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惊鸿客》 第1页 [古装迷情] 《梨园惊鸿客》作者:果喜【完结】 文案 一介戏子,理应薄情寡义,又怎知紫禁城的风水养人,却叫她落得个肝肠寸断,红颜薄命…… “九爷…” 我梳着小两把,头戴两朵新得来的宫花,躲在柱子后面,见他走过来了,忙探出半个身子搭腔道。 “你是?” “小女贱名纳兰长安。” 我盈盈一笑,站出来向他请了个安。 “你就是梨园的那个新角儿?” “正是。” “原来你落了妆长这样…” “什么样子呀?” 胤禟轻轻转着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那枚极通透的玉扳指,上下打量着我一番后,没有回我的话便径自走了……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长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立意: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第1章 黄泉故事无止休 师傅说,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我原是不懂的,直到后来才明白,这园子里的戏子哪一个不是在唱着自己的一生。 我的戏子生涯本是个意外,事情还要追溯到清圣祖康熙二十五年,从师傅捡到我的那天说起。 当时师傅领着戏班子载着行头下江南,给一个姓孙的大户人家演出。回来的路上听到一阵婴儿啼哭,便下了马车闻声寻去,走近一瞧是个菜篮子。说来也怪,里面的小家伙见有人来,倒是不哭了。师傅以为准是哪个妇人在河埠头清洗衣物时落下的,正准备走时,却赫然发现襁褓中塞着一张花笺。师傅取出花笺打开来看,末了,又把那花笺小心收起在自个儿的袖头里。 “得,是个小娇娥,且好生养着,将来兴许能成个角儿。”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戏班子将我带回了京城。师傅姓孔,年近六十,在京城有个戏园子,里面种了许多梨树,因此立了块匾额,上面题着梨园二字。记忆里,每年的初春三月,园子里的梨树便准时开了花。抬头望去,漫天梨花,洁白若雪…… 在师傅众多徒儿里,我是最小的一个,也是有名有姓的一个。我只知道自己是纳兰氏,名长安。至于身世,甭管怎么追问,师傅从来都是避而不谈。师兄三里,师姐悠游和我一样都是捡来的。不过他们都是随了师傅的姓,至于到底生于什么姓氏,或许天知道。 捡到我的那年,师兄师姐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还没登过台,平时只在后台帮着打杂。那个时候,师傅的大徒弟清茶是梨园最有名的男旦角儿,他唱的一出顶好的贵妃醉酒。这一出单折戏远近闻名,时常有富贵人家前来捧场子,甚至还被请进宫里演过。师傅更是对他言听计从,因为整个戏班子都是指望他一个大腕儿撑着。 我对清茶的印象就是,他的五官极其精致,面容清秀,有一种女态的阴柔。每年梨花盛开之时,他总是爱折一朵梨花插在辫梢儿,拿着折扇背在身后,在梨树下来回踱着。 有人来听戏的时候,就见一侍从急急跑来,立在一旁毕恭毕敬道:“茶爷,听戏的来了,该去着戏妆了。” 清茶则不紧不慢,只淡淡的回了句: “知道了。” 戏台上的清茶粉墨登场,他扮的杨贵妃出神入化,将借酒浇愁拿捏的恰到好处。师姐带着我从后台向外望去,台下坐满的那些看客,一眼便能瞧出来哪个是达官贵人或是大户人家。正所谓贵贱有别,服位有等,天下见其服而知贵贱。穿着绫罗绸缎的,必定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粗布衫里也不乏有闲情雅致的,毕竟一场戏下来,只收茶钱。 散了戏,师兄师姐忙着去清扫场子。我还站在那里意犹未尽,竟看得痴了。清茶下了台,坐在妆奁前卸着脸上的油彩。我又挪到他的身后,盯着他看。 “长安,你过来。” 清茶从镜子里看向我,嘴角似笑非笑,好看极了。 我乖乖向前挪了几步,立在他的身侧。 “方才我演的戏好看吗?” “好看!”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脱口而出。这一声稚嫩尤其响亮,倒是把他给逗乐了,转过头用食指背冷不丁的往我额头轻轻一敲,道:“你个小机灵鬼!” 近距离这么一瞧,清茶简直美得不可方物。肤如凝脂,朱唇皓齿,尤其那一双清澈的眸子,画上走出来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只可惜,我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三十二年癸酉,清茶短暂的一生也是在那一年结束的。 那年园子里的梨树应季开了花,也来了位玉软花柔的看客。此女出身京城檀氏书香门户,名唤揽月。前来听戏的那天,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身旁跟着的仆人撑着一把油纸伞。揽月穿着一身上好的粉地织锦衣裙,缎面绣以素色蝴蝶。脖间挂着由珠玉串成的璎珞,发髻斜簪一支银质镶玉的簪子;再细看,其面如桃瓣,蛾眉目含春,好一个顾盼生辉的女子。 台下又是满座,揽月坐在一处不偏的位置,那是她第一次看清茶的戏。自此以后,便是隔三差五的来了。记得约摸过了两月余,她坐在台下一边看戏一边拿着手帕子擦泪,不知是哭戏中人还是不舍唱戏人。 后来才知道,原来已有婚约在身的檀揽月瞧上了清茶,哭哭啼啼非他不嫁。檀府老爷当然不依,这很快就要和索府公子阿尔吉善成亲,岂能反悔。何况一个戏子,甭管在京城多有名儿,也终究是个戏子。那阿尔吉善是谁啊,人家可是当今朝廷命官索额图之子,出身显赫,说出去风光着呢。 -- 第2页 可这个本就与清茶八竿子打不着的阿尔吉善,却偏偏要了他的命…… 那年的冬月初六是阿尔吉善和揽月成婚的日子,檀府十里红妆自是备得妥当,只等着索府八抬大轿前来迎娶,便皆大欢喜了。然而任谁都没想到,揽月竟在房内赌气喝了鹤顶红,待迎亲队伍到达檀府府邸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 发生了这种事,不仅晦气,还让索府丢了面子。那自然得查,好好的人为何突然选择自戕。盘问檀府的下人,才得知揽月的死竟与一个戏子有关。阿尔吉善怎会善罢甘休,先不管清茶冤不冤,这笔账总有一天要清算。 腊月廿八的那日,大雪下得正紧时,梨园的大门被急切地敲响。师傅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群人。最前面的年轻男子穿着暗蓝底的白圆团纹刺绣袍子,腰间佩戴着一块翠色玉佩,外系一件灰底黑如意图案的毛披风;风帽下藏着的脸庞很是俊逸,却始终面无表情,不免让人望而生畏。 师傅满脸陪笑道: “列位官爷来的不巧,今儿梨园不开戏。” 阿尔吉善没有说话,径自走向院内,身旁敲门的随从则冷声回了话:“我们家公子不是来听戏的。” 师傅满头雾水,刚想问个究竟,那人又开腔了:“今儿是来拜访你们梨园最有名的角儿,带路吧。” 这一番势头,要说拜访是假,来者不善倒是真。师傅不明就里的只能请他们进客房等候,哪知阿尔吉善并不挪步,就站在院内等人。 那边师兄端来茶水,泡的是上好的碧螺春。阿尔吉善端起青花茶盏递给随从拿着,自己却不喝。 我躲在梨树后面,不敢走过去。后面只听到那个公子终于平静的开了口,声音却出奇的冰冷:“事情因你而起,那就因你而终吧。” 接着就听到有人被强行灌着什么挣扎的声音,师傅惊慌失措的大喊:“杀人了!我要报官!” 听到这里,我怯怯的探出头,只见清茶倒在雪地,当日他穿的白色袍子上绣着兰竹团纹,鲜血从嘴角不断涌出,渗透在雪里的那一片红格外显眼。师兄被两个壮汉架住,动弹不得,师姐则在一旁哭。 阿尔吉善一脸漠然的盯着清茶,生冷的眸子似乎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寒。依他这个身份,想杀一个人轻而易举,开脱罪名也是顺风吹火。 这帮人见清茶没了动弹,便扬长而去。我跑过去,看着清茶死后还睁着的双眼,跟着师姐一起哭了起来,不知是怕,还是悲。 直到来了几个人将清茶的尸体抬进屋去,我顺手捡起那滩血迹旁摔落的青花茶盏,还能感受到一丝余热,但很快就被无声的雪花融合。 我知道,清茶去了…… 师傅跌跌撞撞的夺门而出,他心里明明很清楚,就算报了官也不会起任何作用。人家阿玛是位居中堂的索相,既然能光明正大的杀人,来头自然不是一般人能与之抗衡的。果不其然,官大一级压死人,衙门也不敢管,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梨园后面有一片荒废的土地,过了头七,清茶的尸体就被葬在那里。师傅说埋的远了,离戏台子也就远了,他会不高兴的。那口柏木棺材里,只陪葬了他生平最爱的那身戏服,还有那把不离身的折扇。师姐把他的妆匣子也放了进去,里面有一支勾勒眉角的笔。坟头前依着他的喜好新种了一棵梨树,待来年,会开花的。 清茶是第一个跟在师傅身边的徒弟,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出落的一身秀气,是个好苗子。师傅的眼光极好,没有清茶的梨园就像这冬季不开花的梨树。 我们围在坟头,烧着火纸,火苗蹿的越发高,晃的人恍惚。 “他呀,从小就一副女孩子相。素来爱唱贵妃醉酒,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出戏也只能到下面去唱了。” 说到此处,师傅鼻子一酸,老泪纵横。 临走时师兄洒了一碗酒,祭奠这个新坟。人生一梦,白云苍狗,最后不过都是一堆旧纸钱。 清茶的过往,自然没有史官记载。饭后茶余之际,倒是可以去唱书人那里坐坐,许可以听到那么一小段关于他的故事:“话说京城曾经出了这么一个戏子,一个死不瞑目的戏子。他的单折戏唱得妙啊,只要开口就是满座。本是佛前一盏茶,无奈盛进一轮月。要问旧人归何处,梨园荒冢谁留意……” 第2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清茶死后,师傅明显又老了些。我时常见他一个人在梨树下发呆,微张着嘴,一坐就是半天。 终于熬过了寒冬,园子里又是满树春白。我迫不及待地跑向梨园后面的荒地,清茶坟前的那棵,果真也开了花。 这年师兄刚满十八,师姐不过十七,正值芳华。印象中,师兄总爱黏着师姐,时常嘴角带笑的望着她出神,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师姐发现了,只轻描淡写的一句:“又在傻笑个啥?” 师兄保准会这样回: “不施粉黛轻娥眉,淡妆素裹总相宜。” 是的,师姐不用穿红着绿就胜过桃李了。不过她有一件苏绣春衫,上面是用细腻的针法绣着繁花。褪去冬装着上它,师姐望着水面的人影,问了我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你想成为人上人吗?” 我抬头看着她,那一双剪水眸里究竟透着什么,我显然不懂:“什么是人上人呀?” -- 第3页 师姐没有回答,牵起我的手走着,一路沉默。她的十指剥春葱,就像我见过的卖艺女子弹筝的手。 良久,才缓缓开口: “人上人就是,享尽荣华富贵。” 我似懂非懂,师姐口中的人上人,或许就是大户人家乘坐的马车,连布帘子都绣着纹样,精致极了。又或是长街上路过的四人抬的绿呢轿子,里面坐着的必定是三品官员。 师姐梦着大宅院里的好物成抬,仆人成群。殊不知,乞讨的人更羡慕从那高墙里跑出来的阿猫阿狗,有个歇脚的地儿,还不用挨饿。 人各有志,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转瞬即秋色之中,听说西府院子里的秋海棠开了,我和一群小人儿拥在府邸前往门里瞅着。大门开了,打里面走出来一个挎着花篮子的婢女,她的发髻中别着一朵海棠花。见了我们,没好气的笑道:“给,别再叽叽喳喳的了。” 我拿起一朵秋海棠,闻了闻,确实没有花香。拿回去问师姐,她瞧了一眼,漫不经心的喃喃着:“不过是朵断肠花,何来花香?” 大约过了三日,师兄师姐站上了戏台子。算来梨园有好些个日子没开场子了,闭关的时候,二人煞费苦心编排了牡丹亭里的一出游园惊梦。至于这出折子戏能不能给梨园带来第二春,还得看造化。当天虽只来了零星几人,那也得演完,干这行的规矩,就像师傅经常说起的那句顺口溜:“戏已开腔,八方开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明。” 所谓生戏不熟不唱,没有功底不配登台,凡要讲究个敬字。 师姐扮得杜丽娘先登台了,依着唱本咿呀唱着,声声痴,步步娇。她梦中那位手持折柳的多情公子,正是师兄扮得柳梦梅。黑色的小生巾帽,左右如意头挂着浅色流苏,巾背还垂有两条飘带;着一身白色戏服,衣襟绣着些许绿叶桃花。乍一看,仿佛见了清茶的影子。可惜要论秀气,还是差了点意思。 每每下了台,师兄总是站在师姐的边上候着,认真看着她落妆。上台前,更是顾不上自己,替她挽发描眉,帮她整着戏服。本是女儿家的活儿,倒是让他一个大男人占全了。 我眼中的师兄师姐,着实是一对青梅竹马。奈何师兄的服服帖帖,却没有打动师姐,她心里盼的从来都是非富即贵。 可自从他们登了台,并没有引来大户人家听戏,更别提什么勋贵公子了。一眼望去,满座老朽。师姐难免郁郁寡欢,她不信命,如果信,那也是利官近贵的命。 这种寻常日子过得久了,人也会生出一些不甘平庸的念头,哪还会瞧的上满心为她的师兄。见他拿着梳子过来了,轻挑着眉,半笑半恼道:“别献殷勤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他呀…” 师姐口中的他,固然是戏中的柳梦梅。她笑师兄不过戏散曲终,何必当真。却不知自己入戏太深,梦着戏中的他,已是亦真亦幻了。 闲来无事,她最爱端坐在镜子前,观自己的那张脸。描着两叶修长眉,渐细渐淡的隐进鬓角。唤了我来帮她整理梳妆桌子,静默了片刻,一声轻叹,道:“听说宫里头妃子画眉用的都是螺子黛,每颗值十金呢。” 在要什么有什么的天家大内,一斛螺子黛尚且算得上一种稀罕物,宫廷御用,寻常人自是得不来。 师姐张口闭口都是一些权贵的词儿,我无心理会,只注意着放在桌子的那顶戏帽上缀以的珠花,绒球。师傅说了,待我长到十五六,就让我登台。那时一度认为,这一生都不会离开梨园,也不敢奢求将来能有个全心全意待我的良人。我连自己的双亲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以后的事了。 梨花谢了又一年,看着戏台子上的师兄师姐,真是应了那句年年花依旧,岁岁人不同。 刚开春,梨园来了一个太监,那尖细嗓子进门就说:“有贵人抬举,请你们二位跟我走一趟。” 究竟什么名堂,也没个准头。师姐以打杂为由,也带了我去。 上了马车,驶到一座府邸前停下。到了才知,这里竟是皇长子大阿哥府。 要说这大阿哥胤禔,虽居长,却没被立储,倒不是才不如人,实属其生母惠妃远不及皇次子胤礽的生母皇后身份来的高贵。而胤礽因是嫡出被立为皇太子,这件事让胤禔很是不甘,表面上遵从父命,内心里对太子的位置是十分觊觎。 太监引着我们来到了偏院,我一瞧,这里有个戏台子,莫非大阿哥平日里爱听戏。来不及多想,就见石桌前坐着三个气宇不凡的年轻男人。 那人走到穿着一身蓝,绣着“寸蟒”的袍褂男人跟前,俯身道:“大爷,人带到了。” 这人便是大阿哥了,腰间挂着香囊玉佩,脚上蹬着黑色缎面的靴子,靴面靴帮上均绣着云纹。眉眼之间透着贵气,看着就是生在皇室的主子。 师兄师姐忙向几位主子请安,我只记得自己交握的双手满是汗水,跟着一起低头行礼。 “下去准备吧。” 胤禔品着茶,眼也没抬一下,只淡淡的吩咐了这么一句。 师兄师姐准备妥当后,随从太监又恭敬的去请几位爷移步戏台处。 只听胤禔面带笑的对坐在中间的那位说道:“太子爷,请吧。” 一身杏黄色蟒袍,腰间挂满了小物件,指上冠一枚翠镶金里扳指,连靴子都绣着金彩条。师姐在请安时见了这位皇太子便一脸绯红,不觉间竟是春心萌动。 -- 第4页 我独自在府中闲步,这里的宅地要比梨园大个两倍不止,原来师姐所说的人上人便是如此了。左拐右绕的来到一处花园,姹紫嫣红的一片愣是叫不出名字。无意瞥见栽种的几株别样的花,我被吸引了去。花苞尖端一点胭脂红,轻覆的花瓣上有着绮丽的纹彩,好像蛾翼。整串白花苞,着实醒目。正望得出神时,身后一声平淡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是豆蔻花,又叫含胎花。” 我怔住,转身一瞧,不知所措的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眸子,竟是皇四子胤禛。 “给四爷问安。” “免礼。” 胤禛年纪看起来比另外两位稍小几岁,倒是和师兄师姐的年纪一般。当日他着一件深棕色妆花缎的袍子,不知怎的,听着他的声音,总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那年我十岁,傻傻的问他: “为啥又叫含胎花呀?” 胤禛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眼前的豆蔻花,向我解释着:“许多少女喜欢摘取豆蔻花作为头上的装饰,又全赖这含苞待放的样子…” “摘下来不就枯萎了吗?” “是啊,花无百日红…” 我悄悄看向站在身旁的这个沉着的大哥哥,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他指上的羊脂白玉扳指,不正如这羊脂白的豆蔻花。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豆蔻花还有另一层意思,蕊心两瓣相依偎,如比目、连理。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也不知道,那日一别,竟是六年之久。我偶尔会想起这个冷傲孤清的皇四子,记得临走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纳兰长安。” 他一个身子尊贵的皇子,想必早已把我的名字忘的一干二净。 师姐自那日回来,就经常见她闷在房中习字,宣纸上写满了太子的名字。师兄见了,也只能摇头嘟囔着:“痴心妄想。” 但他对师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没有半点假意。不知何时,师姐相中了一支镶玉蝶恋花步摇,他便倾囊而出替她捎来。如果师姐心里没有太子,该多好。 时节如流,园子里来过形形色色的看戏人。其中有一个婆子,来看戏的时候,头上总是戴着艳丽的花。一来二去熟悉了才知,原来她是年老被放出宫的宫女,早年伺候过娘娘,头上戴的正是宫花。 我很爱听婆子说起宫闱之事,依她讲的,妃子之间最喜明争暗斗,只为专宠。要说谁最得宠,那就看谁的赏赐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过金迷纸醉浮华梦,色竭人衰一场空,终归是可怜人。 猛然想起师姐的一桩心事,她所痴念的太子爷,乃是爱新觉罗氏。皇家姓氏自是高攀不起,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子又怎会专心待一人。与其被遗忘在角落,倒不如寻个平常人家,共度余生…… 第3章 一记回眸引卿来 四时轮回,又度了几个春秋。到了辛巳年,我已是十六岁的丫头了。略施脂粉,红纸抿唇,最爱画远山黛。师姐经常笑说,我竟比她还会捯饬着自己。 旧巷子里住着一个绣娘,一双巧手,做了大半辈子精细活儿。除了刺绣,最拿手的就是做旗服了。不管远近,总能引来姑娘们的青睐。据说宫里选秀的女子都是出身满族八旗人家,穿的旗服别提有多美了。我虽不知身世,但从姓氏来讲,一定不是汉人。 不经意间尤爱旗装,纵观下来,我所有的穿着可不都按着满人的规矩。里里外外那么几层,便是三层叠式的袖口,每一层都有不同的花纹图案,或配上满身绣的坎肩,那叫一个风雅别致。却唯独不喜踩那上细下宽,前平后圆的花盆底鞋。看来也没小姐命,总归要忙前忙后的,不方便也不习惯。 师姐一心盼着能与太子再次相遇,这一等便是六年光阴。她总该明白身份的悬殊,两个人天壤之别,真的可以有缘分吗? 后来才猛然懂得,深爱如长风,隐于无形中。师姐的长情,竟被我效仿了去。 清明这天,祭扫的日子,人心自愁思。清茶的坟头已是垒垒春草绿,师傅嘱咐着多给他烧点纸钱。一介戏子,命途多舛,总不能寒酸了。 之前的那个婆子又来了,师姐告诉她今儿清明,不唱戏,但还是客气的请她进了梨园。我搬了个凳子搁在梨树下,她就坐着絮叨了起来。也许在深宫里呆的久了,如今只需要个人陪着解闷儿。师姐和我紧挨坐着,听婆子讲皇宫里的事。 及笄之年入宫,一晃青丝换白发,不过人生刹那。在主子跟前伺候,稍不留神,挨一顿板子是小,无缘无故丢了性命的也是常有的事。别说奴才了,就算是妃子,得宠时自然风光;失宠了,墙倒众人推不是没发生过。那宫墙里的人,哪个不是谨小慎微的活着,谁也不想做短命鬼。外面的人都挤破了头往里踏,殊不知她们的生死荣辱,岂是自己能掌控的。有时候,那至高无上的皇帝远不如画像上来的踏实。 天空灰得像哭过,怕是要不了多时就会起雨。婆子临走时提到了太子,这个由万岁爷亲自抚养长大的嫡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听到关于他的事情,师姐就迈不动步了,究竟为何痴迷,竟是不知。 我不禁偷笑,落俗之人都难逃一个情字。在我眼里,戏可比天大。却还是没能算到,自己竟然因为婆子的一句话,爱上了一个从没见过的人,这真是比师姐还要荒唐。 -- 第5页 “那九皇子胤禟随了他娘,可是实打实的美人九。” 这是婆子的原话,听的时候,竟不知此人已深深烙在心头。 申时,窗外雨纷纷,落在屋檐,打落了梨花。坐在窗前看雨,独处清欢一直是我所喜的。风乍起,竟有些微凉,我裹紧衣衫,不由心疼起外面的梨树,好似一个娇弱的美人,立在那里经受着风吹雨打。 “美人九…” 我喃喃说着,便不觉笑起来。这向来都是用在女子身上,还是头一次听说男儿称作美人。 究竟是何等的面目,难不成貌比潘安?一宿,竟是出奇的辗转难眠。 胤禟是我情窦初开之时爱上的男人,也正是这个男人,成了我一生的痛…… 师傅拿来唱本让我练着,我一瞧,是由多人扮的墙头马上,未免繁琐了些。我嫌拖沓,倒不如一出单折戏,来的利落。 “这么大个排场,你倒是没唱便嫌弃上了。” 我扯着师傅背后那白苍苍的辫子,撒娇道:“要不就唱贵妃醉酒?” 记得小时候经常用这招,求着师傅给我买冰糖葫芦,他准答应。 可这次,师傅明显愣了一瞬。我知道,他又想起清茶了。过了良久,才缓过神来,丢下这么一句:“你要是有能耐将这出戏唱好,就依你的。” 清茶唱的那出自然是无人能及,师傅走后,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它通篇改了,不按着原有的唱法。 戏中写那杨贵妃本是约唐明皇前往百花亭赴筵,但久候不至,随后知道他早已转驾西宫,于是羞怒交加,万端愁绪涌上心头,饮个大醉。 我却不想唱得这般伤情,女儿家何不能洒脱豪放,与其借酒浇愁,倒不如饮酒作乐。 那后宫之中从来都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真有打进宫来,一直到白了头发,连皇上的面儿也没见过的,可多的去了。依我改的那般,杨贵妃是持着一颗平常心:“两斤桃花酿做酒,万杯下肚乐逍遥。” 戏改了,但要将它唱好,却是要下好些功夫。那段时间,我总琢磨着这出戏。词儿倒是不难记,就是该有的洒脱劲儿,还是感觉差点什么。仔细一捋,竟是因为自己不知醉酒时的感觉。恍然大悟后,便去缠着师兄要壶酒,他先是笑道:“女孩子家喝什么酒。” “贵妃醉酒若是以茶代替,可就失了精髓。” 见我一本正经,师兄知道拗不过,答应了:“就你的鬼点子多。” 拿着酒,我心里一乐,常见男子喝大碗酒,可见这玩意儿总比白开水有味道。回到房中,倒了一盅,忙一口饮尽,哪料咽下去才知,竟是如此辣嗓子。我皱着眉头,这酒愣是不敢再碰了。随后就感觉脑袋晕晕的,也只得躺在床榻,酣红入睡直到次日才醒。 师姐知道后,果然把我笑话一通: “酒劲头可大着呢,女孩子家哪能喝酒呀。” 我虽没还嘴,可心里还是不服,自古巾帼须眉可多的去了,男女悬殊不过力气,若连酒食也分,那才是笑话。 到底是倔脾气,不喜酒味却偏要每日都抿一口。时间久了,倒也成了习惯。 农历八月十三临近中秋这天,皇宫里突然来了人传旨,中秋宴俗,要求戏班子明日一早进宫准备。师傅难得一见的高兴,嘱咐大家连夜排演。杵在那一副受宠若惊,嘴上说了不知几遍:“万岁爷传了话,这不是请,是命令!” 我反倒轻松很多,只需跟着打杂而已,总不能让一个从没登过台的去凑合。 亥时,师姐还没睡下,独自坐在镜前试着唇脂。宫里每年各种节日都会宴请王公大臣,皇子也自然在列,她睡不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过了这次,或许又要等上个猴年马月。 天亮起来就见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上衣,面料的绣花记忆犹新,是簇拥的桂花,下裙也是与之相符。涂的唇脂如樱桃红,又特意簪了步摇。我则是一身浅粉提花旗装,虽没精心打扮,却也不至于逊色给了宫里的丫头。 路过闹市,几个孩童拿着泥捏的兔儿爷嬉闹跑过。师傅坐在马车半眯着眼吸着旱烟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醒我道:“长安,你第一次进宫,省点心。” 我应了一声,早听闻婆子说过宫规森严,自是不敢冒失。师傅看着眼前散开的烟雾缭绕,似是说给我们听,又像是喃喃自语:“紫禁城的风水养人,也能害人。” 我们都默不作声,仅剩的一点轻松也因这句话泯灭了,紧绷的情绪倒是让人打起了退堂鼓。 真正踏进宫门的那一刻,我却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红墙黄瓦,数不清的宫殿,还有那望不到头的长长甬道。一抬头,便是四方四正的天,偶尔会有鸟禽掠过。 内务府的公公将我们领到戏楼处,且暂住在这里。老百姓只过正节一天,宫里的要三天,怪不得外头的人都想一睹这里的奢侈。 放下行头,我趁师傅不注意便溜出来。短短几日,怎么也得四处转转,才不枉白来一趟。 出门没走多远,前方出现一口井,刚想经过,忽然想起婆子说的那句话:“那一口口深不见底的水井,又困着哪个的孤魂。” 虽是白昼,也怪阴森的。我后背不由出了冷汗,忙绕道而行。 闲步至一座院落,只见院内向东的位置,放着屏风,前面设的八仙桌上搁置一个特大的月饼;四周摆满糕点瓜果,还有鸡冠花。我凑近了瞧,这么大的月饼,不知里面会是什么馅儿。才伸手去碰,身后就有人阻拦了:“别碰。” -- 第6页 这声音…好熟悉。 我忙转身,那一双眸子,果然是胤禛。他还是如当年那样,没有变化。只是那个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心跳骤然变得慌乱,竟忘记了请安,傻傻的立着不敢动。 “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名字叫长安。” 胤禛往前走近了些,盯着我看。我赶紧低着头不让他看,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初晓世事的一颗心,扑棱棱地跳得厉害。可眼前的袍子并没有挪步,显然还在等着回话。我抿了抿嘴唇,到底鼓足勇气抬头:“四爷好记性。” 四目相对,依旧是眼里平静。与当年不同的是,此刻他的眸光里漾起了些许涟漪。见我这般,胤禛嘴角快速闪过一抹似笑非笑,便看向桌子,转移了话题:“这些是祭月用的。” 我没有搭话,正想找借口走开时,他又说道:“宫里戒备森严,没事不要四处走动,我送你回去。” 那天我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始终不敢并肩走着。当时还不知,胤禛三年前就被封了贝勒,也早已有了嫡福晋乌拉那拉氏。我何德何能,让这位尊贵的贝勒爷,一路停步等我多次。 晚间回想着白天的一幕,我与四爷相隔多年再遇,似是故人来,又似是无形的缘。总之,说不准是什么。 第4章 年年雪里惊鸿客 正节之时,万岁爷领着众人在戏楼看戏。我随着一帮宫女太监立在边上,静静的候着。有幸见了这九五之尊,愣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惊了驾。 台上戏起,坐着的人已经全神贯注。我稍稍松了口气,抬眼望去,那伺候妃嫔的丫鬟个个打扮俏丽,有一个手腕上还戴着主子赏的翡翠镯子,想必是个称心的奴才。 雍容华贵的妃子就更不用说了,玉搔头,娥娥红粉妆,可谓般般入画。身上穿的宽襟大袖,长及脚面。光这一件,就是造价不菲,乃是由多种色彩图案的丝绸花缎,缦纱棉麻衣料制成。袖口和下摆处,镶有多层精美的花边。奢华的点翠发饰,上面缀有珍珠、碧玺,还有红宝石。来的这几位,不用猜便是最得宠的。 这天太子也在场,不知台上的师姐有没有留意着。我悄声问身旁的一个御前宫女,太子身后坐着的都是哪些皇子。除了大阿哥和胤禛我见过,剩下的都眼生。从宫女口中得知,坐在胤禛左侧的是十三阿哥胤祥,与他关系最好。其诗文翰墨,皆工敏清新;又精于骑射,发必命中。袍子绣着团云,可见有着闲云野鹤般的心性。 右侧是八阿哥胤禩,穿着月白底暗金纹刺绣常服。平日待人最为和善,品性温润如玉,也是朝臣称赞最多的一个皇子。 而我则被身穿宝蓝色吉服,与十阿哥坐在一起的男子吸引了去。剑眉星目,红润的唇好似搽了胭脂,五官生得无可挑剔,竟是从未见过这种浑然天成的美。 “看到没,那人就是九阿哥了,长得可俊了。” 宫女很是津津乐道,她梳的两把头十分讲究,不大不小的两绺,再配上宫花,衬着模样甚是灵秀。 我心下一惊,原来他就是胤禟。看年纪,大概比我年长个三四岁左右。只是感觉不好戏,别人都在认真看,唯独他坐在那稍显无趣,端着茶盏把玩,全然不知有人注视。兴许是乍见之欢,我一直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陪着万岁爷观戏的还有大臣和命妇们,能受皇上赏入座听戏,自是有面子。不过这也是份苦差,入座听戏至少要六个钟头,多则八个钟头。皇上独自一人坐在正对戏台的木榻上,想坐便坐,想躺便躺。其他人就不同了,只赏个椅子坐,顶多再赏杯茶解解乏。要让各位官老爷保持端坐的姿势这么多钟头,就是伸个懒腰,也使不得;年纪大的可折腾不起,与活受罪没什么两样。有的官员出手大方,只要打赏小太监一些银两,便能换个软和的垫子。一出戏结束了,还能被搀扶着去行个方便。幸而是折子戏,相较于全本戏在时间上可以缩短一些,不至于坐的腰酸背痛,支撑不住。 回到梨园的时候,不经意间满脑子都是九爷。若能多瞧上两眼,或能搭上一句话,便是荣幸了。可细细想着,还是失落,总归不想像师姐那样,盼了这么多年,换来的不过是一出戏的工夫。 师兄时常会一个人躲在墙根底下喝着闷酒,我走过去陪他坐着,盯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出神。 “她已经寻到柳梦梅,我演得不过是个影子罢了。” 他似说着醉话,却也没有酩酊大醉。我默然,容貌姣好的女子大把,又是何苦徒生烦恼,到底谁也不欠谁的。 寒冬腊月里,师傅终于松口让我登台。临上台前特意抿了两口酒,只为壮胆。这出戏原是清茶的拿手戏,他一出场,便是帘未启而已众目睽睽,唇未张而已声势夺人。如今拿出来重新唱,扪心自问,确实不敢有这个底气。 堂幕用的是绸缎料为底的大红牡丹花彩画,桌围、椅围也是通例,皆绣着牡丹。 我执扇亮相,穿的是大红贴金彩衣绣蟒,蹬着彩鞋。醉步走到台中央,翻袖转身,右腕三绕扇,又横走几步,用扇贴在胸前。整出戏醉眼朦胧,依着我的那一套,倒也唱得动情。 自此以后,戏子唱戏喝真酒这一新鲜事儿莫名的就传开了。敬戏也好,不敬戏也罢。我也无心理会这等闲话,口舌之事向来都是没长脚,却是跑得最快的。 -- 第7页 快到年节的时候,大雪已接连落了两日,冷飕飕的西北风刮的雪花乱飞,出门要罩件毛披风才能挡些寒意。我怎么也没料到,胤禛竟然来梨园听戏了,指名道姓的要看我的那一出。师傅可高兴了,跟着到后台嘱咐着:“务必要唱准喽,可不能出了岔子。” 要说不慌是瞎话,我直接喝了一盅酒,强装镇定的上台了。也幸好借着酒劲,才敢对上胤禛的目光。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怕,也捉摸不透。 散戏后,胤禛在茶座放下两个元宝,便起身走了,师兄冲着已经离去的身影喊道:“谢贝勒爷赏脸!” 下了台卸着油彩,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索性不想了,他是爷,想去哪儿是他的自由。待落了妆,我打了盆水洗手,挑了点膏脂抹上,这是师兄前两天特意给我们捎的,闻着清香扑鼻,不知是用哪种花卉调的料子。 中间雪只停了三天,又纷纷扬扬的落个没完。本以为胤禛来园子已是够吃惊了,而后来的一批人更是意料之外。门外驶过来一辆四乘马车,打车厢里先下来的是十阿哥,好家伙,一进门就嚷嚷着:“班主子人呢?今儿几位爷包场子!” 师傅忙笑着出来相迎: “爷尽管放心,不会有杂人进来扰了清静。” 这十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和后进来的十四爷反差极大。老十四不喜言笑,只板着一张脸,他与胤禛虽是亲兄弟,却与八爷关系要好。再一留意,又进来两人,是八爷和九爷。我心中暗喜,痴痴的只顾盯着胤禟看。他倒完全没注意我,进了屋掀掉风帽,抖落身上的雪,便坐下闭目养神了。八爷嘴角噙着笑,大方的走到第二排的座次坐着,望向戏台子还是空荡荡的。 师傅忙上前道: “几位爷想看哪出戏,这便准备着。” 一旁的老十还没等八爷开口,就已经出声了:“且随便演着,我们只是进来暖和暖和身子,小坐一会儿。” 我不禁偷笑,没想到十爷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愣头青儿,心直口快的倒也讨喜。 八爷闻声无奈低头一笑,随即又冲着师傅和善的笑了笑。师傅会意,退下让我们准备去了。园子奉茶的人端了茶水,其他人都是用来暖手,唯有十爷三口两口就喝光了。拿起随身携带的帕子擦了擦嘴,又扭头喊着送茶的人:“再斟!” 十四终于忍不住调侃了: “别人是品茶,你是当白开水喝了。” 十爷尴尬的摸了摸脑门,这才坐下。 再看八爷,他还是面带笑意,一双眼睛也似笑非笑的,真不知道这人怒起来是怎样。不过我老觉得,八爷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的笑让人辩不出究竟何意,比四爷还难琢磨。 第一场是师姐的戏,也不知会不会轮到我。只是看这势头,就算我能上场,也求不来胤禟能抬一下眼皮子。他这哪是看戏,笼着暖手炉,也不说话,全程闭着眼睛,怕不是要睡着了。我躲在暗处瞅着他,那暖炉套子竟是织花锦的料子,用来做这等小物件,倒是大材小用了。 奉茶的小哥儿突然在身后轻拍我的肩膀,小声道:“长安妹子,班主子说下一场是你的戏。”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哦”了一声,心里却是不平静。这出戏虽不是第一次唱,可对面坐着的人却能让我乱了方寸。 待我上场的时候,胤禟还是没有睁眼。我心里不禁有些怨,这爷可真不给面子,合着拿戏子不当回事,都不带正眼瞧一下的。直到快结束的时候,才见他慵懒的睁开眼,只瞄了一眼台上,就端起茶细细品了起来。散了戏,他又是第一个起身离去的,到底是不好戏的人,没有半点意犹未尽。 九爷是怎样的一个人,不免让人好奇。难道真的如传闻那样,其私下很善于掌握赚钱的门路,是个大财主。最广为流传的,就是他对女人从来都不重视,只当做猫狗一般。流言蜚语止于智者,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恋上的是这般男子。 说来也巧,再见到他是在年三十,我随着戏班子一道入宫,师傅将我的一身行头也带了来。如今也是能担起了,保不准皇上会抽到这出戏,备着以防万一。 闲逛时遇到中秋搭话的那个宫女,她见了我,忙招呼我过去一同走,跟我讲着没听过的事儿:“每年春节来临,万岁爷依着祖制,亲笔书写的第一张福字便是贴在乾清宫的正殿上方。” 又听她说最后书写的则是下赐给朝中重臣,悬挂高堂。我心想,能得到皇上御笔亲写的福字,哪能真在家中张贴,还不好生珍藏起来。侧眸注意到宫女套着短袄,领口一圈薄薄的白色绒毛,定是不能御寒的。又转念一想,也是,自是不能同主子相比。好在是个端茶送水的丫头,跑来跑去的也不缺热气。 陪着走到乾清门,她便进去当值了。我正要离开,就见胤禟戴着朝冠,着一身黑色朝服出来了,脖间佩挂的一串全绿翡翠朝珠垂于衣前,整个人顿时显得庄严。我有些不知所措,回避在一旁。却又不禁自嘲,难得一遇的机会,何必躲躲闪闪。我长安什么时候成了弱性子,既是喜欢,又管他什么地位。就像山海不可平,却偏要试试。 “九爷……” 我梳着小两把,头戴两朵新得来的宫花,躲在柱子后面,见他走过来了,忙探出半个身子搭腔道。 “你是?” -- 第8页 “小女贱名纳兰长安。” 我盈盈一笑,站出来向他请了个安。 “你就是梨园的那个新角儿?” “正是。” “原来你落了妆长这样……” “什么样子呀?” 胤禟轻轻转着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那枚极通透的玉扳指,上下打量着我一番后,没有回我的话便径自走了…… 我想了想,还是厚着脸皮追了上去,跟在后头找着话碴:“九爷爱看戏吗?” 他转身,眼里带着几丝惊诧,随后淡淡的回了句:“不爱看。” “听说爷平时很忙,唯有严冬之时,最喜到酒馆子闲坐。我倒认为,闲来无事听一出戏,还是大有益处的。如果爷肯赏脸,到梨园一坐,总比喝酒伤身的好。” 我说完便仰着脸冲他笑,胤禟神情微怔,没料到我会不依不饶,更没想到一个戏子居然去打听自己的踪迹。不过他似是很急着走,只含糊的回道:“再说吧。” 见其欲走,我灵思一动,顺着他的话故意设了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胤禟终于被逗笑了,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看:“你这丫头,有点意思。” 我思索着这话是何意,难不成只有我一个不知好歹的,敢这么跟他说话。想到这里,不禁抿嘴笑。再一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心头一颤,终是抵受不住,描向了别处。 他走后我才后知后觉,一个女儿家的,竟不知害臊了。不过我也不是阁楼小姐,倒是个散养的,除了识得几个字,含蓄不含蓄的却没想过。 第5章 侯门一入深似海 进宫两宿,基本是闲着。看戏抽签,皇上先是点了墙头马上,演完换了一折,又是游园惊梦。