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长公主不是掌心雀》 第1页 [古装迷情] 《是长公主不是掌心雀》作者:将欲晚【完结】 本文文案——【追妻火葬场】 阿瑶跟在段云舟身边只想谋个安稳余生, 却没想到一颗真心都搭进去,深陷其中。 阿瑶以为这场美梦可以永远不醒,却忘了,她不过是段云舟圈在掌心的鸟雀。 在利益面前,她什么都比不上。 仅剩的尊严被践踏,连珍爱的美貌都差点被毁。 阿瑶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将两人住过的院子烧的一干二净。 等不来的人,不如不等了。 - 阿瑶失踪了。 等两人再见,她已成了高贵的长公主。 段云舟闯进宫门,只等来她举办宴会要挑选驸马的消息。 看着站了一整个大殿的年轻才俊,段云舟嫉妒得双眼发红。 他越过众人,想如从前那样把她囚进怀中,却被她一剑刺在心口。 原来握在手里的玩具也会有脾气, 鲜血淋漓,她绝情道:“公子,我已有未婚夫。” 世人都说摄政王冷心冷情,爱慕他的闺秀小姐连他怜悯的眼神都得不到。 殊不知他情到浓处却求而不得。 连心口那道永不愈合的剑伤都是他思念的信物, ——只因那是阿瑶亲手刺下。 目的性极强的美强惨长公主比媳妇还狠且豁的出去的偏执摄政王 Tips: 1.男女主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都不是纯情小白花 2.女主前期身份低,但先动心的是男主 3.男主虽然很狗,但身心都属于女主一个人,不换男主 4.大写加粗HE,1V1,SC 5.大家骂男主就好了,别骂作者(跪求) 6.天知道我有多想写追妻,所以大家别急,男主有的虐呢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瑶,段云舟 ┃ 配角:下一本《长公主只手遮天》甜爽文,喜欢的点个收藏吧!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偏执摄政王的追妻火葬场 立意:只有不断努力向上才能创造美好生活 第1章 津州,琅音长公主府。 往日冷清的公主府今日难得响起丝竹声,后花园里摆上长桌和软席,侍女们手持托盘,给席上安坐着的诸位宾客斟酒布菜。 琅音长公主坐在首位上,梳着凌云髻,发间簪着一支华美的金凤步瑶。她神色奕奕,丝毫没有寡居多年的寂寥之色。 台下宾客分列两纵,中间空出一大片空地,地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七名穿着清凉的舞女正在中间随着乐声起舞。 其中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的少女最为显眼,她的衣饰与其余六人皆有不同,此时正被环在中间,长腿上挑,在半空中飞速旋转一周又落下,簪环首饰清凌凌的撞在一起,发出动人的声响。 只有她没带面纱。 比若隐若现更勾人的,就是她这毫不遮掩的娇媚,眉心勾画出的朱红蔷薇花像是要缠绵到人的心里去。 旁边的看客中有沉不住气的,直勾勾地盯着美人,像是被勾了魂似的,手边的酒杯都被仓皇碰倒,发出“锵”的一声。 这响声惊动了不远处的公主,他自觉失态,忙站起身告罪:“殿下恕罪,是薛茂唐突了。” 琅音和婉一笑,眸光不着痕迹地在中间舞女身上掠过,道:“君子好美人,薛世子是雅客,本宫怎会怪罪?” 薛茂听得这话便放了心,再度朝琅音揖了一礼,打算坐下,却听到琅音又开了口:“阿瑶能得薛世子喜欢是她的福气。” 说着,她朝身侧示意了一下,丝竹声停下,中间的献舞也跟着停下。 琅音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站在最中间的阿瑶:“既然薛世子看得起你,还不快去给世子敬酒。” 此言一出,便有几位宾客看向薛茂,眼中的艳羡遮都遮不住,惟有坐在最末位置的一位玄衣公子,眉头微微蹙起。 被点名的阿瑶乖顺地行了一礼,将滑到腰上的披帛再度裹到肩膀上,走近薛茂的桌前。 她接过婢女递过来的酒杯,先给薛茂斟上半杯,又给自己倒满。 “薛世子,奴敬您。” 她的声音比方才的乐声还有动听几分,说完,便直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仰头间,有几滴汗珠从额上滚落,淌过如白瓷瓶一般美丽脆弱的脖颈上,像是在诱惑着什么。 薛茂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胡乱地喝光杯中酒,然后借着放还杯子的时候,悄悄摸了一下阿瑶的手指。 细腻的触感让他着迷,但好在他还记得此时是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不敢再放肆。 可他这样的小动作哪能逃开琅音的眼睛,她抿了抿唇,让阿瑶退下,又示意接下来的伶人上场,没再说什么。 今日的宾客大都是津州本地的显贵,琅音叫人安排了一场接着一场的节目。 此时伶人登场,阿瑶终于能歇息片刻,她走进休息的小厅时,里面已经没人了。 即便阿瑶已经渴得喉咙冒烟,倒完水之后却没有先喝,而是倒在手指上,用旁边的干净帕子狠狠地擦。 帕子是麻布所制,又粗又硬,可阿瑶就像感觉不到似的,一手攥着,沾着冷水狠狠的搓洗自己的手指,直到指节上的皮肤被搓破,刺痛感越来越强的时候,阿瑶才终于停止了动作。 -- 第2页 她嫌恶地扔掉帕子,然后又倒了一杯冷茶喝干。 “阿瑶……你没事吧?” 这时,同为公主府舞女的妙含走进小厅,见她一个人待着,不由得有些担心。 妙含自然看到了她通红的手指,想到方才薛茂的行径和琅音长公主的默许,犹豫了一刻,低声说:“方才,我去那边换衣裳,恰好听到殿下和薛世子说话——” 她忽然顿住,再度环视周围,确认没有别人后,才继续道:“殿下说……把你赏给姓薛的。” 她声音很轻,但是阿瑶听得很清楚。 其实,早在琅音让她去敬酒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因此并没有太惊讶。 妙含看她没什么表情,还以为她是吓坏了,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不过,也可能是我听错了,你先别急,我们再观望观望……” 阿瑶知道这是在安慰自己,她抬手回握住妙含:“谢谢你告诉我。” 肩上的披帛滑到了手腕上,露出手臂上青紫的瘢痕。 被雪白的皮肤一衬,显得有些狰狞。 妙含突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薛茂是宁津侯的嫡幼子,只听这封号便知道,薛家祖上曾是平定津州的大功臣,在津州颇有威势。 也正是因此,封地在津州的琅音长公主才会和薛家走的近。 而在这些人眼中,她们这些卑贱的舞女又算的了什么? 更何况,长公主本就不待见阿瑶。妙含还想说什么,却被人匆匆叫走。 不远处又响起乐声和说笑声,阿瑶走出小厅,藏在一丛茂密的蔷薇后,悄悄往宴席上望去。 薛茂坐在离长公主最近的位置,这会酒气上头,脸涨的通红,本就不耐看的面容更有些不忍直视。 可因为他出身好,在家又受宠,这些年他玩过的女人怕是比阿瑶平生见过的男人都多。 恶名在外,听说还玩残弄死过不少。 她好不容易活到如今,绝不能被送到薛家当他床上的玩物。 想到这,阿瑶的视线在其他宾客身上犹疑一会儿,最后落在那个玄衣公子身上。 他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面上带着几分病气,显得更年轻一些。 他的眉骨很高,眼眉深邃,脸部的线条清晰分明,唇色极浅。身形也高挑,肩背挺拔,骨相匀称,窄腰上束着一条浅色腰带,两条长腿半曲着坐在席上。 宴上的宾客皆在饮酒寻欢,只有他一个人始终未参与其中,像是无意闯入的过客。 但是阿瑶知道,他名段云舟,是已故承音长公主的嫡子,定远侯府世子,琅音长公主是他亲姨母,当今皇上是他亲舅舅。 阿瑶神色微动,完全没察觉到身后有人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整个抱住,腥臭的酒气喷到她肩膀上,激得她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小美人,让爷亲一口。”薛茂已经醉了。 他原本是离席醒酒的,却不想见到了孤身一人的阿瑶,酒意驱使着他扑过来,馨香入怀,让他想起了方才琅音说的话。 “不过是个低贱的玩意儿罢了,赏给薛世子也无妨。” 话里的轻蔑和不在意几乎要溢出来,却也让薛茂真正放了心。 他毫不顾及地抱住阿瑶,想把下巴埋到她光滑的肩窝上,不想被人狠狠推开! 阿瑶今日的裙装本就领口大开,被他这样一拉扯,胸口的肌肤几乎全露出来,挽好的长发有些散乱,额前落下一绺,平白添了几分诱惑。 薛茂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襟,想再去抱她,却被人灵活躲开。 这下,他真的恼了,搬出琅音来压她:“殿下已经把你赏给我,以后,你就是爷的爱妾。” 阿瑶听了这话,眼中却毫无波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旁边斜迤出来的花枝,细小的刺将手心刺破,钻心的疼。 薛茂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不满她这态度,嗤道:“难道你还不愿意?” “好……”他一步步上前,贴近阿瑶,几乎能嗅到她身上的清淡香气。 薛茂狞笑着,脸上的横肉将眼睛越挤越小,阿瑶却能从那两道缝隙里看到令人作呕的淫.光,“你不愿意也行,爷现在就办了你!” 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落下,他就已经扑了上来。 阿瑶察觉到危险,转身要走,却在他扑过来的那一刻被什么东西绊倒,摔在地上,裙角被划破,腰背处的骨头像是移了位。 薛茂趁机压过来,半抱着阿瑶滚进杂乱的花丛中。 因为喝了酒,薛茂手脚有些发软,可男女之间力气相差太大,阿瑶拼命挣扎,被他发狠掐住了脖颈。 “放开……” 阿瑶眼前发黑,去掰薛茂的手,却仍是动弹不得,她几乎能感觉到薛茂的脏手在扯她的衣服。 她几乎已经绝望,她身份卑贱,不过人权贵手里漂亮的玩意儿,拿来消遣玩乐,连一条命都由不得自己。 可她不甘心! 阿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劲儿,猛地将薛茂推开,身子一滚就要往旁边跑。 可已经扯破的裙角竟缠住了薛茂身上的纽扣,他伸手一拖,笑她的自不量力。 阿瑶裸露在外的皮肤被花枝杂草挂的满是血痕,可她感觉不到似的,看着薛茂实在必得的眼神,忽然妩媚一笑。 -- 第3页 她主动迎上去,白嫩诱人的肌肤像是在发光,薛茂很满意她的识相,手上力度稍稍松了一些,俯下身想去亲她。 就在两人越贴越近,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之时,阿瑶空着的另一只手在发间飞快拔下一只银簪,毫不犹豫地插向薛茂的颈侧。 鲜血喷溅而出,将两边的白蔷薇都染红。 她是下了死手的,看到薛茂如一滩烂泥一般倒下去的时候,心口砰砰直跳,可她不害怕。 不远处隐隐传来窸窣脚步声和说话声。偷偷看过去,正好看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离着这边十几步远。 阿瑶来不及再乱想,咬牙将那把簪子拔.出来,薛茂闷哼一声,抽搐着再晕死过去。她没偏头,飞溅的鲜血直接将她的下巴和胸口整个染红。 带血的簪子已经看不出原样,阿瑶用它将自己的裙摆划烂,把簪子簪回发间。随后,她拔下薛茂正冠的玉簪,往自己肩头猛地一插! 鲜血涌出,铺天盖地的痛将她裹住,阿瑶没有吭声,拨开花丛,跌跌撞撞地朝府门方向追去。 与她料想的一样,段云舟将上马车的时候,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警惕地回头,却不想正被人撞个正着。 怀里闯进一只小可怜。 段云舟下意识低头去看,怀里伏着一个娇小的少女,衣裙破碎,身上尽是腥红的血,肩头插着一只男人用的玉簪,还在汩汩冒血。 只看这样子,就能想到她遭遇了什么。 可段云舟没有一点同理心,他冷漠推开,阿瑶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爬上马车。 “公子……救我。” 气若游丝,声音断断续续,说完最后一个字头忽地一歪,像是断了气一样倒在段云舟的怀里。 他厌恶地避开,示意近卫禹回将她打晕拖走,禹回还没来得及走过来,就听到不远处的拐角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云舟表弟。” 听到这一声黏腻的呼唤,禹回立马让步挡到段云舟身前,低声道:“主子,是雅贤郡主。” 段云舟蹙起长眉,稍稍迟疑一瞬,随即撩开车帘钻进去,阿瑶被扔到地上,面上覆着一件染了鲜血的披风。 车帘垂下的那一刻,孟月柔恰好带着婢女走近,有些不悦地看着拦在身前的禹回,问:“云舟呢?” 禹回回身看了一眼厚重隔音的车帘,恭敬道:“回郡主,我家主子身子不适,今日先走一步,已和琅音殿下告过罪了。” 孟月柔柳眉轻蹙,担忧地上前几步,抬高了声音问:“云舟,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现在来找医官看看?” 段云舟早就不耐烦,冷声道:“不必。” 大概从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孟月柔说过话,她闻言怔怔地说不出来话,禹回朝她躬身行了一礼,道:“郡主,失礼了。” 说完,他直接绕开她坐上马车,吩咐车夫:“走吧,回客栈。” 车夫依令甩开马鞭,噼啪一声响起,车轮滚滚而动,等孟月柔回过神来,段云舟的马车已经行出公主府的大门了。 时辰已晚,只有青楼楚馆长灯不灭,路上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拐进僻静幽暗的小巷,禹回命令停了车,敲了敲车壁:“主子。” 马车内弥漫着血腥味,柔软干净的羊毛毯整个被染红,昏睡的少女苍白无血色,好像已经把全身的血液都流干了似的。 段云舟垂眸盯着她细瘦的肩,说:“叫人寻个大夫来。” 禹回应下,又问:“主子,她是琅音公主府的人,会不会……” 话没说完,但段云舟已经明白了,嗤笑一声,无所谓道:“模样还行,留着多半能有些用处。” 第2章 阿瑶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不算很大,但很干净,阿瑶撩起床幔打量四周,像是客栈。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想下床给自己倒一杯水,却听见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将被角和床幔掖好,她再度闭上眼睛装睡。 房门很快被人推开,她能感觉有人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像是在感应温度。 紧接着是一道陌生的男声,他的声音压的很低,似乎是怕吵醒她:“主子,已经不发热了,今天应该就能醒了。” 段云舟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问:“知会柯裕了吗?” 有人答:“派人传过信了,戎公子不在陵阳,柯裕说不敢擅自做主。” 段云舟想了想,说:“倒也是,既如此,先带回陵阳,回头再安置。”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说完,阿瑶便听到有人离开的声音,房门推开又阖上,她屏气凝神,房间内已经没有别人的呼吸声了。 都走了吗? 她迟疑了一瞬,试探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冷若寒霜的凤眸。 锐利逼人,像是淬了毒的匕首,又阴又冷。 若是仔细看,似乎还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 “都听见了?”段云舟先开口。 阿瑶不知道该不该承认,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想装傻,却听到他再次开口:“琅音正派人寻你。” 阿瑶听出了几丝威胁的意味,只得道:“是。” 说完眨着一双无辜的柳叶眸,使劲挤出眼泪,想博他一丝半毫的同情,却没想到他只冷冷晲她一眼,再没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了。 -- 第4页 阿瑶撑起身子,看着紧闭的房门,缓缓舒出一口气。 方才她虽然听到了那一番话,实际上却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戎公子是谁,也不知道姓柯的又是做什么的。 但大概能猜到他是陵阳人,并且是要带她回陵阳。 从他方才提到琅音长公主的语气和称呼看,姨侄两人关系并不亲厚。 看来,自己那天是赌对了。 - 段云舟回房时,禹回正等在里面,见他进来,忙禀报:“主子,已经派人去琅音公主府里打探过了。” 段云舟问:“如何?” 禹回道:“琅音派了五百名府兵去找阿瑶姑娘。” 五百名? 段云舟微微一怔,问:“薛茂如何了?” 那日他带人离开才没多久,就得知薛茂在公主府遇刺的消息。 薛家人震怒,琅音亦觉后怕,派人将当晚全部宾客强留在府中,一一盘查,连他这儿也来了几个内官问话。 这事牵连了长公主和薛家公子,津州城已经戒严了三四天,公主府一派混乱,因此,一个小小的舞女逃跑与之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琅音竟把公主府中能调动的大半府兵都放在了这个舞女身上。 段云舟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问:“琅音应当不知道那刺客是她吧。” 段云舟派人去打探过,薛茂那伤口位于肩颈处,虽然刺偏了些并未致命,伤口却极深,薛茂始终昏迷不醒,一条手臂几乎废掉。 捕快没有在现场没有找到凶器,不少人都怀疑是薛茂惹下的仇家。 或是琅音长公主的仇人。 果然,禹回摇摇头:“不知。” “属下去探查过,薛家人起先是很怀疑阿瑶姑娘的,但找了仵作,说那伤口不像是女人下的手,再加上府里几个舞女都说阿瑶平日里最是乖巧胆小,薛家人自己也不相信薛茂能被一个舞女刺伤,便没人再把这两件事牵扯到一块了。” 乖巧?胆小? 段云舟冷笑一声,转念又想到她那双比狐狸还勾人的眼睛,倒的确很会装模作样。 把她带回客栈的时候,她已经晕死过去了,找来大夫给她治伤,又找了一个小丫鬟给她擦洗身体。 事后,那丫鬟把摘下来的钗环都送到了他这里,里面有一只带血的簪子。上面血迹已经干涸,可簪头却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弯曲。 再想到她肩头插着的那把男人用的玉簪,无论是角度还是伤口深浅,都不像是别人插上去的。 紧接着得知薛茂遇刺,段云舟很难不怀疑什么。 段云舟微微眯起眼睛,禹回尝试着揣摩主子的意思:“主子,这女人如此狠辣有心机,咱们真要带她去陵阳吗?” 若不是知道杀人利器就插在她发间,段云舟大概真的会被她骗过这一遭。 听了禹回的话,段云舟没答,反而问:“叫你去查她的身世,都查清楚了吗?” 禹回点头:“已经查过了。” “她是个孤儿,原先是京城人,后来一路流浪到津州的,十一岁就在津州舞乐坊学舞,因为模样好看,才被送进公主府,到前日刚满十六岁。” “前日?” 禹回道:“前日,就是您遇到她那日,是她十六岁生辰。” 段云舟轻蹙了一下眉角,什么都没说。 他不关心她的生辰八字,只对她这个人还有些兴趣——只是一介舞女却值得琅音动用近千名府兵;看上去娇柔无辜,却连侯门公子都敢刺杀,聪明又狠辣。 若是调.教好了,大概会是一枚不错的棋子吧。 段云舟勾勾唇角,吩咐禹回:“派人时刻监视着琅音,弄清楚她到底为何对这小姑娘那么重视。” “是。” “还有……”段云舟叫住禹回,“再去查她从前的事,遇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我都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禹回肃然道:“属下明白!” - 阿瑶这几日睡的极不安稳。 那日段云舟虽说要带她回陵阳,可她白日吃饭的时候听到店小二随口提了一句,薛茂没死,外面全城戒严,长公主一直在搜查刺客。 阿瑶心中不安,总怕会查到自己头上来,回房间想休息,又忽地想到自己当日藏起来的簪子,和那一身带血的衣物。 她怕被段云舟发现,因此旁敲侧击地去试探伺候她的小桃。 小桃一脸茫然,傻乎乎地给她掰扯她当日头上带的所有首饰,说是没看见什么银簪子。 阿瑶仍是不放心,惶惶几日,最后竟在房间的窗缝里找到了那枚带血的银簪。 想必是当日场面太混乱,不小心掉了。 好在没有人发现,阿瑶松了一口气,裹上了两层手帕将它严实藏好。 “姑娘。” 有人敲门,阿瑶忙坐回到床上躺好,是小桃。 她推门走进来,对阿瑶福了一福,说:“姑娘,公子方才吩咐,明日启程回陵阳,让奴婢给您收拾行李。” “明日?”阿瑶怔了怔,“不是城中戒严……” 话还没说完,阿瑶就知道自己问的有多傻了。 段云舟是什么身份,怎会连出门的玉牌都没有。 小桃笑了笑,说:“姑娘不必担忧,只管安心跟着公子便是。” -- 第5页 阿瑶便不再多嘴,她的衣物都是这几日新添的,小桃一并替她收拾好放在枕边,又将涂抹的伤药分门别类放好。 翌日一早,阿瑶被人摇晃醒,吃了一碗清汤混沌,坐上了马车。 陵阳离着津州约莫有十三四天的车程,一路跟着的护卫很少,比阿瑶在津州客栈见到的少了一半多,小桃也没跟来,她就一个人闷在车里,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她向来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做惹人生厌的事,更不会故意出风头引人注意。肩上的伤始终没好,路上没有大夫看着,每逢坎坷山路便要撕心裂肺的疼一次。 有几日下车吃饭的时候,唇上半点血色没有。 连禹回都看出她伤势未愈,不好这样折腾,去禀报段云舟,他却说: “没点韧劲和耐心,我白养着一朵娇花?” 禹回不敢再说,好在路程不太远,没有性命危险。 窗外的路边渐渐多了翠色,越过山路,能看见粼粼波动的细流,阿瑶知道,大约是到陵阳了。 果然,再之后马车行的飞快,午饭晚饭混成一顿,终于在这日傍晚进了陵阳城。 “姑娘,下车吧。” 马车停在一座素雅的宅院面前,阿瑶闻声撩起车帘,抬头去看大门上的匾额,却发现上面写的不是定远侯府,而是“段宅”。 心中虽然疑惑,却也知趣地没有多问。 下了马车,正见到禹回扶着段云舟在说些什么,她提裙朝他福了福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段云舟忽地蹙起眉头,板过她的肩膀将她拽到身后。 不远处站着一位穿着富贵的夫人,身后围着七八个婢女护卫,此时正怒目盯着她和段云舟。 她毫不客气,质问道:“云舟,为何不先回府拜见你父亲?” 段云舟理都没理,禹回伸手拦住她的目光,微微躬身,语气却没有半点恭敬之意:“我家主子不想见客,请回。” 这一路上,阿瑶多少对段云舟的身世有了几分了解,眼前这女人应该就是定远侯前几年续娶的夫人陆氏,也就是段云舟的继母。 看来段云舟和家里关系并不好,要不然禹回也不会连句尊称都没有。 陆氏被气得指尖轻颤:“你算什么东西,让开,我要和云舟说话!” 鄙夷两字几乎写在禹回脸上,他重复道:“请回。” 陆氏脸色青白,最后转为涨红,段云舟就像没看见她这个人一样,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转身便要离开。 陆氏气得呼吸都不顺,从前段云舟不服她,却也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可今日,他竟连装都不装了。 去了一趟津州,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津州,津州…… 莫非是琅音长公主许给了他什么,才让他如此有恃无恐? 这样想着,陆氏也觉得事情棘手了起来。 段云舟自然不会睬她,胃部的不适越发明显,他紧蹙着眉头,薄唇紧紧抿着,毫无血色。 他强装出没事人的模样,想立刻进门,却不知此时离他最近的阿瑶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本不想理会,可禹回在前面拦着陆氏,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阿瑶往前挪了挪,压低声音问:“公子,您……您没事吧。” 段云舟冷冷地扫她一眼,想让她滚远点站着。 却不想开口竟是一声难抑的痛吟,痛意飞快蔓延,额上沁出冷汗,段云舟手脚冰冷,虚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 好在阿瑶及时上前扶住他,用自己的肩膀将他撑住。 从旁人的角度看,两人更像是抱在一起。 陆氏死死剜着两人,怒道:“云舟,你是侯府世子,怎可大庭广众做出这等不合规矩的事?这女人是谁?你还没订婚,还未娶妻,你今日如此,是要气死你父亲吗?” 一句跟着一句,像是一只聒噪的乌鸦。 段云舟侧身推开阿瑶,像是脏了手一样避开两步,他斜晲陆氏一眼,视线冷的像刀子。 陆氏神色一凝,往前的脚步顿住,旋即又恢复如常。她不想承认,方才那一刻,这病秧子让她生了惧意。 见她停住,段云舟唇边挑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上下将陆氏打量一遍,才道:“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摆你的夫人架子。” 说完,兀自进了大门。 阿瑶被甩在后边,掌心还残留着他冰凉的体温,陆氏已经被人强行隔开,禹回走到她身边,见她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说:“姑娘,请。” 阿瑶勉强应了一声,跟着走进宅院,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廊下等着。 见到阿瑶,她走近行礼,自我介绍道:“阿瑶姑娘,奴婢名湛云,是主子指来伺候您的。” 阿瑶回礼,客气道:“那日后便劳烦湛云姑娘了。” 禹回对两人示意一下,说:“湛云带阿瑶姑娘去休息吧,我去主子那。” “好。”湛云模样俏丽,笑起来的时候,两颊各有一个小小的梨涡,她对阿瑶说,“您的行李已经放好,姑娘随我去安顿休息吧。” 给阿瑶安排的院子不算很远,但阿瑶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 方才扶住段云舟的时候,他的胳膊正好戳到她肩上的伤,这会儿又拖了这么久,痛意愈发明显,脸色煞白。 随着湛云穿过狭长的走廊,刺眼的阳光直射到阿瑶苍白的侧脸上。 -- 第6页 她几乎能感觉到血液洇湿里衣,粘稠的血液顺着肩膀往下淌,将要倒下去的时候,阿瑶一把扶住身后的湛云,再度昏死过去。 第3章 段云舟被扶回卧房时,已经有大夫在院子中等。 牧绍自幼学医,十几岁就跟在段云舟身边,诊脉开药最是熟练不过,末了,他将药方递给下人,看着段云舟忍痛的模样,叹气道:“主子,您这是自小落下的毛病,想要医治,只能慢慢调理。” 这话实际上已经说过不下百遍了,段云舟听的烦,侧了侧身子。 牧绍无奈:“主子,至少,您也要膳食规律一些吧。方才问了禹回,您今日为了赶路,又没有用早膳吧?” 段云舟没说话,脸色不是很好,牧绍不敢再说什么。好在禹回及时进门,手里端着一碗清甜的南瓜粥。 “先喝点暖暖胃吧。”牧绍说。 都是近身伺候段云舟多年的,知道他的规矩,禹回将粥碗放到他的手边,牧绍说:“这几日要多吃清淡的,属下去厨房把忌口告诉卢婶,主子多休息。” 说完,便推着禹回退开。 段云舟一手端着碗,一手握着汤匙搅拌等粥放凉,视线落在素色的被面上,忽然道:“禹回。” 禹回停住:“主子?” 段云舟问:“那女人呢?” 禹回想到方才湛云派人传来的消息,如实回禀:“阿瑶姑娘肩上未愈,一路颠簸,没撑住晕过去了。” “又晕了?”段云舟轻嗤,“她倒娇弱。现在醒了吗?” 禹回说:“醒倒是醒了,但是……” 段云舟没有耐心再听完但是之后的内容,他喝了一口粥,吩咐道:“既然醒了,叫她来见我。” “现在?”禹回有些犹豫。 段云舟见他还不去,不悦地扫他一眼:“还在等什么?” 禹回说:“主子,大夫说阿瑶姑娘体弱,须得静养,要不然……” 段云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挑了挑眉,狭长的眼尾折起一个细小的弧度:“要不然什么?我去见她?” 禹回哪敢再说什么:“是,属下这就去。” 两人院子离得并不远,可阿瑶重伤未愈,身上没什么力气,走到段云舟住的宁苑时,已经过去了两刻多钟。 段云舟倚在床头假寐,阿瑶规矩地向他躬身行礼,除了面色苍白了一些,根本看不出来是肩上有伤的样子:“阿瑶见过公子,多谢公子收留、救命之恩。” 段云舟循着声音看过去,少女跪伏在地上,柔顺的长发顺着平直削瘦的肩背滑下,像一匹墨缎拢在身侧,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 瞧着无辜又可怜,但是段云舟知道,她心里藏着一把精准的秤。 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能惹人亲近怜爱,什么会让人心生不喜。 察言观色,步步算计,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 段云舟毫不遮掩自己审视的目光,任由她跪在那里,却不说一句起来的话。 膝盖抵在地板上铬得生疼,丝丝寒气渗进肌里,问安成了罚跪。阿瑶隐约能猜出段云舟是什么意思,因此并未吭声,屏息静气等他开口。 手边的汤药都放凉了,段云舟用手背感觉了一下温度,端起来一口饮尽,才悠悠地说:“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阿瑶手掌撑地站起来,因为跪了太久,隐隐有些头晕。 段云舟看在眼里,问:“知道为什么罚你?” 阿瑶摇了摇头。 段云舟蹙眉:“抬起头。” 阿瑶心中积着一团郁气,顺从地抬起头来,段云舟这才发现,她的脸颊两侧有两团不正常的晕红,双唇毫无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头栽下去。 原来是真的病了,段云舟似乎想说什么又咽回去,最后只说:“若是想留下,就不要多管闲事。” 说的是之前在府门口扶他的事。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平平淡淡,却藏着无边的危险。 阿瑶烧的喉咙痛,艰难答道:“阿瑶知道了,以后再不敢自作主张。” 她能感觉到段云舟的视线在她的发顶来回逡巡,以为他是还有话要说,便静等着他再开口,谁知屋内沉默许久,发顶的视线徐徐收回,段云舟说:“走吧。” 阿瑶愣了半晌,才道:“是。” 说完,像是怀疑这话的真假似的,又抬头看了段云舟一眼,才真的退下。 她很清楚,自己眼下是强撑着一口气在和人说话,好在湛云一直等在宁苑门口,见到她便将她扶住,两人回了净棠轩。 净棠轩是阿瑶住的院子。 院如其名,院墙里面种着数不清的海棠,此时已经快到海棠花期,枝干上结满花苞,有些已经迎风绽放。 可阿瑶此时没有赏景的心思,她径直回到房间,床头的矮几上还放着几瓶药粉和纱布。 湛云轻手轻脚地帮她除去衣衫,才发现她身上不止肩头这一处伤口,脊背布满黑紫的鞭痕,看上去应当有些年头了。 湛云心中默叹一声,更加利落地上好药,然后扶她躺下休息。 一路颠簸,阿瑶已经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她一手捏着被角,很快沉睡。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窗格上隐约有阳光洒进,阿瑶坐起身,发现枕边竟放着一瓶祛疤药。 -- 第7页 多半是湛云给她的。 阿瑶揭开瓶塞轻嗅了两口,清幽的药香扑鼻,只闻都知道这定是多种名贵药材研磨而成的。 湛云能拿到这样的膏药,可见她在段宅的地位不一般。 阿瑶看在眼里,只当不知,安心地养自己的伤,进府一个月,她基本日夜窝在净棠轩中,除了湛云几乎不见其他人。 好在湛云不算寡言,两人熟稔起来之后,还时不时会谈天说地几句。 不过,湛云从不问她的身世,更不好奇她是怎么认识的段云舟。不该问的从不问,湛云简直比她在公主府见过的几个老嬷嬷还有规矩。 只这一点就能看出,段云舟绝不是只知享乐的纨绔。 他有自己的规矩,也有自己的秘密。 那日她不过是扶他一把,他的反应就那样大,活像一个被浪荡子占尽便宜的黄花闺女。 阿瑶想象不到,这男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厌恶与人接触。 她心中好奇,但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更何况,即便她就住在段云舟嗝院,实际上却根本见不到他。 见不到人,就不必担心他会把自己打发走,始终悬着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 这日,午膳有一道文思豆腐,笋片脆口,豆腐丝滑,鲜咸诱人,阿瑶没忍住多吃了几口,饭后便觉得小肚撑撑。 正好外间暖阳和煦,微风轻缓怡人,阿瑶忽地生出些雅兴来,和湛云一起沿着院外的甬路散步消食。 她很有分寸,并未走的太远,回程时见到一方养满锦鲤的池塘,忍不住停下观赏。 此时已快入夏,塘中零星有几株早荷,色彩鲜艳的锦鲤在荷叶下穿梭,有时还将头跃出水面,鱼尾拍打水面,溅起一点点冰凉的水花。 阿瑶的衣袖都溅湿了,她只好往后躲,却不想直接撞进一片宽阔的胸膛。 段云舟下意识伸手抵住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一瞬。 他的眸子感觉比那一池子水还冷上几分。 “……公子。”阿瑶连忙低下头退开几步。 “主子。”湛云走上来行礼。 段云舟嗯了一声,问:“怎么这时候待在这?” 阿瑶听出他的不悦,解释道:“是我用过午膳后,想要散步消消食,未想会惊扰公子。” 她半垂着头,视线正好落在段云舟腿边垂落的袍角上,素白的花纹上沾了些尘土,看样子倒像刚回府。 原本想当没看见的,可一想到自己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若是连句基本的关切都没有是不是显得自己太没眼色。 何况,段云舟救了她的命。 这样想着,阿瑶问:“公子……是刚回来吗,可有用膳?” 这只是一句嘴基本不过的客套话,谁知段云舟听完却拧起眉:“你想做什么?” “……”阿瑶一噎,只能顺着方才的话接下去,“阿瑶只是关切公子。” 段云舟晲着她,刚要开口,就见阿瑶十分自觉地再退后一步:“是我多嘴了,公子见谅。” 湛云见段云舟神色不郁,大着胆子想要上前,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是管家钟伯。 钟伯道:“主子,陆氏在府门口等了近三个时辰了,马车就停在街旁,已经有不少人围着指指点点了,老奴只怕,她再这样拖下去,外间会有流言。” 这回倒是学聪明了,知道大吵大闹达不成目的,竟也知道守株待兔了。 段云舟闻言轻嗤一声:“这么执着,竟然还等着。” 钟伯说:“是。只怕流言越多,越称了陆氏的心,主子,您看……” 许是看到有外人在侧,他没继续说下去,段云舟抬抬手,叫他先退下。 钟伯躬身离开,阿瑶自知身份,福了福也要退下,不想刚走出两步就被叫住,段云舟盯着她素净的裙子,命令道:“换身衣裳,来花厅见我。” 阿瑶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是。” 说完,便和湛云一道离开,段云舟挥手示意了一下禹回,说:“叫厨房摆膳,我今日要在花厅用膳。” 禹回一愣:“主子,那阿瑶姑娘……” “我自有分寸。”段云舟看向阿瑶离开的方向,那眼神叫人看不懂。 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中没有半分温度。 他命令道:“叫陆氏进来,我在花厅等着她。” 既然想报恩,他倒不如借此成全了她。 第4章 本来是要散完步回来午睡的,结果却被临时吩咐命令了一通。虽然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但总归不会让她觉得开心就是了。 这情绪一直持续到直到梳妆的时候,阿瑶的脸上还没有笑模样。 她早知道湛云是段云舟派来监视她的,往常总会收敛一些,今日却始终耷拉着眉毛,倒更多了几分灵动可爱。 湛云与她朝夕相处一个月,也甚少见她这模样,没忍住噗嗤一笑,同她嬉闹了几句。 又怕那边段云舟会等的不耐烦,为她打扮好之后,湛云又一路送她到了前院。 阿瑶许久没有这样郑重打扮过了,有些不适应地摸了摸耳边的流苏,才走进花厅。 可没想到的是,花厅内不止段云舟在,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身姿窈窕,模样清丽,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段云舟,瞎子都能看出来是什么心思。 -- 第8页 她脚步顿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进去。 但实际上,段云舟也没料到今日来的不是陆氏,而是她的亲侄女陆以双。 阿瑶在门前犹豫的模样落入段云舟眼中,他沉声唤了一句:“……阿瑶,进来。”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落在耳中有种无端的陌生,阿瑶抿抿唇走进去,纠结了一下还是站到了段云舟身边,但仍旧和他离着半步远。 陆以双坐在两人斜对面,手心的绢帕被她揉搓的不成样子。 自她进来之后,段云舟便没有给过她半分关注,甚至茶水都没有预备。 明明在用膳,却叫她这时候进来,她想坐过去拉进一下关系,他又说,从不和人同桌吃饭。 于是,她只能干巴巴坐在一旁,连桌子都上不去。 花厅内始终安静,段云舟当她不存在一般,她心中委屈,又不敢发泄,只怕会惹他不快。 谁知,他府中竟有一个如此出挑的女子。 陆以双从阿瑶进门的那一刻,便没有移开自己打量的目光。 应当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身嫩黄襦裙配累丝云凤簪,不落俗套反而明艳动人,即便同为女人,陆以双都觉得自己要被她吸引了,更何况段云舟一个男人。 陆以双忍不住拿自己和她对比,心中愈加酸涩,又见段云舟没有半点要介绍自己的样子,清了清嗓子,竭力摆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问:“表哥,这位姑娘是……” 段云舟看她一眼,没答,反而抬手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阿瑶:“布菜。” 语气熟稔且理所当然,陆以双脊背一僵,想要站起身,却没想到会撞进阿瑶一掠而过的目光里。 阿瑶将她的动作神情尽收眼底,当即便明白段云舟叫她来是什么意思了。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人家娇滴滴的“表哥”都喊上了,他却把自己叫来,还摆出一副情人温存的模样。 阿瑶心中叹一句,面上却不露分毫。 段云舟从不会委屈自己,即便只有他一个人吃饭,桌上也整整齐齐摆了十二道菜,荤素相宜,香气诱人。 阿瑶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夹了一道最不会错的西芹虾仁放进他的碗里,神色自然,真像是每天都做似的,实际上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她嘴甜,柔声道:“公子,请用。” 初识到如今已有一个多月了,段云舟还是第一次听她用这样矫揉造作的嗓音说话,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手背上的鸡皮疙瘩,看着那颗晶莹剔透的虾仁,挑眉说:“那道笋干不错。” 阿瑶在桌上巡视一周,终于在一道酿鸭里看见了笋干,无法,只得小心拨开烂熟的鸭肉,挑拣了几片笋干夹给他。 看着倒是乖顺,段云舟已经全然忘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陆以双坐在一旁,忍不住又问一遍:“表哥,这位姑娘是……” 或许,只是婢女呢。 她心中仍抱有希望,却被段云舟瞬间打碎:“你怎么还在?” 毫不遮掩的厌烦,陆以双咬住下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好像能察觉到阿瑶投来的嘲讽目光,又好像能听到她心里的嘲笑。 陆以双不甘心地看着段云舟,说:“表哥……你怎能这样对我,姑母说,让我多来看你,日后……” 日后,咱们是要成亲的。 可后半句她没来的说出口,就被段云舟冷飕飕地眼神截住,凌厉逼人,她吞咽一下,心中已生了惧意。 阿瑶冷眼旁观,一时间连夹菜添汤都忘了。 段云舟强压下怒意,命令道:“来人,送客。” 陆以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再多的委屈,对上冷眼也说不出来了,她欲语还休地看向段云舟,却得不到他半分的怜惜。 甚至在她被下人“请”走之前,段云舟的视线仍旧落在那叫阿瑶的女人身上,看都没看她一眼。 “还看什么。” 阿瑶一怔,意识到花厅里只剩下她和段云舟两个人,当即便放下筷子,往后退了一大步,她又恢复了平日的恭敬疏离,俯身道:“公子慢用,阿瑶退下了。” 段云舟不悦地蹙起眉,手指曲起轻敲桌面,反问:“退下,谁让你退下了?” 不是不喜欢别人离自己太近吗? 阿瑶心里腹诽,小步挪近了一些。 段云舟看着她的动作,微微眯起眼睛,命令:“站过来,伺候我用膳。” 方才给他夹的菜动都没动,这会儿又是什么意思。阿瑶犹豫着不想过去,又深知自己没有拒绝的选择,只好再度拿起公筷,问:“公子,想吃哪一道?” 分明是不乐意的,又偏偏不得不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这种柔软且臣服的感觉让段云舟感觉新奇,同时有有一种莫名的熨贴享受。 他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干净明艳的样子可以和春色相争。 可美好春色洒在外面,而她却是囚在眼前。 视线从她发间垂落的珠翠缓缓下移,纤细脆弱的脖颈,高挺的鼻梁,再到红润饱满的唇。看她白皙修长的双手替她捧起碗筷,段云舟想到了在琅音府上,她垂首向薛茂敬酒。 当时他只觉得她是琅音养来讨好人的泥胎木偶,却不想后来见到她一身鲜血,敢拿命给自己拼出一条前路。 聪明、狠绝,如今却又不得不依附于他。 -- 第9页 段云舟目光暗了暗,想逗弄一只捡来的宠物,他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说:“那道腊肉看起来不错。” 摆的有些远,阿瑶转过桌角给他夹菜,他却挑剔道:“蒜味太浓。” 阿瑶背着身深吸一口气:“公子,这是蒜香腊肉。” 怎么可能没有蒜味。 段云舟看她鼓起的侧颊,掀了掀唇角:“把青蒜挑出来不就行了?” 阿瑶盯着盘子里切碎的青蒜丁,真想摔筷子走人,可如今寄人篱下,就算是黄豆芝麻,她也得面不改色的捡出来。 她顺从应下,段云舟却变本加厉,蒜丁之后又有葱丝、辣椒…… 阿瑶被迫弥补这些本该是厨房的错,直到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禹回敲了敲花厅敞开的门:“主子。” 应当是有公事要谈,阿瑶松一口气,放下筷子,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福身道:“公子既然有事,阿瑶告退。” 段云舟这回没再叫她,禹回迎面走进来,还没来得及说是什么事,先被段云舟眼前的堆满的食碟吸引。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在主人吃饭的时候在旁侍候,禹回神思一动,想到阿瑶姑娘平日里那样温柔知礼,若是能一直照顾主子就好了。 段云舟却道:“叫人倒掉吧。” 禹回一愣:“主子……不吃了吗?” 段云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神色冷了冷,问:“你在想什么?” 禹回神色一凛,连忙跪下请罪:“是属下逾矩。” 禹回跟在他身边多年,段云舟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用眼神示意他先起来,说:“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原则,何况一个区区女子。” 他将手边尚还温热的鸡汤一推,淡淡道:“倒掉吧。” 禹回不敢再说,挥手叫人进来收拾桌子,眼见着饭菜都被撤下去了,他忽然又想到什么,问:“主子,要不要叫厨房再送点过来?” 段云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我早就吃过了,直接说事吧。” 禹回这才放心,从怀里抽出一沓信,呈给段云舟,禀报道:“这是戎公子给您的信。” 段云舟接过展开,问:“他回来了?” 禹回:“说是昨日启程,京中的事都办好了。” 段云舟点点头,看完将信纸撕碎扔到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渣斗里:“小陆氏回去了吗,侯府那边如何?” 禹回正要说这事:“已经回去了,把今日的事添油加醋朝陆氏告了一通,陆氏大怒,说要带着她去找侯爷评理。” 他口中的侯爷自然就是定远侯段睿。 段云舟一点也不惊讶,点点头:“任由她们去闹。” 禹回有些担忧:“会不会扰乱主子的计划?” “跳梁小丑罢了,陆氏蠢,她的侄女更蠢,连个舞女都比不上。”段云舟不屑地嗤了一声,“陆氏若是今天不去闹,这今天这一切岂不是没有了意义?” 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摩挲,段云舟狭长的眼尾轻轻勾起:“这些年过去,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在外人面前,他向来冷淡不出风头,别人都以为他是棵空有美貌却成不了器的病秧子,禹回却知道,他实际上是一把未出鞘的剑,有意收敛寒芒。 段云舟想了想,只觉得今天这把火烧的还不够旺,他敲敲桌面,歪着头看着窗外扑棱棱的鸟雀落在树枝上,说:“再吩咐下去,给那舞女编个靠谱的身份,传到陆氏的耳朵里。” “既然那么闲,就寻个更闲的陪她。” 第5章 陵阳偏南,夏季仿佛来的更早一些,又因为这里景儿好,每日天光方亮,便有许多行人慕名进城,到栖佛寺拜佛求缘,亦或是到山下的栖佛湖郊游消夏。 路上游人如织,阿瑶和湛云站在小径上,一时间竟有些迷失方向。 虽说才五月初,不算盛夏,可身边的曼妙女郎几乎都换上了轻薄的月纱,阿瑶头上带着帷帽,怎么看怎么有些格格不入。 骄阳慢吞吞挪到头顶,阿瑶纵使天生体寒也觉得有些热了,她稍稍撩开一些透气,对湛云道:“我有些累了。” 湛云捶捶酸痛的小腿,赞同道:“许久没来,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两人今日也是早早便起床梳洗打扮,想挑个清静的好时辰到栖佛寺上香,可没想到的是,到了半山腰,阿瑶又说不想登山拜佛了,两人便转道要去栖佛湖。 路上耽搁了些时辰,等她们再走到栖佛湖的时候,湖边已经熙熙攘攘挤了不少游人,阿瑶无奈,只能和湛云另寻了一条小路。 栖佛湖最具盛名的是湖中心千莲争艳,阿瑶不是没见过睡莲,可听湛云说,这里的睡莲是最名贵的一种,又因是在佛寺脚下,被称为佛手莲,积年累月沐浴佛光,是有佛性的。 可阿瑶远远看见,却没觉得那睡莲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种的多了点,看的人也多了点。 她觉得没意思,湛云却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毕竟难得出来一次,阿瑶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陪着她闲逛到现在。 山下倒是没什么人。 已近午时,阿瑶却不觉得多饿,可不远处有几家卖小吃的小贩。 大部分都是卖糯米莲子糕的,甜软的糯米皮包着捣成泥馅的莲子,上面洒了白糖,看上去便晶莹可口,最外面裹着嫩绿的荷叶,配上酸甜冰凉的杨梅汁,阿瑶揉揉肚子,忽然觉得饿了。 -- 第10页 湛云见她这样,笑了笑说:“这边晒,姑娘去坐一会儿吧,我给你买。” 太阳的确有些大,阿瑶望了望天,摘了帷帽扣在湛云头上给她遮阳,然后自己走到旁边一处小亭子里休息。 亭子里没有人,阿瑶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闷,便站起身坐到了旁边的栏杆上,她双手撑着栏杆,掩在罗裙下的细瘦小腿无聊的晃了晃,带着轻飘飘的裙摆在半空中舞动,像是美丽的羽翼,一下一下,看得人心神荡漾。 头上又没了薄纱遮挡,出众的容貌瞬间吸引了一些路人的目光,其中不乏一些年轻俊朗的少年郎,想上前搭话,又觉得害羞。 阿瑶察觉到之后回望过去,唇角微微勾起,向那位公子礼貌的颔首示意了一下,那年轻公子被看的脸颊爆红,不自在地搓了搓后颈。 阿瑶觉得有趣,眼睛弯了弯,正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察觉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和那种带着好感和距离的打量不同,那人的视线像是要黏在她脸上似的,阿瑶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她装作不经意的抬头去看,却没有找到是谁。 阿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滑开,当作什么都没察觉似的,垂头去看脚尖。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从早上走出段宅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有人盯上了她,一直到后来上山、游湖、赏景,总是有人跟在她的身后,监视着她的一切动向。 他们觉得自己很隐蔽,殊不知阿瑶早有察觉。 毕竟,过去的十六年,阿瑶最有长进的就是警惕心。可她只当不知。 那边湛云还在排队,仿佛对一切都一无所知,阿瑶无声够了勾唇,微起的弧度沁满了讽刺。 连她都能发现的事情,湛云怎么会没有察觉。 到陵阳一个多月,她向来是有自知之明的,只管自己的事,只待在净棠轩。 可在花厅见过小陆氏之后没多久,就听到府里下人提起栖佛寺景色正好。她许久没有出过门,自然心动,可她知道分寸,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过了两日,湛云竟主动提起要带她去栖佛寺走走,后来被段云舟听到,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让早去早回。 当时她就觉得蹊跷,直到今日,她大约能明白,这或许都是段云舟的安排。 他故意让自己出门,故意让人跟踪,或许是想借此给人传递什么信息。 既然是段云舟的安排,她即便是知道也得继续陪着把戏演下去。 阿瑶微微蹙眉,一手搭住另一手的脉搏,虽然不大明显,但的的确确有些不稳。 无法躲避的监视仍在继续,这种未知的审视会让她想到自己永远不想提起的从前,让她恐惧。 好在湛云很快带着糕点回来了,阿瑶尝了几口,却发现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吃,湛云看出她兴致不高,也只尝了几口就提议回去。 阿瑶顺势答应,两人便转道回段宅。 看着两人愈行愈远的背影,隐在人群中的几人终于露面聚头,为首的一个清瘦男人叫朱川,眯着眼看着阿瑶离开的方向,当机立断:“咱们也回去吧,向夫人复命。” 几人悄悄溜进了定远侯府,陆氏一早就在等着他们,听手下人禀报之后忙把朱川叫进来。 “怎么样?”陆氏迫不及待问。 朱川答:“属下这几日一直守在段宅,已经打探到了,那女人名阿瑶,从前是个舞女。” 陆氏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皱眉问:“舞女?从津州买来的?” 朱川说:“应当是经过淮州买的,听说世子对她一见钟情,一掷千金给她赎身带她回陵阳。” “原来是这样……”陆氏放下茶杯,伸手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尘灰,不屑道,“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朱川又说:“据属下这几日的打探,世子对那舞女应当是想当宠爱的,不仅住的好,今日还专门叫了人陪她游湖。” “宠爱?”陆氏觉得可笑,“他这是蠢,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敢给以双个没脸,还真以为自己这世子能一直坐下去?” “公主的儿子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要被我轰出侯府去住。” 这话朱川不敢接,陆氏便挥挥手示意他先退下:“回去继续盯着。” 朱川依言退下,陆氏的贴身婢女素容走进来,禀道:“夫人,以双小姐来了。” 陆氏勾勾唇角:“来的正好,侯爷呢,回来了吗?” 素容道:“说是已经回了,约莫还有一刻钟到家。” “嗯,那叫以双先进来吧。”陆氏扶着素容的手走到妆台前,吩咐,“给我梳妆,我要去见侯爷,毕竟是他亲儿子,我也得叫他知道,段云舟现在是多不把他放在眼里。” - 段云舟从外面回来,回宁苑的路上正要经过净棠轩,无意间朝那边扫了一眼,却看到湛云行色匆匆,正要往宁苑去。 “主子?”湛云一出院子就看见了段云舟和禹回。 段云舟蹙眉看她:“怎么回事?” 湛云道:“阿瑶姑娘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我怎么问都说没事,可属下还是不大放心,想请大夫来看看。” “又不适?”段云舟觉得她娇气,想了想说,“我亲自去看看。” 虽然两人的住处挨着,但这实际上是段云舟第一次进来。穿过院子一路走到主屋,发现房间的门并没有锁,他试着推了推,门口应当是有什么东西在挡着。 -- 第11页 湛云悄悄觑着他的表情:“主子,属下来开吧。” 段云舟没什么耐心,也不管屋里的人有没有听到动静,直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禹回。 主子之名不得不从,禹回在湛云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站出来,嘡得一脚踹开了脆弱的木门。 门后杂七杂八地堆了许多东西,有圆凳、脚踏还有衣箱,此时都被禹回踹的平移三尺,发出了难听的摩擦声。 段云舟厌恶地侧了侧头,等禹回清理干净才抬步走进去,却发现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吵醒床上的人。 阿瑶在睡觉,准确地说,应当是陷入了一场梦魇。 她听不见声音,看不清东西,整个人被黑暗包裹着在陌生的地方漫游,不知方向,不知尽头。 她觉得害怕,觉得恐惧,忍不住想伸出手臂抱住自己,可指尖才摸上肩膀的那一刻,忽然有人猛地扯住她的胳膊,霍地给了她一耳光。 又是那道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声音,尖锐且刺耳:“贱人,老娘当初把你买回来,是叫你扭扭捏捏不长进的吗?记住你的身份,下作的东西,别忘了,你的身体是主子的,遮掩什么?! ” 阿瑶木然地点了点头:“奴知道了。” 她只是个低贱的奴婢,是主子养在院中的玩物。 身上又隐隐作痛了起来,那人仍在不停的叫骂,阿瑶耳旁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救救我,我好累。”她想逃跑,却找不到出口,每一个方向都有凶神恶煞地护院把守着,从早到晚地盯着院中的每一个人。 “谁来救救我。” 周身的黑雾逐渐散去,眼见慢慢现出一些模糊的轮廓,阿瑶隐约看见一个长身玉立地年轻公子朝她走来,他弯腰伸手,好像在说要带她离开这地方。 她惊喜地伸手给他,却在下一刻被人猛推进身后更浓地黑暗中去。 在最后一颗,她清晰地看见了来人的长相,高眉薄唇,平添几分凉薄。 “公子!不要——”阿瑶挣扎着挥手,霍然坐起身,终于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起的有些猛,太阳穴微微胀痛,阿瑶无力地垂着肩,倚在枕头上给自己揉了揉,然而,没过一会儿她便察觉到什么,僵硬地直起身子,扭过头,对上三双尽写着一言难尽的眼睛。 再然后,她又看到了七零八落的凳子桌子。 段云舟站在嘴前,眼眉死死拧着,看不出到底什么意思。 阿瑶刚从噩梦中醒来,根本没有精神去分辨他的想法,委婉道:“公子……有事找我?” 段云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便离开,禹回忙跟上,临走前给了湛云一个安抚的眼神。 少女脆弱的模样仍在眼前徘徊,她竟然在梦中都在唤他。 不过是救她一命,就让她有了这样不该有的心思。段云舟觉得烦闷,他倏地停了脚步,皱着眉问:“戎嘉平还没到?” 禹回小心翼翼:“应当是快……” 话没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一阵招摇的笑声,来人和段云舟差不多大,个高腿长,容貌精致,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下点着一颗细小的黑痣,眼尾一挑,好像勾人的妖精。 段云舟看他不大顺眼:“不知道的以为你是逛窑子。” 戎嘉平早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手中折扇一抹,凑过去挡住半张脸,故作神秘道:“你不是有个小美人养在身边?” 段云舟神色一冷:“什么意思?” 戎嘉平笑眯眯道:“柯裕已经告诉我了,你原本是要把她塞进我这儿的,后来又反悔,不会是万年老树开了花?” 禹回跟在两人后面,听到这话,默默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段云舟冷笑一声,直接拆穿他的目的:“棋子而已,你要是想要,送你也行。” 戎嘉平却挑挑眉:“我正好想要。” 第6章 段云舟闻言一怔,想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戎嘉平任他打量:“我当然是认真的。” 戎嘉平和段云舟自小相识,关系甚笃,两人不仅是玩伴也是志同道合的盟友。 只不过戎嘉平出身百年名门,家中繁冗规矩甚多,不像段云舟独身一人。因此他的手下遍布南北,只为能及时传递信息。 而这其中最得力的便是美女如云的倚春楼,专门用来吹枕边风。 最开始,段云舟便是想把阿瑶送去倚春楼,可后来发现琅音对她颇有些不寻常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怎么,舍不得?”戎嘉平看段云舟冷着脸,忍不住出言调侃。 段云舟却一步未停,面不改色道:“病了,等好了送你。” 戎嘉平抬步跟上,桃花眼高高吊起:“那么美,真舍得?” 纵使他阅美女无数,也不得不承认那小姑娘五官明艳逼人,他当时只是无意扫了个侧脸,竟也被吸引。 段云舟推开书房的门,拧着长眉道:“早该送走。” “行吧。”都这么说了,戎嘉平自然没意见,他走进去和段云舟面对而坐,两个人终于聊起正事,“近日京城不大太平。” 段云舟略有耳闻,他揉揉眉心,从书册底下抽出一封信递给他:“看看吧。” 戎嘉平展开一看,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一抹讽刺:“慧贵妃这是生怕自己不够招摇啊。” 如今皇后久病,慧贵妃郑氏独揽后宫大权,在前朝,太子低调不得宠,反而是五皇子秦恽处处争先。 -- 第12页 东宫不稳,朝廷必乱。 段云舟说:“太子新立,皇上却一点也不重视,朝中多数跟风,墙头草罢了。” 戎嘉平赞同道:“皇上正值壮年,太子如今才过十六岁生辰,没什么底气,皇上应当是要平衡各方,也不想自己丢权。” 段云舟撑着额头的手揉了揉眉心,眸中有寒光一闪而过:“郑氏蠢笨无知,五皇子过于自负,这对母子成不了事。不过他们如今敢这样放肆,必定是身后有了靠山。” 戎嘉平缓缓勾起唇角:“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五皇子身后的确有人撑腰。” 陵阳和京城隔着近两千里地,京中的纷纷乱乱暂时还烧不到陵阳来,更何况五皇子一党一时间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戎嘉平说:“你便安心吧,京中有我,那位聪明着呢。” 段云舟稍稍放下心。 时候已经不早了,戎嘉平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没待太久便匆匆离开了,段云舟送他出宁苑,戎嘉平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别忘了我的小美人,下次来带着她。” - 阿瑶只是体虚,在床上躺了几天便恢复了精神,那日的噩梦也没有再重复。 但是段云舟却变得有些奇怪。 那日她如往常一样赶着午膳时候去宁苑伺候,却被她勒令停在院中,莫名其妙罚站了近一个时辰,直站得腰酸腿痛,段云舟才不紧不慢地叫她进去。 看她跪在腿边,居高临下地问:“知道哪错了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问,只能默默摇头,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满脑子茫然。 段云舟冷冰冰的目光在她头顶逡巡,那感觉活像是在打量一件桌上的花瓶,看她和看死物没什么区别。 阿瑶垂着头,只听到他不含半点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永远别忘了你的身份,别去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呵,又是这句话。 阿瑶自己都数不清,从小到大有多少人和她说过相同的话,只为了提醒她的卑贱。 但实际上,阿瑶不想攀龙附凤,她只想安稳地活下去。 眼中有讽刺的情绪溢出,却被她很好的遮掩,阿瑶乖顺俯首:“阿瑶谨记。” - 三日后,段云舟收到定远侯府传来的消息,是段睿亲自写来的手信,叫他明日回侯府一趟。 自从段云舟当年劈府独居之后,段睿高兴都来不及,哪会主动叫他回去,想必这次是被耳边风吹得心里没底,才会这么迫不及待。 段云舟扫了两眼就把那手信往火盆里一扔,火舌卷起,瞬间烧成灰烬。 炽烈的火光映出段云舟阴晴不定的侧脸,禹回试探道:“主子,要不要属下回绝……” 段云舟却哼笑一声,说:“不必,叫人备车吧。” 说完,他又添一句:“去净棠苑一趟,明天叫她也跟着。” 第二天,湛云早早将阿瑶叫醒梳洗,还专门找出衣箱里最华丽的一套裙装给她套上。 窄袖青云衫搭浓艳的石榴裙,衬得阿瑶肤若白雪,纤瘦的细腰束着衿带,不堪一握。 段云舟纵使不是第一次见她,也实打实地被惊艳到了,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等她走进眼前,又很快收敛:“上车吧。” 阿瑶只知道今日要出门,却没想到是跟着段云舟一起,看着眼前只停了一辆马车,阿瑶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会儿还敢欲擒故纵,段云舟坐在车里,用折扇撩开一点窗帷,冷冷看她一眼:“和我坐一辆马车,委屈你?” 阿瑶连忙摇头,挤出笑容坐进去。 好在马车够大,阿瑶默默缩在角落,段云舟无所谓地扫她一眼,一路没和她说一句话。 马车很快行到定远侯府,禹回替他撩开车帘:“主子,到了。” 段云舟整理了一下袖口,躬身下车,不忘回头嘱咐阿瑶:“在这老实等着我。” 说完,便径直进了定远侯府。 阿瑶隔着帷帘的缝隙,隐约都能看到定远侯府几个大字,漆金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耀眼,仅是辉煌富丽的府门就能让行人望而却步。 阿瑶看着自己身上嵌着金丝的薄纱,虽然同样贵重,却只能藏在马车里无处见人。 看,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总有人要提醒她。 不过也是嘛,人家是长公主的儿子,皇亲国戚,又救过她的命。 无论说什么她也只能听着。 段云舟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进府之后便被管家一路请到了段睿的书房,不出所料的,陆氏和陆以双都在,两人依偎着坐在一起,陆氏见他进来还用绢帕揩了揩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回来了。”段睿坐在主位上,年轻时的俊朗都被岁月磨成了刻薄,他对段云舟一向没有什么好态度,语气冷淡,“坐吧。” 段云舟只当没听见,淡淡叫了一声父亲,坐到了最远处。 段睿却仍然不满,看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气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我当你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侯府世子的身份已经看不上了。” 这话已经说的很严重,陆氏都忍不住抬头看他,段云舟仍是没什么表情。 油盐不进,可这世子之位是皇上封的,段睿又不能真的做什么,只得很快转移话题:“今日叫你来,是为着婚姻大事,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 第13页 陆氏立马接上:“是啊,云舟如今是年轻不懂,之前双儿去看他,还冷言冷语,实际上啊,你们表兄表妹的多招人羡慕。” 陆以双羞怯的说不出话,欲语还休地看了段云舟一眼。 段睿并不想给段云舟找一户高门贵女,他们父子本就不和,再让他添双翅膀,岂不是彻底脱离掌控? 陆以双模样不错,又是知根知底的人,最重要的是门楣低,嫁进来也掀不出什么风浪。 段睿对她也算满意:“你表妹不错,寻个日子可以议一议。” 倒是会粉饰太平,段云舟讽刺道:“我以为你们已经知道我身边有人了。” 怎么会不知道,如今陵阳城满是风言风语,直说定远侯府的世子眠花宿柳,为着一个妖艳祸水同侯府决裂了。 段睿派人去查,却查不出是谁传的谣言。今日再看段云舟这副混不吝态度,更是怒火中烧,怒道:“还不是你这逆子,你是什么身份,那舞女又是什么东西,闹成这样,简直丢尽了侯府的脸!” 说着说着,他一掌拍在身旁的紫檀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陆氏忙凑过去,心疼道:“侯爷小心手疼。” 她像是终于找到依仗似的,回身对段云舟道:“云舟,还不快像你父亲认错,你可是侯府世子。” 陆以双眼圈含泪,叫一声:“表哥。” 他们一家人倒是你唱我和的十分默契,段云舟没耐性再陪着他们演戏,他反问:“我什么身份,当年连个穷书生都能娶长公主,我又为何不能娶舞女?” 段睿最不愿提起的往事被亲儿子毫不留情地揭开又撒了一把生盐。 他脸上涨的通红,陆氏也瞪大了眼睛,段云舟却还没说完。 “既然你这么在乎门第,不如让你另一个好儿子娶了她,这才是真正的亲上加亲。毕竟,我没什么姓陆的表妹。” 他指的自然是陆氏生的儿子段寒松。 可段寒松今年还不到五岁,陆氏又气又急,眼看着就要绷不住贤良淑德的表情,段睿气得只喘粗气,手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段云舟说完就走,也不管身后三个人是什么表情,他向来冷漠不近人情,侯府里的下人都有些怵他,这会儿就算听到了动静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离开。 段云舟每次回来都会心情不好,从前还算隐忍,今日倒是第一次明面顶撞,可即便是发泄出来也没痛快多少。 阿瑶察言观色,见他上车后知趣地没有打扰。 虽然只是利用一下她的名字和身份,可在外人眼中,两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密不可分。 有人等着看笑话,还有人羡慕阿瑶能一步登天,傍上侯府世子。 但实际上…… 段云舟有些不悦地看着她这戒备的眼神,梦中都在想他,如今同坐一辆马车里倒是玩起来欲擒故纵。 段云舟看她艳丽的面庞,偏不想让她如愿。 他勾了勾唇,命令:“过来。” 第7章 阿瑶忍气吞声坐过去,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拳的距离。 想到当初无意扶他一下都能那么大反应,阿瑶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衣角,总觉得自己会被一脚踹飞。 但奇怪的是,段云舟见她坐过来之后便再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僵持着,直到禹回的声音传来:“主子,到了。” 眼前的宅院阔丽考究,走进府中,只是前院几乎就比段宅大了一倍有余,后院更是修缮雅致,小桥流水的美景随处可见。 阿瑶跟在段云舟身后,垂着头不四处乱瞟,却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下意识抬头,正看见一位年轻的公子倚在廊下,手持折扇,朝她这边望来。 “这位就是阿瑶姑娘了?” 他的声音同他的长相一样,勾人而不自知,阿瑶见过不少俊朗的公子,可眼前这位好像天生就是在脂粉堆里长起来似的,莫名的吸引女子的目光。 阿瑶自然也不例外,抬眼和他对视了一瞬,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戎嘉平一把收起折扇,撩了撩披在身后的长发,跳下高台朝这边走过来,眼中含笑,热烈又动人。 他像一株盛放的玫瑰,明明身上带刺,却还是让人想去攀折。 阿瑶想到这,又觉得自己荒唐,哪有把男子比作玫瑰的,她忍不住轻笑出声,眼睛里未散尽的笑意被段云舟捕捉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是花枝招展的戎嘉平。 段云舟冷冷凝她一眼:“丢人现眼。” 阿瑶忙抿住唇,双颊被骂得通红。 戎嘉平正在此时走过来,段云舟对阿瑶说:“我还有事,你先退下。” 在这陌生的院子还能退到哪去,阿瑶一怔,就听得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替她解围:“主子,让姐姐随我来吧,我带她去吃茶。” 见那两人都没人反对,阿瑶便福了一福跟着离开。 戎嘉平看着面无表情的段云舟,莞尔一笑,推着他走到长廊里坐下:“别对姑娘那么凶。” 风流种也配说这种话,段云舟瞥他一眼:“看上她了?” 戎嘉平没否认。 漂亮女人很多,可像阿瑶这样素衣裳让人觉得娇媚,红衣裳又让人觉得高贵的漂亮女人,他也是第一次见。 “这样的倾城绝色,我的确一见倾心。”他坦然道。“这么美的女人在身边,不如收为侍妾,我最怜香惜玉了,怎舍得把她送到别人的床上。” -- 第14页 段云舟哂笑一声,他掀了掀眼皮,慢条斯理道:“我没说她是你的。” 戎嘉平一怔:“什么意思?” 段云舟道:“顺路而已。” 戎嘉平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段云舟一眼,想要说什么,却正好有几个暗卫拿着信笺出现,对二人恭敬地行了一礼:“主子,段公子,有京城的信来了。” 这边聊起正事,那边的阿瑶则被带到了一处八角凉亭。 “姐姐,奴叫竹枝。” 竹枝便是方才及时为她解围的小姑娘,她模样娇俏,身段纤细高挑,看上去年纪不大,娇憨又活泼。 若是在街上遇见,不知道的八成会把她当成谁家的千金小姐,可阿瑶却在竹枝给她递茶的时候,看到了她手上的厚茧。 那不该是出现在娇滴滴的女孩子手上的,阿瑶意识到她身份不简单,因此没多接话,只安静地品茶,时不时会附和着笑一笑。 实际上,她一直不是多话的性子。 竹枝却是耐不住寂寞的,同她提起新兴的花样子和首饰,却发现阿瑶根本就不出门,她心中感叹一句,忽然道:“姐姐,我这有个好玩儿的东西,你想不想看?” 阿瑶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点了点头。 竹枝高兴地弯了弯眼睛,站起身跑出了凉亭。没一会儿又折回来,怀里竟抱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猫。 那猫十分强壮,通体纯白,双眼又圆又大,一蓝一黄闪着奇异的光,炯炯盯着阿瑶。 阿瑶小臂上的寒毛几乎是瞬间立起,往日的噩梦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她想站起身离开,却发现身上没有半点力气,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掐住身后的木栏,水葱一样好看的指甲齐齐折断,指缝里渗出鲜血。 竹枝边逗弄猫边走过来,没注意到她的失态:“姐姐,它叫团子,温顺可爱,你也抱抱它?” 温顺? 阿瑶只觉得那猫的眼神妖异又凶狠。 她小时候在京城流浪时,曾被路上的野猫野狗咬噬,有一次险些被追赶的滚落悬崖。 自此之后她便对所有长着尖齿的动物敬而远之。 但她向来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弱势一面,手指缩了缩,阿瑶勉强一笑,正要说话,却见到段云舟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过来。 戎嘉平落后段云舟半步,被他的宽肩一挡,不大能看清阿瑶的表情。不过他身边其她姑娘都喜欢和团子玩,便道:“团子的确可爱,摸摸也不碍事。” 阿瑶勉强摇了摇头:“不……” 然而,她才吐出半个音节,就被段云舟蓦地打断。 “不什么?”段云舟盯着她的手指,“不想给戎公子面子?” 任谁都能听出言语间的冰碴,阿瑶自然也不例外。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段云舟,柳叶眼蒙上了一层水光,可她紧紧抿着唇,一个字也没说。 段云舟被她这眼神看得心中一软,却仍是摆出那副不容违抗的冷脸。 他自然看出阿瑶的恐惧,也看出戎嘉平是真的动了别的心思。 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竟生出一种强烈的不情愿。 明明是他担风险救回来的女人,今日倒是对着一个第一次见的风流浪子笑成花儿了。 而看着她犹豫不敢伸手的模样,段云舟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或许只是想看她服软,低头来求他一句。 可阿瑶宁愿咬破发白的嘴唇也不开口求一句,伸出来的手骨节发白,竹枝也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想退后一步,却被戎嘉平用眼神制止。 有趣。 戎嘉平和段云舟相识十余年,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目光绕回阿瑶身上,他心想,若是真能让铁树开花,那他损失一个红颜知己倒也不算什么。 阿瑶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她此时专心的盯着那只猫,身上寒毛炸起,试探着探出手去。 还没有触到那团毛绒绒,阿瑶的手心就已经沁满了冷汗。 没有人会帮她。 她也不需要别人帮她。 她从来都知道,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阿瑶深吸两口气又缓缓舒出来,手指慢慢上前,眼看着就要摸到团子的头顶,手腕却被人猛地一拽,接着整个人拦腰被人抱住,按到了怀里。 “终于知道心疼了?” 下一刻,戎嘉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响起。 段云舟忍无可忍,按着阿瑶不安分的脑袋瞪了戎嘉平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一路匆匆,直到要出大门的时候才放慢了脚步,阿瑶仍然被他嵌在怀里,一路乖巧地没吱一声。 可段云舟却觉得心郁气结,一时间竟没意识到两人已经保持这样亲密又滑稽的姿势超过了一炷香时间。 “公子。” 最后,还是阿瑶觉得有些闷,先开了口。 段云舟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松开她之后又恢复如常,他冷静地看了看时辰,扔下一句“去吃饭”就往门口走去。 禹回一直守在马车旁,见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也没觉出什么异样。 阿瑶坐进车里,默默背对着段云舟,耳廓烧的通红。 段云舟甚少见她这副模样,依着车壁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扫她一眼,哼了一声问道:“爷抱你一下,你还委屈了?” -- 第15页 阿瑶没答,好在马车很快停下,到了一家寻常的茶庄。 茶庄里并无客人,掌柜的姓成,很年轻,专门守在柜台前,和禹回也相熟,应当是段云舟的手下。 阿瑶沉默地跟在后边,一言未发,却不知茶庄里的几个人见到自家主子竟然带了个女人过来,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禹回路上已经咂摸出了什么,给成掌柜递了个眼神示意不要多话,然后跟在阿瑶后面上了二楼的雅间。 段云舟坐在主位,禹回自然是不坐的,阿瑶也不想坐,却听段云舟道:“和我坐一起,委屈你了?” 熟悉的话熟悉的语气,阿瑶默默坐到了段云舟身边。 成掌柜对段云舟的口味最是熟悉,不到一盏茶时间就上齐了十二道菜,摆在最中间的是一道清甜的蟹酿橙。 盅盖一揭,蟹肉鲜香扑鼻而来,阿瑶却微不可察地往后一躲。 实际上,她心中也颇为无奈。 莫非是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一连撞上两个她从来不碰的东西。 阿瑶忍住胃中的干呕,说:“公子,我闻不了海鲜腥味儿,可以下桌吗?” 段云舟疑惑地偏头看她,却没看出什么异常,以为她是为了不和自己坐在一起才这么说,冷哼一声,道:“随你。” 阿瑶立马站起身,感激地福了福,想要退远一点。 禹回体贴道:“姑娘大约也饿了,属下去叫人下一碗素面给您端来。” 阿瑶的确有些饿了,没推辞。 却就听到段云舟说:“不吃就滚到外面等着,莫非还指望我像戎嘉平那样怜香惜玉吗?” 第8章 阿瑶没有半分犹豫地走出雅间。 实际上,她如今好像已经习惯了段云舟的阴晴不定。 反正也没有人理会,阿瑶不好走太远,干脆破罐破摔地贴墙坐下,胳膊环住两腿,下巴搭在膝盖上。 走廊阴冷,雅间的门紧闭着,仍能隐约嗅到海腥味。 阿瑶束紧领口,勉强压下胃里泛起的恶心,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初。 她进乐舞坊学舞时才十二岁。津州官员腐败,当时的知州最好幼女。 一日,阿瑶无意间看到当时的领舞小柳被人拐了塞进轿子里,说是要买她回去做知州大人的妾,可小柳心中已有情郎,宁死不从。 结果被知州强抢,甚至毫不避讳地在舞坊大厅被人扒光。 阿瑶和其她姐妹被逼着在旁边围观,眼睁睁看到有人往小柳的身后塞了一条活鱼进去。 少女绝望的尖叫和挣扎苦求时隔多年仍在阿瑶的脑海里萦绕不散。 小柳就这样被当众折磨死,鲜血和海水混在一起,淌了满地。 直到三四天后,舞乐坊仍然充满了鱼腥味。 从那之后,阿瑶再也没吃过腥物。 也正是那天起,她才终于明白,美貌不止是利器,也是致命的毒药。 往事忘不掉,甩不开。 自从离开津州到了陵阳之后,阿瑶便强迫自己少去想。 以为可以重新开始,却忘了从来都身不由己。 她的脸色有些白,忽地有一阵风吹过,房间内的饭香飘飘荡荡,阿瑶飞快捂住嘴巴,脸色青白地往下冲。 成掌柜正好上来给段云舟送账册,和阿瑶脸对脸撞个正着。 阿瑶脚下一步不停,走出茶庄拐到旁边的小巷子里,立刻躬身干呕了起来。 她一天没有吃东西,实际上根本就吐不出什么来。 可胃里仍在不停的往上反酸味,阿瑶呕的眼前发晕,最好只能伸手撑住墙面,脸色异常苍白。 “姑娘……” 成掌柜跟出来,颇有些担忧,毕竟是主子亲自带来的女人,他不敢怠慢。 阿瑶摆摆手:“多谢关怀,我没事。” 实际上仍有些不舒服,她不想回去,便说:“我想晒会太阳,里面有些冷。” “这……”成掌柜不敢擅自做主。 阿瑶见他犹疑,轻声道:“公子的房间就在上面,周围都是暗卫,我不会跑的,更不会有危险。” 成掌柜闻言不好再劝,叫人给她送了一杯清水便进去了。 阿瑶握着杯子坐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阳光斜射下来,照在手背上有些发烫。 她这才惊觉,实际上已经入夏许久了。 小巷正对着一条街道,街上还算繁华,阿瑶休息片刻,觉得也没有那么难受了。算算时间,段云舟差不多也该用完膳了,于是站起身想回茶庄,却冷不丁被人叫住。 “姑娘……请留步。” 她疑惑地转身,一位穿着湖蓝色袍衫的年轻公子站在不远处,模样清俊。 阿瑶歪了歪头,觉得他有些眼熟。 他道:“姑娘,你不记得在下了?那日在栖佛湖……” 想起来了。 阿瑶点点头,对他笑了一下,颊侧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眼睛弯如月牙:“原来是你。” 那人傻傻地笑了笑,脖颈通红,犹豫着不敢上前。 阿瑶大方道:“再见即是有缘,我叫阿瑶,不知公子名姓?” “我叫,我叫宁泗。” 宁泗原本只是闲逛,却不想在街上偶遇了那日的漂亮小姐。一个人坐在路边,十分引人注目。 他脑袋一热便上前来了,走近却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 第16页 阿瑶见他这羞涩腼腆的样子,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男人为她这幅皮囊神魂颠倒,也曾有纨绔公子一掷千金想买下她,却少有人像他这般呆傻,连话都说不出半句。 同段云舟那种全是秘密且琢磨不透的男人比,她更喜欢和这样的傻子打交道。 总归如今段云舟那边讨不到什么好处,他虽然救过她的命,她应当也没必要把一辈子都搭给他吧。 她的命不值钱,可任他利用这么久也应该算是报恩了。 阿瑶心想,人生在世,总是要为自己考虑的。 宁泗见她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耳朵更红了。 阿瑶眼波流转,主动走近了一些,问:“宁公子有事吗?” 宁泗支支吾吾,最后憋出一句:“我有些饿了,阿,阿瑶姑娘饿不饿?” 阿瑶莞尔一笑:“还真饿了。” 宁泗眼睛一亮:“真的吗?我知道有一家馄饨很好吃,不知道……” 阿瑶却说:“馄饨恐怕不行,宁公子不如带我去吃那个?” 她说的是一家马蹄糕的小摊,清爽的香味儿早早飘过来,可阿瑶身上没有一文钱。 宁泗先是有些失落,听了这话很快高兴起来,带她到街对面买了一大包的马蹄糕,犹嫌不足。 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女人,宁泗只想为她花钱讨她高兴。 阿瑶笑着道谢,想吃一块垫垫胃,却忽然听到极其难听的一道摩擦声从头顶上响起。 两人同时抬头去看,茶庄二楼的一扇轩窗被人粗暴推开,段云舟站在窗前,眉头紧皱。 “滚上来!” 宁泗愣了愣,下意识去看阿瑶:“阿瑶姑娘,他是……” 阿瑶无奈叹一口气,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她解释道:“是我主子。” 宁泗听了这话还有些怔怔的,似是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婢女。 阿瑶抿了抿唇,小声道:“实在抱歉,是我今日不知分寸惊扰公子了。” 宁泗立马反驳:“哪里的事!” 他将那一包糕点都塞到阿瑶的手里,冲她安抚一笑,然后向楼上的段云舟遥遥拱手:“这位兄台莫怪,都是在下不知礼数,还望兄台不要怪罪阿瑶姑娘。” 说了没两句话连名字都知道了,段云舟冷哼一声,直接合上窗子,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 拎着马蹄糕回去后,阿瑶已经做好了迎接又一场血雨腥风的准备。 谁知段云舟连理都没理她一句,就放她回房了。 阿瑶本来还觉得奇怪,直至到了晚膳时,湛云才问她:“姑娘,你是不是又惹主子生气了?” “怎么了?”阿瑶想到今天的事,点了点头。 湛云和她相处最久,自然了解她的性子,心中颇为不忍,可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得将段云舟的话明白重复了一遍。 “主子说,姑娘既然这么有本事,大概是不用吃府里的饭了。” “所以……今晚大概没有晚膳吃了。”湛云劝她,“姑娘,虽然不知道是因着什么,但只要你去服软认个错,主子一定会收回成命的。” 阿瑶却觉得没意思,第一次没有听湛云的话,敷衍道:“不用了,我还不太饿。” - 书房里只有段云舟一人,倚在椅背上,双眼轻阖,单手揉着眉心,不知是在想什么。 禹回推门进来,担心他会胃痛,便先递了一碗清粥给他。 段云舟接过,问:“湛云来过?” 禹回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回道:“是。” 段云舟哼了一声:“那叫她过来吧?” 禹回愣了愣,意识到说的这个她是谁之后,忙小心翼翼道:“湛云不是为着阿瑶姑娘的事……” 段云舟夹菜的手倏地一顿,眼刀子飞过去:“她还没来过?” 禹回端着茶杯,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点头。 段云舟的表情瞬间凝结,喉咙滚动了两下,到底是没有说什么,禹回端过来的茶也没接,屋内瞬间沉默下来。 禹回看着他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喘,轻手轻脚地想把茶盏放下,却不知道抻到了哪,青瓷杯啪的一声摔到地上,茶水顺着碎瓷片泼到地上,一片狼藉。 段云舟不悦地蹙了蹙眉。 禹回忙跪下请罪,撩起袖子要清理瓷片,却忘了遮掩伤痕。 段云舟稍一偏头就看到他小臂上的两道青紫鞭痕,已经有些淤血了,看着有些可怖。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冷下来。 禹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另一只手飞快地捂住,段云舟忽然想到什么,笃定道:“是湛云。” 禹回不敢吱声,段云舟见他低眉顺眼的模样,颇有些无奈:“又是哪里惹到她了?” “前几日去给戎少送信的时候,进了一趟倚春楼,今儿个不小心被湛云知道了,她有些生气。”禹回答。 这两人自幼相识,打打闹闹这么多年,段云舟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轻骂了一句:“连个女子都驯服不了。” 禹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开始转移话题:“主子还生气吗?要不要属下叫人把阿瑶姑娘叫来?” 段云舟横他一眼:“叫她做什么?” 禹回诚恳道:“属下以为,主子见到阿瑶姑娘会高兴些。” -- 第17页 段云舟拧起长眉:“我若不想见她呢?” “您是主子,自然是您想如何便如何。” 段云舟怔住,良久他轻笑一声,屈指敲了敲桌面,命令:“的确,叫她过来,我要见她。” “叫来书房吗?” 段云舟却说:“不,我要沐浴,叫她来伺候我。” 第9章 阿瑶是第一次走进段云舟的卧房,她后背贴着房门,精致的雕花硌的后背生疼,阿瑶一言不发,只垂头看自己的脚尖。 段云舟站在屏风前,正在慢条斯理地解衣襟扣,看她垂着头不说话,心中莫名火起。 她仍穿着白天那身衣裙,青衫红裙,仿若踏在红云上的仙子。 早知她美貌,却也没像今日这般正经的打量过,她的肩背削瘦,细腰不盈一握,双腿藏在石榴裙下,亭亭笔直,勾的人想撩开看个究竟。 段云舟深色晦暗,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分明是最讨厌心思多的女人。 “过来。”段云舟命令。 阿瑶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段云舟日愈浓烈的占有欲。 但她知道,这种占有欲大约只是一种男人的自尊,他不过是把自己看成掌心的一只雀,摆着好看,逗弄着也有趣。 段云舟见她迟迟未动,不悦地问:“等我去请你?” 他的扣子已经解开了两颗,阿瑶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公子叫我是什么事?” 段云舟没兴趣陪她装傻,直接道:“伺候我宽衣。” 他说的那么理所当然,阿瑶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不动,灼烫的目光就始终定在她的发顶,阿瑶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伸手去摸段云舟的衣带。 段云舟稍稍低头,能看见她莹润细白的手指和纤长的细颈,像是桌案上摆着的白瓷瓶,美丽又脆弱。他无法克制地想再往下探索,又深知不妥。 段云舟喉结滚了滚,竟觉得耳廓有些发烫。 明明叫她来只是想略施薄惩,让她知道谁才是主子。 这会儿却莫名想到白天把她拥进怀里的感觉,馨香柔软。 阿瑶一抬头就看到他黝黑的眸子闪了闪,本能察觉到危险,飞快替他解开衣带想要后退,却被人猛地拽住手腕,两条细胳膊被钳住,按在旁边的衣柜上。 “谁让你躲了?” 段云舟的声音里藏着未知的危险。 阿瑶想挣扎却挣脱不开,后背贴住柜子,凉意几乎渗进了皮肤里。 对着旁的男人笑的天真烂漫,到他面前倒是会装泥胎木偶。 成日在府里作出乖巧顺从的模样,实际上心里算计得不知多深。 段云舟盯住她,单手拧着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从桌案上随便捡了一把折扇,扇尖顺着她的额头一路滑下,经过耳骨、下巴、肩窝和锁骨,最后在胸口转下,停在心口处。 那扇子像是利剑挽了花,没两下就挑开阿瑶的小衫,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抵住不停跳动的心脏。 阿瑶被禁锢着,动弹不得,心脏跳的欲发得快,双颊羞红滚烫。 段云舟端详着她这副模样,终于觉得稍稍顺眼了一些,握着折扇的手指稍稍用力,小衣被划出褶皱,他沉着声音问:“知不知道为什么罚你?” 原来这只是惩罚? 阿瑶抿着唇,强烈的羞辱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身子轻颤,说不出话来。 “不答?”段云舟唇边挑起,漫不经心道,“是忘了谁是主子?” 阿瑶眼角被逼得发红:“公子对阿瑶救命之恩,永不敢忘。” 说的倒是好听,段云舟立着折扇往上移,挑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既然知道,我劝你安分一些。” 他不遮不掩地将她上下打量个遍,嗤笑一声,冷冷道:“我能救你,也能杀你,所以,趁早死了你的心思。” 他说的是白天宁泗的事。 阿瑶被他握在掌心,忽的生出一股无力感。 和当初在公主府遇到的薛茂完全不同,段云舟实在太聪明、太敏感,她随便的一个动作就能被看透,逃不开躲不掉,就这样被他攥在手心,寸步难行。 感觉到她眼中情绪的变化,段云舟拍拍她的侧脸,唇边溢出一个轻慢的笑,那笑里藏着太多情绪,或许还有些隐秘的畅快淋漓。 他的出生本是一个错误,连活下来都多亏了太皇太后的庇佑,自小被人教导着学乖,隐忍,收敛情绪。 但实际上,段云舟心里藏着一头嗜血的狼。 他手中的一切都牢牢握在手心,哪怕只是一个卑贱的女子,也不允许她脱离掌控,生出任何别的心思。 段云舟眸色冷暗,握着她的手不断用力,直到她忍耐不出溢出一声低.吟,才终于撂下今日的目的:“记住你的身份,给我宽衣。” 自己身上衣裙褶皱难堪,他却衣冠整齐。 “是。” 阿瑶尖利的犬齿咬住口腔里的软肉磨了磨,低下头,继续替他宽衣解带。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顺理成章,阿瑶替他脱去外袍,便开始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 段云舟看见她的动作,不由得怔了一怔。 他其实没想真的做什么……她倒是会上赶着投怀送抱。 段云舟拧起眉,眼看着她白嫩的胸口处已经露出大片的肌肤,忙侧过脸去。 -- 第18页 阿瑶却仿佛已经忘了矜持和羞耻为何物,青衫顺着肩膀滑落,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段云舟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可如此明艳的一个美人赤着身子闯进他的视线,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 他不必错过,因为本就是他的人。 一双温热干燥的手掌掐住阿瑶的细腰,裙子被粗暴的扯碎,直到她毫无保留的呈现在自己眼前,连发间的花簪都被拔下扔掉。 尖锐的痛意猛地传来,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两半,阿瑶咬唇攀住段云舟的肩膀,随他浮沉。 早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了,阿瑶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用一段露水情缘去换余生的安稳。 她好像也不吃亏。 段云舟长到这个年岁初尝人事,难免有些不知节制,压着她在身下一次又一次,直到深夜。 阿瑶软在床上,身上沾满了黏腻的汗,她昏昏沉沉地睁不开眼睛,最后被放开后往旁边一滚就要睡过去。 段云舟却拎着她的胳膊将她生生拽起来,用被子将她裹住,蓦地出声唤道:“来人!” 房间门紧接着被人推开,两个婢女端着热水走进来,心照不宣地低着头,仿佛没有看见床榻上的人。 阿瑶从欲海中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感觉双腿在打战,腰背酸软站都站不起来,她看一眼外面漆黑的夜色,半张脸掩在被子里,说:“公子,我自己来吧。” 段云舟却背过身去,说:“我不和人同房。快些收拾,去厢房睡。” 那两个婢女显然知道段云舟的规矩,阿瑶拒绝不了干脆闭着眼睛顺从,等最后挪到厢房睡过去的时候,天色都蒙蒙亮了。 好在宁苑的厢房也干净舒适,阿瑶沉沉睡过去,一夜无梦。 - 段云舟实际上是让人将被褥整个换了一遍之后才躺下的,可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总觉得身边若隐若无地萦绕着女子的气息,一整夜都翻来覆去地没有睡好,翌日也比平时晚起了一个时辰。 府中人大多都知道了主子已经宠幸了阿瑶姑娘。 禹回进来的时候,特地小心翼翼地觑了觑他的表情。段云舟坐在床边,瞪他一眼:“做什么?” 禹回缩缩脖子,道:“主子,雅贤郡主来了。” 雅贤郡主孟月柔是琅音长公主的独女,也是段云舟的亲表姐,自小就爱慕段云舟,直到后来段云舟回了陵阳,孟月柔才稍稍收敛。 却没想到上次两人在公主府再见之后,她竟到陵阳来了。 段云舟不耐烦地问:“她来搅什么浑水,查清楚了吗?” 禹回:“具体不知,但应当是奉了琅音公主的命令。” 他话音刚落,管家钟伯来回话:“主子,雅贤郡主的车架已经进城了,还有陆氏的马车也整往咱们这边来。” 倒是赶在一起了,段云舟想了想,说:“找人去迎一迎孟月柔,不用理会陆氏那边。” - 孟月柔走进花厅时,段云舟刚刚用完膳,残羹剩菜被端出去,孟月柔看着鱼贯而出的婢女,有些不悦地掩了掩鼻子:“怎么这时候刚用早膳。” 段云舟没答,撂下茶盏直接道:“郡主有事直说吧。” 孟月柔一噎,面上的笑容跟着僵住,可段云舟没空理会她的心情,她只好自己给自己递了个台阶下,说:“我是替母亲来看你的,她怕你照顾不好自己。” 段云舟说:“是吗,多谢公主关怀。” 孟月柔瞧着他冷淡的样子,想起她来时母亲的话,道:“母亲是听说定远侯对你不好,才叫我来。” 段云舟没否认,只挑了挑眉,问:“不好又如何?” 孟月柔打量着段云舟的脸色,将琅音教她的话全部说出来:“当年他算计承音姨母,如今还不想把家产爵位留给你,这又是什么道理?” 提到承音长公主,段云舟脸色变了变,问:“你想做什么?” 孟月柔得意一笑:“若你和公主府联姻,又何至于今日还势单力薄?” 倒是学聪明了些。段云舟说:“郡主美意我心领了,只不过云舟还得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孟月柔敏感的察觉到他的态度和往常不同,得意地问,“你不会不知道现如今有多少人想搭上公主府吧?” 这倒是事实,段云舟眼里含着几分打量,又说:“我倒是无妨,不过,我有一房美妾,郡主不会不知吧?” 孟月柔来之前自然是派人查过他,也知道他身边有一个娇宠的舞女十分神秘。 可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孟月柔轻蔑一笑,她朝段云舟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上面放着一根精致的凤簪。 “权势还是美人,你怎么选?” 段云舟勾起唇角,接过金簪,慢条斯理道:“我选郡主。” 第10章 直到外间天色大亮,阿瑶才悠悠转醒。 湛云带了几件衣裳来厢房接她回去,见她身上斑驳都是痕迹,心中不免也有些不忍。 不过她跟在段云舟身边多年,到底还是心向着段云舟的,她一边替阿瑶穿衣一边道:“这还是主子第一次宠幸女人,姑娘,主子如今是没什么经验,不过,你放心吧,日后会越来越好的。” “我已经很满意了。”阿瑶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并不在意。 -- 第19页 湛云见她脸上没有什么娇羞之色,忍不住安慰道:“其实主子挺喜欢你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子这样。” 这话多多少少有些逾矩,阿瑶知道她是好心,笑了笑,说:“我自然知道。” 若不是因为段云舟对她多少有些不同的感觉,她才不会和他睡这一觉。 这一夜实在有些累,阿瑶不想一直待在厢房,吃过午膳后便要回净棠轩,谁知刚穿过宁苑的长廊便被人拦住。 那护卫看着眼熟,应当是段云舟身边的人,阿瑶以为他是没见过自己,便解释道:“我住在净棠轩。” “见过姑娘。”护卫十分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却仍是道,“是主子吩咐的,说暂时不让您离开。” 阿瑶拧起眉,不知道段云舟是什么意思,想要说什么,却正好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珠围翠绕的年轻女子扶着婢女的手走出花厅,段云舟跟在后面,两人时不时交谈两句,看上去甚是亲密。 那女子看着甚是眼熟,阿瑶侧开身子打量她,才发现竟是孟月柔! 孟月柔不该在津州么,怎么来这了? 阿瑶是从公主府逃出来的,津州那边多半已经认为她死了。 眼下孟月柔来了,自己的确是要避一避。 “既是公子的命令,我便先回去了。” 阿瑶这样想着,一时间也就没有注意到那护卫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没再说什么,礼貌地福了一福便往后退去,结果才一转身就迎面撞上段云舟。 脑袋毫无预兆地栽进宽厚的胸膛,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席卷,阿瑶下意识退后半步:“见过公子。” 段云舟看着她下意识地动作看在眼里,皱了皱眉,说:“在看什么。” 阿瑶说:“没什么。” 段云舟也没再追问,挥手示意了一下,两个婢女端着几匹名贵的布料和华丽的首饰走上前来:“让她们跟你回净棠轩。” 阿瑶虽然没伺候过人,却也明白,这是段云舟给她的赏赐,大概是昨晚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 果然身份不同,待遇也立马显出分别。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她规矩地收下道谢,段云舟看她乖巧的模样,喉结滚了滚,说:“放心,既然跟了我,我会给你一个名份。” 比起名分地位这些虚的东西,阿瑶更想要真金白银的好处。 想到方才看到的情形,她认真道:“阿瑶不敢奢求名份,只求公子迎娶夫人之后,能让阿瑶离开,安稳度过余生。” 段云舟眸色闪了闪,没说什么,反而道:“来陵阳之后还没带你出去过,回房休息一下,过些天带你去出去玩几天。” 果然,没过几日,段云舟便带着阿瑶去了郊外的一处别院。 听说那院子也是戎嘉平的,不过阿瑶这回没再见到他。 段云舟应当是有事,一进院子就把她打发给湛云:“后边有一处跑马场,带她去逛逛吧。” 说完,也不管阿瑶点没点头,便径直离开了。 戎嘉平在书房等他,见到他进来后连寒暄都没有,直截了当地问:“为何要忽然停手?” “琅音和我联系了。”段云舟走到他旁边坐下,说,“送上门的帮手没必要退回去。” 戎嘉平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找上门,皱眉问:“琅音?她想做什么。” 段云舟说:“我已经查到慧贵妃派人去公主府去找过她,虽然不清楚具体谈了什么,但我猜……” 他看着戎嘉平,笃定道:“琅音现在是五皇子党。” 戎嘉平问:“她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没必要站队。” 段云舟说:“这世上总是有贪得无厌的人,更何况她驸马的死和皇上脱不了干系,他们兄妹之间早有嫌隙。” 他小时候是由先太皇太后抚养,曾在宫中住过几年,知道这些密辛倒也不稀奇,戎嘉平想了想,认同道:“那就先暂时停手吧,我会把消息传到京城。” “辛苦。”段云舟点了点头。 两人本就是盟友,戎嘉平不愿再说,忽然想到今日下人报过来的消息,便换了个话题,问:”听说……你把小美人带来了?” 段云舟早料到他会提起这事,淡淡道:“带她出来散散心。” 戎嘉平戏谑一笑:“不止如此吧。” 段云舟不管他信不信:“她是我从公主府带回来的,孟月柔说不定认识她,所以暂时把她送到你这。” 