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爱的人》 第1页 [现代情感] 《关于我爱的人》作者:李尾【完结】 简介: 梁巳认为的爱情是一见钟情,是浪漫至死,是天雷勾地火,是久旱逢甘霖。 可李天水统统推翻了这些。 于李天水而言,梁巳是债主,是事业合作伙伴,也是拜把子兄弟的前女友。他事业濒临崩溃,负债累累,为了翻盘,带上合伙人梁巳,踏上了一段西北之行…… ——成人世界里的肝胆相照与罗曼蒂克。 收债 梁四儿原名不叫梁四儿、叫梁巳 si。念四声、同四音,结果被人叫转了音,成了四儿。 另一个原因是“巳”太生僻,认识的人少。总有人在叫她名儿的时候,会在嘴边转几转,最后试探性地喊“梁己”? 梁巳毫不在意,不在意对方喊她梁巳,梁四儿、或是梁己。随她们意愿,这都是小节。 这一天,她如往常一般,开车去市里讨债。讨大半年前,李天水欠下她们工厂的八十万元货款。 梁巳家在镇上有间工厂,专门做陶瓷卫浴的。半年前,她工厂经李天云的手,前后发了百十万的货给李天水,当时李天水在新疆负责销售卫浴。 李天云和李天水是亲兄弟。三个月前,李天云突然消失了,这货款自然得找他哥李天水讨。 重点是李天云不但欠她们厂货款,还欠镇上另外三家卫浴厂,除了这些,他还在镇里私下集资了两百万,利息高达三分。 简单就是弟弟资产崩盘——跑路了。留下前后七八百万的债务给哥哥。 梁巳所在的镇上有工业区,做洁具卫浴的厂家大小有一二十间。大厂家有稳定的销售网,能自产自销。小厂家没什么实力,大多时候会发货给分散在外的销售点。 这些分散在外的销售点,也大都是镇里出去的年轻人,他们集中分布在:贵州、广州、上海、河北、天津,新疆等。 镇里厂家发货给销售点——销售点出货后给厂家打货款。这二十年来镇里一直都是这么个销售模式,能建立出这么一套成熟的销售网,靠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默契。 但这套信任与默契,全被李天云兄弟俩给打破了。镇里厂家前后发去新疆四五百万的货,半年之久,迟迟不见货款。 事发后,李天水从新疆回来,来收拾这起烂摊子。李天水之所以在新疆,是早年他当兵退伍后就落在了那儿。六七年前李天云去考察了一段,认为新疆有前景,就让李天水负责开拓市场,他在老家组织货源。 梁巳刚出电梯,就看见李天水家门口站了俩讨债的人,人都是一个镇的,说话还算客气。兴许是李天水给了承诺,那俩人也没说啥,朝梁巳打个招呼就走了。 李天水知她来意,依然腰杆挺拔,不卑不亢地说:“先缓我几天吧。” “缓几天?”梁巳问。 “下个月 5 号我有笔款到账。” “行。”梁巳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还有半个月。 李天水并没有请她进屋的意思,梁巳示意门口,“屋里说。” 俩人前后回屋,客厅地上凌乱的放着打包袋和行李箱,还有一张轮椅。梁巳没问别的,先问他,“你妈身体怎么样了?” 李天水给她泡茶,“还行。” “不用茶叶,白开水就行。” 李天水给她倒了白开水,收拾地上的行李,“我们准备搬回镇上,这套房子已经卖了。” 梁巳了然,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你弟弟联系你了没?” “没有。” “我这边查到的信息是,你三个月前确实陆陆续续、转给了李天云账户四百万货款。”梁巳翻手里资料,“但他偷偷挪用,全部买了股票。” 李天水看她。 “你被你弟坑了。”梁巳望着他眼睛,简单明了地说。 “我从新疆回来就是处理这事,所有的债我扛了。”李天水继续收拾行李,语气平淡无波地说:“但你们要是再打扰到我妈,谁给你们签的合同,你们去找谁要钱。” 梁巳沉默了一会儿,歉意地说:“你妈的事我很抱歉,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爸也为了这事夜不能寐。” “我们家一直都有自己的供货渠道,是你弟弟去找我爸,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我爸看在老一辈的面子上,才让我姐给你们发……”梁巳嫌扯淡,从包里掏出烟,“过往不提,咱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正要点烟,李天水递给她烟灰缸,“你去阳台上抽,我妈闻不惯烟味。” 梁巳拿下嘴里的烟,放回烟盒里问:“梅姨在屋里睡?” “刚睡。”李天水声音有点倦,弯腰继续打包行李。 李天云消失后,镇上有几户去李家闹,李母原本身体就不好,一来二去地闹,中风住了院。 梁巳虽说和李天水一个镇,但他们不是一茬人。梁巳和李天云是一茬,二十七八岁。李天水和梁巳姐姐是一茬,三十三四岁。 李天水出去早,新疆又远,他也就每年春节会回来一次。梁巳只知道李家有个大儿子在新疆,基本没怎么挂过面,更别说交集了。 这事原本该她姐梁明月管,但梁明月说她读书的时候给李天水递过情书,实在不好出面管,就硬推了她出来管。 梁明月眼光很挑,梁巳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李天水。他五官不错,双眼皮、深眼窝、高鼻梁,肤色是暗了些,可凭添了几分男人味。 -- 第2页 说是生意人,但他身上完全没有生意人的市侩、机警、和圆滑。她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才贴切,索性也不形容。 他回来了解了情况,随后开始一家家签欠条,认下李天云的账,然后卖新疆的所有不动产,七七八八地捂下了大部分的账。 他先还了镇里村民们的集资,接着是小厂家,最后才是像梁家这样的大厂家。梁明月是多么地精明,她当然不愿意吃这亏,但明面上不好说什么,因为这是镇里协商出来的结果。 镇里说——吃鸡腿的人,就先别争别人嘴里的馒头。村民和小厂家没实力压,大厂家都先缓缓。说大厂家要有风范,还搬出了古代大儒商范蠡,白圭、和端木子贡等。 经过一顿捧杀,梁明月心里直翻白眼,明面上说没事儿,回了厂就给梁巳下任务,催她去跟李天水的账。 梁巳看他收拾了会,找话,“你弟弟已经被银行起诉……”这不废话。 李天水看向她,“你有话直说吧。” 这倒把梁巳给整难为情了,她斟酌了会,过去他身边蹲下,说着梁明月教她的话,“你不是在东区有套房?” 李天水让她说,没接话。 “这样、你把那房子按市价过我户上,我算了一下,市价一百二十万,抛去你欠我们家的八十万,我再给你四十万。”梁巳睁着大眼看他,“怎么样?” “那边准备修轻轨,小区门口就是轻轨点。”李天水轻描淡写地说。 “谁说的?”梁巳故作震惊。 “我有朋友在局里上班,他说都规划好了。” …… “哦。”梁巳恍然大悟,“我才知道。” “我朋友怕我那房子被人趁人之危,就提前告诉我了。”他都要放盘了,被朋友阻止,说现在卖是傻子。 “你们家那笔钱,我承诺的今年内会分批给完。新疆那边有陆续回款,镇上还有两户也欠我家钱,我年内无论如何都会还给你们。” “行。”梁巳起身,“我们厂今年也很困难,环保查得严,几百号工人要吃饭……” 李天水仰头看她,还是那句话,“我年内会还完的。” 梁巳没再说别的,拎了包离开。 梁巳说得是实情,这两年环保查得特别严,今儿中央要来巡视,明儿省里要来巡查,说停产就要停产。因为环保不合格,除了被罚款,还要花钱大力整顿。 陶瓷卫浴的工序很繁杂,也是生活中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就拿马桶坐便器来说,先把陶土各原料注浆成型—修胚—捡胚—施釉—装窑—烧成。烧制时间大概是 15—20 个小时,高温要在 1250 度左右。 早年梁家工艺不稳定,烧一千个马桶出来,总要有好几十个是残次品。现在烧一千个出来,也不见能有几个残次品。 李天水收拾好零零碎碎的行李,去阳台上打电话约搬家师傅,打算明儿一早就搬回镇上。?他名下的不动产都在新疆,也该卖的卖了,目前唯一的不动产,只剩下东区的那一套房。 东区那一套买得早,当时住不上就没装,现在想装、也没钱装,不得已只能搬回镇上老宅。他左右算了一笔,外债统共还有二百来万。 他也差不多还有百十万的款没收,等收了,东区的房价涨了再卖,所有的外债能填平。但同时,也代表了他基本倾家荡产,一穷二白。 他看见茶几上有一盒烟,梁巳忘下的,就倒了根出来,站在阳台上抽。他会抽烟,但没什么瘾,一盒烟放潮都抽不完。 下午有个阿姨来面试,专门照顾中风偏瘫患者的,一天工资两百,因为要跟去镇里照顾,所以要另外加钱。 他们这个市小,是县级市。镇上离市区也近,开车七八分钟的事儿,夏天大都骑摩托和电瓶车。阿姨不意愿住家,说晚上还要照顾小孙子,提出早上七点来,晚上七点回市区。 地方上的支柱产业就是陶瓷洁具,整个市统计下来,大小有六七十家。这两年因为查环保,也确实不太景气,小工厂关了不少。 李天水家没有工厂,都是李天云给他组织货源,他销完收到货款再转回来。他在新疆除了是总代理,主要也谈房地产和酒店的工程直销。 晚上他烧了两菜一汤,食谱是医生给的,说患者尤其需要营养均衡。他照着百度视频,一点点地学着烧。 饭后他打了盆热水,坐在小板凳上给李母洗脚。李母守寡早,把他们兄弟俩拉扯大不容易。 李母属于偏瘫,左半边身体无力,嘴也有点斜,基本的自理还是成问题。医生说后期护理好,还可以慢慢恢复过来,至少能走路和去卫生间。 李天水埋头洗脚,李母用蜷缩在一起的手指摸他头,含糊不清地问:“天……云……” “妈你放心,天云在新疆呢。“李天水安慰她。 “妈……拖累你……你们了。” “妈你别想太多了。我原本就计划今年回来的。”李天水给她擦了脚,抽纸巾沾她嘴角分泌出来的口水,然后按摩了会她的胳膊和腿,才把她抱回床上休息。 出来把厨房整理好,接到一位经销商的电话,对方要一批卫浴。李天水人虽然回来了,但那边客户资源还一直维持着。他挂了电话打算明天找梁明月谈,想让她再给自己发一批货。 镇里的厂家是不可能再给他货了,外面的厂家工艺不行,都不如镇上的成熟。镇里早在二十年前就是做卫浴发家的,然后一户带一户,慢慢形成了规模,再后来就规划了如今的工业区。 -- 第3页 他先给梁明月打了电话,约了时间,然后回屋洗漱休息。隔天顺利搬完家,家里来不及收拾,李天水就先洗个澡,换了身整洁的衣服去厂里找梁明月。 梁明月听了来意,推说厂里供不应求,还有订单没出货。 李天水看了眼厂门口装货的大挂车,回去把家里收拾好,隔天又约梁明月出来吃饭。 梁明月避而不见,推了梁巳出去。 梁巳离开前撂话,“办砸了可别怨我。” 梁明月摆摆手,你赶紧离开。 合作 饭后李天水跟她谈事,梁巳只顾看他的眼睛,莫名其妙地问:“你是不是戴隐形眼镜了?” “什么?”李天水没听懂。 …… 梁巳正了色,“我听懂你意思了,但我不管厂里的事,都是我姐全权作主。” 李天水微顿,点头,“没事儿,我明天再去见你姐。” “我姐对工厂很负责任的,她不同意肯定是有她的考量,而且她向来都公私分明。”梁巳点了句。 “我明白。” 李天水借口去卫生间,出来前台结账,前台不收,说刚梁巳交待过了。李天水瞬间了然,明白这饭店是梁家的产业。 他没说什么,拿起菜谱翻了会,手机扫了下收银台前的二维码,直接转了过去。 来时他自己没车,就先借了发小的车载梁巳来市里吃饭。上车时梁巳古怪地看了一眼车,坐上问他,“你认识蒋劲?” “我们是拜把子兄弟。” 梁巳点头,没再说。 饭后回去的路上,梁巳问他,“你弟弟的车呢?” “他给抵押了。”李天水四平八稳地说。 “你明天……”梁巳正说着,李天水手机响了,他打了紧急灯缓缓靠边停车,朝她说:“抱歉,先接个电话。” “你随意。”梁巳低头刷手机。 电话还是客户打的,催他发货,说路程远,要耽搁好几天。李天水应他,“这两天就发。” 梁巳不禁看了他一眼。 李天水挂完电话,看她问:“你刚想说什么?明天怎么了?” “哦、忘了。”梁巳实话实说,她确实忘了。 “没事儿。”李天水发动车上路。 “你对这一批货志在必得?”梁巳好奇。 “这不是普通的客户,是一个实力雄厚的经销商。”李天水说:“他在南疆,那边卫浴销路很好。” “你在新疆哪片儿?”梁巳问。 “我在乌鲁木齐,属于北疆。”李天水有问必答。 “哦。”梁巳没再问,他也没再说。 隔天陪梁母去喝喜酒,酒席上有人说:“李家大儿子是个人才,比他弟有担当。他要是想赖,不从新疆回来就行了。而且合同是跟他弟弟签的,他要是不认,咱们也没法儿。” “货是发给他的,他凭什么不认?不过他要真赖账,也是一场扯不清的官司。” “说是他货款确实转了,只是被他弟挪用了,这事他要是想赖,往他弟身上推就行。我都咨询过律师了。但好在他们是亲兄弟,老大愿意扛下这事,要是搁外人,这事闹到法院,吃亏的还是咱们。” “那大儿子人真不错,愿意伸头扛下。” “那是他没结婚,他要是结婚了,他媳妇不得因为这事跟他离?” “对了,他从新疆回来了,他谈的对象呢?我去年听他妈说,他在新疆谈了个对象,三四年了吧,说是都要商量着结婚了。” “好像对方是个少数民族?家里长辈不愿意和咱们通婚,而且婚后定居哪也是个问题。” “少数民族?” “我还听他妈说大儿子婚后想回来,但那姑娘不愿意,俩人就卡在这儿,一直商量不住才没结婚。” “咱们这太远了,人姑娘肯定不愿意。” “那大儿子也不会去做上门女婿呀?新疆那么远。而且那的人蛮横,挨打了都没人帮他。” “那现在俩人是掰了?” “八成是掰了。” “那回头我去打听打听,要真掰了,我就跟他说个媳妇。我娘家有个外甥媳妇,去年离了,我看能不能往一块撮合撮合。” “你可想好了,这媒亲事提不好让人膈应,大儿子被他弟坑的一身外债,往后可很难翻身了。” “他都三十三四了吧?男人三十不发四十不富,这个跟头栽大了,脊梁骨都栽断了,不可能再翻身了。” “而且他还有个偏瘫的妈,过去干啥,伺候他妈?谁家姑娘会瞅着火坑往里跳?他就是再好个人才,也被他弟个祸害给毁了。” 众人唏嘘,各自吃饭,不再提。 梁巳擦了擦嘴,等梁父梁母吃好送他们回去。今天是一个同行孙子的满月酒,梁父不能开车,她就把他们送来。 回家的路上梁父说:“大儿子认账了就行,也别太把人逼急了,万一他出点事,谁都吃不了好。” “最好盼着他能翻身,他要翻身了对大家都好。” “行。”梁巳开着车,嘴里含着话梅糖说:“我没逼他,是我姐非要我去的。” “明月太一根筋,办事不留情面。”梁母轻声说:“怎么说都一个镇上的,他妈中风我都两天没睡好。” 梁巳先撇清,“李天水从新疆回来前,我们可一次他家都没去过。他妈中风也和我们没关系。” -- 第4页 “这事只能怪她的不孝子李天云。” “你和明月说,人在难处能帮就帮一把,不能帮也别落井下石。” “行。”梁巳把他们送回家,折去了卫浴厂。 经过会客室,看见李天水等在那,连坐姿都腰杆挺拔,不损丝毫傲气。她朝前台示意,“啥意思?” 前台伸指头,悄声说:“等三个小时了,梁总在开会。” 梁巳不信,梁明月开会最多半小时。前台又说:“是市里的商会,评选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 …… 梁巳折去会客室,敲敲门,“天水……”哥喊不出来。 “叫我全名就行。”李天水起身。 “坐吧。”梁巳在他对面坐下,拿出手机打给梁明月。 梁明月先挂了她一回,随后才打过来问:“有事?” “你啥时候回来?”梁巳吊儿郎当地问。 “你们结束了?”电话里反问。 “我已经把爸妈送回家了,现在在厂里。” “半个小时吧。” “你吃了没?” “这会正忙,回去再说。”梁明月挂了电话。 梁巳交待前台,让食堂先熬碗粥,梁明月胃不好。随后朝李天水说:“我姐还在市里,要半个小时后才回。” “谢谢。”李天水诚恳道。 “你吃饭了吗?”梁巳看他。 “刚回去吃过。” 梁巳闲转着车钥匙,问他,“梅姨在家有人照顾?” “我请了阿姨。” 梁巳点点头,直愣愣地打量他。估计是要谈公事,他穿的很商务,连衬衣袖口也规规矩矩的系着,皮鞋擦得很干净,露出的浅口袜和他的水蓝色领带很搭。 李天水也礼貌地看着她,任她打量,丝毫不显窘迫。梁巳指着他的椭圆形指甲,“我也喜欢椭圆形指甲,利落,但我修得没你好。”说完手指头肚儿来回划自己的指甲,“我修完总感觉有点扎手,不光滑。” 李天水笑了声,“你打磨了吗?” “磨了,但磨完也感觉不舒服。” 李天水喝茶,没再接话。 “你不用拘谨,我姐就是个纸老虎。”梁巳从他一直交握的双手,看出了他的紧张。 李天水松弛下来,“我知道,我跟你姐是老同学。” “我跟我姐长得像吗?”梁巳反问。 “不像。” “你是第一个说我们不像的。”梁巳扬眉,“我喜欢你的说话方式。” 梁明月和梁巳是梁家先后领养的,俩人从性情、到五官气质都截然不同,怎么可能像? 梁母输卵管畸形,不会生养,前后领养了一岁的梁明月和四岁的梁巳。这事在镇里众所周知,但大家还是不管不顾,一股脑地夸俩姐妹长得像。 “我见过你小时候。”李天水说:“我们班教室门被踢破了个洞,那天正上历史课,你头突然……” 哈哈哈哈——梁巳爆笑。 她六七岁时去学校找梁明月,窗户高,看不见教室里的人,她就趴地上,把脑袋伸进了正上课的门洞里,然后大喊了一声:姐! 梁巳擦掉笑出的泪花,“我姐差点把我打死,她说丢死人了。” “我们笑话她了一个学期。隔天老师就找门板,把那个门洞给封了。”李天水说。 “我姐说她给你递过情书?”梁巳好奇。 “班里好看的男生她都递过。” “哈哈哈哈——”梁巳又大笑,“我也是。我读书时跟我姐一样,撒网式地递情书,专拣好看地递。” “我听说你姐离婚了?”李天水扯了下领带,和她闲聊。 “对,离婚三四年了。”梁巳摸出包里的烟。 李天水点头,没再说。他也是在饭桌上听了一嘴。 梁巳让他一根烟,他摇头,说一会要谈事儿。 “商人都无利不起早,我姐不会平白就赊给你一大批货的。”梁巳点了句,“哪怕你们是老同学。” “我明白。”李天水点头。 “他们都怎么说我姐?”梁巳又问。 “什么?” “他们都怎么说我姐离婚的事儿?” 李天水回忆了会,“没说什么。就性格不合吧。” 梁明月的婚姻属于强强联合,婚后男方父亲不让她管娘家的卫浴厂,让她回归家庭相夫教子。当时梁父住院正做心脏搭桥手术,梁巳还小,没能力接管生意。梁明月就跟夫家闹了矛盾。 后来男方又说为了发展需要,建议两家厂联合,一块吞吃几家小工厂。梁明月借口根基不稳,不愿意。再后来男方父母插手太多事,导致夫妻俩关系日益恶化,再后来的后来,直到查出男方出轨,夫妻俩才彻底决裂。 梁巳听见动静迎了出去,梁明月捧了一座奖杯回来,上面写着: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 梁明月把奖杯递给她,“虚头巴脑的东西。”当看见梁巳身后的李天水,一笑,招呼道:“老同学久等了。” 听听,这话。 梁巳端了粥到办公室,李天水从文件袋抽出一份资料,上面标着新疆的近年发展和未来潜力。 梁明月看了眼,悄无声息地推一边,笑说:“先让我吃口饭,一天没吃了,胃难受。” 梁巳拿起资料翻看,上面各个分布写得详细,意思简单明了:新疆市场很大,目前资源匮乏,把握好了远比内地前景更宽。 -- 第5页 她翻到最后一页,末尾写着:若能长期合作,资源共享,分红和风险对半。 她不太理解意思,问李天水,“资源共享是什么意思?” “我手上所有客户公开共享,利润我们对半,风险我们也对半。“李天水看她,“如果顺利合作的话。” “我在新疆待了十二年,对市场形势比较熟悉,知道该怎么规避风险,也知道怎么跟他们打交道。”李天水这话是对着梁明月说的,“目前市场已经成熟了,货发过去就能卖,风险性小。” 梁明月放了汤勺,拿起资料认真看了一遍,然后问他,“你打算继续回新疆发展?” “我不回。”李天水斟酌道:“那边有人接管市场。” “谁?” “我弟,李天云。” …… 梁明月毫不意外。 “我弟的能力毋庸置疑,甚至在我之上,否则你也不会发给他百十万的货。”李天水看着她,有条不紊地说:“他的错就是挪用货款去股市抄底,才导致后面的所有错误。事发的半个月前他就去了新疆了,我们做了简单的交接,我就专程回来处理这事。” “我不会再相信李天云了。”梁明月直截了当地说。 “你相信我就行。如果能合作,我们就让法务拟合同,让财务开公账。”李天水说:“不着急,你认真考虑两天。” “行,我考虑考虑。”梁明月朝他伸手。 李天水回握,“静候佳音。” 等李天水离开,梁明月看向梁巳,“你怎么看?” “利大于弊。”梁巳分析,“市场已经被他们兄弟做成熟了,不需要再盲目开拓和磨合,货发过去就能出,而且五五分,很诱人。” “最大的风险就是——他们兄弟再次失信。” “我相信我老同学。”梁明月笃定地说:“他想借我们打一场翻身仗,所以不会再失信。” “我们掌握货源,他把控资源,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谁便宜。也许等两年他们翻过身,就会把我们给踢了。” “我认为不会。这么些年他们都没开工厂,以后大概率也不会。而且新工厂风险不可控。”梁巳说。 “如果换作是你,等你翻了身,你会怎么把利益最大化?”梁明月反问她。 梁巳想半天,“我会重新找你谈判,把分成往下压。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去找别的厂家。” 梁明月打响指,“对,这是效率最高的手段。所以我们要找法务出合同,延长合作期。” “那就是同意了?”梁巳问。 “不同意他就会找别的厂家,绝对会有厂家愿意合作。而且他欠我们钱,如果合作,钱也能收的快些。”梁明月斟酌了会,“合同先不签,你跟着他去一趟新疆。” “去新疆?” “去探探市场,见见那些经销商。” “李天水愿意吗?” “他会愿意。” “那他妈怎么办?” “我们先帮忙照看,你们尽早回来。” 新疆行 梁巳因为心理原因,乘坐不了飞机,只能坐火车软卧。火车全程要 33 个小时,需要经过陕西、甘肃才能到乌鲁木齐。 俩人上火车已经是半夜十一点,软卧是四人铺,梁巳的下铺正被人占着呼呼大睡。 乘务员喊醒那人,让他回自己的铺。梁巳拿手机照着被压成一团的被子,懒得睡了。 李天水从包里拿出旅行睡袋,把他的下铺弄好,示意梁巳,“你睡这个铺吧。” “哦。”梁巳坐了过去。 李天水整理好另一个铺,合衣躺下关了手机照明。梁巳没坐过火车卧铺,有点新奇,朝着李天水问这问那。 李天水朝她“嘘”了一声,示意上铺有人。 梁巳不再说话,开始戴上耳机打手游。火车上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地掉线,她烦了,合了手机放枕下。 翻了会,睡不着,朝着对面铺位的人轻喊,“李天水?” “嗯。”李天水应声。 “你怎么就带了一套睡袋?” “女孩子皮肤娇气。我使不上。” “谢谢。”梁巳轻声说。 “没事儿。” “你瞌睡吗?”梁巳又问。 “还好。” “我太兴奋了,睡不着。” 李天水不解,“兴奋什么?” “我第一次坐长途卧铺。” …… “你呢?” “我坐过无数次。第一次来新疆坐的是硬座。”李天水说。 “干坐三十几个小时?”梁巳诧异,“你怎么不买卧铺?” “那时候穷。”李天水轻轻地说。 梁巳了然。他父亲去世得早,是被母亲一手拉扯大的。 车厢灯早关了,只有铁路两侧的路灯,透过蓝色的百褶窗帘,一影一影地闪动。梁巳侧躺着看对面铺的人,轻声说:“我亲爸也死了。” 李天水侧脸看她。 “我刚出生他就死了。是斗殴的时候被人捅死的。” “我妈独自抚养我到二三岁,然后把我丢在了福利院门口。” 梁巳也不懂,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说这些。 李天水想说什么,喉咙被堵了似的。半天拧开保温杯,“你要不要喝水?” 梁巳接过喝了口,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问他,“你对象是少数民族?” -- 第6页 李天水愣了一下,点点头。 “听说你们分手了?”梁巳继续八卦。 “嗯。”李天水应声。 梁巳实在好奇,倾着身子问:“听说娶少数民族要灌肠?把肠子给洗干净?” “谁说的?”李天水不可思议。 “镇里人八卦。” “不需要。但以后不能随便吃肉了。”李天水科普,“她们吃的牛羊肉需要阿訇屠宰,得保证是健康的。如果屠宰前死掉就不能吃了。” “为什么?” “大概是怕死物携带病菌。反正是绝对禁食死物。而且只吃牛羊鸡鸭家禽,其它都不吃。” “哦,怪不得他们的牛羊肉贵。”梁巳似懂非懂。半天,又说:“蒋劲是你发小?” “穿开裆裤长大的。” “他是我前男友,半年前分的手。”梁巳平地起惊雷。 …… 李天水只知道蒋劲被人追,又莫名其妙被甩,前后一年的时间,但不清楚对方是谁。 “他……”李天水半天说了句,“他很难过。” “我知道。”梁巳轻轻呢喃。 “为什么?”李天水问。 “没为什么。喜欢的时候心里住了一只蝴蝶,突然有一天蝴蝶飞走了,喜欢就消失了。” 这话太玄,李天水不懂该怎么接。 后半夜李天水先睡着,梁巳辗转反侧睡不着,嫌火车轮子的摩擦声吵。火车靠站停车,梁巳见有人下去抽烟,也随着下去紧挨着门口站,她怕火车突然开了,把她撂下。 靠的站点是西安,有人问停靠几分钟?乘务员说八分钟。梁巳放下心,慢慢地抽烟。站台显示时间是:5:05。 过了会儿,乘务员催上车,梁巳回到铺位,看了眼正打鼾的李天水,伸手帮他把快掉下的被子掖了掖。 李天水惊醒,轻抬了一下头,问她:“几点了?” “五点出头,睡吧。”梁巳回他。 “你不睡?” “我刚醒。” 李天水又睡过去,梁巳靠坐在铺上眯了会儿,天亮,陆续有人起铺洗漱,乘务员过来换票,说下一站是宝鸡。 梁巳跟着人去洗漱区看了眼,随后有样学样地拿了瓶矿泉水,挤了牙膏,也站过去洗漱。 那边有人推早点车过来,喊小米稀饭八宝粥,梁巳扭头看了眼,要了两份粥,两份咸菜和鸡蛋。 李天水也醒了,等他上完卫生间,洗漱过来时梁巳已经在吃了。她示意桌上的另一份,“没别的,我就随便买了。” “谢谢,我不挑。”李天水坐下吃。吃完,看见梁巳面前的餐,粥基本上没动,鸡蛋剥开就咬了一口蛋白,问她,“你不吃了?” “我不饿。”梁巳搪塞。 李天水没说什么,把她碗里的勺子拿掉,用自己的筷子把她的粥就着咸菜喝完,又把她咬了一口的鸡蛋掰掉,剩下的自己吃,“我没吃饱,你的扔了也可惜。” 梁巳没作声。 李天水吃好收拾了桌面,从随身包里掏出牛奶和巧克力,递给她,“巧克力不经放,晚会就化了。” 梁巳接过吃掉,然后又把牛奶给喝了,问他,“你睡好了?” “你没睡好?”李天水看她。 “一般。”梁巳打了个哈欠,“有点吵。” “你是第一次坐长途火车,习惯就好了。” “习惯这个干什么?”梁巳反问。 李天水被问住,没再说,她确实不需要习惯。 “我平时出门少,高铁超过六个小时的地方我都懒得去。”梁巳说。 “姑娘,那你为啥不坐飞机?”过道上靠窗坐的大叔搭话,“飞机打完折也就是软卧的价。” “我恐高。”梁巳说。 “恐高算个啥?你不坐窗边就行了。” “那我也害怕。” “我一个外甥就恐高,他也害怕坐飞机。但他研究生要去国外读,诶,一下子就给克服了。回头你也试试,保准把你也给治了。” …… “姑娘,你郑州上的车啊?”对方问完,又自顾自道:“我是陇西人,常年在汉口做买卖,做那个五金批发的。” “那您怎么一口东北腔?”梁巳好奇。 对方来了劲,“因为我们那市场有一帮东北人,我天天跟他们打牌混,不知咋口音就变了。我好不容易学会了湖北话,想冒充当地人做买卖,没想到被一帮东北人给带偏了。” 梁巳大笑。 这人又看向李天水,“小伙儿,你们是要去新疆玩?” 李天水收了手机,同他聊,“叔叔是要回陇西探亲?” “我儿子被中国人民大学录取了,我专程回去请谢师宴!”这人笑开了花。 “那恭喜叔叔了。” “吃糖吃糖。”这人从兜里掏了把龙虾糖,随后一脸骄傲道:“家里俩孩子材料都比我好,我啥也不懂,就会经营个买卖,回头等他们有学问了,一代一代的就好了。”说完又自嘲道:“也不知道将来他们学问大了,会不会嫌弃我们老两口。” “我们村里就有个读书出息的,后来在上海落户教书了,娶了个上海媳妇,被女方说是凤……凤凰男?我也不懂啥是凤凰男,反正就是被女方家看不起,这儿子也开始慢慢嫌弃父母,隔两三年才回来一次……” -- 第7页 梁巳剥了个糖纸,准备吃,收到李天水微信:出门在外不要乱吃东西。 接着又一条:尤其是包装不完整的。 梁巳看完,不动声色地又把糖给放了回去,看了眼那个聊天的叔叔,微信李天水:感觉这位大叔是一个实在人,就是话多了点。 李天水微信她:出门在外,谨慎点。 梁巳没再回,拿出保温杯过去打热水,回来这位叔叔还在聊,不止跟李天水聊,还拉上左右铺的人聊。 梁巳回铺位坐下,乘务员喊着:天水的换票,准备下车了。 她扭头看向窗外,“这就是你名字里的天水啊?” 李天水也往外看,“我爸早年在天水当知青。” “我们要不要下去透透气?”梁巳提议。 “行。” 列车靠站,俩人前后出车厢,梁巳伸了个大懒腰,随后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双腿慢慢往下劈叉,问他:“啥时候才到乌鲁木齐?” “准点的话,明儿早上八点。” “不准点呢?” “那就没点了。我坐过一回晚四个小时的。” 梁巳劈着叉,人直接跪趴在地上。 李天水笑着把她拉起来,“没事儿,一般没特殊情况不会晚点。” “我觉得那位叔叔说得对,咱回程坐飞机算了。” 俩人回来车上,梁巳一晚上没睡,有点扛不住,就躺下睡觉。好半天,迷迷糊糊中听见那大叔问李天水:“那姑娘是你媳妇儿?” “不是。” “那你们是啥关系?” “她是我妹。” “哦,那你娶媳妇儿了吗?” “没。” “那抓紧了,现在好姑娘可少了。” 梁巳渐渐入了梦,梦见她的热血高中,梦见她肆意张扬的青春,梦见她们跟人打群架,梦见她们被人追,追着追着一只脚踏空,人忒儿就醒了。 她睁开眼看了手表,马上十二点了,她躺着癔症了会,坐起来找李天水,他坐在过道的头头里,正帮人贴手机屏。 李天水贴好过来,见她醒了就说:“我们去餐车吃饭?” “行。”梁巳喝口水,随他去餐车。 李天水让她点,梁巳点了个青菜,点了个小炒肉,点了个汤,然后要了两份米,坐下问他,“你会贴手机屏?” “会,以前摆过摊。”李天水付账。 “多久以前?” “至少有十年吧,在大学门口摆摊。”李天水坐她对面说。 “好做吗?” “好,我忙得都没空吃饭。”李天水语气平平,像是在陈述,“都是些小姑娘来贴屏,她们还找我合照。” …… “我年轻时候白净。”李天水摸摸脸,“现在晒黑了。” …… “你好闷骚。”梁巳说他。 “什么?”李天水看她。 “不少小姑娘追你吧?”梁巳随口一问。 “我一直都很多人追。”李天水往嘴里扒饭。 …… 梁巳把碗里米先拨给他一半,“我上学时候也是风云人物,身后一溜的爱慕者。” 李天水看看她,丝毫不质疑。 “我们姐妹都是。我们有喜欢的男生直接就追了,追不上就算了。” “你们爸妈不管?” “我们爸妈忙,只要我们不欺负同学不闹事就行。而且那时候我们卫浴厂成规模了,我们姐妹吃穿用度都是好的,所以在学校比较意气风发。” “我们也不是刺头,追人也是悄摸摸地写情书,明面上还是听话的好学生。” “追上过吗?”李天水喝汤。 梁巳顿了一下,点头,“追上了一个。你呢?” “我也是在贴手机屏的时候谈了一个。” “怎么分的?”梁巳问。 “我那时候不懂珍惜,只顾着赚钱。” 梁巳没接话,半天回忆说:“那时候就是正混的年纪。” “我们班一个男生给我叠了满满一玻璃罐的千纸鹤,我当着同学面就丢了垃圾桶。如果搁现在,我肯定会迂回点,不让他当众难堪。” “你那时候多大?” “十五六岁?”梁巳望向窗外,“其实我们姐妹俩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递的情书多,回应的少。那时候理解的喜欢一个人、和现在理解的喜欢一个人,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广播里播着前方即将到站——兰州。 李天水吃掉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兰州停靠 20 分钟,我下去打个电话。” 梁巳也把碗里的半口米扒干净,“行,我也下去打个电话。” 李天水打了视频给阿姨,问了李母的身体状况和胃口,然后把手机转了一圈,朝着镜头里的李母说:“妈,这是兰州站。” 梁巳打给梁明月,说她腰酸背痛腿抽筋,说火车上信号不好,说她吃的米还夹生。梁明月让她长话短说,梁巳就发了图片给她,说她缺个包。 无趣 列车晚了一个钟到站,三十多个小时,梁巳感觉被蹂躏的差不多了。肩上背着包,随着李天水出站,边走边打哈欠,“我要先回酒店睡一觉。” “行。休息好了带你去吃饭。”李天水说着看见一个妇人怀里抱着孩子,手里提着行李箱。他过去帮对方拎行李,对方连连感谢。 -- 第8页 到了酒店梁巳把自己扔床上,说浑身僵硬。李天水问她要不要去按摩?这附近有一个师傅,手艺特别好。 梁巳来了兴趣,先冲了个澡,随着他下去按摩。李天水交待了师傅,然后打个车去展厅。 他不止代理卫浴,还有浴柜等一系列卫生间配套产品,高中低端都有。他先在展厅转了圈,拉了个季度报表,看和李天云发给他的有没有出入。 “哥——” 李天水抬头,李天云惊喜地过来,“你怎么来了?” “来查账,看你有没有乱来。” “那妈呢?” “你有脸提?”李天水看他。 李天云站在一侧,理亏,不吭声。 “妈在家里有专人照顾,恢复的还不错。具体情况你打电话自己问。” 李天云不敢打,自从三四个月前跑出来,得知债主逼债导致李母中风,他就一直不敢打。 “回头打个电话,让咱妈安心。” 李天云红了眼。 李天水回办公室,查看各个客户采购单,看他们近期有没有采购或流失。李天云在他身后说:“哥你放心,我都一直维护着,除了马桶没货源,浴柜和配套设施都正常。” 傍晚李天云开车去按摩店接梁巳,师傅没按上几分钟,梁巳就睡了,一睡就六七个小时。 她出来看见李天云在驾驶座,先扬扬眉,然后再看向李天水,说了句,“你们兄弟俩可真行。” 李天水不接话,问她,“想吃什么?” “刚店里吃了点心,这会不太饿。”梁巳抬头看天上的太阳,拿出手机录视频,发在家庭群里,“晚上八九点的太阳,稀罕人!” 随后又莫名兴奋道:“这儿太阳几点落?” “九点半吧。”李天水说。 “啧啧啧。”梁巳直咂舌,也不上车,就站在原地东张西望,看看戴头巾的本地人,再看看太阳。 李天水觉得好笑,提醒她,“这不能停车。” 梁巳睡足了,精神饱满地上车,问李天水,“我们先去哪?” 李天云从驾驶座扭头,讨好地喊了一声,“四儿姐。” 梁巳和他是老同学,也比较熟,有些话就半真半假道:“孙子,你千万别回去,被人摁树林里就乱棍打死!” 李天水喉咙干,咳了一声,梁巳看他,“咋了?我还不能说句话了?” …… “你误会了,我就是喉咙干。” “四儿姐,是我李天云孙子,对不住镇上的人。”李天云道歉。 “你最对不住你妈。”梁巳说。 “我们先去哪?”李天水问。 “我来你的地盘,你问我去哪?”梁巳看他。 …… “那我们先去展厅转一圈?” “行。” 李天水带她去展厅,梁巳看着展区的浴柜,惊讶道:“你们代理的还有浴柜?” “卫生间配套都有。” “还挺全。”梁巳认真地看,心里琢磨着这些品牌。 展厅很大,分三个展区,一个区是马桶浴缸;一个区是浴柜浴镜;一个区则是浴室置物架和花洒等零碎物件。 “你们零售怎么样?”梁巳问。 李天云说零售需求很大,店里六个导购都忙不过来。梁巳看了眼各个产品标价,没接话。出来门口见几个装卸工在搬货,还停了一辆货车,上面喷着广告:中寰卫浴。 李天云凑过来,“我们一共有三辆货车,现在有两辆去送货了。” 梁巳没作声。 李天云琢磨她神情,试探道:“四儿姐,要不要去仓库看看?” “离这远吗?”梁巳也不客气。 “几分钟的路。”李天云带她去了一个破厂房,厂房面积很大,但里面空空荡荡没什么存货。 “也没货呀。”梁巳说。 “没货才是好事,说明都出完了。”李天云油嘴滑舌。 “也侧面说明你们空有架子没实力,囤不了货。”梁巳拆穿他。 李天云也不尴尬,腆着脸说:“四儿姐,您别再呛我了,也给留点面儿,明知道是咋回事儿。” 梁巳没理他,见李天水在门口打电话,说了句:“行,咱们先去吃饭吧。” “姐你吃啥,烤全羊拉条子大盘鸡……” “羊肉串吧。”梁巳说:“简单吃点就行。” 李天水那边电话还没挂,他从口袋里摸了个薄荷糖,拆开含嘴里。 “我们喝点粥吧。”梁巳改口。 “行,听四儿姐的,正好我哥有咽炎,?吃不了上火辛辣物。” “好好说话,别油腔滑调,喊我梁巳就行。” …… 隔天梁巳独自出酒店,门口打了个出租,说:“师傅,去、去……中什么卫浴?” “哪里?”司机问。 名字到嘴边给忘了,梁巳说:“就是卖卫浴的,就中什么来着,他们家货很全……” “中寰卫浴?” “对对,就是中寰卫浴。”梁巳说。 随后她和司机唠嗑,知道他是四川人,唠熟了就问他,“师傅,这家卖卫浴的咋样啊?” “这我哪儿知道?你说店名我知道在哪条路,能给你送去,人家生意我可不清楚。”司机说。 “我一说你就知道哪条路,估计也算有名气。”梁巳戴上墨镜说。 -- 第9页 “我们司机都串着气,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中寰卫浴应该是不差,价格高低贵贱的都有,基本进去就能买着东西。” 梁巳下车,先在路边买了盒酸奶,然后站树荫下看对面的中寰卫浴。观察了一两个小时,她顺着昨天的路,朝着他们的仓库去。 她像个普通游客般,穿了条长裙,戴个大檐帽和墨镜,不紧不慢地走。待到仓库附近,看见路口有老人聊天,她就蹲过去和人唠嗑。 唠半天听不懂,老人说维语,她说汉语,如鸡同鸭讲。没一会过来一个年轻人,她朝对方聊天,问附近有仓库出租没? 年轻人摇头,说没有。 她就指着大门紧闭的仓库,问他,“这个是仓库吗?” 对方说这个是前面卖卫浴的仓库,而且有点小抱怨,说他们货车经常进出,司机也不减速,有一回差点撞到小孩。 梁巳又打听了几句,心里有了数,就往附近买了个烤包子,坐在凉荫处的石墩上吃。 新疆的夏天不算热,只是有点晒,但只要站在凉荫处就能凉快。她正喝着酸奶吃包子,眼前出现一双皮鞋,她仰头看,李天水问她,“你坐仓库门口干什么?” “吃包子。”梁巳面不改色地说:“我刚逛了圈,了解了不同的民族文化。”说完指着对面民宅,“这家奶奶有俩孙子,大孙子在昌吉工作,二孙子在克拉玛依上大学。” 李天水才不听她胡扯。 梁巳递给他一个烤包子,拍拍旁边的石墩,“坐坐,包子太腻了,吃不完。” 李天水三两口的把包子吃完,梁巳把自己包子咬过的一圈掰掉,剩下的递给他,“帮帮忙,我真吃不惯。” 李天水腮帮子鼓鼓囊囊地接过,好不容易咽下道:“烤包子一定要趁热,凉了油腥味重。” “没错,凉了糊嘴。”梁巳附和。 李天水有点反胃,还是勉强把剩下的吃了,梁巳拧开保温杯,递给他,“喝点温的润润。” 李天水仰头把水倒嘴里,嘴唇并没有接触杯口,喝完递给她,“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们去市场上转一圈,我想看看同行都卖什么?”梁巳说。 “行。”李天水起身,“我带你去。” “不急,让我缓会儿。”梁巳扯扯他,指着一户人家房檐上成片的红花,“这是什么花?” “天山红花,也叫野罂粟。” “就是鸦片罂粟?”梁巳激动。 “野罂粟,不是鸦片罂粟。”李天水好奇,“你激动什么?” 梁巳把手机递给他,让他帮忙合影,“在我们那种罂粟犯法。” 李天水强调,“这是野罂粟……” “一样一样。”梁巳整理好帽子让他拍。 李天水举着手机蹲下,确保能把她头顶的野罂粟拍进去。 梁巳看完就删,拍得是啥?头上长了一片肥沃的花? 俩人从巷子里穿出来,李天水借了一辆摩托,一辆搭了防晒蓬的摩托,朝她说:“骑摩托省劲,你还能看看风景,开车又绕又堵。” …… “你能把这个碎花蓬拆了吗?”梁巳指着防晒蓬。 “你不怕晒?” “不怕。” 李天水把蓬拆了,载着她去别的市场,路上经过国际大巴扎,介绍道:“这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集市,也是伊斯兰文化的聚集地。那个穹顶就是清真寺。” “建筑真美。” “要不要去转转?” “行。” 李天水找了位置停摩托,又指着附近的餐厅,“这是音乐餐厅,晚上带你感受一下。” 梁巳一脸兴奋地往人群里挤,人越多越热闹,她就越兴奋。一家羊肉串摊位前有男老板跳即兴舞,梁巳挤在最前一排看,对方伸手邀她跳,梁巳不会跳新疆舞,只会跟着音乐瞎晃。 男老板教她了几个简单的动作,梁巳学过舞,一点就透,看了两遍就有模有样的学。围观游客鼓掌,梁巳和男老板互动着转圈,她裙摆大,转起来非常漂亮,头上大檐帽都飞了出去。 李天水把她帽子捡起来,掸掸灰,拿在手上看她跳。梁巳邀他跳,他摆摆手,避之不及。 梁巳玩得很开心,完全忘了要去考察市场的事。她跳完舞去里面逛,吃着羊肉串喝着格瓦斯,买了民族特色的陶器,买了手工挂毯,买了漂亮的头巾。 李天水问她买头巾干什么? 她大手一挥,“买了就有用。” 逛完出来,梁巳看看身后拎着大包小包的人,挠头问:“咱们是不是忘了正事?” 李天水就看着她,一言不发。 梁巳一拍脑壳,扯着他胳膊大笑,连连道歉,不应该让大忙人陪她逛街。 时间还早,李天水就先把东西送回酒店,然后再折回来陪她去市场上转。等他从酒店折回来,梁巳裙子一撩,不拘小节地坐在马路牙儿上吃手工冰激凌。 他鸣了喇叭,喊她,“梁巳?” 梁巳抬头,举着冰激凌朝他跑过来。 李天水提醒她,“你已经吃了两盒酸奶,两盒冰激凌,当心闹肚子。” “这儿的冰激凌好吃,奶也好喝,哪怕同品牌的也比咱们内地鲜。”梁巳挖着冰激凌说。 “你是心理问题。”李天水开着摩托说。 “不可能。”梁巳笃定道:“绝对是奶源不一样,这边有牧区。” -- 第10页 “行。”李天水说了句。 “你啥意思?” “我意思是你根本就没喝过正宗的牛奶,正宗的牛奶口齿生香……”李天水也不跟她废话,摩托直接拐弯,去了一家农户,把她领到一个奶牛面前,让人直接挤了一碗鲜牛奶熬煮,冷却后端给她。 梁巳尝了口,评价,“也不咋地?而且奶腥味特重。” 农户听懂了,不情愿地说他这个才是真正的牛奶,而且非要再挤一碗,让她好好品品。 李天水也悄声说:“你不懂好东西。” 梁巳撇嘴,“你还能强行摁住我头说好喝?” 半晌,李天水示意煮牛奶的农户,“你不好好评价,这门是出不去。” 梁巳识时务,屏住呼吸把牛奶一饮而尽,昧着良心夸,“好喝,真棒、绝了!” 农户脸上笑开了花儿,坚决不收她钱,让她感受一下真正的牛奶。 梁巳出来也不敢坐摩托,怕反胃,再把一肚子奶给颠出来。 她狠狠看了李天水一眼。 他摸摸鼻子,显无趣。 首先当你是朋友 最后不但市场没看成,当晚梁巳就闹了肚子。她忍了大半个小时,实在受不了了,才给李天水打电话。 李天水睡在李天云的住处,接到电话就赶到酒店,梁巳已经疼得脸色发白。 他抱起梁巳就就近找医院,值班医生说没大事儿,急性肠胃炎,吊个点滴就好了。 挂了点滴还没缓解疼痛,梁巳把脸埋在枕头里,手按着肚子一点点得熬。李天水看她蜷缩成一团,自责万分,倒了杯热水给她。 梁巳坐起来喝了口,李天水束手无策地站在那,手里捧着杯子说:“对不……” 梁巳抬手,“不管你的事。” “那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赛里木环湖。”李天水内疚。 在火车上时,梁巳拿过照片给他看,说抽空了想去赛里木湖,想去喀纳斯湖,想去巴音布鲁克和那拉提草原。 “我要没肠胃炎就不去了?”梁巳抬头看他。 李天水确实没计划去。 他预计待新疆大半个月,每一天都安排得很满。他不放心李母一个人在家,想尽快忙完赶回去。 “你忙你的,先把正事办了。”梁巳给了个台阶,随后问他,“有值班的护士吗?” “有。”李天水出去找,没一会回来说:“夜里值班护士少,这会来了个小孩……”话没完,老远就听见孩子的啼哭声。 梁巳起身举着吊瓶,准备去卫生间,她感觉肚子疼的不一样,想拉肚子。 李天水怕她跑针,又不能跟去卫生间,就找了一个移动吊架给她。 果然,梁巳褪掉真丝睡裤蹲下就拉肚子,而且制造的动静还不小。她只期望这会李天水没等在卫生间门口,夜里静,容不得一点动静。 李天水如她所愿,听到第一阵动静就离开了,而且站去老远的位置等。 见梁巳推着吊架出来,他忙不迭地上前,还掩耳盗铃地说了句:“我刚站大门口透气去了。” …… 梁巳不管,她有更重要的事,她睡觉时穿的睡裤是抽绳款,一只手完全没法系。她刚试图两只手系,还没系好,扎吊针的那只手就回血了。 李天水蹲下帮她系,看见她小腹右侧纹了一条小鱼,没看见似的起身,问她,“肚子还疼吗?” “不太疼了。”拉完肚子就缓解了不少。 “我以前也急性肠胃炎过,吃了药就会拉肚子和排气,一排气就好了。”李天水说完看点滴瓶,马上就滴完了。 梁巳点点头,没作声。 回酒店李天水先烧了茶,然后把药拆开放桌上,交待她,“喝完药再睡,中午我给你带点粥。” “行,你也回去休息吧。” “我等会要先去昌吉市一趟,中午前会回来。” “你先忙,不用管我。”梁巳说。 李天水回住处也没再休息,他朝李天云交待了番,然后开车去昌吉见客户。到昌吉还早,他就找了家早餐店吃饭,一直等到十点才联系客户。 新疆作息与内地不同,他们上午都十点上班,两点下班吃饭;下午四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一般晚饭都吃到九点十点。 区域不同,季节不同、时间就会有所调整。 李天水见客户不太顺,就打电话给李天云,让他买一份粥先送去酒店,下午抽空带梁巳去市场上转转。 李天云问他啥情况,他说下午约了另一位客户见面,估计回乌市得七八点了。 李天云去酒店不见人,打电话,梁巳已经自己去转了,说让他忙,不用管她。 梁巳逛了卫浴市场,了解了各个品牌的产地及价位,然后直接回中寰卫浴的展厅,坐休息区给梁明月打电话。 市场潜力她目前没看出来,但有几家知名品牌在这都有销售点,也许是偏高端,店里清冷,导购员都在悄悄玩手机。和李天水说的差不多,过于高端智能的没市场,主流还是中低端。 这些都在梁明月的意料之中,镇里除了李天水兄弟,基本没人去做新疆或西藏的市场。大家更愿意去北上广竞争。 原因不言而喻。 市场也许很宽,但同时路途遥远,风险性更大。 梁明月心里也早有数,她让梁巳去主要目的是探探李天水的底,确认他在新疆还有资源和展厅,一切都在正常运转;也确认他是否如他弟弟一样,声名狼藉、负债累累。 -- 第11页 梁巳挂了电话和导购闲聊,对方给她泡了一碗茶,切了一份水果。李天云去新楼盘谈项目了,不在展厅。 梁巳扎了一块哈密瓜吃,随后惊为天人,立刻就拍照到家庭群,说他们曾经买的高价新疆哈密瓜,掏得都是智商税! 她呱唧呱唧吃了一盘,吃完肚子就不舒服,又忙着去上厕所。厕所里和梁明月发微信,说自己工伤了。梁明月让她出门在外管理好自己的没出息样儿,不要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什么都大惊小怪。 说话要简明扼要,举止成熟稳重,她如今不是混混儿梁巳,而是“梁实卫浴”的小梁总。 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企业形象。 梁巳看着梁明月给她戴的高帽——小梁总? 拉屎都不痛快。 出来厕所她又和导购细聊,问她们几号发工资?准不准时。又问他们货车是租的还是买的?问了很多琐碎的细节。 导购是本地女孩,思想单纯,而且也摸不透梁巳的身份,只知道她是李经理老家的朋友,所以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正聊着,梁巳接到李天水电话,他问晚上要不要过去昌吉吃饭,那边有合作的经销商请吃饭。 要——当然要。 梁巳就等在展厅,等李天云回来送她去昌吉市。她闲着没事就满展厅地转,看见搬卸工在后门出货,导购给他单子,交待他目的地。 梁巳听见要去昌吉送货,当下就决定坐货车去,没必要等李天云刻意送。 货车上她又和司机唠,不到一个小时,昌吉市就到了。她打开车窗往外看,同司机闲聊,“师傅,这的总人口是多少?” “昌吉州啊?”司机是甘肃人,想了会说:“两个县级市,五个县,去年总人口是 140 万。” “人口这么少?”梁巳吃惊,“我们老家一个县级市都快一百万了。” “新疆总人口才 2500 万嘛。”司机说着靠边停车,指着对面一家卖卫浴的大店面,“就是这了。” 梁巳下车,过马路的间隙李天水从店里出来,朝她问:“怎么不等天云送你?” “他不是正忙。”梁巳下巴一扬,问他,“这就是经销商的店面?” “对。”李天水准备引她进去。 “有公厕吗?”梁巳扯他。 …… “他们家就有厕所……” “不不不,我要公厕。”梁巳打断他。大老远来,进门先拉一泡屎,不得劲。 李天水带她去找公厕,路上问她,“还闹肚子?” “你们店员太热情了,又是热茶又是哈密瓜,没控制住就多吃了点。” “中午喝药了吗?” “喝了。”梁巳看见公厕就要去,半途折回来,“你有纸吗?” …… 李天水去给她买纸,梁巳捂着肚子蹲在路边,早就想上厕所了。 李天水小跑着回来,她接过纸就把随身包朝他一递,“谢了。”人夹着腿就跑去公厕。 李天水看她那副窘样儿,想笑又不敢笑。 梁巳包里啥都有,就是没有纸,很奇怪,她就没有刻意放纸的习惯。 上完厕所出来,看见拎着包等在对面的李天水,后知后觉的有点小尴尬。她揉着肚子过去,找话道:“我怀疑有点水土不服。” …… 李天水装作没听见,不接话。 那边经销商出来接他们,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他非常热情地招待梁巳,又是给她拿干果,又是给她切水果、又是给她泡茶,还说着蹩脚的汉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梁巳好为难啊,扭头看李天水。他向大叔解释,说妹妹刚来新疆,还有点水土不服。 大叔表示理解,让她一切随意。 李天水和大叔谈事,俩人用的是维语,梁巳听不懂,也只能装作认真在听。干听了会儿,李天水朝她说:“要嫌无聊,你可以去卖场逛逛。” 梁巳出来办公室,朝着卖场里闲逛,展区里的马桶品牌很多,高中低端都有,但她们厂里的马桶坐拥 C 位。 她悄咪咪地伸手指、在洁白的马桶上划过,一尘不染,很满意。 “人家每天都擦的。”李天水站在身后。 …… “走吧,去吃饭。” “诶,”梁巳扯他,示意两个浴柜的品牌,“这是你供的货?” “对。”李天水点头。 梁巳跟着他去饭店,没再作声。 饭桌上大叔特别热情,特意点了当地的特色“九碗三行子”。花纹精致的丈盘里摆了九个小碗,分别盛着不同的菜肴,共三行、各三碗,无论哪个方向看,都是整齐的正方形。 故名——九碗三行子。 因为当地少数民族不喝酒,所以吃饭快,一个小时就结束了。饭后大叔打包了剩菜,然后和他们握手,双方各自告别离开。 回乌市的路上,梁巳好奇,“你怎么会维语?” 李天水开着车说了句,“用心学就会了。” “不要装深沉。”梁巳说。 “什么?”李天水看她。 行吧,深沉等同于深度。 半晌,她又说了句,“我们厂去年也开始做浴柜了。” “我知道。”李天水点头,“我代理的这两个品牌是老厂家,别的不做,专门做浴柜。” “然后呢?” -- 第12页 “物美价廉。” 话都说这份上了,再不明白就是傻子。李天水之所以不代理她们的品牌,原因就是价格贵,而且没老品牌有市场。 “我们厂高中低端都做。”梁巳说:“我们计划明年扩厂,把浴柜量也给做上来。”说完,又补充句,“那谁想代理我们浴柜,我们都不给。” 李天水不接话。 梁巳唧唧歪歪,说她们浴柜有自己的设计师,不像有些厂,只会仿别人的设计。 说到这,李天水不得不接话,“你们设计有点……out。” “啥?”梁巳看他。 李天水再不说话。 “有话就痛快说,我们厂格局大,愿意倾听不同的声音。” …… “你们设计师太有想法,过于强调设计,而忽略了实用性。花纹也繁琐,没有单色的简洁大方。” “不过这也是新厂的通病。老厂都遭市场打磨和淘汰过,知道哪种款式更实用、更受欢迎,所以设计上趋于保守。