这么看来,我的那一支似是凑数的。 于是拿了本诗经,找了处亭子坐着细读起来。师傅让我没事多学学师姐读女训,也能知道一些女孩子家的分寸修养。我却总爱唱反调,只读四书五经。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看到这一句,不禁读出声来。能遇良人是每个姑娘的心头愿,又哪个不盼着八抬大轿前来迎娶的,是合自己心意的人。第一次翻看诗经的时候,是十岁那年,看到这样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当时只知读出来,却不知其意,免不了囫囵吞枣。拿着书去问师兄,他一看,哈哈大笑道:“你才多大呀,就想着嫁人啦?” 一晃也是到了最好的年岁,有时会期盼着自己穿上红嫁衣的样子,他走过来挑起红盖头,那该是凝结在心头的人…… “哎哟喂,长安姑娘可让老奴一顿好找,原是跑这儿来了。” 我闻声侧头,见一太监正加速脚步往我的方向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这架势,莫非是有什么打紧的事?欲要起身,那太监又急的开话了:“赶紧去准备,万岁爷点了你的戏!” 我一听,手里的书差点没拿稳,忙起身措手不及的朝着戏楼跑去。到了门前,幸好台上还在演着,来不及喘口气,又慌得去着妆。 待一切准备妥当,台上的人已经退出来。我心中默念苍天保佑,面对九五之尊,万万不能失了态。上了台往对面望去,满座齐刷刷的目光。虽说是头一次到宫里演出,不过这种场面也是惯了,戏总归唱给人听的,也甭管听戏的人是谁了。余光瞥见皇子们都在场,那胤禟必然也是在的。只才唱了两句,便与他的目光撞上了。我心里顿时乱了套,才迈步向前走,却不合时宜的被衣裙绊倒,摔了个大马趴。 十爷见此,刚想笑出声,又意识到不对,硬是憋了回去。在我摔倒的那一刻,全场瞬间安静。只见皇上面色忽的一沉,语气明显的嫌弃:“大过年的,就找了这么一个三脚猫来。” 师傅大惊失色,忙跑过去跪下,揽着责任:“皇上开恩,她年纪尚小,失了规矩是奴才没教管好,这责任应奴才担着。” 师兄师姐也并排跪下,低着头伏在地上。 我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又见师傅浑身颤抖不已,一个劲的替我求饶,心里却又冒出一丝怒意。如果连不小心摔了一跤也要治罪的话,那这里可真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囚牢。高高在上又怎样,凡事都有个理。我爬起来走过去,在师傅边上跪着,嘴上却倔强的说着:“既是奴才犯了错,就该由奴才一人担着,与别人没有干系。”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敢去冲撞龙颜的人,再没有第二个了。 “犯了错还一副有理的样子,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万岁爷的不怒自威,旁人已是吓得大气不敢出。师姐拽了拽我的衣袖,暗示着别再逞强。我也只能默不作声,听候发落。 “怎么不说话了!” 见我低头不语,对方忽然声色俱厉。 我心里一个激灵,面对天子威严,说错话是大不敬,不说话又会激怒这九五之尊,反正横竖都是错的,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了:“只有暴君才让人感到害怕,明君从来都是赏罚分明。” 此话一出,便将师傅吓得手脚发软了。摊上我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徒儿,任谁都没辙。 “好一个赏罚分明,那朕该怎么罚你呢!” 万岁爷终于抓住这句话的把柄,我不禁暗暗自责,蠢货,这是自个儿挖了一个坑往里跳呀。今儿怕是得吃一顿板子了,二十大板又或是三十大板,这身子骨若真能承受得住,除非是有金刚护体。 -- 第9页 心中忐忑不安之时,只听胤禛站起来说道:“皇阿玛,儿臣倒认为,一个不懂事的丫头而已,大可不必因她坏了这新年新气象。” 八爷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四爷,又看了看我,有些明白了什么。他老四向来只专注朝政之事,怎会为了一个戏子出头。 九爷一直沉默,仿佛我的摔倒与他无关一样。听了四爷的一番话,我本以为他会帮着张口附和一句,结果还是没能等来只言片语。 我到底把他们的关系想的太简单了,且不说胤禟,对于十四爷来说,四爷可是他的亲兄,难道他就不怕皇上怪罪四爷替人说情?竟也选择不吱声,真如民间传的,生在帝王家,皇子之间除了利益,哪还有什么亲情可言。 碍于年节时的一些讲究,皇上最终采纳了四爷的意见,避重就轻,给了我点教训:“也罢,就罚你到外头跪两个时辰。” 我穿着戏服跪在寒风中,所幸路面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不至于冻到膝盖。只是头上顶着戏冠还没来得及取下,沉甸甸的,跪了不多时便有些吃不住了。 不知皇上会问师傅什么问题,公然顶撞于他,必然会问我的姓氏。想到这里又有些自嘲,不知道身世也挺好,总不会连累满门,这般性子不闯祸都难。 只听里面隐约戏起,又唱上了。看守我的一个太监面无表情的立在对面,片刻都没离步,生怕我不好好跪着,就算是动一下也不成了。 好不容易熬到两个时辰,身子瞬间瘫软,揉了揉跪得生疼的膝盖,起身还是觉得吃力的很,谁知那太监并没有要帮我的意思,转身进屋汇报去了。我没好气的冲着他的背影白了一眼,成了阉人竟连男子该有的气概也失了。 此时已日渐西斜,换了身衣着,我一个人走到长廊,不知怎的,一时情绪上来,竟蹲下就哭。这次闯了祸,也没啥脸面在师傅跟前委屈了。 周围除了风声,就是自己的抽泣声,任凭眼泪浸湿了衣袖,只由着去。哭着哭着,感觉身旁有人来。正分辨着声音,脚步声已停在面前。 “别哭了。” 不用猜便知,定是他了。两眼泪汪汪的抬头,胤禛看着我的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伸出手示意我拉着,可等了片刻,见我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悬着的手只能收了回去。 我本想落落大方的站起,奈何膝盖的疼痛还没消失,脚跟一个站不稳又显些摔着。胤禛似是料到,及时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望着他,心里想着真不愧是四爷,自己逞强的小伎俩总能被他一眼看穿。 一时间很静默,胤禛贴的很近,近到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我有些不自在,不光是他抓着我的胳膊没有放松的意思,到底是不敢这样直直对视。 我使劲动了动胳膊,想让他松手,可四爷却抓的越发紧了。不由得有些恼,但他的身份容不得我这般。 “自己失了态,倒还委屈上了。” 胤禛盯着我,语气有些责怪,却又不似那么严厉。我不知怎么答,唯有低头不语。谁知他竟托起我的下巴迫我抬头,指上戴的扳指抵着我的下巴冰凉。 这样举动,不免让人胡猜乱想。他的贝勒府中已经有了福晋,如今却在这里戏弄别的女子,总归不太好。胤禛看着我突然抿嘴一笑,难不成他能猜到我心里所想的?正疑惑着,他放开了我,接着便是平淡的一声:“走吧,皇阿玛正宣你去呢。” 并肩静静行走着,心里却无法平静,这罚也罚了,万岁爷为何找我,怎么也摸不准。瞄了一眼胤禛,他就在我身旁,愣是问不出口。 本以为去的是戏楼,相隔不过几十步路,可胤禛却把我带到了乾清宫。老远就见太监总管梁公公候在门前,他可是皇上宠信之人,怎么会特地出来迎接我。顾不得多想,胤禛也只送到门前就走了。我深吸一口气,是好是坏只能自己面对了。 刚迈步进去,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抑感,天家气象果然威严。万岁爷正在专心批阅奏折,似是没有发觉有人来。我心想,这样傻站着也是不妥。在梁公公刚想轻声提醒他时,我便已跪下脆声请安道:“皇上万福金安!” “看来跪了两个时辰没有白跪着,总算知道规规矩矩的了。” 话音刚落,万岁爷便说话了,只是盯着奏折头也不抬一下。 见我没有立即回答,这才放下奏折面带笑意的看向我:“方才戏楼之勇到哪里去了?” 这倒是把我问住了,心中再三思量,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便冒出一句:“奴才不知。” 万岁爷神情一直和蔼的端详着我,好似我是他的孩子。这九五之尊为何突然对我这般态度,一时也是满头雾水。 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气氛不觉中也变得轻松起来。 “以往这出戏都是用的昆腔,朕听你唱得两句倒像是自己特有的唱腔。” “奴才喜欢改戏。” “倒不像个蠢丫头。” 我笑了笑,突然有些预感,万岁爷特意宣我来,定不是为了说闲话。果真,下一句听到了我不想听到的话:“就是不太懂规矩,毕竟是散养惯了。朕寻思着,不如把你留在宫中,也能跟着学学礼仪。” 我大惊,也顾不上问什么缘由了,梨园是养我的地方,又怎么舍得离开。瞬间没了主意,只能急道:“我不想离开梨园!” -- 第10页 可万岁爷似是主意已定,不紧不慢的说着:“朕没说自此就不许你回梨园,你想回去的时候便回去,平时就安生的在宫里呆着,如此甚好。” 话虽如此,可就连妃嫔探亲都是件奢侈的事,更别说我一个小小的戏子了。可金口玉言,已成板上钉钉,不容反抗。 这是为何非要把我留在宫内,向来侯门一入深似海,我心里突然如同压了块石头,沉重到喘不过气来,却又无能为力。 第6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回到戏楼见到师傅的时候,他们正在收拾行李。见了我,师傅没有说话,只背过身子。我张口想说什么,一想到他做不了主,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大家都沉默不语,师姐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眼眶有些发红。师兄走过来将我搂入怀中,我的情绪彻底绷不住了,嚎啕大哭:“我不想留在宫中。” 师兄轻拍着我的背,直到豆大的一滴泪落在我的脸颊,才感觉到他在哽咽。 师姐独自踱到门前,靠在门框,失神的望着远处。她硬是没让眼泪落下,比起师兄,总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又不是生死离别,今后还会有机会见的。” “我们都是看着师妹长大的,你让我怎能舍得。” 师兄说完和我抱头痛哭,师傅停下手头的活儿,也来到门前,蹲下点燃旱烟袋一口一口抽着,还是不说话。 我总感觉师傅瞒着我什么,我的身世到底是谁,好端端的又为何会被留在宫中,或许只有我一个人不明就里。可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俗话说,落叶归根。自打被戏班子捡到,梨园注定是我这辈子的根。 那里有我的一间房,推开雕窗便能见到梨树,待梨花落尽的时候,师姐总会拿着一些红灯笼挂在枝头。我不解,她给的理由是:“光秃秃的一片死气沉沉的,不如挂几个红灯笼看着喜庆。” 小时候最爱跑进清茶的房间,缠着他教我习字,我最先学会的字,便是他教的梨园二字了。 如今让我陡然离开这个养了我十几年的地方,就如师兄说的,怎么舍得。 送他们出宫的时候,师傅终于说话了:“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师傅在梨园等你。” 我目送着师傅佝偻着腰一头扎进车厢,他平时都是习惯坐在车沿,今天却反常。师兄师姐掀起帘子向我道别的时候,师傅则是把脸转向一边抹着泪,始终不看我。 望着远去的马车,只觉得心瞬间被什么抽离。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师傅的养育之恩,实为不孝。 回到戏楼孤坐一会儿,天已黑透,我点了一根蜡烛,又继续坐着,时不时的剪着烛火,也没心思吃饭。 到了子时,还是没有睡意。盯着顶子床的帷帐,总觉得外面有动静。宫里虽然地儿大,可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处阴森森的难免让人害怕。 兴许老早就知道一些关于宫廷的事,如今自己置身此处,才会有这般愁绪。想想这里禁锢了大批身不由己的女子,白白的度着光阴。得宠的宫嫔占半,失宠的宫嫔也占半。一边是笙歌阵阵,一边却是冷清寂寞。一荣一枯,无比凄凉。 我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逼着自己入睡。不知过了多时,只记得外面天还没亮,我大叫一声,从梦魇中醒来,浑身已是湿透。 梦中清茶背对着我,往前走着,我想要追上去却怎么也迈不动腿。紧接着便是一个大鸟笼赫然挡在面前,关在里面的凤凰拼命扑扇着翅膀,奈何只是徒劳。眼见它的羽毛越落越多,我吓得连连后退,方才惊醒。 蜷缩坐在床角,又大哭起来。想起清茶,这个清秀的大师兄教会了我握笔,教会了我写字。还告诉我,女孩子家要看四书五经,才能有出息。可惜他已经不在了,不明不白的去了…… 呆坐到天亮,怕是再哭下去嗓子就要哑了,只好收了眼泪。我面容憔悴的起身梳洗,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心里只想着逃离这里,一刻也不愿意呆着。 主意已定,也顾不得收拾包裹了,只要能出宫门,这些身外之物不要也罢。 我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路线,一时也不记得宫门在哪个方向,只凭着记忆找。 走了不多时,便见四爷等一群皇子穿着朝服经过。我赶紧躲起来,却不巧被一个巡逻的侍卫看见,那人大声呵斥道:“什么人!” 我瞬间惊慌,脑袋一糊涂,竟跑开了。我这一跑,侍卫指定要追,只听身后其他的侍卫大喊:“抓住她!” 我拼命地跑着,也不去想那么多了。 这一动静自然引起了阿哥们的注意,四爷仔细一瞧,神色立马变得凝重。见一侍卫绕到我面前抓住我,正要对我动粗,他一边快步向这边走着一边命令道:“别动她!” 侍卫也只得抓着我的胳膊,等着他们过来处理。 四爷最先到,十三爷紧随其后。八爷和十四不过是为了一探究竟,走得比较慢。十爷本是与他们并肩走着,见九爷领先在前,便也赶紧跟上去。 “怎么回事?” 胤禛站定,问我。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使劲甩开侍卫的手,不由分说的大喊着:“放我回去!” 见我这般撒泼,胤禛无奈厉声道: “由不得你胡闹!” 他这一声很是管用,我怕,也被吓住,但更多的是委屈。见到胤禟已经走近,我突然哭着扑进他怀中:“九爷…” -- 第11页 胤禟有些猝不及防,身子一僵,怔住。其他爷更是吃惊,面面相觑。四爷默默的看着我在老九怀中哭泣,神情有些异样,但随即又恢复如常,对着身侧的十三爷低声说了一句:“十三弟,我们走。” 十爷看着四爷离去,又见胤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禁笑着调侃:“我说九哥,这上个早朝的工夫,也能走桃花运,女人都往怀里送了。” 十四只是笑而不语。 “一边去!” 胤禟没好气的瞪了十爷一眼,又看向八爷,寻求法子。 八爷笑了笑,站在我背后试图劝说: “长安姑娘,九弟还要等着上朝,去迟了会有不妥。” 我一听,也没有不起开的道理。胤禟从袖中抽出一条白色帕子递给我,一句话也没说,便和其他人离开了。 拿着帕子,上面没有任何花色,男子的私物总不像女子那般讲究,又是花儿又是鸟儿的。我边走边擦着眼泪,心里一阵悔意,怎就又鲁莽行事了。皇上也没说不让我出宫,这个举动倒成了逃跑,事后想想实在可笑。回到戏楼静静等着消息,这宫里任何的风吹草动,高高在上的天子不会不知道。 下了早朝,十爷望着胤禟,一个劲的笑,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九哥,你确定不去怜香惜玉?” 胤禟没有搭理,只沉默的顾自走着。老十向来快言快语的,又怎会错过才发生的新鲜事,总要编排一番。 十四也是笑着接话: “在九哥眼里,女人只不过是暖床的工具。” 走在最前面的八爷低头含笑,又突然想起什么,猛然收起笑意,思索着说道:“不过我总觉得老四对这个女人,有那么点意思。但他这么深思熟虑的一个人,又怎会对一个戏子动心。” 提到四爷,十四又变回面无表情。他们虽然都是德妃所生,但向来没什么兄弟情义,也没什么仇恨,总之就是关系不太好。 “管他老四相中谁呢,与我们有何干系?况且你们也都看见了,那戏子明摆着对九哥有意。” 十爷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八爷什么,兴许将来,我这个戏子也会是一步好棋子。他的生母良妃乃出身辛者库,所以从小因生母的影响,不知遭受了多少别人的冷眼相待。也正是因为这个,八爷甚晓世故,秉持着亲切随和的待人之风。可在我看来,他那张总是面带笑意的脸,不过是用来步步为营的障眼法罢了。 午时,不出所料,皇上到底宣了我去。坐在龙案后面看着书,穿的是一身蓝缎妆花彩云金龙纹天马皮朝袍。见我到了,只平静的说:“你这又是闹的哪出呀?” 我想了想,在天子面前,总不能有所欺瞒,便如实说了原因。 万岁爷听后,并没有生气,先是一笑,而后说道:“怕黑,就多点两盏灯。至于梨园,你想回去看看的时候,就乘坐八阿哥的马车回去,他的府邸离你们那儿近些。” 我明知金口玉言,仍是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真的吗?” 说完又觉得问的多余,又慌忙改口: “谢万岁爷!” 皇上慈蔼的看了我片刻,忽起身道: “你随朕来。” 我跟着他来到西面的一处暖阁,万岁爷指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神情有些怀念:“你看看。” 只见画上的两位年轻男子骑在马背,穿着龙袍的便是万岁爷年轻的时候了。再看另一位的穿着,定是出身显赫之人。不过万岁爷让我看这幅画的意图是什么,还是摸不着头脑。我正在乱想着,就听他顾自说道:“他是朕的御前侍卫,也是自小就和朕一同玩耍长大的人。所以直到现在,每每看见这幅画,朕甚是怀念。可惜他年纪轻轻就因病溘然而逝,虚龄也不过三十有一,也可惜了一身才华。” 我只是默默听其倾诉,也不知说什么好。看画上的人,心里却莫名的有种亲切感,不知是在可惜他的英年早逝,还是旁的什么。 后来万岁爷唤了梁公公来,搀扶其移步寝房小憩,我方才退下。 夜幕快降临的时候,皇上遣人送来了一对木制四角宫灯。送灯来的太监是梁公公的副手魏珠。这人说话比较讨喜,见谁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他将灯放在桌子上,转身冲我一笑:“姑娘若是怕,可以通宵点着。” “有劳公公了。” “不打紧的。” 魏珠说完便乐呵呵的走了,宫里难得见这样一团和气的人,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不少。 我趴在桌子,观赏着被点亮的一盏灯。思绪总是无形中被拉扯的很远,我到底是有多恋慕九爷,才会在委屈的时候,不顾一切的扑进他怀中。顾不上他的身份,也懒得管他对我是何意,这究竟是怎么了。 第7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 次日醒来,心情已不似昨日那般低迷,万岁爷说的话算是一剂定心丸。我穿了一件浅绿短袄,静下心来四处闲逛。只是还没打春儿,便见不到最美的景色。 走着走着,就有些兴致索然了。刚想往回走的时候,发现一棵形态奇特的树。再细看,竟是两棵树的树根生长在一起的。忽想起一句出自长恨歌中的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连理树长在宫里怎么看都是格格不入,这里的女子,哪个不是求着一生一代一双人。 -- 第12页 一时也是触景伤情,便捏着戏腔儿这么咿呀哼了两声,心想若是有个人拉着胡琴配合就再好不过了。 音刚落,身后突然想起拍掌声。 “昨儿个还要死要活的,现在倒好,还唱上了。” 只见十爷立在身后,好奇的望着我。我本想请安,但是听他说话的口气,总有些轻浮。不免激起怒意,与他顶了嘴:“我怎样是我的事,又碍着你什么了!” 十爷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我会对他无礼,用手指着我,愣是说不出话来。我也不甘示弱的回瞪着,瞧他能怎么样。 “安也不请,竟还敢顶嘴!” 僵持了片刻,他终是怒了。我无心与他纠缠,转身就走。谁知他更恼了,快速拦在我面前,又说道:“到底是戏子,三教九流,一点规矩也没有。” 这个老十,明明是他招惹我在先,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我停步,强挤出一抹笑,不紧不慢的与其说理:“十爷称戏子为三教九流,那奴才倒要问问,看戏的人又称为什么?难道只有平常老百姓看戏,你们却不看?皇上也不看?” “你!” 十爷只拿眼瞪着我,再无话可对。我又冲他笑了笑,佯装乖巧的行了礼:“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我只当若无其事的离去,并不知身后的十爷已是被我气的不行了。 八贝勒府,十爷快步走向院内,府里的仆从赶忙上前迎道:“哟,十爷来了,快请进。” 那书房中,八爷正和九爷、十四爷商讨政事,就听十爷骂骂咧咧的进来了:“野丫头,没规矩!” 大家不明所以,盯着他看。十爷径自坐下,端起旁边十四的茶水张嘴就喝。十四刚想提醒,见已经被他喝个精光,便无奈的笑着摇头。 “到底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八爷平静问道。 十爷只气哼哼的样子,没有立即回。胤禟看了看十四,他也弄不清楚状况。 “谁又招惹你了…” 胤禟话还没说完,十爷就已经从凳子跳起来了,嚷嚷着:“不过是个唱戏的野丫头,居然敢对本爷出言不逊!” 这么一说,在场的人总算明白他口中的人是谁了。胤禟也安静的喝着茶,不再问。 十爷欲再次张口抱怨,只听门外有人笑说:“哟,这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姑娘,惹怒了咱们十弟。” “八嫂。” 三位爷见一身量苗条的丽人进屋,忙陪笑着,分别这般呼之。原来说话的人正是八爷的嫡福晋,这郭络罗氏是和硕额驸明尚之女,安亲王岳乐之外孙女。出身名门贵族,从小娇纵惯了,故为人比较刁蛮。平时说话不似别的妇道人家敛声屏气,她倒是有些放诞之意。 进了屋便追问十爷: “十弟,跟八嫂说说,到底是谁不把咱大清的阿哥放在眼里。” 老十只得尴尬的笑笑,也不知怎么答。 八爷含笑柔声道: “我正跟弟儿几个商讨事情。” 他虽有些惧内,但这个郭络罗氏也还算识大体。听八爷发话了,便不再与十爷搭话,只笑着退下。据说这个郭络罗氏还有个亲妹,性格比她还泼辣。若是被哪个男子摊到,也是有一拼了。 我心事重重的转悠着,与十爷这么一闹,自己虽逞了口头之快,可事后还是有些担心。他是阿哥,治我的罪可是轻而易举的。但转念一想,他不过是个直肠子,也不像是有那么多花招的人。 只听前方一阵哄闹,我不经意的望过去,桥上围满了宫女太监。加快脚步上前,不由瞪大了双眼。就见从水底漂浮上来一具似宫女穿着的女尸,看臃肿的程度,似是泡了很多天。旁边不断有人说:“十天前她就不见了,一直找不到。” 这说不准又是一桩草菅人命的案子,就算查了也不会洗刷冤情。奴才的命向来不被重视,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再不敢多看,只怕会做噩梦。感觉身后有人拍我肩膀,扭头一看,原是之前的御前宫女。她示意我到别处,正好我也不敢在此多逗留。 找了一处石阶,我们并排坐下闲聊。和她见了几次面,直到今天才知道她名字唤作茳蓠,大字不识几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是人长得好看,笑眼弯弯的,又很健谈,难怪会在御前伺候。 只坐了一小会儿,茳蓠便要赶去当值了。这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人,偏还这么忙。不像我一个唱戏的,主子总不能天天听戏吧。况且万岁爷把我扣留在这里,也不是为了能方便听戏。越是闲着,就越想回梨园。宫里纵使千般好,我却总怀念梨园里的一扇窗,一把椅子,哪怕是一片落叶。 隔了两天,我实在闲的发慌,便跟着宫里的管教姑姑学习宫规礼仪。但是刚上手学就后悔了,什么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走路要平稳,还不能东张西望。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那姑姑竟然在我头顶放着一碗水,这叫人怎么行走。只听姑姑说后面还有问安礼仪、奉茶礼仪、坐姿等一通礼仪。我一听,差点没晕过去,便赶紧找了个借口跑开。这简直就是活受罪,总之再也不愿意学了。还不如练练字,看看诗经呢。 临近有一座小巧的亭子,我一手支着下巴坐在石桌旁,一手拿着本诗经,读着读着已经入迷。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 第13页 读到这句,人顿时就有些放空了,这仿佛说的就是我对胤禟的心意。想象着有一天他将我娶回府中,我们恩爱两不疑。哪怕他已经有了福晋,哪怕只是做个妾。也猜想着他府邸究竟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大阿哥府邸的那般大小。房中又会是什么布局,多宝阁是黄花梨还是紫檀木,上面又摆着什么稀罕物件。就连花园种着哪些花,我也想知道。也许,这就是痴恋一个人的心境吧。究竟会不会成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只感觉一种忧伤涌上心头,呆坐着盯着书本上的字。却不知胤禛和十三爷早已静站在我身后,默不作声的看着我发呆。 “你这是读诗经呢,还是拿诗经当幌子,光顾着发呆了。” 直到十三爷笑问,我才惊觉,连忙从石凳跳起,看清来者是谁后,俯身行礼道:“四爷吉祥,十三爷吉祥。” 胤禛径自走到石凳前坐下,十三轻声说着“起吧”,便也走过去坐下。 我一时呆立不动,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这样傻站着总有些尴尬。正当我不知怎么办才好,发现胤禛在看我,他抿嘴低头一笑后开了口:“怎么不坐?” 我一惊,忙坐下。再看十三,他只拿着随身携带的酒壶,喝着酒望着远处,根本没留意石桌前的一举一动。我稍稍放松了些,这十三爷仿佛跟其他爷不一样,性子很是随意。看来他平时不爱品茶,倒是个好酒贪杯的人。不过又和寻常酒鬼不一样,大口饮酒却不见面红耳赤,到底是出身不同,连喝酒都显得那么高雅。 我只顾着琢磨十三爷了,却不知道胤禛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等我发觉的时候,他突然问道:“你到底有几个面?” 十三爷这才被说话声吸引,看了一眼胤禛后,接着就是识趣的起身:“得,我去那边转悠转悠。” 亭子只剩下两人,我装作没听见他的话,翻开诗经又继续看。 “回答我。” 又是一声,他显然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是啊,我在四爷面前总是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羞,在九爷面前却又显得不那么矜持,投怀送抱的。我到底有几面,连我自己也摸不准了。 我还想继续不理,下一秒手中的书本已被他夺去。他身上总带着一种无形的权威感,让人不敢反抗。我定定的望着他,语气却显得没份量:“很多面,我也不知道。” 胤禛翻看着我的那本诗经,接着我的话追问:“比如呢?” 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他审问一般,不斟酌着回答,怕是走不了了。可该怎么说,一时也是没头绪,只好反问他:“四爷觉得呢?” 他先是一怔,没料到我还会耍招数,而后也答非所问:“你跟老九早就认识。” 我心想,兜了一大圈,这才是他最想说的话。胤禛对我的心思,我不敢多想。就如同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说不清,也道不明。 “没有跟四爷相识的早。” 一阵风吹过,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戴着的宫花。浅浅的粉,总不爱通俗的大红。在梨园的时候,还经常戴着珠花。 他听了,神情终于缓和了许多,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笑。怕不是也想起了当年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豆蔻花前,一个小女孩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少年。 第8章 有情无情怎思量 又是到了一年好时节,杏雨梨云,我这颗想回梨园的心也是越发迫切了。 我跑到乾清门前等候,见八爷下了早朝,还是没有勇气开口。总归对他不熟悉,一想到要与他同坐一个车厢,我就连连打退堂鼓,只能眼瞅着八爷经过。 紧接着便见九爷走出来,我忙跟上去,伸开双手挡在他的面前。胤禟对我的举动,很是愕然。反正我让他吃惊,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停步,似是想看看我到底又耍什么名堂。 我没有卖关子,嬉皮笑脸的直接说明来意:“我想回梨园,九爷能否载我一程?” 胤禟听了却不说话,眼神光顾着在我身上游移着,俨然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我心想,他再这么看下去,我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顺道。” 他冷不丁的一句,倒是意料之外。是个男人都有怜香惜玉的一面,我偏不信他老九不吃这一套。于是娇嗔满面,拽着他的袖子不放松:“哎呀爷儿,就算奴才求你了。” 说话的间隙,我注意到胤禟左手中指上又多了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戒指,衬着他白皙的肤色能清晰可见裸露的青筋。 如我断定的那般,他到底没经受得住我这般缠着,只好连连说着:“好好好,走吧。” 我故作矜持的行着礼: “谢九爷。” 他没有说话,径直往前走着。走了几步,感觉到人还没跟上去,转头瞧了我一眼后,便放慢了脚步。 出了宫门,马车早已在此等候,他的仆从迎上来说:“爷儿,上车吧。” 接着就是弯下腰跪在马车前,胤禟踩着他的背,头里领着就进了车厢。我有些呆住,一时犹豫不决。戏子和奴才的地位不过同样位卑,何能忍心让别人当了脚踏。 “我自己可以的。” 那人听后,便不再跪着,起开走到了一边。 接着就见从帘子后面伸出一只手,我拉住胤禟的手,借着他的力气,上了马车。 -- 第14页 行驶了一段路,感觉外面有喧闹声,已是到了闹市。我掀开窗帘向外望去,只见路人见了马车纷纷让道。虽是在人来人往的闹市,马车却是一路畅通无阻。我不禁暗暗感叹,也难怪,这样华丽的马车,里面坐着的人都是非富即贵。换了我站在道上,见此也会不由自主的避让的。 按理说,终于能出来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只是一想到车厢外的那个仆从,堂堂男儿,肩背却被人用来当做脚踏凳子。那府上的福晋都是穿着花盆底鞋,生硬的鞋底踩在背上,人怎么受得了。想到此处,不由心里一阵酸楚。迫于生计,卖身于富贵人家,他也是百般无奈吧。 我正哀乐交加的时候,胤禟在身后突然缓缓说道:“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 听到说话声,我放下帘子,转身发现他正直勾勾的看着我。狭小的空间里,我瞬间羞红了脸。交握着双手,将脸扭向一边:“奴才不明白。” 除了这一句,我实在找不出别的话来。 “头一次见到你娇羞的样子。” 胤禟语气渐渐有些轻佻,他这么一说,我就更加无地自容了,只觉得脸上一片火热。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 他嘴角闪过一丝戏弄,用一根手指挑着我的下巴,用力将我的脸转向他。看着这张美如冠玉的脸渐渐凑近,我有些沦陷。可又随即想起九爷的作风,又不得不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毕竟这位爷阅女无数,我怎能轻易的从了他。就在胤禟快要吻上来的那一瞬,我还是及时的推开了他。 没能得逞,他靠在车厢闭着眼道: “看来你很有一套,竟知道欲擒故纵,本爷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的顺从。” “你…” 我又恼又羞,刚扬起的手就被他一把抓住,嘴角又露出玩世不恭的笑,这笑容真是让我又爱又恨。 到梨园的时候,师傅正坐在梨树下抽着旱烟袋。我跑过去,他先是愣住,认出是我后,边抹眼泪边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是丫头回来了。” 师兄拿着唱本从屋内出来,见到我,喜出望外的喊着师姐。可喊了几声,还是不见人出来,师兄无奈摇头:“又把自己关起来伤神呢,由着她去吧。” 我望着师姐房间紧闭的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执念太深,终是自苦。 听师兄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师傅经常在我的门前傻站着,再不就到清茶的房间看看。算算师傅也快八十了,他老了,老的只剩下无尽的孤独。 我来到自己房中,桌子上的妆匣子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师傅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糕点,笑呵呵的:“昨儿个还念叨你呢,这说来就来了。” 师傅将糕点放在茶桌就径自去了,看着他年迈的样子,糕点只才咬了一口,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临走的时候,我敲响了师姐房门。她呆呆坐在镜前,虽打扮得好看,却是没有精神,像一朵焉了的花。她见我只静坐着,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痴人说梦?” 我摇头,有些东西只是难遂人愿罢了。本想安慰一句,想到师兄,又改口:“其实良人就在师姐身边。” 她只摇了摇头,不说话。我自知劝不动,退了出来。 有机会与那个仆从搭话是在三天后,他跟随九爷到宫里,我们是在万春亭遇到的。 我问他名字,他告诉我原本的名字叫徐来,是九爷花二十两白银买回来的。刚到府中的时候,每每想家,却又不能回去。九爷就笑称,想回去,只能梦里回去了。于是给他重新取了个名字,唤作梦回。没想到胤禟倒是个雅致的主子,总归没随便给人安个来福来旺的。 平时读诗经是我最爱的乐子,没事就拿着书本四处闲逛,找一处僻静的亭子或者长廊,打发时光。四月初的一天,我随手拿着诗经到御花园里的一处小亭子闲坐。路过一堆花丛的时候,看到大红色的花开的正鲜亮,就顺手摘了一朵别在头上。大红虽俗气,但时常能见到年轻女子头上戴着红花,便也想试试。 我坐下只才片刻间,凳子还没捂热呢,就见十爷和十四爷向这边走来。本能的想离开,眼见人已到了亭子,也只得起身请安。 “两位爷吉祥。” 十爷没有理我,只阴着脸,一副欠了他银子的表情。十四却笑嘻嘻地上下打量了我后,突然问了句:“你多大了?” 看他年纪,应该也就十五六,不会比我大,我回道:“十七了。” 他笑着点下头,到石凳前坐下。 心里想着再到别处寻个安静,转身就要走。十爷却还是没有放过我,冷不丁的挑衅道:“整天无所事事,宫里可不白养闲人。” 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我总不能这样闲着,没事编排一出戏也是好的。 “十爷提醒的是。” 说完,我垂目不语,心想他总不能再没完没了了吧。谁料他冷“哼”了一声,看了看我,目光落在了那朵红花,似是发现了什么。 下一句更是出口不雅: “有一句俗语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红配绿,赛狗屁!” 他说完,便指着我仰头哈哈大笑。 我这才反应过来,今儿不合时宜的穿了一件浅绿绣花坎肩配浅绿提花旗装。这一身绿色,本不应该再戴大红色的花,十爷不笑话才怪呢。 -- 第15页 我赶紧将头上的红鲜花取下,可他一直在那笑着,我只觉得面子挂不住,于是气着指着他:“你有完没完!” 他却笑的更放肆了,没有一点收敛之意。我一咬牙,也顾不得十爷是尊贵的阿哥了,放着狠话道:“那就让你尝尝被狗咬是什么滋味!” 不由他反应过来,我就已经到了他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十爷胳膊就狠咬一口。他痛得大叫,我则扬长而去。 “我要告诉皇阿玛!将她撵出宫去!” 十四试图劝说,十爷则已经丢下他,快步朝着乾清宫方向去。到了却不见万岁爷的踪影,嘴里嚷着:“皇阿玛呢?” 气冲冲的刚想出门,便与正端着茶水进来的茳蓠撞了个正着,茶盏连同盘子全都打翻在地。 “你!” 十爷顿时火冒三丈,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刚想斥责,当抬眼看到不知所措的茳蓠时,立刻呆住。 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十爷光看着她发愣,竟是不知不觉忘了怒意,只顾着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茳蓠。” “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许是轮班当值的缘故。” 十爷耐人寻味的“哦”了一声,心里已经打起了小算盘。府中尚且有一福晋,可论样貌,还真是没有这个小宫女生得俊。