戎嘉平精准捕捉到重点:“暂时?” 段云舟拧着眉撂下一句:“她是我的女人。” 还没说什么就要急,戎嘉平大笑着问:“莫非铁树真要开花?” 段云舟睨他一眼,冷冷道:“房中无趣,收个侍妾而已。” - 这边两人在谈事,那边阿瑶则跟着湛云一路到了后院的跑马场。 别院依山而建,整个后院空荡宽阔,跑马场几乎占了院子的一半,场上青草郁郁,两边有高大挺拔的杨柳,树下有十几匹养的膘肥体壮的骏马,阿瑶想走近去摸一摸,又莫名胆怯。 湛云见她跃跃欲试的模样,笑着问:“姑娘会不会骑马?” 阿瑶摇摇头。 湛云走到其中一匹母马前头,说:“它叫红雪,听说性子最是温顺不过,姑娘想不想骑上去试试?” 夏天的风最是温和,阿瑶站在树下,裙摆被风扬起,吹得脸颊微燥。 -- 第20页 她几乎没有仔细考虑就点头,骑在马上迎风自在的感觉让她向往。 因着湛云是会骑马的,所以并没有再特意寻什么驯马的马奴,阿瑶也不大想见生人,便说让湛云教她。 好在湛云耐心又细心,阿瑶起先还有些怕,没过一会儿就能自己一个人爬上马背。 马背有些高,清风几乎直接扑在脸上,湛云在旁边替她牵住缰绳,慢悠悠的,时不时有长长的垂下的柳枝落在肩背上,阿瑶颇有兴致的伸手撩起枝叶,抬头就能看到骄阳。 渐渐地,她的胆子也大了些,而且看着湛云给她牵马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阿瑶便道:“湛云,你别管我了,我自己玩会吧。” 湛云有些犹豫:“太危险了吧,万一……” 阿瑶指了指不远处的背阴:“你要实在不放心,别走远就行了,那边还凉快些。” 见她坚持,湛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缰绳递给她,自己走到另一边时刻关注。 阿瑶到底是没骑过马,刚才有人陪着还好,这会就剩自己了,便怎么待着怎么不舒服。 马鞍也有些硬,阿瑶踩着马镫,两腿紧紧夹着马腹,可终究不是踩在实地上,尽管湛云也没走多远,她心里仍是有些不踏实,因此扯着缰绳的手指愈发收紧。 缰绳被扯得太实,红雪走着走着便有些烦躁,马头左右甩了甩,看上去像是要尥蹶子。 可它越这样,阿瑶越怕,手中的缰绳扯得也就越紧。 湛云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可等她再想翻身上马护住阿瑶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红雪痛苦地嘶鸣一声,忽的张开四蹄往前狂奔,阿瑶在上头被颠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缰绳,不让自己摔下来。 然而红云奔行的速度实在太快,柔风已经变成劲风,阿瑶只觉得在耳边乎乎刮过,她将身子伏低了些,求救道:“湛云!” 她喊完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红雪跑出去好远,湛云被远远甩在后面,从她这回头看,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 都不知道能不能听到。 阿瑶心里有些绝望,她挣扎着看了看马背的高度,发现也不算很高,她安慰自己,摔下去也不会死,顶多是摔伤罢了。 可没想到,余光就这样无意识地一扫,竟然看到湛云已经追上来了。 她一手握着一条黝黑的长鞭,单脚在地上轻轻一点就跃起好远,马鞭顺势勾住旁边的树干,湛云就这样借力飞了过来。 没有夸张,真的是飞。 同她往日见到温温柔柔的湛云完全不同,眼下的她一脸严肃,更像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冷面杀手。 怪不得段云舟能这么放心的把她交给湛云,怪不得她身边自始至终只跟着湛云一个人。 深藏不露的不只是段云舟,傻子却只有她一个。 这样想着,阿瑶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现在是在马背上,她本就待的不安稳,这会儿频频回头,手上的力道不由得也松了松,红雪倏地扬起前蹄,撂起了蹶子。 阿瑶就这样被甩下来,急速坠落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她连忙紧紧闭上了眼睛。 好在地上铺满了青草,阿瑶安慰自己,摔不死的,只要摔不死就行。 然而,想象中的痛感却没有传来。 细腰被人搂住,就这样,阿瑶跌进一片柔软的胸膛。 第11章 明明是烈日当头的盛夏,阿瑶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风雪日。 寒风簌簌,吹得人心尖都冰凉。 阿瑶赤着脚在乌黢黢的小巷子里穿梭,偶尔有些风吹草动就要贴住墙壁躲一躲,心脏砰砰的跳,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时至今日,她已经忘记了是什么人在追她,只知道自己要一直跑一直逃。 可她当时实在太小了,还没离开巷子就被人拎着脖子抓了回去。 领口卡住细瘦的脖子,她被人拎着提到了半空中。 “咳咳——”阿瑶拼命挣扎,“放,放开,咳咳——” “放开?”抓着她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就放开吧。” 说着,他忽然松了手,阿瑶就像一个挂在树上摇摇欲坠的野果,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可奇怪的是,想象中的痛感仿佛并没有到来,不知是谁稳稳地抱住了她,将她裹在怀里在地上滚了一圈,她像是陷入一团柔软的云朵之中。 风雪载途,是这个人把她从冰寒中救起。 被抱着的身体在渐渐回暖,手心也终于有了温度,她从那人胸口抬头,正对上一双好看的眼。 是段云舟。 在那一刹那,她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后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却摸到一片虚无。 - 雅致干净的房间里,阿瑶安静地躺在锦被里,秀眉蹙起,眉心是浓郁的化不开的愁绪,如鸦翅一般浓郁的睫毛轻轻抖了抖,随即睁开了眼睛。 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在梦里又梦到了段云舟。 梦里两人亲昵更甚从前,但实际上,阿瑶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见过段云舟了。 日子由夏到秋,自那日段云舟救下她后便独自离开,连湛云都没有留在她身边,阿瑶就这样独自住在别院里,身边只有几个陌生的粗使丫鬟。 院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即便是阿瑶这样的性子也有些倦了。 -- 第21页 阿瑶安慰自己,只是因为太寂寞才会梦到他的。 外面的嫩柳已经在不经意间变黄,阿瑶穿好外裳,趴在窗边欣赏秋景。 卧房里有琴和棋,以及各种各样的打发时间的有趣话本和名家书帖。 从前在段宅的时候,阿瑶最常做的就是安静待在房间里,连湛云都说她,比真的名门贵女还多几分闺秀的姿态。 阿瑶听了总是淡淡一笑,实际上心里觉得甚是讽刺。 贵女学琴棋书画是为了修养自身,充溢才艺,她却是为了取悦贵人。 因此,她实际上并不喜欢,独居的这些日子,几乎碰都没碰过房里的这些东西。 反倒是那日并不算顺利的骑马,让她念念不忘。 想到骑马,就又要想到段云舟了。 阿瑶不想继续往下想,干脆推开房门走出去,到树下的秋千上坐一会打发时间。 小院中一如既往的安静,秋千被一枝旁逸斜出的秋海棠挡住,艳色的罗裙藏在花枝里,阿瑶歪头倚住秋千绳,开始放空自己。 半晌,几道刻意压低过的交谈声传进阿瑶的耳中。 她凝神去听,应当是这段日子一直在伺候她的小丫鬟们坐在廊下说悄悄话。 “你听说了没?”其中一人问。 “是段公子要订婚的事吗。”另一个人说。 “正是这件事。”透过茂盛的花枝,阿瑶能看到小姑娘手舞足蹈,看上去颇有些兴奋,“听说前些日子琅音长公主殿下亲自来了陵阳,就是要跟定远侯谈段公子定亲之事!” 她们虽是戎嘉平的人,却只能在外院干干杂活。 平日只知道段云舟和戎嘉平有来往,再多的内情却不知道了。 “果真是要定亲么?”一道含着遗憾的声音说,“我也听说了,仿佛是和长公主殿下的女儿,雅贤郡主订婚。良人良配,真令人羡慕。” “羡慕?”有人调侃,“我看你是嫉妒吧,每次段公子来都眼巴巴盯着,难不成你还真想爬上段公子的床?” “胡说八道!” “我可没冤枉你,段公子长得那般好看,人又和气,谁不喜欢?” “喜欢又有什么用,人家要娶的可是郡主大人,手段能差的了吗?” “是啊。”有一人小心翼翼地说,“光看咱们这的这位姑娘就知道了,连宅子都不能住,偏要送到咱们公子的别院来藏着。” “真可怜,以为搭上青云梯,其实就是个暖床的外室……” …… 这几人大约是没看见坐在树丛后面的阿瑶,说话毫不避讳,起初还晓得压低声音,后来就像是忘了这院子里还有别的活人似的,阿瑶听着直蹙眉。 离上次见到孟月柔才过去一个多月,竟然就要订婚了? 阿瑶并不在意段云舟日后要娶谁,她只在意自己未来的出路。 或许当日段云舟把她放在这就已经是下定了注意,这处院子大约就是她后半生的安身之处。 有吃有喝有人伺候,生活自由安逸。 阿瑶想了想,竟然挺满意,唇边不由自主地勾起几分笑意。 - 段云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阿瑶着红裙,却未施粉黛,这会儿正坐在缠着藤蔓的秋千架上,唇边挂着清线的笑。 她侧着身子枕在胳膊上,看上去那样自在,脸上的笑容比秾艳的秋海棠更令人着迷。 相比于在他面前的时候,不知道悠闲放松了多少。 段云舟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却在下一刻看到了那几次凑在廊下八卦闲聊的小丫鬟。 她们口中的话题显然还没结束,冷不丁一抬头却看见段云舟忽然出现,吓得脸色青白、冷汗涔涔,几人忙跪下问安,有几个胆子小的已经心虚的说不出话来。 段云舟冰凉的眼风从她们身上缓缓扫过,碍于是戎嘉平的奴婢,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撂下一句“退下”让她们滚。 几个人连滚带爬的退下去,阿瑶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行礼。 “见过公子。” 纵使两人曾躺在一张床上做最亲密的事,可到底是将近两个月不见,总归是有些陌生。 阿瑶见他不开口,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十分老套地问:“公子怎么有空过来?” 段云舟说:“带你回去。” “回……”阿瑶愣了愣,“回去?” 段云舟见她这副神情,像是觉得好笑,问:“怎么,以为我会一辈子让你待在这?” 虽然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 阿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段云舟说:“明早禹回会来接我们回去。” 说完,他示意阿瑶给他带路:“今晚我便歇在这,晚上带你出去吃。” - 两人陌生了许多,两人并肩走在街上,阿瑶不由自主地便会退后几步,有意无意地和他拉开距离。 段云舟蹙眉看着自己空荡的身侧,倏地停下步子,等阿瑶不经意间撞上来后,又装作无意地牵住她的手腕。 天色已经不算早了,许多酒肆食肆都是满客的。 为了节约时间,阿瑶本想直接出门的,没想到段云舟非要她换了一身素雅的裙子,又强行给她扣了一顶帷帽。 阿瑶反抗不得,却也不大高兴,这会被他扯住手腕,实在没忍住瘪了瘪嘴巴。 -- 第22页 街上还算热闹,段云舟却不喜人多,拉着她在街上逛了一圈,最后却走进一家小门面的馄饨摊。 好在滋味甚可,阿瑶喝了两口馄饨汤,觉得有些热,不想实在不想戴帽子了。 大梁朝向来民风开化,从来没什么女子不得上街或是出门要遮面的腐朽规矩。 可没想到段云舟看着这样年轻,思想已经陈旧到骨子里了。他不容拒绝地将阿瑶的小心思按回去,命她带好帽子,随后转扔了一锭碎银:“走吧。” 阿瑶默默离他两步远,两人拐进一条窄巷,段云舟拧眉看她,不悦道:“放你出去几天,就不记得自己主人了?” 他的语气恶劣,像是在逗弄小猫小狗,阿瑶蹙眉,第一次想争辩什么,却忽然见到一道寒光飞速划过。 是一柄袖箭! 阿瑶几乎在瞬间就看到箭尖上泛着的青黑,袖箭上淬了毒! 本能的避险意识让她急速后退,电光闪石间,她甚至忘了自己其实是跟在段云舟身边的。 段云舟也没料到她会躲得这么迅速,本想伸手去拉她却摸了个空,手臂僵在半空中,正好被那柄袖箭擦边而过。 鲜血很快渗出,段云舟闷哼一声,伸手捂住伤口,身子往后一仰,躲开了又飞过来的第二箭。 而此时的阿瑶已经离着他有两三步那么远,段云舟拧着眉,冷冷喊了一声:“禹回!” 话音未落,禹回和数十名蒙面的暗卫同时出现在两人眼前,紧接着便是一阵刀剑入.肉的闷声,喷出来的鲜血几乎染红了对面的墙。 阿瑶心跳如鼓擂,看着脸色已经黑成锅底的段云舟,忙跑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净的绢帕想替他包扎一下。 一阵簌簌晚风吹过,浓重的夜色下,脸前遮挡的帷幕被掀起,阿瑶干净漂亮的侧脸几乎能同皎月争辉。 “公子……” 阿瑶想到方才段云舟想要伸手回护的动作,心中既感激又愧疚。 他是想救她,是她害他受伤的。 伤口不深却有些长,汩汩涌出的鲜血几乎是在瞬间就染红了雪白的绢帕。 段云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回胳膊,说:“回别院。” 好在别院是有大夫在的,伤口不算很严重,阿瑶站在旁边,看着大夫给他清毒上药,一步都未离开。 段云舟想到她方才下意识地避让便有些烦,冷冷道:“你先退下。” 阿瑶却说:“我给公子包扎。” 说完,她半跪在段云舟的腿边,按着大夫方才教的步骤一步步给他裹纱布,长发无意识地垂到段云舟的胳膊上。 有些痒。 段云舟没忍住,顾不得受了伤,直接伸手环住她的腰,一把抱到了床上。 阿瑶惊呼一声,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趴到段云舟的身上,小声道:“公子的伤。” 段云舟的唇瓣贴住她的耳畔,问:“我是为谁?” 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到阿瑶的脖颈上,羞得她双颊飞红。阿瑶咬了咬唇:“是我对不住公子。” 段云舟垂着眼,十分满意眼前看到的美景。 他故意压低声音,一手按着她的腰,一手慢慢往下。 “既然知道,就乖一点。” 第12章 翌日一早,禹回便来敲门。 段云舟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同时感觉臂窝沉甸甸的,偏头一看,竟然是阿瑶还枕在他身侧酣睡。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晚他竟然留着一个外人在自己身边睡了一整夜。 段云舟卷起长眉,看她睡得酣沉,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只轻轻抽出自己已经被震麻的胳膊,连伺候的人都没叫进来,只怕会打扰她的美梦。 右臂有伤,段云舟随便捡了一件外裳披上,禹回压低声音,贴近道:“主子,孟月柔在府里。” 段云舟先是一怔,回身看了看床上鼓起的那一团,说:“我先回府,一会儿你派人再来接她一趟。” 果然是不同的。 禹回从没见过自己主子迁就过谁,更别提会让一个女人和自己睡在一张榻上。 他想起湛云说的话,忙郑重应下。 段云舟和禹回走了,房门被轻轻阖上,被褥动了动,阿瑶睁开眼睛,眼底是一片清明。 - 段宅。 段云舟一进大门,钟伯便指了指正堂:“在里面坐着呢。” 透过幽深的庭院,能看见孟月柔一脸骄矜地坐在主位上,俨然一副主人姿态。 他没说什么,示意下人去泡茶,然后抬步走了进去。 “郡主来的倒是早。”他没坐在孟月柔身边,反而寻了个普通圈椅坐下,主客颠倒了一般。 孟月柔端坐着睥睨他的动作,说:“我今日是来说订婚的事。” “不是已经和殿下做了约定么?”段云舟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我和郡主订婚,殿下帮我夺得爵位。” 孟月柔听他把订婚大事说的像是做生意一般简单,心中怒气更甚。 她道:“你既然和我订婚,我今日要再加一项要求。” 段云舟未妨她这样说,冷笑一声,问:“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要你杀了,”孟月柔一字一顿道,“你、的、侍、妾!” 她的态度变化的十分蹊跷,段云舟眯起眼睛盯住她,想听她接下来的话。 -- 第23页 果然,孟月柔说:“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是那个叫阿瑶的舞女是不是?” 她眼睛里隐约含着三分怨,“她是公主府的人,想来你便是上次来津州的时候和她勾搭上的,还在公主府就敢勾搭主子……” “若是让我母亲知道,必不会再留她。” 她像是握着什么把柄似的,语气势在必得,仿佛已经笃定段云舟会答应她似的。 段云舟藏起危险地情绪,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云舟若真处死了她,岂不显得我绝情绝义?” 孟月柔愈发不满,段云舟顿了顿,接着道:“毕竟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若是郡主日后实在容她不得,我可以将她送离陵阳,此生永不再见。只求郡主不要将此事告诉琅音殿下。” 孟月柔听了很得意,说:“不告诉我母亲也可以,但是你必须让她先来见我,本郡主要亲自会会这个狐媚!” 段云舟迟疑了片刻,没有立刻答应。 孟月柔站起身,停在段云舟身前,浓重的脂粉香呛得段云舟皱了皱眉。可她浑然不觉,说:“云舟,你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别忘了你爹是怎么对你的。你现在只有我了。” 段云舟闻言沉吟了会儿,终究还是道:“好,我答应郡主,送她走之前,先叫她来拜见未来的夫人。” 孟月柔对这称呼很满意,掩唇娇笑两声,趾高气昂地扬长而去。 段云舟坐在原位上,目送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化成一个黑点,他才手指微动,敲了敲椅背。 笃笃—— 立马有人出现在门口,段云舟命令:“跟着她。” “是。”暗卫领命而去,悄然消失。 段云舟松开握着椅背的手指,伸手端起手边的清茶,低头的那一瞬间,眼中有慑人的杀意一闪而过。 昨晚之所以那样大张旗鼓地回别院,实际上是他原本的算计。 前几日虽然和琅音通了书信,她却不会真的信他。 陵阳如今必定有公主府的人在,监视着段宅,同时也监视着定远侯府。 对于琅音来说,她想要的是兵权,而定远侯府恰好握着五万的兵权。 段云舟推断两人八成是没有谈拢,琅音才会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从他身上下手。 毕竟他是段睿嫡子,名正言顺地继承人,又有皇家血脉,和五皇子、琅音都沾了些血缘。 因此,如今琅音最想看到的局面就是他们父子不和,越是不和,她才越有机会。 她想要,段云舟便叫人给她安排。 段睿派来的几个小喽啰早被他清理干净,昨晚下手的,实际上是他安排的人。 他昨晚故意暴露阿瑶的位置,也是想以阿瑶为引子,跟定远侯府彻底决裂。 可没想到的是,阿瑶会那样精准敏锐地避开。 最后受伤的反而是他自己。 也没想到晚风不稳,会吹开昨晚遮脸的帷幔。 段云舟尖锐地利齿撕下一小块口腔内的皮,眼中的危险浓郁如墨。 也好,反正他本就没打算让琅音母女活着。 眼下也不过是死得更快一点罢了。 - 那边,孟月柔得到段云舟的答复之后,果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琅音。 毕竟段云舟的把柄,她更想握在自己手里。 琅音收到陵阳来的信之后,也总算是安心不少。 探子已经连夜传书来报,说段睿为了破坏段云舟和公主府的亲事,竟派人刺杀自己的亲儿子。 她的心腹桑柔接过信扔到火盆里,感叹道:“虎毒不食子,定远侯真是个狠辣角色。” 琅音嗤笑一声:“他原本便是这样一个人,只不过如今在陵阳天高皇帝远,爪牙不想收敛了而已。”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说:“也只有秦憬斯那个蠢货,会对他死心塌地。” 憬斯是已逝的承音长公主的闺名,桑柔不敢接话。 琅音也不在意,她伸出手指,对着光欣赏了一会儿小指上的琉璃护甲,缓缓勾了勾唇:“相比于他段睿来说,段云舟果然是个扶不起来的废物,不过也好,小的更好控制一些,也好助我成大事。” 桑柔恭维道:“公主殿下神机妙算,哪会有错。” 琅音受用地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什么了似的,说:“皇上最近身体如何了?” 桑柔低声道:“说是不大好……皇后那边始终没个主见,如今宫里都是慧贵妃做主。” 琅音想了想,说:“去通知一声,本宫要进宫一趟。” 和安帝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本该是龙精虎猛、锐意进取的盛年时期,原本身体康健,谋政也勤勉。 谁知会突有邪症入体,去年在龙榻上病恹恹地歪了三四个月,十分仓促地就立了嫡长子秦衡为太子,如今虽说是精神渐渐恢复,但始终没能根治。 就连太医也说不清和安帝是得了什么病,只能一直拿药拖着,拖到现在,前朝后宫都难免起了别的心思。 皇后蒋氏虽门楣显赫,可当年和安帝登基蒋家为了避嫌,如今在朝中也没有什么人脉了。 因此太子虽是嫡出,却不如那有丞相做外公的五皇子在朝中得脸。 后宫也是如此,皇后病了多年,慧贵妃专宠,即便和安帝卧病在床,也只有她一人在眼前侍疾。 “皇上,皇上,长公主来看您了。”慧贵妃伏在和安帝耳边,轻声道。 -- 第24页 “琅音来了?”和安帝这会儿倒还有些精神,睁开眼,隐约能看见屏风后有人,“还有谁?” 慧贵妃回头看了一眼,说:“还有太子和恽儿,也来看您了。” 和安帝撑着身子咳了咳:“叫……叫进来,让朕瞧瞧……瞧瞧……” 最后几个字压得很低,慧贵妃几乎是贴在他身上才勉强听清,他说的是,瞧瞧衡儿。 竟然是想见太子! 慧贵妃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分毫不露,替他传令道:“请长公主、五殿下和太子殿下进来。” 三人被客客气气请进来,琅音走在最前,对着和安帝稍稍曲了曲膝盖,便坐到榻旁开始抹眼泪:“皇兄……” 两兄妹虽是一母同胞,早年间关系却并不亲厚,如今也不只是老了还是怎么,和安帝对这唯一的妹妹,总是多了几分亲近。 “琅音,你来了。”和安帝拍了拍琅音的手,说,“朕,朕最近总是在想你,也想衡儿,想咱们年轻时候的事。” 两个皇子闻言立马叩头谢恩,嘴里说着什么希望父皇万福康健的吉祥话。 长公主揩了揩眼角的泪,说:“皇兄,其实我能猜到,你不想想儿子,是想女儿了,是不是?” 和安帝多子,现如今在世的皇子就有十七位之多,却没有女儿。 宫中只有慧贵妃曾经诞育公主,却又很快夭折。 有人说皇上就是因为期盼再得一女,才会如此宠爱慧贵妃。 慧贵妃闻言变了脸色,她忍不住道:“长公主殿下,皇上哪有女儿……” 琅音却不理她,皇上浑浊的老眼倏地一亮,他伸手去抓琅音的手,艰难道:“琅音,你,你知道什么?” 琅音扫一眼地上安静跪着的太子,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声道:“我知道,当初皇嫂怀的是双生子,太子实际上还有一位亲姐姐。” “但是这位小公主当时被丢出了东宫,从此不知踪迹。”琅音看着皇上眼中有慌乱的情绪一闪而过,坦然一笑,说,“我知道她在哪。” 第13章 殿内一片沉寂,琅音长公子恍若未闻,自顾自道:“当年之事当属皇室秘闻,臣妹也是后来才隐约猜到的。”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枚做工精致的红玉耳坠,递给了和安帝。 和安帝颤巍巍地接过那坠子,水滴状,雕了云纹,嵌了细链,他不敢相信地缓出一口气,将坠子翻到底面,是一簇极小又极精致的蔷薇图案。 旁人可能不会在意,和安帝却知道,这是他当年和蒋氏大婚的时候,工匠专门为蒋氏赶制出来的一套首饰头面,因着蒋氏最爱蔷薇,所以在每一件珠饰上都留下了一朵蔷薇花。 既美观又便于区别。 这红玉坠子便是其中一件,也是世上唯一的一对。 和安帝问:“琅音,这坠……你是从哪得来的?” 琅音觑着他着神情,说,“听皇上这话,臣妹应当是没有寻错了。我是在陵阳偶然得到的。” 陵阳? 和安帝皱了皱眉,“陵阳那么远,你怎么会去哪?” 琅音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叹了一声,说:“还不是月柔那丫头不省心,到了年纪,留不住几年了。” 和安帝自己没有女儿,对孟月柔这个外甥女自然也会更偏爱一些,他听出琅音话里意思,颇有些好奇地问:“月柔是要定亲了么,倒也的确年岁到了,定的是陵阳的人家?” 琅音道:“是定远侯府世子,皇上还记得他么,小时候还是皇兄看着他长大的。” 和安帝迟钝地思索了一会,说:“定远侯,段……你说的,是承音的孩子吧。” “是了。”琅音点头,颇有些怀念的说,“正是云舟,月前还来津州看过我,月柔和他两厢情悦,我这才去了陵阳一趟,想谈谈两人的婚事。” 说起承音,和安帝也有几分感慨:“兜兜转转,还是一家人最亲近。” 琅音柔声道:“是啊,所以皇兄要快点好起来,臣妹还等着皇上为月柔指婚呢。” 和安帝勉强露出几分笑意,承诺道:“那孩子不错,又是承音如今唯一的血脉,朕自然要亲自指婚。” 琅音看上去很是高兴,起身福了一福,说:“是,他如今正在陵阳,不过这孩子看上去干瘦苍白,自小没有亲娘护佑,定远侯又续娶了一房,如今他在侯府处境尴尬,真是……” 她说着便有些伤感,感慨一声,道:“我只见他几次,便觉得心疼得要命,那孩子真是可怜。” 和安帝听到这话便不由自主想到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女儿。 当年蒋氏在婚后一年就怀了身孕,先帝大喜,他也很是高兴,可万万没想到的,头胎竟是怀了双生子,犯了皇室的大忌。 他当时太子之位尚未坐稳,其他兄弟虎视眈眈,虽然最后生下来是龙凤双胎,却也怕先帝会翻旧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命人除掉其中一个,才算是绝了后患。 虽然手段狠辣了一些,但和安帝并不后悔。 只是这十几年来,后宫一个女儿都没有,他难免也会想到自己的长女,想她如果平安长大会是什么样,想他会不会体贴又孝顺。 病中更易多死,和安帝之前也派人去查过,却没想到琅音也会知道此事,他凝神沉默了一会,说:“那孩子……如今是和云舟在一起吗?” -- 第25页 即便是九五之尊,面对儿女的事也总会有几分不确定。 琅音答:“是云舟偶然买到这副耳坠,后来送给了月柔,戴着我一看,才发觉这不是皇嫂的东西吗。” 和安帝叹口气:“是她的。” 琅音见他情绪不高,便安慰道:“当年皇上抛下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虽是在外流浪多年,却也是痛在皇上心,如今圣上病重,她身为女儿,本就该尽快找回来为父亲尽孝的。” 说着,还不忘给另一边坐着的慧贵妃第一个眼神过去:“本就是咱们皇家血脉,她会理解皇上当年的为难。” 慧贵妃立马会意,笑着附会道:“是啊,大公主为女也为臣,会体谅皇上的,皇上如今想念女儿,不妨把她找回来。” 和安帝继位二十余年,自然不会再怕什么双生子不详,只要给女儿安一个合理的身份,就可以接进宫来了。 慧贵妃和琅音简直是说到了他心里,他仰在榻上咳了咳,沉着眼睛从始终未发一言的太子身上扫过,终究还是应下了,他想了想,对一旁候着的大太监说:“去,去把蒋,蒋颐找来。” 卫国公蒋颐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大梁的国舅爷。 太子的亲舅舅,也是遗散的长公主的舅舅,让他去寻公主,最是合适不过。 琅音却动了动眸子,拦住那小太监,说:“国舅爷朝中政务繁忙,皇兄何必难为人家。” 和安帝闻言怔了一瞬,琅音接着道:“太子正年轻,不如让衡儿去一趟。” 被点名的秦衡肩膀抖了抖,只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却什么都没说。 和安帝皱眉:“太子?” 琅音坦然道:“双生子之间本就比旁人多几分感应,就像臣和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臣妹心中便是始终惦记着皇上的。” 慧贵妃道:“是了,太子和大公主血脉相连,定会事半功倍的。” 和安帝沉默一瞬,也不知是真的被唬住了,还是本就是有这打算,他看着秦衡逆来顺受的模样,说:“那便衡儿去一趟吧。” 秦衡虽是长子,却自小不得宠爱,被封为太子之后更是沉默了一些,听到皇上下令后,亦只是恭敬地福了福身,往前膝行几步,接过了红玉耳坠,道:“儿臣领旨。” - 陵阳。 段云舟一早就收到信,说是太子殿下要来南下办事。琅音长公主也传了信来,说自己已经在皇上面前提起他的事,并附上了一沓私密的信件。 他拆开一一翻看,那些信件大多和段睿的旧事有关,是足够段云舟完全扳倒段睿,颠覆定远侯府的证据。 琅音在嘱咐了几句,让段云舟把这些证据整理一下直接交给太子,太子回京后会交给皇上的。 而他只需要等,皇上就一定会处置了段睿。 段云舟看完却把信直接撕掉,剩下一堆证据,命令收下直接飞传回京,上呈给皇上。 禹回担心琅音会觉得他们不守约。 段云舟却并不在意,对禹回说:“只告诉琅音,我快死了,已经等不及了,只能传给皇上。”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诅咒自己了,前几年几乎总是闷在宅子里,对外作出一副弱不禁风的瘦弱少年模样。 这次,病重的消息不仅能敷衍琅音,还能隔绝成日上门的孟月柔。 最重要的是,还能让阿瑶变个性子。 她最近时不时就给送些汤药过来,虽说段云舟病早好了,汤药也都是倒掉,可段云舟却就喜欢看到阿瑶担心他的模样。 禹回有时都忍不住劝他:“主子,要是让阿瑶姑娘知道,她定会生气的吧。” 段云舟说:“她不会知道。” 第14章 禹回退下,房间里只剩下段云舟一人。 方才被扔进火盆里焚烧殆尽的只余一捧黑灰,透过从窗格里洒出来的阳光,能看到缕缕轻薄的黑痕。 段云舟推开半扇床,趟到美人榻上小睡,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鼻尖仿佛仍然能嗅到那丝丝缕缕的焦味儿,恍然间,他像是又回到了幼时待过的那个,永远填斥着难言气味的小房间。 在别人看来,他是承音长公主和定远侯的独子,皇亲国戚,名门之后,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让人百倍艳羡的身份,实际上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耻辱。 承音是先帝的嫡幼女,元皇后生下她之后便去了。承音自小长在先太后身边,又因她身体不好,所以自小娇惯,养成了一个单纯不知事的性子。 她自小是由人参灵芝喂大的,是太后的心肝宝贝,因此太后对她的驸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必须好好伺候她。 所以后来寒门出身的段睿即便是寻机会搭上了金枝玉叶,却始终无权,在朝中担一介虚职而已。 这当然和段睿的初衷相悖,他成日被圈在公主府里,满腔豪情无处抒发,见不到权,成日只能对着病恹恹又敏感粘人的公主殿下。 段睿无法忍受,终于在承音怀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抱着院里一个美貌丫鬟,上了床榻。 那丫鬟娇滴滴又会哄人,哄得段睿高兴又满足。 只可惜两人同住公主府,纸是包不住火的,段睿偷吃的事很快被承音发现,这件事就这样闹到了皇上和太后面前。 虽然最后承音还是原谅了痛哭流涕、直言悔悟的段睿,可闹了这么一通之后,生下来的长子段云朝自小身体不好,没过几年便夭折了。 -- 第26页 承音因此崩溃。 而更让她崩溃的是,没过几日,她发现段睿竟又在府中藏了人。 而那时,她腹中正怀着段睿的第二个孩子,也就是段云舟。 皇上震怒,承音也不愿意再原谅他,两人就此和离,段睿被贬往偏远南境,永世不得返京。 此后,偌大的公主府只剩下承音和刚出生没多久的段云舟。 接连经历夫君两次背叛的承音备受打击,她本就身子虚弱,这会儿精神上也多少出了些问题,有时会对着段云舟叫已亡长子的名字,有时又会看着段云舟想到离开许久的段睿,整个人状若疯魔。 那时的段云舟还小,跑不了躲不开,只能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母亲一脸狰狞地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像是要把他掐死。 后来段云舟无数次回忆当时的情况,只觉得那次若不是太后及时出现把他救下,恐怕他真的会命丧在承音手里。 太后心疼孙女,也心疼无辜的孩子,便做主把段云舟接到她宫中抚养,让承音好好休养。 段云舟在宫中生活了五年,他能有今日的人脉和势力,绝大部分是当年太后留给他的。 他十二岁时,太后病重,临死之前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云舟,你母亲这辈子不容易,她当初为生下你,去了半条命,你要好好对她。” 段云舟深感太后之恩,后来又回到公主府,即便承音对着他发疯,叫段云朝或段睿的名字,他也只是沉默,等她发泄之后,再把奄奄一息的承音背回房间休息。 承音身子本就不好,这几年更是消耗了多半元气,在段云舟十四岁那年,承音薨逝,他又被送到了段睿身边。 那时,当政的已经是和安帝,他一心只有朝政,自然不会去管段云舟的死活,不仅复启段睿,并把段云舟又送回了他的身边。 没过几年,段睿续娶陆氏,又生下两个嫡子,而段云舟虽有皇上亲封的世子之名,却在侯府中处处受限。 承音活着的时候,曾往他的饭菜里下毒,只因见到这个儿子就会想到负心的夫君和早逝的长子。 段睿在有了陆氏和新的嫡子之后,曾买通他手下的婢女要往他的里衣上浸毒,只因他见到段云舟就会想到当年那段屈辱的,被人拿捏的曾经。 父不慈,母不爱,有时段云舟也会想,或许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叫报仇,收敛锋芒成日闷在侯府,却仍有人容不下他。 十七岁那年,陆氏往他房里塞女人,又派人在后院明目张胆地暗杀他。 如此嚣张,必定是有人默许。 段云舟在院墙上坐了一夜,看着段睿一脸喜爱地抱着两个小儿子和陆氏亲昵,只觉得浑身冰凉。 那日后,他便佯装被刺客砍伤了双腿,劈府独居,积蓄力量。 在陵阳城,他多年来都是深居简出,从前还曾有人因着他那张勾人夺魄的绝佳面相而前赴后继的来侯府试探婚事,后来段睿叫人大肆宣扬他身体不好,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之后,也甚少再有人谈论他。 这实际上正和段云舟的本意,这许多年来,他也在不断扩张势力,并趁着“养病”的这两年,和京城也搭上了联系。 - 日头渐沉,昏黄的晚霞将整个书房笼罩。 段云舟仰躺在榻上,疲惫地揉了揉酸疼的眼眶,缓缓睁开眼睛。 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从前的事了。 禹回在门外敲了敲门:“主子,戎公子派人来了。” 段云舟撑着胳膊坐起身,披上了外衣,问:“几时了?” 禹回道:“已是酉时三刻了。” “酉时……”段云舟轻声默念了一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动,又很快恢复如常,“走吧,他们要等急了。” 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在主路上穿行,熟练地避开了几波跟踪之人,终于在一家茶楼的后门停下了。 成掌柜亲自迎出来,对段云舟道:“主子,殿下和戎公子已经到了。” 段云舟点点头,单手解开披风扔给他,不紧不慢地上了楼。 二层空荡而安静,段云舟一走上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正好能看见角落里坐着的两个年轻男人。 戎嘉平手持折扇,面上带笑,今日难得有几分正经。 另一个看上去很是年轻,一身肃袍,模样却极好,一双柳叶眼精致却不女气,薄唇轻轻勾起,和善至极。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转过身,六目相对,刹那之间段云舟便将对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 他的目光隐晦又不经意,却在触到那双如明月一般皎洁的柳叶眼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云舟,怎么才来。”戎嘉平先开口打破沉寂。 段云舟很快反应过来,对着那少年恭敬行礼,拱手道:“参见太子殿下。” “表哥何须多礼。”秦衡在他将要跪下去的瞬间将他扶起,他的声音和煦和春日清风,没有半点储君应有的气势和架子。 可即便如此,段云舟却不会像朝中那些眼盲的臣子一样小看了这位太子殿下。 为人低调,心内却有乾坤。 两人自小相识,后来段云舟离京之后,两人多数时候是通过戎嘉平联系。 三人寒暄几句,一同在桌边坐下,仍是戎嘉平先开的口,他问秦衡:“殿下,怎么忽然到陵阳来了,皇上的病可好了么?” -- 第27页 “多半是好不了了。”秦衡叹一口气,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哀伤之意。 段云舟坐在他的侧手边,半垂着眼睛似是听得认真,实际上却根本没有在听两人说的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看了秦衡一眼,目光飞快停留一瞬又很快收回。 大概是疯了,段云舟想。 他看到太子,想的竟是阿瑶。 第15章 “姑娘,主子不在府中。请回吧。” 阿瑶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被人拦住,她怀里抱着食盒,又一次停在宁苑门口。 连那护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阿瑶却坦然一笑,抱歉道:“是我打扰了。” 说完,她便拎着食盒又往回走。 净棠轩和这离得很近,阿瑶却不想回房,她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假山边上,将食盒放到了脚边。 流水声叮咚悦耳,阿瑶却觉得心中甚烦。 她清醒地知道,不是水声乱,是自己的心乱了。 自那日段云舟救下她,她便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变了。 一开始她不愿正视,也不愿承认,直到后来,她每日拎着补汤来段云舟的书房,她就知道,自己真的动心了。 她觉得自己没出息,却毫无办法地陷进去。 深秋的天气逐渐转凉,阿瑶蹲下身子,伸手在汩汩流动的溪流里搅了搅,有几尾灵动的锦鲤在其中跳跃穿梭,有时钻到指缝里,又凉又痒。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这鱼,段云舟像是那永不停留的溪水,她在水里徜徉,却永远看不到他的尽头。 阿瑶在那里蹲了很久,直到手指被冰得麻木,她才想起来旁边的食盒,掀开盒盖,补汤已经放凉了,她托着碗底沉默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伸手拨了拨勺子,将一碗补汤小口小口地喝完了。 翌日傍晚,阿瑶吃晚膳的时候,照旧又让人留一碗给段云舟预备着。 湛云欲言又止,想提醒一句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应了一声还是命人去盛汤了。 但实际上,阿瑶才说完那句话就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她握着筷子沉默片刻,满桌山珍海味也觉得难以下咽。 可没想到的是,湛云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些惊喜小跑进来,高兴道:“姑娘,主子回来了。” 阿瑶手中动作一顿,想要起身,又强压住唇边的笑,说:“与我无关。” “这么冷淡?” 段云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穿着一身矜贵的竹青长衫,唇边含笑,眉梢微微挑起,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里。 他对着湛云挥了挥手,湛云很有眼力见地先行退下,并顺手替两人关上了房门。 段云舟眼风扫过几乎没什么动过的几道菜,笑意更甚,他伸手将傻傻坐着的阿瑶一把拉进怀里,握住她的细腰,伏在她耳边轻声道:“见不到我,食不知味了?” 他调侃意味很重,阿瑶双耳绯红,不愿说话。 段云舟手上用力,托着她的臀.腿将她一把抱起,阿瑶双腿离地,下意识地就搂住他的脖子。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回来的,身上还带着清冷的竹香,阿瑶轻嗅一口,下巴贴住他的肩膀,闭着眼睛享受他的气息。 段云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依赖,轻笑一声,问:“想我了?” 阿瑶抱着他肩背的手紧了紧,仍然沉默,段云舟也不在意,抱着她走出小厅,往旁边的卧房走去,他动作轻柔地将她平放到床上,伸手掐掐她的下巴,故意道:“不说话就是不想了,既如此,明日爷便不回来看你了。” 明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阿瑶还是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拉着他往自己身上贴,她垂着眼睛,不去看他,只小声道:“不要。” 她甚少撒娇,平时除了床笫之事,更是少有这种羞怯的情态露出。 段云舟伸手描摹她的眼眉,看着她长睫轻颤,好像一颗心都被她拨动,他鬼使神差道:“明日……我带你一同出门。” 虽然一说完就后悔了,但看着阿瑶期待的眼神,段云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心软了。 但第二日晨起,他还是食言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人竟真的同床共枕了起来,段云舟没再叫人把她丢去厢房,她早上醒来,手里握的也不再是帷幔和被角,而是段云舟的袖口。 被折腾了半宿,阿瑶本该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可不知道是怎么了,后半夜连连噩梦,拂晓便没了睡意。 看着躺在身侧的段云舟,阿瑶久违地有些不安。 有一种不详地预感在心头萦绕,她蒙住眼睛,将脑袋扎在段云舟肩窝,想再多睡一会。 可院中很快又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房门:“主子,您还在睡么?京中来人了。” 阿瑶没有睁眼,耳朵却悄悄地竖了起来。 段云舟一手按住她的耳朵,一边问:“怎么回事?” 外面的人道:“是大太监庄升,此时已经快到定远侯府了。” 碍于阿瑶也在屋里,他没有说的太细,但段云舟已经明白了。 庄升是皇上身边伺候多年的大太监,能派他远赴陵阳,必定不会是小事。想来琅音的证据已经呈给皇上帮个多月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有结果了。 想到这,段云舟再顾不上一旁的阿瑶,径直披上衣裳起身,离开了净棠轩。 -- 第28页 阿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口,却深知自己没有立场。 既然是和京中有关,大抵是很重要的事吧。 她默默猜想,到了午膳时候,才从段宅中的婢女口中知道,今日到底是有什么大事。 “听说了吗,定远侯被贬为庶人了,侯府也被查封了。” “怎么就跟一阵风刮过似的,圣旨来的这么快?” “说是琅音长公主插手了,定远侯谋害承音长公主之事证据确凿,说是要直接押解回京。” “太子不是也来了陵阳,多半也是为着这事吧。” “说是皇上另给了主子封号……” “是啊,主子蛰伏多年,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 细碎的交谈声顺着秋风传进阿瑶的耳中,太子殿下驾临陵阳,定远侯府被抄,段云舟被被封爵。 连府中的婢女都知道的事情,显然整个陵阳城都应当是传遍了。 段云舟今早便是为着这件事才离开的么,那大太监是否就是特意为着传智才来陵阳的? 还是说,段云舟这几天便始终是在忙这件事。 他看上去云淡风轻的,实际上,却一击即中,整垮了根基深厚又手握兵权的定远侯。 阿瑶轻轻咬了咬下唇,想到那几个婢女话中提到的人,又想到了段云舟那桩始终没有结果的订婚。 或许,段云舟就是为了扳倒他爹,才会选择去搭琅音这条船。 他和孟月柔的婚事,会不会就是其中的筹码呢? 阿瑶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枯黄的柳叶被风吹起,又飘飘落到地上,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树叶被摔得粉碎的声音。 她差点忘了,自己只是一个舞女,一房娇妾。 在他需要时为他纾解欲.望,不需要时,便只是一个摆着好看的花瓶而已。 同时,阿瑶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在他的生活中,是多微不足道的一个人。 是你逾矩了,是你自己奢求的太多,阿瑶对自己说。 第16章 如阿瑶所料想的一样,段云舟又一连几天没有回段宅。 有一日命人回来给她送了一包酥糖,到她手里的时候已经黏腻僵硬得掰都掰不开了。 来送东西的小厮一脸尴尬,阿瑶仍像是没发现一样,神态自若地掰了一块放进嘴里,等人离开,又全部吐掉。 腻得发苦。 阿瑶含了一口清甜的茶水,赶走满腔的苦涩。 段云舟总是有自己的事要忙,她第一次见他,不就已经知道他身上有秘密了吗。 那是他的事,阿瑶自知没资格过问。 听说皇上已经下旨封他为安平侯,又封了官职,不同于其他空有族荫的纨绔,他如今是是实打实握着权力。 他今年还不满二十岁,皇上却敢这样重要,琅音长公主在其中必定起了不小的作用。 大概快要成亲了吧,阿瑶这样想着,心里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住在这段宅的心理准备了。 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禹回便来净棠轩接她,说是段云舟在外面等她。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裙装往外走,果然见到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段云舟穿着一身玄色锦袍倚在侧壁上,头上戴着雕饰金玉冠。 如阿瑶初见他一般,曲着长腿,唇边挂着漫不经心地笑。 他精准捕捉到阿瑶眼里的惊艳和愣怔,心情很好的笑了笑,伸手拉她上马车:“走吧,公子带你去新家瞧瞧。” 家? 阿瑶听到他这么说,犹疑着想问些什么,可眼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太好,她又有点舍不得开口了。 直到马车停下,车帘被人撩起,阿瑶看到眼前的高门大宅,匾额上写着“安平侯”几个大字。 皇上赐给他的新府邸,他却说是家? 阿瑶抿了抿唇,没有回握段云舟伸过来的手,抬眼和他对视,认真地问:“公子,这不是阿瑶该来的地方。” 段云舟拧了拧眉:“什么意思?” 阿瑶没答,反而问:“公子,您不是要订婚了么?” 这段日子以来,两人都没主动提过这件事,段云舟自然也不会以为阿瑶真的一无所知,因此并未否认,只道:“这与你无关。” 阿瑶却说:“怎会无关?” “当初救下阿瑶的事公子,给阿瑶一个安稳住处的也是公子。” 说到这,她顿了顿,还是选择用了一种十分委婉的语气道:“以阿瑶如今的身份,郡主是不会允许我出现在您的侯府里的。” 段云舟稍稍一怔,便立马明白她的意思了。 但实际上,琅音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身边的妾室是当初公主府里失踪的阿瑶。所以,他是绝对不会让阿瑶再出现在那母女两人面前的。 更何况,他虽然没想过要真的娶了孟月柔,却也不会让一个没名没分的舞女先进门的荒唐事。 他比谁都清楚阿瑶的身份。 是他的女人,但也只是,一个妾室。 今日带她来,一是真的兴起,想到前几日答应她要带她出来玩却一直食言;二是因为如今陵阳城各房势力混杂,除了琅音,还有皇上的人。 他虽然卧病许久,却始终是坐在最高位上的君主。 手握生杀大权,段云舟不得不防。 才传出要和孟月柔定亲的事,琅音便在皇上面前替他说话,让他就此扳倒段睿。 -- 第29页 明眼人一看就知两人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可皇上即便是知道,也得把段睿手里的五万兵权交给段云舟。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在一种虎视眈眈中最安全的那一个。 毕竟,他是外姓人,琅音只是个公主。 可即便如此,段云舟仍旧要在皇上面前故意制造破绽。 而这个破绽,就是阿瑶。 只要她足够宠爱阿瑶,和琅音公主府那边,就会始终有裂纹。 皇上也就会越安心,能为太子争取的时间也就会越多。 但这些筹谋自然不能对阿瑶说,段云舟愣了片刻便回过神,顺着她的意思道:“你不想住进来也无妨,都由着你。” 他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朝阿瑶勾手,说:“但总不会马车都不愿意下吧。” 今天的他好像异常有耐心,阿瑶没出息地被他的笑俘获,伸手和他交握,走下了马车。 两人并肩往里走,禹回和其他几个护卫跟在最后,门口有人朝阿瑶行礼,阿瑶颇有些拘谨地朝他颔首。 她侧了侧身,却离段云舟更近了一些,大掌向下握住她的腰,段云舟低头想说些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有一道破风声飞速朝这边擦过来。 来不及多想,段云舟左手倏地收紧,带着阿瑶往旁边避去。 禹回也很快察觉到危险,和其他几人点头示意了一下,拔刀将两人团团护在中间。 他们还没进府门,街上零星几个行人被明晃晃的刀刃吓得尖叫乱窜,阿瑶乖巧地跟在段云舟身边,怕自己会碍事,让他们分心。 来人并不算多厉害,禹回一脚踢飞一个,甚至还来得及对段云舟禀报一句:“主子,您先进府避一避。” 段云舟没来得及搭话,就见四边院墙忽然冲出来几十个带着刀的黑衣人,二话不说便和段云舟的护卫厮打起来。 他们质量不算高,数量却多,一个一个层出不穷,倒下一个还有新的接上。 好在段云舟手下的人足够厉害,没过一会儿便将这群人解决的一个不剩,段云舟没有进府门,而是护着阿瑶站在一颗树下,他右手紧紧按着腰间,微眯着眼睛打量这一波不算高明的刺杀。 阿瑶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不去打扰,却没想到竟有人从他们背对着的侯府里爬出来,隔着几丈高的围墙,劈头砍向柔柔弱弱的阿瑶。 刀锋凌厉,只可惜隔得有些远,只挑碎了她的一缕长发,和不算厚实的外裳。 衣帛咔嚓被撕裂,阿瑶条件反射地往前踉跄一步,段云舟按在腰间的右手同时一动,一泛着寒光的银丝软剑被他“唰”地抽出。 阿瑶甚至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动作的,就听到“噗呲”一声,剑尖捅进皮.肉,紧接着那人就想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段云舟猛地踹飞。 喷涌的鲜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阿瑶闪躲不及,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掌穿过她的长发,虚虚地盖住她的眼睛。 脏污的血迹被那只手完全挡住,阿瑶能感觉到段云舟的另一只手将她从后面抱住,她的后背贴住一片柔软的胸膛,他轻声问:“闭眼,怕不怕?”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拨错弦的琴音,撩动着阿瑶的心。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问她怕不怕,也是第一次有人和她提起“家”。 就在那一瞬间,她永远的陷进去了。 没有人能摆脱救命的恩人,更何况,段云舟救了她两次。 被捂住的眼睫轻轻抖动,阿瑶小声道:“怕。” 说着,她像是真的被方才的场面吓到了似的,伸手攥着段云舟的衣袖,重复道:“公子,我有些怕。” 第17章 这好像段云舟第一次看到阿瑶对他示弱。 又是新奇又是心软,一连几天都对阿瑶很是温柔。 那日的刺客皆被禹回治住,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喽啰,使些银子就能让他们卖命。 段云舟没费多少力气就审出来是谁的手笔,这样蠢的招式,只有陆氏能使出来。 段睿作为定远侯,被强行押解回京,还算是全了最后的面子。 陆氏却不值得这么麻烦,塞进牢里一通揉搓,也没人敢提出异议。 陵阳城里的人都知道变了天,没人那么不长眼,敢和段云舟做对。 阿瑶终究是没住在皇上新赐给段云舟的侯府里。 段宅虽小,却是段云舟给她的一处安稳。 阿瑶像是陷在梦里,不去想虚幻的摸不着的未来,只安心地和段云舟享受当下。 可梦总是要醒的。 - 这天,阿瑶同往常一样,想翻身贴进段云舟的怀里,可没想到却是一摸摸了个空,榻旁已经冰凉,段云舟大约已经走了有些时候了。 湛云走进来,看她脸上明显带着失落的情绪。边伺候她穿衣洗漱,边道:“主子特意嘱咐了,不让人吵着姑娘。” 阿瑶嗯了一声,心里却明白,这八成是湛云说安慰她的话。 既是一个人,便什么都简单着来,阿瑶没什么胃口,随便捡了几口菜就又躺回榻上去了。 阖眼之前,有些嫌弃地叮嘱湛云:“这几日的熏香太腻人,换些新鲜的水果来。” 湛云笑着答应了,很快端来瓜果驱散味道,可没想到的是,瓜果刚刚端来,便有人快步过来通报,语气又急又惊。 -- 第30页 “姑娘!雅贤郡主来了!” 阿瑶乍一听到还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雅贤便是孟月柔的封号,她蹙眉道:“她怎么来了?” 婢女说:“回姑娘,郡主带了不少人正往后院来,非说要闯进来找主子。” 阿瑶拧眉,看她慌乱的模样,斥道:“慌什么?府里没有护卫么?” 那婢女摇摇头,看上去懵懂得很,阿瑶头疼地挥挥手,让她不要急,同时吩咐湛云道:“派人拦住她,就说府里没人做主,怕怠慢了郡主,日后公子会亲自请罪。” 可话音才一落下,房门便被人粗爆地踹开。孟月柔带着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好似要把这间院子团团围住。 这些日子以来,净棠轩基本是空置的,阿瑶吃也在宁苑,住也在宁苑。 孟月柔这会儿叫人踹的,便是宁苑小厅的雕花门板。 她应当是得了准确的消息,早知道阿瑶在宅子里住着,是有备而来。 阿瑶在旁边的小间小憩,倒真被这声音惊了一下,又很快平静下来,她按住湛云的肩膀,冷静道:“叫人去通知公子。” 湛云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没动,而是沉默地对着窗外打了个手势。 见她离开,阿瑶也没再说话,她并不打算出去,因为她无意和孟月柔起争执。 一是因为她的身份敏感,万一闹到琅音长公主那里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二是因为她身份太低,比如孟月柔那郡主身份理直气壮。 更何况,她是段云舟的未婚妻,按理说,她日后才是这座宅院的女主人。 可她有心回避,却架不住有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宁苑就这么大,没一会儿就能找到阿瑶这儿,阿瑶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厌烦地拧了拧眉。 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孟月柔在几个婢女的簇拥下走进房间,有人掀帘、有人打扇、有人识趣地扶她坐到主位上。 她挺着脊背仰着下巴,把平时看出睥睨的姿态。 更显得歪在榻上的阿瑶散漫。 两人静静地对着着,却谁都没说话。 阿瑶纯粹是对她无话可说,孟月柔却是等着她先开口。 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朝自己行礼问安,孟月柔眼底闪过一丝不屑,阴阳怪气地对身边的婢女说:“总有人以为飞上麻雀就变凤凰,如今才出去几个月,就忘了自己当初是从哪出来的了?” 哪婢女低着头,正半蹲着给她捶腿,阿瑶眯了眯眼睛,觉得她的身形有些眼熟。 孟月柔注意到她的微表情,得意地抬了抬腿。 她接着挑起那婢女的下巴,故意让阿瑶看到她的脸。 那瘦弱的婢女颤了颤,合着眼睛一脸羞愤,却又不敢反抗。 阿瑶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缩,虽然许久未见,但她还是瞬间就认出她是谁。 妙含。 两人认识多年,曾一起在乐舞坊学舞,又一起进入长公主府。 那么多舞女中,两人关系最好。 阿瑶对人没什么真心,做每件事之间几乎都是先考虑自己。 可唯有对妙含,尚存几分真心。 孟月柔相比也是知道两人关系不错,这回才把妙含带在身边,觑着阿瑶的神情,指桑骂槐道:“倒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下贱坯子,天生便是伺候人的贱种。” 话里的羞辱意味几乎要溢出来,阿瑶面上却依旧冷静,甚至朝孟月柔笑了笑,说:“郡主,我们认识吗?” 孟月柔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瞬,脸色很快扭曲,一张俏脸狰狞着站起身子,挥手就要往阿瑶的脸上招呼。 巴掌带着风掴下来,阿瑶动都未动,像是吓傻了一般怔在原位。 孟月柔不屑地嗤笑一声,眼看着要掴上去了,却被人生生拦住。 段云舟不知何时出现,及时钳住孟月柔的手腕,皱眉看向阿瑶:“平时不是最牙尖嘴利,怎么今天就任由她欺负?” 他虽是责怪的语气,却能让人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熟悉。 孟月柔又气又怒,更不想被人这样忽略,手腕子不安分地挣扎着,被段云舟那双含着冰雪的眼睛一扫,当即愣住。 她委屈地嗔怒:“段云舟!你还记不记得,谁才是你未婚妻?!”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和段云舟大婚了呢。 “郡主,您这是何意?”段云舟松开她的手,歪了歪头,说,“别忘了,我们还没成亲。” 他话里里虽用了敬称,却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孟月柔脊背发寒,僵住一瞬,又想到自己背后有人撑腰,顿时又涨了些底气。 她指着阿瑶,质问段云舟:“她为何在这,难道你忘了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吗?” 阿瑶沉默无语,只当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孟月柔更生气:“段云舟,你真以为皇上封你为侯你便了不起了吗?你若是敢过河拆桥,我母亲不会饶过你的。” 段云舟最讨厌聒噪的女人,若不是她们母女多少还有点用处,他是绝不会容她再在身边吵吵嚷嚷的。 他压着脾气,对阿瑶使了个眼色,然后对一直站在身边的湛云吩咐道:“送郡主出去。” 满屋子的人都跟着出去,段云舟回身安抚了一下阿瑶,也跟着出去了。 自始至终,阿瑶都没有说话,她在想,自己真的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 第31页 孟月柔虽蠢,今日却误打误撞地戳中了阿瑶心内的一方柔软。 妙含心善又胆小,阿瑶只要一想到她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就觉得十分心痛。 以孟月柔的性子,妙含在她身边必定是日子艰难。 阿瑶正想着,有人进来传话,说:“姑娘,郡主已经走了,主子请您过去。” 阿瑶点点头,随她出去,果然见段云舟自己一个人坐在小厅里。 他看见阿瑶脸色不好,以为是因为方才孟月柔大吵大闹的缘故,便解释:“你放心,今日是个例外,以后不会再有人进来。” 阿瑶却并不担心这个,她沉默一会儿,忽然对着段云舟躬身行了一礼,恳求道:“公子,阿瑶想求您一件事。” 她很少开口求什么,段云舟挑了挑眉,问:“何事?” 阿瑶抿了抿唇,说:“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求公子帮我救下一人。” 妙含从前救过她的命,因此阿瑶才会开这个口。 她怕段云舟不答应,故意把两人的关系说的更亲密了一些,没想到段云舟听完,却半点波动没有。 他看着跪在身前的阿瑶,直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既然已经是孟月柔的婢女,我留下她,不仅徒增隐患,而且,很没有必要。” 他皱眉看向阿瑶,说:“你安分一些。” 第18章 阿瑶没有说话,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心里不高兴。 段云舟也发觉自己这话有些不妥当,但他并不在意。 莫非是这几天对她太温柔了,以至于让原本十分乖巧的阿瑶也开始得寸进尺? 他不悦地目光在阿瑶身上一扫而过,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颓丧,心里莫名又有些软化。 虽然他不会为女人放弃自己的原则,但是也不介意娇惯她一些。 于是,他顿了顿,补救道:“好了,不过是一个婢女而已,不值得你伤神。” 他看了看一直站在门外的湛云,对阿瑶说:“现在只有湛云在你身边,是不是不够你使唤?以后这宅子里的下人都可以任你差遣,如何?” 他用的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是阿瑶知道,他心里早有了决定。 分明是不在意的,还说这些话哄人又有什么意思。阿瑶忽然觉得没劲,勉强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顺从地应下了。 但实际上,她根本没把这话当真。 可没想到的是,翌日一早她便被院子中嘈杂的脚步声吵醒,不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头,阿瑶不耐烦地掀起被子把头盖住,想隔绝外面的一切声音。 湛云却来敲门,说:“姑娘,主子派来的人到了。” 派来的人? 什么人? 段云舟给她派了什么人? 阿瑶还没睡醒,脑子都是蒙的,趴在枕头上想了半天,最后把刚刚清醒过来的意识也想的迷迷瞪瞪,一头扎进被子里,又睡了。 湛云在外面听不到回应,无奈地推门进来,把睡得香甜的阿瑶从被子里挖出来,强行套了一件衣裳,又按着她梳洗打扮,然后推她往院子里去。 院子里的海棠花已过了花期,花瓣零落满地,只剩下不算好看的枝杈。 十几个丫鬟整整齐齐地站在光秃秃的树前,阿瑶乍一看到这画面,竟然被吓了一跳。 她茫然地转头去看湛云,问:“这……她们是?” 湛云微笑道:“姑娘,这都是主子赏给您的,说是怕我一个人照顾你会不周到。” 十几个人来伺候她? 阿瑶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好叹一口气,说:“我喜净,并不想要这么多人伺候。” 可她话音才一落下,湛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十几个人忽然一齐跪下,对着阿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跪在最前面的那个仿佛个领头的,她往前膝行两步,对阿瑶道:“奴婢已经是小夫人的人了,小夫人若是不要我们,那便是嫌弃奴婢无用了。” 阿瑶听得一怔,忽然反应过来,她蹙眉问:“你……叫我什么?” “……小夫人啊……”那人认真道,“是主人吩咐奴婢这么称呼您的。” 小夫人。 阿瑶将这三个字含在嘴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说:“我并不是什么小夫人,你们都称我姑娘便好了。” “是,姑娘。可是……” 阿瑶知道她要说什么,截断她的话音,说:“要是想留下便留下吧,但我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说完,她看向湛云:“你安排一下吧,做点什么都好,只是别放到我跟前来。” 她实在不想再听到什么像“小夫人”一样不伦不类的称呼了。 - 段云舟自然不知道阿瑶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新派过去的那十几个人已经被阿瑶随手打发给湛云了。 茶楼雅间里,段云舟、和戎嘉平分做两侧,太子坐在两人的对面,三人中间的圆桌上摆着几沓厚厚的书信,每一摞都有翻阅过的痕迹。 段云舟说:“我今日又收到了琅音的信。”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先呈给太子,等太子看完后,又递给了戎嘉平。 戎嘉平一目十行地看完,和太子默契地对视一瞬,太子说:“看来,琅音姑母是有些急了。” 那不是什么信,更像是威胁。 -- 第32页 段云舟轻笑一声,说:“的确。” 戎嘉平挑挑眉,吊儿郎当道:“八成是贵妃那边催的急,等不及了。” 太子倒是很赞同这话,他虽离京多日,京城中的变化却瞒不过他。他想了想,说:“她想要什么,答应她就是了。” 他的语气总是轻描淡写的,段云舟却知道他心中必定早已有了计较。 段云舟应了一句是,对太子拱了拱手,说:“殿下放心,臣有分寸,今晚便会派人给她传信。” 两个人的对话没头没尾,好在戎嘉平也不是蠢人,片刻便反应过来。 他用胳膊肘戳了戳段云舟的袖口,笑着问:“怎么,你还真打算娶她?”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孟月柔。 段云舟皱眉瞪他一眼,还没说什么,就听太子道:“说起来,表哥当初答应这门亲事虽然是将计就计,可到底也平白耽误了表哥的一桩好姻缘。日后若能成事,表哥若是还有意的话,我到能做主,把雅贤表姐赏给表哥做一房妾室。” 戎嘉平先是一怔,继而大笑出声。 段云舟严肃道:“殿下,这对臣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亲事。” 太子也不计较他语气的生硬,温和地笑了笑,问:“看来,表哥是已有了心仪之人?” 心仪? 段云舟说:“算不得心仪,倒也还算满意。只是她身份太低,恐怕日后还得麻烦太子殿下给她抬一抬身份。”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身为皇上亲封的侯爷,想给一个舞女抬身份岂不是轻而易举。 可他眼下却说要拜托太子,自然是和太子亲近示好的意思。 太子看破却不说破,拍拍他的肩膀,答应道:“表哥既然开口,孤自然答应。” 实际上,他早就听说段云舟府里有一房美妾,出身来历众说纷纭,只听说模样美如天仙,把段云舟迷得颠三倒四,即便已经和公主府定了亲,也从不冷落。 可太子却知道段云舟这份情谊里掺着不少水分。 或许是有点喜欢,可为了权势就能算计得女人,又能有几分真心呢? 不过,这毕竟是臣属的私事,太子今天故意提起,也不过是试探一下,想看看那传说中的宠妾到底在段云舟心中占多重的分量。 戎嘉平向来情场浪子,看两人说的郑重,便道:“我看你是见识了孟月柔有多泼妇,才知道阿瑶妹妹有多温柔。” 他们的人自然也在监视着孟月柔,戎嘉平想到孟月柔那副蠢而不自知的样子便觉得好笑:“她恐怕真觉得自己母亲要成摄政公主了,成天鼻孔看人,还敢跑到你面前去威胁你。” 段云舟闻言冷嗤一声,说:“太蠢而已。” 太子对此倒是没发表什么意见,他慵懒地往后靠了靠,端起手边的茶,慢吞吞地饮了一口,才说:“蠢人行事,不是更对我们有利?”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一沓文书,道:“只是他们做事太慢,孤倒有个法子,可以帮她们,加快点进程。” 第19章 自从段云舟封了侯之后,好像每天都很忙。 阿瑶刚来段宅的时候,段云舟几乎成日都在宁苑书房里闷着。 那时彼此还不大熟悉,阿瑶始终保持着谨慎和缄默,在日夜相对的湛云面前都不怎么爱说话,只偶尔试探着聊上几句。 湛云还算健谈,为人亦是体贴,可阿瑶能明显感觉到她平日对自己观察和打量。 阿瑶知道她并不带什么恶意,但那种习惯性的疏离和警惕还是让阿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属于这里。 十几年来,她始终如一蓬无处可依的飞草,任哪都能活下去。 如今,倒像是落地生了根,却被圈在小小的院子里,出不去门,也见不到人。 前一段日夜相伴好像是一段梦幻的泡影,这几日的神出鬼没才是两人的常态。 段云舟好像总是很忙,经常经常不回来,也见不到人影。 阿瑶不去问,段云舟却会时不时叫人来传话,说晚上会留出时间陪她吃饭。 阿瑶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实际上却总会叫人多做一些段云舟喜欢的菜。 阿瑶喜辣嗜甜,段云舟却喜好清淡。 平时阿瑶自己吃饭的时候,桌上可谓是万紫千红,可当他在段云舟面前,总会掩饰很多属于自己的喜好。 她等着段云舟一起用膳,可直到等过了点,桌上的鸡汤都放凉,也没等到段云舟的影子。 窗外夜色渐沉,阿瑶穿着一身繁琐的罗裙,安静地坐了两个时辰。 湛云能看出她的失落,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能安静地陪在她身边,试图让她不那么寂寞。 可直到深夜,也没等来段云舟回家的身影。 没有消息,也没有人再来传话。 阿瑶便知道段云舟一定是又有了事,再顾不上她了。 她心里总是能想的很清楚,可是第二日段云舟再派人来,她还是又等了一整晚。 段云舟不回来吃饭,也不怎么回来休息,但有时候阿瑶晚上已经睡熟了之后,能迷迷糊糊听到房门被人推开。 微凉的夜风挤进房间,紧接着她就会落入一个熟悉的带着些凉意的怀抱。 段云舟的动作总是很轻,有时会把阿瑶揽到身上就这样安静地拥抱着继续睡,有时候会摸过来一只手,褪下阿瑶的小衣,拉着她浮浮沉沉。 -- 第33页 每当这个时候,阿瑶几乎不会说话,甚至是闭着眼睛把自己锁进他的肩窝里,始终被动的承受。 没有情.爱铺垫,只有单纯的欲.望,阿瑶有时候会忍不住蜷起手指,却被段云舟扣着按在床头。 他仿佛总喜欢看阿瑶不想、不愿却又不得不做的模样。 深夜在床上两人总是亲密地贴在一起,可当晨光破晓,阿瑶挣扎着翻身想滚进段云舟的怀里,却扑了一个虚空。 段云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走了,阿瑶摸着身边冰凉的被褥,顿时睡意全消。 “姑娘,你是起了吗。”湛云在院子里听到屋里的动静,隔着门问。 阿瑶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里还含着未醒的睡意。 湛云带人走进来,两个小丫鬟端着清水河干净帕子,湛云手里则端着一摞高高的话本。 她把话本小心地放在阿瑶的床头,边给她找干净的衣衫,边道:“姑娘不是说成日无聊,想看些话本打发时间么,这些都是我叫禹回搜罗来的。” 阿瑶披上外裳,欣喜地翻了翻,都是精装话本,用来打发时间刚好。 阿瑶一手拢着领口,一手伸过去,一本一本地翻看着,忽地动作一顿,手指停在其中一本的书封上,久久没有动作。 湛云替她整理好床榻,看她僵在那里不动,还以为是话本有什么不妥。 奇怪地凑过去一看,只见那话本的封皮上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失宠妃子的第二春》。 湛云:“……” 她在心中默默咒骂了禹回一百遍。 阿瑶看着她一言难尽的表情,竟觉得有些好笑,她把这本抽出来放到最上面,说:“光看名字就挺有趣的。” 湛云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好道:“姑娘喜欢就好。” 阿瑶对她笑了笑,往旁边的净室去。 但实际上,她却在想,现在的自己好像和后宫里,那些等眼巴巴等皇上临幸的妃子没什么差别。 不…… 应当也是有区别的。 因为,她好像连失宠妃子都比不上,顶多算是养在外面,见不得光的情人罢了。 不过这些话,她自然不会和别人说。 倒是段云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和她一起吃饭时,无意间看到了这本放在桌上的话本。 段云舟皱着眉翻了翻:“……你平时都是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瑶闻言一愣,走过去将话本扔到一边,说:“不过是打发时间,平日不会总看这些的。” 段云舟说:“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抚琴,怎么近日都听不到琴声了。” 阿瑶沉默一瞬,抬眼看着他,说:“弹琴是为抒情,公子不在,阿瑶还能弹给谁听?” 段云舟最喜欢她用温温柔柔的声音说这样的话,想到近日的确是冷落了她,便道:“最近有些忙,明天倒是无事,不如带你出去走走?” 眼看着秋景消散,冬天已经要来了。 陵阳一年最美的季节即将过去,她却什么都欣赏不了。 阿瑶自然想出去,可是每次出门都会发生奇怪的事,她抿唇不语,一双柳叶眼含水带情看向段云舟。 段云舟自己也意识到了,被她看得莫名心虚,便说:“放心,这回我不跟着你,你自己想去哪都好。” - 第二天,段云舟果然没有跟着她,只吩咐阿瑶在晚膳之前去成氏茶庄等他,又叫人给她留了马车和一个叫玉春的小丫鬟。 连湛云都没跟在身边。 阿瑶不擅长和陌生人相处,因此一路上都没说几句话。 她到陵阳已近一年,出门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她对这里并不算很熟悉,也不知道有哪里可以逛上一逛,玉春热心地给她指了几个地方,可阿瑶喜净,不愿往闹市里扎,干脆叫车夫往郊外安静地地方走。 郊外有栖佛湖,湖边的花树已经谢了一大半。 但仍有部分还顽强的盛放在末秋。 阿瑶撩开帘子往湖中心看,大约是今天天气阴冷的缘故,湖边竟没有什么人。 不远处有一个低调的酒肆,阿瑶眼睛亮了亮,说:“去那吧。” 车夫听令,架着马车行到酒肆门口,阿瑶拎着裙子跳下马车,玉春也想跟着过去。 阿瑶却说:“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在马车上等我吧。” 玉春有些犹豫地说:“这怕是不妥,主子吩咐奴婢,要时刻侍奉……” 阿瑶却说:“我又不是一个人。” 她指了指旁边空旷安静的湖面,说:“他难不成真的会只叫你一个人跟着我?” 那日孟月柔闯进府门来羞辱她,湛云都只是不慌不忙地对窗外打手势。 之后她又故意落下风等孟月柔动手,就是想知道段云舟身边的人到底会护着她护到哪种程度。 虽然最后是段云舟亲自出手,但阿瑶至少是确认了,她身边的确是有人的。 玉春看着她的眸子,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就这么愣了几秒的神,阿瑶已经进了酒肆的门。 身边的确是有暗卫在的,玉春想了想,到底是没再跟过去。 酒肆不是很大,一楼大堂里只勉强放了四张长桌。 眼下不是什么吃饭的正点,小二和跑堂正靠在柜台上打盹,听到动静晃了晃神,往门口一望,竟是一个模样娇艳的年轻姑娘。 -- 第34页 小二只觉得她美貌惊人,说话声都不自觉放低了一些,像是怕打扰到什么似的。 “姑娘也……也是来喝酒的?” 阿瑶朝他和善一笑,才要说话,便听到旁边冷不丁传来一道男声。 声音有些熟悉,语气里还带着毫不遮掩的惊喜。 那人道:“阿瑶姑娘,竟然是你?” 第20章 阿瑶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藏蓝锦袍的年轻公子正站在楼梯上,一脸惊喜地看她。 她怔了一瞬,笑着朝他行了一礼:“宁公子。”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遇见他,倒真能算得上缘分。 宁泗明显也是这么想的,他快步走下楼梯,停在阿瑶面前,说:“阿瑶姑娘也是来吃酒的吗?好巧。” 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笑着说:“瞧我说的,阿瑶姑娘哪会喜欢喝酒呢。” 阿瑶却朝他一笑:“为什么不能?” 宁泗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下意识地怔了怔,阿瑶弯了弯眼睛,往柜台旁的酒架上遥遥一指,说:“公子不请我坐下喝一杯吗?” 她看上去娇俏又柔弱,声音也温温柔柔的,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飒爽之意。 宁泗含笑看她一眼,给一边候着的店小二打了个手势,吩咐道:“要两道小菜,再温一壶莲花酿。” 小二忙应下,宁泗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对阿瑶说:“不知在下可有荣幸,得阿瑶姑娘赏脸?” 阿瑶莞尔:“当然。” 酒肆里没什么人,整个一楼都是空的,宁泗没再叫人收拾二楼的雅间,干脆在一楼寻了个角落坐下。 宁泗带出来的小厮和护卫自觉退开,坐到了另一边的桌旁,不会让阿瑶感到拘束。 阿瑶对他的细心十分感谢,两人面对而坐,小二端着酒菜上前。 两碟清炒时蔬,伴一壶美酒。 宁泗挽起袖口,亲自给阿瑶斟酒:“这是陵阳特有的莲花酿,阿瑶姑娘尝尝?” 阿瑶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入口醇香。 她并不好酒,却很享受醉酒后的放纵。 可自从到公主府之后,她再不敢饮酒。因为琅音长公主总是会不定时的把她寻去,有时叫她跳舞,有时便只是看她跪在一旁,沉默地打量。 到了陵阳,她自然也不会在段云舟面前显出本性。 段云舟只需要一个听话安分的婢女,或是一个纾解欲.望,还能逗他欢喜的妾室。 宁泗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少女眼波带愁最是动人,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她的情绪所感染,还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让她不高兴,忙道:“姑娘……是在下说了什么还是……” 阿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宁公子何须这般小心翼翼?” 她给自己再度斟满,将酒杯往前倾。 宁泗一愣,忙和她碰杯,两人又客套地寒暄了几句,宁泗才终于问:“姑娘今日怎么就一个人?” 阿瑶半真半假地答:“主子不需要我伺候,便出来躲懒。” 宁泗应当是派人查过她,知道她的主子便是新晋的那位安平侯,却不知道她和安平侯的实际关系。 他还以为阿瑶真是段云舟的婢女,想到近日陵阳城流传的消息,也没再说别的什么,只道:“相逢即是有缘,阿瑶姑娘既然不用当差,我们便再喝一些。” 说着,他指了指那边等着的护卫,说:“姑娘放心,宁某定会叫人给你安全送回侯府的。” 阿瑶本来就是出来喝酒的,一个人借酒消愁难免无趣,两个人饮酒作乐才叫快活。 她摸了摸荷包,想再买些酒,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带银子。 小二在桌旁候着,她干脆直接把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来:“我要两壶琥珀琉璃。” 宁泗却拦住她,说:“这么好的玉镯,哪能随便给人?” 说着,他自己掏出一锭碎银扔给小二:“找这位姑娘吩咐的去做。” 那镯子便被还给了宁泗,冰凉莹润的玉镯握在手心里,宁泗抿了抿唇,到底是放回桌上,用食指往前一推,推到了阿瑶的手边。 阿瑶握杯的手指一僵,随即缓缓饮尽了杯中清酒。 那镯子是段云舟送给她的。 不是什么赏赐,是真真切切给她买的。 阿瑶一直珍惜,戴在手腕上从来没有摘下过。 她以为自己是清醒和克制的,可身上却又一直带着这样的证据——证明她已经无法自拔地陷进去了。 她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可在刚刚宁泗把镯子递还给她的那一刻,她还是动摇了。 就像今天遇见宁泗。她知道宁泗在陵阳城的地位并不输于段云舟,若是以后真发生了什么,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是动了别的心思的,可不知为什么,心里莫名有一种背叛感。 好像除了段云舟,别人都不可以。 阿瑶抬袖掩起半张脸,试图掩盖住眼中的郁郁之色。 却不知自己这模样看着便是有心事,宁泗十分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时不时为她添几筷子菜,安静地陪她喝酒。 阿瑶对自己的酒量很有认知,所以并没有喝太多,两壶见底便停住不再满杯了。 宁泗也跟着撂下碗筷:“我派人送姑娘回府?” 阿瑶站起身,摆摆手想说不用了,却没想到眼前发晕,镗的一声又跌回座位上。 -- 第35页 宁泗被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她。 阿瑶也没想到自己才喝了这么一点就醉了,伸手想撑一下桌子。 两人的手指巧合地碰到一起,阿瑶闪电般地往后缩,却被宁泗一把抓住手腕。 许是少女的手指太嫩太软,又或许是酒劲上头无法克制,宁泗攥着阿瑶的一只手腕,双颊涨的通红,支支吾吾道:“阿瑶……我,我……” “我”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开口,倒是阿瑶俏脸含着冰霜,往后挣了挣,开口想骂他一句登徒子。 “阿瑶,在做什么?” 却没想到,她还没张嘴,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阴沉、漠然。 段云舟缓步走上前,却被宁泗的护卫团团围在中间,他沉着眸子打量一周,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指上。 他没再往前,声音也听不出什么什么情绪:“怎么,还不舍得撒开吗?” 可阿瑶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生气了。 竟然生气了? 阿瑶没抽回手指,反而歪着头朝段云舟甜甜一笑。 因为自己和别的男人亲近,所以他生气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床上之外的地方,看见段云舟这样大的情绪。 他会生气,是不是就代表他心中也是有自己的? 阿瑶喝了酒,眼角本就有些发红,这会儿又不自觉带了一些娇怯的春.情,她半垂下头,觉得头更晕了。 段云舟的角度看过去,她整个人几乎都是贴在宁泗的手臂上的。 腾然而起的怒然霎时占据了一切情绪,他忽然觉得十分暴躁,背在身后的手指几欲捏碎手中的折扇。 围了一圈护卫察觉到他的不善,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站在最后的几人对视一眼,当即便要抽出腰间的武器。 可他们的手还没来得及摸上剑鞘,便感觉眼前倏地一花。 段云舟将手中折扇一把扔开,手握软剑踢开其中一人,圈子顿时开了一个豁口。 没人看清段云舟是怎么动作的,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阿瑶已经被她拽到了身后。 宁泗被眼前飞速闪过的剑光吓得连连后退,手腕一凉,只见一片藏蓝色的布料被剑尖挑到天上,又缓缓坠落。 段云舟将软剑复收回腰间,刚被扔到半空的折扇正好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他散开扇子挡住身后的阿瑶,看着宁泗仓皇的样子冷冷一笑,讥讽道:“就这胆子,也敢觊觎我的女人?” 第21章 和段云舟不同,宁泗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 阿瑶看着宁泗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利索,再看看那边已经被禹回几人隔开的宁府护卫,忽然觉得好疲惫。 她喝了许多酒,脑子本就有些不清醒,阿瑶往前倾了倾身子,贴住段云舟的肩膀,她软声道;“公子,别为难宁公子。” 尾音长长拖起,像是在撒娇。 她第一次撒娇,却是为了眼前这个废物! 段云舟握着折扇的手指紧了紧,往下一抹,直接环住阿瑶的细腰,稍一用力就把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阿瑶毫无防备,双腿离地的那一刹那惊呼出声,赶紧抱住段云舟的脖子。 宁泗恨得眼睛发红,隔着那么远也要为阿瑶主持公道,他怒斥:“段云舟,你堂堂侯爷,欺负府中的一个弱质女子算什么本事!” 段云舟沁着冰霜的眸子动了动,他没说什么,只给一旁的禹回递了个眼神,随后抱着阿瑶,大踏步地往楼上走。 店小二和跑堂早被这阵仗吓傻了,姗姗来迟的掌柜的看着被踹飞的桌椅板凳,颤颤巍巍又不敢上前。 禹回看着自己主子潇洒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元宝扔给掌柜,然后示意手下的人把店里的人全部清走。 酒肆又恢复了宁静,安静得连窗边落叶都能听见。 二楼传来段云舟的脚步声,随即是一声震耳的关门声。 段云舟长腿勾住木门,嘭地一踹,抱着阿瑶进了最靠里的房间。 即便是雅间,布置也很是简陋,一张桌子和几条长凳,还有一个能容一人休息的长榻。 段云舟忍了一路的怒意终于喷涌而出,他将阿瑶一把扔到那榻上,俯身压了上去。 长榻很硬,阿瑶被硌的生疼,被酒气晕染过的眸子含着水花,在段云舟的身下挣扎:“疼!” 段云舟充耳不闻,利落地除去她的腰带,绑住她不安分地两只手,往上一推,手腕被结结实实地固定头顶上。 像一尾被钉在案板上的鱼。 阿瑶抬腿想踹她,却被他握住脚踝,毫不留情地往下压。 “阿瑶。”他的眸色冰冷,唇边却带着笑,“你胆子倒是很大。” 可那笑容让阿瑶感觉到无边的危险,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段云舟,心尖莫名有些发颤。 段云舟一只手制住她的双腿,一只手伸手掐住她白嫩的下巴,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轻抚了两下,随即上身贴过去,重重地吻了上去。 两人的唇瓣贴在一起,湿润柔软的触感让阿瑶瞬间瞪大了眼睛,段云舟咬住她的唇,不像是在亲吻,倒像是一种惩罚。 阿瑶被他囚在怀中,只能被动地承受,细腰拱起,贴在段云舟的胸膛上。 她能同时听到对方的心跳和喘息声,却不能感受到一点温度。 -- 第36页 酒气上涌,嫩白的皮肤被掐红,大掌顺着小腿往上移,阿瑶身子重重一颤,颤抖着想伸手去摸段云舟的领口,可她的手腕被缚,一切都是徒劳。 明明已经被灼烫的烈火滚滚包围,可两人又分明是清醒的。 段云舟手上稍稍用力,阿瑶眼波轻颤,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不知吻了多久,段云舟才终于松开了唇,嘴唇的皮肤被咬破,段云舟的唇角带着一抹刺眼的鲜红。 他盯着阿瑶,冷声问:“疼吗?” 阿瑶含着一汪泪,没有说话。 段云舟嗤笑一声,说:“最好记住,你是谁的女人。” 到底不是在府里,段云舟克制着没有再继续,他说完便松开阿瑶,看着她软在床上站不起来的样子,心情终于稍稍愉悦了一点。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和发冠,没再看床上的阿瑶一眼。 段云舟转身离开,只剩阿瑶一个人,她仍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像一尾死鱼。 阿瑶倔强地扬起下巴,眼角的泪水却不受控制的从颊侧滚落。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阿瑶如同受惊的小鹿,拼命地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仍然被紧紧缚住。 进来的是湛云,她的目光飞速在阿瑶身上掠过,抖开一件披风将她盖住。 她走过去帮她解开手腕上的腰带,阿瑶静静地闭着眼睛,忽然问了一句:“他走了吗?” 分明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湛云心中默叹一声,却仍是道:“主子有要紧事。” 纵使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可当湛云亲口打碎她最后的一丝幻想时,阿瑶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他真的喜欢自己吗? 阿瑶突然又迷茫起来。 她甚至不敢用爱这个字。 或许,段云舟对她只是一种偏执的占有欲,霸道地把她圈在怀里,就像是对待养在笼中的鸟雀。 她不能和宁泗同桌喝一次酒,段云舟却可以和孟月柔订婚。 阿瑶嘲讽地笑了笑,没有去搭湛云递过来的手:“你回去吧,让我自己待一会。” 声音毫无起伏,仿若一潭死水。 湛云看她这样子,莫名有些发憷,想劝她宽心,又不知道说什么。 阿瑶拢好衣服,侧过身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天色已经不早了,眼看着段云舟定下的时候就要到了,阿瑶却仍不愿意跟她回去。 湛云拗不过她,只能嘱咐她不要乱走,然后匆匆下楼,却给禹回传信。 虽然知道段云舟是不会回来的,但湛云仍抱有一丝希望。 可当她再返回楼上时,阿瑶却依旧不见了踪影。 - 那茶楼不算高,阿瑶是直接翻窗跳下来的。 或许还得感谢段云舟没真的在外面就把她吃干抹净。 天色渐沉,晚风吹得脸上有些凉,阿瑶拢了拢衣襟,从小巷子里匆匆穿过,挤进人群里。 不知道段云舟派来的暗卫还有没有跟着她,阿瑶不敢回头看,随着人流在逐渐热闹起来的夜市里走走停停。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跑出来是想做什么。 或许,只是觉得太疲惫,所以想透透气而已。 已经很晚了,阿瑶摸了摸肚子,想找一家当铺换些钱。 却没想到那当铺的招牌竟挂在长街尽头,阿瑶叹一口气,认命地往前走,却被人一把薅住了手腕。 “果然是你——” 阿瑶心中一跳,还以为这么快就被段云舟捉住了,却没想到一抬头,对上的却是一个狰狞的面孔。 一脸横肉将细小的眼睛挤成一道缝,阿瑶却从中看到了尖锐的恨意。 不是别人,正是薛茂。 第22章 薛茂上次被阿瑶刺中之后,在宁津侯府躺了整整半年才醒过来,可即便是醒来了,也很久不能下床。 府医说,只差一点,他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如今将过秋日,尚未真正入冬,他却已经穿上了棉衣,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 体质虚弱,胳膊也不大能抬得起来。 他如今这副样子,自然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到处寻欢作乐。 就连今日来陵阳府,也是因为他大哥要出公差,看他可怜偷偷捎上他的。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薛茂眯着眼睛,眼底凶光乍现,捏着阿瑶的手也随之用力,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这胳膊已经基本算是废掉了。 阿瑶被他抓着,看似惊慌,实际上一刻未停地在打量他。 眼下注意到他眉头紧皱,手上力道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他似乎想开口喊人,可阿瑶环顾一周,没看见一个护卫或是小厮。 阿瑶神色微动,另一只手悄悄往后。 薛茂本就是被他大哥顺带出来的,因此身边并没有什么护卫可用,原本还有几个小厮跟着,可方才他看见阿瑶之后便逆着人群追过来,小厮也和他走散了。 两人已经不知不觉退到了街旁,阿瑶看出他的孤身势弱,忽地妖媚一笑,像是勾人的妖精。 薛茂头皮发麻,胳膊好像又在隐隐作痛,他下意识便要松开手,却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怕她这个弱女子未免可笑。 就这样,两人竟奇异地僵持住了。 -- 第37页 毕竟是在大街上,阿瑶一手捏着手里的簪子,一边飞速打量周边的环境。 既然薛茂已经醒了,那不管他有没有告诉琅音长公主那日下手的人是她,她都绝不能让薛茂活着回去。 阿瑶眼里有隐晦的杀意一闪而过,只怕再拖下去,薛茂的人会找上来。 然而,就在此时,街对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街上不少人都被这动静吸引,甚至有些人好奇地想走过去看热闹。 “啊——” 尖叫声在下一刻传来,巷子口竟然滚出几具染血的尸体。 整条街都开始乱了,薛茂也被吓了一跳,阿瑶竭力遏制自己不忘出事的方向去看,想直接趁着此时了结了他。 袖口的簪子刚刚露出一个尖,阿瑶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猛地一回头,却发现段云舟竟然就站在对面。 他仍穿着白日里的那一身衣裳,清浅的颜色衬的他肤色更白,如一颗挺拔的青松。 若不是刚刚出了事,他只站在那,大概就会有许多怀春少女为他痴迷。 他此时正一脸玩味地看着阿瑶手心的东西,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不能在段云舟面前杀人。 阿瑶眸色一闪,簪子瞬间收回去,她用尽全身力气挣开薛茂拽着她的手,又使劲一推,毫无察觉的薛茂顿时被推翻在地。 阿瑶拎着裙子跑过去,直直闯进段云舟的怀里。 她仰着脸看他,眼角含着泪,将落不落,甚是委屈。 段云舟未防她会这样,被撞得胸口微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瑶委屈地拽他袖子:“公子,他欺负我!” 她整个人都贴在段云舟怀里,依着他的胸膛,颇有些依赖的意味,声音又这么软,这么娇,段云舟低头看着她眼睫上的泪珠,只觉得整颗心软了。 本来想说的话被生生咽下去,段云舟回抱住她,喉结滚了滚:“放心。” 阿瑶眼珠子转了转,怕他不知道事情严重性,添油加醋道:“公子,是琅音长公主叫他来的!” 段云舟无语一瞬,无奈叹口气,说:“我知道了。” 阿瑶这才稍稍放下心,有求于人,不好再说什么抱怨的话,只好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脸乖顺地跟在他身边,问:“公子,那边是怎么了?” 她几乎是在瞬间就变了个脸,段云舟再生不起气来,却也没回答她,只说:“这里危险,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叫人送你回府。” 阿瑶静了静,道:“是。” 段云舟扳着她的肩膀,警告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跟着禹回回去,不许再乱跑。” 禹回闻言站出来,对阿瑶拱了拱手:“姑娘,属下送您回府。” 阿瑶跟着禹回离开,走出几步,又停住,似是有些不舍,她远远地朝段云舟的方向看过去,却已经寻不到他的背影。 禹回跟着停住,劝慰道:“姑娘,主子还有事,等不忙了会来看您的。” 阿瑶勾唇笑了笑,淡淡道:“走吧。” 直到她走,段云舟都没说一句抱歉,他并不觉得今日的事情又多冒犯。 阿瑶心中苦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 那晚,她没能等到段云舟。 院中秋叶寂寂落下,转眼就入了冬,院墙披上厚厚冬雪。 隔了一个月,阿瑶才又见到了段云舟。 这一个月,净棠轩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批护卫,无论阿瑶走到哪里,他们警惕地视线就会跟到哪里。 阿瑶只觉得好笑,她在陵阳一无所有,又能去哪呢? 更何况,如今陵阳城大乱。 上个月那次街头大乱,便是因为太子殿下在陵阳城遇刺。 储君遇刺之事非同小可,陵阳城迅速戒严,不少强行闯出城门之人都被就地斩杀,薛茂就在其中。 远在京城的皇上听到此事,听说是当场口吐鲜血,本就是行将就木之人,这会更是承受不住打击。可国不能一日无君,太子不在,便是五皇子把持朝政,替君监国。 听到这,就算是阿瑶对皇室纷争完全不了解,也能猜道太子的遇刺八成是一场预谋。 可是段云舟呢,他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阿瑶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 她日夜能见只有一方四角天空,这些国事政事,又与她何干? - 安平侯府。 段云舟坐在书房里批复公文,窗外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冷风刮过的声音。 博古架后面传来两声诡异的声响,段云舟望了一眼窗外,伸手拧开手边的花瓶。 身后轰然裂开一道缝,恰好能容一人经过,段云舟撂下笔走进去,幽长的暗道里只有夜明珠柔弱的光芒。 大约走了一盏茶左右,最前方出现一道通体漆黑的木门,段云舟不紧不慢地敲了三声,暗门从外面打开。 竹枝抱着一个汤婆子给段云舟行礼,接过了他接下来的兔皮披风:“殿下和我们主子在暖阁,段公子请。” 段云舟点头表示知道了,抬步往里走去。 暖阁烧着地龙,太子秦衡和戎嘉平盘腿坐在榻上,不知在说些什么,眼角具是带着笑意。 见段云舟进来,两人暂且止住话音,秦衡朝他笑了笑,说:“段表哥来了。” 段云舟拱手行礼:“殿下身子无碍吧。” -- 第38页 秦衡笑着给他挪出一个位置来,摆摆手,道:“皮肉伤而已,早就不碍事了。” 段云舟看他脸色朗润,到的确不像有事的模样,他稍稍放下心,说:“琅音预备动手了。” 秦衡早有猜测,因此并不太惊讶,他展开信一目十行的扫过:“如孤所料,一切按计划行事便可。” 段云舟和戎嘉平同时应是。 “孤也是时候要回京了。”秦衡叹一句,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问,“之前那枚红玉坠子,两位表哥可查到了什么?” 第23章 虽然寻找公主只是太子来陵阳的一个噱头,但是他并没有忘记。 按血缘来说,段云舟和戎嘉平都算是他的表哥,又是他的心腹下属。虽然没有具体说什么,但秦衡还是第一时间叫人复刻了两对坠子,请他们帮忙在陵阳打探一下。 段云舟和戎嘉平皆是摇头,两人都是皇亲国戚,虽然这事瞒的紧,但多少也都听到了些微妙风声。 戎嘉平说:“或许,不在陵阳呢?” 秦衡眼底蒙着一层落寞,叹道:“是我太心急了,皇姐走失十六年,哪有那么容易寻到,我不该信琅音的话。” 段云舟隐约知道一些事,便劝道:“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太子不必太过忧心。” “父皇年迈,母后问世事,陵阳和京中乱成一团,也不知道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秦衡喟叹一声,“只希望皇姐安稳回来的时候,孤已经能给她一辈子的顺遂安稳了。” 太子多算计,却又有一颗仁君之心。 京中原本分为两派,一派站太子,一派站五皇子。 原本朝中得太子党便比不上五皇子党,如今“太子遇刺重伤”后,太子党的威风又被狠狠压制了。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部分原因,最重要的是,琅音长公主支持五皇子秦恽。 琅音长公主是今上的胞妹,手中是有自己的势力的。 再加上几乎人人都知道琅音长公主府将和皇上新封的安平侯结亲,而安平侯的手上,握着五万陵阳兵马。 那是实打实的兵权,再看太子这边,能不能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朝中官员没有傻子,一瞧这局势,各自都有了自己的考量。 津州的长公主府忽然人多了起来,迎来送往,颇为热闹。 孟月柔穿着一件绛紫色的长裙,上绣着华贵精致的锦霞纹,眼中含笑,她站在公主府门口,代琅音送来客离开,听着众人不重样的奉承,微翘的唇角是掩都掩不住的得意。 琅音则坐在书房里,仿佛公主府的热闹与她无关似的。 听着下人的禀报,琅音的眉心越皱越深,即便是保养再得体,也终于是显出了一些苍老之意。 桑柔将茶点撂在桌上,只看她这神情便知道她是在想什么,她走过去替她揉肩,劝道:“郡主还年轻,难免压不住情绪,殿下不必太过担忧。” 琅音一辈子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寄予厚望的,可她没半点继承自己的聪慧精明,有时候看着她,难免也有些丧气。 桑柔看她眉心挤满郁郁之色,接着开解道:“其实,以咱们郡主这出身,天真一些也好,毕竟,谁又敢欺负的了咱们郡主呢。” 这话倒是有礼,琅音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眉心稍稍舒展了些:“好在她已经要定亲了,夫家无人,段云舟那小子也是个软和蠢货。” 她想到近日收到的信件,唇边笑意深了深,“还以为他是有点血性的,没想到本宫不过催了几句,他就派了三千府兵来示好。” 桑柔道:“琅音公主是什么地位,谁又想错失和公主府搭上的机会?” 琅音很满意她这话,低声笑起来,忽然又不只是想到了什么,叹一声,语气里带着些怨怼和遗憾:“只可惜,他不在了,若是当年嫁给他,也不会生出来月柔这个蠢丫头。” 桑柔不敢接话,于是,琅音便自己陷入了一场悲伤的回忆中。 当年若不是她的好皇兄算计,她当年就不会嫁给孟宗那个废物。 