更微小的生气,来维持一种让这株花活着和不生气的界限。 雩雳不知道,他其实没有想错,少年和他的花,的确是一种将死尚未完全死去的尸体,被灵气吊着一口气,好像还没有干枯腐烂的关系。 但他弄错了,不知道,决定这种关系的不是少年,而是那盆花。 那盆花光是活着,便已经是对那个人的纵容了。 但虽然不懂,雩雳还是打破了这种关系。 除了每个人自由接取的任务,山庄或许为了防止有人惫懒拖延,还会有一种每个人强制必须接取的任务。 黑衣少年便被随手派发了一个这样的任务。 这个任务并不难完成,甚至很顺路,只需要将一册玉简送去藏书阁二楼。 杂役弟子并没有资格进入藏书阁二楼,除非用贡献点换取。 但藏书阁一楼人人都可以去。 看管藏书阁的管事有五个,负责人查阅了他的任务和牌子,点点头示意他过去。 藏书阁二楼的楼梯普普通通,就贴着左侧的墙壁。 和建筑一样,是一种禁断火灵气的材料。 黑衣少年抱着花盆拾阶而上,墨色冷静的眼眸看了眼一楼,他知道有人盯着他,那那些人一直离得很远,也没有任何举动。 二楼比一楼更安静,只是一种人少的安静。 书卷翻动的声音,阳光透光窗棂洒落地板的声音,微风经过窗外树影的声音,一切都很平常。 于是,他也很平常地踏上了二楼的地板。 左脚先落地,在右脚落下的一瞬间,少年顿住了。 漆黑淡漠的眼眸瞬间冷锐,那张俊美沉静的脸无动于衷,但他整个人都像一柄出鞘的剑。 他怀中的花盆还在,但少年的手缓缓落下,那花盆并未落地,而是在他松手的刹那消散不见,就像是根本不曾存在的幻觉。 黑衣少年踏上二楼的那一瞬间,他的花盆被人偷走了。 一声轻笑。 管事的声音压得极低,小心说话:藏书阁二楼都是些珍藏的典籍,现下快要被他拆了。那少年看着性情沉静,却是没碰到底线。若是刺激得狠了,恐怕有违长老的初衷。 他原本瞧着对方不过炼气一二层的修为,纵使听说了对方斩杀了一个金丹七层修士,也只当被杀的那个人是花架子。能越阶斩杀对手的天才在修真界或许凤毛麟角,但在郁罗萧台并不算什么。 那封不渝就是一个例子,他不过是个炼虚境,在外头行走时候,斩杀高他两个境界的大乘期不知凡几。 郁罗萧台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和怪才。 但是,便是把封不渝困在藏书阁二楼,也不会制造出像现在这样的局面。 他那书阁几乎已经被打破了一小半。 对方能被雩雳看入眼中,他自然想到了这个人会是意外,但再怎么样三十六重境防御加持下,这人便是再逆天,也不可能当真伤到他的书阁。 雩雳吩咐书阁二楼不要动,防止对方发现端倪不走进去,管事便没有将珍贵的典籍启出来,现在当真是后悔莫及。 可他也不敢催促雩雳。 雩雳并不在意区区一座书阁,纵使里面是何等珍贵的典籍,在他眼里毁了也就毁了。 不及叫他觉得有趣。 花盆呢? 在幻极之原。 准确说来,藏书阁二楼其实算不得什么陷阱。 因为常人走进藏书阁二楼,本就是意识进入了浩瀚的书籍组成的世界。 三十六重天境可以说就是书和典籍构造的世界,只有人的意识体才会进入。 只是他们稍微动了点手脚,将书的索引、目录、页码甚至封面都藏了起来,这样,进入的人便不知道如何合上书,从书里出来。 那叫赵夜的少年的意识被拉进了三十六重天境,而那盆花,则落入了幻极之源。 幻极之源不是书,是一种只有草木才能进入的境。 也可以说,这是无数草木的传承之境组成的世界。 里面是循环的四季更迭。 在幻极之原,甚至可以滋养出神灵,受草木荣枯形成的庞大的灵识,形成了拥有四季之力的神灵。 幻极之原是妖族草木一族传说中至高无上的神器,但很可惜,自三千年前就一直在郁罗萧台主人的手上。 传说中,是因为三千年前真玉王朝险些一统修真界,逼得妖族也毫无立足之地,妖族向郁罗萧台主人求助,不惜奉上幻极之原,这才在后来修真界划分天城时候,让妖族分得了六座天城。 天光微凉的黑暗里。 看见一树浓烈的红,在晨风中摇曳。 但,比起眼前的景象来,一只人立而起,爪子捧着脸大呼小叫的小熊猫要更吸引注意力一点。 【总之就是,这个幻极之原你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这里有神灵之力,你待下去绝对会开花的!】 冶昙当然感觉到了东方天际随着天光到来的庞大的生机,但是,祂半敛着眼眸,困惑地看着这只小熊猫: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开花?我们认识吗? 小熊猫捂着心口,像是受到了重大打击后退了几步,险些晕倒。 【冶昙,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可是可是你的】 冶昙静静地看着它,等它说下去。 【可是你千方百计骗来的帮凶呀!】 冶昙垂眸,翡冷色的眼眸静谧:做什么的帮凶? 小熊猫急得跳脚,语速飞快:【你跟我说你是天道的死敌你不想开花为了不开花需要跟我一起收集道意笔墨修改天书我就是天命之书!】 它一气说完,中间没有停顿,看对方还安安静静的样子:【所以你,听懂了吗?】 冶昙很轻的嗯了一声,毫无兴致,也没有任何情绪:我记得,天道偷了我的藤蔓。 【已经一万年前的事了!阿不,是一万又八百年!我们就是八百年前认识的!之后的事等出去了我再跟你解释,总之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天空有雨丝落下来,干涸的地面上,雨丝落下的地方瞬间有草木钻出,肉眼可见抽枝茁壮开花。 满目生机,像是抽取了空气里的生气,生机勃勃得让人觉得,假如不能跟它们一样竭尽全力地生长开花,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样。 冶昙轻轻看着它:没关系。 小熊猫愣住了:【不会吧,难道你改变主意,想开花了?】 冶昙抬眸看向远处,伸出手指,雨丝落在祂指尖的前一瞬便湮灭不见。 没关系,因为,幻极之原是我创造的。 【哈?】小熊猫傻在了那里。 冶昙起身,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衣,越是黑暗的光线中,那红色越靡丽秾艳。 祂本该觉得困惑,还有不高兴,因为祂不知道为什么化出了人形,身上还不是祂喜欢的白衣,好像是被污染了。 但冶昙只看了一眼,意外却没什么惊讶,好像这种情绪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祂伸出手,将那只自称是祂帮凶的小熊猫放在肩上。 走吧,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神灵在厮杀。 因为春天来了,冬天就该死去。 但并不是每一次都是如此,春寒料峭,冬天不想温顺的死去。 春天等了许久许久了,自夏天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就在蓄力等待这一日。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东方天际的微风和第一缕天光到来的那一刻。 她激动欢喜得苏醒,飞上那绽放于黑暗中盛极的花树。 冰雪色的白衣站在更高的花树上,望着天际,向她伸出手来,等待她的攻击。 你必须有足够杀死我的力量,天才会真正亮起来,草木才会真的生发。 我会竭尽全力不被你杀死。 死亡并不是因为恨,是因为竭尽全力地活着,是因为爱。 只有冬天死去的越艰难,春天的力量就会越强盛。 她想开花。 她想活着。 白衣从黑夜坠落,像冰雪消融。 绯衣的胜者飞扑伸出双手拥抱住她,相拥坠落冰原之上。 天慢慢亮了,春天赢了。 白衣安静决绝。 绯衣泪流满面,却浑身颤栗一样欢喜激动。 你赢了。 随着天光而来,远处无数芳菲点亮。 白衣消融,温柔望着她:不要紧,你也会死,还会再一次见面。 绯衣点头,她知道,夏天到来的时候,她也一样会决绝地阻挡,然后直到对方足够强大,杀死她。 来年的春天,再一次醒来。 四季更迭,草木荣枯。 所有生灵都在拼尽全力,神明也是。 【好残酷的世界。】小熊猫叹息,空气里浓烈的生机却满是纯粹的欢欣,【但又好强的生命力。】 冶昙轻轻地说:这里的灵气很足够,其实她们可以同时存在的。 【但是,如果那样的话,春天就不会这么美了。因为每一个神灵都竭尽全力,在短暂的刹那极尽一切毫不退让,彼此成就,花开得才会这么美。你当初为什么要创造这里?】 冶昙:忘记了,但应该是因为不想开花。 所以把多余的灵力都放进去,就像祂在雪谷里那棵树。 嗯?冶昙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为什么在这里?我的树呢? 小熊猫想起了什么:【糟糕,我们得快些出去,不然主人要疯了!】 主人? 冶昙蹙了蹙眉,这又是谁?为什么祂不出去,对方会疯? 但祂懒得问。 咔嚓一声。 什么碎裂的声音。 冶昙坐在地板上,身边是碎裂的瓷器,像是花盆。 盆里的土是灵土,灵土不是蕴含灵力的土,恰恰相反,是一种不足以让任何植物生长的,没有任何能量的元素。 冶昙记得,自己之前生长的雪谷周围的岩石都是这样的。 看起来的确是祂会待的地方。 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冶昙生无可恋,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小熊猫:为什么?我成了这样? 小熊猫比祂还震惊:【冶昙,你怎么变成了小胖墩?】 藏书阁的地板上,破碎的花盆旁边坐着的,不是什么红衣玉骨清圣美丽的青年,是一个十一二岁,浑身软肉,犹如一颗胖嘟嘟的粉白元宵的小胖子。 微抿的唇,脸颊的婴儿肥像含着几颗糖一样自然鼓起,不说话也像是在闹脾气。 胳膊上的软肉像是柔软的玉,比灵藕还要圆润,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把,手感一定很好。 这不是像是植物化形了,尤其不可能是那么孱弱纤细濒死的草化形了,像是一颗珍珠化形成精了。 小熊猫捂着脸,不忍直视,从指缝看着冶昙没有表情的脸。 【虽然,虽然圆润了点,但还是很漂亮的,一点也不丑!真哒!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要是我说谎了】 轰! 话音未落,整个藏书阁塌了。 冶昙坐在那里没有动,就像是已经放弃了活着的希望。 藏书阁轰鸣倒塌,三十六重天境书域被摧毁。 冶昙所在的那一块却没有一本书一块砖落下来。 只落下来一个人。 一个穿着冶昙最不喜欢的黑色衣服,面容沉静俊美,眉眼漆黑冷锐的少年。 对方身体俯视下来,冶昙坐在那里微微抬头,正好和那双眼睛对视。 粉嘟嘟珍珠汤圆蹙了蹙眉,翡冷色的眼眸像静谧无波的水湾,倒影着黑衣少年寡欲无情无波无澜的眼睛。 黑衣少年的头轻轻往前,额头抵在冶昙的额头上,就像那黑色的寒潭彻底浸没污染了翡色的湖泊。 永夜吞没了将将到来的春天。 冶昙眉睫恹恹垂了一下,轻轻地说:花盆不是我打碎的。 小熊猫惶恐点头,也顾不得主人根本看不见它:【我作证,是撑碎哒!】 落月山庄的外门杂役们气氛有些紧张。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黑衣少年的花盆被人偷了。 但是,少年没有办法怪罪罪魁祸首。 因为,偷了他的花盆,还把花盆砸碎了的人,是一个傻子。 人怎么能跟一个傻子计较? 黑衣少年只能悲愤地砸了整个藏书阁,现在倒欠了落月山庄一大笔钱。 可是,赵夜不是为了保护他的花盆连金丹七层的陈箬竹都杀了吗?就算对方是个傻子,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那傻子不是别人,是赵夜的弟弟。 弟弟? 大家不是都很奇怪,为什么那个大人物要让赵夜做二等弟子赵夜却不去,跟我们一起来外门做杂役吗?这是因为,赵夜一路上偷偷藏着他弟弟。他弟弟是个傻子,他若是在外门还能偷偷将人藏着,若是成了内门弟子,他弟弟可不能跟他一起进去。 弟弟?雩雳也听到了这个结果走向。 管事小心翼翼回报:人一直藏在他的房间里,我们都没有发现,但据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地方的弟子说,那个小孩在村子里时候就跟在赵夜身边了。大约是藏在什么东西里。 雩雳并不在意多出来的小孩:花盆呢? 赵夜进入三十六重天境后,那小孩子和花盆一起留在了外面,那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闹脾气把花盆砸碎了。 嗯?雩雳都有些木然,砸碎了? 管事点点头:许多人都看见了,楚红月又找了一个花盆去装那株草,但赵夜看都不看一眼,把那孩子拎在肩上就回去了住处。据说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唇角都咬出血了,内伤不轻。 雩雳毫无反应。 管事:生灵泉在幻极之原里,幻极之原应该在那傻子身上,若是及时放进去还能活。 但若是直接去跟那少年说,不就不打自招了吗? 这人情俨然卖不得,也不能这么卖。 雩雳:有趣。他没有杀那傻子? 现在看还没有。 雩雳笑了一下:什么都不用做,先看着。藏书阁二楼毁了,给他找点事,我要让他进内门。 冶昙:你说,我之所以变成这样,是我自己做的? 冶昙被黑衣少年拎在肩上,对方的动作很熟练的样子,冶昙自己也觉得这个位置好像很熟悉。 就是觉得,少年的肩和自己的大小好像不对劲。 祂没有挣扎,安静的趴着不动。 小熊猫一路小跑跟着他们,时不时滚一圈,一边还跟祂解释为什么会这样。 【你改写了天书,八百年前!】 冶昙静静地看着它:我改写天书,我为什么要改写天书? 小熊猫气喘吁吁:【因为你八百年前变成了人,你收集道意笔墨改写天书,就是为了变回花。】 冶昙:哦。 是祂会做的事。 【但是,当你好不容易收集到足够的道意笔墨时,主人要死了,你就用道意笔墨改写天书救了主人。】 冶昙困惑:我为什么会变成人? 【因为主人用心头血浇了你呀。】 冶昙更困惑了,眨了下眼:那我为什么要救他? 祂就算咸鱼到不想报复,也不至于报答对方,祂只是咸鱼,又不是傻了。 【我想起来了,你当时说,因为你不想开花,主人把你变成了人,所以主人想死,你就偏偏要让他活!】 冶昙神情放空,好像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哪里不太对劲:嗯? 【你就是这么说的,我问你为什么。你说,你只喜欢白色,但主人是黑色的!】 祂的确只喜欢白色没错。 但是 冶昙:我为了报复他,不惜放弃改写天书变回花的机会,还把我攒了一万年的修为化成的树炸毁了,导致修为堆积过多,变成了猪? 【我还以为你们和解了,实在没想到,你会这么讨厌主人。你杀了主人好多次,明明都跟主人说,以后不骗他了。】 冶昙没什么情绪,也没有任何反应,八百年前的祂,这么活泼的吗? 【你在想什么?】 冶昙慢吞吞地:在想,讨厌到胜过不想开花的人,你的主人是谁? 小熊猫艰难:【就是,因为你撑碎了花盆,准备打你屁股的这个人!】 天书万分沮丧,他们看来是没法好好相处了,它到时候该帮谁呀? 第30章 小傻子 黑衣少年并没有打冶昙的屁股。 他只是将冶昙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仔仔细细给祂洗干净身上沾到的浮尘和灵土。 楚红月带着新花盆和那半死不活的草茎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 穿着红衣,珍珠一样圆滚滚的小胖墩,头发是霜白色的,软软短短到脖子,黑衣少年面无表情在给他擦手。 小胖墩看上去十一二岁,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神情放空,闹情绪一样蹙着眉,就是那种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傻子的感觉。 唯一出彩的便是那双翡冷色的眼睛和一身雪白莹润的皮肤,但因为半睁着,那双眼睛也没有任何神光。 楚红月捧着花盆急急地说:你的花还活着! 当时黑衣少年的神情有多冰冷,看见的人都清楚,他显然是气狠了,连那碎落的花看都不看一眼,带着罪魁祸首就走。 楚红月紧急找了弟子中亲近林木生息之术的人,好不容易才救活。 但发现这半透明的茎芽无论输入多少灵力都毫无反应,只得赶紧给少年送来,希望能赶在悲剧发生之前。 还好,赵夜还没有弄死这傻子。 黑衣少年走过来,楚红月盯着他的脸,但失望地发现那张脸上一片冷寂淡漠,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谢谢。黑衣少年接过花盆,却再也没有之前的小心珍爱,走到那小胖墩面前,往对方怀里一塞。 楚红月眼皮跳了一下。 这人是因为,被人打碎了就干脆不要了吗? 好决绝的性子。 将花盆看都不看塞给小胖墩后,黑衣少年径直从楚红月身边走了出去,心无旁骛,仿佛与这个世界相隔绝。 楚红月在那发了一阵呆,就看着坐在床边的小胖墩眼眸微敛,一动不动也发着呆。 最后还是交任务的时候到了,楚红月才梦游一样离开了。 楚红月并不知道,房间里除了冶昙,还有一只小熊猫。 【我修改了一下秣陵村那些小弟子们的记忆,让他们以为你从秣陵村时候就一直跟着主人了,你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被发现。】 冶昙安静放空:我为什么要担心身份被发现? 【你忘了,你可是万年优昙婆罗啊,要是被人知道了身份,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让你开花,然后带他们飞升哒!】 冶昙:哦,不用他们,我现在就已经快要开花了。 一万年凝出体内的修为一朝回到身上,本来冶昙快死了,那些修为只能全力维持着祂的生机,再多的修为也没什么用。 但祂进入了幻极之原,修复好神魂,现在是不用死了,失衡的灵力就成了负担。 祂现在一动不动,既是因为本来植物就不喜欢动,也是因为咸鱼本性,更是因为,被修为灵力压得动弹不得。 这个小胖墩形象,就相当于当初那棵在雪谷里的树,是用来锁住修为灵力的。 所以,这并不是一个珍珠汤圆,这是一个修真界最大的补药。 幸好是人形,若是现在变回了优昙婆罗,不想开花也得开了。但人形也撑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小熊猫着急起来。 冶昙一时也无法,左右不会是下一秒就开,睡久了脑子懒得转,就那么安安静静放空呆坐着。 藏书阁二楼被毁。 阁主内心简直在滴血,三十六重天境都困不住一个人。 他看着眼前这个叫赵夜的年轻人,郁罗萧台多出天才,但这个人展露出来的天资仍旧让人惊叹,怪不得连雩雳长老这样的疯子也愿意一再为他退让。 想到雩雳长老的吩咐,阁主冷冷地说:藏书阁二楼乃是大道衍化,不过是让你送一册书,阁下真是好本事,直接毁了这书馆。郁罗萧台向来公正,现已查明,二楼管事出了纰漏,才放你直接去了二楼,你没有二楼的牌子,才会被困在里面,事出有因,责任不全在你,我也不会冤枉了你。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这二楼的典籍修复所需费用,便由你来承担。 围观的外门弟子们都一阵哗然,那样大的费用,这得还到几辈子去? 黑衣少年没有任何反应,只淡淡嗯了一声。 阁主微微眯了眯眼:这费用之巨,你怕也还不起,我给你指条明路。你若在这次比斗中胜出,成了内阁弟子,那便是落月山庄的半个主子,别说一个藏书阁,你纵使把落月山庄拆了,只要庄主不在意,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峰回路转。 人群有些反应不过来。 意思是,只要赵夜赢了其他人,成为九名内门弟子,就可以不用还了? 好像是的。 原一道宗的弟子们顿时露出放心了的神情,他们见过黑衣少年越级斩杀金丹七层的陈箬竹的情景,料想他进入内门应当也十拿九稳。 忽然却听一阵嘲弄嗤笑。 大家噤声望去,一群人拥簇着一个神色高傲的少年。 虽然大家都是外门弟子,但那个人的衣着却不凡,浑身更是透着一种大宗族才能养出来气度。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是段凌! 原一道宗的弟子们不知所以,这两日与他们交好的人便小声解释。 段凌是落月天城城主之子,据说他父亲是雩雳长老的属下,他之前在外游历,前不久刚刚来落月山庄。 这样的人为什么也跟我们一同做外门杂役?争什么二等弟子? 不知道。 虽然大家不明白,为什么天之骄子也要来争夺二等弟子,但却可以倒推,这个二等弟子所代表的意义一定比他们想的还了不得。 最重要的是,段凌非常厉害,之前也有好几个大家觉得一定会进入内门的人,段凌跟他们交手后,每一个都惨败了。他出手狠辣,那些人战败之后好多人都一蹶不振,还有境界倒退的。 听说,他只跟那些被认为是天才的人战斗,柳眠眠要不是已经得到了内门资格,进入了闭关期,他原定好的对手就是她。 敢挑战十三岁金丹大圆满,这个人一定很厉害! 那是自然,柳眠眠闭关后,他这段时间没了目标正无聊,我看他是盯上赵夜了。 原一道宗的弟子们顿时替赵夜紧张起来。 赵夜再厉害也不可能比得过十三岁金丹大圆满的柳眠眠,段凌都敢挑战柳眠眠,定然与其相差不远,那赵夜对上他定然悬了。 知道前情后再看,那个叫段凌的人果然一直一眨不眨盯着黑衣少年。 周围的跟班们神色更是不善。 不,不要紧。他现在还不能对赵夜出手。 为什么? 落月山庄规矩森严,弟子们有一个排行榜,一个人只能主动挑战在自己排名前的人。 那就好,赵夜才刚来不久,名次在一千多开外,段凌已经在前十名,他肯定不能主动挑战赵夜。 但是,你忘了山庄规定一个人一天内必须主动挑战至少三名不同的人 段凌手中一柄折扇轻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示意。 身后的跟班便离开了一阵,很快回来。 段道友,我要挑战你。 段凌的扇子合拢,拿出自己的牌子给对方。 两个人的牌子便一起悬在空中。 只见那个跟班的牌子后面写着一千多的数字。 不对,那个人名次什么时候变这么低了? 他一定是打了假赛,让排名低的弟子主动挑战自己,这样假装认输,立刻就可以让名次回到后排。 啊,段凌是想 跟班果然拔剑与段凌打了起来,段凌只守不攻,几招之后翩然后退,摇着扇子:在下认输。 两个人牌子上的名次瞬间互换。 一道宗弟子脸色惨白:他们这样作假,管事们难道不管吗? 有人神色微嘲:只要没有闹出人命,不至于毁了对方的根骨,他们为什么要管?我们这些人原本就是圈起来,为了养出七个凶蛊的材料罢了。 他说完,那一旁漠然看着战局的书阁阁主朝他看了一眼。 这人顿时神情微微不自然,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借口有事转身离开了人群。 原一道宗的小弟子有些懊悔:还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呢? 他叫裴英。你别看他那么说,他自己也是个强劲的对手,排名前一百呢,要论养蛊的素材,我们这些人才是。 或许是因为阁主正在看着,段凌虽然利用漏洞将自己的名次刷低了,却没有立刻就挑战黑衣少年,只是走上前,微微示意。 在下段凌。 黑衣少年没有看他,看到藏书阁的阁主没有别的话说之后,径直向前走了。 他神情没有任何矜傲之色,只是平静淡漠,但完全忽略段凌的举动,瞬间叫大家哗然。 只觉得这人居然这般目下无尘,连段凌都敢无视,连平静的神色都显得是因为对方还够不上让他在意。 段凌微微一僵,直起身脸色微沉,冷冷地目送他离开:有意思。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这么忽视。 段凌根本不把这个叫赵夜的少年放在眼里,他眼里唯一值得他一战的只有那个柳眠眠,可惜对方闭关去了。 至于他站出来挑衅赵夜,那是受了封不渝的指示。 封不渝便是上一任落月天城的城主,受罚后才变成十二峰的峰主,新的落月天城城主是封不渝曾经的下属,就算现在坐上了城主之位,心里也清楚封不渝才是雩雳长老面前的第一人。 因此,作为城主之子的段凌,不管在外人面前如何高傲,在封不渝面前也姿态摆得很低。 他虽然不清楚对方有什么本事惹上封不渝,但封不渝让他做的事,就算再小他也会全力以赴做到。 苦了少爷了,要和这群无名小辈争夺区区一个内门二等弟子的位置,还要屈尊降贵和这种小人物为难。 段凌合拢的折扇在手上轻轻敲了一下,斜睨冷冷地说:可以不懂,但得学会把嘴闭紧。 是! 郁罗萧台的主人已经八百年没有踪迹了,现在郁罗萧台至高的存在,是天道传人暄叶圣尊。 前不久,父亲亲自与他说了一个机密暄叶圣尊要收徒。 虽然不是立刻,或许寻觅合适的弟子都要几百年,但整个郁罗萧台还是忙了起来。 这才是郁罗萧台为什么忽然加紧吞并诸多门派的原因。 他们将那些归顺门派的弟子全都放在一起,为了选出一波优秀的弟子,让暄叶挑选。 这落月山庄表面上只是一个三等宗门,实际上却是雩雳长老的地盘。 如今要选出来的内门弟子,表面只是一个区区二等,但未来却可能是新的天道传人! 不只是雩雳长老在做这样的事,其余八个侍宸长老都在这么做。 九侍宸也希望,新的天道传人是从自己这里出来的。 不仅如此,段凌记得,父亲还告诉过他,九位侍宸长老的亲传弟子很可能也会从中挑选,纵使无法成为天道传人的弟子,成为侍宸长老的弟子也是极好的。 段凌并不想成为那个万中无一的天道传人,他只想做郁罗萧台未来的侍宸长老。 跟暄叶这个名不副实的天道传人比起来,自然还是实际掌控郁罗萧台、掌控修真界的侍宸长老更重要。 如今万年多以来都无人飞升了,修道既然不得求飞升,那便退而求其次,求威震天下的权势! 让你整理的名单准备得怎么样了? 全在这里了少爷。 跟班才得了斥责,立刻将名单奉上,生怕惹了厌弃被打回城主府,以后前途再无。 目前这些外门弟子中,每日越阶挑战名次最前,并且场场获胜的弟子就这么些人,这些人中有几个人进入内门的呼声很高。 段凌神情傲然,眼眸微斜看向这名录。 第五夏,女,出自一等大宗门云霄剑派,第九名。 伊陌,散修,来历不明,出手即杀招,现排行第十名。 裴英,男,散修,大荒边境九流门派弟子,五十六名,原本声名不显,但曾被人设计对战原五十六名,一招制胜,一战从千名之外跃出。怀疑故意隐藏实力,真实势力恐不在伊陌之下。 妩翩仙,女,一百五十五名,修为表面筑基二阶,但修行心术,专攻修士心境,曾与柳眠眠冲突,虽自行认输,但实力不可测。 楚红月,女,金丹三层,排名三百名,曾对战金丹七层修士力压对方,刀法得到封不渝峰主称赞,认定其实力可达郁罗萧台三等弟子,潜力巨大。 赵夜,男,排名一千八百二十三,曾越界斩杀金丹七层修士,并摧毁对方元神,被封不渝峰主认定实力可堪二等弟子。但修为仅炼气初级。 段凌原本不以为然,看下来了眼神也收敛了许多。 落月山庄不管实力如何,以先来后到排名次,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藏拙,因此排名并不代表真实实力。 现在的前九名,除了一个柳眠眠,剩下的被挤出去是迟早的事。 他虽自信这些人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但仍旧谨慎地记住了他们各自的资料。 原一道宗的弟子们很担心赵夜。 他不仅欠下了落月山庄巨额的费用,得一座上品灵玉矿山才能配得起的数目,而且还被外门弟子中最不好惹的段凌盯上了。 除非他早日成为内门弟子,否则这一辈子怕是完了。 现在,赵夜每日都被管事强行分配最危险最繁重的任务,任何人若是想帮他,都会被段凌的人针对。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他有一个拖油瓶傻子弟弟。 落月山庄的食堂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拿眼睛看着那张桌子。 一般修士筑基便可辟谷,但落月山庄的弟子来历复杂,许多人今日还是炼气,明日就接连突破了,于是庄内也给大家准备了灵植做的饭菜。 落月山庄虽然每日扣除杂役弟子们的费用死贵,放在外头简直可以说一句奸商,但是为弟子们准备的都是极好的东西,连灵植都是上品。这些灵植做的饭菜,即便是高阶修士都能有所裨益。 因此,虽然有些人已经辟谷,还是愿意每日都在这里吃饭。 贵是贵了点,若是勤恳做任务,不但能有助于修炼,获得的贡献值扣除在落月山庄的消费都还有剩余。 连楚红月在待了一天后,心下偷偷骂郁罗萧台的话都少了。 但,这是对别人。 对赵夜而言,怕是雪上加霜。 楚红月看了眼对面的黑衣少年,叹口气。 现在敢跟赵夜坐在一起,不怕段凌他们找事的也就只有她了。 楚红月叹气的原因却不是段凌,而是黑衣少年旁边的小胖墩。 这小胖墩俨然是个凡人,赵夜不需要饮食,之所以来食堂,是为了对方。 但是,楚红月就没有见过这么懒的人。 那可是一粒米价值一块下品灵石的上品灵米,那是能让凡人吃了延年益寿的灵植,灵兽肉那么贵,连她都舍不得吃,他的面前却摆了一盘。 可是美味的饭菜放在眼前,那个小胖墩全然无动于衷,发呆放空一样坐着。 到底是个傻子连段凌那帮人都懒得嘲笑他。 楚红月看着没什么表情的黑衣少年,欲言又止。 这样的事情一日三餐都在发生。 少年每次点了东西,都在放在那小胖墩面前,但对方无动于衷。 必须赵夜亲自喂,对方十次里也才愿意吃一两口。 直到东西冷了,确定对方不会吃了以后,少年才会默默吃完。 楚红月不禁好奇,吃这么少,嘴这么挑,到底是怎么胖成球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身软肉看着就手感极好,连她好几次都忍不住心痒痒想掐一把,若不是赵夜的神色太冷,她早就偷偷动手了。 不知道何时,便传出许多奇奇怪怪的话来。 有说赵夜是被收养的,傻子的父母苛待赵夜,拿他当奴仆养着,就是为了洗脑他将来照顾这傻子。 有说赵夜被迫发过道心誓言,不得不对那傻子好,纵使对方砸了他心爱的花盆也不能伤害傻子。 楚红月本是不信的,但赵夜对那个小傻子确实太好了些。 即便如此,他的脸上也还是一派沉静冷淡,这个少年好像是没有人的感情的。 这一次,又是直到饭菜冷了,赵夜才默默开始吃。 他吃得很慢,也很安静。 那时候已经很多人都吃完饭准备回去了。 晚饭后的时间是弟子们自行修炼的时间,如果白日积攒的贡献度高,还可以换取管事们的一对一指导。 就在那时候,段凌一行人从旁边路过。 段凌目前为止都没有亲自出手,一直都只是他身边的跟班出面拱火,段凌不制止,但赵夜也不接茬。 大家都知道他们迟早一战,不在今日就在明日。 每一次段凌经过赵夜身边的时候,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屏息去看。 段凌目不斜视,并没有要停留的意思,但他身边的一个跟班目光被吸引了。 那小傻子平时并不出来,除了吃饭时候赵夜会将他带到食堂来,其余时候他一直待在赵夜的房间里。 别的不说,那一头柔软纯白的短发极其打眼,颜色极其纯净,像是霜糖白雪一样,看着就甜甜软软的,穿着红色的衣服,肉嘟嘟的胳膊并没有叫人想到肥肉,反而下意识忍不住想捏一把,手感一定很棒。 那跟班背对着他们瞥了眼,心痒痒了下,伸手就拍下去,虽然他其实没什么恶意,但嘴里反而故意嘲弄了句:傻子! 这样就好像他是因为讨厌才欺负的人,而不是因为别的。 但,他的手并没有落到小傻子身上。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忽然失去了平衡,眼睁睁看着自己朝地上重重趴下去,居然和凡人一样无法动用灵气,就像被什么千斤顶压着一样。 下巴磕在地板上的声音,叫所有人牙齿一酸。 大约是为了方便弟子们互相之间比斗,落月山庄的材料都是些耐坚固的,尤其地面还被加了阵法护持,就算上次藏书阁二楼塌了,也没有砸伤一楼。 于是,可想而知那人的下巴会是什么下场。 段凌的脚步停了,他矜傲侧身,斜睨着没有任何反应,仍旧慢慢吃着冷饭的赵夜。 他原本没有想那么早动手,段凌对敌并不图一时致胜,但凡他选中的对手,他不但要赢,还要彻底摧毁瓦解对方的意志,要么不出手,出手便要立威,让所有人想起他就怕。 就像雩雳长老一样,雩雳长老很少亲自动手,但世人怕他,胜过怕封不渝。 段凌想要成为另一个雩雳。 旁边另一个跟班不用吩咐,立刻掌风拍向那小傻子。 第31章 他说错了 在第一个跟班喊了声傻子下一秒下巴着地的时候,楚红月就诧异看来了。 不同于背对着段凌一伙的黑衣少年,她坐在对面抬眼就看到他们。 只是被跟班忽然下巴着地的结果惊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懵了一下。 但当段凌神色倨傲看来,另一个跟班明目张胆攻击那小傻子时,楚红月反应不慢,对方刚抬手她就立刻出手攻击。 下一秒却被同样早有准备的段凌阻碍。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罡气对峙,楚红月发现自己完全不敌,对掌立刻化劲卸力,另一只手直接以手作刀去攻击。 落月山庄鼓励弟子间比斗,但一切必须在规矩的前提下,其中两条规矩对楚红月的限制极大,其一,不可在室内动用法器,其二,非挑战情况下不得相互动武。 竞争如此大每日还要至少相互挑战的情况下,弟子们之间的切磋肯定少不了,所以第二条规矩具体实施中,只要不动用法器,闹得不大,便算不得动武。 段凌修为比楚红月高,明明对方挑衅在先楚红月却碍于规矩不能拔刀,顿时心下对郁罗萧台森严刻板的规矩破口大骂,面上却更加谨慎。 楚红月被段凌所阻,只好寄希望于赵夜能及时发现,不然小胖墩一个傻子怕是挨不住修士的一掌。 啊一声惨叫。 这惨叫的凄厉是一个刚过变声期的男子的。 楚红月心想应该不是那小傻子,但心下也着了急。 段凌的攻势不减反增,将楚红月逼退,也立刻去看那边的情形。 下一秒却是一声更加惨厉的嚎哭,还有一种奇怪的响声。 这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笼罩而来,别说是段凌,连楚红月都无心打斗立刻朝那边看去。 奇怪地看到,黑衣少年仍旧坐在那里,动作很慢地吃着冷饭。 他吃饭的时候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好像不是在进食,而是在修炼一样,认真专注,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和违和感。 啊又一声惨叫,这叫声让人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像是痛到中途失声。 楚红月听了都打了个寒颤,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才看清眼前的画面。 在认真吃饭的黑衣少年身后,在下巴着地的跟班身上,跪着另一个跟班,正是方才对小傻子出手的那个人。 他跪地的姿势很奇怪,直挺挺的,脖颈脊背后仰,牙齿发出咯咯咯用力过度的咬合声,像是一条正在被剔鳞的活鱼,右手和右胳膊高高举起,向后折成了一种奇特的角度。 咔! 啊那种并不高昂的惨叫声,像是已经痛楚到极致失声了,却因为更富层次的痛苦而再次发出声音,又更快地湮灭,但痛苦却还在继续。 可是奇怪的是,身后没有任何人抓着他,没有任何外力对待他扭曲的胳膊。 即便是段凌也被那种难以形容的惨叫所摄,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他神色冷厉至极,一眨不眨盯着眼前诡异的情景。 食堂的所有人都被那种痛苦的叫声弄得汗毛直立,一阵一阵发寒,站了起来,喉咙发干。 他们平日里相互切磋比斗,像这样程度的手臂肢体断折几乎已经习惯,那种痛苦算不得什么,他们是修士不是凡人,有许多药物可以短时间内就修复外伤。 但,没有一个人会痛到像那个人那样,发出那种声音,像是,折断扭曲的不是四肢,而是敏感脆弱的元神。 是谁?谁做的? 所有人的目光逡巡一圈,落到了背对着那个人,仍旧专心致志吃饭的黑衣少年身上。 少年的碎发微微遮挡了,侧脸的神情很平静,像是肃秋皓白的冷夜,寒潭一样墨色的眼眸深不见底,让他的神情有一种过分沉静专注的淡漠。 好像他一次只能做一件事,世界里只能存在一种念头,那种非人的纯粹感。 楚红月艰难地僵在那里。 这少年从第一眼就给人一种和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感觉,那种沉静和无视世界的专注,让他就像一个过路者,但没有任何一刻有现在这样直观的感觉,他好像不是人。 只要那层朦胧的不安戳破,真相就像海水一样倾斜蔓延整个世界,一种森凉未知的大恐怖阴翳一样笼罩而来。 啊喑哑惨厉的叫声,几乎已经到极限的痛苦还在堆加,这次向后折断的是另一只胳膊。 那人说不出话来,涣散绝望的眼眸望向段凌,无声翕张。 救救 其他跟班吞咽了一下,惊恐地望着黑衣少年的背影,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是他!是他干的! 这是什么道法? 他到底做了什么? 有人试图鼓起勇气扶起那个跟班,但是只要他碰到对方,那个跟班的痛苦就好像平白增加了无数倍,惨叫着推拒逃开,那叫声凄厉得叫人灵魂遍体生寒。 其他人着急地望向段凌:少爷! 段凌脸上阴沉,森冷地望着黑衣少年:你做了什么? 黑衣少年没有说话,他吃得很慢,到底还是吃完了。 但那不是因为享受美食的慢,冷掉的食物也没有美味可言,他更像是按部就班完成了一项仪式,就像他们完成了打坐一样。 他无论进食,放下筷子,净漱,每一步都做得有板有眼,从容自然,让人想起那个存在很久也消失了很久的修真王族。 但这一刻,没有任何人有心情在意他的礼节和举止是否矜贵。 从他放下筷子起,每个人都心就被无声提起,空气逐渐变得稀薄。 黑衣少年没有起身,他终于侧身看向了身后,那动作说不上很慢,但比从容还要慢一拍。 有一种,让人不想再看下去,心脏发麻的韵律,就像是会看到极其可怕的画面。 他回身是垂着眸的,没有表情,在看着地上那个扭曲的人,过分沉静的神情,让那张俊美面容里端严的尊贵格外清晰起来,许多人像是第一次才清楚他的样子。 然后,那双眼睛缓缓抬眸,从他开始回头那一刻,所有人就像被一种梦魇扼住,被迫看见他们并不想看见的可怖。 那张端严尊贵,沉静得甚至清正的面容,在抬眼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质在微弱的扭曲,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是幽冥诅咒的深渊岩浆里,有什么东西爬出来了。 像是死物,又像是一直以来都是死物的存在终于活了。 少年的脸生得太沉静尊贵了,即便是这种神情的时候,他也一如既往地平静。 但那双眼睛,那种无数扭曲的欲望氤氲的病气,极致冷清,又极致冷却的死气,冷静又怜悯地望着他们。 像,无边无际倾塌下来的天。 真吵。 段凌见过正成为整个修真界威胁的魔族,甚至正面见过一位魔君,但那种恣意狂妄外露的危险,都没有眼前这人平静的一眼更叫他发寒。 就像是,下一瞬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去,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彻彻底底地消失。 楚红月冷汗渗出。 啊终于,那个人另一条胳膊也扭曲折断后,栽倒晕死了过去。 救命!赵夜入魔了! 他入魔了! 快去叫管事! 呼!所有的光在那一瞬间无风摇曳,像是魂灯将熄。 修真界郁罗萧台的南溟灯是不会熄灭的,传说用的是深海一种鲛妖的尸骨做成的油,一万年都不会熄灭。 小熊猫也在瑟瑟发抖:【冶昙冶昙!主人不好了!主人病了!主人】 它完全说不出,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因为它也和那些人一样,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 甚至,在子桑君晏起身的那一刻,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啪。 烛火熄灭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像是进入了一种永恒的死寂里。 阴冷,倦恹,毫无意义,连长眠也不得安息,渐渐沉下去的窒息。 但,啪! 像是幻觉一样,灯光恢复的那一瞬,一切的感觉都烟消云散了。 黑衣少年仍旧坐在那里,安安静静没有动,但他的姿势,好像是要起身的。 只是,坐在他旁边一直发呆一样的小傻子像是终于感到不耐烦了。 啪的声音,是桌子上的杯盏瓷器摔碎的声音。 小傻子发脾气,扫落了杯盏,整个人趴在那黑衣少年的身上,珍珠汤圆一样圆滚滚的,两只手臂抱住了少年的肩。 光线恢复的那一刻,段凌才惊觉方才的荒诞,他竟然因为被赵夜看了一眼吓得逃走。 一定是对方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术法,就和妩蹁仙的心术一样,专门针对修士意识心境的。 段凌已经逃到了十步开外,内心忽而涌起一阵恼羞耻辱,自己竟然会被吓住,竟然在对手面前不战而逃。 趁着没有人发现,那种不可置信之下升起的恼怒让他不假思索做了一个举动。 他回转身来,看到因为被那傻子从背后抱住了脖子,忽然不动了的赵夜,立刻运用所有的修为朝他打去。 轰! 桌椅、地面全部粉碎。 慌乱逃窜的人群反而因此停驻了一瞬。 赵夜入魔了!公然违反规矩,在切磋中擅自对同门弟子出杀招!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管事来! 少年安安静静坐在废墟里,皎洁孤冷的面容沾染了一点灰尘,唇角有血流出,但他脸上的沉静又安宁。 他没有躲。 背上,有熟悉的温度。 依稀好像很久以前,有人曾在万剑之中这样拥抱过他。 三千道刺穿身体的剑意太冷了,他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温度。 现在知道了,很暖。 因为一点口角,在非正式挑战中,赵夜粉碎性折断了同门的手臂六处,并且伤及对方元神,留下不可修复的损伤,在管事审问中,一言不发,毫不配合,且没有任何悔罪表现。判令将其关禁闭三日。所有人引以为戒。 凭什么?是他们挑衅在先,居然对毫无修为的凡人动手! 有些人为赵夜不平。 但段凌那一边也不服。 才三天禁闭!我的人不过是跟他的人开个玩笑,下手如此狠辣,竟伤人元神。那人以后怕是无法修到高阶了。 你别忘了,你违反规矩,公然在室内动武,虽然没有动用法器,但你比赵夜境界高出许多,那一掌下去,若是换个人怕是粉身碎骨了。若论及公平,你也该被一道关禁闭。 段凌心知肚明,封不渝让他针对赵夜,上面的态度却隐隐似是要保赵夜,这个人怕不是他原先想的那么简单。 那人诡异不知道什么来路的道法,受了他十成修为的一掌却不死,以今日此人行事狠绝的态度看,他这仇怕是结下了。 段凌倒没有怀疑对方是魔修,他又不蠢,过了雩雳长老的面的人,若说是魔修,是将雩雳长老当成什么人了,将郁罗萧台当成什么地方了? 不管怎么样,处理结果便是如此。 大家也至多愤慨几句,便算了。 但是,当三日后黑衣少年从禁闭室出来后,肉眼可见的,他身边形成了一层真空地带。 一些人是被段凌吓住了,不敢和得罪了段凌的少年接触。 但,更多的人是因为,害怕。 那一日在食堂的人很多,很多人都看到了段凌跟班的惨状。 虽然对方对傻子出手令人不齿,但是,他们也觉得,赵夜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点。 过于疯了。 尤其事后得知,那跟班表面上只是被折断了双臂,实际上却是伤到了元神。 只是小傻子而已,况且也没有真的被打伤,何至于毁人根基? 有人推波助澜,舆论慢慢发生了转变。 你们不知道,那一日我离得近,赵夜的眼神我没有办法描述,但我现在半夜想起来还做噩梦,他就好像是不仅仅是对那个人,他好像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一样。 你们有没有观察过他的眼睛,他从我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好像根本就没有我们,好像我们不存在,不是跟他一样的人一样,他看着 赵夜,不像人。 不管是原先亲近他的,还是忌惮他的,几乎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感觉赵夜,有一种明显的非人的感觉。 从前只是隐隐约约,那次食堂发疯彻底坐实了这种感觉。 等禁闭结束后,所有人有意无意避开了他。 楚红月还记得对方当时的出手相助,在赵夜关禁闭时候,想到因为他不放手,那小傻子和他一起被关,她特意去送了几枚辟谷丹、清洁符和一些伤药。 但,当赵夜从禁闭室出来后,连她也不敢和以前一样与对方说话了。 那些人的话不算说错,就连楚红月午夜噩梦的时候,也梦到过自己被赵夜杀了的画面。 她也觉得,对方出手有些失了分寸。 楚红月不是没有见过疯子,但没见过表面那么沉静淡漠,自始至终一脸冷静的疯子。 像是一种存世标准和他们不一样的另一种生物。 楚红月仅仅只是不亲近,并没有像那些人那样做得那么绝,像是故意孤立了一样对待那个人。 她只是,只是害怕。 在这种愧疚又畏惧的心态下,楚红月转而亲近了那小傻子一些。 具体表现在,当赵夜出门的时候,让人看顾一点,不要让其他人欺负了小傻子。 但,有赵夜那一次发疯在前,谁没事干也不会去欺负那傻子。 只是手上不敢欺负,不代表就真的不招惹。 落月山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名次落败靠后的人送走,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大家都知道,自己不想成为那个被送走的人。 在这种好斗,不断修炼不断比斗不断挑战淘汰他人,还要不断接取任务积攒贡献点的高强度生活中,每个人的压力都极大。 修士一开始是锻体,而后修心境,因此前期越是修炼速度超凡心境上的漏洞就越多,落月山庄的规矩多且细,一面让他们必须互相挑战淘汰,另一方面却限制他们不能无故内耗,尤其后期排名和修为等级符合的时候,高阶不可挑战低阶,低阶可以越级挑战,但高低阶之间非战时候又尊卑分明,大家积压的心境问题都很重。 这种时候非常需要能让他们舒缓压力的存在。 于是,一个凡人,一个每天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有人会为他准备好最好的东西,还挑三拣四的傻子,在很多人眼里便极其显眼了。 黑衣少年的排名在稳固上升,尤其被他折断手臂的跟班能跟在段凌身边,修为和排名都不低,却被他轻而易举压制,以他表现出的实力进入内门已然十拿九稳,那些被挡了路心怀嫉妒的人不敢朝他看一眼,便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去找他养的那个傻子说话。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恶语发泄几句,心情便可以畅快许多。 反正傻子又不懂,也不会告状,他们也没说什么呀,实话实说嘛。 再厉害又怎么样,可惜有一个拖油瓶。 上品灵植给傻子吃也太浪费了,都胖成球了。 若是能挑拨得这傻子和赵夜起了摩擦,有一个蠢货在背后拖后腿,想来赵夜怕是要辛苦很多。 你哥哥进入内门就不要你了。 我们修士会一直年轻活很久很久,再过几年,你会变得又傻又老哦。 你哥哥对你一点也不好,他每天都冷冰冰的,从来不陪你聊天,哪像我们每天都会找你玩。 冶昙坐在林植田边晒太阳,怀里抱着那个只有一颗芽芽的花盆。 表面看上去,一脸放空发呆。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小熊猫躺在花盆里,有些愁:【主人很不对劲,从因果之门里出来就不对劲了。这次他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杀了似的,是因为兵解不完全,入魔了吗?】 但平时的子桑君晏很正常,看着和八百年前一样,他还记得自己叫子桑君晏,连照夜这个名字都记得。 冶昙:他想再兵解一次吗? 小熊猫艰难:【我觉得,他这回可能是想,兵解全世界。】 子桑君晏在食堂抬眸的那个眼神,连天书想起来都觉得发寒。 但冶昙并没有看见。 冶昙慢吞吞地说:他不是还没有做吗?等他真的做了再说吧。 小熊猫更愁了,不只是主人,冶昙也出了问题。 对冶昙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怎么把堆积在身上的万年修为剥离出去。 可是,幻极之原因为被塞了一瓶生灵泉已经塞不进去更多修为了,短时间祂也来不及制造第二个幻极之原。 花盆里这棵芽半死不活,冶昙每日来晒太阳就是希望它能胃口好点,多吃点修为,早日长成当初的大树,但它吃得还没有子桑君晏投喂祂的多。 小傻子,下次看到有人跟你哥哥打架,你和上回在食堂一样从背后抱住他 那个赵夜没有被段凌一掌打死也太意外了。 要是多被拖后腿几次,迟早的事。 那些人每次闲来无事都要来逗弄一下这小傻子,但见他从来一脸放空发呆,这次那双翡色的眼眸眉睫却微微一动。 冶昙轻轻地问天书:嗯,子桑君晏受伤了吗? 一万年的修为堆砌在身上,便是大乘期高手打祂一掌,冶昙都不一定有感觉,何况段凌那一掌。 【是打了一掌,主人还吐血了,这些人好熊啊。】 在万年天书眼里,这些最大都不超过两百岁的弟子是一群险些被主人宰了,却因为无知无觉,还能嘻嘻哈哈的熊孩子,根本不知道世界险恶。 那些人虽然习惯了趁赵夜不在时候来撩拨小傻子,但也知道这小傻子从来不说话。 就像偷偷逗弄了别人的宠物一样,自说自话完了,被打残的玻璃心勉强黏好了,他们就打算离开继续去搬砖。 但是 请问,谁是段凌?一个清凌软软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段凌这段时间没想去惹那个叫赵夜的人。 对方的道法如此邪门,无形无相间能伤人元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虽然自傲却并不愚蠢。 更何况,发现上面隐隐有回护赵夜的意图。 在没有弄懂其中缘由之前,他暂时不打算和赵夜起正面冲突。 他想了想,去见了封不渝,将这件事汇报上去。 封不渝并不在意他说的情况:不会有人护着他的,你太小心了点,不过有些事也的确用不着你亲自出面,我只要确保你做到一点就好。 峰主请吩咐,段凌一定竭尽所能。 封不渝的眼眸自下而上抬起,唇角上扬,露出一个让人汗毛直立的笑容:让他恨不得杀了你,但,杀不了你。 段凌愣了一下。 封不渝笑着一眨不眨望着他,那双黑暗无光的眼睛好像什么都知道:你怕他了。没关系,任何跟他交过手的人都会怕。早些成为内门弟子,他就不能杀你了。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弱点是什么。 段凌从封不渝那里离开,一路上皮肤上那层寒意都没有消下去。 和封不渝亲身打过交道他才知道,疯子不愧是疯子,行事和想法常人难以理解。 封不渝的意思他当然明白。 他想让你做什么? 让赵夜恨不得杀了我的事其实很简单,弄死他的花盆,或者弄死那个傻子。段凌笑了一下,但,我可没打算给封不渝当疯狗。我听命于封不渝,暂时为他做事,只是为了借势造势,可没打算赌上自己的命给人当活靶子。 落月山庄曾经是一处行宫,这里的面积当然很大。 长廊坐落在云海悬空之中,月色初升,洒落在白色的冰桥上,便如落月。 段凌站在悬桥边缘,从来倨傲的面容,此刻神情温柔小心,一时笑一时呓语。 但奇怪的是,那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在段凌的眼中,世界飘着绯色的花,晚风微醺。 日落月升,天地晦暗。 那秾丽的红于暗处更靡艳绚烂。 撑着红伞的人坐在廊桥边缘,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 他的心便小心翼翼的,也随时准备一同掉下去。 封不渝,他说错了。 那个温柔清凌的声音慢慢念出别人的名字,段凌的心口刺了一下。 哪里错了? 不会有人护着他。红色的伞缓缓倾斜,声音很轻,这一句错了。 段凌已经开始觉得哪里不对了,他不是去找了封不渝,几时跟人站在这里聊天?而且,将他跟封不渝所说的事毫无保留告诉一个陌生人? 红伞遮挡,若隐若现的侧脸,像是世界上最皎洁清圣的白,比天上月,比冰下云。 他很想看清,却不敢惊扰了对方,他已经知道不对,却还是没有半分挣扎。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坐在这里?你是,魔修吗? 我需要借用一下你的身份,你可能暂时不能出现了。 那声音低靡,轻缓,像是毫无情绪又像是恹恹无辜,无论说出任何话,都叫人无法拒绝,他说:所以,你自己跳下去吧。 第32章 落月山第一大美人 黄昏时分,落霞初月。 廊桥横贯云雾之中,宽不过一人,桥面是山间云雾凝聚成的冰晶,两边是藤蔓悬崖。 无法御剑飞行的低阶弟子甚至不敢踏上这冰桥,若是不甚失足落下,下面是云雾遮挡的万丈深谷。 落月山庄本就在落月山最高处,而这谷的深度,整个落月山颠倒过来都填不平。 这里是禁区,外门弟子很少来这里,也没有人知道这廊桥穿过云海尽头通向何处。 伊陌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个意外,看见廊桥边缘站着一个人就更意外了。 那人穿着青色的华服,那衣服至少价值一百个上品灵石,即便是修真界也是出身不凡的贵公子才能穿得起的。 在落月山庄的外门弟子里,只有一个人会这般奢华落月天城城主之子,段凌。 但,段凌怎么会独自站在廊桥边缘,身体向外倾斜,摇摇欲坠,像是要跳下去? 没有人会相信段凌会想不开自杀,他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 但段凌若是出事,此刻在现场的伊陌绝对是最有嫌疑的人。 小心!伊陌立刻出手将他拉回来。 被拉回来的人仍旧垂眸望着脚下云雾,并未回头,也没有在意自己被抓住对修士而言也很重要的脉门。 这一刻,若是伊陌想对他下手,无论是将他推下山崖还是用灵气冲入他体内,都可在瞬间杀死他。 但背对着伊陌的人身体放松,像是并不在意,像是桥下的景致要比任何事情都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伊陌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也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好看。 伊陌从未和段凌打过交道,但也见过几面,印象中这个人举止有礼,眉眼神情却是遮掩不住,或者说不屑于遮掩的倨傲,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他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却跟想象得不一样,像是融化的山泉从冰凌上徐徐滴落,印象中的倨傲便蒙上了一层超脱世俗,游离凡尘之外,有意无意被误解的矜冷和神秘。 伊陌还心存着警惕,但也朝桥下看了一眼,只看到看不穿的万丈云海。 那人却说:桥下当有水,有鱼,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伊陌: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但若是掉下去了,便多一具粉身碎骨。你小心些,桥上冰滑。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以段凌的修为,御剑飞行自然不在话下,纵使掉下去也能立刻浮空上来。 这样一想,他方才怎么会蠢得觉得对方想自杀? 伊陌松开了手,这一松才觉出方才手中的触感温如暖玉,他生性冷淡,少与人肢体接触,颇有些不自在。 你不杀我吗?那人轻声说。 伊陌微微皱眉:我为什么要杀你? 他不觉得以段凌的修为要对付自己需要设什么陷阱,但也知道修真界什么人都有,有些人就喜欢旁门左道,于是后退了半步。 对于他的警觉,那个人没有在意,轻声说:内门只要九个弟子,你的名次一直挂在第十,不上不下,虽然你觉得自己不会引人注意,其他人想进入内门,只会挑战前面那九名,但我不一样,只有天才才能配与我一战,我会拿你开刀。现在,你想杀我吗? 伊陌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地说:我不是天才,你若想拿我开刀,可以试试,只怕让你失望。 说完,他转身便走。 直到走入落月山庄那道门前,伊陌回头看去,那人仍旧站在那里,山风脉脉,他像是一株开在桥边的花树,仙姿琼逸,翩然风中。 卿本佳人,奈何有病。 转身走进去的时候,心里却想,他若是找上来了,便陪他玩玩。 段凌仍旧站在桥边,脚下万万仗之下,游鱼一样的元神困囿潭底。 他微微偏了偏头,神情恹恹困惑:他刚刚,是自己跳下去的,不是我推的吧? 在云海上追着自己的尾巴翻滚的小熊猫闻言点了点头:【没错,他自己跳哒。冶昙怎么会推人?】 段凌矜持点点头,垂眸望着下面:那我对他稍微好一点。 小熊猫歪歪头:【你要干什么?】 眼前这个段凌,并不是之前的段凌,真正的段凌在下面的水底泡着呢。 之前听到那些人的话后,冶昙忽然问他们谁是段凌。 接着,它就看到了两个冶昙。 一个还以小胖墩的样子呆在那里捧着花盆晒太阳,另一个却是八百年前红衣撑伞的青年。 只不过,这一个是虚神,只有它能看到。 冶昙轻声说:郁罗萧台有很多典籍,应当有让我剥离修为的功法,段凌的身份特殊,也是最有可能先一步进入内门的人选,我要借用他的身份去查些资料。 小熊猫点点头:【那你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冶昙很无辜,轻轻蹙了眉:这就是段凌,他们还要发现什么? 祂又没有夺舍,只是远程操作了这具身体,段凌的元神还好端端在下面修炼呢。 【那我们回去吗?】 冶昙没有动,祂闭了闭眼,像是轻嗅: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好重的杀气。 小熊猫也嗅了嗅,但它什么都没闻到。 但是,很快整个落月山庄忽然传出封锁的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有刺客刺杀雩雳长老! 这消息瞬间哗然一片。 雩雳长老是何人?是郁罗萧台最有权势的九侍宸,在他面前,连九侍宸之首的刀湔雪都要忌惮三分,竟然有人敢刺杀他? 在这些外门弟子眼里,能和九侍宸长老一战的,天下间就只有另一位侍宸长老。 但落月山庄的管事们却封锁了外门弟子,挨个排查。 据说,那刺客虽未得手但逃掉了,就隐藏在我们外门杂役之中。 这简直匪夷所思。 外门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不过是金丹大圆满,再逆天也不可能修为到大乘期。 可若刺客修为低微,又哪来的胆子敢刺杀雩雳长老? 那是你们孤陋寡闻了,谁说刺客的修为必须强过被刺杀的目标了? 裴英是外门弟子中少有人缘绝佳之人,虽然来自大荒边境的九流门派,却没什么人看不起他,他实力不错名次靠前,大家也不嫉妒他。因为他这人脾气好,跟谁都能说上话,又博闻广记,大家不知道的消息他都能说出几句。 有些人修为低微,但杀人的本事却一等一,这些人多数都是散修。修炼的环境险恶,又没有宗门靠山,一路弱肉强食,名声越来越臭,这仇家也就越来越多。修士之间也会有仇怨,打不过对方,或者碍于规矩不能惹的,或者单纯不想沾染因果,这时候就会买这些人代为帮忙了。 管事的下达了命令,要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能走动,大家一时无所事事,便都来听裴英说话。 修真界的杀手不但多,而且还有专门走以杀证道的,正常的修炼于他们不起作用,境界提升就靠杀高境界的修士。甚至还在杀手中形成了多个流派呢 大家听了更好奇了,打断他的科普:那你知道修真界有哪个杀手能刺杀得了大乘期修士? 杀手也有排行榜的,但他们都神出鬼没,甚至有些新手还会冒名顶替成名的老手,因此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什么修为,一般是以被杀者的修为来给他们定排名。现今修真界里排行前三的杀手都曾经杀过大乘期高手。 这下大家更震惊了,还真有这样的人。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裴英偷偷看了眼,周围没有管事,他小声说:我当年做散修时候,听了许多黑市传出的消息,据说,连郁罗萧台都有被杀手刺杀而死的修士,但一直不知道是谁干的。这回既然刺杀到雩雳长老头上,那杀手的身份我倒是能猜到几分了。 弟子们都兴奋了起来:是谁?哪一个? 修真界杀手中能杀得了大乘期修士的或许不止三个,但敢杀雩雳长老的只有一个人。那个杀手的代号叫戾,是修真界唯一一个来历清晰的杀手。据说,他和浮屠佛乡这一代的佛子是双生兄弟。或许是佛魔双生的缘故,戾这个人天生性邪好杀。 七百多年前,他本只是一个凡人,侥幸进入一个叫破霞宗的修真门派当杂役弟子。破霞宗每年会从杂役弟子中挑选三名进入内门,此人为了顺利被选入,接连暗杀了六名弟子,更杀了三名负责调查此事的内门弟子和管事。上面却一直查不出凶手是谁。直到破霞宗的宗主之女被辱,破霞宗大师兄被他虐杀,此事才终于揭破。 可他自知败露,竟早早逃下山门不见了踪迹。破霞宗虽然只是一个三流宗派,在当地却也说得上是数一数二,于是布下天罗地网要捉拿他。 后来呢?抓到人了吗?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冶昙和伊陌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身后还有其他管事。 但裴英他们谈兴正起,谁也没有留意。 破霞宗为了能抓到此人,将他父母兄弟一道接来了修真界。几年之间此人却一直没有回家,就在破霞宗的人放松警惕的时候,这个人却忽然回来了。 他不知道修行了什么魔功,恶性无法抑制,竟然做下禽兽不如之事。那时候佛子还没有被认回浮屠佛乡,亲眼撞见惨事。亲姐不堪受辱被那个人一剑杀死,母亲阻止不成一头撞死,父亲当着佛子的面被虐杀。那人还要杀佛子,幸好当时破霞宗派的弟子及时赶到。 这些少年人许多年纪很小就进入宗门修行,平日尽是修炼之事,未曾见识过人心险恶,更未曾听过这般残忍的事情。 世间竟有如此恶人?我听说正是因为三千八百年前上一代佛子与郁罗萧台一战后,回程半路仓促坐化,新一代的佛子迟迟未能归位,导致佛域日渐分裂,直到七百多年前,浮屠佛乡才接回了佛子。 裴英也叹息:正是因为佛子阴差阳错在人间轮回,未能及时回归佛域,这才沾染了人间恶业,至善至明之处,必同时存在至恶至暗。 那个戾后来呢?一直没被抓住吗?大家虽然知道这人现在能来刺杀长老肯定没有被抓住,但还是忍不住问。 没有。八百年前真玉王朝崩塌,修真界十六座天城陷入争夺混乱,余波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平息。那个戾便趁此天时地利逃脱了,这七百年来销声匿迹,每次一有消息便是他又杀了什么人。许多人都说,这世间就没有戾杀不了的人。这个人仿佛是天生的恶人。 其他人一阵唏嘘,忽而叹道:这回他胆敢把目标找上郁罗萧台,还是雩雳长老,定然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裴英摇头:我看未必,能当着雩雳长老的面脱身,想抓住他恐怕没那么容易。有善卜者称,这世间唯一能杀得了戾的人,只有佛子。 正在这时,管事冷笑一声:你知道的倒多,那你知不知道,那个戾就藏在你们外门杂役之中,我看你就很像。 大家吓了一跳,连忙散开。 裴英也脸色苍白,勉强镇定道:管事大人说笑了,我就是管不住嘴话多了些,我哪有那等本事,敢对侍宸长老动手? 管事冷淡地说:有没有查过才知道。 裴英冷汗都出来了,但只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虽然也觉得紧张,但清楚自己不是凶手,郁罗萧台的目的是抓到真正的刺客,也不至于冤枉他一个小人物,便也没有太慌张,只是祸从口出,得受点无妄之灾了。 其实不只是他,这一回所有弟子都受到了仔细的排查。 最终却一无所获。 所有弟子都有不在场证明,除了段凌。 他那时候去私下见了封不渝。 可惜的是,封不渝本人并不在落月山庄,段凌之前联络的时候,见到得也只是封不渝的虚神。 更重要的是,封不渝给段凌的任务是见不得光的,他一个城主之子和前城主能有什么联系?总不能说,封不渝要他对付赵夜。 冶昙摇头:没有,我没有目击证人。 伊陌倒是主动说了,在廊桥见过他,但那时候已经是刺杀结束了,若是速度快他完全足够出现在那里。 管事的说:如此,我等只好如实对长老汇报了。 话虽如此,他们心底也觉得落月天城城主之子是杀手的可能性不大,私下仍未曾放松警惕。 当下,段凌和那个话多的裴英一起被关了起来。 裴英这个人脾气好,性情通达,就是有一个话痨的毛病。 见段凌进来以后就闭目打坐,他独自扣了一会儿墙皮,终于忍不住搭话。 你是真的没有目击证人吗?我看你出行好几个跟班 你不担心吗?万一雩雳长老遇刺心情不好,见你说不出所以然,直接杀了你出气怎么办? 段凌闭目,轻声说:我有,我故意这么说的。 裴英:为什么? 段凌声音从容轻缓:你说为什么啊,当然是因为,这样,我就有机会单独见到雩雳长老,被长老记住了。 裴英愣了一下,眼睛都睁大了:你怎么知道,是被记住,而不是被迁怒?难道你有杀手的线索? 段凌仍旧闭着眼睛,轻轻地说:嘘,我不告诉你。 之后不管他说什么,段凌都不再理他。 裴英本也不介意,他虽然话痨,也不是当真一刻不停要说话。 但现在被对方话说一半,心里跟被猫抓了一样,一刻不停缠着对方,段凌不理会他他一个人也说个不停。 段凌闭目打坐时候,小胖墩那边有人也在说话。 一解除封锁,楚红月就想起了什么,急忙往种植灵田的路上跑。 赵夜因为欠下藏书阁一笔巨款,在他尚未进入内门之前,每日除了落日山庄他和那小傻子的花销要扣除,还得扣除一笔利息。 这利息有时候便直接体现为藏书阁委派的任务。 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雩雳长老被刺杀的时候赵夜并不在山庄,否则以他的人缘和气场,以及独特的越界杀人的功法,楚红月担心他会成为杀手的不二怀疑对象。 幸好他接了任务下山,现在谁也扯不到他身上去。 赵夜本来要将小傻子一同带走,但委派任务的管事不同意,楚红月知道了便说她会照看。 楚红月每日也有任务要做,当时她只是走开一会儿,委派了身边的人帮她看一眼。 没想到因为遇刺之事,他们都被留下接受调查,那小傻子也不知道是被带走一起查了,还是独自一人被留在了田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楚红月心下一直记挂着这事,解封之后立刻便去找人。 小傻子,我们来捉迷藏吧。 你躲在这里别动,等下我们去找你,你可要藏好了,若是被找到了就输了,下次我们就不带你玩了。 封锁消息到来前,两个外门弟子跟小胖墩玩捉迷藏。 但直到天黑了也没有人来找他。 不知道那些人是故意的,还是他们也被带走调查,管事还没有放行。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冶昙回神时,听到一个温雅好听的声音,这样问道。 祂抬眼望去。 天黑了。 月朗星稀,风轻云淡,天空是一种深色纯粹的墨蓝,能听到田间虫鸣。 田边山道站着一个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身后立着一位稍稍年长一些的男子,似是少年的侍从。 那侍从已然生得不凡,站在他的主人身后,却如星辰与月,叫人险些忽视了他的存在。 这少年穿着冶昙最喜欢的白衣,那衣服比天上的月,比月边的云还要洁白飘逸,纤尘不染,像人世间最纯净的存在。 月光洒落,少年的脸清俊神秀,唇边一抹轻浅薄暖的微笑,比春夜风月还要触动人心。 那张脸上散发着温暖无忧的雅致气息,像是自他出生便被世界所爱,任何他想要的东西,都会被早早奉于面前,以被他挑选为荣。 他睁眼所见,皆是世界最美好动人的一面,他所遇见的人,都是最善良最好的人。 于是,他便也这样看待着世界。 唯一令人觉得奇怪的是,他微微垂敛了纤长的睫毛,于夜色之中轻轻闭着眼。 冶昙看着这个人,回答了他:我在等人。 那少年笑容温雅:天黑了,你等的人或许已经回去了,我恰好要上去,你要跟我同行吗? 身后侍从摇头,明明是公子夜行遇见这呆呆的小孩子,有心做好事,却说是同行,公子对待这么一个小杂役也这般温柔好心,也太过心软了些。 冶昙看着他,慢吞吞地说:不用了,我还要再等等看。 少年似乎未曾想到他会拒绝,微微一怔,轻轻颌首,仍旧闭着眼睛:那,我便要走了。 冶昙一眨不眨看着他清雅阖敛的眉眼:你以前见过我吗? 少年温和地笑了一下:应该未曾见过,这里是我第一次来。 冶昙:可我觉得,我应该见过你。 噗嗤, 身后那侍从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小胖子这么小就已经会撩人了,可惜喜欢我家公子的人多了去了,都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美人。你生得太胖了,争不过他们的。 少年笑容微敛,摇了摇头:阿律,不要欺负人。 侍从吐舌头:对不起啦,小胖子。 他对这小胖子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出于逗弄才这样说的。 冶昙望着那如明月生辉仙气出尘的少年,翡色的眼眸微敛:我长大了会变成大美人的。 侍从忍不住憋笑,但想到公子刚刚才说了他欺负人,便忍着不出声,促狭地看公子怎么办。 少年微怔,认真地点头,温和地说:我也觉得,你以后会变得很好看的。 冶昙托着下巴,翡色的眼眸似有若无放空:变好看了,就可以喜欢你了吗? 那侍从努力捂着嘴,也忍不住笑意,眼泪都要出来了。 少年温柔摇头:你不该喜欢我。 冶昙: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小胖子吗? 少年仍旧闭着眼,认真温和地说:因为我修得是无情道,不会与任何人结为道侣。而且,我其实看不见,所以你生得好看还是不好看,在我都无分别。 楚红月找到人的时候,就听到那平日里一脸呆呆傻傻的小胖墩,这会儿望着那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贵公子,居然跟人说情话。 她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少年说完话,也察觉到有人来了:找你的人来了,那我便走了。 冶昙轻轻嗯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时宣。 侍从笑嘻嘻地说:未来大美人,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冶昙眼眸微敛,没什么兴致的样子,轻轻地说:美人。我就叫作美人。 楚红月扶额,但也没有拆穿那小傻子。 侍从笑得好大声,一边笑一边点点头:好的,落月山第一大美人,我们记住了,下次见! 那叫时宣的神仙一般的贵公子也矜持对楚红月颌首,对冶昙礼貌地说:再会。 直到那主仆二人走远,消失在落月山庄的门内,楚红月才叹口气望向还在看着人家的小傻子。 她双手抱肩,没好气地说:你呀你,原来也没有那么傻嘛。平日里一句话不说,见着人家神仙一样的小哥哥就开始长舌头了。你哥哥赵夜不也很好看吗?你怎么不跟他说话。 冶昙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照夜不是哥哥。 祂比子桑君晏大好多好多岁呢,按修真界那些话本里的说法,祂该是子桑君晏的随身老爷爷。 楚红月忍不住笑了一下,看他安静恹恹的样子,婴儿肥的小脸含了糖一样,睫毛纤长,半敛的时候似是雾气朦胧,有一种闹情绪一样的说不出的让人心颤的可爱。 楚红月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萌。 那种心痒痒的,想掐一把肉嘟嘟的胳膊,戳一戳脸颊的冲动再次蠢蠢欲动。 楚红月想,难怪那些人总喜欢欺负逗弄这小傻子。 反正赵夜不在。 就在楚红月伸手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忽然顿住了,眼珠左右微动,笑容在这期间收敛于无。 你,你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33章 因为他也觉得我很有用 在冶昙身后的夜色里,那黑衣少年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连天上的月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都好像失却了光芒。 这个人存在本身,就好像是会吞噬一切光亮的永夜。 那个,我先回去了。 自从上次在食堂他折断那个意图攻击小傻子的人的胳膊后,楚红月再也没有办法心平气和面对他。 那种说不出为什么的紧张,让她只想远远躲开。 便是封不渝那个疯子,也没有这种让她浑身绷紧的气场。 黑衣少年没有说话,那双墨色的眼眸从始至终也没有她。 楚红月立刻毫不犹豫就溜了,一开始还只是慢走,等稍微走远了些她下意识就慢跑了起来。 冶昙坐在田边的石头上,翡冷色的眼眸安静,望着逆光站在黑暗里的子桑君晏,和那双墨色的眼眸对视。 少年时候的子桑君晏向祂走来,沉默地将祂抱起来。 冶昙抱着花盆,子桑君晏抱着祂。 风吹动那些微的薄云,遮住了月亮,世界好像黑了起来。 但子桑君晏的脸很清晰,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眸平静直视前方,眉骨鼻梁侧脸的线条,非常好看,是没有任何阴鸷冰冷让人害怕的好看,像是亿万年的安静里打磨出的最纯粹的完美。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子桑君晏的脚步像丈量过的一样,从容但不慢。 冶昙并不算落月山庄的杂役,所以祂也没有自己的房间,所有人默认祂和子桑君晏住在一起。 祂坐在床边,像藏书阁二楼化形那日一样,尽管有清净的符咒,黑衣少年仍旧专注地给祂擦着手脸,黑暗里他的神情沉静而淡漠。 但是,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那双漆黑永夜一样的眼睛,瞳孔深处有一轮暗红血月,像是自地狱岩浆诅咒之海里升起。 眼中无动于衷的黑暗冷寂里,氤氲着阴郁苍白的病气,和神情的淡漠平静矛盾,像是同时处在冷静和崩坏的两极,清醒着分裂。 他侧躺在冷硬的床上,从背后环抱住像一颗珍珠汤圆一样圆润的冶昙,那是世界上仅存的温度和柔软。 少年瘦削挺直的身体微微弓起,将软软小小的冶昙整个圈进怀里。 比起拥抱,更像是用身体锁住,藏起来,不叫世界看见。 看着便觉得窒息的束缚。 像是身体的每一个举动都在宣告一个事实我的。 【我,我没说错吧,主人病了!】小熊猫吓得把脑袋埋进蓬松的尾巴里,爪子抱着头,瑟瑟发抖。 因为一直以来都很静,无边黑暗中深海的水被染黑,夜色浓沉无光,很难察觉这幽微变化的过程。 海面之上,只能看见最终倒影出的庞大的阴翳。 房间很黑。 冶昙的神情安静放空。 子桑君晏被关禁闭的那三天,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他就这么紧紧地从后面抱着从始至终没有反应和回应的冶昙。 像是用尽一切抓住唯一属于他的存在,就好像祂是他的,就只有祂,是他的。 但,也可能并不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是更久更久以前,在冶昙不知道的时候,一直就是这样了。 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睁着眼睛,在漫长安静的黑暗里不动。 连天书也忘记了声音。 子桑君晏在想什么? 黑暗里那朵从不理会他的花其实可以说话了,软软的,很暖,从背后拥抱过他。 但那朵花不理他,对别的人说了喜欢的话。 照夜不是哥哥 可以喜欢你了吗 我帮你杀了他 潮水一样很远的声音,紊乱,噪杂,倒流。 肋骨某个地方隐隐痛起来,混沌的识海里是无数破碎的意识,像是完整的意识被三千道剑意割裂破碎,无法拼凑完全。 一个碎片里,这朵花对自己说:那以后不会骗你了。 一个碎片里,被这朵花手中的刀刺穿了疼痛,这个碎片重重叠叠无数次,像一面又一面镜子,永无止境,沉入深海。 更多更多的碎片里,他们一直在一起。 因为疼,脊背下意识绷紧,更加拥紧怀中的温暖。 清寂冷冽的声音,像是从永无的死寂里传出来,淡漠平静:我的。 这是他的。 冶昙安静不动,之前每一次子桑君晏这样抱着祂的时候,祂都安静不动,像一个不会有任何回应,栩栩如生的傀儡。 庞大的修为堆砌压制着,让本来就懒得动的植物,更加不能动。 但现在可以了。 剥离出虚神,远程操纵段凌,和将段凌的元神放进一个气泡里禁在落月山下的深潭底,这都剥离了一部分修为,让这具身体可以稍微动一下。 祂很慢的,努力缓慢地回头,因为庞大修为的压制还在,因为子桑君晏将祂抱得太紧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祂并不感到讨厌。 心底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祂第一次让深谷之中落雪,柔软微凉的飞雪碰到祂的脸,被最喜欢的纯白无暇的白色笼罩着,短暂的安心和更加漫长的空无,但现在那漫长毫无兴致的空无,也开始有雪落下来了。 虽然有些奇怪,这雪好像是黑色的。 但祂还是觉得安心,想要看一眼这自行到来的雪,是什么样的神情。 但祂还是失败了,这一场盛大的雪,将祂拥得很紧,黑暗和天穹都被遮蔽了。 像是以为祂要逃走,更加凛冽又温暖地圈住了祂,一动不动。 我的。 遮蔽了整个黑夜的雪淡淡地说。 好吧。 和之前的每一夜一样,冶昙睁着眼睛,一直到窗外的月亮从东边走到西边。 天光从很远的地方到来。 黑夜消失了。 子桑君晏坐起来,一个清洁咒能解决的一切,他好像生硬学来的仪式一样,去打了清水回来。 冶昙坐在床边,看着他侧脸沉静淡漠,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出去。 翡冷色的眼眸轻轻敛了一下,意识到,一晚上好奇想看见的表情,或许和任何时候都没有分别,是一样的沉静淡漠。 但,祂还是觉得不一样。 子桑君晏打水进来,和之前一样,认真仔细地给冶昙擦脸净手。 冶昙安静地望着他,稚嫩的面容,清澈翡色的眼眸,给人一种温顺很乖的感觉。 子桑君晏仪式一样做完一切,抬眼静静地看着这样的冶昙,少年俊美的面容有些冷清的冷锐,像是没有感情,只有理性的神袛。 漆黑的眼眸冷静地看着安静很乖的冶昙,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根像是藤蔓一样的东西,和刚刚给冶昙擦脸一样认真专注的动作,将藤蔓一端系在冶昙的左脚。 刚刚睡醒的小熊猫整个惊呆了,僵硬在那里。 【完蛋了,天亮了主人的病也没有过去!】 要白色的。被锁住的柔软的团子,抬眼仍旧安静很乖地望着子桑君晏,握在子桑君晏手中的赤足没有半分挣动,只是无辜地重复了一遍,白色的。 祂就喜欢白色的,只喜欢白色。 子桑君晏抬眼看着祂的眼睛,那双漆黑眼眸潭底的血月更深地隐没着,淡黄色的藤蔓消失不见,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根冰雪一样透明的锁仙绳。 仔仔细细捆在冶昙的脚踝上,另一端隐没在屋子里。 屋子外有一片小院子,院子里新摆着一张躺椅,院子里多了一棵梨树,开着雪色的梨花。 冶昙抱着花盆,被子桑君晏放在躺椅上,金色的阳光暖暖地晒到这里来。 子桑君晏今天没有投喂祂,这很好。 在其他人看来,却是子桑君晏更疯了。 小傻子怎么惹他生气了?不给吃饭,还被拴了起来,院子都出不了,我们也进不去。 这人真是有病吧! 你第一天知道? 我听说昨天有人带着小傻子玩捉迷藏,结果把人弄丢了,赵夜回来了任务都不交就去找人,排查的管事在背后叫他,理都不理,估计又要被罚。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他疯才不是因为傻子不见了,昨天山庄来了一个白衣贵公子,神仙一样的人物,那傻子还真不傻,看那贵公子脾气好眼睛又看不见,大言不惭说自己是落月山第一大美人,要贵公子等他长大了娶他。 你不是骗人的吧,小傻子那么呆,根本不会说话 不信你们等着瞧赵夜是怕他养得小傻子跟人跑了 我也听说了,那贵公子的侍从今早跟人打听,问那小傻子叫什么名字,因为小傻子说他叫美人 噗哈哈哈哈以后我们也别叫人家小傻子了,叫落月山庄第一美人! 楚红月见黑衣少年今早并没有带小傻子来吃饭,她顺手带了一份食物,但连院子的门也进不去。 她想了想,这样也好,不然放着小傻子到处跑,要是被人欺负了他们也无暇顾及。 她虽进不去,但放着食物的盘子可以。 你自己过来拿。 楚红月走了。 小熊猫试着咬断那绳子,但并没有成功。 【这下怎么办,主人一日比一日奇怪,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冶昙并没有在意,祂闭上了眼睛,金色的阳光落在脸上,暖暖的。 梨花是白色的,脚踝的绳子也是白色的。 虽然子桑君晏不是白色的,但祂心情还是很好。 冶昙闭上眼睛。 禁闭室里,打坐了一夜的段凌睁开了眼睛。 管事来带路:走吧,长老要见你。 冶昙起身跟随对方离开。 自说自话了一夜的裴英呆坐在那里,自言自语:所以说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自信,能在雩雳长老面前出头?我想了一夜,只能想到,他知道杀手是谁。 雩雳昨天黄昏落日时分被人刺杀。 修真界里恨他的人不少,想他死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但这是第一次有人敢把这份杀意放到他面前来。 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全世界只有他知道,买凶的人是谁。 或许对方不是冲着您来的,公子昨夜到了。落月山庄的庄主叫徐天缙,提到公子的时候,他语气格外温和了一下。 雩雳抬眼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公子无意暴露身份,等闲不要在任何时候提起他的身份。 是。徐天缙恭敬地说,神色肃穆不无忧虑,只是,杀手不抓到,我实在不敢让公子待在落月山庄。 雩雳垂眸:公子的安危由我负责,今日我就会找到那个杀手,你只管负责好内门选拔弟子之事。 是。徐天缙闻言放下了心。 徐天缙走后,管事带着冶昙走了进来。 昨夜排查,只有你没有不在场证明?慵淡的声音,和任何位高权重的中年男子一样,带着点喜怒无常难以琢磨的冷淡,不怒自威。 冶昙一眨不眨看着眼前的人,很轻的嗯了一声。 雩雳今日穿着深紫色的衣服,许多人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他用修为隐去了。 甚至会叫人觉得,他应该是个须眉皓白的老者。 但冶昙看得见。 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那张脸秀美得甚至有些绸丽,微微上斜的眼角,睫毛浓密,瞳孔很大,微微沉入下眼睑,显得那双圆润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无辜,空洞。 唇线微微抿紧,像一个孤僻早熟的少年,但是,下一秒唇角微扬,这少年就会露出邪恶的笑容,雪白的獠牙和嗜血的锋刃,但也可能,他什么也不会做,就只是微微扬了唇角。 就是这种矛盾的不平衡感,让人难以移开眼睛的危险感。 像是一个,天生的疯徒,时时刻刻寻找着让他觉得失却平衡的刺激。 郁罗萧台大名鼎鼎的九侍宸,传说中武力值最高的存在,雩雳长老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个少年,修士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年龄相貌外在的表现。 事实上,他已经一千多岁了。 冶昙,见过他。 冶昙是这一瞬间突然想起的因果之门的片段。 在某一条因果线里,他曾经和子桑君晏一起,去郁罗萧台修炼。 当时的郁罗萧台招收了十个弟子,眼前的这个少年就在其中。 他在那条因果线里的名字不叫雩雳,叫云榭,他现在的样子和当初一模一样。 小熊猫坐在冶昙的肩上,给祂解释:【八百年前,那时的侍宸长老雩雳另有其人。碧落山一战,九侍宸死伤惨重。看样子暄叶上位后换了一茬,这个人便是后来居上。】 冶昙微微蹙眉:他见过子桑君晏。 【哦,我忘记你不记得了。八百年前我就告诉过你的,名字写在天书上的人死后,天书上对于这个人的记载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这世间的人对于他的记忆也会消散。所以,他不可能还记得主人的脸。】 雩雳长老望着他: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冶昙:是。 雩雳长老定定地看着他,唇角微微上扬,声音却还是如常:你还是担心一点的好,因为我今天就得杀掉杀手。你看上去就很符合。 像是轻慢的玩笑一般,但冶昙和他都知道,他是说真的,那种似有若无随时将至的杀意毫不遮掩,自然而然的充斥在空气里,下一秒就打算收割生命。 冶昙:我不担心,因为我很有用。 雩雳看着他,那双大而黑,有些空洞的眼睛直直看过来。 带冶昙来的管事恭敬地对雩雳说:他叫段凌,是落月天城城主段司明的独子。 雩雳看着冶昙:你认为这个身份可以让你不死? 落月天城城主是雩雳的人,雩雳手下四座天城城主,这甚至算得上身份极高的下属,但,那又如何呢? 若是换成任何其他一位侍宸长老,或许杀人之前会考虑自己人和外人,权衡杀与不杀的利弊,但在雩雳眼里,只有想杀和不想杀的人。 段司明算个什么东西呢?上一任落月天城城主封不渝,雩雳之下第一人,雩雳只需要一个眼神,封不渝自己都会二话不说去死。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样容易失去人心,落入无人可用的地步。 但,人心算个什么东西呢?狗不好用,不想听话了,换一条就是。 雩雳唇角的弧度又大了一点,他今日有些想杀人了。 难得有一个让他想杀的人,心情甚至因此还愉快了点,他开始很想看到段司明看见儿子死去的表情。 会说杀得好?还是悲痛怨恨?又或者敢怒不敢言?会想背叛他,或是忍辱负重复仇吗? 在冶昙的记忆里,因果线里那个叫云榭的少年,除了孤僻少语,比斗的时候毫不顾忌生死,并没有什么称得上变态的地方,但八百年后这个人显然不太正常。 冶昙看向旁边的管事:你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管事顿了一下,雩雳的杀意连他都神色微凛,这个人却毫不在意,而且,竟然越过雩雳命令他。 冶昙望向雩雳,眼眸清凌很轻,在那张稍显倨傲的面容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神秘。 雩雳没有说话。 管事的已经知道了他的态度,恭敬颌首,退了出去。 殿内便只有他们两个人。 冶昙眸光微微出神,像是在想什么:长老遇刺的时候,我跟封不渝峰主在一起。因为他觉得我很有用。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雩雳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点着,生死就在须臾把玩。 那个叫赵夜的人,长老很中意他,但这个人很难掌控,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实力很强,比柳眠眠更强。但他或许不会进内门。他这几日比斗,成绩一直很普通,他好像就喜欢做个杂役。他此前就无视了一次长老的招揽,所以,不是或许,他绝对不会进内门。不会为任何人所用。 雩雳的手指不点了,抿着唇看着冶昙,又大又黑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人,让人脊背发凉。 这个叫段凌的人却好像毫无所觉,那声音像是赏花论景归来一般,有一种缓缓的慵倦:但,我能让他进入内门。封不渝也觉得我能让他进入内门。 雩雳:怎么做? 长老可以直接看结果。若是我做不到,你想怎么杀我就怎么杀。 雩雳:你跟人说,你故意说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明,想见我? 冶昙并不意外他连这个都知道:嗯,我见封不渝,也是为了见你。 冶昙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眼眸微敛了些,用段凌的表情对着他:虽然长老或许觉得赵夜更有用一些,但我想证明,我或许比赵夜更适合你。 雩雳没有表情,从刚刚到现在,他好像就没有眨过一次眼:所有人都知道,我只喜欢用疯子,你是吗? 冶昙眼底一缕低靡,没什么兴致:是不是,得用过之后才知道。 祂轻轻颌首,背对着雩雳走了出去。 没有人拦祂。 管事的走进来,等候雩雳的吩咐。 雩雳托着侧脸:你觉得他疯吗? 属下不知,属下只知道,这个人是世界上除了公子以外,唯一一个敢在您面前让我出去的人。 裴英实在太好奇了。 他是到了时间被一通训斥后,灰头土脸放出来的。 但段凌是以嫌犯身份被押往雩雳长老处,最终却被管事们恭敬送回来的。 裴英:你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雩雳长老对你网开一面?你是不是提供了杀手的线索? 段凌微抬着下巴,和以往一样有一种居于高位毫不遮掩的倨傲,但这份倨傲好像少了往日那种故作礼仪的矜谨,目空一切的优越,多了一种散漫的慵倦,让他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神秘。 哦,其实很简单。 裴英跟着他,洗耳恭听。 因为我是城主之子。 裴英当然知道他是城主之子,但雩雳若是会因为一个人是落月天城城主之子就高看他一眼,他就不是雩雳了。 你怎么不干脆说,你是九侍宸之子? 一语成谶。 落月山庄当真来了一位九侍宸之子。 当天下午,落月山庄庄主昭告外门弟子,第二位内门弟子人选定下了。 那个人的名字叫时宣。 大家完全没有听说过有一个叫时宣的外门杂役,稍有实力的人都如黑夜中的明灯显眼,这个人却没有人知道,除非这是外来空降。 你们还不知道吗?这个人连庄主都对他恭恭敬敬,据说是九侍宸长老某一位的子侄。 那可真是皇族本皇了。 整个外门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不服。 只是叹气:只剩下八个名额了。 落月山庄庄主徐天缙紧接着又宣布了一个消息:剩下的八个内门弟子,将在十日之内选出,即日起,到八名弟子选出之前,落月山庄进入无规则状态。任何人随时随地都可以向他人挑战,除了不得伤人性命,百无禁忌。 瞬间哗然。 那些韬光养晦的,想要观望的,名次靠前的,全都紧张起来。 百无禁忌,意思是,他们甚至可以一群人车轮战一个十强选手吗? 第34章 凹人设 裴英擦去唇角的血,看着因为无规则乱斗状态下,变得极度危险的落月山庄,一贯和善的面容眼中闪过一抹冷漠的讽刺和嘲弄。 大名鼎鼎的郁罗萧台,原来和魔界也没有太大区别。 裴英来自大荒边境的九流门派,这一点并没有说谎,但,在那之前,他有一大半的人生是在魔域度过的。 他是一个魔修。 魔域自古以来都存在着,但发展壮大到如今连郁罗萧台都不得不在意的地步,还得感谢郁罗萧台。 魔域的魔修并不都是天生魔族,甚至很多也不是因为修行了魔功,体力内有魔气。 几乎有一半的魔修和裴英一样,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 他们之所以是魔修,因为修真界再无容身之处。 的确有一部分魔修是极恶之人,身上背负着累累血债恶业因果,但如果仅仅只是如此,魔界人口规模不会发展到让郁罗萧台在意的地步。 现在在魔界的有一半人,他们甚至比修真界很多人都正常,仅仅只是因为不尊郁罗萧台,不遵郁罗萧台森严的戒律和尊卑,于是他们就成了魔修,只有魔界才能容身。 裴英的父母便是如此。 魔界的生活并不好过,弱肉强食,实力为尊,但一般大家杀人只是为了活下去。 裴英没有想过,在修真界里也会看到跟魔界一样的情形。 这群少年人是修真界资质最优异的一批人,是修真界未来的希望,却被修真界奉为圣域的郁罗萧台拿来当蛊虫圈养。 别看他们制定了一个什么不得伤人性命的约束,实际上这个约束才是最可怕的。 近乎三千人里挑选八个天选之子。 庸碌之辈自然下意识选择对天之骄子群起而攻之。 而不管是从获胜的角度,还是此前落月山庄让每个人每日必须找不同的人比斗,从中积压的怨愤角度,任何人都有自己想要打败的对手。 胜不胜出不是最要紧的,必须将我的敌人淘汰出局! 先将最可能胜出的人淘汰出局! 因为,还有一个规则压在头顶上进入内门的十个人未来是山庄所有人的主人,可以支配外门弟子的一切。 所以,尽管这一次选出的内门弟子,第二年还有希望把他们拉下马,但谁也不想看见自己的敌人进入内门,在这一年里有机会报复自己。 不得伤人性命的约束表面上看是对弱者的保护,实际上是对强者最大的恶意。 因为,弱者正好可以不要命地去击杀强者,反正他们一定杀不死对方,但强者反击的时候却要束手束脚。 但这归根结底是所有人的不幸,因为强者为了活下去必然会竭尽全力,但他们并不能强到控制一切。 果然,很快就死人了。 可是,事情已然失控,却没有任何人出来制止。 也许是因为管事们为了确保比斗结果公正都退了出去,他们不知道里面的情景。 也许是因为他们不想打破战况,直到结束才会来惩戒凶徒。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鲜血和破坏了规则的走投无路,让凶手肆无忌惮,刺激得其他人为了保命无所顾忌。 于是,整个落月山庄变成了地狱。 连魔界都罕见的修罗战场。 可是,为什么呢? 裴英最初来郁罗萧台是阴差阳错,他是想要对郁罗萧台复仇,但更清楚郁罗萧台这样的庞然大物,就算倾魔界一界之力也无法摧毁,所以,他只是想要了解一下。 意外被带来落月山庄,意外得知这个内门弟子的计划。 裴英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接触郁罗萧台上层,甚至打入上层的机会,所以他改变了以往韬光养晦的想法,想要占据一个名额,成为内门弟子。 万万没想到,会把自己陷入这样凶险的地步。 听闻落月山庄背后那位雩雳长老是个疯子,裴英现在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为什么连魔界的人都说雩雳是一个比最穷凶极恶的魔修都可怕万倍的人。 在这场乱战里,他想的已经不是获胜,而是成为活下去的那个人。 忽然,裴英看到了一个人。 现在还活着的人,不是陷入疯狂之中滥杀,就是看清楚局势,尽可能躲避起来。 但在落月山庄的最高处却站着一个人,即便是黑夜之中那身白色的衣服也像是在发光一样,这样奢华昂贵的衣着,且穿得如此翩然若仙的人,落月山庄只有一个人。 段凌! 站在高处自然是个活靶子,但奇怪的是几乎没有一个人攻击他,偶尔空中飞过的术法还都是其他人的战斗波及到了那里。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就那么垂眸看着陷入厮杀的落月山庄,微微偏着头,修长挺拔的身姿似是漫不经心的,没有任何防备,有一种月下赏景的从容和神秘。 小熊猫坐在冶昙的肩上,惊讶不解地望着下面厮杀的人群:【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雩雳可真是个疯子!】 现在都没有任何人出来制止,只能说明,一切都在他们预料之中。 【要是在八百年前,他这样的人名字必然在天书上,主人早就杀他了!大坏蛋!坏死了!】 冶昙的眼中有些低靡的恹恹:天书上现在还有名字吗? 【生死簿已经没有了,主人也已经不再是天道执法者,就算有名字也没有天书判令,更没有人执行判令。】 冶昙很轻地嗯了一声:那就是天道的意思。 【你说什么?】天书没有反应过来。 冶昙静静地看着下面厮杀的人群:不是雩雳疯了,是天道疯了。天道能杀子桑君晏,自然也能杀雩雳,可是,他让雩雳活着,让子桑君晏死。所以,你可以当做眼前这一幕修罗地狱,是天道的意思。 【】天书无话可说,冶昙开始想起九百年前的事了,很多事情他们都心知肚明。 冶昙轻轻地说:子桑君晏被围攻碧落山的时候,他是不是杀了很多人,那些人的名字都在天书上吗? 【在的,主人从不滥杀,】它顿了一下,【八百年前的主人,只会杀天书上出现名字的人。在最初的时候,天书记录一直有理有据,赏善罚恶,到后来的时候,就只有名字了。】 冶昙毫无意外,也无兴致,眸光很轻,就好像什么都知道:那时天书上出现名字的都是修为很高的人,渡劫期的修士全死光了,包括郁罗萧台的九侍宸。直到八百年后,修真界也再没有出现一个渡劫期修士。 那时候,圣人和子桑君晏都认为,是因为天地灵气枯竭了,天道需要这些渡劫期修士殉道祭天,子桑君晏也因此兵解。 现在这一幕,和当年刚好颠倒过来。这一次,天道需要出现几个实力顶尖的修士,要献祭的是修真界实力最低微的人,献祭年轻一辈的孩子。这一系列行为就像,他要毁灭修真界。 天书呆住了,艰难地说:【其实从天道要主人死的那一刻,我就有这种感觉。】 小熊猫难过地垂下耳朵,害怕又无措。 【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要告诉所有人】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立刻选出八个人,压制住局势,让其他人再也没有反抗之力。 冶昙的目光在落月山庄上空移动,忽然一定,祂看到了熟悉的黑色。 落月山庄的地面和建筑几乎都是白玉,即便是黑夜之中,也好像霜月之光,那一抹黑色的身影便极其明显。 他从长街一头走来,神情寡欲沉静,任何迎面而来的人都被他手中的黑色的短刀瞬间洞穿,一击失去战斗能力。 在他的身后,街面两侧整整齐齐躺着一地的人。 这个人好像自地狱而来的死神,一路收割所有生灵的命。 【主人】天书语气艰涩,就好像子桑君晏也疯了。 放心,还活着呢。冶昙轻轻地说,他伤的不是致命地方,只是让他们的身体失去了战斗能力。 虽然看上去凌厉干净一击必杀,受伤的地方若是凡人不死必残,但在修士身上,只需要一枚锻骨的丹药就可以恢复如初。 但是,冶昙微微蹙眉:他那把刀不对劲。 不只是刀不对劲,子桑君晏整个人都不对劲,并且,从很久前就不对劲了。 在幻青山上,他击杀那个叫陈箬竹的人时,无论是折断那把剑,还是用断剑刺穿陈箬竹的元神,都太轻易了。 行峰上,那个炼虚境的修士想要打碎那个花盆,手指却忽然折断。 还有上次在食堂,段凌的两个跟班想要攻击冶昙,一个下巴忽然着地,另一个没有任何外力接触的情况下被折断六处胳膊,伤及元神。 大家都知道是子桑君晏的手笔,却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修真界奇奇怪怪的功法太多了。 有些佛修修因果禅,平日一言不发,战斗中只要出口,言必成法。 还有儒修、符修,写下去的法书,一旦有人触及规则,便会被反噬。 但是,子桑君晏不是这些任何一类。 天书:【主人是天道传人,得天道传承,这是天道之力。他的眼睛看见的便是一切的本源,任何修为、功法、法宝、防御所有一切力量在主人面前都一清二楚,他若要一个人死,对方在他面前便如婴孩。就像,凡人或者半步飞升的圣人,一棵草、一棵树、一只狮子,在天道面前并无两样,一样会死。】 冶昙静静看着子桑君晏:我不是说这个,你仔细看。 小熊猫疑惑地看着子桑君晏,看了半天,忽然咦了一声:【主人的气蕴变黯了!不,不止,他身上那黑色是什么,魔气不,不是,我知道了!】 小熊猫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 冶昙目光仍旧落在子桑君晏身上,看不出有什么好奇,轻轻地问:是什么? 【我之前一直说主人病了,但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我明白了。主人现在已经不是天道传人了,但他兵解不彻底,还能使用天道之力。但,这不是被天道承认许可的,他每使用一次都是逆天而行,这会消耗他的气蕴。】 气蕴消耗会怎么样? 【气蕴多的人就会幸运,若是气蕴极低,就会变得很不幸。就像主人刚开始还能被选入一道宗,但当他使用天道之力杀了陈箬竹后,他就变成了杂役。但那时候大家对他的观感还很好。等他再使用几次之后,尤其是食堂那次,你有没有发现,主人身边的异常?】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楚红月他们开始疏远子桑君晏,所有人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子桑君晏就觉得畏惧,避之不及。 【这就是气蕴消耗的结果,他若再多用几次,一定会越来越倒霉,会被天下厌弃,甚至成为举世之敌!】 冶昙没什么反应:九百年前也一样。 【不一样的!】小熊猫很急,【不仅是如此,主人自己也会被改变!你没有发现主人变了吗?他病了,他以前从不枉杀。以前也有人挑衅他,很多人嫉恨他,他从不在意他们,但现在他会毫不犹豫折断对方的胳膊,他甚至想杀了所有人!】 【说不定,连主人兵解不死都是天道的计划,他就要主人不得不发疯,然后杀了所有人!你不是说天道想要毁灭修真界吗?没有比主人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了!】 子桑君晏,就好像天道精心制造出来的一个反派,专门用来毁灭世界的。 【冶昙,你帮帮我!不能让主人这样下去!】小熊猫泫然欲泣,【主人还把你锁了起来。虽然我没有说过,虽然除了我可能没有人相信,但在我心目中,主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公正的人。在我心目中,他比那些圣人更像圣人。他从不做任何错事,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就像我想象中的神明。我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主人堕落,变成坏人!】 冶昙轻轻嗯了一声,温和地说:我会帮你的,别担心,他不会被天道杀死。 祂的眼眸始终跟随着子桑君晏的身影,眼里清澈空无。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 优昙婆罗花并不知道人类的衡量标准是什么,在祂眼里,子桑君晏就只是子桑君晏。 是圣人,还是堕落的天道传人。 八百年前明明知道一切是天道阴谋,但仍旧会为了补天而殉道兵解的子桑君晏。 八百年后,识海破碎不全,一半冷静一半疯魔的子桑君晏。 黑暗的长夜里从背后紧紧抱着他的子桑君晏,没有感情无动于衷沉静淡漠,把祂锁起来的子桑君晏。 没有任何分别。 永夜一样漆黑寡欲的眼眸,阴郁入魔病气的黑红瞳孔,和九百年前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一样,觉得温柔。 我不会让他死。天道,或是任何人,都不会杀死他。 冶昙轻柔地说,眼眸低靡静谧,没有任何情绪。 九百年前祂能从天道兵解之中抢到他的命,子桑君晏的命就是祂的了。 但,仅此而已。 他想杀便杀,他要入魔便入魔,他本来就是黑色的,他是黑色的雪。 就算他要杀的是冶昙,冶昙也无所谓。 九百年前的因果之门里,冶昙这样想,现在也一样。 祂不想开花,长长久久地沉睡和彻底的死亡,并无任何分别。 【冶昙!】小熊猫奶声奶气的声音,像是忍着委屈不哭的小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虽然我没有说过,但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想,但这是不对的。你帮帮我,不只是活下去,你不能让主人坏下去。他绝对不会想自己坏下去的!】 冶昙的眼眸放空了一瞬,无声叹息,轻轻蹙了眉。 祂抬手将委屈的小熊猫抱在怀里,抚摸它的背:好,我答应你,不会让他变坏,不会让他杀人,成为天道的反派。 虽然这只小熊猫一直喊子桑君晏主人,但从八百年前它醒来以后,它其实就只有冶昙。 子桑君晏看不见它,没有人和它交流,冶昙才更像它的主人,它是冶昙的小帮凶。 冶昙怎么会不答应。 祂想,没关系的,子桑君晏坏的那一半,对祂一个人就可以了。 祂会拴住他。 在落月山庄所有弟子眼里,子桑君晏好像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这个世界太适合他了,就好像落月山庄专门为他准备的盛宴。 为什么会有人神情如此冷静,却毫不犹豫收割那么多人的命? 这些人都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同门啊! 甚至还有来自一个地方的,原一道宗的弟子,一起从秣陵村出来的人。 落月山庄血流成河,放眼望去满地都是不省人事的尸体。 连那些杀红了眼的弟子们都脸色苍白,眼中出现恐惧,甚至开始反胃想吐。 但那个黑衣少年,衣摆沾血,俊美的面容冷清沉静,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睛里无动于衷,像是藏着自地狱升起的血月。 楚红月脸色苍白,她也身负重伤,陷入多重围攻中,直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而之间周围空了一大片,许多人都倒地不起。 是赵夜!他杀了所有人!他把他们都杀了! 他疯了! 强敌的出现,让其他陷入死斗竞争的弟子们都团结了起来,大家不断后退,恐惧地望着从容走来的黑衣少年。 是一起上杀了他?还是大家四散而逃? 所有人都在挣扎犹豫。 谁说他们死了? 冷静矜贵,甚至还有些许倨傲的声音,就那样从容轻慢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自月色之中飞落的人,奢华的绫云锦流光璀璨,比月光还要绚烂清冷,那张脸即便在这种场合,也一副散漫风雅贵公子的样子,微微抬着下巴,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段凌!大家喊出他的名字。 所有人都程度不一受了伤,身上或是自己的血或是别人的血,但这个人却仍旧是摇着扇子,纤尘不染的贵公子。 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大乱斗的规则下,谁还会在意什么城主之子,段凌的实力几乎是在场除了入魔的赵夜最高的,不可能没有人攻击他。 但这个人就这么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 我说,他们都还活着,赵夜并没有杀任何人。 这一次大家都听到了他的话,每个人却都皱眉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落月山庄无人不晓,段凌和赵夜过不去,他甚至不惜打假赛,让自己的名次落到一千多名以后,就是为了和一千八百三十多名的赵夜比斗。 赵夜不理会他,他还一再让手下的跟班欺负赵夜身边那个小傻子。 现在,这种危险的场合,段凌却一反常态,不但为赵夜说话,甚至还背对着手执利刃杀红了眼的黑衣少年,身体完全放松,没有任何防备。 你想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裴英皱了眉。 伊陌想起上次在冰桥边看到这个人,他可不是不要命了吗?这个人从那时起就给他一种对自己的命并无所谓的轻慢的危险,在稍显倨傲从容的神情下,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神秘。 冶昙无所谓地看着他们,神情靠拢段凌会有的高傲,矜贵优雅:我惜命得很,所以才出来说话,让你们别自作聪明。 大家知道他一向目中无人,说话嚣张气人也不是一回两回,这还算好的呢,以至于没人生气。 你什么意思? 冶昙无声叹气,有些眼底有些恹恹的,勉强才没有放空,俨然是对着一群笨蛋:目前这局势,只有尽快选出前八个人控制住场面,那些人实力不足以进入内门却被规则和情势裹挟的弟子们,才会彻底放弃无必要的战斗。你们也不想被人车轮战淘汰吧。那就按我说的做。 其他人心底未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互相看了一眼,在场的加上赵夜和段凌,第五夏、妩翩仙、楚红月三个姑娘,裴英、伊陌,一共有七个人,全都是段凌此前收集的名单上的。 七个人,很好。冶昙用段凌那种高傲俯视众生的语气说,省得内耗了。接下来我们跟着赵夜,遇到的人无论是谁,全都打晕,若是遇到难缠的,就叫对方加入,凑够八个人了事。 他轻轻敛了眸,抬了抬下巴,垂眸俯视他们,声音清凌优雅:若是有人擅自对大家出手,别怪我不客气。即便入了内门,我也会让那个人知道,什么叫死得很惨。 他声音放轻,并无任何凛冽杀意,却比任何威胁都叫人心头一凉,那凉意之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并没有觉得讨厌、排斥,尽管他比任何时候都嚣张傲慢,这些人无一不是天纵之才,哪一个都不是能受人威胁的。 但面对这个人,心底却没有半分反感,像是凉风袭雨,想伸手挽之。 冶昙并不在意他们怎么想,反正他们打不过自己,也打不过赵夜。 一群小孩子,再怎么天纵奇才,在一万年才出一个的真天才面前,只是麻烦一点的小孩子而已。 冶昙合拢了折扇,正好子桑君晏走来:走吧。 祂没有看子桑君晏,只脚步稍稍放慢,让自己落后他半步。 子桑君晏不会特意去看某个人,一般情况他眼里没有任何人。 虽然冶昙并不确定他会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份,但还是不跟他对视比较安全。 天书看出祂想什么:【从过去的经验看,主人只要想发现,就能发现。】 冶昙嗯了一声:那就让他不想发现。 祂之所以这么努力凹人设接近段凌,难道是为了这五个无关紧要的人吗? 当然是为了不被身后向祂走来的子桑君晏发现。 第35章 拥抱 一个人面对无数人围攻时候会陷入绝望,七个人抱团被无数人围攻,心态上会好很多。 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这世间只有子桑君晏面对这种情况还能一脸沉静淡漠。 裴英最先发现不对:该死的,那些人入魔了! 大量的杀戮,不断倒地的人,没有敌我,突然之间仿佛永坠地狱,在血腥和死亡的冲击下,原本心境就有问题的这些外门弟子们顿时崩溃了。 心魔是会传染的。 他们七个汇聚起来后,按道理来说正常人会避让,会衡量利弊后认输,只有少数人才会想拼一把,可是,在短暂的溃逃后,主动向着他们汇聚而来的人更多了。 无神空洞的眼睛,癫狂的神情,除了厮杀攻击再没有任何意识的人群。 为什么人跟人之间会差别那么大? 我也曾经是被称作天才的,为什么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会落入今日这种地步?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的师门呢?师兄师姐他们去了哪里? 我为什么会杀人?他们为什么会杀我? 我还活着吗?我还有未来吗?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我已经死了吧,他们都死了吧?所有人都去死吧! 在魔界见惯生死的裴英都不禁心头发寒。 伊陌微微皱眉,他一向比较沉稳冷静:我们真的不杀他们吗? 子桑君晏站在最前面,妩翩仙、第五夏、楚红月分列左右,互相背对。 然后是伊陌和裴英各自戒备左右,冶昙站在最后。 冶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微凛:妩翩仙的心术最大可以影响多少人? 不行的!我向来只对小部分人施术,没有对这么多人同时施展过,他们还入魔了 妩翩仙年纪小,性格娇俏,明显脸色苍白慌乱起来。 楚红月皱眉:你冷静一点。 仙儿别怕。第五夏温声安抚她,还有我们呢,我记得你有一个术法是大面积的,会让人陷入幻觉 妩翩仙情绪波动很大:陷入幻觉只是一部分人,控制不到的人被刺激到会加倍攻击我们的! 裴英:没关系,就这么做,我有办法放大你术法的影响范围,让他们互杀。 他们一开始还觉得赵夜将沿途经过地方的所有人一击必杀过于可怕,即便段凌说那些人都还活着,也半信半疑,现在深陷其中,却觉得这么做是最好的办法。 这群人入魔了,他们不会对自己留手,违背不得伤人性命的规则固然郁罗萧台会惩治他们,但法不责众,最起码也得有命活着再谈惩不惩戒。 这些人再是天才,和这些外门弟子间的差距也没有大到能以一敌几百的地步。 更何况入魔后一个人的战力会提升到几倍。 冶昙背对着他们,微微蹙眉,眼中却没什么兴致: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这么做。 楚红月尽管不赞同杀人,但她好奇心很重,对段凌防备心也很强,故意问道:什么意思? 冶昙用段凌那种略显矜傲的语气,淡淡地说:你们以为他们是怎么入魔的,这种压迫的环境也是郁罗萧台考核的一部分,可以重伤他们,但不能杀人。一旦杀了人,就代表失控,这种环境下迟早入魔,我不会将有可能失控的分子留在队伍里。 裴英没有说话,他是魔修,会走路就会杀人,但为了融入修真界,为了更不像魔修,他反而比任何人都在意不要暴露自己的不同,自我约束下设置的道德底线更高。 所以他当然不会率先杀人。 他注意到,目前为止,就连赵夜都没有真正意义杀过任何一个弟子。 反正这些人里他必然是能活到最后的,所以裴英并不慌乱,由他们做决定。 第五夏出自名门正派,她内心也同意段凌的看法,不能杀人。 楚红月天生正义感强,但因为段凌几次为难赵夜,还放纵跟班攻击小傻子,她不喜欢这个人。 伊陌不出声,赵夜沉默寡言,这个临时队伍里做主的还真只有段凌。 妩翩仙蹙眉:难道就只能他们杀我们吗? 冶昙:可是,小姑娘,你还活得好好的呢,我们会活着出去,他们杀不了你。 他语气很轻,段凌向来高傲矜贵,远远看着便觉得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现在听来却觉得矜傲只是高处不胜寒的伪装,内里却似是霁月出尘,夜风微凉。 妩翩仙脸红了一下,那种莫名焦躁嗜杀的念头忽然清明了一瞬。 冶昙轻轻地说:修士修行求长生,日后有千年万载,杀人很简单,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像凡人能随手杀掉一只小猫小狗。随着修行你会越来越强,能限制你的越来越少,举世都是可杀之人。只分想杀和不想杀。一开始会觉得不得已,接着会觉得被所有人畏惧,凌驾众生之上,高人一等了不起,最终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人。但那也不是神,甚至可能还不是魔。你年纪还小,心境不稳,能不杀还是不杀得好。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小熊猫坐在他的肩上:【你是在说主人吗?不是神也不是魔。】 冶昙声音温和:不是,子桑君晏不是这种人。你看,他就算入魔失控了也没有杀掉任何一个人。你应该对你的主人有点信心。 小熊猫顿了一下:【陈箬竹不是人吗?】 那可是连元神都被子桑君晏捏碎了。 冶昙语气更温柔了:不是。 一个为了区区二等弟子待遇,就亲手让自己的父母亲族魂飞魄散的人,仿佛好像不曾沾染过一滴血,但哪里还算得上是个人? 楚红月忽然说:雩雳长老杀过很多人,连魔界之人都怕他。但他还是好端端的修行到了大乘期。 冶昙温和轻慢地说:这种时候我们也算同生共死了,不如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雩雳这样的人,早就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一个工具。 天道的工具人。 大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冶昙:这个工具修不到渡劫期,他气蕴很盛,但死气也很盛,有一天死气压过气蕴,这个工具失去了价值,就会折断。你们以后进入内门,不必为他准备三千寿的礼物了,他应该用不上。 一片讪讪。 要不是段凌声音悠然,带着一贯的矜傲,大家甚至会以为他疯了。 他居然说,雩雳长老活不到三千岁。 事实上,冶昙已经很含蓄了。 冶昙:他连两千岁都活不到。 你们应该不会去告密吧?他自己应该也很心知肚明,完全不需要提醒。 楚红月对段凌的观感变了许多,难道之前对方那副到处挑衅,看不起所有人的样子只是一个伪装?他父亲是雩雳手下,听说雩雳的门下都是疯子,段凌自小长在那种地方日子一定不好过。 裴英叹口气:这种时候就不要再开玩笑,说垃圾话了,先活着出去再说。 说话的时候,他们一直在和那些人交手,没有停过。 但的确经过这番谈话后,几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对彼此有了更多的信任。 裴英是魔修,在魔界的时候为了生存他杀过很多人,也对段凌的话更有体会。 第五夏冷静地说:八百年前,修真界第一人子桑君晏,他作为天道执法者,手执天命之书,不到两百年的时间杀了那么多人,在他手中陨落的不是圣人便是一方大能。尽管他身后站着天道,最终也逃不过英年早逝,陨落得何其惨烈。段凌说得对,我们不能杀他们,要守住本心。 修真界都知道,郁罗萧台现在行事不对劲,甚至隐隐还酝酿着更可怕的风暴。 九侍宸架空天道传人,肆意在修真界排除异己,为一己私欲扩张,无人能压制。 第五夏是名门正派出身,第一大宗门,他们门派并没有归顺郁罗萧台,但她还是来了落月山庄。 因为,郁罗萧台错了,九侍宸错了,必须要有人从内部控制住这个庞然大物。 第五夏也好,裴英也好,他们都模模糊糊有一种想法,站到更高的地方去,扭转乾坤,改变这个不正常的世界。 他们虽然不清楚郁罗萧台为什么要选出十个内门弟子,但心底隐隐约约猜到,成为这个内门弟子之后,未来或许可以深入郁罗萧台,甚至走到天道传人身边去。 只有天道传人能控制九侍宸,只是对方现在被蒙蔽了,实力又太微弱。 现在听到连出身郁罗萧台高层的段凌也跟他们不谋而合,原来不是只有自己在孤军奋战。 即便是这种危险的场合,他们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觉得前路明亮。 绯红色的落樱扩张出去,像是一阵幻梦。 微凉的风将这片雾气扩大到整个广场,那些入魔的弟子们忽然像失去了目标一样,站在原地又哭又笑。 妩翩仙全神贯注施展幻术,将后背交给第五夏和楚红月。 裴英的额头渗出汗水,修为耗去七八成,一阵虚弱。 伊陌手中的冰针分裂成无数道,细雨一样打入那片幻阵。 站在最前面的黑衣少年手中细长的短刀挡住了前方所有试图冲击而来的人,他没有跟队伍站在一起,中间有一仗长的空地。 但,没有一个人穿过他接近这片空地。 很快,留下一地失去战斗力的弟子。 而他独自深入到长街黑暗中去。 赵夜的强大他们早就有所预料,也没有指望对方能跟他们同进退,对于他脱离队伍独自深入只得无可奈何摇摇头。 事实上,他没有把他们也一同打晕丢在路边,大家已经感到受宠若惊了。 或许,在赵夜眼里,他们居然也算得上是与众不同,有进入内门的资格? 这种微妙的心态,比被落月山庄庄主徐天缙肯定还让人骄傲,可真是 冶昙当然知道子桑君晏离开了队伍,祂并没有阻拦。 一面是不想让子桑君晏发现,更多的原因是,祂原本的目的也不是让子桑君晏和这些人共进退,祂只是不想他们成为他的拖累和敌人。 用段凌的身份站出来也好,制止他们杀人也好,都只是如此。 冶昙背对着子桑君晏离去的方向,没有回头,操作手中的折扇悬浮到空中,淡淡的清香随着扇子旋转浮空掀起的风浪席卷到四面八方。 这是什么?伊陌嗅了嗅,神情警觉。 冶昙没有回头,绫云锦的广袖垂落,露出的双手左右手两指并拢交叠成十字。 清明神智的草药,让他们醒醒神,以及,别乱动。 事实上,控制这三千外门弟子对冶昙而言非常简单,但祂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修为,只好把能力压缩到段凌能做到的程度。 没有什么比药物更好用来控制群体的了。 这么多弟子,就算一个一个打晕都要累死。 直到最后一个站着的人也倒下,大家终于能松一口气。 你去哪里?伊陌的声音。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段凌脚步从容正向着赵夜消失的方向走去。 我去帮他,你们不必跟过来,他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 说的轻松,倒是对赵夜有信心。 楚红月尽管对他改观不少,但想到这个人到底针对过赵夜好几次,不由有些担心,撑着站起来跟上去。 伊陌也抬脚跟上:我去帮他。 裴英喘着气,也艰难站起来:我也去,早点结束早出去。 妩翩仙全然脱力,脸色绯红滴汗,闻言有些慌乱,紧紧抓着第五夏的手,生怕自己被留下,楚楚可怜。 第五夏扶她起来:单独留下不安全,我们也去。 妩翩仙立刻点头。 【他们跟来了。】 冶昙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在意。 祂走得很快,并没有等那些人。 沿街整齐倒下的人群就是最好的路标。 冶昙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黑色背影,祂远远站在那里没有上前。 子桑君晏也站在那里,没有动。 在他前方,无数人席地打坐。 没有厮杀,没有入魔,没有争斗。 空灵的梵音响彻,夜色之中有一种圣洁的大慈悲。 坐在外门最大广场中间的是一个众人没什么印象的外门弟子。 他穿着外门弟子普普通通的衣服,素白没有任何纹饰。 头发挽成最简单的一个髻,一根乌木簪固住。 只那张脸生得灵秀至极,眉心一点朱砂。 他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应该出现在寺庙。 那人睁开眼睛,眼眸澄净平和,清净无欲,对他们单手一礼:在下丛流,是个佛修。 长老,内门弟子的人选出来了。徐天缙将记录名册的玉简恭敬呈报给雩雳。 雩雳并没有看一眼。 他坐在那里,望着门外青山远雾,神情百无聊赖:比预期结束得更早,剩下的死光了吗? 徐天缙眉间不动一下:有些出乎意料,这些弟子资质的确强,除了一开始死了几个,最后都活着,只是需要大量的复体丸。 雩雳唇角扬了一下,说不上是讥诮还是什么,淡淡道:给他们。这些人一年后都是追在他们身后咬的恶兽,今日多活一个,未来他们的紧迫感就多一分。既然选择这种方式,那就如他们所愿。 徐天缙口中称是,他心底却觉得这些人也算聪明。 他们今日若是下死手杀了这些竞争对手,落月山庄也还会来更多弟子,而若是这些弟子知道自己一年后如果不能进入内门就得死,只怕与他们交手时候会更下死手。 今日埋下恶因,他日便是反噬的恶果。 但相反,他们现在看似放虎归山留了后患,殊不知未来或许就是给自己多一条生机。 雩雳长老站得高远,却不明白正常人在想什么,也可能是不屑于吧。 雩雳的气场忽然冷下来:让赵夜来见我。 他从来喜怒无常,徐天缙也从不窥测他为什么发怒,恭顺道:是。 天下都说,雩雳长老门下只用疯子,徐天缙却觉得,就算是疯子在这些人面前也会变成一个平庸的普通人。 封闭的外门被打开。 管事中自然不缺医修,很多弟子都只是轻伤,被冶昙的药物强行清醒了神智,身体却被麻痹不能动弹。 躺在地上被迫冷静了许久,被解除状态后,也没什么事情,便帮着医修们照看那些受伤的弟子。 排名靠后的人几乎都没受什么伤,因为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就算把那些天之骄子拉下来,也不可能是他们上去,还不如保存实力,再努力一年两年,徐徐图之,后来居上。 再说了,这世间不是只有内门弟子这一条出路。 那些曾经自以为是天才,到了落月山庄却被狠狠挫伤自尊的弟子伤得最惨。 他们心境有很大问题,无法接受自己其实是个普通人的事实,无法接受自己比人差,无法接受自己不是最好的,失去理智一样,哪怕死也不想输。 还有一些人,明明既没有实力,也从来不是天才,空有一副头脑,觉得其他人都是笨蛋蠢货,以为自己可以搅动风云,捡漏上位,也不想想上得去可保得住。 楚红月就觉得,她能进入内门像是走了狗屎运。 她并不觉得自己比人差,但也知道自己现在还比不过柳眠眠,赵夜,凭什么跟他们拥有相同的待遇? 但进去都进去了,也没什么好纠结的,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明年被淘汰再回来咯。 好歹她进了内门,那些跟着她的原一道宗的弟子们能过得好一些。 那些弟子一开始就被赵夜打晕了,基本没受什么伤,就是地上凉,躺了一夜后冻感冒了。 也是啼笑皆非。 师姐呜呜啊啾赵夜师弟好过分啊我们原本就打算躲起来的他说一声我们装死也可以啊啊啾地板好冷 好了好了别撒娇了,内门弟子可以带三个侍从进去,你们谁想跟我去? 整个外门只有一处地方幸免于难,没有人在那里战斗,也没有人躺在那里。 那就是子桑君晏的院子。 他设了禁制,那个小傻子被锁着跑不出来,是这一夜过得最安然无事的人。 子桑君晏一脸静默走进了院子。 身上血腥味极重,沾满鲜血的黑衣在经过院门的一瞬间,被出尘清洁术消去所有痕迹。 但他仿佛还能闻到那种无边无际的血腥味。 天已经亮了,他仿佛还是行走在血月之下黑暗的街巷,整个世界一片黑暗,阴影里无数的魑魅魍魉,亟待恶意扑杀。 他知道这不是真的。 子桑君晏一直都很冷静清醒。 但那晦暗血腥的画面仍旧没有消失。 他走进屋子,冶昙仍旧乖乖坐在床边,圆润莹白,像是一颗剥壳的荔枝,翡冷色的眼眸清澈分明,安静温顺地望着他。 身后的门关上,世界好像被禁于血夜之中。 子桑君晏走到了祂面前。 沉静淡漠的面容无波无澜,只有那双永夜一样的眼睛里,是一片岩浆血色,阴翳里仿佛有无边尸海。 阴郁病态,癫狂危险,但又从始至终冷锐寂静。 他单膝跪地,没有感情,伸手抱住了冶昙,拥抱的力气好像不是很大。 但很紧。 冶昙觉得很冷,周围无边无际的冷。 是因为,子桑君晏是冷的。 已经抱得那么紧了,好像祂的整个世界是子桑君晏。 但这个人还是冷,又冷又空。 冶昙的手臂也被圈在怀里,连回抱也无法,就好像从一开始就不被期待会回抱。 冶昙的神情安静,没有温度,像潮湿低靡的恹恹,但应该是温柔的。 祂的手只能抓着子桑君晏的腰,便轻轻地上下抚摸,像是抚摸一只在躁狂边缘的狂犬一样。 安静,不出声。 那血夜没有出路,但是可以合上眼睛,关闭在黑暗之中。 子桑君晏闭上眼睛,下颌搁在冶昙的肩上。 这个姿势并不会很舒服,但是他觉得安心。 很熟悉,就好像是从人世间得到的第一个拥抱和温度。 八百年前因果之门里,他曾经被这样拥抱过。 被反反复复背叛的受害者,从无限因果交错的线里,抓住了骗子。 我的。 漆黑的雪覆盖了冶昙,心口奇怪的感觉,像是微涨的暖流,像是刺痛。 很烫,是比子桑君晏的心头血浇灌唤醒的那一日更烫的温热。 翡冷色的眼眸好像潮湿起来,但安静的唇角微微上扬。 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在想,子桑君晏可不要松开手啊。 要是段凌也在就好了,祂就能看见,子桑君晏拥抱祂时的表情。 第36章 他是入世和有情本身 落月山庄的地势渐高,外门在最低处,内门在更山上,但内门巍峨的建筑后面,还有一层凌云之阶,不站在那里甚至看不见这处存在。 这里便是雩雳住的地方。 雩雳的神情隐在云雾里,百无聊赖,是一种没有任何希望无法撼动的沉寂。 他望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对方的神情和初遇时候一样沉静淡漠,没有人在他面前还能这样沉得住气,除非这个人天生就没有感情,那便也没有喜怒忧怖。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雩雳打量着眼前这个叫赵夜的少年,这个人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早就消失在世界上的,也本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人。 那时候,他还不是雩雳,他还叫云榭。 云榭的意思是,高耸入云的楼台。 就像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一样。 但当时不是,也和现在一样,天下传言郁罗萧台主人收徒,无数人纷涌而至,闯过无数关卡,最终选出了十个人。 我们十个人被郁罗萧台上一届的九侍宸代为教导,那个人一直没有存在感,因为一直有一道身影挡在他前面。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无动于衷,无名指却微动。 如果冶昙也在这里,就会发现,雩雳所说的记忆是他们在最后一次因果之线中的经历。 那个挡在子桑君晏面前的人,自然就是冶昙。 过去被改变了。 雩雳空洞睁大的眼眸冷凉,表面像雾气濛濛的冰,眉毛微挑,又黑又大的眼眸,苍白的唇抿成直线,有一种神经质的纯真和无辜:挡在那个人面前的人,你知道是谁吗?是世界上最尊贵完美的人。但他却没能成为天道传人,反而,被天道传人杀死了。整个王朝都覆灭了,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在最后一次的因果线里,所有人都以为,冶昙才是真玉王朝的太子。 在天道传人没有定下来之前,冶昙曾在郁罗萧台熠熠生辉,无人能及。 但的确,八百年后的现在,没有任何人提起过冶昙的名字。 雩雳抿成线的唇角,缓缓缓缓扬起一点弧度,像是纯质满足的笑。 他穿着天水青碧色的衣服,皮肤苍白,睫毛密黑,显得五官秾艳,像是一种有毒的蘑菇,颜色是深蓝深紫深绿的深黑色。 睫毛遮掩住水雾濛濛的寒凉的眼眸,轻轻叹息,他说:真是太好了。 没有人记得冶昙的名字太好了? 冶昙若是在这里,一定会恹恹蹙眉,问天书,自己当初做了什么,这么招雩雳恨。 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子桑君晏,只会无动于衷,没有感情,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倾听对象。 但这不妨碍雩雳,他本也没打算和任何人分享,没想让人听懂他的话。 全世界都不曾记得,只有他记得,就属于他一个人了。 但是,为什么呢? 那个人,被他挡在身后的人杀死了。 被一个肮脏低贱的傀儡,杀死。 郁罗萧台换了新的天道传人,那个人始终没能成为天道传人,那么想得到,却至死都没有得到那个位置。 雩雳目光空洞,再次看向黑衣少年,毫无温度的慵懒,让他的声音都像梦呓一样:嗯,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成为内门弟子中最优秀的人,很快就会被送往碧落山,郁罗萧台在挑选新的天道传人呢。 如此重要,震惊天下的消息,他就那么轻飘飘的梦游一样说出来了。 说完以后,雩雳顿了一下,想起他最初叫黑衣少年来的用意。 撑着头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你没杀人?嗯,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是担心规则惩罚吗?没关系的,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像长辈敦敦教导子侄后辈一样,温和宽容地说:那些人的存在本来就是用来被杀的,想杀就杀了吧,不会被惩戒的。你可以做任何事。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他微微挑眉,雾蒙蒙的冰寒空洞的眼眸望着黑衣少年:你会成为新的天道传人,对吗? 黑衣少年从始至终沉静无情,那双寒潭之镜一样墨色的眼眸,照影出一切:嗯。 雩雳的左手缓缓抬起,向外挥了一下。 黑衣少年走了出去。 雩雳的右手还撑着头,目光空洞,远处的浮云洁白如新。 那个人最喜欢白色了。 黝黑无光的眼眸,雾濛濛的眼眸水汽更多了,神经质地大睁着,像是冰面之上沁处雨露,晶莹的水珠从眼角漫溢滴落。 顺着苍白秾艳的面容流淌下来。 雩雳面无表情,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他没有杀过一个人,没有做错过一件事,为什么那么对他?让他死得那么痛苦?连轮回也没有了。 那个人就只是喜欢白色,喜欢望着天边发呆,喜欢天道传人这个位置。 嗯,我帮你抢过来。这次一定抢过来。你再等等。 天道因为天地化育傀儡之术灭真玉王朝满门,让真玉的太子死无葬身之地,那他就用天地化育之术玩弄所有人的生死。 他勾了勾手指,空荡得犹如供奉亡灵的神庙一样的殿堂里,无数被禁锢操纵的天地灵气和诅咒死气交汇,描绘勾勒出一个飘渺虚无的身影。 那个人穿着一身红衣,头发像霜月银白,轻轻散落下来,靠着一棵树,翡冷色的眼眸微敛,望着远处天青色的天际,神情安静放空,像是在发呆一样。 九百年前,还叫作云榭的少年,稚嫩的面容冷峻,目不斜视,抿着唇一遍一遍挥剑,雪白的剑影交织成一片虚镜,映出那个人的画面。 都还没有变强,走到面前去,说一句话就那样死掉了。 他抿着唇,面无表情望着消散的诅咒死气,抬手捂住眼睛,肩膀微微颤抖。 所以,天道也去死好了。 段凌会被雩雳叫去,冶昙一点也不意外。 知道叫你来是做什么吗?