望着眼前的可人儿,不禁赞美道:“真是远山芙蓉…” 本就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听到这样一句,茳蓠更加羞涩不已,忙蹲下身子捡着地上的东西。 正是因为这个优势,她的娘才让她参选宫女。虽没读过什么书,好歹长相可以弥补。何况茳蓠出生的那天是农历二月初二,俗称龙抬头,黄道吉日。这进了宫,保不准哪天走了运,被阿哥或者王公大臣瞧见,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 如今看十阿哥的眼神,她自知好运到了,却也不敢多想,只要一刻没有踏进那朱甍碧瓦的府邸,就还是个没有出头之日的奴才。 第9章 权尊势重欲遮天 等十四找到十爷的时候,就见他已经若无其事了。正纳闷时,十爷似是好心情:“走,去八哥府上。” 两位爷的马车在八贝勒府前停下,跟随十四爷的小厮年纪不过十二三,单薄的身子跪在马车前。十四没管他,只自己跳了下来。 进了院子,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两位爷侧头望去,见假山那里有个朱唇粉面的姑娘,穿着一身粉色菊蝶纹绸缎的旗装,以竹枝图案为底纹,设色恬淡素雅。头簪翡翠银簪子,那翠色仿佛一汪清泉。远远观去,真应了李白有诗云:“粉色艳日彩,舞袖拂花枝。” 就见那女子正与一个丫鬟捉迷藏,丫鬟双眼被帕子蒙着,小心翼翼的探着路去找主子。两人不禁驻足观看,忽见女子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扔到丫鬟脚边,说道:“我在这儿呢。” 丫鬟闻声绊了上去,直接重摔在地,随即又传来那动听的笑声。十爷顿时好感全无,心里只叹人美心不美,也是无用。 仆从领着他们来到亭子,八爷正和八福晋坐着用点心,郭络罗氏笑迎上来说道:“两位弟弟,快来坐着,我再去吩咐人端些来。” 两位爷入了座,那边丫鬟摆了茶果上来。问了八爷才知,方才的姑娘是嫡福晋的亲妹,名叫念卿,芳龄十八。 不一时,就见念卿跟在福晋身侧来了,走至桌前拿起一个新鲜果子就若无旁人的吃起来。 十爷大为惊叹,这哪里是个大家闺秀,行为举止倒像个泼妇。郭络罗氏察觉到十爷的异样,忙笑说:“十弟莫要见怪,她就是个泼辣子。” 念卿这才留意到还有旁人在,下意识的拘谨了些。又听家姐这样说,便恼道:“哎呀姐姐!” 大家都笑而不语,也不知怎么搭话才好。十爷再望向她时,发现她正盯着自己。不禁微微一怔,赶紧看向别处。念卿倒是不嫌害臊,心里只觉得这十阿哥长得很不赖,看着甚是顺眼。 御花园里花木扶疏,我背靠在一棵桧柏树下,正读着诗词。看到一首关于宫女的诗,忽然灵思一动,何不把诗词改成调子唱出来。既雅致,又不像唱戏需耽搁大把时间。 本想唱元稹的那首行宫,只是诗词过于直白,万岁爷听了恐会不悦。于是又翻找了同样描写宫女孤寂无聊,却表达很含蓄的一首诗,改成昆腔调儿,练习了一天后,便去唱给万岁爷听:“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我唱完,默默站着,等着他点评。本是寻个乐子,但愿不会成了祸事。万岁爷看不出什么表情,是喜,还是怒,不免让人心生不安,天子的心意总难揣测。只见他寻思了片刻,说道:“这是杜牧的诗,你呀,变着法子在提醒朕,这宫里困了多少寂寞红。” 我心里一惊,自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是被揭穿。不过他的语气听不出一丝不快,我稍稍松了口气,只充楞道:“奴才愚钝,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并没细思其意。” 万岁爷笑而不语,很显然,姜还是老的辣。小丫头耍的心思,在他面前总显得微不足道。 出了乾清宫,见茳蓠一个人坐在墙角往双手抹着什么。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问道:“这是什么膏脂?比我的那盒还要香呢。” 茳蓠轻抚着那双纤纤玉手,有些得意:“可花了我好些银子呢,特意托人从宫外捎来的。我娘可说了,要是有天被哪个达官贵人瞧上了,总不能伸出一双粗糙的手吧?” -- 第16页 我不明白,一个奴才,不过整天干活而已,能平安度日就是最大的福了,哪还有什么心思想别的。虽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究竟怎么取,怎思量,也费思量。 我本以为从此就与十爷结下梁子了,没想到避之而不及,再次遇见的时候,他直言道:“被你这一咬啊,倒是咬出了一个大美人来。” 当时听着只觉得他又在胡言乱语,后来才知道,老十口中的美人便是茳蓠了。 壬午年九月,菊花开的正欢之时,万岁爷启程南巡,命太子爷、四爷和十三爷随行。 临走时的头一天,四爷派了他的侍从送来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小木盒,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信笺。 打开手中方正的小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朵豆蔻花状的绒花。我看着它,脑海里闪现胤禛当年说过的那句花无百日红。而绒花乃不败之花,永生常在。走到镜前戴上,只衬的这张清秀的脸多添了几分碧玉小家女。 迟疑了很久,才打开桌边放着的信笺,上面只两行楷字:“玉钗头上轻轻颤,揺落钗头豆蔻枝。” 我脸一红,忙取下绒花收起。 听茳蓠说,万岁爷不在紫禁城的这段时间,特意吩咐了八爷代为监国。他做事细致周全,与留在紫禁城的其他皇子相比,确实能担此重任。 十爷则隔三差五的去找茳蓠,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得知茳蓠不会写字后,便手把手教她。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茳蓠头上簪了一根蝴蝶金托点翠,绝非廉价之物。我问她,她只羞的一笑,什么也不肯说。而后便拉着我去看她学写的字,指着纸张上自己的名字问道:“怎么样?” 我拿起一看,下笔虽不流畅,倒很工整,毕竟是现学现卖。再次问她谁教的,还是不愿意说。我疑惑,不再追问。 直到宫里有人议论纷纷,茳蓠委屈道:“那群人凭什么说我是个攀高枝儿的。” 关于这等闲言碎语,我也听了些,无非都是说她与十爷之间的事。不管什么原因,这本就是两人之间的缘分而已。 “闲话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安慰的话刚说出口,茳蓠便冷笑一声:“她们不过都是嫉妒罢了。” 我惊愕,她已经不再是刚认识的时候,那个心思恪纯的人了。 十月,宫里收到来信,称太子在德州行宫突然得病,皇上已召索额图前去侍疾。 这一消息,无疑让大阿哥心生隐患。这索额图向来拥护太子,又与太子沾亲带故的,让他去侍奉,不如说是直接给了两人潜谋大事的机会。 大阿哥虽一心盯着太子之位,但自身势力已经削弱。加之其他皇子的势力与日俱增,无形中已经与他形成政敌。想要除掉太子,就要先从索额图这个靠山下手。 抓住索相的把柄并不难,大阿哥派人细查底细得知,有一个人始终视他为死敌,这人便是高士奇了。此人与索额图之间的渊源,且听细谈。 高士奇虽然家道贫困,但在诗文书法上很有才学。早年流落京师,在报国寺前卖字的时候,被一个叫祖泽深的官员看中。这人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会相术,觉得高士奇一定会飞黄腾达,于是问道:“看你相貌不是一般人,为何会在这里摆摊卖字呢?” 高士奇听他这么一说,不禁鼻子一酸:“我穷困的吃不上饭,只能卖字糊口。” 于是,祖泽深就让高士奇收摊,带回府中收为门客。后来这个祖泽深被派到外地为官,此时索额图府上的家奴正想找个能写会算的人在索府里听差,祖泽深便把高士奇介绍给了这个家奴。 只是即便到了索府,也是没有机会见到大名显赫的索额图。但是很快,他的运气就来了。这个家奴仗着主子是皇亲国戚,在外贪钱被人告了,家奴害怕就找高士奇商量对策:“别人劝我打死也不承认,主子会信吗?” 高士奇想了想,却这样对他说: “你是索大人心腹,就算犯了错也不能欺骗索老爷。你听我的,见了老爷,哭着磕头认罪,让他看见你的忠诚才行。若真依了别人劝的那般,指定要挨打,弄不好还会被打死!” 家奴一听此番话,觉得言之有理。见到索额图后就照做了,果不其然,主子心头一软,没有怪罪他。但过了几天,索额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家奴的性格不可能有这样的心计,怎么会突然就承认了呢? 问了家奴才知,是高士奇给出的点子,于是便把他叫来。经过谈话,索额图发现其很会察言观色,说话也得体受听,又写了一手好字。当下觉得此人可以为己所用,于是高士奇一跃成了索额图的幕僚。 没过多久,万岁爷想要找个能写的书生在自己身边。索额图早就想安插个自己人在皇上身边探听圣意,于是便推荐了高士奇。不出所望,高士奇很快受到万岁爷赏识,升为了内阁中书,领六品俸禄,并赏赐住宅。 只是索额图千算万算,却漏掉了自己的品行。虽然高士奇很有才华,却总是看不起他的出身,又因其曾是家奴的手下,便始终以奴视之。以至于后来高士奇被皇上破格提拔,高官显贵,但面见索额图时,依旧长跪启事,不令其坐。有不如意处,便随意对其辱骂。他一直认为自己在高士奇心中,是个大贵人。岂知,任谁都不堪长此以往的羞辱,高士奇早已怀恨在心。 -- 第17页 大阿哥利用这点,决定收买人心,让高士奇站在自己这边。有了此人支持,成事便胜券在握了。于是亲自登门,高士奇欲要行礼的时候,早被大阿哥扶住,先是大赞其才:“高大人的才学早有耳闻,不用讲这般礼数。” 高士奇心里一暖,自己在索额图那里从没招待见过,没想到这大阿哥待人如此随和,于是慌忙说道:“这可使不得,大爷贵为阿哥,臣还是要行礼的。” 说着又要俯身,大阿哥再次拦着: “又不是在宫里,什么臣不臣的。今儿到访,原是有一桩事劳烦高大人。” “大阿哥尽管吩咐,臣能办到的事,定当尽全力。” 话音刚落,只见大阿哥就嘴角带笑的看着门外,高士奇顺着方向望去,顿时呆住。 第10章 诡谲云涌惑朝夕 那外面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身穿藕荷色洒金彩绘花蝶的袍褂,髻寰上的荷簪质地莹润,巧雕着荷花绽放。朱唇一点桃花殷,一双秀眼含情脉脉。脚下踩着一双软缎绣花鞋,鞋尖儿绣着蜻蜓点水,翅膀上缀有细小的珍珠。只静静站在那儿,便惹人犹怜了。 大阿哥招手让她过来,高士奇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待走近,大阿哥方才解释:“她是我府上妾室的远房亲戚,对于书法甚是痴迷。听说高大人书法了得,这不,非缠着我将她带来。” 要说远房亲戚是假,实则是大阿哥安排的一颗棋子。见了高士奇,她柔声开了口:“小女庄想容,见过高大人。” 高士奇已然看的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嘴上忙说着:“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大阿哥见他已经进了这美人关,便趁机找了借口离开,庄想容也顺理成章的被安排在了西厢房住下。 高府游廊,挂了一个鸟笼,里面养了一只鹦鹉。书房在游廊尽头第二间屋子,距离西厢房需绕过一个偏院。房内靠窗设着一张书案,案头放着毛笔架子,桌面堆了一些字画,以及文房四宝,陶瓷花器插了几株新摘的菊花儿。 庄想容案前临帖,高士奇则站在身后观之。 “高大人,您看临得像吗?” 此女字迹隽秀,高士奇不禁赞道: “庄姑娘的字,别样风格,倒是不用学其他的了。” “大人的书法,堪称游云惊龙,小女倾慕已久,所以只想临来欣赏。” 庄想容的妙语,让人听着很是舒心。高士奇不由对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大有好感,这已是到了知命之年,不成想还能迎来第二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大概在高府半月余,期间这庄想容始终体贴入微,更是打动了高士奇的心。 大阿哥再次来的时候,高士奇不由说道:“庄姑娘的书法极佳,着实让臣惊叹。” 哪知大阿哥却顾自叹了一声: “只可怜她自小失去双亲,现在也到了能嫁的年纪,这正愁没个着落呢。” 此番话无非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高士奇听了这才敢表态:“如果庄姑娘不嫌弃,这里便是她的着落。” 笼子里的学舌鹦鹉又在学着主人教过的话:贵客,贵客。 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十月末,万岁爷回京,太子暂留德州调理。 宫内一条狭长的小巷,整条道只有我一人,我抬头望着突然变得黑压压的天,没来得及快步走,便是大雨滂沱了。没有伞,只得用袖子遮着头顶快步跑着,可这条长长的巷子仿佛怎么也跑不到头。 旁边有处拐角,我准备绕道而行。刚转身,只感觉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趴在地上。正当我要爬起来的时候,一双黑缎靴子赫然出现在眼前停步。顺着靴子往上看,是件石青色团花暗纹的袍子。我赶紧起身,见胤禛正打着伞站在我面前。 他冷着一张脸,平静的看着我。而我显然一副落汤鸡,浑身已经湿透。额前两绺被雨水打乱的头发,正往下滴着水。胤禛将伞又往我这边移了移,我默不作声与他一道走着。 风刮在潮湿的身上有些凉,我不禁双手环抱着自己,只觉得身体正在微微打冷颤。胤禛侧头看着我,依旧不说话。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将我额前的头发挂在耳边,有些责备的口气:“又到处乱跑。” 我没有心思回话,浑身很冷,只想回去洗个热水澡。他又往我头上看了看,问道:“送你的绒花怎么不戴?” “舍不得。” 轻轻的一声,却是不知为何会冒出这句话。没去看他是什么表情,只知他听后又继续往前走着。 那一次的淋雨,使我接连高烧不退。皇上吩咐太医院的太医前去给我瞧着,又差了一人照看我。 退烧是在三天后,我看着那个打扮鲜亮却眼生的宫女,有些过意不去,便谢道:“劳烦姑娘照顾。” 她满脸笑着回话: “长安姑娘高烧不退,十三阿哥特意送来了冰块,才得以降温,姑娘可真是好福气。” 我心里当然知道赠这冰块的,另有其人,十三爷不过是个跑腿儿的。听她这么说着,只浅浅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眼下哪来的冰块?” “咱们宫里都是在冬天把冰取来,贮存在冰窖里,到了夏天再拿出来降热用。” 我“哦”了一声,那姑娘手里端着盆,出门自去了。 深秋天凉,我梳洗整洁后,多添了一件外褂,也随后出了门。 -- 第18页 十三正斜靠坐在游廊的柱子旁,横吹笛子。见了我来,钝了一下,又继续吹,曲谱是崔郊的赠去婢。这老十三能文能武,还擅长音律,吹得一手好笛子。我默默听着,心里连连赞叹,好一个惊才风逸的玉面郎君。 曲毕,十三这才看向我: “看样子,烧是完全退了?” 我上前: “还要谢谢十三爷。” 说话间,他眼神看向我身后一笑: “该谢的人在你后面站着呢。” 不知何时,四爷已经站在身后,我本想道谢,却还是只挤出一句请安的话。 四爷依旧静静的看着我,面冷,眼神却是热的。那份炙热,我懂,又好像不懂。他信佛,向来不近女色,只勤于政事,对府上的福晋也秉持着相敬如宾。这样的人,我本不该去招惹的,可他的眼里平静,为何在看着我的时候,却总是透露着什么。 记得重阳节的那天,他带着我站在角楼向下望去,我忽然发现胤禛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我不知道。当时胤禛沉默了半天,告诉了我,他信佛的缘由:“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时常梦见大山大河,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佛家讲究顿悟,这是梦,却又不是梦。如果是梦,便还是一个悠闲的贝勒。如果不是梦,要么康庄大道,要么…” 就像他告诉我的,佛家也讲究因果。十四爷虽是他的亲弟,却与八爷走得亲近。德妃虽是他的生母,却莫名的偏袒十四,不过都是缘深缘浅罢了。 可这一番没说完的话,我却不懂了。既是梦,为何又不是梦,也许只有四爷自己懂。 十一月中旬,太子病愈,遵旨返京。由于大病初愈,万岁爷爱子心切,特意命梁公公从宫里调出两个做事周到的太监到太子府伺候。 有一个叫小川子的太监深得人心,平时说话嘴巴像抹了蜜似的,干活也勤快。梁公公见他是个受用之人,便将他安排进了太子府伺候。 进了太子府只不过十天,就获得了太子爷的喜爱。要说他与别的太监有何不同之处,还真是有。这小川子会一项稀罕绝活儿,那就是口技,他能学很多鸟叫和禽兽叫,学得以假乱真,可谓技艺高超。 仅表演的二鸟争食,将两只画眉鸟演得如同真的般,就让太子爷大为惊叹了。所以经常吩咐小川子表演,什么群猪争食、百鸟争鸣,无一不让人称赞。 一天,太子起来赶着去上早朝,只唤了一声,小川子便及时跑了进去。在伺候他穿鞋的时候,太子发现小川子是跪着的,而其他人都是蹲着,不禁问道:“为何要跪着?” 小川子则毕恭毕敬: “太子爷是储君,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奴才仰慕,更不敢有丁点怠慢。” 太子一听,心里顿时被触动。自己出生后,第二年便被立为皇太子,一当就整整二十七载,这个太子早就当够了。好一句君临天下,也唯有君临天下的那个人,才是真正掌握实权的人。 渐渐的,太子爷很是宠信这个能言善道的小太监。但他不知道的是,小川子还认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大阿哥。 冬生萧瑟,万木凋敝,能赏的唯有雪景了。这第一场雪还没来临,我就开始盼着了。 每次朝会,在万岁爷从中和殿到达太极殿的时候,就听銮仪卫官大喊一声:“鸣鞭!” 甩鞭的人听见后,接连在地上打三下,清脆响亮。每每听到鸣鞭声,我都会停步静听。 腊月十九这天,终于迎来了这年的第一场雪。满城的大雪纷飞,琉璃瓦很快积了白皑皑的一片。 我套着水蓝色绣着小团花的短袄,披了件粉嫩的毛披风就迫不及待的出门了。簌簌琼雪中,我没有兜上风帽,就这样淋着雪漫步在甬道。 耳边寒风呼呼刮过,我不由停步伸手接雪,眼睁睁的看着雪落入手掌后,便转瞬即逝。 画面好像回到了九岁的那年冬,我和一群小人儿在西府院墙外玩闹。忽见那家小姐孤身一人站在雪中,全身穿着白,连外面的披风也是如雪的颜色。我们都好奇的跑过去,站成一排在她面前观望。 她两眼无神的盯着远方,眼里还噙着泪。我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至于西府小姐说的那句话,当时只道是寻常,长大后却突然懂了。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我喃喃说着这句曾经听来的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头,闷闷的。再向前望,胤禟站在甬路的那头,披着黑色的毛披风。我发现,他也没有兜起风帽。 胤禟见了我,微微一怔,便慢慢的朝我走来,我也慢步的朝他走去。 第11章 位卑未敢忘主恩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我们迎着纷飞的雪渐渐走近,不约而同的停步。我惊,他竟主动为我停留。 胤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伸手把我的风帽兜起,便与我擦肩而过。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几步了,我这才猛然叫住他:“九爷!” 他停步,转头看着我,等着我继续往下说。一时突然语塞,不知说什么,却又想和他说话。想起自己最近新排了一出戏,明知对方不爱看,还是问出了口:“奴才新排了戏,九爷有兴趣看吗?” 胤禟静默了一下,淡淡道: “他老四爱看戏,你找他吧。” -- 第19页 我心里不禁犯嘀咕,好端端的提起四爷干嘛,嘴上却追问着:“你可是答应我的!” 他有些愣住,却又不想同一个女人辩解,只得转过身继续走。 胤禟走远的背影,我默默看了很久。或许,我真的成了落花。 每年三大节,太子在主敬殿接受百官朝贺,此次年节也不例外。当群臣纷纷向他行三跪九叩礼的时候,太子看着满地跪着的人,这一刻才突然体会到了君临天下的感觉。 万岁爷知道此事后,脸色就不太好了。太子有太子的礼仪,这三跪九叩礼乃是皇上的礼仪,他这一举动明显有越矩之嫌。加之太子与索额图向来走得近,而索额图权高位重,虽是自己得力的大臣,却满心辅佐太子。以至于越来越多的大臣也纷纷趋附太子门下,这隐然形成朝廷以外的第二个权利中心。对于这一苗头,万岁爷自然看在眼里。 一天小憩醒来,梁公公站在龙榻前等着给万岁爷更衣,但见他神色发呆,迟迟不肯起来,便小心唤道:“皇上?” 连唤两声,万岁爷才喃喃说着: “朕逐渐老去,而朕的儿子们正当壮年。” 生老病死乃正常规律,万岁爷怕的不是老去,而是因为老去,他的权利就会被虎视眈眈的盯着。 梁公公惯有的陪笑道: “万岁爷风采依旧…” 话还没说完,只听皇上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身为爱新罗觉的子孙,理应替朕分忧。但是朕也怕,他们的心里巴不得朕早点死。” 梁公公正要安慰,万岁爷便起身: “去宣索额图进宫。” 皇上之所以不放心索额图,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与太子的关系不一般。太子的生母是索额图的侄女,这层沾亲带故的关系导致了索额图一心拥护太子。 而历代皇帝最怕结党营私,尤其是皇子与大臣之间拉帮结派,这些无一不威胁到皇权。前有唐高宗引以为戒,何能掉以轻心。万岁爷又生性多疑,太子在德州养病之时,便有意派索额图前去侍奉,不过是种计策罢了。 索额图觐见后,万岁爷先是阐明了令自己大为不满的事:“听说群臣私下给太子行三跪九叩礼,确有此事吗?” 万岁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太子是太子,皇帝是皇帝,两者有着本质区别。可这索额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这样回话:“皇太子是储君,理应受朝臣跪拜。” 万岁爷似乎隐约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威胁,说不定哪天就会被逼着退位,或者谋害。于是日夜警惕,心神不宁。这个亲自教管出来的儿子,比其他皇子都要受宠,如今却是最让他惶恐的。可索额图和太子不仅没有悬崖勒马,反而更加抱团滋事。 太子府有一间房始终紧闭不开,平时也不让人打扫。而太子会隔三差五的独自进去,这让小川子起了好奇心。 元宵节这天,趁着太子进宫赴宴的空当,小川子潜入书房找钥匙,他之前亲眼看到太子将钥匙单独放在一个锦盒中。进去便发现那锦盒就放在书案上面,迫不及待的打开,里面却是空的。太子不可能时刻把钥匙装在身上,究竟藏在哪儿,翻遍了整个书房依旧没找到。 小川子有些疑惑,目光不经意落在了一幅山水画上。画子轴头用的是檀香木,檀香能辟湿气,且开匣有香气。小川子心细,一眼瞧出这轴头是空心的,于是取下塞子,果然发现了钥匙。 看来太子对他已经留心,而自己并没有暴露什么,一时也是弄不明白。来不及多想,小川子拿着钥匙来到门前,见这锁具为铜质地的横式广锁,锁面錾刻着精美的卷草花卉图案。 打开锁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榉木雕刻的礼服挂架。上面虽没有雕刻什么复杂的图案,却有一种桃李不言的富贵之气。小川子一看,上面居然挂着一件明黄色龙袍,不禁愣在原地瞠目而视。 只见这件龙袍绣有九条龙,龙袍的下摆,斜向排列着许多弯曲的线条,名谓水脚。水脚之上,还有许多波浪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俗称海水江涯。这些图案分明有着一统山河和万世升平之意。 太子居然私自定做龙袍,这可犯了大忌。小川子大惊之余,赶紧出去将门锁好,又返回书房将钥匙放回在原来的位置。算了算时间,太子这会子应该还回不来,便匆匆出了府。 大阿哥府,厅堂中,大阿哥正坐在扶手椅上品着茶。由于连着几天身体抱恙,便没有进宫。细观这房内布局,极其讲究。除了花几和香几,入门便见墙正中悬挂着匾额和中堂字画,墙两侧配有条幅。前面设有长条案,案上陈设着座屏、瓷器。案前放着四仙桌,两边配有扶手椅,对面两侧均摆放几和椅。 小川子进屋便走至大阿哥跟前俯身贴耳说着什么,大阿哥一听,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惊道:“亲眼所见?” 见小川子点头,大阿哥由惊转喜,站起身冷笑着自言:“好啊二弟,私藏龙袍可是大罪。皇阿玛圣体尚安,你就开始等不及了…” 太子欠妥的举动,等于让大阿哥抓住了一个把柄。只是太子终究是太子,想要击垮他确实不容易。 小川子赶回太子府的时候,好在人还没回来,便暗松一口气,这件事算是办得滴水不漏了。太子未时入宫,一直到了戌时才回来。 -- 第20页 次日,小川子如往常一样伺候太子穿鞋。太子看着他,冷不丁的说了一句:“钥匙放反了。” 小川子手一抖,这才想起那把钥匙一面有图案,一面无图案,自己当时竟然没注意这个细节。太子摸不准是谁,或许只是在试探,此刻唯有临危不乱:“太子爷说的是什么钥匙?” “说,你的主子是谁?” “奴才的主子不就是太子爷您吗?” 太子无视小川子的装疯卖傻,继续说道:“一个不一般的奴才,正是因为你的拔萃,才让本太子不得不留意你的一举一动。” 原来太子早就对他起了疑心,普通奴才只知安身保命,不敢多言一句。唯有这小川子,似是很想取得自己信任。太子也不是个糊涂人,暗中派了人盯着他,果然发现了端倪。 小川子见事情暴露,已经无法掩饰,只跪在地上不再出声。 “你进了大阿哥府,便是汇报去了。” 听太子这么说,小川子终于一改往日的态度,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太子爷私藏龙袍,难道奴才不该去汇报一声吗?自个儿欣赏多无趣,也亮出来让别人瞧瞧,您可是太子爷,总得见光啊!” 太子强忍着怒气,听他把话说完后,眼神只瞥了一眼门外,便打外面进来两个随从。 小川子必死无疑,无论是赐毒酒,还是乱棍打死,又或是被那两个随从用绳子活活勒死。他本就是大阿哥的一颗棋子,现在任务完成了,就算太子放过他,也终有一天会被大阿哥灭口。 但能为大阿哥去死,他死而无憾。十年前的恩情,他怎么也不会忘。那年小川子的家乡闹饥荒,弟弟妹妹都被活活饿死了,只才十岁的他跟随着一大批人逃往京城。其中有很多人在半路就断气了,小川子靠着身上仅有的一块馒头,撑了过来。 到了京城,别人都是选择乞讨,或者追着富贵人家的马车要银子。小川子只默默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人被那车夫的鞭子不知抽打了多少下。 黄昏之时,下起了雨。小川子见前方驶过来一辆精致的马车,车围子用的锦缎制成,顶绦子,垂穗子,装饰华丽。小川子终于起身,冲到马车前面,往地上就是扑通一跪。马车果然急速停下,车夫骂骂咧咧道:“哪来的野孩子,还不快让开!” 小川子咬了咬干裂的嘴唇,突然大声冲着马车里的人喊着:“请贵人收留我吧!我干活勤快!” 车夫见状,有些不耐烦: “嘿,你还不知好歹了!” 说着就要扬起手中的鞭子。 “住手。” 只听马车内一声命令,那车夫连忙跑到马车前俯身道:“大阿哥,那叫花子非跪着不起开。” 这时,车帘子被打开,只见里面坐着一位模样贵气的少年。一只手支着帘子,一只手慵懒的搭在腿上,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奴才叫小川子。” 大阿哥不禁笑了: “哟,都自称奴才了,看来不收留你也是不成了。” 小川子一听,忙连连磕头致谢。 大阿哥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打那边跑来一个与小川子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也学着小川子跪着:“奴才庄想容,请贵人收留!” 大阿哥看着雨中跪着的两个小人儿,一时心软,想了想说道:“得,都起来吧。” 第12章 水落石出快人心 就这样,小川子和庄想容被带进了大阿哥府。在这里,他们学会了写字,学会了该有的礼仪。除了这些,还学会了别人不会的东西。当然,大阿哥又怎会做赔本的买卖,如此花费工夫,不过有利可图。 他们也甘愿做一颗棋子,如果没有大阿哥,说不定早就饿死了。为他做事,哪怕前路危险重重,不晓得哪一天就丢了性命,依然无怨无悔。 太子派人将小川子的尸体偷偷运到大阿哥府前,他选择让大阿哥知道,无疑是在挑衅。不过想借小川子的死,给大阿哥一个提醒罢了。 当府里的仆从打开门发现尸体,吓得去禀告大阿哥的时候,他只面无表情的吩咐人埋掉。要说心里不难过是假,当年那个小男孩跪在马车前的场景依旧记得。 但是成大事者,必须要学会隐忍。对于太子,现下即使知道他私藏龙袍,也是不能去参他一本。若真的参了,搜寻不到龙袍乃是诬陷之罪,所以只能从长计议。 这过了年节就是到了癸未年,心里不禁想起以往在梨园的时候,快到年底时,家家户户都会祭灶,送灶王爷升天。传说灶王爷是玉皇大帝封的一个职衔,负责管理各家的灶火。到了年底,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这家人是行善还是作恶,从而确定来年的惩奖。直到除夕这天,灶王爷又重归人间。 我本以为这只是民间的习俗,没想到宫里也讲究。只不过民间一般是在腊月廿四祭灶,宫里则是提前一天。祭品由内务府进呈的麦芽糖等,共三十三种,还有黄羊一只。使用木质牌位,上面写着灶王爷的正式封号,年年供奉。而民间祭灶就比较简单了,只几样祭品,最后会将旧神像焚去,除夕再张贴新神像。 不过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元宵节的时候,宫里挂的彩灯了。有彩漆的、紫檀的、画珐琅的、还有牛角的,造型各异,总比民间的华丽。 -- 第21页 记得花朝节那天,我又缠着九爷要唱戏给他听,他拗不过,便坐在石凳上听我唱戏。 那天唱得是李白的诗长干行,之前琢磨着将它改成戏,用着花腔儿唱出来倒也新鲜。 我最喜欢其中的一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也是私心,总想着将这句唱与心爱的人听。 末了,看着眼前的胤禟,我自己又加了一句,翘着兰花指,指向他唱道:“对面是何人…” 胤禟却顺势抓住我的手,我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把我的袖子挽了起来。接着就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美人镯子,往我手上套去。我的手腕子很细,镯子轻而易举的就套了上去。 “你看看,喜欢吗?” 胤禟拿着我的手,看了一眼后,又凝视着我轻声问道。 我突然一阵心乱如麻,又有些受宠若惊,赶紧缩回手。只佯装看着镯子,不搭理他的话。 “怎么,爷赏的镯子,你不喜欢?” 他见我突然安静,眼底带着一丝玩弄,语气却淡淡的。 我忙解释道: “奴才只是觉得这镯子看起来很罕见,一定花了九爷不少银子。” 胤禟听完我这句出其不意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镯子而已,爷想送便送了。” 我刚想道谢,他便起身: “我还要去乾清宫,你自便吧。” 我木木的站在原地,看着手腕上的这只玉质冰润细腻,颜色干净纯正的镯子,不禁有些失神。 九爷的态度总是模棱两可,让人难辨。不光是他,还有四爷,这紫禁城里的阿哥总有令人看不清的心思。 这年万岁爷再次南巡,此次随驾的人有高士奇,这对大阿哥来讲,无疑不是件好事。扳倒索额图似乎只差个时机,只要有人肯出面,这事就一定能成。而高士奇就是那个愿意出面的人,索额图给他的屈辱,已使得他一辈子忘不掉。 此次随驾便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高士奇瞅准时机,便在万岁爷面前告发道:“皇上,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若是不讲,心里又是委屈的慌。” 万岁爷见说话的人是高士奇,好歹也是大臣,有何事能让他委屈告状,便问:“什么事?直说便是了。” 高士奇一听万岁爷准了,只巴不得把所有的屈辱都诉说出来:“臣要弹劾索额图索大人,臣表面是个官员,可私下里,索额图却待臣如猪狗。” “你是他亲自举荐给朕的,为何又这般待你?” “皇上有所不知,臣出身贫寒,索额图表面受用臣,实则打心眼里瞧不起臣啊。每每见他启事,只能长跪于地,连坐在地上都是没资格。他要是心情不好了,便揪着臣一顿辱骂。长此以往,臣实在是受不了此等羞辱。” 万岁爷本就对索额图不满,听高士奇这么一说,阴沉着脸道:“索额图仗势欺人,确实品德不美,又何以指望他关怀百姓。” 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此时一个侍卫见高士奇弹劾索额图,便立刻跪在万岁爷面前,哭着说:“皇上,臣也要奏明索额图的罪状!臣本有一个小儿,是索府的小厮,谁知去年却不明不白的死了。当时索府管家只说是小儿染了病,医治不好才夭折的。可臣后来花了银子打探才知,原来我那小儿并非病死,而是被索额图无故射杀了。可怜他才十多岁,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臣恳请皇上做主,还我小儿一个公道。” 这索额图以往总是帮着皇太子谋划事情,纵容其胡作非为,留着他恐会后患无穷。此次遭人弹劾,正给了万岁爷想要除掉他的理由。 于是,万岁爷刚返京,就当即命宗人府派兵到索府捉拿。当兵马破门而入的时候,索额图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懵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皇上有令,将你捉拿。” 兴许是没料到,索额图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想他一生立下诸多功劳,万岁爷竟不念及旧情,扔要将他置于死地。 “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也不假啊…” 索额图无力的说着,也无力反抗。 太子得知索额图已被关进宗人府,心急如焚的进了宫。万岁爷料到他会来,特意等着。 “皇阿玛,索相到底犯了什么错,您非要把他关押起来?” 万岁爷看着眼前这个进了门便急着质问自己的儿子,不由心里一阵哀伤,他已经不是那个小时候乖巧听话的胤礽了,此时也感受不到丝毫的父子之情。 “他犯了一个让朕恨之入骨的错。” 太子茫然。 “他不该把朕的儿子带坏。” 万岁爷无奈的说完,便示意梁公公扶他下去休息。 太子爷连忙跪下: “索相并没有带坏儿臣,还请皇阿玛明鉴。” 万岁爷没有理会,只摇头叹气的走了。梁公公转身看了一眼太子,他若是识趣的话,便就此罢休。如果还不依不饶的替索额图求情,只会让万岁爷更加寒心。 好在太子跪了一会,便起身自去了。他既摸不准万岁爷会怎么处置索额图,也拿不定主意,就像热锅的蚂蚁。 宫里人议论纷纷,都说索额图这个一代权臣被抓了。别人只当个闲话说说,而我听了,心中竟有一丝畅快。恶人恶报,我突然想起他的儿子阿尔吉善,无故害人性命,也该得到惩罚。 -- 第22页 我来到乾清宫求见,魏珠说万岁爷正在小憩。我便坐在一边的石阶上,双手撑着下巴,等着万岁爷醒来。 茳蓠路过的时候,见到我手上戴的镯子,便凑过来问道:“谁送的?” 我侧眸看着她: “一位爷儿。” 她立刻来了兴致,连忙坐着: “哪位爷儿?” 我调侃道: “反正不是十爷。” 茳蓠脸一红,没想到我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便故作恼的起身:“好了好了,我不问还不成吗?” 我看她跑开的身影,不由一笑。将来她若真的进了十爷府,倒是个小娇娘。 不知坐了多久,只记得腿有些麻了,我正要捶腿时,魏珠匆匆跑了过来:“长安姑娘,皇上已经醒了,你快进去吧。” 我忙的起身,进去发现万岁爷正在品茶。默默的走过去,便往地上一跪。万岁爷瞥了我一眼,淡淡的问道:“这是哪一出呀?” 我神情开始变得严肃: “奴才要告发一个人。” “何人?” 定了定神,我继续说: “索额图之子阿尔吉善。” 万岁爷放下茶,等着我往下说。 “奴才的大师兄清茶就是被他无缘无故害死的,当年衙门不敢管,全因索额图位高权重。阿尔吉善害了人,还能逍遥法外,实在是不公。” 万岁爷听后,似是不觉得吃惊,毕竟有其父就必有其子。 只对我说道: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接下来就是等待万岁爷究竟如何处置,大阿哥在等,我在等,还有太子也在等,包括一帮皇子都在静观其变。唯一不同的是,似乎只有太子希望索额图能活着出来。 直到九月,万岁爷下旨赐死索额图,其子阿尔吉善也被处死。这个结果,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师傅得知这个消息后,独自跑到清茶的坟头痛哭起来:“终于死而瞑目了。” 师兄师姐也含着泪站在坟前,癸酉年的一幕恍如昨日。如今凶手已是罪有应得,清茶死时睁着的双眼,终于可以安心的闭上了。 第13章 媒妁之言不由己 凉秋九月,天气渐凉。这个季节,抬头便能看见大雁成行飞过。白昼也渐渐变短,夜反而变得渐长。有时已经醒了好一会儿,看窗外还是黑的。 天已大亮的时候,我起身,梳洗打扮后,穿了件浅紫色衬衣,外套浅粉色背心,便出门溜达了。 走至假山处,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阵哭泣声。我心想,指不定是哪个小宫女想家了,或者犯了错挨主子训了。仔细一辨,竟有点像茳蓠的声音。我走近,果然是茳蓠。 “这是怎么了?” 听到我说话,茳蓠哭得更委屈了,泣不成声道:“十爷,十爷…” 看她哭成这样,我心里一紧。莫非,与十爷的婚事有关?过后才知道,万岁爷已经立了那个叫念卿的小姐为十爷的福晋,难怪茳蓠伤心。