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 第1页 [现代情感] 《上上签》作者:酒池兔窝【完结】 文案: *女追男/久别重逢 沈荔十七岁那年去桑耶寺求了一支签。 上书: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下下签。 她心有不甘,求寺里慈眉善目的红衣僧人解签,对方只回她三个字——“勿强求” 沈荔握着那只签,在哈布山下坐了一下午,第二天回家,划掉了心心念念的第一志愿。 高考结束,她在木签后面一笔一划写下,“顾停,毕业快乐,祝你学有所成,万事顺心”,然后挂在学校的老榕树上,告别了这段无疾而终的单恋。 - 某次出差,沈荔顺路去探望还在读大学的表弟,进门没走几步路,迎面撞见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眼尾微翘,笑时如月牙下弯,正是顾停。 她当年心高气傲,追求顾停时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却只怕对方误以为她死缠烂打。 头脑发热,沈荔一把揽过身旁小她三岁的表弟,面色镇定,语气从容:“儿子,来跟顾叔叔打声招呼。” 顾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不定,良久,似笑非笑道:“宋同学,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一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妈?” - 两人在一起后,某天重回母校,沈荔心血来潮,攀到老榕树上,在低矮的枝杈间找到了那支木签。 正面的内容被人用笔涂抹掉,补上了两行清隽舒展的字。 “春日将近,薄言还归。” “谢谢,也祝你前程似锦,觅得良缘,所遇皆是上上签。”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荔 ┃ 配角:顾停 ┃ 其它:接档小甜饼《糖芋苗》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相遇即是上上签 立意:唯有初心,可冲破成长的暴风眼。 第1章 . 荔枝 我佛不渡哈批。 南方每每到梅雨时节,空气就变得湿热又沉闷,叫人心生烦躁。 天色灰暗,云团稠密地堆积在上空,不时,像承重过载似的,水雾撞开云层,劈里啪啦打在玻璃上,潲雨顺着微微敞开的窗户渗了进来。 沈荔刚从主管办公室走出来回到工位,就看到这副惨不忍睹的景象。 她手忙脚乱地把文件挪到安全地带,起身关窗。 玻璃刚撞上防震框,坐在对面的同事就不乐意了。 “咱们这片儿本来就沾不着空调什么风,你把窗户关了,热成这样谁还干得下去活?” “抱歉,晴姐。”沈荔倒过键盘,轻手轻脚地磕了磕。 还好,还能用。 她松了口气。 公司标配的键盘又硬又难按动,噪音大得出奇,沈荔一度怀疑是从二手市场淘的实际上不知道几手的老旧货。 像她这样从事文职工作的,不由会格外注重键盘的手感,加之手速又快,打字时难免会制造出不小的动静。 被对面工位的同事阴阳怪气几次后,沈荔一咬牙,从网上下单了一个蓝牙键盘,噪音小、不卡指甲、手感也很轻。 除了贵以外没别的毛病。 键盘才买回来不到两周,花了她将近半个月的工资,沈荔可不想它这么快就报废。 “外面下雨了,开着窗雨会潲到我桌子上。” 沈荔尽量委婉地表明她的为难,可惜对方像装了过滤网一样,自动筛掉后面的话,只听见了前半句。 “下潲雨了?那说明有风,正好开窗凉快一会儿。赶紧的,一屋子人呢,别那么自私光紧着自己。” “……” 沈荔没接茬,推开窗户,沉默地收拾着办公桌上的狼藉一片。 小同桌边做表格,边腾出只手递过来一包纸巾:“对不起啊荔荔,我这忙晕头了,没注意你那边。” “没事儿。”沈荔接过纸巾:“谢谢。表格做得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啦,你自己的事还嫌不够多……” “哎,沈荔。”听到这话,选择性失聪的王晴从宽大的显示器后面探出半个头,一边说话还对着小镜子拍粉饼,脸涂得煞白一片。 “你要是闲的话,帮我把上个月出勤表做了呗?我等下要去约会呢。” 沈荔犹豫一瞬,应了下来:“好。” “谢谢你啊。” 王晴没什么感激之心地敷衍道谢,下班点一到,一秒钟也不多待,提上包扭着腰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沈荔的余光中,只看见小同桌翻了一个惊天的白眼。 “今儿早上我去接水,听见主管问王晴为什么没打卡,你猜怎么着?” 沈荔很捧场地问:“怎么?” “她非说自个儿打了,是考勤机出故障了,把主管气得秃脑壳顶青烟直冒。”小同桌一本正经地说道:“依我看,她那脸涂得跟刮大白似的,考勤机能识别出来才怪。” 沈荔被对方丰富的肢体语言和表情逗笑了,笼罩在心上一层又一层叠buff似的阴霾一扫而光。 好在重要文件都用塑料封层盖着,也没什么损失,她整理好桌面,把湿成一团的纸巾收进垃圾桶,打开excel,点开右下角跳跃的头像,接收了王晴传过来的考勤表。 阿昏 小同桌凑过来看了一眼:“好家伙,上个月的考勤表,拖到这月中才做了一半,还敢成天踩着点上班打卡,傍上大款的人就是不一样,硬气。” -- 第2页 说着,比了个阴阳怪气的大拇指。 “什么大款?”沈荔抽空回了一句。 “你没看见她朋友圈动态?一天发十几条,连世界无烟日都要秀她那富二代男朋友送给自己的电子烟。” 沈荔恍然大悟,随即不合时宜地偏离了重点:“电子烟也不是完全无害。” “……” 小同桌看着她,眉心拧成一团,露出一点难以言说的神色。 “其实你来之前,王晴坐的就是你那张桌子。公司原本给你安排的对面那工位,被她自作主张给占了。她穿得少的时候别人热死也不能开冷气,她裹得严实了就要开窗通风,没有公主命浑身公主病,办公室里的同事谁不是这么撑过来的,要怪也该怪老板舍不得装中央空调,欺负你一个新人算什么本事……” 小同桌在耳边絮絮叨叨,沈荔眼观鼻鼻观心,时不时面带微笑敷衍地应付两句。 挨到八点钟,最后一批加班的同事起身准备回家,手头的工作也忙完了。 沈荔打开对话框,把文件传给王晴,对方接收后,等了五分钟也没有回复,却在朋友圈更新了一条动态。 【打卡米其林~不过我还是更喜欢Hakkasan的味道,这里的厨师仿佛没有味觉。】 配图是苹果鹅肝派。 沈荔垂着眸,缓慢地眨了眨眼,没有再继续等待,以明天要出差回家收拾行李为由婉拒了小同桌的约饭,拎包离开。 身后同事的低声议论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耳朵里,隐隐约约间有几个字眼尤为清晰。 “清高”、“自命不凡”,云云。 沈荔勾了勾唇角,不甚在意。 人们总以为只有大公司内部才会勾心斗角,上演社会新闻里出现的“下毒”、“扯头发”事件,实际上,就算是在这一隅狭窄拥挤,人均占地面积只有两平不到的办公室里,也难免会有拉帮结派的行为。 打抱不平是真,隔岸观火也是真。 沈荔看得清楚,却不予置喙,就像她懒得戳穿Hakkasan其实就是伦敦的米其林这个事实一样。 她普渡众生,身后自带佛光,哪怕内心叫嚣着我佛不渡哈批,面上也要做出一副火化后能烧出一把舍利子的姿态,面对一切矛盾都保持微笑。 最好不要有任何人企图在她这里寻求同为被害者的共同感,谁知道哪里会突然冒出来第三只耳朵。 自然,前提是不触及她的底线。 沈荔坐地铁二号线回家,到站后还要步行将近一公里才能到她租房的小区。 单元楼门前围着一圈打麻将的大爷大妈,旁边拴着条咖啡色的比熊。 沈荔打了招呼,照例从包里摸出根犬类零食小肉肠,蹲在一边看它吃完了才慢吞吞上了楼。 这个小区老旧、破落,远离市中心和交通线。 唯二的好处就是便宜,哪怕以她微薄的薪水也可以过上独居的清净生活。 以及还有一群和蔼的邻居和一只乖巧可撸的小比熊。 简单装箱了几件换洗衣物,晚饭照旧用楼下粥铺里的包子应付,两块钱拳头大一个的梅菜包子,再加一颗茶叶蛋和一碗紫米粥,正正好。 沈荔刚剥开蛋壳一口塞嘴里,枕边的手机便亮了起来,绿色的接通键在屏幕上不断跳跃。 电话那头是沈荔的母亲安女士,她听见沈荔嘟嘟囔囔的说话声,叮嘱几句“吃饭不要太快”、“吃饭的时候不要看手机”之类。 随后问起工作,得知沈荔要去雪溪出差,嘱咐她把上次寄给她的腊肉给在雪溪上大学的表弟带过去些。 聊到最后,将近十分钟的其乐融融,末了一句“最近有没有努力上班”让沈荔陷入了沉默。 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一整颗鸡蛋,难以下咽,却也无法干脆利落地舍弃。 短暂的无言后,沈荔笑了笑:“放心吧妈,公司里谁的加班费都没我多。” “那就好啊,你可要上进,别让同事把你落下了,不然爸妈白花十几万供你读那四年大学。” “我知道。”沈荔垂眸,指尖刮蹭着茶几上的鸡蛋壳,“我会努力的。” - 云川距离雪溪几乎一千多公里的路,公费出差,滞留时间紧迫,沈荔干脆果断地选择了直达最快的飞机,两小时后抵达雪溪机场,拦下辆出租径直朝雪溪大学去了。 项目催得急,前一位负责人压力大胃出血住了院,便临时落在了沈荔头上。 横竖有个在这读了两年书的半个本地人表弟,她也不着急订酒店,先把这半行李箱的腊肉腊肠卸货了再说。 到了目的地,仅仅透过栅栏门便能看出来校园内部别致的装潢风格,沈荔心中感叹不愧是能挤进国内排行前十的985。 她拎着皮箱在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隔着段距离,便看见宋渺不紧不慢地朝她走过来。 穿着白大褂,手里还握着手术刀。 沈荔:“……好特别的见面礼。” 宋渺推了推护目镜,面无表情地说:“解剖用的。” “那可太巧了。”沈荔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一塑料袋风干特产,“刚好,给你带了腊肉。” “……” 林荫路旁间种着两排晚熟的樱树,在晚春时节开得恰好,满苞盛放,甜丝丝的花香分外沁人。 沈荔漫步其中,不由想起自己苦行僧修行一样的大学生涯。 -- 第3页 别人谈恋爱,她在图书馆。别人逛街唱K,她在自习室。别人看剧追番,她在熬夜刷题。 结果发现“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这句名言,并不适用所有人。 到头来,还不是一样干着996的活,拿着连只猫都不敢养的微薄薪资。 还把自己最好的娱乐时光给赔了进去。 比如。 沈荔微微眯起眼,迎面朝她的方向,并排走来的一对小情侣—— 也不一定是小情侣,氛围感微妙,而且男生似乎在有意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也许是处于暧昧期的朋友,或是一方单相思的校园暗恋。 总而言之,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她这朵“国色牡丹”不曾有过的体验。 沈荔兀自感叹着。 两人越来越近。 一直走到直面相撞,避无可避的距离时,卷起一阵风,樱花瓣落在肩头,男生稍稍侧首。 他穿着件浅驼色的针织衫,长身鹤立地站在那儿,瞳孔漆黑,唇角勾勒出淡淡的笑意。 眼尾微翘,笑时便如月牙下弯。 两道视线相撞的一瞬间,沈荔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要更痛恨自己的高度近视。 她整个人像卡壳了一样楞在原地,大脑宕机几秒后,随着对方开口,才逐渐恢复运行。 顾停眉梢微挑,似是比她更惊讶。 “沈荔?” 第2章 . 荔枝 跟你顾叔叔打声招呼。 尾音微微上扬,夹着些不经心的散漫,还是那个熟悉又欠揍的调调。 再配上唇边细小的弧度,以及本人拽得二万五八六亲不认的神情。顾停普普通通念着沈荔的名字,只不过中间略作停顿,便让人品出了别的意味。 比如。 “哟,是你啊,几年不见怎么变得这么拉了啊老同学?” 穿着精神小伙专属旺仔紧身衣,插着裤兜,嚣张到把豆豆鞋当拖鞋穿,还不停抖腿的顾停如是说道。 ——当然,这是只会出现在沈荔想象中的画面。 而事实与之相反,似乎鲜少有人或事能入得了顾停的眼。 他像失去了某一部分的共情能力,从不为旁人的遭遇动容半分。 甚至就算关乎自己,顾停也永远是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一身轻松地站在那隔岸观火。 他打发走身边的女孩儿,手里夹着一沓薄薄的文件,好整以暇地看向沈荔。 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过于漫长,沈荔牵了牵嘴角,尽量保持自然:“好久不见。” “嗯。”顾停轻应了声,打量她:“我记得你在云川上班,出差?” 沈荔噎了一瞬。 曾经的同窗在985读研,想必毕业后也是前途无忧,而她却还在为了一点微薄的薪资加着996的班,就算被硬塞了不属于自己的工作也只能忍气吞声。 更何况…… 想起刚才和他走在一起的娇小女孩儿,一股莫名的血气直蹿天灵盖,到嘴边的“探亲”硬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如鲠在喉。 沈荔一把揽过旁边小她三岁的宋渺,面色从容镇定,勾唇一笑。 “来,儿子,跟你顾叔叔打声招呼。” 宋渺:? 顾停:“……” 他微微挑眉,露出一个“哦嚯”的神情。 尽在不言中。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沈荔后悔了。 别人都是急中生智,到她这儿成了急中生弱智。 顾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不定,良久,沈荔似乎听见他哂笑了一声。 抬眼,果然不是错觉。 顾停笑了。 是真的笑出来那种。 看起来煞是愉悦。 “哦。”边道:“送孩子上学?” “是啊。” 沈荔慈爱地拍了拍宋渺的头,忽略对方看傻逼一样的眼神,强行把人按进了怀里, 眼不见为净。 很快,顾停就恢复到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欠揍模样,他没接沈荔的茬,而是把视线移到了几乎被锁喉的宋渺身上。 他说:“宋同学,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一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妈?” 声音里的笑意显而易见。 沈荔大脑“嗡”得一声。 她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气若游丝:“你们……认识啊。” “是。”顾停语气欠欠地应了一句。 “哈……二婚么,这个母子年龄差不是很常见?” 越说越离谱。 沈荔硬着头皮强撑下去,打着哈哈,让顾停看她笑话还不如就地杀了她来得痛快。 谁都可以。 顾停不行。 “那还真是挺快的,我记得上个月座谈会,宋同学的父母看着还挺恩爱。” 顾停摊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张薄薄的打印纸,递给宋渺,煞有其事地说:“下次辩论的正反命题,正好,麻烦你拍照发到班群里,明天上课抽查。” 沈荔僵住。 虽然每个字都能懂。 但是他在说什么? “好。”趁沈荔愣神的功夫,宋渺从夹缝中钻了出来,整了整衣领,看她一眼,故意似的,刻意地补了一句。 “知道了,顾老师。” 沈荔:? 什么玩意儿? - 走到宿舍楼底下,宋渺把行李箱放在沈荔旁边,接过她手里的风干腊肉。 -- 第4页 几个剃着寸头的小男生路过,毛茸茸的发尖隐约带了些颜色,不难想象被点名抓去剃头之前,这一行人前后走在一起恐怕就是一道彩虹。 路过时,其中小孩儿嘻嘻哈哈地撞了撞宋渺的肩。 吹了声口哨:“弟妹?” 宋渺眼皮都没动一下:“我姐。” “哦哦,是姐姐啊。” 这一句出来,那几只五彩斑斓的猕猴桃“唰”地都围了上来,一口一个“姐姐”,叫人还以为他们才是沈荔的弟弟。 沈荔被围在当中,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这趟差走得匆忙,她翻了翻包,没找到什么能当见面礼的,一抬头,看见提着腊肉的宋渺。 “我这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也就从家里带了不少腊肉腊肠,不嫌弃的话大家拿去分了吃吧。”她指了指宋渺。 男生之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哪怕知道这大概原本不是带给他们的,也毫不客气地“横刀夺爱”,玩笑似的拍了拍宋渺的肩。 “兄弟们会给你剩点的。” “不用,最好一点也别剩。” 宋渺口味清淡,被瓜分走正合他意。 几只小猕猴桃道了谢,打闹着上楼了。 “我看室友们人都不错。”沈荔踮脚摸了摸他的头发,“就是这脑袋可千万别跟着去染个什么绿的紫的,不然我姨要打断你的腿。” “知道。” “自己在外地上学,家里很难帮的上你,多交朋友。等下午我安顿好了,叫上你室友们,烧烤、火锅,想吃什么我请。” “姐。”宋渺掀了掀眼皮子,“别逞强。” 沈荔一噎:“一顿饭而已,不至于吃不起。行啦,上去吧,晚上我再联系你,可能得八点多。” “嗯。”宋渺转身走了两步,到楼梯口了,还是没忍住回过头,问:“你跟顾老师……认识?” 沈荔唇角的弧度一僵。 小兔崽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好不容易刚把这事给忘了。 “高中分班前一个不太熟的同学。” “……还挺远。跟不熟的同学——有必要吗?” 沈荔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但她不是很乐意回想。 也不想用脚趾头给雪溪大学抠一个地下商场出来。 “你情商还挺高的。” “……” 宋渺摊了摊手,没再继续追问,抬脚上了楼。 - 云川的是分公司,在雪溪的才是总部。 这回派沈荔来是有个一年一聚的汇报年会,白天汇报全年业绩,加上员工评优,晚上有个酒席,一天下来活动安排得满满当当。 年会下月初举办,得提前把具体流程和酒店都订下来。 沈荔以为,好歹是总部,一年一次的活动总要有排面。 结果两边儿策划一碰头,她看着对方领导拨下来的最大预算金额,陷入了沉默。 西餐、红酒、甜点,一样不能少,连管弦乐队现场演出这种要求都提出来了,预算却不愿意多给,难道还指望他们自己补贴吗? 万恶的资本家。 沈荔一边腹诽,总公司的策划在细枝末节上抠抠搜搜地减少资金。 两人跑了几家酒店咨询,期间沈荔顺便找好了住的地方。 大致计划定好后,拿出手机一看,已经晚上七点了。 她拿出手机,给宋渺拨了过去。 响了几声接通:“阿渺,想好吃什么了吗?” 沈荔这个人,其实骨子里还是很护内。 就比如说,这种时候,她应该优先询问室友们的意见,但她想她家阿渺口味挑剔又龟毛,正常人不吃的他肯定不爱吃,正常人吃的,他也不一定能吃。 所以她选择优先询问宋渺的意见,他能吃,他的室友必然也能吃。 毕竟难得来一趟,沈荔主要还是想迁就他。 “宋渺,烧烤烧烤!” “烧屁烤,姐姐能喜欢在露天烤摊听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儿吹牛逼吗?依我看火锅就不错。” “你痔疮没事啦?” “滚蛋。” 电话那端七嘴八舌,听到最多的答案还是烧烤。 沈荔想了想,宋渺口味清淡,但也不是不能吃辣,到时候烤些蔬菜就行了。 沈荔弯唇:“那就烧烤吧。你们找地方,发给我地址,我大概七点半能赶过去。” “嗯。”默了一瞬,宋渺添了一句:“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微信收到一个定位地址,沈荔打开高德,按着位置搜了一下。 从她现在的位置过去,打车要花40多块钱。 望着比云川多出三块起步价的出租,沈荔迟疑片刻,在拼车和打车之间选择了前者。 虽然可能会绕些远路,但这段距离如果坐地铁过去,明显会超过约定的时间。 站在路边等了几分钟,一辆银白色的桑塔纳停在跟前。 沈荔绕到车后面对了对车牌。 确认无误后,拉开车门。 车正好停在一根报废的路灯下面,明暗交错间,沈荔看到坐在后排另一边,懒散散地斜倚着车门的男人。 他侧首望着车窗外,位置恰好隐于黑暗当中。 只在光亮下露出一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漂亮的手。 沈荔想这应该就是她的拼友,在稍远些的地方坐稳后,她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 第5页 “师傅,我和……这位先生,目的地顺路吗?还是需要绕一小截?” 言下之意,沈荔想跟人打个商量,距离七点半只剩二十分钟了。 “哦,姑娘,忘记跟你说了,这人是——” “不用绕。” 身旁的男人忽然开口,不知什么时候把头转了过来。 恰好行驶到一个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旁边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夜晚灯火通明,车身缓缓停在了一座巨大的LED灯牌下。 那副似笑非笑的眉眼直直跃进了沈荔的视线。 语调淡淡:“正好顺路。” 第3章 . 荔枝 现在就有时间。 沈荔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个念头。 原来老师这行原来也不挣钱啊。 不然。 像顾停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打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司机绝不打车,能打车断不可能费腿走路的富二代—— “你怎么也拼车?” 还没反应过来,沈荔已经把脑子里思考的事,当着本人的面说了出来。 “犯法吗?”顾停反问。 语气没什么问题,但说出的话就让人忍不住产生把他一脚踹下车的冲动。 “你真幽默。”沈荔扯了扯嘴角,“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幽默呢。” “不应该啊。”顾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微微后仰靠着车座,漆黑的两点眸直直看着她,“你以前不是挺关注我的吗。” 狭窄的车内空间里,避无可避。 无论是顾停的目光。 还是她一直意图避之不谈,假意无事发生,结果却被撕破最后一点伪饰的过去种种。 沈荔的脸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上午顾停没有当众戳穿她,虽然在场三人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也没说什么,给当事人留足了面子。 沈荔一度以为他早就忘了,毕竟这张脸和身段摆在那,追求过他的人两双手也数不过来。 再有可能,就是懒得、或者说不屑对此出言讥讽。 但眼下看来,曾为此产生过那么零星一丁点的感激之情,都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这人行事无端,永远没有固定轨迹,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事谁也猜不准。 “也没有吧,那时候好胜心强,看你成绩比我好就忍不住多注意两眼。” 沈荔强撑笑容,庆幸灯光太暗,掩盖了她熏烤似的脸色。 不过体温是有点高。 算了,左右顾停也不会—— 一个急刹车。 碰、到、她。 还好没有…… 沈荔没有扶着东西,重心不稳,原本正朝向顾停说话,整个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栽。 将将撞进对方怀里之前,沈荔急中生智——这回倒不是弱智了。 两只手臂猛地撑住驾驶座和后车座,硬生生卡在中间。 沈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顾停。 呈现出一种。 大鹏展翅的姿势。 顾停微微抬起下颌,眼皮都没眨一下:“你也挺幽默。” 沈荔:“……” 对排得好好的右拐车道突然并过来一辆奔驰,差点儿追尾,对面车主明显喝了不少。 好在司机师傅反应迅速,及时刹车打转向错开了。 原本到此为止,也就是一桩未遂的闹剧,司机师傅好脾气地给对方让路,结果防撞监测器嘀嘀直响,不断发出尖锐的鸣警。 对方在慢慢倒车。 然后往右猛地一打方向盘。 司机师傅一愣,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顺着对面车头的朝向往右一拧。 沈荔没料到还有余波,这回避无可避,手腕一滑,直直跌进了顾停怀里。 鼻尖嗅到清淡的黑加仑香气时,沈荔脑子里蹦出两个字。 我靠。 “我靠。” 与此同时,驾驶座的司机师傅也紧跟着从嘴里吐出一句优美的中国话。 “嘶——” 头顶落下来一声细微的倒吸冷气。 沈荔慌忙从顾停身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小镜子对着灯光照了半天。 额心红了一小块。 轻触略有痛感。 看来这一下磕的不轻。 “你不觉得,这种情况——你该跟我说点什么吗?” …… 沈荔回过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顾停。 “对、对不起?” 顾停被她气笑了,阴阳怪气里夹着笑腔。 “没事。我该的。” “……” 这一出成功吸引了路口执勤的交警,举着荧光灯把人拦了下来。 没等交警靠近,一个满身奢牌,头发染成果绿色的年轻男人从驾驶位蹿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冲向路边的绿化带,一通狂吐。 司机师傅感叹:“现在的二世祖,真是越来越嚣张。” “是啊。”沈荔转移话题,心虚地附和。 顾停冷冷淡淡地哂笑一声,没再揪住不放,挪开了视线。 - 接下来一路相安无事,赶在八点钟之前,桑塔纳停在了一家露天烧烤大排档前。 还没下车,隔着半透明的磨砂玻璃窗,沈荔就看见几颗五彩斑斓的猕猴桃,生怕还不够扎眼似的,围着靠人行道最近一侧的圆桌坐了一圈。 中间还夹着个格格不入的宋渺。 -- 第6页 低头一看,八点过五分。 见宋渺摸出手机划看着屏幕,沈荔连忙摇下半扇车窗,招了招手。 “阿渺!” 这一声喊出去,不单是宋渺,那几颗猕猴桃也齐刷刷看了过来。 “诶,姐姐来啦。” “姐,这边儿呢!” 宋渺没什么表情地收了手机,反倒是旁边的小朋友一口一个姐,热络得沈荔有种自己是猕猴桃大姐头的错觉。 检查了随身物品没有遗落后,沈荔打开车门。 半只脚迈出去了,她想起身后还有个会出气儿的活人。 就这么一声不吭直接走,是不是不太好? 要不……好歹吭一声吧。 沈荔:“我到了。” 顾停低头刷手机,纤长的睫毛在眼皮下打出两片光影。 他从鼻腔里闷出一声冷哼,算是应了。 沈荔松口气,“再见——” “沈荔。”顾停突然叫住她,掀了掀眼皮,漆黑的眼眸直直盯着她:“你这句,说得像是再也不见。” 实不相瞒。 确有此意。 沈荔微笑:“瞧你这话说的,没有的事,难得再见我开心还来不及,改天有时间一起吃饭。” “电话微信一个没留,你打算靠脑电波传信?” “……这不还有阿渺吗,学生找老师应该很方便吧?” “不用这么麻烦。” 沈荔一乐,不由喜上眉—— 还没来得及到眉梢,她刚弯起唇角,便看见顾停长腿一收,坐直了身子。 “别改天了。”他打开车门,“现在就有时间。” “……” 唇线缓缓拉直。 沈荔傻了。 顾停……以前有这么不要脸来着吗? “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哦。我不忍心伤老同学的心。” 顾停下了车,绕到沈荔那边,微微侧身抵住车门。 似笑非笑地说:“你不是挺开心的吗?见到我。” 沈荔现在不知道该痛恨顾停的厚颜无耻,还是她死要面子的一时嘴快。 自己说出口的话,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她牵了牵唇角:“ 哈、哈哈……当然开心,开心死了。” 想了想还是不服气地补了一句:“感谢老同学愿意给面子施舍我这顿饭。” 不知是压根没懂,还是装作听不明白沈荔话里的阴阳怪气,顾停恩惠般点了点头:“不客气。” 沈荔现在就指望他能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学生们美好的课后聚餐时光,识相一点离开。 她跟在后面慢吞吞走着,这才看清楚顾停褪掉白天那身正儿八经的衣服,套着件立领卫衣,同色灰蓝运动裤运动鞋,刘海似乎用发胶定过形,整个人像一只行走的镭射灯。 怎么看都不太像老师…… 不如说,比起在学校时,现在的顾停才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等两人再稍走近些,隔得距离近了,宋渺眼尖地看清沈荔旁边的人,总是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出现一丝诧异。 “顾老师?” 其余几颗猕猴桃也发现了顾停,然而他们的反应却远远出乎沈荔意料。 “哟,停哥!” “这么巧啊,停哥也跟人约了烧烤?” …… 沈荔心凉成一片。 顾停笑了笑,十分不客气地在学生腾出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没约,凑巧碰上了。” “凑巧?”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脑袋顶上浮夸的霓虹灯招牌,将信将疑道:“这家烧烤摊挺小众的啊。” 另一个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搡了他一把,示意他看向沈荔。 “跟姐一块儿来的。” 几个小孩儿的眼神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宋渺翻看着菜单,闻言,站起身拖着塑料椅子往旁边挤了挤。 “顾老师和我姐是高中同窗。” “哦……” 小朋友们献殷勤似的从隔壁桌扯过来张椅子,放在了顾停旁边。 顾停眼皮未抬,没什么反应。 沈荔手指死死抠着挎包的带子,片刻,认命地坐下了。 擦着边,小幅度把椅子往宋渺的方向蹭了几公分。 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服务生忙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抽出空来他们这桌,几人七嘴八舌地点餐,几乎把菜单上的烤串挨个要了个遍。 为了照顾在场唯一不能吃辣的宋渺,又单独要了两碟孜然和辣椒蘸料。 几个小朋友自费去旁边的烟酒商店抬了两札罐装啤酒,往地上一放。 顾停终于舍得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眉心一皱:“小屁孩喝什么酒,退了去。” “别啊停哥,我们都成年了……” “不多喝,一人三罐,成不成?” “还讲价,最多两罐。”顾停眉心略微舒展,抬了抬下巴点着啤酒,“退一札,换瓶别的饮料,常温的。” 见他松了口,当下也不计较是三罐还是两罐了,一边腹诽“停哥好菜”,一边提着啤酒换了瓶大瓶的乳酸菌来。 顾停单手接过饮料瓶,“咣”一声蹲在桌子上。 恰好放在沈荔和他的位置正中间。 等待途中,烧烤还没送上来,一札啤酒先少了一半。 几个小年轻喝得都有些上头,酒气上脸,从猕猴桃变成了一个个红心火龙果。 -- 第7页 聊得上劲时,其中一个突然把话题抛向顾停。 “哎,停哥,我记得咱们上次聚餐的时候你还挺能喝的啊,怎么现在酒量这么差了?” “可不,而且还可讲究了,连室内烤肉都嫌油烟大否决了,是吧宋渺。” 猝不及防被点名,宋渺老年人一样喝着凉白开,慢半拍地轻轻点头。 “哦。”顾停从塑料袋里翻出一罐啤酒,500ml容量的大号易拉罐在他手中像个小巧的玩具。他单手撕开易拉罐,仰头灌了一大口。 喉咙上下一滚,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沈荔。 “这不是,你姐非让来吗。” “我不来,她会不开心。” 第4章 . 荔枝 你说过谎吗? ? 什么玩意儿? 她有说过,非让他来吗? “见到你很开心”,反向推出来“见不到会不开心”? 何况有耳朵的人应该都能听出来她只是客套一下…… 做人实在不该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沈荔看向顾停,用平静的目光谴责他歪曲事实。 注意到她的视线,顾停看了过来。 目光相交,他微微挑眉。 仿佛在说:“难道不是吗?” 泰然自若到让沈荔一度产生了是自己表达有误,冤枉了他的错觉。 宋渺的表情十分精彩。 默不作声地看着沈荔。 目光里写满“你怎么这样”。 几颗猕猴桃也彼此面面相觑时,正好服务生急匆匆端着托盘走过来,他们干笑两声,打着哈哈揭过了这个话题。 这群小朋友倒是很会吃。 三只大号托盘,上面垫着锡纸,一盘是各种烤肉,一盘是烤蔬菜,剩下一盘则是苕皮面筋一类的小食。 每一盘都堆叠成了小山包。 圆桌一侧,小朋友们齐刷刷伸手去拿肉串。 余下顾停、沈荔和宋渺三个,活像混进屠夫堆的和尚。 沈荔拿了串烤玉米粒,细嚼慢咽地一粒粒扒下来。 边吃边温吞地说:“慢慢吃啊,不够了再加。” 一根竹签上没穿几颗玉米,沈荔心里默默数了数,也就一根大玉米一排的数量。 她扫了一眼扔在旁边的菜单。 炭烧玉米,一块二一串。 …… 她噎了一瞬。 嘴里的玉米突然不香了。 超市的速冻玉米五块一大个儿,农贸市场批发三块五一个,这么十几粒就要一块多。 好黑心的商家。 沈荔放下竹签,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不成形的想法。 她打开淘宝,在搜索框输入“玉米粒串”四个字,弹出来十几页的搜索结果。 手指上下滑动,比对着各家的价格和质量。 大部分都是腌制好的袋装串串,价格不划算是一说,沈荔属于沾辣和甜必起痘的人。 现世报来得相当之快,一点侥幸也不敢有。 手指一顿,她点进去某家食品有限公司的店铺。 两百块十箱。 沈荔深知自己在算数方面毫无天赋,果断打开计算器。 二十块一箱,一箱九十串冷冻黄玉米粒。 一个大个头儿的玉米能拔下来十几串,这么算,一箱的量相当于有六七个整玉米。 平均……三块三一个。 好划算。 沈荔脑子一晃,想也不想下单了十箱。 发货地是邻市,等她出差回去应该刚好能到。 不对。 她。 没有烧烤机。 …… 沈荔沉默地打开刚关掉的淘宝,一番对比后,买下一款鸳鸯火锅加烧烤两用的电磁炉。 顺手把烧烤料和刷子一起买了。 买好必须的东西,沈荔长舒口气,像完成了什么指标。 熄掉手机屏,一抬头,对上了顾停。 看傻逼的眼神。 沈荔:……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顾停不快了,低头看了眼桌下。 也没踩着你啊!! 沈荔觉得,这回偶然遇见,顾停好像一直在给她话吃。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要适当进行反击。 这么想着,沈荔微微蹙眉,瞪了回去。 沈荔:“?” 你他妈有事吗? 顾停:“……” 俩人的椅子离得远远的,中间都快隔出个大峡谷了。 顾停向后仰靠着椅背,一只手捏着易拉罐,微微垂眸,和她对视片刻。 认输般移开目光。 他拽着椅子,往沈荔的位置靠了过来。 没握着啤酒那只手抬了起来。 沈荔脑子白了一瞬。 这,不是,要揍她吧? 因为她挑衅他,所以恼羞成怒了?? 想着,身体下意识做出了防御的动作。 双手在胸前交叉,做出一个“达咩”的姿势。 然后。 顾停的手,顺势落在了她身后的靠背顶端。 沈荔:“……” 顾停:“……” 两人沉默地对视。 好在旁边的小朋友们正沉迷喝酒划拳这种幼稚的小玩闹里,没人注意到两人的动静。 宋渺倒是注意到了。 但他似乎已经在短时间内习惯了沈荔的异常。 捧着茶杯。 -- 第8页 一脸晚年看破红尘的慈祥感。 片刻后。 两人心照不宣地错开视线。 顾停敛眸,身体微微前倾,看向她的手机屏幕。 “你在干什么?” 沈荔老老实实回答:“为我的旅游基金添砖加瓦。” 顾停嘴角一抽,她意识到可能又要被嘲讽了,连忙伸出手和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仔细掰扯。 “你看,烧烤摊一串玉米,十几粒而已就要卖一块二。我在网上二百块拍了十箱,一箱九十串,合三块一根玉米,还不算竹签和运费的钱。按市场价的话,岂不是净赚七百块?” 沈荔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一旁的小朋友听见了,不敢再多点。 既然出来了,自然要以吃饱、吃开心为主,只是多年的贫穷让她已经养成了能省则省的消费习惯。 听完后,顾停沉默了。 沈荔以为对方为她精妙的算计所折服。 一时间颇有些得意。 顾停牵了牵嘴角,没忍住,问她:“你要摆摊卖?” “不啊。” “那,哪来的‘赚’一说?” “……” 顾停手腕一伸,拿过她的手机。 刚好熄屏时间到了,他下意识把大拇指按了上去。 伴随着一声潺潺的溪水声。 解锁了。 指纹解锁。 顾停指尖一顿,挑眼看过去。 “多少年了,你这手机没换过吗?” 沈荔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只当顾停嘲讽她舍不得买新手机,这么久了还是用的高中时候买的老款智能机。 “我念旧。” 她死撑面子。 顾停没有如想象中一般继续出言讽刺。 反而。 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解锁后,屏幕正好显示在待发货的界面。 顾停扫了一眼,把手机还给她,神情哂然。 “玉米粒二百,烧烤机三百——这么便宜的电磁炉能用多久?” “不便宜了……”沈荔小声反驳。 顾停没和她过多纠结,继续说:“其余五十,加起来总共五百五。这个东西……” 他拿起沈荔扒了一半放在小碟子里的串串,捏在指尖晃了晃。 “九百串,不等你吃完就放坏了。就算能吃完——也不可能,迟早会腻。”他扒了扒丢在一边吃完的竹签,哂笑一声:“才十几根就吃腻了,平时嘴馋花十几块能解决的问题,你整整多花了五百。” “……” “还觉得自己赚了吗?” “……” 沈荔不想听。 她盯着那十箱玉米粒,上面显示仓库已经开始处理了。 都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啊…… 沈荔厚不下脸皮退货,满脑子都是自己因为一时冲动浪费了一个月六分之一工资的事。 顾停往后一靠,抿了口酒。 放出绝杀。 “难怪攒不下来钱。” “……” 有被智商碾压到。 沈荔硬着头皮说:“那都到拼车这一步了,不得省着点。” 她说得委婉。 言下之意。 你他妈现在不也穷成这样,就别说风凉话了。 “哦,你是要我,跟你取经学省钱吗?” “倒也没有——” “那,半年后恐怕连西北风都没得喝了。” “……” “诶,姐和停哥你俩聊啥呢?” “在教你们顾老师如何省钱。”沈荔想了想,补充道:“毕竟,你们这行,也挺缺钱的哈。” 都把富二代逼得跟人拼车去了。 顾停没吭声。 反倒是学生们互相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这话是停哥自个儿跟你说的吗?那指定是诓人的。” “停哥,你怎么这么不厚道呢,你一个刚毕业就当上主讲,还有副业的人,跟姐姐卖啥惨呢。” 沈荔一愣,看向顾停。 对方却若无其事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崽种,直视我。 她就知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沈荔觉得自己再不吃点什么东西压压火的话。 迟早被顾停这张欠揍的嘴气死。 她拿起一串烤苕皮塞进了嘴里。 - 桌上的三盘烧烤很快几乎都见底了,只有放蔬菜那一盆还堆着半个山包。 吃饱喝足,小朋友们开始找乐子,决定转易拉罐玩真心话大冒险。 转瓶子的人为上家。 停止转动后,瓶口所对的人即为下家。 上家选择惩罚方式,下家要照做、或如实回答。 很传统的模式。 左右即便她成了下家,在场几人大约也不会对她提出什么过分要求。 她安心地坐在一边,自觉接过了清扫盘底的任务。 秉持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沈荔细嚼慢咽地把那余下的小半盘子烤蔬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只不过她也会挑食,烤土豆和烤苕皮吃的干干净净,烤蘑菇和烤茄盒一类的咽下去得比较艰难。 一开始众人还比较含蓄,最后几罐啤酒下肚,酒气上头,玩得也越来越开。 到宋渺下家时,几个“好室友”凑在一块儿一合计,抛出一个大冒险——去对面餐厅,跟进去后右拐第一张桌子上坐着的人要微信。 -- 第9页 不论男女。 这个要求其实不算过分。 顶多有直男被当作gay的风险。 实在是很温柔了。 宋渺不咸不淡地应下,穿过马路,在众人的注视下径直走进了对面的餐馆。 沈荔也盯着瞧热闹,私心希望最好还是个女孩子。 以她家阿渺的姿色。 不该和她一样变成“国色牡丹”。 五分钟后,等再出来时,宋渺的神情没什么变化。 在众人的吆喝声中,他摊开手:“没要。” 唏嘘一片。 惩罚则是帮上家完成一份期末小答辩的稿子。 沈荔却注意到,他说的不是“没要到”。 而是“没要。” 压根没开这个口。 她疑惑地看向宋渺。 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微微有些失神,沉默地把旁边不知道谁喝剩下的半罐啤酒倒进水杯里。 一饮而尽。 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易拉罐再次转动起来,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注视下,缓缓停止转动。 豁口正对沈荔。 上家。 是顾停。 沈荔的神经骤然紧绷成一条直线。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在场唯一有可能给她找麻烦的人。 好在对方选择了真心话,沈荔暗自松口气。 看热闹的小朋友们吹起了口哨,一片嘈乱之中,顾停略略低眸,两点漆黑的眼瞳审视着她。 “沈荔。”他问:“你说过谎吗?” 第5章 . 荔枝 最喜欢的,还是那个人。 这个问题一出,看热闹不嫌事大,只嫌弃还不够大的小朋友们大失所望。 嘘声一片。 就差把“什么破问题”、“你能不能行啊”写在脸上了。 顾停不凉不热的眼神扫过去,小家伙们瞬间闭了嘴。 干笑两声,憋出一句:“停哥,你还挺……善解人意的。” 顾停没理他。 也没有如想象中一般哂笑。 他直勾勾盯着沈荔,等待着她的答复。 沈荔的大脑宕机了几秒。 她慢吞吞地思考。 这,是个什么问题? 人一生总要撒那么些谎的。 甚者成千数百,哪怕再如何正直真诚的人,也会被所谓“善意的谎言”所牵绊。 毕竟不是所有欺骗都起充斥恶意。 更甚至有些谎言,在人无意识、不知实情的情况下脱口而出。 当事人可能都不认为自己是在撒谎。 沈荔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996无偿加班族一员。 自然也—— “没有。” 沈荔摇了摇头,果断回道。 生活在家庭教育极度严苛的环境下,自她有意识开始,母亲就在不断向她灌输一个理念。 重复、再重复。 不可以说谎。 每说一个谎,就要用成百上千的谎言去自圆其说。 那将成为一个极度漫长又痛苦的循环。 在这样高压的成长环境下,好在她还有一位开明的父亲。 告诉她。 即便做错了事,也不要企图用谎言去遮盖应当承担的后果。 沈荔自认待人不算真诚,说话时总会用上些微妙的技巧。 但她没有欺骗过任何人。 哪怕是和公司里那些招人厌烦的同事,她的反应也都是事实。 避免纷争。 懒得纷争。 不与傻逼争高下。 小家伙们面面相觑,显然都是一副不信的神情。 他们看向顾停,期盼这个下家能换一个更刺激的问题。 齐刷刷的几双眼睛。 沈荔也随之望了过去。 顾停低下眼眸,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从口袋里摸出只黑色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细长的寿百年,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放进口中前一刻,他似乎想起还当着自己学生的面,到底放下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沈荔也反应过来。 不对。 她好像。 和顾停说过谎。 而且就在上午,刚过几小时而已,这么快就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好在这么尴尬的事情只有她和顾停…… 只有她和顾停知道? 她转过头,用一种死亡威胁的目光,平静地凝视着宋渺。 宋渺:“……” 为了证明自己和她是“同党”,宋渺放下水杯,清了清嗓子。 没什么起伏地说:“我姐,确实从不说谎。” 他面上微微泛红,不知是被酒气熏染的,还是正大光明睁眼说瞎话造成的结果。 像是觉得话说得过于绝对。 他补充道:“至少我知道的事里,没有。” 他话音刚落, 沈荔就举手投降,自白道:“其实……也有一次,我记错了。 宋渺:“?” “咳。”她替自己的弟弟找补道:“这事阿渺不知道。” 然后看向顾停:“不过,顾老师应该知道。” 不然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沈荔这下明白了,这个看似弱智的问题,实则就是顾停为了让她尴尬故意复盘的。 什么大度,都是惺惺作态。 顾停眼未抬,收起烟盒,像转笔一样在指尖转着那支香烟。 -- 第10页 “就这一件?” “还有就是,来的路上,说‘见到你很开心’,这个。”沈荔顿了顿,“也算一件。” “……” 无以言喻的沉默在彼此间蔓延开来。 沈荔看着顾停僵住的神情,却只觉以牙还牙后的快意。 然而他也只僵了一瞬。 旋即唇角抿开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意气风发。”他笑了笑,“这才应该是你。” 