雩雳的声音气若游丝一样,好像下一秒就会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冶昙眼底恹恹,眼眸微微放空:他不是进入内门了吗?我应该完成了长老的吩咐才是。您不满意吗? 天书提醒:【你态度好一点,段凌可不敢这么对雩雳说话。】 雩雳本没有看祂,听了这话,微微一顿,缓缓抬眼瞥了眼。 他当然清楚,赵夜入内门这件事里,段凌几乎什么都没有做,这个人居然还敢这么对他说话,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 若是其他人被雩雳这么看一眼,早就瑟瑟发抖浑身发寒,甚至跪地求饶。 段凌却微微蹙眉,像是被无理取闹了一样。 但雩雳就欣赏不正常的人呢。 内门还有两个弟子,时宣和柳眠眠。柳眠眠不用管,我要你跟着时宣,成为他最信任的人。做不到他顿了一下,或者什么都不做,你知道前几天来杀我的那个刺客吗? 冶昙眨了一下眼睛,微微偏头望着他,无辜放空:嗯? 雩雳无声叹息,眨了眨眼,难得好脾气看着他,像说一个秘密一样的语气:第一天刺杀我时候,就被我杀得尸骨无存了。 冶昙:他想让我称赞他厉害吗? 天书迟疑:【好像是的。但,好歹是个侍宸长老,不至于吧。人类在这种应对上司的场合,摸不着意思的时候,通常说嗯哦啊就好。】 冶昙:哦。 他的样子就好像被这个消息镇住了一样。 那为什么长老要放出消息说,杀手潜藏在外门弟子中? 雩雳一手撑着侧脸,淡淡梦呓一样的声音:因为,真的有杀手潜藏在外门弟子当中了啊。 让人浑身起一阵寒意。 对方当机立断元神逃逸夺舍了,运气好,可能还已经进了内门。 冶昙看着他:所以,你是要我保护时宣? 雩雳轻缓颌首,眨了一下眼。 他连如此正常的时候,都显得说不出的神经质,却下达了这么正常的一个命令。 我明白了,会做到的。 做不到也没关系。 冶昙都准备走了,被对方的话一怔,看向他。 雩雳撑着侧脸的手指轻轻点着脸,百无聊赖:到时候,就说夺舍的杀手是你,让其他人杀了你。落月天城城主府,跟你一起万劫不复。 冶昙没有说话,眼眸半敛静静。 段凌的眼神让雩雳顿了一下。 这个神情,有些像那个人了。 他心情没由来的不好,但,这里是那个人才现身过的地方,即便只是一道虚影,他不想杀人。 雩雳左手向外挥了一下,轻飘飘的:滚吧。记得,要把时宣看作是至高无上的主人,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眼底,你得是他最听话的一条狗,愿意随时为他去死。 冶昙轻轻摇头,向外走去。 冶昙:我觉得他自己就已经做得挺好了。 祂之前和裴英关在一起的时候,裴英自言自语说过,雩雳对暄叶抱有一种疯狂病态的情愫,所以,他虽然和其他九侍宸一样肆意扩张权势,一旦在暄叶面前,他仍旧会做回暄叶的狗。 所以,尽管所有人都怕雩雳,但只要活着不死,求到心软温良的暄叶面前,暄叶一句话,雩雳可以毫不犹豫吐出吞进嘴里的肉,甚至,自断臂膀。 当初的封不渝和十二峰主,就是因此,被雩雳毫不犹豫地放弃了。 暄叶的一个眼神,可以让雩雳违背一切原则。 如果说雩雳是一条疯狗,暄叶就是唯一能制止疯狗发狂的主人。 不仅如此,其他九侍宸也相似。 暄叶这个人在修炼上并没有太大的天赋,平生喜好风雅之事,成为接替子桑君晏的天道传人,却没有子桑君晏万分之一的资质和能力,他会被郁罗萧台架空,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因为他没有任何能力掌管这个庞然大物,就和他本人一样,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就像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但是,裴英说,暄叶有一种特别的魅力,任何人和他相处后,都不会讨厌他。 这也是九侍宸只是架空了暄叶,整个郁罗萧台却仍旧尊奉他为主的原因。 天书解释说:【这是因为气蕴的原因。世间的气蕴是有数的,但分布给不同人的量却不同。天道传人的气蕴天然就强过众生。主人最初的气蕴也多,但也无法和暄叶比。因为主人在位时,修真界强气蕴的人还有很多,比如圣人,比如那些渡劫期的大能。而到了暄叶上位时候,那些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们的气蕴汇总起来,全到了暄叶的身上。 【暄叶跟主人不同,他作为天道执法者,却没有因天命之书杀死过任何一个人,他的气蕴不存在损耗。不仅如此,郁罗萧台这八百多年无限扩张,眼看就和四千年前的真玉王朝一样,就快一统修真界了。暄叶作为郁罗萧台的主人,气蕴只会更盛。 【这几乎占据天下九成的气蕴在身,别说是人,就算是草木生灵都会亲近喜欢他。就这气蕴而言,天道可真是太偏心了。甚至可以说,他不是天道传人,他就是天道之子,天道的亲儿子!】 冶昙轻轻地说:这样看来,子桑君晏像是天道为了暄叶上位,扫清所有障碍的工具人。 占据修真界半壁江山的真玉王朝彻底瓦解,渡劫期高手死尽,连上一届九侍宸都死得差不多了。 暄叶上位以后,这些九侍宸几乎都是他任命的新人。 暄叶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天下最好的东西自然便奉于他面前。 冶昙轻轻蹙了眉:可天道,不是为了毁灭修真界吗? 天道要毁灭修真界,根本不需要这么复杂的方式,只要让灵气枯竭就可以。 难道,他不是为了毁灭?就只是为了给暄叶铺路? 小熊猫以为冶昙真的不明白,解释说:【从人类的角度说,主弱臣强,本就是天下大乱的征兆。这些强大富有权势的侍宸长老,本可以成为像郁罗萧台主人一样的存在。但现在却因为气蕴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得不臣服于毫无能力,甚至平庸的少主。甚至让他们违背意愿,像条狗一样忠诚。这些修士一定会抗拒。你不是也说,雩雳是天道的工具人吗?雩雳会这么疯,肯定不是毫无缘由的。】 冶昙毫无兴致:好大的一局棋,环环相扣,众生都是棋盘里被他玩弄的棋子。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目的。 【我也看不明白了。还有主人也是,他明明拒绝了雩雳的招揽,没有成为二等弟子,为什么又要进入内门?自从八百年后,我越来越不知道主人在想什么了。】 冶昙平静地说:他应该是要成为新的天道传人。 【!】天书震惊,【还,还来?】 已经被天道坑得那么惨了。 冶昙: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抓住躲在在一切背后的郁罗萧台主人,和天道面对面交谈,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阻止主人吗?】 为什么要阻止?我也挺好奇的。冶昙眼眸清澈微空,用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致的态度说,你不是说,他的天道之力因为没有得到天道认可,每次使用都会消耗气蕴吗?成为天道传人之后这个问题也能解决。就算什么也不做,天道也不会放弃子桑君晏这个好用的工具。与其逃避,不如主动入局。 【你说的对!】小熊猫点点头,忽然一顿,【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和以前一样啊,搅乱棋局,收集道意笔墨,改写天书,变回优昙婆罗,不开花。 祂从来没有改变过想法,一直都只有一个目的。 成为内门弟子后,这十个内门弟子就相当于落月山庄的半个主子。 他们可以从外门弟子中挑选三个作为自己的侍从。 这其实是一种给他们培养亲信的优待,一年后大比,若是他们被淘汰出内门,但三位侍从有一位入局,他们就可以以侍从的形式继续留在内门,这样每个人就都多了三次机会。 内外门弟子享有的资源当然是不同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但是,侍从并不是百利无一害的。 在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的地方,谁也无法保证侍从不会狼子野心,踩着主人上位。 每个人都是天之骄子的地方,却要成为另一个人的仆从,心境上便是一种考验。 而同样的,当过主人的人,一朝和侍从互换位置,即便可以留在内门,地位却一落千丈,也是一种考验。 有些人权衡利弊,如果没有可以完全信任,互相之间不猜度的人选,还不如一个都不要。 但也有的人,自信自己的能力,并不担心侍从会凌驾于自己之上。 楚红月带了三个原一道宗的小弟子,一道宗的弟子们的资质本不足以来落月山庄,是因为子桑君晏的缘故阴差阳错,完全没想过自己能有什么作为。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他们只想跟师姐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楚红月带着他们也是为了这个。 剩下的人也几乎差不多的操作,要么不带人,要么就只带能力垫底性情和人品没有问题的小弟子。 赵夜,只带了那个小傻子。 楚红月摇摇头,索性她有三个人,到时候可以帮忙做事。 但等他们进了内门才知道想多了。 既然说了内门弟子是半个主子,那自然就是主子的待遇。 无数仙姿佚貌的女修和英挺俊朗的男修恭敬以待,随时准备听候他们的吩咐。 妩翩仙面颊飞红,眼眸含情看着那些俊俏的小哥哥,犹豫不知道先撩哪一个好。 那侍从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小姐,您或许不知道,郁罗萧台的功法皆是太上忘情一脉。 妩翩仙心不在焉:什么意思? 进入内门以后,会有郁罗萧台的前辈们亲自教导您,修行的是无情道。 妩翩仙,晴天霹雳。 她是一个妖修,一个靠和各种美人谈恋爱来修行的妖修。 现在告诉她,她得修无情道? 就好像让狼改吃草,她现在回去外门还来得及吗? 无情道啊。 众人一同分坐内门的课室内。 冶昙坐在第一排,他旁边位置的人还没有来。 妩翩仙哭得妆都要花了,靠在第五夏肩上,呜呜呜的。 第五夏在安慰她。 其他人都听到了她的话。 伊陌和裴英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空前的沉默,神情严峻,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红月自从被陈箬竹恶心过后,陷入了爱情影响老娘拔刀的境界。 丛流是佛修。 赵夜不用修炼,现在就已经很无情了。 这么看去,好像只有妩翩仙和没什么情绪的段凌受到的影响最大。 冶昙没受什么影响,祂就只是单纯的没什么情绪,因为懒得给段凌凹人设。 夫子进来授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群,好像马上要被送去割蛋蛋的猫崽子一样的少年。 夫子,为什么一定要修无情道?不修不行吗? 怪不得郁罗萧台的人都那么跋扈可怕,尤其是那个雩雳长老,原来是一群精神被阉割的太监,这才没有人情味。 妩翩仙哭到打嗝:我不想做冷冰冰没有感情的仙女,我就想做一个人见人爱人比花娇的小仙女。 夫子外貌像是儒雅的文士,闻言莞尔:看来你对太上忘情,多有误解。修真界修无情道的以剑修为多,辅以以杀证道之路。断情绝爱,锻神魂以为剑道。 妩翩仙狂点头,她对无情道的理解就是这样的,她又不用剑。 其实不止剑修如此,而是只有太上忘情才可飞升。甚至可以说,所有大宗门,祖上有飞升记载的,传承的功法都有太上忘情。 妩翩仙脸色更白了,她总不能说她不想飞升:但是,修真界自古亦有结道侣的传统。 你说得没错。夫子娓娓道来,所以无情道,不是只有断情绝爱这一种。郁罗萧台主人得天道传承,这无情道自然也是天道无情,修得是参悟,修得是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夫子微笑抚须:这便要问你们自己了,每个人的问题都不同。若要笼统的说,便是一个人人都可回答的疑问了:长生为何? 修士飞升渡劫,为得是求长生,但长生为何? 大道无情,只有参悟透太上忘情,才有可能渡劫飞升,离开此界,只有飞升,才能长生。 因此,长生为何,是太上忘情最根本的疑问。 修行便是寻找答案的过程。 便是空中楼阁,也有天地梵炁支撑,因此,太上忘情非是无情无爱,而是从有修无。 妩翩仙委屈不解:可是夫子,修真界已经一万多年都没有人飞升了,我们还有必要为了飞升而修什么太上无情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赞同地看向她。 夫子的脸色第一次微沉,看着她:我辈修士之所以和凡夫不同,便在于踏上修真之路的第一步起,便是为了超脱轮回之苦,得无上清净极乐。纵使天极无路,也要竭尽一切所能劈出一条道来,哪里有前人无人开道,后人便不思进取的?你说这话,便不该修道! 妩翩仙脸色苍白,立刻道歉,真挚地睁大眼睛:夫子我错了,我故意说气话的,并不是真的这么想。 她是妖修,妖修与人修所思所求自然不同。 她一时失了谨慎,才说错了话。 众人也只当她年幼任性。 修真界当然也有人不为求长生,但一旦产生了这个念头,修为便再也不会精进,道心一散,很快便会泯然如凡人。 夫子点点头:你们自然也可以结道侣,尝情爱,但最终都要斩尘缘,有情是为无情,入世是为出世。 有情是为无情,入世是为出世? 大家都怔怔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冶昙微微侧身,眸光清凌澄净。 子桑君晏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俊美的面容沉静淡漠。 他坐在那里,仪态端严尊贵,心无旁骛,却又好像超脱之外,无情无心。 他也修无情道吗? 抱歉,我来迟了。清雅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 像是清晨光辉灿烂的阳光穿过竹林和金色的葵花洒落在地面上,水面微漾,琥珀色的暖意。 只是声音,便叫人想起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 大家循声望去,看到了门口白衣出尘的少年贵公子。 像是看到了世间最珍贵美好又矜贵脆弱的存在。 清俊神秀的面容,似有若无的微笑薄暖,连温柔也轻如微风,仿佛触手可及,又淡淡的矜持疏离。 他好像就是入世和有情本身,世间既有这样的人,既已令人忘情,如何还能叫人无情? 只是,他轻轻垂敛着眼眸,没有睁开眼睛。 我叫时宣,诸位有礼。 冶昙一眨不眨静静看着他。 暄叶,时宣。 第37章 嫉妒 众人呆看着门口矜贵清雅的少年。 方才还在讲无情道,妩翩仙只听到一句,那就是可以结道侣、尝情爱,后半句最终都是为了斩尘缘,有情为了无情什么的,她完全抛诸脑后。 好俊的小哥哥! 她现在就能给出长生的答案。 长生就是为了遇见像这样的小哥哥啊! 无妨,这边坐。 不等妩翩仙去撩。 一个身影在众人怔然的时候走到了时宣身边,伸手自然地拉着他的手,这样说着,举止从容,将对方带到自己的座位旁。 时宣虽然温雅亲和,但也没有遇到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在他面前这样没有界限的亲近。 段凌的举动实在是太自然了,身为落月天城城主之子,他的作风向来极尽奢华高傲。 这样的段凌一旦愿意为某个人自降身段,那种世家公子矜雅轻缓的风度仪态,是极其有魅力且吸引人的。 时宣只微微一顿,便轻声道谢。 在下段凌 两个好看的人站在一起,画面自然美不胜收。 裴英却眉宇微微一凝。 夫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以你们当前的修为,还远远不到修心之说,元婴之前,锻体积累修为才是首要,但炼虚境时候再修心未免太迟,根基薄弱,容易入魔 进入内门后,因为每个弟子来历不同,接受的修炼知识体系不同,所以夫子先生们会特意详细地顺一遍郁罗萧台最正统的修行体系,多是理论课。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这十个内门弟子也不会被要求放弃之前专长,同修一类功法。 有些课是一同上的,更多时候是个人修个人的,山庄无数老师,均可以自行择人去请教。 所有人不管听没听过这些知识,需不需要,表面上都一脸专注。 只有段凌除外。 所有人便看见他一手撑着侧脸,明目张胆一眨不眨看着旁边专心听讲的时宣。 若是换个人这般做,会叫人有冒犯感,心生厌恶排斥,但段凌没有任何让人觉得不适之感。 除了这个举动直接了点,他神情淡淡,连那点自持矜傲都因此显得清澈几分。 可惜,时宣看不到。 裴英坐在第一排左侧,微微侧首便看见,段凌望着时宣的眼眸清凌出神。 他抿了抿唇,耳边夫子的声音时近时远,冷不丁地忽而想起当初他和段凌一起被关。 嘘,我不告诉你。 那个人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眉间毫不遮掩的倨傲,有一抹散漫的慵倦,漫不经心的神秘寥落。 像是冷清的风吹落了一地繁盛的桃花,枝上却仍旧繁颓。 修真界郁罗萧台上层所出的贵族,可真是 是什么,一时却失语。 手指无意识捏断了一支笔。 夫子在讲课。 底下当真认真听课的,或许就只有一人。 第五夏是个好学生,架不住妩翩仙一直传小纸条。 时宣听得认真,旁边段凌的声音却传音入耳。 他并没有说别的什么,只介绍了一下周围那些人都是谁,坐在哪里。 伊陌坐在第二排段凌右斜后方,他前面的座位空着,柳眠眠若是来了应该会坐在那里。 最左边裴英身后楚红月也单独坐着,时宣和段凌后面坐着第五夏和妩翩仙。 她们俩是和时宣、段凌一样,唯二两两坐在一起的。 第三排赵夜单独坐在中间。 夫子并不在意下面的人是心无旁骛还是心猿意马,只管讲他的。 山庄遍处梨花盛开,偶有花瓣被山风卷入青碧的帘幔中来。 花如雪,地如水,水映天。 世界好像停在月落凌晨,永远不会醒来,月光也不会坠落。 冶昙喜欢白色,这里完全符合祂的审美。 你见过梨花吗?好像春天不会冷也不会化的雪。 时宣闭着眼睛,眉目清雅温和,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薄暖和疏离,同时并存。 问一个瞎子见没见过可真是 你不听课吗? 冶昙捏着飘进来的一瓣梨花把玩,眉宇倨傲,垂敛的眉眼散漫:没什么好听的。 柳眠眠因为闭关没有来,段凌的修为表面上看是这里最高的。 段凌对时宣不同于任何人的殷切,有目共睹。 他姿态亲密,举止却有度,言语也没有过界过。 时宣即便觉得他黏人了些,也没有太过困扰,只轻轻摇头,随他去了。 妩翩仙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就算段凌喜欢时宣,也不影响她同时喜欢这两个人。 她笑容娇娇甜甜的,没有眼色往上凑的时候,段凌也从不视作情敌一般为难她,言语是散漫,态度却有礼,任她来去。 时宣有时候觉得,他除了一直跟着自己,第一时间总出现在自己身边,对待自己和对待妩翩仙并没有太大不同。 你为什么老跟着他?从第一眼看见他起,你就很奇怪。 裴英的好奇心永远不会少。 时宣的人缘极佳,就算有段凌伫在那里,好大一个碍眼的存在,也不妨碍所有人与时宣交好。 就连一贯独来独往沉稳的伊陌也会和时宣有共同语言。 概因这个人懂得极多,世间好像没有他不懂的东西。 只有赵夜除外,没有公共课的时候,他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其他人都找不到他。 如果他们不主动与赵夜说话,这个人的眼里就跟没有他们一样。 呃,就算主动说话了,绝大多数时候也只得到一个极轻的嗯。 迟日春将尽,和风醺暖,一群少年人相约去踏青。 时宣和其他人站在不远处聊天。 段凌有些懒洋洋的,坐在那里不动,倚靠着山间廊柱,目光也轻轻一瞬不瞬落在时宣的脸上。 尽管几乎所有人都对时宣很有好感,但都没有段凌这种毫不掩饰的程度。 就像是,被下了蛊一样。 像葵花围着太阳。 因为,好看。 裴英听了唇角微动,望了一眼时宣,一时没有说话,他是魔修,见过的世间奇奇怪怪的事物更多,隐约觉得时宣的这种吸引力不对劲。 你清醒吗? 冶昙很轻的嗯了一声,毕竟祂是奉旨当舔狗,若不清醒,那也是雩雳不清醒。 裴英一语不发走开,之前站立的地方折落一地的花。 妩翩仙来迟一步,坐在冶昙身边。 她托着下巴欣赏地看着不远处的时宣:裴英生气了。因为你喜欢时宣。大家都喜欢时宣,但只有你跟他形影不离。 你生气吗?段凌执着半盏灵酒,缓缓地喝。 妩翩仙抱膝而坐,对了对食指尖:没有啊。 她听见段凌说话,便小鹿乱撞,看见时宣又觉得整个世界闪闪发光。 对妖修而言,活着就是为了享乐,就是为了得到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物,和很多很多的爱。 像蜜蜂飞在春天的香风里。 不仅是这两个人,第五夏姐姐温声抚摸她的头时候,她也觉得好喜欢的。 楚红月耍刀的时候,她也觉得移不开眼睛。 不管了,她是修有情道的,所有好看的人都喜欢。 小熊猫挂在冶昙的肩上,扒在盏边喝灵酒,咕噜咕噜喝干了,心满意足:【这小妖修是修海王道的吧。】 冶昙:只是小孩子罢了。 冶昙望着时宣的方向,眸底安静放空。 春天的生机之气太重了,压制不开花需要的精力就更多。 冶昙懒洋洋的,并不想动,连神识都不想动一下。 【这样不行,只有收集到道意笔墨才能压制延缓你开花的进程。】 嗯。 冶昙闭了闭眼,靠在廊柱上敛眸安静。 伊陌走过来,面容沉稳冷峻,一边斟酒,一边淡淡:还以为你没有来,第五夏方才就在等你了。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妩翩仙懊恼站起来:差点忘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伊陌嘘了一声,点点旁边闭目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段凌,示意他小声一些,这才轻手轻脚,走远了放开了蹦蹦跳跳跑去找第五夏。 伊陌一直自斟自饮,没有侧首看旁边的段凌一眼。 远处花瓣被风吹拂而来,经过冶昙的身侧,就要落在他衣襟下微微凹陷的锁骨处。 伊陌没有看,两根手指牢牢夹住了花瓣。 春风吹拂,手指仿佛能隔空感受到颈侧温热的气息。 他微微一顿,酒盏并没有拿起来,水波倒映出厅廊的景象,和闭目休憩的人。 他们挑选的这一处踏青的景色极好,但伊陌见过更美的。 穿过云山雾海的冰桥,和冰桥边风中的花树,好像不是树。 摇摇欲坠,被抓住的人,一闪而过识海。 伊陌神情冷峻,没有表情,也没有看旁边的人一眼。 楚红月在跟时宣说话,她本就对人赤诚,没什么理由便没什么提防。 时宣给她的感觉很舒服,他虽然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亲近,却让人觉得可以安心信任。 楚姑娘有烦心事? 可以跟你说吗?我知道你应当不会到处说的,就是觉得 时宣闭着眼睛,清雅温煦,神仙一般的气息:无妨,姑娘当我是山风草木便好,你若想我听到我便听到,若是不想,我便听不到。 楚红月叹息一声,也没有看他:我不知道怎么说,觉得这些人的气氛有些奇怪 心思浮动,像是一池春水被吹皱。 像是春夜起风,搅乱了一片深林花树。 她站在局外,便觉惊心。 你看不见或许不知道,每次上公共课的时候 段凌和时宣所在的地方,好像有无形的漩涡,所有人都会有意无意看过去。 楚红月是无意间发现的,表面上安静的教室里,好像每个人的神识都像风筝的线一样被束在那里。 除了赵夜。 其余所有人好像都浸在一种溶溶的水中。 他们在看什么? 楚红月很快察觉到,那些人好像隐隐约约在针对段凌。 表面上一片和气从容,但那些人有时候会有意无意无视段凌,可她分明觉得,就算表面上目不斜视,他们也明明是在看着他。 明明很在意,却故作无视。 是一种幼稚的冷暴力吧。 按理来说这些人没有针对段凌的理由。 进入内门后,段凌的注意力全在时宣身上,没有为难过任何人。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时宣身上的魅力和对所有人的亲和力,连楚红月都感觉到了。 所以,她意识到,这些少年是出于生涩的嫉妒,在暗暗针对段凌。 如果只是这样,不过是些无法言说的幼稚的别扭,顶多空气让人喘不上气来。 但是 一旦段凌跟你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找茬 那已经不是春风沉醉里萌动的无声的气场之间的对抗,好像有意无意的,开始侵入到现实里。 他们并不生涩,也不幼稚,而是冷静从容的。 楚红月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杀了段凌?不至于,郁罗萧台也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无论是什么,归根结底是夺取时宣身边的空间。 你,方便的话,提醒他们收敛一点,不要太过分了。 楚红月这样说着,心中却有一点说不出的危险,时宣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所有人产生这样大的影响? 即便这样想,她站在时宣身边也觉得这个人光风霁月,清朗如仙。 楚红月从时宣身边离开的时候,和第五夏迎面相遇。 她点头致意。 第五夏直接地看着她:你对时宣说了什么? 楚红月不禁皱眉,春风温暖,她浑身却一阵发寒,连第五夏也 时宣站在那里,想着楚红月方才的话。 一直以来时宣身边的人都会亲近他,喜欢他,但那种喜欢是自然而然淡淡的欣赏和善意。 从未有过楚红月所描述得那种无言的诡谲之气。 时宣微微侧首,轻轻闭着眼睛,面向段凌所在的地方。 好像变数是从这个人开始的。 修士和凡人不一样,表面上看,除了闭着眼睛,时宣和常人并没有任何分别。 伊陌见他回来,给他也斟了一盏,传音入耳:味道清淡的灵酒,饮一点无妨。 时宣并没有察觉出伊陌待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是友人之间。 但,对方因为不想吵醒段凌,闭口不谈。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坐在这里了。 妩翩仙双手托着脸颊:段凌还在睡啊,我这么大声他还不醒。 伊陌淡淡地说:你叮嘱我小声,害得我们不能说话,自己倒是声音大。 妩翩仙歪了歪头: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他是不是喝醉了? 她眼珠微转,伸出手指,想要戳一下段凌的脸。 第五夏抓住了她的手:别闹。 夏姐姐,你好用力!松开松开 裴英抬眼看了一眼,今日他话很少。 时宣神情恬静,不动声音观望了一下周围的气场。 不是因为他。 时宣的注意力第一次落向一旁仿佛不曾入局的段凌身上。 所有气场交汇湮灭的地方,在这个人身上。 他们是因为他。 时宣没有说话,抬手轻轻抚过,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把琴,轻轻拨弄琴弦。 清凌洞彻的音韵在空气中荡开,可以清除一切心魔杂念干扰。 几个初初知慕少艾的少年人而已,何故至此? 一时无人说话,段凌慢慢睁开眼,清凌的眼眸像是些微好奇看着他。 一曲结束。 时宣伸出手,主动抚摸段凌的额头,第一次略有亲近:不舒服吗? 他闭着眼睛,面容的神情温雅淡泊,注意力却不在段凌身上,而是在周围这几个人。 伊陌低头饮酒,没有看一眼。 裴英看了一眼他的手,别开了眼,神情微冷。 第五夏站起来:没什么意思,既然不舒服,今日我们早些回去吧。 楚红月看了看他们,也站起来。 妩翩仙看着他们,脸颊微红,拍了拍脸:时宣你送段凌吗?需要帮忙吗? 没用。不是心魔?那他们是为什么? 小熊猫坐在冶昙的肩上:【他们在干什么?】 冶昙眸光微动,对时宣淡淡地说:春困而已。 冶昙:小孩子闹别扭而已。 【他们有闹别扭吗?为什么闹别扭?】 冶昙:因为,我好看。 【】 它当然知道冶昙好看,但是,段凌又没有那么好看。 又傲慢又没礼貌,人缘极差。 冶昙实在不想动,但段凌刚回去,雩雳的召唤便传来。 他只得去见对方。 雩雳在梨花树上喝酒,仍旧穿着天青色的衣服。 冶昙站在树下等他说话。 赵夜身边有一个傻子,傻子有一个花盆,我落了一件东西在那傻子身上,你去拿回来,别惊动了他。 冶昙一听就明白,他说的是幻极之原。 是。他转身就走。 我让你走了吗? 雩雳原本打算说完就让他滚。 但这个人当真就这么走了,他又觉得不顺眼。 冶昙一顿,回头静静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说话?知道什么叫大不敬吗?你这样的就是。 【他嫌你没礼貌。】 冶昙没什么反应,微微蹙眉:长老不是不喜欢别人话多吗? 这话没错,雩雳的确不喜欢那些人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也不喜欢他们话多。 这个叫段凌的人的应对,按理来说是最符合他心意的。 最好属下人都能这么哑巴,安安静静等着,听完吩咐直接滚。 但真的有人符合他的心意,这样的人便可以多说两句话。 内门那几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不是只让祂给时宣当狗吗?几时还要管其他人了? 冶昙眸光微动:大家都很喜欢时宣,刚刚一起去踏青,但是,气氛不太好,早早就回来了。 继续。难道还要他问吗? 冶昙眨了眨眼,恹恹的,表面却不显:因为时宣摸我额头了,他们嫉妒。 嫉妒?雩雳看了他一眼。 冶昙想,雩雳难道不嫉妒吗? 雩雳想,那个人的确能叫所有人都对他产生好感,无法生出一丝敌对的念头,但是,似乎从未有过引发其他人相互攻击的负面。 有什么好嫉妒的? 冶昙:嗯,这话是一个对主人抱有疯狂病态情愫的疯狗该说的吗? 冶昙无声叹息:因为修无情道。 雩雳看着他:就他们这群人,修什么无情道? 一群小孩子,连大道的门都才未完全摸到,便要修无情? 夫子说先修有情,日后好修无情道。 雩雳:所以,他们因为爱慕时宣而嫉妒? 冶昙点头:嗯。 小熊猫对祂把祸水引给时宣感到困惑。 雩雳怔了一怔,忽然笑了:很好。好极了。 冶昙望着他,眼眸微微放空:长老不制止吗?看起来因为彼此嫉妒,关系很不好,说不定会影响修炼。 这点影响就阻碍修行,只能说明不堪一用,换一波人就是。 雩雳毫不在意,忽然一顿,冷冷望向他:他们无所谓,但你若对他有爱慕之意,被我发现了,你可以提前考虑一下,自己想埋在哪里? 冶昙:他还挺善良的,还愿意埋尸。 【?善良?】 冶昙:一般对情敌不都是尸骨不存,撒了扬灰,或者喂狗吗? 难道祂弄错了,时宣不是暄叶? 冶昙轻轻颌首,没有继续挑衅雩雳的底线,反问为什么只有自己不能喜欢时宣。 雩雳虽然容忍跟他一样不遵循常理的人,但不代表可以一直踩他的底线却无事发生。 这次冶昙告退,雩雳没有说什么话。 路上,小熊猫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他们不是因为你好看吗?怎么你又说是因为时宣?】 冶昙神情放空走神:想看看,他会不会因为有人喜欢时宣而发疯。 难道祂弄错了,时宣不是暄叶? 还是说,雩雳只是看不上几个稚嫩的少年? 漫长的冰桥,宽度几乎只容一人。 冶昙神情低靡放空。 迎面走来一个人,灰白的头发和眉毛,面容英俊,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和过尽千帆的从容。 请问,雩雳长老在吗? 冶昙抬眼,眼眸散漫的神微聚,望见对方那双矜冷的眼眸里:长老并未吩咐今日有客。 事实上,就算雩雳有客也不会对现在的段凌说。 来人淡然地说:临时造访,劳烦通报一声,就说 冶昙轻轻颌首。 祂原地转身,向着之前的来处折返回去。 雩雳还在喝酒,看到祂回来,百无聊赖:回来做什么?事情办完了? 冶昙看着他:有客人来了,他说,他叫青冥。 雩雳毫不犹豫:让他滚! 冶昙情绪低靡:长老不是还要我办事,我怕我这么说了,长老就得埋我了。 雩雳又黑又大的瞳眸盯着他,面无表情:你知道他是谁? 冶昙:不知道。 当然知道。 能这么造访雩雳的,当然只会是另一位九侍宸。 和雩雳一样,八百多年前的因果线里,青冥也和他们一道在郁罗萧台修炼,便如今日的伊陌之流。 都说段凌倨傲,但跟当初的青冥比起来,可差得太远了。 别看对方跟冶昙说话,要祂通报的时候,好像很有礼数,然而正常有礼数的拜访应该先给落月天城下拜帖,然后被人自落月山庄一路引上来,由庄主徐天缙通传。 所以,这是假礼貌,就像之前的段凌明明倨傲,举止却矜谨。 不过是贵族子弟习惯于遮掩倨傲,故作的礼节罢了。 虽然对方九百年后看着好像好说话多了,但真要动怒,对照因果线里时候的表现,只怕比雩雳不遑多让。 冶昙还不想段凌这个壳子这么快就弃用。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雩雳就在上面,让他自己上去?】 冶昙:因为,我想看热闹。 青冥和云榭,九百年前就是对头。 第38章 我是热的。祂说,你想 雩雳初听青冥造访,骤然翻脸冷斥,让对方滚。 但当那个灰白色的人影走进来的时候,雩雳却并未有任何反应,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百无聊赖死气沉沉。 青冥只走进来几步,目光在周围的梨花上扫了一眼,英俊沉稳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看一眼并未离开的冶昙,平静地对树上的雩雳说:这是你的人? 冶昙对他轻轻颌首:长老交代了,您有事吩咐我一声便是。 青冥面沉如水,灰白色的眉毛显得眉眼神情沉郁矜贵,淡淡地说:我的吩咐,你担不住。 一种森寒的威压瞬间涌出,充斥整个庭院。 像是瞬间坠落深海,庭院的花树簌簌而落,却又静止空中不动。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连风都无法动一下。 胸口像是压着一整个海,若是段凌本人,只怕就要跪地吐血。 冶昙抬手,轻轻掩唇,演了一下。 找死!雩雳声音低沉冷极,手中的酒坛冲向青冥面门,又黑又大的眼眸里却毫无波澜。 旗鼓相当的气场在庭院中一分为二对冲。 冶昙脚下微动,正好站在风暴交汇的那条线上。 青冥声音冷淡:你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雩雳的唇抿成一条线,没有感情:这是我的地盘。 青冥:就是因为是你的地盘,所以才更不放心。 雩雳:你怕什么? 青冥:你想干什么? 雩雳:我做的自然是公子的吩咐。 青冥:最好是。 雩雳抿着唇,平心静气:真是一条好狗。 青冥毫不在意:你大约从未想当人,看谁都只该是狗。公子的狗,还是那个人的狗,可惜对方不要。 铺天盖地的杀气在那一瞬间迸发。 段凌单膝跪地,喷出一口血。 青冥将充面而来的杀意攻击汇聚于双掌之间,向后退了一步,化作嗜血巨龙的灵气冲向他身后,盘旋穿过云山雾海,击向整个落月山,余波向天穹冲去。 瞬间地动山摇。 子桑君晏站在落月天城的街市上,忽然一顿,微微侧身望向远处隐藏在天空中海市蜃楼一样只有雪白山巅的落月山。 所有人惊呼:水龙! 不久,连山下的落月天城也一阵地动山摇。 在一片晃动的世界里,子桑君晏如履平地向落月山的方向走去。 商人扶着门框,举着手中的冰碗对他喊:客人不要了吗? 那个黑色的身影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但下一瞬商人手中一空,装着冰乳的碗不见了,手中多了一枚璀璨耀眼的灵石。 是上品的,足以把他整个小店买下。 瞬间喜笑颜开。 落月山庄,正在写字的时宣微微一顿,缓缓抬头。 侍从阿律在地动山摇里快步走进来:公子没事吧? 时宣闭着眼睛,轻轻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动静。 时宣唇边一缕温和微笑,不知是无奈还是习惯:青冥来了。 阿律顿时啊了一声:可不要打起来啊,公子还在呢!他们也真是 青冥灰白英挺的长眉微皱:公子还在这里,你敢! 那样可怕的杀意,搞出如此大的动静,雩雳此刻唇抿成一条线,停留在少年时期的面容,又大又黑的眼睛里没有光,一片空洞,显得有些诡异的无辜。 我有什么不敢。 青冥像是终于动怒,冷厉的眼眸望着他,淡淡地说:越来越疯了,现在是敢,当年对那个人连一句话都 雩雳轻飘飘地望着他,声若游丝:再提一句当年,杀了你。 这是他最平静的时候,那张苍白秾艳的少年的脸上,甚至隐隐像是微笑,但是青冥很清楚,这一刻是他最真实的一面,也是最危险最疯的时候。 他是说真的。 他会带你去找人,不送。 说完,那道青色的身影消失不见。 庭院静止空中的梨花,忽而簌簌飘落,仿佛方才一瞬间的时间被什么偷走了。 青冥走到冶昙身边,递出一个瓷瓶:吃了吧,以你的修为能撑到这一刻,很不错。 冶昙缓缓站直起来,接过对方手中的瓷瓶。 祂眼眸微垂,里面微微放空没什么兴致。 先生和长老关系不好吗? 他跟任何人关系都不好,我只是其一。 青冥看着眼前的少年吃下药丸,用修为化开药力,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让你遭了无妄之灾,这个玉佩便送给你,聊作补偿。 若是一般人,定然会诚惶诚恐推辞半天,但冶昙直接接了过来,玉色如雪冰透,很好看。 这玉佩单是本身的价值便抵得上半个城池。 里面记载了一些我当初修行时候的感悟,或许于你有些用处。 冶昙轻轻地说:多谢。 青冥并不喜欢过分守礼之人,若是这少年一直诚惶诚恐推辞,他反而厌烦不喜。 但对方这般淡然,不放在心上的举动,未免也有些不符合常理。 他这才认真看了对方一眼,自然看出了他身上衣着不菲,神色眉宇自然带出的矜傲。 你是什么人? 我叫段凌,落月山庄的城主之子,现在是山庄的内门弟子,先生要找什么人? 这恨不得把出身来历挂在身上的自命不凡,便如那些自觉出身高贵的宗族子弟一般无二。 怪不得并不将玉佩看在眼里。 青冥却想,若此人仅是这般肤浅,为何会得雩雳看重? 雩雳这个人,讨厌的人有很多,这世间几乎就没有几个叫他看入眼的。 但若他看入眼了,便不可能是什么正常人。 我是山庄新来的夫子,你带我去内门吧。 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行走。 冶昙因为带路走在前面。 青冥不动声色观察着他,发现这个人的确有些目空一切。 他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到底亲眼见过自己和雩雳相斗场面,不可能猜不到一二。 然而,带路的时候目视前方,姿态从容轻慢,竟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等穿过冰桥之后,青冥有意与他并行,发现他连余光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似乎在他心里两个人平起平坐,并无尊卑之分,甚至隐隐比自己还高半截似的。 便是落月天城城主段司明在青冥面前,也得胆战心惊,他的儿子倒是个异类。 此人也没有一般贵族子弟长袖善舞,主动与自己搭话。 反而是青冥想知道内门弟子品相如何主动问了他。 他答得也有意思。 柳眠眠资质极佳,虽然修炼时日少,但善于在战斗中突破,遇强则强,目前金丹大圆满,在闭关冲击元婴。但应该会失败。 为何这么说? 不是说了吗?她修炼时日少,根基定然不稳。善于在战斗中突破,证明若要冲击元婴,只能是与强敌生死之斗时候,闭关对她不会有什么效果的。她若能沉得住心,倒是可以巩固修为,免得日后遇到挫折,境界大退。 你对她不以为然? 实话实说而已。 听着,似是嫉贤妒能。 青冥又问了其他人。 伊陌的剑很好,但剑太好了裴英哪里都好,日后应该是这些人当中修为最高的第五夏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璞玉,美玉易碎,须得有肯精心雕琢之人护持妩翩仙完美楚红月的心境很强,强若顽石丛流的修为很稳 还有三个人你没有说。 冶昙眸光清净望向远处,一边走一边平静地说:这三个人我不该说。 介绍同期生,像老师点评学生,还有什么人说不得。 何为不该说? 冶昙望着远处落月霞光:这三人,有一个对我与所有人都不同,说不得,怕一语成谶,天命已定,不得更改。另一个人我看不透,若说了,怕要惊扰,毕竟,是个目前为止最有意思的对手。最后一个是我,不能说,说了就没意思了。 冶昙停下脚步,敛眸自矜颌首:内门到了,先生自便。 按理来说,若是作为办事的侍从,接引人只引到一半,是为无礼。 但青冥并不当真只是个先生,接下来的事并不方便他在场,便是对方不说,他也要主动开口。 若说这个人目空一切,毫无进退,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所言所行放在旁处是错,在他这里又都恰恰合适。 若说他长袖善舞,慧敏善洞察,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才作此安排,又过于无礼了。 像是踩在悬崖边上,让人刚刚好不舒服又不至于拿他如何。 你在雩雳面前也是如此? 嗯?冶昙眼眸空置了一瞬,抬眸看他一眼,清凌的眼眸低靡倦恹,像一截奔涌的清澈河流,里面什么都没有,长老待我宽宥,时间不早了,先生再会。 青冥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仪态风度翩然,矜傲不显,风雅清拓。 小小年纪,却已见绝色之态。 那一路不合时宜,放在旁人身上觉得轻浮、骄矜、肤浅的言行,便忽然被赋予了一种漫不经心的神秘。 好像是,有意显露,好叫旁人移开身上的注意。 但,过犹不及。 【很好,你故意这样做,他就会觉得你没礼貌了,不会注意你了。而且也非常符合段凌的人设。】 冶昙往段凌的住处走去,眼眸放空,里面一片清落低靡。 我没有故意啊,是实话实说。 只是有些实话,因为不能说得太直接,藏了半截,现在听着讨厌,日后便知道,是一语成谶。 少爷回来了!有几位客人来过 冶昙脚下不停,推门进屋:我要入定,我没出来前,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门口三位被带入内门的侍从立刻恭顺:是,少爷。 冶昙摆出五气朝元的姿势,身边出现一个灵气凝聚的屏障,闭上眼睛。 瞬间,旁边便出现一个红衣白发的青年,无力地靠在一边,闭上了眼睛。 【冶昙,冶昙,你怎么了?】 空气中,靡丽的红衣上,不断有半透明的昙花似要开刹那却消失。 天书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不行,空气中灵气太充裕了,散得太多会引人注意的,换个地方。】 冶昙闭着眼睛,声音虚弱:哪里不引人注意? 【落月山庄的宝库,那里天材地宝最多,灵气就算再多也正常,一般也不会有人去。我带你去!】 小熊猫话音一落,从它腹部的白毛那里便飞出一张长长的空白的卷轴,将冶昙整个人裹住。 下一瞬消失不见。 落月山庄的秘库在地底深处,墙壁似冰砖一样晶莹剔透的建筑。 一张画卷凭空出现,挂在灵气最充裕的室内。 画像中是一片冰雪之地,雪中一棵世间从未见过的树,满树半开不开的皎洁花苞,树下靠着一位红衣白发的美人。 只是侧影,勾勒的线条却叫人无法移开双眼。 肩颈锁骨的线条,最瓷白清透的灵玉也无法雕刻出的美,骨肉皆是纤薄的荏弱精致,组合一起却仿佛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明知危险,也无法移开注意,红衣下仿佛是道意雕琢的温润脆弱。 分明清圣至极,却引人动念。 似隔着心魔幻象,一步之遥的大道,毕生所求,拼却灰飞烟灭,也想要伸手一触的温度。 靡艳的红衣反倒是拦截在摇摇欲坠的意识外最后一道禁咒提醒。 很快,画中便起了雾气,灵雾氤氲在雪中,红衣花树都朦胧不清。 满纸烟霞,高远飘渺。 吱呀一声。 院门打开。 脚步声不紧不慢,丈量过一样,行走的步韵从容冷静。 床上抱膝而坐珠圆玉润的少年睁开眼睛,翡色的眼眸清泠泠的,安静很乖。 睁开的那一瞬,房门从外打开。 门外的少年俊美的面容有着这个年纪没有的沉静,墨色的眼眸好像只存在一个念头,那样心无旁骛的专注淡漠。 他走到冶昙面前,伸手递出,掌心躺着一个冰碗。 粉白的琉璃碗里,乳白凝固的冰奶糕像雪一样。 翡冷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一点,伸出双手捧着。 祂喜欢。 子桑君晏伸手,窗外院子的梨花折断了一枝,落在他手中的时候像是被什么东西削成了一个圆润的半叉半勺的样子,柄端半枝梨花花苞还在。 子桑君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将叉勺插入冰碗中的冰乳。 冶昙以为他是要在冰雪中插一株花树,就像祂当时住的雪谷一样。 却见他直接将冰乳铲了一小块。 然后,那勺冰乳被送到了冶昙嘴边。 小熊猫捧着大脸,不忍直视:【都没法动弹了还喂。】 冶昙看了他一会儿,子桑君晏的神情冷静无波,祂张开嘴将蕴含灵气的冰乳吞进去。 眼眸还是安静很乖地看着他,却轻轻咬着勺子不松开,闹情绪一样。 子桑君晏看了眼被铲坏的冰碗,手指隔空点了一下,稍微有些融化的冰乳再次恢复刚买到时候的样子。 他再去拿勺子,冶昙就松开了。 但将冰碗往身侧移开,手指张开捂住碗口,不给他机会。 子桑君晏伸手,落在冰雪一样却柔软的头发上,静静不动。 冶昙也不动,眼眸微抬,自下而上乖乖地看着他,给他摸头。 霞光在墙壁上慢慢消散,月色升起,和梨花一起映在白玉墙壁上。 子桑君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他躺着的样子规规矩矩的,仿佛呼吸也很轻,就这样睡着了。 冶昙坐在那里,手指攥着一缕黑色的头发,缓缓顺下。 祂的手放在子桑君晏的额头,静静地看着少年时子桑君晏的脸。 缓缓低头,额头轻轻抵着子桑君晏的额头。 修士的紫府识海,极其重要。 修士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开放紫府识海,哪怕是他们的道侣,亦或者传业恩师。 修士只有在快死的时候,紫府坍塌,识海才会不受控制开放。 但是,冶昙有他全部的心头血。 冶昙睁开眼睛,看见一片血月长夜。 世界是支离破碎的,像是被无数闪电劈碎,却又停在没有碎落一地的刹那。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碎片和碎片之间却又并不贴合,像是被重新拼凑过。 黑色和红色。 荒原两侧是坍塌的废墟。 没有出口和终点。 有时候走着走着会发现是重复的。 冶昙于是不走了。 忽然看见,地面血月下的影子,祂的影子,还有影子背后的影子。 有人站在祂背后。 意识到的瞬间,一只手捂住了祂的眼睛。 就算被捂住眼睛,冶昙也知道。 那个人另一只手拿着黑色的像是碑令的短刀,身上有血腥味,整个世界都有血腥味。 冶昙没有动,只是抬手覆盖了那只微凉的手。 一只手,然后另一只手。 好冰。祂说。 我是热的。祂说,你想要暖一下吗? 身后的人没有松开手,安静不动,保持了很久。 直到下雨了,冲刷了血色。 冶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子桑君晏不在,脚上却没有绳索。 内门的院子很漂亮,像是传说中的天上白玉京,建筑地面都是冰白青白的灵玉。 冶昙走出去,逛逛停停,仿佛漫无目的。 【你要去哪?】 给段凌制造机会,他不能来这里。 段凌不能和赵夜有任何接触。 走到一处漂亮静谧的院子,冶昙坐在那里不动了,阳光洒落在梨花上,一片耀眼绚烂。 白色的花,阳光越是灿然越会好看。 若是红色的花,应该开在晦暗的光影里,才会更靡艳。 段凌的房门从里面打开。 守在门外的侍从躬身行礼:少爷。 他们都是落月天城城主府一同出来的,为了保护段凌。 段凌走出来,神情寥落淡淡,目空望着前方:时宣来过吗? 所有人都知道段凌对时宣的在意,立刻回答。 有的,阿律来传的话,说是邀请少爷一起游园。 段凌的唇角缓缓扬起:好啊。 时宣总穿白衣,几乎没有见他穿过别的颜色。 段凌也穿白衣,修真界穿白衣的人很多。 段凌的白色穿得华贵矜冷,只有时宣的白色像神仙一样,出尘清雅,毫无杂色。 梨花簌簌,盛极已颓,春快要尽了。 他们并肩走着,玉屑一样的花瓣时不时落在肩上。 裴英也在,他就不穿白,他穿紫色。 初看的时候惊艳,久了以后满目都是层层叠叠的白,倒是有些厌烦了,这个时候凋谢正好。你们说呢?裴英说。 我看不见,故尤爱落花,在风里触碰到的时候,倒像才是开花了。 时宣闭着眼,他举止如常人,除了不会睁开眼睛,有时候会让人忘记他看不见。 段凌目视前方,神情淡淡,眉目的矜傲像是与生俱来,一语不发。 裴英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往日仗着对方看不见,他眼睛时刻不停盯在时宣脸上,今日却一眼都没有看。 段凌没有看他,淡淡地说:昨日之事,你们有印象吗? 那阵地动山摇,还以为落月山要崩塌,怎么可能没印象。落月天城有许多人看到了灵气聚成的龙,应当是有高手对战。 段凌平静地说:山都要塌了,山庄的梨花被催开,大约是根基伤到了,所以要拼命得开。不肖几日就要落光了,也许明年以后都见不到了。所以趁还能看到的时候多看几眼。 说话间,他们逛到了一处静谧的院子。 咦。裴英先发现了阴影里的红衣。 冰雪一样的团子,穿着红衣乖乖坐在堆雪之中,恍然还以为是梨花幻化的人。 裴英看到赵夜的小傻子,就想起了当初在外门时候听闻段凌的手下为难过对方。 不由看向段凌。 见对方果然驻足,轻轻偏着头,眼眸盯着那小傻子,唇角缓缓扬起一点。 裴英:不是吧。 你 不等他说什么。 原本乖乖坐在那里的小傻子忽然跳下椅子,向着他们走来。 裴英率先开口:你怎么在这里?赵夜呢? 他指望因此能让段凌打消念头,欺负傻子有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恶趣味。 那小傻子却仰头望着时宣,翡色的眼眸清澈分明,伸手在他面前轻轻晃了一下,落在时宣脸上的阳光便在他手中明灭。 时宣的笑容薄暖清雅:是你啊 他似乎想叫对方的名字,但又迟疑了一下。 美人,我叫作美人。 裴英都没忍住笑了一下。 时宣便轻轻颌首,认真地说:美人。 冶昙微微歪头望着他:我长大了会变成大美人,你真的不要我做媳妇吗? 裴英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了。 时宣没有笑,认真地说:我没骗你,我修无情道,不能有媳妇。 冶昙哦了一声,微微点头:你损失真大,长生而已,为了这个你要失去天下第一美人了。 时宣伸手,轻轻摸了摸祂的头,温柔地说:因为我见过天下第一美人了,但还没有见过长生。 一旁没有说话的段凌,伸手捏了小傻子的脸,神情淡淡矜骄:他没见过,等你长成了再问一遍,说不定他就改变主意了。 时宣神色微敛:段凌。 裴英笑得停不下来,见段凌只是捏捏小傻子的脸,那像含着糖一样很乖的脸,看着便很好捏的样子,他也忍不住想捏,但段凌已经做了坏人了,他若是也这么做,小傻子下一秒要哭。 【你轻一点捏。】小熊猫有些不能忍。 冶昙还没有见过自己小胖墩时候的样子,现在见到了,圆是圆润了些,倒也没有想的那么丑。 毕竟是自己种出来的,他松开手,珍珠汤圆的脸颊微红。 但抿着嘴,乖乖不出声,翡冷色的眼眸安静看着人,像闹情绪一样。 子桑君晏眼里的祂,就是这样的吗? 他收回的手又捏了右脸,神情寥落矜傲,淡淡地说:他们都修无情道,看来你只能给我做媳妇了。 裴英拉了拉段凌的衣袖,忍笑:你差不多行了,赵夜要是真领着人上门要你负责怎么办? 他错了,欺负小傻子是真的快乐。 他敢说,我就敢负责。 小熊猫不忍直视,摇了摇头:【含人量极低。】 第39章 你喜欢的人被杀了,他的名 就到这里吧。大约是看不下去了,时宣这样说,我送他回去。 冶昙捏着小傻子的脸,顿了顿,手指松开。 时宣伸出手:还不快来。 小傻子看了一眼段凌,向着时宣伸出手去。 段凌和裴英站在原地,目送他牵着小傻子的手离去。 时宣可真是心软 裴英笑着说,却见段凌转身也走了。 你去哪呀? 冶昙没有回头:别跟。 裴英跟了一步住了足,看他走远,怔然摇了摇头:真是傲慢,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 冶昙来的时候,雩雳负手而立,站在一座亭子里。 他住在落月山巅,院子并不大,但也找了一圈。 亭子在院子外,地面是潺潺没过石板路的浅溪,满地氤氲着水雾,如仙如画。 周围便是山崖,水向着山崖下渗流,山崖上下生着层层叠叠的梨花。 亭子周围是天水青的半透明的幔帐。 雩雳在里面,像是画画。 东西带回来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看段凌一眼,仍旧在画着什么。 声音平静,竟然难得的有些许温度。 冶昙站在亭外不远不近的地方,亭子有几道台阶,地势略高。 我曾听说,赵夜初来落月山庄,曾形影不离抱着一个花盆,据说当初他越阶斩杀一个七阶金丹,就是因为对方险些伤到他的花。但不知某一日开始,他忽然便不管不顾那盆花了,花盆改为落在那小傻子身上。 雩雳没有反应,只唔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之后,他两次出手伤人,被管事们关禁闭,是因为我的人险些伤到那个小傻子。而原先半死不活,需要他时刻用修为护持否则就要死掉的花,在他放开不管后,却没有死。后来的小傻子和之前的花盆,长老不觉得他的态度有些相似? 雩雳仍旧没有抬眼,淡淡地说:但很多人说,傻子从以前就一直跟着他了。 冶昙望着他:提供证词的都是些没有多少修为的小弟子,一点暗示就可以改变他们的记忆,不难做。 雩雳手中的笔不停,专注在画纸上:你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冶昙眼眸放空:我怀疑,那个小傻子就是那盆花。 小熊猫吃了一惊:【你自爆?】 冶昙没什么情绪:他不意外。 小熊猫朝雩雳看去,亭子里的人果然没有任何意外,就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冶昙眸光低靡,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早晚会证实,说出来证明一下段凌的办事能力,不是很划算吗? 于是,冶昙重复了一遍:小傻子,是个花妖。长老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半死不活的花盆变成了人,原本对进入内门消极的赵夜,一改之前的态度,是否是因为,长老遗落的那个东西,就是令那盆花产生某种变化的原因? 雩雳仍旧专注在他的画上:还不算蠢。 冶昙望着他:那便是可堪长老一用了。 雩雳:你想跟着我? 嗯。段凌的音色偏冷,矜傲又恭顺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像是溯游漫水而来,我不是说过,我为封不渝做事,也只是为了见你。 雩雳的声音毫无起伏:那就再说说看,让我看看你能用到什么程度。 冶昙语速很慢:小花妖好像并不喜欢赵夜这个宿主,据我所知,祂连赵夜的东西都不吃,赵夜甚至会用昆先生锁着祂。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人证实,小花妖连话都不会说。所以很多人以为祂是个傻子。但是,小花妖很喜欢时宣。 雩雳淡淡地说:这世间有不喜欢时宣的人吗? 有啊。冶昙看着蓝色幔帐里的他,赵夜,还有长老。 雩雳的笔停了。 脚下的水雾仿佛都陷入静止不动。 冶昙好像一无所觉,轻轻地说:长老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所以,可以多一个我。 雩雳毫无温度地扬了扬唇角:这世间还没有不喜欢他的人,你现在这么说,是因为他还不想让你喜欢。 冶昙微微偏头,抬了抬眼眸,哦了一声,像是恍然明悟:所以,长老让我跟着时宣,将他看作至高无上的存在,时时刻刻放在心底,愿意随时为他去死。因为,人不会想要已经得到的东西。 雩雳:比我的想的聪明。 冶昙眸光微凉放空,有些低靡,蹙眉望着他:那长老您为什么不信,我可以不喜欢他呢?您让我喜欢他,我若喜欢他,也只会以为,是因为长老让我喜欢的原因。 好比一个人本来就很喜欢梨花,但若有人对他说,你怎么能不喜欢梨花了,梨花多好看啊,你必须喜欢梨花。 出于下意识的逆反,本来喜欢的人也会不那么喜欢了。 若是说话的人态度再咄咄逼人,甚至恶劣一些,原本喜欢的梨花甚至会变得讨厌。 就算日后对那个说话的人没什么芥蒂了,看到梨花的时候,也会不明就里的排斥。 因为,这是别人逼他喜欢的。 雩雳不置可否:东西为什么没有带回来? 冶昙望着他:长老下令,让内门弟子的侍从也一道去上课吧,当做伴读也行。这样小花妖也会出现。祂喜欢时宣,很喜欢。这样,赵夜就绝对不会喜欢时宣了。东西若是带回来,我怕小花妖会再次变回花盆。这样,是不是更有用一点了? 雩雳站在亭子里,又黑又大的眼眸,眼角的形状艳丽,神情却空洞:很好。 冶昙轻轻望着他,声音低下去:长老是否能告诉我,您想做什么?任何事情,段凌都会为长老做的。 雩雳面无表情,他想,想让天道死。 不该你知道的,别问。他说,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如果你能做到,我让你成为下一个九侍宸。 冶昙望着他。 我要你设法,破时宣的无情道。 他说。 你,或者别的人,都可以。 冶昙:怎么算破? 雩雳:让他主动睁开眼睛。 冶昙:时宣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雩雳:他不是瞎子,他不睁开眼睛,是因为在修炼一种特别的功法。一旦炼成,那双眼睛便能看穿世间万物,万物法则,他想让谁生谁就生,让谁死,谁就得死。可惜他的资质不行,始终无法参悟。甚至不得不散功重修。 雩雳说:青冥正在满世界给他寻找洗髓伐脉,改换根骨的办法。趁着这个机会,你要取代青冥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我要看青冥疯。 冶昙:青冥知道我是长老的人。 雩雳:就是要他知道。他若不知道,事情恐怕还成不了。那个人,最喜欢看见讨厌他的人不得不喜欢他的样子。 雩雳的声音死气沉沉,一片平静。 黄昏晚风,乍暖还寒。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他的无名指微微颤抖。 画面交错。 闭着眼睛的青年,像是世间最温柔完美的仙人,微笑溶溶若春风。 我很喜欢你看着我的眼神。 跪倒在地的雩雳,空洞黑色的眼眸无光,有死寂无声的痛苦和恨意,望着那个人。 听说,你有一个很喜欢的人,被师兄杀了,那个人的名字叫什么? 仿佛违背这个人,哪怕只是不想回答,都像是身处一种无法言说的心魔之中。 你不说,我也会知道,说起来,那个人也当是我的师兄,他若不死,也该是九侍宸。 仙人之姿,温雅出尘的青年,微笑一样叹息。 其实,并没有完全消失,有东西残留下来,想知道是什么吗? 那个人,那个人,不是随着真玉王朝一道尸骨无存了吗? 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我告诉你,他留下的东西是什么。 冶,冶昙他留下了什么? 白衣圣洁,像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世间最清最皎洁的存在。 薄暖的笑容,怜悯一样的温柔,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就在这里,在郁罗萧台,甚至,在你身边。你可以找找看了。 在恨我吗?很漂亮的眼神。惊讶我为什么会知道吗? 那个人闭着眼睛,长着世间最接近仙人的样子,用最温柔的声音说。 你做我一千年的狗,你有一千年的时间慢慢找,一千年后,你若找不到,我也会把他留下的东西还给你。 所有人都说,世界上最可怕的是魔界的妖魔,比魔界的妖魔更可怕的是郁罗萧台的雩雳长老。 所有人都说,天道传人温纯雅致,性情和善,过于心软。 九侍宸架空了天道传人暄叶。 所有人都以为,九侍宸之首的雩雳,跋扈癫狂,嗜杀无度,状如疯狗。 却不知道,世间最疯最可怕的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是我? 哦,因为我喜欢所有不喜欢我的东西。尤其喜欢,人埋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遇见了,就要挖出来看看,你可以再埋一千年,一千年后我来挖。 回去的路上,冶昙若有所思。 小熊猫:【你什么时候知道,雩雳不是爱暄叶成疯,而是恨他?】 冶昙:昨天。 祂轻轻地说。 雩雳的愤怒和杀意,现在想想,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局,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什么意思?】 雩雳想用我,从第一次见面让我喜欢时宣就在埋线。接着是昨天,虽然我想看热闹不假,但他也没有屏退我,这不是对一个普通下属会有的。所以,姑且可以认为,雩雳故意让我听到他和青冥的恩怨,至于我在其中领悟多少,作何反应,才是他最终要不要用我的第三步。 时宣就是暄叶这件事,对其他人而言或许很难想到。 单凭两个人都看不见,谁也不会把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和一个八百多岁修真界至尊的天道传人联系起来,最多只会当做,时宣在模仿暄叶。 最多,怀疑两个人或许有什么血亲关系。 就像封不渝有几分模仿雩雳的行事一样。 但,冶昙八百年前曾在子桑君晏的识海记忆里看见过暄叶。 所以,冶昙在山路上看见时宣的第一眼,就想到了暄叶。 于是,祂故意说了些傻话,想看他的反应。 尽管时宣的应对没有问题,就像看上去的那样光风霁月,道心澄彻明净。 但雩雳的态度却还是证实了,时宣就是暄叶。 倒推之下,不难发现,雩雳准备了三层。第一层,他让段凌喜欢时宣,段凌便会因此而对时宣有所隔绝。第二层,他昨日一见面就失控,借青冥让时宣知道,段凌是雩雳的人,从而让时宣意识到段凌对他的喜欢不是真的,因为雩雳不可能会用一个喜欢时宣的人。 第三层,便是时宣的反应了。 所以今日时宣才邀段凌游园,他会发现,段凌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喜欢他。如果雩雳说得没有错,时宣之后就会想要段凌的喜欢了。 冶昙忽然唇角轻轻扬了一下。 【你笑什么?】 冶昙很少笑,祂一笑事情就会走向奇怪。 冶昙:因为有意思,雩雳和时宣在斗法,双方初步着力在段凌的身上。时宣知道段凌是雩雳的人,他还知道,雩雳故意让他知道的。但雩雳也无法肯定,段凌能不能抵住时宣的吸引力,他只是在挑衅,看时宣明知道是局,敢不敢入。时宣当然可以不接招,但他若是接了 【接了会怎么样?】 冶昙:我就有许多道意笔墨,可以变回去了。 第二日又有公共课。 夫子摸了摸胡须:从今日起,诸位从外门带来的弟子,可与你们一道上课。 众人反应平淡。 夫子说完走下去,微微恭敬。 然后,一个穿着灰白色衣服,头发眉毛也灰白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虽然眉毛也是白的,整个人却有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稳,伊陌向来稳重,在他面前也显得锐利起来。 尽管外表如此,这个人的相貌却很英俊,英俊而且贵气。 这种贵气并不像段凌和时宣,因为出身高贵,少年风雅翩然的矜贵,而是一种返璞归真的沉朴,不着一丝痕迹。 我是你们新来的先生,青冥。以后,所有人都统一上课,不管你们之前所学是何,符篆、炼丹、锻器、阵法、剑道、书画、御兽所有的课业都不可缺席。我郁罗萧台所出之人,无一不擅,无所不长。 这话一出,众人一时迟疑。 青冥声音不紧不慢,淡然从容:万法一宗,表面上看学习这些繁杂之术,于你们所专道法无用。但任何道法之间都有所关联。你们听过知一闻十,触类旁通,当应该能想到,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你们目前所学,无论有多么让你们自傲,这些东西都是前人所创,但这些前人也都未曾能飞升。若想青出于蓝,应当学贯古今,创造出属于你们自己的道法,才有可能重新打开通天之路,飞升天界。 是,先生! 青冥看了一眼,十个内门弟子缺了两个。 除了闭关的柳眠眠 前日在雩雳处所见的那个少年没有来,他叫 段凌为什么没有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 夫子说:他差人来请假,说是身体不适,暂歇几日不定。 裴英想到了什么,点头:不错,昨日我们去游园,他面色是有些苍白。 青冥自然知道他和雩雳交手时候波及到了此人,但他给的药丸,若是吃个两三天也该无恙才是。 时宣闭着眼睛,神情宁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爷,谁来都不见吗? 嗯。 【还是不舒服吗?不是已经散了很多灵气了吗?】小熊猫不解。 是散了很多,冶昙平静地说,一万多年的修为,也就散了个一两百年吧。 【怎么会这样?】 冶昙微微蹙眉:我也觉得奇怪,修为涨得太多了。变成人以后,什么都不做都会涨修为吗? 【除了用道意笔墨更改天书,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冶昙恹恹地说,把我分成五块,每一块都拿去用修真界至宝封印镇压。 【那还是收集道意笔墨吧,谁会干这种事啊?】 门外。 时宣公子,少爷闭关了,不确定什么时候出来。 打扰了,他若有什么事,你们差人来告诉我一声。 【你不是说暄叶,啊不,时宣会给你很多道意笔墨吗?为什么你反而避而不见?】 冶昙闭上眼睛:我不想在雩雳和时宣的规则里玩,要玩就进入我的规则里。 继柳眠眠后,段凌也闭关了。 他向来要强,不肯落于人后,大约是希望在柳眠眠之前便结婴,最起码也不能落后太多。 可是他受了伤,强行冲击,若是过了伤好也罢了,若是失败,恐怕伤势反而加重。 裴英和第五夏聊天,抬眼便神情微怔。 他当然没有看到段凌,只是看到赵夜牵着小傻子的手自长廊一头走来。 赵夜向来心无旁骛,墨色的眼眸空静,径直走过去,像是看不到任何人。 只有妩翩仙会不在乎,笑着打招呼,得到一声错觉一样的嗯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裴英和第五夏都没有出声。 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被他牵着手的红衣小傻子抬眼朝他们看来。 翡色的眼眸清澈澄净,眉毛轻轻蹙着,像是闹情绪一样。 第五夏下意识对他笑了笑。 裴英发现,小傻子跟昨日有些不同,雪白霜糖一样的头发居然变黑了,大约是赵夜干的。 当然是子桑君晏干的。 冶昙为此心情低落了一早上。 祂就只剩下头发是白色的了,现在也被变成了黑色,就算并不是真的被染黑了,只是看上去是这样,但还是黑了。 楚红月带进了三个外门弟子,都是修为低微年龄也很小的一道宗小弟子。 妩翩仙的是两个相貌出众的男女。 第五夏和裴英各自带了一位。 柳眠眠因为提早闭关,什么人都没有带。 段凌三个侍从因为段凌在闭关,他们只来了两位,留了一人守在那里。 丛流和楚红月一样,带进来三个人。 伊陌什么也没有带。 时宣带了阿律。 于是,一下子就多了十七个人。 这些人都自觉坐在最后面。 冶昙当然和子桑君晏坐在一起。 有阿律在,于是很快所有人都知道,赵夜身边的小傻子叫美人,现在叫落月山庄第一小美人,长大了叫落月天城第一大美人。 但他们都害怕赵夜,并不敢当着他的面笑。 小傻子一直乖乖坐在赵夜身边,一旦赵夜不在身边,他就会跑去时宣身边。 剑修的先生来授课时候,外门来的侍读弟子也就算了,内门这几个人一定会被要求单独上前演示。 就这一眨眼的时间,他就会跑去时宣身边。 阿律一开始还会拉住他,怕他打扰时宣。 但时宣摇头:无妨。 于是,连阿律也不管他了。 小傻子也不做什么,有时候坐在时宣旁边,原本段凌的位置上,托着脸安安静静坐着。 直到赵夜回来路过的时候牵走他。 有时候只是跑来,手指轻轻牵着他的衣角。 赵夜演示完剑道,目不斜视走过,伸手拉着他的离开。 小傻子就回头看着暄叶,暄叶不拦,他才乖乖垂了眼眸跟着离开。 一开始大家看着觉得好玩,笑嘻嘻的,久了以后心情就有些奇怪。 妩翩仙托着下巴看他,叹口气:你这样赵夜不是很可怜吗?时宣有那么多人喜欢了,可是赵夜就只有你,连你也不喜欢他,那他可就太可怜了。 小傻子只是眨着翡色的眼眸安静地望着她,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呀你,到底是傻还是不傻?裴英都跟我说了,你都跑去跟时宣说要嫁给他了,现在跟我装小哑巴。 她伸手要戳冶昙的脸。 冶昙就拉着时宣的衣袖,往后面一躲。 时宣闭着眼睛,微微一笑,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衣袖,灵秀清俊的面容,午后的梦一样,温润薄暖。 雩雳终于画好了那幅画。 段凌去见他时候,雩雳让他隔着五十步远就不准往前,好像生怕画上的东西被看见。 你这几天一直不露面,谎称闭关,是想干什么? 欲擒故纵啊,我每天都在的时候他不在意,等他想见了我就一定要出现吗?什么都遂他的意,就只能跟着他的脚步走了。 雩雳嗯了一声:那你继续纵。 冶昙没有立刻就走:长老的画是前几日在亭中那幅吗?画了好久,现在是完成了吗?我可以看一眼吗? 雩雳的心情似乎不错,很好说话的样子:不行。 冶昙恹恹,忽然想起了什么:听说落月山庄有一个储藏无数奇珍异宝的秘库,长老的画也会放进去吗? 到时候说不定就能看到。 雩雳的声音稍冷,喜怒无常:你是要欲擒故纵他,还是要欲擒故纵我?跑我这里有这么多废话? 冶昙蹙眉,清凌的眼眸放空望着他,叹息一样:我若是在他面前这样,长老就该担心了。 段凌离开后,雩雳的唇角扬了一下,黑色无光的眼眸盯着手中的画,面无表情,却叫人觉得温柔。 徐天缙走进去:难得长老的笔墨,属下这就送去秘库珍藏。 雩雳沉冷乌黑的眼眸望向他,手中的画展开。 俨然是一副天青云海图,图上长廊一角,似乎立着一位白发红衣的美人,侧身对着画外,望向那处云海尽头,像是在发呆。 不等徐天缙看清,那画忽然烧了起来,眨眼之间便只剩余灰。 雩雳将灰烬攥在手中,像是出神一样望着远处,轻轻吹了一下。 那些尘埃便飞向画中的云海和天际。 青冥走进来的时候。 时宣撑着头,眼眸微闭,若有所思。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阿律,公子怎么了? 阿律鼓了鼓脸:公子在想,送什么礼物给段凌。 他心想,段凌之前那么粘公子,现在忽然避而不见,分明是套路。 公子眼看是被欲擒故纵了。 青冥淡淡地说:这有何难,落月山庄的地下秘库里宝物众多,随便取一个就是了。 时宣轻轻唔了一声,温和地说:我亲自去挑。 阿律摇摇头,栽了栽了。 就算这些侍读的外门弟子只是陪太子读书,夫子先生们也不会全然不管他们,这就会叫到每个人的名字。 到小傻子的时候,总不能让庄重的先生们也跟着喊美人,成何体统。 但旁人问赵夜,小傻子没有名字吗?到底叫什么。 赵夜就像没听到一样。 小傻子只会说,我就叫美人。 时宣好脾气地笑笑,摸摸小傻子的头:我为你取一个美人的名字吧。 冶昙微微歪着头看他的眉眼:是什么?不好听的我不要。 时宣眼眸弯弯,温雅地说:很好听,一听就知道是个美人。 他想起自己去落月山庄的地下秘库给段凌挑礼物的时候,看到了一副画。 画似乎被灵气封住了,隐约所见是个红衣白发的美人。 虽然没有见过,但据青冥所说,九百年前那个不可一世的真玉王朝的太子,便是一个红衣白发的美人。 时宣唇角微扬,微凉的笑容像溶溶月色浸入水中,眉间雅致的轻纵:叫,冶昙吧。 冶昙: 小熊猫:【他、他怎么知道你叫什么!?】 第40章 你叫了我的名字,所以,我 冶昙,这个名字很好听吧? 冶昙静静望着时宣,望着他清雅出尘轻轻闭合的眉眼。 这是怎么回事? 像祂知道时宣就是暄叶一样,时宣也知道,祂就是冶昙? 不,不可能。 更改因果线,冶昙以真玉王朝太子的身份出现在碧落山的时候,彼时并没有暄叶。 祂和暄叶从未打过照面。 唯一一次还是在子桑君晏紫府识海的记忆里。 暄叶不可能见过祂,认得祂。 怎么了,不喜欢吗? 时宣的笑容,多一分便觉得暖,少一分便像曦光倾泻下神庙中垂眸的神像,温柔却冷凉。 像是光影明灭,看见的都是自己心中的投影。 宣宣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吗? 时宣摸了摸小傻子的头,闭着眼睛,温和地说:阿律说,头发是霜糖一样的雪色,皮肤像珍珠和梨花一样的白,穿着红色的衣服,很可爱。红衣雪发,很适合这个名字。 冶昙:他不知道是我。只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九百年前的真玉太子,把对方的名字送给一个小傻子。因为都是红衣雪发。 【只是随口?】 冶昙:暂时看是的,除非 【除非什么?】 冶昙:除非真玉王朝还有后裔,还有人像崇拜上一届天道传人子桑君晏一样崇拜真玉太子冶昙,这样,昔日尊贵的太子的名字被一个傻子用了,他这么做就是有意嘲讽刺激对方。 冶昙并没有回答喜不喜欢,子桑君晏出现,再一次从时宣身边带走了祂。 为什么要这么做?青冥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这个名字对雩雳的意义重大,让一个傻子叫这个名字,雩雳不疯才怪? 时宣提笔,在纸上试着复原那幅画。 他神情恬淡,温和地说:一个名字而已,觉得适合就用了,我未必做什么都要先想他高不高兴。 可雩雳不会这么想。 时宣神情平和:我以前叫暄叶的时候很坏吗?对他做了很坏的事吗? 暄叶不坏,只是,不够强。 时宣闭着眼睛,露出一个温柔淡然的笑容:散功重修,变成小孩子,前尘尽忘,世间再没有比我更糟糕的传人了。 青冥沉稳淡定:有我在,不必担心。天道既然选了你,你就是郁罗萧台的主人。 时宣:对了,你应该也见过那个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叫冶昙的人。 奇怪的人。青冥陷入回忆,他出现的时候,像是白日做的一个梦,并不只是因为他的样貌。我从未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周围的天地灵气都好像不对劲,将他跟周围的人隔绝开。他很强,但很多时候都一动不动靠着一棵树发呆,树通常是开着白花的树,因为这个人很喜欢白色,但他却穿着一身红衣。 我无法完全记清他的脸,他撑着一柄红色的伞,只能看见下半张脸,不撑伞的时候,靠着树望着远处发呆,最多也只能看见一点侧脸。我曾经看见过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静,让人像是掉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水里,有时候会看见一些奇怪的幻象。 他的身边永远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那就是子桑君晏。有他在,谁也不会注意子桑君晏。但没想到,最终天道却选择了子桑君晏做天道传人。真玉旧人里流传着一个秘闻,其实那个人根本不是人,而是子桑王族和天地灵气化育之人所生的半人半傀儡。 庆合帝和地府做了一个交易,要让他去做生死树的生死泉。最终,导致幽冥轮回崩塌不复。 时宣:我认识一个小孩也红衣雪发,才想到了这个名字的。 青冥:雩雳是个疯的,若是不想给那个小孩招惹麻烦,最好换个名字。 时宣点头:我知道了。 青冥看着他闭着的眼睛:修天道之力,需修无情道,你当然可以用段凌,但这个人是雩雳的人,雩雳越来越疯,你要小心。 时宣露出一个清浅若无的微笑:嗯。 有青冥在,那些夫子先生知道要避讳这个名字,加上那小傻子也不过是个凑数的,大不了不叫他就是了。 山庄的其他人,要么不理会一个小傻子,要么只会笑嘻嘻地叫他美人,当然,是在赵夜不在的时候。 于是,名字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只有时宣,会叫他冶昙。 但,风声还是传到了雩雳那里。 雩雳面无表情,苍白的唇抿成直线,黑暗空洞的样子:让一个傻子叫这个名字,以为我就会失控吗? 让他失控,杀了那小傻子,能杀了赵夜最好,这样这些精心挑选的内门弟子就都会与他离心。 好精巧的局,我若不疯,岂不是叫你失望? 段凌再一次去找雩雳的时候,便看到徐天缙站在外面,神情微凛,面无人色。 空气里有血腥味。 雩雳心情不好? 这样想着,冶昙脚下不停走了进去。 雩雳独自坐在椅子里,青白色的衣服上有点点血色,苍白艳丽的面容上也有,却因为那张少年孤寂的脸,显得无辜可怜。 冶昙垂眸静静地看着他,眸光低靡:长老要杀人,交代一声就是了,何故自己动手? 雩雳靠在椅子上的头微微转动了头,面无表情望向他。 又黑又大的眼睛里毫无光亮,像是世间最可怕的妖魔鬼怪。 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这个人却敢进来。 雩雳死气沉沉看着段凌的眼睛:你不怕吗? 那双眼睛清凌平静:不怕,长老不会杀我。 雩雳没有任何感情:我谁都会杀,你知道死的是谁吗?一块骨头都没有剩下。 段凌穿着绫云锦缎,纤尘不染,竖起一根手指,清净的术法将周围的一切血色清除干净。 是谁?做完了冶昙才淡淡地问。 封不渝。 雩雳门下最忠臣的一条疯狗,雩雳将他杀了,而且,死状这么惨烈。 不问为什么吗? 冶昙轻轻地说:长老愿意说吗? 重新干干净净的雩雳,终于没有那么恐怖了。 他站起来,看着冶昙,挥了一下袖子。 转瞬之间,周围变幻了天地。 冶昙看着视野之中从未见过的风景山下是连绵的冰山,冰山之上雕琢宫宇。 像是漫长的通天之阶,从山下一直穿过云雾,到达天穹。 很冷,连呼吸也觉得压迫。 这是哪里? 通天之阶。雩雳说,真玉王朝还在的时候,版图占据十八座天城。他们在这十八座天城中修建了许多天阶。王朝覆灭后,据幸存的宫廷之人说,所有天阶最终汇聚到真玉王宫上空,是祭天用的,倾举国三千多年国力修建,成功之日,通天大阵开启,可以打开天门。通天大阵的建造是和子桑王族的传承一起,从已经飞升的仙帝那里得来的。王朝覆灭后,通天之阶隐匿不见,现在,我们就在其中一座上。 他们站在半山道上,已然身处云雾之中,那天阶却还是不见尽头。 尽头有什么? 雩雳说:没有什么,他们没能修成。今天不上去,你的修为太低,受不住。这天阶不是用别的什么造成的,而是修士生前飞升的执念。真玉王朝所有修士自觉修为无法精进时候,就会来此处兵解,重入轮回。他们生前的修为和飞升的执念,决定了可以为这天阶增加多少阶。 半山道上,有一道玉白色的门,开在侧面,看上去,门的后面和左右是一片虚空。 雩雳站在门外:王朝覆灭后,地府轮回崩塌,修士若不能不断进阶,就会迎来寿终老死。若不能夺舍重生,或是弃尸修鬼道,只有身死道消。郁罗萧台禁止夺舍,被发现的人就会死。那些人要么不敢动念头,动了的人就潜逃魔界,还有些人去了人间。 他唇边一丝淡淡的嘲讽:但在修真界,一些大宗门之中,还有一种不用夺舍就可以重生之法。昔日真玉王朝的传承,是让天地灵气化育而生之人作为他们的承业替命傀儡。现在,这些人弄出了一个,利用天地灵气让修士的元神捏骨重生之法。 冶昙轻声说:长老不以为然? 雩雳:怕死修什么仙? 冶昙:难道不是因为怕死,才想修长生? 雩雳声音冷定:修真不该是为求长生,求不死不灭,是修我命由我不由天。一万多年前,那时候飞升之人极多,那时候,修真是逆天而行。 雩雳话音刚出口,忽然捂着胸口单膝跪下,像有什么可怕的存在压着他。 雩雳嘴角鲜血流出,笑容却更锐利讽刺:修仙本该是逆天而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古籍殒灭,多了一个天道传承,压得修真界喘不过气来。所有人都乖乖的,自以为得天命眷顾便就可以飞升,可以修得大道。再无人能飞升,他们永远都无法飞升。 他每说一句,那种无形的威压就越重一分,让他的脸色越加苍白。 雩雳虽然跪着,脊背却努力挺直。 天道先是以轮回动摇修士的道心,既然身后有退路,失败了大不了从头来过,而不是一条只能前不能退的孤路,所有人不得不拼尽一切。将这群人驯化了一万年后,再重新抽掉地府轮回,以为他们就再也不敢了,不敢再去挑战凌云路。 冶昙去扶他:你怎么样? 雩雳脸上神情无惧:看来这里的确离天太近了,祂听到了。 谁? 天道。 冶昙眼眸垂敛不动。 雩雳借着他的手站起来:进门吧。 门打开了,里面是一片黑暗,像是一脚踏空就会万劫不复。 雩雳走进去,冶昙也跟了上去。 黑暗之中,一片莹莹白光。 他们好像在星河之中行走。 雩雳张开手,一个玉瓶浮现手中,瓶塞打开,里面飞出一个更加明亮的光点。 是元神。 昏沉无识的元神在光点之中飞窜,慢慢变大,不久之后便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 天书认出来了:【是封不渝。】 刚刚被雩雳灭杀的封不渝。 冶昙:你杀他又复活他? 雩雳冷冷地说:杀他是因为,有人当狗是不得不,他好好的人不做,上赶着给人当狗。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将他当人? 他说完,苍白的唇角浮起一丝微弱的笑:复活他,是因为他还是一条心中另有主人的狗。 冶昙:封不渝的主人,不是长老吗? 雩雳斜睨封不渝一眼:他之所以当我是主人,因为自以为我跟他一样,心甘情愿给那位当狗呢。既然如此,我姑且留着继续用。你若是哪一天,对时宣动心,就是装也别让我发现,不然,你的下场比他更惨。 冶昙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嗯,我不敢的,我怕疼。 封不渝很快复活,睁开眼睛,看着极其虚弱,却还是无怨无恨,恭敬地对雩雳行礼:多谢长老。 雩雳面无表情:知道为什么杀你吗? 长老杀我,定是封不渝做错了 因为我心情不好。 封不渝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长老心情现在好了吗?若是不好,便再杀我一次吧。 雩雳百无聊赖:本来好了,现在又不好了。 他转身离开:走吧。 冶昙看着封不渝平静的脸,直到被雩雳带离的最后一刻也没有看出任何其他。 段凌离开雩雳那里。 时宣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没什么事别来找我。 冶昙本来是想让段凌问他,冶昙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时宣为什么会给别人取这个名字。 谁知对方心情不好,一个不好就杀个人助兴,虽然复活了对方,但玩弄生死的态度,简直在嘲讽天道。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以及,真玉王朝居然还留了这样一笔,通天大阵。 之前我没有在意,现在的修真界利用天地灵气捏骨重生,是从子桑王族的传承里获取的,子桑王族当初能那么做,是因为王族地脉里用修士灵肉养着一株蘖生优昙婆罗。现在,他们的捏骨重生之法难道还有其他优昙婆罗的蘖枝散落在修真界? 小熊猫翻了翻雪白的肚子:【天书上没有记录,但我觉得保不齐就是。你看,他们在十八座天城中修建了许多天阶,天阶最终汇聚到真玉王宫上空。王宫地底下有蘖枝的优昙婆罗,所以他们用天地灵气化育而生傀儡。天阶之上的阵法能让修士捏骨重生。怎么想都是如出一辙。】 冶昙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眼眸放空,低靡恹恹:所以,当初他们拿走我那截藤蔓后,不仅用尸体养着生傀儡,而且还分尸了很多块,在上面用死去修士的执念搭天阶?现在又用来玩弄生死?为了飞升,无所不用其极。 小熊猫也气鼓鼓的:【真的好过分,我现在支持天道毁灭修真界了!他们简直是一群邪魔外道,走火入魔了都。】 冶昙看了它一眼:修真界走向这么扭曲,很可能正是天道的手笔,别忘了,拿走我那截蘖枝的,就是天道。天欲使其灭,必先使其疯。 可冶昙还是不明白,天道若是要毁灭修真界,只要放任天地灵气枯竭就好了,世间就再无人能修仙,为什么要采用这么复杂的计划? 是不喜欢?还是做不到?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冶昙:上一次收集到道意笔墨,似乎是因为我毁灭了真玉王朝皇宫地底下的大阵。十八座天阶,十八道道意笔墨。 小熊猫眼前一亮,板着爪爪:【让冶昙变回优昙婆罗,并且永远都不用开花。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七哇,刚好是十八个字!】 冶昙微微蹙眉,望向它:可是,上次我只需要收集一处就够了。 【上次你写得是子桑君晏兵解不死,而且付出的代价是一万年修为凝聚的树都被击溃了,而且,皇宫那棵优昙婆罗蘖枝可以直接天地灵气化育生人,所化育之人是有灵魂的。天阶下的蘖枝却只能让人利用天地灵气捏骨重生,还得自备元神。能一样吗?】 你说得对。 【别怕,虽然十八处听上去有些多,但我们还有主人呢,主人什么都能做到的,什么时候开干?】 冶昙顿了顿:先找到位置再说。 【找,找位置?怎么找?】 冶昙之后再没有让段凌去找过雩雳。 段凌闭关了半个月有余。 理所当然地失败了,于是伤势加重,矜傲的面容苍白了许多。 做错了事的人,当然不能过得太好。 怎么能骗了人,自己躲起来闭关还突破了呢? 渣男当然得被天谴。 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和时宣之间的事,得知他闭关失败后,陆续有人来看他。 段凌依旧很没有礼貌的,谢绝了好几个人。 楚红月想到这个人这么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刚进入内门不久就遇到挫折,这些人往日因为时宣就冷暴力他,现在肯定是来看热闹的。 就算她说自己并无恶意,段凌也不会信的吧。 虽然她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外门时候段凌和赵夜不对付,在食堂那次,因为小傻子被段凌的跟班欺负,自己还和他交过手。 要是以前,她肯定会觉得解气,但了解的多了发现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性格这么不讨喜,吃点苦头也好,免得日后遇到大挫折。 楚红月只送了些滋补的灵药就走了。 这是这段时间上课,我做的记录。你可能不知道,你闭关前后,先生们让侍读也去上课,还让我们兼修了许多课业。比如符篆、阵法、丹药 第五夏将记录的玉简放在段凌面前。 夏姑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此前我们也没什么交际。 第五夏抬眼看他。 段凌穿着白色的室内便服,长发披散,因为靠坐着,并没有用簪子或金冠束发。 眉宇的矜傲自然不会消失,只是被些许寥落化开,反倒有些天真孩子气。 你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第五夏说,我们第五家在宗门里也算地位崇高,但根基不稳,哥哥很要强,宗门内的弟子们胜不过他,又不喜欢他的性格,一直抱团为难他。宗门戒律森严,他心高气傲,那些人善于钻规矩的漏洞,他吃了很多苦。我父母不教他如何解决问题,遇事又只重罚他,斥责是他心境有问题。哥哥后来性情大变,叛离宗门,再也没有回来。小时候他待我很好,后来连对着我也不信,他在外头一定吃了很多苦。 第五夏平静地说:我想着,我待你好些,说不定因果汇聚,也有其他人像我这般,待哥哥好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妩翩仙也来了,送了很多吃的玩的。 其实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修炼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怎么能为了修炼不要生活? 说着说着,她就双手托着下巴望着段凌发呆。 真好看。 她原来只觉得,气质纤弱的人若柳扶风好看,原来素来傲慢不可一世的人一旦病弱,居然更好看。 嘴唇苍白,还抿得这么冷,就该用来亲,狠狠地亲,时宣亏得是瞎的。 病弱潦倒,眉眼神情还这么傲,不但该被亲,还得亲到哭,时宣真是瞎,可他是真瞎啊。 冶昙缓缓抬眸,望着眼前这个想入非非的小妖:你知道,落月山庄混进来了一只妖吗? 妩翩仙微微僵住,面上还是一派楚楚天真:妖?郁罗萧台好像和妖族关系还可以。 冶昙淡淡地说:还是一只花妖,据说,长老正在在找。 找,找到了干什么?遣返吗? 拔了根,种到花盆里,日日欣赏。 妩翩仙嗖地站起来,同手同脚:我想起来,夜深了,男女授受不亲,我先回去睡了。 【你吓她干什么?】 她修人道也还是妖性难改,做回妖修,修为定然一日千里,在这里迟早有大劫。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时宣!你也来看段凌啊!妩翩仙大声说,段凌段凌,时宣来看你啦!你快进去,快进去,他一定在等你。 守在门口的侍从神情讪讪,这时候再说我们少爷已经歇息了,您请回好像不太好。 但少爷吩咐只让女孩子进去,他们也 你在外面等着。时宣拎了礼物,对阿律嘱咐一句。 阿律答应一声,跟那三个侍从聊起来:你们少爷架子好大,我们公子来了几次了都见不着 时宣走进来,将声音关在门外。 他在床边坐下。 我看不到,你在生气吗? 生什么气? 那日游园,说好是我跟你,但中途来了别人,我还先走了。时宣眉宇神情清雅高华,在想,若是你忽然不来上课,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了? 我不会生时宣的气。 果然这么说了,似这样的话已经听过许多了。 他闭着眼睛,黑夜之中,笑容也像晕染开的阳光融融:那就好 毕竟,裴英是我叫来的。 时宣脸上的笑容缓缓失去了温度,仍旧温和。 一只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时宣没有动:我本来就看不见的,不需要多此一举。 一开始没有温度,慢慢的才感觉到掌心的温热。 对方的声音很轻,淡淡的倦恹,浮于表面的矜傲,好像并不完全投入这场谈话,有些神秘的慢悠悠的从容: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世界跟你想的不一样,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比你以为的更早遇见你,你目前所猜测的所有答案,都是错误答案。不是你跟任何人,只有我跟你。 时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做的就是我会做的。暄叶。 那声音轻轻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时宣: 像是拥抱,轻慢的像是游戏一样,伏在他的肩上。 他没有动:你是谁? 这不是段凌! 像是被唤醒的邪神嘉奖他的信徒,白日幻梦一样,散漫慵倦的声音:你叫了我的名字,所以,我来见你了。 明明没有想任何,但他下意识念出一个名字:冶昙。 他听到,烛火灯盏、光、声音,渐次熄灭的声音。 漫不见底的深海,水波,不断沉下去。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像是白日做的一个梦 风,是什么样子的?是眼睛能看见的吗? 他看见了,在无边的绿野上空,看见流动的风浪。 黑暗是四野泅开的墨。 他明明闭着眼睛,却看见了。 他出现的时候周围的天地灵气都好像不对劲,将他跟周围的人隔绝开 波动的风浪之中,靡艳暗色的红衣飘拂。 很多时候都一动不动靠着一棵树发呆,树通常是开着白花的树,因为这个人很喜欢白色,但他却穿着一身红衣 绿色的麦浪边际,飘来无边的梨花,雪也似的。 长长的廊桥通向云雾天际。 廊桥的柱子旁,站在一个人,霜雪一样的青丝落在红衣上,侧身望向远处天际。 红伞缓缓倾斜,露出淡色的唇,伞缓缓上移。 风吹拂而过,梨花落在他的身上,轻触的刹那,身影烟消云散,消逝不见。 心跳停了一息。 水声,沉在无尽的水里,一直沉下去。 捂着他眼睛的手还在:你没死,你还在?你在哪里? 他想起来了。 死气和诅咒遍布整个幽冥,幽冥的苦海,那个人被留在了那里。 没有人能再到达幽冥,没有人能穿过无边诅咒死气。 但,他可以,只有天道传人可以到达。 你想我救你? 为什么要救?我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耳边的声音低靡恹恹,仿佛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早就对存在本身厌倦了,轻轻地说,我想玩个游戏。 怎么玩?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做的就是我会做的。如果你比我更快,就可以抓到我。 捂住眼睛的手指垂落,伏在肩上的身体,轻轻靠在他身上。 水声远去,黑暗漫退。 烛火、光、声音重新出现。 段凌从他的肩上滑落,失去了意识。 时宣闭着的眼眸,眉睫第一次轻轻颤动了一下。 第41章 这样拼出的子桑君晏,是正常 唔。倒在床上的段凌眉睫颤抖,睁开了眼睛,像是刚刚睡醒一般有些迷茫。 他坐起来,顿了一下:时宣,你什么时候来的? 时宣没有像往常时候那样笑:你还记得刚刚对我说了什么吗? 刚刚?段凌蹙了一下眉,声音有些困倦和难以察觉的欢喜,方才妩翩仙来了,说了一阵话,我伤势未好有些精力不济,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她何时走的,也不知道你会来。 果然不是他。 是幻境吗? 还是,心魔? 既然累了便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段凌下意识伸手:时 时宣没了一开始的兴致,起身便走。 门口,阿律看到他有些惊讶:怎么了,怎么刚进去就出来了?那个段凌又没礼貌了吗? 时宣眉宇神情微顿:我进去了多久?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时宣听了脸上也没什么波动,往回走去。 公子,公子不是精心挑选了很久的礼物,怎么他让你不高兴了吗? 时宣:没什么意思。 阿律垮了脸,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世间能让公子觉得有意思的事情已经很少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公子说没意思。 他有时候觉得,似公子这般应当已经修成了无情道,只要修成无情道,公子就可以睁开眼睛了,就可以看见整个世界,可以和上一届天道传人一样,执天书行天道,无敌于修真界。 可他就是修不成。 这种散功重修之事,公子过去也做了好几次。 每次所修功法都不同,有时候的是符修,有时候是剑修,有时候是阵修无论哪一种,练到最后都散了重来。 若是换成另一个人,在这种困囿的情况下早就性情大变,走火入魔了。 公子却总是不紧不慢,多年修为说散就散了,毫不可惜,但他看着就觉得心疼。 都说天道传人得天道眷顾和气蕴,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阿律有时候会想,天道若是当真眷顾,为什么子桑君晏会不到两百年就陨落?为什么公子有名无实被郁罗萧台架空? 小熊猫不解:【他万一以为你夺舍段凌了怎么办?不是以为,你都差不多直接自爆了。】 冶昙眼眸放空,望着烛火出神:那就让他怀疑。 【时宣要做什么?】 嗯?冶昙不解地望向它,时宣做什么,为什么问祂? 【你不是跟他说,他要做的就是你要做的事吗?还说跟他玩游戏,看谁先一步。】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冶昙哦了一声,有些无辜:盯着他不就知道了。他不动就罢了,动了我再出现,就当是他先一步,所以赢了。 小熊猫拍了拍大脸,醍醐灌顶:【没错!】 哎,妩翩仙撑着下巴,对旁边认真听讲的第五夏传音入耳,你看他们。 第五夏分神瞥了一眼坐在她们前面的两人。 时宣坐得端正,段凌撑着侧脸望着窗外。 重点是,时宣坐在左边,段凌坐在右边,窗户也在右边。 妩翩仙托着下巴摇头:时宣好奇怪哦,段凌闭关时候他总惦记着,等人家出关来上课了,他又不理人了。 第五夏分神听课,淡淡地说:段凌也没有以前那样眼里都是他,也许两个人是互相不理。 楚红月也发现了,但她还发现,段凌的人缘好多了,自从他和时宣闹别扭后,那些孤立冷暴力他的人开始跟他说话了。 还有,或许是因为怕段凌的缘故,自从段凌回来后,有他坐在时宣身边,赵夜的小傻子再也不跑去时宣身边了,也算结果不错。 段凌懒洋洋的,消极怠工的样子,小熊猫都看不过眼了。 【你还记得雩雳交代段凌的事吗?】 什么事? 【破时宣的无情道啊,你怎么什么都不干。你撩他啊,撩得他睁眼看你啊。】 冶昙慢吞吞的:他有说今天破还是明天破吗? 【没有。】 不急,修真无岁月,一两百年后再说吧。 【】 小熊猫后知后觉:【你怎么这几天精神一直不好?】 虽然,从八百年前就一直都没见好过,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唔,分神做了点事。 【什么事?】 冶昙的眼眸垂敛,在想怎么回答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夫子只管讲课,听不听是他们自己的事,反正一年后大比,落后的人就会被赶去外门,到时候丢了脸就该知道上进了。 段凌,段凌,醒醒。 冶昙睁开眼,时宣已经不见了。 他先走了,你们吵架了吗?他看着也有些心不在焉的,你 冶昙神情如常,淡淡地说:没有吵,他本来就不喜欢我。 裴英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们最终是要修无情道的,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他见段凌仍旧郁郁寡欢的样子:走吧,我们去练剑,你落下很多课业,别忘了一年后要大比的。要是比不过外门弟子,输了可就丢脸了。 你忘了,我闭关失败,伤还没有好。 裴英拉着他:我练,我练,你站在旁边看着,这样总行了吧! 梨花落尽后,落月山庄还是白色的。 别名四月雪的流苏树,初夏盛开,如满树落雪,叶子浅浅的绿,十分清丽。 冶昙倚靠着旁边的花树,静静看着空庭中练剑的少年们。 大家都很勤奋,不只是裴英,除了时宣几乎都来了。 裴英还是话多,一边演示一边对段凌讲解,因为他讲得好,许多外门来的侍读弟子也站在不远处聚精会神的听。 妩翩仙练一会儿就走神:裴英人真好啊。 第五夏也点点头。 说起来,大家都是竞争对手,裴英却毫不藏私。 第五夏走了一下神。 裴英演示完后回头一看,段凌靠着花树闭上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他本来很气,但从那里走过去,等到走近,看着对方眉间安静寂寥的矜傲,就微微一顿。 算了,看在你闭关失败又失恋的份上原谅你! 他坐在旁边,有一阵没有说话。 演武庭的弟子慢慢越来越少,欲速则不达,很多人练得差不多就离开了。 妩翩仙从他们这经过的时候,晃着双手跟他打招呼。 裴英也对她示意回礼。 妩翩仙传音给他,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喜欢 她往旁边看了一眼。 裴英无奈地望着她,也悄悄回她:你是不是每天除了恋爱就没有别的事了? 妩翩仙露出两个浅梨涡:当然有,看好看的人谈恋爱。 裴英:你再说,我就告诉段凌你说了什么。 妩翩仙赶紧捂着嘴,慌忙摇手,见段凌没醒,又瞪他一眼:好心没好报!我不支持你了! 她走后,裴英摇摇头。 妩翩仙是小孩子心性,想法一直奇奇怪怪的,说了什么也童言无忌。 裴英一直望着前方,许久,才慢慢慢慢侧首,朝身旁沉睡的人看去 冶昙睁开眼,月上枝头,庭中空无一人:结束了吗?那我回去了。 裴英唔了一声:我送你。 不用了,又不顺路。 哦。裴英驻足,不知道在想什么,抿着唇,低下头去。 小熊猫掰着爪爪计算:【应该不至于是开花的压力,我们已经扛过春天了,还封印了一部分力量在画卷里,段凌这里也用了很多】 它算不出来了。 【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你到底干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怎么精力差成这样?】 冶昙踏着月色往段凌的住处走去,神情安静: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我分了一半的神识在那里。 小胖墩就相当于当初雪谷里的那棵树,后来祂撑的红伞,身上只有祂的一分神识。 落月山地底下的秘库画卷里放了一分,用于分裂一部分修为出去。 段凌这里只有三分。 【一半的神识,在主人的识海里?】 按理来说,神识最多的才是主体。 所以,天书一直跟着祂的主体,主体在段凌身上时候就跟着段凌,在小胖墩身上时候就跟着小胖墩。 但是,主体在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里,它就被隔离在外了。 【可是为什么呀?你有主人的心头血,我也有你的血呀。我应该也能进去的。】 冶昙把它从肩上抱进怀里,一下一下顺毛,眼眸低靡,轻轻地说:别去,我怕你要是去了,天书判令又要出现。修真界八百年后这么乱,可杀的人太多了,我不想他再做天道的工具人。 小熊猫点头:【我也不想!可是,主人不是还要做天道传人我怕,最后还是躲不过。】 我知道。冶昙的声音轻缓,还有我呢,我能改变一次,就能改变第二次。 小熊猫蓬松的大尾巴忽然竖起来:【等等,前面有人!】 你疯了吗?这里是落月山庄,郁罗萧台的地盘,你知道上面坐镇的是谁吗?那是雩雳长老,你竟然来这里。第五夏的声音压低,不知道是急还是怒。 她向来沉着,鲜少这样情绪波动。 对面黑色斗篷下的人却不急不缓:冷静点,落月山庄这么多外门弟子,你不慌,谁会注意到我?就算被抓住了,也只当你私会外门弟子。你若是不想,我们就不这样见面了。 第五夏声音微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谨慎一点的好,你要的东西我会托人送去外门的 只是玉简的资料,哪里有亲眼所见清楚明了呢。 第五夏瞬间警觉:你什么意思?你难道还想 你不是从宗门里带了三个废物,我换掉其中一个,神不知鬼不觉。 第五夏简直气笑:你好大的胆子,你把郁罗萧台当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别人被发现还有一线生机,你被发现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够了!你当真是担心我吗?还是怕连累你自己。我是叛出宗门不假,但你和你带来的人可不是出自郁罗萧台门下,谁会想到云霄剑派的弟子里,有人是郁罗萧台门下一个三等宗派的叛门弟子? 你这样想我?我是怕连累自己?第五夏的声音有些颤抖,强忍住了哽咽。 对面的人声音和姿态也软了:抱歉我 沉默了一息。 第五夏很快恢复平静:这三个子弟平日与我也是师姐相称,我没有办法为了你改变他人的命运,何况就算你变成了其中一位,另外两人朝夕相处,一定也能认出来。 对面的男子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第五夏的神情缓和了许多。 男子说:就这样吧,但明年大比我再想想办法,你既然担心,我不来就是了,早些回去吧。 等等!第五夏的声音一软。 对方没有回头,只顿了顿,就径直往山下飞去。 你都不问我,过得好不好吗? 第五夏黯然了许久,正要离开,忽然警觉:什么人? 月光从云纱里透出,照在比云更清冷皎白的衣服上。 月下的少年,面容已然英俊,但风姿气度远胜过容貌,眼眸清澈澄净,眉间淡淡的清贵矜傲,像是特意保留的,唯一可以将他定为人的依据。 第五夏有时候恍惚会觉得,眼前这个人比周围那些修为高深的夫子先生,更有一种她想象中接近道意的感觉。 那些人,境界再高再厉害,还是没有脱离人的七情六欲,为权欲杀伐争斗,勾心斗角,哪里有半点神仙中人的意思,便是离飞升最近的大乘期修士,和人间那些高高在上一言定人生死的权贵帝王又有何区别? 若是这样的人飞升,仙界中的神仙都是这样的人,仙界又有什么好期待的? 她有时候会觉得,这上万年来无人飞升,反而证明了,仙界不是那么糟糕,还是会挑人的。 而不是无论什么人,修为到了就都收进来。 段凌。第五夏叫出对方的名字。 冶昙望着她:被发现了秘密,为什么不怕?不威胁我吗? 第五夏望着他:威胁了,有用吗? 有用。冶昙眨了下眼,威胁了,我就知道不该说什么了。 第五夏唇角微扬,眼泪却流下来。 冶昙静静地看着她:是你哥哥吗? 什么? 你哥哥也说过我方才说的那句话吗? 第五夏抿着唇,点了点头,眼泪无声流下:但他,现在不会说了。 回去睡吧。 第五夏:你不,不阻止我吗?我做了错事。 冶昙看着她,眼眸微敛:虽然是犯错,但人生大概就是不断犯错的过程,于错中修行。只有你自己能决定,要不要阻止。你方才做得就很好,只是不必总问自己是错是对,不如问结果担不担得下。 那要是担不下呢?她真的很怕,郁罗萧台对叛门的弟子极其严苛,一向杀无赦,可那个人根本不以为然,总抱着侥幸。 那就努力让自己未来担得住,或者,让他自己担。 可是,哥哥根本就不听我的他太胆大妄为了第五夏吸吸鼻子。 冶昙眨了一下眼,微微蹙眉,有一点困惑:他是哥哥? 嗯。 冶昙看着点头哭鼻子的第五夏,更困惑了:为什么跟你说的不一样,看着像是儿子? 第五夏的眼泪顿时止住了:什,什么? 冶昙:他不像你哥哥,像你儿子,为所欲为但没想过自己承担后果,出了事就等着你来解决。你骗我不要紧,别骗自己就行。 第五夏: 她看着段凌的背影远去,这个人和哥哥唯一像的便只有眉眼那一点点锋芒的傲。 但那是,和记忆中的哥哥。 现在,已经一点也不像了。 【你怎么不阻止她,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迟早被她哥哥连累、害死!】 冶昙:修士,比起筑基、结丹、结婴时候依靠外力,后面慢慢岁月更多是炼神,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无一不是将自己的神魂千锤百炼,世间百态因缘际会,所有都是劫,都是冶炼的熔炉素材,直至最后渡劫期,渡过去便是仙是神,渡不过去便还是要和万物一样枯败死生湮灭。她得了一味炼神的好材料,我若是阻止,岂不是跟她有仇? 【人类真麻烦,修仙真麻烦。】 之后一路再没有波折。 段凌闭眼打坐,身上留了一分神识。 另一边,小胖墩翡冷色的眼眸眨了一下。 小熊猫在被子上打了个滚:【回来啦终于。但是,主人呢?】 它想起了什么,挥着爪子在小胖墩眼前晃了晃。 小胖墩双手将它抱进怀里不动,没有跟它说话。 小熊猫明白了:【这就是三分神识,主体跑去主人的紫府识海了。】 冶昙的确在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甚至可以说一直都在。 上次,被送冰奶糕的那一天,祂进入了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之后就留了一半的神识在里面。 我是热的,你想要暖一下吗? 虽然身后那个人没有动,但血雨慢慢停了。 冶昙双手覆盖着蒙住自己眼睛的手,慢慢拿开,那个人温顺没有抵抗。 于是,祂转过身,环抱住对方。 是真的很冷,这个人。 没有一点温度。 但拥抱以后,冶昙觉得自己也开始暖起来了。 子桑君晏的识海是一片支离破碎,但不仅仅是祂以为的那样,只是当初三千剑道意劈碎而没有彻底碎裂的状态。 准确的说,这里更像是因果之门无数条因果线具象化后,一起劈碎拼凑出的世界。 碎片和碎片之间并不仅仅只是无法契合,打眼一看是一条长街被劈成了十个碎片,仔细看去,每一个碎片里都有一条长街,每条长街都微妙的相似又不同。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祂会看到前方九个碎片,每个碎片里都有一个子桑君晏。 而且,是不同的子桑君晏。 第一个碎片里温顺被祂拥抱的子桑君晏; 第二个碎片里回头安静地看向他; 第三个碎片里俊美沉静的眼眸,眉目深寂冷锐,墨色的眼眸眼底泛红,从未见过的凌厉; 第四个碎片里嘴角有血,眼眸安静,看久了有些温柔; 第五个碎片里在和一群面目模糊的人厮杀,毫不犹豫击杀了敌人; 第六个碎片里从街角的掌柜手里接过一碗冰奶糕; 第七个碎片,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冰冷的雨水落在他微微仰头安静的脸上,周围无数围攻之人无数利刃; 第八个碎片里按着敌人的肩,手中的魔刃一刀捅穿敌人的身体,眼眸却在看着祂,无声无息的温柔,血红的眼眸阴郁病气,他没有一刀杀了对方,一刀又一刀,唇角的弧度像是微笑; 第九个碎片,他靠着街边的树,树上落下白色的花,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白色的花瓣变红了,整个世界变成了血色; 第十个碎片很小很碎很远,只有浓稠看不见的黑暗。 冶昙翡冷色的眼眸睁开,缓缓睁大,和其他碎片里的子桑君晏对视。 翡冷色的眼眸像是蒙上冰冷的雾气。 祂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一开始会捂住祂的眼睛,不让祂看。 祂拥抱收紧,又缓缓松开,身体向后拉开距离,望着子桑君晏皎洁冷静的面容。 子桑君晏轻抿着唇,无喜无悲,墨色的眼眸,眼底有血色的月自黑暗汹涌的海面升起,看着祂的时候仍旧沉静温柔。 冶昙抓着他一只手,伸出手,轻轻看着他的眼睛:你的储物袋,里面有根绳子,绑上了只有绑的人能解开,给我。 子桑君晏手中的刀松开,落地消失不见。 他没有看一眼,只是张开手,手中浮现那根白色的捆仙绳,还有一个暗绿色的戒指。 冶昙接过捆仙绳,一段系在他的手上,另一端系在自己的手上。 这样,就算不同时踏入相同的碎片世界,也不会分开。 子桑君晏垂眸,黑色冷寂的眼眸注视着被捆在一起的手,自由的那只手抓住冶昙和他捆在一起的手,将那枚墨绿色的戒指戴到祂的手指上。 冶昙望着他:子桑君晏。 他冷静的看不出到底是否还有神智,是否知道祂是谁。 储物戒指。 子桑君晏往前走去,手中无数黑暗凝聚成一把短刀。 别用那把刀。 那把黑色的像碑令一样的墨色无光的短刀,太不祥了。 当初冶昙睁开眼,第一眼看见就是这样的刀捅穿了子桑君晏的心脏。 子桑君晏的脚步没有停,手中的黑暗变幻,刀刃抽长,变成一柄线条流丽窄薄的长刀。 你在这里做什么?在找什么? 子桑君晏不说话,当他踏入新的碎片里时候,冶昙一眨不眨看着。 即便有捆仙绳,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紧张。 于是,祂握住了子桑君晏的手。 对方没有回头,任由祂握着,向前走去。 碎片里的子桑君晏也向他们走来。 在接触的那一瞬间,两个子桑君晏的刀架在一起,长刀和短刀。 不一样了。 碎片里的子桑君晏的刀没有跟着一起变。 他们交战的时候,冶昙没有看,祂看向四周,两个碎片交汇的地方。 就像是两个世界,在这一小块碎片处重叠了。 直到一声刺穿的声音。 冶昙回头,看到长刀的子桑君晏踩着短刀的子桑君晏的肩,钉穿了他的心脏。 短刀的子桑君晏安静地望着冶昙,唇角鲜血涌出,墨色的眼眸澄澈,嘴唇微动,无声地叫祂的名字:冶昙。 长刀的子桑君晏松开脚,弯腰伸手扼住他的脖子,向上用力,下一瞬他的背和长刀的刀柄贴上。 整个长刀上都是他的血。 这么做的时候,长刀的子桑君晏漆黑的眼眸毫无感情一瞬不瞬望着冶昙。 短刀的子桑君晏的身影烟沙一样消散。 冶昙望着子桑君晏,眼眸放空又轻:你是要清除其他碎片,还是要融合神识? 两个碎片之间的裂纹消失了,但一部分是雨夜,一部分是凌晨。 就像是把无数相似但不同的拼图碎片堆在一起,拼成一副看似完整但细看却并不统一的画。 冶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翡冷色的眼眸安静恹恹:这样拼出的子桑君晏,是正常的子桑君晏吗? 第42章 难粘 子桑君晏永夜一样的眼眸看着冶昙,片刻转身继续像下一个碎片走去。 不行。 冶昙从后面环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就像八百年前他兵解那一刻所做的一样。 不可以杀。 子桑君晏不动,眼里无喜无悲,冷清寂静,望向下一个碎片里的自己。 眼底的黑色有隐隐的血红浮现,若隐若现。 他们会出去,你控制不住。 子桑君晏的手指按在环抱着他的冶昙的手上,轻轻往外拂去。 冶昙声音很轻:我能控制你吗? 子桑君晏的手停在那里不动,声音淡漠:嗯。 冶昙安静的面容,唇角极浅地扬了一下,眼眸垂敛的弧度微弯,像是月湾一样翡色的湖:那我可以控制。 祂的声音轻飘,像是夏夜梦里的话:不是他们,都是你,是我的,不准弄碎了。 祂握着子桑君晏执着长刀的手:我会黏好的,用不会疼的方法。 子桑君晏:我不怕疼。 我怕。 冶昙的手往上,触碰到子桑君晏的心口,他们心脏的位置相贴。 眼眸轻轻的垂敛,低靡微空:好疼。 长刀贯穿的是子桑君晏的心口,但是,祂好疼。 夜深了。 小胖墩睁开眼睛。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和别人不一样,是不合拍的沉静。 听到脚步声便叫人觉出一种没有感情的非人的异感。 十分之三的冶昙,望着门外走进来的三千分之几的子桑君晏。 不知道在祂发现前强行吞噬融合了几个碎片,眼底的墨色里有隐隐的红,无情无心,有一种寂静阴郁的病态,不知道为什么,看久了仍旧觉得温柔。 融了几个? 两个。 就这一次吗? 嗯。 紫府识海里传来的信息。 幸好,才刚刚开始。 冶昙站起来,站在床上,伸出软软肉肉的胳膊,翡色清澈的眼眸望着他:欢迎回家。 祂要开始粘了。 子桑君晏没有表情,走到祂面前,眸若藏着妖魔的寒潭,近距离垂眸,一瞬不瞬望着祂。 就像是下一刻便会失控解封的妖魔,越冷静越可怕。 子桑君晏的心口很空,被刺穿的记忆只有一次,却好像重复了千百遍,已经习惯。 你刺的。 他的手落在眼前这个柔软的少年的脸上,混沌的脑海里,只有这个人的记忆清晰。 只有这个人在碧落山刺穿他心口的记忆,清晰。 凶手没有一丝狡辩抵赖和慌张,温顺地望着他:是不是很疼? 子桑君晏的眉眼淡漠冷锐。 凶手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安静很乖地望着他:给你刺。 翡色的眼眸像世界上最清澈干净美丽的晶玉。 脸颊微鼓,轻轻抿着唇时候,像是闹情绪一样,软软的,想 少年苍白俊美的面容神色冷寂毫无感情,手指在祂的脸颊上,轻轻地戳了一下。 冶昙困惑地歪了歪头,眨了一下眼睛看他。 虽然茫然,微微蹙了眉,但祂没有躲,任由三千分之二的子桑君晏,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鬼一样黑暗冷寂的子桑君晏,一下一下戳祂的脸。 他戳了好多下,好久好久,即便很轻很轻,珍珠汤圆一样的脸还是微微红了。 睫毛垂敛,笼着翡色的眼眸,蹙眉乖乖望着他。 神情冷寂没有感情的少年子桑君晏,终于停止了复仇,手指落在背叛他背刺他的凶手的后颈,缓缓倾身在祂的耳边定格,苍白微抿的唇开启。 在那颗柔软的珍珠汤圆的脸上,轻轻咬了一口。 有一点点疼,留下浅浅的白色的牙印。 冶昙想起子桑君晏跟祂说,他们会出去,你控制不住。 轻轻叹气。 祂伸手搂住罪魁祸首的脖子,一下一下摸这少年黑色冰冷的头发。 像摸一只生病了以为自己是狼的大狗。 你真好。祂用没有被咬的那一侧脸,轻轻蹭蹭少年冰冷没有感情的脸,蹙眉恹恹,但很乖很温柔地说,这么疼,也没有让我疼。 虽然生病的大狗有了狼的记忆,以为主人是初代猎捕了他的猎人,但也只是轻轻龇了一下牙。 三千分之二的子桑君晏面无表情,眼里阴郁黑暗的血红未退。 他不好,他在等这颗柔软的珍珠汤圆变坏变苦变得有毒,他就能一口吞下去了。 都说修行岁月枯燥无趣,修真得耐得住寂寞。 但落月山庄的内门弟子们觉得他们的修真岁月多姿多彩,每一天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段凌干了什么?赵夜看他的眼神像是要一刀砍了他。 一刀怎么得了?这眼神怎么也得三千刀,我猜他是不是又欺负小傻子了。 他以前不也欺负吗?赵夜滞后反应啊。 段凌懒懒地撑着侧脸,闭上眼睛,身后芒刺在背的感觉没有因为时间久就习惯一点。 段凌这段时间一直这样,不会是一次闭关失败就自暴自弃了吧。 不至于 他眉睫微颤睁开,静静地垂眸望着玉简,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第三排中间,小傻子伸手挡住赵夜望向段凌的视线。 冶昙翡色眼眸清澈安静:十分之一而已。我有用,你不能跟他说话。 子桑君晏眼神淡漠冷锐,看了祂一会儿。 他的,都是他的。 冶昙蹙了眉,回望着他,翡色的湖面像笼着春雾薄烟。 子桑君晏移开目光,再没有朝段凌看一眼。 理论课结束了。 裴英的胳膊搭在段凌肩上:一起去练剑吧。 一阵冰冷的感觉,裴英瞬间凛然,警戒望去,对上赵夜冷寂黑暗的眼眸,像跌入寒潭。 段凌挡在他和赵夜的视线中间,并不回一下头:还不走。 直到离开视线范围。 你什么时候惹了他?那眼神,即便是出身魔界的裴英也觉心有余悸。 段凌脸上没什么情绪:不是你吗? 裴英惊讶:我?我说什么了? 段凌看了他一眼:最近没事,离我远一点。 等粘好了再说。 裴英想了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上次捏小傻子脸还说让他给你当媳妇的事被赵夜知道了?早跟你说过小心赵夜找你负责了吧 子桑君晏很难粘。 戳祂的脸就算了,咬祂也没关系,锁祂也忍了。 但还神经病。 躺在床上,从背后把祂圈在怀里,手指捏着祂肉肉的胳膊,清冽的声音平静无波,说:你为什么捅我? 冶昙蹙着眉,生无可恋:因为我脑子不清楚。 好疼。耳边的声音很低很轻,像苍白生病的鬼,阴郁又温柔,不知道是索命还是撒娇,你整把刀刺进去了,一直刺到底。 冶昙眸光微怔:很疼吧? 祂按着对方按在自己心口的手:以后不会了,不会让任何人这么做了。 耳边的声音更近,少年冰凉的唇碰到祂的耳朵,像埋在幽冥八百年的鬼,只剩下森冷骨架也爬了回来,阴郁轻柔:你为了别人杀我,那个人是谁? 洁白花苞一样的耳垂被轻轻咬住了。 冶昙想捂被咬了的耳垂,下意识抬起的手,却轻轻落在少年的头上,别扭地轻轻地摸着。 是子桑君晏。 头很疼,识海像是一柄刀搅在里面,抚摸的手一下一下摸过的地方,平复了汹涌的潮汐。 少年墨色的眼眸混沌,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安静了下来,伏在祂的肩上不动。 冶昙轻轻一下一下抚着:你好难粘啊,我们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化身狼的时候中途被打断了的大狗,病病的,淡漠无情。 但眼底的血月沉进了海里。 冶昙转过身,在他眉眼的冷锐显露前,再一次按着他的脑袋,按到祂的肩上。 子桑君晏看不见的地方,祂的神情安静放空:咬一下试试。 软软肉肉的珍珠汤圆,骨架精致纤巧,柔软好捏的软肉在胳膊上,脖颈的骨肉却纤薄。 他张开嘴,很轻地咬下去,不松口。 重一点。 牙齿抵着纤薄的软肉很快便触到了底,留下红色的印子。 再重一点。 珍珠汤圆不是汤圆,是薄皮的包子,轻轻一点力气便有血珠渗出。 流血了! 他松开嘴。 但摸着他头的手轻轻按下。 很甜的,你尝尝。 舌尖轻轻碰了一下,从幽冥回来的鬼第一次吃到食物,饥饿让他下意识想重重咬下去,再吃一口。 眼眸的混沌,却清明了一瞬,一动不动。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冶昙按着他的头,眼眸安静很乖:是不是很甜? 祂的血里有子桑君晏的心头血,还有祂上万年的修为,是世间最佳的补药。 黑暗中,许久,很轻的声音:嗯。 冶昙闭上眼睛:乖。 祂轻轻地摸着少年的头。 天亮了。 上课的时候,轮到赵夜上前演练符篆。 所有人看到,他神情淡漠孤冷,手指落在小傻子的头上,生硬地摸了一下:乖。 以往他离开的时候,小傻子便都跑去时宣身边。 因为这一下,那小傻子像被拴住的小狗一样,眉睫垂敛,翡色的眼眸濛濛恹恹,乖乖站在那里,直到黑衣少年回来,也没有离开半步。 大家摸摸鼻子,移开眼睛,眼神偷瞄了几眼。 只有段凌没有回头。 尽管如此,赵夜的眼眸还是盯着他,漆黑的眼眸沉沉的冷,像幽冥的暗河。 虽然很快就移开了,但那一眼还是让人提起了心。 楚红月注意到了什么,皱眉走过去,拉了一下小傻子的手。 珍珠汤圆一样纤薄软软的肌肤,一点伤痕都很明显,手上像是被捏过,耳垂红红的,脖子上也像被掐过。 谁干的? 楚红月第一眼瞪得是段凌。 她觉得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赵夜这么针对段凌了,他居然这么欺负一个傻子,枉费自己还觉得误解了他! 其他人也难以置信,望向段凌。 段凌瞥了眼,眉宇矜傲轻慢移开。 楚红月:谁干的?小傻子你别怕!师姐给你出气! 虽然这是个偷渡塞进来的小傻子,但既然来了,她便也当做是他们原一道宗的小弟子,那她便是师姐,自然要护着。 小傻子抬起手,和被众人横眉冷对的段凌对视了一眼,两双眼中如出一辙的生无可恋。 祂顿了顿,像是茫然无知一样,手指绕了一群,指向了身旁一脸淡漠冷寂的子桑君晏。 所有人: 楚红月咳嗽了一声:你想好再指。 小傻子还是指着赵夜,卷长的睫毛半敛,翡色的眼眸无辜可怜地望着她:凶手。 楚红月同情地看一眼赵夜,摇摇头,无可奈何点了点小傻子:凶什么凶?你呀你,怎么这么蠢,欺负你的是别人,赵夜是帮你出气,你怎么还说他凶? 段凌瞥了眼他们,轻慢扬了一下眼角,颇有点嚣张跋扈无人能奈何的意味,走到离他们远远的地方。 妩翩仙捧着脸:啊,好想捏。 段凌正好走到她旁边,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不谢。 妩翩仙立刻改为双手捂脸:我是说我想捏,不是要人捏我。 段凌望着前方其他演示的弟子,淡淡地说:旁边有恶犬,劝你珍惜生命。 妩翩仙望向正望过来的赵夜黑暗冷锐的眼眸。 对方这个样子虽然比起之前对谁都不看一眼的样子有点人味了,但还真是怪吓人的。 她谄媚示好地笑了一下,极力传达,自己就是想一下,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然后,离这个据说已经动过手的段凌默默远一点。 小熊猫坐在段凌的肩上:【现在怎么办?】 子桑君晏一时粘不好,冶昙和任何人走近,他都会用一种就是这个人让冶昙背叛杀他的眼神盯着对方。 小傻子还好,可以跟谁都不接触。 但段凌不行。 现在大家还可以当做,赵夜是因为段凌欺负了小傻子在针对他。 但一直针对不见动手,久而久之谁都会觉得奇怪。 冶昙:我知道了。 【那你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冶昙眸光低靡,嗯了一声,淡淡地说:有了。 【真的吗?什么时候?】 今天,雩雳主动召见了段凌。 他还穿天水青的衣服,在批阅公文。 正常得令人惊讶。 你最近在做什么?下面传来的消息说,你跟谁都不清不楚,就是跟时宣清清白白。 冶昙原本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眉睫抬起:跟谁都不清不楚? 这叫什么话。 传消息的人难道是妩翩仙吗? 雩雳眼睛不抬:她是妖族主动送来的质子,她自己不知情,你看出来了也不用说破。 冶昙:原来如此。 郁罗萧台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妖悄悄混迹进来而不知道,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只有妩翩仙自己不知道。 我交代你的任务,你好像并不放心上 殿门之外,夜色黑暗,无星无月。 一个虚影闪现,忽而听到里面的谈话声音。 虚影没有避开,反而犹豫了一下,往上靠了靠。 啪! 一册玉简飞过来,落在站着的人脚边。 那人没有躲,歪了歪头,似有若无的无辜:我可是很努力没有喜欢他。 我给你的任务是让你勾搭除了他的所有人吗?你阳奉阴违,当真觉得我不会杀你。 话说得狠,那个人的声音却轻缓淡淡。 长老不是说,他喜欢不喜欢他的人。我这么不喜欢他了,他自然要喜欢我的。无情道是那么好破的吗?少说也得一两百年的布局,何况,我不一定要自己出手 对方声音又轻又低。 虚影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些,想看清楚这个勾搭了所有人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在设计谁? 什么人?滚出来! 一道灵箭忽然自厅内凌厉射来,是伏案批阅的人甩出的一滴墨。 虚影神魂具荡,毫不犹豫动用了一个法宝承伤,毫不耽搁向外逃去。 敢窥测本座,找死! 一团笔墨化为游龙追了上去。 雩雳没有动,只是闭上了眼睛。 修士修为一旦到了化神期就可以神识外放,以大乘期修士的神识,别说是一个落月山庄,便是落月天城周边天城的一草一木都清清楚楚,不想看见就罢了,若是想看,事无巨细,心念一到便无所不知。 若是到了渡劫期大圆满,神识放出去,整个修真大陆都能一览无余。 但是,相应的,若是对方的修为旗鼓相当,也可以屏蔽他人神识的感知。 低阶修士的神识碰上高阶的,还会被重创,直接元神湮灭。 因此,修士等闲不会这么做。 每座天城也都有相应的法器大阵屏蔽其他人元神的窥视。 甚至还有专门佩戴在身上,隔绝其他人神识的法器、符篆,不过这种都是极其昂贵的东西,有这种宝物的人也没必要做宵小。 这人会是谁? 忽然,冶昙想到了什么。 我去追。 说完他就立刻闪身追出去。 夜色寂静,各处人马却已经出动。 一柄剑光隐在暗处,在冶昙的脸上晃落下一道光。 隐藏在树影里的人未曾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他,远远定定地看了一眼,瞬间鹰一样遁向远处。 冶昙蹙眉,两个人? 不同的方向。 他瞬间放弃之前窥视的那个人,向着这个人追去。 转眼数里之外。 一地鲜血,虚影挣扎着不断地逃。 那束墨龙追着他阴魂不散,他第一时间跳入水中遁走,墨龙跟着入水不断变淡消减了威力,这才叫他逃过一劫。 早知道就不该靠近,仗着自己身上有隔绝修士元神追踪的隐匿之物才靠上去的,哪里知道对方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雩雳。 第五夏入定到中途,忽然听到了求救的声音。 她猛地惊醒过来。 是哥哥的传讯。 难道他又潜入内门被发现了? 第五夏立刻收拾了一下翻窗悄然出去。 那个人停在山巅云海之上,声音没有感情:你是雩雳的人? 冶昙也止步,望着他的身影,眼里没多少兴致:杀手都这么敬业吗?死了一回还记得完成任务。还是只有戾这样? 传言中声名狼藉,辱姐杀父,屠杀同门,与佛子双生的杀手戾。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我只知道,我不杀雩雳,死得就会是我。 冶昙:怎么杀?提着剑就这么走过去? 我不走去他也会找来你是雩雳的人,动手吧,死在你手里比死在别人手里强。 冶昙:我若是雩雳的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就告诉他,伊陌就是那个杀手。 黑衣人: 冶昙微微蹙眉:为什么惊讶?当时我不是问你要不要杀我灭口吗? 那一日,就那么巧,冶昙刚请段凌去山下潭水底待一阵,借他的壳子用用,转眼就看见了以为他要跳崖的伊陌。 雩雳遇刺的动静不算小,那么浓的死气和血腥味,冶昙好歹一万年的修为,活得久了总能知道点什么。 你夺舍了伊陌吗? 没有夺舍,我就是伊陌。 冶昙:随便你是谁,玩个游戏吧。 伊陌不解:玩游戏? 冶昙点了点头:我让你彻底躲过雩雳的追杀,他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找你,将来你为我做一件事。 第五夏在数里之外的山溪里找到了已经失去神智的哥哥。 是有人传讯她人在这里。 哥,醒醒。 顾不得眼泪,她迅速为对方止住伤势,清除他们的痕迹,做了各种防止被追踪到的操作,这才带着人逃离此处。 【往东南走。】 传讯声忽然响起,是那个通知她哥哥在哪里的人。 可是东南方向就是落月山庄的方向啊,难道要回去? 第五夏犹豫了一下,还是遵照对方的意思往回走。 是了,他们找人一定会往远处走,想不到他们反而会回去。 逆着山底往回走,是落月山的谷底。 山雾弥漫中,一盏明灯却出现在前方。 谁? 第五夏瞬间心惊,只怕是郁罗萧台找上来了。 是我。灯光驱散了冷雾,段凌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第43章 全世界的人,只喜欢你 前面有个山洞。 段凌执灯走在前方。 第五夏没做什么犹豫扶着哥哥跟上。 祂将灯盏别在洞口,以灯光为原点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向外扩散去。 即便是雩雳的神识也无法看到这里。 然后祂才走了进去。 是你传讯我,哥哥的位置?谢谢你啊。 第五夏生了火。 看到段凌在她旁边的石台坐下:说说看你们的事。 我父亲姓夏,我不是一开始就在云霄剑派 第五夏的父亲姓夏,父母结了道侣之后生了哥哥夏枫,到她出生的时候,夫妻两人已然因为种种原因貌合神离。 或许因此,疏于了对长子夏枫的管教。 当时夏家所处的宗门归顺了郁罗萧台,是一个三等宗门。 夏家在宗门里是元老,地位崇高,但并入郁罗萧台后,在那些新起的势力排挤下,日子并不好过。 其他人韬光养晦,暂避锋芒,但夏枫从小到大心高气傲,没吃过什么亏,加上本人天赋卓绝,人人都称赞一句天才,遇到找上门的对手从未想过避让。 但他虽能在场面上赢,背后却免不了吃亏,并且树敌越来越多。 后来,多方作用之下,夏枫性情大变越来越偏激,被人诬陷与魔族之人往来,他索性杀了那个一直与他为难之人,直接叛出了宗门。 若是宗门没有并入郁罗萧台,他叛出也就叛出了,但现在宗门明面上隶属于郁罗萧台,夏枫便等同于叛出郁罗萧台。 郁罗萧台对叛徒向来杀无赦。 第五夏在出生后不久,因为母亲并不同意并入郁罗萧台,一气之下回了外祖家,她也跟随母亲姓第五。 等到哥哥夏枫叛出宗门,她父母二人彻底决裂。 后来因缘际会,第五夏去了第一大宗门云霄剑派。 云霄剑派自然不会归顺郁罗萧台,双方表面上互有往来,门派内部却一直提防着郁罗萧台的动作,于是,得知雩雳似乎要在修真界遴选弟子后,云霄剑派也送了几个弟子来。 第五夏和她的三个侍读便是。 夏枫叛出宗门后被郁罗萧台通缉,东躲西藏销声匿迹了几年,后来找到了云霄剑派。 第五夏在他的哀求下,送了他一些功法和资源,但她是云霄剑派的弟子,就算夏枫是她的哥哥,她也不敢不能将云霄剑派的本门功法传他。 直到奉了师尊之命来到落月山庄,第五夏以为这里是郁罗萧台的地界,更何况坐镇的还是雩雳长老,自以为日后很难再见到夏枫了。 哪里知道夏枫如此胆大包天,他竟然真的跟了上来,潜伏进外门弟子当中。 以他的身份经不起查证,自然不敢争夺内门弟子人选,更何况竞争对手各个实力强劲,他未必能争得过。 于是,夏枫迂回了一下,改为让第五夏将内门所学用玉简储存,私下给他,他便和在云霄剑派一样继续偷师。 不同的是,第五夏不能也不会透漏云霄剑派的本门功法,但没什么理由要为郁罗萧台保密,他能接触到修真界最上乘的功法。 上回段凌碰到第五夏月夜和人接触,就是夏枫。 许是一直顺风顺水,他本来就胆大性桀行事偏激,竟然不满于待在外门,竟然要以第五夏侍读的身份直接进入内门来。 大概是因为得知从外门带来的侍读也可以同内门弟子一起上课后,才动了心思。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他几次来去都无人察觉,身上还有当初叛离宗门时候盗走的几样法宝,让他能够隐匿踪迹,躲避开修士的神识探查锁定。 于是,今夜竟然想直接进藏书阁。 然而运气不好,这回终于撞见了雩雳。 第五夏讲完,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夏枫。 多谢你救他,等哥哥稍微好一点,我就带他走。 冶昙:你要离开落月山庄? 第五夏点头:今夜发生这样的事,按照上次雩雳长老遇刺的情况看,他们很快就会封锁山庄,查问所有人,我不在的事情定然会暴露。你也是,快些回去吧,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不想牵连到你。 冶昙平静地说:你那三个云霄剑派的同门弟子还不知道吧?你没想过你叛出之后他们会怎么样? 第五夏眉间沉重:我不敢想,还有我师门,若是因此和郁罗萧台有了纷争,我万死难辞其咎,可我也不能放着哥哥不管。等哥哥安全了,若是郁罗萧台问难师门,我定回去承担责任。你若能有办法,替我照看三位同门,留得他们性命。若是不能 冶昙看着她:我们玩个游戏。 第五夏正心神沉重,却听到他说玩游戏。 什么? 她看到段凌眼眸清凌,好像并不觉得眼下的事情有多么进退两难。 我让你哥哥活着,远离郁罗萧台势力范围,你回去落月山庄,将来你要帮我一个忙。 第五夏理智觉得,段凌就算是落月天城城主之子,但现在出手的是雩雳,他能有什么办法? 恐怕现在他们说得话,都被雩雳听得一清二楚。 但,心底却忍不住想信他。 你有什么办法? 冶昙站起来,左手掌心朝向石台上昏迷的夏枫。 下一瞬,一个白色比萤火明亮的元神向着祂的掌心飞来,进入一个玉坠中。 第五夏猛地站起来:你 冶昙将玉坠给她:漂亮吧,送给你。 没了身体拖累,隐匿一个元神自然简单许多,她脑海中顺势想到许多后续可施展的计策,但前提都是,得保存元神不灭,还得还魂归体。 你救了他这次,以他的性格下次还是会作死,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你哥哥经历世情,心境出了很大的问题,放任下去迟早走魔道。