只是十爷明明相中的是茳蓠,又为何会娶那个小姐,这中间难免有猫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不允许违背。何况又是万岁爷发的话,十爷也只能接受。婚事因何而起,归根结底全赖八爷。自那时念卿在八爷府中见到十爷后,就经常在郭络罗氏面前念叨着,旁人一看就知道,她显然对十爷有意。郭络罗氏一问,念卿只羞涩的点了点头,这与平时的泼辣劲儿完全相反。 便与八爷提及此事,八爷一听,笑道:“这是好事呀,总该有个人能收一收她的性子了。” 这念卿长得丽质天成,与十爷站在一块儿,倒也相衬。于是八爷做主,邀了十爷到府上一聚,想借此撮合。 十爷还被蒙在鼓里,只当是闲聚。到了发现,念卿全程盯着自己,十爷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八爷则一脸笑意的看着两人,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念卿和十弟站在一块儿,着实一对郎才女貌。” 十爷一惊,再看旁边的念卿,早已羞红了脸。心里虽然介意,但碍于八爷,也只得敷衍的笑了笑。 没想到的是,三天后,他与八爷,还有九爷陪着万岁爷在御花园闲步,万岁爷突然说道:“你们三个当中,十阿哥还没有成亲,朕琢磨着也是时候给立个福晋了。” 十爷心里的第一人选当然是茳蓠,正思索着怎么向万岁爷求娶的时候,八爷却接过了话:“儿臣也觉得十弟是该立个福晋了,前几日十弟到儿臣府中闲聚,福晋的亲妹与十弟年纪相仿,他们站在一块的时候,儿臣看着甚是合适。” 万岁爷想了一下,便当即做了决定: “郭络罗家的,嗯,也好,那就立为十阿哥的嫡福晋吧。” 犹如晴天霹雳,十爷瞪大了眼睛光是愣着看向万岁爷,半晌才反应过来。又脸上带着几分急,赶忙求着:“皇阿玛,儿臣…儿臣现在还不想成亲。” 万岁爷一听,有些不悦: “那你想什么时候成亲?” 十爷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儿臣只是…只是…” 这时,眼见万岁爷要恼,八爷立即含笑打着圆场:“十弟贪玩惯了,怕是乍一听要娶亲,还有些不适应。” 九爷看着还在发懵的十爷,也笑着说:“十弟,还不快向皇阿玛谢恩。” 老十见已成定局,拒绝不成,也只能无奈接受。 -- 第23页 于是,跪地磕头道: “儿臣叩谢皇阿玛。” 直到三人出了乾清门,十爷还一路沉默,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老八笑问: “十弟,还没反应过来吗?” “八哥!你怎么能擅自做主呢!” 对于十爷突如其来的怨言,八爷一愣,不明所以:“上次我说你们郎才女貌的时候,你不是也笑了吗?” 老十急了: “我以为只是八哥开的一句玩笑话!” 八爷静默了一会儿,又恢复了面带笑容:“你觉得念卿配不上你?何况,咱们亲上加亲不是更好?” 八爷主动牵线,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能栓住老十。虽然他只是一个只会插科打诨,捣乱起哄的愣头青儿。不如老九财大气粗,精于出谋划策;也不如十四那般文武双全,能力过人。但是老十出身极为高贵,仅次于太子。 要知道,看一位皇子的出身与地位的高低,就要先看其生母封号。所谓子凭母贵,十爷的生母温僖贵妃钮祜禄氏,其家族的势力非常强大,在后宫的地位就不言而喻了。 这一点,自是八爷不可及的,自己虽足智多谋,生母却出身低微。所幸的是,还能有几位皇子支持自己。这老十不似其他人那么功于心计,直肠子倒是不用对其防备。将念卿嫁于他,岂不是更有益处。 老八的小算盘打得实在妙,这事也是顺水推舟,老十现在是不接受也得接受。 十爷心里虽然不喜欢念卿,但是八爷的这句话,无疑是堵了他的嘴。直说不喜欢,就等于不给八爷面子,不给八福晋的面子。 “那就听八哥的。” 嘟囔了半天,也只能这样说。 婚期定在了下月十月初八,郭络罗家老早就盛备奁具。家族势大,总不会像寻常人家的廖廖数件。除了陪送大量衣物首饰,还有梳匣等物共一百二十抬,又媵以婢仆几十余。 念卿是欢心了,十爷却是终日郁郁寡欢。一想到要娶个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心里就闹得慌。可该来的总会来,眼瞅着就到了迎亲这天,十爷站在府邸院落的梧桐树下,迟迟不肯换上喜服。只盯着满地的落叶,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一个仆从跑了过来,语气有些急: “爷儿,吉时已到,该换喜服迎亲了。” 十爷没有应声,默默进了房,仆从跟过去伺候更衣。风吹过,树上的一片梧桐叶随风打着旋,无力落下。 晚间,念卿坐在婚房的喜榻,一身绣着花卉的大红礼服,头戴点翠发冠,正沾沾自喜的等着十爷来掀红盖头。 可等到酒席都散了,还是不见人来。念卿有些等急了,便掀起了盖头。陪嫁丫鬟见了,忙阻止道:“小姐,这红盖头是要等十爷来掀的。” “人都嫁给他了,无妨。” 念卿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房间挂满了大红绸子,桌上的两只花烛跳动的火苗,影影绰绰。据说这成婚时的红烛是要燃到天明的,有白头偕老之意。 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见丫鬟小声道: “十爷来了。” 念卿赶紧将红盖头盖好,听着十爷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只见十爷拿起秤杆,没有犹豫半点,便快速的挑起了红盖头。 接着就传来冷淡的声音: “你早点休息吧。” 不容念卿多问,就已经抬脚出了门。 望着绸缎鸳鸯婚被,上面撒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念卿又委屈又恼火,洞房花烛夜,竟让她一个人独守空房,这算哪门子事。 内心五味陈杂的熬到天亮,十爷不知何时就出了府,问了下人才知,他一早起来就进了宫。 兴许是女人的直觉,念卿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后脚也跟着进了宫。 十爷进宫便找到茳蓠,只见她的双眼早已哭得通红。墙角边,他双手扶着茳蓠的肩膀,认真的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福晋虽然无法选择。但是妾…对,过段时间就纳你为妾,只要你不嫌弃这个位分。” 茳蓠听后,哭着使劲的摇头: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的。” 念卿躲在一处,见到这一幕,不由得连连吃惊,原是跑这儿跟别人私会来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替别的女人擦拭眼泪,这心里的醋坛子翻了,总是要闹一番的。刚想上前,又忽的停住,若贸然行事,只怕会丢了郭络罗家的脸面。 十爷走后,念卿一路跟随着茳蓠,见前方是一处僻静地儿,忙厉声叫住了她:“站住!” 茳蓠虽认不得她是何人,但是听对方的语气,必是与十爷昨日刚大婚的那个嫡福晋了。 “知道我是谁吗?” 念卿又是一声,走至她的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轻蔑道:“不过姿色平平而已,也想进十爷府?” 茳蓠只低着头,依旧说不出话来。 “记好了,有我在,你这辈子都休想攀了高枝儿,踏进这十爷府。就算是妾也不行,妾也比你这奴才身份高贵的多,也照样享尽荣华富贵。你一个身份低贱的奴才,只配伺候主子。” 念卿说完就面带得意的走了,在她心里,一个奴才,不配与她共侍一夫。 茳蓠站在原地良久,始终迈不动步。是啊,她能去哪儿呢,一个奴才,不过整天围着主子转而已,又有什么资格想着荣华富贵。 -- 第24页 苦笑着望向旁边的一口水井,想来这皇宫里大大小小的水井就有七十多口。茳蓠一步一步的挪到井前,方才的那番羞辱总是挥之不去,一遍一遍的在耳边提醒着她的身份。 站在井边儿,里面的水映着茳蓠的脸,确实很美。就是这张吸引了十爷的脸,在他的福晋眼里不过尔尔。她该怎么争,还没开始便已经输了。 初进宫那天,她穿着一件绣着鹊鸟登梅的衣,那是她的娘特意准备的。 这一刻,茳蓠忽然想家了,想着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的娘会为她梳发,还总爱在她的鬓边别着新摘的花儿。可是茳蓠熬不到二十五岁出宫那年了,也不想等了。 她取下十爷送给她的簪子,这么昂贵的东西,她自知不配戴着。只紧紧握在手中,握的越来越紧。 纵身一跳,井里溅起的水花仅一瞬,便又悄无声息…… 第14章 悲欢离合凭谁说 最近总是阴雨连连,显得天空也是灰蒙蒙的。除了坐在门前发着呆赏雨,似是什么也做不了。我最喜欢的,是看着那一滴一滴,落到水缸里的叮叮咚咚。 出神的望着外头,那滴答答的雨声总会拉扯着人的思绪,有人澹泊寡欲,有人忆苦思甜,也有人心平气和。 想起之前四爷写的那张信笺,便从匣子里拿出来看。再有心一瞧,四爷写的不知是什么书法,其字清宛挺秀,笔劲爽利自在,显得功力非凡。 天放晴的时候,我一边琢磨着编个新戏,一边跟在几个宫女身后走着。这些宫女装扮的很是讲究,穿红着绿,乍一看,倒不像是个普通宫女。再看妆容,个个都是像极了粉黛的人儿。其中有两个姑娘还梳有鬓角,耳上戴着坠子。我猜测,定是哪个妃嫔的心腹了。只见其中一个宫女手里提着空木桶,其余两人均空着手,有说有笑的似是去打水。 看着她们在嬉闹,不经意间想起茳蓠,大概有四五天没见着她了。 正走着,见那几个宫女来到井边儿,提着桶的宫女正要将木桶放入井内,突然便大叫了一声:“啊!” 接着就是连滚带爬的往后退,木桶也被扔在一边。 另外两个宫女忙问: “怎么了?” “井里有…有死人!” 一个宫女将信将疑的慢慢挪到井边儿,探头一瞧,也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另外一个看她这般,愣是不敢上前看了,纷纷大叫着从我身边跑过。 看着前方的井,我只觉得毛骨悚然。里面又是哪个短命的,自杀还是谋害? 本想转身走,可还是不由自主的走上前。一边鼓着勇气,一边小心翼翼的往井里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当看清井里的人时,我惊得立在那里,很久没反应过来。只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为什么是她? 直到她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我还是不敢相信。旁边早已站满了围观人,在这枯燥乏味的深宫,一有凑热闹的事情发生,那些个宫女太监总不会错过。我没在意四周议论纷纷的声音,心里只想着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她这么犯糊涂。 一个穿着蓝衣衫的宫女,有些难过的对着身旁的宫女说道:“记得前几天我送衣物去宁寿宫的时候,路过那边的院墙,就见巷口处一个女人在那里训着茳蓠什么。我没多想就赶着去送东西了,没想到就发生这种事了。” 我连忙问道: “看清长相了吗?” 那宫女摇头: “当时她背对着我,看不到正脸。不过看那人的穿着打扮,倒像是位福晋。” 难道是…十福晋? 人群后头,十爷不知何时就来了,默默的看着茳蓠的尸体,盯着她手里紧紧握着的簪子。我看到十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想哭却又硬生生的忍住。此时,没有谁比他更难过了。 我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度过的,茳蓠昔日的笑眼,闲时绣得的一双绣花鞋,上面的双蝶恋花纹样栩栩如生。我还夸赞,她的那双巧手,都快赶得上绣娘了。 她亲口告诉我,进宫的五年时光里,无数次想冲出那扇重重把守的宫门。她还说过,宫里头讲究多,不光是妃子要懂礼仪,当宫女的也同样。走路要安安闲闲地走,不许左右乱望。脸总是要笑吟吟地带着喜气,不许哭丧着脸;不该问的不多问,不该说的话便不能说。挨训挨打,更是时常有。 我隐隐约约觉得,茳蓠的死一定与十福晋有关。或许是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足以让一个本就没了尊严的奴才失去盼头。 怀着沉重的心情点了一根白色蜡烛,用蜡油粘在桌面。空气中的凉风把烛苗吹得东摇西歪,忽忽悠悠。宫规严令,是不许烧纸钱的。 坐在桌前,看着晃动的烛苗,不免为她感到不值,人去了,连烧个纸钱的份儿都没有。 十爷到府上的时候,下人说福晋已经收拾了包裹去了八贝勒府,拦也拦不住。是恼羞成怒,还是心怀鬼胎,他要去问个明白。 马车才驶到府前,八爷府里的下人早候在门前,好像知道他要来一样,上前迎道:“贝勒爷已经在厅堂等您了。” 刚进厅堂,念卿瞧见他后,直接默不作声的往地上一跪。八爷和八福晋只坐着,也是不说话。 看这架势,显然已经知道了宫里的消息。 “十弟,你休了她吧。” -- 第25页 八爷忽然这般说道。 老十微微意外,本来满腔怒意,听了这话,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见八爷一改往日的温和模样,冷着脸皱着眉又继续说了起来:“这才嫁过去几天,就惹出祸事了。身为嫡妻,仅因为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这一桩小事,便跑去宫里撒气,说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惹得人家无辜的宫女,投井自尽。这必须得休,不然怎么对得起十弟。” 这一番看似责怪念卿的话,实则句句打着十爷的脸。新婚之夜,让人家独守空房的是他,情寄旁人的也是他。只觉得羞愧无比,又有什么脸面,去休了人家。 此时,八福晋也附和开了口: “所以我们就让她收拾东西回来了,还有什么颜面赖在那不走,咱们郭络罗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来人,去拿纸笔来。” 八福晋那边刚落了话,八爷就冲着外面候着的仆从吩咐着。十爷眼见动真格的了,这才知道急:“八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仆人已经呈上了纸和笔,八爷示意道:“十弟,请吧。” 还别说,这招果然有用,十爷不仅没有将计就计,反而立马服了软:“写休书需要皇阿玛批准才行,八哥不会不知道。” 接着便看向还跪着的念卿: “起来,跟我回府。” 人死不能复生,十爷不会傻到连正妻也休了。八爷料事如神,早已把十爷的脾性摸的一清二楚。这么做,不仅让念卿挽回了面子,也是给十爷一个提醒,可谓两全其美了。 我不知道十爷心中自此以后还有没有想起茳蓠,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身影早已消失殆尽。 宫里每个人也都在各司其职的忙碌着,至于那口井,也唯有那口井,我每次看到就会想起茳蓠,又不禁叹息,想来她与十爷之间的缘,不过弹指之间罢了。 一天,十三和十四在亭子下棋,九爷、十爷在一旁围观。不一会儿,就见太子带着四爷和八爷也往那边去了。皇子之间虽然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和,但那天是难得一见的其乐融融。 “十四弟,棋艺见长啊。” 十三拿了一颗白子,犹豫了一刻到底无从下手。 “十三哥,再不决定,这路可就要被堵死了。” 八爷看了一眼十四,又嘴角带笑的看着眼前的满盘棋子,这局面十三是必定要输的。 太子端着茶站在一边悠闲的观着,只是神情中还是能看出些许闷闷不乐。看来索额图事件,他还是没有缓过来。 “得了得了,这局注定输。” 就听十三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将棋子落下,任凭宰割。 九爷和十爷纷纷笑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四爷则依然表情淡淡的坐着独自品茶,仿佛是个局外人。 看着十爷心情大好的样子,他是不是转瞬就把茳蓠给忘了。是,他是阿哥,一个女人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子来说,又算什么,不过是闲闷之时寻的一个乐子罢了。可心里还是想要为茳蓠抱不平,眼瞅着十三爷这局输了,正要再下一盘的时候,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就说明来意:“各位爷这般闲情雅致,奴才正巧也新排了一段戏,不知有没有机会在各位爷面前献丑。” 八爷见了我,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这还要问太子爷的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众位阿哥便都朝着太子望去,等着他发话。我瞥了九爷一眼,他只是装作在喝茶,愣是不看我。我有些失望,眼神扫过四爷的时候,见他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正看向我。 这时,太子撂下茶,顺势坐下: “那就给大伙儿唱一段吧。” 众人齐刷刷的便都看向我,等着我开口。我缓了缓情绪,特意站在十爷面前,咿呀唱道:“桃羞李让把君遇,郎情妾意本是妙。只叹那侯门似海,旱花一现把命丧。” 第一句用的是并蒂拍手式,语气轻快,第二句也是用的此式。第三句我的语气刹那间带怒,用的气指式直指十爷,十爷惊诧,开始神色不宁。最后那弹泪式,又是急转的哀伤。 各位爷听我唱完,一片沉默。十爷的眼色有些失神,又夹杂着那么一丝哀伤之意。他懂,这唱的是谁。 我略微一笑,俯身赔礼: “这是奴才编排的莫离曲,祭奠一位已故的人。破坏了各位爷的好兴致,奴才该死。” 太子没有责备,听我说完便起身道: “先行一步了。” 十爷则心情沉闷的也随后离去,九爷跟上去,经过我身旁的时候,特意看了我一眼。 一转眼,亭子里只剩下四爷和十三。人都走光了,四爷这才起身,上前两步,眼睛紧盯着我,肃声训着:“在太子面前,唱这么悲哀的曲子,实在没规矩。” 我不以为然,侧过了头: “你们这些一个个养尊处优的人,若是听惯了喜庆的戏,又何知人世间的冷暖。” 四爷见我如此倔,便一只手卡着我的下巴,硬是把我的脸扳向他,沉声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他的手劲儿很大,我只觉得下巴生疼,便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又带着几分傲气的与他对视。 四爷盯着我,慢慢收回了手,拂袖而去。十三无声的从我身旁经过,跟了上去。 -- 第26页 我独自坐在亭子里,随之而来的便是满满的惆怅。前路悠悠,我与九爷的缘又会怎样…… 第15章 戏里戏外总难分 戏里唱得总是那般美,可戏外人终归不是戏中人。 一个情字,可以让人哭,让人笑,也可以让人搭了性命。见了茳蓠的下场,我又想起师傅说过的话:“一介戏子,理应薄情寡义。” 只才几岁的时候,听着师傅教导着师兄师姐,我在一旁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戏子要无情?” 师傅没有解释,只看着大家伙儿继续叮嘱着:“唱戏的,只能在台上有义。” 现在也终是悟出来了这个理,戏子登台表演,人走戏终,台上一个样儿,落了妆又是一个样儿。戏里戏外,反复无常。这逢场作戏,说的便是戏子了。 可戏子真的就合该这般吗?我只知,要让我对九爷无情,那可比登天还难。明明知道他有了嫡福晋董鄂氏,也明知身份的悬殊,可我还是如同飞蛾扑火。 只是,每当我缠着他不放的时候,他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心动吗?我想知道,我要知道。说什么王权富贵,又怕什么戒律清规,即便云泥殊途,我长安偏要试试。 又是一个雪季,今年的雪比往年落得更厚些,天儿也比往年的更冷些。我一时兴致,踩着一双湖意色缎绣梅蝶花盆底棉鞋,鞋尖还镶有珠子连成的城穗子。踉踉跄跄的走在雪地,只听鞋底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这玩意儿总没有平底子舒坦,走路慢不说,总觉得硌脚。兴许是第一次穿还不习惯,只觉得整个身子跟着晃晃悠悠的。幸好穿着一件羽缎披风,双手拽着还能支撑点力气,不然准摔下。 才走一半路就后悔了,直怨自己为何出来赏梅,又为何偏要大冬天的练习穿旗鞋。一边嘟囔着自己的行为愚蠢,一边还是倔强的往前走着。所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我偏要赏到红梅。 也不知走了多久,总算见了梅花。我站在树下,看着雪花映着红梅簇簇,轻轻闭上眼闻香。奈何着意寻香不肯香,香总在无寻处。这梅香不及桃花甜,一股幽幽暗香。让人难以捕捉却又时时沁人肺腑、催人欲醉。我睁眼,不禁喃喃自语:“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只停留了一会儿,便站得累了,也只好回去。走着走着,就见前方迎面走来八爷、九爷、老十和老十四。老规矩,八爷人缘向来很好,走到哪儿都有一群人跟着。相比四爷,这老四整天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只有十三跟他走得近。不过话说回来,一生难得一知己,他也算幸运了。 合着才下早朝,个个穿着黑色朝服。眼看着与我越来越近,我踉踉跄跄的样子,全被他们看在眼里。心里连连想着,完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下要出糗了。 老八领在前头慢步走着,眼扫过我脚下,唇角微扬,冲我微微笑了笑。我赶紧让在一边做着俯身行礼的姿势,嘴上却没有说话。 老十估计是怕了我了,这场景要是搁以往,他早就第一个狂笑了。只见他憋着笑,又想摆着臭脸给我看,但他那张讨喜的脸,怎么摆也不像严肃的表情。 十四则忍不住笑说: “起来吧,也不怕摔着。” 我立起身子,一个没站稳,脚崴了一下,身子往前倾就要摔倒。心里大叹不妙时,只感觉一只手已稳稳地扶住了我。我站定,脚踝处却传来疼痛感,怕是走不了路了。我抓着九爷的衣袖,迟迟不敢放松。 其他几位爷都心知肚明,光是笑而不语,十四装腔作势的对九爷说道:“看来九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这三人便丢下九爷,径直走了。九爷无奈的看着离去的人,笑着轻摇了下头,又转脸问我:“还能走路吗?” 他的双眸,还有他的嘴畔不经意间就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我承认,这些都足以让我深深着迷。 不出所料,我还是忍不住故作娇声娇气道:“脚痛…” 他却突然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好好说话。” 不知怎的,在我看来,九爷的严厉总不及四爷那般,我虽然不怕,可还是给足了面子,于是恢复了正常的语气:“脚崴了,不能走路。” 他听了,只淡淡道: “那我去叫人拿架子来,抬你回去。” 可我还是拽着他不放松,一时静默,九爷的眼神快速闪过一丝慌乱,又随即如常:“若是背你回去,让人瞧见了未免不生出闲言碎语。何况,朝服在身,岂能让女人压着。” 我依旧不说话,耍无赖也好,总归能和九爷多呆一刻。 他等了片刻,见我还是不松手,也是没辙了。于是一把将我横抱起,我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抱住他的颈。乍一与他这等亲密接触,也是有些羞,不过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没见过你这般无赖的人。” 九爷没好气的说着,我却只注意着他的喉结,全然不在乎说了什么。那尖突的喉结像一枚橄榄,又似桃心状,很是好看。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九爷踏雪而行的声音和呼呼风声。白茫茫天地之间,九爷抱着我沉默的走着。这一刻,我忘记了他有福晋,忘记了他是大清阿哥。风中夹杂着雪水,吹在我的额头,冻得越来越麻木。我本能的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失去了清醒。拽着他朝服的披领,我失神的说了一声:“爷儿…” -- 第27页 胤禟低头瞧了我一眼,轻声道: “有什么直说。” 我拽着他的披领越发紧了,这一刻,只觉得九爷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胤禟忽地停下脚步,似是几分意外。不觉眉心微动,看着怀里的我,漠然片刻,温声道:“我知道。” “那九爷喜欢我吗?” 他又是明显的一怔,不过没有搭理我,只迈步继续走。 我抬头望着九爷的脸,此刻,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呢? 那天他将我送回的时候,又请了太医给我瞧瞧。幸好只是扭伤,没有伤及筋骨,休息几天便可。临走时,九爷指着榻下放着的花盆底鞋,问我:“这鞋往后还敢再穿吗?” 我坐在床榻,听他这么问,摇头道: “不敢了。” 胤禟盯了我两眼,丢下了一句“好好休息”,转身就走。 冬去春来,我的扭伤早已痊愈。那双特意选的花盆底鞋,也被放置起来,再也不敢穿它了。 御花园里已是百花齐放,到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其中有一种灌木植物,很是珍稀少见。开着白花儿,香味浓郁。远看洁白轻灵,如瑞雪纷飞,繁而不艳。 我驻足观看的时候,身旁慢悠悠的走来一位年迈的老婆婆。只见其满头白发,看样子已年过九旬。我有些吃惊,原来宫里真的有白头宫女存在。但是看她身上穿的,是上好的蜀锦衣料。一匹蜀锦可是价格不菲,自然不是宫女能穿的。 正疑惑时,老婆婆盯着眼前的花,笑呵呵的对我说道:“这太平花,可香了,仅仅宫里头才有此花,民间啊,是没有的。” 刚想和她搭话,打那边跑来两个宫女,见了老婆婆,其中一个忙上前搀扶着:“苏婆婆,我扶您回去吧。” 看着婆婆慢悠悠的背影,我不免好奇,便问向身旁赏花的宫女:“这婆婆是谁呀?” 她神秘一笑: “她呀,是个宫女,但是连咱们万岁爷都要对她恭恭敬敬的。” 我更加好奇了,什么宫女有这等本事,竟能让皇上也恭敬三分。便拉着那个宫女到亭子里闲坐,听她讲讲关于婆子的事。 原来这婆子是蒙古人,初名苏茉儿。后来进宫改称满名苏麻喇,宫中上下都尊称她为苏麻喇姑。 这苏麻喇姑原是万岁爷的祖母孝庄文皇后的侍女,天资极其聪慧,学文知礼,又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在孝庄身边,将日常起居、屋里屋外的事,处理得既利索又妥帖。她的才干和忠诚,使主子很是信任。 要说她和万岁爷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顺治十一年,万岁爷出生的时候,孝庄就让苏麻喇姑照料孙子。有段时间宫里流行天花,年幼的万岁爷被送到紫禁城外避痘,苏麻喇姑便每天骑着马去教导他的功课。所以在万岁爷的幼年时光里,基本都是苏麻喇姑陪伴度过的。即便成了至高无上的天子,对她也是诸多恩惠。吃好穿好,还能得以安享晚年。 苏麻喇姑无疑不是一个幸运的宫女,但像她这样好福分的,几乎没有。能平安熬到白头的,更是求之不得。 那个宫女说完就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这宫里,不指望有啥福分,能够保住这条小命,便要谢天谢地了。” 我们沉默坐了一会,她就开始哽咽了:“我想家了…” 可是她才进宫三年而已,这个念头不过是场梦…… 再过几天,按照惯例,宫里又要新来一批宫女。她们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只觉得新鲜着呢。待过个一年半载的,就知道什么叫热闹里的孤寂了。 我抬头望着从树梢叽喳飞起的一只鸟儿,一晃便无影无踪了,连它都比这紫禁城里的人自由。宫女盼着回去,我又何尝不是,梨园院子里的梨花早就开了。 第16章 镜月水花待君踏 再见到苏麻喇姑大概是在一个月后,她一个人靠坐在亭子旁边的石缸,显得落寞极了。我走过去,小心翼翼的问道:“苏婆婆,地下凉,我扶您到亭子里坐着。” 她只摆了摆手,便盯着手里的香囊嘟囔着:“走了,走了。” 那是一个蓝色香囊,绣的花样是“和合二仙”。这等随身之物不仅用来盛放一些零星细物,更是女儿家的定情信物。 我在一旁坐下,问她: “谁走了?” 早已到了桑榆暮景的婆婆抬头望着天空,神情似向往,又似怀念。等了许久,才等来她缓缓的一句:“小豆子。” 这小豆子是苏麻喇姑年轻时遇到的人,也在宫里当差,是个太监。她一生未嫁,全因这个人。据她说的,小豆子与她同在孝庄文皇后宫里当差,她是掌事宫女,小豆子是首领内监。那时候,两人两情相悦,虽说小豆子是太监,并不能给她幸福。但是深宫寂寞,宫女无夫,宦官无妻儿,很多人私下结成对食,没有共寝之意,只图互慰孤寂而已。 小豆子经常玩笑,他们活脱脱一对和合二仙儿,苏麻喇姑则羞道:“世上若真的有和合二仙,也就没那么多生离死别了。” 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却为小豆子做了个香囊,绣上这和合二仙图,只可惜这个香囊却没来得及送出去。那年刚巧赶上了宫里闹天花,苏麻喇姑奉命专心照料年幼的万岁爷,小豆子则留在宫里听候差遣。谁知宫里一个太监不小心染了天花,小豆子也被传染了。得了这个,就相当于患了绝症,只能隔离等死。最终,苏麻喇姑也没能见他一眼,只剩下这个香囊已陪了她半辈子。 -- 第28页 我看着她苍老的面容,原来这样的一位高寿老人也有遗憾的事。我缓缓起身,寻思着怎么引婆子乐呵:“婆婆,我唱戏给您听可好?” 她抬眼看向我: “小丫头会唱戏?” 我点了点头,她笑了: “好,唱来我听听。” 老人家听戏不过都是图个热闹,我心头忽然想起一出麻姑献寿。于是后退两步,便唱与她听。 最后的那句: “那里端坐个老寿星…” 苏麻喇姑看我指着她,便乐呵呵的笑了。听我唱完,招手让我过去坐下,又开始向我讲述她年轻时的事:“孝庄文皇后也爱听戏,她最爱听西厢记了。那时候,宫里养了一帮戏班子,我经常带着万岁爷,陪着她听戏。可万岁爷小啊,怎么能老老实实的坐着,一个劲儿的闹着要出去。于是,孝庄文皇后就让我领着他出去玩儿。万岁爷就像脱了缰绳的马,到处乱跑。长廊里,花园里,他跑啊跑啊,我就跟在后头追着,一边提醒他当心点儿,一边提着袍子又怕自己摔着…” 苏麻喇姑说完,嘴角还挂着笑意,久久不散。我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她,听得迷了。细看到,她耳上戴着的耳环是上好的翠玉,上端是精巧的蜜蜂形状,两翅还有十分精小的珍珠,中间是红色的碧玺。苏麻喇姑说这对耳环是孝庄文皇后赏的,用来犒劳她的忠心。既是主子赏的,便天天戴着,以示敬重。 那次之后,便没再见婆子出来。也是到了炎炎夏季,唯有清晨和傍晚才可以出来溜达一会,要是正午出来,准被热个半死。 正值酷暑,池子里的荷花密密匝匝的盛开,外头树上的知了也叫个没完。主子小憩的时候,最怕这些小东西扰了清静。经常能见到宫女不顾天气炎热,顶着大太阳赶知了。 我把刚采摘的几朵荷花,回去放在了一个宽口瓶里,又装了些水,荷花浮在水面,这样赏着,就像开在池子里一般,总归合了它的用途。 傍晚时分,没了正午那般的灼热感。我穿了件绿纱衣,纹样是含苞怒放的荷花。本是拿着诗经到树底下乘凉,刚靠着树坐下,便发现地上有个知了幼虫的洞。不禁想起小时候,每到夏天来临,师兄就带着我去捕知了,也见惯了这种幼虫洞。我一时来了兴致,蹲下将洞口上面的一块软泥拿掉,果然看到了一只幼虫正要爬出来,又突然后退缩了回去,我又将软泥盖了上去。 “这是在看什么呢?” 旁边冷不丁的传来一句男子声音,我抬头,原来是太子,正悠闲的盯着我的举动。 “哟,太子爷。” 我忙站起来朝他行礼,他抬了一下手,示意我起来。 “奴才在看知了。” 太子不以为然的看着我: “你当本太子没见过知了吗?这东西每到三伏天儿便叫个不停,又怎么会钻进泥土里去?” 我捂嘴一笑,他到底不是民间长大的,定是没见过幼虫。看着眼前的太子,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说道:“太子爷敢跟奴才打赌吗?如果这知了真的在泥土里,就答应奴才一件事。” “若是这里头没有,本太子可饶不了你!” 太子用手指了指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我神秘一笑,示意他蹲下。太子将信将疑的蹲在我旁边,看着我将小洞口上的一块凸起的软泥拿掉,随即就发现从里面退出来一只幼虫。 太子吃惊的看着被放在我手掌中的知了幼虫,说不出话来。 我问: “您瞧瞧,像知了吗?” 他凑近看了看,微微皱了皱眉: “这也不是知了呀…” “树上会叫的知了总不能出来就这么大吧,这可是幼虫。它会自己从地上的洞里钻出来,然后爬到树上,退了壳,不就成了知了?” 我这么一解释,他总算“哦”了一声,然后问道:“说吧,什么事儿?” 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看着他: “太子爷闲来无事的时候,到梨园听戏去。” “就这个?” 我“嗯”了一声,他若是去了梨园,准能治好师姐的相思病。 太子手背在身后,缓缓说了一句: “赖皮!” 随后便扬长而去,我冲着他的背影抬高声音又是一句:“太子爷一言九鼎,可不能耍赖啊!” 心中料他会去的,堂堂大清太子爷,总不能失信给了一个戏子。他走后,我拿起诗经也往回走。一边读着诗词,一边拿着团扇慢悠悠的扇风。这团扇两面绷的湖色素绢,上绣花鸟画,扇柄用的棕竹。我还有一个团扇,上面绣的是梨花。不过不敢用,总怕触景伤情,想起梨园。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读到这句,便合上了诗经。想来师姐的单相思也近十年,原来世间真的有惊鸿一瞥,只一眼,便定了终身。 三天后,太子真的去了梨园。赶在大清早天不热的时候,下了马车,随从敲响了门。师兄开门的时候,心里着实一惊,嘴上忙说着:“哟,太子爷来了,您快里面请上座。” 太子还是头一次去梨园听戏,他边朝里走边打量着,身后的随从跟着一刻不停的扇着扇子。师兄引了他到上座,拿出戏单让他选。太子草草翻看了下,说道:“有什么好看的戏,演便是了。” -- 第29页 师兄想了想,笑着征求他的意见: “那给太子爷演一出游园惊梦,这出戏之前您也听过。” “什么时候?” “好多年前了,在大阿哥府的时候。” 太子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什么人唱得倒是不记得了。” 这时,师姐端了茶过来。在后院听到师兄声音的时候,她便特意进屋换了一身衣裳,颜色如水洗的天空,上面娟秀的纹样是喜鹊闹枝。那天的打扮,很是清新脱俗。发梳三绺盘起,缀着粉色的绢花,耳上还戴着白玉坠子。 太子见了师姐,不由稍稍一愣,眼神也是看得直了。师兄在一旁全看在眼里,只能尴尬的打了岔:“当时正是奴才和她唱得那出戏。” 师姐有些羞得将茶递给太子,换作平时,她都是将茶放在茶桌,哪会直接端着茶往人手里送。太子接过茶,还是不由自主的多瞧了她两眼:“是吗…” 师兄陪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 “太子爷身子尊贵,咱们这些人哪有福气能让太子爷记住。” “行了,那你们就唱这一出吧。” 太子喝了一口茶,便将茶盏放在茶桌,等着看戏。 师姐柔声开了口: “容我们去换身行头,很快就来。” 太子盯着她,眼都不眨一下: “不,就这样唱。” 唱戏从来都是要着戏妆,换戏服,还从来没有一个客人这样从简要求。既是太子爷发了话,也不能不遵从。于是,师兄师姐就站在太子面前,清唱了这一出游园惊梦。 整个过程,太子的视线全都落在了师姐身上。师兄察觉出来自己只是个摆设,也只能硬着头皮演完。 至于太子爷这么灼热的目光,师姐不会不知道,她心里盼了多年的人,此时就在眼前。这次绝好的机会,她又怎肯错过。 太子临走时,特意转头望了她一眼。师姐追到门前,终于把心中练了千百遍的话说了出来:“奴才仰慕太子爷很多年了,不知以后太子爷还会不会再赏脸…” 太子只盯着她不说话,眼里掩盖不住的一丝玩弄,似是对师姐有那么几分兴趣。 师姐等了片刻,才等来他轻薄的两个字:“是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师姐又怎会懂这里的微妙,只目送着太子上了马车,站在门前冲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观望了很久很久…… 一转身,发现师兄正站在身后不远处,孤零零的望着她。师姐没理他,面露羞涩的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不再出来。 第17章 半城柳色半生笛 后来师姐告诉我,太子在半月后突然派人来请她去府里唱戏。她可高兴了,穿了一件绘以夕颜花的银白衫子。因那来人说,无需准备行头,直接常服去便可。师姐便坐在镜前梳妆了很久,梳着坠马髻,搽着绵胭脂、画的秋波眉;点的是那檀口唇脂、又特意抹了香粉。 到了太子府,只见红墙黄瓦,均为歇山顶。檐角安有走兽,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绘和玺彩画。前后共四进,往里走便是第一进院落,有值房三座。随从一直领着她进了第三进院,师姐一路观望,那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东西两侧各有围房二十间。直抵第四进院,便到了正殿。 师姐说那室内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紫檀木多宝阁中放着许多珍贵摆件儿。那椅子、圆凳均是雕花的,随处可见的瓷器有花卉双耳瓶、五彩瓶、粉彩桃花纹直颈瓶,宽口花口的,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什么红木画花卉六方宫灯,还有掐丝珐琅纸画花鸟纹的灯,这些东西都是从来没见过。照师姐的话说,那地儿不是平常人敢进的。 当时她只发愣的望着屋里的陈设,全然没发现太子正站在身后凝神注视着她。待她发现时,已是羞得不知往哪躲了。太子则面带笑的走近,耐心为她讲解着这些瓷器。 