一事无成不说,还要来牵连公主府,以至于这十几年来她不得不窝在津州这个鬼地方。 也叫世人都忘了,她秦雪亭也是皇室之人。 是皇上的亲妹妹又如何,不还是要为了他口中的江山大业来牺牲自己半生的幸福。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可她几乎没有一日会忘记当年的那个晚上。 和安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用一种近乎恩赐的语气对她说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琅音,郑术不是良配,朕已为你订好一门亲事。” 可笑的是,那所谓的良配久病在榻,连他们的婚期都没等到就死了。 她以为终于可以嫁给郑术,和安帝却把他远远发配到边疆,只为了绝了她的念想。 边疆苦寒,郑术没几年就死了。 她又被许配给孟宗,以此拉拢孟家,替和安帝稳固朝局。 她的一辈子都毁在他的手上,他又为什么能稳坐龙椅这些年? 琅音睁开眼睛,眼底是浓郁地化不开的极致恨意。 想到和安帝,想到窝囊无用的太子,她不由得想到阿瑶。 第一次见面,她便觉得这姑娘面熟。 蒋皇后身边有她的人,她自然早就知道皇后曾遗弃过一个孩子,甚至知道那孩子的腰间有一颗紅痣。 -- 第39页 她看着阿瑶肖似皇后的容貌就有些怀疑,后来见到她腰间的痣和那颗坠子,便完全确定了。 不过,即便是容貌再出众还能怎么样,和蒋氏一样,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罢了。 正位中宫二十年,却连个贵妃都压制不住。 慧贵妃…… 虽然她早知贵妃姓郑,却没想到郑术竟和她有血脉关系。 怪不得秦恽那孩子那么像郑术。 琅音觉得这些事好像是一个圈,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要绕回到郑术这里。 岁月匆匆流逝,当年他那温良的书生模样却永远刻在她的心底。 琅音陷入往事,眼角稍稍有些湿润,甚至不知道桑柔是什么时候悄悄退下的。 她派出去的暗卫来敲书房的门,琅音拿帕子沾干眼角的泪,清了清嗓子:“进来。” 暗卫朝她行了一礼,道:“殿下。” 他将手里的东西呈给琅音,说:“这是段公子的回信,目前陵阳那边没什么异常,太子伤重,正在陵阳巡抚的宅院里养伤。” 琅音嗯了一声:“查到是谁做的了吗?” 虽然太子在这个时候遇刺对她有利,但是琅音还是要查清,对方是敌是友。 暗卫道:“是段公子。” “是他?”琅音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他是想向我示好?” 暗卫点点头,琅音抖开信粗略一看,又问,“他还说了什么不曾?” 那暗卫也只是派去监视段云舟和传信的,摇了摇头,再说不出什么了。 琅音皱了皱眉,将段云舟的来信再看了一遍,双眼倏地一亮。 她将暗卫打发走,叫人拿一盆清水进来。 桑柔端着铜盆走进来,琅音立刻将信笺浸入水中。 没过一会儿,信纸上的墨色竟缓缓褪去,像是被洗掉了一般,取而代之的事一个破碎的虎啸图案。 她几乎瞬间就认出,这是半块陵阳军的兵符图腾,能调动近万兵马。 琅音甚是满意,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平放到桌上,再用干布吸水。 “既如此有诚意,便让他替我去京城跑一趟吧。” 她吩咐桑柔道:“把我的话传给段云舟,他会明白的。” 桑柔应是。 琅音又道:“再叫人仔细搜寻京城和陵阳,看看有没有阿瑶的踪迹。” 桑柔不解:“阿瑶?” 琅音道:“没错,若是真的寻到她,不必带回来,就地杀了便是,绝不能让她见到任何皇室之人。” 第24章 阿瑶对外界的一切都是一无所知的。 她每天仿佛只有两件事要做,等段云舟,见段云舟。 情之一字,拿得起放不下。 段云舟叫她等,她便只能等,眼看着已经入冬,她和段云舟的春日相遇,四季变换,她这一年好像都在等。 那日在酒肆的事情已经过去许久,段云舟没提过,阿瑶便也按下不提。 湛云看着她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以为她便是把那日的事情忘了。 阿瑶自己却知道,她一连几日都在做梦,梦里是段云舟强压着她要,两人紧贴在一起,却没有什么旖旎暧昧,周身空旷无人,阿瑶只觉得心凉。 夜半多思,白日却要做出恬淡无波的样子。 阿瑶觉得累,每天都很累,这日午后,她照旧在院中的秋千架下看话本。 她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狐狸披风,湛云仍是怕她冷,暖手炉给她塞到怀里,热茶在一边温着,和煦的暖阳在头顶烘着,阿瑶没一会儿便觉得困倦。 段云舟走进净棠轩之后,先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少女白嫩的脸蛋藏在毛茸茸地狐狸领里,手里还握着一卷书,小脑袋微微垂着,倚着一边的秋千绳一点一点的,像是睡了,又好像没睡着。 段云舟下意识放轻脚步,怕吵醒她,可看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要握着书册的模样,又觉得可爱,想去逗逗她。 他压着步子往秋千的方向走去,伸手想将她的身子拨正,可才一伸手,阿瑶就醒了。 那双柳叶眼迷茫片刻,顺着眼前的锦靴往上移,直到停在他伸过来的手心上。 “公子……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糯,段云舟挑了挑眉:“这么困吗?” 阿瑶摇了摇头,想站起身给他行礼,段云舟却将她按回去,顺势握住她的手。 “在我面前,你倒是有规矩。” 他的语气平常,阿瑶却莫名觉得他在暗指什么。 看着她迷惑又带着些怀疑的眼神,段云舟朗声一笑,捏了捏她的手指,道:“好久没回来,怕你忘了你家公子,今晚在这陪你。” 他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阿瑶被他的情绪感染到,也笑了笑,说:“我不会忘了公子,只怕公子会忘了我。” 段云舟道:“不会。” 他的声音不算大,阿瑶听着却有些开心。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一个在秋千上晃晃悠悠,一个在石凳上含笑相望。 阿瑶一手握着书卷,一手被他牵在手心,手腕相连,始终没有放开。 就像一对儿最普通不过的夫妻,阿瑶蜷了蜷手指,感觉心里痒痒的。 直到天色渐渐沉下来,晚风也刮得紧。 前几日才下过一场大雪,光秃秃的海棠枝上落满了积雪,冷风吹过,扑簌簌散下来,有些扫到阿瑶的肩头,冰凉的雪花贴到颊侧,凉凉的。 -- 第40页 段云舟注意到她眉心蹙了蹙,起身走过去,一手替她遮住仍在不断往下落的沉雪,一面伸手帮她带好风帽。 “走吧。”他看了看天色,“带你去用膳。” 阿瑶只觉得他今日温柔地过分,被他按着头,脑子也有些转不清楚。 她好像只会点头了,任由她拉着自己往花厅走,坐到桌上,才发现今日的菜色竟大多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公子……” 就算再迟钝也该感觉到不对了。 更何况阿瑶只是被他的温柔迷了眼,却不是傻子,她抬眼看向段云舟,认真道:“公子,你是要送我走么?” 今天他一进来便有些不对,格外溺她宠她,格外的温柔。 现在想来,好像每一言每一行都带着浓浓地,辞别的意味。 这样想着,阿瑶的心里竟不是觉得开始,而是有些慌。 她觉得自己像是要失去什么似的,急忙开口想要抓住。 段云舟却否认道:“自然不是。” 阿瑶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在敷衍,想了想,又问:“那是公子要离开陵阳,对么?” 段云舟没否认也没承认,涉及公事他是不会和阿瑶说的。 但阿瑶看他沉默,心中自然已经有了答案,不知为何,她心中颇有些不安。 她撂下手中的银筷,犹疑了好一会儿,还是将心里的话问出了口,她问:“公子,你是要成亲了,对吗?” 却没想到段云舟沉默一会儿,竟朝她温柔一笑,随即摇了摇头,说:“别瞎想。” 像是看出了阿瑶的不信任,他又重复了一遍:“别瞎想,我不回娶她。” 其实,没必要解释的。 无论是从哪方面考虑,他都不该不这话说给阿瑶听。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说出来了,看着阿瑶明显亮了亮的眼睛,心里竟也觉得开心了一些。 他说了,阿瑶信了。 许是因为今晚的段云舟实在是太温柔,阿瑶顾不得有旁人在场,直接把自己揉进他的怀里。 段云舟猝不及防地接住她,一手搂腰,一手托住她的臀部,将她整个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阿瑶仰着脸看他,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 “不是娶她,就是为了公事。”她心里有一种强烈地不安,近乎卑微地祈求道,“公子,我不问,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泪珠滚滚而落,段云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是软的。 阿瑶小声说:“我可以继续等你,但是我十七岁时,你回来好不好。” 段云舟知道这话的意思,他看着阿瑶通红的眼眶,心口蓦地一软,哪怕她根本不记得她的生日是在哪天,却还是答应了。 他承诺道:“你十七岁生辰,我一定回来陪你。” 阿瑶是三月的生辰,离现在分明还有很远,阿瑶听他说完才满意,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垂下头,用额头去撞段云舟。 她的力气不大,却撞得人痒痒的。 一边伺候的人早就识趣地退下了,花厅内就剩他们两人。 谁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段云舟手腕一使劲,直接将阿瑶整个托进怀里。 他就这样抱着阿瑶,大步进了旁边的暖阁。 一夜春宵,阿瑶攀着他的肩膀浮沉,直到深夜。 第二天,她是被窗格里透出来的阳光吵醒的。 她一手挡住脸,一手习惯性地去往身边够。 一片冰凉。 阿瑶顿时清醒了,昨日的回忆涌进脑海。这时,湛云推门进来:“姑娘,日上三竿了,该醒了吧。” 是该醒了。 可就是不愿意醒来怎么办? 阿瑶咬了咬下唇,问湛云:“今天是什么日子?” 湛云不知道两人的约定,还以为她是睡糊涂了,有些好笑地答道:“姑娘,今儿是腊月初三。” 已经腊月了。 她的生辰是三月十六。 也没有多久了。 第25章 不过是四个月而已。 冬去春来,梨花又开,转眼就到了三月初。 没了段云舟在身边,仿佛一切都过得很快。 小年的时候,禹回曾回来了一趟,阿瑶以为是段云舟回来了。 却没想到禹回只是来带湛云一起回去的。 身边熟悉的人都走了,阿瑶看着净棠轩陌生的婢女们,更期盼春天了。 好在段云舟也不是一点良心都没有,除夕夜派人送来一套青玉首饰,还有十几匹做春装的好料子。 一进春天,阿瑶便叫人把他送来的布料全裁成新衣,可做好之后,却又一次没有穿过,尽数藏在柜子里。 今天已经是初六了。 只剩下不足十天,阿瑶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期盼过生辰。 因为,三月十六并不是她真正出生的日子,只是她当年被养父母捡到的日子。 年幼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以为爹娘和哥哥便是全天下对她最好的人。 以为她每年的生辰,便是一年内最开心的日子。 直到九岁那年,她偷听到爹娘说话,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他们捡回来的。 而当时家里有难,哥哥被恶人绑走,爹娘想用她去换自己亲生儿子的命。 于是,第二天,她没能等来热乎乎地生辰汤面,只等来了一碗浑浊的药。 -- 第41页 她那时虽然年纪小,却并不傻,将那药悄悄倒了装睡,然后趁着爹娘睡熟后,拼命地跑了出去。 自那天之后,她的生日便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她再也没过过生辰。 而如今又是九年,她竟会在这春意盎然的三月里,等一个心上人。 - 三月初七,京城。 太子久病,皇上病危,朝中都说皇上八成是要传位给五皇子的。 可太子一派又怎会就此罢休? 京中如今形势大乱,琅音长公主为了稳定朝局,特意调派了安平侯来护卫京城。 与此之外,安平侯和雅贤郡主将于四月初三定亲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京城。 晚上,段云舟刚从京城的琅音公主府出来,便钻进了书房。 现在人人都把他当成琅音的女婿,他自然是要往公主府去的勤些。毕竟,他们虽然知道琅音和慧贵妃有勾结,却至今没能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从段云舟把一半兵权交给她的时候,她好像就已经把段云舟当成自己人了。 段云舟在书房坐了近两个时辰,一手按着小腹,一手抵在桌上,正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 太子和戎嘉平都不在京中,这么混乱的局面如今只有他一个人撑着,又要应付精明的琅音。 他实在是有些累,午膳都没时间吃。 眼看着戌时都要过去了,禹回担心他的身体,便大着胆子敲了敲门:“主子。” 段云舟听出他的声音:“进来。” 禹回端着一碗南瓜粥并一碟小菜走进来:“主子,您这几日胃病又严重了,多少还是吃些饭吧。” 段云舟头都没抬,只示意了一下:“搁下吧。” 禹回搁下托盘,却仍是在桌边立着,段云舟抬头,疑惑道:“还站着做什么?” 禹回知道自家主子如今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废寝忘食了,便小声提醒道:“主子,已经三月了,再不启程的话,怕是赶不回陵阳了。” 段云舟却皱了皱眉,反问:“谁说我要回陵阳?” 禹回硬着头皮道:“三月十六,是阿瑶姑娘的生辰。” 段云舟愣了愣,握笔的手指稍稍一顿,在干净的书页上留下一个细小的墨点。 墨迹在干燥的书页漾开,段云舟问:“原来她是这时候的生辰么?” 禹回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段云舟见他仍在身边立着,心中默叹一声,道:“叫人预备一份礼物,送到陵阳去吧。” 这话就是不会回去的意思了。 这样的回答才是在禹回的意料之内,反倒是当时离开时,主子会答应阿瑶姑娘的请求,才让人觉得惊讶。 禹回只能答道:“是。” 段云舟嗯了一声,又问了一句,说:“如今陵阳形势如何?” 禹回忙回答说:“陵阳还算太平,就是太子殿下一直没回来。” 太子如今正是“病重”,自然不能回京,更何况…… 段云舟笑了笑,说:“太子殿下是为了找公主吧。” 他们留下的人几乎是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太子,禹回点了点头。 段云舟想了想,说:“一定要保护好太子,再分些人帮他去寻人。计划已经进行到差不多了,太子的回京日绝不能耽搁。” 禹回自然知道这事的重要性,可应下之后却有些犹豫:“留在陵阳的人手本就不算多,若是再分出去一部分,阿瑶姑娘那边……” 段云舟却说:“一个小丫头,谁会去难为她?殿下的安危最重要。” 禹回不好再说什么,段云舟挥挥手叫他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段云舟一个人,他重新捡起桌上的狼毫,却干握着下不去笔。 心已经乱了。 他理智上清醒地知道,他该趁此机会斩断阿瑶的一切希望,和她就此做个了断。 阿瑶的身份不够,又是从前公主府出来的人。 无论是从哪方面考量,他都该放手。 把她留在陵阳,安排些仆随金银,也全是全了她陪在自己身边的这一年。 可他好像人生第一次感到舍不得,总是想往后拖一拖,便一直拖到今天。 段云舟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今日禹回不过提了一次他的名字,他的心底便有了波动。 或许真的有些动心了? 段云舟叹一声,将毫笔搁到笔架。 反正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太子和五皇子的这次夺位之战不会持续的太久,等日后成了事,接到京城来便罢了。 区区一个妾室,他还是能养得起,搁得下的。 - 孟月柔和段云舟的婚事已经传了多半年。 虽说段云舟早就已经答应下来,可孟月柔一直觉得不踏实。 知道这次定下了日子,她才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也终于有心力去解决别的事情了。 “她怎么样了?” 来人禀报道:“回郡主,不知怎么,那院子边上的护卫忽然分走了一半,如今段宅只剩下二十几个人守着。” 孟月柔眼睛一亮:“果真?” 来人肯定道:“属下的人在陵阳已经藏了几个月了,段宅原本护卫森严,这几日却不知道真的,忽然散了一部分,属下怕被发现,不敢看的太紧,但接连几天派人去试探,已经可以肯定了。” -- 第42页 “看来……”孟月柔翘着手指,轻蔑地笑了笑,“云舟已经腻了。” “也是,一个卑贱的舞女,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用?” 她的语气嫌恶,可任谁能听出她话里的嫉妒,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在乎容貌。 屋内一片寂静,没人敢说话。 孟月柔嗤笑一声,抚了抚衣襟上精致的金线。 “没用的女人,自然该清理掉。”她悠悠开口,吩咐道,“我要去陵阳。” 第26章 阿瑶正睡着,迷蒙间仿佛听见外面有动静。 料峭的春风吹的窗格呼呼作响,阿瑶被吵地捂住耳朵,翻了个身,才发现外间天色已经大亮了。 入春以来,陵阳城始终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阿瑶觉得不对,想到眼下京城的局势,或许是因为太子如今还在陵阳的缘故。 她总觉得这里不安全。 好在段云舟给她留了人,阿瑶并不是很担心。 早晨还有些冷,她伸了伸胳膊,拽着被子往上裹住自己的肩膀,扬声唤婢女进来。 如今一直在伺候她的,是之前的玉春,可她接连唤了玉春几声都没听见回应。 阿瑶蹙了蹙眉,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整个院子都被笼在一股奇异的沉默之中,阿瑶裹着被子下床,足衣都没有穿,踩着睡鞋朝门口走去。 天色已经大亮,院子里没有人。 阿瑶试探着想推门,可才一伸出手去,房门就被人推开,阿瑶根本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就被一股大力按倒在地上,纯白的中衣很薄,挣扎间被扯得乱七八糟,腰背的皮肤顿时赤.裸在外。 房门大敞着,冷冽的寒风顺着门口灌进来,阿瑶被人按着,冻得脸色冰凉。 她艰难地抬头往上,想看看是谁,就先听到一阵椅子在地面拖拽的声音,一个鲜艳的裙摆出现在眼前。 阿瑶神色一凛,几乎在那一瞬间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她肯定道:“孟月柔。” 孟月柔毫不意外她能猜出是自己,往后靠了靠,示意手下把阿瑶拖过来。 阿瑶就这样贴着冰凉的地面,像垃圾一样被人拎过去,她的一切尊严都被人踏在脚底,哪怕是直着背,也像是在伏低乞怜。 孟月柔倚靠在圈椅的椅背上,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加傲慢。 她端起茶杯抿了几口,优雅地递给旁边伺候的婢女,她居高临下地睨着阿瑶,一巴掌不由分说地掴了上来。 阿瑶白净的面皮瞬间肿得通红。 又一巴掌跟过来,把阿瑶的唇角都打破。 孟月柔盯着她,像是终于看够了她狼狈的样子,才缓缓开口:“知道本郡主为什么来吗?” 除了段云舟还能为谁,阿瑶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孟月柔也不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来,翘着手指笑了笑,抬起一只脚,用脚尖抬起了阿瑶的下巴。 坠着珍珠的鞋面再光洁无尘,终究是踩在脚底的。 如今天寒地冻的天气,路上泥泞是清都清不走的,她的鞋底也不可避免地蹭上了脏污,阿瑶只觉得铺面一股泥腥儿味,她虽卑贱,却也没被人这样羞辱过。 看着她几欲作呕的表情,孟月柔慢条斯理地笑一声:“嫌脏了?我倒觉得你尚且不如我鞋底的泥干净。” 她的脚尖下移,顺着脸侧踩到阿瑶的肩膀上,狠狠踏下去:“爬男人床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脏?下作的东西,爬上了侯爷的床,就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阿瑶撑不起身子,旁边的人皆是漠不关心地看着她,有些人甚至带着些幸灾乐祸。 阿瑶闭了闭眼,努力作出一副顺从的样子,咬牙挤出几个字:“阿瑶不敢。” 她向来是最识时务的。 从前在琅音公主府的时候,即便琅音对她的不待见已经严重到人尽皆知了,可她依然是乖巧顺从,任打任骂。 旁的舞女对她羡慕又嫉妒,有时候还会联合起来排挤她,可她向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照样和其他人平常相处。 她仿佛总是这样,明明可以仗着优越的容貌区别与人,她却总是能在其中选择最安稳不出错的一条路。 因此,从前不少人都说阿瑶是个好脾气的人。 孟月柔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不满。 看着闷闷的没什么心思,背地里倒是心思多算计深。 孟月柔看着她如今狼狈的样子,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脚尖不在意地点了点,说:“不敢最好。要知道,你即便是攀上了云舟,本郡主弄死你也像是弄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她说的是事实,阿瑶心中清楚。 可就是因此,她才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不踏实感。 她自小只为活着,一生所求不过余生安稳。 可偏偏到今日,都不能如愿。 她不明白,对于孟月柔和段云舟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她分明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玩意儿罢了。 可为什么,他们偏偏就是要和自己这卑贱的舞女过不去呢? 阿瑶心中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直到被人踩在脚下,她仍旧不肯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孟月柔睨着她的神色,以为她还在知心妄想段云舟会来救她,便道:“以为云舟会来救你?我们四月将订婚,你以为,他还会为了你得罪我,得罪公主府吗?” -- 第43页 说这话时,她用的是一种颇为优越的语气。 阿瑶这下是真的愣了。 四月…… 订婚? 可是段云舟不是说,不会娶孟月柔么? 不是说她的生辰,他会回来么? 阿瑶只觉得自己心口揪成一团,肃肃扑进来的寒风吹在脸上,都没有她的心凉。 孟月柔很满意她这表情,笑一声,接着道:“今日我来,便是替我未来夫君料理了你这麻烦,毕竟,一个不得宠爱的妾室,实在没必要耗费一点心力。” 阿瑶忽然想到最近几日府里总是有些乱。 她起先还以为是陵阳城出了什么大事,却没想到,只是因为看护院子的人没有原先那么尽心了。 还有,孟月柔是怎么进来的呢? 段云舟不是说会护住她,让自己等他的吗? 从冬到春,她从十六岁等到十七岁。 原来,一直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孟月柔冷嗤一声,她扬了扬下巴,顿时有人揪着阿瑶上前,她的肩背被人死死扼住,丝毫动弹不得。 孟月柔伸手去摸她的脸,冰凉的指尖顺着鬓角往下,划过她鲜嫩的脸颊和饱满的唇瓣,最后停在阿瑶纤细的脖颈上。 阿瑶整个人都绷地紧紧的,孟月柔的手指每过一处,她便不由自主地颤一颤。 “你这张脸……”孟月柔抬着阿瑶的下巴摩挲了一下,忽地变了脸色,咬牙切齿道,“可真是让人心烦!” 说着,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尖利的匕首,银色的刀刃卷着寒风抵在阿瑶脸上的时候,阿瑶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松快感。 孟月柔却以为她吓傻了,冷笑一声,道:“放心,不叫你死。” 只是毁你一张脸罢了。 阿瑶疼得眉心团成一团,从第一刻起就要挣扎,可她叫人狠狠按跪在地上,双手被强行扭到背后,她绝望地闭上眼睛,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娇嫩的皮肤被刀尖轻轻一点便渗出血来,孟月柔往下狠狠一划! 血水顺着颊侧滑下,没入领口,蜿蜒淌下一道浅红色的痕迹。 阿瑶的右脸顿时现出一道三寸来长的伤口。 冷汗将额前的发丝打湿,血水模糊了半张脸,好像凝固的半张血铸面具。 第27章 没有一个女人不爱惜容貌。 更遑论一个本就是绝色的女人。 阿瑶自小便是美人胚子,小时候因为模样可爱,没少被街坊邻居塞糖果和糕饼。 后来她长大,又是因为容貌出色才被选进舞乐坊,选进公主府。 可有时候,她自己也分不清有这样一副皮囊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凭心而论,她是喜欢并为之得意的。 可这一切,在这条命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阿瑶哆嗦着颤了颤长睫,轻声对自己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阿瑶,至少你还活着。 可脸上的肌肤终究是太娇嫩,滴滴答答的血珠将她身上的寝衣打湿,阿瑶眼前发黑,像一滩烂泥一样往下滑。 孟月柔端详着她这张面目全非的脸,心里终于算是舒服了一些。 男女之爱始于容貌,她如今将这张脸毁了,就算段云舟真的回来,也必定不会再喜欢只会献媚的狐狸精。 屋内一片沉寂,似乎所有人都被这情绪所感染,没人敢说话。 就在此时,院中忽然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眼生的婢女一阵风似的刮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郡主,回郡主,不好了,侯爷的人又回来了!” 孟月柔一愣,忙问:“怎么回事!” 不是已经走了一半吗,怎么会回来? 那婢女显然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支吾两句,又拿眼神去瞟旁边的阿瑶,却没想到她半张脸尽是血,当即被唬了一跳。 孟月柔心烦地怒斥一句:“慌什么!还不快叫人顶上,谁也不许放进来!” 婢女被吓得一激灵,应下便往外跑,却和人迎面撞个正着。 这回来的人是孟月柔的贴身婢女青穗,她快步闯进来,顾不得旁边的人,对孟月柔耳语了一通。 无非是和段云舟有关。 再想到这个名字,阿瑶死寂的眸子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又很快湮灭下去。 就算他真的回来了又如何? 她的脸已经被毁了,一切都再回不去了。 孟月柔眼睛倏地瞪大,她扫一眼跪在自己脚边的阿瑶,咬了咬牙,道:“叫人过来,把她丢出府去,绝不可让云舟知道是我做的这事!” - 阿瑶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整个暗下来了。 她是被孟月柔扔出来的,在那之前她其实已经疼昏过去了。 意识流散大半,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一些声音,却又不大真切。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段云舟没有回来。 他的声音是刻在心脏上的脉搏,随时便会让她的心脏跳动。 可他没有回来…… 即便是这个时候,她还是想见他。 你可真没出息啊。 阿瑶缩在一处墙角,轻声对自己说。 一侧脸颊已经疼得有些麻木,寒冷的夜风吹过,她整个人痛得肩膀一缩,像是要嵌进墙里面似的。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又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生生止住。 -- 第44页 没有镜子,也不知如今脸上是什么情况,但总归是很吓人就对了。 阿瑶垂下眼睛,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干净的衬布,裹住脸颊,脊背抵住粗糙的墙面,开始打量身边的环境。 能听到脚步声,也能看见徐徐烟火气,应当还是在陵阳城内。 阿瑶眯了眯眼睛,借着那一点皎洁的月色仿佛看到见了几道黑影,她神色一凛,悄悄往后蹭了蹭,往角落里又缩了一点。 那几个人步履匆匆,各个着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沁着急色的眸子。 他们看上去功夫不俗,却没有看到角落里的阿瑶。 几个人在巷子里仿佛是转了一圈又回来,颓然地停下步子,只听走在最前面的一人问:“东城那边找过了吗?” 哀叹声此起彼伏,一人道:“没寻到。” “咱们的人都散出来找了,如今只剩雅贤郡主一个人在府里。” “好在主子已经说了不回来……” 只凭这几句话,阿瑶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他们应该是段云舟当初留给她的那些人,眼下在找的,八成就是她。 阿瑶想透了这一点,便屏神静气将自己缩得更小。 段云舟是真的说了不会回来。 孟月柔没有骗她,亦或者说,她也不过是以此为仗。 她不敢真的要了自己的命,是怕日后段云舟想起来会和她真生出嫌隙。 但又不甘心,毁了她的容貌还不够,要把她扔出段府自生自灭。 这样,即便日后提起来,也尽可以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孟月柔算盘倒是打得响,毁去自己的一切,然后和段云舟做一对神仙眷侣,富贵终生? 阿瑶眸子动了动,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的情绪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中。 今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常更晚一些,夜风仍带着些凌冽的冬意,像是能吹透薄薄的衣衫,阿瑶觉得脸上的伤口锥心似的疼。 那边,几个护卫从巷子头又绕了一圈回来,停在离她不远处。 阿瑶模模糊糊地听有人说了一句:“那毕竟是主子的女人,今夜谁也不准回去,若是再找不到便上书请罪!” “那郡主那边……只留她一个人在府上,会不会……” “不必理会,我们只找到阿瑶姑娘就是!” …… 几人接着又小声商议了几句,脚步逐渐远去,最后只剩一条空寂的巷子。 阿瑶压着呼吸等了一会儿,再没有半点声音,她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听他们话中的意思,岂不是只有孟月柔一个人在府中? 亦或者还有些伺候的人,但无论如何,听他们的语气,她手中的护卫应当已经被这些人制住了。 她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没有她被人毁了一张脸,最后一个人干等着绝望的道理。 但不是现在。 阿瑶虚虚捂住右侧脸颊,手腕上的碧玉镯子晃了晃,不知撞到了哪,发出一声清脆地声响。 一片寂静中这一声异常明显,阿瑶心跳几乎停了一瞬。 也就在这一瞬,她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两道极轻的脚步声。 莫非是段云舟的人知道她在这,所以去而复返。 阿瑶起身的动作一僵,无论是谁,她都不能在此地多待。 好在她虽然没别的本事,逃跑的经验倒是有很多。 她顾不得眼前漆黑一片,拿手在墙上一撑便要往后撤,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 她尚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便被人扔到街头,此时手脚早已冻得没了知觉,这一倒下便再也起不来了,腰侧不知道是磕到了什么,撕拉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 一大片皮肤光.裸在外。 阿瑶不禁低呼了一声,比风还小的动静,竟就招惹了那边的人。 她想在来人发现她之前离开,终究是用不上一点力气,脸上的伤口再度崩裂开,透过白巾渗出一点血。 一抹烛光就在此时悄然靠近。 阿瑶第一反应是侧过身去挡住脸,却忘了自己赤.裸着的一截细腰。 白皙如雪,上面点着一颗殷红的痣。 第28章 提着灯笼的那只手骨节分明,顿了一顿,又靠近了一些。 阿瑶透过那光,隐约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披着年轻男人的侧脸轮廓,再往上却看不大清了。 他始终没言语,阿瑶便也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只听到一道年轻的声音:“扶这位姑娘起来。” 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阿瑶心里倏地松了一口气,身子软软一倒,被人裹进了一件又暖又厚实的披风里。 秦衡晕在自己怀里的姑娘,眉骨精致,一双柳叶眼紧紧阖住,长睫扫下一片阴影,脆弱又乖巧。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揉揉她乱糟糟的长发,却又在碰到她的那一刻意识到了不妥,生生止住了动作。 秦衡无声地叹一口气,示意手下带路,眼睛最后一次停在阿瑶的腰间,然后一把将她抱起,稳稳地搂进了怀里。 阿瑶醒来的时候,外间天色已经大亮了。她有些疲惫地长舒一口气,想伸手揉揉太阳穴,可胳膊才一抬起来,就感觉脸上凉凉的,像是敷着伤药。 她登时清醒过来,撑起身子下床,铜镜里映出她敷着药的半张脸。 竟然被人救下了。 -- 第45页 阿瑶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她心里升起了一点希望,可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救了她,一颗心始终提在嗓子眼。 不知道这人为何救她回来,甚至没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模样。 莫非是段云舟的旧友,或是属下? 她的脑子很乱,疲惫到一点都转不起来了。 但她唯一知道一点是,不管这人是为什么救她,反正再差也不会比现在的处境差了。 她很快就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能看见朦胧的帷幔外坐着一个挺拔的男人。 应当是昨天的那个少年,阿瑶轻轻撩开帷幔,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人清瘦好看的手。 顺着往上,是搭了半截袖口的小臂,平直的肩背,和精致的面孔。 他应当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很年轻,眉眼还没有完全长开,颊侧有些肉感,为他添了几分稚嫩。 阿瑶不知为何竟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似曾相识,可他们分明从没见过。 秦衡注意到阿瑶在打量他,挺了挺背,朝她温柔一笑:“你醒了?” 他年纪虽小,五官却是英挺清贵那一挂的,却没想到声音这样柔,像是刚从温泉里捞出来的暖玉。 阿瑶点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多谢公子救我。” 秦衡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坐的更近了一些,问:“姑娘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你是陵阳人么,要不要我派人去通知姑娘的家人?” 阿瑶觉出他话里话外的试探,心中奇怪更甚。 她想了想,决定直接开口:“公子,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今日恩情,我定会报答。” 秦衡却没即刻回答,犹豫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个坠子,问:“姑娘可认识?” 阿瑶接过那颗红玉坠,仔细地看了看,发现那竟是她从前在公主府弄丢的坠子。 神色微动,她敏锐地察觉到少年屏住了呼吸,仿佛是在期待什么,便道:“我的确曾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可十四岁那年便丢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 她将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始终在观察那少年的神色。 不管这坠子是被谁捡去,也一定丢不到公主府外面去,眼前这少年能拿到这物件,还知道曾是她的东西,定不是普通人。 果然,那少年说:“我姓秦。” 秦乃大梁国姓。 阿瑶怔了怔,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小时候曾无意间听琅音对人说,当今皇上如今一个女儿没有,便是因为当年损了德行,曾将自己的大女儿亲手扔出了皇宫。 又想到太子殿下在陵阳遇刺,并一直养伤昏迷的事。 他是太子,那这坠子…… 这坠子是从她出生起便跟在她身边的,从前她以为是爹娘自小挂在她身上祈福用的,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她的养父母罢了。 这红玉坠便成了有关她身世的唯一线索。 她神色微沉,沉默半晌,忽然站起身对他福了一福:“参见太子殿下。” 秦衡伸手扶住她,盯着她的脸停了一刻:“姑娘不必像孤行礼。” 他既是承认了身份,也是默认了阿瑶的试探。 说完便离开,只留阿瑶一个人在房间里。 阿瑶的脑子很乱,坐在桌上愣了一会儿神,伸手去拿茶壶给自己倒水。壶身的青花纹饰看着很熟悉,阿瑶猛地站起身,霍得推开窗户。 一丛郁郁的海棠倚在院角,边上有一架孤零零的秋千架。 这竟是她从前住了几个月的小院。 这是戎嘉平的地方,但是后来她再也没来过。 太子不仅没伤,还把她带到戎嘉平的院子,这岂不是证明戎嘉平就是太子的人? 那么……段云舟也是太子的人。 可是…… 即便她离京城的权力纷争很远,也知道太子和琅音是对立的。 段云舟和公主府定亲,却又和太子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他是在利用太子还是利用琅音? 阿瑶忽地想起当日段云舟对她说过的话—— “我不会娶孟月柔。” 或许,琅音和孟月柔一直是他的棋子,而他真正的立场,始终是在太子这边。 秋千被风吹得打了个旋儿,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从来没有进入过段云舟的世界,也从来没弄懂过他。 迎面的风拂过院中海棠,有几片花瓣卷着香气落到她的肩膀上。 有人站在廊下敲门,阿瑶偏头看他,面皮白净,声音尖细,像是太监。 太子竟丝毫不在自己面前遮掩身份,他就这么放心她吗? 阿瑶不明白,他是如何确认自己的身份的,难道只凭一个丢了好几年的红玉珠子。 阿瑶打开门,那太监是来传菜的,两个举止规矩的婢女端着托盘进屋,没一会儿就摆了一桌子的菜。 那菜明显都是补身子的,阿瑶神色微动,说:“我想见你家主子。” 伺候的都很有规矩,立马应下去叫人。 没一会儿人就到了,好像就等在门外似的,被只是风裹着吹了片刻,脸色竟有些苍白。 阿瑶默默盛了一碗汤给他端过去,看他脸上终于有了些许颜色,直截了当道:“你这么信我?” 不怕我是别人塞来的奸细,不怕我是旁人安排的陷阱? 他笑一笑,颊侧有梨涡:“若是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都要防备,孤岂不是太无能了。” -- 第46页 阿瑶沉默,两人几乎算是把话整个摊开了。 她说:“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秦衡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你本就是皇室的人,自然是带你回去。” 阿瑶反问:“若是你认错了人怎么办?” 秦衡笑了笑:“孤是不会错的。” 他用的是一种开玩笑的语气,末了又补充道:“你和我回去,便知道我为何能如此肯定了。” 仿佛是试探,有些小心翼翼的,阿瑶却觉得可笑,她抬了抬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夹了一片青笋。 “好,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答应的爽快,秦衡却愣住:“我以为你……” “以为我不愿意?”阿瑶笑着看他一眼,随即理所当然道,“你想多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没有人会拒绝。” 第29章 她说的直白,秦衡却展了展眉眼,道:“你知道我是谁,但是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阿瑶夹菜的手顿了顿,手腕调转一个方向,将青笋夹到了太子的碟子里。 她淡淡道:“听说,今上始终没有女儿。” 这话没头没尾的,秦衡却听明白了。 他不禁问道:“你……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 阿瑶却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太子殿下并没有叫人去调查我。” 秦衡的确没有派人去查她,一是怕她身后有人牵涉太广,二也是怕动静太大被琅音的眼线知道。 阿瑶却说:“你不妨去调查我一下,如果你能接受有这样一个姐姐,我自然是没有理由不愿意回去的。” 这话里的哀伤意味实在太过明显,秦衡侧目看了她受伤的颊侧一眼,低声道:“你过的不好,是吗?” 阿瑶倒是很快收敛了情绪,笑着说:“流浪的孤女,能活到现在已是命大了。” 秦衡抿了抿唇,也伸出筷子学着她方才那样,给阿瑶夹了一筷子菜,他像是有些难过:“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不知。” 秦衡看着她细长的弯眉和勾人的柳叶眼,说:“你和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经确定你就是我姐姐了。” 阿瑶一愣,却又觉得这话分明有漏洞。 太子的母亲自然是如今的皇后娘娘,见过她的人自然不少。 若是两人真长得那么想,别人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就单说段云舟和戎嘉平,两人便都和皇室有着极深的牵扯,她们会没有见过皇后么,他们为什么就没有看出她和皇后长得像呢? 她心中有疑惑,却没有问出口。 秦衡看着她,接着道:“你这这世上和我最亲近的人,我们两人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一半皇家血脉,一半是蒋家血脉。” “我就是为了找你,才留在这儿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瑶分明看见他长睫眨了眨,盖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珠。 在这一刻,他不是居高临下地储君,只是一个珍惜亲情的孩子。 阿瑶心中一软,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她冷漠道:“或许我早就死了,或许我不是你姐姐。” 秦衡说:“孤只能尽全力。” 阿瑶看着他莫名有些心疼,却仍是用一种那个很轻松的语气,说:“我自然是愿意跟你回京,荣华富贵的生活谁不想要?” 秦衡却一点不生气,反而笑了笑:“好,那我就给姐姐荣华富贵。” 有了这话,阿瑶便安心在这院子里住下了。 但太子实际上是很忙的,早出晚归,常常深夜还在书房批公文。 阿瑶虽远离朝堂争斗,却也知道如今的大梁朝堂是五皇子把持着。 太子远离京城,想必处境也是颇为艰难的。 可他却还是每天抽出时间来和她一起用一顿午膳,有时阿瑶也会有些神思恍惚。 仿佛他们本就是自小生活在一起的家人。 他从不提政事,却也不避讳着阿瑶,只有一日说是京城来了人,他竟破天荒地劝阿瑶回房休息。 阿瑶觉得奇怪,当下倒也没说什么,只在廊下一个错眼瞧见了来人,脚步当即一顿。 她从前见过那人,具体名字不知,但应当是段云舟的人。 秦衡叫她回避,那便是已经知道她从前的事了。 阿瑶回身望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飞上枝头的事落到她身上,比白日美梦更加不真实。 她看着是淡然接受了,实际上深夜总是醒来,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梦里。 从一介贫贱孤女变成了皇上的女儿。 她又怎么会不昏头呢? 秦衡对她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怕她心中有怨有恨。 可他根本就不知道,一个公主的身份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权力,是地位,是余生、后世的安稳富贵。 意味着她再也不必看人脸色,再也不是卑贱的奴婢。 不必被人按在地上掌嘴,而是永远坐在高位上。 在这些巨大的好处面前,即便她的父亲真的狠心将她丢弃又如何? 她没什么骨气,只是一个贪慕权势的俗人罢了。 阿瑶回了自己房间,当晚秦衡没叫她一起用膳,她当时便有预感,这场内乱多半已经有了结果。 -- 第47页 果然,三天之后秦衡便来通知她收拾行李,带她回京。 - 已经是三月下旬了,阿瑶没什么行李,只有秦衡这几日为她置办的春衣。 这段日子一直都是一个哑巴婢女伺候她的,临行前的那一晚,哑女进屋替她收拾衣物,阿瑶一边换寝衣,一边看着那床上码的整整齐齐的裙装。 她又想到了段云舟。 当时段云舟送来的几匹布料,都被她欢欢喜喜收下拿去裁了衣裳,后来段云舟始终没回来,她便一次也没有穿过。 由春再到春,她从十六岁等到十七岁。 等到容貌被伤,承诺被废,她却再也没有见过他一面。 她被他带来了陵阳,当时的她,不过是琅音长公主府逃出来的一个舞女。 而如今她离开陵阳,坐的却是太子殿下的车驾。 五皇子伙同琅音长公主密谋造反,京中大乱,传言重伤昏迷的太子奇迹般地醒来,而远在京城的安平侯段云舟竟倒戈太子一党,不仅擒住了琅音,还为太子扫清了一切登基的障碍。 手腕狠辣果决,让人叹服。 而京中那些愚昧的老臣们也终于明白,他们这是被太子和段云舟联手摆了一道。 阿瑶对外部的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有耳闻,她早觉出太子不凡,却没想到他谋算如此之深。 - 京城离陵阳不算很近,马车走走停停,直到四月才快进京。 这回,她不是一个人在马车上,秦衡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婢女,机灵活泼,名叫水仙。 他们已经快行到京郊了,约莫明日傍晚就能入城。 水仙敲敲车壁,唤阿瑶下车用膳。 阿瑶这一路颠簸地颇有些不舒服,她没去扶水仙的手,想自己跳下马车,却没想到双腿一软,整个人差点跌倒在地。 好在旁边及时伸过来一只手,扶住了阿瑶的胳膊。 手臂修长有力,阿瑶偏头去道谢,对上一双漆黑纯净的眸子。 此人名乔越,是秦衡的贴身护卫,年纪很轻,武功却极好。 他性子内敛腼腆,平时不大爱说话,阿瑶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两人也没怎么说过话。 可乔越始终对她很照顾,阿瑶勾了勾唇,点头致谢,温柔道:“多谢乔护卫。” 第30章 秦衡应当是有话想对她说的,两人坐在一间雅间里,阿瑶静等着他开口。 秦衡照旧先给阿瑶夹了几口菜,然后才放下筷子,酝酿着想要开口。 他的犹豫踌躇实在太过明显,阿瑶笑了一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虽然已经基本确定两人的关系,但阿瑶还是习惯于称他为殿下。 秦衡纠正了几次,便也放弃了,直接开始聊正经事:“我们明日便能进京,我已提前叫人安排好了,到姐姐什么都不必担心。” 阿瑶点了点头,说:“殿下唤我来,应当不只是因为这事吧。” 她看了一眼秦衡蜷缩在桌面上的食指:“是有什么事,和我有关么?” 她总是这样聪慧敏感。 秦衡想到她从前过的日子,更是有些开不了口。 阿瑶却已经瞧出了端倪,冷静道:“是谁要见我?皇后娘娘……还是……” 她咬了咬唇,那三个字在舌尖里滚了滚,终究没有说出口。 好在秦衡及时截断她的话音,说:“都不是,是咱们的,父皇。” 他的尾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阿瑶却神色自然地点了点头:“自然是该见的。” 不止是现在,包括这一路上,阿瑶的表现都有些过分平静了。 秦衡看着她,只觉得好像在看一个没有情绪波动的假人,除了微笑便是微笑,过于平静过于克制。 被亲生父母扔下十七年,本该是金枝玉叶,却过了这十几年卑贱凄苦的人生。 任谁都会有怨恨,阿瑶却十分冷静,甚至连恢复身份的喜悦和激动都没有。 秦衡忍不住问:“姐姐,你其实不想去见他,是吗?” 阿瑶神色微动,颇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我的选择重要么?那是皇上。” 秦衡却说:“我既答应姐姐荣华富贵,若是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富贵又有何用?” “他是皇上,可是这天下已经握在我的手里了,姐姐,若是不想去,不去也罢。” 阿瑶被这话说得怔住。 年轻的英主即将就位,阿瑶看着他,莫名也被他的骄傲肆意所感染。 她唇角终于勾起两分算得上是真心的弧度:“殿下既然这么有本事,那我先谢过殿下。” 声音里都仿佛含着笑,语气也更亲近了一些。 秦衡刚要说什么,却听得阿瑶接着道:“不过还是不必了,我也想看看他,是什么模样。” 想看看我的父亲是什么样子,更想知道是谁造成了我这一生的痛苦。 最后一句她自然没说出口,但秦衡已经明白了,他默然片刻,再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实际上,她并不能直接进宫,毕竟如今宫里还不知道她被寻回来的事,皇上也尚在病榻上缠绵。 秦衡自然是直接进宫执掌大局的,本想让阿瑶直接住到东宫里的,可思来想去又觉不妥,最终琢磨了两天,把阿瑶托付给了乔越。 阿瑶也是那时才知道,乔越的身份不只是一个护卫那么简单。 -- 第48页 他实际上是明远侯府的四公子,从前是太子的伴读,如今是他的护卫,官居正四品。 而他的祖父则是朝中最有声望的神医圣手,曾将先帝从鬼门关前头拉回来,立了大功,由此受封明远侯。 这也是秦衡安排她在此住下的原因。 阿瑶这些年落下了不少毛病,再加上她脸上的伤虽然早已愈合,可却仍有一道疤痕横亘在脸侧,怎么看怎么别扭。 明远侯年过六旬却一点没有老暮之态,不仅腰背挺直,连胡子都没续,看上去也就四五十岁。 不仅身体硬朗,声音也是洪亮如钟。 他给阿瑶把脉问诊的时候不叫人看着,可他最后吩咐下药方的时候,徒弟和婢女们隔着两扇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阿瑶手上搭着手帕不便动,却仍是忍不住要问:“乔太医,我的脸,还能完全消去疤痕吗?” 明远侯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能。” 虽然只是简短的一个字,却再次点燃了阿瑶的信心。 她自然是珍惜美貌的,这十几天日日敷药换药从不敢耽搁,只怕会在脸上留下一点点的疤痕。 明远侯自然也能理解,几笔挥就一张方子,最后特意叮嘱道:“小姐在痊愈之前,切记不要碰菌菇和海鲜。” 阿瑶点点头,应下了。 - 在明远侯府住了大约十日,京中的各方势力也清除的差不多了,阿瑶终于接到秦衡派人传来的话,说是明天会来人接她入宫。 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要悄悄带她入宫见皇上一面,却不想第二天是大内总管邵庆亲自出宫迎她。 轿子也是八抬大轿,一个个穿着深色的内侍衣裳,齐刷刷立在街上,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是宫里出来的。 阿瑶在看见邵庆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秦衡的意思,她被扶进轿中,一路上果然听到街上行人纷纷议论。 “听说了吗?听说走失的大公主被寻到了。” “哪来一位大公主?” “说是早年宫变被人算计了……总之皇家的事都很乱的,只可怜这公主,本该金尊玉贵的,到今年才被寻回来。” “莫非是明远侯寻回来的?” “可不是么,说是出城采药的时候救下来的,便收在门下做医女,十几年来都没瞧出身份,今年到了年纪要说亲了,侯爷便想收她做干孙女,那日正在屋外侍疾,便遇上了太子殿下。果真是血脉相连,一眼就瞧出不对了……” 这人说的绘声绘色,到关键处还会手舞足蹈摆活一阵,旁边人具被他的情绪感染,连连感叹。 “果然是公主殿下,天生便有神佛保佑的。” “是啊是啊,乔老侯爷最是心善人好,否则公主殿下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下来。” …… 传言总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没过一会,一整条街便都传开了。 阿瑶坐在轿中,厚实的车帘隔住料峭的春寒,却隔不住众人的言语纷纷。 但他知道,这样的话只能是秦衡传出来的。 他是要给她安排一个身份。 一个从始至终都干干净净的身份。 阿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谁对她好她知道。 毕竟,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佛。 即便她真的是皇室血脉、金枝玉叶,也要靠自己,才能步步往前。 一刻钟后,轿子落地,邵庆亲自走过来扶她。 阿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将手搭上了邵庆的手臂。 第31章 轿子停在了乾安殿的门前。 这是和安帝的寝宫,本该是雄壮威严,金碧辉煌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本住在这里的君主久卧病榻的缘故,阿瑶竟觉得这大殿上的瓦片都染了沉沉暮气。 殿内侍候的太监宫女具是屏气凝神,阿瑶穿过重重帷幔,越往里,清苦的药味就越浓。 阿瑶忍不住皱了皱眉,状似无意地掩了掩口鼻。 旁边的宫女很有眼力见地替她撩开帘子,在寝殿的最深处,是和安帝雕饰华贵的龙床。 让她意外的是,不止皇上一个人在。 一个穿着素净的女人坐在床侧正给和安帝喂药,动作轻柔,两人听到动作具是一愣,随即一齐扭头。 六目相对,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也就在这一瞬,阿瑶几乎是飞快地将他们二人打量了一遍。 和安帝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上沟壑深深,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四十出头的壮年男人。 那女人敷着厚厚的脂粉,根本看不清原来的面貌,再加上头饰衣饰繁重又花哨,那样子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阿瑶心里有了一个念头,又觉得不可置信,直到那女人扑过来抱住她,哭喊出一声“我的女儿”的时候,她才终于敢相信,那真的是当朝皇后。 也正是她的母亲。 怪不得段云舟和戎嘉平即便是皇亲国戚也认不出她的身份。 原来如今的皇后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 脂粉气混着药味儿呛得阿瑶鼻尖发酸,可她强忍着没有动,反而伸手回握了一下皇后的手。 这小小的一个动作仿佛戳到了皇后的心肺里,她一边握着阿瑶的手,一边默默垂泪。 直到皇上撑着身子咳了一声,皇后才终于回过神来,牵着阿瑶走到龙榻前,红着眼圈道:“皇上,您看,咱们的女儿……咱们的女儿回来了……” -- 第49页 和安帝瘦得皮包骨头似的,竟也能强撑着精神朝阿瑶挥了挥手,哑着嗓子道:“好孩子,过来……” 这声音像是朽木里挤出的游魂在叹息,阿瑶莫名有些头皮发麻,面上却不露分毫,作出一副胆怯模样往前走了两步。 阿瑶以为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半蹲下想听得清楚一些,却没想到只听到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果然,果然!秦……秦雪亭……胆敢欺君……” 阿瑶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秦雪亭是琅音长公主的芳名。 秦衡既已将她的来路安排好,和安帝这边听到的自然也是这个说法。 但之前秦衡曾提过,是琅音公主主动拿出这个坠子,说是让他去寻公主,实际想把他引出京城。 和安帝当时信了,现在必然怒极。 可阿瑶却是没能想到,一个父亲面对自己阔别十七年的女儿,心里没有半点愧疚和悔恨,只有对自己权势的维护。 皇后听了也不敢说话,在一旁依依垂泪,手倒是始终握着阿瑶的胳膊,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阿瑶心里觉得这夫妻俩好笑,面上却说低眉顺目,一言不发。 和安帝自己愤怒了半晌,发现整个殿内每一个人回他的话,抬起的胳膊无力的垂下,最终道:“既然回来……回来了,朕,朕会命人给你册封的……” 阿瑶的指尖终于动了动,她听到了今天最想听的一句话。 皇上的女儿自然该封为公主,可这封号由谁来封,却是大不一样。 她的身份特殊,唯有和安帝下旨封她为公主,那才算是真正得到了皇家的认可。 只要世人知道,和安帝是承认这个走失多年的女儿的,她日后在皇室也不至于身份尴尬。 这也是她当时会答应秦衡的最重要原因。 想来秦衡也是明白的,特意选了一个和安帝稍稍有些精神的日子让他们见面。 没过几日,册封的旨意便宣告天下—— 嫡长女失而复得,朕心甚慰,特封为长乐公主,赐公主府,四月二十三行册封礼。 只可惜,和安帝根本没能等到四月二十三,四月中便龙驭宾天了。 太子秦衡素服七日,四月二十一与长安殿登基,改国号为文庆,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封姐姐长乐公主为长乐长公主,封地永安。 从前涉及谋反的琅音和五皇子等人则被押入天牢,容后再审。 - 刑部天字号牢房,这里向来是只关犯了事的秦姓人。 琅音和孟月柔被关在一个牢房里,刑部的人都知道她走到今天这一步,显然是不可能东山再起的,因此送饭清扫都是囫囵敷衍。 没过几天就把他们折磨的没有人形了。 更何况还有人私下打点过,说是对这母女俩不必客气。 因此阿瑶乍然见到这二人,竟没有立时认出来。 风水轮流转。 阿瑶也从没有想过,会有自己坐着,琅音跪着的一天。 琅音同样没有想到。 她和孟月柔被带上手链脚链带出牢房的那一刻,她还真的以为是秦衡那毒小子良心发现,想起自己是她亲姑姑了,却没想到高位上竟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一身艳灼的红,在这阴森诡谲的天牢底下,竟莫名有几分妖异。 如墨的长发被高高挽起,精致的发髻上带着一对金镶玉凤凰步摇,每一只得凤口都衔着一颗圆润的明珠,坠着流苏,分垂在两边耳侧。 莹白的珍珠衬的她肤色更是娇嫩白皙。 她带着面纱,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勾人的柳叶眼。 原本是很娇媚的眼型,此时眼尾勾着,倒像是两把割人喉咙的弯刀,凌利中带着几丝嗜杀气。 琅音在和她对视的那一瞬间便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口,还没来的及说什么,便见到眼前人伸手将脸上的面纱徐徐扯下,露出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孟月柔当即瞪大了眼睛,见了鬼似的往后缩,却被押着她过来的狱卒狠狠一搡,膝盖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没人去管她,狱卒朝阿瑶恭敬地拱了拱手,赔笑道:“惊扰了殿下,殿下莫怪,莫怪。” 阿瑶自然不会怪他,只浅浅一挥手,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两个狱卒忙听命退下,孟月柔听到他们的称呼,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傻在地上。 倒是琅音始终平静,她地目光紧紧盯着阿瑶的脸,再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果然,他们找到你了。” 这便是早就知道阿瑶身份的意思了。 虽然早有预料,可当阿瑶听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凉了一瞬。 原来,只是她的出生,便是带了原罪。 但也只是一瞬—— 阿瑶很快恢复了神情,眼睛里泛着淡淡的光,她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折扇,伸过去挑起孟月柔的下巴,学着她从前的语气,傲慢道:“我还以为,雅贤郡主都忘了我是谁呢?” 第32章 孟月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叫你……殿下?” 阿瑶冷嗤一声,松开她的下巴,坐到了平时官员审案的太师椅上。 从前都是她们高高在上,如今也轮到她来居高俯瞰了。 阿瑶没理会她的问题,只伸手接下脸上的轻纱,露出美丽的侧脸。 -- 第50页 滑嫩的肌肤已经完全恢复原样,若是不说,谁也不会知道那里曾经被一把匕首割开一道伤口。 孟月柔注意到她的动作,面皮倏地一紧,她肩头轻颤,不由自主地便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琅音。 阿瑶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水仙立时会意,几步就跨过去,拎着孟月柔的领子将她生生拖过来。 镣铐也跟着在地上拖行,发出闷闷的声音,听得人耳膜发胀。 水仙实在是个很会揣摩主子心思的婢女,看阿瑶眉心稍稍舒展了一些,手下立时又重了几分,搡着她的背将她整个人按到阿瑶的手边。 阿瑶抬抬手,孟月柔的上半身就又被迫往前送了送。 像是什么上供的祭品似的。 阿瑶手里折扇一倒,扇柄贴着孟月柔的肩膀一路往上,划过脖颈、下巴、脸侧和眼角。 分明只是一把普通的扇子,孟月柔却整个人抖如筛糠,脸色惨白。 她的眼底清清楚楚写着惊恐两字,想逃离又被人死死制住,阿瑶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折扇在她脸上一点一点的,迟迟不移开。 孟月柔颤抖着道:“你……你想……做……” 她的两片嘴唇一直在颤,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瑶却无辜地问:“我想?我什么都不想做。” 她盯着孟月柔那张惨青的面孔,嗤笑一声,又问:“你不会以为,我想毁掉你的脸吧?呵。” 尾音很轻,可任谁都能听出语气里的轻蔑。 她实际上在说,你这张脸,还不值得我毁掉。 说不出来是羞愤还是庆幸,孟月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煞是有趣。 阿瑶故意拿眼去瞧琅音,见她怒容满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心里更是开心。 不过刑部终究不是她久待的地方,阿瑶推开孟月柔,有些没劲地拂了拂裙摆。 “当初你说,不要我的命。”阿瑶勾了勾唇角,故意放缓了声音。 孟月柔眼中有惊喜的光一闪而过。 阿瑶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轻巧的瓷瓶,在她眼前晃了晃,恶劣道:“我便以怨报徳,送你们去死。” 孟月柔脸色唰地一白,琅音到底是见过大世面,强撑着架子,道:“本宫姓秦,就算是死,也得死的体面。” 阿瑶觉得她好笑:“只可惜,在和安帝看见我的那一刻,你在他心里就已经不姓秦了。” 琅音一怔,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瑶也不理会,指尖敲了敲瓷瓶,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狭暗的地方,却莫名有几分阴森。 她解释道:“这是搜查长公主府时搜出来的。我看着眼熟,想了好久才知道这是当初用在我身上的药。” “我反正也不想脏了手,便借着这药,送你们一程。” 孟月柔尚没听懂,琅音却已经明白了。 从前阿瑶在她府中时,她看着这张脸便要想到和安帝。 反正父债子偿,她便尽情将自己的恨意报复在阿瑶身上。 那药也是她偶然得来,只要一粒便让人全身发烫又恶心,浑身无力却吃不下睡不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黑又天亮。 她只用过一次,后来发觉实在太耗人精神,阿瑶那几日竟不能再练舞,便算了。 没想到被她又寻来了。 琅音想着从前阿瑶的样子,恐惧油然而生,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阿瑶看着她们母女两人的样子,轻蔑一笑:“来人。” 立时有两个狱卒走进来,对着阿瑶行礼。 “按住她们。”阿瑶将那瓷瓶扔给水仙,冷冷睨她们一眼,吩咐道:“给她们尝尝。” 水仙领命,阿瑶看着她们被人强按着捏住下巴往嘴里灌药,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不——” “我不喝——” “不要——” 女人嘶哑的吼声和铁链撞击声混在一起,填满这个阴沉的屋子。 又不只是谁力道太大磕到了桌角,生生把脑袋磕出一个洞,汩汩而下的鲜血混着尘埃凝结在地上。 一片肮脏血腥。 本该是很可怕的画面,可阿瑶只觉得畅快。 不过是她从前经历过的,如今还给了她们而已。 那药瓶里足足多放了两倍的药,估计只要个四五天,她们便会力竭而死。 她们眼下的丑态已经足够取悦她了。 阿瑶没心思再看下去,她将手里的扇子一扔,拂了拂衣裙,转身离开了。 曾手握重权的琅音长公主就这样死在了牢里,雅贤郡主也跟着薨逝。 秦衡一点旧情没念,死后连丧仪都没有,直接将她们废为庶人,席子一裹跟着死刑犯人一起埋了。 - “你说什么?”段云舟穿着一身单衣倚在榻上,眉心稍稍蹙起,好像藏着机锋的短剑,“你说谁死了?” 禹回自然不敢重复,犹豫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段云舟却道:“说!” 禹回当即跪下,把方才的话再度重复了一遍,最后道:“……如今,两人的尸首都已经寻不着了。” 段云舟听了这话简直要被气笑,他艰难地咳了两声,却忘了自己手里还端着药碗,动静有些大,药碗直接倒扣下来,褐色的汤药流了满地。 -- 第51页 禹回忙膝行过去收拾。 下人听到动静,很快又端了第二碗来,段云舟却根本没接,神色淡淡的,没人敢在这时候劝他。 段云舟脸色有些白,他闭了闭眼,又问:“是谁?” 禹回答:“是……是新封的长乐公主。” 段云舟手指一顿:“长乐?” 没有册封典礼,也没有游街出巡。 皇上忽然说他找到姐姐了,段云舟却一眼没有瞧见过这位公主。 他不在意,也不想看。 却又觉得奇怪:“这公主和她们有仇吗?” 禹回摇摇头,回道:“说是替皇上办的差事,具体也查不出来。” 既然查不出来,那必定是有皇上插手了。 段云舟的脸色很难看,却又无可奈何,沉默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罢了。” 禹回应了一句是,随后悄悄觑他脸色,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那阿瑶姑娘……还找吗?” 留在陵阳的人曾来信,说是孟月柔把阿瑶姑娘藏起来了。 段云舟也正是因此才留她们母女到今日,却没想到他不过是病了几日,就被人截了两条人命。 问是找不到人问了…… 段云舟揉揉眉心,道:“派人去陵阳、津州…… 他的声音很淡,却不容置疑,他命令道:“找,无论在哪,都必须要给我找到!” 第33章 段云舟坐了一个?梦。 在梦里, 他仿佛又见到?了阿瑶。 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长裙,比新生?出?的?水葱还娇嫩。 她跳着?初见的?那一支舞,柔软的?腰肢在扭动, 也在勾引。 他伸手想去抓她, 被?不知被?谁猛地一推, 扑了一个?空,只?抓住了阿瑶飘飘欲飞的?矜带。 下一刻,画面倏地一变。 眼前?忽然?变成一片暗红, 阿瑶原本娇柔的?面孔竟一片苍白,眼里含着?泪, 质问道:“公子,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段云舟被?她紧紧掐住脖子,鼻尖的?空气变得愈发稀薄,他想拉开她, 却怎么都动弹不得。 眼前?逐渐变的?模糊, 段云舟猛地坐起身, 却发现外面的?天都没暗。 又梦到?她了。 段云舟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自从得知阿瑶失踪的?消息之后,他几乎就没怎么睡好过。 最?开始他也想过, 是不是要趁此机会彻底清断两人的?牵扯。 可到?底是没能真的?狠下心来不去管她。 他派人去寻,却找,甚至想从孟月柔的?口中撬出?一点有关于她的?消息。 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女,根本就没人在意。 如今孟月柔也死了,一切线索都断了。 段云舟从没觉得找一个?人会是这么难。 他仰着?脸躺在榻上,习惯性地想往旁边伸手, 却只?搂到?一抹虚空。 - 四月悄然?过去,转眼已进了五月。 陵阳城又到?了一年最?美?的?时候, 栖佛寺日日香客盈门,栖佛湖边总有数不清的?游人。 繁闹却生?机勃勃。 京城的?政变并没有打扰到?这座南方?小城,这里的?人始终在过着?平淡富足的?生?活。 临水食肆的?二楼,坐着?两位年轻公子。 其中一个?白皙清俊,穿着?白衫,一看便是女人装扮的?,正是阿瑶。 坐她旁边的?则是穿着?一身青衫的?乔越,手边放着?一把剑。 阿瑶点了一桌子的?菜,却几乎动都没动,只?顾着?盯着?窗格愣神。乔越几次劝她都没有开口,只?得放下筷子,陪她一起愣神。 这回阿瑶倒是很快发现了,转过脸来问道:“怎么不吃了?” 乔越盯着?她干干净净的?碗盘:“公子不动筷,属下不敢先用。” 阿瑶早已熟悉了他这说话方?式,笑了笑:“不必理会我。” 乔越却仍是不动,他也跟着?扫一眼窗外,想了想,还是问道:“公……公子,你?是不是喜欢这?” 当初秦衡命人去查阿瑶的?身世,便是叫乔越去查的?。 因此他是除秦衡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她过往的?人,怕冒然?的?话惹她生?气,声音也有意放轻。 阿瑶却根本不在意,她扫一眼繁华的?栖佛湖:“这里有我最?不想回忆的?过去。” 她说的?是谁,两人彼此都明白。 乔越见她神色坦然?,始终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脏终于往下落了一些。 只?听阿瑶接着?道:“不想回忆,也不想走出?来,干脆一把火烧了,一切都永存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淡,淡到?乔越竟没能听她话里的?决绝。 直到?傍晚有人来送了一沓子地契,乔越才?恍然?明白,阿瑶是要来真的?。 她真的?想烧掉从前?的?那些回忆。 来人正一项一项清点买来的?房契和地契:“这是童家铺子的?,这是孟宅的?,这是……” 他每说一样便在桌上铺着?的?图纸上勾出?一道,直到?全部数完,乔越才?看出?,阿瑶买下的?都是段宅边上的?房子和店铺。 阿瑶点点头,又问:“人呢?” -- 第52页 来人答:“已经妥善安置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乔越心里隐隐有猜测,却又觉得荒唐,他想到?白日里阿瑶说过的?话,不可思议道:“公主?……您不会真的?是要……” 阿瑶不等他说完便莞尔一笑,回答道:“烧掉它。” “您……” 后半句话乔越说不出?口,尤其是对着?一派温婉的?阿瑶,更是说不出?来。 阿瑶却知道他想说什么,她盯着?那银票,轻声吐出?几个?字:“我没疯。” 她是很清醒的?在做这件事。 回京之后她一直有派人去查段云舟。 虽然?两人没见过面,她却一直知道他的?消息。 知道他晋封安国公,也知道秦衡亲口取消了他和孟月柔的?婚事。 皇亲国戚,天子信臣,大梁最?年轻的?世袭公爷。 京中没有哪家不想攀上段云舟这根高枝的?。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也报复了自己报复的?。 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利和满,哪里还会记得,他曾答应过一个?不自量力的?侍妾,要给她庆贺十七岁的?生?辰。 镜花水月一场空,她不过是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 段宅不是很大,却也不算小。 阿瑶倒还没有想着?要把整个?段宅全都烧了,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提前?命人买下周边的?宅子并安顿好了其他人。 净棠轩如今正是花开的?时候,火把扔进去一点就着?。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灼烫的?火苗蓬勃而起,连着?旁边的?宁苑和小花厅,连成一片火海。 远处好像有尖叫声和惊呼声,阿瑶抱臂坐在马车里,阖着?眼睛问:“怎么样了?” 下属禀报道:“按着?殿下的?吩咐,整个?净棠轩已经毁了。” 阿瑶沉默一瞬,隐约能看到?卷翘的?长睫上有泪水眨落:“按着?我之前?的?吩咐去做。” “是。” 下属抱拳应是,随即跳下马车,转眼之间便消失在巷子里,没入了人最?多的?主?街。 - 段宅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主?街这边即便隔着?很远,都能隐隐看到?烟雾。 三五一群地正凑在一起猜测讨论,忽然?有一个?相貌普通的?男子急急忙忙从那边的?方?向跑出?来,看身上穿的?衣裳,应当是段府的?下人。 有人立时拉住他,问道:“怎么了!那边是怎么了?” 那家丁已经跑得气喘吁吁,囫囵道:“说,说不清……仿佛是我们公子从前?的?女人,来,来讨债了……” 他说的?不清不楚,那人想拉着?他问清楚,他却已经摆摆手往县衙的?方?向跑了。 这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段宅起了火,有人急着?想过去看热闹,有人急着?想帮忙报官。 无论是真君子还是假仁义?,这会儿都要来插上一脚。 众人闹闹哄哄,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又问了一句:“到?底是怎么起的?火啊?” “我知道,我知道,说是段公子,呸,段公爷遭仇家陷害了!” “谁家陷害烧房子?分明是得罪了哪家小姐,来讨债了……” “不是不是!说是负了好人家的?小姐,人家自焚明志的?!” “诶呦呦!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长得人模人样,原来有这么多女人啊……” …… 到?底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了,可这留言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传越离谱。 段府的?火早就灭了,可人们心中对段云舟的?印象,却是怎么都灭不了的?。 主?街议论纷纷,或许过不了多久,这话就会传遍整个?陵阳,传到?江州、津州或是京城。 阿瑶唇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终于缓缓放下了车帘。 乔越在车外守着?,正好看清她唇边的?笑。他神色复杂道:“殿下,你?做的?太明显了。” 阿瑶自然?知道。 毕竟,段云舟只?负过她这一个?女人,净棠轩也只?住过她一个?女人。 乔越说:“他会很快查到?公主?头上的?,他会知道的?。” 阿瑶却道:“我根本没想瞒他。” 毕竟,以他们二人的?身份,再遇见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乔越听她满不在乎的?语气,再想她今日费力做下的?一切,试探道:“以公主?如今的?身份,和段公爷自然?是很配的?,莫非公主?是嫁给段公爷?” “自然?不是。”阿瑶毫不犹豫。 段云舟是秦衡的?左膀右臂,她即便是想报复,也不能太任性,毕竟他是这大梁江山的?肱骨。 可她又不甘心! 明明是两个?人的?故事,落魄的?结局却只?有她一个?人。 如果那天她没有恰好遇见秦衡,大约早成了一段枯骨。 她就是见不得他好,也见不得他过的?这么顺遂。 阿瑶承认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心里的?阴暗面在作祟。 烧掉净棠轩,是告诉自己,也是告诉他,这件事永远的?过去了。 回忆灰飞烟灭。 而叫人去传那些话,也不过是因为,她不想看见段云舟在她之前?成亲。 -- 第53页 她只?想自己风风光光走到?他面前?,问他后不后悔当初舍弃这么好的?她。 而不是她在听到?段云舟订婚的?消息后心头一空,独自缅怀这段没有了解的?露水薄情。 她不想一个?人承担这份痛苦。 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会对乔越说的?,便转开了话题,道:“回去准备一下,后天便回京吧。” - 外间仿佛有急匆匆地脚步声,段云舟蹙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了。 他鲜少会睡到?这时候,这几日头一直有些疼,睡不好也吃不下,胃也有些疼。段云舟虚虚按住绞痛的?胃,唤道:“来人。” 房门很快被?人推开,禹回走进来,见他脸色很是不好,忙道:“主?子,怎么了?” 段云舟摇了摇头,虚弱道:“我没事,方?才?是什么事那么急?” 禹回就知道瞒不过他,也没想瞒,只?得无声叹一口气,道:“净棠轩被?烧了。” 段云舟当即一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哪?” 禹回道:“净棠轩,阿瑶姑娘住的?净棠轩昨日被?烧了个?一干二净,还有人到?处传播有关主?子的?谣言,咱们的?人飞鹰传书才?传出?一封急信来……” 可段云舟已经听不进去他后面的?话了,当即打断他的?话,单刀直入:“即刻命人封锁陵阳城!任何人不得离开!” 第34章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等他赶到陵阳的时候, 只看到净棠轩的一?片废墟。 段云舟负在?腰后的手紧紧攥住又?松开,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无力感?。 事情好像已经偏离了他的控制。 这种感?觉很?陌生。 他向来是对任何?事都是稳操胜券的,却没想到在?一?个女人身上失了手。 他以为阿瑶向来是被他圈在?手心里的鸟雀, 却没想到只是一?个不注意, 她就飞走了。 禹回看他的神?色阴沉, 也不敢多说话,并挥手叫手下?人都退开,却没想到才一?抬手, 段云舟便已经转过身来,往马车的方向去了。 禹回赶紧跟上:“主子, 这就放着不管了?” 段云舟冷笑一?声, 掀开车帘钻上马车,反问:“都烧成灰了,还怎么管?” 禹回一?噎, 又?问:“那?……阿瑶姑娘还找不找了……” 段云舟闭了闭眼睛, 沉郁的眼底似有?潜藏的惊涛骇浪, 他怒极反笑, 平静道:“你没发现吗,起了那?么大的火, 净棠轩连块整木都看不见了,周边却没一?点没被波及到,明显是有?人故意针对我?。” 禹回顺着他说的往旁边看了一?圈,发现果真如此。他犹疑道:“那?……” “看来是没什么大碍。”段云舟冷冷勾起唇角,“叫人去查,查近来几个月有?没有?人事先?买下?段宅周边的商铺或是宅院, 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帮她。” 他的声音暗藏着危险,禹回神?色一?凛, 立时领命而去。 “等等!”段云舟忽然又?想起什么。 禹回停下?。 段云舟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下?颌,回忆道:“我?记得之前孟月柔带在?身边的一?个婢女和她关系不错,叫……叫什么含,我?要见她。” 禹回:“是。” 段云舟没在?陵阳待多久,京中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这一?来一?回耗费了不少时间不说,本来已经转好的风寒又?复发了。 段云舟接过手下?递来的汤药,苦涩的药味熏得他蹙了蹙眉,他两三口灌进去,感?觉整个喉咙里都爬满了苦味。 他撂下?碗,继续看刚才没处理完的公文。 这一?路上都是如此,为了早一?点回京,最后几天甚至没有?停下?休整。 有?时候段云舟也会忍不住分神?去想,他到底为什么要去陵阳? 明明有?那?么多手下?和暗卫,他却非要亲自去看一?看才甘心。 只因为那?可?能是和她有?关吗? 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都会否认。 但实际上,他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是的,就是为了他。 从?前,他没觉得自己?多担心多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永远都会在?那?座宅子里等她。 而如今,不仅人寻不着了,连从?前住过的院子也被烧的一?干二净。 阿瑶,你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吗? - 禹回的办事效率很?高,他中途带人拐了一?趟津州,最后竟是和段云舟同时进的京。 “主子,她叫妙含。” 那?是一?个极其干瘪瘦弱的女子,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像是刚出生的鹌鹑。 段云舟上下?打量她一?眼,命令道:“抬起头。” 妙含便仰起脸由着人看,脸色蜡黄没有?一?点人色,下?巴尖尖的,只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还存着几分从?前的美色。 段云舟却无意欣赏,直接道:“听说,你和阿瑶认识的很?早。” 妙含点了点头,小声道:“是……但是,奴也没有?阿瑶姐姐的消息。” 段云舟道:“我?只想知道她以前的事。” 妙含像是没明白,一?脸茫然。 -- 第54页 段云舟便换了一?个问法:“从?前你们在?津州,琅音对你们如何??” 提到琅音,她便有?些怕,可?她也知道眼前这人是更?加得罪不起的,想了一?会儿,小声斟酌道:“其实……公主平日里还算是很?和善的,她喜欢丝竹舞乐,我?们这群舞女在?公主府吃穿用度都不必担心,还是……还是挺好的。” 段云舟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对你们好?” 妙含点了点头,接着道:“她只不待见阿瑶一?个人。” “……为何??”段云舟问。 妙含却道:“奴也不知道,事实上,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起先?我?们都以为是阿瑶无意间做错了事得罪了公主,可?她又?是那?么聪明谨慎的一?个人。无论她做的多好,公主总是不满意。” “然后呢?” “后来,阿瑶姐姐便也习惯了,她身上长期带着疤痕,膝盖一?直都是肿着的,公主总罚她,可?她不说,只是越来越努力的练舞。” “再后来,她成了我?们中的领舞,她的容貌身段本就是最出挑的一?个。自那?之后,她便时常要在?宴会上出面献舞,公主倒是不怎么罚她了……” 说着说着,妙含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忙补充道:“但我?后来无意间听其他姐妹提起,说殿下?原本是要将?阿瑶送给薛茂的,就在?一?次宴上,还点了她去敬酒……” 妙含根本不记得眼前这人便是当日宴上的宾客之一?。 段云舟也没有?出声打断的意思,直到听她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才淡淡开口:“你下?去吧。” 妙含忙俯首谢过,正要被人带下?去的时候,段云舟忽然伸手从?旁边的果盘里捡了一?颗未切开的橙子扔过去。 妙含被砸了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去接,抱在?怀里,却又?很?茫然。 段云舟看她将?橙子捧在?手心,神?色没有?丝毫异常。 他顿了顿,道:“既是阿瑶的旧友,中午便留下?用膳,午后我?命人送你离开。” 妙含糊里糊涂地正要道谢,却听到段云舟接着道:“不过,这个时节陵阳应当都是些海味,姑娘应当没什么忌口吧。” 纵使极力遮掩,段云舟还是注意到了妙含在?听到“海味”的那?一?刻,脸色唰地难看起来。 果然,她回绝道:“奴不敢劳烦公爷,不必了。” 段云舟也没再勉强。 妙含很?快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段云舟一?个人。 他脸上的淡然再也挂不住,只余下?一?片深深的悔意。 他以为她已经对阿瑶的过去了如指掌,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往事。 跟在?她身边这一?年,阿瑶应当是极其依赖自己?的。 琅音和阿瑶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从?很?早就发现琅音对阿瑶是有?些不同的,像是忌惮,也像是有?恨。 可?据他了解,琅音此生最大的仇人便是和安帝了。 如今两人都死了…… 等等! 段云舟倏地睁开半阖住的眼睛,他立时从?椅子上坐起来,急道:“来人!立时叫人去查那?新封的长乐公主,看看她到底是从?哪来的!” 禹回被这一?股脑的命令砸懵了,好在?段云舟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语气,道:“去查那?位神?秘的公主,叫什么,多大年岁,样貌如何?……和她有?关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他不信世上真的有?什么巧合。 为什么琅音会一?直针对一?个寂寂无名的婢女。 除非,这婢女和她有?仇,或是她的父母和琅音有?仇。 又?为什么阿瑶失踪后完全查不到踪迹,在?他眼皮子底下?烧了净棠轩之后又?再度没了音信。 她分明活着,还活在?段云舟摸不到的地方。 这个地方…… “不,不必查了。”段云舟眯了眯眼睛,一?把合住桌面上的书册,吩咐道:“随我?进宫。” 秦衡接到段云舟进宫的消息时,正在?寝殿小憩,他皱了皱眉,奇怪道:“怎么这时候来?” 段云舟自然是有?一?块出入宫禁的令牌的,可?他很?知道分寸,从?不在?不该来的时候来。 来传话的邵庆也觉得奇怪:“奴婢也是一?头雾水,不过看安国公那?模样挺急的,说不准是有?急事。” 秦衡点点头,叫人给他披上一?件外袍,道:“叫他来侧殿见朕。” 邵庆应了,没一?会儿就把人带回来,段云舟进来之后先?行礼请罪:“臣耽误皇上安睡了。” 秦衡摆了摆手,温和道:“表哥说的哪里话,朕不过是躺着眯一?会儿,是有?什么急事吗?” 段云舟道:“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臣今日在?给母亲上香时,不慎打碎了一?对玉镯,那?是母亲的遗物,臣深觉不孝,又?怕不吉,思来想去,还是得求皇上帮个忙。” 秦衡奇道:“什么忙?” 段云舟说:“臣母亲的物件都是在?先?太皇太后的宫里收着……” 秦衡明白了,他挥手招了两个婢女:“去太皇太后的延康宫,将?承音公主生前的遗……” -- 第55页 段云舟却阻止道:“皇上,臣怎敢全部?拿走?” 秦衡问:“那?表哥是想?” 段云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坦然道:“臣想去后宫自己?拿。” - 天色眼看着就暗下?来了,一?轮夕阳缓缓沉下?,洒下?一?片金黄的余晖。 层层叠叠的宫顶和屋檐浸在?晚霞里,将?碧瓦金殿渲染的更?加瑰丽。 阿瑶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拾级而上,长长的裙摆扫过长梯,没留下?一?丝的痕迹。 宫门口的守卫朝阿瑶恭敬行礼,阿瑶微微颔首,走进了太后如今住的安慈宫。 从?前的蒋皇后已被封为太后,在?这安慈殿住了近半个月了。 可?阿瑶却是第一?次迈进来。 她并不想被卷进这场半路生出的亲情里。 可?是蒋氏仿佛很?执着于这一?点,她期待能弥补这些年遗失的女儿,也期待女儿能像她一?样亲昵自己?。 召她入宫的懿旨一?道接着一?道,阿瑶实在?推拒不得。 今日的安慈宫格外的热闹,除了有?蒋氏,还有?几个太妃陪着,最下?面还坐了两个二十来岁的命妇。 许是刚刚经历了先?帝驾崩的缘故,蒋氏今日没涂脂抹粉,身上穿了一?件素白的褂子,隐约能看出年轻时的的风采。 可?她终究是老了,看着如花一?般娇艳的女儿,蒋氏拉着她的手,心酸道:“我?们阿瑶和哀家年轻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旁边围着的太妃和命妇们自然是笑着附和,称赞太后娘娘绝世无双,又?夸公主千岁倾国倾城。 蒋氏被恭维得很?是高兴,脸上堆满了笑意。 阿瑶却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她皱了皱眉,强忍着没有?抽出手指,问道:“娘娘,今日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始终没有?开口叫过一?声母后。 往常蒋氏总会有?些不大高兴,今日却没说什么,叫人搬了一?张椅子给阿瑶,拉她在?旁边坐下?,然后指着底下?的这些人,一?个个介绍过去。 “这是端太妃,这是宁太妃……那?是你二表嫂,那?位泾阳侯夫人……” 毕竟实在?外人面前,阿瑶也不好表现的太任性,只得蒋氏介绍一?个,她便回礼一?个,这样轮一?翻下?来,腿都有?些酸了。 她隐隐能猜到蒋氏叫她来是什么意思,却故做不知,坐在?一?旁沉默地品茶,听着她们交往寒暄,一?言不发。 蒋二夫人郑玉到底是太后的亲眷,说起话来也更?亲近一?些,她看着阿瑶不怎么爱说话,便主动将?手边的茶点递了过去,道:“公主尝尝?” 阿瑶摆摆手,婉拒道:“我?不怎么吃得惯。” 郑玉也不觉得尴尬,手指又?收回来,对蒋氏道:“姑母,殿下?果然是您的女儿,不仅模样像,连吃食习惯上也像。” 她挥手叫人给阿瑶换一?杯茶,道:“公主既吃不惯茶点,想必也是品不出这茶是什么茶了,不如换了牛乳,虽然甜腻,倒也能让公主立时品出味来。” 于是,阿瑶手边的茶便被收走,换了一?杯牛乳上来。 阿瑶淡淡掠一?眼郑玉:“多谢。” 像是没听出那?话里暗指她没见识没品味。 可?即便如此,气氛也是稍稍有?些凝结,偏偏蒋氏是真的没听出什么来,还夸道:“从?前玉儿在?家时最是泼辣不过,如今嫁了人,性子温柔了不说,心思也变细了。” 郑玉笑着谢太后夸奖。 阿瑶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蒋氏觑一?眼她的神?色,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放下?心来,继续接着刚才的话往下?铺:“可?见对于女儿家来说,有?个好夫君是多么重要。” 周围人连声应和:“正是。” 蒋氏拉着阿瑶的手:“算起来,阿瑶今年也有?十七了,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 终于说到这儿了。 从?方才一?进来,她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蒋氏的目的。 她瞧一?眼手旁的牛乳,再看看满面红光的蒋二夫人,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蒋氏是想把她嫁回蒋家。 果然,郑玉立马接话道:“说起来,咱们家安正也有?十八了。” “安正那?孩子竟这么大了?”蒋氏故作?惊讶,然后拉着阿瑶介绍道,“蒋安正是你二舅舅的小儿子,是你表哥,那?孩子是哀家瞧着长起来的,模样周正……这次你六弟便是被他护着的……” 旁边人也跟着附和。 阿瑶被吵得烦,冷不丁插一?句:“六弟?” 蒋氏先?是一?怔,随即高兴道:“是啊,你六弟要回来了,不过你还没见过他。” 听了这话,阿瑶很?快想起来,秦衡仿佛是和他提过的。 蒋氏跟和安帝少年夫妻,在?和安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怀了头胎,也正是阿瑶和秦衡。 后来因为这双生子的缘故,和安帝便不怎么去蒋氏那?里了,正位东宫十几年,只再怀了一?次孕,便是这六皇子——秦冀。 夫君不怜惜,长子不讨喜,女儿又?不知踪迹,蒋氏几乎把全部?的爱都浇灌给了秦冀。 哪怕他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仍旧是疼得如珠如宝。 -- 第56页 前几个月五皇子把握朝局,蒋氏怕自己?这小儿子吃亏,忙派心腹打包了一?大堆金银首饰,送回娘家去避难。 如今纷乱停了,自然也该回来了。 蒋氏一?想到小儿子,方才正夸到一?半的蒋安正也忘了,只一?脸心疼地嘱咐一?旁伺候的宫人:“冀儿这次出城实在?是吃了好大一?番苦头,过几日回京,该好好操办一?场接缝宴去去晦气。” 吃了苦头? 阿瑶觉得这话好笑,带着金银珠宝到公府避难就算是苦头了? 她在?外流落十七年,也没见她问自己?一?句苦不苦。 只想把自己?嫁回娘家巩固娘家势力。 秦衡为了稳固朝局蛰伏在?陵阳,呕心沥血才登上皇位,也不见她问一?句苦不苦。 阿瑶无话可?说,蒋氏却高兴地说:“正好!阿瑶回来之后还没见过什么宫里的人,不妨办个宴会,一?家人坐在?一?起,熟络熟络。” 周围人自然不敢说不好,尤其是郑玉,三两句话便把蒋氏哄得笑开了花,阿瑶却觉得自己?一?刻都待不下?去,推说头疼,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安慈殿。 水仙看出她神?色不大好,试探道:“殿下?,这就回公主府吗?” 阿瑶进京之后,就只去过一?次天牢和陵阳,其余时候便总是窝在?公主府里发呆。 水仙犹疑了一?下?,正想劝她出门多走走,就听到阿瑶问:“这时候,宫里哪里人最少?” 水仙想了想,说:“应当是延康宫。” “延康宫” 水仙点点头,道:“那?是先?太皇太后住过的寝宫,后来太皇太后仙逝,整个宫殿都被封存了下?来,不许再住人,因此,那?边除了日常洒扫的宫人,便很?少再能见到别人了。” “那?便去延康宫那?边走走。” - 延康宫在?整个宫城的最南端,周边有?戏台和小花园,依稀可?见往日繁华模样。 只是因为离得很?远,从?安慈宫过去,要经过一?段长长的甬道。 那?甬道狭长幽静,四个抬轿的小太监脚步也轻,阿瑶坐在?步撵上,莲青色的帷幔将?她的四面围住,让她很?有?安全感?。 偶尔有?一?阵晚风吹过来,掀起一?角帷幔,能看到旁边朱红色的宫墙。 就在?此时,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瑶方才从?慈安宫待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就是晚膳的时间了,这会儿会是谁出现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她有?些好奇,想拨开青帷往外看,却听到一?阵行礼问安的声音:“见过安国公。” 安国公? 仿佛有?一?阵刺骨的穿堂风从?耳边吹过,阿瑶已经触到青帷的手指瞬间停下?。 下?一?刻,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他问:“不知步撵上坐的,是哪位贵人?” 他的声音一?贯低沉,往常听着总有?几分阴郁,如今却多了几分疏朗,更?是好听了。 阿瑶手指蜷了蜷,没有?出声。 水仙上前几步,对他屈膝行了一?礼,然后道:“回安国公,我?家主子是长乐长公主。” “原来是长公主殿下?。”段云舟得体地后撤一?步,“臣段云舟参见长公主殿下?。” 不知是从?哪刮来的风,徐徐撩到两人跟前。 夜色愈发浓郁,两边宫人手里都提着宫灯。 几十盏明明灭灭的烛火几乎将?整个甬路都点亮,可?即便如此,依旧遮掩不住立在?中间的段云舟。 阿瑶坐在?步撵上,比他高处了半个身子的距离。 隔着一?层青帷,阿瑶用眼神?在?描摹他模糊的轮廓。 他们已经有?半年没见过了,可?奇怪的是,阿瑶仿佛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模样。 清俊挺拔,眼中带着和煦的笑。 该是熟悉的,却也是陌生的。 阿瑶不知是何?时握了一?截流苏在?手里,她手一?松,流苏便顺着裙摆往下?滑。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仍是没来得及。 流苏顺着光滑的帷幔一?路滚下?步撵,正好落在?段云舟的脚边。 段云舟躬身,弯腰拾起了那?卷流苏,他上前两步,道:“公主,给您。” 阿瑶却已经收回了手指。 那?一?截莹白的手腕从?青帷中消失,段云舟想再往前,却被水仙挡住。 阿瑶淡淡道:“多谢,不过,我?不要了。” 第35章 她?的?声音像是?一阵飘摇的?风。 水仙挡在段云舟面前, 蹲身行了一礼,然后对边上抬步撵的?小太监道:“走吧,回公主府。” 步撵由此转了个方向, 而自始至终, 那?步撵里?的?公主再没说一个字。 甬路瞬间?空了一半, 半明半暗,段云舟的?脸色也看不出明暗。 跟着他一道去延康宫取承音遗物的?小太监壮着胆子上前,赔笑道:“公爷莫怪, 殿下只是?语气不好,绝无恶意的?。” 段云舟捏着那?流苏瞥他一眼, 没说什么。 他还不至于听不出来阿瑶的?声音。 那?声音虽然有些变化, 但?段云舟已能确定,长乐公主就是?阿瑶了。 兜兜转转,原来又回到他身边。 -- 第57页 段云舟自动忽略了方才那?话中的?疏离和冷淡, 对那?小太监大发慈悲地?抬了抬下巴, 道:“我?怎会和公主殿下计较, 带路吧。” 段云舟带着从宫里?寻来的?两件遗物回了安国公府, 那?小太监也回乾安宫复命去了。 “禀皇上,奴婢已将安国公好好的?送出宫了。” 秦衡听到这话才终于从案牍中抬起头来, 撂下朱笔,问:“路上可遇上了什么人?” 小太监答道:“遇上了长公主殿下。” 他将方才发生的?事老?老?实实讲了一遍,说完还有些惴惴的?,怕皇上责罚他没能拦住公主。 谁知,秦衡竟是?勾唇笑了笑,道:“你做的?很好, 下去吧。” 小太监依令退下了,邵庆进来给秦衡添灯:“陛下政务繁忙也该注意身子, 奴婢要不要叫人先传膳来?” 秦衡破天荒地?没有拒绝,他揉了揉眉心,叹道:“传吧,记得叫人多备一副碗筷。” 哪来的?第二个人,邵庆心中正疑惑,就听到外面有动静,一个小太监扣响书房的?门,禀道:“陛下,长公主殿下来了!” 秦衡扫一眼一头雾水的?邵庆,笑道:“这不就来了。” - 阿瑶被请进偏殿的?时候,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其中有几道秦衡并不爱吃,今日?却被摆了出来。 她?只看一眼,便知秦衡是?在等她?。 秦衡穿着一身雾蓝色常服从书房出来,阿瑶屈膝行礼:“参见?皇上。” 照样?是?还没往下蹲就被拉起来,秦衡无奈道:“姐姐,你总是?对朕这样?客气。” 阿瑶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单刀直入地?问:“是?你安排的?,是?么?”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她?只进宫这一次,就这样?凑巧地?遇上了段云舟。 秦衡早料到她?是?为此而来,叫人试过菜之后全都退下了。 偌大的?宫室只剩姐弟两人,即便是?秦衡亲手?给阿瑶夹了菜,她?也没什么反应,仍旧表情淡淡的?。 她?声音平静地?问:“今日?段云舟到寿康宫的?事你本可以拦住,却仍是?放他进去了,因为你事先就知道我?今日?会进宫,水仙也是?你的?人,她?今日?也是?故意提到延康宫引我?过去,对么?” 秦衡便知道瞒不过她?,也没想瞒:“姐姐猜得没错。” “朕是?故意的?,水仙也是?朕的?人。”秦衡坦然承认,同时又道,“不过水仙并没有背叛姐姐。” 阿瑶沉默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秦衡认真道:“朕只是?想知道,姐姐心里?还有没有段云舟。” 阿瑶没说话。 秦衡接着道:“姐姐和段云舟的?那?