你将他养在身边,他不是想偷学郁罗萧台的功法,这下也方便许多。 但是 冶昙静静看着她:他或许一开始会怨恨,你可以告诉他,是我干的,若想变回人身,你们兄妹都得听候我的吩咐。未来,合适的时候我会找你,你帮我做一件事,我让他变回人身。 第五夏没想多久,就点了点头,眼眸晶亮。 事实上,若是哥哥一直放在外面,连她也看出来,哥哥迟早闯下大祸,死无葬身之地。 但哥哥的性格偏激又自负,对她也心有怨恨。 她身负师尊重托,无法分神慢慢化解哥哥的心魔,现在能将对方暂时关起来,让他不能到处闯祸,又能日日相处慢慢感化他,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让人在家门里来来去去,一回不够还两回,你们是日子清闲太久了,还是觉得本座素来不管下面的事,随意糊弄一下没事? 长老恕罪 落月山庄庄主徐天缙面无血色,一语不发请罪,脸上溅到的血迹也不敢擦,更不敢眨眼。 他自知不能劝,只能等对方气消。 这些人死就死了,若是可堪用的,大不了事后再用天地灵气捏骨重生。 但雩雳等闲从不亲自动手,若是动手,便是神魂俱亡。 雩雳靠在椅子上,苍白艳丽的脸上一片空洞,星点血色像是落在雪地的桃花。 段凌呢? 徐天缙拱手:长老,我已查明,只有一个外门弟子昨夜一直未归。但,那个弟子已经死了。死因是元神湮灭。 直接夺人元神,显然是杀人灭口,怕其他人搜魂读到什么记忆。 雩雳不说话。 徐天缙又继续说:昨夜追查之事,段凌也参与其中,但没有跟任何人一路。 尸体在哪里发现的? 落月山下,深谷。 雩雳的身影转瞬消失,留下一句话:他若回来了,让他来此等候。 徐天缙缓缓直起身,他也不想怀疑段凌,对方毕竟是落月天城城主之子,但,上次雩雳被刺杀,这个人的形迹也最是可疑。更何况,他这段时间在内门扰出许多事 雩雳站在横贯云海的冰桥之上。 他闭上眼睛,神识如薄如云烟的网展开漫向深谷。 无数画面倒退闪现。 段凌站在桥廊边缘摇摇欲坠,像是陷入幻境一般自言自语。 更重要的是,在被路过的伊陌拉回来后,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他虽然还如原本的段凌一般矜傲,但更像是浮于表面的故意,走路的姿势看似一样,却与之间从廊桥走来时有微妙又本质的不同。 夺舍! 在他被刺杀的那日,有人夺舍了段凌。 不,如果只是夺舍,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段凌毕竟是郁罗萧台的人,他的魂灯若是灭了,绝对瞒不住。 雩雳面沉如水,他睁开眼睛,抿唇空洞地望着云海之下。 下一秒跳了下去。 不久又上来了。 手中捏着一个气泡笼罩的元神,游鱼一样在里面撞来撞去。 好得很。 对方在自己眼皮下来来回回,亏得他还将其视作心腹亲信培养,不知道被看了多少笑话。 长老怎么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雩雳没有回头,只是收起了元神。 他虽然从未说明,但一直待段凌不同,其中一点便是因为,这个人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就算蹙眉叹息,好像屈居人下不得不低头,也有些像是故意为之的散漫。 仿佛骨子里并不怕他,也相信自己不会杀他。 就算他说狠话,就算他杀了封不渝,也好像没有任何动摇,就好像他们才是一国的。 昨夜我斥责你对待时宣之事敷衍不上心,你似乎有些委屈? 冶昙站在那里,眼眸放空轻轻看着他:也算不上委屈,跟长老撒娇罢了。 撒娇? 雩雳没有回头,淡淡:你是不是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时宣喜欢你,破他的无情道?门中除了时宣,所有人都因你心思浮动不定。 冶昙微微蹙眉,声音仍旧很轻,没什么兴致:我并未有意,他们年纪小,本就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不是我也会因为别人。不过,我的确没有对时宣用心。 雩雳苍白死寂的面容,唇角极其轻微地弯了一下,却没有任何温度,也与任何笑意无关,像是慢慢浮现的死气。 你是他的人? 天地灵气混杂死气在雩雳身后海啸一般堆积,风云变幻。 雩雳那张少年苍白艳丽的脸只是死气沉沉地望着祂,黑暗无光的眼眸,神情甚至有些孤僻的无辜。 冶昙眼眸放空了些许:长老觉得是他派杀手杀你? 你这是承认了,自己就是当日那个杀手? 冶昙若有所思:看来虽然接触不多,但我比你了解他。他可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雩雳的眼眸黑沉:你还敢说?你是第一个刺杀我还敢潜伏到我眼皮子底下的人,你猜你落到我手里后他会不会来救你? 话音未落,雩雳身后席卷天地的黑云死灵之气化而为龙,随着他的掌力向冶昙扑咬而来。 冶昙没有动,身后浮现一棵巨大的白色的树。 巨龙扑过来的时候,白树深处一枝枝丫绕过冶昙身侧挡在巨龙的身前。 冶昙靠在白树上,神情轻慢平静,像是靠着花树安静放空一样。 雩雳漆黑无光的瞳孔忽然一颤,死水忽然滴入了一滴露水,层层涟漪打破。 巨龙顷刻而散。 你到底是谁? 雩雳死死盯着他。 这个人站在那里,方才那一瞬间,和他记忆里某个人有一刹重合。 尽管知道不可能,但他还是 冶昙眼眸些许放空,静静望着他,并无太多兴致:我们玩个游戏,我不会杀你,答应过你破他无情道,两百年为限,我若做到了,将来长老为我做一件事。 想跑?雩雳下巴微抬,轻轻歪了歪头,无数黑色的巨龙自苍穹之上的黑云里扑下来。 冶昙轻轻蹙眉,无声叹息:虽然你态度差,但游戏既然开始了,就不会作废。人还给你。 段凌的神情忽然空茫,整个人向前一倾,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向前倒去。 他身后的白色的花树瞬间长大,遮天蔽日,挡住了所有巨龙一击,然后像一阵飞花落雪散落下来,落地就烟消云散。 雩雳挥手抓住段凌的手腕,灵气顺着经脉探入他体内,确保身体确实出于元神游离在外状态,他捏碎裹着段凌元神的屏障,将那团元神放入他眉心。 段凌猛地睁开眼睛,而后又昏了过去。 徐天缙等人这才赶到。 长老 是雩雳说让段凌单独过去,他们才只在远处布下防控,自以为万无一失。 谁知道对方修为竟然如此之高,远不是他们能拦得住的。 不怪你们,把人带下去,醒了以后事无巨细问清楚,那个人到底哪里来的。 是。 雩雳遇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昨夜今晨动静这般大自然瞒不住,很快内门便传遍了。 这么说,他是被夺舍了?我们之前见到的段凌就是刺杀长老的杀手?那个戾? 比起段凌不是段凌,是刺杀长老的杀手这件事,他们认识的段凌就是那个辱姐弑父虐杀同门的戾,更叫所有人难以接受。 裴英矢口否认:他不可能是戾!绝不可能,他不是那种人。 不是他是谁?还有哪个杀手敢接杀雩雳长老的单? 听说段凌并不是被夺舍,只是元神被抽出去一部分,遭人掌控了,那个人修为极高,连在雩雳长老面前都全身而退。 那阵铺天盖地的黑云和直达天际的白色巨树所有人都看到了。 裴英没有说话,想起当日他因为一时失言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对方一起被关禁闭。 那个人闭着眼睛,淡淡地说:我故意这么说的。 他问为什么? 那人的声音从容轻缓:你说为什么啊,当然是因为,这样,我就有机会单独见到雩雳长老,被长老记住了。 你怎么知道,是被记住,而不是被迁怒?难道你有杀手的线索? 那人闭着眼睛,轻轻地说:嘘,我不告诉你。 原来,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个杀手。 可真是,胆大包天。 时宣闭上眼睛,轻轻研着磨,听着青冥对整件事的解说。 事情已然清楚。 那个神秘杀手刺杀雩雳长老当天便操纵了一具他人的身体,初步探探消息,结果被雩雳灭杀,于是改为操纵段凌。 之后一直潜伏在内门,并且凭借段凌落月天城城主之子的身份接近了雩雳。 昨夜显然是第二次动手的好时间,但他在外门安排的手下泄露了行藏,导致雩雳有了戒备。 那个人于是冒险杀了手下,毁灭元神,以免探查到自己身上来。 可惜反而因此被怀疑到,叫雩雳发现了他控制段凌的整个过程。 时宣研磨的手微顿。 他闭着眼睛:杀手?我竟没发现。 青冥淡淡地说:我也与此人接触过,他的确怎么看都不像杀手,连我也没有怀疑到。幸好他的目的不是你。 时宣:原来是因为目的不是我吗?他虽时常与我在一起,我却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他好像总是若即若离的,我还察觉不到,现在回想起来记忆模糊。雩雳一直很有趣,他安排的人必然也有趣,是我辜负了他的好意。 他眼眸闭合,唇角眉眼弯弯,温雅好脾气的样子。 青冥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日他与对方同行,对方点评了内门诸位弟子,到最后三人时候却缄默不言。 这三人,有一个对我与所有人都不同,说不得,怕一语成谶,天命已定,不得更改。另一个人我看不透,若说了,怕要惊扰,毕竟,是个目前为止最有意思的对手。最后一个是我,不能说,说了就没意思了。 若是对方没有说谎,看不透的对手必然是那个叫赵夜的人。对他与所有人不同,说不得的人,应该便是时宣。 青冥:他很喜欢你,还会再见面的。 时宣想起那个游戏的约定。 他眉眼温和,呢喃一样:我知道。 手中的毛笔轻轻在宣纸上画出一笔。 他看不见,所画出的世界自然与所有人看见的都不同。 青冥的声音忽然微凝:你画得是什么? 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海中红衣雪发的人,不知道是要沉下去还是浮上来。 时宣嗯了一声:许是梦里见过的东西。 玩个游戏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做的就是我会做的。如果你比我更快,就可以抓到我。 时宣轻轻闭着眼,面容的微笑似有若无,温柔呢喃:不管你是谁,这个游戏,我玩了。 一定会抓到你。 冶昙晃了晃手上的锁仙绳,蹙眉望着身旁直视前方心无旁骛走路的子桑君晏。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祂都把段凌那十分之一收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被捆着? 阿律心情明快地路过,抱着一沓礼盒。 小傻他习惯性要叫小傻子,看到一旁的赵夜立刻闭嘴,但叫小美人显然也不行。 那个,阿律直接拿出一个礼盒塞给他,公子送你的。 又拿了一个,想要塞给一旁眉眼冷静无波的赵夜。 但实在不敢,就又塞给小傻子:这个是给你哥哥的,我还要给其他人送礼物,先走了啊。 说完他就飞快地溜了。 子桑君晏平静地走着,远处的声音入耳。 时宣公子真好,我就没见过一个不喜欢他的人,难怪连傻子也喜欢他。 那个赵夜真是个怪人,他自己性格有问题,他家的小傻子才不喜欢他,他把人拴着算怎么回事?再拴在身上心也不在他身上啊。 就是,谁会喜欢一个没有感情没有表情没有温度的人? 他看起来就不像人,白瞎了长得那么好看。 一只柔软温暖的手轻轻牵着他的手,被他握在手心。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沉静垂敛。 冶昙翡色的眼眸澄澈静静地望着他,缓缓弯了弯:照夜是有温度的,照夜的掌心很暖。 祂说:照夜有表情的,看着我的时候一直都很温柔。 他伸出手,面无表情,蒙住那双翡色的眼眸。 照夜是有感情的。软软的声音轻轻地说,照夜喜欢我,我也 小小柔软圆滚滚地少年张开手,搂住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祂的额头。 轻轻地蹭蹭。 我只喜欢照夜,全世界的人,只喜欢你。 少年眼底的血月彻底沉入汹涌深海。 冶昙轻轻蹙眉,被笼在掌心的眼眸安静微空,轻声呢喃:只想,被你喜欢。 第44章 时间大法 段凌被杀手控制险些对雩雳长老不利,对方怕灭杀他的元神导致魂灯熄灭泄露行踪,侥幸才逃过一劫,但他醒来之后却无法提供一点有用信息,吃了些许苦头。 丢了这样一个脸,几个月后再回到内门,他整个人沉默寡言了许多,还是带着以前的跋扈傲慢,却多了些阴冷。 妩翩仙下意识跟他说话:你还好吗? 他眼都不抬,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滚! 妩翩仙意外地眨了眨眼,这才确信,这个段凌跟她认识的段凌真的不是一个人。 其他人有意无意观察了一下,也发现他们认识的那个人和段凌的差别极大。 只是一开始在外门时候大家互为对手,根本没见过几次,也没打过交道。 等接触以后见到的都是那个杀手,自然更不会怀疑。 这段风波平息后,修真岁月慢慢的回到了应有的枯燥平静。 无事发生,只是修行,日日如此。 很快迎来一年后的大比,柳眠眠也出关了。 虽然有着一个又软又甜的名字,长得也娇小邻家,但柳眠眠本人却是一个不苟言笑冷若冰霜之人。 她果然没有突破元婴,境界还掉了三层。 但在这次大比中却又接连突破,从金丹七层一路打到元婴五层,叫众人叹为观止。 落月山庄的规则,确保十个内门弟子必要两两交手一次。 九战打下来,柳眠眠赢了七场,七场都是临战突破,只有两场她没赢。 一场是与时宣战斗,那一场也不是不精彩,只是时宣修的是阵法,她是剑修,专门克制她,被困在里面直到时间结束她也没有找出真正的敌人击败。 另一场是与赵夜战斗,赵夜用长刀,她用长剑,本该是一场棋逢对手酣畅凌厉的战斗,可是柳眠眠不知道为什么从先手就失了节奏,那场战斗也结束得极快,好像才看到他们刀剑相向,一眨眼就看到柳眠眠的剑被斩断。 剑修的剑都极为重要,柳眠眠的剑已经有灵了,她毫不恋战立刻认输急匆匆带着断剑走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赵夜运气好,柳眠眠的剑正好出了问题。 直到赵夜与其他人的战斗,几乎都是一刀致胜,所有人都是一样,一开始就失去了节奏,像是集体失了水准一样。 直到赵夜和时宣一战。 一个用刀,一个是列阵。 所有人就看着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像两个雕塑,站了三天三夜。 最后一天凌晨,比赛时间终结前,长刀劈碎了演武台。 黑衣少年面容苍白一片冰冷,墨色眼眸毫无感情,长刀入鞘,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白衣少年闭着眼睛,唇边温煦和暖的微笑,似有若无:承让。 所有人在那之前都以为,这个眼盲温柔的少年总是弯着眼睛笑,是和看上去一样,像暖融的阳光照进水里,天真美丽昂贵的玉一样的贵公子,让人下意识想要亲近信任保护他。 尽管他前九场赢了,大家也没有任何意外,谁又会想要伤害这样的人呢? 他又是阵修,连战斗也像是与人捉迷藏一样,便是输了的人也只觉得做了一个天真美妙的梦。 但,连赵夜也输了 所有人都知道,赵夜是绝不会让着时宣的,更不会手下留情。 众人好像才第一次意识到,时宣其实很强,但即便意识到了,之后看到他还是觉得毫无威胁。 无法生出一点将他视作对手的想法。 大比前三名仍旧是内门弟子,不参与与外门的战斗。 分别是九战九胜的时宣,九战八胜的赵夜,九战七胜的柳眠眠。 剩下七名弟子与外门前十名再打一遍,从中选择前七。 柳眠眠一结束就去修复她的剑。 赵夜选择了立刻闭关。 后来他们回忆起来,好像只有第一年他们是一起修炼一起上课的同门。 那个假的段凌消失后,就像是春日那场绵延不绝的梨花一样,再也没有过,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此后,大家各自修行。 赵夜一直闭关,第二年也没有参与大比,视同放弃资格,外门有一个弟子填补了进来。 柳眠眠被青冥带去了妖兽森林,让她以战修行,一开始还会在大比时候回来,后来也好几年不见人,自然也有新的人填补她的空缺。 再后来其他几人也都并不长住在落月山庄,跟随郁罗萧台给他们找的适合的先生学习,只有大比时候才回去,也有人不回去。 第五夏也跟柳眠眠一样去妖兽森林的那天,妩翩仙很是失落:怎么一眨眼就剩下我了。 她也想去,但是她修行的是心术,也算是阵法一门,妖兽森林的历练于她没有多少收益。 更何况,她还怕被发现妖族的身份。 内门弟子的十个人一直变来变去,一旦他们失去资格,跟随他们的侍读也一样要回去外门,很少有内门弟子输了,侍读后来居上的,或许是因为很少有人会让有威胁的人做自己的侍读。 只有时宣、段凌、妩翩仙一直在。 妩翩仙虽然很喜欢时宣,但她真的讨厌这个真段凌,对方每次见了她也都一副看情敌一样的眼神。 她一个美貌小仙女,对方是不是瞎?连真瞎的时宣都对她一向礼遇呢。 最后她实在太无聊了,也选择了闭关。 只有楚红月在想,赵夜闭关后小傻子去了哪里? 有人猜测是被落月山庄送走了,有人说是被赵夜送去了一处人家代为照顾,还有人说赵夜带着他一起闭关了。 时宣也过问了一句。 雩雳令人传来话:那不是凡人,是个花妖。 既然是妖自然不用担心没了主人会无人照顾。 时宣轻笑了一下:原来是个花妖啊,竟未看出来。 毕竟从未见过这样珍珠汤圆一样圆滚滚还傻的花妖。 阿律笑嘻嘻的:怪不得他总说自己长大是个美人,花妖的话应该丑不到哪里去,但他怎么那么圆啊?什么花这么能吃? 传话的人说:他化形是因缘际会,妖族的至宝幻极之源落在了他身上,原本那盆花奄奄一息了,还只是个芽,一夕之间被催熟化形。 幻极之源本是妖族至高无上的神器,四千年前真玉王朝险些一统修真界,妖族无法阻挡,转向郁罗萧台主人求助,为此献上幻极之源。 传话的人说:长老令属下请示,是否将宝物带回来。 时宣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温和地笑,微微转向青冥。 青冥淡淡地说:这东西对草木一族是至宝,郁罗萧台用处并不大,赵夜既是我郁罗萧台之人,那东西就先放在那里吧。 是。 传话的人走了。 青冥声音平淡:雩雳想掌控赵夜才给了他幻极之源,现在来请示,若是不拿回来,赵夜承的是他的情,若是拿回来,恶人便要你我来做。 时宣只是笑,有些懒洋洋的愉悦,像是午后的和风拂过湖面:不要紧,那个小花妖是我来落月山庄见到的第一个人,便当做是见面礼了。 青冥看向他的脸:公子喜欢这个小花妖? 时宣温和地说:谈不上,有一点可爱。就当是我也想知道,他会不会像他说的那样会长成一个大美人。 他只是随口一说。 青冥知道。 雩雳其实并不了解公子,青冥想,这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心软最美好的存在。 这个世界都是他的,只要他喜欢,就都是他的。 他什么都有,所以才不想拿走别人仅剩的唯一。 另一边,雩雳也听到了传话之人的回禀。 他挥挥手,让人下去。 青冥其实并不了解那个人,雩雳想,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知道这个人的真面目。 他的确拥有一切,包括所有人的爱,但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 他闭着眼睛懒洋洋的笑着,什么也不做,便让所有人将东西捧到他面前。 青冥爱他,其他九侍宸都爱他,所以他们看不见。 他致力于掠夺所有的美好,拿在手里把玩、丢弃、揉碎。 他之所以不要,绝不是因为那是别人的唯一。 只因为那个小傻子是个又蠢又丑的,因为那个小傻子已经喜欢他胜过他的主人了。 人们掠夺什么也不会掠夺已经得到的东西,更不会想要掠夺蠢货。 子桑君晏闭关的那天并不好。 他在与时宣的那一战里陷入了幻阵里。 看到他的花跟着时宣走了。 时宣在前面并不回头地走着,小傻子又小又腿短,跟得很辛苦,一不小心便被人绊倒。 那些时宣的追随者、爱慕者嘲笑奚落着他的花。 你有什么用?凭你也配喜欢公子? 你敢杀子桑君晏吗?你若杀了他,公子就会喜欢你了。 身体里有两个子桑君晏。 一个冷静,清楚这只是幻阵。 一个癫狂,分不清是过去发生的,还是未来会发生。 无数画面搅碎神识。 一个子桑君晏说,把他们都杀了,他们会让祂离开我。 一个子桑君晏说,把祂锁起来,祂会跟着别人离开。 一个子桑君晏说,祂是谁?子桑王族从未有一个叫冶昙的人。 一个子桑君晏说,你修无情道,现在是想要灭道吗? 一个子桑君晏说,心魔罢了。 一个子桑君晏说,祂是杀我的人,到我死的那一天,祂都是我的。 他走回去,看到小小的圆滚滚的冶昙。 翡色的眼眸清澈,很乖地望着他,眼里只有他。 全世界只喜欢他,只想被他喜欢。 冶昙伸出手,垫着脚够到少年子桑君晏的后颈,脊背一贯挺得笔直的少年低下头半蹲下来,任由祂的手轻轻摸他的头。 墨色倦怠的眼眸垂敛,额头轻轻抵着冶昙的。 我要闭关了。 他得换个功法重修。 冶昙的眼眸轻轻地望着他:嗯。 子桑君晏睁开眼望着祂。 冶昙翡色的眼眸微微睁大,晶莹清澈,底色沁凉,天真无辜:我哪里也不去。 少年永夜一样墨色狭长的眼眸看了祂许久,闭上了眼睛。 天书提醒祂:【我们不收集道意笔墨了吗?】 计划一再推迟,但开花的压力只增不减。 冶昙嗯了一声:有别的办法消耗修为了。 子桑君晏闭关的地方并没有其他,只有一盆没有花的花盆。 冶昙的神识全部进了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 化为三千,每一个冶昙都走向一片碎片。 子桑君晏闭关修行。 祂修复子桑君晏的识海神魂。 祂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 就只是想这么做。 修为并不是耗费在什么重要的事情上,用在分裂神魂,只是维持着分裂的状态就已经在消耗了。 一万年的修为可以燃烧很久很久。 然后,每一个碎片世界的子桑君晏身边就都有一个冶昙了。 撑着的罗伞徐徐抬起,翡冷色的眼眸缓缓弯了弯,学着时宣的样子,扬起的唇角,弧度温暖柔软。 祂观察学习了很久,这是这个世界上人类最喜欢的人,最喜欢的笑容。 子桑君晏很难粘好,光是两个碎片就粘了好久。 祂不知道怎么粘合兵解失败,被天道剑意劈碎成三千份的神魂。 祂就只是想陪着他,陪在每一个子桑君晏身边。 想知道,在祂不知道的地方子桑君晏的世界是怎样的,在看什么,想什么。 子桑君晏或许并不孤独,也并不需要任何人。 祂从未在这个人的脸上看到过孤独和动摇。 是冶昙自己,希望子桑君晏感到孤独。 我哪里也不去。祂率先承诺。 祂其实并不在意,子桑君晏想做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去哪里,或者哪里也不去。 最好子桑君晏八百年前就长眠在祂的雪谷里,他们一直在那里。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但人跟植物不一样,人是活物,一动不动就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身体会死灵魂也会死。 祂希望子桑君晏存在,很好的一直存在着。 子桑君晏走,祂可以跟着。 给你。每一个碎片里的冶昙把白色的捆仙绳给每一个子桑君晏,主动伸出手,让他把他们的手捆在一起。 翡冷色的眼眸低靡放空,看着对方仔细将绳子的两头系在彼此的手腕,眸光慢慢澄净温柔。 十年后,四散修真界的内门弟子们被召回。 郁罗萧台大比。 在那之前,落月山庄提前进行一年一度的大比。 不同的是,这一次选出的前十会被送入碧落山下,和其他九侍宸长老手下的弟子比斗。 胜出的前十进入碧落山。 碧落山是郁罗萧台的圣山,传说中郁罗萧台主人的居处,传说碧落山上有地狱道,八百年前所有名字上了天书的人,最终都会被打落地狱道兵解。 到这一步,修真界所有人都想到了,郁罗萧台在为天道传人选徒。 据说,当今的九侍宸长老当年就是和上一任天道传人一起在碧落山修行的。以此推测,这一次优胜留在碧落山的人,很可能便是未来下一任的九侍宸。 暄叶一直不能服众,似乎是因为他天道传人的位置来得不正,他从未经过选拔,也未曾与九侍宸长老一同修行。会不会是天道这回也会从中挑选出新的传人? 会不会出现两个天道传人?或者天道像当初对子桑君晏那样,毫无理由废除暄叶,任命一个新的传人 无论他人如何揣测,落月山庄一切按部就班。 外门今年选拔出的前十,内门去年十个弟子,还有这些年在外修行或是闭关,但保留内门弟子身份的人,加起来一共有差不多五十人。 这五十个人每个人都需要与其他人战斗一场,最终胜出最多的为前十,有资格与郁罗萧台其他九侍宸长老选出的人一同较量。 这场评选历时三个月。 子桑君晏是最后一天出关的。 他仍旧穿着黑色的单衣,长发被一根白色的绳子束在脑后,俊美的面容沉静寡欲,好像时间在他的身上格外要慢一些。 青冥淡淡地说:今日是最后一天,你若要参赛,便要在日出之前与五十人打过。 雩雳托着下巴:太慢了,他来迟了,难度不妨加大一些。 他招了招手。 封不渝化神出一个虚神离开了一下,很快回来,不仅如此还带来了一群人。 雩雳漫不经心:你们四十个人都是被淘汰的,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这个人,你们四十个人一起上,若能胜他,我便给你们每人一次机会。若是赵夜赢了,我便让你参与碧落山选拔。 原本有些犹豫的四十个人顿时神情变了。 落月山庄十年遴选,就是为了今日选出十个弟子送往碧落山,他们这些被淘汰的弟子今日之后前途未卜。 前一步是未来的九侍宸长老,是万人之上的天道传人,后退一步却是渺然无望的道途。 他们只需要赢过一人便可以够到那个机会,为什么不拼尽一切试试? 黑衣的青年声音清冽冷静:好。 雩雳又说了一句:生死不论。 青冥皱眉:雩雳 雩雳冷淡地说:若是还有其他人来迟,也想试试,亦遵照此例如何? 青冥不再说话。 四十个弟子已然跃上演武台。 他们每个人所学都不同,此刻有以阵修为中心,组成了数个攻守兼备的战形,稍作沟通。 黑衣的青年长刀出鞘无光,转瞬跃进人群。 雩雳冷声:扩大演武台。 他一点也没有给黑衣青年行方便的意思。 否则长刀对上一群人,地势逼仄,反而是人多的施展不开要吃亏。 他话音一落,封不渝神识外放,生生用修为将广场上的演武场拼在了一起。 像是一座层层绽放的牡丹花。 掉下演武台者为输,自动认输者为输,亡者为输。 开场不过几息,已然有数个人飞了出去。 黑衣青年的身法并不鬼魅,甚至叫人看的清清。 他身形瘦削挺拔,那长刀细长,威压并不很重,但刀锋所向,和那双淡漠漆黑的眼眸对视上的人还未战斗便从心底生出不可胜的念头。 为什么会这样? 按理来说的确不该如此,大家的差距客观存在不假,但这四十个人几乎也都是进入过内门的,这场历时三个月的比斗中几乎与每一个人弟子都交过手。 包括已经进入前十的优胜者。 差距是存在,输是输了,但都是经过一番苦战的,谁都赢得不轻松,谁也都尽了全力。 从没有一个对手是这样的,让人无法施。 对方的招数明明白白,虽凌厉但极稳,自己却似乎比对手还信任对方的能力,一眼便打从心底产生赢不了躲不过的结论。 就好像同样一刀,他们练习了一百次,这个人就练习了十万次。 他们一刀携雷电之力,对方这一刀却是斩向九重天雷的。 尽管如此,也没有人放弃,仍旧拼尽全力寻找致胜之法。 好。青冥赞了一声,他素来沉稳,少有情绪外露,这刀法若是一对一还显不出威力,此人潜力极大,这些人怕是还远未逼出极限。可惜了。 若是早知道,不该让他闭关,应该和柳眠眠一样去妖兽森林或是妖魔战场。 雩雳虽然没有说话,一双眼睛也目不转睛。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惊雷炸响。 这雷声比大乘期修士渡劫还要可怕。 一瞬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只有演武台上的比斗还在继续。 所有人第一时间都以为是哪位大能渡劫。 但那轰鸣之声咆哮震怒,犹如天塌了一般可怕。 青冥和雩雳望着天空,他们人虽在此,方才一瞬间却已经分出一缕神识远遁查看。 很快神魂归位。 青冥神情淡淡。 雩雳看了眼演武台,又看了眼青冥,对封不渝说:你坐镇,本座亲自去一趟。 众人本不明所以十分恐慌,甚至以为是魔界攻打郁罗萧台了。 但看青冥长老神情一如既往沉着,便知事情或许没有那么严重。 事情的确不严重,不过是天阶塌了。 而且,还是雩雳掌管的天城的天阶塌了。 天阶是四千年来湮灭的修士飞升的执念搭成,传闻中天阶搭成之日通天大阵开启,可以打破天阶飞升之门。 自真玉王朝崩塌,十八座天阶隐匿。 现今找到的天阶有一个作用,便是可以利用天地灵气和元神令修士捏骨重生。 无论是玩弄生死,还是单纯怕死,青冥都看不上。 怕死修什么仙? 他对封不渝淡淡地说:近日你还是爱惜些自己的命为好。 这会儿演舞台上胜负差不多也见分晓。 他站起来:你坐镇,若是还有人来,便依照雩雳的规矩。 话虽如此,料想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说完青冥便要走。 不知道天阶因何而坍,雩雳是个疯的,他不放心,还是得亲自走一趟。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铃声响起。 那铃声仿佛很远,却又像是在耳边。 铃声响起的瞬间,起风了。 微风远远而来,空气的波动肉眼可见,带来草叶和些微的花瓣。 仿佛四季神明到来的讯息,花被催发。 他们忽然想不起来,现在是哪个季节。 脚步声很轻,踩在青石板路上,落在白玉阶梯。 明明很远,但因为周遭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听到了。 青冥望去。 演武场在内门最大的广场,广场正北是正堂,只有大事才会开启。 正南是通往山下外门的山道,错落种着许多花。 此刻满树的花盛放,粉色白色红色,像是瞬间被催发的生机,用尽全力开到极致。 在石阶和繁花之间,先看见的是一柄罗伞。 红色的伞,绘白色的花树。 伞沿左侧坠着一串风铃花,那清凌的声音和风,便似乎是因为那串风铃而起。 撑着伞的人拾阶而上,他好像走得不紧不慢,却已经走来了广场。 被风浮空的空气,仿佛世界笼在透明的海水里。 那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层层庄重的红,在起风堆雪的春景里,盛极欲颓的靡丽,却是冷的,像开在天将破晓,被血染红的昙花。 非人,非妖,非魔,非鬼,非天。 风吹铃铛,天地灵气波动。 罗伞缓缓上移,露出那张脸。 第45章 丧气恹恹,但是温柔,还暴力 风停了。 罗伞上移的刹那,天地灵气仿佛都在瞬间停驻。 时间静止。 天地像是一副水墨氤氲的画,漫长无涯的长河是天界忘川,河畔行色匆匆的人群,奔赴生死两极。 只有一个人逆流而上,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撑着着罗伞,秾丽的红衣仿佛奔涌拍打堤岸的忘川水汽里亡者血色的诅咒泅湿,盛极欲颓,奢靡颓艳。 看一眼便要沾染因果,心魔蚀神。 那伞下的容颜却冰雪着色极淡,眉目清圣。 像只开在灵山雪域佛前坐忘的优昙。 昙生刹那,圣极将度。 听见往来不绝,混沌迷茫徘徊,且哭且笑,或执或疯的行人的嚎啕。 禅念一动。 睁开眼眸,临水瞥见河中众生嗔痴。 一双翡冷色的眼眸,眼中的温柔清冷,昙花将谢一般漫不经心,被人间的七情六欲污染。 脚步停下,伞沿的风铃摇摆停驻。 最后一声空灵的碰撞,咚。 天地灵气荡清,水墨画卷氤氲散去。 所有人瞬间醒神,怅然清醒。 惊愕地望着面前这个竟然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眼前的人,恍然发现从刚才起他们一直秉着呼吸,像是骤然灌下去一坛万年的烈酒,满目烟霞,窒息一样不断大口呼吸。 从未听说过,世间竟会存在这样的人,只凭借一眼,便叫人醉陷魔障。 红衣晦暗诡艳,肌骨冷皎禅清。 极致的靡丽,极致的清圣,矛盾共生于一人身上。 青冥凝神一瞬不瞬望着他。 对方翡冷色的眼眸也静静望着他们,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声音轻灵,没有任何情绪:诸位介意再加一场吗? 半响,大家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这个人也是来竞争碧落山遴选弟子资格的? 那,他是我们落月山庄的人? 谁? 你们谁来得早,落月山庄的弟子里何处出过这样一个人? 难以置信,这样的人若是曾经出现过,怎么会没有人记得? 封不渝说:只有落月山庄的弟子才有资格参与,其他人若是也想进碧落山,郁罗萧台为十八天城有资格的门派都派发了一封邀请函,谁若是能从他们手中夺得邀请函,谁就有资格与郁罗萧台弟子一道参与郁罗萧台遴选。阁下若有意,不妨前往一试。 这位雩雳门下天下知名的疯狗,素来桀骜狂妄,从未有人想到他会有这样耐心的时候,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这样心平气和地说如此长的话,没有半分躁狂暴戾。 那个人静静地等他说完,轻轻地说:我是落月山庄弟子。 一片哗然,却又被按下水面,所有的想法都在暗处波动,没有一丝喧嚣杂音浮出水面。 青冥一眨不眨望着他,几乎一字一顿:你究竟是谁? 声音像是被什么极力压着,用尽了所有气力,以至于最后几近无声。 我是,冶昙。 世界像是被淹没在深海之底,识海激荡如海啸,无穷无尽的灵压却叫所有一切一动不动,什么也无法做,只能站在那里,只能一片空白,置身事外地站在那里。 他说,他叫冶昙。 冶昙?谁是冶昙? 冶昙?谁是冶昙? 青冥,听说真玉王朝派了他们的太子来那位太子天生有异,雪发红衣三岁筑基七岁结丹现在已经开始冲击化神修为那个人一定很强吧,我们能赢吗? 他叫什么? 子桑冶昙 无数画面闪过青冥的脑海,被汹涌的海水暗流搅碎。 红罗伞,霜雪皎洁的白发,诅咒一样庄肃的红衣,翡冷色安静的眼眸轻轻抬起,越过他们望向人群身后。 青冥回头,时间像是被扭曲篡改过无数遍,剪切拼凑在一起。 九百年前那一幕和现实重叠。 九百年前的青冥和此时此刻的青冥一起回头,看见了同样的画面,那双翡冷色的眼眸所见的唯一,隐没于人群之中,一道似曾相识的黑色身影。 冶昙?郁罗萧台弟子里有这个名字吗? 封不渝的声音像隔着海水。 有。郁罗萧台的弟子里有这样的名字。 是谁? 青冥的心跳停拍。 世界寂静。 只看到说话的人嘴唇无声张合。 时宣公子曾为赵夜的侍读取名,冶昙。 时宣公子曾为赵夜的侍读 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名字对云榭意义非凡,为什么给一个傻子? 我认识的一个小孩也红衣雪发,才想到了这个名字。 海水退却。 所有人怔在那里。 赵夜身边的侍读,不是一个傻子吗?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郁罗萧台的弟子这些年来了一部分送走了一部分。 赵夜第一年就闭关,十年间几乎被所有人遗忘。 新的弟子好奇内门旧事,总有人介绍完诸人之后,略略促狭又神秘地提一句,落月山庄有一位大美人。 再后来谣变成内门中有一个侍读是落月天城第一美人。 原来他就是师兄们说的落月天城第一美人! 知情人怔愣在那里。 说了十年的谎言变成真的了。 撑着红伞的人神情安静:现在我可以参加了吗? 封不渝点头:雩雳长老方才临走立下规则,若还有人想参加碧落山遴选,只需要和这四十个人打一场,胜者获取资格 等等。青冥忽然出声,这四十个人和赵夜打完这场,立时再与你战,并不公平。 封不渝看向青冥:若说不公平,四十个打一个难道就公平?既然雩雳长老制定规则时青冥长老未曾出言阻止,这便是定下的规矩。长老若是觉得不妥,可以延后比赛,给他们修整时间。 红罗伞扬起,翡冷色的眼眸和青冥对视,声音轻淡:长老觉得怎样算公平? 青冥一瞬不瞬看着祂:我与你战。 封不渝嗤笑一声。 一个大乘期与修行不过十数年的小辈打,这的确不叫不公平,这叫明摆着欺负人。 周围的弟子们也一片哗然。 青冥长老素来沉稳,算是九侍宸中名声威望最好的一位,大家都无法置信他会故意与人为难。 这应该是封不渝才会做的事。 青冥淡淡地说:你若敢接我一掌,无论输赢,我都算你有资格参与碧落山遴选。 封不渝再讽笑:若是接了,怕是命都没有了。 冶昙静静望着这位故人:请。 封不渝变色。 不等他人反应。 青冥灰白色的身影如雾,灵压瞬间笼罩这方天地,隔绝战场。 视线中的人却已消失。 下一瞬红伞出现在他身后。 灰白色的灵压如一簇白骨将伞柄定在那里。 青冥望着那张皎洁清圣的面容。 九百年前碧落山下,郁罗萧台主人遴选弟子,真玉王朝的太子姗姗来迟,撑着红伞,翡冷色的眼眸像沁在井水里的古玉,蒙着月光一样虚妄澄澈的安静,从他们面前扫过:不介意的话,多加一个人。 红伞轻转,坚不可摧的白骨转瞬便被弹开。 冶昙和红伞一起向后飞去,在空中停住,平静地说:一掌,接完了。 青冥的眼神如山岳矗立不动:你到底是谁?已经消失的真玉王朝,与你有何关系? 冶昙微微抬头,眼眸放空,漫无目的望了眼远处,无声叹息。 伞上的小熊猫摇头:【让你变个样子你不听,被认出来了吧。】 演武台上的战局到了最关键时刻,剩余的人结成剑阵,被围在中间的青年长刀插入演武场,天地灵气激荡,将所有人一举击飞台下。 战局结束,隔绝演武台的灵压消失,台上的黑衣青年抬眼望来。 冶昙很轻地弯了一下眼眸,月光散落在永夜的海里,冷清脆弱的温柔,开成冰下雪里的花。 祂说:我是九百年前死去的,真玉王朝圣太子的传人。 天道有传人,郁罗萧台主人有传人,世间各宗各派各门都有传人。 真玉王朝的太子当然也可以有传人。 真玉王朝圣太子,那是谁? 冶昙望向青冥,眸光低靡澄静,很轻地说:青冥长老说呢? 青冥的神情已经恢复一贯沉定:真玉王朝已故圣太子,曾是郁罗萧台的首席弟子,是我与雩雳的同门。 冶昙轻轻地说:他的传人是否有资格参加碧落山的遴选? 封不渝望着青冥,青冥点了点头。 修真界三十六天城,郁罗萧台在最高的地方。 最高的山叫碧落山。 碧落者,意为东极第一座天。 顾名思义,碧落山在修真界大陆最东边。 碧落山外便是大陆的尽头,万万丈之下是无边无际漫不见底的地狱道。 时隔一千年,郁罗萧台第二次收徒。 消息早已传遍修真大陆。 无数人抢夺郁罗萧台派发的邀请函,地下的拍卖场一封邀请函的价格炒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 郁罗萧台对弟子们的年龄有限制要求,但并不妨碍很多人动歪心思。 无数人埋骨在奔赴碧落山的途中,也有无数人在途中历经奇遇。 和郁罗萧台收徒的消息比起来,天阶塌了的消息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可天阶为什么塌? 天阶是古往今来无数修士死前飞升的执念形成。 历经四千年,连真玉王朝灭亡都没有动摇的天阶如今为何会突然坍塌? 是有人做了什么?还是天道的意思? 雩雳对于天阶的存亡并不在意,但他不允许有超出他掌控之外的事情。 探查无果,他本想让手下继续调查,自己前往碧落山,毕竟郁罗萧台收徒一事更为重要。 但青冥也来了。 青冥淡淡地说:昔日真玉王朝灭绝,因为子桑王族妄图利用天地灵气化育而生傀儡,承业替命,篡改因果天命。今日天阶坍塌,或许也是因为这些年那些人借着天地灵气玩弄生死的缘故。 雩雳面无表情:你是说,天阶坍塌是天道的意思? 青冥没有看他,负手而立,望向远方:是与不是,且看第二座天阶会不会塌,如何塌的,就知道了。 两个人互不相信,事情牵扯到天道,雩雳决定暂时不回碧落山。 碧落山的选拔已经开始。 任何人,执掌郁罗萧台的邀请函前往碧落山下,便可知晓考核内容。 最先到达碧落山上的前十名,便是此次遴选的弟子。 冶昙并不陌生,祂在因果之门里历经过一千年前那场遴选。 和这次不能说毫无差别,只能说一模一样。 修真界各大宗门除了每年自己会到处遴选弟子,还有一种开放给所有人的求仙路。 最知名应用最广的是登仙阶。 跟通天大阵的天阶不同,各大宗门的登仙阶只是一座充满幻阵的山路,可以筛选掉绝大部分心思不纯、意志不坚、没有悟性的人。 郁罗萧台遴选弟子的方法,说到底也是一条登仙阶,只不过是强化了无数倍、险恶了无数倍的登仙阶。 碧落山下,苍茫云海。 山和碧落天城之间有一座平平无奇的索桥。 索桥前等候在此的道童举一手打了个稽首礼:诸位客人执邀请函穿过吾等身后索桥,便可进入此次遴选的考题。 小仙长,这索桥身后是何处? 那道童稚气可爱,一板一眼答道:碧落山外地狱道,索桥通往之地便是人间和地狱的接壤之地。 众人皆知八百年前地府坍塌,轮回不复,现在幽冥之中只余诅咒死气,不由神情一变。 道童继续说:客人进入之后,会有诸多考验,若是觉得无法通过可随时出言放弃,便可以传送出来。不过,地狱道瞬息万变,客人若要放弃还请尽早,否则传送不及时也可能危及性命。 能来此处的,无一不是历经九死一生,不亲自经历一番又有哪个会放弃。 距离第一个人进入地狱道已经半个多月了,这一日,山下又来了两个人。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青年,生得俊美尊贵。 一个穿着红衣,撑着一柄红罗伞。 他们没有问那些修士问的话,轻轻颌首便走了过去。 梳着包包头的小道童奇怪地歪了歪头。 另一个道童问她:怎么了? 这两个人我好像见过。 这两个道童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索桥前两个石雕白鹤修成了人形。 你见过?什么时候? 上一回收徒的时候,他们也来过,也是最后一个来的。 那男孩子更困惑了:上一回?那岂不是郁罗萧台的大人,他们也跟暄叶大人一样一样散功重修了吗? 他们前段时间看到了暄叶大人,还让他们保密来着。 看来是的吧。 那这两个我们也保密吧。 两个小石鹤便可可爱爱点了头。 逃,用尽全力逃! 可是,该逃去哪里? 理智告诉楚红月,她在参加郁罗萧台的弟子遴选。 但在崩溃边缘的神识却一遍又一遍告诉她另一个答案:这是真实的世界。 楚红月从未这般绝望过:这是梦吧,是梦吧。 可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记得自己在外出招收弟子回程的路上遇到了郁罗萧台的行峰,行峰峰主封不渝告诉她,因为她帮助未婚夫陈箬竹,反为宗门惹来了祸患,陈箬竹带郁罗萧台平了他们山门。 她在赵夜的帮助下杀了陈箬竹,得到封不渝的赏识,一道宗的所有弟子都被带入落月山庄。 她成了内门弟子,并在妖兽森林修炼了十年,十年后去碧落山参加弟子遴选。 经历九死一生,她成功留在了碧落山。 千百年的修行,她被天道选为传人。 【从此以后,你便是天道执法者,遵天书之令,维护天地秩序。凡出现在天书上的名字,皆是罪大恶极之徒,杀无赦。】 她杀了许多人,最初那些人无不是作恶多端之徒。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书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名字。 裴英、第五夏、妩翩仙、赵夜楚颐! 裴英是谁?第五夏是谁?妩翩仙又是谁? 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闪过眼前,是了,是她昔日的同门。 楚颐是她的父亲! 楚红月下不了手。 一定是哪里错了!不可能! 她不断地翻着天书,却在天书的最后一页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楚红月。 楚红月又惊又惧,一刀劈了天书。 雷声轰隆,天地崩塌,日月坠毁。 整个世界变了,再无日夜,一片荒芜。 无数看不见的敌人追在她身后,无法获知的危险,逼得她只能逃。 她逃遍三十六座天城,每一座天城都是一群失去神智的妖魔鬼物,世间仿佛再无活人。 所有东西都在杀她。 噩梦到底是哪里开始的? 裴英、第五夏、妩翩仙、赵夜天书上的名字! 楚红月岌岌可危的神智勉强维持着冷静,对,天书上的名字,她必须找到这些人,这些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地狱道没有同行人,即便是一起来的,走进去后也是一人一道分散开。 犹如飞升之路,从来都是孤途。 地狱道里的考验是什么? 八百年前在因果之门里,冶昙参加碧落山遴选虽然经历过一次,但祂已经不记得了。 似乎出去之后关于里面的记忆就消失不见。 只记得,依稀是在一群无法战胜的对手的追杀下尽可能的逃离,最早逃出去的前十人,便是胜者。 虽然不记得过去在里面的经历,但祂知道怎么出去。 冶昙撑着红伞,不紧不慢向前走。 山雾蒙蒙,除了脚下的路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前方也传来了脚步声。 冶昙没有停,脚步声很熟悉,越来越近。 然后,祂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山路尽头走来的青年,面容俊美沉静,寡欲淡漠,静静地注视着祂。 冶昙向他走去。 相向而行,很快面对面。 但,冶昙的脚步没有停,祂撑着红罗伞,眼眸安静放空,望着远处,甚至没有在对方的脸上停留一瞬。 伞上的小熊猫回头望去。 那个子桑君晏脚步停下,回头望来。 完美冷峻的面容,慢慢变得冰冷苍白,变得越来越不像人,直至成为一具不像尸体甚至不像人形可怕怪物。 小熊猫恐惧地哼唧一声,往冶昙怀里扑去:【好可怕!】 冶昙不紧不慢走着。 那怪物快速向祂追来,红罗伞上描绘的白色的树枝忽然神展开枝丫,挥舞着向怪物抽去。 纤细的枝丫不断向上生长,远远望去,便如天地之间忽然长出一棵直插云霄的建木。 直至将怪物撕得粉碎,白色的树枝才又再次缩回去。 就像是瞬间由暴虐残酷的巨人变回了若柳扶风的娇羞少女。 一路上,那条路上走来的人越来越像子桑君晏。 有时候甚至是受着伤的,苍白俊美的面容嘴角流血,沉静温柔地注视着冶昙,向祂伸出手。 但冶昙从未看过一眼,也没有停下来。 祂的唇角却慢慢浮现一缕似有若无的笑容。 【你笑什么?难道不该生气吗?】小熊猫真是被吓得不轻,觉得自己以后面对主人都会有一段时间不敢直视他了。 冶昙翡冷色的眼眸蒙着沁凉的水雾,像是低靡放空,却是温柔的:没有别的东西。 【嗯,这还不够可怕吗?你还想看见什么?一只,不一群黑化的小熊猫吗?】 冶昙的声音轻灵:它们也知道,我最喜欢什么。 【】 小熊猫微微苦涩,真的,一只小熊猫都没有吗? 它闷闷不乐地挣开冶昙的怀抱,默默爬回伞上。 好气哦,冶昙,一点也不爱它,一点点都没有。 然后,它僵在了那里。 红罗伞上,另一只小熊猫伏在伞上,睁开了血红色的小眼睛,还有锯齿一样的牙:哈。 好吧,还是有一点爱的。 迷雾之中,无数苍白枝干的巨树生长出去,不断疯狂向外蔓延。 冶昙的眼眸微弯,沁凉又温柔,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本来应该慢一点的,但现在,祂加快了进程。 想知道,子桑君晏那里看见的是什么。 现在就想知道。 苍白半透明的树枝填满了整个世界,轰隆撕碎了一切。 第46章 向无情道请教正确恋爱的方式 空气像是停滞了一瞬。 然后哗啦啦啦什么掉落的声音。 虚空中伸出一只手,一只很好看的手,像是掀开帘幔一样凭空出现了。 罗伞撑开崩碎的世界,在冶昙整个离开后,缝隙崩塌消失。 既然大家都进了地狱道,虽然每个人有自己的道但也不代表就去不了其他人的道。 彻底崩坏了自己的道后,冶昙把自己偷渡到了别人的地狱里。 祂抬头若无其事环顾了一圈:看样子是世界灵气彻底枯竭,连凡人和植物也死光了的世界。 罗伞和红衣行走在这里,像是世界上最后的生命。 小熊猫爬在伞上好奇张望:【这样的要怎么破解?】 不知道。冶昙轻轻地说,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致。 【要是你遇到了会怎么做?】 和刚刚一样撕碎。 他们走了一程,冶昙止步,伸出手触碰空气:就是这里了。 【什么?】 气息交杂的地方,另一边是别的人的道。 如法炮制,他们一连穿过了数个人的地狱道。 【要一个一个找吗?你不是能直接进入主人的识海?】 冶昙翡色的眼眸蒙着轻薄的微光:但这样找到的才有意思。 说话间,他们又穿过了一个结界。 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原,泉水叮咚,小鹿在林间穿过,兔子慢吞吞地从草地间踱步而过。 妩翩仙,你在犹豫什么?温润清雅的男声,没有半分人间烟火,却仍旧让人觉得温柔,杀了我,你便可以出去了。 女孩子熟悉的声音,期期艾艾:可是 你应当知道,我是假的。 我是知道啊,可是你也假得太真了点吧,就算你不真,我为什么非要杀你呀? 妩翩仙微微皱着脸,托着下巴忧愁地看着眼前白衣清俊的贵公子,她又没想修无情道,也没想当天道传人。 想也知道,天道是不可能让她一个妖族得到天道传承的。 我就是个凑数的,你也别老让我杀你了,这里风景不错,时间充裕,你陪我去看风景吧。 对方的声音轻淡:我不是他。 妩翩仙: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跟让你陪我看风景有什么关系吗?怎么一个幻境里的人都这么个性,还有自己的想法。 这么想着,妩翩仙忽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柄罗伞。 林间曦光是一种浅浅的琥珀一样的颜色,如梦似幻,那个人撑着伞走来,红衣雪发,眉目清圣,恍如上界的仙人重临。 不是吧。郁罗萧台的幻阵也太强了,居然能凭空想象出这么好看的人? 妩翩仙本来只想划水凑个数,这会儿想要努力通关留下了,多学几年,有朝一日她幻阵也能有这种水平 不行不行,居然诱惑我,我若是为了留在碧落山肯定得杀你了,你怎么这样?我不杀就是不杀。 妩翩仙捂着眼睛,故意不看走来的人,但身体很诚实地张开了手指。 冶昙看了他们一眼,有些困惑,妩翩仙对那个幻阵里的人毫无防备,对方也没有要偷袭她的意思。 你的地狱道为什么这么奇怪?你不杀他,因为他装成你喜欢的人,他为什么也不杀你? 妩翩仙张开手指看他:我哪里知道别人的地狱道是怎么样的,说不定都一样呢。你可别骗我杀你们,说不定是陷阱。 冶昙:陷阱? 据说最至高无上的道法都是在太上忘情的基础上,天道传人要选徒弟,肯定也是选修无情道的好苗子,所以让我们看见自己最喜欢的人,杀了他,毫不动摇就能出去。 冶昙: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说是陷阱? 妩翩仙放下手,扬眉自信一笑:那不是明摆着的吗?若是最喜欢的人,就算明知道是幻境也不忍心下手,若是下手了,那便是心底知道这不是真的,又算什么考验?不过是自欺欺人,有本事搞个真的来啊。 冶昙微微怔然:若是最喜欢的人,就算明知道是幻境也不忍心下手 妩翩仙点头,肯定:那当然了。 她托着脸,一脸欢喜看着对面的幻影:就算是假的也是那个人呀,他那么好,是不会伤害我的。万一,万一是我没认出来,他也以为他是假的呢? 冶昙眉眼低落:那若是伤害呢? 妩翩仙望着那个人:你会伤害我吗? 幻影只是望着她: 妩翩仙背着手指很开心地晃了晃,对冶昙说:你不了解幻阵了吧,我可是阵修,幻境里所见便是心的缝隙,幻阵又叫心阵,决定一切的从来都是自己。我信就算是假的他也是他,真的他不会伤害我,假的他也不会害我。 冶昙眼眸安静垂敛。 妩翩仙走过去拉着那个幻影的手,灿然一笑:我们去看风景吧。 冶昙撑着伞,继续往前走。 进了另一条地狱道。 不知道是谁的地狱道,是无边无际的河水。 天地之间只有人,河水,影。 倒影的冶昙在水面之下,翡色的眼眸静谧冷清,轻轻望着祂。 影:他是你最喜欢的人吗? 冶昙:嗯。 影:你怎么知道就是喜欢? 冶昙:我原本只想长在雪谷之中,哪里也不去,一直睡下去,一万年十万年一百万年。但是遇到他就想一直看着他。 影:不变回去了吗? 冶昙:会变回去,但可以再等等,再等等 影:别人也可以。 冶昙:嗯? 影:有别的人掉到雪谷里,你也会跟着别人走,不是只有他。 冶昙:只有他。 影:你不是最喜欢他,你是只喜欢他。 冶昙:我是只喜欢他,也最喜欢他。 影:刚出生的鸟会跟着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他是你化形看见的第一个人。你再没有想看第二个人。所以才只有他。因为只有他,你便以为自己最喜欢他。 冶昙: 影子:没有人像你,人不那么对待喜欢的人,不会想让对方长眠雪谷,听到了会觉得害怕。 冶昙: 影:也没有人像他。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他告诉过你吗?他问过你在想什么吗?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冶昙:我可以猜到。 影:为什么要猜?因为你们不说话吗?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是这样的。 冶昙:应该是怎样的? 影伸手,水面一圈一圈涟漪:来,我告诉你。 小熊猫很害怕:【你在跟谁说话?冶昙,你别听。】 冶昙:我想知道。 祂若是知道了,可以教子桑君晏。 于是,祂也伸出手,顺从地被拉下水面。 【冶昙!】 时宣行走在那条路上。 左边吹来的风里有沙子的气息,有草叶割断后的味道。 右边是水泽拍岸的声音,是风穿过无边的森林婆娑的呓语。 他行走在河畔。 一直一直这样走着。 有时候没有风,世界像是死寂静止。 他闭着眼睛,眉睫纹丝不动。 虽然看不见,风和天地灵气勾勒出世间万物的轮廓,像黑暗之中水墨氤氲。 他知道脚下哪里有石子,左手抚过的花哪一株上竖着尖刺。 连一个敌人也没有的世界,只要走下去,走到尽头就可以胜出。 他不问为什么,也不在意为什么会这样。 就只是这样走着,走着,走下去。 走累了,就在河畔稍稍休息。 树上的果子会自己成熟,落到他的手中。 灌木里的浆果会在很短的时间违背季节,开花,结果,成熟,好被他采摘。 柴火自己会干枯,枯到最容易点燃的时候。 谢谢。他闭着眼睛,温和真诚地道谢。 它们好像就是为着他这声道谢而存在于世界的,所以他说得很认真。 升起篝火。 河中的鱼自己跃出,落在他的脚边。 他什么都不用做,风中的天地灵气汇聚成灵侍,悄无声息打点好一切,在悄无声息消散。 夜色微凉,夜风轻柔。 事事如意。 就好像,他是上天的宠儿。 天道会把世间所有一切呈到他面前,整个世界都爱他。 只除了一点,他不能睁开眼睛。 但这不要紧,因为他生来就是个瞎子,早就习惯了不用眼睛。 任何人面对这过分的偏爱都会忐忑惶恐,患得患失,但他自始至终都很坦然。 因为,这不是什么命运的馈赠,是他应得的。 就像农夫辛勤地种了地,收获的时候便心安理得。 时宣起身走到河边,手指轻轻抚过沁凉的水面,掬起一捧饮了一口。 纵使这条河是流淌着毒汁的死水,在他碰触的那一刻,也会变成世间最甘甜的醴泉。 平静的河水不知不觉有了变化。 如镜的河面缓缓起伏,水下有什么东西。 时宣没有动,若是有人妄图杀死他,那么最终会死的,一定不是他。 但是,手指触到河面的一瞬,他握住了一只手。 冷玉一样没有微凉的手。 不是从水里,而像是这水面通往另一个世界。 他没有松手,稍稍用力,将那个人彻底拉入这个世界。 拂面而来的气息,似有若无清淡的冷香,像是碧落山上一千年一现的碧落雾昙制成的茶,最好的茶期只有三个时辰。 这个人,是从碧落山上掉进地狱道了吗? 冶昙没有一丝挣扎,祂想知道答案,顺着那股力量的牵引沉入水底也一动不动,直到被人拉出水面。 眼前的青年白衣胜雪,眉间一缕仙人般出尘无忧的清俊神秀,像是这方山川水泽里诞生的神明。 是你。 对方闭着眼睛:你认识我? 他的声音清雅泠泠,如世间最好的琴弦弹奏的声音,没有人间烟火,却仍旧温柔。 冶昙当然见过他,在八百年前的碧落山上。 祂眸光一顿,轻轻地说:方才在妩翩仙的地狱道里看见了一个幻影,跟你一模一样。只是对方的眼睛是睁开的。 妩翩仙?时宣当然知道妩翩仙,但这个人为什么能去妩翩仙的地狱道,还能来他的? 河里罗伞顺水而来,小熊猫趴在伞上瑟瑟发抖:【冶昙,救命,我怕水!】 这世上有哪一本书不怕水?纵使是天书也要怕的。 冶昙走向河边,将水面的伞和小熊猫一起捞起来。 时宣站在那里,声音温和:你是谁? 冶昙轻轻地说: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时宣:我不能睁眼。 冶昙撑着伞走近,翡冷色的眼眸安静放空,没什么情绪:有一种道法,即便是生而无目,也可以借周围草木生灵的神识看见。 祂伸出右手,食指点向对方的眉心。 时宣握着祂的手指,和煦地说:我也,不能看。 冶昙想起雩雳的话,这个人若是睁眼,便是无情道破了的标志。 冶昙收回手,没什么情绪:你修无情道的,我想起来了,为什么我会来你的地狱道? 时宣:你不是自己要来的吗? 冶昙神情低靡恹恹,翡冷色的眼眸放空:被骗了。 怎么骗的? 我不太明白一个问题,对方说,跳进水里就能知道。从水里上来就看到你,但你显然不知道。 这是个修无情道的,怎么会知道? 时宣点头:说说看,也许我真的知道。 冶昙撑着伞,看了他一会儿,虽然有些疑虑,但这个人确实有一种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喜欢他的能力,说不定他虽然修无情道,但真的知道。 冶昙稍稍郑重:人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时宣认真地想了一下:我知道,但我说不清楚,你可以自己看。 怎么看? 时宣对他伸手,面容如暖玉,清俊温柔:你过来,我解答你的疑问,你也要解答我的疑问,你叫什么名字? 冶昙眨了下眼,眸光安静低靡:冶昙。 时宣的神情极轻微的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低:别动。 他抬起手,手指轻轻落在冶昙的头上,像是量了一下。 然后,缓缓笑了,那笑容像春天最清浅的溪流:是你啊。 冶昙蹙眉,翡色的眼眸透过纤长的睫毛轻轻望向他:该你了,人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祂真的,很想知道。 好像是很久以前,就隐隐意识到,但一直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终于找到了。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郁罗萧台时隔千年再次收徒。 修真界修士前赴后继。 入碧落山试炼之人达千余。 第一日,便有五百余人被送出山外,有生有死。 半个月后,仍留在试炼中的不余百位。 一个月后,终于有人到达碧落山顶,此时,碧落山道里已经不足五十人。 第一个出来的人是第五夏,她紧紧攥着脖子上的玉坠,刚出来就晕倒在地。 第五夏晕倒前脑海中闪过一幕画面。 有人自别的地狱道而来,挡住了袭杀她的那一击,墨色的眼眸冷静望着她,无喜无悲,仿若神明:有别的修士来过这里吗? 没,没有。 多谢。 对方沿着她来时的路走去,消失在一片扭曲的崩坏的怪物深处。 子桑君晏在找冶昙。 他已经找了很久。 冶昙看着时宣。 对方说,如果想知道,只要一直看着他就知道了。 为什么看着你就知道了? 因为,这个世界都很喜欢我,它们对待我的方式,里面或许就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冶昙是一只花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花。 时宣想,祂喜欢的人,也许是人,也许是植物也许是妖魔,每一个物种表达喜欢的方式都是不同的。 冶昙静静地望着他。 时宣若是想休息,河岸的石块上会被风吹得很干净。 他若是走路,地面会变得尤为平坦。 连道旁的草木和花也会在那一刻倾尽一切开放生长。 他若是想要吃东西,果子自己会成熟,千方百计让自己坠落他的掌心。 同样的水,若是经过时宣的手,会更甘甜几分。 林中的妖兽等在他面前,想被乘坐。 他若是饿了,鱼会自己跃出水面,灵兽会自己撞死在树前。 冶昙蹙着眉,神情低落恹恹。 我做不到,太难了。 时宣莞尔失笑,笑容很淡:也许,你可能不是真的喜欢那个人。 我也不想让他那样对我。 时宣温和平静:这种事是自发的,我从未要求过它们这么做,若是吩咐了不得不做,便不是出于喜欢,而是出于畏惧。 冶昙神情放空: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我换个人再问吧。 等一下。时宣唇角微弯,矜持地笑了一下,好,那我照做一遍,你看看是你没有领悟到,还是我教错了。 冶昙抬眼望向他,很轻地抿了抿唇,眼尾闹情绪一样垂敛,不是很相信。 祂就是觉得,他教错了。 时宣走到冶昙面前,伸出手。 冶昙没有动。 时宣闭着眼睛的脸上,并无太多的情绪,像是初春的风干净。 别动。 时宣的手抬起,轻轻捂向冶昙的眼睛。 顿了顿,便移开了。 冶昙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变成了子桑君晏。 神情淡然沉静的子桑君晏伸出手,主动牵着冶昙的手。 两个人并肩走得不快也不慢。 冶昙想,原来还有比捆仙绳更近的让两个人不走散的方式。 人的手比绳子暖。 他不这样牵你的手吗? 身边的子桑君晏目视前方,但说话的时候便侧身望向祂。 冶昙摇头:他要修炼,很危险,让我站远一点。 哪有什么天纵奇才,纵使呼吸就会涨修为,别人十年修行,他三千份神识便相当于修行了三万年。 而且,每一次都将自己逼入绝境。 冶昙只能看着,不能帮他,也不该帮他。 时宣无声叹息:那你喜欢被他牵着手吗? 冶昙点头,翡色的眼眸清亮。 学到了,这个人还是有点用的。 时宣没有笑:他若不愿意牵你的手,你不妨主动试试,若是这样他都不愿意你再来问我。 嗯。 时宣伸出左手,手指虚虚抚过路旁的灌木。 空气中的天地灵气凝聚成雪花,纷纷飘散落下,所有的草木便都变成了白色。 喜欢吗? 冶昙点头。 你也可以这样,给他他喜欢的颜色,他喜欢什么颜色? 冶昙微怔:我不知道。 子桑君晏好像没有喜欢的颜色,也许是黑色,他就只穿黑色的衣服。 时宣从容平静:你可以主动问他,若是他不愿意告诉你,也不愿意了解你喜欢什么颜色 他无声叹息。 越是问,他越是觉得,这个小花妖喜欢的人,或许根本不喜欢祂,真可怜。 于是,时宣抬手,摸了摸冶昙的头。 冶昙避开:这个我会,不用教,下一个。 时宣放下手,平静地说:你会?我不信。 冶昙:我真的会,他以前生气了,我都是这么做的,他很好,这样摸摸头就很乖了。 时宣:他这样摸过你的头吗? 冶昙不语。 时宣淡淡地笑了一下,脸上却没什么笑意:你不妨问问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嗯。 学到了,要多问对方为什么不。 还有呢? 时宣脸上的笑容几近于无。 你不教了吗?还是就这些? 时宣轻声叹息: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时宣:你不妨问他一个问题,他是不是,在修无情道。 冶昙:不需要问,他是在修。 子桑君晏曾是天道传人,当然修无情道。 时宣的心跳失了一瞬,转向祂:你既然知道对方修无情道,为什么还要问这种问题?人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他既然一样都没有做过,显然是不喜欢你。无论你多喜欢他,他都不会、不能回应你。无论你的答案多么完美,都毫无意义。 这个小花妖从很久前就喜欢,修无情的人,只有一个叫时宣的人! 冶昙没有在意,平静地说:你只管教,要学的是我。他以前修无情道,以后不会修了。 时宣轻笑一声,却笑不出来:你怎么知道?你知道放弃无情道,会失去什么吗? 冶昙翡色的眼眸放空,轻慢地说:因为,我好看。长生不老,飞升仙境,也找不到更好看的。因为,他比长生比飞升更喜欢我。 时宣:你怎么知道? 冶昙松开手:你刚刚教的,要主动问对方,我现在就问。 祂回头,望向来路,翡冷色的眼眸澄澈温柔:你是不是,比长生比飞升更喜欢冶昙? 身后草木提前凋零的路上,不知何时走来的青年,面容俊美沉静,墨色的眼眸冷寂隽永,被他静静地注视着,却叫人觉得那眼中是漫不见底的温柔。 嗯。 没有飞升,没有长生,没有比和更。 只有冶昙。 子桑君晏,只喜欢冶昙。 第47章 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个名字是 冶昙向子桑君晏走去,向他伸出手。 翡色清透的眼眸像朝阳濛濛的光漫射在安静的湖里,每一缕光都向着他而来,这样在看着他。 子桑君晏把手给祂。 子桑君晏的手比冶昙的稍微大一点,指腹有薄薄的茧,一开始握着的时候觉得没有温度,慢慢的掌心的温热便传过来了,像是顺着经脉传入心脏。 冶昙握着他的手把玩,调整着喜欢的姿势。 十指交握,掌心相扣。 然后祂抬眸看着他:别动。 黑衣青年一直淡漠冷静地站在那里,墨色的眼眸专注地注视着祂,就像他本来就沉在湖底,哪里也不会去。 冶昙注视着他的眼睛,张开的手臂像枝条贴着子桑君晏冷硬的腰身缓缓拥抱住他。 这个,也是不需要教的。 祂抱着子桑君晏,就像抱住了一柄剑,一把长刀。 虽然祂说了别动,但子桑君晏还是动了,他缓缓抬起手,手指落在冶昙的脑后,轻轻的。 不知道是要这个拥抱更紧一点,还是只是想碰到祂。 你喜欢什么颜色?冶昙认真地问,像小孩子一样。 清冽低沉的声音回答:冶昙的颜色。 冶昙的眼眸很轻地弯了一下,祂是白色的,子桑君晏也喜欢白色,真是太好了。 红罗伞浮在空中,小熊猫在伞上跑动,伞面轻轻转动。 天地灵气逆向搅动,冰雪中抽出黑色的枝条,枝条吐露新芽,绽放出白色的花。 飞花和雪笼罩了这方世界。 落花和飞雪消散后,那里什么也没有留下。 时宣站在那里,那条路还是来时的样子,就只是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沿途用尽一切盛放的美好,整个世界取悦偏爱着他。 这里和外面,今时和往昔千年,都是一样的。 但他觉得不一样。 他想要很多很多东西,但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给得再多得到的再多也不觉得足够。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无法看见。 现在却觉得是因为,从未见过。 人无法要求,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 整个世界在那瞬间枯萎了。 自他的脚下,草木枯落,河水结冰,砂砾风化,森林湮灭。 就好像它们原本就不曾存在,重归一片荒芜死寂。 郁罗萧台收徒,千载难逢的大事,九侍宸长老若无紧要之事自当都汇聚于碧落山。 为首的是九侍宸之首,湔雪真人。 上一任九侍宸长老在八百年前与子桑君晏一役中,五死三伤。 那三位重伤的长老不久也兵解而去,恰逢地府轮回崩塌,彻底消散天地之间。 湔雪真人当初恰好跟随在新的天道传人暄叶身边,因缘际会躲过此劫,是郁罗萧台唯一一个经历三代天道传人的元老。 她也是唯一一个修为在大乘期的初代九侍宸。 和她同辈的已故的八位侍宸长老全都是渡劫期修为,只有她无论八百年前还是八百年后都未能突破渡劫期,一直卡在大乘期大圆满。 大乘期修为寿元上限五千年,刀湔雪已经四千多岁了,若是还不能突破,她很快就要湮灭于天地之间。 虽然有天地灵气捏骨重生之法,但是这个法子针对的是元神未灭,寿元未尽之人。 像她这种寿元将尽之人就算是夺舍都没有用,因为是元神本身油尽灯枯了。 快燃尽的灯芯换一盏灯油也无用。 雩雳和青冥还没有回来吗? 湔雪外貌如少女,长发瀑黑,肌肤苍白似雪,神情冷若冰霜,如凡人传说中的姑射仙人。 无论是资历还是修为,湔雪长老都是郁罗萧台最有威望的长老,即便桀骜疯癫如雩雳在她面前也要克守三分规礼。 他们传信回来,说是天阶崩塌一事背后另有蹊跷,暂时回不来了。 这两个人在我们面前打生打死,参商不见,原来背地里关系这么好。 当初碧落山修行初始,这两个人便是关系最好的,谁知道后来会反目成仇。 反目成仇?许是早就和好了,表面上装装样子骗我们而已。 说不定连当初的反目都是做戏 湔雪对他们的针锋相对并不在意。 她这些年多数时间都在闭关,少理郁罗萧台庶务,暄叶性情和软,等闲也并不管束这些长辈。 九侍宸之间表面多有摩擦,背地里更是水火不容。 其中,雩雳行事张狂不羁,实力强劲,手段狠厉,最为他们忌惮。 而青冥沉稳持重,湔雪闭关之时多将郁罗萧台事物倚重于他,俨然等她卸任之后,青冥便是郁罗萧台九侍宸之首。 其他六位侍宸无法抗衡,对这两个人自然敌意最重。 刀湔雪对此心知肚明。 毕竟九侍宸长老之间的不平衡,也算她的手笔。 自八百年前郁罗萧台主人失踪,纵使有暄叶这个天道传人,但其并未长成,失去了八个侍宸长老之后,郁罗萧台在修真界之人眼里无异于一块无主的膏腴。 刀湔雪跟随郁罗萧台主人三千多年,见多了修真界纷争,从前郁罗萧台遗世独立,做壁上观,有郁罗萧台主人威慑,又有真玉王朝分庭抗礼,修真界纵使有什么摩擦也出不了一城一域。 但是,一夕之间,真玉王朝殒灭,郁罗萧台主人失踪,天道传人换人,地府轮回坍塌。 整个修真界都被卷入了失控的纷争之中,凭借刀湔雪一人之力绝无可能力挽狂澜。 失去王朝统治,真玉王朝治下十八座天城各自为政,修真界宗派一夜之间四散林立,各宗各派各城乘机扩张势力,发动战争,甚至还有几方势力公然纠集,虎视眈眈,意图入侵郁罗萧台。 刀湔雪不得不临时任命新的九侍宸长老。 雩雳、青冥还有这六位长老便是那时候上位的。 但这八个人当初和子桑君晏这个二代天道传人一起竞争较量过,让他们臣服子桑君晏手下,认子桑君晏为主人当然没有问题,毕竟子桑君晏的能力远远超过他们,他们心服口服。 可是,三代天道传人暄叶却没有经过任何遴选,凭空而降取代了子桑君晏的位置。 既没有跟他们一起修炼过,也没有任何过人的力量,连天资也很普通。身为天道传人,连天命之书也丢失了。 那时候,外乱尚未平息,刀湔雪就得担心来自郁罗萧台内部的倾轧。 她当然相信这些人不敢公然谋逆犯上,对天道传人不敬,但郁罗萧台主人音讯全无,二代天道传人子桑君晏落得那般下场,连刀湔雪都不知道天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这八个人每一个都是以未来的天道传人为目的培养的,天道随时可以像对待子桑君晏那样废除暄叶,立他们当中某一位。 刀湔雪从小跟随郁罗萧台主人,视其为父为主,暄叶是郁罗萧台主人失踪前留下的唯一遗命,她必不惜一切代价替暄叶守住郁罗萧台,等候主人归来之期。 于是,刀湔雪想出了制衡的办法,让他们八个人离心离德,放任他们对外扩张权力,以此换取暄叶在郁罗萧台的地位不被动摇。 但郁罗萧台在修真界的存在太重要了,一举一动都决定着修真界的存亡,九侍宸肆意扩张和彼此倾轧的后果,已经开始展露端倪,北境的魔界就是最大的证明。 刀湔雪寿元将尽,等她一死就再没有人能控制他们。 这次,趁着暄叶散功重修,刀湔雪便借着天道传人收徒的名头为郁罗萧台遴选弟子。 她是想,若是和当初的子桑君晏一样,有一批和暄叶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起经历共同敌人的同门,这些人未来成为新的九侍宸长老,必能对暄叶忠心不二,就如同她对郁罗萧台主人那般。 雩雳和青冥不回来,对湔雪而言是一件好事。 她当初虽然授命青冥和雩雳主办此事,却并不想这些孩子受这两人的影响太多。 通关的人如何了? 看到湔雪没有等那两个人的意思,其他人的神情各有微妙。 浮生:已经有八位弟子出来了。 湔雪点了点头:准备宣布名单吧。 这就选出来了?心有不甘的语气。 湔雪并未理会。 这地狱道虽然不是真正的地狱道,却是郁罗萧台主人依靠地狱道设置的护山大阵。 这阵中考验的是修士的心性、品行、能力、潜力,能率先走出来的不是天纵奇才,就是自有过人之处,得到初代郁罗萧台主人认可。 可以说,不是湔雪选弟子,而是她请郁罗萧台主人帮她挑选可靠之人。 当初这几位侍宸也是如此万里挑一遴选而出,可惜,人是会变的 依我看,不如和其他宗门一样广收弟子,修仙之路漫漫,多看看再选也不迟,总要给那些大器晚成的人一些机会。 除了青冥和湔雪总览此事,其他侍宸长老也都和雩雳一样,从修真界各门各派广收弟子精心教导,便是希望自己的人能多占几个名额。 可是,眼看出来的这八个人,竟全都是雩雳门下所出,其他人的神色都有点难看。 不必了,郁罗萧台选徒向来如此,之后的教导便由诸位与我一道,湔雪看他们一眼,多费些心。 其他人一听,的确如此。 人虽然是被雩雳送来的,可他的手段粗糙,许多门派弟子并不是自愿加入的郁罗萧台,这也是为什么他手下的弟子更为出众的缘由。 而且,据说雩雳教导弟子的方式极为残酷,这些弟子未必真心信服于他。 既然这些人来了碧落山后他们都会参与教导,比起雩雳经手的这十年,此后千年岁月里,受他们的影响更甚,若是做得好,雩雳便是为他们做嫁衣。 思及此处,这些人再无意见。 谨遵湔雪真人之命,吾等定当尽心尽力教导。 轰隆炸响,正在此时。 犹如山崩地裂之威。 所有人神色为之一变。 声音是山上传来的,有人入侵! 众位都是位高权重处变不惊之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声响就惊慌失措。 湔雪凝神:浮生、佚影、千花留在这里。空斋、紫阙、寒楼,随我上去看看。 是。 郁罗萧台收徒当日,九侍宸九归其七。 闭关的九侍宸之首,经历三代天道传人的湔雪真人也在。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人入侵了碧落山。 躲过七位大乘期修士的神识,躲过郁罗萧台主人设下的护山大阵,炸毁了碧落山的圣地失踪的郁罗萧台主人的故居。 湔雪怒不可遏,活了四千多年,她已经很少因为什么事情绪起伏了,但眼前的画面仍旧让她杀心四起。 但她连动怒面容也冷若冰霜,声音沉冷:我竟不知,这世间还有人敢如此触犯郁罗萧台。 空斋、紫阙、寒楼三位侍宸长老虽然没有湔雪和郁罗萧台主人那般深厚的情感,但有人敢公然挑衅郁罗萧台,便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探查现场都一无所获。 空斋是性情最为镇定细腻的一个,他查看了一遍:这个人很了解碧落山,九十九重禁止没有触动一处。 紫阙温言细语: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我便设法封锁了山路,这个人还在山上。 寒楼眯了眯眼: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外来之人,还是内鬼。 湔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能躲过他们的神识,修为必然不会低,还能避开所有禁止,一般的人做不到。 最可能的便是几位侍宸长老。 而这么巧,雩雳和青冥都不在。 到了大乘期这一步,修士可以任意分割神识去做某件事,而不叫身边的人察觉。 爆炸的声音也未必就是对方当场弄出来的,也许是故意延后设置,为了让他摆脱嫌疑的故布疑阵。 所以,不管是不在场的雩雳、青冥,还是在场的这几位侍宸长老,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找什么? 还是说,不是他们某一个 湔雪不动声色:先把这里处理了,外松内紧,且看着,对方既没有得手就还会再来。 虽有这点小意外,遴选弟子之事仍旧圆满完成。 入围弟子的名字刻在山石上,即便站在碧落山下也看得清清楚楚。 【第五夏、时宣、柳眠眠、裴英、伊陌、丛流、楚红月、妩翩仙、赵夜、冶昙。】 妩翩仙简直太意外了。 她根本没想通关,就跟着幻影在地狱道幻阵里玩耍看了好几天风景,看累了就躺下睡觉,怎么一觉醒来就通关了? 更叫她意外的是,居然有人比我还晚出来? 段凌也很意外,心态崩溃:不可能,我为什么会输? 他是落月天城城主之子,天纵奇才,天之骄子,一进落月山庄便只有柳眠眠是他的对手,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输,还输得这么惨。 在过往比斗时候,他的名次一直都比他们高,为什么却被一道阵法挡住了? 段凌并不知道,裴英、伊陌、妩翩仙三人因为自身身份原因一直藏拙。 他们一开始就跟年轻一辈最强的弟子们在一起,以至于并不能正确衡量那些人和自己的能力。 妩翩仙低估了自己,段凌却高估了自己。 然而,不管他们之前在幻阵里是何经历,一旦出来便会迅速忘记其中的记忆。 这会儿妩翩仙既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通了关。 段凌也无法说出自己到底是怎么困在里面的。 他再自命不凡也不可能质疑九侍宸长老不公,失魂落魄站在那里,只觉得他就是一个笑话。 时宣从他身边走过:你若不想下山,便跟着我吧。 似段凌这样骄傲惯了的人一朝惨败,便是再讨厌他的人也不忍说什么落井下石的话。 但与命运失之交臂的又何只他一个? 湔雪单独见了暄叶。 冷若冰霜的面容也浮现些许温度:十年不见,公子在外辛苦了。 暄叶一袭白衣胜雪,眉间清雅出尘:湔雪辛苦了,闭关还是不顺利吗? 湔雪早已看开,并不在意:修行之事强求不得,公子不必为我介怀。听闻公子留了一个人在身边,是落月天城城主段司明之子。 湔雪这三个月也不是空等的,对那些有望胜出的弟子们的资料都仔细看过,了熟于心。 段凌本也是入围的人选,不料却落人一步。 那个将段凌压在十名之外的冶昙这个熟悉的名字让湔雪也顿了顿。 暄叶闭着眼睛,温和地说:招收弟子一事,我已定下了。 湔雪望着他。 暄叶:就这个冶昙吧。 湔雪平静地看着他:原先的计划是,公子可先不公布身份,收时宣为弟子,以时宣的身份与这些人一道修行修炼 暄叶摇头:若是隐瞒身份,这些人的目标便不是做未来的九侍宸,而是争唯一的天道传人之位。若是不公布身份,他们便当我是竞争对手,日后知道了原委,便如同倾尽全力参加了一场被内定了魁首的大比,欺骗的时间越久,越是心有愤怒。现在恢复身份,定下弟子,便可算作是就近考察收徒,而不是欺骗。日后这些人的关系也会融洽许多。 湔雪点头:是我想差了,便依公子所言。 她并不擅长人心谋划,光是平衡九侍宸一事就已经耗费尽了她的心神。 湔雪迟疑了一下,看着暄叶。 湔雪还有什么事吗? 他虽然和当年一样,微笑温雅平和,但不知为何给她一种寂寥落寞之感。 今日有人侵入主人的故居,九十九重禁制无一触发,我怀疑是九侍宸中有人为之。 九侍宸长老不管在修真界看来地位如何高,究其根本,不过人如其名,是郁罗萧台主人身边的九个仆从罢了。 天道传人是郁罗萧台主人的弟子,只有天道传人才是这里的主人。 当日情势迫人,她仓促扶持新的九侍宸,不料却是驱狼逐虎,尾大不掉。 臣欺主幼,她纵然有一百种方法在她死之前除掉他们,但没了九侍宸拱卫,无法获取真正传承的暄叶便如稚子抱金行于闹市之中。 解开此困局,要么是暄叶早日堪破无情道,获取真正的天道传承,如当初的子桑君晏一般。 要么,她就要在死前教出新的九侍宸,并且,让他们对暄叶忠诚不二。 一路辛苦,公子早些歇息,一切有湔雪。 湔雪为何对我好? 湔雪微怔:一开始自然是因为,公子是主人的继承人,时至今日,你我相互扶持近千载,公子在湔雪心中便如亲人。你从前从不过问这些,今日怎么了? 暄叶唇边的笑容清淡,如初春的晨风:我不知道。觉得,好像一无所有。 他好像才意识到,他得到的一切都是施舍,他所想要的一切,他没有可以想的东西。 湔雪看了他一眼。 暄叶闭着眼睛,他虽然总是笑着,清隽神秀的面容总是浮光一样笼着一种空灵的天真,像是无忧无虑无欲无求的仙人蒙难。 让人的心轻轻揪起,让人怜爱,让人想将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来。 她合上门走出去,轻声淡淡:别担心,公子想要的一切都会是你的,整个世界都是你的。 碧落山下。 青冥和雩雳也终于御剑赶回来。 远远望见碧落山峰上刻下的名字,他们便知道遴选弟子之事结束了。 雩雳扫了一眼,待看到赵夜的名字心中落定。 其他人他不在意,只有这个人是他计划重要一环,缺之不可。 青冥慢了一步,将所有名字看完。 山石烫金一样,一笔一划刻出最后两个字:冶、昙。 果然如此。 青冥望向并未等他,远远进入护山大阵的雩雳的身影,眸光静定。 不可能,不可能 夜色升起。 段凌失魂落魄,反反复复念着榜单上的名字:第五夏柳眠眠伊陌 在他看来那些人每一个都不如他,可他们到底是怎么赢过他的? 直到念到最后一个名字。 冶昙冶、昙?谁是冶昙? 其他九个名字纵使他再怎么不想承认自己输给他们,但在当初同门的岁月里他也清楚这些人是有实力的,可这个冶昙是何人?他从未听过。 谁是冶昙?冶昙是谁? 一阵恍惚,好像有什么画面呼之欲出。 山风长桥花树 只差一点抓住。 一股气劲猛地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过去,画面打断了。 段凌慢半拍抬起头。 一个身穿青衣,面容艳丽的少年冷冷地看着他,那张脸还带着少年的寂落,唇线抿成直线,像刚刚受过欺负,已经习惯了一样,安静又苍白的无辜,空洞无光又黑又大的眼睛却叫人如坠噩梦。 你刚刚在说什么? 冶、冶昙段凌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下意识说出方才的重复。 雩雳的唇角很轻地扬了一下,森冷亲昵:谁准你把这个名字挂在嘴上的?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个名字是会杀人的吗? 我没有。段凌在那双可怕的眼眸里打了个寒颤,死亡的寒意侵蚀着魂骨,他的神智终于恢复,在最后关头喊出,不是我,是有人山壁上刻着那个名字! 第48章 你们所有人保护暄叶,我一个 天色向晚。 碧落山上漫天飞霞。 东极之天,夜色升起的地方,霞光向着碧落山以西铺呈开。 漫漫远去,像是一只遮天蔽日渐渐湮灭的凤凰的尾翼。 碧落山延绵的宫宇次第融入山势里,在冰川里雕琢出琼楼玉宇。 所有人陆续来到平台之上。 闯关的弟子们从地狱道出来的时间差别巨大,最早出来的和最晚出来的相差几天。 有些人出来时候毫发无伤,比如妩翩仙,有些人却重伤昏迷,如第五夏。 那些人都被安排去休息,并没有等在这里。 现在第十名出现了,弟子的名额已定,所有人都被统一召集。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直到这一刻,楚红月都还感到不真实,自己真的成功打败许多人留在了传说中的碧落山? 身边的都是熟悉的人,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落月山庄那些弟子,从一开始就汇聚了修真界最优秀的年轻人,而她自己竟也是其中一员。 楚红月的心情极为复杂,她经历了多次的观念重塑。 小时候在一道宗,她心知自己的宗门在当世也排不上什么名,但周围交往的宗门子弟都差不多,她也是被当做天之娇女称赞长大的。 同辈中最早筑基,面容维持在年轻的状态,有彼此追赶的竞争对手,结丹时候还曾落人一步。 她知道自己不弱于人,也没有想过自己放眼当世算得上什么人物,但潜意识里何尝没有不屈于人下的自傲。 后来因为帮助未婚夫陈箬竹,反被恩将仇报,宗门被迫并入郁罗萧台,她和一众弟子来到落月山庄。 在那里,她听闻柳眠眠十二岁筑基,知道天下还有人打一战赢一场便突破一场的,那点自矜自傲的心态便碎的渣都不剩。 她举目所见,妩翩仙、第五夏每一个人都比自己强。 就算想着自己本也没想留在郁罗萧台,但那种被碾压挫败不如人的感觉也着实让她空落落的。 她几乎重塑了一遍观念,承认了自己的平庸普通。 但就算如此,就算不留在郁罗萧台,她也没想过就这样认命,做芸芸众生里泯然众人的一员。 楚红月没有放弃过自己,一直都很努力,只是不再看别人,也不在想着自己比谁强、谁比自己强的话,她只想着按照自己想的方向一直努力下去就好。 就算最后一次落月山庄大比她进了前十,有望去碧落山了,她心底知道还有上千人与他们一起走这条地狱道,并未想过自己能赢到最后。 当她出来的时候,外面几乎没什么人,她以为或许别人都已经出来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在里面待了几个月几年,弟子遴选的事早就结束了,甚至还有些失落沮丧。 然后,听到旁边的人说,恭喜楚红月,第七位出来。 她当时木着脸没有表情,甚至以为对方或许说得是第一千零七名。 在她已经以平庸的普通人自居以后,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竟然站得这么高了。 楚红月当然是高兴的,但那种高兴好像只有浅浅的一层,无法动摇她的情绪。 她望了一眼周围,那些人的脸上也只有淡淡的喜悦,有些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那点浅浅的高兴也淡去了。 似乎未来有更多可以做的事,成为碧落山的弟子只是最浅薄不足道的一层,爬上不可攀登的山巅后,望见远处一望无际的平原和平原尽头模糊的山川,是更遥远的彼方。 虽然还不清楚尽头的目标,但她忽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她或许可以做到更多事情。 碧落山往上还有更高的地方,他们虽然在万万仗山崖之上,头顶却还有好几重山。 那些侍从每一个人都如想象中的仙人,襟袖容颜皆呈仙姿,仿佛他们不是来了碧落山,而是已经飞升了仙境。 为首站着三位仙长。 左边的一位姿容极美,云鬓乌黑高挽,如同天下的春色全都凝聚她一人身上。 中间的一位穿着灰黑色的衣服,看不清脸,渺渺如山水墨画里隐匿的鹰隼。 右边的像是一个家境优渥,却散漫度日的文士,身上有一种接近凡人的烟火气。 这几日碧落山上的侍从已经告诉了他们一些事物。 楚红月对应了一下,这三个分别是九侍宸中的千花仙子,佚影真君,还有浮生真人。 人齐了那三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 很快,又来了四位长老。 新到的三位长老来了以后和千花长老他们分列左右,站在中间是一位浑身没有血色,如同素净的白芍药一样的少女。 她眸光如水,冷若冰霜,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让她一眼就高居所有人之上。 楚红月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九侍宸之首,郁罗萧台历经三代天道传人的湔雪长老。 众人随着司礼弟子恭迎九侍宸长老。 拜见湔雪长老拜见千花长老拜见 楚红月随着大流拱手微微低头,眼眸却悄然抬起去偷看其他人的反应。 然后她看到,有两个人好像一动不动。 那个一身黑衣的青年,即便没有看到脸,楚红月一眼脑子里就跳出了对方的名字赵夜。 只有那个人,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让人感觉到一种明显的时间变慢了的沉静感。 赵夜旁边站着一个人,撑着一柄罗伞,侧脸隐没在暮色渐尽的逆光中,霜雪色的发落在红衣上,白得清圣红得靡艳,像春日盛极欲颓的那一刻冬天卷土重来冰封了一切。 她甚至感到喘不过气来,就像忽然置身盛春之中,或者置身冰雪之中,那种被过分纯粹无暇极致的美淹没到窒息。 直到依次拜见过在场的七位侍宸长老,迎接仪式才告一段落。 在场的人也终于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九侍宸长老。 湔雪平静地望着他们:你们十个人是当世年轻一辈最杰出的弟子,也是郁罗萧台的未来。 楚红月忽然眼皮一跳,她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她看到了段凌,但是,时宣却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必对九侍宸敬畏,因为九侍宸不是郁罗萧台的主人,郁罗萧台从古至今只有一位主人,主人云游仙外,留了一个继承人,天道传人暄叶。无论是初代九侍宸,还是现在的二代九侍宸,还有你们,未来的侍宸,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侍宸,是辅佐拱卫主人和小主人的侍从。 楚红月望向那六位侍宸长老,他们都一派平常,神色看不出任何异样。 好像对于湔雪的话没有任何异议。 但天下都知道,九侍宸权力扩张过甚,架空了天道传人暄叶,在修真界可以不知道暄叶,但不能不清楚九侍宸。 你们留在郁罗萧台,今后在碧落山的无数岁月,要记住的第一句话和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誓死效忠暄叶。辅佐天道传人暄叶,治理郁罗萧台,守护修真界,守卫苍生。 第五夏和裴英神情坚定。 第五夏想起当初师尊派她去落月山庄时候所说的话 九侍宸各自为政,郁罗萧台如今便如同一棵生出了九条和主干一样蘖枝的大树,这九条蘖枝如今扎根深入修真界,搅动风云。若是砍掉,它们的根扎入太深,整个修真大陆也会跟着一起崩坍,放任下去,这些根系为了成为主干不断吸收脚下的土壤扩张,修真大陆迟早也会被崩坏。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便是有人深入这棵大树,扶持这棵大树的主干,重生掌控这九条蘖枝,将它们平稳抽离,与大树的主干汇聚一起。 裴英也想起了,当初他来郁罗萧台前,魔界有一位卜筮者说过的话 你若不想做一个魔修,留在魔界堕落为妖魔,也不想在修真界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就必须努力走到天道传人暄叶面前去。他能解答你所有的疑惑。碧落山是一切问题的源头,也藏着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天道传人能解决修真界的困境,如果天道传人死了,整个修真大陆都会死。 是。裴英、第五夏、段凌拱手,坚定地说,吾等誓死效忠天道传人,效忠暄叶。 柳眠眠、伊陌都是表面不显,内里却桀骜之辈,对这种仿佛为人奴仆之事下意识排斥。 但他们未必是因为不愿臣服天道传人,人存于长于天地之间,自当敬畏天地,心存苍生。 只是身为剑修,天性桀骜不屈,他们可以心甘情愿敬畏,却不愿意被人束缚着要求着这么做。 湔雪望着他们:你们不愿? 柳眠眠生得娇小,看上去便如人间十几岁的普通小女孩,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疼。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眉毛轻拧,认真地说:你至少应该让我见见我要效忠的人是谁,我要自己评断,这个人值不值得我效忠。 伊陌说:我该效忠一个人,还是一个身份?若是天道传人换人了,我该效忠换的人,还是暄叶? 湔雪深深看他们一眼:也好,比起随口一诺,深思熟虑之后许下的诺言更值得践行。天道传人暄叶,你们其实都见过。 她的目光抬起,漫过人群,侧身避到一旁,拱手缓缓恭身行礼:恭迎公子。 九侍宸一起恭敬行礼:恭迎公子。 众人望去。 在九侍宸让开的庭台后面,浮空着一座亭台一样的玉撵。 深深浅浅的水蓝色半透明幔帐笼着四周。 里面坐着一个人。 玉山堆雪一样,衣袂带风,手中执着一柄合拢的玉骨扇。 像是人间矜贵风雅的世家公子在春野踏青,漫不经心静赏漫山的风吹拂落花斜阳,耽望于时间里。 但又好像就只是坐在那里而已,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落在雪色的肌肤上,一动不动。 风、光、云和影落在他的眉眼,鼻梁,脸上,像落在宣纸上,任由它们描画如何的风物,都无动于衷。 像是山川水泽幻化的生灵,被遗落在凡尘的仙人。 他好像纤尘不染,灵魂空净,如同刚刚诞生的婴灵,又好像被风化消去了所有笔墨的古画,重新变得空白,谁也不知道上面曾经留下过怎样的绝唱。 他好像无比完美温柔强大,又好像没有了任何防御,脆弱至极。 任何人看见他,都忍不住想要守护。 像守护一方仙域。 因为是完美的世外桃源而想守护。 像守护一方曾经是仙域,如今岌岌可危将要毁灭湮灭的世界。 因为虽然是充满荒诞毁灭崩坏的世界,但有罪的永远不是世界本身,世界本身永远无罪。 跟这些比起来,这个闭着眼睛看不见的人长得多么好看,气质多么高洁清雅,以及,和他们朝夕相处有好感的友人是同一个人这件事,都无关紧要了。 柳眠眠和伊陌单膝跪地,握剑的手轻轻敲击心脏,望着他:誓死效忠天道传人,效忠暄叶。 就像所有强大的那个人,对身旁相对弱小需要保护,让他们最初拿起剑的伙伴许诺:长大后,我来守护你。 无论此后未来他们有多么强大,你是我最初拿起剑的理由,你是我想要强大的理由。 冷若冰霜的湔雪,唇角也轻轻扬了一下。 丛流、楚红月、妩翩仙,全都宣誓:誓死效忠天道传人,效忠暄叶。 最后,就剩下两个人。 湔雪,其他六位侍宸长老,还有所有人都看向最后那两个没有说话的人。 赵夜,还有那个,谁也没有印象,不知道哪里来的冶昙。 冶昙望着湔雪,翡冷色的眼眸澄澈,眸光似有若无放空,显得很轻:他不需要,他已经效忠过了,已经誓死,效忠过了。我来,我就足够了。 雪发红衣的人站在黑衣沉静的青年身前,这一幕画面惊人的似曾相识。 九侍宸几乎所有人都恍惚了一下。 冶昙望着湔雪他们:我只有一个问题,一千年前,上一任天道传人子桑君晏,你们也曾发誓,誓死保护他吗? 他不需要保护。千花仙人淡淡地说,他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强。 冶昙的声音轻灵:他不需要所以他死了。 湔雪眼眸坚定:真因为他死了,所以这一次才需要你们发誓效忠。 她绝不允许有暄叶步子桑君晏的后尘。 冶昙望着她:如果你们知道他会死,当时会发誓保护他吗? 一直沉默佚影吐出几个字:他已经死了。 冶昙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不会是吗?那我不能保护暄叶了,你们所有人尽可以都去保护暄叶,我一个人保护子桑君晏。 没有人保护得了子桑君晏。佚影的声音冷冷的,听上去却很稳,曾经也有一个人挡在他的身前,以为自己能保护他,后来,那个人死了。就死在他想保护的人手里这么说的话,你跟那个人很像,一样红衣雪发,撑着一柄罗伞,最重要的是 蒙在所有人眼前恍惚的迷障被他的直接掀开了。 那个人的名字也叫冶昙。 天地灵气激荡漫开,罗伞纹丝不动,只有伞沿垂坠的风铃花发出叮的一声。 红伞缓缓后移,露出那张皎洁温柔的脸。 那张脸像是闭关冲击渡劫期的时候,与无相天魔劫的对抗之中霎时所见,像是可望不可即的渡劫期更后面的飞升灵犀,像是心魔窥见的碎片漏洞,即便立刻修复了也残下的残念。 那翡冷色的眼眸安静,眉间的清圣,让人一瞬间心神失守。 所有九侍宸恍然醒神:你到底是什么人? 冶昙的眼眸抬了一下,略过没有任何反应的暄叶,回身望向碧落山外:青冥知道,我是谁。 一道流光像是天际的星子迅速向着这里坠落而来。 冶昙话音刚落,他也落地了。 九侍宸看着正在此时到来的青冥。 青冥,他见过他? 青冥的目光落在冶昙的脸上,那的确不是初次见面的表情,他平静地说:嗯,我知道。 他和那双翡色的眼眸对视:他是真玉王朝圣太子的传人。 像是结界解除了。 所有人都从一种吊诡的情景里清醒过来。 修真界轮回已灭,那个人死在幽冥苦海之下,又怎么可能回来? 他们在想什么? 千花恍然:怪不得这么像可是,他何时有的传人?你何时得到他的传承? 冶昙望着她,眸光清澈:偶尔间得到的传承,或许是因为名字,投缘。 青冥淡淡地说:他从前在落月山庄,来历可查。名字 名字,是我取的。做回天道传人后,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暄叶,轻声说道。 九侍宸发出不明意义的声音。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忽然提子桑君晏的名字,原来是那个人的传承。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死了也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人? 可惜子桑君晏也死了,留下传承又有什么用? 他死前不知道真玉王朝因谁而灭吗? 楚红月和裴英他们也都不同程度的惊讶,望着冶昙。 诸多信息充斥脑中,一时之间如同乱麻。 为冶昙的容貌所惊,为这个人竟然是他们认识的人所惊。 有些人早在第一眼认出赵夜的时候,就恍惚猜到他身边这个人红衣人,或许就是那个小傻子。 但谁也无法把当初那个蠢笨呆傻的小胖墩,和眼前这个让人失神的美人当做一个人。 尽管其实很明显。 一样霜雪似的发,一样的红衣。 赵夜不会和另一个人站得这样近。 直到听到他说,得到了真玉王朝圣太子的传承。 可真玉王朝的圣太子是谁? 为什么九侍宸对那个人如此大的反应? 为什么佚影长老说冶昙和那个圣太子很像? 冶昙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冶昙说青冥长老知道?而青冥长老真的知道? 所有问题一个一个砸来,没有答案,忽而又听到暄叶的声音。 湔雪,宣布吧。 湔雪对他轻轻颌首,转向所有人。 她说:郁罗萧台千年一度收徒,是为天道传人暄叶收徒,你们十个人当中,有一个人将成为暄叶公子的亲传弟子。天道传人向来只有一师一徒,这个人已经定下,便是冶昙。 冶昙望向暄叶,轻轻蹙眉,翡色的眼眸一瞬不瞬:你要收我为徒?为什么? 暄叶闭着眼睛,他做回天道传人后,神情尽管还是一样的薄暖温雅,整个人却像好像没有半点温度,像是夕照最后的一点余晖漫入水面。 你不喜欢吗? 冶昙正要说话。 小心。一直毫无存在感站在他身后的黑衣青年,忽然出声,将他拉到身体左侧。 众人望去。 见黑衣青年的右手抓着一条半透明的天地灵气凝聚的水龙。 那水龙身上散发着森冷黑色的死气,不断愤怒挣扎咆哮,青年看上去没用多少力气,但无论那水龙如何咆哮,都挣不出他的手中。 暄叶轻轻抬手。 湔雪上前,躬身俯首去听。 所有人都被黑衣青年和那条不知道哪里而来的巨龙吸引,没有人注意到那一幕。 浮生认出来:这是雩雳的水龙,他也回来了? 寒楼:他为什么突然攻击? 紫阙声音温婉聪颖:不好,他定然是看到碧落山上刻着的名字了。 空斋叹息:八百年了,他还是听不得这个名字。 水龙咆哮吟空,骤然涨大了上万倍,愤怒让它由半透明彻底变成了黑色,整个碧落山上空都被阴郁的黑云遮蔽了。 黑衣青年无动于衷,随着水龙进入云霄,站在龙背之上,水龙变大后他就拽着龙角。 无论那龙如何发疯,他都纹丝不动。 雩雳! 众人望去,临靠碧落山外的平台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少年。 穿着天青色的衣服,一眼望去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苍白的面容艳丽,嘴唇苍白,下意识抿着,除了那双眼睛又黑又大,显得空洞无光,那张脸甚至没有一丝戾气,甚至显得很乖,过分的无辜,刚刚被欺负了一样。 像是一群小孩子里,最敏感孤僻,内心最敏感细腻的那个。 习惯了被人欺负和忽略,也习惯记住珍藏得到过的每一分温情。 所有人都调整了外貌,只有他好像永远活在八百年前。 冶昙望着雩雳,翡色的眼眸清澈平静:你刚刚是要袭击我吗? 小孩子向着他跑了过去。 冶昙话音落后,他刚好跑到祂面前。 青冥的声音比以往略高:他不是那个人 雩雳抓着冶昙的手,抿着唇的脸无辜偏执,黑黢黢的眼睛却温柔:我叫,云榭。高耸入云的楼台的意思。 他好像自一千年前而来,保持着那个样子,就是为了有一天说出这句话。 冶昙望着他的眼睛:嗯,可以站在上面摘星星。 祂微微一顿,眼前的人和因果之门里的画面重合。 第49章 你为他杀我 八百年前,冶昙和子桑君晏在因果之门里经过了无数的因果线。 不是每一条因果线都有完整的时间线。 很多时候的因果线都是一段因,这段因一旦定下,便直接进入最终的果。 时空是断断续续的。 冶昙经历的时间线最完整的因果线,就是最后一次最终定下的那条。 因为在那条线里,冶昙几乎改变了所有的因。 祂让皇后放弃了掉包孩子,祂以真玉太子的身份进入郁罗萧台。 祂站在子桑君晏身前,几乎做了一切原本该子桑君晏做的事。 只有一点祂没能改变,天道仍旧选择了子桑君晏做天道传人。 祂骗过了所有人,但没有骗过天道, 天道传人这个身份好像注定是为子桑君晏量身打造的,为了这个半人半天地灵气化育而生的傀儡。 而只要这个因不能改变,子桑君晏的死就无法改变。 区别只是死在碧落山地狱道,还是死于幽冥。 当时在碧落山上,九侍宸还不是九侍宸,天道传人未定,大家都是候选人,也都是竞争对手。 冶昙在碧落山待了很多年,九侍宸所有人的容貌都有变化,包括冶昙和子桑君晏。 毕竟他们刚开始都还是小孩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的容貌都定下来了,此后百年都未曾变过,但只有一个人还是最初少年的样子。 那个人就是当时还叫云榭的雩雳。 当时真玉王朝还如日中天,域下十八座天城占据修真大陆半壁,郁罗萧台都才只有八座天城,作为真玉太子的冶昙在碧落山的地位超然。 那时候的冶昙和现在一样,和任何时候一样,没什么事的时候祂就靠着一棵树望着远处放空。 几乎没有人跟祂说话。 不是因为大家不想。 是因为,祂看上去就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祂好像对这个世界,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好像和所有人都不在一个时空里。 身边的天地灵气好像自成结界,让人无法走近。 冶昙并没有在意这种隔绝。 身为植物,如果可以,祂可以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一千一万年。 在被变成人之前,祂本来就不说话,变成人后,祂对语言也没有什么需求。 冶昙有时候会看着子桑君晏,祂那时候偶尔会想,子桑君晏的沉默是不是因为祂。 子桑君晏毕竟是人,人会想要交流,不然就会孤独。 但子桑君晏的身上看不到这一点,这个人好像天生就不需要任何人,世界就已经很完整。 跟冶昙空无一物的世界不同,子桑君晏的世界是满的。 他们安静地坐在一起不说话,冶昙放空的神识偶尔会触碰到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他们好像坐在长满了植物的原野,带着光的风从月亮上而来。 冶昙并非与九侍宸没有说过一句话。 祂要改变子桑君晏的因果线,于是所有子桑君晏做过的事祂都会做。 子桑君晏和九侍宸交过战,于是冶昙便和他们交手。 子桑君晏和他们说过的话,换作祂来说。 雩雳那时候还叫云榭,还很正常。 那时的他和现在的柳眠眠很像,看上去是个清秀内敛的小孩,眉眼好看,因为眉睫浓密显得有些艳丽,但神情苍白稚嫩,抿唇拧着眉心,有些忧郁敏感。 最初的时候他一直跟着青冥。 跟最后互为仇敌不同,最初的时候,雩雳和青冥的关系很好。 他是跟着青冥一起来的碧落山,青冥曾是雩雳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雩雳从那时候开始就显得与所有人格格不入,他似乎只需要青冥一个朋友,他把青冥看得太重了。 但青冥跟他不一样,青冥和什么人的关系都不错。 并且经常为了别人忽略雩雳。 就好像,在雩雳的眼里他只需要青冥一个朋友,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但在青冥的眼里,雩雳只是无数朋友的其中之一。 雩雳是个天才,和柳眠眠一样,擅长以弱对强,越是强敌越是能让他临战突破。 面对这种无法以常理度之的怪才,连青冥的压力也很大。 一次对战中青冥输给了年纪比他小的雩雳。 你果然很强。青冥露出赞赏的微笑。 青冥作为朋友而言甚至说得上完美,不吝于赞赏朋友的能力,但也有他自己的自信自傲: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也得更努力才行。 所有人都长大的时候,只有雩雳就像他的外貌一样,内心似乎还只有十几岁,介于孩子和少年之间。 孤僻偏执敏感又乖顺。 他只要青冥一个朋友,努力变强也只是希望能和青冥一直在一起,不被抛下。 但当他变得很强的时候,青冥反而离他更远了。 在青冥,在所有修士的眼里,修仙之路是一条孤独一人的漫漫长路,没有人能同行。 雩雳的强大反而让青冥觉得可以更加不用去在意他,安心独行。 雩雳站在他身边,看着青冥和每一个人都很好,有说有笑,彼此切磋。 但只有他的时候,青冥不会那样笑,也不会看他一眼,甚至很少主动跟他说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思索着之前与人对战中的感悟。 青冥不是故意区别对待的,他在雩雳面前的时候才是本性,他本就不是喜欢说笑的性格。 雩雳问起来的时候,他就这样说了,因为云榭跟他们不一样,对云榭不需要虚与委蛇,只要真实就好。 但雩雳觉得,青冥对着他们笑的时候,明明也是开心的。 许多次,明明约好了一起练剑,但雩雳一直等,等到日落日升,青冥也没有来。 冶昙那时候总站在碧落山边界地势最高的树下,往下是无边的云海,云海之下是地狱道。 子桑君晏在祂身边不远处入定。 祂稍稍侧首,常常看到山坡下孤独等着青冥的雩雳。 大大的黑色的眼睛,安静乖顺地抿着唇,像是一个孤僻可怜的小怪物。 有一次,子桑君晏入定了十天十夜。 冶昙陪着他十天十夜。 青冥和雩雳在附近练剑,结束的时候青冥约好,明日依旧在此练剑。 但是,第二天只有雩雳一个人来了。 雩雳一直等在那里,等了三天,第三天落日的时候,青冥终于来了。 他和佚影并肩路过,商讨着交战之中的感悟,从雩雳身边经过的时候甚至没有看等了他三天的雩雳一眼。 青冥雩雳小声叫他的名字。 青冥没有反应,直到雩雳叫了第三声他才恍然。 云榭?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约好的,你忘了吗? 青冥是真的错愕惊讶:那不是已经好几天了,我临时与佚影对战忘了时间,你看到我没来就该离开才是。 雩雳很乖地望着他:我想着万一你下一刻来了没看到我 青冥摇头,反而皱了皱眉:我要是来了看不到,可以去找你,下次别一直等着了。 青冥和佚影离开。 雩雳站在那里叫他的名字:青冥。 青冥回头。 雩雳抿着唇,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他: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吧? 嗯。青冥有些不解,顿了顿,当然。 雩雳:是,比所有人都重要吗? 青冥似是无奈,但还是点头:当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们走了,青冥依旧与佚影说着什么,脸上挂着轻松的神情,没有回过一次头。 雩雳站在那里:可是我怎么觉得好像不是 青冥对任何人,好像都比对他好。 他们还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青冥越来越忽略雩雳。 有时候一个月才会主动来找雩雳一次。 但他每次还是会说,雩雳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们每次约好,青冥依旧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和人爽约忘记。 只是,雩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会再问他为什么没有来了。 尽管,雩雳和最初一样一直一直在那里等着。 只是他不再什么也不做,他来了就在那里练剑。 有时候青冥来晚了,懊恼道歉的时候,雩雳反而不在意地说:没关系,你要是忙不来也行,我也不是一直都会等着你的。 青冥那时候以为他是生气才故意这样说的。 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那个叫云榭的朋友,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渐渐不需要他了。 碧落山那一处,若是站在很高的地方俯视下去,常常会看到相似的画面。 最高的地方生着一树白色花树。 穿着红衣的冶昙靠在树上,望着远处,偶尔会回头望向山坡之下。 在他身边不远处是打坐冥想的子桑君晏。 山坡之下是独自一人练剑,等着不会来的朋友的雩雳。 很长的时间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站在雩雳的角度是看不见山坡上树下的子桑君晏的。 他只能看到冶昙。 就好像,碧落山漫漫岁月里,只有冶昙一直一直陪着他。 你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你也在等人吗? 很久以前,雩雳不知道第几次在那里等青冥的时候,发现了靠在树上的冶昙。 嗯。冶昙望着他,轻轻回应了一声,要打一场吗? 那个孩子一直等在那里,连冶昙也觉得有些可怜。 祂不知道怎么和人类的小孩打交道,在碧落山上,大家打交道的方式似乎就是打一场。 这孩子等在这里似乎也只是为了等一个叫青冥的人来打一场。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于是,他们就打了一场。 因为是存着陪小孩玩的心态,冶昙没有要赢,打了一会儿祂就收了手:你等的人来了。 冶昙再次回到树那里,和之前一样靠着树神情放空。 我叫,云榭。高耸入云的楼台的意思。 那时候太阳落山,星辰初升,站在那里好像一伸手就能摘到星星。 冶昙望着他的眼睛:嗯,可以站在上面摘星星吗? 我叫,云榭。高耸入云的楼台的意思。 嗯,可以站在上面摘星星。 对冶昙而言,是因果之门的八百年后。 对雩雳而言,那一幕已经是一千年。 冶昙望着眼前这个人,把他和记忆对应起来。 雩雳握着祂的手,黑色无光的眼眸偏执又坚定:跟我走。 湔雪凝神望着他:雩雳,别发疯。他只是得到了那个人的传承,真正的冶昙在九幽苦海之下。 千花不解:你为何对那个人这么执著?从前你对青冥也执著,最后不也反目成仇。 雩雳厌恶地看她一眼:别跟我提青冥。 但不管提不提,青冥就站在那里。 雩雳斜睨着眉,冷冷地望着青冥:你早就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十年前? 那语气里的嘲弄厌烦,任谁也想不到他曾经无数次等着,就是为了这个人能回头看他一眼,为了成为这个人最好的朋友,多么努力地修炼,辛苦地追在他身后。 现在,只有厌烦。 青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吧? 当然。 比所有人都重要吗? 云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吗? 青冥青冥青冥。 云榭云榭云榭 没有云榭了,以后只有雩雳。 已经不知道究竟是谁先背叛了友谊。 青冥的确因为沉迷修行忽视了雩雳,但在他的心目中,雩雳自始至终都在他最好的朋友的位置上,无人取代。 雩雳的心中却已经没有他一点位置了。 青冥冷淡地说:不久,天阶崩塌那一天,我来迟了一步,因为看到了他,盘问了两句。 雩雳的眼神冰冷嘲弄:但却没有告诉我,故意拖延在外的时间,想看我笑话? 青冥: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是怕雩雳受到刺激。 雩雳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兴致,懒懒叹息一声:有没有,都无所谓。 冶昙没有跟雩雳走,发现他似乎对自己并不是出于什么恶意,在自己的记忆里祂也没有对雩雳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于是,祂说:你能让你的龙下来吗?上面的是我的朋友。 祂怕再晚,子桑君晏屠了这条龙,会引起九侍宸的注意。 雩雳静静地望着祂没有说话,虽然黑色空洞的眼睛有一种诡异的危险,但的确没有任何恶意,甚至可以说得是温柔。 冶昙的话说完没多久,水龙的咆哮愤怒声就小了,很快子桑君晏闪身回到冶昙身后。 雩雳这么听话,冶昙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对我我师尊,真玉王朝的太子,你当他是朋友吗? 雩雳嗯了一声。 冶昙有些不明白,轻轻望着他:为什么? 在冶昙的记忆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际。 雩雳黑色的眼眸温顺:他对我很好。 冶昙:他对你,好? 雩雳嗯了一声,向来诡异阴戾的眼眸竟然错觉澄澈天真:他比我最好的朋友,对我更好。 身后的青冥手指缓缓攥紧,脸上一片平静。 雩雳认真地说:那一百年,只有他一直陪着我。 冶昙:他只是站在那里。 雩雳:我知道,但我练剑的时候他会看。遇到瓶颈的时候,他跟我对战。我入定冥想打坐的时候,他帮我护法。 冶昙:只是顺手。 雩雳:我知道,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在他的眼里我或许只是一个路人,但,他对我好。只有他这么对我好过。比我最好的朋友对我还好。 九侍宸的目光落在没有表情的青冥的脸上,很快又移开。 当年,雩雳就像个小可怜一直跟在青冥后面,但青冥对他,着实说不上好。 除了青冥自己,所有人都觉得,他对雩雳不好。 可是,青冥却坚信,是雩雳先背弃了他。 青冥冷淡地说:我也会顺手为佚影他们护法,为千花陪练,指点空斋,但他们都只是普通同门,只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却因为那个人一个眼神抛弃我 他的眼中浮现入骨的恨意。 他们曾经相依为命,曾经从凡尘历经生死才走上碧落山,那些年的陪伴却比不过一个眼神。 雩雳没有回头看他:在你那里,最好的朋友连普通同门的顺手为之都没有,当你最好的朋友还真是可怜。 青冥还会怨恨,他却似乎连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你恨我因为修行忽略你,不过是借口而已。我不来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我?你生气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等?你真的是等我吗?你不过是因为那个人在那里! 青冥冷厉地望着他。 不是因为我忽略了你,是因为你的心早在碧落山下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就开始在变了。从第一眼开始,你就一直望着他。 雩雳没有说话。 他当时望着那个人,不是因为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人,是因为羡慕被那个人挡在身后的人。 那两个人一直一直在一起,虽然他们好像也不说话,但那个红衣人的眼睛会一直看着黑衣服的,那个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 好像有看不见的东西将他们两个人一直牵系在一起。 他跟青冥虽然也一直一直在一起,但好像就只是站在一起,走了同一条路,他们的心从来不在一起,青冥从未认真看过他。 他从很久以前就发现了,但却无法改变。 青冥说,修行之路太上忘情,每个人最终都要独行的。云榭,你要坚强起来。 他一直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但看到那个传说中真玉的太子和他身边那个叫子桑君晏的人时,他发现,原来有人不是。 雩雳看见了,那两个人的命运是交叠在一起的,他们的灵魂彼此向对方伸展靠近。 他也看见了,他和青冥的命运,在走向对立相杀。 他努力想扭转过,但青冥走向了跟他不一样的岔道,那条路他再也走不进去。 他曾经为此孤独痛苦过,但后来,但现在,他只觉得,当初拼命想阻止一切,想拉住想跟着青冥的自己,可真是愚蠢啊。 嗯。这么笑着,雩雳黑色空洞的眼眸缓缓弯了弯,平静愉悦地说,你说得没错,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厌烦你了,青冥。你还不算太蠢。 青冥向前走了一步,身体轻微地不稳了一下。 他捂着心口,抽疼的感觉,从肋骨到胃,疼得就像当初被雩雳毫不留情地一掌,被水龙洞穿肺腑的那一刻。 他的头发和眉毛就是因为那一掌变成灰白色的。 那一日,真玉王朝的圣太子死了,雩雳疯了。 若不是暄叶找到了他,那一日,青冥也会一同死去。 你为他杀我。 青冥冷厉抿唇,压下那股抽疼,伤口早就好了,那是残留附着在识海的心魔。 我们不再是朋友。 雩雳毫不在意:我们早就不是朋友,或者说,从来就不是。你也只把我当成一只跟在你身后的狗罢了,因为狗不再跟着你了,你才开始在意愤怒,但如果狗永远是狗,只要你回头就一直在,你会和以前一样,懒都懒得看一眼,更别说会因为被咬了一口而感到疼。 我没有!青冥的唇抿得苍白冷厉,你是人,我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我只是,我不能让你太依赖我我才 够了。雩雳的眼中闪过厌烦,八百年了你怎么越来越啰嗦?这可不像你。我现在也觉得九百年前那时候的我太蠢了。 他黑色空洞的眼眸温柔乖顺地望着冶昙:我不要你了,我有他就足够了。 那个人也不会一直看着你。青冥冷冷地说,就算他活着,他也只会看着子桑君晏。你以为他当时是陪着你,那只是因为子桑君晏在那里。他只是为了他。蠢货! 无所谓。雩雳抿唇安静地微笑,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需要有人一直看着我,我只要我想看的人一直能让我看着就好。怎么,你现在知道愤怒怨恨了?是因为感觉到被我抛弃了吗?真恶心啊。 够了! 湔雪一直没有说话,她本不想插手这两个人的恩怨。 八百年了都没有解开的恩怨,现在只会更加复杂。 她本想他们和以往一样互相讽刺两句就算了,当初这两个人的决裂也是她所乐见其成的。 但,没想到他们会越来越过分,再说下去恐怕无法避免一战。 堂堂大乘期修士,郁罗萧台九侍宸,在小辈面前如此争执,是不怕人笑话吗? 湔雪释放灵压将两人隔开,终于在战斗伊始掐灭了苗头。 楚红月他们这才喉咙吞咽了一下,意识到从刚刚开始他们就屏住了呼吸。 万万没想到,刚刚进入碧落山就听到了上一代九侍宸之间的恩怨情仇。 水火不容的雩雳青冥两位长老,以前竟然是最好的朋友,而且,听上去,好像雩雳已经放下了,彻底不留情面,而青冥还心有不甘。 谁对不起谁已然不清不楚,只知道一点,一千年前郁罗萧台除了九侍宸还有一位真玉王朝的圣太子,那个圣太子与二代天道传人子桑君晏关系匪浅。 这个消失在所有记载中的圣太子,导致了青冥雩雳两个人的决裂。 赵夜身边的那个小傻子,不知道怎么得到了圣太子的传承,连外貌和名字也和那个圣太子如出一辙。 今日这场冲突,便是因他而起。 因为,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后的两个冶昙。 湔雪分开他们后,冷声说:雩雳,此冶昙非彼冶昙,你可以因为那个人的关系待他特别,我不管,但他现在还有一个身份,他是暄叶公子选中的徒弟,你不能带他走。 雩雳半敛着眸,笑容诡异冰冷:要是我非要带他走呢。 雩雳。暄叶的声音就在那时候响起,像是琴音略过渺渺空林。 雩雳的神情忽然放空了一瞬,他一动不动,缓缓回头,望向暄叶所在方向,脸上没了一丝表情。 暄叶闭着眼睛,温和恬静:放手。 雩雳的手微微僵硬。 第50章 被人攥在掌心的新雪,捏碎了 在暄叶开口的时候,子桑君晏的手已经握在了冶昙被雩雳拉着的手上,往外一拂,便挣开雩雳的手。 子桑君晏看着冶昙:我们走。 冶昙望着雩雳。 他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在暄叶说出松手的话时,就好像失去了牵丝的傀儡,少年又大又黑的眼眸无神半敛。 因为眉睫很黑,仿佛自带的眼线,让那张苍白乖顺的脸有一种孤独的诡异感。 可怜又怕人。 就像祂在因果线的碧落山看见的,那个从始至终孤独一人的小孩。 八百年过去了,只有那个小孩还和当年一样,始终没有等到他的朋友。 等一下。冶昙轻轻出声,我有话跟他说。 因为祂这么说了,子桑君晏便松开了手。 我很快回来。 冶昙轻轻看着雩雳,向他走去。 因为是冶昙主动,没有人阻拦。 一红一青两道身影霎时消失在原地,向着碧落山远处而去。 青冥往前走了两步,像是下意识要跟上去,又忽然止步。 当事人都离开了,楚红月他们都怔然醒神,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想法。 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事似乎应该是暄叶收徒这件事,暄叶定了冶昙。 从前暄叶化名时宣的时候,从前冶昙还是个痴肥的小傻子时候,暄叶待小傻子就有些不同。 只是那时候,作为时宣的他待每个人都很好,以至于很难察觉到这种特别。 但现在往前倒推,大家都没有什么意外,只觉得原来如此。 楚红月忽然一顿,想到了什么,看向一旁神情自始至终沉静淡漠的赵夜。 她记得,从冶昙还是小傻子的时候,就很喜欢还是时宣的暄叶,只要赵夜不在,他就会跑去时宣身边。 后来为此,赵夜甚至一直把他和自己捆在一起。 现在,长大后的冶昙,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若是一样,赵夜会怎么样? 时宣就是暄叶,暄叶还收冶昙做弟子,赵夜会同意吗? 这么一想,她忽然心惊起来,脑中闪过当初在落月山庄外门赵夜发疯的眼神。 一股寒意冲上脑后。 列阵,拿下他!湔雪的声音忽然响起,凌厉无情。 楚红月一个激灵望去。 六位侍宸长老不知何时站在了四面八方,封住了所有可能逃生的路。 他们凝神一看,被六位侍宸长老围在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夜。 怎么会这样? 楚红月没想到,不是赵夜先发疯,反而是九侍宸长老先对赵夜发难。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青冥望向他们:发生了何事? 湔雪冷冷地望着无动于衷的黑衣青年:今日你们尚未回来的时候,有人闯入了主人的故居。 青冥看了眼赵夜:你怀疑是他? 湔雪:护山大阵没有任何反应,不是外来闯入的。我方才叫所有人排查了地狱道所有弟子的闯关记录,以这个人的实力,完全可以在第五夏之前就出来,但他却最后一个出来。着实可疑。 青冥眉心微凝:如此也算不得证据确凿。 寒楼:是与不是,问过便知。 紫阙温婉劝慰:赵夜,事关重大,我等只得小心应对。你若是无辜,只要配合调查,待查清事实与你无关之后,我等定会补偿。 黑衣青年无动于衷。 楚红月有些愤怒:若是问,便所有人都该问一遍,这么多弟子何故针对于他一人? 千花看她一眼,嫣然笑了一下:小姑娘,不针对你们,当然是因为你们没这个本事。你当郁罗萧台主人的故居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吗? 楚红月: 这么说,被怀疑的人还得感到荣幸了? 浮生微笑:小兄弟,不若配合一下,与我们走一趟,单独聊上两句。 楚红月观察了一下:若是他不配合呢? 赵夜的性格,当初连对着雩雳都不假辞色。 空斋叹息一声,像是宿醉没醒的样子:他不配合,那我们只得换一个人问了,比如跟他前后脚出来的那个,真玉太子的传人。 千花嫣然一笑:正好借着他与故人叙叙旧,我也好奇的紧,他是怎么得到太子哥哥的传承的,太子哥哥又是在何时何地留下的传承。 听到他们提到冶昙,黑衣青年面上无波无澜,眉眼神情淡漠冷静,无名指却轻微地弹动了一下。 好。 湔雪捏了一道剑诀,立时封住了黑衣青年的灵脉。 佚影和寒楼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对湔雪点了点头。 下一瞬,三个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眨眼之间出此变故。 楚红月神情微急,她望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满怀希望看向二楼庭台上的暄叶。 她暗自传音入耳 公子,赵夜与我们自落月山庄伊始就一道修行,他是第一次来碧落山,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他或许只是在找冶昙,这才迟了时间出来。对,一定是这样。 暄叶闭着眼睛,眉眼神情一片清落,像是月光落在春夜白色的樱树上。 他也回以传音:我是第几个出来的? 楚红月:第二个。 每出来一个人,山壁上就会雕刻出他们的名字,第一位是第五夏,时宣的名字就紧跟着她之后。 暄叶眉间清雅空灵:当时我和冶昙在一起,我出来前,他已经找到冶昙了。你猜,为什么,他还是最后一个出来? 楚红月僵在了那里。 他们的对话没有任何人听到。 暄叶轻轻地说:你是否以为,我或许是因为冶昙才放任九侍宸怀疑他? 楚红月不敢说,之前她完全没这么想过。 但现在她知道,不是这样的,如果真如暄叶所说,他完全没必要与她私下传音,只要当众说出这句话,周围那些隐隐的不满,就都会烟消云散,大家反而都会一起怀疑赵夜。 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不在意那些人是否会因此非议他。 楚红月这么想,也这么诚实的说了。 她与赵夜是同门,但与时宣也是,当初在落月山庄十年修行,就算聚少离多,同门情谊却不假。 时宣对每一个人都很好。 否则,大家今日也不会对暄叶效忠得这么干脆。 暄叶依旧温和:我不是因为他,他的疑点,九侍宸自会调查清楚,我不说只是不想他们怀疑冶昙。 毕竟,冶昙也是与赵夜前后出来的。 楚红月好像明白了:你收冶昙为弟子,也是为了庇护他吗? 暄叶:当年真玉太子曾是天道传人不二人选,连子桑师兄在他面前也黯然无光,真玉太子若是留下传承,还有了弟子,不亚于子桑师兄有传人,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楚红月想说不知道,但她脑海里隐隐却是知道的。 暄叶声音轻若飞絮:一个兼有真玉王朝和郁罗萧台传承,只差天道承认的,伪天道传人。九侍宸谁得到了他,控制了他,便可以转眼成立一个,比郁罗萧台更像郁罗萧台的庞然大物。这个庞然大物,相当于四千年前的真玉王朝加上郁罗萧台,并且,不受天道约束。 楚红月浑身发冷。 这么说,雩雳抢夺冶昙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冶昙和圣太子像? 暄叶淡淡地说:将他摘出这件事情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天道传人。 只有在他的眼皮下,才没有任何人有理由利用他。 楚红月骤然醒悟,望向第五夏他们。 发现第五夏和裴英都神情凝重,但没有任何困惑不解,仿佛他们都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冶昙和雩雳离开那处平台,出现在碧落山边界的那处山坡。 雩雳抿唇,黑色的眼眸静静乖顺地望着冶昙,没有质问,祂和当年的真玉圣太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究竟是传承,还是同一个人回来了。 你不能留在碧落山。他只是这么说。 他想说,不能留在暄叶身边,要离那个人越远越好,但他说不出来。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存在扼着他的喉咙和声音。 他只能说: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冶昙一瞬不瞬望着他:你能不能别动? 于是,雩雳就真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祂走近,抬手手指触碰眉心灵台的时候,也一眨不眨,毫不避让。 灵台如此重要,若是失了防备,重则被人夺舍,最轻也会被摧毁紫府,伤及元神。 但雩雳就是没有动,忍住了身体下意识的自我防御。 冶昙:天书,我要看一千年前,他原本的因果线。 【好的。没问题。】 那是已经写下,被改变了的东西,算不得什么天机,天书当然可以透露。 冶昙闭上眼睛,无数画面流转。 在冶昙尚未和子桑君晏进入因果之门,尚未改变一切的时候,自那往前倒推。 雩雳和青冥仍旧决裂,反目成仇。 只是正式决裂的时间更晚,直到子桑君晏这个天道传人被废,暄叶上位。 因为青冥对暄叶的与众不同,雩雳终于无法自欺欺人 青冥并不是天生凉薄,他或许待九侍宸的确是泛泛之交,却让人宾至如归,但对待重要的朋友,也并不只是像对待雩雳一样,习惯性的忽视冷淡。 青冥对暄叶十分耐心,虽然很少笑,但会一直看着对方。 他不会像对待雩雳一样,要求暄叶变强独立,他会维护暄叶,不管暄叶需不需要,他都会及时出现,从未让暄叶等过他,记得所有的承诺,他与暄叶聊天,谈论那些雩雳想与他说,却始终无法触及的内心。 有一天,他们三个同在一起,一整天,青冥都没有看过雩雳一眼,即便暄叶看不见,但他的注意力也一直在暄叶的脸上。 就好像,雩雳根本不存在一样。 但那天结束,他们回去的时候,青冥还摸着雩雳的头,温和地说:云榭,我们好久没这么出来走走了,今日我很高兴,像是回到了我们以前的时光,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闲暇。 雩雳静静地望着他: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了,今日难得见一面,你为什么没有单独赴约?以前,只有我们俩个。 青冥像是错愕,微微皱眉:暄叶不是别人。他是我重要的朋友,和你一样。 和他一样? 雩雳缓缓笑了。 你觉得,他和我一样? 青冥以为,他是闹脾气,觉得有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不会因为多了暄叶,受到丝毫影响。 雩雳的眼眸微微弯着,静静地看着他笑,想到这一整天,青冥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暄叶身上,有一段时间,他在散修的摊贩上看到了一个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东西,想要抬头喊青冥的时候,却发现,青冥带着暄叶已经走得很远了。 他一次也没有留意过,雩雳根本没有跟上来。 雩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直没有跟上去,他忽然想知道,青冥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没有跟上。 但是,直到他们从那一头逛完再折返回来,青冥也没有察觉到他不见了。 甚至,差一点毫无所觉地从他身边经过。 这是什么?暄叶闭着眼睛,但天地灵气会勾勒出周围的线条。 雩雳的手中拿着一个裂缝的狐狸面具。 青冥摇了摇头: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他总喜欢些无用的玩意。 雩雳没有表情。 无用的玩意吗? 这是当初他们做散修时候,因为从一处秘境里得到了一个特别的功法,被人追杀时候戴过的隐匿踪迹的东西。 面具上的裂缝,是那时候雩雳挡在青冥身前被一个元婴修士一剑劈开的缝。 离灵台很近,只差一点,雩雳就会死,魂飞魄散。 因为雩雳那一挡,青冥得到机会越阶斩杀了那个元婴剑修。 他当时脸色惨白抱着雩雳,不断输送灵气,他们运气好,斩杀的那个元婴修士的储物袋里有疗伤的丹药,才勉强保住雩雳的命。 揭开面具的时候,青冥眼眶通红浑身冰冷没有人色,就好像重伤差点死的不是雩雳,而是他自己。 他愤怒地对雩雳说:以后,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准为了我做这种事。如果云榭死了,我、我 青冥低头别开脸,肩膀止不住得抖,喉咙哽咽。 水迹滴落打湿了他的衣袖。 那是青冥第一次对他生气,也是他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看到青冥哭,看到青冥恐惧。 雩雳说:因为,青冥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如果是青冥,也愿意为我这么做的。 那时候,雩雳是真的这么相信的,他也是真的可以毫不犹豫为青冥去死。 在逃亡的路上,那个狐狸面具丢失的时候,青冥一直很懊恼,好几次回去找过。 但是现在,即便这个失而复得的面具就拿在雩雳手中,他也认不出来了。 说这是无用的玩意。 就像雩雳自己,也是无用的玩意吗? 雩雳以为,自己会错愕,难过,会感到孤独,痛苦。 就像过去这百年青冥每一次忽略他,忘记他的时候。 但很奇怪,那一刻他很平静,比任何时候都平静,他没有任何感觉,他甚至缓缓笑了。 暮春的晚风吹拂过脸庞,温柔令人沉醉。 他为什么不笑?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不会因为多了暄叶,受到丝毫影响。青冥的手落在雩雳的肩上,认真地说。 青冥。雩雳看着他的眼睛,那里一片坦诚,手中的面具举起来,缓缓从脸上划过,这个面具,好看吗? 青冥神情微微无奈:你喜欢就行。 雩雳微笑望着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的青冥。 手中的狐狸面具一点一点灰飞烟灭。 青冥皱眉,摇了摇头,很快不以为意:不是喜欢吗?稍不合心意又要毁掉。 雩雳:无用的玩意而已。 青冥看着他,眉心微凝,沉稳的面容闪过一抹淡淡的无奈,很快就消散:随你高兴吧。但是,暄叶真的不会影响 我知道。与他无关。雩雳轻轻点头,眨眼微笑望着他,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青冥眉宇舒展,点头:嗯。 他上前拥抱雩雳,距离上一次这样做,似乎已经相距百年:许久未见,我今日真的很高兴。 雩雳以前也很高兴,青冥似乎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他这样主动拥抱自己的时刻,雩雳就会确信,自己的确对于他很重要。 