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逐渐不对劲,再没眼力见的小孩儿也知道适时终止了这个话题。 游戏还在继续,下一个下家轮到顾停。 好歹也是老师,小家伙们不敢太过折腾,只抛出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停哥,你追女孩儿有被拒绝过吗?” “嗯。”顾停应得干脆利落。 沈荔心尖麻了一下。 顾停也追过女孩儿吗。 她低下眼帘,拨弄着盘子里的竹签,随手拿过宋渺那半杯水抿了几口。 涩涩的。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不成想得了这么个回答,提问题那人瞬间情绪激动起来。 像是受到了极大鼓舞。 “停哥这么漂亮的脸都被女孩儿拒绝过,这么一想,老子被甩也是理所应当。” “醒醒,你不是偶尔被甩,你是次次都被甩。” “滚滚滚!” 再接下来的下家是先前让宋渺去要微信那位,一报还一报,宋渺直接把惩罚提到了十份稿子。 沈荔嘴角抽了抽。 当着老师的面公然提出这种惩罚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顾停和他们年龄差不出几岁,和学生们相处更像是朋友。 仔细一想,他这样肆意嚣张,丝毫不把规则放在眼里性格,似乎并不适合这份工作。 实际上,顾停选择成为老师,也完全在沈荔的意料之外。 那原本是她的梦想。 - 游戏还在继续,这么个简单的流程,众人却玩得不亦乐乎。 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沈荔想起方才宋渺的异样,拽着椅子靠近他了些。 “阿渺。” 她一张口,宋渺的眉便拧到了一起。 “姐,你喝酒了?” “没啊。” 他看一眼手边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杯壁上还沾着一层泡沫。 “好端端放着顾老师给你买的乳酸菌不喝,拿我的啤酒干嘛?” “怎么就是他给我买的了?” “啤酒和饮料的钱顾老师都转给我了,而且,这里除了你,谁喝饮料?” 沈荔一噎,搭不上话,只好转移话题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是成年人了,几口而已,还能喝醉不成?倒是你,谁让你喝酒的,不学好,让小姑知道了还不挨揍。” “我妈从来不揍我。” 宋渺难得有这样嚣张的言辞。 看来沈荔还没醉,他先上头了。 “阿渺,刚才去餐馆,遇见什么人了吗?” “……” “你骗谁也骗不了我。你忘了小时候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我多了解你,你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 “咳!” 宋渺猛地咳了起来。 强行中断了从她口中呼之欲出的不文雅用词。 无言片刻,宋渺低头,跟前的碟子里都是被他挑食捡出来的萝卜丝和香葱。 他拿着竹签戳来戳去,轻声问:“姐,你有没有,很长时间地喜欢过一个人。” “就是那种,不管相隔多久,漫长到,这个人几乎淡出你的记忆,结果久别复又重逢时,发现自己……” 他顿了顿,慢慢地说:“最喜欢的,还是那个人。” 沈荔不作声,拧开整晚没人动的乳酸菌瓶,倒进杯子里。 战术喝了一口。 果断回答:“没有。” “嗯。”宋渺也倒了一杯,“第三次了。” “……” “前两次都是因为顾老师,这个第三次,不会也是吧?” “你高中的时候,好像追过一个芭蕾舞生?刚才碰见的,不会就是她吧?” “……” 多灾多难的姐弟俩互相揭着彼此的伤疤。 末了,两两沉默。 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亲情。 - 十一点钟。 左右几桌都已经散摊了。 露天的烧烤架上串着几串馍片,边缘烤得焦脆。 她忍不住想,刷上烧烤酱一定会很好吃。 摊主打开烧烤架侧面的盖子,拨了拨里面的炭灰。 一股薄薄的轻烟腾起,缓缓飘向夜空。 夏夜的风凉爽清透,卷袭着淡淡的酒气,吹得沈荔有些发懵。 她趴在桌子上,晕晕乎乎地抬起头。 漫天星河。 月光皎皎成溪。 她顺着坠落的光辉望去。 是顾停。 那几点零碎的光,有悉数捧进了他的眼底。 迷蒙间,她恍若降临了谁的梦境。 那是一个,和八年前那场流星几乎别无二致的幻影。 美到让人想揉进怀里。 于是,沈荔探出指尖,碰了碰她的星光。 第6章 . 荔枝 我会负责的。 沈荔自上学以来,便是老师们的掌中宝。 -- 第11页 也是家长口中所谓“别人家的小孩儿”。 她戴着细框的小眼镜,又黑又细软的妹妹头看起来格外乖巧。 个别爱美的小姑娘嗤之以鼻的运动款校服,沈荔老老实实套着。 既不会学中二时期的小朋友们,在衣角用马克笔写下喜欢的人的名字缩写。 也不会把袖口里的松紧带抽出来,像杀马特一样用松松垮垮的袖子掩住口鼻。 她不化妆也不打耳洞,但高挑的个头儿摆在那儿,气质上便压同龄女孩儿一大截。 非要说唯一一点不好。 就是脾气不好。 用沈荔初中班主任的话来说。 太莽。 横冲直撞。 毫不忌言。 又无所畏惧。 并且。 过于争强好胜的性格,使她很难拥有足以交心的朋友。 不过也给她带来了同龄人无法赶超的成就便是了。 利弊共存。 但本人显然认为毫无弊端。 如果苦行僧三个字可以概括沈荔的大学生涯。 那她的初中就是“孤狼一匹”。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毕业也没有任何改变。 沈荔以本校第一,全市第十一名的成绩考入云川一中。 亲戚师长纷纷祝贺她时,沈荔满脑子在纠结一个问题。 她和第十名。 仅差一分。 沈荔记得那个仅仅是无意间扫了一眼的名字。 把她挤出前十的人。 顾停。 沈荔为之烦闷了整个暑假。 边困扰,边主动提出给自己报课外班的要求,提前预习高中知识。 数理英三科。 沈荔觉得自己的脑子更偏向理科,但她有个致命的问题。 算数不好。 极其偏科,数学成绩就是她热爱学习路上的绊脚石。 上课第一天,沈荔一上午就记了七八页的笔记,看得小同桌叹为观止。 那是个戴着眼镜的小胖子,个头儿只到沈荔的肩膀。 他的嘴几乎没有闭住过,不是在絮絮叨叨抱怨自己如何被家里逼着来补课,就是不停的往口中塞东西。 鼓鼓囊囊的小口袋里全是袋装的膨化零食和辣条。 沈荔忍耐了一上午,直到身边开始传来“吸溜”的声音。 她忍无可忍,“啪”地把圆珠笔拍在桌子上。 “同学,能不能麻烦你,吃东西不要吧唧嘴。最好,上课的时候不要吃,吃也不要吵到别人,特别是离你最近的我,好吗?” 小胖子正往口中送果冻。 闻言一噎。 也没敢嚼,“咕咚”直接整颗咽了下去。 “行、行。”他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啊。” “没事。” 沈荔冷淡地说完,复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试卷上。 心思却有些飘远了。 她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沈荔的长相,大概就是所谓的“厌世脸”。 只听名字还以为是颗柔软又甜滋滋的荔枝。 眼镜一摘,眼一抬。 上挑的狐狸眼。 眼下痣。 加之她也不爱笑,冷着脸,唇线僵直。 确实挺唬人的。 沈荔说完这句话,小胖子吃东西的声音明显小了不少。 半晌,口袋空了,也刚好到午休时间。 他掂着小肚子跑了出去,再回来,手里拿着两支冰淇淋。 小心翼翼递到沈荔眼皮子底下:“同桌,你来一口吗?” “……我自己吃也会听见声儿,照样吵。” “就当是我的赔礼。” “无功不受禄。” “你咋还文邹邹的呢。”小胖子舔了口右手的冰淇淋,坚持不懈地说:“其实,我主要是想借你的笔记抄一抄。不然,我爸看见我比脸还干净的笔记本,铁定胖揍我。” “……” 炎炎夏日,两人吃着冰淇淋,趁着午休时间,站在走廊里吹风透气。 静谧午后,风撩拨着沈荔的黑发,蹭得耳根发痒。 她抬手把碎发掖在耳后,一转头,从走廊尽头传来嘈杂的声音。 一拥而进几个男生,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一个身段颀长的男生。 他穿着件白T恤,微微侧脸,似乎在仔细听人说话。 不知身旁人说了些什么,他弯了弯唇角。 眼尾随之一并翘了起来。 分外撩人。 走廊里其他小姑娘一时间都有些挪不开视线,但沈荔不一样。 她心中唯有学业。 她爱学习,学习爱她,他们是锁死的双箭头。 身边的小胖子也看直了眼,沈荔匪夷所思地瞧他。 “你看谁呢?” “不、不认识。但是我在酒会上见过他。” “……腐朽的资本主义。”沈荔诚恳地发表意见,在她眼中,这些富二代大多是纨绔的二世祖,浪费家里的钱,找借口能离开家门纵情享乐罢了。 “花瓶。”她扭过头,啃了一口脆脆的甜筒,“有什么好看的。” “同、同桌,我跟他们可不一样。”他捏了捏腰上一圈赘肉,信誓旦旦地说:“起码,我不是花瓶。” “……” - 暑期转瞬即逝,很快到了开学的日子。 沈荔头天晚上还在熬夜预习,把高三数学最后益格知识点专题刷了个遍。 -- 第12页 第二天一睁眼,距离开学典礼还有半小时。 她急匆匆洗漱换上校服,打开房门。 餐厅的桌子上摆着几片烤得焦脆的吐司,一颗云朵煎蛋,以及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沈荔扫了一眼,边叼着皮筋拢头发,边站在门口蹬运动鞋。 扎好马尾后,想了想,她还是转身坐回餐桌旁,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早餐。 把空盘和玻璃杯泡进洗碗池里,她看一眼表。 十分钟,赶得上。 一路小跑着往学校赶,压着最后一分钟,总算看见了种在一中侧墙边的两棵樱树。 影影绰绰一点粉色的尖尖。 沈荔刚松口气,越过斜坡后,眼睁睁看着门卫大爷把栅栏门合上了。 …… 与此同时,隐约传来试麦的声音。 沈荔心凉了半截。 她看向侧墙两棵繁茂的樱花树,一番对比,选择了较低的那棵。 抽紧松紧带,再系好鞋带,沈荔一脚蹬在树干上,一只手扶着红砖墙,奋力往上蹭了几厘米。 她就这样缓慢地向上挪着,不求速度只求稳。 还有就是不要有多余的枝杈冒出来勾破她的裤子。 等沈荔慢吞吞爬到头,脑袋顶上是繁盛的花冠,有些迷乱视线。 她拨开花枝,看到一个男生从对面稍高些的樱树上,长腿一迈,站上了墙头。 看来不止她一个人迟到。 听见动静,对面的男生转过头。 唇角噙着笑,眼尾微微上扬。 好像。 有点眼熟? 无端起风,刮过树顶,樱花瓣卷了男生满身。 他微微眯起眼。 沈荔骤然想起两个月前的暑假。 那个站在走廊尽头,清爽夏风中的男生。 “是你啊。” 男生看了过来,轻哂了下:“我可不认识你。” “……” 好贱的一张嘴。 沈荔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没再理他,推了推眼镜,四下观望,寻找等下的落脚点。 她这一动作。 却让顾停想起了什么。 他略微惊讶:“补习班的。” “劳您费心神了。” 男生挑了挑眉,没有作声。 沈荔找好位置,看准时机一蹿扒住墙头,颤颤巍巍地站了上去。 “记性倒是不错,我们只见过一次。” “我不错的,可不光只有记性。” 哦,不光嘴贱。 还过分自信。 沈荔目不斜视,掸了掸校服上的墙灰,向下探了一眼。 “别的我不知道,起码,您好像没什么耐心,课也只上了一天。” 厚厚一层草垫。 摔大概是摔不死。 沈荔深吸口气,纵身一跃。 “因为我发现。”男生在墙头坐了下来,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那些内容,我初一就学过了。” …… 脚下一崴,沈荔险险落低。 顾不上脚腕的疼痛,她仰头看向男生。 突然产生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她问:“你叫什么?” 男生低眉,两点漆黑的眸子直直看向沈荔。 “顾停。” 沈荔了然地点了点头。 哦。 就你是。 顾停啊。 “原来是你啊。” “?” “那边的同学,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齐齐看过去,来人穿着一中的教师制服。 沈荔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揉了揉脚踝,委委屈屈地说。 “老师好,我是高一新生,学校太大,我迷路了,找不到礼堂在哪儿。” “好,老师带你去。” “嗯,谢谢老师。” 两人走出去没几步,沈荔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指了指墙头。 “老师,那位同学好像下不来了,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隐在繁盛的花冠里,尽量减小存在感的顾停:“?” - 沈荔久违地梦到了许多年前的顾停。 他们的初次相遇并算不得美好,甚至是隐隐针锋相对的。 但仍无可避免地。 叫她念念不忘了许多年。 沈荔昏昏沉沉睁开眼。 大脑一片混沌,她只记得昨天和一群小朋友…… 还有顾停。 一起吃烧烤。 还记得自己喝了几口,好像是醉过去了。 再之后的事情就—— 沈荔转过头。 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她躺在床上。 顾停坐在床边。 ? 大脑宕机几秒。 我靠。 顾停听到身后的动静,缓缓回过身,讥笑一般扯了扯唇角。 “早上好。” “早……”沈荔口中干涩,犹豫再三,问道:“我不会是……酒后乱性,把你给,糟蹋了,吧?” “?” 沈荔艰难开口:“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顾停:“……” 第7章 . 荔枝 好想给他一梭子哦。 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顾停像是被她气笑了,说不上来是个什么神情,只扯了扯嘴角,起身走到窗边。 一把拉开窗帘,大敞开玻璃。 -- 第13页 被灌进来的风这么一吹,沈荔宕机的大脑重新运作起来。 她刚才。 说什么来着? 把顾停给、糟蹋了? 还要对他负责? 沈荔捂住脸,企图逃避现实。 然而顾停似乎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他没有坐回床边,斜斜倚着衣柜。 这回没再忍耐,摸出昨儿晚上没抽成的那支寿百年,夹在指尖转了转。 随即拽开抽屉,从一抽屉的打火机里随手拿了只纯黑的Zippo。 叼着烟,略略弯颈,刘海遮住一部分眼睫,“啪”地打着了火。 青橘色的火焰舔舐着烟草,很快把外面裹着的一层烟纸烧尽。 腾起一阵轻薄的烟雾。 烟雾缭绕中,顾停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清醒点了没?” 沈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低低的:“嗯……”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太听清。” “……” “谁,糟蹋谁?” “你这不是听得一清二楚吗。” “倒也不是很清楚。”顾停抬手挥了挥烟,“就是觉得,你好像把主谓搞反了。” “……” 沈荔一阵窘迫,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衣服好好的穿在身上,还是昨晚那身,带着浓浓的烧烤酱味道。 环顾四周,北欧极简风的房间装潢,干净、素雅,不像酒店。 想必是她喝多醉过去了,阿渺也不知道她订的哪家酒店,顾停只好把她带回了家。 沈荔恨不能照着床头一脑袋撞过去。 真是。 喝酒误事。 喝酒误事啊!! “不好意思啊顾停。” 顾停没应声,弯下身,把燃了一半的香烟夹在指尖,在床头柜上摆着的烟灰缸里掸了掸灰。 “想吃什么?” 沈荔一愣:“你问我吗?” “我家不闹鬼。” “……” 得,她就不该多这句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荔咽下这口闷气,“都可以。” “嗯。” 像不耐烦似的,顾停从鼻腔里闷出一声冷哼,算是应了。 他站直身子,正要往外走,沈荔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顾停。” 他没有回头,停下了脚。 “你昨天晚上的问题,我好像,又想起来一件。” 沈荔有些心虚,毕竟头一回打照面就给人坑了一把。 不过眼前这位也不是个吃哑巴亏的主,最后不还是把她也一并供了出来。 这么一想,她似乎又找回了些底气,挺了挺胸脯,硬气道。 “就是,咱俩第一次见面,开学典礼那次。” 顾停立在原地,似乎想了想,才把这段过于久远的图像从回忆里抓取出来。 他长长吐了口烟圈,没出声,把最后一点火星碾灭,敛眸道:“不是这次。” 沈荔:“?” 到底还有多少次是她没想起来的? - 厨房里传来滋滋煎培根的声响,在静谧的空间里,像是白噪音一般极其催眠。 只不过沈荔现在精神高度集中,整个人像一根紧绷的弦。 她局促地坐在餐桌前,无比焦灼地等待着。 让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少爷给她做早餐。 下没下毒且扔在一边。 她主要是担心,能不能吃。 下午还要和总部策划碰头,她可不想放人鸽子。 沈荔坐立难安,悄无声息地挪到厨房门口,轻唤两声。 “顾停,要不,还是我来吧?” 无人应声。 沈荔硬着头皮继续劝:“毕竟你看,我也不好白吃白喝,昨天还麻烦你收留我,我这不是,想帮帮——” 顾停猛地回身,把一片烤得焦脆的吐司塞进沈荔嘴里。 堵住了她剩下的话。 转身拔下饼铛的插销,扫她一眼,“实在那么感恩戴德的话,吃完把碗刷了。” “……” - 出乎沈荔的意料,顾停的厨艺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至少。 外形上来看,是没有太大问题。 沈荔低下眼,看着摆在跟前的煎蛋培根三明治,以及一杯奶粉冲泡的黑咖啡。 提神醒脑。 她没有碰三明治,反而是端起那杯咖啡搅拌了一下,随即探出舌尖舔了一口汤匙,确认温度不烫后,端起来一口气闷掉半杯。 喝完,她拿起切成小块的三明治尝了尝,味道也不错。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吃着早餐。 安静的餐厅一时间只能听见叉盘碰撞的清脆叮当声。 “对了。”沈荔后知后觉想起来,“昨天晚上是谁结的账?” 她可不想说好请客,结果反而让一群小辈AA平摊了饭钱。 顾停的回答让她松了口气。 他掀了掀眼皮,反问:“你觉得呢?”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沈荔忍不住脱口道,说完,又觉得这么对帮了自己忙的人不甚厚道,强把怒火憋了回去。 “算了。”她打开手机,调出微信的扫描界面,“多少钱,我转给你。” 顾停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亮出一个二维码。 -- 第14页 沈荔扫完,弹出来的却不是付款密码。 而是添加好友的界面。 也。 不是不可以。 加了再转,多一个人躺列而已。 顾停低垂眼睫,望着好友申请界面那只漂亮的银点猫。 顿了顿。 按下通过键。 然后。 没有然后了。 半天没有动静,沈荔只好重复一遍。 “多少钱?” 顾停低头翻着手机,语气懒散:“忘了。” “建议你努力想一想,实在想不起来,微信有账单功能。” 顾停挑眼瞥她,笑了:“也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 “好了我知道了。”沈荔眼疾手快,拿起盘子里没有夹培根的半块吐司,故技重施一般,塞进他嘴里:“收。” 顾停低眼看了看,没吭声,沉默地嚼了起来。 半晌,细嚼慢咽完了,报出一个数字。 沈荔心中其实有个大范围的数目,这个一听就不对。 她想了想,委婉表示:“其实,本来就是我要请阿渺他们吃饭的,你也没吃几口,不用这么客气。” “你觉得,我像是会跟你客气的人吗?” “……” 行。 她多余说这句。 左右是顾停自己报的数,沈荔转了过去,半天不见人收款,刚打算催,顾停眼皮子都懒得动一下,伸出他金贵的手指头,敲了敲桌子。 “愣着干什么?” “……” 沈荔深吸口气。 没关系、不生气,气死她了,顾停如意。 拿出工作的心态就好了,怎么说,顾停也比公司的傻逼客户要好伺候许多…… 也没有许多。 也就一丢丢吧。 聊胜于无 这边沈荔刚自我安慰好,对面那人慢吞吞地补了一句:“难道想让我帮你刷?” 好想给他一梭子哦。 - 说是刷碗,的确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煎过鸡蛋和培根的油汪汪饼铛已经擦好晾在一边降温了,也就是两份餐具的事。 只是等沈荔收盘子的时候,倏然想起。 刚才。 用来堵住顾停那张狗嘴的吐司。 好像。 是她吃剩下的。 “……” 沈荔的神情一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想了想,还是沉默地端走了盘子。 都这么长时间了,顾停又嚼得细,恐怕都漏到大肠里去了。 再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还平白多个膈应的人。 沈荔活干得仔细,心态却仿佛被地主剥削的杨白劳,一刷完碗,立马拎包走人。 前脚刚出电梯,就接到了一个020打头的电话。 对面的AI客服温声和语地提醒她还有一笔打车订单尚未支付。 沈荔后知后觉想起自动支付绑定的是支付宝。 而她已经停用有一段时间了。 毕竟在云川上班的时候,能坐公交地铁解决的路程,她绝不会打车。 看一眼银行卡余额,沈荔想了想,往支付宝里充了一百。 毕竟距离返程还有一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得自割腿肉打车。 充值好后,她打开待处理订单,弹出来的,不是拼车。 是顺风车。 沈荔怔住了。 那顾停。 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 下午的碰头格外顺利,总部那边似乎意识到预算的匮乏,大发慈悲地又多拨了些款项。 如此一来,不仅领导点名必须要有的东西能全部安排上,也不用再从细枝末节里省钱了。 沈荔和总部的策划一合计,干脆在晚餐支出上多划了一笔余款过去。 资本家享受音乐和舞蹈就够了。 那就让美味的食物来犒劳一下打工人的胃吧。 忙活完手头的工作,沈荔总算可以松口气。 看一眼表,算了算时差,她打开一个微信对话框,编辑好内容,按下了发送键。 【钥钥,我来雪溪出差,遇见顾停了。】 对面几乎是秒回:【我靠,我靠靠靠!!刚睡醒就看到这么刺激的消息。然后呢?有没有上演什么偶像剧的桥段?】 沈荔莞尔。 敲下两个字。 【没有。】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 【不仅如此,我还当着他社死了。】 【?】 【我还差点把人给糟蹋了。】 【??】 沈荔下了地铁,走回酒店的路上,把来龙去脉细细和林钥讲了。 末了,也顺便把拼车变成顺风车的事告诉了她。 【你这趟差,还真是一波三折。不过,顺风车这茬,我怎么突然觉得变成了灵异故事?】 【顾停还说他家不闹鬼,我看他自己就是个鬼。】 【因为嘴贱被拔舌的鬼!】 隔着屏幕,沈荔似乎都能感受到她愤愤不平的口吻。 【哎,不过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们俩能发生什么久别重逢再续前缘的戏码。】 刚好走到酒店前台,沈荔放下行李箱,一只手登记,腾出另一只手按下语音键,轻声笑了笑。 “那也得是曾经有缘才能再续吧?我和顾停之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 第15页 “他大约……也未曾喜欢过我。” 第8章 . 荔枝 翻脸不认人。 沈荔发出这条语音后,对面久久没有回复。 像是卡在了该如何回应这个难题上。 沈荔没有太在意,登记好后拎着行李箱找到了房间。 一直到她安顿好行李,林玥还是没有回消息。 沈荔想了想,坐在床边,撕开一袋海苔,边“咔嚓咔嚓”啃着,边慢慢打下一行字。 【不过,也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呢,心里只有加薪升职两件人生大事。】 这次林玥回得稍快了些。 显然松了口气。 【没错,男人都是屑!】 【不过你对顾停这个形容词用的,冒出来……仿佛他是只什么蟑螂。】 【说到这个,我没想到加州也有蟑螂啊啊啊啊啊!!之前还没有的,上上周突然出现在洗手间,三四只美洲大蠊,花了我好几百刀请的灭虫专家,太可怕了QAQ。】 …… 只看文字,沈荔就能感觉到,自己的汗毛正在缓缓从紧贴皮肤的状态剥离。 一根根竖立起来。 仿佛有什么受虐倾向一般,沈荔百度搜图了一下美洲大蠊这个关键词。 瞬间弹出来成百上千张图片。 沈荔死死盯着屏幕,几秒钟后,冷静地退出了浏览器。 这短暂的几秒钟,恐怕要用一生来治愈。 沈荔:【我刚才,手贱,搜来看了一眼,现在浑身上下犯痒。】 林玥:【何必呢……】 【不说这个了。】沈荔看了看手里的海苔脆,一时有些难以下咽,丢在了一旁。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一趟?】 【好问题。】 林玥发来一张照片。 酒店里的网速很慢,等图片加载出来后,下一条消息也紧跟着蹦了出来。 【择日不如撞日。】 附图是一家熟悉的免税店。 货架上摆满了三丽鸥的周边手偶。 沈荔:【?】 - 半小时后。 雪溪机场。 沈荔在酒店屁股还没坐热就匆匆赶了过来。 林玥给她拍照时已经到了机场,收到消息的时候,大约正在免税店里四处乱逛。 远远的,沈荔一眼瞧见站在人堆里的林玥。 想不注意也困难。 单她那只乌漆墨黑的库洛米皮箱就足够惹眼。 “荔荔!”林玥坐在皮箱上,也看见了她,“腾”地站起身招了招手。 不等沈荔走过来,就张开手臂拥了上去。 结果开口第一句话——“怎么又瘦了?” 隔着薄薄的衬裙,林玥摸了摸她的肋骨。 “这里就剩一丁点肉了,你是被人虐待了吗?” “加班、出差,到处跑。” “……万恶的资本家。” 沈荔捏了捏她腰间二两肉,调侃道:“看得出来加州大学伙食不错。” “别说了,去这三年,我胖了得有二十斤,二十斤!四分之一个你还少十斤!!” “……” 沈荔接过林玥拎着的手提袋,安静地听她絮絮叨叨了一路。 林玥一家都是地道的雪溪人,她非要拉着沈荔回家吃饭。 被再三婉拒,实在拗不过,只好作罢。 两人乘车回酒店的路上,谈及突然回国的原因,林玥抿了抿唇,竟然不好意思了起来。 “荔荔,你知道我高中的时候喜欢过我们班班长吧?” “嗯。” “其实我那时候都是暗恋,哪有胆子让本人知道,高中毕业以后没见这几年,心思也淡了。” 沈荔安静听着,望着她微微熏红的耳垂,一时恍惚。 林玥是她难得的朋友。 也是唯一持续了这么久,即便在某一段时间里各自忙碌没有联系,闲暇时再次聊天也依旧不觉得生疏的朋友。 和她读书时不一样,林玥文文静静的,像个好欺负的冤大头。 如今两人的性格,倒是都翻天覆地拐了个大弯来。 “他上周突然问我什么时候回国聚一聚,实话讲,这么多年一直忙着学业,没时间也没心思看别的,也没再遇见心动选手,所以……” 沈荔了然,替她作了总结:“所以,你又心动了?” “是。”林玥没有扭捏,大方地承认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点认死理。” 沈荔低下眼,瞥了一眼她露在运动鞋上方的一截堆堆袜。 上面印着玉桂狗的图案。 确实。 不然也不能,死忠三丽鸥这么多年。 “对了。”林玥像是想起什么,心血来潮地说:“要不你也一块儿来吧?” 沈荔一怔,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你们班同学聚会,我去算怎么个事……” “哎呀,不算正统同学聚会,就是上学那时候玩的好的几个人小聚而已。”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过去:“我算一个,咱俩什么关系还用说?我们班长,你也认识吧?你们之前还是一个社团的呢。纪委,认识吧?学委,你俩有次运动会接力跑分到一组了。体委,这更不用说了,那小子还追过你呢——” 沈荔没绷住,“噗嗤”笑了出来。 莞尔道:“你这是小聚,还是班委开会?” -- 第16页 “差不多,都差不离。你来玩嘛。” 工作提前结束。 返程的车票订在后天清早。 沈荔想了想,横竖她去哪都是吃,能顺便见一见老同学好像也不错。 “行。” 她一口应下。 - 两人在外面吃的晚饭,点了一大份新疆大盘鸡,又要了两人份的裤带面压在盘子最小面吸收汤汁。 吃到最后,收干净盘子底了才意犹未尽地道别,各自回了住处。 沈荔冲完凉坐在床边,肩上搭着条湿漉漉的毛巾接头发上滴下来的水。 她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每天的热搜来来回回都被那几个除了粉丝以外无人care的小明星霸占。 没什么意思。 整整折腾了两天,一松懈下来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斗殴。 沈荔扛不住,又担心湿着头发睡第二天起来偏头痛,只好顶着困意糊弄地主一样随便吹了两下头发。 只要不滴水就行。 吹风机嗡嗡作响的期间,她似乎隐约听到手机震了一下。 等吹完头发,沈荔满床找,在枕头底下翻出来手机。 打开一看。 已退回。 ? 什么已退回? 这人是谁? 沈荔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白天加了顾停的微信,给他转了烧烤的钱。 只可惜她的手永远比脑子快,先行一步敲字发了出去。 沈荔:【您是……?】 顾停:【?】 片刻后:【白天还说要负责,晚上就翻脸不认人了?】 第9章 . 荔枝 谁追谁? 有那么一刻。 沈荔觉得,自己好像那把人肚子搞大了企图用钱解决,被拒绝后果断甩脸不认人的渣男。 虽然除了他们俩之外没人看见,沈荔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窘迫之中。 打字的手。 微微颤抖。 额头冒出几许冷汗,沈荔尴尬地敲下一行字。 【抱歉,刚吃完饭,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你这号是谁。】 【吃的什么?】 沈荔一愣。 心想你管我吃的什么。 什么破问题,好奇怪哦。 算了,再看一眼。 沈荔被阴阳怕了,仔细琢磨了半天,实在觉得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不至于到暗藏杀机那一步。 老老实实回答:【大盘鸡。】 【哦。】 他说:【所以为什么没给我备注?】 ? 这都什么跟什么?? 【恕我冒昧,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当然没有。所以,刚吃完饭,和不记得我是谁,有关系吗?】 【下饭吃了?】 我他妈。 一刀。 沈荔懒得再和他纠结,强行把话题拖进正轨。 【怎么把钱退回了,是数目不对吗?】 无人应答。 沈荔强撑困意,老老实实等了一会儿,刚要再发消息,看见对话框顶部弹出来“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沈荔看着那一行小字出现又消失,消失复又出现。 重复几个回合,等到她抱着手机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顾停都没能憋出个所以然。 -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 像是突然灵光乍现一般,安静了一整夜的对话框蹦豆豆似的倏然弹出三条断断续续的消息。 【因为。】 【我有强迫症。】 【看见红点会非常难受。】 沈荔迷迷糊糊刚睡醒,一睁眼就看见这三条消息,当下直接气笑了。 那你。 收了不就好了吗!!! 这残存的一点睡意,也在沈荔捏得嘎吱作响的拳头下消散得一干二净。 林玥的电话旋即打了进来,通知她今天聚餐的时间和地点。 地点选在一家位处于闹市中心的川菜馆里,出门右拐就是酒吧和KTV,等吃完饭方便商讨后续活动。 睡意全无,沈荔挂断电话后扫了一眼时钟。 九点半。 距离聚餐点还有两个半钟。 沈荔从行李箱里翻出件素净的连衣裙。 其实这样的衣服不太能压住她的长相,就跟高中时留着妹妹头,走在街上依旧有人喊她“小帅哥”一样。 但自打工作后,沈荔就只想着越低调越好,早没了心思把自个儿打扮得跟铁T似的。 洗漱好后,沈荔站在镜子跟前,再三犹豫,摸出眼影刷蘸了蘸浅水红色块的眼影泥,只在眼尾轻轻扫了两下。 至于眼线,她这翘上天的眼型,再怎么化也于事无补,于是挑了支夏日气息浓郁的口红,薄薄涂一层,便算完成一个淡妆了。 化完妆十点半。 提前查好去市中心的地铁路线,早出门半小时就能如约抵达。 剩下的一个钟,沈荔拿出笔记本,把这两天零碎记在手机随身笔记里的方案集中做成表格。 保存后,鼠标挪到了主管的对话框上。 她是出外勤,工作提前完成,睡到这个点自然醒也很正常吧? 再三犹豫,还是把文件传了过去。 坐立不安地又等了半小时也没收到反馈,沈荔看一眼表,干脆先收拾准备出发了。 不得不说,比之准二线的云川,雪溪作为一线城市,地铁线条条叠交环绕,在交通出行方面的确十分便利。 -- 第17页 沈荔出酒店时其实已经比预想的要晚了十分钟,却也准点到达了聚餐的川菜馆。 虽然物价也高得离谱。 习惯压点到是沈荔的一个习惯。 虽然不是什么好习惯。 但她总觉得自己的时间很挤,好像就连休息的间隙都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好在林玥这群朋友也没有早到的习惯。 沈荔没有问服务生包间,而是站在门口等着。 没一会儿,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一回头。 是个满身健气,面容俊朗的男生。 穿着件霜色卫衣,抿唇笑了笑,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拘谨。 “沈荔。”他问:“你还记得我吗?” 沈荔一愣,努力观察那张脸,终于从对方一拳能锤飞十个她的肱二头肌上找回了记忆。 “许……磊?”她慢慢地念着这两个字,牵了牵唇角,“是这个名字吧?” “对。” 得到肯定的一瞬间,沈荔如释重负。 眼前这位就是林玥班上的体委,她口中曾经追过沈荔的人。 但作为当事人,沈荔被不自觉有被追求过。 她好像……压根连话也没和对方说过几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大多都是许磊叙旧,怀念从前。 沈荔再努力寻找相关记忆,努力接茬。 能和一个不熟悉的人闲聊了将近十分钟不冷场。 这几乎能列入沈荔社交生涯的高光时刻了。 终于捱到剩下的人匆匆赶来。 甫一瞧见沈荔和许磊并肩站在一起,其中一个男生面上露出点心照不宣的笑。 他撞了撞许磊的肩:“可以啊你小子,还挺长情。” 许磊笑了笑,偷偷侧眼看沈荔,见她微笑着没什么反应,一拳杵在那男生腰上。 “瞎说什么。” 沈荔静默地听着。 微微敛眸。 不作声。 眼观鼻鼻观心,心不在焉地用鞋尖碾着路边的小石子。 仿佛这不知道从哪个工地溅出来的工程碎渣比听他们扯淡有意思多了。 末了,她抬了抬眼皮,弯唇道:“你俩,还是那么喜欢打情骂俏。” “……” “扑哧——” 林玥和另一个小姑娘齐齐笑了出来,看出沈荔情绪不高,连忙推着这群低情商的男人往里走。 “行了,别站门口发慈悲喂蚊子,进去点了菜再聊。” 说罢,林玥落在最后,捏了捏沈荔的掌心。 小声说:“他嘴贱一直可以的,冒犯人了也不自知,你别理他。” 沈荔心中。 到底是有些不快。 甚至谈得上是厌恶被人拿这种话题打趣。 不过,沈荔还是笑了笑:“也别这么说,顶多只能算情商盆地。” 毕竟。 真正嘴贱的人。 她也是见识过的。 那才是真的毫无自知。 - 几人走进川菜馆,却被前台告知,他们预定的包间已经被人占了。 “打扰下。”林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订单,不解地问:“我昨天晚上预定的时候,您怎么跟我说的,支付足够的预定金就可以留到中午为止。” 她抬腕看一眼表。 “距离十二点还有两分半,您就让给别人了?那预定金算怎么回事,您这生意做的……” 前台小姑娘被她说得一愣,低头翻了翻,连忙不住道歉。 “实在抱歉,这边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收款账单,没有在册的记录,所以没给您留下包间。实在不好意思。现在已经没有空余的包间了,我把钱全给您退了,您看,这样可以吗……” 小姑娘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 打扮得很朴素,看样子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这一遭把她吓得出了一头的冷汗。 不住弯腰道歉后,眼巴巴望着沈荔。 沈荔:? 为什么看她? 难道她。 长了一张很好说话的脸吗。 不应该啊! 沈荔摸了摸自己一贯被说像催债人的脸。 迎着小姑娘希冀的目光,扯了扯嘴角。 “要不,我去看看,那间的客人快吃完没有。”沈荔干巴巴地说:“我、催催?” 没人应声。 彼此面面相觑,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超出预计的一遭。 “我记得那间的客人来得很早,人也不多,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 小姑娘这话说得委婉。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不能自己去,否则两头不落好,一投诉这份工作就到头了。 沈荔没有为他人错误买单的打算,只不过这帮人好像都没有准备B计划。 她干脆上了二楼,对着门牌号一间间找。 205、206…… 207。 沈荔抬头看一眼,确认无误后,抬手轻叩了叩。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里面的人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沈荔总觉得。 这调调有些莫名熟悉。 赶在脑子琢磨出个所以然之前。 手先行一步压下了门把。 偌大的包间里只坐了两个人。 其余的座位都空着。 诡异的是,每张椅子上都摆着一碗白米饭。 -- 第18页 沈荔背后发凉,心想这怕不是什么邪.教头子碰面,正打算装作走错门溜之大吉时。 “邪.教头子”之一,背对她,穿着件湖蓝衬衣那位—— 他向后仰着,半个身子都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 闻声,微微侧首,挑眼望了过来。 两点眼眸漆黑深邃。 宛若无垠的夜空。 只消一眼,便将人吸附进去,再也挪不开视线。 沈荔好像。 听见他笑了一声。 紧接着,便是轻飘飘的一句。 “来得正好,麻烦你收收盘,再上两盘菜吧。” 沈荔:“?” 他是。 故意的吗? 算了。 这都不用想。 他要不是故意的,沈荔当场把头拧下来给他们做下酒菜。 沈荔没接他这话茬,包间里另一个男人盯了她半天,突然出声道:“……沈荔?” “这不是沈荔吗,顾停,你不会没认出来吧?好歹人家高中追了你三年,你也太薄情了——” 沈荔:“……” 顾停也是一愣。 经年未见,两人自重复后,一度小心翼翼地彼此试探。 却始终心照不宣没有捅破的那层窗纸。 至此被彻底撕开。 大剌剌地摆在众人面前。 沈荔脸上像被炽热的火球滚过一般。 熏烤、发烫。 她动了动僵硬的脚,不敢对上顾停的视线。 只想赶快逃离此地,却在转身时,听见身后那人,几不可闻地哂笑一声。 没什么起伏,口吻冷冷淡淡:“谁追谁?你记反了吧。” 第10章 . 荔枝 绝对赢家。 “沈荔?” 一声轻唤把沈荔从即将陷落的状态拉扯回来。 许磊伸手在她眼皮子跟前晃了晃,“没事吧?” 随即,他转过头,看清了靠着椅背的人。 像是不敢辨认,又仔细瞧了瞧,才确定道:“顾停。” 沈荔以为。 起码,他会不客气地回一句“你哪位”。 毕竟沈荔的印象中,不记得这两个人有过什么交集。 结果对方连眼皮都未抬。 一点目光都懒得给他。 冷冷淡淡,一副拽得二万五八的二世祖模样。 等得不耐烦了,担心两人和包间里的客人发生什么冲突,剩下几个也找了过来。 几颗脑袋接连从门后面冒出来,两边一照面,纷纷傻眼了。 高中的时候,沈荔和顾停在三班,林玥沈磊一行,加上和顾停一起的朋友都是四班的。 三班的班主任是四班的历史老师,四班班主任是三班的数学老师。 两边算是兄弟班,互相也都认识。 和顾停一起的男人跟林玥班的纪委还在学校的羽毛球队一起训练过。 左右都是朋友、朋友的朋友。 干脆拼了一桌,围着圆桌坐成一圈。 好在大家都是放得开的人,很快就聊了起来。 除了沈荔。 趁着众人闲聊叙旧的时间,她仔细研究着菜单,企图从川菜馆里找出几道不辣的菜。 等到服务员上来点餐的时候,沈荔只点了两样,一道酸萝卜蹄花汤,一道樟茶鸭。 虽然她个人的口味更倾向于清淡的素菜,不过聚餐,还是要挑分量足的,基本上够这一大桌一人吃几筷子。 林玥看得眼花缭乱,干脆把菜单甩给了下一个人。 兜兜转转,菜单最后落进了顾停手里。 他低头刷着手机,脖颈微微弯折,抬眼瞄一圈,毫不客气地报了几个菜名。 “开水白菜,清蒸江团,素豆花。” “哟。”话音落,跟他一起来的男人笑开了,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招笑的事,调侃道:“修禅呢?” “腻了,想换换口味。” “那我什么时候也没见过你吃得这么清淡过啊。” 顾停没接话,复又垂下了眼睫。 众人又聊一会儿,菜碟一道道端了上来。 沈荔端着小碗,看着眼前的圆桌转来转去,每次她举起筷子准备夹菜,那仅有的几道小素菜就被旁边人嫌弃地转了出去。 一刻钟过去了,沈荔只来得及舀了一汤匙素豆花,就着干巴巴的米饭吃了下去。 她细嚼慢咽地吃着,看似没停过嘴,实际上硬塞了小半碗白饭,时不时微笑着接一句抛向她的话题。 眼看着三叠小素菜又转了过来,沈荔犹豫着要不要拦一下。 刚探出手,转盘在眼下戛然停住。 沈荔一怔。 夹了两筷子鱼肉和白菜。 对面传来男人疑惑的声音:“你不是要换换口味吗?” 顾停夹了一筷子烧白肉送进口中,耷拉着眼皮,敲敲被放置在碟子边缘,饱受嫌弃的白菜叶:“换过了。” 然后慢条斯理地吐出几个字:“再换回来。” “……你他妈是真事儿啊。” 顾停吃得慢。 沈荔也有机会多夹了几筷。 见她吃得开心,林玥终于反应过来。 问她:“荔荔,你喜欢吃这个啊?” 沈荔:“嗯。” 林玥一顿,愧疚道:“我记得你以前挺爱吃辣的……是我记错了吗?对不起啊,也没问你的意见。” -- 第19页 “没事。前几年是挺喜欢的,工作之后饮食不规律,把肠胃吃坏了,现在……只能被迫‘吃斋’了。” “这样啊。” 林玥看了看那一碟子水灵灵的嫩白菜汤,转了得有十几圈,除了顾停临时起意“临幸”的那一筷子。 也就沈荔乐意吃。 她直接把小蝶子整个端下来放在沈荔跟前:“多吃点。” 沈荔弯唇:“谢谢。” - 饭吃得差不多了,众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话。 沈荔专注地清扫盘底。 闲聊的内容里,也大多数都不是她能插上话的。 谈及各自近况,许磊笑得有些心不在焉。 昔日同窗瞧出来了,一问,他这才苦笑一声。 “大学的时候比赛,把腿给摔了,韧带拉伤,歇了一年多,后来就再也没有上过跑道,考了个编混日子。” “可以啊,别凡了兄弟,能上岸就不错了。你这一身腱子肉,我还以为你去哪个健身房给富婆当私人教练去了。” 说这话的,还是之前开沈荔玩笑的情商盆地。 林玥瞪他一眼,安慰道:“说不定还有机会呢,那么多年的理想,别放弃啊。” 许磊摇了摇头,戳着盘子里的残羹剩饭:“复健太难了,离开跑道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唯一遗憾的……” 他蓦然看向沈荔。 “就是当年市长跑比赛,没能拿金奖。” 沈荔后背一凛。 一股冷飕飕的气息顺着脊梁骨攀了上来。 不能吧,不会吧? 不出她所料,果然有好事者多嘴问了一句:“我记得当时拿金奖的是个专业选手吧,你落他几秒而已,银奖已经很棒了。” “我知道,只是当时和一个女孩儿做了约定,只要能拿金奖。”他稍作停顿,腼腆地笑了:“就跟她告白。” 他没有挑明是谁。 但在场众人。 都心知肚明。 譬如林玥,了解她的脾性,也知道她对许磊不曾有过一星半点意思的。 想要插话换个话题,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其余人,看两人的目光便多少有些暧昧。 沈荔讨厌这种被人审视的感觉。 眼前的食物开始变得难以下咽,她想要逃离这个窒息的气氛。 脚下却死死粘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荔。”顾停突然叫她,“餐馆门口有个烧烤小车,你帮我买点吧。” “啊?你没吃饱咱们再点啊,非让人替你跑这一趟干什么。” “我就想吃烧烤。” 许磊站起身:“那我去吧,你要吃什么?顺便给大家也带回来点。” 顾停靠着椅背,思考片刻,慢腾腾地说:“忘了。” “……” “想不起来叫什么了,反正,就是我们前天晚上吃的那个。” “那你自己去呗,让小姑娘跑腿,你还是爷们儿吗?” 顾停晃了晃腿,一挑眉,神情欠揍:“脚、疼。” “……哥,你是真的狗。” 许磊看向沈荔,笑道:“你总记得是什么吧,跟我说,我去。” 沈荔回避他的目光,站起身:“我也记不太清。”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 “……” 沈荔弯下腰,烫着弯的黑发垂在腰侧。 她翻找着手机,顾停却直接从钱包里翻出张红彤彤的现金。 隔着圆桌递了过去。 “……” 沈荔接过纸钞,低低道了声谢,急匆匆离开了包间。 “你看把人都气懵了,还反过来跟你道谢呢。” 许磊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出神。 半晌,再回过头时,神情便显得有些不自然。 他问顾停:“你们前天就见过了吗?” 后者扒拉着那块凉透的白菜,终于夹起来塞进了嘴里。 嚼着,敷衍地“嗯”了一声。 旁边的男人恍然大悟,“难怪你吃肉吃腻了,合着是跟沈荔俩人提前吃了顿烧烤去呗?” 