新厂新气象,更重注设计,但往往过于强调设计,反正不得人心。” “这也是为什么大家更愿意去模仿市场上成熟的设计,而不是去开发新款。你们厂文化好,不屑于跟风和模仿是好事,有利于长远发展。但你们得与市场慢慢磨合。”李天水说了很多。 梁巳认真听完,让他靠边停车,从手机里翻出一组浴柜设计图给他看,下个月的新款。 “这组设计比之前都好。”李天水评价。 “你说的这些问题,我们去年都意识到了,所以今年做了大调整。”梁巳说。 李天水发动着车,“浴柜不要花哨,尽量简洁大方,让它容易融入房屋的整体装修。太有设计感的易突兀,买家会考虑和她装修风格搭不搭。” “我们产品针对的群体,就是普通家庭,他们买个马桶五百八百,了不起一两千,浴柜组合也了不起一两千,这对大众来说都能接受,而且经济划算。” “那些想买更高级智能,追求品味格调的,是不会来找我们买的。我们展柜去年上了一款二千的智能马桶盖,就卖出去了两个。”李天水缓缓地说:“针对的是普通大众,那设计就要中庸。因为这就是生意。” “确实。”梁巳附和,“去年厂里新款压了不少,我们就去做市调,跟你分析的差不多。”然后又和他聊了很多关于市场方面的,发现他很擅长用客户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也深入浅出地讲了一些厂家看不见、但市场上易显见的风险。 梁巳听他讲完,调整了个更轻松的坐姿,侧身看他,“我们厂的浴柜发给你一批试试?” 李天水笑出了声,“你谈生意比你姐直爽。” “因为我首先当你是朋友,其次才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不想跟你绕弯子。”梁巳坦诚道。 “好。如果你能放心的话。” “我这两天把合同打出来?” “你能做主?” “当然。” “好。” “合作愉快。”梁巳伸手。 “合作愉快。”李天水回握。 入乡随俗 梁巳发现跟李天水聊天很舒服,不费劲,不需要有商人该有的戒备心。 李天水说都是一个镇里的人,没必要锱铢必较,合作讲究愉快和共赢,无非就是多赚一点少赚一点,没什么所谓的。 合同签得还算顺利,梁明月让她全权负责。梁巳信任自己的直觉,李天水会是一个负责任的合作伙伴。 往后的三天里,她没再见过李天水,他带着李天云去喀什拜访客户了。原本她也非常想去,据说没去过喀什就不算到过新疆,而且那是个充满诗意的古城,但他们俩坐的是飞机,她就没提。 李天水没念过大学,高中毕业就来新疆当兵了。退伍后他去成都闯荡了两年,一无所成。因为喜欢新疆,又折回了新疆闯荡。他没怎么在李母身边尽孝,因为这档子事还间接导致李母中风,心里是万分愧疚的。所以他把新疆的业务全面移交李天云,他回老家照顾母亲和组织货源。 这天从喀什回来的路上,他先和李母通了视频,然后打电话给梁巳,说下午带她去一个地方。 那边信号不好,梁巳断断续续地应下,说她跟着当地的团,去天山天池景区了。 李天水让她玩好在景区等着,他从机场直接过去接她。两个小时后李天水找过来,梁巳举着伞蹲在停车场、一辆大巴车的凉荫处。 停车场又大又空,零星的几棵树还非常小,不足以遮荫。李天水问她:“你怎么不去售票厅等?” 售票厅有点远,她懒得走,而且被晒得焉儿巴巴,一句话都不想说。 李天水以为她生气了,解释道:“我原计划是明天带你来……” 梁巳上车,手拢起长发,脸照着空调口吹。她早上闲着没事儿,看见路边拉客的旅行社,他们说天山上很凉快的,一点不热,她临时起意就上了车。 如导游所说,天山上确实凉快,但下来停车场快晒死了。而且她还在区间车上跟人闹了口角,心情有点糟。 李天水指着她 T 恤胸前的一片污渍,“怎么了?” “被人洒上酸奶了。”梁巳懒得提。 “怎么回事?” “我想回酒店洗个澡。”梁巳扯着发尾给他看,“也弄上酸奶了。” -- 第13页 “回酒店得两个钟,不如附近找个钟点房?”李天水同她商量,“我等会带你去一个牧场。” “牧场?” “对,我朋友在那放牧。我让他给你宰一头羊。” “好啊。”梁巳很开心。 李天水也受她感染,笑道:“你就会吃。” “人不会吃就死了。” “我来了七八天,除了去展厅和见经销商,什么都没有吃过玩过。我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新疆,就吃个羊肉串和哈密瓜回去,说出去都丢人。”梁巳望着窗外风景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太远了。” “等我忙完带你去赛里木湖……” “你忙正事吧,我打算包车去。”梁巳翻看着照片,夸自己有摄影天份,随手就把照片发家庭群里。 李天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梁母在群里说,让她带点干货回来,尤其是红枣葡萄干等。 梁巳回着信息对李天水说:“我昨天查了一个干果市场,回头买点带回去。” “好,我带你去。”李天水示意前面快捷酒店,“就这一家吧?” 梁巳抬头看了眼,问他,“这离牧场有多远?” “十几分钟。” “行,那就开个钟点房吧。”梁巳说:“我把 T 恤洗了,吹风机吹干就行。” “好。” 俩人相继下车,去前台开房,办完登记上楼,梁巳闲聊,“这边有一点让我不舒服,就是住酒店和逛超市,随身包都要过安检。我那天和司机上高速,大家都被拦下一个个刷身份证过闸机。” “我一直认为北京是最安全的城市,现在感觉新疆更安全,但这种安全是被……很难说。” “我们已经适应了。”李天水伸手挡着电梯,让她先进,“现在好多了。前两年街上正走着,就会被拦下检查。” “我有点为这个城市感到难过。”梁巳低声说:“我接触的人都不错,大家都非常地热情平和。” “新疆大部分的人都这样,热情好客,善良平和。这边的执勤警察也很辛苦……”俩人聊着到了房间。 李天水先烧了水,把保温杯添满,然后坐在床上看电视。看着看着眼皮就浑了,这几天太忙,没休息好。 梁巳先脱了内衣 T 恤洗干净,拿着吹风机一点点吹干,然后才洗了澡换上。等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电视开着,李天水侧躺在床上睡着了。 钟点房开了三个小时,还早,她就关了电视,让他睡,自己找出耳机戴上,躺在另一张床上连上 Wi-Fi 打手游。 直到前台的电话打过来,问她还续不续房,梁巳才喊醒李天水。 李天水扒拉了一下头发,去卫生间洗了脸,俩人才拿上东西下楼退房。 “要不我来开?”梁巳上车前问。 “没事儿,我能开。”李天水上驾驶座,先喝了口茶,然后拿了薄荷片含嘴里,问她,“你是吃烤羊肉,还是煮了蘸着酱料吃?” “我想吃在昌吉那一晚吃的,就是那个……”梁巳形容不上来。 “馕坑烤肉?” “对对对,就是馕坑烤肉!” “估计吃不了,因为牧区没有馕坑,只能煮不能烤。” …… “那你还问我是吃烤羊肉,还是煮羊肉?”梁巳说他,“调戏人。” 李天水笑了下,没理她。 俩人到牧场,梁巳远远就看见一群群褐色的小牛,和两三的白色毡房。她兴奋啊,辽阔的草原,蓝蓝的天,棉花似的云,她只有在课本和电视里见过! 她朝着牛群跑过去,正低头吃草的牛群受惊,哗啦一下全部跑开。她不管,她要抓一只小牛合影。 李天水在身后喊她,那边有牧民骑着马扬鞭过来,梁巳看见牧民,掉头就朝身后的李天水跑去。 李天水朝牧民一番解释,说这姑娘是内地人,分不清牛羊。牧民特热情,下马就拽了一头羊过来,让她好好看,这是羊、不是牛! …… 梁巳正觉得奇怪,牛身上怎么会长长毛?她摸摸它头上的角,薅薅它身上的毛,稀罕的不得了。那边李天水朝牧民打听人,牧民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毡房,给他说着什么。 李天水朝着毡房去,梁巳放开羊追上去,嘀咕道:“羊不是都是白色?怎么还有牛的颜色?” “白色的是山羊,这是哈萨克大尾羊。”李天水无语了,还牛的颜色。 梁巳伸开手里的羊毛给他看,“这才是真正的薅、羊、毛!” “这羊不好,长相凶悍,没小白羊温和。”梁巳拿手机拍手里的羊毛。 “这种羊好生存,抗寒抗病能力强。没膻味,肉质也好。”李天水说着到了毡房,站在门口喊了声。 毡房里一个男人迎出来,看见李天水高兴地抱住他,然后说着梁巳听不懂的语言。 梁巳被迎进了毡房,一个女人拎着茶壶出去,没一会又拎回来放炉子上煮。李天水朝她说:“这是奶茶。” 梁巳也不敢吭声,她只希望奶茶能比鲜牛奶好喝。李天水看穿她心思似的,说:“里面会放酥油,你喝习惯就好喝了。” 言下之意,不会比鲜牛奶更好喝。 女人又陆续端了各种食物上来,然后伸手示意她吃,梁巳随便捏了团油炸面食放嘴里,甜不甜,咸不咸,吃不大惯。 -- 第14页 她怕对方太热情,就朝正聊天的李天水说:“你们聊,我出去看看羊。” 她出来毡房,又朝着羊群跑去,然后掏出手机录制视频,“蓝天,白云、羊群。”又刻意讲解,“这是大尾巴羊,不是牛。” 有年轻牧人骑着马过来,好奇地打量她,也不跟她说话。梁巳朝他笑笑,用普通话问他会汉语吗?对方显腼腆,夹着马肚子跑开了。 梁巳看见一坨干马粪,蹲下来拍;看见一堆羊屎,也蹲下来拍。小花小草更别提了,没有她不拍的。 没一会儿,李天水和男人从毡房出来,男子直奔羊群,动作迅猛地抓了一只羊,然后拖到不远处宰掉。 梁巳有了心理负担,她只想吃羊肉,不想看羊是怎么被屠宰的。李天水在一边说这羊好吃,烤也好吃,煮也好吃。 “你就知道吃。”梁巳回了句。 “这羊肉真的好吃。”李天水反复强调。 “我不吃。”梁巳看见男人开始给羊剥皮,她别开了眼,“真残忍。” 李天水过去帮忙,俩人把羊皮剥掉,然后把整个羊倒挂起来,开始剔骨。梁巳不看,眼睛盯着远处策马奔腾的年轻牧民。 毡房外的女人朝年轻牧民招招手,他骑着马过来,女人把马牵到梁巳面前,她忙不迭地招手,用汉语讲,“我不会骑马。” 女人冲她笑,把马绳递给年轻牧民,示意他帮忙牵着,她可以上去骑。梁巳跃跃欲试,转身看向李天水,他说:“你想骑就骑。” 梁巳主要不知道怎么上马。 李天水洗洗手过来,教她怎么踩着马镫上去,教她怎么握缰绳,等她准备好,轻拍马屁股,由年轻牧民牵着马带她。 她骑了一截,开始掏出手机录视频,感慨祖国的大好河山。 李天水也是服了,从兜里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她骑马的背影。 这边男人剔好羊,中间破两半,一半让女人拿回毡房煮,一半拎着骑上马去找馕坑烤。 梁巳嫌被人慢悠悠地牵着不过瘾,她想要策马奔腾的感觉,扭头喊跟羊玩的李天水,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天水朝她过来,利落地翻身上马,用力夹了马肚子,马开始狂奔。 一圈、两圈、三圈,梁巳嫌不过瘾。李天水警告她,“你大腿根会受不了,会磨伤。” “没事,我大腿好着呢。” 李天水又带她兜了两圈。 天黑羊肉煮好,男人也骑着马把烤肉拿回来,毡房的餐桌上摆了满满一大盆的手抓肉、满满一大盆的囊烤肉,肉香四溢,酒香扑鼻。 男人给李天水倒酒,李天水拒绝,男人不依,看向梁巳,用着蹩脚的汉语说:“你们……休息。”然后指向一侧类似于塌的床。 “他想让我们晚上睡这里。”李天水翻译完,又补充句:“大家都睡这里。” “都睡?” “就是大通铺,”李天水简单道:“毡房里条件有限,大家都这么睡。” 女人也朝梁巳比划,意思塌上有毛毡,有毛毯,睡觉会很舒服。 梁巳犹豫,这离乌鲁木齐两三个小时,现在已经十点,那边男人还期待着和李天水喝酒。既然大家都这么睡,她也不矫情,朝李天水说:“行,明天再走。” “住这儿不会很方便。”李天水看她,“怕你适应不……” “没事,入乡随俗。”梁巳说。 李天水有点担心,但也没说什么,接过男人递过来的酒喝。 这边女人让梁巳拿烤肉吃,凉了就不好。梁巳抱着奶茶喝,眼睛盯着烤肉看。李天水轻声说:“对牧民来说,羊就是被吃掉的。你想让羊死的有价值,就怀着感恩的心认真吃掉它,不要平白浪费就行。”说着递给她一块烤肉。 梁巳拿过吃,咬一口、好香!接连啃了几口,把这一块认真啃完,又拿起一块吃。 男人问她羊肉味道怎么样? 梁巳真心赞美,“好吃!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 男人豪爽地笑。 羊肉确实肥而不腻,鲜而不膻。内地都是饲料喂养的山羊或绵羊,口感一般,也过于油腻。 这对牧民夫妇太热情,一边给她倒茶,一边不停劝她吃。李天水让她控制点,晚上了,吃太饱睡觉会不舒服。 没一会儿,梁巳扯他,“厕所在哪?” 啊、厕所。 李天水拿着手电筒带她出来,照向茫茫草原,然后咳了一声。 …… “我骑马带你去前面。”李天水示意远处起伏的山、和山上郁郁葱葱的树。 梁巳难以置信,“他们这竟然没厕所?” “因为随着不同季节牧民要转场,基本上都没有厕所。”李天水说:“除了对游客开放的草原才会有。” …… “我不想骑马了。”梁巳有点窘。 李天水瞬间了然,挠了挠眼皮,说:“步行很远,你侧坐马背上就行。”说着过去解马绳,牵出来翻上马背,伸手给梁巳,让她上来侧坐在自己怀里。 吐鲁番 回来的路上梁巳想步行,主要吃太饱了,要消化消化。 李天水牵着马和她并行,梁巳找话,“牧民转场是什么意思?” “海拔高低温度不同,随着季节的变换,牧民就会转去不同的草场。有夏牧场,有冬牧场。” -- 第15页 “理解了。”梁巳点头。 “你冷不冷?这儿温差大。”李天水问。 “还行。”梁巳感觉有点凉。 李天水脱了自己的牛仔外套给她,“别感冒了。” 梁巳大方地穿上,接刚才的话题,“牧民转场也是好事儿,因为这样能维持草场的生态平衡。” “对。”李天水附和。 “草原和草场有什么区别?” “区别是草场能放牧,草原不能。”李天水说:“草原这些年沙化的厉害,是不允许放牧的。但有专门规划的草场,是发展畜牧业的。” “明白了。”梁巳点头。 “上学时读诗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就特别地向往大草原。” “这种情景早二十年前在呼伦贝尔会有。”李天水说:“现在都见不着了。” “而且草原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梁巳驻足,伸手拍腿上的蚊子,“马粪羊粪多,蚊虫多。” 李天水笑出了声,没接话。 “但我依然很喜欢草原,喜欢延绵起伏的山脉,它能让我心情开阔。”梁巳拢了拢外套,双手环胸,慢慢地往回走,“诶,你说,这儿有狼么?” “有,但这个区域很少。”李天水说:“早年巴里坤县和奇台县都闹过狼灾,成群成群的羊被咬死。” “狼群会攻击人吗?”梁巳好奇。 “会,但少。它们主要吃羊。” …… “要吃人还了得?”梁巳回了句。 …… “跟你聊天真有意思。”梁巳说:“你不用一板一眼地回答。” 李天水牵着马,懒得接她话。 “羊儿真可怜,不是被人吃,就是被狼吃。”梁巳揉着涨涨的肚皮,“不过这羊真好吃。” 李天水用手电筒照了下她怪异的走姿,又立刻转回去,不说二话。 梁巳看他一眼。 半天,李天水才说:“我都提醒你了,第一次骑马会磨伤。” …… 夜里大家都和衣而睡,梁巳和女人睡里面,李天水和男人各睡两侧。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那男人鼾声如雷。 梁巳睡不着,翻了个身面向李天水,他早已酣睡。再翻过身过来,女人也熟睡。 隔天回去梁巳在车上补觉,李天水一面开车,一面戴着耳机接电话。梁巳睡得不舒服,来回翻身。李天水放低了音,和电话里的人聊。 梁巳坐好不再睡了,拧开李天水的保温杯,“我喝点你的茶。” 李天水点头。 梁巳把茶倒杯盖里,连喝了三盖,昨晚上烤肉吃太多,喉咙有点干。 李天水腾出手,拿出一盒薄荷片给她。梁巳倒了一片出来含嘴里,然后问他,“你吃不吃?” 李天水伸手,接过一片含嘴里。 等挂了电话,他又打给李天云,问他货发了没?然后又说自己要去吐鲁番见个潜在客户。 梁巳支起耳朵听,等他聊完,坐直了身子问他,“你要开车去吐鲁番?” “是那个有火焰山和葡萄沟的吐鲁番?” …… 李天水看穿她演技,点头,嗯了一声。 “我也想去。到了你忙你的事儿,不用管我。”梁巳兴致勃勃。 “那太热,我怕你受不……” “我不怕。” “记住你这句话。”李天水直接调头去吐鲁番。 “我们直接去?”梁巳惊讶。 “直接去,尽量晚上赶回来。” “行。”梁巳看一眼导航,显示离目的地有三个小时。 “你驾照有几年?”李天水问。 “八九年吧。”梁巳说:“回头你累了我来开。” “好。” 路上遇见一家卖哈密瓜和干果的摊,李天水靠边停车,买了个切好的哈密瓜,选了几样干果。 从这些东西被拎上车,梁巳就开始吃,吃完哈密瓜吃葡萄干,吃完葡萄干吃巴旦木,吃完巴旦木喝水。一个小时喊了两次停车,她要上厕所。 新疆的部分高速公路不同于内地,更像是国道。路两边全是空旷的戈壁荒滩、和起起伏伏的山,基本见不到任何建筑,而且公路上车非常少。反而越是这种路,越不好开,司机很容易视觉疲劳。 路上的服务区少,就更别提厕所了。李天水只要把车往边上一靠,梁巳就举着伞下车,自觉地找隐密位置解决。 李天水则不同,他往戈壁荒滩里走一大截,直接就地解决。基本所有的男司机,都是这么个解决方式,因为大部分的戈壁荒滩都一览无余,没丝毫遮挡物。 起初梁巳还说他不知羞,后来习惯了,还能吃着葡萄干从背影里评价他的姿势。 当梁巳喝了三瓶矿泉水,第四次喊上厕所时,李天水淡定停车,趁她找隐密位置时,把车上的半箱矿泉水藏到后备箱。又把巴旦木倒出来一半藏起来。 出门办事,司机最怕拉个尿包在车上。 梁巳毫不自知,解决了大事后,举着伞慢悠悠地回来,路上看见几朵小花随手拍一下,采一把,惬意得不行。 车里的中控台台面上,已经有两把被晒焉儿的小花儿。梁巳上来车,把这把小花儿摆上去,说了句:“真不错。” 李天水没看出哪不错。 梁巳刷了会手机,然后又拎起脚下的零嘴吃,吃着问他,“你吃不吃?” -- 第16页 李天水摇头,“我不吃。” “哦,那我可吃完了。”梁巳扒着所剩无几的零嘴说:“回来可以买点葡萄,再买点碧根果,小杏仁、老酸奶、果脯这些。” 李天水眼皮直跳,提醒她,“没矿泉水了……” “有啊,”梁巳扭头往后排找,“我刚喝的时候还有三四瓶,诶,箱子呢?” 李天水咳了一声,“我嫌碍事,放后备厢了。” “那你停一下车,我下去拿。” 李天水停车,梁巳小跑过去,抱了三瓶扔自己脚下,“空气太干了,得多补水。” …… 到吐鲁番已经是一点,正赶上饭口,李天水饿了,说先吃个饭。梁巳手一摆,你吃吧,我不饿。 李天水点了份过油肉拌面,梁巳尝了口,评价不错,就是自己吃不下了。 吃得下才怪。 “这有坎儿井,与长城和京杭大运河并称的古代三大工程。里面很凉快,值得一看。”李天水推荐她。 “行。”梁巳也在查景点,“这离火焰山三十公里?” “吃完饭我送你过去……” “你忙你的,我打个车就行。” “我送你吧,很快,估计十分钟你就出来了。” “为什么?”梁巳看他,“我还要拍照录视频,至少一个小时。” “没事,我等你。”李天水呲溜吃着面。 “我不要,你去我有压力。”梁巳说:“我老想着你着急办事,就玩不痛快。” …… “那好,你搭车去吧。” 俩人吃完饭,李天水帮她找了个车,包了一个下午,留了司机的电话,然后把钱给他。 “我付就行。”梁巳说。从到新疆以来,所有的花销都是李天水给付的。她要付,他说自己是在尽地主之谊。 司机是本地人,会汉语,但话不多。到火焰山景区门口,说自己就在车上等着,让她尽情玩。 梁巳拉开车门,哗一股热浪扑来,她本能就关了门。司机安慰她,没事,一会就适应了。 梁巳下车,直奔售票厅,验了票进景区,跟孙悟空雕像合了影,直接返回来车上。 全程十五分钟。 司机问她要不要去千佛洞?梁巳直摇头,脸对着空调口吹,“师傅,这儿温度有多高?” “这会地表温度有六七十度,最热的时候。” “……那市里呢?” “四十一二度吧。”司机建议她,“我们直接去葡萄沟吧?葡萄沟凉快。” “行,去葡萄沟。” 傍晚李天水在坎儿井接到她,她拎了各个品种的葡萄和干果。坎儿井附近有片干果区,专卖果脯和干货。 李天水下车,要把这些东西放后备箱,梁巳捡出来一大兜,放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下。 李天水没绷住,手撑在方向盘上笑。梁巳不解,“你笑什么?” 李天水摇摇头,不说话。 梁巳抻开一个湿漉漉的袋子,“葡萄我都洗过了,咱们路上吃。” 李天水笑着发动上车,返程回乌市。 路上问她下午都去哪玩了,梁巳说:“除了火焰山、葡萄沟、坎儿井,还去了博物馆。” “好玩吗?”李天水打着方向问。 “还不错,挺新奇的。” “热么?” 梁巳本来想说热,但想起来时他的警告,热也不敢说,硬生生地改口,“不热。” 李天水在一家超市前停车,买了一箱矿泉水,买了两盒手工酸奶,俯身窗口问她,“还吃不吃别的?” 梁巳摇头,“这就够了。” 李天水上车系安全带,梁巳挖着酸奶说:“我还让师傅围着市区转了一圈,看看市里的建筑和人群。竟然发现吐鲁番是地市级。” “这的地市级和我们那不能比。”李天水接话。 “对,司机就说他们这落后,支柱产业就是葡萄和旅游。而且还很感谢我们能来旅游,把我弄得挺不好意思。” “当地人大部分都很真诚。”李天水说。 “我也发现了。他们说话直,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梁巳看他,“你见客户顺利吗?” “价格不合适,没谈拢。” 梁巳没再问,一个一个地吃葡萄,吃着吃着聊闲话,“你知道我们市里做电气的那个上市企业吗?” “知道,很有实力的企业。” “他们已经半年没发工资了,股票都快跌回发行价了。” “怎么回事儿?”李天水看她。 梁巳坐直了身子,“他们花几十亿开发新能源汽车,搞砸了。本来他们没打算做,但上头给了压力,说这个项目务必拿下。反正是快拖垮了。” “企业越大越身不由己。”李天水应了句。 “对。但这种企业也不用担心,政府轻易不会让它破产,能养活两万个家庭呢。”梁巳感慨,“企业做到一定的程度,就要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想死都不能死。” “承担也是应该的,他们也吃了很多红利和扶持。” “你说就我们屁大点厂,今年开春一个村的村长找过来,说回头招工看能不能消化点他们村里的人。” “你们招了吗?” “当然招了,卖谁人情不是卖。我们厂工资整个镇最高,只要能吃苦耐劳,一个月七八千都不是问题。”梁巳说:“去年有一对夫妻打对班,一个月拿了一万六。” -- 第17页 “厂里部分岗位是计件工,单量也不错,二十四小时烧窑,只要能干,工资自然就高。但有些岗位比较消耗身体,我们对年龄和工龄有限制,招工时就会跟人说清楚。” “比如说打磨和抛光工,这种会直接接触粉尘,将来得尘肺的几率大,可是就算这样,也有很多工人当香饽饽似的抢着干,因为工资最高能拿到上万。”梁巳忽然有股说不出的难过,就缓缓地说:“有时候对困难的家庭来说,命就是可以轻贱、可以不值钱的。” 李天水听她说,没接话。 “后来我姐怕出事,就明文规定,一个人最多只能上 10 小时的工,特殊岗位要轮岗。” 车里静了会儿,李天水问她,“你怎么不吃干果了?” 梁巳扒拉袋子,“我怕吃多了喝水上厕所。” “你该喝就喝,靠边停车就行了。”李天水说。 “我怕黑。”梁巳指着窗外一排排路灯下的空地,“跑远了我怕黑,就近我又不愿意。” 话少点 回来乌市了两天,梁巳骑着单车,穿街走巷地转。逛了博物馆,逛了各个人文景点。经过吐鲁番一役,乌市 30 度左右的气温,简直太凉爽了。 李天水给梁明月下了一个大单,要得急,等着出货。梁明月吃不下,就分给另外两家厂做代生产,然后再发来新疆。 李天水基本都交接完了,就等着验收过梁明月发来的货,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 这天他正在展厅通视频,梁巳骑着单车回来,脱掉头上的大檐帽,瘫坐在他对面沙发上,说刚逛完国际大巴扎,实在太大了,她被绕晕了,差点回不来。 视频里突然沉默下来,悄无声息地挂了。梁巳倒了杯茶,随口问他:“跟梅姨通视频?” “不是。”李天水犹豫了会,“跟蒋劲。” 梁巳愣了下,没说话。 “晚上带你去大巴扎那的音乐餐厅?”李天水问。 “行。”梁巳点头,“你和蒋劲是怎么认识的?” “上育红班就认识。” “育红班是什么?” “就是现在的学前班。” “哦,”梁巳捏了个点心吃,“这没什么好避讳的,我们就是普通的前任关系。”随后好奇,“我们的合作会影响你们的关系?” “不会,你想多了。” “我也觉得不会,蒋劲不是这种人。”梁巳擦擦手,开始玩手游。 李天水坐在办公桌前忙,梁巳头也不抬地问:“我打手游会影响你办公么?” “你可以戴耳机。” 梁巳伸手拿过包,戴上耳机歪在沙发上。一个忙工作,一个玩手游,互不干扰。 李天水忙完合上电脑,看看沉迷打游戏的人,喊她,“梁巳?” “昂?”梁巳抬头。 “我明天要去阿勒泰见朋友,你要去的话我们开车,不去我就坐飞机。” “阿勒泰有什么?” “有喀纳斯……” “去去去。”梁巳凑到办公桌前,“我想去喀纳斯看水怪。” …… “那没有水怪。”李天水无语。 “那我也要去,我想去禾木。”梁巳翻出手机图片给他看。 “开车要十个小时左右……” “十个小时?” “对。”李天水点头。 “我帮你开!”梁巳很豪气。 李天水又重启着电脑,说:“我规划一下路线,看能不能把巴音布鲁克和赛里木湖都一块走了。” “真的?”梁巳惊喜。 “嗯,我答应过带你去的。” “你不着急回老家了?” “不急,等验了你们厂货再回。”李天水说:“我昨天给你姐下了订单,从生产到收到货,估计要十天左右。” “那你跟李天云也交接完了?” “差不多了。” 梁巳很开心,半趴在办公桌面上,看着他规划路线。 “我们就随意点,喜欢的景点就多逗留会,不喜欢的直接就走?”李天水同她商量,“怎么样?” “没问题,你看着规划。我出门旅游经验少,只去过北京上海武汉西安,再远就没去过。”梁巳手里转着只笔玩。 “你大学哪读的?” “我没有读过。” “没读过?”李天水显惊讶。梁巳相对家境好,而且梁家也很重视教育。 “高三那年我生病了。”梁巳说。 李天水没问什么病,只说了句,“我也没读过。” “你是因为什么?” “我算是高考失利。”李天水的目标是一本,但他考了个二本,家里也没钱,各种原因吧,也就没去上。 “我下学以后就跟着我姐了,我姐很厉害,她在上海念的管理学。”梁巳开始话痨,“我从没出去上过班,也没接触过社会。我觉得咱们小县城就很好,没憧憬过大城市。” “能扎根大城市的寥寥,中国这么多人口,绝大部分都待在自己的小城市。”李天水说。 “我认为是我没出去见过世面,所以才甘心待在小县城。”梁巳说:“我有两个高中同学,一个去了浙江,一个去了深圳,她们说那儿很好,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 “人各有志吧。”李天水应了句。 梁巳没再说,手托着下巴看他做攻略。 -- 第18页 晚上等李天云忙完,他们一块去了音乐餐厅。梁巳夸餐厅的音乐很好,很有异域风情。李天云打趣了几句,就问李天水自驾去阿勒泰的事。 李天水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他一般去阿勒泰直接坐飞机,嫌自驾太耽搁事。 李天水觉得梁巳来这么久,他们兄弟一直都在忙,也没认真带她去过哪儿。 “她原本就不是来玩的。”李天云说。 “我知道。”李天水应了句。 “也好。我们也应该好好招待,还欠着人钱呢。”李天云良心发现。 李天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举手发誓,“哥,你就放心吧。新疆这块我要撑不起来,我就从双子塔上跳下去。” 李天云能力是有,而且绝不在李天水之下,只是误入歧途地玩了股票。他当初来新疆考察了几天,就极力撺掇李天水发展卫浴,他给组织货源。 梁巳从卫生间回来,李天云给她斟酒,“四儿姐尝尝,这都是当地特色,农户自己酿的。” “这家餐厅能喝酒?”梁巳问。 “有些餐厅明文禁止不能,有些就能。” “哦。”梁巳抿了口,“还不错,很香醇。” “我四儿姐也是豪气,能喝酒!” “我也是这两年能喝一点。我姐胃不好,我偶尔会跟她去饭局。” “女人在商场上很难。”李天云难得正经,“酒桌上都是男人的,不喜欢带女商人玩。有女人在说话喝酒都不痛快。” “可是很多单子都是在酒桌上签的,女人融入不进去,就面临着出局。”李天云说:“新疆好一些,少数民族不喝酒,靠实力就行了。” 服务员陆续上菜,三个人吃着聊着,基本都是李天云说,那俩个人听。李天云要给梁巳斟酒,李天水说:“可以了。” “哥,你这是大男子主义。”李天云说他,“这是粮食酿的酒,喝了养身体。” 李天水看他一眼,李天云放了酒壶,自掌嘴巴,“我嘴欠。” 梁巳笑出声,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这餐厅气氛好。”说着身体随着音乐轻微的摇摆。 李天水没喝酒,因为他要开车。 “姐,你是不是学了好多年舞?”李天云起身,坐对面梁巳身边套近乎。 “学了几年。”梁巳心情好。她当初是想走艺考生路线的。 “姐我跟你讲,等会就有人围着餐厅跳新疆舞。”李天云说着,餐厅音乐换了,一排穿民族服饰的少女跳着舞出来。 梁巳津津有味地看,说她们都好瘦好高挑,身材比例好。 李天云小声说:“这都是经过筛选的。” 少女们跳着舞过来,也热情的招呼食客加入,李天云拉她,“咱们也去跳!” 梁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李天云拉去了队伍。她有点微醺,有点小兴奋、就跟着节奏瞎跳,也不管对不对。 李天云跳了圈坐回来,大口喝酒,然后冲着李天水挑眉毛,“哥,咱们四儿姐可是个传奇人物。” 李天水看向队伍里笑靥如花的人,没接话。 “你别不信。她有时候看着文静不爱说话,但疯起来特别吓人。”李天云自顾自地说:“她人很不错,但恋爱脑,谈起恋爱就偏激……” “管好你自己吧。”李天水说他。 “得,”李天云喝酒,“我就跟你透个信,别被她的表象欺骗了,蒋劲都被她治得死死的。”说着下巴朝队伍里一扬,“你猜她为什么老戴个宽手表……” “管好你自己。”李天水看他。 “行。”李天云憋住,一句话不再说。 那边梁巳跳得正起性,陆续又有两位女游客跟在队尾,李天云一看,喝口酒,人直接跟过去跳。 原本队伍是一支有秩序的新疆舞,现在全被打散,变成了群魔乱舞。每个人手搭着对方的后肩,游行似的围着餐厅转。音乐也换了,换成了欢快的迪斯科。人家新疆姑娘都懵了,纷纷让开场地给热情的游客。 李天水出去接电话,蒋劲打来的,人喝高了,说话有点语无伦次和絮絮叨叨。李天水耐着性子听,等他全部说完,应了句,“好,回头我帮你问。” 他出来了十几年,唯一和老家一直保持联系的朋友就是蒋劲。一年总要打上几个电话,了解一下双方的动态。蒋劲家条件好,这些年陆续在市里开了酒吧,KTV,洗浴中心等。 早年李天水出去,蒋劲没少悄悄给他银行卡转钱,给他手机充话费。还特意来新疆看了他一回。 去年秋天蒋劲告诉他,他想结婚了,对方是一个疯丫头,特别特别要命的那种。李天水还打趣他,说他老房子着火了。今年春节聚,蒋劲告诉他,婚结不成了,他们分了。 蒋劲和李天水一般大,不同的是蒋劲离过一次婚。他二十五岁就结了婚,二十九岁离婚,发誓不再结婚。 李天水打完电话回餐厅,歌舞结束了,李天云领了个姑娘,坐在他们餐桌前聊。 李天水坐过来,李天云介绍大家认识,说这姑娘一个人来新疆玩,他就邀请过来一起喝酒。这姑娘起初和李天云聊好好的,看见李天水过来,就时不时地找他说两句。 梁巳在一旁看戏,不时添两把火,就差把李天水微信推荐给那姑娘。李天云嫌憋屈,闷头喝酒。 李天水懒得理他们,起身去付账,临走前喊梁巳,“你不回酒店?” -- 第19页 “昂?”梁巳看时间,“才十点,太早了吧?” “我明天七点出发……” “回回回。”梁巳拎上包出来,“我都收拾啥行李?” “换洗衣服就行,夜里温差大,带件抓绒冲锋衣。”李天水穿着马路边走边说。 “诶、等等我。”梁巳喊他。 李天水回头,她蹲在斑马线上系鞋带,然后起身追上来,“我没抓绒冲锋衣。” “你有厚衣服么?” 梁巳摇头,“要不要去买一件?” “就穿这一回,犯不上买。”李天水说:“我家里还有一件新的,你将就穿一下。” “男款的?” “对。” “我不要,拍照不好看。” …… “夜里降温穿,拍不了照。” “那行。” 停车场远,俩人并肩而行,梁巳边走边说:“路上对我有不满意的的直接说,我害怕别人迁就我,因为我也不会迁就别人。” “你怎么舒服怎么来,我也会怎么舒服怎么来。出来玩不要心里不痛快,你要对我有意见不事先说,那就咽回去,事后也别说。” 李天水听她叨叨叨,没完没了。 “你对我有没有什么意见?”梁巳追问。 “话少点。”李天水说。 …… 梁巳撇撇嘴,不再跟他说话。 隔天梁巳直接退了房,拎了一个行李箱在门口等,李天水开车过来,看着行李箱,“都是要穿的?” “对呀,一天一套,怎么也得十套吧。”梁巳夸自己机智,来的时候梁明月让她背个旅行包就行,她考虑着拍照好看,就把最漂亮的衣服都带来了。十件里有七条是连衣裙。 李天水先带她去吃早饭,然后她去超市挑了一兜零食,上来车就说:“我给你买了几罐红牛,累了提神。” “你真周到。”李天水回了句。 昨天商量好的,他累了她开,这会儿还没真正出发,她就已经给自己买好了提神的红牛。 梁巳调整好了座椅,从随身包里拿出双一次性拖鞋,手解着鞋带问:“你介意我脱鞋么?” …… 她脱了鞋,看着自己的五指樱桃红袜子,“我每天都泡脚,袜子也是新的。”说完搬起自己的脚闻闻,“没味儿,我脚都涂护手霜的。” …… 开了会太阳刺眼,李天水拿出墨镜戴上,梁巳盘着腿刷手机,看了他一眼,说:“很酷。”接着从袋子里挑出一袋零食,吃着说着,“我开车没你稳。我虽然有好几年驾照,但我很少上高速。” “我开车不专注,老走神儿。” “有一回我正在高速的超车道上,马上要错过出口了,我就没看后视镜,直接甩了过去,后面的车没把我骂死!” “从那以后我开车就很注意了。” 李天水开着车,一言不发。 嗨,Siri 梁巳无聊地眯了会儿,被一通电话吵醒,梁父打来的,问她能不能适应新疆的气候和饮食。 梁巳说很好,什么都能适应,就是晚上吃饭太晚,容易发胖。 父女俩闲聊了会儿,梁巳挂完电话看李天水,“你累不累,我开会儿?”他已经开三四个小时了。 “我不敢累。”李天水说了句。 梁巳微愣,反应过来大笑,“哎呀你误会了,我没有耍小聪明不想开,我就是随口说到那了。” “帮我倒一粒薄荷片。”李天水示意她。 梁巳拧开盒子给他倒了片,自己也吃了一片,清清凉凉的很舒服,随口就问他,“我们晚上住哪?” “布尔津吧。” “布尔津有什么景点?” “有五彩滩。” “行。”梁巳点头,捏了个果脯吃,吃着问他,“你吃不吃?” “我不吃零嘴。” “你不吃我吃。”梁巳嚼着望着高速两侧的护栏,“为什么有些高速有护栏,有些没有?” “不太清楚。”李天水说。 “太无聊了,我们聊会天吧?”梁巳同他商量。 “你说吧。”李天水推了推墨镜。 “昨晚上李天云回去了么?”梁巳八卦。 李天水看她一眼,没接话。 “没回去?”梁巳笃定,“他没回去是吧?我就知道。” “你弟弟就不是个好东……靠谱的。”梁巳跟他告状,“他在老家市里花天酒地,整天陪客户去洗浴中心,去一次大几千、去一次大几千。” …… “不过也得承认,你弟弟的嘴特别能说。有些厂家要求现金发货,但你弟弟就有本事让对方先给你们货,然后再付款。我姐都夸他,说他天生的商人,生意上的事八面玲珑一点就透。” “你没你弟弟精明,但你比他实诚,比他稳当。”梁巳总结完,拧开他的保温杯,“我喝点你泡的茶。”然后把茶倒杯盖里,一点点地吹着喝,“你们兄弟俩互补。” “他没坏心眼,就是玩心大。”李天水说。 梁巳想了想,他们俩兄弟早早就没了爸,完全靠自己白手起家,就由衷地说了句:“你们比我强。” “我经商不行。这些年跟着我姐就学了点皮毛,完全扛不起大梁。而且我也爱花钱,花完了就找我姐要。”梁巳深深吁了口气,“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小废物。” -- 第20页 “我们兄弟是运气好,一路上都有贵人帮。”李天水说:“你也有能力,否则你姐不会让你全权作主这边的事儿。” 梁巳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领了他情,转轻松的话题,“李天云说你在这放过牧?” “对。”李天水说:“十年前的事了,我一个战友退伍当了一个牧场场长,我就去放了几个月羊。” “放羊?好玩吗?”梁巳很感兴趣。 “好玩。你就看好那些羊,不让它们被野狼攻击就行了。” “你遇见过狼么?”梁巳坐直了身子。 “遇见过,天山灰狼。” “它会攻击你们么?” “没有,它一般只攻击羊。” “它长什么样儿?” “跟狗差不多,但比狗大和凶猛。”李天水顿了顿,补充,“它不攻击羊的时候就很可爱。” “是小灰灰的那种可爱么?” 李天水大笑,没接她话。 “我认识的狼里,只有小灰灰最可爱。”梁巳学着狼叫,“嗷呜~嗷呜~” 李天水打开车窗,朝着窗外,“嗥——” 孤独,悲怆、悠长。 梁巳被震惊到,“你学的好像!” “我以前放羊,夜里经常听到狼叫,模仿的就比较像。” “你一个人放?” “羊群不大,我一个人就能放。” “那你夜里很孤独吧?”梁巳看他。 “还行。” “最后为什么不放了?” “社交太封闭,工资也少,我就是体验两个月,长期是不行的。” “你不放羊以后去了哪?” “给高速路面铺过沥青。当过冷库里的装卸工。后来攒钱买了辆车跑大环线,七人座的车、一天六七百,干了两年吧,天云过来找我,说镇里卫浴厂发展的不错,让我在这边设个销售点。” “苦尽甘来。”梁巳总结。 “差不多算是吧。” “我会看面相。”梁巳认真看他脸,“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挺鼻、大眼皮、双眼珠……” “大眼皮双眼珠是什么东西?”李天水震惊。 …… 哈哈哈哈哈,梁巳笑得不能自已。 “对不起对不起,嘴瓢了,是双眼皮大眼珠!” 李天水打着转向进服务区,“去吃碗面吧?” “行。”梁巳笑着穿好鞋下车。 李天水报了一份汤面,报了一份碎肉拌面。梁巳吃着拌面还在笑,“大眼皮双眼珠是个什么鬼东西?” “别笑了,面坨了。”李天水提醒她。 “不行,我实在吃不下了。”梁巳放筷子。她面吃得差不多了,剩了很多碎肉和汤汁。 “你让他们再下一份白面,等会我吃。”李天水吃着汤面说:“这儿可以免费加面。” 梁巳犹犹豫豫,往窗口挪了几步又折回来,“我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 “笨蛋。”李天水自己过去窗口。 “你才笨蛋。” “这儿加面都是免费的,胃口大的人都会加。只要你能吃完。”李天水折回来坐下。 “那多难为情。”梁巳扭头看,隔壁桌的货车司机都喊着加面。 李天水把煮好的白面倒进碎肉里拌拌,埋头大口吃。 吃完继续上路,一路很顺畅,到布尔津时才下午四点,全程开了八个钟。李天水找着酒店说:“我们等下可以去五彩滩。” “看情况吧。”梁巳坐车坐得有点累。 “这家怎么样?”李天水示意路边一家假日酒店。 梁巳看了眼,“还行吧。” “我们下去看看?” “也行。” “我们先去房间看看,不如意就换酒店。”李天水同她商量。 “行。”梁巳穿鞋下车。临下车前想起什么似的,说:“我是夸你有富贵相,未来人生定会一帆风顺。” “什么?”李天水看她。 “我是说、你有富贵相。”梁巳又重申一遍。 李天水笑出声,示意她跟上。 俩人跟着服务员上楼看房间,梁巳不满意,装修显沉闷破旧,而且房间有股味儿。 “现在正是旺季,这是最后一间房了。”服务员说。 “就一间?”梁巳又看李天水,“我们再看看?” 俩人又回来车上,李天水查着导航说:“应该提前在网上订。” “我们现在去哪?”梁巳问。 “这附近有家高档型,我们去看看。”李天水跟着导航开。 到了酒店,前台说满房。俩人又接连看了四五家,不是没房、就是嫌房间差。看到第六间,就剩一个标间,而且环境远不如第一家好。 李天水看累了,靠在墙上等她发话。他无所谓,哪都能睡。 “我们就去刚来的第一家吧。”梁巳说。 “万一过去也没房了呢?”李天水问。 梁巳犹豫,又看看房间,坚持道:“我们先去看看吧。” 俩人又折回去,最后一间标间果然没了,但有一个客人临时退了个大床房。李天水直接说:“开吧,你睡这儿,我随便出去找一间就行。” “别折腾了,要不我们加一张床。”梁巳问他,“你会不会尴尬?” …… 李天水刷卡开门,朝她玩笑道:“进来吧,豌豆公主。” -- 第21页 梁巳顿了下,没说话。 李天水先洗了把脸,然后刷电水壶,烧了一壶的热水,烫洗了两个杯子,从随身包拿了两袋茶包泡。 “喝杯茶,歇一会儿,傍晚再去五彩滩。”李天水说。 梁巳整理着自己的洗漱用品,没接话。忙完坐在床头,开始看电视。 李天水察觉她不高兴,坐下问她,“怎么了?” 梁巳不停地转台,还是不说话。 “你要是累了,我们就不去?”李天水同她商量。 梁巳看他,开始说:“我住不了太差的房间。我是觉得出来玩,睡好和吃好是第一位。休息好了我才有精力玩儿。” “可能你觉得就是睡一晚而已,哪都行。我不行,但凡有条件,我都要睡好点的酒店,休息对我很重要,太差的房间很影响我心情和睡眠。” “没得选就算了,有的选我就要住好酒店。你要觉得我矫情,我也没办法。” 梁巳一口气说完。 李天水一时没接话,半天才说:“这回是我的疏忽,我应该提早在网上订,直接按装修时间,选近一年才装修的就行。” “我说你“豌豆公主”就是打趣,没别的意思。我平常糙惯了,哪都能睡,这回就疏忽了住宿。” “你要是不开心,我跟你道歉。”李天水看她。 “我是感觉你快烦了,认为我矫情和麻烦。”梁巳说了句。 “还好,姑娘是比男人麻烦点。”李天水拉开窗通风,“我没跟姑娘出门旅行过,回头有让你不舒服的,你直接说出来就行。” 梁巳点头,又说:“还有一方面,我觉得出来玩就是放松和散心,不能行程太赶,把人弄得又困又累,那旅行的意义就本末倒置了。” “我们一路上随心玩,景点能看就看,不能看拉倒。我不会觉得大老远来,错过什么景点会有遗憾。重要的景点看了就行。” “这边路途远,景点很分散,这个景点到那个景点离上几百公里很正常,难免不会赶路。”李天水说。 “我明白。”梁巳想了想,说:“我看网上很多人评价,说这边景点间距远,有些需要凌晨四五点就起床赶路。” “那是跟团游,我们时间自由,早上七八点出发就行。” “行。”梁巳笑了笑。 “就因为这事不高兴?”李天水看她。 …… 梁巳不理他,装听不懂。 “五彩滩离这里有半个小时,傍晚落日的时候最漂亮。”李天水靠在窗边说:“今天要不去,明天就去喀纳斯湖了,不会再回来……” “去!”梁巳说。 “那我们七八点去就行。”李天水坐回小床上,打了个哈欠。 “还有两个钟,你先休息会?”梁巳看他。 李天水喝了口茶,躺小床上睡,没几分钟,人就睡着了。 梁巳关了电视,也躺着休息,睡不着,就轻声出去了。 她想骑共享单车围着县城转,发现没投放,就招了辆出租,让他随便转。 李天水被闹钟吵醒时,梁巳已经回来在卫生间忙,见他醒了,就把保温杯给他,“我刚出去转,给你买了点罗汉果泡茶,清热润肺的。” “谢谢。”李天水接过。 “客气。”梁巳趴床上找手机,半天没找见,就喊:“嗨,Siri。” “嗨,Siri。” “Siri 是什么?”李天水如老干部般,吹着保温杯里的茶,小口小口地饮。 …… “俺的宠物。” “你买了宠物?”李天水吃惊。 梁巳又朝卫生间喊:“嗨,Siri。你在哪里?” 卫生间回答:我在这儿呢!” 梁巳过去拿手机,回复了条信息。 李天水看看自己的同款手机,犹豫半天,喊:“嗨,Siri。” Siri 没搭理他。 “你手机是不是水货?”梁巳坐过去,“正品都有 Siri,她还会陪你聊天。”说完就跟他示范了一遍。 “我专柜买的正品。” “那就不清楚了。”梁巳耸肩,“也许你人品差,它不想搭理你。” …… 李天水不理她,去上卫生间。 梁巳拿着他手机悄悄出去,两分钟后回来,把他手机随手一放,催他,“出发吧,太阳快落山了。” 李天水拿上车钥匙和保温杯,开始四下找手机,梁巳换好鞋子,随意地喊了声:“嗨,Siri,你在哪里?” 两部手机同时回答:我在这儿呢! …… 梁巳朝着一脸震惊的李天水一指,“呐,你手机在那儿。” 李天水拿上手机,一声不吭。 下电梯的间隙悄悄查百度,什么是 Siri? 布尔津 “五彩滩是雅丹地貌,毗邻“鄂毕河”最大支流——额尔齐斯河,是一条经流中国、哈萨克斯坦、俄罗斯的国际河流。河对岸有胡杨林,等秋天了,胡杨林会呈金黄色,非常非常美。” 李天水如导游般讲解。 梁巳捂住心口,望着落日下的五彩滩,问他,“这地貌跟七彩丹霞好像?” “对,都是雅丹地貌。七彩丹霞更波澜壮阔,五彩滩更秀美,不是一种美。” “你去过七彩丹霞?” “去过。” 梁巳情不自禁地盘腿坐下,手拢了拢被风刮乱的头发。李天水秒懂,取下脖子里的相机,开始拍照。 -- 第22页 “拍得自然点,不要太刻意像摆拍。”梁巳交待。 “能不能拍出那种朦胧美?不要高清,带点文艺范的。” “但也不要太文艺,现在“文艺”是个贬义词。” 梁巳说着,拿出包里的拍照神器,一条长长的红色围巾半搭头上,一副墨镜戴眼上。 李天水举相机举得胳膊都酸了,太阳慢慢落下,光线不好,才作罢。 那边梁巳指着远处一大片风力发电机,脱缰野马似的跑过去。李天水阻止她,说太远了,而且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大型风力发电场,她已经下去耍了好一会。 梁巳不行,她对风力发电机毫无抵抗力,尤其是那种放眼望去,大规模的、成片成片的、蔚为大观的。 梁巳回头朝他挥挥双臂,继续往前跑。李天水吃力,追不上她,索性就找个位置坐下等。她是怎么去的,就怎么老实折回来。 他拿出手机录了段视频,开始小口喝罗汉果茶。他有轻微喉炎,爱喝茶、去哪保温杯都不离手。 梁巳跑了好一阵,发现还是离很远,而且天逐渐黑了,李天水又没跟上来,她就怏怏地折回去。看见他正悠闲地喝茶,说了句,“就会喝。” 李天水拍拍屁股起身,“那边有护栏,根本就过不去。” “那你不早说?” “我喊了,你不听。而且我年纪大了,体力不支。”李天水有理有据。 “你多大?”梁巳反问。 “大你六七岁。” “怪不得爱喝茶,好好保养身子。”梁巳说他。 李天水不理她,发了段视频给她。 视频里长发飞扬的梁巳、在落日余晖下的雅丹地貌上奔跑,场景非常非常的有 feel。 梁巳惊呼,“好美!” “满意吧?”李天水转身回停车场,晚风把他的衬衣吹得鼓鼓,甚是意气风发。 “嗯嗯嗯。”梁巳追上他,马屁拍了一堆堆儿。 “别拍了,我消化不好。” 梁巳大笑,情绪很高涨,当下就把视频发朋友圈、发家庭群里。没一会,收获了小半屏的赞。 夸她是女神,夸她有 feel。 李天水好笑,也给她点了个赞。 梁巳振振有词,“旅行的另一个意义,就是这儿地我去过、而你没去过。” “这就是平凡人的快乐。” 李天水认真地点头,“有理。” “虚伪、假意附和,看不起你。”梁巳说他。 李天水笑笑,发动车回布尔津。 路上梁巳让他开天窗,她想探头出去吹吹风,这儿实在太美了。 李天水开得很缓,二三十迈。梁巳很兴奋,朝着远处的风力发电群大喊了一声,然后坐回来说:“关窗吧,突然想起一个新闻。” “什么新闻?” “一个人探头出去天窗,遇上了限高杆,特别恐怖。”梁巳说着不寒而栗。 …… “限高杆没这么矮吧?”李天水抓逻辑漏洞,“小车车高 1.4—1.6 米,限高杆一般都在 2.5 米以上……” “可能他把整个身子都探出去了?” “他能上路,交警不抓他?”李天水问得认真。 “哎呀、别扣细节。”梁巳撇开这个话题,不管。 “我跟你说、我很胆小。我害怕一切过于美好的景物。”梁巳跟他分享,“我看见成片的风力发电机、看见绵延磅礴的山、看见一望无垠的深海,我就心生敬畏。” “有一年我们全家去威海,一个师傅带我坐水上摩托艇,他把摩托开到深海区,一望无垠全是深蓝色的海,我当时特别特别地恐惧。” “我不敢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因为画面太美了。我总感觉过于美的东西,里面都蕴含着一种不可控的力量,都是有生命力的。”梁巳缓缓地说:“大海很美,我喜欢,但我只敢站在海边和游客一起欣赏。而且我不能让海水淹没我的大腿,我害怕里面会有一双手把我拽下去。” …… “真的。”梁巳看他,“我抑制和克服不了这种恐惧。”说完又补充道:“也许我词不达意,不知道你懂不懂我想表达的意思。” “你觉得太美的景物不真切,让你没安全感?”李天水问。 “对对对,就是没安全感。我也害怕一切无形的东西。刚我们站在风力发电场,我就感觉有点害怕,像科幻电影或外星人基地。但我看见你,看见路面上穿梭的车,我就明白这是真实世界,心里就不害怕了。” “我不怕老虎不怕狼,不怕任何凶猛的动物,但我害怕蛇。”梁巳说着蜷缩起双脚,“它怎么能没有脚?它怎么能用肚子滑行?而且还光溜溜滑腻腻……”说着打了个冷颤,蹲坐在座椅上,不能把脚放下去。 —— 晚上俩人换了身衣服,趿拉着人字拖去逛俄罗斯风情街,梁巳逛着夸着,说她下午打出租围着这个小边城转了一圈,有各种颜色的房子,房子窗前都摆着花,特别有风情。 夜市上的特色是烤狗鱼,李天水点了条狗鱼,点了一些烤素菜,又点了两盒自制酸奶。 梁巳嫌不过瘾,又点了两瓶“夺命大乌苏”。李天水警告她,“这酒可容易上头。” “没事,啤酒能到哪去?”梁巳不服。 “行。”李天水事先放话,“回头你敢吐房间,我就回车上睡。” -- 第23页 “放心吧。我酒品好。” 李天水吃烤鱼,不再接话。 “嗯,这烤狗鱼不赖,好吃!”梁巳评价。 “这个是养殖的,野生更好吃。”李天水接话,“这儿的烤狗鱼不正宗,没里面另一家正宗。” “那为什么不去另一家?”梁巳好奇。 “另一家远。这儿环境好也热闹,主要带你感受一下氛围。” 看、多周到。梁巳无话可说。 饭后梁巳有点小醉,俩人顺着路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天边散步回去。酒店就在一公里外。 梁巳惬意地说:“真好。” “好什么?” “稍有醉意的感觉真好,吹着晚风散步在异乡的街头真好,此刻平和而欢喜的心情真好。”梁巳看着他傻笑。 “傻样儿。”李天水笑她。 梁巳摇头晃脑,指着一家小店,说想吃冰激凌。李天水去给她买,梁巳顺势坐在马路牙儿上看手机。 梁明月微信她,让她控制一下自己情绪,别人来疯。顺嘴说今天 5 号了,李天水答应分笔还的债务给了没?让她催催。 梁巳刚吃完人家的烤狗鱼,当然不好意思催。 梁明月让她和李天水保持距离,不要混太熟,太熟了不好催债。 巧了,她和她姐想一块去了,她就是怕混熟了不好催债。但现在也晚了,已经混熟了,而且李天水那么招待自己。 这债、怎么要出口? 那边李天水也接着电话过来,把手里冰激凌递给她,坐在她身边接电话。 电话是李母打来的,最近她恢复的不错,差不多能正常说话。她说正睡着,梦见李天云死了,而且客死他乡。 李天水安慰了她,挂了电话就打给李天云,让他现在就给李母回个电话。大概李天云不愿意,李天水就骂了他,而且很严厉。 是一种为人兄长的严厉。 梁巳舔着冰激凌看他,他五官立体,侧脸很耐看,尤其在昏黄的路灯下,又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她别开脸没再看,认真吃冰激凌。 李天水挂了电话,又折回小店买了盒烟,边走边抖开,然后过来坐下点上一根,夹在手指头上拨弄手机。 半晌儿,他把转账记录给梁巳看,“下午才收到款,一直想着转,刚凑出空。” “哦。”梁巳应了声。 李天水没再说话,沉默地抽烟。 “唉,你这儿有一根白头发。”梁巳指着他头发,“不止一根。” 李天水扒拉头发,“小事儿。”