些往事,朕自然是?清楚的?,也知道当日?是?他负了你,可他是?真的?左膀右臂,是?大梁的?肱骨,所以朕想知道姐姐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思?。 “若是?还喜欢他,朕便做主为你二人指婚,包管他这一辈子都不敢再欺负了你。若是?不喜欢…… “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朕再给姐姐寻别的?来。” 阿瑶却说:“我?并不想嫁人。” 秦衡笑了笑,说:“只要朕在,姐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阿瑶心中不是?不感动的?。 她?从没见?过像秦衡这么矛盾的?人。 明明是?心机深沉的?掌权者?,却在对着她?的?时候,那?么诚恳而坦然。 阿瑶看着他尚且稚嫩的?脸庞,没由来的?有些心疼,她?竭力控制住自己想伸手?抚摸他头发的?冲动,转开了话题。 “今日?,我?去太后那?里?了。” 秦衡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姐姐若是?不喜欢,以后不去也行。” 阿瑶站起身来,亲自给他舀了一碗汤,看他瞬间?又亮起来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说:“只是?不习惯有太多人而已。” 秦衡倒是?没注意今天都有谁进了后宫,问道:“还有旁人在?” 阿瑶简单提了几句,跟着又想起了什么,道:“太后说六皇子不日?便回宫,到时候想办一场家宴。” 秦衡没什么特别反应,只点了点头,说:“倒是?该认识一下。” 阿瑶却从中品出一些不寻常,问:“陛下,你和六皇子的?关系,不好么?” 秦衡却笑着道:“冀儿还是?个孩子,朕和他只是?没话说罢了。” 你不也是?个孩子吗? 看着他挺拔却削瘦的?肩背,阿瑶到底是?没把话说出来。 - 宴会定在五月中。 原本蒋氏计划中的?家宴也来的?并不都是?皇室之人。 有许多游手?好闲的?世子、郡王们?听说这场宴会长乐公主也会到,便争抢着都想来。 蒋氏又是?个心软的?人,被这些人念叨了几句就挂不住,最后的?宾客名单竟拟了几十个人那?么多。 地?点也从安慈宫偏殿,转到了专门兴办宴会的?庆华宫。 阿瑶原本是?有些紧张的?。 她?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因为过去的?她?在这种局面之中,向来是?被人围观欣赏的?那?一个。 -- 第58页 她?不喜欢被人当玩物一样?观赏指点,所以从心里?抗拒这样?的?事情。 秦衡却仿佛能听到她?心里?所想似的?,安抚似的?拍拍她?交握的?双手?,轻声道:“放心,姐姐,如今你坐在这里?,只有别人行礼叩拜的?份。” 他说的?没错,即便是?在场众人对她?都是?十分的?好奇,仍是?不敢将打量的?目光放的?太明显。 毕竟太后和皇上都在上头坐着。 阿瑶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她?朝秦衡的?方向举了举酒杯,两人在半空中做了一个交汇,阿瑶弯了弯眼睛,总算是?有了点笑模样?。 可每当这种场合,总是?有人要没有眼力见?地?破坏气氛的?。 六皇子秦冀原本是?跟其他诸位皇子坐在一起的?,这会儿却站起身冲到最前面,朝着秦衡拱了拱手?,颇有些不服气道:“皇兄,为什么她?可以和你坐在一起,我?就不可以?” 此话一处,不少人都抬眼望了过来。 若是?按规矩来办,阿瑶自然也是?不能和皇上一道坐在高台上的?。 可今日?宴会的?主角本就是?阿瑶,再加上皇上抬举,即便是?坐一张椅子,也没人敢说什么。 可秦冀却是?不同,他不仅敢有异议,还敢提出来。 蒋氏往旁边觑一眼,见?秦衡脸上并无愠色,松一口气,道:“冀儿,来和母后坐一起。” 秦冀却不领情,像是?挑衅一般看向阿瑶,道:“我?也想坐在皇兄身边。” 阿瑶只觉得莫名其妙。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鹌鹑,个子才到她?腰窝那?么高。 怎么初次见?面就对她?又那?么深的?敌意? 蒋氏也不知道他今日?是?怎么了,挥了挥手?,叫自己的?贴身婢女拉他上来,一边温柔劝道:“冀儿,听母后的?话,坐在母后身边不好么?” 秦冀被宫女拉着,仍是?不大满意。 秦衡忽然道:“放开他。” 他的?声音里?已经隐约带了些冷意,蒋氏一听就有些不高兴,道:“冀儿还小,皇上不要太严厉。” 秦衡却像没听见?似的?,那?双与阿瑶如出一辙的?柳叶眼淡淡扫过下头站着的?秦冀,又去看两边垂首噤声的?宾客,道:“朕的?话,你没听到么?” 那?宫女连忙松开秦冀。 秦衡看着立在下头的?小人,倒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朝他招了招手?,说:“冀儿,过来。” 秦冀抹抹眼泪走过去。 皇上一家的?私事,其他人自然是?不好过问的?。 因此在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把自己当聋子哑巴。 可总也会有不拿自己当外人的?。 卫国公蒋颐拿眼神示意了一下手?边的?大儿子,蒋安光只得道:“皇上也不必太过苛……” 可他话没说完,秦衡就直接问道:“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秦冀垂着头不说话。 蒋氏却先急了,她?平生最是?见?不得小儿子受委屈,霍得站起身,宽大的?凤袍差点打翻桌上的?酒菜。 她?绕到前面把秦冀紧紧护在怀里?,当着众人的?面,大声道:“你若是?看不惯我?的?冀儿,冲着我?来,冀儿还是?个小孩子。” 说完,她?也不管皇上是?什么表情,众宾客是?什么反应,拉着秦冀便往外走。 底下的?人忙站起来行礼。 只有阿瑶始终坐在原位上,冷眼旁观,一言未发。 秦衡也没见?多难过或是?愤怒,就任由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大殿上。 他如常道:“诸位见?笑了,落座吧。” 众人忙谢恩落座。 但?实际上,被太后这样?一闹,已经没什么人将心思?放在这宴上了。 尤其是?挨着皇上最近的?蒋氏一家人。 卫国公蒋颐和世子蒋安光尚能保持自若的?表情,他们?后侧的?一个高个的?年轻男人却明显可以用坐立不安形容了。 秦衡很快注意到他,笑着问:“安正表哥,是?不合胃口吗?” 安正? 阿瑶的?视线也跟着移过来,他便是?太后给他选的?未婚夫,蒋安正? 模样?尚且周正,这人嘛…… 看着他那?心虚手?抖的?模样?,阿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日?秦冀会作出这么一出,多半就是?他怂恿的?。 想到秦冀那?毫不掩饰地?的?厌恶,和那?日?郑玉遮都遮不住的?鄙夷。 阿瑶就已经明白蒋家是?个什么意思?了。 他们?嫌她?是?个半吊子公主,又想借着她?的?力再度抱住皇权。 蒋安正是?被他们?选中要娶她?,心里?却十分不情愿。 所以才教唆六皇子来当众打她?的?脸,想让她?有点自知之明的?意识到,自己根本就配不上公主这身份,也不配嫁给他。 秦衡见?她?收回目光,便知道她?已经全想明白了。 原本是?想让姐姐开心一些的?,最后还是?被搅了好兴致。 秦衡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 蒋安正感觉到皇上始终在盯着自己,愈发心虚,他站起身来回话,差点被椅子绊倒:“回皇上,合胃口,很,很合胃口。” -- 第59页 秦衡眯起眼睛笑了笑:“是?么,既然合胃口,便多给安正表哥上几道菜。” 说着,他朝邵庆挥了挥手?,没过半刻便有十名端着托盘的?宫女排队走进庆华宫。 蒋安正身前的?桌子根本盛不下这么多的?盘子,最后还是?又搬来一张才勉强放下。 满满当当摆了二十几盘。 秦衡仍旧是?那?副和煦的?语气,说:“不是?说合胃口,就多吃点吧。” 第36章 最后蒋安正是被?人抬回卫国公?府的?。 “当日被?强塞了十几盘菜, 有几个蒋家的?小辈怕闹出人命,跪在地上不?住求皇上饶他一名,皇上才叫人抬走的?。回去之后又折腾了好几天, 才勉强算是恢复了。”禹回站在段云舟的?身后, 低声回禀近日来查到的?消息。 “蒋家气数尽了。”段云舟一点不?奇怪皇上为何会对蒋家如此不?留情面, “可他们尚不?自知,蠢过头了。” 他又问:“那阿瑶呢?” 禹回挠了挠头:“阿瑶姑……啊不?,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没?什么事?,宴会散了便回公?主府了啊?” 段云舟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我自然?知道她是回公?主府了, 之后呢?宴会散了已有三四天, 她期间都做了什么?” 禹回却?一脸茫然?,无辜道:“主子只说让我去查那日宴会上发生了何事?,也没?说要?……” 看着段云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 他很是识相地把话咽了回去。 段云舟盯着他, 阴恻恻地问:“难道该做什么还要?我手把手去交吗?” 禹回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主子, 公?主府有皇上的?人,我们再派人去, 会不?会……” 段云舟睨他一眼,道:“你?以为皇上什么都不?知道么?” 禹回明?白了,当即派人去公?主府打探消息,却?无功而?返。 因为,段云舟实在是想多了。 他虽然?已经知道阿瑶成了公?主,可在心里还是没?觉得她有什么变化。 他以为阿瑶是想引得他注意, 看他认错悔过,求她回来, 却?没?想到她只想与他恩断义绝。 禹回手底下的?人到底是没?有插进公?主府里,毕竟那里被?皇上保护的?如铜墙铁壁一般。 段云舟若是真?想派人,倒也不?是没?法子,可他不?想伤了和皇上的?君臣情分。 想来想去,或许还是要?见阿瑶一面。 阿瑶收到段云舟送来的?帖子的?时候,正在用午膳。 水仙拿着三章一模一样的?拜帖,看上去颇有些无奈。 阿瑶了然?:“又是安国公?府送来的??” 水仙点了点头,问:“殿下,是要?原封不?动的?退回去吗?” 阿瑶没?什么表情,只安然?地夹了一口青笋。 水仙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那三封拜帖便又进了火盆。 明?明?是她先?来陵阳留下线索的?,如今一天去送几张帖子却?又避而?不?见。 段云舟渐渐地也失了耐心。 毕竟自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 当日禹回再来问他:“主子,明?日还去给公?主府送帖子吗?” 段云舟冷笑一声,反问:“吃闭门羹的?滋味还没?受够?” 那之后,阿瑶再也没?收到过安国公?府的?帖子,她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她再也不?想和段云舟扯上什么关系了。 可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两人竟在戎老太太的?寿宴上再遇了。 戎家曾出过三代皇后,和皇室牵扯甚深,当年养大段云舟的?太皇太后,便是戎家的?女儿。 现如今皇室中的?嫡系一脉,多多少少都流着点戎氏的?血。 因此戎老夫人大寿,皇室也是要?到场庆贺的?。 阿瑶便是今年到场庆贺的?皇室子弟。 她原本不?想来,可秦衡说,她应该多出去走走,结识更多的?人,毕竟日子总是要?向前走的?。 阿瑶觉得有理,叫水仙备下厚礼,一早便登了戎家的?门。 她原本是想着,避开人多的?时候,送了礼就走,可她却?低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才一上门,便被?戎家的?几位夫人团团围住,寿星戎老夫人亲自陪着,想走也走不?了了。 稀里糊涂的?,她就答应要?留下喝茶了。 好在戎家七小姐戎嘉秋是个有眼色的?,她看出阿瑶的?拘谨和不?自在,便主动提出,要?带阿瑶到小花园里逛一逛。 两人便一齐出了主屋,往东侧的?小花园去。 阿瑶悄悄松了一口气,看着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戎嘉秋,认真?道谢:“多谢七小姐解围。” 戎嘉秋弯了弯眼睛,道:“被?那么多长辈围着,是会不?习惯的?,只求殿下不?要?嫌我多管闲事?才好。” “怎么会呢?” 戎嘉秋放心下来,看这位公?主殿下应当是很好说话的?样子,便道:“走了一路只怕殿下会累,那边有个亭子,平日很少去人,不?如我们去哪坐坐?” 阿瑶没?什么意见:“我客随主便。” -- 第60页 那亭子离得不?远,却?是修在了一座假山上头。 阿瑶今日走了太多了,日渐娇贵的?双腿隐隐发酸,她仰脸往假山上望了望,正想着要?寻个什么借口才能不?显得自己脆弱。 却?没?想到那亭子里竟是有人在。 偏头去看戎嘉秋,她显然?也没?想到,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阿瑶道:“殿下恕罪,我也没?料到这里有人在,往常很少有人来的?。” 阿瑶反而?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不?必在意,上头的?人已经听到她们方才交谈的?声音,走到边上来了。 那人穿着一件碧蓝色锦袍,腰间束着环佩,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稍稍眯起,站在栏杆后面往下望。 “小七?这是在陪哪位贵人游园啊?”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吊儿郎当,以至于阿瑶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戎嘉平。 阿瑶蹙了蹙眉,她最近可真?是太过于悠闲,竟把他给忘了。 一旁的?戎嘉秋自然?不?知道她们的?前尘往事?,她十分自然?地上前一步,介绍道:“二哥,是长乐长公?主。” 阿瑶本想制止她,转念一想,自己又没?什么错,也不?欠他钱,何必要?表现得这么心虚呢? 她勾起一个从容的?笑,抬起头,却?没?想到对上的?事?另一双深沉如墨的?冷眸。 段云舟竟然?也在。 阿瑶的?唇边的?笑容当即僵住。 戎嘉秋感觉到她的?异样,再思忖一下自己亲哥哥的?荒唐往事?,小声试探道:“殿下,您和我二哥认识?” 阿瑶深深望了一眼假山上的?段云舟和戎嘉平,否认道:“怎么会呢?我日前都不?怎么出门的?。” 戎嘉秋这才想到她之前是在乔侯爷家做医女,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既然?不?认识,不?如我们一道上去坐坐。”戎嘉秋放心了,又开始邀请她,“这位是我二哥和安国公?,都是自家人。” 阿瑶淡淡道:“男女有别,还是不?打扰了。” 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可怜的?戎嘉秋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唐突了公?主殿下,忙追上去道歉,阿瑶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会让人引起误会,便故意放慢脚步,等她过来。 戎嘉秋说:“实在是我平时没?规没?矩惯了,方才的?话的?确不?妥,还望公?主不?要?在意。” 阿瑶宽慰她道:“七小姐不?必介怀,是我态度不?好。” 戎嘉秋还是第?一次见到会反省自己的?公?主殿下,心里那点小不?快当即烟消云散,高兴道:“公?主殿下不?放在心上就好,我带殿下另找个去处便是。” 两人一拍即合,携手离开了假山。 很快便连背影都寻不?着了。 戎嘉平用胳膊肘杵一下旁边仍收不?回眼睛的?人,道:“人都走没?影儿了,还看呢” 段云舟收回目光,冷冷避开他的?动作:“我没?看她。” 戎嘉平也不?戳穿,两人再度回到亭子里坐下,他感叹道:“这世上竟真?的?这么巧的?事?,当初的?小舞女竟是公?主,亏得还在咱们身边那么久,竟一点都没?觉察。” 段云舟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他继续不?着调的?感叹。 “你?别说,如今这么看着,她倒是真?和皇上有点模样上的?相似,比从前在陵阳的?时候也更好看了。果然?是人靠衣装,从前在你?身边成日穿的?素白,今天穿一身海棠红,更显身段了。” 段云舟抬了抬眉,那双眼跟冷刀子似的?:“你?成日都在注意些什么?” 戎嘉平无辜道:“她现在又不?是你?的?女人,还不?允许我爱慕公?主了?” 段云舟这回不?说话了。 都不?必戎嘉平去说,他自然?一早就注意到了阿瑶今日的?打扮。 海棠红的?锦绣长裙,细腰用锦带束住,如盈盈细柳。 如今天气正热,胸口裸着大片的?肌肤,即便离得这样远,段云舟还是一眼便看到了她精致小巧的?锁骨。 如墨的?长发高高束起,发髻上簪着红宝石和珍珠步摇,在阳光下一动一闪,分外惹人。 从前的?她也好看,却?远不?如今日这般大方自信。 段云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她光是站在远处,便足够惹得男人前仆后继了。 段云舟沉沉吐出一口气,心里终归是不?大舒服,他看一眼还在身边聒噪的?戎嘉平,提醒道:“你?是嫡孙,不?用去给你?家老夫人拜寿么?” 戎嘉平这才想起来这档子事?,算算时间,的?确是该去见老夫人了,便起身道:“走吧,一会儿也该开宴了。” 前厅。 宴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阿瑶纵使?没?什么心情,倒也是知道分寸,表现的?很是得体。 大梁民风开放,即便是这样的?大型寿宴男女宾客之间也只是隔了一扇屏风。 阿瑶能清晰地听到不?远处段云舟和人寒暄的?声音,根本咽不?下去东西。 她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坐在她身边戎大太太以为是饭菜不?和她胃口,惶恐得要?把一桌子菜都撤下去重做。 阿瑶哭笑不?得,忙拦住她的?动作,借口道:“不?必麻烦,我只是有些闷,想出门透透气。” -- 第61页 戎大太太反复问过才放心,又伸手招了自己的?贴身婢女,领着阿瑶去院中透气。 出了主院便有一方小池,阿瑶走到那边的?石桌坐下,摆摆手叫那婢女不?必跟着自己。 婢女很有眼力见地站远了。 阿瑶终于算是松了口气,她拨了拨裙子,宽大的?裙摆散开遮住双腿,她往后仰了仰,让双腿能在底下放松一些。 没?想到只是参加个宴会便能这么累。 阿瑶默默叹气,弯腰给自己锤了锤小腿。 她实在是在皇宫里被?养废了,每日除了吃便是睡,要?么就是看舞姬跳舞乐师弹琴,不?像她从前学舞时,一天能连跳七八个时辰。 “殿下?” 阿瑶听到有人叫自己,忙直起身子回头,不?想竟是乔越。 他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莲青色的?文袍,没?再做平日里的?武将打扮,看上去多了几分斯文。 阿瑶笑了笑,乔越快步走过来,朝她行了一礼:“参见殿下。” 他微微有些气喘,道:“原来殿下是在这儿。” 阿瑶奇道:“有事?吗?” 乔越踌躇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递给阿瑶。 “这是?” 乔越道:“今日戎老夫人,殿下应酬难免劳累,这是我祖父早年研制出来的?,沐浴之前滴一滴在热水中,舒缓解乏。” 阿瑶一愣,下意识问道:“是陛下叫你?……” 乔越却?说:“是臣私心想着,公?主可能会需要?。”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于真?诚,阿瑶竟没?想到要?去接那药瓶,乔越也不?在意,放到了阿瑶的?手边,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阿瑶看着他匆忙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良久,她才伸手去拿桌上的?药。 段云舟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站在阿瑶几步远的?地方,脸色铁青,盯着阿瑶的?手,看上去甚是不?悦。 他问:“这便是你?想给我看的??” 阿瑶抬头,看着她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本就烦闷的?心更堵得慌了,她将那药瓶揣进怀里,一撑桌子便要?起身离开。 段云舟却?比她动作更快,眨眼间就到了阿瑶的?跟前,他抬臂拦住阿瑶的?去路,蹙眉道:“阿瑶,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阿瑶觉得眼前这画面实在荒唐极了。 明?明?当初许下承诺的?人不?是她,日后违背诺言的?人也不?是她。 如今倒像是她做错了。 阿瑶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那条手臂,深呼了一口气,道:“公?爷,过去的?事?,我已经忘了。” 段云舟冷笑着问她:“特意跑到陵阳去烧了净棠轩,又费尽心思在外面传我的?花边流言。眼下你?却?说,你?已经忘了我?” 阿瑶反问:“有什么不?行吗?” 段云舟被?她这理直气壮地态度噎住了。 阿瑶平静道:“我去陵阳,是因为我心中有怨,我对过去有恨。当初的?我只是一介舞女,不?配说这些,可如今我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我姓秦,已是公?主,我手中有权有人,难道不?能为从前的?自己报仇吗?” 段云舟说:“阿瑶,你?听我……” 阿瑶看他一眼,略带讽刺道:“事?实上,公?爷,我只是发泄一下私心而?已。我这个人向来是这个性?子,肚量狭小,见不?得曾经负过我的?男人过的?比我好。” 越说越离谱了,段云舟拧着眉往前一步,想去牵她的?手,却?摸了个空。 阿瑶敏捷地后退一步,淡淡道:“如今仇也报了,火也发了。安国公?,就算当初有一段露水缘分,现在也是一拍两散,各奔东西了。” 最后,她朝段云舟福一福,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小事?,还望日后不?必再提了。” 第37章 说完, 阿瑶便兀自?离开了。 段云舟也不?知道是气昏头了还是怎么了,反正是没再拦她?。 戎嘉平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站在他的身?后,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啧了一声:“被佳人拒绝了?” 段云舟斜他一眼, 没理他,拔步往前走。 戎嘉平快步跟上去,调侃道:“怎么, 丢了面子了?” 段云舟还是不?理他。 戎嘉平伸手去搭他肩膀,笑道:“不?是吧, 云舟, 也有?你做不?成?的事啊?” 段云舟这回终于停下,偏头看他一眼,冷淡道:“她?都这么说了, 我没必要再上赶着惹她?不?快。” 戎嘉平挑挑眉, 意?味深长地压了压唇角。 段云舟只当没看见他的微表情, 伸手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拿下去, 道:“放心,我说到做到。” 说完, 又回到席上了。 两人依旧是隔着一扇屏风,可方才已经把话说清楚了,阿瑶这会儿坦然了不?少。 她?反倒忧心另一件事。 袖子里还揣着乔越给她?的药瓶,温良的触感让她?有?些不?安。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到乔越对她?的心思。 这份喜欢干净又沉重,阿瑶觉得自?己受不?起。 她?心里纠结着要怎么和?乔越说这样拒绝且十分不?知好歹的话, 也就没听到戎老夫人在叫她?,大太太见她?愣神, 便小声附在她?耳边,问道:“殿下,殿下,您是不?是累了?” -- 第62页 阿瑶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对着众人笑了笑:“我走神了,诸位莫怪。” 哪有?人敢怪她?,周围人都在赔笑,只有?坐在老夫人另一边的一个年?轻女子嗤笑一声,当众便显露出不?屑来。 众人人脸上的笑一僵,阿瑶也没了笑意?,她?放下手中的筷箸,缓缓抬眼望向对面。 那少女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模样清丽,打扮也十分考究。 阿瑶觉得她?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她?。 旁边的大太太小声提醒:“殿下,那是尚王府的雅言郡主?。” 阿瑶想起来了。 前几日宫宴上,曾见过尚王和?这位郡主?。尚王是先?帝的兄弟,这位郡主?是阿瑶的堂妹,因着从前先?帝没有?女儿,还曾对这位侄女颇为宠爱。 阿瑶不?知道她?是想干什么,但总归来者不?善。 她?想了想,佯装不?知道她?身?份似问身?边的戎老夫人:“戎老夫人,不?知这位姑娘是贵府的哪位小姐?” 戎老夫人咳了一声,道:“禀长公主?,这位是尚王府的雅言郡主?,并非荣府的姑娘。” 阿瑶一副惊奇的模样:“原来真是她?,我以为是我认错了人。” 秦怡芳被她?这话说的直蹙眉,不?悦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瑶微微一笑,无?辜道:“我以为父皇是知道郡主?言行文雅才起的这个封号,现在想来,是我多虑了。” 她?的声音不?算小,不?止女宾这边听到了,男客那边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有?几个年?轻沉不?住气的公子听了这话,脸上都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戎嘉平更是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秦怡芳脸色涨红,眼圈含泪,委屈道:“殿下又何必这样羞辱我?” 阿瑶却用不?解的眼神去看旁边的宾客,听起来也很委屈,她?问:“是我冒犯郡主?了吗?但我是真心的。” 在座的没一个是傻子。 自?从前一阵蒋安正的事情一出,谁都明白了这位长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没人敢跟她?作对,只能干笑着附和?。 戎老夫人亲自?出面打圆场:“都是玩笑话,还望公主?和?郡主?看在老身?的面子上,不?要放在心上。” 秦怡芳已经老实了,阿瑶自?然也不?会再闹事,她?很给面子地接下这话:“自?然。” 正厅内瞬间又恢复了热闹。 寿宴过后,还有?戏班子和?舞乐,阿瑶留下看了会儿戏,被咿咿呀呀的戏腔唱的困倦,水仙见她?直打瞌睡,便道:“殿下,是不?是累了,咱们回去吧。” 阿瑶算算时间,便告辞回去了。 公主?殿下要走,其他人自?然要起身?相送。 于是,阿瑶又被一群人拥着捧着,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送出了戎府。 段云舟没去人群里掺和?,他始终离得很远。 但这点距离并不?妨碍他看人。 他看着阿瑶被簇拥在人群中间,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她?是高贵的公主?,也是得体的晚辈。 她?能将所?有?事情都处理的很好,让人觉得她?随和?又亲近,却又不?会小看了她?去。 即便真的冒出一两个不?长眼的,也能被她?三两句化解,再不?然,还有?一个九五之尊的皇上弟弟给她?撑腰。 段云舟忽然觉得,她?好像真的不?需要自?己了。 她?不?被护在自?己的身?后也能活的很好,或者说,是活得更好了。 段云舟心里莫名有?些空,又深深地被这样的阿瑶迷恋。 看着阿瑶如扶柳一般婀娜的背影渐行渐远。 在这一刻,段云舟比以往都清醒地认识到,他想要得到这个女人。 晚上。 阿瑶回了公主?府之后就先?回寝殿睡觉了,这一觉睡到傍晚,水仙问她?要不?要传膳,阿瑶还不?太饿,便说要去汤泉宫泡温泉。 汤泉宫就和?她?的寝殿相连,是在一个天?然的温泉眼上建的。 可以说整座公主?府,阿瑶最满意?的就是这儿了,她?时不?时便会来着泡温泉发呆。 缭绕的雾气仿佛能驱走一切的不?快,阿瑶枕在池壁上,整个人都有?些放空了。 她?平日沐浴不?喜欢人伺候,屋里也不?喜欢留人。 所?以水仙都是看着时辰,觉得她?泡的差不?多了,就敲一敲门口的屏风,提醒她?该擦身?了。 今天?许是因为她?没吃晚膳的缘故,水仙还端来了一盘水果,给她?填肚子。 方才出了些汗,这会儿倒是真有?些饿了,她?很快吃完水果,扬声吩咐道:“水仙,给我送些茶点来。” 水仙远远地应了一声。 阿瑶又忽地想起什么,补充道:“把我白日裙子里的那个瓷瓶也一并拿来。” 这回却没人应答。 应当是已经离开了。 可她?已经泡的够久了,等水仙回来再去给她?拿,不?知道会不?会起不?了药效。 阿瑶有?些纠结,想了想还是拽了一块布裹住身?子,又披了一件云缎盖住肩膀。 还不?如自?己去去一趟,反正都是连着的,门窗紧闭,也没人敢闯她?的寝殿。 -- 第63页 脱下来的裙子放在她?小憩的偏殿里。 因为不?想惊动人,所?以阿瑶没有?点灯,她?两手捏住云缎的边,光着脚穿过正厅,往那边的偏殿走去。 虽然眼前一片黑暗,只有?绷着月影纱的窗格里能隐隐透进?来一点皎洁的月光。 可阿瑶一迈进?偏殿,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握着云缎的手紧了紧,阿瑶在心里叫自?己冷静。 她?如今是在公主?府里,这地方如铜墙铁壁一般严密,没几个人能随意?闯进?来。 阿瑶稳了稳声音,试探道:“陛下,是你吗?怎么不?点灯?” 一片寂静,可阿瑶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微弱的呼吸声。 她?的脸色霎时一白,很快又恢复原样。 阿瑶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段云舟。” 房间里依旧没人答应。 阿瑶依旧是肯定的语气:“我知道是你。” 先?是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她?果然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他像是不?大高兴,问:“怎么,你们姐弟这么亲密,平日里皇上时常进?你的闺房吗?” 他还知道这是她?的闺房! 阿瑶强压着怒意?,将身?上的云缎裹得更紧,她?冷声质问:“安国公,你既然知道这是本公主?的闺房,又为何会在这?咱们孤男寡女又没什么关系,你这样,怕是不?成?规矩吧!” 明明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但阿瑶就是有?一种他在笑的直觉。 甚至他的声音都含着笑:“不?叫名字,又改称国公了?公主?殿下,我以为你忘了我的名字呢。” 阿瑶深吸一口气,问他:“你到底想干嘛?该说的话,白天?在戎府,我已经说清楚了。” 她?没有?耐心在和?他纠缠下去,毕竟眼下只有?她?们两个人,真硬碰硬起来,一百个她?也不?是段云舟的对手。 段云舟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也能紧紧锁住她?的身?子,他沉下声音,道:“阿瑶,你不?要再闹了。我们已经……总之,我明日上朝就向皇上提亲,我会娶你。” 他总是用这样胜券在握的语气,阿瑶只觉得自?己说的话都打在了棉花上。 他根本不?在意?你在说什么,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阿瑶心烦地不?得了,她?没心思再和?他辩驳,转身?就要走,结果还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人拦腰抱住。 她?想挣扎,可她?身?上只裹了两块布,稍一动作,缎子就开始往下滑。 段云舟将她?搂在怀里,一手按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去摸她?湿漉漉的长发。少女馨香柔软的气息嵌入怀中,他压低声音道:“殿下,你这时要是叫喊招来人,可就说不?清了。” 一片黑暗,没人能看见他眼睛里,有?一小簇执拗的光。 阿瑶耳廓涨红,她?拼命去推段云舟,很快就没了力气。 可段云舟的话让她?觉得难受,有?一种极强的被掌控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分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舞女了,又何须再被他拿捏? 阿瑶的下巴贴着段云舟的肩,她?磨了磨犬齿,狠声道:“安国公,我未必豁不?出去。” 段云舟一时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她?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得她?高声叫喊起来:“来——” 段云舟立马捂住她?的嘴巴,他压低声音,不?可置信道:“你疯了?若真是被人看见,你的名节全毁了。” 阿瑶说不?出话来,段云舟稍稍松开一些,让她?说话。 水仙已经循声而来,敲了敲侧殿的门,问:“殿下,是有?事吩咐吗?您怎么跑这来了。” 阿瑶先?回她?的话,道:“不?必,你在门口等我就是。” 段云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阿瑶借着那一点月色去寻段云舟的眼睛,望着那一片深沉的墨海,她?缓缓道:“如果有?人看到今日你我的样子,我杀了他就是。即便我的名节毁了,也有?的是男人排队要娶我。” “阿瑶……” “段云舟,你威胁不?了我。” 段云舟从没想过阿瑶会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瑶端详着他的表情,笑了:“看来你不?够了解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说完,她?直接搡开段云舟,又回汤泉宫了。 她?不?想去探究段云舟是怎么进?来、离开的,只是在第二天?,上书?请皇上再给她?多派几个护卫。 秦衡当即便反应过来,问她?:“姐姐,是段云舟去打扰你了?” 他特意?斟酌了一下用词,用了打扰这两个字。 阿瑶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她?也没想到段云舟会这样执着,她?以为当时她?的那一番话足够让她?死心了。 她?猜测道:“许是他从没失手过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念念不?忘吧。” 秦衡却完全没有?心思开玩笑,他认真道:“姐姐,我为你选个驸马吧。” “就算日后朕不?能护着你了,至少你夫家还能护住你。” 阿瑶瞪他一眼:“皇上如此年?轻,说什么丧气话。” 秦衡赔笑两句,又问:“姐姐,你先?回答朕,要不?要选个驸马?” -- 第64页 阿瑶还是有?些犹豫。 秦衡却说:“上次朕问姐姐的时候,姐姐还很是斩钉截铁。今日再问,就开始犹豫了,这说明姐姐的心已经动摇了。” 他总是能这么一针见血地指出症结所?在。 段云舟昨日的行为,的确让她?有?些心悸。 因为她?忽然发现,段云舟比他想的还要厉害一些。 公主?府平日里的护卫已经足够把整个府宅保护地密不?透风了,可段云舟竟能避开皇上的眼线,那样轻松地进?入她?的闺房,且没有?一个人发现。 听秦衡方才的语气,他应当也是不?知道的。 顿时又有?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将她?裹住。 阿瑶思来想去,还是点头答应了。 和?段云舟的那点子往事既然已经过去,那她?就不?该一直纠结着影响自?己的生活。 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秦衡见她?点头,终于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没一会儿就叫人从书?房的一个矮柜里搬出一大摞册子,叠得小山那么高,摆到了阿瑶的面前。 阿瑶不?解:“这是什么?” 秦衡扔开奏折,随便从中间抽出一本,抖了抖,那册子的另一端便扑簌簌落到地上。 第一页画着一个年?轻男人的半身?像,接着是籍贯、住宅、官位、族荫、家里都有?些什么人,祖上还有?些什么产业…… 密密麻麻几乎堆满了这两尺来长的纸册。 秦衡捡起来铺到阿瑶面前,道:“姐姐,这些都是京中男人的画像和?身?家背景,你看着挑一个吧。” 第38章 段云舟已经两天没有出过书房了?。 牧绍担心他的身子, 特意来国公府想给?他诊脉,却被禹回拦住,他压低声音, 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主子是心病, 你?现在闯进去, 小心你?的命!” 牧绍只是个大夫,平常不怎么跟着段云舟身边,不太了?解从前的事, 只隐约知道有那么个女人很得?主子宠爱。 禹回也不好解释太多,愁眉苦脸一?番, 最后叹了?口气?, 道:“什么药都不如忘情水来得?管用。” 牧绍茫然道:“不至于?吧,什么样的女人连咱们主子都驾驭不了?啊。” 禹回想了?想,最后总结道:“反正是个特别的女人。” 阿瑶的确是段云舟见过最特别的女人。 貌美的女人很多, 身段窈窕会跳舞的也不少, 可这?么能勾人的, 段云舟也是第一?次见。 她只要站在那, 便是一?道风景。 她那双柳叶眼只要一?眨,便有万种风情在眼底淌过。 段云舟原本没觉得?自己?有多陷进去, 直到两人再见面,他才发觉自己?的心思一?直被这?女人勾着走。 即便是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如今,他好像有些离不开,放不下。 但他始终过不去心里?的坎。 因为他向来是骄傲的,被人仰望的。 被一?个女人三番四次的拒绝, 段云舟觉得?丢人。 正好今日休沐,他便没有去上朝, 想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好斟酌一?下。 可感情的事哪又理得?明白,段云舟思来想去更觉得?烦闷,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唤道:“禹回。” 禹回就在门外候着,段云舟捡了?本书册装样子,连书封拿倒了?都没注意。 禹回小心翼翼觑他一?眼,也不敢提醒。 段云舟问:“朝中没什么大事吧。” 禹回摇了?摇头:“主子,朝中无事。” 段云舟便不说话了?,禹回自小就跟着他,对于?他的心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想到今日传来消息,想了?想,还?是不敢瞒着。 “主子,今日……” 段云舟抬了?抬眼。 禹回道:“今日,宫中仿佛有个宴会。” 段云舟拧眉:“我怎么没听说?” 禹回不好说得?太直白,含糊道:“反正,京城里?所有二十岁上下的,尚未定?亲的,模样好看的,才干出挑的,世家清白的官宦公子都进宫了?。” 他话里?每加上一?个形容的前缀,段云舟的脸便黑上一?分。 偏生?他又加了?一?句:“除了?主子。” 段云舟的脸已经铁青。 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傻子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段云舟气?极反笑?,问:“是她办的?” 禹回摇了?摇头。 段云舟脸色稍稍平复了?一?些。谁知禹回又补充道:“是皇上的意思。主子,您要不要去?” 段云舟觉得?十分荒唐,握着书页的手指狠狠一?攥,半本书都被他划破,他阴沉道:“没请我,又何必去自取其辱?那女人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禹回:“是,属下明白了?。” 一?炷香后。 段云舟忍无可忍地扔开书册:“备车!” - 已经入了?夏,御花园里?的桃花都开了?。 嫩色的花瓣随风扬起又落下,簌簌铺满了?青石板路。 阿瑶曳地的裙摆拖在石阶上,华贵又优雅。 庆华宫里?置了?酒席,分列两侧,阿瑶走进去的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她看似是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实际上也在悄悄地打量今日的宾客。 -- 第65页 听着是请了?很多人,实际上照着秦衡的条件一?筛,最后只剩了?六个。 年岁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模样身量也要出挑。 出身不能太高,怕有陈腐的旧规让阿瑶嫁过去会受委屈,也不能是近两年的新贵,家风不沉。 不能是武将,怕常年在外生?不出感情,也怕性子太糙不知道疼人。 还?不能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平日只会念些酸诗讨女人欢心。 阿瑶对秦衡的这?一?套标准实在是哭笑?不得?,就算真有这?么完美的男人,她也是自觉配不上的。 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只怕秦衡会不高兴。 秦衡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的,今日这?宴会,明眼人都知道是个什么名头,可他还?是扔下繁忙的政务来这?坐了?坐,是想叫这?些男人知道,长乐长公主和皇上的姐弟情谊深厚,并非传言。 但他没坐很久,特意留了?大把的时?间给?阿瑶和他们单独相处。 阿瑶在这?样的场合,实际上还?不大适应,好在水仙一?直在她身后,悄悄给?他介绍这?六位公子的虚实。 “左手边第一?个是宣平侯郭家的嫡长子郭林,二十三,是去年的探花郎,模样好,文采好,骑马射箭也是好手……” 阿瑶看过去,果然是气?质文雅的一?个年轻公子,见阿瑶的目光投过来,还?遥遥敬了?一?杯酒。 “左手边第二个是安南将军家的独子……” “……” 水仙一?个个指过去,阿瑶只觉得?他们都长得?一?个样,没什么特别的,虽说都是年轻有为,可堆在一?起,也有些平平无奇了?。 水仙说得?口干舌燥,结果见到自己?公主竟悄悄打了?个呵欠。 她只得?加紧介绍最后一?个:“那是信国公家卫家的嫡长孙卫诚安,卫家三代纯臣,忠肝义胆,小卫大人也是饱读诗书,十七那年就中了?进士,如今才二十一?就已经是翰林院侍读,从前专门为皇上讲读史书。” 光说了?文上的长处,阿瑶奇怪道:“怎么,他不会武?” 水仙摇了?摇头。 “那……” 水仙知道她想问什么,她在阿瑶的膝旁蹲下身子,有些神?秘地说:“殿下,您没发现么,今日的六个人中,属小卫大人长得?最好看。” 阿瑶一?愣,下意识顺着她的话看过去。 果然是很俊的。 身量修长板正,肩背开阔,五官俊美。他身上穿了?一?件绣着白鹤的银衫,愈发衬的他清贵矜雅。 即便是见过许多美男的阿瑶也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卫诚安仿佛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耳廓竟有些发红。阿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纯情的男人,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勾了?勾唇。 这?一?顿饭实际上吃的很是无聊,男女有别,阿瑶和他们实际上也没什么好聊得?。 就算真的是要相看相看,也得?进一?步了?解过后,才能往下看。 阿瑶拉着水仙悄声说了?几句,然后便借口酒醉,说要出门透透气?。 六位公子自然无一?不应,皆是恭恭敬敬地目送阿瑶离开。 阿瑶倒真是有些闷,先到偏殿去换了?一?身衣裳,然后才拐回廊下。 水仙已经在那儿等她了?,跟在他身后的,正是一?身银白的卫诚安。 在这?六人中,他这?身打扮可谓是极不起眼,但耐不住模样好看。阿瑶心想,即便是粗布麻衣到他身上,大约也是能穿出贵气?。 卫诚安大约是个极内敛的人,见到阿瑶之后,除了?躬身行礼,便再找不出第二句话。 阿瑶有些失望,但还?是耐着性子挑起一?个话题:“听闻卫大人是专门为皇上讲《史记》的学士?” 卫诚安拘谨地行了?一?礼,道:“不敢当,是在在陛下还?是皇子时?,陪侍过一?段食日,不通文墨,不算不得?学士。” 他自然是在自谦了?,阿瑶干巴巴应了?一?句,两人又沉默无语了?。 方才是见他单纯好逗弄才想着要和他单独聊上两句,却没想到真人这?般无趣。 阿瑶也没心思再挑话题了?,敷衍着夸了?两句,便道:“既如此,大人请回吧。” 谁知这?一?句话扔出来,竟叫卫诚安变了?脸色,他慌忙站起身,敛袖作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殿下,不知可否允臣,再坐一?会儿?” 阿瑶不解:“小卫大人是还?有话要对本公主说吗?” 卫诚安摇摇头。 阿瑶挑眉:“那大人是何意?” 卫诚安踌躇一?刻,有些纠结道:“实在是家父……” 阿瑶好奇地歪歪头。 卫诚安犹犹豫豫地把话说完:“实在是父命难违……家父说,今日若是不能得?公主青睐……便要把我的孤本名帖卖给?街角的书铺……” 他那张白净的书生?面上流露出极为难和尴尬的表情,阿瑶不知怎的,竟觉得?十分有趣。 卫诚安却根本不知道公主殿下为什么开心,茫然地挠挠头,不知所措。 阿瑶只好收敛了?表情,指了?指身边的石凳,托着腮弯着眉。 “大人都这?么说了?,阿瑶又岂能让让你?失望而?归?” -- 第66页 卫诚安闻言立马高兴起来,整张脸都生?动了?不止一?点半点,他又对着阿瑶揖了?两揖,开心地坐下了?。 段云舟走进庆华宫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对着他始终冷冷淡淡的女人,正托腮凝神?,对着别的男人眉开眼笑?。 那双含春的眼都仿佛是潋滟着水光。 段云舟扶着殿门的手背青筋暴起,嫉妒得?双眼发红。 第39章 来的路上, 段云舟也有仔细想过近些日子的事。 他从前?自诩是个很冷静很沉得住气的人,可任何?和阿瑶有关的事,他好?像都没办法冷静。 看到?阿瑶在对着别的男人盈盈浅笑, 段云舟几乎要压不住自己心中?见不得人的疯狂念头。 他站在门边深深平复了?许久, 才勉强恢复平日里的冷淡样子。 可阿瑶是背对着门口?的, 先发?现他的还?是卫诚安。 卫诚安起先根本没认出了?这是谁,直到?段云舟走近,他才睁大了?眼?睛, 一脸不可思议的在阿瑶和段云舟之间打量,再想到?今日来的这些公子, 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段云舟没耐心应付他, 他径直朝阿瑶走过去,二话没说便握住她的手臂,水仙急忙过来护住阿瑶, 却被段云舟一记冷眼?死死钉在原处。 水仙不禁有些发?憷, 阿瑶适时递给她一个眼?神, 她便没再往前?。 这下, 卫诚安即便是再反应迟钝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伸手去拦,可那单薄的身板被段云舟随便一拨便飞了?出去。 自始至终, 阿瑶始终沉默不语,任由段云舟拉着她的手,拐出花园,随意进了?一间偏殿。 嘭地一声房门被摔上,阿瑶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动作便被段云舟按在了?房门上。 炽热又急迫的吻紧跟着落了?下来。 段云舟一手攥住阿瑶的两只手腕压在门板上,另一只手去搂她的腰。 两人的身子几乎是紧贴在一起, 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胸膛起伏。 阿瑶一开始还?有挣扎,后来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 干脆闭着眼?承受。 段云舟很满意她的识相,动作逐渐放轻,两人便这样,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直到?最后,阿瑶敏感地察觉到?了?段云舟的情动。 好?在他还?没有荒唐到?在这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只松开阿瑶的手,然后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阿瑶整个人被他裹紧在胸膛之间,鼻尖、眼?睫都贴住他的胸口?。 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有些恍惚,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仍是当初那一个只见四方天地的小舞女,成日什么都不用干、不必想,就只要待在段云舟身边,等他回来。 但她知道,一切都变了?。 有些人、有些事,没等到?就是没等到?,过去便算了?。 她始终想往前?走,却耐不住总有人叫她回头。 “抱够了?吗?” 等再出声的时候,阿瑶的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她闷在段云舟怀里,声音却是冷的。 段云舟没说话,只是手上搂她的力道更紧了?一些。 阿瑶却根本没有挣扎的意思,她安然地将下巴搭在段云舟肩上,动作亲密:“公子。” 她没再冷邦邦地叫他名字,也没有疏远地称一声安国公。 “公子”这个称呼被她叫出来,便莫名染上了?几分勾人的意味,段云舟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 阿瑶自然察觉到?他的细小动作,问:“现在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的声音明明很柔,语气却很淡,段云舟听着莫名有些发?慌,他松开阿瑶,改为去握她的肩膀。 “阿瑶,从前?是我不好?,是我忽略了?你,才叫你伤心。”段云舟几乎用上了?她此生最温柔地语气去哄女人, “以后不会?了?,别再闹了?。” 可他仍是觉得自己是在闹脾气。 阿瑶已经没力气再去辩解了?,她只觉得疲惫。 她的声音很轻:“公子,你救过我,救过我两次。” 段云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阿瑶也不在意,两人虽是面对着面,阿瑶却垂着头,更像是把话说给自己听。 “第一次是在公主?府,我被公子救下,自那之后,我把我的身子,献给了?公子。” “第二次是在侯府,有人在背后行刺,公子替我挡下那一剑,那之后,我又把我的一颗心,给了?公子。” 段云舟的手指发?颤,张了?张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曾以为美?梦可以永远不醒,却没想过,在利益面前?,我什么都算不上。” “公子是救过我的命,可天大的恩情,也有耗光的时候。”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瑶竟还?能笑得出来,她勾了?勾唇角,双眸含着一包泪,明明已经双眼?通红,可是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段云舟想伸手给她拭干,却被她抬臂挡开。 阿瑶接着道:“更何?况我的身子和真心都给了?公子,段云舟,吃亏的从来不是你。” “阿瑶……” “我原本想把这些话永远藏在心里,后来又想着,或许在我订亲之前?,我们还?会?再见一面。我……” -- 第67页 她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段云舟已经俯身过来,狠狠堵住她的嘴。 可这回,阿瑶没再被动承受,尖利的犬齿狠狠咬上段云舟顺势侵入的舌尖,鲜血溢出,他下意识地闷哼一声,手上也跟着松了?力。 也就是在那一刻,阿瑶用尽全?身力气将段云舟推开,嘭地一声,他的后背撞到?了?不远处的檀木桌上,桌上的物件七零八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阿瑶伸手抹干净唇边的血,妖异的红让她整个人都带着几分煞意。 段云舟从没见过这模样的阿瑶。 在他的心中?,阿瑶始终是淡然、聪慧、乖顺的。 她此时冷静地反问:“刚才应该亲够本了?吧?” 段云舟听出她声音里的决绝,仿佛终于意识到?她是要做什么。 他狠声道:“阿瑶,我不会?允许你订婚的。” 阿瑶听了?这话却没什么表情,她歪了?歪头:“是么?” 她的表情天真且残忍,段云舟重复道:“我不会?让你订婚的。” 阿瑶只当没听见他的话,她往前?走了?几步,轻柔的抚上他的唇瓣:“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就当我是最好?一次还?你救命之恩了?。” “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见就是陌生人。” 她的声音既冷又淡,段云舟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不能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没有怨恨、也没有悲伤。 她是真的想放弃,她没有在说笑,也不是在闹脾气。 阿瑶并?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说完自己该说的,就转身离开了?。 房门吱呀呀被推开又合上,仿佛一声迟来的叹息。 - 除了?卫诚安,没人知道段云舟曾经来过。 但那日之后,京中?便传出来长乐长公主?将和卫家长孙订婚的消息。 半个月之后的宴上,阿瑶和卫诚安又见了?一面。 卫诚安见她莫名有些尴尬,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阿瑶先出声打破了?平静:“我和他以前?便相熟。” 卫诚安迟疑了?一下:“……是安国公?” 阿瑶坦诚道:“是的,我想你或许能想象,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卫诚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公主?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阿瑶笑着看他:“我以为公子明白?的?” 卫诚安便不说话了?。 阿瑶这几日也没闲着,她派人将卫诚安仔细地查了?一查。 昨日那六个人中?,水仙惟有介绍他的时候最详细认真。 这必定?是得了?秦衡的授意,阿瑶可不信他真能凭着一张脸就入了?皇上的青眼?。 查过之后,发?现此人果然有些故事。 卫诚安十四岁时就离京到?西南求学,在那里,他曾邂逅一个漂亮的平民女子。 两人很快相爱,定?情,可三年之后卫诚安就要回京考进士,临走之前?,他曾答应那姑娘,只要自己高中?,便娶她入府。 他的确高中?,可卫家百年清贵,卫诚安又是卫家嫡长孙,自是不会?允许一个没身份的女人入主?后宅。 因此,卫诚安再见到?心上人的时候,她已为人妇。 如今已经过去四年,卫诚安拒绝了?一个又一个姑娘,京中?人都说,小卫大人抱负远大,暂时没心思考虑心事。 阿瑶却觉得,他的心里大概还?是不能忘记。 卫诚安向?来行事低调,加之卫家人刻意压下,因此知道他这些旧事的人并?不多。 但秦衡不可能不知道。 阿瑶叫人查到?这些之后,特意去了?一趟乾安殿,邵庆亲自迎出来,朝她打了?一个千儿:“陛下还?在和前?朝几位大人议政,殿下先随奴婢到?侧殿稍等一会?儿吧。” 和安帝在位时间不算长,前?十几年倒也算是励精图治,可最后几年伤了?身子,几乎算是辍朝了?两年。 秦衡继位之后,自然要更加勤勉才能补上前?朝的空缺。 阿瑶知他辛苦,理解地点了?点头,到?西配殿去等着了?。 这里和主?殿只隔了?一道薄薄的门板,偶尔有几句高声讨论便会?传到?阿瑶的耳朵里,其中?还?夹杂着秦衡的几声咳嗽。 他的身子似乎不是太好?,身板很瘦,面色也总是冷白?,阿瑶和他相识之后,便没见他取下过身上的披风。 她恢复身份还?没有很久,进宫的次数也不算多,对于皇室的一些事情其实并?不算很了?解。 但有些摆在明面上的事,她心里有数。 比如,皇上和太后的关系并?不算亲厚。 比如,皇上和卫国公蒋家,自己的外祖家关系并?不好?。 阿瑶想着,手中?的动作便不由自主?的停下,连主?殿的声音停下都没察觉。 秦衡一进来便看见她发?呆,他拢了?拢领口?,坐到?阿瑶的身侧,哑声问道:“姐姐,找朕有事吗?” 第40章 许是因?为方才和朝臣们一起讲了太多话的缘故, 秦衡的声音有些嘶哑,阿瑶回过神来,未来得及行礼, 先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多谢。”秦衡笑着接过来, 按住她要?欠身的动作, “姐姐找朕是有事?吗?” -- 第68页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进?宫来看看皇上。” “朕近期有些忙,倒是怠慢了姐姐。”他主动提起那日的宴会?, “朕挑选的这几个人?怎么样?,姐姐可还满意?” 其实只?和卫诚安多说了几句话, 其他五个连长什么模样?都忘记了。 阿瑶随便提了几句, 然后问:“卫诚安……是不是皇上的人??或者说,他是不是皇上为我选定的人??” 秦衡没有说话,像是一种默认。 阿瑶便明白了。 说实话她并不是一个多善良的人?。 若是按着她以前的性子, 她只?管自?己过得安稳幸福就好了, 根本不想去?管别人?。 可是秦衡是一个例外。 或许双生子之间总是有点不同寻常的感应, 阿瑶觉得自?己好像能从他胸有成竹的表象下窥得一丝不同寻常的焦急。 和安帝留给他的烂摊子没那么好收拾。 就从那日宴上, 蒋家人?的行为上,就能看出?皇权并不稳。 且秦衡尚未娶妻, 后宫里只?有可怜的几个嫔妾充数,膝下连个公主都没有,朝臣又怎能放心。 阿瑶犹豫了一刻,最终还是没有拐弯抹角的试探,她直接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皇上是不是需要?卫家的支持?” 秦衡:“姐姐这是说什么?朕在姐姐心中便是那么没用?要?考公主联姻来稳固局势?” 阿瑶自?然不是这么想的。 “朕不瞒姐姐,如今朝中形势的确不大好, 可是朕把?卫诚安挑出?来,也是想让姐姐日后过的舒心一些。” “朕心中有两个人?选, 卫诚安……”秦衡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他故意顿了一下,去?看阿瑶的反应,“另一个是乔越。” “乔越曾是朕的伴读,人?品心性朕都了解,家室也清白,若是姐姐喜欢……” 阿瑶不等他说完就直接道:“算了,卫诚安吧,谁也别嫌弃谁,和他订婚之后还能各过各的日子,若是日后过不下去?便一拍两散,我也不会?有什么愧疚之意。” 秦衡明白了:“姐姐这么想最好,即便你日后成了亲,朕还是让你们住在公主府,卫诚安的才气朕也不想浪费,到时候便叫他继续在翰林院当值。” 他撂下茶盏,和阿瑶又仔细商讨了几句,便吩咐邵庆:“把?礼部?的人?叫来,朕要?让他们给姐姐,挑选个好日子。” - 戎嘉平进?来的时候,禹回已经被轰出?去?了,段云舟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正自?饮自?酌。 他随手带上房门,稀奇道:“你那娇贵的身板能喝酒了?牧绍竟没拦你?” 段云舟早年?间养在承音公主府身边的时候,经常饱一顿饥一顿,没两年?便攒下了极严重?的胃病。 后来他一个人?到了陵阳,身边除了湛云也没什么姑娘,像禹回他们都是护卫,根本没那么细心。 他这身子便愈来愈差。 段睿活着的时候,曾把?他试做眼中钉,一度要?除掉他,段云舟一次没有防住,叫人?在贴身衣裳里浸了毒药。 那一次差点就没了命,还是戎嘉平从京中寻来了牧绍,为他解毒并调理身子。 但自?那之后,段云舟便再?也不和人?同桌吃饭了。 就连打小便相熟的戎嘉平,也几乎没再?和他一道用过膳。 今日也不知道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又是来他找他一道用膳,又是喝酒的。 戎嘉平默默感叹了一句,段云舟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猛地回头去?看,又瞬间失望起来。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明显是饮过不少了,戎嘉平觉得好笑,问:“怎么,你原来不是来找我的啊?” 段云舟没说话,只?把?手边的酒壶往他那边推了推。 戎嘉平拨开盖子嗅了嗅:“喝这么烈的酒,难道真是借酒消愁?” 段云舟没理他。 戎嘉平也不生气,他给自?己斟满,然后去?碰段云舟的杯子:“还是为了阿瑶的事??” 段云舟既然来这儿?喝酒,便没想着要?瞒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戎嘉平饮尽一杯酒,声音里尽是笑意,他戏谑道:“今日为了一个女人?借酒消愁,前几日不知道是谁说,绝不会?再?上赶着了?” 段云舟冷冷瞥他一眼。 戎嘉平被他的冷刀子剐地心尖一凉,忙举手投降道:“我不说了。” 段云舟再?度倒满,闷头灌完,烈酒滚过喉咙,连心口都在发烫。 “嘉平。”他沉沉出?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大概是戎嘉平认识他这十几年?,第一次听到他示弱。 可戎嘉平虽自?诩情场高手,但实际上是万花丛中过,片叶未沾身。 他想了想,最后挑了一个最不会?错的传授给段云舟:“反正这世上没有女人?不爱衣裳珠宝首饰,既要?讨人?家欢心,便投其所好,多送些她喜欢的东西。” 段云舟却有些丧气地说:“她不会?要?的。” 桥归桥路归路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她不会?再?回头了。 戎嘉平从没见过这样?的段云舟,无奈道:“人?和人?直接哪有莫名的怨恨,阿瑶妹妹当初对你那么好,那是说抽身就抽身的?你找出?问题,改成,再?去?求得原谅不就好了?女人?么,哪有不心软的?” -- 第69页 “可……” 段云舟想说阿瑶不是一般的女人?,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戎嘉平说的也有些道理。 两人?的杯子碰了碰,段云舟揉了揉眉心,道:“你说的倒也,倒也有些道理。” 他实在是太久没喝过酒了,还没饮多少就已经有些醉了。 话都开始说不清楚。 戎嘉平没兴趣再?和醉鬼耗费时间,和他又敷衍了几杯,便开门离开了。 他们眼下待的地方是戎嘉平名下的酒楼,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戎嘉平派了一个小丫鬟,嘱咐她送些换洗的衣物,再?打些清水送到房间里。 段云舟早早便醉倒了。 手里还握着一只?酒杯,一头栽在柔软的床榻上。 小丫鬟端着水盆,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想按着戎嘉平的吩咐给他擦洗一下,可才伸手要?去?褪段云舟的外裳,便被人?一把?抓住。 段云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的眼底发红,染着迷离的醉色。 他紧紧捏着那小丫鬟的手腕,茫然道:“……阿瑶。” 小丫鬟被他这动作吓得一愣,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一边往后缩,一边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段公子,奴婢只?是来给您擦身的……” 不是阿瑶。 她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段云舟有些失望地松开手指,又栽回被褥中,闷声命令:“不必了,走吧。” 小丫鬟揉揉手腕,匆匆忙忙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许是方才被吓到了,她离开的脚步声明显便有些急。 段云舟虽然醉意上头,反应有些迟缓,听觉却被下降。 他清晰地听到那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不由得苦笑一声。 什么时候他竟成了洪水猛兽了? 他又想到阿瑶白日里决绝的模样?,心口仿佛是被人?活活刮开一道口子,往里倾倒了一整壶的烈油。 将整颗心都架起来,好有有什么东西把?它整个绞成一团。 又酸又痛。 他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事?。 也从来不知道,得不到回应会?让他这么难过。 段云舟翻了个身,面对着雪白的墙面,眼角发沉,他握住一截被角,阖上了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他向来勤勉,每天几乎是从早忙到晚,可这些日子,时不时便旷朝。吏部?他也有挂职,但他已经几日没去?过吏部?大衙了,手下的几位大人?昨日还递了话来,问他是不是身体有恙。 段云舟没法说自?己是被女人?折磨得没心思,只?能推说是染了风寒。 以至于如今国公府里堆了许许多多的人?参补药。 禹回特意折回公府给他取了一身换洗衣裳来,段云舟边系扣子边问:“皇上那边怎么说?” 禹回道:“皇上说让主子安心养病。” 也是,还能怎么说,皇上自?然是要?向着自?己的姐姐的。 段云舟冷笑一声,又问:“传公主要?和卫家订婚的事?,如何了?” “尚不能确定,不过公主殿下前几日倒的确是和卫诚安见了一面。” 段云舟脸色不大好看,他吩咐道:“这件事?一定要?吩咐人?盯住了,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禹回知道事?情严重?性,郑重?应下。 宿醉之后难免有些头晕,段云舟用冷水洗了洗脸,感觉稍稍清醒了一些。 他想到戎嘉平昨日的话,说:“派人?去?京中最好的胭脂水粉铺子,搜罗些近日最时兴的样?子来,挑些干净素雅的,给公主府送去?。” “是。” “先不必声明是我送的,若是收下了,便再?送一回,第二回 再?说是我。” “属下明白。” “也不知道阿瑶会?不会?喜欢这些。”段云舟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懊恼道,“湛云回京了吗?若是她回来了。便叫她来见我,我有话要?问她。” 第41章 湛云前些日?子送妙含回?了江州老家, 段云舟又让她中途改道?去了一趟陵阳。 湛云敲门进书房的时候,段云舟的书桌上?已经堆了小山那么高的胭脂水粉。 “湛云?”段云舟看见她进来,招了招手, “过来, 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湛云一脸犹疑地走过去, 挑着几个打开看了看。 有几盒胭脂看着便十分精美。 里面的脂粉都是用珍珠和砗磲研成粉末调制的,离着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的确没有女子会不?喜欢,可湛云却不?缺这些东西?。 湛云已经从禹回?那里听说了阿瑶的事, 觉得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 看着段云舟一脸期待的样子,湛云心中无奈地叹一口气, 到?底还是顺着他?的心意说道?:“无论喜不?喜欢, 都能看到?主子的用心,姑……长乐公主会明白主子的心意的。” 段云舟稍稍放心了些。 他?将其中几盒挑到?旁边,又问:“你先前跟在她身边一年, 你觉得阿瑶还会喜欢什么?” 湛云斟酌了一下, 说:“公主好?像并没有很喜欢的, 平日?里也就爱看些话本打发时间。” 段云舟倒也见过阿瑶看话本, 但在她面前,阿瑶倒是很少看这些。 -- 第70页 他?蹙了蹙眉, 问:“我记得她擅舞擅琴,若是给她寻一架琴来,她会喜欢吗?” 湛云却说:“公主好?像并不?怎么喜欢这些。” 段云舟茫然?地看她一眼?。 湛云道?:“公主虽没有说过,可她应当?是极厌恶跳舞的,当?时在公主府学舞时,她应当?过的很不?好?。” 段云舟从未了解过阿瑶。 遇见阿瑶之后, 他?的确是将她的过往查了个一清二楚,却从没有想过, 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直到?她离开,段云舟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 或许这是第一次,段云舟开始想把阿瑶放在心里。 从前在他?心里,阿瑶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放弃的女人?。 她在他?心中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一直都是可有可无。 他?闲下来的时候,可能会有些想她,觉得这女人?还算有趣。 可若是不?闲的时候,他?的心中便只有自己和朝政公事。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京,迫不?及待的想要稳固自己的位置。 自很小的时候,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起,他?便每时每刻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 这个身份没有让他?觉得荣耀,只有无尽的痛苦。 太皇太后将他?从黑暗中捡回?来,却又很快病逝。 临死之前,太皇太后告诉他?:“你母亲生下你不?容易,你要好?好?对她。” 太皇太后养了他?五年,他?便忍了段睿五年。 让这个承音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多活了五年,这五年也算是偿还当?年承音的生育之恩。 段云舟心中对自己的父母是没有爱的,所以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到?底怎么才算是爱一个人?。 从前他?对阿瑶也很喜欢,他?觉得她乖巧、听话、勾人?,带在身边不?是个麻烦,又聪明懂事。 她向来知道?自己的身份,从不?叫他?难做。那时的他?对于阿瑶的顺从忍让是极满意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时的顺从和忍让一步一步变成了忍耐,到?最后,磨平了所有的爱意。 如?今形势倒转,一直在等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段云舟这才知道?,等人?回?头是多么痛苦的事。 段云舟沉默半晌,又问了湛云一次:“你觉得阿瑶会喜欢吗?” 湛云这回?没说话。 段云舟明白了,但他?却没什么失望地情绪。 实际上?,没人?比段云舟更明白阿瑶现?在的心思。 她对自己并非什么感情没有,她只是觉得累,只是心中失望。 只有他?竭力挽回?,阿瑶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 这世上?从没有段云舟做不?到?的事,得不?到?的人?。 阿瑶不?愿意回?头,追回?来便是。 那些胭脂水粉到?底是给阿瑶送过去了。 段云舟叫禹回?分成了几份,一份分成一点点,每天都往公主府送一趟。 可不?出意外的,每一样都退了回?来。 一开始还只是默默的退回?来,到?最后阿瑶大概是终于无法忍耐了,便叫人?给段云舟递了信,说什么都不?缺。 禹回?将话带回?来的时候还十分忐忑,只怕段云舟会生气,却没想到?他?就像没听见一样,每天照例派人?往往公主府送东西?。 然?而没送几天,他?的东西?便连公主府的大门也进不?去了。 禹回?每日?回?来都很无奈,但看着段云舟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神,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退回?来了?”彼时,段云舟正在书房看吏部的政文。 禹回?点了点头。 段云舟也不?介意,抬手指了指旁边的矮桌,禹回?便把东西?放了过去。 段云舟道?:“明日?再换一批,继续去送。” 禹回?实在不?明白:“主子,公主已经连门都不?叫咱们进了。” 段云舟却说:“无妨,她哪怕生气,也比形同陌路好?。” 禹回?:“……” 段云舟放下手里的文书,又问:“前些日?子叫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禹回?见他?这表情,便知道?说的是什么事了。 他?当?即回?禀道?:“属下派人?一直定在卫家周围,近几日?皇上?的确多次找卫老大人?进宫,卫诚安也几次往公主府送了帖子。” 段云舟眉眼?动了动:“他?也送了东西??阿瑶理他?了吗?” 禹回?没说话,可他?的眼?神分明在说着,当?然?。 段云舟的脸色一沉:“看来是真要订婚了?” 他?分明是明知故问,他?比谁都清楚,可就是不?愿接受罢了。 禹回?无奈地叹一声,道?:“主子明知道?这朝中形势不?算乐观,皇上?势单力薄,又心性?敏感,在这朝中可谓是谁也不?敢相信。” “卫家几代纯臣,在眼?下这个境地,皇上?最需要的便是卫家这样的支撑。因此不?论是从哪方面看,卫诚安和长乐长公主定亲,对于他?们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段云舟自然?明白,他?闭了闭眼?睛,道?:“叫人?继续盯着卫诚安吧,行事隐蔽些。再叫人?去查查他?从前的事,尽快回?禀。” -- 第71页 再睁开眼?时,他?的神色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模样。 可禹回?却能看出来,他?眼?底藏着的是多浓重?的不?甘心。 - 阿瑶近些日?子简直是被?段云舟扰得不?厌其烦。 他?几乎是一天三次派人?来往公主府送东西?。 有时是珍珠首饰,有时是胭脂水粉,有时候还会送几匹名贵的布料。 阿瑶从没有收下过,甚至一连几次去传话说以后不?必再来,两人?的缘分早已尽了,更何况她什么都不?需要。 阿瑶自觉自己的语气已经十分生硬,可没想到?段云舟竟然?如?此锲而不?舍。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是个这么有毅力、这么撞了几次南墙也不?回?头的人?呢? 今日?水仙又抱进来一大箱子的丝绸和月影纱,都是夏日?做裙子的好?料子。 阿瑶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问道?:“怎么今日?又拿进来了?” 水仙愣了一下,道?:“这是卫公子送来的。” 大约是这几日?被?段云舟搅得兴致全无,即便是卫诚安送来的阿瑶也完全没有兴趣。 她揉了揉胀痛地太阳穴,摆了摆手说:“扔到?仓库里去吧。” 眼?看着下个月就要和卫诚安定亲,实际上?根本没有见过几次面。 两人?平时都是通过秦衡传话,有时会互相送些礼物当?做信物。 但自从那日?宫内分别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 水仙有时也会担心地问:“公主您和卫公子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日?后成了亲能过得好?吗?” 阿瑶却说:“我根本不?在意。我愿意嫁给他?,只是因为卫家家风清正,三代清廉。如?此家族对于子孙后代,一定极为重?视规矩,才能保持多年的纯正家风。” “因此,这样的人?家必定是教不?出什么浪荡子弟的。”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本就不?想成亲,嫁一个这样省心的才算是合我心意。成了亲之后,他?仍能继续想着他?的旧情人?,继续读他?的四书五经,我继续做我潇洒快活的公主。这样的日?子才是我真正想要过的。” 水仙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竟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十分惬意。 她走过去给阿瑶换了一杯茶,道?:“奴婢最佩服公主的,便是想要什么都知道?。” 阿瑶却有些讽刺地笑了一声,说:“我从前也不?知道?,只是因为没有什么能得到?的,只要安稳的活下去便是最稀罕,最不?容易做到?的一点了。” 水仙听着她浅淡的语气,竟从中听出几分心酸。 水仙是自小便跟在秦衡身边的,自然?知道?阿瑶的过去十分坎坷,并不?是像现?在世人?口中传的那样幸运。 她有些心疼地感叹一句:“公主熬过去从前的苦难,日?后便全是明朗顺遂了。” 阿瑶喝了口茶,然?后笑着擦了擦湿润的唇角,说:“但愿如?此,我希望日?后能安稳平顺的生活,便足够了。” 水仙道?:“自然?会的。” 阿瑶听了这话也没反驳,是推说肚子有些饿了,叫人?传膳来。 水仙便赶紧下去吩咐了。 看着她的背影,阿瑶却很快敛了笑容。 她自然?是想安稳顺遂,一直往前的,却只怕,总有人?不?会叫她好?过。 第42章 离订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阿瑶最?近一段时间?时常进宫, 和秦衡商量订婚的事。 两人几乎都忘了?,还有一个太后在后宫坐镇。 蒋氏还是通过近身伺候的宫女听说的阿瑶订婚的事。 哪有女儿订婚,做母亲的却不知?道的? 蒋氏当天便找上秦衡, 正巧当时阿瑶等?在偏殿里。 听着蒋氏痛心疾首的数落, 阿瑶实在不知?道, 为什么她?能做到这?么理直气壮。 明明什么都没有付出,却什么都想要。 但蒋氏毕竟是太后,当着一众宫人的面?, 阿瑶便默默听着。 蒋氏坐在殿上,很不赞同地对阿瑶说:“你刚回宫, 还有很多宫里的规矩你不懂。但是你也该知?道, 生你者父母,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哀家还没听说谁家姑娘的婚事是和弟弟商量的, 就算他是皇上, 也不能盖过父母去。” 阿瑶只听着, 见她?说累了?便挥挥手, 叫人上了?杯茶。 蒋氏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架势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看她?半晌, 才无奈道:“这?件事已经这?样了?。你和卫家的小子也是要订婚了?。母亲愿不再提这?事儿,但你别忘了?,你始终是我的女儿,无论如何,身上有一半都是留着蒋家的血。” 阿瑶听她?的话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冷笑一声,问:“莫非太后还想要我嫁给?蒋安正?” 上次宴上, 蒋安正简直是丢尽了?脸。 被秦衡教训之后,几句再也没有踏出过蒋家的门。 即便是蒋氏也觉得不大妥当, 可?她?仍是见不得阿瑶和秦衡疏离蒋家。 她?看着阿瑶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 “安正只是因为年纪还小,有些冲动是正常的事。” -- 第72页 “你不要和她?计较。毕竟你的确不是从小养在宫里,他心里有嘀咕也是正常。” “更何况你如今都要和卫家的小子订婚了?,你和安正也不能再凑在一起了?。但你们毕竟还是表兄妹,不要闹得太僵,蒋家人日?后也是你的靠山。” 阿瑶不说话,只等?蒋氏絮絮叨叨地说完了?。她?才冷淡出声:“我记住了?,太后请回吧。” 蒋氏被她?这?冷冷的态度噎的说不出来话,当即便被气得拂袖而去。 她?走了?没一会儿,秦衡便进来。 他方才在御书房和朝臣谈事,关着殿门,并不能听见两人在聊什么。 秦衡问:“母后是来做什么?” 光凭他这?语气,便可?以看出他们母子之前关系并不好。 阿瑶随口敷衍了?几句,便没再提了?。 还有十五天便要订婚,阿瑶又和秦衡详谈了?几句订婚的事。 好在这?些事情?都不用阿瑶亲自去准备,秦衡笑着安慰道:“姐姐只有安安心心地等?着日?子到就是。” 七月初五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 阿瑶其实并不紧张,只是觉得奇怪。 离着订婚的日?子根本就没剩几天了?,段云舟那边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知?道怎么,阿瑶竟觉得这?样的平静让人更加不安。 她?不知?道段云舟是真?的想要放弃,还是在埋着更大的风暴。 但确确实实到了?七月初四?,订婚的前一日?,段云舟都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礼物照常一天三次送过来,可?关于订婚的事却半个字都没提。 只凭着他现在还不放弃送礼物,阿瑶便知?道,段云舟一定是在计划着什么。 可?她?只能等?。 - 实际上订婚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儿,但皇上为表重?视,所以便在订婚这?一日?也办了?一个宴会。 阿瑶知?道,他这?也是有让世人看看他的态度的意思。 宴会定在京郊的别院,秦衡亲自出面?,给?足了?阿瑶和卫诚安面?子。 所以即便是订婚,来的人也并不少。 皇室这?边来的是几位长辈,阿瑶基本上都没见过几次。 水仙跟在阿瑶后面?,一点点的认过去。等?到全部的人都打完招呼,已经将近正午了?。 典礼早就已经结束,只等?中午用过膳之后,便要结束今日?的宴会。 自始至终都没有段云舟的影子,阿瑶安慰自己,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他已经放弃了?呢。 可?没想到的是,段云舟还是来了?,而且是专门掐着开宴人最?齐的时候来的。 他今日?穿了?一件浅红色的长衫,在一种?素雅的宾客中颇为显眼?。 阿瑶从没见过他穿这?样艳丽的颜色。 其实段云舟的眉眼?是很浓艳、精致的,可?因为他先前总是染着几分病色,身上的衣服也多是深重?的灰色和墨色,所以显得他有几分老成。 今日?的衣裳多添了?几抹亮色,竟也变得年轻灵动了?些许。 阿瑶远远看着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将将弱冠没多久的年轻公子。 和他那张精致的美貌一比,卫诚安秀气的脸便显得不值一提。 段云舟精准地捕捉到了?阿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 他压了?压唇,竭力装出一副不熟悉的模样,淡声道:“臣特意来恭贺公主和小卫大人订婚。” 他说的客气,站在一旁的卫诚安却十分拘谨地瞥了?阿瑶一眼?,阿瑶只当没看见,收回目光,没说什么。 段云舟也不在意,他主动上前,将禹回手上的礼物接过来,亲自递到阿瑶手上。 阿瑶当着众人的面?,自然?是十分礼貌客套,她?示意水仙亲自伸手接过来,嘴上客气道:“还要多谢安国公赏脸。” 可?等?一转身离开众人视线,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段云舟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救了?。 阿瑶瞪他,他竟也能从那又凶又狠的眼?神中看出娇嗔可?爱来。 于是便弯了?弯唇角,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 阿瑶自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离开后便和卫诚安又回到了?主位上。 段云舟看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眼?底微微发沉,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朝阿瑶又拱了?拱手,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临转身之前,他默默地看了?卫诚安一眼?。 不知?怎的,卫诚安被他这?一眼?看的心尖都有些发凉。 推杯换盏之下藏着不可?预知?的风暴。 眼?看着骄阳当空,炎炎烈日?挂在天空正上头,刺眼?的光直直地照在人的肩背上。廊下种?了?一排繁茂的青柳,婀娜摇摆的树叶随风轻纵,却没带来一丝的凉气。 阿瑶最?是怕热了?,她?叫人搬上了?几大缸子冰块摆到廊下,又吩咐人给?每人都上了?一碗消暑的碎冰莲子羹。 众人纷纷起身道谢,感叹着长乐长公主温柔贤惠,小卫大人真?是好福气。 段云舟和阿瑶的主桌离得很近,他握着冰碗,一手捏着汤匙细细搅拌了?两下,瓷器和冰块撞出十分清脆地叮咚声,段云舟抿了?抿唇,垂眼?咽下了?一大口。 -- 第73页 阿瑶的声音几乎是近在咫尺,隔着一架薄薄的屏风,仿佛他只往后一伸手,便能碰到她?削瘦的肩背。 可?这?时候,她?的身边却坐着另一个人。 段云舟捏紧了?手心里的汤匙,竭力按捺着自己的情?绪,在众人面?前佯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疏远客气。 骄阳的光晕一点点挪到院子的空地上,段云舟算算时间?,应当差不多到时辰了?。 - 阿瑶能感觉到背后始终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在盯着她?。 她?想当作看不见,可?那视线就像是黏在她?身上似的,搅得她?心烦意乱。 有两位大家小姐来寻她?说话她?都没注意到,阿瑶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朝水仙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将屏风再挪正一些。 却没想到水仙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到住院外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一个瘦高的侍卫一脸惊慌地闯进院子,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急道:“殿下,不好了?!不知?道是谁,把咱们的庄子给?堵了?。” “堵了??” 他们在的这?地方,是皇上赏给?阿瑶的私产。 从前这?里是一位郡王拿来玩乐的庄子,因此虽建在京郊,周边却也有不少民?舍商铺。 只是一个订婚而已。 阿瑶并不想让这?件事影响百姓的正常生活,因此便没有叫人封住这?条街。 却没想到竟真?的出事了?。 阿瑶想了?想,问:“到底是怎么了?,说清楚些。” 那侍卫道:“回殿下,先是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一早便往里忘,属下派人过去问他话,却没想到他直接往地上一趟,非要吵嚷着说是属下仗势欺人。” 阿瑶蹙了?蹙眉:“既是蓄意闹事的,你们打发了?便是,又何必来回我?” 侍卫为难道:“那人应当是有备而来,才一倒下,街上便忽然?窜出啦几十个人,跪在门口哭天抢地,说求主子放他们老爷一条性命。且看她?们的穿着,应当是什么穷苦人家,可?又分明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听护卫的形容,的确是有备而来。 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想搅黄今日?的订婚? 亦或是真?的有什么冤情?? 阿瑶这?样想着,视线便忍不住往段云舟的方向飘。 她?沉吟片刻,还是道:“不必理会,先将人看管起来,安抚一下百姓的心,等?过了?今日?再说。” 却没想到始终保持沉默的段云舟忽然?开口。 “殿下,既是涉及到百姓安危的大事,又怎可?往后拖延呢?” 第43章 一?柄折扇隔着屏风压过来。 阿瑶闻声回头, 正?闯进段云舟那双无?辜含笑?的眼睛里。 明知道他就是始作?俑者,可当着众人的面什么都不能说。 阿瑶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火气道:“安国公都这?样说了, 便叫人请进来吧, 本公主倒想看看, 到底是什么大事,非要在订婚这?日来闹?” 段云舟听出她话里有话,却什么都没说, 只挑了挑眼眉,绕过屏风, 离得阿瑶更近了一?些。 护卫已经将那几?十岁的汉子请了进来。 同阿瑶想象的不大一?样的是, 那男人干干瘦瘦,看上去并不很健康的样子,脸上堆满了皱纹, 应当是很操劳的穷苦人家?。 阿瑶蹙了蹙眉, 问:“便是你在门口闹事?” 那人战战兢兢地给阿瑶行了一?礼, 周围围着一?众好奇的宾客, 想走又想看热闹。 最后推推搡搡,竟没有一?人避嫌, 都留下了。 阿瑶拧着眉,敏锐地察觉到旁边的卫诚安脸色不大对。 她当即便意识到这?人应当是段云舟故意安排的,便想叫人先把他带下去,可那男人却像是看穿了她的意图似的吗,在阿瑶开口之前?,猛地往她裙边一?跪, 哭求道:“公主!您要为草民做主啊!” 那声泪俱下的模样惹得不少宾客侧目。 阿瑶甚至能听到他们小?声交谈议论的声音。 阿瑶微不可查地偏了偏头,看着众人皆是以一?副同情的眼神去看着那男人, 便知道段云舟这?一?招棋是行对了。 她有些骑虎难下地往后撤了半步,道:“到底是何事?” 那男人哭得像是天塌了一?般惨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也丝毫不觉得丢人,他跪在地上,抽抽涕涕地道:“公主殿下,草民今日冒死前?来,只是不想让您被蒙在鼓里。” “可怜我那女儿……可怜我的女儿……若不是那负心?汉负了我女儿,她又何至于苦苦等他多年?!” 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阿瑶便已经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 余光瞟到旁边的卫诚安,果然见他脸色苍白。 阿瑶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肩膀,压低声音偏头去问他:“你认得他?” 卫诚安闭了闭眼,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不止是卫诚安认出了他,坐在隔壁桌上的几?个卫家?人几?乎都认出了那男人。 男人声泪俱下地说了一?遍自己如何可怜,自己的女儿死的多惨,最后伸出手指颤抖地指了指卫诚安,道:“是……就是他,公主,我女儿就是被他害死的,我女儿都是为了他!” -- 第74页 卫诚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卫诚安的眼睛倏地瞪大,他当即从人群中挤出,一?脸不敢相信地大喊道:“什么?你在说什么,谁死了?” 在众人眼中,卫诚安始终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谁也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的一?面。 再一?想那男人方才的话,众人瞬间明白了这?男人今日的来意。 这?下,再看向卫诚安的眼神,便再也不是艳羡和贺喜了。 阿瑶无?声地闭了闭眼睛,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卫家?的几?个人先急了。 信国公世子,卫诚安的父亲卫宏霍得起身,怒道:“诚安,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退开,一?切都有公主殿下决断!” 阿瑶侧身扫了他们一?眼,没有说什么。 卫诚安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握着那人的肩膀不肯撒手:“你说啊,你倒是说啊,连心?到底怎么了?” 连心?,许连心?。 这?便是卫诚安当年那个心?上人的名字。 卫诚安这?句话出来的那一?刻,阿瑶便知道,今日的订婚宴怕是进行不下去了。 卫家?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见这?情形,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还说什么,我们都已明白了。为了搭上公主,连心?上人的性命都能不顾,卫家?人真是好手段。” 此言一?出,便引来与周边人连连附和,阿瑶被吵得头疼。 她握着手边茶杯的手指忽然收紧,朝着那边的卫家?人淡淡扫了一?眼,问卫诚安:“驸马,你是真的认识他吗?” 这?话实?际上是在提醒卫诚安的身份。 他已经是未来的长公主驸马了,即便心?中有其?他人,也该看清场合,认清自己的身份。 卫家?人自然是不知道阿瑶对卫诚安的旧事了如指掌,卫宏想站出来替卫诚安遮掩过去。 却没想到,那跪在地上哭诉的男人忽然发力,将卫诚安狠狠推开,他怒道:“就是你们害死我女儿,如今却还要来糊弄人,你们有权有势,就可以不顾及我女儿的命了吗?” 卫诚安双眼通红,他被掀翻在地都顾不上爬起来,双眼通红的盯着卫宏,哑声质问道:“父亲,你杀了连心?……你是不是杀了连心??” 有一?位郡王就坐在阿瑶的不远处,见他始终没有理会阿瑶,便怒道:“你们卫家?到底还有没有把皇上放在眼里?!” 场面一?片混乱。 卫诚安就像是完全没听见阿瑶的话一?样,没有回答她半个字。 周遭的宾客议论纷纷,卫家?人连声辩解,男人边哭边骂,卫诚安心?痛质问。 阿瑶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密不透风地罩子罩在其?中,整个人憋闷不能透气。 有人朝她投来怜悯和同情的目光,阿瑶却只想笑?。 她没想去再去管眼前?的乱战,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将手中的茶杯往前?一?推。 瓷片崩到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清脆地声音奇迹般地止住了一?片吵闹,有几?个人瑟瑟地往后站了站,似乎是怕阿瑶发起火来伤及无?辜。 可阿瑶的表情始终很淡,她甚至还伸出右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理了理袖口。 “既然是卫公子的家?事,本公主也不便干预。” 她最后看了卫诚安一?眼,站起身对着宾客浅浅一?福身,道:“不过,这?样的大事还是该由皇上决断,我累了,劳烦诸位赏脸来一?趟。来人,送客。” 有人还想说什么,却被水仙带人拦住。 阿瑶微笑?着朝众人示意了一?下,搭着婢女的手,回了后院。 - 都是一?直以来伺候阿瑶的婢女,都知道阿瑶的脾气,阿瑶只淡淡地摆了摆手,她们便十分自觉地退了下去。 阿瑶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疲惫地往床上仰面一?躺。 她最烦人多,更何况是这?样的场合,你一?言我一?嘴的,聒噪得要死。 再想到今日卫诚安的反应,阿瑶侧了侧身子,把脑袋扎到了柔软的枕头上。 她只想安静,却偏偏有人要在这?时候来烦她。 听着那不紧不慢的敲门声,阿瑶不用问都知道是谁。 果然下一?刻,段云舟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阿瑶。” 房间里悄然没有动?静。 段云舟无?奈地蜷了蜷手指,想再敲一?次,却没想到胳膊刚刚抬起,房门就被人推开。 阿瑶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段云舟很有先见之明地握住门板,只怕她会忽然把门合上。 但阿瑶根本没有把门合上的意思,她就那样冷淡地盯着段云舟,和他对视一?瞬,道:“是你做的。” 虽是问句,她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段云舟根本没想瞒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是我。” 阿瑶实?在不明白:“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段云舟沉声道:“我说过了,阿瑶,我不会让你订婚的。除了我,我不会允许你嫁给任何人。” 阿瑶说:“所以,你才故意在今天安排了连心?家?人来闹事?这?就是你的安排?” 段云舟却勾了勾唇,无?辜道:“我可没有。” 他解释道:“我只是派人告诉许家?人,卫诚安将要和长乐长公主大婚,其?他的又与我何干?” -- 第75页 他看着阿瑶的眼睛,往前?靠近了一?些,道:“他心?里有些人,他不会对你好。阿瑶,我又怎么会让你嫁给这?样的人?就算是……” 阿瑶却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就算是他心?里有别人,那又与你何干?” 段云舟被她的话噎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瑶道:“我早知道他心?里有别人,我也知道他并不喜欢我,可是,这?都是我的事,我无?论嫁给谁都是我自己的事,段云舟,这?又与你何干,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太?宽了?” 段云舟问:“阿瑶,你便是要嫁给这?样的人,也不愿意回头看看我吗?” 阿瑶抬眼,凉薄的眼神从他锋利的眉宇间扫过,她淡淡地嘲讽道:“我从前?不是一?直在原地等你吗?不回头的不是你自己吗?” 段云舟急切道:“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你,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好,可是我会改的,我再也不会让以前?的事情发生?了。” 他放软了声音,道:“阿瑶,相信我,好不好?” 阿瑶却说:“段云舟,我分明已经放手了,你又何必执着于让我回头?” 许是她的声音太?冷太?淡,段云舟竟不能从中寻到一?丝半毫的情绪起伏。 他莫名觉得这?样的阿瑶好像离他很远,段云舟往前?一?步,伸手想去握阿瑶的肩膀,急切,却又带了一?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意。 他一?字一?顿道:“阿瑶,我还在你的身后,你怎能往前?走?” 这?话除了段云舟,阿瑶想不出来还会有谁能说出这?样强势霸道的话来。 阿瑶伸手去推段云舟握着她肩膀的手,冷静道:“你先放开我。” 段云舟却执拗道:“阿瑶,你知道我的性子,你是我的人,叫我放开,除非我死。” 他是大梁的安国公,是朝中的年轻支柱。 是阿瑶和秦衡的表哥,是帮助新帝登基的第一?位功臣。 即便阿瑶是公主,却也不能对他做什么,阿瑶恨声道:“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能做!” 段云舟道:“阿瑶,回到我身边吧,我会待你好的。” 又是这?样。 每一?次见到他,阿瑶都会有一?种什么都无?法掌控的虚无?感。 他总是用那样笃定自持的语气,却不知阿瑶最恨得就是他这?模样。 阿瑶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往他的方向近了一?步,那动?作?像是要扑进她的怀里似的。 段云舟眼睛倏地一?亮,伸手要去抱她的腰。 却没想到下一?刻腰间一?空,心?口猛地一?痛。 “段云舟,不用试探我什么,我从来就是个心?狠的人。” 第44章 段云舟一直有随身携带武器的?习惯。 他身上的?腰带便是?一把软剑, 阿瑶从?前曾见过他用软剑杀人。 而现在阿瑶手里握着的?,便是?那一把软剑。 段云舟只觉得眼前有剑光一闪,紧接着胸口一痛, 那柄软剑便霍然没进了他的?胸膛。 有那么一瞬间, 他竟然觉得, 阿瑶是?真?的?要杀了他。 不是?没受过伤,可从?没有一次,叫他感觉这么疼。 阿瑶从?没使过剑, 所以刺过来的?时候,位置偏了一些。 可她的?力道不小, 即便没有刺中心脉, 也在段云舟的?胸膛上,狠狠豁开?一个口子。 剑尖劈碎绸布的?声音在这空荡的?房间内显得异常刺耳。 段云舟终于明白,即便是?从?前被他囚在手心的?玩物也有脾气。 更何况, 阿瑶从?来不是?什么玩物。 她心狠又坚决, 只要是?她想做的?, 没有谁能拦住她。 阿瑶绝情?道:“公子, 我已有未婚夫。” 鲜血汩汩涌出,胸口的?布料颜色浸地更深了一些。 段云舟脸色苍白, 他一手捂住心口的?剑伤,固执道:“这又算什么订婚?他卫诚安又算你什么未婚夫?” 阿瑶被他的?眼神看的?心尖莫名一颤,她闭了闭眼睛,握着剑柄的?手指不由得一松,软剑就此滑落。 躺着鲜血的?剑尖戳到地上,血迹溅了满地。 段云舟闷哼一声, 不断流出的?的?鲜血似乎已经抽走了他的?全部力气,他的?手腕软了软, 原本撑在房门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不远处有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宾客听见声音往这边看,好在从?他们的?方向并?不能看到阿瑶,只能看见半撑在地上的?段云舟。 “安国公……” “那是?安国公么?” “还不快去通知公主殿下,叫人去看看安国公是?怎么了?” …… 议论?声顺着风传进两人的?耳朵里,阿瑶本想直接甩下他离开?,可看着那边聚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生生止住了离开?的?步子。 “安国公,你没事吧?” 忽然有一道女声传来,阿瑶觉得有些熟悉,却没想到是?从?哪听过。 眼看着有人越走越近,段云舟忽然撑起身子,一把关上了房门。 但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没什么力气,撞进屋里的?时候没什么力气,险些倒在阿瑶身上。 阿瑶蹙眉避开?,想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就见段云舟低低地吸了一口气,艰难道:“别让人知道。” -- 第76页 阿瑶瞬间眼神复杂起来。 若是?让人知道段云舟在她的?别院被她刺伤,到时候怕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能传出来。 阿瑶没说话。 段云舟一手捂着伤口,鲜血扔在不断地溢出,另一只手伸过去,想去拉阿瑶的?手腕。 可在即将摸到她的?那一刻,却忽然停住,换了个方向,转而摸住了阿瑶的?袖子。 他唇边已经溢出了一点?鲜血,将原本苍白的?唇色染得艳红。他低声道:“……阿瑶,你是?真?的?想杀了我,是?么?” 他的?声音听着莫名有些可怜,阿瑶没回答,她抬眼看了一眼门外,直接拨开?段云舟的?手指,打开?门出去了。 许是?她的?动作有些急,出门的?时候也没抬头,险些撞上人。 “秦怡芳?” 阿瑶疑惑地出声,忽然想起方才那声音好像便是?她的?。 秦怡芳也被她吓了一跳,眼中的?担忧之?