但现在,他没有任何感觉。 他下意识蹙了蹙眉,因为雩雳发现,其实他自己也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 只不过,以前他只与青冥接触,所以,从未发现过。 你们关系真好。暄叶的声音如春夜晚风和煦。 雩雳微笑着,轻轻拍了拍青冥的肩背: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青冥说:是可以生死交托的至交好友。 雩雳微笑。 那段时间,原因果线里子桑君晏刚刚兵解地狱道,原九侍宸长老或兵解或重伤。 真玉王朝尚未崩塌,反倒是郁罗萧台因为半个修真界围剿子桑君晏,发现了郁罗萧台的空虚。 于是,就在那个集市,有人伏击刺杀新的天道传人暄叶。 青冥和雩雳护卫暄叶。 那时候,地府之中,生死树的因果之门朝子桑君晏大开。 青冥尚未成为九侍宸,也尚未突破大乘期,敌方却是一个大乘期剑修杀手。 剑修遇到同阶修士战力比对方高至少三成。 暄叶被护在一个神级防御法器里。 青冥和雩雳背对背而立。 一切都像是一百年前的重现。 蛰伏伺机而动的剑修杀手,在最危险的时候发出必杀之招。 两个人都有各自承压的对手。 雩雳看到了剑招,和一百年前一样,除非他挡住那一剑,否则背对着的青冥绝对无法避开。 可雩雳也挡不住,除非他和百年前一样,以身为盾。 一百年前的云榭,毫不犹豫坚定地站在了青冥身前,纵使元婴修士的剑冲着他的脸劈下来,他心中知道,自己或许会死,神魂不存。 但那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恐惧,因为可以保护青冥,他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比任何时候都安心。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一百年后的雩雳,也没有任何犹豫,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剑锋。 剑身刺穿青冥的身体,洞穿心肺的声音清晰传来,他没有回头,心跳一直很稳,只是青冥的血溅上脸颊的时候,他没有躲开。 那血腥味淡淡的甜,他发现他很喜欢。 血液瞬间兴奋起来,让他临战突破,越阶斩杀了那个大乘期剑修杀手。 因为对方的剑卡在青冥的身体里。 他的水龙甚至可以从容地洞穿那个杀手的身体,反反复复,直到那具身体成一具筛子。 够了。青冥重伤,单膝跪地,一边吐血一边阻止他,我没事。 雩雳黑色的眼眸空洞无神望着他。 他知道,青冥以为他是因为青冥重伤才发疯的。 他也的确是因为青冥重伤才发疯的,但和青冥以为的不一样。 你不用自责,你做得很好,我还担心你和以前一样挡在我身前 雩雳的眼眸半阖,面无表情:青冥觉得,我做得很好? 是,那种情况你的选择是最正确的 雩雳微笑打断他,神情淡淡的不耐:我也这么想,毕竟暄叶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青冥的神情微微错愕了一瞬,顿了顿:嗯,你说得没错。 雩雳抿唇,无辜乖顺: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毕竟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 青冥望着他,像是才意识到,从刚刚到现在,云榭好像没有问过一句,他伤得怎么样。 他居高临下看着,又好像看都没有看他的伤口一眼,淡淡地移开视线,没有管重伤单膝跪地的青冥,朝着那些发现行动失败,已然溃逃的杂鱼追杀而去。 就好像,杀人的兴奋比起一个重伤的青冥,对他而言,来得更重要。 青冥伤得很重,洞穿肺腑的剑勉强支撑着他没有倒地。 他半跪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云榭不断地杀人,苍白乖顺的面容,唇角微抿,有无法错认的淡淡的兴奋和愉悦,像呼吸的每一口血腥气都令他迷醉快乐。 看着,云榭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不断失血的身体,神魂在溃散边缘的冰冷,都比不上另一种更冷的感觉,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有什么东西消失死去。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但他不知道是什么,也抓不住。 头发眉睫一寸寸灰白。 地府的因果之门,子桑君晏走了进去,门关上了。 修真界的青冥缓缓侧身倒在地上,世界安静颠倒。 他的眼中倒影着沉浸在杀戮之中的少年,地上散落着几个面具,有些是杀手的,其中有一个是狐狸面具。 云榭没有用水龙,他拿着随便一把从杀手那里夺来的剑,一剑一剑刺入对方的身体里,明明第一剑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死了,但他还是乐此不疲,不紧不慢刺了好几剑,让对方的血溅在他的脸上。 其中一剑劈碎了杀手的狐狸面具,面具染上一抹血色,向青冥滚落而来。 青冥躺在地上,看着颠倒了世界的云榭,恍惚看见百年前的他们。 鲜血浸润眼睛,世界染成了红色。 他好像不是青冥,他是当初那个一剑劈碎了云榭面具的元婴修士。 那,青冥去了哪里? 他为什么不在云榭身边?为什么让他沾这么多血? 云榭,很讨厌血腥味。 最后一缕光消失的瞬间,他听到一声叹息。 似是俯视众生的神明,好奇观望的结果与最初的预料并无出处,于是发出一声像是空虚又像是餍足的叹息。 地府之中,生死树内。 因果线不断生成,搅乱。 冶昙闭着眼睛,看着倒放的原因果线。 没有冶昙存在的,千年前的碧落山。 青冥仍旧不断忽略无视雩雳。 雩雳仍旧一直一直等着他,因为担心他下一刻来找不到自己,一直等在那里。 忽然,祂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黑衣的子桑君晏靠在那棵山巅边界的白树上,和当初的冶昙一样,静静地望着远处,或者闭眼冥想入定。 有时候他入定醒来,雩雳还在山坡下的空地等着,仍旧没有等来赴约的人。 你在等人? 雩雳瞪大眼睛望去,没有说话。 子桑君晏的神情沉静淡漠,即便没有任何凌厉之色,被那双寒潭一样墨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也给人极大的压迫力。 子桑君晏:要打一场吗? 子桑君晏并不知道小孩子在想什么,在碧落山,一个人等另一个人,一般都是为了打一场。 嗯。 于是,他们就打了一场。 子桑君晏神情寡欲冷静,但意外的耐心。 以他的实力雩雳根本走不过三招,但是他足足与对方交手了三天三夜。 他很少说话,每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清冽低沉,言简意赅,都是雩雳出错的地方,以及如何更改。 就像一个分明寡言沉静,从不动怒,却叫人从心底敬畏的老师。 你为什么教我? 对方离开的时候,雩雳错愕地问。 因为,按理来说,他们所有人都是争夺天道传人之位的竞争对手。 子桑君晏目视前方,心无旁骛,脚步没有停歇。 雩雳不甘心,困惑大声地又问了一遍。 因为,你很弱。那个子桑君晏平静地说,像是陈述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雩雳面无表情。 在之后的百年里。 这样的事还发生过几次。 子桑君晏靠着那棵树,望着碧落山外的地狱道,有时候像是放空,有时候闭眼冥想。 离开的时候,如果雩雳等的人还没有来,他会淡淡地问:要打一场吗? 如果雩雳拒绝或者不理,他就会离开。 如果雩雳答应,他就会耐心地和对方对打,冷静地讲解对方的问题。 结束离开的时候,雩雳鼓起勇气问他。 你为什么说我弱?我比很多人都强。 他虽然比不过子桑君晏,但连青冥都说过他很强,但他心底还是觉得,也许他真的比不过别人,所以青冥才总是爽约,不愿意和他对练。 子桑君晏没有回头,他一向没有任何感情,眼中也没有任何人,淡淡地说:只有弱者才会一直等。 雩雳:我不是 他只是怕,要是青冥来的时候,他刚刚错过了,也许青冥下一刻就后悔,知道自己错了呢。 子桑君晏没有停下,平静地说:对战的时候,讲究一动不如一静,因为动就有败的可能。但,只有弱者才会害怕败。败,对于弱者而言是彻底的失去。 雩雳: 你一直等在那里,因为你怕失去。但当你怕的时候,你其实知道,是因为你已经失去了。 雩雳缓缓瞪大黑色空洞的眼睛。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他面无表情。 你有感情吗?你有愿意为对方而死,也愿意为你去死的人吗?有人爱你你爱过人吗?你凭什么说我失去了? 子桑君晏的脚步像是慢了一拍。 然后,他继续走了,无喜无悲:抱歉。 因为,他确实没有那样的人,他的结论确实有可能是错的。 隔着雩雳的原因果线,冶昙望着那个祂从未遇见过的子桑君晏。 消失在长廊的最后一刻,子桑君晏微微一顿,侧首向远处望了一眼。 就好像,那一瞬他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 一种让他在意的眼神。 那双墨色沉静的眼眸平静略过冶昙的眼前,有一种无喜无悲无情无心的神性。 但冶昙觉得,那个子桑君晏,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让祂的心缓缓融化。 像当初祂还是一朵花苞的时候,被对方握在手中,小心翼翼放在心口,被心头血浸没。 也像被人攥在掌心的新雪,捏碎了。 第51章 迷宫很黑,藏着怪物 冶昙的手指许久才离开了雩雳的眉心。 翡冷色的眼眸从虚无里慢慢凝神,就像是漫漫水泽生出灵识。 雩雳静静地望着,他不知道冶昙在看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只是觉得,那双翡色的眼眸生出灵识的过程,有一瞬让人心揉碎的清澈脆弱,仿佛雨水坠落湖面的涟漪,但很快就像错觉一样恢复了静谧。 雩雳:你看到想看的东西了吗? 他希望冶昙看见的是他的记忆,他关于暄叶的记忆,这样,冶昙就能知道这个人的诡异可怕,远远避开危险。 冶昙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眉间的清圣,在祂望着人的时候会变淡,但尽管如此,在祂的脸上好像也抓不住一丝清晰明确的情绪。 雩雳: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祂望了雩雳一眼:有,但你可能答不了我。 雩雳望着他:如果我知道的,我不会隐瞒。 冶昙的神情很难理解,一片空无平静,好像明白了好像更加不明白。 真玉王朝的太子,冶昙,你说你当他是朋友,因为他对你很好,陪你练剑、指点你的瓶颈、为你护法,但,同样的事情,另一个人也做过,他为什么没有得到这样的喜欢? 雩雳大大的眼眸半阖寂静:没有另一个人,只有冶昙。 冶昙轻轻地看了他一眼:有过的。 有过的,那个人叫子桑君晏。 只不过,因为因果线改变了,所有人都不记得了。 但冶昙记得。 祂以真玉王朝的太子身份,从这世间众生那里得到善意回馈,那么,真正的太子子桑君晏,就该也得到相同的。 他们得到的应该是一样的。 因为,祂是为了子桑君晏才做的一切。 因为祂在改变的因果线里做过的一切,都是原本的子桑君晏做过的。 同样的事情,祂得到了好意,但,那个原本的子桑君晏没有。 八百年前,被修真界围剿,兵解坠落地狱道的子桑君晏,众叛亲离,孑然一身。 没有记挂他维护他的好友,也没有护卫他的同门,他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因为想要讨好另一个天道传人,背刺他的傻子。 八百年后的子桑君晏,依旧什么也没有。 八百年后的冶昙,又凭什么得到喜欢? 祂越过雩雳往山下走去。 雩雳站在原地望着他:小心暄叶。 冶昙的脚步顿了顿,回眸平和地看向他,声音又轻又缓:我跟暄叶,或许是一样的。 雩雳不懂: 冶昙的眸光低靡澄静,轻轻地说:你怕他,因为世人无法不喜欢他,世人喜欢他,因为他得到了天道传承;我也得到了传承,真玉太子的传承,如果有人喜欢我,也是因为真玉太子。你喜欢的应该是那个真正的,为了天下苍生,自愿死在幽冥苦海的真玉王朝的圣太子,你若是喜欢我,就应该像怕暄叶那样怕我。 雩雳又黑又大的眼眸半敛,死寂不动。 但那个人,又哪里该叫人怕呢? 像被污染诅咒了一样的红色,靡艳秾丽,本该是令人感到畏惧的。 红衣雪发,会让人想起幽冥永夜里走来的鬼,妖魔界蛊惑人心的魅,混沌生死之境的非天。 但,那个人是清圣的。 好像所有的恶业、苦痛,流经触碰到那翡冷色的湖泊时,便被拂去了。 雩雳记得,千年前,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还没有踏上修仙之路,曾经听一个路过的佛修讲过一个故事。 那时候,青冥也在。 老迈的佛修说,修真界之外还有三千界,其中一界,人们修行的方式很特别,每一个人长大后都需要走出家门,去满世界寻找一处圣域,在死前找到圣域,就能飞升超脱。 老佛修说,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找的圣域长什么样子,每个人的圣域都不同,是独一无二只属于自己的,那是一片清澈温暖的湖水,躺进去的时候,所有一切都会都会被清洗干净,就像从未经历过人世一样干净如新。 就像,从未经历过人世一样,面无表情的少年,轻轻地说,干净如新。 天书,是因为,他杀了很多人吗? 小熊猫坐在红伞上:【我不知道,或许吧。】 作为天道传人,子桑君晏的气蕴就算比不上暄叶,也至少应该超过很多人。 但,好像全世界除了冶昙和天书,没有人喜欢他。 冶昙微微一顿:有的,鬼圣说过,子桑君晏很温柔,她见过他。九侍宸他们,都见过他。 翡冷色的眼眸低靡垂敛,轻轻蹙眉。 只有祂,只有祂没有见过。 那个原本的子桑君晏。 冶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我改变了因果线,也无法改变他的命运,同样的身份做同样的事,只有他 那个人,他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被憎恨抛弃的。 当天道不需要他的时候,连去死的理由都不愿意给他。 【主人不做天道传人后,八百年后,比八百年前好,冶昙,楚红月也维护过赵夜,落月山庄的时候,大家虽然有点怕他,但他们是当主人是同门的,你改变了主人的命运!你还救了他!】 冶昙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和八百年前刚刚变成人时候一样,神情恹恹放空,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兴致。 【冶昙,你在想什么?】 在想,祂轻声平静地说,子桑君晏没有的,我也不要。 冶昙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和善意。 祂不是圣太子冶昙的传人,祂是真玉王朝太子子桑君晏的传人。 天道不给子桑君晏的,祂也不想要。 这个世界不喜欢子桑君晏,祂也不喜欢这个世界。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但是,】小熊猫说,【主人喜欢这个世界。】 冶昙: 【主人很喜欢这个世界。】 他,喜欢? 子桑君晏,喜欢? 一个没有从这个世界得到过爱的人,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世界? 【是真的,主人是因为喜欢这个世界,才愿意跳下地狱道,主动兵解的。虽然,那时候这个世界没有人爱他,那时候,地狱道所有的人都希望主人死,但主人喜欢这个世界。】 小熊猫小孩子一样奶声奶气地肯定,伸出爪子轻轻放在冶昙的头上。 【没关系,现在,有冶昙喜欢主人呀。如果主人不喜欢这个世界,冶昙就不会认识我们了,如果没有冶昙,我就不会化形。因为主人喜欢这个世界,所以,天书只想做主人的天书。】 冶昙回来的时候,平台上已经空无一人。 二楼的庭台上,暄叶在。 漫天繁星,月色清皎。 看,花开了。 冶昙哪里也没有看,在看着他。 暄叶靠坐在玉台廊柱上,斟着一盏灵酒,永远闭着眼睛,眉间的神情矜持雅致,沾了酒水的唇,清浅的微笑,那张清俊薄暖的脸上有一种孤冷的纯真无辜。 花在哪里? 晚风吹拂护山大阵,天地灵气会轻微的波动,从地狱道映射出瑰丽的微光,闭着眼睛才会看到,你试试。 冶昙坐在他对面,望着外面黑暗的夜色。 暄叶闭着眼睛,晚风轻柔抚过他的脸,像是世间最天真皎洁的灵魂。 你不开心吗?冶昙。 冶昙:嗯,我不开心。 祂不知道,子桑君晏为什么喜欢这个世界。 祂想不到。 暄叶的神情微顿,笑容缓缓漫溢,像月色却暖融,但比日光清澈,有一种天真轻慢的懒洋洋的温柔无忧,稍稍认真地问:是因为赵夜吗? 黑暗的世界,不知不觉清亮。 好像是因为他,于是黑夜也变得清澈起来,月光如水,夜色唯美。 冶昙眸光安静,轻轻看着他。 这张脸就在眼前,好像看一眼就得多喜欢一分,就像人看到月色一样。 赵夜被九侍宸带走了。因为郁罗萧台主人的故居被人闯入,但,他们带走他,并不是因为怀疑他。 暄叶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散,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笑容的幅度其实很浅,但如果他愿意,就会让人觉得像是月色漫溢而来的温柔薄暖。 暄叶的声音轻柔:九侍宸相互怀疑,先假装抓住了怀疑的人,然后,布置好陷阱,悄然看着谁会落入里面。人类捕猎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为什么是赵夜,不是别人?因为赵夜是雩雳的人。这次遴选的弟子,几乎所有人都出自雩雳的落月山庄,他们迫不及待想先把雩雳隔绝出去。 他闭着眼睛,那天真薄暖又懒洋洋的笑容,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你不开心,也不说话,是生我的气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暄叶脸上的笑容也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清浅温柔了许多。 冶昙终于说话:为什么觉得,我要生你的气? 暄叶的神情温和清澈:因为,是我告诉湔雪,赵夜很可疑,把他抓起来吧,这样,真正进了神殿的人,就会放松警惕。 他好像并不在意是否会被人讨厌,又好像,在纵容怂恿冶昙讨厌他。 冶昙轻轻地说: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暄叶的神情很轻地顿了顿,神情水洗一样干净:因为,湔雪并不知道,其他九侍宸已经想好了要这么做,他们想要抓走的人,是你。 其他九侍宸并不知道赵夜对于雩雳的意义。 但他们很清楚,冶昙对于雩雳的意义。 冶昙静静地望着暄叶。 暄叶的脸上有一点轻慢无忧的困惑:你为什么不生我的气? 他觉得,冶昙应该要生气的。 毕竟,冶昙喜欢那个人。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他不笑了,闭着眼睛,眉心微微蹙了蹙。 神仙一样温润清雅的青年,做这样的神情,有一种惹人怜爱的不自知的孤独。 就算他是个很坏的人,也让人觉得他可怜可爱。 冶昙:在想很多。 暄叶:你可以慢慢说。 冶昙的声音清凌平静:在想,你好像希望我讨厌你,全世界都喜欢你,我只是全世界之一,他们喜欢你,无法讨厌你,我当然也一样。为什么你会想被我讨厌? 暄叶没有说话,他在听。 在想,九侍宸是见到青冥的时候才知道我得到了真玉圣太子的传承,准确地说,是见到雩雳的时候才知道,我对于雩雳是有用的。如果他们因为雩雳产生了要抓我的想法,计划就是在那之后制定的。但是,我和雩雳才刚刚离开,你就让湔雪抓走了赵夜。所以,我在想 暄叶温和地说:我说谎骗你? 冶昙慢吞吞地说: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已经修成了无情道。 暄叶: 冶昙:有人告诉我,天道传人的眼睛可以看到世界万物的本源真意。子桑君晏能看到一个人的因果厄业,是否罚当其罪。如果你说得是真的,是不是,在他们产生计划的时候,你正好看见听见了?所以能先一步告诉湔雪,让她抢先一步执行计划,改成抓走赵夜。 暄叶和风煦暖的笑容再次出现,声音从容优雅:好高兴啊,被你发现。嗯,我的确在修无情道,但天道道法,是传承了就有了。我的确是,听到的。只要想,我可以听到任何声音。远远的说出来的,和人们藏在心底的。 冶昙好奇地看着他:这样不是每天都要听到很多声音?听得过来吗? 暄叶神情暖融:我不是什么都会听,子桑师兄也不会什么都看。世界本来就已经很吵了,比起人的声音,风的声音要有意思一点,可以知道它们从哪里来,经过什么地方,遇见过什么草木人家。有时候风声也很吵,不如天光的声音。 光,有声音吗? 暄叶:嗯,大多数光的声音就和普通人的声音一样,无趣。但有时候的光,声音很好听。凌晨第一缕天光的,从很远的天边来,经过的地方是黑暗的,一点一点照亮,白色的路,道旁的草,荒原唯一的一棵树,草叶和风的气息,残垣,城市。比风更快,刹那万里。落日最后一缕天光离开的声音,也很特别,有时候很像死亡。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以为整个世界都死了,但等了很久,发现只是天黑了。 冶昙看着他:人心里的声音是怎么样的? 暄叶笑了一下,闭着眼睛,清澈轻慢:像迷宫。 迷宫? 暄叶点头:和嘴里说出来的不一样,大多数声音短暂无用,自相矛盾,南辕北辙,彼此为难,我爱他和我恨他同时产生,谎言和真意同时响起,但如果找对了,就能顺着挖下去,直到挖到藏在心底的真相。通常是,极动听的声音。有时候连主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比如,青冥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待雩雳。 他的笑容缓缓加深,温柔无声,天真轻纵,清澈微凉。 冶昙:我心里的声音,你听过吗?是什么? 暄叶脸上的神情恢复往日的薄暖清雅,轻轻闭着眼睛,别过脸侧对着祂:没有。我不想听。 冶昙轻轻蹙眉:为什么? 暄叶淡淡地说:你方才为什么不讨厌我?我让湔雪抓走了赵夜,你不开心,但为什么不讨厌我?你应该讨厌我的。 冶昙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你想让我讨厌你?为什么? 暄叶没有笑,神情鲜少疏淡,没有表情,声音仍旧轻缓:即日起,我是你师尊,你该尊师重道,我问你问题,你便要回答。 冶昙:我问你,你也答吗? 暄叶眉间微微轻纵:我是师尊。你问我,我看心情答。 你方才为什么不讨厌我?他又问,认真的。 冶昙轻轻地看着他:想着要讨厌来着,无法讨厌。 暄叶的神情微微波动,眉睫动了一下,更快地恢复平静:是吗? 他不信。 冶昙:雩雳也这样。 暄叶:雩雳这样,但你跟他不一样,总觉得,在撒谎。 冶昙一眨不眨:嗯,是在撒谎。 暄叶侧首面向他,无声叹息,清俊的面容闭着眼睛,就算冷冷淡淡不高兴了,也好像不会真的生气,让人有一种像是故意为之也显得温柔的无可奈何。 冶昙看着他:我会撒谎的,但如果你说实话,我就说实话。 暄叶:好。你问。 冶昙:你为什么不想听我心里的声音? 小熊猫很困惑,忍不住问:【人类不喜欢被人听到心里在想什么,你为什么想被听?】 冶昙眼眸微敛,澄澈低靡:我想知道,我的心里是不是也有一个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暄叶没有表情:我不想,破无情道。 就像上一句没有说过一样,暄叶很快问:你为什么不讨厌我?真正的理由。 小熊猫同样困惑:【他也奇怪,他好像很想要你讨厌他。】 而且,什么叫不想破无情道?为什么听冶昙心里的声音,和他的无情道会有关系? 两个奇怪的人。 冶昙:因为,无论他去哪里,只要我想,就能找到他。 祂随时可以进入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 子桑君晏是自愿跟他们走的,他有自己要做的事,他无论去哪里都会告诉冶昙。 所以,冶昙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 暄叶的唇角很轻地动了一下:可是,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即便能找到,也应该生气才对。 本来是的,但是 冶昙:为什么,想要我讨厌你? 暄叶闭着眼睛,朝着远处的夜色,不知道是不是看见天空中天地灵气波动地狱道刹那映射的画面。 我不知道。 话说完了,就该走了。 他若要走,便走吧,不然呢? 暄叶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世界死寂,他在听。 听他自己心里的声音。 我为什么想要他讨厌我? 听到 水面之下迷宫。 因为,所有人都只能喜欢你,你希望他和他们都不同。 我为什么希望他和他们不同? 他喜欢那个人,他因为那个人讨厌你,你就可以,对他很坏了。 可我为什么想对他坏? 你为什么不想对他坏? 你从很久以前,第一次遇见他时候,就喜欢在他面前装好人。 我那时候在装吗? 可你不是,对什么人都在这样装吗?连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也一样。 可你为什么希望他讨厌你?你为什么不敢听他心里的声音? 会破,会破无情道的。 迷宫很黑,但是安静,安全,什么怪物都可以好好藏起来。 他心底的人又不是你,是那个人,他喜欢那个人不会破的。 水面不断下沉,最可怕的怪物被沉到更黑暗,更安静的地方,快要淹死的地方。 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想要他讨厌我 他若是讨厌我,我就让他喜欢 他怕破无情道因为他喜欢 那个怪物要被淹死了,终于挣扎了一下。 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任何人。 为什么?全世界都喜欢你了。 都是假的。人跟人的情谊,都是自欺欺人。 因为你没有得到过,所以你觉得是假的,但他们是真的。 所以,我要亲眼看一看我看到了什么 青冥从孤独等待的雩雳面前走过,没有看他一眼;雩雳的水龙洞穿青冥的身体,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低低的愉快的笑声,像是被取悦,又像是意兴阑珊。 怪物笑得很好看,深深轻轻地呼吸,餍足。 每一次,都很好看。人跟人之间的背盟弃信。 但,他呢?你难道不想看一看,他对那个人是不是真的? 怪物顿住了。 若是假的,我们把他关在这里吧。 若是真的,为什么不属于你?你不是付出了一切吗?为什么得到的全都是假的? 若是真的,你就死吧。 沉底的窒息,所有的声音一起叫嚣鸣唳而来。 暄叶扶着栏杆,一口腥甜涌上来。 清俊温雅的面容一片安然宁静,无欲无求,没有任何表情。 好。他轻轻地说,若是,我就 第52章 你想,飞升吗?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你怎么样? 湔雪看到暄叶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好像从入定里醒来一样,却显然身体不适,立刻上前扶住他,输入修为助他平复。 怎么一天使用了两次?你功法未成,轻易不要使用。 暄叶得天道传承,但对外从未展示过丝毫能力,众人只当是因为他修为低微,还未能掌握天道传承之故。 但湔雪作为他的心腹却是知道的,虽然不能同上一代天道传人子桑君晏一样执掌天书杀伐果断,然而暄叶也有着不亚于子桑君晏的另一种能力。 子桑君晏的眼睛能看穿一切真意,暄叶的耳朵可以听到一切真意。 只是,驾驭这种能力,现在的他显然还无法得心应手。 暄叶闭眼微笑,笑容在黑夜里也让人心上暖洋洋的:不要紧,也就这点能力,不在这时候使用,平日怕也用不上。 湔雪知道他说得对,如今九侍宸齐聚碧落山,她的计划也到了关键时刻,若是有暄叶的能力让她可以占尽先机,事情就会更顺利。 我已经让佚影和寒楼带赵夜下去,表面令他们俩负责看守,暗地里让他们盯着神殿,一旦暗处的人动了,就人赃并获。 暄叶温和地说:可惜,我当时只听到了有人想利用冶昙对付雩雳,却无法锁定,心底发出这个声音的人到底是谁。 湔雪思索:当时九侍宸都在,青冥更是早就知道冶昙和圣太子的关系,他们都有可能这么想。究竟是谁想对付雩雳这不重要,他们不和对我们才好,当务之急是,为什么忽然有人想要闯入主人的神殿,里面有什么东西? 暄叶声音平和,夜色里娓娓如琴音:师尊消失的匆忙,你们所有人对师尊的记忆都被模糊,我这个新的天道传人不济,现在一千年后,郁罗萧台忽而要收徒,你猜他们会想到什么? 想到什么?湔雪不解。 暄叶:你当时是如何让他们同意培养新的九侍宸的? 九侍宸明争暗斗了八百多年,彼此未必不清楚,对于郁罗萧台而言,对于修真界而言,甚至对于九侍宸自己而言,九个掌握如此庞大力量的侍宸长老太多余,也太危险了。 他们自己都想除掉、削弱其他人,让自己一家独大。 湔雪寿元大限将至这件事,九侍宸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湔雪一死平衡就会打破。 他们未必不清楚,湔雪想动他们,又动不得他们的为难。 湔雪公然培养新的九侍宸,明摆着就是存着取代他们的意思。 九侍宸又不是傻子,凭什么会同意?还配合执行?亲自教导出一个未来会取代自己的存在? 除非,给九侍宸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 凡间的王朝,皇帝要扶持新的能臣动摇取代权臣的地位,权臣必会阻挠,但如果皇帝要挑选新的储君,权臣没有理由阻扰,甚至还会积极配合。 因为权臣也想要扶持一个受自己掌控的,听话的新傀儡。 天道要遴选新的天道传人,就是湔雪抛给他们的无法拒绝的理由。 湔雪说:我告诉他们,是天道传人你要收徒。他们没有理由反对。 暄叶:嗯,九侍宸完全相信,这是天道的意思。 毕竟,天道传人收徒,怎么看都对暄叶更不利。 从过去碧落山的历史看,子桑君晏出现后,郁罗萧台主人就销声匿迹,暄叶出现后,子桑君晏兵解身死,若是出现新的天道传人,暄叶又当如何? 正因为知道,他们相信暄叶绝对不会主动收徒,除非这是天道的意思,暄叶也无法拒绝。 这和他们闯入神殿有什么关系? 暄叶笑容温雅:当然有关系。既然是天道的意思,我是如何得知的?比如,我是否得到了师尊的传讯,或者,我有与天道勾连的办法,甚至,是否找回了天命之书。神殿之内,是否藏着天道传承。天道究竟是怎么挑选传人的。这些都是足以让人想要闯入神殿,一探究竟的理由。 湔雪想了一下,的确如此,她是当局者,清楚这件事的始末与天道无关,只是她想处理九侍宸这个庞然大物想出的计划,但如果她在九侍宸这个位置,重点就会放在天道或者郁罗萧台主人上面。 这么说的话,这件事便不需要太过在意。 左右是他们自己的臆想。 当然要在意。暄叶平静地说,你若不在意,他们要么就会想到,收徒是假,培养取代新的九侍宸是真。或者,他们没想到,但会想到换个地方探寻秘密。既然他们怀疑神殿,为什么不让他们怀疑下去?神殿有没有东西,是根本没有,还是被其他人先一步拿走了,这么多人,又是谁拿走的,足够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很久了。这样,湔雪你的压力就会少很多。 湔雪点头,霜雪一样的面容神情有一丝倦怠。 她原本是初代九侍宸里最小的一个,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性,都单纯简单,万事都有主人和其他侍宸长老。 没想到最后九侍宸只剩下她一个人,一切都压在她的肩上,要她一力扶持,这千年下来,殚精竭虑,她早已厌倦又疲惫,却还是不能放下。 湔雪,累了,便休息吧。 她的确很累,但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 冶昙从暄叶那里离开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紫阙。 九侍宸里三个女修。 湔雪清冷坚韧,柳眠眠有她的韧性,第五夏有她的坚定。 千花娇媚,早年的性情和妩翩仙有些相似。 紫阙温婉灵慧,这一辈中,还没有哪一个与她相似。 紫阙仙子。冶昙一动不动。 紫阙:你莫要往前走了,有佚影寒楼在,你见不到他,他现在也无事,你若去了,说不得就有事了。 冶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紫阙定定看祂一眼:天道传人的弟子不好做,你身上还有真玉太子的传承,最起码也要了解一下九侍宸与你师尊之间的关系,这些事,暄叶和湔雪不清楚,你与我来。 冶昙便跟着她走了。 祂现在,想见到子桑君晏,也不想见子桑君晏。 祂好像,想见到的,那些人记忆里的,祂从未见过的子桑君晏。 紫阙的洞府在一处开阔僻静的山头。 碧落山到处都是霜雪,她这里却如盛夏,绿树环绕。 坐在二楼的庭台,视野广阔,犹如坐于盛夏,望见四季。 九侍宸各自为政,但也不那么绝对。比如,千花和寒楼向来走得近。浮生和空斋兴趣相投。我和千花也互有往来。佚影独来独往,与雩雳一般无二。于是,湔雪一般有事,会优先让千花、佚影、浮生一起行事。我与寒楼、空斋一行。 紫阙烹了茶,在漫天星子之下,娓娓道来。 直接进入正题,甚至没有一点额外寒暄过度。 她这么做,是存着制衡的心态,想将我们分开。但她这个人太直接了,有时候反被自己所误。比如,我若与寒楼有事相商,只要故意起上几回冲突,湔雪就不会在意我们分在一起。 紫阙摇摇头,温婉轻叹。 冶昙:制衡?为何? 紫阙轻轻吹了吹茶汤。 湔雪历经三代天道传人,但我们八个人才是一起长大一同修行的同门,她自然怕我们联合起来,威胁她这个九侍宸之首。大乘期寿元上限五千年,她时日无多,我们却还有四千年。我们可以徐徐修行,她等不得。湔雪的控制欲极强,极不信任九侍宸,将暄叶视为她自己的所有物,我们在她眼里自然都是乱臣贼子。 紫阙声音悦耳莹润,不急不缓。 她迟迟不能突破渡劫期,必然酿成及其可怖的无相天魔劫,我们不愿与她冲突,要么她最终堪破劫数,要么便由她化作劫灰。无论如何,都不能正面与她冲突让她入魔。这是我们八个人的共识。但是 紫阙沉沉叹息。 昨日遴选弟子快要接近末时,有人趁机闯入了神殿禁地,九十九重禁止无一触发,只有一道拦住了那个人。此人,只得是出自九侍宸。未曾想,湔雪防我们倒是防对了,九侍宸当中真有人生了异心。 冶昙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紧接着,我们便都看到了你。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冶、昙。 紫阙默默出神。 青冥先知道的,但他没有告诉雩雳。这个名字背后的人,当年便是如此,能搅动任何人的心,那个人死的那天,雩雳几乎杀了青冥。杀了他曾经愿意为之而死的挚友。 冶昙的脸上没有多少兴致:我传承的记忆里,真玉太子与雩雳,与你们之间,并无多少交际。 紫阙的目光轻轻落在祂的脸上,像是望见一个温柔遥远的旧梦。 如此,才叫人意难平。你遇见一个人,他就像天边的月,不,若是天边的月,还能长长久久地看见。但那个人不是,他就像盛夏的一阵凉风 冶昙微微出神,想到方才在雩雳的原因果线里,看见的一千年前的子桑君晏。 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你知道他存在,你看见过,他曾从你的身边经过。但是,除非他自己走到你面前,否则,就算你知道他就在这碧落山上,你也找不到看不到。可就算看到了,也遥不可及。你想他能看你一眼,他明明就在那里,但他看不到你,他的眼里没有你。 紫阙的声音轻柔幽幽低下去,如呓语。 他的眼睛,永远只看着一个人,就好像,是为了那个人而存在的。 世间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像美梦,像噩梦。 青冥和雩雳走向决裂,所有人都觉得是青冥的错,那一百年里,青冥无数次忽略辜负雩雳,但是,就像青冥说得那样,雩雳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挽回,他为什么只是等,他到底是在等青冥,还是在让那个人看到,他被青冥抛弃了? 冶昙看向紫阙。 雩雳和青冥的关系的确很奇怪,雩雳的确像是纵容一样等着,毫无反抗,直到青冥彻底消耗干净他对青冥的感情,用了一百多年。 但,为什么说是因为祂? 在雩雳原本的因果线里,没有冶昙,他们也还是走向了决裂。 区别只是,有冶昙存在的因果线里,雩雳的水龙直接洞穿了青冥的脏腑;没有冶昙的世界里,雩雳放任青冥被别人的剑刺穿,漠不关心。 而祂所做的事,都是子桑君晏做过的。 他们做了同样的事,子桑君晏没有得到好意,祂成了摧毁别人情感的噩梦? 冶昙翡冷色的眼眸清澈低靡:人类总是这样吗?明明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却非要认为一定是因为别人的缘故。 紫阙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怅然微弱。 你也见过他了,你还得到了他的传承记忆,你甚至把自己变得和他很像,所以,你听不得一点对他不好的话。有一天,你也会因为他发疯,你就会知道,我说得是不是真的。 冶昙:紫阙仙子,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紫阙望着祂: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这个名字背后可能的危险,还有,转机。我愿意为了这个名字告诉你这些,也会有其他人因为这个名字对你网开一面,但也会有人,因为这个名字,伤害你。 冶昙安静地望着她。 她所说的那些,祂从未留意过,也不在意。 你暂时不要去找赵夜。赵夜不会有事,他并不在局中,只是一个摆在前面的假象。如果我没猜错,很快要出一场大乱子。 多谢。 冶昙起身告辞。 真像啊。 紫阙望着祂离开的背影,想起落日时分所见情景,这孩子站在那个赵夜身前。 她已经想不起来子桑君晏的样子,只记得那个人依稀也穿黑衣。 你也是,跟他一样,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吗? 黑色的塔楼里。 子桑君晏闭目冥想。 佚影和寒楼是九侍宸里战斗力仅在湔雪、雩雳、青冥三人之下的两位。 湔雪因为修为高,雩雳因为狠,青冥则一向很稳。 佚影和寒楼看上去都像是冷峻寡言,但两个人的性情实则并不相同。 佚影并不寡言,若是需要说话的时候,他可以说三天三夜不停,他只是不跟没有意义的人说话。 寒楼却是真的沉默,如果需要,他能胜过修闭口禅的佛修,但他若说话,每一句都是关键。 这两个人奉命负责看守赵夜,实际上却是为了守株待兔,看守神庙禁地。 走吧,他被湔雪下了禁止,封住了灵脉,除了湔雪,没有人能解开,守不守都没用。 说话的当然是佚影。 寒楼只有沉默。 佚影又说:到底是谁进了神庙? 寒楼开口了,声音很冷:湔雪既然抓他,那就是他。 佚影冷冷地说:不是你? 寒楼:不是我。 佚影:也不是我。 话虽如此,谁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可信。 湔雪派他们俩人守在这里,未必是相信不是他们,只是相信,他们两个绝对不会包庇对方。 但,指不定她还安排了其他人看着他们。 子桑君晏闭着眼睛。 熹微的月光落在室内。 碧落山的塔楼,千年前是用来关押妖魔和为祸天下的魔修的,关进这里的最低也是大乘期修士。 等到证据确凿,就会判令他们兵解地狱道。 三千年来,郁罗萧台主人在位时候,一直如此。 等到子桑君晏继位以后,他执掌天命之书,先查后判,这个塔楼就几乎一直是空的。 这八百年来,暄叶从未做过天道执法者,九侍宸插手修真界,如果有罪,早就当场处决,也不会将人抓到塔楼里。 这里便空置了一千年。 塔楼深埋地下,没有任何光会进来,更不会有月光。 这道月光是哪里来的? 月光枕在子桑君晏的肩上,从后伏在他的背上。 红衣雪发垂落,靡丽的红,像开在月下的桃花。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子桑君晏睁开眼,手指抬起,指尖触碰到冶昙垂落的手指,像是抓住了月光初雪。 子桑君晏。那个人轻轻地叫他。 低低的,很轻的声音,温柔柔软。 手指从指尖往上,慢慢握紧。 嗯。清冽低沉的声音回应了祂。 冶昙靠着他:怎么样才能粘好你,我想看看完整的你。我还没有见过你。 嗯。坐在那里的子桑君晏,俊美寡欲的面容无喜无悲。 冶昙的唇轻轻开启,翡冷色的眼眸清透低靡,眉睫微蹙垂敛,落在脸上的阴翳恹恹:我,好喜欢你。 丧丧的,恹恹的,像生病了,被光晒伤了的花树。 祂从睁开眼睛,在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里,用别人的视线看到他的第一眼,祂就好喜欢他。 只是那时候祂还不知道,祂这么喜欢他。 那些人为什么不喜欢他?他们怎么能不喜欢这么好的子桑君晏? 那些人不喜欢子桑君晏,祂不开心。 可若是,那些人像对改变了因果线里的冶昙那样,过分喜欢着子桑君晏,祂也不开心。 祂想要全世界都喜欢子桑君晏,但,不可以太喜欢,只能喜欢一点点,只有祂最喜欢他。 子桑君晏静静地听着。 像一尊完美无情的神像,寡欲冷静,轻轻地说:我也是。 不知道,是,他也好喜欢祂。 还是,只有他才可以最喜欢祂。 冶昙慢慢闭上眼睛,伏在子桑君晏的身上睡着。 当祂醒来的时候,子桑君晏已经不见了。 冶昙坐在子桑君晏坐过的地方,轻轻闭上眼睛。 你去哪里? 紫府识海的碎片里。 子桑君晏:他想试试,把你喜欢的人,带到你面前来。 是完整的子桑君晏吗? 那他,可要快一点啊。 砰。砰。砰砰。 像心跳的声音,像花瓣伸展花苞快要碎裂的声音,像快要开花的声音。 也像是 遥远的修真大陆,天阶崩塌的声音。 黑暗的苍穹之中,看见的,隐匿不见的。 无数天阶出现,又崩塌。 整个修真界都被这个声音惊醒了,就好像天要塌了。 远在东极之地的碧落山上,一片寂静。 失踪千年的郁罗萧台主人的故居,碧落山的神殿禁地,数个阴翳潜伏其中。 第一个影子小心翼翼。 遇到第二个影子的时候,交手的过程都无声无息。 然后遇到了第三个、第四个。 谁也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但知道,对方也是九侍宸长老。 是可以合作之人,还是你死我活的对头? 打斗的过程,就像是解谜试探。 化神期之后,修士的元神就能分割单独行动。 也许分神在这里打得难舍难分,本体正在一起言笑晏晏。 子桑君晏没有理会缠斗在一起的几人,无声无息越过他们向里面而去。 【冶昙,你是快要开花了吗?】小熊猫很忧虑。 虽然一开始想了很多方法,包括将冶昙的神识切割成三千份,但十年之后,修为增长的速度还是超过了消耗的速度。 【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得快一点收集道意笔墨,让你变回花。】 翡冷色的眼眸半阖:我知道。 祂以前总想快些收集道意笔墨,快些变回优昙婆罗。 然后,一直一直睡在雪谷里,睡到宇宙湮灭的那一天。 现在却在想,要是祂变回了花,子桑君晏会不会很孤独。 子桑君晏会知道,祂是那朵花吗? 子桑君晏知道,那朵花喜欢他吗? 红衣之上,无数雪色花瓣的虚影出现又更快的消失。 像是无数开到一半就湮灭的虚花。 【冶昙?!】 冶昙神情安静,面容苍白近乎透明:别担心,不会开花的。 得知雩雳长老离开落月山庄后,有一段时间会常驻碧落山,落月山庄的庄主徐天缙在地下秘库里挑选了一些贵重的宝物。 雩雳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不代表下属就可以不费心准备。 这天晚上,储物袋里有些异动。 雩雳本坐在山巅之上喝酒,将储物袋随手打开,宝物倾倒一地。 别的他不在意,只是意外发现里面有一副画。 合起来的画卷,灵气漫溢,隔着储物袋也锁不住。 雩雳并不记得他还曾收集过什么画作。 他画过很多那个人的画像,很快就会烧掉,因为怕暄叶看见。 他不能让暄叶看见。 不然,那个人就会像青冥一样,被抢走了。 哦,不对,青冥不需要抢,青冥是自己主动走的。 雩雳笑了一下。 他不是很醉,单手将画卷打开。 画卷展开的那一瞬,那幅画本身就挣扎着,在那一刹那挣开他的手悬空。 漫天飞雪被灵气冲开。 一棵树,一棵冰雪如枝干的树,叶子轻薄,叶心薄薄的墨绿,枝叶如雪,散开莹莹的光辉。 这棵树下靠坐着一个人。 红衣雪发。 画上的树是只有碧落山崖上才有的。 这幅画可以封印修为,是八百年前他从碧落山带出去的。 但他记得,这是一张空画。 纸张簌簌撕开的声音。 雩雳错愕伸手,他没有接住画纸,他接住了一个人,一个从画中掉落出来的人。 在雩雳打开那张画纸前。 冶昙,在见千花。 祂从塔楼里回到地面,不久就遇到了等在前方的她。 千花一直在跟着祂。 千花巧笑嫣然,托着下巴看祂:你跟太子哥哥好像啊。 冶昙看着她:你还记得他的样子? 千花的手虚抚着祂的脸,脸笑着,眼睛却清醒:当然记得。 冶昙:听说千花的眼睛看过的东西,绝不会错认。 千花嗯了一声,柔柔地说:所以,我真的好奇,什么样的传承能跟对方一、模、一、样? 她抓着冶昙的手腕,眼中浮现凌厉:太子哥哥的尸体在幽冥苦海,从未听说过他留下过传承,区区一个被幻极之源催生的小花妖,你究竟是从何处获得的他的脸?你对他的尸体做了什么? 冶昙静静望着她,翡冷色的眼眸清凌澄净:嗯,他确实没有留下传承,但真玉王朝有。你知道,子桑王族的传承吗?子桑王族的传承,可以利用天地灵气化育而生一个人,一个完完整整有元神和身体的傀儡,真玉王朝的太子,就是一个子桑王族和傀儡生下的孩子。但是,你知道子桑王族为什么可以这么做吗? 千花看着那张脸,那张和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的脸。 比记忆之中的苍白,温柔,好像梦中虚晃的刹那。 那张脸的主人从未这样看过她,那样散漫静谧的眼神,却让她浑身都颤栗起来,几乎流下泪来。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夜深了,暄叶回去了自己的住处。 碧落山无数灵山殿宇,天道传人住得自然是最好的。 刚一进来,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 冶昙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 灵玉铺就的地面,种着一树高大的花树,紫蓝色的叶子,开着雪白的花。 在八百年前的因果线时间里,冶昙住在这里。 一千年前,子桑君晏也住在这里。 现在才意识到,这里好生冷清。 周围都是雪山,犹如月上寒宫。 暄叶站在那里,顿了顿,唇角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你怎么在这里?不去找他吗? 冶昙回头,看着他,低靡恹恹,眉梢眼尾却散漫矜冷:游戏失败,你没有抓住我,换我来找你了。 暄叶脸上的神情一瞬空白:冶昙。 他知道,他叫的,不是那个小花妖。 是十年前在段凌身上闪现过的那个残魂。 千花一动不动,眸光浮现水波。 冶昙翡色的眼眸清冷,神情苍白寂寥,淡淡地说:修真界有一朵花,名唤优昙婆罗,此花自天国而生,正常情况下三千年一开,开花之时,必使一人飞升。那朵花本长在碧落山,子桑王族窃取了这朵花,但他们不会养。我和子桑王族的太子一模一样,因为,他是那朵优昙婆罗所化生之灵,而我,吃了世间最后一朵优昙婆罗。 千花脸色惨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瞒不住。不是只告诉了你,天亮后,全修真界都会知道。我快要开花了,世间最后一朵优昙婆罗,万年之后第一个人飞升之人。你想,飞升吗? 你想,飞升吗? 碧落山上,九侍宸同时听到了这句话。 当然也包括,天道传人暄叶。 想飞升的话,来陪我玩个游戏吧。 第53章 惊变 那一日,应该是普普通通的一日。 整个世界却突然变了。 天还没有崩,地也没有裂。 但是,修真大陆十八座天城的天阶,一夜崩塌。 十八座天城,真玉王朝从四千年前开始倾尽国力建造的通天大阵,无数修士死前的执念搭建的天阶,在真玉王朝灭亡后,隐匿消失,至今被找到的也不过八座而已。 却在一夜之间,尽数崩塌了。 那一整夜,全修真大陆的人都醒着,望着头顶黑暗的天穹,听着轰隆崩塌之声。 天阶在地面上是看不到的,只有掌握了天阶入口的人,站在天阶之上,脚下半透明冰雪色的天阶才会显露出它们的样子。 但,大家都听到了声音,天阶崩碎的声音。 像是冰山崩裂。 已经被世人发现的八座天阶掌控在八位天城城主手里,那些大宗门全靠天阶才能利用天地灵气让元神捏骨重生,自然是当作重中之重看守。 幽冥轮回崩塌之后,天阶便是修士元神存续的希望。 掌控了天阶,便掌控了生死,掌控了人心。 如今,此夜。 修真界那些蛰伏不出的大人物都惊动了,一个个御剑飞天,却眼睁睁地看着天阶崩塌,没有一丝挽救的办法。 有人静静地听着。 一、二、三十七。 崩塌的声音响了十七次,加上数月之前那一声,再无侥幸。 十八座天阶,全都塌了。 天不亮全修真界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可是,为什么? 天阶为什么会塌?是谁弄塌了天阶? 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力,又这样的疯狂?他难道就没有想要复生之人吗? 假使那个人既没有想要复生的人,自己也不想活了,又是为什么要毁去别人的希望? 碧落山上。 在十八座天阶崩塌的最后一瞬,郁罗萧台主人的故居,神殿禁地,也在轰隆一声巨响里塌了。 碧落山高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丈,神殿在碧落山最高处。 一朝坍塌,陷落地下。 以湔雪的修为都探测不到的地方,恐怕是跌入了地狱道。 很好。 众人神情忧虑,湔雪却忽然这么说。 不仅如此,说完很好之后,湔雪张开双手,全身修为释放凝聚成一柄巨剑,直插神殿陷落之地。 你在做什么? 九侍宸下意识阻拦。 但湔雪的修为是九侍宸中最高的,激荡的灵气瞬间将他们逼退。 少女没有血色的面容绽放一丝微笑,不觉得美丽,反而骇人,就像素白的芍药长出狰狞的獠牙。 我在做什么?我在封死神殿,触发九十九重禁止啊。你们为何拦我? 九侍宸对上她凌厉的眼眸,黑色的眼底若隐若现的心魔纹,叫人不寒而栗。 湔雪不以为意,笑容高高扬起:我来替你们说吧,因为,禁止一旦触发,昨夜进入神殿的所有人就全都出不来了,不被神殿禁止剿杀,也会被地狱道湮灭。虽然只是单独放出去的一部分元神,但若是被剿杀了,对本体的伤害也极大吧?别说是进阶,恐怕连寿元都要损毁大半。 她的话音一落,在场的九侍宸,除了雩雳和青冥,千花、佚影、浮生、紫阙、寒楼、空斋,六位侍宸长老全都面无血色,捂着心口吐出血来。 修士的元神何其重要,分神与本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他人看到除了自己,竟有这么多人的元神受损,也不禁感到讶异。 湔雪笑出了声:看看,居然这么多人,你们可真是不负我的厚望。 说完,湔雪自己也吐出了一口血。 青冥皱了皱眉,他性情沉稳,到这时候神情也没有太大的反应:连你也进去了? 湔雪毫不在意:我当然去了,我若不去,他们怎么会上当? 千花微恼:你为了对付我们,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湔雪冷若冰霜的脸微微高仰,睨着他们:那也是你们愿者上钩,你们若毫无异心,我就算再多的心机也白费啊。你们想着我活不久了,想熬死了我,郁罗萧台就是你们说了算,天下就再无人掣肘你们,现在,元神灭杀,寿元折损,你们与我也相差无几,我倒要看看,是谁先死! 佚影的声音又冷又稳:你要动手,就该将我们一网打尽,这有两个人可是毫发无损,恐怕你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湔雪的目光冷冷扫过没有任何异样的雩雳和青冥。 她神情不显,口中说道:他们既然没有打神殿的主意,我便信他们一回又何妨?倒是佚影、寒楼,你们俩好得很。我派你们看守赵夜,虽然不见得全然信你们,但也对你们透露了这是请君入瓮之局,没想到你们还是进了神殿。怎么样,是觉得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吗?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寒楼淡淡地说:信不过你。 佚影冷声笑了一下: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以自己为饵,诱使我们入局。 湔雪讥诮地说:怪只怪你自作聪明,不知道是自大还是愚蠢。 正在这时,碧落天城的城主亲自来报。 你说什么?十八座天阶全塌了?不知是何人所为? 九侍宸闻言,顿时顾不得之前争执。 空斋若有所思:天阶不可能无缘无故坍塌,还一起全塌了。 浮生叹口气:就连郁罗萧台也没有找全十八座天阶的位置,那个人到底是如何弄塌的? 紫阙凝神:是人为,还是天意? 碧落天城城主神情沉重:不仅如此,修真界一夕之间传出一个消息,说,世间最后一株优昙婆罗在碧落山上,谁得到了这株花,谁便是万年以来第一位飞升之人!现在,全修真界的修士都朝着碧落山来了。 湔雪神情微变,冷声斥道:一派胡言。优昙婆罗不过是谣传,世间谁人亲眼见过?典籍虽有此记载,言说此花三千年一现,花开之时必有人飞升。但上一次飞升之人距今已经一万两千年,世间要是真的有此花,那应该有四次花期,为何这一万多年里,修真界没有一人飞升?修真界难道就没有一人发现其中悖论? 碧落天城的城主凝眉:修真界之人自是有此疑问,但这消息在三十六天城同时传开,妖族的万年玄木,浮屠佛乡的因听、果闻两位菩萨,还有素来以占卜、扶乩闻名的爻相散人,全都不约而同证实,他们看到世间最后一朵优昙婆罗的确就在碧落山上,而且,快要开花了。 湔雪神情苍白,毫无血色。 她方才虽然驳斥,但她当然知道,这是真的。 因为,她昨天见到了那个人。 但她不知道,并不是只有她见到了那个人。 九侍宸全都不语。 碧落天城的城主察觉到九侍宸气氛诡谲,小心翼翼回禀:长老的疑问,他们也有所解答之所以一万多年这朵优昙婆罗一直没有开花迹象,是因为万年以来修真界劫难频频,通天之门崩塌,天地灵气便呈枯竭之兆。历经七千多年战乱不休,直到四千多年前,郁罗萧台主人与真玉王朝划分城池,修真界才进入一时稳定。那朵优昙婆罗本该一千年前开花,但是 所有人凝神去听。 诸位长老还记得一千年前发生过何事吗?渡劫期以上的圣人大能全都身死地狱道,真玉王朝灭亡,王族传承断绝,地府坍塌,轮回断绝,我郁罗萧台的天道传人子桑君晏兵解。此种情形,那优昙婆罗乃世间至清至圣的天国之花,怎么会在那种时候盛开? 九侍宸神情复杂难辨。 湔雪冷声说:他们要待怎样? 他们说,这朵优昙婆罗如今重回碧落山,典籍记载,优昙婆罗花开,携人飞升,此人必定非是圣人不可。应当如当年的郁罗萧台主人一样,令天下信服。还说,千年之前,优昙婆罗要度化飞升之人正是子桑君晏,但因为郁罗萧台内部倾轧,导致子桑君晏陨落,修真界才出现大劫难。若是这一次又和千年前一样,恐怕优昙婆罗无法盛开,修真界还会有更大的劫难,因此,他们要郁罗萧台公开这朵优昙婆罗,遴选圣人,作为飞升之人选。 湔雪冷笑:好大的胆子,纵使有这朵优昙婆罗,那也是生于碧落山,属我郁罗萧台所有,他们有何脸面争夺? 这话一出,唯有静默。 修真界杀人夺宝之事多了,天材地宝,有谁讲究过生在哪里便属于哪出地界主人吗?没有,全都是能者居之。 自古以来,修士修行飞升都是个人自行修行,修为到了便渡劫飞升。 但现在,一朵花开便可令人飞升,不在意根骨,不在意资质,不计较修为,修真界任何人都可以是这个天选之人。他们为什么不来争一争?万一能捡个漏呢? 千花怔然大笑:湔雪啊湔雪,你看,你前脚重伤我们,眨眼之间便有强敌围攻郁罗萧台,这天下之事当真是因果循环,当年你因为守不住郁罗萧台,迫不得已扶持我们八位做侍宸长老,今日你设计困杀我们的元神,郁罗萧台又陷入强敌环伺境地,真是个笑话。 湔雪咽下喉咙腥甜,按着心口,勉强站立。 暄叶和楚红月他们也已经来了这里,一语不发。 湔雪望着暄叶,苍白的面容,眼神一丝凄然:公子都听到了? 暄叶轻轻嗯了一声,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微笑,只是恬静,如同天生仙人,无垢无尘。 湔雪强自镇定,却难掩虚弱:是我无能。 暄叶眉间忧虑,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我知道,湔雪做什么都是为了我。 千花也勉强站好,摇了摇头:公子,你一再宽纵于她,她只会越发一意孤行。 宽纵于我?湔雪冷笑,公子到底是宽纵于谁?你们擅自窥探神殿禁地,意图窃取天道传承,这才中了我的算计,如今当着公子的面还能恬不知耻,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 千花摇头: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也不信你,我对公子从无二心,你却一再针对于我,神殿被入侵,是你带人勘察现场,事后却抓了赵夜替罪,谁能说不是贼喊捉贼?有人意图闯入禁地,我当然要跟去看看,可我不是为了窃取什么天道传承,没想到却是你设计针对罢了,此事是说不清了。 颠倒黑白,竟还是我的错了。湔雪激愤难平,但很快平息于她冰霜一样的面容之下。 青冥灰白色的眉毛微拧,淡淡地说:各个都觉得只有自己对公子从无二心,旁人都是乱臣贼子,做出的事却骗不了人。 大家对湔雪不服,是因为她自己也进了神殿,但入侵神殿一事,确实独青冥和雩雳没有卷进,他此刻责难,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 罢了。空斋神情郁郁,他拱手对暄叶一礼,千花说得对,事已至此已经说不清了,我们九侍宸互不信任,这才导致了此事发生。请公子责罚。只是,的确有人在遴选弟子之时闯入过神殿,九侍宸中必定有人生了异心。公子小心。 暄叶神情微动,闭着的眼眸,眉睫轻蹙。 浮空也点头:天阶崩塌,优昙婆罗现世,当是我郁罗萧台注定劫难,为今之计,诸位还是放下怀疑,一致对外。 紫阙苦笑:九侍宸如今六位元神受损,恐怕要和湔雪姐姐一起临接大限。能抵挡外敌多久? 她向来性情温和,鲜少言辞令人不适,因为湔雪之故折损寿元,这句话已经是她最大的怨愤了。 裴英早知九侍宸不和,一直以为在外行事跋扈的雩雳是祸首,到了碧落山上,不过半日,却见如此心惊之局。 才知道九侍宸之间内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雩雳反倒是其次了。 侍宸之首湔雪疑心其他八位,另外八人也各怀异心,彼此互不信任,更似不信湔雪。 本来互相牵制,还可维持表面平衡。 一旦有人闯入神殿,便如蛛网被触动,九个人之间彼此攻讦。 湔雪想设局,请君入瓮,然而众人也疑心她监守自盗。 这才藤牵蔓蔓扯蔓,一起跌进了湔雪的陷阱里。 湔雪大限将至,早就存了要灭九侍宸之心,趁此机会,狠下杀手,不惜自毁,也要伤敌。 不知道最初存有异心进入神殿的罪魁祸首有没有在瓮里,但九侍宸损伤了六位却是不争的事实。 还真是一千年前就埋下的劫难。 但,这又何尝不是连根拔除九侍宸的好机会。 裴英站出来:大敌当前,吾等愿为公子驱策。 第五夏也站出来:裴英说得是,我等昨日已然发下道心誓言,必将守护郁罗萧台,保护公子。 暄叶微微叹息:有件事本来就该做的就请诸位长老,挑选亲传弟子,尽心扶持培养。 遴选弟子之事,最终的目的本就是培养新的九侍宸。 昨日暄叶收徒,但其余之人如何教导,一直没有侍宸长老主动提及。 教导拉拢是一回事,被迫接收一个陌生人,明知道对方是培养来取代自己的,还要尽心教导对方,是另一回事。 这种膈应的事,就算不得不做,大家也不想主动。 更何况,湔雪之所以敢借着神殿之事立刻就定下这局,重伤于他们,也不过是存着此举正好给这些人腾位置的想法。 若是没有修真界围攻郁罗萧台一事,今日湔雪就算伤了他们,大家鱼死网破,也不见得会主动接收这些弟子,更不说收为亲传弟子尽心教导。 但现在,行事迫人。 只靠着雩雳和青冥两人,绝对无法撑得住郁罗萧台。 说不得外面的人还未入侵,这两个人自己就互杀起来。 千花看向妩翩仙:你可愿拜我门下。 妩翩仙最喜欢美人,看到千花当然一个劲点头,立刻跑去她面前乖巧地扶着。 浮生收了丛流为徒。 伊陌和寒楼都是难得的剑修。 柳眠眠从落月山庄时候,青冥对她的教导就最上心,自是跟着青冥。 佚影看着裴英:我喜欢会说话的人,就你吧。 第五夏主动对湔雪行礼:我想拜在长老门下。 楚红月左右看看,空斋一副文人郁气,紫阙温婉。 她见紫阙正好也看着她,干脆上前行礼:师尊在上 空斋看向神情同样郁郁沉默的段凌:落月天城是个好地方,你可愿跟着我? 段凌本该是要被淘汰的,没想到还能拜九侍宸为师,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没有人选雩雳,雩雳也没有要选任何人的意思。 雩雳看向众人:赵夜在哪里? 湔雪望了佚影和寒楼一眼,对雩雳说:在塔楼里。 塔楼不在空中,而在地下。 把他放出来吧。 湔雪从一开始怀疑的就是九侍宸,选择拿下赵夜,不过是为了向雩雳发难,现在尘埃落定,自然没有必要关着他。 雩雳淡淡地说:我自去接人。 他冷冷地看了青冥和柳眠眠一眼,唇角抿了极轻的弧度。 湔雪要向他发难,但为什么拿赵夜?这些弟子都是出自他的落月山庄,为什么独独是赵夜? 知道赵夜是他要收的弟子,能猜到赵夜是他重要计划关键的,只有青冥。 青冥灰白色眉毛微拧,静静地迎着雩雳的眼神。 两个人早已没有话说,各自的眼神皆是冰冷。 直到尘埃落定,各自散开,裴英迟疑了一下。 为何不见冶昙? 妩翩仙立刻附和:是啊是啊,怎么一直没看到冶昙? 连段凌都拜入九侍宸门下了。 楚红月早有此疑问,想到了什么,她看向暄叶:冶昙被公子收为弟子,是以不需要再拜九侍宸为师,可今日这种大事,他怎么没同公子一起来? 郁罗萧台主人,天下人称其为至尊,当初的二代天道传人子桑君晏,九侍宸称其为圣尊,到了暄叶这个三代天道传人,本该也以圣尊为尊称。 但是暄叶性情温雅和善,当初他继位之时,修为不显,年纪也轻,九侍宸每一个都比他大,他只让人叫他暄叶,九侍宸退而求其次便称他为公子。 楚红月他们与暄叶有同门之谊,暄叶自然不会让这些年轻人叫他主人。 但他们心知自己未来是要接替九侍宸的,心有避讳,不能直接叫他的名字,便也跟随九侍宸,叫暄叶一声公子。 冶昙今日没有出现,楚红月他们早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但九侍宸相争相杀这种大事,谁也不敢出声,自然也没有机会问一句。 现在裴英出声,其他人都记挂此事,不由看来。 正要不欢而散的九侍宸也微微止步,似有若无看向这边。 反而只有雩雳没有停下脚步,渐渐走远。 暄叶闭着眼睛,清俊神秀的面容恬静,他没有笑,温润好看的眉毛轻蹙:我不知道,他不见了。 众人一时呼吸微屏。 九侍宸迟滞的脚步一顿。 暄叶轻轻地说:你们替我,找一找他。 是,公子。所有人恭敬应允。 楚红月微微皱眉,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比之前九侍宸对峙相杀时候还奇怪的窒息感。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像是十年前她还在落月山庄时候,那时候段凌被刺杀雩雳的杀手控制了,那个段凌出现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里就有那种漫不经心的凝重。 好像每个人其实都知道什么,但每个人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各自藏着秘密。 现在,那种感觉又来了。 楚红月忽然想到了什么,方才不是说,修真界都说,世间最后一朵优昙婆罗在碧落山上吗? 虽然湔雪一开始驳斥了,说并无此事,但得知妖族的玄木、浮屠佛乡的因听、果闻两位菩萨,还有修真界的爻相散人全都证实后,她就不再反驳。 如今,全修真界要向郁罗萧台索要这朵花,九侍宸为此放下芥蒂收下他们这些亲传弟子,但这一切的源头、根本,应该是那朵优昙婆罗,为什么所有人反而都像是不约而同忽略了? 湔雪之外的九侍宸对此全都缄默不语,而且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质疑过。 就好像,对于碧落山上有传闻中的世间最后一朵优昙婆罗的事,早就知晓。 他们难道,早就知道那朵优昙婆罗在哪里吗? 楚红月这个猜想一生出来就无法平息,她想跟人说,却忽然不知道跟谁说才好。 若是以前,她自然可以告诉很多人,第五夏、妩翩仙、裴英甚至伊陌,因为大家都是同门。 但可能刚刚亲眼见过九侍宸之间的倾轧,她素来为人坦诚,都迟疑了起来,好像一夕之间学会了有些事不该说,不该轻信任何人,可她还是想说。 楚红月看向暄叶。 她能信任,且本该信任的人,只有暄叶。 于是,楚红月在众人散去后,跟上了暄叶。 我有话跟你说。 在僻静的地方,她一股脑将心中想法说完。 心中有一点对暄叶淡淡的怜惜。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修真界的传言果然没错,九侍宸无一可信,他们全都有自己的私心,对暄叶这个郁罗萧台真正的主人并没有忠诚可言,就连似乎最为忠诚的湔雪长老,都像是并不单纯,行事偏激古怪。 暄叶眉心微蹙:你是说,你觉得九侍宸或许早就知道碧落山有优昙婆罗这件事?而且,他们都知道那朵花在哪里? 楚红月肯定地点头:他们方才的样子是真的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心知肚明,隐瞒了什么秘密,彼此怀疑的表情,他们就是欺负你看不见。 说着她都气恼了起来,这帮人可真是臣欺主弱。 湔雪长老也一样,我看千花仙子说得对,她设计坑害其他九侍宸,说得好像是因为对你过于忠心,但何尝不是离间了你与九侍宸的关系?如果她真的一心为你你去问她优昙婆罗之事,看她如何回答。 第54章 如果你用他的身体,我不玩你 湔雪来的时候,暄叶在烹茶。 她恍惚了一下,一千年前第一次见暄叶的时候,他也在烹茶。 那时候初代九侍宸忽然得到郁罗萧台主人的指示,下令将子桑君晏摒除天道传人资格,逐出郁罗萧台,还说,天道选择了新的传人,新的传人在下界凡间,命九侍宸去迎。 新的天道传人,名叫暄叶。 那时候,湔雪在九侍宸中年纪最小,性格单纯,不通庶务,每日就只是修行。 其他侍宸闻言皆震惊,或忙着排查郁罗萧台八座天城,或调查修真界出了何事,子桑君晏做了什么,招致天道厌弃。 子桑君晏是初代九侍宸看着选出来的,十四岁便成为天道传人,行使天道执法者之责,名副其实的郁罗萧台圣君。 在郁罗萧台主人不出来的时候,子桑君晏就是掌控郁罗萧台的至高所在。 他出了问题,还被郁罗萧台主人下令驱逐,九侍宸的压力极大。 便是九侍宸也不愿意有这样的敌人。 就是那种情况,湔雪领命去迎新的天道传人暄叶。 人间的竹林,黄叶潇潇,瀑流山溪。 盲眼的少年穿着素白的衣服,不慌不忙地烹着茶,声音温润平和:竹叶清茶,别有一番甘冽,客人要尝尝吗? 她当时并无他念,不管这个人资质是好是差,比不比得上子桑君晏,既然主人选择了他,她便奉他为主。 她虽然并不理会世情,但活了三千多年,有些事自然清楚,九侍宸待这少年轻慢了。 初代九侍宸不是郁罗萧台主人的弟子,但也受他指点,放眼天下,少有敌手。 都说圣人是半步飞升,渡劫期后期的初代九侍宸长老们,也自诩不在圣人之下。 子桑君晏天资绝伦,修为一日千里,看不清境界,只知他遇敌从无败绩,便是这样的子桑君晏,也是在斩杀了三位圣人之后,才让初代九侍宸心甘情愿奉为尊主。 初代九侍宸连臣服子桑君晏也有一番过程,对一个毫无根基毫无能力来自凡间的暄叶,自然并不放在眼里。 天下人都说初代九侍宸是郁罗萧台主人的侍从,侍奉左右,忠心不二,只有湔雪一个人知道,初代的九侍宸是被郁罗萧台主人打服了,不得不屈从于他门下效忠。 初代九侍宸,委实算不得什么好人,不仅有人修,还有妖族、鬼修,甚至还有魔修。 当初郁罗萧台主人不杀他们,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恶业,够不上兵解地狱道罢了。 初代的九侍宸就只是侍宸,看似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只能待在碧落山,连碧落天城都出不去,就像是被郁罗萧台主人囚禁在碧落山上的重犯。 只有年纪最小的湔雪例外,她刚知事便已经在碧落山,被郁罗萧台主人教养长大。 所以,八百年前,子桑君晏在碧落山接连斩杀重伤八位侍宸长老,湔雪毫无意外,她当时便猜测,九侍宸的名字或许是上了天书。 后来,九侍宸陨落八位,子桑君晏跳下地狱道,郁罗萧台主人不见踪迹。 当她发现自己居然记不得关于主人的事情,她甚至怀疑过,所谓天道道意,郁罗萧台主人旨意,是不是与初代九侍宸有关。 但,暄叶确实得到了天道认可,得到了天道传承不假。 天书上也确实有子桑君晏的名字。 一切谜题都找不到答案。 形势所迫,湔雪不得已扶持了新的九侍宸,心中却埋下了当年子桑君晏之事的阴翳。 她心中一直戒备,怕有一日,暄叶落了子桑君晏的后尘。 她心底一直怀疑,当年之事,天意几许,更多怕是人祸。 修士飞升之前要经历漫漫的渡劫期,一分修为便助长一分心魔劫力,飞升渡劫便是与心魔抗衡。 就像是亲手培养了一个强盛的敌人,这个敌人知晓你的一切弱点,拥有你所拥有的一切力量。 初代九侍宸除了她,全都是渡劫期修为,这些人若是得知他们的名字写在天书上 人心有多么可怕,一分天意便可以化出万分的心魔之力。 湔雪从回忆中醒神,定定地看着烹茶的暄叶。 正因为知道,所以,没有人比她清楚事情坏到了何种地步。 越是努力规避,最终的局面却越是糟糕。 碧落雾昙茶,所剩不多了,湔雪来得正好,尝尝。 是,尊主。 暄叶唇角微牵:怎么又叫尊主? 当年初代九侍宸,就只有湔雪一视同仁,以从前对子桑君晏的尊称称呼暄叶,其他九侍宸只愿意叫一声公子。 在修真界,不是某某真人便是某某道君,公子这个称呼不伦不类,连湔雪都觉得难堪。 但暄叶不以为意,后来初代九侍宸死得只剩下湔雪一人,新的九侍宸自然跟湔雪一同称他为尊主,暄叶却仍旧让大家叫他公子,说他喜欢这个称呼,连湔雪也跟着改口。 湔雪恍神:想起了以前。 她坐在暄叶对面,端起那盏碧落雾昙茶。 碧落雾昙,暄叶闭眼微笑叹息,我刚来碧落山的时候,什么也不懂,那时候大家都很忙,只有湔雪陪着我,为我找来了许多典籍阅读。知道我喜欢茶,专门送来碧落雾昙。 他像是陷入回忆,微笑轻薄天真:我记得书上说,此茶只有碧落山有,长于地狱道山崖之上,每逢千年,那棵树的花叶上会笼上一层灵露,收集这灵露,以当期嫩叶为茶,便是这碧落雾昙。因为灵露只存在三个时辰,所以最好的茶期也只有三个时辰。我好奇,那树与昙花无关,为何这灵露和花叶做的茶,叫碧落雾昙?湔雪告诉我说 湔雪的手指轻轻握着茶盏,脸上平静又惘然:我告诉你说,因为碧落山很久以前叫做婆罗山,修真界提起郁罗萧台,都以为其与真玉王朝一同出现,距今不过三四千年。但实际上,郁罗萧台存在时间更久。鲜少有人知晓,万年之前就存在一个郁罗萧台。修真界都知道,万年之前最后一个飞升之人,却不知道这最后一个飞升之人,出自何门何派。其实,万年前最后一个飞升之人,就是出自万年前的郁罗萧台。 冶昙的眼眸缓缓睁开,翡冷色的眼眸清凌安静。 祂就坐在暄叶右手边,靠着坐塌。 湔雪却看不到祂。 她眼中只有眼前的暄叶:那时候,郁罗萧台是修真界第一大派,名门正派,门下弟子无数,碧落山那时叫作婆罗山,因为那时候的婆罗山上的确生着一棵优昙婆罗树,相传,那树枝如冰雕,叶如墨翡,花开之时,如满月一般的青白之花,清丽圣洁。昙花一现,便倾颓凋恹。万年前的修真界,飞升之事也已经异常艰难。优昙婆罗只开过一次,便是那最后一人飞升之时。此人飞升之后,那株优昙婆罗满树生花,转瞬枯死凋零,什么都不剩下。 暄叶静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什么也没有剩下? 湔雪点头,这些话千年前她并没有告诉暄叶,她那时只告诉他,之所以叫那茶碧落雾昙,是因为很久以前,碧落山叫婆罗山,婆罗山上有传说中的优昙婆罗。据说,花香和那棵花树上灵露烹的茶香很像,于是这茶就叫碧落雾昙。 何止是优昙婆罗树,那人渡劫之时,天地异象,天劫极其可怖,整个婆罗山都被劈碎了,化作劫灰。万年之前的典籍被劫火焚毁,许多记载不存,便是那次天劫波及之故。有人说,那个人飞升之路不正,恐怕动用了什么邪术,致使天地失衡,在他飞升之后,天地灵气呈枯竭之兆,灾难频生,人间和修真界隔绝,更严重的是通天之门崩塌,自他以后,再无人飞升。无数修士渡劫失败死去,那时候的修真界一度连化神期都寥寥无几,区区元婴便已经被尊称为一方大能对待。 冶昙静静地听着。 小熊猫捧着大脸:【那时候我已经存在了,她说得也不算错,就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而已。】 冶昙:差在哪里? 【其他都对,就一点不对,那个人飞升之时是有天劫异象,但导致修真界万年大劫的,是后来的萧台之乱。你还记得我们在地府见过的那个盲书生吗?他就是萧台之乱后流落地府更多的,你知道的太少,我说不出来了。】 暄叶的声音从容缓慢:这么说,碧落山上当真有可能,存在修真界最后一株优昙婆罗? 湔雪点头:妖族的玄木真人,乃是一棵上古凤凰木化形,别的本事没有,命长记事,通晓天机是真的。浮屠佛乡因为佛法理念而分裂,因听、果闻两位菩萨素来南辕北辙,此次却判出同样的预言。那个爻相散人,师门上古时候也是赫赫有名,窥伺天机,传承凋零,如今只有一个传人。这四位都这么说了,那大约碧落山上真有。 暄叶神情温柔:优昙婆罗,天国之花,万年之前那个人,是不是也因为此花,才得以飞升? 湔雪抬眸,她面容如冰霜,眼眸黑白分明,黑亮的瞳眸坚定:假如他们说得是真的,此花千年之前能为天道传人子桑君晏而开,便也可以为公子而开。公子放心,祂是你的。 暄叶轻轻抬头,闭着眼眸,面容像是清风拂开的朗月,薄暖澄净,天真忧昧:湔雪,若是师尊,郁罗萧台主人回来了,湔雪会将这株优昙婆罗给谁?还会给我吗? 湔雪微顿,手指缓缓收紧。 暄叶没有说话,湔雪也没有。 直到她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望了一眼。 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湔雪离开了。 暄叶抬腕,清透的茶水落入盏中。 他闭着眼睛,将那盏碧落雾昙茶轻轻移向右侧,稳稳停在冶昙唇边:尝尝,太子殿下当初在碧落山,应该也尝过碧落雾昙茶,试试看,跟你喝过的应该有所不同。 冶昙敛眸,轻轻地说:有什么不同? 暄叶的眉眼,轻薄朦胧的温润,像晨曦的光落入林中,似暖还凉:这盏碧落雾昙茶诞生的那天,正是子桑师兄堕入地狱道之日,灵露之中或许就有他湮灭在地狱道时候残留的魂念,也说不定。 冶昙睁开眼望着他。 暄叶的面容清雅,眉梢却微挑,含蓄的矜傲,声音柔和无害:听闻太子殿下在碧落山的时候,一心维护子桑师兄,眼里没有旁人,却因真玉王朝之事,被子桑君晏所杀,尸体沉在幽冥苦海,不知道殿下现在想起此人,是何感受? 冶昙抬手,接过他递来的茶盏,缓缓饮下。 听到祂喝了茶,暄叶微微挑眉,像是意外,脸上的笑容幅度却收敛了许多。 被茶水濡湿的唇颜色淡淡。 冶昙的声音也清淡:他杀了我的事,是怎么流传出来的?在碧落山上,难道不是我杀他吗?你们的记忆,变成了什么? 暄叶的神情微微疑惑:碧落山?我们有见过吗? 他的记忆似乎有些模糊,抬手按了按头:对,你的确出现在碧落山,你刺了他一刀,你跟他一起掉下的地狱道。但是,你应该先死在真玉王朝的皇宫之乱,是因为你死了,他才兵解地狱道的,不对他没有死在地狱道,他是封印地府时候兵解死去的为什么我的记忆有些乱? 【冶昙,别让他想了,他是天道传人,有跟主人一样看穿真意的能力,小心他发现因果线被改变之事。】 冶昙轻轻地说:你说他的神魂残留在碧落雾昙茶里,你想激怒我,为什么? 暄叶回神: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真玉的太子冶昙,又是什么?落入地狱道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你若是当年的真玉太子,你是怎么回来的,你想做什么? 冶昙没有看他,翡冷色的眼眸安静澄澈:就只是,玩游戏。 暄叶微微侧首,闭着眼睛的面容朝向冶昙,他没有笑,声音认真和缓:你想玩什么我都可以陪你玩,但这具身体不行,你可以像以前一样,用段凌的,或者用我的也行。 冶昙看向他。 暄叶平静地说:只有这个小花妖不行。如果你用他的身体,我不玩你的游戏。 冶昙轻轻蹙眉:为什么? 这本来就是祂的身体。 千花回到自己的山头,挥退左右。 像他们这样的人,本就不似凡尘贵胄,需要多少人随侍。 我要闭关疗伤,不要让人近身打扰。 千花的住处犹如花谷,到处奇花异草,洞府居处也一派自然。 她走进木屋,穿过庭院,拂开开花的藤蔓做的帘幔,里面坐着一个人,正在闭眼冥想。 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那个人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翡冷色的眼眸。 像是万花之中诞生的春神之灵。 千花本微微出神,对上那双眼睛,立刻收敛回神。 冶昙看着她:发生了什么事?你伤得很重。 千花点头,将神殿坍塌坠落地狱道,湔雪一剑触发九十九重禁制,灭杀六位侍宸长老困在神殿的元神分神的事说了一遍。 湔雪自己寿元上限将至,这才用计折损我们六人的,不过不要紧,优昙婆罗花开就算是元神受损也不影响飞升。她目光坚定,我想问你,到底怎么样才能令你开花? 冶昙的眼眸半睁,安静不动:很简单,第一步,用你的心魔劫养我。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千花错愕:心魔劫? 冶昙抬眸,看了她的眉心灵台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做。 千花颌首:第二步呢? 冶昙轻轻地说:我把自己切割成了十份,你可以选择两种方式,要么,等其他九份被别人的心魔劫养好后,你集齐十份,我自然开花。要么,你现在就收集将我拼起来,然后找到足够强足够多的心魔劫给我,我就会开花。 千花微微蹙眉:其他九份在哪里? 冶昙抬眸,矜持含蓄地看她一眼:你应该可以猜到。 千花眸光微动,她当然猜到了,九侍宸都对优昙婆罗三缄其口,没有一个人问过,看向彼此的眼神,一眼就能猜到。 她这里既然有一份,其他侍宸手中自然也有。 千花明白了,心底隐隐的委屈,抓着祂的手腕:你是不是对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 冶昙眉睫半抬,安静地看她一眼,翡色的眼眸清澈低靡,轻轻地说:你要保护好我。 紫阙缓缓点头:谁先收集到了十份被心魔劫冶炼过的分株,谁就能让优昙婆罗开花。 冶昙只静静地看着她:你没有受伤。 紫阙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难得挑眉,声音不急不缓:我既已知道湔雪在神殿请君入瓮,又怎么会毫无准备就进去?她想灭杀九侍宸的想法昭然若揭,现在又替公子找来了九位小友,我自然得更加小心。 冶昙:你没派分神进去神殿? 紫阙笑容婉媚:去是去了,只是我素来胆小,察觉到人有点多,立刻就抽身了。 她说完,神情微动,那点难得生动的笑容很快消散。 冶昙轻轻地说:怎么了? 紫阙迟疑了一下:我离开神殿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那个叫赵夜的人,他也在神殿,我出来的时候神殿正在坍塌,他,他应该来不及出来了。 冶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安静放空,轻轻地说:他会回来的。 紫阙:他随着神殿跌入地狱道,又有湔雪那一剑,连九侍宸的元神都湮灭了,他必然我记得,他一直跟你在一起。你们是什么关系? 冶昙一动不动,像是一株真正的植物那样静谧。 他现在已经不想死了。 如果子桑君晏不想死,他就一定会活着回来。 带着祂喜欢的人一起回来。 浮生懒洋洋的:需要我给你浇点水吗? 冶昙坐在椅子上安静放空,被他连同椅子一起搬出来晒太阳。 我不喜欢太阳。 浮生叹口气,手一挥,用无数张画卷给祂搭了一个凉亭。 祂仍旧坐在那里,阳光透过暖黄的宣纸,只是将那一片烘亮,留下像是旧旧的回忆一样的光。 浮生枕着双臂,坐在一旁的躺椅上,侧首,在一摇一晃的视线里看着祂。 你需要心魔劫?我的心魔劫怕是没什么用。 冶昙安静不动,也没有看他:你没有心魔? 浮生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修真界的人提起我,都说九侍宸浮生子不像大乘期修士,但他们不知道,在我来碧落山前,别人看到我甚至觉得我不像修士,像一个凡人。我也的确是从凡间上来的,我小时候,家境不错,父亲位列公侯,母亲出身也算高贵,他们感情好,家里没有什么妻妾之争,我也不算笨,学文识字不早不晚,一直到十三四岁都顺遂平安。那一日,陪我娘亲去庙里,中途闷得慌出来走走,这一走便遇到一个人,说是修真界引路人,说我已经筑基,不能留在人间,否则将致使凡间失衡。 他无所事事地拧了拧眉:来了修真界后,跟着人进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宗门,当外门弟子,后来这门派的弟子要去参加什么比斗,我就跟着几个外门弟子一道护送,路上他们认识了别的人一起走,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两方打了起来,等我回来一看,人都死光了。我没地方去,就接着往前走,到了目的地,就是碧落山下,来都来了,我就进了地狱道试炼,随便走走停停,出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通过了测试,以后便是郁罗萧台弟子。 浮生看向冶昙:直到现在,成为九侍宸长老,我也总觉得还像是跟当年一样,我这样的人身上,能有你需要的心魔劫吗? 冶昙侧首,静静地望向他:有。 祂看着浮生的眉心灵台,只要他见过一千年前的子桑君晏,他就有祂想要的心魔劫。 第55章 原来世界待他,也是温柔过的 没有为什么,暄叶素来温润雅致的面容露出些微的强硬,从这具身体里,出来! 冶昙不语,只是看着他,这本来就是祂的身体,祂要怎么出来? 暄叶闭着眼睛,眉眼疏淡,唇边还有微笑:太子殿下,要么你自己出来,要么我让你出来,到时候恐怕就不好玩了。 他捏着冶昙的下巴,手指微凉,神情还是以往的温和,却给人居高临下的冰冷矜傲,好像整个人从灵魂到手指都是冷的。 冶昙的身上缠着数道半透明的天地灵气禁制,让祂只能靠在坐塌上。 方才湔雪来,面对面却看不见祂,不是冶昙做了什么,而是暄叶的手笔。 但,冶昙不解。 昨夜他去见了九侍宸,也见了暄叶。 暄叶毕竟才是天道的代理人,祂要和天道玩游戏,自然要找暄叶。 未曾料到,在祂说出游戏玩法后,暄叶一脸恬静无害,毫无预兆就对祂下了手。 冶昙没有反抗,祂很好奇,暄叶想做什么。 将冶昙捆起来后,暄叶依旧一派优雅温良,矜持颌首:得罪了,太子殿下。 冶昙:你不想跟我玩游戏?你不想飞升? 暄叶心平气和:两码事。我可以和你玩任何游戏,但我们换个玩法,这个小花妖不行。 冶昙翡色的眼眸垂敛,没有任何情绪,安静看着他,声音又轻又慢:它不是小花妖,是游戏的关键。它的本体是优昙婆罗。我说过,只有让它开花,你才有可能飞升。而我们游戏的内容是,我给你让它开花的线索,赌,你和他们谁最终能让这株优昙婆罗开花。 暄叶捏着祂的下巴,却没有太用力。 他神情微微冷凝,闭着眼睛,也让人有一种被无法理解的眼神注视着的冷凉。 你想怎么让它开花? 冶昙神情低靡,有一种散漫慵倦的从容:我要这世界的因果。 祂抬眼,眼中冷清:要所有人的因果命运。 暄叶: 冶昙轻轻侧首,将自己的下巴从他的手中挣开,没什么情绪,轻轻地说:四千年前,真玉王朝设下通天大阵,埋下十八座天阶地基,收集修士死前飞升的执念搭建天阶。现在,我要活人的,要全修真界对长生对飞升的执念。 暄叶:我明白了,十八座天阶是你崩塌的。也是,除了真玉王朝的圣太子,世间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了。或许不是弄塌,他斩截,你应当是为了十八座天阶凝聚的,四千年来死去修士的飞升执念! 冶昙轻轻嗯了一声。 暄叶闭着眼睛,轻轻偏了偏头,声音清寂出尘:全修真界对飞升的执念生者和亡者的,可你难道不知道,一个人便有一个人的心魔劫,全修真界的因果会汇聚出怎样的天魔劫?区区一朵优昙婆罗,又如何承受得住? 冶昙平静地说:承不承受得住,我说了算。一万两千年前,那位郁罗萧台尊主不也成功了吗? 暄叶的脸上失去了所有表情:你做这么多,就只是为了让优昙婆罗开花?但这花应当只能度一人飞升,你与我打赌,看我与九侍宸谁最终让这朵花开你自己呢?你难道不想飞升? 冶昙:不想。 暄叶眉心微蹙,清醒理智:你若不想,大可以什么也不做,隐瞒这朵优昙婆罗的存在,又为何要与我打这个赌? 冶昙:我不要飞升,但要点别的。 暄叶:是,你方才说,你要这世界的因果,但这有些匪夷所思,你若要一个人的因果,或许是此人与你关系匪浅,有恩或是有仇。你要一群人的因果,也许这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你要世界的因果,世界 冶昙眸光清澈:或许是,我与世界有仇,与天道有仇。 暄叶顿了顿:我遇见过许多人,有人是天生疯,有人是被逼疯,有人是装疯,但从未见过你这样的。这世间怨天尤人的人何其多,因为渡劫失败被劈死的修士何其多,被命运作弄,劫难重重,天道不眷顾的人,又何其多,最多骂几句天道不公,但没有一个人当真寻天道复仇的,你是为何? 冶昙靠在那里,眼眸放空安静,轻轻地说:他们不做不是不想,是天道如心魔之劫无形无相。但我不一样,我有可以抓到天道,站在天道面前的机会。 暄叶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你是冲着我来的。因为我是天道传人,你要和我背后的天意对话? 冶昙很轻地点了点头:嗯。你觉得如何? 暄叶:如果你真的能集齐全修真界的飞升执念,驾驭全修真界的因果命运,天道自然不会对你置之不理。但,你不该让我知道,如今我听到了,天道应该也知道了,恐怕原先有三分成功的机会,现在也要失败。 冶昙看着他:祂有让你阻止我吗? 暄叶:现在没有不代表之后不会,我做不到,不代表祂不会找能做到的人。 冶昙眼眸低靡,面容安静:祂不会让你阻止我,天道要你做的,就是我现在做的,毁灭修真界。我只是顺着天道的意思,做得更彻底一点。祂要毁灭修真界,我干脆帮祂毁灭这个世界。祂为什么要阻止我? 暄叶微微失神: 冶昙静静看着他,浮于表面的矜傲,声音轻灵: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找你玩这个游戏?十年前我就对你说过,我比你知道的更早遇见你,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对于我所有的猜测,都是错误。 暄叶闭着眼睛,神情宁静出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冶昙手指撑着侧脸,靠着坐塌,眸光神情冷清温柔:你猜。 暄叶:因为天道灭亡了你的真玉王朝?因为天道给你的命运,让你死在幽冥苦海?因为天道,让子桑君晏杀了你,让他兵解封印地府?因为天道杀了子桑君晏? 冶昙轻轻地说: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所以,想试试将世界压上筹码,问天道一个问题。 暄叶摇头:祂什么都知道,祂不会来见你的,祂也不接受任何威胁。 冶昙看他:你得到了天道传承,你见过祂? 暄叶沉默了片刻:没有,我没有与祂直接对过话。但我确实知道,祂想做什么,知道我如何做,祂会满意。就像是人对命运的直觉。 冶昙不再说话。 暄叶蹙眉,他生得神仙一样皎洁出尘,这样闭着眼睛蹙眉,说不出来的好看和让人怜爱。 小花妖当真是优昙婆罗?你一定要把它纳入你的游戏里,不肯放过? 冶昙:它本来就要开花了。我只是,既然无可避免,就让这花开得再盛大一点。 暄叶:若是我不想让它开花呢? 冶昙安静地看着他:你可以试着阻止,兴许就成功了呢。你或许不知道,让这朵优昙婆罗开花,也是天道的意思。 暄叶眉睫轻颤,刹那失神:是我的错,当初不该给这花妖取太子殿下的名字。 冶昙不再与他说话。 暄叶想了许多办法,想要将祂这个真玉太子的亡灵从花妖冶昙身上逼出去。 冶昙并不抗拒,随便他做什么。 小熊猫摇摇头:【冶昙,你在做什么呀?我怎么也看不明白了。】 冶昙闭着眼睛:在玩游戏。 【什么游戏?你好像跟很多人都这么说。】 冶昙:是一场盛大的游戏,每个人玩的部分都不同,我也不知道游戏会玩成什么结果。但应该会很有趣。 【你多跟我说几句,我有点不懂,还有点害怕,你不会是真的要开花吧。】 冶昙:天道将我的蘖枝拿去,真玉王朝用这些蘖枝布置下通天大阵,十八座天阶下都蔓延着一株优昙婆罗的蘖枝,以此凝聚全修真界修士生前飞升的执念。天地灵气枯竭不够用了,天道就利用天命之书,让子桑君晏杀掉所有渡劫期修士,最后连同子桑君晏一起。 小熊猫发出哼啊的猪叫声:【这句,我听懂了。你是说,这个通天大阵,是天道要建造的。因为是天道给了子桑王族优昙婆罗蘖枝。可是】 冶昙轻轻点头:天道在凝聚所有的力量,建造这座通天大阵。但是,十八座天阶崩塌后,我却没有收集到道意笔墨。我才明白,我上当了。 当时,第一座天阶崩塌之时,他们明明收集到了道意笔墨,然而当最后一道天阶也崩塌后,天书收集的道意笔墨却反而全都消失了。 小熊猫小黑眼睛茫然:【我不明白,最后一座天阶崩塌,我们收集到的道意笔墨消失,说明,我们确实没有改变天命,而是顺应了天命。天命本来就是要天阶崩塌,摧毁通天大阵。可是,王宫地库也是通天大阵的一部分,还是中心。当初你摧毁子桑王族的传承,明明也是有收集到道意笔墨的。天道到底是要建造,还是要摧毁?】 冶昙的唇边缓缓露出浅笑:祂当然是要建造,十八座天阶下的优昙婆罗蘖枝吸收了四千年里无数修士死前对飞升的执念,当我尽数摧毁十八座天阶后,所有吸收了修士飞升执念的蘖枝回归本体,我就是通天大阵。 【啊!】小熊猫叫出声。 冶昙依旧安静,翡冷色的眸光清透:地府崩塌,轮回断绝,这也是更改天命。但,那时候我没有得到道意笔墨。因为,这是天道的意思,天道想要断绝修士的轮回。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八百年前,他们刚从地府出来,紧接着子桑君晏兵解封印地府。 祂当时只不想子桑君晏死于兵解。 直到十八座天阶崩塌,却没有收集到道意笔墨,冶昙才想到如果天道子桑君晏死,祂救下子桑君晏,也是改变天命才对,但他们那时也没有收集到道意笔墨。 除非,天道要子桑君晏兵解,但,天道没有真的要他死。 原来,就连子桑君晏兵解不成功,也写在天命之中。 冶昙闭了闭眼:天道,没有想杀子桑君晏。你说得对,连八百年后的子桑君晏,也还在天道的天命之中。 小熊猫震惊了几秒:【怎么会,天书上关于主人的命运,就只写到他兵解!但不管怎么说,主人还活着我就好开心。冶昙你呢,你要不要紧?我明白了,你之前一直奇怪,变成人形后修为涨得很快,不管怎么消耗都涨得更快,是不是因为你的分枝和十八座天阶凝成一体,它们吸收了修士飞升的执念和修为?】 冶昙:嗯,就是这样。 【那,那岂不是,难道是,天道的目的就是要你开花?】 冶昙的眼眸很轻地弯了一下,素来低靡恹恹的眉眼轻轻挑起:看来是的,一万年前偷我的蘖枝,分割铸成十八座天阶,用修士死前飞升的执念灌溉,是把我当成通天大阵在用啊。就连子桑王族,一开始也是在为天道做事,只有子桑王族的传承违背了天道的意思。现在,我这个吸收了十八株蘖枝的本体就要开花了,通天大阵即将铸成,天道难道不来见一见我? 【天道,天道真的是个人吗?你要怎么见祂?那祂要是不来呢?】 冶昙轻轻地说:我不是要玩很多游戏吗?祂要是不来,我就要玩游戏了,和整个修真界玩游戏。 【我们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收集道意笔墨的方法,冶昙,我好担心你,我怕你真的开花了,优昙婆罗花开一刹那就会谢的,就什么都不剩下了!你不要灰心,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你还没有等主人回来】 冶昙抬手,轻轻落在小熊猫的头上:不用找了,让他们来找我们。 小熊猫顿了顿:【游戏?道意笔墨?】 冶昙轻轻颌首: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对九侍宸说,我吃了最后一株优昙婆罗。对暄叶说,我是八百年前死在幽冥苦海的真玉太子冶昙? 天书的确不明白为什么,毕竟对九侍宸而言,昔日的真玉太子冶昙这个身份更有用。对两者的说法换一换,冶昙在他们那的待遇能好许多。 冶昙眼眸垂敛:九侍宸无论如何,他们没有想要毁灭修真界。但暄叶背后的天道,我不明白祂想做什么,祂一直以来的行为,好像是想摧毁修真界。毕竟,雩雳说得对,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修士每次突破每次历劫,都要被天道降下雷劫。天道若是人,定然是想毁灭修真界的。但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如果天道真的想摧毁修真界,祂为什么不直接遏止天地灵气,或是放任天地灵气枯竭,自然无人能修仙。但祂偏偏,无论是利用天命之书让子桑君晏杀渡劫期修士,还是断绝修士轮回,甚至让子桑君晏兵解,都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天地灵气。 【你不是说,天道是为了集齐所有力量,建造通天大阵?】 冶昙点头:目前只能这样解释,所以,我的游戏有两种玩法,一种,我要顺着天道之前的行事,摧毁修真界,我还要全修真界都来帮我的忙,一起灭世。如果天道不想灭世,祂就得玩第二种游戏了。 【第二种游戏是什么?】 冶昙的眼眸缓缓睁开,翡冷色一片澄净:阻止我开花。 祂大张旗鼓地告诉全修真界,碧落山上有世界上最后一朵优昙婆罗,这朵花就要开了,快来抢啊,谁抢到了,谁飞升。 可不是为了让九侍宸放下芥蒂,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帮郁罗萧台消除矛盾的。 八百年前,郁罗萧台让子桑君晏众叛亲离,被全修真界围剿。 八百年后,祂想看郁罗萧台众叛亲离,被全修真界围剿。 不仅如此,优昙婆罗只能度一人飞升。 九侍宸,天道传人,这仅此一朵的优昙婆罗,他们打算给谁呢? 是给自己,还是在天道气蕴的影响下,给暄叶? 那个躲在幕后,消失了八百多年的郁罗萧台主人,他难道就不动心吗?不想飞升吗? 想的话,就都来争争看。 既然天道非要祂开花,祂何妨将这场盛放开得更热烈些。 我不仅会开,我还要开得和整个修真界,和这个世界绑在一起。 天道想看祂开花,祂就让整个世界陪祂一起开。 所有人的因果命运,修真界的因果,全都系在这一朵优昙婆罗花上吧。 只有将整个世界一道绑架,祂才能和天道真正坐在一张谈判桌上,面对面交谈。 问祂一句,为什么。 冶昙看了眼绘制符篆,甚至制作傀儡,想将祂从这具身体里挪出去的暄叶,轻轻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花妖冶昙就是真玉太子冶昙。 浮生怔怔看着闭着眼睛的冶昙。 起风了,书画浮动,纸张发出轻微的响声。 冶昙轻轻地说:你想好了吗? 浮生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你想要我的心魔劫,此事对我百利无一害,你若渡过去了,我消除心魔,修行一日千里。你若渡不过去,说明优昙婆罗一事无稽之谈。 冶昙睁开眼,静静看着他:自我开解不错,你若想好了,就开始吧。 浮生懒散的神情稍微认真了点:要怎么做? 冶昙看着他:很简单,不要抵抗我。 祂本来坐在椅子和书画搭建的亭子里,但话音刚落,祂就已经站在浮生的躺椅侧边。 浮生怔然了一下,静静地望着祂。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冶昙:什么人? 浮生怔愣着,却说不出来,那个人算他什么人。 冶昙伸出的手指缓缓到了他的眉心灵台。 浮生叹息闭上了眼睛,没有一丝抵挡。 冶昙整个人像是一滴水落入了大海,又缓缓浮了上去。 是一条落英缤纷的林间之路。 簌簌落着粉色的花瓣。 冶昙撑着伞行走在这条道路上,伞上坐着小熊猫。 【浮生看着成天懒洋洋的,虽然是文人,但没有空斋那么有文艺气息,没想到他的心魔相这么少女粉。】 小熊猫吃吃爪子捂着嘴笑。 大乘期的心魔相有许多层,每层有很多分岔。 冶昙走在这条路上,看到了小时候凡间的浮生,看到了初入修真界的浮生,看到了当年一路向着碧落山而去,路上险象环生的浮生,看到了碧落山上的浮生。 祂的脚步一顿。 小熊猫先叫了一声:【冶昙,看,是你!还有主人。】 冶昙已经看到了。 和一路看到的所有心魔境都不一样,像是隔着一道水雾的岔路。 水面不断流淌。 瀑流后面,红衣撑伞的冶昙和祂身边黑衣的青年,还有远处回头望着那里的浮生。 冶昙只顿了顿,祂的脚步没有停,继续往前走。 前路像是走进了幽暗的森林,路越来越窄,渐渐无路可走,山道被花木杂草遮掩。 但冶昙还是往前。 直到穿过一座无路的山,忽然看到了黑暗之中一道水瀑,隐隐约约映出几道模糊的人影。 找到了。冶昙说。 小熊猫点点头,它知道,冶昙在寻找浮生心魔相里最深层次的心魔境。 那是被改变了因果线,但还留在深层意识里的,原本因果线里的心魔境。 一千年前,有着子桑君晏的的心魔境。 天书在那一瞬忽然明白了什么,冶昙之所以顺应天道的意思开花,绑架全修真界,要所有人的因果,是不是,想要借助天道和世界因果的力量,修补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的识海碎成了三千道碎片,就算粘好了,那些裂缝也还是缺失的。 但所有缺失的细屑,必然散落在修真界,若是这样过滤过去,一定能捕捉到吧。 冶昙的脚步不停,像一只森林深处的鹿,眨眼间走进了瀑流。 一切像是漩涡,整个心魔相全都被吸入瀑流之中。 冶昙睁开眼睛,天空碧蓝,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天。 祂撑着伞,站在陌生的长街上。 耳边有许多声音。 有一道懒散的声音格外清晰。 尊主,长老交代了,这次的任务让我务必与你一同,你可别随便离队消失啊。我才元婴修为,我还不想那么早英年早逝。你要知道,不是谁都有你这样的,能无视境界斩杀对手的能力的。这里就已经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务必谨慎 冶昙回头,长街之上,无数人来往,两旁是白墙黑瓦的人家,道旁种着绿荫小树,更远处是隐没在河边的茅草芦苇。 小猫小狗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或彼此追逐,或在屋檐上跑跳。 风里有香樟的清甜。 长街另一头,黑衣少年平静走来。 修真界都穿白,只有他穿黑,穿得尊贵端严。 俊美的面容格外几分沉静,狭长的眼眸本该显得冷锐,在那张皎洁安静的面容上,却有一种漫长静谧的从容温柔。 和冶昙记忆里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他虽然仍旧心无旁骛,目不斜视,但那双眼睛映入眼前的田园风物,好像很轻地敛了眸,眼中的黑色是有温度的夜。 经过冶昙身边的时候,房檐上的猫翻滚了下来,他抬起手牢牢接住,那只打架很凶的猫很乖地喵呜了一声,顺从地被他放在地上,还一路跟着他的脚步走,蹭来蹭去。 真好,那时候,没有人怕他,没有人恨他。 原来世界待他,也是温柔过的。 像是察觉到什么,子桑君晏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向后看来,目光和街道上那个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人对视。 红衣雪发的青年,撑着罗伞,像是传闻中的魔修,却有着一张世间最温柔清圣的面容。 那双翡色的眼眸如月下春水河湾,静静地看着他,缓缓笑了一下。 子桑君晏却觉得,那双过于温柔的眼睛好像下一瞬就会流泪一样。 第56章 你能不能,现在就喜欢我? 浮生发现子桑君晏忽然不走了,他也回头望去。 你在看什么? 但见子桑君晏停在那里,街上往来行人不多不少,他视线之中却并无一人,只看到一树花。 红白相间,似乎是株玉兰。 因为方才小猫掉下来的时候压折了花枝。 浮生懒散叹口气,子桑君晏真是个奇怪的人,贵为真玉王朝太子,却做了郁罗萧台的天道传人,修无情道的人,性情寡欲冷静,对生灵草木却有一份格外的温情。 浮生站在那里,无所事事,看着子桑君晏手指抚过花枝,释放修为灵力补好了折断部位,依旧和来时一样,沉静的面容没有多少波澜,继续向前走去。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又空空荡荡,只有那株玉兰花片片凋零不见。 冶昙接住花瓣,将它们存放在祂的识海之中。 祂不远不近跟着他们。 子桑君晏已然继任了天道传人,和尚未成为九侍宸的浮生一起执行一项任务。 这里隶属九灵天城的地界,是真玉王朝的边陲之城,是修真界与凡间、与妖族接壤之地。 有很多刚来凡间的修士,最初都要在这座城里讨生活,学会在修真界生存。 这里是最混乱,也是最包容的地方。 浮生刚来修真界时候就在这座城里。 天城范围极大,犹如国中之国,城主虽然是隶属真玉王朝的仙官,但城中还有许多门派,门派依据他们的实力而决定与城主府之间的关系。 九灵天城有一座叫擎物阁的仙门,这个门派全都是炼器的器修,人数少但实力强劲,天高皇帝远,连城主府也不敢招惹他们。 不知什么时候,擎物阁的阁主已经修到了大乘期大圆满。 本就仗着法器横行九灵天城的擎物阁就更加嚣张跋扈。 擎物阁人少,按道理所需的物资就也少,但恰恰相反,器修修行之路需要不断炼器,只有通过所练器物才能增进修为。 炼器的材料需求极大,一般的器修都不缺钱,因为炼制出的法器卖出去完全可以支持他们买新的材料。 但是,擎物阁不同一般,他们不通买卖却想赚钱,干脆垄断了拍卖行,直接高价售卖所炼制的器物。 九灵天城本就地处偏僻,高阶修士不多,物价过高之后,买得人就更少。 寻常宗门宁肯去别的天城,也不愿意就近花几倍价钱购买擎物阁的东西。 虽然,一来一往加上花费的时间成本,实际价格与直接在擎物阁购买相去不远,但修士都有自己的脾性,宁肯这般费事也不想受擎物阁的气。 擎物阁无法回本,又需要大量材料炼器,索性直接武力威胁天城中的宗门与他们做生意。 发现这样粗暴直接强买强卖比花心思做买卖有效多了,他们变本加厉起来,干脆也不花钱买原材料了,直接自己购置山头开采。 但纵使得到了矿山,也需要大量的人力开采。 于是,整个九灵天城的普通修士都遭了殃,尤其是刚从凡间来修真界无门无派没有根基的修士,被他们威逼利诱、坑蒙拐骗,签下卖身契约,成为了擎物阁的外门杂役。 纵使是很有天赋的剑修,也要被困在田地、山头,给擎物阁的人种植灵田,采矿挖石,甚至猎杀妖兽获取素材。 擎物阁炼制的器物极其厉害,他们将那些器物戴在这些底层修士的脖子上,彻底控制住他们。 纵使一些修士想偷偷修炼积累力量反抗,这些器物也会源源不断吸走他们的修为灵力。 子桑君晏和浮生来到擎物阁的地界时,很快就被发现了。 那些被控制住的修士面对来救他们的人,却在法器的控制下,不得不向子桑君晏他们举起武器。 纵使有多么不甘愿、心中有多少痛恨,但他们却只能将剑锋对准子桑君晏,替这些控制他们的人而战。 冶昙坐在擎物阁的山门上,远远望着。 整个山头都是人,都是被器物控制着向子桑君晏冲去的修士。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那些人穿着灰色的衣服,子桑君晏的黑色极其显眼。 他以既定的速度不断接近擎物阁的山门,无论有多少人阻挡在这条路上,都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浮生一开始还跟着他,后来陷在人群里,子桑君晏的脚步又快,再也跟不上去。 好在那些人得到的指令是阻拦子桑君晏,并没有多少人围攻浮生。 子桑君晏甩脱数千修士,独自闯入擎物阁山门。 擎物阁的老祖,那位大乘期大圆满修士已经等在了那里。 郁罗萧台的人?想抓老夫去碧落山?擎物阁老祖沉着镇定,观望了一下发现只有子桑君晏一人,就你一个人?不过区区元婴。 子桑君晏站在那里,无喜无悲,眼中一片沉静,没有任何凌厉杀意。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起! 拔地而起的器物,擎物阁每块地面隆起,整个门派的每一块砖石都像是一处可攻击的法器。 子桑君晏的目光越过对方,看向他身后的殿宇。 冶昙站在门内,隔着琉璃窗静静望向他。 擎物阁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可拔地而起的法器,攻守兼备,飞于高空之中,殿宇廊檐柱子,全都变幻成狰狞的器兽,向着子桑君晏咆哮而来。 地面的修士们仰头看着,有些人趁机挣扎想要拆下脖子上的法器。 还有一些被控制着御剑飞升浮空,还要去攻击子桑君晏。 浮生早有准备,在地面拦住他们,释放灵力在空中描绘出阵法,将这些修士困在里面,隔绝擎物阁的操控,以免被当成炮灰阻挡子桑君晏。 擎物阁老祖的法器不断释放,空气中天地灵气炸响的声音不断。 法器的灵威密密麻麻打在子桑君晏所在的位置,炸响的那一瞬子桑君晏的身影忽然变得很淡,等烟雾消散,他仍旧站在原来的地方,仿佛一动未动。 直到所有的器物都被演示了一遍,擎物阁老祖气息不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为什么没事?你到底是谁? 器修自身并无什么特别的能力,当所有的法器都用完后,就只能用尽一切办法逃走。 但擎物阁老祖没有逃,子桑君晏闪身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瞪大眼睛:你一定有什么厉害的防御法器,是神级的吗?是郁罗萧台给你的吗?让我看看,我要看看。是不是渡劫期器修的法器? 他脸色苍白,不信自己引以为傲的法器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空无一用,不信还有比自己更精妙的法器存在,而他造不出来。 但子桑君晏身上的确什么也没有。 他颓然呆滞在那里,好像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 子桑君晏静静地望着他:你做的法器很不错。 冶昙在门后看着子桑君晏。 他并不是没事,也不是当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只是移动的速度太快了,每一次躲避的幅度又都很小,刚刚避开目标。 子桑君晏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冷静地说:擎物阁百年间控制上千名修士,充当外门杂役,其中有近百名修士死于反抗,天书令判你兵解地狱道,你可认? 嗬嗬。擎物阁老祖发出古怪的笑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天道传人,你是子桑君晏?你替天道执法? 他哈哈大笑,笑声阴冷:我不认,我为什么要认?人是我杀的吗?我没有杀过一人!我只是炼器,我只炼器,我只跟器物打交道。器物有什么罪过? 子桑君晏看着他,一瞬不瞬盯着几息,寒潭一样的眼眸让人定在那里无法动弹。 冶昙知道,他在看对方的因果命运。 对方神经质地笑着:不是我,是天,是天要他们死! 子桑君晏抬起手,手中灵力凝聚出一柄乌黑纤细的短刀,像是一柄瘦长无光的碑令。 他的神情和手很稳,没有犹豫,也没有凝滞。 浮生急匆匆赶来,慌忙制止:别杀他!他不该死。 不只是浮生,还有很多被奴役的修士也赶来了。 他们有些也跟浮生一道为擎物阁老祖求情。 他确实没有杀我们一人,他一心沉迷炼器,炼得走火入魔。是擎物阁下面那些人做的。 算了吧,若是杀了他,整个擎物阁都会不复存在。九灵会大乱的。 那些人说话的时候,子桑君晏的手只在最初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听他们说话,又像是听而不闻。 墨色无光的刀刃瞬间划过擎物阁老祖的脖颈,他的手指抓住逸出灵台的元神。 浮生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哑然无声。 子桑君晏若无其事,从尸体的储物袋里找到一把钥匙,一寸一寸湮灭上面的操纵指令。 那些修士脖子上的控制法器顿时打开,变成普普通通的铁圈。 但,没有人高兴。 浮生叹口气,眉眼神情懒散不忍:擎物阁行事如此是有原因的,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擎物阁老祖,他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器修,因为沉迷炼器不通人情世故,被人欺骗控制奴役。一直过着悲惨的生活,直到他有一天器法大成,用自己制造的法器杀了那些控制他的人,他就成了擎物阁的阁主。因为从一开始就被人这么对待的,所以,看到这些人被锁着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是修真界对不起他,他从没有主动杀过任何人,他不该受此重罚 子桑君晏的神情沉静,无喜无悲:他知道,他知道把人锁起来不对,正因为他自己被锁过,他比谁都清楚,他也知道有人因为反抗而死,他只是不在乎。 浮生微微错愕。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浮生惊愕。 那些自由了的修士沉默地站在那里,仇视地看着他们,看着子桑君晏。 起初有人向他们表达感激,但很快被其他人制止。 不用谢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谁? 我听到,他是子桑君晏。 子桑 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变得微妙、冷峻、仇恨。 浮生不解,问他们为什么。 他本就该来救我们的,他不是天道执法者吗?为什么放任这个人奴役我们一百多年才来? 他现在才来有什么用?一百年,死了一百多人 子桑,子桑当初那个奴役折磨老祖的人,就是子桑王族的人。 擎物阁这一百年敢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九灵天城的城主放任不管,九灵天城城主不敢管是因为当年老祖被奴役的时候,九灵天城的城主睁只眼闭只眼,他怕被老祖迁怒。 是他们子桑王族的人逼得一个天才器修走火入魔,老祖是跟我们一样的人,被折磨,被奴役走投无路,才会变成今日这样。现在子桑王族终于有人来收拾烂摊子了,杀一个有罪的受害者就想让我们感恩戴德? 浮生完全预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 纵使他觉得这个器修没有直接杀人,也是曾经的受害者,不至于兵解地狱道,身死道消,不入轮回。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该放着奴役他们的擎物阁,反而将怨恨全都记在来救他们的子桑君晏头上。 但那些人每一个都觉得自己没错,错得不是擎物阁,而是放任擎物阁现在才来收拾的郁罗萧台,是子桑君晏这个天道执法者来得太迟。 他们认为,害死那上百个人的,不是这个走火入魔有过和他们一样悲惨经历的擎物阁老祖,而是,当初制造出老祖的子桑王族。 又因为他们只知道那个人是子桑王族,于是他们也怪不到那个人身上去,矛头又指向了既是天道执法者又是真玉王朝太子的子桑君晏。 浮生从未见过这样荒诞的事,人们不怪直接压迫了他们的擎物阁,甚至愿意为罪魁祸首求情,但人们理直气壮地怨恨着救了他们的人。 因为,他来得太迟了。 因为救他们,本就是他该做的。 因为,他不该让这种事发生。 你们疯了吗?浮生看着他们,你们是被他们洗脑了吗?纵使他是真玉王朝的太子,他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有人会做出这种事,怪不到他头上去 但那些人比他还理智:他既然是真玉王朝的太子,真玉王朝的不公,真玉王朝境内所有人的恶,就是他的恶!就是他的不公!否则,他凭什么接受王朝的奉养? 浮生哑口无言。 他身为天道执法者,却让恶行行于修真界,这些恶行便是他的恶行! 老祖当年没有人来救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公正,今日他来惩罚老祖,这并不一视同仁的公正,算不得公正! 浮生看着他们,意识到,擎物阁的控制还在,有人浑水摸鱼,在暗中引导这些人的想法。 但若是他们不这么想,就算有人引导,也无济于事。 浮生方才在千人围攻中都没有太大的压力,因为他知道有子桑君晏在,他们一定会完成任务。 这一刻,那些人明明没有攻击他们,只是冷言冷语。 但他却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种不可名状的大恐怖里,一种荒谬但真实的人性里。 他不禁看向子桑君晏,那些人没有针对他,因为他既不是天道执法者,也不是子桑王族的人,他尚且就已经有这样的感觉,被针对的子桑君晏岂不是更难受。 子桑君晏,子桑君晏仍旧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面容沉静,眼中冷静理智,好像那些声音没有一字一句进入他的耳中。 被怨恨,还是被感激,他都无动于衷。 子桑君晏往前走。 战斗之后坑坑洼洼的擎物阁广场上,有人后退给他让开路。 有年纪小的孩子愤恨地想要从背后偷袭。 那孩子或许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因为大人这么说,于是他也这么想了,还行动了。 子桑君晏没有理会,只在对方靠近的一瞬闪身出现在前方,对方重重摔倒在地,流出血来。 哭喊咒骂。 浮生望着眼前的一切,麻木无感。 子桑君晏走到了那扇摇摇欲坠的大殿。 你想干什么?那是师尊收集用来炼器的宝物!难道你们救人是假,其实是想劫掠我擎物阁? 子桑君晏并不理会,手指刚触到,那扇门窗便掉落下来。 门窗后面站在一个人。 红衣雪发,翡色安静的眼眸,轻轻地望着他。 被和一堆炼器材料锁在一起的青年出现之后,充斥着吊诡逻辑喧嚣聒噪满是怨恨噪杂的世界慢慢悄无声息。 所有人都望着那里。 那个人很美,那是不需要任何修饰的美好,祂不需要有什么表情,也不需要任何风情,祂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就已经足以让任何人感到窒息的美。 看到祂的那一瞬,人们好像才意识到,世界奇怪。 天空如此晦暗,阴云遍布。 空气如此压抑,阴翳,浑浊。 为什么他们满心仇恨?为什么他们方才理直气壮?见着他了,却忽然有一种难过的自我厌弃? 就像是,面对着世间可望不可即的美好,才开始正视自己,审视内心。 他们并未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一想到这个人看向他们的眼里,倒影出的是卑劣、疯狂,是任何不美好的存在,就觉得难过起来。 就像是曾经以为自己会是天之骄子,终于为无法掌控的命运,为自己无法企及的人生,无法成为想要成为的人而绝望,沉入泥沼,满身尘埃的难过。 他们指责怨恨子桑君晏,怨恨的是什么? 是将他们打落、践踏的命运,是妒忌。 人们不怨恨导致他们跌入泥泞的黑暗沼泽,甚至还要为其开脱,但若是见到高高在上的神明路经,轻而易举将他们拉出,人们会怨恨神明。 因为,他们本以为,他们也是要成为这样的神明的。 他们可以苦苦挣扎不出,却无法接受,他们以为的地狱,谁也无法逃出谁也无法例外的绝境,在有的人眼里,不过一个小小的水洼。 如果承认了,便像是支撑枯骨的亡灵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再也无法存于光下。 但那个人看着他们,像翡色清澈的湖泊,冷静清凌倒影着他们。 一群魂飞魄散的枯骨,只好在骤然而至的光下仓皇躲避。 冶昙并没有看他们,祂在看着子桑君晏。 朝他伸出被捆仙绳捆住的手腕,安静温柔地注视着他:谢谢。 就像一个受害者,对来救祂的人道谢。 没有人感谢子桑君晏,所以,祂想感谢。 子桑君晏: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被人感谢。 冶昙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我知道。就是想说一声,谢谢。 子桑君晏看着祂的眼眸微敛,像阳光落入眼中深潭,月光散落盛夏长夜。 冶昙翡色的眼眸安静温柔:这时候,你可以说,嗯。 子桑君晏垂眸,将捆仙绳从祂手上解下,淡漠很轻地嗯了一声。 浮生和子桑君晏走在前面,不断假装无事,小心回头瞄一眼。 子桑君晏步履从容,保持着既定的速度,心无旁骛目视前方。 但他知道,有个人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那道清澈的目光很轻,像初春的清风,像午后的浮光,像漫过湖水的月光。 像这世间,所有温柔刹那。 他是不是妖?浮生小声说,想要破你无情道的。 子桑君晏看了他一眼。 那寡欲冷静的眼神,无情无心,让浮生顿时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们在山道上休息。 浮生尽管已经是元婴修为了,却还保留着作为凡人时候的生活习性,他去河边钓鱼,要做食物吃。 子桑君晏站在山的高处,那里一棵榆树,他靠着树,闭上眼睛。 阳光和风吹来的方向刚刚好。 冶昙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指,轻轻晃了晃。 琥珀色的阳光透过祂的手指落在那张俊美沉静的脸上,像是无声流动。 子桑君晏的眉睫动了一下。 但那个人说:别看。 冶昙专注地看着他的脸,每一寸都是祂喜欢的。 祂当然也希望,子桑君晏也这样喜欢自己。 但祂说:别看。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子桑君晏就当真闭着眼睛,那张脸上无喜无悲,无波无澜,再叫人错觉温柔,也没有一丝感情。 冶昙:你问我,问为什么你不能看。 子桑君晏平静地说:为什么不能看? 冶昙安静温顺:我不想破你的无情道。 子桑君晏顿了一下,眉睫抬起,睁开了眼睛。 冶昙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祂轻轻蹙了蹙眉,温柔的恹恹:你为什么睁眼?我不能,破你的无情道吗? 如果他说是,祂有一点点难过。 即便是从未见过祂的子桑君晏,也无法接受,子桑君晏可能不喜欢祂。 虽然,他本来就不是会喜欢人的人,冶昙也是会难过的。 但,子桑君晏说:我不修无情道。 冶昙微怔,他不修? 天道传人,不都修太上忘情的吗? 暄叶就修。 子桑君晏用像是无情道大成一样清冽的声音,冷静地说:没有人跟我说过,我没有修过。 冶昙:以后呢,也不修吗? 子桑君晏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行事一贯淡淡的,一分的淡,便让人有十分的冷,从无疾言厉色,行事却比任何人都斩截。 你可以放下手了。 冶昙没有放,祂轻轻地说:你问我。 子桑君晏淡淡地说:问什么? 冶昙:问我是谁? 于是,子桑君晏让人觉得冷冽的声音,耐心轻声地问:你是谁? 冶昙的手指缓缓落下,随着手指落下的,还有祂的回答。 我是你的花,是你未来要喜欢的人。翡色的眼眸敛成安静温柔的弧度,月下的湖一样浸着他,像天亮后就会消散,你未来,会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我。 祂安静地看着他,眨一下眼:你能不能,现在就喜欢我? 祂恹恹蹙眉,眸光微空:我现在,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第57章 祂不在意面前之人的痛苦 你未来,会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我你能不能,现在就喜欢我我现在,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被阳光照亮的风,清凌像水,比水要轻,漫过草叶、树梢、田野麦穗。 光是琥珀色的。 子桑君晏伸出手,触摸到风。 祂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眸光放空,好像不是说给他的,好像,不敢看他,怕被他讨厌。 祂每一次出现的时候,世界都像是不真切的。 顺着风势,子桑君晏触碰那株开在这水一样风中的花。 风比想象得要大,而且更大了。 将琥珀色一样的光影扯碎。 他没有触摸到。 子桑君晏睁开眼,山上的光明亮耀眼,风很淡,不是琥珀色的温柔,也没有那株花。 山下的浮生带着他的鱼回来了,和往常一样,生火做着饭。 你有没有看到子桑君晏冷静地问。 看到什么?浮生不甚经心,带着抱怨,这里什么也没有,就只有我们两个 子桑君晏静默不语。 浮生一边烤鱼,一边懒散地叹口气:擎物阁就在前面了,大战前先让我吃饱。 子桑君晏望向远处,他们难道还没有去擎物阁? 他们不是没有去,而是,陷入了循环。 因为这里,是心魔境啊。 风席卷着时间,倒退,不断倒退。 冶昙抬眼,祂再次回到擎物阁的山门。 这里一切如常,地面平坦,没有任何经历过战斗洗礼的痕迹。 祂站在擎物阁最高的建筑上,风缠绕着祂的手腕,红衣袖摆浮动。 远处,漫山的修士还在辛辛苦苦地为擎物阁劳作。 灰色的身影,黑色的颈圈,看不清他们脸。 冶昙很轻地叹了一声,放空的面容神情低靡温柔:你是不是很害怕? 身旁空气里的风似有若无描摹成人形,这个人抓着冶昙的手。 也是这个人,方才将时间倒流,将冶昙从子桑君晏面前拉回这里。 我害怕什么?那个人散漫平静地说。 冶昙轻声说:怕一千年前,你被擎物阁锁在这里漫无天日的过去。那些人都是你,一千个人便是一千年。 漫山晦暗的空气,在祂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像是拂去了蒙着真相的阴翳。 那些瘦骨嶙峋,空荡荡的囚衣下形销骨立的囚犯,每一个都长着一张相同的脸。 少年的、青年的、中年的、老年的,全都长着一张熟悉的脸。 和冶昙身边风中若隐若现的人,一模一样的脸。 冶昙望着他们,没有一丝意外:你怕子桑君晏,怕他会杀你。 楼下的广场上,风像一面镜子回溯了方才那一幕 子桑君晏抬起手,手中灵力凝聚出一柄乌黑纤细的短刀,像是一柄瘦长无光的碑令。 他的神情和手很稳,没有犹豫,也没有凝滞,划过擎物阁老祖的脖子。 浮生急切地喊着,慌忙制止:别杀他!他不该死。 空气中的阴翳消散。 擎物阁老祖的脸变了,变成和山下被奴役的人一样的脸。 一张和九侍宸浮生一样的脸。 冶昙轻声说:你不是要救他,你是要救自己,你想说的是:别杀你。 凝滞的风倏忽消散,镜像回溯的画面中的人也消散不见。 冶昙的声音轻缓依旧:你很怕,怕子桑君晏有一天会像处决其他人那样处决你。 身旁风凝聚的若隐若现的人影凝实,是浮生。 他抓着冶昙的手腕,眉眼神情散漫又少见的认真,听着冶昙说下去。 冶昙:即便成了九侍宸长老,你也是所有修士中最像凡人的一个。你刻意保留着作为凡人的一切,饮食作息。因为,你很怀念一千年前作为凡人的一切。父亲位列公侯,母亲出身高贵,他们很恩爱。十三岁之前,作为凡人的你,平安顺遂,拥有世间一切。你从出生就有仙缘,自行炼气筑基。那一日,你陪你母亲去上香,出来闲逛,却遇到了修真界的接引人,你不知道,当你拥有超出人间不该有的能力后,就再也不能留在人间了。 浮生没有说话,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冶昙轻轻地说:来了修真界后,你和其他散修一样留在这座九灵天城。你说你跟着人进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宗门,当外门弟子,郁罗萧台遴选弟子后,你和外门弟子一起护送内门的弟子,阴差阳错只剩下你一人,阴差阳错通过了测试,其实,这一部分不是真的。 浮生嗯了一声,神情散漫平静:他撒了谎,隐瞒了我的存在,我就是在这里诞生的。他一直顺遂,到了修真界后,所有一切却都被打破了。他从来没有为钱奔波过,在修真界里,他一无所有,不再是公卿之后,只能跟着别的人一起赚钱,支持修炼。否则,便要在这无亲无故的修真界里,蹉跎死去。毕竟,修士筑基后也才只有两百年寿命。他修行,是为了有朝一日重回凡间。 然后,浮生就被骗进了擎物阁。 脖子上锁上了擎物阁的法器。 这可是我们阁主的得意之作,戴上这个是为了你们这些外门杂役好,别人看到这个项圈就知道你们是我们擎物阁的人,等闲就不会被人随随便便杀掉。你们若是想要取下项圈,便努力做活,努力修炼,等你们的修为达到金丹,这个项圈自然就能打开了。这是为了督促你们勤奋修行。 但,这当然只是谎言。 无论积累了多少修为,吸纳了多少天地灵气,最终都会被颈圈吸走。浮生淡然地说,项圈里有一种磁石,需要修士的修为温养锻冶,他们不只是为了控制我们,区区一群外门低阶弟子,哪里值得用上这样的手段,他们的目的是项圈里的磁石。这是一味炼器重要的材料。 浮生被锁了很久。 一旦有人试图反抗逃走,最终就被会残忍杀死。 擎物阁甚至会拿他们的尸体去炼器,把他们变成看管鞭策这群外门杂役的看守。 他想活,不想永远被锁着当一个外门杂役,于是,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出现了。我积极为擎物阁做事,打压反抗的人,甚至说一些让人唾弃的话,为擎物阁开脱。没过多久,他们开始器重我,让我管理这些人。我做得很好,他们把我当做自己人,告诉我,他们也曾经是这些人一员,后来被擎物阁收为弟子,成为了高层。让我努力,以后也会和他们一样。 心魔浮生的语气一直散漫淡淡的,比九侍宸浮生少了一份骨子里的惫懒,因为他没有可以惫懒的环境。 他们会定期更换项圈,拿走温养好的磁石。我想方设法藏起了一具尸体,得到了一块磁石,也找到了解除项圈的办法。我没有逃走,继续留下来,带着项圈,帮他们温养磁石。中间,我偷学了擎物阁的炼器之法。 大约一百年过去了,郁罗萧台收徒。擎物阁座下首徒得到了一封邀请函。我设法混进了护送那位首徒的随从队伍,在路上,让他和另一波人相杀,得到了那张邀请函。在进入碧落山前,我做了一件事,我耗费多年时间,制造了一个只有我能打开的项圈,返回这里,将项圈套在了那个擎物阁阁主的脖子上。从此以后,擎物阁就成了我的东西。做完这一切后,我功成身退。他进了碧落山。 在擎物阁的百年时间,是浮生一生之痛,他把它们全忘记了。 但,忘记,不代表一切就未曾发生过。 子桑君晏成为天道传人后,执掌天命之书,开始执行一些任务,这些任务紫阙他们也会参加,他也参加过。在这过程中,他亲眼看到子桑君晏是如何斩杀天书上出现了名字的人,将对方的元神捏在手中,最终打入地狱道兵解。子桑君晏那张没有感情,从始至终冷静理智,无法战胜的脸,深深刺痛了他。他想起了我,若是有一天,他的名字写在了天书上,他是不是也会被子桑君晏这样毫不留情的斩杀? 冶昙翡色的眼眸安静看着他:你控制了擎物阁阁主后,什么也没有做吗? 心魔浮生凝神望着那群被锁住的人,尽管他们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恻隐之心。 没有。我没有做任何事。没有救任何人,没有改变任何事。 浮生淡淡地说:就像你之前听到的那样,在被关在那里的一百年里,我就是这样想的,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为什么没有人来管擎物阁的所作所为?既然没有人救我,我为什么要救人?我被折磨的时候,只能靠自己,他们为什么不可以靠自己?他们既不敢反抗,也不敢自救,难道我承受一切是为了让他们什么也用承受?当初修真界无人惩治擎物阁,在我成了擎物阁老祖后,我要看看,会是什么样的人来惩治我?以什么样的理由。 冶昙问:你等来了吗? 心魔浮生沉默:没有。子桑君晏让他感到恐惧。子桑君晏,没有人的感情,没有心,不会同情,不会犹豫,不会因为任何理由动摇。他甚至不会听你任何辩解、控诉。他有自己的眼睛能看见一切,他相信他自己看到的,相信他自己的判断。他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他不管你为什么这么做,只要你做了,他就会遵照因果恶业判定,直接抹杀你。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反对,哪怕受害者为凶手求情。他在子桑君晏这里得不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只有死,他不想死。于是,在子桑君晏找上来之前,他亲手杀了被他控制的擎物阁阁主,释放了那些被擎物阁控制的修士。抹去了一切我存在过的痕迹。 冶昙轻轻地说:他抹去的痕迹越多,你的力量就越强。 心魔浮生:是的。他越是不承认我的存在,这里的禁锢就越强,我甚至,可以操作时间。在我的领域里,谁也无法彻底杀死我,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会活着,甚至,他死了,我也还能活着。你是为他来杀我的? 他抓着冶昙的手腕。 冶昙没有挣扎,翡色的眼眸静谧,眉睫垂敛的弧度安静温顺:我来是为了见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祂轻轻蹙眉,恹恹清澈的无辜:顺便,玩一个游戏。别担心,就只是游戏而已。我不杀人。 毕竟,子桑君晏或许会不喜欢。 冶昙松开手,红色的罗伞随风飘远。 祂伸出双手,垂敛的眉眼抬起,清圣的眉宇,纵容又轻慢,翡色的瞳眸缓缓加深了颜色,看向他:你不是想锁起来吗?就按你想的做吧。 擎物阁来了一个新人。 所有人停下了脚步在看着那马上的人。 雪发红衣,外面披着擎物阁黑色的带兜帽的披风。 那个人的头发垂落下来,没有丝毫装饰,眼睛被黑色的布蒙上。 祂坐在马上,手腕被黑色锁链拷在一起,雪色纤长的脖颈上却什么都没有。 任何人也不会忍心,在那样漂亮的脖颈上套上丑陋的颈圈。 蒙住眼睛的脸,看不出一丝情绪。 远远地看着,那个人像开在冰雪之中的花,冰雪为色,清冷高贵,纵使没有任何表情,纵使被人锁着,祂只是安安静静毫无反应,也让人觉得无端的矜傲。 心魔浮生坐在祂的身后,手指轻轻触摸着那雪色的脖颈,姿态距离,若即若离。 像是想要从背后揽着祂,下巴搁在祂肩上的姿势。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克制住了。 心魔浮生:你想跟我玩什么游戏? 冶昙:蒙着我的眼睛,锁住我,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看不见,摧毁这个世界的游戏。 心魔浮生:不可能,一千年了,没有人能成功。你看到了,子桑君晏也不行。 冶昙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骑着马,穿过漫山的人。 因为看着马上的人,有人忘了退开,临近了才摔倒。 心魔浮生戴着面具,看着和他生着一张脸的奴隶,毫不留情甩出鞭子,抽在对方的身上。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蒙着眼睛的冶昙微微侧首,面朝着倒地一声不吭的少年浮生。 少年浮生抬头,看着对方手上和自己脖子上的颈圈一样的镣铐。 那个人端坐在马上,半点也不像囚徒。 冶昙:你不让我和他们一样工作吗? 心魔浮生沉默,将祂从马上推下去。 大家受惊躲开。 落在地上的人兜帽散落,祂撑着地面站起来,因为双手被镣铐拷在一起,站起来的动作有些艰难,但黑布蒙住眼睛的脸上一片平静,没什么情绪。 方才被鞭打的少年浮生爬起来,下意识扶了祂一把。 心魔浮生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 所有人都很紧张。 他们的工作有两类,一类是种植采摘灵田里的草药,这些草药都是炼器中要添加的。 另一类是采矿,从矿洞里运出来的原石,他们需要砸碎,筛选,然后冶炼。 冶炼很简单,中间要耗费的工作最琐碎,需要最多的人力。 所有人都很惊讶,没想到冶昙会跟他们做一样的工作。 他们以为擎物阁老祖很喜欢那个新人。 心魔浮生没有走,就坐在马上看着他们干活。 从天亮到天黑。 冶昙也和他们一样,祂果然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事也没有做。 但所有人都一边做活一边偷偷看祂。 从某一刻开始,那些面目模糊的浮生们都变得不一样了,连那一张张相同的脸都好像不一样了。 天黑了,心魔浮生生了一团火,他就坐在篝火旁喝酒。 他现在已经是大乘期大圆满,那些浮生们,从炼气期到元婴期,他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一片,不需要任何在意。 