师姐也是那时才真正了解太子的一些喜好,他喜欢瓶花,认为燕闲清赏不失为一种雅致。依太子的独到见解,若是在厅堂中插花,所用花瓶大多是大瓶,诸如弓耳壶、直口敞瓶,以及龙泉窑的蓍草大方瓶,高架两旁,或置于几上,与堂相宜。折花须择大枝,或上茸下瘦。冬天插梅必须用龙泉大瓶、象窑敞瓶,折大枝梅花清供。 其次在书斋中插花,所用之瓶就讲究短小,以纸槌瓶、鹅颈瓶、花觚为佳。再不济,那胆瓶、细花一枝瓶,都可以文房插花之玩。 师姐说起太子的时候,总能将他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又陈述一遍。那天说是去唱戏,实则是一句也没唱。师兄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尽显不满,原话是这样说的:“辰时去的,戌时才回来,我可是坐在门前等了她一天。回来就见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花瓶,真不知道有啥可稀罕的。” 那花瓶我也见到了,是一个天蓝地镂空粉彩转心瓶。这种瓶烧制难度极其大,内外两个瓶子通过榫铆结合,在里面的瓶子上绘画,而外面一个则会做成镂空。通过榫铆转动时,能够透过镂孔看到内瓶上的画面,很是精巧。 至于太子为何要赏一个花瓶给师姐,事情就不得而知了。早有耳闻的一桩宫闱之事,那皇上每每临幸某个女子,便会赏赐一件随身之物。扇子、玉佩、手镯,或是字画。太子乃储君,对于这种事不过寻常,都是你情我愿罢了。 -- 第30页 只是自那以后,太子便没再找过师姐。在梨园等了一阵,师姐终是熬不住了,坐着马车来到太子府邸。可站在那儿,望着那高高的围墙,师姐却迟迟不敢上前,默站了一会儿,到底转头钻进了马车。 他毕竟是太子,今儿高兴了和你搭两句话儿,兴许隔了一晚,又全然不识得了。本就黄粱一梦,还真的指望图个什么,实在是笑话。 乙酉那年,苏麻喇姑生了场大病,听宫里的人说,她平时生病的时候从不吃药。年轻时身体能吃的消,也就不说了,这年纪大了再不吃药定是经不起折腾。但她还是坚持着自己的那套说法,宫女要喂药始终不喝。万岁爷听了心疼不已,便想出了一个法子,就是在鸡汤里加入汤药,混着喝下。宫女照做,苏麻喇姑只才喝了几口,就尝出了不对劲儿,又是摇头不喝。宫女没辙,只能求她:“这可是万岁爷吩咐的,您若是不喝,倒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没法交代呀。” 苏麻喇姑又是摇了摇头: “丫头,听我的,是药三分毒,我呀,一辈子没吃过药,全都是靠着自己痊愈。” 宫女无奈,只能依了她。本抱有希望她能撑过去,但前后不到二十天,苏麻喇姑终是去了。她在宫里呆了一辈子,兴许不是第一个白头宫女,我倒希望,这宫里自此以后不再有白头宫女。每个人到了出宫的年龄都可以出宫,嫁个良人,种几亩良田,总比伺候人强的多。 苏麻喇姑病逝的时候是在九月,我记得我和几个宫女摘了许多菊花,放在她生前住的屋子,以寄哀思。 这年冬,我收到来信,师傅病的很重,喝了很多剂汤药还是不管用。师兄急了,便写了信知会我一声。师傅之前也病过,不过没有这次的狠。加之信上说师傅几天前就想见我,便隐约感到他的病情似乎不大能治好了。 我收拾了包裹,前去辞行,万岁爷只说了句:“百善孝为先,去吧。” 这次送我回去的是四爷,我坐在他的马车,一路沉默,心里只惦记着师傅的病情。他也是沉默,眼睛盯着车门的布帘子,突然一声:“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我摇头,这辈子只求能陪在师傅身边,看他老人家长命百岁而已,别无所求。 他等了片刻,见我不吱声,终于转过脸,又问道:“你想知道吗?” 我迟疑了一下,定定的说了两个字: “不想。” 想知道又怎样,小时候总是缠着师傅问我的身世,不管问几遍,他依然是那句:“一点点个毛娃子,问啥?” 四爷看着我静默了一会,见我披风带子松了,忽然伸手去系。我屏住呼吸,不敢看他。只低头看着他的一双手,骨节分明,白净修长。系带子的时候,四爷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我的下巴,他怔住,我也怔住,这种微妙的感觉竟让我的心在那一瞬硬生生的颤了一下。 这个四爷,为何总是来招惹我,殊不知人心都是肉做的,他这般,我难免不会多心。 我见到师傅的时候,他躺在榻上,整个人已是病得不轻。师姐说才喂了药,便吐了出来,饭也是吃不上几口了。师傅自知命不久矣,招手让师兄过去。人之将死,师傅定会有什么遗愿要交代,我和师姐便退了出去。 师傅拉着师兄的手只说了句: “梨园…以后就交给你了。” 我们在门外就听师兄哭了,嘴里一个劲的说着:“放心吧,师傅,您尽管放心。” 良晌,师兄推门出来,擦着泪对我说道:“长安,师傅让你进去。” 我走进去,师傅老远就伸出手,我赶紧快步走至床前,在床沿坐下,拉着师傅的手。我心里清楚,他一定是想说我的身世。 不出所料,师傅张了张嘴,终是提起了这个让我想知道却又怕知道的身世:“你的身世…那张花笺,在四阿哥身上…” 他单是说这些个字,就已经显得吃力无比,怕是也不能再往下说了。我没有追问,看到旁边桌子上的盘子里放着蜜三刀,这是师傅最爱吃的小食了,我起身拿起一块,送到他的嘴边。师傅摇了摇头,紧闭着嘴巴。 我突然鼻子一酸,眼泪抑制不住的往下掉,哭着拉着师傅的手:“师傅,您一定要挺过去,明年开春儿,梨花就开了,您就可以坐在树下赏花了…” 听我这么说,师傅无力的喃喃着,极小的声音:“梨花…梨花快开了…” 晚间,我们轮流照料师傅,师姐看护的时候,突然吓得惊叫。听到师姐声音,我慌得从床榻起来,随手拿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忙的就往师傅屋里跑去。 那边师兄也闻声起身,我们进去就发现师傅坐了起来,仿佛很有精神气儿,手指着门外道:“清茶来了,快让他进来!” 师姐吓得躲在一边: “师傅突然就像着了魔似的,一个劲的说清茶回来了,我这浑身吓得满是冷汗。” 师兄上前抓住师傅的手,问道: “清茶在哪儿呢?” 师傅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门外,大声说着:“在梨树下站着呢,外头那么大的雪,你们还不快去把他带过来,快去啊!” 大家下意识的看向外头的院子,除了鹅毛大雪什么都没有。师傅还是一直在说,与白天相比,倒是现在显得特别有精神。嚷嚷了一会儿,又喊着要吃蜜三刀,师姐赶忙拿了去,他一口气竟吃下三四块。我又忙着去倒茶,师傅又一口气喝光。 -- 第31页 师兄大喜,连连说着: “师傅好转了,师傅好转了!” 我却高兴不起来,那蜜三刀就算师傅平时再喜欢吃,也只是每次都尝个两块而已,他说这东西有些甜,吃多了会腻。师傅这般反常,怕不是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想到这里,泪水就瞬间模糊了眼眶。他还能撑几天,我不敢想。 打记事起,师傅就一直操心着梨园大大小小的事,哪个大户人家要求去唱戏了,便带着戏班子坐着马车就往哪去了。我们从没见过师娘,因为师傅一辈子没有娶妻。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这个命,早前也有个相好的,那时还没扎根,整天跑南跑北的,人家嫌弃不安稳,便没了影儿。后来在京城有了梨园,算是扎了根。接着就捡到了师兄师姐,师傅虽然没有成家,但是我们在他眼里,就像自己的孩子般。 师姐小时候,有一次半夜发烧,天还下着大雨,师傅背着师姐跑着找了几家郎中,敲门求着人家起床给师姐瞧病。师姐每每想起这件事,就还能记得当时师傅焦急的语气。 师傅待我们如同亲生,殊不知师傅在我们眼中,又何尝不是衣食父母。 第18章 朝堂风波叫个假 我们守着一晚上没合眼,天刚破晓,师傅就不成了。我们围坐在他床前,全都咬着牙哭。卯时刚过,师傅就闭上了眼,还是去了。 雪断断续续的接连落了几天,直到下葬那天才停。师傅被埋在清茶坟的旁边,师兄说,这是他临终前特意交代的。 除了清茶,我们都是捡来的。据师傅回忆,清茶被送来的那年,不过五六岁,身上穿的是锦缎衣服,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送他来的那个侍女一边含泪一边对师傅说:“这孩子虽出身富贵,如今也是无福了。” 说着就摊开手里的帕子,露出四个元宝。师傅没有收,只说了一句话:“既然来了,就是缘份。孩子在这儿,除了学戏苦些,不会受什么委屈。” 那侍女最终放心的上了马车,从那以后再没来过。清茶到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侍女没说,只简单提了下情况。原来清茶是那家偏房所生,生母在生下他后,第二年就得病离世了。本以为没了娘,总还有个爹依靠。谁料这年也突然染了疾病,抛下清茶匆匆离世了。那家正室生的是女儿,本就将清茶视为眼中钉,老爷一离世,便露出了真面目,要么不给吃喝,要么打骂。侍女于心不忍,只能将他送出来,总比在那遭罪的好,这也正好合了那夫人的意。 清茶从小就乖巧,模样生得又俊,师傅对这个孩子可喜欢了,把毕生所学都教了他。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也是个薄命的。清茶的死,师傅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如果他没死,梨园注定是他的。可如今师傅去世后,梨园便顺理成章的由师兄掌管。 师傅埋下地的那天夜里,突然又是风雪交加。我正准备吹灯睡下,就听外面院子里有抽泣声,侧着耳朵听了片刻,好像是师兄的声音,在寒风中断断续续的飘着。 我轻轻开了门缝向外望去,就见师兄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哭,旁边还放着一盏手挑灯笼。我开门走过去,他擦了把眼泪对我说道:“怎么还没睡下?” 我蹲在他的旁边反问: “你不也是?” 师兄听我这么说,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我资质平平,师傅却将梨园交给我,便是莫大的信任。” 我接过他的话: “你是我们的师兄,这也是你的责任。” 温度低的呵气成霜,不由裹紧了衣服。 师兄看着前方,灯笼照着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神似是比以往多了一分坚定,也多了一分冷漠。这样的师兄,还是第一次见。 他最大的变化,就是不再缠着师姐,只一个人忙前忙后的。师姐还是一如既往,高兴了就到院子里走走,不高兴了,还是照样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来。 记得来年打春的时候,我见她坐在梨树下,抬头望着天空发呆,便问她:“师姐,在想什么?” 她依然盯着天空,淡淡说了一句: “一边儿去。” 我偷笑,试探的问: “我猜,你想嫁给太子爷。” 她忽的看向我,认真说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所以嫁给谁不一样呢?”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劝劝,不然大好的年纪,总不能耽误了。 师姐倒是反问我: “你是想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还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我语塞,她说的竟是让人无理反驳,世间最让人心服口服的,不正是心甘情愿吗? 丁亥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儿。那就是黄河突然暴涨,河堤决口,百万灾民流离失所,死伤无数。整个朝廷已是乱作一团。这种情况下,万岁爷忧虑万分,立刻召集群臣以及众阿哥商讨此事。 朝堂中,就这次黄河水患之事,当众人都在等着指示时,万岁爷只眉头紧锁,始终不语。他心里难那,身为一国之君,从自身来讲,要行得正,坐得端。再从臣民来讲,要能体会到百姓的艰难,更要设身处地的去思虑。眼下百姓遇到灾祸,万岁爷是决断者,百姓需要他的发话。而赈灾需要的是执行者,这关键时刻,面对百姓疾苦,也是考验大臣与皇子的时候。 -- 第32页 万岁爷沉默了一阵,终于开了口: “众位有什么应对之策,方可说说。” 此话一问出口,他最想听到的第一发言者,便是一直在监国的太子爷。显然,太子并没有让他失望,随即站出来给出了提议:“皇阿玛,此次黄河水患,儿臣认为应马上派人前往赈灾,尽早的去修护河堤。” 能替自己的皇阿玛分忧,自是好事。当万岁爷立即询问有没有应对之策时,他只能凭印象讲,讲来讲去,还是那两句,要赈灾,要修河堤。再问怎么赈灾,怎么修河堤时,就只会奉承了:“儿臣相信皇阿玛心中早有主张,只要皇阿玛发话,儿臣愿意亲自前往灾区!” “朕现在是问你有何主张。” 万岁爷无疑是在考验,培养了他几十年,是骡子是马,这便能瞧出来。但是此时太子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选择不吭声。这便是太子爷了,掌握权力,却只会听天由命。平时歌舞升平,但凡遇到点灾难,只会一股脑的往上推,能装不知道就装不知道。 这看到太子出丑,其他皇子是互相观望了一眼,老九和老十则在一旁偷笑。 就在这个空当,老八站出来说话了: “凡是有河流的地方,这或多或少都是有些险阻,更何况是黄河这种波涛汹涌的地带。古来黄患一直都是防不胜防,可自皇阿玛当国以来,百姓便没遭过黄患之苦。所以儿臣认为,此次灾祸,全因天险。” 这八爷说的此番话,也只是场面上的话,与现在救灾无任何帮助。何况这样的话,只会混淆视听。灾难未经调查,他就先给定性了。这倒合了他的性子,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推卸责任,也能降低万岁爷的愧疚感,但对于百姓来讲,只会更加困苦。 万岁爷听了八爷的话,若有所思,他也清楚这些只是表面话,没有实质作用。就看此时有没有人参与进来,指出问题。 就见十三立马说道: “八哥此言差矣,不管是什么灾,受苦的都是黎民百姓,朝廷总要去解决。” 十三爷这人很正直,发现不满的事情敢于指出来,他出来说话也不奇怪。 八爷笑了笑,随即给出了方法: “方法当然是要解决的,总不能让百姓流离失所。儿臣的方法是,先从灾区的临近省份调粮过去应急,再从户部拨款前去赈灾。” 八爷话音刚落,四爷就持反对的态度:“儿臣异议,八弟并未调查就妄下结论,殊不知临近省份也是无粮可调。儿臣认为,先从国库拨粮,再派一个钦差去主导赈灾。至于拨款,国库是国之根本,万万不可亏空。应先实地考察,按照具体需求再拨款。” 即使四爷说的占理,还是受到了老十的抨击:“四哥,你这分明是越俎代庖!” 这老十听不出好歹,见四爷反对老八,便急眼了,认为四爷这是主动邀功。九爷看了一眼十爷,选择了沉默,十四也是。即使他们是向着老八的,但当下显然不是内斗的时候。他老十向来说话不过脑子,总不能像他似的分不清场合。 四爷则淡淡的回应老十: “既是解决问题,就自然会有不同看法,最后做出决定的依然是皇阿玛。” 老四的话堵的十爷再无话可说,只干瞪着眼,最终也只能作罢。 万岁爷想了想,认同了四爷的说法: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如果不去感知百姓疾苦,将来这水就能淹到紫禁城了。就按照胤禛的方法,至于派谁去…” 太子一听,有些慌了,自己没有拿出实在的方案出来,再不付出行动,这位置能不能坐得稳怕是悬了。 忙打断万岁爷的话: “皇阿玛,儿臣请求前往!” 万岁爷静默了一下,到底略过他的话,吩咐道:“方案是四阿哥提出来的,就派胤禛去吧,十三阿哥也一同去。” 这件事定是这么定了,但是其他人也是各怀心思。首先太子爷受挫,一心只赖老四抢了功劳,在府中一阵牢骚:“他老四表面不与我做对,实际上呢,在建功立业面前,仍然掩盖不了他的那份私心!” 府上的下人见他大动肝火,纷纷跪伏在地,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太子这般沉不住气,却不知别人已是对他议论纷纷。 那八贝勒府,十四提到太子,嘴角轻蔑一笑,对着其他阿哥讲道:“咱们这个太子爷呀,之所以能做太子,全赖运气,谁让他会投胎呢?” 九爷也是一笑,接过话: “他做事的标准就是,尽量不做事,不做事就不会犯错,这不犯错,自然就不会受到皇阿玛的训责。” 八爷只是默默的喝茶,对于几位爷的议论,也是充耳不听。他心里想的自然是黄河水患一事,一次绝好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任谁都不好受。当然,除了只会捣蛋的老十。见他这般,便这样劝道:“八哥,你不要愁眉不展了。就算皇阿玛派了老四去又怎样,此次灾祸这么大,看他们能有什么能耐摆平这件事。若是做不好,说不定请功不成,反倒被治了罪,那就有好看的了。” 老八一直占据着“贤”字,明面上必须表现出一副关心百姓的嘴脸。这听了老十的话,连连摆手:“十弟,万万不可这样说。四哥和十三弟去了灾区,为的可都是黎民百姓,我们应该支持才对。” 话虽如此,不过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罢了。 -- 第33页 即使在大灾面前,这些当权者有的在落井下石,有的在观望,有的则在看笑话。真正怀着正义的,也是寥寥无几。 第19章 明争暗斗是哪般 四爷和十三无非就是这寥寥无几中的正义之人了,他们到了地方,专门挑水路,选择能见到百姓疾苦的路线走。而不是选择大路,走走过场。这自古一旦发生水患,受灾的就是老百姓,自然是有多惨就有多惨。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有的人还可以买个棺材安葬,但是大多数的人只好裹着芦苇席子下葬,甚至有的人只能卖身安葬家人。 然而就是这般惨不忍睹的众生相,却依然有人不配合赈灾。其中就有一个满心不配合的官,那就是两淮巡盐道任伯安。话说这个官职很巧妙,本来是负责替朝廷监管两淮盐商的,所以权利极大。朝廷到盐田里统购食盐他能管,盐政上发“盐引”他能管,盐商拿了“盐引”运盐他也能管,甚至食盐卖到哪他更能管。所以,任伯安的职位虽不高,却拥有能够影响数百官员、成千上万百姓的权利。 更重要的是,他有权管理所有的盐商。这就意味着,盐商能不能正常做生意,都要看任伯安的脸色。这赶上黄河发大水,灾民百万,任伯安可以决定盐商捐款金额的大小。因此,四爷想要筹款,也不得不依赖任伯安。 可这个任伯安是九爷的门人,九爷又支持八爷,他自然不乐意听从四爷。何况八爷在朝廷之中,拥有极好的名声,引的各路人马竞相投奔,还有那些大臣都拥戴他也是人尽皆知的。这么看来,任伯安背后的山头可不小。也正因为有九爷这一帮人撑腰,任伯安才有胆量对皇子甩脸。对筹款之事百般阻拦,这也明显是八爷和九爷的意思。 当时四爷到了灾区查探灾情后,又急着赶往扬州筹银。这到了地方,召见了当地的官员商议此事。然而在面对四爷的时候,其他官员都是战战兢兢,唯有这任伯安的神情不阴不阳,话里也是夹枪带棒。 四爷问道: “谁是任伯安?” 人群中就见他轻“哼”一声,上前道:“回四贝勒的话,正是下官。” “筹银之事,方才我也说了,国难当头,需尽快去办。” 这筹银之事,殊不知任伯安早就知道了消息。对于四爷一行人下扬州筹款,在京城的老八等人便快马加鞭通知了任伯安,要他掣肘四爷的筹款计划,使得他不能完成任务。 只见任伯安听了四爷的话,不咸不淡的回了句:“下官会尽量完成四贝勒的任务。” 这直接把旁边的十三给惹恼了,一个区区小官,敢这等狂妄。于是,指着他怒斥道:“不是尽量,是必须完成!” 哪知这任伯安不仅没服软,反而直接把脸一撂,甩袖离去。 十三刚要将他喊住,四爷却制止了。 此次派来赈灾的钦差可是大清的皇子,是真正的凤子龙孙。堂堂贝勒,还有令牌在身,有先斩后奏之权。可面对如此背景深厚的钦差,任伯安却是不给面子,甚至直接甩袖而去。四爷心中自然明白,他能这么横,背后全然有人撑着。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四爷不会与他正面杠上。而四爷初来乍到,想要筹到盐商的银子,就必须要从任伯安下手。但是对于任伯安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也唯有使用一些手段,才能让他乖乖服从。 四爷也是没料到,在这赈灾途中遇到了这么一个绊脚石。他和十三在灾区效力,那留在京城的其他阿哥却都在想着怎么让他们失败。 于是,次日的时候,四爷和十三在酒楼特意约了任伯安来,好酒好菜的招待着,殊不知,这不过是场鸿门宴罢了。酒过三巡,四爷先是敬了他一杯,说道:“你这个官职,虽说不大,但是油水却能富可敌国呀!” 这任伯安一听,酒盅子到了嘴边却莫名停下。但他没有怕,单凭这一句话,说明不了什么,何况自身可是有靠山的。放下酒盅子,任伯安神情自如的笑了:“四贝勒的话,下官可是听的糊涂啊…” 话还没说完,十三就急了: “我看你心里是明明白白的!” 任伯安愣住,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他们去查了底细?一时也是摸不准,不过料他们也不敢怎样,若真是惹了自己,这筹不了银,于他们而言,可是够受的。想到这里,便放宽了心,直言问十三:“十三阿哥这是什么意思?” 岂料,四爷顺着他的话开始揭短: “你每年都能拿出一百万两银子孝敬老九,我可是都查的一清二楚。先不说老八老九是你们的靠山,可这靠山再大,上面还有太子爷,还有皇上。他们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你的靠山还能保你吗?还会再给你撑腰吗?” 老四说是请他喝酒,合着是给他来个下马威。这一番话直逼的任伯安连连装糊涂,起身就走。 他走后,十三问四爷: “四哥,你说他会服从吗?” 四爷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似是很有把握的说道:“一个未入流的小吏,却能敢建起这么大的私活。他背后的那些同僚都怕被揭短,自然会让他乖乖服从。毕竟,谁也不想因此坏了前程。我猜他现在定是忙着给老九写信去了,只要他发了话,这任伯安自会奉上银子。” 十三想了一下,又问: “你猜…九哥会怎么做呢?” -- 第34页 四爷把玩着手里的酒盅子,只说了句:“他不是老十。” 如老四料的那样,任伯安一回去,就立马案前伏笔,写了密信,又安排了随从快马加鞭的赶去京城。 九爷收到来信,在府中沉思了一会,便去了八爷府上。当大家都在想着权宜之计的时候,首先发话的就是老十:“咱们就死拖着,瞧他老四十三能怎样!” 十四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 “十哥,你还是别说话了,听八哥九哥的。” 九爷看向八爷,等着听他的意见。八爷手背在身后,在房中来回走了几圈,终于下了决定:“让任伯安去筹银子,给老四他们。”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老九听了,默默点了点头。 老十又急了: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咱们就这样成全了老四他们?” 八爷依旧一副嘴角噙笑,反问道: “如今他已经查到任伯安与我们之间有着联系,难不成,依然对他百般阻挠,让他办不成差事,然后狗急跳墙,反咬我们一口?” 十爷这才住口,八爷看着他,只苦口婆心:“咱们不能跟老百姓过不去呀!” 十四也在一边无奈摇头: “十哥,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如果四哥真的参了我们一本,且不说皇阿玛了,就咱们太子爷,必然会穷追不舍的查下去。索额图倒了台,他现在的势力已经削弱。然而八哥这些年在朝中积累的心血,太子早就虎视眈眈了。就算你不为百姓着想,也总该为八哥想想吧!” 老十干巴着嘴: “我…” 九爷无心理会老十,便匆匆回去回了信给任伯安。 果然,任伯安见了九爷的回信,也只能带头捐款,这带头认捐了五十万两。盐商们跟进,才使得四爷完成了三百万两的筹银计划。 有了这笔筹银,再加上国库拨的银两,便足够赈灾了。 不过话说回来,让老八不明白的是,他们一向做事滴水不漏,又是怎么被老四发现他们与任伯安之间有往来的。老八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每次与任伯安商议事情,都是靠书信往来,并没有面议。这无疑是个漏洞,问题兴许就出在送信人的身上。 再去问老九,才得知每次送信的人,便是他的贴身侍从梦回。这梦回跟了九爷很多年,每次随着出门,都是主动当脚踏子,显然是个忠心的奴才。最重要的是,他很擅长认路,不管多远的路,只要稍加提示,准能摸到,这也正是九爷为何选择让他前去送信的原因。 巧合的是,这梦回有一次到酒馆喝酒,遇到了十三爷的随从。两人闲聊时,梦回得知,对方称主子时常赏自己一些好酒,味道那叫一个醇香。梦回有些羡慕,便询问是什么酒。一问才知,他竟喝过上营老酒,这酒可是御酒。 “你可真是跟对了人,主子竟然还赏你酒喝。不像我,主子从来都不允许我喝酒,光说喝酒误事,能有啥事啊…” 见梦回抱怨,十三的随从笑着安慰道:“我家主子好酒,没事也会赏我些。这样,你下次想喝酒的时候,就找我,总不会少你酒喝。” 两人就这样渐渐熟识,私下里经常在一块喝酒。有一次,梦回喝的飘了,竟然当着那人的面说道:“我家主子呀,一有事了就打发我出城,这一来一回的,累得够呛,回来还不能喝酒解解乏,真窝心。” 言多必失,这本无心的话,让旁人听了去,就是有利可图。 那人有心问: “什么事,非要出城去办呀?” “别提了,除了送信还是送信,我倒是成了跑腿了。” 梦回一不留神就大意了,话说出口才知道后悔。 那人却趁热打铁,打起了小算盘: “你若是跟了我们家爷儿,包你这辈子都不缺酒喝。” 这梦回刚开始还犹豫,但经那人几次怂恿,到底还是没经得住诱惑。他这一天不喝酒心里就刺挠,何况十三爷给的可都是好酒。把心一狠,也顾不得什么了。 只是总不能光喝酒不办事吧,那十三爷问什么也得如实说呀,交代的事也不能含糊了。 于是,当他再次为九爷送信的时候,便把九爷的那封信拿给了十三爷,自己又仿着九爷的字迹重新写了一封。那任伯安也是粗心的主,虽说梦回见惯了九爷的字,这仿的也是如出一辙。要是换作心细的人,总会发现蛛丝马迹。 最后发现问题的人,还得是八爷这样心思细腻的人。 第20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就连九爷也没想到,毕竟他是主子,奴才若是背叛了主子,下场是什么,梦回不会不清楚。可他本是个忠心的奴才,却偏偏坏在了一个嗜好上面。 梦回心里有愧,主子还没开口问便什么都招了,只埋头跪着。他不知道九爷会怎么处置,除了这一个错处,平时可都是尽心伺候着。可如今也不敢说什么了,犯了这等卖主子的事,还有什么脸面乞求原谅。 九爷背对着他站着,不停地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沉默了许久。可他越是不说话,梦回心里就越是愧疚。只觉得他站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你到府上多久了…” 梦回抬头望了一眼,九爷还是背着他,又低下头,回道:“奴才十三岁时到的府上。” -- 第35页 九爷还是没转身: “如今也有十年了…” 梦回不语,九爷这才转身看向他: “我早就告诉过你,喝酒误事。这酒啊,聪明人喝,脑子是清醒的。糊涂人喝,那就会坏了事。” “爷儿,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奴才这回吧!” 只见梦回爬着上前,拽着九爷的袍子就是连哭带说。九爷见他这般,却是一副漠然,瞥着眼底求饶的人,淡淡的一句:“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很显然,卖主求荣必然不会被宽容。梦回瘫坐在地,心中那是后悔莫及啊,知道忏悔,还总算有点良知。只是主子能不能饶恕,又是另一码事。内心正煎熬时,九爷发了话:“你一直想回家,那就回去吧。” 梦回心里一惊,他犯了这么大的事,主子竟然不责罚。但是转念一想,九爷兴许看在昔日主仆之情的份上,选择饶他一回。想到这里,便哭着磕头谢恩。 可九爷真的只是从此不再受用此人吗?只见梦回前脚刚走,后头就有几个人跟了上去。不用猜,梦回这条命定是保不住了。九爷可不傻,若是真放他回去,指不定投奔谁去了,本就坏了自己的好事,又岂能放过他。 这几日我时常坐在房中发呆,师傅临终前说过的话一遍一遍的回荡在耳边。那张能证明我身世的花笺一直都是师傅保存的,为何又会到了四爷手里,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若是去问他,可之前在马车里我又说不想知道,又怕他取笑我心口不一。算了,他老四总归有一天会告诉我的。 话说我回来的这两年里,四爷和十三倒是来梨园听了几次戏。至于九爷,我倒是想见他,可人家也不来呀。总不能厚着脸皮去问四爷吧,难道要跟他说,我想九爷了,要让他帮忙转告?这定是不可行的,他指不定怎么看我呢。 时间过得总是很快,不知不觉中又是到了寒冬腊月天。落了几天的雪,外头已是一派银装素裹之象。我窝在榻上,随手拿了本书细看了起来,读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忽然想起四爷来听戏时,和十三掷骰子玩。我站在一边观看,他们一道询问我加入,我连连摆手,不过几个人围在一起闹腾罢了,只觉得俗气。 四爷故意招惹我道: “这东西连大家闺秀都会,你却不会?” 我有些恼,冲着他置气: “那请四爷去找大家闺秀陪您乐吧!” 说完就转身进了自己的房中,四爷嘴角偷偷一笑,他就料到我会恼他。记得他们走的时候,十三拿了几颗骰子放在了我房中的桌子上,笑道:“四哥可说了,让你认认骰子。无聊的时候可以解解闷儿,总比你杵在那置气的好。” 我坐在镜前没理他,他说完就走了。这个老四,临了还得让人来笑话我一番。一时气不过,便将那几颗骰子随手放在了一个闲置的首饰盒子里。 想到这里,我便起身拿了两颗骰子又窝到榻上。看着手里的骰子,不由一笑,他老四光知道让我认认骰子,却不知对于骰子,我了解的也不比他少。 就比如骰子一和四都是红色的,至于为啥是红色,那还真有个说法。相传唐明皇特别喜欢玩骰子,很多时候,只要他说一和四,掀开的准是一和四。后来为了图个吉利,便命人将皇宫内的骰子的一和四都用朱红涂,这便流传了下来。 这掷骰子,不同的人玩就有不同的说法。通常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掷骰子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 而骰子在科考文人之间又有不一样的叫法,为了取个好彩头,叫做掷状元筹。点数比喻科考争先及第,以红色多的为胜。最大称状元,其次为榜眼;再次为探花,递降为秀才。彩名有全色、五子一色、合巧、分相、不同、马军、四序等名。另有一筹称场谱,刻记赠赛规则,防止争端。 再来说说官员,是官员都想升官发财吧,所以他们将投骰子称为掷升官图。将京外文武大小官位列于纸上,掷六颗骰子,记点数色彩,以定升降。六子以四为德,以六为才,二三五为功,一为赃。遇德升迁,才次之,功也升转,遇一则降罚。 在闲散墨客之间,掷骰子又被称为掷揽胜图。只用一颗骰子掷,以一为词客,二为狗士,三为剑侠,四为美人,五为渔夫,六为缁衣。挨个投掷,按照点数在盘图中前进,以谁先到达终点为胜利。 只不过我不爱玩骰子,如果非要选择,我宁愿读女训打发时间。把玩着手里的骰子,突然想起温庭筠的一句诗,不禁喃喃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是啊,这骰子就像镶嵌了一颗红豆,我深入骨的思念,九爷,你可知道…… 第二年戊子年,这年发生了很多事。太子突然处境危机,其他阿哥也终于不再藏着野心,纷纷结党营私,一场夺嫡之争便是从这年开始的。 暮春四月的时候,万岁爷决定出塞行围。这到了春季,塞外风光俨然大好,不免让人心生向往。试想,骑着马奔腾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实在乐趣。再说了,那满人原先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此次出行,也是为了警醒满人子弟不能懈怠了骑射。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万岁爷竟然派人来通知,让我也跟去。这简直是求之不得,我听后心中暗喜。当然,我高兴的是就能见到九爷了,听说此次出行,这些阿哥们可都是要随驾同行的。正当我收拾随身衣物的时候,师姐不知何时站在门前,默默的看着我收拾东西。我转过身瞧了她一眼后,便继续叠着衣服。我自是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便问她:“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太子爷的,我会找机会与他说。” -- 第36页 等了片刻,她没有出声,我又说道: “要不你写信,我转交给他。” 师姐听后,依然不说话,转身走了,我猜她定是写信去了。 等我收拾好包裹,她又来了,将一封信递给我,我接过收在包裹里,便跟她说:“那我走了。” 她轻轻的点了下头。 本以为来通知的人会将我接去宫里,出了门却发现四爷站在马车前。我有些疑惑,便问他:“方才那人呢?” 四爷轻轻一笑,边说边往我这边走: “本贝勒来接你,还委屈你了不成?”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已经走到我面前,定定的看着我。被他这么盯着,不禁脸有些烫,赶紧绕过他先上了马车。 他掀开车帘子上来的时候,还在盯着我看。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了一句大不敬的话:“四爷这么看着我,难道你的福晋,没有我长得好看?” 话才说出口,心里就是暗暗自责,这张嘴真的是什么都敢说了。本以为四爷会生气,谁知他听了我的话,眼里随即透着一丝玩弄之意,就这么凑过来,说了一句:“越发没规矩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他又轻声说着:“你说这话,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我猛地推开他,只怪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让他有机可乘。这一路也是极其尴尬,四爷倒是带着淡淡的坏笑,时不时的瞟我一眼。到底是男人,平时再怎么正经,也有沾花惹草的一面。 下马车的时候,我想第一个下去,便起身要掀门帘。四爷却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使劲将我往后一拽,我整个人便瞬间倒在他的怀里。他顺手从后面环抱住我,附在我耳边,挑逗道:“知道怎么伺候人吗…” 只觉得一阵面红耳赤,我越挣脱,他抱我越是紧。 我又羞又恼,一边拼命的挣扎,一边对他怒声吼着:“放开我!” 本是生气,这说出来却成了娇嗔之意,反倒让他抱得更紧了。我挣脱了一阵,见他没有放松的意思,便不再做无谓挣扎,停下板着脸问他:“四爷这是仗着身份,强迫别人吗?” 他听了,轻笑一声,这才松开我。我暗松一口气,赶紧掀开帘子逃出去。他的随从见我下来,忙低头立在一边。 四爷紧接着跟出来,把我的包裹递给我。这一转眼的工夫,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正经样子,只是看我的眼神有着别样的感觉。 见我欲要走,他说道: “今晚就在宫里住一宿,明儿一早启程。” 我没理会,还在恼他方才的轻薄之举,只沉默着快速离去。身后的四爷看我走远后,便坐上马车往贝勒府驶去。 走在去戏楼的路上,我不禁满心思虑。一边是心心念念的九爷,一边是道不明关系的四爷,我到底该怎么周旋在他们之间,才会显得落落大方。 可是我心心念念的九爷,他对我究竟是何意,模棱两可的态度也是让我猜不透。想到这里,心里便是烦乱。 第21章 天地茫茫意如初 走着走着,就见前方过来一众人马,原是一位娘娘刚赏完花,坐着步辇正回自个儿的宫中去。身后还单独跟两个宫女拿着仪仗扇,既优雅又彰显威严。 那娘娘头上缀着繁琐的点翠,一身艳若彩霞的衣,显得精致妖娆。看她这身派头,所谓做人如做衣,要轰轰烈烈,花团锦簇才好。手上还戴着长长尖尖的玳瑁嵌珠宝花卉护甲套,妃嫔向来喜好蓄甲,殊不知这护甲套不单单只一个作用。后宫之中从来都是明争暗斗,杀机四伏,有时候指甲套会被有心的妃子用来暗藏或测试毒药,以求自保立足。 再看坐步辇的样子,嘴巴上挑,眼神里边满是不屑,一看就是受宠的。也难怪,毕竟只有受宠的妃嫔才能乘步辇。我立刻避让在一边,看着路过的一群人,心想这后宫的妃嫔吃穿用度尽显奢华,连走路都有宫女搀扶着。谁得宠谁不得宠的,互相争风吃醋也就不足为奇了。 眼见天色还早,我放下包裹,便独自前往御花园。这个季节,花园里竟还有秋海棠。远远看去,翠盖红妆,吟风泣露,尤堪生怜。这皇宫中所用之花,多为各地进贡,再加之采用一种在土窑中窑藏的方法,使得宫中确实可以观赏到不时之花。即使是在隆冬季节,宫中照样可以摆列牡丹花。 还有一些太监也好花木,在院宇之中,喜欢摆几盆花木。更有一些好事的太监,在皇上经常临幸的地方,栽上花草。如蛱蝶菊、红水仙、番兰等。皇上若是问起,就说是自家主子的爱好。这皇上心情一好,便会去妃子的宫里头坐坐,所以此举自然会为主子谋得争宠的机会。这主子一得宠,连带着奴才也会沾光。毕竟主子奴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理儿,经久不衰。 转悠了一阵,便准备往回走,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喊我:“纳兰长安。” 我四处瞧了两眼,没有发现人,再一侧头,就见九爷站在旁边的亭子里。一身蓝色云锦长袍,衬得他美极了。我立在路上呆看了他一会儿,他也静静的看着我。两人就这样互相望着,最终还是九爷招手让我过去,方才反应过来。到了他跟前,我又细细打量着他。 九爷低头默默笑了一下,开玩笑道: “两年不见,忘记本爷的样子了?” 我看着他,只情意恳切: -- 第37页 “没忘记。” 想了一瞬,又紧着话问: “九爷忘记我了吗?” 他不再看我,领在前头出了亭子,丢给我一句:“我记性没那么差。” 