顾停没吭声。 既没肯定,也没说出来还有自己学生的事。 众人便这么默认了。 许磊的脸色不大好看,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玩笑似的说:“我还以为,你背着我们偷跑了呢。” 实际上,以他和顾停泛泛之交的关系,根本不到能开玩笑的地步。 顾停没理他,低下头,继续摆弄着手机。 沈荔扔在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林玥想拿出来替她接了,只看到屏幕上弹出来的是个微信电话。 来自一个没有备注的好友。 她滑了几下屏幕,不知怎么把接通键给弄没了。 再点,就要输密码或者指纹解锁。 林玥把手机放在桌上,想着沈荔回来了再告诉她。 却见对面的顾停,勾了勾手。 “给我。” 给你有屁用。 林玥心下腹诽,听着耳边响个不停,催命似的电话铃声,还是递了过去。 一边递,一边想催得这么紧,一次不接还打第二次,肯定是公司的王八蛋领导。 顾停的手很大。 沈荔本身在女生里就不算个头儿小的,手自然也小不到哪儿去。 -- 第20页 为了看视频方便特地买了大屏手机,此刻握在顾停手里,却跟个玩具似的。 越发凸显两人手掌大小的参差。 顾停盯着手机,心中却慢慢浮现出一个想法。 沈荔的手,如果握在他手里。 是不是,也会被整个裹住? 众目睽睽之下。 顾停腾出他金贵的右手,大拇指轻轻按在屏幕上。 解锁。 满桌沉默。 许磊愣愣地看着,猝不及防对上了顾停,隐隐含笑的眼睛。 他以此为冲锋陷阵的号角。 沉默、又放肆张狂。 仿佛在宣召。 在这场无声战争中成为—— 绝对赢家。 坐在顾停旁边的男人,匪夷所思地盯着他掩在桌布下的另一只手。 兄弟。 你他妈。 自己打、自己接啊? 第11章 . 荔枝 那你的喜欢,还挺廉价。…… 满间的沉默中,林玥率先回过味儿来,眉心一拧。 “不是,既然能解锁接了不就得了,你给人挂了是几个意思?” 顾停耷拉着眼皮,兀自转着手机,似乎压根懒得应声。 林玥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这幅不可一世的模样。 想了想,坐了回去,自言自语地补充道:“算了,备注都没有,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 像嫌火拱得还不够旺盛。 顾停旁边的男人添了一把柴,语调扭得像山路十八弯,阴阳怪气地说。 “指不定刚加上没多久,过几天就删了呢。” “……” 顾停不声不响地默了半晌,忽地扯轻扯了下唇角,笑得人后脊发凉。 男人强撑一脸若无其事,正低头翻着剩菜,身旁的顾停忽地落下一句:“你们班那个……向、向什么?是不是下个月要结婚了。” 话是对着林玥说的。 林玥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向然然吧?咱们那届级花。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说罢,她别有深意地打量顾停:“你怎么知道?” “还能怎么着,级花追过他呗。后悔了?” 顾停语气不咸不淡:“微信里有个大一届的朋友发的,我看准新娘有点眼熟。” 说完,睨一眼旁边的男人,无声笑了一下:“替某个单相思多年的朋友问一问。” 那人一怔。 …… 他不该没事嘴欠惹这有仇必报的孙子。 杀人诛心。 实在是。 狗得毫无人性。 “不过你也太薄情了。”一帮人里情商最盆地那位横插一嘴:“好歹追过你一阵子,转头就只剩下眼熟了?何况那还是级花!几百号女孩儿里最漂亮最惹眼那个!” 这话说得委实得罪人。 毕竟不消说那不知道在哪的几百号人,眼下就有两个坐在跟前。 好在两个女孩儿对此人的种种无求生欲发言已经能做到视若无睹,全然不在意。 顾停听着这话。 总觉得耳熟。 好像不久前才刚听过差不多的。 不过他给出的答案。 却是截然不同。 “你们审美。”顾停顿了顿:“还挺特别。” “……” 见惯了顾停嘴欠的时候一针见血的模样。 仿佛知道旁人听不得什么,就越偏要往对方脆弱的地方戳。 难得见他措辞如此委婉。 至少是人会说的话。 众人像是被PUA惯了的受害者,竟萌生出一丝受宠若惊。 半晌。 许磊反应过来,惊愕道:“你的意思是……” “你说向然然丑?那是级花,级花啊大哥!” 有人抢先一步嚷嚷出声。 看那副模样,就差直接拎着顾停的领子骂一句“有眼无珠”了。 顾停这人最大的能耐就是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下泰然自若。 该干什么干什么。 丝毫不为所动。 他像一个吹毛求疵又事儿比的古人。 还是富贵泼天、位高权重的王爷那挂。 折腾着桌上那杯剩茶,无聊地在两只茶杯里来回倒。 慢悠悠吐出四个字:“相由心生。” “我草。”之前那位情绪波动越发强烈,几乎要站起来和顾停理论。 “你说这话我就不服气了,向然然是公认的人美心善,怎么到你这就变味儿了?” 言下之意。 别人都说好。 偏偏你反着来。 是不是你有问题? 林玥没吭声。 饶有深意地看着顾停嫌弃地拨弄着那杯绿茶。 心想,原来男生也有不被表象迷惑的鉴茶大师。 说话是欠揍了点。 倒也没装傻充愣故意吃绿茶那套。 难怪荔荔能看上他。 那边的“向然然狂热粉丝”还在和顾停理论,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顾停喜欢的类型上。 顾停想也没想:“科尼赛克CCR。” “……” 末了,还是想了想补充道:“04年日内瓦拍卖的那款亮橙色是我的白月光。” “……” “兄弟。”那人一脸恨铁不成钢,扼腕痛惜:“你指定是哪儿有点毛病。” -- 第21页 顾停不气反笑,像是恶作剧成功后,微微露出些许愉悦。 他曲指敲着杯壁,又仔细想了想,这回很给面子地认真答题:“不太乖,但很聪明。过分要强,过分拼命,唯一的缺点——说话不算好听。” “你也配说别人说话不好听?” 朋友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旋即一愣,总觉得这些特点集中在一起…… 怎么那么熟悉? “你这哪是某个类型,直接给自己幻想了个虚拟女友还差不多。不算不算。” 林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抛出一个问题。 “这么细致的点确实不好说,诶,顾停,你喜欢女孩儿留什么发型?” 顾停想也没想:“妹妹头。” 然后紧跟着接了一句:“ “……” “你说的好像我们大家都认识的一个人,哈哈哈……” 顾停没肯定。 也没否认。 只低眸笑。 没有人戳破。 但也彼此。 心照不宣。 与此同时,众人像是终于想起,顾停高中时的一众追求者中。 最高调、张扬。 也是离成功最近的那个。 似乎正是他们调侃了好一段时间的沈荔。 也是许磊单相思的源头。 尴尬的气氛在狭小的空间内迅速弥散开来。 一寸寸吞噬着剩余不多的和谐氛围。 顾停骤然抬眼看向僵成一尊石像的许磊。 “不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吗,你也觉得向然然好看?” 他笑:“那你的喜欢,还挺廉价。” 第12章 . 荔枝 沈荔心里藏着人。 从那个拥挤吵嚷的环境里逃离出来。 沈荔方有时间喘了口气。 烦闷的情绪也也随之得到了舒缓。 她厌恶被人以任何形式和旁人撮合在一起。 玩笑话也好。 想当月老也罢。 因为“起哄”而勉强牵起的缘分,之于当事人,无论对哪一方。 恐怕本身意愿都没有分毫被尊重。 好在顾停给了她一个逃离此地的充分理由。 想起顾停。 沈荔心中五味杂陈。 胃开始一阵一阵绞痛起来。 偏偏是顾停。 在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语出恶劣时。 伸手推了一把。 至于这一把,是顺手还是刻意。 沈荔也把不准。 毕竟。 他看起来,真的很饿。 沈荔捏着那张一百块的纸钞,转了一大圈才在饭馆对面的小巷里找到个烧烤摊。 说是烧烤,烤炉旁边还架着只油锅,炸烤一体了。 架子上摆着三四排生串,看得沈荔眼花缭乱。 沈荔思考着前天晚上烧烤的时候,顾停好像基本上没怎么动烤肉,就盯着她手里的素菜串看了半天。 眼神直勾勾的。 感觉快馋死了。 摊主是个老爷爷,只有他自己,动作也不是很利索。 保险起见,沈荔先夹了几串苕皮,让老爷爷先慢慢烤着,她站在架子跟前继续纠结。 不过转念一想…… 顾停说自己今天想吃点口味清淡的,因为之前烧烤吃腻了。 这不纯扯淡。 沈荔微微蹙眉。 好复杂一男的。 算了。 不是说人大多数的选择困难都来源于贫穷。 沈荔捏着纸钞,又问了价格,像这种街角小巷里的摊子大多都不太卫生,但好在价格实惠,平均下来一串也就三四块钱。 苕皮烤好,趁着摊主慢吞吞刷烧烤酱的功夫,沈荔把架子上的串串挨个夹了个遍。 便宜的多拿两串,贵的就只拿一串,横竖够本人吃就得了。 刚毕业实习的时候,一个月的工资拿出去一半交房租。 剩下的一半,抛开一日三餐,基本上不到月底就见光了。 时间一长,沈荔便养出了求量不求质的毛病。 花最少的钱。 吃最饱的饭。 譬如一份八块钱的炒饭,和一瓶八块钱的红腐乳。 沈荔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一瓶吃一周。 再随便买两个个儿大馅足的菌菇包子,就着腐乳就能应付一顿。 顶饱又省钱。 至于健康和营养均衡搭配,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 半小时后,沈荔充分发挥自己对价格和食物数量的规划,拿着一把三十多根串串和找零的一块钱钢镚儿,穿过马路往餐馆走。 堪称凯旋。 就是不知道自带食物会不会被前台拦下…… 沈荔两手拎着塑料袋。 连掌心那枚硬币也被浸得油滋滋的。 沈荔走到川菜馆门前,正犹豫该怎么进去时。 玻璃门从里面推开,视线相撞,两人皆是一愣。 许磊旋即反应过来,笑了笑,上前一步想要接过沈荔手里的塑料袋。 沈荔不知道在想什么。 总之,是下意识避开了。 略略向后撤开半步。 空气凝固了一瞬。 像是某根敏感的弦被轻轻拨了拨。 许磊面色微僵。 他站在原地,深吸口气,毫无征兆地逼近沈荔。 -- 第22页 沈荔一惊,又向后撤了一步。 连连后退。 直到避无可避。 隔着薄薄的衣衫,许磊顺着她瘦小的肩膀,一路往下滑。 几乎没什么肉。 手腕骨骼细得硌人。 许磊顺势握住沈荔的手腕。 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一点点缓缓向她靠近。 边放缓声音,像是怕惊醒眼前愣神的人。 “沈荔,这么多年了,我也断断续续谈过几个女朋友,结果今天见面,突然发现我还是放不下你。当年你鬼迷心窍一样只追着顾停,现在,论工作、论条件,我不比他差……” 许磊伸出手,指尖蠢蠢欲动地抚向沈荔优越的下颌线条。 问她:“你是不是也能看见我了?” 沈荔的大脑白了一瞬。 从宕机的状态中缓缓抽离出来。 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反应—— 你他妈。 不要。 碰瓷,好吗? 说得好像。 我也跟你有过一段情缘一样。 并没有好吗!! 沈荔自觉记忆力不算超强,但也不至于忘性大到把和某个人的交往从脑子里摘得一干二净。 她努力回想高中三年和许磊的所有接触。 高一运动会,给许磊递了瓶水。 高二那一整年,她好像都在追着顾停跑。 高三谢师宴…… 思绪卡在了这一年。 沈荔记得,许磊当时好像把她拉到一边说了些什么。 但。 说了什么? 沈荔仔细回想。 脑子里,却只有杯盏碰撞的清脆响声。 此起彼伏的祝贺与告别。 不绝于耳。 唯独她是一片空白。 像是被搁置在角落。 忘记填充棉花的布偶。 同窗都在翘首以盼充满希望的崭新未来。 只有沈荔明白。 她最好的时光。 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股温热的鼻息扑在眼睑上。 沈荔挑眼。 轻笑了声:“你倒是挺自信的。” “……” 许磊怔了怔。 脸色由脖颈一路涨红至耳根。 旋即转为青白。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荔。 喃喃道:“都这么久了……你不会还是对顾停……” 字不成句。 断断续续。 沈荔莞尔,弯了弯唇:“为什么不可以呢?” 许磊面上那抹青白。 一霎间褪去。 两瓣唇上下翕动,似是想要挣扎出些什么,末了,还是松开了沈荔的手腕。 自始至终,沈荔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许磊从来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否则当年也不会腼腆到三年只和她说过几句话。 或许是压抑了太久。 年少时迟迟不敢开口,唯有觉得自己足以相配时,才敢将偷偷藏匿多年的心意悉数捧给对方看。 你看。 这么多年了。 我还是只喜欢你。 但沈荔心里藏着人。 她能给与的。 仅剩下不留退路的拒绝。 方能杜绝许磊的念想,也好让那腔热忱,飞向它应当归属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拒绝的人是沈荔。 她却看起来比对方还要难过。 两个人都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各自为自己不得善果的坎坷感情难过。 情绪像叠buff一样互相感染着彼此。 路过的人纷纷回眸,仿佛亲眼目睹了一个分手现场。 “干什么呢?” 冷不丁落下一声。 沈荔从沉浸的情绪中惊醒,抬头望去。 顾停斜斜靠着玻璃门。 碎发落在额前。 整个人向外散发的气场。 和他的脸色一样冷冷淡淡。 沈荔收敛情绪。 快速从眼下的悲伤壳子里快速将自己剥离出来。 掖了掖头发,莫名心虚,抬手把塑料袋递了过去:“不知道你要吃什么,也没带手机,一样来了一串。” 顾停默了一瞬,“喂猪呢?” “你要是这么想,我也不介意。” “……” 嘴上说着,顾停还是接了过去。 他掀了掀眼皮,瞄一眼许磊,话却是对着沈荔说的:“等着。” “怎么了?” 顾停没应声。 提着那两只塞的满满当当的塑料袋转身大跨步回了二楼。 不时。 再下来时,拿着沈荔的包和手机。 顺势挡住餐馆进门的过道,抬了抬下巴:“走吧。” 沈荔下意识抬脚跟了过去。 跟了几步,意识到不对。 挽尊一样站着不动了。 “走哪去?” 顾停没回头:“他们要去唱歌,你想去?” 沈荔:“……” 顾停:“我想着你也不去。” 沈荔想问他“你不去吗”。 又忽地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一弯,无声轻笑了下。 沈荔:“不过没说一声就走,不太好吧?” 顾停轻哂了声,回眸看她:“那你不也,没说一声就站门口跟人聊上了。” 沈荔:“?” -- 第23页 “你那么着急吃?” “怎么饿成这样。” 顾停:“……” 两人一前一后走。 没有目标地点。 也没人说话。 沈荔后知后觉想起攥着的那枚硬币。 小跑两步追上顾停,摊开手心。 顾停眉心微蹙。 毫不客气地把嫌弃两个字写在眼神里。 “什么玩意?” 沈荔:“找零。” 顾停:“……” 顾停:“留着吧,跑腿费。” 沈荔:“……谢谢你,但是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需要。” 顾停笑了声。 “那应该是我比较需要。”语气温和:“没有这一块钱,我今晚会饿死。” “……” 爱要不要。 沈荔从包里抽出张湿巾,仔细把那枚油汪汪的钢镚儿裹在湿巾里,擦干净油渍,拉开挎包的侧兜塞了进去。 这一低头。 沈荔注意到锁屏上那个未接来电。 打开看了一眼。 来自顾停。 “你给我打电话了?” 走在前面的人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我没带手机。”沈荔解释着,顺手往下一翻。 “……”沈荔默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顾停,你是很闲吗?” 顾停:“?” 沈荔:“你给我打,又自己接,别的没什么,下次再做这种无聊的事,记得开热点,不要浪费我的流量行吗?” “哦。”顾停敷衍应道。 沈荔就姑且认为,他表示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不成想,紧跟了句:“那一块钱,就当补你的流量吧。” 沈荔:“……” 沈荔气笑了。 她还企图继续跟顾停理论。 手机忽地震了两下。 林玥:【荔荔,到家了吗?】 沈荔:【还没。】 林玥:【顾停说他送你,不会是送到地铁站吧??】 沈荔看一眼周围的环境。 街道狭窄拥挤,不像是有地方停车的样子。 但如果说顾停是靠两条腿走着来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沈荔:【应该是车停得比较远。】 想了想,又补充道:【别担心我,你玩得开心。】 半晌,对面没再回复。 沈荔正熄屏准备收起手机,锁屏上弹出林玥的消息。 【荔荔。】 【他们刚才提到向然然了。】 【顾停好像……很不开心。】 【还把许磊给嘴了一顿。】 林玥有个习惯。 发消息的时候喜欢把一句话拆成很多段。 一条一条分开发。 手机每震动一下。 沈荔的心就猛地一颤。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他是不是在替你打抱不平啊?】 随着最后一句。 重重落了下去。 如有撞鹿。 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一下、一下。 微弱地跳跃。 沈荔退出和林玥的对话框。 往下瞄了一眼。 那个没有备注的对话,此刻标注上了两个字。 顾停。 沈荔突然鼓出一股不知因何而来的勇气。 开口唤道:“顾停。” 顾停停住脚步。 微微侧身。 漆黑的影子被落日的余晖无限拉长。 沈荔眨了眨眼,轻声说:“我没有跟他做过约定。” 没有前因。 没有后果。 甚至连这个“他”代指的是谁都没有点破。 顾停却明白了。 从鼻腔里闷出声低应。 “嗯。” 这点冷冷淡淡的回应。 却煽风点火般。 极大地鼓舞了沈荔微小的勇气。 沈荔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站在顾停斜后半步的位置。 “你之前说,谁追谁——” “是什么意思?” 顾停低了低眼。 两点漆黑的眸望着沈荔。 他说:“字面意思。” 第13章 . 荔枝 像盛夏时节冰镇的荔枝。 分班考试成绩张贴出来的时候,沈荔坐在没有日光照射的一隅角落。 正跟语文作文较劲。 那些字她都认识,写的时候奋笔疾书,灵感涌现,总觉得笔下落下的不是字,是一篇惊世骇俗的文学著作。 结果成绩下来。 连及格分也没到。 沈荔时常觉得自己应该把大脑一分为二。 一半送去学理,避开令人头痛的八百字作文。 一半送去学文,避开那些天文数字一样的函数题。 半晌。 无果。 沈荔长叹一声,仰头瘫倒在座位靠背上。 柔软的靠枕垫在背后。 她的位置恰好在两扇窗的夹墙间。 头顶风扇,虽然有万分之一的几率被掉下来的扇叶削掉脑袋。 前后左右的同学都是个儿头大又健壮的男生,把她夹在中间,左边靠墙,右手随便堆两本书叠个山包就能完美挡住老师的粉笔头子,以及晚自习跟上了发条一样来回巡查的教导主任。 总之就是一个人人羡慕、得天独厚的摸鱼环境。 -- 第24页 但沈荔却用来认真学习。 往漆面墙上贴了不少便签记单词和公式。 坐在沈荔旁边的同桌,起初还埋怨沈荔“暴殄天物”。 后来在她的耳濡目染下被迫记住了几个单词。 上课被提问时堪堪过关。 从那以后,沈荔周围这一片,以她为圆心,跟草坪上喷水的旋转花洒似的。 雨露均沾地,“灌溉”了每一位邻近的同学。 沈荔选择留在原本的班级学理。 她正瘫在椅子里发愁作文,小同桌跟只跳猴一样一路从班门口蹿了过来。 边蹿边嚷嚷:“同桌!同桌!名次出来了!” 沈荔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跟第二差多少分?” “什么第二啊?你就是第二,厉害啊。” 小同桌实心称赞,沈荔却倏地睁开眼,懒懒散散的困倦也被一扫而光。 “什么?” “你是第二哦,跟第一差了十分不到。” “……” 沈荔没吭声。 起身走到走廊的成绩栏跟前站定。 她从上往下顺着找,首先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 偏科太严重了。 作文和函数小题解答错误,至少拉了十五分。 沈荔默了半晌,抬眼往上看。 还没看清。 落在颈窝的头发却被人轻轻碰了碰。 只一下,随即很快挪开。 沈荔回头。 顾停站在她身后半米的位置,穿着校服T恤,穿出了超模走秀的既视感。 顾停低垂眼睫,像两把小扇子。碎发落在睫毛上,漆黑的瞳孔淡淡瞧着她。 白净修长的手指间夹着张记满公式的便签。 沈荔回过神,抬手摸了摸头发。 指尖还能触到标签残留下来的黏涩感。 她想要道谢。 那句“谢谢”却卡在了喉咙里。 滚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口。 究其原因。 沈荔觉得根本不用再回头看,她都能知道压在她上面的名字属于谁。 此刻让她和顾停道谢,简直—— 如鲠在喉。 半晌。 她还是张了张嘴,别扭地说:“谢……” “谢什么?”顾停却截断她的话茬,须臾,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似笑非笑道:“谢我把你给卖了?那是该谢,要不然,这回作文,你岂不是没素材写。” “……” 沈荔一噎,瞬间把剩下的字吞了回去。 周围同学看着两人。 多是看戏的姿态。 毕竟,开学典礼迟到翻.墙,被抓包后两个人互相出卖,第一天就写了洋洋洒洒两千字反思书的事,一炮打响了两人的名号。 沈荔想起作文的主题。 “记一次错误” 无名怒火涌上心头。 这人。 也太记仇了吧? 记事本成精了?? 沈荔懒得理他。 实际上,是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能潇洒回击的话,干脆闭嘴。 再轻描淡写地扫他一眼。 把“我不是吵不过你,我他妈是不屑跟你一般见识明白不?”演绎到了极致。 沈荔高傲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唰唰”几下把墙上的便签都扯了下来。 看来顾停选的也是理科。 算了。 七.八个理科班,总不能就那么要死不死分到和他一个班吧? 沈荔边撕着便签。 边咬牙切齿地想。 她对自己的运气还是很有信心的。 - 后来,沈荔方知道有个词。 叫做事与愿违。 还有个稍时髦一点的词。 叫flag。 她和顾停整整较了半年的劲儿。 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瞧着,明面上分别约谈,语重心长地劝诫他们“同学之间要相互帮助,良性竞争”,私底下乐开了花。 有这俩花洒带着,整个班的平均分数线都“噌噌”猛涨了不少。 再时不时添把柴火。 “哎,沈荔这道填空题错的可惜,来,顾停上来给大家讲讲你的解题思路。” 诸如此类。 最开始,沈荔以为顾停这样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不会在乎成绩浮动。 却敏锐地在一次次考试中发现,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将分数控制在高她十分左右。 仿佛怕暴露自己能猛压沈荔一大截的真实水平。 沈荔就会因为追赶不及,破罐子破摔一样。 开玩笑。 她哪有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程度。 差距越大才越有挑战性好吗? 不过沈荔还是觉得,在她为那几分早起背单词、熬夜刷题的时候。 顾停竟然在控制自己的分数线。 这他妈太气人了。 是个人都不能忍。 沈荔一把扯了试卷的心都有。 能做到的也只有比之前更加、更加努力。 - 两人针锋相对关系的转变始于某个春日。 像沈荔这样,节假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居家型选手。 最讨厌的校园活动无非就是运动会。 强制报名的。 尤其。 好巧不巧,云川一中的校运动会,就是强制报名的形式。 -- 第25页 沈荔看着摊在眼皮子跟前的报名表。 半晌无言。 沈荔发现,自从遇到顾停后,“事与愿违”这个词。 好像经常。 事与愿违地出现在她身上。 视线扫过报名单最底端那栏小字。 小白帽后援。 主要负责:维护现场秩序,为参赛选手们保驾护航,维护校园和谐环境。 嚯。 听着还挺酷。 估计跟安保差不多? 沈荔脑子里莫名闪过银行押运钞车两边端着枪站着的武警。 略加思索,勾选了这一栏。 旁边的小同桌瞥了一眼,连忙出声阻拦,吓得沈荔一哆嗦。 “啊!” 沈荔:“……你有事吗?” 阻拦不及。 小同桌扼腕痛道:“你怎么报这个了?” 沈荔不解:“有问题吗?” “大有问题!按理说不用参赛的活,应该很多人挤破头抢着干吧?可是你难道没发现,根本没人乐意报名吗?我听学长说,每年都是从高一受过罚的学生里硬挑人凑名额的。” 说完,小同桌恍然大悟,一扫方才没能拦下她的愧疚,乐呵呵地看向沈荔。 “这么说的话,就算你不报名,也会被强行抓壮丁的吧?” “……” “哦,不过顾停不用。” “凭什么??” “因为人家,拿过市长跑比赛金杯。” “……” - 大约是为了让学生在考试后全面放松身心。 运动会安排在期中考后一天的周五,随后就是周末两天的休息。 节奏相当紧凑。 也是沈荔不想参加比赛的原因之一。 过于要强的性格使她不想敷衍对待任何一场比赛。 擅长的、不擅长的。 但考试的优先度还是高于毫无用处的运动会。 毕竟就算拿了第一也不会让履历上变得更好看。 运动会头两天,沈荔通宵复习了两天。 临开考前生灌了两大罐咖啡,整整两天考下来跟打了鸡血一样,硬是一点也没犯困。 直到运动会当天。 像是前两天的睡眠不足突然反噬,沈荔一大早就困出了三眼皮,一双眼红肿得像两只蟠桃。 但沈荔很欣慰。 她觉得自己连困意都这么争气。 赶在了考试后才迟迟涌了上来。 结果到小白帽集合的时候。 沈荔傻眼了。 所谓小白帽后援,就是戴着小白帽的志愿者,满场捡垃圾,收拾道具,举着小红旗维护秩序。 再顺带给参赛选手们准备矿泉水和能量棒。 难怪没人来。 偌大的操场,只有零星十个不到的小白帽。 指导他们的是大一届的高二学长,边絮絮说着“不起酷一点的称呼怎么蒙骗高一新生,难道要指望高二的老油条吗”,一边吐槽着一年比一年人少。 然后就是分发任务。 到沈荔时,学长上下打量她一眼,“小胳膊小细腿的,待会儿我让人帮你把矿泉水箱搬到分发点,你就站那别动了。” 估计是怕她多跑两步都会晕过去。 沈荔老老实实称好。 戴上白色的棒球帽,上面印着一个浮夸的红色大拇指。 志愿者统一的T恤没几件小号的,都被个儿头小一些的女生们挑走了。沈荔挑挑拣拣,拿了件还算干净的,鼻尖凑过去,没嗅到什么奇怪的味道,这才慢吞吞地套在身上。 不过整整大了三个尺码。 今天的日头很毒。 学长好心借了个大棚遮阳伞过来,撑在边上。 估计是怕把箱子里的冰袋晒化了。 沈荔从教室扯了把椅子来。 不过也没用上。 始终在几只箱子之前来回穿梭。 沈荔站在几箱矿泉水跟前。 记着学长的叮嘱。 一份两瓶水一根能量棒。 一个参赛牌限领取一份。 选手们来去匆匆。 有的比赛完才来领,带着满身汗味。 有的比赛前就来了,瞧着模样十分紧张。 大多数时候,是连句“谢谢”也没有的。 沈荔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看选手牌,拿两瓶矿泉水,再掏根能量棒一并递过去。 这回。 头顶却轻飘飘地落下句“谢了”。 沈荔顺着接水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向上望去。 顾停拧开瓶盖,不紧不慢地灌了口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事?” 沈荔白他一眼。 懒得应声。 过一会儿。 还是那声熟悉的“谢了”。 沈荔一抬头,果然是顾停。 怎么还是你…… 再过一会儿。 “谢了。” 怎么又是你…… 那双漂亮的手最后一回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沈荔终于忍不住了。 不是,怎么老他妈是你啊? 她扶了扶扣在脑袋顶上的小白帽,一本正经道:“同学,我们这儿物资有限,能不能让你朋友自己来领?” “哦。”顾停甩着吊在指尖的选手牌,好整以暇道:“我就是本人。” “……” 顿了顿,懒懒散散地补充道:“我报了五项。” -- 第26页 “……” “因为个人上限五项。” 沈荔沉默了。 她不知道顾停说这句话的用意是什么。 难道是在炫耀他铁人一样的超强体力吗? 算了。 嘲讽就嘲讽吧。 沈荔站了一上午,腰酸背痛,腾不出多余的心思和他斗智斗勇。 只好顺着他的意愿,伸出大拇指,跟脑袋顶“点赞”的手一起:“牛逼。” 顾停:“……” 沈荔数了数他来的次数,一口气掏出四瓶矿泉水,揽在怀里,靠近顾停。 下巴点了点怀里的水瓶。 “那,能不能麻烦你,一次性领完?” 言下之意。 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了。 顾停甩了甩手腕,“拿不动呢。” 沈荔:“?” 沈荔无语凝噎,忽地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眼遮在头顶,将她和太阳隔开的遮阳伞。 恍然大悟。 严肃地问:“你是不是想蹭伞?” 顾停:“……” 沈荔拱了拱怀里的水瓶:“拿不动就抱着,你别跟我说你抛铅球把胳膊甩折了。” 她骤然靠近。 随之而来的。 是一阵淡淡的清香气息。 清甜。 微酸。 像盛夏时节冰镇的荔枝。 顾停愣了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沈荔不耐催促了,才缓缓将视线挪开,小心翼翼地从她怀里拿了放在最上面的那瓶水。 撂下一句:“没错,你怎么知道。” 落荒而逃。 沈荔:“……” 我看你。 不是胳膊折了。 折的是脑子。 - 运动会临近尾声。 下午时分,日光也稍弱了些,五千米长跑放在最后一项。 收摊的时候,沈荔看了看箱子里,还有顾停余下没拿的矿泉水。 学长收伞的时候顺走了一瓶。 她自己也喝不了两瓶,毕竟,运动量不算大,也没干力气活,在遮阳伞下边也没出什么汗。 正愁该怎么处理。 旁边匆匆路过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 沈荔看他有点眼熟,好像是隔壁班的体委,下意识开口:“哎,同学——” 男生愣了一瞬,停下脚步:“什么事?” 沈荔晃了晃手里的水,遥遥抛了过去。 抛完,觉得这个行为怎么看怎么突兀,跟往水里投毒了一样。 干巴巴地找补道:“加油。” 男生稳稳接住那瓶矿泉水,若有所思地低头默了片刻。 再抬头,来不及说什么,便看见那埋在阔大T恤里的高挑身影匆匆跑开了。 沈荔想了想。 最后那瓶也没拧开,给了一个中暑摊在休息区的小白帽。 她打死也不喝顾停的水。 到最后一项比赛时,志愿者里还“健全”的就只剩下她和另外一个被安排得相对轻松些的小男生了。 两人只好担起标志旗的责任,一人拿了只小红旗,蹲在跑道外围的终点处记录圈数。 五千米长跑。 跑道一圈四百米。 十二圈半。 沈荔蹲在跑道终点的右侧。 和对面的同学一人占一边。 参加比赛的统共十名选手。 沈荔负责记录5-10号的圈数。 据说临阵弃赛了两个,都是上午参加了不止一项的选手。 听着旁边人的小道消息,沈荔下意识抬头向起点处张望。 那报了五项的那位,是不是差不多也该体力不支了? 然而事实证明。 沈荔的担心都是多余。 人家不仅没有体力不支。 甚至,还有闲心在路过终点的时候。 问沈荔:“几圈了?” 看起来再游刃有余不过。 “……” 也太欠揍了。 沈荔不理他,把7号对应的数字牌往后翻了一页。 但她不得不承认,顾停似乎天生适合长跑。 无论是从体力、耐性上来说,还是那份对待一切事物都极致淡漠的态度—— 这让他在被赶超时不会感到焦躁,从而过早消耗完体力。 加之。 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规划一番。 沈荔甚至怀疑,顾停比赛前肯定算好了匀速,把体力均等分匀给每一圈,最后一圈再回光返照一样冲刺过线。 虽然很不服气。 但沈荔已经预见了顾停的胜利。 她的目光在选手和数字牌之间来回穿梭。 眼花缭乱之际。 前几天透支的精力在此刻,犹如现世报一般,眩晕感毫无预兆地冲上天灵盖。 沈荔还没反应过来。 人已经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好在大多都是最后一圈了,也不用担心记数出错。 失去意识之前。 沈荔还不忘往跑道外围挪了挪。 头顶盖过来一片阴凉,像一团小小遮荫的乌云。 沈荔像战场上交代遗言的战士一样,紧紧握住朝她伸过来的,微凉的手。 有气无力地说:“把我往边上搬搬,别挡着选手们的路!” “……” - 再度恢复意识时。 沈荔先动了动鼻尖,嗅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 第27页 她掀了掀眼皮,入眼是一片空白。 以及,靠在床尾栏杆上,低头看手机的顾停。 沈荔脑子里的第一反应。 好大胆。 敢带手机来学校。 得找个机会举报他。 似乎是感受到沈荔不怀好意的注视。 顾停望了过来。 视线相交的瞬间,他似乎顿了顿。 再一低眸,发现沈荔死死盯着他的手机。 顾停不收起来,反而顶风作案,顶在指尖跟转篮球似的转了转。 似笑非笑:“想举报我啊?” 小心思被点破。 沈荔泰然自若地移开视线。 脸不红、心不跳。 操场上传来广播宣读比赛结果的声音。 隐隐传进医务室。 沈荔反应过来什么,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顾停,你比赛呢?” 顾停没应声。 长腿一迈,一屁股坐在床边:“懒得跑了。” 沈荔不是傻子。 广播里正在宣读长跑第一名的参赛选手,医务室的玻璃隔音,到耳边时,只能隐约听清一个“磊”字。 操场响起轰鸣般的掌声。 沈荔难过得想。 那些掌声本该是顾停的。 沈荔看着顾停,目光越来越愧疚,在一句酝酿许久的“对不起”即将脱口而出之际。 顾停甩了甩手,毫不掩饰嫌弃:“重死了,拖你一圈差点扭伤手腕。” 沈荔:“?” 她想质问顾停哪来的底气说她九十斤的人重。 一顿,不可置信道:“你把我,拖,上来的??” 顾停:“是啊。” 沈荔:“你他——” 顾停:“真信了?” “……” “不过抱着也不轻。” “……” 失去理智的沈荔开始在手边找能扔出去的东西。 顾停兀自笑得开心,末了,没头没尾地唤她。 “沈荔。” 沈荔没好气地回:“干嘛?” “好好吃饭。” “……” “还有。”顾停想了想,侧身看她,补充道:“也别那么拼了。” 嘈杂的人声逐渐远去。 落日的光散布操场每一个角落。 一缕淡淡的蜜桔色余晖穿透玻璃窗,缓缓裹在顾停身上。 连带着那张脸,也如错觉一般,温柔了许多。 鬼使神差地。 沈荔探出指尖,勾住一抹光线,拽了拽顾停的衣角。 “那下次考试,你也别让着我了呗?” 第14章 . 荔枝 勇气只属于自信的人。 立秋后的气温一天比一天低。 跨过十月中线后,叶尖儿开始打着卷枯萎褪色。 站在街边,放眼可见满当当的金黄。 甫一从写字楼走出来,迎面扑来的寒风几乎把沈荔逼退回旋转门里。 秋风里像裹挟着锐利的刀片,刮在身上属实难捱。 沈荔站在公司楼前低一阶的台阶上。 看着身旁几位要风度不要温度,穿着小香风短裙、薄薄的针织衫外套的同事们。 代入感极强地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地紧了紧外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荔云川雪溪两边来回跑,折腾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工作。 任劳任怨、毫无不满。 至少明面上装的是像模像样。 领导似乎终于良心发现,提前结束了她的试用期,转正后的实际薪资也比合同上多五百。 五百块对沈荔可以说是一笔巨额。 这让她下班后不必再重复单调的饮食。 可以偶尔抽空和同事们聚个餐。 也不至于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抵达火锅店。 几人寻了个安静偏僻的位置坐下。 到看菜单的时候,三个同事三种想法,一个想要番茄汤底,另外两个想要麻辣汤底。 就算是想要麻辣汤底那两位。 对辣的程度上的要求也有些微妙的不同。 那边争执不下。 沈荔安静地低头刷手机,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热搜。 乏善可陈的明星花边。 鸡毛蒜皮的社会新闻。 琐碎又无趣。 沈荔点开朋友圈,向下划动着翻看。 一张照片赫然闯入视线。 照片上的橱柜里塞满琳琅满目的玻璃酒瓶,看得人眼花缭乱。 明暗交错的光线将整个布局打乱,一分为二。天花板上的镭射灯光使得画面看起来极具视觉冲击效果。 言而总之。 三个字。 辣眼睛。 沈荔的目光只在照片上停驻片刻。 旋即继续往下划。 划了几页,突然察觉出不对劲来,又慢吞吞翻了回去。 照片上面配了一行小字。 【狩猎开始。】 嚯。 好嚣张的口吻。 二世祖的夜生活真是打工人无法想象的充实。 这条一分钟前更新的动态来自郑浩南。 上次聚餐时和顾停一起来的朋友。 也不知道他从哪要来了沈荔的联系方式,好友通过后连个标点符号也没蹦出来,沈荔险些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 -- 第28页 想起顾停。 沈荔下意识点开那张照片,两指缩放,拉近镜头看了看。 不看不要紧。 只消这一眼。 在镭射灯光照射不到的一隅角落,坐着一个男人。 穿着漆黑的冲锋衣,几乎和深色背景墙融为一体。 一只手搭在吧台上,一只手里虚虚握着只玻璃酒杯。 镜头下,男人只露出半面模糊不清的侧脸,沈荔却几乎是一瞬间认了出来。 顾停。 沈荔默念着这两个字。 微微失神。 自打顾停抛出那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她却转身就跑后。 像洞察她复杂的心绪一般,连公司年会也往后推迟了两个月。 算下来,两人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联系、更没有再见过了。 顾停说。 字面意思。 却到底也是没有点破。 向你递出橄榄枝。 向你示意“时机成熟”。 等到你鼓足勇气诉说爱意时,又轻描淡写地全盘驳回。 以前。 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沈荔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思是否一如当初。 也没办法再轻易相信顾停。 她如今过得也并不顺心,许多时候已经习惯了接受“事与愿违”的事实。 勇气只属于自信的人。 遗落的水晶鞋也是。 沈荔只得仓促地落荒而逃,干干净净地从顾停的世界里撤离。 而且。 就凭什么非得她主动才行?? 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名怒火侵占了沈荔的大脑。 或许是因为顾停也出现在了这场所谓“狩猎”当中。 不知道他又瞄准了怎样的“猎物”。 沈荔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欲盖弥彰、又鬼使神差地在那条动态下点了个赞。 “小荔,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啊?也不吭声。” 王晴的抱怨在耳畔絮絮响起。 沈荔回过神,抱歉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晴姐,刚才走神了。” “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王晴猝不及防凑了过来,瞄一眼屏幕。沈荔来不及收起来,这会儿再熄屏就多少显得刻意了。 “哟,哪来的小鲜肉,男朋友?” 沈荔扯了扯嘴角:“不是。” “也对。”王晴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腕,顺带秀了一把无名指上的钻戒:“小荔都不打扮,哪会有男朋友。” 沈荔:…… 保持微笑。 忍字头上一把刀。 不生气,气死自己无人替。 王晴还在继续念叨:“哎呀,难得跟我们吃顿饭,你别光盯着手机看了,辐射那么大,对皮肤保养多不好啊。还有,饮食上也要注意规律,多吃清淡口……” 沈荔牵了牵唇角,微笑道:“好的,您说的对。” 说完,战术性拧开瓶水,灌了一大口。 压下心头的燥火,也把王晴絮絮的废话从另一只耳朵里挤了出去。 爱说什么说什么。 能听进去一个字算她输。 等王晴传授完自己的护肤心得。 这桌剩下的两位同事也露出了些许不耐的神情。 毕竟大家都是同龄人,就算是在岗时间,前后撑破天也只不过差了半年。 硬要说也不属于同一个部门。 没人想被技术不如自己、除了工龄长以外一无是处的人指指点点。 还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 “哎,对了。”终于想起正事,王晴笑吟吟地问她:“我刚才是想问你,能不能吃辣?我们点了麻辣小龙虾的汤底。” 看来另外两个同事还是被迫顺了王晴的意。 而且。 已经点好了才来问沈荔,大约压根没打算把她的意见考虑进去,也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沈荔淡淡应了声:“我都行。” 等服务生端着咕嘟咕嘟的滚汤锅送过来。 再把配菜一碟碟摆好。 沈荔瞄了一眼。 脑花、鸭血、肥牛和小龙虾尾。 荤菜通通都是王晴爱吃的。 素菜只有零星几碟,连蘸料也是清一水的咸辣重口。 沈荔噎了半晌,强忍下质问王晴“这就是你所谓的饮食清淡吗”的冲动。 跟服务生额外要了只小碗,倒了半瓶矿泉水进去。 夹一筷子娃娃菜,涮在锅里烫熟了,进嘴前先过一遍清水,辣味也随之冲淡了不少。 沈荔细嚼慢咽地吃着,等两碟娃娃菜和划了花刀的香菇涮完了,她也就放下了筷子。 懒得听同事虚与委蛇的商业吹捧。 以及在叙述周遭的家长里短时,似不经意间,暴露自己生活的富庶。 在沈荔看来。 凡事都要高人一等。 样样都要拔尖出挑。 ——这种暗自较劲。 和无形中的攀比。 为了让对方信服而用力过猛地去描述细节,以至于本人也不由沉浸其中,仿佛自己已经生活在了这种空想的乌托邦里。 等到四下无人时。 再看着照妖镜映出的。 五光十色的真实世界。 除了加剧落差感以外。 沈荔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效用。 悄悄把自己藏在了火锅后面,沈荔无聊地翻着微信小程序。 -- 第29页 翻出来一个放置的餐厅小游戏。 服务员是一群各种各样的猫。 现在对她而言,随便什么乐子都比听同事吹牛逼有意思。 沈荔正玩得不亦乐乎。 一条消息突然弹了出来。 郑浩南:【?】 沈荔愣了愣。 这是。 什么意思? 在沈荔的认知里。 打问号一般不是我有问题。 而是我他妈觉得你有问题。 像这种,没头没尾,上来就是一个态度极其冲的问号。 尤其招人厌烦。 她好像,也没得罪过这位同学吧? 沈荔想了想。 难道因为她给他点了一个赞? 所以惹着他了? 想起日本网友的社交方式。 陌生人关注要打招呼,点赞评论转发也要打招呼,甚至打招呼之前也要事先打招呼。 大概类似于—— 【谁他妈允许你给我点赞了?撤回。】 这个意思? 那也不至于狂成这样。 大不了她再取消就是了。 沈荔想着,果断点开朋友圈,翻到那条动态,取消了自己的赞。 半分钟后。 郑浩南:【??】 沈荔:…… 神经病啊。 果然人以群分。 和顾停玩得好的就没几个脑回路正常的人类。 边想着,沈荔愤愤地点开好友界面,准备删除拉黑一条龙服务。 红彤彤“删除”两个字弹出来了,沈荔却指尖一顿,脑子里倏地闪过一个奇妙的想法。 她退出个人信息界面,点回聊天框,琢磨着那三个怎么看怎么拽得二万五八、六亲不认的问号。 犹豫再三,纠结地敲下一行字。 简简单单一句话,前后删改了五六遍,最后只留下了两个字。 “顾停?” 第15章 . 荔枝 你礼貌吗? 按下发送时,沈荔原本还带着两分犹疑。 结果这条消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对面越沉默。 沈荔就越肯定。 十分钟后,迟迟得不到回复,沈荔点开输入框,噼里啪啦敲下一行字。 沈荔:【不说话删了。】 沈荔:【删你的号。】 郑浩南:【……】 沈荔被这一连串省略号气笑了。 想了想,继续打字。 沈荔:【顾停,我们能不能独立行走,用自己的嘴说话?】 发完这一条。 沈荔熄了手机屏,安静地等着。 半晌,手机“嗡”地震了一瞬,这回是顾停本尊发来的消息。 顾停:【有事吗?】 ? 沈荔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问懵了。 差点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没事找事的人。 沈荔:【不是你没头没尾地突然发三个问号来的吗?】 顾停:【是你先点赞的。】 沈荔:【??】 沈荔:【我给郑浩南点赞,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顾停:【那。郑浩南发的问号,你怪到我头上?】 …… 沈荔觉得自己的逻辑思维快要混乱了。 她慢慢地倒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沈荔:【所以,那张照片,也是你发的?】 顾停:【哦。】 【那倒不是。】 【但是照片上既然有我,跟我,就有关系。】 【肖像权,和受害者的关系。】 顾停在、跟她打辩论吗? 沈荔的怒气值在这一瞬间积攒到了顶峰。 像是捏准了她情绪阈值的界线,赶在爆发的边缘,顾停很快接上了一句。 这回发的是语音。 沈荔强忍着怒气点开。 微微调大音量,把听筒凑到耳边。 他说:“沈荔。” 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沈荔却像是被突然烫了一下,迅速把手机拿远了些。 那一句的音质相当清晰,略显低哑。 真实到,耳根微微发麻。 像是残存着鼻息扑过的触感。 又一条语音紧跟其后。 顾停应该还在酒吧,像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走廊、安全出口的过道一类。 有些回音,隐隐还能听见嘈杂的人声。 