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梁巳脱口而出。 “还行。”李天水应了声。 梁巳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聊。李天水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很淡定,资产崩盘不算个事儿,也一直忙于解决各种问题。 李天水抽完烟,摁灭,扔垃圾桶里说:“咱们回吧。” “行。”梁巳拍拍屁股起身。 “我明天想先去阿勒泰见朋友,你是在布尔津等我,等我折回来一起去禾木,还是和我一起去阿勒泰?” “如果跟你一起方便的话,我们就一起。如果不方便我就在这儿等。”梁巳说。 “那一起吧。”李天水说。 “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算忘年交吧。”李天水缓缓地说:“我怕回老家一别,以后就没机会见了。” “以后你有大把机会来新疆啊?” “那是以后的事了。” “我们明天几点出发?” “八点能起床吗?” “能。” 俩人回酒店,各自洗漱睡下。李天水入睡速度让人咂舌,基本沾床就睡。 梁巳翻了一会儿,面向对面小床上的李天水,也极有安全感地睡去。原本还担心尴尬,这个问题基本就不存在。 隔天去阿勒泰的路上,李天水给她手机,让她订禾木的客栈。梁巳选了会,二三百的看不上,看上的要一千以上。 李天水看她犹豫,就说:“你直接订喜欢的就行,不用考虑价位。” 梁巳想了想,说:“普通的客栈差不多三百,两间六百,不如我们住一间好的?” …… “你不介意就行。”李天水无所谓。 “不介意。”梁巳选了一间一千二的标间。 李天水接过手机付款。 梁巳完全不介意和李天水住一间房。 他很干净和体贴。他会让她先洗漱,他趁她洗漱的时候出去打电话,等回来她也洗好了。该他洗漱的时候,他动静很小,洗完会把台面和地面上的水渍头发、用地巾给清理干净。 房间订好,梁巳好奇,“你怎么入睡那么快?” “可能我喜欢睡觉。”李天水说:“我睡觉不挑房间,只要有张干净的床我就能睡。” “我不行,我有睡眠障碍,总是得刷刷手机,翻到十一二点才睡。” “我还挺期待睡觉的,把它当一件认真的事儿。”李天水说了句。 梁巳不太懂,但也没问,问他要了一支烟抽。 禾木 到了阿勒泰市区,李天水先靠着一家银行前停车,下去取了两万块,包好递给梁巳,“先装你包里。” 车又开了一会,去了附近一个小村庄,村里稀稀拉拉几十个木屋,李天水把车停在一座破旧的木屋前,朝院里喊了声。 -- 第24页 院里蹲在屋门口的一对老夫妻起身,老人看见李天水,激动地咧着嘴笑,埋怨他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老妇忙着去左右邻居借菜,说给他们准备午饭。 老人正在翻修屋门口的木地板,发霉腐蚀了。李天水接过蹲下翻修,老人就拿着一管烟,蹲在他面前聊天。他问一句,李天水答一句。老人夸你媳妇好看,李天水说是妹妹,不是媳妇儿。 梁巳就坐在马扎上看他们聊天,从老人脸上的皱纹看,没有七十岁,也得有六十八。 吃过午饭,李天水搬了个梯子出来,朝梁巳说:“你要不要去村里转一圈?我先帮他们把屋顶补一补。” “行啊。” “他们家除了马,没别的代步工具。” 梁巳看了眼马棚里的三匹马,“我步行就好了。” 村子不大,从这头到那头大半个小时就逛完了。村里很原始,也很奇怪,因为好多户的院子里都拴着几匹马。而且他们这儿没院墙,院子一圈就被些低矮的木板象征地围着,所以院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目了然。 梁巳准备折回去,一个半大小孩牵着一匹马问她,要不要骑马?半个小时十块钱。 下午临走前,李天水朝她使了眼色,梁巳了然,趁回屋拿包的间隙,把包里两万块钱留下。 去禾木的路上,梁巳好奇这个村子为什么都养马?李天水说这是由支部牵头成立的合作社,村民养马一年能赚一两万。而且这一两万基本是大部分家庭一年的所有开支。 “一年开支才一两万?”梁巳不可思议。 “也有养殖能手能拿到四五万,但基本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李天水说:“刚我们去的那户人家,一年开支才五六千。”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梁巳好奇。 “我认识他儿子。” “他儿子呢?” “他儿子是警察,前些年平乱的时候去世了。” 因为阿勒泰到禾木还没通车,得先绕行布尔津,路况不好,小三百公里的路,开了六七个小时。到禾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李天水说未来会通公路,阿勒泰到禾木二个小时就行了。 有一截是山路,梁巳被甩得难受,晚上也没胃口吃饭,洗漱了一下就准备休息。李天水去民宿餐厅吃饭,回来给她带了一盒手工酸奶,一枚煮鸡蛋。 梁巳刷了牙,不想吃。 “吃完漱漱口就行了。”李天水拿出毛巾准备洗漱。 梁巳从床上下来,坐在窗边的小榻榻米上吃。这家民宿很有情调,房间不大,胜在布置的别致。 梁巳吃着问着,“真的要徒步八九个小时么?” “差不多,中途要累了我们骑马。”李天水在淋浴间说:“如果能到贾登峪,我们包车返回来就行。” 俩人在车上临时计划徒一截步,从禾木到贾登峪。李天水说沿途风景很好,三十公里估计得八九个小时。 梁巳挖着酸奶说:“你能走全程我就能走全程。” “这不算全程。这儿徒步有好几条线,全程三五天的都有。” “那是不是要经过巴哈巴村?” “是白哈巴,不是巴哈巴。” “我觉得徒步差不多意思一下得了,走个三五天图啥?累死了。”梁巳理解不了。 “个人喜好不同。” “徒步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算是一种发泄方式吧。走久了身上的情绪就缓掉了,人会变得平和。”李天水擦着头发出来,“我以前就爱走路,走着走着负面情绪就没了。” “这么神?”梁巳看他。 “分人。我也好几年没走了,忙着赚钱就没空。”李天水在她对面坐下。 “你穿无印良品的 T 恤显年轻,看着像二十六七岁。”梁巳点评。 李天水看一眼身上的白 T,“睡觉穿的。” “你饿不饿?”梁巳指着蛋黄给他。她吃不了蛋黄。 李天水捏起来吃掉,又回卫生间漱漱口,然后大字形地趴在床上。 梁巳挖掉最后一口酸奶,清理了桌面,也去卫生间漱漱口,躺回了床上。 李天水转过头交待她,“明天提醒我续房,我们晚上还得住。” “行。” 俩人对视了几秒,梁巳问:“觉不觉得诡异?” 李天水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蒙好被子睡觉。 梁巳偏要说,而且跳到他床上,扒开他被子说:“咱们俩孤男寡女,竟然能相安无事的睡一间房。”说完自己笑个不停。 李天水不理她,扯过被子盖头上。 梁巳给他扯掉,胡乱揉揉他头发,笑着回了自己床上。躺下盖好被子说:“别说,跟你住一块真有安全感,而且还有益睡眠。” “睡了。”李天水关灯。 “晚安。”梁巳回他。 隔天七八点就起了,村里雾气很浓,能见度也就十几米。昨晚上到的晚,梁巳还没见过禾木村真容。 俩人沿着村路闲逛,据说往前几百米,有一个专门卖早点的集市。路上三两的背包游客,穿着冲锋衣拿着登山杖,一看就是要徒步。不时还有几声“吽吽吽”的牛叫。 李天水听见牛叫止了步,朝着院里的妇人问有没有牛奶,妇人拿了个小盆出来,给他挤了一小盆回屋煮。 李天水给人付钱,梁巳眼尖,看见对面一家民宿有人退房,她快步过去,往房间里打量。 -- 第25页 标准的两人房,有客房的基本配置,算不上好,也说不上差。有妇人过来打扫,她随口问了价格,对方说 280。 一听价位,梁巳心动,280 值呀,除了没什么情调,但胜在便宜干净。而且民宿的院里有烧烤和休闲区,没事晒个太阳也是好的。 她立刻跑过来扯扯李天水,让他换这个民宿住。李天水说:“不用,就住昨晚上的……” “我看过房间了,这个真不错,才 280。”梁巳说得情真意切。 好像再住那个 1200 的就是个傻 X。 李天水笑出声,无意识地捏捏她脸,过去找老板开房。 李天水的经济状况梁巳清楚,住 1200 的民宿她是有心理负担的。而且很奇怪,她是真心觉得那个 280 的民宿也不错。往常她跟着梁明月出差,有星级酒店就绝不可能住普通酒店。哪怕那个普通酒店口碑再好。 李天水在前台站了会,又摸着后脑勺折回来,问她,“开几间?” “当然开一间啊,省钱!”梁巳想也不想地回答。 俩人收拾妥当,也背着包开始徒步上山。雾气慢慢散去,路上总能碰见从贾登峪回来的马、和笑着同他们加油鼓气的驴友。 梁巳也同他们打招呼,回头就对李天水说:“总感觉路上遇见的陌生人更友善。” “心情不同,大家都是出来玩的,状态就更放松。” “有道理。”梁巳附和。 走了大半个小时,爬上山顶,李天水让她俯瞰禾木村。梁巳看过去,尽管有太阳,但雾气还没散尽,整个村子弥漫在云雾缭绕里。苍翠的树、人字形的小木屋、蜿蜒的河,像一个隐秘的世外桃源。 “真美!”梁巳夸赞。 “有些景,置身于其中不太能发现它的美,要换一个角度才行。” “对,李白说过,只缘身在此山中。”梁巳附和。 …… “这话是苏轼说的。”李天水纠正她。 说完带着她沿小路一直走,路两边的草高,梁巳的裤腿早被打湿。她扯扯李天水,示意他看自己的裤腿,拍着马屁,“夸你,有先见之明!” 他们经过阿勒泰市区的时候,李天水给她买了一条速干裤和溯溪鞋,说回头会用上。 梁巳感慨,“头一回有男人给我买鞋买裤子。” “傻样儿。”李天水回了句。 “真的,一般都是给我买包买车买钻戒,没人花几百块给我买裤子和鞋。嫌丢份!” 李天水不理她。 梁巳还在叨叨叨,“还有二十块钱的登山杖。”说完用登山杖戳戳地面,“不对,是三十块,你跟人老板砍到了二十。” “李天水牌溯溪鞋、李天水牌速干裤、李天水牌登山杖。”梁巳笑个不停。 李天水加速走,一句话不接。 梁巳小跑着拽住他背上的包,递给他登山杖,“吶你看,都变形掉漆了。”说着往草地上一掷,“便宜没好货。” 李天水捡起来,都想拿着打她,“我跟你交待了几遍,登山杖是用来拄地面、让你爬山用的。不是让你拿着去打那些野草灌木丛。掉漆了还怪我质量差。”说完自己拄着登山杖走。 一路上,梁巳拿着登山杖,一会打打野草,一会 kuokuo 灌木丛。 梁巳怪风景太好,心中涌出股难以自持的喜悦。蓝天、白云、清新的空气、柔柔的风、郁郁葱葱的树,来来往往的人。就是这么一副普普通通的景色,让她感动到无以复加。 她快步追上李天水,夺过他手里的登山杖,一胳膊甩老远,然后再小跑着捡回来。继续甩老远,再继续捡回来。 …… 李天水喊她,不要再消耗体力了,路还远。 梁巳听不见,人早就跑到远处山坡上的小树下。回头望去,漫山遍野的绿,星星点点的野花。 等李天水过去,她先扒他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个早点摊上买的油饼。等吃完,她又脱缰似地往前跑,还不时回头朝他挥手,“你太慢啦!” 李天水背了一个巨沉的包,里面装了三四瓶水、一个五六斤的哈密瓜、一张野餐垫、一把雨伞、和各种酸奶零嘴。 梁巳疯玩了会,感觉热了,脱掉冲锋衣站在一处等他。等他慢慢过去,她又开始扒包,这次是拿水。 这次之后不再跑了,因为没劲了。 前面有一大段路窄而泥泞,经常被马蹄踩来踩去,已经分不清哪是泥、哪是马粪。 梁巳嫌弃,没法下脚。 李天水热得脱掉冲锋衣,问她,“你要不要坐马? 梁巳摇头,不愿坐马,但也不想踩马粪。俩人就干站着,看着来往的驴友踩着过去。 一个驴友经过,说她,“小姑娘出门就别讲究了,踩过去前面有条河,过去涮涮鞋就行了。” 李天水脚大,先踩了一处,回头交待她,“你踩着我的脚印过。” 梁巳踩着他的大脚印一路过去,俩人去河边,在那洗脚洗裤腿。 梁巳洗干净,用脚嚯了一下水,看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矫情?” “还行。” “还行是啥意思?”梁巳不太满意。 “不矫情。没有人情愿踩马粪。”李天水坐在石头上吃油饼。 他也饿了。 梁巳站在小河里玩水,李天水说:“水凉,泡久了对身体不好。” -- 第26页 梁巳出来,甩甩溯溪鞋里的水,坐在李天水面前的石头上。李天水笑了一声,掰了一块油饼给她,“没劲了?” 梁巳接过吃掉,“我们还有多远?” “这才十公里,还有三分之二。要是累了给你租匹马?” “不用,我能走。”梁巳拿着登山杖,过去小河里洗。 “再走一个小时,我们找个位置休息一下,我给你切哈密瓜。”李天水说。 “嗯。”梁巳点头,“现在几点了?” 李天水仰头看太阳,“十一点。” 梁巳也仰头看太阳,没看出个一二三,喊了声:“嗨,Siri。” 手机在冲锋衣口袋回答:你好呀,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零三分。” 李天水望着她,等着她拍马屁,不想她撇撇嘴,“被你蒙对了。” 李天水不跟她计较,背上包继续走。 下图:【kuo、方言的精妙无法用书面文字表达,各位意会】
拿第一,拿不了丢人 梁巳跟在他身后,拽着他背上的包,边走边说:“小时候不觉得爸妈对我们好,现在觉得很好。” “为什么?”李天水问。 “我们小学读的市里寄宿,一个星期回来一次。那时候他们早就辞职下海创业,建了洁具厂,做卫浴陶瓷和地板砖,反正种类繁杂,什么都做,我们周末回去都见不到人。一直到三四年级,我们才隐约知道家里快破产了,厂里出了事,一个工人胳膊被机器绞了,赔了很多钱。具体后来厂里是又怎么好了,我也记不清了。” “我们那时候就怪父母,怪他们没时间照顾我们,就把我们往学校一扔,买一堆堆的书,让我们自己打发周末。后来再大点就懂了,我们家无论经济多么困难,我们姐妹吃穿用度都是同学们羡慕的,零花钱也没断过,但是有一个要求,买了什么东西要如实地记在本子上。” “我们姐妹虽然是被领养的,但我们在同学间一直是自信的,一直是风光的,没有被排斥或孤立过。而且无论再忙,父母都会抽空给我们开家长会,我们过生日,可以随便邀请同学来家里。” “从小我们就被父母灌输,女孩子要自尊自爱,除了家人的钱,不可以去花别人的钱。而且在自身能力范围内,可以去享受一切美好的东西。能毫无负担的住五星级,我们就不会住普通酒店。如果条件有限,那车上也能将就睡。”梁巳看他,“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懂。”李天水明白,“你不是娇气,而是你从小生活优渥……” “也不算优渥,比起市里真正的有钱人我们差得远,只是比起乡镇的孩子,我们就好很多。” “其实这也跟父母观念有关。我们班有个女生家里超有钱,但她整天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上学。我理解他父母的意图,但这个女孩子在我们班一直都不自信,我前两年见她,她还是这样儿。” “后来我们领悟了,就特别感谢养父母。尽管我们很少谈心,情感上有隔阂,但他们从小就言传身教地告诉我们:永远管好自己的事,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多体恤他人。”梁巳缓缓地说:“尤其是这几年,我才慢慢明白,为什么我们看上的男人,基本水准和我们都差不多,不是我们看不上不如我们的,而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教育,让我们看不见不如我们的。” “尽管我姐婚姻失败,尽管我也不尽如意,但我们依然认为养父母对我们的教育是正确的。我们内心始终都感激他们、爱他们,只是吝啬于表达。” 李天水一直听她说完,才接道:“思想不开明的人,是不会去福利院领养你们的,而且你都有记忆了。” “那时候孩子是可以私下买卖的。比如生下来的是女孩,生父母不想要了可以送人。家里生不出男孩的可以花钱买。我同龄人中有几个男孩都是父母买的。” “不犯法吗?” “当然犯法。但那时候的人法律意识淡薄,觉得双方父母达成协议就行了,国家管不着。甚至就不认为这是犯法的事。就算国家下来管,他们也有办法规避过去。而且三十年前的中国,跟如今是没法比的。” “所以那时候你养父母能去福利院领养你们,说明就是一个有责任心和思想开明的人。”李天水看她,“那时候你父母领养你,我婶子她们还在讨论,说你爸妈傻,记事的小孩养不熟。” 梁巳垂着头慢慢走,没接话。 李天水歪头看她,“哭鼻子了?” 梁巳别开眼,去一侧给父母打电话。 李天水站在远处等,等她挂了,就拿着登山杖递给她,“走吧。” 梁巳牵着登山杖,跟在他身后。 从贾登峪包车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梁巳废了似的,躺在床上发微信给家庭群:我今天徒步了十个小时,全程 28 公里。 原本早该回来,但俩人一路磨叽,中途还躺野餐垫上小憩了会儿。 李天水烧了盆热水,让她泡脚。 梁巳看看盆,再看看他。 “泡吧、四儿姐,我新买的盆。”李天水服了。 -- 第27页 “我主要怕感染脚气。”梁巳解释。 李天水洗洗手,蹲在垃圾桶旁剪指甲。梁巳看看自己的手指甲,朝他商量,“诶,天水哥,也帮俺剪剪呗?” “等会。” 梁巳开始刷手机,等着他给剪。刷着问着明天的计划。李天水说:“明天就在这儿休息一天,我们去看日出日落,后天再坐区间车去喀纳斯景区。” “行。”梁巳捶捶腿,“我腿有点酸。” “明天更酸。” “那怎么办?” “等会洗个热水澡缓解一下。” 李天水剪完指甲过来,梁巳擦擦脚,去卫生间洗手,然后盘腿坐在床上等他剪。 李天水在自己腿上铺了条毛巾,低着头认真给她剪。梁巳近距离观察他头上的白发,有六七根,“我等会帮你把白头发拔了。” “不用。”李天水直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我帮你拔,拔了就没了。”梁巳胡扯淡,“这几根影响你魅力。” “我一直都很有魅力。” “我要 yue 了。” 李天水抬头,“路上不止一个女人要我微信,你没看见?” …… “还有人约我晚上去喝酒,我说要陪我妹,直接推了。” …… “我影响你夜生活了?”梁巳问。 “我没这意思。” “你就是这意思。” “我没。” “你有。” “行,我有。”李天水说。 “你敷衍我?” “我没。” “你有。” “行,我有。”李天水投降。 “看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梁巳哼鼻子,“我也经常被人要微信,但我从来不炫耀。今儿在路上遇见一个本地人,那小伙长得跟汤姆克鲁斯似的,说要我微信,晚上给我烤肉吃。” “汤姆克鲁斯是白人,本地人黑,而且他们……” “黑人版的汤姆克鲁斯。” …… 李天水被她绕晕,她说什么都对,包着腿上的毛巾去了卫生间,把碎指甲屑抖落在马桶里。 梁巳下床去洗漱,李天水出去村里逛,看有没有什么吃食。民宿餐厅只有炒饭,没太吃饱。 前面有家民宿在烧烤,李天水点了几串烤羊排,几串烤羊腰,两个烤囊,和几个烤青椒。 打包回来房间,梁巳急巴巴地凑过来,烤馕就着烤青椒吃,这是来新疆以后,她最爱的一种吃法。 李天水站在民宿院里吃,说味儿大。梁巳也趿拉着拖鞋出去,站在他旁边吃,边吃边拍马屁。 俩人的影子重叠,被拖得长长的。 凌晨四五点李天水喊她,问她去不去看日出。梁巳正瞌睡,不耐烦。李天水轻轻地起床,穿了厚外套自己去。 门还没关上,梁巳惊坐起来,“你去哪?” “我去观景台看日出。” “那我也去!” 李天水坐回来,“那我不去了。” 梁巳心安理得地躺下,“那更好。” …… “我要去。”李天水起身,“禾木的日出好看。” “那我也去。”梁巳跟屁虫似的坐起来。 …… 梁巳浑身酸痛,尤其一双腿,灌铅了似的,爬山还好,下山就特别难受。但也没白早起,日出里的禾木村被渡了一层金光似的,是一种用语言难以形容的美。 李天水说美景需要你置身其中、切身感受,胸腔才会有震动,照片不及万分之一。尤其是西北和西南地区的景色。 俩人聊着下山,梁巳好奇,“这边沿途和景点的风景都这么好,但为什么游客少?” “交通不便是主因。”李天水用登山杖牵着她,“景点与景点之间的间距太远,有些地方不通车,要么跟团,要不然就拼车或包车。” “我那天随便问了一个师傅,他说包车一天一千。”梁巳咂舌,“一天一千什么概念?十天下来就一万。” “可以拼车。七人座的车,大家分摊这一千就行了。而且都是年轻人,路上也有伴儿。我不建议一个人包车。”李天水说:“其实现在不管是酒店、还是民宿青旅,他们都有合作的户外或旅行社,你说想去哪儿玩,酒店会帮你安排。而且安全性极高。” “换个角度想,也许正是因为交通不便,新疆才显得更神秘和迷人。”梁巳说。 “对。”李天水附和。 俩人聊着到了民宿,民宿老板说赛马场有赛马,第一名有奖品,建议他们去看看热闹。梁巳大感兴趣,回房间洗了个热水澡,催着李天水带她去。 “你怎么那么……” “我俗气嘛,生平爱看热闹。”梁巳截住他话。 赛马场在村东头的白桦林下面,梁巳生怕错过了赛事,吃着油饼一路小跑,腿也不酸了。 赛场被看热闹的游客围着,梁巳扒开挤最前面,赛事是由旅行社和当地人共同组织的,马都是真正的赛马,参赛选手也都是当地牧民。 梁巳跑到评委台问可不可以报名,组织方说选手必须得会马术。梁巳卖力推销李天水,说他骑术好,人也帅,能吸引更多的游客。 而此刻的李天水,正事不关己地站在人群外,喝着鲜奶吃着油饼。 那边梁巳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撺掇他参加赛事。李天水摇头,毫无兴趣。梁巳说第一名是一万元现金,李天水喝光牛奶,“走,过去看看。” -- 第28页 …… 李天水挑了匹马,摸摸它,然后翻身上去。一共十二位选手,李天水最年轻,也最帅。 梁巳悄悄跑过去,朝他问:“你有信心吧?” 李天水点头,“有。” “拿第一,拿不了丢人!” …… 梁巳从包里摸出一个红枣,让他吃,“红色的,图个吉利。” …… 李天水把红枣喂马,梁巳依次看了备赛区的选手,各个显勇猛善战,一看就是专业级选手。再看看李天水,忽然就没了信心。斟酌着说:“重在参与,不要过于计较名次。” 李天水没作声,来回活动着胳膊。 梁巳再看看他那老实样儿,于心不忍道:“他们都是本地人,赛不过也不丢人,万一摔了……”有人吹哨,让参赛选手做好准备。 梁巳急了,“你听到没有啊?” 李天水回她,“听见了。拿不了第一丢人。” …… “你别逞能啊。”梁巳喊着,李天水已经骑马过去,准备比赛了。 裁判还没吹口哨,有几匹马就先陆续跑了,十二匹马,李天水落在最后。梁巳朝裁判喊,“这不正规,你都还没吹口……” 裁判摆摆手,用着蹩脚的汉语无所谓地说:“没关系啊,不拘小节。”说完坐在板凳上喝茶。 这怎么能不拘小节? 李天水一直都落于人后,直到折回来的时候,人踩着马蹬弓着背、屁股离鞍地追了上来。梁巳为他呐喊加油,他目视终点、眼神锋利,像一个英雄凯旋般地越过了白线。 梁巳激动地尖叫,跟她跑了第一名似的。李天水坐在马背上,双手紧握缰绳,远远地看向她,朝她扬了扬下巴。 看、爷拿了第一名。 梁巳捂住胸口,简直燃爆了,一路小跑着过去,星星眼地望向他,开始花式拍马屁。 什么荷尔蒙爆棚、什么目光如炬、什么有帝王将相的气势。简直帅爆了,她的小心脏都突突突个不停。 李天水明显很受用,伸手就把她拉坐在怀里,让她接受众人的瞩目。梁巳朝围观游客挥手,又朝其他选手抱拳,“承让,承让。” 对方很大气,朝李天水比大拇指。裁判问他不是当地人,怎么会马术? 李天水说有师傅教,练过几年。对方一副原来如此。 李天水下马领奖,奖品不是一万现金,而是一个羊毛被。 梁巳摸着羊毛被,夸呀,这羊毛肯定是新疆正宗羊毛,不同于市场上的劣质羊毛,没个五八千是买不来。然后抱着羊毛被直哈哈,绝口不提她胡诌那一万块奖金的事。 李天水也很开心,只是他有意克制,没太流露出来。 回民宿的路上梁巳还在夸,“你怎么这么厉害?” “这儿就是闹着玩,举办给游客看的。真正的大赛我都不沾边,那里才是高手云集。”李天水说:“大赛事都是有马术协会组织的,有反兴奋剂检察官,有大裁判长,有兽医长。光奖金都好几百万。” “这种赛事我都报不上名,我就是骑着玩,不是专业选手。” “你不是跟着师傅练过几年?” “我是随口一说,我就跟着师傅学了点卖弄的技巧,几个月而已。” “噢。”梁巳明白了,认真道:“可我觉得你就是很厉害啊。尤其骑马的时候,特别的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跟你平常很不一样。” 李天水没说话,表情有点微微不自然。 绿巨人 俩人刚到民宿,就下起了太阳雨,梁巳直嚷着好幸运。李天水去餐厅找吃的,厨师有事出去了,老板让他去别家找点。 如果说男女同住有什么不便,那大概就是晾内衣裤了。梁巳趁他出去吃饭,赶紧把内衣裤洗了,用吹风机一点点吹干。 老板在隔壁房间收拾,听见吹风机一直响,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过来提醒她道:“诶小姑娘,电不是这么用的,村里才通上电几年,还经常超负荷。你晾在屋檐下就行了,大家都是这么晾衣服的。” “我们就是怕你们这么干,所以房间才不配吹风机。” 梁巳关了吹风机,没作声。等过了会,她出去屋檐下看,确实有女生内衣都晾在那儿。她又观察了会,拿了几件积攒下来的内衣出来,挂到离她房间最远的位置。 正挂着,李天水从她正对面的餐厅里出来,看见她,头一调,又折回了餐厅。 …… 回了房间坐在床上,李天水发微信她,说炒了干煸辣条子,在餐厅的桌子上。他去前边农户挤一罐牛奶回来。 梁巳也早饿了,过去餐厅吃饭,桌子上摆了一大盘干煸辣条,光干辣椒都好几个。 那边有住客过来觅食,看见梁巳吃的辣条子,说也要吃她那种。老板说那是人自己炒的,你要行,你也可以炒。目前厨师不在,只有蛋炒饭。 老板像四川人,带着一口川腔。梁巳心下奇怪,怎么新疆的四川人这么多? 半天李天水回来,他收了手里的伞,递给梁巳两盒手工酸奶,自己坐她对面喝鲜牛奶。 梁巳给他拨出来了一半炒辣条,说很好吃,但份实在太大。还问他为什么爱喝鲜奶而不是酸奶? 李天水的回答很符合他的个性,因为有营养。 “饭后我们干啥?”梁巳挖着酸奶问。 -- 第29页 “我要洗衣服,我牛仔裤上都是马味儿。”李天水吃着炒辣条回,“你可以午睡会儿,或者等雨停了去村里转转。” “我还是午睡吧,早上起太早了。”梁巳打了个哈欠,泪眼盈盈。 俩人回房间,梁巳躺在床上刷着没啥信号的手机,李天水冲了澡,换上大裤衩蹲在卫生间洗衣服。 梁巳刷得无聊,又睡不着,就去卫生间门口看他是怎么洗衣服的。李天水洗衣服很有常识,先洗浅色,后洗深色,再洗裤子。 她看了会儿,蹲下同他商量,“哥,我也有个薄外套和牛仔裤需要洗,你看……” 梁巳点到为止,意思让他自己品。 “你怎么不自己洗?”李天水反问。 “我手见洗衣液会痒,会起倒钩刺。”梁巳伸手让他看,“而且会出小疙瘩,特别痒。我也是水指甲,一泡指甲就容易劈。“ “我没耍精,这是真的。”梁巳说得迫切,“我原先是想带回乌市的酒店里洗,但我就这一条牛仔裤,我又怕路上穿。” “拿过来吧。”李天水说。 梁巳扒出牛仔裤和薄外套,李天水问她,“还有没别的?” 梁巳直摇头,“薄的我自己能洗,厚的我洗不干净。” 李天水换了水给她洗外套,梁巳由衷觉得他人很有魅力,很居家。属于宝藏男孩,尽管年龄大了点。 梁巳过意不去,就回床上给他读小说,读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李天水在卫生间哗哗地洗,梁巳趴床上给他读,读着读着声音弱了下去,接着没了声。 李天水出来给她盖上被子,随后关了卫生间的门,小声漂洗。等漂洗干净,端着大盆出去屋檐下晾,晾的过程中没注意,把一条蕾丝小内裤从晾衣绳上弄掉,恰好就掉在被雨淋湿的地面上。 他先是懵,然后迅速捡起来攥手心,接着轻声回卫生间洗,洗好又悄声出来挂了回去。 之后他没再回房间,而是站在屋檐下抽烟,接连抽了两根。抽完就沿着村路去后山跑步,等出了村,他加了速度狂跑一阵,接着缓下来跑一阵,然后再加速。 反反复复地跑了好几圈,一个小时后才大汗淋漓地回来。 梁巳醒来房间里没人,她找李天水没找着,就坐在床上发神。见李天水满身汗地回来,本能就问:“你去哪了?” “我去跑步了。” “你出去说一声,我很害怕。”梁巳声音轻颤。 “对不起。”李天水轻轻地说。 “我们俩一块出来的,我对这人生地不熟,你不知道我醒来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梁巳鼻子微酸,“我以为我又被抛下了。” “对不起。”李天水又重复了一遍。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特别害怕。”梁巳拿过桌上的酸奶,打开挖着吃,“我在乌鲁木齐一个人住酒店习惯了,一点都不害怕,但在这儿我就害怕。” “你怎么浑身汗?” “我先去洗澡。”李天水俯身找换洗衣服。 梁巳此刻的心情很难描述,有点失而复得、有点虚惊一场、又莫名掺杂着踏实和兴奋。醒来时有多难过,这会儿就有多欢喜。 情绪就是这么个奇妙的东西,让人难以琢磨。难过不知是为何事难过,欢喜又不知是为何事欢喜。 李天水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上身穿了件白 T,下身穿了条棉质的格子短裤衩。 梁巳看看他大腿,又搂起睡裤看看自己的大腿,然后过去跟他比,“为啥你腿有线条?” “我这是肌肉,长期运动锻炼出来的。”李天水看她腿,“你是脂肪,不运动堆积出来的。” …… 梁巳戳一下自己的大腿,凹下去一个浅坑。戳他的大腿,硬邦邦的,戳不动。他整条腿的线条都很好,走来走去的时候肌肉会隐隐凸出来。而自己,她来回走一圈,腿没丝毫变化。 “以前没发现你腿线条好。”梁巳羡慕。 “以前我都穿裤子。” “哦哦哦,对。” 过了会,她盯着他腿,又说:“你腿看着就很强劲有力。” “我就看过游泳队那谁……那个身材是真好。”梁巳想了半天,“对,是宁什么涛?” “他比赛不是只穿一条短裤嘛,那个身材就很……”梁巳形容半天,“很男人。” 李天水搂起 T 恤,吸腹,“我也有腹肌。” “诶,真是有。”梁巳数,“一二三……诶,你有浓密的肚毛。” “这是腹毛。”李天水纠正她。 “哦。”梁巳点头,言归正传,“一二三四五六、你有六块腹肌。” “八块。”李天水示意她看肚脐眼下,隐隐约约的两块,“这儿还有两块。” …… “你这不算,不明显。你肉眼可见就六块。” 李天水又吸腹,“你再看看,我就是八块。” “你都六块了,不要在意那两块。” 李天水扯好 T 恤,说她不懂。 “你那两块真不明显,蒋劲就是标准的八块。”梁巳指着他小腹,“他这里就明显凸出来了两块。” 李天水理好 T 恤,没作声。 “不过他请健身教练了。”梁巳自顾自地说:“他追求这些东西。” 李天水收拾自己的床铺,又坐下叠自己的衣服。 -- 第30页 梁巳说了会,见他闷声不吭,硬生生地改口,“你也是八块腹肌。” 李天水不接话。 “哎呀,你八块啦,你就是标准的八块!”梁巳见说完,他还是一言不发,就歪头看看他,又用手指戳戳他,“你十六块,你八十八块,你浑身都是,你是绿巨人!” …… “你才绿巨人。”李天水闷声回了句。 梁巳察觉出他不高兴,但又不懂他为什么不高兴,为了让他高兴,就蹲下说:“好吧,我是绿巨人。” 李天水看看她,把她拉起来,问她,“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不想吃了,我想减肥。”梁巳搂起自己的睡衣,肚皮上除了有一个肚脐眼、一道被松紧裤腰勒出的印,平整光滑,啥也没。 她抚抚圆滚滚的肚皮,“等回去我也请个健身教练,练个马甲线。” …… 李天水给她铺床,换上从前台拿过来的床品。梁巳就坐在他床上,吃着半天没吃完的酸奶。 “去门口吃,我抖被子会有灰尘。”李天水说。 梁巳手挡着酸奶,站在门外看他收拾房间。 李天水先把她床品换好,再把她衣服叠叠,然后又把桌面上她凌乱的护肤品规整了,接着洗了拖把开始拖地。 梁巳感觉心口毛茸茸的,四肢百骸像是被温泉水泡过,每一个毛孔都涨涨的、柔柔的、麻麻的。 她无论住酒店还是民宿,就是一个过客,临时歇脚而已。屋里乱不乱,规不规整,她完全不在乎。但和李天水住一块,他会整理房间,像是整理自己的家一样,会把她在村里随手摘的花,找一个矿泉水瓶养起来。 梁巳还在看他收拾,听见有人惊呼彩虹,而且是双彩虹。她立刻跑出去抬头看,然后激动地跳脚,喊李天水出来,真的有两条双彩虹,而且轮廓非常完整。因为村里房屋低矮,彩虹清晰可见。 民宿老板抽着烟,单手叉腰地看向彩虹,慢悠悠地说:“能看见双彩虹的人,都是被大自然祝福的人,以后会很幸运。” 梁巳高兴坏了,要李天水给自己和彩虹合影,录视频。然后发到家庭群里。 几乎村里所有的人都在看,本地村民还好,游客就尖叫连连。彩虹不是模模糊糊的那种,而是实实在在的,色彩艳丽,各色分明。 梁巳看着看着就心生惶恐,找了个摇椅坐下,拽着李天水的胳膊看。李天水也用脚勾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看。 “有点害怕?” “太美了,总感觉有点虚。”梁巳说。 民宿老板忙着宰羊,准备晚上开炉烧烤。说这彩虹吉利,好几年才会出现一次双彩虹,而且颜色这么亮丽。 李天水交待老板,留一个羊后腿和羊腰子出来,等晚上直接帮他烤就行。 梁巳看着彩虹,听着身边人讨论怎么吃羊,心里就慢慢踏实了。 李天水打了个喷嚏,民宿老板催他回屋赶紧换衣服,这天穿裤衩得冻坏。梁巳这才打量他穿着,说了句,“卖俏儿。” 李天水回屋换了条牛仔裤,套了个毛衣出来,坐在梁巳身边看彩虹。俩人各自想事儿,一言不发。 上回俩人沉默,还是在昨天徒步去贾登峪的路上。中间有二三个小时里,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找话,各自想各自的事儿,各自消化各自的情绪。 梁巳很喜欢这种状态,有话就说,没话就不说。每一个人都需要空间。 言多必失 彩虹颜色渐渐淡去,梁巳先问他,“你猜我刚在干什么?” “许愿。” …… “你怎么知道?”梁巳震惊。 李天水看见她盯着彩虹,双手并拢,慢慢合十。 但他装神秘,不说。 “我这会儿有点后悔,许愿太多,怕不灵。”梁巳望着倒挂在钩子上,正被剥皮剔骨的羊,“我其中一个愿望就是想瘦十斤,听见你和老板在讨论羊哪个部位好吃,我就分神了。” …… “吃完这顿,明天再减。”李天水给她搭台阶。 “有道理。”梁巳顺着台阶就下,“明天你监督我。” “好。” “自从来新疆,我感觉至少重了八九斤。”梁巳的小嘴嘟嘟囔囔,一会捏捏胳膊上的肉,一会捏捏肚子上的肉。捏完再叹两口气。 “你这是虚膘,等回家少吃两顿晚饭就减掉了。” 梁巳嫌难听,纠正他,“你可真不会说话,“膘”是用来形容畜牲的。” …… “对不起。”李天水道歉,“你这是虚重,回家少吃两顿晚饭就回来了。” “有道理。这儿晚上吃饭太晚。”梁巳脚勾了一个马扎过来,把腿翘上去,舒服地躺在摇椅里,望着蓝蓝的天,惬意地说:“适合来根烟~” 李天水没听见似的。 梁巳明示他,“适合来根烟。” 李天水回屋拿烟,又顺手拿了个烟灰缸。梁巳看了眼还剩大半盒的烟,问他,“还是在布尔津买的?” “嗯。” “你都没怎么抽?” “我没烟瘾。” “我也没啥烟瘾。”梁巳点上抽了口,随后扭头看一侧的李天水,手不自觉地摸摸他肚皮,想到他力证自己有八块腹肌,就忍不住大笑。 李天水推开她手,明白她在笑什么,拿着烟蹲在剔羊的师傅跟前,让给他一根,师傅接过挂在了耳朵上。 -- 第31页 李天水跟师傅聊了好半天,才坐回来。梁巳问他,“你怎么跟谁都能聊一块?” “你不也能聊?” “不一样。我是浅层面的聊,基于礼貌。没你有深度。”梁巳好奇,“可你会不会跟人聊投机了,分别时会有那种粘稠的……算是不舍吧?也可以说是依恋?” “没有。”李天水摇头。 “我会有。”梁巳坐直了,跟他说:“如果我跟人产生深厚的交集,我就会有依恋。比如我一直自己住酒店不觉得有什么,但咱们俩一块住了几回,要是你不在,我就会很失落。” “我对我家人和朋友都是。我很容易依恋他们,但我不排斥这种依恋,甚至是享受。我喜欢这种感觉,有点牵肠挂肚、有点百转千回,我看见美好的事物会急于分享给她们,或者我在街头的某一瞬想起她们,心里就会很感动。我甚至愿意沉溺于此,我期待我情感上有所依恋……”梁巳缓了缓,慢慢地说:“这种感觉很好,让我明白自己还活着,与其他生命还有碰撞。” 她说完眨掉眼中的泪花,难为情道:“我太感性了。” “这种依恋没什么不好,感性也没什么不好。”李天水温柔地看着她,“因为我们是人啊。” 梁巳忽然就情难自已,别开了脸。 李天水回屋给她拿纸,轻轻地拍她背。 “没事儿。”梁巳擦着泪笑,“我平常没这么感性,这儿风景太好了。”接着双手交叉,望着他,又缓缓地说:“其实这两年我不愿意跟人产生交集,有点费劲和心累,而且现在大部分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梁巳有股强烈的倾诉欲,从身体里溢了出来,“我性情本身就很复杂和有缺陷,开心起来不知道是为什么开心,丧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丧。每当我跟人产生交集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 “就是我性格里有很多面,我不知道该拿哪一面去面对他们,我怕我表现不好,我怕让对方觉得失望或无趣……我怕……”梁巳开始有点语无伦次,“有时候我不能理解、不理解对方就跟我吃了一顿饭,见了一次面,聊了一回天,就自诩了解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不着急,慢慢说。”李天水安抚她。 梁巳歉意地笑笑,顿了会说:“就是会觉得这个世界很魔幻,跟我理解的不一样。也许是我读书少,也许就像是我姐说的那样,我没遭过社会毒打。但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都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应该是最真挚的,家人是这样,友谊是这样,爱情也是这样。” “而且、无论我们对这个世界多么地虚情假意,多么地曲意逢迎,同时也被它伤害的千疮百孔。但不能否认,我们每一个人内心都渴望被他人理解,被他人尊重,被他人温柔以待。就像我认为的爱情必定是真挚的、必定是肝胆相照的。” 李天水没接话,一直认真地听。 梁巳情不自禁地说了很多很多,这是一个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过的自己,竟然可以柔柔的、敞开心扉地与人深聊。 — 喀纳斯景区一天就结束了,原本计划是两天。主要梁巳懒,说腿酸,有些景点直接就没去。 去赛里木湖的路上,李天水跟她说都会途径哪些景点,要饶很大一圈,才能兜回乌鲁木齐。 梁巳涂着脚趾甲,轻飘飘地说:“那就绕呗。” “全程下来要 2000 公里。” “然后呢?”梁巳抬头看他。 “我们只剩下七天时间……” “啥意思?七天后老天爷要收了我们?”梁巳说完自己都笑,胳膊环住腿笑不停。接着又说:“只管按你的计划来,货到前赶回乌鲁木齐就行。” 李天水看了眼导航,又看了眼一望无垠的戈壁荒滩,缓缓靠边停车,往眼睛里滴了眼液说:“差不多两个小时就到乌尔禾魔鬼城了。” “我来开会儿。”梁巳拧上指甲油瓶盖。 “不用。”李天水下车,“我去放个水。”然后人往戈壁滩里走了一大截,回头看看车,才放心的解拉链。 梁巳在车里大笑,等他折回来,问他,“你回头看一眼车是啥意思?” “我还能偷看你?” “不好说。”李天水淡淡地应了句。上回他在戈壁滩放水,一扭头,梁巳伸出个脑袋在车窗外。 “看你那样儿,我都说是东西掉了,不是偷看你。” 梁巳有理说不清,也不跟他掰扯,把头上滑落的头巾重新裹严实,然后戴好墨镜,身子往里偏了偏,避开挡风玻璃上射过来的太阳光,问他,“这儿的戈壁滩为什么不开发呢?空着浪费。” “有些几百公里都是戈壁滩和盐碱地,渺无人烟,不好开发。“李天水看她一眼,“这儿晒,你去坐后排。” “不用。”梁巳摇头,“我吃过一种西瓜,说是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个头很大。”然后伸手比划,“一个有二三十斤,宁夏产的,特别甜。” “那种西瓜学名叫硒砂瓜,也叫石头瓜和戈壁瓜。新疆部分地区也有。”李天水说:“而且有些戈壁滩能开发,有些不能,因地制宜吧。”说完看她,“宁夏是宁夏,它是一个自治区。不归甘肃管。” 诶,神了!梁巳大笑,“你怎么知道我把宁夏归甘肃了?” 李天水不说话,他就是知道。 -- 第32页 梁巳查百度,果然,宁夏就是宁夏省,它跟甘肃没关系。 “宁夏在清朝属于甘肃,民国时就和青海各设行省了。”李天水给她科普。 “青海也曾经属于甘肃?“ “对,清朝时期的甘肃非常大。”李天水说完,手摸了摸喉结,清了声嗓子。 梁巳拧开保温杯给他,“我历史不好。” 李天水喝了几小口茶,“看出来了,你地理也不好。” …… 梁巳不理他,拿出在路上买的保温壶,把里面的热水往保温杯里添了点。李天水不喝凉白开,只喝热茶。 “你昨晚哼的是什么歌?”李天水问。 “什么?” “你昨晚睡觉时哼……” “哦哦哦,小野丽莎的《水果沙拉》。”梁巳说着给他哼了一遍,说是一首非常轻快可爱的法语歌。 “歌词大意是什么?”李天水好奇。因为听她哼过好几回。 梁巳给他胡乱翻译:有一家三口幸福快乐的生活在海边,他们特别爱吃水果沙拉。有一个男孩向这家的女孩求婚,女孩的爸爸就对男孩说:如果你能捡到银色的小鱼和闪闪的贝壳,我就把女儿嫁给你。然后男孩就光着屁股潜入海洋里,收集了银色的小鱼。” “他为什么要光屁股?” …… “因为……因为光屁股是对海洋最大的诚意。” …… “那他求婚成功了?” “当然。这个男孩对这个女孩全心全意,他们还生了个叫大菠萝的孩子,睡在小木屋的摇篮里。”梁巳吃着酸奶条,问他,“你知道谁是小野丽莎吧?” 没等他回答,又继续道:“我的启蒙电影是《末代皇帝》,尊龙贯穿了我整个童年。我妈是他的忠实粉丝,我从福利院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妈说要全家庆祝,我们吃完饭看的电影就是《末代皇帝》。然后反反复复,我妈看了不下二十回,那个光盘都花了。” “尊龙跟小野丽莎是夫妻?”李天水推测。 …… 梁巳要晕了,“他们俩啥关系也没。” “……对不起。” “一位是日本歌手,一位是中国演员,他们怎么可能是夫妻?”梁巳也是服气。 “你先问我知不知道小野丽莎,接着就是尊龙,我以为他们俩有关系。” …… 好吧,梁巳承认自己思维有点跳脱,接着又说:“念中学的时候我才知道尊龙也是个弃儿,当时我还想,我回来的第一天我妈就放尊龙的电影,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 “后来发现是我想多了。”梁巳又拿了根酸奶条吃。 “你为什么只吃酸奶条?”李天水不解。 梁巳看着脚下的一兜子零嘴,说:“减肥。只有酸奶条不发胖。” 接着人家又解释,“我不吃零嘴但买零嘴,主要原因是有利于减肥。我不吃,只看,这个过程会快速燃烧我的卡路里。这是我认识的一个教练说的,他教我饭点就站在餐厅门口,使劲看我想吃的菜,这样我身体会分泌出……不知道什么,但会加速我减肥。” 李天水听完她胡扯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表示认同。 “你督促好我,坚决不能让我吃高热量的东西。”梁巳郑重交待他。 李天水靠边停车,“我去放个水。” 梁巳见他离开,身子往车座底下滑,然后快速地剥开一个牛肉干往嘴里填,接着探头看看他,手在下面又剥着一个。 吃到第二个,李天水折回来,她坐好,手托着腮假装望向窗外,等嘴里的牛肉干嚼好咽下,才若无其事地玩手机。 车子有点飘,路线有点歪,她闻见动静抬头,李天水嘴里咬着一根手指头,偏脸看她,“有事?” “没事儿。”梁巳继续玩手机。 李天水清了声嗓子,梁巳腾出手拧开保温杯给他,他接过喝了口,说:“以后晚饭尽量七点前吃。我也要减肥了,裤腰都紧了。” “好呀好呀,那咱俩相互督促,晚上超过八点绝不能吃东西。”梁巳瞪着大眼说。 “没问题。”李天水应下。 梁巳拿着补水喷雾朝脸上喷。这儿的紫外线很强,防晒和补水很重要。喷完又给李天水喷,他鼻子两侧起了干皮,稍稍有点晒伤。 “你鼻梁很好看。”梁巳把头巾完全搭在脸上,“我从前一个女同学,她因为鼻翼大,鼻孔看着就往外翻。前两年动了个切除手术,鼻子就好看了。” “你鼻梁高,而且鼻尖挺直。”梁巳摸自己的鼻梁,“我鼻梁有点显凹,不算好看。”接着就八卦,“听说鼻梁骨高的男人性欲强……”憋住,埋头往座椅底下找零食,再不说。 …… 找半天,讪讪地拆开一个酸奶疙瘩吃,吃着望着戈壁滩,酝酿着该怎么端庄起来。 一瞬间的事 找半天,讪讪地拆开一个酸奶疙瘩吃,吃着望着戈壁滩,酝酿着该怎么端庄起来。 李天水岔开话,“鼻子怎么动切除手术?” 梁巳指给他看,“就这个位置肥大,才让鼻孔看着异常大。动手术切了就会正常。” “我以前咨询过,想垫鼻梁来着。我双眼皮就是做的,做的时候还顺便开了眼角。” “开眼角?” “开眼角会显眼大和明亮。” -- 第33页 “没看出来。”李天水看了她一眼。 “我做的贵,普通人看不出来。”梁巳翻找零食。 “牛肉干是瘦肉,补充能量的,一般不会发胖。”李天水建议她。 “噢,那我吃根牛肉干。”梁巳麻利地拆开。 “你慢慢嚼,吃的时间长点就行。这样能增强饱腹感。” “你吃吗?”梁巳问他。 “来一根吧。” “你吃什么味儿的?”梁巳翻找,“有原味儿,孜然味儿、香辣味儿。但我觉得孜然味最好吃。” “那就孜然味儿吧。” 梁巳拆了个孜然味的给他,然后自己把牛肉干扯成一根根丝,吃得很慢很慢,扭头再看看李天水,开心到不行。 李天水捏捏她脸,笑道:“小样儿。” — 俩人到魔鬼城,正赶上中午,太阳也是最晒的时候。排队等区间车都没劲。 李天水拿着帽子给她扇风,也给她讲这里的奇观。梁巳蹲在地上,脸上贴着一瓶景区刚买的矿泉水。 上了区间车,她整个脑袋被薄纱巾裹严实,只露出一双戴墨镜的眼。李天水说这儿风尘大,不裹好头发里都是土。讲解员在前面讲解,梁巳环顾四周,望着奇形怪状的土丘,朝李天水说:“一点不恐怖,就一个字“旱”。” “这儿就是干旱。”李天水问她,“你要不要骑骆驼拍照?” “不要。”梁巳丝毫不感兴趣,“小时候我拍过,有人牵着骆驼在镇里转,五块钱一张。” 魔鬼城有四个区间车停靠点,俩人在第二个点下来。李天水给她讲,说这里是《中国国家地理》评出的三大雅丹地貌中的第一名。也刚入围“神奇西北 100 景”。而且在一亿年前白垩纪时,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淡水湖泊,里面栖息繁殖着乌尔禾剑龙、蛇颈龙、准噶尔翼龙…… “是天上会飞的龙么?”梁巳问。 “……对,会飞。” “是画龙点睛里的那个龙?”梁巳不懂就问。 …… 李天水不想跟她说话。 梁巳望着他大笑。 李天水把她滑下来的真丝头巾又裹好,“等会儿有狂风,小心吃一嘴的土。”说着继续往前走,“今天有太阳,要是阴天或傍晚就会很吓人。”扭头再看身后走走停停拍照的梁巳,从背包里抽出折叠式的登山杖,递给她一头。 俩人慢慢悠悠地玩了两三个钟,准备出景区时,梁巳接着一个电话,站在凉荫处等李天水。 李天水从卫生间出来,过去她身边蹲下,把她挽起的牛仔裤脚抻开,拍掉里面的一兜土。 梁巳通完电话,一面和他朝车上走,一面嘟嘟囔囔地说:“一个亲戚朝我打听我高中同学,说有媒人给他儿子说亲。” “嗯。”李天水表示听着,让她说。 “这个女生跟我是死对头,我都快膈应死她了。”梁巳脚下踢着一个小瓶盖,“但想想,算了,都好几年的事了,我就说没深交,不了解这个人。” 傍晚住奎屯,俩人也玩乏了,梁巳到酒店就先洗澡,然后往脸上敷个面膜。李天水也洗了澡出来,人直接躺在床上小憩。 开车开久了就困。 梁巳拿了面膜趴过去,“我给你敷……” 李天水躲开,“我不敷。” 梁巳拽他腿,不让他躲,“我是为你好,你脸都快毁容了。” “我脸就是干而已。” 梁巳坐他腿上,抻着面膜说:“你也不涂防晒,不晒伤才怪。” 李天水不自然地推她下去,“行,我贴。”说完老实地躺好。 “二十分钟揭掉。”梁巳交待完,坐回自己床上,揭掉脸上敷好的面膜,开始往脖子上、胳膊上、腿上、手上,脚上全抹一遍。面膜上的精华液用光,人就干站着等晾干。 出来喀纳斯的时候,李天水在车上跟她约法三章,说不经允许,不许坐他床上。梁巳撇撇嘴,没说话,谁稀罕坐你床上。 二十分钟过去,李天水早睡着了。梁巳帮他把面膜揭掉,然后轻声回卫生间洗衣服。T 恤和内衣好洗,洗完拿去酒店的天台上晾。办理住宿手续的时候,前台就说衣服可以晾天台。 晾完衣服下来,半躺在床上刷手机,当看见显示 4g 网络的时候,兴奋地差点把李天水推醒。因为乌鲁木齐都没有 4g,这个小县城竟然有。没 4g 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在酒店连 Wi-Fi 就行,但就是很稀奇。 梁巳没打扰到他,是枕边的手机把他吵醒,他翻了个身,半天才拿起手机接通,然后看了圈屋子,床头柜上留有纸条:我先去逛一圈,天黑前回来。 电话是李天云打的,他接着电话就去卫生间,正小便,卫生间门就被梁巳大力推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梁巳连连道歉,然后关上了门。 这么一惊,李天水尿不出来了。他提了裤子出来,见被窝里装睡的人,发出一阵鼾声。 他过去捏她脸,“我跟你说……” “你洗手了吗?”梁巳不装了。 “什么?” “我没听见你洗手。”梁巳指指他右手,嫌弃道:“我刚看见它扶你鸡鸡……”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 — 俩人在赛里木湖住了一晚。因为第一天没太阳,湖面不好看,第二天才正式开车环湖。梁巳开心疯了,身子探出天窗,挥着双臂异常亢奋地大喊。 -- 第34页 李天水挠挠她站在扶手箱上的腿,梁巳下来,坐在副驾驶上直拍他马屁。夸他英勇神武、夸他邪魅狂狷。 因为景区才下的政策,不允许私家车出入。但李天水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邪魅狂狷是夸人的?” “当然!”梁巳说完又探身子去天窗,一脸艳羡地看着景区里的直升机和热气球,接着又下来问他,“你说直升机万一没油了?热气球那个吊篮不结实?或者煤气罐突然爆了?” …… “目前还没出现过故障。”李天水分析,“就算出现故障,人也是掉湖里。” “那更恐怖。” “你想坐?” 梁巳犹犹豫豫,“但我恐高。”接着就回忆起了往事,“中学的时候我姐带我去坐过山车,她不敢坐,我就一马当先地坐,结果过山车出故障,我就被撂在了上头半个小时。” …… “后来我对这一切浮在半空中的东西都敬而远之,生怕它出故障。” “你要想坐我陪你,不想坐就不勉强。”李天水笑她。 “再说吧。”梁巳应了句。 李天水含了片薄荷,看了眼半空中的热气球,说:“我前两年跳过伞。” “跳伞?” “三千米的高空往下跳。” “怎么样怎么样?” “当时害怕,但回忆起来还是很痛快的。” 梁巳先是艳羡,接着又说:“我是绝不会跳,出故障摔下来就是肉饼,说不好还会砸到人。” …… 李天水找了个风景好的位置停车,让她先下去玩,他回个电话就随后。