我跟上去,厚着脸皮又试探的问: “那这两年里,爷儿有没有想过奴才?” 心里明知他不会说出让我满意的答案,可还是忍不住去问,不过就是想听他会说些什么罢了。 这九爷边走边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让我既失望又恼火的话:“你见过哪个主子心里惦记着奴才的?” “你…” 见我停步不走,他停下又故意转移了话题:“我正想去戏楼那边走走,你现在若是不想回去,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他说完就顾自走了,我犹豫了一下,心里虽赌气,可腿却不听使唤的上前与他并肩走着。九爷嘴角扬起一抹笑,似是料到我会如此。 静默走了一会儿,忍不住瞟向他,谁知他余光发现了我,笑道:“还没看够?” 我赶紧挪开眼睛,胡乱找了话茬子: “九爷平时不是挺忙的吗,怎么今儿有这闲空。” 他回道: “明日皇阿玛就要启程了,这次塞外围行,八哥要留在京里。我陪他来处理一些事宜,就四处逛了逛。”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咯噔一跳,难道明儿他不去?便慌忙问着:“你不去塞外?” 我语气里的焦急,九爷自是明白,可他就是故意不说话,这倒让我更加着急了,顺手拽起他的衣袖迫使他停下:“去还是不去?” 本就是奔着九爷,倘若他真的不去,那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他看着我这般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冷不丁的捏了一下我的脸,终于给了我答案:“我倒是想留在京里。” 我也朝他一笑,两人又继续往前走。那天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湛蓝,如一潭静水。有那么一瞬,突然感觉岁月静好,四周全是花儿,身旁的人也是喜欢的。如果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次日清晨,队伍就出发了。随驾的皇子有大阿哥、太子爷、四爷、九爷、十爷、十三爷和十四,八爷则留京代为监国。 这里边,当属太子爷,十三和十四最擅长骑射。老十不过滥竽充数,四爷和九爷虽骑射技术比老十强的多,却也不太精湛。那老九的心思整天搁在怎么捞银子上面,哪还有闲空练马,四爷的心思总归也不在这方面。唯有十三和十四,两人性情相当,趁着这个机会,必定会在一起赛马。而大阿哥一直将太子爷视为眼中钉,在他面前怎肯样样落下,也必定会和太子相互较量。 这次出行,表面是陪万岁爷散心,实则危机暗涌,皇子之间暗中较劲,利用骑射,必然会在万岁爷面前争先表现,博取赞扬。 想想在国难面前,这么多个皇子,这么多个大臣,要么冷眼旁观,要么公然内讧,要么空谈误国,要么溜须拍马,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没有几个。反倒是有关于自身利益的事,便一个个立马来了精神,这种现象实为不妙。 一路上舟车劳顿,终于到了地儿。万岁爷年纪大了,已觉疲惫,扎了营帐便休息了。皇子们一个个却兴致盎然,纷纷骑着马一决高下。看着他们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身影,那骨子里隐藏的狂放,到了这里,没了紫禁城的束缚,全都裸露了出来。 十三和十四比了一个回合,两人不分上下,又继续较量去了。那边太子爷先到达终点,大阿哥仅差一步之遥。 太子有些得意道: “大哥,你这马术有些退步啊!” 大阿哥脸色不悦,嘴角连带着一丝不屑的说:“我选的是匹老马,体力自然跟不上你的那匹。” 太子一听,也是满脸不屑: “我说大哥,这输了就输了,怎么还赖起马来了?” “你这做太子的若是输了,皇阿玛指不定以为我这做大哥的不知道谦让,这就是我为什么会选择一匹老马跟你比的原因。这马虽老了,但它还能跑,做人也一样。” 大阿哥此番话,未免话里有话,他这明显借着马来贬低太子。众所周知,太子爷是万岁爷最疼爱的儿子,自小就一直被溺爱。但相较于其他阿哥,太子的德行都不是最出众的。不如老四老八的才华品德,也不如十三十四的能文能武。 他能当上太子,不得不提起他的娘。这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乃是万岁爷的发妻,两人感情甚笃,自是对她的孩子另眼相待。加之赫舍里氏年纪轻轻就突然离世,万岁爷悲痛万分,便老早将她的孩子封为太子,且亲自抚养。 就如这赛马之事,他之所以领先大阿哥一步,在大阿哥眼里,不过是因为自己的马是匹老马,却不认为技不如他。而老马和强壮的马相比,自身本不占先天优势,这不正如太子爷和一众皇子之间的先天差距吗? 不管怎么暗示,太子还是那副高人一等的表情,语气满是挑衅:“那大哥只能愿赌服输了!” 大阿哥听了瞬间满腔怒火,眼看着两人就要起冲突,幸好十三上前打断了:“太子爷,大哥,听说明日蒙古王爷等人会来觐见,到时咱们可要跟他们好好比试比试。” 大阿哥见有人来,便愤愤的牵着马走开了。太子也没理十三的话,朝着大阿哥走的方向恨恨的望了一眼后,便也离开了。十三无奈的摇摇头,总算劝住了一场冲突。 -- 第38页 我正坐在草地上注目着远处,就听身后有马蹄踏草的声音,转头一瞧,是四爷牵着一匹马正朝这边走来。我以为他是要去赛马,就又转过头看着远处发呆。 他走至我身旁停下,拍了拍马背,对我说道:“走,跟我骑马去。” 我没有看他,只懒懒的说一声: “不会骑。” “我教你。” 骑马奔腾确实令人向往,但是对于不会骑马的人来说,心里还是怕摔着,那可是要命的。对于四爷的盛邀,也只能婉拒:“我怕摔着,所以就不学了。” 谁知对方依然不放弃: “有我在,不会让你摔着。” 我不语,他顿了顿,又说道: “还在生我的气?”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我就更不会跟他骑马了。四爷见我不理他,只好作罢。 “你不学也罢,我去休息了。” 说完便牵着马调头,朝着营帐那边走去。 我坐了一会,正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九爷牵着一匹棕色的马过来了。 他见了我,随口问道: “想骑马吗?” 我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说是怕摔着,可这内心到底还是偏向九爷。 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上前一把抱起我,将我放在马背上。而后踏着马镫翻身上了马,坐在了我的身后。我的心突然狂跳不止,怔怔的看着他环着我的腰伸手挽着缰绳。随着轻轻的一声“驾!”,那马便跑了起来。 这里的天空一碧无际,仿佛比紫禁城的还要蓝。放眼望去,沃野千里,碧草丰茂。时不时的还有和风吹来,拂过脸庞,柔柔的,心情也不由惬意了起来。 第22章 亦真亦假谁是客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离营帐很远。马一开始跑的很快,后面九爷便控制着马速,只是策马慢慢跑着。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里的空气,还能闻到淡淡的草香。他的手一直环着我的腰,许是怕我第一次骑马,会坐不稳摔下去才会这样吧。可我不想这么认为,这一刻,只觉得我在他心中,是有一个位置的。我下意识的往他怀里一靠,什么都不去想。九爷也很自然的握着我的手,就这样同乘一匹马,无声的欣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过了半晌,他突然伤神的说道: “也许今后再没有这样的时光了。” 我不明白,他是说景,还是说人。如果说景,这种塞外风光历年都能欣赏到。如果说人,就更让我疑惑了,往后时光大把,何来这种丧气话。 于是,仰着脸问他: “怎么就没有了?” 他不说话,只紧紧的握着我的手。隐隐之中觉得九爷话里有话,正在心里琢磨的时候,他下了马,然后把我抱了下来,静静的看了我一刻后,又牵起我的手与他一道走着。 我低着头静静行走,心里还在想着他方才说的那句话。而九爷只是拉着我的手不吭声的一直往前走,前路漫漫,也不知他要走到何时才肯停下。想张口问,可是瞅瞅他忽然严肃的脸,又没有勇气说任何话,这副模样我倒是不敢招惹他了。心里直犯嘀咕,九爷今日是怎么了,有些反常。 终于等到他走至一处深草丛旁边,停下脚步看向我的时候,前一刻还在心里庆幸终于停下了,不然往回走的时候我定是没力气走。后一刻他突然俯身双手捧着我的脸,我愣住,再等反应过来,九爷的唇已经吻了上来。不知为何,我并没有抗拒,只浑身僵硬的一动不动,心头撞鹿般。 感受着他那温热的唇,轻轻的,浅浅的吻着,这一瞬间的悸动,脑中是一片空白的,也使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不觉中呼吸变得灼热,我顺从的闭上眼睛,开始慢慢迎合他。 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我放下了矜持,也放下了所有顾虑,只是本能的抱住他,紧些,再紧些。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沦陷在这满是情意的吻里面。 九爷也越来越放肆起来,最后竟一把将我竖着抱起,走向那片密密麻麻的深草丛中。那天,九爷把他骨子里的狂放全都释放了出来,他的霸道,他的压抑,他的种种举动都让我无法反抗。 当他的唇再次落在我的唇上时,窒息感迅速涌了上来,仿佛呼吸要被他吞下去般。随着吻越来越深,越来越缠绵,只觉得身体逐渐滚烫,里面蛰伏已久的东西显然已经蠢蠢欲动。我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忽然用力推了九爷一下,但还是被他迅速占有。只容许我情不自禁的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声音,他却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我无力的抓住身旁的草,看了一眼头顶那片湛蓝的天空,缓缓闭上了眼。任由他折腾了很久,才肯放过我。虽不时有风吹来,但九爷额上还是布满了细小的汗珠子。 我们回去的时候,暮色越发浓了。我胡乱的整了整衣领,又理了理鬓边有些凌乱的发。快到营帐的时候,才发现衣领还有一颗盘扣没来得及扭上。心里大惊怎么这么粗心,便赶紧伸手去扭。九爷坐在身后默默的看着我,轻轻一笑,抢先一步摸索着帮我扭上。这很自然的举动,似是一种心有灵犀,正巧妙的弥漫开来。 到了营帐跟前,我们下了马,正巧遇上了十爷。 “九哥,你跑哪去了,我可找你半天。” 这老十说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似是明白了什么,嘴角立刻掀起一抹揣测不透的笑。 -- 第39页 我只快速向自己的营帐走去,九爷目送着我进了营帐便和老十走开了。 进去便坐在镜前,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美好的脸庞,想起方才的一幕,不由面上一热。我的生涩与懵懂,全都献给了他。这个大清的皇九子,从今以后便是他胤禟的女人了。 刚重新梳妆完,就听帐外有人轻声来报:“长安姑娘,皇上让姑娘即刻前去他的营帐一趟。” 我一边应着一边起身往外面走去,掀开帘子才发现,外头已经大黑。那人在前面提着灯,为我引路。 进了万岁爷的营帐,只见众阿哥都在。九爷瞧了我一眼,又淡定的将脸背过去。我看着他不免有些羞,毕竟是才与我发生过肌肤之亲的男人,这层微妙的关系只有我和九爷懂。 万岁爷满脸笑意的看着我道: “坐下吧,朕正好有事跟你说。” 我坐在一边,心里全然不知是何事。只觉得有目光在注视着我,侧头一看,是四爷。我立刻低下头,毕竟现在是九爷的人了,不能再与其他男子眉来眼去。心里只想着找机会要跟四爷说清楚,我对他并无意,还是希望他不要误会的好。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就听万岁爷张了口:“黄河水患一事,四阿哥做为领头人,赈灾有功,朕倍感欣慰。这有功就必须得赏,至于赏的是什么,长安,你猜猜,朕会赏四阿哥什么?” 此话一出,营帐里出奇的安静。我一时也摸不清头脑,这自古有功论赏,不是美人就是府邸良田,万岁爷何必要我回答。何况赏他什么,我并不关心,便草草回答道:“奴才不知。” 万岁爷随即呵呵一笑,似是心情不错:“朕已把你赏赐给了四阿哥。” 我惊愕,脑海里随即闪现出那天四爷送我入宫,坐在马车里他忽然跟我说的一句话:“皇阿玛赏赐了我一件礼物,不过我暂时没要。” 当时倒没把这句平平无奇的话放在心里,现在想来,他对我做的过分举动也是理所应当了。依四爷的性子,他肯定不会随即要了去,这也是有他的道理的。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定不会让万岁爷觉得他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主。 可万岁爷为何要将一个戏子赐给皇子,我的身份到底是谁,如今也没心情去想这些。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唯独我被蒙在鼓里。九爷也定是早就知道,才会说出那般伤神的话来。 想到这里,我赶紧望向九爷,他只冷着一张脸,始终不看我。是啊,我期盼他说什么呢?他老九又怎肯为了一个女人,去违抗圣旨。可他明明知道此事,为何还要对我那般,是不甘?还是纯粹男人之间的报复? 内心说不出什么滋味,不知是怎么出的营帐,只记得当时内心烦乱极了,不知所措,更不知何去何从。 回到自己营帐内,趴在桌子盯着烛灯不觉眼里湿润。我这算什么,九爷明显已经不准备负责了。可是他又能怎么负责呢,将我纳入他的府中?此法当然不可行,进也不是,退也不舍,我和九爷的关系至此已是陷入两难。 只是我既然已经属于四爷,却被九爷捷足先登了,他若是知道了,会是怎样,我不敢想。 眼前的烛火忽有些暗,我伸手将头上的一支簪子拔下,剔着烛芯,烛光瞬间亮了不少。我吹了吹簪上夹杂着火星的烛灰,心情俨然如这烛灰般。 我的营帐不远处,九爷负手而立,只静站着迟迟没有上前。他仿佛有千言万语,又仿佛没有。此时我的伤心,他能料到,只是不得不选择负我。再说他本就没有给我什么承诺,又何来负我之说。九爷犹豫了很久,直到四爷挑着灯出现,他才转身离去。 这两人是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出声。四爷看着老九走的方向,沉思了片刻,直接掀起帘子进了我的营帐。 他进来的时候,倒是吓了我一跳。见我眼里含着泪,四爷径直上前两步,举着灯照着我的脸。我本能的将脸侧向一边,他却冷冷的问我:“为何要哭?” 我转过身,背向他不语。 只听身后的人又肃声说道: “是因为他吗?” 我到底是心虚,这名义上已经是四爷的人,如此问我,一时也是答不上来。 四爷从身后绕到我面前,我又想躲,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回答我!” 这老四霸道起来的样子,不免让人心生畏惧。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就是倔着脾气不说话。 他忽然将我的袖子捋起,露出我手上戴的镯子,将灯凑近了看,脸色一沉,压着怒气低声询问:“这镯子是上等好玉,你跟老九之间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我心里一惊,已是被他盯得局促不安,赶紧将手抽回,转移话题道:“请四爷回吧,我要休息了。” 四爷终是被我惹怒了,我也成功激起了一个男人的底线。他用力捏住我的下巴,我再也动弹不得。那一如既往平静的眸子,在此刻却充斥着火焰,冰冷的声音里透着男人的尊严还夹杂着几分失望:“我从来不会强求一个女人,你心里没我,不要也罢!” 说完就是将手用力一松,放开了我。此刻,他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也不似从前对我那般态度。在万岁爷营帐的时候,我满脸郁郁的表情,他显然全看在眼里。 他快步出了营帐,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心情。这一天发生了太多始料未及的事,对于九爷,我奢求不得,终究还是和其他女人一样,沦为他的一个玩物罢了。对于四爷,如今更加配不上,我既是皇上赏赐给他的一件礼物,那么礼物坏了,他也是有这个权力不要的。 -- 第40页 第23章 一樽醇酒心事飘 草原的夜色很美,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天地间一片静谧。我独自站在空旷的草地,有晚风吹过,草浪便随风起伏。 可这令人惬意的景色却与我此时的心情不符,心头只觉得沉重无比。其他人都已经睡去,只剩下守夜的人半睡半醒的状态。 我顺着月光往前走,却发现九爷那颀长的身影正立在月光下,夜风吹得他的衣角翩然飘动。他也发现了我,我却转身就走。一则不知怎么面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二则也是有些置气罢了。 “长安…” 听到他的声音,我终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却始终背对着他。 只听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走近,近了,又近了,九爷从身后环抱住我,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了沉默。他只静静抱紧我,可他越是这样,就越能牵动我的心。 “我不过是你的一个玩物罢了。” “不是的。” 九爷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喃喃自语。 我转身扑进他的怀里,眼泪又不争气的流出来,一边捶打着九爷的胸,一边哭着说:“那你就去请旨将我要去。” 他将我搂的更紧了,良晌只说了三个字:“别胡闹。” 虽是一句没有承诺的话,可却是说的有分量,这种分量没有半点无奈之意,反而让我有了踏实感。我趴在他怀里,静静的问他:“那我算什么?” “我的女人。” 他说的如此坚定,没有半点犹豫。对一个女人来说,有这句话就足够了。我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嘴上却是委屈的一声:“爷儿…” 九爷摸着我的脸,用大拇指轻轻替我擦去眼角的泪水。我感受着他手指触碰过的地方,还留有轻柔的余热,倏忽凝滞在了脸颊。 静谧的夜,月光照得我们相拥的身影,显得极其般配。听着他的心跳声,我在心里默念着:“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第二天天刚亮,那帮蒙古人就来觐见万岁爷了。蒙古人向来擅歌舞,看来晚间必定有热闹的篝火宴会了。 我老早就装扮好了自己,头两侧稍低的位置分别梳着平髻,髻上系着红绳子,衬着垂于前额稀疏的齐眉穗儿,倒是显得灵秀十足。本来拿在手中的点翠耳坠子,犹豫了一刻,到底没戴。这四爷还在生我的气,他会不会在朝政上和九爷做对,也说不准。随即拿起了四爷送的豆蔻绒花,戴在了髻上。 穿了一身水蓝袍褂,衣襟是黑底绣花,袖子又是白底绣花。颜色和绣花清丽婉约,再配上这绰约多姿的身段,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清秀。 我刚出了营帐,就碰上了太子爷。心里忽然想起师姐嘱托的事,便忙叫住了他。 “太子爷请留步。” 太子打量了我一番,两眼放着异样的光,故意不正经道:“长安姑娘,有何吩咐?” 我浑身被他盯得不自在,只得没好气的说:“奴才有东西要给你。” “哟,什么东西?” 我没理他,转身进了自己的营帐。拿到信刚转身,才发现太子也跟了进来。他看着我,语气满是轻薄之意:“这蒙古来了一个格格,模样倒是跟你不差上下…” 我心里暗暗想着,亏师姐对他情深意切,他怕不是早把师姐给忘了。这等纨绔子弟,心里竟想着寻花问柳。 “拿去。” 我上前两步,走至他跟前举着信。 太子随意接过,嘴上坏笑着说: “你写的?” 我只恨恨的白了他一眼: “想的美!” 顿了顿,又说道: “我师姐让我转交给你的。” 他刚想拆开看,一听这话,神情微变,只默不作声的往怀里一塞便出了营帐。我暗暗祈祷,希望太子和师姐的缘份能有个好结果。 那边九爷和十爷闲步在草原,就听到身后一阵急促地马蹄声,两人刚转过身子,只见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子骑在马背,从旁边惊鸿一现,便飞驰而去。两人正疑惑着,那女子在前方又忽的调头,熟练的下了马,朝着二人走来。 “小女塔塔儿幼如,拜见两位阿哥!” 九爷看着面前朝着他们行礼的女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儿来了蒙古格格,却是没见着人。再看眼前的女子,马术了得,必定是草原儿女,十有八九就是那位格格了。但是看她的穿着,却是满人的服饰,便疑惑的问道:“你就是蒙古的格格了?” 幼如指着身上的穿着,大方的一笑: “看来我这障眼法倒是被九阿哥识破了。” 九爷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老十倒是已经看得发愣,此女柳腰莲面,两弯月眉下是一双澄澈的双眸。见了她,真真应了那句话,一抹红唇百媚生,一颦一笑最迷人。 幼如看着十爷微张着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由满脸绯红道:“幼如告退。” 十爷看着牵马离开的蒙古格格,还在意犹未尽。 九爷只无奈的笑道: “看够了吗?走吧!” 老十回过神来,那张着的嘴巴这才知道合上。 晚间,万岁爷果然召集了大家举行篝火宴会。除了众阿哥,还有几个随行的大臣。蒙古那边只来了蒙古王爷和他的女儿,还有几个随行的人。 我被安排坐在了四爷身边,可他全程都没有看我,只冷着一张脸,埋头喝酒。据我所知,老四平时是不好酒的。之前也跟我提起过,他最爱喝普洱茶。虽说今晚是以酒为主,但是四爷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难免有些反常,他完全可以小酌两口的。 -- 第41页 对面九爷是坐在十爷与十四的中间,他时不时会无意看向我,然后冲我一笑。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心里越发踏实。 十四似是也察觉到四爷的反常,别人都是小口饮酒,连一向爱饮酒的十三都是小抿一口,唯有他一杯酒两口便尽了。十四没有过问,只是默默的看着。 倒是坐在四爷左侧的十三小声劝道: “四哥,别再喝了。” 四爷到底是明智的人,听十三这样提醒,便放下了酒杯子。即使心情再不好,也不能在皇上面前失了态。 那边幼如起身走至中间,面向万岁爷跪着,落落大方道:“请皇上恩准幼如为众人献上一舞。” 万岁爷笑着点了点头,默许了。 这格格白天还是一身中原女子的穿着打扮,晚上便又换回一袭嫣红蒙古袍子。据说蒙古族喜欢鲜亮的颜色,连发冠上都镶着大量的红珊瑚。 众人纷纷注目着她轻巧的舞姿,一个旋转飞跃,体态轻盈的恰似那惊飞的鸿雁。十爷已经看得呆了,太子爷两眼更是直勾勾。纵观在座的每个人,也只有这两个人看得最入迷。 九爷一边抿着酒一边望着前面的篝火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火光映着他那张脸美得不像话。我注视着他,只静静想着,这个美人九,是属于我的。 突然一个人影挡住了我的视线,回过神才发现是幼如,她旋转着跳至九爷面前,正对着九爷卖弄舞姿。我心里不禁一阵醋意,这么多人,她为何偏偏在九爷面前跳舞。 九爷见她如此,不禁一怔,紧接着便是尴尬的笑了笑,只能注视着她跳舞,期间又特地留意了我一眼,似是怕我误会。 我心里的醋坛子早就翻了,虽然知道他什么女人都见过,也知道他从来都不缺女人。这没看到也就罢了,但是真当别的女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心里的醋意犹如酝酿了陈年的老醋,是极其酸的。 终于熬到她舞毕,那幼如冲着九爷露出最美的笑靥,目光在他身上迟迟不肯移开。直到众人拍掌欢呼她才转过身去,面向万岁爷行了蒙古礼。 九爷一面喝着酒掩饰着尴尬,一面瞄向我。我只微低着头,盯着眼前的醇酒,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实则心中阵阵波澜。 幼如回到自己的座上,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不愧是草原儿女特有的豪爽,饮酒就像喝茶一样。而后就见她又倒了一碗酒,穿过人群,直至九爷面前,举着酒道:“早听闻大清的九阿哥面容俊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幼如有幸一遇,实为福气,请允许我敬你一碗酒。” 她可真是巧舌如簧,九爷被他夸的越发不好意思了,端起酒杯站起身笑着说:“格格过誉了。” 说完就先干为敬,幼如全程注视着他,见九爷饮完了,才脖子一仰,又是一碗酒下肚。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搭讪九爷,却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拦,只能干坐着强装镇定。 那蒙古王爷见格格如此豪爽,笑着对万岁爷讲着:“我这小女呀,被惯坏了,真拿她没办法。” 万岁爷则一脸赞赏: “草原的女儿家,性格都如男子,如此也不失为一种豪爽的气概,甚好,甚好。” 余光发现身旁的四爷好像注视着我,侧头一看,正对上他的目光。他瞟了一眼我发髻上的豆蔻绒花,又转过头不再看我。 我怔怔的看着他将酒杯里的酒一口饮尽,却不想再面对着他的冷脸。眼看着幼如一舞完毕后,随后又是一帮舞姬登场。四周欢呼热闹,我将杯子里的酒饮完,却默默起身退出人群。九爷先注意到我离开,无奈不能跟上来,他是阿哥,怎能半途缺席。 我来到草坡上,双手抱腿坐着,抬头望向瑰丽的星空,心中又是一阵百感交集。想到太子爷看着幼如格格的表情,就替师姐不值。再想到四爷,他如此怒气不消,真的是因为在乎我吗? 最后想起九爷,虽说他不能给我什么名分,但我从没担忧过我们之间的情意。可是这个格格出现,才让我意识到一种危机。隐隐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第24章 有惊无险一抹愁 之后发生的事,的确如心里预知的那般,幼如格格有心于九爷。 篝火宴会结束后,九爷本想来找我,谁知被她给绊住了:“九阿哥可以陪幼如四处走走吗?” 面对蒙古人的邀请,九爷也不好婉拒,只能陪着她闲步。 那格格着实是草原儿女的风情,没走几步,便直白的问九爷:“你府上的福晋都是整日不出门的吗?” 九爷笑了笑,只回了两个字: “是的。” 幼如很不理解,又有些失望的说: “你们中原的规矩可真多…” 九爷依旧笑笑不说话,她一个生活在大草原的人,没有那么多礼仪规矩束缚,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犹如雄鹰骏马般洒脱自由,自然不理解中原的层层规矩。不仅不理解,也是更加不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如果让她整日关在宅院里头,然后了此一生,怕不是会要了她的命。 可幼如却偏偏喜欢上了这个紫禁城中的男子,她也明白,嫁给这种男子,注定会和其他女人一样,被关进那一座座宅院,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一举一动都有规矩束缚着。以她当时的心态,最起码是可以为了九爷,接受这种生活。 -- 第42页 当蒙古王爷得知自己女儿中意九爷的时候,先是果断拒绝,幼如便耍脾气,摔东西闹着,最后索性不吃东西。 那王爷也是没办法,沉思了很久,才委婉试图劝说:“你如果愿意此生都被关在一个院落里,不能随意出来,再不能随意骑马。如果想清楚了,那么阿玛定会为你做这个主。” 幼如沉默了一阵,终是坚定的说道: “幼如已经想清楚了,那么就请阿玛做这个主。” 蒙古王爷还是不死心,又追问她: “可是这个九阿哥已经有福晋了,你甘愿做小?” 看到幼如轻轻点了点头,王爷心里随即黯淡,长叹了一口气。 她是草原上肆意开放的花儿,而紫禁城里的女人不过都是花斛里的花儿。她这般想不通,已是让他的阿玛满面愁容。既心疼又无奈,最后也只能依了她。 这蒙古王爷没有直接面见圣上,而是安排人先去找了十四爷,再由十四爷出面探探九爷的意思。如此看来,蒙古人虽然豪爽,但也是爱面子的。若是亲自去,总归不太雅观。 当十四这个中间人跟九爷提及此事的时候,九爷却总是回避话题,同意还是不同意,终是没给个说法。 一天,我正坐在草坡发呆,忽然毫无预兆的便是倾盆大雨,给我来个措手不及。离营帐有些远,我只能双手挡着头往前跑着。边跑边想起几年前在紫禁城的那场雨,只顾着埋头跑着,却突然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我慌的抬头,有那么一瞬,我以为还是四爷。 只见老九正打着伞满脸宠溺的看着我:“怎么样,英雄救美出现的及时吗?” 我们相视一笑,便慢步往前走着,我也开着玩笑:“不就是淋个雨吗,又不是拿刀子架在脖子上。” 九爷只坏笑: “要是真的淋出个好歹来,算谁的?” 我没好气的反问: “身子是我的,你说呢?” 他突然停步,用手指轻挑了一下我的下巴,不正经道:“也是本爷的…” 我突然羞得无地自容,九爷却是自然的迈起步子,边走边说:“你既然成了我的女人,就不会让你受委屈。等回了京城,给你挑几件贵重的首饰。若是有相中的东西,尽管说,爷给的起。” 要说这个大财主,什么给不起呀。只是就算我戴着贵重的首饰,身份也是不合适。何况我也不稀罕什么贵重东西,于是,我调侃道:“我现在还真有一样东西想要。” 九爷漫不经心的问: “说吧,要什么?” 我示意他把耳朵贴过来,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着:“我想要九爷的心…” 他听完,嘴边快速闪过一抹玩世不恭的笑:“这个…本爷得要慎重考虑考虑。” 我瞬间恼了,便只置气走着,不说话。 他侧头看我: “哟,还生气了。” 我佯装不理他,九爷则一边为我撑着伞,一边默默笑着,两人像极了一对新婚夫妇。 那天我到了营帐,没过多时就只听外面有人毕恭毕敬的说:“格格,就是这里了。” 我正想起身,幼如就顾自进来了。起身请安后,她光是盯着我看,一直不说话。我也回看着她,只等着对方开口。 那幼如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片刻后终于张口道:“你是九阿哥什么人?” 莫非我和九爷在雨中漫步的情景被她瞧了去,合着这是跑来盘问我。不禁浅浅一笑,回道:“什么都不是。” 她显然不信,上前一步看着我有些后知后觉:“原来九阿哥拒绝我,是因为你。” 我没理她,转身坐在了凳子上才缓缓回了一句:“我没那个能耐可以左右他人的意愿。” 幼如一愣,便瞬间恼火: “照你的意思,是九阿哥瞧不上本格格了?” 我刚想解释,她又愤愤的说: “我倒要去问问他,我哪里配不上他了!” 说完就夺门而出。 她去找九爷倒是无关紧要,若是闹到万岁爷那里,可就事态严重了。想到这里,我赶紧跟了出去。 只见幼如先是去了九爷营帐,然而并不见人,她便询问一个太监九爷的去向,才得知众阿哥都在万岁爷的营帐里饮茶。 我见她朝着万岁爷的营帐跑去,便忐忑不安的紧跟其后,这蒙古人性子直爽,指不定会怎么说呢。 眼瞅着她冲了进去,不仅惊了众阿哥,更是惊了万岁爷。 “我们蒙古人到底哪点配不上你了!让你这般羞辱我!” 幼如进去便指着九爷道。 九爷有些吃惊,赶紧陪着笑: “格格这是什么意思,我哪里有羞辱你了?” “你跟那个女子在雨中卿卿我我的那一幕,全被我瞧见了!” 幼如有些撒泼。 众人全都愣住,九爷明显不知道怎么答复,表面只能表现出一副安然自若。 十爷与十四相视一眼,又有些担忧的看着九爷。 四爷心里也是有了底,那格格口中的女子十有八九就是我了。他看了一眼九爷,对方却是故意不看他。 太子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只慢悠悠的品着茶。 万岁爷听的一头雾水,问幼如: “怎么回事?” “回皇上,幼如本是对九阿哥有意,阿玛便托十四阿哥做中间人。怎知九阿哥含糊其辞迟迟不给个痛快,今日,我便瞧见他与一个女子走在一起。九阿哥此举,分明是不把咱们蒙古人放在眼里!” -- 第43页 幼如跪着就是一通快言快语。 “你别急,让朕来替你问。” 万岁爷安慰着幼如,又看向九爷道: “胤禟,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帐篷外心头一紧,便赶忙进去往地上一跪。九爷见我进来,很是意外。四爷也是坐不住凳子了,直接站了起来。 “皇上,今日与九爷走在一起的女子是我。” 万岁爷有些疑惑,他弄不明白也是合情合理,我本是被赐于四爷的人,怎就和九爷走在一起。 所以没等他发问,我便又接着说道: “今日奴才在草坡处赏景,忽然天降大雨,奴才措手不及,幸好遇上九爷,才得以在他伞下避雨。谁知这一幕竟被幼如格格看了去,她本就对九爷有心思,难免会徒添一些不实猜测。” 幼如见我这样说,也只是干着急,想排斥我的说法也是没任何理由了。我必须要这样说,谁都知道我是四爷的人,万一真被查出与九爷有着瓜葛,我倒是无所谓,若是牵连了九爷,后果不堪设想。 九爷听我这么说,只是默不作声。四爷缓缓坐下,他明白我说的这些是在袒护九爷,但他更多的是担忧我的安危。 十爷、十四替九爷松了一口气,神情也放松了下来。 “既然是场误会,都不要大惊小怪了。” 万岁爷没有多想,喝了一口茶便这样说道,只是丝毫没有提及幼如说的有意于九爷的事,看来他也介意幼如的莽撞冒失。 这层误会算是解开了,可经幼如这么一闹,就是九爷同意娶她,依她的性子,也不会委曲求全了。 回去的时候,四爷只是从我身旁擦肩而过,并没有搭理我。我正要进自己营帐的时候,十四却在身后叫住了我。 “十四爷有事吗?” 我问他,他板着脸,提醒我道: “你既然是四哥的人,就要安分守己。我说的意思,你应该懂。”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不容我开口。我木木的站着,想想他提醒的也不无道理。即使我情寄老九,也不能忘了现在的身份。不过这个十四,还是第一次为四爷说话,也算的上有情有义之人了。 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十四竟然也去提醒了九爷。不过他也是为了九爷好,毕竟他们和八爷是一党的,他们之间若是有谁出了祸事,必会影响到八爷。 在九爷的营帐里,十四饮了一口酒,终是开了口:“九哥,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该与那个戏子有来往。” 胤禟也是一边饮酒,一边默默听他说话。 “你想想,她是皇阿玛赐给四哥的人。你若是继续和她在一起,哪天被四哥撞见了,那可就真的不讲情面了。于你于我们都没有好处,就算八哥在,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咱们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坏了前程呀,你好好想想吧。” 十四将杯子里剩下的酒喝完,就走了。九爷端着酒杯子沉思了很久,一面关乎着前程,一面关乎着感情,他老九也有陷入两难的时候。 第25章 暗潮涌动事事休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平息,没想到太子又生出了事端。 原来幼如一个人闷闷不乐的骑着马,太子爷却上前招惹,说要跟她赛马。要说他安的什么心思,不过是借此调戏罢了。果然,两人正要赛马呢,他便趁幼如不备将她抱上了自己的那匹马。 幼如怎肯让他如此轻薄,以她那般烈性子,竟直接跳下了马。这可把太子吓坏了,本是闹着玩儿,却出了这等子事。所幸幼如没什么大碍,不然还真是没法交代。 但是这一出直接引得蒙古人闹了起来,说先是九阿哥那般无视幼如格格,再是太子爷的不尊重,如此瞧不起他们,必然要讨个说法。 万岁爷为了平息蒙古人的怒火,当着所有人的面训斥了太子爷,连带着九爷也是一通教训。最后又赏了一匹优良马给了蒙古人,这事才算完。 太子爷被训斥后,满脸不高兴的走开了,更多的是不服气,他堂堂大清太子爷,竟被一帮蒙古人闹的没面子。眼瞅见身旁一个太监牵着一匹马经过,便朝着太监出气道:“见到本太子都不知道行礼的吗!上赶着去投胎呢!” 太监赶紧下跪: “奴才该死,没瞧见太子爷。” “狗奴才,急着去哪呢!” 太子又是一通吼。 “奴才正准备去送马…” 太监跪伏在地,吓得胆战心惊。 大阿哥打那边走来,见到这一幕,便上前带着几分怂恿之意说道:“这是皇阿玛送给蒙古王爷的马,太子爷这般阻拦,莫非是想骑人家的马不成?” 太子心里本就不快,再听他这么说,更加激发内心的火气。 “他塔塔儿算什么东西!这匹马,本太子还偏就骑了!” 这本没有骑马之意,却一时逞强,愣是骑着那匹马在蒙古人的营帐前兜了一圈,大阿哥则一脸阴笑的走开。 与此同时,宫里传来一封快马急件,梁公公接过信件,只快步走进大帐呈给了万岁爷。那边因太子爷骑了皇上赏赐的马,蒙古人又和太子闹了起来。 万岁爷看着信,神情忽然变得凝重,又听得外头一阵嘈杂,便皱着眉厉声问道:“外头是谁在吵!” 梁公公一面示意魏珠前去看看,一面小心说道:“魏珠这就瞧去了。” -- 第44页 等了片刻,就见魏珠进来,有些难为情的说:“禀皇上,那外头蒙古人又和太子爷闹了起来。他们光在那嚷着,说太子不尊重人。” 万岁爷忽的站起身,瞬间怒火中烧: “混账东西!传太子,传塔塔儿。” 梁公公吓得忙跪下,帐内当值的宫女也是大气不敢出的立在一侧。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太子又是被斥责了一通,蒙古王爷也才既往不咎。但是太子三番五次的惹事,本就让万岁爷丢尽脸面。加之此次急件上说,皇十八子胤祄病重,他太子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生了事,无疑不让万岁爷对他失望。 然而更让万岁爷寒心的是,当其他阿哥得知胤祄病重的消息后,纷纷面带忧色的前往营帐询问。