心魔浮生伸手,看也不看,用灵力远远地将和那些浮生们一起运着矿石的冶昙拉到身边,给祂塞一盏酒。 心魔浮生:陪我喝酒。 冶昙平静地说:我不喜欢喝酒。 一整天了,那张清圣的面容还是和最初一样平静,没有一滴汗,也没有一丝凌乱狼狈。 心魔浮生看祂一眼,散漫挑眉:你做这些一点用都没有,你想让他们做什么?反抗吗?杀了我吗? 冶昙:嗯,他们会杀了你。 心魔浮生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眉望向祂,没有想到,祂居然真的想这么做。 没有人能杀我。 这个世界上,只有子桑君晏一个人,即便只是区区元婴修为,也可以斩杀他。 但也没有用,子桑君晏只能斩杀一个时间界限里的他,无法杀死所有时间里的他。 子桑君晏也只是他世界里的一个元素,不是真正的子桑君晏。 没有人能杀死他。 冶昙说:这是浮生的心魔相,只要是浮生,自然就能杀你。 心魔浮生笑了一声: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为擎物阁老祖的,我是杀不死的,他们杀了我,就成了我。他们之所以不是我,因为他们不会反抗。 冶昙仍旧安静,祂本来情绪幅度就很小,那张冰雪色的面容清圣淡极,蒙上眼睛以后,就越发读不出任何情绪。 心魔浮生有些心烦意乱,他靠过去,下意识就像扯掉祂眼前的黑布。 他想看看那双翡色的眼睛,只有看到那双翡冷色的湖泊里安静的温柔,他才能恢复冷静。 但,冶昙别开了脸。 冶昙平静得近乎气定神闲:我现在不想看,也不想被他看见。 谁? 冶昙:子桑君晏。 心魔浮生:他不在这里,他若是来了,也只是我的世界的投影,不是真正的子桑君晏。 冶昙:我知道,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祂一直很想见子桑君晏,任何时候的子桑君晏,任何状态下的子桑君晏,都想看见。 但见到以后,就想起八百年后,不完整的子桑君晏。 可那个子桑君晏,祂现在见不到,若是见到了,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祂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办,才来见过去的子桑君晏的。 冶昙平静地说:有些复杂,你不必理解,非要说的话,就是我蒙着眼睛的理由。 心魔浮生:不知道为什么,你蒙上眼睛,我就觉得你像变了一个人。 冶昙:嗯,你说得没错。 祂所见的子桑君晏并不完整,但,在子桑君晏面前的冶昙,也从不是完整的冶昙。 我想知道他的全部,想见完整的他。但是,我对所有的子桑君晏隐藏起了全部的冶昙。蒙上眼睛的我,会做的事情,让我跟你一样在想,天道传人子桑君晏若是遇到这样的我,或许也会对我举起刀。 心魔浮生惊讶:我明白了,你爱你爱一个修无情道的天道传人?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心,比心魔还要可怕的人。不,一个死了八百年的人,存在于世的,本来就只可能是谁的心魔。你来我的心魔相里,要见的那个人,就是他? 这未免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心魔浮生:他出现的地方,他的眼睛会看的,只有将要被他兵解地狱道的人。怎么会有人爱这样的人? 冶昙没有任何反应,平静地说:可以啊。想被他杀一次看看。 我蒙着眼睛的时候,就觉得很安全,至少一次,想在他面前展露全部的我。他若是不喜欢,若是失望,我也看不见。甚至,蒙着眼睛的我,可以不是我。可以,只是别人心魔相里一个元素,或者,是冶昙的心魔。 祂向来低靡恹恹的,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生不感兴趣,死亡也不甚在意。 像一朵尚未开放就在颓恹的苍白的花。 但蒙上眼睛后的冶昙,纵使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那是一株黑暗里静待绽放的昙花。 需要鲜血和死亡浇灌。 蒙着眼睛的冶昙,平静地说:你说,你是杀不死的,他们杀了你,就成了你。 心魔浮生看着祂,拿不定主意祂究竟想干什么:嗯。 冶昙轻慢地说:所以,摧毁这个世界其实很简单。 简单? 冶昙用那张清圣的面容,平静地说:你杀了所有的浮生,所有的浮生杀了你,每一个浮生都死光了,这个世界当然就摧毁了。 心魔浮生: 冶昙微微仰头,黑布蒙着眼睛,让那张脸显得越发皎洁完美,祂轻轻地说:杀了所有浮生,不也是你想做的事吗?你甚至,还想杀死外面那个侍宸长老浮生。所有的心魔都想杀死宿主。他诞生了你,你是所有的痛苦。只有你诞生了,你看不起他的恐惧,看不起这些沉溺在痛苦里,弱小的,无法反抗的,甚至不敢反抗的,满怀恐惧的,过去的浮生。 心魔浮生:他们不是我! 冶昙:你知道他们的每一个想法。他们对子桑君晏说得每一句话,都从你的骄傲、自负、自卑、怨恨里产生。 心魔浮生:那是他的想法,是外面那个侍宸长老浮生真君的想法,不是我的。我不需要人来救,我可以救我自己,我可以杀任何人,心魔没有恐惧,会恐惧的只有人,只有他。 他的声音凌厉冰冷,他抓着冶昙手腕上的镣铐,把祂拽到自己身边。 冰冷发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祂。 冶昙没有反抗,黑色的布蒙着眼睛,让那张本就圣洁的面容有了一种矜贵清冷的禁欲感。 连心魔也觉得奇怪:你到底是什么? 祂第一眼看上去像欲望,却长着神灵的圣洁,像是来度他的。 当祂开口的时候,却用最温柔的面容说出最危险的话语。 他可能是喝醉了,才怔怔地望着祂,问: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对我好一些?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祂看着就像是,在人们最痛苦最弱小的时候出现,用温柔怜惜的眼神或者什么也不用,只要出现就好,只要肯轻轻摸摸他的头,说,我想救你,我是来救你的,或者,只要出现陪着他就好。 他就会愿意变好,愿意自我修正,愿意被感化,被治愈。 但,这个人什么也不做。 祂蒙上眼睛,是为了没有任何顾忌,彻底地杀他。 而且是,杀了所有的他。有罪的,无罪的。 冶昙被黑布蒙住眼睛的面容,似乎有一点疑惑,但连那点疑惑也少得近乎于无。 祂不在意面前之人的痛苦。 平静地说:抱歉,我所剩无几的情绪,用在一个人身上也已经不够了,无法给第二个人。我只能对他温柔,只能看他一个人。 传说中的优昙婆罗长在佛前,是为了圣人和神佛出世而盛放的天国之花。 而祂是一朵,长在地狱道下,冰天雪地里,睁开眼之前就被爱人的心头血污染了的优昙婆罗。 刺穿祂爱人心脏的,是这个世界。 祂如果有过真正的温柔,那也只是被子桑君晏的手指小心翼翼放在心口的时候,沾染到的那一点余温。 我不是来治愈谁的,我是来借你的因果,和这个世界玩一场绽放和毁灭的游戏。 但是,如果子桑君晏能早点找到祂,祂可以暂时做回那朵温柔无辜,被迫要开花的,子桑君晏的花。 第58章 只有一个人,捧着花盆的子桑 黑布蒙着眼睛的美人,镣铐加身,在篝火旁被人拽着肩,雪色的长发落在红衣和黑色的披风上,稍显几分凌乱,那张皎洁清圣的脸上的平静,却没有让祂有一丝的狼狈。 好像被控制的是眼前这个抓着祂的擎物阁老祖。 心魔浮生紧紧抓着冶昙的肩,冰冷发红的眼睛恶狠狠地望着祂。 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只有他特殊?为什么是子桑君晏? 所有的心魔好像就是从为什么里诞生的,为什么是我和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是我遭受这些? 为什么世间的美好,偏爱、停驻的不是我? 冶昙的脸上很平静,颜色很浅的唇很轻地扬了一下:因为,子桑君晏可怜。 心魔浮生那一瞬的表情很奇怪:他可怜? 这世间有谁会把子桑君晏和可怜联系在一起?就算他最终兵解而死,那样的人存在于世间短暂的时间,也是无数人漫长的一生也无法企及的。 冶昙发出很轻的,叹息一样的气音:他喜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不喜欢他。他这么温柔这么好,但是只有我知道,只有我喜欢他。可是,唯一喜欢他的我,并不是他所知道的那样。我不是存在于他喜欢的世界里的东西。 祂用轻忽的声音说:我跟你一样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的名字出现在天书上,他会来杀我吗?也会将我兵解地狱道吗?跟你们不一样的是,我不会恐惧,有点期待。 心魔浮生讶然:你想知道,在你和他之间,他会选择谁? 子桑君晏之所以是子桑君晏,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坚定果决不会为任何存在妥协动摇的人,如果他为了某个人而改变,他就不是子桑君晏了。 所有人,哪怕是恨他的敌人都相信,子桑君晏是最符合天道传人的人,他的身上天然就拥有一种非人的神性。 不为错对,不因毁誉。 他存在本身就像是为了践行一种绝对的公正。 正是因此,他没有感情也不需要感情,才会一言一行和道意几乎重合一体。 他天生就像是规则守序者,执行者。 用同样的法则一视同仁对待所有存在,于是规则法则也偏爱于他,同样残酷对待于他。 好像他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这些,也理应毁灭于这些。 人们固然恨他,但人们无法否定他。 这样的子桑君晏,一旦为了某个人例外,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就没有资格,审判兵解任何人。 他的存在,所有因他的存在死去的事物,难道就是为了证明,有一个叫冶昙的人,凌驾于绝对的公正,凌驾于道意规则之上吗? 若是他这么做了。 那个特殊的,扭曲了规则的人,固然被高高捧上与神明等同的至高无上的位置。 子桑君晏,却只会像失去了规则信仰支撑的神像,土崩瓦解,堕落尘埃,不复存在。 连同他的生前和死后,都失去一切依存。 如果,冶昙的名字出现在天书上,子桑君晏却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兵解审判祂。 这不是一次例外,不是一次破例,这是杀死子桑君晏或杀死冶昙的二选一。 心魔浮生有些明白了,冶昙为什么说子桑君晏很可怜。 他在被他会抹杀的存在喜欢,只有会被他抹杀的存在喜欢他。 冶昙:让他决定是否要杀一个唯一喜欢他,他也唯一喜欢的人,或者,决定是否否定他自己 心魔浮生忽然笑了,如果是这样,他也想看看。 如果为了看到这一幕,他忽然极为愿意按照冶昙所想的那样死去。 就是为了看一看,子桑君晏看到因冶昙而导致的尸山血海,会怎么做。 无论子桑君晏怎么做,光是这样的画面就足以叫他兴奋。 可我,为什么要把他置于那种情况下?冶昙轻轻地说。 心魔浮生僵住,不可置信地望着祂:你不打算这么做了? 冶昙蹙眉:我从来都没有打算这么做过,我只要想一下,就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心魔浮生:你明明很想 冶昙矜持极轻地点头,安静地蹙了眉:我是很想。但是,被我喜欢的子桑君晏本身就很可怜了,我若是这么做了,一旦他面对那种选择,无论他选择怎么做,结局都会是我不能再喜欢子桑君晏了,他也不能再因为被我喜欢而可怜了。那怎么行呢? 心魔浮生僵冷不动,忽然,他笑了一声,像是化开的铁水,明明危险滚烫却叫人发寒的笑声。 他居高临下看着平静,连蹙眉也禁欲高贵的冶昙,凑近,用气音说:你错了,子桑君晏不可怜,除非他爱你,否则他也不会觉得他自己可怜。可子桑君晏永远不会爱人,无论活着还是死去。分明是你,你爱他。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已经死了,死了八百年了。你出现在别人的心魔相里,企图从别人只言片语的元素里拼凑一个死人的幻影。可怜的,分明是你。不如我们看看,我心魔相里的子桑君晏,是爱你,还是杀你?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冶昙平静地说:你看,你现在已经愿意死了。 是了,要让子桑君晏杀冶昙,除非冶昙做了危险可怕的事,比如,就像祂方才说的那样,让很多人因为祂而死。 这个世界是浮生的心魔相,所有人都是浮生。 嗯,尽管清醒地明白,事情按照冶昙预期的那样发生了,心魔浮生还是决定这么做,我现在愿意死了,我想看。但是,只要还有一个浮生存在,我就不会真的死。你明白吗? 冶昙很轻地说:嗯。 心魔浮生懒散地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喝酒,瞥了眼周围窥伺的目光。 他一挥手,灵力凝成的鞭子瞬间缠住数个浮生的脖子,转瞬扭断他们的脖子。 看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另一些浮生,心魔浮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甚至故意把血溅在冶昙皎洁温柔的脸上。 因为杀人时候的用力,他轻轻地喘了一下,抬眼,面具下血红的眼睛,自下而上望着那些幸存的满怀恐惧的浮生们,嘴角上扬笑了: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吗? 他一手揽着冶昙的肩,将祂拉过来,左手绕到前面,捏着冶昙的下巴让祂微微抬头,让所有人看着那张在黑暗和血色中安静美丽的脸。 你们会死,是因为祂,记住了,祂叫冶昙。心魔浮生张开嘴笑了。 那些浮生们睁大惊惧的眼睛,一脸苍白仓皇地看着他,看着黑布蒙住眼睛的冶昙。 冶昙和心魔浮生的对话,这些人当然都听到了。 他们知道,冶昙想让他们杀了老祖,老祖因为冶昙的话杀他们。 嗯,冶昙平静地承认了,是因为我,他才杀你们的。你们可以恨他,也可以恨我。 祂的话,让心魔浮生愣了一下。 冶昙继续平静地说:你们可以杀他,也可以杀我。杀他或许很难,杀我会简单很多。我跟你们一样,被束缚着。我不会反抗,很好杀。 心魔浮生喃喃:你在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冶昙:一开始不就说了吗?捆住我的手,蒙着我眼睛,我还是可以摧毁这个世界。 不可能。 冶昙轻慢地点头:你看,现在你愿意杀他们了,他们也开始愿意,杀人了,无论是杀你,还是杀我。 心魔浮生望着他们,那些浮生的脸上开始出现了陌生的表情,仇视、怨恨、冰冷、挣扎、复杂,无论是什么,都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惊恐、茫然、畏惧。 你恨他们,你恨浮生,因为你是唯一没有恐惧、害怕、退让的浮生,你的出现,是因为那时候的浮生感到恐惧,他很害怕,害怕死亡,也痛恨自己的害怕。虽然他最终反抗了,成功了,但整整一百年的时间,他都是这些麻木妥协的浮生中的一员。 心魔浮生看着那些浮生们,他没有再杀他们。 冶昙平静地说:于是,你被困在这里。明明你反抗成功了,你已经赢了,你还是被这一百年的浮生困在这里,困了一千年。你哪里也去不了。你甚至也见不到外面的浮生。他把你困得很好。未来,他还能彻底困死你,然后渡劫,飞升。你以为你赢了,可你若是真的赢了,为什么你还在擎物阁? 那些衣衫褴褛,被锁在空荡荡奴隶衣服里的浮生们,有人开始试探地拿起了武器,慢慢靠近。 心魔浮生:是啊,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是这些废物困着我? 冶昙很轻地点头:只要还有一个浮生不敢反抗,你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你以为,这代表你永远不会死,其实只是,你永远逃不掉。 因为那个戴着面具的老祖发呆不动,越来越多的浮生趁机扑了上来。 冶昙一动不动,安静地听着空气里厮杀的声音。 结束的时候,空气里的血腥味很重。 熊熊燃烧的大火,有血肉烧灼的臭味。 满身血煞之气的心魔浮生从后面揽着冶昙的肩,把祂禁锢在怀里,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他浑身冰冷,毫无人的温度,像是一具死尸。 还没有死干净呢。心魔浮生咬牙切齿,神经质地说着,喘气声还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在黑夜和火光之间,残留着的浮生们虎视眈眈,跃跃欲试。 心魔浮生可以随意地杀掉任何一个胆怯、恐惧的浮生,但他无法下手去杀一个满怀仇恨反抗的浮生。 他恨他们,看不起他们,随意屠戮他们,因为,他们不反抗。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些浮生对他举起刀。 一千年前,陷在擎物阁的浮生最终赢了,但他却每时每刻都在后悔、痛恨自己,为什么足足等了一百年? 他虽然是个看上去最像凡人的修士,惫懒散漫,可他也是一个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 他无法忍受自己居然在那种地方,足足被困了一百年。 他也无法忍受,自己居然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擎物阁,出现心魔。 越是无法忍受,心魔就越是强大。 心魔浮生喘着,神经质地笑着:满意吗?死了很多了。听到了吗?他快来了。他知道这些人是为什么而死。因为你。他如果来杀我,他就该杀你。你害怕吗? 嗯。冶昙平静地说,害怕。 就算你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而骗我的,我也想看看,面对要杀了你的子桑君晏,你会怎么样? 再次踏足擎物阁领域的子桑君晏,这一次看到的和之前的并不同。 没有人拦截他们,山几乎都是空的,人好像是突然离开了,去了某处地方。 但在浮生眼里,他们是第一次来。 浮生侦查了一下,做出判断:人都往那边走了。 夜色很深,世界好像不会亮了。 没有星,也没有月。 只有浓稠的黑暗,还有火光。 即便如此,在修士的眼中,世界仍旧清晰。 可以看到浸润到土里的血和散落的尸体。 子桑君晏睁开了眼睛,在看这里发生了什么。 浮生一无所觉,皱眉:还有人活着,在那边。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惊骇的一幕。 戴着面具的擎物阁老祖,手臂揽着一个眼睛蒙着黑布的青年,那个青年和周围所有的奴隶都不一样,祂被束缚的不是脖子,而是双手。 杀了所有人的,无疑就是这个擎物阁老祖。 他像禁锢着人质,又像是占有保护着所有物那样,将青年钳制在臂弯里。 另一只手,从其中一个奴隶的胸口抽出。 手指被鲜血染红。 浮生站在前面,脸上的神情轻微地恍惚了一下。 下一瞬,他就很正常地皱眉:真是个疯子,居然杀了这么多人。难怪是名字上了天书的人。 子桑君晏很轻地嗯了一声。 浮生深呼吸,拿出法器。 他的法器是一枝笔,这支笔可以运用天地灵气画出各种符篆和阵法。 我们这就杀了他吧,注意人质。你帮我掠阵,我来领教一下他! 话音刚落,浮生就跃了上去。 未来的九侍宸浮生当然和这些弱小的奴隶不同,他的骤然攻击让擎物阁老祖压力倍增。 又因为浮生的刻意为之,擎物阁老祖很快就松开了冶昙,两个人的战场拉向远处。 于是,便剩下那个被黑布蒙着眼睛的青年,独自站在尸山血海之间。 霜雪一样的长发顺着红衣散落下来,被红衣外面擎物阁的黑袍压在下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蒙着双眼,看不见周围的景象,青年清圣美丽的面容神情安静,尽管双手被锁在一起,也没有让祂显得可怜。 祂面朝向着祂走来的子桑君晏,微微抬头,那张脸上才显露出些微的茫然。 冶昙轻轻蹙眉。 被捆着的手抬起来,轻轻触到停在前方的子桑君晏的衣襟。 你是来救我的吗 这句话刚说出第一个字,后面的话便被周围幸存者的声音盖过。 小心,别信祂! 祂是魔鬼! 都死了,是因为祂才死的! 他们是因为祂才杀人和被杀的! 那些人指控的时候,青年轻轻地蹙眉,清圣美丽的面容温柔安静,因为蹙起的眉尖,有一点微带乖顺的颓恹。 让祂的无辜比起纯洁纤弱,多了一份漫不经心、苍白靡丽的矜傲。 那些指控的声音便越来越小,渐趋无声。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那个青年,尽管没有看,他也知道,那些咬牙切齿控诉的人的怨恨里,充斥着复杂。 像是恨着,像是贪慕着,像是想要毁灭,像是想要掠夺的味道。 他们看着那个青年,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他们不说话了,青年才微微抬头,向着他,蹙眉恹恹的无辜,忧郁纤弱,撒娇一样天真的叹息:不是我,祂抬着手,手腕上黑色丑陋的镣铐,让苍白纤细的手腕显得极为脆弱好看,我是被迫的,你看。 窸窸窣窣,骚动的声音。 青年没有丝毫防备,对身后的危险全然无觉,只对着面前的子桑君晏,开始还认真地蹙眉辩解:我也是被捆起来的,他既然能困住他们,他当然也可以因为任何理由杀掉他们。 说着说着却又带着不甚经心的散漫:这些人终于想要反抗了,死于反抗,归罪于我让他们敢反抗了吗? 话说完的时候,那张被黑布蒙住眼睛的脸只有平静。 子桑君晏静静地望着祂,看到了那淡色的唇角,似有若无的弧度。 祂并不真切的掩饰,就像并不真切的辩解。 擎物阁老祖自天上摔落在青年身后的尸堆中。 他本就已经受伤了,他的对手未来的九侍宸浮生也很强。 擎物阁老祖挣扎了一下,并未爬起来,仰头望着冶昙,也望着冶昙前方的子桑君晏,流血的嘴角恶劣扬起:嗯,我是因为 冶昙不出声了,所有人都在等他说出实情。 他静默了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惫懒地说:他说得没错,我既然困住了他们,我当然可以以任何理由杀了他们。 他没有按照之前打算的那样说话,他改变了主意为冶昙开脱。 冶昙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明知道这个人,是披着神明外貌的魔鬼,那颗心不会有任何的恻隐和柔软。 无论你祈求祂,还是为祂而死,祂连一眼都不会看你。 你杀我吧,擎物阁老祖心灰意懒地对子桑君晏说,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兵解杀我吗?这些人都是我杀的,你可以动手了。 浮生不语,一贯懒散没什么精神的脸,冷眼看着这一幕。 等等。那蒙眼的青年出声制止,祂微微侧首,朝向那些幸存者,你们,不想报仇吗? 幸存的努力愣了一下。 青年又朝向子桑君晏,平静地说:你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这些受害者吗?他们至少一次,也该自己反抗一次。而不是,在被救以后,才开始后悔为什么不那么做,把自己困死在这里。 子桑君晏向来的脚步止住。 冶昙转过身,背对着子桑君晏,朝向倒地的刚刚还包庇了祂的擎物阁老祖,还有那些幸存的奴隶。 那张美丽清圣的面容一直都很平静。 擎物阁老祖自嘲地笑了,神情复杂地盯着祂。 奴隶犹豫了一下,举着身边能找到的凶器,鼓足勇气向尸堆中的老祖走去。 这一刻看去,那个被束缚着双手,蒙着眼睛的青年,才更像是掌控了所有人的老祖。 直到被一刀刀杀死,擎物阁老祖面具后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看着青年。 蒙着眼睛的青年发出极轻的叹息,伸出被捆住的双手,向前走了两步。 祂走到幸存者身边,好看的唇很轻地开合了几息。 无声地说了什么。 三个幸存者彼此看了一眼,然后,一起将匕首互相捅进了对方的胸口。 浮生发出惊讶的声音:你做了什么? 那三个人互杀的时候,青年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背对着他们,面朝子桑君晏。 祂轻声平静地说:我跟他们说:可以结束一切,这一次,彻底结束。 祂下巴轻抬,面向浮生:你明白吗?你不想结束吗? 浮生的神情恍惚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望着那满地的尸体。 我不想结束。 在冶昙朝他走来的时候,他抬头说了这句话。 他一眨不眨看着冶昙,对子桑君晏说:天书上,难道没有这个人的名字吗? 这里是浮生的心魔相,浮生希望天书上有谁的名字,天书上当然可以有这个人的名字。 就像,真正的世界里,子桑君晏从未来过擎物阁,但在浮生的心魔相里,子桑君晏来了一样。 不管是因为为什么原因,擎物阁老祖放弃了要冶昙死。 还有一个浮生,希望心魔相继续。 冶昙:你不想结束吗? 浮生传音入耳:我说过,只要还有一个浮生活着,我就不会死。 冶昙:你不想从这里挣脱出去? 心魔浮生:以前想,现在没关系了,现在有你。 心魔相破了一个,但可以再造另一个。 现在,他不在意擎物阁那一百年了,现在,他只想困住这个人,永永远远。 冶昙轻声叹息,恹恹的冷淡:真麻烦,那我只好 亲自动手了。 祂瞬间越过子桑君晏出现在最后一个浮生身后,捆住双手的镣铐勒住浮生的脖子。 浮生仰头,下意识抬起双手去抓镣铐,却只是抓住了冶昙的手。 镣铐贴着脖颈冰冷,他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下:我死了,他也会杀你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冶昙被黑布蒙住眼睛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那不是很好吗? 什么 冶昙低靡恹恹:我一直不敢在他面前做个坏人,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到底在做什么。 祂原本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做一朵不开花的优昙婆罗,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一直睡下去。 变成了人之后,睁开眼唯一的想法也只是变回去。 跟着子桑君晏,是为了收集道意笔墨。 收集到了道意笔墨,却用在了子桑君晏身上。 不知道哪一步开始不对劲的。 好像从因为这个人从沉睡的枝头凋落开始,就已经不对劲了。 好像比起变回优昙婆罗,子桑君晏活着,存在着,更为重要。 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冶昙没有想过更多。 八百年前,挡在子桑君晏兵解的三千剑道前,祂没想过自己是否还会活着,是否还存在着。 生,死,是花,是人,都无所谓。 祂没想过,还有八百年后。 刚醒来时候,什么也不记得,只是觉得,这个人识海碎成这样,怎么还没有疯? 好像又不知不觉和从前一样。 祂应该,想办法接近、掌控、改变那些修真界过去和未来重要之人的命运。 九侍宸的,暄叶的。 得到足够的道意笔墨,然后变回花。 可祂在做什么呢? 被万年的修为压得动弹不得,陪在那个半疯半冷静的赵夜身边。 哄那个冷静的小疯子咬祂,用祂的血温养他的神魂。 把自己切成三千份,陪着每一块子桑君晏破碎的神识。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 直到,开花的期限迫近。 冶昙,是子桑君晏唯一拥有的东西。 祂矛盾的,徒劳的,低靡恹恹的,让自己成为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存在。 就像子桑君晏曾经喜欢的世界。 但祂并不知道,那该是怎么样的。 祂不喜欢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子桑君晏。 因为祂什么都不喜欢,祂并不知道,人喜欢另一个人,是该怎样的。 还没有成为这样的存在 如果祂变回花,或是,如果祂开花了,子桑君晏会怎么样? 只有一个人,捧着花盆的子桑君晏,真可怜。 被祂杀了那么多次的子桑君晏,是什么感受? 冶昙想,被子桑君晏杀一次。 这里,在这里,心魔相里的子桑君晏,不认识冶昙的子桑君晏。 我死了,他也会杀你 那不是很好吗? 祂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为了让子桑君晏杀祂的。 第59章 一更 被黑布蒙着眼睛的青年,毫不犹豫抹杀了最后一个心魔浮生。 祂松开手,缓缓抬头,平静地说:只有我们两个了。 黑夜中熊熊燃烧的大火,就如尸山血海里的青年黑袍下的红衣。 那皎洁的面容,在这诡谲死亡的情景中,越是清圣,越像是被污染的邪神。 而子桑君晏是天命弑神的人。 他会怎么杀祂呢? 像之前那样对那些人一样,用黑色的匕首割断脖子吗? 或者,手指洞穿心口? 还是,直接抽出祂的元神? 冶昙等了一下,却没有等到对面有任何动静。 黑布蒙着眼睛,祂什么都看不到。 但祂知道,那个人一直都在这里。 冶昙忽然觉得奇怪,好像从刚刚和浮生一起走来,祂伸出手碰到子桑君晏的衣襟开始,子桑君晏就一直没有再动过。 无论是祂让那三个浮生互杀,还是祂杀死最后一个浮生,子桑君晏都没有任何反应。 不阻止,不救人,也不杀祂。 从始至终,无动于衷。 你在这里吗? 嗯。 他在,而且,是有反应的。 冶昙:你什么时候杀我? 子桑君晏的声音冷静,因为缺乏感情,总像是淡淡的:为什么要杀你? 青年轻轻蹙眉,耐心地说:你应该看到了,他们都是因为我而死的。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刚刚当着你的面,我杀了他。 祂是个坦诚的凶手。 但即便祂不坦诚,子桑君晏的眼睛也能看穿一切。 子桑君晏一如既往平静:我看到了。 冶昙蹙着的眉展开:我的名字,在天书上了吧。 嗯,写着冶昙。 冶昙:冶昙,是我的名字。一切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是我做的,现在,你可以兵解杀我了 祂安静地等待着。 是子桑君晏遇到过的,所有要兵解的对象里,最配合的一个。 子桑君晏手中凝聚出那把墨色窄长,碑令一样的短刀,上面凝聚着道义法则。 他闪跃到青年的面前,墨色无光的刀刃自上斜劈下落,划破空气。 冶昙感觉到,凌厉的风抚过脸颊。 下一瞬,吧嗒。 手腕上的镣铐碎裂,掉落。 冶昙没有动,从容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下一击。 但,没有下一击了。 子桑君晏转身,背对着祂往外走去。 冶昙微微一怔:为什么不兵解杀我? 你没有杀人。 冶昙:我杀了,你没有看吗?你的眼睛应该可以看穿一切真意。 嗯,子桑君晏的声音冷静理性,已经看到了。这里是无主的心魔相世界。这些尸体是心魔幻化的枷锁,你清除了这个境相里的全部心魔,尸体很快就会消失。这个世界支持不了多久,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这个世界消失前,要找到出去的路。走吧。 冶昙: 是了,子桑君晏的眼睛,能看穿一切真意。 但是,连这个世界的本质都看穿,未免也太 子桑君晏走在前面,冶昙跟着他,行走在晦暗起雾的黑夜里。 冶昙低靡恹恹:这里是心魔相世界,但也是你依存的世界,你不是应该遵照这个世界的法则,守护这个世界?也许杀了我,这个世界就会停止消失了。 子桑君晏平静地说:维护一座除了我什么也没有的世界,并无意义。这里也不是完整的世界,连最基本的规则也没有诞生,甚至没有自己固定的领域。 冶昙:如果这里消失,你也会消失。 子桑君晏:我应该是心魔相主人的恐惧衍生出的一个元素,在这个世界外面,真实世界里至少还有一个我的本体。 冶昙恹恹:也许你的本体已经死了。 子桑君晏的脚步不停,心无旁骛,平静地说: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过,未来的我会爱你,说明真实世界的我,还会存在一段时间。 冶昙怔了一下:你记得我们见过你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心魔相的? 子桑君晏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蒙着眼睛? 他们见过四次,子桑君晏既然记得,当然也记得,之前三次冶昙的眼睛都是好的。 冶昙:我在掩耳盗铃。蒙着眼睛,我看不见你,就觉得你也看不见我。 这个世界的子桑君晏,本不该记得祂。 这个世界的子桑君晏,本应该杀祂的。 他们走了不远,山川却已经消失,变成了延绵的湖泽。 子桑君晏没有回过头,也没有停下过,他走得不快,足够蒙着眼睛的青年跟上他的脚步。 现在可以摘下了。 蒙眼的黑布被风吹向远方。 黑夜之中的水泽,路上的人倒影在大大小小的水洼。 走在前面的人没有回头,走在身后的人,翡冷色温柔的眼眸倒影水中。 不想看到我杀你,为什么还想被我杀? 子桑君晏的脚步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身后的人能看到了而加快,就好像一开始走得慢,也不是为了祂。 就像这个人本身一样,极致的寡欲无情深处,有极致的温柔。 冶昙的手一直拉着他的衣袖一角,睁开眼睛后也没有松开。 子桑君晏,祂垂眸看着水中子桑君晏倒影的侧脸,低声轻轻地问,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嗯。 低沉的声音,像是错觉一样,每一次听到都叫人觉得温柔。 像是冷静淡漠的猛兽很轻微地敛了一下落入眼中的月光。 冶昙:你会喜欢人吗? 冶昙的每一分神识都漫出去,捕捉他的每一缕波澜变化,眼神的光影,声音的起伏停顿。 从很久以前,就这么做了。 就像人观察世界。修士洞察道意。 子桑君晏就是冶昙好奇的世界。 子桑君晏的声音一直无波无澜,冷静认真:人只是这个世界的其中一部分,和动物、草木、岩石、水泽一样。 他说他不修无情道,却比任何人都像无情道大成。 翡冷色的眼眸轻轻眨了一下:如果你,像喜欢这个世界一样喜欢一个人你会像喜欢这个世界一样喜欢一个人吗?如果你喜欢的人,他不喜欢这个世界 子桑君晏平静地说:不会。 冶昙眉眼低靡垂落: 不会喜欢吗? 心很轻的,像是花瓣初绽一样撕开了一点。 陌生的,轻微的刺痛。 不会。子桑君晏神情寡欲,专注耐心,不存在像喜欢世界一样喜欢一个人,未来的子桑君晏喜欢你,就不会再喜欢世界了。世界排在你之后。也或者,没有世界了,你就是世界。 冶昙微微失神。 就像是检索到了不曾出现在传承知识里的答案。 子桑君晏没有停下,也没有回过一次头,他们行走在水泽中唯一的长堤上,像行走在世界尽头,行走在世界的规则上。 你说,未来的我会像你喜欢他一样喜欢你,指的是真实世界的子桑君晏。 冶昙:嗯。 子桑君晏直视前方,轻声平静地说:那就不是未来,是事实。你在真实世界里也做一样的事,看他是否会兵解杀你?是否像喜欢世界一样喜欢你? 冶昙:不会。我也不是为了想知道这个才 那为什么想让我杀你? 子桑君晏的脚步停下,前方已经没有路了。 他没有回头,寒潭一样眼眸,神情尊贵禁欲,冷静无情,连声线都是清冽的,却让冶昙觉得温柔:为什么要来这里见我?问我这个问题。从他那里就可以得到一样的答案。 冶昙:我没问过,我不知道,他这样想。 子桑君晏唇角很轻地动了一下,像是冶昙的错觉,毕竟,这个人从未笑过。 他微微侧身,望向冶昙的眼睛,一瞬不瞬静静地注视着,心无旁骛,仿佛眼中所见,即是全部的世界。 真实世界的我,真的让你觉得,他像你喜欢他一样喜欢你吗? 漆黑的寒潭一样的眼睛,冷锐清寂,却让被注视的冶昙觉得温柔。 像是被柔软清冷的新雪覆盖着,沁凉又温暖。 冶昙:他只喜欢我。比飞升和长生,还喜欢。 子桑君晏缓缓抬起手,那只被冶昙轻轻拽着袖子的手,落在冶昙的头上,很轻地停在那里不动。 清冽低沉的声音很轻:我从未想过要飞升,对长生也无所求。不是比飞升和长生,还喜欢。你的子桑君晏,应该,就只是喜欢你。 冶昙安静地望着他。 一动不动,就像一棵没有灵识的花树,被仙人抚摸着。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注视着祂:我问你,你的子桑君晏,真的让你觉得,他像你喜欢他一样喜欢你,不是因为不相信我会喜欢你。是因为你让我觉得,你相信,除了你的子桑君晏,其他世界的子桑君晏可能不会喜欢你。 子桑君晏的眸光专注清寂,声音低如落雪,河流暗涌:所以,有些好奇,他是不是不够喜欢你。 落在头上的手很轻很慢地抚着祂的头发。 低沉,寡欲,冷静,耐心。 像冰天雪地里,拢着一枝脆弱的花枝。 冶昙发出很轻的疑问:嗯? 并无真实疑虑,就好像,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第一次,我从你身边走过,你只是安静地看着,如果我没有发现,你大概也不会叫住我。 第二次,你在窗户后面,如果我没有走过去,你是不是也不会出来? 会。冶昙眨了下眼,这一次会。 那些心魔控诉他,祂得告诉他,至少还有一个人不这么想。 第三次,你跟着我,跟我说,未来的我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问我能不能现在就喜欢你。 墨色纯粹的眼眸清寂,声音像落雪时候的寂静:你问我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心魔相,发现我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心魔的恐惧幻化的元素。是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发现,只有我看见了。你看我的眼神,好像世界是假的,只有我是真的。世界和你,和我,只有一个是真的,我选了你。 翡冷色的眼眸,像冰雪融化的湖泊,湖底暗涌生澜。 你的子桑君晏也会选你,所有的子桑君晏都会选你的。 那只手,很轻很轻地抚摸着祂,像是一生中第一次这么做,生疏耐心。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你可以相信,所有的子桑君晏都会喜欢你,喜欢你,高于喜欢世界。 冶昙不知道要点头,还是摇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天书兵解他愿意为世界兵解而死。 但,会为你想要活着,想要跟你一起活下去。 冶昙: 子桑君晏深潭一样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祂:他在改变所修的道了。 冶昙:你怎么知道。 因为,子桑君晏轻轻地说,我也是子桑君晏。所有的子桑君晏,都是一样的。喜欢世界,但不知道为什么喜欢,遇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是因为要等你,才竭尽一切维持着世界。因为不知道你会怎么出现,会成为什么,所以,喜欢世界的一切。喜欢人、草木、岩石、水泽。是因为,喜欢冶昙。 翡冷色的湖泊里的温柔,像月下蒹葭上的露水:你我们是不是见过? 水泽之上,蒙着一层雾气,像是不会再亮的永夜,世界肉眼可见枯竭崩塌而来。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祂,对世界的变化无动于衷,就只是看着祂:你可以相信,每一个子桑君晏,听到你会爱未来的我,在想,你是不是会拥抱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应该要拥抱我的。好像,已经见过了。但预言出了差错。 冶昙眸光微动:我想抱的。 但祂不知道为什么,一动不能,好像,不敢。 祂明明好喜欢他,但为什么不敢? 越喜欢,越不敢。 越喜欢,情绪流逝得越快。 好像随着开花的催促,什么抽走了祂的感情。 好像,祂才是那个修了无情道的。 干涸坍塌的皲裂逐渐逼近脚下,世界倾颓,摇摇欲坠。 子桑君晏张开手,俊美沉静的面容温柔冷静:现在,可以抱我了吗? 冶昙抬起手,像是在与一个宇宙的重量拉扯。 心里很着急,却无法更快。 但没关系。 祂只要动一下,那个人就主动拥抱了祂。 别怕。 随着心魔相消散的子桑君晏,遥远冷静温柔地说:你可以随心所欲,喜欢任何一个子桑君晏,无视时间、空间和规则。 在祂遇到他之前,他就以为准备好被祂所爱了。 在无人获知,无知无觉的漫漫时间里,在时间、空间、规则法则存在以前,他就已经爱祂了。 第60章 二更 在冶昙进入浮生的灵台识海同一时刻,九侍宸其他八个人面前也有一个冶昙。 时间不多了,在其他人结束之前,开始吧。 九个冶昙前后相差无几的时间,食指点在他们各自的眉心,被放进九侍宸的心魔相里。 千花的心魔相是一座庭院。 空荡荡的庭院,古老,破败,空无一人。 庭院外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 冶昙推开庭院的大门走了进去。 小女孩站在二楼狭小的窗口往外望,黑白分明的眼眸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更何况是孩子的气息。 在这种灰暗破败的宅院里,就像一个死去多年的鬼。 若是换一个人,骤然看见,怕是会吓一跳。 冶昙看见她的第一时间,她消失了。 冶昙一个院子一个院子走遍。 直到庭院最深处最偏僻的一座小楼,才终于找到了她。 她披散着头发,穿着最朴素的白衣,屋子里只有一个蒲团,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在那里打坐冥想。 看到冶昙的时候,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眨不眨。 冶昙敛眸,翡冷色的眼眸安静地看着她:千花? 我千花在叫我的名字吗? 艰涩的发音,出自一个十岁的孩子,并且不是由声带发出的,而是修士的传音入耳。 冶昙微怔,看着她,声音轻缓:嗯,是你的名字。千花。得跟我一样,这样念出来。 千千千、花。 终于成功后,小女孩很浅地抿了一下唇角,她好像是想笑一下,但连怎么笑好像也忘记了。 刚才我看到的是你吗? 小千花点头,僵硬的紧张。 磕磕绊绊地传音:能、帮我保密吗?爹爹和娘不让我出去。 冶昙:可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就算不保密,也没有人知道。 小千花的眼眸没有完全睁开,也没有光:会、会知道的。爹爹和娘。 冶昙静静地看着她:好,我帮你保密。 祂半蹲下,伸出小指:保密的话,要有一个仪式。 什么、仪式? 青年的小指轻轻勾着小孩子软软的小指:这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说出去,谁是小狗。 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小千花,忽然笑了一下。 在小孩子干净空白的脸上,笑容纯净无邪。 小狗是很、很厉害的妖兽吗?再来一、一次。 这次,她勾着手指,像第一次玩一种新奇的游戏。 好奇、有趣、认真,反反复复玩了很多遍。 直到冶昙维持这个小心翼翼的动作感到僵硬因为小孩子的手指娇嫩,祂不敢太用力她也还是乐此不疲。 因为反复念着那句话,传音落耳的声音流畅多了。 她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东西真的很快。 当冶昙这样夸她的时候,小千花却很习以为常。 你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这里什么也没有。 修炼。爹爹和娘说,千花要修炼,千花资质很高,是希望。 冶昙:修炼虽然重要,除了修炼,也可以休息一下的。 小千花原本惴惴不安的神情,因为祂的话,稍显安心了些。 冶昙伸手:我们下楼看看。 小千花开心地点头。 但,她并没有站起来,反而闭上眼睛。 下一瞬,一道虚魂出现在了二楼外面,腼腆地背着手。 冶昙好像明白了:所以,我之前看到的你,也只是你离体的虚魂吗? 小千花点点头:我出不去,不能出二楼,但,我想我这样就能出去。 冶昙:这样会伤害你的元神的。先回来吧,我们想别的办法。 小千花很乖地闭上眼睛,消失在原地。 冶昙回头,坐在蒲团上的小女孩再次睁开眼睛。 她面色青白毫无血色,像是很久没有见过阳光,连头发的颜色都很黯淡。 不用灵魂出窍就已经像一个鬼。 冶昙试着往外走了走,果然,看似空无一物的阁楼,四面八方都有一层结界。 这结界并不是简单的灵力阵法,而是无数玉简。 就像是一座浩瀚的图书馆。 小千花在背后乖乖地说:爹爹和娘说,学完所有的玉简,才可以下楼。 可这样庞大的书海,对于这样一个小孩子而言,至少也得一百年的时间。 可是,你不需要吃东西吗? 辟谷丹吗?小千花眨了眨眼,苦的,爹爹说,筑基后就可以不吃了。 冶昙看着她:除了辟谷丹,这个世界上修士还会吃很多食物。 小千花眨眼,半懂不懂:食物,什么是食物? 冶昙静默:也没有朋友吗?跟你一起修炼的人。 小千花摇头:除了爹爹和娘,只有你,很久以前,还有一个叫老师的,但,我只见过他三天。 冶昙没什么表情:他们也不请人来教你。 小千花半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呆呆地说:爹爹说,千花是天才,不需要老师教,自己就可以学得很好。 冶昙看着她:难吗? 小千花想了一下:一开始很简单,后面有一点点难,但花点时间就可以,只是,永远都做不完。千花好累。 她揉揉眼睛:千花想睡觉。 但,当她迷迷糊糊闭上眼睛打盹的时候,刺耳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那声音毫无美感,毫无规律,只是一种噪音。 小千花习以为常,打了个激灵坐端正。 在她清醒后,那噪音仍旧持续了一小会儿。 这噪音听得人冰冷难受,像是来自一个阴冷成年男子阴阳怪气的责骂。 不能吃,不可以睡,没有人可以交流,只有,漫无止境的修炼。 这种方法不可能教出一个天才,只会将人逼疯。 冶昙半蹲下,摸摸她的头,轻轻地说:你真厉害。 九侍宸的千花看上去很正常,任谁都想不到,她生命最初的一百年是这样度过的。 她没有疯,而且,成了修真界最强大的几个人之一。 但,这样一来的话,那些人更加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会明白自己对你做了多过分的事,不知道自己在伤害,在毁灭一个人,反而会觉得,你有今日是多亏了他们。 小千花乖乖不动,让冶昙摸着她的头,半响,小动物一样,拿脑袋小心翼翼地蹭了蹭祂的掌心。 冶昙张开手,冰雪一样的树枝凝聚成一柄梳子。 空荡荡的屋子里,无数树枝出现,凝聚出床,梳妆台,很多家具,甚至还有一张镜子。 来。 小千花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该什么表情,是僵硬的生涩的快乐。 她坐在梳妆台的镜子里,对着镜子做表情。 鬼脸,猪鼻子,龇牙笑的,眨眼的。 像刚接触镜子的幼童一样。 冶昙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发,冰雪色的发钗,挽着两个小包包。 梳好头发的小千花,像是龙宫里长着小龙角的小仙女。 小千花跑向柜子,满柜子漂亮的小裙子。 她眼眸亮晶晶地看来。 冶昙轻轻地说:去试试吧。 被隔出来的卧室门关上。 小孩子快乐的惊呼声和笑声时不时传来。 冶昙坐在书桌前,提笔沾墨,一边过一遍浩如烟海的书海,一边找出其中的阵法设置规律。 不久后,穿上小裙子的小千花跑出来,拎着裙摆站在冶昙面前。 嘻嘻。她歪着头笑,笑容并不自然,但可爱。 冶昙抬眼看她。 她就转了转圈。 千花真好看。 得了夸奖,她心满意足,自顾自转圈都可以玩很久。 我教你怎样更快的读完这些东西,你从今天开始,试着像我一样,不用传音,用你自己的嗓子说话。 小千花点点头。 几天之后,小阁楼打开了。 拎着裙摆的小千花,第一次不是靠灵魂出窍,而是用自己的身体走出了这座禁锢着她的楼,好奇地张望着这个世界。 我们玩捉迷藏吧! 冶昙轻声答应了:好。 我来找你!她转过身,闭着眼睛转圈圈,同时开始数数。 这个游戏是她自己本身就会的,不知道在哪里看来的。 数完一百,她开始去找冶昙了。 一开始兴致勃勃,慢慢的,她的表情变了。 疑惑,不安。 她好像发现,这个宅院的奇怪了。 破败得像是一阵风来就会坍塌成灰,被弃置了许多年一样。 但她使劲拍了拍,它们又坚固无比。 她一个院子一个院子走过去,一开始是走,很快就跑起来。 她已经忘记了是在捉迷藏,所有的院子都跑遍,然后,她来到了大门前。 她推开门,看到远处的空间融入灰蒙蒙的虚无。 小千花没有犹豫太久,抬脚跨了出去。 但当她双脚落地后却发现,眼前不是门外,而是门内。 她身后是破败的院子,身前还是破败的院子。 她抿着唇,安静无声。 好像终于想起来,她是被困在这里了。 不是一百年,是一千年,是永永远远。 千花一百年后可以离开,但她不是千花,她是被留在这里的过去的千花,是叫千花的小心魔。 冶昙找到紫阙很容易。 一群妙龄女修之中,即便穿着同样的服饰,她也是鹤立鸡群的那个。 她身上有绢帛的雅韵,书香檀木的灵慧,鲜花的柔婉,还有素坯一样,因为尚未经过最终的烧铸,即便明知道不是凡物,但因为尚未完成,和一群粗粝的陶土瓦罐放在一起,反而触目惊心,叫人格外不适想要打碎的苍白寂寥的美丽。 冶昙撑着伞坐在船桅上。 云霄剑派的弟子们到了一定修为年纪,需得渡海去历练。 船上三男五女,加上紫阙是八个人。 紫阙修为最高,年纪最长,但她入门晚,相比较她这个外来的,其他人,要么自小在宗门长大,要么便是同乡。 好像表面上没什么矛盾,就只是,紫阙不讨人喜欢。 这些师弟师妹们都很聪明,在宗门的时候,除了不搭理她,没有任何与她为难之处。 但当他们外出历练的时候,紫阙这个领队形同虚设,没有人听她的话。 她按照早先规划的线路设置航线,其他人便说她走错了,自顾自商定正确的路线该怎么走。 纵使她一个人朝着正确的方向输送灵力,其他七股力量加起来也比她强。 没有人听她的。 他们错误的判断自然出现了问题,导致和一股海兽迎面相遇。 紫阙力挽狂澜的指挥让他们化险为夷,大家在一条船,她如何也得自救。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但,当危机解决后,他们就像失忆了一样。 既不记得是他们不听紫阙的判断才导致出了问题,也不记得是紫阙救了他们。 赵师姐真厉害,多亏你反应及时。 哪里,刘师妹也出力不少。 还是得谢卓师兄,我们所有人都出错的时候是他找到了正确的航线。 大家别气馁,虽然我们一开始出错了,但也因此获得了锻炼和成长呀。 是啊,这才是不虚此行,历练的意义所在。 以后我们就都听卓师兄的。 好,就听卓师兄的。 一群人团结在一起,虽然每个人都做错了事,但他们彼此宽容和赞美,每个人都有所收获。 每一张脸上和每一双眼睛里都闪耀着同门之间互助友爱的人性之光。 但,只有七个人。 紫阙好像完全不存在,是透明的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有她没有犯错,是不是因为只有她正确,还是,没有任何理由,就只是因为她是紫阙。 这样的事不断重演。 他们重复着这一过程。 每当紫阙做出判断,他们下意识集体反对紫阙,用行为试错,证明紫阙的正确,艰难地修正错误,回到紫阙的做法上来,然后,将最终的正确归功于彼此。 试炼中途,宗门的前辈们来问询他们此行经过。 七个人互助友爱,彰显同门之谊,彼此谦让彼此赞美。 说到紫阙这个领队,每个人都闪过一丝不耐烦和轻微的不满,不自然地说:紫阙师姐年纪大,在宗门的时日到底不长,见识的也少,也不跟我们交流,其实不适合做领队。 你们也太好了,还帮她遮掩说好话。 她每次都错误指挥,还听不进去意见,刚愎自用害我们做了多少无用功,吃了多少苦。 他们好像没有特别的私下对过口供,但每个人都很有默契,将所有错误都归于紫阙失察失误。 就像是集体被修改了记忆一样,发自内心的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紫阙并不是个笨蛋,她当然也有自保的意识和手段。 她放出了录影石,录下了每一次过程。 宗门的前辈们看了开头,紫阙的确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但没有人听她的,最终证明她是对的,她还在大家做错出现危机时候扭转了局势,可以说应对完美。 那七个人有一瞬不自在,很快却诧异茫然。 怎么跟我记得不一样? 可能时间久了,当时又很惊险,才记忆出错。 师姐可真是细心,平日与人相处还偷偷留影以后还真不敢跟她随便说话了。 其他人自然地岔开话题,就好像此事并不存在,相谈甚欢,恭送走宗门前辈。 当他们结束历练的时候,宗门的评比打分下来了,紫阙的分数是最差的。 虽然有录影石作为证明,但是,身为队长却无法让其他人信服听从于自己,其他七个人都能友爱谦让,为什么大家独独对她排斥?这当然说明了,是紫阙自己有问题啊。 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当然还有其他理由,比如,这些弟子的父辈大多都是宗门之人,他们当然要维护自己的子侄,而紫阙只是个外人,宗门肯收留她,她便该感恩戴德,身为师姐,受些委屈便当做是磨练吧,谁叫她为人处世太差。 紫阙听到了。 对方也并不在意她听到,甚至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历练的报告在层层上交的时候,录影石这种东西当然是不慎遗失了。 没有人欺负她,大家表面上都细声细气,从无恶言恶语。语重心长,也是为了她好。 但,假如要两两分组练习,和她分在一起的人会自己练习,然后等其他组的人打完加入他们。 甚至还会妥帖地对紫阙解释一句:我习惯了和师兄对练,抱歉了紫阙,你也另找人吧。 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样样都做得很好,但,无人喜欢她,亦无人欺辱她。 他们就只是,无视了她。 玩游戏的时候,比斗的时候,群战的时候,但凡需要淘汰什么人,所有人都默契的先淘汰她。 被世界排斥在外的感觉,并没有什么,就只是,好寂寞啊。 有一天,她救了一个人。 少年俊秀腼腆,欲言又止:师姐,你人其实很好,但大家不喜欢你,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 紫阙不懂。 少年说:你其实可以不什么都做得妥帖完美,事事正确,从不出错。你这样会让大家觉得压力很大,没有人喜欢毫无缺点的人。大家不喜欢你,或许是因为,你没有任何让人讨厌之处。你不妨试试做一两件无伤大雅的叫人可以讨厌的错事。兴许就能变得受欢迎了。 紫阙:什么错事? 少年笑了笑:我一时也想不到,不如,我们参照一下最受欢迎的两位师弟师妹的例子。 最受宠的师妹总是错拿其他师姐的佩剑,被发现后,大家嘴上责怪她又迷糊犯错,眉眼神情却是亲昵纵容的,好像她因犯错而可爱。 小师弟尊崇一位修真界名声不好的修士,此人抢夺别人机缘一路逆袭,不是魔修胜似魔修,靠手刃亲友、道侣,突破心境,练得无上功法,即便是云霄剑派的掌门在他面前也得恭敬有加。 大家闻言虽然对那邪修的名声皱了眉,但见小师弟垂头丧气闹脾气,大家完全没有因此不喜欢他,反而理解地说。 人谁不做几件错事,说不得是被杀的人自己先做了错事,左右被抢的又不是我们师弟能不在意流言蜚语,对人对事有自己的见解,才实属难得啊。 少年说:你看,我没说错吧,做一两件无伤大雅的错事,道德言语上有一点瑕疵,大家反而会觉得这是真性情。像师姐这样从无半点纰漏,大家反而觉得你不诚。 紫阙觉得怪怪的,小师妹倒也罢了,小师弟分明是非不分,怎么反倒成了不畏流言。 她在想是否真的要按照少年的话尝试。 这次尝试,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没想到楼紫阙是那种人 她本来就是这种人吧只是藏得好,这次终于露出了本性而已。 她居然偷师姐的东西,还只是一个没用的竹筒。 你都说没用了,说不定是拿错 谁都能拿错,她楼紫阙怎么会犯这种小错?我听说,那竹筒是师姐未婚道侣送的礼物,楼紫阙事事要压师姐一头,就是因为仰慕师姐的未婚道侣,一直暗暗嫉恨师姐,这次肯定是故意的。 事情的起因仅仅是紫阙捡到了一个竹筒,很快就找到了失主归还,但那位师姐却诧异地说,自己将这个竹筒放在特别的储物袋里,不可能会丢失,当众质疑紫阙为什么能刚好捡到。 这竹筒虽然无用,却是珍爱之人的心意师妹以后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但紫阙的确是捡到的。 事情在那清秀少年懊恼失言说出不该跟她开那个玩笑的,吞吞吐吐泄露出他之前与紫阙的谈话内容后,愈演愈烈,联系到竹筒这件事,于是大家推测出了真相 楼紫阙故意偷拿师姐的东西,再假装归还,为了让师姐欠她一个人情。 原本只停留在表面似有若无的无视和背后心照不宣的冷待的,对紫阙的排斥,开始当着她的面泄露出来,不惮于被她听到。 少女独来独往,背后是冷眼和嘲弄。 这是录影石。她自己丢在那里的。对你出主意的人,只是故意想要引你犯错。 紫阙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青年,对方看上去太好看太完美了,反而让她微微受惊后退。 没有人喜欢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帮她呢?难道是又一个陷阱? 冶昙看着惊弓之鸟的她。 没有人知道,紫阙和第五夏一样,出自天下有名的云霄剑派。 但,郁罗萧台九侍宸中有这样一位出自名门大派的长老,修真界却无人提及。 不知道是整个云霄剑派都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弟子,还是,因为理亏,不敢提及。 紫阙握着石头,眼里有点滴孤绝,很快就烟消云散。 并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他们才不喜欢我。是因为不喜欢我,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少女的脸上挂着温婉优雅的笑容,那笑容的底下带着尖刺。 我已经受够了,为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想要被人喜欢有错吗?我会让你们知道是你们错了,我要让你们所有人不敢不喜欢我,不得不喜欢我! 我要爱,我要很多很多爱! 她抬起眼皮,迸射出极冷极暗的光。 孤独又虚无。 寒楼,为何这次大比只是第二名? 我要你有什么用?养条狗都比你强! 你连在族中大比都不能得第一,你指望在这修真界有何方式立足? 你简直跟你那个恶心的男人一样,你是个废物,窝囊废,你就是个垃圾 如果不是魁首,你就什么都不是。 第二名你还不如直接死在擂台上!你怎么不死?你有什么脸回来见我? 不错,你赢了。总算不枉费我耗费这么多心力。 这还差不多,总算你活着还有点用。 废物!主子受了伤,你倒好端端的没事战胜了七级妖兽?纵使是十级妖兽,也没有我女儿来得重要,自去领罚! 寒楼怎么又被罚了? 他跟小姐一起去妖兽森林历练,小姐受到惊吓灵气走岔,他不就被家主罚了。 他不也是主子吗? 他算哪门子主子?他娘嫁进来说是做夫人,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在家主眼里早就毫无价值,这些年府中的美人何其多,之所以还给她点尊荣,也就是因为寒楼是块材料。 可家主和夫人,据说曾经师出同门,夫人还是家主师尊的独女,早有婚约。 有什么用,夫人的娘家早死光了。她自己又是个脑子不清楚疯的。 你怎么能让你妹妹受伤?怪不得你爹生我的气不来看我,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没有用的废物!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仰人鼻息生存?我为你牺牲这么多,你却这点出息都没有!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跟那个男人一样,他是个畜生,你也是个白眼狼小畜生!生来就是克我的! 寒楼的剑法再快有什么用,他资质再好此生也就这样了,不过是家主养的一条狗。 想想还有点可怜,他生父是个臭名昭著的魔修,她娘当初被采补伤了根本,空剩一张美貌的脸,家主却不是会怜香惜玉的,还愿意娶她,一是为了她父亲留下的宗门,二是因为寒楼资质极佳,要这把剑收归己用。 他可怜?我们为人奴仆不可怜吗?他好歹还有个主子的名头呢。 世界好吵。 他不喜欢说话,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是个哑巴。 他没有房间,抱着剑,靠在廊下闭眼,便已经是难得的休息。 你身上明明没有锁链,为什么却不反抗?你不想要自由吗? 他睁开眼,面无表情看着同他一样靠着廊柱的青年。 红衣雪发的青年伸出手指,触碰他的灵台,他也没有闪躲。 为什么不反抗?反抗了又能怎么样? 他娘被那个男人折磨怕了,哪里也不敢去。 他娘纵使打他骂他,但当初在那个男人身边的时候,也拼尽一切保护了他的性命。 暗无天日的时候,她一直抱着希望:师兄和爹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师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爱我,你是娘的孩子,他也一定也会好好待你的。 但,这个人男人,不过是另一个地狱。 她的身体没有遭受任何伤害,灵魂却被彻底锁入泥潭。 她发疯打骂他的时候,寒楼并不怪她。 她只是太过痛苦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说什么。 她病了,她已经疯了。 寒楼活成了一柄人形的剑,他从不说话,重复着比斗、执行任务、杀人、受罚、养伤的生活。 那个问他为什么不反抗的人只是跟着他,祂好像什么都知道。 又好像只是冷静旁观,无动于衷的神明。 因为寒楼做得很好,他娘在府中的生活越来越好。 男人从来都知道怎么控制他这把剑。 但,男人的女儿却不满。 一个做过魔修鼎炉的老女人有什么资格做我的母亲? 一个孽种而已,父亲这么器重他是想把位置传给他吗? 那一日,寒楼代替男人参加与另一派宗主的比斗。 为了让寒楼的身份有分量,男人做了许多让外人信以为真的事,说了许多迷糊人心的话。 那骄纵的小姐觉得,这么重要的场合,父亲却不让她露面,果然要扶持寒楼做继承人。 她大闹了一场,男人为了计划顺利进行,当众打了她一耳光。 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你会后悔的! 三日后,寒楼以少门主的身份去往该派,男人暗地里发动了袭击,以将寒楼置于险境吸引注意,声东击西,彻底侵吞了该门派的势力。 与此同时,那骄纵的小姐因为在她父亲那里受了气,趁着他们不在,去找继母算账。 为了报复父亲,让父亲后悔,她将这个自以为是父亲真爱的女人,折磨了三天。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当寒楼回来的时候,她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教训一下她,谁让她嘴贱她活该一个贱人也敢取代我母亲的地位 少女又怒又怕,惊恐跑走,一路喊着寒楼要杀她。 寒楼试图保住女人的元神,那时轮回还未灭,他想护送她去轮回。 但女人抓住了他的手,她的眼中闪着痛苦怨恨的火焰:寒楼,娘对不起你,这么些年我都做了什么?娘不是故意的。娘是被控制了! 一个天之娇女,沦为魔修鼎炉,在逆境中也坚强活着没有放弃过希望的女人,怎么可能甘愿沦为一个践踏算计她的男人控制别人的工具? 她在被救的那天,就被这个昔日的师兄下了控制神魂的印记。 于是,她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怨妇,为了男人的宠爱,对无辜的寒楼非打即骂,极尽羞辱。 那个魔修只是摧毁了她的身体,她的师兄,她昔日的爱人,却在漫长的时间里摧毁了她的灵魂。 她眼中满是疯狂:寒楼,你要是娘的孩子,你要是还记得当初我救你的恩情,你帮我做一件事。 她说:你让我报仇!让我杀了林凤楼父女!为我和我爹报仇!娘求求你! 寒楼答应了。 他让出身体的控制权,让他娘寄居在他的识海里,操纵他的身体。 等寒楼清醒的时候,眼中所见已经无一活口。 女人恨意滔天,将男人满门屠戮殆尽。 包括出世不久的婴孩,还有仆婢。 她以前只是被控制才变得扭曲,在长久的折磨里却是真的因为林凤楼泯灭了人性,沦为了魔鬼。 女人并不愿意去投胎,她想抢夺寒楼的身体,夺舍。 投胎未必能有这么好的资质,就算有,还得辛苦修行。 她使用过这具少年的身体复仇,自然知道这个身体强大的潜力。 寒楼,你再帮娘最后一次!你去死吧!你可以自己找一具身体夺舍,只要你再帮我最后一次,从此以后你欠我的恩情就尽数偿还了!你不想自由吗? 血色天地间,站在那里的青年,翡冷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想起祂第一次出现时候问他:你身上明明没有锁链,为什么却不反抗?你不想要自由吗? 我想要自由,但我没有想好,身体的自由和灵魂的自由,要哪一样。 寒楼不是女人生下的孩子,寒楼也只是跟她一样,险些被那个魔修用来炼丹的材料。 但他确实是那个魔修的孩子。 生他的女人,在他出生后就试图掐死他,却哭着下不了手。 把他托付给了这个女人,拼尽一切伤了那个魔修,自己也死了。 寒楼的身体和灵魂上有两副枷锁。 身体可以反抗获得自由,灵魂就会被永远锁在这里,永远记得,有人因为他的出生而死,有人因为他的存在而被摧毁人生。 灵魂获得自由的唯一方式,就是作为寒楼死去,把身体让给这个曾经用尽一切救过他的母亲。 可是,他已经思考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在这个心魔相里,反反复复被折磨了一千年,也不曾想好,是生,还是死? 他在生和死的天平之间,望向冶昙:众生皆苦,不独他子桑君晏一人,你为何,只肯度他? 第61章 但现在,有我,我知道怎么 众生皆苦,吗? 空斋的心魔相里,没有痛苦。 只有无边无际的享乐。 饮酒,晏游,奏乐,词唱,作画,美人。 百花盛开,阳光发白。 世界好像都是醉的,快乐浮在心尖、云端,脚步都是虚浮的。 无尽的,无尽的。 地面却结着一层霜冰。 要垫着脚尖,要时刻不停行走,否则,霜冰就会冻住脚。 但即便是在空中,脚尖落在的地方也会结出霜花,除非是一只不需要落地的鸟。 冶昙坐在一棵金色的枫树上,满地开着黄花。 树下的空斋仰头饮酒,提笔,落在纸张上的浓墨须臾时间便化作了霜花消散。 空斋那张总有些忧郁文人气质的脸上挂着幻梦一样的快乐,脸上是少年一样干净稍显软弱的笑容,眉尖还带着一簇沉郁,让他的快乐真切而清醒。 就好像,他知道这里不是真实的,但依然沉迷。 冶昙看着他:有人跟我说,众生皆苦,你的心魔相为什么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空斋缓缓抬头,那种因为清醒,毫无抵抗的温和浅笑:我在想,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想,他们在干什么? 冶昙:他们? 空斋:人。我出生在凡间,那几年收成不好,大家都在饿肚子,每天睁开眼睛就在想怎么填饱肚子。我也饿。我在山间跑来跑去,找些野果子吃。山间的动物也一样,睁眼就是为了下一顿怎么填饱肚子。我在想,人和野兽有什么不同?那一年我三岁。 他穿着文士的长袍,执着一支笔,温水一样的笑容,因为停滞了一刻,霜冰冻住了他的脚。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稍稍用力挣开,一边画着下一瞬就会消散的画,一边沿着桌案缓缓走动,脸上的笑容不慌不忙,不急不缓。 空斋:我七岁的时候,因为饿肚子的人太多,打了仗,更换了朝廷。我从一个吃不饱饭的乡野孩童,变成了京城武将家的贵公子。坐在国子监里,同一群世间最尊贵的小孩子一起上课。大家都很用功,也都是一群聪明人。他们努力是为了将来延续此刻的荣华富贵。我也和他们做着一样的事,但是我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富贵荣华。人一天也只是吃三顿饭,穿一身衣。为此,男人们一天到晚在外面与人争权夺利,女人们被困在后宅里和妻妾勾心斗角,孩子们不和父母在一起,十天才见一面。见面的时候也不快乐。男人因为得不到权力喝闷酒,女人因为男人的心不在自己身上而愁闷,孩子因为没能比其他孩子更强而被斥责。 那十年里,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它让吃不饱饭的人和野兽一样。让吃饱了饭的人自己编织出一套奇怪的规则,让所有人心甘情愿把脖子套进这个规则里。虽然还是为了吃饱饭,但变成了用什么碗,拿什么筷子,穿什么样的衣服,在什么样的地方,和什么样的人一起吃。 这套规则很简单,一眼可以看穿的奇怪。但更奇怪的是,除了我好像没有第二个人觉得奇怪。即便意识到了,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心甘情愿地履行维护着这套规则,把为数不多的时间用来在这套规则里穿凿出一个坟冢,把自己嵌进去,埋在里面。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说,为了以后长久的快乐。 空斋浅淡地笑了一下:我观察了十年,并没有人许诺他们,现在的牺牲可以得到他们以为的,长久的快乐。也没有人,真的得到了长久的快乐。但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第十一年的时候,我父亲在争权夺利之中失败了。女子沦为教坊司,男子去势变成宫廷的太监。 我不再能和这个世界上未来最有权势的人坐在一起,而要跪在他们面前。就好像因为我对规则的观察和质疑,触怒了某种存在,对方将我驱逐出了规则。有人可怜我,好像我从顶峰落到了谷底,我是世间最可怜最可悲的人,比吃不起饭,饥寒重病的乞丐还可怜。好像,我会羞于见升起的太阳而结束生命。 空斋脸上的笑容始终柔软清醒:更奇怪的是,因为我并没有这么做,和往常一样,他们的同情、惋惜、不忍,变成了一种好像看怪物一样的鄙夷。京城最负盛名最完美的贵公子变成了罪人之后,变成了阉人,他应该羞愤去死。就好像他们觉得失了名节的女子应该痛苦自戕。一旦对方无动于衷,便因为对礼义廉耻的违背,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 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只是一种规则,一种一旦你心甘情愿接受这种规则的驯化,你才会被杀死的谬论。野兽不会因为断了腿、伤了皮毛就不活。植物不会因为被摘了花就死。因为人会因为遵循虚无缥缈的规则而受伤死去,人却高于植物和动物一等。这个世界,真是奇怪。 空斋一直在画画,画纸上的水墨却没有一片真的留下来,但他还是毫不在意地画着。 冶昙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起初因为他们的害怕,他们排斥我,用他们自以为的规则惩罚我。但后来,他们中有些人觉得,因为我不在这种规则里,他们反过来崇敬我,叫我仙人。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或许还有其他像我一样觉得不对劲的人,这些人都是修仙者。于是,我不知不觉突破了,来到了修真界。 我一开始很期待,我以为我终于能找到制定规则的存在了,终于能知道,为什么,知道除了这套规则以外的其他人可以活的路。我也的确得到了一些答案。但更多的是更多的困惑。 空斋脸上浮光一样的笑容淡去,眉间的忧郁柔软便明显了起来,尽管他还在微笑,还有几分快乐。 修真界的人,可以活两百年,两千年,五千年但,他们难道不是在另一种规则里吗?凡间的人和野兽是为了吃饱。他们是为了长生,但长生是为了什么?修真界比凡间有意思很多,控制所有人的规则更简单,也更复杂。 为了脱离轮回之苦,有人这么说。 为了自由,不被任何人、任何规则束缚 为了清净永乐,为了此身长生永存 空斋说:但我不知道我该为了什么,我的修为一度停滞,衰退,一度险些陨落。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 冶昙:谁? 空斋:一个,比我还奇怪的人 冶昙的心跳空置了一瞬。 他看上去就很奇怪,都所有人都不一样,不像野兽,不像植物,不像人,像没有灵魂的神庙里雕像,没有感情,没有欲望。好像在规则之中,又好像他就是规则,又好像,从未真的融入规则。 他说,他为了为什么。只要一直修行下去,就可以站在设置规则的存在面前提问,得到最终的答案。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从不排斥规则,却从未被规则束缚的人。可这怎么做到呢? 空斋顿了顿,低头看着再次被冰封的脚。 规则啊,便如这些冰霜,追着你、迫着你,得一刻不停地行走,修炼便如在这张纸上作画。渡劫飞升,所往之处是极乐。但极乐是什么?是没有规则约束欺骗的自由吗? 空斋眉眼柔软忧郁,面容浮光一样虚妄的快乐,就好像他在描摹所谓的极乐。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我明白了,为什么你的心魔相是这样的。你很怕,怕自己被规则驯化。你在想,修士寻找答案的行为,修真界所有人修行的行为,难道不是另一种规则吗?你在人间的时候,从未见过有人真正得到过所求,在修真界的时候,你也没有见过一个渡劫飞升,得到极乐的人。 空斋的表情一瞬凝滞空白。 冶昙平静地说:你已经发现了,你在你所恐惧的世界里。 阳光暖融,黄花盛开的世界。 除了他们所处之地,宇宙是透明冰封的罩子。 你已经在规则里了,只是因为你的挣扎,还没有彻底被封死,你只擅长堪破不染,却不知道若是来不及堪破,若是已经被染上了,如何逃生。 因为你没有过落入规则,出入规则的经验。你从未真正入世,只是冷眼旁观,直到,你自己成为了世界。 冶昙的伞浮空,遮蔽了虚假的太阳,伞的阴影越来越大,像世界的边缘扩张而去。 翡冷色的眼眸看着表情空白的空斋,祂轻轻地说:但现在,有我,我知道怎么逃。 只要,把你的心魔给我。 小千花从冶昙的手中接过火把,征询地看着祂。 冶昙轻轻颌首:去吧。 小千花闭上眼睛,小小的身影浮空而起,在她飞起来的时候,整个破败的庭院也拔地而起,自始至终困着她。 她飞得很高,直到无法更高,睁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像是生锈的青铜色的宅院,破败参天的高楼,还有牢笼一样庭院外面,无边无际灰蒙蒙的阴翳。 小女孩咬紧了牙,手中的火把掷出,在下落的时候被孤独困压的无声无息的愤怒撕碎成漫天星火。 它们流星一样铺满了全世界,将这个世界点燃。 碧落山上。 九侍宸的山头洞府忽然之间飞出了九道流光。 流光从侍宸长老的灵台飞出,所经过的地方,遇到人便穿过对方的灵台。 所有被流光穿过灵台的人,瞬间像失去灵魂的木偶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流光遇人便分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 郁罗萧台的人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不对。 小心这些流光,不要让它们接近眉心灵台,快去通知九侍宸长老! 然而,很快有人发现,这些流光正是从九侍宸长老的灵台中遁出。 漫天飞舞的流光,在席卷了整个碧落山后向着山下而去。 冲进碧落天城,冲进天城居民的灵台,冲进修真界聚集而来的修士的眉心。 所过之处,无一不是一开始抵抗挣扎,极短的时间后归于一片死寂。 喧闹的城池、人群,像是瞬间被冰封,所有人都变成了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只有那五彩的流光向着远处而去,不断经过一个又一个天城。 有人一照面就被摄去神魂,有人还能苦苦挣扎支撑,有人迅速逃走。 整个修真界猝不及防间赢来了劫难,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的劫难。 只有一小部分人逃过一劫。 第62章 你觉得我对冶昙有情? 五色流光在碧落山飞来飞去,寻人便遁入眉心灵台。 其中一簇穿过冰雪庭院,悄无声息向着一处宫室而去。 白衣胜雪的青年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单纯只是入定。 庭院零星的落叶坠落在他身前的桌面上,坠落在他的眉心之前。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他缓缓伸出手,却没有抓住落叶,只是捉住了那枚正要遁入他眉心的金色流光。 流光在他手中挣扎了一下,便顺从地烟消云散。 就在这时,远近无数声音响起。 挣扎、惊慌、抵抗、无声。 暄叶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微微抬头,清雅的面容之上没有好奇也没有意外。 湔雪和青冥一前一后赶来,见暄叶没有事神情微松。 公子,出事了。湔雪说,不知何处来的魔念,如此之强,遇人便摄魂,碧落山上几乎九成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着了道。 暄叶:九侍宸长老呢? 青冥微微沉声:千花、浮生、寒楼、空斋、紫阙都着了道,此刻法身俨然如一尊玉石,无声无息无感,而且,有人看到,最初魔念出现的地方就是这五人的洞府。 暄叶:佚影和雩雳呢? 湔雪冷若冰霜的面容神情冷极:雩雳带着优昙婆罗跑了,佚影与我和青冥的分神去追他们,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暄叶:优昙婆罗? 湔雪:不错,碧落山上的确有优昙婆罗,此花因缘际会化作了人形,正是冶昙。 青冥点头,证实了湔雪的说辞:此花不知何故落到了赵夜的手中,雩雳看中赵夜资质,知道赵夜珍爱那盆花,便用妖族的幻极之源作用于此,使得此花提早化作人形。公子与我在落月山庄所见,便已是他化形之后。 话音未落,眼前便出现了另一位湔雪。 分神湔雪对本体颌首,望着暄叶说:公子,情况不妙,碧落天城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魔念所摄,那些流光越来越多,已经向着整个修真大陆三十六座天城而去,恐怕要不了多久,整个世界都会变得和碧落山一样。碧落山上,已经没有多少清醒的人了。 暄叶若有所思:你们有没有遇到流光?这魔念因何而来? 青冥说:我彼时在教导柳眠眠剑招,在我的剑意之境里,察觉到外面有异象,这才出来查看,因为事先有所防范,那魔念并未能近我的身。佚影的情况我粗略问过,也相差无几。他彼时也在和伊陌过招,不在碧落山中。 湔雪颌首,眼眸清亮分明:我彼时带着第五夏,在我的介子中间之中。并且,发现出事以后,第一时间就把幸存之人都送入了介子空间。这些空间的确可以隔绝魔念侵袭。但已经被魔念侵蚀之人,此法就没有用了。他们并未醒来。 青冥想到了什么:公子没有遇到魔念吗? 暄叶:遇到了,我彼时正在入定,那东西并未能进入我的灵台,之后就消散了。 他闭着眼眸,神情温雅而忧虑:雩雳带着冶昙,正好所有人出事,这件事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湔雪轻轻点头:这件事雩雳一定脱不了干系,我会将他抓回来。还有优昙婆罗决不能让这花落在雩雳手中。只是,雩雳的修为在佚影之上,他的元神刚刚受损,就算我和青冥的分神一道去,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青冥看向她:你在公子身边,我去。 湔雪微微凝眉:你去我自然放心,但雩雳知你甚深,他对你素来下得了狠手,你却不然,此事事关天下苍生,我不得不慎重,可公子这里也离不得人 一切似乎和千年之前一样。 暄叶忽然出声:让第五夏他们一道去吧,也算是一次历练机会。你和雩雳都熟悉他们,他们也算是你和雩雳的弟子。 青冥略作思索,点头答应:好。 湔雪:这九个人便如你们当年,你一定要护好他们。 青冥:你放心。只是不是九个,只有八个人。 暄叶抬头。 青冥说:赵夜也一同不见了。不在塔楼里,也不在碧落山,不清楚是不是跟雩雳一同不见的。 青冥带着第五夏他们去追带着冶昙逃走的雩雳。 碧落山上一片寂静。 除了湔雪和暄叶,空无一人。 所有人都变成了玉石雕塑一般的死物。 湔雪催动灵力,用符篆之术制定了几个傀儡仆从。 不用了。暄叶并不在意。 湔雪说:那就让他们守门吧,好歹来了什么人通传一声。 但实际上,以大乘期修士的灵识感知,护山大阵任何一点异动都能感应到,哪里需要什么通传? 暄叶温和地说:我一直很好奇,对于修士而言,其实用不到仆从服侍,郁罗萧台怎么那么多人? 湔雪微微一顿:我小时候,碧落山上就十个人。主人,还有九侍宸。后来,主人要收徒了,才又多了九个人,太安静了。 暄叶轻轻侧首,浅笑,好脾气地说:应该是多了十个人才对,现在的八位侍宸长老,子桑师兄,还有真玉太子。 湔雪的神情恍惚了一下:十个人吗?天道传人,真玉太子。真玉太子,不就是天道传人吗? 暄叶:嗯,你说什么?你也觉得,当初的真玉太子才应该是天道传人吗? 湔雪回神:啊,我 暄叶:九侍宸都很喜欢那个真玉太子吗?为什么? 湔雪想了想:美好的事物谁会不喜欢?那时候,初代九侍宸都还在,我年纪最小,修为最末等,一心闭关修行,很少插手郁罗萧台的事。只远远见过他几面。他生得极好看,现在想想,我早该意识到不对的,这个优昙婆罗化形的样子和真玉太子冶昙几乎一模一样。 我最先知道他,是从初代九侍宸的口中,他们夸赞他天资聪慧,悟性超绝,那时候主人已经不露面了,初代九侍宸都属意他为天道传人。谁也没有料到,天道选择了他身后的子桑君晏。那人只是真玉太子的一个侍从。 暄叶眉间清雅宁静:之后呢?他们俩人的地位,因为天道的选择逆转,他们的关系如何? 我并未亲眼所见,毕竟,这一代的九侍宸才是和他们朝夕相处的。我只是听说,听说,真玉太子虽然意外,但待那个人一如既往。每次他们下山出任务,包括奉天书令杀人,真玉太子都不要子桑君晏动手。不让他沾一滴血。 暄叶微微一怔,意外:这么说,子桑师兄和我一样,没有杀过一个人? 他杀过。湔雪否认了,他做天道传人的这一百年里,冶昙的确没有让他沾过血,但是,在真玉王朝便行不通。真玉皇帝派自己的太子来郁罗萧台,是希望太子能成为郁罗萧台的主人,让真玉王朝一统修真界。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主人和天道才没有选择冶昙。皇帝的计划失败,太子定然无法交代。而且,有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暄叶:什么事? 湔雪回头,看着他:天书令上写了真玉皇帝的名字。 暄叶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他的眼前闪过一抹水墨一样的画面 碧落山,重伤的子桑君晏,带着谕旨的大乘期太监,斥责子桑君晏弑君杀父。 以及,子桑君晏身后,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湔雪的声音继续:真玉太子冶昙和真玉皇帝发生了冲突,皇帝想杀子桑君晏,却杀了自己的儿子。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真玉太子是半傀儡半人的身份,被真玉王朝送往地府,献祭于生死树。子桑君晏的天道传人身份忽然被废除,他杀上碧落山,初代九侍宸五死三重伤,他自己却又主动跳下地狱道,再之后,便是地狱轮回崩塌。子桑君晏兵解封印地府。 暄叶神情不动,闭着的眼眸,识海之中无数画面闪现。 闪现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子桑君晏被一个人背刺的画面。 就好像,他曾经见证过无数次。 他缓缓地说:你说,优昙婆罗的化形,和八百年前的真玉太子冶昙,一模一样? 湔雪嗯了一声:十八座天阶有利用天地灵气捏骨重生的能力,真玉王朝的传承,可以令天地灵气化育而生完整的人,以此承替劫数,真玉太子冶昙半人半傀儡 她一直有一个猜测,不敢说:如果真玉太子元神未灭,有人复活了他呢? 那么,这个优昙婆罗,到底是谁? 她不敢说,因为,暄叶待那个花妖与众不同。 暄叶轻轻地说:湔雪,你有事瞒我? 湔雪微微一顿:公子,是否也有事瞒我? 暄叶的脸上清澈柔和:你觉得我瞒了你什么事? 湔雪:公子听到我说那优昙婆罗就是冶昙之时,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你是早就知道了? 暄叶的脸上一片平静恬然:猜到几分。 湔雪:只是猜到?公子之前令我拿下赵夜,以防九侍宸先下行发难,但我事后想想,对雩雳而言,难道不是拿下和真玉太子一模一样的冶昙更有用? 暄叶坦然安宁:那便不只是雩雳了,九侍宸所有人都会将目光看向你。 湔雪唇角扬了一下:可是,最初不就是他们要先下手吗?我可以什么都不做,让他们拿下冶昙,那样九侍宸其他人目光所向的也不会是我。 暄叶温和地说:你怪我? 湔雪:怎么会?湔雪永远不会怪公子的,只是,公子不该,也不能你不该骗我瞒我,你也不能对某个人不同。我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她向来冰冷的声音,带着些许怜意:我很害怕,我怕压不住九侍宸,我也怕,天道之意瞬息万变,我怕你步子桑君晏的后尘。天道要你练无情道,你便不能对任何人有情。 暄叶唇角依旧温润,似是笑了:你觉得我对冶昙有情? 湔雪摇头:我怕。公子根本不知道,八百年前那个叫冶昙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今日之事,我一点也不意外,这世间还有什么人,能让九侍宸毫无抵抗,献上一切呢?那个人,他太奇怪了,那是一种像太阳一样的存在,你不能不看,可你也不该看,若是看久了便像是触碰到了大恐怖的存在。 湔雪艰难地说:我觉得,他根本就不会死,他不是任何存在,他甚至可能根本不是真玉太子,他是别的什么,他或许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了,我第一眼见到他,我就觉得,子桑君晏会因他而死,这个世界都会因他他是冲着郁罗萧台来的,冲着主人,冲着主人背后的天道! 第63章 不是要破我的无情道吗?你不 湔雪走了。 她走之前,暄叶平静地说:你放心,我知道无情道对我意味着什么。 湔雪离开后,暄叶的身影也消失了。 檀木之门推开,暄叶走进来。 坐在屋子里的人安静地望着窗外。 窗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雪和虚无,好像世界就只有这座木楼。 屋子里一派清幽,还有植株和草木,陈设和外面暄叶的房间一模一样。 窗外的大雪让屋子里显得很温暖。 暄叶仍旧闭着眼睛,声音清雅从容:这是空间结界。修士都有一处这样的存在,剑修通常在剑意里。其他修士在法器之中。只有天道传人不一样,天道传人的空间结界在紫府之中。你或许,已经去过子桑师兄的紫府空间。 冶昙没有说话,仍旧安静地望着窗外的飞雪。 祂看上去和十年前赵夜身边的小傻子一样,安静放空,有些乖顺。 暄叶的脸上浮现清浅的笑容,轻轻地说:以前,你还小的时候,我曾想过,你长大后是什么样子的,也安安静静谁都不理,只有看到我的时候才会睁大眼睛跑过来吗?那个样子,小孩子的话会很可爱,若是长大了,还这样子,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这样说话,是对着花妖冶昙说的,而不是八百年前的真玉太子。 冶昙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声音平静响起,祂没有否认自己是真玉太子,不是优昙婆罗。 而是问暄叶:你看不见,你意识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就是,暄叶温和地说,黑白色的。白色的世界,黑色的剪影,梵炁空灵,天地灵气释放出去会勾勒万物的轮廓。 冶昙缓缓回头:怪不得,这个屋子这么黑,只有窗外的雪是白的。 祂看着走进来的暄叶,翡冷色眼眸清澈:修真界的修士,就算天生目盲,肢体残缺,也会因为修炼补全。你比他们都有仙缘,你已经是天下第一人了,空有眼睛却不能看。坐拥修真界八百年,却没有睁开眼睛看过一次世界的样子。就像,全世界都爱你,但你修无情道,又要这些爱有什么用呢?天道果然总是能让人遵守一些奇怪的规则。 暄叶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他缓缓走到冶昙身边,闭着的眼眸垂敛,就好像在看着祂一样,轻轻地说:真玉太子?优昙婆罗。 冶昙再次安静地看着窗外,没有任何反应。 暄叶脸上的笑容像春日天空清澈明媚的白云,天真的暖意和温柔的纵容:所以,十年前的段凌一直都是你。也是你答应雩雳,要我睁开眼睛,破我的无情道? 他没有任何被欺骗的生气,反而像是终于破解了一个谜题,有孩子气的好奇和满足。 他蹲在冶昙面前,托着脸,微微弯着的眼眸,和暖融的笑容,就好像等待被嘉赏夸赞一样。 冶昙没有任何反应。 他就伸出手指,轻轻地戳祂的肩,无声无息烂漫地笑着:冶、昙,你的真名就叫冶昙吗? 嗯。 就算冶昙安安静静,没有看他也没有给他任何反应,只是看着窗外放空神情,暄叶的心情似乎也很好的样子,一直笑得很好看。 你不是要破我的无情道吗?你不看我,也不跟我说话,要怎么破? 冶昙说:是骗雩雳的,你知道的,当时我是段凌。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暄叶仍旧笑着,只是微微一顿,好脾气地说:你之前说得游戏,我现在玩了。真抱歉,你准备了那么久的游戏,应该很好玩的,我却现在才看懂。雩雳带着你的一道分神逃走了,我可以先把他那里优昙婆罗追回来吗? 冶昙没有看他,神情安静放空。 你不反对,我就这么做了。 青冥带着第五夏他们八人,沿着佚影留下的讯息追踪而去。 但雩雳已然逃走了很远,他们之间拉开了至少五座天城的距离。 那里是雩雳的势力范围,修真大陆有八座天城完全隶属于雩雳手中,所有人只听命于他一人。甚至还有一座妖族领域。 修真界三十六座天城,其中四座是浮屠佛乡,地府轮回崩塌后,鬼修和佛修混居于此。 妖族占据六座天城,都是些险峻之地,很少与人修所在之地勾连。 原本隶属于真玉王朝的十八座天城,现几乎都被九侍宸瓜分,就算明面上没有归顺郁罗萧台,私底下那些地界的主人也各自选择了九侍宸效忠。 裴英对此知晓甚深 他当初在魔界之时就收集了很多资料,据说九侍宸中千花和寒楼私下交好,共同占据两座天城。 那座天城如人间炼狱,许进不许出,那座天城几乎消失在修真大陆的地图上,无人能找到。 紫阙、空斋、浮生,三位长老占据三座天城,而实际掌控者是紫阙长老,另外两人都听从于她。 青冥和湔雪掌管原本隶属于郁罗萧台的八座天城。 佚影一人掌控了五座天城。 就是这种情景下,雩雳以一己之力得到了八座天城。 不仅如此,连妖族也听命于雩雳。 但在修真界,表面上每个九侍宸只有一座天城。 谁也不知道,具体哪座天城背后真正的主人是哪位九侍宸长老。 但,只有雩雳的地盘最清楚,他扩张势力,强迫其他宗门归顺,一向做得最是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青冥神情沉稳,他一向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你们再次修整,我去看看。 说完,青冥的身影就消失在那里。 昔日繁华的天城,此刻像是时间静止,街上的人全都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妩翩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街上的人皮肤冷硬得像是玄铁浇筑。 她想了想,挑着长得好看得搬到屋檐底下去,念叨着,万一日晒雨淋磕碰变丑了就是颜控的损失。 世界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她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没心没肺的。 楚红月一路都很沉默,青冥走了,她才忍不住看了眼裴英。 长老说,雩雳长老带走了优昙婆罗。但是,谁是优昙婆罗? 裴英看她:优昙婆罗,当然是一株花了。 楚红月摇摇头。 第五夏:红月,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楚红月抬眼定定地看着她:冶昙很早就不见了,赵夜也被他们关了以后没了音讯。你知道,我最早见到赵夜时候,他怀里一直抱着一盆奇怪的只有一颗芽的植物。但是,当冶昙出现以后,他再也没有看那盆花一眼。 妩翩仙刚好搬完人回来,神情微妙而奇怪:冶昙是花妖? 妩翩仙是一只蝴蝶妖,蝴蝶当然最喜欢花了。 伊陌低头摩挲着剑:花妖,优昙婆罗。 楚红月郑重点了点头。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意思了。 第五夏凝神:所以,他们是想要冶昙 嘘!裴英忽然出声。 大家立刻抬头,看到柳眠眠、段凌、丛流一起走回来。 他们方才分头巡视街上,看看还有没有活人。 裴英不动声色看向其他人,轻微地摇了摇头。 他的意思很明显,不希望这件事让那三个人知道。 柳眠眠从一开始就闭关,丛流的为人虽并无问题,但与大家也都没什么交集,段凌就更不用说了,早期和赵夜有摩擦,险些还不能留在碧落山上,他心中是什么想法谁也不知道。 而无论是与赵夜一同入落月山庄的楚红月,还是第五夏、裴英、伊陌,大家在内门弟子考核那一夜都是一同并肩作战过的,这也是楚红月之所以愿意对他们说的原因。 他们虽然似乎已经成为了郁罗萧台的弟子,而且已经拜了九侍宸为师,很可能就是未来的九侍宸。 也许时间久了,几百年后他们会认同这个身份,被郁罗萧台同化,但现在一切才刚开始。 在现在的楚红月他们心里,对郁罗萧台的质疑提防大于信任,更何况九侍宸在修真界风评并不好。 他们下意识怀疑九侍宸或许对赵夜做了什么,是不是得知了冶昙的身份后,想对冶昙做什么,这才导致了一系列事件。 第五夏、裴英、楚红月,三人隐隐都能感觉到,他们三个人立场是微妙相似的,都是想要打入郁罗萧台内部,从高层改变这个不正常的世界。 伊陌虽然独,但不是他们的敌人,在别人和他们之间会选择他们,妩翩仙天真浪漫,心底纯粹,是他们的同伴。 但柳眠眠一心追求力量,心里只有修行,对青冥极度恭敬信赖。 段凌本就是郁罗萧台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楚红月相信,第五夏、裴英、伊陌、妩翩仙才是自己人,是一定程度会帮助冶昙的人。 柳眠眠迎面而来,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即便她感觉到了对面隐隐的隔阂。 段凌唇角微微扬了一下,他对于这个情况很满意,若是这些人彼此和谐,他在其中便会显得尴尬,柳眠眠融不进去那些人,他在柳眠眠这里才有分量。 这边坐,休息一下吧。 段凌挥手,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套休憩所用的摆设。 柳眠眠没有说什么,径直坐下。 那套装置虽然高端奢华,但并不是用来宴客的,不够所有人一同坐下。 八个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三比五。 彼此默不作声。 一道影子忽然闪过空旷死寂的长街。 什么人? 伊陌和柳眠眠几乎同时发现了那道残影。 从容的脚步像春天的落花,不紧不慢路经整座城池。 不只是柳絮还是飞雪,远远飘落而来。 脚步的主人却已经走远了。 不,他只是渐渐走进了那座天城的深处。 有人来了。 雩雳的眼前浮现一面水镜。 镜中的画面不断变幻,他在找,找进来了的敌人。 是佚影,还是青冥? 究竟谁会先来。 谁来都无法从这里活着出去。 你不该带着我走,你先动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立刻看向先动的那个。 冶昙的红衣外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斗篷的兜帽甚至遮住了祂的白发,祂整个人都变成了白色。 只有衣摆是红色的。 那张冰雪色的脸便像是将要随着春天的到来融化的薄冰。 冶昙安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不给我看你的心魔?你想要什么? 雩雳没有说话。 冶昙轻轻地说:无论什么都可以,我都可以为你实现,只要把你的心魔给我。你得快一点,那个人就要来了,在他来之前,你就要做出决定。等他来了,你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可我现在就已经来了。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第一个字还很遥远,最后一个字已经近在耳边。 第64章 告诉他,你就是八百年前的真 听到那个声音的第一时间,雩雳挥手,水镜化作一道屏罩遮挡住他们。 两条菱纱飞出乾坤袋,一条缠上冶昙的眼睛,另一条雩雳接在手中,反手蒙住他自己的眼睛。 不能直接看他! 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吗?来人的声音紧跟其后。 打开的玉骨扇合拢,扇子后的青年白衣胜雪,似月光散落在春日的梨花凛冬的初雪之上。 他闭着眼睛,眉睫纤长,容颜清俊神秀,胧着浮光一样薄薄的清雅暖融的温柔,让人想起世间最温暖美好的存在。 眉间却有空灵出尘的仙气。 雩雳透过菱纱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轻轻叫出他的名字:暄叶。 白衣执着玉骨扇的青年,下巴微抬,矜持颌首,不胜温雅:雩雳长老,你走了不要紧,想把我的花带去哪里? 雩雳那张少年一样苍白清秀又莫名诡艳的面容,敛眸无辜无害地注视着暄叶:菱纱上有阵法,不受一切外物影响,可见真实。 他对身后的冶昙轻轻地说:你看到了吗?这才是真实的他。 真正的暄叶。 很少能有人意识到,天道传人暄叶这张世间最温柔有情的面容,有着最矜冷疏淡的神情。 暄叶这个人,其实很少笑的。 他只是生得一副宜喜宜嗔,纵使无情,也让人看着他就觉得心生温柔的脸。 就像是一面心镜,你想他对你温柔含笑,看见的便是温柔笑着的他。 但雩雳有些特殊,或许是因为他修行的功法有异,或许是他这个人与人不同,雩雳看见的不是一面心镜,他看见的是真的。 现在,冶昙也该看见了。 暄叶闭着眼睛,神情不甚经心的脸上,有些漫漫时光里兴味索然的轻纵。 看到了又怎么样? 雩雳一直停留在少年的天真苍白的眉眼垂敛,黑压压的眉睫几分无辜诡艳:看到了,就不会受你欺骗,不会被你影响。你怎么敢自己一个人来我这里?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做得天道传人的位置,真以为凭借自己就能让九侍宸俯首称臣? 暄叶唇角微扬,笑容像春日午后金色暖融的灿烂,无声无息漫上眉梢唇边,但底下却是冷凉的:你真的以为,你是凭自己看穿我的? 雩雳眼神冷静:八百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从神庙里走出来的你开始,你在我面前就没有成功伪装过一天。 暄叶温雅好脾气地笑着,下颌微抬,矜持颌首,笑容下一秒水洗一样干净,就像云朵忽然遮住了阳光,世界一片灰暗沉寂:你真的以为,你是凭自己看穿我的? 他缓缓的,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雩雳的瞳眸微缩了一下。 暄叶的脸上从这一刻开始,不再有一丝笑意,侧身对着他,轻轻闭着眼睛,只有声音始终优雅:你从来就没有想过,或许就只是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想对你和颜悦色,就像,青冥对全世界所有人耐心有礼,但独独就只忽略你。你猜是为什么? 雩雳又大又黑的眼睛完全睁开,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暄叶矜持淡淡地说:因为,全世界只有你不值得我费心,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价值的存在,自然不需要花心思。其实很浅显的道理,你应该也明白,只是你搞错了顺序。我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才对你特别的。我只是很直接的讨厌你,所以,对你和别人格外不同。 雩雳自然不会在意暄叶的讨厌,唇角轻视地勾起。 但不等他笑,暄叶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青冥是出于一样的理由,因为你没有那样东西,所以他唯独对你如此。就算不是青冥,换成任何人,也是一样的。 雩雳的瞳眸静默无光:是什么东西?我没有什么? 暄叶的声线优雅微凉:你身上没有爱。 雩雳: 暄叶平静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连你自己也不爱你自己。你像蛰伏的鬼藤,一旦有一点获取爱的可能,你就会死死缠着那个人从那个人身上掠夺走全部。若是夺不走全部,已经得到的那些就会坏死变得有毒。八百年前,这毒就该毒死你和青冥。但你运气好,你爱上了一个人,一个永远也不会回应你,同样也不会辜负你的人,因为他已经死了。你从死人那里得不到爱,但也不会被辜负。你终于可以安心,靠着这一点,你救了你自己,你可以活下去了。 雩雳的脸上一片空白,这空白蔓延到他的心底,空茫茫的一片。 暄叶轻慢地说:但那是爱吗?如果他活着,你会第一个杀了他吧?活着的他不属于你,也不会爱你。 雩雳缓缓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死死地看着他,毫无感情,轻轻地说:一派胡言,再说一个字,就杀了你。 在雩雳出声的时候,房间里出现了数道死气和灵气凝聚的藤蔓。 暄叶温和地说:好啊,如果我说谎,就杀死我。这一句,是用道心誓言说的。 雩雳面无表情:那你就死吧,我怎么会伤害他? 暄叶眉梢眼尾垂落,兴致索然的样子,无声叹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和气地说:八百年前,你那时候不太听话,总是惹出点事来,破坏我的安排。你试图杀我的那一次,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做过一个交易,看来你好像不太记得了,我帮你回忆一下。 暄叶挥手,身后雩雳的水藤炸碎变成一道水镜,八百年前的画面浮现水镜之上 闭着眼睛的青年,像是世间最温柔完美的仙人,微笑溶溶若春风。 听说,你有一个很喜欢的人,被师兄杀了 仙人之姿,温雅出尘的青年,微笑一样叹息。 其实,并没有完全消失,有东西残留下来,想知道是什么吗? 白衣圣洁,像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世间最清最皎洁的存在。 薄暖的笑容,怜悯一样的温柔,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就在这里,在郁罗萧台,甚至,在你身边。你可以找找看了。 那个人闭着眼睛,长着世间最接近仙人的样子,用最温柔的声音说。 你做我一千年的狗,你有一千年的时间慢慢找,一千年后,你若找不到,我也会把他留下的东西还给你。 雩雳神情恍惚,直到对方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喜欢所有不喜欢我的东西。尤其喜欢,人埋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遇见了,就要挖出来看看,你可以再埋一千年,一千年后我来挖。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雩雳眼神冷戾射向暄叶。 水镜轰然炸碎。 雨幕中的暄叶仍旧如纤尘不染的仙人,没有一滴水汽沾染上他。 他毫发无伤。 雩雳的唇角却溢出血污:你想干什么? 暄叶神情沉寂,低声和善地说:交易得提前中止了,虽然还不到一千年,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把他留下的东西还给你了。看你一点也没有找到的样子,有点于心不忍呢,你毕竟这八百年一直很乖,这回对我的花也照应得很好,应该被嘉赏的。我一向赏罚分明,所以,虽然交易中止,我来好心告诉你,你找不到的,那个人残留下来的东西,是什么,在哪里。 就算知道貌若仙人的青年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最危险的存在,绝不会特意来告诉他什么好事,但雩雳还是缓缓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你说。 暄叶闭着眼睛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安静温雅恬然,声音也很轻柔:真玉王朝的太子冶昙,他的尸体没有在幽冥苦海。幽冥和此界不同,那里不需要法身,只需要灵体。被献祭于生死树的,只需要人死后的灵体。他的法身一直在修真界。 雩雳呼吸微微屏住,低哑:他在哪里? 暄叶的声音越发得轻,温柔近乎呢喃:其实,你也见过的,十八座天阶,真玉太子的法身就被分尸埋在天阶下呢。真玉王朝的十八座天阶可以利用天地灵气捏骨重生,当然不是毫无原因的。是因为有真玉太子尸块,所以,十八座天阶才有和真玉王族传承类似的能力。 雩雳的面容苍白极了,没有表情,只有眉睫极轻地颤动了几下。 暄叶矜持颌首,清雅和善地说:哦,差点忘了,除了十八座天阶。修真界大大小小有十几个宗门,虽然没有掌握天阶的位置,但他们也有利用天地灵气捏骨重生之法,所以,那具尸体应该不只是被分尸成了十八块,可能还有些小部件,被那些宗门拿走了。 噗。 雩雳一口气血喷涌而出。 暄叶好像一无所觉,温雅平静地说:雩雳长老应该很熟悉的,那些宗门很多都是雩雳长老的势力呢,而且,雩雳长老成天喜欢杀了人再捏骨重生,出入那种地方的次数比所有人都多,雩雳长老身边的人的骨血里,可能溶得真玉太子的血肉更多吧。 又一股气血蜂拥而上,雩雳跪倒在地,按着心口,喘不上气。 暄叶闭着眼眸,微微垂首,漫不经心地呢喃:或许是我误会了,雩雳长老多做几百次,说不定就能完全将尸块凝聚在一个人身上,也算是得到了那个人的百分之一。可惜,十八座天阶都塌了,不然,打算两百年后你还没发现的话,就还给你呢。 他抬脚,云纹靴不染纤尘,在躺在地上的雩雳身上脚尖轻轻推了推,对方毫无反应。 他微微偏头,仙人一样清雅温柔的面容一点似有若无的无辜,和月光一样微凉的不解,不甚经心,极轻地叹息:死了吗?好歹是九侍宸呢,培养了八百年呢,就这么不堪一击。这修真界真叫人失望。 脚底沾上了一点血,他在雩雳身上随意地擦了擦。 侧首回身,面容朝向屋子角落里被结界遮挡的冶昙,静静不动。 这个举动,让这张自始至终闭着眼睛温雅天真的面容,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和他的相貌截然不同的矜贵、清傲,和一丝沉冷。 暄叶的声音很低,轻柔的熟稔的语气,好像是对最亲近之人说话一样:怎么不出声,告诉他,你就是八百年前的真玉太子冶昙。说不定,知道你死而复生了,他就不会气血攻心了。 冶昙的眼睛被菱纱蒙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情绪的声音,又轻又清:我让你产生了,我像个好人的错觉吗? 暄叶微微一怔。 第65章 嫉妒 雩雳在暄叶几句轻飘飘的话语下灵气倒逆,冲撞识海,走火入魔重伤之下失去意识。 冶昙明明可以出声阻止,却一言不发。 暄叶确有些不解,但,听到这个人说:我让你产生了,我像个好人的错觉吗? 他的不解就成了怔然。 我好像的确不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暄叶很快恢复了以往温雅含笑的样子。 这张脸生得极好,阳光、天真、美丽又昂贵,其实那张脸上笑意的幅度很小,闭着的眼睛微弯,有一点懒洋洋的脆弱,像初夏清晨散落河面的细碎的阳光,清澈、易碎,让人充满保护欲。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 暄叶温和地说: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一种样子,灵智未开的小花妖。有时候我觉得你其实并不是不知事,只是因为对这个世界不感兴趣。附身段凌的时候,你是另一种样子,分明什么都知道,轻而易举就将所有人网在手中,可你又随意地松开了这张网,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现在的你又是一种样子。以至于虽然你没有特别隐瞒,但我一直不曾去想,真玉太子冶昙和花妖冶昙是一个人。即便现在知道了,也无法全然自若地将这些不同融为一体。我不知道如何定义你,想到你的时候,除了你是你,什么也想不到。 冶昙:别人看你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暄叶站在祂面前,他明明闭着眼睛,应该什么也看不见,却让人有一种被专注凝视着的感觉。 他轻声呢喃:所以,我们是一样的。 冶昙翡冷色的眼眸清凌静谧,轻轻地说:你方才对雩雳说得不对。 暄叶:哪一句? 冶昙:你讨厌他,因为他身上没有爱这一句你说谎了。 暄叶不慌不忙,从容恬静:说谎?那真相是什么? 冶昙:你讨厌他,因为他身上有爱。 暄叶不语,波澜不起。 冶昙:修真界最高的功法无不是太上忘情,你作为修真界地位最高的郁罗萧台的圣君,修行的是无情道。修真界所有修士,九侍宸长老,他们虽然没有修行无情道,从踏上修行之路那一刻起,无不是参悟着太上忘情。只有雩雳是个异数,他的情感对于修士而言未免也太炽烈了。 暄叶眉眼温润,语气和缓:他真的很奇怪。没有人爱他,但他,暄叶的神情一秒冷下去,出尘空灵的眉宇微皱,居然爱人。 那疏淡矜冷的神情,说不出是嫌弃还是厌恶。 暄叶低声说:一千年前,姑且当他是初入修真界,本性脆弱,所以,青冥那样对他,他也乖乖等了对方一百年。我不明白的是,一个对他一点也不好的人,他是怎么会想为对方而死,还相信对方也会同样的情谊对他的?难道有我不懂的事情,是我误解了什么,还是我不了解青冥?我一直很好奇他们的结局。最终,他选择让青冥去死。他认识到,他相信的一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原来,我只是不了解雩雳。 暄叶微微偏头,面容温润眉梢神情却矜傲,像是比当事的雩雳和青冥两人还对这个结果感到失望。 本来,到此为止也就罢了。不过是一场参悟和劫数。可是,就像青冥不甘愿的那样,他抛弃青冥,不是因为青冥,而是因为你。 暄叶缓缓伸手,手指轻轻放在冶昙的头上,轻声呢喃:我就像不了解他对青冥一样,不能了解他对于你的感情。思考之后,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他只是需要一个人,一个可以投射他的感情,不会抛弃辜负他的人。他不是爱着真玉太子,他是需要爱着什么。 冶昙抬眸,维持着被对方的手放在头上的动作,静静望着暄叶:你嫉妒他。 暄叶天真蒙昧的无辜怔然:嫉妒? 冶昙:整个世界都爱着你,哪怕是草木和野兽。不是因为你是天道传人,而是因为你想要被爱。想要被世界所爱,但你不爱任何。他们虽然爱着你,但是,是出自法则的约束。所以你虽然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就像是收集到了世界上美好的藏品,毫无感觉地欣赏把玩。你没有见过,没有得到过,像是雩雳对青冥那样的感情。 暄叶安静聆听。 冶昙望着他,轻轻地说:很困惑,好奇? 祂的声音毫无情绪,也缺乏温度和感情。 但暄叶觉得温柔。 他喜欢被人了解。 于是,他轻声温和回应,像学生回应老师:嗯。是我没有见过的存在。 冶昙:你想知道这是什么,他们在想什么,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你猜到了他们的结局。结局也一如你所料。但这并不是你想看到的,你希望结局和你猜得不一样。你想要那样的藏品。但最终却只有雩雳和你想的不一样,这藏品是残次不值得拥有的。 暄叶神情平静:你知道,为什么还说我嫉妒他? 冶昙:虽然结局一如你所预料,让你失望,但雩雳的感情是真的,纵使是青冥也没有泯灭掉他的感情,没有青冥,这份感情仍旧存在,只是这次,他放在了真玉太子的身上,一个不会让他失望,不会辜负他的死人。一直存在了八百年,也没有丝毫熄灭。你其实说得没错,他不是爱我,他只是需要爱一个可以心安的存在。他不需要我的回应,甚至不需要我的存在。他身上的爱,是你无法收集,无法掠夺收藏的,所以,他对于你而言毫无价值。可他身上又有着你没有的东西,所以,你讨厌他。 暄叶怔然,忽然唇角缓缓扬起:以前或许是的,但是,现在我想起来了。他没有爱了,青冥死了,他就什么都不爱了。 冶昙:什么? 暄叶微笑自若:不,是在决定让青冥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了爱。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没有区别。所以,我不需要嫉妒他。 冶昙轻声说:你在说什么,青冥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 暄叶眉眼溶溶如月湾:不,他本该死了。是因为,有人篡改了因果线,改变了过去。所以,青冥活着,雩雳也活着。因为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才得以活下去的雩雳,那种虚妄无用脆弱残次的爱,我为什么要因为他有这种东西而嫉妒? 冶昙安静不语。 暄叶落在祂头上的手指轻轻很慢地抚摸,比动作更轻的是他的声音:为什么好像一副不懂的样子?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世界的因果线被改变了。幽冥苦海之中有生死树,枝叶接连轮回台、生死簿,根茎之下是因果之门,凡入此门,便历万千因果。真玉太子子桑君晏,被子桑王族献祭生死树,顶替枯竭的生死泉。这才是原本的天命。 冶昙看着他,脸上毫无情绪:你想起来了? 暄叶笑容轻缓朦胧,矜持颌首:嗯,但想起来之后,困惑却越多。你能帮我解答吗? 冶昙:说说看。 暄叶脸上的笑容有天真的好奇,让温柔也显得清澈:你是谁?原本的过去里,没有你的存在。你们经历过的所有因果线里,我都在其中,全都记得,可是你,从哪里来? 他若有所思:真玉太子子桑君晏,碧落山上真玉王朝的人带来御旨,说他弑君杀父,说真玉王朝傀儡承业替命传承,当时从背后杀他的人,就是为他承业替命的傀儡。我记得,那个傀儡说,他是为我杀子桑师兄的。可是,你就是那个傀儡。你会因为我杀子桑师兄吗? 冶昙:不会。 暄叶没有表情:所以,你不该是那个傀儡。但我在无数因果线里看见的,都是你刺伤了他。子桑师兄的眼睛不会看错,他也相信你就是那个人。傀儡和你,就像是现在,真玉太子冶昙和花妖冶昙一样,我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傀儡,还是你替代了那个傀儡,可你什么时候是那个人的? 他看上去真的很困惑为难,因为想不通而认真地蹙了眉。 冶昙:就像你刚刚骗雩雳时候说得那样,十八座天阶、真玉王朝的王族传承之地,都有我的分枝。跟人类的尸体不同,就只是一截优昙婆罗的蘖枝。优昙婆罗开花可以带人飞升,因为可以替人度劫化厄。所以利用优昙婆罗的分枝,拟天地灵气化育而生的傀儡,理论上也可以承业替命。那个傀儡是我的蘖枝,自然也可以是我。 暄叶神情温和,闭着眼睛,也显得很温柔认真:原来,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你方才说得不对,我不嫉妒雩雳,我只是讨厌他。我不需要有人那样爱我。他们的事情我只是随便看看,任何结局都与我无关。但是 他轻轻地说:你改变了因果线后,我嫉妒他了,他为什么可以爱人?我不可以?不,我嫉妒的不是他。是,子桑君晏。他理应被全世界背叛抛弃,为什么有人爱他?付出代价的那个,不是我吗? 第66章 代价 修行无情道前,这世间无人爱我。暄叶蹙眉轻轻地说,大约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就会越是好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从有意识开始,我就对人的感情感到好奇。获得天道传承后,得到的嘉赏是这个世界的爱,我不需要做任何事,所有人都会自发地爱我。我收集了那么多人的感情,心中的好奇空白却始终没有填满。雩雳是一道特别的问题,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答案 八百年前,冶昙改变因果线之前的世界。 暄叶旁观了雩雳和青冥的结局:在杀手袭来的时候,雩雳放弃了以身为盾保护青冥,他对青冥的感情彻底消磨殆尽了。任由青冥重伤倒地,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陷入了杀戮入魔。 这样可悲的感情,除了一点戏剧的取悦,没有任何可供收藏的价值。 暄叶当然不需要嫉妒这样的雩雳。 但,因果线却在那一刻被改变了,呈现了另一种答案。 改变后的世界,雩雳并没有一直等着青冥,任由感情消磨殆尽,他更早地主动地放弃了青冥。 他的目光不知何时转移到了冶昙的身上。 青冥说得没错,是他先一步背弃了青冥。 并且,他对冶昙的感情和对青冥的是不同的。 他需要青冥的回应,但他不需要冶昙的。 他对青冥的感情,会因为被青冥忽视而苍白消弭,染毒。 但对冶昙的感情,却不需要一丝一毫的回应。 青冥虽然忽略他,但毕竟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生死交托。 冶昙的目光从始至终却只在子桑君晏身上,并没有分给过他。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但是,雩雳会回收对青冥的感情,对冶昙却没有任何索取。 暄叶看到了和他预期截然不符的结局。 虽然,改变的因果线里,雩雳亲手打了青冥一掌,他们的结局比原本的冷眼旁观更惨烈。 但雩雳的感情不再可悲,祂没有被消弭,没有被否认,而是变得更加纯粹生辉。 这代表,世间真实存在着某些纯粹的感情,天道气蕴之外的感情。 只是,不属于暄叶这个人。 他意识到:无论是修行了无情道的他,还是修行无情道之前的他,都不会有这样的感情。 但是,同为天道传人,子桑君晏却可以有。 他本不该嫉妒的,更不应该嫉妒雩雳。 他最该嫉妒的,是子桑君晏。 暄叶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笑容,神仙一样清俊的面容,闭着的眉眼染上一缕天真的忧郁:我不明白,他杀了那么多人,他已经没有了天道气蕴,众叛亲离,举世背弃,天地不容,就像之前的我一样。但是,为什么跟我不一样?有人陪着他,为他篡改因果,更改天命。而我,只有自己,直到我失去一切,付出昂贵的代价,得到天道气蕴,世界终于肯爱我了,我也没有得到想要的。不,因为付出了一切,我没有想要的资格。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得到。 冶昙静静地听着,安静放空的面容看不出丝毫感情,像是一个美丽没有灵魂的人偶,只有那双翡冷色的眼眸清凌:你付出了什么代价?成为天道传人,需要付出代价?子桑君晏也付出了代价吗? 暄叶轻轻摇头:也许子桑君晏不需要吧,他是天道选中的棋子,他本不需要付任何代价的,是他自己选择了一条死路。既然做了天道执法者,就没有回头路。既然因为天书令杀了第一个人,就要一直杀下去。既然决定做天道的工具人,就不要妄想再做回人。 冶昙若有所思:因为天书令上出现了他父亲的名字,他没有在规定时间下手?于是,天道才毫不留情地抛弃、否定了他?天道不需要一个有自己想法的棋子。只需要一个听话的执令者。 暄叶轻轻摇头:不仅如此,从更早开始天道就对他不满了。你不是也知道,他是半人半傀儡。天道选中这样的传人,是看中他天生寡欲无情,只需要他手起刀落杀人。但他从一开始就质疑天道,每一道道令他都要自己查证一遍。子桑钺禛,是天道设立的一个针对子桑君晏的必死之局。他若是听从天道的吩咐,便是弑君杀父。他若是质疑天道,就会被天道所弃。 这一点,八百年前就已经很明显了。 无论冶昙怎么改变因果线,最终的结局都会导向子桑君晏兵解身死。 可是,彼时暄叶还是一个刚刚从凡间来修真界的低阶修士,他不该知道这些才对。 冶昙:你是怎么知道的? 暄叶闭着眼睛:我看见了。 冶昙的眼眸安静不动:嗯? 暄叶眉间一片清雅出尘:在成为天道传人前,我是凡人不假,但我这个凡人,误入过修真界,去过魔界,也到过地府。在最低微的门派里,做最低微的外门杂役。什么都一学就会,但因为天生目盲,灵脉不通,只要我试图修炼,就会如万针刺目,痛到晕死过去。我到处游历,想寻找治疗之法。进入过许多试炼之境,直到有一次误入险境,醒来之后,我来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那里空茫一片,只有一个玉台。上面放着一卷书。是的,我发现,在那里我竟然可以看见了。我阅读了书上所写的东西。 冶昙:是,郁罗萧台主人吗? 暄叶微顿,轻轻颌首:是。但当时我还不知道,书上写了些奇怪的话:【子桑君晏,真玉王朝子桑王族圣太子,郁罗萧台天道传人,于地狱道兵解,行刑者,子桑君晏。】 冶昙的无名指无意识弹动。 暄叶看见的,是天书令! 暄叶说:那时候,子桑君晏的名字如日中天,整个修真大陆无人不知,人们怕他敬他畏他,他就像是天道的化身。我却看到了他的死亡宣告,还是兵解地狱道这样的重的刑罚。就在我不解的时候,上面的字却变了。一片空白,浮现新的字迹,问我:【你想成为天道传人吗?】 我问祂,想会怎样,不想又怎样?祂回答我,若是成为新的天道传人,我的眼睛就会痊愈,我可以看到,也可以修行。若是不想,祂说,我已经死了,在这里的是我的元神,为了保守秘密,我无法离开这里,直到元神湮灭。 冶昙微怔:你成为天道传人,不是自愿的? 暄叶:一开始不是,后来是了。 冶昙:为什么? 暄叶:因为,气蕴。我在那里得知了很多东西。为什么我的眼睛看不见?为什么我不能修行?为什么这世间无人爱我?为什么我一无所有?因为,我没有气蕴。这世间百分之九十九的气蕴都在天道传人身上。而我,只是魔族和凡人所生之人。魔族本就不受天道眷顾,魔族和凡人也无法生出孩子,但我却在规则之外出现了。修真界和凡间的地府里都没有我的记录,就算死了也不入轮回。这世间没有我的位置。改变一切的唯一方法,就是成为天道传人。 冶昙轻声说:你是魔族和凡人所生之人,子桑君晏是半人半傀儡,天道挑选传人的方式有些奇怪。你没有想过,天道能那样对待子桑君晏,对你也会一样吗? 暄叶的脸上一片淡泊恬静:我知道。所谓天道传人,只不过是一个工具人。工具人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天道想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工具不听话,就换一个。子桑君晏就是这个不听话的工具人,因为子桑君晏这颗棋子有了自己的意志,所以天道才需要我。 冶昙安静放空的神情慢慢多了神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天道的意思? 暄叶淡淡笑了一下:若是这样说,似乎有些为自己开脱的嫌疑。我只需要知道天道想要什么,具体的事情,如何达到目的,自然都是我做下的。天道傀儡,我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当然要做到极致。 冶昙一瞬不瞬望着他:天道想要什么? 暄叶唇角的笑容缓缓加深,些许愉悦的味道:你看不出来吗?祂疯了,祂想要所有人痛苦,郁罗萧台的存在,就是祂意志的延展。郁罗萧台在修真界做了什么?建立森严的规则,让弱者无法反抗,让强者孤立无援。从前的修士虽有心魔,但没有这么重,可现在的修真界,就好像刻意挑选一样,将一群心魔深重的人集中到一起。 是啊,连魔界也发展壮大到史无前例的程度。 暄叶饶有兴致:你见了九侍宸的心魔,难道没有觉得惊讶?没有想过,究竟是他们太过脆弱,因果尘缘太重?还是,有什么存在挑选了他们,将他们逼到绝境,看他们什么反应?最初的九侍宸,便是九个世间待审判的罪人。有些人的罪恶一目了然,因果清晰,可以直接判定兵解地狱道。有些人的罪恶,错综复杂。那好像不是一个人的罪,而是许多人的。那好像不是罪,就好像活着本身就是罚,而死亡却像是自由。 冶昙微微蹙眉:有件事是对的,修真界最上乘的功法,无不是需要修行太上忘情心法,因为太上忘情,可以了却世间尘缘,淡化因果,从而无限削弱心魔相,最终渡劫飞升之时,可事半功倍。但是,九侍宸他们的心魔程度他们难道没有修行太上忘情吗? 暄叶笑了一下,笑容却更快消失,他微微抬头,闭着眼眸,眉间些许清傲:末法时代如此之长,万年多都没有人飞升了,这世间还有几人当真是为了飞升才修行的?飞不上去,却因为太上忘情,活得无情无心无执无念,如同神庙里的一尊神像,有多少人能耐得住?太上忘情,说说而已,人的心,人的欲望,可是区区一个太上忘情可以消弭的?如今修真界里,真正修无情道的,或许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冶昙:你不是想要爱吗?为什么反而修无情道? 冶昙神情温润冷凉,平静自若:我想要气蕴,所以答应成为天道传人。自那一刻开始,我就得到了天道传承。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我便是规则半身,世间万物都依凭于我,欢喜亲近于我,好像是写入他们本能的法则。但是,这法则同样适用于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承袭天道之力,便不可以偏向于任何人,哪怕是我自己。我没有自己,我不能有欲望,我不能想要什么,我只能接受天道给我的。祂承诺,会给我世间所有,最好的一切。我可以修炼,轻而易举可以变得很强,像子桑君晏那样强。但我已经没有了敌人,连子桑君晏都已经死了。 相反,我越强,对于天道而言,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出于无聊,也算是加深天道传人暄叶平庸无能的设定,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主动毁去功法修为,换一种功法修行。 冶昙:你的眼睛呢? 八百年前,碧落山上,那时候暄叶刚刚来郁罗萧台,成为天道传人不久。 全修真界都以为暄叶是个瞎子,连暄叶也这样自称。 子桑君晏却说,他不瞎。 暄叶脸上的神情云淡风轻:成为天道传人后,就好了。但是,我不能睁开。我甚至不能借助任何法宝、功法看见。我只能,用天地灵气勾勒世界的剪影,活在黑暗之中。 冶昙:若是睁开眼睛,会怎么样?无情道破? 暄叶的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气音一样:会,失去一切。 冶昙:一切? 暄叶笑容轻薄虚妄:一切是天道传人的身份,气蕴,灵脉重新阻塞,也会重新看不见,回到一无所有的以前。 第67章 冶昙是子桑君晏的冶昙 一片雾茫茫的世界。 像是极清俊的山水画,满纸水雾烟霞。 一棵树在风中摇曳,满树白色的花,叶子只有嫩嫩的芽,坠着晶莹剔透的露水。 少年坐在最高的树枝上,青色的衣服,像一只安静的青鸟。 树长在悬崖边,崖下冰冷的山风吹乱少年的头发。 远处的水雾点亮了一抹颜色,水红色的罗伞像天地之间绽放的一朵花,缓缓而来。 伞沿坠着一串风铃花。 风吹得红罗伞倾斜,露出下面霜白的发和冰雪色的面容。 红衣艳丽,因为世界的清隽幽远,红得张扬绚烂。 但穿着红衣的人,却有着世界上最清圣的面容。 翡冷色的眼眸生在冰雪色的面容上,像是坐落在凛冬和春天之间的一片秋水湖泊,清冽净透。 冶昙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不同于任何世界的碧落山巅。 这就是你的心魔相吗? 少年雩雳坐在高高的纤细的树枝上,仿佛不准备让任何人找到他,到他身边去的地方。 冶昙松开手,抬脚往前走。 像是踩着看不见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身边,坐在浮空的罗伞上。 少年雩雳又黑又大的眼眸安静看着祂,那张苍白艳丽的脸上,神情显得乖顺纯净。 他看上去一点也没有九侍宸雩雳长老的森冷,也没有狠戾的疯狂,不可知的偏执嘲弄。 就只是,很乖很乖的简单的少年。 让人想到等待着主人的小狗。 冶昙也安静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为什么坐在这里?坐在这里的话,如果有人想要跟你聊天,就只能站在树下了。 我在等人,可是,少年微微蹙眉,上眉睫乖乖垂敛,我不记得我在等谁了。 冶昙: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少年点头:我叫云榭。 冶昙:你记得青冥吗? 少年:青冥,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约定了要一起修行成仙。 冶昙轻声说:你等的人,不是青冥吗? 少年怔然:不是,我知道,他不会来了,为什么还要等他?我没有等他。 冶昙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这么说? 少年眨了下眼:我和青冥约定一起修仙,修成以后一起回家,但青冥长大了,他不想回家了,只有我一个人啊,我想起来了,我在等小青冥跟我一起回家。但没有小青冥了,只有大青冥。小青冥是云榭最好的朋友,大青冥是雩雳最讨厌的人。 第二代九侍宸,只有云榭继承了上一任九侍宸的代号,就好像随便什么名字都可以,只要不是云榭。 他成为了雩雳,把云榭永远留在了心魔相里,并且,不打算放出去。 冶昙微怔:你知道雩雳,你跟雩雳是什么关系? 少年的神情安静洞彻:我是雩雳的心魔啊,但,我比他聪明,他是个危险的笨蛋。告诉你一个秘密,雩雳也在等一个人。 冶昙顿了顿:他是在等我吗? 少年黑色纯净的眼眸注视着祂,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好像不是你。 冶昙轻声:知道我是谁吗? 云榭眨了下眼,安静叹息:我是心魔相,一个人的小天魔境,你是大天魔境,你融合了许多人的心魔相。我听雩雳说,理论上心魔也可以修行、渡劫、飞升。但从未见过,修士渡劫失败就会死,修士死后,心魔也无法独存。你好厉害,居然能融合这些多人的心魔相。你是怎么做到的? 冶昙:你告诉我几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好啊,你问。 冶昙说:雩雳已经一千岁了,外表却还是不肯长大,你也是,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云榭:修士的外表是心境的投影,他看上去一直不肯长大,那就是因为,他的心境就一直和他的外表一样大。但我跟他不一样,我一直这么大,是因为这就是他的心魔相。你以为他不想长大吗?他是无法长大。因为我,所以他无法长大。 虽然他说得不清楚,但冶昙听懂了:你是说,他一直活在过去。 云榭点头,苍白安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精致艳丽的人偶:他恨青冥,厌恶青冥,我也不喜欢。他已经不想等青冥了,但我还得等。因为我等不到小青冥,所以他无法自由。我不是故意的,可是,讨厌的是大青冥,小青冥没有做错什么事,我无法讨厌小青冥。他也无法讨厌小青冥。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小青冥,指的是过去的青冥吗? 云榭想起了什么:你既然来看我了,你是不是也能看到青冥的心魔相?你如果见过他的心魔相,能不能帮我问一句话? 冶昙:什么话? 云榭乖顺认真地看着祂:你帮我问问他,大青冥什么时候向雩雳道歉? 冶昙微怔。 云榭叹口气,乖乖地失落地说:大青冥怎么还不跟雩雳道歉啊?他要是一直不道歉,我就等不到小青冥了。我等不到小青冥,雩雳就无法长大,我就要一直一个人在这里等下去了。好寂寞啊。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所以,雩雳一直在等青冥向他道歉吗? 等青冥认识到自己伤害了朋友,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感到歉意? 