前天有一批货出了点问题,他打给李天云,看他解决了没。 李天云说问题不大,让他好好放松,不用管店里的事。李天水回他了一句,“不用管你告诉我干什么?” 李天云理亏,解释了大半天。 有一批浴镜出现了裂纹,厂家说不是他们责任,运输说跟他没关系,但偏偏这批货没验就签收了。 李天水站车边又来回打了几个电话,才拿着相机去了湖边。梁巳原本带了三四条裙子在车上,但见李天水心里有事儿,也没好意思来回换着拍。 李天水调着镜头问:“你怎么不换裙子?” 梁巳甩着外套袖子说:“算了,有点冷。” “先去换吧,拍好穿外套就行。” “哦。”梁巳飞快跑去车上。 李天水调整了情绪,脱掉鞋子踩在湖里的石头上,举着相机找角度。他本来不会拍照,但这两天在网上现学了点。 梁巳一路拽着裙摆小跑过来,李天水让她站在湖里,这样拍出来的湖面更湛蓝澄净。 俩人玩了三四个小时,李天水举着相机给她抓拍了三四个小时。 梁巳很满意,抓拍比摆拍的更自然。 等她最后一条裙子换好回来,李天水站在草场上接电话,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湖,一侧是一匹牧民养的马。 梁巳见他挂完电话,举着手机喊他,“李天水!” 李天水回头。 梁巳给他抓拍了张,然后过去给他看,“是不是很有 feel?” “主要我长得好。”李天水很自信。 “切。”梁巳把照片发给他,随后轻轻地看了他一眼。 李天水也看着她,没作声。 俩人对视了几秒,梁巳先不自然地别开眼,指着草场上的马问:“这儿怎么会有匹马?” 李天水示意她看不远处的蒙古包,“牧民养的。” “这儿还有蒙古包?” “住这儿看日出方便。” 梁巳点点头,没再找话。 “你等我一会。”李天水去蒙古包,跟牧民商量了下,从兜里掏出钱给他,然后过来牵上马,问她,“要不要骑马再环一圈湖?” 梁巳看了眼自己的裙子。 “侧坐就行。”李天水说。 “行。”梁巳点头。 李天水脱了外套先垫在马鞍上,然后把她抱上去,自己再翻身上马。 马跑起来一颠一颠,梁巳被颠得紧紧贴着李天水。李天水缓了速度,问她,“冷不冷?” “还行。” “那让马吃会草。”李天水拉缰绳,让马去了草场。 马低头悠闲地吃草,李天水点了根烟,抽了会问她,“蒋劲要我问你,你为什么跟他分手?” 梁巳先是一怔,随后问他,“你还管这事儿?” “管。” “他是我兄弟,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伸过手。他也没别的要求,就是想问一下原因。” 梁巳下来马,看他,“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你们都见过双方家长,已经计划结婚了,突然你就提了分手。” 梁巳点头,“就一瞬间的事。” “什么一瞬间?” “就那一瞬间清醒了,我没信心跟他结婚。”梁巳平静地说。说完又问:“蒋劲有没有跟你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天水斟酌,“他说是饭桌上。” 梁巳点头,“我们有个共同的朋友组局,然后一见钟情,我就追了他。” 李天水闷头抽烟,没作声。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了。他就是想弄明白好好的……” “没有好好的,是早有征兆,他没放在心上而已。” -- 第35页 “他……在外面乱来了?”李天水犹豫着问。 “他必须要乱来,我才有资格提分手?”梁巳反问。 分手原因 “别的我也不多说。根本原因是深入了解后,发现性格和价值观不合。我们的爱太脆弱和狂热,经不起柴米油盐和生活中的鸡零狗碎。我没信心跟他步入婚姻。”梁巳看着吃草的马,说:“确切地说,是他没有给我足够的安全感和勇气。跟他谈恋爱很快乐,但结婚不合适。” “谈恋爱的时候我爱他,是毫无保留的爱。但现在不爱了。” 半天,李天水才说:“我没听懂。估计蒋劲也听不懂。那天他半夜醉酒给我打电话,说婚房都装好了,你没任何征兆地提分手。” 梁巳沉默了好一会,“过去的事我不愿意揭疤。他非要问个明白,我就说上两件。” “有一回夜里十一点我们在公路上吵架,他把我撂路上就走了,后来他有回头接我,但是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 “我去他们家吃过两回饭,他父母看不上我。一方面嫌我是养女,另一方面嫌我没我姐有能力。他父母旁敲侧击过两次,说我养父母偏心我姐……”梁巳仰仰头,吁了口气,然后看向李天水,“我跟蒋劲说,说让你爸妈别操心我们家里的事,可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觉得他爸妈也是为我好。” “原本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但他非要理由,这就是最致命的理由。他不懂得维护我,不把我的情绪当一回事儿。” “我跟蒋劲说了好几回,说别管我们家里的事儿。但他和他父母总认为我是寄人篱下,认为我养父母苛待了我。” “也都不是不能饶恕的大事,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细节,但正是这些细节击垮了我。我姐总是说我太理想化,追求的爱情太乌托邦。可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对感情怀有期待和憧憬,如果谈现实,我早早就该认命,像我姐一样,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 “我相信蒋劲不是有意的,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否则他不会让你来问我。但正是因为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而我却在乎这些,所以我才对他绝望。他 get 不到我,照顾不了我,我没办法嫁给一个 get 不到我的人。” 梁巳说完,问李天水要了根烟,然后把他的外套仍在草地上,自己盘腿坐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自己斟酌着跟他说吧。” “我明白。”李天水应了句。 “你说,我该不该跟他分?”梁巳仰头看他。 李天水也盘腿坐下,不接话。 梁巳嘴里咬着烟,把手腕上的表当着他面拆了,然后伸给他看,“我十八岁割的,好不容易才被抢救过来。蒋劲家里人看不上我,这个占主要原因。” 李天水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疤,一言不发。多少他也听说了,梁巳高中早恋,那个男人救人溺水死了。 “我不是为任何人割的,而是曾经的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期待。”接着云淡风轻地说:“那个年纪嘛,正矫情,想法也极端。” “但是呢,正因为我过度追求这些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东西,所以吃了不少亏。可我从来也没后悔过。我两次恋爱都是一见钟情,一次消失在最好的时候,一次幻灭在深入了解之后。” “后来我有想,一见钟情也许不适合我,甚至不适合大部分的人。”梁巳缓缓地说:“因为俩人遇见的时候水就已经烧沸了,是天雷勾地火、是久旱逢甘霖。但随着深入了解,发现对方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然后水温就往下、往下、往下,直至完全冷却。” 李天水没接话,只听她说。 “这也可能是我狭隘的偏见。也许有些人就是能经营好一见钟情,有些人就只能一地鸡毛。蒋劲没错,我也没错,但我们在一起就错了。” 梁巳说完就没再说,望着夕阳下,水光潋滟的赛里木湖。 李天水也没再说,俩人各自沉默。 * 今天原本计划出来赛里木湖,去看果子沟大桥,晚上住伊宁市来着。但赛里木湖太美,而且有几个天文爱好者说,夜里可能会有星空和银河。所以他们找了个蒙古包,打算再住上一晚。 晚上俩人穿着厚外套,坐在蒙古包外一面喝酒吃肉、一面看星空。自从下午长谈后,俩人话都不多,而且谁也没想着刻意找话调节气氛。 蒙古包条件算不上好,李天水特意回车上,把获奖得来的那条羊毛被拿了上来。 梁巳喝着酒,看他忙前忙后,等李天水坐回来,她已经喝了两瓶啤酒,而且躺在草地上看星空。 李天水点了根烟,沉默了会,又回车上把后备箱的帐篷拿出来,说晚上他住在帐篷里。 梁巳没听见似的,不理也不管。等他在蒙古包外扎好帐篷,她就起身回了蒙古包,准备睡觉。 梁巳一夜无眠,她都懂,什么也都明白。她明白李天水为什么会问她和蒋劲分手的事,为什么沉默,为什么要搭帐篷,为什么冷落她。 不对,也许不是冷落,而是回到俩人正常的轨道。他认为为了自己不值得和兄弟翻脸? 也许蒋劲又跟他说了别的,说自己跟他恋爱时的那些疯狂事? 也许……也许……谁知道呢。 她又难过又懊悔,懊悔自己太得意忘形,没有听梁明月的话,跟他保持距离。懊悔自己不该贪图他的温柔,不该在他蹲下为自己挽裤脚的时候,轻捏自己脸蛋的时候,误以为那是对自己的一种宠溺和喜欢。 -- 第36页 她实在太蠢了。他怎么可能会为了自己去和蒋劲翻脸?就像她不会为了一男人去和梁明月翻脸一样。 是的——她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蠢。 但她绝不后悔对他坦白的那些话,如果他因为曾经的事而与自己保持距离,那他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之于自己毫无魅力可言。 她做了套强有力的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一个对感情怯弱的男人,根本配不上自己喜欢他。她想着想着心理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身上的光环慢慢褪去,吸引自己的那些点,好像也变得再寻常不过。 他也许就是个扯淡货。 是的,早认清更好。 — 隔天一早出来蒙古包,门口李天水的帐篷已经收了,梁巳环视了圈,看见他正顺着山坡上来。 从看见他的那一刻,昨晚上做的心理建设就全面瓦解。 李天水拿了捧野花上来,她故作姿态地打招呼,“嗨,早上好。” “早上好。”李天水点头,随后问她,“昨晚睡得好么?” “棒极了。”梁巳回他。 …… 李天水看着花朵上的露珠,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梁巳看他被露水打湿的裤角、和他手里五颜六色的小花,说了句,“怪有闲情逸致。” “我昨晚上一夜没睡,天没亮就收了帐篷去跑步,看见草地里有野花,就想着你会喜欢。”李天水递给她。 梁巳犹豫了大半天,接过没说话。 李天水挪了个位置,替她挡着风,明显有话要说,但话没说出口,兜里手机响了。他拿着去一侧接电话,还是李天云打来的,还是浴镜那点破事儿。 那边牧民煮好了早饭,梁巳端过来放蒙古包里。李天水电话接了有十几分钟,等进蒙古包,梁巳催他吃早饭,奶茶都快凉了。 李天水先打了水洗漱,梁巳问他还是浴镜的事?李天水简单说了下情况,那批浴镜货运部有保险,除完保险,剩下的他和厂家各认赔一半。 “赔得多吗?”梁巳递给他毛巾。 “没事儿,一星半点。”李天水擦脸。 梁巳点头,“我姐说厂里后天就陆续发货了。估计四五天会到。” “差不多。”李天水坐下吃饭。 这么一打岔,那事儿就过了,俩人谁也没再提。 梁巳不提是因为时机不对,李天水事业正焦头烂额,心思不在这上面。 李天水不提正如梁巳所想,他确实焦头烂额,暂时顾不上谈情说爱的事儿。 中午俩人出了景区,看了果子沟大桥,然后一路直奔伊宁。路上是梁巳开车,李天水坐在副驾驶小憩,昨晚上想事儿,没怎么睡。 眯了有一个钟,又被李天云的电话吵醒,他让李天水抽个空见一下伊宁的客户。李天水应下,拧开杯子喝了口茶,扭头问梁巳,“累不累?” “你再睡会。”梁巳回他。 “不睡了,陪你说会话。” “我没什么要说的,怕你嫌我太聒噪。”梁巳半真半假道。 “不会,我不嫌聒噪。” 这话倒把她弄难为情了,这会让她说了,她又没什么要说的,只能实话道:“可我没正经话想说。” “废话就好,我喜欢听你瞎扯淡。”李天水想到她那通减肥谬论,忍不住大笑。 梁巳噗嗤一笑,不搭理他。 李天水从零食袋里拆了根牛肉干给她,梁巳接过,随口就问他,“你跟你前女友断干净了吧?” “对。”李天水点头。 “我也是。”梁巳咬着牛肉干说。 她也没说她也是啥,就只撂了句“我也是”。 这话只有李天水懂,他看看嚼牛肉干的梁巳,心里特别特别地安慰,就轻轻捏了捏她脸。 梁巳看他,“你等会先忙正事儿,我自己在市区里转。你忙完打我电话就行了。” 李天水显犹豫,拧开保温杯给她。 梁巳接过喝了口,“你千万别管我,我会有心理负担。” “那谁给你拍照?” …… “我有自拍杆。”梁巳示意自己的背包。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进了民宿,民宿是一栋海蓝色的庭院,非常有特色和别致,庭院墙上趴满了粉色的小花。 订房间的时候李天水问她订几间,梁巳说你自己看着办,李天水意会,挠着头开了一间。 到了房间李天水问她睡哪张床,然后拿出新买的床品给她套上。前晚住的酒店床品有点潮,梁巳身上稍微泛了红疹。待换完,他拿出自己的脏衣服去卫生间,顺便喊她,“梁巳?” 梁巳正在烧热水,过去问,“干嘛?” “把你脏衣服拿给我。” “不用。” “你手不是对洗衣液过敏?” “……也不算过敏。”梁巳扒出自己的牛仔裤给他,“你不是要去见客户?” “不急,我先把衣服洗了晾出去。”李天水蹲在地板上,揉着衣服说着,“这附近有一个喀赞其民俗村,你先去那儿转转,晚上回来我带你去汉人街。” “行。”梁巳蹲在他面前,手托着下巴闲聊,“这间民宿色彩很艳丽,很有异域风情。” “喜欢吗?” 梁巳点点头,“喜欢。” -- 第37页 “这间民宿是当地土著风格,猜你就会喜欢。”李天水洗着说着,一抹五彩斑斓的碎光打在他头顶。 梁巳仰头,看见窗户是彩色玻璃,那道光直直地打了下来。她心生雀跃,伸手抓着玩儿,看着自己的手一会变彩色、一会没有。一会变彩色、一会没有。 玩够了又看向揉洗自己牛仔裤的李天水,温柔地说:“我觉得你洗衣服特别有魅力。” “尤其洗你衣服的时候?” 梁巳大笑,“我不是拍马屁,我是有感而发。” 她看李天水那么大个头,蜷缩在卫生间一点点地洗衣服,就觉得很温柔和有魅力。 夜谈 她看李天水那么大个头,蜷缩在卫生间一点点地洗衣服,就觉得很温柔和有魅力。 李天水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我不吃了。牛仔裤腰都快系不上了。” 李天水撑开手里的牛仔裤,看了看裤腰,两只手对着一比划,“盈盈一握楚宫腰。” “我得两把才能握。”梁巳伸手握自己的腰,“估计得有 2 尺。这几年胖了,十年前我就 1 尺 8。” “是胖了不少。估计十八年前你也就一尺。”李天水附和。 …… 梁巳把泡沫戳他脸上,李天水笑着躲开,把洗好的衣服让她拿着,他开始一件件漂水。 洗好他把梁巳送到民俗村,然后自己去见客户。民俗村很漂亮,是少数民族的聚集区,从房屋建筑到手工艺品,都是浓浓的民族特色。这边基本都是庭院建筑,看到非常别致漂亮的院子,梁巳想进去拍但又不好意思,主要怕犯了什么忌讳,就只站在建筑外面拍。 她太喜欢了,拿着手机拍彩色的房子、拍街道、拍小孩、拍女人,拍老人。不时还有热情的小孩围着她一起合影。她把整个村前前后后转了一遍,又坐在一种叫“哈迪克”的马车上,又转了一圈。 傍晚李天水找来民俗村,梁巳让他先等会儿,她马上就到。等她下了出租找过来,李天水正在街头和一个卖艺的老人聊天,接着就拿过一把乐器,坐在凳子上翘着腿弹了起来。 他身边围了一圈异乡客,纷纷往箱子里投钱。梁巳穿了马路过去,不管听懂听不懂,用力鼓掌热场,大方地掏出几张钱放了箱子里。 李天水把乐器还给老人,老人握住他手表示感谢。梁巳跟在他身后追问:“你刚弹得啥?” 李天水兴致很高,反问,“好不好听?” 这话把梁巳为难住了,半天说了句,“还行,没太听懂。” 李天水捏她脸,“这叫冬不拉。”说完就往前走。 “冬不拉?”梁巳想了会,追上他说:“是不是有首歌叫:我叫土坷垃,生在天山下,从小爱爬山哟,采来雪莲花,弹起冬不拉,手捧雪莲花……” 我叫土坷垃、我叫土坷垃,李天水听见拔腿就跑,不想认识她。 梁巳伸手拽住他,“这歌里的冬不拉,是不是就是这个冬不拉?” 李天水笑疯了,要她解释什么是土坷垃? 梁巳不管,只顾说:“我小时候带队唱过这首歌儿。我还为了迎接澳门回归,唱过《七子之歌》。”接着就唱:“你可知 macau 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 “我叫土依拉,生在天山下。”李天水轻唱出来,“是“土依拉”,不是土坷垃。这首歌是献给边防军的,我们上学集体都唱过。” “那你唱过《七子之歌》吗?”梁巳问。 “唱过,我还是前排那个打鼓的。”李天水很骄傲。 “那我比你高级!我是最最前排举红旗的!”梁巳特别神气,“澳门回归的那一天,我们穿着新校服戴着红领巾,脸上还化了妆,围着市区转了一大圈。” …… “行,你高级。”李天水附和。 “我就是比你高级。你还要扛着鼓,咚咚锵咚咚锵地敲。” “鼓声是咚咚锵咚咚锵?” 俩人边走边扯淡,走到一半,梁巳扯他折回去,“我想进民俗村的庭院里拍照,你帮我跟他们说说。” “你怎么不说?” “我脸皮薄。” “我脸皮厚?”李天水作势不去。 “哎呀你皮薄,薄得很,我厚我厚!” 李天水带她去,路上问她,“你刚去哪了?” “我打出租围着伊宁转了圈。特别美,我特别喜欢。”梁巳张牙舞爪地比划,“伊宁在我心中排行 NO·1!” “上上回你这么说过布尔津,上回你也这么说过禾木……” “哎呀,不要拘小节!” “那我们明天多停留一天?” “好呀!”梁巳有股抑制不住地兴奋,唱起了 rap:高晓松:《杀了她喂猪》吃冰棍 拉冰棍,没话!吃冰棍 拉冰棍,没话!吃铁丝儿 拉笊篱,真能编!吃铁丝儿 拉笊篱,真能编!杀了她喂猪,杀了她喂猪!” …… 李天水拔腿跑,不认识她。 梁巳拨开人群追,非黏住他。 俩人笑着闹着,穿梭在如梦境般烂漫的小巷子里。 * 晚上睡觉时,梁巳告诉李天水,说她喜欢这座浪漫且色彩亮丽的小边城。说她喜欢逛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巷子、喜欢巷子里随处可见的烤馕坑和热情好客的人;喜欢他们漂亮整洁的庭院、和坐在庭院门前的老人;喜欢那些嬉戏玩耍的漂亮小孩子;喜欢那些一拍照就微微侧脸、腼腆害羞的女人;更喜欢无处不在的蓝,是一种静谧平和的伊宁蓝。 -- 第38页 这一切都是那么那么地诗意、疗愈,和令人感动。 说完梁巳喊他,“李天水?” “没睡,我听着呢。”李天水在另一张床上应声。 “我以为你睡了。” 李天水翻个身,透过窗前的月色看她,“没睡。” “那你困么?” “不困。” 梁巳继续说:“我逛巷子的时候就在想,想这里的人看起来那么快乐、那么和善可亲。他们会不会像我们老家人一样,关上门也是鸡零狗碎或是一地鸡毛?” “会,世俗人的烦恼都一样。”李天水说。 “我想也是。”梁巳轻轻地说:“当我们抽离了自己枯燥乏味的生活圈,去看别人生活的时候、无形中就带了滤镜和对陌生环境的新奇。” “出门旅行时的心情也不一样。心情好看什么都友善可亲,没心情时看什么……” “对。”梁巳附和,“我总是会有股抑制不住的雀跃,也不知道为什么雀跃,反正就是很雀跃。我活了二十八年,从来都没有像这回一样,拥有这么高度频繁的快乐。” “这也许就是旅行的意义。”李天水说。 “其实我很佩服能把平凡生活调剂好的普通人,这非常厉害。”梁巳趴在床沿看他,“有钱有闲的人才能出来换个心情,忙于生计的人就很苦。” “你看我姐,空有钱和能力,就是没时间出来玩!” “你姐属于事业型女性,她有自己的理想和志向,精神世界很充沛,估计对旅行完全没兴趣。” 梁巳听完先是扎心,随后反应过来问他,“啥意思?我精神世界空虚?” …… 李天水转话题,“你看他们门前的红旗了么?” “我也正想问,又不是国庆,为什么大家门前都插一面红旗?” “西藏地区基本也插。” “哦。”梁巳瞬间了然,“我还看见街上横幅写着:各民族要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民族团结一家亲,和谐发展一条心。” “这几年国家大力引导和扶贫,各民族都算比较团结。只有在过度贫困落后的地方,才会出现一些极端分子被有心人利用。”李天水缓缓地说:“新疆太大了,早年贫困地区的孩子小学都没念完就去放羊,这些人长大后最容易被利用。西藏也是同理。” “我认识好几个从内地来援疆的老师、基层干部,和一些技术型人才。包括大学生。国家这些年一直都在大力扶持和发展新疆建设。” “北上广是精英的聚集地,所以整体素养最高。因为都来自五湖四海,大家交流都是普通话。但你落回到二线以下的城市,大家讲话很随和,都是地方语言。” “对。小时候看电影不懂,为什么明明是小县城,偏偏用普通话。而我们身边无论是市区还是省城,大家都是地方话。”梁巳说:“后来才明白电影里的统一语言、是为了好传播。” “还有,我曾经以为平凡生活中的美和诗意,是一束漂亮的鲜花、是精致的餐具、是独树一帜的穿衣风格、是与众不同的追求。但近年我才明白,是对生活虔诚的态度。我去年看了一部电影,电影中有一幕特别打动我,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出租车司机,他在垃圾堆里捡了几朵鲜花,放鼻子下闻闻,然后摆回自己的车里。伊朗电影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特写》” “我瞬间就被打动了,就觉得——哇,真正的诗意是你无论身处什么环境,都有一颗向往美好的心。”梁巳说着就挪到了李天水床上,然后盘腿而坐,缓缓地向他诉说:“同时我也发现,我并不具备这种能力。我所营造和传递出来的美,是被我精心伪装过的,我真正的内心是干涸的。” “饭前我会上传社交圈精美食物,但我从未用心做过一次。我会上传家里盛开的鲜花,但我从未浇过一次水。我上传的旅行照片,也都是我精心摆拍的。偶尔想到那些真正热爱生活的人,我是自惭形秽的。” “但是呢、下回该拍我还是会拍,因为这能带给我小快乐。”梁巳说着难为情道:“我就是这么一个庸俗和矛盾复杂的人,我羡慕那些真正会生活的人,真正不 care 他人眼光的人,但是我能力和思想有局限,我做不到像他们那样,我没有办法,我就只能接受这么一个庸俗的自己。就像我知道爱炫耀不好,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说完自己都笑,“所以我看到真正美好的事物会感动,甚至会感动到泪流满面。” 李天水也半坐在她对面,捏捏她手指,温柔地说:“人都是矛盾的,我们都一样。像罗曼·罗兰说得那样——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成为罗曼·罗兰式的“英雄”?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地做到言行一致、知行合一?所有的人都在沼泽里挣扎,完全挣脱出来的,要么是圣人,要么死掉了。” 梁巳歪头笑了一下,没作声。 李天水刮刮她鼻头,踩着月光下床去卫生间。 没一会儿,卫生间发出小声的、克制的、淅淅沥沥的、断断续续地撒尿声。 梁巳深有体会,静谧的夜晚撒尿——最怕对方没睡。 大半晌,李天水才磨磨蹭蹭地出来。 梁巳早就笑躺在床上。 -- 第39页 李天水发窘,躺回床上再不言语。 梁巳笑疯了,摇他,“你是不是肾不好?”接着脱口出一段广告词,“尿急、尿频、尿不尽,请用 XXX……” 哈哈哈哈—— “梁巳。”李天水喊了声,警告她。 梁巳还是大笑不止。 李天水开始挠她痒痒,梁巳四下乱躲,笑得泪花都出来了。李天水摁着她胳膊看她,求饶道:“别闹了,我怕擦枪走火。” “哦。”梁巳脸发窘,理理衣服回自己床上。 李天水看她一眼,轻声说:“你值得被好好珍惜,等回去我找蒋劲谈了,找你父母……” “我明白。”梁巳红着脸打断,接着就找话题,“薰衣草城离这儿远吗?” “不远,但这个季节已经收割了。”李天水躺好说:“要是想看,明年六月份带你来。” “好。”梁巳应声。 李天水左右斟酌,觉得有必要解释,就说:“我肾很好。我只是怕声音大会尴尬,就往马桶里垫了层纸,尿的时候又格外小心,所以才会断断续续……” “哦,我懂。” “我没有肾不好,我身体各个器官都很好。”李天水强调。 “哦。”梁巳手拽着枕角,回他,“你下回不用刻意小声,我不介意。” “好。” 情难自已 “我话有点多,经常聊着聊着就控制不住,而且内容也没什么营养,老是这个话题跳上那个话题。”梁巳说:“你要嫌我聒噪就说。” “不聒噪。我就是一个话少枯燥的人,我喜欢听你说,说什么都行。”李天水说着,肚子发出一阵声响。 俩人约好减肥,都没怎么吃晚饭。梁巳坐起来看他,“你去吃饭吧。我怕你明天没劲开车。” 李天水看了眼时间,十点半了,就说:“我们去夜市上吃鱼吧,鱼不增肥。” “行。”梁巳直接在睡衣上罩了个外套,穿好鞋在门口等他。 “你不换衣服?” “不换,晚上又没人看。” 原计划俩人只吃烤鱼,但梁巳看见什么都想吃,可又不能说自己想吃。就挨个指着问李天水,“你吃不吃这个?你吃不吃那个?” 李天水都挨个点了一小份,菜端上桌,看她,“难得来新疆一回,要是忌嘴就太遗憾了,不如这几天尽情吃,等回去了我陪你减……” 梁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话太对了,出来玩要减肥就太没劲了。她报复性地吃,吃着说着,“这儿诱惑太大,回去我绝对能减下来。” 路边有一个穿民族服饰的姑娘,梁巳好奇,“你前女友漂亮吗?” 李天水吃着鱼尾巴,点头,“漂亮。” 梁巳不可免俗地问:“我们俩谁漂亮?” “不一种漂亮。”李天水给她夹鱼肉,然后指着她外套上一块溅上去的油渍,“回去我给你洗。” 梁巳没再问,明白他这是想结束话题。而她也后悔问这话,完全没必要。 她对李天水的回答算是满意。因为她极度不喜欢,一个男人为了在现女友面前表现,刻意去抱怨、评判,甚至诋毁他前女友。这是个非常没品的行为。就像她不能想象,蒋劲是怎么向李天水评价的自己。想着她就问了出来,“蒋劲是怎么评价我的?” 李天水回了句,“他没说别的,只是想知道分手原因。” “真的?” “你们没分手前,他就笑着说你是个疯丫头,再没别的。” 梁巳点点头,低头吃烤包子。 “梁巳。”李天水放了筷子。 “昂?”梁巳看他。 “蒋劲心大,作为男朋友他没照顾好你,是他的失职。你们的事我不好评价。”李天水斟酌,“可是作为兄弟,他从来没有亏过我,而且我们几个谁有难处,他总是会……” “我明白。”梁巳秒懂。 这边的夜市十一点半收市,俩人卡着点吃完,出来沿着路边往回走,梁巳拎着没吃完的烤包子,说了句,“你不喜欢我就不问了。” 李天水正想事儿,反应过来说:“我确实不喜欢,但我没生气。” 梁巳点了根烟,跟在他身后走。 李天水跟她并肩,“我有不喜欢的会直接表达,刚是看见天云发给我的信息,心里有事儿。” “生意上的事儿?” 李天水接过她手里剩下的半个烤包子吃,“抱歉,影响到你了。” “没有,是我太敏感了。”梁巳轻轻歪了下脑袋,“我以为你生我气了。” “不舒服就跟我说,不要憋心里。”李天水三两口的把包子吃完,“以后日子长,我们还要长长久久地相处。” “行。”梁巳点头。看他吃自己的剩包子,又听到“长长久久地相处”,心里就欢喜道:“我打算明天吃来的。” “凉了就不好吃了。” “以前我姥爷吃完饭,总是用馍片把碗一圈擦干净。他经常说我们这代人太糟践粮食。”梁巳说:“最近受你影响,吃多少点多少,尽量不浪费。” “他们那一辈人闹过饥荒,饿死过人,所以尤其珍惜粮食。”李天水边走边说:“我刚退伍出来打工那会儿,一个馕就着水吃三顿。” “没钱吗?”梁巳随着他边走边聊。 “打游戏花完了,又不好伸手问家里要。” -- 第40页 …… “不亏你。”梁巳说他。 李天水摸摸鼻子,没应声。 “你当的是什么兵?”梁巳又问。 “就普通的两年义务兵。” “退伍出来就参加工作了?” “算是吧。退伍出来才二十岁,先混了一两年,后来才慢慢上正道。” “看不出来你混过?” “那是因为我如今三十四了,已经在社会上磨练了十几年,很多事自然而然就懂了。”李天水淡淡地说:“如果倒回十年前,你根本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现在的我算不上千帆过尽,但我懂得该怎么与人相处。” 梁巳犹豫了会,脚下踢着一个小石子,说:“我有恋父情结。” “什么?” “我喜欢年龄比我大的。对我来说他们身上有种致命的魅力。”梁巳坦白道:“我初恋比我大十岁,我们中学新调来的语文老师。我先给他写的情书,他回老家过暑假,救落水的小孩就……” 李天水没接话。 梁巳看着他眼睛,“蒋劲也比我大六七岁。你也是。” “你可以理解为我是缺父爱,缺安全感。”梁巳无所谓地耸耸肩,说完慢慢往回走。 李天水跟了上来,微微倾着身子看了她一眼,随意地说了句,“这该死的老男人魅力,感谢我今年三十四。” 梁巳噗嗤一笑,没理他。 李天水用肩膀顶了顶她,梁巳反手推他,俩人推推搡搡着回了民宿。 看见民宿的蓝色大门,梁巳看了他一眼,跨步挡在他身前,仰头望着他,“诶,我们能不能……算了。” “什么?” “不急,回头再说。” —— 隔天一早李天水带她去吃早餐,锡伯族的锡伯大饼,软绵绵的大饼卷着酸辣凉拌菜,很下口。 “这不就普通发面饼?”梁巳拿了牙儿准备卷辣圈。 “不是这么卷的。”李天水教她卷饼的讲究,“大花纹的一面是天,小花纹的一面是地,卷的时候要天包地。” “地包天了会怎么样?”梁巳问。 “他们会打你。”李天水唬她。 …… 梁巳咬了口,接着就竖大拇指,“好松软!” 李天水要了两张大饼,各切四牙儿,梁巳自己就吃了三牙儿,卷了一个辣椒酱,卷了一个花花菜,卷了一个土豆丝。吃着催着他排队,等会再打包两张。 “这比我们老家烙馍卷菜好吃,那个烙馍太筋道,嚼得腮帮子疼。”梁巳说着就笑,“我爸牙口不好,但他又爱吃烙馍,去年咬烙馍的时候把牙给……。”没说完就捧腹大笑。 “这个是用文火慢慢烤的。”李天水说:“发面非常关键,发不好饼上起不了花。”接着又说了句,“据说他们这儿新媳妇进门,第一件事得会做锡伯大饼。” “不会做怎么办?”梁巳成心挑事。 “不会做打死。”李天水回她。 …… 俩人吃好打包出来放车上,准备再去民俗村转一圈,昨天傍晚光线不行,李天水也就没带她去庭院里拍照。 李天水心里惦记着事儿,梁巳也就玩不痛快,索性跟他商量着等民俗村出来,他们直接去巴音布鲁克。原本还计划去一趟那拉提草原。 梁巳想去巴音布鲁克,主要因为里面有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开都河、和栖息着中国最大野生天鹅种群的天鹅湖。等看完巴音布鲁克,他们直接回乌鲁木齐。 李天水带她逛了几家别致的庭院,对方很热情,说可以随便拍照,还顺手摘了葡萄给他们吃。 中午去巴音布鲁克的路上,梁巳还过意不去,说拍人家的院子吃人家的葡萄。 “这几家人好客,愿意给拍。有些人是不愿意的。”李天水说。 “当然。”梁巳修着照片说:“我就不喜欢被游客打扰。” “所以我就挑了这几家看着特别慈眉善目、和热情好客的人。” “这你都能看出来?” “通常热情好客的人,都会主动跟你打招呼。” “好不好看。”梁巳把修好的图给他看,李天水靠边停车,看了眼说:“腿 P 的太长……” “我没 P 腿好吧?”梁巳烦他,不让他看,“我是自然腿。” 李天水下车放水,也没点破她葡萄架都 P 歪了。梁巳趁他下车,屏蔽了他发朋友圈。 李天水皮带都没系好,远远的梁巳就朝他招手,他一路小跑过来,梁巳火急火燎地说:“快快快,充电宝,我手机要关机了。” …… 李天水找出来给她,“你不还有百分之二十的电?” “你不懂。百分之二十就代表着要随时关机。”梁巳充上电,“一关机,我心里就难受,好像要跟这个世界断了联系。”说完,捞过后排座位上的大黑伞,准备往戈壁滩里去。 刚打开伞,裤子脱了一半,生生地又给提好,合上伞跑回了车上。李天水在倒车镜里看见后面停了一辆旅游大巴,呼呼啦啦下来二三十个人,男人往左,女人朝右,各自找位置上厕所。 梁巳催他,“你还不开车?” 李天水发动着车,“走,给四儿姐找个隐蔽……” “烦人精。”梁巳不理他。 李天水伸手捏她脸,梁巳朝着他手腕上咬了口,说送给他一块手表。 -- 第41页 李天水顺势扣住她手,没说话。 梁巳看着俩人交握的手,也没吭声。 不一会俩人手心黏湿,也不懂是谁先出了汗。梁巳拿了纸给他擦擦,又给自己手心擦擦,然后把纸丢车座下,望向窗外没出声。 李天水依然紧扣她手,目视前方地开车。梁巳扭头看看他,把他手放自己脸上,半张侧脸贴在他手心里。 李天水抚摸她脸,梁巳闭着眼感受心中的阵阵悸动,不自觉就湿了眼角。 李天水靠边停了车,把车座往后调,伸手把她揽抱在怀里。梁巳脸贴在他胸口蹭,双手环住他腰,李天水一只手抚摸她脸,一只手轻拍她背。 俩人就这么静抱了十分钟,梁巳回到自己位置,然后扣住他一只手,让他用另一只手开车。 李天水发动了车,梁巳把玩他手指,一个骨节一个骨节地捏着玩。李天水看她一眼,拉过她手放自己胸口。 梁巳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不一会把他手拉过来,嘴唇轻轻贴了下他手腕。随后托着腮看窗外,脸开始慢慢发烫。 李天水明白她难为情了,随口岔开气氛,“今天天好,能在九曲十八弯看见九个太阳。天不好就不行。” “能看见九个?” “嗯,非常漂亮。”李天水说:“估计晚上蒙古包里会潮,我们把羊毛被铺上。” “好。”梁巳点头。 李天水看了她一眼,她脸涨红张红。他没多看,一眼就过,随后找了个位置停车,让她下去桥洞上厕所。 梁巳一路小跑下去,解决了后并没有上来,而是站在桥洞口不停地用帽子往脸上扇风。她也不懂,为什么脸会控制不住的发烫。 李天水也下来车抽烟,他拿着手机想打给蒋劲,但信号不好,没打出去。 再一次陷入爱情 那边梁巳平复了情绪上来,手上还抓了几朵小野花。李天水回车上找了半瓶矿泉水,让她把花养进去。 梁巳上了车,脱掉鞋子盘腿坐下,开始往脸上喷补水喷雾,“我感觉自己晒黑了。” “还好,你裹得严实。”李天水坐下把烟抽完。 梁巳打量他,“感觉你没怎么晒黑?” 李天水摸摸脸,“上天眷顾我。” “去你的。”梁巳笑他。 李天水弹弹烟灰,也笑出声。 梁巳伸出胳膊跟他比,心里平衡了很多,俩人完全不一个色系,他是小麦色,自己还是偏白肉粉色。 她特别注意防晒,除了拍照那一刻会脱外套,坐车里都裹得严实。李天水抽完烟发动了车,梁巳倒了片薄荷给他,“有喉炎还抽。” “准备戒。” 梁巳自己也吃了片,然后来回摇着盒子里的薄荷片问:“南疆美吗?” “美。” “北疆美还是南疆美?” “南疆偏人文,北疆偏自然风光。对外北疆名声更盛。”李天水说:“其实都一样,只是南疆的夏天比北疆热。” “我还挺想去喀什的。”梁巳耿耿于怀。 “以后大把机会。想来我陪你。” “行。”梁巳点头。 “你会很喜欢喀什,估计又会成为你心目中的 NO·1。”李天水打趣她。 “去你的。”梁巳笑。 李天水握她手,大拇指摩挲她手背。 “那乌鲁木齐离喀什有多远?”梁巳问。 “一千五百公里吧。” “多少?” “一千五百公里。” “我天。”梁巳干巴巴地说:“只能坐飞机了。” “全疆大环线下来,得小两个月。”李天水说。 …… 梁巳正感慨着新疆太太太大了,伸手就指向戈壁滩喊,“那两个是啥?” 李天水缓缓停了车,贴着车窗看,“鹅喉羚?” 又细看了会,说:“是野驴。” “野驴?我能捉吗?!” “你捉了放哪?” “塞后备箱!” “上高速警察就逮捕你。”李天水科普,“野驴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驴呀?它是驴?”梁巳难以置信。 “但它是野的,野驴就是保护动物。” …… “咱们市有个卖驴肉火锅的,整天排队等。”梁巳说着就要下车。 李天水扯她,“你下去它就惊跑了。” 梁巳又老实坐回来,感慨,“动物界也有歧视。同样带一个野,野驴野鸡就是保护动物,野狗却人人喊打。”接着又好奇,“这也没草没水,它们跑这儿干啥?”说着一头驴抬起前脚,趴在另一头驴屁股后,开始那个啥…… 李天水发动上车就走,梁巳吃零食,绝口不提。 啥闲事儿都管。 李天水先找话,“镇上杨超家是怎么回事?” “哪个杨超?” “我一个表堂妹嫁给他,才三年……” “哦哦哦。”梁巳开始八卦,“我跟你讲我跟你讲,去年杨超约了人来家里床上,正痛快,被他丈母娘抓个现形追得满街跑。” …… “后来媒人从中说和,不行让杨超写个保证书,闭闭眼过去算了。你表堂妹咽不下这口气,也出去约了个同事,然后说俩人扯平了。” …… “是不是很荒唐?你表堂妹是市医院的护士长,我怎么都想不通她不是选择离婚,而是也约了个同事说扯平了。” -- 第42页 “简直难以置信!杨超出轨在先,把自己变成了一坨臭狗屎。你表堂妹不赶紧远离就算了,竟然为了说扯平,也把自己变成一坨臭狗屎?” “而且你表堂妹约的那个同事的老婆发现了,闹去了医院,你表堂妹还受了处分。”梁巳恨铁不成钢地说完,拧开杯子喝了口茶,“老家都是这种掀人天灵盖的腌臢事儿。” “掀人天灵盖干什么?”李天水吃惊。 “夸张嘛,夸张说法!” …… 李天水不追究,问她,“现在离了么?” “正打着财产官司呢。”梁巳拆了根牛肉干,递给他,“咱老家这两年离婚率很高,特别是贫穷夫妻。” 李天水没接话,一只手揉着她后颈,她老说脖子难受。 梁巳偏着脸看看他,然后嘴唇贴着他手腕轻轻吻了下。李天水笑出声,手摸上她脸问:“累不累?” “不累。”梁巳说着又啄了下他手。 “喜欢我抚摸你脸?”李天水问。 “嗯,很亲昵。”梁巳大方承认。她特别眷恋这种柔情的、宠溺的,被当作珍宝似的感觉。 李天水缓了车速,长吁一口气,“这段路好难开呀。” 梁巳仰头大笑。 李天水吻吻她手背,“你这性格也是……一会害羞得不像话,一会又大方坦荡得不像话。” “我也很苦恼。”梁巳认真道:“我姐也经常说我,说让我学会克制, 性格不要像天上的云,一会一个样儿。” “可我总是在你们面前学不会克制。” “那就不要克制。”李天水摩挲她手背。 梁巳接着又说我姐怎么样,我姐怎么样,李天水说:“你们姐妹俩情感真好。” 梁巳点头,“我对她算是又爱又崇拜吧。她特别独立和理性,完全是我的另一面。” “你也很独立。” “不一样。我姐情感世界能不依恋任何一个人,她可以潇洒独立……用当下的流行话就是又美又飒的生活。我不行,我感情上一定要有羁绊和依恋,在某一瞬间想起他的时候会很温暖。” “我认同我姐的价值,不需要爱情也能很好的生活。但我也没错,我觉得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事儿。” 李天水一直没接话,听她缓缓地说,她说着说着眼睛就开始发光,一会仰头大笑,一会捂着脸摇头笑,没一会就歪头睡了。 车快到巴音布鲁克时,李天水下车买了驱蚊水和两个防蚊罩。梁巳醒来看他手上巨丑无比的防蚊罩,好奇,“这个是干嘛的?” 李天水戴头上示范给她看,“这个是养蜂人的专用帽,我们用来防蚊子。” 梁巳要被丑晕了,扔出去,被咬死也不戴。 李天水捡回来,“回头你得求着……”话没落,梁巳又故意扔了出去。 李天水捡回来,塞自己怀里,不理她。 梁巳笑个不停,说太丑了,影响拍照。 —— 到巴音布鲁克时还算早,才下午四五点,路上很顺,比预计时间快了将一个钟。 俩人先在景区找了间蒙古包,把床铺弄好,李天水躺铺上小憩,梁巳去草原上转悠。有当地人问她要不要骑马?梁巳摇头,她不喜欢被人牵着马绳子骑。 因为看了太多太多的美景,梁巳已经能坦然欣赏,不再像之前没见过世面似的咋咋唬唬,疯疯癫癫。 布鲁克草原很大,很大很大,说是中国第二大草原。李天水说不能算是最美的,但是够大。 梁巳问了观景台的位置,牧民指了一个方向,她就顺着往前走。她以为很近,不想走了半个小时,到了观景台才发现有区间车。 观景台上人不多,只有几个摄影爱好者在占位置。梁巳眺望着百转千回的开都河,伸手驱赶着脸前的蚊子。看了有几分钟,远远地坐在休息区抽烟。 烟抽完,她一面撕扯着烟蒂,一面打电话给梁明月。 她想告诉梁明月,她再一次陷入爱情了,但按耐住情绪,一切等回去了再说。梁明月很忙,问她有正事没?寥寥两句就挂了。 她也想学梁明月那样,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讲话言简意赅和张弛有度。可她无论如何都学不会。她总是不自觉地会在喜欢的人面前话痨,往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知不觉地说了很多。 她后来怎么想都想不通,只好把这种情绪归结于“缺爱”,如果是缺爱,那一切都说通了。而且自己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不是自己的问题,这是原生家庭的问题。 养父母对她很好,尽职尽责,让她衣食无忧。但总是少了一份亲子间的亲昵感。别的同学做错事,他们的父母会责骂会惩罚,但这种责骂是带有浓厚情感的,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是不存在隔夜仇的。 但她从小做错事,养父母都没有责骂过,口头禅是:下回不犯就行了。 梁明月则与她不同,梁明月经常被罚不许吃饭,回书房面壁思过。她也总是门一甩,不吃饭就不吃饭。 她曾经有几年特别嫉妒梁明月,尽管她们俩都是被领养的,但只有自己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局外人。养父母从不责骂自己,追根究底自己都是外人,怕责骂重了自己记恨。 后来她是怎么想开的?是十八岁割腕那年吧,是逼不得已,是慢慢一点点想开的。梁明月在一岁时就被抱了回来,她在这个家里待了将十年,梁父才领养了四岁的自己。所以他们偏心梁明月,也是人之常情。以至于后来,她一直都是这么开导自己的。 -- 第43页 梁巳把撕成一坨的烟蒂扔垃圾桶,正准备上区间车,接到梁父电话,问她这两天怎么样了,都没有在群里分享照片。 哼、她就是故意的。 之前发群里几十张照片没一个人回,索性她就不发了。和梁父断断续续地聊了会,电话里滴滴,信号彻底切断了。 区间车离她住宿的蒙古包、最近的停靠点下来都还要走上十分钟。区间车走的是大路,蒙古包在草原深处。 梁巳下来直摇手机,当看见满格的信号,赶紧把积攒了两天的照片全发群里。梁父梁母很捧场,说这地方也实在太漂亮了,只有梁明月煞风景地发了条:别再吃了,脸蛋吃撅出来了。 可能体内受寒,有点轻微痛经,她就蹲下回复梁母微信,说回头让他们也来,新疆真得特别美! 聊了会回蒙古包,但蒙古包有十几个,她一时找不到哪个才是自己的。不过她一眼就看见一群人中的李天水,他穿着件朱红色冲锋衣,坐在马背上跟人聊天。聊着聊着几个人就策马狂奔。 梁巳不是从衣服认出他是李天水,而是从他气定神闲的骑姿。好像这马是他养大的一般,不会突然间把他甩下来。 搭车游戏 梁巳不是从衣服认出他是李天水,而是从他气定神闲的骑姿。好像这马是他养大的一般,不会突然间把他甩下来。 她站在一侧录视频,李天水骑着马狂奔回来,然后直直地停在她面前。 梁巳仰头看他,带点星星眼,李天水咳了一声,偏开脸笑。 “故意耍帅?”梁巳戳破他。 李天水听不见,撇开问:“去哪了?我找了你一圈。” “去观景台了。” “这会儿不好看,等日落前我带你上去。”李天水下马。 “行。”梁巳点头。 “饿不饿?我熬点粥,烧俩小菜?” “行,熬粥吧。”梁巳舔舔上火的嘴唇。 老板从地窖里捞了一篮子肉和菜,让李天水看着用,最后一起结账就行。李天水准备烧个野菇,烧个青菜,烧个小炒肉。 李天水在一侧准备食材,梁巳站过去,夸他,“不耍帅你也很帅。” “我魅力无穷。”李天水很受用。 “是啊,老男人最有魅力了。”梁巳附和。 李天水难得脸红,没接她话。 梁巳头抵在他肩上,李天水伸手抱抱她,她仰头朝他下巴上啄了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拎着壶烧好的热水离开。 回蒙古包里拿出李天水带过来的三个盆,朝洗脚盆里倒着水,见他掀门帘进来,随口就问,“为啥带了三个盆?” “一个是我的。” “你干嘛的?” “我也讲卫生的。” …… 梁巳反应过来大笑。 有些地方住宿条件有限,不能洗澡,梁巳就买了个洗屁股的盆。她看了眼叠在下面的蓝色塑料盆,明知故问道:“你洗屁股的?” 李天水择菜,不理她。 梁巳捂着肚子笑,也是服了,去哪都拎着洗屁股盆。 李天水看她一眼,梁巳止了笑,“有玻璃瓶吗?” “干什么用?” “我有点痛经,想暖暖小腹。” 李天水出去问老板要了个输液瓶,往里面灌了热水,交待她道:“隔着衣服暖,小心烫。” 梁巳掀开外套贴着 T 恤暖小腹,李天水要脱身上冲锋衣,梁巳拉他手,“我不冷,泡泡脚心就好了。” 李天水摸摸她脸,“你泡着,我去给你烧菜。” 梁巳泡好脚去厨房,李天水正有条不紊地切菜,炉子上噗噜噜地煮着什么。见她进来,就关了炉子,盛出一碗汤,“等会喝了,治你痛经的。” “你从哪弄的?” 李天水切着菜说:“老板找他媳妇要的,说她们这儿女人都喝这个。” 梁巳趴过去用嘴吹吹,李天水放了刀,拿了个碗来回颠倒着晾。晾好尝了口给她,“能喝了。” 梁巳一饮而尽,然后伸手抱住他腰,“老暖男。” 李天水切着菜笑,“老男人好,魅力无穷。” “某些人开始脸大了。” 李天水轻晃着身子得瑟,不接她话。 吃完饭俩人骑着马去观景台,黑压压的全是人举着手机和长镜头,梁巳刚挤过去,铺天盖地的蚊子向她袭来。 李天水头上戴着防蚊帽,驱赶着空中的蚊子,把另一个防蚊帽戴给她,嘴里还说着,“刚就让你戴,这个季节蚊子最多。” …… 他们也没多停留,当拍到九曲十八弯里的六个太阳,叹了声美轮美奂,然后骑上马就回了。 梁巳在路上不依,“你不是说有九个太阳?那仨你吃了?” “六个很不错了,运气差的一个都没。” “怎么可能一个都没?” “阴天就一个都没。”李天水有理有据。 “去你的,谁阴天来看。”梁巳说他。 李天水下巴贴上她肩,环抱住她,“冷吗?” 梁巳没回答,享受这静谧而温暖的时刻。太阳完全落下,马驮着他们悠闲地回去。梁巳望着远处的山峦,喊他,“李天水。” “嗯?” “我想听你学狼叫。” 李天水清了清嗓子,朝着远处:嗥——嗥—— -- 第44页 在李天水起调的同时,马受惊了似的往前跑,梁巳大叫一声,差点被甩下去。 等俩个人惊魂未定地下马,梁巳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扭头看自己的屁股。她感觉卫生巾歪了。 她轻捏着裤子,看了眼马鞍上的一点点血迹,抬脚就踢他,“让你耍帅!让你耍帅!” 李天水一声不吭,拿出纸擦马鞍上的血迹,眼见越擦越大,索性取下来去洗。 梁巳就站原地看他,李天水又折回来,一把公主抱,把她放蒙古包里,自觉地拿出她洗屁股盆去打热水。 打好回来,梁巳幽怨地说:“我就这一条裤子。” …… 李天水默默地脱了自己的牛仔裤给她,梁巳不可思议,“你竟然穿了秋裤?” “这晚上只有几度。” “那你也……行吧。”梁巳接过牛仔裤催他出去。 好在她有带新内裤,洗好换好,把换下的用袋子裹结实,打算晚会直接扔旱厕里。说起旱厕,这就又刷新了她的认知。 草原上的厕所非常简陋,就被一圈门板围着,茅坑上面架了两条厚重的木板。她老担心上厕所没踩好,整个人会掉进去。 她一个小学同学,就在上厕所的时候掉了茅坑。 她把这事说给李天水听,他就穿了条秋裤蹲在那给她洗裤子,“你说的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了吧?”梁巳穿着他的牛仔裤,手拽着裤腰坐在榻上说。 李天水把盆里发红的水端出去倒了,又打了盆回来漂洗。梁巳只让他洗了弄脏的那一块,怕整条洗了不好干。 老板提了个小火炉过来,说夜里冷。李天水拿着她牛仔裤站在火炉前烤,等完全烤干,把牛仔裤递给她换上。 梁巳也不避讳,当场就脱掉他牛仔裤换回自己的。李天水别开身,立在火炉前烤手。 外面有唱有跳很热闹,梁巳问:“外面有什么活动?” “一个旅行团在堆篝火。” 梁巳提上裤子拉好拉链,拿上包烟,“我出去抽根烟。” 炉子上的热水早烧好了,李天水拿出盆烫洗了遍,然后勾兑好水,从随身包里翻出内裤准备洗。 梁巳站篝火旁看了会,没啥劲,就又折回自己蒙古包。她担心自己再冒失,就回老板屋里找了个小马扎,搬出来坐在门口看星星。 不一会李天水端了盆水出来泼,梁巳没看见似的,低头翻手机。 李天水忙活完,也搬了个折叠椅坐过来。梁巳望着夜空说:“这儿没赛里木湖的星星漂亮。” 李天水望了眼月朗星疏的天空,又看向前面热闹的篝火堆,问她,“你怎么不去玩?” “都我们内地人,没劲儿。”梁巳把玩他手指,心血来潮道:“我跟你讲个旅行的故事,很应景。” “行。” 梁巳组织了会,开始讲:“有一对恩爱的年轻情侣去度假。女孩是那种特别腼腆害羞、纯洁,容易脸红的乖女孩。男孩也是那种传统好男孩,他最喜欢这个女孩身上的纯洁和腼腆害羞,他认为这正是她和别的女孩不同的地方。” “俩人大概走岔路了,闹了点小矛盾,然后就心照不宣地扮演起了素不相识的司机和搭车女郎。途中就是各种调情开黄腔。女孩褪去了原有的羞涩纯洁,扮演成了一个搔首弄姿的妓女。男孩也扮演成了猥亵和粗俗不堪的嫖客,俩人说着从别处学来的,非常色情的、关于性器官的、粗鲁不堪的荤话。” “随着两个人越演越投入,男孩内心开始混乱,心想他女朋友原来骨子里是这种骚货贱货,她平常的纯洁原来都是装的,他竟然以为她和别的女孩不同。他开始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妓女对待,要她摆出各种难堪淫荡羞耻的动作。” “这时候女孩回来了,她太害羞了,她苦苦哀求,她不想扮演了,但一切由不得她。男孩粗暴地对待着她,嘴里说着各种污言秽语,最后女孩被欲望征服,俩个人在性爱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游戏结束了,男孩在角色扮演里回不去了,他躺在女孩身边,但他丝毫不愿意再碰她,不愿意和她恢复原有的关系。这时女孩啜泣着说:这是我啊、这是我啊、这是我啊……” 梁巳静静地说完,扭头看李天水,他也正在看着她。梁巳怕他误会,挠着鼻子撇清,“这是米兰·昆德拉的《搭车游戏》。” “你从哪看出很应景?” “什么?” “你说这个故事很应景,你从哪看出来的?”李天水问。 …… “……度假这一点应景?”梁巳起身,催他,“该睡觉了。你不是最爱睡觉了。” 俩人前后回蒙古包,梁巳脱了牛仔裤躺回榻上。李天水把洗好的袜子在火炉边烤干,然后叠好放在榻前,熄了灯,脱掉牛仔裤也躺回被窝。 “你也洗我的袜子了吗?”梁巳问。 “嗯。”李天水应声,“你要不要喝水?” “不喝,我怕上厕所。” “这有个夜壶,你要是夜起就跟我说,我出去外面等着。” 蒙古包外还有热闹的音乐声,也有篝火的光隐隐绰绰地映过来。梁巳扭头看另一个被窝里的李天水,他手背搭在眼皮上,一副要睡觉的姿态,“他们最晚十二点结束。” 梁巳看着映过来的光,说:“他们有纵情享乐的大世界,我们也有心醉神迷的小世界。”说着双手在半空中起舞。 -- 第45页 李天水拉过她的手,把她腕上的表摘了,然后吻吻伤疤,“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看天鹅湖。” 梁巳挠挠腿,手在被窝里乱抓。李天水看她,“怎么了?” “有点扎。”梁巳小抱怨,“我平常睡觉都穿睡裤的,这回睡裤忘车上了。” “那怎么办?” 梁巳只挠腿,没作声。 “要不你穿牛仔……” “牛仔裤太硬了,不舒服。” …… 李天水手在被窝里动作,然后递给他自己的秋裤,“我今天才穿的。” 梁巳也不吭声,接过穿上。 李天水翻了身要睡觉。 梁巳戳戳他后脑勺,“这么吵,你能睡着?” “能。”李天水裹好被子,斩钉截铁地说。 “你气势那么足干什么?” “我要睡了。” “我不信你能睡着。” “我能。”李天水说着发出了轻鼾声。 …… 梁巳自己在被窝里玩,她把秋裤提到胸口,喃喃自语:“你腿可真长,秋裤都可以当我抹胸穿了。”然后手伸进裆部的口,奇怪,“我真是不懂。男人牛仔裤设计口是为了好脱,秋裤设计口是为啥?” …… “上厕所掏来掏去的也不方便啊?而且里面的内裤又没开档,不还是得脱?” …… 梁巳越想越匪夷所思,“你们男人真的从没质疑过这个设计?秋裤为什么要开裆?” …… “梁巳。”李天水不打鼾了,喊了她一声。 “你睡。”梁巳闭嘴,瞪着眼,不再说。 一夜畅谈 李天水转过身,看她,“不痛经了?” 梁巳揉着小腹,“还有点。” “睡不着?” “外面太吵了。” “我帮你揉揉?” 梁巳轻轻点头。 李天水手伸进她被窝,轻轻地给她揉着小腹。他一张大手带火了似的,光放到小腹上就暖暖的。 梁巳感觉心口涓涓流淌,不自觉地倾了身子,有往他被窝里的想法。刚靠过去,脑袋被他手指顶着,不能再往前挪一寸。 她难为情地躺回了自己枕头上,不再说话。外面一阵阵欢呼,显得蒙古包里尤为安静。 “你要不要……” “火炉在屋……” 俩人同时开口。 李天水先回她,“这儿通风好,火炉在屋里没事。” “哦。”梁巳点头。 “你平常都看什么书?”李天水同她闲聊。 “我不太看书。”梁巳说:“我姐办公室有一柜子的书,不过全是装样子的。偶尔看也是浅显易懂的那种。你呢?” “我也看书少。就在牧场放羊和早期打工的时候看,也看不了太深奥的。”李天水说着摸过烟盒,靠坐了起来。 梁巳喊他,“李天水。” 李天水点上烟,看她。 “你是不是起反应了?” “什么?” “你是不是起反应了?”梁巳重复。 李天水后仰了下头,深深吐了口烟雾,轻轻地说了句,“扯淡。” 梁巳也坐起来,把散落的头发束好,然后看他,“我帮你。”接着又问:“你想我用手还是用……” 李天水看她半天,梁巳快要感到难堪时,被他伸手搂了怀里,“你什么都不用。” 梁巳脸滚烫,没说话。 李天水摸摸她脸,吸了口烟,又轻拍着她背。 梁巳想解释,话没说出口就已哽咽。 “我明白。”李天水安慰她。 “我不是这样随便的人……我……”梁巳词不达意,也不懂自己想表达什么。 “我都懂。”李天水拍她背,“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 “我没有为别人过……我就是心甘情愿地想为你,只为你。” “我想力所能及地让你快乐。”梁巳说完看他,微微歪头笑了一下,两行泪顺着流出来,“因为我此刻很快乐,所以我也想你……”话没说完,自己倒先擦掉泪笑。 李天水也望着她笑,捏捏她脸蛋,把她紧紧搂怀里,然后轻声说:“我也很快乐。” 梁巳难为情道:“我不嫌它。” 李天水温柔地看她,“我知道你不嫌。因为如果你需要,我也愿意为你这么做。” 梁巳抱抱他,没说话。 李天水替她盖上被子,贴着她耳边说:“现在不行,我先回去跟蒋劲打个招呼,无论他是什么态度,我都不会委屈你。” “我现在也不委屈。”梁巳小声说,说完看他,“好吧,都听你的。” 李天水揉她小腹,“还难受吗?” 因为是经期的最后一天,早就不难受了,但梁巳拐了个弯说:“还有点难受。” 李天水继续替她揉,梁巳趴他身上,目光羞涩地说:“我想要你因为我快乐,无论是精神还是感官。” “因为我觉得那样我会有成就感。看你为我那啥……”梁巳说不下去了,捂住脸说:“有点小羞耻。” 李天水问她,“为你那啥?” 梁巳端庄了起来,自省道:“我言情小说看多了。” 李天水仰头大笑。 梁巳亲了他一下下巴,然后看看他,又亲了下他脸,再看看他。先是羞涩地笑,随后一骨节一骨节地捏着他手指玩儿。 -- 第46页 李天水望着她,也柔柔地说:“我有一件事想坦白。” “什么事?” “有一回我正晾衣服,把你的内裤弄掉了。”李天水形容,“黑色的,手心大一块布……” “然后呢?” “我捡起来洗了洗,又给挂上去了。”李天水说着,手难为情地挡住眼,“我洗的时候起反应了,没忍住闻了闻……很香。” “哦。”梁巳把他手拿下来,捧着他脸说:“没关系啦。” 接着俩人相视而笑,也都说不清笑什么。梁巳笑着说了句:“咱俩都有神经病。” 李天水抱住她,没作声。 梁巳手指摩挲着他后颈窝,小声说:“以后我会好好珍惜你,你也要好好珍惜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对方。” “好。”李天水应声。 “我们吵架不可以撂狠话,不可以攻击对方身上最柔软脆弱的位置。”梁巳轻轻吁了口气,问他,“懂么?” 李天水点头,“懂。” “你也不可以动粗,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梁巳说着说着就小声啜泣了出来。 她并不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李天水替她擦泪,梁巳看他眼中也有泪,问他,“你哭什么?” 李天水仰头,没作声。 梁巳破涕为笑,替他擦着泪。 “我会好好珍惜你,任何时候不会放弃你,不会动粗,不会骂你,吵架不撂狠话,也不攻击你最柔软和脆弱的位置。”李天水望着她,虔诚地说。 梁巳先是笑,随后趴他身上哭。 俩人絮絮叨叨了一晚上,天微亮,梁巳才彻底睡去。李天水看着她湿湿的眼睫毛,红红的眼梢,轻轻贴上去吻了下。然后再看看她干裂的小嘴唇,不禁失笑,她怎么那么能说那么能说。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又哭又笑的像个孩子。 他把她被子掖好,穿着衣服出了蒙古包。马棚里有马叫,他抓了把草喂它,交待它,“小声点,不能再叫了。”摸了摸它脖子,随后朝着草原深处漫步。 他独自走了好大好大一会,上了一个山坡,望着徐徐升起的太阳点了根烟。他不懂该怎么表达内心高涨充沛、溢于言表的情感。 他只能点上一根烟,期望把这种情绪延一延,缓一缓。 梁巳是被一股花香给呛醒的。毫不夸张,就是被浓浓的花香给呛醒的。她睁开眼就看见榻上放了好大一捆野花。 紫色的、黄色的。 李天水站在炉子边烤火,说紫色叫高山紫苑,黄色叫金莲花。 梁巳瞠目结舌,问他,“怎么摘这么多?” 李天水埋头烤火,不理她。 梁巳看他牛仔裤湿了半截,唇色也呈乌紫,就问他,“你没睡觉去摘花了?” “我散步的时候顺手摘的。” “你神经啊,天没亮去散步?”梁巳说着过来,摸摸他冰凉的脸。 “我觉得花好看,你应该会喜欢。” 梁巳原本要说那也摘太多了,但望着他眼睛,认真地说:“谢谢,我很喜欢。” 李天水笑了笑,指着花说:“我本来只想摘一小小把的,摘着摘着才发现多了。” “那景区会不会罚我们?”梁巳笑问他。 “不会。但会觉得我们没素质。” “没素质就没素质吧,以后注意就行。”梁巳看他,“困不困?要不要补会儿觉?” “不困。” “行,陪我上个厕所。” 梁巳回去穿外套,看见榻上有一件他叠好的毛衣,直接抖开套自己身上。然后穿好牛仔裤,装了个卫生巾去厕所。 一来厕所离得远,二来没门,李天水得站边上帮她守着。 大部分的游客都已经起了,一部分在草原上骑马拍照,一部分准备出发去看天鹅湖。 梁巳从厕所出来,远处是山峦重叠,云雾缭绕,近处是马蹄声声与游客间的嬉闹。 凉风扑面,看见李天水双手揣兜地等在那儿,她忽然就想起了昨晚的一夜畅谈,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自然与羞赧。 她甩着宽大的毛衣袖子过去,找话道:“你毛衣好大。” “暖和吗?”李天水看她。 梁巳点点头,“暖和。”说完捂住脸,先是笑个不停,接着警告他,“不许提昨晚上的事儿。” “好,不提。” “好丢脸。”梁巳说了句。 李天水没作声,慢慢地往回走。 梁巳跟在他身后,问他今天的计划。 “等会我打听一下,如果没封路的话,我们就走独库回乌市。”李天水缓缓地说:“独库公路很美,你会喜欢的。” “好。”梁巳点头。 李天水回头牵住她手,梁巳问:“这儿经常封路么?” “天不好或修路就会封。” “那我们今天能到乌市吗?” “应该没问题,具体还要看路况。”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回了蒙古包吃早饭,收拾行李准备返程。 途中经过天鹅湖,又下去玩了一个钟,然后出景区直奔乌市。 路上李天水有点内疚,说这次途中很多景点都没带她去。像那拉提大草原、特克斯八卦城、喀拉峻大草原等。 梁巳完全不在意,只顾翻看手机里的照片,“我原本就不是来玩的,能去这些地方我都很满足了。” -- 第47页 “诶你说,我们要不要做个短视频出来,宣传一下新疆的旅游?”梁巳看后排的野花,“吃了人家的葡萄,摘了人家的野花,总不好拍拍屁股就走?” “好,你想做就做。” “我已经四处安利了,但大家工作忙,都不大有空闲。” “来这至少得十天,上班族不好凑。”李天水说。 “我理解。”梁巳点头,“但认真想想,其实我们最需要出来玩、和最有能力出来玩的年纪就是二三十岁。因为经济条件各方面都成熟了。如果这个时间段没空,那就是退休以后了。” “你看我们路上碰见的人,普遍不是二十来岁,就是五六十岁。三四十岁的人压力最大,车贷房贷上有老下有小的,哪有心思出来玩。” 梁巳伸手拿了把后排的花,放在鼻子下闻,“回头我们有时间去南疆,我想去喀什。” “好。” “破费了。” “什么?” “我说、这回让你破费了。回头南疆我请你。” 李天水笑笑,懒得理她。 “现在人太需要被疗愈了。”梁巳脱了鞋蹲坐在座椅上,同他闲聊,“我表妹公司养了一只暹罗猫,整个部门……甚至整个公司的人都围着这只猫打转。” “她一天能发八张照片,猫睡了,猫醒了,猫翻白眼了。猫拉个屎她都要用棍子拨拨看健不健康。以前她弟弟拉屎,干屁股上她都不可能去擦一下。” “他们公司团建或组织活动,只要有大合影,这只猫绝对占 C 位。而且这只猫特高冷倨傲,完全不鸟他们。” 李天水看她大咧咧的坐姿,“你为什么老蹲在座椅上?” “蹲着舒服。” “我小时候老见长辈们、端着一碗饭蹲在墙根儿跟人抬杠。”梁巳说着笑着,“抬得脸红脖子粗。” 李天水没忍住,问:“他们也是跟你一样,大叉开腿蹲?” 梁巳看眼自己大叉着腿,特爷们的蹲姿,仰头大笑。 李天水打她腿,让她文雅点,只有狗才叉着腿蹲坐,随后指指路两侧,“小心摄像头拍下来,交警队把你坐姿当反面教材放网上。” 梁巳笑到不行,随后调整了坐姿。 李天水捏捏她脸,“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梁巳很自然地回了句:“那是因为在你身边放松嘛。” 李天水扣住她手,没作声。 乔尔玛 一路沿途风景很好,急弯陡坡多,但李天水开得很稳。途径乔尔玛的时候,俩人还下去烈士纪念馆了一趟。 独库公路由数万名官兵修了十年,其中有 168 位牺牲在了这里。这条路使得南北疆原本 1000 多公里的路程,缩短了将近一半。 梁巳红着眼圈从纪念馆出来,李天水揉着她后颈,朝她笑了一下。 梁巳回了他一句,“你笑个屁。” …… 李天水很无辜,“我是安慰你。” 俩人上车,李天水朝眼睛里滴了眼液,梁巳看他,“我来开会儿?” “这路你开不了。”李天水发动了车说:“等下找个位置休息会儿,昨晚上没合眼,太困了。” “行。”梁巳附和,“不急,安全第一。” 四面都是起起伏伏的山,和山上重重叠叠、苍翠繁茂的云杉林。林子下面的地势平坦处,有整片整片的草场、一条条狭长的河谷,和一群低头吃草的马。 天蓝、云白、山青、草茵,花娇艳。梁巳嘿嘿直笑,不好言语。李天水笑出声,找了个停车区,停好车带她下去。 梁巳快坐崩溃了,撒开欢地往草场上跑。李天水拎着冲锋衣追她,想过去打她一顿。梁巳迎风一吹,打了个喷嚏,人就折回来穿外套。 李天水拧她脸,作势凶了她一顿。梁巳丝毫不怕,穿好冲锋衣就跑走了。 李天水回公路上找休息的地,当地人随手指了草场上的一座白色毡房,又指了一个方向,让他开车翻过去,那边有更多毡房住宿。 李天水过去找梁巳,她一听毡房就直摇头,往草地上一坐,仰头看他,“我已经体验好几晚了,住得够够的。” 李天水蹲下,同她商量,“但这一片只有毡房……” “要不住帐篷?顶拉开,还能看见蓝天白云。”梁巳征求他意见,“反正我们就休息二三个小时就走了。” 李天水嫌地面潮,把车上的隔潮垫拿过来,把帐篷搭在牧民的毡房旁边,又问他们租了厚被褥铺下面。待收拾妥当,喊河边玩水的人过来休息。 梁巳跑过来说:“河水好冰。” 李天水拧开保温杯递给她,“暖暖身子。” 梁巳喝了一大口,还给他,“你能睡着吗?” “能。”李天水坐帐篷口准备脱鞋,又回头问她,“你要不要上厕所?” 梁巳摇头。 “你那个卫……不需要替换?” “八卦精,啥事都管。”梁巳躺下说他。 …… 李天水脱好躺进来,盖上被子说:“睡吧。” 梁巳想让他看头顶的那朵云,像不像一只猫,但见他困得不行,就手拍着他肩说:“睡吧。” 李天水亲了下她手腕,握住她手睡去。 梁巳一直看着他睡着,非常轻声地翻了个身,望着头顶的白云。酝酿了会儿,实在睡不着,就侧脸看李天水,凑过去轻轻亲了下他脸,然后慢慢从被子里跪坐起来,伸手把帐篷顶给拉上,接着又给他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出去。 -- 第48页 她独自在河边耍了会,录了好长一段视频,把一景一物一花一草都录下来,然后沿着小坡回公路上。 公路上啥也没,稀拉的两座平房,和几个卖蜂蜜、薄荷叶、酸奶疙瘩的小摊。梁巳吃不惯酸奶疙瘩,就买了两盒蜂蜜和一些薄荷叶。 一侧的地面上晾着菌菇,梁巳随口一问,好几百一公斤,她也不懂,没敢买。接着又转去一个小观景台,她站在台面往下俯瞰,只一眼,立刻退了回去。 恐高,不敢看。 回来的路上一个小男孩跟着她,怀里裹着新鲜的菌菇,用流利的汉语羞涩地她要不要。然后指着远处的山,说这些都是刚采的,新鲜的。 梁巳看他明亮的双眼,和手背上的划伤,问他,“你今年几岁了?” 小男孩羞涩地用手比划,大概是忘记了怀里有菌菇,手松开的同时菌菇滚落一地。菌菇不经摔,有些直接散成了两瓣,小男孩抹着泪捡着,也应着她的话,说自己九岁了。 菌菇不多,统共也就一斤,梁巳花了二百块买下。回了帐篷里,李天水还在熟睡,她也有了困意,索性就躺下小憩。 李天水一觉醒来已经是七点,旁边梁巳还留着口水睡正香。这个点不尴不尬,回乌鲁木齐太赶,只能留下住一晚。 他轻声出来帐篷,坐那穿鞋的间隙闻见一股子臭味,低头四下找,发现是梁巳的帆布鞋踩到了新鲜马粪。尽管她有努力蹭掉,但鞋的一圈白色橡胶底上有干上去的印。 他拎着帆布鞋去河边洗,先拿小石头把一圈马粪蹭掉,随后又折回车上,找了条小毛巾沾上洗衣液擦干净。 回来看见帐篷里有一兜鲜菌菇,就去毡房里找牧民买了只活鸡,宰掉褪干净,打算支个火炖鸡汤。 梁巳睡醒爬出帐篷,露个头看他在支火,问他支火干嘛? “给你炖个鸡。”李天水说。 “我们不回乌鲁木齐了?” “太赶了,明天再回。” 梁巳很兴奋,太好了,她正想留宿一晚。她立刻坐帐篷口穿鞋,当看见鞋底被刷得干干净净,就感觉到特别窝心。她从公路上回来的时候踩了鲜马粪,怎么蹭都蹭不干净,正想等他醒了再告诉他。 那边李天水问她,“菌菇买的多少钱?” 梁巳斟酌,“50。” “50?”李天水看她,“这一兜至少得两三百。” …… “嘿嘿嘿,就是 200。”梁巳挠鼻子坦白,“我也不懂这东西,怕说贵了你嫌我笨。” “没买贵,野菌菇就是这价儿。”李天水夸她,“而且你这个是实打实的野菌菇……” “还有假菌菇?”梁巳蹲过来。 “不是假的,是冒充野的。”李天水让她闻菌菇的香味。 “嘿嘿嘿,歪打正着。”梁巳很开心,“我看有人卖好几百一公斤。” “晾干的贵,就是要好几百一公斤。适合远途带回去。”李天水说:“新鲜的便宜,但不好带,需要当天吃。” “那这个叫什么菇?” 这话把李天水问住了,他还真忘记这叫什么菇。梁巳也不在意,随口就说:“要好吃了我们也买点干的回去。” 李天水拢好柴火,搬了几个石头支一圈,然后把锅里装的水架上去,准备烧水炖鸡。 梁巳问他,“我们晚上就住这儿对吧?” “住这儿也行,也可以换一个……” “不用换。我已经勘查过了,就咱们这风景最好最清净。”梁巳指着另一头,“那边好几个毡房挨着,我怕晚上睡觉吵。” “好,听你的。” “我们就还住帐篷好了。”梁巳小声说:“挨着牧民的毡房也安全。” “我怕夜里冷?”李天水犹豫。 “我不怕。”梁巳正对住帐篷新奇,晚上还可以看星星,是绝不愿意再住毡房。 “好。”李天水交待她,“你去把帐篷里规整好,我去跟牧民说一声。” 梁巳回帐篷,她不理解李天水说的规整,是怎么个规整法。她索性把被子团成团,被褥羊毛毯的边边角角都抻好,然后枕头摆好,又把帐篷顶拉开,通通风透透气。 一切规整妥当,想象着他们俩会睡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心里就有股溢出来的幸福和安全感。 那边李天水忙完过来,当看见两个枕头间摆了一把小野花,别开眼,把堆成团的被子拉过来,规规整整地叠好,又把床单抻平,再望一眼小野花,人退出了帐篷。 李天水不自在的一幕恰好被梁巳看见,她也瞬间难为情,但又禁不住荡漾了起来,慢慢爬进帐篷,拿起两枕间的那束小野花摆在脚头,犹豫了半天,又拿起摆回了两枕间。 出来发现李天水正在看她,俩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别开眼,梁巳纠结死了,又爬进去把小野花摆在脚头。再次出来若无其事地说:“不愧当过兵,内务整理得很棒!” “我有强迫症,看不得房间乱。”李天水往火里添了根柴。 “咱俩正好相反。”梁巳说:“房间过于规整我心里不舒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房间微微乱一点,我就特有安全感,可以尽情造。” …… “车上有咖啡和茶叶包,这儿的河水很清甜,我们等会煮开泡一杯?”李天水问。 “行啊。我还买了薄荷叶,他们说泡茶喝好。” -- 第49页 李天水拎个水壶去河边,梁巳也跟过去,问他这水都是从哪流下来的。李天水蹲在河边洗洗手,然后掬了捧水低头喝。 “我也要喝。”梁巳嚷着说。 “水太冰了。” “我就尝一小口。” 李天水掬了捧给她,她舌尖舔了两口,“好凉好凉。” 李天水笑出声,学着她的姿势叉开腿蹲着,两条胳膊耷在胸前,然后吐着舌头。 梁巳大笑,回他了句,“你才是狗。” 李天水舀了一壶水,笑着往回走。 梁巳追上他,手挽着他胳膊聊闲话,说这里的学校有一个援疆老师,专门教汉语的,这儿八九岁的孩子普通话都很流利。 “这儿的部分中小学都是双语授课,母语加汉语。”李天水说:“除了上年纪的老人和牧民不会汉语,年轻人都算流利。” 天黑,温度彻底降了下来,俩人喝完鸡汤,围坐在小火堆边喝茶边赏月。今晚是农历的十五,月最圆。 俩人静默了有大半个钟,李天水给她添茶,“这会儿在想什么?” “我在想,有没有能力把这一幕给描述下来。”梁巳望着夜空说。 “哪一幕?”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我们如挚友般坐在这里,喝着同一个壶里的水,望着同一个月亮,想着不同的心事。” “能描述出来吗?” “不行。只能胡扯淡。”梁巳笑。 李天水笑了笑,摸出兜里的烟点上。 “我刚算了算,其实我们才认识了二十八天。我们一块出来旅行也才十天。对吧?” “对。”李天水抽了口烟。 “你怎么想都不想?” 李天水没回,他刚也在想这个问题。 梁巳回帐篷拿移动电源,看见那把小野花又被摆回了两枕中间。她回头看李天水,他靠坐在椅背上仰头望月,手里的烟头一明一灭。 她坐回去,李天水握住她手放自己大腿上,问她,“冷不冷?” “有一点。” 李天水半天没回,抽完烟摁灭,然后让她侧坐在自己大腿上,抱着她说:“这样能暖和点。” 梁巳隔着毛衣双手环住他腰,脸贴着他脖子说了句,“不想回。” “不想回哪儿?” 梁巳没作声。 “不想回乌鲁木齐?” 梁巳还是没作声。 “明年还带你来。只要你想,以后年年带你……”李天水没说完,感觉脖子上黏黏湿湿的,伸手就摸她脸。 梁巳躲开,脸埋在他脖子里。 李天水吻她发顶,安慰她。梁巳舔舐他喉结,他本能地后仰脖子。梁巳吸吮,啃噬,轻咬,下肢也慢慢地调整了坐姿,分开坐他腿上。 李天水头埋在她脖间,梁巳温柔地抚摸他后颈窝,轻咬他耳垂。李天水极尽克制地喊她,“梁巳、梁巳、梁巳——” 梁巳沿着他耳垂,继续慢慢舔舐、啃咬,吸吮他脖子。 他后仰着脖子,望着天上的月,灵魂迸发出一声声、细细碎碎地呐喊,直至最后喊了声梁巳,才如洪水决堤般。 梁巳抱了他好一会儿,待他平缓下来,让他去整理。 李天水也没看她,先回帐篷里拿了换洗的内裤和盆,倒了热水,端着去了黑黢黢的河边。 梁巳蜷缩在椅子上抽烟,下巴搁在膝盖上,垂头翻看手机。 待李天水端着盆回来,她抬头看他,他红着脸,蹲在火堆前烤火。梁巳伸脚轻踹他,他不倒翁似的,两只脚牢牢粘地上,任身子东倒西歪。 梁巳大笑。 李天水难为情地拉她手,细细密密地吻着,没作声。 梁巳摸摸他脸,倾身过去吻了下,也没再作声。 心颤腿软 “这是一个离奇的梦,也是冒险者的乐园,不在乎你在不在乎,新的世界依旧美丽,我们还会在一起漫步,一起漫步 ……”李天水一面开车,一面随着车内的音乐,欢愉地唱着。 梁巳鼓掌,夸他音色好,低沉、性感。 李天水笑笑,没再唱。 梁巳催他,“唱嘛,怎么不唱了?”说完自己也唱了起来。 俩人相视而笑,随后一起摇头高歌。 导航显示到乌鲁木齐还有 290 公里,需要 4 小时 50 分。俩人 9 点从乔尔玛出来,现在不过 10:30。 路上弯道多,车速不过四五十迈。 “我喜欢躁一点的摇滚,能挑动我情绪的。”梁巳说。 “比如呢?” “比如后鲨。”梁巳调好音乐,放了首《心要野》,“我想为你唱一首快乐的歌,一首让你忘了所有悲伤的歌,我们漂泊在那平庸之海,不管变成钻石或者成为尘埃,谁想永远的活在这无人旷野,谁又想就这样消失在黑夜……” 梁巳敞开嗓门,“就这样 随便吧,就算眼泪掉下来!就这样 随便吧,嘲笑我们的孤独吧!就这样……呃,破音了。”随后清了声嗓子,喝口茶,“不行,太高了,我这嗓子起不上去。” “这谁的歌儿?”李天水问。 “后鲨。” …… “后海大鲨鱼。”梁巳又说了遍。说完感慨,“就这是代沟,你不懂后鲨,我也不懂痛仰。” 李天水手指顶了顶自己的墨镜,“不懂又有什么关系。” “哎哟,酷得你。”梁巳打趣他。 -- 第50页 李天水看她一眼,笑了笑。 梁巳看见他脖子上的深紫色吻痕,用手机拍下,然后让他看。 李天水看了眼,偏开脸没作声。 梁巳合上手机,又看了眼他触目惊心的脖子,生出一丢丢的欢喜和羞耻心,半天没忍住,朝他轻声说了句,“俺弄的,嘿嘿嘿。”莫名其妙,说完她就笑个不停。 李天水老脸泛红。 梁巳又壮着胆子说:“我很高兴,因为是我弄的。”接着就想起一则新闻,不能乱制造吻痕,弄不好会死人。想着就补偿性地剥了巴旦木给他,庆祝他侥幸活下来。 李天水没伸手,朝她张了下嘴。梁巳喂给他,问他还要不要吃别的,他说想尝尝果脯。 梁巳把手里咬了一半的果脯给他,李天水咬过,顺便舔了下她手指。 梁巳没作声,又捏了个无花果吃。 “给我留一口。”李天水说。 梁巳咬了一半,把另一半喂他,李天水依然舔了下她手指肚,说:“怕你手黏。” …… 梁巳接着就聊起了原先的话题,说她姐应变能力非常强,“去年环保严,口号是不要金山银山,只要绿水青山。她总是能准确地判断信息,在上面通知停线前大量囤货。流水线不能轻易停,停一次会有很大损失。我爸就老夸她。” “你呢?” “我?我不行。”梁巳摇头,“我旁门左道和投机倒把行。” 她说着就笑了,“前两年房地产火,好楼盘开盘需要拿号,我认识人嘛,就把号给垄断了,一个号卖两万,一个号卖两万。” 李天水没接话,听她说。 “如果顺利成交,这个号能抵五万现金用。如果没成交,这两万不退。”梁巳说:“基本上能找我买号的,都是确定要买房的,就看挑的户型满不满意。” “我前后整了几个楼盘,挣了有百十万。后来我姐看不下去了,因为谁提起梁四儿都知道是个二道贩子,她嫌我丢厂里的人。” “一个号两万,这两万都是你……” “对,这两万都是我的。”梁巳同他解释,“你可以理解为我成交一套房,楼盘给我两万提成,这是我们双方达成的协议。” “楼盘那么火,为什么要找你卖号?”李天水不解。 “因为好户型和位置都已经被内定和关系户选了。有些人买了号,想着能抵五万房款,只要户型不特别差,他们都愿意买。” “我当时不觉得丢人,因为那时候已经形成风气了,你不卖号大把的人卖。两万抵五万,对购房者也是一种福利。不过这种风气只持续了大半年,后来有人维权,说这是霸王条约。”梁巳缓缓地说:“当时我卖的时候认为很合理,双方愿打愿挨。直到有人出来维权,说看不上房就应该退号钱,我才意识到不对。” 梁巳说完开始吃葡萄干,也顺手喂了他一粒,“其实最早我爸妈对我的规划、是本科毕业后能进行政单位。我一个叔叔在地税,我爸一个同学在法院。” “我后来没上大学,好单位没学历,普通单位看不上,索性就跟着我姐学经商。也没正经学出个啥,就是瞎混吧。” “你对自己状态满意么?”李天水示意果脯。 梁巳捏了个喂他,“算不上满意,也谈不上差,比较知足吧。有一种肤浅的快乐。” 李天水咬了一半,梁巳把剩下的放嘴边舔,“我没啥大志向和理想,只要不跟别人比,尤其不跟我姐比我就很快乐……”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人什么来着……”话到嘴边忘了,梁巳看他,“就是他人什么来着?” “他人即地狱?” “对对对,就是他人即地狱!” …… 李天水靠边停车,下去放水。梁巳也擦擦手,拿着伞去找位置。 等回来,见李天水站在路边打电话,她也不着急回车里,就站在路沿拉伸,拍照,吃东西。 李天水戴着墨镜、不苟言笑的时候特别够劲儿。梁巳看看他,过去喂了他一个葡萄干,转身离开时,李天水单手揽住她腰,低头,极其自然地吻住她,把她嘴里葡萄干勾走。随后若无其事地,神色自若地站在一侧听电话。 梁巳心脏直砰砰,故作淡定地又吃了个葡萄干,偏脸看看他,见他挂了电话过来准备上车,她本能就伸腿顶住了车门。 “干什么?”李天水轻轻地看她,克制着问。 梁巳头不自觉地抵在他胸口,然后慢慢地仰头看他,伸手摘掉他墨镜,轻晃着身子也不说话。 李天水手指摸她嘴角,梁巳一口咬住,像小孩吸吮棒棒糖那样舔舐。李天水托住她腰吻她,梁巳胳膊攀上他脖子,热情地回吻。 李天水把她抵在车上,梁巳双腿环住他腰。 有路过车辆吹口哨,俩人迅速分开,各自上车回座位。 李天水嘴角还挂着口水,他轻轻擦掉,也没看梁巳,连扣了三次,才把安全带扣上。 梁巳偷看他,挠着鼻子找话,“刚跟你弟打电话?” “不是。”李天水喝了口茶,平缓下来说:“跟公寓老板。” “我刚看了间公寓,房间很别致,里面有独立厨房,我想着……” “行,我也想住公寓。”梁巳说。 “我早上给你熬粥。” -- 第51页 梁巳点点头,问了句,“我们一起住吗?” 李天水清了声嗓子,含了片薄荷嗯了声。 “你怎么不开车?”梁巳看他。 “让我先静一下。”李天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梁巳点点头,低头翻手机。 车里静默了有十分钟,李天水完全缓过来,准备发动车,听见梁巳问他,“你也心颤腿软么?” 他忽然就笑出了声,整个人放松了,没有之前的克制和紧绷,坦诚道:“对,心颤腿软。” 梁巳看他,“我也是。” 接着两个人就心照不宣地笑。 李天水发动了车,梁巳没再干扰他,戴着耳机望向窗外。 两个小时后高速上查车,俩人前后下来刷身份证。回来车上梁巳点了根烟,笑着问他,“你猜我刚为什么不说话?” “麻雀也有想安静的时候。”李天水回她。 “去你的。”梁巳先是笑,接着缓缓地说:“我刚在静静地回味,我们 kiss 的感觉太好了。” 李天水笑着附和,“太妙了。” 梁巳难为情地笑,催他好好开车。 李天水示意她手里夹着的烟,梁巳递他嘴边,他抽了口说:“一个小时能到公寓。” “嗯哼~”梁巳盘坐在座椅上,愉悦地应了声。 李天水看她一眼,不自觉就发笑。 梁巳也不管,只顾着自己开心,不知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忽然就哈哈大笑。 李天水受她感染,问她笑什么。 梁巳很神秘,“说出来就不好玩了。”接着抽了口烟,开了音乐,自己跟着瞎哼。 车子到了公寓楼下,李天水一手拉行李,一只手揽住她肩,轻快地去前台办理入住。 梁巳一只手揽住他腰,不时仰头看看他,说些什么。 俩人到房间,梁巳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她已经好几天没洗了。李天水整理行李箱,把干净衣服挂出来,脏衣服捡出来,晚上有空了洗。 李天云打他电话,说有要事,让他回来先去展厅。 梁巳擦着头发出来,李天水正在烧热水,交待了她几句,拿着换洗衣服去了淋浴间。 梁巳望着烧沸的水想事儿,那边李天水洗好出来,穿了件高领薄毛衣,一条银灰色西裤,一看就是有事要出去。 梁巳明知他为什么穿高领,还是调戏了句,“你不热?” 人家面不改色地胡扯淡,“我怕冷。” 梁巳坐在床沿看他,“不休息一下再出去?” “天云找我有事。”李天水拿了吹风机过来,帮她吹头发,问她饿不饿。 梁巳闭着眼让他吹,伸手环住他腰,没作声。 吹好不见她撒手,李天水吻她发顶,说很快就回来。梁巳仰头看他,“我们昨天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我在帐篷里睡觉,你也许正踩上马粪。”李天水逗她。 梁巳噗嗤一笑,借着他力起身,理理他衣服,“行,你去忙吧。” 李天水离开,梁巳原地站了会儿,然后缓缓坐下,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昨天这时候还在乔尔玛,今天就已经回来了。 她一时有点茫然、失落,与惆怅。 正难受着,不妨李天水又折回来,“事不急,我晚会再……”话没落,她就兴奋地扑了上去。 梁巳怕耽搁他正事儿,说去吃份面,吃完各忙各的。俩人下去路口等红绿灯的间隙,李天水低头跟她说话,她趁机吻他唇,几秒而已。 等过完红绿灯,梁巳仰头同他说话,他也低头吻她唇,也是几秒而已。 我没有穷困潦倒 李天云确实有要事。 客户有笔货款转了他账户,他账户冻结了,取不出来。 早前的订货单上留有兄弟俩的账户,客户转李天云的账户方便,一时没联系上李天水,只是打了展厅电话,求证后转了李天云。 这个客户不算熟,二三年前打过交道,当时留他那里的名片和账号信息都是没更新过的。现如今的账号信息都是李天水。 李天云急得抓耳挠腮,身上起了一层的红疹。李天水了解了事情经过,先是沉默,接着建议他回去申请解冻。 曾经起诉李天云的人都是一个镇上的,李天水能还钱的还钱,能打欠条的打欠条,已经和对方达成和解撤诉了。 李天云不想回去,至少不想像落水狗一样地回去。 李天水不多说别的,让他自己想。 李天云干坐在沙发上抽烟,李天水忙着打电话。被冻结的这笔款急用,承诺好要给浴柜的厂家结货款,已经往后拖一个月了。 梁明月发的第一批货已经到了,李天水直接在仓库清点验收,准备转发去经销商那。 傍晚梁巳闻信过来,问他们货怎么样?不等他们说,就开始自夸,说自家又更新了设备和工艺,原材料好,全高温瓷,釉面密度高,瓷面光滑洁白纯净。吸水率低,不龟裂,不漏水。 说完还用手指敲敲马桶,“声音清脆,经久耐用。不发黄,不变色。” 李天水没作声。 李天云憋不住了,“四儿姐,咱都是懂行的人,差不多行了。” “我哪虚了?”梁巳看他。 “现在都是高温烧制,这已经不算优势了。”李天云特意挑了一个马桶,拆开让她看,“我一眼就了这不是你们厂货。”说着拿了支铅笔,往两个马桶上一划,一个釉面光滑能轻易擦掉,一个稍稍有些涩。 -- 第52页 陶瓷马桶釉面好,代表吸水率低。目前对于陶瓷洁具来说,吸水率越低就越好。陶瓷马桶对水有一定的吸附渗透能力,水被吸进陶瓷后,会产生一定的膨胀,陶瓷的釉面就会因膨胀容易龟裂。 这些龟裂不影响使用,但它会吸附灰尘和水里的脏东西,慢慢地,马桶就开始发黄变色甚至产生异味。 梁巳没说话,她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儿。 李天云嫌不够,又搬了两个马桶去秤,重量不一样。马桶普遍性越重,就代表密度大,质量越高。 李天水没插话,因为专业上他不如李天云。 梁巳索性坦白,“你们货要得急,我们确实找了代生产……” 李天云抓了她小辫子,打断她,”我们货要得急,你们厂赶不出来我这边可以缓,但你们不能一声不吭地做代生产。你们自己生产的我没话说,验收合格。代生产的价位还得……” 梁巳扭头,不想听他说话,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儿。镇里谁家有单子急,又犯不着再开一条线,都会找旗鼓相当的工厂做代生产,纸箱和品牌 logo 重新做就行。 马桶生产线不比其他,单量不够大不会轻易开线。一旦开线烧窑,24 小时不能停线,如果某个环节出错需要紧急停线,那么瞬间就蒸发小几十万。对于一些小工厂,可能因为这次停线直接宣告破产。所以哪怕环保再严查,镇里都会提前一段告知厂家,要他们有个准备。 梁家工厂有五条线,一年也就三四个月五线全开。平常基本能保持三条生产线,如果骤然间单量急,会找同样开线的工厂代生产。但这种情况他们厂一年出现不了一回。目前就他们厂设备最新,最现代化,某些工种已经被机器人取代,而有些工厂还是半人工。 马桶成本不贵,贵在繁琐的工艺和人工。一个马桶,大大小小需要一二十道工序。 那边李天云不依,说在商言商,“我就是要你们厂的工艺,你给我弄一批……” 梁巳不想听他绕弯子, 过去踢踢纸箱,“无论我们厂找谁代生产,全都是达国标的,放在市场上没话说。你要是想借机压价,没得谈。” “我们虽然找代生产,但原材料都一样。你要不拿铅笔划,我都分辨不出来哪个是代生产的。这根本就算不上大事,它不是质量问题。” “你们不要代生产的,下回交待就行了。哪的规矩,拿铅笔验货?”梁巳说完看李天水,“你验货拿铅笔划?” …… “而且你也扯。”梁巳又看向李天云,“这么多货,纸箱 logo 都一样,你怎么就从中挑出了哪个是我们厂货,哪个是代生产?你就是存心挑事。” 一般代生产的货,纸箱上会有一处不明显的标记,为的是将来马桶出问题,好快速找出根源。 李天云确实存了心,挑了不一样的马桶出来。他常年在镇里卫浴厂混,多少门道还是懂点。 梁巳最不喜欢和李天云这类人打交道,费脑子。得有一万个心思,才能不着他道。 那边李天云还在说,梁巳不想听,随便找了个拆开的马桶蹲上去,继续夸自家的马桶结实。刚蹲上去,正跟司机沟通的李天水就冲了过来,抱她的同时脚下的马桶呼啦一下,裂几瓣。 “咋……咋回事?”梁巳惊魂未定。 “四儿姐!这……这就是你们家质量?”李天云指着一地瓷片。 梁巳一脸呆懵。 李天水示意他,“你去签单,先安排货车走。” “我正跟四儿姐谈正事……” 李天水不理他,让梁巳去一侧,自己找东西把碎瓷片装起来,黄胶带一缠,大头笔写着:陶瓷碎片,勿拆。 然后朝她说,“这几个马桶裂缝了,估计是路上或工人装卸货的时候没留意。” 梁巳看了眼,没接话,陶瓷洁具就是不耐折腾。发货路上还好,主要装卸的时候工人不注意,就会出现损耗。 李天水忙完接了个电话,过来问梁巳,“明天天云回老家办事,你要不要跟他回去?我还要再待一段,等天云回来……” “他回去干嘛?” “我妈想见他,他也处理点自己的私事。” 梁巳问他,“你要在这待很久?” 李天水想了下,“估计再要十天。” “那我等你呗。我回去也没急事。” “行。晚上回公寓细说。” 那边货车离开,李天云过来继续跟她讨论代生产的问题,意在压价。梁巳只口头敷衍,也不把话说死,怕他回头找梁明月。 天晚了,三个人去吃饭,路上兄弟俩聊生意,谈哪些客户是良性的,哪些客户信誉不好。梁巳也没插话,安静地听他们说。 饭桌上李天云正吃着,忽然就问了句,“哥,你要不要问蒋劲哥周转一下?” “吃饭吧。”李天水回了句。 李天云没再说,挠着身上的红疹看他的高领毛衣,“你不热?” “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李天水看他脖子。 “你脖子怎么了,过敏?”梁巳看他。 “诊所说是湿疹。”李天云点了根烟,也没什么胃口吃饭,心事重重地坐了会儿,说还有点事,先离开了。 吃完饭回公寓,李天水先在阳台上打了个电话,随后回来卫生间洗衣服。梁巳这边也挂了个电话,梁明月打的,说李天云打给她了,说货不对版,直接跟她压价格。 -- 第53页 …… 梁巳要晕倒。 李天水出来看她瘫在床上,问她,“怎么了?” 梁巳懒得说,他就怕李天云直接打给梁明月,显得自己多么没能力似的。而且梁明月也确实给他便宜了。 这让她面子往哪搁? “你们这边有啥事,先跟我沟通,不要越级。”梁巳看他,“OK?” 李天水一头雾水,端着盆去阳台晾衣服。 梁巳不解气,跟在他屁股后面,“像你弟弟这种人,在职场上也是被人乱棍打死!” …… “不会做人!小领导膈应他,大领导讨厌他。” 李天水听明白了,“他直接联系你姐了?” 梁巳不理他,轻踢了他一脚。 “你们也不厚道,代生产也该提前……”李天水没嘟囔完,雨点般地小拳落在他身上。 李天水反手制住她,挠她痒痒。 俩人闹了会,李天水去卫生间洗澡,出来把沙发上一收拾,抱了个被子准备睡觉。 梁巳心知肚明,也没问他为什么不睡床上。屋里关了灯,俩人各自翻了会,梁巳没忍住先问:“生意上出问题了?” “小事儿。”李天水应了句。 “说出来听听。” 李天水没作声。 “我听你弟打电话,咨询银行账户解冻的事。”梁巳猜道:“有客户把款转给他了?” “解冻不是一时半会能解的。他已经冻结……四个月了吧?”梁巳自言自语,“如果问题不大,六个月就自然解封了。” “我被冻过,我有经验。” “前几年因为啥来着,说我跟人打架,被人讹住了医药费。我没理他,他有个亲戚是律师,出主意就把我给起诉了。”梁巳碎碎念,“这事我最冤枉。我压根就没动他一个手指头,我就是站那凑热闹。” “那他为什么起诉你?”李天水好奇。 “因为我名声最大,是一群人里最有钱的。”梁巳分析,“原本我朋友领人去酒店捉奸,我们就是在路上撞见,她说稍上我吧,人多气势足,然后我们浩浩荡荡地去了。” “一群人里,他只起诉你?”李天水靠坐起来,觉得好笑。 “对啊,这就是最气人的地方。”梁巳很气,“我姐骂了我好一顿。” 李天水笑出声,没接话。 屋里静了会儿,梁巳喊他,“李天水?” 李天水应声,“我在呢。” “别问蒋劲借钱。” “好。” 梁巳赤着脚过去沙发上,心里酸涩,跟他并肩盘腿靠坐着,说:“回去你就跟他说,说我们在一起了。” “好。”李天水点头。 梁巳摸过他手指,一根一根的把玩。 “没事儿。”李天水安慰她,“有个客户把钱错转给了天云,他回去处理一下,也顺便看我妈。” “怎么会错转呢?” “这个客户呢,几年前打过交道,中间闹了点误会就流失了。”李天水缓缓地说:“两个月前天云又把他谈下了,发了一批货给他,开给他的单子留给他的账户都是更新过的。昨天他们财务上统一结款,显示的曾经转账记录是天云,他们就打电话到展厅前台求证后转了。” “然后呢?” “然后这笔钱我承诺给了一个浴柜厂家。”李天水说:“我今天和厂家沟通了,看能不能再往后缓缓。” “沟通顺利吗?” 李天水没说,只提了句,“这个浴柜厂家原本上个月十号就该结款了。” 梁巳点点头,没作声。 “我现在是拆东墙补西壁,来回在各厂家中周转。实际财务状况是负。除了零售和小经销商是现金,大工程签的合同全部是三个月结款。” “都一样。”梁巳说:“我们去年接了个楼盘的业务,一年了,款都没收回来。” “我姐说,现在各行业都不景气,款晚点就晚点,能给就行,千万别烂尾破产。”梁巳说着就笑,“我有预感,这个楼盘快烂尾了,因为他们一期房产证都没办下来,三期已经两个月没开工了。” “我们经商的都一样,都是拆东补西。不晓得哪天就爆发了,也不清楚哪天就垮了。”梁巳又说了句。 “我的财务很……”李天水没说完,就被梁巳打断,“我明白,我懂。” “你不用一而再再二三地提,我很清楚你的财务状况。你是个穷光蛋,你配不上我。” 梁巳说完回了床上。 李天水坐过去,缓声说:“我没有这意思……” “承认吧,你就是这意思。”梁巳声调很高,“你就是觉得配不上我,你内心自……”没再说下去。说完不见他吭声,又来了气,“你要我怎么办?我也变成穷光蛋陪你?” 李天水安抚她,“你先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说。”梁巳看他。 李天水不再说。 梁巳开了灯,过去衣柜里拿他衣服,给他胡乱塞一个袋子里,让他自己看着办。忙完喝了一大杯水,然后坐去阳台上刷手机。 李天水沉默地把衣服都抖开,甩一下,重新挂去了衣柜里。 梁巳干刷了会手机,又折回床上关灯睡觉。李天水先去阳台上坐了大半晌,感觉她气消了,才慢慢回来床边坐下,说:“我是觉得配不上你,担心没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 -- 第54页 “所以呢?”梁巳看他。 李天水抬手,示意她小点声,“我们心平气和地说。” “我天生嗓门大。”梁巳不自觉地降了分贝,“从你聊你财务的时候,我就明白你要说什么。从始至终我都了解你的财务状况。” “我知道。”李天水坚持,“正是因为你了解我的财务状况,我才要正面和你聊。”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咱们俩打算长久在一起,我就要跟你坦白我的处境。”李天水不疾不徐地说:“我没有穷困潦倒,更不是穷光蛋。我只是暂时遇上了困境,我想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我遇上的困境是什么。如果我没过去,你也会明白我是因为什么垮的。” “假如将来我们没有在一起,我想要你回忆起我时,我也曾是你生命里的一道光,而不是一个默默无闻、因债务而穷困潦倒的人。”李天水一字一字,说得很认真。 “我内心始终都坚信,这个困境我会过去。无论多么地艰难,我都一定会过去。”李天水看她,目光灼灼地说:“面对你和你的家庭,我多少是有点自卑。我也确实觉得配不上你,因为我觉得你那么好,怎么会看上我?” “想到那么好的你能看上我,我就会不自觉地膨胀,想着自己一定也很优秀。只要想到你,我就充满了无限的力量和自信。”李天水说着说着,神情不自觉地柔软,不禁又说了很多很多。 梁巳也认真地听着,尽管她想无数次地打断,追问他,要是过不去呢?如果过不去呢?但她始终没有问出口,因为答案心知肚明,如果过不去,他们就不会有未来。 她听着听着就释怀了,不纠结了,因为李天水身上绽放的光芒,让她坚定不移地相信,他能做到,他一定能过去。 李天水从没说过这么多话,甚至有点口燥唇干。可梁巳看他的眼神是那么地温柔,那么地有力量,那么地坚信他。 如果不是被李天云的一通电话惊扰,他可能会永无休止地说下去。 肝胆相照的义气 如果不是被李天云的一通电话惊扰,他可能会永无止境地说下去。 梁巳听到李天云在电话里问他,你在哪?都两三点了,怎么还不回来? 这时她才看手机,已经凌晨 2:25 了。 李天水去了阳台接电话,她盖上被子躺好,可她毫无睡意,心中犹如巨浪翻滚。 她听见李天水挂了电话回来,接着听见倒水声,然后就是咕嘟咕嘟地喝水声。 李天水喝了一杯水,看向床上的人,道了句:“晚安。”然后回了沙发上。 梁巳没回他,过了有十几分钟,她轻喊,“李天水?” “我在呢。” “没有假如。” “什么?” “没有假如“将来我们没有在一起”这回事儿。” “好。我竭尽全力。” “你不是穷光蛋。你是披荆斩棘的英雄,也是我生命里最绚烂耀眼的光。”梁巳说:“我永远都坚定不移地相信你。” “你身上有很多优秀的品质,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勇敢无畏,也从不妄自菲薄。”梁巳一一说了出来,她希望这些话能鼓励到他,给到他力量。 梁巳说完,老半天,李天水才说了句:“梁巳,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梁巳回他。 无论将来怎么样,她都会感激这一段恋情,因为她从中获得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而且除了爱情,她还从中体会出了几分荣辱与共、和肝胆相照的义气。 — 隔天李天水送李天云去机场,路上李天云问他和梁四儿是怎么回事?李天水让他管好自己。 李天云看他那表情,人往座椅上一靠,服了,说了句,“可妥了。” 李天水没理他。 “都啥时候了,你还有这风花雪月的心思?” “听不懂你说什么。” “别装了。去阿勒泰前你们俩都还没一点事儿,回来梁四儿看你那个眼神都不一样。”李天云说:“昨天在仓库我就怀疑,一晚上不回来……” “我们俩什么事也没,你别出去乱说话。” “懂懂懂,明白,你们俩清白着呢!我才不会闲得蛋疼去蒋劲面前嚼……不是,她是个妖精么?”李天云服气,“我就没看出她哪点好。” 李天水指着后排车坐上的特产,“回家你拿给咱妈,她身体才好了一点,说些好听的,别气她。” “行。”李天云拎上特产,交待他,“你要是真心喜欢我也管不了,但是跟她们厂生意这块,我直接找梁明月谈。在商言商,你们俩谈你们的感情,生意上我来。” “你有事找她谈,不要找梁明月。”李天水说:“原本昨天我已经跟梁巳压价了,比你谈得更低,但是你插了一脚去找梁明月……” “你不怎么不早说?” 李天水不理他,交待道:“梁巳比他姐好说话,你有问题好好跟她沟通就行。” “行吧,下回找她。梁明月确实不好打交道,太精明了。” 到了机场,李天水递给他一个信封,李天云看了眼,里面是两万块,他推过去,“我才不缺钱。我兜里大把的钱。” “拿着吧,你带咱妈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我兜里有……” “拿着,当备用。”李天水装了他包里,然后拍他肩,“别驼,挺直背。” -- 第55页 李天云挺直了背。 李天水准备说什么,李天云先说:“放心吧哥,别人说难听话我就听着,挨打要立正。” 李天水点头,“早去早回。不懂就咨询律师,别莽撞。” “行,你回去吧。”李天云催他。这不让久停车。 “以后对梁巳尊重一点,你怎么对我的就怎么对她。”李天水看他,“回头我会找蒋劲谈。你不要说出去,包括妈也不能说。” “行。”李天云不情愿地应下。 尽管李天水出来闯荡得早,但兄弟俩感情深厚。李父去世时,李天云才六七岁,总爱跟在李天水屁股后喊哥哥,哥哥。 对李天云来说,李天水于他如兄如父。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他最敬重谁,无疑是他哥李天水。 自他父亲去世后,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李母在镇里卫浴厂打工,那时候一个月才六七百,勉强能糊口。 李天水大学落榜,先去当了两年兵,出来把退伍费和津贴都留了家里,说是留给他当大学费用。然后兜里就揣了五百块,又折去了西北闯荡。 接着的每一年里,家里都能陆续收到他的汇款。起初是几千几千,后来一两万,再后来就三五万,一直到他大学毕业,能独立出来赚钱了,李天水也就没再汇。 李天云有胆,敢闯敢打,脑子也远比李天水灵活、圆滑。他在大学里结交的都是有钱有势的朋友,家里父母不是经商,就是从政。他就跟在这群朋友屁股后面,经常能从他们的聊天中嗅到一点商机。 镇里最早卫浴厂刚崛起时,他的有钱同学就说,这是个有前景的行业,房地产马上要起来了。家里长辈们有小道,都已经着手置办房产了。 那时候李天云没钱,置办厂是不可能,他就借助其他厂家的力量,结合自己同学介绍的资源,一家家的谈单子,他从中吃回扣。 甚至他从中吃的回扣,比厂家赚得还要多。再后来镇里厂家看他有资源和能力,就陆续找上他,让他帮忙销售洁具。 那时候的李天云才 21 岁,正意气风发。赚的第一笔钱先买车,接着就是房,镇里至少有七八家洁具厂同他合作。 早先他还计划开工厂,后来完全打消了念头,因为吃回扣赚得不比工厂少,重要的是没丝毫风险。 自己不投资一分,拿别人的钱赚钱,这才是真本事!尽管最早的资源是靠同学介绍,但后来完全是靠自己能力,一点点在酒桌上靠嘴皮子磨下来的。 那时候风头正劲,镇里人一提起李家老二,各个竖大拇指,比他哥强!这时他就想起了、他那揣着五百块去西北闯荡的哥。 没几天他就坐飞机去新疆,考察了市场,撺掇他哥弄个展厅做卫浴。货源这一块他全搞定。 当时的李天水正做户外旅行,也弄得小有声色。李天云掀他摊子,说弄个球,这鸟不拉屎荒滩野地的,有几个人来旅游? 卫生洁具就不一样,事关民生大计。哪一套房子里没厕所?哪一个人不拉屎? 怎么说,只能说兄弟俩正赶上好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五分能力五分运气。新疆展厅弄好,李天云带他哥先跑了两个月单,引引路,后面的几年里,市场拓展的特别快,除了自己跑工程外,遍布新疆的大小经销商,小几十家。 再后来就股市大爆发,所谓的牛市。李天云心思已经不怎么在生意上,开始跟着他那帮有钱同学玩股票。一年时间里,从最高个人千万资产,到最后挪用几百万货款,全部扔了股市里。 败落后,他悄悄跑去了新疆,告诉了他哥事情的始末。后来他回忆说,这几年就跟做梦一样,自从爆发后,他飘了,迷失了,经常跟着有钱同学挥霍,竟也以为自己自小家境殷实。等梦醒了,他像一条落水狗,而他的有钱同学依然有钱。 李天云资产溃败后,梁明月当反面教材总结,说他只有赚钱的能力,没有承受财富的能力。 天上掉馅饼,也不是人人都能接住的。 梁明月之所以高看李天水,愿意同他合作,是因为他和李天云不同。他稳,不骄躁,这种性格就算能力差点,但不怕,因为他路长远。 梁巳完全不认同她的话,尤其她说李天水能力不如李天云,她还来不及反驳,梁明月就催她问李天水要债,接着就挂了电话。 李天水欠她们的货款,当初讲好分期付,每个月付一笔,年前付完。 梁巳压根没打算催,她知道李天水眼下的处境。如果梁明月再催她,她计划自己先垫出来。 她换了条裙子出公寓,打算去展厅等李天水下班。这条裙子她从未穿过,是那种显气质的,性感的大 V 领,可以出入正式场合,当小礼服穿的那种。一低头,就能看见两个浑圆的胸。 她走在街上,无论男女都回头率很高,她有点不自在,嫌太刻意和正式了。这原本就是打算参加朋友派对穿的。 她之所以穿,是因为很喜欢,而且这么漂亮,不穿出来有点可惜。但穿出来自己首先都感觉不自在,她平常穿衣不是这风格。为了配这条裙子还特意穿了双高跟鞋,走起来有点娇气,没有往常的脚下生风。 不行,实在受不了了,她准备回去换。但一想,都快到展厅了,只能硬着头皮走。 到李天水办公室,她先敲敲门,然后伸个头,轻轻地“嗨”了声。 -- 第56页 李天水笑她,“伸个头干嘛,进来呀。” “你弟走了?” “走了。”李天水低头,继续忙手里的事。 梁巳轻轻进来,怕高跟鞋太响,还刻意把重心力量放在脚掌。