顾停的声音懒懒散散的,听着像是随便找了凳台阶坐了下来。 “郑浩南那暗恋对象今天订婚,受刺激了,死活要来酒吧发疯。” 沈荔代入了一下,如果是顾停结婚—— 她大约、八成,也是会发疯的。 一时开始对郑浩南萌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触来。 不过…… 沈荔缓慢地眨了眨眼。 顾停这是在,和她解释? 沈荔莞尔。 唇角弯起一个不甚明显的细小弧度。 心情的莫名愉悦调动了胃口,沈荔食欲大增,连带着那只红彤彤一片的辣锅看着都顺眼了不少。 沈荔复又拾起筷子,刚准备再点两份蔬菜涮一涮。 当着她的面。 正眼皮子跟前。 “噗通”。 一枚圆环破开凝固的红油汤面,砸进锅里,很快沉了底。 什么。 玩意?? 沈荔尚且处于茫然的状态。 -- 第30页 自坐在对面的王晴口中,爆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 “我的钻戒!你有病吧!!” 也许是出于最简单粗暴的直白嫉妒。 也可能是厌烦了对方的颐指气使,和总是需要靠踩低别人来借以捧高自己。 又或者。 是长年累月积攒下的怒气和矛盾,被某句不经意的话点燃了雷区的引线 瞬间炸开。 争吵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爆发。 起先只是沈荔的小同桌和王晴之间的言语侮辱。 另一位同事原本想劝架,却不知怎么也加入了战场。 最后演变成了三个人的撕扯打骂。 谩骂声不绝于耳。 沈荔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第一次知道,看着温温柔柔的王晴,除了阴阳怪气以外,原来也能骂出这么难听的词。 动静越来越大,沈荔只庆幸她们选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不至于影响到别的桌的客人。 但还是吸引了一票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举起手机对着这边明目张胆地拍。 眼看事态已经演变到再来两个壮丁也不一定能拦住的地步。 沈荔干脆向店长借了三个工作人员,准备合伙拉架。 刚上前两步,一句“大家都冷静一点”还没说完。 脸上就不知道挨了谁一爪子。 两道指甲印。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嘶……这肯定是贴了甲片的。 顾不上疼痛,沈荔和三个工作人员硬是挤进了热火朝天的战局中,强行把三人分开。 刚松口气,窗外传来了熟悉的警笛声。 沈荔头皮一麻。 不知道是哪位热心市民报了警。 与此同时,揣在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沈荔动作机械地掏出来看了一眼。 顾停:“二十分钟没回消息,沈荔,你礼貌吗?” 沈荔僵硬地曲指,一个一个敲下两行字。 【顾停。】 【我可能……要上社会新闻了。】 第16章 . 荔枝 这份运气给你要不要? 落地窗外下着淅沥的微雨。 细碎的雨滴砸在玻璃窗上,水汽蒸出一片朦胧的雾感。 沈荔盯着长街一侧撑着伞匆匆来往的行人。 好像盯久了,那些大同小异的伞面上就能长出蘑菇来一样。 沈荔长到这么大,社会性死亡的事件没少经历。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被磨练出了足够的厚度。 万万没想到。 原来社会性死亡。 和登上社会新闻头条。 尴尬程度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沈荔只能佯装出一副全部注意力都被路边的小水坑吸引走了的模样。 借以躲避对着她们的摄像机镜头。 好想逃离这个地球。 那边热心民警苦口婆心地调解完,三位同事衣衫凌乱,头发也跟做了负离子烫一样满天飞。 一层层铺出来的精致妆面也花了个差不离,彼此不情不愿地对视一眼,握手言和。 就是画面有点奇妙。 三个人手拉手围成一圈。 仿佛什么邪.教碰头的祭天现场。 做完那边的心理工作。 民警面容疲惫,朝挤在火锅店狭窄过道的围观群众摆了摆手。 “别看了,这么大雨,都赶紧回家,散了散了。” 眼见堵在门口的记者和摄像准备撤摊。 沈荔长舒口气,心想着等风波过了一定要给这位热心民警送面锦旗。 忽地察觉头顶笼下一片阴翳。 沈荔微微抬眸。 和落地窗外面的顾停视线撞了个正着。 沈荔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突然看到顾停的脸,吓了一跳。 好在她及时想起身后还蹲守着几个虎视眈眈的记者,到嘴边的惊呼便硬生生给憋回了肚里。 沈荔背对众人,朝顾停比了个“快走”的手势。 隔着一层水雾玻璃。 顾停的脸看着也雾蒙蒙的。 他站在没有遮蔽的位置,细碎的黑发被打湿,水珠从发尖滴落,沿着鼻梁一路滑过喉结、锁骨。 最后滚进了不可视的衣领里。 沈荔微微愣神。 为美色所耽搁。 却忘记有一句话叫—— 不怕虎一样的对手。 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顾停敛眸,看清楚她透露出嫌弃的手势后。 眉尾一扬。 伸出手点在冰凉的玻璃上。 指尖恰好指着沈荔的眉心。 然后面无表情地。 画下了一个,圆润、硕大的问号。 ? 不偏不倚。 正好把沈荔的头卡在那段圆弧里。 沈荔:…… 你有事吗?? 这一诡异的举动成功把民警和记者的目光再度吸了回来。 似乎是刚注意到这个瑟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 民警疑惑地看着沈荔。 沈荔无辜地看了回去。 半晌。 沈荔决定老实“自首”。 轻咳一声:“警察同志,其实,我跟她们是一起的。” 民警了然:“哦,你也……” 沈荔:“但是我没有参与打架斗殴。” 说完,沈荔注意到对方似乎在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 -- 第31页 抬手摸了摸,刺剌剌的,沈荔这才想起那不知道被谁挠了两道的血印子。 再看看奋战过后,除了妆花了以外毫发无损的三位同事。 这话,好像,可信度不高…… 民警沉默地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在说。 怎么打架的都没负伤,你个劝架的还让人给挠花了呢? 一张嘴解释不清。 好在店主及时调出监控,这才证明了她的清白。 本着矫正为主的心理,民警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象征性地教育两句。 沈荔连忙开口抢道:“都怪我没有察觉同事们之间的矛盾,没能及时阻拦,才会酿成现在的后果。” “……” “刚才您劝诫同事们的话我也听进去了,回去会再劝劝大家。我也会引以为戒,退一步海阔天空,处理好和周围人的关系。” “……” 沈荔努力营造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形象。 语气诚恳,神情坚定。 想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民警憋了半天,语重心长道:“你这小姑娘——” 沈荔:“警察同志说得对。” “一看上学的时候就没少写检讨。” “……” 沈荔干巴巴笑了两声。 原以为此事就这么揭过了,却见顾停不知道什么绕到了人群背面,站在三米开外的位置。 盯着她的脸,若有所思。 沈荔太阳穴猛地一跳。 我的好朋友,你不会,又产生什么多余想法了吧? 沈荔担心着。 只见顾停骤然沉下脸,绕过人群,目光锋利地朝她走过来。 顾停在沈荔跟前站定。 对一旁震惊的民警,以及身后怼脸的镜头视若无睹。 就像瞎了一样。 然后探出手,曲指蹭了蹭沈荔脸上那两道血痕。 微微蹙眉,低敛的眸中,如丝线缠杂般充斥着复杂情绪。 “疼吗?” 沈荔身体一僵。 竟从那团没有章法的乱线中。 抽丝剥茧、捻出一缕疼惜。 沈荔张了张嘴,来不及感动,就看见顾停京剧变脸一样迸发出满身凛然正气。 转身对着民警:“警察同志,为什么这么多人,只有我们家荔荔遭受了毁容性伤害?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其实是一起……” 顿了顿,义正言辞道:“具有针对性的斗殴事件。” 民警:“……” 沈荔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头一回感受到了词汇量的匮乏。 想骂一句脏话,又觉得不管什么词儿都无法浓缩顾停干过的傻逼事。 末了,伸出大拇指。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 这场闹剧最后以王晴道歉,赔偿医药费收尾。 沈荔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装装样子也就过去了。 顾停却硬是把人都给留住了,当着民警的面,逼得王晴不得不正儿八经道了歉。 转账的时候。 顾停挡在沈荔跟前,斜斜倚着门框,模样欠欠儿的:“其实呢,医药费都是次要的。主要是道歉,得心甘、情愿。” 不忘顺势提一嘴民警,笑吟吟道:“您说是吧,警察同志?” 王晴:“……” 不得不说。 顾停这个人是真的很会专挑人心窝捅刀。 等结束时已经临近十点钟。 雨势渐小,街上行人也只剩下稀零几个。 沈荔和顾停一前一后走着。 她像是闹脾气一样。 头也不回,兀自走得飞快。 顾停在后边不紧不慢地跟着。 不管沈荔腿倒腾得多快,都能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控制在一步范围内。 一直走到红绿灯口,才将那不远不近的一步缩成了半个小小的圆圈。 沈荔站在圆心。 顾停站在圆弧上。 她低头刷着手机,还是不肯跟他说话。 屏幕顶端弹出条微信消息。 来自宋渺。 简单明了五个字。 宋渺:【姐,你上电视了。】 沈荔一怔,不可置信地回:【这么快?】 宋渺:【刚好赶上电视台全城法治直播吧。】 宋渺:【运气不错。】 沈荔思考着这个运气不错指的是哪里不错。 思考无果,想了想,觉得做人不能自私,要把好运分享给身边每一个人。 沈荔:【这份运气给你要不要?】 宋渺:【……】 一抬头,绿灯亮起。 沈荔正要迈出脚,一旁高挑的身形一晃,挡在了她跟前。 “沈荔。”顾停唤她:“你有没有听说过——” 顾停似笑非笑道:“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 顿了顿,慢悠悠补完这句话:“的故事。” 沈荔觉得。 他没说出口的那句。 大约是想说:顾停和沈荔。 倒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沈荔认真地看着他:“顾停,我不想惹麻烦。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上班。” 顾停读书的时候就已经高出沈荔一大截,几年不见,好像又蹿了不少。 此刻,敛睫看她,也收了笑意。 “可是看样子,麻烦并不想放过你呢。” -- 第32页 “……” “放心吧。”顾停后撤半步,错开视线,拍了拍沈荔的头:“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领导,看见自己的员工因为打架斗殴上了社会新闻,都不能忍。” 沈荔:“那我岂不是也得被开除。” 顾停:“你是受害者,得给你升职加薪。” 沈荔将信将疑道:“真的吗?” “嗯。”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信口胡诹,顾停拍了拍平时会别教师工牌的地方,“我以我的师德担保。” 沈荔陷入绝望:“那我完蛋了。” “……” - 医院里,值班室的护士边打着哈欠,边翻箱倒柜地扒拉出一堆瓶瓶罐罐。 酒精、双氧水、碘伏和红霉素软膏,再拿上一袋棉签。 准备齐全后,等她见到顾停口中的伤员时,上下打量一圈,只在沈荔左侧眼下半指的位置看到两道细小的抓痕。 值班的小护士默了片刻。 一言不发摸出根棉签蘸了蘸酒精,在沈荔脸上轻轻蹭了蹭。 顾停:“不用红霉素吗?” “不知道是不是疤痕体质的情况下,不建议用红霉素。” “那双氧水……” 护士瞥他一眼:“双氧水刺痛感会比较强烈。” 见顾停眉心拧成一团,本人倒是一副淡然的神态。 又一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 虽然已经司空见惯,护士还是秉持着职业道德,温声劝慰:“伤口不严重,过几天就能恢复好。” 顾停:“这还不严重?” 实在忍无可忍,护士忍不住道:“是挺严重。你再来晚点,伤口都愈合了。” “……” 沈荔无语凝噎。 路边药房买瓶酒精能解决的事,非要拉着她来医院。 太丢人了。 为了给顾停挽尊,沈荔凑近护士,指了指顾停,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面露难色。 护士恍然大悟。 拍了拍她的手,表示理解。 顾停:“……” 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这点还没指甲劈了严重的屁大点伤占用人家时间。 沈荔道了谢,拿着棉签坐到走廊的长椅上,掏出小镜子,照着镜面一点点涂酒精。 长椅凹凸不平,没地方放酒精瓶。 沈荔就一手握着酒精,再卡住小镜子,另一只手艰难地捏着棉签。 顾停看不下去。 一声不响把酒精和棉签都夺了过来。 下手时却落得很轻。 沈荔想,他可能是怕戳掉痂了留疤,自己会讹他。 诚恳道:“顾停,谢谢你给我上药。不过我不是橡皮泥,戳不坏的。” 顾停扯了扯唇角:“橡皮泥可比你坚强多了,能搓圆能揉扁的。” “……” 沈荔收起小镜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赌气一样,没头没尾道:“反正,我这张脸,破不破相也没变化。” “只是。” “多一道疤,和少一道疤的区别。” 顾停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 微微向后仰,像是在仔细端详她的脸。 沈荔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正要站起身时,顾停挪开了视线,慢条斯理地拧好酒精瓶的塑料盖。 “还行吧。”他说:“至少,比向然然好看。” 沈荔一怔。 她读书那会儿,向然然好像是高二半道插班进来的艺术生,学的是古典舞,人和性子一样温温柔柔的招人喜欢。 准确来说,是招男生喜欢。 放在今天来看,向然然大概就是所谓的“绿茶”。 同性跟前外热内冷,情绪淡淡的,不是很喜欢理人。 到了异性跟前,就像从头到尾换了个人一样。 瓶盖拧不开。 水桶拎不动。 平时路边看也不看一眼的流浪猫,投喂抚摸一条龙,变成了她怀里最可爱的小宝贝。 但沈荔讨厌向然然,却与这些全然无关。 也不是因为她喜欢顾停、追求顾停。 单纯。 只是出于一种直觉。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是可以从眼神、肢体动作,以及语言种种方面上看出来的。 沈荔在见到向然然的第一天,就清清楚楚地明白,对方不喜欢自己。 那她自然也没有理由,去招惹一个讨厌自己的人。 沈荔记得她当年追求顾停时,向然然没少在后面下小绊子。 沈荔对此嗤之以鼻,因为她觉得对方和自己的竞争能力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直到。 在某个放学后的下午。 看到顾停和向然然,有说有笑地轧操场。 好像还下着雪。 沈荔只记得自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希望。 雪能下得再大一些、再大一些。 好掩盖住,那两个人,在雪地上、在她心上,一步步踩陷的塌方。 回想起这些,沈荔的情绪不受控制地低了下去。 她不知道顾停突然提起这个人的用意是什么。 站起身,抚了抚外套上的折痕。 收敛情绪,尽量把语气放得足够平淡。 才不会让跟前的人,察觉她无法压制的敌意。 -- 第33页 “你忽然提向然然,是有什么事吗?” “嗯。” 顾停跟着站起身,把沈荔身上,在听见向然然这个名字时,浑身竖起的无形利刺—— 尽揽无余地收入眼底。 “她这月底结婚,给很多人递了请柬,包括——”顾停顿了顿,看向她:“你和我。” 第17章 . 荔枝 尤其讨厌抢过我东西的人。 沈荔僵硬地点了点头, 耷拉着脑袋,闷闷地说:“嗯,恭喜你们。不过我最近刚转正, 没什么假期,就不去现场了。” 顾停:“?” 沈荔这边正伤心着。 顾停伸出手, 左右开弓。 指尖还带着雨后的清凉气息。 毫不客气地捏住了她的脸。 ——往两边一扯。 “沈荔。”顾停手上的力道很小, 往两边扯这一下却是实实在在的:“你的脑子, 是跟你的脸一起,被你同事挠花了吗?” “……” 顾停这一拽,把沈荔的思绪从混沌中拉扯了出来。 沈荔稍作清醒, 正打算一巴掌拍开捏着她脸的那双手,顾停却像有所预感似的迅速收了回去。 扑了个空。 她揉着脸。 与此同时,也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哦。 顾停说的是,向然然和别人的婚礼。 给他们两个递了请柬。 那场雪带给她带来的打击实在是过于大,以至于提到向然然。 像创伤后的应激障碍反应一样。 沈荔下意识就以为,是他们两个好事将近。 闹了个大乌龙,沈荔略觉尴尬,掩唇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向然然请你还情有可原, 给我递的哪门子请柬?” “你问我。”顾停挑眼看她,似笑非笑道:“我去问她?” 沈荔被他激得冒了火, 眼角抽搐了一瞬:“不会好好说话可以把嘴捐给需要的人。” “哦。捐给你么。”顾停慢悠悠说:“连话也要别人帮忙问。” 沈荔:“……” 要么说顾停这人就是缺少社会毒打。 欠得慌。 沈荔懒得再理他了,他又仿佛别扭地求和一般, 边两凳两凳向下迈着台阶, 随口道:“我没加向然然,订婚也没去,郑浩南帮她带的话。” 说完, 安静等了半晌。 无人应声。 顾停划开锁屏,装模作样地看一眼手机。 漫不经心道:“我后天回雪溪的机票,月底年假调休。” 仿佛在暗示什么。 沈荔走在前面。 顾停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似乎轻哂了声。 语气像极了他。 “你说,向然然是郑浩南初恋?” 顾停不明所以:“是。” “那他,还挺大度的。” 沈荔慢吞吞地说:“但是我呢,特别记仇。” “尤其,讨厌抢过我东西的人。” 言下之意。 谁爱去去。 反正她不去。 沈荔压不住心里的戾气,虽然说得隐晦,但还是没忍住甩了顾停一颗软钉子。 殊不知。 身后这人已经相当自觉地把自己代进了沈荔被抢的“东西”的身份。 出乎反常地没有回嘴,只是勾唇,无声笑了笑。 刚走到医院一楼的安全出口处。 沈荔的手机响了。 在看清楚屏幕上弹跳的备注姓名时候,沈荔脑子白了一瞬。 她掩住听筒走到角落里,窸窸窣窣和电话对面那人说着什么。 再回来时,沈荔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刚好对着安全出口指示牌。 荧绿的光打在沈荔脸上。 “顾停。”她幽幽地唤了一声:“你师德有了。” 顾停:? - 那通电话来自公司的主管。 起初沈荔以为那个戴着老花镜成日窝在办公椅里的老太太竟然也开始关注城市直播。 当场抓包了她们这一行上了社会新闻头条,让公司颜面丢尽的员工。 于是连夜打电话来让她们通通滚蛋。 不成想。 电话另一端,自沈荔入职以来从未正眼瞧过她的主管,破天荒头一遭。 语气温和地问她想不想调去总部。 之前和沈荔碰头的总部策划承受不住压力,加之有了更好的选择后果断离职。 总部那边急招人,又不想度过磨合期,干脆从分公司里把她挑了过来。 或者。 不如说分公司存在的初衷,就是借着扩大市场的由头,建立一所上市培训学校罢了。 培养出来一个就抓走一个,也难怪至今都被总部死死压着翻不了身。 总公司的内部竞争势必更加激烈。 压力也不会小。 但对沈荔这样的工作狂来说,即便没有事情,她也会到处给自己找出来活干。 一刻也闲不得。 工资高是一方面。 雪溪……那里有她理想的工作。 和曾经梦寐以求的人。 思来想去,沈荔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要收拾的东西不算多。 赶在顾停离开的后一天,沈荔最后一次回公司交接手头的项目。 对面的工位空空如也,隔壁桌的同事倒是还在,笑着和沈荔告别。 -- 第34页 在得知沈荔不是被开除,而是调去总部后,也彻底撕破了和善的脸皮,神情异样,笑也不笑,似乎是懒得再和她虚与委蛇。 沈荔不甚在意。 窗外降落秋雨。 离开前,她回过身,关好了工位旁的窗户。 沿着熟悉的路线返程,沈荔重复起刚搬来这个小区时的习惯。 和单元楼门前围着一圈打麻将的大爷大妈们挨个打了招呼。 把家里最后一根小肉肠掰碎喂给比熊,然后拎着包子和小米粥慢吞吞爬上了楼。 沈荔订好票。 没有坐飞机,而是选择了高铁。 次日清早,太阳方露出半边圆弧的时候,缓缓坐上列车,离开了从出生至今。 二十余年,几乎融进她一部分生命里的云川。 - 总部不愧是总部。 效率高得出奇。 沈荔一出高铁站口就被新公司的hr逮住接走了。 第一站要先去参观公司的工作环境。 沈荔所在的企业是搞电商的,云川的分公司也就占据了写字楼的某一层。 总部却拥有一整座独立的六层大楼。 hr领着她进电梯,按下二层。 正好赶上午休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 hr介绍着每一层的所属部门,细节到给沈荔避雷一层食堂那些又贵又难吃的窗口。 路过某间办公室时。 玻璃门微微敞开着。 顺着缝隙,向外散发着蒸熟的稻米香气。 磨砂玻璃后面似乎有个影影绰绰的人形,hr冲沈荔笑了笑,压低声音:“这是部门经理办公室,你以后的顶头上司。不过于经理人很好的,你也别紧张。” 沈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那条缝隙蓦地被拉开。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套着浅驼色的针织毛衣,同色系稍浅的长裤,系着个咖色假领,头发蓬蓬松松的,五官清秀稚嫩到—— 让沈荔一度怀疑他是部门经理包养的小白脸。 “啊,于经理。”hr微微侧身,指了指一旁的沈荔,“这位就是准备入职的新同事。” 男人看向沈荔,瞳孔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琥珀色。 他微微勾着唇角。 不同于顾停,或是哂笑,或是嘲讽的冷笑,是真正的那种—— 温温和和的类型。 看着就没什么脾气。 沈荔积极主动地自觉问好:“于经理,您好,我是——” “……同桌?” 他说。 第18章 . 荔枝 分外撩人的少年。 沈荔微愕。 从读书时到工作, 她拥有过的同桌可谓是数不胜数。 可就算往前细推到小学,沈荔的记忆里都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男人看她的目光。 欣喜、意外、怀念。 显而易见地摆在了明面上。 沈荔觉得,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她问“你哪位?”。 好像是有那么点伤人。 干脆闭了嘴,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了笑:“好、好久不见?” 但对方却笑开了, 一言点破她的小心思。 “其实你根本没想起来我是谁吧。”还不忘顺道给她挽挽尊, “我现在比当年咱们认识的时候瘦了至少六十斤。认不出, 也正常。” “那你挺厉害的。”沈荔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能不能分享一下食谱?” “……” 男人想了想,翻开下眼皮,微微弯腰, 凑到沈荔跟前。 “你看这个,有印象了吗?” 他右边眼角的下眼睑内侧。 窝着一颗淡褐色的痣。 中央颜色偏深,像是用笔尖点了一下,逐渐向外扩散晕开。 沈荔克制住想要伸出手搓一搓试探真假的冲动。 向后撤了半步。 微微蹙着眉,面露难色:“所以,这颗痣才是本体吗。” “……” 男人凝噎半晌,转身走回了办公室。 正当沈荔以为是自己的低情商话术让对方失去了和她沟通的欲望时。 他复又推门走了出来。 鼻梁上比之前多架了一副细框眼镜。 然后推了推镜框,眼睛亮亮的,期冀地看着沈荔:“这样呢?” 好像……确实有些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沈荔挪了挪脚尖, 换了个角度,站在他侧面细细打量起来。 午休时间。 办公室里没有人, 空调关着,窗户却从里微微向外敞开。 一缕温和的风, 裹挟着些许热气滚了进来。 在沈荔发梢上卷了一圈, 旋即消散。 一瞬间。 沈荔似乎回到了初三毕业那年那个炎炎的夏日。 静谧的午后,夏风穿过走廊,风里似乎夹着一丝香草味冰激凌的甜甜气味。 旁边似乎还应该站着什么人, 但沈荔的记忆,却停留在了嘈杂的走廊尽头。 众星捧月之中。 那个穿着白色T恤,稍稍弯唇,眼尾上翘。 分外撩人的少年。 沈荔微微出神。 直到旁边人轻咳了一声,才把她拽回了现实。 “是你啊……”沈荔想起补习班里那个有些聒噪的小胖子,再和眼前身形高挑,手腕骨骼分明的男人叠加对比。 -- 第35页 不由笑了:“变化属实是有点儿大。” 男人指了指胸前别着的亚克力工牌。 “于闻声。” 沈荔刚要开口,对面人紧跟着截下了她的话茬。 “我知道,沈荔,那年中考成绩全市第十一名,我记得清清楚楚。”顿了顿,略略拘谨地抿唇笑了:“你还是以前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 沈荔回想了下自己刚毕业那会儿的状态,一时陷入沉默。 也、不是、完全、没变化吧? 至少,她现在不会摆着那张比顾停还要拽得二万五八的臭脸了。 “咳——”一声重咳猝不及防地在身后响起。 沈荔回过头。 看到坐在休息区,甚至已经默不作声吃完午饭了的hr。 沈荔“啊”了声,虽然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但惊讶的神情摆明在说—— 哦? 原来你还在啊。 于闻声窘迫地笑了笑,抬腕瞄一眼表盘:“这样,我四点有个外勤会议,时间还早,我带你去看看房子吧。小刘,辛苦你忙到这个点,剩下的交给我,赶紧去吃饭吧,据说食堂今天的辣子鸡很好吃。” 后半句是对着hr说的。 小姑娘唇角微微抽搐,低头扫了一圈摆在跟前的分餐盒。其中一格里面堆满了被挑拣剩下的辣椒,红彤彤一片。 到底没说什么,面无波澜地点了点头。 - 于闻声开车带沈荔往市中心走,等红绿灯的功夫,耐心跟她介绍公司挑选的这几个小区。 “我个人不推荐七里香榭,一个是学区房的房价相较于其他地段会稍高一些。再有,挨着几所大学,很容易堵车,周围也不清净。” 沈荔安静听着,偶尔微笑着应两声。 车窗外,长街一晃而过。 总觉得有些眼熟。 捕捉到“学区房”三个字眼,沈荔想了想,转头问:“离雪溪大学近吗?” 于闻声反应了几秒,才接道:“七里香榭的话……步行十分钟。” “那就这吧。”沈荔语气淡然地做下决定。 说完,又觉得语气太不客气了,显得于闻声像她的司机兼小弟。 于是正色、诚恳道:“谢谢于经理了。” “……” 于闻声打了个转向,改了导航位置,朝七里香榭去,闻言扬了扬唇,偏头看她:“不用这么见外。” 沈荔不知道他指的是道谢这件事,还是经理这个称呼。 想了想,上下有别,于闻声必然同她一样,不想被戳脊梁骨说闲话。 爽快道:“好的。于经理。” “……” 于闻声:“你决定了就好,不过,七里的房价,可能要比另外两个小区高上一两千左右。” 沈荔张了张嘴,觉得不太好开口,末了,谨慎地问:“我能不能问一下,工资的事。” 于闻声笑,“当然。” 然后报给沈荔一个数字。 沈荔默了一瞬。 不愧是一线城市,比云川直接翻了个番。 “那,公司找的房子是,多少平的?” 于闻声:“一百二。” …… 这也太奢侈了!! 沈荔掏出手机,点开计算器算了算。 严肃道:“没事,我不养宠物,东西也不多,80平足够了。” 这样房租占工资的比例和之前也就划平了。 “可是。”于闻声面露难色:“七里香榭,应该没有面积低于一百平的户型。除非合租。” “……” - 沈荔还是决定最后挣扎一下。 住得近雪大近一些,她和阿渺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具体来说,应该是,她也好有人照应。 让一个小自己三岁的学生照应,沈荔丝毫不觉惭愧。 反正,像阿渺这种四岁就能拿着两块钱钢镚儿,爬下楼给家里割豆腐的孩子。 稳重就是他的固有标签。 沈荔甚至离谱地认为。 四岁的小阿渺,比二十二岁的她靠谱多了。 但如果非合租不可的话,沈荔还是打算放弃这边。 她独居惯了,略有些洁癖,上班时干活利索,但工作之余做事都拖拖拉拉的,懒散的生活习性很不适合跟人一起住。 租房中介的小哥像是从传.销窝点逃出来的洗脑包,洗衣机冰箱空调什么都没有的户型,硬是被他吹成能拎包入住的绝世好房。 沈荔明确表达了自己想要看最便宜的几户,面积要最小,采光和邻居可以排除考虑范围之内。 或许是看出来这家公司的冤大头好宰,小哥像是没有听力一样,完全无视了沈荔的需求。 哪户面积大。 哪里贵。 就偏挑着去看房。 一来二去,沈荔逐渐失去耐心。 神情也冷了下来。 站在高层的楼道里,趁着人去开门的功夫,沈荔压低嗓音,悄声说:“要不,还是算了。” 沈荔抬了抬下巴,点了点小哥的背影。 皱眉道:“他好像觉得我俩很好唬弄。” 于闻声:“啊?有吗?” 沈荔叹息:“你看,至少你看起来就特别好骗。” 于闻声:“……” 中介小哥似乎带错了钥匙,那一串挨个试了半天也没打开。 -- 第36页 “实在不好意思,要不您两位在这等我会儿,我回去一趟拿钥匙?” 正好,沈荔想趁机跟人说明白,连忙道:“不用麻烦了,今天先不看了,我们再回去商量商量。” 中介小哥精明得很,一眼看透沈荔的意思。 也能看出,她不是一个好劝的主。 于是把主意打到了于闻声身上,殷切道:“不是我吹牛逼,我们小区的安保系统绝对是周边最严密的,别说偷车的入室抢劫,连只狗都钻不进来。” 沈荔听着楼下流浪猫气若游丝的喵喵声。 唇线上挑,面色不改。 心道一句确实,狗进不来,猫倒是钻得进来。 见沈荔依旧不为所动,连于闻声似乎也长了点儿心眼。 小哥加大力度,猛添了把柴火:“而且这栋楼老年人居多,左邻右舍清一水大爷大妈,您女朋友住着,您也放心不是?” 沈荔:? 于闻声一愣,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您误会了” 沈荔点头,内心道:没错。 于闻声认真道:“她不是那种人。” 沈荔:??? 什么玩意儿? 哪种、人? 沈荔以为,中介小哥的意思,是指女性独居会安全。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眼看着中介小哥挤眉弄眼的神情。 一副,自以为幽默的姿态。 看来的确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沈荔唇角的弧度逐渐收拢。 爆发前夕,对面的门猝不及防从里推开。 缓缓向外打开着,慢悠悠、撞在了墙上。 “咚” 轻极的一声。 顾停踩着玄关的木地板,抱着手臂,斜斜倚着门框。 唇边噙着笑,眼里却有些冷。 没什么情绪地拍了拍掌。 “左邻、右舍,清一水,大爷大妈?” 语气不见起伏地重复一遍,拽得二万五八:“你见过这么帅的大爷?” “……” 沈荔看着中介小哥吃瘪的模样,暗自发笑。 顾停不是大爷。 但他这“谁也没我牛逼”的态度,确实是个大爷。 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 “……您是?” 顾停皮笑肉不笑:“入室抢劫的。” “……” 大约没想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一茬阴阳怪气的户主,中介小哥的额角肉眼可见地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实在不好意思,我经常跑这边,没见过您,所以……” “所以。”顾停一字一顿道:“是,入室抢劫。” “……” “您真幽默,哈哈……” 顾停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 沈荔没绷住笑了出来。 这一声轻微的笑,成功把顾停的目光勾了过来。 他微微仰首,黑发垂在两点漆黑的眸前,瞳孔中敛着细碎的光点。 挑唇,俯看着沈荔。 看得她不知为何直发虚。 像犯事被抓包了一样。 沈荔等着他开口。 哂笑也好。 嘴欠也好。 顾停的沉默实在令人发怵,鬼知道他在憋什么大招。 但顾停只是曲指,边敲着外套上的金属盘扣,安静地看着她。 不如说—— 审视。 沈荔受不了这份无言的压力,掖了掖耳边的散发,借以掩饰莫名其妙的心虚。 然后强作镇定,率先开口打了声招呼:“好巧,你也在这租房子?” “不巧,房主就是我。” “……” 那没事了。 顾停的视线在她和于闻声之间转了一圈,没什么温度地笑了声:“可以。” 沈荔:? 第19章 . 荔枝 我们的家。 什么就可以了? 怎么就可以了? 沈荔被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字弄得火大, 那点没由来的心虚也随之被忿忿取代。 尽管沈荔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顾停的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谈不上谁对不起谁。 但一开口,还是下意识道:“这是我上司, 部门经理。” 说完。 当场涌现出给自己一嘴巴的冲动。 不争气…… 跟他有什么好解释的? 顾停散漫地“嗯”了一声。 像是很懒得张嘴。 不过身上那股迫人的冷气似乎收敛不少,唇角的弧度也稍稍显得真实了些。 立在一边的于闻声盯着顾停那张欠揍的脸。 仔细端详半晌, 冷不丁出声:“是……顾停吗?” “哪位?” 话是应于闻声的。 目光却还落在沈荔身上, 没有挪开。 于闻声笑了笑, 说:“你大概不认识我。” 顾停闻言,这才转了转眼珠子,正儿八经地端详于闻声的脸。 半晌, 认同道:“的确。” 沈荔看不下去,没忍住,抬手挡了下顾停的视线,微微后仰,小声说:“他就去了一天,能记得什么?估计连自己报的什么班都忘了。” 空旷寂静的楼道里充斥着回音,方才从沈荔口中说出来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顾停耳朵里。 -- 第37页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顾停凉凉地扫她一眼:“记住这个有意义吗?反正都是会的东西。” 沈荔:“……” 顾停一顿, 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我倒是记得, 唯一去上课的那天,看见个小孩。留着妹妹头, 穿一件奶酪色的打底T恤和背带短裤, 白色帆布鞋,翘课偷吃冰淇凌——” 沈荔:? 听到这番明目张胆的污蔑,沈荔气急败坏道:“什么翘课, 你以为谁都给你一样吗,我那是,正经!午休时间!” “嗯。”顾停敷衍地应了声,“超过一分钟也叫午休时间。” 沈荔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却骤然一顿。 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看向顾停。 顾停敛颌,泰然自若地立在那,勾着唇,似乎把笑已经嵌在了脸上。 摸不透,看不穿。 似乎察觉到沈荔的目光。 刚好,顾停也抬头看了过来。 ——独独看向沈荔时。 这双眼。 不会欺骗她。 沈荔忽然想起,她曾经给与过顾停的评价。 “就算事关自己,他永远是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一身轻松,隔岸观火。” 但这次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 他忘记了和自己有关的事。 却清楚地记得。 每一个和沈荔息息相关的细节。 不知什么时候,顾停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根细细的香烟,好像是和上回不一样的味道。 卷着圆滚滚的爆珠。 顾停微微低眸,从口袋里摸出只火焰Zippo,“看什么呢?” 沈荔一愣,顿时有种偷窥被抓包的窘迫感,心虚地把视线往下压了压,“上回好像,不是这个。” 顾停低头看一眼指尖的香烟:“你观察我,还挺仔细。” “……” 沈荔无以反驳,像为了掩饰尴尬,刻意地转移话题:“什么牌子的?” 顾停挑眼。 “下次回家给我爸也带一条。”灵光一现,沈荔想到一个绝妙的借口:“毕竟,事儿成顾老师这样的世间绝无仅有,想必,在你的挑三拣四下存活下来的牌子,应该还不错。” 顾停扯了扯唇角,把“宽容大度”写在脸上:“姑且当作你在夸我眼光好。” 顿了顿,他像转笔一样,转了转细长的香烟,目光又快速扫过沈荔的脸,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顺便,再夸夸自己?” “……” 沈荔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不动声色地捂着心口,头一回觉得。 自己的心脏这么孱弱,心跳却能剧烈地出奇。 “啪” 打火机的漆黑壳子被猛地掀开,腾出一团蓝橘色的火焰。 火焰苗子舔舐着香烟一端,卷着烟草的纸很快变得斑驳了起来。 没有想象中呛人的味道。 反而涌出一股淡淡的清甜气息。 站在一边,几乎被遗忘的于闻声适时刷了一波存在感,问:“水果爆爆珠?” 顾停收起打火机,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即使没有接触过香烟,家里也没有人抽烟,沈荔也听说过这个种类的名称,了然道:“原来如此。” 说完,鼻尖轻轻嗅了嗅:“什么味道的?好甜。” 顾停突然挑眼看她。 呼出口薄薄的烟雾,他笑:“荔枝。” “……” 沈荔像是被落下的烟灰烫了一下。 而顾停。 就是那团灼烧她的火焰。 - 眼看在七里香榭找不到合适的房源,两人一合计,干脆打算换个小区继续看。 于闻声掏出手机,正准备联系其他中介,顾停突然曲指用骨节敲了敲门框。 “沈荔。” 沈荔回头:“什么事?” “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 “……” 沈荔透过敞开的缝隙往里瞄一眼。 顿时噎住:“沙发都没有,你打算让我坐哪?” 顾停没说话,换了个站姿。 沈荔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视线下移,看向那双笔直修长的腿。 察觉沈荔目光的落脚点,顾停低了低眼。 沈荔也随之意识到,她这一眼仿佛在调戏顾停一样。刚要解释,就看到对面的人抬起头,略略挑眉,神情带了一丝戏谑。 “也不是不行。” “……” - 顾停住的地方与其说是家,更像一座杂物间。 满地杂物、纸箱,角落里堆满闲置的高达、钓鱼竿和赛车服一类。 顾停这人最大的喜好。 就是不停更换自己的喜好。 但沈荔也没想到,顾停能“多情”到这种地步。 沈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奇妙的想法。 她觉得可能性不大,但再看一眼身旁不仅有钱、还有为的富二代。 忍不住问:“这房子,不会是你的、杂物间吧?” 顾停翻出只空罐的茶叶盒当作烟灰缸,顺手把燃尽的烟火捻灭。 “我看起来像是,会住在垃圾堆的人?” “……” 沈荔捏紧拳头,微笑:“我像、我是行了吧。” 不与傻逼争高下。 “哦。”顾停了然:“你想住我这?” -- 第38页 “??” “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勉强可以吧。” “……” 虽然顾停这副欠揍的语气真的很想人给他来一拳。 但不得不说,沈荔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 她四下环顾一圈,又有些犹豫。 客厅采光好,有一面巨大的透明落地窗。 位置靠近出门就是地铁的那一边出口,一楼有全小区唯一一家自营的小超市,虽然小,但是日常用品都能买到。 非要说有什么不好的话—— 顾停家。 实在是、太大了。 三室一厅两卫,还有一间空房可以改成衣帽间或者书房。 粗算下来,怎么也得有一百五十平以上。 再看小区的绿化环境和维护,恐怕物业费按面积收费的话也不会便宜。 沈荔承担不起这笔高额房租。 何况,很多东西也不是必须的,她不想过得这么奢侈。 “那个……” 沈荔刚想开口婉拒,顾停截断她的话,慢悠悠道:“不过,我懒得搬走这些垃圾,你要租的话。” 他抬起手臂,以侧手掌为界限,从客厅中间劈出一条浮线。 “只有一半,行?” 行。 太行了。 行得不能更行。 解决了租房的问题,沈荔松了口气,诚恳道:“谢谢你,帮大忙了。” “不用。”顾停扬了扬眉,神态自然地说了自己的窘境:“最近手头不宽裕,闲着也是闲着,租出去也能周转一下资金。” 沈荔:“那要不,你谢谢我?” 顾停:“……” 眼看谁也没接茬,无人理解她的幽默,沈荔尴尬地挽尊:“开个玩笑。按这边中介给出的价格,你家和刚才我们看的那间环境差不多,再除以二,押一付三可以吗?” 沈荔报了一个数。 见顾停没意见,爽快地给顾停的微信转了四个月房租。 “你物业费交了多久?我跟你对半分。水电呢?这个我全担。” 顾停把玩着手里的茶叶罐,抛来抛去,耷拉着眼皮想了想:“忘了。” “……”沈荔一噎:“没事,那待会儿我去物业问问吧,再转给你。” 顾停颔首,抄起桌上的钥匙。 看样子是打算跟她一块去。 沈荔想,钱是顾停交的,让他知道准确数字也好放心。 沈荔整理了下挎包,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一转身,和站在门口的于闻声视线相撞。 她轻轻地“啊”了声。 和之前看见hr时的反应一样。 于闻声僵了一瞬,旋即温声笑了笑:“你去吧,我差不多也到开会点了。” 沈荔:“好,麻烦你陪我跑一趟了,谢谢。” 于闻声点了点头,转身要走的时候。 顾停拍了拍沈荔的肩,下巴向外一点,语气自然,说:“不送送你客人?”玖拾光整理 沈荔无语凝噎:“我还没搬进来呢,不要说得好像已经是我家了一样好吗。” 顾停:“马上就是了。” 沈荔:“那屋里摆的,也不全是我的东西,咱俩各一半……” “哦,你的意思是。”顾停挑眉,了然道:“我们的家。” “……” 第20章 . 荔枝 你求我都不会来。 等两人到物业一查, 才发现,顾停竟然一口气交了五年的物业费。 “那麻烦您再查查水电费余额。” 工作人员对着电脑一通操作,然后抬头看向沈荔:“您物业费到期了, 水电都不一定能用完。” “……”沈荔看一眼顾停,“你什么毛病?” 对方一脸坦然, 张开他的尊口, 闲闲吐出一个字:“懒。” 仿佛在说:没错就是这样, 你他妈有什么意见吗? 沈荔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笑完,又惊觉自己最近越来越像顾停了。 果然是近墨者黑…… 沈荔头痛地看着工作人员打出来的单子,掏出计算器算了半天。 如果和顾停平分这一笔水电费, 她至少有三个月都要勒紧腰带过日子。 “顾停……”沈荔斟酌着说辞,犹豫道:“你看能不能这样,我每个月来查一次余额,分期转给你水电费,可以吗?” “不用了。” 沈荔心一沉,还没沉到底,就听顾停紧跟一句:“不用给了。” 沈荔那颗沉下去的心又慢悠悠浮了上来。 “那倒是不用,毕竟,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顾停微微蹙眉:“麻烦。” 沈荔一怔。 什么麻烦? 谁麻烦? 还是嫌收钱麻烦?? 沈荔开始怀疑顾停说自己“手头不宽裕”的真实性。 “这样吧。”顾停拧成一团的眉心稍舒展了些,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折中的办法。 “你打扫房间的时候,顺便, 帮我——”顾停顿了顿,“的地盘, 也清理一下。消耗的水电就也算我一份。” “……好的。” 还好沈荔这样有轻微洁癖的人, 每天下班后不管多累都要打扫卫生,已经成为了习惯性的常态。 多一间屋子、少一间屋子,也不影响什么。 原本两人达成意见一致, 这是一件十分值得开心的事。 -- 第39页 偏偏,顾停不紧不慢地跟了一句:“毕竟,都让你屈尊和垃圾住一起了。” “……” 不生气、不生气。 起码,这回用上“屈尊”这个词了不是? 进步很大。 沈荔微笑,强迫自己用老父亲的慈爱心态,包容顾停的所有傻逼发言。 走出物业办,沈荔边走边低头看手机,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离谱的想法。 她抬头看顾停,欲言又止,试探地问:“你不会,还想、时不时、回来住吧?” 顾停被她满脸的警觉气笑了,一字一句道:“你求我、都、不会来。” 沈荔点头:“你最好说到做到。” - 解决了各种费用,沈荔开始发愁家具的问题。 在顾停家的时候她也转了一圈,冰箱电视这种非必须的电器倒也还好,左右沈荔也不会自己动手做饭。 但空调、洗衣机是绝对不能少的。冬天有地暖,但夏天怎么熬过去是个大问题。 沈荔算着银行卡的余额,入秋后的天气不冷不热,距离明年夏天还早,空调可以先不装。 洗衣机的话…… 沈荔:“你家附近有二手电器城吗?” “现在也是你家了。” 顾停不厌其烦地纠正她,不知道对“你家还是我家”的说法到底有什么执念。 “……行。我家,所以有吗?” “既然是你家。”顾停摊了摊手,一脸无所谓:“我怎么知道?” “……” 沈荔二话不说。 扭头就走。 半个标点都不想再继续和他交流77。 这他妈。 亲爹都忍不了。 沈荔头也不回地愤愤走着,身后盖过来一片阴影。 顾停长腿迈开,不紧不慢地跟着。 沈荔为了甩开他,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起来。 走到一处红绿灯口,压着黄灯最后几秒,沈荔快速跑了过去。 差几步路就能走过人行道时,一辆车顶着红灯横冲直撞杀了66出来,直直朝着沈荔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沈荔被人拽住手腕,用力往后一扯。 