即便已经那么决绝地决裂了,彼此相见便相厌,眼神带恨带恶,也还是留有一丝希望的吗? 冶昙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带话的。 云榭微微松一口气,眨了眨眼,少年苍白的面容纯净,睁大清澈的眼睛:虽然,道歉的话也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 少年黑色的眼眸空洞,那颗苍白艳丽的头颅软软地歪向一侧,颈骨被一条黑色的水藤缠住,就在刚刚,猝不及防扼断了。 冶昙顿在那里,顺着黑色水藤的方向看去。 高大伟岸的成年男子从一潭黑水之中站起来。 黑色的头发被苍白有力的手指插入发根,捋向脑后,露出一张苍白英俊的脸,那张脸的线条极其冷峻,瘦削,显得五官极为艳丽,神情却冷漠入骨。 像是一把收割生命的死神镰刀化形而成的人。 他站起来,比冶昙还高小半个头。 身上穿着战甲,深青色夹杂着黑色、银色的色块,像是青黑色的毒藤。 唇线抿得冷淡阴鸷强势,对上那双森寒杀意的眼睛,让人有一种骨头生寒的错觉。 就是他,杀了心魔云榭。 冶昙的眼眸微怔,翡冷色的眼睛静静一瞬不瞬看着他。 黑色的水藤彻底将那具少年的尸体绞碎。 男人的唇角缓缓上扬,狭长黑色的眼眸望着冶昙,里面生着魔纹,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邪恶: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冶昙当然认识,尽管是第一次见,但雩雳的心魔相里,能杀死心魔的只有另一个心魔。 这个成年男子,也是雩雳的心魔相。 他长大了。 心魔雩雳很淡地笑了:那个小鬼说的话已经过时了,若是今日以前,本座或许的确还残留着一丝天真的想法,只要青冥肯真诚地认识到他的错误,为他的所作所为道歉,本座就会放下与他的心结但是,现在,本座已经不需要了。 他看着冶昙,缓缓向祂走去,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像是无数碎骨拼成的,说不出的诡异。 本座现在已经不讨厌青冥了,现在,全世界本座最厌恶的人,冶昙你知道是谁吗? 他走到了冶昙面前,距离很近,让冶昙也感到无法忽略的压迫感。 冶昙一眨不眨看着他:是我吗? 心魔雩雳唇角无声上扬,冷峻冷漠面容,也因此浮现几分纵容。 他伸手,隔空抚摸冶昙的脸他原本是要抚上去的,但冶昙轻轻蹙眉,眉宇神情清冷。 所以,他克制了。 本座对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会容情,但冶昙是不同的。这一点,连暄叶都知道,你应该也明白。 心魔相基于因果线被改变前的原世界而产生,心魔的记忆也和九侍宸本体不同,他们记得的是八百年前被冶昙改变因果线前的事情。 但是,雩雳的心魔记得冶昙。 是因为,暄叶想起来了吗? 冶昙微微抬头看着他:你的心魔说,你等的人不是我。应该也不是真玉太子冶昙。就像暄叶说得那样,你只是在等一个象征,那个人不会辜负你 心魔雩雳笑了一下,狭长生着魔纹的眼眸注视着冶昙:或许之前是的。但你应该知道,本座和刚才的小鬼并不同。他居然因为一个背弃自己的人,白白虚掷百年时光,尚且还不够,竟还生出心魔。是你改变了因果线,让雩雳得以重来,然而他竟受制于暄叶,像一条脖子上被带了颈圈的疯狗。 他手指插入头发,向后撩了一下,冷峻的面容两侧也生着红色的魔纹,他无声笑了一下,不以为意:不过已经没关系了。现在有了本座,今日之后,他再也困不住本座了。这都多亏了你啊。碎尸一百零八块葬于修真大陆三十六天城,血肉融于无数人体内,竟还是本座亲自动的手暄叶想以言杀我,却不知道,你在我的心魔相里,反叫我借机冲破心魔桎梏。 冶昙看着他的眼睛,拿不准眼前的心魔雩雳在想什么。 旧得心魔相猝不及防死去,新的心魔相,出现得太快了些。 不必谢我,与我无关。你等的人,并不是我,也不是八百年前的真玉太子冶昙,只是基于当时的冶昙,幻想的一道虚影。 就像暄叶嫉妒雩雳一样。 八百年前的雩雳对于子桑君晏,有类似的情感。 在他一直等着青冥而不断被忽略辜负的时候,子桑君晏什么也不用做,就有人一直陪着他。 雩雳和暄叶一样,他也在找某样感情。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他没有找到,连同他自己也一起否定了自己的感情。 但在冶昙改变的因果线里。 他发现,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他想要的感情。 他从青冥这里得不到,但那确实是存在的,有人拥有。 冶昙是子桑君晏的冶昙。 八百年前的雩雳从未妄想掠夺什么。 他只是羡慕,然后明白,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缘木求鱼,找错了人。 他明白了,青冥不会给他,他不需要再等下去了。 他决定自己给自己,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构筑了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冶昙。 冶昙不必知晓,也与冶昙无关。 就只是,属于雩雳的冶昙。 暄叶杀死的,是雩雳的冶昙。 第68章 青冥,我们终于见面了 当暄叶告诉雩雳,真玉太子冶昙被分尸埋在十八座天阶和各大宗派之中,被人用来捏骨重生时,冶昙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却一语不发。 因为,祂需要打开雩雳的心魔相,让自己这缕分神顺利进入其中。 因为,真玉太子和优昙婆罗是同一个人,对那时的雩雳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雩雳的冶昙,不是冶昙本人。 是他注入感情的,一道虚影。 就像是神明和神像的关系。 信徒因为神明而雕铸了神像,神像因此独属于信徒所有,只有这一个神像,属于这一个信徒。 与别的信徒无关,也与神明无关。 人因痛苦而祈求神明,青冥就是雩雳的痛苦。 暄叶,摔碎了这个神像,雩雳这个信徒便冲破了痛苦的桎梏。 因为,失去神像的痛苦,胜过一切。 而神明从始至终都只在局外,一切都与祂无关。 心魔雩雳不以为意:我不是说了吗?或许之前是的。雩雳总是在一些软弱、奇怪的事情上执著,可是,那个心魔相已经死了,难道你看不出来,本座和他截然不同吗? 冶昙微微蹙眉,眼眸安静专注看着他:你长大了,便是雩雳胜过了心魔相,修为有所突破。但由新的心魔相杀死旧的心魔相,我还是第一次见。 心魔雩雳无声无息笑了一下,瘦削冷峻的面容下巴轻抬,生着魔纹的狭长眼眸自上而下垂眸看祂:你真的猜不到吗?之前本座只要一个虚影就好,暄叶以言杀了那道虚影,他总是擅长用最小的力度做出最大程度的攻击,彻底摧毁一个人。他想看到什么?看到本座痛彻心扉,一蹶不振吗? 心魔雩雳宽大的手指虚抚着冶昙的侧脸:可是,你现在不就在我面前吗?真玉太子冶昙就是优昙婆罗,本座现在可以直接得到本体,为何要因为一道虚影而痛苦? 暄叶摧毁了他的神像,信徒最初的痛苦被更大的痛苦占据。 人因为痛苦而需要神明。 而这一次,神明本尊出现在了他眼前。 冶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安静,翡冷色的眼眸像澄澈的湖水,倒影着祂所见。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神像碎了的痛苦,成为了新的心魔相。 虚影冶昙,取代了青冥,困住了雩雳。 祂只是不明白,这世间的人心中都有痛苦,旧的突破了还有新的,永远也无法超脱吗? 青冥和佚影一前一后赶来,只见到了城主府中晕死过去的雩雳。 而且是,九百多年,终于长大了的雩雳。 青冥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先将他带回碧落山。无论如何,他都还是九侍宸长老。 但回去的时候,他们没有找到第五夏他们。 休憩的长街上,八个弟子全都不见了踪迹。 雩雳皱眉,催动天地灵气,水镜溯回了这里发生过的事。 看到一刻钟前,八个弟子分成两拨坐在两边。 忽然之间,伊陌和柳眠眠同时发现了异常,但蹊跷的是,两个人却瞬间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追去。 就好像,他们同时发现了两个不同的目标。 剩下的六个人也毫不犹豫,除了段凌和丛流向着柳眠眠的方向追去,其他四个人都朝伊陌而去。 第三代侍宸弟子们此时便已经有了阵营之分。 青冥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他看向佚影:有人先我们一步带走了优昙婆罗,这些弟子也是来人引走的。 佚影说:我去追他们,你先带雩雳回去。 说完,佚影分裂出一道分神,分别向着两个方向追去。 毕竟是当今修真界最高修为的大乘期,虽然因为湔雪损伤了神魂,但天下间还是难有敌手。 除非对手是好几个大乘期。 有事传讯于我。 青冥带着雩雳往碧落山而去。 转瞬之间,长街之上再次空无一人。 整个世界都空茫茫的。 在伊陌和柳眠眠不约而同动了以后,其他人也下意识赶去支援。 明明大家走得是一个方向,但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最初发现无人之后,楚红月谨慎地停了一下脚步,用传讯符联络了妩翩仙和第五夏。 但是,传讯符毫无反应。 楚红月意识到,他们中计了,其他人应该和她一样,也各自走散。 她试着联络青冥长老,告之此事,但传讯符依旧毫无反应。 楚红月心下一凉:她真的还跟大家在一个空间世界吗? 楚红月催动灵气,操纵自己的双刀飞掷出去,双刀飞得极远,直到撞上一处空间结界才再次飞回来。 果然,是次生空间。 一般的次生空间,通常都是些试炼秘境之中才有。 空间里有自己的时间法则,这些次生空间的前身便是修士的空间结界,修士在死亡陨落之前,会留下这些空间作为坟冢,留待有缘人探索,将自己的功法传承下去。 理论上,化神以上的修士就可以留存次生空间了。 楚红月的父亲楚颐就是一位化神期修士,她还曾在父亲的空间结界里玩耍过。 空间结界在修士活着的时候,甚至还可以作为攻击法宝,困杀其他修士。 楚红月不过元婴修为,如果一位化神期以上的修士要杀她,是根本用不着这样迂回的法子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误入了某处秘境? 楚红月耐心有限,她御剑升空,自高处看向这个世界。 空荡荡的世界,看不到一处人烟。 她下意识向着一处方向飞去,等回神的时候就看到了城门口的字:落月天城。 这秘境如此之大,竟然延绵到了落月天城。 楚红月满心疑惑。 难道是空间法则干扰了她的感知,才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和现实空间一模一样大? 她决定去落月山庄看看,寻找这个世界的破绽和漏洞。 佚影先是化出一个分神,分别向两边追去。 但很快他就在溯回水镜中看到,柳眠眠、段凌、丛流在经过一处地方时,分别向三处方向追去。 佚影再次分神,一道分神追一个人。 另一边也是一样的情况,第五夏他们也分散了。 最终,佚影分出七个分神,每道分神追着一个弟子而去。 佚影的本尊追着的人是他的真传弟子裴英。 追着追着,佚影忽然一滞,眼皮微微一跳,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一个预想不到的人影:这是 佚影立刻发出一道讯息给青冥:我看到了,带走优昙婆罗,引开弟子们的人是千花他们! 身后忽然传来一掌。 佚影及时闪避推开,紧接着第二掌却如影相随。 对方极其熟悉他的功法,无论他做出任何判断,对方都事先预判了他的判断,每一次都刚好等在那里。 这是佚影即今为止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他甚至连对方的真面目都没有看到。 阁下有如此修为,何必跟本座藏头露尾?面对面一较高下,岂不是更符合你我的身份。 你真的想见我吗? 飘渺难辨的声音忽远忽近。 本座所言自是发自肺腑。 好,那便如你所愿! 一掌对决,两个人对峙几息,同时向外飞去一段,卸去力道。 这是佚影斗笠之下的面容难掩错愕,方才那一掌,对方所用的招式正是他的独门绝学:鬼影重重。 佚影虽然是人修,他的师尊初代九侍宸却是一位鬼修。 他因此结合师尊所学,独创了属于自己的招式,鬼影重重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招。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练习这种功法,不但要以人身修鬼道,而且还不能完全修鬼道。 他体内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灵脉,两颗金丹,化作两个元婴,化神之时,才能同时有阴阳双体,实化为虚虚化为实,阴化阳阳藏阴,生门死门随时互换,这才能发挥出鬼影重重的效果。 这世间只有他有这种体质,修行这样的功法。 也就是说,这一招,世间除了他本人,不该有第二个人使得出。 对方却使了出来,而且,还不是单纯的模仿,就连效果也与他一般无二。 佚影此刻已经在想,修真界擅长复制招式,修为到这种程度的修士都有谁。 下一瞬,眼前的白雾散去,他看到了对面与他一模一样的对手。 佚影的眼眸骤然一缩。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何时中了幻阵?方才可是与幻阵中的自己对战? 与佚影一模一样的对手,用与他相同的声音,相同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佚影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话音落下的同时,无数鬼影黑丝释放出去,瞬间袭杀对手,在接触的一瞬间炸裂。 这一招,对方避无可避。 但那个人也没有避,他同样化出了无数鬼影黑线,冲着佚影袭杀而来。 两声爆裂之后,佚影的斗笠和对方的斗笠一同碎裂,露出斗笠下真实的面容。 你看看,我是谁。 青冥并没有离开,返回碧落山。 来人不仅能重伤雩雳,引开了八名真传弟子,甚至还带走了被雩雳带走的优昙婆罗。 青冥怎么可能当真离开。 他与佚影对视的那一眼就定下来计划,他将雩雳放置于自己的空间结界之中。 自己也隐身藏了进来。 与此同时,放出一道分神,假意先行回碧落山。 佚影在前,他隐于暗处,就等抓住对方的狐狸尾巴。 我看到了,带走优昙婆罗,引开弟子们的人是 佚影的传讯到来的第一时刻,青冥就即刻出现在了他身边,因为青冥将自己的空间结界就放置于佚影身上。 引开弟子们的人是谁? 尽管青冥第一时间就出现了,但他惊愕地发现,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的人并不是佚影,而是一个穿着灰白色衣袍的男人。 佚影不见了。 那个穿着灰白衣袍的男人,头发也是灰白色的,身形板正沉稳。 青冥曾无数次看见过,在镜子里,在自己的分神身上。 但,这个人显然不是他的分神。 你是 那个人回头,从容沉稳地看向他,眼神温和熟稔:青冥,我们终于见面了。 第69章 权势 佚影直勾勾地看着对面之人的脸。 一张苍白如鬼的脸。 皮肤阴冷青白,像是冰封多年的尸体,瞳仁是白色的,本该是眼白的地方却是墨色的。 披散下来的长发浓黑,像是浓稠的墨汁,没有一丝光泽。 这惨白阴冷的肤色,让那张称得上英俊的脸也变得诡谲可怕起来。 左脸的颧骨之上,绽放着一朵黑色的大丽花。 邪恶的华丽。 仿佛从骨肉里长出的,又像是皮肤下腐烂的骨肉尸毒。 而对面这个人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佚影,在对方眼里看见的,是一张和佚影所见一模一样的脸。 就像是照镜子。 佚影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他只在最初惊讶了一下,很快心境就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佚影想到,他方才就传讯青冥,青冥按理来说早该现身了,此刻这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此刻的情况一定不正常,他应该已经不在之前的时空里了。 幻阵?还是空间结界? 佚影回想,之前他沿着水镜回溯的画面循着裴英的踪迹追踪而去,最后水镜却突然破碎,在碎裂的那一瞬间,他发现水镜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尽管水镜碎得极快,那身影极为模糊,存在的时间也尤为短暂,但佚影还是认出来了。 那身影正是元神被魔念所摄,此时此刻应该在碧落山,失去意识,整个人变成一尊石像的千花。 与此同时,他的其他分神也遇到了相同的事情,那些水镜次第碎裂,最后的画面里,他还看到了浮生、紫阙、寒楼、空斋。 他一时想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此时此刻,他还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佚影沉声问道,死死地盯着对方。 对面的人却忽然低声笑了几下,和佚影一模一样的脸缓缓变了,变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这少年的皮肤和正常人一样,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穿着白色的道服,身上背着一柄剑,整个人意气风发,就像是修真界名门正派里活泼清朗的少年郎。 看到对方身上衣饰上的红色大丽花标志,佚影的瞳孔骤然一颤。 佚影,你不记得我了吗?少年张开嘴,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笑容阳光灿烂。 佚影怎么会不记得,那红色的大丽花像是一道烟花,炸响了他整个视野,勾出识海之中深埋几乎被遗忘的记忆。 看到这些大丽花了吗?这便是我们仙流宗的标志,不仅是弟子们的衣服、配饰、剑穗上有大丽花的标志,日后你们行走修真大陆,凡是见到这种大丽花的地方,便是我们仙流宗的分坛,记住了吗? 弟子们稚嫩的声音好奇:那要是普通人种了怎么办? 普通人种出的大丽花只有红色、白色、黄色、紫色,仔细看,我们宗门的大丽花中心是黑色的,随着你们修为的提升,大丽花周围的颜色会跟着变,边界的颜色越和中间的黑色接近,代表修为越高,明白了吗? 明白了? 授课的长老笑着点头,发现有一个孩子在走神:白影,你在干什么? 三岁的白影望向远处,手指指着那里,好奇茫然:长老,那些烟花也是大丽花吗? 长老循声望去,神情立时大变。 漫天的烟花无声无息炸响空中。 有敌袭!快!你们随着我隐蔽! 佚影那时候还叫白影,他的父母都是仙流宗的内门弟子,修为均在元婴阶段。 仙流宗彼时还是望月天城的一品大宗门。 佚影三岁的那一年,初入宗门的学堂启蒙,就在那一天,宗门遭到敌袭。 望月天城隶属大荒边境,名义上属于真玉王朝的十八座天城之一,但实际上因为和妖族接壤,真玉王朝对望月的统治力极其薄弱。 在望月天城,实力强大的仙流宗说的话比城主府管用。 也因此,这里遵循着弱肉强食的规则。 四千年前真玉王朝曾经一度差点统治整个修真大陆,彼时与妖族地盘接壤的望月天城一度沦为战场,妖族被打得节节败退,后来因为郁罗萧台的出手才制止了战争。 有这样的背景在,即便在和平的三千年里,望月天城与妖族之间的摩擦、仇怨也从来不少。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群势力集结袭击了仙流宗。 那场战役在整个望月天城来说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事件,对真玉王朝而言不过是边陲之地的又一次内部纷争,于整个修真界而言,更加不值一提。 在仙流宗的历史上,这场规模稍大的战斗,虽然弟子死伤惨重,但是也一举挫败了那些不服仙流宗的小宗门,更是击退了不死心的妖族,让仙流宗彻底掌控了望月天城。 只有佚影,被改变了人生。 他的父母在这场战役里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尽管战死的弟子很多,这些弟子也留下了和佚影一样的孤儿,但孤儿和孤儿还是不同的。 有些孤儿的父母双双去世,但他们是仙流宗的功臣,这些孤儿便也是功臣之后,宗门的资源向他们倾斜,便是与人发生了纷争,看在他们是英雄遗孤的份上,长老们也会稍加偏袒。 有些孤儿失去了一位亲人,但宗门里还有别的亲人长辈,会护着他们。 只有佚影不同,他的父母来仙流宗不久,没什么亲朋故旧,或者亲朋故旧也在那场战役里去世了。 更重要的是,因为找不到他们的尸体,仙流宗迟迟没有定义佚影父母的功绩。 佚影在一群孤儿之中,是长老们唯一不需要偏袒的。 尽管如此,对一个小孩子而言还意识不到里面的差异。 既然大家都没有父母,每天忙着修行也没有时间想这些。 十二岁以前,佚影是个性格开朗,走路都会一蹦一跳的少年。 就算因为性格跳脱,总是被长老们责罚,是刑堂里的常客,很多次被打得哭出来,哭完了也没心没肺。 他虽然隐隐约约感受到长老们对他们这些孤儿的区别待遇,但也只当是因为自己性格不讨喜,太过于跳脱总是惹麻烦。 直到有一天,宗门内部比斗,他明明赢了所有人,长老却挑了些错误,只给他第二名。 佚影有些疑惑,但他并不在意名次,打赢了就很高兴,拿了奖励的灵石盘算着买些什么。 当天晚上,他的好友约他一起下山玩。 但佚影跟着对方却走进了一处埋伏圈里。 是第三名和一群熟悉的弟子。 第三名的修为极差,悟性心性都不佳,但他已故的父母是管这些孤儿的长老的好友,因此长老无限偏袒于他。 佚影素来没有在意这个人,因为对方真实的水准与自己相差甚远,连对手都算不上。 但第三名却不这么想,这次比斗他只得了第三,不去嫉恨第一名,反而恨上了佚影,或者说,他对佚影的看不顺眼已经持续了很久,只是佚影一直忽略了。 佚影猝不及防中了伏击,一群人趁他不备,一个又一个攻击术法袭来。 一眨眼的时间,他就失去了战斗力,全身受伤趴在地上。 吐着血,视线模糊,听着耳边第三名冷嘲热讽的话。 佚影环顾四周,看见诓骗他出来的好友嘴角挂着事不关己的笑容,看到周围每日同进同出同睡的那些熟悉的同窗,他性格向来大大咧咧,自诩没有得罪过任何一个人,但此刻,那些平日里友好的面孔全都微笑看热闹一样看着被人围殴的他。 佚影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名字,甚至不记得他们的脸,但那一张张脸上熟悉的满足的事不关己的微笑,哪怕是一千年过去了,也清晰至极。 自那一刻,佚影混沌的灵识忽然顿悟了。 以往那些有意无意忽视的现实,他一瞬全都想明白。 父母的杳无音信,宗门的谣言,孤儿内部心照不宣的食物链。 他每次获胜时候,那些嫉恨的眼神。 他每次大大咧咧笑着的时候,那些心情低落的弟子们投来的怪异的眼神都是孤儿,大家都失去了亲人,为什么只有他可以不痛苦? 为什么长老们每次都惩罚他?因为只有他毫无根基势力,他的父母既没有功勋,也没有故旧为他出头。 长老自己看护的子侄,就算倾尽资源也打不过他一个无人教导的野孩子,怎么会看他顺眼? 那一晚,佚影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站起来走回去。 一个屋子里的人笑嘻嘻地挤眉弄眼。 长老看到他的伤便断言是他私下斗殴,触犯门规,着重惩罚他。 他问:既然是斗殴,长老就不问另一个人是谁吗? 对方认为他桀骜不逊,不服管教,二倍惩罚。 本长老今日抓到了你一人,便只罚你一人,有本事打架没本事藏好尾巴?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再多罚一倍。你不想一辈子被关禁闭,便继续开口试试!看本长老可是言出必行,敢是不敢? 佚影咬紧牙关,望着他们。 其他峰的长老也在,听见了只笑着摇头,好言好语让那位长老消消气:弟子做错事罚就罚了,何必动怒? 那长老面露厌恶,讥诮地说:也不想想,人家为什么不打别人只打他?就这种水平第二名到底是怎么来的?怕不是作了弊。 之后的两年里,因为上次佚影的质问,那位长老尤为针对于他。 上课的时候,佚影答对了问题要被惩罚,理由是他不够沉稳,浮夸显摆自己的学识。 他若是答错了更要被惩罚,理由是蠢笨无可救药。 纵使佚影既不出头也不出错,长老还是有罚佚影的理由。 因为有别的弟子犯错了,佚影虽然既不是掌事弟子,也与这些人并无交情,甚至还有仇怨,但长老认为这些人犯错是因为佚影未能以身作则上,说出去还是长老对佚影寄予厚望,旁的人也无话可说。 与此同时,宗门内关于佚影父母的流言甚嚣尘上。 佚影越是优秀,这些流言越是难听。 他们说,当初妖族集合其他宗门打上仙流宗,是因为佚影的父母是妖族,勾结了外人带路,否则为什么别人的尸体都找到了,就他父母不明不白?否则长老为什么不针对别人就只针对于他? 尽管无凭无据,宗门之中许多人还是信了。 并且,若是佚影的父母有人是妖族,佚影便有妖族血脉,他们欺辱他便更加不需要理由。 佚影从来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他一怒之下告上了掌门,要讨一个公道。 但,那位仙风道骨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眼也没有看他,望着围观的宗门弟子,冷淡地宣布,传言是真的,佚影的父母的确与妖族勾结,因此这些年宗门才对这两个人的死讯按下不表。 既然你要一个公道,我便给你一个公道! 听到了吗?你父母是宗门罪人,这些孤儿之所以失去父母,账都要算在你父母头上! 父债子偿,你父母害死我们父母,你有什么脸面与我们一同生活在仙流宗? 宗门不计前嫌养你长大,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还敢心怀不忿? 掌门,这小子看着就跟他那叛徒爹娘一样,天生反骨,我看还是废除他的修为,将他逐出宗门算了。 掌门没有采纳,只是将他关入犯下大错的弟子才会去的黑狱。 佚影并不相信他们,什么友情、什么宗门、什么善恶,这些人说得半个字他都不信。 在被排挤欺辱的日子里,佚影所有的时间精力都用来修炼。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他父母并不是妖族,只他母亲是鬼修。 佚影的体质特殊,他一边修行宗门功法,一边自学修行鬼道,凝出了两颗金丹。 被关押黑狱的时候,他彼时的修为已经超过了许多人。 他没有反抗,让法身被关押着,以金丹修为使出了化神才有的分神之术,让鬼体出去,亲自探查当年之事。 自两年起佚影就没有放弃追查,在他被关入黑狱后,宗门或许要平息流言,免不了谈及当初之事,佚影循着蛛丝马迹,发现了一个秘密。 原来,他的父母并不是叛徒,真正的叛徒另有其人。 掌门对此也心知肚明,但这些大人物为了麻痹敌人,故意顺着流言,将叛徒这个罪名按在了佚影父母的头上。 让那孩子受委屈了,为了防止他受到波及,本座不得已暂时将他关在黑狱,等到事情了结,本座自当为他恢复声誉,补偿于他。 掌门用心良苦,只盼这孩子能明悟。 难道他还敢心生怨恨不成? 佚影面无表情听着这些话,回到黑暗之中。 不过是两个小元婴修士,反正已经死了,死人哪里比得上活人,帮他们养大儿子,借他们的名头为宗门做点事岂不是天经地义?要我说,还是掌门太心慈手软了。为了宗门,莫别说是牺牲一人,便是牺牲一百个人都值得。没有宗门,哪里还有他们?怪就怪他自己本事不济。 不过是两个小元婴吗? 死人比不上活人? 为了宗门,不过是牺牲一人? 怪只怪他和他的父母本事不济? 佚影毫无感情,平静地听着那些话。 一年之后,宗门一举瓦解敌对联盟势力。 掌门亲自来见他,将他接出黑狱,当众解释清楚当年真相。 为他们父母在英雄碑刻名。 你受委屈了,孩子。 十四岁的佚影尽管被关押黑狱一年,皮肤稍显青白不健康,扎着高马尾,笑起来还是没心没肺,充满少年气的纯澈灿烂:弟子不委屈,为了宗门,牺牲我一人是值得的,怪只怪我修为低微,无法在其他地方为宗门做贡献了。 你能深明大义,这很好。至于修为低微一说,我查过你的成绩,你的资质一直都很不错,是可塑之才,只是这一年耽误了。掌门满意地点头,神情高贵在上,我有两个补偿方案与你,你可以拜我为师,或者,听闻郁罗萧台要收徒,我这里有一封名帖与你,你可以去碧落山碰碰运气,若是不成,你再回来,本座的弟子席位还为你留着。 多谢掌门。 没心没肺的少年郎笑容朗然,双手接过名帖,背转过身离开,脸上灿然的笑容一秒消散。 他的唇抿成薄薄的桀骜的直线,眼眸微眯,青白失去健康的肤色,神情说不出的阴鸷决绝。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可以随意践踏左右任何人的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说你是叛徒你就是叛徒,说你是功臣你便是功臣。 让你受罚你便不能反驳一字,就算被牺牲,也得感恩戴德。 什么掌门弟子?什么郁罗萧台名帖? 他不要这些,他要权势。 那些年,作为人的那一半佚影在碧落山上跟随九侍宸修炼,作为鬼的那一半佚影,留在望月天城。 他戴上面具,掩饰身份年龄,联合望月天城里与仙流宗敌对的小宗门组成弑仙盟。 子桑君晏兵解地狱道那一日,佚影带人血洗了仙流宗。 他坐在掌门的宝座上,回想着当初那截然相反的命运宣判,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佚影捏着掌门的脖子,重重鬼影环绕。 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 一言,让他堕入黑狱,人人都恨不能杀他后快。 一言,将他捧上云端,听闻他或许可成为掌门的弟子,昔日那些同门全都变得兄友弟恭。 那些在他被骗入陷阱,一个个满足的事不关己的微笑的表情,带着和善友好,微微地谄媚,好像过去所有的伤害都不复存在。 什么仙流宗?尚且不如妖族、魔门磊落。你高高在上,可看见两日他们对我的嘴脸了?不是因为什么真善美,不是因为我的能力,不是因为我与他们是同门,更不是什么友情友爱,道德修养,是非善恶,只是因为仙流宗的掌门的权势惠及了我。权势这么好用,既然如此,我何必要这一点旁人随心所至的惠及?我即权势,岂不更好? 他哈哈笑着,看掌门濒死至极用复杂的眼神死死望着他:都是本座的错,一念之差 在掌门充血的眼睛里,佚影看到自己的脸变了。 从那个无知无觉清朗灿烂的少年,变成了青白阴冷如鬼的样子。 佚影很满意,他笑着说:掌门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作为补偿,便用你的修为和血肉,作为我的神功的养料吧!这朵大丽花,是好看不好看? 他的左侧颧骨上,从骨肉里绽放出一朵黑色的大丽花,像是死人的骨头里开出的毒花。 话音落下的时候,掌门因为修为被吸食殆尽,变成了一具枯尸。 佚影松开手,那具枯尸湮灭成灰。 他站起来,负手而立,在刺眼的阳光下眯了眯眼:仙流宗,一个不留。包括一条狗,一只鸡,凡是活物,留一个,就拿你们的命抵换。 修真大陆,凡是大丽花盛开的地方,杀无赦。我要这花在这世间绝迹。 第70章 一叶障目 暄叶的飞行法宝是一本巨大的书。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冶昙还以为这是另一本天命之书。 暄叶微笑否认了:天命之书只有一本,随着子桑师兄的兵解在修真界销声匿迹了。不过,既然因果并改变了,我是否可以认为,子桑师兄也还活着? 他并没有期待冶昙的回复,就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子桑君晏是生是死,他都不感兴趣。 他带着冶昙飞上那本摊开的书页,这本书变得很大,自如地飞进了云海,向着碧落山的方向而去。 书页光滑,坐上去前那里只是空白的纸张,但当他们上去后,上面却自如地出现了一座玉台。 桌椅茶盏,一应不缺。 暄叶对冶昙伸出手:来。 他拉着冶昙的手放在纸张上:水。 素白的纸上果然出现了一汪清澈的泉水,手指甚至可以掬捧起来。 这样,手指放在上面,默念想要的景象,这里都会有。就像从修真界某处地方搬运而来。 冶昙将手放上去,一柄红罗伞像是画出来的一样出现,很快跃出纸面。 小熊猫从伞面上爬出来:【冶昙,终于找到你了。你分裂得好多呀,我都不知道该找哪一个了,只好跟着伞。】 它哼哧哼哧跳到冶昙的怀里,认真地说:【有一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 暄叶这时候也从容温和地说:有一件事,你或许会想知道。 冶昙抬眼看着他。 暄叶闭着眼睛,神情清雅出尘:既然我已经想了起来,这个世界的因果线被改变过的事,这就意味着,很快会有更多的人想起来,最后,全世界都会知道,世界被改变过。子桑君晏或许兵解没有死的事,将不再是秘密。 小熊猫干巴巴地说:【我,我要说得也是这个。他们不久就会想起主人,并且认出,赵夜就是主人。暄叶因为看不到,才不知道赵夜和主人长得一模一样,但其他人只要想起来就一定会记得。】 冶昙:我知道。 【原来你知道啊,那我就放心了。】小熊猫对冶昙非常有信心,完全没了顾虑。 暄叶却什么也没听到。 他伸手,手指一顿,缓缓落在冶昙的头上。 好安静,为什么不说话? 冶昙的声音清凌,没什么情绪:我是优昙婆罗,我做植物比做人久,植物不需要说话。 暄叶收回手,他的手指抚过桌案,一架古琴出现在那里。 琴弦拨动,音色清远悠长。 他在想,冶昙在子桑君晏身边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安静吗? 手中的琴弦弹错了几个音,曲不成调。 他不再弹了。 暄叶唇边的笑容浮光一样清浅:我不喜欢碧落山,每次散功重修的时候,我总是混迹在修真界的门派里。周围都是人,会觉得世界很吵。但再吵的世界,也比一片黑暗死寂要好。我总是在听着那些人的声音时,反而出神去捕捉那些更为安静的存在,光、影还有风的声音。我以为是因为我喜欢安静。现在才明白,因为那些安静的声音和我是一样的。如果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 他缓缓伸出手,黑暗之中灵气勾勒的剪影叫他准确蒙住冶昙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睁开的,睫毛安静,一颤不颤,像是没有生命的人偶。 冶昙。 冶昙没有说话。 冶昙。 冶昙,暄叶缓缓靠近,鼻尖快要相抵的距离,轻声呢喃:你不理我,我就要做坏事了。 连威胁的话,也说得一派温煦,好脾气的样子。 但,那个人还是安安静静,只有一具躯壳在这里。 果然,已经不在了。 暄叶无声叹息,从后往前揽着冶昙的肩,亲密得拥着祂。 他闭着的眼眸弯弯,温和地笑着,轻声说:修真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大家就像是丛林里的野兽,天然防备着一切,我也一样。但很久以前,在落月山庄的时候,你向我跑来,每一次我都下意识想要抱抱你。我才知道,我其实很喜欢这样亲密温暖的肢体接触。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散,恬静:我现在有些明白雩雳了,明知道只是一具躯壳,本体和魂魄都不在这里,却还是想要拥有。你分裂了多少份,我会全都集齐的,收集到了就是我的了。 冶昙翡冷色的眼眸安静,神情清圣放空。 暄叶的空间结界里。 冶昙睁开了眼睛,看着两手空空的暄叶:成功吸收了心魔的蘖枝,就会暂停生长。 暄叶闭眼,神情清雅澄澈:暂停生长的意思是,会像人偶一样无知无觉吗? 嗯。 暄叶颌首:我知道了。 他向外走去。 冶昙轻轻地说:虽然蘖枝无知无觉,但是你说得话做得事,本体都会听到知道。 暄叶的脚步一顿,他回转了身,缓缓走到冶昙面前,半蹲下来,手指轻抚冶昙的脸,也没有笑:如果有人像我这样拥抱傀儡,抚摸傀儡的脸,或者,亲吻了傀儡你都能感知到? 冶昙没有说话。 暄叶的神情第一次冰冷:为什么要这么做?子桑君晏知道你这么做吗?他怎么敢让你这么做? 冶昙安静地看着他:为什么生气? 暄叶静默,片刻:我想知道,你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说这句话。我就能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他站起来:我会尽快收集其他人那里的蘖枝。 暄叶走了。 冶昙微微抬头,漫无目的,蹙了蹙眉,低靡恹恹,语气轻慢:他们又不会这么做。 或者说,他们没有机会这么做。 祂手指轻点,空气中出现了一个气泡,又一个气泡。 一个气泡里一个冶昙,一个九侍宸。 一个大气泡裹住了前五个小气泡。 更大的气泡,又裹住了那个大气泡。 更更大的气泡,又裹住了前面的。 冶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是让我扭转天命,获取道意笔墨,还是,我们一起摧毁这个世界?为什么一定要我开花?还是一万年后。你究竟想要我带谁飞升仙界?为什么还不来阻止我? 千花、紫阙、浮生、空斋、寒楼,这五位侍宸长老仍旧没有醒来。 但暄叶从他们那里拿到了五个冶昙的蘖枝。 还有从雩雳那里得来的,一共六个。 六个人偶一样的冶昙放在一起,一样的眉目清圣。 暄叶笑了一下:可惜我看不到。 冶昙伸手,六个冶昙全都睁开眼,化作一缕金色流光遁向冶昙的眉心。 暄叶:湔雪、佚影、青冥那里也都有吗? 冶昙嗯了一声。 暄叶:你分裂了多少份?如果只有九侍宸,那看来是我要赢了。 冶昙:你想飞升吗? 暄叶说:如果飞升仙界,可以让我睁开眼睛看见,为什么不愿意? 冶昙看着他:你最近想要看到的想法变多了,你说过,如果睁开眼睛,你会失去一切。 暄叶清隽的面容从容平静:我知道。 冶昙不再说话,闭上眼睛。 你最近的话越来越少,是因为讨厌我吗? 冶昙平静地说:我要开花了,分裂是为了延缓这个过程,等到修为增长的速度超过消耗的,就避无可避。无论是分裂神魂,还是修为的增长,身体的负累都会越来越重。 暄叶微微凝神:我能做些什么吗? 冶昙:找到其他吸收了心魔的蘖枝,就是帮我了。 暄叶:青冥和佚影一直没有回来,我去找湔雪。 碧落山上的活人,只有湔雪和暄叶了。 暄叶来的时候,湔雪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暄叶走到她面前,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 湔雪,你在想什么? 湔雪怔然:就是觉得,碧落山好安静啊。主人不知不觉不见了,初代九侍宸也没有了,现在,青冥他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碧落山一直没有招收弟子,好不容易招了预备役的侍宸弟子,现在也全都不在。 湔雪怕寂寞吗?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湔雪摇头:漫漫修真之路,本就是孤寂的,我已经寿元将尽,又何须怕寂寞。 那湔雪怕什么? 湔雪微怔:我不知道,若说怕,我只在八百年前怕过。我忽然之间不记得主人了,这八百年每一天我都在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时候忘记了他?我又为什么会忘记? 说到这里,她醒神过来:公子,不知道你是否也想起来了,世界的因果线被改变过。 暄叶:嗯,我想起来了。 湔雪凝眉:是冶昙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想篡改,自己成为天道传人? 从冶昙将自己变作真玉太子,将所有子桑君晏做过的事都变成由祂来做这件事看,祂似乎的确像是想要窃取子桑君晏的命格。 可是,他连子桑君晏杀的人也杀,难道不知道子桑君晏是被天道除名,兵解地狱道了吗?他难道不怕自己步后尘?还是说,他是不想子桑君晏步后尘? 湔雪对比着更改前后的因果线:他的确成功了,公子,子桑君晏或许没有死。 暄叶淡淡地说:我知道。他既然没有死,这八百年又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出现? 湔雪深深地看向他:兵解不死,但也没那么好受。他应该是蛰伏了八百年前养伤,现在已经醒了。而且,他已经来了。 暄叶神情温雅疏淡:是吗?你见过他了? 湔雪看着他:不只是我,很多人都见过他了,公子看不见,不然,那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公子早就应该想到了。 暄叶微微蹙眉:很多人见过,包括我 被忽略的身影闪现。 冶昙的身边总是出现的少年,楚红月的抱怨里,寡欲沉默的黑衣少年,能以炼气初级越阶斩杀金丹的 湔雪,子桑君晏的字是什么?可是照夜? 湔雪深深点头:不错,照夜,赵夜。他竟从来没有遮掩过,是我们一叶障目。 第71章 随波逐流 暄叶怔然。 赵夜就是子桑君晏,冶昙一直都是冶昙。 原来,你喜欢他。 湔雪听到他的呢喃:公子在说什么? 她想到了什么:这个优昙婆罗看来八百年前就能化成人形,而且,还曾经为子桑君晏改变因果,现在八百年后又再次和子桑君晏回到碧落山。他们的目的无非是两种。 她脸色微微苍白:要么,和八百年前子桑君晏杀上碧落山,袭杀九侍宸一样,为了找主人复仇。可惜主人八百年前到现在都未曾出现。不过,我倾向于是第二种。 暄叶:第二种是什么? 湔雪神情微微凛然:他想再次成为天道传人。 这话一出,气氛为之肃然。 暄叶神情恬淡。 湔雪说:从以往看,子桑君晏一直待在雩雳的落月山庄,接受所谓的弟子考核选拔,之后来碧落山参加遴选,他每一步目标都很明确,就是复制一千年前的路径,成为天道传人。不过,他自然不会如愿,主人和天道都不会被他蒙蔽。不管为什么,天道既然摒弃了这个传人,就不会更改决定,再将他收入门下。 暄叶声音平和:这一点,作为天道传人的子桑君晏不会不清楚,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湔雪凝神:是的,但不代表他就会什么都不做,接受天道的安排。 暄叶眉睫微动。 湔雪说:公子应该也注意到,弟子遴选当日,我将他关在了地下塔楼之中,这塔楼就是碧落山,任何人都别想从里面逃走。但他偏偏自那一日就失踪不见了。我们猜测他或许是被雩雳带走了,但子桑君晏好不容易来了碧落山,为什么又要走?还有神庙。当时我虽然说是他闯入了神庙,但是为了引出九侍宸。可是,如果我们说对了呢,如果进入神庙的就是他,而且,他若是真的从神庙带走了什么 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湔雪神情坚定:是的,修真界变化巨大,一切的变故就是从神庙崩塌那一日开始的,十八座天阶崩塌也是那一日,不久之后,就是这股不知何处而来的魔念,将所有人摄去神魂,变成不生不死的雕像 暄叶出声:你想说,是子桑君晏入侵神庙,并且知道你想桎梏九侍宸,推波助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借机削弱九侍宸? 湔雪点头。 暄叶又说:那他应该成功了,九侍宸除了雩雳和青冥,实力大减,他若要复仇正是时候,为什么没有出现? 湔雪:也许时机不到。 暄叶再说:魔念侵袭,天下遭劫,五大侍宸长老失去意识,这种时机足够了吧?难道昔日斩杀一代五位侍宸长老,重伤三人的子桑君晏,如今实力低微,仅剩一位元神受损的长老,也让他不敢轻易现身吗? 湔雪苦苦思索,郑重摇了摇头:不,子桑君晏此人,遇强则强,从不会迂回避让,也从不会用计谋,他很强,强到所有人都相信,他百年便可飞升,打破万年以来无人飞升的桎梏。是万万年难遇的天才。所以,我觉得,如果他没有正面出现,要么是被什么绊住了,要么是他无法出现。但大的可能是,这些事情不是他做的,而是冶昙。 暄叶微微失神:冶昙? 对。湔雪说,从可以改变因果线,甚至可以从兵解之中救下子桑君晏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冶昙这个人很擅长迂回布局,而且想法与常人有异 暄叶听她只是这样说,神情恢复了平静,冶昙做了什么他当然知道。 目前修真界发生的一切都与冶昙有关,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从没有往冶昙身后的赵夜看上一眼。 才会迟迟不曾想到,赵夜就是子桑君晏,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湔雪却神情凝重:如果一切都是冶昙的主意,那么,我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宣布优昙婆罗在碧落山,告之天下,得优昙婆罗可飞升。他是要以自身为饵,让郁罗萧台陷入天下人的围攻之中,就像八百年前子桑君晏的处境。是他在为子桑君晏复仇。 这一点暄叶并不意外。 湔雪看他无欲无求的样子,却很难不急切:如果没有这场魔念侵袭,此刻,我们便是众矢之的。而如果最终天下人知道,优昙婆罗要渡公子飞升,公子便会重蹈当初子桑君晏的覆辙。公子,天道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传人飞升的! 最后一句话,是不该说的话。 这话一落,晴空之上忽然数道霹雳惊雷。 湔雪立刻拔剑,用修为劈向天穹,生生受下这一道雷击。 虽然成功,下一瞬她就呕出一口血。 暄叶蹙眉扶住她:湔雪。 我没事!湔雪顺着他的搀扶站直,望向天空,我活了四千多年,已经很久了,我本就大限将至,泄露几句天机,这点惩罚还是受得住的。 湔雪压下眉间的痛苦,认真看着闭眼的暄叶:公子。 她心中不舍,有许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是我亲手带入郁罗萧台的,我心里早就将你视作子侄,是我相依为命的亲人。就算你不是天道传人,在我心底也是一样看待你,我希望你活下去,活得很好,千万不能步子桑君晏的后尘,你可明白。 暄叶微微动容:我知道。在我心底,湔雪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湔雪用力抓着他的手:既是如此,公子听我一句,冶昙会为了子桑君晏报复公子,公子万不可对他动情,绝对不能睁开眼睛,否则,万劫不复。 冶昙睁开眼睛,看着去而复返的暄叶。 暄叶坐在祂对面,眉宇微蹙。 八百年前,我初入碧落山,初代九侍宸都对我这个凡人出身的三代天道传人心不服口不服,他们只肯叫我公子。只有湔雪不一样。在子桑君晏血洗碧落山的那一日,我便留了她一命,让她跟着我,所以她成为了初代九侍宸里唯一留存下来的人。 冶昙看着他:你知道子桑君晏会血洗碧落山? 暄叶唇边很淡地笑了一下:你忘了吗?师尊选我做三代天道传人的时候,子桑师兄还活着,还是受人尊敬的二代天道传人。祂选子桑师兄,是为了让他杀人,杀掉所有的渡劫期高手,这样一来,修真界有机会飞升的人就都死了,而且这些人死后,趋向枯竭的修真界得到大量的天地灵气。一举两得。但,鸟尽弓藏。从师尊和祂找上我,就说明子桑师兄早就注定会被他们抛弃。 冶昙静静地听着:你也是他们计划的一环? 暄叶淡然地说:不错。子桑师兄杀死修真界最顶尖的一批人。然后,鸟尽弓藏。换我这个三代传人上位。甚至还有更早的,初代天道传人,我和子桑师兄的师尊,应该也在计划一环。想想看师尊做了什么。 冶昙眉睫不动,笼着翡冷色的眼波:郁罗萧台主人阻止了真玉王朝一统修真界。一方面,的确平息了战乱,另一方面强行分割造成妖族、佛门、郁罗萧台、真玉王朝四方割据的局面。 暄叶颌首:如果真玉王朝当初真的能一统修真界,人皇的确可以集天下龙气飞升。但因为郁罗萧台的插手,真玉王朝的龙脉被截断,三千年再难飞升,不得已寻求傀儡承业替命之术,走向了覆灭。然后便是子桑师兄,他斩杀三位半步飞升的圣人。自他兵解之后,八百多年以来修真界再无一位渡劫期。就连九侍宸也一样。 九侍宸各个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渡劫期。 冶昙:修真界轮回崩塌后,天地灵气只多不少,却没有一个大乘期突破渡劫期,的确很奇怪。 暄叶蒙着淡淡的微笑,眉间清雅空灵:然后,便到了我。轮回崩塌,真玉王朝覆灭,天下大乱,郁罗萧台自然要出世。 冶昙抬眉:地府轮回崩塌也是天道所为? 暄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任务便是叫郁罗萧台出世,用阶级、规则限制压制修真界,叫弱者不得反抗,让强者孤立无援。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子桑君晏,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自己亲自来,于是,从一开始我就让人以为,暄叶资质平庸,只是凭借运气成了天道传人。初代九侍宸因此不服我,留着他们只会影响我,于是,我设计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天书上。 冶昙翡冷色的眼眸清凌澄澈,望着他:名字出现在天书上,可以设计? 暄叶温和地说:别人或许很难,但初代九侍宸本就是一些罪行混沌之人,修为还在渡劫期,很危险。我不用特意做什么,只要自废修为,做出无力掌控郁罗萧台的样子,他们自己就会越界,天道绝不会容他们,他们也因为心虚,害怕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天书上,而去暗中对付子桑君晏。 冶昙垂敛的眼眸微微睁大:你说,初代九侍宸对付子桑君晏? 暄叶颌首,唇角微扬:天道既然设下了两难必死之局,子桑师兄要么因为弑父被天书审判,要么因为违背天书判令而违反天道,既然设定好了要他兵解地狱道,何必多此一举,让全修真界围剿他?那些推波助澜、散布推动谣言的行为,都是初代九侍宸做的。 湔雪的猜测没有错,初代九侍宸的确不无辜,她毕竟是与他们一同生活了三千年的人,了解得更多。 暄叶轻笑:啊,因为害怕名字写在天书上,而做了恶事,让自己的名字当真写在了天书上。这就是我为初代九侍宸长老安排的退场。 冶昙:湔雪呢? 暄叶眉目神情优雅轻纵:湔雪修为一直只有大乘期,而且她很听话,我也需要一个人替我压阵,所以,子桑君晏上碧落山那一日,我带着湔雪晚归,等事情差不多了,才回来。事后,九侍宸五死三重伤,天书遗落,因为九侍宸的陨落,我这个新的天道传人又不济,顺理成章修真界要打郁罗萧台的主意,湔雪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只能扶持新的九侍宸。而这二代九侍宸,早就是被命运选中的,和我、和子桑君晏一样。 冶昙早在八百年前第一次在碧落山上看到暄叶,就觉得这个人和表现出来的无能无害不同,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聪明,将天道、郁罗萧台、修真界的规则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他清楚一切之后却没有反抗天道,而是欣然入局,随波逐流,甘愿做天道的傀儡。 这个人,这个人可真是 第72章 想对你坦诚,也想你能看清我 暄叶闭着眼睛,神仙一样出尘清俊的眉眼,天然便自带对苍生的温柔怜惜,此刻却浮着一层轻薄慵懒的愉悦:我一直维持着天道传人暄叶平庸无能的设定,太上忘情早就过时,二代九侍宸每个人都性情极致,虽然在气蕴之下,他们不会与我为敌,但是他们绝对会插手修真界。棋子摆上合适的位置时,下棋的人什么也不需要做,他们自己就会做出意料之中的事情,却以为,是出自他们自己的意愿。 他叹息一样微笑,问冶昙:你是不是已经看过他们的心魔相了?有何感觉? 冶昙眉睫半敛,神情恹恹安静:众生皆苦,不独凡人。修行得道,本是为了寻找超脱苦楚之路,却没有一个人能真的超脱。 九侍宸受因果之苦,鬼圣受无因果之苦。 就连天道也沦陷其中。 这天下苍生,自上而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清净无忧。 暄叶轻笑一声,那张像是午后琥珀浮光暖阳,像春日满山梨花的清澈空灵面容,长眉轻纵微挑:人心即为三千道场,修行便是修心,所谓证道,是为证心。他们不得超脱,到底是不能,还是不愿?到底是劫,还是幸? 冶昙轻缓眨了下眼:不得,不能,不愿,是何解? 暄叶轻抚手中的玉骨扇,他这一刻眉眼温润,从容散漫,和八百年前冶昙在子桑君晏的识海里看见的时候一样。 有一种不作谦逊,也不作矜傲,但又自然而然的温雅含蓄的轻纵狂妄。 所有人都说暄叶谦和,但暄叶从不自称在下,他只说我。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暄叶这样有点清澈无忧地懒洋洋地笑着,娓娓道来:所谓心魔相,是人无限放大的执念和痛苦,想挣脱而无法,是为不能;自己将自己困住,是不愿;故意蓄养心魔,以此修行,走火入魔,是不得其法。 他笑了一下,温和地说:冶昙只看见众生之苦,却不见众生之欲,不知其欲,便不知其恶,亦不知其为何而苦。紫阙修为过早超越众人,自然要遭受众人嫉恨。依红尘因果做论,有得必有失,她既然不愿花费时间心力学人情世故,便必要遭此一劫。依修行因果做论,她已然提早完成锻体,自然该轮到下一个阶段修心。这劫难,便是用作给她修心的。某种程度,甚至算得上是天道对她的偏爱。 冶昙缓缓眨了下眼:众生之苦,源自众生之欲。 暄叶掌心轻敲扇子:不错,她想要什么,什么便不可得,反而要她因此而痛苦。浮屠佛乡有云: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她便是了。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众生之恶。 恶,什么恶? 暄叶手中的玉骨折扇打开,轻轻滑过,涌现一道黑白漩涡。 我带你去看。所谓众生之恶。 他们出现在空无一人的天城上方。 暄叶说:紫阙、空斋、浮生,这三人占据三座天城,但空斋和浮生并不掌事,三座城中一切事物以紫阙为首。你应该听过九侍宸长老为祸修真界,却并不清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现在正好看一眼。 玉骨扇轻扇,城中时间流速忽快忽慢,足以窥见全貌。 云霄剑派坐落于云霄天城之上。 作为一等大宗门,有先见之明,能与雩雳长老交好,得以遗世独立。 修真界众人只见云霄剑派,不见云霄天城。 因为云霄天城消失了,被云霄剑派隐藏了起来。 云霄剑派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有人误入云霄天城。 云霄天城,许进不许出。 所有进入城中的修士,都会迷失其中,找不到出去的路。 城中每日都有欢宴,所有人都可以参加,载歌载舞。 城主的车鸾会在春风之中穿过整个长街,去往晏游之地。 所有人都会看见美丽的城主,看见城主的那一瞬间,他们就会爱上她。 无论男女,无论他们是否心有所属。 有人沉溺其中,追逐祈求想要得到城主的眷顾,当然也有人察觉到不对,挣扎醒悟。 城主坐在最尊贵的席位上,像一朵雍容寂寞的牡丹。 吸收着全城人的爱恋,却好像还是不够。 好像不会眷顾于任何人,又好像还在等对的那个人。 醒悟的那些人感到恐惧,想要逃离这座城,却找不到出路。 于是,他们自然看向罪魁祸首的城主。 对所有人都无视的城主也在看着他们。 因为被所有人恋慕苦求而不得的城主却看了他们,这些清醒者便成为众矢之的,被疯狂的恋慕者嫉妒、针对。 这座城便成为了春风爱意和死亡共存的地狱。 而城主,就是紫阙。 暄叶轻声呢喃:看见了吗?这是,这座城的心魔相。她的心魔相需要爱,要所有人爱她,不爱她的人便深陷地狱,除了死亡,不得解脱。这是当初引发她心魔的那七个人的恶,还是紫阙的恶? 玉骨扇再次召唤出黑白混沌。 暄叶带祂去看下一个人的恶。 千花看似漫不经心,但见不得父母和孩子。 若是父母疼爱孩子,一家人亲密关爱,她心情就会忽然变差,严重的时候会入魔。 她有时候会故意将小孩子困在某处,看他们的父母焦急痛苦去寻找,他们痛苦的时候,她的痛苦就会稍微缓解一点。 但可能因为她太痛苦了,得那些人很痛苦很痛苦,她的心魔才能慢慢退却。 她才会将人放回去。 大多时候,她都觉得他们的痛苦太轻微了,她变成小孩子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困在幻境里。 暄叶看不见,却精准地描绘出了画面。 冶昙怔然安静地看着,那死气沉沉坐在那里的小女孩。 暄叶温和地说:她大概是觉得,他们的痛苦算什么呢,至少他们爱他们的孩子,他们一家总会在一起的。可是她的父母不爱她,她也见不到他们了。跟她比起来,所有人的痛苦都太轻微了,所有人都太幸福了。她不同情他们。 冶昙:要是她觉得一直不够,这些人就永远找不到他们的孩子吗? 暄叶:不会,她一般不会这么做。 冶昙:那就是有会这么做的时候。 暄叶:嗯,如果她觉得有人的父母像她的父母一样,有人像她一样痛苦,她就会永远藏起这些孩子。千花和寒楼占据的两座城主府,都是属于千花的。那里养着无数的孩子,她靠救他们来救自己。对了,当初将寒楼救下来的人,就是千花。 冶昙有些意外,祂没有在这两个人的心魔相里看见彼此。 暄叶说:你不觉得他们太像了吗?太像的两个人没办法互救,他们彼此信任,但,谁也救不了谁,只会将彼此拖入自己的沼泽里。他们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无事的时候彼此互相远离,就是他们对对方最大的好意。 冶昙眨了下眼:她救了人,为什么说这是她的恶? 暄叶笑了一下,扇子轻挥:你看。人与人的感情,父母和孩子的感情,怎么说得清呢。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当一个好父母。 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懂得是非。 有的小孩只是不喜欢被父母管教,被千花的城主府吸引,不懂事的孩子并不知道随口说出的话代表什么,等到快活肆意玩耍的日子厌烦,想要回家的时候,这里却不是想走就能走的,有些谎言也不是说了想反悔就能更改的。 有的父母对孩子严厉,做错了一些事,有些小孩子也做错了一些事,但他们总归是爱着彼此的。 但千花不懂,她只觉得伤害就是伤害了,这些小孩子哭着想要回家,她也只会觉得,这些小孩子就像过去的她一样,被困在那座楼里,却不知道自己被抛弃、被利用,不知道自己不被爱。 暄叶淡淡地说:佚影虽然掌管五座天城,但他只要权势,反而最符合修真界强者为尊的理念,他的天城虽然每日都有弱者被杀,强者倾轧,杀人夺宝,在修真界里反而是最正常的地方。修士为忌惮他,想要推翻讨伐他,是因为想要成为他。 黑白漩涡消散,他们再次回到暄叶的黑白空间。 暄叶抬腕烹茶。 冶昙看着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暄叶是天道这一边的,冶昙是另一边的,他不该对冶昙说这些事。 有些甚至是连天书都无法说的天机。 暄叶微微抬头,用那张清俊出尘的脸对着祂,分明闭着眼睛,却像是看着祂一样。 他没有笑,平静轻轻地说:你现在知道了。我的恶,他们的恶,本质上是一样的。 暄叶的恶,如果他不说,冶昙并不会知道。 冶昙只是从雩雳那里听到对暄叶的忌惮,但雩雳无凭无据,暄叶若是不对雩雳出手,他完美得纤尘不染。 就像看上去那样,清澈、暖融、天真、脆弱,让全世界都想将一切美好奉于他手中。 冶昙看着他,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情绪:如果你不说,我不会知道。 暄叶:想对你坦诚,也想你能看清我。你看清楚一点。 他声音有些低,很轻,神情也轻。 冶昙微微往前:什么? 茶水氤氲。 暄叶的脸上一片澄净,就像当初落月山上初见,他轻轻地说:想让冶昙喜欢我。 冶昙安静无声,翡冷色的湖泊无波无澜。 暄叶垂敛的眉睫蝴蝶一样轻颤了一下:方才湔雪说,睁开眼睛的话,就会失去一切,万劫不复。我知道,但是,想着,哪怕一次呢。 栖息的蝴蝶张开翅膀。 遮蔽天地的阴云,漫漫黑暗之后,光风霁月,万物明净。 那双自我封禁八百年的双眼,缓缓睁开,纯净的眼眸映入眼前的人,他平静地说:至少一次,想看你一眼。 第73章 郁罗萧台主人归来 暄叶就那样,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浅金色的,像是琥珀琉璃,越往中间的颜色越深。 它不分明,不像人的眼睛黑白分明,也不像冶昙的眼睛,是湖水一样渐深的清澈。 像是朝光散落深林,穿过薄叶和林雾的辉光,濛濛的星云幻梦一样。 像清浅坠入水中稀释的蜜糖,是纯净清澈的,却也是混沌蒙昧的。 就像,混沌蒙昧本身。 啊,你,暄叶发出很轻的声音,眼眸缓缓温柔弯起,注视着面前的冶昙,原来你是这样的。 那双眼睛里专注的一瞬不瞬的温柔,却让人觉得有些忧伤起来。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 或许是因为,这么迟才看见这个世界。 或许,只是因为,他终于得以知道,冶昙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祂安静得像是一株存在世界很久的树,已经见惯了沧海桑田,于是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再生出波澜和好奇。 又像是一片水泽湖泊,清澈纯白,是因为已经见过泥沙浑浊,山洪海啸。 但冰雪色眉眼间的清圣,漫无目的地放空,有一种低靡的恹恹。 让这棵树像即将枯死,再无生机。 对雨水对春天对脚下的大地,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留恋。 有人用一生用一切,来朝圣一眼,有人因这棵树这片水泽而陨落,众生因祂的悲喜,于祂亦无动于衷。 是这样安静地毫无情绪地看着。 暄叶专注地看着祂,不知道为什么眼里有泪水漫溢:我好像好像见过你。 他一点也没有惊讶,因为,在他的意识里冶昙就该是长这样的。 可是,他明明才第一次看见祂。 那翡色没有情感,却仍旧叫人觉得温柔的眼眸波澜不惊,清澈如镜:我是段凌的时候,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候,暄叶叫时宣,他去看段凌,但遇到了真玉太子身份的冶昙,被拉进了幻境。 在苦海幻境里,他短暂地看见过。 暄叶怔然:是那次吗? 冶昙:你还在哪里看见过其他人吗? 暄叶觉得不是,可除了那次,他的眼睛只有在陷入郁罗萧台主人的结界时候,曾经短暂地恢复过,在那里他没有见过任何人的记忆。 暄叶:是吗? 冶昙平静地说:为什么睁开眼睛?不是说会失去一切吗? 那双眼睛清凌凌的静,秋水澄澈沁凉,仿佛水泽生了神灵,倒影出世间一切真意。 暄叶一瞬不瞬看着祂,唇边薄暖轻缓的笑,没有到达眉眼:就是想看一眼,八百年了,总是一种方式活着也会厌倦 冶昙看着他:你不是想要飞升吗?也许飞升后会让你看见。 暄叶:天道不会让自己的传人飞升。 冶昙眼神安静澄冷,眼底的翡色静定,声音极轻:天道不许你睁开眼,你不是也睁开了吗? 暄叶眼眸微弯静静地看着祂:我只对人和人的感情感兴趣,没有比人间更适合我的地方。 冶昙:你不想飞升? 暄叶:湔雪说,一万两千年前,世间最后一个飞升之人,那个人也是因为优昙婆罗花开飞升的。花开之后就枯了,什么都没有剩下。你如果开花,是回归天国,还是枯落? 冶昙没有说话。 暄叶一瞬不瞬看着祂,怔然温柔:我以为,你会更想让子桑君晏飞升。 冶昙看着他:多说无益,你能看见的时间不多了。 黑白空间结界退却。 他们出现在碧落山暄叶的屋子里。 暄叶当然清楚。 从睁开眼睛那一刻开始,气蕴、修为就在不断流失。 只是不知道,是失去传承失去能力,还是最终彻底变回凡人。 如果像子桑君晏那样,只是被除名,被收回传承,甚至名字上天书,一切就还好。 最坏的情况是回到最初的状态,暄叶就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了。 没有八百岁的凡人,垂垂老矣,下一秒也要湮灭为尘埃的。 暄叶起身,看冶昙一眼,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就像冶昙问他为什么明知失去一切还睁开眼。 睁开眼前,他可以说,因为喜欢冶昙,想被冶昙喜欢。想要飞升,是因为想和冶昙在一起。 睁开眼后,他就什么都不能说了。 但,最终暄叶还是温雅颌首,和往常一样:我去去就回。 如果,天道还让他可以活着回来。 他抬眸,笑容暖融清雅:若是我没有回来,你想去哪里就去吧。 冶昙和最初他睁开眼看见的一样,神情始终安静清圣。 暄叶在祂的目光下走了出去。 他顿了顿,终于没有回头。 冶昙微微抬头,目光漫无目的,毫无情绪,恹恹蹙眉,却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容空虚晦暗,像开在夜里的优昙:让子桑君晏飞升?我不想飞升,为什么让你飞升?你得陪着我啊,可是,你怎么还没有来? 暄叶感觉到自己的脚步重了很多,每一步都更重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是要死了还是要老了。 但,每离开那个人远一点,他就觉得安心一点。 真是的,虽然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祂,但从这以后,就再也听不到祂说话了。只是看一眼而已,但终究祂是属于别人的。做了个愚蠢的决定呢。 如果什么也不做,子桑君晏也抢不过天道气蕴吧。 是啊,可就是,想看一眼。 就是想看。 好像看了,这八百年前才有意义,好像这八百年所做的一切,一场大梦,就是为了醒来看一眼。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他也不知道看这一眼值不值得,有没有意义。 他只知道,如果不看,这一生都杳无意义。 他一边走一边静默等待着天道的惩罚。 他不恨天道,他还以为睁开眼睛的瞬间,尚未看见的时候就会被收回一切,什么也看不到。 因为做过这样的噩梦。 梦见,和今日一样,要抵上一切看一眼,睁开眼的瞬间却满目血泪,什么也没有看见。 梦里的天道冷酷宣告,因为他天生就目盲,收回一切,自然就回到天生目盲的状态。 所以,发现能看见那个人,能看那么久,到分别时候都还能维持着美好的样子道别,天道比他想的仁慈。 他看见了蔚蓝的天,蓝得深邃不真实。 看见了云纱,看见了树,看见了雪。 看见了碧落山,看见了碧落山上仙鹤飞过空中。 嗡! 神钟敲响的声音。 暄叶怔然。 他看见了无数人。 本该因为魔念摄魂,变成一尊尊雕像的人全都复生了。 他们看到他,有些行礼:尊主。 有些急急匆匆,忽略没看到他。 失去了气蕴,他在别人眼中自然和普通人一样。 暄叶却没有在意这些。 周围的人议论:这个钟声是怎么回事?之前发生了什么?你们还记得吗? 暄叶望着远处,轻轻地说:是天道道意之声。 天道传人失格,天道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回来了,恍然失神。 九侍宸,还有追踪时候失踪的第五夏他们。 第五夏他们还记得自己被困在了空间结界里,其他人也记得自己之前出了什么事,却不知道是如何脱困的。 广场之上,湔雪如雪中惊鸿飞来。 她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压抑不住的激动:是主人。主人回来了! 主人,郁罗萧台只有一位主人。 那就是无人知道名姓的初代天道传人。 二代九侍宸无缘得见,对郁罗萧台主人的敬畏却绝对不会少。 所有人行礼恭迎。 半天却没有任何人出现。 湔雪从高处飞落:主人没有亲身出现,但他传了讯息于我,他感应到天下出了大事,故而出手救了你们,还有一件事。 青冥他们站直,听她后续。 湔雪在人群中巡视:主人带来天道道意,请天道传人暄叶于神庙聆听。暄叶呢? 以往从来万人之中叫人第一眼看见的人,此刻却无论如何找不到。 暄叶穿过人群走过去。 湔雪。 湔雪看到他立刻神情和缓:原来你在这里,我方才所言你可听到。 她有些奇怪:师尊难道没有与你说什么吗? 暄叶平静地说:我听到了师尊的声音。 湔雪正要说什么,忽然一怔,她看着暄叶的眼睛,错愕失神,脸色一瞬苍白。 暄叶温和地说:不要紧的。 一切和八百年前一样。 在九侍宸和下一代九侍宸,还有碧落山万千侍从修士的静候之下,暄叶独自走进了神庙。 这座本该因为失去主人,被九侍宸入侵,触发禁制陷落进碧落山下地狱道里,被湔雪一剑激活所有禁制,随着九侍宸的分神一切湮灭地狱道的神庙,又一次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那里。 暄叶对这里很熟悉,这是曾经改变他命运的地方。 他这一次走进去,却比上一次还要心平气和。 神庙里一片空茫。 暄叶没有看到他那位师尊。 他恭敬跪在蒲团上,心甘情愿领受他命运迟来的代价。 他本就一无所有,八百年足够了。 【你违背了约定。】 那片空茫如同白纸,浮现了墨色字迹。 暄叶没有辩解:是,弟子甘愿领罚。 【我对你一向很满意,寄予厚望,你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尽管毫无怨愤,暄叶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是最得意的作品,那子桑师兄呢?他难道不是? 【他当然不是,子桑君晏只是一个助你扫清一切障碍的傀儡,一个残次的试验品。我将这天下清洗一空,就是为了让你得到一切,你难道不满意,不喜欢吗?】 那墨色无声,却仿佛带着情绪。 像是父神高高在上,仁慈威严,看着祂的孩子。 暄叶怔然,他未想过自己当真是被偏爱的,可郁罗萧台主人又何必对他撒谎? 暄叶喉结滚动,跪得笔直:师尊,我已经违背了当初的约定,睁开了眼睛,破了无情道 【是一时冲动吗?】郁罗萧台主人宽容地说,【如果你愿意继续约定,我可以既往不咎。】 不是,暄叶闭了闭眼,认真地说,我的眼睛就算闭上了,我也不会再修无情道了。 【我给你无上气蕴,让你被世间所爱,是为了让你堪破太上忘情。你说过,你对这世间不会有情。】 暄叶:我说过。但他不是这世间。他是,我除非睁开眼看一眼,千年万年也无法释怀的存在。师尊可以收回一切,将我变回最初盲眼的凡人。我甘愿领受一切惩罚。 【什么惩罚都接受?】 暄叶:是。 【好,就如你所愿。】 万丈光芒之中,万千森寒剑意袭来。 【当初子桑君晏剔除天道传人资格,受三千剑道意,你想和他一样,我便成全你。】 第74章 道侣 人的身体就只有那么点空间,三千剑穿过身体,是何感受? 暄叶曾经想过,听闻上一代天道传人子桑君晏当日兵解是这个下场时,他自然也想过自己的结局。 三千剑啊,凡人杀人的时候有无数种法子,在刑罚里,有三千刀凌迟活刮。 这三千剑下去,想必除了一地碎肉,什么都不剩下。 暄叶并未想要求死,他就只是想睁开眼看看。 他其实可以慢慢筹划,想一些自救的法子,成不成功,也该先试试再说。 谋定而后动。 可是,兴味索然。 他算计了这么多年,什么事上都细细谋划,唯独这件事例外。 他忽然就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想,不在意后果。 生着双目的人,鸟兽虫鱼,难道不都是自然地睁开眼睛去看万物吗? 他也想这么自然地睁开,和他们一样。 三千剑落下的时候,他想起了子桑君晏,不知道那个人当初是何想法? 就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代表郁罗萧台主人意志的墨字再次出现。 【子桑君晏受三千剑能活,是因为有人更改天命,付出了代价。但你不然,你真的想好了?】 暄叶微微抬头,人在这种时候会下意识想闭上眼睛,但他已经闭了太久了,他不想再看那一片黑暗。 我想试试。 【那你便试试。这三千剑我会一剑一剑给你。你随时可以喊停。】 比起痛,先是觉得冷,好像随着每一剑刺入,身体的血肉都被替换成了冰铁,慢慢变得非人。 每一剑都停在他的身体里,随着剑越来越多,他整个人还能维持人形,都已经是奇迹。 他就好像是埋剑之冢,被一柄又一柄剑钉死在那里。 剑非凡体之剑,他人非凡人,所以常人受一剑便要死,他却还是清醒地活着。 一柄剑穿过他的心口,一柄剑刺穿他的肩甲。 更多的剑穿过胸腹。 直到一柄从他的后颈刺穿喉咙,暄叶整个人摔在地上,被牢牢钉死在地面。 他的手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接着四柄剑钉死了他的手脚。 只有那颗头完好无损,侧脸贴着地面。 很痛,当然很痛,每一剑的痛意都很清晰。 但暄叶笑了。 那一刻,他好像明白当初子桑君晏为什么这么做。 子桑君晏是因为有自己的想法,失去了掌控,所以被天道抛弃,天道为什么还要将他的名字写在天书上,让子桑君晏自己审判? 暄叶一直不明白,过去的八百年里他也没有想要明白。 但这一刻他好像忽然懂了。 因为,天道只需要子桑君晏做一个执行的傀儡,但子桑君晏却当自己是一个人,他身为半个傀儡,却是像人一样活着。 他受三千道剑意兵解,不是因为不反抗天命,而正是在挣脱天命。 他忽然想,天道,现在还管得到子桑君晏吗? 【一千剑了,如果你现在认错,你还会是天道传人。】郁罗萧台主人的字迹透着悲悯。 继续。暄叶的呼吸微微紧促起来,他也想试试,受完这三千剑可否为自己挣一个自由的机会。 又是一千剑。 暄叶的脸上苍白干净,只有一双眼睛在慢慢失去神光。 他整个人只有一颗头还能看出他曾经是个人。 【你已经受不住了。】 暄叶自然知道,还有一千剑,但他已经感觉到神魂在消散。 【我并不想让你死。】郁罗萧台主人的字迹透漏出的意志和情绪,高高在上的温和,宽容、怜悯,就像暄叶曾经看待其他人一样。 【我说过,只有你才是我最满意的作品,虽然你违背了我的意愿,但我仍旧不想摧毁你。】 冥冥之中,像是有虚无的叹息声。 暄叶无法说出一个字,他在死亡。 有他所不知不见的存在,俯视着他:【你想要看见,想要有情,都可以。】 暄叶微弱地睁大眼睛,望着那空茫中的墨字。 【为何意外?我难道不是一直都偏爱着你,对你例外?这一次,自然也一样。】 消散的神魂和生命逆向融回他的身体里,将他从濒死之中拉回。 【你仍旧是我的传人,你可以看见,也可以有情。气蕴、修为,你仍旧可以拥有,我还为你找了一个道侣。】 暄叶仰头,眼眸静定:我不要别人。 一瞬沉默。 【不行。】 暄叶眼中的光凝住: 【这个世界都是你的,所有人都可以,你可以爱任何人,只有冶昙不行。】 暄叶挣扎:为什么?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暄叶不解:什么? 【冶昙不会爱你,他不会爱任何人。】 暄叶盯着那墨字:子桑君晏呢? 那墨字并没有理会他。 【你受不住三千剑,那一千剑暂且记下。去见我为你挑选的道侣吧,如果看过之后你还是不愿意,宁肯受完剩下一千剑,身死道消,我会成全你。】 无数剑影消失,满地血水消散。 几乎被剁成烂泥的身体也修复完全,连上面的衣服都完好无损。 墨迹消失,神殿的门打开。 除了暄叶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一切好像都只是他的幻觉。 暄叶摇摇晃晃站起来,身体的痛楚还残留着,伤势已经完全好转,但灵魂深深记住了那种痛意,就好像师尊在问他,当真想好了要继续这痛苦,直到身死道消? 如果能活着,谁又会愿意去死? 暄叶推开神殿的门,刺眼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像是落在从阴曹地府走出的鬼身上一样。 他竟然下意识被烫得想要躲回黑暗里。 但他终究只是顿了一下,仰头让阳光落满身上,从地狱回到人间。 证明自己还是一个人。 满广场都是人,他已经能看见,却还是觉得世界安静空无。 因为他只想看见一个人,但他想看见的人,必不在这里。 子桑君晏一无所有了,但他得到了自由,他还有冶昙。 暄叶有这世间的一切,但一切,唯独不包括他想要。 公子。 暄叶的眼睛能睁开能视物,所有人都看到了。 便知他无情道以破。 湔雪见他脸色苍白,难掩担忧,但暄叶好好走出了神殿,证明天道和主人都没有怪罪于他。 这让湔雪放下了心。 神庙的钟声又响了三下。 湔雪想到了什么,对暄叶说:主人带回来一个少年。 就像当初,毫无预兆立下暄叶这个新的天道传人一样。 暄叶的脸上安静恬淡:我知道。 湔雪眸光微动:佚影去带人来了。公子可知,这少年是谁? 暄叶一片平静:不知道。 湔雪有些难以启齿,但该交代的还是要让大家知道的,她低声说:这少年是是主人的孩子。 湔雪也着实没有想到,郁罗萧台主人失踪一百多年,现在回归也没有露面,但竟然有了一个孩子。 暄叶也微微一怔。 所以,师尊为自己挑选的道侣,就是他的亲子? 佚影已经带着对方穿过广场另一面而来。 无数道侍分散让开一条路。 九侍宸和第五夏他们也分立两侧看去。 那少年穿着浅绯色的衣服,斗笠轻薄的帷幕遮掩了他的容貌,阳光下那若隐若现的面容仍旧能让人感觉到,是张很美的脸。 他走到暄叶面前停下,微微仰着头。 风吹着他的帘幕。 他就好像等着暄叶来揭开,看见他的脸。 暄叶。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并不掩饰的恋慕,他说,我叫,桑雪卿。 桑雪卿? 暄叶念出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师尊说,你若是看见我,一定会喜欢的。你看看我的脸。少年的声音欢喜清澈。 暄叶眸光清寂,他抬起手,揭开那道半透明的帷幕。 少年的脸在阳光下显露,像是被阳光照彻的清泉河流。 所有人的呼吸都微微一屏,瞳孔微张。 因为,少年的那张脸生得极美。 因为,这张美丽的脸十分熟悉,让人想起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美得飘忽无常,像是传说中即将陨落的水泽温柔倦恹的神灵,而这少年是新生的生命力旺盛活泼的清溪。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连暄叶的手指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桑雪卿笑着,自信满满地看着暄叶,满眼欢喜迷恋。 他知道自己生得很美,也知道,自己将为所有人所爱。 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喜欢暄叶。 可是,暄叶的眼神却很冷寂,像是初春的风,乍暖还寒,有叫人春风沉醉的温柔,也还有凛冬的沁凉。 他看着眼前,像是按照少年版本的冶昙揣摩而生的脸。 桑雪卿? 少年笑颜烂漫:嗯,是我。 桑雪卿主动牵着暄叶的手,自然地就好像拉着他的所有物。 因为他的师尊,郁罗萧台的主人说了,这个人是属于他的。 暄叶挣开了他的手。 桑雪卿惊讶迷茫又困惑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愿意? 湔雪回神,对暄叶说:公子,主人说,桑雪卿的身份由你亲自公布。 暄叶:公布什么? 桑雪卿撇撇嘴:师尊说,你清楚该怎么说。 暄叶点点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了以往薄暖轻融的微笑,他望着周围,望着碧落山,远处的修真大陆,郁罗萧台的无上权柄。 他知道该如何说:桑雪卿,是郁罗萧台新任天道传人。 短暂的哗然声。 暄叶抬手结印,率先行礼。 所有人双手结印,向桑雪卿行礼。 只有桑雪卿,天真茫然,有些不开心地嘟了嘟嘴。 免礼。 师尊说了,如果暄叶愿意,他就是暄叶的道侣,如果暄叶不愿意,就会宣布他是新任天道传人。 桑雪卿并不意外,只是不高兴。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他? 他的不高兴也不掩饰,小孩子一样喜怒都摆在脸上,嘟着嘴巴走到佚影面前,牵着佚影的手:影,我们走。 九侍宸的脸上没什么波澜。 第五夏他们却年纪小藏不住事,他们不久前才拜九侍宸为师,发誓效忠暄叶,结果天道传人就这么仓促的换了人? 而且,这个新的天道传人,这张脸怎么回事? 妩翩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该不会是因为,吃了冶昙吧。 裴英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的九侍宸会对暄叶那般看不上了。 当初的九侍宸见过修真界第一人的子桑君晏,一个能以元婴修为斩杀大乘期的人,看到一个天真白痴顶替这个人的位置,怎么可能服气。 这个桑雪卿比当初的暄叶还不如,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被娇惯坏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孩。 连那张脸,显而易见都不是他自己的。 但,这件事是暄叶自己宣布的,也是他先行的礼,其他人还有何话说? 他们看了眼神情淡淡,明显不想说话的暄叶,陆续离开。 只剩下湔雪还在。 公子,你这是何苦?湔雪凝眉,主人对你寄予厚望,你还不明白吗?桑雪卿也只是主人为你准备的,你不想修无情道便不修,只要你顺着台阶认下这个道侣 暄叶:我已经不想做天道传人了。 他看向湔雪:我能看到了,湔雪不为我高兴吗? 湔雪:我当然高兴,可是 暄叶:不用做天道传人,也就不会走上子桑君晏的道路,这难道不是你一直希望的? 湔雪一直都害怕暄叶步子桑君晏的后尘,可是 她抿唇凝眉:你对主人真的很重要,绝对是比桑雪卿更重要的存在。 暄叶没有笑:桑雪卿,这个名字我记得。 湔雪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会,你们见过? 暄叶笑了一下:你也见过,你还对我说,这种灵台蒙昧之徒,无论年岁如何都犹如稚子蒙童,天生混沌不分善恶不明,最易被浊气侵蚀,叫我莫要为他分神。 湔雪心头一震,她想起来了。 他是桑雪卿? 在红伞上,不断在一个又一个冶昙之中寻找的小熊猫,雪白肚皮忽然风吹麦浪一样翻滚了一下。 小熊猫咦了一声,摸摸肚子,爪子拿出一卷天书展开。 正是八百年前,子桑君晏的天命判令。 【哼啊,我想起来了,当初背刺主人的那个人的名字】 暄叶平静地说:不该是桑雪卿,而是,子桑雪卿。他就是八百年前,重伤子桑君晏的人。只不过,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傀儡,还是子桑王朝的皇子。 湔雪摇头:不可能,主人说,桑雪卿是他的孩子。而且,我当年所见之人,绝没有生得这样一张脸。 但,事情确实奇怪。 她已经想起来了因果线改变前的一切,却记不起来,当初那个一心痴缠着暄叶的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按道理说,那个人虽然只是一个凡人,但他毕竟重伤了子桑君晏,多少也会留一点印象的。 当年,子桑君晏自从成为天道传人后,四处执行天书判令,他带来的那个子桑王族的小皇子不想跟着他吃苦,就一直留在碧落山上。 这个人虽然不能修行,但出生在修真界,背后是子桑王族,有无数办法可以让他延年益寿,保持皮囊不老不坏。 暄叶来碧落山的时候,那个小皇子就一直黏着他。 没多久,子桑君晏被逐出师门,废弃了天道传人身份。 这个皇子知道了也没什么反应。 子桑君晏血洗碧落山那一日,并没有对小皇子下手,谁也没想到,他会跟着子桑君晏。 那些修士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他遇到危险就喊子桑君晏,子桑君晏就会保护他。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他拿刀背刺了子桑君晏。 因果线改变后的记忆里,这个人却消失不见了,他们只记得冶昙。 恍惚觉得,好像是冶昙背刺了子桑君晏。 暄叶很肯定:我从前看不见,对人身上的天地灵气就格外敏感,唯一错漏的是子桑君晏和赵夜是一人,因为我没有看过赵夜。但桑雪卿,我肯定他是子桑雪卿。 湔雪:为什么? 暄叶:这个人,不是人,他是真正的傀儡。 湔雪:什么意思? 暄叶望向神庙,平静地说:你或许应该问你的主人,我的师尊,为什么会说桑雪卿是他的孩子。 是不是,连当初的子桑雪卿,都是出自郁罗萧台主人的手笔。 那子桑君晏的命运,还真是一早就被写好了。 现在,轮到他暄叶了吗? 第75章 真身 暄叶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受了两千剑,虽然伤势看似痊愈了,修为却没有回来,元神消散又重聚的痛苦也持久残留着,每走一步全身都在发疼。 所以,他不能瞬移回去。 他也不想瞬移。 去见郁罗萧台主人的时候,他没有把握能活着,将冶昙放出了自己的空间结界。 他不知道,郁罗萧台主人知道了多少,如果他回去得太急,就会引起对方的注意,继而发现冶昙。 但,当暄叶忍着痛苦,如往常一般一步一步走回去后,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冶昙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去了哪里?他走了吗? 暄叶站在那里,复盘了今日发生的事 郁罗萧台主人回归,被魔念控制的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但方才在神殿里,对方却没有提过一句优昙婆罗。 魔念与优昙婆罗出世有关,郁罗萧台主人能解开这些人的禁制,自然不会不知道优昙婆罗之事,他为什么不提? 还有,桑雪卿和冶昙长得那么像郁罗萧台主人必然见过冶昙! 暄叶快步向外走去。 碧落山上,人来人往。 圣君。 今日山上往来的侍从似乎尤为的多。 暄叶问道:发生了何事? 接下来听到的话让暄叶许久没有了声音。 对方微微诧异地说:主人游历回归,解除了魔念之灾,不仅救了天下,还带回了引发一切灾厄的罪魁祸首,就是那朵逃离碧落山的优昙婆罗。主人要摆宴招待修真界为此事而来的客人,我等正在忙于此事。 暄叶的心骤然沉下。 郁罗萧台主人,抓到了冶昙! 白雪皑皑,天穹明净。 即便是黑夜之中,月光之下,万物也清晰分明。 在魔念侵袭之前,全修真界的人都因为天阶倒塌,优昙婆罗现世而向碧落山奔赴而来。 现在,郁罗萧台主人解除了被变成一尊尊无知无觉雕塑的人,那些人无论是出于对优昙婆罗的觊觎,还是出于对郁罗萧台的朝圣,对郁罗萧台主人回归的庆贺,仍旧不断向碧落山上来。 琼浆玉液,灵酒佳肴,流水一样不断。 修真大陆被权势滔天的九侍宸瓜分一空,在这种情况下还敢来碧落山,觊觎优昙婆罗之人,必然是对自身的实力极其自信。 郁罗萧台主人虽然回归,至今却没有现身。 宴席之上作陪的人是暄叶。 四代天道传人桑雪卿像个喜怒无常的小孩,什么也不懂,自然无法出席这种场合。 暄叶一杯一杯地喝酒,谁来敬他他都喝。 那张清雅出尘的面容没有过去春风和煦的笑容,有些疏淡寥落。 宴席之上有窃窃私语之声传来。 当年如何顶替的子桑君晏如今是风水轮流转 四代天道传人比当年的暄叶还不如 郁罗萧台主人在想什么眼光真是 流水的天道传人,铁打的郁罗萧台主人 能出现在碧落山的修士,最低也是化神修为。 虽然化神修为在郁罗萧台也不过是雩雳手下一座天城十二峰的峰主,但在修真界,多得是修为和地位和本事不匹配的。 有些化神甚至可以杀大乘期。 凡人的想象里,修仙之人当是仙风道骨、玉质冰心,不会像凡人那样有贪嗔痴念,当是淡漠于外物,超然世俗,仙人们都高洁出尘,尤其是对修为越高的人滤镜越深厚。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修真界虽然不到末法时代,却肉眼可见得走向没落。 万年以前尚且飞升困难,万年前那个人的飞升也不过带来昙花一现的希望,万年后的修真界飞升的希望越发渺茫。 已经很少有人修无情道了,相反,大家在摒弃过往的方法,探索属于自己的道法,这种意义上,修士的修为越高,脾气秉性反而越返璞归真。 说好听点是赤子之心,说直白点就是性情极端,毫不克制,随心所欲。 于是,嗔怒便要动手。 想嘲弄就嘲弄,看不顺眼说骂你就骂你。 有妒火就直接表露出来。 修真界当前普遍倾向于修心,现在主流的修心倡导的已经不是过去的太上忘情,心如止水,而是如初生的婴孩,坦白外露。 这也就是,他们明明修为高深,但窃窃私语还会让暄叶听到的缘故。 小声点,人家听到了。 这不就是说给他的听的吗?不然干嘛说? 人家刚失了天道传人的资格,修为折损,你犯得着吧? 我乐意,老子八百年前就不爽。 哟,看来你是为子桑君晏抱不平啊 那你该冲着郁罗萧台主人去。 那老怪物到现在都不知道真面目他至少也该五千岁了吧 他到底在想什么? 别说这些了,当前最重要的不是暄叶,也不是那个桑什么雪,是优昙婆罗! 想开开眼界的人不少。 但郁罗萧台主人不露面,原本郁罗萧台主人之下至高存在的暄叶,现在也不再是天道传人,问到他头上,暄叶眼皮也不抬,只是毫无兴致垂眸喝酒,说这事他管不到。 暄叶管不着,那谁能管到? 正常情况自然是刚上任的四代天道传人。 桑雪卿提着衣服跑来,气呼呼地对暄叶说:你去了哪里?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暄叶唇边轻轻扯了一下,没有抬眼:我自然就在这里。 桑雪卿自顾自坐在他旁边,托着下巴一眨不眨看他,满眼迷恋。 嚯,这小美人是谁? 诺,四代天道传人啊。 啥?所以,郁罗萧台这个老家伙是看脸收弟子的吗? 一代不如一代,暄叶虽说资质平庸不比子桑君晏,但怎么也比这个强。这个就只剩一张脸了。 我管他郁罗萧台怎么收徒,就说优昙婆罗呢? 有人不耐烦,直接问桑雪卿:你师尊在哪里?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桑雪卿茫然地看了对方一眼:师尊没说。 你是四代圣君,那碧落山现在是你做主了? 桑雪卿迟疑:是吧。 好说,那个霍乱天下的优昙婆罗,我等是为了这个而来,你这便叫人带上来。 桑雪卿满口就要答应:好 暄叶忽然轻笑一声。 他一笑周围就安静了,桑雪卿看向他。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暄叶的脸上露出过去一样散漫温煦的笑容,比月光暖融,微微抬眉:优昙婆罗开花之时,可带人飞升,但需以心魔饲养。这般仓促带出来,若是在座的某位仙君真人心魔微动,恐叫对方摄取,叫对方逃走是小,万一又和之前一样引动魔念侵袭,恐成苍生浩劫。这责任敢问哪位仙君要担? 怎么,你们郁罗萧台的禁制不管用吗? 暄叶,你已经不是天道传人了,现在这里做主的是桑雪卿,他已经答应了。 暄叶被酒气晕染朦胧的眼眸微敛,朝说话的人静静看去,唇边笑容轻牵:既然阁下一定要看,圣君也已经允诺,我自然不会拦着。 那你是什么意思? 暄叶深深看着神殿的方向,不甚经心地说:明日,待禀告师尊,九侍宸长老布好禁制之后,自然叫大家安心看个够。 恐怕禁制是假,怕我们趁机盗取优昙婆罗,要加强防备是真。 暄叶淡淡的:阁下这么清楚,那自然好,也免得太直接,伤了颜面。 你! 消消气,事关万年后飞升大业,圣君谨慎些也是应当。 优昙婆罗在郁罗萧台,别说他暄叶已经不是天道传人,他就算还是,有郁罗萧台主人在,也轮不到他暄叶。 桑雪卿听不懂,茫然地左右看看,干脆不管了,只专心致志托着下巴看着暄叶发呆。 当夜,郁罗萧台变故丛生。 多方势力试图入侵,趁机带走优昙婆罗。 有人声东击西,引走了九侍宸,向神庙出手。 碧落山塔楼在山体内,外人难以知晓,白日里看去,碧落山最适合关押优昙婆罗的地方就只有神殿。 万年飞升的机遇,足以叫修真界任何人动心,倾尽全力。 与郁罗萧台为敌,虽然平日里他们是万万不愿意的,但若是得到了优昙婆罗,一旦成功飞升,郁罗萧台又算什么呢? 暄叶听着动乱之声,静静坐在桌前,在纸张上画着一张很复杂的符阵。 他专心致志,画了很久,汗水滴落眉睫也一眨不眨。 最后一笔落下,房间出现一道金色阵法。 眨眼间,暄叶的身影消失不见。 塔楼最底层,冶昙静静坐在那里。 这里没有月光,纯粹的黑暗。 祂来过这里,子桑君晏之前就被湔雪关押在这。 一道月光倾泻散落。 有人缓缓走近。 暄叶垂眸温和地注视着冶昙,面容清雅,没有多少情绪流露。 牢门在他的视线里消融不见。 暄叶伸手:我带你出去。 冶昙抬眼看向他,黑暗中那翡冷色的眼眸也清凌干净,像是秋水之泽。 那清圣的眉眼安静。 祂好像不是被关在这里,而是在这里等着什么。 暄叶的手落在祂的肩上,微微一顿:时间不多了。 金色阵法耀眼,转瞬这里空无一人。 在碧落天城城外,一道金色阵法闪耀。 暄叶和冶昙出现在那里。 你走吧,我师尊回来了,你摄魂的那些人都被他一一破解了。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你不能待在碧落山了。 冶昙看着他,眸光低靡清凌,安静圣洁:你放走我,你师尊知道吗? 暄叶平静地说:他放那么多人上碧落山,还丝毫不遮掩你的存在,今夜诸方势力蠢蠢欲动,他也不曾现身,要么便是要袖手旁观,要么是有别的打算,要么就是抽不出身。我既然成功带走了你,他知不知道就不重要。 冶昙忽然说:郁罗萧台主人,他是谁? 暄叶没有说话。 冶昙:你进了神殿,也见到了他,应该有答案了。你今夜行动得太快了,不太像你,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紧张?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他是谁了? 暄叶的神情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我没有见到他,你呢?是谁将你关在塔楼的? 冶昙的眼眸莹润清亮,祂的脸上一贯没什么情绪,但因为那双湖泊一样的眼睛,仿佛所有的灵魂都倾注于那双眼睛里。 祂说:我自己。 暄叶怔然,但这点表情很快消散归于平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冶昙看着他:你不知道吗?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要见郁罗萧台主人,他既然已经回归,迟早也该来见我。 暄叶:没有郁罗萧台主人。 冶昙:你在说什么? 暄叶静静地看着祂,他的眼眸像星云命轨,混沌又清澈,清醒又沉寂:从没有人见过郁罗萧台主人,无论是八百年前还是现在,甚至是四千年前从未有过郁罗萧台主人。是天道,所谓郁罗萧台主人,就是天道。 轰隆一声。 冶昙和暄叶一起抬头看去。 夜色清朗,却忽然之间阴云涌动,遮天蔽月,须臾之间电闪雷鸣。 第76章 抓住你了 冶昙仰头看着天。 天上阴云密布,世界却不黑暗,是一种晦暝的空明。 风吹拂冶昙的脸,皎洁无暇的白,雪发和红衣的颜色纯粹分明,那张脸淡淡的冰雪色,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安静清圣。 但现在,祂笑了。 暄叶怔然地看着冶昙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冶昙却没有看他,下一瞬祂向着天上的阴云深处飞去。 冶昙! 暄叶叫祂。 一动浑身的经脉都在裂开一样疼,暄叶无法调动一丝修为,一丝天地灵气。 他想跟上去,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冶昙义无反顾,剑一样射向那惊雷变幻之处。 暄叶脸色苍白,失魂落魄,怔然地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也见过。 雷云不断扩大,遮蔽了碧落山,还在不断向修真大陆扩散而去。 冶昙的身影肉眼难以捕捉,像是一株生在天上的血色昙花,追逐着惊雷。 雷电如龙,在云劫之中穿梭,并没有理会碎影随行的不速之客。 无论它们跑得多快,这道红色的身影都追在它们身边。 冶昙左手撑着侧脸,眉眼安静清冷,眼神很轻看着云中的雷影。 祂身下没有任何飞行法器,就像是伏在草地上一样自若的姿势,驾驭着天地灵气。 天道?你不来见我吗? 那白龙一样的雷电并没有看祂一眼,不仅如此,瞬间分裂出数十条,各自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冶昙如果想追,对方分裂出多少祂也可以分裂多少。 但祂没有。 冶昙站直缓缓从劫云下落,风吹动祂的白发,红衣烈烈。 祂垂眸望着下方的碧落山,微微蹙眉,轻轻地说: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吗? 劫云雷电遍布整个天穹,终于撞上了天边透明的结界,无法再蔓延出去一步。 修真大陆没有结界能拦得住天道,修真大陆真正意义上无法突破的结界只有一个,那就是仙界飞升之门。 但,飞升之门在虚空之空,是无形之物,不在天边。 冶昙又笑了一下,祂生得无欲无求,安静的时候有些温柔乖顺,但只需唇角轻轻向上勾起,那笑容低靡、颓丽。 低头垂眸,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再次抬起头,露出喉结,半敛的眼里清澈的晦暝,居高临下温柔地注视着脚下的大陆,轻轻地说:我之所以不追,是因为你不是真正的天道,这里也不是真正的碧落山。 冶昙伸出手,空气里升起一个又一个水珠。 每个水珠里都有一个人,一人一世界。 看到千花荒芜的小楼。 看到寒楼与母亲的生死摇摆。 看到空斋、紫阙、浮生。 更大的水珠包裹了这些独立的小水珠世界。 这个更大的水珠里,看到佚影、青冥、雩雳,甚至还有湔雪。 这些水珠,就是九侍宸各自的心魔相境。 雷云奔赴一圈,再次回到冶昙面前。 黑云退散,云上银龙,戴着白色兜帽的人站在银龙上,与冶昙相向而立。 冶昙张开手,那些水珠在祂掌心上方漂浮。 知道你在哪里吗? 银龙上的人微笑淡淡,矜贵自持:我刚刚碰到的结界,就是我所在的世界吗?某个人的心魔相。 冶昙看着他,唇角的弧度似有若无,面容的神情安静清澈:嗯,暄叶的心魔相要更大一些,包裹着整个世界。你就是他心魔相里的天道。 一阵骤然猛烈的风吹来,兜帽滑落,露出站在银龙上的天道的面目。 和冶昙一样的银发长长飘拂,那张带着笑容的面容蒙着黑色的纱。 祂长得一张和暄叶很像的脸。 冶昙的神情微凝,安静地注视着祂,放空又像出神:虽说只是暄叶心魔相里的天道的样子,但应该足够接近本体。所以,直到方才为止,连你自己都以为你是真的天道。 没错,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而是暄叶的心魔相境。 地面上暄叶的神情抽离放空,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什么时候进来的? 天道也在问:暄叶的心魔相从哪一刻生成的?你很不错,我跟他都一无所觉。 冶昙神情安静放空,跟对面的天道比起来,仿佛更像一位神灵,祂轻轻地说:很早,还记得魔念侵袭那一日吗?只有两代九侍宸和暄叶清醒。事实上刚好相反,在现实之中,绝大多数人反而是清醒的。 天道微微偏头,始终温和:只是这样,暄叶不该不知道他自己是心魔。你做了什么? 冶昙:就像这些水珠一样。为了不让你察觉到,我做了很多铺垫,先分散进入九侍宸各自的心魔相里,然后,第一时间击破了一位心魔境。这个人选是九侍宸的浮生。心魔境崩塌,我以这一层无主的水珠包裹住其余人的心魔相境。 祂掌心浮空的水珠动了起来。 浮生的那一枚破碎,水珠扩张成无形的气泡,流动包裹住代表千花、紫阙、空斋、寒楼心魔相境的水珠。 有浮生的这一层空境隔绝,其他人就不会发现这个世界的异常。之后,我被雩雳带走,佚影和青冥来追,接着,他们三个各自进入了自己的心魔相境。 在包裹千花他们的水珠之外,出现了三个代表雩雳、佚影、青冥的水珠,他们三个的水珠和那颗大一点的水珠,又一起被另一个更大的水珠包裹起来。 天道温和地问:这是谁的心魔相境?湔雪吗?只有湔雪才会担心,新的天道传人出现,暄叶要如何自处。 冶昙:嗯,是湔雪。 天道:然后呢,暄叶的心魔是怎么无知无觉进去的? 冶昙:我演示给你看。 这些水珠浮空,变幻。 大水珠穿过小水珠。 冶昙:在单一的心魔相世界里,一切都是自己的心魔构成的。受害者是自己,加害者也是自己。因此,千花他们的心魔相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是心魔。但有一种方法可以蒙蔽心魔的感知,那就是不同的心魔相交错融入。这样,湔雪心魔里的九侍宸是真的九侍宸,她心魔里的暄叶是真的暄叶,她很难发现,她自己是心魔。 代表湔雪心魔相的水珠,穿过浮生的那层空水珠,包裹住了所有人的心魔相。 九侍宸在各自的心魔相里,他们也在湔雪的心魔相里。 冶昙说:暄叶从雩雳那里将我带回去那一次,他和我就不知不觉进入了湔雪的心魔相里。湔雪担心他会睁开眼,反而越会让他想要睁开眼睛。在暄叶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就进入了他的心魔相世界。因为这里不是真正的世界,在湔雪的心魔相里,他是无法真的睁开眼睛的。现实之中,他和那些雕塑一样无知无觉。 这一刻开始,原本在代表湔雪心魔相的水珠里的,暄叶所代表的水珠,穿出了湔雪的水珠,包裹住了包括湔雪在内的所有人的心魔相水珠,成为了最大的那一颗水珠,是最大的心魔相境。 冶昙:郁罗萧台九侍宸所有人的心魔相里都有郁罗萧台主人,尤其是湔雪,作为弟子的暄叶更是亲自和那个人接触过。你不是某个人单一的心魔,你是所有人的心魔综合形成的,所以,你不会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 浮生的那层空境水珠始终在最外面,隔绝着这环环相扣的心魔相世界,亦是这个心魔相世界与真实世界唯一的隔阂。 冶昙看着祂:只有暄叶的心魔相里有天道。当暄叶说出,郁罗萧台主人就是天道的时候,我就抓住你了。 和暄叶生得很像,黑布蒙着眼睛的天道说:暄叶愿意为你睁开眼睛,破无情道,不惜失去一切,承受三千剑剑意加身,你却只想利用他抓住我。 冶昙的面容安静不动:子桑君晏执行你所有的天命,为你杀了无数人,甚至包括他自己,你却连一个去死的理由也不愿给他,从未将他当成一个人对待。所有人的天命都是因为他们的因果,子桑君晏的死亡,只是因为你不需要他了。不,不是不需要,而是你需要他死。 天道: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人。不该存在的人,又哪来的因果。 冶昙的眼眸抬起,那双向来恹恹低靡,毫无兴致放空的眼眸,有些冷有些锐,轻轻地说:你这么说,我要生气的。 天道笑了一下,祂笑的幅度比暄叶本尊还轻还淡,有一种空无的神性:为什么要生我的气?这么对子桑君晏的天道,不是我。 冶昙:这就是我现在没有对你动手唯一的理由。 天道又很淡地笑了一下,温和平静地问:你既不想对我动手,布这么大的局抓住我做什么? 冶昙低靡毫无感情地看着祂:你猜。说不定就是想通过你知道,那个天道想干什么。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天道平心静气:祂想让你开花。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冶昙:渡谁?祂想让我带谁飞升? 天道: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冶昙无声叹息:我不会开花。 天道声音温柔低沉,却又无欲无情:为什么是子桑君晏? 冶昙看着祂:嗯? 天道轻轻地说:为什么你会喜欢他?是真的喜欢吗?还是利用? 冶昙蹙眉: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应该比你要强吧,为什么在你这里信誉这么低? 天道温和地说:嗯,是很低。 冶昙没了表情: 天道:一开始没认出来,但你也已经把我忘记了,这一万年多年,真的很长。比我存在的万万亿兆的时光还要漫长。 祂瞬间出现在冶昙面前,手指抚过冶昙的鬓侧的头发。 冶昙抬眼,翡冷色的眼眸静静看着祂:干什么? 那张和暄叶极其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的脸,近在眼前,黑布蒙着眼睛,有一种无欲无情的神性:看到你,我很高兴。但太迟了,计划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来。 冶昙蹙眉: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天道:那时候,我也听不懂你的话。因为想要听懂,世界变成了这样。 冶昙眨了眨眼睛,恹恹低靡:你果然是,已经疯了吗? 天道:所以,你得跟我一起疯。 冶昙挥开祂抚向脸的手,蹙眉叹息:说归说,别动手动脚 天道的身影瞬间如一阵烟沙穿过身侧,消散无踪。 冶昙微微一僵,感觉到眉心灵台一瞬而逝的温柔微凉。 像是在那一瞬间,被某个无形无相的神经病拥抱亲吻了额头。 第77章 清醒 天碎了。 一瓣一瓣掉落下来。 整个世界都开始崩塌。 天道消失后,冶昙回到了地面。 祂站在碧落山上,望着西极远处的修真大陆: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一旦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真的,你就清醒了。太上忘情在万年之前一直是无上修心之法,练无情道的人,心魔相几近于无。 心魔暄叶站在祂身后:我就要消失了,你对我就只有这句话吗? 冶昙回眸看向他,翡冷色的眼眸和过去一样静澈:暄叶,醒来的时候记得闭上眼睛。 这样,现实里的暄叶,就一切都如常。 也许因为心魔相所得,修为还会更精益。 心魔暄叶的眼眸恬然温煦,带一点似有若无清浅的笑,他和天道最大的不同就在这一点笑里:我睁开眼睛,和湔雪的心魔相无关。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 祂方才对天道说,是因为湔雪担心他会睁开眼睛,才让他想要睁开眼睛,是给暄叶一次反悔的机会。 心魔暄叶笑了一下,温和地说:虽然想说,一切都是为了你。但这也不是实话。 冶昙:你当初为什么答应天道闭上眼睛? 心魔暄叶不甚经心:似乎是因为,这样就可以得到爱。 冶昙:得到了吗? 心魔暄叶轻声说:人心总是贪婪的,即便是修无情道的心。 得到了闭上眼睛能得到的一切,就会想要得到睁开眼睛不能得到的一切。 心魔暄叶说:我还得去见一个人。 他和当初去神殿接受天道惩罚时一样,对冶昙温雅颌首,抬眸看了祂一眼:再见,就不送你了。 心魔暄叶再次主动走进了那座神殿。 他去见了天道。 他不是真正的暄叶。 天道也不是真正的天道。 心魔暄叶站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师尊,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黑色的墨字浮现:【你问。】 心魔暄叶平和地说:一定要是我吗?我破了无情道,师尊不高兴,却还是没有将我逐出师门,也没有杀我。即便有了四代天道传人,似乎也只是为了我而准备的。 【你觉得是什么?】 心魔暄叶:最初进入师尊的次元结界,得到天道传承,成为三代天道传人,我一直以为是偶然的运气。不是我,也会是别人。现在却觉得,是不是连我的存在也早就在师尊的计划里了? 墨字没有反应。 心魔暄叶平静地继续说:我的人生,我的选择,包括我的想法,全都已经被规定好了是吗?包括无法看见的宿命,都是已经写好的设定。当我偏离设定的时候,师尊才会出现。明明我已经愿意接受三千剑道意惩罚,做好了魂飞魄散的准备,但只有两千剑师尊就住了手。是因为,连死亡也是一种偏离设定的行为吗? 【这是你存在的意义所在。】 心魔暄叶笑了一下,轻声说:原来,我和子桑君晏是一样的。都是傀儡。 【你们当然不一样,他是残次品,清扫一切的工具人,而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万物之主。】 心魔暄叶看着墨字:我人生当遵守的设定是什么? 【少年命途多舛,抓住一丝希望,成为郁罗萧台圣君,所有人都爱你,你却一心修太上忘情之道,千年之内,顿悟飞升,成就大道。】 心魔暄叶怔然安静。 【这份命轨,放诸四海天下,无数人想要而不可得,但只有你有,我待你难道不好吗?】 心魔暄叶:自是极好。 墨字温和宽宥:【你因为冶昙破无情道,我不怪你。祂一直是这样的,所有人都喜欢祂。但祂谁都不喜欢,祂什么都不喜欢。】 心魔暄叶看着那字里行间温柔又孤独的墨字:你认识祂?什么时候? 墨字沉默了几息:【一万三千年前。】 暄叶没想到,冶昙已经存在了那么久。 想必祂认识了很多人,有无数人爱祂,连天道也无法无动于衷。 有一万多年的时光,他不曾有幸参与。 幸好,真好。 想到,祂什么都不喜欢,暄叶被一万年的遥远空寂的心底浮现一丝安心。 但,祂现在能爱人了,祂喜欢子桑君晏。 那丝安心,转瞬空落。 【这个世界快要崩塌了,】墨字说,【我希望你遵照这份最初的命轨。】 最初的命轨,闭着眼睛,修千年的无情道,然后飞升吗? 心魔暄叶:如果我不愿意呢? 【真正的天道比我固执,一切都会按照祂的设定走向,你可以反抗,但无济于事。人又怎么能反抗得了天?连你的存在都是因为祂,虽然必须是你,但如果你完全背离了命轨,祂就不再需要你了,你也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就像子桑君晏吗? 【你错了。你以为子桑君晏兵解不死,就彻底摆脱了天道的掌控。但,若是连他的兵解不死都是既定的命轨呢?】 心魔暄叶的神情错愕。 【子桑君晏,从始至终都在棋局里,没有理由没有意义的死亡,只是开始。是因为,前面的任务完成,合理的退场。等待被赋予新的意义,再度登场。】 心魔暄叶面无表情,失去一切情绪。 【你现在明白,天道有多么偏爱于你了。你是白,是善,是完美,正确和成功;他是黑,是恶,是残次,错误和失败。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你更加纯白无暇。他是天道为你准备的磨刀石,是助你成就飞升之道的垫脚石。】 世界的崩塌,终于波及了神殿之内。 头顶苍穹像海底的暗涌漩涡。 瞬间,搅碎了一切。 现实之中。 碧落山下,修真界的修士为优昙婆罗花而来,集结想要上山。 碧落山上,天道传人和九侍宸在神庙崩塌的翌日,一起陷入一种冥想入定的状态。 连三代九侍宸预备役,第五夏他们八人也一同入定。 碧落山上只有一些道侍。 他们并不敢善做主张,只能开启护山大阵,等待暄叶和九侍宸长老们苏醒。 情况一日比一日危急,那些修士随时都会闯过阵法,出现在碧落山上。 左右就这两天了。 这一日,忽然狂风大作,阴云汇聚。 入定的所有人,在几乎相同的时间醒来。 与此同时,护山大阵也终于被山下的修士们攻破。 千花、浮生、寒楼、紫阙,他们四个很清楚自己是放冶昙进了他们的心魔相里,醒来以后也一派安然。 佚影却大吃一惊,在他的记忆里,雩雳带走了优昙婆罗,而他去追踪,回程的时候那些弟子们失踪了,他和青冥一明一暗去追,怎么一眨眼他又回到了碧落山? 不独佚影,青冥也惊疑不定。 让青冥震惊的不是他回到了碧落山,而是雩雳。 雩雳醒得很早,他负手而立,高大挺拔的身影再看不出千年来青衣少年的影子。 他完全是成熟男子的样子了,脸颊两侧生着金纹的纹路,那张英俊的脸,鼻梁高挺,五官轮廓清晰深邃,充满侵略性,薄唇微扬挂着一抹愉快的笑容。 有小虫子飞到山上来了,青冥,去会会他们吗? 青冥一怔,雩雳的样子变了,他的心魔似乎也破除了,对青冥再无怨愤芥蒂,久违的和千年前他们没有来碧落山一样。 好。青冥欣然答应。 两个人极有默契地向碧落山下飞去,挡在乌泱泱的修士大军面前,除了面容陌生,和过去未曾决裂前一样。 佚影看向湔雪。 湔雪迟来一步,她的手中牵着一个少年。 少年看到佚影,立刻笑了,不怕死地叫他:影。 佚影:桑雪卿? 少年和冶昙很像的脸笑容天真烂漫:是我呀。 佚影却不是对他说的。 湔雪点点头:主人回来了,他是主人的孩子。 只有湔雪无知无觉,她好似不知道自己曾入心魔相境,因为现实与她的心魔相极其吻合。 佚影却留有印象。 他心下一沉,如果他之前醒来的世界是心魔相境,是假的,谁能证明,现在这个世界就是真的?而不是另一个更深的心魔相境? 佚影想到了什么:暄叶呢? 天道传人有特别的能力,有堪破世界真伪的道法。 不管是多复杂多真实的心魔相境,必然存在一位此境的主人,这个主人也一定是心魔。 我在这里。 暄叶走了出来,他仍旧闭着眼睛,面容薄暖温润,眉间空灵出尘,如同仙人。 桑雪卿一看到暄叶就睁大了眼睛,眼眸里有光和星星:暄叶! 他放开湔雪,跑过去拉暄叶的衣角。 佚影看了桑雪卿一眼,对暄叶说:他是桑雪卿,湔雪说的,还说,他是主人的孩子,主人回来了。 佚影在暗示暄叶,湔雪是不是不对,这里是不是还是湔雪的心魔相。 暄叶温和地说:师尊回来,自是大事。当务之急却还有一事,我们同时入定,进入心魔相一事并非意外,是那朵优昙婆罗在作祟,祂分而化之,蛊惑了我们所有人,现在吸饱了心魔,应该重归一体了,得立刻找到他。晚了就来不及了。 暄叶侧首,闭着眼睛的面容朝向碧落山下的方向。 桑雪卿好奇地问:怎么来不及?花花还会跑吗? 暄叶温柔地说:因为来了很多人,这些人的心魔相全都可以让祂躲藏起来。 桑雪卿歪了歪头:暄叶讨厌花花,花花惹你生气了吗? 佚影和湔雪也觉得暄叶和以往有些不同。 暄叶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好脾气地说:无所谓讨厌,我修无情道的,祂自称是真玉王朝太子冶昙,想诱我破无情道。 优昙婆罗是真玉太子?湔雪和佚影都微微错愕。 他们在心魔相里深入太久,有些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暄叶一派疏离矜雅:你们仔细想想,没有什么真玉太子冶昙,真玉王朝的太子从始至终都是子桑君晏。这个花妖冶昙改变过因果线,险些篡改夺取了子桑君晏的身份。 这些事稍微一想就能想起来,佚影他们只是记忆混乱。 但暄叶是天道传人,他无情道未破,道法稍微外放,就叫周围的人灵台清明,记忆澄澈。 原来,一直都是祂。 暄叶淡泊地说:花妖擅长蛊惑人心,你们曾经与祂相处百年,虽然是被篡改的因果线,面对祂的时候仍旧会被影响,抓祂这件事我来。 佚影:怎么抓? 暄叶抬起右手,两指并成剑诀,缓慢坚定地移向佚影的眉心灵台。 佚影微微一僵,却没有躲。 暄叶的声音依旧柔和,却无欲无情:我会用灵气探看你们的紫府识海,祂只能躲在这里。 佚影和湔雪强忍着识海对外天然的排斥,接受了他的探查。 不在你们这里。 桑雪卿好奇地说:暄叶也看看我的眉心,是不是藏着花花。 暄叶温声耐心地说:好吧。 他抬起手,也放在桑雪卿的眉心:你这里也没有。 桑雪卿有些失望,他眨眨眼:暄叶,我好喜欢你呀,师尊说,让我给你做道侣,可你修无情道,我多喜欢你你也不知道。 暄叶温和地笑了一下,笑容像开在水面的涟漪,转瞬消散无痕:我知道。 桑雪卿满心欢喜:那你喜欢吗?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暄叶:喜欢。 他抬手摸了摸桑雪卿的头。 声音清雅从容:但我现在,得先抓住那朵优昙婆罗。 湔雪神情微怔,暄叶似乎变了,让她也觉得心头一凉,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 佚影眯了眯眼,或许不是暄叶变了,而是,他们终于看到真实的暄叶了。 这个桑雪卿出现后,暄叶身上那种道意一样的气蕴开始不断向桑雪卿汇聚。 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像曾经对暄叶一样,对桑雪卿充满好感,不忍心伤他分毫。 而暄叶,再也无法用这种气蕴压制九侍宸,让人无法反抗,无法对他出手。 郁罗萧台,要变天了。 第78章 照夜,我很想你。祂轻轻 在雩雳和青冥携手击退修真界来犯的众人时,暄叶在清查郁罗萧台,寻找藏匿的优昙婆罗。 他把九侍宸除了雩雳和青冥,挨个检查了一遍。 佚影暗中观察着所有人,他发现,以往这些人无论是何性情,在暄叶面前的时候,都会展现出特别的一面。 紫阙喜欢被偏爱,千花无法忍受被忽视,寒楼性格孤冷,空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浮生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趣,但过去当他们面对暄叶的时候,这一切都可以破例。 可是,那是过去。 佚影发现,这些人对暄叶的态度果然变了。 甚至可以说,终于正常了。 暄叶例行公事探查他们的灵台识海时,因为闭着眼睛,紫阙皱了眉,她过去从未对暄叶皱过眉。 千花不再对暄叶笑,神情淡淡。 寒楼甚至提出了一句质疑,他过去对暄叶的话向来毫不犹豫执行。 浮生和空斋不明显,但也表露出一定的疏离不悦。 与此截然相反的,是他们对暄叶身边的桑雪卿的态度。 桑雪卿像个心智不全的孩子。 在之前的心魔相世界里,九侍宸对桑雪卿一直都是忽视冷待,可有可无的状态。 现在,他们看他的第一眼也是微微皱眉,疑惑现实中为什么也有这个人。只是因为那张脸与冶昙极其相似,而让人无法忽视总要看上一眼。 可是,只要看了一眼,他们的神情就会发生微妙的转变。 佚影非常确定,是气蕴,属于暄叶的气蕴短短时间内,几乎全部转移到了桑雪卿身上。 所有人都被探查过一遍,包括第五夏他们。 只除了还在山脚下阻拦修真界修士的雩雳和青冥。 碧落山上,一群人站在神殿前的广场上。 郁罗萧台主人归来了,不管见不见他们,九侍宸和弟子、仆从们都应该来参见。 即便知道,这个世界是真的,不是什么人的心魔相了,佚影仍旧觉得奇异。 因为眼前发生的事情和湔雪的心魔相高度重合。 包括,暄叶亲自宣布桑雪卿的身份。 只除了一点,暄叶没有睁开眼睛,他的无情道并没有破。 佚影开始好奇,暄叶会怎么说,会和心魔相里一样说对方是第四代天道传人?还是承认,桑雪卿是他的道侣? 桑雪卿眼睛闪闪发光,亮晶晶的,他也很期待暄叶怎么介绍他。 湔雪的担心却少了很多,似乎很放心。 暄叶闭着眼睛,光风霁月,空灵出尘,如同得道仙人,他平和地说:这是桑雪卿,他是我的 暄叶很轻淡地笑了一下:是我的命运。 这样温柔浪漫的用词,让桑雪卿脸颊绯红,眼中满是爱恋。 暄叶也是我的命运,我好喜欢暄叶啊。 暄叶闭眼微笑:我也很喜欢你。 这等于变相承认,桑雪卿是道侣了。 湔雪点了点头,眼里有很浅的满意,看着桑雪卿的眼神充满怜惜。 她关心的主体不知不觉发生了偏移,从暄叶变成了桑雪卿。 检查也检查了,桑雪卿的身份也公布了,众人该退下了。 湔雪竟也想拉着桑雪卿退下,暄叶留了一下她。 湔雪不解:圣君有何指教? 她从前不会这么对暄叶说话,也很少叫他圣君。 暄叶微笑温和地说:湔雪好像比起我,更喜欢雪卿。 湔雪拉着桑雪卿的手,眼神爱怜:也许是名字投缘,免不了偏爱些。 桑雪卿依偎着湔雪的手臂,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暄叶的神情空灵疏淡:想起当初刚来碧落山时候,似乎也是这样,大家都不喜欢我,只有湔雪例外,我一直以为,湔雪会一直偏爱我。 湔雪平静地说:可是圣君已经长大了,你也已经很强了。 她看了眼桑雪卿,怜惜地说:他还这么小,什么也不懂,大家都不喜欢他。 暄叶平和地说:湔雪很喜欢照顾被所有人不喜欢的人,为什么? 湔雪本不想回答,但闻言却思索了一下,怔然:大约是因为,太孤独了,碧落山太安静了。 暄叶颌首:我明白了。 湔雪怔怔的,眼角有一滴泪水:你真的明白?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 暄叶说:我明白。 他是真的明白。 他曾经以为,碧落山这么多道侍,是因为湔雪担心他看不到会觉得寂寞,想要人多一点,热闹一点,但现在他明白了,真正怕安静,怕寂寞,需要热闹的那个是湔雪自己。 她确实太孤单了,所以需要急切抓住些什么。 越是被别人所抛弃的人,她越是有一种怜爱和理解。 因为她自己,某种程度也是被抛弃的。 初代九侍宸都死了,只剩下她。 她融入不了二代九侍宸,他们都能离开碧落山,只有她不可以。 她需要抓住些什么,和这个世界缔结某种让她活着的联系。 比如,被暄叶需要,成为暄叶的保护者,成为九侍宸里特殊的那个。 她对暄叶千年如一日过度的保护欲,便是源自于此。 现在,这种守护的欲望转变到了桑雪卿身上。 因为暄叶已经不需要保护了。 因为桑雪卿得到了暄叶近乎全部的气蕴,但他除了气蕴,一无所有,就像八百年前的暄叶一样。 暄叶仍旧还是天道传人,但是,天道收走了他被世界所爱的馈赠。 所以,湔雪现在有答案了吗? 湔雪回头:什么? 暄叶微笑:我之前问你,如果师尊也在,湔雪会把优昙婆罗给谁,湔雪当时没有答案,现在有了吗? 湔雪认真地看着他:抱歉。 她说抱歉,暄叶就明白了答案。 湔雪很清醒:当时不是没有答案,是不知道怎么说,担心会伤害你。但现在的暄叶应该不需要我担心了。 她说:我对你,对雪卿,都是基于你们是主人的弟子,你们的存在对主人特殊,我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主人。 她很孤独,只有主人可以让她抵挡五千年来的孤独。 即便已经记不清主人的身份和面容,在她的心目中,主人仍旧高于一切。 八百年前偏爱暄叶也好,八百年后选择桑雪卿也好,都是因为神殿里看不见的主人属意他们。 暄叶神情淡泊又超然,温和地说:是这样啊。 湔雪拉着桑雪卿对暄叶颌首:只剩下雩雳和青冥未曾检查,若是优昙婆罗潜伏在那两个人的灵台识海,此刻恐怕已经鱼入大海。 暄叶清清淡淡地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湔雪深深看了他一眼:希望你方才说检查所有人的识海灵台,不是为了阻止其他人去驰援雩雳和青冥。 暄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湔雪:我不想这么怀疑,你是不是想趁机放走冶昙,给祂制造逃脱的机会。 暄叶轻轻抬了一下眉,像是无辜像是朗然坦荡,轻飘飘地说:湔雪这样想的话,那我就亲自将祂抓回来。 湔雪深深看他一眼:最好是这样。 从心魔相出来,所有人的修为都有所精益,不知不觉有望突破渡劫期。 雩雳和青冥配合无间,没过多久就将碧落山下的修士们击溃。 郁罗萧台主人的声音传下来。 【暄叶,你亲自去,将那朵优昙婆罗带回来给我。小心子桑君晏。】 这声音不只在碧落山上响起,碧落山下的修士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子桑君晏?八百年前那位二代天道传人,他还活着?! 这声音,莫非是郁罗萧台主人? 优昙婆罗不在碧落山了吗?祂去了哪里? 是真的不在吗?不是碧落山故意蒙骗我们? 是真是假,不日便知。 是啊,修真界有四位擅长洞晓天机的大能,分别是妖族的万年玄木,浮屠佛乡的两位菩萨,还有爻相散人,如果是谎言,持续不了多久就会被拆穿。 大概率是真话。 是谁带走了优昙婆罗? 难道是死而复生的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 所有人呼吸一滞,他们敢集结来逼迫碧落山,却不敢对上子桑君晏。 八百年了,但当年子桑君晏血洗碧落山,杀光了修真界所有渡劫期修士,此事仍旧萦绕他们心头不散。 一个人若是连他自己都能下得了手,这个人便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子桑君晏不但正是这样的疯子,还是一个无比冷静,世间几乎没有敌手的疯子。 不,他是一个非人的没有感情的怪物。 他们宁肯对战郁罗萧台主人,也不想与这样的子桑君晏交手。 子桑君晏不是兵解死了吗?他为什么能活? 他还改变过世界,险些蒙蔽我们所有人的记忆! 一定是因为,八百年前子桑君晏就得到了优昙婆罗,他之所以那么强,能兵解不死,能死而复生,能改变因果,一定都是因为那朵优昙婆罗! 他们这么说,似乎潜意识觉得,如果他们得到了那朵优昙婆罗,就能够成为第二个子桑君晏。 不久,暄叶带着碧落山一众人,浩浩荡荡下了山。 亲自去抓回冶昙。 那些修士看了,这才完全相信,优昙婆罗的确不在这里了。 冶昙是不在碧落山了。 在碧落山所有人陷入心魔相世界的时候,有一个人始终清醒,这个人在心魔相所有人的意识里,也一直都处于失踪状态。 他意识到,冶昙在做一件危险的事。 冶昙在用祂自己逼郁罗萧台主人现身,逼背后的天道现身。 以几乎玉石俱焚的决心,在做这件布局。 冶昙在黑衣青年的背上醒来,身体比意识先一步清醒,抱紧了他。 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声线清冽低沉: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声音响起的第一时间,冶昙的心脏有些微微的发麻发痛,就像在沙漠之中跋涉了很久很久,终于见到了绿洲和醴泉。 是因为渴望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得到了。 祂把他抱得更紧,下巴搁在肩上,翡色清澈的眼眸温柔安静弯弯,轻轻地说:因为照夜在找祂啊,想要帮你。 心魔相短时间能抑制让你延缓开花,但长久反而会加速你开花的进程。 冶昙轻轻地说:你想我开花吗?你想飞升吗? 那个人的声音寡欲冷静,无论多少次听到,冶昙都能从冷寂之中听出入骨的温柔:我想你能快乐,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不开花,就可以不开。想要,我们一直在一起。 冶昙在子桑君晏的背上,比在万年雪谷之中更加安心平静。 祂脸上的神情安静空无,只有子桑君晏知道,祂抱得很紧,再无一丝缝隙。 照夜,我很想你。祂眼眸垂敛无神,轻轻地说,你想我吗? 听到从极尽冷清的冰原下回应的温柔:你醒来前的每一秒,还有现在,一直都在想。 真好,冶昙眼眸微弯。 可是,祂就要开花了。 因为避无可避,所以,才玉石俱焚,与天道争一线生机。 子桑君晏的声音沉静:睡吧,剩下的事有我。你不会开花,你也不会一个人。 冶昙睁了一下倦怠的眼睛,声音很轻:无论我去哪里,你都会找到吗? 会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要是在天国呢?优昙婆罗花开,就会回归天国。 子桑君晏冷静地说:那就去天国找到你,带你回来。 冶昙闭上眼睛,恹恹蹙眉,轻声呢喃:那你可一定要快一点啊,我不能等太久。 祂是从那里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会回去,却会觉得毛骨悚然。 是比死亡,恐怖上万倍的事情。 但,知道子桑君晏一定会找到祂,接祂回家,便不觉得可怕了。 一朵花是没有家的,子桑君晏喜欢的世界,大抵可以是祂的家。 第79章 是甜甜的恋爱模式 冶昙在子桑君晏的背上睡着了,很快又醒来,然后再朦朦胧胧睡去。 有时候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睡了又醒来,还是中途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梦境。 祂闭上眼睛前,子桑君晏行走在荒原上。 远处的山不高,平原显得一望无际,上面长满了荒草。 一开始荒草是枯黄的,像金色的麦浪。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好看的粉色的草,像是一片迷乱美丽的梦。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祂又闭上眼睛,再次醒来是因为听到了河流的声音。 他们行走在桥上,桥面是一块一块乱石,上游的河滩上清凌凌的水波往下,水面清澈如玉,能看到里面五颜六色的鱼和水底。 水声渐渐远了。 这一次祂睡了很久,睡着的时候是黄昏,醒来的时候烈阳当空。 但冶昙并没有觉得热。 子桑君晏的身边凉凉的,那阳光也像是隔着一层罩子一样,只是若是睁开眼望去,便觉得耀眼发白。 两旁的树很高,笔直向上。 树干是青绿色的,树冠长在很高的地方,叶子的颜色是青蓝色的。 风吹过的时候,树叶发出像琴音一样的声音。 冶昙这次醒来以后没有再困。 那种要开花的感觉也好像平息了很多。 能阻止冶昙开花的,只有心魔的力量。 冶昙环抱着子桑君晏的脖颈,轻轻地问他:我们去哪里? 子桑君晏的声音听上去总像是原野清冽的风,有一种无波无澜的冷静:就要到了。 笔直的长路尽头,冶昙看到了半山上绿色的梯田,看到了村舍的房檐。 白色的绿色的树掩映着,是修真界里普通的村落,连灵气都极其稀薄。 冶昙醒了就从子桑君晏的背上下来了。 祂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有点重要的事。 于是,冶昙认真地说:别动。 子桑君晏本就是站着不说话就像神像雕塑的人,祂说了不动后,就更加像了。 身姿笔挺,双手自然垂落两旁。 只有那双寒潭一样沉静的眼眸一瞬不瞬静静地注视着祂。 和从前一样寡欲淡漠。 所有人都会因为这双眼睛里的冷锐,眉间没有感情没有波澜的空寂,心生怯意,敬而远之。 冶昙却上前和他贴得很近,张开双手牢牢抱着他。 像抱着一棵笔直的树。 别动。冶昙又说了一遍。 于是,子桑君晏安静不动,像真正的树一样任由祂这样抱着自己。 冶昙的手认真调整着姿势,直到找到最舒服、可以抱得更紧的姿势,抱了很久。 贴着子桑君晏,像是花妖精怪攫取人的体温。 这是祂学到的,正常人类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候会做的事。 抱着子桑君晏的感觉暖洋洋的,比在他背上的感觉更安心,意识也懒懒的,想要一直这样抱下去,差点站着睡着。 太可惜了,子桑君晏为什么不是一棵树呢? 子桑君晏如果是棵树,祂就能这样抱一百年,一千年了。 冶昙意犹未尽,蹙了蹙眉,很有自制力的,在一个时辰后松开了。 祂稍稍退开一点,郑重的像子桑君晏一样乖乖安静地站着,然后认真地对子桑君晏说:现在,轮到你抱我了。 正确恋爱的方式里,包括了拥抱,而拥抱是互相的。 冶昙在心魔相里,抽空的时候也在学习。 书上说得果然是对的,抱着子桑君晏的感觉真的很好,这样美好的感觉,祂也想让子桑君晏体验一下。 在祂说话的时候,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专注沉静地望着他。 旁人会觉得危险的神情,冶昙却好喜欢。 子桑君晏才不是面瘫,也不是真的无欲无心,所有的情感都在那双眼睛的寒潭里,因为太多了,像冰原冻结不动,反而让人觉得波澜不惊,唯有沉静。 冶昙微微偏头,蹙眉看他深邃沉敛的眼神,眨了眨眼:你,不抱吗? 子桑君晏的手落在祂的肩上,那只手往后,落在祂背上的蝴蝶骨。 另一只手臂环着祂的后腰。 冶昙微微睁大眼睛,子桑君晏的姿势不正确,跟祂的不一样。 祂方才是双手环抱成圈,一起圈着子桑君晏的腰。 子桑君晏这样的姿势,不像是拥抱,祂好像是整个人被圈在怀里了。 像是被笼罩在子桑君晏的世界里。 冶昙安静不动,乖顺地眨了眨眼,祂想起来,子桑君晏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这样。 好像总是很冷,没有安全感,像护食的野兽从身后圈着祂才能稍稍安心。 因为子桑君晏生病了,现在也没有好。 冶昙想摸摸他的头,像以前一样,但是子桑君晏抱得很紧,祂的手臂无法抬起。 而且,冶昙也应该遵守拥抱时候的规则,不能动。 子桑君晏的拥抱很舒服,祂很喜欢,比拥抱子桑君晏时候还喜欢。 正常人恋爱规则里还有一条,是从暄叶那里学来的,两个人要说话,说很多很多话,心里想的都要说出来,还要主动问很多问题。 冶昙在子桑君晏的怀里,眨了眨眼,轻轻地说:你,喜欢吗? 子桑君晏:喜欢。 冶昙说:我也喜欢,以后,我们每天都这样拥抱一次吧,一人一个时辰。 祂有点明白,为什么以前的修士总是修太上忘情了,若是有了道侣,每天十二个时辰里有两个时辰要拥抱,拥抱的时候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也不能想除了这个人以外的任何事情,会浪费很多修行的时间。 幸好祂只是一朵花,不需要修行。 冶昙想了想:我可以在你入定的时候拥抱,这样就不会浪费你修行的时间了。 子桑君晏平静地说:无妨。 冶昙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眉睫轻轻眨了下:你真好。 祂微微蹙眉,有些恹恹的,觉得每天两个时辰也有点少。 子桑君晏要是树就好了。冶昙在心底轻轻地叹息。 祂说了很多很多话,冶昙本来不喜欢说话的,但这是正常人恋爱规则里的。 有些话需要子桑君晏回答,有些不需要。 想起了什么就说什么。 比如,子桑君晏要是树就好了,可以一直拥抱。 比如,祂在那些人心魔相的所见所闻,和每一次想子桑君晏的时候。 比如,祂在九侍宸每个人的心魔相里都寻找过子桑君晏,但不是每一次都能找到。 时间到了。 虽然不想结束,冶昙还是守时地主动和子桑君晏分开。 黄昏的橙云漂浮在天空,不真切的灿然和温煦。 祂伸出手,翡色清凌凌的眼眸望着子桑君晏,眨了眨:牵手。 这是正常人恋爱方式里另一个重要的规则。 子桑君晏在给祂整理头发,霜雪一样的头发在阳光下溶溶皎白,但冶昙面容淡淡的冰雪色更清透一些,像要融化的冰雪一样。 子桑君晏的手上释放了一个术法。 朦胧的灵气消散,冶昙身上靡丽冶艳的红衣变成了白色,霜雪一样的头发变成了黑色。 头发的颜色变了以后,那种好像要融化的虚妄不真切的感觉就消散了很多。 子桑君晏做完这些才握住冶昙的手。 冶昙喜欢白色,因为是化形的缘故,祂自己并不能真切改变衣服的颜色,但子桑君晏施加的术法能做到这一点。 祂很欢喜,但翡色的眼眸澄澈,连笑容也清凌凌的,淡得好像并不存在。 子桑君晏不像正常的人,冶昙也一样。 祂笑的时候不一定是高兴,祂现在是真的很高兴,却安安静静的。 但子桑君晏看得懂,因为冶昙心情好的时候,眼眸像春天的湖泊,清澈泠泠的温柔。 