色还没消去,她迟疑地指了指紧闭的?房门:“方才……安国公……你和安国公……?” 阿瑶听秦怡芳这磕磕绊绊地语气便知道她心里定?是?藏着什么心思,她嗤笑一声,道:“安国公病了,闯进本公主的?房间,我便将房间让给他了,雅言郡主若是?担心,不如进去看看?” 说完,也不看秦怡芳是?什么表情?,直接抬步离开?了。 秦怡芳被她这态度气得脸颊发红,可在她走后,还是?忍不住上前敲了敲房门,小声道:“国公,你在里面吗?听说你身体不适,要不要紧?” 段云舟和秦怡芳的?接触并?不算很多,若不是?听到阿瑶和她方才的?对话,根本便不知道是?谁站在外面。 可此时他也来不及想太?多,他撑着床柱,竭力克制着言语中的?颤抖,道:“我没事,只是?麻烦郡主叫我的?护卫来。” 秦怡芳听他的?声音没什么异样,稍稍放下了心,温柔地应了一声,便回到院中去寻禹回了。 禹回进来的?时候,段云舟几乎已经要失去意识了,胸口的?大片衣裳都被染红,禹回想去扶他的?手抖有些微微发颤,他惊道:“主子……您这是?……” 段云舟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拍了拍他的?手,虚弱道:“……别声张。” 禹回当?即便明白了,他连忙点?了点?头,扶着段云舟站起身往外走。 外间应当?已经得了阿瑶的?授意,宾客已经都走净了,婢女也没剩下几个,禹回稍稍放了心,撑着段云舟回了公府的?马车上。 大概这一路走过来便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段云舟的?身子一沾到柔软的?软垫便不由自主地发沉,当?即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公府的?卧房里了。 禹回和牧绍正在桌边小声地说着什么,段云舟撑着身子咳了一声,胸口的?伤处顿时传来一股崩裂的?痛。 两人循声看过来,牧绍忙将他按躺下去,无?奈道:“主子,您的?伤才刚刚包扎好,别乱动。” 段云舟低声嗯了一句,牧绍俯身看了看他的?伤口,放心道:“还好没再裂开?。” 段云舟问:“伤口如何?” 牧绍叹道:“这女人……” 他才出口三个字就被段云舟冷冷扫了一眼。 忙改口道:“长乐长公主!公主殿下这下手也太?狠了,这若是?下手再偏一点?点?,真?的?会危及心脉也说不定?。” 段云舟却勾了勾唇角,轻描淡写道:“我有分寸。” 他的?警惕心向来很强,即便是?对着阿瑶也不会有半点?松懈。 这已经是?他保持了十几年的?习惯了。 所以在阿瑶摸上他腰间的?软剑的?时候,他便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但他没有避开?。 他只想知道,阿瑶在亲手握着剑刺向他的?时候,到底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心痛。 幸好,阿瑶即便是?表现地再冷漠,看着他虚弱地倒在她面前的?时候,还是?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拼了命也想知道的?,大概便是?这一点?点?的?不忍心吧。 只要知道阿瑶的?心还有一丝丝的?缝隙,段云舟就已经知足了。 牧绍眼睁睁地看着他又荡漾了起来,无?奈道:“主子,您如今真?的?能称的?上是?被美色耽误了前程。” 段云舟却正色道:“谁说的?,我叫你去查蒋家,查清楚了吗?” - 阿瑶回到房间的?时候,握过剑的?右手都有些发颤。 她的?手指也不可避免地溅上了鲜血,水仙端着清水过来给她洗手。 “殿下,您……” 水仙自然是?知道方才发生了何事的?,她有些担忧地问:“安国公那边若是?追究起来,会不会……” 她的?话没说完,但阿瑶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段云舟是?皇上亲封的?国公,即便是?公主也不能随手给她一剑。 若是?被人知道阿瑶亲手刺伤了段云舟,或是?真?的?追究起来,这件事自然是?不能随便就过去的?。 阿瑶任由水仙给她洗净双手并?擦干,她撑着额头,没什么精神地说:“他不会追究。” 水仙便不说话了。 -- 第77页 毕竟是?主子的?私事,她一个奴婢也不好太?多过问。 便只关切了一句:“殿下的?手方才一劲儿地抖,是?不是?吓到了,要不要奴婢传太?医来给您开?些安神的?药?” 受伤的?又不是?她,她能被吓到什么。 阿瑶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去叫人查查今天的?事,看看那连心倒底是?怎么回事。” 水仙应下,又道:“这事怎么论?都是?卫家的?问题,方才皇上也差人来过,说叫您不必担心。” 阿瑶嗯了一声,道:“后续的?事你着人处理?好吧。” “是?,奴婢明白。” - 当?天晚上,阿瑶便回到了公主府。 回去的?路上还隐约能听到众人在悄悄议论?今天的?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今天有人大闹长公主婚宴的?事早已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阿瑶听着他们议论?也不觉得奇怪,让她奇怪的?是?百姓的?态度。 鲜少有幸灾乐祸的?,几乎每个人提起长乐长公主,都是?用一种叹惋怜惜的?语气。 阿瑶蹙了蹙眉,觉得这点?有些许的?不合常理?。 等马车行进公主府里的?时候,阿瑶对水仙嘱咐道:“去查一查,是?不是?有人散布了什么话。” 水仙道:“已经派人事先查过了,应当?是?有人将卫大人从?前的?事传出去了,兼之?卫家人的?做法,大家都觉得他们一家是?要攀上公主,而您实际上是?被蒙在鼓里利用了,所以京中的?百姓才会觉得殿下您可惜又可怜。” 阿瑶问:“是?谁做的?查出来了吗?” 水仙悄悄觑了她一眼,没说话。 阿瑶从?她这表情?里便看出了答案。 “是?段云舟么?” 水仙点?点?头,小声道:“应当?是?早就安排好的?。” 阿瑶问:“那连心呢,应当?不是?段云舟派人做的?吧?” 水仙道:“不是?安国公。不过,连心的?确是?死了,应当?就是?卫家人做的?。” 第45章 听水仙详细地将今日查到的事讲完, 阿瑶才?终于知?道了连心一事的来龙去?脉。 四年前卫诚安回京中了进士之后,在卫家人的干预之下,连心早在两年前便订婚嫁人了。 可没想到天不假年, 连心的夫君年纪轻轻便染病而??, 婆家觉得是连心克??了她们?的儿子, 便将她赶回了娘家。 她们?本就贫困,被婆家一疏远,不少人真以为连心身带不详, 家中情况愈下。 上个月,连心的母亲又染了重?病, 家中几乎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 可还?是不能将她治好。当地有?个好心的大夫看她们?一家走投无路,便劝她们?进京城去?寻医问药。 连心和父亲便带着仅剩的几两银子,带着病重?的母亲进了京。 但实际上, 她们?一进京便被卫家人知?道了。 卫诚安心中一直忘不了连心, 卫家人都清楚。 当时正好赶上阿瑶和卫诚安正议亲的阶段, 卫家人怕连心这时候的出现被卫诚安得知?, 耽误了和公主订婚的大事,便派人去?和连心谈条件。 他们?出银子给?连心的母亲治病, 但是连心永远不可以再出现在京城。 连心答应了。 她自杀了。 而连心的母亲也没能救活,没几天便撒手人寰。 妻儿接连去?世的打击将父亲彻底压垮。 而就当他也要找个地方去?自杀的时候,却被段云舟给?寻着了。 卫诚安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人都背着他做过什么事。 也不知?道心上的姑娘曾经来过。 就是今日他的行为,也不能说?是有?错。 一个是藏在心中的心上人,一个事不甚熟悉的未婚妻。 如?果是阿瑶选,大概也会选择心上人。 可当没被选择的那个成了自己, 她却也做不到宽容大度。 这世上有?很多善良又宽容的人。 但阿瑶自认没有?这么广阔的胸怀。 这件事虽是段云舟故意设计的,但是本可以有?更委婉的处理?方法。 可是卫诚安却让他当着众人的面?下不来台。 或许这便是段云舟真正的意图吧。 他就是想让阿瑶知?道自己要嫁的这个人, 根本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甚至连自己的心上人都保护不了。 虽然阿瑶并不是很在乎这件事,但是经过今天的事情之后,这桩婚事也只有?这么算了。 第二日一早,卫家人便进宫向皇上请罪。 阿瑶进宫的时候,正见到卫诚安跪在大殿上,在卫宏身后一尺的位置。 他的眼睛通红,脸颊也有?些肿胀。 看到阿瑶走过来也没说?话,反倒是卫宏朝阿瑶揖了一礼:“殿下,昨日的事都是老臣教子无方,今日臣特?意携犬子来给?皇上和公主殿下请罪,还?望殿下不要听信谗言……” 他应当是要辩解什么。 阿瑶没兴趣往下听,她笑了笑,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卫大人,我想您在朝为官多年,应当不会天真到以为陛下和我都是傻子吧。” 话里?的讽刺意味太重?,卫宏当即惶恐道:“臣不敢!” -- 第78页 阿瑶说?:“昨日的事是真是假,咱们?心里?都心知?肚明。这件事的关键也并不是在这。” 她用?一种很淡的语气,说?道:“说?实话,连心是谁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这件事本可以很好的解决,可是卫家却非要将它闹大。事后又不能妥善的处理?,被人揭出来后又当众叫我难堪。” “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不追究就是我能给?卫公子最?大的宽容了。” 虽然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很不想如?了段云舟的愿,但不得不说?,段云舟真的算得很准,也真的很了解她的性子。 这次的订婚,注定是要不了了之了。 “这桩婚事便算了吧。” 说?完,阿瑶便朝秦衡福了福身,秦衡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便已经料到是这个结果了,他朝阿瑶安抚性地点了点头,道:“朕心中有?数,姐姐放心。” 这话便是无条件地偏袒阿瑶的意思了。 阿瑶闻言便放下了心,她客气地朝卫宏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便离开了大殿。 乾安殿处在后宫和前朝的交界处,离着御花园也不算很远。 水仙看阿瑶出来的时候明显脸色不佳的样子,便关切道:“殿下,要不去?御花园走走?” 已经过了天气最?炎热的午时,阿瑶坐在步撵上拂了拂旁边垂下的细柳,道:“那便走吧。” 秦衡的后宫根本没几个妃子,大半个后宫都是空着的,阿瑶一路走过来竟没遇见一个人。 她随意走进一处亭子坐下,栏杆外是一方清澈的荷塘,几十尾锦鲤在水底游来蹦去?,阿瑶倾着身子往池塘里?望过去?,忍不住伸手拨弄一下锦鲤群活泼的小嘴儿。 这还?是水仙第一次看阿瑶如?此活泼放松的样子。 从阿瑶回京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她每天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可水仙知?道,她心里?揣着事,从来没真正开心过。 阿瑶曲起一条胳膊支住下巴,竟莫名?地沉浸了在了眼前的水光鳞动之中。 直到有?人出声打破了平静。 阿瑶最?先听到的是几个宫女的声音。 隔着郁郁葱葱的花树听不大真切,但是隐约能听到几个声音碎片。 水仙蹙眉,想出声叫住她们?,阿瑶却无声地摇了摇头,食指抵在唇边,轻声嘘了一下。 水仙会意,两人保持着缄默。 那边的声音听得更清晰了。 应当是几个年岁不大的宫女,她们?的声音听着有?些急。 有?人小声道:“小心点,小声点,听说?今天长公主殿下进宫了,可别撞上。” “也不知?道是跑到哪去?了,成日里?只知?道惹事,若是被太后娘娘知?道了,咱们?又该倒霉了……” “真是晦气,可千万别让人知?道了。” 阿瑶动了动耳朵,忽然扬声道:“到底是什么事这么见不得人,本公主也想知?道。” 她的声音明明不算大,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忽然响起,便好似震耳的天雷在人耳边炸开。 那几个宫女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阿瑶清晰地听到几声低呼。 她朝水仙试了个眼色,水仙会意,走过去?拨开树丛,道:“几位姐姐忙着呢?我们?公主殿下关心你们?呢。” 几人这才?见到坐在亭中的阿瑶,当即脸色一白双膝一软,嘭地跪到在地:“奴婢参见……参见长公主殿下。” 阿瑶挑了挑眉,十分温柔的样子:“不必多礼,听你们?絮絮叨叨的忙着,是在找什么?” 这话说?出来,意思便是她已经听到她们?方才?小声嘀咕的话了。 那几人脸色霎时苍白,悄悄对视一眼,不敢说?话。 阿瑶也不生气,也不叫她们?几人起身,时不时伸手拨弄一下水面?,一派悠闲自在。 那几个宫女缩着肩膀跪在亭子外,偷偷觑一眼阿瑶的脸色。 就在气氛僵持着的时候,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阿瑶抬一抬下巴,竟看见不远处的花丛中忽然冒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那几个宫女的脸色霎时又白了几分。 阿瑶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到那小脑袋倏地窜出了树丛,像是一道小小的残影冲到了阿瑶的腿边。 “皇姐,救我!” 阿瑶被这忽然冒出来的孩子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便往后一仰,却被那孩子紧紧抱住了双腿。 “皇姐,救救我……救救我母妃吧。” 水仙看出阿瑶的茫然,便小声附在她耳边介绍道:“殿下,这是贞太妃的儿子,七殿下。” 七皇子,秦策。 阿瑶在回京之后自然是下了一番苦功去?了解皇室的各位成员的。 和安帝虽没有?女儿缘,儿子却是不少。 除了皇后生下了两个嫡子之外,其她诞下过皇子的妃子并不在少数。 和安帝驾崩之后,没有?皇子的妃子尽数到宫外的太庙为先帝守灵,而生下皇子的妃子便按着等级封做太妃,太嫔,仍是住在后宫里?。 贞太妃便是其中一个。 和安帝晚年几乎是独宠慧贵妃,就连中宫蒋氏都被忽略。 贞妃原本就不算得宠,在宫中处境艰难,即便是母凭子贵封了太妃,在后宫中的处境也没有?好起来。 -- 第79页 后宫里?的女人本就是天然的竞争关系,秦衡登基,蒋氏被封做太后之后,自然对这些曾分过她宠爱的妃子好不到哪里?去?。 贞太妃无权无势,儿子又还?小,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竭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阿瑶这几个月来根本就没见过贞太妃的面?,更别提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七殿下了。 她蹙了蹙眉,示意水仙先把他拉开,秦策却像是早知?道她要有?此吩咐似的,手上力道抱得更紧。 秦策的右手抱着阿瑶的腿,左手去?撩自己松松垮垮的袖子。 阿瑶好奇地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只见白嫩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的瘢痕,触目惊心。 在那一刻,阿瑶仿佛见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她看着下巴尖尖的秦策,锐利的视线倏地掠过亭外瑟瑟的宫女,冷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人敢说?话。 秦策一边抽噎一边道:“皇姐……只,只求你救救我母妃吧。” 第46章 阿瑶将他拉起来, 拽到身边,仔细地端详他的模样?。 秦策今年不过才十?岁出头的年纪,比之上次见到的秦冀没?小几岁。 可是身板却瘦弱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模样?, 阿瑶握着他的肩膀, 都觉得那?处嶙峋的骨头很是硌人。 阿瑶没?再理会那?几个默不作声的宫女,问秦策:“你既知?道我是谁,想叫我救你, 那?便将你想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 秦策立即抹干了眼?泪,他的声音有些小, 又?因为方才哭过的缘故, 显得有些沙哑。 可即便如?此狼狈,他却将故事讲得十?分条理清晰。 他只怕阿瑶不认得他,便先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我叫秦策, 是贞太妃的儿子, 皇姐或许没?有见过我, 我如?今和?我母妃一道, 住在福康宫。” 富康宫听着寓意吉祥,实际上是前朝的旧殿了, 阿瑶无意间经过过一次,光是殿门就显得十?分破败。 阿瑶听到这儿忍不住皱了皱眉。 和?安帝驾崩之后?,所?有未成年的皇子都被送到了太后?宫中,就算是太后?不亲自抚养,也该日?日?去给?太晨昏定省。 阿瑶偶尔去给?太后?请安,也曾见过几个更小的皇子, 有的还在襁褓中,却一次没?有见到过秦策。 她心中有疑虑却没?有问出口, 静听着秦策继续往下说。 秦策道:“母妃上周忽然病重,我想找太医,却没?有人愿意为我母妃诊治。我只好去求太后?,却被太后?娘娘拒绝,她又?叫人把我锁在宫中,宫里的嬷嬷都欺负我,他们不把我当主子,也不想救我母妃,他们是要让我母妃自生自灭!”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又?不自觉地急切了起来。 “我实在走投无路,才在今日?逃出福康宫,只想求一位好心的太医能为我母亲把一把脉,救救她。可我才刚跑出来便被人发现了,只能在御花园里躲躲藏藏,这才遇见了长乐皇姐。” 阿瑶沉默了一下,问他:“你知?道有人会救你母妃?如?今就这么跑出来,不怕得不偿失?万一太医院一个人都不肯救你母妃,她身边又?没?人照顾怎么办?” 秦策坚定道:“若是坐以待毙,便永远没?有活路,我今日?拼死?跑出来,还算是有一线生机。” 他看上去年幼稚嫩,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阿瑶很是喜欢他这性格,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阿瑶的目光再度停在秦策身上,他尖尖的下巴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但那?双大而圆的眼?睛确是精亮又?深邃。 阿瑶伸手拍拍他的头,替他捋了捋毛躁的头发,又?问:“你既找到我,便知?道我会救你,对不对?” 秦策点了点头,他也不否认,老实道:“我方才钻进御花园的时候听人谈起姐姐,虽没?见过面,但我知?道姐姐一定会帮我。” 阿瑶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 秦策悄悄看一眼?亭外跪着的婢女,没?说话。 阿瑶笑?了笑?,板正他的身子,道:“你不必理会她们,她们不会说出去。” 那?几个宫女缩了缩肩膀,没?人敢说话。 秦策放下心,认真道:“因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姐姐和?太后?娘娘不是一路人,既然不是一路人,便一定会救我母妃。” 阿瑶说:“你倒真是高估了我的善良。” 秦策茫然。 阿瑶道:“你虽然没?完全猜对,但我还是会救你母妃,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策摇了摇头。 阿瑶微笑?道:“因为你够聪明,我从来都只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 秦策毕竟年纪还小,阿瑶也没?再多说什么,她朝身边挥了挥手,水仙立马差人去太医院,吩咐请几位太医给?到福康宫给?贞太妃诊治。 亭外的宫女眼?见着阿瑶身边的人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缩在一起面面相觑一会儿,像是要说什么,被阿瑶一个凌厉的眼?神又?瞪回去了。 阿瑶对秦策又?嘱咐了几句,然后?温柔道:“我已经派人去太医院传太医了,他们不敢不听我的,你回福康宫等着吧。” 他竟都没?问一句,深深揖了一躬之后?,便直接转身离开。 -- 第80页 等他走后?,水仙有些奇怪的问:“他竟然这么信任殿下,难道不怕咱们在唬他吗?” 阿瑶却说:“他这不是信任,他只是知?道,这是他最后?的生机。” “问不问的也没?什么用,要是我是骗他的,他便只有死?路一条,再挣扎也无用,毕竟他方才的话说出来,就已经得罪了太后?。” “而若是我替他请了这太医,那?更是没?什么必要问了,而且他不问还显得能是更信任我一点,在我这儿也能多讨一份喜欢。” 水仙没?想到只是这一句确认的话,就能有这么复杂的解释。 阿瑶轻笑?一声,声音里藏着几分不屑:“他今天?能找到我,便已经说明他够聪明。这孩子只是年纪小,比太后?身边的那?位娇贵的小殿下聪明多了,秦策至少不会被人牵着鼻子当枪使,都还傻乎乎的去亲近人。” 她这话已经相当的没?遮没?拦,水仙瞄一眼?地上跪着的宫女,隐隐有几分暗示的意味。 阿瑶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好像是终于想起了她们还在这跪着似的,问:“你们刚才便是在找七殿下?” 有人瑟缩着点了点头。 阿瑶挑了挑眉,用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问:“那?你们便是太后?的人。” 这回没?有人敢承认。 阿瑶也不介意,她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刚才听了这一番话,你们不会觉得,自己还能活着从我面前走出去吧?” 几个小宫女当即变了脸色,有一个一看便是领头的,闻言急忙挤到阿瑶身前,哀求道:“公主,公主饶命,奴婢只是为主子办事儿的下人,什么都不知?道,还望公主殿下网开一面,饶我们一命吧……” 阿瑶根本没?理会,抬眼?示意了一下水仙。 水仙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叫人将她们几个人拖走。 阿瑶的耳根终于清静了,她无聊地拨了拨水面,然后?拿桌上的干净帕子将手擦干,扔回桌上:“走吧,回公主府。” 水仙问:“怎么忽然急着回府,殿下不等一等皇上了吗?” 阿瑶说:“再不走,一会儿便走不了了。” 说完便径直离开了御花园,水仙满腹犹疑地跟上去,直到回了公主府才终于明白阿瑶是什么意思。 她们回公主府还没?半个时辰的时候,便有宫里的太监来公主府敲门,说是皇太后?的懿旨,要传阿瑶进宫见她。 水仙忙将这话禀报给?阿瑶。 阿瑶彼时已经脱下了繁重的宫装,在美人榻上倚着看话本,听了这话懒懒地挥挥手:“说我身体不适,打发走吧。” 水仙便叫人把他打发走了。 回到寝殿,阿瑶问:“走了吗?” 水仙点点头,阿瑶终于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今日?听秦策的话,好像太后?对他们母子格外不待见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仙对宫中的事可谓是无所?不知?,当即便给?阿瑶解释道:“回殿下,七殿下和?太后?膝下的六殿下前后?只差了七八个月,太后?娘娘怀着六殿下的时候,皇上才宠幸的贞太妃,也就是当时的贞嫔娘娘。” “再加上后?来六皇子生病,太后?娘娘想请先皇来看一看六皇子,可是正赶上贞嫔分娩,皇上就被绊住了。太后?便是从这时候起,和?贞嫔母子结下的梁子。” “原来如?此。”阿瑶明白了。 水仙接着道:“太后?生平最爱六殿下,因此才会记恨贞太妃到今日?,可殿下您今日?救了七殿下,奴婢只怕太后?娘娘会心里不舒坦,到时候母子之间因此生下嫌隙,便不好了。” 阿瑶嗤笑?一声,道:“还生什么嫌隙,我和?太后?之间本就没?什么母子情分。” 水仙便不说话了。 阿瑶又?道:“还有一件事我好奇许久了。太后?和?陛下……又?为什么关系不好,陛下难道不是太后?养大的吗?同?样?是亲生儿子,怎么太后?对两人的态度相差那?么大?” 她是想到了上次宴上太后?对两个儿子截然不同?的态度,简直是偏心的有些离谱。 水仙不敢私下议论秦衡,又?不能不答,便只含糊了几句,道:“陛下是在太后?娘娘膝下养大的,但陛下自小有些内向,不大爱说话,所?以母子关系颇有些浅淡。” 听她说的冠冕堂皇,阿瑶识趣地没?再追问,她又?吩咐了一句,记得叫人看护好秦策,便不再提这个话题。 两人聊得内容就此转了个方向。 阿瑶忽然道:“段云舟那?边,叫你派人一直盯着,盯得如?何了?” 水仙道:“一直在派人监视着国公府,安国公这几日?都没?去上朝,甚至连院子都没?出,像是伤势很严重的样?子。” 阿瑶拧了拧眉:“他到现在还不出院子?” 水仙点点头,阿瑶有些想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矫情脆弱了,不会是苦肉计,装的吧?” 水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水仙差人去看,竟是秦衡身边的邵庆,他朝阿瑶福了一福,道:“殿下,皇上晚上去公府看望安国公,请您一同?前往。” 第47章 安国?公府。 段云周舟原本是在床上躺着看?公文?的,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便是管家敲门的声音。 -- 第81页 “主子。” 段云舟立马将铺满床榻的公文?书册塞到自己和墙之间的缝隙里,又将锦被盖好:“进来吧。” 管家在外面一听他的语气?, 便知道他是误会?了。 管家无奈道:“主子, 是牧绍来了。” 段云舟眼底神色倏地一暗, 道:“叫他进来吧。” 房间门紧接着被推开,牧绍拎着药箱给段云舟行礼,又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无奈地问?:“主子,您见到我也不用这表情吧。” 段云舟冷漠地说:“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还不赶紧替我诊治。” 牧绍知道他对自己估计没有什?么耐心, 笑着打开药箱, 走到床边给段云舟诊治。 把过脉之后,又将段云舟的里衣解开,去看?他胸口的伤势。 那里还裹着纱布, 但是已经没有血迹, 看?样子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牧绍道:“主子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愈合的也很好, 秋属下之前给您开的药再敷个三天左右便不用再敷了,至于内服的丹药, 今日便可以不服了。我会?吩咐厨房给您少做一些油性大的菜,多吃些补气?血的东西。” 段云舟淡淡的地应了一声,他将衣带慢条斯理的地系干好,道:“我知道了。我的伤势不要和任何人提。” 牧绍以为他是想再休息几天,奇怪地问?:“主子,您若是再不去上朝的话, 吏部的文?书便要将咱们这整个安国?公府堆满了。门槛也要被吏部的官员踏破了。” 段云舟冷冷睨他一眼,从床侧随手拎出一件文?书展示给牧绍。 牧绍当?即瞪大了双眼, 他不在多话,又福了福身,便自觉退下。 段云舟吩咐:“别关了,开着吧。” 牧绍应下,拎着药箱离开,没有关门便直接离开,空荡的院子中,除了的大敞的房门之外,只有牧绍孤单一人的背影。 段云舟凝神望着窗外,沉默了许久,才松开握着文?书的手指,他伸手抚了抚被他揉皱的书页,重新看?了起来。 可没过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段云舟凝神望去,果然见到了秦衡被几个下人簇拥着走进了主院。 段云舟眼睛倏地一亮,他将手里的文?书再次塞回去。身子滑进被窝里,做出一副还在睡觉的样子。 下一刻,果然听到管家在外面高声禀报道:“主子,皇上来看?您了。” 段云舟低声嗯了一声,慢腾腾地撑起身,胸膛的衣裳不知何时敞开,包着纱布的伤口若隐若现。 衬着他苍白的脸色,倒真有几分病弱气?。 秦衡正是在此?时走进了房间。 段云舟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便往段云舟的身后看?,除了公府的几个下人,便是秦衡贴身的护卫,然后是邵庆在后面跟着。 段云舟微不可察地错了错眼,就?这样的一个小动?作也被秦衡捕捉到,他笑着对身后众人挥了挥手,语气?轻松道:“表哥看?到朕,像是很是失望的样子?” 段云舟勉强勾了勾嘴角,撑起身下床对秦衡规矩的地行了一礼,道:“皇上说笑了,皇上亲自出宫看?望臣,臣多谢皇上关怀。” 邵庆看?到方才皇上的动?作,便十分知趣儿地将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也跟着离开,房门再度被合上。 房间里只剩段云舟和秦衡两人,气?氛一下子变得莫名僵持起来,段云舟对他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了一下那边的主位,道:“皇上请坐。” 秦衡并不推辞,转身撩袍在主位上坐下,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段云舟便在他旁边坐下。 他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系得整整齐齐。 秦衡上下将他扫量了一遍,道:“上次的事是皇姐冲动?了。知道表哥受伤之后再,朕和皇姐都?很是愧疚自责,日日担心表哥,这次来,真也是想看?看?表哥的身体如何了。毕竟表哥是朝中栋梁,表哥的身子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段云舟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伤处,勉强笑了笑,道:“臣已经没事了,自然也不会?和公主计较。” 秦衡看?着他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再算算日子,应当?是已经好了,稍稍放下了心。 段云舟见他不说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公主殿下为何没来?” 秦衡瞄他一眼,道:“皇姐说和生人吃饭会?觉得不适,便推辞了。” 哪是什?么生人勿近,只是不想见他罢了。 不知何时起,段云舟竟也能体会?出阿瑶每一句话的内里含义?,他失落地垂了垂眼,没再说什?么。 秦衡只当?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开诚布公道:“上次表哥派人给朕传的话是什?么意思??” 段云舟平静地和他对视,说:“皇上这么聪明?,会?不知道臣的意思?吗?” 秦衡没说话,段云舟接着道:“臣自然知道如今朝中的形式,皇上一人撑着破财的朝局,我和嘉平虽扶持皇上成功登基,但皇上并不能完全?信任我们,所以皇上这一路走来很是不容易,臣心疼皇上,因此?想主动?示好,请求皇上信任。”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秦衡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他强压着火气?道:“你想娶她,所以拿你身后的兵权来充当?合作条件。” “你以为朕真的会?用你身后的那十万兵权,去换皇姐后半生幸福吗?” -- 第82页 段云舟否认道:“我想娶她,但这不是交易,这只是让她过得更好。” 秦衡皱了皱眉,端起手边的茶杯轻抿了一口,缓声开口,问?:“怎么说?” 段云舟道:“臣知道皇上想拉拢卫家这样的权勋,可是卫家这样的百年勋贵,他们辉煌百年不是没有理由的,他们自是有自己的一套体统,皇上看?中了他们的三代忠诚,却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他们有百年积蓄,才有更多酸腐规矩,要不然也不会?逼死一个小小的连心。” “分明?有更多的方式,他们却选择了最让人不能接受的那一种。” “在他们的骨子里,或许根本看?不起皇室,可为保持清正,维持辉煌,他们会?做许多,旁的人根本不会?做的事。” 秦衡没说话,段云舟接着道:“卫诚安虽是近几年兴起的新贵,是新科进士,少年成名,可他性子文?弱,根本不能对抗身后强大的家族。”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爱阿瑶。所以在阿瑶身上,他没有他不会?永远不会?付出相应的责任心,最后阿瑶空有一身权力,还是会?受委屈。” “更何况他身上的权力,不都?是皇上给的吗?若是有朝一日……” 说到这,他忽然停顿了一下,眯了眯眼睛,问?:“说到这儿,臣一直有些好奇,皇上和阿瑶自幼便分开,如今竟会?感情如此?亲厚,皇上对阿瑶似乎也有几分依赖,臣倒是想知道,难道双胞胎之间真有如此?强大的默契吗?” 秦衡停了停,缓缓道:“因为……他便是朕,自小想象的姐姐的模样。” 段云舟闻言十分疑惑:“自小……皇上难道小时候便知道……” 秦衡却打断了他的话,道:“朕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 段云舟微笑道:“臣也只是请求。” 秦衡问?:“你想让朕帮你。” 他用的是一种笃定的语气?,段云舟道:“臣会?给公主幸福,也能永远的护住她,像卫家办出的那些事,永远不会?在臣身边重现。” 秦衡却说:“或许皇姐并不想这样,而且,你和朕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这话说给姐姐听吧。” 段云舟的神色一下子便暗淡了下来,他沉声道:“公主不愿意见臣。” 秦衡说:“朕今天是依着你的意思?请她一道来公府的,可她不愿意,朕也没有办法。” 段云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已经快到晚膳的时候了,两人又聊了几句便有人来问?,要不要现在传膳。 段云舟见秦衡默认,便吩咐人把晚膳摆到旁边的小厅来。 秦衡和段云舟依次坐下,秦衡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奇道:“朕记得表哥是很喜欢鱼虾的,怎么今日一道也没有?” 他们在陵阳时,曾偶尔在一起吃过几次饭。 秦衡对他的习惯也有几分了解。 段云舟淡淡道:“只是忽然觉得有些腻了,还望皇上不要嫌弃粗茶淡饭。” 秦衡没说什?么。 两个男人自然没什?么好聊的,除了公事就?无话可说,一顿饭很快就?吃完,段云舟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委婉道:“臣有些体力不支,应当?不能陪皇上说话了。” 秦衡早能看?出他没兴趣理会?自己,自从知道阿瑶没来,他整个人的态度变了冷淡了不少。 秦衡道:“既然体力不支,朕便不打扰表哥休息了。表哥早些休息吧。” 段云舟应下,便要送秦衡出府,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个袅袅婷婷的背影。 段云舟神色倏地一亮,对秦衡道:“皇上,臣这公府景色颇为不错,不比御花园差,皇上好不容易来一次,臣不如带着皇上好好游览一番?” 第48章 秦衡简直被他忽然的变脸惊到了。 他默默地看了段云舟一眼, 有些无语地问:“表哥,你不是说身子疲累,要?休息了吗?” 段云舟面不改色道?:“皇上大驾光临, 臣怎能如此不知好歹, 如今天色还亮着。天气也没?有白天那么热了, 正是赏景游园的好时候,臣怎能让皇上诚意满满而来,却尽败兴而去呢。” 秦衡:“……” 两人说话间, 阿瑶已经?扶着水仙的手,走到了他们面前。 段云舟拿手抵在唇边, 轻咳了一下, 他竭力做出一幅虚弱的样?子,道?:“实在没?想到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臣参见公?主。” 面对秦衡, 他都没?有行此大礼。 阿瑶听他说话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微弱喘息在里面, 有些疑惑的瞟了他两眼, 见他脸色确实不是很好, 身形也甚是单薄,身上烟灰色的衣衫衬着他, 脸上更是没?有什么血色。 阿瑶原本觉得他是在苦肉计,博得同情可怜,这?会儿却又有些动摇了,莫非上次那一剑真的很重? 她有些拿不准,干脆不说话,淡淡的嗯了一声。 段云舟这?会儿也顾不得皇上还在身边了。他往前走了两步, 期间微不可查的扶了扶包着纱布的伤口,对阿瑶道?:“殿下第一次来我的国公?府, 不如臣带您去后?花园逛一逛?” 说完他暗示性地看了秦衡一眼。 秦衡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地在心?中默默叹一口气,对阿瑶说:“姐姐,朕宫中还有政务要?处理,便不多待了。你便代朕陪安国公?一会儿吧。” -- 第83页 阿瑶阻拦的话未来得及说出口,秦衡便已经?带人离开。 阿瑶看他迫不及待要?走的背影,有些疑惑的地蹙了蹙眉,秦衡对段云舟的态度可谓是一夜之间便整个颠倒了一番。 再想到今日便是秦衡主动要?请自?己来安国公?府看望段云周的,阿瑶忍不住怀疑,这?两人是不是私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尤其是见不得他。 但阿瑶什么都没?说,看着秦衡已经?远去的背影默默收回了视线。 段云舟看她神色毫无波澜,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心?中莫名有些打鼓。 他不敢走得太?近,只好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道?:“眼下时辰正好。天气不冷不热,不知公?主有没?有兴趣随臣去后?花园走一走。” 阿瑶的视线从?他身上淡淡掠过:“既然安国公?盛情相邀,那边请吧。” 她竟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 段云舟就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抬眼示意了一下身后?跟着的仆从?,又朝前指了指,给阿瑶让出一条路,请她先走,。 阿瑶并?不推辞,两人便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出了主院,往后?花园的方?向去。 如段云舟说的一样?,安国公?府的后?花园的确很大,修缮的也很有意境,假山流水一应俱全,两人顺着幽静的小路走了一会儿,便能看到前面隐隐露出的亭子尖儿。 段云舟原本是落后?阿瑶半步,这?会儿忽然上前,对阿瑶说:“公?主殿下累了吗?要?不要?去坐着歇息一下?” 他的语气客气又虚伪,阿瑶忍不住蹙了蹙眉,冷漠道?到:“只有我们两个人就不必装了吧。” 段云舟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是怕冒犯到你。” 这?话实在不像是会从?段云舟嘴里说出来的话,阿瑶稀奇地撇他一眼,无所?谓地说:“又不是第一次了。” 段云洲无奈道?:“我以为你已经?可以看到我的改变了。” 阿瑶问:“什么改变?站在那里让我捅了一剑,便是你的改变吗?” 段云舟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瑶说:“好,你说你改变,那我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真心?答我?” 段云舟看着她的神色,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道?:“你先说是什么事情。” 阿瑶道?:“听你这?么问,我便不会再说了。” 两人便又这?样?沉默下去。 直到走到亭子里,两人面对面坐下,阿瑶看着他胸口明显裹着纱布的伤口,主动道?:“你的伤势如何?” 段云舟强压下勾起的唇角,道?:“多谢公?主关怀。没?有什么大碍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脸上苍白没?有血色,但凡一有大动作便会轻咳一声。 阿瑶奇道?:“这?么些日子了,你们府里的大夫到底管不管用?” 她这?话里有点抱怨的意味在,但这?伤毕竟是她造成的,阿瑶无奈又有些烦,道?:“今日来,便是来看望一下安国公?,如今看也看到了,我便走了。” 段云舟今天才终于发现了这?个道?理,女人心?海底针果然是古人诚不欺我。 阿瑶的脸色简直是说变就变,毫无预兆。他甚至都没?有摸透阿瑶心?里在想什么,她就已经?由阴转晴或是由晴转阴,连给他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阿瑶便要?起身离开。连段云舟递到他手边的茶都没?有碰一下,段云舟连忙起身拦在她的身前。 动作稍稍大了些许,伤口被冷不丁抻了一下,其实是没?什么事的,可他看阿瑶明显带着火气的眼睛,当即缩了缩肩膀,虚弱的嘶了一声。 他的声音不算很大,阿瑶却像被这?声音刺到了,当即皱眉看着他。 段云舟说:“殿下,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你,又让你不高兴了,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阿瑶略带讽刺的瞪他一眼,道?:“安国公?这?是什么话,连皇上都能听你的,我又算什么,不过是一个依附皇权的小女子罢了。” 段云舟道?:“就因为我刚才没?有要?回你的话?” 阿瑶没?说话,段云洲无奈道?:“好,你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行吗?” 阿瑶却说:“你叫我问,我却又不想问了,今天本来也只是被皇上叫着来探望安国公?,如今见你气色甚是不错,想来也是没?什么事了,既然无事,告辞。” 说完他直接推开段云舟的肩膀,也不顾及段云舟又在他身后?长吁短叹地捂着伤口,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水仙刚才是没?有跟着阿瑶去后?花园的,她等在主屋的门?口,本以为要?两人要?聊几个时辰,却没?想到阿瑶这?么快就回来了。 水仙奇怪道?:“殿下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安国公?呢?” 阿瑶冷哼一声:“不必理他,走吧。” 水仙随她离开,边走边问:“安国公?的身子已无大碍了吗?” 阿瑶冷哼一声,说:“应当是没?有什么大碍,装模作样?这?些日子,还不是浪费别人的好时光。” 水仙不敢说话。 阿瑶心?底却仍是有些不快。刚才段云舟下意识便要?阻拦她的动作有些快,所?以两个人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而段云舟也是迟了一瞬才有了宣之于口的呼痛声,一看便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 第84页 而他方?才竟还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想想便让人生气。 段云舟自?然不知道?阿瑶已经?将他的把戏看穿。 他在阿瑶走后?又独自?坐回到了小亭子,默默地回向今日的行为,是不是又有哪儿冒犯到了阿瑶,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明白,只得叹一声,又回房处理公?文去了。 等两人再见到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段云舟即便是再拖延也不得不上朝,又因为朝中积压了许多事务,下了早朝之后?,又和秦衡到御花园商量了许久南方?的灾荒和战乱。 等他从?乾安宫出来时,已经?将近午时,秦衡留他在乾安宫用膳,被段云舟委婉拒绝了。 却没?想到的是,他离开乾安殿的时候,竟迎面撞上了来此见秦衡的阿瑶。 阿瑶见到他也颇有些惊讶,两人在廊下相遇,阿瑶只微微挑了挑眉,便跟他擦肩而过,进?了乾安殿。 段云舟想叫住她,却已经?来不及,只得在店外默默地等着。 彼时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正午时候,即便是站在廊下,也觉得身边像是有热气翻涌。 有几个小太?监看他一直在廊下立着不动,便走过来问:“国公?要?不要?进?偏殿去等?” 但都被段云舟拒绝了。 热气翻涌,段云舟竟在廊下傻站了将近半个时辰。 偶尔能听到几声,阿瑶轻快的笑,段云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只觉得天气好像也没?有那么热了。 阿瑶今日来是找秦衡说前几日秦策的事,虽然秦衡并?不管后?宫,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小事。 阿瑶觉得还是要?知会他一声,两人聊了一会儿,阿瑶又关心?了一下最近秦衡的身体状况,眼看着午时已过,便不再耽误他用膳,率先退下了。 就在她将要?离开的时候,邵庆忽然进?来,悄悄附在秦衡耳边说了句:“陛下,安国公?还在外头等着呢。” 秦衡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了起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瑶一眼,阿瑶只觉得他这?表情怪怪的。 而等她走出乾安殿的时候,才终于明白秦衡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段云舟倚在一颗廊柱下,因为天气太?热,汗水已经?沁湿了领口的一小片布料,阿瑶想当没?看见,掠过他直接离开。 却没?想到段云舟几步就拦在她身前,睁眼说瞎话道?:“没?想到会在宫中遇见公?主殿下,这?么巧的缘分,不如一道?去御花园坐坐?” 第49章 阿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道?:“看来安国公身上的伤是好了,这么热的天气,可别把您的贵体晒坏了。” 段云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这般态度, 抿了抿唇, 说:“不知公主可否赏脸?” 阿瑶见他把一切都当没发生似的混过去, 心里更生气,转脸就要走。 段云舟跟着?过去,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进一条寂静的甬路, 路上有来来往往的宫人,时不时地会偷瞄他们两?眼, 阿瑶被那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 他实在没忍住皱了皱眉, 看向段云舟,道?:“天气这么热,不如?去御花园的亭子?里避避暑吧。” 段云舟当即眼睛一亮, 应道?:“自然, 公主请。” 御花园专门设有凉亭, 夏日给过路的贵人避暑, 冬日给人遮寒。 阿瑶选了最近的一间?亭子?走进去,亭中石桌上还放着?一盆冰块, 为?这炎热的夏季添了几丝凉意。 阿瑶一路走过来,身上已经有些微的汗意,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身子?,下意识地便要靠冰块更近一些。 段云舟见状,便将整盆冰块都推到她的方向。 阿瑶却十分不领情?,清扫她一眼, 又给他推回去,道?:“安国公不必如?此。” 段云舟无奈道?:“阿瑶, 不要总是把我的好意拒之门外,好吗?” 阿瑶反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难道?就因为?我们从前相识,因为?你?负过我吗?” 不知为?何?,自从上次阿瑶提剑刺了段云舟一剑之后,她便莫名其妙地在两?人的关系中占了下风。 许是从前始终被段云舟压着?,阿瑶很难再接受自己的位置又被颠倒。 因此,她故意拿这话去刺段云舟,看着?段云舟暗沉的眉眼,她心中莫名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提到从前的事,段云舟果然便没了底气,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天气这么热,不如?叫人把午膳送到这儿来,凉快又消暑,看着?御花园里的美景,也更自在一些。” 阿瑶听?他转移话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但又实在是有些饿了,便也没推辞。 宫女很快便将几道?小菜呈上来,段云舟亲自给阿瑶盛了一碗香浓的百合绿豆粥,摆到她的面前。 阿瑶看了一眼他金尊玉贵的手指,微微点头致谢,但并?没有说话。 段云舟也不介意,他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率先?尝了一口?味道?,赞叹道?:“味道?不错。” 阿瑶跟着?也拿起粥碗,喝了两?口?粥,终于有些没耐心,她直截了当道?:“最近这段时日,你?总是故意要和我遇见,到底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段云舟无辜道?:“公主不明白吗?我只是想见你?,没有什么事。” -- 第85页 阿瑶说:“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若是没有什么正事,以后还是不要总见面,毕竟,这只是在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这样的话已经听?得太多?了,段云舟竟觉得给他心下划出的伤口?,都没有以往那么深了。 他竟然还有心情?勾了勾唇,对阿瑶说:“殿下,这话说了这么多?次,其实你?也是在浪费时间?,我不会听?的,你?该知道?,这世上从没有我想要的,却得不到的,包括是你?。”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欲.望。 阿瑶听?他这么说完,更忍不住蹙了蹙眉。 眼看着?阿瑶神色已经不大好看,段云舟终于发现自己这话除了惹火她,根本带不来任何?其他效果,便道?:“这话我不会再说。你?只要记住就好,我会用我的行动?让人知道?我真的有在改变。” 其实段云舟不知道?的是,正是他这种改变,才让阿瑶觉得更心烦意乱,她已经熟悉了那个唯我独尊,说一不二的段云舟。 如?今她却变得这样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看似是放低了身份,实际骨子?里强硬。 阿瑶阴郁地揉了揉眉心,不再说话,两?人便这样沉默着?对坐了许久。 段云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讨阿摇的欢心,又怕自己说错了话。只得时不时拿眼去悄悄瞟一眼阿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上朝了。 眼下南方正值暴雨时节,许多?本就不算富裕的小城被暴雨压垮有许多?商家为?此断了供应链,店铺纷纷关门挣不到半两?银子?,再加上涝灾之下,闹了饥荒,朝中为?此事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上午段云舟和秦衡在商议讨论的便是这件事。 两?人虽都有大致的方向可解,但终究不是小事,所以未能议定最后的解决办法,段云舟还要急着?回去给秦衡写奏折。 实际上有很多?事情?要忙,可他只怕见到阿瑶的机会更少,便始终不舍得离开。 直到忽然有人闯进这片宁静,段云舟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和阿瑶对坐着?,静默了快半个时辰。 午间?的骄阳已经渐渐倾斜,外间?的日头也没有那么毒辣,段云舟扭脸去看凑在阿瑶边上的小孩子?,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 阿瑶欣喜地看着?秦策,只觉得他便是给自己解围的恩人,她伸手拉住她的手,捏了捏他明显圆润了许多?的小脸儿,难得带着?几分热情?地问:“怎么样,你?母妃身子?好了,你?有空出来?” 段云舟盯着?阿瑶的脸托着?别人脸的细白手指,默默攥紧拳头。 秦策却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老实答道?:“多?谢姐姐。我母妃已经醒来了,要不是姐姐派了太医去救她,真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 阿瑶道?:“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你?我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可秦策仍是执意给阿瑶行了一个大礼。 段云舟适时出声:“不知道?这位是哪位殿下?” 实际上早在阿瑶第一次和秦策见面,他就已经派人去查过了。但他却偏偏要问出口?。 阿瑶瞪他一眼没理会。 秦策看他的穿着?以及和阿瑶说话的态度,便知他身份不简单,因此主动?对他行了一个半礼,自我介绍道?:“我叫秦策。” 段云舟故作?惊奇地挑了挑眉,道?:“臣参见七殿下,真没想到七殿下已经这么大了。” 秦策用疑问的眼神去看阿瑶,阿瑶只得介绍:“这位是安国公。” 秦策乖乖地笑了笑。 阿瑶已经和段云舟呆腻了,这回秦策来了,正好有借口?离开:“外面天气太热,阿策身子?不好,姐姐带你?回宫,我顺道?去拜访一下贞太妃。” 说着?牵着?秦策的手便离开了御花园。 段云舟下意识便要起身去追,却被停留在御花园门口?的水仙拦住,水仙恭恭敬敬地朝他福了福神,道?:“国公留步。” 他便只能看着?阿瑶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奈的叹一口?气。 最终段云舟还是没有强行跟去惹她的嫌,他正是立在一丛艳丽的君子?兰后面,看着?阿瑶窈窕纤细的背影在花丛中若隐若现,甚是勾人,他想去追,却连她的裙角都摸不到一片,只能暗自握紧手指,直到她的背影在花园深处消失,才默默地出宫去了。 贞太妃和秦策住的福康宫地处十分偏远,两?人走了将近两?柱香的时间?,才走到福康宫的门前,整个宫里都没有几个丫鬟。 阿瑶一进去便只觉一股腐朽破败的气味扑鼻而来,她强忍着?没有捂住鼻子?,跟着?秦策往里走。 有几个躲懒的稚嫩小丫鬟见到阿瑶皆是一惊,她们连忙向她起身行礼,阿瑶看着?他们傻愣愣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挥手示意她们出去,自己进了贞太妃躺着?的主屋。 虽说太医已经来看过,但是贞太妃的身子?基本已经废掉了,即便是喝了药也并?不能有所好转,阿瑶进去的时候,她还是一脸苍白的躺在榻上,微阖的眼皮儿上,都能看到岁月松弛的痕迹。 她的模样不算很好看。 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但相比于太后来说,她的美色还是差了一些。 -- 第86页 不过太后苍老的更快,许是有中间?有数十年都不得宠的缘故。 贞太妃一早便听?见动?静,浑浊的眼珠滚了滚,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阿瑶,道?“这便是长乐公主吧,见过这公主殿下。” “太妃实在是客气。”阿瑶拍了拍她的手背,说,“贞太妃不必多?礼,您是长辈,该是阿瑶向您行礼才是。” 贞太妃被秦策扶起来,腰背倚着?床榻,道?:“公主殿下说笑了,您是金枝玉叶,我不过是囚在深宫等?死的老妇罢了。” 这话通透又落寞,阿瑶并?没有接话。 好在贞太妃是个识趣的人,很快便转了话题。 她道?:“有劳公主殿下还亲自来看我,听?策儿说,上次太医也是您为?我请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主殿下,我母子?今日没有什么筹码可以报您,日后若有相助,万死不辞。” 秦策闻言便要给阿瑶行大礼叩谢,阿瑶将他扶起来,认真道?:“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我只是觉得聪明的孩子?应该走的更远。” 贞太妃是个聪明人,一听?阿瑶这语气便明白她应当是意有所指,但她并?不会挑破,便含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又絮絮地寒暄了一会,直到阿瑶实在有些受不住屋里的腐朽闷气,贞太妃很快发现她的不自在,主动?道?:“殿下一路也累了,如?今天气这么热,快些回公主府休息吧。” 阿瑶顺势告辞,却未想,刚一走到福安殿门口?,便见一个打扮艳丽的丫鬟闯进来,她两?手叉腰站在院中,趾高气昂道?:“贞太妃在哪里,我们太后娘娘给您送赏赐来了。” 第50章 她话音一落, 阿瑶便能看见秦策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阿瑶从?前见过这个宫女,应当?是在蒋氏身边贴身伺候的,但她不太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便小声问了秦策一句:“从?前便是她来?传太后的旨意吗?她是不是欺负过你?” 秦策自然知?道阿瑶是太后的女儿, 便也不多说什么, 只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缀满了楚楚可怜。 阿瑶发现?,秦策真的天生便会给人?带来?一种想保护的欲望, 或许是能从?他身上总能看到当?初的自己,阿瑶对?着他总是有些心软。 她伸手摸了摸秦策的头, 说道:“别怕, 有姐姐在。” 而这时,那宫女也已经看见阿瑶了,她先是一愣, 然后立马反应过来?, 小步上前给阿瑶行了一礼:“奴婢春华, 见过长?公主殿下。” 阿瑶朝她点?了点?头, 问:“不是说有上次吗?既然本宫在,便放这儿吧。” 春华有些不情愿地?支吾道:“回公主殿下, 赏赐已经叫人?放到贞太妃娘娘的库房里去了,但太后有赏,按规矩来?说,贞太妃需要?亲自去慈安宫,谢过太后娘娘的赏赐才是。” 秦策毕竟年纪小,听见春华的话便忍不住反驳, 生气道:“我母妃重病在床,怎么还有力气起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春华听了更?不悦地?道:“七殿下如今已是养在在慈安宫太后娘娘膝下, 按规矩您便是太后娘娘的儿子了。怎可一直往福康宫跑?太后娘娘可是您的嫡母,地?位尊崇,您可别说这话来?伤太后娘娘的心,您的母亲一直都只有太后一个。” 秦策道:“未生未养,这又叫什么母亲?” 阿瑶几?乎要?笑出声来?,这话简直是她最?想对?蒋氏说的话。 春华听到她的笑声,憋了满腔怒火,但却敢怒不敢言。 阿瑶并不在意,拍了拍秦策的肩膀,道:“不必在意,我带你去和太后谢恩,好不好?” 秦策有些不知?所措,阿瑶转头对?春华道:“既然非要?去给太后请安谢恩,本公主带七殿下去,行吗?” 春华哪里敢说不。 阿瑶又安抚了秦策几?句,便跟着春华去了慈安宫。 蒋氏看到阿瑶的时候也颇有些诧异,以为阿瑶今日是特意来?这儿看她的,当?即叫人?给阿瑶上茶。高?兴道:“阿瑶来?了,来?母后这儿坐。” 阿瑶也没推辞,走过去坐到了她的身边。 太后自听说阿瑶和卫诚安没有订婚成功的那一天起,便时常要?召阿瑶进宫,但阿瑶一直推辞。 今日阿瑶主动进宫来?,她怎能不高?兴? 阿瑶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淡淡笑了一下,略过这句话没。理会而是说了一句。太后我是从?。富康宫来?的。 蒋氏脸色当?即一变,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谁的女儿你自己还不清楚吗?上次你帮了他们母子的事,哀家便没和你计较,这次你又特意从?富康宫来?,是专门为挑衅哀家的权威,是不是?” 阿瑶觉得好笑,她难得解释道:“并非挑衅,我只是觉得他们母子可怜,伸把手帮一下罢了。” 她并不算多善良的人?,见到可怜人?便要?去施舍自己的善心。 但秦策仿佛便是一个例外,他和幼时的阿瑶实在太像,以至于?阿瑶竟愿意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善心分给他。 蒋氏却道:“想当?年,贞妃在皇上跟前分得哀家的宠爱,让我在宫内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哀家得了势,难道还不能教训他们一下?” 阿瑶听了这话只觉得十分好笑,怪不得蒋氏能养出像秦冀那样?傻里傻气的儿子。 -- 第87页 原来?是因为蒋氏原本就不大聪明,虽然用这话来?形容自己的生身母亲不大好,但是一个女人?在深宫里呆了二十年,从?太子妃当?到皇后,再到太后。儿子不到二十岁便已登基,她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你来?我往的计较那些小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虽然阿瑶和蒋氏关系不算亲近,但她毕竟是生下阿瑶的亲生母亲,阿瑶抱着一点?劝诫的意味,对?蒋氏道:“秦策小小年纪便十分聪明,贞太妃也是知?理明事的人?,我们如今若对?他们母子好一点?,他们会知?道报恩的。并且今日我们已经得了势,再去落井下石,岂非毫无意义?” “太后娘娘这样?做,只会让他们更?加怨恨,这对?我们不仅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给以后埋下祸患。” 她颇带些暗示意味道:“太后,您是聪明人?,不该如此局限于?眼前。” 蒋氏却说:“哀家已是太后,我儿子是皇帝,贞妃却只能待在阴暗的冷宫里苟且度日,哀家又怕她做什么?” 她很是不满地?对?阿瑶说:“你是我的女儿,自该向着本宫说话!” “为何如今却要?向着贞妃母子?莫非是贞妃那狐狸精又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阿瑶实在是无话可说。 蒋氏又絮叨了几?句,阿瑶道:“我只是好心帮他一次,今日也好心提醒太后,日后不要?总和贞妃母子过不去,话已至此,其余诸事不关我的事,时辰已经不早,我要?回公主府了。阿瑶退下。” 她这么急着要?走,蒋氏更?加不悦:“怎么和你母亲说几?句话就要?走?” 阿瑶停住步子,说:“难道还要?坐这儿,听您给我拉姻缘吗?” 蒋氏柳眉倒竖:“你怎么和母亲说话的?自你入宫以来?,一直对?哀家称太后却不称一句母后,哀家起先可以原谅你,是因为你入宫没多久,还不懂公众礼仪,可如今都进宫四个月了,眼看着都是要?订婚的人?了,还是对?母亲这样?态度,难道真以为哀家会一直容忍你吗?” 阿瑶心中默叹一声,并未出声言语。 蒋氏道:“哀家还不是为了你和皇上好,皇上年纪轻轻,后宫没几?个妃子,也不愿立后。” “再看你,本来?就不是宫里正经长?大的公主身份,在人?家名门公子心中,就要?和人?家差上一截。前一阵儿又和卫家的小子订婚没订成,这又是被人?瞧不起的事儿。” “如今母亲要?为你找一个好人?家,你却还不乐意,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你母亲对?你再好的人?吗?难道母亲是要?害你吗?” 阿瑶努力做出心平气和的样?子,问:“那不知?太后为我相中的是哪位表哥?总不会还是蒋安正吧。” 蒋氏很是不瞒她说这话的语气,气道:“安正怎么了?不过是脾气急些,可他还年轻,又有哪里不好,模样?也好看,身世也好。”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你的表哥,是母后娘家人?,永远都不会背叛皇室,永远都会对?你好。” 这大概便是阿瑶不愿意进宫见蒋氏的最?重要?原因。 在在的心中,自己的娘家永远都比儿女重要?,当?然这儿女中并不包括秦冀。 而她也永远都可以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要?求每一个人?都会像她一样?,那样?信任蒋家。 甚至有时候,阿瑶也是真的不明白。在蒋氏的心中,是不是真的觉得蒋家一心为她。 但这话阿瑶并不会问不出口。 她也实在不想和蒋氏气太大的冲突,毕竟那是她的生身母亲。 阿瑶道:“我还没有从?卫公子的伤心事中走出来?,因此并不想成亲。劳烦太后为我张罗,但还是算了吧。” 说完也不顾蒋氏是什么表情,便径自离开。 阿瑶是从?来?没有体?会到父母的爱的,因此即便是表面上做的冷漠,但实际上心中是很想和自己的母亲能亲近的。 可她却没想到,到最?后母子关系会弄得如此之僵。 阿瑶的心情不好,连着晚上也没有吃多少东西,她回公主府之后便很快睡下,第?二天起来?却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早上用早膳的时候,她的脸色仍然很是阴沉,看上去便疲惫不堪。 水仙关切地?问她:“殿下,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可是阿瑶却根本没听见她的问话,她仍旧沉浸在昨晚的恶梦里。 她昨晚又梦到了自己幼时在小巷子口里讨生活的日子。 那时天气又寒又冷,而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她只希望能有人?来?帮帮她,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阿瑶那时也是刚知?道自己并非养大自己的爹娘亲生,养父母养她九年,最?后却要?用她去换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 她是第?一次意识到,人?心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直到现?在,阿瑶想起这件事都会阵阵心寒。 手边的粥很快便放凉了,阿瑶疲倦地?搅了搅小米粥,把碗往前一推,想回房间再补一会儿眠。 但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在门口看守的护卫。 阿瑶见她手上拿着一封帖子似的东西,水仙伸手去接,护卫道:“殿下,是戎家七小姐递来?的帖子。” -- 第88页 戎家七小姐? 阿瑶疑惑着拆开帖子,才终于?想到这七小姐是谁。 是戎嘉平的妹妹,之前她去参加戎老夫人?寿宴时,还和她很是投缘。 阿瑶近日在府中也实在是有些无趣,也是该出去走走了。 她便将?帖子交给水仙,道:“四日后的宴会,打点?一下吧。” 第51章 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 戎嘉秋的宴会办在了七月底。 因为不想?太扎眼,所以阿瑶一?早便到了戎嘉秋举办宴会的别?院。 彼时戎嘉秋刚刚用过早膳。正指挥手下婢女在花园里布置着什么,听手下禀报说长?公主已经到了, 立马惊喜地迎出去。 “长?公主殿下怎么来的这?样早, 实?在是有失远迎。” 阿瑶笑笑, 说:“我若是来的太晚,岂不是会压了你的风头,再说我并不喜热闹, 今日只是来给你捧个场。” 戎嘉平是十分欣喜道?:“我其实?也没想?到,殿下真的会来, 从前我听说殿下不会参与任何宴会的。” 阿瑶说:“当时我去参加戎老太太的寿宴, 因为一?些琐事,所以和七小姐所以没搭上?几句话,但很是投缘, 若是你办的宴会我再不出席, 那我岂不是真的要闷死?在公主府里了?” 戎嘉秋道?:“殿下, 别?叫我七小姐, 就叫我嘉秋吧,若是一?直七小姐、七小姐的叫, 岂不是生分?” 阿瑶并不推辞,顺势叫了一?声嘉秋。 戎嘉秋又安排了婢女几句话,便亲自带着阿瑶到旁边的花厅坐下,问:“不知公主殿下早上?有没有用膳,不如在我这?儿?用几口茶点。” 阿瑶还?没说什么,婢女已经将茶点呈上?来了。 糕点晶莹剔透, 看上?去很是诱人,阿瑶一?时没忍住, 便尝了两块,两人又絮絮说了几句话,外面便传来了阵阵的说笑声,应当是其他宾客来了。 今日的宴会本是戎嘉秋的生辰宴。 但不知为何,没有在戎家公府里举办宴会,反倒是来了京郊的别?院。 但阿瑶也正是因为在京郊,所以才会答应这?次的邀约,戎嘉秋应当也明白,她对阿瑶道?:“今日是生辰宴,但来的人并不算太多,有些并不熟络的人我都没请,多半都是亲近的好友和家人,还?望公主一?会儿?不要嫌我们吵闹。” 阿瑶道?:“怎会。” 果然?,戎嘉秋没一?会儿?便带进来,三四个模样俏丽的年轻姑娘,阿瑶看着眼熟,却不知道?她们都是谁。 那几人想?必已经听说了阿瑶的存在,进屋之后先上?前给她行礼。 阿瑶朝她们点了点头,道?:“不知这?几位小姐都是哪家的千金?” 有一?个看起来最活泼俏丽的,上?前来自我介绍道?:“回长?乐公主,臣女是永安侯之女,姓安,名安雨。” 没有人会不喜欢性子?活泼又讨喜的漂亮姑娘,阿瑶也不例外。 她笑了笑,对其余剩下几位小姐道?:“那这?几位是……” 话音未落,便听到外边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戎嘉秋略含歉意地对阿瑶道?:“可能是又有宾客来了,我出去迎一?迎,还?望公主见谅。” 阿瑶礼貌道?:“嘉秋是主人不必顾及我,但去无妨。” 但没想?到的是戎嘉秋很快便回来了。 她的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阿瑶奇怪地望过去,却发现那乌泱泱的一?群都是婢女。 走?在最前面的竟是秦怡芳。 她怎么会来? 阿瑶微微蹙起眉,但表面上?没说什么,其余几人明显也十分惊呀,刚才的安雨和身边人小声嘟囔道?:“那是雅言郡主吧,雅言郡主怎会来?平时也没听说嘉秋和她有什么交情啊?” 阿瑶闻言更是疑惑。 而这?时秦怡芳已经走?进了花厅。 小小的花厅,一?时间挤满了人,其他几个小姐见状纷纷寻借口告辞,花厅里便只剩下阿瑶、秦怡芳和身为主人的戎嘉秋三人。 秦怡芳也没想?到阿瑶竟会在这?儿?,脸上?的表情明显变了变,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给阿瑶行了一?礼:“见过长?乐长?公主。” 阿瑶十分客气道?:“郡主请起,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儿?遇见,倒是稀奇。” 秦怡芳淡淡地应了一?声,两人便没了话。 房间内气氛一?度十分尴尬,戎嘉平想?说什么又不好插嘴,直到阿瑶主动退让:“雅言郡主是新?客,而我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七小姐便在这?儿?和雅言郡主多说说话,我去外面走?走?。” 这?是在给戎嘉秋解围,戎嘉秋感激地朝她笑笑,道?:“我叫安雨陪您一?道?。” 阿瑶婉拒了,带着水仙往后花园走?去。 可她没走?出几步,便听见大门口那边忽的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行礼声,阿瑶抬眼一?望,竟是戎嘉平和段云舟。 从阿瑶的方向恰好能看到屋内的秦怡芳,看着她突然?变红的双颊和耳廓,阿瑶仿佛明白了她今日为何会来? 大约早就听说戎嘉平和段云舟关系很好,所以来此碰碰运气。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这?都不关她的事,水仙还?有些担心地看了阿瑶一?眼。 -- 第89页 阿瑶面无表情地拍拍她的手道?:“走?吧,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还?不如去后花园逛一?逛。” 可她还?没走?出几步,就忽然?被人叫住,再一?回头,便看到戎嘉平那双迷人的桃花眼,对他展了展眉梢,又高?高?挑起,远远地叫了一?声:“竟是长?公主殿下真是好巧。” 他一?出声,屋内原本背对着门外的戎嘉秋也看到了他们,戎嘉秋也顾不上?秦怡芳了,有些惊喜地跑出来扑到戎嘉平的怀里到,道?:“二哥怎么来了?还?有安国公,嘉秋见过安国公。” 段云舟对她笑着点了点头,又横了旁边笑得一?脸荡漾的戎嘉平一?眼,往阿瑶的方向走?来。 可这?时屋内的秦怡芳也走?了出来,她脚步匆匆地拦到段云舟跟前,一?脸娇羞地行了一?礼,道?:“安国公安好。” 段云舟亦朝她福了福身。,道?:“雅言郡主安好。” 他的态度颇有些冷硬,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秦怡芳有些失望,但又因着能跟他面对面说话,脸色羞得更红了。 戎嘉平一?眼便看出她的心思,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段云舟的腰间,被他冷漠的瞪一?眼。 段云舟对秦怡芳委婉道?:“郡主稍坐,臣还?有别?的事,便不奉陪了。” 说完,他便直接略过秦怡芳,径直走?到阿瑶的面前。 秦怡芳看他停在阿瑶的跟前,眼睛几乎瞪大了两倍,她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强忍着酸意,问:“原来长?乐殿下和安国公就是旧相?识吗?” 阿瑶看她强挤出来的笑容,不由得勾了勾唇,道?:“不熟。” 段云舟却说:“怎么不熟,上?次在别?院,若非公主殿下,臣还?不一?定能不能活着离开。” 秦怡芳自然?不知道?他这?话中暗含的意味,还?以为他把上?次替他叫大夫和手下的人错认成了阿瑶,有些急地说:“国公,上?次帮您叫手下的人是我,在门外问您,关心您的也是我。” 她甚至忘了这?是在人前,说完便羞红了脸颊。” 段云舟本来就没有认错,因此便理所当然?道?:“自然?,臣之后不是还?差人往贵府送了谢礼。” 他若不说还?好,一?说秦怡芳便想?起那十分敷衍的几盒礼品,顿时有些失落。 再看段云舟明显看到阿瑶之后便有些不一?样的表情,心中更是嫉妒。 可她面上?依旧做出温婉良善的样子?,可阿瑶却只看她一?眼就能看出她心里有多不甘。 都是女人,没有谁会不知道?谁的小心思。 阿瑶看她一?眼,只觉得这?场面荒唐又无趣。 她冷冷地扫了段云舟一?眼,疏离道?:“本公主和国公并不相?熟,不必这?么客气。” 说完她朝那边一?脸茫然?的戎嘉秋歉疚道?:“抱歉七小姐,我忽然?想?起今日皇上?召本公主,府中怕是还?有一?些要事要办,今日的宴会应当是不能奉陪了。” 戎嘉秋即便是再傻也该知道?阿瑶和段云舟之间有些不可述说的往事。 戎嘉秋立刻道?:“当然?是公主的事要紧公主,殿下请便。” 段云舟却紧接着说:“既然?是皇上?有事,又这?么紧急,相?必不会是小事,不如臣陪公主殿下去走?一?趟。” 阿瑶连假装都不愿意假装了,直接道?:“不必。” 可段云舟就像没听见一?样,仍是跟着阿瑶走?了出去。 秦怡芳在后面不悦地剁了剁脚,想?直接追过去,却被戎嘉平含笑拦住。 两人便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别?院。 别?院外是一?道?安静的小巷,公主府的马车便停在那儿?。 阿瑶走?在前面,率先坐进了马车里,段云舟跟着也想?上?去,阿瑶却忽然?扭过身,警惕地瞪着他,问:“你想?做什么?” 段云舟理所当然?地笑笑,说:“既然?皇上?那里有事,臣身为臣子?,自该为君分忧。” 阿瑶直接道?:“我只是不想?见你。” 段云舟丝毫不气馁,说:“公主便当臣不存在便是。” 阿瑶问:“你当这?样死?缠烂打便能打动我吗?” 段云舟说:“不管能不能打动,至要先试试。” 阿瑶:“你知道?为何我对你的态度,丝毫没有什么改变么?” 段云舟不妨她会这?么直接问出来,但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阿瑶问:“你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段云舟愣住,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阿瑶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清白和美貌。” “而这?两样,我都给赔了你。” 第52章 段云舟身上?只穿了一件素白?的里衣, 他躺在榻上?,衣襟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衬得他清贵异常。 他仰面躺在榻上?, 双眼微合, 右手食指微屈抵在眉心, 看上?去?愁思难解。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能偶尔听见段云舟轻微的呼息声。他右手虎口抵在额头上?,上?挑的眼角微微皱起。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禹回一走?进来正看见段云舟这副模样。 他下意识便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打扰到他似的。 -- 第90页 段云舟却冷不丁出声的:“都?查到了什么?” 桌上?的烛光一闪一闪, 投在段云舟的脸上?, 扫出一片昏黄的阴影。 禹回回道:“回主子!属下这两日派人去?详细查了,长公主殿下回京的时候,脸上?的确是没有任何伤痕的。” 段云舟早就知道这一点, 因?此只是点了点头。 禹回接着道:“但是属下又派人一路从京城寻到了陵阳, 一路将沿途的客栈都?问过, 的确是有人曾看到陛下带着一个蒙着面的年轻姑娘用过膳。那个年轻姑娘多半就是公主殿下。” 一个年轻爱美的姑娘为什么会蒙面? 段云舟不用派人去?查都?知道, 一定是因?为脸上?受了伤。 尤其阿瑶从前是最不喜欢把脸蒙起来的。 当时两人出门,阿瑶不得不隐藏身份的时候, 段云舟曾强迫她每日出门必须戴着帷帽。 那时阿瑶就很是不满意,后来跟着秦衡,恢复了公主身份,自然更是不用顾及容貌,可她却每日蒙着面纱去?用膳,可见脸上?的伤会有多重?。 段云舟眼睛沉了沉, 像是有一团烧灼的焰火在眼底熄灭,他问禹回:“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查出来了吗?” 禹回道:“回主子,当日在陵阳段府留下的人都?不是主子的亲近下属,当时并不能完全信任。” 这话的意思便是没能查清楚了。 段云舟心中默叹一声,不知有多后悔当日没把阿瑶的安危放在心上?。 当日在他的心中,有一万件比阿瑶更重?要的事,有一万个要排在阿瑶面前的人。 也?正是当时的一次疏忽才?造成永远的遗憾。 段云舟撑起胳膊,揉了揉眉心,道:“阿瑶失踪的时候,和孟月柔出现,中间隔了多久?” 禹回想了想道:“应当就是那一天的事。” 段云舟嗯了一声,随后朝他摆了摆手,说:“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他从来没有注意过从前的这些?琐事。 遇见阿瑶之?后也?只是一味的想去?追回她,却没有回头看看他当时都?做下了什么错事,才?让阿瑶如今变成这个态度。 想来当时阿瑶会将陵阳的段宅一把火烧掉,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 而为何会有那样的怒气,他却从来没有了解过。 阿瑶十?六岁就跟了他,跟在他身边一年,他却一点都?没有了解过她,还把他放在陵阳不管不顾,以至于最后都?没能护住她。 段云舟自问这世上?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从来没有他不成竹在胸的事情,可是身边最亲近的女人,他没能护好。 想到几个月前那一把烧毁了陵阳的火,段云舟忽然觉得那一簇未完的火苗似乎烧到了他心里,灼烫的他心尖生疼。 再想到昨日阿瑶淡定冷漠的眼神,又好似天降一盆冰水将火苗整个熄灭,只剩一片空旷的寂野。 禹回已经?退出了房间,又只剩下段云舟一个人,他微微撑起身子,将烛灯熄灭,整个房子瞬间暗下来。 段云舟便这样躺在黑暗中,脊背贴住床榻,莫名有些?硌人。 段云舟翻来覆去?地不能静下心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伸手盖住双眼,透过微微的缝隙,能看清一点外面渗进来的月光。 那月光皎洁美丽,如阿瑶完美的脸庞。 段云舟瞬间便想到了他和阿瑶初遇时的模样。 那时他便已经?对这个模样娇艳的姑娘有了印象。 段云舟从没有见过这样夺目的女人,分明穿着素色的衣裳。可那好看的眉眼充满了万种风情,倾动人心。 如今已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当初的少女渐渐长大,五官变得更开?阔明朗了,身上?的韵味也?越发地足了起来,段云舟每次见他都?要被她那窈窕迷人的身段吸引的移不开?眼睛。 更别提那天生勾人的柳叶眼,只微微一眨动,便能带的他心脏砰砰直跳。 美貌向来都?是天生的,对于阿瑶来说,这便是她天然的利器,也?是她从小?能活到大的唯一凭证。 她有多珍视自己?的美貌,自然不用别人提。 可当时却因?为他,因?为他的不在意而被人狠心毁去?。 段云舟完全不能想象在那张完美的脸颊上?添一道伤痕,会是什么样子。 他更无法想象想来骄傲的阿瑶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她救她,那又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 段云舟只稍稍的去?想一下那个画面,便觉得心口被人剖开?似的疼。 段云舟抵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攥住了腰间的一片布料,寂静的夜里几乎能听到他窸窸窣窣的翻身声音。 月光仍然挂在天上?,阿瑶此时正欣赏的也?是这一轮明月。 阿瑶虽然自小?活得艰难,但在她的心里是很不愿意向人低头的,尤其是不愿意向段云舟低头。 可他的死缠烂打,实在让阿瑶承受不住,这才?干脆直接告诉他,自己?曾毁过容的真相。 从此一刀两断,再不往来。 段云舟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在他的心中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办不到的事情。 可是在情之?一字,他彻彻底底的失了手,阿瑶不知道,这到底是会让他悔恨多一些?,还是心中的难受多一些?。 -- 第91页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几日段云舟都?是没有出现的便对了。 阿瑶在汤池里沐浴过之?后便早早的回房睡了。 没了段云舟的死缠烂打,阿瑶以为自己?会睡得很好,可没想到反而是有些?不大安稳。 许是今天又在提当日毁容的事情了吧。 阿瑶对于自己?的容貌被毁始终是耿耿于怀的。 他前半夜几乎都?没有怎么睡着,翻来覆去?地连续做了很多梦,后半夜又被窗子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 阿瑶在黑暗中拧起眉头,将被子拉的更靠上?一些?,蒙住耳朵,捏住一角床帷,扎到了枕头和墙壁的中间。 就睡在外间的水仙听到里屋的动静,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想给她掖掖被角。 阿瑶听到他她走?进来的声音,闷头压声道:“还没睡吗?” 水仙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关切道:“公主怎么还没睡?都?已经?三更多了。” 阿瑶说:“我?有些?睡不着。” 水仙走?过去?,道:“那奴婢陪公主说说话。” 阿瑶其实是很想让水仙留下的,可毕竟已经?是三更半夜了,水仙明早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正犹豫,水仙已经?在脚凳上?坐下。 阿瑶便问:“外间是不是下雨,实在是吵人的很。” 水仙:“是,奴婢方才?推开?窗看了看,院子中的几片残荷都?被雨点儿?打透了。” 原来是这么大的雨,怪不得窗子被敲得砰砰作响。 阿瑶翻了个身转向外面,看着灰暗的屋子,对水仙道:“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去?睡吧,我?一会儿?便也?要睡了。” 水仙仍是有些?不放心,却拗不过阿瑶,只得带上?门离开?了。 雨还在下。 雨势好像越来越大,阿瑶从一开?始的有些?烦躁,到后来,竟渐渐地习惯了雨点敲击窗子的声音。 她伴着这声音入了眠,等到醒来已经?是快中午的时候。 水仙听到她唤人,说:“见公主殿下睡得香甜,便没有叫您起来,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殿下起床用膳吗?” 阿瑶揉了揉眉心道:“备水吧,我?要洗漱。” 水仙早有准备,很快便端了一盆温热的清水进来,她将水盆放到盆架上?,又从袖中掏出一块精致的玉佩递给阿瑶,阿瑶挑了挑眉,用眼神问他这是什么东西? 水仙道:“奴婢也?不知道,是外面的护卫外院的墙根底下找到的。” 墙根底下? 公主府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客人了,这东西难道是她的?阿瑶有些?疑惑地将手中玉佩翻了翻,却发现那玉佩的底面刻了一个小?小?的云纹。 就在那一刹那,阿瑶忽然想到当初段云舟都?曾夜闯过公主府的事情。 她瞬间沉了脸,将玉佩扔回桌子上?道:“扔了吧。” 水仙也?明白?这是谁的东西了,有些?迟疑地握着玉佩。 阿瑶想了想,又怕这会是段云舟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海口说:“还是不要扔了,直接叫人给安国公府送去?。其余的什么都?不用说。” 昨夜淋了半宿的大雨,段云舟毫不意外地染了风寒,此时正躺在床上?,胸口未完全痊愈的伤疤都?隐隐有些?发炎。 牧绍正在给他开?药方,忽然听到禹回敲了敲房间门。 段云舟虚弱地蹙了蹙眉,道:“什么事?” 禹回无奈地将玉佩呈上?。 段云舟下意识摸了摸身侧,随即问道:“是公主府送来的?” 禹回点了点头。 段云舟握着玉佩的手指瞬间收紧,手臂上?的青筋几乎要爆出。 禹回和牧绍都?怕他会忽然。发怒,垂着头不敢看人。 却不想段云舟握着玉佩,沉默了许久,终是一言不发,将玉佩收到了怀里。 第53章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 转眼夏天过去,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起来。 已经是八月底,入了秋了, 阿瑶有将近半个月没?有见过段云舟了。 这段日子以?来, 她?始终待在?公主府里。 几乎可以?说是不问世事, 日子过得悠闲又自在?。 可是每年九月初宫中?,便?要办一次秋宴。所有皇亲贵戚都?要出席,阿瑶自然也不例外。 段云舟是承音长公主之一, 自然也会参加这场宴会,但事实上他的?出现让很多人都?觉得惊讶。 因为他虽是皇亲国戚, 却甚少出席这样的?宴会, 从前更是待在?陵阳,远离京城和其他的?京中?势力。 大家对他都?不算很熟悉,这次他却主动要来参加宴会, 不少人见到?他的?时候, 甚至都?下意识的?愣了愣。 阿瑶走进庆华宫的?时候, 恰好看?到?一群人围着?段云舟的?场景。 这也是难免的?, 毕竟他们都?是无权的?闲散贵族。 不像段云舟手中?还握着?兵权。 段云舟在?他们眼中?定是要巴结讨好的?对象的?。 阿瑶只当没?看?见他们的?行径,目不转睛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有人看?见他她?想要叫住她?,阿瑶便?礼貌地?朝他们回一礼。 这位置不知道?是谁排的?,阿瑶的?位置正在?皇上的?右手首位,正对着?段云舟。 -- 第92页 她?只要稍稍一抬头,便?能?看?见段云舟灼热的?视线,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好在?段云舟竟没?有主动上线朝她?搭话。 陆陆续续地?, 人已经来的?都?差不多了,秦衡很快也到?了。 明明才是入秋的?天气, 他竟披了一件不算薄的?披风,阿瑶有些担心的?看?他一眼,秦衡注意到?她?的?目光之后,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暗示自己并无大碍碍。 阿瑶稍稍放下心,可没?想到?的?是,秦衡身后,竟跟着?秦冀和秦策。 两人的?年岁并没?有差很多,但是秦策却看?着?比秦冀瘦弱许多。 阿瑶进宫少有见到?秦冀的?时候,这次倒比她?上次看?见的?时候高了些许,模样也稍稍长开?了一些,但跟在?秦衡的?后面还是有些趾高气昂的?意味。 他自小是被太后宠大的?,进了店,也不朝任何人行礼,甚至对阿瑶也只是淡淡的?,随意扫了一眼便?带着?自己的?婢女,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倒是秦策,即便?在?场有很多人不认识他,他也都?能?笑着?行礼应对,然后乖乖巧巧地?跟着?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只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能?立见高下。 阿瑶笑着?对秦策点了点头,没?有招呼他过来,她?也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秦策曾有过一次缘分。 但她?看?着?秦策的?眼神却被秦衡轻易地?捕捉到?了,秦衡眼睛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宴席便?这样开?始了。 一群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时间很快便?过去。 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阿瑶被殿内的?酒气熏得有些头晕,想出门换件衣裳,却没?想到?皇上突然在?这时开?口说话。 阿瑶能?感觉到?秦衡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自己头上飘过,随即落到?段云舟的?头上。 只听他道?:“算起来,表哥也要二十二岁了,其他像你这个年纪的?年轻公子,恐怕孩子都?要有几个了,你却仍旧孑然一身,朕真的?是有些过意不去。” 阿瑶一听这话,心里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想说什么,可在?这种场合又不方便?开?口,只得眯起眼睛看?了秦衡一眼,想给他一些暗示,可秦衡却根本没?看?她?。 他正专注地?看?着?段云舟,而?段云舟听到?这话明显也是一愣,仿佛根本不知道?秦衡会这样说似的?。 阿瑶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 秦衡道?:“表哥日夜为大梁,为朝局奔忙操劳。朕觉得也该找个贴心人陪伴一下表哥了,毕竟成家立业,不成家表哥怎么能?安心下来呢?” 段云舟下意识地?便?往阿瑶方向看?去。 秦衡自然也捕捉到?了他的?视线,笑了笑,道?:“朕一早便?听说,段表哥似乎对皇姐情有独钟,朕今日便?成全了你们二人,亲自为你们赐婚如何?” 整个庆华宫哗然一片。 阿瑶当即便?站起了身,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看?向秦衡,问:“皇上这是说什么话?” 秦衡道?:“皇姐年岁也差不多是该订婚了。你是朕的?亲姐姐,朕可舍不得把你嫁太远,不如嫁给咱们表哥,以?后也会是真心待你。” 阿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和自己商量一番,便?在?大殿上,在?众人面前提起他和段云舟的?婚事。 阿瑶知道?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阿瑶就那么紧紧地?盯着?秦衡的?眼睛,将他从上打量到?下,阿瑶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身形明显比往日单薄了些许。 她?忽然心软了一下,放缓了声音,道?:“毕竟是终身大事,我还是想和皇上再商量一下,我们不如等宴会散了之后,再详谈一番,皇上意下如何?” 秦衡却道?:“朕自然已经是权衡过的?,皇姐难道?还不相?信朕的?眼光吗?安国公会对你好的?,朕也可以?放心的?把你交给他。” 段云舟闻言便?立刻走出座位,对着?秦衡行了一个大礼,道?:“臣多谢皇上信任,自会不负公主。” 那边几个郡王和世子已经完全瞪大了眼睛,他们似乎没?有想到?皇上会将安国公和长乐长公主凑在?一起。 但看?着?两人的?模样,又莫名?觉得很是般配。 再看?皇上坚决的?意思,便?顺水推舟恭贺了几句。 只有那边的?秦怡芳白着?一张脸,说不出半句话,好在?身后的?婢女紧紧扯住她?的?袖子。 阿瑶的?脸色也很是难看?,她?看?着?两人里你一言我一语,一定要将自己的?婚事定下。 便?也顾不得是在?宴会上,直接道?:“皇上应该知道?,我并不愿意嫁给安国公,强行凑成一对怨偶。又对皇上有什么好处呢?” 自回宫之后,阿瑶对外表现的?一直都?是温婉大方的?。 别人对他的?印象也是温柔又漂亮。 虽然不太爱说话,可人应当也是极好亲近的?。 任谁也没?想到?,阿瑶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皇上的?赐婚旨意。 更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没?有一点要生气的?意思。 -- 第93页 阿瑶最?后撂下一句:“总之,我并不会嫁给安国公,皇上若是有这个心思,不如为安国公另择一位千金为妻。” 说完,她?便?直接离开?了庆华宫。 皇上没?开?口叫人拦住,旁人也不敢出声。 一场宴会就这样尴尬地?结束了。 段云舟笑着?缓和气氛,说:“公主殿下也是和皇上关系太好,不舍得离开?皇上,才会有这么大反应,还望皇上不要在?意。” 秦衡笑了笑,道?:“没?想到?表哥是如此体贴之人,还没?正式订婚,就已经为未婚妻说话了。” 他这话便?是执意要为段云舟和阿瑶订婚的?意思。 秦怡芳开?口想说什么,却被他的?父亲拦住,按回座位上。 皇上自己顺着?台阶下了,旁人自然要替她?将台阶上的?尘土清扫干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这事儿遮了过去,但段云舟的?脸色始终不大好看?,即便?是回了座位之后也没?有一点好转。 再后来,又有人去敬他酒,也没?有看?到?他脸色变好,有人悄悄在?私底下说,长公主,这次应当是将安国公彻底得罪了。 那语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幸灾乐祸。 事实上,皇上这皇位坐的?一直不稳,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 他们更知道?的?是,扶持皇上坐上皇位的?人就是安国公,而?公主不过是依附于皇上的?女人,看?似有权有势,实际上最?是漂泊没?有定数。 出嫁之前,依附皇上兄弟。出嫁之后便?只能?依靠夫君,而?这次,她?将皇上为她?精心挑选的?夫君得罪了个透,日后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有不少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秦衡将他们的?反应都?看?在?心里,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曲起十指在?酒杯的?杯壁上贴了一下,感受了一下酒杯的?温度。 邵庆注意到?他的?动作,小声贴在?他的?耳边,道?:“已经将您的?酒都?换成温茶了。太医说您现在?还不能?喝酒。” 秦衡眼底隐约有什么东西淌过,他点了点头,然后将热茶,一饮而?尽。 眼看?着?已经要到?散场的?时候了,秦衡没?有一直坐到?最?后,寻了个借口,便?率先离开?。 皇上离开?之后,宴会上的?气氛明显更轻松了一些,有人又大着?胆子来找段云舟说话,段云舟婉拒。 没?过多久,他跟着?也离开?了庆华宫。 皇上的?车驾还没?有走太远,段云舟三两步就追上了他的?车架,他远远地?叫了一声:“皇上,请留步。” “臣有话要说。” 秦衡从步撵上回头去看?他。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相?汇,又很快错开?。 秦衡看?着?他身上披着?的?披风,沉着?语气道?:“皇上今日这番话的?意思,是臣想的?那个意思吗?” 初秋的?天气还不算很凉,偶尔有一阵风刮过,带来一丝凉意。 段云舟几乎没?有感觉到?。可秦衡却捂着?嘴巴清咳了两声。 他盯着?段云舟对他点了点头,竭力压制着?咳嗽声,道?:“你会好好照顾她?的?,对吗?” 第54章 晚风习习, 秦衡回到乾安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除了广场上十步一隔的?宫灯,几乎看不到别的?光亮。 步撵在殿门口缓缓停下, 邵庆扶着秦衡走下来, 门口两个婢女提着灯笼迎上来, 秦衡却摆摆手,叫他们所有人都退下。 其?中一个婢女看上去犹豫了一下,像是有些?纠结, 最终她还是停在秦衡的?面前,小?声说了一句:“陛下, 公主在里?头等你。” 不知道是不是阿瑶特意嘱咐的?, 整个乾安殿都没亮着几盏灯。 秦衡一个人走进?去,手指下意识扯了扯披风。 阿瑶就坐在偏殿的?椅子上,幽幽的?光洒在她脸上, 叫人完全看不懂她的?情绪。 秦衡撩开帘子走进?去, 阿瑶竟没有半点要站起身给?他行礼的?意思?。 虽然秦衡说过无数次, 姐弟之间不必太过客气, 但阿瑶每次都是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从来没有坏过一次礼节,这次她却端坐在椅子上, 动都不动。 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秦衡将右手藏进?袖子里?,无奈道:“姐姐,原来你这么恨段云舟吗?朕为你赐这个婚。你都要恼朕恼到现在?” 虽然他在极力抑制着自己,但阿小?,还是能听出来,他声音里?带着一点虚弱。 阿瑶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 道:“多久了?” 秦衡闻言顿了一顿,笑着坐到阿瑶身边, 说:“什么多久了,姐姐在说什么,朕怎么听不懂?” 阿瑶语气淡漠:“不必装了,也不必遮掩什么,你今日能在大殿上做出那样的?事来,就没想着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 “既然那么着急把我托付给?段云舟,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皇上能有什么事儿?除了家国大事便是自己的?私事,我没听说朝局有什么动荡,那便只能是你自已的?事了。” 说着,阿瑶的?视线从秦衡掩藏在袖中的?双手扫过,她道:“分明刚刚入秋,天气还热着,就已经披这么厚的?披风。殿中宴会,却连酒也不喝半口,除了身体出问题,我想不到还有别的?答案。” -- 第94页 秦衡不说话。 阿瑶也不急,她仍是用那样淡淡的?语气,道:“这么着急把我托付给?段云舟,甚至没来得及和他商量一下,我想,应当不会是什么小?问题吧?” 秦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朝她笑了笑,说:“姐姐。你不该这么聪明的?。” 阿瑶反问:“皇上不想让我知道?” 秦衡说:“自然。我想为姐姐在身后撑出一片天,哪还会愿意姐姐知道自己身后的?天要塌了呢?” 阿瑶却认真的?盯着他,说:“你不是我的?天,你是我的?弟弟。” 他她平时的?语气总是客气中带一点疏离,可?今日却不同,秦衡能听出阿瑶的?声音带着温柔和亲近。 秦衡说:“姐姐在心疼我?” 阿瑶道:“你是皇上,也是我弟弟,当初救下我的?命,将我带回京城。如?果不是你,我大约已经死在陵阳。” “你给?我权力,给?我地位,恢复我的?身份。我感谢你。” “你相?信我,对我从不摆架子,不谈君臣,我亦是很感动。” “我并非无情无义,陛下对我好,我又怎会不懂回报,不记在心里??” 阿瑶难得说这样多的?话,秦衡一时有些?动容。 他沉默半响,忽然道:“姐姐难道不好奇,朕为何对你这般好,我们并非从小?相?识,只是遇见了几个月而已。” 阿瑶认真道:“我自然好奇,可?这些?东西不该是亘在我们之间的?事情,陛下信我,我也不会去怀疑陛下的?用心。” “就算殿下真的?有所图谋,至少你对我的?好,给?我的?权力,是真的?握在我手里?的?,阿瑶仍旧很感谢。” 秦衡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的?安静了一瞬,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些?病弱的?暗哑,跟阿瑶讲起了自己从未提过的?小?时候的?事。 那年秦衡才五六岁,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可?父亲不喜欢他,母亲也顾不上他。 他只能自己玩儿。 有一次他被宫里?的?这个小?太监欺负了之后,第一时间便是跑到蒋氏的?身边寻求安慰。 可?当时蒋氏好不容易又怀了一次身孕,根本没空顾及他,连她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拦着秦衡,不让他进?,只怕小?孩子会冲撞了蒋氏得来不易的?孕肚。 秦衡只能失落地走开,可?晚上还是忍不住偷偷溜过来。 他那时还小?,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便藏在连廊旁边的?花架底下,想要等丫鬟宫女太监睡熟了再?进?去。 可?没想到就是那一夜,他听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他还有一个姐姐。 直到现在,距离当时已过去多年,蒋氏那晚说过的?话,仍会时不时地在耳边回荡。 蒋氏当时应当是对自己的?贴身婢女说的?,语气里?半是感叹,半是惋惜,又有些?憧憬。 她道:“当年的?双生?子惹怒了皇上,以至于皇上如?今对衡儿都不算宠爱,只怕是一看见他,便会想到当年那个走失的?女儿。” 没人说话,安静的?夜里?只能听到秦衡自己的?呼吸声。 但他的?声音很小?,掩进?