同那俩车险险擦肩而过。 沈荔愣愣地被顾停握着手腕,牵到安全的盲道旁。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头顶落下冷冰冰的一句:“不会看路?” 顾停的眼中没什么温度,似乎隐隐压制着怒火。 半晌。 沈荔回过神来,想起方才,车辆快速驶过时,擦着她的裙摆卷起的气流。 她心有余悸,却也不想在顾停跟前落了下风,强撑着腿软道:“闯红灯的又不是我。” 然而气势上还是被顾停压了一大截。 “算了。”顾停无奈地揉了揉额角,闭眼再睁开之间,眼底的戾气也消散了不少。 “行了,别气了。” 沈荔自知理亏,顺着下了台阶,温顺地跟在他身后:“去哪?” 顾停没说话。 他握着沈荔纤细的手腕,掌心温热,不知为何指尖却有些冰凉。 - 沈荔万万没想到,顾停会带她来雪溪最大的电器商场。 售货员踩着小皮跟鞋迎了上来,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开口问沈荔:“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沈荔张了张嘴,扯出一个尴尬的笑:“请问,你们商场附近……有二手家电城吗?” 售货员:“……” 顾停:“……” “你来砸场子的?”顾停无语半晌,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依旧没有松开沈荔的手腕,拉着她径直冲着商场最大的店面去了。 空调、热水器、静音风扇、洗衣机、冰箱、加湿器…… 不出一小时,顾停已经走遍了商场所有店面。 沈荔粗略算了一下,全部这些加起来至少有小五万块了。 何况顾停也不对比,都是直接挑的大品牌。 沈荔感觉心在滴血。 走到一半,顾停停在一家卖电视的店面跟前。 沈荔连忙拦住他:“电视就没必要了吧?现在年轻人谁没个智能机,手机就够用了……” 顾停站住脚,然后往旁边一拐,绕过了沈荔。 边走边吐出几个字:“屏幕小,伤眼。” 沈荔无奈地跟了上去:“你又不在这住,伤谁的眼?蚊子还是蟑螂?” 顾停:“……” 顾停沉默半晌,似是终于憋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理直气壮地说:“伤下一任租客的眼。” 沈荔:“……” 行。 她住都没住进去,顾停已经开始考虑下家了。 第21章 . 荔枝 你他妈活该没对象。 买齐家电后, 沈荔跟在顾停身后,手指在屏幕上不住戳戳点点。 顾停回头,就看到她整张脸皱在一起的痛苦模样。 哼笑了声:“你好像, 刚被人偷了五十万。” 沈荔抬头。 哀怨地盯着顾停,一言不发。 这让顾停产生一种, 他就是那个可恶偷钱贼的错觉。 “……你有事吗?” 沈荔摇摇头, 默了一瞬, 还是没忍住:“我觉得,空调一台就够了。毕竟,我也不会满屋乱蹿着睡。” “哦。”顾停慢条斯理地说:“万一下一任租客, 是两个人呢?” -- 第40页 “……” “也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那。”沈荔指了指购物清单最底端列出的一行小字:“都有空调了,要风扇干什么?” 顾停想也不想道:“省钱。” “……” 沈荔:“明白了,买三台空调也是为了省钱。” “……” 顾停默了半晌,像是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好用的“下一任租客”,刻意地补了一句。 “女孩儿经期的时候还是少开冷气得好,以免着凉。我是说,下一任租客。” “……”沈荔的眼角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那, 好像,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不应该是, 你下一任租客、的男朋友,来关心的事吗?” “……” 沈荔微微后撤, 和顾停保持半步的距离, 神情微妙:“你好茶哦。” “……” - 商场负一层有一个小型超市。 沈荔原本打算让顾停自己回去,她去转一转。 刚从入口提了只购物篮,一转身的功夫, 就被人从头顶拎走了。 顾停避开她疑惑的目光,遮掩一般,信手翻着旁边货架上的商品。 “正好,我也有要买的。” 沈荔没应声。 瞄一眼货架。 再抬眼看向顾停。 顾停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微微蹙眉:“不行?” “行不行的……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 沈荔边说着,嘟嘟囔囔地走开了。 顾停怔了怔。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他顺着看过去。 那是一只手掌大小的纸盒,准确地说,是沈荔的手。 右下角画着一只硕大的爱心。 下面一行大字,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隐feel” “大胆爱吧” 顾停:“……” - 沈荔站在一整排挂在货架的平底锅跟前,一手握一只,饱受选择困难症的折磨。 一片阴影从身后笼了过来。 顾停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沉沉的,像近在咫尺:“这两个有区别?” “区别大了。”沈荔仔细对比后,把左手里的锅挂回了货架上,“首先,价格就是个大区别。” “……” 挑好平底锅、电饭煲、菜刀和锅碗瓢盆一类的用具,沈荔慢悠悠晃到了食品区拿调味料。 顾停这种买东西只看牌子,一股脑往购物车里扔的大少爷,竟然没有露出一丝不耐,拎着购物篮,安静地跟着沈荔。 边对比味精的克数和价格,沈荔念念有词地算着数,一抬头,扫见一盒日文包装的咖喱块。 从落地雪溪市开始,沈荔就只在高铁上吃了一顿盒饭。 一天下来,到这个时间差不多也感觉饿了。 沈荔计算了下距离,对自己的身高很是自信,抬手够着最上排的货架。 指尖却始终只差那么半寸距离。 沈荔费力地伸着手,整个人几乎都要贴上货架了。 一股清凛的泉水气息骤然拥了上来,沈荔愣了,微微抬头,只能看见顾停优越的下颌线,和…… 两把小扇一样的眼睫。 顾停越过她的头,轻松拿下了那盒咖喱。 手腕一转,抛进购物篮里,低头看她:“你会说话吗?” “……” 沈荔觉得有一头小鹿就这样撞死在了她心中。 即使身高不占优势,也梗着脖子,仰头回道:“你会说人话吗?” “……” “你会我就会。” “……” 顾停觉得。 今天的沈荔不知道为什么,好像…… 浑身都是刺。 他宽容大度地没再回嘴,拿起纸盒,翻到背面看了眼配料表。 有辣椒粉。 于是刚从货架上拿下来的咖喱块,又被顾停摆回了原位。 沈荔:“?” 顾停:“今天不想吃咖喱。” 沈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说是做给你吃的了吗?” “还挺不客气……”边嘟囔,沈荔还是没再继续坚持,转身朝别的货架走去了。 挑了两斤蜜橘和半只扒开的榴莲,沈荔扫一眼身后任劳任怨的提篮工具人,想了想,问:“那你想吃什么?” 顾停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细微弧度。 “家常菜吧。” 沈荔面无表情:“说了。又完全没说。” “……” “那我看着来了?” “嗯。” 沈荔想了想,倒退着走了两步,回到调味料货架上,像只蘑菇一样蹲着看了起来。 边问:“顾停,你平时吃哪个牌子的辣酱?” “辣什么酱?” 顾停在她旁边蹲下,手腕一抬拿走辣酱,放回货架上。 站起身的同时就势把沈荔拉了起来。 沈荔:“你不是口味挺重的吗。” “……”顾停眼角微妙地一抽:“能麻烦你,换个说法?” 沈荔:“那,挺重口?” “……” “我烧菜从来不放辣酱。” 沈荔惊讶道:“你还会烧菜呢,我都不知道。” -- 第41页 顾停轻哂了声,“你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 扫一眼身后的货架,从花里胡哨的玻璃瓶里挑出瓶拌饭用的辣豆腐。 沈荔微愕:“不是烧菜不放辣酱?” “我说主食也不放了?” “……” 沈荔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您还挺事儿比的。” “……” 随后两人逛着其他食品区,一只购物篮已经放不下了,沈荔又推来了一辆购物车,停在狭窄的过道里,挑挑拣拣着货架上的果蔬。 时不时拿着沾满泥土的新鲜蔬菜,回头问他一句“吃不吃这个”。 沈荔侧着身子,略略低额。 一绺碎发顺着脸颊滑下,落在唇边,被她涂在嘴上一层薄薄的奶茶色唇蜜勾住了。 顾停微微失神。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要上前帮沈荔掖起那绺碎发。 也很想。 永远暂停这一瞬,好将其,变为永恒。 永远在她身边。 永远、拥有和她每一天温馨、平凡的日常。 - 等回了家,再装好空调,已经将近十点钟了。 沈荔把从超市买的东西一件件摆进冰箱后。 看着空荡荡的塑料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顾停好像也,没有买东西啊? 除了那瓶辣豆腐。 从冰箱里拿出冷藏过的食材,沈荔站在厨房里,开始琢磨晚餐做什么。 趁着这段时间,顾停把自己的“垃圾”们简单收拾了一下。 说是各占一半,到底也只把东西统统挪到了背光的那间卧室里。 整理用了一刻钟时间。 顾停拍着掌心的灰尘,斜斜倚着厨房的玻璃门。 他盯着沈荔在灶台前忙碌的纤瘦背影,平静地弯了弯唇。 “沈荔。” “嗯?”沈荔捏着汤匙,哆哆嗦嗦地抖着手腕,往汤底里抖进去半勺盐。 “钥匙。”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响声,顾停把一串钥匙扣放在微波炉上,“四把都在这了,备用的自己藏好。” “还有。”顾停拉开餐椅坐进去,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狂得跟大爷一样:“家电的钱你不用管。” “那怎么行……” “反正,家具不齐全的话,除了你,估计也没人愿意住。” “现在连租房内卷都这么严重了吗行……” 话音落,电饭煲适时“嘀嘀”响了起来。 沈荔以为顾停会等着她伺候,刚盛好一碗米饭,就听见揭锅盖的动静。 顾停从橱柜里拿出今天刚买的小白瓷盘,铲着炒锅里的菜。 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像是裹上了,一层晒过日光的温暖琥珀。 沈荔背过身,微微勾唇,把米饭堆叠成了一座小小的富士山。 时间已经不早了,沈荔便只简单炒了两个菜,一盘稍素些的油麦炒香菇,一盘腊肉炒蒜苔。 还抽空熬了一锅紫菜蛋花汤。 温黄的灯光下,沈荔和顾停相对而坐,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吃着晚饭。 静谧的空间里,一时只能听见碗筷碰撞的叮当声。 顾停跟前米饭堆成山包。 沈荔的碗里只有浅浅半碗。 两人的饭量加起来不多不少,刚好一锅。 吃完饭,顾停颇有些吃人嘴软的自觉,收拾了桌上的碗筷进了厨房。 沈荔也闲不下来,干脆想着把地板擦干净再睡。 早收拾好早安心。 她站起身,腰肢却被外力往后一拽,微微退了半步。 顾停站在后边,解下沈荔腰间系着的裙带,手臂绕到她身前—— 像从身后拥抱住她。 摘下了沈荔的围裙。 沈荔感觉自己心里那头惨死的小鹿好像要诈尸了。 要活不活的时候,顾停手腕上的手环挂住了沈荔的头发。 他没注意到。 用力一扯—— “嘶——” 沈荔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顾停拎着围裙嫌弃地往头上套,边问:“摘个围裙还疼着你了?长身上了?” “……” “顾停。”沈荔微笑着掖了掖那绺被勾得炸开的头发。 “什么?” “你他妈,活该没对象。” “??” - 拆开白天买的拖把,打湿棉头后,沈荔开始拖地。 强迫症一样,每个屋子都要拖至少三遍。 边边角角也不放过。 虽然推开门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沈荔看到顾停的杂物间里,毫无章法地扔了满地的“垃圾物品”时。 她还是忍不住默了一瞬。 毕竟,沈荔本身是一个能把断舍离做得干干净净的人。 也是一个,实打实的穷比。 她实在无法理解顾停到底哪来的这么多废品。 沈荔无奈地叹息一声。 从口袋里摸出根橡皮筋,随便扎了个马尾,挽起袖口开始干活。 赛车头盔、高达、滑冰鞋、钓鱼竿、投影仪、读碟器…… 贫穷限制了沈荔的爱好,她这才发现,顾停几乎把从小到大喜欢过、现在失去兴趣的东西都堆叠在了这里。 保存着所有从新鲜到厌弃的痕迹。 沈荔自言自语地数落顾停,拖把的海绵头勾到了根钓鱼线,她没注意,猛地往回一收。 -- 第42页 叠罗汉堆在上面的东西叮铃咣啷砸了一地。 一只木盒被摔开了盖子。 从里面掉出一颗棱面光滑的琥珀。 缓缓滚到了沈荔脚边。 她看着那颗琥珀,楞了几秒,弯身捡了起来。 琥珀成色不好,但足够透亮。 里面裹着只月白色的蝴蝶,翅膀没有完全展开,微微敛着,呈现出一种安详的姿态。 像是落在花朵上歇脚时,猝不及防被关了进去。 连挣扎都来不及。 沈荔盯着手心的琥珀,低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碗都刷好了,你怎么还没收拾完?” 顾停的声音在身后几步的距离响起。 沈荔转头,握了握那颗琥珀,复又慢慢摊开。 摊开在顾停的眼下。 看清楚沈荔掌心里的东西那一瞬间。 血色从顾停唇上快速褪去。 他僵硬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末了,到底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顾停。”沈荔缓慢地眨了眨眼,低眸望着那颗琥珀。 又或者是在盯着自己的鞋尖。 好像很委屈。 “你把它也扔在这里吗?” 像垃圾一样。 它也,被你喜欢过、又厌弃了吗? 第22章 . 荔枝 恰逢落日时分。 顾停没有应声。 两点漆瞳又黑又亮, 安静地看着沈荔。 却有悲伤的情绪一点点撕裂温柔,破茧而出。 他和她一样难过。 这般目光,沈荔总觉得熟悉。 似乎是很久以前, 顾停眼中也曾有过同样的情绪。 慢慢流淌,缓缓倾泻, 最后落于她身上。 原本沈荔以为, 她和顾停的关系自重逢后至今, 已经有所缓和。 却没想到,还是被一朝打回原形。 又和之前…… 一模一样。 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负荷过重。 沈荔疲惫地闭了闭眼。 - “早。” 一杯豆浆轻轻放在叠堆的试卷上。 塑料杯盖上粘满雾气蒸出的水珠,隔着塑料袋, 传来温热的气息。 顾停笔尖一顿,挑眼看了过去,刚好撞进沈荔笑吟吟的眼睛里。 “我不喝。”顾停抬手,用手背把纸杯往旁边推了推,露出被遮挡住的答案解析,“寡淡。” “哦。”沈荔也不介意,拎起塑料袋,发出“哗哗”摩擦的响声。她摸出吸管插进去,自顾喝了起来, “原来你喜欢重口的。” “……” 仗着高达四千的肺活量,沈荔一口气喝光了那一小杯豆浆。 直到响起塑料吸管吸入空气的响声, 她随手把空纸杯丢进垃圾桶,拍了拍手。 “我记着了。” 于是第二天早晨, 豆浆就换成了一杯皮蛋瘦肉粥。 “哎。”坐在顾停旁边的人挤眉弄眼地撞了撞他的肩, “沈荔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想追你啊?” 顾停头也没抬,轻“嗤”了声:“该怼的一句没少, 你见过这么追人的?” “也是……” 话题就这样不了了之。 顾停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杯盛在纸杯里的粥,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有些写不下去了。 自打上次运动会后,沈荔和顾停的关系就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实际上。 并不是谁单方面的错觉。 沈荔的确是在认认真真,追求顾停。 只是沈荔也没追求过男孩子,不知道放法用得到不到位。 反正。 从日常生活中的关怀开始,总没错吧? - 下课铃响起时,沈荔刚好做完手头试卷最后一道阅读理解。 写下句号,她拎起书包斜挎在身上,一刻也不想在蒸锅一样的教室里多呆。 顾停坐在桌子跟前,闲闲地转着笔。 沈荔路过时,顾停鼻尖一动,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甜丝丝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 一只月白色的蝴蝶划过视线。 扇动翅膀,翩然落在沈荔的肩头。 同桌注意到愣神的顾停,快速瞟他一眼,问道:“看啥呢?” “没什么。” 顾停摇了摇头,淡淡道。 临出门前。 沈荔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在追求顾停。 追人就要有追人的样子。 沈荔往后撤了两步。 退回教室门前,扒着门框:“顾停。” 顾停掀了掀眼皮,被不擅长的阅读题折磨得眼睛里都失去了光。 散漫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算是应了。 沈荔笑嘻嘻地晃了晃手:“拜拜。” 顾停:“……” 他愣了几秒,直接气笑了,转头看同桌,笔尖气得直抖:“你确定,这叫追人?” 分明是在,向他炫耀。 沈荔愉悦的哼歌声逐渐远去。 同桌皱眉,心情复杂道:“她好像,挺得瑟的。毕竟,你连倒数第二道大题都没挣扎出来。” 顿了顿,嫌弃道:“你咋这么菜。” 顾停:“?” - 不管顾停怎么想,反正沈荔很开心。 她觉得自己和顾停最近好像关系好了不少。 -- 第43页 顾停对她笑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看着咬牙切齿的。 还捏着拳。 是不是长智齿了啊? 沈荔担忧地想。 天气转暖,一次月考,唯一一次成绩超过顾停后,沈荔拥有了第一台智能手机。 拿到手的第一天,沈荔往里面下载了两百多篇纯英文文章练听力。 顺便导了几个手工滴胶树脂的教程视频。 最近顾停不知道怎么,突然开始对虫子感兴趣了。 课间时总抱着一本有关昆虫学的书看。 下周五是顾停的生日。 沈荔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云川一中后面原本是一座山包,虽然低矮,但种植果园还是足够的。 建校之初,不得不炸毁小山腾地方。政府为了安抚当地居民的情绪,在原来的地方划出几亩地分给村民当菜园。 到现在,依然保留着一块菜园。 种满了油菜花。 每逢春日,便盛开成金灿灿的一团。 放学后,沈荔从车棚走出来,一抬眼,扫见站在自动售卖机跟前的顾停。 顾停穿着湖蓝色的校服,明明是学生统一的运动衣款式,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却不知为何穿出了一种散漫慵懒的矜贵感。 修长白皙的食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微微敛颌,细碎的黑发落在额前,露出脖颈一截优越的弧线。 恰逢落日时分。 蜜橘色的余晖像一层糖浆。 细密地、缓缓地裹在顾停身上。 宛若。 油画的质感。 沈荔觉得。 这一定是恋爱的滤镜。 她干脆推着车,停在顾停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安静地欣赏着这幅世界名画。 期间,顾停一下也没回头,从售卖机底部掏出两罐饮料。 单手撑开一罐咖啡,在路过沈荔时,目不斜视地把另一盒牛奶递了过去。 沈荔一愣:“顾停。” 顾停啜了口咖啡:“说。” “你背后长眼睛了吗?” “……” 沈荔时常想不起来自己在追人。 见对方嘴角抽了一瞬。 她想,一定是智齿又疼了。 于是撕开吸管包装纸,安静地喝着香蕉味牛奶,不再招惹顾停。 一对小情侣从旁边路过。 在重点高中里如此高调地腻在一起,属实明目张胆。 男生推着辆自行车,似乎是想展示自己的男友力。 跨上车,单腿蹬地,自信地撩了把刘海。 “上车,我带你回家。” 沈荔头皮发麻,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缓缓浮在小臂上。 一旁的女孩儿扎着马尾,表情很淡,看着不太好相与。 沈荔原本以为,她会和自己一样,对此行为表示嗤之以鼻,并且痛斥男朋友的油腻行为。 但出乎意料地,女孩儿抿唇笑了笑,似乎很吃这一套。 沈荔:“……” 难道,外表高冷的人,内里其实都喜欢霸总那挂的? 沈荔扭头,若有所思地看向身旁冷着脸一脸拽相的顾停。 沈荔:“顾停。” 顾停:“?” “上车!”她嚣张地拍了拍后车座。 顾停:“……” - 顾停憋屈地坐在沈荔的后车座上,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 面无表情。 整张脸几乎被逆向刮来的风吹成面瘫。 顾停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不然。 怎么会答应,沈荔把他当傻逼一样的要求。 沈荔蹬得很快,不出一会儿就追上了那对小情侣。 女孩儿侧坐在后面,揽着男生的腰,从他口袋里摸出一只手机。 然后把自己的拇指按了上去。 “哗”一声。 解开了锁。 沈荔脑中灵光乍现。 她毫无预兆地猛地刹车,险些把后座的顾停甩飞出去。 “……” 顾停强撑住身体,凉飕飕地看向沈荔。 后者毫无察觉,依样画葫芦地从背包侧兜里拿出手机。 划开锁,然后递到顾停眼皮子底下。 “录一下。” 顾停默了一瞬。 挑眼看她,略一挑眉:“确定?” “确定。”沈荔斩钉截铁地点头,“你擦擦手,别给我按花屏了。” “……” - 等他们到油菜花田时,天边只余下最后一抹橘色。 沈荔把自行车顺在花田垄上,垫着脚迈进了花团锦簇中。 顾停没有动弹,依旧用腿撑着地坐在后车座上,遥遥望着那个在花田里上蹿下跳的身影。 到底没忍住,问:“沈荔,你干什么呢?” 沈荔低头扑了扑手边的油菜花,扬声回了一句:“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吗……” 顾停眉尾一扬。 沈荔:“我看你最近总抱着昆虫学的书,准备捉两条菜粉虫,做成标本送你。” 顾停:“……” 默声半晌,顾停无可奈何地轻叹口气,抚额道:“我那只是好奇跟着你的蝴蝶是什么品种而已……” 沈荔愣了愣:“什么蝴蝶?” “忘了是哪天了。”顾停伸手,无聊地拨弄着自行车的铃铛,“有只蝴蝶……落在了你身上。” -- 第44页 沈荔低头抻着袖口闻了闻,了然道:“可能因为早上和我妈一块去进货了。” “你家开着间花店?” “嗯。” 顾停若有所思地“啊”了声,下意识道:“难怪身上那么香。” 话落。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顾停慢慢反应过来,好在沈荔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一朵火烧云从头顶路过,吻了吻少年的耳尖。 悄悄红了一点。 “你说什么——?” “没。”顾停掩唇轻咳一声,别过脸,“没什么。”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沈荔背过身。 轻轻勾了勾唇角。 “顾停。” “嗯?” 沈荔站在半身高的油菜花丛里,抬手在眉骨处搭起了一顶小帐篷。 笑吟吟地看着顾停:“我送的东西,你会好好收着吗?” 顾停侧眸。 那一瞬间,不知是否是被沈荔的视线种下了蛊。 鬼使神差一般,应道:“会。” - 回忆戛然而止。 沈荔睁开眼。 记忆里炽焰一般浓烈的少年,和如今眼前人的模样所重叠。 她微微垂眸。 “骗子。” 第23章 . 荔枝 你这人咋那么欠儿呢?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从寒露一路滚到小雪。 沈荔换下薄薄的衬衣, 畏寒的身体早早裹上了围巾。 公司的同事比想象中好相处许多。 也可能,单单只是因为沈荔所在部门的人都比较佛系。 凡是甲方和领导的鸡蛋里头挑骨头,大家统一回应—— “是” “您说的没错” “太对了, 我赞同您的观点” 伸手不打笑脸人。 听多了这种话,总会让对方产生一种, 自己好像被恭恭敬敬地骂了一句傻逼的错觉。 但也挑不出毛病, 百试不厌。 不得不说这种工作氛围, 简直是为沈荔这种佛系仙女量身打造的。 上班时和同事间彼此和和气气,下班后互不干扰,各自让对方的微信得到片刻宁静时光。 没有拉帮结派、没有宫斗大片里的勾心斗角, 虽然经常被其他部门的人挤兑。 但大家似乎毫不在意,每天闲聊的话题都围绕着“吃什么”和“去哪玩”这两大人类欲求难题。 “食堂的手抓饼最近越来越难吃了,昨天我点了个常规套餐,结果你猜我吃着啥了——萝卜、胡萝卜!差点把我刚镶的烤瓷牙崩掉半块。” “那有什么,我上回还吃着洋葱了。” “现在比惨都要内卷了吗……” “哎,新来的那个叔口味太奇特了,我还是怀念以前的阿姨,分量给得超级足。可惜她辞职回老家看孩子去了。” 话音落。 办公室里静了片刻。 不知道谁小声问了句:“第、第二春?” “……” 沈荔背对着她们。 一个没绷住,唇边溢出声轻笑。 她敲着键盘, 随口接道:“好像是阿姨儿媳妇生了吧?” 讨论的内容也时不时。 会从美食不知不觉聊到八卦。 有一搭没一搭,说相声一样。 “哦……原来如此, 你咋知道这么清楚?” “小荔上周吃了一周的手抓饼,你说她咋知道的。” “别光顾着好吃啊。” 同事们正聊着, 于闻声握着一叠薄薄的文件走过来, 轻轻放在沈荔的办公桌上,“营养均衡也很重要。” 沈荔笑了笑。 关掉了网页,拿过那叠文件翻了几下。 可还是被于闻声眼疾手快地瞥见了搜索框里的内容。 “你要搬家吗?” 沈荔指尖不易察觉地顿了顿:“嗯。” “不是刚搬进去?”于闻声扯过旁边空着的办公椅坐下, 犹豫道:“是住着不舒服,还是……房东不好?” 沈荔没应声,侧眸看他。 于闻声连忙解释:“房子是我带你看的,有什么问题,我得负责到底。” “谢谢,其实没什么问题,就是太近了。” 离顾停太近了。 “……” 见她不愿意多说,于闻声也没纠缠,笑了笑,曲指敲了敲桌上的文件:“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下周去裕霖的滑雪场团建,你准备一下吧。活动是我们部门内的,不用考虑太多,开心最重要。” 沈荔明显一愣:“那钱……” 于闻声弯唇,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 沈荔时常觉得,整个部门的气氛松散和于闻声这个经理也有一定的关系。 现在来看,不是一星半点,是相当之大的影响。 好在他们这种基本上属于打杂的后勤部门人不算多。 统计好人数,去掉孕假陪产假的同事,一共七个人。 沈荔替于闻声的钱包舒了口气。 - 团建那天从意料之外的阴天开始出师不利。 沈荔看着窗外头顶的阴云,担忧地想,不会让他们刚好撞上那百分之十以下的降水概率吧…… 因为人数不多,于闻声和另一位有车的同事各自载着人。 原本打算去滑雪场的途中路过好玩的地方就停下来转转,当作自驾游,也没有那么多束缚。 -- 第45页 天气一转阴,干脆也别想了,滑雪场是露天的,早去一会儿,也好赶在暴雨来临前多玩一会儿。 沈荔坐在副驾上。 望着山路一侧伏在山脚下的村庄出神。 车子拐进一片浓雾里,瞬间犹如被吞噬一般,连脚下的路也似乎变成了万丈悬崖当中,一条不足以攀援的绳索。 村庄已经不见了踪影,透过玻璃向外望去,前边带路同事的车若隐若现。 沈荔视线往下一低,骤然感觉,如果没有这扇玻璃,她恐怕整个人就忍不住栽下去了。 莫名的吸引力。 蛊惑人朝向浓雾。 后排的两个同事吱哇乱叫着,把沈荔从深陷的思绪中拽了回来。 旁边抛过来只塑料袋,落在沈荔腿上。 阿 昏 于闻声:“垫垫肚,这个雾气,估计得等下午出日头才能下山。” 沈荔点了点头,撕开包装袋,从里面拿出个淋着层糖浆的菠萝面包。 一口咬下去。 好腻。 - 虽然天气不尽如人意,但来滑雪的人依旧不少。 沈荔换好滑雪服,固定好雪靴,戴上护目镜慢吞吞走了出去。 山下分明还开着木槿,山顶的温度已经冷得像是冬天。 另一位开车的同事也会滑雪,加上于闻声,一边教几个,正好省了请教练的钱。 沈荔边费力地抬手扎了个马尾,边拒绝了站在更衣室门口,几个即便隔着滑雪服也可见身板健硕的教练。 他们看她的目光虎视眈眈的,像是恨不能扛起她在滑道上跑一圈就算完成教学,然后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要她掏学费了。 于闻声的教学水平很好。 但沈荔的运动细胞实在不能算好。 同事们已经开始能脱离陪伴自己慢慢往下滑的时候,沈荔还站在初级滑道的起点,抱着滑雪杖瑟瑟发抖。 “要不——”沈荔一张嘴,立时灌了一嘴掺着雪粒的冷风,她呛了两声,把剩下的话补完:“别管我了,你去玩吧。” “没关系,我先陪你学会。” 沈荔表情僵硬。 可是我他妈。 只想歇着。 于闻声在旁边耐着性子温声指导:“别着急,上半身压下去,微微前倾,靠脚尖摆力。” 沈荔不好拒绝于闻声的好意。 也实在不想继续这个增加挫败感的过程。 心一横,手上借势一用力,一脚蹬了出去。 然后在贪吃蛇一样七牛八拐、战战兢兢地滑过初级滑道后。 沈荔一屁股坐进了雪堆里。 于闻声没注意到她的情况,正在教其他同事。 沈荔尝试自己站起来,却每次都被沉重的长雪靴绊回去。 挫败感充斥着沈荔。 特别是隔壁,高级滑道的终点,好像还有人轻笑了声。 很明显是在笑她。 沈荔心里那点原本淡淡的情绪,一瞬间被激化起来。 她转头望过去。 还没看清侧对着自己的那半边脸,便听见一句。 “人家摔了站不起来,你不怜香惜玉扶一把,还偷着乐——” “顾停,你这人咋那欠儿呢?” 第24章 . 荔枝 犯罪因子。 “我高兴, 想笑就笑了,还得经你盖章批准?” 侧对着沈荔的男人,穿着件湖蓝的滑雪服, 护目镜罩在脸上,声音里带了点不甚明显的笑意。 沈荔却几乎能想象到, 雾棕玻璃片下那双眼, 该如何同月牙弯弯。 “有什么可高兴的, 又不是看见你白月光了,不就是笑话人家吗?” “郑浩南。”顾停把滑雪杖往雪地里一插,似笑非笑:“你对我撒火有用吗?跟你初恋结婚的又不是我。” 一针见血。 郑浩南捂着心窝, 痛心疾首道:“故意的是吧?可怜老子看你最近心情不好拉你出来散心,一片好心喂了狗!” 顿了顿,“狗都知道报恩!” 顾停只笑。 拔起滑雪杖,玩笑似的敲在郑浩南脚底下踩着的雪橇上。 对方却没有什么反应。 傻子一样愣愣地盯着某个方向。 然后一把扯下护目镜,眯起眼细细瞧了半晌后,不确定道:“……沈荔?” “?” 顾停僵硬地转过头。 沈荔两手撑着上半身,坐在雪里,发丝略微凌乱,凉飕飕地盯着他。 顾停:“……” 那一刻。 空气好似随着这漫山的冰雪一同冻住了。 大约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步碰上她。 顾停的脑子停转了几秒, 缓缓复工后,他唤:“沈荔……” 沈荔面无波澜。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 半个月以来,对顾停说出的第一句话:“爪、巴。” 顾停:“……” 他蹙了蹙眉, 把滑雪杖往边上一丢。 踩着雪朝沈荔走去。 全然不顾沈荔一脸“我今天就是冻死在这也不会让你扶”的, 视死如归的神情。 没等他靠近,半路杀出个滑雪教练。 将近两米的个儿头,滑雪服下隐约可见紧绷的肱二头肌, 抓小鸡子一样一把拎起沈荔。 往地上一戳。 沈荔:“……” “妹妹,怎么也没人管你?这帮人,收钱不干活。” -- 第46页 男人手劲出奇地大,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抓得沈荔手腕微微泛酸。 “谢谢。”沈荔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扯了扯唇角:“我没有找教练。” “哦。”男人取下护目镜,一双眼满是精明,“那要不,哥哥教你?” “不用了。”沈荔蹙眉,眉间泄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厌恶:“我也没有哥哥。” 不知是否是那抹厌恶。 触碰到了男人某根敏感又卑劣的弦。 他挡住沈荔离开的路,语气不善:“别这么薄情嘛,占用哥哥一个小时,也就花你一天的工资而已。” “……” 沈荔安静了几秒,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男人恶劣的笑容。 “一个小时,一天工资。”她平静地重复这句话,扬了扬唇:“倒不如花同样的价格叫只鸭,还能,服务一整夜。” “……” 男人晃了晃神,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后,一把拽住沈荔的马尾辫:“臭婊——” 脏话没能说完。 抓着沈荔辫子的手,也没来得及用力。 似乎有什么东西。 破空划过。 掀起一层、覆在最上面的薄雪。 沈荔眼中溅进了几粒冰冷的雪碴。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看见顾停挡在跟前。 湖蓝色的滑雪服上沾了些雪泥。 顾停握着滑雪杖的一端。 另一边的尖端。 停在男人眼珠里,最黑的那一点瞳仁前半寸的位置。 他的声线冷硬,眼中像积蓄着一场暴风雪。 “撒开。” 男人似乎被他吓住了,愣愣地松开了手。 顾停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卧槽。”郑浩南回过神,小声骂了句脏话,淌着雪三两步跨了过来,握住顾停的手往回拽:“兄弟,冷静点。” 顾停不为所动。 眼底黑浪涌动,积攒的戾气,正蓄势待发。 “这他妈的……” 郑浩南从小学跟顾停不打不相识开始,跟他做了十几年的朋友,还是头一遭见到他这副模样。 他也没招了,束手无策地看向“始作俑者”。 “沈荔、沈荔。” 郑浩南被冻得打了个喷嚏,瓮声瓮气地叫着沈荔,不敢松手,生怕这一撒手顾停就得进局子。 焦灼道:“赶紧劝劝啊……” 沈荔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停。 她看不到他的眼。 却能感受到顾停的盛怒。 沈荔思绪一片空白,盯着顾停滑雪服帽子上沾的那块雪泥。 刚好在她的脸跟前。 呼出几口白气的功夫雪就融了,滴答滴答往下淌着泥水。 沈荔拍了拍顾停的帽子,小声叫他:“顾老师。” 这一声“老师”把顾停叫得懵了一瞬,他侧眸看着身后的沈荔,眼中的阴郁消散了大半。 “什么?” “你帽子都脏了,咱们找个水池洗洗吧?” “不用。” “可是。”沈荔用手蹭掉了那块泥,然后摊开手心,巴巴望着顾停:“我得用。” “……” “行吧。” 顾停松开手。 雪杖直直砸进雪地里。 男人终于松了口气。 迟迟地挽了下尊,朝两人离开的背影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 郑浩南瞥他一眼,没吱声。 满脑子心碎的声音。 他拦没用,沈荔卖个乖就把人劝住了。 这他妈。 重色轻友的玩意。 十年兄弟都是假的!! - 洗手台前,沈荔安静地用凉水冲洗着掌心的污渍。 时不时侧眼偷瞄一眼身后靠着墙根的顾停。 静谧狭窄的空间里,充斥着“哗哗”的流水声。 沈荔甩了甩手,关掉水龙头,透过嵌在大理石墙壁里的镜子,悄悄打量着顾停。 甩在镜子上的水珠顺着光滑的镜面缓缓下滑。 刚好停在顾停喉结的位置。 他靠着墙,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摸出根香烟,弹开打火机的盖子,微微弯颈,噙着烟在火焰上停驻片刻。 稍待片刻。 呼出口浓浓的白烟。 隔着玻璃和烟雾两层防护罩。 沈荔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顾停。 沈荔少年时一直认为,顾停的长相和他的性格应该调一调。 笑起来分明眼尾微扬,如两弯月牙一般,漆黑的瞳孔望着你,看起来丝毫不具攻击性。 可惜本人,却锋利的像一把剜肉剔骨的刀。 等再大些,譬如现在。 到了能欣赏成熟美的年纪,沈荔惊觉,顾停的长相其实有些偏向小说里描写的那种—— 斯文败类型男主。 只要。 戴上细框眼镜。 再闭上这张贱嘴。 就完全一致了。 而他但凡开口说句话,就整个垮掉。 也是直到今天。 沈荔才从顾停身上,找到那点败类独有的犯罪因子。 似乎在他体内潜藏已久,蛰伏于黑暗中,等待着某根引线点燃的瞬间。 这样的顾停,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和人民教师这个职业格格不入。 甚至可以说是。 背道而驰。 -- 第47页 一根烟将要燃尽,指尖弹了弹烟灰。 顾停抬眸,室内温度升高,镜面上蒙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他伸出食指抹了两下,露出沈荔的眼睛。 “顾停。” 沈荔突然唤他。 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自重逢以来,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会选择当老师?” 顾停轻哂了声:“你以为呢?” “我以为……”沈荔眨了眨眼,那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似乎推着她回到了高二春天。 她最喜欢顾停那一年。 “是因为我。” 说完,沈荔屏住了呼吸。 安静等待顾停的回应。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顾停垂下眼,把最后一截香烟捻灭。 火星溅在手背上,顾停毫无察觉。 却似乎烫进了沈荔眼里。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听见他说。 “你觉得因为什么。” “那就是什么。” - 于闻声找到沈荔时,她和顾停在休息室里坐着。 冗长的木椅。 一个在左下角,一个在右上角。 怕不够避嫌似的。 彼此还背对坐着。 总觉得有些……欲盖弥彰。 顾停脚踝搭在膝盖上,双手后撑,标准的大爷姿势。 但正对着休息室入口,就有点看门大爷的意思了。 于闻声无视顾停,遥遥唤了一声:“沈荔。” 顾停掀了掀眼皮,颇有些审视地上下扫他一圈。 那目中无人、又闲闲散散的模样。 颇有些,闲花野草找上门时,正室的高傲姿态。 两条长腿往前一伸,挡住了唯一一条通路。 “她呢。正忙着害羞,没空搭理你。” 挑唇笑了笑 撩人的眼尾,又没有一丁点正室的端庄。 反倒像,外面的花丛走一圈,招惹上身的狂蜂浪蝶。 “害羞”的沈荔听见动静,回头瞄一眼,快步走过来:“于经理。” 神色平静,笑意浅淡,哪有半分害羞的模样。 “我有点累,滑不动了。你们玩,不用管我。” 于闻声点点头:“你没事就好。” 边说,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顾停。 狂蜂浪蝶哪受过这种质疑。 立刻给自己挽尊:“小姑娘呢,脸皮薄,内敛。” 沈荔:“你在说你自己吗。” 顾停:“……” 于闻声:“那待会到饭点我喊你?” 沈荔点点头,滑雪场传来吵人的嬉闹声,她透过玻璃窗看见那几个滑雪教练凑成一团,正堵在入口处招揽学徒。 沈荔的眉心不易察觉地微蹙了下。 随即变得犹豫起来。 一片阴影突然笼在身上。 随之靠近的,是拥面而来的冰泉气息。 顾停和她的视线保持一致,也看着窗外的那群人,眉心又涌出些隐隐的戾气。 “团建也不事先打听清楚,找的什么破地方。” 话是冲着于闻声说的,后者不甚在意,低头拍了拍手套上的雪:“一般,团建这种活动都是公司策划来做的。” 顾停:“……” 顾停看一眼沈荔,轻咳一声:“那就是,滑雪场管理不善的问题了。” “不过呢。”于闻声笑了笑:“这回方案是我做的。” 顾停:“……” 难得见顾停吃瘪。 沈荔没绷住,抿开一个浅淡的笑。 顾停垂着眼看她,突然问:“沈荔,我放你家那瓶辣豆腐,是不是快过期了?” “……啊?” “我去你家拿。” “……现在?” 顾停点头,斩钉截铁道:“现在。” “……” 沈荔瞧着他,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轻抚着额角,无奈地叹息一声,抱歉地看向于闻声:“不好意思啊于经理,你看这人事事儿的,要死要活地就得现在吃,雾差不多也散了,麻烦你帮我跟小刘她们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于闻声张了张嘴。 到底也没拦下她,温声笑了笑:“好。” 第25章 . 荔枝 你叫过鸭吗? 沈荔磨磨蹭蹭地在更衣室换下滑雪服, 边勾着后背的拉链,边思考等会儿该去哪打车下山。 一出门,就看见路边停着辆漆黑的SUV。 顾停靠在车门上, 朝她勾了勾手。 “谢谢,不用了, 我打车。” 沈荔打开软件准备叫车, 顾停拉开副驾的车门, “你把钱给我,不就和打车一样了吗。” “……” “我还能给你打个友情价的折扣,不比打车划算?” “……” - 回程路上, 顾停突然没头没尾地说:“其实,现在也不算太晚。” 沈荔一愣:“什么?” “自考教资,上学学的东西还没忘吧?” “哪有那时间……” 想着办公室里那堆没做完的表格和方案,沈荔按捺下被顾停勾出来的,蠢蠢欲动的心思。 叹口气:“忙都忙死了。” 顾停没再提这茬,默了几秒,颇有深意道:“不过,人民教师这种、教书育人的,崇高职业。一般来说, 是不允许有违法行为记录在册的。” -- 第48页 沈荔:“?” 你他妈。 想说什么? 被沈荔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盯得心虚。 顾停握拳放在唇边,不自在地咳了声:“沈荔, 你……叫过鸭吗?” 空气默了一瞬。 沈荔不可置信地盯着顾停:“你有事吗?” 说完,顾停自己也觉得离谱, 连忙找补道:“那不然, 你怎么知道,一晚上多少钱?” “……” “顾停。” 沈荔气笑了。 “你找时间,给脑子接个泵吧。” “旱区需要你。” - 顾停车开得四平八稳, 沈荔在副驾坐着,起落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好像,在一场很短暂的梦境间游荡了一圈。 大约是高二升高三的暑假。 趁着假期的间隙,沈荔拉着顾停去给一个初中生做了一个月的家教。 像他们这种在读的高中生,只要成绩稍微靠前些,加上收费比外面的教育机构便宜不少,加上一课时一结,随时可以终止,算是一般家庭的最优选择。 虽然顾停不缺钱。 但他实在是、非常的闲。 沈荔干脆把他一起拉了过来。 沈荔数学短板,顾停语文短板,两个人合起来就是付两份的钱,上着全部科目的课。 家长高兴。 拿到时薪的沈荔也很高兴。 就是可怜了孩子,七月份一整月几乎没有一天闲下来。 那是个很文静的小姑娘,话很少,说话轻轻柔柔,蚊呐似的。 平时布置的作业都会按时完成,一点也不偷工减料,沈荔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七月份最后一天,课程最后一节。 小姑娘家住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小区门口有一家蛋糕店。 玻璃展柜里摆满了奶油蛋糕。 最后一回路过这里,沈荔站在门口犹豫半晌,最后进店里挑了块够四个人吃的,最小尺寸的草莓蛋糕。 等小姑娘写完最后一张试卷。 沈荔给她打了满分,然后从小姑娘的妈妈从冰箱里拿出那个蛋糕,摆在她跟前。 笑吟吟地说:“恭喜结课。” 分蛋糕的时候,沈荔把有草莓的那一块拿给小姑娘。 小姑娘柔柔地道声谢,捏着小叉子,小口抿着奶油。 像是不喜欢。 又像是舍不得吃。 沈荔在旁边收拾试卷,小姑娘安静地吃完一整块蛋糕,冷不丁叫她:“老师。” “嗯?” 小姑娘面朝着沈荔,正儿八经地说:“谢谢你。” 沈荔觉得好笑。 伸手揉了揉小姑娘柔软的头发。 “怎么了?突然……这么正式。” “没什么。”小姑娘捏着小叉子,刮了刮泡沫盘底的奶油,低声说:“就是,谢谢你当我的老师。” 沈荔愣了愣。 心中涌上一股奇妙的感受。 她笑了笑,“也谢谢你做我的学生。” 离开时。 沈荔在玄关扶着墙换鞋,小姑娘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口。 沈荔微微敛眸:“嗯?” 小姑娘偷偷抬眼看了看一旁的顾停,复又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沈荔会意,倾身附在小姑娘耳边听她的悄悄话。 片刻后,抿唇轻笑了笑。 “我知道啦,谢谢你。” - 走出小区时。 天色近晚。 橘红色的晚阳洒下一片纱质的光。 像闪着细碎的金粉。 沈荔和顾停一前一后走着。 她玩着小学生的游戏,走在顾停身前,一步步踩着他的影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买这个蛋糕吗?” 顾停没应声,沈荔也不在意,自顾自接了下去。 “因为她和我小时候很像,明明厌烦了那些反反复复的函数,明明真的很想出去玩,但抵不住落于起跑线后的压力,也不想辜负这份,缩衣节食的沉重期待。” “但是那时候,没有人夸我,只会有人和我说,‘继续加油’。好像,我还不够努力,必须样样都成为人上人一样。” “因为没有人送给我蛋糕。”沈荔用脚尖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所以,我想送给她。” 顾停微微抬眸,看向前方的背影。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笨口拙舌的人。 这一刻,却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言语的乏力。 短暂的沉默过后,顾停选择将话题转移开。 想起小姑娘那奇奇怪怪的一眼,不得不让人在意:“刚才出门的时候,你们说什么了?” 沈荔偏头,笑吟吟地看他:“想知道?” “……”心下生出些不详的预感,顾停后悔了,僵硬道:“不想。” 但显然。 为时已晚。 沈荔兀地敛了些笑,唇角渐渐弯开一段细微的弧度:“她说,刚才吃蛋糕的时候……” “顾老师一直在盯着你看呢。” 灼烧般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连蝉鸣也一并默了声儿。 