唯有一旁的太子爷,对于胤祄的病情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毫无兄弟友爱之情。万岁爷全然看在眼里,又想起他这一连串的莽撞之举,就更加不满了。于是,又当着众阿哥的面再次指着太子训斥:“身为兄长,对于你十八弟的病情非但不过问,还摆出一副异常冷漠的样子,实在是让朕心寒。” 病重的十八阿哥生母是顺懿密妃王氏,很得圣宠。加之十八阿哥才八岁,忽然听到这个消息,难免伤心。见到太子这般,便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将他赶出了营帐,避而不见。而后传旨,因十八阿哥病重,三日后回京。 太子一天连着被斥责了三次,心情大为不好。在营帐里拿着酒囊边饮边来回踱步,想到大阿哥那副嘴脸,才后知后觉被他给利用了,那是越想越气啊,随手将酒囊往一个奴才身上砸去,那人莫名挨这一下子不说,还得马上跪着,谁让他是主子呢。自古奴才命贱,不仅每日伺候主子,还得心甘情愿当主子的出气筒。 太子这还不撒气,又借着酒劲,怒火中烧的就直奔大阿哥营帐去了。此时太子身边的两个小厮见状慌忙跟上去,主子这副样子,万不可再惹事。可太子正在气头上哪还听劝,只一意孤行。 一个小厮见不远处正向这边走来的四爷和十三,赶紧说道:“四爷,十三爷,太子爷喝了酒,拉也拉不住!” 四爷和十三也快步走来,几个人连拉带劝的还是让太子闯进了大阿哥的营帐。 “好啊,你敢陷害我!” 太子进去就指着大阿哥恨恨的说道。 四爷赶紧打圆场: “大哥,太子喝醉了,拦也拦不住。” 大阿哥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见他今日几次犯错惹怒万岁爷,不由嘲笑:“你自己闯的祸,只能怨你自己。” “要不是你故意说话激我,皇阿玛赏赐给蒙古人的马我也不会去骑,我看你是巴不得想看我的笑话!” 太子说着又上前两步,两位爷赶紧拉住。 大阿哥则不紧不慢,不动声色: “调戏蒙古格格也是我让你去的?骑蒙古人的马也是我逼你的?十八弟重病,人人都焦虑不安,只有你漠不关心,心里只想着被皇阿玛训斥了,没有丁点大度之气和友爱之心!” 太子已然恼羞成怒: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我这太子之位!” 大阿哥也不再掩饰,只明说: “我比你有资格当!” 这话一出,四爷和十三一惊,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大哥…” 太子更是没想到,他居然明目张胆到这份上,瞪大了眼睛,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大阿哥并没有收口,反而据理力争: “立储立长不立幼,这是不变的规矩。你能有这个机会坐上太子之位,不过是仗着皇阿玛的偏宠!” 十三见他们又要起冲突,忙劝阻大阿哥:“大哥,别再说了。” 太子却阻拦十三: “不,你让他说!” 大阿哥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甘: “论品德,论才华,哪个阿哥不比你强,大家都心知肚明,你配做太子吗?” 太子这才明白,原来他在众人心中是这等模样,只气得胡乱指一通:“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这样看我的,都想做太子!我是正宫嫡子,怎么,不比你们配?” 大阿哥冷笑一声: “正宫嫡子又怎样,该废的时候也照样废。” “你!” 太子正要急眼时,脑子忽然清醒,这先前吃过他的亏,断不能再被他耍了。于是,只面露敌意的瞅了大阿哥两眼,便愤愤的出了营帐。 第二天,太子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决定亲自向万岁爷请罪。不光是自保,也的确意识到了自己做的不妥之处。便早早来到万岁爷的营帐跟前,谁知守门的侍卫却将他拦住:“太子爷,皇上吩咐了,不经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接近。” 太子望了望紧闭的营帐,也不得不离开。郁闷了一整天,万岁爷这样对他避而不见还是头一次,只觉得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晚间,宫里快报来传,十八阿哥的病情又加重了些。万岁爷忧心的怎么也睡不着,只心事重重的睁着眼睛。 天亮后就听几个宫女议论纷纷,我上前一问才知,太子爷昨夜竟独自潜伏在万岁爷的帐篷外,扒着缝隙往里窥视。万岁爷发现了人影,立刻呵斥一声,惊动了附近的侍卫。太子吓得掉头就跑,却被侍卫发现拦截住。 当万岁爷知道此人是太子后,那是又惊又怒。本以为太子犯了错会闭门思过,没想到竟敢做出夜闯营帐的大逆不道之事。历代皇帝都有着极其重的戒备心,对于太子的这种行为,当即怀疑太子可能要弑逆,而这件事也成为了万岁爷决定废掉皇太子的引子。 -- 第45页 想来他们父子二人都各怀心事,万岁爷一心挂念病重的十八阿哥,自然睡不踏实。太子兴许只是急于认错,白天有侍卫拦着,晚上才敢靠近帐篷寻找见万岁爷的机会,却没料到万岁爷已经歇下。而他这些不合时宜的举动,反倒引起万岁爷的猜测。 我听后心中也是暗暗吃惊,太子他即使想要安慰父心,也未免太操之过急了。不仅得不到谅解,还会被有心人趁机利用。 不出所料,大阿哥,九爷,十四爷听说此事后,便第一时间前去求见万岁爷。他们去求见,明着是关心万岁爷圣安,实则是给太子来个火上浇油。借着这个机会,反应了太子以往诸多不良表现。 比如说他暴戾不仁,恣行捶挞诸王、贝勒、大臣,以至兵丁“鲜不遭其荼毒”,还有截留蒙古贡品,放纵属下行事恶劣等。种种不仁的表现,都令万岁爷非常不满。这些反应,有些保不准是不实之辞。可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后,那自然就变了味。 我见着他们一群人进去了半天还没出来,便隐隐觉得,太子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众人陆陆续续的都在拆着营帐,阿哥们也因为十八阿哥的事,个个面带忧愁。不知是在做表面功夫,还是真的有怜悯之情。 赶了几日路,到了行宫后,大家便可以稍微歇歇脚。晚间的时候,宫里又来了急件。只见万岁爷看完后,无力的将手里的纸张放下,强忍着情绪,默坐于龙椅上,久久不动。 梁公公见状,忙领着魏珠一众伺候万岁爷的人,全都跪在地上,四周一片沉寂。 看来,急件上的内容,恐怕是十八阿哥不成了。 第26章 结党营私四下起 过了好一会儿,万岁爷才缓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命所有人都退下,只留梁公公在内伺候。 魏珠出了门,见众阿哥得知消息后都在外头候着,个个神色复杂。琢磨了一下,便走到他们面前,鞠着身子,小声的说道:“各位爷儿,要不先回去?皇上歇下了,若有事,会通传的。” 众人互相看了看,也只能照办。正要举步而行的时候,太子爷这才匆匆赶来。看到大阿哥他们,又是沉不住气了,人人都在忧心,他却指着大阿哥,九爷,十四三人说道:“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向皇阿玛告状了?” 三位爷只是装作若无其事,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吵起来,毕竟万岁爷正在里面。 “你们一个个的都心虚了?不敢说话了?” 太子不觉中嚷嚷了起来。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只看着他一个人胡闹。 只见太子一面说着一面迈步向前走: “好,你们不说是吧,我亲自去问皇阿玛!” 门外的侍卫将他拦住,他呵斥道: “让开!还敢拦着!我要见皇阿玛!” 侍卫的职责所在,当然不肯让路。其他阿哥忙上前劝说,不过都是半真半假。 正喧闹之时,梁公公面色沉重的打开了门。这梁公公是贴身内侍,他的表情就代表了万岁爷的心情。再看万岁爷,那副威严里多了几分伤心、憔悴。众阿哥见气色不对,便迅速往地上一跪。 等了片刻,万岁爷缓缓开了口: “让随行的官员都过来吧。” 魏珠闻声说了声“嗻”,便匆匆走开了。 这期间,万岁爷的目光一直落在太子爷的身上,眼神里满是愤怒痛心。太子跪伏在地上,满脸惊惶不安。 很快,随行的文武官员都已经匆匆赶来,门前跪了满地的人。 万岁爷扫视了一圈,最后盯了太子半晌,终是失望的指着他说道:“太子胤礽,不听教诲,目无法度。他的越位行事,实在是有欲分朕的威柄之嫌。想想朕已包容他二十多年,他竟没有丝毫改过之意,反而愈演愈烈。朕思来想去,实难继承大统。” 说到动情之处,万岁爷早已泪流满面,连带着十八阿哥夭折的悲痛,全都一股脑的显露出来。 太子大为一惊,只觉得身子都是麻的,失去了知觉。战战兢兢的跪着,不敢出声。 底下的大臣一个劲的磕头,纷纷奏请:“请皇上三思!” 众阿哥也是赶紧磕头: “请皇阿玛三思!” 尤其是大阿哥,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皇阿玛,二弟纵使行事有错,也罪不至此啊,还请皇阿玛三思!” 万岁爷顿了顿,开始历数太子的罪状:“先说近的,太子做为兄长,面对十八阿哥的突然夭折,没有丝毫哀伤,可见其心狠毒。单凭这一点,就实在不堪重用。再往远了说,二十九年,朕出塞途中生病,特召太子与三阿哥驰驿前迎。而太子到了行宫见到朕的病容,丝毫没有忧愁的样子,朕当即看出这个儿子绝无忠爱君父之念。不仅对朕大为不孝,对外更是放肆,处处仗势欺人,纵容侍从敲诈勒索,已然到了引起公愤的地步。” 万岁爷一面流泪一面向众人述说着,语气里满是失望与无奈。以至于气急攻心,捂着胸口一度昏厥过去。场面一片慌乱,魏珠慌忙请太医去了,众阿哥跪地一遍一遍喊着万岁爷。 最后,万岁爷可算缓了过来。看了看跪着的一片人,有气无力的对大阿哥说道:“胤禔,你负责看管胤礽。” 然后挥了挥手,让众人全部退下。 万岁爷以往对太子举棋不定,全是看在发妻的份上,现下终是做了决定,想必也是对太子失望至极。 -- 第46页 不过这可把大阿哥高兴坏了,对他来说,必然是件可喜可贺的事。眼看着太子已无翻身之地,这不光是大阿哥,其他阿哥也开始蠢蠢欲动,一场暗潮汹涌的夺嫡之争终于开始。 回京已经多日,回到梨园的第一天,师姐就追问我,太子有没有看她的信。我告诉她,太子现在已经自身难保,看没看她的信都不重要了。师姐听后呆立了一会,就独自进了屋。只见她坐在窗户边,又盯着那个花瓶看。看着她,我忽然希望师姐只是个贪慕虚荣的人,而不是恋着荣华里的那个人。她从什么时候变的,竟是不知。 几天后,九爷突然来找我。他的表情很冷漠,我不禁有些心慌。 他默默看了我很久,终于下了狠心对我说道:“长安,我们…就此别过吧。” 我呆愣在原地,眼泪没有任何预兆的顺着脸颊滑过。就像他此时说的话一样,让我措手不及。 而九爷再不会为我拭去泪水,只是无情的转身上了马车。 泪水很快模糊了双眼,前方影影绰绰跑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子。 到我跟前就往我手里塞: “姑娘,拿着吧,我们家爷儿的一点心意。” 那人东西带到,又快步往回跑。当九爷的马车从眼前消失的时候,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心里一下被抽离了,狠狠的一下。 只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怔怔的走进房中坐在凳子上,拭去眼泪,盒子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只见上好的黄花梨木盒里,放着一对和合如意簪,还有一对点翠“平安富贵”头钗。 看着那对头钗,美极了。花丝为胎,翠羽为魂,点翠不愧是世间唯一以生灵之美与器物之美相结合的饰品。想想万岁爷的妃子可不都戴着点翠,乌黑如云的发鬓间,一抹绮丽夺目的翠色。行一步,光线变换,翠色亦跟着光线流转。如幽幽湖水上点点灵动的浮光魅影,愈发衬出妃子们的容光焕发,只一眼便倾心。 看着这些,我真真是摸不准他的心思了。和合如意,再到不褪色的点翠,都是对永久长生的美好期盼。既然都散了,为何还要送这等寓意的首饰给我。他到底,是爱我,还是不爱我…… 自那以后我时常在想,九爷选择与我散,定是与八爷有关。事实上还真是的,回京后,八爷听说在塞外的一些事后,对于九爷和我的事,自然是持着反对的态度。 太子已然失势,这正是他们争夺的大好时机。八爷这么多年的处心积虑,总算派上用场,他自然不同意九爷和我在一起。四爷本就与他们是对立的关系,在官场上面,可都是不讲情面的。总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坏了他们的计划。何况争夺储位的还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大阿哥。 不过话说回来,这大阿哥虽说聪明,但没有涵养,城府不深,处处表现出自己的野心。这种露骨的司马昭之心,不仅万岁爷知道,众皇子也知道,连大臣们也都看得出来。可惜胤禔的权斗才能,远远撑不起他的野心,总是操之过急。 万岁爷让他看管太子,这大阿哥一时头脑发热,竟说出了一句“替君父解决忧患”的话来,原因是之前发现了太子在府中私藏了龙袍。可没凭没据的,说出来总归太牵强。 自太子被废后,不时有大臣上折子,请求万岁爷收回成命。但是皇上的心思谁能摸得准呢,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于万岁爷这样的权谋高手来说,如果彼时有人出面维护太子的话,只能火上浇油。因为他还摸不准这些大臣暗地里是哪个阿哥阵营的,说不定只是来试探他的心思。 可如果有人对太子落井下石,甚至要置太子于死地,万岁爷同样要好好想一想。关键时刻,这大阿哥窜出来落井下石了,揭了太子的老底,并怂恿他采取措施。太子虽说危在旦夕,他与万岁爷之间的隔阂也难以消除,但也不至于到了非要将他除掉的地步。一向仁慈的万岁爷,听到大阿哥说出此话,自然是将其痛骂一顿。 毋庸置疑,大阿哥能说出如此狠话,不仅想要太子的权,还想要太子的命,由自己取而代之,做大清朝的下一任皇帝。所以他一心要害太子,实际上却救了太子。因为这话不仅要不了太子的命,夺不了太子的权,还引起了万岁爷的高度警觉。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大阿哥的手段显然还不太精明。一众皇子中,心思缜密,善于谋略的,当属四爷和八爷。大阿哥和这两个政治对手相比较,自然属于下风。 八爷表面人畜无害,实则外善心狠,用绵里藏针来形容他再适合不过了。他总是能把每个人的性格摸透,甚至是皇上。 万岁爷是绝顶聪明之人,但有一个小小的缺点,就是遇到耸人听闻之事,第一时间总是十分冲动。这个小小的冲动,就是八爷唯一的机会。他希望万岁爷在盛怒之下,做出废除太子或圈禁太子的重要决定。 事实证明,他的预测是对的。扳倒太子根本不用他出手,自是有人出头,他只需坐享其成。而众皇子中,大阿哥是属于急于求成的性子。从塞外的事情就可看出,大阿哥也是等于间接帮了八爷,再加上九爷和十四合力在里面添油加醋,依万岁爷的性子,太子被废也就不足为奇了。 四爷和八爷的精明之处就在于,他们善于利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明面上根本不会选择出手,因为这样未免显得太蠢,暗地里的招数才是出其不意。 -- 第47页 而大阿哥明面上与太子做对,虽然让太子成功被废,实则自己的处境也是危机的。万岁爷最忌讳皇子之间出现相争,不合的现象。他这么明显的欲望,万岁爷心里自是清楚。那么,对大阿哥来讲,不是件好事。 话说回来,太子被废,其他皇子必然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暗地里纷纷结党营私,俨然就分成了三大党。大阿哥党,四爷党和八爷党,这三大党相互之间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夺嫡的政治对手。 成王败寇,最后的赢家是谁,那还要看谁的造化好。 第27章 江山权斗亦如画 四爷曾派人来接我去他的府上,我想都没想便回绝了。虽然我是他的人了,本该去。但是我宁愿在梨园呆着,也不愿去面对他的福晋。 关于她的传说,还真是听了不少。由于这个乌拉那拉氏是庶出,自小不被重视,所以练就了一身算计人的本事。好不容易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家正室,却未能得到四爷的爱。她看似端庄宁和,内心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这个人毋庸置疑是个狠人。设想有一天四爷若是登了基,她做为后宫欢爱的围观者,又岂能大度。 这样的人,我本不愿与之相处。可就在我拒绝去的四天后,胤禛竟亲自来了梨园。 当时我正在梳妆,他径自走到屋内坐在凳子上,只静静的看着我。发现他时,我着实一惊,随即脱口而出:“你来做什么?” 四爷淡淡一笑: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我没说话,默默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给他倒了杯茶。四爷接过喝了一口,顿了顿,又说道:“真的不去?” 我点了点头,他不再说话。坐了一会儿,四爷起身走时撂下了一句话:“我现在没空儿女情长,你什么时候想去了,我随时来接你。” 果然是冷傲孤清的四爷,他的眼里只有权斗。不过这样也好,我倒希望他能将我忘了,这样我也能落个清静。 宫外的生活依旧平常,殊不知紫禁城中已是风云变幻。阿哥们暗地里都在相互较劲儿,谁都想赢。太子被废,皇子们萌生夺嫡的念头,这是一种正常反应。而大阿哥怎么也没想到,三阿哥胤祉在这个时候突然面见万岁爷弹劾他,说出的几句话,更是直接就让他与皇位无缘了。 这三阿哥是个清流文人,以文人自居的他,相较于其他几位争夺大位的阿哥,他算是表面实力最弱的一位。当然,他并不像老十在一群皇子当中,显得庸庸碌碌毫无建树。此人酷爱修书,还是有所作为的。但他主要与文人来往,而且大多是清流。虽然也有一定的影响力,不过这类文人君子,并不喜欢抱团,也没有明显的野心,更无法在三大党形成明显竞争的情况下,成为竞争对手,因此威胁并不大。 相对其他而言,三阿哥更喜欢明哲保身,且并没有与其他阿哥抱团,这也是他的优势。就场面上来讲,他和其他阿哥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和气的。 究竟三阿哥说了什么话,扳倒的大阿哥,那就是告发老大对太子下魇镇的事。且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如此隐晦之事,肯定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为什么三阿哥可以了如指掌,甚至连其中的细节都能说出来呢?唯一的点,就说明这三阿哥对夺嫡之事,表面虽没有表现的那么强烈,实则不然。 在嫡长子胤礽失势之后,大阿哥才会上蹿下跳,四处煽风点火,他觉得太子之位,应该轮到他这个长子了。同样,怀有这个心思的还有三阿哥胤祉。 满清虽已入关几十年有余,但是前明残势还在,百姓依旧人心不稳。而万岁爷数次南巡的目的也正是想解决这些问题,并以此笼络汉族官员、维系民心,巩固大清王朝的统治秩序。 这取天下靠的是弓马骑射,兵多将广,可是治理天下却要依靠文教科举。即便满清的金戈铁马可以灭掉前明的水陆三军,但是灭不掉汉人千年不衰的文字底蕴,亦灭不掉汉人的传统文化精髓,诸如诗词歌赋。更灭不掉汉人的圣人之言,学者士子之心。 怎么办呢?一个字,那就是学,要向汉人学。而三阿哥胤祉就是唯一正在做这件大事的皇子,早在三十九年的时候,三阿哥就召集了一批饱学之士在编书。 正是这著书之举,得到了万岁爷很大的褒奖,这无疑是一剂强大的夺嫡助心剂。再加上大阿哥确实行事鲁莽至极,三阿哥肯定要比大阿哥贤明许多。所以,在三阿哥的心里,按照“立嫡立长”外加“择贤而立”的原则,储君之位,自己无疑是最好的候选人。 而按照“立嫡立长”的原则,大阿哥就比三阿哥有着天然的优势,他无疑是老三夺嫡路上的一大阻碍。所以,如何扳倒他,是不小的难题。 好在大阿哥也是“头脑简单”之人,竟然相信“巫蛊之术”可以帮助自己上位,这绝对是间接给了三阿哥一把杀敌的好刀。 三阿哥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那就更好解释了。既然大阿哥可以安插人在太子府中,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那么,三阿哥也可以如法炮制。这些阿哥相互之间安插细作,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至于,四爷与八爷为什么没有点明大阿哥的阴谋。有两个原因,一则在他们眼里,大阿哥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二则他们两人为人谨慎,凡事喜怒不形于色。并且知道在这个节点,再去“手足相残”,无疑会让万岁爷更加厌恶。 -- 第48页 而三阿哥正犯了与大阿哥同样的错,所以根本不用四爷和八爷出手,这三阿哥就会自动败下阵来。 只是,大阿哥的下场比较不如意。在三阿哥向万岁爷告发他与一个会巫术的人有来往的时候,经查,发现大阿哥利欲熏心,确实对太子使用魇镇之术,暗害亲兄弟,并有物证。其母惠妃绝望,向康熙帝奏称大阿哥做法实属不妥,请置正法。只是万岁爷不忍杀亲生儿子,令革其王爵,终身幽禁。 此事一出,太子翻身的机会也就来了。想想前因后果,自古以来,无论哪一朝的皇帝,都对骨肉相残争夺皇位的事情深恶痛绝,大阿哥这么做完全是撞到枪口上了。 万岁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为了争夺皇位可以生出杀了兄弟的念头,如此一来万岁爷彻底震怒,大阿哥算是失宠了,再也没有夺取皇位的机会。 此时大阿哥若是收手或许下场还会好一些,但是他还是在继续出幺蛾子。就在他的想法被万岁爷训斥后,又转而投靠了八爷,希望辅佐他登上皇位,自己也能落个拥立之功。但是他的手段太不高了,而后找了一个叫做张明德的江湖术士,散播谣言说皇八子胤禩将来必定大贵,言外之意想让万岁爷传位给八爷。 可万岁爷不仅没有因为这件事而高看八爷,反而八爷因为这件事大失君心,大阿哥此法的确是昏招。 更为要命的是,大阿哥为了做太子,竟然使用魇镇之术诅咒太子。也是因为这件事,万岁爷算是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将他削爵圈禁,从此大阿哥开始自己的幽禁生涯。不过万岁爷到底是心软,他并没有将大阿哥幽禁在宗人府中,而是将他幽禁在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这大阿哥身为长子,为父分担了那么多,早前三次随万岁爷出征,巡视,都有所作为。第一次是年仅十八岁的时候,奉命随伯父抚远大将军福全出征,任副将军,参与指挥战事。第二次是三十五年随万岁爷亲征噶尔丹,他与内大臣索额图领御营前锋营,参赞军机。这年三月,二十六岁被封为直郡王。第三次是三十九年又随同万岁爷巡视永定河河堤,任总管,还衔命祭华山。这三次都取得了万岁爷的信任,最后却被万岁爷圈禁了起来,大阿哥心中的苦闷也是可想而知的。 而八爷也受到他的连累,被万岁爷革去贝勒,为闲散宗室。理由是八爷听闻张明德狂言竟然不奏闻,称其心里认同了这个说法。 向来与八爷交之甚深的九爷、十爷和十四,一同前去阻谏。十四认为八爷并没有犯什么错,于言语间冲撞了万岁爷。这万岁爷非常生气,竟拔刀相向,欲诛十四爷。亏得皇五子胤祺跪抱劝止,众皇子叩首恳求,万岁爷方才收刀。随即命人将十四爷责打二十大板,逐出宫去,才算是化解了一场父子间的流血冲突。 又过了一些时日,万岁爷心里有了复立太子的想法。废太子的是他,现在又想让太子复位,面子上总是不太好启齿。于是,开始有意无意的在大臣面前提起,说他回想拘禁太子那天,天色忽暗。进京前一日,大风旋绕驾前。夜间梦见已故祖母孝庄与太子生母仁孝皇后,她们脸色不悦。说着说着,便不禁伤怀。大臣心里自然清楚,万岁爷这是有了复立太子的念头。 从十月起,万岁爷便经常单独召见太子。众阿哥背地里纷纷揣测,觉得太子有望复立。 过了数日,万岁爷估摸着满朝文武皆了然其心。于十一月十四日,在畅春园召集满汉文武大臣,命他们在诸皇子中除大阿哥外选出一人做皇太子,并说会听从众人推举的建议。 此消息一出,八爷党的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人遂私相计议,与诸大臣暗通消息推举八阿哥胤禩。一时间,上百名官员同时推荐八爷。 万岁爷本以为有了前面为太子做的铺垫,众人都会遵从他的心意,谁想事态的发展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进行。 若是真听从了这帮官员的推荐,将八爷立为皇太子,岂不是违背了心愿。先不说八爷有没有资格登上太子之位,就凭他的出身,万岁爷心里也是极不情愿的。 一时间,这么多的奏折,上面全都是推举八爷的说辞,而没有一个人建议复立太子。表面上太子的处境似乎再无希望,实则不然。 第28章 盛衰荣辱起与落 万岁爷做为君主,说出去的话,自然有权出尔反尔。只要他不同意,即使八爷百官保举,也是枉费。 果然,早朝的时候,万岁爷对着底下的一众官员说道:“这些奏折,都是推举八阿哥的。你们呀,都认为八阿哥胤禩才是皇太子的适合人选,而二阿哥胤礽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却是个无用之人?或者,你们认为朕不会识人,错看了胤礽?” 听了这话,为首的官员只能无奈的解释:“臣等并无此意。” “既然无此意,那这堆折子就不作数了。” 万岁爷的言下之意,还是想让太子复立。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作如此言语,满朝官员谁敢不从,唯唯诺诺是矣。 而后十一月十六日,太子被释放。二十八日,又复封八爷为贝勒。他这一连串的举动,复封八爷,不过是为了好让太子顺利复位罢了。 事情持续到四十八年正月下旬,万岁爷旧事重提,查问众臣一致举荐胤禩为皇太子之事。认为他们是早有预谋,私下串通一气。于是,重责佟国维、马齐等人。 -- 第49页 直到三月初九,一切铺垫停当,二阿哥胤礽顺理成章的重立为太子。随后,万岁爷同时加封四位皇子为亲王,其中四爷被晋封为和硕雍亲王。 万岁爷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既是要限制太子,也是要他们之间相互牵制。细细想来,万岁爷这是将帝王心术及高超的政治手段展现到了极致。首先,万岁爷连封了四位亲王,可以说是就此安抚住了所有的皇子。 其实万岁爷心里,或多或少也是知道皇子之间在私下主要分成的五股势力。以大阿哥为首的“大爷党”,以三阿哥带领着一帮文人所组成的“三爷党”;以四阿哥为核心的“四爷党”。而要属“八爷党”的势力最为庞大,这其中八阿哥为领袖,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都是八爷的重要支持者。除此之外,还有由太子及其亲信组成的“太子党”。 而万岁爷任命的四位亲王,均是这几个党派中的成员。如此一来,不仅做到了安抚,还可以借此缓和自己与众位皇子之间的矛盾,专心处理眼前的危局。更为重要的是,万岁爷在提升其他皇子的地位的同时,无疑也是对于太子权威的一种削弱,利用这些皇子更好的限制太子的权力。 所以,如此密集的加封,实际上也是出于平衡朝中实力,限制太子胤礽的权力,从而实现朝局的稳定。此法,实在是让人拍案叫绝。毕竟若是人心不稳,导致兄弟间兵戈相见,也是有所忌惮的。 这一波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了,而为什么万岁爷不同意八爷做太子,还是有原因的。老八虽然是最具有实力竞争太子之位的人选,再加上老九这么个财大气粗的主,着实有底气,可是他却把一副好牌打得稀碎。 反观老四,虽然没什么人脉,可是他在关键时刻,选择的是静观其变。他们两人最大的差距就在于,四爷隐藏的特别好,八爷却是到处炫耀。朝中几乎每一个部门都有他的人,甚至连江南也是他势力盘踞的地方。 但是物极必反,八爷没有意识到的两点,其一就是树大招风,过于贤明。万岁爷是一个以仁政治国的皇帝,立了很多功勋。老八错就错在,他处处都在学万岁爷。可是万岁爷已经了解到了仁政治国,是一件极为不妥的事情。人是不能够太过于贤明的,尤其是做为一个君王,一直贤明的话,手中的权力迟早都会被架空。以至于天下大乱,最终的结果便是被民众推翻。这也是老八不能做为储君,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在万岁爷的心中,这个第八子从来都不是继承的人选。 贤明没有错,若是太贤明,这可真的就是一个过错了。他以贤明为自己招揽的文武百官和上书房大臣,这虽然看起来很强但其实却有很大问题。原因就在于他的党羽太多了,手下的人虽然多,可若真的说谁是赴汤蹈火都要追随八爷的,那基本上是没有。人越多,事情越复杂。内部之间还时不时吵两句嘴,这也就难免会导致内部的不和谐。 老四这边的人虽然不太多,主心骨就几个,划分的很明显。老十三、年羹尧、邬思道,这三个人都是忠心耿耿追随四爷的。加上三人不光有能力还有头脑,每个人都能做到面面俱到。 老十三时刻追随左右、年羹尧领兵在外、邬思道做为谋臣,运筹帷幄。这样的阵容,老四自然是谁都不怕,这位四王爷的实力自然不输八爷。 再看老八手下的人,都是为了利益,比如任伯安等。可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去谋害百姓这就不对了,老话说得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是要获取的,当然这个前提是在不会对百姓造成任何危害去获得的利益。 然而四爷手下的人虽少,可是都不在乎利益。四爷也是一个独立而又特殊的存在,他的冷傲孤清,谁都知道。平心而论,一个人能让别人都怕,凭的还是自己的为人。 虽说无论是阳谋还是阴谋,能达到目的就是好的手段。而四爷最大的特点,就是大公无私而且不讲情面,最重要的是他事事占个理字。用一句俗话说,就是得理不饶人。主要是他那边儿占着理,就不会饶过每一个大臣或者皇子,这从四爷以前办的案件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在四爷去往扬州筹款购粮的事件中,体现得最为明显。这黄河发了水患,朝廷需要银两赈灾。但是总不能一下将国库给掏空,所以只能前往江南富庶地区筹银。这个事儿四爷肯定是有理的,一则这也是经过万岁爷下的旨意。二则筹款赈灾是有利于国,有利于民的大事。并且有那么多的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才需要这些富户,贡献出一份他们的力量。何况,能为朝廷所用是很荣幸的一件事情。 这又不得不提及一件事,万岁爷在南巡之时,住过的一个小镇,会因为万岁爷曾经住过,而被当地的百姓奉为可以祖传之事,是祖上的荣耀。更何况现在正是朝廷危难之时,雪中送炭,肯定比锦上添花要好。 这虽然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但是他们敢这么想,却不敢真的去捐银子。因为巡盐道任伯安,是九爷的门人。他掌控着所有的盐,所以那些富户,基本上都是以任伯安为首的。而他又是九爷的人,九爷是八爷党的人。八爷一党向来与四爷一党不对付,所以四爷那次的任务,即便有理也会非常的艰难。 因为这些富户之所以会如此的安稳,都是因为有九爷在护着他们。也就是说老九收取了他们的贿赂,他们所挣的家财中都有九爷的一份。所以他们只要好好听九爷的话,就一定能保证自己的荣华富贵。而一旦不听话,想要叛变,或许就有可能倾家荡产。 -- 第50页 所以即便他们中有些人还有点儿良心,想要捐款,也会因为惧怕九爷等人的权势而退缩,谁也不敢主动去做那个“出头鸟”。但是四爷可不管这些,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四爷这边虽然不占地利,但是他占着天时人和。 于是四爷到了地方之后,迅速展开了自己的行动。他先是微服私访,了解具体情况与灾民的真实生活。摸透如果真的要捐款,会有哪些人是真正的阻力,又有哪些人是想要捐款。等把一切都了解清楚之后,便开始行动。显然,任伯安被抓到把柄后,方才乖乖服从。 再来看看四爷手下的人,首先说年羹尧,他是从四爷府邸出来的家奴,世世代代都是四爷的奴才。后来一直在杭州将军手下做参将,这个身份,任用他,就等于有了兵权。 其次是邬思道,这个人算是四爷背后的幕僚,功劳可不小。此人好读书,但科举不如意,屡试不中,因家贫,只得以游幕为生。 而他又是为何愿意竭尽全力辅佐四爷的,还要从一次科举考试说起。这邬思道本是参加科举的举人,但因为当时科举中有主考官纳贿舞弊的事情,于是邬思道联络众考生大闹贡院击垮了主考官。只是由于带头大闹贡院,他也就沦为了朝廷通缉的要犯,直到孝庄去世万岁爷大赦天下,邬思道才敢出头露面。 本是一个非常聪明多智的人,但由于被朝廷通缉过,所以邬思道今生无望入官场为官。但是他又不死心,不甘心一身才能和本领没处施展。这时候正好四爷慕名招募他做为自己的师爷和幕僚,邬思道也想一展抱负,于是他就加入了四爷党,为四爷参与夺嫡积极出谋划策,并给老四制定了“不争”的战略。所以当八爷忍不住出手的时候,四爷却无动于衷,在外人看来,俨然一副闲人的样子。 而在邬思道眼里,四爷懂他的委屈,懂他的抱负,所以重用他。这样的一个主子,还有什么理由不服从。 要说受到四爷尤为器重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田文镜。这个人铁面无私,不怕得罪权贵。因此为官期间,得罪了很多士绅、官员。由于敢于做事,得罪了太多人,所以被革职在家。四爷在赈灾期间,寻访得知了田文镜,便委任他参与那次赈灾,后来又调回了京城为他所用。 这么看来,四爷确实比八爷善于用人。 第29章 入得此门半生筹 太子复位后,太子一党那是得意洋洋,连他自己更是得意忘形。 虽说王公大臣公议推选的八爷彻底与太子位无缘,但是放眼望去,朝中都是他老八的人。这些人可都是曾经推荐八爷的大臣们,太子心里自然不舒服。 这不,他刚一出来,万岁爷就给了他一次考验,选择又一次南巡,而太子留京监国。 太子一瞧,这公报私仇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趁着监国的时候,让大家跪了一地。他看谁都不顺眼,他恨那些关键时刻没有支持自己的大臣,他想把他们通通都撤换掉。然而,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只见太子手点着他们,恨得咬牙切齿:“行啊你们,你们可真行…” 大臣们跪在地上,个个大气不敢出,任凭太子在那发牢骚。 然而,只埋怨两句自然解不了气。随后的做法,便是将推荐八爷的一些重要大臣全都撤了。 四爷听到消息后,匆匆赶往太子府,劝太子不要大肆报复。可劝说了半天,太子还是听不进去:“老四,你别再劝我了。推举太子的时候,老八他们操纵朝局,你也都看见了。若是再留着这帮人,我岂能心安。” 四爷继续苦口婆心: “可是这些人都是按照皇阿玛的诏书行事,你将他们无缘无故的都免了官职,皇阿玛也不会同意的。太子爷,你想过后果没有?再说了,没有了他们,一大堆公务不用人处理了?至少也得先选好合适的候选人,再循序渐进地换人吧?” “好了,你回去吧。” 太子显然油盐不进,四爷也是没辙了。 八爷听说此事后,并没有急。太子这种行为自然会引起大臣们的不满,不用他出头,这帮大臣也会向万岁爷喊冤的。 果然,皇上很快便知道了这件事。可想而知,他肯定不同意太子的做法。在听到这件事后,万岁爷失望道:“朕刚离开,他便开始胡作非为了。” 想来也是,这万岁爷还在位呢,太子也还只是太子,这个时候就要开始打击报复了?会不会太早了一些?而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四爷会赶去劝阻,其他人都等着看太子笑话呢。 四爷向来不与太子做对,他必要拦着太子犯糊涂。可是太子因为黄河水患一事,始终认为四爷背着他邀功。面对四爷的劝阻,他又怎会听进去。 话说回来,政治斗争,总是免不了站队的。那些一开始没站在自己阵营里的人,是否全都要打压?天真如太子,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却不去好好评估一下局势,不去估计一下自己的实力。即便把原来八爷党的人全撤了,朝廷难道不运转了? 何况,万岁爷还健在呢,人事大权还没轮到他说了算的地步。而曾经的政敌,要不要用,能不能用,主要还得看人。比如唐太宗上位,大胆启用了不少原太子李承乾的部下,最重用的一个人,便是魏征。前例也证明,唐太宗会用人,魏征也会服从。 -- 第51页 只可惜,太子却没有那样的格局,没有那样的胸怀。复位后的他,一门心思排除异己,不图进取,一错再错。当他屡次让万岁爷失望,等待他的,兴许将会再次面临被废的结局。 万岁爷也因为这件事,不得不准备提前回京。他怎么也没料到,太子监国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反思自己的过错,及时的悬崖勒马;而是公报私仇,一再打压之前举荐八爷的一众朝臣。 从这件事中,也可以看出太子初次被废时,被关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心性不仅没有得到收敛,还更加的放肆。或许,他在此之前战战兢兢的做了三十年的太子,没人理解他的难处。经历第一次被废后,他将善心收了起来,将野心暴露出来。扬言要打压八阿哥党派的一众人,所以不以国事为重,反而以此来公报私仇,引得众人不满。 只是这么做,未免操之过急。虽说复位后,急需权力,但是此举明显于天理不容,于人事不和,于自身不利。最关键的是,太子从来不懂得反思,只能一步错,步步错,最终酿成大祸。 万岁爷那是一个痛心疾首,在准备回京时,特意问了大臣张廷玉,如果再次废了太子,史官会如何记载。万岁爷这么问,显然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只是仅凭这一点,未免显得小题大做。可太子这越位之举,仅仅只是擅自罢官这么简单吗?他就不怕被兴师问罪?总之,万岁爷再次对太子起了疑心。 其实万岁爷选择南巡,实际上是在试探太子。