风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蒋氏说:“不论是因着什么,既然皇上已经不喜欢衡儿了,以后便也少叫他到本宫跟前来,省得惹皇上不高兴。” “更何况本宫眼下又怀了身孕,若是个女儿,也能弥补一下皇上的?遗憾,若是个儿子,那便更是叫人欣喜。” …… 秦衡去讲这些?过往的?事情的?时候,语气倒是听不出来多沉重?和伤感。但阿瑶透过微弱的?烛光能看到他,眼里?隐隐藏着不甘心。 秦衡到朕当时就想儿时有个姐姐,二是朕的?姐姐没有被丢走,那这一定不会是那样,缩在花丛里?一夜都没有人发现。 阿瑶心口像被针刺了一样疼。 有那么一刻,她竟想回到十几年前,去抱一抱那个尚未长大的?弟弟。 阿瑶看着秦衡削瘦的?身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陛下还没有回答我,你到底得的?什么病。” 秦衡迟疑了一下,说:“老毛病而已,姐姐不要太担心。” 他这就是不愿意说的?意思?了。 阿瑶深深的?睨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但心里?其?实清楚得很,秦衡是除了他和她云舟之外,最了解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的?人。 他既知道阿瑶曾在他段云舟身边受过怎样的?伤,如?今还愿意再?把阿瑶托付给?他,那便是已经走投无路,别无选择了。 在朝中,没有比段云舟更能值得他信任的?人,也没有比段云舟更能继续撑住阿瑶身后的?那片天的?人。 阿瑶都明白。 她知道这是秦衡的?好意。 今日在殿上,阿瑶不留情面。也并非是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好意,她只是生?气秦衡有什么事却都不愿意和她商量。 明明身子一走便不利落了,却始终要自己一个人硬撑。 今晚她会来乾安殿,也是想来兴师问罪的?。 可?听了秦衡的?话之后,她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不告诉她,要她一起分担。 -- 第95页 或许,这也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圆自己心中的?遗憾吧。 当晚,阿瑶和秦衡聊到很晚,她便没有出宫,直接宿在了后宫。 等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安国公和长乐长公主订婚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梁。 阿瑶听邵庆念完赐婚的?圣旨之后,便始终坐在窗前望着外头,几乎没有动过。 她默认了这次订婚。 这是一次妥协。 可?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妥协。 当初说着狠话要一刀两断的?是她,昨日在殿前当众拒婚的?也是她。 如?今默认妥协地也是她。 这次的?订婚又可?谓是突如?其?来,蒋氏又像是最后一个知道这回事的?人,她午间差人来传阿瑶。 但阿瑶根本没心思?应付她,叫水仙出去敷衍了几句,就带人回公主府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段云舟竟在公主府前等着他。 不过他还算是收敛,并没有乘国公府的?马车,鸦青色的?帷幔很是低调。 若不是禹回出面,阿瑶都没有注意到段云舟在车上。 他的?声音有些?沉,他掀开一角车帘,说:“阿瑶,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阿瑶停住步子,但没有回头。她淡淡地道:“想说什么便这样说吧。” 段云舟却执拗道:“你能不能坐上来。我只说几句话,保证不会打?扰到你。” 阿瑶看了看街上来往的?行人,只怕会惹人注意,犹豫了一刻,还是转身上了马车。 水仙就在外面,马车还是停在公主府的?门口,他阿瑶还算放心。 段云舟也没有真的?那样卑鄙无耻。 他先是沉默地阿瑶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尤其?是停在阿瑶的?脸上。 阿瑶被他眼神看着颇不自在,皱眉道:“到底想说什么?” 段云舟忽然开口问:“阿瑶,你知不知道我活到如?今。对我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是什么?” 这分明是那日阿瑶问过的?话。 阿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迟疑着摇了摇头。 段云舟:“我虽是公主之子,却始终活得艰难,因此,除了你之外,我最珍视我这条命。” 说完,他竟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精巧匕首,阿瑶瞪大了眼睛,质问:“你疯了么?” 段云舟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他将刀鞘扔去,露出锋利尖锐的?匕尖。 匕尖划破薄薄的?衣料,刺在胸口,很快便渗出血来。 段云舟却眉头都不皱一下,那刀仿佛是挂在车上身上。 新伤和旧疤重?合。 段云舟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伤害既然抹不去,我拿这条命赔给?你,原谅我,阿瑶。” 第55章 尖锐的匕尖划过旧疤, 很?快就淌出血来。 阿瑶原本不想理会,可段云舟并不是?在说笑,他手下的力度逐渐加重, 洇湿了胸口的一大片布料。 就是?这样, 那鲜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即便是?落在柔软的地毯上?,也能听?到血滴破碎的声音。 看?着男人的脸上?逐渐失去?血色,阿瑶几乎来不及多想便握住了他的手, 她咬牙道:“段云舟!你疯了?” 段云舟唇色已经发白,手心也十分冰凉, 阿瑶看?着他这模样, 握着他的手微微发颤,段云舟的手背贴着她的掌心,顿时察觉到她这一点微弱的变化。 “阿瑶, 把我赔给你。” 两人贴的不算近, 可阿瑶却觉得自己好像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在渐渐减弱。 阿瑶心中蓦然?一慌, 但她面上?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松开握着段云舟的手, 曲起手指敲了敲车壁,扬声唤道:“禹回。” 禹回一直等在外面, 闻言立刻走近,应了一声:“属下在。” 阿瑶瞥了段云舟一眼,沉声道:“进来看?看?你主子?,顺便带他回去?治伤。” 禹回当即便要掀开帘子?进来看?个究竟,可段云舟却一下子?往前倾了一下,手掌摁住马车的边缘, 阿瑶被迫往后倾了倾,才没有让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 那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扔到一边去?了, 可阿瑶的裙角已被鲜血染红。 段云舟白着一张脸,虚弱道:“阿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原谅我。但你要知?道,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阿瑶闭了闭眼睛,没再和他继续耗下去?。 她推开段云舟的肩膀,听?到他闷哼一声,却连头?都没回,直接跳下马车。 禹回眼尖的看?到她裙角的痕迹,甚至都没顾得上?朝她行?礼,便上?了马车。 即便阿瑶已经走出很?远,身后隐约能听?到马车上?有禹回焦急的声音传来。 但阿瑶始终没有回头?。 裙子?已经被鲜血染脏了,阿瑶便没回寝殿,直接去?了汤泉宫。 换下来的衣裙被扔到旁边的贵妃榻上?,阿瑶全身浸在热水里,连脑袋都埋进了水中。 墨缎一般的长发飘在水面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颓废又苍白。 阿瑶摒着呼吸在水里藏了一会儿,才猛地钻出水面,靠到了温泉的石壁上?,温热的水流将她整个人裹住,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 第96页 其?实她有一点恐惧这样的段云舟。说到做到,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让阿瑶觉得自己好似根本无路可逃,她做得一切拒绝都像是?在欲擒故纵,她往后退的每一步都是?在给段云舟让步。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又拒绝不了这样的段云舟,还要恼恨自己的心软。 她垂眸靠在石壁上?好一会儿,整个屋子?都被缭绕的水气环绕着,热气腾腾熏着阿瑶昏昏欲睡。 等她在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 她伸手拍了拍水面,发出了一点声响,外面候着的婢女立马听?见动静,进来给她送换洗的衣物,其?中一个婢女问她:“公主要用晚膳吗?” 阿瑶看?了看?外面渐沉的天色,又摸了摸自己明显干瘪的肚子?,道:“随便用一点吧,不用太多,端些清粥小菜来就行?。” 婢女应下,伺候穿完衣裳之后,便去?厨房叫人预备了,阿瑶看?着外面昏沉的天色,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并不算很?远,阿瑶走走停停,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了寝殿旁边的小花厅,却没想到晚膳竟还没预备好,阿瑶正?想唤个人来问问,便见水仙急匆匆从外间?进来,递给了她一个帖子?。 那帖子?看?上?去?甚是?雅致,应当不是?普通人家的贴子?。 阿瑶奇怪地看?她一眼,不知?道这时候会有是?谁给她送帖子?,水仙无奈道:“尚王妃下个月生辰,特意给您送来的帖子?。” “尚王妃?” 阿瑶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却根本不记得是?谁。 水仙道:“雅言郡主,便是?尚王爷和王妃的独生女。” 阿瑶这才想起来,原来秦怡芳时尚王府的人。 那这帖子?想必也是?秦怡芳叫人来给她的。 秦怡芳喜欢段云舟。 这大概没有几个人看?不出来。可如今给她发这帖子?还有什么用呢? 皇上?赐婚的旨意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梁,连阿瑶都没有办法改变,难找秦怡芳还想让皇上?收回旨意不成? 她觉得奇怪,又有些好奇秦怡芳到底是?怎么想的,将帖子?翻开扫了两眼之后便退回给水仙,阿瑶道:“这帖子?我接了,告诉尚王妃,本宫届时一定出席。” 水仙应下去?回了,可这场宴会注定没能参加。 尚王妃生辰宴当天,阿瑶特意起了个大早,叫人梳妆打扮,预备去?尚王妃赴宴,可脸上?的香粉还没敷,就有宫里的人来给她传消息,说皇上?在早朝时候晕倒在了大殿上?。 众目睽睽之下,皇上?晕倒必定会引起朝中局势大乱。 众朝臣都围在御书房门口,想要关切皇上?的身体,段云舟也在其?中,看?着诸位慌乱的朝臣,他差了一个小太监出宫,将这件事?速速报给阿瑶。 阿瑶听?了之后,再顾不得什么生辰宴还是?尚王妃的,当即叫人备了马车进宫。 可没想到的是?,秦衡这次的病来势汹汹,阿瑶进宫之时,离秦衡晕厥已经过去?了起码一个多时辰,可秦衡仍旧始终毫无要苏醒的迹象。 七八个太医轮流在病床前诊脉,问药,可挨个看?了一遍,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瑶坐在床边,正?凝神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听?到段云舟说:“如果公主信任的话,不如叫我府上?的大夫来为皇上?诊治一下。” 殿上?除了几个太医和皇上?的贴身太监,便只有阿瑶和两个婢女。 随意召外人进宫自然?是?不符合宫中规矩的。 比如邵庆便一个劲儿地给阿瑶递眼色。 但阿瑶凝神想了半刻,最终还是?答应道:“既如此,便叫人传他进宫来吧,这些年你孤身在外,想必这位大夫帮了你不少忙,他一定是?有些手艺在身上?的,不然?你今天也不会揽这件事?。” 其?实不是?信任那个大夫,只是?相信段云舟不会无故提出这话罢了。 等国公府的大夫来还要好一会儿。 阿瑶依着床边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但心里却不踏实,时不时又睁开眼睛给秦衡盖盖被子?。 没过一会儿,忽然?听?到外边有脚步声传来,阿瑶知?道,应当是?段云舟府中的大夫到了,那大夫看?上?去?甚是?年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模样,长相斯文,看?起来甚是?靠谱。 阿瑶半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年轻大夫对着阿瑶行?了一礼:“参见公主殿下。” 阿瑶对他点了点头?,道:“今日安国公在皇上?和本宫面前抬举你。说你的医术甚是?高?明,那你今日便为皇上?诊一诊,看?看?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为何到现在还仍在昏迷不醒。” 实际上?路上?已经有人和牧绍说了现在的情况,牧绍脸上?没有什么慌乱的表情,他对阿瑶行?了一礼,点头?应下。 他拎着药箱走到床边,阿瑶叫人给他上?了一个小杌子?,他便坐在杌子?上?给秦衡诊脉。 他治病问医的手法好似和太医不太一样,阿瑶蹙眉看?着他的姿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直到牧绍的松开皇上?的手腕,阿瑶才微微倾身,听?牧绍对她详细说明皇上?的脉象和病情。 -- 第97页 可阿瑶几乎没有注意听?到他在说什么,他的所有视线都放在牧绍脖子?上?的一块伤疤上?。 牧绍的模样不差,皮肤也甚是?白皙,因?此那块伤痕在脖子?上?看?上?去?异常明显,阿瑶忍不住往那方向瞟了好几眼,才终于收回了目光。 那疤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牧绍说完之后,阿瑶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问道:“都说先?生大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道先?生贵姓?” 牧绍老实道:“草民姓牧,单名一个绍字。”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阿瑶稍稍睁大了一点眼睛。可即便是?这样细小的动作也被段云舟捕捉到,他看?着阿瑶的动作,眼中莫名散发出一种危险的味道,。 牧绍虽没有注意到阿瑶的表情,却敏锐地察觉到段云舟表情的变化。 他愣了愣,再一抬头?正?好看?见阿瑶盯着他,忙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草民从前是?得罪过公主吗?” 阿瑶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会?牧先?生说笑了,我们是?初相识,你怎么会惹到我呢?” 牧绍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段云舟,丝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他冷冷的一记白眼。 阿瑶只当段云舟不存在,对牧绍说:“先?生医术这么好,又这么年轻,想必是?出身于医学世家了。” 牧绍道:“臣的确祖辈行?医,但算不得什么世家。” 阿瑶点了点头?,问:“皇上?的病情如何?” 牧绍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去?看?段云舟,却见阿瑶忽然?沉下脸,冷冷道:“问你话的是?我,看?他做什么?” “到底有什么问题,直接告诉我实话便是?。” 第56章 牧绍沉默了一瞬, 最后道:“回公主殿下,皇上得的并不?算什么疑难杂症,之前太过于劳累导致身子太虚罢了。” 阿瑶眉心一拧, 对邵庆挥了挥手, 道:“你们?都下去, 牧先生留下。” 其?余人都福了福身子,顺从着退下了,段云舟却像是不?大满意?似的, 想?要说?什么,又?被阿瑶的眼神瞪回去。 段云舟无奈, 只得警告一般地扫牧绍一眼, 然后转身离开。 房门合上,房间内除了安静睡着的秦衡,只有阿瑶和牧绍。 阿瑶问:“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牧绍道:“公主想?听实话, 我便说?实话。” 阿瑶盯着他, 缓缓道:“好, 你说?。” 牧绍说?:“皇上身子本就虚弱, 近年来又?太过劳累,耗心耗神, 最费精气,身体?又?透支太严重,今日才会晕在大殿上。” 阿瑶问:“既是过度劳累,叫皇上静养些时日,还能养回来吗?” 牧绍沉默了一瞬反问:“若是一根琴弦磨损的厉害,公主觉得, 还能再复原吗?” 这?比喻实在太过明?显,阿瑶的眼睛微微瞪大, 说?:“你的意?思是……皇上他……” 后半句话她终究是没有说?出来,但牧绍仍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道:“我可以让皇上醒来,恢复平常的样子,却不?能替皇上补回耗干的心血和精神。” 阿瑶彻底明?白了。 过分绷直的琴弦,大约只能断掉。 阿瑶忽然明?白,为何段云舟今天会提到让他自己府中的大夫来给?皇上治病,这?分明?是很不?合规矩,也很突兀的一件事。 无论能不?能治好,最后都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对他自己可谓是没有半点好处。 大约就是因为宫中的太医永远都不?会和阿瑶说?实话。 阿瑶攥着锦被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一动,她对牧绍摆了摆手,道:“先回去吧,本宫心里已经有数了。” 牧绍将开好的药方留到桌上,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乾安殿外,段云舟正?在院中等他,不?出意?料地,他的表情看上去甚是不?愉快。 牧绍无奈地叹一声,走上前对他行礼,回禀道:“主子,树下属下已经替皇上整过脉了,公主殿下叫属下随您离开。” 段云舟淡淡的嗯了一声,却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示,他的视线由上及下地将牧绍整个打量了一番,最后问:“我还不?知道,你和公主从前见?过?” 牧绍就知道,方才公主盯着他的时候,定会引起段云舟的不?满,可他实在冤枉。 牧绍只得辩解道:“从前公主跟着您的时候,属下都没能见?到她,如今她已是公主,高居公主府内,属下又?怎么会有机会见?到公主殿下呢?” 其?实他说?的都是实话,段云舟心里也明?白,可他只要一想?到阿瑶方才看牧绍的那个眼神,便觉得两?人的关系定有蹊跷。 他很了解阿瑶,知道她一定是认识牧绍的,可方才在众人面前又?竭力地控制了自己,像是不?愿意?被人知道。而且牧绍不?会欺瞒他,莫非两?人之间还真有一段渊源? 段云舟默默思索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 未免隔墙有耳,他们?也没在宫中没有待太久,段云舟叫人给?阿瑶传了个信儿,便回府去了。 他胸口的刀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如今身子也甚是虚弱。 -- 第98页 阿瑶听到段云舟先离开也并不?觉得惊讶,她挥手叫所有人都下去,只单把邵庆留下,叫他一五一十的汇报皇上平日的作息和膳食。 邵庆有些迟疑,阿瑶拂了拂袖口并不?存在的尘土,慢条斯理道:“你是皇上的人,自然只听皇上的,本宫能理解,但你该清楚,你若是现在不?说?,可能见?不?到皇上醒来再护着你的时候了。” 邵庆当即一凛,对阿瑶求饶道:“公主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老奴这?就说?……这?就说?……” 阿瑶这?才满意?,说?道:“先把这?几日皇上的作息时间,给?本宫详细说?明?白。” 邵庆诺诺道:“是。” 皇上身边伺候的人是最有眼色的了,这?会儿听到阿瑶要问话,都默默转身离开,不?在内殿碍眼。 屋里便只剩下邵庆和阿瑶,两?人一坐一跪,邵庆开始详细地和阿瑶禀报,最近这?些时日皇上的作息和膳食,阿瑶正?蹙眉听着,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来了许多人。 阿瑶愣了一瞬,挥手示意?了邵庆一下,邵庆会意?,走到门边儿往外望。 竟是蒋氏带着手下婢女来了乾安殿,方才是步撵落地的声音,邵庆禀报道:“回殿下,是太后娘娘来了。” 阿瑶闻言当即一愣,说?话间蒋氏已经扶着宫女的手走了进来。 水仙原本是留在外面的,看样子是想?拦却又?不?敢拦,阿瑶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退下。 蒋氏走进殿内,一眼便看到床上昏睡不?醒的皇上,怒道:“长乐,你是怎么回事?” “你的眼中到底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 “哀家的儿子病了,哀家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阿瑶只默默听她说?,一句也没有辩驳,倒不?是她故意?要和蒋氏过不?去,而是她真的把蒋氏忘了。 但她毕竟是皇上的生母,于情于理都该先通知她一生。 阿瑶觉得理亏,便任由她朝自己发?泄自己的怒气。 蒋氏又?说?了几句,见?阿瑶不?说?话,气焰更盛了一些。 她看着房间内只有阿瑶和牧绍在,对阿瑶不?赞同地说?:“看看你,哪有皇上生病要姐姐来伺候的,这?怎么合宫中的规矩?” 阿瑶耐着心思问:“那太后娘娘觉得该如何?” 蒋氏走到床前看了看昏睡中的皇上,理所当然道:“要皇上的妃子来伺候才是。” 皇上登基不?久,后宫的妃嫔还少,但阿瑶已经早便派人去通传她们?了。 她对蒋氏说?了此事,蒋氏终于稍稍平了平皱起的眉头,却又?觉得不?妥当,不?满道:“就那几个人怎么能伺候好?皇上龙体?贵重该多派几个人来伺候才是。” 阿瑶道:“乾安宫有这?么多宫女侍候皇上,难道还不?够吗?” 蒋氏道:“这?怎么够,那可是皇上得找贴心人伺候才行,宫女们?畏手畏脚的,哪里伺候的好?” 阿瑶盯着她,问:“那依太后娘娘的意?思……” 蒋氏立刻道:“哀家有个侄女儿,今年比你们?大上些许,算是你们?的表姐,她性子稳重大方,和你们?又?亲近,自小和皇上便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哀家想?立刻叫她进宫来,替哀家服侍皇上。” 果然如此。 阿瑶冷笑一声,问:“表姐怕不?是还没有订婚吧?” 太后道:“自然,她和皇上打小一起长大,以后便是皇上的人,这?会儿提前进宫来伺候一下皇上,也在情理之中。” 阿瑶却忽然往旁边迈了一步,正?好挡住蒋氏看秦衡的视线。 蒋氏不?悦地瞪她,阿瑶丝毫不?让。 她像是很不?理解,问蒋氏:“不?知道在太后心中,到底把皇上当成什么?” 蒋氏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不?悦道:“自然是哀家的儿子,看你这?副防范的模样,难道哀家还能派人来下毒害他吗?” 阿瑶坦荡道:“我自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原来一个母亲在自己儿子病重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叫侄女来借此良机上位。” 她这?话说?的已经很是难听,蒋氏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对上阿瑶略含讽刺的视线,只觉得怒火瞬间飙升,她忽地伸手要往阿瑶脸上招呼。 可她年岁已大,动作并不?利索,宽大的袖子在半空中抡起来,带的她整个人都有些不?稳。 若不?是身边宫女扶住她,恐怕蒋氏会直接扑倒在阿瑶面前。 可阿瑶没有眼睛都未眨一下,任由那巴掌生生掴在脸上。 白嫩的脸上当即便红了起来,再加上太后手上还带着护甲和戒指,尖利得很,在阿瑶的脸上刮出了一道血迹。 好在是没有完全?破皮,只渗出了一点血丝,阿瑶抬手摸了摸,正?好能看见?手上稀薄的一抹鲜血。 蒋氏也被她脸上的血痕吓到了,她没想?到阿瑶这?脸皮这?样的薄,只随手打了一巴掌就能这?么严重。 她一时间有些后悔,又?不?愿意?在女儿面前低头,仍是强撑着架子,道:“今天这?一巴掌,哀家只是教训你一下,让你不?要忘了谁才是母亲。在这?后宫谁才是主子,如今谁能做这?个主。” -- 第99页 阿瑶依旧没说?话,那双和蒋氏颇有些相?似的柳叶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底阴沉,像是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蒋氏竟被她这?眼神盯的有些发?怵。 阿瑶却没理会她刚才说?的什么,冷不?丁问一句:“宫中既无人通知太后,那太后又?是从哪儿得知皇上病重的呢?” 皇上虽是在殿上当众晕倒的,可那毕竟是前朝的事,除了皇上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太监知道,便只有前朝的大臣知道此事。 皇上身边的人又?最是识相?最严的,他们?始终跟在秦衡身边,绝不?会到别人那儿乱说?。 若不?是段云舟派人来通知阿瑶,恐怕她也不?知道皇上晕倒的事。 既然宫中没有人去通知太后,那太后怎么会如此及时地赶到? 除非是有朝中的大臣给?她通风报信。 而这?人是谁,不?用想?都知道是蒋家人。 蒋氏被她这?话问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听着阿瑶质问的语气,又?很是生气地质问:“怎么,哀家儿子有事,还不?能通知我了,你不?孝顺,便也不?让别人告诉哀家,你现在存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她的情绪颇为激动,阿瑶却始终淡淡的,她问:“母后,你又?存的是什么心?”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叫蒋氏母后,却是在这?样的场合。 蒋氏听了之后自然没有什么欣喜的情绪,她只觉得这?样的阿瑶让她莫名生出几分畏惧。 阿瑶没再理她,而是对着旁边瑟瑟不?敢出声的邵庆淡淡吩咐了一句:“太后累了,送太后回宫吧。” 邵庆上前要去扶,却被蒋氏猛地推开,蒋氏怒道:“到底谁是太后,谁是这?后宫的主人?长乐,别忘了哀家可是你母亲,也是皇上的母亲。” 主子说?话,底下人不?敢插嘴,两?个人就这?样在殿中僵持着。 阿瑶凝神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想?要开口说?什么。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阿瑶忙回头,竟是秦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对阿瑶招了招,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虚弱,他勉强笑了笑,道:“怎么了?母后和姐姐怎么站在这?里吵架?” 阿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蒋氏忽然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似的,坐到秦衡身边握住他的手,道:“衡儿,你醒了?你若是再不?醒来,哀家怕是要被你这?厉害的姐姐给?欺负死了。” 秦衡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撑着身子咳了两?声,道:“姐姐只是脾气直了一些,母后别和姐姐计较。” 阿瑶只当没听见?蒋氏的话,她端起桌上的药碗,走过去站在蒋氏的身后,关切地问了秦衡一句:“先把药喝了吧。” 蒋氏却忽然瞪住她,道:“这?便是段云舟叫进来的大夫开的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也敢给?皇上诊病?” 阿瑶笑道:“母后又?知道了?” 秦衡的眼眉微不?可察地挑了挑,深深地睨了蒋氏一眼,可蒋氏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微表情。 阿瑶也没解释,秦衡推开蒋氏拦着的胳膊,主动接过了药碗,喝光了药。 “母后别担心……”他朝蒋氏解释道,“安国公是朕未来的姐夫,难道还能害了朕吗?” 阿瑶敛去面上表情,嗔他一眼,道:“皇上还是注意?自己的身子吧。” 秦衡抵唇咳嗽了两?声,忽地伸手从枕下摸出一个精致的红木盒。 阿瑶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根蝴蝶点翠步摇。 秦衡朝她笑了笑,道:“姐姐不?愿意?看朕,便去找云舟表哥解解闷,朕一早就想?送给?姐姐的,带上去见?他吧。” 阿瑶合上木盒,看了一眼面露得意?的蒋氏,淡淡应了一句:“好,皇上好好养病,别叫母后和朝臣担心。” 秦衡神色微动,最终笑着道:“是,朕明?白。” 第57章 走出?乾安殿时, 阿瑶的?神色不是很好看。 水仙觑着她的?脸色,问:“殿下,咱们回公主府么?” 阿瑶回身看了一眼徐徐关上的?殿门, 握紧了手里的?木盒, 淡淡道:“皇上都开口了, 自然是去安国公府。” 水仙:“是。” 到安国公府的?时候,天色都沉下来了。 阿瑶没叫人事先提前知?会,可段云舟却像是早知?道她要来似的?。 她一掀帘, 阿瑶正对上段云舟含笑的?眼。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臣自然要亲自来迎。” 说着, 他伸手去扶阿瑶下车, 阿瑶睨他一眼,没理会,直接撑着门框跳下了马车, 段云舟无奈地蜷了一下手指, 在阿瑶的?腰间?虚虚护了一下。 阿瑶注意到他的?动作, 但也没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进国公府。 进了花厅,阿瑶也没理会下人送上来的?茶点, 她直入主题,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段云舟并不奇怪她会有此一问,道:“我以为你?今日来,便是已经知?道我为何?要派人向你?通传了。” 阿瑶没说话,段云舟道:“阿瑶,你?若是心里不清楚, 又怎会愿意来见?我?” 他的?语气颇有些落寞。 他说的?没错。 -- 第100页 阿瑶垂下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他这?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 道:“娶我,是皇上应给你?的?条件?” 段云舟摇了摇头,说:“这?是我求皇上的?结果。” “你?不是我们交易的?筹码,是我们想共同爱护的?宝贝。” 他鲜少?说这?样的?情?话,阿瑶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了。 看她一副酸倒了牙的?表情?,段云舟无辜道:“我以为姑娘家都喜欢听这?些甜话。” 他微微蹙起眉,整个眼眉上都写上了不解。 阿瑶懒得理他,直接道:“我如何?信你??” 段云舟一愣。 阿瑶道:“你?和皇上有约定,我并不知?道,如今的?一切结论都是我的?推测,安国公,你?叫我如何?信你??” 段云舟没答,只瞥一眼她手中的?木盒,问:“这?是什么?” 阿瑶把盒子往他面前一推:“皇上送的?首饰。” 段云舟问:“我可以看看吗?” 阿瑶朝他抬了抬下巴:“公爷轻便。” 段云舟伸手拿过盒子,打开轻巧的?锁扣,看见?了里面的?点翠簪。 他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放到阿瑶的?手边,又将视线移回装着簪子的?木盒。 那盒子有一寸来高,通体都是用红木制成的?,盒盖上还雕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飞龙,他忽地勾起唇角一笑,盖上盒盖推回给阿瑶,问:“公主的?纹饰该是凤纹,怎么皇上却要用龙纹的?盒子来装簪子?” 阿瑶接过盒子的?手指顿住,蹙眉在盒盖上敲了敲,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响声。 段云舟往前倾了倾身子,眉梢高高挑起,道:“公主这?么聪明,还怕被我骗了去?” 阿瑶没心思理会他,只认真端详着那实?木盒子,忽地从旁边拎出?一把小木锤来,哐地一声敲在木盒上。 段云舟也没料到她会忽然有此动作,亦是被她吓了一跳。 阿瑶看他抬手抚胸口的?动作,冷冷睨了他一眼,道:“装模作样。” 段云舟被她冷不丁骂了一句,十分无奈地放下手,解释道:“哪里是装模作样,我真的?被这?动静吓到了。” 阿瑶才不想听他的?花言巧语,将那把小木锤扔回远处,然后朝段云舟伸了伸手,摊开白嫩的?掌心,道:“匕首。” 那小木锤是平时用来敲核桃似的?,虽然还算结实?,但却很小,只能给盒子砸开一个洞,旁的?却做不了了。 段云舟问:“你?真当?我是随身带着匕首的?吗?” 阿瑶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在问,你?说呢? 段云舟实?话实?说道:“真的?没有。” 阿瑶却忽然来了兴趣,握着盒子问:“那上次……” 她指的?是上次在马车上的?事,段云舟立马截住他的?话,说:“公主把盒子给我,我帮你?打开。” 他的?两?手空空,语气却很是自信笃定。 阿瑶立马忘了方才在说什么,半信半疑地将盒子递给她,之间?他右手单手握住盒子,手上微微一使力,盒盖便沿着方才阿瑶锤开的?地方整个裂开来。 阿瑶实?在没想到他能空手捏碎一整块红木,眼睛当?即瞪大,像是看着话本里的?情?节忽然活过来似的?。 段云舟有些得意地瞥了她一眼,唇边的?弧度微微勾起,刚要说什么,就听到门外忽然传来一声。 “主子!” 段云舟和阿瑶同时转头去看。 只见?牧绍端着一个紫檀托盘立在门口,眼睛睁得滚圆,满脸都写着不赞同。 不等段云舟开口说什么,牧绍已经三两?步跨进了房间?里,顾不得主仆尊卑,急道:“主子,您身上伤口尚未完全恢复,怎能动用内力,伤口会崩开的?。” 段云舟握着那木盒还未松开,阿瑶闻言去看段云舟的?胸口,果然见?到他胸口的?布料颜色比周边深了一些。 阿瑶当?即冷下脸,道:“既然有伤,还逞什么能?” 段云舟立刻道:“我有分寸,绝不是逞能,这?盒子这?么小,不费什么力气,不必担心。” 阿瑶却说,与我无关。 她站起身夺回那木盒,而牧绍亦是被段云舟冰凉的?眼神挤到一边去了。 整个碎成两?半的?木盒中间?竟掉出?一块比巴掌还小的?令牌,像是精铁打造,摸上去凉凉的?,上面用篆文写着几个字,阿瑶依稀只能辨出?一个军字。 莫非是什么军队的?令牌? 阿瑶把那令牌反过来,果然见?到最下角刻着几个小字——龙武军。 一时间?,那块令牌的?重量仿佛都重了些许。 阿瑶把它?紧紧攥住,旁边的?花纹硌的?她手心生疼。 段云舟看她脸色不大好看,怕她再生气,想缓和一下凝结的?气氛,便道:“这?下公主不必担心了,半个大梁都握在你?手里了。” 阿瑶抬眼看他一眼,脸色仍是没有一点缓和的?迹象,她将令牌揣到怀里,淡淡道:“该是握在安国公手里才对。” 段云舟一愣,忽然捂着心口笑了笑:“公主即便是嫁给我,也永远是大梁的?公主。” 阿瑶却用一种你?想多了的?表情?看他,说:“现在你?杀了我,这?令牌不就是你?的?了?” -- 第101页 段云舟蹙眉:“阿瑶……别说这?种话……” 阿瑶却道:“管好你?自己,别先死在我面前。” 牧绍立刻接话道:“没错,主子,属下先给您包扎一下吧。” 阿瑶给水仙递了个眼神,道:“既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段云舟想伸手去拦,却被她的?眼神钉在原地。 他无奈道:“好吧,禹回!送公主出?门。” 阿瑶客套地福了一福,转身便往外走,可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 她的?视线错过段云舟落在牧绍身上,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看来安国公真的?很信任牧先生。” 牧绍忽然被她点名?,当?即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阿瑶又兀自点了点头,像是对别人说,也像是对自己说:“看来是了,想来牧先生医术定是十分高明。” 说完这?句话,也不管旁人的?反应,径直离开了。 这?回她没再回头,段云舟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段云舟捂着心口的?手指缓缓垂下,指缝能隐约看到一些殷红。 牧绍立马扶着他坐下,打开药箱给他处理伤口。 还好不算太严重,牧绍用纱布重新裹好之后,又将方才端进来的?药碗递给段云舟,说:“主子,先喝药吧。” 段云舟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将药碗递还给他。 牧绍接过,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主子,属下和公主殿下真的?私下没有交情?,还望主子不要误会。” 段云舟道:“你?十几岁就跟着我,我自然是了解你?的?。” 这?两?天阿瑶的?举动的?确是有些奇怪,但段云舟向来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因此他并未在牧绍面前表露出?什么情?绪。 牧绍也终于放下了心,最后又再次叮嘱道:“主子最近一定不要有太大的?动作,要不然伤口反复很可能会引发炎症。” 段云舟应下:“好。” - 回公主府的?路上,阿瑶倚在车壁上小憩了一会儿,等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到公主府了。 阿瑶揉了揉困倦的?眼角,问水仙,道:“几时了?” 水仙答:“戌时三刻了。” “皇上那边如何?了?” 水仙道:“太后娘娘在乾安殿待到了晚膳之后才离开,期间?卫国公和六殿下都曾到殿内探望陛下,都呆了有半个多时辰,但具体聊了什么还不太清楚。” 这?几个人凑到皇上面前,还能聊什么? 阿瑶不用想都知?道。 水仙接着道:“太后娘娘还派人传了懿旨,说传卫国公府的?大小姐进宫为皇上侍疾。” 说是侍疾,可究竟是藏得什么心思谁又能不懂。 阿瑶道:“他们倒是急。” 水仙没说话。 阿瑶说:“皇上从前身子好的?时候,不见?他们有什么动作,今日病倒了,忽然就来御前献殷勤了,莫非他们都觉得旁人也和他们蒋家的?人一样蠢吗?” 水仙道:“公主息怒,您别为着这?些事再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阿瑶却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好笑倒是真的?。”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寝殿,水仙派人传些糕点来给阿瑶当?夜宵垫肚子,阿瑶道:“叫人备下马车,明日一早我要进宫,那蒋大小姐进宫之后,叫她先来见?过我。” 水仙道:“是。” 皇上还病着,在想到今天白日里牧绍对她说的?话,阿瑶几乎一夜都没能安睡。 到后半夜的?时候好不容易眯了一会,水仙便来敲门说是马车已经备好了。 为了遮一遮眼底的?青黑,阿瑶特意叫人给她打扮了一下才出?门,胭脂打在脸上遮住疲惫,倒比平日不施粉黛时候显得更有气色了一些。 到乾安殿的?时候,在侍疾的?是秦衡的?邓嫔。 她模样清秀可人,性子亦是十分柔弱,阿瑶同她问好她都不敢抬头,说话声像蚊子一样。 阿瑶实?在受不住她这?性子,没寒暄几句便叫人给她送回宫,同时又吩咐其她要来侍寝的?妃子不必来了。 皇上身子不适,今日自然是没有上朝的?。他还在寝殿中睡着,阿瑶怕扰他休息,便带人去了旁边的?偏殿。 小太监跑出?去传她的?命令,阿瑶照旧先问了一番皇上昨晚的?情?况。 邵庆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自然能看出?来皇上对这?位皇姐的?亲近和爱护之意。 因此毫不废话,当?即便将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朝阿瑶禀报。 阿瑶起先还只是安静地听着,听到一半忽然出?声打断他,问:“怎么,难道昨晚皇上没用晚膳吗?” 邵庆道:“不是没用,只是用的?时候有些晚了。” 阿瑶道:“为何?会耽搁?” 邵庆小声道:“昨日太后娘娘拉着六殿下在皇上跟前说话,性子一上来便待的?晚了些,皇上只得等他们走后才喝了一碗清粥。” 一时兴起? 大儿子病重,当?母亲的?不仅毫不关心,还拉着小儿子肆意占用他的?休息时间?,连他晚膳用没用都不记得。 阿瑶几乎要抑制不住心中的?冷笑。 邵庆又小声回禀了几句昨日的?事,外间?有小太监进来禀报,说是卫国公家的?大小姐来了。 -- 第102页 阿瑶点了点头,那小太监又跑出?去,接着外间?便传来说话声。 “蒋小姐,长公主殿下有吩咐,您要先去见?过公主殿下。” “好。请您带路。” 声音温温柔柔,人亦是如此。 阿瑶见?到蒋安宁的?那一刻,脑子里只有一个词语,便是大家闺秀。 她仿佛就是为这?个词而生的?人。 无论是衣饰还是行礼的?动作,都半点挑不出?错处,为人也很懂规矩,给阿瑶行了礼,然后也没有自作主张地站起身。 看上去倒是和蒋氏完全不一样。 阿瑶忽然生出?几分好奇,她道:“表姐不必跟我客气,既是一家人,又是来伺候皇上的?,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话是这?么说,可她却没有一点要叫蒋安宁起来的?意思。 蒋安宁看上去也没有半点不高兴,仍是那副温柔顺从的?模样,对阿瑶道:“能侍奉君上,是安宁的?福气。” 阿瑶挑了挑眉,道:“听表姐这?样说,本宫就放心了,也省得太后再嫌弃皇上身边人手脚粗苯了。” 蒋安宁还是那句话:“都是臣女该做的?。” 阿瑶说:“好,表姐跟我来吧。” 说完,她便带着蒋安宁一路往皇上的?寝殿走去。 进了寝殿之后,皇上果然还睡着,阿瑶坐到窗边,接过旁边宫女手中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 擦完之后,宫女想接过阿瑶手里的?帕子去换洗,阿瑶却递给蒋安宁,说:“不如表姐帮我去换洗吧?” 自方才一进来,蒋安宁的?脸色便始终不大好看。 阿瑶其实?不大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了脸,因此才有这?一番试探。 果然蒋安宁没有接那帕子,反而沉着脸问:“公主殿下是在羞辱我吗?” 阿瑶问:“怎会,既然来侍疾,这?些不是该做的?吗?” 蒋安宁没说话,阿瑶故作讶异道:“怎么,难道表姐以为自己只要给皇上递递水、喂喂药,然后看着宫女忙前忙后就叫侍疾吗?” 看她的?表情?,大约就是这?么想的?。 阿瑶道:“既是伺候皇上,自然要辛苦些。” 蒋安宁却甚是不满,可她连辩驳的?时候也温温柔柔的?,她道:“殿下何?苦这?样糟践人,我是什么身份公主不是最清楚了吗?” 她言语间?有浓浓的?自傲。 阿瑶不知?道是不是蒋氏许给了她什么条件,才能让她天真地说出?这?话来。 若真是如此,那她果然是蒋氏的?亲侄女。 蒋安宁见?她不言语,以为她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接着道:“公主虽是民间?长大,但也该了解一些皇室的?规矩。” 她不赞同地看了一眼阿瑶刚给秦衡擦过额头的?手,说:“伺候人这?些事,可都是底下人做的?,公主金枝玉叶,又怎能这?样自降身份。” 阿瑶一时间?有些无语。 蒋安宁又道:“还有一点便是,公主只是个女儿家,又已经订了婚,该算是外人了,眼下却衣不解带地守在弟弟床前,实?在不成体统。” 她用的?是说教的?语气。 阿瑶实?在是没忍住,冷笑出?声,蒋安宁没想到她竟是这?个反应,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阿瑶将自己手里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折好又递给身边的?宫女。 她淡淡道:“外人?我想不懂规矩的?怕是表姐吧。” “虽然你?定亲之后就被母家认作是外人,但本宫和你?可不同。” “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是皇上的?姐姐,是大梁的?公主,即便是嫁了人,也是住在公主府,被人尊一声殿下的?。” 看着蒋安宁愣怔的?表情?,阿瑶接着道:“反观是你?,无名?无分就像来皇上的?寝殿摆千金小姐的?架子,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已经是皇后了吧?” 第58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阿瑶觉得自己?和蒋家人实在没什么话好说的。 她根本不想听蒋安宁的回应,只?觉得这乌泱泱的事情搅得她头痛欲裂。 “邵庆。”她朝旁边招了招手,“既然安宁小姐不愿意做这些纡尊降贵的事, 便送她离开吧。” 蒋安宁被强行带离, 阿瑶撑着额头, 吩咐道:“若是太后再叫她来,都?先禀到我这,不许叫他们随便打扰皇上?。” “是。” 说完这句话后, 阿瑶也没在寝殿里?坐的太久。 秦衡如今急需休息,阿瑶也不想打扰到他。 看?着他尚有几分青涩的睡颜, 阿瑶心中又酸又涩。 他单薄的肩膀撑起?这个?混乱的朝局, 身边人不仅没有一个?能帮上?他的人,还有最亲近的人来借着最后的机会去攀他这条青云梯。 阿瑶掀起?被角将他搭在外面的手腕塞进被里?,温柔地注视他一刻, 转身离开。 “请安国公到公主府来。” 阿瑶心里?是算着时辰的, 安国公府和公主府分居京城南北, 虽然离宫城都?不算远, 但这一来一回的也颇为耗时。 因此她倒也没太着急,从?皇宫出?来之后, 还叫人往南街上?绕了一圈,特意去买了五香楼的手撕鸡回去打牙祭。 可没想到的是,她回府的时候,段云舟竟已等在花厅了。 -- 第103页 而阿瑶彼时正拎着手撕鸡的油纸包,拿到鼻前轻嗅。 段云舟正立在厅前廊下,含笑看?她。 阿瑶一抬头便对上?他的眼睛, 明?明?根本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可是对上?那眼神之后, 双耳莫名飞红。 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将油纸包塞到旁边水仙的手里?,轻咳了两声,道:“安国公怎么来的这么早。” 段云舟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回来,他道:“本来就想找公主,来的时候正好和公主的人撞上?,便来府中等了。” 阿瑶:“……国公找我有事?” 段云舟看?她:“难道不是公主先找的我吗?” 阿瑶:“好——但我只?是想谈正事。” 段云舟说:“自然。” 说着他往旁边偏了偏身子,示意阿瑶先请。 阿瑶并不客气,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可刚要?迈进花厅里?,段云舟忽然叫住她,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对着阿瑶问:“要?不,我们边用膳边聊?臣只?怕公主殿下会饿。” 他的笑容难得的纯净好看?,可阿瑶当时只?想把那一包手撕鸡都?掷到他的脸上?。 段云舟见好就收,看?着阿瑶紧紧抿着的唇角,也不再得寸进尺。 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朝她伸了伸手,随后跟在阿瑶后面进了花厅。 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到主位上?,阿瑶叫人给他奉茶,段云舟抿了一口之后,便开始和阿瑶聊起?今天的正事。 “我已经听说了,太后娘娘叫卫国公一家进宫面圣的事了。” 阿瑶道:“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段云舟毫不隐瞒,他说:“我自然是有人在宫中的,但这并不只?是为了我自己?,公主想必也能明?白。” 他如此坦荡,阿瑶倒是不好说什么。 段云舟接着道:“皇上?身子一向不大好,朝局没了他的掌控也如一盘散沙一般,即便是我,也只?能从?旁协衬,但却不能全权接手。” 眼下的局势实在不容乐观,他说的都?是事实,阿瑶心里?都?明?白。 她问:“那依你看?,我们如今该如何。” 段云舟屈起?食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道:“有问题便解决,眼下的问题就是朝局无人掌控,那便找人掌控。” 阿瑶没说话,段云舟说:“我想公主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阿瑶沉默许久,学?着他的模样将手指曲起?,在茶杯上?摩挲片刻,轻轻敲了一下,她微微抬眼,对上?段云舟的眼神,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段云舟点了点头:“自然。” 阿瑶说:“这是大逆不道。” 段云舟盯住她的眼睛,说:“这是未雨绸缪。” 房间里?有那么一瞬间的静默。 阿瑶想了想,问:“你有人选了?” 段云舟摇了摇头,声音里?也难免带了几分愁绪:“皇上?无后,还要?在多方相看?。” 这话倒也是实话。 阿瑶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头。 其实在她的心里?是不愿意去想这件事的,因为她一旦开始相看?继任皇位的太子,便是在变相的承认,秦衡的身子已经治不好了。 段云舟看?出?她眼神中的落寞,想伸手去拍拍她的手背安抚一下,可将要?碰到阿瑶的那一刻,又收回手指,蜷进袖里?,最后只?出?声安抚了几句:“都?说只?是未雨绸缪,并不是盖棺定论,别太难过。皇上?也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他竟有一天还能注意到别人的情绪,阿瑶讶异地挑了挑眉,又很快恢复了表情。 她没说什么,段云舟似是注意到了她这表情。叹了一声,道:“你到底要?怎么才能相信,我和从?前不同?了?” 他的语气颇有些失望和无奈,阿瑶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段云舟又自顾自的接下了自己?方才的话:“也是,这些都?是我从?前结下的因,果又怎能让你来承受?” “反正你总会看?到我的改变的。” 阿瑶没理会这茬儿,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段云舟怕气氛凝结,便又提起?方才未说完的事。 两人絮絮说了一会儿,眼看?着已经到了用膳的时候。段云舟道:“公主早该饿了吧,早上?一早便进了宫,怕是也没好好吃一顿早膳,不如现在便早点儿开膳吧。” 这点他算是说对了。 阿瑶早上?根本就没来得及用膳,所以才早早的就饿了,刚才和段云舟说话的时候倒真忘了,这个?如今重新?提起?,还真有些饿了。 段云舟又道:“不知我能否在公主这儿蹭个?饭?” 他声音忽然放弱了几分:“毕竟臣也实在有些饿了。” 刚让人家替自己?分析了一下朝中局势,阿瑶一时也有些不好开口赶他走。 段云舟看?他犹豫的模样,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当即得寸进尺地拱了拱手,直接道:“臣多谢公主体谅。” 他笑得开怀,眼中似有光芒流转。 阿瑶被他抢了话,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到底也没说什么。毕竟她一个?人势单力薄,若是没有段云舟,她或许连安静吃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 两人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一起?用过一顿饭了。 -- 第104页 不提身份不谈过去,他们好像还是从?前的模样。 阿瑶看?着段云舟认真夹菜的侧脸,心里?蓦地一酸。 一切都?好像和从?前一样,但一切也都?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阿瑶知道不一样,所以才做不到,以平常心去对待段云舟。 段云舟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阿瑶原本还担心他会趁此机会做些什么,真没想到他真的只?是安安静静用了个?午膳。 且吃完便告退了。 然而当晚,公主府竟在晚膳前收到了十几个?油纸包,下人们一齐摆在桌上?,一个?个?解开来,摆满了整整一条长桌。 而每一个?油纸包里?,码放的都?是京中各个?酒楼的手撕鸡,无一重复。 阿瑶坐在桌前,看?着这满满当当地一桌子,最后淡淡道:“我没什么胃口,你们拿下去分了吧。” - 如此这样过了几日,阿瑶和段云舟都?没怎么见面。 她知道段云舟一直都?有事要?忙,所以每天只?是循例进宫看?一看?皇上?,连太后都?没有见过一次, 皇上?的身体已经在慢慢调理了,这几日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连早朝都?已经恢复了。 虽然每日并不会有太多的奏折送到他面前,但阿瑶仍是怕他劳累。这日特意亲自下厨,给他熬了一锅百合粥和补汤,带到了乾安殿。 看?着秦衡慢慢吃完,阿瑶不由得欣慰地笑了笑:“皇上?的身子越发?好了。” 秦衡看?阿瑶坐在自己?旁边,将汤匙放回碗中,道:“姐姐这是把朕当小孩子。” 阿瑶没说话,站起?身要?帮他收拾碗筷。秦衡却忽地按住她的手,道:“姐姐,这段时日你一直避谈朕的身子但其实朕心中都?有数。” 从?他一早为自己?和段云舟赐婚,再到后来,把龙武军的令牌暗中塞给她,又暗示她和段云舟联手。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表明?了,秦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秦衡也没偏头去看?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阿瑶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朕的身子朕自己?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日后。姐姐一个?人飘摇无定。只?希望朕能最后护你周全。 “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出?生?之后……朕在皇宫,你却流落民间。” “前十几年过的是怎样颠沛流离的生?活,朕虽然去查过,却也只?是听说,朕知道你的日子一定比朕了解到的还艰难千万倍,对皇室和亲人也没有多少感情。” “便是对朕……” 他没继续说完,阿瑶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 秦衡便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又继续道:“但无论如何,是朕是真心实意把你当姐姐的。” “好在眼下还有时间安排好你的一切,但愿能让你的后半生?来弥补那前十几年的遗憾。” 自他开始说话起?,阿瑶便一直保持着的一个?动作,听他说完,阿瑶将碗筷都?收拾到食盒里?,道:“皇上?一直在为我考虑,那你自己?呢。” 秦衡说:“我这一生?并没有什么遗憾,唯一可惜的是……” 他伸手拂了拂桌案上?薄薄的奏章,像是在看?什么亲昵的情人。 他的语调很轻:“只?可惜,朕并无子嗣,无法继承皇位……成我心愿。” - 阿瑶从?乾安殿出?来的时候,脸上?并无异常,她将食盒交给水仙,如往常一样,道:“走吧,回公主府。” 今日却有人拦住了路。 又是蒋氏,今日她身后还跟着蒋安宁,阿瑶实在没什么心情应付她们,想当作没看?见从?她们身边绕过去,却又被蒋氏出?声叫住。 蒋氏不悦道:“长乐,你怎么回事,你见到哀家,现在连礼都?不行了吗?” 阿瑶看?了看?旁边垂手侍立的宫女和太监,淡淡道:“该说的话我已经和太后都?说过了,现在的确是没有什么可聊的了。” 蒋氏今日不是来和她耍嘴皮的,听了这话便也只?能强压下怒意,道:“是你叫人传的命令,安宁日后进宫来,要?先经过你的同?意?” 阿瑶道:“是我。” 蒋氏竭力压制着火气,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防着哀家吗?” 阿瑶笑了笑,说:“母后这话可错了,您是皇上?的亲生?母亲,怎么会防着你?只?是防着那些有心人罢了。” 她的语调不咸不淡,可偏偏像是一把烈火将蒋氏心中的怒意整个?点燃。 蒋氏怒道:“如今你倒是教训到哀家头上?来了。” 阿瑶实在没心思三番四次和他们耗费时间,干脆直接了当地把话摆清楚:“如今皇上?病重,实在没有心思去安置这些事情。所以我只?希望大家都?能安分做自己?的事情,别给皇上?添乱。” 她不等蒋氏再说话,直接吩咐邵庆送太后回宫:“之后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要?总劳烦太后,太后年纪大了,日后该在慈安殿好好休养身体。” 邵庆诺诺应下。 阿瑶的视线又在安宁身上?停了一瞬,意有所指道:“还有这些闲杂人等,日后没有令牌,一律不许进宫打扰皇上?的清静了。” 有人去搀扶蒋氏,却被蒋氏猛地推开。 -- 第105页 他又想上?前,却被水仙挡住,蒋氏只?得被隔开,她气道:“长乐,如此对待你的母亲,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阿瑶没有再理会,那边的步撵已经备好,阿瑶转身正预备离开。 蒋安宁忽然在这时候插了一句,道:“自古以来,女子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公主如此行事,只?怕不合规矩,不合礼仪。” 她两手交握在身前,微微抬着下巴,道:“再说,皇上?已经将公主殿下许给了安国公,那以后便是安国公家的人。就算如今还未成婚,公主也该想想自己?在安国公面前的形象才是,若是殿下这不诚不孝的名声传了出?去,惹安国公厌弃,怕是日后公主的日子不大好过呀。” 她的声音柔柔的,却总是掺着一副说教的意味。 阿瑶总算知道蒋安宁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大约是从?小被女则女戒浇灌着长大,生?来就是要?培养成后妃典范的女子。 阿瑶沉了沉眉眼,刚要?说什么,就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是吗?” 阿瑶的肩膀倏的一僵,还没动作,就忽然感觉有人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不必回头便知道是谁。 下一刻,段云舟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 像低沉的琴音,他道:“看?来太后和蒋大小姐都?不知道,这桩婚事是臣向皇上?求来的。是臣求娶的公主,所以公主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是臣最爱慕喜欢的模样。” “更何况公主嫁到国公府乃是下嫁,又怎能要?求公主为臣去守那些腐朽规矩呢?” 他眉眼分明?是含着笑意的,可又莫名藏着危险。 “蒋小姐与其担心公主殿下和臣的事,还不如担心自己?。” 第59章 京中最繁华的酒楼莫过于是主街上的丰阳楼。 除了汇聚南北的名菜佳肴和?琼浆佳酿, 还?有每日必有的说书先生。 不少拘束在?高宅大院的小姐夫人都会特意来丰阳楼听书,有的一呆便是整整一下午。 二楼和?三楼的雅间大都是半敞着的,只为能将一楼的说书声听得更清楚一些。 但如此门?窗不闭, 不止是说书声听得清楚, 连人与人之间的交谈声都听得更清楚一些。 一个穿着浅红锦衣的少年坐在?二楼的一间雅间内, 半开的轩窗正截在?他的腰间,露出他纤瘦的肩背和?腰身。 有几句闲言碎语时不时会飘到他的耳中,他清秀干净的眉眼微微拧起?, 往人多的方向倾了倾身子。 “听说了吗?”一个带着面纱的大家小姐压低了声音,问旁边的同伴, “听说安国公和?长乐公主的事了吗?” 她的同伴道:“什么事?他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又?有什么事?” 那人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秀眉,道:“你还?没听说,前?几日安国公在?乾安殿前?当场对长乐长公主表明心迹了。” “什么?”那人颇有些惊讶地道, “不是说两人的婚事都是皇上一手促成的么?” “还?听说……”那边又?有人相继插进这个话题中, “听说长乐长公主当众拒绝了皇上的赐婚!” “正是!正是!” “就是因为如此, 长公主殿下好像对这桩婚事一直不大满意, 对安国公也是态度淡淡的。” 那人说话前?先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了的确没有人之后, 才道:“皇上如今身子不好,长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了依附,不该好好巴着她这未婚夫吗?” “不是说了嘛,前?几日安国公当众表明心迹——”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讲道:“他对太后直言,是他向皇上求娶的公主, 一心爱慕,所以无论公主做什么, 他都欢喜。” 有人不信,问:“真的是当着太后的面么?” “自然,我姐姐告诉我的。” “竟是当众表明心迹吗?我从前?以为安国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呢。” “可不是么……” …… 一提到安国公,在?座的许多人都忍不住要?插话,眉眼也更加生动了起?来。 吵吵嚷嚷,几乎要?盖过楼下说书先生的声音了。 那少年皱了皱眉,不知为何生起?气来,啪地一声将雅间的窗户合上。 几乎是在?同时,房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一个穿着墨蓝色锦衣的高大男人走?进来,修眉凤眼,俊美非常。 若是方才那几名争辩议论的小姐看到,必定会认出,此人便是他们方才讨论的安国公,段云舟。 段云舟抬手对着房间外的禹回示意了一下,自己一个人走?进了房间。 他分明是背对着房门?,却仿佛是背后张了眼睛,长臂一伸,两扇大开的房门?被?他从容合上,吱呀一声,惊动了屋内的少年。 “怎么是你?” 那声音哪是少年嗓音,分明是轻柔的姑娘声。 那少年正是阿瑶。 “打扰殿下了。”段云舟拱了拱手,“只是方才听到声响,没想?到竟是殿下在?这。” 他分明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阿瑶眼中冒火,再?想?到方才听到的这一番闲言碎语,更是怒火中烧。 她向前?两步,质问道:“那话是你传的?” -- 第106页 段云舟眉心微微蹙起?,双眼之间形成一道浅浅的沟壑,他像是没听懂阿瑶在?说什么,问:“什么话?” 阿瑶被?他这明知故问的语气气得不轻,当即便指着旁边雅间的方向:“就是他们说的那些传言!” 段云舟挑了挑眉,仍是不解:“什么传言?” “就是……”阿瑶想?说,却说不出口,想?说的话只得又?噎回了嗓子里。 段云舟原本还?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后来见阿瑶说不出话来,强压下的笑意怎么都抑制不住了。 阿瑶听到他的笑声,当即恼羞成怒,顾不得别?的,直接伸手往他肩上狠狠一推,气道:“果然是你!” 段云舟还?没往里面走?,他的肩背几乎都是贴在?门?板上的。 房门?原本就是从内向外推的。 阿瑶这一动作,段云舟也是毫无防备,一时没站稳,他就这样被?阿瑶生生推出了雅间。 他虽高大,却十?分清瘦,肩背的蝴蝶骨亦是微微凸起?来的,此时硌在?门?板上,疼得他紧紧蹙起?长眉。 好在?禹回便是等在?门?外的,房门?一开,他便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段云舟,没让他真的当众跌倒在?地上。 阿瑶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变得这么娇弱,下意识要?伸手去扶他的胳膊,可她的动作终究是没有禹回快。 看见段云舟已经稳住了身子之后,阿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立时就把手收了回来。 但段云舟仍是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唇边强压下一抹笑意,眉头却蹙得更深。 因着他是侧脸对着阿瑶的,阿瑶只能看见他紧蹙起?的眉头,不由?得便有些担心,却竭力抑制着自己没有表现?出来。 “安国公竟这样娇弱。” 听她略带嘲讽的问话,段云舟也不生气,他撑着禹回的肩膀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稍稍有些凌乱的衣襟,道:“主要?是殿下厉害。” 方才的动静引得不少人往这边看,甚至有些人已经认出了段云舟的身份,还?有几人想?过来向他攀谈问好。 段云舟向禹回示意了一下,禹回当即明白,挡在?段云舟面前?拦住了那些人。 段云舟看阿瑶脸色不大好,侧了侧身,挡住旁人往里看的视线。 他压低声音,问:“阿瑶殿下,我可否进去谈?毕竟有很多人在?这看着,不好说话。” 他边说还?边往那边指一下,阿瑶看着那边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只得往后退一步,勉强给他留出一个站立的余地。 段云舟也不客气,走?进来之后,将房门?再?度关上。 他的手还?捂在?方才被?撞到的肩膀上,阿瑶看着他这的动作,实在?没忍住小声道:“装模作样。” 段云舟揉了揉肩膀,无奈道:“殿下,是真的很疼。” 阿瑶瞪他:“还?有什么话,直说吧。” 段云舟道:“我真不是故意在?逗公主,我今日来,便是特地向殿下解释。” 阿瑶问:“解释什么?” 段云舟说:“我知道,眼下京中流言四起?,皆是在?议论臣和?公主的事情,也知道这些事情总有一日要?传到公主的耳朵里,未防殿下误会,所以特来解释。” 他诚恳道:“真的不是我。” 阿瑶拧眉:“不是你?” 段云舟坦荡地和?她对视,道:“真的不是。”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的话倒还?有几分可信度,阿瑶没再?说什么。 段云舟看她这模样,知道她应当是听进了心里,便忍不住又?要?开始得寸进尺。 他往前?进一步,微微俯下身子,离得阿瑶更近了一些,道:“但是他们说的话——” 说到这,他故意顿了顿,然后才接着道:“可不是传言,都是真的。” 阿瑶后撤一步,冷冷瞪他:“是我赶你出去,还?是你自己走??”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段云舟看她冷着眉眼,竟觉出几分可爱来。 他笑着摆了摆手,道:“不敢劳烦公主,我自己走?。本来今日就是来向公主解释的。” 说完,阿瑶对他做了一个请便的动作,段云舟也没再?纠缠,推开门?走?出了雅间。 外间的说书声仍在?继续。 段云舟带着禹回要?离开,忽地隔窗被?人叫住,是几个模样清丽的大胆小姐。 段云舟疑惑地看她们一眼,似乎很不理?解她们是谁。 那几个人对段云舟袅袅婷婷行?了一礼,阿瑶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她们娇滴滴的问好声。 声音又?柔又?娇,为的是什么,简直是不言而喻。 阿瑶拧起?眉,又?听到段云舟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他冷漠道:“不必了,在?下已有婚约,和?几位小姐相处,实在?不成体?统。” 说完,又?只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彻底没了动静。 一时间,整个丰阳楼又?只能听到说书先生嘶哑的声音以及店小二的吆喝上菜声。 阿瑶原本想?给自己斟一杯酒,可手握到酒壶上,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给自己缓缓倒上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虽然段云舟特意来澄清那流言不是他传出去的,但阿瑶还?是觉得这事情来得有些蹊跷。 -- 第107页 先不说那日的事情是发生在?宫里,除了太后,蒋安宁和?她之外,再?没有旁人在?场。 还?有便是那流言纷纷却没有半点儿倾向于谁的意思,好像只是为了昭告众人,长乐长公主和?段云舟甚是般配。 但叫人去查,又?查不到什么头绪。 好在?秦衡的身子已经渐渐好起?来了,虽然脸色仍是看着有些苍白,但总算已经恢复了大半精神。 只是他这一恢复精神,便又?要?忙于朝政,阿瑶几次进宫去看他,他都在?废寝忘食地批改奏折。 深秋季节便已经披了雪狐的披风,厚重的衣服将他整个人衬得更是单薄瘦弱。 阿瑶心疼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阻拦,只得将补品放下,默默离开。 这一日,阿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出宫回公主府,而是又?去后花园转了一圈儿。 如今天气已经渐渐凉了下来,御花园里的花树也都落了叶子,没有挡风的树丛,秋风吹得更紧了一些。 水仙替阿瑶披上披风,仍是怕她会着凉,便开口劝她回去。 阿瑶拢紧披风,抬手从树上摘下一片枯叶。 手指稍稍用力,那树叶便被?捏了个粉碎,碎末从指尖流下,任谁也抓不住。 阿瑶在?心中默叹一声,道:“走?吧,回公主府去吧。” 说着便要?带着水仙离开御花园。 御花园中路径交错,阿瑶随意挑了一条小径往回走?,却没想?到路的尽头是一池方塘和?一座凉亭。 水仙看了看周边,道:“公主,咱们走?这边吧。” 阿瑶却忽地止住步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改了主意,道:“不,先不回去了。” 第60章 那一晚阿瑶是在皇宫待到快晚上才离开的, 其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凉亭里安静坐着,就连水仙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傍晚回去的时候,阿瑶将自己进出宫的令牌交给?水仙, 道:“拿着给?七殿下送去, 就说?是我想他了, 让他得空了来公主府见?我一面。” 水仙握着那令牌,不由得有些迟疑,她问道:“如果是皇上那边问起?来……” 阿瑶道:“就是要让皇上知?道。”她又强调了一遍:“要是不知?道就派人去告诉他。” 水仙点了点头, 道:“奴婢明白了。” 因着皇上身体好转,京中原本隐藏的风浪似乎已?经?停了下来。 阿瑶渐渐地也不怎么进宫了。 她又开始闷在公主府里, 可外面关于她和?段云舟的传言, 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减弱,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水仙最近一直负责去给?阿瑶收集这些纷纷流言。 这一日,她照例报完之?后, 看阿瑶的脸色好像不是太好, 便问道:“公主, 这谣言也在民众之?间?传了有半个多月了, 要不要奴婢派人惩治一下,省得破坏了您的清誉。” 阿瑶冷笑一声:“我哪里还有什么清誉?都已?经?是赐婚订婚的人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和?段云舟订婚的事。 水仙不敢接话, 阿瑶接着道:“更何况,这留言哪是只能止住的。你不看看它是谁派人传出来的。” 水仙不明白阿瑶这话是什么意思,阿瑶道:“水仙,你该知?道,这世上没几个人真的愿意我嫁给?段云舟。因为这桩婚事相?当于是把段云舟的兵权和?皇上绑在了一起?,没几个人乐于看到这情形出现, 他们?巴不得破坏我和?段云舟之?间?的关系,又怎么会去散布这些我们?恩爱般配的话呢?” 水仙想了想, 问:“那莫非真是安国公派人去传的?” 阿瑶说?:“起?先我也怀疑过?是他,但那日他特意来解释,我便觉得又不是他了。” 水仙不明白,阿瑶到道:“他虽不是什么君子,但还算有几分可信度。” 水仙问:“那公主想必已?经?知?道是谁了?” 阿瑶说?:“一共便只有那么几个人,猜还不好猜吗?” “这世上最愿意促成我和?段云舟婚事的人,便是传那谣言的人。” 水仙这会不说?话了,阿瑶看她表情便知?道他她已?经?猜到了,笑了笑,说?:“皇上既然愿意安排,我便由着他。就算出了什么事,总归还有我在。” 水仙听着阿瑶这句看似轻描淡写,实际却很是沉重的话,道:“公主,自从您回了京之?后,咱们?皇上总算不再?是一个人了。” 阿瑶笑了笑,说?:“别?说?这些去,叫人传膳吧。” 水仙应了一生声,下去吩咐传膳,可没过?一会儿又匆匆进来。 阿瑶挑挑眉,问:“怎么了?” 水仙道:“回公主,七殿下来了。” _ 卫国公府蒋家。 蒋家正厅内。 一四十岁出头的方脸男人坐在主位上,下手坐着几个年轻的公子小?姐。 这男人便是如今的卫国公蒋颐,下面坐着的都是蒋家的几位嫡出的小?姐公子。 蒋颐一边端着茶杯喝茶,一手边听管家给?他禀报最近几日宫中的事。 方听到管家说?长乐长公主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皇上的时候,他霍得将茶杯重重撂下,茶水四溅,洒了半个桌面。 管家忙上前给?他挽袖子擦桌子,蒋颐却一把挥开,他右手重重一拍桌子,怒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秦瑶这明摆着来防我们?蒋家,她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上也留着一半的蒋家的血脉吗?” -- 第108页 坐在第二位的蒋安正闻言最先开口,道:“父亲,您别?忘了,如今的长乐长公主虽是太后娘娘亲生,却根本不是在宫中长大。更别?忘了,她可是。从乔家长大的人。乔家自来都是拥护皇上的。她既是乔家养大的,那必然也是拥护皇上的。” 蒋家大公子蒋安宇,顺着这话接道:“安正说?得没错,父亲,这公主虽说?身份好看,可本身并无什么权力?,她如今手里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她自然是帮着皇上的。” 蒋颐听完,冷冷地说?:“果然是乡野出身,比不得真正的皇室。妇人之?仁,毫无见?识!” “她难道还看不清如今的局势?皇上大限已?至,没有多少日子了,就算还坐着皇位,又还能往下撑个几年?公主这时候不寻找新的出路,只知?道一劲儿护着,讨好皇上,日后又得到什么好处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那边坐的稍远的蒋安宁立刻出声道:“父亲!您既然也知?道皇上大限不久,能不能不要把女儿送进宫去?我不想嫁给?他,我不想一嫁过?去就守活寡。” 蒋颐瞪她一眼,斥道:“你又懂什么,皇上便是埋在了地下,也是皇上,如今他没有皇后,只有两三个妃子,还不甚得宠,你若是嫁过?去,即便他早早驾崩,也是日后的太后。和?你姑姑在宫中相?互扶持,你可知?这能给?咱们?蒋家增光填色多少?” “你是蒋家的女儿,一切都是蒋家给?的。如今蒋家需要你,你却说?你不想?” 他一说?这话,蒋安宁便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蒋颐接着道:“更何况你姑姑如今在宫中处境并不好,她势单力?薄,六殿下又太小?。如今皇上也是向着秦瑶那边,咱们?蒋家可算是被排挤了。” 说?到这,蒋颐便觉得满肚子气:“咱们?蒋家从先帝时起?,便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 蒋安正附和?道:“父亲!您一定要想想办法,使劲打压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让他们?知?道,咱们?两家人不是好惹的!” 他积极愤慨地叫嚷出来,蒋颐却又要出声安抚:“不,你们?还是太年轻,这时候争一时之?快没有什么用,咱们?蒋家图的是百年兴盛,如今皇上已?经?病倒,不知?哪一日就会有个好歹,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得和?太后多商量一下。” 蒋安宇道:“父亲的意思是……” “你们?姑姑,可不只生了皇上这一个儿子。” 蒋安正立马回应:“父亲说?得是!六殿下活泼可爱,冰雪聪明,又是皇上的胞弟,太后的嫡子,正该是说?一不二的皇太弟继承人人选。” 蒋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没错,安正啊,你这便去叫人安排打点,此时不是小?时,须得太后点头才是,咱们?还是要进宫和?太后好好商谈一下。” 蒋安宁忧心道:“父亲。可公主那边已?经?是明令不让咱们?进宫了,如今宫里的人都听她的,咱们?又怎么办才好?” 蒋颐冷笑一声,眼底迸射出一抹危险的精光,他缓缓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道:“既然是她下的令,要去见?她,那她若是不在了,没人可见?了,这道命令不就自动废除了。” “父亲的意思是……” 蒋颐摘下扳指撂在桌上,碰在红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眉眼深沉,冷笑一声,道:“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罢了。” - 不知?道是不是阿瑶太敏感,她总觉得最近公主府的护卫好像又多了一些。 派人去问皇上有没有给?他增加护卫,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阿瑶便只能自己派人试探。 水仙道:“奴婢奉殿下命令,这几日悄悄去查过?外面的暗卫,数量的确是比从前多了。并且有些还是隐在暗处,若不是故意试探,根本变察觉不到。” 阿瑶蹙着眉:“莫非是段云舟的人?” 水仙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敢妄下结论。” 阿瑶说?:“既然没有恶意,就先不必理?会了。若是咱们?再?去分心监视这群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水仙点头应下了:“是。奴婢明白公主的意思了。” 阿瑶嗯了一声,叫人出去,她一个人卧在屋子里小?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便已?经?是快正午用膳的时辰了,阿瑶捡起?未读完的话本,想要看一会儿打发时间?。可那神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最近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像是海边的猛浪在推着她往前走,而她没有半点回头的余地,也没有喘息的时间?。 阿瑶翻着翻着书页,忽然心生一股燥意,捏着手册盖住双眼,将整个人都埋进黑暗之?中。过?了好久,她才这样?捂着书册,在床上翻滚了一圈。 而后又把头扎到枕头之?间?,不愿动弹,垂下的帷帘搭住她修长的小?腿,一下一下扫着她裸在外面的一截脚腕,扫的她有些痒痒的。 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公主府了,阿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唤道:“水仙!” 水仙立马走过?来,问:“殿下,何事?” 阿瑶吩咐道:“着人去备马车,再?去换一件常服,咱们?出去逛一逛。” 水仙道:“是,奴婢先叫人伺候公主梳妆。” -- 第109页 阿瑶点了点头,没过?一会儿便有两个婢女走进来,给?阿瑶梳妆更衣。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阿瑶梳妆打扮好之?后,立在屏风后面系纽扣,最上面那一颗还没扣上,就听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通传的声音。 这不当不正的时候会有谁来? 阿瑶蹙了蹙眉,问外面:“怎么了?谁来了?” 来人是门口的守卫,他禀道:“回殿下,是安国公来了。” 最近这一段时间?,段云舟这名字在阿瑶面前出现的次数明显增多,且时不时就会在她眼前出现晃上两圈。 之?前都是在谈正事,阿瑶也没法拒绝,如今皇上身体已?经?逐渐好转,两人之?前商量的事儿也没有后续。 没必要再?纠缠下去。 阿瑶说?:“我不想见?他,你叫人直接把他打发出去。” 那护卫犹豫了一下,似是有话想说?,阿瑶蹙眉道:“有什么话直接说?。” 护卫咽了口唾沫,还没来得及开口,段云舟的声音已?经?出现在了院中:“公主就算不想见?我,也该用个别?的理?由吧,你说?你病了,岂不是故意叫人担心?” 阿瑶被他这酸溜溜地语气激得浑身发麻:“既是敷衍,自然是随口说?的,我没叫你进来,你为何要进来?” 段云舟今天难得穿了一件浅色的锦衣,外面罩了一件玄色披风,衬得他更是面冠如玉,气质清隽。 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他却在手里掂了一把折扇,虽然阿瑶觉得他十分装模作样?,却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他今天的打扮不好看。 段云舟似乎是注意到了阿瑶的眼神,使出全身力?气才压住唇边的笑意。 他对阿瑶行?了一礼,道:“今天正是一个出门闲逛的好天气,臣特意来邀公主一起?出门赏灯吃酒,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阿瑶这十几日都窝在家里不出门,忽然有一天生了心思想出去,却这么正好被他碰上。 阿瑶怀疑地将他打量一番,用一种很是笃定的语气,道:“公主府多出来的侍卫是你派来的。” 段云舟并不否认:“是。” 阿瑶盯着他,问:“为何?发生了什么事?” 第61章 阿瑶今日穿了一身?浅黄色的长裙, 正好搭前几日皇上送给他的那只点翠簪子。 段云舟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将她上下扫了一个遍之后,才终于收回目光。 恢复了那个冷静淡定的模样。 “无事, 公?主?多心了。” 段云舟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阿瑶也没说什?么, 只轻描淡写的看他一眼,然后吩咐水仙:“既然有危险,就不出门了, 叫人送课客吧。” 客只有一个,可她却不对?着段云舟说。 段云舟无奈地看她一眼, 想?上前去。水仙却先他一步挡在他的面前, 阿瑶转身?便往回走,将已经配在腰间的玉佩一块一块的拽下来?,扔到?旁边的桌上。 她虽是一言不发, 可是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段云舟。 你不想?说就不必来?见我。 段云舟只得无奈地让一步:“好, 你别生气。我可以告诉你, 但是你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阿瑶不说话, 那双惑人的眼睛就那样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段云舟实在耐不住这样的阿瑶,只得投降道:“好。我和你说便是, 你回去换衣服,边走边说。” 阿瑶还?是没动。 段云舟只得继续道:“我不打扰你,说完就走,行不行?公?主?就当是顺路送我一程。” 阿瑶想?了想?,勉强答应道:“那便带安国公?一程吧。” 水仙得令,两人相继上了马车。 因着换了便装出门, 所以并没有乘那一驾刻着公?主?府徽章的马车,而是坐了另一辆。 好在那马车也很宽敞, 阿瑶倚在车壁上,段云舟坐在她的侧面,两人中间离了足有两臂远的距离。 段云舟想?往旁边坐一坐,阿瑶却直接一个眼神?瞪过去,段云舟只得回到?自?己的原位上。 阿瑶双手抱臂,一副冷漠的样子,问:“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既然说是要送段云舟一程,阿瑶一上马车变吩咐车夫往安国公?府去。 两府一南一北离的不算很近,阿瑶算着时辰,说:“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够安国公?讲了吧。” 其实事情很简单。 段云舟道:“你如今对?蒋家的针对?意味太重,蒋家已经感到?了威胁,他们一家依附于皇权,因此不会允许你把他们排斥在外的。” 阿瑶问:“你的意思?是蒋家要对?我动手?” 段云舟道:“蒋颐,如今虽然只是一个清闲的礼部尚书,但是蒋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基业不算少数。他们在府里也养了不少自?己的人,实力?不容小觑,我担心他们破釜沉舟,你会出事。” 只有有了利益冲突才会想?置对?方于死地。 而她和蒋家之间会有什?么利益冲突,稍稍一想?就明白?。 阿瑶问:“他们想?扶持秦冀。” 段云舟看她一眼,说:“可你想?扶持七殿下。” 阿瑶这回没说话。 段云舟对?于她这不信任的表现也并不恼,说:“七殿下的确是个可塑之才,但你别忘了,他比秦冀的年纪还?要小两岁。” -- 第110页 “你去查过他?” 段云舟没否认,阿瑶说:“我知道他年纪小。” 段云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知道大梁曾出过摄政长公?主?吗?” “你若是想?,我可以帮你。” 阿瑶诧异地看他一眼,皱眉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段云舟却说:“不是你想?是我想?。” 阿瑶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云舟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那玉佩莹润透光,一看便不是俗物,阿瑶蹙眉道:“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段云舟没答,只是握着那玉佩往前送了送,阿瑶不愿接。 段云舟说:“我想?把最好都给你。日后我们成了亲,我也希望,即便你并不想?要这些,但这些也能给你绝对?的安全感。”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若真?有那么一日,你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你可以潇洒离开,而那时,等在原地的永远是我。” 阿瑶和段云舟相处的这些日子,几乎都没有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是订过婚的了。 他们在不久的将来?将要成亲。 阿瑶还?习惯性的去防备他,怨恨他,提防他,疏远他。 却忘了日后两人是要结成最亲密的关系的。 虽然她并不情愿。 她的确是忐忑不情愿、且惴惴不安的。 因为她怕重走旧时的路,怕豁出去的深情得不到?回应。 可段云舟今日明明白?白?告诉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因为他会把一切的担忧和不确定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们的身?份地位整个发生了个颠倒,阿瑶再也不会是那个在原地等人回头的人。 阿瑶的心中不是不震撼的,但她什?么都没有表示,甚至没有伸手去接那枚玉佩。 段云舟看他不愿意接,眼中一簇火光逐渐熄灭。 阿瑶道:“不必了,收回去吧。我并不需要这些。” 段云舟早已料到?,他勉强勾起笑容,掩饰自?己的情绪,说:“这次不收,下次我再给你。” 阿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马车往安国公?府驶去,没过多久便到?了。 听到?水仙在外面见她,她终于舒了一口气,说:“公?爷请吧。” 段云舟对?她点了点头,撩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阿瑶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又想?起了什?么,接住了她他放下的帘子,她微微撩开,探出半个身?子,道:“安国公?,留步!” 段云舟原本已经走出去两三步远,闻言又回头,阿瑶半个身?子还?藏在车里。 “安国公?。” 段云舟站在府门口,等她接着往下说。 “谢谢你。”阿瑶郑重道。 段云舟闻言眼睛一亮,刚要说话,阿瑶却又接着道:“但是不必了。” 段云舟倏地一愣,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阿瑶道:“你做了很多,但是我并不需要。因为我注定给不了你回报。” 段云舟顾不得是在国公?府门口,急切道:“我不需要你的回报!”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在补偿你。” 阿瑶却说:“但这会让我感到?负担。” 段云舟一下子怔住。阿瑶道:“话已至此,我回去了。” 说完,她朝水仙示意了一下,水仙立刻跳上马车,示意车夫出发。 马鞭子朝天一甩,车夫扬鞭便要掉头。 阿瑶放下帘子坐回到?马车里,可还?没有来?得及坐稳,就听到?车前骏马的一阵嘶鸣声。 不正常的异动。 段云舟还?没有回头,他正深深注视着阿瑶的马车渐行渐远。 此时忽然听到?这声响,他的脸色一变,当即反应过来?便要往阿瑶离开的方向追去。 “主?子,我去吧。” 禹回跟着上前去保护段云舟,却根本没有来?得及追上他的步伐。 几乎只是在一个眨眼之间,怼人中,就已经来?到?了阿瑶的马车前。 而此时的马车已经被六七个黑衣人紧紧围住。 段云舟右手按在腰间,软剑弹出握在手里,剑尖垂地,光芒去他的眼睛一般寒凉。 他站在那几名黑衣人面前,缓缓扫过他们,说:“放了公?主?。” 那几人根本不接他这话,二话不说拔刀就往他的方向砍来?。 段云舟的身?边是一直带着暗卫的,原本隐在暗处,此时见到?刺客拔刀立马现身?。 阿瑶在车厢里坐着,都能听见外面刀剑相撞的声音。 段云舟并不恋战,几下隔开眼前的刺客,又一脚踹在一人的腰间,将他们狠狠踢向自?己的暗卫。 就这样他将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包围圈狠狠撕开一条路。 虽然大部分的人都过来?围段云舟和那一群武功高强的暗卫了,但阿瑶身?边还?是留了不少刺客,好在水仙是稍稍会一些功夫的,能跟他们勉强拖上一会儿?。 但再多的却也无能为力?。 段云舟过来?的时候水仙正好有些撑不住了。 段云舟一剑挑开挡在身?前的刺客。 鲜血将整个车里都溅上了红色,他厉声大喊道:“进马车里去保护你家公?主?!” -- 第111页 水仙当即回道:“是!” 说完他将身?前的人挑开,立马移步过去接替水仙的位置,一剑刺向来?人的喉咙。 水仙敏捷地钻进了马车里,整个人护在阿瑶身?上。 迎风飘扬的车帘刮开一个缝隙。 段云舟用余光去看阿瑶,只见她脸色虽苍白?了些,却并不慌乱。 他瞬间放心不少,不再分神?去阿瑶,只专心致志地对?付着剩下的几个刺客。 他们人多却不如段云舟和段家的暗卫武艺高超。 没一会儿?,阿瑶就在车里听到?段云舟说,好了公?主?可以放心了。 可这句话的尾音还?没有落下,就听到?不远处的楼上一道破空声响起,段云舟下意识的往天上看。 只见一个全身?裹在黑布里,蒙面的瘦小男人从一颗高大的柳树上跳下,手中剑尖直指阿瑶坐着的马车。 段云舟几乎是在瞬间便跃身?过去接他的剑,却仍然慢了一步。来?人的武器异常锋利,这一剑就劈开了实木打造的车厢。 阿瑶被车板碎裂的力?道震开了老远,若不是水仙扶着,定是要狼狈的地滚到?地上了。 看着阿瑶被波及到?,段云舟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转了个方向,档在她的面前。 可来?人的剑比他更快。 眼看着冰凉的剑刃已经刺过来?,阿瑶慌忙大喊,提醒道:“小心!” 其实段云舟早就看到?了刺过来?的剑,他的右手握着软剑,左手却始终藏在袖里,几枚细小的银针捏在掌心里,蓄势待发。 可就在阿瑶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段云舟的手指一僵,右手的动作也跟着慢了半拍,来?人的武器立刻没进了段云舟的胸膛。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阿瑶浅色的衣裳。 段云舟踉跄一步倒在她的怀里,却又很快撑起身?子,他用手捂住伤口,左手飞快拔下阿瑶头上戴的那枚簪子,不知怎么一拧,簪子里倏地放射出几枚银针,嗖的射向那人的心口。 银黑色的针尖在半空中异常显眼。 没入那人胸膛的时候,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那人连动都没有来?得及动一下,当即便倒在地上,发出扑通的一声闷响。 段云舟看他七窍流血而死之后才终于放下心,双腿一软,整个人倒在了阿瑶的怀里。 段云舟很高却很瘦,阿瑶环着他的肩膀,胳膊搁在他削瘦的蝴蝶骨上,就觉得他整个人都十分脆弱。 段云舟倚在她的怀里,仰脸,口中不住地往外呕血。 胸口也很快被染红。 就这样,他还?弯了弯眼睛,对?阿瑶说:“若是真?的死在你怀里,也不枉此生了。” 第62章 他的?手里还握着那根点翠的?簪子, 碧绿的?簪身被鲜血染红,透着斑驳血迹,异常妖艳。 阿瑶揽着他的?肩膀, 一动?不敢动?, 只怕自?己稍一动?作, 便会碰到他的?伤口。 禹回在?他倒下的?那一刻立马安排暗卫将这里团团围住。然后对阿瑶说:“殿下,先把主子扶进府内吧,这里还不安全。” 眼前一片艳红, 手上?衣服上?全是鲜血,阿瑶迟钝的?点了点头, 把段云舟交给禹回。 禹回搀着他走进了安国公府, 阿瑶落后两步,手上?的?鲜血滴滴嗒嗒的?落到地上?,他不由得往下看了看, 脚边的?地面上?已经汇聚了一小滩鲜血。 段云舟见她没跟来, 艰难地倚在?禹回的?身上?, 还要回头去看她。他的?脸上?唇上?都发白, 阿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虚弱的?段云舟。 明?明?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受伤了,他甚至亲手刺过段云舟一剑, 可是那时的?他却也没有现在?这样,脆弱得叫人心疼。 阿瑶心中长叹一声,将手里的?令牌摘给水仙,吩咐她去宫里请太医出来。 水仙接过令牌,转身往皇宫的?方?向跑去。 从段云舟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阿瑶在?对水仙吩咐着什么, 却听不到具体的?声音。 他不由得有些急,他忙让禹回停住脚步, 竟然又想回身去找阿瑶,阿瑶连忙跟上?去,瞪他一眼,斥道:“先进去先看伤!” 段云舟这才老实下来。 他胸口的?伤刺的?太深,方?才能说出话?已经是很勉强了,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进了安国公府之后,绷着得劲瞬间松懈。 最后转身看了阿瑶一眼,整个人便倒在?了迂回的?身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阿瑶万万没想到他会就这样晕在?地上?,下意识想上?前去扶住他,却只接到从他手里甩出来的?那只点翠簪子。 那个染红的?翠簪子依旧精美漂亮,只是那簪头已经被拧开?,露出极细的?中空,阿瑶抵在?鼻尖嗅了嗅,能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应当是藏了毒药的?缘故。 谁会想到他这簪子里藏了毒药呢,连阿瑶自?己都。不知?道。 更何况这簪子是皇上?给她的?,除阿瑶之外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手,就连水仙都没有碰过。 段云舟是怎么知?道其中藏了暗器和剧毒呢。 阿瑶忽然想到那日段云舟很快便点破那装着簪子的?木盒有蹊跷的?事情。 阿瑶手中动?作倏地一滞,没有人会比制造者更清楚这簪子的?构造。 -- 第112页 既然没有理?由解释他为?什么会知?道秦衡送她的?簪子的?秘密,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三字实际上?是他送给他的?。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会出危险。 阿瑶握着那枚簪子,坐在?书房外的?廊下,独自?发呆。 牧绍已经被找来了,拎着药箱风风火火地走了进去,连招呼都没和阿瑶打。 里边已经能听到纱布撕裂的?声音和细小的?谈话?声,牧绍应当已经开?始给段云舟医治了。 中间禹回还出来问过一次,问阿瑶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阿瑶摇了摇头,没有离开?。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或许只是想听到他平安的?消息。 同以往每一次的?受伤都不同,这次的?段云舟是为?了救他才被人砍伤的?。 阿瑶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段云舟倒在?她面前的?那个场景。——眉眼紧闭,双唇毫无血色,脸色惨白到能看到暴起的?青色血管。 像是一盏名贵又脆弱的?青瓷茶杯,稍稍一碰仿佛就会碎的?。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段云舟,或者说,段云舟从来不会让阿瑶见到这样的?他。 他一直都是骄傲的?,即便在?阿瑶面前,也甚少会露出无措脆弱的?表情或是情绪来。 他只愿意让阿瑶见到他厉害的?一面。 他从前是不会示弱的?。 可如今却能毫无防备的?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摊开?在?阿瑶面前。 让人知?道,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会难过,会受伤。 阿瑶就这样坐在?廊下一动?不动?,神思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若不是旁边有人叫她,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如今是在?安国公府。 叫她的?是水仙,她先是怔了怔,然后立刻问:“他呢?如何了?” 水仙安抚道:“公主放心,太医都已经进去了。正陪着邵大夫一起给安国公诊伤呢。” 阿瑶点了点头,把那只点翠簪子收进了袖中,问:“他如何了?” 水仙道:“应当是没有大碍了。方?才邵大夫已经替安国公清除了伤口,如今正在?缝合伤口。” “缝合伤口?”阿瑶蹙了蹙眉。 水仙点点头,道:“是的?。那剑伤太长,须得缝合才能愈合的?快。” 竟然已经到了要拿线缝合的?程度,阿瑶拧着眉回想方?才的?情形。 两人这边正说这话?,那边牧绍已经从房间里走出来了,禹回跟着出来,他对阿瑶拱手行了一礼,道:“殿下,我们主子的?伤已经基本缝合好了,目前没有大碍,但是现在?因为?服了麻沸散,所以主子现在?还在?睡着,没有醒过来。您若是想见他,今日怕是不能了,不如您先回公主府休息,毕竟您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阿瑶看他一眼,点点头,说:“的?确。” 禹回立马接道:“时候不早了,那不如属下派人送公主回公主府,等主子这边醒了,属下再派人去公主府通知?您一声。” 阿瑶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随即眉角微微垂下,顺着他的?话?道:“天色的?确不早了,该回去了,你好好照顾你家主子,我先回公主府去了。” 禹回自?然应是。 阿瑶又留下几句吩咐,唇角压下几分隐秘的?情绪,便和水仙一道出去了。 眼看着他的?背影已经离开?了院子。 禹回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屋子。 段云舟根本没有昏迷,他看到禹回回来,便立马问:“她走了吗?” 他的?声音还很虚弱,禹回无奈地叹一声,道:“已经劝回去了,主子您这是何苦?” 他实在?不明?白段云舟这是什么意思,平时人家赶都赶不走,如今正是受伤博人同情的?好时候,却又自?己把人家赶走了。 段云舟却说:“我如今重伤,不想让她担心。更何况我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我怕她会因为?看到我这副模样,而对我心软。” 禹回不明?白,道:“这不是正好吗?主子您这段时日有多辛苦,有多用心,属下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真的?能让公主殿下心软心动?,您这次也不算是白流血了。” 段云舟唇色依然苍白,说出的?话?却十?分的?坚定:“她的?同情不是爱,我不想要她的?同情,我想要她的?爱。” 禹回知?道段云舟这个人最是执拗说,是说不通的?,见他这样坚持也只能长叹一声。 他转身去收拾桌上?的?东西?,就没想到一回头竟看到阿瑶抱臂倚在?房门上?,当即被吓了一跳。 阿瑶始终没有说话?,眼底像是酝酿着无数场狂风暴雨,他看到禹回发现他了之后,才出声质问:“所以你刚才是骗我的?。” 段云舟只能平躺在?床上?,视角有限,这会儿才刚刚注意到阿瑶。 