毒辣日头的炙烤下,顾停歇脚的地方没有树冠遮荫,他却不见分毫燥热感。 整个人冰冰凉凉的,看起来格外清爽。 “因为。”顾停手心发烫,语气却冷静地出奇:“你把奶油吃鼻孔里了。” -- 第49页 “……” 沈荔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似乎是想骂他,又强忍着咽了回去,嘟嘟囔囔地转过头继续走。 因而。 也错过少年。 一瞬间松了口气,继而微微懊恼的神情。 彼此无言半晌,沈荔突然叫他:“顾停。” “嗯。” “你以后,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顾停斜挎着书包。 低头刷手机。 书包上挂着一只用绳结固定住的琥珀。 棱面光滑,晶莹透亮。 里面裹着只月白色的菜粉蝶,翅膀微微敛着,上面有两块黑豆大小的斑点。 呈现出一种,落于花上的姿态。 随着顾停的每一步。 微微晃动。 “没有。” 顾停答得很干脆。 连眼皮也懒得掀一下。 像是对自己的人生。 从未有过安排。 “那。” 沈荔骤然停下。 脚尖一转,回身正对着他。 背对漫天余晖,身上橘粉色的连衣裙,和橘红色的落日连接在一起。 她笑着说:“顾停,要不,我们一起当老师吧?” 沈荔不是那种顶尖的美人。 这一笑,眼睛里捧着光。 却美得不可方物。 顾停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荔已经习惯了得不到他的回应,转身继续踩着影子往前走。 顾停停下了。 但他的人生,却好像第一次开始向前走。 他面朝那个迎着光蹦蹦跳跳的女孩儿,迈开腿走了两步。 不知道是在跟着沈荔,还是在追他的光。 在沈荔看不见的地方。 少年轻轻勾起唇角。 “好。” - 一阵猛烈地窒息感缠上沈荔,她骤然从梦中惊醒。 甫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双大手在她鼻尖晃来晃去。 “醒了?” 顾停垂眸,闲闲地看着她。 沈荔方从梦中醒转,意识还很朦胧,两颊被车内空调的热气熏得微微泛红。 她轻轻挥开顾停的手,然后靠在椅背上,用目光仔细描摹他的眉眼。 迷迷糊糊地想。 顾停真的是她遇见的所有人里,最好看的那个。 视线往下一移。 挪到了他微微上挑的唇角。 但是这张嘴,却和他的长相形成反比,成功占据“最贱”的王座。 断层占据第一。 第二望其项背,遥不可及。 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给顾停的眉眼添了一分成熟的性感。 也赋予了他,成年人独有的阴阳怪气。 实在是。 太让人清心淡欲了。 “看什么呢?” 顾停瞧她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心觉好笑。 被败了欣赏美人的兴致,沈荔清醒不少,调了调坐姿,老老实实答:“看你。” 闻言。 顾停眉尾微扬,似笑非笑地问:“好看?” “好看——”顿了顿,沈荔蹙眉,补充道:“是好看。” 顾停:“?” 沈荔:“就是,太狗了。” “……” 第26章 . 荔枝 道理小姐。 车停在七里香榭的门岗亭跟前。 沈荔依着习惯检查了下随身物品, 确认没有遗落后,朝顾停轻声道谢。 也不管他的反应如何,打开门, 斜跨出去下了车。 才刚过十点钟,街上就已经没什么人了。 或许是和最近雪溪市新闻频频推送的杀人案有关。 凶手是个有过前科的精神病患, 出狱后发现妻子再婚, 孩子也不愿意承认他这个父亲, 于是产生了报复社会的心理。 专挑治安不好的老旧小区,和夜晚形影单只的女性下手。 偏偏又像条泥鳅,作案结束后就立马往阴暗的泥里钻, 让警察每每都扑个空。 虽然七里香榭位处雪溪市中心,又因为是学区房,治安较周边的小区要更保险。 秋日的夜晚微微泛凉,沈荔打了个冷战,抬手裹了裹风衣外套。 但沈荔看着保安亭里忽明忽暗的昏黄灯光,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沈荔加快了步伐,没走几步,听见身后响起碰门的声音。 在寂静又冷清的月色下显地格外清晰。 沈荔回过头。 顾停也下了车,锁好车门, 大步流星地跟了上来。 随后越过沈荔,比她还要熟悉地朝小区里走。 沈荔:“?” 沈荔用眼神表达了自己无声的质问。 你有事吗? 顾停头也不回, 语气懒懒散散的,提醒她:“辣豆腐。” “……” 沈荔小跑两步追上他, 匪夷所思:“你不会、真的、要上去拿吧?” 就为了一瓶, 辣豆腐? 沈荔:“我回头送你一箱好吗?” 言下之意:快滚。 “不行呢,现在就要。”顾停顿了顿,尾音拖长, 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唇:“毕竟是我,要、死、要、活的。” “……” “行啊沈荔,让我背锅越来越顺手了。” 顾停拖着副欠揍的调调,让人很难琢磨出他话里的情绪。 沈荔一顿。 -- 第50页 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道:“那是你主动拿出一口锅,并请求我给你扣上。” 话音却越来越低,虚得没了气儿。 “沈荔。”顾停气笑了,“能讲点道理?” “这是我家,我就是道理。” “行。”顾停笑,“道理小姐。” 沈荔像被烫了一下,高频地眨了眨眼。 不知是否,是月光映衬,沈荔别过头,不敢再多看他分外柔和的眉眼。 说话间到了十六层。 先前不安的情绪也在不自知间烟消云散。 沈荔走出电梯,高跟鞋踩在瓷砖上,楼道的灯应声而亮。 身后没有脚步声,沈荔低头翻找着钥匙,察觉顾停没有跟上来,回眸看他。 顾停还是在电梯里,没有出来。 垂着眼,散漫道:“我想了想,大晚上的吃那么油辣,突然没胃口了。” “先走了,记得反锁门。” 他没有按关门键,站在那一方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里,安静地等着。 合上门的前几秒,顾停抬眼,看向沈荔,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 “晚安。” 沈荔:“……” 这人……真是心血来潮。 想一出是一出。 好像他就是闲的没事做,专门跑这一趟似的。 沈荔没有多想,开门前,想起已经好几天没有清过信箱了。 掀开地毯,从下面摸出来一把半个拇指大小的钥匙。 用一根细长的红绳穿过,吊在沈荔指尖。 沈荔走到楼梯口拐角,从两排小绿格子里找到贴着1063标签的那格,甫一打开,连忙用手抵住缝隙。 ——这是她多次来不及阻拦,狼狈地满地捡广告纸和传单后锻炼出的下意识反应。 沈荔搬到七里香榭后,每隔一周清一次信箱。 她小心翼翼地腾出只手,从缝隙里探进去,把那一沓杂乱的油封纸掏了出来。 照例,依旧是花花绿绿广告纸和宣传单。 学区房、商场促销、人寿保险、学前教育,出国旅游,美容院…… 几乎承包了人从出生到归为尘土的大多数业务。 可惜沈荔不需要这些。 她既没有闲钱,也没有多余的时间。 沈荔抓着这把广告纸,打开房门,慢吞吞地换上拖鞋,照旧想把传单丢尽厨房的垃圾桶里。 油封纸掉进垃圾桶里的瞬间,沈荔意外地听见一声质感不同的砸地声。 脚步微顿。 沈荔掖了掖耳边的碎发,弯身翻了翻垃圾桶里,从那堆宣传单里摸出了一封信。 那是一封淡淡的月白色信纸,似乎制造时往纸浆里掺进了碾碎的风干桂花,信封上有些细碎的金箔,仔细闻还能嗅到淡淡的清香。 捏在指尖,摸起来的触感很轻薄。 看来里面没有塞太多的东西。 沈荔把信封放在餐桌上,从柜子里翻出袋咖啡。 倒进咖啡机里,加好水,按下启动键。 寂静的夜里,咖啡机“咕嘟咕嘟”煮着咖啡。 沈荔从冰箱里拿出一块樱花形状的水信玄饼,淋了些枫糖浆,边用小勺子切下来一块,边拆开了那封信。 和月白色的外封形成对比,里面是一张正红色的硬质卡纸。 撒着差不多的细碎金箔,以及一行烫金小楷。 沈荔亲启。 是一张婚礼邀请函。 新郎的名字十分陌生,新娘那栏却再熟悉不过。 沈荔轻哂了声。 向然然。 行啊,让郑浩南传话还不够,直接把请柬递她眼皮子跟前来了。 恰好,咖啡机煮好自动弹停。 一股浓郁的热带水果的味道弥漫开来。 沈荔却没了仔细啜饮的闲情。 翻过来,请柬背面用黑色碳素笔写着两行字。 龙飞凤舞的,沈荔一看就知道是向然然的丑字。 【听说你和顾停时隔多年又重逢了?】 【你真的好喜欢死缠烂打,不像我,我只会心里记着。】 “咣” 一声脆响。 沈荔捏着小叉子,一叉下去,水信玄饼被劈了个稀烂。 向然然。 好好好,实在是好的不能更好了。 沈荔咬牙切齿地把咖啡渣倒进水池里,转身翻箱倒柜地掏出只塑料盒。 喝什么咖啡。 今晚喝绿茶!! - 二十八号清晨,沈荔起了个大早,五点钟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甚至毫无倦意。 头天晚上甚至还敷了酒粕面膜、眼膜,做了湿敷和水乳精华大全套的保养。 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这么折腾过自己这张脸了。 不得不说,尽管心里对向然然的小花招一清二楚。 激将法对沈荔来说却永远那么好用。 沈荔坐在化妆镜跟前,掏出全部家当,打湿美妆蛋后,仔仔细细地对着镜子涂脂抹粉。 一层层妆面叠在脸上,也把复杂的心绪压了下去。 沈荔捏着眉笔,像握着把戒严的枪。 她细细描摹眉尖,妆成,望着镜子里面容精致的人。 忽地有些泄气。 她到底。 是在和谁作对? 和已经为人妻的昔年情敌,还是和那个。 -- 第51页 始终放不下心里那个少年的自己? 白墙上的钟表指针指向七点一刻。 沉思半晌,沈荔摸出几片化妆棉,蘸了些卸妆水后覆在眼皮上。 一点点擦掉了浓重的妆。 补了层防晒霜,沈荔选了两格浅色的眼影,在眼尾随意涂了涂。 与生俱来的上扬眼型和纤长的睫毛给她省下了一笔钱,打了点肉桂色的腮红,又挑了支不那么张扬的珊瑚豆沙色口红。 等待卷发棒加热的时间,沈荔翻出件压箱底的连衣裙。 那是件一字肩设计的水红色连衣裙,裙摆裁剪成线条流畅的荷叶边,沈荔买来后只在大学毕业那年穿过一次。 随后便再也没有让这件裙子见过太阳。 沈荔卷了卷发尾,披在肩膀两侧。 踩上双绒面的小中跟,临出门前往包里塞了小拇指大小的一罐香水小样,压着八点前出了门。 在深思熟虑地对比了机票和酒店的价格后,沈荔果断选择乘坐早班的飞机赶去云川。 读书时厌烦写不完的试卷和磨人的选题,总想着赶快毕业。 等实际工作了,方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疲倦。 那是不同于学生时期仅仅不自由的代价,人际交往、昼夜不分的工作、被压榨的敢怒不敢言,不仅脚下被束缚,心理上也似乎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只有极少数人可以从中挣脱。 至少。 沈荔就是余下的极大多数人。 工作这两年,她至少瘦了有十斤,大学时穿着还有些紧绷的裙子,现在背过手轻轻松松就能把拉链提到顶端。 不过鉴于这条裙子腰间没什么设计,沈荔不想挺着明显的小腹去见向然然,还是忍痛放弃了飞机餐。 沈荔坐在靠窗的位置。 面前的小电视上播放着《怦然心动》的一个片段,女主角朱莉坐在硕大的梧桐树冠的枝杈间,远处,是被落日笼罩的田野。 沈荔听着电影的声音。 微微侧眸。 窗外,机翼划破云层,天色湛蓝如洗。 看来今天也会是个好天气。 - 飞机落地云川,沈荔走出机场,沿途拦下辆出租,报了目标地点。 向然然的婚礼选在了一座处于薰衣草花田的教堂里。 沈荔翻看着朋友圈,少数几个加着微信的高中同学都更新了动态。 不同角度、不同光线。 立于一片淡紫色薰衣草花海中的白色教堂,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还是盛气凌人、又讨人厌的小公主。 喜好一点也没变。 九宫格的某一张,照片的左下方,露出一个穿着婚纱的侧影。 模模糊糊的,带出些许重影。 向然然提着婚纱层层叠叠的裙摆,正捏着半颗草莓偷吃,刚巧被镜头捕捉记录了下来。 露在婚纱外的手臂比读书的时候圆了一拳,看来日子倒是过得很滋润。 沈荔莞尔。 随即,意识到自己唇角上扬的一刻,又微微失神。 沈荔总以为。 她和向然然那样针锋相对,又看不惯彼此。 如果看到对方比自己过得更好,她大概不会嫉妒。 但至少,也不会是现在这般,平和的心态。 沈荔将其归咎于,被成年人的世界磨没了好胜心。 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两人间的矛盾根源—— 大约并不只因为顾停。 第27章 . 荔枝 是挺丑的。 向然然转来云川一中是高三九月开学时候的事。 云川一中是市内重点, 高考频出文理状元。 每届一到高三最后的冲刺阶段,学校就开始进入封闭管理模式。 把学生挪进高三楼,筒子楼一样围成一圈, 每间教室角落里都装着摄像头。 墙壁统一改成半透明半磨砂玻璃的材质,可以让每位路过、巡查的主任和老师们清清楚楚的一眼看到教室里的情况。 宛若监狱。 饶是如此, 依旧有大把的家长托关系挤破脑袋把孩子往里塞。 毕竟模拟考本校老师出卷, 回回都能押中同类题的学校不算多见。 但这样的教室构造几乎是所有学生的噩梦。 包括沈荔。 因为。 顾停就坐在靠玻璃那一面的位置。 实在是, 太引人瞩目了。 似乎在这种枯燥乏味的高压生活下,时不时用目光白嫖两眼美人成为了当下最新的消遣。 小姑娘们总喜欢端着去洗手间的借口,三三两两地反复路过顾停跟前。 可惜当事人没有意识到自己突然透明可视化的存在给班里带来了多大的流量。 或者说。 有意识, 却完全不在乎,始终秉持“关我屁事”的高贵姿态。 喜欢顾停的女孩儿有很多。 单纯欣赏那张好看的脸的人更多。 沈荔从来没有产生过一星半点的危机感,一来学业在她心中的占比也很大,二来则是坚信除了自己没有哪个女孩儿能在顾停这张贱嘴下坚持三句不回怼。 一直到。 向然然的到来。 学校大概也明白全方位无死角的紧盯给学生带来了学业和精神上双重的巨大压力。 补偿一般,在高三楼的一层围出了一小块池塘,投放了好些尾肥硕又喜庆的锦鲤。 -- 第52页 面对河东先生笔下“皆若空游无所依”的场景再现,高三学子们选择—— 往里头丢钢镚儿。 毕竟。 活生生的许愿池就在跟前。 不抛一个进去都对不起学校花的那几万块钱。 许愿池旁边摆着一架钢琴。 沈荔却从来没听它响过,除了刚搬进来的时候,隔三差五会有那么几个好奇的从“do”到“xi”顺着按一通。 制造些噪音之外。 周五下午例行小测, 沈荔这次的成绩不太理想。 比上一次低了将近十分。 沈荔坐在座位上,桌子上摊着两次的试卷。 她不断对比着, 企图找出后退的原因。 到底是考题变难了,还是压根就是她个人的问题。 又或者, 是因为这次考试正好赶上她生理期。 身体原因导致发挥失常? 周围一圈人看着眉心几乎要拧成死结的沈荔, 都有些不太敢靠前,生怕打断她的思路。 顾停拿到分发下来的试卷,扫一眼, 轻飘飘地放在一边。 有意无意地,恰好把分数一页露在外面。 神情冷淡地从手边拿了本书,耷拉着眼皮,随意翻了两页,却有些看不下去似的,越翻越焦躁。 以往。 到这个时候,沈荔应当拿着试卷坐在他前桌的椅子上,要么是笑吟吟地把高出他几分的试卷晃了晃去。 亦或者,不太服气地和他讨论错题。 偏偏这回。 什么动静也没有。 纸张摩挲的声音搅得心头那团线越发乱成麻。 顾停把书往旁边推了推,顺势换了个姿势。 托着下巴,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 目光也。 随之落在了斜前方的沈荔身上。 “顾停。”同桌洗手回来,甩着水珠,匪夷所思地盯着他手里的书:“你想转科啊?” 顾停没应声,淡淡收回视线。 起身离开座位时,带起一阵风。 书页“哗啦啦”顺势翻动,露出了封皮上的高一政治。 同桌:“……” 哥。 还没下课呢。 顾停前脚嚣张地走出教室,大课间的铃声恰好响起。 沈荔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得以稍松弛了些。 她趴在课桌上小憩,还不到两分钟,突然有人在旁边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 “荔荔,醒醒别睡啦,有人弹钢琴呢,出去看看。” 林玥的声音落在耳畔,沈荔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被她连拖带拽地拉到了一层走廊。 许愿池边围了一圈人。 黑白的钢琴前坐着个女孩儿。 穿着明黄的连衣裙,乌黑的头发松松散散地披散着。 女孩儿背对着走廊,看不见正脸。 随着琴键按下,音符弹出的瞬间,沈荔眨了眨眼,模糊的意识也清醒了不少。 音符不断从女孩儿指尖跃出,整首曲子弹下来,流畅又欢快。 沈荔总觉得耳熟,细想了想,方从印象里扒出个曲名。 绿野仙踪主题曲。 《Over the Rainbow》。 一曲弹毕。 女孩儿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褶皱,腼腆地笑了笑。 沈荔这才看清楚她的长相。 周遭响起断断续续的掌声。 恰于此时,顾停从教学楼入口走进来,手里拿着两瓶饮料。 横空插进这片掌声中,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从众人目光焦点的钢琴旁路过。 沈荔的目光被勾过去的瞬间。 余光似乎望见,女孩儿也一并看了过去。 沈荔原以为,顾停是冲着钢琴后面的楼梯口去的。 结果他却拐了个弯,径直走到沈荔边上才停下。 握着两瓶饮料,懒懒散散地靠着绿漆墙。 沈荔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一分钟过去,对面那人还是闲闲散散的模样,垂着眼翻看饮料包装纸的配料表。 像能看出来花一样。 又过了十几秒。 顾停抬了抬眼皮,看向沈荔:“有事?” 沈荔:“?” 你有事吗? 不是你挡着我路的吗?? 沈荔用目光表达自己的质疑。 顾停对此视若无睹,低头看一眼,了然地“啊”了声。 然后两手摊开。 勉为其难道:“行吧,反正我也喝不完,给你一瓶。” 沈荔:“??” 沈荔被他绕晕了,迷迷糊糊地扫一眼那两瓶饮料。 一瓶荔枝味、一瓶白桃味。 她下意识向荔枝味那瓶伸出手,顾停却瞬间缩了回去。 哂笑了声:“还想要冰的,挺不客气。” 说完,把另一瓶常温的白桃味饮料抛进了沈荔怀里。 沈荔:“……” 这到底是大方还是小气…… 顾停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 喉骨也随之上下滚了滚。 沈荔望着他出神,视线里猝不及防闯入一抹明黄。 “同学,请问高三三班在哪层呀?” 不知什么时候,方才弹钢琴的女孩儿,像朵尚未蓬开的蒲公英花似的,站在顾停身边,柔声问。 顾停没吭声。 喝完饮料,像闲的没事干一样把包装纸揭了下来。 -- 第53页 专注地叠着什么。 女孩儿的神情略略尬了一瞬。 她并不气馁,微微提高音量,复又问了遍:“我今天才刚转过来,不太认识路,能麻烦你帮忙带个路吗?” 顾停还是没吭声。 空气凝固住了。 女孩儿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沈荔容易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刚想提醒,便见顾停手指翻飞着,一只叠得歪七扭八的千纸鹤于他指尖跃然而出。 顾停垂眼打量着自己的“杰作”,似是不满意,微微蹙着眉。 随即勾了勾手腕,顺势递给了沈荔。 眉眼冷冷淡淡:“沈荔。” 沈荔:“啊?” 顾停谴责道:“问你呢,也不吱声。” “……” 理直气壮地撂下一句“多没礼貌”后,顾停转身往楼梯口走。 女孩儿不甘心地追了过去,语气泰然自若:“刚才我在和你说话,还有,谢谢你给我带路。” 顾停偏了偏头,皮笑肉不笑道:“班门口挂着牌子,闭眼摸也摸过去了。” 这话听着别有深意,女孩儿的脚步一顿,没再继续跟着。 顾停在台阶上迈了两步,到楼梯拐角处,蓦地停下脚。 低眼看向女孩儿:“刚才是你弹的琴?” “嗯。” “学过?” “当然。”女孩儿扬起个明艳的笑脸,“献丑了。” 顾停皱眉:“那,是挺丑的。” 第28章 . 荔枝 你好喜欢荔枝啊。 “扑哧——” 听到这话, 楼下的林玥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 “落了好几拍,衔接得也不顺畅,音乐不是哗众取宠的工具, 再练练吧。” 顾停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说完,摸了摸后颈, 耷拉着眼皮子看向沈荔:“沈荔, 借下剪刀。” 沈荔愣了愣, 应了声好。 三两步迈上楼梯,在女孩儿的注视下走到了顾停身边。 回到教室,沈荔从桌兜里摸出把小巧的园艺剪。 她位置靠窗, 窗台上摆着几盆粉嘟嘟的桃子蛋和美人指。 刚送过来的时候,沈荔费了好大劲才养活这几株娇贵的多肉。 隔着课桌,沈荔把剪刀递了过去。 顾停没有接,站在那,低了低眼。 两人对视片刻。 沈荔了然:“哦,够不着是吧。” 她绕到顾停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蹲下点。” 顾停老老实实照做了,只不过不是蹲下,而是转了个身正对沈荔. 微弯下腰, 露出一截脖颈。 沈荔愣了愣,一时有些无从下手。 过了半天, 才磨磨蹭蹭地抬起手。 沈荔的身体微微向前倾,鼻尖蹭过顾停的发丝, 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洗发水味。 好像是。 荔枝味的。 沈荔踮起脚, 翻出藏在顾停领口里的那枚标签。 小声嘀咕:“你好喜欢荔枝啊。” “咔嚓” 沈荔轻轻剪下标签,扯了扯残余的线头,“好了。” 脚跟落回地面。 沈荔一抬头, 撞进了两点漆黑的瞳中。 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咫尺,顾停稍稍抬起视线,依旧保持着上半身微弯的姿势。 他直直望着沈荔,没有笑,眼角眉梢都显得清清淡淡。 “你觉得,我为什么喜欢荔枝?” “……” 站在这么近的地方。 顾停的眼里好像只能看见她。 沈荔讷讷地,下意识道:“杨贵妃也喜欢。” 顾停挑了挑眉,似是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随之越发拉近距离。 “有关系吗?” 沈荔慌了神,脱口而出:“因为你们都是事儿比……” “……” 说完。 沈荔的脑子里蹦出两个大字。 卧槽。 顾停站直身子,气得冷笑连连:“行。” 沈荔气若游丝地解释:“我这不是,说你矜贵的意思吗。就是有点,词不达意……” 正说着,一抹明黄一晃而过。 刚才的女孩儿竟然追到了班门口来。 她望着顾停,面上满是不甘:“顾停。” 沈荔微愕,这么快就打听到名字了。 不过她来的不是时候,恰好赶上顾停心情不佳。 他偏了偏头,眸色淡极。 竟是连一个字也懒得给对方。 女孩儿长吸口气,微笑:“我叫向然然,欣然往之的然。” 那一刻。 沈荔大为震撼。 除了她,竟然真的有人能忍受顾停三句开外。 沈荔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牛逼。 - 向然然来自烟雨朦胧的南方,又是学古典舞的艺术生,五官柔和,说话也温声温气,看起来既无害又纯粹。 牛逼归牛逼。 沈荔却从看见她第一眼起,就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一拳下去好像能嘤一个月的娇弱女孩儿。 现在想来。 大概就是女孩儿自带的绿茶雷达在疯狂鸣响。 但一码归一码。 沈荔没有把喜恶写在脸上的习惯,和向然然保持着零接触的隔壁班同学的关系。 这样表面和谐的关系。 一直维持到某节室内体育课为止。 -- 第54页 即便到了高三,学校也没有彻底废除每周一堂的体育课。 对于精神压力高度集中的准考生来说,适当的运动调节也是必要的。 大雪封路。 体育老师姗姗来迟,沈荔班级的体育课向后顺延,于是和之后的班级合在一起,改成了室内活动。 四十分钟的一节课转眼到了头。 收拾用具的轮值表恰好排到了沈荔,而另一个班则是向然然。 秉持着兄弟班要和谐相处的原则。 再如何不情不愿,沈荔仍旧费劲地拖着沉重的球框,走到向然然边上。 整理着措辞,温温吞吞地解释:“是这样,今天原本预定的户外课,按理说没有多少东西要收,现在也不好临时叫人来帮忙,所以,只有我们两个人。” 向然然坐在堆叠的软垫上。 两条腿晃啊晃,满脸都是摆明了的嫌弃。 “可是这也太脏了,有手套吗?” “没有。”沈荔指了指体育馆门口:“出门右拐就是洗手池。” 向然然“啊”了声,皱着秀气的眉思考半晌,从软垫上跳下来,小跑了出去。 不时,体育馆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向然然去而折返,后面乌泱泱跟着一帮男生。 “就是这些,我一个人实在弄不完,麻烦大家啦。” 向然然白嫩嫩的手指点了点满地乱跑的球,那票人立马就跟被种蛊了似的,争先恐后地抢着收拾。 “……” 嚯。 沈荔心下感叹,那些个男生里还有自己班的人,愣是跟瞎了一样看不见沈荔,一心扑在向然然负责的区域上。 沈荔不甚在意,该干什么干什么。 横竖,她也不嫌脏,收好洗洗就是了。 向然然在旁边摸摸球网,擦擦球台,象征性地也干了些活。 一颗排球骨碌碌滚到脚边,她低头看了眼,突然冲男生们招了招手。 “要不,我们收拾完帮帮四班的同学吧,都没人管她,好可怜。” “……” 沈荔的怒气一瞬间被激了上来。 看一眼混迹在人堆里的本班男生,她扯了扯唇角:“不用,我有手有脚,用不着别人帮忙。” 这话一落。 向然然眉尾往下一撇,看起来委屈得不行:“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故意不干活,装柔弱麻烦别人吗?” “你觉得是就是呢。” 浓郁的火星味弥漫在整个体育馆里。 沈荔冷眼瞧着男生们安慰向然然,继续低头,一言不发地捡球。 毫无征兆地,头顶落下一片温温热热的感觉。 沈荔抬手摸了摸,拿下来一只透明的暖手包。 顾停穿着件黑色的立领马甲,套在校服外面,看起来暖和极了。 他的鼻尖冻得微微泛红,冲淡了些许眉眼带来的锋利感。 稍显得不那么难以接近。 “看见我手环没?” 沈荔微怔:“什么手环?” “就是——”顾停没什么表情地晃了晃手腕,“手腕上带的环。” “……” 沈荔懒得和他顶,也没心情理他,继续闷声捡球。 顾停翻找着。 时不时捡起个球扔进框里。 好像,他的手环能被球压住藏起来似的。 几分钟的时间,算下来,顾停收起来的球竟然比沈荔还要多。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沈荔挽起袖口,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冲洗指缝的泥土。 顾停慢悠悠地晃到水池边。 靠着瓷砖墙。 姿态散漫清闲,一点也不着急,完全不像丢了东西的人。 “谁惹你了,这么大的气。” 沈荔原本不打算理他。 憋了半天,闷声闷气地说:“你怎么不也去帮向然然?” 闻言,顾停笑了。 像是被气笑的。 “我为什么要帮她?” “你们男生,不是都喜欢好看的女孩儿。” “谁说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是——”顾停顿了顿,“我看着像瞎的?” 沈荔吸了吸鼻子,不吭声。 “而且……”顾停望着垂在沈荔耳边那绺碎发,一跳一跳的,弯成个环,像只不安分的小袋鼠。 鬼使神差一般,顾停探出指尖,勾了勾它。 “我一个人,顶他们十个。开心点,行不?” - 回忆戛然而止。 出租车师傅提醒道:“记得带好您的随身物品。” 道过谢,沈荔走下车,入眼便是一片紫色的汪洋。 中间矗立着一架巨大的荷兰风车,扇叶缓慢转动,搅动着天边的云层。 沈荔沿着花田中央的小径慢步走着。 遥遥望见一座纯白的欧式教堂,扎堆在门前的人群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 越靠近教堂。 沈荔的脚步不由愈发慢了下来。 产生了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 她害怕被问及近况。 害怕谈论工作和薪资。 更怕被人问,当年最有可能拿下理科状元的人,怎么会高考失利,最后只勉强拿到了当地普通二本的录取通知书? 那是一段,连沈荔自己也没能接受的失败过往。 痂还没有长好,她不想就这样被人揭开。 -- 第55页 但总归是躲不过去的。 沈荔慢吞吞地往教堂门口挪,快到的时候,旁边半人高的花丛里隐约传来人声。 “行了。”顾停扯了扯领带,神色不耐:“一个大老爷们儿在这唧唧歪歪哭了半小时,不嫌丢人?” “你懂个屁!”郑浩南蹲在地上,一米八几的个头,蜷缩成一团,背对着顾停抹了抹眼角。 悲伤到破音:“你他妈又没被人甩过!” 说完,声音一哽:“老子就是想哭,你管得着吗?” 顾停嗤了声。 不知道是在讥讽他,还是自嘲。 垂着眼,语气淡淡:“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 郑浩南:“啥玩意儿?” “没什么。”顾停抬腿,毫不留情地踹一脚出去:“差不多得了,这儿来往人多,让人看见我看你还活不活了。” 郑浩南连鼻涕带泪地嘶吼:“谁看见了老子就跟他同归于尽!” 这一扭头。 和身后正准备溜之大吉的沈荔撞了个正面。 沈荔:“我什么也没看见。” 郑浩南:“……” - 沈荔一行人被安排在朋友的坐席。 一桌人都是熟悉的面孔。 沈荔提心吊胆地坐着。 出乎意料地,大家寒暄过后,没有人不知趣地提起以前的事和如今的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顾停坐在沈荔左手边的位置,微微向后靠,无处安放的手臂顺势搭在沈荔身后的椅背上。 他今天穿了件半休闲款的西装,打着纯黑短领,刘海稍背上去了一部分,看着比平时的衣着正式不少。 正和圆桌对面的同学说笑着,似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中心。 顾停坐的位置正好在教堂的彩绘玻璃斜下方。 太阳光穿透玻璃,镀在他身上,一半淡淡的碎金色。 也好像将光线,悉数捧进了那两点漆黑的眼瞳中。 仿佛日光下的闪鳞蛇。 既是纯黑。 又是五彩斑斓。 美得独具攻击性。 沈荔不敢看他,偏过头,和眼眶红肿的郑浩南对上视线。 两两无言。 沉默的气氛弥漫开来。 为了缓和这份尴尬,沈荔安慰道:“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像是怕自己的话不够具有说服力,又慢慢地补充一句:“如果我喜欢的人今天结婚,我肯定哭得比你还凄惨——” “……” “咳,还难过。” 郑浩南揉了揉鼻子,似是有些窘迫。 “你们女孩子比较感性,肯定是能感同身受的。不像顾停,这狗东西从来不干人事。” 隔墙有耳。 顾停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皮笑肉不笑地凉飕飕道:“说得好像,你就干过人事一样。” “行。”郑浩南抽出张纸巾擦了擦鼻子,大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 “我可以承认我不是人,但你他妈必须是狗。” “……” 第29章 . 荔枝 不会有人这么喜欢我。 直到真正开始时, 沈荔才见到这场婚礼的一双主角。 向然然裹着鱼尾婚纱,早年及腰的黑发削成了梨花头,长度刚好过耳, 戴着顶复古设计的网纱帽,层层叠叠的丝绸裙摆曳地而行。 裙摆缓缓扫过时。 沈荔抬了抬眼。 向然然好像比读书时那会圆润了不少, 但这几两肉丝毫不影响五官的美感, 反而更添了几分古典美人的韵味。 看来新郎厨艺不错, 把新娘子的双下巴都养出来了。 不过。 比之年少时故作姿态、娇娇柔柔的向然然。 眼前慢慢走向红毯另一端的她,整个人自内向外散发着满溢的喜悦,唇畔的笑也显得真实许多。 这份喜悦颇具感染力。 无意识间, 沈荔的唇边也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新郎是个面相温和的人,头发拢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副眼镜。 望着向然然时,目光温柔又专注。 偌大的教堂,千百数十人间,眼中只够装下他美丽的新娘。 两人在司仪的主持下宣读誓言,交换戒指。 亲友祝词时,背景的荧屏上弹出两边新人的照片。从穿纸尿裤的婴儿,历经青涩的青春时期, 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以及成熟稳重的青年。 台下哄堂大笑, 时不时有人扬声调侃一句,气氛一片融洽。 满堂欢声笑语, 台上新人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拥抱、亲吻。 沈荔却看见。 向然然的母亲坐在角落里, 微微仰头,望着荧幕右下角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偷偷抹了抹眼泪。 “……” 沈荔微微偏头, 错开了视线,低头戳着摆在瓷盘里的慕斯蛋糕。 来不及难过,情绪被一旁吸鼻子的动静打断。 郑浩南嘴角下垂,眉毛撇成个“八”字。 似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悲伤。 从沈荔的角度看,总觉得他这副表情略显滑稽,想笑又觉得不好,硬生生压下去。 轻声问:“你还好吗?” “还成。”郑浩南一张嘴,哽咽的声音七扭八拐地从嗓子里挤出来,下巴高频率地颤抖着。 沈荔看他可怜巴巴的,生怕再多问直接把人家情绪搞崩了,干脆闭了嘴,安抚般拍了拍郑浩南的肩。 -- 第56页 人有时真的很奇妙。 无人问津时,凛冽地像高岭之花,裹着刀枪不入的铠甲顶风前行。 一旦路途中,哪怕是素未相识的人,轻声问一句,“你还好吗?”。 那身引以为傲的孤独便会瞬间离析瓦解。 沈荔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人。 问问他。 不是很好,努力得太久了,你能夸夸我吗? 郑浩南的情绪到底没有彻底破防,半晌,他似乎缓了过来。 低头闷了口酒。 看向沈荔:“我不明白。” 沈荔:“什么?” “像你这么——”郑浩南皱着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也可能只是被酒辣着了:“这么像人的姑娘。” “……” 好别致的形容。 沈荔想,姑且,也算是夸奖,扯了扯嘴角,干巴巴道:“谢谢你啊。” 郑浩南摆了摆手,又撬开瓶白酒,边倒边说:“怎么就看上顾停那么个不是人的东西了。” 沈荔:“……” 顾停:“?” 顾停勾着唇,似笑非笑地望过来:“麻烦你,不要受了刺激,嫉妒我事业爱情双丰收,就撒酒疯抹黑我行吗。” 沈荔一愣,下意识问:“什么双丰收?” 顾停往后一靠,大爷似的坐姿,两指扯了扯领带:“说早了。” 旋即,又笑了笑:“不过,也快了。” “……” 一瞬间。 沈荔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现在的心情。 她下意识看向郑浩南,企图从他的身上找出那么一丝共情感。 郑浩南眼底涌上水光,安静地望着向然然。 释然和祝福多于不甘。 怎么会释然…… 真的能,甘心吗? 沈荔最看不得人间的悲欢离合,每逢大喜大悲过后,喧嚣散去,她总会产生,自己是孤身一人的错觉。 一直到。 重新遇见顾停。 他将她重新拉进凡尘的烟火中。 但现在。 连这份牵绊,也即将是别人的了。 沈荔的眼眶有些湿润,她不想被人看见,正四下翻找。 从左侧伸过来只腕骨分明的手,指间夹着张薄薄的餐巾纸。 顾停撑着下巴,视线散漫地落在没有焦点的某处。 难得贴心地没有看她的笑话。 沈荔接过。 小声道了句谢,却也只是把纸巾团在掌心里,一脸怅然若失。 “沈荔。”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顾停微微蹙眉,拽着凳子往她的方向蹭了蹭,“发什么愣?” “没事。” 沈荔收回视线,牵了牵唇角。 笑容和眉眼一同,淡得像是没有颜色。 “就是觉得,不会有人这么喜欢我。” 甘愿放手的成全也好。 始终如一的专情也罢。 这些珍贵的感情在沈荔的人生里都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奢侈品。 从来只有她为别人的份。 一句低喃,伴随着轻声的叹息。 若有似无地、降落在沈荔耳畔。 像把小锤,试探般敲打在她心上。 沈荔以为自己听错了。 懵了一瞬,讷讷道:“什么?” 本该是人声嘈杂的环境。 顷刻间如退潮般静了下来。 顾停垂着眼,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他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没有?” 等他说完这句话,卡壳的声带再度恢复读盘。 人声鼎沸中。 顾停掀了掀眼皮,忽地说:“沈荔。抬头。” 沈荔下意识抬起眼。 视线中,似乎有什么迎面而来。 划过一道曲线后,稳稳落进她怀中。 那是一捧,淡黄色的木春菊。 沈荔路过花店时听过它的花语。 好像是。 冗长、而沉默的暗恋。 周遭默了一瞬。 一片寂静中,顾停看着她。 只看着她。 “恭喜你。”他笑:“接住幸福了。” - 沈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新娘的手捧花。 隔着几米的距离,向然然遥遥看着她,抿唇笑了笑。 在来之前,沈荔预想好了无数种和向然然隔空较劲的场面。 唯独不曾想到,她们会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彼此的对面。 到了后半场,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西式婚礼,现场策划在花田中央的野餐区架了几座烤肉架。 人群乌泱泱也随之乌泱泱挪了过去。 向然然换下婚纱,套了件方便行动的小礼裙。 慢悠悠走到沈荔对面的位置坐下。 一般在这种时候。 女孩儿间有心事要互相倾诉,正常人都会选择回避。 但偏偏一边这位不是个正常人类。 顾停显然不认为她们是能到说悄悄话的关系。 坐在原来的位置,旁若无人地低头刷着手机。 “顾停。”向然然手臂撑在桌上,笑盈盈问:“你先出去待会儿呗?” 沈荔一噎。 好直白了当。 顾停没说话,掀了掀眼皮。 看的却是沈荔。 似乎在征求她的首肯。 沈荔试探着微微颔首。 -- 第57页 果不其然,顾停收回视线,起身离开。 “……” 向然然冲着他高挑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气得直发笑:“你看他那眼神,好像我能吃了你一样。” “可能,怕我们打起来。” “……” 怕弄花口红,向然然拧开瓶水,从桌上翻出根还没拆封的纸吸管,小口喝着。 几秒后,一顿:“你不会,还没追上顾停呢?” “……” 向然然细眉微皱,下了结论:“菜!” “……” 沈荔抿了下唇,指尖来回拨弄挂在挎包上的锁扣,显得有些无措:“后来,我没再追过他了。” 向然然一怔。 沈荔没有明说。 但她们都明白—— 后来。 是哪件事后以来。 - 事情已经过了很久,久到周围人的音容都已有些模糊。 但一别经年,沈荔却依旧清楚得记得。 那是一场很大的雪。 连续不断地降了几天几夜。 没过膝盖,积了厚厚一层雪。 街道边随处可见裹着棉衣疏通道路的交警。 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霸占了云川市内的新闻头条。 铺天盖地的报道中,小报社为了抢第一线的通稿,扛着摄像机,直接冲进了云川一中的操场里。 记者站在摄像机跟前,冻得瑟瑟发抖,也把每个字的发音尽量咬得清晰。 堆雪人、打雪仗,挨个玩过一圈后,学生们对这场雪的新鲜感褪去,很快只剩下了厌倦。 操场上只有三三两两,或形单影只的人在走。 记者的膝盖埋在雪里,长靴似乎也被冰冷的雪水紧紧吸附。 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于是干脆放弃采访操场里的学生,转而挪到边缘,随便抓了一个。 劈头盖脸地问:“同学,请问你面对这场百年一遇的大雪,内心有什么感受吗?” “……再大一些。” 风雪过盛,刚说出口的话,转瞬便被暴雪掩盖。 记者拽着连衣帽,面目狰狞地嘶吼:“你说什么——?” 沈荔穿着厚重的棉衣,把自己裹得像只愚笨的熊。 她望着白茫茫一片里,走在向然然身侧的顾停。 他弯着唇,像是在笑。 “我希望,雪能下得再大一些。” 再大一些。 好掩盖住,她心上被一步步踩陷的塌方。 第30章 . 荔枝 我也一直喜欢你。 再之后的事情。 沈荔记不太清了。 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这段经历过于难堪。 所以选择性筛掉了一部分回忆。 沈荔只记得那天的晚自习, 她握着笔,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对着白卷整整呆坐了两节课。 坐着邻桌的小同桌自顾不暇, 没有注意到沈荔的异样,抓耳挠腮了一个晚上。 末了, 把圆珠笔一甩, 从桌兜里摸出个什么, 紧紧攥在手心。 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一样。 垂头丧气地出去。 又成竹在胸地哼着歌回来了。 连之前如临大敌般的试卷,似乎也变成了他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沈荔狐疑:“你去办公室偷卷子了吗?” “胡说八道。”小同桌白她一眼:“我要有那本事,还能坐这跟你说话?” “也是。” 沈荔不置可否。 小同桌卖了个关子, 却不见沈荔好奇,顿感无趣。 于是拉着她走到楼道里,塞进她手心里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件,略抬下巴点了点一层的水池。 挤眉弄眼道:“试试看?” 沈荔摊开手。 一枚硬币躺在掌心里。 积年累月辗转于不同人的手中,硬币刻字的凹槽中藏污纳垢,也难怪常言铜臭。 再看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白花花一大片,稍有些刺眼。 沈荔眯起眼瞧了半晌,看清瓷砖上铺着密密麻麻一层钢镚儿后, 陷入了沉思。 她早就料到,学校建这么个东西只会徒增一种不务正业的娱乐项目。 说什么养鲤陶冶情操。 最后不还是变成了学生求神拜佛的迷信集中地。 “我不信这些。”沈荔要把硬币塞回去。 小同桌一双手紧紧握成机器猫的拳头, 死活不接:“你都不试怎么知道灵不灵验?” “人事已尽,听听天命怎么了?”边说着, 回身往教室里跑:“记得还啊。” “……” 怎么还强买强卖呢。 她腹诽着, 等反应过来时,却已经走下楼站在水池边了。 人事已尽,听天由命。 这种话所针对的目标, 普遍来说都是没有付出完全努力的人。 所以才会提前,给自己铺设好下跌的台阶,将一切罪责推卸给天命。 沈荔低下眼,攥了攥掌心那枚硬币。 倘若。 存在仅她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 是否就可以,听凭神迹? 那么—— 硬币从指尖弹出,划破空气,溅起一厘水花后。 “叮咚”一声,坠进了池底。 拜托拜托。 如果神明听得见。 可不可以让顾停多看看她。 -- 第58页 多喜欢喜欢她? 一眼也好。 一星半点也好。 无论如何,只要有些许的改变,都不会比现状更差了。 只可惜。 大多数神明都只存在于信仰里。 沈荔也不是一个虔诚的追随者,偶尔这一次,已经是一个无神论者干过最愚蠢的事了。 沈荔无声叹口气。 方庆幸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举动,一转身,撞见几张眼熟的面孔。 沈荔依稀记得,好像是经常和顾停顺道走在一起的男生。 打头的是隔壁班的学委,是个相当碎嘴的那么个人。 想着,沈荔探了探头。 果不其然,在人群最后找到了顾停。 他耷拉着眼皮,摆弄着手骨上的环扣。 打头的学委撞上沈荔,下意识敛笑道了声歉,看清楚人后愣了几秒。 绕过沈荔,偏头看一眼涟漪尚未止歇的水池。 了然道:“原来你也会信这个?” 高一的时候,因为两班之间公共卫生区分配的问题,沈荔和说话的男生之间有过些冲突。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揶揄,沈荔懒得理他,想绕过去上楼,男生却又笑嘻嘻地拦住路。 “这池子里的愿望大多都是和考试有关的,你还用担心成绩?” “……” “跟大伙说说呗,许的什么愿啊?” 沈荔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希望你,科科都挂。” “……” 不同于和顾停的势均力敌。 其他人在沈荔的嘴皮子底下基本上只有被单方面碾压的份。 因而,众人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太久没被人怼过,闲的没事找罪受。 直到,不知是谁,玩笑似的插了句:“肯定是跟顾停有关系啊,对不沈荔?” 沈荔一怔。 下意识想要反驳。 这帮男生却仿佛找到了泄洪的闸口,纷纷拿两人打趣起来。 “众所周知,咱们沈副班长有两双眼。一双长在自己脸上,一双安在顾停身上。” “那照你这么说,顾停也有两张嘴,一张回别人,一张只回沈荔。” “既然如此,甭管是什么,沈荔,你干脆再许个愿,把你俩这双眼、这张嘴,永远绑定在一块得了。” 你一言、我一句。 话里起哄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在这种场景下,沈荔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反正。 她的喜欢无处叙说。 倒不如借此机会,将其倾诉。 “也……”沈荔耳尖微微泛红,轻咳一声:“不是不行。” 话音落。 空气静滞了一瞬。 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嘘声。 “顾停也许个愿呗?人家姑娘都这么说了。” 在众人促狭的目光中。 顾停终于舍得从那节不知道哪里好看的腕表上抬起眼皮。 不过只一眼,闲闲扫过沈荔,复又将视线收回。 眼角眉梢都显得清清淡淡:“那么,我希望你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 听沈荔谈及这段回忆,向然然的神情有些怜悯。 