李天水抬头看了她一眼,明显愣住,接着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忙,招呼她道:“你先坐,等会给你洗水果。” “你忙,不用管我。”梁巳在沙发上坐下,为了缓解不自在,连上 Wi-Fi 打手游。 但由于被裙子限制,她坐姿相当优雅,甚至还刻意吸了小腹,非常违和地举着手机打游戏。 玩了会嫌累,扭头看李天水,他正目不转睛地看自己。 …… 李天水去给她洗水果,梁巳也不坐了,穿这种裙子就是活受罪。但她不能否认,她就是刻意想穿给李天水看。因为这条裙子显得她颈和锁骨线条特别好。 李天水端了水果过来,俩人站那剥葡萄皮。梁巳撩眼皮看看他,壮着胆问:“我裙子漂不漂亮?” “嗯。”李天水点头,认真剥葡萄皮。 梁巳看他那样子,没再说什么,也认真吃葡萄。半天看看他,又说出句,“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我就是没见过世面。”李天水轻声回了句。 梁巳转了个圈给他看,“好不好看?” 李天水答非所问,“你冷不冷?” …… 梁巳想踢他。 李天水拿了件薄针织衫给她,梁巳嫌弃地套着问:“谁的?” “我的。”李天水又给她拿了张薄毯,“你躺着玩会游戏,我弄完就下班。” 梁巳玩了有十几分钟,然后看向办公的李天水,他正一丝不苟地对账。她举着手机,录了一段视频,然后发到微博小号。 李天水忙完,带她去逛商场,说给她买一双鞋子。俩人路上走着,李天水先说:“我刚跟你姐通电话了。” 梁巳看他,听他说。 “我之前欠你们的货款,想让你姐在以后的货款里扣,扣完为止。”李天水朝她解释,“我们签的合同是五五分,我那一部分就先抵之前的货款。” “不用,你就按早前的分期给就行。” “都一样,我已经跟你姐谈好了。”李天水说:“原本今天就要给,但账面钱不够,从货款里扣我还能缓一阵。” “我们厂不急,可以放最后。”梁巳斟酌,“我跟我姐说就行。你先解决那些紧要的。” “小事儿,我能承受得住。”李天水捏她脸。 梁巳没作声,心里有一瞬的难过,她怕言多必失,只会让俩人处境难堪。 看鞋的时候她有留意品牌,不能太贵,也不能差,她知道李天水一定会付钱。 她选了双舒适度高的,尽管不配她的裙子,但养脚。李天水还要给她买衣服,她甩着套头衫的袖子说不要,衣柜都装不下了。 “但你这套有点不伦不类。”李天水看她的搭配。针织套头衫,小礼裙,休闲鞋。 “现在都流行混搭。”梁巳歪着头跟他胡扯,“女人的衣服要搭的让人看不懂,才显得独树一帜和高级。” 李天水笑出声,捏捏她脸,心里非常清楚她在照顾自己的自尊。他给她挽着针织袖子,“袖子都被你甩变形了。” 梁巳亲了他一下,“变形了我给你买。” “小傻样儿。”李天水揽着她肩去吃晚饭。 他不是不难堪、不自卑、不尴尬,尤其在谈钱的时候。而是这些交织复杂、难以言说的情绪都能被梁巳巧妙的化解,而他也在一点点地面对和克服。当梁巳想要照顾他自尊,还提防着不被他察觉的时候,他心里是感动的,他是承这份情的。 勇敢无畏的人 晚餐喝了红酒,俩人都有点小醉。 梁巳是被月亮迷醉的,李天水是被夜风吹醉的。 散步回了公寓,梁巳小兴奋,脱了针织衫,穿着小礼裙赤着脚在房间里跳舞。 李天水在卫生间吐,不是喝晕的,是被风吹上了头。他吐完站那对着浴镜刷牙,然后侧侧脸,打量自己的五官。 当看见下巴有一颗小痘,他牙都不刷了,贴着镜子用手挤掉。痘痘还没成熟,挤出来是黏黄的液体,他嫌恶心,拿梁巳的一次性洗脸巾擦掉,然后开始洗脸。 洗完脸他怕留痘印,找出梁巳化妆包里的一支消炎膏,往上打圈按摩。等它完全吸收了,又拧开梁巳的精华水闻。 他经常见梁巳对着镜子朝脸上拍拍打打,他问她在干嘛,她拿着精华水让他看,说老贵了,还胡扯淡,说治痘治斑治嘴歪眼斜。 他正涂着,梁巳凑过来,“你在干嘛?” 李天水指着下巴,“我怕留痘印。” “留就留呗,男人怕留印?” “我是精致男人。”李天水涂着精华水。 梁巳大笑,让他把涂上去的精华洗掉,又挤了点消炎膏上去,帮他打圈道:“光涂这个就行。” 李天水很乖,没作声。 “喝醉了?”梁巳笑他。 “没有。就是被风吹上头了。”李天水摸头。 “这会儿还晕?” “不晕了。” 阳台上隐隐绰绰传来一首英文歌,梁巳跟着哼,接着拉他出去跳舞。李天水不会跳,梁巳就让他举着手,自己围着他转圈。转了会笑趴他怀里,开始搂住他轻晃。 -- 第57页 李天水看她裸露的大半个背和肩,轻声说:“这条裙子不许穿了。” 梁巳仰头看他,“为什么?” 李天水看她修长的脖子,和漂亮精巧的锁骨,别开眼道:“不让你穿你就不能穿。” “我偏要穿。” …… “那你在家穿。” “在家穿给谁看?” “穿给我看。” “你都不看,我穿给你干嘛?”梁巳咄咄逼人。 李天水转过来看。 梁巳后退两步,转了个圈,问他,“好看吗?” “好看。”李天水点头。 “特意穿给你看的。”梁巳狡黠地说。 李天水脱口而出句,“谢谢。” 梁巳噗嗤一笑,“谢什么?” 李天水老实回答,“谢谢你穿给我看。” 梁巳拉他手,发现他手心黏湿,把他手往自己裙子上一抹,然后放在了自己裸露的肩上。 李天水踯躅,手半天才沿着她肩,抚摸她脖子,然后留恋在锁骨,接着好像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梁巳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矜持。原本气氛有几分暧昧,在李天水的犹犹豫豫中,消失的荡然无存。 好在这时候来了一通电话,李天水自然而然地去阳台上接。梁巳眼圈有点发胀,她从不是这种扭捏的性格。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不想太主动,她想在他面前尽量矜持。她不知道蒋劲都跟他说过什么,怎么说的,她当初跟蒋劲谈恋爱,第二天就住在一起了。 电话是李天云打的,说到家了,妈看见他很高兴,先是拍了他几下,接着骂他,让他争气,不要老拖累他哥。 李天水没什么心思,叮嘱他几句就挂了。随后看屋里的梁巳,她坐在床沿抽着烟刷手机。他慢慢坐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烟抽。 梁巳没理他,去卫生间洗漱。 李天水一声不吭地跟过去,靠在门口抽烟。抽完掐灭,扔了垃圾桶过去抱住她,脸贴着她脖子深深地嗅了一口。 “起开。”梁巳推他,“我要洗澡了。” “我想看。”李天水说得孟浪,说完自己都臊。 “没脸没皮。” “太美了,对你完全没自制力。”李天水轻声说。 “扯吧。”梁巳本能反驳,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我感觉我们都快处成肝胆相照的兄弟了。” 李天水大笑,“怎么可能?”接着就拉她手,让她感受自己,“我自制力差,你在办公室我就在克制了。” “我不信。” “你躺的时候没盖好,我都看见你那个……颜色了。”李天水向她坦诚,“我也很下流的。只是我在尽力克制那一面。我想竭尽全力地让你看见我的好。我怕你对我失望,觉得我也不过如此。” 梁巳看他,“你下流我也喜欢。” 李天水笑出声,“我怕吓到你。” “不会。我也挺……”梁巳斟酌措词,难为情地说:“挺风骚的。” 说完俩人都大笑,一路货色。 梁巳笑了会,看他,“我不知道蒋劲是跟你怎么说我的,我们恋爱的第二天就上床了。” 她没做任何语言包装,直白、辛辣地说:“我们热恋的时候,我整个人是飘的、是眩晕的,甚至是狂热的。我们做过很多疯狂的事。” “这跟你带给我的感受完全不同。”梁巳缓缓地说:“咱们俩在一起,我情绪是平和而激荡的,我很难跟你形容那种感受。我会不自觉地对你敞开心扉,无论我身上好的坏的,我都不介意你知道。” “因为我相信,无论我告诉你什么,你都不会因此轻视我。” 李天水把她抱坐在洗手台上,认真听她说。 “十分钟前,我还担心你会因为蒋劲的事而看轻我,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人。但这会儿,我就很自然地把这件事说了出来。”梁巳看他,比划道:“你身上像是有某种魔力,一些我内心从不会说的话,甚至是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话、都会坦坦荡荡地告诉你。” “我见过很多糟糕、甚至是令人绝望的爱情和婚姻。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对你就是有一股盲目的自信,觉得你会珍视我,不会辜负我。我们彼此也都会用心经营好这段感情。” 李天水抱住她,轻拍她背,一句话没接。 梁巳又轻轻地说:“我告诉你蒋劲的事,是有些话我想亲口告诉你,不想将来你从别人嘴里知道。你明白么?” 李天水点点头。 梁巳感觉肩膀湿湿的,伸手抬他头,想要看他脸。李天水不让她看,脸紧贴着她脖子。 梁巳拍他背,也流着泪说:“我们在禾木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你能 get 到我的脆弱,我能触碰到你的柔软。” 李天水抬头,替她擦眼泪。 梁巳也给他擦眼泪。 俩人擦着擦着就笑了起来。 李天水先说:“你这段话像结婚誓词。婚礼那天千万别说,我怕泣不成声。” “我偏要说。”梁巳歪头看他。 李天水偏开脸流泪,梁巳轻戳他,“喂、你弟弟歇火了。” 李天水想打她。 梁巳脱衣服洗澡。李天水出去,坐在阳台上安静地抽烟。梁巳直击灵魂的那番话、之所以让他难以自持,是因为这些话也正是他想说的,但却被梁巳说了出来。 -- 第58页 此刻他感官像是被微小的电流击过一般,肉体与灵魂都急需被抚慰。他关了灯,后仰着躺在摇椅里,手不自觉地伸进了内裤里,闭着眼再次回忆梁巳说的那番话。 梁巳从卫生间出来,看见阳台上的李天水,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地放浪形骸,又如此地正经懒倦。且又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雄性美。 李天水仰头看她,俩人深深地凝视。 接着她被抱上了床,俩人赤身裸体,像两只孤独的小兽,四肢竭尽所能地缠绕在一起,凭着动物地本能厮磨。直至筋疲力竭,直至瘫软在对方怀里。 梁巳先笑个不停,随后李天水也笑。笑他们只靠厮磨,竟然达到了高潮。 李天水捋她的湿发,吻吻她。梁巳难为情地说:“我觉得咱们在自欺欺人。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进没进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想么?”李天水有点动摇。 因为李天水坚持回去要跟蒋劲打个招呼,她不认同,但她尊重他的坚持。尽管心里想,但嘴里说的却是,“不急,回去再说。” 李天水抱住她,“困么?” “你呢?” “我不困。” “我也不困。” 李天水想穿衣服,梁巳不让他穿,说他皮肤的温度很舒适,她很喜欢。 李天水被她蹭得难受,埋头吻她,梁巳起了性,紧紧地贴住他。李天水沿着她脖子一路吻下去,目的地已经泥泞不堪,他盯着看了会儿,伸舌尖舔了下,梁巳反应极大,推他,说脏。 李天水又轻轻舔舐,让她不要紧张,完全放开自己。梁巳既羞耻又兴奋,不断地向外分泌,越是分泌,她就越是羞耻。陷入了一个恶循环。 梁巳越是羞耻兴奋,李天水就越要挖掘她。他要她像一朵羞答答的花,完完全全地向他绽放。也要她像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只为他涓涓细流。 事后李天水洗完脸漱了口过来,梁巳早面红耳赤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李天水从柜子里拿了套新床品,把她连人带被子地抱到沙发上。等换好过来,见她正哭,失笑道:“哭什么?看到你快乐,我比自己快乐都要快乐,特别有成就感。” “我不是哭这个。” “那你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控制不住。”梁巳嚎啕大哭。 李天水抱抱她,顺她背,一声声地安慰她。 梁巳用纸擤了下鼻涕,说她百感交集,也弄不懂自己为什么哭,但绝对不是因为难过。接着长吁了一口气,哭完心里畅快了很多。 “困不困?”李天水问。 “不困。”梁巳有话要说:“我突然想起了一桩往事。” “嗯,你说。”李天水看她。 “我记得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爸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是我爸单位里的前同事。他长得非常干净和气,待人有礼貌,我爸妈对他评价很好。他人也很有义气,在我们家工厂濒临破产的时候,都伸过援手。” “我爸妈那时候工作忙,他周末有空就会带我玩,偶尔买给我们姐妹的礼物,我总是会比我姐悄悄的多一份。我那时候很依赖他,他就是我心目中完美爸爸的形象。” “后来在一天的周末,他带我去动物园玩,回来我就在他家里睡着了。我记得半梦半醒间,我身上的裙子被搂起来……”梁巳克制了下,慢慢地说:“他伸手摸我那儿,然后又脱掉自己的裤子。我当时假装揉眼翻个身,然后他就没了动作。”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梦,我也告诉自己那是一个梦。直到半年后,他亲了我脸,说喜欢我,还经常以一个长者的姿态抱我,安慰我,给了我很多温暖……”梁巳仰头,深吸了口气,接着说:“再后来我上小学二年级,他就当着我面把那个掏出来,他先要我用手……然后再要我用嘴,我当时吓哭了。他见我哭就哄我,说不用嘴了,用手就可以了。” “然后我就帮他用手,前后有半年时间吧,他心脏病发作就死掉了。再后来念高年级,我才彻底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但很奇怪,我当时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感受。” “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也从来没想过要告诉任何人,甚至是我姐。哪怕现在回忆起来,我对他本能地就有一点维护,因为他是我整个童年时期,给过我最多温暖的长辈。”梁巳说完,忍不住泪流满面。 李天水抱住她,梁巳趴他怀里哭。 等她哭够了,又说:“我曾经就想,如果将来我生小孩,我一定给她很多很多的爱,让她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她才会分辨出什么是畸形的爱。” “我也会教她,要她毫不吝啬地爱自己,真真切切地爱别人,哪怕受伤也没有关系。”梁巳说着,压在心底的那股浊气慢慢散去,“我所谓的这种爱,无关性别或血缘羁绊,只是出于本能地善意和喜爱。” ??我就是你啊 接连几天李天水都很忙,仓库陆陆续续地到货,他要一面验货,一面安排车发货。 他经商上和李天云很不同。 他办事讲究亲力亲为。但凡有空,他尽量自己验货,自己拉和客户的对账单。尽管展厅有财务。 李天云不干这些,他觉得不该把精力消耗在这种小事上。他除了拓展新客户外,基本就是个甩手掌柜,对产品库存,客户详细资料等,一无所知。 -- 第59页 如果有需要,他会直接打电话到办公室,所有信息,电脑软件上一目了然。 李天水不认同他这一套,基本的产品和客户信息是要掌握的,不能等客户需要,你才打电话问。这会让客户质疑你的专业。 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都各自坚持着各自的一套。 李天云是大大咧咧,压根记不住事儿。也许当时记住了,喝一场酒,睡一觉全忘个干净。 李天水心细,每个月一次的对账单里,他能了解到不同地区的人、对产品的不同需求。有些地区蹲便器好卖,哪怕是住宅楼,他们也要安装蹲便,价位是一方面,更大一方面是生活习惯。这种人群不在少数,大部分都是中年人以上。 展厅曾接到过两起投诉事件,都是家里人长期踩在坐便器上,导致坐便器爆裂。早两年坐便器有小工厂货,中低温烧制,承重力一般。优点是便宜,缺点是长期蹲上面会出现裂缝。 这两年都是高温瓷,硬度高,耐用和承重性都非常好。尽管这样,李天水让导购在销售的时候,都要提前同顾客说,坐便器不可以蹲。 家里有两个卫生间的,尽量建议他们一个安装坐便器,一个安装蹲便器。可是新房安装蹲便器的寥寥,因为住户大都是年轻人,嫌蹲便器不雅观。 现在也有推出两用马桶,但反应平平。一方面是性价比,另一方面对老人和小孩不太方便,而且清洁起来也显麻烦。 他关注库存量,也是在关注各个产品的市场动态。热销的,他要弄明白为什么热销;滞销的,他要弄清楚为什么滞销。有大量库存的,他会一一回访客户,尽量把这些力荐出去。 他回访客户不止推销产品,主要是了解对方销售情况。如果对方也有大量库存,他会想办法调去需要的客户那里。他讲究合作共赢,共赢才能长久。 他做生意没天份,全凭认真和用心,所以同他合作的经销商都是看中他身上这一点。李天云做生意靠天赋,靠灵活的头脑与交际手腕,往往一场牌局或酒局,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拿下了。 李天云教他,打扑克的时候要学会察言观色,尤其对方是做项目或工程的。你要想着法的输给他钱,等他赢够了,单子就是你的了。 李天水没学会,他就不会打扑克。 安排好货车发走,他接着电话回展厅。电话是浴柜厂家打的,还是那些话,催货款,李天水承诺他们两个月结一回款,如今都三个月了,上一批款都还没转过去。 浴柜厂家也没有太强硬,不敢说货款不结,不再给你发货之类的。一来大家合作几年了,基本信任还是有的;二来怕撕破了脸,还有货款在李天水手上,回头不好要。他们也是掂量了几掂量,才打电话过来催款。 挂完电话回办公室,他在沙发上坐了会,然后拿起桌上的薄皮核桃,手指一捏,裂开,把核桃里的分心木慢慢挑出来。安静地剥了五六个核桃,他擦擦手,拿出手机打给一个朋友,问他借钱周转一下,明天让他弟把房产证给他。 这个朋友是他的高中同学,现在在老家做抵押贷款。对方听李天水这么说,也了解他目前的状况,想了想回他,“我得下周二才能给你,因为周一我才回款。” 李天水应下,回头就打给浴柜厂家,说下周三给他们款。他原本可以拿着房产证去银行抵押,一来审批慢,耽搁事;二来就周转一个月,犯不上。 忙完他抽了根烟,问财务上目前账面有多少钱?大钱没有,展厅每天零零碎碎的小钱也不少。 今天该发工资了,无论是展厅导购,还是装卸工人,干活都特别卖力。尤其看他的时候,眼神尤为炙热。 财务回了他话,玩笑地说刚够发工资,说完吐吐舌头。李天水笑了声,说:“行,下班前把工资结了吧。”这比他预想的要多,原本他已经留了笔钱,专门发工资。 出来他又交待店长,让她晚上组织同事们聚个餐。有导购听见小声欢呼,李天水笑笑,回了办公室。 梁巳跟着团又去了一回天山上,上次跟人闹了口角,没玩好。回来打个出租直奔展厅,推开办公室就喊渴,抱着他的杯子就喝水。 茶到嘴里差点吐出来,问他泡的啥?李天水给她拧开矿泉水,“我泡的核桃里的分心木。” “泡那干啥?”梁巳脱掉针织小衫,露出一个真丝吊带。 “跟人学的,喝习惯了。”李天水把剥好的核桃仁给她,她一个个捏着吃。 店长在外敲门,问晚上聚餐他去不去?大家都极力邀请。李天水犹豫,梁巳直点头,“去啊去啊。” …… 李天水忙手上的事儿,梁巳坐沙发上看着照片叨叨,说在天山上被人搭讪,对方是一个国外帅哥,还同她合了影。又说她这回拍了很多视频和照片,等回去弄一个短片出来。 她说要宣传新疆的旅游,是当真的,不是闹着玩儿。随后俩人各自忙着,也都各自聊着,尽管偶尔的对话驴头不对马嘴。 李天水出去打了两个电话,也是问客户催款,想看能不能提前付一笔,对方没一个给准信。他清了两声嗓子回来,继续坐在办公桌前办公。 梁巳倒杯热茶,端到他办公桌上。准备回沙发,被他伸手揽住腰,朝着茶杯撅了下嘴。 梁巳笑他,“你手断了?” -- 第60页 李天水眼睛盯着电脑,不要脸地回了句,“断了。” 梁巳附身把茶吹凉,然后喝了口,直接低头喂给他。李天水把她揽坐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继续忙着看资料。 梁巳也有点累,索性躺他怀里眯会眼。眯了有二十分钟,被李天水喊醒,说该去吃晚饭了。 梁巳耍赖皮,装听不见,窝他怀里不想动。 李天水手摸着她圆滑的肩,慢慢伸了她吊带里。梁巳睁开眼,说他,“流氓。” “不装了?”李天水关上电脑,“饿不饿?” “忙完了?”梁巳答非所问。 “今天的工作忙完了。” 梁巳手摸着他喉结,“他们已经去了?” “嗯,刚下班。” 梁巳看他面色疲惫,坐好,手轻揉他太阳穴,“今晚早点睡。” 李天水舒服地闭上眼,“我以前沾床就睡。” 梁巳心虚,打哈哈,“我可没不让你睡。” “你猜昨晚几点睡的?”李天水同她闲聊。 “三点?”她昨晚累了就睡了,没留意。 “五点。” “凌晨五点?”梁巳吃惊,随后歉意道:“今晚早点睡,十点就睡。” 李天水抱住她,脸贴在她胸口上,“早上八点就起了。” 梁巳吻吻他脑袋,怜惜道:“好了好了,以后绝对不打扰你睡觉。我们最晚十二点睡。” 李天水趴在她怀里,嗯了声。 梁巳拍着他背,轻声问:“今天工作很累?” “有点。” 梁巳抚摸他脸,李天水仰头看她,俩人对视了几秒,梁巳吻他额头,吻他鼻梁,吻他唇。 他们相互静静地舔舐、吸吮,接吻。 李天水慢慢撩起她吊带,轻揉。梁巳吻他喉结,啃噬他。 李天水仰躺在办公椅里,梁巳反手脱掉吊带和内衣,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李天水有点迷醉,又有点自甘堕落地放浪,他完全把自己交给梁巳,任凭她处置,任凭她抚慰。 他逐渐浑身酥麻,那种酥麻感越来越密切和强烈,皮肤出现了一层颤栗。他不安、恐惧,这时他的手被牢牢扣住,他被安抚了。 接着他舒展了四肢,感觉灵魂正慢慢剥离身体,悠悠荡荡。他快乐极致,也痛苦极致,他无意识地呻吟、痉挛。他喊梁巳,要她拉住自己,好证实自己真实地存在这个世界。 他被人抱住完全瘫软的身体,灵魂和意识慢慢回落,他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大口地喘着气,用力抱住怀里人。 梁巳拍拍他背,轻声安抚他。 李天水缓过来,开始帮她清理,给她穿内衣和吊带。梁巳吻吻他,摸摸他滚烫的脸,也给他清理,然后帮他穿好。 俩人出来展厅,李天水牵住她回公寓,等脸上的温度彻底退去,说了句:“谢谢。” 梁巳好笑道:“谢什么?” 李天水难为情,没作声。 梁巳歪头看他,“害羞啦?” 李天水轻声回了句,“什么都谢。” “我就是你啊,我全部都清楚,不用谢。”梁巳柔柔地回他。 李天水红着眼,蹲下给她系鞋带。梁巳看着他发顶,瞬间感觉眼睛发胀,好想抱抱他。想着她就伸手抱了过去,耍赖,说要他背。 李天水背住她,梁巳捻他耳朵,夸他可爱。 李天水缓缓地说,说他今天其实很累,但看见她,一点都不累了。而且他内心也同她一般,平和而激荡。 甚至比她更激荡,因为总是会有一波一波地小浪花打过来,温温柔柔地,抚慰着他疲惫的灵魂。 说着说着他就把梁巳放下来,抱抱她,说她就是一个天使。说到兴奋动情处,又把她抱起来,围着转圈圈。 梁巳看他像一个兴高采烈的小孩,仰头吻住他,安抚他。 ??与富婆不得不说的两三事 俩人原本要和同事聚餐,最后没去成,回了公寓洗完澡,李天水枕在她腿上,让梁巳给他拔白头发。 拔完白头发,李天水拿着指甲钳,给她修剪手指甲和脚指甲。 梁巳看他专注的样子,脚趾头戳戳他脸,惬意地说:“日子也太美了。” “别乱动。”李天水再一次亲上她脚背。 梁巳脚型很可爱,白白净净胖胖的,一个个脚趾头红润饱满。饱满的脚趾头很常见,红润就很稀罕。 李天水有点爱不释手。 “你是不是有恋脚癖?”梁巳说他。 李天水才不在乎,恋脚癖就恋脚癖。 梁巳逗他,“我脚很干净的,泡完都涂护理霜,还做过脚膜……”话没完,李天水就舔了一下。 梁巳笑骂他,“变态。” “我就是变态。”李天水不以为耻。 “不要脸。”梁巳用脚戳他脸。 他笑笑,继续帮她修剪,不作声。 “诶。”梁巳调戏他,“李天水。” “嗯,我在呢。”李天水应声。 “我很期待和你真正的性爱,完完整整地身心结合,水乳交融。”梁巳说:“那应该更美妙绝伦。” …… “你期待吗?” 他当然期待,只要想到那一刻,就禁不住地浑身颤栗。 “诶,哑巴了。”梁巳戳他。 李天水被戳得东倒西歪,就是不说话。他怕太幸福了,惊扰了神,把这一切全部收回。他朝梁巳嘘声,“低调。” -- 第61页 …… 梁巳大笑,让他去天桥下摆摊算命。 “我从来不嚼糖。”李天水认真地说:“我都是一点点地把它含化,这样它的甜度能被延长。” “我也从来不嚼糖。”梁巳附和。 李天水像个大男孩一样,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放了条毛巾,毛巾上是梁巳的脚,他低头给她修着脚指甲,讲着自己曾经的往事。 他说自己在大学门口贴膜的时候,差点被富婆包养。 梁巳笑得花枝乱颤。 “你别不信,我那时候帅着。”李天水头也不抬地说:“刚退伍半年,我揣了五百块去成都闯荡,路上被偷了三百,因为五百块我分别放了两个不同的兜里。” “后来呢?” “后来我为了省住宿费,在网吧混了半个月,又跟着网友学手机贴膜,然后我把白天发传单赚得钱,拿去买了一套廉价桌椅,在最热闹的步行街摆摊儿。不过摆了半个小时,就被保安撵走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天桥上摆摊儿。”李天水不剪了,盘腿坐着同她讲,“天桥一共就二百米,三个弄手机贴膜的。” “我在那摆了两天,小姑娘都找我贴,那两个摊儿没人贴,其中还有一个是残疾人,我心里过意不去,感觉抢了人饭碗,就搬着桌子又挪了地。” 梁巳捏着他手指,“为什么都找你贴?” “因为我又帅又干净。” 梁巳大笑。 李天水也难为情地笑:“我衣服很寻常,但我很讲卫生,总穿白 T 恤和白板鞋。那时候邦威啊、森马啊、班什么路啊,反正就是老搞活动,经常买一送一。我就趁特价买好几件。” 梁巳忍不住亲了他一下,问他,“然后搬去哪了?” 李天水把玩她手指,笑道:“我察觉自己很受小姑娘欢迎,索性搬去了大学门口。” 哈哈哈哈,梁巳仰头大笑,“看把你能的。” 李天水摇头晃脑,如今回忆起来也怪难为情。 “接着呢,就在这遇到了富婆?” “我在这摆了一个月摊儿,跟门口保安混得很熟,经常买烟或饮料给他们,他们也很照顾我。”李天水顿了一下,说:“其实大家都在社会底层的时候,会生出一股同病相怜,也更愿意帮助对方。” “我贴了有两个月吧,生意非常好。后来有一个家长送儿子上学看见了我,就让我给她贴手机膜。”李天水缓缓地说:“再后来她要了我电话,也隔三差五地来,我当时不懂什么意思,直到她发短信给我,说跟着她,一个月三万。” “我以为她推荐我工作,问跟着她做什么,她就直白地回,上床,”李天水说:“我当时吓到了,没回她,当她是发错信息了。” “她又发信息给我,说她离异八年了,做实业的。还说如果价格不合适,她可以安排我在她公司里。” “我一直都没回,但是很奇怪,我也没删。”李天水坦诚地说:“那期间我妈生病住院了,我所有的钱都打了回去。这中间她隔三差五地给我发信息,从最早的一个月三万,到了一个月五万,等结束关系再给我一套房子做赔偿。” “坦白说,我有一点动心。我一个月贴膜最高才能赚 4500。”李天水看她。 梁巳点头,“换我我也动心。” 李天水接着说:“好在我妈病好了,不需要我再往家里拿钱了。如果当时我妈病情很严重,需要一大笔钱,我可能就有理由应下这事。” “你很厉害了。”梁巳摸他脸。 李天水脸贴着她手心蹭,“当时也有一个女学生追我,经常给我买饭买水,我就把这个富婆删了,和那个女生交往。” “我们才交往了两个月,突然有一天一个男生领人过来、把我摊儿掀了,还暴打我了一顿。我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住院时这个富婆找过来,说她儿子不懂事,替她儿子道歉。” “再后来呢?”梁巳揪着心问。 “出院我去摆摊儿,才知道这个事儿在学校传开了,说我勾引谁谁他妈,被人包养了。我女朋友也因为这个事在学校抬不起头,我们就分了。”李天水说:“后来学校让保安出面撵我,我就收拾东西来了新疆。” 梁巳一时没作声,半天才说:“你这个可以写成一部网文,《与富婆不得不说的两三事儿》点击率……”话没落,李天水就挠她痒痒。 俩人闹了会儿,梁巳一下下地啄他唇,李天水也回吻她。不带任何情欲,就单纯地亲吻。 梁巳喜欢他皮肤的温度,俩人一丝不挂地抱在一起,她摸他脸,“我喜欢我们这样儿,对彼此坦诚,无论身心。” “我也是。”李天水摩挲她眼睛。 他们抚摸着相互的脸,又不约而同地傻笑。李天水吻她五官,梁巳也回吻他五官,接着又紧紧搂在一起。 — 昨晚睡得早,十点就睡了。隔天早早李天水就精神饱满地去了展厅。 梁巳也早早出去,去大街小巷和大巴扎拍照录视频。她先拍市井中的人,去菜市场拍人买菜,拍小贩杀鱼。接着去巷子里拍聊天的老人,拍嬉戏打闹的小孩,拍房檐上不同颜色的花,拍藏身小巷里的烤馕摊。 烤馕小哥以为她在做直播,伸着剪刀手冲镜头笑。梁巳觉得有趣,过去跟他合影。完事对方非要给她一个刚出炉的热馕,馕太烫,她左手颠右手,一面掰着吃一面同小哥聊天。 -- 第62页 小哥汉语勉强能交流,聊半天,知道他们夫妻在乌市卖馕,父母在老家若羌种枣,小妹在批发市场卖干果。小哥夸自己老家是全国最大的县,面积相当于两个江苏省。 梁巳吃着烤馕点头,她没概念,不懂若羌在哪。但不明觉厉,两个江苏省大,全国最大的县。 小哥让她有空去罗布泊和楼兰古城玩。梁巳好奇,“若羌离楼兰很近?” 小哥告诉她,“若羌就是楼兰。” 梁巳震惊,一面同小哥聊,一面发微信李天水:我才知道,楼兰就是若羌。 …… 接着她频频看向他老婆,问楼兰是不是美女特多。聊着聊着话题就扯远了,梁巳了解到他们家条件不好,妹妹初中没念完就帮着家里收枣,跟着亲戚来乌市卖干果。 正好梁巳要买干果,她打算带回老家。小哥特热情,馕也不烤了,带她去附近的批发市场找他妹妹。 梁巳是要买干果,但没想现在就买。她赶鸭子上架似的地跟去了市场,看见她妹妹才二十岁,就扛着肚子在卖干果,而且笑起来特别好看,她就没控制住,买了很多很多,多到她完全没能力拿。 对方震惊她买太多,梁巳手一挥,我家亲戚多。 其实她已经悄悄发微信、问了李天水价格,李天水说对方给她的不贵,如果她尝尝都好吃,可以随意买。 梁巳挨个尝了,而且都尝饱了。她买了将近一万块钱的干货,留了地址给妹妹发货。 这对兄妹能看出来特别高兴,妹妹又给她装了一兜干枣,说是自家种的,免费送她尝。盛情难却,梁巳装了随身包里。 出来市场她莫名觉得舒心,尤其感觉自己帮助到了人,而且对方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这不是高人一等的姿态,而是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纯粹的小快乐。 她微信李天水,说那个卖干货的妹妹好漂亮,睫毛长得不行,眨巴眨巴的特别美。而且她发现,自己身上的所有美好品质,全部在这里得以体现。 她在家,不是焦虑就是暴躁,因为她姐不听她的。 去大巴扎的路上,她吃了一盒酸奶,吃着拍着,太好吃了。到了大巴扎又买了盒手工冰激凌,她像个背着爹妈跑出来的疯孩子,见着凉的可劲吃。 转到下午又饿又累,她回展厅准备休息会,等傍晚再出来。下车远远就看见李天水领着几个人回展厅,她跟上去,问店长,这几个人是客户?如果是客户她就不好打搅。 店长回她,是浴柜的厂家。 梁巳微愣,她清楚这几天浴柜厂家一直在催李天水货款。她是厂家,她最清楚,一旦厂家追上门要款,生意是不打算再合作了。 她没作声,悄悄离开回了公寓。 ??羞于启齿的心思 傍晚李天水发微信她,说晚上有应酬,让她别等他了。梁巳让他尽管忙,自己会出去找吃的。 李天水也是措手不及,浴柜厂家直接从机场来展厅,招呼都没提前打。他昨天才沟通好,说下周三给货款。 饭桌上对方客套,说是儿子要来参加汽车拉力赛,他们就顺路过来看看。实则他们闻了信儿,说是这兄弟俩生意做坏了,资产崩盘了。 他们一行来了三个人,说是小住两天玩玩,意思很明显,打算收到款再回。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李天水才回来公寓。那边他安排了人送厂家回酒店。回来他就趴卫生间吐,对方酒量好,饮酒痛快,不喝就是驳面子,他禁不住被一个劲劝酒,少说喝了有四两。 梁巳顺他背,李天水推她出去,不想她看见自己这模样。 梁巳去给他倒了水,端着坐在浴缸沿问他,“喝了多少?” 李天水伸指头,“我们四个人……喝了二斤 88 度的白酒。” 就冲他伸了五根指头,和 88 度的白酒,梁巳就知道他喝高了。 梁巳喂他水,要他漱口。 他不要,说要刷牙,不刷牙嘴臭。 …… 他漱了口开始刷牙,刷着刷着就把泡沫咽了,然后问她,“你猜牙膏什么味儿?” 梁巳抱抱他,哄着他脱衣服洗澡。 李天水心里明镜儿,但偏装疯卖傻,要梁巳帮自己干这干那。 弄好梁巳还给他敷了面膜,他乖乖地躺着,一会说头痛,一会说肚子痛,一会说背上的一道疤痛。 梁巳也不问他跟谁喝酒了,他指哪痛,她就给他揉揉,呵呵气。然后又给他拆开一盒酸奶,要他喝了。 他不喝,说太凉。 梁巳哄他,喊他宝贝儿。 李天水坐起来喝,洗过的头发软软地趴在额前,显得整个人非常乖。 梁巳夸他,“我们水水真棒,能自己喝酸奶了。” 李天水害羞了,趴下睡觉。 梁巳亲他,“好啦,把酸奶喝完,喝完就舒服了。” 李天水又坐好喝酸奶,吸管发出呲呲呲呲的声音。 梁巳笑笑,点了根烟,“舒坦点没?” 李天水也笑笑,点头,“舒坦了。” 梁巳揉揉他头发,把手里烟递给他,“头发该修了,回头我帮你修。” “好。”李天水就着烟抽了口。 “有烦心事儿?”梁巳问。 “小事儿。”李天水难为情道:“就想借酒发疯,撒个娇儿。” -- 第63页 哈哈哈哈,梁巳大笑。 笑完摸他脸,“你以前脸皮厚,怎么最近很容易害羞?” “我也不知道。”李天水也费解,“就是在忽然的一天里面对你,我不自觉地就会难为情。” 俩人面对面地坐着,梁巳倾身吻他,李天水也柔柔地吻她。 梁巳夸他,“你很厉害,是我见过所有的男性中,最优秀厉害的那一个。” “我接触过很多男性客户,牛鬼蛇神,什么样儿的都有。不是说他们不好,而是他们身上没有能够吸引到我的品质。我可以欣赏他们,但做不到喜欢他们。” “我喜欢有底线的人,事业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个人上能担事,有操守,而且还要孝顺。因为懂得尊重长辈的人,品行都差不到哪去。我所谓的孝顺不是愚孝,不是妈宝,而是人性里最基本的良善。” 李天水静静地看着她,问:“这些我都具备吗?” “对。”梁巳毋庸置疑地回答。 “我是你见过所有的男性中,最优秀厉害的那一个?” “对。”梁巳望着他发光的眼睛,铿锵有力地回答。 李天水先是难为情,随后说:“可是我觉得我经商能力一般。” “我姐那么有头脑的人,她愿意跟你合作,说明你身上必定有过人之处。”梁巳看他,“而且你有那么那么多优点,不要太完美了。” 李天水同她对视,再一次确认,“你真的相信我吗?” “哪怕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在质疑你能力,我都会坚定不移地相信你。”梁巳一字一字地说。 李天水获得了巨大的能量与无限的鼓舞。他很清楚梁巳是在鼓励他,但他就是很受用。尤其当梁巳以爱慕和坚定地眼神望着他,他感觉他拥有了全世界,心中纵有千岩万壑,全被梁巳一马蹚平。 他不自觉地开始膨胀和狂妄,为了克制这种不可一世的情绪,他一声不吭,闷头抽烟。 梁巳望着他,也一声不吭。 李天水伸手挡住她眼睛,他瞬间明白了蒋劲的那句话,说她会要人命。 他情绪太高涨了,一晚上都没睡,大概过于高涨导致的眩晕,让他去卫生间又吐了两回。 梁巳早就熬不住,先睡了。 第二次吐完他顺便洗了个澡,然后赤条条地坐去阳台上抽烟。楼高,夜也深,他不担心会被人看见。 不知是因为酒的后劲大,还是虚荣心得到了巨大满足,总之他飘了。 他不止走路飘,他人也飘。他由着那股轻飘劲把自己带到床上,他要喊醒梁巳,要跟她说很多很多的话。 但梁巳太乏了,没理他。 他生气,他吻她,在她身上胡作非为。梁巳被闹起了性,抱住他想要回吻,但李天水完全没那意思。 他身上透出一股狠劲,是一种誓不罢休,势必要自己臣服在他身下的执拗。她预感要发生什么,隐隐地期待着。 李天水把她抱去阳台,要她看天上的月,接着他如骑士一般半跪她面前,一点点地吻她。 梁巳生出股恍惚,自己像是一位睥睨天下的女皇,而他则是落在尘埃里、等着被宠幸的男宠。她想着就扮演起了女皇,伸手捏他下巴。李天水仰视她,开始舔弄她手指,极度孟浪,又极度情色。 后来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得是李天水的姿态,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如果他是王,自己就是与他并肩的后。如果自己是王,他甘愿做她的裙下臣。 — 隔天梁巳醒得早,她给他煮了醒酒汤,煮好蹲在卫生间洗衣服。李天水醒一会了,他磨磨叽叽地起床,看见厨房煮了汤,自搭台阶道:“这酒太上头了,以后不能喝了。” 说完看眼卫生间,不妨跟梁巳对视,撇开眼,嫌无趣。昨晚美到极致,也畅快到极致的一帧帧、一幕幕同时浮现在俩人脑海。 完事李天水不依不饶,梁巳懂他意思,如他所愿地承认,这是她经历过最惊心动魄和美好的一场性爱。说完李天水才满意地睡去。 梁巳正揉着衣服,被李天水接了过去,“以后这事我来。”他始终记得她手不能沾洗衣液的事。 梁巳起身洗手,想起昨晚月色下的孟浪,身体里一阵阵悸动,脸上不自觉地火辣辣。她背靠着洗手台看他,“以后少喝点。” “嗯,以后不喝了。”李天水应声。 “不是不让你喝,是少喝点。” “好。”李天水轻声回。 他又踯躅半天,索性扔下衣服,直白坦荡地问她,“我昨晚上怎么样?” 梁巳点头,“……很棒。” “多棒?” “非常非常棒。”梁巳回视他,“我昨晚说美妙绝伦,不是哄你,是发自内心。” 李天水凑过去吻了她一下,然后继续洗衣服。梁巳看看他,也凑过去吻下,“头还晕吗?” “你喜不喜欢?”李天水答非所问。 “喜欢。”梁巳点头。 说着说着俩人都笑了。那股双方心里都清楚,但又羞于启齿,不尴不尬的心思被巧妙化解。 梁巳很开心,俩人的关系又到了一个境界。那些被视为障碍、会成为矛盾的点正被一一面对和化解。 这正是她所追求的、理想中的亲密关系。没有误会、狗血、吵架等等。俩个人在一起,心心相印很重要,这能使他们共同抵抗所有的外力。 -- 第64页 因为她清楚,回家将要面临一场恶战,全家都会反对他们在一起。 这点李天水也心知肚明,他们从来都不讨论回老家后该怎么办。他们一直都把精力用在经营和巩固情感上。 李天水晾好衣服洗漱,梁巳回厨房热粥,然后把床上被子抻好,准备收拾屋子。李天水擦了脸过来,捏着被子的两个角,用力一甩,被子平平整整地贴在床上。 不像梁巳,笨里笨气地围着床转一圈,老老实实地抻平四个角。 “你嘲笑我?”梁巳看他。 李天水笑笑,回厨房盛粥。 梁巳跟在身后轻捶他,李天水冷不防地回过身,扣住她作乱的手吻她唇。 梁巳攀住他脖子回吻,吻得更大胆热烈,不同以往没掺杂过多欲望的轻吻。李天水快受不住了,她才适可而止,理理他衣服,催他赶紧喝了粥去工作。 她站在阳台上,望着楼下小小的人儿,尽管他看不见,她还是挥了挥手。她忽然间有点热泪盈眶,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平凡的,简单的,俩人朝九晚五的,日复一日地工作。不为大钱所累,有个小房子,养活一家人就好。 她在阳台上发了会呆,回来坐床上打电话给梁明月。梁明月如往常一般,让她有事就说,没事别扯淡。 梁巳默默挂了电话,然后又打给梁母,说她买了各种干货回去,有买给舅舅的,有小姨的,还有姑姑的。 俩人聊了十分钟,话尽了,就挂了。 她把坐乱的被子,学着李天水的样儿,用力一甩,抻平。然后屋子收拾了一番,拿上包出了门。 她先玩了圈,心不静,不自觉就到了银行门口。她站门口抽了根烟,义无反顾地进去,预约号,排队取钱。快轮上她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挂完电话想了会,让对方给她发个账号。 号叫到她,她从起先的大额取款,改成了转账。 ??你个小土鳖 那边李天水也想到了解决方案,他先同浴柜厂家在办公室聊,坦诚了他的处境。他目前确实资金周转困难,但不是因为经营不善导致,而是其它原因。 浴柜厂家老板今年五六十岁,早年也是白手起家,一点点实打实地才发展成如今规模。同大企业比不了,在地方还是小有名气。他能给李天水发货,也是通过熟人介绍,说李天水经商稳妥,人牢靠。 他混到这把年纪,早练出了火眼金睛,展厅能正常运营,说明生意问题不大。 他没说别的,只抽烟喝茶,想看李天水怎么说。 李天水是想努力挽回,毕竟浴柜的出货率,占总额的三分之一。而且目前展厅只有他们品牌的浴柜,主做中低端。 他内心清楚,尽管合作的机会不大,他还是想努力争取。实在挽回不了,回头他再找品牌,而且梁明月下个月有批浴柜过来。 年纪越大的商人,越没必要在他面前耍心眼,他只会觉得你这人滑,不牢靠。李天水选择性地说了自己情况,说下周三回款就给他。接着又领他去展区转一圈,说只代理了他们厂品牌,他下面好些经销商都卖的不错,言尽于此,让厂家自己权衡。如果中断合作,对双方都是损失。 浴柜厂家在新疆的市场,也就独李天水一份代理。他们厂在安徽,离太远了,如果不是熟人介绍,他根本不会发货到这里。而且人上了年纪后,生意上就趋于保守,不求赚多但求稳。 他几下斟酌,又喝了一上午的茶,展厅人流不错,零零碎碎总是不断出货,李天水也电话不断,忙着跟踪物流和安排出货。 他还是决定等下周三收到货款,再谈后面订单的事。李天水前几天给他下了订单,上一批货款没结,他不敢发。而李天水对这结果比较满意了,以他对浴柜厂家的了解,估计都没什么合作希望。 厂家确实不打算再合作了,风险性大,但他从李天水身上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他工厂也濒临破产,四处无援。一方面新疆市场大,放弃实在可惜。二来他们已经合作四五年了,对李天水人品还是认可的。 傍晚李天水联系梁巳,说晚上有应酬,来了个厂家,问她要不要过来吃饭?梁巳应下,说闲着也没事儿。 李天水忙完就站门口等,见梁巳远远地在路口等红灯,他迎了过去。等灯绿,他伸手朝着梁巳过去。 梁巳笑他,“我都在过红绿灯了,还过来接我干嘛?” 李天水笑笑,没出声。 “傻了?” 李天水表情很放松,说:“有个浴柜厂家过来,他订了明天回去的机票,晚上我们一块吃饭送行。” “行。”梁巳问:“他人呢?” “我安排人带他们去天山了,快回来了。” 梁巳发笑,“怎么都爱去天山?” 俩人说着到了展厅,李天水撒开了手,先让她进。梁巳等他进来自然地牵上他手,有眼尖的导购看过来,李天水不大自然。 回办公室梁巳看他,“不想让你同事们知道?” “不是。”李天水说:“不习惯在人前亲密。” 梁巳点头,表示理解。 李天水拉住她,跟她讲,“这个厂家其实前天就来了,他以为我要破产了,过来探虚实。” “然后呢?”梁巳听他说。 “然后我跟他谈了。周三我有笔款过来,等我转给他我们会继续合作。”李天水心里也有数,“估计大单量不预付现金,厂家也不敢盲目跟我发货了。你们厂浴柜偏高端,等回老家我再找两个小品牌。” -- 第65页 “行,回头我帮你搭线。”梁巳说:“我认识的有。” “好。”李天水应下。高端有高端的市场,只是在他的展厅没市场。他中低端做惯了,对接的客户也是中低端。 “工作都忙完了?”梁巳问。 李天水还没回,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他过去接,是办抵押贷款的老同学,他说今天到了笔款,需要他现在就能转。至于抵押房产证就算了,算他私人借他的,回头苟富贵勿相忘就行了。 李天水同他交情不深,无缘无故一笔钱他也有心理负担。他接着电话出去,直言让他办流程,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挂了电话回来,梁巳坐在沙发上刷手机,根本没问他是谁的电话。他犹豫了半晌,含糊了句,“一个老同学。” 梁巳翻眼看他,“男的女的?” 他笑出了声,过去捏她脸,“除了你,哪个女的敢联系我?”随后两个大手捧住她脸,把她嘴巴挤得撅起来,狠狠地亲了口。 “也对,正是穷困潦倒时。”梁巳回了句。 李天水挠她痒痒,她叫起来,他立刻嘘声,过去锁严门,过来紧紧地抱住她,围着办公室转圈。 梁巳说他,“你怎么搞的像偷情?” “我是一个正经严肃,不苟言笑的 boss。”李天水一本正经道。 梁巳大笑。 — 饭桌上梁巳同浴柜厂家聊得很投机,对方是中型企业,工厂规模同梁家差不多。他聊起自己的创业史,说初中毕业下来,跟人当过学徒,倒过钢材,开过饭馆,卖过烧饼,一直到三十岁还一无所成。 真正的转机,是在他开工厂的第四年头上,他要熬不下去了,欠了一屁股的窟窿。最潦倒的时候,债主来家里把他的电视,餐桌,沙发都给弄走了。老婆也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他觉得没指望了,准备去投河。他在桥上挑了个没结冰的地,扑通一声跳下去,刺骨的冰水往身体里猛钻,他突然就有了强烈地求生欲。 当时他三十五岁,在腊月三十的那天凌晨五点投河。他挣扎着爬到厚冰上,拖着浸满水的厚棉袄,一点点地爬上岸。 他拍着膝盖说:“自此身体落了病,但那一跳,我也改了命。” 梁巳很敬佩,尤其敬佩上一辈人的创业史,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泪都能咽。事后还能云淡风轻地同后辈聊。 他喝了几杯酒,被梁巳捧得也上头,难免话多,说完又看向李天水,拍着他肩说:“年轻人不怕,再坎坷的路都绊不死人,大不了从头再来。” “那也要仰仗前辈们的帮扶与提携。我们这代人创业没你们难,但竞争相当激烈。”梁巳同他碰杯。 李天水也要碰杯,被他一把推开,说要同梁巳喝,直夸现在女娃娃厉害得紧,各个巾帼不让须眉。他女儿也在家里蹦,给她安排单位不去,嚷着要自己创业。 净是吃饱了撑的。 梁巳一杯干尽,说她姐更厉害,从他爸手上接过工厂,几年间,从一个小作坊,做到了好几百人的中型企业。 他感慨道:“那你爸有福气。我们工厂后继无人,儿子老想造反,去弄什么科技公司,我往里投了不少钱,没见一声响。女儿也看不上,弄了间工作室做直播,都是新兴行业,我也不懂。” “我还没问上两句,说我啥也不懂,问多他们烦。缺钱的时候都可会伸手要。我劝他们脚踏实地干实业,他们不干,嫌来钱慢。我说,讲究快,不如去贩白面,他们头一瞥,不搭理我。” 梁巳大笑,又同他碰杯。 李天水像个背景板,一句话接不上,看他们如父女般,聊些鸡零狗碎和家长里短。 他在桌子下握梁巳的手,把她的酒杯换成小酒盅,梁巳不干,嫌酒盅耽搁事。 这人算看出来了,问他们是不是小情人,梁巳大方一笑,说正处对象,以后生意上还指望长辈能提携。 他大手一拍,没问题,明天就让工厂发货。饭前李天水已经把款转给他了,他一来心里畅快,二来对他们印象好,觉得他们是干实事的人,处事稳当,不油滑。 说完又看向李天水,说他业务能力不行,不如他对象。他今晚能这么畅快,一半原因都是他对象会和人聊天。 李天水没作声,看向梁巳。 梁巳得瑟地朝他扬个眉。 最后告别离开,他同梁巳都加了微信,说以后有事联系,生意上不要怕,他尽最大能力支持。 梁巳喝飘了,说没过瘾,非闹着去酒吧。李天水没法,打个出租去了酒吧一条街。 梁巳下车听见音乐就嗨了,她找了家最大最热闹的往里挤,李天水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好不容易追上,扯她去了一家静吧。梁巳嫌里面音乐太柔,不嗨,不爽,不劲爆。 李天水哄她,说等会给她唱歌。梁巳上了心,随着他去找位置。俩人坐下李天水给她倒柠檬水,她不喝,闹着要喝酒。 “你刚喝了白酒,再喝啤酒会难受。”李天水说。 “那我喝红酒。” “红酒也一样。” “那我喝洋酒。” …… “什么酒都一样。”李天水不跟她废话,强行倒给她一杯开水。 她喝了一大口白水,仰头学着小孩在嘴里漱着玩,李天水拍她,要她吐出来。 -- 第66页 梁巳趴他身上,仰头看他,“我今晚棒不棒?” “棒。”李天水夸她,“业务能力很强。” 梁巳耸肩,“我姐说我不行,整天巴拉巴拉一大堆。”又嘟囔,“我只是对经商不上心,否则我绝不比她差。” “对,我为你证明。”李天水要她喝开水。 梁巳忽然捂住胸口,李天水拉她去卫生间,她趴马桶上吐,李天水担心,见女厕没人,拿了瓶水过去,关上单间门顺她背。 梁巳推他,不想他看见自己这邋遢样儿。李天水帮她撩头发,让她尽情吐,他不看。 梁巳一面吐,一面不停按冲水。等吐够了接过李天水手里的水漱口,李天水抽纸,让她站一边,他开始一点点清理她溅到马桶圈、和地面上的污秽物。 梁巳要自己来,他看她一眼,“看你下回还喝不喝了。” 梁巳识时务,蹲下说:“我不喝了。” “还难不难受了?”李天水问。 “有点晕。” 李天水领她去洗脸,她又捧着水漱了漱口,然后呵呵气,“臭不臭?” …… 李天水把随身带的薄荷片给她,她倒了几片在嘴里,清清凉凉到不行,抱着他直打冷颤。 李天水哭笑不得,引她回了位置。 桌面上摆了几瓶酒,来酒吧没有不点酒的道理。梁巳指着酒问:“谁喝?” “我喝,你看。” “我不喝了。”梁巳很听话。她在饭桌上喝太猛了,刚又冲了风,这会儿心里还难受。 李天水也不想喝,但服务员手快,三瓶酒全部被打开。他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一点点地喝。 梁巳看他喝得难为,劝道:“别喝了。” “很贵的。”李天水老实说:“好几十一瓶呢。” …… “你个小土鳖。”梁巳服了,“好歹你也曾是资产千万的有钱人。” “没有资产千万,最高也就六七百万。”李天水说:“哪怕这瓶酒一块钱,那也是我辛苦赚的。” “行,我帮你喝……”梁巳还没拿到手,就被李天水抢了过去,“倒了都不给你喝。” “姐跟你说,不是姐炫耀,姐家的资产……”她开始掰着指头算,“个、十、百、千……千万、亿。” “九位数吧。” …… “看着不像是吧?”梁巳同他掰扯,“我们家呢,低调,枪打出头鸟听过没?我们家连续三年,是镇上纳税大户,纳税大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想扩厂,我指哪,镇里得给我划哪。你不划,大把的地方拉我们去……”正狂着,顿住,左右看看,压低声道:“反正就那么回事儿,我们家是镇上纳税第一名。” …… “前两年楼市正旺,我们家买楼,嫌一套套耽搁事,都是一栋栋。”梁巳手一挥,比划着,“这栋楼,中间的留了。那一栋,也留中间的。” …… “当然,我们家没这魄力,我们是几家企业一块干。干了一年,上面说房子是住的,不是让炒的,我们也就顺势撤了。我们只是跟风,那些大佬都这么干。我姐干得可起劲了,厂里的资金都抽了,还是我爸骂了她一顿,说她投机倒把。” …… “现在实打实办企业,都不怎么赚钱了。要不是这几年洁具风头正盛,我姐早转型了。”