他不由得愣住,挣扎着便想要起身,禹回顾不得回阿瑶的?话?,忙扶他躺下。 阿瑶沉默了一瞬间,说:“不要起来了,躺着好好养伤吧。“” 既然阿瑶这么说了。段云舟便也没有执意要起来,他稍稍偏过头去,对着阿瑶解释道:“没有,我没骗你。” 阿瑶挑了挑眉:“你没有服麻沸散,方?才也根本就没有睡过去,你一直都是醒着的?对不对?” -- 第113页 段云舟点了点头。 阿瑶道:“那你还让禹回和我说你还在?睡着,这不是骗我是什么?” 她分明?已经听到刚才的?话?了,段云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微微垂下眼,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阿瑶的?神色动?了动?,说:“为?什么要骗我?” 段云舟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阿瑶说:“不想让我担心,为?何不用麻沸散,强忍着那该有多痛。” 段云舟没有出声。 阿瑶说:“你既不愿意说,那我便离开?。想来你就是不想见到我吧。” 段云舟忙道:“我没有,阿瑶相信我。” 阿瑶却说:“不说为?什么,我怎么相信你。” 段云舟眨了眨眼,余光瞥向一旁的?禹回,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以为?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所以舍不得睡过去,却没想到你一直待在?外面。” 他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难得的?,令人惊异的?委屈。 阿瑶无奈道:“你都伤成?这样了,哪还有那么多心思去管那些有的?没的?。好好治伤。不要再管想东想西?了。” 说完,她再度迈开?步子要离开?。 这次是真的?要走了,段云舟看他走出两步远,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她。 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声音也很小。 阿瑶转身回头,想听段云舟接下来还有什么话?说,却没想到段云舟只说了两个字。 他说,别走。 阿瑶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恍惚,这句话?到底是不是从段云舟嘴里说出来的?。 可段云舟却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他仍是将方?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别走,阿瑶。” 但此时的?阿瑶已经站到了院外,对上?段云舟期盼的?双眼,她冷静道:“国公还是好好休养,我改日再来吧,毕竟若是留下,不合规矩。” 第63章 阿瑶言语间很是坚决, 段云舟难掩失落,但到?底是没有开口叫他留下。 他正是重伤急需休养的时候,阿瑶就算留下也只能?是斟茶喂药。 他并不想阿瑶做这些?事。 禹回吩咐人去送阿瑶离开, 等再回来的时候, 段云舟已经阖上双眼睡着?了。 最近这段时日, 段云舟仿佛总是在受伤,再加上皇上身子不好,最近又不少?政务都压到?了段云舟的身上。他可谓是身心俱疲。 于是禹回便没有进去打扰他, 还特意放轻了动作,替他将房门带上了。 段云舟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晨起了, 他平躺着?睡了一?整夜,肩背几乎都僵在了床榻上,他稍稍动了动胳膊, 一?股酥麻直冲头顶, 再加上胸前的伤, 段云舟没忍住闷哼一?声。 始终侯在外面的婢女一?下子就听到?了这声音, 下一?刻推门而入,端着?一?盆清水进来:“主?子, 奴婢给您擦脸换衣。 没一?会?儿禹回和牧绍也跟着?进来,一?人端着?清粥早膳,一?人拎着?纱布和汤药。 那婢女刚将段云舟扶起来,正要替他解衣擦身,禹回将东西放到?桌上,看?了一?眼段云舟, 出声吩咐道:“东西放下,你先下去吧。” 婢女将手中的东西在一?旁的桌上放下:“是, 奴婢告退。” 眼见她退下又带上门之后,禹回才?走过去拿起手帕在清水里浸了浸,给段云舟解开衣物开始擦身。 牧绍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裁纱布一?边道:“好好一?个护卫,已经成丫鬟了。” 段云舟当即瞪他一?眼,虽然因为虚弱,致使?那眼神轻飘飘的,但其中威慑力半点不少?。 牧绍忙找补道:“我也是实话实说嘛……主?子现在连婢女都要避着?了么?若是我和禹回没来,您这伤处闷着?,多难受啊。” 段云舟哑着?嗓子道:“我自己可以来。” 牧绍没话说了,将伤药备齐全之后,走过去替他换药。 衣襟已经解开,露出胸前的可怖伤疤来。 最崭新?的那道上面密密麻麻蜿蜒着?一?条黑线,穿在皮.肉里,边上微微渗着?红色。 旁边还有两道几乎是重叠在一?起的伤口,其中一?条的痕迹已经很浅了。 牧绍将伤药涂上去,叹道:“主?子,铁打的人也禁不住您这么糟践自己,好在这几次都没有伤及肺腑,要不然……” 段云舟蹙着?眉打断他的话:“不必多言,我心里有数。” 牧绍无奈道:“是。但是这伤疤可是除不去了。” 段云舟说:“本就不想除去。” 他面上表情并无波澜,显然是不以为意。 牧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禹回把早膳和汤药一?并给他端来,段云舟离着?老?远都能?闻到?那发苦的汤药,当即蹙了蹙眉:“怎么这么苦……加了黄连?” 从前的药也不是没有苦过,他从没问?过一?句,并且每次都是眼都不眨一?回地?喝下去。 禹回怔了怔,才?道:“良药苦口,主?子暂且忍一?下吧。” 段云舟接过药碗,刚送到?嘴边,忽地?又顿住,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但是院子里并没有半点动静。 -- 第114页 禹回跟着?望出去,只看?到?一?片飘摇落下的秋叶。 段云舟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拧着?眉把药碗喝下,整张脸都是阴沉着?的。 牧绍尚且没有搞清楚状况,以为段云舟伤口还在不适,便试探着?问?了一?句:“主?子,要不要属下再给您把一?把脉?” 禹回连忙扯开他,道:“主?子,昨日公主?殿下走之前,已经给属下留了话,说等您好些?还会?再来看?您的,让您好好养伤。” 段云舟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他淡淡地?应了一?声,道:“知道了。” 禹回又嘱咐了一?句:“主?子别忘了吃饭。” 说完,拉着?牧绍一?起退下了。 牧绍几乎是被他拉着?走,肩上背着?的药箱都没来得及合上,两人就这样出了主?院,牧绍才?终于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往屋里觑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道:“原来是在等着?公主?殿下的消息啊。” 禹回无奈地?点了点头。 牧绍拉着?他再走远一?步,道:“禹回兄,容在下冒昧说一?句实话……” 禹回奇怪道:“什么话?” 牧绍小声道:“主?子如今这模样……真的很像一?个深闺怨妇。” 禹回:“……” 已经入了秋,院子的花树大半都落光了叶,因此院子很空,而段云舟的房门又没有关?,牧绍也怕这声音会?传到?段云舟耳朵里,说完便拉着?禹回溜之大吉了。 虽然受了伤但是听力并未受损的段云舟:“……” 当晚,阿瑶并没有来。 但仍是派人来安国公府送了一?些?名贵的补品和伤药。 段云舟虽然失落,但还是叫禹回好好手下了。 除此之外,秦衡也叫人送来了一?些?补品,并承诺一?定将遇刺之事彻查到?底。 当晚,安国公和长乐长公主?在街上遇刺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公主?受惊,国公遇刺,皇上龙颜大怒,有朝臣请旨查办,皇上竟一?个未允,亲自彻查。 这下,不仅让人更?清楚长乐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让派去刺客的蒋家?手足无措了起来。 蒋颐坐在主?位上,手心紧紧攥着?一?盏瓷杯,手背上青筋都暴起,看?着?跪在地?上的蒋安宇和蒋安正,气得浑身发抖。 “蠢货!”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大街上派人刺杀公主?!” 蒋安宇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道:“我也没想到?安国公也会?在……” 蒋颐骂道:“这点小事都查不明白就敢去杀人,无知蠢货!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烦!” “爹……”蒋安正看?自己大哥被骂的一?言不敢发,当即便要出声替他维护几句,可才?说出来一?个字,就被蒋颐倏地?打住。 “蠢货,你又想说什么?” 他右手抵在桌面上,拄着?的拐杖在地?上使?劲敲了敲,怒道:“你是想说那刺客们都是死士,并且在段云舟那儿又没留一?个活口,所以就没人能?知道是你们派去的人了?!” 他的声音异常严厉,蒋安正垂了垂头,不敢说话,因为他就是这样想的。 毕竟他们蒋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段云舟也不见得真的敢查到?他们头上,他们和皇上又是亲戚,皇上想必也会?给他们留些?情面。 蒋颐却骂道:“莫非你们两个还真以为皇上会?给咱们蒋家?留面子?如今若不是看?在太后的份上,咱们蒋家?早被如今的皇上清除掉了,可你们却还在沾沾自喜,在这肆意妄为,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蒋安正不服气,梗着?脖子道:“父亲说的虽有理,可皇上毕竟要顾忌着?太后,总不能?真的对蒋家?下手。我看?是父亲多虑了,大哥今日虽冲动了些?,但我觉得他没错,只是不大走运,又碰到?了段云舟罢了!” 蒋颐被这两个蠢货气得额上青筋跳了跳,手里攥着?的茶杯到?底还是没忍住,倏地?便朝着?蒋安正砸了过去。 蒋安正没敢躲,凉茶泼了他一?身,茶杯砸在他的额角,鲜血当即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蒋颐那拐杖点着?他,怒骂道:“你懂什么?皇上是病秧子一?个,指不定哪日便要龙驭宾天。他要是死了,这接下来的烂摊子谁收拾?这偌大的皇位又要靠谁稳固?” 蒋安正被砸得说不出话来,蒋颐接着?道:“你真以为他会?将皇位交给他的兄弟们?” 蒋安宇不解道:“就算皇上不愿意把皇位传给兄弟,莫非还能?给公主?不成?” “兄弟,他的兄弟可不少?!可是除了咱们的六殿下,别的哪位王爷殿下又不是他的兄弟了,但是,皇上的姐姐可就是只有这一?个,还是备受依赖宠爱的亲姐姐。” 父亲的意思……莫非皇上要把皇权给公主?执掌?这也太荒唐了……” 蒋颐嗤笑一?声,重重坐回去,道:“谁又能?知道皇上的意思?但是目前来看?,皇上最信任的便是长乐长公主?了,那他既然要站在公主?这一?面,我们蒋家?不就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吗?” 蒋安宇仍不明白:“那父皇之前不是说公主?不能?留,莫非我们现在还要去讨好公主?吗?” -- 第115页 “她的确不能?留,但是绝不能?给人留下话柄!”蒋颐情绪逐渐平复下来,道,“若是皇上急起来真要和咱们来个玉碎瓦也不全,咱们的蒋家?怕是保不住了。” 这话太严重,蒋安宇整个人不由得都怔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父亲……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去向皇上先请罪求情,再叫太后帮帮咱们,省的被皇上查到?,咱们太被动……” 蒋颐瞪他一?眼:“你现在赶上去自投罗网,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来个死不承认,反正皇上那也没有什么证据,左不过是会?让他再警惕我们一?些?。” 他悠悠搬出最后的底牌:“毕竟太后还在宫里,皇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蒋安宇点了点头,蒋安正这时也已经直起身子了,他捂着?额头,怯弱地?看?了蒋颐一?眼,犹豫道:“那……安国公那边……” 蒋颐看?他一?眼,道:“暂且不必理会?,他如今伤在床上,没什么威胁,咱们的目的只有皇上,和六殿下。” 第64章 段云舟以为?阿瑶只?是有?事才没有?来, 却没想到她一连几日都只?叫人送了礼物来,自己?却半次面都没露过。 直到段云舟身上的伤都痊愈了,他?又?借故在府中?多赖了三天, 还是没有?等到阿瑶的半点消息。 派人去给公主府传话, 阿瑶也没有?任何的回信, 段云舟无?奈,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只?得先上朝,然后便是朝中?接连的政事, 压得他?没有?半点闲工夫去想和阿瑶的事。 每日下了早朝又?要去御书房和秦衡密谈,直到深夜才能披星戴月地回家。 这一日好不容易早一些下了早朝, 到了御书房之后, 秦衡和他?没说两句,忽然接到边防的奏报,便把段云舟晾在了一旁。 段云舟得了空, 出宫之后也没叫人回安国公府, 而是先去了长乐长公主府。 可没想到在这儿却吃了个闭门羹, 门口守卫的说公主今天一早便出门去了, 根本没在家。 段云舟蹙眉问:“公主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那护卫为?难道:“回国公, 公主的去向属下实在不敢打听。不过公主出门多半是去京中?几家最负盛名的酒肆食肆尝鲜,您可以去碰碰运气?,若是没有?,属下便也无?能为?力了。” 段云舟想了想,道:“多谢。” 他?叫人把车掉了个头,往京中?最繁华的主街上过去了。 但主街上的酒肆食肆不下于?二十间, 段云舟撩开帘子朝外看,只?想看看街边有?没有?停着公主府的马车。 可在街上溜了一圈, 都没有?看到熟悉的马车,他?只?得先去之前碰到过阿瑶的那一间丰阳楼去碰碰运气?。 他?带着禹回步履匆匆地闯进?去,把那掌柜的都吓了一跳,但是详细查问过仍是没有?,只?得再出去换另一家。 禹回道:“主子,您别急,公主殿下应当只?是出门逛一逛罢了。” 段云舟自然也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见到她。 最终,段云舟是在一家偏远的酒肆找到的阿瑶,她没有?穿男装,着一身红衣坐在角落里,桌上摆着几壶酒几碟小菜,对面坐着一个墨衣男子。 那男人很眼熟,段云舟蹙了蹙眉,禹回小声提醒道:“主子,那是湘南王世子秦升。” 原来是他?。 湘南王是先帝的堂兄,因着没有?继位的可能,所以和先帝关系最好,再加上本身便十分?勤快得力,很得先帝信任。 在朝中?也算是身兼数职,兢兢业业奉献了多年。 湘南王嫡长子秦升也算是子承父业,年纪轻轻就带兵出过西北和谈,在朝中?颇有?建树,在民间也有?些威名。 但因为?他?是旁支所出,得来的只?有?赞誉,却没有?人会拥戴他?。 如今却是不同,旁支又?如何,反正如今皇上没有?后代,只?有?秦冀一个算是嫡出。 但是皇上和秦冀的关系并?不亲近,反而是偏向于?回京认亲不久的长公主,这在京中?无?人不知。 动了别的心思的人便也开始蠢蠢欲动,往阿瑶这边走动了。 眼看着那边两个人一杯跟着一杯喝得是旁若无?人,段云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禹回想劝他?一句,却听他?道:“别惊动了人,咱们先去旁边坐下。” 禹回一愣,随后立马应下,去柜台找掌柜的去了。 这酒肆不算大,不仅没有?二楼,更是连雅间都没有?,段云舟和禹回坐在一间小小的隔断里,用来隔绝视线的只?是一架纸糊的立式插屏。 透过薄薄的纸面,段云舟能隐约看到阿瑶那边的动静。 而阿瑶自然是对这些都浑然不知的。 秦升一连几日都给她往公主府送了帖子,原本阿瑶是不想理会的,但实在是不胜其扰,便接下了这帖子,却没想到秦升竟把她约在这等偏僻的酒肆。 不过地虽偏僻,但好在酒酿尚佳。 秦升明明已经把想要的都刻在脑门上,沁在血液里了,却还是要在阿瑶面前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阿瑶冷眼看他?一杯又?一杯的倒酒,道:“世子,我已经陪你坐了这些时候了,够了吧?” -- 第116页 阿瑶握着手边的酒杯,看着秦升泛红的双颊,实在没忍住轻嗤一声,道:“这酒喝得也够多了吧?有?什么话还不能说?” 秦升自然知道她是在笑自己?酒量不佳,抿了抿唇,道:“只?是听闻公主殿下平日最喜佳酿,所以忍不住和殿下分?享罢了。” 阿瑶道:“敢大着胆子来灌醉我,却不敢说出你的目的?世子,这点胆量都没有?,你也敢来谋求皇位?” 秦升不妨她竟敢直接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把这话说出了,瞠目了一瞬,忙摆手道:“……不……不,公主想来是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关心公主罢了。” “何必解释?”阿瑶说,“你不等着我清醒的时候说,莫非还要来一个酒后吐真言?又?或是……” 她故意顿了顿,那双柳叶眼盯住秦升略显慌乱的眼睛,说:“你还是有?别的什么安排?” 明明是最勾人魅惑的眼型,可秦升莫名觉得,其中?盈满了杀意,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一切安排。 他?慌乱地执起酒杯,却没想到饮下的时候灌得太猛,直接呛到了喉咙里。 “咳咳——” 阿瑶看他?满面通红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他?,道:“这酒很呛吗?” 说完,她自己?也斟上一杯饮尽,喝完之后,将那空杯子锵得一下扔在了秦升的手边。 小小的圆杯在桌上骨碌碌打了一个转,最终还是滑下桌面,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秦升当即神色一凛,都不用阿瑶再直言说些什么,他?已经明白了阿瑶的意思。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秦升无?奈起身,朝阿瑶客气?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阿瑶应都没应一句,手指在杯口抹了一下。 “殿下,要不要把今日的事禀报给皇上?”水仙问。 阿瑶道:“皇上政事已经很忙了,这等小事就不要去打扰她,让他?分?心了。” 水仙道:“那公主,咱们现在是回公主府吗?” 阿瑶想了想,问:“派人去往安国公府送的东西,今日已经都送去了吗?” 水仙答道:“应当已经送去了,奴婢是吩咐他?们每日晌午时分?送过去,现在已经过了晌午了。” 阿瑶说:“那便先不回去,在外面待到晚上再说吧。” 水仙不明白,阿瑶解释道:“只?怕他?会派人来公主府找我。” 水仙无?奈道:“公主,您这成?日避着安国公,也不是个办法?呀。” 阿瑶这回没说话。 两人虽然刻意压了嗓子,不想叫别人听见这谈话,但段云舟耳力过人,仍是将她们的交谈声听得清清楚楚。 禹回坐在他?旁边,看他?脸色都变得青白,再看看还有?那边阿瑶全然不知的模样,不由得担心,他?出声劝道:“主子,公主殿下也只?是……” 这话没说完,就被段云舟打断,他?说:“我自然明白,怎能怪她。” 禹回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段云舟接着道:“但她就算不想见到我,我也该去见一见她才是。” 禹回明白了,刚要掏出银子往桌上放,就听得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帘哗啦啦被人撩起,一个白净的书生走进?来,他?身上裹着一件绣着青竹的披风,将他?的气?质衬得更加文秀。 段云舟微微抬眼,往那边望去,在看到那人的脸的时候,当即怔住,他?给禹回示意了一下,禹回刚要走出隔断去叫那人,却见阿瑶已经发现了来人。 他?有?些惊讶地站起身,唤道:“宁公子……是你吗?” 来人眉眼清俊温柔,正是陵阳府的宁泗。 宁泗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 更上。碰上阿瑶。这个人都怔了一会儿才道。是爱好姑娘吗? 故人相?逢总是令人开心的哎呀抬手像掌柜的招了招手,吩咐的把针收拾一下,再备一副碗筷。 小二忙不迭跑过来收拾,宁泗坐到阿瑶的对面,看着阿瑶如今这打扮举止,明显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可再看阿瑶的穿着和发髻,分?明又?没有?嫁人,他?犹豫了一下,问:“阿瑶姑娘,你如今怎么……” 阿瑶笑了笑,含糊道:“不过是际遇在帮我,找到了亲生父母罢了。” 她这也不算撒谎,宁泗不疑有?她,笑着恭喜道:“那实在是恭喜阿瑶姑娘了。” 阿瑶笑着应下,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道:“来京已经六七个月了,没想到还能在这碰到故人。” 阿瑶眉眼弯弯,说:“真是令人高兴。” 宁泗跟她碰杯,回想起两人初见,感叹道:“的确,想当年在栖佛湖边初见姑娘的场景仍在脑海中?回旋,现在想来已经过了一年有?余了。” 阿瑶实在是离开陵阳太久了。 这京中?的人,除了段云舟,她一个也不认识,一个也不熟悉。 虽然从前和宁泗也并?没有?见过太多次,可在京中?重逢,阿瑶心里却有?一种莫名地感觉。 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从前在陵阳的日子,旧人旧事,原来那一年,也并?不是完全不堪回首。 原来,她如今也能想到一些开心的事来。 -- 第117页 段云舟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从她这方向,只?能看到阿瑶对着另一个男人喜笑颜开的模样。 酸涩和妒意瞬间在心上燃起一把大火。 第65章 “阿瑶。”段云舟按捺不住, 想都没?想就?绕过屏风,走到阿瑶的桌边,“怪不得到处找不到你, 原来是在这。” 阿瑶寻声望来, 注意到他是从里面而非外面过来的, 眉眼稍稍一动,没?有?搭话。 段云舟也不介意,径直走到阿瑶的身边停住, 装出一副刚刚注意到宁泗的样子?,道:“这位是……” 阿瑶看他装模作样的样子?, 没?说话, 宁泗看着他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段公子?……” 段云舟也没?纠正他称呼上的问题,淡淡地点了点头, 道:“宁公子?, 坐。” 他摆出一副主人架势, 又生怕别人看不出什么来, 还特意给阿瑶扶了扶凳子?,温柔道:“阿瑶, 你也坐。” 倒是半分?都不避嫌。 阿瑶冷冷地扫他一眼,没?有?理会,坐到了另一面。 三人间的气?氛便这样莫名地尴尬了起来。 宁泗原本是坐在阿瑶对?面,阿瑶一走,就?成了段云舟的对?面,他摸了摸鼻子?, 一时间不知道还说些什么才好。 阿瑶只?当段云舟不存在,接着方才的话问宁泗:“对?了, 还未曾问宁公子?怎么也到京城来了?” 她想到明年的春闱:“是要科考吗?” 宁泗点了点头,道:“正是,我叔叔在京中当值,我便提前来借住半年,省得明年路上疲累,耽误了考试。” 阿瑶笑着道:“可安顿好了?” 宁泗说:“路上出了些岔子?,进京的日子?便晚了几日,已经?叫人去给叔叔传信了,我有?些饿,经?过这间酒肆,就?来填一填肚子?。” 阿瑶吩咐水仙把店小二叫来,道:“宁公子?不早说,想吃什么,便记在我的头上吧。” 宁泗忙推辞:“无功不受禄,怎敢白?吃姑娘的东西。” 阿瑶却坚持,她诚恳道:“当初在陵阳,公子?不也帮过我吗?就?当今日阿瑶有?了能力,偿还给公子?罢。” 宁泗看一眼那边脸色铁青的段云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真的答应了。 他没?再客气?,小二很快把菜肴都摆了上来。 这里虽小,酒菜的味道却是真的不赖。 阿瑶就?这样和宁泗边吃边喝还边聊了起来,其间连看都不曾看过段云舟一眼。 段云舟从不知道,原来阿瑶也会有?这么多话说。 阿瑶自己也没?想到,原来宁泗是一个如此?健谈的人,从前看到他的时候,分?明都是羞涩内敛的,不过一年未见,变化竟会这么大。 原来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阿瑶抿了抿唇,和宁泗碰了碰酒杯,梨花白?的清香瞬间斥满了了整个口腔。 阿瑶的酒量向来都是很好的。 多半是从前在津州的时候练出来的,总有?一些权贵喜欢少女?半醉的模样,趁机还能做很多事?。 阿瑶私下里便苦练酒量,怎么喝都没?有?朦胧的美态,有?人觉得没?趣,便也很少在宴席上理会她。 后来进了京,阿瑶的公主府里填了不少好酒,她一个人自斟自酌,竟也品出了一些喝酒的乐趣。 酒量也是越发好了。 可今日还是觉得有?些醉了。 方才和秦升就?喝了不少,这会和宁泗你一杯我一杯的,眼角已经?有?些发酸了。 她原本是想当段云舟不存在,让他能自己识趣离开的。 可他竟真的做了近半个时辰的冷板凳,其间一言未发,直到阿瑶的头都有?些昏沉,他才终于咳了一声,端起阿瑶手边的被子?,对?宁泗示意了一下。 “阿瑶不胜酒力,宁公子?,这杯酒就?由我来代阿瑶喝了。” 说完他也不等宁泗是什么反应,兀自端起酒杯,对?着宁泗手边的碰了一下,想要一饮而尽。 而嘴唇还没?有?挨到杯口,忽然从旁边伸来一只?手,白?皙瘦长,是阿瑶。 阿瑶握住段云舟的手腕,生生止住了他要喝酒的动作。 段云舟没?防备,手腕一动,半杯酒差点泼到阿瑶的手背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她,手心贴在阿瑶的背上,莫名有?一种?火烧一般的灼热。 阿瑶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捏着他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不能喝酒。” 段云舟倏地一怔。 阿瑶又自顾自地重复了一遍:“你有?伤,不能喝酒。” 说完,她直接把酒杯从段云舟的手里抽出来,一饮而尽,动作快到段云舟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把酒杯扔回桌面了。 动作行云流水,就?连替他喝酒也是那般理所当然。 宁泗看着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距离,失落地垂了垂眼,干咳了两声,告辞道:“……在下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段云舟却很清楚,阿瑶会有?这般举动,多半只?是因为醉了。 但她的醉态段云舟同?样不想让人看到,因此?也没?客气?两句,直接叫禹回叫人送走。 阿瑶的意识但也没?全被酒泡僵,看到宁泗起身离开,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拦,可她却忘了自己身前还有?一张桌子?,起身踉跄磕了一下,差点整个人都扑到桌面上。 -- 第118页 段云舟眼疾手快地拦住她的腰,想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让她安分?一些。 却没?想到这时候的阿瑶软得像一滩水,他只?伸手带了一下,她却就?这样顺着力道贴在了段云舟的膝上。 禹回一回来正好看到两个人贴在一起,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忙拉着水仙背过身去。 既是避嫌,也是给两人挡一挡旁人的眼神。 阿瑶浑身不知,段云舟确是心神一凛。 旁人看来两人几乎已经?是贴在一起了,但只?有?段云舟知道两人现在的动作有?多别扭。 阿瑶半倚在他的双腿上,柔软的身子?贴着他,他却只?能去扶她的背,怕她会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分?明已经?泡在了一团馨香里,却仍然要保持冷静和清醒。 更何况,他自己都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正经?挨过阿瑶了。 方才阿瑶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她竟然还记得自己不能饮酒,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她心里,也不是半点分?量都没?有?的。 段云舟眼中难掩喜色,可看着阿瑶半醉的模样,又有?些担心。 他拉着阿瑶,吩咐道:“去叫人煮一壶醒酒汤来。” 水仙应下去找店小二,可没?过一会儿掌柜的竟亲自来了,他朝段云舟作了一个揖,为难道:“公子?,咱们这是酒肆,没?有?醒酒茶的……” 段云舟看了看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阿瑶,也没?再为难他,便道:“没?有?……那便算了,水仙来扶你家小姐,先回府吧。” 水仙:“是。” 她扶着阿瑶往马车上走,原本是想自己进到车里贴身侍候着的,却没?想到阿瑶竟拉着段云舟的手腕不松手。 无法,只?得让段云舟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到了车里,只?有?他们两人,阿瑶更是肆无忌惮,她在段云舟硬邦邦的肩膀上推了一把,惹得段云舟往后仰了仰,然后她迅速横躺在座位上,头还要枕住段云舟的大腿。 段云舟可谓是被这个动作搞得坐立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他想伸手去摸一摸阿瑶柔顺的头发,又怕冒犯,只?得僵着脊背,动都不敢动。 看着阿瑶这么长时间一声都不出,段云舟试探着叫她一声:“殿下,阿瑶……困了吗?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阿瑶没?理会,反而翻了个身,从侧躺着变为仰躺着,酡红的小脸儿就?那样直直地闯进段云舟的视线。 同?时又慢悠悠睁开眼睛和段云舟对?视,段云舟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睛,心脏怦怦直跳,又似乎是漏跳了几拍似的,只?剩一颗心脏在胸腔里打转。 段云舟说不出话来,阿瑶却在这时开口了,她问:“你抱我了?”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段云舟怕她生气?,忙道:“并未,我只?是怕你跌倒扶了一下,绝没?有?冒犯到你!” 阿瑶看上去仍不太清醒,却还是做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她的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段云舟捉到她的动作,觉得她甚是可爱。 阿瑶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再次开口质问,这次更加直白?。 “你是不是想娶我,你为什么要娶我?” 段云舟彻底被这话问蒙住,他甚至开始怀疑阿瑶到底有?没?有?喝醉。 可看阿瑶那迷离的双眼,盈着水光的脸颊,怎么都不像是在装醉,一定是自己多虑了。 更何况阿瑶怎么会做出装醉那样无聊的事?情。 阿瑶见他许久都不答话,有?些不高兴,便伸手点了点他的下巴,食指顺着下颌一路蜿蜒到胸口,半长的指甲划过锁骨,喉结,脖颈,惹得段云舟整个人都颤了颤。 段云舟无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喉结跟着动了动,扶着阿瑶肩膀的手握得更紧。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出声:“殿下,你是故意的。” 阿瑶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段云舟缓缓清倾下身子?,在阿瑶的耳边重复道:“你是故意的殿下,这是勾引。” 阿瑶却忽然变了脸色,一把将他推开:“你离我太近了,我不想你离我这么近。” 段云舟顺着他的力道倒仰过去,肩膀疼的撞到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痛意顺着肩胛骨传到脑子?里,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欲和动作,没?在再做过分?的事?。 阿瑶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在收敛,皱了皱眉问:“你的伤口又疼了吗?” 她的语气?近乎天真,可她身子?越近,对?段云舟来说,便越残忍。 他动都不敢动,回道:“不疼。” 阿瑶似是不信,在他的腿上撑死身子?,做出一副要解衣验伤的样子?来。 段云舟忙伸手扯住自己的衣领,不想让她看。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阿瑶仰脸去打量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嘴巴一抿,一大颗泪珠从眼睛里滑下。 淌过脸颊,滴在了段云舟的手背上。 第66章 那泪水像是一簇未灭的火苗, 一下子就灼痛了段云舟的手背。 他慌忙掏出手帕要给阿瑶擦眼泪,却被?她躲开?。 好似是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一颗颗淌下, 段云舟从没见阿瑶哭得这样伤心过。 -- 第119页 她总是喜欢什么话都藏??自己心里, 从来不会把不开?心得事说?给别?人听。 却没想到?, 她喝醉了之后,才愿意向别?人展露一些自己真实的模样。 阿瑶拍开?段云舟伸过来的手臂,自己转了个身子, 直接抱膝坐??了地?毯上,下巴抵??双膝上, 泪珠仍旧??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段云舟被?她这行为搞得一头雾水, 愣怔了好一会儿之后,自己也坐到?地?毯上,面对着阿瑶。 这时?的阿瑶像一个小孩子, 段云舟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她忽然扑上来, 整个人挤进段云舟的怀里, 胳膊搭住他的肩膀,像是要抓住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阿瑶……”段云舟迟疑了一下才去拍她的背, 可半句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肩膀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疼……”阿瑶含含糊糊地?出声,“好疼……” 段云舟问:“哪里疼?” 阿瑶抬起头,伸手摸了摸脸颊,又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和脖颈,小声道:“哪里都疼。” 她的眼睛整的大大的, 像是盛满了整个世界的光。 美丽、娇俏、天真、聪慧、乖顺、坚韧…… 段云舟想用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去形容她,却再这一刻, 深深地?感觉到?她是多?么的单薄和脆弱。 “我好害怕。” 阿瑶不知道她??想什么,她只觉得圈??人的怀抱里,让她感到?了一点点的安全?感。 “你知道么?”她贴??段云舟的耳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进宫,不想和任何人亲近么?” 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事,段云舟顿了顿,竟然有些不敢往下问。 阿瑶却自顾自地?把话接上了,她说?:“因为不得到?,就不算失去。” 说?完,她直接阖上眼睛,??段云舟的怀里动了动,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下睡了。 马车还??悠悠前行,轱辘压??地?上发出很轻的声响。 段云舟抱着阿瑶,忽然发现,自己是那样的荒唐。 从他认识阿瑶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是??想着自己。 为了让自己的计划更周密详尽,为了让人对他不产生怀疑。 后来,他的追求和讨好,是为了悔过,也是为了补偿。 补偿阿瑶过去的痛苦,也是补偿自己的愧疚。 阿瑶曾说?,她觉得对他好是一种负累。 当时?段云舟只觉得这是一个借口,现??想来,那应该是她的真心话。 因为从没有享过这样的生活,所以她会觉得不真实。 想要得到?,又怕镜花水月,终究是大梦一场。 最后再失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得到?。 她没有安全?感。 是他没能让阿瑶感到?安全?感。 阿瑶柔顺的长发束??脑后,却还有几?绺碎发散落??额前。 段云舟伸手替她拨开?碎发别?到?耳后,手掌轻轻盖住她的额头。 他微微低下头,隔着手掌落下轻柔一吻,随着吻一同落下的,还有眼角滑落的一抹湿润。 抵??了阿瑶的发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安国公?……”水仙的声音??门外响起。 段云舟看了一眼熟睡着的阿瑶,压低声音吩咐道:“叫车夫直接听到?二?门里,你们公?主睡熟了。” “是。” 等马车绕到?了二?门之后,段云舟直接用披风将阿瑶拦腰裹住,打横抱??怀里,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寝殿的床上。 有机灵的婢女上前来给段云舟搭手,段云舟将阿瑶放到?床上之后,便先走出了寝殿,水仙先进去看看阿瑶有没有发热或是不舒服的地?方,却被?阿瑶伸手拦住。 “今日的事,别?告诉你们公?主。” 水仙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段云舟接着道:“她不会想知道这些事情的,告诉她也只会让她更不开?心罢了。” 水仙:“是,奴婢明白了。” 段云舟这才满意地?离开?,连水仙叫人端给他的茶都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 - 宿醉总是让人难受的,阿瑶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太阳穴周围都是突突的疼,眼睛酸涩,口也很干。 “来人……”她撑起身子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摆设,发现自己竟是??自己的寝殿里。 水仙问声走进来,给她倒水,又把半湿地?帕子递给她。 “我记得,好像??酒肆碰到?了谁……怎么再一睁眼,就回公?主府了?”阿瑶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仍是有些不清醒。 水仙犹豫了一下,想到?段云舟嘱咐的话,还是没有把段云舟的名?字说?出口,只说?:“公?主醉了,奴婢担心??外面会出了岔子,就做主先带殿下回府休息了。” 阿瑶头痛欲裂,喝了几?口温水之后也没有觉得舒服,更不会察觉到?水仙话中的错漏了。 她将杯子放下又躺回去,握着一角床幔,再度睡过去了。 - 段云舟将阿瑶送回去之后,没有立刻回国公?府,而是先去了戎嘉平的府宅。 正是午后,他是算着时?辰的,却没想到?戎嘉平竟然不再府里,护卫请段云舟进屋去等,段云舟拒绝了。 -- 第120页 “既然如此,进宫一趟吧。” 于是车夫又调转车头进了宫,禹回将腰牌递上去,段云舟连引路的小太监都没理会,一路匆匆到?了皇上的乾安殿。 “皇上可是??午睡?” 邵庆刚带上门出来,见到?段云舟很是意外,忙上前打了个千儿,回话道:“参见安国公?,皇上刚和兵部几?位大人谈完事,现下应当是??批奏折。” 段云舟沉吟一刻,道:“劳烦邵公?公?去通报一声,我想见皇上。” “是。”邵庆笑着应下,进去没一刻就出来传话了,“安国公?,皇上请您进去。” 邵庆亲自替段云舟撩开?帘子,一股浓郁的苦药味儿扑面而来,段云舟下意识蹙了蹙眉头,又不动声色地?走进了殿中。 秦衡坐??桌案后面,桌上起码摆了四?摞高高的奏折,具是堆成了小山状。 秦衡藏??其中,显得他身形更是单薄。 手边还摆着一碗浓浓地?汤药,段云舟根本不用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腥苦味。 “臣参见皇上。” 秦衡披着一件厚厚的外裳,朝段云舟摆了摆手,道:“表哥不必多?礼……坐吧。” 这一句话只有短短不到?十个字,秦衡却足足顿了两次才说?完。 段云舟谢过之后??桌案下手的圈椅上坐下:“不是说?皇上的身子已经好许多?了吗?之前公?主也来看过皇上,说?皇上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 秦衡将手边的药碗端起来喝干,笑了笑,说?:“自然,不能让皇姐担心。” 乌黑的药汁抹??苍白的唇上,更显得他没有半点血色。 段云舟担心道:“皇上的身子已经差到?这地?步了么?” 这话除了段云舟,是断不会有别?人问的。 秦衡咳了一声,道:“不是早该清楚的吗?” 他落笔??奏折上批改了几?个字,合上之后放到?旁边的一摞,又从另一边拿了一本铺开???手边。 “朕心中早有准备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 但是段云舟知道,没有人不想活下去。 尤其是执掌天下的帝王,他只会想要活得更久。 秦衡没感叹太久,问段云舟:“还没问表哥今日来是有何事?是为着之前遇刺的事?” 原本不是的,但听秦衡提起,段云舟便也顺水推舟地?问了一句:“皇上查到?了?” 秦衡撂下朱笔,不乏讽刺地?问了一句:“朕还用查么?” 段云舟笑了笑:“也是,那皇上预备如何?” 秦衡道:“表哥以为,朕该如何?” 段云舟沉思?了一刻,道:“只看皇上是怎么想的。” 秦衡没说?话。 段云舟说?:“臣私下揣度皇上心思?,我以为皇上会追究,且不留情面。” 秦衡眼睫动了动,问:“为何?” 段云舟道:“就算不为别?人,为了日后的大梁,为了整个朝局的安稳,蒋家也不该再继续嚣张下去,他们??一日,皇权便会不稳一日,有的人也会痴心妄想一日。” 秦衡听完没说?是和不是,他勾了勾唇,将领口拉紧了一些,道:“那表哥呢?” 段云舟只当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潜藏意味,诚恳道:“我为公?主。” “今日臣来,是想向皇上求一道旨意。” 秦衡怔了一瞬,问:“是为了皇姐?什么旨意?” 段云舟起身走到?桌案前,低声道:“想为公?主求一道和离的旨意。” 秦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蹙了蹙眉,问:“表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朕都被?你搅糊涂了。” 段云舟说?:“虽说?皇上已经给臣和公?主赐婚,但臣明白,公?主重情,最后肯接下这圣旨,也只是为了不让皇上难做。” “她不愿意嫁给臣,臣便求皇上给她一道圣旨,就算日后真的和离,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秦衡盯着他,问道:“难道安国公?不知,皇室的公?主本就有权与驸马和离的吗?” 段云舟却道:“公?主虽是理所当然,臣也该心甘情愿才是。” 秦衡一怔:“你想做什么?” 段云舟朝他深深行了一礼,道:“臣明日会亲自到?公?主府提亲。” 第67章 阿瑶再?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翌日清晨了,水仙端来温水给她净脸擦手。 已经是?深秋时节,院中的树枝都光秃秃落完了秋叶, 忽而一阵风划过?, 发出沙沙的声响。 阿瑶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 刚一下床觉得有些冷,水仙忙给她裹上一件披风。 “殿下,别着?凉。” 阿瑶紧了紧领口, 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问?:“昨天?是?下雨了么?” 水仙说:“下了一整夜呢, 怪不得一连几日都阴沉沉的。” 阿瑶揉了揉太阳穴:“叫人传膳吧, 天?冷,就不去花厅,直接叫人摆在偏殿吧。” “是?。” 经过?一夜安睡, 醉酒之后?的酸痛感已经小了很多了。 阿瑶端着?一碗山药粥小口小口的喝着?,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口的守卫来报:“殿下, 安国?公?来送聘礼了!” 阿瑶和段云舟是?皇上赐婚, 纳采、问?名、问?吉等礼节都是?可以省略的,段云舟只需择一个?好日子到公?主府下聘礼和文书, 两人的婚事便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 第121页 但这个?日子多半都是?皇上吩咐礼部亲自拟定。 阿瑶半点消息都没有听到,实在没想到段云舟就这样大喇喇地上门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撂下筷子,表情还有些怔怔地,说:“我知道了。” 依着?段云舟的身份,怎么说也该派人去迎一迎的,但公?主府只有她一个?人, 阿瑶想了想,说:“请他进来吧。” 说着?, 她披了一件衣裳,往外走了走。 派出去的人比她走得快,定是?要提前接到段云舟的,她原本想着?是?半路迎一下就罢了,却没想到带着?水仙一路走到公?主府进门的廊桥下,仍没见到段云舟的半点影子。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阿瑶微微蹙了蹙眉,迟疑着?行过?廊桥,直接拐到了公?主府的大门。 几个?护卫在那里守着?,见到阿瑶之后?,忙转身行礼问?安:“参见公?主殿下。” 段云舟则是?正立在门前,身后?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口红木箱子。 不用说,都是?聘礼了。 阿瑶正在迟疑要不要走过?去,段云舟已经听到声音回头望过?来了。 “公?主殿下。”他微微躬身,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阿瑶行了一个?规矩的礼,“臣参见公?主殿下。” 段云舟身份特?殊,即便是?对着?皇上,也不必行此大礼,阿瑶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后?撤了半步。 公?主府占地面积极广,以至于整条街上就只有长公?主府这一个?大门,门前人丁零落,但也不是?没有人经过?的。 而每一个?从这走过?的人,几乎都会往他们这方向偷偷瞄上一眼。 阿瑶脸皮薄,受不住旁人打量的目光,她忙瞪了段云舟一眼,小声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段云舟却像是?没听到阿瑶在说话,抬手朝身后?示意了一下,吩咐道:“念吧。” 应当是?念聘礼单子。 阿瑶拧了拧细眉,到底是?没有打断小厮的唱礼声。 “……南海夜明珠一对,点翠蝴蝶簪一对……玉如意一对,月影纱十二匹……” 知道段云舟的聘礼不会少,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光是?那礼单就足足念了近半个?时辰。 起先阿瑶还打量了那十几口箱子,怀疑它们到底能不能装下那么多东西,却没想到礼单唱到一半,又来了几十个?人,又送来了几十口同样大的箱子。 阿瑶:“……” 水仙在后?面指挥着?这些人把东西都搬到公?主府里去,进进出出的许多人,让这一整条街都变得热闹了不少。 还有一些人寻声找过?来,不敢走太近,远远站着?看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礼单唱完,箱子也都一担一担地送进来公?主府里,段云舟忽地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双手捧着?,送到了阿瑶的面前。 水仙和公?主府的护卫见到圣旨忙跪下,阿瑶愣了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伸手去接。 段云舟微微一笑,单手托着?,另一只手撩开?前襟,单膝跪在了阿瑶的面前。 他的姿态恭敬而虔诚,将?手中的圣旨呈给阿瑶。 他身后?的人也都随着?他的动作唰啦啦跪下,整个?府前,只剩下阿瑶一个?人站着?了。 阿瑶目光复杂地看了段云舟一眼,伸手去接过?那一卷圣旨,期间一言未发。 段云舟说:“殿下,这是?臣能为您寻到的最后?一样聘礼。” 阿瑶迟疑着?抖开?圣旨,明黄的卷轴,雪白的底面,“准许长乐公?主自行休夫”几个?大字异常显眼,最后?盖着?一记红彤彤的玺印。 “你?……” 阿瑶握着?圣旨的手紧了紧。 段云舟道:“这是?是?臣能许给公?主最大的安全感。” 阿瑶问?:“你?不怕我成亲第二天?就跟你?和离?” 段云舟早知道她会这么问?,垂了垂眼睫,说:“那也是?臣咎由?自取。” 阿瑶一怔,又问?:“我若是?嫁给旁人呢?” 段云舟说:“绝不会有那一日。” 想说的话当即噎了回去,阿瑶竟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段云舟却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修长的剑眉挑了挑,连带着?眼尾都多了一抹决绝意味。 “阿瑶,若真有你?嫁给别人那一日,那我必定已经死了。” “胡说什么!”阿瑶皱了皱眉,没好气地斥了一句。 段云舟将?身子倾得更进了一些,到仍是?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动作,低声道:“我还不想死,所以,公?主给个?机会吧。” 阿瑶看了看不远处渐渐围起来人,咬牙道:“你?是?故意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阿瑶的视线从周边扫过?,“你?的属下也都在这,你?不怕我真的拒绝你??” 段云舟却坦然一笑,说:“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公?主永远是?高于我的。” 阿瑶久久怔住,段云舟敛袖深深一揖,当着?众人的面,朗声道:“能迎娶殿下,当是?臣的荣幸。” 阿瑶看着?他半跪在自己面前,忽然很想伸手去摸一下他的头发,但到底是?忍住了。 -- 第122页 她把那卷圣旨递给水仙,道:“收下吧。” 她的语气很轻很淡,段云舟却像是?终于看到了希望似的,他的眼睛倏地一亮,道:“你?答应了?” 阿瑶没机会,只对他抬了抬手,算是?在旁人面前给他一个?交代:“安国?公?不必多礼,请起吧。” 她的语气再?无?从前故作的冷漠,段云舟眉眼一弯,道:“谢殿□□恤。” 他撑着?底面站起身,没来得及拍净膝盖上的尘土,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殿下,聘礼也送了,不知道臣可否进门讨一杯茶喝?” 阿瑶却反问?道:“我从没听说送聘还有骗女?儿家的茶的,婚前不是?不能见面么?” 段云舟闻言一愣:“可是?我们不是?已经见了吗?” 阿瑶眼睛瞪得大大的,说出的话却十分残忍,她道:“你?既然也知道破了戒,便不该再?坏别的规矩。” 她朝水仙递了个?眼神,水仙立马会意挡在阿瑶的跟前。 水仙恭恭敬敬地朝段云舟行了一礼,委婉道:“国?公?,您请吧。” 说着?,她还伸手朝外面比划了一下。 段云舟连门都没迈进去一步,就要被人赶出来,偏偏阿瑶就在一边看着?,唇角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段云舟无?奈,可又不想让阿瑶不高兴,只得退后?一步,道:“公?主既然这么说了,臣也只得遵命,日后?的礼节也会一应遵守的,殿下放心。” 阿瑶矜贵地仰了仰下巴,眼睛却隐约带着?笑,她扶着?水仙的胳膊,道:“走吧,咱们回去了。” 说完,她当真转身回去,三两步就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段云舟看着?她的背影愈行愈远,下意识地叫住她:“殿下——” 阿瑶转身看他,有些不解地问?:“国?公?还有何事?” 看着?那边的围观百姓和行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段云舟喉结滚了滚,最终只吐出几个?字,道:“天?凉,公?主多添衣,别着?凉。” 他的声音甚是?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了谁似的。 禹回站在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没忍住勾了勾唇,又忙低下头去。 阿瑶看他这模样也有些忍俊不禁,她抬起手腕,宽大的袖口掩住唇边的笑,最终还是?没答,转身离开?了。 这次,段云舟没再?叫住她。 阿瑶边走边吩咐门边的护卫:“关门吧。” 可房门没能关上。 东边忽然传来一阵骏马嘶鸣的声音,扬鞭的声音破空响起,划破了整个?街道霎时的寂静。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是?东边的动静吧?” “来了来了,就是?东边,过?来了……” 人群中的议论声也跟着?响起,阿瑶听那马蹄声愈发行近,忙叫人将?大门再?度打开?。 几乎是?在同一刻,一队人骑马停在了公?主府门前,为首的那人皮肤黝黑,面相却十分立整,他一手举着?一块令牌,一手握着?腰间的长剑。 脚步匆匆,三两步就跪倒在了阿瑶的身前。 是?乔越。 阿瑶看见他便知道一定是?秦衡身边出了事,忙迎过?去,问?:“乔护卫,怎么了?是?不是?皇上……” 乔越稳了稳心神,压低声音道:“殿下,皇上方才?忽然晕倒,您即刻进宫吧。” 第68章 阿瑶裹着的披风是艳色绣着夹竹桃的, 皇上病重?,此时穿这衣裳进宫难免犯忌讳,可再回寝殿换衣裳又来不及。 她?干脆直接将披风扯下来扔给旁边的守卫, 只着一件单薄的长裙就要上马。 深秋的风已经要吹进骨子里?似的冷, 她?嫌马车太慢, 直接翻身上马,刚拉住缰绳,一件厚重?的披风蒙头盖过来。 “公主, 别着凉,别让皇上担心。” 段云舟立在三步外嘱咐。 虽然他说的是别让皇上担心, 但是阿瑶知道, 他至少为了安抚她?的情绪罢了。 段云舟很有?分寸,知道此时刚传出病重?的消息,他这外臣就过去很不合适, 因此只是朝着对他匆匆行礼的乔越点了点头, 吩咐人立刻回国公府等消息去了。 乔越一马当先在前开道, 阿瑶跟在后?面, 左右都有?人护着。 骑马果?真快多了,呼啸的风声贴着脸颊呼呼作?响, 大?约一刻钟都没用了,阿瑶就已经勒马止在了宫门口。 她?来不及理会旁人的问候请安声,急匆匆地上前,急匆匆地往乾安殿走。 殿前已经跪了不少人,尤其是秦衡临幸过的妃嫔,都跪在阶上呜呜地抹着眼泪。 阿瑶被她?们哭得心烦意乱, 捏着领子往里?走,却见到?整个乾安殿的婢女和太监都在院子里?跪着, 地上一片狼藉,有?碎瓷片,有?夭折的盆花,上面沾满了鲜血,青石板上都洇着血迹。 阿瑶的心脏猛地一滞,随即砰砰地狂跳了起?来。 然而再往里?走却发现太医院有?一半的太医也跪在地上,房门大?敞着,蒋氏红着眼睛握着秦衡的手,絮絮地说些什么。 邵庆躬身候在一旁,秦冀也在。 阿瑶脚步一顿,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旁边时不时传来小宫女压抑的哭声,阿瑶蹙着长眉望过去,斥道:“哭什么?!” -- 第123页 那小宫女身子一僵,跟着唯唯诺诺地抬了抬头,整个额头模糊一片,身上也染着斑驳血迹。 阿瑶拧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宫女一伏身,强忍着哭腔道:“奴婢手笨,给皇上端过去的药有?些凉了,太后?娘娘发怒,替皇上惩治了奴婢,奴婢该死。” 药凉了? 阿瑶不信乾安殿侍候的宫女会这般没有?眼力见,她?觑着殿内的蒋氏和秦冀,知道她?们多半是在借题发挥罢了。 “来人。”阿瑶轻声吩咐道,“正好太医在这,带着伤的都下去治伤。” “殿下……若是太后?追究……”有?人不敢动,小声问道。 阿瑶冷嗤一声,道:“皇上没驾崩,用不着早早就来表孝心。” 她?显然是意有?所指,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这回没人敢说话?了。 一大?片的人起?身离开,还有?一大?片的太医也跟着出去。 这么大?的动静想不惊动蒋氏都难,她?差人往外来看一眼,得知阿瑶把一多半的都打发下去之?后?,当即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一手扶着婢女的小臂,一手拉着到?她?胸口那么高?的秦冀,怒瞪着阿瑶,问:“你这是做什么,长乐,你把人都打发下去,谁来伺候皇帝,这时候你不叫人候着,是何居心?” 阿瑶算是发现了,蒋氏说话?不仅喜欢颠倒黑白,还乐意高?高?在上的给人扣帽子。 秦衡就在里?面躺着,阿瑶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但看着蒋氏一夫当关守在殿门前的模样,竟然滑稽得叫人发笑。 阿瑶说:“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伺候人的,太后?何须担心?更何况我只是命她?们下去包扎一下伤口,否则只怕皇上还未醒来,殿前倒先流血死了几十个了。” 她?说话?向来是这么没遮没拦。 可蒋氏和她?相处少,竟从没发觉出她?还有?这一开口能把人气死的本事。 她?气得手指尖发颤,秦冀摇了摇她?的手腕,她?才回过神来,指着前面的一半空地,质问:“那太医呢?你把太医都指使走,又是何居心?” 阿瑶不知道她?这样针对自己能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听到?秦冀忽然拉着蒋氏的衣服,小声道:“母后?,我困了,想睡觉。” 他的声音是压的很低的,可是这院中虽然人多,却极其的安静,这声音也就随之?放大?百倍,几乎是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呵……”阿瑶忽地冷冷一笑,“要太医又有?何用,还不如让六殿下在皇上的御榻前睡上一觉,说不定皇上念在兄弟情深,早早醒来。” “你——” 蒋氏被噎得话?都说不出来,看着阿瑶冷漠的表情,她?又忽地软下语气,道:“长乐,你为何总是在和母后?犟呢,皇帝是你弟弟,难道就不是哀家的亲儿子,不是冀儿的亲哥哥了吗?” 她?拉着秦冀上前两步,语气恳切地劝道:“说到?底,咱们母子四个才是最亲近的人,不是么?” 阿瑶冷眼睨她?,一副油盐不进地冷漠状,她?叫水仙隔开蒋氏和秦冀,说:“长子重?病,母亲却只记得带着幼子来撒泼邀功,我没见过这样的母亲。” 蒋氏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阿瑶从她?身边走过,半点都没有?回头。 “太后?累了,请去偏殿歇息一会儿吧。” 阿瑶坐到?床榻旁,先把蒋氏和秦冀安排走。 然后?对邵庆道:“不必多言,直接叫太医院的院首来见本宫。” 院首姓梁,从前是乔家老爷子的徒弟,这些年来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阿瑶知道秦衡对他是颇有?几分信任的。 她?也不说废话?和虚言,直接了当地问:“皇上到?底如何?” 梁院首犹疑地看了一眼那边被强行隔开的太后?,再看一眼昏睡不醒的皇上,权衡了片刻,道:“回公主,若是您要听实话?的话?,臣便只能说一句,安心等皇上醒来,然后?,然后?……”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是阿瑶已经明白了。 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如今真听到?这话?,她?又觉得异常的荒唐。 上次叫牧绍进宫来诊治时,梁院首不在京,她?便也没有?多问,毕竟牧绍医术虽高?,对皇上的了解却不如日日相对的太医们。 此时,她?终于问出了那句话?:“早知皇上病弱,到?底是为何病弱?” 梁院首叹一声,道:“回殿下,这其间原因有?三,一是皇上和公主乃双生子,而双生子天生便比寻常孩子体弱,再加上小时候便没有?注意防护,寒气便在幼时就侵入了皇上龙体。” “二是因为皇上早年间曾收过一次严重?的风寒,当时没能彻底根治,所以直到?后?来身子都不大?好。” “三是因为皇上过于劳累,费心费神,再健壮的都要扛不住的,更何况皇上身子本就脆弱……” 其实他说的和牧绍说的没差太多,只不过有?多了一些细致的过往经历。 阿瑶还想问为何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也能把身子糟践成这样,但看他那总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知道一定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秦衡曾和她?说过,和安帝并不喜欢他,蒋氏也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秦冀身上。 -- 第124页 他虽然帝后?的皇长子,可在那帝后?两人心中,却只是一个耻辱的,却抹不掉的痕迹。 只要看见他,就能让和安帝想到?那不详的双生胎;就能让蒋氏想到?自己亲自送走的女儿。 他们看着秦衡,是看到?了别人。 却忘了,其实秦衡也是融合了两族血脉的骄傲。 阿瑶摆摆手叫梁院首到?偏殿开药方煎药,自己伸出一根手指,仔细地抚摸着他的眉宇。 看着挺括硬朗,实际上哪哪都很软,手指顺着脸颊滑到?肩颈上,阿瑶几乎能摸到?那一把嶙峋的骨头。 再把身子贴近点,能听到?他轻微的心跳声和脉搏。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从初遇,到?相认、回京,赐婚,病倒,再到?今日。 每一个环节都像被人推着赶着往前似的,一路匆匆忙忙,可回头一看,她?和秦衡相识不过才七个月而已。 这一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他们是双生子,生日年岁都相同?,阿瑶算着自己的生辰,秦衡也才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孩子罢了。 没有?娶妻生子,短暂时光里?仅剩的那点精力,也全都扑给了政事。 阿瑶手指再往下,捏着被角给他盖严实了一些,动作?分明是很利索的,眼前却是模糊一片,阿瑶鼻尖一酸,眼眶里?滚出一大?颗泪来。 泪珠顺着颊侧滚下去,啪嗒一声掉在秦衡交握在胸前的手背上,阿瑶离得近,几乎能听到?那轻微的声响。 她?伸手替他抹去,却发现他的手掌竟是那样细瘦。 比她?的手指还瘦上一圈。 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握着朱笔指点千军,安抚朝局的同?时还不忘给她?铺好往后?余生的路。 阿瑶的泪水大?滴大?滴地垂落,多半都滴在了秦衡的手背上。 他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唇色发白,眼皮也有?些发青,整个人都透着一点不正常的迟缓意味。 他伸手回握住阿瑶的手,勉强笑了笑,叫她?:“……皇姐。” 阿瑶见他醒来,忙擦干眼泪,扬声就要招呼旁边的梁院首和伺候的人进前来。 秦衡却先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艰难地出声拦住,道:“别叫他们,我太累了,不想应付。” 第69章 他没有称“朕”, 而是用的我。 阿瑶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疲累,摆了摆手,叫边上伺候的都退开。 邵庆最后?一个退出去, 离开之前很有眼力见地把殿门合上。 支呀一声, 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了姐弟两人, 阿瑶扶着床栏,坐在了床榻旁边的绣凳上。 两人实际上挨得很近,可秦衡挣扎着往前凑了凑, 却仍是够不到阿瑶的手腕。 阿瑶见状往前伸了伸手指,捉住他的手腕, 给他塞回了被子里。 秦衡勉强勾了勾唇角, 说:“姐姐真?以为我纸糊的了,别担心,我没那么?快就死。” 他毫不避讳, 阿瑶却心尖一颤, 瞪他一眼。 秦衡咳了咳, 说:“趁朕还?醒着, 姐姐帮我拟一道?旨意如何。” 阿瑶点了点头,到那边的御岸旁端来?纸笔, 铺开宣纸,道?“你说吧。” 秦衡的声音很轻,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咳嗽,阿瑶手腕一顿,听?着他絮絮道?来?的话,问:“皇上, 你确定吗?” 秦衡说:“朕……早已派人查过了,也?试探过了……” 他说着看向阿瑶, 说:“姐姐不也?和朕存的一样的心思吗?” 阿瑶怕他难过,想解释:“我只是……” 秦衡却打断她的话,温柔道?:“这是朕最后?的心愿,姐姐懂我。” 两人关门在殿中待了许久,邵庆亲自现在廊下?,又派了几个小太监守在门口,不知道?是在防谁。 蒋氏被人拦在偏殿,看着他们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隔着一群人骂道?:“没长眼的奴才,不知道?哀家是谁吗?这后?宫到底谁是主子?” 没人理?会,整个乾安殿都静悄悄的。 只有一阵秋风扫落的声音。 蒋氏毕竟年纪大了,碎碎骂一阵也?就没了力气,再加上秦冀一直在旁边哭闹着要睡觉,约摸着一刻钟之后?就歇了钟,愤愤地去里屋待着了。 没过一会儿,殿门被推开,能听?见阿瑶唤人进去的声音。 邵庆进来?又出去,甩了甩拂尘,叹了一口气,离开乾安殿往外面去了。 秦冀这一觉正好?睡到邵庆回来?,他揉了揉脑袋,迷蒙地问蒋氏:“母后?,外边儿太吵了,他们怎么?回事,到底在做什么??我都没有睡饱。” 他每日?什么?都不用想,只惦记着吃吃喝喝,蒋氏却每日?为他愁得头发都白了一把。 可是蒋氏又不忍心这么?小就让儿子担着将要继承大统的压力,她揉揉秦冀的头发,温柔地道?:“乖,一切都有母后?在。” 秦冀点点头,然后?一头扎在她怀里,像是又睡过去了。 而这时,外间的脚步声更甚。 蒋氏蹙了蹙眉,安抚好?秦冀之后?往外瞧了瞧,发现拦着他的护卫竟已没了踪影,院子里站的人也?少了不少。 她好?奇地往外走,顺着长廊一路走到乾安殿前的广场上,侍从宫人竟聚着一起,广场前还?站了许多?人。 -- 第125页 蒋氏眼尖地瞅见了自己的大哥蒋颐便站在第一排的位置上,他的旁边还?站着几位眼熟的面孔,再旁边就是段云舟。 他们都穿着朝服,想来?这应当是朝中的所有重臣了。 来?的人不算太多?。 邵庆对他们欠一欠身,道?:“几位大人随奴婢来?吧,皇上有话对大人们说.” 进了内殿,秦衡已经倚在软枕上半坐起来?了,阿瑶坐在一边,几人进前来?给两人行礼,看着秦衡苍白的脸色,对视一眼都没有站起来?。 段云舟算是跪在前面,行礼的间隙和阿瑶对视一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又很快分开。 来?得都是朝臣,谈的自然也?是政事,有人瞄到阿瑶,小声道?:“皇上,公主在这儿会不会……” 后?宫不得干政,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合规矩,皇上却道?:“是朕允许的。” 规矩始终是死的,人才是活的,皇上一说这话,也?就没人再出声。 而阿瑶始终未发一言,秦衡朝邵庆示意了一下?,右手握拳抵在下?唇上,道?:“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为免朕撒手得太快,今天召诸位爱卿来?,也?是想交代一下?。” 大臣们忙跪在地上叩头,口中连连道?:“皇上万岁万福……” 秦衡笑了笑,说:“……哪有人会真?的万岁,朕已经拟好?诏书了,叫邵庆给你们念念吧。” 邵庆抹了一下?眼角,上前抖开圣旨,尖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七皇子秦策为皇太弟;安国公段云舟为摄政王,封魏国公蒋颐、内阁大臣乔正林、吏部尚书□□为辅政大臣。” 圣旨简单明?了,没有一句废话。 蒋颐却越听?眉毛越皱。 且不说那位摄政王,单说这三位辅政大臣,其中乔正林是明?远侯的长子,也?是皇上贴身护卫乔越的父亲。 乔家一脉自来?便是拥护皇上的,这么?多?年来?深受皇上信任。 □□则是朝中的纯臣,不偏不向,向来?只听?皇权。 这两人在朝中的官职都不低,威望也?很高,蒋颐在朝中却只有个礼部的闲职。 若不是借着皇上外祖家的这个身份,这次的辅政大臣中恐怕都不会有他。 可就算是有他,上面还?压着一位摄政王,还?是一个怔怔小他一辈的后?生。 谁也?没想到皇上会真?把皇位交给段云舟,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会封七皇子秦策为皇太弟。 甚至很多?人都不记得宫中还?有这一位七殿下?在。 有人悄悄去瞅段云舟的脸色,段云舟却是神态自如地领旨谢恩,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别人。 众人想起他和长公主的婚事,又悄悄去看阿瑶,阿瑶亦是把玩着手中的一截儿流苏,也?是一点儿都不掺和他们的事,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知道?皇上既然已下?了圣旨,那便是已经有了决定。 更何况皇上的家事和决策,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偏偏总有人做不合时宜的事, 蒋颐拱拱手,道?:“皇上,这里数臣年岁最大,又是皇上的亲舅舅,臣便拿乔多?说一句,皇上把皇位传给七皇子,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秦衡早料到他会提出反对的意思,挑了挑眉,说:“那依着舅舅的意思……这皇位应该传给谁?” 他说半句话就要停下?来?咳上两声,脸上早已经浮现出了不正常的虚白,蒋颐咬咬牙,直接道?:“既然皇上无?后?,就该把皇位传给先帝的嫡子,也?就是皇上的嫡亲弟弟,皇后?的幼子——六殿下?。” 更何况…… 蒋颐顿了顿,又摆出第二条理?由来?:“更何况,先帝留下?的这些小殿下?们都还?未长成,六殿下?是其中年岁最长、身份最尊的一个,七殿下?尚且不如六殿下?成熟,怎可把大任托付于他?” “自然不能托付,”秦衡指了指邵庆捧着的圣旨,“就是因为策儿年纪还?小,所以朕才设立摄政王和辅政大臣,望你们帮衬着策儿。” 他艰难地抬了抬手,每多?说一个字,就要喘上片刻:“以后?这大梁的朝政,还?要多?拜托诸位费心了。” 这话皇上说得,臣子们却担待不得。 众人忙跪下?,道?:“臣惶恐。” 蒋颐却看准了这是最后?一次为秦冀争取的机会,只怕再晚说一刻秦衡就要死了。 他辩白道?:“皇上,摄政王权势集中,日?后?定是要独揽朝政的。段云舟又和长公主定了婚,日?后?,两二人手握重权,又结合在一起,这大梁岂不成了段姓人的天下?!” 当着段云舟和阿瑶的面,他也?毫不避讳语气中的激动,像是要随时随地为大梁献身似的,不知道?的以为皇上下?了什么?昏庸的旨意。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悄悄地去拉蒋颐的袖子,却被他甩开。 皇上轻声反问:“有的旨意还?不够吗?朕还?没死,卫国公就已然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他这里称的是官称而非舅舅,显然已经很是不悦。 蒋颐却半点儿没有体会出来?,他道?:“臣只是为大梁朝政担心,为公主和安国公的清白名声担心,为七殿下?将来?执政担心。” -- 第126页 秦衡脸色更是不悦,还?要说什么?,阿瑶却忽然拦住他,出声道?:“我在这儿立着,已经让许多?人碍眼了,可即便碍眼,本宫还?是要说,否则这谋权篡位的帽子扣到我头上,岂不是说都说不清楚?” 她言语间在嘲讽谁,自是不言而喻。 有人默默地去看蒋颐的脸色,只见他铁青着一张脸,却又不好?直接打断。 阿瑶说:“刚才魏国公说,我和安国公已有婚约,这的确容易叫人猜疑,所以本宫已经和皇上商量好?了,在七殿下?正是接手理?政之前,本宫都不会嫁人。并且会离开京城,到封地去。” 秦策才八岁,按着大梁规矩,皇上十五岁才会接管朝政,亲自理?证至少还?要七年。 这七年过去,阿瑶都已经二十四岁,哪里有女子二十四岁才嫁人的规矩? 阿瑶却当看不到他们眼中的震惊,她接着道?:“本宫姓秦,身上留着一半儿的皇室血脉,自然处处都要为皇室考虑,若是本宫真?在这时候和安国公成亲,难免有人说,我们两个一内一外联手,祸乱朝纲,挟持幼帝。” “这不仅对皇上不利,对我们二人的名声也?有受损,还?会叫更多?人觉得大梁不踏实,迟早会埋下?祸端。” “既然有这么?多?不利之处,倒不如直接等到新帝亲自执政之后?,我们二人再成亲,反正婚约已经定下?,不过段……安国公若是想毁约,本宫也?能理?解,有什么?话,不妨也?说出来?。” 七年后?,安国公都已经二十七八了。 长公主当面提出这样荒唐的建议,实际上不就是不愿意放权的意思? 不少人觉得他可怜,纷纷朝段云舟投来?同情的目光。 段云舟刚听?阿瑶说这话的时候,的确怔了怔。 但?听?她说完又不得不否认,这的确是当下?稳住朝局的最好?办法。 他看着阿瑶坚定的目光,便知道?自己即便是反对也?不可能再动摇她的意思了。 他心下?无?奈,在众人面前却作出一副不大愿意的样子,勉强点了点头,当着所有人的面道?:“臣都听?公主的。” 第70章 他声音不很大, 也没什么情绪,反正是?没有?半点封了摄政王的欣喜。 原本他只是?装给阿瑶一?个人看的,可落在其他人眼里?, 他竟然已经成了一?个被皇权威胁的可怜人。 用七年的摄政之位, 绑住了余生。 有?人同情, 有?人钦羡,但段云舟始终觉得甘之如饴。 蒋颐还想说什么,秦衡却摆了摆手, 半个身子都滑进了锦被里?,有?气无力道:“朕累了。” 旁人再不敢打扰, 蒋颐也被人强行拽走了, 阿瑶看着秦衡脸上几乎已经失去了血色,不由得有?些担心:“邵庆,快去叫太医!” 秦衡却拦住她:“姐姐……” 他的声音满是?病弱气, 阿瑶看着他这模样, 心里?莫名一?酸, 眼圈也不由自主地?泛红。 “皇上。” 秦衡说:“姐姐, 不必……不必担心,朕只是?有?些累了, 回去吧。” 他抬起胳膊朝阿瑶晃了晃,细瘦的小?臂嶙峋,刺得人眼睛疼。 阿瑶心里?莫名有?一?种极强烈的预感,她今天若是?走了,或许就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明明只相识了不到?一?载,阿瑶却觉得, 她这一?年过得是?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不需要烦恼日后的生存,不需要担心每日的生活。 因为她无论做什么, 都有?人在身后护着她。 救下她的命,保下她的容貌,带她回京,恢复身份,为她铺平前面所有?的路,为她择婿,为她排解从前的苦难,为她想到?了一?切她不曾想过的事。 阿瑶从小?就是?不幸的,被秦生父母遗弃,被养父母利用,被亲生姑姑捡到?身边当舞女践踏,被心爱之人伤尽了心。 这世上所有?人都对阿瑶不好过,不公过,除了秦衡。 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阿瑶仰了仰脸,竭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她不想让秦衡看见自己的眼泪伤心。 可那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地?从脸颊滑落,阿瑶伸手抹去,却仿佛越抹越多。 “皇姐……” 秦衡看着她,笑了笑,最后伸手朝外指了指,道:“别?害怕。” 说完,他的手指软软落下,整个人昏睡过去。 阿瑶的一?颗心整个坠到?地?上。 秦衡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 皇上驾崩,时年十九岁。 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又顺理成章,仿佛一?切早有?预兆,又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阿瑶伸手握住秦衡尚带着余温的手腕,跪在脚凳上,伏在秦衡的手边。 你如果走了,谁还对我那么好? 厚重的钟声在整个宫城里?嗡嗡撞响,阿瑶听?着那丧钟的声音,仿佛能听?到?有?人在哭。 接着肩上一?暖,她的肩膀被人握住,段云舟半跪在她的身后,沉声道:“一?切有?我。”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千金重量,阿瑶空荡荡的心稍稍落下。 那一?刻,她竟觉得段云舟很可靠。 -- 第127页 皇上驾崩,遗诏也已经提前宣好了,甚至连摄政王和辅政大臣都提前定下来了。 一?切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来就好,太后不用新封,皇后也不必着急,阿瑶仍是?长?公主的身份。 阿瑶没再进宫,除了皇上的丧礼,几乎都没有?露面,总是?闷在长?乐长?公主府里?。 但她不出门,却不妨碍别?人议论她。 她那日在殿中说的,在新帝正式亲政之前都不会嫁给段云舟的话,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并且她还说会回自己的封地?,大家都等着那一?日。 她的封地?自然是?位置最好的一?个地?方,当初是?秦衡亲自挑选定下的。 越州。 越州经济富庶、景色优美、冬暖夏凉、四?季温和, 但无论它?有?多少?好处都敌不过它?有?一?个坏处,就是?离京城约莫有?着三十多天的路程。 一?路上颠簸崎岖,谁也说不准这三十多天的路,会耽误些什么事。 而事实证明,阿瑶也不是?说笑的,因为她单只在前几日露了面之后,便?吩咐底下人收拾家当,准备去越州。 “摄政王,皇姐为什么不来看我?” 乾安殿里?如今入住的已经不再是?秦衡,而是?才满八岁不久的小?小?秦策。 眼下他正穿着特意定制的龙袍坐在塌上,有?些茫然地?问段云舟。 段云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皇上,您应该自称为朕。” 登基方才不过几日,对于宫中的这些礼仪,秦策还不算特别?熟悉。 但秦策总是?有?这么一?个优点,就是?知错就改,他当即顺从地?改口道:“那皇姐,为何不来见朕?” 段云舟想了想,说:“”公主只是?正在忙着料理和准备去封地?的事,并不是?故意不见皇上的。” 秦策却说:“自从姐姐上次和我见过之后,便?也没有?见过我……额,见过朕,朕去公主府想见她,她也从不理会。是?不是?因为她觉得是?我占了皇兄的位置?” 小?孩子总是?敏感脆弱的,他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其实不想的。” 段云舟看着这个心思尚且十分?敏感的孩子,无奈地?叹了一?声,说:“皇上不必多想,公主这样做恰恰是?为了皇上着想。” 秦策眼睛一?亮,有?点开心,但又不太明白?段云舟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想问一?问,可正在这时邵庆忽然敲了敲门,回禀道:“皇上三位辅政大臣来见您了,还有?张太傅也来了。” 因为皇上年纪太小?,又没有?接像其他的太子一?样自小?便?被当成继承人培养。 所以?段云舟便?为他安排了每日满满当当的课程,叫他尽快熟悉他每日该做的事和朝中的政事、臣工。 三位辅助大臣自然也是?要一?人担纲一?科,每日都来。 秦策已经被这群老顽固折磨了十几日,听?到?邵庆的禀报声都有?些害怕,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逃避,只得垂头?丧气的到?叫让他们稍等一?刻。 段云舟问:“为何要稍等一?会儿,皇上还有?别?的事情吗?” 秦策摇摇头?,说:“我在等你回答朕刚才的话。” 是?方才两人谈过的,和阿瑶有?关的话。 段云舟无奈地?叹一?声,道:“多余的话臣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有?一?句要问皇上。” 秦策说:“是?什么话?” 段云舟问:“皇上信不信臣和公主。” 秦策没有?立即回答,而且想了想,才缓缓道:“是?姐姐救了我的命,我自然信她。” 他又忘了自称朕,段云舟却没有?纠正他。 段云舟稍稍有?些安慰,对他说:“既然相信,那殿下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便?好,每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臣会帮您铺好前面的路的。” - 阿瑶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了,这三天里?几乎是?食水未进,每日只是?抱着膝盖坐在窗前,有?时一?盯窗外就是?盯上一?整天,看的水仙都有?些发怵。 水仙从前是?秦衡身边的人,对秦衡的感情自然不比旁人少?,可再伤心,看了阿瑶这模样也觉得难受,又不敢多说什么,怕惹得她生气,便?只得小?声劝道:“公主,皇上已去……您还是?看淡一?些吧。” 道理阿瑶都懂,可实际上真落到?她头?上的时候,她还是?不能做到?坦然面对。 她只要一?想到?那日今后和秦衡说话时,他那一?张苍白?无色的脸,便?觉得心里?一?揪一?揪的抽疼。 她环住双肩,轻轻摇了摇头?,对水仙道:“出去吧,别?管我,我心里?都有?分?寸。” 水仙急道:“公主!无论如何你也该要吃饭的呀,膳食已经做好了,要不奴婢给您端一?碗绿豆汤,您先垫垫。” 阿瑶道:“我实在没胃口,端走吧,叫他们都别?麻烦了,剩的这些菜都分?着吃了吧,我不想吃。” 不想吃东西哪成? 水仙急得团团转,可又拗不过阿瑶,又见她把身子转过去,头?倚在窗台上又开始发呆。 水仙无奈地?跺了跺脚,转身出去了。 -- 第128页 阿瑶听?到?她离开的声音,反而舒了一?口气,这十几天,她把自己封闭在一?间空旷又黑暗的屋子里?,算是?放空自己,也像是?在回忆过去。 她不想被人打扰,因此听?到?水仙离开之后心里?莫名的松了松,可没想到?的是?她这一?口气还没送松出去半个时辰,段云舟竟然亲自来了。 她下意识抬眼望向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段云舟穿着一?件墨色的长?衫,外面套一?件红色的披风,看上去很是?沉重,阿瑶仰了仰头?,问:“一?切都处理好了吗?” 段云舟点了点头?,他看了看阿瑶手边乱糟糟的书册,道:“公主无聊,臣陪公主坐一?会儿吧。” 阿瑶根本不想在这时聊什么,奈何段云舟却根本不听?她回答,径直便?坐到?了阿瑶身边去。 好几十天没见过人了,阿瑶在他坐过来的那一?刻,竟觉得这世界上好像更热闹了几分?。 段云舟此时开口:“我知道皇上的离开对你打击很大,但你别?怕,一?切都有?我。” 阿瑶抬头?看他,说:“有?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答应皇上,新帝登基之前不会和你成亲?” 段云舟自然知道,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说:“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的是?去封地?的事。 阿瑶想了想,说:“约莫半个月之后吧,京中还有?一?些事没有?料理干净。” 第71章 阿瑶原本是计划在腊月初就离京到越州的。 可秦策几次派人到公主府游说她, 请她过了年再走。 阿瑶拗不过,又的确是没有和家人在一起过过年,便也就答应了。 因着秦衡早去, 所?以今年的除夕宴可谓是简之又简。 三品以上官员和命妇宴请过一次, 秦姓的皇亲国戚又新宴请了一次。 阿瑶头一日并未露面, 到了第?二?日的家宴,才穿了一身颜色清浅的长裙袅袅出席。 毕竟是岁末,大喜的吉日, 阿瑶也没穿太素的颜色,但也算不上多艳, 只不过是在裙摆上秀了几朵粉红的花而已。 她整个人都瘦了不少, 掐腰的裙身裹住身子,才惊觉她有多纤细,即便画着淡妆, 也难掩眼底的憔悴。 “参见公主殿下……” 众人见她走来?, 忙矮身行礼, 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也朝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阿瑶心里清楚的很,他们?是因为自己的主动避让, 所?以才会高看?她一眼。 从?前?秦衡在时,一直对?外宣扬她和段云舟的感情有多好,在皇上驾崩之后,便难免有很多人便会怀疑她和段云舟要联合起来?谋权篡位。 而她之前?那?一番话,也算是暂时割裂了她和段云舟的关系,让许多担心大梁朝局的人稍稍放下了心。 但阿瑶当初可不是为了他们?的喜怒才说下的这话, 因此她始终神色淡淡,对?于其余人的目光也没什?么表示。 她已有一个多月没露过面了, 竟有些不适应宴席上吵嚷热闹的气氛,略微蹙了蹙眉,扶着水仙的手?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宾客几乎都已经坐满了,但皇上还没来?,阿瑶自秦策登基之后还没见过几次小皇帝,因此颇有些期待的望向殿外。 可没想到,先到的竟是段云舟。 他亦是穿着一身低调的素服,像是和阿瑶约好了似的,人群之中显得?格外特殊。 见他进来?,有人悄悄拿眼去觑阿瑶,但阿瑶却早已收回了目光,只顾垂头看?着自己的眼前?。 两人方才的目光隐隐错过,段云舟看?向她,见她有些格格不入地垂着头,当即毫不避嫌地走过去,道?:“殿下身子不适?” 阿瑶看?向旁边扫过来?的目光,摇了摇头,说:“没有,多谢摄政王关心。” 段云舟听出她语气中的刻意疏离,心中默叹一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虽然今天并非是以朝臣的身份出席宴会,但怎么都改变不了他已经被封为摄政王的事实。 他的位置一下子挪到最前?,直接压过了几位德高望重的皇叔。 众人对?他的态度也隐隐变化,或是观望或是恭敬,但都免不了奉承。 段云舟照收不拒,却也没显得?多热情。 好在皇上很快来?了,阿瑶循着太监尖利的声?音往外看?,只见秦策穿着一声?浅黄色的常服走进殿内,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小小的一个人,个子也不算很高,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都比他要高上一头多高,但他的表情却很是正经,甚至寻不到什?么胆小羞怯,朝着行礼的众人仰了仰下颌,沉着嗓子,道?:“一家人,请起吧。” 虽然嗓音尚且稚嫩,但却是的的确确地有了一点帝王的威仪。 阿瑶满意地笑笑,但却并没有说什?么。 按理来?说,皇上已经到了,也是时候该开席了。秦策环视一周,正要示意邵庆开席,却没想到段云舟身后的两个位置竟是空的。 一直在注意着秦策的动作的阿瑶也立刻看?到了那?两个空着的位置,她蹙了蹙眉,水仙当即小声?道?:“公主,那?是庄王和蒋大人的位置。” 庄王是秦策登基之后给秦冀的封位,但因为他年纪尚小,所?以府邸还未建成,仍旧住在宫里。 -- 第129页 秦策此时也在问:“那?是谁?” 邵庆的回答同水仙是一模一样,但声?音却一点都不小,殿内的所?有宾客几乎都听到了。 旁人听了这两个名字,或多或少的都怔了一下,但也有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应当是想看?看?秦策要怎么处理这样的事? 阿瑶的脸色很是难看?,她望向那?边的座位,握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刚要代秦策开口,却没想到秦策已经先出声?了。 他说:“既然六皇兄和卫国公到现在还没来?,想来?是身子不大舒服。等?宴后朕会派人去看?望他们?的,现下便先开席吧。” 说着他朝着邵庆挥了挥手?。 邵庆会意,扬了扬浮沉,尖着嗓子道?:“开席——” 刻意拖长的尾音几乎传到了殿内的每一个角落,众人起身敷衍一句“谢皇上”原本就要开始了,可没想到的是,尾音还没落完,门外又忽然传来?脚步声?。 阿瑶眉间一拧,果然是蒋颐和秦冀。 蒋颐毫无来?迟的自觉,甚至自动忽略了旁人看?过来?的目光,对?秦策行礼道?:“皇上恕罪,臣来?迟了。” 他的言语间倒还算恭敬,而一旁的秦冀可就没有那?么会装模作样。他连礼都没行一个就那?么直愣愣地,狠狠地瞪着秦策。 他的目光实在是过于惹人,以至于亲策想忽略都有些忽略不了。 段云舟朝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秦策便问道?:“六皇兄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朕做了什?么错事,惹得?皇兄不高兴了?” 这本不是一个帝王该说出来?的话。 而他竟然能把这话当众说出口,大家也就免不了觉得?他这皇帝做的窝囊。 不过也是,一个才不到九岁的小皇上,又能有什?么威信呢? 秦冀不说话,蒋颐便代他把话说出口。 他的语气有些沉痛地说:“皇上,您可知最近太后的身子都不好,今日一早还晕了过去,太后病重,您却毫不理会,甚至还有心思在这儿吃喝玩乐。” “身为皇上,怎可如此没有孝心?” “若是传出去,让我大梁百姓知道?,又当如何?” 他的语气痛心疾首,想来?是把这除夕宴会当成了平日的私下授课。 把皇上当成自己的学生一样训,当着众人的面,也没留一点面子。 秦策被他骂的头都抬不起来?,阿瑶实在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出声?道?:“卫国公所?言是不是太过严重了,更何况皇上主持除夕年宴,本就是皇上该做的。” “太后身子不适,皇上自然该去,可是皇上又不是太医,你跑到这儿来?指责皇上又有什?么用呢?” 她鲜少在众人面前?说出这样立场分明的话。 蒋颐却像是早知道?阿瑶要开口,立马将炮火转移到阿瑶身上。 不悦地说:“公主殿下恕老臣冒昧,皇上不孝便是您这姐姐没有做好自己的本分,皇太后是您的亲生母亲,您却半点都不知情,难道?您不觉得?您这女儿做的实在有愧于母亲吗?” “公主可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您这般行事又如何能安得?了民心,又如何对?得?起皇上以孝治国的名号。” 阿瑶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因此也并不生气只有些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我若是去了,那?哪还有卫国公表现的机会?” 他这话的□□味儿实在是极重,所?有人都愣住。 阿瑶趁着蒋颐被自己的话震住的时候,又道?:“不过,魏国公说的也有道?理,母后病重,又是在除夕年岁,我们?做儿女的的确该去看?一看?。” 她这话一说完,不止蒋颐愣住,连秦策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因为这实在不像阿瑶会说出来?的话,谁不知道?长乐公主和太后的关系并不好。 阿瑶却只当没有看?见众人的表情,扬一扬长眉,道?:“正好眼下所?有的叔伯兄妹都在,太后既在病中,我们?便一道?去慈安宫看?一看?太后。这么多人一起为太后祈福,想必太后的病很快就能好吧。” 秦策先是怔了一会儿,然后立刻反应过来?,顺着阿瑶的话接道?:“没错,姐姐说的正是。没能第?一时间去关怀母后,实在是朕的疏忽,今日正好大家都在,便一道?去看?一看?。” 谁也没想到,阿瑶会突然说这么一个提议。 蒋颐的脸色甚是不好看?,眉眼之间还有些淡淡的慌乱,他道?:“这么多人去打扰,还是算了吧,太后的精神上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怕会打扰到太后的休息。 看?他这模样,便知道?方才的话或多或少的掺了些水分,阿瑶只做不知,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也是,既然卫国公都这样说了,那?便算了吧,先开宴吧,方才不是说要开宴了吗?” 秦冀仍是不大高兴,但蒋颐已经拉着他到他们?的位置上坐了。 他们?两人就坐在段云舟的身侧,过去的时候段云舟还特意侧了侧身子,给两人让出一条路来?。 阿瑶看?着段云舟的动作,微微挑了挑眉。随即很快收回目光。 可段云舟就像是感应到她刚才的视线似的,单手?压住眉脚,朝阿瑶微微挑了挑眉。 阿瑶一怔,觥筹交错声?已经在殿中响起,段云舟便也收回了目光。 -- 第130页 阿瑶心里有事,便也没有用太多,只随意捡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她再度朝段云舟的方向望去,却见他的位置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空了下来?。 阿瑶委婉谢过旁桌的让酒,叫水仙不必管自己,留在殿中好好照顾皇上,跟着也离开了。 第72章 方才的眼神必是有深意, 因此阿瑶避开要跟来的婢女和太监,走?到殿外看了看,最终往右边去了。 右边有一?条极长极深的长廊, 走?过去能通到后面的小花园。 两边种满了树, 如今天气?冷, 光秃秃地挨在一?起,只剩枝桠上未化?的一?层白雪。 这里都是丛杂的枯枝,宫人也比别的地方更少一?点, 阿瑶扶着栏杆往里走?,一?边往前看, 一?边紧紧裹住自?己的雪白貂裘。 风迎面吹来, 却没有看到段云舟的影子,阿瑶疑惑地蹙了蹙眉,莫非是她猜错了? 段云舟不在这? 她顿了顿, 正要原路返回?, 就见段云舟忽然在前面出现, 他裹着一?件厚重?的暗色披风, 搭在双肩上,竟显得他整个人都削瘦不少。 阿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蹙眉问?道:“怎么忽然出现?” 段云舟笑了笑,说:“还不是怕公主找不到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深夜无人的原因,他的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好似在空中无风自?动的琴弦,淡淡地撩拨着别人的情绪。 阿瑶抿了抿唇,刻意侧过了半张脸, 说:“找我有何事?” 段云舟退开一?步,说:“的确是有两件事。” 阿瑶问?:“哪两件事?” 段云舟提起方才在殿中的事, 说:“公主没发现,卫国公今天的态度很是不寻常吗?” 的确,蒋颐从前虽然也不把 秦策放在眼里,却也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给人难堪。 即便秦策年纪小,但?他是皇上。 但?只这个身份,就有数不尽的皇权拥护者。 更何况,今日的事若是被言官得知,定是要弹劾得他朝都没法上了。 阿瑶扶住一?旁的栏杆,觉得有些冷,想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一?儿,段云舟看出她的意思?,解开披风铺到她的身下,让她不至于觉得冷。 阿瑶动作微微一?滞,到底是没说什么,坐下后,问?:“你觉得,策儿登基,蒋家会就此罢休么?” 段云舟摸着下颌沉吟一?刻,说:“我觉得不会。” 其余的话不必再说,至于蒋颐今晚到底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也并不重?要,阿瑶只想看结果。 段云舟说:“想必蒋颐的手里还是有一?些底牌的,不然他不敢这么嚣张。” 阿瑶点了点头,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总之?一?定要派人去盯好蒋家,别因为?一?直疏忽,跌了跟头。” 段云舟都明白,他往阿瑶的方向又站过去了一?些,给她挡住料峭寒风,两人便这样一?坐一?站地仔细商量了一?会儿。 阿瑶又问?:“你不是说两件事?那第二件,是什么?” 段云舟长眉动了动,说:“见你瘦了,便想问?问?你,身体如何?” 他这话实在是太过于直白,以至于阿瑶切实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嗔了一?句:“干你何事?” 因为?瘦了许多,所以本就削瘦的脸颊更是不剩多少肉了,眼睛睁得又圆又亮,眼尾微微一?扫,像是在祸人。 段云舟站着,是俯视着阿瑶的,从他的方向看过去,阿瑶卷翘的睫毛几乎是根根分明,他的喉结滚了滚,说:“你瘦了这么多,我担心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说话竟这样直白了。 阿瑶顿了顿,只好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段云舟见她不理?会自?己的问?话也不生气?,只无奈地笑了笑说:“都安排好了么,预计什么时候离京?” 阿瑶迟疑了一?下,说:“早就叫人安排好了,只不过除夕年宴有些耽搁了,等过几日路上的积雪薄了一?些之?后,我便向皇上辞行。” 段云舟点点头,说:“越州路远,此时又正值苦寒,你到那边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阿瑶这回?迟疑了很久,才嗯了一?声,看着段云舟落寞的侧脸,实在没忍住,多说了一?句:“你若是在京中有了喜欢的小姐,姑娘,便写信给我,我们?的婚约随时都可以解除。” 段云舟却反问?:“公主难道不记得我们?的婚事是先帝赐下来的,如今又哪里有解除的道理?,更何况我不是已经说过吗?只有你不要我,没有我不要你。” “总之?,我不会接触婚约的。” 阿瑶仍是有些怀疑地说:“你真愿意等我?若真是等下去七年,那时候你已过了二十?五岁,别人在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当了父亲了吧。” 段云舟却说:“那又如何,如果同?我成亲的不是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话实在太过于动听。 阿瑶只是觉得像是被一?团甜蜜的糖霜砸到了自?己的心里,唇畔不住想扯起一?抹笑,又不想让段云舟知道,于是贝齿轻轻咬了一?下下唇。 她回?避道:“你不必和我说这些。” 说完她看了看离这不远的主殿:“我已经出来好一?段时间,水仙怕是已经着急了,我先回?去了,摄政王自?便。” -- 第131页 段云舟没有拦她,不仅侧过身给她让出了一?条路,还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一?个暖手的汤婆子,关切道:“你的手冷,别冻着。” 阿瑶没有回?避,也没有说谢,匆匆离开,看着她很快消失在寒夜中的背影,段云舟默默地笑了笑,然后拿起那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披风,毫不嫌弃的又披在了身上,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阿瑶走?的这一?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 中间这二十?五六日,京中几乎都在下,京城的大路小路都被积雪封住。 阿瑶怕冒着风雪往南方赶路会出危险,便叫人一?直等着,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将出腊月的时候。 积雪皑皑,京中的路封住了,局势却是一?日一?变,到阿瑶走?的这一?日,更可谓是千变万化?。 段云舟虽是被封为?了摄政王,但?和那三位辅政大臣比起来,他的资历是最浅的,年纪也是最轻的,在朝中的威望也是最不如别人的。 而那三位辅助大臣中又有两位性子极其的平和,虽然他们?都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可因为?脾气?秉性的原因,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时机总是不如蒋颐那么多。 小皇上毕竟年纪还小,谁经常出现便和谁更亲近一?些,更何况蒋颐也是真的博学多才。 他这一?段时间来明显就是和蒋颐更亲近了一?些,再加上太后的病莫名其妙就痊愈了,时常给通宵苦读的小皇上送去一?些亲手做的糕点和衣物。 秦策的心便又偏了几分。 渐渐地,连富康宫的皇上生母贞太后都在后宫中被冷落了起来。 前朝后宫如此局势,难免叫人担心。 阿瑶几次进宫探望秦策,可他竟然都不在前殿。问?过邵庆之?后才知道,原来秦策现在几乎是日日呆在太后的慈安宫,和秦冀、蒋颐的关系也比往日更亲近。 她实在不能理?解,为?何除夕那一?日还那么顺从听话,站在自?己这边,看不惯蒋颐,如今才不过是过去了十?几二十?天,就又和蒋颐那么亲近了。 她知道邵庆是日日伺候在皇上身边的,对皇上的心思?相?对来说揣摩的更准确一?些,可邵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阿瑶只得几次失望返回?。 直到离京的前一?日,她都没能见到秦策。 好在她给递的回?封地的折子倒是有了回?音,秦策叫人赏给她了好多名贵的珠宝丝绸,叫她带在路上,意思?是去了越州也别委屈着自?己。 阿瑶看着那一?箱子一?箱子的赏赐,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想快点儿打发自?己走?。 立在公主府门前,看着那一?箱一?箱往里搬的首饰珠宝,阿瑶扶着水仙的手臂,对着空荡的长街轻叹一?声,说:“罢了,他已经是皇上了,既是皇上,便已经是个大人了,自?己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听什么,我即便是他姐姐,也没有立场什么事都要掺和,皇上既然想快些叫我走?,我走?便是,省得他处处不自?在。 水仙不忍看到自?家主子的好意落空,有些不满地跺了跺脚,可又不敢当众说皇上什么坏话,只得转移话题:“公主,那皇上赏赐的这些东西?怎么办?” 阿瑶抬眼看了一?