脱口而出:“这也太不绅士了……” 顿了顿,又问:“那你当时听到这里,是什么感觉?” 沈荔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平静道:“心脏骤停。” “……” “不过有个事,可能和你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什么?” “你说,看见顾停对着我笑。那确实是,你眼神还不错。” 向然然的视线在桌面上扫一圈,实在饿得呛不住,捏了个小西红柿塞进嘴里。 愤愤道:“但那他妈是个冷笑。连笑带嘲讽,太气人了。” “……” 这个走向。 倒是沈荔未曾料到的。 “而且他拒绝你,多半也和我说过的——被嘲讽的话有关系。至于是什么……”向然然笑了笑,刻意留了个悬念:“就留给顾停自己说吧。” “……” 沈荔神色淡了下来。 其实关于向然然喜欢顾停这件事,沈荔谈不上好恶。 她讨厌向然然,自始至终都是因为彼此本身的气场不合。 沈荔对待所有事,都习惯了专一且有始有终。 但向然然不同,她喜欢顾停,或许只是因为征服欲。 因为这般,莫名其妙的俗欲。 就企图挑战她对顾停那份,如面对难题时一般,足以攻克长期消耗战的耐性。 “行啦,别这么看我,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真记仇。”向然然站起身,揉了揉酸涩的腰,曲指敲了敲桌面:“找个时间,和顾停好好聊聊吧。” 沈荔没说话。 她们的性格,注定不会成为朋友。 半晌,紧绷的唇线稍作缓和,沈荔轻叹口气,抿了下唇:“行。向然然——” “嗯?” “新婚快乐。” 但她们。 也可以不是敌人。 - 到八.九点钟的时候,花田里的烤肉盛宴还在持续。 因为要赶第二天一早的飞机,沈荔和熟人道别,先一步离开。 白天艳阳高照的天气,到了夜晚气温骤降,还起了风,刀子似的刮在皮肤上。 -- 第59页 沈荔裹了裹小香风的外套,开始后悔不该把小腿露在这样的鬼天气外面。 真是要了老命了。 再待下去迟早冻出老寒腿。 于是脚下也不由加快了速度。 没走几步,身后响起簌簌的细微脚步声。 沈荔头皮一麻,联想起云川那个至今仍旧逍遥法外的连环杀人犯。 虽然在这种戒严程度下,人从云川逃到雪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还是忍不住上半身僵硬,没由来地开始心慌。 沈荔越走越快。 身后的脚步声也紧紧跟了上来。 在她的精神即将紧绷到临界值时,一双指尖冰冷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跑什么,我能吃了你?” 顾停散漫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些微不满。 听见他声音的瞬间,沈荔舒了口气。 “谁让你大半夜的跟在人后边不出声。” 鬼都害怕。 她他妈能不慌吗? 难得的,顾停没有再回嘴。 敛着睫,指了指喉骨:“不想说话。” 沈荔这才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借着月色,也望见顾停的面上熏蒸着一层酡红的酒气。 眉心稍蹙,沈荔下意识往顾停的方向靠了靠。 “怎么喝这么多,嗓子都烧了。” 话一落,顾停握住的那只手腕被往前一拽,整个上半身也随之前倾。 踉跄半步。 跌进了他的怀里。 铺天盖地的浓烈酒气拥面而来。 掺杂着。 淡淡的泉息。 沈荔大脑一片空白。 怔怔地抬起头。 顾停垂着眼看她,体质畏寒,鼻尖冻得微微泛红。 半晌,弯了弯身,把额头抵在了她的肩上。 沈荔一僵:“顾停?” “别动。”顾停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郑浩南那狗孙子灌了我一札啤酒,晕,靠会儿。” 沈荔心觉好笑:“怎么还串辈了?你悠着点,千万别吐我身上啊。” 顾停没说话。 长长呼出口白气。 “刚才喝酒的时候,他们问我,为什么会当老师。”稍停了下,继续说:“和你一样的问题。” 沈荔莫名心虚。 没敢吭声。 但没耐住好奇心旺盛,谨慎地问:“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因为和人约好了。”顾停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慢慢地说:“但是那个人,好像把这事给忘了。” 可是我还记得。 也,始终在等着。 “沈荔。” 他小心翼翼地拥着她。 又隐忍着,不敢触碰:“你是不是,得给我个解释?” 视线中忽地一白。 一片凉意缓缓落在眉睫上。 沈荔眨了眨眼。 下雪了。 沈荔忽然想起,高三最后的一个月。 她坐了八个小时的高铁、两个小时的客车,徒步几公里的路,跋山涉水来到了雅鲁藏布江北岸的哈布山下。 那天天气很好,云团轻柔,桑耶寺矗立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下。 沈荔走进去,上了三支香。 住持告诉她,求签一要心诚,签筒要捧过头顶,心中要虔诚地想着所求之事。 沈荔跪在佛像跟前的蒲团上,脑中一片空白。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 沈荔捧着签筒晃了晃。 掉出一支签。 上书: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下下签。 沈荔握着那支签求解,慈眉善目的红衣僧人只回了她三个字—— 勿强求。 诸事顺天意。 万般勿强求。 沈荔不甘心。 从前、现在,她没有一刻是心甘情愿的放弃顾停。 他们都已经不再是过去青涩的少年。 但经久别年,喜欢依然那么热烈。 “顾停,如果。”沈荔压住颤抖的声音,极其缓慢地说:“如果勇气属于所有人的话……” 那么。 现在这个小心翼翼的我,是不是也以然可以,勇敢地诉说喜欢? “那——”顾停打断她的话。 万籁俱寂中,沈荔听见他低低的声音。 像坠进了望不见底的海沟。 “我会早点告诉你,我也,一直喜欢你。” 我会对你好一点。 再好一点。 而不是用冰冷的言语,一再把你推开。 爱应当是炽热的。 永远都是。 第31章 . 荔枝 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 两人保持拥抱的姿势好一会儿。 最后被一声铿锵有力的“我草”打断。 郑浩南喝得醉醺醺。 从羊肠小道的另一头冲了过来。 边跑边嘶吼:“顾停你个畜生!借醉趁人之危, 你还是不是个人了!” “……” 沈荔窘迫地松开手,向后撤了半步。 顾停抓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撒开的意思, 泰然自若地朝郑浩南晃了晃。 颇有些。 耀武扬威的意思在。 郑浩南看一眼低着头不吭声的沈荔。 再瞥一眼拽得不可一世的顾停。 目光逐渐谴责:“顾停你是,真他妈的不要脸。” -- 第60页 顾停:“?” 顾停的唇角小幅弯起, 心情好像很不错, 十分大度地没计较对方的出言不逊。 “我牵自己女朋友的手, 有问题?” 郑浩南嗤笑一声。 明显不信。 “你就扯犊子吧。” 说完,转向沈荔,扼腕痛惜道:“沈荔, 是不是这比强迫你干什么了?” 顾停略一挑眉,低着眼看沈荔。 摆明了是,让郑浩南眼中的“受害者”,主动站出来还他清白。 沈荔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我是自愿的。” 想了想,又认真地补充道:“应该说,是我图谋不轨。” “……” 眼看着郑浩南瞠目结舌的神情。 顾停只闷声笑,把沈荔的手指一根根拢进了掌心88。 沈荔的手又小又软。 也冷得出奇,像个捂不热的冰袋。 顾停却似乎毫不在意,大手包裹着她的指尖, 悄悄摩挲着她掌心的纹路。 等等。 好像不太对。 沈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皱眉看向顾停:“是不是, 少了一步?” “哦。”顾停赞同地点了点头:“好像是的。” “道理小姐。”他笑,“恭喜你, 现在成为我的女朋友了。” “……” 沈荔无言以对, 默了半晌,小声嘟囔。 “这不还是你一方独断吗,说了又完全没说。” 顾停偏了偏头, 拖腔带调地问:“那,行不?” 沈荔揉了揉发烫的耳垂:“行、行吧。” 得到想要的回答。 顾停勾唇看向郑浩南,神情像个嚣张的二世祖。 “现在信了?” “……” 郑浩南面无表情地鼓了几下掌。 “杀了我,就现在。” “?” “杀了我给你俩助助兴。” “……” - 车停在酒店大堂门前,沈荔小声道了句谢,低头收拾挎包的功夫,顾停打开车门下车,绕到她这一侧,曲指叩了叩车窗。 “……” 沈荔按下玻璃,狐疑地看向顾停。 “沈荔。” 顾停微微弯下身,手臂撑住车门,隔着几寸距离,若有所思地盯着沈荔。 “你心虚什么呢?” “谁心虚了……” “那。”顾停转着手腕,捏了捏沈荔的脸:“为什么躲避我的视线?” “……” 不知道是不是被沈荔的手给降温了。 顾停的指尖稍有些凉,一眨不眨地看着,不放过每一个出现在她脸上的细微表情。 避无可避。 沈荔只好抬起眼,掉进那两点望不见头的漆黑眼瞳中。 “我就是觉得,很不真实。”稍作停顿,沈荔整理着脑中乱成一团麻的思绪。 仔仔细细地,把想要说的话抽丝剥茧,分离出来,慢慢地说:“一直到现在都感觉,像踩在轻飘飘的云团上,没有脚踏实地的真切感。” 顾停安静地听着。 沉默须臾,笑意渐敛,认真道:“我明白。但其实,你就没有想过,我也是个胆小鬼吗?” 沈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顾停哂笑了声,更多的像是在自嘲:“你图谋不轨,可我是,蓄谋已久。” “……” 沈荔微愣,半晌,才迟缓地反应过来,惊愕道:“那你有什么不敢的,难道我的喜欢,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地步,就只差说一句——” “是啊。”顾停松开手,拇指下滑,轻轻擦掉她嘴角花了一块的口红。 扬起的唇线颇显无奈:“偏偏就是,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 沈荔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才能形容现在的心情。 言简意赅地说,就是震惊得无以言复。 “难道我不说,你就不知道吗?” “不是不知道,是,不敢相信。” “哦。”沈荔默了几秒,学着他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说:“不敢相信,像我这么国色天香、卓绝群伦的人,会喜欢上你?” 本来就是一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 顾停的笑意却逐渐收敛,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沈荔:“……” 她觉得不至于。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顾停想了想:“我该怎么形容……你知道吗,你看我的眼神,和看一本,难度特别高的五三,没什么区别。” 顾停:“如果不是被人起哄,我可能到现在也不敢确定,你对我有特殊的感情。” “但是又会想,有没有可能,你只是被起哄后的顺势反应。如果真的是那样——”顾停喉咙干涩,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我的尊严不允许。” 既然不敢确定。 不如就将爱意。 三缄其口。 沈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两人的关系中处于被动的位置。 却没有想过,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 不管对什么事都保持绝对自信的顾停。 在她这里,却要无时无刻保持谨慎。 连试探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全部都是一厢情愿。 也只有,足够清醒。 一不小心越界时,才能来得及收拾好烂摊子。 -- 第61页 再把两个人的关系,一厘不差地摆回原位。 沈荔想了想,按下顾停的手腕,反手一把捧住顾停的脸。 顾停被她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表情微僵,茫然的神情显得有些可爱。 “顾停,你记不记得高三那年,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有一天晚自习,我往一层的水池里抛了枚硬币。” 顾停颔首:“记得。” “当时,我的愿望是,希望顾停,可以多看看我。” 顾停一怔。 “希望顾停,可以多喜欢喜欢我。” “可是你却说,希望它永远也不要实现。” 沈荔低下眼,显得有些难过。 “结果,也变成了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 长久的沉默后。 顾停抬手,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沈荔手背上。 “最后一句话不是这个。” 沈荔抬眼:“嗯?” 视线收束,微微下移。 顾停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忍了忍,到底没做什么。 “没什么。至少,这么看来,许愿池果然是不靠谱的。” 一星半点的喜欢是不够的。 仅仅多看一眼,也远远无法满足。 顾停望着沈荔,两点漆瞳温柔又专注:“想把你藏在眼里。” 沈荔:“然后呢?” 顾停笑:“想你时,就照照镜子。” “……” 沈荔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心里蠢蠢欲动的小兽。 她突然很想“冒犯”顾停。 沈荔耷拉着眼皮想了想,鼓足勇气复又看向他,认真地说:“我现在很安心,你给了我安全感,我……也想给你。” 顾停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 唇角落下一片柔软的触感。 “顾停,我喜欢你。” 鼻息间。 盈满淡淡的、荔枝的清甜。 “一直喜欢你,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 第32章 . 荔枝 爱的较量。 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 只稍作停留, 便迅速挪开了。 短暂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唯有顾停唇角沾染的一点,不甚明显的豆沙色。 昭示着沈荔方才做出的大胆举动。 饶是如此。 车内的气温似乎上升了几个度,秋夜凉风习习, 却吹得人越发燥热。 像滴进水中的一点墨。 暧昧的氛围逐渐弥漫开来。 沈荔看不见,但滚烫的温度一寸寸灼烧着的皮肤, 只靠想也知道, 她的脸现在得酡红成什么样了。 至少。 一定是顾停看见会打趣的程度。 沈荔开始庆幸下雪的夜晚起了雾, 遮住了月亮。 除了她以外,无人知晓。 “我、我先上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沈荔不敢看顾停的反应, 他在车窗这侧挡着,她就从驾驶座那边车门挤了下去。 拎着挎包一路狂奔到酒店三层,刷开门禁卡进了屋,才长长舒了口气。 回想起刚才那个急促又短暂的吻。 沈荔把脸埋在被子里,感觉颅顶现在像一只烧开的热水壶,“滋滋”往外冒白气。 她的胆子最近好像越来越大了。 甚至隐约,有弹回去上学那时候的倾向。 一直在床上趴了十几分钟,沈荔才慢慢缓过来。 不就是,亲了一下吗。 跟被蚊子叮了一口没什么区别! 就是。 这口叮得有点大。 大概得是那种, 翅尖白白的花斑蚊才能办到。 而且。 沈荔下意识抬手,用指尖蹭了蹭唇角。 她好像才是占人便宜的那只大花蚊子…… 这么想着, 沈荔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头不疼,眼不花了, 浑身舒畅。 情绪一松散, 食欲也一并涌了上来。 沈荔打开美团,定好位后随便划了两页,点了只九寸的烤鸡肉披萨。 房间里气温有些低, 打开空调预热,从行李箱里翻出睡衣和换洗衣物,沈荔走进浴室打算泡个热水浴。 雾气蒸腾的玻璃浴室里。 沈荔把整歌身体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慢慢放松了下来。 思绪不由涣散。 沈荔好像坐在浴缸里睡着了。 片刻的功夫里,还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像用相片拼凑的老式电影,一帧帧播放着她和顾停相识以来的所有画面。 盛夏时节,走廊尽头携着暑气而来的少年。 繁花枝杈间,坐在墙头上,眉眼被卷着花瓣的风染上粉色的少年。 医务室里,被蜜桔色落日裹着的顾停。 那是她心动的一瞬间。 胶片快速转动,堪堪停在今夜。 拥抱着她,说“我也喜欢你”的顾停。 目光温柔专注,说想把她藏在眼里的顾停。 沈荔感觉自己的双脚总算从悬浮的空中缓缓落回地面。 脚踏实地后。 接踵而来的,是后知后觉的喜悦。 细密、微小的惊喜。 和多年来所盼的,得偿所愿。 一点点填满心上的空缺。 沈荔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块浸泡在枫糖浆里的马卡龙。 酥皮上还被挤了一团奶油泡沫。 -- 第62页 简直是。 糖分超标。 甜上加甜。 她突然很想顾停。 想见一见,这个把她裹在甜心蜜意里的人。 - 泡完澡,沈荔吹着头发。 刚拔掉插销,房间外就响起了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 沈荔打开房门,外卖小哥把披萨盒放在了酒店走廊的地毯上。 里面塞着两盒蘸酱,一盒蜂蜜芥末、一盒中规中矩的番茄沙司,店家还附送了一瓶菠萝口味的软饮。 沈荔洗了手,掀开黄酱盒,把里面的酱料均匀地倒在披萨馅料上。 等她细嚼慢咽地吃完一半,胃里已经开始有了饱腹感。 干脆放在一边,明早赶飞机肯定是来不及下楼吃饭的,剩下半盒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凑合吃顿早餐。 洗漱完后,沈荔平躺在柔软的床垫上,百无聊赖地刷新着朋友圈的动态。 已经十一点半了,她打开顾停的聊天框,慢慢敲下一行字。 【你睡了吗?我有点想你了。】 …… 好矫揉造作。 才刚分开不到两个小时而已。 她想了想,删掉了后面那句话。 【你睡了吗?】 按下发送的前几秒,沈荔还是犹豫了。 万一……已经睡着了呢? 那不是,平白扰人清梦吗。 删删减减,到最后也没发出去消息。 沈荔低声叹了口气,刚熄屏准备睡觉。 手机一震,顾停的微信头像忽地弹出来,底下绿色的接通键分外显眼。 沈荔被吓了一跳。 也没注意弹出来的是什么,手忙脚乱按下绿键的一瞬间,顾停清淡的眉眼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占据了整个屏幕。 他好像坐在沙发上,背后露出半面墙,穿着件深蓝的睡衣,懒懒散散地后仰着。 沈荔觉得他一定是刚刚洗完澡,睡衣最上面那颗纽扣也不好好系,松松散散地露出一小段锁骨。 黑发微湿,凌乱地垂在眼皮上。 “为了增加你的真实感。”顾停闲闲道:“我决定,来让你多看看我的脸。” “……” 说完这句,顾停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声。 沈荔一愣,视线下移。 看了看身上牛油果色的连体小恐龙睡衣。 “……” 空气静了几秒。 沈荔沉默地戴上帽子,一把将拉链拉到了顶。 镜头另一边。 顾停望着手机屏上傻里傻气的小恐龙头,闷声笑了半晌。 沈荔和自己生着闷气。 听见顾停笑,悄悄把拉链往下扒出条缝隙向外看。 顾停眼尾微微上翘,弯如细细的月牙。 他本就不是生得锋利的五官。 笑得开怀时,既撩人、又动人。 沈荔摘下帽子,找了个位置把手机立住,蜷起膝盖,撑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停。 “行吧,虽然有点丢人。但是能看见你笑,好像也不算亏?” “……” 顾停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噎了一瞬,稍显无措。 半晌,才轻咳一声,侧过的耳尖微微泛红。 “跟我在一起,这么开心?” 沈荔老老实实回答:“嗯。” 顾停不说话,面容平静,整个人就是淡然本人。 唇角却渐渐小幅弯了起来。 “我刚想给你发消息来着,怕吵醒你,就没发。” 顾停淡淡道:“我知道。” 沈荔:“你应该知道、来着吗?” “……” 沈荔想了想,一字一句地问:“你一直、盯着的吗?” “没有。”顾停回答地相当果断,“我看着很闲?” “哦。” 这个哦字拖腔带调,显得意味深长。 沈荔心里显然有数,只抿唇笑了下,没再戳穿他。 “不过。”顾停调了个坐姿,手越出镜头拿了杯清水,仰头喝了几口,才继续说:“你给我发消息,本来打算说什么?” 顿了顿,又笑,腔调不正经:“想我了?” “嗯。”沈荔点头,隔着屏幕,指腹轻轻扫过顾停的眉眼:“一点点。” “就一点?”顾停突然靠近屏幕,尾音拉长,语气暧昧又缱绻:“我可是,相当得多。” “……” 看着沈荔害羞到手足无措的模样。 顾停满意地往后一靠。 露出些高手过招后,胜利的姿态。 沈荔抿了下唇,眼睛眨得飞快,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瞄。 半晌,认命地叹了口气。 往后一倒,躺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怎么了?” “脑袋胀胀的,可能是泡澡太久泡晕了。”沈荔眨了眨眼,换了个侧躺的姿势,缓慢说:“也可能,是被你甜晕的。” 顾停:“?” 顾停感觉自己在撩一块弹簧海绵。 他撩过去,她倒是有反应。然后,再以更大的力度回报给他。 撩动了。 又完全没撩动。 总之就是,很没面子。 “沈荔。”他皱着眉,好像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你用甜,形容自己的男朋友,你觉得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沈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转攻势,笑吟吟地说:“你不就是很甜。” -- 第63页 顾停:“……” “……” 郑浩南也觉得无语。 他坐在顾停房间地毯上打电游,连输几把,还要听那边的臭情侣打情骂俏。 郑浩南凉飕飕地瞥顾停一眼:“你俩搁这较什么劲儿呢?跟高中生似的。” 顾停抬眼:“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 “以前是拌嘴。”稍一停,顾停勾着唇,拖着副欠揍的调调说:“现在呢,是爱的较量。” “……” 可受到伤害的不还他妈是我? “那你知道,你和之前比有什么区别吗?” 顾停闲闲散散地“嗯?”了声。 郑浩南面无表情:“区别就是,傻逼,和谈了恋爱的傻逼。” “……” 第33章 . 荔枝 现在戒了。 沈荔来云川的时候坐的飞机, 原本已经订好了回程的机票。 次日一大清早被顾停一个电话吵醒,通知沈荔他要和她一起回雪溪。 半小时后到酒店楼下。 好在,沈荔没什么起床气。 顾停再晚打十分钟, 闹钟也该响了。 她爬下床,把晾干的衣服收进行李箱, 洗漱完后用手指蘸上眼影, 随意涂了涂眼尾。 再涂上一层薄薄的奶茶色口红, 快速完成了一个几近素颜的妆面。 顾停说话一向很靠谱。 说半小时,前后相差绝对超不出两分钟。 微波炉里加热着昨天晚上剩下的半盒披萨。 沈荔刚打电话把飞机票取消,顾停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一条语音。 顾停:“下来吧。” 刚好, 微波炉停止运转,“嘀嘀”响了起来。 沈荔想了想,用塑料袋把披萨盒装了起来,和行李箱一起拎下了楼。 那辆纯黑的SUV停在昨晚的位置,顾停半敞着车玻璃,看见沈荔出来,长腿一迈下了车,顺势接过她的皮箱放进了后备箱。 一低眼,瞥见那只丑了吧唧的塑料袋:“你拿的什么东西?” 沈荔轻车熟路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边道:“昨天外卖点的披萨,剩了大半个, 扔了怪可惜的。” “行,不想扔就别扔了。”顾停坐定后, 胳膊一伸, 越过沈荔的头,扯过副驾的安全带叩了下来:“但是也别吃了,留着肚子待会儿去服务区。” “那, 再不吃不就坏了吗,我抗议……” 显然是在变着法儿委婉地阻止她吃隔夜饭。 沈荔边小声嘟囔,趁顾停凑过来的功夫,十分自然地抬起手,把沾在他发间的纸屑拿了下去。 顾停压根不理会她这茬,“今天小雪转大雪,还有浓雾,再晚点高速会不会封闭都不好说,趁早走。” 说完,捏了捏沈荔的脸:“抗议无效,瘦成这样,少吃垃圾食品,多吃主食。” “知道了。”沈荔揉了揉脸,被顾停捏过的地方隐隐发热。 她顺着往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骨,好像是比之前更硌手了点。 沈荔想着,顾停关心了她,礼尚往来,她应该也得说点什么。 沉吟片刻,捏了捏顾停即将收回去的掌心。 “那,你也少喝酒、少抽烟。” 顾停抬眼。 沈荔:“行吗?” “……” 顾停不说话。 就在沈荔开始后悔说这话时。 顾停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沈荔:“……” 完了。 这是觉得她管得太宽,气到要当场表示决不戒烟的坚定意志。 沈荔张了张嘴。 然后看见,顾停把烟盒和打火机上下叠在一起,手腕一转,扭头抛到了后座。 眼尾一挑,笑着看她:“现在戒了。” “……” - 车开出一段距离,上了高速后。 沈荔看着玻璃窗外快速闪过的风景,划成了一道道模糊的剪影。 电光火石间,后知后觉想起:顾停刚才,往哪扔烟盒呢? 是后座吧? 沈荔动了动身子,向后探了一眼。 “……” 郑浩南瑟缩在副驾驶座位后边,一脸麻木地看着窗外。 注意到沈荔的视线,他转了转眼珠子。 两人视线相交的一瞬间。 尴尬的气氛无声蔓延开来。 想起自己刚才和顾停那一系列,看起来像是在旁若无人地秀恩爱的举动。 沈荔沉默地在靴子里抠出了三室一厅。 社会性死亡也不过如此。 沈荔强忍立马打开车门出去找个坑埋进去的冲动,轻轻咳了一声,气若游丝地打招呼:“嗨……” 郑浩南毫无情绪地点了点头,然后问她:“你是不是想说,‘原来你也在啊’。” “不能够。”沈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道:“其实我一坐上来就看见你了,没打招呼是、是因为我这个人,就特别没礼貌。” “……” 一旁传来声哂笑。 顾停开着车,抽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郑浩南。 吊着腔调,慢悠悠地说:“你不说话,我都快忘了这车上还有第三个人。” “……” 这句挑衅意味明显的话彻底把郑浩南的心态给点炸了。 他猛地从瘫倒的姿势弹坐起来,把头插在两人中间。 -- 第64页 面目狰狞地比划:“刚才你俩坐这腻腻歪歪,这一片区域,跟他妈有块屏障一样,谁也看不见我,谁也看不见我!!” 沈荔摸了摸小臂上浮起的鸡皮疙瘩。 莫名想起《闪灵》里,杰克砍破门后把头伸进门洞里那幕来。 不能说很像。 只能是,一模一样。 撕心裂肺地说完,他整个人脱了力一样往后一靠,瘫了回去。 “老子就不该跟你一起回雪溪。”两眼无神地盯着某处,喃喃道:“简直自取其辱。” 沈荔:“……” - 连接云川和雪溪两座城市的高速上服务区很少,东西也不是很齐全,与其说是饭馆,更偏像是一个小型食堂。 沈荔找了个靠落地玻璃窗的位置坐下,趁顾停和郑浩南取餐的间隙,抽出张湿纸巾,把餐椅和桌子的边边角角都擦了个遍。 等她擦完,顾停也端着两只分格的餐盘坐了下来。 格子里的饭菜都是最常规的米饭、柿子鸡蛋、醋溜土豆丝一类,米饭上盖着只卤鸭腿,右上角的小格里摆着只不锈钢的小碗,满满当当一碗紫菜蛋花汤。 “雪溪高速的入口已经封锁了,趁早走果然没错。这边今天就开了一个取餐口,凑合垫垫肚吧。”顾停把他的那份卤鸭腿夹给沈荔,“等下午到云川,带你去我常去的那家店吃靖江蟹黄包。” 沈荔看他耷拉着眼皮,兴致不高地翻捡着炒菜,失笑:“你这挑食,怎么还时有时无的?” 顾停皱着眉,用筷子尖挑出蛋花:“不是挑食,挑的是味道,这种一看就清汤寡水。” 沈荔捧起碗尝了口,“还好啊,不就是,水煮速溶蛋花汤的味道。” “……” “我们高中食堂里的不也一样?” “所以呢。”顾停食欲提不上来,随便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我带了三年的饭盒。” “……” 顾停笑笑,侧眸看她:“有机会,让你也尝尝我们家的盒饭。” 沈荔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没应声,低头夹了口米饭。 习惯细嚼慢咽后总是吃不下太多东西。 又不想浪费食物,沈荔把占据这份饭一半价格的两只卤鸭腿上的肉扒了下来,拌进米饭里慢条斯理地吃着。 他们这边已经坐下五分钟了,郑浩南才过来。 边走边道:“这窗口阿姨人真不错啊,她摊了张饼把剩下的菜和鸭腿都放进去,给我卷了个大号的手抓饼……” 说着,顺势弯身打算在顾停对面坐下。 顾停瞥他一眼。 抬手掖了掖沈荔耳边散下来的碎发。 “小心噎着,不着急。” “……” 郑浩南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顾停,老子他妈快要吐了,十几年了,你上次露出这副表情还是对着一辆科尼赛克CCR。” 顾停完全不接他的话,似笑非笑道:“那你可以,换个地方吐呢。” “……” 那我走? 屁股还没沾到椅子。 郑浩南脸上没什么波澜地站起身,往后撤了一桌。 沉默地背对两人坐下了。 冷漠的人世间。 也就阿姨的手抓饼还有一丝温度。 第34章 . 荔枝 是我求你,行不? 和顾停在一起后的时间像是开了二倍速, 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圣诞节前夕,街道两侧的商铺门前挂满圣诞圈,橱窗玻璃上也贴满雪花和乘着雪橇的麋鹿。 原本, 沈荔是不过这种节日的。 除了头几天在冰箱上贴了便签,提醒自己苹果涨价和网购有满减折扣以外。 她对节日本身毫不关心。 结果平安夜当天一大早就接到了顾停的电话。 电话另一端听着有些杂音, 吵吵闹闹的, 顾停的气息也不稳定, 像是在下台阶。 “沈荔,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非让我提醒你?” “不放假的节日,我一般不过。” 顾停的声音听着很是不满:“你能不能让我有点搞对象了的实感?沈荔, 跟我在一块儿,就是国际爱鸟日都得过。” 沈荔打开免提,边扶着玄关的墙蹬高跟鞋,失笑道:“那岂不是,每一天都是节日?” 电话那头默了一瞬。 顾停好像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沈荔听见他轻笑了声。 “就是这个意思。”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都是值得庆祝的日子。 沈荔慢慢反应过来,面上无声地漫起微笑。 “你刚才在教室吗?” “嗯,学校晚上有活动,抓了几个幸运壮丁布置礼堂。”稍顿一下, 顾停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语气变得揶揄起来:“我刚才去教室, 看见宋渺的桌子上,堆了差不多得有——一筐那么多的苹果, 包装一个比一个花哨。” 他轻笑了声:“跟争相开屏的花孔雀似的。” “你这是把阿渺比作雌孔雀了?”沈荔有些不服气:“就凭我们阿渺的长相, 最次也得是个校草。” 顾停煞有其事地“嗯”了声:“毕竟,我们弟弟,有和姐姐相同的基因。” “……” 沈荔觉得好笑。 一口一个弟弟叫得比她还顺嘴。 走出房间, 掏出钥匙上好锁。 -- 第65页 沈荔边等电梯,想了想:“顾停。” “嗯?” “那瓶辣豆腐,好像快过期了,你要不要,今天晚上来清理下?” “……” 意识到自己的话像是在发出邀请。 沈荔轻咳一声,解释道:“顺便,给你过节。” - 因为顾停这个电话稍耽搁了会。 沈荔踩着点到了公司。 坐在旁边的小同桌从文件堆里抬起头,多看了她两眼。 沈荔按下主机开关,笑着打了声招呼:“早。” “早呀。”小同桌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到了中午饭点,沈荔想了想,没有和同事们一起去食堂,打开手机点了份减脂的鸡胸肉沙拉。 下午六点二十五,下班前五分钟。 沈荔做完手头的表格,瞥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等她再回来,刚好也下班了。 小同桌靠在座椅上,伸了个腰,一抬头,瞥见沈荔苹果水红色的唇瓣,立马警觉地弹了起来。 绕着沈荔转了一圈:“不对劲,你有情况!” 沈荔茫然地“嗯?”了声。 “平时九点上班,八点准时到岗的优秀员工竟然踩着点打卡,中午还吃得那么素,下班前还补了妆,小荔,如实招来,是不是被家里催着相亲了?” 这话一字不落地被刚从办公室走出来的于闻声听见。 他一愣:“什么相亲?” “这个,真的没有。” 于闻声压平手里被捏得皱巴巴的文件,笑了笑:“也是,你才刚毕业多久,还不到催婚的年纪。” “哎,还以为我们部门二十五岁以下全员母单的魔咒会被打破呢,这圣诞节过的有什么意思。” 小同桌叹口气,起身收拾着办公桌上的一乱摊,随口问:“公司对面的西餐厅推出了个、叫什么,圣诞节限定椰菜披萨,小荔等下一块去试毒吗?” 沈荔“啊”了声,提上包,抱歉地笑了笑。 边往外走,说:“今天不行,我男朋友在楼下等着了,我就先走啦。平安夜快乐。” “……” - 出了公司楼,沈荔四下望了一圈也没看见那辆黑色的SUV。 只有路边停了辆亮眼的知更鸟蛋蓝的低厢跑车。 沈荔瞥了眼,在公司大楼玻璃和日光的双重折射下,险些被晃瞎。 她拿出手机,打算给顾停打电话。 斜前方响了两声鸣笛。 沈荔抬头,只见那辆需要戴墨镜看的跑车车窗缓缓摇下半扇。 顾停从里面探出手臂,晃了晃:“沈荔。” “……” 沈荔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小心翼翼地问:“这租一个小时得多少钱啊……” “?”顾停略一扬眉,轻哂了声,“我看着像是会租车充面子的人?” “也对……” 沈荔不想过问太多的私事,低头系着安全带。 顾停却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边开车,慢慢道:“我外祖家是经商的,虽然公司现在是我舅舅在打理,家底还算厚实。” 沈荔琢磨着这个“还算厚实”大约是谦虚的说法。 问了句:“那这车是……” 顾停往右打了转向。 淡淡道:“我大学毕业那年收到的。” 顿了顿:“毕业礼物。” “……” 世界的参差。 沈荔沉默地转过了脸。 顾停继续解释:“朋友的车送去检修了,借我那辆开几天,我正好回了趟家,暂时把这辆从车库里开出来晒晒太阳。” 说完,顾停略沉思片刻:“其实,如果不是别人送的,我还挺中意这款的车身颜色。” 联想起之前顾停提过一句的车。 沈荔打开百度搜了搜图。 果不其然,是和他们坐着的这辆一样亮眼的橘色。 沈荔恍然:“原来你喜欢这种……” 荧光色。 顾停笑笑:“只是车而已。放心,我挑口红的眼光,可是很好的。” “……” - 车开出去有一段距离后,沈荔看着周围的环境,微微惊愕:“要去超市吗?” “嗯。”顾停减慢速度,两边看着找停车位:“不是你邀请我,去你家清理快过期的辣豆腐吗?” “……好像是,有这么一茬。” 沈荔:“你要,自己做?” 顾停应了声,问:“能吃西餐吗?” “嗯。” 想起顾停掌勺那一顿晚餐的味道。 沈荔开始期待起来。 考虑到西餐复杂的工序和制作时长,这回两人没有像上次一样在超市里晃悠半天。 径直冲着蔬菜和冷冻肉货架去了。 顾停心里有菜谱,沈荔帮不上忙,也提供不了什么意见,至多只在顾停问她能不能吃这个,喜不喜欢吃那个的时候点头或者摇头。 半小时的时间就挑拣好了两大筐食材。 在自动结算机前稍磨蹭了下,顾停顺手从旁边的冰柜里拿了瓶中瓶可乐出来,放进了购物篮里。 结果等结算的时候让沈荔瞧见了,两人沉默地对视。 沈荔也没说不行。 也不说话。 就眨着眼,安静地看着顾停。 -- 第66页 片刻。 顾停败下阵来。 垂着眼,一言不发地把可乐物归原位。 沈荔满意地把视线挪回购物篮上,继续扫着二维码。 顾停像犯了事一样,不敢多说,跟工作人员要了只大号的购物袋,在旁边给沈荔打下手装袋。 装好所有食材,满满当当两大购物袋。 沈荔刚打开手机,旁边“嘀”的一声。 顾停扫码付款后,一手拎起两只塑料袋。沈荔要接,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又想问他怎么不一手提一只时,顾停腾出的那只手,慢悠悠地把沈荔的手顺势裹进了掌心。 “……” 沈荔抿了下唇,悄悄弯起唇角。 不说话,安静地任由他牵着。 - 回到住处,顾停把沈荔往沙发上一按,自顾提着两只塑料袋进了厨房。 沈荔打开电视看了一会。 从无聊的家庭剧跳到往年的跨年演唱会重播。 但不管看什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末了,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坐吃等死的不安感,沈荔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往里探头看了一眼:“你确定,一点忙也不用我帮吗?” “不用。”顾停站在水池跟前,毛衣袖口挽到了手肘处,低头挑着虾线:“坐那等着。” “……好。” 等到八点钟左右,沈荔坐在沙发里昏昏欲睡,顾停从厨房走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愣了愣,摘下围裙,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旁。 沈荔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枕着靠垫,脖子以上却是悬空的,呈现出微微后仰的姿态。 这个睡姿似乎并不舒服,她微微蹙着眉,似乎下一刻就会惊醒。 顾停动作缓慢地坐进沙发里,揽过沈荔的肩,顺势把人轻轻拢进怀里。 他看一眼那一大桌子菜。 再垂眸,望着怀里半睡不醒的人,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算了,困成这样,我看你也吃不下去多少了,睡吧。” 沈荔听到了他的声音,没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接了句:“顾停,你是不是该走了。” 顾停失笑,望一眼窗外浓浓的夜色:“这么晚了赶我走,真没良心。”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就是求你,你也不住。”沈荔对这话似是很不满,皱着眉:“我还没打算求你呢。” “那。”顾停抬手,把贴在沈荔额上的碎发往边上拨了拨:“是我求你,行不?” “……” 无人应答。 半晌,怀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循着声音望去,顾停的视线微微下移,挪到沈荔染着淡淡的苹果水红色的唇瓣。 轻声道:“沈荔,我今天还没吃到苹果呢。” 说着,低下身,轻轻咬了咬沈荔的下唇。 “晚安。” 第35章 . 荔枝 希望你能找到我,希望你还没忘记…… 翌日清晨, 沈荔在一缕淡弱的熹微下醒转。 甫一睁开眼就察觉到不对劲。 她。 为什么。 在顾停怀里?? 沈荔小心翼翼地动了动酸麻的手臂,微微仰头。 顾停似乎睡得很踏实,手腕拄着额角, 轻阖着眸,浓密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 沈荔没忍住, 轻手轻脚地探出指尖, 拨了拨那把小扇子。 她尽量把动作放得轻缓, 但顾停一向浅眠,睫毛颤了颤,慢悠悠睁开眼。 “早。” 大约是因为刚醒, 整晚没说话,顾停低眼看着她,一开口,嗓音微哑。 沈荔莫名有种干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感。 避开他的视线,小声回了句“早”。 说完,她下意识往外挣,无果,随即意识到顾停的手似乎比刚才圈得更紧了些。 看来是没打算让她就这么跑掉。 沈荔干脆也不动了,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 又过一会儿, 抱也抱够了,顾停懒洋洋地松开手。 沈荔被他圈得腰酸背痛, 顺势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视线一抬, 看见那一大桌子一筷未动的西餐。愣了愣, 旋即想起自己昨晚不仅什么忙也没帮上,甚至等吃的中途还睡着了。 白白浪费了一大桌菜。 沈荔尴尬了几秒。 顾停瞥见她心虚的小表情,略一挑眉, 也不说话,等着沈荔先开口。 “要不……热热还能吃?” “……” - 顾停最后还是没打算让她吃冷掉的牛排,下楼转了一圈,再回来手里拎着几根油条,两个茶叶蛋还有一碗咸豆花。 顺便买上了一次用的牙刷。 随便吃了两口,吃完径直去了卫生间洗漱。 沈荔一口咬下半个茶叶蛋,细嚼慢咽地问:“今天有课吗?” “嗯,得去看一眼。待会儿送你?” “我今天调休,不去公司。” 话音刚落,摆在一边的手机不给面子地震了声。 顾停笑:“看来现在需要我了?” 沈荔手指扫过屏幕,看清弹出的聊天框备注后松了口气,继续安心地细嚼慢咽。 “我们经理,不过不是公司的事。” 顾停那边默了几秒:“于闻声?” “嗯。” “一大清早,不是公司的话,他能有什么事找你?” -- 第67页 沈荔似乎品出了些什么,低着眼回消息,无声笑了笑。 “只是说句圣诞快乐而已。” 边说着,敲下“谢谢”两个字。 发送出去的一瞬间,对话框里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是……顾停吗?” 沈荔默了一瞬,慢慢反应过来于闻声在问什么。 她没有犹豫,回了一个“嗯”字。 聊天框顶端,正在输入中的词条亮起又消失,往复循环几次,到了,于闻声似乎也没能憋出什么实心祝福的话来。 顾停收拾妥当,把厨房里的垃圾收了收,打算顺手扔到楼下。 临出门前,突然想起什么,从风衣外套的口袋里摸出只精巧的红丝绒盒。 放在他阔大的掌心里,显得小小一只。 “沈荔。”顾停把盒子放在鞋柜上,扬声冲厨房里收拾碗筷的沈荔道:“过来。” 沈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什么?”阿 昏 顾停低着眼穿鞋,曲指敲了敲鞋柜。 “圣诞礼物。” “……” 沈荔微愕,指尖划过盒子的丝绒面。 一枚小巧别致的胸针躺在盒子里,是一只圆滚滚的水红荔枝。 “谢谢。”沈荔把胸针拿出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她有些不知所措道:“我也没给你准备礼物……顾停,你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告诉我。” “我喜欢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顾停低头系着鞋带,懒懒散散地说。 “而且。”他站起身往外走,临关门前,目光略低,视线暧昧地落于沈荔唇上。 “已经收到了。” - 圣诞节过后,雪溪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比不上几年前那场,但也不算很小,洋洋洒洒持续下了一周,整个雪溪像笼在一层银白的罩子之下。 临近期末,顾停的课表排得满满当当,两人半个月只见了屈指可数的两三次。 跨年前一天,沈荔提前下班,原本打算打车回家,等车的间隙,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 五点一刻。 这里距离雪溪大学并不算远。 沈荔仰起头,望了眼漫天纷飞的白。 她突然很想见顾停。 沈荔撑开伞,散漫地徒步走着,不知不觉到了雪大学校门前。 这会儿不在开学季,门禁卡得相对较严。 沈荔跟在几个刷了卡的女学生后面进了学校,一路打听着来到了顾停上课的教学楼楼下。 沈荔慢慢踱到三楼,路过一个拐角时,和几个寸头毛刺的男学生擦肩而过。 “姐?” 听见这声熟悉的称呼,沈荔脚步一顿。 果不其然,是宋渺的那群室友们,头发比之前稍长了些,从猕猴桃变成了海胆。 只不过一圈望下来,却唯独缺少了宋渺。 沈荔:“你们好。” 齐刷刷一片的“姐姐好”中,有个男孩儿探出头,问了句:“姐来找宋渺的?他现在不在学校。” 沈荔本想说不是。 听见后半句,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过去。 “不在学校?那是去哪了?” 男生们互相对视一眼,争先恐后地告好兄弟的小状。 “不清楚,他平时从不缺勤,但每年总有这么一两次请假的时候。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干什么。” “我前几天倒是看见宋渺的电脑屏幕上搜了一个,什么国际芭蕾舞比赛的网页,这小子不会偷偷去学芭蕾舞了吧?” “别说了,有点惊悚。” …… 芭蕾舞。 沈荔想起宋渺读高中时,有一年她放假在家,给暑期补课的宋渺送午饭。 当时正好是午休下课的点,沈荔站在树荫下面,边用手扇风,热得急赤白脸。 好在宋渺还算有良心,急匆匆小跑过来,手里还带着两瓶冰镇汽水。 沈荔把裹在锡纸保温袋里的饭盒递给他,顺手接过撬开瓶盖的汽水喝了起来。 冰块撞着玻璃瓶,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盛夏午后显地格外清凉。 约摸是懒得再走这几步太阳底下的路。 又或者不想下学了再带着饭盒回家。 