梁巳大腿翘上二腿,意气风发地点他脑门,“就你那六七百万,掉了姐都懒得捡……” 李天水听不下去了,准备坐另一个卡座,梁巳抱他腿,“诶诶诶,回来回来。” “我不配跟四儿姐坐一块……” 梁巳道歉,“狂了狂了,姐太狂了。” “但是、我和我姐现在是市里有名的“实业新贵”,新贵——就是靠自己发家的贵人。”梁巳拍他肩,“回头在市里有啥事,提姐的名儿就行。” …… “偷笑吧,你这辈子就是傍富婆的命。”梁巳把腿放他腿上。 李天水紧紧抱住她大腿,富婆的腿。 梁巳笑躺在他怀里,李天水抱住她,半天说了句,“任重而道远啊。” “怕了?”梁巳玩笑地问了句。 李天水刮她鼻子,“我去给新贵献唱一首。” 他过去吧台说了声,对方调了音乐,他坐下试弹着吉他。 ??平凡的人 他过去吧台说了声,对方调了音乐,他坐下试弹着吉他。 梁巳趴在桌面上看他,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一直都是很安静。如果扔在人堆里,单凭性格,是会被当成背景板的那种。 可一旦同他深交,会一点点发现他身上的魅力。是一种能给人安定,想要和他地久天长在一起的魅力。 有些人初见就锋芒毕露,但随着接触,会发现期望值越来越低。李天水不显山露水,除了颜值好点,存在感不高。但凡一个优秀的人站他身边,都不会再显着他。 这个世界上存在两种人:一种哪怕人再多,都掩不住自身光芒的人,所有的人都沦为他的背景板;一种是衬托别人的人。有人问他话,他才会说,不问,他就安静地站一侧。不抢风头,也不刻意表现。 她很庆幸,庆幸李天水是这么地普通和独具魅力。但凡他光芒四射,都轮不到自己。最早接触他,她完全没 get 到他身上的点,只感觉这人牢靠,值得信赖。随着逐渐深交,他的魅力才一点点凸显,每一天都会发现他有新的一面。 -- 第67页 他认为自己办不了的事,绝不逞能,会让给有能力办的人。她同浴柜厂家聊天,也一直观察着李天水,她怕自己太过抢风头,让他很没存在感。 但他完全不介意,就在桌子下握住她手听他们聊,既不打断,也不插话。对方问他话,他才说,不问,他就听他们说。 他在人前是多么地不显山露水,多么地安静和普通,私下的爆发力就多么地令人惊艳。他在性事上给了她从未曾有过的颤抖,甚至只是亲吻,他都能让她高潮。她很庆幸,庆幸自己在这个年纪,这个时刻遇见了他。但凡早一年,他们都会彼此错过。 而此刻刚刚好,他们都历经岁月沉淀,知道该怎么爱自己,爱别人,懂得沉下心与人相处。 她望着他眼睛,听他唱。听着听着人就歪歪扭扭地过去,摸上他脸,直接吻了上去。炸耳的起哄声响起时,她才觉羞涩,想把脸埋他怀里。 等俩人出来酒吧,风一吹,才有股后知后觉的不自然。尤其李天水,他是从没和极度不愿意在人前出风头的人。 梁巳看看他,找话,“你怎么会弹吉他?” “从前我表哥有一个吉他,他不想要了,就给我了。” “从前?从前是啥时候?” “中学吧?”李天水回忆,“他爸给他换了个更好的吉他,这个他就给我了。” 梁巳点点头,没作声。 “冷吗?”李天水问她。 “冷。”她铿锵有力地回答。 李天水伸手抱住她,要她把手伸进他里衣,环住他腰。梁巳抱住他结实的腰,使劲往上抱,发现根本抱不动。 李天水笑她,“我比你重五六十斤,你当然抱不动。”说着大手扣住她腰,把她轻松举了起来。 …… 梁巳傻笑,没作声。 李天水低头吻她,梁巳仰头回吻,俩人就在路边的一处公园门口,倚在棵大树干上接吻。 梁巳喝了酒,吻更炙热更欲。李天水清醒,吻更克制更纯。 梁巳双臂环住他脖子,听见有人经过,就趴他怀里,人走了,她再仰头吻上去。 李天水整个托住她腰,她没骨头似的,瘫软他身上。他抱住她往上颠了一下,她耍酒疯,说自己醉了,看人都是八重影。到最后,索性说:“我也想撒个小娇儿。” 李天水笑她,啃了下她鼻子,牵着她往回走。路上梁巳问他,“你为什么不愿意在人前表现?” 李天水想了会,说:“这可能跟我成长经历和性格有关。我爸去世早,我们兄弟俩在学校都经常受欺负,打回去,我妈就要被老师请。不打,我们又咽不下这口气。” “我妈是老思想的人,她不指望我们兄弟有多争气,但不能打架找事儿,因为我们没爸,打架是要吃亏的。她从小灌输我们,吃亏是福。期望我们当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李天水慢慢地说:“久而久之我就学着隐藏自己,尽量不逞能,不出风头,不给我妈找事儿。” “你弟跟你截然相反,他风头很足。”梁巳说:“我们俩是同学,他可会来事笼络人了。” “那也是不得已。”李天水说:“他以前在班里最弱小,经常被其他人指挥着跑腿买东西。你不要对他有偏见,他骨子里不坏……” “明明是他对我有偏见。”梁巳撇嘴。 “我已经交待了,要他当大嫂那样对待你。如果有言语或其他方面不尊重,我打断他腿。” …… “切,谁稀罕当他嫂子。” “不当?” “才不当。” “怎么样你才肯当嘛?”李天水问得轻柔。 梁巳也不看他,朝着石板路上一跳,轻盈地跳起了房子。跳了会回头,看李天水,他也正认真地学跳房子。 梁巳喊他,“李天水。” 李天水抬头看她,敞开双臂,她一个跃起跳到了他身上。 — 隔天一早被李天水喊醒,昨晚上他们约好,今天去逛菜市场,说中午回来煮一顿饭。 李天水在淋浴间冲澡,梁巳靠在洗手台前刷牙,刷着看着他。淋浴间是透明玻璃,隔着层水蒸气,显得李天水身材分外妖娆。 李天水撇开身子,撅个屁股给她。他最烦自己洗澡的时候,她过来举着牙刷凑热闹。 梁巳违心夸他,“你八块腹肌出来了。”他每天都有练卷腹和平板撑。 李天水不理她。 “你真有八块腹肌。”梁巳刷着牙,嘴里的泡沫溅的哪都是,“不骗人。” 李天水不搭理她,他昨天上秤了,胖了五斤,六块腹肌都快胖没了。 梁巳依然喋喋不休,夸他身材好,就是有一点点肿。如果他能坚持练卷腹,把身上的肿消了,八块腹肌就更凸了。 …… 说着还把淋浴间门拉开,拍了下他屁股,以资鼓励。 …… 李天水正要反击,她转了话题,“你厨艺怎么样?” “还行。” 梁巳洗完脸,递给他浴巾,他关了淋浴,擦着身子说:“在男人里算中上水平吧。” 梁巳好奇,“你怎么得出来的?” 李天水出来淋浴间,在地巾上蹭鞋底的水渍,“我负责过炊事班。” 梁巳大笑。 李天水不懂炊事班有什么好笑的,梁巳捏他脸,“你真是平平无奇到可爱。” -- 第68页 李天水亲她一下,指着洗手台地面上的水渍,“你洗个脸,比我洗澡……” “……洁癖。”梁巳踩了地巾过去蹭,又拿着用过的洗脸巾擦洗手台上的水渍,问他,“当时为什么不留在部队?” “没文化能力又不突出,不好留。”李天水往腋下喷喷雾,“还不如早点出来赚钱养家。” 梁巳往脸上涂着护肤品,“是不是军校生前途好点?” “军校生和个人能力特别突出的都有前途。”李天水穿衣服,“这两年没以前好留,那么多新兵,最后留下来的寥寥。” “你说退伍一回那么些人,他们都去哪了?”梁巳问。 “该去哪去哪。”李天水发笑,“上班,创业,去社会的各个角落。” “那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后悔两年当兵。” “不后悔。”李天水往脸上涂润肤乳,“没有那两年磨练,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优秀的人有优秀的活法,平凡的人也有平凡的活法。” 梁巳不让他动,把他弄到鬓角的乳液给匀开,又拧开防晒霜给他涂。这套护肤品是前两天她特意去买的,他还不太会涂防晒。 临出门前她四下找袜子,老是丢三落四,找不着袜子和橡皮圈。 李天水从置物盒拿出双新的给她,“我前天去买袜子,顺便也给你买了两双。” 梁巳穿着说:“蛮舒服的。” 李天水斟酌几斟酌,“可贵了,两双 68。我一双才 10 块。” 梁巳笑他:“怎么这么贵?” 李天水翻开绣花里,“他们说是韩国原单。” 梁巳笑躺在床上,也没挑破他被骗了,只说:“下回买纯棉的就行,我不讲究原不原单。我平常买袜子也就十来块。” “好。”李天水也低头穿自己的袜子。 俩人勾肩搭臂地出电梯,朝着一公里外的农贸市场去。李天水说这是最大的农贸市场,啥都有卖。 此时正是早上八点,除了零星几个晨跑的,没什么行人。梁巳闻着清新的空气说:“十点上班还怪让人羡慕。” “两个小时时差嘛,这会儿相当于北京的六点。”李天水说完,低头啄了她下。 梁巳单臂紧搂他腰,仰头看看他,“感觉你比我高很多。” “你有 1 米 63?”李天水比划。 “我脱了鞋 1 米 64。”梁巳纠正。 “差那零点……” “当然差了。”梁巳认真道:“我计较,我统共才 1 米 64。” “你说我 1 米 3,我都不介意。”李天水耸肩。 “欠揍。”梁巳捏他腰。 李天水偏了下身子,警告她,“痒啊。” 梁巳又捏了两下,仰头吻他唇。他唇形饱满,尤其唇峰明显,特别是吸吮过后,显性感。 路口等红灯,梁巳摸出包里的烟点上,李天水倒了薄荷片放嘴里,看她,“感觉你最近烟瘾大?” “两天抽不上一根。”梁巳说了句。 李天水嚼着薄荷片,没接话。 等过了红绿灯,梁巳随口问:“你弟事办完了吗?” “没,估计再有一个礼拜。” “解冻流程这么快?” 李天水点头,“如果法院同意,解冻很快的。” 梁巳点点头,没作声。 “这两天抽空带你转转,我们再买点什么特产回去。”李天水问她,“你爸妈爱吃什么?” “我寄了干货回去。” “我那儿放了一个玉手镯。”李天水说:“回头给你妈拿去。” “不用,给你妈戴吧。”梁巳抽了口烟,偏开脸看路边的树。 “我一个客户家里是收藏玉的,前两年我给我妈讨了一对,她只要了一个,说另一个留给我讨媳妇。”李天水说着就笑了出来,“玉是好玉,估计你嫌颜色老气。这个给你妈戴,回头我再帮你遇。” “行。”梁巳应下,“我妈喜欢玉。” 李天水捏过她手里烟掐灭,“前晚你还说要戒烟养身体,想要四个孩子,过年能凑成一桌麻将……” “这是我说的?”梁巳大笑,“我当时是喝飘了吗?” “床上嘛,尽兴了你啥都说,我也闹不清真假。” 哈哈哈哈—— 梁巳环住他胳膊笑,想起来了,她确实在那一场性事里,谈论过生几个孩子的事儿。 李天水喂给她一片薄荷,梁巳笑道:“我确实喜欢孩子,但我想一次性生。” “双胞胎?”李天水笑她。 “现在不是可以调理嘛,龙凤胎双胞胎都行。我是觉得一次生俩省劲。” ??小八卦精 俩人说着进了农贸市场,他们先逛水果,梁巳看见哈密瓜,说:“我爸喜欢吃哈密瓜,等回去我们带几个。” “好。”李天水说:“我们可以买一箱去机场发货……” “不用,我妈不让他吃糖分太高的,买几个回去就行。” 他们拎了兜水果出来,又去逛菜市场。李天水挑了两条五道黑,说这鱼仅新疆有,回去烧给她吃。 梁巳嫌两条多,示意他,“一条就行了。” “一条不够。” “我可不爱吃鱼。” “那是谁心心念念烤狗鱼?半夜骗我出门带她吃?” -- 第69页 …… 梁巳听不见,选择性耳聋,去了前面摊位买菜。她买菜也是个好手,这两年也慢慢学了点厨艺。 李天水看向埋头选菜,一副贤妻良母的梁巳,眼光特别特别地温柔。他拎着鱼过去,梁巳让他闻荆芥,稀罕地说:“我以为只有咱们老家才有荆芥。” “这味比咱们老家更冲。”李天水闻着说。 “我从前吃不惯。现在也能吃点。”梁巳挑着荆芥说:“我妈凉拌黄瓜爱放这个,我爸吃鸡蛋捞面爱吃这个。” “我鸡蛋捞面也爱放荆芥。”李天水附和。 “那你跟我爸有话唠。”梁巳吐糟,“不放荆芥和蒜汁,鸡蛋捞面他不吃。我快烦死蒜汁了,吃完嘴里都是味儿。” “漱漱口嘛,吃片口香糖就行。”李天水帮她挑荆芥,随后又说了句,“我拌黄瓜也爱放荆芥。” “那你跟我妈也有话唠。”梁巳如他意。 李天水很开心,“你爸妈对我印象超好,我们曾经坐在一个桌上吃过喜酒。他们夸我懂事,夸我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夸我有将相之气。” “啥时候的事?” 李天水想了想,“我十二三岁的时候。” 梁巳要笑死了,问他,“你没听出来这是我妈的客套话?” 李天水不管,他就当真心话听。 梁巳掰正他脸,认真道:“确实有帝王将相之气。” …… 出来市场经过一个承重柱,上面贴了张马云被 P 成一个财神爷的海报。梁巳要拉他过来,合一个影,沾沾福气。 李天水不合,他蹲在一个花农摊位前、挑着一大捧粉色的花。梁巳蹲他身边说:“家里没花瓶。” 他顺势又在一个摊位上,买了个玻璃花瓶,是可俗气可俗气的那种,十块钱一个。梁巳直摇头,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 李天水可喜欢了,说俗到极致就是雅。而且公寓是他们租的,又不是自己家,买太贵的也拎不走。 梁巳说他眼光太挫,已经挫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人家很骄傲,怀里抱着花瓶,手指头上勾着菜,对她的打击充耳不闻。 一个农贸市场俩人逛了一个钟,梁巳催他,说九点半了,他该上班了。他事愁,说不急,先上个厕所。 梁巳坐在路边等他,脚下一地的柴米油盐。半天人神神秘秘的回来,从背后拿出超大一包橡皮圈,说——超便宜,一块钱俩,跟她在精品店二块钱一个的一毛一样。怕她不信,还扯开一个要她看。 梁巳笑疯了,蹲在地上不走了。 李天水正好去厕所,看见一个奶奶摆个小摊卖梳子发夹橡皮圈等零碎物,他问了价格,索性把所有橡皮圈都买了。 一共三四百个,一天丢一个,够她丢一年。 他们相处了这么些天,梁巳每天必说的一句话就是:我的橡皮圈呢? 回去的路上李天水拎着所有菜,梁巳怀里抱着花瓶和粉色的花,耳朵上别了一片荆芥叶,俩人聊着荆芥都有哪种做法,哪种做法最好吃、最能保留它的原味儿。 梁巳说他们家门口种的都有,夏夜别两片在耳朵上,可以驱虫防蚊,跟薄荷叶一个作用。 李天水把她送回公寓就去上班了,梁巳把公寓整理了一下,准备择菜,等他回来煮午饭。正哼着歌忙着,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梁明月打来的,说梁母在浴室摔伤了,尾骨骨裂,要她买票立刻回来。 梁巳的心彻底落下了。从早上起来,她右眼皮就一直跳,她预感就要有事发生。她先打电话给李天水,然后开始收拾行李。李天水回来问她怎么走,她说火车太慢,想订机票。 “你能坐飞机?”李天水问。 “试试吧,克服一下就行了。”梁巳说:“火车没票,二来也慢。” 李天水坐下查机票,最近的一班在晚上九点,他说:“我送你回去,明天坐最早的一班来。” “行。”梁巳坐他身边,给他报身份证号。 “需要动手术吗?”李天水问。 “医生说不用,让卧床休息三个月。”梁巳说:“昨天晚上就摔了,我姐在上海出差,我爸也没和我们提,今天做完检查才说不是特别严重,就是要慢慢修养。” “那就好。”李天水说了句。 “我姐整天忙得不着家,家里以前有个阿姨,我妈嫌阿姨住家不舒坦,也就没再让人来。” “你平常照顾家人多一些?”李天水给她收拾行李。 “基本我照顾。”梁巳叠着衣服说:“我爸这几年身体也不行,衰老得厉害。” “你爸有六十五?” 梁巳算了算,“都快七十五了。” 李天水吃惊,“蛮大的。” “他领养我姐的时候都小四十了。听说医院查出来我妈不会生,他们俩都不打算要孩子了,后来人到中年嘛,觉得身边没个孩子不行,所以前后领养了我们。” “那领养你的时候都五十了?” “差不多。好像嫌家里一个孩子孤单,然后又领养了我。”梁巳说完催他,“你先去工作吧,反正我们是晚上的机票。” “不急,我先把午饭做了。”李天水挽着袖子去厨房。 梁巳收拾好,过来帮他,悄悄八卦道:“据说我爸经不起我奶奶念叨,他在外面生了个,好像生下来没活成。” -- 第70页 “缺氧了,产妇送医院晚了。”李天水接话。 “你怎么知道?” “我奶奶在家里拉闲话说的。”李天水斟酌着说:“你爸也是因为这事被人检举,才被单位劝退的。” “这事你都知道?”梁巳诧异。 “因为这事是你奶奶找我奶奶牵的线,事发后,产妇家人还来我家里闹了。” “闹什么?”梁巳不解。 “这个产妇原先是个寡妇,她家人想等孩子生下来,让你爸离婚娶了她……” “我天。”梁巳震惊,“然后呢然后呢。” 李天水非常欠地回了句,“闲谈莫论人非。” …… 梁巳想打他。 但李天水就是不肯再说。 梁巳左思右想,“那我妈不得恨死你们家了?这事是你奶奶牵的线。” “这事你妈是默认的。”李天水说:“你奶奶经常埋怨你妈让梁家断子绝孙,她估计心里愧疚。” “你爸妈闹过几次离婚,你妈还回娘家住了小半年,你爸又给接了回来。”李天水回忆说:“好像没两年你奶奶去世,你们家才消停……”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梁巳质疑。 “因为我有个特别……”李天水想半天措词,“特别好事的奶奶,她经常提你们家家事。一直到我八九岁,她还见人都八卦。” …… “你奶奶可真……好管闲事。”梁巳说完看他,“你也是。” “我不问我根本就不会提。”李天水撇清。 “拉倒吧,一看就是个小八卦精,基因里带的。”梁巳说他,“八九岁你都记这么清。” …… 李天水再不说一句。 “我妈也是够隐忍。”梁巳洗着菜说:“你要不说,我都不知道。我妈在家从没提过一句。” “你姥姥娘家原先是书香门第,很有名望的那种。后来不兴这种家庭了,她就嫁给了你姥爷。你姥爷家是贫农。” …… “你姥姥有文化,五经四书都看,她教出的孩子品性好。”李天水切着肉说:“我奶奶常夸你妈德行好。” “你还说自己不是八卦精?”梁巳服了,“祖辈的事你都知道。” 李天水撇开身子,再接一句是狗。 “怪不得你学习不好,心思就没用对。”梁巳说他,说完又唏嘘,“我姥姥是名门闺秀,我姥爷是文盲粗汉,可惜了。” “其实很多历史剧我都看不了,我知道那些年代很苦。如果再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当代。”说完摸摸自己肚子,“我也没去医院检查过,我应该能生育吧?” …… “我要不能生育怎么办?”梁巳问他。 李天水不接话。 “诶,问你话呢?”梁巳歪头看他。 “打死。” …… “打死你。”梁巳踢他。 “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李天水说她,“你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煮。” 梁巳转身就出去。 李天水把菜都一一烧好,喊她,“过来吃饭了。” “我不饿。”梁巳自顾自地打手游。 李天水装着米,说:“我不会生,也不会你不会生。如果生不了就去领养。” 梁巳收了手机坐过来,拿起筷子夹菜吃。李天水给她夹,她不吃,也不理他。 沉默地吃完饭,李天水收拾碗筷洗刷,忙完过去坐她身边,把她揽怀里,拿过她手机教她打游戏。 打了会儿,李天水问她,“午休会儿?” “嗯。”梁巳也有点困了。 李天水把她抱床上,俩人小聊了会儿,聊着聊着梁巳就睡了。昨天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 李天水不困,看着她睡颜,手轻拍着她背。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吻上去,梁巳嫌他烦,手轻拍他脸,翻了个身睡。 李天水从身后抱住她,手探去她睡裙里,搓揉着她胸。梁巳哼咛一声,说她想睡。李天水轻轻地说:“你睡啊。” “可我怎么睡嘛?” 李天水手伸出来,不打扰她了。 梁巳反倒又睡不着了,引着他手又探了进去。李天水埋在她后颈笑,梁巳反手勾他脸,想要抚摸他。 李天水啃咬她颈,“你在家老实等我,我最多一个礼拜就回。” 梁巳后仰着脖子给他吻,应了声,“好。” “回去我先见蒋劲,然后去收欠款,接着就去你家。”李天水咬她锁骨。 “嗯。”梁巳一点点蹭掉他底裤,用脚趾把它褪下去。 “年内我把东区的房子装了。”李天水声音还算稳。 “嗯。”梁巳反手抓住它,用力地抚玩。 李天水颤音,泄了一声。 梁巳翻个身,让自己完全趴着。 李天水覆她身上,完完全全把她遮住,随后双手扣握住她手,后入,嘴里还说着自己的规划。 梁巳浮浮沉沉,全心投入,完全没心思听。 李天水沉住气,自顾自地,有条不紊地边说边做。 ??回家 事后梁巳睡去,等再睁眼,已经是傍晚六点。她慌张地去卫生间洗澡,出来李天水也刚好回来,她换着衣服说:“都怪你。” 李天水笑笑,收拾着房间说:“不着急,七点出发就行。” -- 第71页 “工作都安排好了?”梁巳问。 “安排好了。” 俩人这边收拾着,那边有人上来查房,等他们拉着行李出来,梁巳仰头看大楼,找自己公寓的阳台。 才住了几天,生出了家的感觉。 一直到机场梁巳兴致都不高,梁明月也电话催她,确认她的航班。等找到登机口,她才后知后觉的害怕。 她坐在候机椅上点起脚尖,让李天水看她发颤的腿。李天水把她腿摁下去,“正常人点脚尖也抖。”说完自己点脚尖给她看。 梁巳看他抖似筛糠的大腿,打他,“别装了。” “真的,我没装。”李天水卖力表演。 梁巳轻踢他,李天水也回踢她,接着俩人小孩似的,两条腿拐着,试图缠绕在一起。 像是下午一样,她的腿一直试图缠上他强劲有力的腿。 梁巳慢慢红了脸,不跟他玩了。李天水看穿了她,让她靠自己怀里,轻声问:“你要嫌扎,我把腿毛刮了?” 梁巳逗他,“刮了显娘。” 李天水不在意道:“无所谓,我都穿长裤。” 梁巳笑他,“不用刮,我不嫌扎。” “我体毛硬,跟我头发一样。没你的柔软。”李天水说。 梁巳感觉到了紧张,仰头问他,“飞机上有卫生间吗?” …… “我一紧张就会拉肚子。”梁巳胡言乱语,“我也怕飞机掉下去。” 李天水安抚她,“没事儿,我们是中间。” “不止是恐高的问题,而是我担心飞机失事……”李天水亲她,不让她胡思乱想。 梁巳慢慢平复下来,李天水把玩她手指,分散她注意力,“你听过刘欢的《从头再来》吗?”接着轻唱道:“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当然听过啊。”梁巳不解其意。 “我小时候最常听的就是这一首,我爸爱唱。”李天水缓缓地说:“我爸以前在国企,就是我们市里那家老棉纺厂,九十年代国企大改革,前后下岗了几千万职工,我爸是在 1998 年下岗的。” “为了给下岗工人重树信心,中央电视台就拍了一组下岗职工再就业的公益广告,而这首《从头再来》,就是公益广告的主题曲。” …… “好大一碗鸡汤啊!”梁巳听过这首歌,但不知道背后的意义。 “这首歌确实激励到人了。我爸下岗后在家颓了一阵,然后听了这歌,重拾信心,和几个朋友商量着怎么再创业。”李天水说:“只不过在创业的过程中他就因病去世了。” “你爸是什么病?” “他被厂里生锈的机器弄伤了肩,当时没在意,后来伤口发脓感染了。那时候他正忙创业,顾不上去正规医院,再后来就发烧,送去医院已经肾脏衰竭了。”李天水平静地说。 “你那时候多大?” “十一岁吧。” 梁巳紧扣他手,一根根捏他骨节,没再作声。李天水安慰她,“没事儿,都过去了。” “个人伤痛在大时代面前,都不值一提。”李天水说:“我爸下岗时才 37 岁,还有勇气从头再来。但那时候很多四五十岁的,他们已经没有力气了。” 俩人说着广播通知要登机了,李天水拎着行李箱,梁巳抱着两个小哈密瓜,她坚持要亲自带回去,给家人尝尝新疆的哈密瓜有多甜。 上了飞机李天水先把她安排座位上,然后依次放行李。梁巳好奇,忍不住伸头看向窗外,也不恐怖嘛? 是啊,飞机都还没起飞,当然不恐怖啊。只是她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李天水在她旁边坐下,又接着话题小声聊,聊他的学生时代,聊他的青春期,以及他刚踏入社会时、对未来的各种茫然和惶恐不安。 飞机落地时都快凌晨一点了,梁巳很开心,“一点都不恐怖啊。” 李天水取下行李箱,带着她排队出机舱。这时后排一个大爷忍不住了,拍他肩头,“小伙儿,你们是新婚吧?” “从候机厅我就跟你们坐一块,你们咋有那么多话说呢?整整说了四五个小时。” …… 梁巳跟着他出来,嘟囔道:“你老了可别爱管闲事。” 李天水不认同,“我觉得大爷很可爱啊。特别可爱。”说着到了出口,让她先出去找接机的人。 梁明月让她的司机来接机,俩人在飞机上商量好了,他就在机场休息室住一晚,坐明早儿航班折回乌鲁木齐。 梁巳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他,李天水挥手,让她出去找司机。 梁巳随着司机上车,看见梁明月也在车上,有点惊喜,“姐,你竟然也来了!” 梁明月让位置给她坐,看见她手里抱个袋子,问她,“这是什么?” “嘿嘿,我给你们稍的哈密瓜。”梁巳上车坐好。 “哈密瓜哪买不来?”梁明月随口说了句。 梁巳只管抱着哈密瓜,也没作声。 司机发动了车,她扭头往回看,一直到机场再也看不见,才回过了头。 梁明月捏捏她脸,“吃胖了。” 梁巳笑了一下,忍住没再往回看。 李天水一直看着梁巳上车才放心,他出来航站楼吹了会风,看时间差不多了,发微信她:到家了吧? -- 第72页 没一会儿,梁巳电话打过来,问他,“你现在在哪呢?” “我在 VIP 休息室呢,很豪华的那种,什么高级自助餐都有。”李天水找个台阶坐下,迎着夜风跟她聊电话。 梁巳才不信他这么抠门,会去 VIP 休息室。但她也没拆穿,“我刚见过我妈,这会正准备洗漱睡觉。” “你妈怎么样了?” “没事儿,慢慢调养就好了。” 李天水也没再聊,让她早点休息。梁巳没挂,半天说了句,“我想你了。” “嗯,我也想你。” 接着电话里沉默,还是李天水笑着说:“明明一个小时前还在一起。” “是啊,明明一个小时前还在一起。”梁巳附和。 “没事儿,我最多一个礼拜就回来了。”李天水安慰她。 “嗯。”梁巳轻轻地应了声。 挂了电话,梁巳在床沿坐了会,然后过去梁明月卧室。她正洗完澡在浴室刷牙,梁巳抱住她,“姐,我好想你。” 梁明月让她起开,漱漱口,说她,“我看你是玩的不亦乐乎。咱妈要不是摔倒,你都不愿回来。” “难得去一回嘛……” “厂里忙得要死,工人又闹着涨工资……”梁明月心累,眼皮要睁不动了,“明儿一早要开会,先睡吧。” “我也想跟你睡。”梁巳跟过去。 梁明月又找了张薄被,扔给她,“整天跟没断奶似的。” 梁巳腿夹着被子,问她,“你都不好奇我是怎么坐飞机回来的?”犹豫了好大一会,又说:“我是克服了心理障碍回来的。” “我说害怕坐飞机,李天水就陪我回来了。” 半天不见动静,梁巳半撑起来看她,梁明月已经睡着了。她躺下干瞪了会眼,又缓缓地说:“他还在机场,等着坐明天的早班机回乌鲁木齐。” 李天水一直在航站楼外坐到凌晨五点,才取了机票,安检,回候机大厅。早班机是七点。 回了乌鲁木齐他先去公寓,拿上寄存在前台的花和花瓶,抱着回了住处。然后又洗个澡,换了身衣服,这才去展厅。 到展厅收到梁巳微信,问他:到家了吗? 李天水回她:准备工作了。 梁巳回:行,好好工作。 李天水编辑编辑删删,最后一个字没回。 梁巳又回他:你想说啥?看你输入半天没发? 李天水回:没事儿,就是刚去公寓把我们买的花抱回来。 梁巳回他:想我了? 李天水又是编辑半天,一个字没发。 梁巳回他:我也想你。好好工作。我也要忙了。 — 梁母昨天出院,考虑到就医方便,直接就住了市里东区的别墅。他们家在镇里也有栋洋楼,主要工厂在那儿,她们姐妹上下班也方便,所以之前一直都住在镇上。 梁父一早拿着剑,出去耍太极了。他留了便条给梁巳,说锅里煲了汤,梁母目前要遵医嘱,饮食上有禁忌。 梁巳看了便条,轻轻推开主卧的门,小声喊:“妈?” 梁母醒得早,正戴着眼镜侧躺着看书。听见声响,手托住尾骨,微微扭头应了声。 梁巳坐过去,“妈,我给您清炒个菠菜吧?好消化。” “好啊,不要太麻烦就行。” “不麻烦。” 梁母让她把窗帘拉开,然后打量了她会,笑着说:“吃胖了,都有小肚腩了。” 梁巳揉揉凸出的小肚腩,笑着说:“吃太好了,该减肥了。” “现在刚刚好,之前是太瘦了。”梁母说。 话聊尽。梁巳开车出别墅,去旧城区的菜市场。新区的商圈还没成熟,只入驻了一个大型商场,里面超市里的菜一般,她看不上。 她更愿意逛旧菜市场,里面有零星的老人摆摊,卖一些自己种的菜。卖相一般,但比大摊位的菜要好。因为她们没打农药,菜叶上会有虫眼。 她去了熟悉的摊位,老人看见她就笑,说最近没见着她了,她都有刻意给她留菜。 梁巳说她去新疆了,和老人聊了几句,买了些她摊位上的小叶菠菜、马齿苋、黄豆和农家蛋。 正烧着菜的时候梁父也回来了,然后洗洗手,要过来帮她。梁巳说不用,她自己来就行了。 梁父盛了汤端着菜去主卧,梁母只能趴着或侧躺,需要人喂食。 梁巳随后跟进来,看见梁父捏着勺子,微微颤着手喂梁母饭,手背上是一层的老年斑。他喂着说着,“你周叔推荐了一位营养师,你姐把我和你妈的体检报告、和各项指标都发给了她,约她下午来家里面谈。” “行,下午我和她谈。”梁巳接过他手里的碗,“我来喂吧,我还没喂过我妈呢。” 梁父让开位置给她,随后在床尾凳上坐下,“你们谈了之后,我们请个阿姨照着她开的食谱一日三餐做就行。” “我和你爸的营养餐让阿姨来煮,你们想吃就吃点,不想吃就煮自己爱吃的。”梁母慢慢地说:“营养餐太耗时琐碎了,你平日还要去厂里,太累了。” “没事儿,不累。”梁巳说。 “你不累,爸妈看着也心疼啊。”梁母笑她。 梁巳难为情地笑了笑,没说话。想起她带回来的特产,立刻回了自己房间,把行李箱拉过来,拿出自己买的手工毯、丝巾、各种手工艺品,依次摆在地板上,宝贝似的介绍,说这些都是她精心挑选的。 -- 第73页 梁母挑了张手工毯,说放床头当下脚毯。梁巳很开心,直夸这张毯子花色独特,有伊斯坦布尔的风格。她还拿出一沓羊毛袜,说新疆人冬天都穿这种抗寒,不刺不扎,很舒服。 她看一地的小物件,没一件适合梁父,就硬生生地指着羊毛袜,说他们那羊毛袜男女通穿,均码,不分号。还特意把客厅的哈密瓜抱过来,说专属梁父的。如果梁明月吃,牙给她掰了,她辛苦扛回来,她竟然说不稀罕。 “你姐说她不稀罕?”梁父抱着哈密瓜问。 “……她就是这个意思。”梁巳借机告状。 “你姐说话就是不讲方式。”梁父说:“前几天镇长出面想给她作媒,她当着面就说对方太矮。” “谁,”梁巳八卦,“镇长说的谁?” “盛家大儿子。”梁母拉家常,“说是去年花多少钱拍了块地,准备做房地产,后来也没音了。” “盛况?”梁巳惊讶,“我听说他们是五个人合资拍了地,有两个人嫌价高想退出,正闹着矛盾呢。” “嫌价高,拍的时候没想好?”梁母问。 “谁知道呢。”梁巳拿了水果刀和苹果,坐在地板上削皮,准备等会给梁母做水果泥。医生要她格外忌嘴,她这情况最怕便秘,一旦便秘可能会加重病况。 梁巳削着苹果皮说着,“盛况确实比较矮,没一米七吧?” “他比你爸高,你爸都一米七。” “我有一米七一。”梁父纠正她,“我说很多回了,我有一米七一,你在很多场合……” “你差那零点……” “我差。” 梁巳削着苹果大笑,因为这段对话很熟悉,她同李天水说过。 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有一小块落在梁巳后颈,她正嘴角带笑地削苹果。削好,切下一半分给梁父,“爸,我记住了,你是一米七一。” 说完发现梁母一直看她,摸摸脸问:“我脸上有东西?” “感觉你有点变了。”梁母笑说。 “活泼了点。”梁父小口嚼着苹果说:“女孩子就应该要活泼点。” 梁巳先是愣了下,随后笑了笑。 ??处对象了? 下午见过营养师,聊了两个钟,梁巳开车去卫浴厂。经过一个村子,左右两面墙喷着红色宣传语,左面——先富帮后富,共奔小康路;右面——让全村都怀上二胎,是村支书不可推卸的责任。 梁巳爆笑,立刻停了车,拍下来发给李天水。 到了工厂,她先去车间转了一圈,然后回办公大楼。路上碰见舅舅,他远远地就朝她招手。 俩人先是客套两句,接着她舅舅就切入正题,工人闹着涨工资,他作为厂长很为难,一面要安抚工人,一面还要看梁明月脸色。 他说他这个舅舅当的太憋屈,不想当了。 “您是不想当厂长,还是不想当舅舅?”梁巳觉得好笑。 “你姐老嫌我没能力,当着工人的面抹我面子。”刚入九月,天还热,周全擦着满头汗抱怨。 “年初不是才涨了工资?”梁巳好奇。 “是啊,但是上个月陆续有两家洁具厂涨了工资,他们就跟着眼热。” “他们年初也涨了?”梁巳反问。 “我也是这么跟工人说的,但他们不听……” “舅舅,那这就是你厂长的能力问题。”梁巳边走边说:“别说我姐,我也不同意啊。” “外甥女,咱俩可是一伙的,你姐损我面子,也就是在折你面子。”周全着急了,“平时都赖你姐老在工人面前损我面子,现在他们都不把我放眼里,说要是我解决不了,就直接找你姐。” “而且刚开始就三五个人起哄,我都没管,现在有二三十个起哄。我怕再不正面制止,后面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梁巳进了办公室,开了空调让他坐,说不要着急,慢慢说。 周全快急死了,这事他再处理不好,梁明月能把他厂长撤了。 梁明月没管这事,先问他车间加班和出货量。周全说:“除了还有两批往新疆、河北的订单,剩下的都是囤货。” “新疆的货怎么还没发完?”梁巳问。 “原本要代生产嘛,那边负责人不愿意,说情愿等。” “行。”梁巳明白了,接着就说:“趁六点交接班的空档,先跟职工开个会。” “行行行,我马上去通知。”周全很满意,这事只要梁巳出面管,他就好撇清。 梁巳出来办公楼,抬头望了眼白云蓝天。不要金山银山,只要绿水青山,口号没白喊,工厂也没白停工。 想着就要去食堂看一眼,路上收到李天水微信,她边走边回复。到了食堂后厨,对方没料到梁巳会来突击检查,摊在筐里半腐烂变质的蔬菜,土豆,完全来不及收拾。 梁巳看了眼,顺势拍了几张照,然后蹲在一个黄瓜筐里,半天挑了根好的,认真洗洗,一句话没说,嚼着出了食堂。 出来就把照片发给舅舅,依然是一句话没说。 她嚼着黄瓜,老远又看见舅舅胖胖的身体、从车间里小跑着出来,一路往食堂去。 她站在凉荫处啃黄瓜,啃着啃着就想起梁明月警告她的话,不许她在厂里溜达的时候吃东西。 她回办公楼经过处花池,看见一只蜻蜓在朵花上打转,她就等着它落下,才举起手机拍照,然后发给李天水。 -- 第74页 她以为从新疆回来会很难过,她在新疆光想想要回来,身上就被抽了几分力气。甚至昨天晚上打给李天水,她都特别地低落。 但今天的心情格外不错,她曾经认为乏味的工作,忽然间也不觉得乏味了。心中好像有点柳暗花明,又有点豁然开朗?但她明明什么都做,但就是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 周全从窗户里看见梁巳在办公室翩翩起舞,进来打趣她,“外甥女心情不错,出了一趟差回来人都变了。” “新疆肯定很好玩,回头我让霏霏也去玩一趟。”他想到了独生女儿,心里禁不住愧疚。 “好啊。”梁巳笑说:“估计她也不会去,没假期。” 周全摸摸头发,有几分无趣,附和了句:“是是。” 梁巳不忍他难堪,转了话题,“后厨的事处理了?” 周全顺着台阶就下来,说已经严厉批评和处罚过了,以后再犯,绝不姑息。但这回能不能先别告诉梁明月?说着就听见梁明月震耳发聩的高跟鞋声。 “你姐回来了。”他悄悄往门外看,“我听见她高跟鞋声了。” “我怎么没听见?”梁巳问,她正找梁明月有事。 等高跟鞋逼近,周全看见梁明月身后跟了一个陌生男人,俩人边走边聊。他喊梁巳过来,让她看,那个男人像不像要取代他的厂长? …… 梁巳见梁明月回办公室,安慰他,“这人我认识,我姐找他谈正事。” 周全吁了口气,准备回车间,半途又折回来,朝她八卦,“那事你知道吗?” “啥事?” “蒋劲的事。” “蒋劲怎么了?” 周全见她不知,好事的跟她理,“前几天市里的私人酒桌上,蒋劲带了一个小丫头出来,才十三四岁。” “啥意思?” “就是……”周全也怪难为情,“就是……酒桌上有个人特殊癖好嘛,有人投其所好阿谀奉承,带了一个穷丫头过来。正好这丫头是咱们镇上的,家里难,跟着她爷爷吃低保。” “带出来了?”梁巳问结果。 “就是带出来才闹了事。里面弯弯道道不多讲,原本蒋劲要贷的一笔款,都走流程了,现在银行拿捏,说不好办。” “酒桌上的哪个人?”梁巳好奇,“他能管住银行?” “就那谁……还没你姐本事大,但他亲弟牛逼,在省里说话都算上数。”周全点到为止。 梁巳知道谁了,屁能力没有,整天借着他弟名号,在他们这小商圈里指点江山。一会说这个项目行,上面大力扶持。一会说那个工程行,他有信儿。 “不是大银行,是地方银行,霏霏上班的那个银行。”周全说:“为这事,蒋劲平白沾了一身骚,现在圈里的知情人为了自保,都慢慢撇关系了。” 梁巳没作声。 周全犹豫半晌,朝她道:“小幺儿,你回头能不能帮舅舅遇一套房?我别的也没啥,想着霏霏该婚配了,给她安置一套,让她面上也有光。” “行啊。”梁巳应下,“你要多大?” “少说得 120 平吧?标准三房就行。”周全说要求,“不要小地产,要恒大,建业,或碧桂园的楼盘。” “建业在东区有个精装盘,喊价小 7000,你给问问,能不能拿个最低价?” “你首付有多少?” “你只管看,我有钱。”周全叮嘱她,”这事别跟你姐说。” “行。”梁巳应下。 “你姐就会看不起人,认为这钱是问你妈伸手要的。这回她可想错了,这钱是我一点点积攒的。我也不是不知好赖的人,啥事都找你妈。”周全说完就走了。 他离开没一会儿,拎了碗麻辣烫回来。梁巳爱吃镇上的麻辣烫,但梁明月不让她吃,嫌她坐那丢份。而且每回去都能碰见工人,她付钱,工人非付,久而久之她就不去了。 吃完她去开会,先说车间工人涣散,工作态度消极,随后简明扼要地说,谁想要涨工资,就一个个去她办公室面谈,找梁明月也行,她们办公室大门随时敞开。 下面一声不吭。 接着她又说要食堂改革,伙食以后会更丰富,至少有三个以上的荤菜。如果对厨房有什么意见或建议,可以写在意见薄里。 周全带头鼓掌,说这个改革好,为全体职工着想。有老职工扯着嗓子喊,“对嘛,吃好才能干好,经常去打蒜苔肉片,只见蒜苔不见肉。” “吃肉才能提高幸福感。” 下面人起哄,梁巳也笑出声。这些职工完全不怕她,甚至不乏有些倚老卖老。一来他们觉得她比梁明月性子软,好捏;二来都一个镇上的,管严了,他们不服。 她和周全负责工厂所有事务,大小事一把抓。一般周全管不了的事,她才会出面。梁明月则负责一切对外业务。 等大会解散,梁巳朝周全交待几句,开车准备回市里。周全扒着车窗看她,反复强调,“房子那事你可上心,我有钱。” “行,我知道啦。” 回去的路上她反复琢磨,要不要跟蒋劲打个电话?不打吧,心里过不去。打吧,又嫌不得劲。 犹豫间,接到梁父电话,他让梁巳绕去太和居,打包一份扒羊肉回来。梁巳都快到东区了,调头又折回了市中心。 -- 第75页 她怕遇见熟人,点了餐就去车位前站着。正低头玩手机,一辆车冲她鸣喇叭,她挡着车位了。 她抬头看了眼车,好死不死,正是蒋劲。 他停好车下来,一副事过境迁的语气,问她,“吃饭?” 梁巳点头,“帮我爸打包。” “行,我约了人。”他朝饭店扬下巴。 “行,你上去吧。”梁巳斟酌了几秒,又说:“回头有需要说一声。” 蒋劲又不着急上去了,摸出兜里的烟,“回来几天了?” “昨儿晚上才回。” “你听说了?”他偏头点了根烟。 “听说了点。”梁巳点头。 蒋劲看她脸,梁巳直视他,“你不是约了人?” “不着急。”蒋劲抽了会烟,说:“天水是我兄弟,为人踏实,跟他合作你们也省心。” 梁巳点点头,没作声。 “他的事我担着,你们厂只管跟他发货。” “你先顾好自己吧。”梁巳回了句。 “担心我?”蒋劲身上的公子哥做派出来,与她调情。 梁巳无视他的调情,认真道:“我觉得这件事你做对了,如果有需要,我愿意帮你。” “不需要。”蒋劲拒绝。 “行。”梁巳心里踏实了。 她回饭店大厅,蒋劲跟她后面,试探了句,“处对象了?” 梁巳顿了几秒,应道:“处了。” 蒋劲止了步,看她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打包袋,闲闲地问了句,“谁呀?咱镇上的人?” “回头再说。” “这么神秘?”蒋劲说完,又紧接了一句,“我也处了。” “恭喜呀。”梁巳发自肺腑地诚恳。 …… 蒋劲再没说二话,扭头回了楼上包厢。 ??认罪 梁巳很开心。 她没想过能跟蒋劲处朋友,但也没想过老死不往来。有李天水的关系在,就算当不了朋友闹僵也不好看,而且都一个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上车就连发了三条 60 秒的语音给李天水。一条说蒋劲为了救一个小丫头,得罪了圈里人;一条说她刚在饭店碰见蒋劲了,她想伸个援手帮一下,他说不需要;一条说他问自己处对象了没,她说处了,他说他也处了。 梁巳事无巨细、碎碎念地都告诉了李天水,她也不在意他能不能及时回复。 李天水如果忙,他会等忙完逐一回她。如果不忙,会及时回她。尽管梁巳反复说,她的语音废话多,不需要逐一回复。 梁巳到家就收到他微信,李天水问:蒋劲说他处对象了? 梁巳回:对呀。 回完就看见梁父微微佝偻着背,从屋里迎出来。她瞬间有点恍惚,仿佛眼前这位头发花白、年老体衰的人,跟二十多年前把她从福利院接出来的不是同一个人。那个人是多么地健康,儒雅,挺拔。 今年他才七十五岁,但远比同龄人更显老态。近几年他频繁住医院,不是脑溢血,就是气管炎,还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尤其是冬天,他咳嗽严重经常咯痰,受了不少罪。 梁巳想着鼻头发酸,下来车,搀着他一条胳膊回屋。梁父很不喜欢被人搀扶,跟他将要命不久矣了似的。 “我不搀,我是看那有一片水渍。”梁巳放下东西,回卫生间拿地巾擦。 擦完打包回来的扒羊肉,就已经被他偷吃了两片。她拿双筷子过去,三下五除二地就吃了一半,说自己没吃饭。 梁父诧异,“你不是嫌羊肉膻?” “吃惯就不膻了。”接着她开始叨叨,“爸你不知道,新疆的大尾巴羊有多好吃,烤也好吃,煮也好吃,爆炒也好吃。” 她这边说着,梁父那边筷子下得急,一面往自己碗里夹,一面嘴上应付她,“那你怎么不带点回来?” 梁巳把他夹碗里的肥肉挑出来,吃着说:“回头我让人帮你带。” “这回的扒羊肉不好,应该肥瘦相间才香,纯瘦肉就干……” “那都给我吧。”梁巳把他碗里的肉夹出来。她刻意交待了厨师,不要肥肉。 医生让他忌口,少油腻,但梁父很任性,看不住就偷吃。而且他很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他说已经忌口小半辈子了,老了不想忌了,他想安享晚年。 梁巳吃得想吐,她很不喜欢扒羊肉,太腻了。她把冰箱里的马齿苋拿出来,用鸡蛋和面粉搅拌成糊,准备摊成饼给他吃。又凉拌了个爽口的菜。 在她回来前,梁父就熬好了小米粥,他盛出来晾在餐桌上,问她梁明月晚上有没有应酬。 梁巳只顾忙摊煎饼,没听见。梁父以为她能听见,就坐在那自顾自地话家常。 饭后没一会儿,梁巳又打了盆热水,开始给梁母擦身子。梁母爱干净,摔倒后三天都没洗了。 梁明月原本打算请护工,专门负责她清洁问题,但梁母不愿意,内心觉得被陌生人摆布身体,这让她很没尊严。但这话她只心里想,没好说。 梁巳扶着她慢慢换个姿势,准备给她换尿片。因为是保守治疗,医生建议前几天尽量不要下床。 梁巳先给她清洗后,才换上新尿片。为了缓解尴尬,她找话,“我爸今天是不是给你换了?” “换了一回。”梁母应声,“昨天他也帮我擦身子了,我嫌他擦得不干净,没你心细。” -- 第76页 “可以呀。我爸符合当代女性择偶标准。”梁巳玩笑道。 “这就符合了?那你们要求也太低了。”梁母说:“老来伴老来伴,就是老了,不中用了,俩个人能相互依偎扶持。不然结婚是为什么?” “又说我什么坏话呢?”梁父问着进屋。 “没,我妈夸你呢。”梁巳接话。 “我才不信呢,你妈一辈子不会夸人。”梁父说歪嘴话。 “谁说的?我只是不夸你而已。”梁母回他。 “那你为啥不夸我?” “因为你身上没值得我夸的优点。” 梁巳没接话,听他们闹嘴。 梁母赤着身子侧躺着,尽管保养的不错,肚子上的肉完全垂在一侧,松松垮垮,感觉手一提,全是干瘪的皮。她不懂,没生养过的人,为什么腹部这么些赘肉? 梁母说着,“估计再有三天就能下床,回头就能自己去浴室里洗了。” “多养几天吧,别逞能,不比年轻的时候。”梁父接话。 “我是怕累到小幺儿……” “没事妈,这都小事儿。” “对了,你舅舅在厂里没找事吧?” “没啊。” “他啊,都四五十了,一辈子没成色。”梁母叹气。 梁巳给她擦好,换好新睡衣,端着盆出了卧室。里面梁母在翻后帐,轻声说她年轻时候多么不容易,说她婆婆多么会刁难她。梁父安慰她,不提了不提了,亡人的事不提了。 梁母年轻时,也是工厂里的一把好手。她负责生产和财务,梁父负责开拓业务。因为不会生,所以她在工作上格外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但她婆婆始终不满意,说她让梁家断子绝孙,撺掇着他们离婚。尽管梁父尽力平衡,日子还在往下过,但梁母已经筋疲力尽,一身委屈。如今偶尔提起,仍然是耿耿于怀。 梁巳过去屋里拿东西,梁母还在小声鸣不平,说她婆婆这种人,如果活到现在,不是被拔氧气罩,就是被悄悄踢拐棍。 梁巳忍不住大笑,梁父无语,“敢情我妈走得早,否则我得去牢里给你送饭了。” “可不是。”梁母回他句。接着就朝梁巳说:“小幺儿,将来你婆婆要是看不上你,千万别学我,忍气吞声一辈子。” “你看你在孩子面前胡说啥。”梁父有点气。 梁母没再说,催梁巳早点休息,她戴上老花镜准备看书。 梁巳拿了个香蕉给她,她已经三天没大解了,担心便秘。梁母接过夸了句,“还是闺女最贴心。” “再瞅我毛病,回头我悄悄踢你拐杖。”梁父嘟囔。 梁母噗嗤一笑,懒得搭理他。 踢拐棍是有典故的。她一个同学受了半辈子气,对婆婆的刁难一声不吭,等她婆婆老到拄拐棍了,她悄悄地踢了下,让她婆婆躺床上了两年。 这事梁母不认同,只是觉得又魔幻又荒诞,偶尔拿出来说说。 梁巳吃着香蕉回微信,蒋劲发的,约明天吃个饭。 梁巳问他:啥事? 蒋劲问:你没空? 梁巳回:正事我有空,闲事我没。 蒋劲回:正事。 梁巳应下,拿着手机回自己卧室。她翻开自己和李天水的聊天界面,内容还停留在她连发了 3 条 60 秒,而他只回了一句:蒋劲说他处对象了? 梁巳半趴在床上,举着手机开始喋喋不休,一会一条 60 秒语音,一会一条 60 秒语音。 前面两条先夸蒋劲人不错,是个男人,敢为人所不敢为。接着开始自夸,夸自己眼光好,会看人。 然后又说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她和梁明月曾参加过一次饭局,膈应的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但市里的中小企业、都以能融入那个圈子为荣,甚至要依附里面的资源和人脉维生。 发完她就在床上来回滚,正滚着,发现不对头,又拿着手机开始往回挽,说我们水水更爷们儿,更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李天水一条都没回她。 梁巳心知他忙,没再打扰,回了卫生间撅着屁股刷牙。她左扭扭,右扭扭,拍拍自己宽大的胯,也不觉得难看了。 如果非说对自己身上哪儿不满意,梁巳一定认为是胯。她胯大,显腿粗,也显胖。 正洗漱着梁父敲敲门,说切了哈密瓜,让她出来吃。边吃边夸这是他吃过最甜的哈密瓜。 梁巳很开心,把一芽芽儿的哈密瓜削了皮,然后切成小丁,端给梁母一份,也往梁明月卧室放了一份。 梁明月有应酬,回来得晚。 回来卧室手机在床上响,李天水打了视频给她,梁巳朝镜头挥挥手,嗨了一声。 李天水也显腼腆,对着镜头笑了笑。 “好神奇呀,世界上居然有视频通话这种东西。”这是俩人头一回打视频,梁巳乐不可支,“感谢科技,感谢乔布斯。” “感谢乔布斯什么?”李天水笑她。 “管它娘呢,什么都感谢!” 俩人对视了几秒,都没话。 李天水先说:“不用刻意拍马屁,我又不小气。”但他表情明显不那么回事儿。 “哎呀,你最优秀啦!你最棒啦!”梁巳可劲夸。 李天水没忍住笑,朝着手机屏亲了一下。 -- 第77页 梁巳很欢喜,问他,“工作都忙完了?” “嗯,忙完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新疆回来后心里很通透,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但就是很畅快。”梁巳把手机支在枕头上,盘腿坐那同他聊,“整个人很饱满,像是拥有了一个春天,但明明才刚立秋。” 李天水也把手机支那儿,一面切菜煮饭一面听她说。梁巳感慨,“无论你年轻时候多厉害、多叱咤风云,老了病了都一样,谁也逃不脱的命运。”接着又扯到那个圈子,骂那个特殊癖好的人,骂他腌臢,骂他畜生,骂他上不了台面。回头她非举报他,给他使绊子。 那圈子李天水听过,他接了句,“大企业的创始人不都很注意这……” “狗屁大企业。”梁巳回他,“真正上市企业的人都不混这圈儿,他们有自己的圈。这都是些中不溜的企业,多少有点名声。” “而且每个圈子里的人,综合水平都是相当的。狗找狗,猫找猫。如果有人把我拉马云那个圈子,我都诚惶诚恐,你说,肚子里没东西,聊啥?”梁巳聊着聊着就来了句,“我想你了。” 说完,也不给他接话,又继续说起了舅舅,“我妈一共姊妹五个,上面四个姐,最小的是舅舅。舅舅从小受宠,有点被养坏了,长大后就没出息。没梦想没人生目标,整天过一天混一天,都四五十岁的人了,依然一事无成。” “我姐整天说他没个成人样儿,脾气也软绵绵的,像一个气球,戳一下弹回来,戳一下弹回来。” “周厂长没结婚吗?”李天水问。平常发货发对账单,都是周全联系他。 “离好些年了。”梁巳说:“法院把女儿判给他,他整天把霏霏往我们家一领,人就跑出去打牌喝小酒。还说养俩野生的也是养,不如养她亲侄女。” “当时我姐刚好听见这话,都快讨厌……反正对他印象很差。要不是看我妈面上,看他年龄大了,我姐都不会让他当厂长。”梁巳缓缓地说:“其实我不讨厌他,相对来说,还算喜欢。他从前没少带我买零嘴,没少领我去吃那些小摊小贩上的东西。” “他自己老大个人,不好意思买,就领着我这个小孩去买,买回来我们俩一起吃。”梁巳说着就笑了,静静地看他吃面,没再往下说。 “怎么不说了?”李天水吃着面问。 “嘴干了。”梁巳趴在枕头上说。 李天水饭都不吃了,搁了筷子大笑。 梁巳就看着屏幕里的他,李天水喝了口水,也望着她。然后手掌蛇形状地对着镜头摆,嘴里发出:“噼啪啪啪啪……噼啪啪啪啪……” “神经病啊你。“梁巳笑他。 李天水也觉得自己是神经病,朝她解释,“这代表咱俩眼中的火花,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梁巳看着他,又说了句,“我想你了。看不见你还好,看见又摸不见……更想。” “那怎么办呢?”李天水靠着椅背,温柔地看她。 梁巳瞥了头,开始难受。 李天水心里不是滋味,轻声安慰她,“我马上就回去了。” “嗯,你回来亲我一百下。” “好,亲你一百下。”李天水柔柔地应着。 梁巳又开始掉泪了,明明她是很开心的,但就是控制不住。 “我昨晚上梦见你了。”李天水转话题。 “梦见我什么?”梁巳止了泪。 李天水朝她动口型,梁巳看懂后骂他,“不要脸。” 李天水大笑。 “臭不要脸。”梁巳又轻骂。 “好,我臭不要脸。” “臭王八蛋。” “好,我臭王八蛋。” “反正你回来要亲我一百下。” “好,亲你一百下。” 梁巳想起了件事儿,问他,“你是不是偷我内裤了?” …… “没有。” “再说,我回来都数了,你还不承认?” “我偷了。”他认罪。 “你偷我内裤干什么?” 李天水看着她,厚脸皮说:“你想呗,肯定不是穿。” “而且我也穿不上。” “不要脸。”梁巳继续骂他。 “我有罪,我不要脸。”他死猪不怕开水烫。 ??最佳情侣互拍马屁奖 “不要脸。”梁巳继续骂他。 “我有罪,我不要脸。”他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看着我。”梁巳要他直视自己。 李天水直视她,梁巳望着他发亮的眼,问:“你想我吗?” 李天水点头。 “都哪想?” “哪哪都想。” “笨蛋,是我故意留下的。”梁巳温柔地说。 “我懂。”