有一种,冰雪融化一样快要消逝的清圣虚无,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真切。 子桑君晏牵着冶昙的手,像修真界普普通通的行人一样,走进了那个普通的村落。 子桑君晏曾经游历修真界百年,所到之处,每一次都格格不入,被世间所忌惮排斥。 那些人并非出自恶意,只是因为太过弱小,对危险天然的敏感和恐惧。 于是,子桑君晏也保持了不惊扰他们的距离,只是远远观望。 这是第一次,这座沉浸在黄昏橙云里的村落,仿佛主动敞开接纳了他。 像穿过森林的风开辟出了一条道路,让异世界的行人踏足其中。 村落里的人少见外人,每一个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追鸡撵狗的小孩子,须发斑驳的老人。 炊烟袅袅升起,整个村庄都在生火做饭。 修真界的灵气越来越薄弱,修真界出生的人的资质也越来越差,像这样灵气微弱的村庄,人们需要从食物里获取灵气,否则也会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有了灵气,这些人就都可以尝试引气入体。 他们看到子桑君晏和冶昙的时候,很好奇,眼里的戒备却比子桑君晏预料的要少很多。 客人从哪里来?是要做什么? 老人们见多识广,他们未必曾经在修真界叱咤风云,却见过最险恶的人心,也见过最多种多样的人性,足够区分。 子桑君晏一个人的话,或许会让人胆战心惊。 但现在,有一个人牵着他的手,便像是一柄剑有了主人。 冶昙生得太过清圣了,连冶艳靡丽的红衣都无法盖过祂眉目的清明,何况是一身白衣。 白衣的冶昙像是修真界的人想象中的,那些传说里灵魂纯净,心如澄镜,参禅悟道,从人逐渐修成仙人的修士,所应该有的样子。 他们望着冶昙,但回答的是子桑君晏。 我们是游历的散修,在此修养几日。子桑君晏敛眸静静地看着对方,尽管他没有任何厉色,也生得一副俊美尊贵的面容,却让被看着的人无端紧张起来。 子桑君晏的左手仍旧牵着冶昙的手,右手并成剑诀,划过怔愣的老者的眉心。 停留期间,我可以为村子里所有人驱除杂气。 杂气是无论任何地方,无论何等修士都会有的东西,人无法完全和天地灵气等同。 高阶修士的体魄精粹得已经足够纯净,杂气会变成心魔相境。 低阶普通的修士的杂气更多在身体表层,会让他们更早的生老病死。 拔除杂气对高阶修士来说很容易,但用不着。 用得着的低阶修士却无法拥有。 老者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连身体都舒展了很多:先生是医修吗? 子桑君晏:不是,但我能拔除你们的杂气。 老者:是,整个村子的人都可以吗? 子桑君晏点头:嗯。 老者喜笑颜开,热情款待了子桑君晏和冶昙。 第二天,子桑君晏起得很早。 冶昙推开屋子,站在竹楼的二层望下去,子桑君晏已经在给每一位村民拔除杂气了。 不仅是拔除杂气,遇到一些生病的人,他也会顺手治好。 每个人走得时候都千恩万谢,子桑君晏只是平静认真地点头。 队伍很长,他一直没有休息,像他这样的修士本就可以不吃不眠不休,持续上百年。 从早到晚,直到黄昏,医治完最后一位村民。 冶昙一直站在二楼看着他。 子桑君晏工作了一天,冶昙就看了一天。 送走最后一位村民,子桑君晏平静地站起来,望向二楼的冶昙。 他的目光沉敛寂静,有冶昙熟悉的温柔。 向着冶昙走来。 子桑君晏伸出手,掌心浮现一颗琉璃一样的果子,这颗果子因为吸收了各种杂气,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混杂的心魔相境。 子桑君晏把它递给冶昙:这样的心魔相很温和,可以压制开花的不适。 九侍宸长老那样的心魔相太强了,虽然效果也很好,但却是饮鸩止渴,压制得越厉害,以后开花的力量却强盛,越难以抗拒。 冶昙忽然明白,子桑君晏背着祂的时候,明明走得很慢,祂每次醒来看到沿途的风景却总是不同的缘故。 只有心魔可以压制开花的进程。 祂每次之所以能醒来,是因为子桑君晏背着他去了很多像这样的村落,为很多人清除杂气,收集这样温和的心魔相境,让祂得以醒来。 对冶昙而言,几次睁眼睡去,只是过去了一天一夜。 对子桑君晏而言,冶昙每一次短暂的清醒,时间都过去了好几个日夜。 冶昙微微偏头,翡色的眼眸安静清凌地望着他:我睡着的时候,你一个人孤独吗? 子桑君晏:知道你在背上,很安心。 但还是会孤独的吧。 没有过了。子桑君晏平静地说:你出现的那一天开始,没有孤独过了。 冶昙微微一怔:正常人恋爱规则里,还有一条规则,我还没学会,你要试试吗? 祂上前一步,却没有拥抱,只是微微踮起脚尖,子桑君晏太高了一点。 但是,在祂还没有教导的时候,子桑君晏先垂眸低头。 微凉的唇落在冶昙的眉心。 第80章 人间烟火 他们经过了很多村子。 有些村子的杂气少一些,就只是短暂逗留。 有的村落杂气多得几乎生出微薄的魔念来,就多停留几天。 杂气少的村子大抵从远处就能看出来,一般灵气会不那么贫瘠,村落里每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差,安居乐业,民风淳朴。 村子里有老人小孩,也不缺青壮年。 杂气多到生出魔念的村落则各不相同,有的村落贫瘠,有得村落却也极其富庶。 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村子里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非常大。 大到几乎像是修真界的缩影。 有的村民没有灵米下锅,饥一顿饱一顿,住得是坍塌的草棚子,像凡人一样随便死去。 有的村民住着堪称宫殿的豪宅,连铺地的砖石都是灵玉。 明明出生在修真界,身负修行之力,但有的人神情麻木混沌,眼里生出阴浊浑气。 冶昙和子桑君晏穿过那座村落的时候,正好遇到一场修士的战斗。 一位炼气初阶,身形强壮的修士,在公然踢打几个稚嫩的孤儿幼童,脚踹行将就木的老者。 没有人伸出援手,人人嘴角挂着阴冷古怪的笑意,站在门口瞥着热闹。 真恶心。 强者认为弱者像下雨时候路旁的泥泞,会黏上来弄脏鞋面,连踩死都只嫌晦气,但却还是要欺压鞭打。 在他一脚踹向已经嘴角流血的老人时,子桑君晏按住了他的肩。 向后趔趄的修士恼怒,一见子桑君晏却立刻就变了副嘴脸,甚至不是因为这个人善于审时度势,认出了子桑君晏修为高深,仅仅只是因为对方看上去是个健康有力的成年男子。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贵人,您可别同情这些个东西,这几个崽子精着呢,猴精猴精的,狼心狗肺,没爹没妈,我常常看不过去帮扶一二,您看看升米恩,斗米仇,现在不给还来抢了,这个老东西还碰瓷装可怜,您千万别被骗了 五六岁大瘦猴一样脏兮兮的小孩子哭着喊:你胡说你胡说,你没有给过你抢我们 瞎胡说什么我要胡说这些乡里乡亲的能不站出来说话? 那些乡里乡亲果然站出来劝:都是误会。 子桑君晏不为所动,他也没有听这个人说什么。 他的手指在对方眉心划了一下,对方便从一个强壮的修士变成了一个一步三喘的病人。 子桑君晏松开手。 他再想踢打那几个孩子,三四个孩子合力也能绊倒他打回去了。 他废了对方的灵根,因为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混杂到,几乎全是杂气和魔念,抽走后就剩不下什么。 转眼之间地位调转,强弱互换。 带着迷一样的微笑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村人立刻便忌惮地缩了回去。 子桑君晏那张无动于衷冷静到会让觉得目中无人的脸,对这些虽然是修士,但也只是比普通的凡人多些力气的人的威慑太大了。 以至于虽然他身后的冶昙清圣好看得像庙里供奉的神明,也没有人敢靠近他们。 子桑君晏说:我们要在这里多停留几天。 这个村子里的魔气,比得上他们之前途径的所有。 子桑君晏亲自盖了个木屋,并没有用太多修士的手段。 就在那几个小乞丐一样的孩子的家旁边,村子里只有这片地方是空旷的。 子桑君晏盖房子的时候,那几个小孩子就远远偷看,怯生生的,像是挨多了打随时戒备害怕。 冶昙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受惊一样心脏狂跳地跑回去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到冶昙会害怕。 过了一会儿,小孩子捧着水和几个馒头来了。 声音克制着颤抖,礼貌地说:奶奶说,谢谢你们。 冶昙看向她,接住了带着缺口的碗。 看不出性别的小女孩声音磕巴:你喝吧,喝完了我要带回去这是家里最好的碗 毕竟连装馒头都是用叶子包裹的。 冶昙坐在藤编的躺椅上,躺椅是子桑君晏盖房子前先编好的。 祂没说话,也没有喝水。 将发黄的馒头掰开,自己咬了一口,另一半递到一直在偷偷咽口水的小女孩嘴边。 对方一开始还很小口地咬,努力克制,很快就狼吞虎咽,好像已经持续饿肚子很久。 馒头也只有两个。 冶昙轻轻地说:明天,第二个给你吃。 她心里有些害怕,身体微微发抖着,发抖却不是因为怕,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好像是紧张。 从未有人这样温柔地跟她说过话。 她害怕得跑掉了,因为害怕对方很快知道,她们家很穷很穷,而且她也没有父母,对方就要和其他人一样对待她了。 只有有父母,父母也会保护他们的孩子,被人爱着的孩子才是值得被温柔对待,会被微笑夸奖的。 冶昙静静地看着她害怕得逃走,祂知道她在想什么。 房子天黑前就建造好了。 虽然房子很简单,没什么陈设,但子桑君晏把里面弄得很舒服。 冶昙一躺在上面就睡着了,祂枕着子桑君晏的胸口,一点也没有觉得硬。 白天的时候,子桑君晏给人治病。 一开始是隔壁被踢伤的老太太,然后因为很多人看热闹,有人请求他也给自己看看,他就去第二家。 等到下午的时候,他已经不需要挨家挨户,和在之前的村子一样,很多人自发前来排队。 反正不要钱,看过的人都说好了很多。 只有老头老太太,还有这些老人带来的小孩子,后来还有些大媳妇小姑娘。 后面这些人却是冲着冶昙来的。 不管是在哪里,女性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更敏锐一点的。 她们像是看一朵花一样来看传闻中这个游历的散修。 冶昙本就是一朵花,并不介意被人看。 也许本来是会介意的,毕竟万年来祂都长在没有生命的地狱道雪谷之中,但因果线里那百年时光差不多是让祂习惯了被人注视。 冶昙靠坐在子桑君晏为祂编织的躺椅上,清圣安静的面容,翡色的眼眸轻轻落在子桑君晏的脸上。 别人看祂,祂看子桑君晏,子桑君晏给被冶昙吸引来的人拔除杂气。 除了村子里的男子,几乎所有人都被子桑君晏拔除过了杂气。 但是,浊气最深,近乎魔气的反而是这些有意无意躲避开子桑君晏的青壮男子。 村子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得好了许多,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吵架都少了很多,多了很多欢快的歌声。 病人少了,子桑君晏开始给村子里没有青壮的村民干活。 他不索取报酬,有人会主动送些吃的过来,有人什么也不给。 冶昙什么也不做,子桑君晏给人修房子的时候,祂坐在下面看着。 子桑君晏下地的时候,祂坐在田边的躺椅上看着,有点惊奇他居然做得有模有样,而且效率很高。 也有一点困惑。 修士其实不需要这样亲自做事不是吗? 冶昙所见的修士,他们仿佛挥挥手,就动用修为和天地灵气就足以完成一切。 更何况,子桑君晏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些。 冶昙还发现,子桑君晏虽然收集了很多魔念,但并没有把那些东西给祂。 不仅如此,他带着冶昙按照村里人的作息生活,一日三餐,让冶昙吃这些食物。 冶昙蹙眉,安静地看着他。 有一种无言的,深入骨髓纵容一样的温柔:为什么总是喜欢喂我吃东西? 从很久以前冶昙就很好奇了。 那时候祂被修为压制,懒洋洋的说不了也不想说话,子桑君晏神魂七零八落,记忆也不全,不知道就算了。 现在,子桑君晏的神魂虽然也不完全,但在冶昙十年的温养下已经稳定了很多,况且就算不稳定,他也很清楚,冶昙并不需要灵气,为什么却还是执著喂养祂? 这一次,冶昙听到了答案。 子桑君晏说:不是食物里的灵气,是人间烟火。心魔相只能压制一时,人间烟火能让你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更紧密。有些人修行到后来迟迟无法渡劫,就是因为被看不见摸不着的人间烟火牵系着,阻止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你和这个世界几乎毫无关联,才最容易开花。 冶昙看着他,过去十年未解的谜题一朝了悟了。 所以,你从十年前就已经在想留下我的办法了吗? 冶昙回想起,那时候开花的压力时重时轻,祂总是摸不着规律,便觉得是天道喜怒无常。 现在知道了答案回想起来,好像跟子桑君晏身边久一点的时候,总是能轻松一点。 子桑君晏认真专注地给祂挑拣食物,每一样都不多,千家烟火,只取一缕,就像十年前在落月山庄时候,冶昙每次只给面子吃一口,子桑君晏就会放弃坚持。 冶昙看着他,乖乖地张开嘴被投喂。 心情有些奇妙,就像是横跨十年的谜题和答案,终于接壤了。 冶昙从这些食物里吃出了一种很温暖的气息。 那一是一种祂并不熟悉,难以形容的感觉。 就像是习惯写意泼墨的江南山水画里,有一天混迹了儿童插画一样的村野涂鸦。 旺盛的生机是很美好很美好的,像眼看见植物冒出了嫩芽,春雨落进泥土,夏天长出了蓊郁的藤蔓叶子,花落了,秋天长出了沉甸甸的果子。 真实的,幸福的,触手可及的美好。 像是实实在在的人生,而冶昙的人生,时间空间总是虚无缥缈的,好像行走在浪尖和荒原的风里,从未有过真切的路标。 冶昙知道这很美好,这是,子桑君晏喜欢世界的理由。 子桑君晏没有说,但祂读懂了。 子桑君晏在用他所知的人间美好,将祂留在这个世界上,以抵挡天国对祂的召回。 冶昙看着,不知不觉变得清朗的村落,人跟人之间温暖友好的牵绊,瘦弱的孩子变得健康,眼里清澈的笑容。 这一切是很美好很美好,连吹过田野的风都清爽甜美。 但是,子桑君晏在人群里向着冶昙看去的时候,发现祂仍旧安安静静地靠在躺椅上。 那张清圣的面容,纵是无情放空也觉得温柔,清凌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他。 周围山花烂漫,四野生机勃勃,万物清朗。 但那朵花,没有任何波澜。 人间烟火真切温暖美好,却像是夕照之光,只在祂身上落下橙暖的微光,并没有留下一丝温度。 像是一片山野的湖泊,倒影着一切,但湖泊本身什么也不会留下。 那翡色的湖泊,无论多温柔都是冷的。 就像冶昙,无论多欢喜,除了学来的眼眸微弯的弧度,祂的欢喜是恹恹没有情绪的安静。 子桑君晏在人群中望着祂清澈专注的眼眸,想起冶昙问他会不会孤独。 但,真正孤独的却无知无觉的,是这朵花。 祂拒绝天国,却也,并不喜欢这个世界。 可祂,无处可去。 除了子桑君晏,无可欢喜。 子桑君晏喜欢的世界,喜欢的美好,他的花,不喜欢。 人间烟火,无法种植这朵天国之花。 第81章 修此长生 子桑君晏在人群里看着冶昙。 谁也无法从那张寡欲沉静的脸上看出情绪,但是谁都知道,对这个看上去情感淡漠,即便拿着锄头一本正经下地除草,都好像剑修拿着剑的男人而言,躺椅上那个美丽到连想象都想不出来的人,是他所有的感情所系。 这一点,冶昙也知道。 冶昙很喜欢看着子桑君晏,看他做一切事。 不管是练剑,还是打坐冥想,是独自一人没有表情,还是站在人群里。 是神情淡漠却耐心平静地给一群大爷大妈拔除杂气,还是站在房顶给村子里的老人修缮漏雨的房屋,亦或者顶着那张俊美尊贵格格不入的脸,在贫瘠的灵田里除草种田。 所有的子桑君晏,冶昙都很喜欢。 祂尤其喜欢看,祂没有见过的子桑君晏。 见惯了过去被一群修真界修士忌惮畏惧的天道传人子桑君晏,见到被一群村民毫不见外笑呵呵围着的子桑君晏,后者反倒更有趣。 尽管,子桑君晏还是子桑君晏。 被修真界最顶尖的一波修士围剿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被这些只比凡人强一点的老人围着的时候,子桑君晏还是什么样子。 一样寡欲沉静,淡漠冷静的脸,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们畏之欲死,视为非人的怪物,这些寿命不过短暂百年的村民,却好像适应的很好。 除了初见的时候有点生疏谨慎,很快就毫不见外,就好像在他们眼里,这个没什么表情的男人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游历修行的散修,或许有些神秘和厉害的本事,但是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人群里的子桑君晏,还是一样的沉默,并没有融入其中,面上没有多一分温度,眉眼没有多一分微澜。 但,冶昙很喜欢。 祂自己不喜欢太吵,不喜欢人群,也不喜欢置身阳光暖风里。 但不妨碍祂知道这一切都很好。 冶昙希望,子桑君晏置身在这样清澈的美好里,他看上去就应该身处其中。 祂喜欢看,被世界喜欢着的子桑君晏,也喜欢被世界喜欢着的子桑君晏自人群里看向祂的眼神。 不必走向祂,不必陪着祂。 站在阳光和生机的草木里回望着祂,就好。 就像,从雪域走来的孤狼,沐浴了阳光披携了荒原的银月,穿过草木的风,倒影在祂的湖泊。 湖泊静止不动,花也不会去新的地方生长,但不妨碍湖泊喜欢这孤狼拥有这些。 冶昙的眼眸清澈温柔,很轻地弯敛了眼眸,想让子桑君晏知道,祂并没有觉得被忽视和孤独。 子桑君晏的感情牵系于祂,祂怎么会觉得孤独? 子桑君晏的脚步向祂抬起一瞬,很快又站在了原地。 长夜寒潭一样的目光专注,沉静深远。 在他的视线里,一片融融生机的暖意里,那朵清澈美丽的花独独身处温暖的边缘。 在冶昙身边坐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衣服破旧,头发枯黄,只有脸是干净的,清澈的眼眸不笑。 这两个人,他们好像是一样的。 好像一起被这融融的人间烟火温暖遗忘,又好像,是他们先抛弃了这人世。 子桑君晏在冶昙温柔清凌的眼眸里停驻了脚步,没有走过去,但之后他一直在留意。 冶昙和那个小女孩并不很亲密。 不只是冶昙无意,那小女孩也和冶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但忽略那点距离,他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出奇得一致。 有人比他离他的花更近。 或许,明白了这个小女孩为什么会这样,就可以明白,冶昙为什么不喜欢这个世界。 但子桑君晏没有从那个小女孩入手。 他总是喜欢最直接的方式。 这些有哪里不好吗? 子桑君晏,想要直接问冶昙。 但,冶昙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冶昙眼眸清澈,毫无阴翳:或许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长在这里,我生长在没有阳光和温度的地方。 岂止是没有阳光和温度,地狱道下万万丈,雪谷之中,是黄泉之下更下,抛却了人世也抛却了幽冥。 春风,阳光,温暖,人间烟火,这一切都很好,但,这朵花不属于这些。 祂从前没见过,现在见到了,也只觉得,这些很好,可再好,都与祂无关。 冶昙知道子桑君晏想做什么,但是 祂说:优昙婆罗是度厄之花,吞噬未来神佛的心魔、劫难。花开刹那,自是祥瑞清圣之兆,但其本身存在,并不在人间光下。人间烟火滋生不出神明,又怎么种得下优昙婆罗。 祂本身就是伴生人世的心魔而生,以心魔为养料。 子桑君晏听了却无任何波澜,他知道,但他不信。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我已经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个村子太过典型,犹如缩小版的修真界,人间烟火和杂气魔念极为平衡。 已经见过了这些人心最黑暗混杂不清的样子,即便见到沉淀过污浊杂气后清澈的光暖,也会相信黑暗混乱才是人心的本相。 小女孩从有意识起所见便是这些人被杂气魔念污染后最污浊丑恶的一面,就算污染被清除干净,人人恢复了原本最初纯粹的样子,在她眼里,现在这些也是假的,世界和这些人,迟早会恢复从前的样子。 这些人最阴冷自私的眼神和面孔已经刻入她的意识,成为世界本来的面目。 阳光再暖,大人们的笑容再温煦,世界再美好,在受尽欺凌的小女孩的眼里,她再喜欢,也无法相信这些是真的,她只能保持清醒,被排斥在她也渴望的美好之外。 对这个世界而言,冶昙就和那个小女孩一样。 子桑君晏既要祂喜欢这人间烟火,就不该让祂看见滋生这些美好的人,另一面的心魔恶相。 暄叶已经让冶昙看到众生之苦,生此之苦的众生之欲,这欲望背后的众生之恶。 子桑君晏的人间烟火,得有比欲和恶更强烈的力量,才能治愈这朵优昙婆罗对人世的恹恹。 比如遮掩黑暗,只看最纯粹的白。 阴影会让阳光更加明亮炽热,但对于习惯了阴影的植物而言,那温暖的白色反而让世界更暗。 子桑君晏知道,但他不愿对冶昙遮掩和撒谎。 我想给你看,我所看见的。 冶昙翡色的眼眸里只有清澈,不加设防的温柔,祂点头:嗯。 祂对这个世界并无兴趣,也无所谓生死。 但祂永远对子桑君晏好奇,想知道他喜欢什么,为什么喜欢,想知道他眼中所见,沉默闭着眼睛的时候,心中所想。 想知道,世界在子桑君晏眼中是什么样子的。 为什么,跟冶昙所知所想的不同。 隐隐排斥忌惮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装作视而不见的青壮村民,在某一日也发生了变化。 完全接受并且喜欢子桑君晏的老人们,因为被子桑君晏拔除了杂气,日益变得平和,家中的氛围也温馨了很多。 有青壮的男子在外受了伤被抬回来,村里的医修也无力回天,在这时候,老人们想起了那位游历的散修。 虽然对方说自己并不是医修,但很多人病症他顺手为之都治好了。 这一次,他们运气不坏,这种程度是子桑君晏可以顺手为之的伤势。 在此之后,这部分杂气魔气最重的人也陆续被家中的父老送到了子桑君晏面前。 子桑君晏陆续清除了整个村子的杂气。 那一天,一群人回来了这里。 一直隔着一定距离跟在冶昙身边的小女孩跑得飞快,冲向村口的方向。 领头成熟稳重带着威严的男子,看到那跑来的小孩时,脸上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 他敞开宽阔的胸口,将这瘦弱的小孩抱起,颠在他强壮的手臂上:囡囡长高了。 小女孩抱着他的头,呜呜地哭:你怎么才回来?我已经不要爹爹了。 都是爹爹不好,有人欺负你了吗? 她抽抽噎噎的,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 说没有,她很好。 又说好多人欺负她,爹爹打坏人。 爹爹以后都不离开了。 男人是个修士,他的妻子也是,他们的资质还不错,也曾是超越村里青年一辈的佼佼者,携手离开村子闯荡一番。 但是,妻子没能回来,魂葬他乡。 他现在回来了,带回了妻子的遗骨,也带回了对修行对修真界最后的梦想。 以后,爹爹都不会离开了。 在儿子带来儿媳骨灰的第二天,那位老母亲也终于溘然长逝,她已经很老了。 冶昙静静地看。 这片大陆,有像九侍宸那样的天才,从出生就充满崎岖不平之路,但更多的是这样的普通人。人生平顺普通,有一点立世的本事,抬头望去才知天地广阔。 最大的悲喜,便是生死离别,但这波澜在一生中就起伏一次。 一生中无数的死亡都像是这样自然平静的,无可怨,没有仇,滋生不出心魔相。 他们的悲喜,欲望,困苦,亦是众生之苦,众生之欲,众生之恶。 但这恶,不过是人间烟火一点灯花。 长夜点起灯火,天明吹熄。 送去昨日悲,迎来明日朝光。 生命短暂,于是悲伤也短暂,一生望去,反而漫长。 只有漫长生命的修仙者,被停留在旧日跌倒的心魔相里,日复一日。 却还,修此长生。 第82章 冶昙,许愿吧 金色的朝阳慢慢自地平线升起。 手指划过清凌的溪水。 露水盛在昨夜的草叶上,是月亮滴落的流浆。 鱼儿蹦跳进草丛里,奋力挣扎着又终于回到了水里。 夜里合拢的葵花,嫩黄的花瓣在光下一半绽开。 清晨清凌凌的风里,小女孩穿上漂亮的新裙子,在微凉的风和灿然的朝光里转了转圈圈。 她还不太理解死亡,只觉得娘亲暂时未回家,奶奶太累了,爹爹回来后,她要去爷爷睡觉的地方好好休息休息。 是多长时间的休息? 很长很长。 像是我等爹爹回来那么长吗? 比这个还要长很多。虽然想不到那是多久,但是,总会等到的吧? 男人点头:会等到的,就像爷爷等到了奶奶。终有一天,我们都会等到。 死亡是让所有人重聚的终点。 有人爱着的人,不会害怕世界。 总是保持距离怯生生的小女孩,敢拉着冶昙的衣袖。 她鼓起勇气: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冶昙散漫不动,只拿翡色的眼睛去看:是什么? 小女孩的眼睛晶莹,认真地说:是很神奇的东西,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见过。 没有第二个人见过,只有她才知道,但第一时间想给冶昙看见。 虽然小女孩拉着祂衣袖的手没有多少力气,却好像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摆脱的力量。 冶昙不知不觉离开了那个躺椅,跟着她走。 走的时候,祂的目光和子桑君晏的对视。 子桑君晏的眼中一片沉静,循着祂的身影而去,却并未阻止。 冶昙想,这也是子桑君晏想让祂看见的其中之一吗? 少有人至的道旁,因为没什么人迹,地面是雨水浸润的平整,稀疏地长着各种杂草。 小女孩小心翼翼俯下身,拨开被一堆折来的草遮挡的秘密,轻轻地嗅了嗅。 她站起来,拢着的手张开,给冶昙看世间唯独只有她才见过的神奇。 一株开着洁白花朵的野茉莉。 是不是很神奇?小女孩睁大的眼眸晶莹剔透,说,我见过漫山遍野所有的草和花,只有它是第一次见到。 村子里只有这个小女孩,饿肚子的时候,也识得每一株花的美丽。 她不舍得折下它,但她也没有办法守着护着它。 在这种地方,在除了她以外所有人眼里,这只不过是一株牛羊能吃的草。 她舍不得折,但是如果别人看到了,只会随手折断丢弃,或者当作喂给牛羊的饲料。 她小心翼翼折下这株花,双手捧着递给冶昙。 我把它送给你,你要好好爱惜。 她再也遇不到第二朵这样美丽的花了。 这样神仙一样的花,就像冶昙一样。 关于优昙婆罗的事已经传遍了修真界大陆,村子里也有人知道。 在没有见过茉莉花的小女孩眼里,这朵花便该是天国之花。 她并不知道优昙婆罗是做什么的,只是听大人说,得到这朵花的人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她已经原谅了这个世界,拽着父亲粗糙的大手,扶着母亲和奶奶的灵柩,走进了她所不信任的阳光下,只剩下冶昙一个人孤零零的,还站在他们曾经站的边缘。 所以,她把它送给冶昙。 冶昙接过这株野茉莉,轻轻地嗅了一下。 冶昙认真地说:这的确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谢谢你,愿意把它送给我。 小女孩露出生涩的笑容,眼眸清亮。 如果这真的是传说中的优昙婆罗就好了。 万一这真的是大人们说的,可以实现所有愿望的天国之花呢。 许个愿吧,冶昙。小女孩笑着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所想。 冶昙只是静静看着她。 你有喜欢一点这个世界了吗? 当冶昙回来的时候,子桑君晏就站在一眼可以望见的路口等着祂。 冶昙被他牵着左手,右手拿着那株野茉莉。 小女孩想让祂看的神奇,是一朵野茉莉。 就像子桑君晏想让祂看的一样。 从最初开始,冶昙的眼眸微微放空,眼中有一点澄澈的纵容。 祂八百年前化形为人,除了在因果线里反反复复的那段时间,在人世存在的时间似乎不过十年光阴。 但是,并不代表冶昙真的对世界一无所知,犹如白纸一张。 优昙婆罗的传承记忆,让雪谷之中沉睡万年的时光只比一万年更长。 祂比子桑君晏存在这个世界更久,无论子桑君晏想让祂看见什么,祂都不会陌生,甚至检阅传承记忆,还能举一反三找到更多。 人世间的事情向来都是轮回重复的,没有新鲜的事。 若非已然清楚世界是什么样子,又怎么会毫无兴致。 但,冶昙什么都没有说。 子桑君晏想让祂看的东西,一如小女孩的野茉莉。 在存在万年的冶昙眼里,这些祂都知道,但是,这是子桑君晏眼中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祂愿意用子桑君晏的视角重新看待它们。 你有喜欢一点这个世界了吗? 冶昙睁着清澈温柔的眼眸,认真地点头:嗯。 祂真心的,有喜欢一点这个世界了。 作为证明,冶昙身上开花的征兆平息了很多。 这朵优昙婆罗,在人间烟火之中被小心栽下。 子桑君晏仍旧在收集杂气魔念,从中剥离制作名叫人间烟火的众生相。 冶昙不再一直低靡恹恹地躺在子桑君晏编织的躺椅上,坐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一躺就是一瞬不瞬一整天。 祂偶尔会试着像子桑君晏一样,像个修真界底层的修士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去生活。 穿着鞋子走在泥土的地上,用手指握着工具将谷子扬起来,被阳光暴晒出暖甜的味道。 吃百家宴,饮千家薄酒,聚万家烟火,凝实这株虚无缥缈的优昙婆罗。 就像是,让一株长在冰寒之地,开在长夜之中的花,逐渐习惯白日的明亮和温暖的阳光。 郁罗萧台和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在找优昙婆罗,谁也想不到,他们并没有走多远。 这里甚至还是郁罗萧台的势力范围。 他们只是想不到,修真界修为最强的二代天道传人并不御剑飞行,他背着冶昙一步步慢慢地在地上走着。 走在高高在上的修士们不会垂眸看一眼,但月光会散落的小路上。 郁罗萧台主人就是天道,天道很强大。 作为天道的敌人,作为第一个背叛天道而不死的传人,子桑君晏似乎应该紧迫点,做点什么准备。 就像暄叶,带着郁罗萧台所有精锐,奉郁罗萧台主人之命,在满世界地在找他们。 【你将冶昙带回来,你还是天道传人,我会给你一切。包括,让你飞升。】 这是郁罗萧台主人,或者说天道对暄叶的许诺。 暄叶闭着眼睛:子桑君晏呢? 他这一去,必然会直面子桑君晏,子桑君晏绝不会让他带走冶昙。 那墨字里的意志似是感到奇怪:【他是你的敌人,你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暄叶:杀了子桑君晏,也没关系吗? 【如果你做得到。】 天道很宠爱桑雪卿,就像当初祂也曾无限纵容偏爱过暄叶一样,在天下人的眼中祂也曾偏爱过子桑君晏。 但,桑雪卿还是不一样的。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桑雪卿是郁罗萧台主人的孩子。 父亲自然可以更加偏爱自己的孩子。 郁罗萧台主人不现身人前,似乎仍旧在闭关,但分神总会来见见桑雪卿。 【你不高兴吗?】即便只是一行墨字,这个存在也给人一种高华雍容的温和。 桑雪卿当然不高兴,虽然他要什么有什么,九侍宸长老都很宠他,第五夏他们也纵着他,但是,他最喜欢的暄叶总是若即若离的。 我想要暄叶陪我玩。可是暄叶很忙。桑雪卿不开心地说,暄叶真的喜欢我了吗? 【他会喜欢你的。像你喜欢他一样。你每一次都这么喜欢他。抱歉,上一次我不知道是你。】 桑雪卿抬起头:我真的,是师尊的孩子吗? 【当然。】 桑雪卿鼓起勇气:冶昙是谁?为什么他们说,我跟冶昙长得很像? 墨字没有出现,桑雪卿瞪大眼睛,脸色有些白,本能感到害怕。 【祂是你另一个父亲。】 桑雪卿瞪大眼睛,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娃娃。 【等你见到祂了,你就会明白。】 桑雪卿茫然重复:另一个父亲 爹爹 冶昙坐在藤椅上,望着村庄空地上热闹的场景。 小孩子坐在父亲的脖子上,像骑大马一样,稚嫩的嗓音喊着驾驾。 女人温柔地搂着小女儿,看墙角的花。 脾气暴烈的母亲满场追打着调皮闯祸的儿子。 儿子扶着老迈的母亲散步。 小孙儿被爷爷牵着手。 冶昙一眨不眨看着,优昙婆罗的传承记忆里关于这样的画面很少。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祂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爷爷、奶奶,也不会有孩子。 而这些是人间烟火的基础。 冶昙安静地垂敛了眼眸,子桑君晏能借万家灯火一二与祂,但祂永远也不会真的拥有这些。 冶昙恹恹地蹙了眉,清圣美丽的面容像笼着滴落的露水,有些忧伤起来了。 冶昙当然不是为了自己,祂是为子桑君晏感到忧伤。 子桑君晏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事与愿违,他想要的终不可得。 将无根的花移植在花盆里,期待它生根发芽,以为改变了花的命运。 如果一切未能改变,他会以为,是花自己不愿意吗? 想到子桑君晏会失望,冶昙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周遭的一切。 祂想得太专心了,即便面容仍旧清圣安静,子桑君晏站在祂身边许久,直到他温暖宽大的手落在冶昙的头上,冶昙才慢慢意识到,抬眼看向他。 子桑君晏没有说话,墨色沉静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祂,专注深远的温柔。 村子里很热闹,烟火绽放于夜晚的天空,是因为有庙会。 庙会是因为,这块土地的神明回来了。 而所谓的神明,便是失去踪迹八百年的郁罗萧台主人。 直到今日为止,子桑君晏也没有带冶昙走出郁罗萧台的势力,找他们的人马或许早已跑到了前面很远。 烟花炸响夜空。 黑暗之中,一片喧嚣热闹。 在这样的烟花和热闹下,哪怕是远离人群的地方,这银霜月辉下的夜晚也充斥着奇妙的气息。 子桑君晏将变小的冶昙抱起来,让祂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行了一段路后,他将冶昙放下来,屈膝半蹲,注视着冶昙的眼睛,认真平静地说:你想骑大马吗?或者,坐在我的肩上,背上。 冶昙微微怔然。 子桑君晏的眼睛漆黑清寂:所有其他人可以从这个世界上得到的,你都会有,只要你愿意要。 他低沉的声音夜色里听来,无限静定温柔:冶昙,许愿吧。 冶昙:很多愿望可以吗? 不开花,子桑君晏恢复八百年前的样子,和子桑君晏一起逛夜市,变小坐在子桑君晏的肩上。 子桑君晏:拥有很多愿望,也是组成人间烟火的一部分力量。 烟花在头顶上空绽放,如同漫天流星。 冶昙双手交握,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子桑君晏:子桑君晏的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子桑君晏看着祂:你的愿望。 冶昙:让你的愿望都能实现,就是我的愿望。 子桑君晏认真地看着祂,声音很轻很慢:你现在,能喜欢世界了吗? 冶昙的眼眸清澈弯敛:嗯,像喜欢子桑君晏一样喜欢。 第83章 你想让我们所有人自相残杀吗 冶昙现在,喜欢这个世界了。 祂还是安安静静的,那张皎洁清圣的面容也很少有明显的情绪表情。 但,优昙婆罗开花的进程得到了明显的抑制。 从前祂撑着伞出现在人群里的时候,就连修真界最接近人们想象中仙人的人,看到祂也一阵恍惚。 那个美丽的身影,非人非鬼非魅非天。 像是虚实之间的意境,不能说不能写不能看,只能感觉。 好像一眨眼就会消散的梦。 但现在的冶昙出现在人群里,无穷无尽的人间烟火向祂凝聚而来,那些人只当祂是一个长得很好看,气质清圣的修士。 祂仍旧超越想象的美,却是真切存在,可以看见的,而不是刹那的幻觉意象。 将天国之花种在人间烟火里,就像让天上的云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的云,是万里无垠的雪。 是月明千里,散落地面的皎洁霜华。 就像白色的花尤为适合长在阳光之下,冶昙很适合穿白衣,适合被阳光和美好围绕。 子桑君晏遥遥望着人群里的冶昙,看祂目光专注望着人群,翡色的眸光盈着清澈的天光。 即便是开在黑夜里的昙花,开出的也是白色。 长在地狱道下冰寒之地的优昙婆罗,喜欢的也是纯白。 祂唯一喜欢过的黑色,就只有子桑君晏。 冶昙循着目光望去,看着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的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我要离开一下。很快回来。 他没有说自己去做什么,冶昙也没有问,祂很轻地嗯了一声,只拿眼睛看着他。 我很快就会回来。 子桑君晏又说了一遍。 他走了。 因为,有人在杀人。 人间烟火是五色缤纷的,自然不会只有纯白。 山匪试图洗劫一个看上去富足弱小的村子。 过路的强横的修士看上了一个弱小之人的宝物。 强者因为各种理由凌驾弱小之上,随心所欲,模拟成神的快慰。 人杀人的理由实在太多了,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比如杀手杀另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这里面甚至没有明显的恶人。 子桑君晏决计,不让冶昙看见这些。 那朵花既然只喜欢白色,为什么不能尽可能只给祂看见祂喜欢的白色?为什么一定要迫使祂看见所有子桑君晏看见的? 子桑君晏做了这个决定,在杀戮的黑色尚未打扰这片纯白前去阻止。 冶昙坐在那里等他回来,清澈的眼眸在他离去后,放空淡凉。 一道身影不知不觉靠近了祂,然后,对祂说了一句话,用一种小心翼翼,谨慎的,又极度克制的声音。 冶昙缓缓望去,翡冷色的眼眸并无多少情绪,疏淡的美丽甚至有些目下无尘。 祂淡淡地回答了对方:嗯,我是优昙婆罗。 对方的面容甚至隐隐颤抖,却越发小心翼翼,像是对待稍微一阵风就会凋落颓靡的昙花。 是不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这个人虽然这么问,但当他看见冶昙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打从心底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狂喜席卷了内心。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郁罗萧台,整个修真界都趋之若鹜,所有人倾尽一切寻找的优昙婆罗,居然就在他的眼前。 跟,跟我走! 他这样说着,却已经不容置疑,决心用尽一切代价也要带走冶昙。 能认出冶昙,这个人自然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普通人。 他虽然现在的确是一条丧家之犬,只能败逃躲进这个小村庄里,也因此因缘际会遇到了冶昙。 但在那之前,他曾经也成为过修真界金字塔尖上的人物。 他年少离开这个村子,也曾拜入过不错的宗门,并且乘着东风,并入了郁罗萧台,成为依附九侍宸长老的一方势力。 平日里他自然没有资格进入碧落山,但现在,整个修真界都在寻找优昙婆罗的下落,郁罗萧台九侍宸倾巢而出,包括暄叶。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这些依附九侍宸长老势力的人自然派上了用场。 这个人侥幸混到了前排,运气更好的是,他得到了一点外人不得而知的信息暄叶身边那个叫桑雪卿的人,和优昙婆罗长得很像。 说起来是真的好笑,这个人之所以从堂堂的三等宗门的长老变成丧家之犬的原因,正是因为他得罪了桑雪卿。 冶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 祂预感到这个人已经带着祂逃到了很远的地方。 对方对冶昙一直很客气,冶昙之所以睡着是因为远离子桑君晏为祂设置的人间烟火太远,身体自发恢复了从前的状态所致。 但这个人也犹如惊弓之鸟,他逃得很慌张,怕子桑君晏追过来,怕其他人发现,也怕身边的冶昙。 因为冶昙毫无反抗的意思,甚至称得上顺从配合。 他说走,不等他使出任何威逼利诱的手段,冶昙就当真跟着他走了。 仿佛,无论他任何要求,冶昙都会满足。 这份好像他是特别的对待,让他的惶惶不安里,夹杂着万分的激越。 他带着冶昙来到一处周围满是奇峰险峻的山谷,穿过扭扭曲曲不辨方向的山道,他们来到一处满是黄沙的地方。 周围的山壁是光秃秃风华的砂石,地上被风扬起的也是黄色的砂石。 直到这里,这个人才稍稍安心,升起篝火,设置一处干净的薄毯,请冶昙坐下。 离开了那处村庄,冶昙身上的衣服就又恢复了,雪发红衣,像沙漠里盛开的雪里玫瑰。 冶昙的声音轻柔:你做了什么得罪了桑雪卿? 这人沉默了一下,诚实里回答了,他本不是一个诚实的人,但换作任何一个人此刻面对着冶昙,都不愿对祂撒谎。 尽管这个理由,让他很难堪。 我拉了一下他的手。男人自嘲地说,我从前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得到郁罗萧台有这样一个人的信息,我见到他的时候失了神,回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拉了他的手。 于是他很快就从自己所受的惩罚里知道了,桑雪卿是郁罗萧台主人的孩子,而且,很可能还是天道传人暄叶的未来道侣。 一个区区的三等宗门的长老,若是他逃得慢了点,此刻的下场决计好不到哪里去。 是以,他此刻甚至不敢碰一下冶昙的衣襟。 他有许多话想问冶昙。 你跟桑雪卿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跟你长得像?难道他也是优昙婆罗吗? 是不是得到了优昙婆罗就得到了一切?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得到了? 他还想问很多。 但是,冶昙轻轻向他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不确定。 这个人明白了什么,他立刻警觉地在黄沙上滚了一圈,瞬间之前所处的地面出现数道攻击的痕迹。 在他谨慎选择的躲藏之地,却出现了数位想要捕捉他这只螳螂的黄雀。 黄沙之中,他们打了很久,打到黑夜过去,白昼到来。 只有冶昙所在的地方一片净土。 厮杀到最后一刻,只剩下两个活人。 躺在地上的败者俨然无力回天,最后一刻,他的目光和扣在手中的攻击却朝向了冶昙。 冶昙翡冷色的眼眸也正清凌地注视着他,安静清圣。 仿佛生死之间超度魂灵的,距离成佛成圣相差临门一脚的半神。 祂知道他在想什么,似乎也并不打算躲避,就好像最初被认出来带走时候的顺从配合。 男人所想的,便是这眼前世界上最美好的天国之花,既然不能属于他,既然他已经不能得到,他便不想叫任何人得到。 他的脸上已经堆出了对人世的嘲弄、愤恨,死前的不甘、怨愤,乃至于笑容都显得狰狞。 在未看向冶昙的前一瞬,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心,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决定。 但,当他看着冶昙后,那凝聚最后一击的力气便再也维持不住了。 获胜的人面容坚毅,像是一块玄铁长出了人的模样。 他遍体鳞伤,但他对敌人冷酷,对自己更冷酷,须臾之间便整理好一切,带着他的战利品急匆匆离开这里。 这里既然能被他们发现,别人自然也能发现追来。 和之前那个人一样,这个人对冶昙也保持了难得的客气。 他用冷酷的神情,客气地说:你既然愿意跟着他走,我希望你也一样跟着我走,我不想伤害你。 冶昙很配合地站了起来,祂着实是世界上最合作的被抢夺的宝物。 这些人发现优昙婆罗的方式很简单,因为冶昙。 全修真界都已经知道,那个优昙婆罗化形的人,着红衣,披雪发,有着世界上无法想象的美丽。 甚至,暄叶身边还有一个难得的仿制品。 当然,就算没有见过桑雪卿的人也没关系。 在第一个人将冶昙从子桑君晏织就的人间烟火中带走后,修真界无数地方,有无数人陆陆续续发现了无数冶昙。 而且,跟桑雪卿只是容貌相似不一样,这些冶昙都是真的。 郁罗萧台的九侍宸长老想必极其清楚。 毕竟,冶昙之前就已经分裂出现在他们每一个面前,还进入过他们的心魔相了。 现在,只是更多的冶昙出现在了世人之中。 不多,三十六天城,也不过就三十六个。 人间心魔汇聚滋生出一域之地,便可以有一朵将开未开的优昙婆罗。 昔日,真玉王朝在十八座天阶下埋了十八截优昙婆罗蘖枝。 现在,不过是新增了十八个。 获胜的人,带走了他们的战利品,那个不慌不忙,从始至终不论何种境况都美丽清圣的青年。 但,他们可以抢夺祂,控制祂,抓住祂,甚至暂时拥有祂,却无法藏起祂。 没有人能掩盖那月辉一样银霜长发,也没有人有办法将冶昙身上靡丽的红衣改变颜色。 幻术,术法,任何能力都不能给祂施加藏匿的办法,甚至无法蒙蔽他人的认知。 除非离群索居,行走在不会遇到任何人迹的地方,否则,他们就只能任由冶昙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并且,从争夺开始的那一瞬间,任何人,即便从未听说过优昙婆罗,目光沾染那抹雪发红衣的刹那,就好像传承记忆一样,得到一种认知,对于优昙婆罗的认知。 优昙婆罗是什么? 是成佛成圣,是长生,是飞升,是强大无匹的力量,是世间至尊的权势地位,是美丽,是财富,是无尽的欲望的满足。 是人间一切遗憾,佛域一切婆娑,修士对成仙的向往,是解开世间所有执迷的钥匙。 当真吗? 冶昙颌首:当真。 但,冶昙不会告诉对方,使用这把钥匙的方法。 就像,祂从不会为任何人掩藏自己的存在。 你得自己找。 就像,他们得自己从其他人那里抢夺,保住这朵优昙婆罗。 死亡的尸骸血色洒在银霜新雪一样的月光下。 翡冷色清凌美丽的眼眸,不染尘埃,眸光静静轻轻地看着。 温柔,澄澈,不笑。 像是放空,像是专注。 却已经叫人明白,祂到底有多危险,祂有多美丽,就多么的冰冷无情。 你是故意的,你想让我们所有人自相残杀吗?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终于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或者说,终于不再自欺欺人,抵过那美丽清圣带给的自我欺骗,在厮杀后垂死还生的无限恐惧和愤怒里,用不知道沾染多少人血的手指触碰那皎洁静美的面容,发出这句悲颤的质问。 许多传说中,破除封印,破解幻境,开启灵物,都需要修士充满灵力的血。 那美丽安静的面容,在沾染了血色后,微微变了,轻轻蹙眉,唇边却像是笑了一下,借着抬头的动作挣开了对方的手,自上而下,狭长半敛的翡色眼眸静澈放空。 像是无辜的低靡,像是恹恹之下因为意外的取悦失了一笑,像是绽放自永夜的晦暗纯白,很轻像梦话一样,温柔微凉:不是你们,把我从白日的封印里,带回夜里的吗? 第84章 你是不是被污染堕、魔? 夜风吹拂。 春夜之中,无边沁凉的飞雪飘落在山谷的黄沙上,须臾之间,地面便白茫茫一片。 冶昙缓缓抬头望去,看见漫天星辰坠落了。 那个人也迟缓地望去,望见这奇诡的星象,却好似失去了应有的反应。 他的目光转落回到冶昙的脸上,就像对他而言,这张脸比这铺天盖地的异象更重要。 冶昙仍旧抬眸静静地望着,流星倒影在那双翡冷色的眼眸里,清凌干净得如同雪域圣洁的湖泊。 而这雪域的湖泊坐落于秋水和春山之间。 那皎白的面容比冰雪更无暇,像是开在夜里的昙花。 传说中的优昙婆罗花长什么样子,男人并不知道,但一定比昙花还要美丽吧。 无论如何,应该是白色的。 雪花落在冶昙的红衣上,流星点亮夜空,夜色和冰雪让红色越发艳丽,纯美的红在这一刻比白色更加纯粹。 越是意识到这一点,男人怔然混沌的识海里那个念头越是清醒。 优昙婆罗,不是白色的吗?他如梦初醒一样,望着冶昙。 冶昙为什么是红色的? 那淡淡冰雪色的眉间,一片清圣的美丽,像是从神仙之境窃取的宝物,忽略那身红衣,让人想起传说中浮屠佛乡的佛子,清净无欲的超脱。 但谁也无法忽视这身红衣,因此,这张脸的神情越清圣,反而越是带来一种神秘冷寂的靡丽颓艳。 男人忽然好像抓住了什么念头,张了张嘴,伸手用力去抓冶昙的肩:子桑君晏为什么还没有来?他们不可能不惊动子桑君晏带走你 听到子桑君晏的名字,冶昙缓缓垂眸看向,翡冷色的眸光落在男人惊愕的眼睛里。 男人脸上的神情僵冷,说出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被远处射来的利器穿透,鲜血划过冶昙的眼帘,像是春夜里骤然开放的一枝桃花。 那翡冷色的眼眸半敛,安然静谧,温柔沁凉的眼眸注视着倒下的男人。 从始至终,无论眼前发生什么,上一刻有人杀人,下一刻有人被杀,转眼之间拥有祂的人易主多少,祂都视若寻常。 那张美丽的脸安静得近乎无辜,就算有人对祂举起武器,释放术法,祂也不会反抗,不做设防。 祂清醒得像与他们隔着一个世界,就好像,无论别人对祂做任何事,都没关系。 眼前新出现的几波人厮杀着,冶昙身处交织的剑影和攻击中安然不动,祂没有看他们一眼,哪怕眨眼间便从一个势力被抢夺到另一个势力。 祂只是顺从的,不甚经心的,垂眸看着地上的男人。 你刚刚,要对我说什么? 刀光剑影,术法灵力,你来我往,喧嚣不停。 冶昙的声音很轻,但男人听得很清楚,就好像天地间只有这个声音是清晰的。 你不是不是优昙婆罗! 男人捂着从右到左贯穿脖颈的伤口,极力发出了声音。 他的声音颤抖很轻,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在听到的一瞬,所有的厮杀都无声地停歇。 他们彼此戒备,望着地上的男人,望着垂眸看着男人,没有看他们一眼的冶昙。 他们好像现在才后知后觉,和男人一样发现了冶昙身上的违和奇异。 那种安静无辜,不设防的静谧。 就好像,不是他们决定了谁能得到这朵优昙婆罗,而是,这朵优昙婆罗在挑选他们。 别打了,男人发出虚弱的声音,艰难地说,祂无法让人飞升的,如果祂能,子桑君晏早就已经飞升了。 冶昙敛眸静静地看着他,清圣美丽的面容有些漫不经心的放空,只是清凌的眼眸还在注视着他,证明着祂的神魂仍旧在这里。 冶昙的声音很轻,呢喃呓语一样淡淡的:我不是优昙婆罗,是什么? 其他人也这么想,紧紧盯着地上垂死的男人和冶昙,还有提防着彼此。 男人努力呼吸,目光始终看着冶昙,竭力说:红色的你是不是被污染堕、魔? 这话一出,周围的呼吸都一滞。 只有冶昙始终平静。 地上的男人嘴唇颤抖,镇定地说:不是飞升,是成魔吗? 此刻,天穹之上无数星辰坠落天际。 不知道是因为这异象,还是因为男人的话,周围的人发出一声惊呼,齐齐后退,和冶昙拉开距离。 冶昙微微回眸,中途顿了顿,并没有当真转过身去看他们。 祂继续看着地上的男人,没有情绪的声音平静地说:是被污染了。所有的优昙婆罗都是白色的,这世间的确没有红色的优昙婆罗。 男人极力抬起的脖颈在得到答案的一刻彻底放松下来,捂着脖子,失神呢喃:果然。谁,谁污染了你? 他涣散的眼眸从未有过的冷静,望着冶昙的眼里悲怜、不忍。 就像是人类看到美好被摧毁的悲剧。 冶昙:一颗心。一颗爱着这个世界,但不被认为是人,不知道是什么的心。 祂轻灵的声线平静地说:但这颗心,能让我开花。一万年都没有什么能让我开花,天道也不能,但得到了这颗心流淌出的全部的血后,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无可避免地,每一日每一夜,花都在自己生长,想要开花。也是这颗心的主人,拥有暂停开花的能力。 男人望着祂,克制着伤势带来的虚弱,认真地望着冶昙:你利用我们从子桑君晏那里逃走,是因为子桑君晏要封印你吗?郁罗萧台也在找你。 他方才在杀戮之中几乎发疯,逼问冶昙是否要他们自相残杀,现在却忍不住为祂担心。 他们每一个人看到祂的时候,心底都有什么被点燃了,祂好像有所有人一生渴求不得的一切,得到了祂就拥有了一切。 男人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像是人本能的所求,他又怎么会真的伤害祂? 冶昙抬眸望向远处流星坠落的天际,眼眸放空,漫无目的:你想知道优昙婆罗怎么让人飞升?我现在告诉你。要很强很强的心魔相,如果不够强,就要很多很多,多如繁星。 身后,其他人终于有开口说话的:传闻中,优昙婆罗非圣、佛不渡,你为什么说需要心魔相? 冶昙没有回头,没有看任何人,淡淡地说:只渡圣佛,因为越是圣人、佛陀,拥有的心魔相的力量若重。修真界,心魔相和修士的修为是一致的。魔族飞升困难,因为魔族自己就是他们的心魔相。 男人虚弱的气音说:所有的优昙婆罗都需要,还是因为你被污染了才需要? 我不知道,世界上就只剩下我这朵被污染的优昙婆罗了。冶昙安静的面容不甚经心,唯有翡冷色的眼眸清凌,我需要心魔相,才能开花。 男人一怔:你要开花? 其他人顿时说:我们这就去找心魔相给你 不用了。冶昙望着天际漫天的流星坠落的地方,有人已经为我准备好了。 谁? 冶昙轻声说:天。 子桑君晏眉宇微凝,墨色的眼眸沉静望着山下。 他的眼睛看到了不寻常的东西。 见过黑夜到来吗?自夕照沉下开始,东极之地会漫上一层极浅极淡的蓝。 像是最浅层的海水,无声无息自东向西浸没而来。 就像天上的海水,直到铺满整个天穹,将天空变成墨蓝的海。 这只是一种比喻。 但现在,有一种东西当真如这比喻具象一样席卷了天穹。 漫天的星辰因此陨落。 这薄暮一样的海,不是别的东西,是杂气,比杂气浓郁很多,便是魔念。 当暮色铺满整个天穹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充满魔念。 那不是简单的,整个世界变成了魔界。 更像是八百年前幽冥轮回断绝,地府崩塌之时,整个幽冥地府的变化。 到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变成一个类似心魔相的存在。 发生了什么? 子桑君晏最初发现端倪,是因为短时间内这个村庄忽然冒出来许多入魔的人。 他们看上去很正常也很清醒,唯一不正常的是,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填满了杀念。 剑修心中无生死,这很正常。 杀手满心只有杀死目标,似乎也符合逻辑。 但,这样一个普通的小村庄,身手拔尖的杀手和剑修层出不穷出现,就太不正常了。 就好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某种存在拨弄着一切,祂不是要这些人杀死子桑君晏,是要子桑君晏杀死他们。 就像一千年前,将天命之书赠予子桑君晏,让他以天道正义收割那些生命一样。 但这一次,子桑君晏没有杀死这些人。 【为什么不这么做?他们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自己扑向你的刀尖,遵循规则,他们就得死去。就像秋天到了草木枯黄,狼吃鹿,鹿吃草,草点燃山火。】 郁罗萧台主人的意志就那样出现了,直接出现在子桑君晏的识海里。 就像当初接受天道传承,成为二代天道传人时候一样。 子桑君晏手下的动作不停,不断打晕这些人,让他们失去行动力,对于郁罗萧台主人的出现没有任何意外。 子桑君晏当然不会感到意外,因为,正是因为他,郁罗萧台主人才得以回归的。 虽然,子桑君晏不确定,这个意志到底是郁罗萧台主人,还是郁罗萧台主人留下的一道意识,又或者,是天道。 在冶昙进入九侍宸的心魔相境的那一天,子桑君晏和九侍宸长老的分神们一同进入了神殿。 神殿,神庙,不管怎么何种称呼,归根结底都是郁罗萧台主人的故居。 九十九道禁制,光是这个存在就表明了一个很明显的信息:这里藏着重要的东西。 若非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主人既已不在,又何须这样威严的防御? 这个道理不但子桑君晏知道,九侍宸长老也知道,否则他们也不必冒险分神进入,被湔雪灭去部分元神,导致修为大损,寿元也遭到折损。 但现在他们迎来了转机,冶昙进入他们的心魔相境,浮生的心魔相被摧毁后,他一直停留在大乘期的境界就开始松动,很有突破渡劫期的征兆。 不只是浮生,其他九侍宸也是如此。 尤其是雩雳,他的心魔相一毁一生,整个人的修为得到了很大提升。 如果他们能在寿元殆尽前突破渡劫期,被湔雪一剑湮灭的元神就会得到彻底修复。 子桑君晏是在湔雪毫不犹豫一剑触发所有禁制,神庙彻底坠进碧落山底下地狱道的时候才发现了那个秘密。 九侍宸长老的分神并不是因为被禁锢在神庙内无法逃出去,然后湮灭在了地狱道。 在神殿坠入地狱道前,九侍宸的分神就消失了。 不是湮灭,也不是平白消失,如果只是消失,这些分神应该回到他们本体内。 是,有什么存在吸收了九侍宸长老的分神。 湔雪的一剑打开了所有禁制,禁制里神秘的存在吸收了这些祭品,被唤醒了。 这个被唤醒的存在,就是如今随心所欲出现在子桑君晏识海的墨字,郁罗萧台主人的一缕意志。 祂当时也是这样,突如其来浮现在子桑君晏识海里。 【子桑君晏,好久不见,你为什么没有死?】 这就是他们师徒相隔八百年的第一句话。 那个意志语态平和,问候他为什么没死,都高华雍容,从容淡泊。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一片沉静淡漠:你被人封印了?是谁做的?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完全超出意料的答案。 第85章 因何不醒 阳光发白,平原之上禾黍离离,没有一棵树,举目望去也没有一座高一点的山。 城中也都是低矮的房屋,连城主府的地势都一片平坦。 那铺天盖地的阴影就这样突如其来覆盖在人们的头上,好像太阳忽然被云遮住了。 而且,这阴影正在不断向前移动,阴影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地下的人感应到了,心头一阵狂跳慌乱,仿佛面对人力所不能及的天灾,连逃跑的欲望都没有生出来,四面八方就全被笼罩在晦暗之中。 他们仰头,直到脖颈发出很轻的声音,也没有望见头顶那庞然巨物的全貌。 所有人浑身一软,或是惶惑跪地,或是满头大汗,如同动物面对巨变。 九瓣莲台!是郁罗萧台的行峰! 行峰?为什么这么多行峰? 郁罗萧台,这是要做什么? 无怪乎世人不安,那标志性的行峰,看见一座就已经叫人心头大震,这是第一次看见九座。 此刻,在这恐怖的威压之下还能勉强站着的人,无一不是大乘期的老怪物们。 郁罗萧台的侍宸长老们也是大乘期,按理来说他们修为相当,不必如此忌惮,可是,大乘期和大乘期也是有天壤之别的。 大乘期初阶和大乘期大圆满的差距,甚至比炼气期和化神期的差距都大。 修真界能与九侍宸一敌的大乘期修士不是没有,只是凤毛麟角,而这些面前同阶的大乘期无不是花费几千年苦修上来的,各个寿元都四千年起步,而郁罗萧台的九侍宸,除了从初代延续下来的湔雪,全都是才一千岁的年轻人。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这些修真界可堪与九侍宸一战的大乘期修士,过去不是闭关就是避世,如今虽然因为优昙婆罗现世而一起出现,但,到了他们这种境界,绝不可能聚在一起。便是在他们的宗门内,都只是挂个名罢了。 他们面对一个九侍宸长老可以面不改色,同时面对两个就得凝神,面对三个便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若是一个人同时面对九个人呢? 恐怕只是束手待毙,连动手的想法都没必要了。 周围人心惶惶。 郁罗萧台倾巢而出,难道是要一统修真界吗? 一统修真界?可修真界难道不是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吗? 如果不是要一统修真界,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是啊,九侍宸素来不合,怎么会一同出现? 一位老者叹口气:不必太过在意,他们的目的不是你们。你们且看最前面的那座行峰。 在老祖的庇护下暂且忽视威压站直望去的人,神情凝重。 看到,最前面那座行峰,玉台九瓣莲花全部点亮。 这是天道传人座下!暄叶也出现了!他不是素来从不离碧落山吗?这世间有什么事能让暄叶亲自出动? 老者目光如炬:若是没有猜错,看来消息是真的。 什么消息? 二代天道传人子桑君晏死而复生,带走了世界上最后一朵优昙婆罗。如此看来,郁罗萧台是要祸起萧墙了! 老祖是说,暄叶和子桑君晏之间要有一战? 老者肃穆凛然:这一战,八百年前他们就该打。老夫便知,像子桑君晏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死。 所有人听闻此言之人,神情不由一阵紧张:依老祖看,这两人胜负如何? 老者沉吟:子桑君晏当年自出世便天生仙骨,十四岁就执掌天道律令,以无视境界杀人著称,被尊称当世修真界第一人。 那看来,暄叶危矣。暄叶继位以来,不曾杀过一人,以平庸著称,绝不可能是子桑君晏的对手。 谁知,老者却摇头。 子桑君晏固然强,可他死了八百年,也已经被剔除天道传承,实力未必还如当年。暄叶从未出过手,可他到底是天道传人,身边还有九侍宸长老。这一战,胜负难料。 弟子闻言:无论如何,这是他们郁罗萧台内部的事情。无论谁胜谁负,郁罗萧台实力必然大损,此为天下之福。 老者神情却沉下:你漏了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优昙婆罗,得优昙婆罗,便可成为万年以后第一位飞升之人。想要这朵花的,可不止这两人。 天域之上,九个大乘期长老的威压漫过天空,行峰的云影笼罩着地面,像是遮蔽天日的日蚀。 九侍宸长老除了湔雪,八位长老都出动了,他们的行峰紧随暄叶的行峰。 排成一、三、五队形列阵,几乎笼罩住了整个领域,自东极碧落山向西北压境而来。 行峰在天上,九侍宸长老的下属们在地下三十六天城如蝙蝠张开的翅膀向四周辐射开。 这是第七日。 暄叶一行人自碧落山出,寻找冶昙不得。 亭台一样的玉撵在行峰上,行峰在天上。 暄叶斜倚玉柱,合拢的玉骨扇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执着琉璃盏。 盏中是清澈碧绿的酒。 暄叶向来喜欢烹茶,闻嗅茶香,他气质清雅温润,很多人初见他会以为他是以茶入得道。 但现在,暄叶在喝酒。 离开碧落山一路上,他都在喝酒,身上却无半点醉意。 桑雪卿坐在暄叶旁边,托着侧脸一眨不眨痴痴地望着他。 任何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桑雪卿多喜欢暄叶。 暄叶脸上的笑容极淡,淡得甚至有些冷凉,像是结了薄冰的酒。 暄叶变了。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暄叶和从前的不同。 但,碧落山上所有人又何尝不是? 第五夏神情肃穆,她没有和裴英他们在一起,这一路走来,她和裴英几人跟随九侍宸长老分散在八座行峰上。 其中,湔雪长老从不离开碧落山,她没有行峰。 湔雪和第五夏都在暄叶的行峰上。 第一日,他们压境郁罗萧台的八座天城,封锁领域,然而,并没有找到冶昙和赵夜和子桑君晏的行踪。 第五夏将子桑君晏就是赵夜这件事带来的惊涛骇浪勉强压在心底,料想裴英、楚红月他们也是。 第三日,有一座天城出现异动,魔气大动,将整座天城席卷变成一座心魔相境,隐约看到有冰雪色的虚花闪烁。 是优昙婆罗! 那时,他们都这么想。 浮生第一个站出来,请愿入城查看。 暄叶神情寥寥,缓缓饮酒:想去就去吧。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微笑对浮生招了招手,亲和温雅一如从前。 九侍宸和暄叶之间气氛奇怪,貌合神离,是所有人都能察觉到的事,只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揭破这件事。 如今暄叶做和以前一样的举动,浮生也好像没有任何异样,从善如流跪坐在他对面,坐姿懒洋洋的,不像修真界顶尖的大能,像人间富贵闲散的公子哥。 他甚至自顾自给自己斟了一盏酒,不见外地喝下去,因为酒的醇酿而懒散地眯了眯眼睛。 湔雪远远的背对着所有人,站在行峰的边缘,望着她第一次得以亲眼看见的修真界大陆,谁也不知她此时是何神情,心中是何感受。 第五夏站在亭台外,望着湔雪,耳中却留神听着亭台内的对话。 桑雪卿的眼里只有闭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暄叶。 暄叶对浮生说:都说浮生如一梦,说此话的人既已知道是梦,因何不醒?是不愿还是不能? 浮生散漫地饮着酒,脸上有笑,笑容却空,他没有看暄叶:公子怎么知道,说话之人仍在梦里? 暄叶唇角的笑容稍稍明显了些,他没有说话。 浮生给自己斟满酒,又给暄叶斟上,抬眼看了一旁痴痴望着暄叶的桑雪卿一眼:公子既也入梦,又因何不醒?是不愿,还是不能? 第五夏皱了皱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暄叶闭着眼睛,清俊的面容之上笑容淡淡,渐归寂寥。 浮生站起来走了出去,摇摇晃晃,如醉酒一般跌下行峰,往那座被变成一座现世的心魔相境的天城飞去。 湔雪回眸,深深复杂地望了暄叶一眼。 只有暄叶清醒,轻声邀约:来饮一杯吗? 湔雪面若霜雪,依言走了过来,在暄叶对面坐下。 暄叶:她听不懂,你听懂了吗? 第五夏听不懂他们的话,因为第五夏不在梦里,湔雪却应该懂。 暄叶在问浮生,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感情被某种存在所操纵,被暄叶身上那种无法言说的气蕴影响,如提线木偶一般无知无觉,为什么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甚至,他们应当知道,他们如今对桑雪卿的态度,一如当初对暄叶,为什么却好像毫无抵抗? 是不愿意反抗天道的意思,还是即便发现了也无法抵抗? 浮生反问暄叶,暄叶如今桑雪卿,就如当初九侍宸对暄叶,暄叶在心魔相境里睁开了眼睛,为什么现在却闭着眼睛?是不愿,还是不能? 暄叶没有笑了,那张仙人一样清俊出尘的面容,如水纯澈:湔雪对我冷淡,是因为觉得自己这八百年对我的感情,全都是假的吗? 湔雪没有表情的时候,便只有冷若冰霜,暄叶看不到,她的手指握紧了酒盏,饮了一盏,寒冰一样的眼神稍稍空茫,她摇头:不。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暄叶笑了一下,笑容风吹散落,只有清寂寥落:是吗? 湔雪抿唇:暄叶。 她这一次没有叫公子:子桑君晏当时,并没有这种气蕴。这不是天道传人所必备的,你为什么 暄叶的表情很干净:所以没有人爱他,落得众叛亲离,泯灭天地。我不想跟他一样,何错之有? 湔雪摇头,纤长的眉皱了一下,望着暄叶,眼中的冰霜消融,和从前一样藏着一点怜惜:暄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这样想,即便没有气蕴加身,像你这样的人,世间也一定会有很多人爱你。 暄叶平静:在哪里? 湔雪一时失神,下意识看到对面天真无觉的桑雪卿。 暄叶很淡地笑了一下,笑容清澈美好:如果你想说他,他最起码得先是个人。我是以人的身份被喜欢,还是以命运的形式被赋予了他? 湔雪闭了闭眼,桑雪卿当年灵智混沌,受暄叶的气蕴影响,一心痴缠暄叶,为了暄叶甚至背刺了子桑君晏一刀,后来他死在暄叶面前。 现在,因郁罗萧台主人而死而复生,并且得到了暄叶那种诡异的叫所有人喜欢的气蕴。 湔雪说:这是你的因果。 暄叶平静地说:是,他是我的因果。这就是我,明知是梦,却不能醒来的原因。 他当年利用桑雪卿对他的感情,推波助澜背刺子桑君晏,今日,桑雪卿得天道眷顾,一如当年的他,他便得还桑雪卿那段情深。 湔雪不忍:这因果你必须还。你在心魔相里已经拒绝了一回,代价如何大,你应当知道。 暄叶当然记得,他微笑淡淡的说:我受了两千剑道意,几乎被剁成肉泥,只剩下一颗头颅。怎会忘记? 湔雪的手指颤抖了下。 唯有桑雪卿天真无觉,痴痴地望着暄叶,眼里无限喜欢。 暄叶声音平和,神情温煦,清浅的笑容,如春风漫过前倾梨花,闭着眼睛轻声呢喃:他是我的命运。 而暄叶,从未推拒过任何命运的波澜。 桑雪卿天真地看着他,有些磕绊:我现在、很好看了,你看看我。 他将暄叶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头上,想让他摸摸自己。 暄叶便温柔地拍了拍他,轻柔平静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时候到了,我会看的。那剩下的一千剑,我得找个合适的时候挨。不急,快了。 第七天。 天穹之下,无数座天城里魔气涌动,三十六座天城,一座座化为心魔相境。 站在云端的九侍宸长老凝眉注视着。 看见修真界大陆犹如一朵庞大的隐在魔气里的花,花瓣明灭虚实。 青冥凝神皱眉,淡淡地说:不能让三十六座心魔相境联合在一起,否则整个世界都会化作心魔相境。 其他人点了点头,各自选择一座漩涡坠入其中,犹如无数流星坠落大地。 第86章 杀 阴云遮天蔽日,黑夜到来。 星辰坠落。 三十六座天城,在天上望下去,像是一朵层层绽放的黑色的花。 不只是郁罗萧台的人进了这三十六座心魔相境。 有些人是一开始就被困在里面,也有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新的秘境。 还有的人是冲着优昙婆罗来的。 无论如何,这三十六重心魔相境里,至少有一个藏着真正的优昙婆罗。 第五夏他们都已经下去了。 接着是九侍宸长老。 只有湔雪和桑雪卿还在。 暄叶摇着玉骨扇,声音温雅:你不去吗?你寿元将尽,哪怕得不到优昙婆罗,不得飞升,借心魔相境突破渡劫期,也可以提升寿元。 湔雪声音清寒:不必了。四千年都未能突破,当是我资质有限,只能到这一步了。 她抬眸望向远处,微微皱眉,她站起来,站在行峰边缘,负手而立望着下界。 很快看到有人来了。 青冥,你怎么来了? 来人一身灰白色的衣服,头发和眉毛也是灰白色的,如果不看英俊的五官,会让人以为这是一位老者,正是青冥。 九侍宸长老关系不睦,但内部也各有阵营。 比如,飞花、寒楼,比如紫阙、浮生、空斋。 其中,雩雳和佚影皆是独行客,与任何人都合不来。 而站在湔雪这一边的,便是青冥。 他们之所以走得近是因为理念一致,他们的目标都是拱卫天道传人暄叶。 但,那是以前。 湔雪对暄叶的气蕴心有芥蒂,醒悟之后,想到了自己在过分的保护欲之下做出的事情,造就九侍宸对立的局面,也质疑过她自己对暄叶的感情是不是因为暄叶的气蕴。 许多事已经说不清了,没有人愿意被人操纵感情,如果没有其他人打扰,湔雪对暄叶的心结必然无解,或许会持续很久,直到她陨落天地那一日,也耿耿于怀。 但是,现在已经不容她去想这些幽微不明。 从前有暄叶的气蕴,九侍宸尚且怀有不臣之心,如今,暄叶已经失去了气蕴,这些人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 湔雪清楚记得,她斩了九侍宸的分神,这一点九侍宸只会记得更深。 九侍宸如今修为大损,暂时腾不出手报复,但若是叫他们在心魔相境突破到渡劫期 湔雪向暄叶的方向看了一眼,面上并无表情,她看着踏上行峰的青冥,眼神微动。 你没有一道下去吗? 青冥当初没有进入神殿,他的元神是完好的,若是动起手来,修为只怕在湔雪之上。 青冥原来是她的盟友,但她不确定青冥现在如何想。 湔雪看似平静,私下里暗自戒备。 青冥脚下不停,一面对湔雪颌首,一面向她身后亭台里的暄叶望去。 唔,我并不需要心魔相境突破,担心公子这里无人,便来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湔雪自己心中有了防备,所以才看什么都可疑,青冥越过她向暄叶走去的动作让她心下一震。 湔雪脚步微移,挡在青冥面前:这里有我,当务之急是阻止心魔相汇聚,你且去帮他们吧。 青冥被她挡住去路,目光望向她的眼睛,口中说:也好。看到你在这里我也这般想。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湔雪神色稍霁,正色说:辛苦了。 她寸步不让。 青冥却谦谦君子,并不勉强,他负手而立,对湔雪颌首,声音沉稳:有件事本想亲自告诉公子,如今告诉湔雪也一样。 湔雪:你说。 两个人本就站得近,青冥微微倾身,微微压低了声音,附耳过来。 便是 那张英俊沉稳的面容,像是一柄古朴的剑器,说话的时候,总是抿得稍显禁欲的唇,唇角的弧度却缓缓上扬些许。 你现在护着他,等下九侍宸突破了,你又能挡住谁? 这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种低低的愉悦,说不出的危险。 湔雪如何听不出那话音里的恶意,然而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黑色死气凝聚的水龙已然汇聚在青冥掌心,毫不犹豫向着湔雪拍去一掌。 湔雪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双手交叉去挡,但还是慢了一拍,被水龙顶上了天空,一口血喷涌出。 下一瞬湔雪就张开手,斫冰一样的剑汇聚,携带万钧剑意向着青冥劈下。 水龙摇摆着迎着剑意而上,生生抗住了她的剑。 湔雪眼神冷寒:你不是青冥! 面前这个眉目灰白的人嘴角高高扬起,肩膀颤抖着已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死气水龙,你是雩雳! 随着湔雪的话,他身上的伪装冰雪融化一样退去,像是从一潭墨水里爬出来。 身形高大伟岸,面容的骨相瘦削、冷峻,神情冷漠却艳丽。 抿得冷淡阴鸷的薄唇,唇角勾起上扬,长大的雩雳笑着,狭长的眼眸里的黑色死气,让人遍体生寒。 是我啊,但你现在才认出来,看来是真的快死了! 水龙在他说话的时候化成黑色的长镰,毫不客气地挥向湔雪的面容。 湔雪向后仰倒,几乎与地面平行。 下一瞬,那黑色长镰却向着亭台而去。 不好,雩雳的目标是暄叶! 亭台里,桑雪卿好像吓傻了,依偎抱着暄叶的手臂,而闭着眼睛的暄叶无知无觉,面容一片恬静,对危险一无所知。 湔雪的身影闪现,急急忙忙去阻拦长镰,却已经来不及。 公子退! 晚了!我到要看,现在谁还能阻我! 那黑色长镰擦过湔雪的剑锋,势不可挡抵着暄叶的颈项而去,在相差分毫之间,停在了那里。 雩雳神情阴狠回眸,在他的黑色长镰上,生出一丛丛霜雪一样的荆棘白骨,雩雳的脚下也一样。 这些荆棘白骨阻挡了雩雳一刹那。 就这一刹那,让湔雪的剑赶上,将长镰挑开,将无知无觉的暄叶挡在身后。 雩雳的眉头跳了跳,不耐地望着赶来的青冥。 荆棘白骨,本就是青冥的标志。 不愧是一条好狗,既是狗,就该知道不挡道! 青冥闪身出现在湔雪旁边,双双将暄叶护在身后。 他皱了皱眉,声音沉稳淡淡:你心魔相既已突破,为何还要对公子出手? 雩雳嗤笑一声,神情和面容都极其冷薄桀骜:我要杀他,是八百年前看见他第一眼就想做的事,和我的心魔相有何关系? 湔雪皱眉,冷冷地说:你疯了吗?暄叶是主人和天道指定的传人,你敢对他出手,就不怕反噬己身,人神共弃! 雩雳薄唇紧抿,笑容又冷又淡,如刀锋割人:不错,若他还是天道传人,我自是无法对他出手,可他现在还是吗? 湔雪:什么意思? 雩雳的手指插入头发,仰头向后捋去,阴鸷地眯了眯眼,眼里黑色的死气慑人:他睁开过眼睛,道心动摇,天道气蕴已经不在他身上了。让开,不若便叫我亲自试试看,我若杀不了他,那便是天道还站在他这边。若是我杀得了,那便是上天弃他! 他忽然蔑笑一声:暄叶,你可真是可怜。这世间人人爱你,不过是因为天道传人的气蕴,这气蕴便是落到一棵树身上,天下人也会爱这棵树。你自己呢?这世间可有一人是爱你本人? 他又看向湔雪:这个女人对你忠心耿耿,可她这么做是因为你是郁罗萧台主人的弟子,你看,她现在不就移情桑雪卿。 湔雪皱眉:住口! 雩雳又是一阵冷笑:难道我说错了?湔雪,你也算是当世无出其右的高手,却作茧自缚,一生都在为郁罗萧台主人而活。也是,似你这样连自己都没有的人,若不是生在郁罗萧台,凭你也能修到大乘期? 湔雪本就不善口舌之争,干脆提剑杀去,用实际行动让他闭嘴。 然而雩雳与她且战且说,一派游刃有余,语气越骄狂:反正你效忠的只是郁罗萧台主人的弟子,只是天道传人这个身份,还不如叫我杀了暄叶,桑雪卿自会上位。你也好保存实力,对付其他九侍宸。别忘了,你自己寿元无多。你竟然能忍着不抓住机会突破,真不知道你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维护郁罗萧台,还是享受郁罗萧台的资源堆砌上来,胆怯至此,连冒险都不敢。 湔雪瞳孔微震,雩雳本就元神完整,现在看来似乎境界还有所松动,竟然有向渡劫期突破的趋势。 她能拦得住他吗? 雩雳发出愉快的笑声:不错,你已经看出来了,你胜不了我,怎么样?现在觉得我的话有道理了吧,是否重新考虑一下,与我合作。只要你袖手旁观,待我杀了暄叶,我甚至可以帮你让桑雪卿坐稳郁罗萧台。 湔雪苦不堪言,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才能与他打平,根本就没有心思听他说什么。 雩雳说归说,下手却毫不留情,黑色长镰击向湔雪的横在胸前的长剑,强大的修为将湔雪逼打落行峰外,下一瞬,他神情一收,向暄叶望去。 雩雳嘴上还说着:多谢湔雪长老通融,长老既然行了方便,退走战场,看来是做出选择了。我自然遵守诺言。 然而,暄叶身前还站着青冥。 雩雳嘴上轻松,一步步向他们走去:青冥,你心里清楚,你是打不过我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连湔雪都放弃了他,你还要站在暄叶这边吗? 仿佛要证明他所言不虚,湔雪果然不曾再回来。 青冥声音沉稳:在你心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雩雳笑容冷漠嘲讽:自私自利,心中唯有你自己。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因为对你有利。你站在湔雪这边,维护暄叶,因为湔雪不得出碧落山,果然,郁罗萧台的八座天城都在你手中了。湔雪以下,九侍宸第一人,湔雪又不会出现人前,这郁罗萧台,这天下不就是你青冥独尊。你要得不是权势吗?暄叶已经一无所有,连湔雪都放弃了他,你为什么还站在他面前? 青冥微微皱眉,声音一派沉定淡淡:我没有想到,我在你心中是这样一个人。 雩雳讽笑一声,与他再无言语,他望着暄叶。 即便情况转瞬至此,暄叶的神情还是一派恬静出尘,眉眼清雅神秀。 雩雳面对暄叶的时候不笑了,神情冰冷,深深地看着他:八百年了,你可想过,终是我杀你! 暄叶微微抬头,闭着眼睛面向他,声音温雅和煦,和从前一样,甚至连微笑都一样溶溶若满月辉光:不错,你现在能站着走到我面前了。但,我的头不是还好好长在脖子上吗?不若等你当真摘下来了,再说这话也不迟。 第87章 杀杀 一黑一白对峙。 雩雳的脸色极其苍白,身上黑色的部分像是蘸着浓稠的死气画出来的,让他整个人像爬出地狱的恶鬼。 唯有鬓边两侧金红色的仙纹让他有别于魔修。 这仙纹忽明忽暗,证明他处在突破渡劫期的边缘,还不稳定。 暄叶一身的白衣,仿若梨花堆雪,连黑色的头发都给人纤尘不染的圣洁感觉。 便是让谁来看,都分不出这世间的善恶界限,这两人谁站黑白。 雩雳完全睁开了黑色狭长的眼眸,里面一往无前的凌厉,不留任何后路:那便让我看看,天道究竟是要护你到何种地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黑色长镰连同他整个人一同向暄叶凌空劈下。 桑雪卿害怕地闭上眼睛,紧紧抱着暄叶的手臂,像一只埋着头瑟瑟发抖的兔子。 暄叶额前两侧的刘海被气劲的风吹拂开,他微微仰着头,不慌不忙,眉目舒展,像是迎着吹落飞雪风花的水中明月,神情放松,呼吸轻缓,甚至还微带几分出神的笑容。 手中的玉骨扇缓缓伸出,像是要接住风中的一片飞雪一样。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只看到那撕裂梵炁的黑色长镰重重一击之后停在那里,灵气波动平息,只见黑色的长镰和玉骨扇沿相抵,再难寸进。 玉骨扇举重若轻,挡下了雩雳的万钧一击。 几乎同时,青冥的灰白荆棘骨刺也形成了链条,缠在黑色的长镰上。 青冥沉声:我不想与你动手,雩雳,你现在收手退去,还来得及。 雩雳并不理会青冥,只看着暄叶。 他狭长的眼眸微眯,眉头微微一跳,并不意外:哼,你果然一直都在隐藏实力,也好,便让我见识一下天道传人的本事。 竟是全然无视了一旁的青冥。 他手腕一抖,黑色长镰的刃立即翻转,搅碎缠在上面的灰白荆棘骨链,崩裂的白骨之刺如万箭齐发,迎面弹向青冥和暄叶,生生将青冥逼退。 暄叶手腕微转,从不打开的玉骨扇扇面翩然一转,如同飞花穿雪,那扇面光洁无物,在这一转一挥之间,强大的气劲向雩雳迎面掀去。 这箭雨一样的碎骨刺立刻停也不停,掉头向着雩雳射去。 雩雳并不硬抗,立刻踩着长镰拔足向斜上速速退去,险险躲开那山洪海啸一样的万丈灵力壁。 远处的行峰撞上了这灵力墙壁余波,几息后传来山崩石碎的声音。 雩雳高高立于黑色细长弯曲的水龙之上,侧首睥睨,觑着下方的暄叶,唇角一点随手抹去血渍的痕迹。 他冷冷道:不错,到底是天道传人。可你有这本事,却放着不用,这八百年来一味玩弄人心,惯走偏锋,到底不如子桑君晏万分之一。这一击若是出自他手,我绝无避开可能。 暄叶闭着眼睛的面容不笑,眉眼疏淡寥落,他轻轻摇着扇子,闻言勾唇毫无温度地笑了一下,眉梢一点说不出的轻纵无趣,声音淡淡的:嗯,不比子桑师兄,我这个人惯来好逸恶劳,能不费力气就连手指都懒得抬。怎么,听上去你好像更希望是对手是子桑君晏,难道不知道,若是换了子桑君晏,凭你们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八百年前就得兵解地狱道了。 雩雳身后黑色死气灵气,如八卦一样不断旋转汇聚,口中冷冷道:若是子桑君晏,我们这些人也不至如此。 暄叶忽而笑了一下,缓缓矜持颌首:哦,原来你觉得,你们的命运人生,皆是因我之故? 雩雳冷哼一声,长镰一挥,脸上说不出的阴鸷戾气:你到今日还要装模作样,敢做不敢认吗? 暄叶微微蹙眉,恬静的面容一派天真无辜,像是有些困惑不解:你的命运,九侍宸所有人的命运,不都是你们自己所做的选择吗?与我何干?不过,将你们的命运把玩在指尖观赏,的确别有一番意思。尤其是你的,有趣得紧,很能打发漫漫无趣时光。 他忽然笑了,如云开月霁,清朗昭然,摇着扇子,三分轻慢,散作坦荡清狂:事情是你做的,我不过是看戏,怎么这么生气?好吧,若是你接受不了,是你自己受限于愚蠢的因果之中,所求不得,所行皆是背道而驰,一生都在追逐着虚无缥缈不存在的东西,过去到现在,一直如此。这罪名我背下就是。 暄叶说到最后,语气清朗温柔,竟然有几许错觉惺惺相惜的意味。 他越是一无所觉,言语温和好脾气,越是戳人心。 雩雳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上一片戾气,冲天的死气几乎湮灭了周围。 死吧! 四面八方的死气侵入天地灵气之中,狂风骤雨一样袭向暄叶。 暄叶雪白的袖子挥了一下,合拢的玉骨扇轻抵唇前,闭着眼睛,纤长的黑色睫毛如鸦羽。 唇瓣无声动着,念着无人能懂的字符。 那声音本该轻不可闻,但天地之间却有无数声音回荡,空灵如梵音,却是说不出的空荡浩淼,仿佛将一切法则消弭于永恒的寂灭里。 凌厉无可抵挡的死气像是山洪进入了大海,被无声消解。 雩雳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丝毫退却之意,黑色长镰像一轮长夜之中划过的新月,连人带武器冲向暄叶,这漫天的死气杀意要与这天地一同寂灭。 但,比他更快的是那灰白色的荆棘白骨,像一条盘曲沙漠之中,死去千万年的龙骨,一朝复生,龙吟冲破万丈黑海死气,向着藏于其中的死神镰刀,毫不犹豫恶狠狠地咬下。 天地瞬间一静。 黑色的死气消失不见,就像是眨眼碎掉的天镜斑驳坠落。 苍穹高远,仍旧阴云密布,但天地空明。 蜿蜒刺向天穹的荆棘白骨,另一头刺穿了雩雳的胸口,将他整个人定在那里。 雩雳脸上的神情像是这消散的死气一样,斑驳脱落,一片空茫。 像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缓缓僵硬地低头,看着刺穿他脏腑的骨刺,缓缓抬头望向白骨另一头的青冥。 这白骨还在不断生长膨胀,像是骤然出手控制不住释放的力量,又像是生怕雩雳还有力气会威胁到暄叶,挥舞的白骨之龙像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将雩雳挂在天上,在重力的作用下还在他的脏腑移动。 雩雳苍白失血的脸上一片空白,轻轻地望着青冥,这个神情让他好像又变回了曾经维持了千年的少年体。 像个被抛弃的,孤僻,无辜,孤独的小孩。 青冥的脸上却什么也没有,又或者说和以往一样,沉稳淡定,只是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他连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望着白骨之龙洞穿的雩雳,淡淡地说:抱歉,出手有些重。你的确很强,我有些收不住手。 雩雳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的孤独,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下一刻他嘴角上扬,反而笑了,哈哈大笑,微眯的眼睛都像是因为愉快眯起的。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好极了。雩雳笑完了,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却不妨碍他说话,八百年前我放任你重伤,因果线里,我的死气水龙也穿过你的心口,我杀了你两次,你自然也可以杀我。但你是为了暄叶杀我 他哈哈大笑,笑了一阵,重复了一遍:你为了暄叶杀我,为了暄叶哈哈哈哈 像是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但那白骨之龙太长了,他们的距离太远,雩雳捂着眼睛,手上的血沾染了苍白的面容,有些不分明。 许是看错了呢。 大乘期修士的眼睛,又怎么会看错。 但青冥脸上的神情始终沉稳,如渊渟岳峙:你不该对暄叶出手,我说过让你住手的,是你不听。 雩雳还在笑,笑声渐低。 青冥淡淡地说:怎么,到这一步了,你却反而觉得,我不会对你下手吗?连防备都没有防备一下,这不像你。 身后,暄叶淡淡地说:他不是对你没有防备,是一心一意,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杀我。 暄叶已然收了手,他这一刻的神情有些像冶昙,像是放空像是没什么兴致。 雩雳的手按在刺穿他胸口的荆棘白骨上,那白骨身上满是倒刺,无论前还是后,都要扯落无数血肉脏器。 雩雳干脆一掌击断了那截白骨,让这截骨刺留在他身体里,乘着死气水龙向地面的某一处黑色心魔相境遁去。 飘渺死气的声音不断回荡天地:今日之赐我记住了,来自必有厚报。 白骨之龙被斩断,雩雳逃走,青冥第一时间试图催生白骨生长去抓他。 算了,让他去心魔相境,也算助我一臂之力。 越多的人进入心魔相境,越是有机会阻止心魔相境汇聚一体,也越是能找到藏在里面的冶昙。 青冥闻言,令行禁止,开始徐徐收回白骨。 他淡淡地说:心魔相境汇聚一体,虽然对天下是件灾厄,但,不知公子是否知晓,优昙婆罗正是要借着心魔相境才能开花,公子难道不想优昙婆罗开花吗? 暄叶背对着他,回身向亭台内走去,闻言怔然:祂既然不想,我为什么要让祂开花? 青冥的骨刺就要收完,因为疑惑微微一顿:可是,若是花自己想要开呢? 暄叶摇头:不会,不是祂的意思。 青冥向他走来,平静地说:之前不是,但,冶昙若是为了子桑君晏呢? 暄叶心骤然一痛,很轻,他手中的玉骨扇却像是握不住一样颤了一下,呼吸停窒了一下。 但,那痛苦持续的时间很短暂。 因为,有更剧烈的痛苦在下一瞬覆盖了那点堪称甜美的心痛。 尖锐狰狞的白骨之龙自后向前刺穿了暄叶的心脏,刺穿了他的丹田,白骨的逆刺在他的血肉里兀自生长着,撕裂着经脉,骨刺之中的毒侵蚀灵力,搅碎封死了他的所有生路。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不知何时,青冥已经站在离暄叶很近的地方了。 好像就在他提到冶昙,暄叶心痛失神的刹那。 那么近的距离,就算是天道之子也抵不过大乘期修士的一击。 青冥缓缓抬眼,手指按在暄叶的左肩上,毫不犹豫催动白骨之龙肆意生长,龙头扭转再次穿过暄叶的身体,在他身上穿出三个大大的血洞。 直到龙骨做成的锁链,彻底将暄叶整个人捆缚锁住。 鲜血浸湿了那堆雪一样纤尘不染的白衣,还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泅成一个血潭。 第88章 杀杀杀 桑雪卿从刚刚就已经吓傻了一样,坐在玉撵亭台里,捂着耳朵。 暄叶的脸本就冰玉一样皎洁无暇,骤然失血之下更加苍白了,近乎透明。 他闭着眼睛,因为白骨逆刺在体内生长搅碎血肉的痛苦,眉尖失神地蹙了蹙,失血的嘴唇颤抖,发出叹息的声音。 为什么? 青冥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和他刺伤雩雳时候一样沉定,任谁也想不到他会这么做。 雩雳刚刚也是这样想的。青冥平静地说,声线比平时更低沉,听不出一丝感情。 暄叶无力地靠在亭柱上,垂敛的眉睫颤抖了一下,明明看不见,却仍旧面朝着青冥,神情恬静。 不是你自己动得手吗? 青冥平静地说:嗯,是我。 他眼中像是微微茫然,很快又和往常一样沉稳,认真地解释:我若不动手,他就会死在你手里。雩雳太低估你了,你毕竟是天道传人,那一招他接不住的。何况,纵使杀了你,他也会 青冥失神地眨了眨眼,张开嘴鲜血不受控制涌出,他顿了顿说完后半句:他也会死。 暄叶的白衣被血染得鲜红,荆棘白骨缠绕在他的血肉上,他闭着眼睛,像具尸体一样。 荆棘白骨仍旧不断地生长绞杀,因为吸食了暄叶的血,白骨甚至都变成了红色。 尽管虚弱到快要死了,但,暄叶到底还是没有死。 与此同时,青冥灰白色的衣襟上却也不断被鲜血泅湿,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淡淡地说:到底是天道传人,反噬来得好快。我本没想这么快动手的,至少等你完全睁开眼睛后。 暄叶轻轻地说:嗯,那又为什么不等了? 青冥:我放他离开,虽然也重伤了他。但不确定你是不是会发现端倪,毕竟,龙骨既没有刺穿他的心,就算截断,留在身体里的部分我也能操纵,仔细一想破绽百出。我不是雩雳,跟在你身边八百年,我比任何人,比湔雪都了解你。若是叫你察觉,我就再也没有动手的机会了。只能提早发动。 暄叶眉睫轻颤,眉梢微扬,像是恍然:所以,你故意对我提起冶昙。 这世间也就只有祂能叫你分心了。但我并没有说谎,三十六重心魔相境汇聚起来,优昙婆罗便会开花,这一点是真的。青冥瞳眸沉定,还有,你似乎并不清楚,九侍宸进入心魔相境,非但不能阻止,心魔相境反而会融合得越快。这件事,是郁罗萧台主人亲自下达的指示,湔雪也知道,唯独瞒着你。 暄叶有那么一瞬安静失神了下,神情一片空白。 为什么? 青冥淡淡地说:不知道,似乎是因为,为了让某个人飞升。 暄叶:飞升?让谁? 青冥:如果不是为了让某个人飞升,我想不出天道废尽一切要让优昙婆罗开花的原因。至于飞升的人,你,子桑君晏,郁罗萧台主人,或者桑雪卿,当是你们师门当中某一人。 暄叶不出声,无力地靠在那里,闭着眼睛,就像是濒死垂危。 青冥缓缓走近他,每近一点都极其艰难,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阻止他杀了暄叶。 但他必是要杀他的。 青冥:这三十六重心魔相境,不是冶昙的手笔,是郁罗萧台主人布置的。渡劫期修士的灭绝,地府轮回崩塌,真玉王朝,十八座天阶,通天大阵。子桑君晏,初代九侍宸,我和雩雳,所有人的人生都被看不见的因果牵系捆缚,都是为了今日。 青冥到底走到了暄叶面前。 他说:我不知道你若是死了,这个环能不能打破,但是,你还是死吧。若是能,冶昙或许也会感谢你。若是不能,祂若是开花,你也不会再见到祂了。 青冥的手化作白骨,和穿过暄叶脏腑的白骨融为一体,将暄叶举起来。 暄叶没有一丝挣扎,他声音虚弱,没什么难以置信,也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平静:什么时候开始,想杀我的? 青冥淡淡地说:很久了。 青冥白骨化的手指穿过暄叶的心口,捏住他的心脏,与此同时,他的心脏也传来一阵痛意:果然,虽然还有反噬,但你开始失去天道的偏爱了,像当初的子桑君晏一样。变得可以杀了。 暄叶气若游丝:你也觉得,你的命运如此是因为我? 青冥:我从未恨过你。我杀你,因为,我总要做一件事。 他想,他最起码,要为云榭做一件事。 暄叶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想杀他的,青冥答不出来,若是暄叶问他,什么时候意识到命运的荒谬和失控,那他是知道的。 青冥记得,八百年前,子桑君晏兵解地狱道。 他和云榭和暄叶离开碧落山,途经他们当年做散修时候逃亡过的小镇。 他沉浸在即将成为九侍宸长老的意气风发中,并未意识到有什么彻底改变和失去了。 刺客袭击暄叶,来自身后那一剑他并未想到。 恍惚之间躺在地上,望着云榭陷入杀戮疯狂之中的笑容,他好像才终于放下掩耳盗铃的手,看见这一百多年发生了什么。 不等他想清楚,因果线在那一刻被扭转。 那一刻,他甚至感到庆幸:再来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一定 一定什么却未想清楚。 青冥醒来的那一刻,是因果线改变后。 郁罗萧台所有人都知道,那一日冶昙死于幽冥地府,雩雳发疯,青冥去拦截,雩雳的水龙穿过他的胸口。 那一下,不论哪个青冥本都可以躲开的,但是,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少年云榭的眼神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被逼疯的绝望和孤独的茫然,连哭都哭不出来。 青冥就知道,原来,即便再给他一次机会,那一百多年,他也还是做了一样的事。 青冥已经忘记了,当初为什么会和云榭渐行渐远,一回头再也找不到。 但,绝对不是因为他从未将云榭当成朋友,绝不是他讨厌云榭。 他一直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习惯了走一步要思量三步。 即便修仙,攀登上碧落山,成为湔雪以下九侍宸第一长老,他也从未有一日洒脱。 他和云榭生在一个修真界的小村庄,云榭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是有一家人的孤儿。 父亲成日醉生梦死,但凡有一枚灵石就要拿去买酒喝,不喝酒的日子便与村里的寡妇勾勾搭搭。 父亲骗、抢青冥积攒的灵石打他的时候,母亲只会躲一边,但她总会说:青冥,你是娘最爱的孩子。 他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有些与他一母同胞,更多是父亲和别人生的。 青冥听说,他的爷爷当初在修真界,虽然小地方,也是一方人物,爷爷死后,父亲将家业败光了。 他这些兄弟姐妹就是当时有的,那些女人都离开了,只有他母亲,作为合过籍的道侣,无法离开。 爷爷的弟子,还有父亲的其他兄弟,都不与父亲来往,就好像面对地上的一滩烂泥。 他们看青冥的眼神,就好像看一滩小烂泥。 青冥,不想成为一滩烂泥。 他从未放弃努力。 青冥早熟,聪慧,可即便他考了第一名,回家去也没有一句好话。 父亲像是拿他当仇人一样看待,非打即骂,有一天,他死了,青冥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只觉得解脱。 母亲欢喜嫁了人,青冥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懵懵懂懂,讨好着男人,活得像个奴仆,甚至为男人的一个眼神彼此算计针对。 青冥的优秀起初得到了男人的另眼相看,以至于他被这些兄弟姐妹视若眼中钉,但随着青冥优秀到男人觉得他掌控不了的时候,目光短浅又嫉妒心强的男人没有想奇货可居,借此提升自己的家族,反而想毁了青冥的机遇,让他一辈子只能做一个普通修士,像他的兄弟姐妹一样,只能仰仗他的鼻息而活。 青冥和云榭一起逃出去的时候,没有想到他没有家了,他本来就没有家,他只觉得解脱和自由,就像他亲身父亲死去的那天。 也许有过一点悲哀,为卑弱的生命可以扭曲到何种地步感到悲哀。 但他也没有真的自由,他想起母亲,想到她说,娘只有你了。 他迟迟无法逃走,便是因为这句话。 直到他终于逃走了,想起这句话,也会忽然心悸从噩梦里惊醒。 他对这世间的一切感情都感到厌烦,若是有人爱他,他只会感到恶心。 他毕生所求,便是自由,是世间无人可以掣肘他。 本质上,他与佚影是一样的人,他们都喜欢权势,佚影喜欢权势的什么他不知道,他喜欢权势带来的自由。 他这样的人,岂非天生是为了无情道而生的。 但,他修不了无情道。 因为云榭。 云榭不一样,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青冥不需要亲情,他也不会爱上任何美丽的男人或女人,但他却偏偏有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父母可能牺牲孩子,道侣之间可能会互相嫉妒背叛,但,他却居然有云榭这样一个朋友。 会将唯一生的机会留给他,会毫不犹豫为他而死,所有的好东西,云榭第一时间都会先拿给他。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少年黑色的眼睛大睁:青冥也对我这么好啊。 有吗?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对云榭如何好过。 他是救过云榭,但那是因为他有把握,走一步看三步的性格,从不会让他走到绝路,他每一次的举动都有把握全身而退,从未有山穷水尽的时候。 他是将珍贵的食物药物让给过云榭,但那是因为他觉得无关紧要。 直到那一次,他们从一处秘境出来,被一个元婴追杀夺宝。 那是他唯一一次感到绝望,眼前一片空白,无路可走。 那一次,云榭差点死在他面前,以身相替,抗下元婴剑修那一剑,让他抓住机会反杀。 他真的很害怕,愤怒而恐惧,害怕云榭死了,害怕云榭。 少年云榭清亮的眼眸看着他:如果换作是青冥,也会愿意为我而死的。 他别开了眼,他想:不,我不会。 他绝不要为另一个人而活,为另一个人死,让另一个人束缚掣肘。 哪怕那个人是云榭。 他一生都想自由的为自己而活,他一生都在为了这个而努力。 他开始,害怕云榭。 害怕云榭的感情和牺牲,比怕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严重。 他打算修无情道,但放心不下云榭。 云榭太脆弱了,太害怕孤独了,他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也没有除了青冥以外的朋友。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他总是担心,云榭对他执念太深了,若是他修了无情道,若是没有他,云榭要怎么办。 好像就是这样吧,已经记不清了。 也或许是因为云榭天资聪颖,碧落山上九侍宸所有人都很强,子桑君晏尤其强到可怕,青冥想一争天道传人的位置。 时间太久远了,他记不清了。 只记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云榭。 听到云榭的声音,下意识避让。 看到云榭,不自觉皱眉。 知道云榭在等他,心脏会觉得沉重。 云榭,好像成了碧落山上比子桑君晏更难以逾越的一道高山。 后来,子桑君晏成了天道传人,他已经无法再为天道传人而努力了,云榭带来的压力却还在。 那一百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他想,云榭是不是终于能看淡一点了,对他,对人世间的情。 若是云榭能和他一样,他们一起修无情道,一起向着飞升大业努力,这便是青冥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事。 哪怕是云榭突然变了,不再挡在他身后,放任他重伤,他也没有怨过,他觉得这样也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却来不及想清楚,正确应该是什么。 直到因果线被改变。 再来一次,他还是做了一样的事。 无论是哪一个青冥,无论重来多少次,青冥都选择了,将云榭变成另一个青冥。 不需要任何人,不需要感情,不受任何人桎梏,哪怕是他青冥,独立自由的活着。 他总觉得,是云榭离不开他。 他以为,当初放任他被刺客重伤的的云榭,是终于如他所愿看淡了。 青冥总觉得,是云榭离不开他,直到从被改变的因果线节点醒来,直到云榭为了冶昙毫不犹豫攻击他,他才知道,无法失去的那个人是他。 他知道,他很久以前就预感到了,他总要失去云榭的。 也许是因为他凉薄自私的本性,也许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云榭总有一天会认识到,云榭所以为的青冥不是真实的青冥,他也无法变成云榭想要的青冥。 他太害怕失去了,才想让云榭也变成另一个他,这样,他们就能做永远并肩而立的好友。 谁也不会失望,谁也不会害怕。 一起经历漫漫修行岁月,一起修长生大道,万载之后一起飞升。 但是 但是,云榭永远也学不会,他没有也不会变,他只是把对青冥的感情转向了另一个人。 暄叶问他,是否也觉得,他的命运是因为暄叶才如此的。 若是以前,青冥最恨别人操作左右他的感情和命运,他会恨暄叶。 但青冥已经意识到了,操纵这荒谬命运的,他无法反抗的,正是他自己。 我不恨你,但我要杀了你。因为,我总得为他做一件事。 青冥没有为他曾经的好友云榭做过任何比得上云榭为他做过的事,他从来也不会为云榭不惜性命。 虽然已经晚了,至少,要做一件。 已经没有云榭了,只有九侍宸长老雩雳。 所有人被看不见的因果线捆缚着,他要做的,就是斩断捆住雩雳的线,让他自由。 他知道,现在的雩雳要是失去牵制,会为祸苍生,成为比暄叶更危险的人。 但他就想,至少为他做一件事。 所以 青冥浑身白骨化,手指用尽全力捏碎暄叶的心脏,与此同时,他的心脏也被反噬的法则捏碎,他淡淡地说:暄叶,我们一起死吧。 轮回不复,湮灭天地,也算与天地共此长生自由。 第89章 杀杀杀杀 血污涌出,心脏被捏碎的痛苦让暄叶的眉睫不受控制地颤抖,眉间紧蹙。 他身上的白衣几乎被他的血彻底染红。 一声极轻的叹息,就在这时响起,像是微笑一样。 雪白的手落在了青冥的手上,缓缓握住了他刺穿暄叶心脏的白骨化的手臂。 青冥感觉到,本已经处于消散的神魂忽然像是被扭转了时间,再次凝实,碎裂的心脏也重新定格在被捏碎的那一瞬。 不只是他手中暄叶的,还包括被规则反噬的他自己的。 这是怎么回事? 暄叶虚弱濒死的面容,淡色的唇缓缓扬起一个弧度,因为痛苦紧蹙颤抖的眉睫,也缓缓地舒展,然后弯了起来。 他在笑! 暄叶的确在笑,清越的笑声温雅犹如从前,一开始还带着残留的痛苦和虚弱,渐渐得听不出一丝。 青冥刺入他血肉中的白骨仿佛忽然石沉大海,失去了感应和掌控。 就连他的捏住对方心脏的手指,也连同那颗捏碎的心,一同失去了感知。 青冥失去了对他自己手臂的感知。 但,青冥的神魂却还是在消散,反噬并未停止。 只有暄叶身上发生了他所不知道的变化。 暄叶自己无疑是知道的。 他的手虚虚地搭在青冥的手臂上,弯着眼睛笑着说:别急,你不是想等我睁开眼睛后,以便彻底的杀我吗?我这就睁开了。 那鸦羽一样垂敛的睫毛,弯弯笑着的眼眸,在话音落下的一瞬睁开。 瞳孔像是琥珀琼浆一样发白的金色,像初夏清晨的阳光被林雾散漫,耀在水面之上。 灿然,混沌,不明。 他本是弯着眼眸溶溶地笑着,但霎时睁开眼睛后,那冷寂的眉眼何尝能找得到一丝笑意,一缕薄温? 眉梢眼角只有居高临下看来,矜傲一般的寒凉,冷寂。 尽管那张温玉一样清雅的面容,唇边仍旧还带着几分堪称和煦的笑容,但那笑容没有一丝到达眼角。 暄叶的眼睛深深地望着青冥,唇边微笑,声音冷凉:我现在睁开眼了,可你,杀得了吗? 睁开眼睛,便意味着无情道破,破坏与天道的契约,失去天道传人身份,失去天道传承的规则之力守护。 就像曾经的子桑君晏一样,变得可以杀死。 但是,暄叶却没有死。 他非但没有死,那被青冥的白骨之龙搅碎的血肉、经脉、甚至丹田,还在肉眼可见地恢复完好。 于此同时,青冥闷哼一声,白骨化的状态维持不住。 他的脸色眨眼间破败下来,比之前捏碎暄叶的心脏被规则反噬时候更加灰败。 白骨之龙在暄叶的血肉里游走,抽离,像是托起他的云带,乖顺服帖。 吸了暄叶的血变成红色的骨龙另一头高高昂起,像是噬主的妖兽,瞬间洞穿了青冥的身体。 不知不觉,变成了暄叶捏着青冥的肩膀,将他提起来。 青冥的眼皮垂敛,又无神掀开一线,映入暄叶的脸。 为什么? 他已无法发出声音,来质问这违背常理的现状。 但暄叶显然懂他在想什么。 睁开眼睛的暄叶,弯着眼眸笑眯眯的,他捏着青冥的脖子,除了被染成血色的白衣,他看上去没有一点曾经被重伤的痕迹。 为什么我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像在湔雪的心魔相里一样,失去天道传人资格,被你彻底杀死?你是不是想不明白? 暄叶弯弯的眼眸半睁,他的唇边眼角都在笑,但眼中一片冷寂灰凉,像是索然无趣,毫无兴致。 这个眼神,让青冥想起了冶昙。 暄叶不知道,这一刻的他的眼神跟冶昙有多像。 他还在弯着眼眸笑着,轻轻地说:因为,这一次我不是为了想看见祂睁开的眼睛,我 他微微偏着头,眉梢微挑,优雅轻纵的神情,扬起一丝疏狂,像告诉他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压低声音:我无情道大成了。 青冥的眼中一片空落:原来,如此。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暄叶低低地笑,愉悦餍足的样子,眼眸弯弯,叹息一样:我这八百年不得睁开眼睛,是因为我无法炼成无情道。因为我对这个世界任何人都没有情,没有情,如何无情?还得多谢你,今日助我突破,作为报答,我会亲手送你一程。 暄叶眼眸弯弯笑着,温和地说着,扼着青冥脖颈的手指却骤然用力,操纵着白骨之龙的尾尖向青冥的灵台紫府刺下。 变成血红的骨龙毫不犹豫,向着昔日的主人撕咬而去。 龙骨的毒刺尖端在落下的一瞬,发出一声金玉相击的震响。 斫冰银练一样的剑光在那一瞬间突然而至,挡下了骨刺。 寒光逼人,无法直视。 但暄叶一眨不眨,望着发出这一剑的湔雪。 他唇边还有笑,笑容淡若不存,眼眸没什么兴致望着再次出现的湔雪,他缓缓优雅地挑眉:看来你想救他,那么 下一瞬间,湔雪的脖子落在了暄叶的手中。 快到湔雪甚至不清楚是自己被那股力量攫取过来,还是对方闪身出现在她身后。 看到近在眼前的玉撵亭台,她才明白,是前者。 暄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血红的白骨之龙从后穿过湔雪的心脏,将她带到暄叶面前。 暄叶轻慢地伸出手,脸上还有温雅慵懒的笑容,不熟悉的是他睁开的眼眸中的冷寂。 他看着湔雪,眼中却没有她,左手捏着湔雪的脖子举起她,喃喃地说:那,你就跟他一起去死吧。 湔雪的眼眸怔怔望着他,眼角一滴泪,到底没有流下。 暄叶在笑,但也只有唇角和弯弯的眼角有笑意,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人:辛苦了,这八百年,你做的一切我都很满意。到此为止,你的任务都已经完成,可以退场了。 暄叶的左手虚抬,食指轻轻勾了一下。 被暄叶的血染红的骨龙,连同它捆缚刺穿的青冥和湔雪,在那一瞬间炸得粉碎,湮灭成血雾,喷洒在他脸上。 兵解消散。 在他毫不犹豫杀湔雪和青冥的时候,九侍宸其他人的身影从地面飞起,落在这座行峰上。 暄叶,你在做什么? 暄叶弯着眼眸,唇边不甚经心地笑了笑,似是恍然。 他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些人。 千花、寒楼、紫阙、浮生、空斋、佚影。 还有第五夏、裴英、妩翩仙、楚红月、丛流,甚至还有段凌。 柳眠眠持剑,咬紧牙关,难以置信青冥就那样死去:师尊! 这世间若还有一人会为青冥的消失悲痛,或许就只有这个一直被他关照的弟子。 暄叶的手指轻轻撑了一下眉尾,弯着眼眸,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啊,睁开眼睛倒是有些不太习惯,没法完全把你们对应起来。 他只看了他们一眼,没什么兴致,只有声音始终和从前一样温雅:叙旧的事稍候再说,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你还要做什么?暄叶入魔了吗?你怎么会连湔雪也杀? 暄叶轻轻摇头,像是宿醉未醒一样,他微微偏头抬起眼眸,似是茫然:湔雪?我杀了湔雪 你果然是入魔。 叹息一样的轻笑,百无聊赖,好似觉得说话的人可爱。 暄叶眉眼弯弯,沾血的面容这时候看上去,竟也一派清澈出尘,如魔,似神。 他伸出手,快到谁也看不清的动作,将玉台亭中的人攥在手心。 千花他们脸上的震惊几乎一模一样。 因为,被暄叶毫不留情扼住脖子的人,长着一张和冶昙极像的脸。 这世间不该有人会忍心伤害拥有这张脸的人,暄叶也不该对着一张和冶昙相似的脸下得去手。 但他就是捏住了桑雪卿的脖子,清澈美丽的眼眸弯敛,似有若无的温柔恬静,望着这张因为窒息失神的脸。 暄叶!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是桑雪卿,是你师尊郁罗萧台主人的孩子! 暄叶无视了所有的声音。 那些人想靠近,想阻止他,却发现他们和暄叶之间隔着一层结界,无论如何也无法走进去。 暄叶看着那张脸,轻轻地说:我当然知道,你是我的命运,对吧? 桑雪卿一脸苍白,茫然地望着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就像当初在心魔相里,暄叶曾经从九侍宸那里得到过的冶昙的分神一样。 暄叶笑了一下,眼神清润柔和,眼波冷凉,眉眼重新弯弯:我在做每一个人都想做,做我身为人本应该早就做,然而直到现在才做的事我在杀,天道给我的命运啊。 他声音越温柔,神情越深情清澈,手中的动作越毫不留情。 那人偶一样美丽的面容,迷茫的眼眸涣散,濒死。 暄叶的神情怔然出神,眼神宁静专注,像是陷入一场幻灭的迷梦。 他的唇边还微微扬起一点笑意,眼眸也弯敛:我杀青冥,你毫无反应,我杀湔雪,你也毫无反应,现在轮到桑雪卿,你也还是,不打算现身吗? 暄叶缓缓补上那个称呼:师尊。 他长眉微抬,像是意外,又像是了悟,矜持地颌首:既然你也不在意,那我就杀了。 他毫不留情扭断了那美丽的脖子,但在那一瞬间,他别开了头,没有看那张和冶昙一模一样的脸。 金色琥珀混沌的眼眸在那瞬间放空,什么也没有看。 阴云穹顶之上金色溶溶的云光,就在那一瞬间迸发,让所有修仙者在那一瞬间无法抬头直视,甚至因为这威压单膝跪地。 唯有暄叶,仍旧一瞬不瞬望着,望着足以让他再次陷入黑暗的云光。 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了,一片寂静空无,又缓缓地笑了:你终于肯出现了。你为我所准备的命运,对你而言也很重要吗? 第90章 故人之约 金色的光芒洒落,如同夕照落日的灿然。 在光落下的地方,湔雪和青冥消散天地的身体恢复到被暄叶摧毁前那一刻。 青冥伤得很重,躺在那里,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空茫。 柳眠眠惊喜地跑过去,一时之间却不敢碰他,只小声叫着师尊。 湔雪只受了暄叶最后一击,完好无损,她睁开眼睛,怔然望着云端无法看清的存在,下意识想要参拜行礼,称呼主人。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但她只是微微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做,眼中微微的复杂。 金色溶溶的云光,纵使是修真界最顶尖的修士的眼睛望去,也只能看见一片耀眼发白。 但那云中的确存在着某个意志,某个像人一样的存在,在注视着暄叶,注视着众生。 云端的声音完全符合人对神的想象,像是低沉的,又像是轻灵的,像是无情的,又像是怜悯的。 【我已经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为什么你还不满足?】 暄叶唇角微扬,眼眸弯弯在笑,鸦羽一样纤长的眉睫垂敛,这样看去和之前未曾睁开眼睛时一样。 他笑得温雅,若非脸上的血和手上杀戮的证明,身上被鲜血染红已经看不出曾经纯白胜雪的白衣,就像是生来就拥有无数的爱,被世界所偏爱着,清澈出尘的贵公子。 就像当初冶昙初见,一个看上去便觉得阳光天真美丽昂贵的人,什么也不用做,就会有无数人将这世间所有珍贵的美好双手奉于他面前,以被他挑选为荣。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的,这八百多年来,世界和世人一直是如此待他的。 可是,他却率先背弃了这一切。 暄叶弯着眼睛在笑,眉尖微展,笑得温柔轻纵:嗯,是的,你已经给了我所有。然后,又随意的收回了。 【你想要这个世界的爱,可你根本不在乎他们,又为什么要因为被收回而不满?】 不错,我是只在乎我有没有拥有。暄叶笑着,矜持缓缓颌首,他的手中还捏着桑雪卿纤细的脖子,让那张脸朝着云端的天道意志,像捏着一朵被折断的花的尸体。 他笑得清澈无辜,笑容却像冬日的浮光轻薄:我可以将这些感情拿在手中把玩,丢弃,揉碎,都可以,都随我意。但他们不能把我不要的爱分一些给别人。 青冥神情冷凝看着他:这就是你针对雩雳的理由? 暄叶眉梢微扬,笑容加深,又更快渐消,有些百无聊赖:这怎么能叫针对?这是另眼相看,毕竟只有他看到了真相。他说得没错,我致力于掠夺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或者说,是收集。有人收集书法画卷,有人收集美人,我收集世间的感情。 他蹙了蹙眉,仍旧温柔笑着,却像是一点不耐:修真界的修士人人求长生,可我怎么觉得,这长生如此无趣,区区十多年就已然叫人厌倦,每一天都觉得虚无厌烦。白日黑夜,于我并无分别,都只是一片黑白。我甚至不需要像人那样睡着。如果不被这些藏品围绕,灵魂就会苍白枯死在漫漫无趣的虚无里。 他对冶昙说谎了,不是天道不许他睁开眼睛,是他自己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所见的是黑白,睁开眼睛所见的世界是有色彩的黑白。 睁眼闭眼所见都是一样,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他自己设置了,某一刻结束一切,自毁的条件,把他从永生不死的囚牢里终结的钥匙。 冶昙不是让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眼的人,冶昙是让他终于愿意结束一切去死的人。 【这一切,不是你所求吗?你从人间到修真界,到幽冥到我的神域里,拿走了我留下的气蕴。是你自己选择了成为天道传人,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命运。】 这气蕴,连子桑君晏也不曾拥有过,本就不是属于人类所有的,是天道的东西。 天道没有给任何人,是暄叶自己拿走了。 暄叶眼眸弯弯,温柔地笑着点头:是,是我所求。一无所有的人,想要从未拥有的东西,又有什么错? 【既然是你千辛万苦所求,给了你,为什么又随意弃置?】 暄叶忽然笑出了声,弯弯的眼眸眉睫颤抖,笑得几乎站不住,他捏着桑雪卿的脖子:你说的是像这样的吗?毫无灵魂的傀儡,我所求的是这个吗? 【他不是傀儡。】 暄叶了然点头,温柔地笑着说:我说得不是桑雪卿,我说得是所有人。世人无条件的盲目的拥簇,原来只是觉得无趣,但也聊胜于无。直到桑雪卿出现了,我才明白,原来任何人都可以,只要得到了天道的宠爱,成为所谓的命运之子,谁都可以是暄叶。这世界爱的只是一个身份,一份气蕴,而无所谓这个气蕴在谁身上。 所有人眼神复杂,像是第一次认识暄叶。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怨愤,乃至于讥讽、嘲弄、怨恨,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笑容从始至终都温柔如春水,如午后浮光薄暖,似梦清澈美好。 【所以,你不要这些了。你还想要什么?自由吗?还是飞升?】 天道无愠无怒,冰冷地,宽宥地,无情地,纵容地对待着这个祂最满意的作品。 【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我甚至给了你,我最珍贵的孩子。虽然我不理解,你怎么会伤害他?但没关系,你可以做任何事。】 桑雪卿的尸体在那一瞬间消失了,化作一截枯藤,轻飘飘地飞入云端的白光里。 暄叶平静地注视着那团耀眼的白光,似笑非笑:我想要,你不会给我的。 【我不能给你的,便是我也没有的。】 暄叶的神情在那一瞬间空无安静,缓缓颌首:你说,我是被你所偏爱的,但我所求不得,南辕北辙。子桑君晏是被你所放弃的,但他有我想要的一切。 【可我,没有给他任何。从未给过。】 暄叶闭上眼睛,微笑一样叹息: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已经看见了这条属于我的命运之河流淌向何地,现在就只想看看,拨弄这河水源头的真相。师尊,肯是不肯? 【你想与我一战?你会死。】 暄叶睁开眼睛:请师尊赐教。 【这世间没有任何让你想要的东西了?你的那些藏品也】 暄叶笑了,如飞鸟义无反顾向云端的金光而去。 他眼眸弯弯,笑容像初化的新雪,被规则淹没消亡,欣然奔赴这场毫无胜算的战斗。 他想看,世界的真相。 神魂消散在法则之中,无数画面在星河刹那流转消逝。 看见,眼眸灰白的少年,枯坐在幽冥地府的藏书阁,一卷一卷地翻着书。 有一日,有人来了,那个人让他去人间。 他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好像已经等这个人等了很久。 他和那个人约定,若是人间相逢,要记得是故人相逢。 后来,落月山上,黑暗里果然有人问他: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可是,人间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天道传人暄叶了吗?为何还有一个,在地府枯等,不入轮回。 云端之上,暄叶以身为剑,用尽所有修为的一击,迎向那法则之中的存在。 死亡的最后一刻,他眼眸弯弯笑了,恍然了悟:啊,原来如此。 幽冥的盲书生等来了要等的人,终于消散。 修真界的天道传人暄叶,等到了让他愿意睁开眼,终结永生之牢的钥匙,终于愿意死亡。 到底全了万年前那场故人之约。 不曾负他。 空无一人的碧落山上。 子桑君晏推开了神殿的门。 修真界的人都在等两代天道传人之间的一战,谁也没有想到,子桑君晏会在这种时候独自回到碧落山。 当初子桑君晏时隔八百年前再见郁罗萧台主人的意志时,郁罗萧台主人问子桑君晏:【好久不见,你为什么没有死?】 子桑君晏问郁罗萧台主人,被谁封印。 郁罗萧台主人告诉他:天道。你也可以认为,是我自己封印了自己。 子桑君晏:为什么? 那行墨字说:【因为我快要死了,或者说,正在死。这个世界也正在死,灵气枯竭只是第一步。就像是草木会在秋冬凋零蛰伏,减少不必要的消耗。是为了延缓死亡的过程。】 子桑君晏:发生了什么?天道为什么会死? 【天道当然会死,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可以不死,人,草木,世界,无时无刻不在轮回之中,重复着成、筑、坏、空的步骤。人的寿命比动物长,轮回得慢一些,树木又比人活得更久一点,世界比所有一切都活得久长。天道与世界同寿,但,再久也终有死亡的一天。】 子桑君晏平静地接受了:我明白了。 【然后呢,你要怎么做?】 子桑君晏眼眸沉静:带着冶昙,寻找活下去的路。这个世界要死了,就去还活着的世界。 【是指,飞升吗?】 子桑君晏:你让祂开花,是为了让祂逃离这个正在死亡的世界? 【不是。祂没告诉你,那时候我疯了吗?】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眼神冷静:现在还疯吗? 天道没有回答:【你可以带祂走,在我没有改变主意前。】 子桑君晏从神殿出来后,带走了冶昙。 带冶昙去看这个即将死亡的世界,最后的美好。 直到这一日,三十六重心魔相境出现在修真界,天道不请自来,再次找到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现在,你又想让祂开花了吗? 【你果然没有发现,让祂开花的并不是我。】 子桑君晏神情冷静,望着山下风云变幻,淡淡地说:是我吗? 【地狱道万万丈之下,任何人都到不了的地方,在你出现在那里之前,祂从未有开花的迹象。是你用心头血浇灌,唤醒了祂。从祂醒来的那一刻开始,祂就无时无刻不在积聚开花的力量。让祂开花的,不是你,还会是谁呢?】 子桑君晏:可是,祂不想开花。 祂一直说,祂不想。 【若是祂也知道,这个世界我要死了呢。祂想救你,祂唯独只愿意渡你。】 第91章 劫 子桑君晏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深寂,谁也无法从那张沉静无波的脸上读出任何情绪。 并不是因为他没有任何感情,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而是因为这情绪太多太陌生了,仿佛从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那里都找不到类似的,像是无法解读的密码,这些深重的情绪全部深敛在那双墨色冷锐的眼睛里,无法理解,无法读懂。 不止这一刻如此,而是,从来如此。 子桑君晏从未觉得过自己没有感情,不是人。 就算被告之是傀儡的时候,他也从未动摇过。 八百年前,他虽然决定遵循规则兵解,也想在兵解之前找到他的师尊,问一句为什么。 现在,他见到了对方,问题的答案却已经不再重要。 子桑君晏抬眸,眉眼的线条淡漠冷锐,冷静地说:有几件事,我想知道。真玉王朝灭国的祸端出自四千年前。有人给了子桑先祖一截优昙婆罗蘖枝,真玉王朝因此建造了十八座天阶,妄想建成通天大阵。这件事与你有何关系? 【那截优昙婆罗蘖枝,是我万年之前拿走的。但是,真玉的皇帝四千年前在与郁罗萧台那一战中,盗走了那截蘖枝,并非出自我意。通天大阵也不是我所为。是子桑王族自己想建成通天大阵,以此打开飞升之门。】 子桑君晏:好。子桑王族用优昙婆罗蘖枝,利用天地灵气化育而生之人承业替命,埋下了三千年后灭国之灾。与此同时,地府的生死泉被盗,最终两条线交错一起,导致了八百年前真玉王朝灭国,地府轮回崩塌。盗走生死泉的人,与你有何关系? 那个声音承认了,堪称平静:【是我做的。灵气枯竭,世界濒死,为了削减残枝,我摧毁了地府轮回。子桑王族的行为,既触犯规则,也太过耗损天地灵气,注定要毁灭在你手里。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毁灭,杀戮和终结。】 子桑君晏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无情:你说过,在你疯了的时候,曾经试图让冶昙开花,不是为了让祂逃离这个世界,那是为了什么? 天道一直很诚实,有问必答:【为了让一个人飞升。】 子桑君晏:那个人是谁? 【暄叶。】 纵使是子桑君晏,无名指也在那瞬间弹动了一下,面上神情如夜晚的深海沉冷,无喜无悲。 天道的声音从容缓慢:【这个时候,在我的棋盘上,你应该会和暄叶一战,按照最初的计划,我应该让暄叶赢。但是,冶昙祂喜欢你,我也不能让你死。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做,可是,你们两个却已经决定了要联手对付我吗?】 子桑君晏的手中缓缓凝聚出一柄墨色的刀。 这个时间,暄叶应该也引来了天道的分神,他们会同时对天道出手。 天道并没有生气,祂没有任何多一点的情绪,平静得甚至有些深沉,就像是垂死之人的洞彻宁静。 【我若是死了,世界也会死。世界和我本就在死去,没有必要缩短这个过程。至少,你们也应该等冶昙开花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再动手。暄叶杀我,是为了结束他的命运,你为什么要杀我?】 子桑君晏:暄叶,已经死了吗? 【可以这么说,但也可以说,他回到了他最初的命运里。】 子桑君晏:我杀你,为了阻止冶昙开花。我到现在也觉得,三十六重心魔相境是你做的。 【不开花,让祂和这个世界,和我一同死,也没关系吗?】 子桑君晏:我希望祂活着。前提是,这是祂自己清醒下的选择,不被任何存在欺骗。前提是,开花后,祂真的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像祂自己的意愿一样好好活着。 天道笑了一下。 不是嘲笑,不是讽刺,没有任何恶意,就像是听到了真挚的梦话。 甚至有些怜悯和纵容。 天道一直对子桑君晏无情,甚至一度像用过就毁灭的工具人,但每次面对他说话的时候,祂的态度都没有丝毫的恶意,甚至称得上宽容。 即便高高在上,却不是倨傲和俯视,不论暄叶和子桑君晏任何态度,也不悲不喜不嗔不怒。 好像不在乎他们的喜怒,又好像,只是听到了真挚的梦话。 祂好像完全相信他们是真的这样想的,却又好像奇怪,他们怎么会这么想,就好像他们本不该这么想的。 【区区残魂,为何会有这种像人一样的想法?】 子桑君晏无喜无悲,只有冷静:我是人。 天道又笑了一下:【我想起来了,八百年前你就想见我,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吗?我告诉了暄叶答案,公平起见也应该告诉你。我的计划早就七零八落,从八百年前开始。现在,暄叶也死了,既然你也想知道为什么,而我也别无选择,那就告诉你吧。】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碧落,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地方。 神殿,是碧落山最高的地方。 天道说,答案就藏在这个世界最高,离天最近的地方。 于是,子桑君晏独自一人回到了碧落山。 暄叶已经死了。 三十六重心魔相境在融合。 全修真界的修士都在找优昙婆罗。 他们不知道,进入心魔相境的人越多,这些人的七情六欲都会汇聚成心魔相,壮大,催化心魔相境的融合。 子桑君晏本该去找冶昙。 他到现在也不全信天道的话。 但是,有一点天道说得是对的,冶昙主动离开了子桑君晏身边,就像是天道说得那样,让心魔相境融合,开花,是冶昙自己的选择。 子桑君晏想知道为什么。 在知道答案之前,他不知道他应该阻止冶昙,还是顺应祂。 子桑君晏是不完整的,从冶昙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开始,见到的就不是完整的子桑君晏。 每一刻的子桑君晏都在变,看上去好像一样,却又不一样。 至少在世界毁灭之前,他应该让冶昙看见一次完整的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推开了那扇神殿的门。 他曾三次来过这里。 第一次是他成为天道传人的时候。 第二次,是他在冶昙更改的因果线里,再次成为天道传人的时候。 第三次是他将天道被封印的意识唤醒的那次。 每一次他看到的神殿内的景象都不同。 第一次他看到的是一座普通的神殿,有神像,有供奉,有雕梁画栋。 第二次,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第三次,他看见一座层层叠叠的迷宫,每一层都各不相同,每一层都像是一个人间帝王的坟冢。 不像神殿,像是神冢。 一般在修真界流传的秘境,以及修士在秘境里获得的传承,可以说都是已故前辈们的坟冢。 只有死人才会将自己的紫府空间化作秘境留下,也只有死人才会在秘境里留下传承。 所以,可以得到天道传承的神殿,某种意义上也确实是神冢。 这一次,神殿的门打开后,里面只有一片黑暗。 尽管对天道仍心存不信,子桑君晏还是没有犹豫踏进了这片无光的黑暗里。 他要知道真相。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故事开始得很久远,久远到这个世界还不曾诞生,修真大陆也还不曾存在,还只是一粒微尘。 天道和规则诞生之初。 故事也可以开始得近一点,比如,在这个世界即将死去毁灭的现在往前,一万两千年前。 亿亿兆时间过去了,这么漫长的世界里,天道和规则是一样的。 看不见,摸不着,也没有意识,不是任何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天道和规则一样,遵守着世界万物遵循的规则:成筑坏空。 祂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和万物一样死去,湮灭。 但祂不知道那是哪一日,因为,在那之前祂没有知觉。 人类说世界诞生于一次声音,像是爆炸。 对天道而言,那不同寻常的一日,也是源自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和世界和任何的声音都不同,无法用任何事物来比拟。 啊,你是天道吗? 那带着点清晨清澈水汽的声音,轻慢,温和,澄澈,好奇,好像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温柔的笑意,这样在祂耳边响起。 人间有一座叫郁罗萧台的地方,郁罗萧台有一位主人,是末法时代横空出世的天才。 修真界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这个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修士,年纪轻轻就已经有着别人修行万年才能有的修为,而他才区区不到一千岁。 这年轻强大的修士,还生得一张举世无双的脸,他美得哪怕是幽冥古往今来所有美人死去留存的魅骨站在他面前,也要失魂落魄,黯然失色。 他美得,让人看见他的第一眼,心会忽然痛一下。 哪怕是修真界修行无情道万载的老古板站在他面前,也要产生,这个人怕不是因为这世间不该存在的美而入道修行的吧,这样一本正经却更像是妄念的话。 但是,彼时修真界无情道修为最高的人,恰恰就是这位年轻强大甚至还温柔的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人自己。 他没有师门,没有人知道他一身本事从何而来,他好像一出现在修真界就已经天下无敌。 他自称自己以天地为师,得天道传承,天道便是他的师尊。 这个世界本没有郁罗萧台,是这位年轻的修士自己来到了碧落山之巅,建造了郁罗萧台,并以这四个字命名。 不仅如此,他还收了许多弟子,短短几百年,就让郁罗萧台成为天下最强盛的门派。 他的门下不仅有刚刚踏入修行的年轻一代,也有已经修行了几千载,从岁数上甚至可以说是他前辈的大能。 自然有人觊觎这样的美丽,觊觎他的传承功法,但他所有的敌人最终都悄然无声死去,直到再也没有任何人敢生出异心。 末法时代,已经有数万年不曾有人飞升。 而所有人都相信,郁罗萧台主人会打破这个限制,成为末法时代第一个飞升的人。 这个年轻人已经是渡劫期大圆满修为了,可他却没能顺利飞升。 尽管,劫云一次比一次强盛危险,他也一次又一次在劫云下安然无恙。 但这个人并非什么也没有做,在又一次劫云之中,青年反手从劫云里抓住了一抹意识。 他亲手做了一个傀儡小人,将这抹意识禁锢在了傀儡小人里。 给祂穿上自己最喜欢的白衣,长长的墨发光如镜鉴垂敛,连那张脸也是他尽心雕琢的。 但是,他没有给那个傀儡小人雕刻眼睛。 不仅如此,他还用黑色的布蒙住了傀儡小人的眼睛。 这一切,是这抹意识醒来后才发现的。 啊,你是天道吗? 天道的意识,是从这声声音开始的。 从这一刻开始,祂既是天道,也不完全是天道了。 曾经,天道是规则,规则即天道。 但现在,规则还是天道,天道却不完全等于规则,祂只是规则的其中一部分。 因为,祂被一个人类抓住了,还被这个人类赋予了一个人形的身体。 这个人给了祂相貌,给了祂新的定义。 这个人,唤醒了祂的意识,让祂的意识接近于人。 天道无处不在,无物不是,曾经祂可以是风可以是水可以是梵炁,可以是一切有形无形之物。 但现在,这抹意识是接近于人的存在,被禁锢在这个存在上。 就只有这抹意识是这样的,独一无二。 当天道的意识变成人的那一刻,祂就明白,这个世界将要走向灭亡了。 世界会死,天道也将死。 属于祂的坏和空,属于这个世界的劫,正在到来。 这一日本就是注定的,就像草木会枯萎,动物和人会死一样,天道并不意外,坦然地接受了祂正在死亡的劫数。 对于天道而言的死去,对于人类而言却还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第92章 我想用你给我的,人的眼睛看 青年温柔好奇地看着祂:你怎么不说话?我有给你雕刻舌头的。 天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想知道什么?】 