果然,他这一走,太子便胆大妄为了。 此时太子收到消息,说万岁爷正准备提前回京。莫非,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而放出消息的则是八爷一党,目的是给太子制造出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就是害怕二次被废,既然怕再次发生,那他必然会想到谋反。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地位。 事实上,这太子爷心里虽有些发怵,但顶多就是挨一顿骂,也实在不敢有别的想法。可老八是谁啊,他要想害你,总能安个合情合理的原因。这不,太子此举,正被老八钻了空子。所谓冲动是魔鬼,反而会给人可趁之机,一点不假。八爷党照着太子的笔迹,仿造了一份调兵手谕,又差遣细作将手谕故意让梁公公发现,整个过程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即使太子是冤的,也是百口莫辩了。因为他似乎具备了一切被逼无奈、不得不反的理由。 万岁爷收到了这份调兵手谕,乍一看,确实吓一跳。但他执掌乾坤数十载,一生遇见过无数次惊涛骇浪,早已成了不怒自威的人。一路走来处处凶险,有人暗施冷箭,有人身陷囹圄,但万岁爷就能屹立不倒。即使知道有人伪造调兵手谕想陷害太子,万岁爷却依旧镇定。 因为面对皇位的诱惑,任何皇子都有可能成为作案人员。各种明枪暗箭的招数,只想击垮太子,取而代之。只是锁定不了具体的人,就不能随意出手。一出手,万一冤了好人,一来制造了冤案,会有伤圣德,影响将来的史书评价,这一点是万岁爷尤为在乎的;二来正中别人下怀,不管是谁仿照调兵手谕,都是想祸水东引,制造混乱,然后浑水摸鱼,万岁爷肯定不能让人如愿。 此外,即使就算怀疑八爷,要查他,可人家大可不承认。到时候老九、十四再出来煽风点火,局面只会越来越混乱。 对方的实力到底有多强,万岁爷心里也没底。如果直接将此事挑明,对方被逼急了,万一狗急跳墙,还会出什么幺蛾子,那后果就严重了。 八爷的这份手谕显然给万岁爷带来了困扰,他觉得形势似乎有些严重,若是查办下去容易祸起萧墙。眼下人还在外面没有回宫,皇子们为了皇位,搞不好就铤而走险。加之蒙古各部的王公都在附近,他们与朝廷的关系一直都是若即若离,关键时刻他们也许会来那么两下。如果内忧外患搅和到一起,老爷子自然吃不消。 因此,对于此时的状况,稳定是最重要的,只要没出大乱,对方也不敢轻举妄动。一动不如一静,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万岁爷只好假装不知道。 毋庸置疑,八爷这招看似不明智的阴谋,实则大有用处。这招投石问路,虽被万岁爷识破,但是太子可就没那么明智了。就在他知道万岁爷已经在回京的路上的时候,瞬间乱了分寸。虽然明白这件事有人从中作梗,但是起兵谋反,可是死罪。最关键的是,太子并不确定万岁爷信没信,若是信了,那他还有活路吗? 于是,顶着莫大的恐慌,直逼的太子企图出兵造反。在太子心里,反也罢,不反也罢,经过这件事一倒腾,他与万岁爷之间的信任已经没有了。所以,不得不反。射出去的箭,便没有回头的道理。与其受到皇上的处罚,还不如就这样赌一次。 当太子爷的兵马包围了万岁爷马车的时候,万岁爷当时就怔住了,因为他明白太子这是铁了心要造反了。同时也心痛,气他蠢笨至此,被别人利用。关键时刻,只见十四爷带兵前来救驾。邪不压正,太子谋反自然以失败告终。随着一起告终的,还有他的太子之位。 导致他被废的原因便是谋反,所谓谋反大罪,罪不可赦。太子做到这个份上,憋屈啊,而且当了几十年的太子,真的是熬不住了。与其猜忌,不如一不做二不休,造反后即使被废也比每天煎熬着要好受。 因为他明白,在太子这个位置上的人不会有太好的下场,会被每个皇子针对,而每个皇子都有自己的势力。 -- 第52页 想想太子复立后没过几年太平日子,又是如此下场,难怪他自己也哀叹:“古今天下,无情最是帝王家!” 太子第二次被废黜是在五十一年的九月,万岁爷回京当天即向诸皇子宣布:“皇太子胤礽自从复立以来,以前的狂妄还未消除,以至于大失人心,祖宗的基业断不可托付给他。” 这次造反已经彻底葬送了太子的前程,万岁爷从此再也不信任他。太子毁就毁在妄自揣测万岁爷的心思,凡事操之过急,必然没有好结果,这其中也包括了大阿哥。若是让这样的人继承大统,那么如何统治大清,治理天下。 帝王之担忧是对的,万岁爷是绝顶聪明之人,而且位居权力的顶峰,就没有他老人家解决不了的问题。可是在对待太子被废一事上,总是瞻前顾后。万岁爷很在乎自己的名声,所以不得不深谋远虑,加上已经对烂泥扶不上墙的太子彻底死心,所以一直犹犹豫豫。 可是更让他担忧的是造假的幕后人,究竟是谁,有如此头脑。轻而易举的就让太子上了套,自毁前程。替他逼太子造反,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的废黜太子。 可见这幕后人已经等不及了,竟然借万岁爷的手除掉太子。心思如此缜密之人,是八阿哥,还是另有其人。万岁爷已经不想再去猜了,比起知道真相,他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为了皇位,而相互残害。试问这种局面,有哪个帝王愿意面对呢? 第30章 成王败寇局已定 五十三年,甲午。 师兄娶了一个卖灯笼人家的闺女,名唤春绿。这姑娘眸子乌灵闪亮,长眉连娟的,生得甚是俊。师兄见了,也是打心里的喜欢。 记得迎娶那天,春绿的娘笑得合不拢嘴,大声对师兄说道:“你打着灯笼也难找这样的姑娘哟!” 要说这姑娘确实哪都好,就是处处不待见师姐。自打春绿进了梨园,便不许师兄和师姐说一句话。没嫁给师兄之前,她就从侧面打听了一些消息。兴许是因为一些流言蜚语,才会如此不大度。可即使这春绿时不时的总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师姐却从没理会过她。 一天,春绿在院子里又见师姐独自坐在窗前看着花瓶发呆,便开始冷嘲热讽了:“戏也不唱了,整天看着个空瓶子,都残花败柳了,还不嫁人。” 师姐没有说话,她早习以为常了,也习惯了这种麻木的痴想。 听说四爷也迎娶了一个侧福晋,此女乃年羹尧的妹妹年氏。 这年羹尧是四爷的手下,为了顺着杆往上爬,便将妹妹年氏奉献出来,其实就是摆在雍王府当人质,以表忠心罢了。而四爷将年氏纳为侧福晋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样才能栓住年羹尧,避免他头顶两片云,在夺嫡关键时刻出幺蛾子。 很显然,年氏只是四爷的一颗棋子,捏住这颗棋子就能牵制年羹尧,整盘棋的走势才能朝着四爷希望的方向发展。在男人的权利斗争中,年氏一个弱女子,入了这盘局,就是身不由己了。 这年十一月发生的一件事,让八爷彻底失去了夺嫡的资格。二十六日,万岁爷前往热河巡视途中,经过花峪沟等地,八爷原该随从在旁。可时间好巧不巧,当时恰是其母良妃去世三周年的祭日。在随从皇阿玛还是祭奠生母这两件事上,八爷还是选择了祭拜良妃,所以那天他并没有前去。只派了太监去万岁爷处说明缘由,表示将在汤泉处等候父皇一同回京。 为了表示歉意,他差人给万岁爷送去两只上等的海东青。这原是好事,但坏就坏在他托太监送给万岁爷的两只生机勃勃的鹰,打开来竟奄奄一息。这可让万岁爷龙颜大怒,认为这是八阿哥对自己的诅咒。随即当着皇子们的面,愤怒骂道:“八阿哥乃辛者库贱妇所生!其人心比天高,前有联络诸臣保奏他继承储位,就足以证明他的处心积虑。保不齐背地里,不知干了多少坏事!” 顿了顿,又说出这样的狠话: “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已绝!” 这次毙鹰事件,着实有些蹊跷。八爷一心想争皇位,又怎么会蠢到送两只奄奄一息的鹰给万岁爷。况且,作为满族最高图腾、具有“万鹰之神”的海东青,也不是什么脆弱的小鸟,就算沿途奔波,也不至于就奄奄一息了,这必定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至于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很显然,八爷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再看这些大臣们,曾经满口赞誉八爷为八贤王,将他捧到风口浪尖上。如今,面对万岁爷的愤怒,却没有一个敢为他说情的。 皇上是谁,那可是天下主宰,如此大不敬的行为,必定会受到惩罚。第二年,万岁爷停了八爷及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八爷不久大病一场,万岁爷也表现的十分冷漠。之后八爷病愈,万岁爷将其所停之俸银米仍照前支给,父子之间的关系才略微转好。 不过这次,八爷在朝野中的力量受挫,使其就此一蹶不振,彻底断绝了夺取太子之位的可能。八爷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的帝王梦从此也断了,彻底断了。 要说每个皇子勾心斗角,又拉拢人心,这确实需要有很好的处事待人之道。而八爷,却把这件事做过了。正所谓“矫枉过正”,在罢黜太子之后,东宫位虚,万岁爷问众大臣,应当推举谁当太子。结果,大部分人都推举八爷。这就让万岁爷很不高兴,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威胁,明明是自己的恩泽才让大清王朝有如此盛世,结果跳出个八爷,得到这么多大臣的认可。再加上之前八爷暗地里拉拢大臣等等事件,让万岁爷彻底对老八没有了好感。 -- 第53页 当然,关于毙鹰事件的真相私下还有很多揣测。其中,对于主谋是四爷的猜忌,也不无道理。毕竟参与夺嫡的人,怎会没有一点手段?他表面风轻云淡,不问时事,平时以种花木为乐,又自称天下第一闲人,看似对储位不争不抢,不过都是他的障眼法罢了。事实证明,四爷达到目的了,因为在众多阿哥中,万岁爷始终没有怀疑过四爷。 八爷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施害者。但这件事毕竟过去了,也终究不过是别人为了达到目的,而使出的手段,不会再掀起什么大风大浪。而八爷,自知争储无望,便开始扶植十四爷,助他夺嫡。 五十七年,戊戌,十二月十二日。 十四阿哥胤禵号“抚远大将军”西征,出师礼极为隆重,用亲王体制,称大将军王。 此次西征的主要目的是消灭策妄阿拉布坦及其分裂势力,当时前湖广总督、署西安将军额伦特及侍卫色楞等曾由青海进军拉萨,在藏北与策凌敦多布激战多时后全军覆没。因之,抚远大将军的任命不仅关系到扭转曲线战局,实际还涉及到大清今后的安危问题,因为准噶尔部控制西藏,就有可能借黄教煽动蒙古各部脱离清朝统治。 所以万岁爷必须认真对待,选择他所最信任、认为最有能力的人出任大将军,代替他亲征。最后四爷等皇子落选,大任落在十四爷的肩上,可见万岁爷对他的认可。此时,十四成了众人心目中最有可能的储位继承者,八爷、九爷和十爷也全力支持十四继承大统。 九爷更是夸赞十四才德双全,并热心为他试制军备。还在十四西征出发前,赠银一万两。其后,又几次差人往其驻扎地,送银数万两。十四生辰时,九爷派人专程送去九件金器皿,约值二万两银子。 如此举动,可见九爷为人慷慨大方。这在一废太子时,就有所表现。他利用自己的优势,对八爷、十四等人争位给予大力支持。众人皆知,胤禟肯替八爷、十四等人使钱,有求必应。据说八爷常召术士到家中算命,每次事毕,都由九爷支给一二百两,以示酬谢。 十四率兵西征启行前,反复叮嘱九爷,万岁爷但有欠安,尽早捎信告知。九爷便选派亲信太监,为他与十四之间传递书信。在此期间,八爷和十四也有颇多书信来往。 六十一年冬,十一月十三日。 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一场巨变正在大清皇室悄然发生。这天夜里,万岁爷在北郊畅春园驾崩,按照皇帝遗诏,七天之后,新帝继位。 但是,这看似平常的新旧交替,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由于四阿哥胤禛继承了皇位,众人都纷纷揣测,他们不敢确定,万岁爷到底是不是病逝的。四爷又是不是谋权篡位,也是众说纷纭。 这些个不实传言显然是八爷党捏造出来的,他们因不满四爷继位,而向民间大肆宣扬四爷是矫诏夺位,迫使这些流传成为野史。 而事实并非八爷党宣扬的那般,就在万岁爷病重之时,隆科多被召到御前,接受顾命。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也前去雍亲王府,接四爷进宫,接着又被带进了万岁爷的寝殿内。此时万岁爷正躺在榻上,而四爷看到万岁爷这个样子,直接就在床边跪下了。 当时在那外头,八爷他们一群人正虎视眈眈的想着里面会有什么情况。为何万岁爷只单独召见了四爷,这八爷心里煎熬啊。后来众人拦不下去的时候,阿哥们就直接冲进了寝殿,而此时万岁爷只留下了一句话,要将皇位传位于四阿哥。 想必此时的八爷应该是听清楚了,但是他不愿意承认老四会是继承皇位的那个人,他只想自己登上皇位,再不济,还有十四。怎么说,也轮不到他老四这样一个闲人。 所以八爷当即就追问万岁爷,他没有听清楚,让万岁爷再说一遍,但是万岁爷此时已经断气了,怎么可能起来再说一次呢? 依我看,这适合即位的也只有四爷了。大阿哥和太子已经被废,三阿哥是书生,无心在这里。老八本人太过于宽仁,也可以说太过于看重面子,这样对朝堂是不利的。老十四的确可以,但还是太年轻了。兜兜转转的,只有老四合适。 大局已定,八爷千算万算,最终还是没算过四爷。这万岁爷曾经对四爷的评价就是,坚刚不可夺其志。所以说,像八爷这样的人,想从四爷手里抢皇位是不可能的。 四爷登基后,次年改年号为雍正。 纵观全局,在这个血雨腥风的皇位斗争中,他的皇位也是来之不易。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像邬思道、年羹尧等人的功劳。 我是在他登基后的头一年进宫的,皇上之命,不得不从。再次踏进这深宫,已是改朝换代,人和景,都里里外外变了个样。我站在路中央,望着那琉璃瓦,似乎对这里陌生了许多…… 由于我是戏子,为了避讳,四爷便将我重新改了名儿。因此,我成为了官女子,名唤马佳云惠。 记得九爷有一天进宫时,很巧合的就遇见了我。时隔多年,这份情不知是化为乌有,还是残留在了心底。九爷对我说,他再也没有机会听我的梨园戏了。 年氏进宫之时,就被封了妃。再后来,便是位居高位的贵妃了。她仗着兄长居功自傲,任意妄为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其他的妃嫔,谁要是敢与她争宠,定会没有好下场。甚至连皇后,也要让她三分。 -- 第54页 宫里新来的一批宫女中,有一个模样出落的极其好。这人虽不在御前当值,但年氏总觉得不放心。万一哪天巧了,被皇上碰见,那还得了。结果就是,没过几天,那宫女便被害死在了水中。 这年氏娇纵一时,到头来只不过是深宫的一颗棋子,恐怕连她自己也被蒙在鼓里。想想她的骄横跋扈,甚至雍容华贵,全都沾了她哥哥的光。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号称她哥哥是有功之臣,为大清平定西北,战功赫赫。话虽如此,可再怎么战功赫赫也是皇上的臣子。平时嚣张跋扈的样子,怕是要凌驾皇上之上,岂非谋逆。 话说年羹尧的妄自尊大,平时也是显而易见。自打四爷登基以来,便是对他极其重用,摇身一变成了年大将军。于是仗着自己有功在身,又受皇上重用,见了九爷竟然不行礼。 九爷也只能不理会,年羹尧与隆科多现在可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他老九不过是先帝的遗子之一,算不上什么。何况,阿哥失势会不如一个得势的奴才。眼下年羹尧正得势,自然想凌驾于人。 直到后来因得意忘形而导致失势,也连带着年氏一起失宠,不过都是作茧自缚罢了。 四爷是个好皇帝,正所谓君王的江山,百姓的社稷,所以他会善待自己的臣民。那么曾经与他争夺皇位的一众兄弟,他也会善待吗? 第31章 深宫寂寥红颜落 四爷登基后的第二年,师兄和春绿生了一个女娃子,取名伶人。师兄希望,她今后能像清茶那样,做个无情的戏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四爷的根基也日渐稳固。追随先帝的梁公公也突然告老还乡,魏珠顺其自然的顶替了他的官职。 而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各位皇子的下场。 四爷为了避名讳,不仅将众兄弟的“胤”字改为“允”字。除了被先帝囚禁的大阿哥和废太子胤礽外,四爷又将三阿哥囚禁于景山。 八爷先是被加封为和硕廉亲王,授为理藩院尚书,后命办理工部事务。然而,这只是一时的示以优待,他又怎会放过这些曾经的政敌。 没过多久,四爷将八爷亲密之人尽行遣散,对八爷予以孤立。并多次晓谕臣下不要重蹈朋党习气,可谓是敲山震虎,八爷也多次受罚。 如元年癸卯,四爷奉先帝及其四位皇后神牌升附太庙,在端门前设更衣帐房。但因其都是新制,故而油漆味大,四爷为此大怒,命管工部事务的八爷及工部侍郎、郎中等跪在太庙前一昼夜。 青海战事吃紧,四爷将全部精力放诸于外患,但对于八爷等人仍不时防范训斥。甲辰年五月,四爷谕责八爷及其亲信,称马尔齐哈、常明等都是夤缘妄乱之人,是廉亲王胤禩的党羽。十一月,因八爷在所有事情上比较节省,所以四爷谕责他诡诈。同月,因八爷管辖理藩院时,不给来京的科尔沁台吉等人盘缠,再受四爷谕责。 乙巳年二月,四爷谕责八爷怀挟私心,遇事播弄是非,动摇百官的意志,搅扰阻挠四爷的施政方针。同年十一月初五日,八爷被宗人府革去王爵,撤出佐领。十二月二十一日,四爷命每旗派兵马若干,在八爷府周围防守,又于上三旗侍卫内每日派出四员,随八爷出入行走,名曰随行,实为监视。 丙午年正月初五日,八爷被革去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二十八日,又将八爷的嫡福晋郭络罗氏,革去福晋,休回外家。四爷命八爷休妻时,用“狐媚”、“泼妇”等字形容八福晋。原因是先帝曾有言,八爷素受制于妻,任其嫉妒行恶,是以八爷迄今未生子。如今,四爷借用种种理由逼迫八爷休妻。 二月初七日,八爷被囚禁于宗人府,围筑高墙,身边留太监二人。三月,四爷逼迫八爷改名为“阿其那”,改其子弘旺名为“菩萨保”。五月十七日,四爷召见诸王大臣,以长篇谕旨,历数八爷、九爷、十四爷等罪,议九爷罪状二十八款,议十四爷罪状十四款,并昭告天下。其中,议八爷罪状四十款。 这年九月初八日,八爷卒于监所。至于他的死因,则对外宣称为突发顽病。短短的时间内,八爷就由一名“贤王”变成了被世人所唾弃的阶下囚。想想在这场残酷的争斗中机关算尽,他最终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实在让人嗟叹。 相较而言,十爷是最先获罪的,他被夺爵圈禁是因为四件事。其一是抗旨不遵,癸卯那年,蒙古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前来拜祭先帝,结果病逝在京师。四爷令十爷护送泽卜尊丹巴回喀尔喀,并代表皇帝赐祭。结果十爷装病,走到半路就不肯前行,还谎称有皇帝诏书,私自回到张家口。 其二是私行禳祷,这种行为历来很受忌讳,尤其是皇家,严令禁止。十爷的禳祷究竟说了什么,有没有犯忌,不得而知,但是有可能存在诅咒皇帝的嫌疑。 其三是对四爷称呼不敬,十爷在与别人书信中,称四爷为“雍正新君”。这个称谓虽然不算犯上,可是言语里充满旁观者的冷漠,似乎那个人不是他的皇帝。为上所知后,被斥为不敬。 而第四件事就是,他与九爷私通书信,隐匿不轨。十爷曾给九爷写信,私下替八爷与十四爷懊悔当初错过了一些机会。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十爷显然心有不甘,这就犯了大忌。 可九爷偏偏在这个时候做了回应,总结夺嫡失败的原因。这件事被四爷得知后,更加记恨。十爷由于隐匿事件,明显心思还在“八爷党”。大局已定之时,当别人都悄悄蛰伏,将不满隐藏在暗处。十爷却不及时调整自己,依然保持与四爷的对抗态度,这就直接将把柄递到了四爷手中。 -- 第55页 在查抄十爷府邸时,此信被发现,也成为九爷的罪证之一,而十爷因此被囚禁了起来。只不过相对于其他几位兄弟,十爷的下场没那么凄凉,没有受到任何虐待。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最为幸运的。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上,还能在后来的人生中得以善终,实属不易。对于十爷,不存在必置之于死地而后快的动机,他不自找死路,四爷便不会下死手。最终是选择了轻饶,旧怨一笔勾销,让天下人也能看到他仁爱的一面。毕竟兄弟相残,并非四爷所愿。 至于十四爷,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四爷也想兄弟齐心,可是却画不了同心圆。当时万岁爷驾崩后,在外领兵出征的十四被召回京师。十四在得知万岁爷的死讯后,难抑悲情,悲叹竟出此事,做梦难料。同时,九爷也差遣人给十四报信。因他以为万岁爷的病情会有所好转,所以事先暂未差人前去。 可当十四抵达京城后,见到四爷,却不肯下跪。一个侍卫见此僵局,便上前提醒,这见了皇上理应下跪。十四大发雷霆,猛踹那侍卫一脚,坚决不肯。直到八爷出面,十四才寂然无声而跪,后来这件事成了他的一大罪状。四爷看在同胞的份上,对他已经足够宽仁,将他远派守皇陵幽禁。 而九爷,是四爷最记恨的人。他为何如此深深厌恶九爷,许是因为胤禟所看好的八爷、十四爷无不美梦成空,而四爷出人意料的继承了皇位。储位之争的最终结果,与胤禟所期相违,他的震惊失望,远远超过失去皇父后的悲痛。 癸卯年初,四爷以遵循旧制,派遣王公往赴军前为名,将九爷发遣西宁。九爷托故数请缓行,未准,此时朝内外已有皇帝凌逼弟辈等议论。 乙巳年,四爷以胤禟纵容下人,骚扰民间为由,命都统楚宗前往约束。九爷得知楚宗抵达,未照接待钦差大臣之例,出迎请安。四爷得闻,怒不可遏。在钦差大臣前,九爷不减凌傲之气,实际上却色厉内荏。 丙午年正月,胤禟被革黄带子,削除宗籍。三月,这个固山贝子,其名被四爷改为塞思黑,意为讨厌之人。四月,九爷身缚三条铁锁,由楚宗等押解赴京。据称,其一路无改悔戒谨之意,谈笑如常,这果真是老九的性格。 中途奉旨,留住保定,五月十五日抵拘禁地。当被押入四面加砌高墙,重兵把守的囚室时,九爷始露震惊之色,一再要求直隶总督李绂及楚宗等人代其陈奏,均遭拒绝。又向看守索要桌子一张,未给。 因四爷特降旨李绂,除下贱饮食,一切笔、墨、床、帐、书等,皆不得给予。时值酷暑,墙高房小,九爷铁锁在身,手足拘禁,时常昏迷。其家眷用冷水喷渍,逾时方醒。不久,跟随而来的四个家眷被隔离关押,他的处境更为不堪。九爷也终于在历尽种种折磨与煎熬后,于三个半月后辞世。他是八爷党里下场最惨的一个,在狱中被折磨而死,全是拜四爷所赐。 要说众多皇子里,能得到厚待的,当然属四爷党的十三爷了。四爷曾说,他心中有什么难事,总是要与十三诉说的。而四爷有什么难题,十三也总会挺身而出。无论是在四爷登基后,还是曾经的夺嫡时光,都能看到十三爷的力挽狂澜。可是他自己对皇位并没有什么兴趣,在其他人都在争那把龙椅的时候,他还能保持着一种闲云野鹤般的性情,也是难得。同样难得的,还有他与四爷之间的兄弟情义。 二废太子之前,八爷为了打击太子和铲除四爷,曾大肆宣扬太子爷的恶劣行迹,扬言太子之位不牢固,又转而栽赃给四爷。导致万岁爷为之震怒,逼问四爷有没有散布谣言。面对别人布的局,四爷怎肯承认,那可是谋夺太子之位的大罪。但是在这个时候,若是没人出来承认,就等于坐实了老四的罪名。 朝堂上,八爷嘴角扬起平时惯用的那抹笑,正等着万岁爷治四爷的罪。而面对亲兄陷入圈套,许是血缘起了作用,十四刚要替四爷求情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十三突然站出来顶了罪。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承认了这些舆论皆是他指使的。 这是什么后果,他心里也是清楚。被万岁爷圈禁了数年,直到四爷登基后,他才得以重获自由,同时也被晋升为和硕怡亲王。四爷初政,十三迅速成为他的台柱,尽心尽力的为四爷效力。 万岁爷还在世时,十三爷有段时间身体出了问题,腿部生了一种毒疮,并且起白泡,破后成疮,时流稀脓水。四爷也曾为他遍访名医,均没有大的效果。 己酉年秋,十三爷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可病势虽每愈加重,但他仍是不耽误四爷吩咐的朝中事务,责任心之强可见一斑。 次年庚戌,五月初四,十三病故。他病逝之前向四爷提出了一个请求,就是将他的府邸充公,四爷照做。 十三去了,四爷伤心至极。这就像我想起九爷一样,他的死,也是令我伤心至极。初见他时,到如今,一晃过去了很多个年头。胤禟这个名字,在我的心底也封存了好多年。 癸丑年冬。 今冬的第一场雪,已经落了三天。我又拿着九爷当年写给我的遗书,坐在窗前反复读着上面的那句话:“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短短的两行字,竟是戳心的痛。当时四爷开恩,只赐了一张纸。这是他在狱中蘸着自己的鲜血,给我留下的信。那落款处的血印指纹,是九爷给我的约定。 -- 第56页 独自静默坐了许久,我突然放下这张早已泛旧的纸,冲进漫天大雪里。我麻木的走着,一步,两步…长长的甬路,没有尽头。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在这寒冬腊月里显得格格不入。 “宫里的女人,都是可怜人。” 面前的年氏,早已失宠。但她的那双眸子里,依然透着一丝傲气。看到年氏的那副样子,自然会想到她的兄长。那年羹尧仗着自己扶持君王的威望,开始忘乎所以,出入京城就像出入自己的府邸一样。无视文武百官,甚至面对四爷的时候,他的态度里都藏着几分嚣张。这样的臣子,四爷不得不下狠手将其除掉。 不过年氏说的这句话,又怎能不认同。是啊,深宫里的女人,都是可怜一处情深就。谁也别想笑话谁,到头来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回去后,我倒了一盅酒。看着这酒,我是有多久没唱戏了,久到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戏子。梨园里的那身戏服,上面绣的图案,到现在还能记得。 缓缓将酒一饮而尽,只才过了一霎,那精致的酒盅便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我瘫软在地,无力的扶着桌边的圆杌。这紫禁城里的杌凳形态用料都十分多样,有方杌、圆杌、梅花杌,还有六方式杌。我最喜欢的,当属绣墩,那织绣坐垫,美极了。这里所有的物件,都图个讲究,要比寻常百姓家的考究多了。可生活在这里的女人,为何都不快乐。 脑海里开始现出一幕幕以往的画面: 一个大哥哥指着豆蔻花的样子,他的眸子出奇得平静,让人好生难忘。可惜,我的心就那么大点地儿,只能装得下九爷一人。 九爷送的镯子,我还戴着。匣子里还存着他的帕子,煞白煞白的。 画面变得越来越快,初见四爷时的小丫头,再到缠着九爷的那个姑娘。清茶教一个孩童习字的画面,师兄师姐的样子也在轮换交替着。师傅说,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梨园里的梨树开花了,洁白的一片…… 我到底是谁,纳兰长安,还是马佳云惠。最后一刻的时候,我看着伺候我的那个宫女,缓缓问道:“我是谁啊?” 她看着我从嘴角流出的血,战战兢兢的回道:“您是惠主子…” 不,我是纳兰长安。 她发髻上簪的一支碧玉簪子,是我赏的,纯净的如一潭静水。仿佛看到了,当年九爷指上的那枚极通透的玉扳指。我想伸手去抓,可怎么也够不到。那一瞬,所有的景象,突然渐渐模糊,直到消失…… 人到头来能抓住什么,师姐的黄粱一梦,那些阿哥们的一场空。问这世间,哪有不遗憾的,人生终究只是一场戏罢了。 乙卯年,八月二十三日子时,雍正帝驾崩于圆明园。景阳钟响,天子身殂,山陵崩,文武百官齐刷刷跪了满地。 多年后,老树新枝又一春。 梨园里坐满了看客,台上伶人青丝芳华,含着三分笑,待她开嗓,又是浓妆戏一场。 伴随着花腔萦萦绕绕,只见院中梨树下,坐着一个紧紧抱着花瓶的老妇人。 那是师姐还在等太子爷…… 第32章 水乡小娇娥(后记) 师傅很喜欢说陈年旧事,他当年捡到师兄师姐的来龙去脉,我们都听了千百回了。 捡到师兄的地儿,距离梨园只有三里的路程。据师傅回忆,那里开了大片大片的锦带花。师兄八九岁的时候,才开始习字,学会的第一个字,便是师傅手把手教的“忠”字。 师姐是在一处鱼塘边捡到的,那天下着暴雨,她幼小的身躯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师傅心疼极了,将她领回去收留。后来,又给师姐取了个名字,唤作悠游,因为师傅希望她以后的人生,能像水里的鱼一样悠游自在。 至于他们的身世,师傅不晓得,不过都是被遗弃的可怜人罢了。 不过我何其庆幸,此生还能知道生父生母是何人。当年万岁爷得知我的身世后又惊又喜,随即命四爷拿着那个花笺,鉴别真迹。 后来才知道,我的生父是纳兰容若,满洲正黄旗人。这个玉树临风的满清第一才子,出身名门,满腹经纶,工书法,通经文,善丹青,精骑射。虽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却不像大多数富家子弟般玩世不恭。 出现在万岁爷画上的那个御前侍卫,便是他了。说起他与万岁爷,两人从小相识,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所以关系甚好。 怪不得当初万岁爷会将一个戏子留在宫里,要知道,这个身份总归不算大雅。 说到我这个生父,他虽是侍卫,却才华横溢。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被祭酒徐元文赏识,十八岁就考中了举人。 生父出身显赫,家族与皇室沾亲带故,祖父纳兰明珠是朝廷重臣。对他来说,童年是无忧的,做为世族公子,他享有优渥的生活和尊贵的身份。年少的他文武双全,既能在诗词上一鸣惊人,也能在沙场上百步穿杨,祖父对这个儿子十分满意。 只可惜,这个大清才子,他的情路却是举步维艰。 在生父的少年时光,曾经与青梅竹马的表妹产生了朦胧的感情。这段感情掩藏在唇齿之间,那时的他们想过白头偕老,可是事与愿违,这段朦胧的感情没能终老,最后以表妹入宫选秀而终结。 从此宫墙一道,如隔关山,生父将满腔悲伤写在纸上:“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 第57页 这是他遭受的人生第一个打击,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走出来,也是在这时候他明白了不是所有感情都会有好的结果。 十九岁那年顺利参加殿试,谁也没料到他在殿试前夕迎来了人生又一个打击。突如其来的一场病,让他无法顺利参加殿试,只能拖着孱弱的身子回家养病。 病痊愈后,生父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风光迎娶了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一个是才华惊人的翩翩公子,一个是貌美如兰的大家闺秀。两家门当户对,显得十分登对。这本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婚事,只是生父的心中始终有一道伤疤无法痊愈。 看着知书达礼的卢氏,生父既高兴又悲伤,表妹曾是他心头的不可替代,如今所娶非人,纵然卢氏是位难得的佳人,但他依旧有一丝惆怅。卢氏也心思巧妙的发现了丈夫异样的情绪,但是贤惠如她,并没有追问丈夫前尘往事。 某天,生父在书房念书,忽然觉得背部有些痒,卢氏恰好发现了他的不自然,于是帮他挠挠痒。这种贴心的主动,生父有些感触。有的时候夜深了,生父发现妻子没有睡意,还在聚精会神地捣鼓凤仙花,在制作着染指甲的液体。还有的时候,两个人跟小孩子似的,玩玩捉迷藏,好不愉快。 生父在卢氏一天天的关心下渐渐也对她动了心,这份感情来得有些迟,但幸好不算太晚。在与妻子的相处中,生父发现卢氏竟然还是一位才女。卢氏才华横溢、饱读诗书,能够与他侃侃而谈。他们吟诗作赋,赌书泼茶,茶香氤氲在空气间,两人的相处温馨至极。 从此他对卢氏的爱更深了,这种感情与对表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如果说表妹只是情窦的懵懂,那么卢氏便是陪他过着细水长流生活的那个人。一起坐在院子里乘凉,一起嬉闹。两人同床而眠,夫妻间总有说不完的话。 早晨有时卢氏先醒,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生怕打搅了生父。有时也是生父先醒,他会坐在床边看着妻子美好的容颜,恍然有种已经走过半辈子的感觉。 那是一个普通的早上,生父睁开眼时发现妻子已经不在房中了。天刚破晓,还有些昏暗,他点上了灯,发现灯下有卢氏的一支玉钗,玉钗上还有卢氏的温度。他拿在手上,想象着卢氏将它斜插在发间,定然美丽动人。他真的没有预料到,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会有如此意外的美好。不知不觉中,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卢氏,表妹的身影也早已不在了。 令人惋惜的是,生父与卢氏只有三年的夫妻缘份,三年后卢氏因难产而亡。卿卿佳人就这样撒手人寰,生父措手不及,几近崩溃。他们只是携手了三年而已,上天为何如此薄待卢氏,他惊愕只是一夜间夫妻俩就已经阴阳相隔,此生再也不能相见。那时,生父无法接受妻子已经离世这件事,他将卢氏的灵柩放在禅院里,迟迟都不肯将她下葬。 每到卢氏的生辰祭日,他更是肝肠寸断。那些过去只是觉得寻常的日子,如今叫他难以忘记。牛郎织女尚且都能一年一会,在七夕佳节见上一面。而他与卢氏却是死生不复相见,那琴弦和鸣的三年就像黄粱一梦。 卢氏死后,生父郁郁寡欢。即便续娶了官氏,还有颜氏为侧,也弥补不了内心的痛楚。直到遇见了另一个女子,我的生母沈宛。 生父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里,某次有机遇去江南小住了一阵。那时,友人顾贞观为他介绍了当地一位颇有诗词才华的名妓沈宛。 生母自小在江南长大,是个汉族女子。而生父何以知道这个女子,皆因那些汉家文友的赞美之词。生父的文友里,属江南人士居多,闻听此才妓,慕名买场,又荐与生父。所以她的才华,生父很是欣赏。也许是对寻觅知己的渴望与怜惜,两人有情有意,遂结金兰之好。 生父回京后,托好友顾贞观将生母接入京城。只是由于种种原因,生母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明府,只能在德胜门内置房安顿。 但好景不长,半年后,也就是康熙二十四年。生父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而后一病不起。七日后,于农历五月三十日溘然而逝,年仅三十岁,虚龄三十有一。 面对生父的英年早逝,生母含泪返回了江南。只叹天公不作美,有情人终不成眷属,留下一段让人叹息的风流憾事。 回去后,生母才发现怀了身孕,一个弱女子的孤独无靠可想而知。雁书蝶梦皆成杳,她与生父自此连书信相交都是不能了。惺惺相惜的两人,便是阴阳两隔。 这个富家公子,不管对谁,都是坦诚相待。他交友“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这些不肯落俗之人多为江南布衣文人,如顾贞观、严绳孙等。他对朋友极为真诚,不仅仗义疏财,而且敬重他们的品格和才华,如同“平原君食客三千”一样,当时许多想升官发财的名士才子都围绕在他身边。 “山一程,水一程”与“风一更,雪一更”的两相映照,生父风雨兼程的人生路,正如其词。 他的好友顾贞观曾这样评价: “容若天资超逸,悠然尘外,所为乐府小令,婉丽凄清,使读者哀乐不知所主,如听中宵梵呗,先凄惋而后喜悦。容若词一种凄忱处,令人不能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 也正如他的先生徐乾学所形容的: -- 第58页 “从吾游者亦众矣,如容若之天姿之纯粹,识见之高明、学问之淹通、才力之强敏,殆未有过之者也。” 万岁爷爱读生父的诗词,经常赏赐给他金牌、佩刀、字帖等礼物。我以往读的诗词里,也见过生父的一些诗词。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又如木兰词里的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由此可见,生父的本性绝非官僚。他的内心,是一个清新超拔的隐士,只不过隐于市、隐于朝而已。并不见得就比隐于野、隐于山水来得容易。紫禁城,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束缚个性的大鸟笼子;纵然是以金丝银线编制,同样意味着对翅膀的限制。他尊重皇帝,但更向往自由。他的一句“不是人间富贵花”,足以证明他对功名利禄的超脱与淡泊。 官门一入深似海,这种苦闷的情绪长期折磨着清高的诗人,使之常有无奈之感。当然,生父是懂礼法的,不好意思像陶渊明那样罢官,挂冠而去,那折腰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一次,他去大觉寺烧香拜佛,吟咏道:“蝴蝶乍从帘影度,樱桃半是鸟衔残,此时相对一忘言。” 是啊,真正的鸟儿,是无法在笼子里颐养天年的。他喜欢约一群文友在渌水亭里诗酒唱酬,这种雅趣,才是他向往的。 说起生父生母,他爱过她,她爱过他。只是这爱因何而起,未开始就已穷途。而我,只是个遗腹子罢了。 清圣祖康熙二十五年,师傅在江南捡到我的那天,发现襁褓中塞着一张花笺。师傅取出打开来看,只见花笺上字迹娟秀的写着一段话:“江南艺妓沈宛,迫不得已留下此婴,名唤纳兰长安。生父是京城纳兰家长子,纳兰容若。奈何命薄缘浅,从此无处寻。若是被有缘人发现,便是命中注定…” 师傅收起花笺,喃喃道: “得,是个小娇娥,且好生养着,将来兴许能成个角儿。”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