下公主府的牌匾,说:“便留在这儿吧,以后有事或许还会回?来。” 水仙只得道是。 阿瑶又吩咐了一?句:“明日我们?要离开的消息,谁也别告诉了,就叫人早一?些起来,我们?早早便出城,省的惊动太多人,麻烦。” 说完她随手拍了拍水仙的手臂,就往公主府里去了。 第二天便是阿瑶要起身离开京城的日子。照着她的吩咐,水仙早早便叫她起床梳洗,叫车队和马车也都早早做了准备。 一?些绫罗绸缎早在前两日便提前出发,现在估摸着已经到了半路上。 她们?今日便只要轻装简从的护送着阿瑶一?个人便好。 除了公主府的近卫,还有几个段云舟送来的护卫,阿瑶难得没有推拒,今日也一?并跟着去越州。 马车骨碌碌行出公主府的时候,天色几乎还没有亮。 漂亮的红色像是一?道长而细的匕首,将暗色的天空都豁开一?个口子,生出朝阳。 阿瑶撩着车帘往窗外望去,直到快过城门的时候才撂下帘子。 她坐的是公主府的马车,身边人穿的也是公主府的衣裳,马车上还刻着公主府的图腾,阿瑶翻着身子想睡一?会儿,补个回?笼觉,却没想到到了城门口竟被人拦了下来。 第73章 天色尚早, 街道上异常安静,除了冷风吹着簌簌落叶的声音,就只有城门守卫来回踱步的细碎脚步声。 阿瑶微不可?察地?拧起?眉, 隔着车帘, 问:“何事?” 水仙的声音有些发?闷, 她道:“回殿下,说只是例行检查,并没有什么事, 咱们可?以走了。” 说完,阿瑶又听到?她朝车夫吩咐了一句:“好了, 咱们走吧。” 车轮身?紧接着响起?, 阿瑶被冷不丁的动?身?惊了一下,肩膀撞到?了车壁上,痛得她缩了缩肩膀。 但同时, 那痛意仿佛也让她的神?智更清醒了一些。 正月都要出了, 为何城门却愈发?严苛了? 阿瑶这样想着, 手指也就跟着探出了车外?, 她微微拨开一截帘子,骨节在框上轻叩两下, 命令道:“停车。” -- 第132页 那一刻,天地?间仿佛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 水仙以为出了什么事,忙叫人停下,为首的城门护卫也走过来,阿瑶能听见他刀鞘碰在盔甲上的声音。 那人的声音很粗,且因为刻意压着嗓子的缘故, 听上去?很是难听,他问道:“长公?主是还?有事吩咐吗?” 他的语气?虽是恭敬的, 却总是让人觉得不大舒服。 阿瑶在拧了拧眉,又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刻恢复了温柔的表情,手指紧紧握着厚重的车帘,阿瑶说:“这么冷的天气?,城卫军的兄弟还?这样辛苦。” 那人动?作微微一怔,又很快收敛,很快,但还?是被阿瑶捕捉到?了。 但她只当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样子,招手示意了一下那边立着的水仙:“天寒,诸位兄弟都辛苦了,水仙,咱们带着的几坛酒,搬下来给诸位大人分了吧。” 都知道阿瑶好酒,所?以在路上还?特意搬了几坛,但也不算很多,水仙算了算,要给所?有人都分到?的话,大概要搬空。 阿瑶收到?她的眼神?,点了点头,水仙便带人去?搬酒。 等一一分完,阿瑶又特意多嘱咐了一句:“这么冷的天,酒还?是热一热最好,暖胃暖身?子。” 她拍拍水仙的手臂:“好了,走吧,咱们也该上路了。” 为首的那人代所?有人行了个?礼,道:“多谢公?主。” 阿瑶微微颔首,手指一松,车帘跟着落下,马车也终于走远了。 约莫行出去?了几百步远,阿瑶听着外?面的声音愈发?安静,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她唤道:“水仙,进来。” 静了一会儿,水仙合着手掌哈着气?钻进车厢,阿瑶看她脸色发?白,将手边的热茶推给她。 “谢殿下。” 阿瑶没说话,等她神?色缓过来了之后,才问:“如何?” 方才阿瑶忽然叫人把酒留下便足够异常了,水仙知道她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在马车行出京城之后,又派了两个?好身?手的暗卫回去?探查,眼下才刚回来。 水仙说:“倒也不见什么异常,就是正常的守门巡视,只是检查得依旧很是严格,应当不是专门针对公?主。” 阿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没什么反应,又问:“酒呢?” 水仙一怔:“已经叫人撂下了啊。奴婢是盯着他们放下的,绝没有差漏。” 阿瑶却问的是:“酒呢,他们喝了么?” 水仙想了想,说:“应当是没有喝的。” 阿瑶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这表情就是代表事情有异,水仙顿时有些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只怕自己粗心大意,会错过什么重要的细节。 阿瑶却说:“只要知道他们没喝那酒,基本就可?以确定了。” 水仙不大明白,阿瑶又问:“你说,在城门护卫的眼里,我是什么人?” 水仙当即便答道:“自然是长公?主殿下,皇上的亲姐姐,他们的主子了。” 阿瑶赞同她的话,顺着问道:“那既然是主子,我赏赐了他们此时最需要的东西,给他们暖身?子,他们为什么不接呢?” “这……”水仙犹疑着,答不上来。 阿瑶却勾了勾唇,说:“因为他们并不把我当主子,而且拿我当敌人。” 水仙当即一惊。 阿瑶接着道:“方才我便觉得他们陌生,后来特意提到?他们的军名的时候,那领头的神?色也不对,眼下又不肯接我的酒,多半是怀疑酒里有毒,怕我是察觉到?了什么。” 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越是谨慎,便越是纰漏。 阿瑶撩开窗帷看了看外?面,吩咐道:“段云舟送来的人都留下,一会儿跟我走,咱们不去?越州了。” 水仙问:“若是被人发?现该如何?” 阿瑶安排道:“别声张,叫人拉着空车一路往南就行了,京中一定是出了事,没人会管咱们。” 水仙应下,没一会儿就安排好回来复命。 阿瑶给她递了个?眼神?叫她安心,然后便坐在车里耐心地?等着。 很快,马车行到?一处茂密的丛林,枯木丛生,阿瑶叫车夫停下,一个?人下了车。 她没带着水仙,就怕惹人怀疑,好在段云舟给她派过来的人都身?手不凡,用起?来极为顺手。 阿瑶没去?别的地?方,而且先叫人买了一身?男装来,装扮好了之后,到?城郊找地?方先住下。 出事也一定是大事,她不在宫中,就是打探也探不到?什么,还?不如静待消息,再随机应变。 可?她这一连住了三四日,公?主府的马车都要跑出津州了,暗卫派了一波又一波进城打探,也全然没有任何的消息。 反倒是这一日傍晚,有人敲开了阿瑶的房门,她好奇走出门去?看,竟是湛云。 她仍然从前那般模样,娇俏又灵动?,眉眼间还?多了几分妩媚。 阿瑶一时间竟有些怔住,两手抵在门板上,没了动?作。 “姑娘,不让我进去?吗?” 湛云的声音没有半点变化,称呼也和从前一样。 相比于阿瑶最近听惯了的公?主和殿下,这声姑娘实打实的唤起?了她从前的回忆。 阿瑶飘忽的思绪也被她这声音拽回来,她没说话,先侧过身?子让湛云进来。 -- 第133页 这才发?现她的手里竟还?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她往日爱吃的菜。 藕夹、茄丁、双拌鸡丝…… 一碟一碟地?取出来放在桌上,最底层也终于显露出真容。 没放菜,而是放着两盒满满的香醋和辣椒。 阿瑶离这那么远,都能闻到?那熟悉的香味儿。 刚回京的那一段日子,因为脸上有伤疤,所?以不能吃口味太重的食物,只怕会留下疤痕。 后来渐渐的也就养成了习惯,在公?主府里还?是更多的会吃一些清淡的食物。 可?即便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她实际上仍然是对从前的辣菜和酸菜念念不忘的。 湛云最是了解她的吃饭口味儿,今日满满摆了这一桌子,简直要把阿瑶胃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阿瑶牵起?唇角便湛云笑了笑。 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湛云竟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给阿瑶行了一个?大礼。 阿瑶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撤了几步。 湛云说:“奴婢今日来,也是有向姑娘请罪的意思。” 她的语气?很是诚恳。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挑明到?底是请的什么罪,但阿瑶已经明白湛云在说什么了。 当初在陵阳时,虽然是湛云一直在伺候她,但是其中关怀有几分,监视又有几分,这谁也说不清楚。 后来又只剩阿瑶一个?人,想来在湛云心中也是有些愧疚的吧。 但还?要并不怨她,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湛云也并不能做主。 因此阿瑶并不放在心上,更何况,就算和湛云为难,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笑了笑,扶起?湛云,说:“好了,从前的事就过去?吧,不说这个?了,坐吧。” 湛云最是知道阿瑶的性格,有一说一,因此她说让坐,湛云便跟着坐下。 虽然阿瑶已经是公?主,虽然两人已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但再次相见还?有并没觉出一点陌生来。 湛云照样像从前一样为阿瑶布菜,阿瑶一边捡着碗里的冬笋一边问:“对了,你怎么来了?是段云舟叫你来的?” 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湛云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阿瑶并不意外?段云舟会知道她如今的行踪,毕竟她现在身?边带着的都是从前跟在段云舟身?边的人。 她特意将这些人带出来,也有向他传递消息的意思,可?没想到?段云舟会派湛云来。 湛云老实道:“主子说了,公?主为了掩人耳目,定是不会将水仙带在身?边的,路上只有男人难免不方便,因此便叫奴婢过来伺候公?主。” 他这做法倒的确贴心,阿瑶这几日只带着暗卫,的确是很不方便,可?身?边除了水仙之外?的婢女,她又不敢全然信任,只得就这样将就着过了好几天。 但阿瑶没有说什么。 她接着夹了几筷子菜,便问起?了眼下最想知道的事:“如今京中情形如何?蒋颐是不是派人接管了城门口的城卫兵?” 湛云点了点头,说:“的确,如今京中情形一片大乱,城卫兵和京畿卫都换成了蒋颐的手下。” 阿瑶听到?这话的那一刻的确心脏抽紧了一瞬,可?又很快觉出奇怪来。 虽然湛云口中说着京中局势很紧张,可?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慌乱来。 阿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眨了眨眼睛,直白地?问:“段云舟是什么计划?想要我如何配合,直接说吧。” 第74章 慈安殿里。 太后蒋氏倚在床榻上, 脸色不算很?好,旁边秦策和秦冀正小声地说着什么,偶尔两?个人闹起来, 她想伸手去拦, 又竭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秦策自?从?当了皇上之后, 脾气越的大,凡事不满意?便要闹一通,什么都非要争那最好的。 蒋氏不悦地拿眼?去瞟秦策, 见他按着秦冀的胳膊,强行把他手里的一个精致的银雀抢到了自?己手里。 她想出声呵斥, 可静坐在另一边的蒋颐却及时拿眼?神制止了她。 “太后, 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的六殿下,咱们的冀儿,日后是要做皇上的。” 蒋氏想到蒋颐事先千叮咛万嘱咐的话, 只得忍下来, 可怒气压回肺腔里, 气得她无可抑制的咳了两?声。 蒋颐无奈摇摇头, 在殿中又小坐了一会儿,走出了内殿。 他毕竟是外臣, 不宜在后宫久留。因此出来后,便自?己找了一个偏僻安静的小亭子坐下,一个模样机灵的婢女走过来给他奉茶。 蒋颐瞟她一眼?,问:“怎么样,最近宫内如何?” 他虽是辅政大臣,可也不能随时随地的待在宫内, 对于具体的情况,自?然也有要安插些自?己的人。 “回公?爷, 皇上最近一段日子几乎每一日都来咱们慈安宫和咱们殿下一起玩,孩子心性,每日跳脱的厉害。” “嗯,不用管,好吃好喝地伺候好皇上,千万别叫人怠慢了他。” 虽然已经听了千万次这句嘱咐,但?婢女还?是很?认真地应下了这句嘱咐。 蒋颐满意?地抹了抹胡须。 虽然秦冀是他的亲外甥,和他是真正的血亲,但?他如今已经是辅政大臣,能再升一级自?然是好,却也不必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 第134页 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那也不必多费心思。秦策正好年纪不大,又没有个太后在后面撑腰,更好控制一些。 他捋捋胡须,想到今天手下禀来的段云舟的行踪,心里又踏实放心了几分。 “好,今日我和你说过的话,别和太后说,好好伺候太后和皇上,知道吗?” 婢女应下,说:“是。” 天气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气候在逐渐回暖,但?算起来,离除夕也不过过去了一个月而已。 朝中一连平静了几日,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前兆。 只不过文官向来是不管这些事的,武官却又各自?矜持着,在旁人面前不愿意?表露出来自?己的立场,一个个神神秘秘,把好好的一个朝堂分裂成了好几派。 段云舟站在朝臣的最前面,却又像是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的,冷眼?看着各人各自?算计,却半句话也不说。 可他冷眼?旁观,别人却不愿意?轻易放过他。 铺垫了将?近一个月的计划终于开始蠢蠢欲动。 这日朝上,蒋颐忽然朝段云舟发难,当着诸位朝臣和皇上的面,指责段云舟这摄政王当得不称职,城门?外已经冻死了好几个人,却都不见有任何处理。 小皇上一脸迷茫地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他震惊地问:“竟然会有人被冻死了吗?” 蒋颐朝他拱了拱手,正经道:“没错,皇上。外面天寒,寻常的百姓们被单衣薄,自?然不能完全抵御寒冷。今年又多地闹雪灾,南方?也不大太平,朝中本就该减免税收抚慰百姓,如今却让百姓在京城门?口?冻死,这岂不是在打咱们朝廷的脸?” 秦策颇有些愧疚地说:“都是朕的错。是朕不够关心这些百姓。” 蒋颐忙道:“皇上年纪还?小,自?然是还?做不到面面俱到,可如今的大梁乃是摄政王在全权把控,眼?下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臣自?然该找摄政王。” 这话倒是说的有理,但?是谁不知道,最近的朝局段云舟的参与?感极弱,反倒是蒋颐,处处都要插上一脚。 不过,当着皇上和蒋颐的面儿,没有人敢说什么,段云舟,也并不在乎他说的是什么。 他听完之后,也只是朝着皇上行了一礼,然后就是摆出一副事事与?我无关的样子,一言不发。 蒋颐更是来劲,站在两?侧朝臣中间大大咧咧地指点江山,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那个摄政王。 等?他说的差不多累了之后,段云舟才终于开口?。 他语气平静地问:“蒋大人说的是,这件事的确是我的疏忽,但?如今京畿卫和城卫军都是蒋大人的手下,我这边也是一时调动不开,所以才耽搁了时机。” 他这话一开始说,蒋颐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果然,段云舟接着道:“若是蒋大人愿意?,不如把京畿卫和城卫军的兄弟分给在下一部分,想来日后定会方?便许多。” 没有谁会这样大咧咧地在朝堂之上管别人要对方?的手下和势力的。 蒋颐听到她这么直白的话,难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怒道:“摄政王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手中有五万兵权,难道还?非要惦记着老夫手下的这些人吗?” 段云舟却冷冷一笑,不满的情绪从?唇角溢出,他道:“谁不知道我手中的兵权远分南北两?地,又是戍军,根本抵不得数,可京畿卫和城卫军却是实打实的可用之力,蒋大人应当不会这么小气吧。” 这话几乎已经算是挑明了两?人之间的矛盾所在。 一个地位更高,权力却跟不上,一个分明不该掌权,却拼了命的往上挤,两?人没有矛盾才怪。 两?人之间的气氛也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小皇上似乎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便往蒋颐的方?向看去,那是在求救。 小孩子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蒋颐半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安抚性的朝小皇上递了个眼?神,随后自?己铺台阶往下走,说:“这些事并非小事,摄政王也不必太急,我们还?可以再商量。今日时间也差不多了,皇上一会儿还?有经史课要上,不如便早些下朝吧。” 段云舟神色不明,没说好也不说不好。 小皇上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悄悄觑着他阴沉的脸,忙附和道:“蒋,蒋大人说的是,今日便到这里吧,朝……退朝吧,诸位爱卿退朝吧。” 说完,他自?己连忙扶着邵庆的手跳下龙椅,躲到后殿去了。 皇上都出来打圆场,这件事按理来说,也该在这儿停住了。 最多也就是两?人的权力之争。 可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段云舟竟对这件事真正上了心。 第二是竟直接罢朝了。 而原本的朝局是由?段云舟主持的,他今日不来,这朝会便没法开始。 就连皇上也傻眼?了,却也没办法,只得派人三番五次去请,却没有一个人能进得了摄政王府的大门?。 这是在拿乔,以不上朝来威胁皇上。蒋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看不透这一点吗? 于是他便对皇上说:“既然摄政王有事不能来上朝,那今日的朝会便由?臣来主持吧,万一真因为此等?小事耽误了正事,臣只怕会得不偿失。” -- 第135页 这已经算得上是十分□□裸的。针对了。 可段云舟人不在,没人敢在此时站出来替他说话。 但?无论如何,朝会总算是得以顺利的进行了。 但?段云舟那边还?是不能忽视着,皇上只得一连几日,每日都派人往摄政王府去,请他回来上朝。 可去几次,就吃几次闭门?羹,没有半点回响。 他这般毫不顾忌,就算再傻的人也知道,他是想借此机会来求得皇上的一个认可和选择。 其实这本没有错,也是他此时能用的最好的方?法。 但?他却忘了,皇上终究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没有什么主意?,这个时候谁在他身边就听谁的。 就连蒋颐得知这事的时候也难免笑段云舟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 他捋着唇角的胡须,对管家说:“还?是太年轻,经不起半点儿冷落,耐不住寂寞。又怎么能迎来春天?” 这话可谓是一语成谶。 段云舟最后没能等?来皇上的再次让步,反而是等?来了带着京畿卫上门?的蒋颐。 因为皇上如今的圣旨还?做不得数,所以带过来的实际上只有口?谕。 并且因为秦策并不能撤掉先帝赐下的圣旨,于是便换了个婉转的说法,说是让段云舟好好养病,至于这段时间的朝政大权,则都交给蒋颐打理。 段云舟听着蒋颐着这完全炫耀的语气,闭了闭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声长长的叹息里,有多少无奈和不甘心,谁也说不清楚。 但?蒋颐知道,皇上登基之时,他们也是实打实站过一条战线的。 如今却没能按照计划让皇上一直站在自?己这边,段云舟一定非常失望沮丧。 蒋颐想到这儿便忍不住翘了翘胡须,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说:“从?前有一句话,叫姜还?是老的辣,不知道摄政王听过没有?” 段云舟盯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他这摄政王的位置实际上可以算得上是被人基本架空了。 手中兵权也是分布在南北各地,根本集中不起来。 至此,京中的大半势力都落到了蒋颐的手里。 第75章 段云舟仿佛就此在朝中沉寂下来了, 京中的?权力被架空,这摄政王的?身份也越发尴尬。 但他手里毕竟是握着兵权的?,虽然远在江北, 但也是实?打实?的?权力。 因此, 他虽然沉寂在王府中, 却?也没有什么人?敢来找他的?麻烦。 这一日,段云舟吃过?午膳便进了书房,在房间里闷了一下午, 才?伸伸懒腰走出?房门。 禹回?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 上前禀报道:“主子, 如您所料,蒋颐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咱们府外已经开始不太平了。” 段云舟伸手揉了揉眉心缓解疲惫, 道:“早料到会是如此, 叫人?看?紧一点。” 禹回?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郑重应下。 段云舟还是很放心他办事的?, 因此也没有再多嘱咐什么多余的?话,又问道:“阿瑶那边怎么样, 蒋颐应当是没有发现的?吧。” 禹回?说:“是,主子放心吧。” “嗯,不要让她知?道我们在京中的?事,省得她担心,” 禹回?应道:“属下明白。” 阿瑶身边带着的?大都是段云舟的?人?,因此她得知?的?消息, 也都是段云舟想让她知?道的?消息。 看?着湛云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解闷说话,阿瑶就知?道段云舟一定有事瞒她。 但她也知?道, 他应当是怕自己担心,所以才?不说。 可也正是如此,她更加放不下心,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云淡风轻,什么都没觉察的?模样。 只是在用?晚膳的?时候,给湛云多倒了几杯酒。 湛云酒量向来很差,只多喝了两杯就有些晕乎乎的?了,当晚果然很早就睡下,阿瑶叫她呼吸平稳了之后?,悄悄披上衣服,溜出?了房间。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 除了段云舟派来的?人?,她自己也是带了一些暗卫的?,都是从前秦衡指给她的?,一直隐在暗处,还没有露过?面。 阿瑶披着衣服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拍了拍手。 很快在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树叶摇动的?声音,两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人?走过?来朝她行礼:“属下参见公主殿下。” 说完,两人?一人?递给了阿瑶一个小?小?的?木牌,那上面有秦衡亲自刻下的?符号,是证明他们的?身份的?。 阿瑶看?过?之后?,对他们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现在立刻回?京去探查一下,现在京中是什么情形,政局如何,皇上怎么样,蒋家又有没有什么异动?” “是!” 那两人?立刻拱手应下,转身便要去奉命探查,阿瑶被他们这利落的?动作?惊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又叫住他们:“等一下——” 那两人?回?头?,有些不解地问:“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阿瑶顿了顿,说:“……还有摄政王,如果顺便的?话,也去看?看?他眼下情况如何。” 那两人?稍稍侧目,两人?对视一眼,应道:“是,属下明白。” -- 第136页 说完,就像一阵风掠过?眼前,再没有人?了。 阿瑶等他们彻底离开之后?又看?看?四周,的?确没人?在,便又悄悄地回?到了房间里,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 这一日,段云舟从一起床便觉出?不太对。 他对于危险的?感觉一向是很敏锐的?,因此神思时刻紧绷着,只怕最后?关头?自己会忽然出?了岔子。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都睡得很晚的?缘故,他一直觉得眉心有些微的?胀痛,一直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他端起婢女送过?来的?苦茶,一饮而尽,强烈的?苦味儿在口舌之间散开,瞬间填满了整个口腔。 段云舟被苦得蹙了蹙眉。 正巧此时禹回?进来,给他送了他每日要看?的?书文和书册,又端了一碗清淡的?粥来给他填肚子。 段云舟扫了一眼,随后?朝禹回?摆摆手,像往常一样开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直到傍晚,他才?终于从繁忙的?事务中抬起头?来,看?了看?外面被渲染得极为漂亮的?艳霞,不知?怎么,忽然起了观赏的?心思。 他走出?书房,立在墙根底下,抬头?望天,那艳霞离得那么近,又好?像离得那么远。 他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看?到阿瑶了,自上次除夕宴会之后?,他便只见过?阿瑶一面,还是匆匆擦肩瞥过?一眼。 眼下算一算,阿瑶离开京城也有将近十来天了。这么多天没有见过?,他不能写信也不能去看?。 段云舟忍不住伸手去挡住那斑斓的?霞光,心里却?在止不住的?思念。 其实?从一开始他便知?道,阿瑶是绝不会离开京城的?。 因为阿瑶这一辈子最为亲近和信任的?人?应当就属秦衡了,而如今秦衡驾崩,阿瑶该留在京城,拼命为他完成?从前的?遗愿才?是,怎会在这时候再跑到南域。 可她却?在这个时候说出?要回?越州的?话,段云舟也没去深究为什么。 但他不必想也知?道,阿瑶大概也只是为了找个名头?来隐藏自己的?计划。 不过?,不管阿瑶最后?会否离京,又会否照像当初说过?的?那般,在小?皇上执政之后?和段云舟成?亲,段云舟此生都是非阿瑶不可的?。 不过?这话他并不想说给阿瑶听,他只想做给阿瑶看?,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真切的?行动来的?安全感更高?一些。 段云舟每次想到阿瑶的?时候,都会莫名地沉浸其中,通常不说话,但会出?神地站在一个地方,抬眼去看?天空中某个已经幻化的?十分虚无的?小?点儿。 就仿佛能在那遥远的?天空看?到什么真切的?秘密似的?。 又好?像阿瑶就在他身边。 禹回?在门口候着,自然不敢打扰他,可没想到最先回?过?神来的?竟是段云舟自己。 他已经将自己闷在王府有一段时日,外间的?事全靠手下禀报,段云舟心里有一种很不踏实?的?虚无感。 正好?今日也没有什么正事,段云舟决心出?去溜达一圈,算是是探听更多的?内情,也算是给蒋颐那边制造个机会。 毕竟他若是再不动手,段云舟光等着也该等烦了。 因此,他和禹回?交代这些的?时候,禹回?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是为了给别人?打草惊蛇的?,段云舟特意穿了一件低调但又十分显眼的?浅黄色锦服,外罩一件枣红色的?厚披风。 站在人?中间就是十分显眼的?。 段云舟对今日这打扮还是比较满意的?,禹回?安排的?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可谁也没想到,他一出?王府门口,竟然就已经有了蒋颐的?人?在等着他。 倒是瞧得起他,周围角落加上树上、房顶上,几乎埋伏了有将近二十个人?。 到段云舟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几乎是团团扑了上来,倒真把段云舟扑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他早有准备,门口的?守卫也不是只会傻站着的?废物。 在下一刻,禹回?霎时拔出?长剑,同为首的?那人?厮杀了起来,段云舟也跟着下意识地后?撤了三步。 一块儿浅黄的?布料被利剑割下来,自天空中飘飘而落。 明明没有落下半点声音,却?仿佛有千斤重。 他们倒是真的?很把段云舟放在眼里,今日派来的?都是顶尖的?刺客,比上一次去刺杀阿瑶的?人?,不知?道武艺高?了多少倍。 但上一次段云舟猝不及防,这一次却?是早有准备。 人?都已经逼到眼前了,他却?还是不慌不忙,悠悠地朝禹回?递了个眼神,禹回?当即明白,一脚踢开眼前的?人?,拿剑在地面狠狠一刮,发出?了一道极其刺耳的?锵锵声。 就连段云舟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接着整条街的?人?几乎都动了起来。 墙口卖东西的?小?贩,那边在巡视的?守卫,若无其事经过?的?路人?……几乎是齐齐动身。 谁家的?护卫不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府宅保护得水泄不通,段云舟却?始终很是松懈。 从秦衡离世之后?的?这几个月,段云舟王府里的?府卫安排几乎都没有变过?。 -- 第137页 也正是这种毫无变化才?让人?松懈了下来,也逐渐对她放松了警惕。 没有人?会想到段云舟竟会把自己的?人?埋伏到街上。 而且整整埋伏了一条街。 像一张早就铺在地上的?网,只要别人?一踏入界限,就整张兜起。 可蒋颐或许也是抱着一网打尽的?目的?,派来的?杀手都是死士,拼了命地要把段云舟置于死地。 一时间倒还真是有些棘手,但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要多耗费一些时间罢了。 禹回?看?着死士愈发凌厉的?剑光,有些担心地对段云舟说:“主子,外面危险,您要不先回?王府里避让一下。” 段云舟一剑劈在眼前那人?的?肩膀上,鲜血顿时汩汩涌出?,冰凉的?剑尖似乎都染上了一些温度。 “你们为我拼杀,我却?进去避风,这算什么主子?”他毫不在意地说,“不必废话了,快解决了这些人?,就什么事都没了!” 最后?一声湮没在料峭的?寒风里,但禹回?还是听到了,他狠狠点了点头?,回?身一扫,和段云舟换了个位置,又扬剑冲了出?去。 一群人?在不算宽敞的?巷子里厮杀在一起,段云舟握剑握得手腕痛。 忽然,一簇烟花从巷子里直冲到天空上,在半空炸开,段云舟眼见那烟花消失的?方向,心中暗自咯噔了一下。 是蒋颐的?人?在求助。 果不其然,段云舟才?终于治服了一大半的?死士,对面的?墙壁抖染红了颜色,可蒋颐的?增卫已经到了。 不是死士,也不是刺客。 而且京畿卫,穿着护甲,打着保护摄政王的?名义将段云舟团团包围。 蒋颐走在人?群最前,负手仰头?,十分得意的?模样。 终于出?现了。 段云舟神色微微闪动,边那边的?禹回?示意了一下,禹回?点了点头?。 他当即便要往后?撤去,可还没迈出?第二步,忽然听到一阵震耳的?马蹄声,几百个穿着黑甲的?兵卫从远方赶来。 两边夹击,将所有人?都围在了中间。 段云舟眯了眯眼,只见一身红衣的?阿瑶行在最前,坐下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 第76章 她不是?不在城内吗? 这是?段云舟看到?阿瑶之后的第一反应。 阿瑶坐在马上, 远远望过来,如柳叶一般美丽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眼底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段云舟猝不及防地撞进去, 只觉得握剑的手都僵住了。 来人很快意识到?他的异样, 劈剑的动作都更快了一些, 段云舟往后退了一步,抬剑挡在胸前将对面的人隔开。 他这边动作一凝,那边阿瑶的目光立刻起了变化。 隔着这么远, 他都能察觉到?其中有担心的意味在。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错手让开来人的剑, 让他再在自己身?上狠狠划上两?刀, 借此来求得阿瑶的怜惜。 可想到?上次中剑之后阿瑶的表情?,段云舟生生忍住了自己的情?绪,持剑刺过去, 趁此寻得一个时机, 从后面撤了过去。 阿瑶坐得最高, 看得自然也最清楚。 等?段云舟离开最中心的位置之后, 她立刻朝身?后挥了挥手,围在最外面的一圈人霎时齐齐拔剑, 剑尖只指蒋颐的人。 这架势,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者不善。 蒋颐拿手抵在唇边咳了两?声,叫人都先停下动作。 两?方就此休战,蒋颐颔首朝阿瑶点了点头,然后十分客气地行了一礼:“臣参见公主。” 随后又问?:“公主不是?已经到?越州了吗?” 这话可谓是?问?出了所有人都疑问?,谁不知?道长乐长公主已经离京回封地去了, 怎么会在这时候又出现? 阿瑶没答他这话,反而是?问?道:“蒋大人倒是?很关心本宫的行程。” 蒋颐神思一凛, 继而哈哈一笑,道:“公主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女儿,臣是?您的亲舅舅,自然要关心公主的。” 他将自己的身?份搬出来,阿瑶倒还真不好?说什么。 她晚弯着眉眼朝蒋颐笑了笑,言语亦是?十分得体,叫人一点也挑不出来错处来。 阿瑶说:“既如此,倒真是?多谢蒋大人关心了。” 她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行踪托盘说出:“只不过你关心的那个应该是?只是?我的婢女,我根本没有离开过京城。” 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坦诚,段云舟也愣了一下,随后又反应过来,好?在没人注意他的表情?变化,只有唇边一抹浅笑还剩一些余味。 阿瑶自然不会理会别人是?怎么想的,自顾自道:“所以,蒋大人怕是?关心了这么久,都关心错了吧。” 说完她还挑了挑眉,相比于她的轻快明?朗,蒋颐则是?眉头紧锁,再说出口时,语气也沉了几分。 “那臣倒是?不明?白了,公主今日回来,总不会是?特意告诉臣这些的吧?” 阿瑶笑了笑,然后朝身?后招了招手,离她最近的人立即往他手里放了一卷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阿瑶握在手心里晃了晃,对蒋颐示意了一下,悠悠开口道:“也是?,时间过得太久,蒋大人恐怕自己都忘了自己从前做过了什么吧。” -- 第138页 她将那卷东西挪到?身?前,让它离得蒋颐更近了一些。 她一字一顿地说:“这里面裹着的一片布料,是?从一名死囚犯身?上裁下来的,你知?道他为?何背判死刑吗?” 没人说话,阿瑶也不需要谁真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把话续上,道:“因为?他刺杀了本公主,和摄政王。” 最后几个字她的语调很轻,却如一把惊雷在蒋颐心中炸开。 阿瑶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忘了这茬事,当?初说是?皇上亲自追究,可皇上还没来得及详查,就已经病倒在床上了。 再之后便一直忙着皇上的丧事和新帝的登基,再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久而久之,就连蒋颐自己都忘了这件事。 不过,他即便是?心里再震惊,面上也不过是?挑挑眉毛的事,他稳着声音问?:“这又与老?臣何干,臣不懂公主的意思。” 他一字一句斯文规矩,这会儿倒真有几分文人的刻板守礼,阿瑶却不和他讲礼,直接扯紧缰绳,让马头往旁边转了半圈。 这好?像是?一个约定过的符号,原本站在阿瑶后面的几个护卫立马拔剑,状似要往蒋颐的方向逼去。 蒋颐看着那在日光底下泛着寒光的冷剑,怒道:“公主,您这是?何意?您可别忘了,臣可是?朝廷命官,还是?皇上亲事,先帝亲封的辅政大臣!” “您今日若是?对我不利,恐怕整个朝廷都不会答应!” 这大概就是?做贼心虚? 明?明?阿瑶还半句话都没说,蒋颐的声音就已经一句大过一句了。 阿瑶略带讽刺地笑了一声,道:“蒋大人何须着急?若是?没有证据,我今天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证据?”蒋颐冷哼一声,“那不如公主先把证据给我们摆出来,若是?不能服众,怕是?也没人肯听公主的差遣吧。” 这几乎已经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但此时却好?像没有任何人觉出不对来。 这话一出,他手下的人立刻应和,一时间反抗之声连成一片,将阿瑶包围在其中,段云舟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刚要开口替阿瑶说话,就看见阿瑶忽然抬了抬手,露出手心里的一块小小的令牌。 白净修长的拇指在上面轻轻蹭过,阿瑶轻轻歪了歪头,说:“服众?本公主并不需要服众,你只知?道君臣有别,我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拦着酒可以了。” 不少人在阿瑶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那块牌子应当?是?龙虎军的令牌,蒋颐看到?之后亦是?不觉得地瞪大了眼睛。 他惊道:“这块令牌怎么会在公主这儿?” 阿瑶盯着他,有些冷漠的嗤笑一声,说:“蒋大人是?皇上的亲舅舅,我却是?皇上的亲姐姐。你护着的是?蒋家一脉荣耀,我却始终只为?了皇上一个人。” 她故意顿了顿,问?:“蒋大人,现在你说,这龙虎军的令牌为?什么会在我这儿啊?” 蒋颐闻言一怔。 阿瑶没外和他废话,朝后招了招手,跟着来的那几百兵卫立刻将其中的人团团围住,包括蒋颐。 阿瑶吩咐道:“全都带回去,至于蒋大人,先关到?天牢里去。等?本公主将一切证据都查清楚后,自会去审理。” 而这时,蒋颐已经被人强行按跪在地上,刚才?还衣冠楚楚,如今却狼狈不堪,可见人在风光的时候,千万不要得意忘形。 他的口中似乎是?在叫骂着什么,但很快被人捂住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 阿瑶也没有什么耐心再去听他的废话,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手下赶紧把他压下去。 人都被强行撤下去了,原本显得十分拥挤的街道立刻宽敞了起来,道中间只剩下阿瑶和段云舟两?个人。 阿瑶坐在马上,段云舟持剑立在他的对面,剑尖上还滴着血,滴嗒的落在地上,汇成了一滩小小的滩聚。 阿瑶看着他的手上,似乎是?是?有两?道偶然间被人划开的伤口,她不由得簇了蹙眉,说:“既然摄政王受了伤,不妨先回府包扎一下,本宫还有事要做,今日便先行一步。” 但实际上,她若是?不说,段云舟根本就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受了伤,他抬起手看了看,许是?刚才?的打斗中无意间碰到?了谁的刀,破了几道小口子,血都没再流了。 这样的痛段云舟几乎都感觉不到?,可此时他却显得十分娇弱,蹙着眉去捂那伤口,然后用十分期待的语气问?阿瑶:“公主也累了,不进来坐坐吗?” 不知?道为?什么,阿瑶看他这模样,竟觉得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等?候丈夫归家的可怜妻子。 那么委屈,又那么害怕失望。 明?明?是?很心酸的一件事,可阿瑶带入段云舟的这张脸之后,便莫名觉得好?笑。她抬手掩住唇边的笑,故意道:“不了,只怕会打扰摄政王。” 说完,她一勒缰绳,马吃痛的撒开前蹄,就要从段云舟的面前踏过。 段云舟却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因为?他不知?道这一次若是?再让阿瑶离开之后,他们会在哪年哪日才?能相见。 他扔掉沾了血的软剑,挡到?马前,抬眼盯着马上的阿瑶,颇有些不依不饶地问?:“公主今日你本来可以不来,为?什么又来了呢?” -- 第139页 阿瑶沉默一瞬,没有回答。 段云舟替她回答道:“你担心我不是?吗?” 阿瑶闻言抬起头,眼风淡淡掠过他,唇边也跟着压下,气氛稍稍凝滞。 段云舟甚至顾不得自己的手下还在场,他恳切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想做什么,但你想做的任何事我都不会去阻拦,阿瑶,我只想在你的身?后永远保护你。” 听到?这儿,阿瑶终于给了一点反应,她稍稍抬头,微微挑起的眼眉里,不知?添了多少种?妩媚风情?。 段云舟只觉得她那目光好?似一枝柔软的长柳,在他心尖抚过,让他整个心都无法安定,砰砰得跳个不停。 “阿瑶,你来……”听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想挨得她更近一些。 却没想到?一记凌厉地带着风声的马鞭毫不留情?得砸来,段云舟下意识就抬起右臂去档,另一只手去接那鞭子。 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段云舟意识到?鞭子那一头是?谁的时候,已经晚了,阿瑶顺着那力道跌下马背,段云舟连忙扔下鞭子去接。 阿瑶就这样稳稳地落到?了他的怀里,手里还握着鞭子。 “怎么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就要动鞭子?” 段云舟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阿瑶气恼得推了推他的肩膀:“放开!” 段云舟自然不会放手,甚至搂的更紧了一些。 “阿瑶,别生气了,我错了。” 第77章 阿瑶往后仰了仰, 让自己和段云舟拉开一点距离。 她冷眼反问?:“你知道我在?生气?” 段云舟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打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诚实?说了:“不知……” 眼见着阿瑶的眼神由冷到?更?冷, 他忙补充道:“但是!无论如何, 让你生气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让你生气。” 阿瑶抿住嘴唇,说:“纨绔子弟的花言巧语学了个透彻,惹人生厌!” 段云舟听着她嗔骂, 却觉得心里柔柔地淌过一股暖流,眼睛弯了弯, 说:“你说的是。” 说着, 他贴住阿瑶细腰的掌心稍稍用力,??阿瑶拥入怀中。他擦着阿瑶的耳朵低声道:“你怪我什么事都不和你商量,是不是?” 阿瑶眉梢动了动, 没说话。 段云舟说:“你想和我分担, 但我怕你有危险。” 他语气倒是诚恳, 可阿瑶半点不领情, 拧身挣开他的怀抱,斥道:“谁想和你分担?” 段云舟只?得改口:“那公主便当?我自作多情吧, 总之,公主今天来救我,让我受宠若惊。” 阿瑶抿着嘴巴瞪他,觉得他的嘴里说不出半句中听的话,她气恼地??手里还握着的鞭子掷到?段云舟身上,转身往巷口去了。 段云舟接住那鞭子, 起身想去追,却只?碰到?一片轻飘飘的衣角, 在?掌心划过。 而此时的阿瑶,已经被人扶着钻进了马车,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空旷的长街上,只?要方才阿瑶骑过的骏马在?旁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响鼻,禹回在?离着他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 段云舟看着她背影出神,直到?她彻底拐出在?视线之内后,才终于回过神来,手里似乎还残存着阿瑶身上的温度,段云舟捻了捻手指,随后搁在?唇边,轻点了一下,像是落下一记虚无的吻。 - 那日阿瑶的行动并未遮掩。 第二日,卫国公被公主殿下派人押进天牢里的事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有人说公主殿下滥用职权,也?有人说蒋家本身的行为不检。 但无论如何,公主已经回宫了,手里有握着先帝赐下的兵权,原本蠢蠢欲动的人心都被这兵权压的老实?了下来,朝局上也?是一片平静。 翌日上朝,段云舟都能从他们?眼里看到?十分清晰的奉承和畏惧。 或许还有艳羡,羡慕他能和公主定下婚约。 如果是从前,段云舟一定会觉得这是一种侮辱,可现在?他愿意享受在?阿瑶的光环之下。 更?恨不得任何人都知道他和阿瑶是已经订过婚的未婚夫妻。 除了段云舟之外,皇上对卫国公的态度自然也?是不少人关心的重点。 其中一小部?分的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亦或者?是观望的态度,想知道皇上对于卫国公的事情到?底是表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没想到?皇上就像不知道此事一样不问?,也?不去查,更?不去关心。 并且在?朝上,只?要稍稍有人提到?这件事,邵庆就会立刻打断并转移话题,请诸位大臣商议别的事情。 一趟朝会下来,邵庆几乎开口打断了十几次,直到?最?后,蒋颐的事也?没有被提出来。 不表态实?际上就是一种表态。 在?场的都没有蠢人,也?就知道了皇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显然皇上的心还是和长乐长公主在?一起的。 事情仿佛已经成了定式,更?遑论阿瑶那几万的兵马几乎??整个京城都围住了,更?有威慑力。 还有一些?原本不支持皇上的人,看到?长公主如此雷厉风行的战队,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一切好?像就这样过去了。 但这也?只?是表面上的,私底下,毕竟阿瑶还是叫人强行抓了国公,怎么也?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 第140页 所以她几乎一连几日都是不眠不休的,派人去整理证据,探查更?细的线索,等到?最?后??一切证据都甩给各位朝臣的时候,已经是十日后了。 铁证面前谁也?不敢再提,皇上自然也?是听段云舟和阿瑶的。 最?后蒋颐的案子移到?了段云舟手中,由他亲自处理,阿瑶终于可以稍稍松懈下来,回公主府安心地睡一个踏实?的觉。 可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阿瑶还没来得及出宫,邵庆便过来请她,说是皇上有事请公主过去。 还特?意派邵庆过来,阿瑶还以为又出了什么急事,忙感到?乾安殿去,却没想到?侧殿的小书房里只?有秦策一个人在?。 阿瑶奇怪地环视一周,问?:“不知陛下找我来何事?” 秦策一言未发,小小的人还没有桌子高,他抬眼看着阿瑶,那双清澈的小鹿眼上下打量着,竟把阿瑶看得有些?发毛。 阿瑶蹙了蹙眉,正要再次开口,却见秦策忽然放下手中的朱笔,绕过桌子,单膝跪地,对阿瑶行礼:“姐姐,朕……我今日叫姐姐来,是想多谢姐姐大恩的。” 阿瑶忙蹲下去拉他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力气竟还没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大。 他只?得蹲下身同秦策平视着,说:“陛下这是做什么?” “幸亏殿中没人,否则皇上对我这公主下跪。岂非是叫外边的人看笑话?” 秦策却说:“长姐如母。姐姐又对我有大恩,跪姐姐一下而已,难道还当?不得了。” 阿瑶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皇上懂得感恩是好?事,但是皇上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 秦策咬了咬下唇,似是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儿,开口道:“姐姐当?初救我,救我母妃,替我说话,后来又助我登上皇位,如今又保护我平安。姐姐的大恩策儿简直数都数不清,如今却还要耽误姐姐,实?在?是过意不去。 阿瑶撩了一下长发,不明白地问?:“耽误什么了?皇上怎么这么说?” 秦策眼睛瞪得大大的,道:“姐姐为我要去越州,那里离京数千里。又要为我调动皇兄留给姐姐的人,还要为我和摄政王作戏,我难道还不该感激吗?” 阿瑶愣了愣,说:“做戏……做什么戏?” 秦策眨了眨眼睛,说:“姐姐不是不想嫁给他吗?如今却要为了我再回来救他,路上一定很?是辛苦。” 他这话说的十分诚恳,又因为是童言童语,所以听着更?多了几分真挚,阿瑶一时间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不知道她和段云舟的事,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秦策接着道:“总之,姐姐的婚事虽然是皇兄为你赐下的,但如今我已经是皇帝了,摄政王说皇帝想做什么都行,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替你姐姐解除婚约,还姐姐自由,姐姐这一辈子太累了,我不想姐姐再为我奔波,我只?想姐姐开心。” 这一番话倒是诚恳,可他却偏偏又添了一句:“当?然,姐姐若是不想,朕也?可以尽快安排姐姐和摄政王成亲。” 还是年纪太小,什么话都藏不住。 阿瑶笑着看向秦策认真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修长的指尖从他浅浅的眉毛上划过,继而转到?眼睫底下,然后在?他的清瘦的脸颊上用力捏了一下。 留下了一个红红的拇指印。 秦策一时不防他的动作,被捏的两眼发蒙。 阿瑶倒也?没说什么,只?顺着他的话说:“那就多谢皇上为我费心了。正巧我还不知道这婚约该怎么解除。” 秦策一下子愣住了,实?在?没想到?阿瑶会这么回答,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阿瑶看他那愣怔的眼神,只?觉得有气没处使?,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扬声唤道:“摄政王,可以出来了吧。”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把秦策吓了一跳,他忙摆手掩饰道:“摄政王不在?,姐姐误会了。” 阿瑶抬着眼睛打量他,问?:“是吗?不在?这。” “既然不在?,那我便走了,皇上只?替我办好?退婚的事就好?了。” 说完,他真的抬步要走,秦策没想到?她真会离开,忙伸手去扯她。 阿瑶被他拽住,停住脚步,却也?不说话,只?回头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撒手。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这时,那边终于传来声响,是一阵窸窣的珍珠门帘被拨开的声音,阿瑶只?听那脚步声就知道是段云舟来了。 只?见他穿一身深色的常服,衣襟上面绣着浅色的竹叶和云纹。 矜贵俊美。 阿瑶下意识的看过去,随后立刻移开眼睛,段云舟往前走两步,对秦策说:“皇上,臣可以和公主单独聊两句吗?” 秦策看看这儿看看那儿,最?后缓缓撤开自己的手,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到?后殿去了。 侧殿只?剩下段云舟和阿瑶两个人,阿瑶瞪他,不悦道:“你现在?倒是有法子,骗皇上来找我说好?话。” 段云舟笑了一下,无奈地说:“我保证我从没有教过皇上这些?话,我也?没想到?皇上会想到?这样的办法。”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小小的委屈。 阿瑶见他不承认,挑了挑眉,问?:“真的?” 段云舟点头:“真的,阿瑶,我保证过不再骗你,今天又怎么会用这样的办法来求你原谅我呢?” -- 第141页 他如此直白诚恳,阿瑶还真有些?不适应。 她沉默了一刻之后,说:“那既然不是你,我便也?离开了。” 说着她又要走,可这次的云舟没再迟一步,他在?阿瑶迈出去的第一刻就伸手去拉她的手臂。 握着她的手腕拉着她在?自己怀里转了一个圈,面对面的拥入怀中。 阿瑶的下把抵着他的肩膀,声音不咸不淡地说:“你现在?倒是越来越顺手。” 虽然话里没什么情绪,但段云舟能想象到?阿瑶赌气的模样。 他微微低下头,想去捧阿瑶的脸,但终究是没有,只?盯着安瑶的漂亮眼睛说:“因为我知道从你让我碰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动摇了。” 他怕阿瑶生气,紧接着把第二句话说出来。 “你既给我机会,我自然要好?好?把握。否则岂不是会让你失望?那我还如何一路追你,讨你欢心?” 第78章 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短, 这才刚二月,外间的柳叶就?生出了嫩芽。 可冷风还?在呼啸着吹,阿瑶听?见窗格子簌簌作响, 烦得坐起?身子, 掀开帷帐, 发现外面的天竟已经蒙蒙有了些光亮。 阿瑶看了看墙角的沙漏,没去惊动水仙,自己披了件外裳下床, 推开了一?截窗户。 冷风瞬间灌进来,阿瑶紧了紧衣领, 却还?是觉得脖颈凉凉的, 可她懒得回去拿披风,便?踮起?脚往外看。 斜迤到眼前的便?有一?枝柳枝,光秃秃的, 上面零星有几个芽苞, 又因为是早上, 所以上面覆了一?层薄霜。 阿瑶忍不住伸手去抹, 冰凉凉的,很是舒适。 只是那春芽还?太小, 在这冷风中危险又倔强,阿瑶心中一?动,有些想把那枝桠攀折下来折回房中的冲动。 但?她到底没有那么做,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最后关上了窗户。 既然已经生出嫩芽,不如?由其自由生长。 更何况, 它只是因为酷冬而暂时沉睡了一?季罢了。 良久,她合上窗户, 想叫水仙进来给她梳洗,可窗格吱呀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她,水仙在外面敲了敲房门?:“殿下,您是醒了吗?” 阿瑶说:“是,进来吧。” 今天不打算出门?,因此梳洗之后并未上妆,水仙给阿瑶找了一?件舒适的裙装换上,又随便?批了一?件长衫,便?叫人传膳了。 外面还?有些冷,早膳便?叫人端到了寝殿侧面的花厅里。 阿瑶早上一?直没什么胃口,所以桌上并没有摆太多的东西?。 可阿瑶还?是舀了几勺山药粥就?吃不下去了。 倒是那边的桌角摆了一?道凉拌藕片,上面淋着鲜香的酱汁,阿瑶伸筷夹了两片,清脆爽口,十分开胃。 阿瑶忍不住多吃了一?些,赞道:“这道藕片倒是不错,赏。” “是。”水仙记下。 阿瑶又说:“就?是太少,一?碟子才五片。” 说完,她又十分好奇地问?:“对?了,这季节那里来的藕片,是皇上派人赏的吗?” 水仙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有些迟疑地答道:“回殿下……是摄政王叫人送来的。” 阿瑶手上动作一?顿:“摄政王?” 水仙道:“是,摄政王知道公主近一?段时间来胃口都不太好,所以变着花样叫人给公主准备些好吃的,但?我们怎么敢擅自端给公主,本想及时禀报您的,可前一?阵您太忙碌,奴婢也就?没为着那些小事打扰您。” 阿瑶蹙了蹙眉:“那今日这藕片……” 水仙说:“今日厨房有几个新来的丫头手脚不利落,一?下子打碎了两盘菜,厨娘怕耽搁了时辰,便?把最方便?的藕片给您端了上来。” 阿瑶倒也没说什么,毕竟她从前对?段云舟的态度就?摆在那里,水仙谨慎些也无可厚非。 水仙见她没生气,自己也是松了一?口气,阿瑶却又奇怪了:“那怎么只有五片?” 水仙答:“因为摄政王早就?吩咐过,怕藕片寒凉,不让我们给公主多准备。” 阿瑶一?愣,没想到段云舟会考虑的这样周全,??看着那一?碟只剩下晶莹酱汁的空碟子,阿瑶撂下了筷子,没??说什么。 吃过饭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如?今这一?切事务都有段云舟这摄政王顶着,阿瑶只用安心在家里待着就?好。 可突然闲下来也是别扭,阿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翻翻书,弹弹琴,有时候拨弄一?下棋子,最后抱着书卷仰在美?人榻上又睡了。 等??醒来的时候,她是被冻醒的,书册盖着脸,阿瑶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想张嘴唤水仙,却觉得口干舌燥,便?先撑起?身子给自己倒水。 可才一?站起?来就?觉得眼前发昏,好在水仙及时进来扶住她,要不然她恐怕是要摔在地上。 水仙一?碰到她便?觉得她的皮肤滚烫,忙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公主,您发烧了,奴婢扶您到床榻上睡一?会儿,??叫人去传太医。” 阿瑶尚无意识,被水仙一?说才怔怔地反应过来,用自己冰凉的手背去贴脸颊,果然烧得慌。 越是不生病的人,一?生起?病来就?越是严重。 阿瑶几乎是一?挨住床榻就?睡了过去,朦胧间能听?到太医絮絮叨叨的声音。 -- 第142页 “公主应当是受了风寒,??加上前一?阵太过于劳累,最近一?松下来,才会病倒。”太医交代水仙道,“不过,并不算什么大事,臣给公主开些驱寒去热的药,??在榻上休息几天,别吹风,很快便?能见效。” 水仙接过药方叫人立刻去煎药,自己则上前帮太医收拾好药箱送他离开。 却没想到,刚到门?口,便?有门?口的守卫来传话,说是摄政王到了。 水仙无奈,只得另外吩咐别人去送太医之后,自己又去见段云舟,隔着车帘给他行了一?礼,道:“奴婢参见摄政王。” 段云舟自然能听?出她的声音,撩起?车帘,奇怪地问?:“怎么了,你?们公主叫你?出来迎我?她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水仙被他这话问?的怔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段云舟一?问?出来就?发现了这话有多没有自知之明,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问?:“公主是有话叫你?来告诉本王?” 水仙说:“回摄政王,我们殿下病了,正在卧榻休息,您请回吧,今日公主怕是没精神见客了。” 段云舟被拒绝得怕了,第一?反应就?是阿瑶故意躲着他,可最近他也没有什么事,阿瑶也没道理?躲着他啊? 他眯了眯眼,正好看到太医背着药箱的佝偻身影从公主府里出来,真的生病了?成日待在府里,阿瑶怎么会生病? 他一?着急就?把这话问?了出来,水仙一?一?作答:“回摄政王,公主今早开窗受了凉,??加上前几日过度劳累,这才病倒了,太医说并无大碍,您不必太过忧心。” 段云舟点了点头,仰脸看了看日头,尚未到正午,这会儿睡下,怕是直到晚上才会醒。 他便?吩咐道:“既然病了,本王就?不去打扰公主了,但?她若是醒来,还?望能第一?时间向公主通传。” 水仙道:“自然,若是公主醒来,奴婢定会派人知会摄政王,您这就?请回吧。” 说完,水仙又行了个礼,没??多留,转身便?朝府内去了。 阿瑶还?病着,她心中实在是放心不下。 好在回去的时候阿瑶也还?没有醒过来,水仙叫人都下去,自己拿了一?张小杌子靠在床头,结果没过一?会儿自己也睡着了。 不过她并没睡熟,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醒一?次,给阿瑶擦擦汗,换了换额上的巾帕。 由此反复。 等阿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水仙忙扶她起?来喝水,又端来一?碗熬的浓浓的粥,知道阿瑶此时应该没什么力气,便?一?勺一?勺的喂给她。 “公主,得垫垫肚子才能喝药。” 阿瑶点了点头,觉得脖颈处都是汗,黏腻腻的,叫人难受,更何况里衣都贴在身上了。 她蹙了蹙眉,刚要开口说什么,就?水仙忽然道:“公主,今天上午摄政王来过。” 阿瑶一?愣,问?道:“什么时候?” 水仙说:“您那时刚刚喝了药睡下,奴婢怕打扰您休息,便?告诉摄政王,请他先回去了,烦摄政王说您醒来的话,叫我务必禀报,应当是担心您吧。” 阿瑶没说话,只侧脸看了看窗外,都快要晚上了,离着上午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 她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去派人告诉他,就?说我醒了,叫他不必担心。” 水仙道:“是。” 阿瑶把碗端过来自己吃,水仙便?找人去摄政王府了。 公主府离着摄政王府并不远,但?这一?来一?回的也要些时候可阿瑶手里的一?碗粥都没喝完,算起?来还?没过半盏茶的时间,院子里已经响起?了匆匆脚步声。 阿瑶奇怪地问?:“水仙?怎么回来了?” 来的不是水仙,是段云舟。 阿瑶这回更奇怪了:“水仙不是叫你?回府了?” 段云舟反手关上房门?,轻笑道:“你?病着,我自然要守着你?。” 现在的情话倒是信手拈来,阿瑶心中腹诽,嘴上却问?道:“我又不让你?进来,干嘛不回府?” 段云舟拖了一?把绣凳在床边坐下,说:“我回府也是担心你?,还?不如?一?直等着,还?能早一?点见到你?。” 阿瑶不满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想见你??” 她即便?病着,也不肯让自己落于下风。 段云舟太明白她心里在倔犟什么,笑了笑,说:“不见我我就?一?直等着,总有一?天公主会被我打动吧?” “若是没有呢?” 段云舟看着她,认真道:“那我就?一?直等下去,殿下,到了此时,你?还?不信我的真心么?” 阿瑶把头偏过去,不说话。 段云舟看着她碗里的粥都有些凝固了,伸手抽走,又替她往上拉了拉被子:“还?难不难受,要不要??睡会儿?” 说着,他伸手想把碗放到那边的桌子上,可还?没动弹,就?感觉衣袖被人拽住,低头一?看,竟然是阿瑶。 “阿瑶……” 他情不自禁地停下动作,阿瑶却没有理?会,只拉着他的衣带,翻了个身,又睡了。 段云舟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勾出一?个笑,就?那样维持着姿势,任由阿瑶拉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 -- 第143页 沉浸下来的时间好像总是很慢,段云舟从背后深深凝视着阿瑶,眼底都不知不觉地被全部?温柔浸没。 他恨不得时光就?此停住,他愿意就?这样看着阿瑶,看一?辈子。 可阿瑶却根本没有睡熟。 阿瑶小时候身子很不好,可因为是被一?个郎中收养,所以吃了很多药调理?身体,渐渐地身子也变得强健了起?来。 后来流落津州,每日被那么折磨都没有生过几次病,今天却病倒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个人生病之后都会变得更脆弱,阿瑶此时面对?着墙面躺着,眼睫却总是在抖。 她睡不踏实,更不想一?个人待着,手里握着的一?片衣角似乎在散发着极为灼热的温度,将阿瑶整个人都包裹在了一?起?似的。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个房间里,挨着这么近,还?待得这么久。 明明方才只是一?时冲动才会去拉他的衣裳,此时却又有些骑虎难下了。 段云舟很久也发觉了两个人东西?的亲密。 原本他还?只需要正襟危坐就?行,可渐渐地,阿瑶翻身之后,他也要跟着往前倾。 眼皮一?垂就?能看到被褥包裹着的玲珑的曲线。 他忙侧头,却又挨不住心上人就?在眼前,一?个心砰砰躁动个不停。 段云舟滚了滚喉结,最终用最后一?点理?智,将空着的手背到了身后。 阿瑶虽然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的动作,却能感知到他在克制。 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假装熟睡着翻了个身,阿瑶拿手盖着自己的脸,悄悄睁开眼睛想看看他在干嘛,没想到正对?上段云舟的目光。 段云舟捕捉到她眼里的狡黠和幸灾乐祸,喉咙滚了滚,天知道天有多想把她嵌在怀里狠狠地吻她。 可他不能,最后也只有无奈地问?一?句:“还?困吗?” 阿瑶毫不避讳地盯着他,自然能看到他眼神动作里的每一?个不寻常。 她不回答,段云舟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得由她牵着衣角,不敢动作。 竭力维持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可没想到,就?在下一?刻,双唇忽然被一?片柔软覆住,段云舟当即睁大了双眼,果然见到阿瑶贴身扑过来,像是在投怀送抱。 他的上身立马僵了僵,不同于往常,明明是抱惯了的,此时却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更要命的是,阿瑶忽然动了动身子,转而贴住他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抱我去洗澡,段云舟。” 像是一?片羽毛在心头舞动。 段云舟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第一?次,阿瑶叫他的名字,这么轻这么柔,不是在骂他,而是在撒娇。 阿瑶柔软的身子就?这样陷在了他的怀里。 段云舟只觉得,自己要在她这温柔乡里,被折磨到,沉溺得死去。 第79章 汤池宫就连着侧殿, 段云舟将阿瑶凌空抱起,往汤池宫走去。 这一路上阿瑶都没?说一句话,双手乖巧地勾住他的脖子, 甚至还依偎在他的怀里, 若是不?知道的, 恐怕还真以为两人是什么甜蜜的新婚夫妻。 但实际上,段云舟的心里其实始终有些七上八下的。 阿瑶对他始终冷淡,就算近些日子有些许缓和, 可也绝不?会做出这种投怀送抱的故事来。 他忽然觉得惶恐,阿瑶不?会是腻了他, 想最?后给他一点甜头, 然后就此?一拍两散吧。 抱着阿瑶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阿瑶被抱的难受,蹙眉道:“疼。” 段云舟忙把手撒开一些, 阿瑶伸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然后又把自己挂回?到段云舟的脖颈上, 懒懒道:“你紧张啊?” 段云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 喉结滚了滚,说:“阿瑶, 你……” 可他的话还是没?能问?出口,汤泉宫已?经到了。 阿瑶被他抱着,伸手推开汤泉宫的门,没?有半点要下来的意思。 但是段云舟知道,够了,也到了, 他不?能再往前了,否则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抿着唇, 手指贴着阿瑶的细腰,有些不?舍,但终究是把她?放了下来。 “你进去吧,我帮你叫水仙过来。” 阿瑶却拉住他,仰着脸,瞪大?眼睛盯着段云舟,歪着头,问?:“你要离开?” 问?是不?是要离开,那就是让人想留下的意思。 若是平时阿瑶说这话,段云舟指不?定会有多?高兴,可此?时听了她?的挽留,段云舟只?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阿瑶伸手去拉他的衣带,稍一用力,就带的他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两步。 汤泉宫不?算大?,并且大?部分都被温泉池占据,门口摆着几架挂衣服的屏风,阿瑶拉着他往里走,然后带着他一起滑进了温泉水里。 温热的泉水瞬间?两人浸湿,段云舟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阿瑶的玲珑曲线,贴着她?腰间?的手心也愈发滚烫。 一团火在心尖炸开。 段云舟本就动了情,如此?撩拨之下自然忍不?住,他看着阿瑶被清水淋过的眉眼,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双臂用力,将她?紧紧箍进怀里,跟着低下头,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 第144页 太久,太久没?有亲近过她?了。 段云舟眼睛化作一簇笔尖,沉溺地在阿瑶脸上描摹,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往上去抚她?的脊背。 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阿瑶并未拒绝他的亲近,甚至还有意贴近。 两人的身子就这样在水里紧紧依偎在一起,阿瑶仰头承受着那延绵不?绝的吻,唯有紧紧攀着他的脊背才不?至于会滑下去。 “阿瑶……” 不?知过了多?久,段云舟才终于松开她?的唇,两臂却抱得更紧。 “阿瑶……”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动情的喘息,脸颊滑下几滴汗珠,汇入不?断涌动流淌的温泉之中。 阿瑶比那泉水更软,贴在他的肩上,将他心尖的火浇得更加旺盛。 “段云舟。”阿瑶被他抱着,却还嫌不?够亲近似的,贴在他的耳畔轻声开口,“你想娶我,是不?是?” 这还用问?么? 段云舟简直要被阿瑶折磨疯了。 从前戎嘉平曾说过,阿瑶是只?穿着白衣,也让人觉得她?无端在勾引的女人。 从前段云舟不?屑一顾,觉得这只?是戎嘉平为自己钟好美人找的借口。 可现在他只?要一闭眼,就仿佛能看到阿瑶在眼前亭亭楚楚的模样。 再一睁眼,就看到湿着衣服对他吐气如兰的阿瑶。 段云舟的身子是完全僵硬的,他艰难道:“自然,我想娶你。” 阿瑶像是笑了一下,那娇俏的尾音如夜间?的野猫,匆匆溜走,叫人连尾巴尖都摸不?着。 “你说你能等我。” “自然——”这回?段云舟没?再犹豫,甚至是有些急切的,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戛然止住了。 因为阿瑶忽然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没?有一个男人能真的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做柳下惠。 段云舟强忍了一整天的情绪在那一瞬间?被点燃。 他单手搂住阿瑶的腰,另一只?手去托她?的臀,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放到岸边的大?理石台上,跟着俯身压过去,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再度吻了上去。 这一次的吻没?有方才那么急躁,像是和风细雨,也像是春风拂面?。 在一点点的催着你动情,催着你动心。 阿瑶的胸口亦是起伏的厉害,长发湿哒哒的黏在肩膀上,有些难受,她?想伸手去拨开,段云舟却不?让她?动,单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抬起来按在头顶,另一只?手去帮她?拨开碍事的长发。 “阿瑶,这次是你先撩拨我的。” 他稍稍离远了一些,声音低沉暗哑。 阿瑶的神色暗了暗,她?毫不?避讳地拿眼神往下瞟,随即笑出声,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羞怯:“是我,又不?是第一次了。” 段云舟却忽然停住了动作,神色莫名凛住。 “怎么了?” 阿瑶手动不?了,就拿小腿去蹭他,越来越往上,越来越肆无忌惮。 段云舟分明已?经忍受不?了了,却又在关键时刻生生停住。 他松开阿瑶,说:“我今天不?该碰你。” 阿瑶眨了眨眼,歪头表示不?解。 段云舟的声音还有些喘,但阿瑶能听出来,他在竭力让自己平复。 “我是把你当妻子的,明媒正娶,爱慕尊重?。”段云舟认真道,“今天是我太孟浪了,阿瑶,对不?起。” 阿瑶一愣,随即就见他真的起身,整理了一下完全湿透的长衫,又在外?面?裹了一条宽大?的帕子,他说:“我去叫水仙,叫她?来伺候你。” 说着,他真要转身往外?走。 而阿瑶此?时却还躺在池壁上,衣衫凌乱,呼吸也很是不?平稳。 这算怎么回?事? 阿瑶蹙眉,不?满道:“段云舟!” 此?时的段云舟已?经到了屏风后面?,隔着一架屏风停住了步子。 阿瑶问?:“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段云舟沉声道:“自然。” 阿瑶撑起身子,将自己身上碍事又叫人难受的衣裳除去,滑入水中。 “好,那我不?嫁了。” 她?将自己没?进水里,闭上眼睛,心里的数字还没?有数到三,就听到段云舟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肩上一沉,一件云纹锦帛盖到肩膀上,然后就被段云舟从水中捞起,握进怀中。 “为何不?嫁?”段云舟的唇贴住阿瑶的侧脸,轻轻落下一个吻。 “因为……我会觉得……”她?忽然放低了声音,把后半句话放到段云舟的耳边去说。 段云舟听完脸色当即一变,手上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肩膀滑过脊背,腰窝,然后停住。 啪地一声。 尚且带着水声,段云舟狠狠拍了阿瑶的屁股一下。 阿瑶的脸颊当即染上晚霞一般的殷红,耳廓都没?有幸免。 段云舟低头去亲她?,将她?的嗔骂尽数含住,然后拉着她?,倒在了身后的一张软塌。 …… 大?约是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大?,水仙竟然直到他们再度醒来都没?有进来叫他们吃完饭。 阿瑶本就因为有些风寒觉得身上没?有什么力气,这会儿又跟着段云舟胡闹了几个时辰,更觉得疲累。 -- 第145页 病时该好好休养,她?自然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放纵。 可是直到今日病倒她?才明白,她?不?想坚强,也不?想被人高高捧在云上。 更何况,今时今日她?也有了再度沉沦的资本,大?不?了就是再度抽身罢了。 反正除了段云舟,她?应当是不?会嫁给任何人,也不?会喜欢任何人了。 看着段云舟仍在沉睡,再看看已?经被擦干的身体?和身上穿着的清爽寝衣,阿瑶微微笑了一下,悄悄地起身,往外?走去。 外?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水仙见她?终于醒了,十分知趣地没?有多?问?,只?叫人把早已?备好的晚膳端上来,还有一碗中午就没?有喝的苦药。 阿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真的很苦。 段云舟醒来的时候,看到周身陌生的环境,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是在阿瑶的公?主?府里。 段云舟看着身上披着的披风,应当是方才阿瑶给他披上的,于是伸手去捞身边的人,却一摸摸了个空。 阿瑶呢? 段云舟的心霎时比身边的另一侧床榻还冰凉,他腾得一下坐起身,整个人都如坠冰窖。 顾不?得身上的外?裳扣子没?有极好,段云舟赤着脚往外?寻去。 可他失望了,穿过汤泉宫,入眼的只?有一片黑暗。 偌大?的公?主?寝殿,连一根烛火都没?有点燃。 整个房间?静得不?像话,若不?是能借着月光看到桌边散落着几本书,段云舟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手心的空的,怀里也是空的。 段云舟忍不?住出声唤人:“阿瑶……” 房间?实在太大?了,大?的只?有回?声。 原本燃起了一点的希望,再度被扑灭。 难道真的是在做梦? 方才的情.欲和欢.好只?是他的幻想。 段云舟手撑住桌子,明明那感觉那么真切,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怀疑自己。 “阿瑶——” 他再度出声,在一片黑暗里寻找。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一点动静。 不?止阿瑶没?在,连一个寻声过来的婢女都没?有。 段云舟只?觉得自己的心尖被人狠狠锤了一下那么痛苦。 得到却又溜走,这恐怕是人生最?痛苦的事。 段云舟不?由得想到今日阿瑶那般反常的反应,原来真的只?是为了和他彻底断绝关系吗? 段云舟扶住门边,扶着心口停了一会儿,然后推开门,想唤禹回?进来。 那一刻,他又忘了自己是身在阿瑶的公?主?府。 更没?想到,一推开门,第一个映入眼底的,竟是披着红衣的阿瑶。 她?像是看不?出来段云舟有多?急似的,语气很是平淡,问?:“你找我?” 她?的语气和白日里可谓是完全不?同,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可段云舟此?时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了,他三两步上前将阿瑶拥入怀中,像是抱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阿瑶没?动,任由他抱着,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像是将要溺水而亡又在最?后关头被拉上来的人,最?后仍不?忘抓紧那一根救命的稻草。 而阿瑶之于段云舟,大?概比救命的稻草还珍贵。 两人身子贴着,阿瑶能清晰地听见他逐渐趋于平稳的心跳声。 阿瑶伸手去摸他的脊背,想开口,却忽然听到段云舟说:“阿瑶,你考验我也好,觉得有趣也罢,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陪着你,但是,能让我一直看见你吗?” 阿瑶心头一酸,段云舟却又忽然改口道:“算了,你什么都不?必顾及,只?要我还能找到你就好了。” 阿瑶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说:“我今天想,若是你出来之后,第一句话问?我怎么了,我就原谅你。” 段云舟一惊,忙松开她?,有些急切地想解释,阿瑶却捂住他的嘴巴,接着道:“我还想,若是你问?我去哪儿了,我就离开京城,去越州。” 一句是关心,一句却是质问?。 或许这真是一个考验,可段云舟一句也没?有答对。 他不?由自主?地问?:“那,我只?叫你名字,却没?有问?你什么话,该怎么办?” 阿瑶眼眉微微上挑,那是一个极度勾引又魅惑的动作。 段云舟滚了滚喉结,有些期待地动了动唇,终究是没?说话,等着阿瑶来开口。 院子里静悄悄的,这时,院中有风拂过,有些冷。 段云舟穿着单衣,且赤着脚,裸露的肌肤都被冻得发红。 可他第一时间?伸手去扣阿瑶的领口,替她?遮挡寒意。 手指无意间?碰到了阿瑶的脸颊,是温热的,如温泉水。 阿瑶垂眸,段云舟看不?清她?的眼神,却能看见她?的唇边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那是在笑吧。 段云舟竟有些不?敢确定。 下一刻,阿瑶抬起头,对他弯了弯眼眉,终于回?答了他方才的话。 “原本没?想过第三种答案,可是刚刚忽然觉得想好了。” 段云舟有些紧张地滚了滚喉结,忍不?住追问?道:“是……什么?” -- 第146页 阿瑶歪了歪头,轻描淡写道:“那就,嫁给你吧。” 第80章 她把这话说出来, 好像是说晚上吃什么一样简单。 却不?知道,段云舟的心里就此劈下一道惊雷,在心尖滚过, 继而又轰隆隆炸开。 直到晚上回?摄政王府, 段云舟还觉得自己仿佛是踩在云上, 轻飘飘的。 像是怕阿瑶反悔似的,段云舟回?府都已经亥时过了,却还不?忘进宫去找皇上商议婚事。 可怜的小皇上才刚刚睡下, 就被段云舟毫不?留情地喊起来,可说是两人商议, 实际上他?根本?给不?出什么意见。 一夜不?休,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段云舟才终于良心发现,放了秦策回?去, 可滑进被子里还没?有一刻钟, 就到了上朝的时辰了。 朝上段云舟倒还表现的十分克制, 只是在将要散朝的时候, 忽然向皇上求娶长公主。 倒是提出质疑。 是吏部侍郎胡啸问他?,公主不?是说等皇上成年执政之?后再成亲吗? 当时段云舟倒是没?说什么, 斯文客气一副君子相,当天晚上就叫人把胡啸长女的未婚夫远远送到了南疆做官,最短期限是三年。 秦策盖章的时候有些不?忍心地问他?:“会不?会……” 可他?话还没?说完,段云舟就反问:“三年而已,很?长吗?” 秦策不?好再说什么,至于胡啸最后接到这一纸任命之?后是怎么想的他?也并不?了解。 只知道, 之?后段云舟再在朝中提起他?和?阿瑶的婚事,再也没?人敢提出反对的意思。 但终究是公主和?摄政王的大?婚, 就算是再匆忙也要一定的时日,段云舟急也急不?来,只能每日一催礼部。 而两人大?婚的消息也终于传遍了整个?京城,虽然段云舟已经竭力去平息流言,但若是真能平息,那大?概也不?叫流言了。 有人觉得公主是被逼着?嫁给摄政王的,因为摄政王谋求皇权,心思不?正。 还有人说,是长公主怕皇权不?稳,所以才要尽早套牢了摄政王,摄政王才是被逼无?奈的那一个?。 但无?论是那种,都没?有人敢真当着?他?们的面说三道四,阿瑶耳不?听心不?烦,权当做不?知道。 可若是真把闲话松到她的耳朵里,她也并非真的是聋子瞎子。 - 将要入春,天气却是忽冷忽热,阿瑶怕风寒不?好痊愈,干脆在公主府里闷了十几天才出门。 换上男装嫌麻烦,阿瑶于是穿了一件素净的裙子,没?乘那一驾刻着?公主府标志的马车,错开人群和?午膳时候,一早就到了她常去的那一家酒肆。 二楼的雅间早早为她预备下了,这里地处偏僻,平时不?大?有人,就算来人也多是聚在一楼大?堂里,二楼基本?上是全空着?的。 今天却是不?同?,阿瑶一拐上台阶就听到了一阵娇笑的声音,水仙看见阿瑶蹙了蹙眉,便想上前去看看是谁,却被拦住了。 “人家也是来喝酒的,别扫了人家的兴。” 阿瑶不?愿暴露身?份,便压低了声音吩咐。 水仙没?再动,走过去推他?们事先订好的雅间,可没?想到,房门吱呀响动的声音也没?能压住隔壁的动静,偶尔有一两句只言片语传出来,能听到其中有段云舟的名字混杂其中。 这回?,阿瑶是真的好奇了,她朝水仙摆手示意了一下,随后站在门边继续听,却发现那边的声响忽然小了下来,随后又嘭的炸开,像是看到了什么激动人心的东西。 阿瑶仔细去分辨,都是一些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没?什么熟悉的。 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蹙着?眉想不?通,水仙却在此时走过来,低声道:“主子,应当是窗外。” 说着?,她还伸手指了指挨着?长街的窗格。 阿瑶走过去,将窗子微微推开一个?缝隙,只见外面长街行人匆匆,一人身?着?浅蓝骑着?一匹黑马在道中绝尘而过,扬声一片尘灰。 虽然那抹身?影快的像是闪电,但阿瑶还是清晰地辨认出,那是段云舟。 唇角不?自觉地挂上笑,算算时辰,应当是朝中有事,正往吏部衙门去的。 但是,能认出段云舟的显然不?止她一个?人,隔着?一扇薄薄的窗格,阿瑶能清晰地听见隔壁的笑闹声。 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响起,道:“幻幻,那就是摄政王吗?” 被称作幻幻的女主立马答是,紧跟着?又说:“我自小便仰慕他?,在陵阳时还曾见过摄政王一面。” 几个?人发出惊呼:“真是有缘分啊。” “这么巧,那幻幻定是同?摄政王说过话了。” “说过几句,就是不?知道摄政王还记不?记得我。” 阿瑶蹙眉,在陵阳时便见过段云舟,会是谁?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是谁,最后干脆不?想了,或许是段云舟认识她之?前见过的哪家小姐呢? 果?然,又听那边说,她见到摄政王那年才十四岁,还是一个?孩子。 不?过,虽然她极力掩饰语气里的炫耀之?意,但阿瑶岂会不?明白她是什么心思。 水仙自然也听到了那边的说话声,有些担心地看了看阿瑶,阿瑶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 第147页 不?过是爱慕段云舟罢了,这世间爱慕她的女子还少?吗? 那边的交谈声还在继续,阿瑶不?说话,安静的听着?,水仙便也跟着?继续往下听。 接下来不?知怎么,他?们就又谈到了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段云舟和?阿瑶大?婚的事。 其中一人说道:“真没?想到,当初公主说七年之?后才会和?摄政王成亲,如今却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 “说是摄政王在朝上说了,此生非公主殿下不?娶。” “什么呀!当然是公主殿下非要嫁给摄政王了,如今这皇位坐得不?稳,公主殿下可不?是急于寻求靠山么,那摄政王不?就是最稳的靠山了。”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讨论。 阿瑶却始终没?有听到那叫幻幻的姑娘出声。 直到忽然有人说了一句:“等咱们焕焕嫁进了摄政王府,我们不?就知道公主殿下和?摄政王关系到底如何了。” 有人被她这无?遮无?拦的话惊了一下,小声提醒道:“摄政王娶的是公主殿下,依着?大?梁律例,应当是不?准……” 犹豫了一下,那人还是没?把妾这个?字说出口,改成了侧妃。 “应当是不?准纳侧妃的吧。” 焕焕却毫不?在意,她说:“是娶公主,可是这桩婚事之?中谁才是高攀,难道还用看吗?” “长乐虽是长公主,却也不?过是依附于摄政王殿下的一个?可怜女子罢了,除了一个?公主的名分,还有什么?” “更?何况,她自小就不?在宫中长大?,前十几年都长在乔家的药庐里,又算什么正经公主?” “难到还真让摄政王为了这样的女人搭上一辈子么,岂不?是委屈了他??” 水仙眉毛都要挑到天上去了,阿瑶却没?什么表情。 倒也不?是不?生气,她只是不?知道,为何京中的这些小姐郡主对她敌意那么大?。 从最开始的秦怡芳到如今的这个?脸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的幻幻。 有些人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就已经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她和?段云舟都尚未成婚,就已经有人想着?要来府中当侧房了。 阿瑶认真的想了想,最后。发现,这一切都要归咎到段云舟的身?上。 若不?是段云舟,或许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对她有敌视感。 阿瑶扶着?窗格,唇齿一碰,轻轻吐出几个?字。 招蜂引蝶。 那边的几人越说越离谱,就在阿瑶微微走神的那一会儿,她们竟然已经说到了过门之?后的生活。 阿瑶觉得实在好笑,却也没?有再纵容下去地耐心,她手上微微一动,将半开的窗子整个?打开,挣张脸露在那几人的眼前。 怕她们还没?注意到似的,阿瑶特意伸手敲了敲她们的窗子,发出两声笃笃的声响。 最先看过来的是一个?紫衣少?女,见到阿瑶之?后不?可避免地结巴了两下:“长……长公主……?” 听她的声音,应当就是方才那位幻幻小姐了,只可惜此时已经丝毫没?有了方才的得意洋洋,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阿瑶朝她微微一笑,淡淡地说:“幻幻姑娘,连隔墙有耳都不?懂,以后还怎么进摄政王府?” 两人是斜对角的房间,从阿瑶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把那几个?站在窗边的姑娘的表情尽收眼底。 有人慌有人乱,没?有一个?人敢在此时说话。 阿瑶随手一扶旁边溢出来的枝叶,只听清脆一声,多出来的那一段被生生折断。 阿瑶松开手,那断枝坠下去,半点动静都没?留下。 “好妹妹,不?是要和?我姐妹相称吗?” 阿瑶挑了挑眉,问。 幻幻连礼都忘了行,忙要出声解释,阿瑶却伸手止住了她将出口的话音,笑了一下,道:“剩下的话,留着?离京那一日再说吧。” 她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已经决定了一个?人未来的去留。 幻幻还来不?及反应,阿瑶却已经说完走人了,她追到阿瑶的房间来,却只看到桌上扔着?的一锭碎银子。 再追下楼,却见那见他?仰慕钟情多年的男人正在酒肆大?门前。 一身?蓝衣,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微微倾下,等着?人放上去。 那是一个?极为臣服的姿势。 只见阿瑶姿态十分自然地把手搭上去,随即被段云舟抱上马背,圈进了自己的怀里,其间,段云舟还不?忘给她整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 “段云舟——” 阿瑶几乎是倒在段云舟的身?上,眼眉弯着?,语气很?轻。 她并没?有在特意的炫耀什么,但已经足够让人羡慕。 因为他?们两人那理?所当然的模样,就已经是两人关系最大?的证明。 阿瑶的话还没?问出口,段云舟就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他?看都不?看旁边的人,认真道:“臣对公主绝无?二心。” 毕竟,还有不?到三旬,就是两人的大?婚之?日了。 只不?过这最后一句话除了阿瑶没?人听清,因为那所有的欢喜都随风卷进了半空里,拨开春柳,迎来大?喜。 第81章 大结局 -- 第148页 阿瑶和先帝是?双生, 两人生辰相?同?,段云舟怕她?伤心,所以?特?意避开三月初的日子。 婚期定在了三月十五。 大婚在长乐长公主府举行, 皇上亲自出宫庆贺, 最德高望重的老亲王做证婚人, 红妆十里,整个大梁为?之庆贺。 阿瑶是?从皇宫里出嫁的,没有嫁到摄政王府, 反而是?又回了公主府。 以?至于整个大婚典礼都让阿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拜天地——” 阿瑶头上蒙着艳红的喜帕,微微低头行礼时, 能看到彼此的脚面。 同?她?一样, 今天段云舟也穿了一身艳色。 她?还从没见过?段云舟这样的打?扮,虽然现在有喜帕隔绝视线,却?一点也不耽误她?在心里描摹如今段云舟的模样。 婚礼上都能走神, 段云舟挨着她?,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有些不悦地去握她?的手, 稍稍加重了一点力气。 阿瑶这才终于回过?神来,而这时, 唱礼官的高亢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夫妻对拜。” 阿瑶和段云舟面对着面躬下身,头和头之间紧挨着,离得?很近。 阿瑶趁此机会开口,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在想,你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段云舟躬身对拜的动作?一凝,看似神色自若, 唇边强行压下的弧度,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段云舟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觉得?这礼仪繁琐。 握着阿瑶的手心, 他只想立刻抱她?回房,不想再耗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礼毕——” 最后终于等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段云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穿着新?衣的婢女过?来给两人引路,段云舟强压下心中的躁意,不愿给今天留下一丝一毫的不美满。 但回房后,他也真真切切地成为?了第一个没有去敬酒陪酒的新?郎。 都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也没见过?这么着急的。 不过?,就算如此,也没有人看调侃编排他,因此段云舟心里是?好无负担的。 他就那样把一众宾客晾在花厅里,寸步没有离开过?阿瑶的身边。 揭开喜帕的那一刻,段云舟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太不容易,他只怕自己的呼吸太重,会把美梦吹散。 阿瑶却?觉得?他磨蹭,握着他的手,一下子将喜帕扯下来。 比桃花还娇艳的脸忽然印入眼?帘,段云舟握着喜帕的手指骤然一紧,跟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看着阿瑶涂着胭脂的唇瓣,段云舟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吻了上去,如渴求花汁的蜂蝶,在吮吸甜蜜。 阿瑶被他锁着细腰,先是?挣扎了几下,跟着只能被动承受。 她?觉得?段云舟好像一只饿了半年的疯犬,把她?拆分入腹。 “我的头发!” 她?真的很想陪着段云舟沉沦其中,可是?繁重的发饰像是?要把她?的脖子生生压断,很是?难受。 好在段云舟还残存着一些理智,伏在她?身上喘了好半天粗气,才直起身,给她?摘头饰。 婢女都被他早早地打?发走了,房间里只有他自己,他只得?亲自来伺候长公主殿下。 除去钗环和外裳,又打?来清水给她?洁面净手,阿瑶把手泡进水盆中,看着他稍显笨拙的动作?,微微挑眉,道:“要不,我自己来吧。” 段云舟却?说?:“金枝玉叶,不就该被人娇惯着吗?” 阿瑶说?:“我是?公主也是?你的妻子。” 段云舟却?说?:“你永远都是?我的金枝玉叶。” 他这样说?,阿瑶便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现在的情话像是?信手拈来,每一句话都叫阿瑶没办法往下接。 段云舟对此却?是?好得?意,拉着阿瑶的手仔细按摩了一会儿,唇边是?掩饰不住的开心笑意。 两人就这样面对着面,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脚凳上,眼?睛却?是?互相?平视的。 “阿瑶。” 安静的气氛忽然被打?破,段云舟出声唤她?。 阿瑶微微抬眉:“嗯?” 段云舟应当是?有话要说?,可是?在对上阿瑶水润的眸子之后,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阿瑶却?受不了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两只手还被摁在水盆里,便伸腿去蹭他。 从劲瘦的腰再往上,四处惹火作?祟,段云舟眸色深深,倏地伸手按住阿瑶的小腿,指尖捏着,温热的手掌在她?的脚腕上打?了一个转。 酥麻感顺着小腿直接传到血脉神经里,阿瑶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放弃,身子往前倾,要往他身上贴。 段云舟就算再能忍耐克制,也禁不住心上人一下一下的撩拨。 这会儿也顾不上还在给阿瑶按摩手指了,他霍得?起身,一把将阿瑶打?横抱起,柔软的衣角在一下一下地动,像是?段云舟那颗时刻不停的心脏。 两人双双倒在床上,段云舟俯身覆在阿瑶的身上,照旧想去亲她?,阿瑶却?忽然伸手抵在他的肩膀上,不让他碰。 “怎么了”段云舟问。 阿瑶眨了眨眼?,问:“你方才是?想说?什么?” 段云舟一怔,下意识否认道:“没有啊……” -- 第149页 阿瑶眯起眼?睛:“不再骗我?” “……”段云舟像是?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说?,“今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我不想你不高兴。” “莫非是?皇上有事?” 阿瑶见他露出这副表情,心里当即咯噔一下,翻身就要唤水仙进来吧,却?被段云舟又按回去。 “在想什么……”段云舟又气又想笑,又怕阿瑶会胡思?乱想,只好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阿瑶想了想,三月十五,月圆之夜? 月中之日? 他们的大喜之日? 阿瑶摇了摇头,觉得?这些答案都是?不是?段云舟想要听到的。 段云舟又问:“那明天呢?你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明天,三月十六。 阿瑶倏地一愣。 段云舟说?:“是?你原来的生辰。” 阿瑶说?:“但那不是?我出生的日子,我和阿衡是?双生,我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 可这话才说?出来,她?又忽然反应过?来,段云舟为?她?特?意把婚期延后了几日,怎么会不知道她?的生辰已经过?了。 那么…… 原先她?以?为?三月十六是?她?的生辰,是?因为?从前她?被养父母抱回家的那一日,就是?三月十六,所以?她?的养父母告诉她?的生辰就是?那一日。 直到她?九岁那年知道自己并非亲生,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三月十六生的。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过?过?生辰,而唯一一次想过?,还是?因为?段云舟,可他那年没有回来。 阿瑶的眼?眉微微垂下,他们之间终究是?错过?了太多。 她?淡淡道:“说?这些做什么。” 段云舟执著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说?。” 阿瑶不明白,段云舟接着道:“如果命中注定你三月十六要被捡回牧家,那我就先在三月十五,把你娶回我家。” “你……” 段云舟顾不得?她?要说?话,倾身去吻她?,像是?给方才的话,烙了一句郑重的印记。 阿瑶沉溺在他的深情和温柔之中,满眼?都是?刺目的红。 可就在她?将要化成一滩春水的时候,脑子却?又忽然清明了起来。 “等等——” 段云舟身子一僵。 阿瑶那手指头去戳他的喉结,瞪着眼?睛问:“你查我?” 段云舟这回不说?话了。 “你怎么知道收养我的人姓邵?”阿瑶一下一下地点他,“还知道我是?三月十六被捡回来的。” “你那么明白,是?从哪知道的?” 其实她?的语气很轻松,但是?段云舟因为?她?的动作?而锁紧了瞳孔,喉结也不由自主地滚了滚。 但是?阿瑶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因为?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你知道了。”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段云舟知道瞒不过?她?,只得?承认,道:“是?。” 阿瑶问:“你问了牧绍?” 段云舟坦诚道:“我之前注意到你看牧绍的神色有异,就派人去查牧绍的身世。知道了他小时候,父母曾收养过?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后来的事又和你的经历高度相?似,这才能确定的。”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多私密的事,这些年没人查到,一时因为?秦衡替她?遮掩过?,二是?因为?没人会去查这些。 但是?段云舟不被包括在这些人之间,阿瑶早就有这个心里准备了,因此也只是?稍稍意外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波澜。 段云舟却?怕她?生气,也怕提起从前的事会再让她?伤心,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阿瑶,别提以?前了。” 阿瑶拿额头轻轻去撞他的,笑着道:“的确不该提,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不是?已经把我娶回家了嘛。” 段云舟看着她?弯弯的笑眼?,喜欢地亲亲她?:“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去掀被子裹住他们两个人,沉入了黑暗之中。 大约是?憋闷了太久了,阿瑶被他折腾的身子都要散架了,睡过?去之后,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段云舟抱到床榻里侧了。 从很久以?前起,阿瑶睡觉的时候,手里就是?一定要握着东西的。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她?有一种踏实的感觉,所以?,她?平时睡觉都是?挨着床边睡的,更?方便她?抓东西。 今天却?不是?。 阿瑶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些,发现自己手里攥着的不是?被角也不是?帷帐,而是?段云舟的手指。 即便是?睡梦中也要扣住她?。 或许是?感觉到怀里忽然空了一下,段云舟在梦中蹙了蹙眉,无意识地伸手去拉她?。 阿瑶猝不及防跌进他的怀抱里,被一片温暖包裹。 并且再也不想离开。 窗外正好有朝阳升起,晕黄的光投在院中,洒在窗格上。 阿瑶看着枕边人熟睡的侧脸,情不自禁地印上一吻。 接着,又枕着段云舟再度沉入梦乡。 她?的呼吸恢复了平稳,双目紧紧阖着不再颤动,段云舟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漂亮得?像是?盛满了艳阳。 -- 第150页 跟着,他的手臂收紧,再也不愿松开。 晨光熹微,此时方是?开始。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