青年看到祂一本正经无欲无情的态度,却反而抿唇笑了一下。 他一定很少笑,因为那笑容的幅度实在太浅太轻了。 人类柔软的手指轻轻在祂的脸颊上戳了一下,小心翼翼,很轻。 天道下意识要蹙眉,然后祂听到了很轻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真可爱。 或许,一切早就注定了。 人类初次见面的时候,即便知道,也会问一句:你是谁。这样对方就能自我介绍了。你这样我们怎么聊天呢? 【我不需要聊天。】 不知道是从那抹意识被抓住开始注定的。 可是,我想跟你聊天。你看,你现在已经有了人形,也可以用人的语言说话,为什么不能试着像人一样生活一段时间。你能试着了解一下人吗? 【不能。】 还是被这个人赋予人的特质时候注定的。 那你能,了解一下我吗? 【我为什么要了解你?】 又或者是从那个声音开始注定。 因为,我想要不然,我了解你。 【】 从这一刻不熟悉的心脏的跳动开始注定的。 被赋予了人形的天道,这抹意识,在往后的某一年,发现自己爱这个人。 天道可以爱世间万物,但不该爱单独某一个存在。 一视同仁爱众生,便是公正。 爱某一个人,便是不爱众生,便是不公。 祂从未告诉过青年,也从未表露过祂的感情,祂的爱意。 但祂自己知道,祂爱他。 比任何一个人爱另一个人,都爱。 即便对方是利用祂,想要飞升,想要离开祂,就算他骗祂,祂也心甘情愿。 一万两千年前,天道开始死去的那一天。 祂爱上了一个人,但那个人骗了他,离开了祂。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但被欺骗的那段回忆,仍旧是祂最珍贵的存在,在漫漫死去的余生里,一直是最珍贵的存在。 他牵着祂的手,笑着行走在郁罗萧台碧落山上。 所有的弟子行礼,好奇地望着掌门身边这个神情冷漠,无喜无悲的陌生修士。 青年温柔地说:嗯,祂是我的心魔相。 弟子们都很错愕:无情道的心魔相,居然是个人形吗? 青年点头:嗯,没错。 等人行礼退下后,天道漠然地说:【你撒了谎,我不是你的心魔相。】 青年的眼神清澈又温柔,总是很轻,轻得让祂总想看见:对我而言,是这样的。 天道不解:【】 修士不能飞升的原因,不是心魔相不够强,突破了也无用,便是心魔相太强了,无法突破。我已经很强了,无法再强,唯一阻碍我飞升的,就只有你。 天道冷静地说:【末法时代已经持续很多年了,飞升之路却比任何时候都险,注定不会再有人能飞升,并非是我阻碍,规则如此。】 青年听了也始终平静: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灵气不够了吗? 天道:【嗯。】 青年:灵气不够了,是不是代表,这个世界也在走向毁灭? 天道意外他的敏锐,这个世界暂时还无人意识到这一点:【嗯。】 青年想了一下,很轻的眼神看着祂:因为飞升的人将灵气带走了吗?所以,灵气才会枯竭,不然,是该循环平衡的才对。 天道嗯了一声,无喜无悲。 青年笑了一下,笑容又轻又浅,像春风吹过湖泊,难以察觉,眼神安静得温柔:如果我飞升了,就会带走大量的天地灵气,你和这个世界,存在的时间就会变得更短一些,是吗? 天道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但这是事实。 祂虽然看不见,祂觉得这个人笑起来的温柔没有温度,像是阴雨连绵的春风,就像他的美,明明清圣温柔,却会让人看见他的第一眼心感到被刺痛。 很久以后,天道才知道,青年这一刻,在很认真地想要飞升,想要,这个世界早点加速死去。 而祂那一刻只是忽然想到:【为什么你没有给我刻眼睛?】 我没有想到适合的样子。 【随便刻一个就好。】 为什么想要眼睛了?天道不需要眼睛也能看到的吧。 天道冷静坦诚地说:【我想用人的眼睛看见你。】 青年像是感到意外,静默了片刻,但那双安静温柔的眼眸一直在看着祂:你若是想看见,我就为你刻,但是,我觉得你还是不看的好。 【为什么?】天道说,【人类不喜欢被看见,多数是因为觉得自己丑陋。可是,他们都说你很好看。】 不,不只是好看。 他们说,那是连神也会爱上的美丽。 青年像是笑了一下,平静得有些散漫地说:嗯,因为我是修无情道的。所以,你最好不看我。 天道静默,不解又认真地说:【你觉得我会爱上你?】 再美的人若是过于自恋,难免会有损魅力。 但若是这个人,这便只是一句平铺直叙的实话。 天道想,祂若是人,说不得也会爱他,但祂又不是人。 青年没有笑,蹙了一下眉,认真地说:你的样子是完全按照我的喜好雕刻的。 【所以呢?】 所以,你若是看了我,我可能会不想飞升了。青年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道。 他的语气那么随意,像是一句温柔的恭维,但天道的那颗人的心脏,那一刻失了一拍。 天道见过无数修无情道的人,不是冷若冰霜,就是无情无感,无一例外给人一种非人之感。 但,只有这个人不一样。 祂早就知道这个人修无情,全修真界都知道郁罗萧台年轻的主人,是世间无情道修为最高的一个人。 但是,他对谁都很温和,甚至有些过于平易近人。 他生得这样美丽,又修无情道,就应该冷漠些,高高在上,目下无尘,拒人于千里之外才是。 郁罗萧台的弟子们自然尊敬敬重这位掌门,但面对他的时候,也不会有其他门派对掌门的畏惧。 他看上去就像是让人无法不喜欢,像是一位让人下意识想倚赖、亲近、信任、守护的师兄,而不是尊贵强大的掌门。 天道忽然有些后悔,祂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祂的确应该遵守人类的礼节,问一句:你是谁。 这样,青年就会笑着自我介绍,祂就能了解这个人在想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天道本应无所不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祂被赋予了人形,受到了限制,还是因为,这个人是将祂变成这样的人,所以是特别的存在,又或者只是因为祂正在死去,力量减弱了,也或者是祂已经不是规则本身总之,万物都在祂掌控之中,但这个人不在。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身为天道,祂却和修真界的其他人一样,只能看见青年的现在,看不见他的过去和未来。 但是,祂想要知道,除了身为天道所知道的,青年更多的部分。 他在想什么,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他为什么修无情道? 既然修了无情道,为什么又对所有人都这样温柔、有情? 他为什么想要飞升? 祂想知道,这个叫冶昙的人的一切。 想知道,这个叫冶昙的青年,为什么给祂取名字? 为什么是【君】【宴】? 冶昙眼眸微敛笑了一下,眼神很轻地看着祂:因为,我叫冶昙啊。君晏和冶昙,看上去像是一样的,以便于,我能更了解你一点。 【你想了解我?】 冶昙眼眸微弯,认真轻慢地说: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说了,你不愿意了解我,就换我来了解你。我很认真的想要了解你。 那双眼睛很美,看着郁罗萧台那些小弟子的时候,像是春日清晨的草叶,被金色柔和的朝阳照耀,温柔的暖意。 但,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祂的时候,虽然在笑,虽然很温柔,却没有任何温度。 天道想,是因为祂不是人吗? 祂跟其他人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 因为这个念头,天道做了一个决定。 祂抓了另一抹天道意识,这抹天道意识和祂的关系,可以说是一体分神,至少在那一刻,祂是这么认为的。 祂按照人类的样子,将这抹意识塑造成人的样子,投入到人间。 祂也为这个人身取了一个名字,一个跟冶昙,跟君晏很像的名字。 因为这不是在天道轮回中存在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上格格不入,以至于投生人间之后,这个人过得很凄惨。 他很快长大,很快一不小心就死了,变成了鬼。 然后,他回到了天道面前。 以郁罗萧台主人侍从的身份。 那个盲眼的书生,每天跟在冶昙身后叫少爷。 天道薄唇微抿,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觉得高兴,明明对方能跟在冶昙身边,让祂好好对比一下,祂就能明白冶昙对于祂这样的态度,是不是因为祂不是人。 但,冶昙真的带着这个分神回来了,祂却并不觉得高兴,反而不想看见对方。 非但不想看见,还想将这个分神再次按回规则里去。 【他是鬼,应该去轮回,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冶昙看着祂,眼眸微眨,眉睫垂敛,又缓缓抬起向上看,像是笑了一下,轻声说:他有些像你,看到的时候就忍不住带回来了。 天道抿得冷漠的唇不知不觉松开了些许:【哪里像?】 冶昙:他也看不见。 天道抿唇,没有说话:【】 冶昙的声音很温柔,像是一点怜惜,就像他曾经摸着那些人类小修士的脑袋的时候一样,没有温度的有情:你现在,还想看见吗? 天道不解,难道冶昙这一刻觉得祂很弱小,像那些小孩子一样吗? 但祂并不讨厌,还想,若是祂不变大就好了,这样冶昙也会摸摸祂的头。 【嗯。】天道淡漠地说,【我想用你给我的,人的眼睛看你。】 冶昙微微偏头,眼眸一直静静地看祂,他说:那我就,为你刻一双眼睛吧。 第93章 小怪物 那我就,为你刻一双眼睛吧。 天道,得到了一双人的眼睛,这双人的眼睛睁开看见的第一个人,是这个给祂眼睛的青年。 人的眼睛看见的世界,和身为天道时候看见的不一样。 视野更狭窄了,看见的东西也更少了。 但那张脸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在人的眼睛里看去,却觉得这不该是人类拥有的美。 雪色的长发,比头发的颜色更皎白清透的是青年的皮肤,那双翡冷色的眼眸,仿佛是坐落在雪域和春野的圣湖。 天道的手落在那张脸上,冶昙没有躲避,安静温顺地任由祂的手指触碰每一寸面容。 额头、眉心、眉骨、鼻梁、嘴唇、喉结、颈窝、肩颈纤长流丽的骨线。 冶昙眼眸清澈看着祂:你在摸什么? 天道那张寡欲无情的面容,冷静淡淡地说:【想知道,人类是怎么制造出天道也无法制造出的美丽的?】 冶昙静静地看着祂:你想知道? 【嗯。】 于是,青年就给天道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小山村。 不知何起,不知为何。 这个叫长生村的地方诞生的每一个孩子,如果是女孩,便拥有举世无双的美丽,如果是男孩,便拥有世间难得的根骨。 这个村子诞生的每一个孩子都被好好地仔细地教养长大,尤其是美丽的女孩子们。 及笄后的女孩,会被各种大人物来挑选带走,踏上一条据说是一步登天凌云路的道途。 她们会成为很多大人物的道侣,轻而易举与其共享无上修为和寿元。 男孩子们从七岁后开始,就会被各大家族挑选收养,当作子侄一样精心培养,让他们向着飞升之道修行。 但是,被留在这里,无人挑选的孩子,无论根骨资质多好的男孩,无论生得多么美丽的女孩,他们都无缘修行之路,而是像普通人一样,长大以后就会被安排配种。 就像人类为了培养出优质纯种血统的猫狗一样,会让根骨资质最佳的男人和最美人的女人配种,生下优秀的小孩。 是配种,而不是婚配,因为不是正常的婚姻嫁娶,延续血脉。 就像配种的猫狗,会被安排和无数优秀的种子配对。 今年是跟这个人,明年就是和那个人。 直到再也无法诞生出优秀的血脉,或者母体和父体有一方疯狂、死亡。 那里的孩子,每一个都想被挑选带走,尤其是女孩子,谁也不想被留在这里,成为生孩子的工具。 直到有一天,一个被带走的女孩子又回到了这里。 这是第一次离开这里的人又回来。 那个女孩子很美,是这里历代以来绝无仅有的美丽。 她温柔地笑着,对这里的女孩子们说了一句可怕的话:你们想被带走吗?可是,被带走后不是当那些大人物的道侣哦。是不是觉得没关系,为奴为婢也比不断的生孩子生到死强? 她笑着,笑得又甜又疯又美,神秘地说:可是,你们知道什么是鼎炉吗?哈哈哈哈哈 那一天,长生园里格外安静,只有她的笑声。 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些被挑选带走的美丽的女孩子,是被花了大价钱买去做鼎炉的。 鼎炉是什么?什么是鼎炉? 就是不断被喂食珍贵的药物,但是最终却是被当成一个媒介,被人吸取身体过滤后的药力修为,最终要么被吸干废了,要么死了的人。 这个女孩是被选走送给别人的礼物,那位即将成为她主人的贵公子,是一个相貌英俊年纪轻轻就名震修真界的大宗门的首席弟子。 那俊美的公子对她很满意,可是,他要与人合籍迎娶道侣了,那被求娶的大宗门贵女也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她不接受自己未来的道侣身边还有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 贵公子苦笑,温柔地说:鼎炉又不是人,你何必生气?你若是当真介意,大不了我将她任你处理好了。但你可千万别打杀了她,那可是花了好大的价钱买来的。 周围的人全都一脸不以为然。 少女才知道,原来她在这个世界的眼里,低贱到和一个物件一样。 被转手送人的那一天,她逃跑了。 但,长生园的人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她。 越是高级的货物,售后的保障越完善,怎么会让鼎炉随意逃走? 这鼎炉品级极高,若不是看在是送给您的面子上,我们长生园断然不会做这个生意。 于是,长生园花了一笔代价,又将她买了回去。 她便成了第一个被买走又回来的鼎炉。 长生园买她回来的原因很简单,为了确保一代代培养出更优秀的子代,每一次留种的父体母体都是这一代中最优秀的。 她是唯一被卖出去的本来要留作母体的人。 自那以后,长生园便一片死寂,只有这个美丽的女孩每天笑着哼着歌。 她疯了。 对她一眼所见的未来绝望而疯了。 在她被带去配种的那一天,长生园的人发现她怀孕了。 没有人知道父体是谁,他们也曾想到那位名满天下的贵公子,但鼎炉怎么配生下主人的孩子? 若是那位知道了,只怕反而怪他们不会办事。 长生园的负责人灵机一动,若是那位做父体,说不定诞下的孩子资质会不错。 于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了。 一对双胞胎。 一双怪物。 一个长着两个脑袋,三个胳膊,浑身漆黑面如地狱恶鬼的死胎。 一个,天生雪色的头发,翡色的眼眸,不哭也不会笑。 女孩满眼憎恶怨恨,扑过去要掐死这个还活着的孽障。 那孩子睁开眼睛安静地望着她,她就颤抖地怎么也下不去手。 眼泪无声地涌出。 女孩的疯病在这一刻的刺激下反而短暂清醒了一下,她毕竟曾经离开过这里,看过一眼世界。 她用为数不多会的术法,给这个孩子遮掩了容貌。 恰好另一个女人同时分娩了一个死胎。 屋子里的女人不约而同隐瞒了事实,她们做了交换,将这个怪物以正常孩子的身份藏了起来,让那个死胎代替他和他的怪物兄弟一起送到长生园的负责人面前。 这样异常的畸形,让负责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在长生园多年,知道若是父体母体太过相近,畸形的概率就可能越大。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那位贵公子和长生园有什么联系,还是他的生母来自长生园。 他们隐瞒了这个秘密,自此再无人谈论。 而那个小怪物慢慢长大了。 发病的时候,女孩无数次想掐死他。 清醒的时候却会抱着他,保护他。 长生园每一个母体都曾喂养过他,保护过他,都是他的母亲。 她们有的温柔温顺,有的恨心不死,日日夜夜无数声音教他。 你一定要离开这里,你要变强,把他们都杀了! 你若是不能离开这里,你就会这些人一样,看到了吗?看到他们在做什么了吗? 你疯了,不要教孩子这些,他还小,你想毁了他吗? 这里没有孩子!我若是不教他这些,以后他要么就变成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说不得还要回来买他的姐妹做鼎炉呢,说不定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长生园的男孩子在七岁前比女孩子惨,除了基础修行,他们不会教这些男孩任何常识,因为如果他们没有被挑选走,留下来的人以后做父体,若是知道了礼义廉耻,就不会乖乖听话了。 而女孩子,因为要让她们以后做鼎炉,便要教她们识字,好日后做主人的解语花,红袖添香,就像凡人的花魁一样,特殊的鼎炉才能卖得高价钱。 他们不会苛待这些女孩,确保万一有哪个日后一步登天了,也不会回来报复长生园。 虽然他们相信,没有人有本事能与长生园为敌。 那个小怪物生得很好看,他顶替的死胎是个女孩。 孩子在母体中的时候长生园的医修就会知道性别,于是,小怪物七岁前一直被这些女人扮成了女孩。 只有男孩子才会被仔细检查身体,因为他们存在这里唯一的价值就是根骨,在这里,根骨不佳的男孩子甚至连活着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修真界里根骨不好的人也没有修行的机会一样。 小怪物以女孩的身份学到了很多这里的男孩子不会学的东西。 但一切在七岁那年被发现了。 这些女人极力不想让他生病,以防被人发现,长生园的人虽然一般不会在意鼎炉的身体,但他们会挑选未来作为母体的女孩,把她们和鼎炉们分开教养。 小怪物生得越来越好看,便被一个高层负责人发现了,只要注意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他真实的性别。 居然是男孩? 接着,他们就发现,小怪物的根骨居然出奇得好。 好到,他们不会让他被人挑走,打算留下他做下一代的父体。 他不能留下来! 疯癫的女人跑出来,哈哈大笑:他做不成的。 负责人冷静地问:为什么? 女人几乎笑岔了气:因为,他是个怪物啊。 她解开了术法,这是她做贵公子的鼎炉时候,从那大宗门学到的独门绝学,这里只有她能解开。 狂风吹过。 所有人看着眼前的不哭不笑的小怪物,满头雪色的头发,那脸上冰雪色的肌肤却比头发还要白,翡冷色的眼眸清泠泠地望着他们。 他明明穿着女孩子们的粉裙子,却叫人仿佛在他背后看见了扭曲的深渊魔域。 那双头三臂的死胎,仿佛某种遮天蔽日的怪物,蛰伏在他身后的阴翳死气里。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他们第一时间甚至想杀了他。 人见到怪物,可不就是一杀了之。 负责人的手指落在那小怪物的纤细的脖颈上,目光对上那翡冷色清透的眼眸,从来杀人如麻的人,也会心下一颤,下不了手。 负责人缓缓蹲下,与他视线齐平:你是什么? 小怪物看着他说:冶昙。 长生园的男孩子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但女孩子有,小怪物是被当成女孩子养的,他当然也有。 负责人捂着他的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下。 他没有杀他,他也不打算让这样一个明显血脉有问题的孩子留作父体,污染长生园的货物。 他收养了冶昙。 负责人是个心肠冷酷的人,但他对冶昙很好,会对他笑,让冶昙叫他义父。 冶昙却不哭不笑,也不喜欢说话,更不会回应他。 除了叫他自己的名字,他好像傻子一样,什么都不会说,自然也不会叫男人义父。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但男人并不介意,或许如果冶昙不是个傻子,他都不敢收养他。 冶昙喜欢看书学习,男人就给他书。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冶昙拿着书在自行修行。 男人勃然大怒,冶昙静静地看着他,在他怒火阴鸷的眼眸里看到了恐惧。 男人怕他。 男人蹲下来,勉强按捺了阴狠的神情,生硬的温和:你想看什么书都可以,想学什么都行,义父都答应你,除了修行。 冶昙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你怕我将来变强,杀死你吗? 男人颤了一下,眼神在惊怒之间变幻,最终在那双清澈湛凉的眼眸里平复:对,我怕。你也应该怕,不然,你就活不成了。 恶人也知道自己是恶的,也知道,自己不配拥有美好。 男人没有等来冶昙长大可能的复仇。 冶昙八岁那一年第一次逃跑,他头也不回跑出了长生园。 他太小了,不知道世界有多大,长生园只是个很小的地方,外面还有长生村,还有山,重重叠叠的山。 他很快就被人抓回来了。 在回去的路上,看到迎面而来冲天的大火。 第94章 你为什么这么坏? 火光里走出来一个少年,这少年一剑砍了抓冶昙回来的这些人的脑袋。 曾经被挑选带走的男孩回来了。 和那个回来的女孩一样,他也带给了冶昙一个真相:被挑选带走的女孩,是被买去做鼎炉。根骨绝佳的男孩,被买去了,是做了替道人。 什么是替道人? 替道人就是,身上被种了禁制,没日没夜的修行,人生除了修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最后,无上修为都是主人的。主人只需要在成熟的时候,发动禁制,或吸干他的修为,或挖了他的金丹,或直接夺舍他,就可以轻而易举拥有他的修为。 冶昙:你是替道人? 我是。 冶昙:你没有被夺走修为? 没有,在他夺取之前,我先杀了他。 这带着满腔怒火回来复仇的少年,杀了长生园所有人,包括作为负责人的男人。 杀了,长生园里的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恶人,还有受害人。 无论是被圈禁的母体,还是无知无觉野兽一样的父体; 是被当成鼎炉教养的小女孩,还是被当成替道人培养的小男孩。 全都死了,连同恶人的尸体一起,被一把火烧了。 冶昙看着满身是血,浴火修罗一样的少年:为什么? 少年阴鸷地笑,眉梢眼角每一寸都写满了厌恶:因为恶心。 冶昙眨了下眼:恶心? 少年掐着冶昙的脸,恶狠狠地凑近他:他们还算是人吗?人是这样的吗?不过是一群怪物生出来的另一群怪物。 冶昙:她们是人。 少年露出雪白的牙,笑得像择人而噬的野兽,凶狠地说:你也一样的恶心。 他的眼神在冶昙的身上,自下往上缓缓扫视了一眼,眼里阴郁黑暗无光:没有人长得像你一样。 父母,兄妹。他在冶昙的耳边说,你猜,要生出你这样的怪物,生你的男人和女人是什么关系? 他笑着,等着眼前的小怪物崩溃。 冶昙却依旧安静,只是,火光映照下安静的脸上,第一次有泪水流下,像雨季涨水,北方荒原漫溢而来的水泽。 那双翡冷色的眼睛,就像是荒原之上渐生的水泽,没有生机没有希望,什么都没有。 少年慢慢不笑了,阴郁晦暗的面容,没有表情。 他掐着冶昙的脖子,轻轻地说:怪物怎么会哭?哭什么我还没杀你呢 她们是人。她们保护我。 少年仍旧面无表情:她们保护你,又没有保护我。 冶昙望着火光:她们是人。 闭嘴。 她们是人。 吵得我耳朵疼。 她们是人,她们是人 被掐着脖子窒息的时候,冶昙也在重复着这四个字。 少年没能杀了他。 因为少年的仇家来了。 那么多和长生园做过生意的人,买了鼎炉的,买了替道人的,他们怎么会允许有替道人逃出来,找长生园复仇? 因为,若是复仇长生园成功了,下一步岂不是就要找到他们头上了。 少年寡不敌众,负伤被擒。 他们不舍得杀死他,就算他杀了很多人。 毕竟,替道人越是强大,代表他们从他的身上可以得到的修为就越强。 然后,这些获胜者开始瓜分他们的战利品。 显而易见,分赃不均。 毕竟,这修为高深的替道人只有一个。 少年醒了,对笼子另一头的冶昙笑,黑夜里只看见雪白的牙齿:现在你明白了吗?对这个世界而言,我们都是怪物。如果我不杀她们,她们就会从一个长生园转移到另一个长生园。长生园毁了,她们也还是软弱无能的鼎炉,是能诞生鼎炉的母体,是白痴一样可以随意支配的替道人。 少年说这些话绝不是出于对那些人同情,也眨了眨眼,带着些颓靡的皱眉:这样的人生实在是太恶心了,只有死才能解脱重来。 冶昙:人死了,有轮回吗? 少年笑:没有。修道者逆天而行,所以死后没有轮回。真可怜,看来他们也没机会重来一次。 他杀他们,就像见不得屋子里太脏太乱,又不会收拾,于是干脆扔掉所有一切,仅此而已。 就像,人因为感到恶心,于是踩死了虫子。 冶昙望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坏? 少年面上在笑,眼神晦暗:怪物如果不坏就会被人踩死。你记得,你以后也一定要坏。要很坏,足够坏,才能逃走。 冶昙抬头望了眼笼子外面,想到长生园外面的村子,村子外面的山,山外还有山:外面还有笼子,笼子外面还有笼子,逃去哪里? 那就一直逃。逃到死。 少年很擅长逃跑,他杀了这些人,带着冶昙又逃了出去。 一直跑,一直跑,跑出了长生村。 他到底重伤,直到体力不支倒在地上,抓着冶昙的手也松开。 冶昙站起来,从山上望下去,四面八方都是山林。 他随便找了个方向开始跑。 天黑的时候,他在树林里迷路了,有人在前方生了一堆火。 他循着火光走去,一道温热的血喷洒在他前方。 人的脑袋滚落在地上,旁边还有好几具尸体。 少年抬眼傲慢地笑着斜睨他一眼,用沾了人血的刀去切割篝火上不知道是什么的肉。 别怕,他们也是坏人,但没我坏,所以死了。 冶昙:你好了?为什么,这么快就好了? 他们想要我的修为,我也想要他们的,他们没能杀得了我,我杀了他们,所以我赢了。他们的修为就全在我身上了。少年的笑容总是掺杂着天真和恶意,抬眉,你若是能杀了我,我的修为就都是你的。 冶昙转身往前走。 尸体擦着他身侧飞到前面。 过来,你该吃东西了。少年就着刀尖,冷冷地看着他,咬下了一块肉。 那一天,冶昙八岁,这个恶魔一样的少年十四岁。 他没有再试图杀冶昙,用链子锁着冶昙。 白日的时候,他带着冶昙一直往前走。 沿途遇到修士,每个人都会注意到冶昙异常的相貌,还有他被少年捆缚牵着的绳索。 一开始是有人想从少年手中强买。 少年冷冷地,也不回头:不卖。 这是你从别处拐来的吧?声音依旧带上强势威胁。 少年忽然变了态度,回头笑着说:你真的想买? 对方傲慢地拿出一颗灵石扔在地上:滚吧,趁本座心情好。 这的确是心情好,若是心情不好,自然是将少年直接杀了,这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太理所当然了。 少年不在意对方的轻蔑,笑着收了灵石就走。 然后,夜半的时候他背着月光出现,面无表情,手中的刀毫不犹豫收割对方的命,杀人如同杀妖兽,像人挖妖兽的妖丹一样,挖去了对方的金丹,像糖豆一样咬着吃。 再后来,他会主动将冶昙卖出去。 有时候会设局,故意引人来抢。 有一次是一个商队。 冶昙望着买到他的人,平静地说:你们放下我逃吧,他夜里会来杀人。 那些人怔然,然后笑了:他若来了,便杀了他。 他试图摸摸冶昙的的头,冶昙躲开了。 半夜的时候,少年自然如约而至,他不但杀了所有人,还强迫冶昙拿着他的刀,去杀那个试图摸冶昙头的买主。 恶魔一样的少年,从头懒洋洋地将下巴支在冶昙的肩上,握着冶昙的手,慢条斯理地在尸体上挖金丹。 少年不但挖出了金丹,还就着血,捏着冶昙的下巴,强迫他也吃下去。 月光下,脸上溅血的冶昙,脸上一片安静,不哭不笑,翡冷色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清澈地倒影出他的样子,像山野秋水的湖泊。 少年脸上的神情和眼眸不知道是因为月光,还是因为这双眼睛,似乎也澄净了些许。 然后,他睁着清静澄澈的眼眸,将手中的血抹在冶昙的脸上,再一次笑了起来。 你看,你也变成很坏很坏了。跟我一样。 他们沿途遇到过很多村子,少年有的时候只是看也不看路过。 有一次村子里的小孩朝他丢泥巴,他懒洋洋的也不理会。 那个小孩用脏话骂他,他也掏掏耳朵没有看一眼。 冶昙一眨不眨看着他,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天亮,少年也没有回去灭了那个村镇。 几天后,他们路过了另一个村子。 村子里一直有人哭。 那个村子的人被魔修和妖物所害,村里人不得不献祭小孩给妖物。 少年就像话本里的侠士,路见不平,斩妖除魔。 他阻止了要献祭的小孩,表示他和弟弟去就可以,定然能解决妖魔之祸。 接着又有好几个少侠也站出来表示愿意助一臂之力。 这是冶昙第一次看到少年与人交朋友,他看上去彬彬有礼,那些人都称赞欣赏他。 不知少侠贵姓? 对方问了两次。 少年才看了眼冶昙,温和矜持地说:我叫,亡,亡冶。 原来是王兄那些人无知无觉,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可怕的字。 他没有介绍冶昙。 我弟弟被魔气影响了,我一直在想找让他恢复的办法,你们不要跟他说话,万一刺激到他,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病。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冶昙说。 山上的时候,有修为高深的少年在,他们果然轻松斩杀了作乱的妖魔。 那时候,他没有将冶昙带在身边,只是依旧用绳索捆着他。 队伍里有人拿糕点给冶昙吃,冶昙摇了摇头,对方跟他说话他也没有理会。 不久,少年和那群人一起回来了。 大家休息的时候,少年和冶昙单独站在一起:怎么不告诉他们,我是什么人?不怕我杀了他们? 冶昙看着少年的眼睛:他们打不过你,说了,你会杀了他们。 少年缓缓笑了:答对了。真可惜。 他就像是黑夜传说里,混进人堆的恶鬼,若是没有人识破他画皮下的真面,恶鬼就没有办法杀人。 尽管,背过人的时候,他一直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这群同行的人。 第95章 【他长什么样子?】 第二天,这一行人在下个村子听到了一个消息。 他们帮助斩杀妖魔的村子,在当天夜里被屠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这些人以为,是他们没能杀了所有妖魔,有逃走的妖魔回来报复。 大家情绪都很低落,义愤填膺要回去血洗妖魔。 角落里,冶昙问:是你吗? 少年在认真地擦他的刀:真聪明。比这群蠢货聪明多了,所以,你可以比他们活得久。 冶昙:为什么? 他不是也放过了某个村子里无故辱骂他的小孩吗?明明也可以不杀人的。 少年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又纯真又糜烂:那些村民献祭杀了很多人,推给妖魔就可以掩盖人是他们自己杀的吗?这些人杀妖魔,因为妖魔数量少,不杀村民,因为不能责众。但我向来不怕麻烦。 冶昙:老人小孩,也杀人了吗? 少年哦了一声,蹙眉无辜地说:可是,杀人的人不是这些老人教出来养出来的吗?当然要一起接受惩罚。村里的大人都死了,这些小孩子是活不下去的,会被人卖掉,变成像长生园里的人一样。弱者在这个世界上总是要死的,区别只是被谁杀,怎么杀而已。我先杀了他们,他们就不会再受苦了。不过,说起来他们能活到现在,是因为被他们父母献祭的人死了,现在无人可献祭,当然也该轮到他们了啊。 他又露出低落的表情,像是洁癖的人看到果子里半截的虫子。 少年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杀人。 他站起来,脖子左右活动了一下。 冶昙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开口:你们快逃! 来不及了。少年背对着他们拔刀,对冶昙傲慢地挑眉,从遇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要死。 几息之间,眼前再也没有一个还活着的生命。 冶昙看着眼前因为浑身浴血甩了甩头发的少年:为什么?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少年皱眉,无辜无奈地眨了下眼,就好像看着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简单题目的笨蛋,他叹口气:他们当然要死。人和妖魔一起做下的恶,他们为什么只杀妖魔?只要是妖就一杀了之,但因为是人就可以放过?为什么? 他理解地点点头:好像说是因为这些人是弱者,弱者因为没有办法,因为想活下去才杀人的,所以可以不责怪。真恶心,完全不公平。既然是因为身为弱者,便情有可原了。那么,就作为低人一等的弱者,接受强者安排的命运,去死吧。 冶昙慢慢意识到,这个人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不同,他的想法,根本就不需要去理解,因为,无法理解。 之后的日子也一样。 这个人不但杀沿路遇到的修士,他什么人都杀。 就像一只像人的野兽,肚子饿了会吃猎物,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吃。虽然有时候也会突然放过,但并不代表野兽就有了人性。 虽然,这个野兽一直没有杀冶昙,第一次没能杀死他以后,他就好像忽然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将冶昙拴在身边,就像一只老虎的身边养着一只羊。 相反,他还一直教这只羊怎么像一只老虎那样去狩猎,他的狩猎就是杀人。 冶昙:你不怕我将来杀你吗? 少年头也不抬,将从被他杀死的修士的储物袋里挑选出的功法扔给他:人总会死的。 他跟那个长生园的负责人不同,他不怕冶昙变强,也不怕被杀。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离冶昙长大变强还有很久; 或许是因为,他自信无人能杀他;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在意被杀。 冶昙学东西的进度很快,但少年进展得似乎也很快。 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杀的人越来越多,放过的寥寥无几,十不存一。 任何人只要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似乎就已经被死神盖了章。 直到后来,冶昙很久都很难再见到一个活人。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死亡里冶昙长大了,他十四岁了,少年二十岁。 然后,冶昙再也没有见过他。 天道静静地听着:【你杀了他吗?】 冶昙:我不知道。 那一天的记忆不清不楚,像是白日幻梦,断断续续。 冶昙不记得是怎么开始的。 每当少年出去杀人的时候,冶昙都会试图逃跑,但无论他跑去哪里,对方最终都会找到他。 那一天也一样,逃走,被抓到,失去意识。 冶昙醒来,在一座沉船里。 因为海水退去,所以船半陷在沙滩上。 他们住在沉船里,有很多隔出来的屋子,光线很黑,但修士的眼睛足够看见。 冶昙被锁链锁着,他睁开眼看到少年在不远处做饭。 对方已经不能称作少年了,已经是二十岁的青年男子。 但,除此之外冶昙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替道人只有编号没有名字,这个人当然也没有。 他穿过昏暗长长的船坞走廊,端着银色的盘子走向冶昙。 盘子里有一条鱼,还有一把刀。 那个人一眨不眨望着冶昙,从远处慢慢走来。 起初,脸上的神情轻松,但随着走近,那张脸上的神情就开始变了。 不知道是昏暗的光影,还是因为冶昙刚醒来还不清醒,男人脸上的神情忽明忽暗,一直在变,一时是温柔笑着的,一时是危险阴郁的。 昏暗明灭的眼眸,让冶昙想起了初见他的那一日,那微微上挑的眉眼,望着他的眼睛里有死亡。 这个世界已经无人可以被他杀了,除了冶昙。 老虎养在身边的羊,在饿极的时候,到底还是会被吃掉。 现在,他就毫不掩饰想杀冶昙。 冶昙从他的脸上读出了平静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站在冶昙面前,居高临下看着,眼眸澄冷凌厉。 他将手放在了冶昙的脖子上 也许当时他们还有别的冲突,有过激烈的惊心动魄的交锋战斗。 但,冶昙都不记得了。 平静下来的时候,我看到,我拿着盘子里的刀,他捂着腹部。 那是从初见以后,冶昙第二次看到这个人受伤虚弱,但他却抬起头,对冶昙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那点伤口对他根本微不足道,他仍旧能轻而易举杀死冶昙。 但是,直到死,他都没有真的伤到我。 冶昙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杀他的,只记得,银盘上的鱼腹,像是被筷子分尸一样一塌糊涂。 而那个人,就像是那条鱼一样死了。 用最危险可怕的眼神压迫着冶昙,却在冶昙真的动手攻击的时候,没有还手过一次。 老虎,亲手教会羊,怎么杀死他。 冶昙手中的刀直到最后都很稳,他也记得那个人最后的眼神。 直到最后,那个人的脸上也挂着笑容,看着冶昙的眼神慢慢变轻,过去种种的危险、恶意、傲慢都消散了,就像是在温柔无言的担心:如果冶昙不能杀了他,冶昙就没有办法好好活下去。 他觉得,真好,冶昙做到了。 那点温柔的担心,曾经也出现在过少年的脸上,还有无谓干净的笑容,却是一种毒物诱杀时艳丽的伪饰。 所以,直到他死了,冶昙也不清楚,对方的眼神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从前的又一次再现,只是因为冶昙没有上当,所以他才输了,让那个眼神显得尤为的真。 天道:【所以,他死了。】 冶昙平静地说:虽然,我的确记得我杀了他。但,直到现在我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一天的记忆很奇怪,就像忽然醒来,又忽然失去意识,断断续续的。 记忆清晰的部分,是冶昙离开了船坞,他穿过丛林山道,一直一直往前跑。 就像曾经无数次逃离少年。 但是,他渐渐分不清方向了。 云和风,还有光和影子,全都往身后走。还有,时间。 它们走得很快。 起初是黄昏,但黑夜没有到来,冶昙看到阳光越来越耀眼,烈日当头。 他不断地往前跑,跑到了清晨。 跑到一片无边无际的水泽。 水面却没有他的影子。 冶昙怔然看着水面,在那片刻里,云烟、光影、日夜,在天上和水面,疯狂往冶昙的身后退去。 时间在倒退。 时间停下来的时候,冶昙发现,他回到了长生园。 他已经十四岁了,因为八岁那年逃跑被抓回来,就关在了笼子里。 收养他的负责人在长生园的内部斗争里失败了,被人杀了。 新的负责人不敢让冶昙做父体,但只是做替道人似乎无法体现这个货物的价值,于是,他还给冶昙种上了鼎炉的标记。 想想看,一个貌美的,像鼎炉一样的替道人。 买回去不但能替那些贵人修行,获取修为的方式还很旖旎,简直一本万利。 但他们一直没有将冶昙卖出去,而是打算将这个秘密货物带去拍卖会,在合适的时间。 十四岁就是比较合适的时候,买主只需要带回去养上两年,就可以享用。 冶昙在长生园的笼子里等了一天一夜,但并没有等来复仇的少年。 他不知道,是时间倒流一切重来,还是,那个人只是他在笼子里做得一个梦。 如果是梦,人怎么会梦到从未见过的世界? 冶昙没有等到那个少年血洗长生园,但是,他自己就已经很强大了。 作为替道人,那些人自然需要让冶昙修行,新的负责人并不知道这个笼子里美丽的怪物修炼的速度有多惊人。 那天夜里,冶昙放弃了等待,他想,他已经十四岁了,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少年应该是八岁时候来复仇的,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没来,现在都应该不会来了。 冶昙自己从笼子里出来了。 他站在高高的地方,在森冷的月光下静静俯视着长生园的所有人。 他没有杀长生园的人,虽然,他应该杀了他们。 但冶昙已经见过太多死人了。 少年和他,不管是有意还是被迫,杀到最后整个世界都没有什么活人了。 冶昙只是将所有人都放了出来,用长生园做替道人的方法,将长生园的人的修为转移到被关押的母体身上。 颠倒了一切。 善恶,强弱,让这些人自己决定要如何。 然后,冶昙离开了长生园。 他走出了长生村,一直一直往前走,从未停下过脚步,就好像有未知的可怕一直在追着他。 他尝试去寻找,记忆里跟少年走过的所有地方,但没有找到任何跟少年有关的存在,这个世界没有那个人存在的任何痕迹。 很长的时间他都不知道,那是真实存在过的人,还是他在笼子里的幻想。 天道:【他长什么样子?】 冶昙轻轻地说:黑色的头发,眼睛是黑色的。他一直在黑暗里,他的周围都是黑色的,只有脸是白色的。 他静默了一下:跟我,很像。 天道忽然明白了:【他是,你的心魔相。】 第96章 冶昙为什么想飞升? 心魔相吗? 冶昙听到天道的话,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宁静,好像并不觉得意外。 但那种平静很漫长,像是海面到海底漫漫下沉之间的安静。 天道不知道,冶昙那时候在想什么。 他是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还是并不认为少年是他的心魔相。 很久以后,天道才慢慢明白,祂那时候并没有听懂这个故事。 祂虽然被冶昙赋予了人类的身体,但祂并不是人,祂不了解人,也不了解冶昙。 天道那时候,就只是觉得那颗人的心,因为这个故事感到刺痛。 虽然,祂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痛。 祂以为,人便是这样的。 祂生疏地抬起手,落在冶昙的头上,沉默着,不知道为什么,生硬地摸了摸冶昙的头。 冶昙抬眼看着祂,眼眸安静澄澈:他是我的心魔相,他有那么坏,我是不是也这么坏?或者,比他更坏。 天道唯有沉静:【万物都在成住坏空。产生,存在,毁灭,最后空无。他存在的时间短暂,是为了让你存在的时间久长。他将自己坏的时间无限拉长,是为了阻止你步入毁灭。】 冶昙静默了一下:这样吗?可是,你又不是人,怎么知道心魔相是什么。 天道说:【我知道。】 心魔相是什么? 修真界的人一直莫衷一是。 对有的人来说,是过去,是无法越过的劫。 对有的人而言,是一种镜像,人生的相反面。 或者,是心魔。 或者,是惑,是对世间一切不解的具象化。 修士产生心魔相。 就好像由一滴水演变成一片海。 修士的心魔相成型于功法大成之时,大乘期到渡劫期之间,是从人飞升成仙之间的最后一个阶段。 心魔相,便是身而为人,对这个世界全部的牵系。 彼时已经进入末法时代,数万年不曾有人飞升,当世修士,化神以上寥寥无几,大乘期不足三个数,还都已经垂垂老矣,陆续寿元将尽。 长生园人为制造出了一个极端的环境,经由人力制造出一个个违背自然规律的天才。 而长生园本身又是一个极其容易滋生出心魔的人间炼狱。 冶昙的心魔相出现在八岁到十四岁之间。 证明,冶昙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步入了大乘期。 这样惊世骇俗的修行速度。 他是这个世界不该存在的异数。 冶昙看着天道,他说:我已经度过了心魔相,我也已经修成了无情道,我的修为也已经达到了渡劫期大圆满,为什么我还不能飞升? 天道淡淡地说:【我存在世间一日,就会阻止任何人飞升。修真界飞升越来越难,因为天道的力量与日俱增。你可以活到我寿元结束的那一天,在世界劫灭的那一日,我无法阻拦你,你便可以自由来去。】 冶昙的眼眸静谧,他平和地说:修真界到了末法时代,已经很久都没有人飞升了,飞升之人带走这个世界的灵气,会致使天地灵气加速枯竭,但是,就算没有人飞升,天地灵气也还是会逐渐枯竭的吧。 天道无动于衷,沉默不语。 冶昙问:你寿元将尽还有多久? 天道:【三万年。三万年后,我让你飞升。】 并不是说,这个世界还有三万年的寿命,而是,三万年后,祂就会开始衰竭,衰竭到无法再阻拦冶昙。 祂问冶昙:【人为什么修行?】 冶昙说:为了求长生。 天道:【长生又是为了什么?很多人明明根本连一天都没有好好活过,日复一日重复着枯燥的修炼,却求永生不死。】 冶昙笑了一下,眼眸清澈:你说得对,我也不明白。 【你不是为了求长生?】 冶昙:不是。 【那就是为了飞升成仙。】 冶昙:不是。 天道相信了。 有一天,冶昙对祂说:我同修真界诸位前辈一起研究过了,天地灵气会枯竭,是因为飞升的前辈将此界的灵气带去了天界,而天界的梵炁却被阻隔了,未能及时回馈修真界。灵气循环被打破所致。修真界希望有人能上去看看,上面发生了什么。如果能打破阻塞的灵气循环,这个世界就能存在更长时间。 天道看着他:【你想飞升?】 冶昙一瞬不瞬任由祂看,翡冷色的眼眸像清澈圣洁的湖泊,没有任何阴翳,安静得温柔。 他靠近冷漠无情的天道,敛眸,慢慢吻了祂抿得寡欲淡漠的唇。 天道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祂只知道那颗人的心跳得很快。 在意识之前,祂的手阻止了冶昙的离开,主动回吻了冶昙。 无情道的修士捕获了天道的灵犀意识,为天道赋予人的意识,然后亲吻了被他变成了人的天道。 他真的很好看,即便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并不笑,眼波也清凌澄静得温柔,有这世间一切所求。 他说:我会回来的。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他说:我想让你一直一直活着,活下去,三万年太短了。 他说:相信我吗? 全修真界的人都会相信,因为,对全修真界的修士而言,渡劫期大圆满的修士就犹如半神,本就半只脚踏入长生,是三万年后飞升还是三万年前飞升,并没有区别,没必要急于一时。 所以,所有人都相信,他会回来。 天道当然信。 这是祂的劫,这个叫冶昙的人,是祂爱的人。 于是,本应该守护这个世界的天道,亲自在自己的本体上撕开了一个出口,让冶昙如愿离开。 飞升天界。 冶昙飞升的那一天,郁罗萧台自碧落山起始所有的植物都开了花。 还有一株,天道亲自为他寻来的优昙婆罗。 因为,冶昙的命格有异,不在因果之中。 要让他飞升,须得借助天外之物。 还有,此界的半数灵气。 冶昙飞升的第一个百年,天道在碧落山等。 碧落是东极离天最高的地方,是离天界最近的地方,是离飞升后的冶昙最近的地方。 冶昙离开的时候说,百年之内,他必然回来。 但一百年过去了,他没有回来。 第二个百年,祂仍旧在那里等。 祂想,也许是上面出了什么问题,他来不及回来。 没有人敢相信,有人能欺骗天道。 但那时候,除了天道自己,整个修真界都触到了什么。 然后是,第三个百年。 祂等来了飞升之路的彻底崩塌。 仙界斩断了飞升之道,彻底关闭了修真界和天界的通道。 冶昙,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那个被他赋予了人形的天道,陷入无尽无望的痛苦。 然后,便是萧台之乱。 有人想效仿冶昙,欺骗天道让他飞升将冶昙带回来。 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飞升,唯独只有天道不行。 还有人试图杀了天道,天道死了,借助天道死前最后的力量,通天之门就能打开,这个世界失去了天道,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人飞升离去。 他们当然没有如愿。 他们只是杀死了天道被冶昙赋予的人性。 那个叫君晏的傀儡。 傀儡死的那一天,整个世界降下重劫,自郁罗萧台碧落山起始,几乎将整个修真界摧毁。 天火侵袭,典籍尽毁,再也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终于,修真界没有尽毁。 但,天道疯了。 那缕灵犀意识重归天道规则,但自此天道开始不稳,那缕意识污染了整个天道规则。 祂已经没有了心,却还是感到痛苦。 初遇的那一天,冶昙对祂说:你能试着了解人吗你能了解我吗? 天道拒绝了。 现在,天道终于想了解他了。 祂不明白,祂想知道,为什么? 想知道冶昙为什么离开祂?为什么骗祂? 为什么不回来? 想知道,他有没有爱过祂? 天道化作了人形,这一次,不是一道意识,是整个天道的本体。 有七千年的时间,天道一直半疯着,以人的身份行走在修真界。 清醒的时候,祂履行着天道的义务。 疯的时候,祂重建郁罗萧台,重建碧落山,加速修真界的毁灭。 天道是在疯的状态下捡到那株优昙婆罗的。 一片荒芜的碧落山上,一截苍白羸弱纤细的藤蔓。 祂拿在手里把玩:那时候,我送过一株优昙婆罗,优昙婆罗开花的时候,他离开了我,他说他会回来,我相信了。骗子。 那株奄奄一息的优昙婆罗一动不动,祂稍稍用力就能湮灭摧毁。 优昙婆罗明明是天国之花,为什么要降生在人间?这一次,你想带走谁?你想,让我死吗? 那株优昙婆罗并不理会祂的发疯。 疯的天道将这株优昙婆罗亲自送到了碧落山下地狱道万万丈之下。 祂轻轻戳了戳那半透明的枝蔓:不应该把你送给他的,你为什么要开花,你开花丑死了,把他还给我。 优昙婆罗冷漠。 你以后,都不要再开花了。 祂走得时候一滴泪水滴落在漆黑的山谷里,化作了漫天飞雪,黑暗无光的山谷变成了雪谷。 疯的天道坐在碧落山最高的地方,望着天尽头发呆,手中半截优昙婆罗蘖枝。 清醒的天道并不知道这截蘖枝从何而来,将那株优昙婆罗种在了碧落山。 七千年后,真玉王朝试图一统修真界,打到郁罗萧台的领域时,被天道化身的郁罗萧台主人拦了回去。 彼时他遇到的是清醒的天道。 真玉王朝的皇帝从碧落山上带走了那株半截优昙婆罗的蘖枝。 一万年过去了,化作人形的天道并没有谁给祂一颗人心,心口的空洞却越来越大。 清醒的天道以为,变成人形后便会这样,受心魔滋扰。 祂以为祂化成人形,包括发疯不稳的神格,都是因为劫数到了,濒死的缘故,是自然现象。 为了延缓死亡崩坏的过程,祂决定把自己封印起来。 但,这个世界的规则仍旧需要运行。 在天道还是规则意识的时候,修士若要飞升,自有雷劫判定。 等天道化成人形后,自然需要天道亲自判定。 于是,在天道封印自己之前,祂抽取了一道完好的意识,将这缕意识投入轮回,让他负责主持天道秩序。 为了让这缕意识能顺利,祂在郁罗萧台留下了一道命令:郁罗萧台主人要在修真界收徒,郁罗萧台主人的弟子,得天道传承,执掌天道律法。 修真界本来没有轮回的,这一万年里不知何时衍化出了地府。 但天道本就要死了,所以祂没有理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清醒的天道存在的时间越来越短,疯了的天道出现得越来越久。 疯了的天道希望修真界毁灭。 天道疯了以后,在这千年里终于想明白了冶昙讲的那个故事。 如果少年是冶昙的恶念。 心魔相的世界之于冶昙,才是恶念的具象化。 心魔少年杀掉心魔世界的所有人,是因为,冶昙想毁灭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切。 冶昙不喜欢这个世界,冶昙不喜欢祂。 那祂也不要喜欢了。 但祂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冶昙为什么不喜欢这个世界? 祂想离冶昙近一点。 所以,疯了的天道也抽取了一道意识。 当年,天道就曾经抽取过那个意识,还给这个意识取了一个跟冶昙很像的名字。 当年,祂想知道,冶昙对作为天道的祂和作为人的祂,会有什么区别。 只是后来,祂把这缕意识忘了。 那缕意识流落到了地府,和祂的主人一样,还在等那个骗子。 被天道收回的时候,还挣扎着不愿回来,残留了一个虚念。 两道意识一起被投入了轮回。 一个作为天道维护秩序的工具,成为了天道执法者,作为人形天劫,诛杀所有一切试图飞升的人。 另一个,被天道寄予厚望。 【我记得,当初他就对你比对我好些,还会对你笑。】 疯了的天道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 祂做了一个疯狂的计划:让这个叫暄叶的意识,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让他修无情道,让他飞升。 作为天道意识的暄叶当然不可能真正飞升,但是,暄叶飞升回归本体的那一日,祂就终于能明白冶昙了。 祂就能知道,冶昙为什么修无情道。 明白,修无情道的冶昙,究竟有没有爱过祂。 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骗祂,为什么一定要飞升? 暄叶对祂非常重要,祂当然偏爱着暄叶,祂愿意给暄叶一切,包括,一个无限接近冶昙的傀儡。 祂越偏爱暄叶,就越要折磨他。 只有这样,暄叶才能找到祂找了七千年的答案。 冶昙为什么要飞升? 子桑君晏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修真界所有人都有因果,只有他没有? 子桑君晏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天道唯独没有给他死的理由?为什么天道从不将他当作人? 很简单,因为子桑君晏就是天道,天道分裂出他,就只是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规则。 天道不是不将子桑君晏当做人,天道是不将祂自己当做人。 天道杀死自己,自然不需要理由。 但是,子桑君晏却将自己作为了人,作为清醒的天道的一部分,子桑君晏还爱着这个世界。 冶昙飞升的一万一千年一百年后。 子桑君晏跳下地狱道兵解的那一天,坠入了地狱道万万丈之下的雪谷,雪谷里生着一棵树,树上长着一朵不开的花。 子桑君晏将那朵花折落在地上。 那朵不开的花真的很美,没有人相信寡欲淡漠嗜杀无情的子桑君晏,对这个世界怀抱着温柔。 他在濒死前,用自己的心头血浇灌了这朵折枝的花,不至于就这样枯萎死去。 天道等了一万一千年的骗子,并没有骗祂,祂真的回来了。 在飞升后的第三百年,仙界飞升之路崩塌的那一天。 以一株羸弱的没有灵识的优昙婆罗枝蔓的方式,重新回来了。 但天道没有认出祂。 子桑君晏:暄叶死了,现在,你知道他当初为什么飞升了吗? 天道说:【我不知道,我还是不知道。】 子桑君晏说:我知道。 【为什么?】 他想离开这个世界。 天道:【】 冶昙想要飞升,因为,他想逃离这个世界。 他一生都在逃离。 逃离长生园,逃离一重山又一重山,逃离心魔相,逃离他自己。 他一直走,遇到很多人,没有一个人一个地方让他停下脚步。 他喜欢纯粹无暇的白,但他没有遇到过。 没有什么,让他喜欢过这个世界。 第97章 番外暄叶篇 【你讨厌这世界了吗?】 【现在告诉我,是为什么?】 暄叶死的那一刻,时间无限拉长,从缓慢进入永恒的寂静。 时间、空间、万物都不复存在。 他好像还是他,又好像没有他。 他好像是暄叶,是一个清醒凉薄,连天道都玩弄在手掌中的无情道修士。 因为想要看看命运长河要流向何处,欣然接受命运所有一切的安排,又在最终抛却一生所求。 这世间无有可定义他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唯独记得,他遇见了一个人,像人在漫漫大海遇见了海市蜃楼,那里有他想要的一切。 但他实在太清醒,人永远也无法走近海市蜃楼。 他就算抓住了那朵花,又能如何呢? 一片蜃境,永不可近。 但他又好像不是暄叶,好像在他成为暄叶之前,他还曾是别的。 他是一个凡间盲眼的书生,一生短暂坎坷,但是,他遇见了这世间最特别的奇遇。 你,看不见吗?为什么又一直在书馆呢? 当他是过早去世的盲书生时,也曾遇到那片蜃境。 不,是那片蜃境主动在他身边停留。 他看不见,但是,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时候,他就知道,他好像是为了遇到这个人而存在这个世界的。 我在听。他说,附近书院的人会读书,这样即便看不见我也能读到了。 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很特别,好像会慢一点,就像他的眼神一样很安静,好像这个世界的时间空间都没有意义:唔,你愿意跟我去修炼吗?虽然我不是鬼修,倒也可以教你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祂也看不见。 盲书生在郁罗萧台遇到那个一样看不见的人时,本能就告诉了他,这个人和他之间的关系。 但他下意识避开了对方。 你叫什么名字? 盲书生当然是有名字的,因为那个人制造他的时候就为他取了这个名字。 他本来很喜欢,叶暄,冶昙,听起来真像,好像可以离得更近一点。 但是,当他意识到这个名字是那个人取的后,他却不愿意了。 没有名字我叫,暄叶。 虽然他是因为那个人而制造出来的,但,他并不想做影子。 于是,他颠倒了这个名字。 这样好了,你做天道,我只做人。 一万一千年前,盲书生如是想。 他本来就是经由凡人胎生的,和那个人可不一样。 【是不一样,我是冶昙亲手制造的,你是我制造的。】 天道淡漠地说。 盲书生因此感到僵硬。 【你想当人就当吧。】 虽然都是天道,但拥有人形的方式不同,盲书生和天道拥有的力量截然相反,他们的性格也不同。 如果这个人想合体,他是没有能力拒绝的。 好在他们的想法都一样,大家谁也不想合体。 天道制造出身为人的另一个他,是为了想知道,冶昙对自己的态度是因为自己不是人吗? 但,答案显而易见。 冶昙对盲书生很好,他很少笑,笑起来的幅度也很浅,但他会对盲书生笑,看着盲书生的眼神清澈温暖,像初夏清晨金色的朝光漫射在草叶上。 很轻,很温柔。 他还总会叫他:阿叶 天道不喜欢作为人的祂自己,而且,第一次后悔,为什么要捏出另一个自己。 祂不知道,作为人的盲书生也不喜欢这个身为天道的他自己。 因为,这个祂是先出现的。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而且他不会忘记,冶昙对他特别,是因为,他和这个祂一样看不见。 人不会比神的嫉妒更少,只会更丰富。 但是没关系,冶昙是修无情的,他注定是要飞升的。 作为天道的祂绝不会让冶昙飞升,不仅是因为不舍得,更是因为这是作为天道的本能。 修真界的修士每一次修行进阶,每一次历劫,得到的雷劫天罚都是天道所为,天道的规则本就与人想要修仙飞升的愿望违背。 冶昙和天道,可以说是死敌。 在冶昙将天道的灵犀意识抓住,塞进这个傀儡身体里前,他们一直不死不休来着。 盲书生因此感到庆幸,他是人,哦,那时候他是鬼修。 【你难道希望他飞升吗?】 只要是少爷的想法,我都不会违背。 天道因此对这个分神皱了眉:【变成了人以后,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了吗?】 少爷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盲书生一点也不在乎天道怎么想他,也丝毫不在乎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冶昙的侍从,他甚至很喜欢这个身份。 他喜欢冶昙吩咐他做事,喜欢冶昙看着他时候的眼神,喜欢冶昙对他说话的声音,喜欢冶昙叫他阿叶。 他喜欢冶昙信任他,最信任他,唯独信任他。 喜欢到心脏微微发麻。 这是身为天道的他得不到的。 如果冶昙想要飞升,就算全世界都阻拦,他也会用尽一切支持。 因为这是少爷的愿望啊。 阿叶,为我做一件事吧。 任何事都可以。盲书生欣然答应。 凡人有轮回,修真界没有。 盲书生:是的,因为修行乃逆天之行,凡人踏上修仙之路,就是背叛了六道轮回,身死便要道消。修行之人,便是不求来生,不求后路。 但若是我想要修真界也有轮回呢? 盲书生没有丝毫犹豫:既然是少爷的意思,就是小生的意愿。 即便他知道,天道劫数已至,此间成住坏空正在开始坏下去。 如果修真界有了轮回,将会耗损这个世界大量的天地灵气,会加速世界的毁灭。 也就是,加速天道的死亡,加速盲书生自己的死亡。 但他还是笑着这样说。 没关系的,无论是他,还是祂,天道存在这个世界已经很久很久了,但直到劫数将至,直到步入死亡,他和祂才开始真正活着。 万物都是要死亡的,万物都有轮回,天道自然也可以死亡。 既然要死亡,那么,死得快一点还是慢一点当然没有区别。 如果冶昙死了,如果冶昙飞升了,那么,他和祂,多久劫灭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叶,随我去一个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冶昙说,从前是心魔相境,但,我的心魔相很久以前就死了。 盲书生很惊讶:这里一个活物都没有。 等冶昙为天道刻画了眼睛后,盲书生也因为修行可以看见了。 盲书生很博学,以便少爷问什么他都能答得出来,可是,盲书生第一次看见这么空的心魔相境。 等我飞升之后,这里就会与我的紫府空间融合,我会将这里建造成修真界的地府,到时候,阿叶便去投胎吧。人间有很多书,还有很多书以外的很好的东西。 盲书生错愕,喉结滚动了一下,弯着灰白色的眼眸笑:少爷,不需要我了吗? 那个人只是看着他笑,他笑起来总是很淡很轻,像浮光穿过清透的湖泊。 下一次,下一次见面,我就去! 天道如何需要转世投胎?他是因为冶昙才转世变成人的,如果冶昙不在,他何必投胎。 冶昙静静看着他,他的眼眸很轻,但没有笑,就算不笑,也清圣得温柔:你相信,我会回来? 传闻中,郁罗萧台主人佛道双修,曾经做过佛国的佛子,他本有机会成佛的,但最终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放弃。 据说,他睁开眼睛,淡淡地说了让所有人错愕震惊的话:我没有佛心。我不渡人,也不渡己。我睁眼不见众生,闭眼,唯见地狱。 盲书生读过天下的书,什么都知道,自然也知道这个。 所以,冶昙问他相不相信,他答不出来。 他觉得,他的少爷,就好像他的心魔相一样,心魔相若是空了,心魔界境就不复存在,但,少爷的心魔界境一直存在那里。 少爷,将他的心魔界境做成了修真界的幽冥地府。 地狱有轮回,于修士似乎免了身死道消,可以反反复复发起对长生之路的探索。 但,修士到底想要有轮回,还是不想呢? 无论修士想不想要轮回,地府轮回都会加速天地灵气的耗损,加快天道的劫灭。 修士或许可以通过轮回反复冲击飞升之道,离开这个世界,但每多一个人飞升,天道的劫灭的时间就会缩短一次。 直到最后,盲书生也不知道,他的少爷是为了救世,还是为了灭世。 他是想要天道活,还是希望天道死? 他不能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少爷希望他相信,还是不相信,他会回来。 但是,他还是等在那里。 冶昙飞升三百年后,天界飞升之路彻底崩塌,天道君晏的傀儡身被人修诛灭,天道归位。 作为人的盲书生自然也一同归位了,但,地府十九层地狱的藏书阁里却留下了一道执念虚影。 仍旧在等。 【这个世界不好吗?他,为什么想飞升?】 【你替我去人间,然后告诉我,人在想什么,冶昙在想什么。】 疯了的,是那个天道的祂,不是作为人的他。 作为天道的祂好像终于意识到,那个亲吻祂,对祂笑,让祂的心刺痛的无情道修士,祂其实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个人,好像,从未说过爱祂。 暄叶欣然赴死,他抛却一切,对天道一击的时候,设想过无数自己可能会得到的真相,任何事情都不会令他惊讶。 但,真正看到的时候,却还是那么的,那么的 【现在,你讨厌世界了吗?】 【现在告诉我,是为什么?】 【告诉我,他有没有爱过我?】 可是,他不是回来了吗?为什么你不亲自去问他。 暄叶笑着,任由神魂消散,回归意识法则。 他的唇角和眼眸缓缓弯了弯:我不,不告诉你。 那个悲悯温和忧郁疯癫冷静淡漠的意识:【那我,去问子桑君晏。】 祂不能问冶昙,如果冶昙说没有,祂该怎么办? 第98章 你来做天道,我来做你 第七天,三十六重心魔相境在修真大陆融合的最后一刻,子桑君晏找到了冶昙。 一片雪域之上。 冶昙坐在雪域里不知道谁从储物空间搬出来的玉床,大雪落在祂的周围,没有一片触碰祂的红衣。 那皎洁的面容清圣安静,眼眸像清澈的秋水湖泊,静静映入被心魔相境吸引来的修士们。 像是放空,像是毫无兴致。 任由他们厮杀。 存活的胜者走到祂面前,怔然望着祂,像望着心中所求的一切,却心不在焉:怎么让你开花?吃了你吗? 冶昙翡色的眸光安静无波,清澈恹恹,轻轻地说:你可以试试。 染血的手抚上那张脸,声音沙哑:怎么吃都可以吗? 冶昙眉睫半敛,眸光清透低靡,略过他,望向他身后的虚空,轻轻地说:你可以试试。 那个人失神俯身,下一瞬便被另一波黄雀在后的人削去了头颅。 杀戮持续不断。 鲜血洒在地上的白雪上。 找到冶昙其实并不很难,因为祂在的地方,有漫天霜雪。 这朵花,喜欢无暇的纯白。 子桑君晏却不知道,祂原来也是喜欢看鲜血落在雪地的颜色的。 你现在,可以看人间的杀戮了? 明明小时候,不是还一直想逃吗? 冶昙睁着眼眸,静静望着穿过尸山血海向祂走来的子桑君晏。 走到冶昙面前并不容易,即便是子桑君晏,穿过几乎融合完全的三十六重心魔相境组合的地狱境,走到中心的冶昙面前来,也要身染鲜血。 他杀人,便也被人杀。 冶昙几乎是微微秉着呼吸,一眨不眨望着向祂走来的子桑君晏。 风雪之中杀伐而来,满身伤痕的子桑君晏一如八百年前冶昙在他的的紫府识海回溯初见,孤绝俊美的面容苍白。 寡欲尊贵,寒潭沉静。 只除了,那好像永远会冷静淡漠的眼眸,好像终于被永夜的杀戮浸染。 眼中的黑暗冷寂,温柔阴郁,病态缱绻,如神如魔。 他的手轻抚冶昙的脸,拂去祂皎洁的面容被人留下的血痕。 冶昙澄冷清澈的眼眸安静地看着他,缓缓蹙了眉,颓丧低靡,眼波却像枝头映着春光的雨露坠落,生出涟漪的湖泊,望着他,蒙着水雾的靡丽。 一面蹙眉忧郁,一面却笑,无辜地说:是他们干的。 不错,全是这些人干的。 祂什么也没有做,祂只是出现,只是告诉他们,祂是优昙婆罗,然后便看着他们而已。 优昙婆罗是纯净圣洁青白的天国之花,代表世界最美好的一切。 可是,祂是被污染的,红色的优昙婆罗。 可是,谁知道污染前的优昙婆罗,该是什么样子? 祂本就是这样的,在一万年前是这样,雪谷之中沉睡的时候是这样,被唤醒后也还是这样。 颓靡不开,心是空的。 不想生,也无法死,就这么存在着。 无法被取悦和讨好,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让祂快活,想活。 人间的悲喜,祂看过了,也不过如此。 没有一出悲剧,打动过祂。 祂不知道,只是如此而已,他们为何便这样的悲伤? 千花被父母困囿在废墟之中,孤独吗?恨吗? 可是,千花的父母难道不是因为想要保护她,不得不将她困囿在那里,直到她拥有自保的能力。 而她的父母自己,早就随着家族一起湮灭在废墟之中。 把她困住千年的,还有她父母的爱。 虽然悲惨,可有人爱她,她难道不是就已经比这个世间的许多人都幸运? 寒楼与她为何不可近?难道不是因为,多得是人,有父有母,仍旧无人所爱,被困囿千年万年的孤独。 雩雳和青冥,是令人唏嘘。 雩雳何其无辜,何其寂寞。 可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即便为了友人赤诚付出一切,却被人弃如敝履,引为笑柄。 雩雳至少真的得到过他想要的真挚的感情。 青冥再凉薄自私,虽然迟了,到底也愿意为他去死。 佚影为什么选择和青冥合作?两个都对权势充满欲望的人,佚影难道不是嫉妒着青冥。 他从来都只有一个人,他也曾经为人赤诚,但他所维护的一切,在他被踩在泥泞中的时候,望着他露出看戏一样的微笑。 他从来没有朋友。 可即便是佚影,他至少也还有权势,有所想要的东西。 冶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无动于衷。 为何无论怎样的悲欢,在祂的眼里都觉得平静。 就好像,祂曾经见过比祂所见的一切加起来都还不足万一的悲惨。 所有人的心魔相都不够让祂开花,祂只好收集整个世界的心魔相了。 雪地之中,无辜蹙眉,忧郁虚弱美人望着子桑君晏:是他们干的。 他们,便是那些一地明明已然拥有很多,却抛诸一切,为优昙婆罗代表的长生打生打死的修士们。 他们所有人的心魔,汇聚壮大这三十六重心魔相境。 天下不是祂搅动的,是人心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已经拥有这么多,为什么要牺牲这一切去求长生? 明明没有好好活过一日,为什么却想要长生? 明明存在是这样孤独的一件事,却还想永生不死。 子桑君晏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望着祂:你还记得一万两千年前 冶昙的面容无意识的恹恹放空,表现在外只有低靡,毫无兴致的安静:什么? 有人想问问你,那时候,是否真的爱过他。 可是,冶昙的眼眸静澈,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那么久,一万两千年,即使是优昙婆罗,也还没有降生。 祂果然,不记得了。 冶昙看着子桑君晏墨色眼眸里,当初分裂最严重时候也没有的阴郁病态。 冶昙:怎么了? 子桑君晏眼神苍白寂寞:我找了好久 他不只是找了很久,他等了很久更久。 他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是子桑君晏,还是,万年前的天道君晏? 冶昙抬手温柔地抚上他的后颈,像是抚摸一只野兽,让他低头,像是拥抱一样。 冶昙闭上眼睛,露出纤长的脖颈给他咬,但那个人没有咬下去,只是缓慢地紧紧地抱了祂。 祂缓缓睁开的眼眸安静温柔:现在找到了,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子桑君晏:你现在想开花了?为什么? 冶昙轻轻地随意地说:这个世界要劫灭了,天道疯了一万年,就要死了,天道死了,修真大陆就会毁灭。在那之前,送你飞升。 子桑君晏:我飞升不了。 天道怎么可能飞升? 冶昙的面容清圣,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仍旧温柔平静:那我们和这世界一起劫灭吧。 子桑君晏把祂抱得很紧,闭上了眼睛:好啊。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子桑君晏问天道:为什么非要知道,万年之前那个无情道修士有没有爱过你? 他回来了,难道不就已经足够? 疯了万年的天道,病态阴郁,温柔拥抱着冶昙:【被遗忘的,是我。】 天道嫉妒这个自己,因为,冶昙爱他。 明明子桑君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明明和万年以前最初白纸一样的君晏是一样的。 可是,子桑君晏遇到的冶昙爱他。 【他爱你,所以你不需要知道。如果你也没有拥有他的爱,你会和我一样。】 疯了的天道,和本该在兵解当日就死去回归意识,却迟迟没有归位,因为无限分裂,苍白病态的子桑君晏,其实已经很像了。 疯了的天道君晏:【你想做天道吗?你来做天道,我来做你。你把他,还给我吧。】 整个世界的心魔相融合的那一刻,茫茫的白光和黑暗像吞噬一切的漩涡,笼罩而来。 子桑君晏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紧紧拥抱着冶昙。 黑暗之中,子桑君晏听到一个声音。 可以睁开眼睛了。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子桑君晏毫无抵抗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雪发白衣的冶昙,提笔在书册上写着什么。 在冶昙的身后,来来往往的修士,是熟悉的碧落山。 子桑君晏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跌入了时间轮回里。 这里是,一万两千年前。 他不是子桑君晏,他现在是,郁罗萧台主人冶昙抓住的天道灵犀制造的傀儡君晏。 我已经给你刻画了眼睛,现在,你可以到处去看看了。人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和天道的应该有极大的不同。 说话的人垂眸注视着手中的书册,声音的韵律很奇特,总要慢上许多,就好像拥有漫漫无边的时间,又没有任何事等着他去做。 他甚至连眼前第一次睁开眼睛的天道都没有兴致看上一眼。 冶昙。 子桑君晏叫他的名字。 嗯,我在。 那个人没有抬眼,只是温柔地回应了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万年后疯病濒死的天道执着于想知道,这个人有没有爱过祂。 这个人和万年后的冶昙一模一样,眼眸垂敛的弧度,脸上放空一样的安静的轻慢都是一样的。 只有一点不同。 眼前的冶昙白衣圣洁清皎,温柔无情,万象皆空。 万年以后的冶昙,红衣靡丽,低靡恹恹,像是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但是,总是万年后的冶昙连眼波都是冷的,无情道大成的却是眼前这个冶昙。 子桑君晏:你在写什么? 冶昙仍旧没有抬眼,虽然他也并未如何专心,一笔一划,落笔随意:在写渡劫死去的修士的名字。此谓,天命之书。 他停下笔,那书卷自行合拢,变成一只尾巴有十二圈红暗相间纹环的小熊猫。 小熊猫哼哼叫着,跳到了房顶上去,瑟瑟发抖逃跑的样子,似是已经开了灵智。 天书胆子小,但是很聪明,它知道你的身份,吓到了。 冶昙温和解释,放下笔,净了手,平静地望向子桑君晏。 他脸上的笑容很浅,似有若无,翡冷色的眼眸静静看着子桑君晏的眼睛:你的眼睛很好看,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见的夜晚。 子桑君晏:长生村的吗?那你一定不喜欢。 长生村的故事,这个时候天道君晏已经从冶昙这里听到了,而子桑君晏从天道那里也听到了这个故事。 冶昙已经站了起来,他好像不喜欢看别人的脸,虽然是跟子桑君晏说话,目光也是一触就移开了,宁肯虚放望着远处。 黑夜比白天,有时候会更加安全。我说过,你是按照我的喜好雕刻的,我怎么会不喜欢? 他们行走在碧落山上。 冶昙没有再看过身旁的子桑君晏。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了眼睛以后的你,好像更像人了。 但冶昙自己,却更不像人。 抱歉,将你的意识困在这具人的身体里,暂时不能放你离去。希望你不会很生气,但你若是对我生气也无妨。如果你有办法自己离去,也可以试试 子桑君晏经历了一遍过去的天道的经历。 他知道了心空是什么感觉。 冶昙虽然在他身边,但,不爱他。 子桑君晏终于明白,为什么天道说,万年前的冶昙的美,让人看见他心会感到刺痛。 他只是很温柔。 不爱,却温柔。 爱他,便要伤心。 第99章 天地牢笼 一万两千年前的郁罗萧台很热闹,连带着修真界也热闹。 只有宗门,散修,没有三十六天城,没有王朝。 连真玉王朝彼时都只是一个以国为名的宗派势力。 冶昙每天都会行走在修真大陆,他和一万多年后那朵总是低靡恹恹的花不一样,他脸上的宁静里有似有所无的微笑,翡冷色的眼眸却比一万年后睁开得的幅度更少。 那翡冷色的眼眸垂敛,放置虚空,就像地狱里度化众生的神佛,有温柔清醒的倦怠。 他甚至不像一万年后的那朵花,不想生无所谓死,对这个世界毫无期待,需要子桑君晏拉着祂,温暖祂。 一万年前的冶昙温柔又强大,对这个世界也是。 他行走在修真界,遇到那些命运坎坷的孩子,弱者,便会出手救助,将他们带去郁罗萧台。 任何人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都会不吝给他们机会。 有人算计他的好意,有人贪婪,有人自私。 他全都清楚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 子桑君晏:你为什么不生气? 一万年前的冶昙,说话的时候不喜欢看着人,他不看子桑君晏的眼睛,轻慢随意地说:难道你会生气? 子桑君晏摇头。 冶昙:所以我不生气。 子桑君晏很冷静:我不生气,因为我不会像你一样对他们好,我若是做了什么,让他们收益,也不是为了他们。 冶昙微笑了一下:我对他们好,也不是为了他们。是因为我想飞升。 一万年前的冶昙始终清醒,目标明确,即便,他就算不能飞升,也已经很像一位神灵。 他身上有神灵的气质。 子桑君晏:你想试着积攒功德? 冶昙半阖着眼眸,平静地说:天道是人能接触到,观察到的最近的一位神明,我在试着修正我可能缺失的境。所以邀你同行,接近天道,道法自然。 子桑君晏:我现在不是天道。 冶昙看向他,眼眸和神情没有任何不信,只是轻轻颌首:这样吗?没关系。 他转身从容地往前走,好像漫无目的,就像只是在这修真大陆随意地散个步。 声音从容:渡劫期后有无穷尽的寿命,我可以慢慢试。 他这时候一点也不着急,从容和缓,很有耐心,让人无法想到,他会因为迫切地想要飞升,不惜欺骗神明。 冶昙很少待在碧落山,也很少停留在一个地方。 他像是传说中驾驶太阳和月亮的神灵,绝大多数时候都行于云端天际,就算偶尔停留在某个地方,也是碧落山一样的高处,总是望着远处天际。 子桑君晏问他为什么? 冶昙平静地说:那些遮挡视线的山峦层峰,会让我觉得天地像是一个大囚笼,喘不过气来。我小时候有一次就因为喘不过气,不断地向前跑,我不知疲倦地跑了很久很久,却发现山后面还有山,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下山,翻过另一座山。 在冶昙回答的时候,子桑君晏觉得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就好像,当初的冶昙这样向前大步跑的时候,他就在看着他。 冶昙沉静出神:人为什么想要修仙,有人说是为了长生,有人说是为了成仙,我在想,世界上第一个修仙的人,或许是因为想活。他若是不能飞到让他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就会窒息而死。因为想活,所以踏入了修行。 他说话的时候,子桑君晏就静静地看着他。 他日行于朝光,也乘于日晚云霞。 尤其喜欢夜晚,乘着月光和风,穿过一整个修真大陆。 他虽然没有说,但子桑君晏陪着他,看他一遍一遍行走更改路线,可是天长日久之后,每一寸地方都清清楚楚映入眼中,漫漫万顷的大陆,就也像是逼仄的后花园一样小了。 而被困在这颗星球,这块大陆上的冶昙,像是一个被关在稍显大一点的华丽的笼中。 君晏,你感觉到了吗?这世界,就像一个大一点的牢笼。 子桑君晏眼眸冷静,嗯了一声。 关在笼中久了,人就会疯。你不会觉得孤独吗?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神灵。 子桑君晏平静淡漠:我不会。 是,你说过你现在不是天道了。 冶昙的脸上始终有似有若无清圣的微笑,像夜色将尽,天光已至时,最清澈最轻柔也最淡的那缕月光。 子桑君晏很少能看清他的眼眸。 一万年后的冶昙总是睁着那双翡冷色的眼眸安静放空地看着人。 一万年前的冶昙,眼眸通常是垂敛半阖的,掩在鸦羽一样的睫毛下,若隐若现。 极致的清醒和倦怠,同时存在于那张温柔美丽的脸上,让人想起夜下将开的昙花。 明明是清圣无暇的纯白,却因为过分的美丽,纵使安静放空没有表情,也给人一种屏息一样幽冷倦恹的靡丽。 再美的人,看得久了就会觉得习惯,视若寻常,因为人的眼睛会习惯美,会疲倦。 但这个人却截然相反,他纵使没什么表情,看着越久,反而越觉得美,美到人喘不过气来,直到感到窒息。 迷乱的是别人。 他越美越颓靡,就越清醒。 他尝试了无数种方式,始终目标清晰一致,就只是为了飞升。 每一种方法都失败了,但他思索之后,很快就会开始新的尝试,不知疲倦。 子桑君晏:随着时间的推移,天道之力会越来越强,劫灭时期,也是天道最强的时期,所以古人飞升的记载多,今人寥寥无几。与此同时,飞升之道受到了攻击,天界在阻止此界之人飞升。 冶昙:为什么?难道天界也在劫灭吗? 子桑君晏否定了:任何世界都会劫灭,但远不止于,而天界至高之界没有劫灭,是永存之界。 冶昙:那就好。 他仍旧不知疲倦地尝试着所有能让他飞升的方法,研究那些数万年前飞升的前辈们留下的资料。 但郁罗萧台和修真界并非那么平静。 他太年轻了,也太美了。 有很多人,他们已经放弃了飞升,放弃飞升之后,漫漫时间里,人便总要追寻点什么。 有人追寻力量,有人追寻权势,也有人追寻美人。 在修真界,在郁罗萧台,有很多人爱慕着这个温柔又无情的郁罗萧台主人。 冶昙虽然无情道大成,却对谁都很温柔。 他这样的美,纵使什么也不做,被他看一眼也让人心神动荡,甚至有的人会误以为他修得其实是多情道。 后来,郁罗萧台的人都知道,掌门是在道法天道,众生在他眼里都一样,他其实不可能爱任何人。 像他这样的人,可以冷漠,可以孤傲,可以无情,甚至可以残暴,但,绝对不可以温柔。 他若是温柔了,就会有无数因为他的美一厢情愿爱他,神魂颠倒,疯了头的人,误以为凭借自己努力一点就可能得到他,而无视他的强大。 就像一把主动递向别人手里的刀。 他每一次为飞升发起渡劫的时候,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他们希望他失败,希望他修为折损,希望把他拉下神坛,希望,占有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美。 那些人是他的对手,是他的敌人,也或许曾做过他的师长,他的同门,他的弟子,甚至还可能是他救过的人。 从前,他们很有耐心地等着,因为他们敌人只有飞升,只要有一次冶昙冲击飞升出了岔子,他们就有机会。 但是,现在冶昙身边多了一个人。 这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冶昙身边的这个人是天道灵犀。 他们只觉得,这个日日夜夜陪在冶昙身边的青年,虽然看上去寡欲无情,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冶昙。以己度人,他们不信他会无动于衷。 有人威逼利诱,暗示拉拢子桑君晏。 他们相信,子桑君晏是离冶昙最近的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如果他愿意,冶昙就不可能飞升。 然后,这些人在那双永夜一样黑暗冷寂,孤绝危险的眼神里,周身发寒,忌惮退去。 子桑君晏不知道冶昙是否觉察到他周围涌动的贪念欲望。 冶昙的眼中只有天际虚无之处,他温和轻轻地说:一群有能力直达仙人之途的人,既没有了凡人的轮回,也没有了成仙的执着,这个世界于他们就像是一个笼子,一个斗兽场,一个养蛊的瓮。笼子里最凶猛的,不是魔,便是堕仙。如果我不能飞升,如果那时候世界还没有劫灭,世界就会成为我心魔相里的样子,我也会,成为最恶的堕仙。所以,我必须飞升。 那朵昙花,好像正在死,好像正在开。 花开的时候,每开一分,就离颓败更近一点,也就更美一点。 他安静得静谧倦怠,让人分不清,那张脸到底是离极致的美更近,还是离颓靡枯败更近。 一万年后的冶昙,无所谓生死,或许离盛开枯败的颓丽更近。 一万年前的冶昙,因为始终太过清醒,他好像是温柔又无情地扼住了时间的脖颈,在从颓败往盛极走,逆流而上。 然后,终于在某一次冲击飞升的渡劫中,冶昙走火入魔了。 他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脸上失去了最后一点笑容,垂敛下眉睫闭上眼睛,神情颓靡空无,温和地对子桑君晏说:我要闭关,你帮我守着。 他甚至来不及给自己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设置一个结界,就陷入了冥想。 那七七四十九天,子桑君晏坐在碧落山最高的那棵树下,冶昙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上。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有很多人,潮水一样一波波而来。 他们甚至有时候让子桑君晏觉得不像人。 像是,天道法则里被污染的杂念。 他们说:难道你不想把他留下? 天道不肯让他飞升,难道不是想要留下他? 捆住他的脚,让他哪也去不了,只能看着你,只能对你笑 这个世界在冶昙的眼中已然便是牢笼,对天道而言,难道不是已经捆住了他的脚,让他哪里也去不了? 你不想蒙着他的眼睛,不想弄哭他?让他因为你失神,求你?不想坏他的无情道,让他对你有情? 人们感到失望,那个俊美淡漠的男人,生得苍白尊贵,仿佛天生冷静无情,从始至终无动于衷,不受他们言语里的欲望和疯狂影响。 啊,我知道了,你想独占?你跟我们,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比我们运气更好,他信任你,而你,比我们强。 大雪覆盖了一地血色。 子桑君晏始终坐在那里没有动,那双寒潭一样墨色淡漠禁欲的眼眸也没有看肩上的冶昙一眼。 他冷静地望着飘雪的天际,许久,喉结才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那场雪落了很久,子桑君晏长夜不睡,一直一直守着在那里。 直到再也没有人敢越界。 直到子桑君晏的血重新冷静下来。 他都没有看肩上的人一眼。 那只叫天书的小熊猫蹑手蹑脚靠近,也隔着一段距离守在旁边,瑟瑟发抖,偷看一脸苍白冷漠的子桑君晏。 【你为什么不看他?】 子桑君晏淡漠不语。 他做了一个决定,看了,这个决定或许就会动摇。 原来,你最初是他的书。 【哈?】小熊猫听不懂,小熊猫很为难,它叹口气,想,主人的计划看来要失败了。 靠在子桑君晏肩上,因为飞升失败走火入魔的冶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漫天的大雪,看了许久。 冶昙轻轻地说:他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子桑君晏没有动,冷静的声音,只是嗯了一声。 冶昙笑了一下,眸光澄冷清澈,望着虚空,声音轻慢很淡:不想试试吗?就像他们说得那样,用红色的绸布蒙着我的眼睛,弄哭我。如果是你的话,没关系。 子桑君晏:为什么是我的话,就没关系? 冶昙离开他的肩,站起来,背对着他,不甚经心,只是声音温柔,淡淡笑了一下,轻轻地说:啊,想假装渡劫失败,试试看跟天道恋爱,能不能飞升来着。结果,我们天道完全不为所动。 他现在看上去,没有一点渡劫失败的虚弱。 子桑君晏站在他身后,眉目冷锐寂静,再次问他:为什么是我的话,就没关系? 冶昙顿了顿,缓缓回头看他,风雪之中,眉目清圣,看着他的眼睛,和一万年后很像。 他的话语和眼神却截然不同,温柔又散漫:唔,没什么。飞升又失败了,有点气闷,觉得他们的提议有点意思。想着将天道拉下神坛,似乎也不错。毕竟,你这么好看。 那双总是清醒得有些冷的翡冷色的眼眸,甚至还很轻地弯了一下。 子桑君晏那张寡欲无情的脸上,没有任何可以被人读懂的情绪,墨色的眼眸看着冶昙。 他的面无表情,从来不是没有情绪,而是所有深刻的情绪都在眼底深处,因而冷静得无动于衷。 冶昙站在他面前,垂眸轻轻地望着他,眼眸清澈得,会让人想起生命里所有忧伤的事。 因为站得很近,声音便格外的低轻,彼此的神情都很清楚:天道不想让人飞升,是因为孤独吗? 子桑君晏看着他的眼睛:不是。 冶昙又问:我飞升后,你会孤独吗? 这一次,子桑君晏没有回答,薄唇抿得淡漠。 冶昙垂眸,明明没有任何情绪,他的每一寸面容却叫人觉得温柔:这一千年里,你出现的时候,天地的牢笼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他闭上眼睛,很轻地蹙了一下眉,像是一生中最后一点不甘的挣脱。 像,昙花绽放前最接近死亡的孤绝苍白。 在他蹙起的长眉展开,睁开眼睛的前一瞬,子桑君晏说:再试一次,这一次,你可以飞升。 冶昙的眉睫顿了顿,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 子桑君晏这一刻沉静孤冷的面容,让人能想起一切和寡欲无情和铁石心肠类似的形容。 像是千年冰川拟作的人形,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张脸更能代表天道。 子桑君晏的声音很低,沉哑,他没有回答,只说:你飞升后,我不会,不会孤独了。 第100章 正文+冶昙番外篇 冶昙那一瞬的眼神很美,他没有不美的时候,但那一瞬,在子桑君晏的眼里,就好像一柄等待了万年千载的剑,终于被天命属于他的人拔出了鞘。 他是剑,冶昙是拔剑的主人。 在这一瞬间,冶昙的眼神好像看懂了他所有说出和未说的想法。 天道和修行飞升的人之间,那种横亘在两极,注定此消彼长的阻隔误障,好像都不复存在的。 他在冶昙面前是清澈的。 那些关于是否孤独的引退,欲言又止里的情愫,不舍,执念,全都不需要言语,被看见了。 冶昙:你 天道为何会放一个人飞升?天道本就该是穷尽一切阻止人飞升的。 更何况,对现在的天道而言,有人飞升,意味着这个世界和天道自己劫灭速度的加剧。 但天道,难道是会爱着某个人的吗? 但冶昙是修无情道的。 他说出口的话,变成了:你天道真的不可以飞升吗? 子桑君晏用静默回答了他。 冶昙的眼眸温柔安静,看着他:你不是已经被我变成了人吗?如果你是人,我就可以对你说,我在天界等你。 子桑君晏的脸上唯有亘古不变的冷静,好像他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神像:天道就是守护一方世界的灵犀意识,是因为想要保护世界而产生的,如何能离开?世界不复,天道不复。 冶昙说:我会回来。 子桑君晏一瞬不瞬看着他。 现在的他没有像当初的天道君晏那样要求冶昙等待三万年。冶昙不需要欺骗他,他就已经愿意放冶昙走了,冶昙没必要再说这种话骗他,为什么说了和当初一样的话? 但子桑君晏只是说:飞升之前所言,与道心之誓相差无几,你不该承诺。也无须承诺。 冶昙却很从容:既然说了,便无妨,你不妨信一下。 子桑君晏:为什么?不是很想离开吗? 冶昙的声音总是很轻,若是不曾见过他穷尽一切研究尝试各种飞升方式的专注和决绝,很难叫人相信,他会对飞升怀有执念。他看上去就已经像是无欲无求,高渺空灵,万载长生的仙人。 冶昙怔然了一下:或许是因为,能够自由离开再回来的地方,就不再是牢笼了。 子桑君晏:是什么? 是,故人所在之地。 冶昙看向他,眸光澄净静谧:这个世界,这方困囿我千年的天地,一直一直想要离开,度日如年,于我而言,好像不只是千年,而是已经千万年了。但遇到你的这段时间,这个牢笼好像没有那么孤独了。这句是真的。 若是更早更早遇到,也许,他就不会疯了一样执着,想要逃离这个世界。 天道所守护的世界,诞生了他,天道困了他千年。 可是,现在,他将天道变成了人,往后余生,直到劫灭,拥有人的意识和感情的天道,要独自一人困囿在这个牢笼里了。 虽然子桑君晏说,他不会孤独。 可是,独自挨过千年的冶昙又怎么会不清楚,等待他的未来是什么。 子桑君晏:为什么? 他未必真的盘根问底,他只是觉得,在他放冶昙离开的那一刻,有什么改变了。 他问为什么,就好像人想离最浩淼遥远的未知更近一点。 追寻答案,是唯一能让人错觉,离虚无缥缈的因果命运最近的时刻。 他眸光很轻地看着子桑君晏:下次再见,就告诉你。 那翡冷色的眼眸像海市蜃楼映照下雪域的湖泊,清圣无情又温柔。 然后,像一只白色的鸾凤,向着他守望千载的天际飞去。 天道规则撕开穹庐裂缝,像是撕开心脏,放他离去。 在消失的最后一刻,那只鸾凤回头望了一眼。 天道劫灭在即,希望,那个人能支撑到他回来的时候。 厚重的天界穹门,吸取了修真界大半天地灵气后,沉重紧闭,就像是再也不会打开。 番外冶昙篇 一万两千年前。 冶昙飞升之前,和盲书生有过一段,关于轮回的对话。 因为盲书生不肯轮回,于是,郁罗萧台主人也给暄叶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轮回的故事。 他说:这个故事是我很小的时候,在心魔相境里,听一个人讲的。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心魔,讲述的故事。 讲故事的时候,那个心魔已经杀光了整个世界的人,只剩下被他锁住了脚踝的冶昙。 他讲完这个故事不久,冶昙用他端来的餐盘里的刀,刺进了他的身体里,后来,冶昙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个人很坏,但他讲故事的时候,声音低沉,习惯了他的危险后,甚至让人觉得很温柔。 故事是这样的 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身世悲惨。 父亲是个强盗,母亲是他的姐姐。 从小,父亲对他疼爱有加,他并未意识到生活有什么不对。 但有一天,他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发现他的母亲和姐姐活得原来如此的凄惨,而他的父亲居然就是罪魁祸首。 这个人的灵魂因此分裂成了两个人。 冷酷果决的那个,杀了禽兽不如的父亲,可是,母亲也因为父子相杀而死去,姐姐因为无颜苟活,选择了自裁。 软弱茫然的那个,清醒后,便看到至亲惨死,家破人亡的结局。 官府的人来了,抓住了他,说他是杀害所有人的凶手。 他也的确是凶手。 因为强盗生父想要一个儿子,对那个可怜的女儿下了手。 他没有辩解。 他虽然还很小,可是,他已经预见到,他注定了一生都无法解开这个死结,走出这个因果。 他想,不如就这么死去,转世轮回,因果重来。 一间肮脏的屋子无法清理修复的时候,推倒重建一个新的干净的房子,是最直接有效打扫干净的方式。 但是,就在他等死的时候,一群高僧来接他了。 高僧说,他本是佛国的佛子降生,可是,阴差阳错,佛子和恶鬼一起出生了,命运遮住了他们的眼睛。 一心求死,于是这个人说:你们认错了人,我并没有双生兄弟。而且,人的确是我杀的。所有人都是我害死的。 这些高僧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告诉他:只有凡人才有轮回转世,他若是死了,便会消散在天地,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他们好像在说,你选择做这样一个软弱的人吗? 这个人还是说:你们找错了人了,我不是佛子,也没有见过恶鬼。 这时,高僧们异口同声:谁说的,恶鬼分明就在你心里! 光影烛摇,在地府中听来,叫人生出无限魔障寒意来。 盲书生:后来呢?他死了吗? 冶昙继续讲:这个人后来也没有死,但他也没有成佛,他成了连神佛也无法超度的恶鬼。因为,他没有路。 冶昙说:我想,若是修真界也有轮回,有地府,这个恶鬼就不会存在了。 无论缔结了多么痛苦的因果,至少都还有希望,不至于前方无路可走。 暄叶说:可是,若是有轮回,这个人早早的就会放弃性命,死去了。 冶昙不慌不忙:让未来的恶鬼怀抱希望死去,难道不好吗?对于恶鬼来说,至少是很好的结局,梦寐以求。对世界而言,少了一个恶鬼,岂不是也很好? 暄叶:这就是少爷想要在修真界建造地府的原因吗?可是,这个世界已经进入了劫灭,地府的出现,只会加速催化天地灵气的耗损,然后和这个世界一起崩塌。 冶昙听了,仍旧从容平静:若是你一生都在寻找一朵花,但当你终于找到了那朵花的种子时候,得知这个世界三天后就要毁灭了,你还会不会种下这朵花? 暄叶怔了一下:我明白了。如果这是少爷的愿望。 冶昙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不是少爷的愿望,是恶鬼的愿望。 这是冶昙飞升前,和暄叶的最后一面。 他想,因为有人种下了那颗种子,为了能看到花开,他也会努力让这个世界不要那么快毁灭。无论去往多远,也一定会回来看一眼。 正文续 在冶昙说下次再见,就告诉你的时候。 子桑君晏想起,万年以后,冶昙的确回来了。 他在想,是因为当初的天道君晏与冶昙做了约定,道心誓约,才导致了冶昙不得不回来吗? 万年后的修真界还是要劫灭的,他不想冶昙一起劫灭,但仍旧想再见他一面。 即便是作为天道,不是作为子桑君晏。 万年后回来修真界的冶昙是一朵优昙婆罗,冶昙开花,是因为知道世界劫灭,想带子桑君晏离开。 无论谁是子桑君晏,至少冶昙开花后,可以再度回归天国。 冶昙不会和世界一起死去。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这样就很好。 子桑君晏逐渐理解了万年前的天道,明明万年以后发现冶昙回来了,等了万年的人,却为什么没有去见他? 为什么宁肯采用那么复杂的方式,用暄叶的身份去做一回人,去揣测冶昙的想法,也不直接去问冶昙,是否爱过他? 现在,他忽然便都明白了。 若是冶昙说骗他,从未爱过,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虽然伤心,但一个即将劫灭的疯癫的天道的伤心,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如果冶昙说是,因为爱他所以回来了。 他要如何面对这万年以来的分别和孤独,以及,正在到来的劫灭? 在见到一万两千年前的冶昙前,子桑君晏一直无法相信自己是天道的其中一缕意识。 因为,长久以来,他们几乎都已经将这个疯了的天道当做是敌人,是波诡云谲,导致一切悲剧的源头。 子桑君晏从未觉得他们相似过,更不会觉得自己会做祂所做的事,甚至无法理解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一万两千年前的天道君晏,刚刚从天道规则被赋予了人的意识,他什么都不懂,只有人和神叠加一起的本能。 本能让他爱冶昙,本能让他竭尽一切活下去,活得久一点,履行和冶昙的约定。 万年后的天道,一定很嫉妒子桑君晏。 某种程度,子桑君晏最接近当初白纸一样的天道君晏,他们甚至有一样的名字。 但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子桑君晏等到了冶昙,他遇到的冶昙也爱他。 本该兵解回归的子桑君晏,因为对抗天道规则留了下来,属于人的意志破败不堪,就和当初强行滞留地府的盲书生一样。 明明并不完美,还做了很多堕神一样的事,违背天道所应该做的事。 但,冶昙爱他。 而冶昙会爱这样的子桑君晏,万年后的子桑君晏能遇到地狱道万万丈之下的冶昙,是因为万年前的天道君晏。 原本三万年后才会衰竭的天道,因为主动放冶昙飞升,失去了一半的天地灵气,没有多少时间了。 但,心里记挂着这个约定,本应顺应劫灭的天道,即便疯了也还是挣扎着,像濒死的人一样,用尽一切想要活下去。 砍掉大树的枝蔓,砍断树冠,树干,只留下根,也要活下去,延长劫灭的时间。 子桑君晏渐渐发现,冶昙说得是对的,天地像一个牢笼。 而他是牢笼中的孤鸾。 因为知道另一只孤鸾会回来,所以,可以安静地等下去。 万年以后,他会见到冶昙和另一个他在一起,亲吻那个人,拥抱那个人,暖也被那个人暖。 只要想一下,就已经觉得灵魂分裂刺痛。 就像彼时的天道一样。 但,无论多么嫉妒,他也一定不会去打扰。 就让那朵花,在冲破邪恶疯癫的天道的桎梏,携带他的爱人飞升的那一刻绽放,回归天国,给万年前的飞升画上最后的结尾。 万年前,那个无情道修士本不必对天道说回来。 然后,这个世界停留在那一刻劫灭,便是最好的结局。 第101章 大结局 子桑君晏逐渐明白。 很久很久以前,当天道的一点灵犀被冶昙捕捉赋予人的意识时,就已经注定了万年后,子桑君晏和冶昙的重逢。 这个约定是注定会发生的。 因为,这是有过冶昙的世界。 所以,天道尤为爱这个世界。 爱祂和冶昙曾经走过的一草一木,每一束阳光、雨露,每一缕照耀过他们的月光。 这份爱,和天道为了延长世界存活的时间,毁去地府轮回,遏止高阶修士的存在违背,也和疯了的天道因为冶昙不喜欢这个世界而产生的自毁违背。 为了让这个世界活下去,天道必须先封印他自己,让进入轮回,没有记忆的暄叶和子桑君晏分别来执行这道指令。 因为这是有过冶昙的世界,因为天道尤为爱这个世界。 所以,即便是进入轮回,白纸一样一无所知的子桑君晏,爱这个世界。 所以,万年后的子桑君晏注定会救一朵折枝的花,和万年后的冶昙相遇。 让子桑君晏从万载冶昙飞升的那一刻,就开始期待未来。 可是,冶昙飞升的三百年后,他却没有遇到那朵优昙婆罗。 世间,再也没有优昙婆罗。 子桑君晏守着这个无可避免在劫灭里逐渐消亡的世界,在无尽的时间里忘记了时间。 属于天道君晏的,属于盲书生的,属于子桑君晏的,属于暄叶的,天道所有的意识在时间的漩涡里浮现又沉沦。 有时候在疯:骗子,他不会回来了。他不爱这个世界,我也不爱了。我替他毁了它,我让你飞升,你替我问问他,现在高不高兴? 有时候闭着眼睛,笑得薄暖又无心:我不认识他,我也不会爱他,我修无情道,注定要飞升。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修无情道?他为什么修无情道? 有时候微笑着却像流泪,习惯寂寞的样子:少爷说的故人,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忘了。请你,帮我看一眼,少爷种下的花,长起了多高? 有时候只是安静,像一个没有感情的躯壳,只有墨色的眼眸里深海一样的情绪沉淀成冰川,总靠着高树,望着天际远处静默:这个世界很美,但,于我没有关系。我总是下意识望着天际,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他知道,已经都知道了。 他不需要像曾经的天道那样,毁灭轮回,分裂出暄叶,分裂出另一个子桑君晏了。 他已经不需要再问,万年前的冶昙在想什么,为什么修无情道,有没有爱过他。 躺在地狱道万万丈之下,最初遇到冶昙的地方,在冰雪之中,静静闭上眼睛。 如果他是人,如果当初他没有用心头血浇那朵花,如果当初就这么静静死去。 就像那朵花期待的那样,永远陪着祂。 雪落下来,落到子桑君晏苍白冰冷的唇上。 错觉像是有人亲吻他。 说过会回来,虽然久了点,但我们还是故人重逢了,是吗? 子桑君晏分不清,这一刻的冶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生成的幻象。 是子桑君晏的?还是万年前最初的天道君晏的? 那个幻象也陪他躺在雪地里,声音很低也很轻,很温柔: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有人要死了,用心头血浇一朵花? 子桑君晏苍白的唇微动,身体在意识前回复了幻象:想要,那朵花活下去。 孤独生长在那样的死亡之地,一生也未必见过光,无人欣赏,也没有别的花木相伴。 但是,他见到了,便希望那朵花,至少得到过一次温热的灌溉。 若是天道早一千年化出人的意识,一定也会陪着最初的冶昙,让他的千年不至于孤冷至此,视这世间为牢笼,一生都想逃离。 那幻象的声音像是带着微微的笑,温柔含情:那,即将劫灭的世界,你现在,能为了这朵花,竭尽一切活下去吗? 子桑君晏冰封一样的眉睫,迟缓地睁开了。 那张刻入天道规则意识里的脸,朦胧复清晰,映入他的眼中。 湖泊一样翡冷色的眼眸,清圣静澈的安静,缓缓靠近,轻轻亲吻子桑君晏苍白冰冷的唇。 很轻很低的声音:不是万年之前的重来一遍,你也没有回到万年之前。是三十六重心魔相融合后的景象。是这个世界,是天道,你的心魔相。里面有我万年的记忆,还好,我看见了,想起来一件事。 子桑君晏一瞬不瞬看着祂,以期确定,这不是幻象。 那个人却并不安静不动给他分辨,敛眸望着他,缓缓靠近,柔软的侧脸挨着他冰冷的脸。 就像曾经在子桑君晏破碎的三千紫府里一样,那朵不开的花,轻轻地蹭蹭意识碎裂的少年的脸。 明明那朵花自己并不很想活,也无所谓死,却希望那个意识破碎的子桑君晏能好好活着,被这个世界喜欢。 那时候,你病了,用捆仙绳捆着我,叫我骗子。原来是因为那件事。可是,你说错了,我不是骗子。那朵花恹恹蹙眉,睁开的眼眸里,却有春天湖泊最美最温软的月光,我明明,一直都在。你现在问啊,问我有没有有没有爱过你。 子桑君晏,就像当初意识破碎的少年一样,双臂牢牢抱着祂。 只是用尽全力将祂圈在自己的怀里。 用力到微微颤抖,只有闭着眼睛的眉睫下,一滴泪沿着苍白孤绝的面容滚落,沾湿冶昙的脸,让祂的眉睫眼波和心,一起颤了一下。 飞升后的冶昙,再临修真界,便是神明再临。 建造轮回,毁灭轮回,将众生心魔相集于自己一人身上。 众生的痛苦,便是祂的痛苦;他所愿,便是众生之愿。 三十六重心魔相天境融合。 所有人置身于冶昙的心魔相里,也置身在天道的心魔相里。 低靡无情的声音,徐徐漫过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心里。 【我曾经邀请你们当中的某些人,随我一起玩个游戏。】 【现在,游戏开始了。】 【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人飞升了,因为通天之路一万年前就断了,神斩断的。】 【所有人,都没有路。】 【这个世界,马上会劫灭死去。】 【因为,曾经飞升的人,源源不断带走了这个世界的天地灵气,带入了那扇门里。】 【看到天尽头那座门了吗?这不只是一座通天之门,是禁锢所有人命运的牢笼之门。】 【那扇门后,有让这个世界活下去的路。】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追逐着太阳而死,现在,有人愿意和我再做一次这件事吗?】 【和这个世界一起劫灭,或者,随我撞开那扇门。】 一道死气凝聚的水龙向着天界之门而去,连同水龙的主人,一往无前湮灭在白光里。 紧跟他之后的是一道白骨荆棘。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 郁罗萧台的九侍宸,九侍宸的弟子。 修真界的各门各派。 有名的,无名的修士。 正派的,魔族的,妖族所有能飞的禽鸟。 所有生灵一起,向着桎梏着他们命运的牢笼,发出拼尽一切的最后一击。 像一只只撞死在不周山之上的凡鸟。 妄图撞开了那扇通天之门。 在地狱道万万丈下的雪谷,一根藤蔓拔地而起,分裂成无数蘖枝。 无数藤蔓飞速生长,穿过地狱道焚烧一切的烈焰,托举着整个修真大陆,将整个悬浮的大陆缠绕在藤蔓中。 遮天蔽日的藤蔓里,无数优昙婆罗尽数绽放。 有一个人撞向那扇门,就有一朵血色的优昙婆罗绽放。 那优昙婆罗绽放而不谢,久久地开在人间。 子桑君晏化作一条庞大的墨龙,冶昙坐在上面,祂撑着一柄红伞。 红伞上的白树延展出去的藤蔓,遮天蔽日,和托举着整个修真大陆的藤蔓交织一起。 携带着即将死去的世界,一起向着那道门撞去。 谁说天道不可以飞升? 如果天道不能飞升,那就携带着这个世界一起飞升。 冶昙穷尽千年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可是,穷尽一切,也没有找到祂想要的世界。 人想要修行,想要长生,想要成仙,想要追寻的一切,为什么非要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能让他们飞升的仙界。 这个世界,不存在让人自由的仙界,那他们就自己将这个世界变成符合他们想象的仙界。 修真大陆穿过梵炁,在堕仙和天道的力量下,携带着修真界所有生灵的执念,冲破庞大的一整个世界的心魔相境,在通天之门大开的白光里,带着这个世界飞升。 《大结局》 第102章 番外冶昙篇二 极乐之天 我同修真界诸位前辈一起研究过了,天地灵气会枯竭,是因为飞升的前辈将此界的灵气带去了天界,而天界的梵炁却被阻隔了,未能及时回馈修真界。灵气循环被打破所致。修真界希望有人能上去看看,上面发生了什么。如果能打破阻塞的灵气循环,这个世界就能存在更长时间 一万两千年前,为了飞升,冶昙对天道撒了一个谎。 没有人能对天道说谎,所以,这也是一句真实的话。 他的确是为了飞升,也的确打算阻止这个世界劫灭。 他飞升为仙,只要打通天界和修真界之间的结界,就可以让只出不进的修真界得到天界回馈的天地灵气。 世界能得以活下去,天道的劫灭就会停止。 可是,飞升后的冶昙却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修真界的人,包括冶昙和天道也曾谈论过,为什么飞升之路会越来越窄? 天道说,是因为天道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强,也是因为,天界有人在破坏飞升之道,阻止后来者飞升。 他们曾经猜测过天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修真界数万年来一直希望有人能上去看看,可是一直没有人能成功。 冶昙飞升进入天界之门后,第一时间便沿着通天道看去。 结果,触目惊心。 祂第一眼甚至没能找到通天道,而是以为自己看见了剑冢。 通天道上伤痕累累,上面遍布修士攻击的痕迹,每一道攻击的力度都惊天动地,寄存了修士毕生之力,无数把拥有剑灵的剑深深刺入天阶。 冶昙为了飞升,千年里研究过无数过往飞升前辈们的事迹,去过无数前辈们的紫府空间留下的秘境,所以,祂看一眼便认出来,哪一道攻击是哪一位前辈留下的。 一眼可见,这些人是想毁掉通天道,切断天界和修真界的联系,阻止后来者飞升。 冶昙越看却越疑惑。 因为,能凭借己身飞升之人,很少有睚眦必报心性恶毒的,这也是修真界公认魔修飞升最为困难的缘故。 若说偶有那么一两个,飞升之后,宁肯损人不利己也要阻止后来者飞升,冶昙是信的。 可冶昙看过去,一道一道攻击仔细辨认,发现在这里留下的攻击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那么多修士集体疯魔了,要斩断后辈的飞升之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更何况,冶昙还在里面发现了过往飞升前辈里,无论是品性还是心性都以慈悲著称的佛修、圣人。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祂也曾想过,会不会是后者意图阻止前者才留下的痕迹,可是却发现,没有打斗的痕迹,所有的攻击尽数是冲着通天道而去的。 冶昙立刻意识到,天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令这些飞升成仙的前辈们不得不如此。 是人变成仙后就被篡改了心性? 还是天界出现了什么威胁,让前辈觉得,飞升之人越少越好? 可是,天界的灵气极为精粹,冶昙在修真界千年尚且不觉得天地灵气如何稀薄,可是到了天界,对比之下立刻能辨别两者的差距。 都说修真界里的天灵根,呼吸都在涨修为是句夸张,但在天界里,纵使不呼吸吐纳,灵气都在往四肢百脉里自发凝聚。 冶昙之是从天门沿着通天之道走来这一小会儿,便感觉到自己的修为甚至有修真界百年增长的还快。 要知道,冶昙十四岁就已经进入了大乘期。 这意味着,即便是个凡人身处天界,只要待在这充裕的灵气里,就能拥有无上修为。 难道,是因为这些仙人想要冲击神位,认为少一个仙人跟他们争这些精粹的灵力越好,才想斩断通天路,不让人飞升? 冶昙希望是这样,否则,那便是更加恐怖,超出想象之外的可怕。 冶昙往前走,走到了通天路尽头。 入眼所见的一切,即便是冶昙,也瞬间脑海一片空白。 祂看见无数仙人。 不,不是仙,是神。 那些仙神中,即便是修为最末等的,都可以轻易碾压刚刚飞升的冶昙。 所有仙神都面露愉悦的微笑,所有仙神都站在那里,祂们好像很快乐。 可是,这一幕并无半点神异美好,反而是极其可怕的。 因为,祂们除了愉悦快乐,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感情,没有意识,甚至没有身体。 祂们不像仙神,倒像是一群群没有灵魂的幽魂,飘荡在精粹的灵气里。 冶昙的到来也没有打扰祂们,祂们甚至连一眼都不看祂,只有飘飘然的快活。 忽然,冶昙看到有一个例外。 那个仙神的脸上也有同样的飘然极乐,可是,却时不时露出狰狞挣扎抗拒的神情。 祂还有自己的意识。 前辈,发生了什么,祂们,你们为何会如此? 那个仙神惊讶地望着祂,继而转为悲悯和苦笑。 时间来不及了,我给你看最关键的。 不等冶昙多问,一道灵犀飞入祂的眉心。 上古传说里,人修行之后飞升为仙,然而,仙人仍旧未曾脱离六道轮回,只是祂们轮回的时间会很长,上万年,甚至十几万几十万年都有。若是度过了劫数,便可以继续做仙人,否则,还是要跌落,沦为凡人,甚至进入畜生道。仙人们为了摆脱轮回劫数,开始修神位。 成为至高天的神后,就可以永远极乐,没有痛苦,没有烦忧,没有劫数,没有轮回。 不只是仙人会历劫,即便是天界本身也有自己的劫数,天界同样要遵循成住坏空的规律。 为了尽早飞升神位,不死不灭,脱离轮回,永享极乐,仙人们做了很多努力。 最终的结果是,此界的仙界度过了劫灭,直接进阶为神界,带着一界仙人一同成神。 可是,成神之后,昔日的仙人才明白了:没有轮回,永享极乐。这八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什么。 祂睁开眼睛,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从很久以前,只有太上忘情才更容易飞升? 无情道飞升比任何道都更容易? 因为,在万千世界中,唯独不会劫灭,纯粹自由极乐的至高天里,所有的仙灵都无情无我,只有快乐。 所以,太上忘情,修无情的人更容易飞升。 即便是多情道的人,在这样无限忘我的虚无极乐里,也只会剩下快乐这一种感受,其余所有的感情都会迅速抽离消散。 极乐,只有快乐,没有痛苦,忘物,忘情,忘我。 什么都没有,就像这群幽魂一样被极乐侵蚀了所有自我意识的仙神。 那位给冶昙看真相的仙人,在暂时抵抗住极乐的侵蚀后,毫不犹豫催动祂的剑斩向脚下的通天道。 现在你明白了吗?只要飞升,身处现在的神界里,所有人迟早都会变成这样。神不会死,也不会劫灭。所以,我们每一飞升之后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就只剩下一件事可做,那就是趁我们意识还在的时候,斩断飞升之路,不让后来者步后尘。 我们不知道,仙界最初那些仙人如何想,也许是我们心境尚浅,修为却在这充裕的灵气里直逼神位,我们并不想要成神,只觉得,这不是真正的成神,至少不是我们想要的神。 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仙界并没有成功渡过劫灭。所谓脱离轮回和劫灭的至高天,便是极乐,极乐,是大恐怖! 冶昙重复:极乐,是大恐怖。 祂回神:我来的修真界灵气枯竭,也将要劫灭了。 那位仙神头也不抬:顾不得了,只要斩断这段成仙路,不能再让后来者进入这里。 冶昙:你们没想过重回修真界吗? 回不去!时间不多了,要么,你试着找找让自己回去修真界的办法,要么,就跟我一样斩断这该死的通天道! 祂的动作越来越慢:唔,我觉得我的心境有所顿悟极乐为什么修道长生飞升仙人为什么修行为脱离轮回之苦为极乐为了极乐一切都是为了 那位仙神停下了攻击的举动,祂的神情极为舒展,充满了轻松愉快:我现在,很快乐。原来,我只是没有想明白。 冶昙眼睁睁看着祂飘飘然融为了那群仙神里。 祂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心境终于上去了,自愿成为了神。 也不知道,成神,极乐,是不是真的很好。 祂只是拿起了被对方留在通天道里悲鸣不已的剑,继续着前人的行为,向着脚下的通天道,重重斩下。 在被极乐吞噬同化抽离所有情绪之前,彻底毁灭这条路。 一万两千年前的修真界,冶昙飞升的第三百年,通天路彻底崩塌。 天界之门彻底关闭,再没有人能飞升。 已经从天界升为至高天的神界。 冶昙再没有事情可做。 原来,祂所求的自由,天地牢笼之外,是一片没有痛苦没有任何其他的纯粹的极乐虚无。 再没有边界限制,又或者,是一个无边无际,彻彻底底的牢笼。 再没有可以让祂挣脱逃去的地方了。 连死亡,也没有。 亦或者,被无我的极乐彻底吞噬以后,便也算是永恒的死亡。 冶昙没有任何挣扎抵抗,闭上了眼睛。 可是,在飘然无尽的快乐里,冶昙想起了那个还在等着祂的天道,忽然心口一阵刺痛。 约定了一定会回来,可祂却要失言了,那个劫灭中的天道会不会以为,自己从始至终都在骗他? 祂知道孤独的滋味,一想到那个被祂赋予了人的意识的天道,要在无望中等待到劫灭消失的那一日,心口的蚀痛便蔓延浸没所有的快乐。 祂是这极乐天里,唯一会痛苦的神。 因为这永不消退的痛苦,祂睁开了眼睛,像曾经穷尽尝试一切飞升之道一样,穷尽一切尝试堕回人间。 这份痛苦,抵挡了无我的极乐同化,让祂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成功堕回了人间。 只有优昙婆罗,是一种明明隶属于天国,却需要在人间开花的存在。 当初,天道赠冶昙一朵优昙婆罗,助祂飞升。 最后,冶昙借着这朵天国之花,堕回修真界。 修真界,在天道君晏死的时候被天劫毁灭,一片荒芜的碧落山。 疯了的天道捡到了一截苍白纤细羸弱的藤蔓。 优昙婆罗? 被极乐侵蚀了所有情感,几乎变成了白痴的优昙婆罗,懵懵懂懂。 祂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祂,就觉得痛苦。 可这么痛苦,祂却想缠在天道的手指上,想碰到祂。 一不小心,便扯断了。 疼。好疼。 疯癫的天道把祂拿在手中把玩:那时候,我送过一株优昙婆罗,优昙婆罗开花的时候,他离开了我,他说他会回来,我相信了。骗子。 嗯?居然是有前任的天道吗?被人骗,还念念不忘的天道,脑子一看就不好。 优昙婆罗感到一阵失落,连不小心把自己扯断了,也没有在意了。 那株奄奄一息的优昙婆罗一动不动,稍稍用力就能湮灭摧毁。 优昙婆罗明明是天国之花,为什么要降生在人间?这一次,你想带走谁?你想,让我死吗? 嗯?这个世界的天道是疯了吗? 那株优昙婆罗稍稍原谅了祂。 疯的天道将这株优昙婆罗亲自送到了碧落山下地狱道万万丈之下。 祂轻轻戳了戳那半透明的枝蔓:不应该把你送给他的,你为什么要开花,你开花丑死了,把他还给我。 你说谁丑?我宣布,你以后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死敌了! 优昙婆罗冷漠。 你以后,都不要再开花了。 你以后,不要做人了。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的优昙婆罗,有点生气。 可是,那个疯了的天道走得时候一滴泪水滴落在祂身上,烫得祂失神。 天道的泪,在漆黑的山谷里,化作了漫天飞雪,那雪万年不散,将黑暗无光的山谷变成了雪谷。 白色,原来这个好看吗? 祂宣布,以后祂最喜欢白色。 疯的天道坐在碧落山最高的地方,望着天尽头发呆,手中半截优昙婆罗蘖枝。 是那截藤蔓缠在祂手上,断了的那截。 优昙婆罗的意识,在这半截藤蔓上,也望着天尽头发呆。 虽然这个疯了的天道是死敌,但是,祂的手很暖。 疯了的天道意识沉睡去,睁开眼睛的天道清醒冷静。 优昙婆罗?只是半截蘖枝。 清醒冷静的天道并不知道这截蘖枝从何而来,将那株优昙婆罗种在了碧落山。 优昙婆罗若是开花,便会带人飞升,这个世界的天地灵气无法再支持人飞升了。 可这只是半截,应该无法开花。 优昙婆罗的意识在那半截蘖枝上,一直陪着化身郁罗萧台主人的天道。 远远的,陪着祂望着天际发呆。 偶尔听祂说些,关于抛弃祂飞升的前任的疯话。 那些疯话,有时候痴情,自言自语。 有时候像是快要哭了一样,问祂,那个人爱不爱祂,有没有爱过祂?为什么骗祂? 优昙婆罗不知道,祂只是觉得,祂的死敌好像很孤独,比祂以为还要孤独。 七千年后,真玉王朝意图统治修真界,在郁罗萧台折戟。 真玉皇帝与妖族和郁罗萧台主人指定的侍宸和谈。 离开前,真玉皇帝从碧落山盗走了那半株优昙婆罗蘖枝。 祂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离开碧落山。 是因为,这里有祂喜欢的一片纯白吗? 还是因为,祂想离祂的死敌近一点? 因为,那个死敌,孤独得快要死了? 优昙婆罗的神识回到了地狱道下另半株优昙婆罗身上,在地狱道万万丈之下,沉睡三千年。 失去了那半株优昙婆罗的天道,疯得时间越来越久。 三千年后,将自己封印,并分裂出两缕意识,进入轮回。 一百多年后,天道传人子桑君晏兵解地狱道,落在地狱道万万丈之下的雪谷。 重伤坠落的身体无意将树上一株半开不开的花打落了枝头。 即便变成了人,什么也不记得,天道也爱着这个世界,爱着有过冶昙存在的世界。 最接近万年前第一缕被赋予人的意识的子桑君晏,将这朵不开的花小心翼翼拢在掌心,放在他的心口,用心头血里蕴含的所有修为,渡祂化成人形。 子桑君晏,静静死在了那棵花树下,那双永夜一样的眼眸直到最后也没有闭上。 白发红衣,因为子桑君晏的心头血被迫化出人形的冶昙,蹙着眉睁开了眼睛。 祂觉得这个人的血很烫,但祂不知道,那不是烫,是祂的心感到疼。 故事,从那一刻开始。 第103章 修真界飞升之后 完结感言 冶昙和天道拖着修真界撞开那扇仙门后,仙界堆积不散的灵气,如同张开的蚌露出了里面珍珠的光辉。 困囿凝实在仙界的灵气,几乎是迫不及待扑向了整个大陆。 这些仙气萃取了整个修真大陆,一举助这个劫灭的世界突破劫数,升为仙界。 这世间无数时空世界,所有的世界都在成住坏空,有些陨落,有的自然也能和人一样飞升成上界。 在修真界渡劫成功之后,在劫数中死去的所有生灵都尽数复生。 从来都听说人飞升的,第一回 碰到界飞升。 作为修真界飞升成仙界后,连带着一起升天的第一批仙界居民,大家每日出门的感觉都很微妙。 空气更好了,每一口都蕴含精粹的灵力。 家门口就是仙山琼苑。 连老旧的用山石搭建的老房子的墙壁,都成了蕴含灵力的玉。 一开始发现的人还以为天降奇遇,藏着掖着,等出门几趟后,发现连家门口的老歪脖子树都生出了灵识,菜园子的萝卜都堪比千年老参,一群从普普通通的修士变成普普通通的仙人的居民,顿时心境动荡不已。 大家这是,已经成了神仙? 神仙应该是什么样的? 一开始出门见了邻里相亲,每一个都还拗着仙风道骨的样子,几日之后,纷纷垮了肩膀,决定做回往日的老农民。 曾经的修真界里,他们无望仙途后,回到了贫瘠的小村庄里,虽然是修士却和凡间的农夫一样耕作生活。 如今成了仙人,想来想去,还是这种生活最自在。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年轻的时候,仗剑三十六天城,自以为能傲视群雄,初出茅庐,连郁罗萧台都不放在心上。 宗门的前辈们问修仙为何? 一个个傲然回答:我辈修士,自是为了长生。 再问,长生为何? 再答,为证得大道,成就仙身。 成仙之后呢? 初初踏入修行之路的少年们,甚至不耐烦回答这些无聊浅显的问题,眼睛和心都盼着后面的比武论道,灵根资质,谁也不觉得自己落后于人。 千年万载之后,修为卡在一个境界再上不去,却才明白了,当初那个浅显无聊的小问题,才是重中之重。 很多人一生都卡在这个问题上,无法回答。 但是,当他们被修行的残酷,被大道的无情,被自己的资质所限,苦笑认清现实,回到昔日的小村庄,放下手中的剑,成为普普通通的村夫村妇,任由修为散去,面容被时光老去,却不知不觉明白了答案。 没有生活过,如何知道长生为何?长生后如何? 现在,他们变成仙人,便也安之若素。 从前如何生活,现在也如何生活。 也有些人,一朝飞升,心境全然跟不上。 就像一些人修了仙也还在修真界搞凡间那套阴谋阳谋,追求的还是凡人一样的,功名利禄。 这些人一看仙界居然好像无主,立刻就想搞事。 然后,便被一阵风拍进了轮回了,刚复生就去历劫了。 这样的人有许多许多,还有一些人是自觉心境不够,主动选择了重入轮回。 当他们心境圆满后,便会重回仙界,不需要从凡人重新修行。 重入轮回的人之多,一度到了大家想凑一桌麻将,得放开了修为喊话,才能从整个仙界三十六天境里找到几个响应的。 数万载后。 有自别界来此处仙界的仙人,本想从天门处层层拜谒,结果。 什么?没有守城的天兵? 被问话的路人懒洋洋的,不知道何处醉酒刚醒,揉了揉眼睛:要天兵干什么?又不需要打仗。 来人瞠目结舌:那仙庭就不需要传话,差遣的人吗? 谁知这路人更惫懒了:没有,我们这没有天庭。 来人简直惊愕:没有天庭?那还能叫仙界吗?那这些仙人平素都在何处供职? 此人暗暗想,难道天庭也搞分裂? 路人浑不在意:不但没有天庭,也没有什么要供职的,你要找人办事,自己喊一嗓子,看看有没有志同道合的。我困了,先走了。 此人下意识想拦,心下暗怒,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仙也敢如此怠慢自己,他话还没问完就敢走。 然而,他出手之下,却连对方半点衣袂都未曾沾到。 此人立刻冷汗津津,露出惊骇的神情。 这路人的修为竟然是金仙级别的! 他初来乍到,竟然就得罪了一位金仙。 以他的修为,对方只要一个念头,便可叫他意念无存,假如对方能手下留情,他或许还能重入轮回,从新修行。 此人木愣愣等死。 孰料,那金仙半步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另有一人路过,笑嘻嘻说道:仙友莫要在意,那个酒鬼醉酒醒来就想睡觉,你要问什么,在下正好有空,为你解说几句可好。 此人回头,看着喊那金仙作酒鬼的青年仙人,神情仍旧木木的:你修为几何? 青年仍旧笑着说:在下惫懒,还只是地仙,比仙友略高一点。 此人只是刚刚飞升的凡仙,若是在其他仙域,面对一位高出他一整个境界的地仙,一定要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可是他方才得罪的可是比地仙还高两重境界的金仙,连金仙都得罪了,得罪一个地仙似乎也没什么了。 此人于是木着脸说:你隐藏了修为? 我不曾隐藏修为,一直就是地仙。 此人:难道你父辈身居高位? 我无父无母,朋友也跟我一般修为。 此人:难道你已经不想活了?再无留恋? 青年愣了一下,笑着说: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不想活? 此人深呼吸:以上都不是,既然如此,你不过是个地仙,竟对着一位金仙直呼酒鬼,难道你不怕 话未说完,那青年已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此人忽才觉恐惧,难道这位地仙这才意识到自己得罪了金仙,被自己提醒后,想先杀自己? 青年忍笑,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见他一副惊恐欲死的样子,遂罢了,只是忍笑说:你初来乍到吧,不怪你,多待几日就明白了,我们这里不兴你那一套。 直到青年彻底走远了,此人才觉捡回一条命。 他此后几日,一直在仙界谨言慎行,少说话,多观察。 但,待得越久,越觉得骇然不解。 为什么修为最低的仙人能和修为最高的仙人站在一起喝茶聊天? 为什么这群仙人不谈玄轮道?反而闲的没事就相约打麻将? 为什么凡仙见了玄仙,不三叩九拜,所有仙人之间不论修为等级,拱手一礼便了事,某些金仙懒,竟连起身都欠奉,为什么高高在上的玄仙尊者却毫不在意? 这个仙界简直离谱,简直乱套了。 请问,炼气期修士可以和大乘期修士一起称兄道弟吗? 金丹期修士敢对着渡劫期修士翻白眼,遇见了抬手直呼其名吗? 但,这个仙界的凡仙就这么慢待高高在上,地位堪比仙君的上仙。 还有没有尊卑礼仪,还有没有礼法了? 这样下去,仙仙平等,谁还要苦苦修行? 堂堂仙君难道出门在外都不需要牌面的吗?不需要人端茶打扇? 好吧,的确不需要。 随手变几个童子就可以做到,但是,你们是仙啊,为什么还不如修真界的元婴修士有逼格,高高在上? 但这个仙界就是这么无可救药。 然而,这么无可救药的仙界,为什么随便一个路人都是金仙? 他真的打听过了,那个金仙成仙前也只是村口的一位老大爷。 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例外,但是,麻将馆门口卖茶水的老婆婆也是金仙,这就匪夷所思了。 你们金仙都这么无聊吗?辛辛苦苦飞升就是为了打麻将,出去摆摊? 唔,茶水居然是千年的天水灵茶,好喝,再来一碗! 还没回来吗? 尊主圣君回 ! 说了!说了!!他们终于用尊称称呼某个仙人了!!! 就是说,偌大的仙界怎么能没有几个管事的老大! 此人立刻佯装无视凑近细听。 那些仙人笑着说:尊主飞升前一心要建轮回,后来,圣君与修真界历劫之时,无意毁去了轮回,现在仙界初定,左右无事,据说尊主有意想要轮回。 可我还听说,尊主想离开仙界去外游历。 是啊,但圣君想必是一定不离左右的,可是圣君与仙界为一体,祂本体想要跟着一同离开是不行了,所以在想办法。 什么办法?分神跟着去不就行了。 那不行,你们也知道的,圣君的本体特殊,当年历劫时候那几个分神各自为政,谁也不承认谁,到现在圣君还在纠结,当初初遇尊主的到底是不是他。 不能吧,我记得圣君向来一派清心寡欲,当年连牵手都是尊主主动的。 那不是当时渡劫,自己兵解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吗?现在正常了还不能吃个醋了。 小年轻谈恋爱就是麻烦。连杀伐果断的尊主都不例外。 说起杀伐果断,当初那波人历劫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陆陆续续回来的差不多了。当年仙界初定,那波人成仙了也不改凡人那些老毛病,成了仙人还想搞君君臣臣那套,噗,这不都被圣君送去历劫了,什么时候心境圆满了什么时候回来? 噗哈哈哈现在老实了吗? 老实,就是太老实了,我喊他来打麻将,跟我说没有那种世俗的胜负欲望。 那他干什么呢? 种地呢,变着花样做菜,说成仙了就该整点神仙才能吃到的东西。 说得我也饿了,走走走,去蹭饭。 这人听着也饿了,看着一种金仙、仙君,不知不觉忘记了修为界限,干笑一声:那个,小仙也想一道蹭个饭。 金仙很是紧张地说:我带了酒,好不容易想到的礼物,你可千万别跟我重了。 也是,上门吃饭多少得带点礼物。 那人想想:我带了一包从别处仙域来的种子。 大家眼睛一亮,揽着他的肩膀:那这顿饭一定能蹭得宾主尽欢,走走走! 仙友,大才!你怎么想到带种子的 赶明我也去别处仙域游历一番,也带点土特产回来 那个外来仙,很快就融入了这个仙界。 如鱼得水,成日混迹在各个仙人的宴席间,听遍了八卦。 你们知道子桑家那群老家伙最近怎么不出来活动了? 嗨,子桑家那群小辈不是历劫回来了吗?老家伙们忙着打孩子呢。 一个个都几千上万岁了,还打?早多打几顿多好,省事。 那也得早打得上啊,那些年不是上界劫灭,老家伙们遭了难,被困在了那里不得动弹。 哎,你们还没说,好好的打孩子干什么?总不是因为把他们子桑家王朝给败了吧,难道这些老家伙还想在这里再搞个仙玉王朝? 哪能呢,这群小辈能耐了,那群老东西被困在神域出不来,好不容易想法子借着尊主的半截法身,想着能偷渡回来,结果子桑家那群小辈不思进取,自己不修炼,拿祖宗当什么承业替命的傀儡,好不容易偷渡一缕意识下来,结果还被小辈整得差点魂飞魄散,你说该不该打? 那是福报啊,谁让那群老东西到了修真界还搞什么封建王朝,要不然能留下这种因果孽债? 说得也是,老东陛下,听到了吗?哈哈哈哈 这能怪老夫吗?在修真界搞王朝的也不是老夫啊,连圣君都差点被这帮小兔崽子搞劫灭了,都让开,这局让我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消消气,好歹圣君给你当过孙辈 真玉王朝的天阶,通天大阵,其实是子桑王族飞升的先祖想要回来,给后代的传承讯息。 利用天地灵气化育而生,就是一种让意识偷渡重返回来的手段。 但是,万万没想到不肖子孙们为了飞升利欲熏心,理解错了老祖宗的意思,以为这是给他们的替道人,或者承业替命傀儡呢。 郁罗萧台呢?有什么新乐子吗? 别提了,还在轮回里泡着呢,一个个都不愿醒。 睡吧睡吧,那一个个的脾气又独,难道你还能指望他们帮你三缺一凑一把手? 听说,原本他们原本的命格都是没有仙缘的罪人,圣君彼时正当劫灭,念及尊主,便给了他们仙缘,这才成为九侍宸,想来因果业重,是该多在轮回里重塑一下心境 仙云深处。 龙吟清越:【你现在,喜欢这个世界了吗?】 冶昙最初在修真界建造轮回,是因为,最初的他想:如果世界有轮回,他就可以死掉重新开始了。 但修真界没有轮回,他想死,是为了想活。 所以,他不能死。 游历修真界,踏上长生之路,是为了寻找建造轮回的方法。 可是,修行之后,他越来越强大了,却变得更加厌世。 大家说,渡劫飞升的人能破碎虚空,自由穿梭各种世界。 他想,如果飞升能逃离这个世界也好啊。 逃得足够远,就能忘记所有过去,包括来处。 飞升之前,冶昙计划好了成神后就能建造轮回了。 他将自己留下的紫府和空荡的心魔相境结合,变成了幽冥地府,以神之名,建造了规则。 那里便是他设定的神域。 这一切早就铺垫好了。 即便,在他发现极乐的真相后,被吞噬情感和意识,堕天,变成白痴,地府的运转也如期进行。 疯了的世界,为了等他回来,竭尽一切活下去。 摧毁地府,拔除生死树。 现在,历劫成功的仙界,又重建了轮回。 修真界的轮回,是海市蜃楼,沙上浮城,是冶昙想要逃避生而为人的痛苦,因为厌世,因为想要死去,而存在。 但修真界的轮回,是因为仙灵众生们为了体会生命的意义,存在的真实,而存在的。 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意识爱着有爱人存在的世界,播撒下的希望的种子。 那朵花伏在墨龙的背上,张开手抱着他,柔软的侧脸贴着他的龙角,轻轻的地蹭蹭,翡冷色的眼眸,敛着清澈温软的笑,像月光洒落春日的桃花上。 嗯,现在喜欢,像喜欢你一样喜欢。 那双总是低靡恹恹的眼眸,像是万古的冰川之下,终于迎来了复苏的种子,在春天的枝上生长出花芽。 多喜欢你,就多喜欢你为我而生的世界。 爱你,所以爱你的世界。 因为有你的爱存在,我原谅了世界施加在身上的所有不幸。 因为你的眼睛像极了黑夜,所以,记忆里独自逃过的所有黑暗,都已被明月照亮。 墨龙背着他的花,在天境虚空之中遨游,去往所有冶昙想去的世界。 恋耽美 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重生)——孤 全文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