宋渺也不在乎什么形象,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衣,直接在树荫下找了块石头坐下吃饭。 扒了两口米饭,原本安安静静的少年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整个人变得局促起来。 沈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校门口站着个女孩儿,似乎在等什么人。 隔着些距离,沈荔只能看清一个大概的五官轮廓,眉眼冷冷淡淡的,表情不多,看着有些难以接近。 女孩儿梳着单马尾,身形高挑,明明穿着和别人相同的校服衬衣,立在那儿就显地格外扎眼。玖拾光整理 一双腿笔直又长,打眼一看就是学跳舞的人。 沈荔愣了愣,再回过头看看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家瞧的自家弟弟,顿时了然。 可惜直到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学校跟前,把女孩儿接走为止,对方都没有看宋渺一眼。 回想起这段经历。 沈荔心中隐约有数了。 叹口气,没再多问什么,牵了牵嘴角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们。不过,我今天是来找顾、你们顾老师的。” 几个小男生也没打听沈荔找顾停干什么,七嘴八舌地嚷着要给她带路。 -- 第68页 下课铃刚响没多久。 顾停站在讲台上,微微垂着眼收拾讲义,背后的投影仪还没来得及关,映在他身上斑驳的光点。 不得不说,顾停上课的时候还是很有老师样的。 里面是件加绒衬衣,外面套着件针织毛衣马甲,闭嘴时的顾停,整个人气质清润又温和。 倒也,像个安静的美人。 沈荔没舍得出声搅乱这副画面,倚着门框安静地欣赏。 可她不说话,跟在后面的大男生们嘻嘻哈哈地叫了一声:“顾老师!” 顾停收拾好桌上的一摊乱,才慢悠悠掀起眼皮。 循着声音望了过来。 沈荔的出现似乎在意料之外。 顾停愣了几秒,偏头看一眼窗外的雪天,两三步走下讲台。 目光扫过沈荔微润的肩头,以及湿漉漉的发尖,一皱眉,神色不虞。 “这么大的雪,走过来的?” 沈荔晃了晃手里的伞,“我带伞了。” “潲雪,你觉得伞有用?”顾停低头翻了两下课表,“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家。你们之后有事吗?” 后半句是对着几个男孩子说的。 “没啥事,就是今天不是跨年夜吗,我们几个准备出去喝——” 话没说完。 被旁边的人猛地杵了一把,然后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重咳。 “……” 顾停没说话,挑了挑眉。 “跨年夜人多,鱼龙混杂,今天晚上就别出去了,你们几个想吃披萨吗?” “总觉得顾老师不会这么好心……” 顾停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小忙,帮忙把你们师娘带办公室去歇会,等我半小时。” “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顾停说完,摆了摆手,夹着讲义下了楼梯。 几个男孩子正高兴白得了一顿披萨餐,跟护镖似的把沈荔簇拥在中央往楼下走。 下了几步台阶,有一个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戳了戳旁边的人,小声问:“顾老师刚才,说宋渺姐姐是啥?” “……师娘?” “……” - 顾停的办公室和他本人一样,风格简约随意,摆放格调不符常规。 明面上看着守礼规矩,私底下每个举动都彰显放肆。 比如。 桌上摆着的这个漆黑玻璃花瓶,棱面光滑,半透明的瓶身中装着一半清水。 只竖插了一支纯白的麝香百合。 沈荔坐在沙发上,望着那支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百合发愣。 几个男孩坐在距离她最远的斜对角线的位置,一反之前大大咧咧的态度,反倒显得有些不敢靠近。 其中一个壮着胆子给沈荔倒了杯水,拘着手,小心翼翼地递给沈荔:“姐……不是,师娘,喝水。” 沈荔没绷住,笑了出来。 “不至于紧张成这样,还跟之前一样就行,该怎么着怎么着。” 听见这话。 几颗小海胆一窝蜂围了上来。 “那师娘,你跟顾老师,谁先主动的啊?上回烧烤我就看你俩感觉不对劲了。” 沈荔想着。 好歹,顾停也是这群孩子的老师,得给他留点面子。 牵了下唇角,慢慢地说:“是我追的他。” “……” “真离谱。” 几个男孩儿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颇有些看到猪拱白菜的扼腕痛惜感。 “单看脸倒是没人比得上,就是顾老师那张嘴简直——” “简直?” 顾停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站在门边,抱着手臂,唇角弯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继续说。” “简直绝配!” “……” 顾停轻哂了声。 拉住沈荔的手,把她有些冰凉的手指一根根勾进掌心,“倒也不用在这种地方给我找面子。” “是我先动心。” “甘之如饴。” - 开车回家路上经过某处,等红绿灯的功夫,沈荔坐在车里,鼻尖动了动,嗅到一股刚出炉的蓬松蛋糕的香气。 夹杂着烤鸡蛋的味道。 沈荔的目光下意识四下寻了一圈。 绿灯一亮,顾停的车没有继续按照回家的路线往前走,打了个转向,停在路边一家烘焙店门前。 门口的牌子上用荧光笔写着“开业促销,80满减30”。 顾停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掐了掐沈荔的脸。 “等我一下。” 沈荔笑了下,点了点头。 顾停没有撑伞,徒步小跑两步走进了店。 雪纷纷扬扬下着,沈荔望着茫茫一片的白,思绪逐渐飘远。 一直到铃声骤然响起。 生生割裂了沈荔宁静的心绪。 她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 指尖一顿。 急促的铃声像一道催命符,紧紧贴着沈荔,粘得她无法呼吸。 压着最后一声,即将挂断之前。 沈荔按下了接通键。 把屏幕轻轻放在耳边。 “喂?小荔,你姥爷家煮了猪肉,我烤了点脆皮的给你送过来。家里没人吗?” “人……应该是有的。” “那怎么按半天门铃也不开?” -- 第69页 沈荔默了几秒,“我换工作了。” 电话另一端也是一怔,旋即提高了些声音:“什么工作?怎么辞职也不说一声,你们公司的待遇够不错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妈。”车窗玻璃上蒙着一层水雾,沈荔的指尖在上面漫无头绪地乱画着,轻声说:“我来雪溪工作了。” “……” 片刻后:“怎么突然离开云川了……?” 一阵冷风从左侧涌了进来,卷着雪碴子,冷生生刮在皮肤上。 顾停拎着两只纸袋,泡芙里的奶油香气充斥着整个车厢。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看到沈荔的手机屏幕,又咽了回去。 沈荔冲他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太喜欢那里,所以来了这边。” 电话那头很久没有声音。 半晌,才缓缓传来声音:“明天……跨年夜,都快一年没回来过了,明天放假回来看看吗?” 沈荔没有说话。 接过顾停手里的纸袋,翻出一盒手指泡芙:“明天、加班,可能回不去。” “……好。” 泡芙的酥皮上淋着巧克力酱,洒着一层碎榛子。 挂断电话后,沈荔轻轻咬了一口。 绵密的奶油在舌尖化开,顾停没出声,只问:“好吃吗?” “嗯。” 顾停挑唇轻笑了声。 继续开车往家走。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沈荔安静地吃着泡芙,还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也刚好到了七里香榭小区门前。 保安亭岗的屋檐上,不知道被谁挂上了一只风铃。 一只和冬天毫不相符的晴天娃娃。 孤零零地挂在门前,在漫天风雪下显得格外渺小。 “顾停。”沈荔突然唤道:“读书的时候,我曾经把你当过好一阵子的假想敌。” “那可真是很长一段时间。”顾停笑笑,看起来有些无奈。 “我当时就在想,我和你之间,有差距没关系,差距越大越好,越大,才越能激发我拼命向前的……怎么形容才好呢,欲望?” “但是。”沈荔拨弄着手边的纸盒,低下眼:“我后悔了。” “一直到……喜欢上你那段时间,才终于体会到了,怎么追、也追不上的挫败感。” “也后悔说,让你不要让着我。” 顾停没说话,抬手调高了车内暖气的温度。 “实际上,真的很想问问你,可不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稍微等等我,几步也好。” “但我没有资格对你说这些。” 沈荔突然想起那支签。 “勿强求” 其实,是否不止指的是对于顾停的喜欢。 还有她身上所承受的,来自他人的期盼。 从而衍生出,对于不能成为“最好的执念。 普通学历、普通工作的父母,却对自己的孩子寄予了超出常人的期待。 沈荔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足够聪敏的孩子。 所以要,付出超过常人的多倍努力。 -要努力。 -要比谁都努力。 -要努力成为、最好的那个。 这样的心态注定她不可以有失败的经历。 一旦。 有过一次后…… “高三后半年,第一次月考失利,我以为那只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沈荔的目光有些散,不知道聚焦在哪里:“结果却成了从那以后,发挥最好的一次。” “跟下山坡似的,一路往下跌。也像一个绕不开的死结,越失利、越有压力,越有压力,就越……” 溃不成军。 沈荔掖了掖耳后的碎发,抿唇笑了下:“结果呢,就是个普通二本,选择的也不是自己喜欢的专业。复读考研更无从谈起,那么多年、那么昂贵的,各种补习班的费用,就这么打了水漂,我只想,快一点赚钱、快一点经济独立。其他的不敢有那么多想法,也没有勇气重新再来了。可能这就是抗压能力过差的后果吧。” 过去的事对于沈荔来说,相当于一个愈合缓慢的伤口。 而她现在鼓起勇气,亲手把伤疤揭给顾停来看。 顾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窗外的雪夜寂静无声。 他低下眼,伸出手拿走了沈荔怀里最后一块泡芙,塞进了嘴里。 “我现在,不是在等你了吗?” 在我们共同朝向的目标地。 停下来,等了很久。 希望你能找到我。 希望你还没忘记。 沈荔平缓的心跳突然加剧。 猛烈地跳了一下。 她望着顾停唇角。 扬着微小的弧度,干干净净。 “奶油。”沈荔指了指顾停的嘴角。 顾停掰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眉尾一挑:“没有。” 沈荔低眼。 看着食指指腹从包装盒上蹭的奶油。 抬手按在了顾停的唇角。 “现在有了。” 沈荔的手扶在车座上,支撑着整个上半身,微微向前倾。 轻轻吻在了顾停的唇角。 顾停身子一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沈荔又舔了舔那点奶油。 空气静滞了几秒。 沈荔向后撤了半寸距离,缓慢地眨了眨眼,大脑一片空白。 -- 第70页 “……” 顾停没有说话,两手兀地圈住沈荔,丝毫不给她继续后撤的空间。 “亲完就跑,这么不负责任?” 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与不同以往。 辗转间,顾停轻轻咬了下沈荔的下唇,挑开她的唇齿,顺势将舌尖探了进去,勾住她的,一路加深了这个吻。 车内气温升高,两人的呼吸也愈渐急促。 顾停揽着沈荔的腰,只在唇齿间嗅出一阵。 淡淡的、荔枝的清甜。 - 一吻结束后。 沈荔的大脑整整宕机了长达五分钟的时间。 脸颊的温度烫得吓人。 顾停也不说话。 只在一旁安静看着她,唇角漾开淡淡的笑意。 “所以,跨年夜加班,公司这么不人道?” 沈荔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顾停大约是听见了她和妈妈的对话。 也听出了这句话里的其他意思。 “我也不知道……”沈荔有些无措地在窗户上画圈圈:“到底该不该加班。” 顾停沉吟片刻,摊开掌心。 “有硬币吗?” 沈荔一愣。 把兜里翻了个遍,最后在挎包的侧袋里摸出来一枚硬币。 想了想,放在顾停手心:“这还是上次你给我的跑腿费。” 顾停勾了勾唇:“如果没有头绪,就交由天意吧。” 第36章 . [最新] 荔枝 好好吃饭就能长大。 跨年夜当天, 整整下了半个月的大雪终于稍见停息的迹象。 两人一大早离开雪溪,开了将近一上午的车,总算在正午饭点前赶到了云川。 沈荔家住在云川市中心一个老旧的小区。 依据沈母的话来说, 只要占据足够好的地理位置,就算房子小一点、破旧了一点, 甚至连电梯也没有, 厨房里积满了多年累下的厚厚油污, 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但他们依然坚持越老越值钱的道理,始终不肯搬到空气清新、视野开阔的郊区。 小区里甚至连个像样的保安亭和入口都没有,顾停把车绕进了小区狭窄的冗道里, 停在一颗光秃秃的榕树下。 顾停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一大堆礼盒。 从按摩仪、全自动清扫机器人,到各式各样的特产、土鸡蛋一类。 由小至大、一应俱全,沈荔甚至怀疑家里的小冰箱根本塞不下这么多东西。如果不是她拦着,顾停险些还想给沈家父母换两部新手机。 沈荔绕到后备箱前,帮他分担了一小部分东西。 深吸口气,瞧着有些紧张。 大约就是。 近乡情怯的感觉。 顾停把东西挪到一只手里,腾出只手牵住沈荔。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掌心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温热的, 裹着她的手时让人分外安心。 沈荔把露在外面的小拇指往里挤了挤,贪婪地汲取着温度。 两人拉着手漫步在雪地里, 走了没两步,看到一栋居民楼下, 单元门口前立着个中年男人。 里里外外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戴着棉帽棉手套和耳罩,最外面罩了件深褐色的棉衣,整个人因为过于厚重的衣物显得有些行动不便。 男人抱着一把大竹笤帚, “唰唰”清扫着单元楼门口的积雪。 听见身后淌雪而来、细细簌簌的脚步声,男人回过头,看到沈荔后,露出些欣喜的表情。 不过只出现了几秒,旋即便压了下去,藏进隐忍克制的严肃之下。 “回来了。” “嗯。”沈荔看着单元门前的两座小雪堆,愣了愣:“爸,这种活不是该小区物业干的吗,您怎么自己上手了?” “雪一直下,扫不过,我闲着也是闲着。” “行吧,您注意自己的腰啊。” 沈父背着手点了点头。 目光一转,再落到和她贴近的顾停身上,一怔:“这位是……” 沈荔:“爸,他——” “叔叔好。”顾停松开沈荔的手,上前两步,殷切地接过沈父手里的笤帚,“我叫顾停,现在正和您的女儿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中。” 沈荔:“……” 救命。 好他妈羞耻。 沈父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沈荔这一趟还给他们领了个女婿回来。 半晌,才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解回来,板着脸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眼中从无难事,自小到大都无比嚣张狂妄的顾停,人生头一遭遇上了难题。 他有些没底,看向沈荔。 沈荔抬了抬下巴,用目光示意他跟上。 沈家在四楼。 整个单元楼的最顶层。 没有电梯,沈父攀爬楼梯的过程显得有些费力,不过几阶就开始气喘吁吁。 沈荔望着那个稍有些佝偻的背影。 鼻尖微微酸涩。 到了四楼,楼梯左侧的大门敞着。 楼梯里回音很大,听见动静,沈母戴着件洗得发白的围裙,手里还抄着锅铲便匆匆迎了出来。 “小荔回来了?……你怎么回事,孩子难得回来一趟还板着个臭脸。” 沈父绕过沈母,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客厅。 沈母似乎比前几年胖了一圈,头发也白了不少,沈荔小声叫了声“妈”,母女两个对视着,彼此都显得有些拘谨。 -- 第71页 沈荔让开路,显出身后的顾停。 他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但或许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对眼的道理,沈母的反应明显比沈父要热情得多。 也欣喜得多。 “你这孩子,来就来,怎么还拿这么多东西。” 边说着,她连忙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把顾停迎了进去。 吵闹过后。 楼道里重归寂静。 沈荔站在楼梯口,望着缓缓闭合的门缝里,渗透出的昏黄灯光。 脚步一时有些犹豫。 那是。 她的家。 她从出生至长大,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到现在。 她却不敢进去了。 “愣着干什么呢?” 顾停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这抹温暖的光中。 家里没有地暖,也不开空调,只靠着几张暖气片。他脱下了外套,只穿着件毛衣,边搓手跺脚,边把沈荔拉了进去。 沈母做了一大桌的饭。 红油烩菜、糖醋排骨、烤鸡翅、红烧茄子……蒸了米饭的同时还煮了一大锅菌菇虾仁的饺子。 都是沈荔最喜欢吃的。 小小的一方餐桌,四个人围坐成一圈,在细碎的闲聊和话家常中,沈荔心中紧绷的弦也逐渐松松弛下来。 不过吃饭的间隙,沈母已经把顾停的工作、年龄、户口都不着痕迹地查了个遍。 “不过我总觉着你的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妈。”沈荔夹起块排骨,三两下啃了个干干净净:“我高中的时候,那个永远压在我上面,不管怎么学都追不上的人,不就是他。” “……” 沈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敲了敲沈荔跟前的盘子。 “少吃点,晚上还有一锅锅贴和煎饺,别撑着你了。” “知道啦。” - 吃完午饭,沈母自然而然地霸占了电视,调出某个频道,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清宫剧。 沈荔自觉坐在旁边陪看。 余下沈父和顾停两个男人坐在餐桌前面面相觑。 电视剧里,被打入冷宫的皇后埋怨着皇帝的负心,从年少时一路走来,末了却只落得个凄凄切切的结局。 沈母和沈荔看得泪眼汪汪,沈父猝不及防站起身,脸色僵硬地看着顾停。 “这雪好像又下大了。” 沈荔看一眼窗外:“没啊爸,哪下雪了?” “咳。” 顾停心领神会,站起身:“那我跟您一块下去扫雪吧?” 沈父严肃地“嗯”了声,穿上他那些保暖装备,又背着手下楼了。 这一去大概得有半个小时。 沈荔不太安心,看着沈父那副神情,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她心不在焉,连沈母的话也接不上,到底被看出了端倪。 “妈,你说我爸,单独找顾停干什么,他俩能有什么话说?” 沈母笑了下,趁着广告的间隙,慢吞吞站起身走到厨房,切了一盘新鲜梨子,角落里摆着几颗草莓和车厘子,放在了茶几上。 “你爸能有什么多余的心思,无非就是,用他那套老掉牙的说辞,拐着弯告诉人家,不能辜负你,不能欺负你。” “……” 沈荔不可置信地笑了笑,似是很惊讶:“我爸,他能说出这话来?” 沈母也跟着笑了。 边笑,拍着沈荔的肩:“别看你爸那副闷葫芦的样,他就是不爱说而已。知道闺女要回来啊,念叨了一上午,嫌物业不给单元楼门口铺地毯,滑着人了怎么办。结果絮叨半天也没人理,他就自己从地下室翻出把铲子铲雪去了。” “他不是不关心你。” 沈母慢腾腾地说。 只是他的爱。 从来没有声息。 - 但沈荔没想到,沈父真的拉着顾停铲了一下午的雪。 这是有多少话要说,以至于,几乎把半个小区单元楼门前都铲出了条路。 居委会的大爷大妈看见差点直接现场写一幅“热心居民”的锦旗送到沈家去。 两人累了个够呛,吃完煎饺和锅贴后,象征性陪着看了会跨年演唱会。 顾停坐在沈荔旁边的位置,面上淡淡笑着,耷拉着眼皮子,好像很困。沈荔拽了拽顾停的袖口,凑到他耳边小声耳语:“你要不先去睡。” 顾停没说话。 掀了掀眼皮。 十二点的钟声一过,电视里,演唱会现场,观众席的呼声直冲云霄。 他避开沈家父母的目光可及之处,低下眼,最低声说:“沈荔,新年快乐。” 说完,站起身,慢悠悠地踱回了房间里。 沈家房子小,只有两室一厅。 电视在主卧,沈父不可能放心沈荔和顾停住在一间,自己去客房,把沈荔赶到了主卧和沈母一起睡。 顾停则在面对未来的老丈人还是睡沙发二者间选择了后者。 母女两个强撑着眼皮,等到自己喜欢的歌手出场唱完两首歌后,才回屋休息。 窗外似乎有人在放烟花。 刺溜刺溜的声响扰得人无法入眠。 母女两个侧躺在床的左右两边,沈荔翻了个身,睡不着,又翻了个身,辗转反侧间,虽然她极力控制自己闹出的动静,还是听见旁边落下一句。 -- 第72页 “煎鸡蛋呢?” “……” 沈荔躺平,揉了揉小腹。 “吃撑了,睡不太着。” “小时候你不好好吃饭,天天得让人跟在你屁股后边追着喂。你大姨瞧见了就说我们,孩子都这么大了,不吃饿两顿就行了。”沈母那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她也翻了个身,换成平躺的姿势,慢慢地絮絮说着。 “你小时候,跟个没长开的小猴子似的,干巴瘦。” “……妈,不至于。” 沈母无视她的抗议,继续说:“那时候为了让你好好吃饭,每天苦口婆心地劝你,‘好好吃饭就能长大’,然后你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课,回家路上就看着恹恹的,兴致不高,怎么哄都不开心。明明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结果一坐在饭桌前,就开始哇哇大哭。” “问你怎么了,边抹眼泪边跳下餐椅,把我跟你爸的碗收走,边说——”沈母顿了顿,寂静的夜里,落下声轻轻的叹息。 “不要吃饭,不要爸爸妈妈离开。” 沈荔愣了愣。 眼眶渐渐酸涩。 她对这件事还残存着些记忆,那大约是她第一次在课堂上接触到了死亡的意义。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那是万物在千万年的演变中诞生的自然规律。 年幼的沈荔并不懂,她只抓住了老师话里最关键的一句—— “我们和父母并不能永远在一起,不是你选择离开他们,就是他们被迫同你告别。” 而“好好吃饭就能长大”这样的因果关系,在小女孩儿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那么。 是不是只要不吃饭,就不会长大。 不长大,就不会变老,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她? 那时哭得几欲心碎的小沈荔一定想不到。 多年后的自己。 因为无法面对让父母满心期望落空的愧疚感。 因为无法坦白,她实际上挑不起这样沉重的期待。 因为擅自认为自己,是父母教育的失败品。 所以在父母被迫告别以前,她就率先选择了离开。 沈母突然戳了戳她的手臂,话里有些别扭:“往妈这蹭蹭,妈这边挨着暖气片,暖和。” 沈荔爬起来,沉默地躺在沈母身边,往下挪了挪。 刚好枕在臂弯的位置。 像小时候每一个相依而眠的寒冷冬夜。 沈母摸着沈荔的头,声音哽咽,轻轻道。 “妈从来没觉得你不够努力,已经够了。” 第37章 . 荔枝 自从遇到你之后,好像一切都开始…… 沈父白天说的话像未卜先知一样。 等到了后半夜, 雪果然又无声无息地下了起来。 沈荔辗转难眠。 总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等一旁的沈母睡熟后,她轻手轻脚地蹭下床, 顺手从门后的挂钩上取下件毛衣外套。 顾停手长腿长,窝在沙发里怎么看怎么憋屈。 他蹙着眉, 似乎也没有睡得很好。 沈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刚侧身坐下,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手腕便被轻轻扣住了。 “怎么,想在家长眼皮子底下搞夜袭?” 顾停似笑非笑说着, 玩笑一般蹭了蹭她的掌心:“胆子不小。” “……” 沈荔懒得理他,手指顺着他的腕骨一寸寸往上滑。 然后拧了把腋下的软肉。 “嘶——” 顾停吃痛,倒吸口冷气,也不敢太大声,气得直笑:“行啊沈荔,我们回家再算账。” 沈荔对他这般没什么威慑力的威胁不屑一顾。 拽着顾停的小臂把人从沙发里拉了起来,指了指大门,小声说:“我想堆雪人。玖拾光整理 顾停:“?” 沈荔抡圆胳膊,画了张大饼, 一字一句说:“堆、雪、人!” “……” - 末了,顾停还是没能拗得过沈荔。 她固执起来的时候, 大概谁也劝不动。 只得叮嘱她戴好手套和防风帽。 两人悄悄揣上钥匙,轻轻碰上门下了楼。 楼下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 轻薄如纸的一片灯光下, 映出漫天细碎的白雪。 这点雪和前几天的暴雪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白天沈父扫起来的雪还在旁边堆着,沈荔干脆就着这堆雪当雪人的身体。 拍几巴掌压实后, 手臂往地上一揽,聚起一大团雪。 妈见打行为。 顾停在一边打下手,懒懒散散地,动作很缓慢。 沈荔知道他畏寒,但没想到怕冷到这个地步,都要把自己裹成北极熊了还是冷。 等雪人堆出个雏形,在路边随便捡了两根树枝一插,再拿小石头摆出五官,一个丑了吧唧的雪人就堆好了。 沈荔拍了拍手套和围巾上的雪。 正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背后拥了上来。 顾停解开外套的纽扣,把她整个人从后面裹了进去。 “我身上好多雪没拍干净……” 顾停把下巴放在她肩上,低声说:“不冷,刚刚好。” 沈荔没说话。 微微抬头,望着夜色中缓缓降落的雪。 这里是她生活过的城市。 也是她一度想要逃离的城市。 -- 第73页 现在,好像也没有那么差了。 沈荔回身一把抱住顾停。 脸埋进他的毛衣外套里,蹭了蹭,声音涩涩的:“顾停。” “嗯?”顾停腾出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拢着她的头发。 “自从遇到你之后。” “好像一切都开始变好了。” 顾停笑了笑。 轻轻摸着她柔软的发顶。 “但是呢,有一点不好,我的小荔枝好像变得比以前爱哭了。” 沈荔:“爱哭怎么了?” 顾停:“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 沈荔撇了撇嘴,强忍泪意:“说得好像,你少欺负我了一样。” 顾停笑得有些无奈:“咱们能讲点道理吗?” 沈荔吸了吸鼻子:“不能。” 两人就这样在昏黄的灯光下,于雪夜中安静地拥抱着彼此。 半晌,沈荔似乎想起什么,从顾停怀中抬起头,“顾停,你上次留在我家里的一次用牙刷,我扔掉了。” “扔就扔了。”顾停不以为意,“下次去超市多备几支。” “我给你换了一支长期用的。” “……” “家里的毛巾也多备了一份,拖鞋也多买了一双,水杯也不小心买多了一只。” “你喜欢吃的辣豆腐也买了几瓶。” 沈荔望着他漂亮的黑眼珠,缓慢地眨了眨眼,轻声说:“你要,让他们有存在的价值。” 顾停默了几秒,目光逐渐柔和。 蓦地笑了。 他说:“求之不得。” 听见这句话,沈荔心中像有只夜莺雀跃而出。 她把头埋回顾停怀里时,头顶落下轻轻一句。 “不过在那之前,我也想带你见一个人。” - 过完年开春,樱花盛放的时候,顾停带沈荔回了家。 顾家在雪溪偏郊区的一个联排别墅区里。 远离喧嚣的商圈,环境优美且安静,治安也不错。 沈荔穿上自己最正式的素色长裙,口红颜色试来试去,怎么都不满意。 太浅的怕涂上没气色,深的又怕显得妆感重。 一个淡妆折腾了将近两个钟头。 路上,顾停边开车边安抚着她的情绪。 也大概说了下他的家庭情况。 父亲从商,母亲开着一个插花艺术班。 两个人结婚二十几年,到现在也是蜜里调油的状态,每逢过年假期都要到处旅游。 今年去的似乎是西塘古镇。 沈荔听着,紧张感舒缓不少。 同时也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你既然是雪溪本地人,怎么会想着去云川读高中?” 顾停把车开进别墅区,一本正经道:“因为你在云川。” “……” “说人话。” 顾停笑:“你不是也知道吗,云高的理科平均分比雪溪一中高出不少。” “也是。” 说话间,车停在了别墅大门前。 别墅正中用墙隔开,一半是小花园,一半是浅浅的鱼池。 小花园里用栅栏围出一块地,里面养着侏儒兔、柯尔达鸭和小鸡崽,整个就是一个小型动物园。 沈荔方安定下来的心脏又开始狂跳,顾停临下车前,捏了捏她的手心。 安抚道:“没关系,我喜欢你,他们也会喜欢你的。” 沈荔深吸口气,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确实。毕竟你就是你家最龟毛挑刺儿的那个了。” “……” - 顾停的母亲和他本人完全相反,性子温温和和的,说话也柔声细语。 就连顾停的父亲,虽然面相稍显严肃,但整个人的气场也相当和气。 整个顾家。 似乎只有顾停像一盆仙人掌,用美艳的花引诱旅人靠近,再冷不丁扎人满身的刺。 基因遗传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看来所谓耳濡目染也并非适用于所有人。 沈荔正想着,吃完饭后,顾父似乎想和顾停聊些什么,在沙发里坐下的一瞬间。 顾母唇畔温柔的笑僵了一瞬。 她站起身走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端着盘扒好皮的橘子,轻轻放在顾父跟前的茶几上。 “老公,来吃橘子。” 顾父一愣:“你把那一袋拿出来放果盘里就行,我想吃自己剥。” “那不行。”顾母笑得温柔:“你这不是刚吃完饭吗。吃饭那么辛苦,我怕剥橘子皮累着你。” “……” 顾父僵坐在那,抬手抹了抹额角的冷汗。 看一眼顾停,大有踢皮球的架势。 沈荔连忙道:“阿姨,我来——” “小荔是客人,让客人干活是个什么道理?” 顾母把她按在顾停旁边,又顺势拦下了要起身的顾停:“你也别动了,陪小荔说说话。” 言下之意。 再清楚不过。 几乎等同于明示。 顾父搓了搓腿,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 沈荔:“……” 她好像知道顾停像谁了。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虽然有电视背景音的调和,也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顾母调换着电视频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指了指落地窗外。 “中午忘记给小布配粮了,你去看看。” -- 第74页 话是对着顾停说的。 小布是顾母饲养的一只布偶猫。 顾停一愣:“我哪会这个,您自个儿去吧,我还要陪您儿媳妇说说话呢。” 他原封不动地照搬刚才顾母顶顾父的话。 顾母没说话,沈荔轻咳一声:“我现在,暂时不用你陪。” “……” 顾停站起身,拍了拍衬衣上的褶皱。 低眸看一眼沈荔。 总觉得目光有些许哀怨。 等顾停走后,沈荔往下拽了拽裙摆,莫名紧张起来。 好在沈母没有像查户口一样盘问那么多,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话家常。 不知怎么的,话题就扯到了她和顾停高中的时候。 “小荔高中读书的时候,寒暑假有做过什么短期家教的兼职吗?” 沈荔点头:“有的。” “那就难怪了。”沈母温声笑了:“其实顾停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不过虽然有主见,却没什么目标,大概是我和他爸太放纵他的结果。” 边说着,沈母扒下来一整颗圆润的橘子,轻轻放在沈荔手心里。 “看他对未来没什么规划,我们原本打算让他跟着他爸学管理公司,高三的一个暑假,他出去了一下午,再回来,突然告诉我们,他要当老师。” 沈荔心中一跳。 手中无意识地掰开一瓣橘子放进口中。 酸酸甜甜的。 “问他为什么,也只说和人约好了。我们并不赞同他的决定,毕竟我的孩子我最清楚不过,散漫惯了,很难被规矩框住,不过我们也不会干涉他的选择。” “好在,这么多年,他坚持下来了。” 沈母弯了弯唇,温和地看着沈荔。 “也等到了,和他约好的人。” - 下半年初,六月一过,顾停把原本的住处租了出去,搬过来和沈荔一起住。 沈荔计算需要买什么东西的时候,恍然发现。 顾停之前买那么多在她看来无用家具的行为,仿佛未卜先知一般。 极大程度上给现在的两人节省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不过想起顾停先前说过的那句。 “我是蓄谋已久。” 似乎一切也变得合理了起来。 搬家那天下起了雨。 两人都淋了些雨,回到家,沈荔放下待会儿准备煮火锅的食材。 换上拖鞋,从卧室的收纳袋里翻出换洗的衣服和睡衣,转手把自己关进了浴室里。 热水淋湿头发的瞬间,沈荔突然想起,忘记叮嘱顾停把冷冻食材放进冰箱里。 不过转念一想,顾停的手艺比她要好不知多少倍,自然也不会顾不到这种小事。 半小时后。 沈荔洗完澡,甫一推开门,便直直撞进顾停两点漆黑的眸中。 “怎么了?” 顾停视线低了低,落在她裸露在吊带睡衣外的锁骨上。 “没什么。” 说完,兀自进了浴室冲凉。 几近三伏的天气,沈荔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没搭对,逛超市路过冷冻柜,就偏偏想吃涮火锅。 把客厅立柜空调的气温调到20℃,打开上下扫风,沈荔把买来的食材一袋袋倒进锅里。 土豆宽粉一类难煮熟的食材压在最下面,铺一层油麦,撒一把金针菇,最上面再铺上薄薄的肥牛片和羊肉卷。 顾停冲完凉出来的时候,沈荔刚刚调好麻酱蘸料。 他头上盖着毛巾,低眼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他们的口味和偏好都有些微妙的不同,火锅这种形式反而是最佳的选择。 两人安静吃着,时不时对电视剧里的角色做出一两句评价。 沈荔挑选食材的时候拿了很多种类,每一种的分量都不算多。 但吃到最后刚刚好。 不多也不少。 收拾好厨房,雨势丝毫没有见弱的迹象。 阳台上添了张小沙发,刚刚好能挤下两个人。 沈荔拉上半透明的纱帘,只留一条缝隙,向后微靠,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顾停十分自觉地在她旁边坐下,把沈荔圈进了怀里。 潲雨斜斜坠在玻璃上,蜿蜒出一条笔直的痕迹。 像画中美人的耳坠。 沈荔穿着件灰蓝色的吊带睡裙,双腿蜷缩在沙发上,丝绸布料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白嫩的大腿。 她低头刷着微博的花边新闻,不时举起屏幕放在顾停眼皮子跟前,和他吐槽某条离谱的热搜。 当今大数据时代,微博总喜欢给她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划过推荐页面时,猝不及防蹦出来一条视频。 【引起生理反应的舌吻技巧。】 “……” 沈荔把屏幕往胸口前一捂,下意识抬起头。 顾停低着眼。 望着她。 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 “嗯?” “是微博擅自主张,我是无辜的。” 顾停只笑:“沈荔,你这到底算不打自招呢,还是欲盖弥彰?” “……我觉得、都不是。” “我觉得都是呢。” “……” 顾停笑了笑,垂着眸,捧起沈荔的脸,低下了头。 这个吻比以往要更绵密,从唇齿间的缠绕,一步步逐渐加深。 -- 第75页 再自唇瓣、脖颈,一路下滑,落在了沈荔漂亮的锁骨上。 顾停抬起头。 眸中染上情.欲的颜色。 他望着沈荔的锁骨,目光深得像要将她整个人都要吸进去。 他说:“很漂亮。” 像是一对。 蝴蝶的翅膀。 顾停的手停在沈荔裸露在外的大腿上。 顺着裙摆,一寸寸侵占着她的肌肤。 窗外空气湿漉漉的,屋内的空气却极度燥热。雨滴砸落当中,掺杂着越发急促的呼吸声。 沈荔觉得每一处被他吻过、触碰过的地方似乎都在灼烧。 她紧紧抱住顾停,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在彻底坠落崖底之前。 顾停轻轻揽住沈荔的腰,把她从浮沉的状态中捞了出来。 沈荔面色泛红,像是醉酒后微醺的模样。 迷茫地望着顾停。 顾停不知想起了什么。 欲望退潮般从他眼底褪去,顾停把沈荔有些凌乱的睡裙重新给她穿好,低下头,快速吻了下她的额头。 飞快到。 一刻也不敢多作停留。 一眼也不敢多看。 像是怕自己无法压制眼中涌动的暗流,继而演变成—— 波浪滔天。 “听话,现在还不行。” 再等一等。 至少,要在我们都做好准备。 成为彼此的家人以后。 第38章 . 荔枝【正文完结】 我希望沈荔事事如意……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日, 又是樱花盛开的时节。 每年到这个时候,恰好又赶上开学季,顾停都会忙得脚不沾地。 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 但沈荔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好好和顾停坐在同一张餐桌上了。 一起不慌不忙地吃着晚饭,互相分享彼此今天所经历的日常。 这样的日子遥远得像是不曾存在。 但鉴于问题来自于繁忙的工作, 沈荔不好开口, 总想找个机会和顾停聊聊, 也总不忍心把睡梦中的人吵醒。 或许因为一度险些错过彼此。 两人在恋爱的关系中,总会最大程度地给与对方包容。 有矛盾要及时沟通,不可以冷战, 就算一时半会儿不想和对方讲话,也不能带着气睡觉。 他们恪守着这些恋爱条令。 一直到,某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五下午。 六点半一到,沈荔立时踩着点打卡下班。 顾停今天应该没什么课,中午打电话时也答应了她晚上会早点回来,总算找到机会能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 沈荔绕到小区不远处的小超市买了两大兜子菜,准备做一桌他们都喜欢吃的菜。 平时这种稍有些难度的菜都是顾停来做,她负责在旁边打下手,难得自己下一次厨, 沈荔对着百度出来的菜谱一步步来。 连味精的克数都掂着量勺一点点加。 认真程度堪比做实验。 菜摆满了餐桌。 等到九点钟,沈荔却只收到一条语音消息。 “你先吃吧, 调研那批学生出了点问题,我得过去看看。” 沈荔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紧跟着又是一条。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自己在家,晚上记得锁好门。” 连句道歉也没有。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了。 沈荔也没再回锅热一下, 就着冷饭吃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再也没有回过顾停的消息。 仅仅这一晚。 沈荔就把他们定下的三条条令犯了个遍。 - 之后又过了两天。 顾停始终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 似乎这场积蓄已久的冷战里。 只有她一个人在别扭。 沈荔想着大约是热恋期结束的后遗症。 却总无法克制自己的患得患失。 这些情绪表反映工作上,便是频出的微小错误。 不够致命。 但在此之前,沈荔一直是部门里公认的最细致的人。 于闻声看出端倪,也没有多问,只给沈荔调了半天的假,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温暖的午后。 沈荔拎着包,漫无目的地走着,丝毫没有回家的欲望。 顾停不在的那个家。 等红绿灯的间隙,沈荔低头刷着手机,看到高中同学发的照片。 那是一棵古老、参天的榕树。 树冠硕大、枝杈繁茂,偶尔三两支插进一旁教室的窗口里。 稍低矮些的枝杈上,坠着一连串纸签、木牌、红绳之类。 配字。 【致所有曾经没能开口、和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底下的评论清一水都是在吐槽他肉麻的文字,嫌少有人会怀念。 沈荔隐约记得这位同学是当时班里的文艺委员。 果然很文艺。 但其实,不无道理。 不知道是从哪一届、哪个班开始流传的习俗。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爬上榕树。 传闻中,不论以何种形式,只要毕业生把难以完成的梦想,或无法开口的告白挂在榕树上。 不管多久以后,愿望都将会达成现实。 沈荔望着那颗榕树。 突然很想回去看一眼。 -- 第76页 - 久别经年,再度踏上这块熟悉的土地。 沈荔心中颇有触感。 恰好赶上初春开学的时节,学校门禁管理得没有那么严苛,沈荔穿着小白裙,像是毕业不久返校看望老师的学生。 就这么偷偷混了进来。 眼下新生大部分都聚集在礼堂里参加开学典礼,沈荔踱着步。 路过外围种着两棵樱树的红墙。 路过冗长的百米跑道。 路过书声朗朗的教学楼,最后停在了—— 枝冠繁茂的老榕树前。 它矗立于碧蓝的天色下,浓密的冠叶像撑开一把伞。 其实大家未必不心知肚明,只是借故寻了个地方。 偷偷的。 把所有不甘、遗憾,和无法开口的喜欢都藏在这里。 也永远留在这里。 才好在多年以后再度提起时,可以笑着一谈而过。 沈荔也是其中一员。 但好在,她把对顾停的喜欢留在这里后。 前方依然有人在等她。 记得她的所有过去,坦然拥抱她的未来。 兜兜转转后。 喜欢一如既往。 沈荔鼻尖微微酸涩。 一时心血来潮,她顺着梯子攀到老榕树上,在低矮的枝杈间,一眼望见了那支显眼的木签。 她慢慢伸手,指尖碰到红绳后,把木签整个抓了过来。 入眼,是一团积久已经变得斑驳的黑线。 沈荔一愣。 木签正面的内容被人用笔涂抹掉,包括签文和下下签。 转而,补上了两行字。 “春日将近,薄言还归。” “谢谢,也祝你前程似锦,觅得良缘,所遇皆是上上签。” 手机猝不及防响了起来。 沈荔低头,显示来自顾停。 木签上的字迹清隽舒展,沈荔曾临摹过无数次。 也在心中无数次描绘过,和笔下所书字迹,一样好看的。 顾停的眉眼。 接通电话后。 顾停有些焦灼地解释着自己毁约的原因,以及这两天都在忙着什么。 对面的人安静听着,并没有给他什么反应。 直到一阵风声卷过。 似乎也顺着听筒,以高度重叠的姿态刮到了他这里。 顾停微愕。 “你在哪儿?” 沈荔没有接茬。 语气放得极其轻缓,慢吞吞地说:“顾停,你知道吗,临高考之前,我去过一趟桑耶寺。它在很远的地方,我跋山涉水去见它,它却并不太给我面子。” 她絮絮说着。 顺势踩着梯子,坐在了树杈上。 指尖扫过枝叶,在拨开层层,将心愿挂在最外面的纸签后。沈荔在很少有人会发现的深处,发现了一张和她的一模一样的木签。 与此同时。 顾停说:“我知道。” 另一支签上的字迹同方才的别无二致。 没有签文,是桑耶寺的另一种赠签。 斑驳的纹路将它所经受过的所有风吹日晒都曝在了表面。 正面书。 上上签。 我愿将此签赠与他人。 沈荔把签转到了背面。 指尖一顿。 【我希望沈荔事事如意。】 沉默良久,沈荔开口,嗓音有些干涩。 “怎么不告诉我……?” 怎么不告诉我你也去过那里。 怎么不告诉我你为我求来了一支最好的签。 “其实我是不太相信这些的。” 顾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像是走在散满花香的风中。 “但如果你信。”他笑,“那就把我余生的好运,全都分给你。” 沈荔眼眶酸涩,她现在。 非常、非常想要见到顾停。 一阵风,似乎自顾停身边一路卷来。 也把他的声音,一并带了过来。 “小哭包,偷偷藏在树里以为我就找不到了?” 沈荔微微垂眸,循声望了过去。 头顶上是繁盛的树冠,日光从缝隙中坠落,斑驳的光影有些迷乱视线。 顾停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她。 唇角噙着笑,眼尾微微上扬,眉眼间的少年气一如既往。 沈荔骤然想起高一春天,开学典礼的日子。 彼时。 他是她春樱树间偶然撞见的少年。 她是他捧在掌心,外壳坚硬、内心却无比柔软的一粒荔枝。 -春日迟迟未至,草木期待复苏。 应循规律,万事不可强求。 -春日即将到来,有人在等你,你在等的也终会如期而至。 沈荔踩着一阶阶楼梯,慢慢从榕树上爬了下来。 无端起风,刮过树顶,从不远处的墙头吹过来的樱花瓣卷了满身。 她微微扬起眼,用手在眉心搭起一个小小的遮阳伞。 春天已经来了。 “沈荔。”顾停突然唤她,没头没尾地问:“去吃冰粉吗?” 她低下眸,撞进顾停的视线。 他看着她。 也只看着她。 目光温和又专一。 像是在告诉她。 -不会有人这么喜欢我。 -我一直喜欢你。 “好。” 沈荔笑笑。 -- 第77页 奔向了她的少年。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