李天水轻笑。 “就是明白你懂,我才说出来的啊。” “我也是心甘情愿认罪的啊。”李天水看她。 俩人都会心地笑笑、梁巳又说了句,“我想你。” “我更想你。”李天水说:“如果这会儿我血液能流出来,绝对是滚烫的。”说着把手机换个角度,让她看自己有多想她。 “我看不清。”梁巳看他。 李天水解了裤子,让她看个清楚。 梁巳不作声,慢慢红着脸转话题,“你回来带一点羊肉,我们上一回吃的那种。” -- 第78页 “哪种?”李天水明知故问。 “就那种嘛。” “哪种嘛?” “你不要学我说话。”梁巳烦他,“就在牧场吃的那种,大尾巴羊。” “我没吃过大尾巴羊,我只吃过大尾羊。” …… 李天水说着慢慢闭了眼,梁巳脸越来越红,不停骂他,“不要脸。” 李天水睁开眼看她,“我哪不要脸?” 梁巳不理他,可是也不挂。 李天水把手机贴近,好让她清楚地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挂完视频,梁巳裹着被子来回滚,脸红心跳,嘴里:昂昂昂昂昂……嘤嘤嘤嘤嘤……嗡嗡嗡嗡嗡。 那边李天水忙完,赤着下身过去淋浴间洗。凉水澡冲完,身上裹了条浴巾,拿了袋纯牛奶喝。 眼见袋里的牛奶喝完,他把袋子抻平,两根手指夹着一捋,仰头喝掉最后一滴。喝完不自觉地发笑,如果梁巳在,肯定要说他穷酸。 想到梁巳心里就软,会情不自禁地想要给她更多,想像条宠物狗一样,四肢朝天地躺在地上,敞开最柔软的肚皮给她摸。 想着就给李天云打电话,催他把家里事处理完。完了又打给蒋劲,问他目前什么情况? 蒋劲态度稀松平常,依然狂妄,这算事?接着就问他,“朝你打听个事。梁四儿说她处对象了,你知不知道是谁?”话落就响起打火机声,骂了句,“这小娘们儿嚣张得很。我说我也处了,她呲着她的大白牙,说恭喜我?” “操!” …… “你处了?”李天水问重点。 “处个球!老子就是想看她反应。” 李天水斟酌,“她是处对象了,回去再跟你细聊。” 蒋劲也不在意,仍然对她的分手理由耿耿于怀,她说性格不合,他是不懂哪不合?他也没细听李天水说什么,只说:“娘们儿就是心思多,她高兴,你也不懂她哪高兴,她难过,你又不懂她哪难过,你问她为啥难过?她说你不懂她。” “操!都是她们的理儿。” 李天水沉默了一会,说:“你用点心了解她……” “操!我了解她喜欢哪个姿势……女人喜欢你的时候性格都不是问题,不喜欢你……喂?喂?怎么断线了?” 没几秒,蒋劲又打了过来,他犹豫了还是接通,蒋劲说了句信号不好,接着又说前几天约了个小妞,小得很,才大二,但他不喜欢。 李天水准备打断,他倒自觉地转了话题,说家里人催得紧,他妈着急抱孙子。 “那你就收收心,处个对象,好好了解人家……” “不行,我怵婚姻,我被我前妻整怕了。”蒋劲骂了句。 李天水没接话,不好接。 “就跟梁四儿在一起的时候想结婚,好像过了那一阵儿、也再没想法了。”蒋劲闷了口烟,说:“我们家那俩都没起好头,从小看他们吵架、打架,摔东西。我对婚姻都抱持悲观,一个人多自在,谁也管不上你。” “有时候想,我们俩没成也算好事儿,免不了将来成怨偶。我妈整天在我耳边叨叨叨,不停挑梁四儿的刺儿,这日子就过不好。娶回来也是糟践人。” “想明白就行。”李天水点了根烟说。 “想明白是一回事儿,意难平又是一回事儿。而且她个小娘们儿老在我脑子里蹦跶蹦跶……” “你对女孩家尊重点……” “操!这不是私下聊嘛,当人面我可绅士礼貌了,比你有风度。”蒋劲怼他。 “私下也应该注意。将来你闺女让人娘们儿娘们儿的,你心里舒坦?”李天水也怼他。 “行行,你说什么都对。”蒋劲话题一转,问他,“我那边搞了个工程,你要不要进来?” “你信我,稳赚。我和一个朋友想吃下但钱不够。我爸管着家里大钱,我一分动不了,我去银行贷款,又弄了这茬子事儿。”蒋劲话里露着狠劲,“我早看不惯那畜生了,长着人脸不干人事,回头找个机会我非弄死他。” “你要自己用,我给挪点,我就不参与了。”李天水拒绝。 “你都能给我挪钱,你为啥不参与?这事真稳赚不赔,我有小道消息。” 李天水不作声,没再提。 —— 梁明月回来得晚,到家都快凌晨了。 梁巳听见动静,睡眼惺忪地开门,问她饿不饿? 梁明月换着衣服轻声说:“我不饿,你去睡吧。” 梁巳折回去睡。 梁明月换好衣服出来,开了一盏餐灯,过去厨房找了碗粥,也没热,随便喝了几口。随后关了灯,去卫生间潦草地洗漱,回卧室躺下。 隔天梁巳早起,先熬上粥,然后洗菜切菜。梁父不是很舒服,也没出去晨练,就坐在沙发上翻报纸。 梁明月换好衣服出来,端着一小碟哈密瓜,埋怨梁巳不该把哈密瓜放她卧室,招了一层的小虫。 梁巳说:“你吃了不就不招了吗?” 梁明月不耐烦道:“我不说了我不喜欢吃?” “你以前不也经常吃吗?” “我现在不想吃了。” 梁巳再不作声。 梁明月一早接了个败心情的电话,语气上不自觉地冲。 梁父说了她两句,早上哪那么大情绪? 梁明月也不说话,委屈和压力只有自己清楚。她换着鞋准备出门,梁巳喊她:“我饭都做好了。”说着端了一碗提前晾好的粥、和三明治给她。 -- 第79页 梁明月几口喝完,又接过她手里的三明治,踩着高跟鞋嘎哒嘎哒地出门。 梁父端了粥回卧室,梁母问他,“明月嚷嚷什么呢?” “工作压力大吧。” “那也不能在家囔囔。”梁母有微词。 “她小时候可不这样。”梁父喂她喝粥,“小时候她们姐妹多可爱呀。” “她脾气要是有小幺儿一半好就好了。”梁母很愁。 “工厂嘛,几百号人,哪那么容易管理。”梁父安慰她,“我们创业哪会儿,才三四十个人就焦头烂额了,而且你脾气也非常大。” “我是被你妈气的。” 梁父踩到了雷,迫切地转话题,“下午阿姨就来了,小幺儿也能歇歇。” 聊着门铃响了,没多大会儿,梁巳抱了个快递进来,说梁明月给她买了个包,说着就嘿嘿直笑。 上午工厂没事儿,她先去楼盘替舅舅看了房,不是很如意,回来又去了李天水家。到他家门口,她察觉尴尬,她以什么身份去看? 犹豫间大门就开了,李天云衣帽整齐地正准备出去。他看见梁巳先是一惊,再看她手里的礼物反应过来,这不是来催债的,接着就贱兮兮地笑,悄声喊了句,“嫂子。” …… 李天云把她迎进屋,隆重向李母介绍,说这是梁实卫浴的小梁总。 李母看着她,以为她是来收债的。梁巳非常尴尬,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李母看出她的处境,让她坐下,指挥李天云去洗水果。 梁巳坐下说了句,“没事儿,我就是过来看看您。” 李母身体状况好了一些,至少能说囫囵话了。她看见梁巳拎来的燕窝,忙说着客气话。 李母就是一个地道朴实的村妇,她接触的圈子也都是没文化的村妇,她不懂该怎么跟梁巳打交道,只一个劲地要她喝茶,喝茶,吃水果,吃水果。 梁巳也察觉出她处境同样的尴尬,更加觉得自己唐突和冒失。她绞尽脑汁地找话题,说:“我妈早就催我过来看看您。” 李母紧抓话题,问她妈怎么样了?她前天坐街口跟人唠嗑,才知道她妈在浴室摔了一跤。接着又说她妈德性非常好,有文化,又能干,年轻时候管工厂很厉害。还说自己也在她们工厂干过,干的计件工,一个月最高拿过 2000。 话聊开了,梁巳就很少接,因为李母话题一个接一个,全部是关于她爸妈,关于她在她们工厂干活的事儿。 梁巳坐了一个小时出来,发微信李天水:刚去你家了,你妈身体恢复得很好,气色也很好,被照顾得也很好。她上午在家看看电视,下午就被阿姨推出去,坐在街口跟人聊天。 李天水回她:谢谢。 梁巳好笑地回:谢啥?跟你妈聊了一个小时,挺有意思的。 李天水斟酌了半天,才回:我妈人很好,就是没怎么念过书,说话上…… 梁巳都没看完,那边迅速撤回,又发了一条:你们聊什么? 梁巳回:聊家长里短啊,你妈还问我谈没谈对象,说趁年轻好生养。 李天水回:…… 梁巳诧异:诶,你竟然知道发六个点? …… 李天水又斟酌了会,回:我妈就是一位普通本分的农村妇人,为子女无私奉献的那种,思想很传统保守。但是她人很好,你们也会相处得很融洽…… 没看完,他又给撤了回去。 …… 梁巳服了,回他:你妈性情蛮好的,很温和。我们聊的也都是些家常话,从你家出来才发现竟然聊了一个小时。 李天水直接打了过来,轻轻说了句:“没事儿。” 梁巳觉得好笑,“什么没事儿?” 李天水也不知道什么没事儿,就是一句嘴边话。 “看你那小傻样儿。”梁巳笑他。 “我想你了。”李天水忽然说。 “我也想你。”梁巳说。 “你怎么能那么好呢?”李天水又说。 “因为你也很好啊。”梁巳柔柔地说:“你总是能激发我身上特别美好的一面。而且是我从来不曾拥有的一面。” 说完俩人都笑。李天水说:“如果有最佳情侣互拍马屁奖,咱俩能拿全国第一。” 梁巳大笑,“敢有人颁,我就敢接。” 聊完回工厂,梁巳停好车出来,看着三米处的一棵柳树,她一个助跑,接着一个用力劈腿跳过去,将将好落在那株柳树旁边。随后鼻子一轻哼,踹踹树,神气地上了办公大楼。 那柳树很生气,它恨不能一个大甩头过去,用柳枝勾着她脖子回来,把她吊树上暴晒三天。 ??无用的人 梁巳屁股刚在办公椅上坐稳,周全就过来跟她说事。事一:原本要扩厂的事没指望了,当初谈好的价不行,对方又喊了一个价。梁明月态度强硬,一分不往上加;事二:三个月前离职的一位抛光工拿着诊断书找来了,说他尘肺病。 “尘肺病?”梁巳震惊。还从来没有职工得过尘肺。 “是啊,我也吃惊。” “他没做离职体检吗?”梁巳问。 周全半天解释不清。为了节省人工,当初厂里采购了台抛光机器人,那设备回来了,抛光工又不愿调离岗位去做普工,自然就辞职了。辞职时还批了他一个月补偿金,事后周全要他去做离职体检,这人隔天就去了另一个厂做抛光工,一来二去就给忘了,没再体检。 -- 第80页 “那人说没事儿,平常戴的也是工程用口罩,谁会想发生……” “他隔天就去了另一个厂?”梁巳更震惊。 “我大意了。当时车间忙,我忙得脚不离地……” 梁巳简直要晕了,她已经能想象到梁明月会怎么骂她。指着她鼻尖骂她蠢,骂她对工厂不负责任,骂她对工人不负责任。 因为打磨和抛光工会接触到粉尘,粉尘里面有釉料,而釉料又有一定的毒性。尽管技工有戴工程口罩,梁明月还是坚持一个岗位只能连续上两年。严格要求入职体检,离职体检。 周全也觉得事大,闹到梁明月那都不好看,只问梁巳该怎么办?原本这工人前两天就来了,他给打发走了,说谁知道这尘肺是在哪个厂得的? “他去的哪个厂?没做入职体检吗?”梁巳问。 周全说了个厂名,很小,小到梁巳都没听说过。而且那个厂还是他一个亲戚家开的,根本就没什么入职体检。 “我让他去找那个厂,他说那个厂已经倒闭了。”周全说:“今一早儿就赖在我们厂不走。” “人在哪呢?” 周全领她到窗前,指着楼下斜对面,蹲在车间门口的人。梁巳压根看不清,因为他身边围了三两的工人。 梁巳脑壳大,“舅舅,你不能带他去会客室么?他蹲那儿会影响其他工人……” “对对对,忘了!”周全也是忙晕了,立刻下去把人给领上来。 谁知那人死活不上来,非蹲在车间门口,此时又正值工人交接班,已经围了好几个人。 那人不上来,周全就弓着腰拽他,人没拽动,自己又摔趴那儿。梁巳立刻捂住眼睛,转身就下去。 周围的工人乱笑,周全拍拍身上土,又理理衣服,板着脸看他们,“不想要工钱了!” 工人也不怕他,头一扭,有说有笑地回了车间。周全看这人,“你再不起来,我就喊保安了!” “你喊我就报警,我找电视台曝光你们黑心工厂。”这人油盐不进,就非要周全在这给他个说法。 周全没法,索性也蹲过去,从兜里掏了根烟给他,说有事回办公室解决,蹲在这不是个事儿。 这人不去,说在这没人敢打他。 …… “办公室也没人敢打你。”梁巳接话。 这人看了梁巳一眼,头一瞥,“那可不好说。”反正他就是不挪窝。 “我想看一下你的诊断书。”梁巳伸手。 这人不给看,说怕她撕掉。 …… 梁巳看周全,他身子往后仰,手指了指脑袋,动口型,“脑子有问题。” …… 梁巳主要是担心被梁明月看见,怕啥来啥,想着梁明月的车就回来了。 周全赶紧扯她,别让她站着,目标太大。梁巳本能就蹲下,三个人并排蹲在车间门口的一溜花池前。 车突然停下了,梁明月从车窗里看他们,“你们蹲那儿干什么?” “园艺工。”周全脱口而出,“刚招了个园艺工,让他研究这花咋修枝。” …… 梁明月嘴唇动了一下,关上车窗就走了。以梁巳对她姐的了解,她刚骂了句:有毛病。 这人见车离开,才后知后觉地追上去,“梁总——” 周全死死抱住他。 — 这人是个鳏夫,和周全一般大,一辈子没结过婚,也无儿无女。年轻时脑子受了点刺激,确实有问题。他唯一擅长和糊口的技术,就是在年轻时跟着人学过打磨和抛光。 他在镇里浑浑噩噩过了几十年,整天啥也不干,朝着棋牌室门口蹲蹲,朝着敬老院门口蹲蹲。名字起得很讲究,叫弘礼,见面人喊他一声“红叔”,实则并没有一个人待见他。 他在梁家工厂干了快两年,是周全看他可怜,当初把他招了进来。自从厂里说要采购抛光机器人,他那个亲戚就撺掇他,让回头去跟他干。 干了俩月,对方一毛工资没给他工厂就破产了。他身体出了问题,那个亲戚就领他去做诊断书,撺掇他,如果梁家不认,就往死里闹。 梁巳先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想听他怎么说。 “整天邋里邋遢的,也不懂收拾收拾。”周全看他那一身打扮,坐边上先说了几句。 这人不喝他的水,也不搭他的腔,只顾低着头自言自语。 梁巳看周全,周全挪到她旁边,小声说:“年轻时候被人打坏脑壳了,偶尔会神神叨叨。” “我招他的时候是看他成天在街上转,怪可怜。他脑子说是有点问题,可从没伤过人,而且技工也不好招。” “所以你拉上他凑数?”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不也是看他可怜……” “你这叫好心办坏事。”梁巳说。 “他做入职体检了啊,他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周全辩解。 梁巳懒得跟他说,目光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人,喊了声,“宏叔?” 这人抬头看她。 “先喝茶。”梁巳朝他示意水杯,“我方便看一下诊断书吗?” 这人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来,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诊断书给她,说着,“你别撕了……”话没落,周全就抢了过来,刚抢到手,这人伸手就打他。 周全吃了亏想打回去,梁巳拉住他,拿过职业病诊断证明看。这人瞪着眼看他,周全忍忍坐了回去。 -- 第81页 诊断结论:尘肺一期七级。处理意见:脱离粉尘作业;按照国家对职业病患者有关规定处理。 诊断医师有签名,诊断机构有盖章。 尘肺分一、二、三期。分一至七级。其中一期七级最轻,三期一级最严重。 诊断书是真实的。梁巳奇怪的是按流程,应该有人来工厂取证。正要问周全,有人上来找,说她一个朋友在厂门口想见她。 梁巳纳闷,她的朋友都知道她手机号,不会盲目来厂里找。来人说这人连着来了三回,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梁巳把屋里事留给周全,下去厂门口见人。来人是她的初中同学,俩人至少有十年没见过面,因为她在外省上大学,婚后也落在了那儿。 梁巳很诧异,一来她非常憔悴,二来不解,因为上学时她们关系就平平。她掩饰了情绪,同她寒暄,问她好吗? 这话不知怎么就触动了对方,她强忍泪意,慢慢说了来意。她说她离婚了,带着二岁的女儿回来娘家,她女儿生病了,确诊为脑瘫,从去年她就竭尽全力地治疗,如今每个月要定期检查和做综合康复治疗。 梁巳听懂了,没打断,让她说。 她说她不是来借钱的,她和他父亲想来厂里上班,什么工种都行,只要工资高。但她希望梁巳能提前预支她一年的工资,说着掏出包里的各种诊断书、翻开手机里的孩子躺在医院的照片。 梁巳看完没作声。 她说她信用卡已经刷爆了,各种贷款也借了,实在走投无路了。 梁巳犹豫,“我们厂从来没有这先例。” 对方恳切地望着她,“那预支半年也行?” “这样吧。”梁巳斟酌着说:“我个人先借给你,回头你缓过来了再还我。”说着掏出手机,让她加一下微信,把收款账号发过来。 等人离开梁巳有点难受的回办公楼,她最怕这种事儿,她没有办法对他人的悲痛袖手旁观、视而不见。尤其对方求助到她,而她也有能力帮助的时候。 对方微信发了她一串银行账号,说这钱可以从她每个月的工资里扣。梁巳回她:不急。安顿好孩子再来办理入职。 对方回了一段感激的话。 梁巳很怕听到这种话,当下就回她:你先把病历发来,我发给一人熟识的医生看看。接着又发了句:需要帮忙就说一声,如果我能帮到你的话。 办公室里的事还没处理好,这人不和周全照脸,更不愿意跟他说话。梁巳坐过去认真地打量他,他脸很削瘦,颧骨突出,因为太瘦,显得眼大而无神。 她没再说什么,喊了周全,说就按照工伤的标准来赔偿吧。 周全简直要跳脚,这种情况最说不清,完全不需要按照赔偿标准来。这人扯着脖子冲他喊:我尘肺是真的,我尘肺是真的! 梁巳头晕脑胀,想趁梁明月知道前,赶紧把事给处理了。谈好的赔偿这人忽然又不要了,说要在他们厂干活,他以前在学校当老师的时候兼职园丁,他能负责工厂里所有的花花草草。 周全嘿了一声,嫌他得寸进尺。这人也很有道理,镇里其他工厂不会再用他,而他也干不了重活,正好厂里缺个园艺工,他可以干。 梁巳告诉他,“园艺工工资低,不是车间技工的……” “多少工钱都行。”这人靠着墙一蹲,“有个活,管我口饭就行。” 这下周全反倒没了声,他犹豫了犹豫,拉着梁巳去门外,“不行就按他说的来?他最多再有十年就退休了,在厂里还有个活干,这出去也是一个无用的人……” “行,这事你处理吧。”梁巳交待他,“工资如常,不能克扣。” “我是那人?”周全受了侮辱似的,“我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去克扣一个老鳏夫的工钱?我要不是看他可怜……”回屋领上这人就离开,路上威胁他这事不能让梁总知道。梁总可没小梁总好说话,她要知道了,手腕硬,一定会追究个明白。 随后又看看他打扮,啧出声,交待他勤换衣服讲卫生,努力活出个人样儿。这人头一瞥,也不搭理他。周全骂他是个犟头,一根筋。 一直到傍晚梁巳心里都不静,她心虚,怕梁明月知道。她清楚这事不该这么处理,也清楚自己处理突发问题的能力差,甚至觉得自己无能和没主心骨。因为平常只要遇上棘手的事,周全处理不了找她,她处理不了就找梁明月。十件事里头,至少有四件她要找梁明月拿主意。 晚上蒋劲联系她,问她到哪了?正开车回家的梁巳猛然惊醒,她昨天应了蒋劲的约,说吃晚饭。 ??嫂子 她先给梁父打了电话,然后折去老体育场的大排档。暑假过去了,夏天也正收尾,大排档前排队吃地锅鸡的人也少了。 蒋劲已经和屋里的朋友喝了一轮,见梁巳车过来,指指提前为她留的车位,她车撅个屁股就停了过去。 梁巳看他有点飘了,问他有没有正事?没正事别耽搁她回家。蒋劲倾着身子贴近她,“我像喝飘了?” 梁巳推开他,“别让人误会了。” 蒋劲明知故问:“误会什么?” 梁巳越过他进屋。 蒋劲双手揣兜,步伐轻快地跟在她身后。梁巳不妨屋里坐了一大桌的熟人,都是她跟蒋劲在一起的时候认识的,里面还有人起哄,喊她,“嫂子!” -- 第82页 梁巳又恼又怒。 蒋劲怕闹过头,朝那帮朋友抬抬手,示意安静,接着伸了下胳膊,故作绅士地邀请她去外面坐。 梁巳转身正要出去,看见李天云也坐在那一桌,像是抓到她偷人了一样,死死地看着她。 …… 蒋劲收了痞劲领她坐外面,梁巳随口问了句,“天云在这干嘛?” “领他认识些正经朋友。他之前的狐朋狗友都散……” “你这不也是狐朋狗友?”梁巳看他。 蒋劲拆着餐具,轻飘飘地说:“里面穿墨绿 T 恤那位,他爹可是税……”想到如今不能太狂,改了口说:“里面都是正派朋友,刚起哄那个是我喊来闹场子的。”说着用壶里热水烫着碗筷。 “正派朋友你喊他来这儿吃饭?”梁巳环视着一圈乱糟糟的环境。 这老体育场原本要拆,耽搁了两年,如今被各个大排档占据。拎勺颠锅的厨子,招人屋里坐的大妈,还有大排档前驻唱的歌手。 “越是关系好,才越不讲究排场,这地多市井,显得亲。”蒋劲意味深长地看她。 梁巳权当没看见,朝着老板报餐。老板应声,回屋就端了地锅鸡出来。梁巳惊讶,“这么快?” 老板个马屁精,“先紧着你们这一桌上。”接着又端了两盘私房菜出来。 梁巳阻止,“够了够了,吃不完。” “饭怎么能吃完?”蒋劲觉得好笑。 老板不管不顾又端了俩菜上来,梁巳说不过他们,索性由他们去了。她夹了一个贴在锅边的饼子,埋头吃着问他,“什么正事?” 蒋劲翘着二郎腿,抽了口烟,透过缭绕烟雾看她。 梁巳也没理他,可劲吃饼子。这家别看是大排档,平日很难排号。地锅鸡里的饼子,远比鸡更好吃。 这家的饼子是手工活出来的,别家都是机器压的。饼子贴着锅,一半浸在浓汁里,一半露在外面。浸在汤汁里的非常入味,吸饱了满满的汁,咬一口,软糯劲道。而露在上面的那一半,结了硬硬的痂,酥香可口。 梁巳吃得特别爽,因为没人抢。他们家八百年不出来聚一回餐,聚餐就是地锅鸡,而且饼子总被梁明月和霏霏舅舅他们抢走。 她接连吃了三个饼子,才发现蒋劲根本没动筷,一直看着她吃。她擦擦嘴,喝口茶,问他,“你不饿?” “很好吃?”蒋劲问。 “特别好吃。” …… 你不吃?”梁巳又问了一遍。 “我不饿。” “那行,让老板再贴一圈饼子,我把这些都打包回去,扔这儿也是浪费。”梁巳手挡住嘴,剔牙。 …… “你怎么跟李天水一个德性?” “我们俩一个德性?”梁巳有点与有荣焉。 …… 蒋劲不再跟她扯淡,说正事,说他有个工程,稳赚不赔,问她要不要参与。梁巳想都没想地回:“不参与。你要资金周转不开我借……” “你借我都有钱,不参与?” 梁巳摇头,不接话。半天又说:“要不你把项目资料给我,我姐要是想参与,你们聊。” “你为什么不参与?” “我不想跟你有瓜葛。”梁巳利落地回他。 蒋劲正要说话,屋里的一桌人喊他,他起身回了屋。 梁巳打了个饱嗝,端了杯茶刚喝嘴里,原本悠扬的旋律变了,是一道阴森森和跑了调的一句歌词 “嫂子——” 她差点被喝到喉咙眼的茶呛死。 “嫂子借你一双小手,捧一把黑土先把鬼子埋掉——” 梁巳循着声望过去,李天云如地狱的撒旦般,站在驻唱区,觑着眯缝眼,朝着她阴阴地唱: “嫂子——” “哦我憨憨的嫂子,亲亲的嫂子,我们用鲜血供奉你——” “嫂子——” “噢憨憨的嫂子,噢亲亲的嫂子——” “噢不要忘了,你是我的亲嫂子——” 李天云板着脸,抖着腿,朝着她伸着一条胳膊,像一个索命的鬼。 梁巳瘆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而且他还吓到了食客,那桌人朝他扔筷子。 他下来坐到梁巳桌前,翘着腿刷手机,没事人似的说了句,“回去搭你车。” “不顺路,我不住镇里。” “我住。” …… 那边蒋劲从屋里出来,屁股都还没落稳,李天云就催她,“走吧。” “往哪走?”蒋劲问。 “四儿姐说找我有事。”李天云说。 …… 梁巳让老板挨个打包,拎着上了车,临走前朝蒋劲交待,“你把工程资料发我,我让我姐看看。” 李天云坐上副驾驶,阴阳怪气了两声,接着掏出手机,打开淘宝,说他要送他哥一顶帽子,就是不晓得该选啥色? 梁巳张张嘴,半天说了句,“我们谈正事儿。” “哼哼、哼哼。”李天云鼻子哼了两声。 梁巳再不搭理他,抄着小路回去镇上。车到他家门口,他大爷似的下车,“这回权当我没看见,下回我就告诉我哥。” “我又没做亏心事?”梁巳来不及反驳,他推门回了家,大声喊:“妈,我回来了——” 梁巳调头回了市里。 到家,她就发微信李天水,吐槽他弟,说她正和蒋劲吃饭,他跟抓了她奸似的。 -- 第83页 巧了,李天水在十分前,也正好收到他弟微信,说梁巳和蒋劲准备死灰复燃,被他一巴掌拍了。 梁巳发他:估计蒋劲资金紧缺,又拉不下脸借钱,说找我参与一个工程。我没接,准备牵线给我姐,看他们能不能合作。 正发着,梁父敲她门,问她忙不忙? 梁巳合了手机出来,“不忙啊。” “那你帮你妈擦擦澡,她爱干净,又嫌我擦不好。” “行啊。”梁巳回浴室打水,问他身体怎么样? 梁父舒展着四肢,“好着呢,下午没事儿,被几个同事喊去打门球了。” “你爸只要不伺候我,他哪哪都好。”梁母在床上接话。 梁父心里不畅快了,“我好几天都没出过门了……” “几天你就受不了了?”梁母说他,“你躺医院了一个月,哪天不是我伺候……” “行行行,我以后不出去了。” “我可没不让你出去。我是听出你有怨言了,才接了句话。” “我那敢有怨言……”梁父解释不清了。而且他也不打算解释了,他从来没在嘴上占过便宜。 他朝着床上努努嘴,朝她悄声说:“你妈是怕一个人在家里,生病了,心理脆弱。” 梁巳听他们斗嘴,只觉得好笑和窝心。 她端了浴盆过去床前,开始帮梁母擦拭身体。梁父拧着盒爽身粉过来,说往她腿窝和胳肢窝涂涂,防黏。然后朝着梁母邀功,“我可不止去打门球了,我还给买了爽身粉,你昨天不嚷着身上黏。” 梁母不承情,仍然对他下午出去的事儿耿耿于怀。年轻时候也没觉得怕死,老了老了倒生了畏惧。下午她躺在空荡荡的家里,喊人,没人应,她身体又动弹不得,那种恐惧就像是海水,从她身体一点点蔓延上来。 梁父吹胡子瞪眼,教梁巳,“小幺儿,将来你可别学某些人,有话不好好说,非别别扭扭刺人两句才舒坦。” “婚姻里啊,好好说话才是根基。同样一句话,语气不对,前者可能是伤人心,后者可能是暖心。你妈一辈子没跟我说过暖心话,当然,我也不是个好东西。” 梁母到嘴边的话,都被他最后一句给闹笑了回去。她看着埋头帮她擦身子的梁巳,喊了声,“小幺儿?” “嗯?” “小时候你独自在家害怕吗?” “不害怕呀,我姐不是也在家。” 梁母没作声,她明白这是安慰话。他们夫妻从内心是亏欠这对姐妹的,从把她们领养回来,他们就忙于生计,疲于奔命,从没好好陪陪她们。 梁巳明白她的心思,反过来安慰她,“哎呀没事儿,大家都是这样子啊。将来我有了子女,我也不能保证自己在忙事业的同时,又能很好的照顾到她。” “这是每一代人都会面临、也都摆脱不了的宿命。父母年轻时候亏欠子女,等老了,子女又亏欠父母。”梁巳开解道:“其实扯平了,算下来谁也不亏欠谁。” 梁母恍了个神,叹息道:“话没错,谁也摆脱不了这个宿命。年轻时欠下的债,老了总是要受的。” “别想太多啦。”梁巳端着盆回卫生间换水。 梁母轻声说:“小幺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梁父说:“我从不担心小幺儿,她会把日子过好。我只操心明月,老大不小了,这几年统共见了三个对象,哪个她都能挑出一身毛病。” “别说她挑,我也一个没看上。”梁母不认同,“明月经历过一段婚姻,挑人确实得谨慎。” “那也不能老挑人不是,夫妻夫妻不就是慢慢磨合出来的吗?”梁父说:“咱们年轻时不也老闹,你看,现在多好?” “谁跟你好了?”梁母又开始了,“我再好的脾气也被你妈给……”没说完,梁父亲了她一下,“对不住对不住……” “嘁——”梁母笑着推他。 “哎呀呀——你们干嘛!”梁巳端着盆直跺脚,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关于我爱的人 等安顿好梁母,梁巳出来卫生间洗漱,她一面刷牙一面照着镜子,忽然生出股难以言说的惆怅。 蒋劲身上那些、她曾经视为闪光点的品质,竟然全部消失了。蒋劲在圈子里很吃得开,县城就这么大,没有他不熟识的人际关系。 你无论什么事找他,他都有人脉搞定。以前她很崇拜他的社交能力,实在太厉害了,每天不是有这个酒局儿,就是有那个饭场儿,她曾经跟着他一晚上串三个场儿,而且每个场儿都有厉害人物。 今儿晚上她忽然想,他是不是也很疲惫和孤独?她从来就没见他安静下来过。她又奇怪地想,他的生活有多丰富、同时是不是就有多单调? 为什么这么想?因为他们俩在外约会的时候,没有一次是不被打扰的。不是碰见这个朋友,就是遇上那个熟人。 当时没察觉出什么,如今和李天水接触后,难免不会有比较。她和李天水,两个人不说话,光相互看着对方就觉得有意思。想到这儿她笑喷了出来,牙膏沫溅得哪儿都是。 她觉得自己是个矫情怪,矫情到想 yue。 她拿着洗脸巾边笑边擦镜子,梁父闻着动静过来,“你自己偷乐什么呢?” “没有啊。”梁巳笑了声。 “刚不是你在大笑?” -- 第84页 “……我?” “估计我听错了。”梁父叮嘱她,“早点睡,别等你姐了。” “好。” 梁巳洗漱好回梁明月卧室,躺床上准备和李天水煲电话粥。解开密码就看见他发了微信过来,一张照片,里面是两根紧紧缠绕在一起的树干。 一个树干颜色深,一个树干颜色浅。 他回了句:下班经过公园,随手拍的,意会。 梁巳秒懂,红了脸,岔开话:到家了? 刚发送,他就打了过来,说刚吃完饭,这会正在楼下消食。 梁巳趴在枕头上,把手机支在耳朵上听。他缓缓地说,说今天遇见的事儿,说路边看见一个花农,他顺手买了一捧花回去,插在他们共同买的花瓶里。 “就是那个特别俗气的花瓶?” “嗯哼,不许你这么说。”李天水轻声回她。 梁巳听见电话里有猫叫,叫声凄惨,问他怎么回事儿? 他说,估计现在正是发情期,一只猫死拽着另一只猫往灌木丛里拖,想胡作非为。 “你管管啊?”梁巳说他。 李天水找了张长椅坐下,完全没打算管的意思,“人不能插手动物的事,越界了。” …… 你难道不是动物?这话梁巳只在心里诽谤,没好说。 人跟她肚子里蛔虫似的,回了句,“我是人科的灵长目动物。” …… 你高级呗?” “那当然。” 俩人没营养的闲扯,屋外下了雨,梁巳开了阳台门,趴着护栏上举着手机,让他听雨声。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她此刻心里很安静,是一种灵魂被得到抚慰的安静。 跟李天水聊天很治愈,他声音轻柔,不像是在说话,而是再为她唱安魂曲。 她转了个身背靠在栏杆上,同他小声聊,说她忽然想写一个故事,名字想好了,就叫《关于我爱的人》。 “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姐,关于我爸妈,关于因为无法绝尘而去、不得不和解的生活。”梁巳说着,忽生感慨,“怎么有点悲情?” “我无意悲情,我想呈现出来的是治愈,是能疗愈到那些看故事的人。”梁巳缓缓地说:“我不想写剧烈的戏剧冲突,我也不愿意煽情。我只想写平淡的日常,和日常里的人们。我对人性的复杂毫无兴趣,我只想要赞美阳光。” 梁巳柔柔地,说了很多很多。李天水也静静地听,没接话。 聊着聊着她趴床上就睡着了,等被马桶冲水声惊醒时,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朝着卫生间喊了声,“姐?” 梁明月裹着头发出来,明显刚洗过澡。梁巳看了眼时间,掀开被子躺好,“咱妈说夜里不能洗头,隔天会偏头痛。” 梁明月面无表情,没搭理她。 梁巳不敢惹她,只嘟囔了句,“看我趴着睡着也不给我盖个被子。” 梁明月自顾自地吹头发,吹好骂了她一句,“你怎么那么圣母呢?蠢透了。” …… 梁巳趿拉着拖鞋门一摔,回了自己卧室。 梁明月背后骂她,“你再摔一下门试试?” — 隔天餐桌上,梁父问了句,“昨晚上你们囔囔什么?我怎么听见有摔门声。” 梁巳正在厨房盛粥,没接话。 梁明月好像就等这句话,嘴巴机关枪似的,炮轰了梁巳一顿。说厂里有个离职三四个月的工人诊断出尘肺,昨天拿着诊断书来勒索,梁巳装圣母,在没查清事实的情况下,就把这人安排了厂里当园艺工。承诺对方干到退休。 梁明月恨铁不成钢地骂她,“你怎么不替他养老算了?” “查清怎么回事了,你就滥用职权?我整天忙得要死,还要跟你后面擦屁股?” “他没有勒索。”梁巳试图解释,“他诊断证明是真实的,他尘肺也是真实……” “停,我不想听你说。”梁明月打断她,“我就问你、他为什么没做离职体检?” 这话把梁巳问住了,她没出声。 “我问你,他、为、什、么、没、做、离职体检?”梁明月一字一句地问。 梁巳没回答,默默回了厨房。 “你跟舅舅两个人,巴掌大的厂,管不好?”梁明月朝着她背影问:“我一而再再而三强调,入职体检离职体检,入职体检离职体检……” “声音小点,好好跟你妹妹说。”梁父打断她。 “你们就会护着她,就她会做好人是吧?”梁明月瞬间火上来,“我累死累活工作,谁夸我一句好了?厂里职工都承她的情,你们在家也护着,她犯错我不能说一句了是吗?!” “财务财务管不好,管理管理没能力,她能干什么?她要真按赔偿标准我也算高看她,一笔钱就能解决的事……”梁明月朝着厨房喊,“回头有任何后遗症,你全权负责。自己贴钱,别用厂里的钱。” 梁巳望着洗碗池里的碗,一言不发。 “这是家里,要嚷出去嚷。”梁母在卧室喊,“大清早不让人清静。” “你们就护着吧,有她吃苦的时候。”梁明月降了声音,狠狠夹了一大筷头菜,“性格好有什么用?能当钱赚?厂里职工有啥事都找她,怎么不来找我?要她全面管理工厂,早倒闭了。” 梁父伏低做小,当和事佬,“爸知道你管理工厂很辛苦,妹妹嘛,你好好教她嘛。” -- 第85页 “榆木疙瘩,教不了。” “你们配合得不是很好吗?管理工厂就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妹妹管理能力差,读书也不多,看问题没你长远,你就多包容嘛。”梁父说了一堆堆好话。 梁明月吃好,放下筷子,朝着厨房说了句,“她也不算一无是处,调教调教勉强……” “对对对。”梁父拎上她包,赶紧送她出门。 她发动上车,屁股一撅,轰上油门扬长而去。 梁父折回来屋,顺手关了门,朝着厨房喊了声,“小幺儿,先出来吃饭吧。” 里头没应,只有洗碗声。 梁父过去看她,轻声说:“别洗了,等会有阿姨来洗。” 梁巳还是没应,只顾闷头洗。 梁父回了卧室,夫妻俩一声叹息,相顾无言。 — 梁巳开车围着市区、漫无目的地转了圈,然后停在一个繁华的商业街。才九点,街上没什么人,她就在一条长椅上坐下,然后拿出手机玩游戏。 玩了大半个钟,合了手机,望着来往的行人,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时闻见了一股烤面包味儿,她就顺着找过去,要了两个刚出炉的牛角包和杂粮包。 她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吃,一面吃一面看向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人群。她吃完,拿出包里的纸和笔,趴在桌子上写,写她为什么要留下那个工人。 她先检讨自己,说自己确实失职,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管理者。她说她留下那个工人也不是出于管理者的角度,而是她个人的私心。她说她公私不分,没有考虑工厂的利益,是她的错。这件事她会重新调查,如果情况属实,确实是在她们厂得的尘肺,她希望能把那个工人留下。因为比起一笔赔偿,他更需要一份工作。 她没有写很多,只把情况实事求是地告诉她。因为她明白,写多了她也没耐心看。接着她就打包了一份热面包,一杯咖啡,把信纸放去手提袋,拎着回了工厂。 —— 隔天是周末,晚上舅舅的女儿霏霏来了家里,阿姨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大家围着桌子坐下吃。 梁明月应酬多,大家对她不回来吃晚饭这件事早就习以为常。 霏霏性格活泼,也算在梁家长大,对梁父梁母有股自然而然的亲昵。她先回卧室喂了梁母吃饭,才坐回来餐桌前。 梁父说:“今儿早上我喂,你姑姑还害羞来着……” 没说完梁巳就笑,贴着霏霏耳朵说:“你姑父手抖,喂一口撒的哪儿都是,所以你姑姑不让他喂。” 梁父有点耳背,听不清,只顾小口嚼饭。一口米,在嘴里翻了几翻才咽下。 “爸,回头我带你去换个牙……” 梁父对医院避之不及,立刻摇头,“才不受那罪,我牙口挺好的。” 梁巳也不强求,只能叮嘱阿姨把饭烧软些,把面煮烂些。 梁父正吃着突然问她,“你姐没再说你吧?” “没。”梁巳摇头。除了早上那一面,今儿一天她都没见着梁明月。也不知道放她办公桌的信、她看见了没。 霏霏小声问:“小幺姐,你又挨骂了?” 梁巳难为情,低头吃饭。 梁父自知失言,给霏霏夹着菜,问她,“工作还顺利吧?” 霏霏也是人精,顺势就下来,“还行。” “对象也怪顺利吧?” “分了。” “怎么分了?” “现在分个手不家常便饭?”霏霏不在意道:“闹矛盾就分了呗。” “没受欺负吧?”梁父问。 “我是吃亏那人?我直接把他脸给挠花了。” “他打你?” “他敢打我!他背着……”话到嘴边改了口,“反正就小矛盾,别担心了。” 梁父一脸正色地说:“受欺负了就说出来,我乱朋友一大把。” 霏霏大笑,“姑父你还有乱朋友?” 梁父夹着菜,一脸淡定,“把人弄出去打一顿,回头报警也抓不住。” “吃你的饭吧。”梁母在卧室搭腔。 梁父因为耳背,说话声音就大。他不管,继续说自己的辉煌史,“我黑白道都有人。当年认识一个大哥,我去找他,他封路出来迎……” “吃饭吧啊,早晚把你抓进去。”梁母接话。 “抓进去才好,有人给我养老了。”梁父回她,“听说日本的老年人犯罪率很高,监狱都住不下。” 饭桌上正热闹着,梁明月回来了,梁父问她吃饭了没,她把车钥匙丢到置物架上,换着鞋子说:“没。” ??漠视 梁巳自觉起身给她盛饭,霏霏冲她打招呼,喊了一声明月姐。梁明月在梁巳的餐位坐下,就着她的碗吃了口菜,说了句累死了。 梁父深问了两句,梁明月说原计划要扩建的厂,对方临时反悔,不愿意了。 “那不是个废弃的厂子?”梁父问。 “都荒废十年了。”梁明月把掉餐桌上的米粒捡起来,放回碗里说:“镇里正出面调解,我撂话了,处理不好我就迁出来。” “迁出来?”梁父诧异,“好好地迁出来……” “企业想长远发展,窝在镇里可不行。”梁明月有自己的野心,她想走股份制,把洁具品牌打出来。但目前计划还不成熟,没往外说。 -- 第86页 “差不多就行了,厂子铺的越大就越费心。”梁父不太赞成。 “再说吧。”梁明月敷衍了句。 梁巳端了碗米出来,在霏霏旁边坐下,也没说话。梁明月望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梁巳的心又提了上来,埋头吃饭,一口菜没夹。 旁边的霏霏活跃气氛,说现在卫浴厂很有名气了,她身边好多朋友都知道“梁实卫浴” “我说梁实卫浴里的梁总是我亲表姐,他们起初不信,后来就问我买洁具能不能打折? 笑死我了。” “以后会越来越有名气。”梁明月应了句,“明年准备上省台打广告。” “真的?”霏霏惊讶。 “回头请明星了给你签个名。”梁明月语气寻常地说。 “这也太厉害了!我们这是要走向国际化……” 梁明月好笑道:“那倒不至于。一步步来,先走出省吧。” 梁父斟酌着问:“你最近是不是跟邹红俞走得很近?” “她想投我们卫浴厂,我正在考虑。”梁明月说。 “邹红俞?就是那个做玻璃上市的女企业家?”霏霏大惊小怪,“明月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以什么形式投?”梁父问。 “当然是股东。” 梁父几番犹豫,有点忧心地说:“我跟你妈都觉得目前工厂规模就行,稳当点,慢慢来……” “我不想安于一隅,我要把品牌做大。”梁明月斩钉截铁地说:“企业想发展想正规化,管理层就不能沾亲带故。” 这下霏霏不作声了。 梁巳也没作声。 梁明月自顾自地说:“如果邹红俞入资了,工厂要么原地扩厂,要么迁去市里。而且主要管理层都高薪外聘。” “车间那几个主任,我第一时间撤掉。屁能力没有,就会仗着是亲戚倚老卖老。上一回工人闹着涨工资,估计都他们背后撺掇……” “吃饭吃饭。”梁父给她夹菜。 梁明月不依不饶,“这都是你跟妈留给我的疑难杂症,回头全切了。” 霏霏脸色开始难看。 梁巳也好看不到哪去。 梁父有气了,“吃饭吧,饭桌上不谈公事。” 梁明月莫名其妙,“是你先起的头。” 梁父说她,“不吃歇着去。” 梁明月轻飘飘地说:“我不歇,我还没吃饱呢。” 梁父放了筷子,自己坐去沙发上歇。 梁明月才不管他气什么,正吃着,偏头看看梁巳,看看霏霏,“别对号入座,没说你们。”说完擦擦嘴,回了书房办公。 梁父回来卧室,朝着梁母吐槽:“好好的一顿晚饭,她坐上去膈应了一圈,然后拍拍屁股回了书房。” 梁母没作声,她都听见了。而且某些方面她是认同梁明月的想法。梁父则不认同,他认为工厂一旦实行股份制,也代表着梁家的话语权被削弱。 “从前不服老,事业上野心大,有一回梦里梦见卫浴厂上市,高兴得惊了梦,半夜醒来倒了杯酒慢慢品。”梁父拉家常,“如今想的是怎么才能身体康健,怎么才能不去医院,怎么才能体面地安度晚年,怎么才能家庭和睦。频繁地想到这些,我就知道我真正的老了。” “我就怕她们姐妹会因为工厂,闹了生分。” 夫妻俩轻声地聊着,霏霏敲门进来,端了盘切好的水果。梁父在心里琢磨,还没说,梁母倒先说出了口,“你不要放心上,你明月姐有嘴无心。” 霏霏吐吐舌头,“又没说我,我才不上心呢。”接着悄声说:“小幺姐才好脾气呢,被一顿夹枪带棒,吭都没吭。” 梁父说了句,“她是领导当惯了,说话呛得很。” “我们领导也是,抓住我们的错,一个脏字不带都能把人说哭。”霏霏吃着水果说:“职场上的弱者都这样,没说话和辩解的份儿。但当弱者成为强者的时候,她也会这么说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杀了恶龙最后也成为恶……” 说着梁巳过来,她扎了块苹果,朝着霏霏说:“舅舅最近在厂里表现很好。”说完就后悔,这句话说得极没水平。 霏霏愣了下,回她,“随便。又不管我的事。” 梁母接了话,问梁巳,“房子看的怎么样了?”她听说周全托梁巳给霏霏看房,她就介绍了自己的一个朋友,对方手里正好有一套房要出。 “挺不错的,180 平的大平层。”梁巳说。 “那够住了。”梁母看向霏霏,“你爸要给你置办房产,让你小幺姐帮着看。” “不稀罕。”霏霏应了句。 “我昨儿晚上去看……”没说完,梁明月打电话她,让她去书房。 “作妖,喊一声就行了,还打电话。”梁父说。 梁巳正要去,被霏霏一把拉住,她举着拳头小声说:“姐,你要反 pua!” “什么是 pua?” “我们领导整天让我们珍惜工作,感激加班,因为我们不珍惜,后面有一大帮高学历的人排队等着。这就是职场 pua!”霏霏解释。 “管好你自个吧,别跟着挑事儿。”梁母板着脸说她,“你明月姐是有嘴无心。姊妹间拌个嘴多正常。” “行,赖我多管闲事儿。”霏霏耸耸肩。 梁巳吁了口气,去了书房。梁明月看她一眼,让她坐在沙发上,随后合了笔记本也坐过来,“办公室的信我看了,这件事就按你意思处理。” -- 第87页 梁巳点点头,等她下面的话。 梁明月单刀直入地问:“你跟李天水是什么关系?” 不等她回答,言简意赅地又说:“今天下班前我跟他通话了。他后天回来,你跟他去一趟房管局,他名下那套房子过你户上。” 梁巳还没反应过来,她又说:“他还欠我们七十万债务,你前一段不是通过借贷公司,又借给他了一笔,刚好房子能抵了。” 梁明月一股脑说完,随后双臂环胸地看她,“不至于非要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但软饭男绝对不行。” 梁巳的脑袋懵掉了,本能地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是软饭……这笔钱他根本就不知情,是我一厢情愿借……” “蠢透了。”梁明月看她,“好在还有救,你不是私下借的。” 傍晚的时候她心血来潮,找了一个在市里做抵押贷款的老同学,问他咨询点别的事。聊着话题就扯了,这老同学听说他们厂正跟李天水合作,就把梁巳转借他钱,以抵押贷款的名义借给李天水的事说了。他原意是想夸梁巳会办事,因为熟人借钱说不清,但经他手借出去就不一样。 梁明月一听就明白其中弯弯道道,自梁巳从新疆回来就不对劲,整个人春风满面,明眼一看就是谈恋爱了。只是她忙,顾不上问。 而且梁巳通过他借钱给李天水、绝不是会办事,大概率是在照顾李天水尊严。“会办事”这三个字、和梁巳就搭不上边,她太感情用事。 她原本是想终止合作,停了发去新疆的货。但一个转念,给李天水打了过去,想看他是什么态度。 李天水沉默了半天,没说别的,只说后天回来把房子过给梁巳。 梁巳觉得自己无能透了,把简单的事情给复杂化,什么也说不清,索性什么也没说,起身回了房间睡觉。 她没换衣服,也没洗漱,直接趴在床上睡。半夜被冻醒,她过去关了阳台的门,然后又回来静坐了好一会,过去梁明月的卧室。 卧室里没人,她过去敲书房的门,梁明月还在工作。梁巳站在门口,看向她,有条不紊地说:“姐,如果你掉水里,哪怕我不会游泳,我也会竭尽全力地去救你。因为你是我姐,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李天水也是。假如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借钱给他。我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溺水。而且他也不是你说的软饭男。” “每回你骂我蠢透了,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我都很伤心,是好几天都缓不过来的伤心,我只是表面假装没事儿。因为我知道你很辛苦,你很疲惫,我尽最大能力去体谅你。但是你一直一直都在漠视我,漠视我对家里的付出,漠视我在厂里的价值。” “你去过郑大一附院吗?号称全球最大的医院。我这几年带着爸妈去了不下五十次,检查复查取药,检查复查取药。你不知道车位有多难找,你也不清楚床位有多紧张。我每一次去,都要在各栋楼、各院,各科室和饭堂之间来回小跑,因为实在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他们病房楼的电梯,我从来没上去过,每一回都很多人排队。我也只有一阶阶爬楼梯的时候,内心才会平静一小会。因为上去,我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才能到爸的病房。”梁巳伸手比划,轻轻地说:“而那条走廊两侧,经常加满了病床。我害怕看见病床上表情痛苦的人,往往都是一路小跑。” “自从频繁去郑大一附院,我才知道我们省不止考生多,病患也多。一万张床位……一万张床位都不够住。爸身体刚好点,护士就催我们办理出院,我想多观察几天,他们说回家养着吧,这儿床位太紧了,腾给那些更需要的人。而且我最大的感慨,还好我不是护士,否则每天面对那么些病患,被这个床喊,被那个床叫,我得忙疯掉。” “而且除非有权有钱有关系,你才能享受到电视里那样,有一个独立干净不被打扰的病房。那种病房爸只住过几回,后面就医院有什么床位,安排什么床位,因为爸也抹不开面子老找人。” “其实我特别害怕陪床,尤其是夜里。因为除了会有病人痛苦的呻吟或哀嚎外,病房楼走廊,楼梯间,输液厅,甚至外面的广场前,都躺满了打地铺的陪护家属。只要看到这一幕,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多病人呢?然而天一亮,门诊楼又挤满了新的一批病患,住院楼又离开了一批被治愈的人,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跟你讲这些,不是吐槽医院,是需要你清楚我为这个家都付出过什么。因为你一共就来过三回医院,每一回司机都把你送到病房楼前,而你只需要拿着我发给你的病房号,就能轻松地找上来。这实在太轻松了。并且你没坐上一会,妈就会催:明月你回去吧,这也没啥事儿,小幺儿一个人陪我们就行了。” 梁巳缓了缓,接着说:“我前两回去医院,差点被为难哭,因为没有一个人帮我。如果我不去,这事必须得你去,不能花钱请人代劳,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很多病情和手术单,必须要家属知情,必须要家属签名。” “就是说爸妈生病,是我们子女共同的责任,而我全部承担了你的那一份。你从没关怀过我累不累,办手续琐不琐碎,更没说过一句谢谢。你不但对我指手画脚,还漠视了我对家里的全部付出。” -- 第88页 “你知道爸每天都吃什么药,下次复查是什么时候吗?你知道爸因为气管炎住市医院,需要人一天回来三次煮饭吗?你知道妈便秘了该怎么办吗?”梁巳看她,“这些你全都不知道,因为都是琐事。你只需要赚钱就好了,因为赚钱最理直气壮,家庭地位最高,最受尊重,也最值得被众人推崇。” “而你需要清楚的是,我们家里没有海螺姑娘,也没有巴啦啦小魔仙,这些原本属于我们俩个人的事,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做。因为你是我姐,是家人,我没有办法,我知道自己事业上能力不如你,所以甘愿多照顾家人。如果你是我丈夫,我早就跟你离婚了。” “而且,从今天起……不对,是从这一刻起,你需要改变一下对我的态度,如果我对家里的付出还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那么接下来爸去医院复查,妈每天需要擦身体,这些所有所有的琐碎事,咱们俩分摊,你一天我一天轮着来做。”梁巳缓了下哽咽感,说:“就是因为你们的不懂感恩和漠视,才导致如今没有人愿意为家庭付出更多。” “至于工厂里的事,我可以慢慢学,你也可以找人取代我。而且我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是一个价值观成熟且独立的人,我知道该怎么选择伴侣,我也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梁巳说完回了自己房间,找出她买给自己的所有包,往怀里一抱,全部摊在她的办公桌上。 ??和解 再次回来自己房间,洗漱完准备睡,看见手机上有几条微信,一张是荆芥西红柿鸡蛋捞面,一张是紫白色小花的照片,紧接着一句话:这回买的荆芥焉儿巴巴,没咱俩一块挑得好。这株是萝卜花,菜市场捡的。 信息是早在两个小时前发的。 梁巳斟酌了会,回他:刚看见。 李天水回:睡了? 梁巳一颗泪砸在手机屏上,回他:没。 接着李天水就打了过来,他没提梁明月给他打电话的事,只碎碎念了今儿一天的工作。 梁巳听着听着小声啜泣,她自责死了,尤其是梁明月说他那句“软饭男”。不用想就知道,梁明月都对他说过什么难听话。 李天水明白她为什么哭,他就是怕她太自责了,所以才云淡风轻地发了照片。他抽了根烟安慰她,说梁明月没讲难听话,而且他又不是琉璃圪嘣,说不得。 梁巳试图解释,解释她为什么要借他人的手借钱给他,但她语无伦次,词不达意,越说越混乱。 李天水只说:“我懂,我懂,我都懂。”接着就慢慢扯了话题,说李天云明天上午到新疆,等他们做完交接,后天他就回来。说着手机里还发出呲呲啦啦的声音。 梁巳问他,“你在干什么?” 李天水切换成了视频通话,他蹲在地板上,一只手上夹着烟头,另一只手往箱子上封胶带。他要把带不上飞机的东西都给快递回去。 “这房子你弟不是要住,里面东西发回来干什么?”梁巳缓和了情绪,问他。 “要发。”李天水随意坐下,掏出里面一只被报纸层层包裹的花瓶,“这个要带回去。” “天呐。”梁巳笑了出来。那个俗不可耐的花瓶。 “我再带半拉羊回去。”李天水盘腿而坐,抽着烟看手机屏里的她。 “羊肉让带吗?”梁巳手心托着腮,手指头下意识地挡住眼睛问他。 “托运就行了嘛。”李天水看她,“别挡了,眼睛没肿。” “哎呀烦人。”梁巳难为情地捂住脸。 李天水笑出声,“让我看看你。” 梁巳撒开了手,对着屏幕里的他笑了笑。李天水看着她,默默地抽烟,眼见她眼圈又要红了,就说:“我后天晚上的机票,太晚了,别来接……” “可是我想接。”梁巳说。 “估计下飞机都凌晨了。” “那我也想接。” “好,那你开车注意点。” 说完无话,俩人就相互看着对方。梁巳脸开始慢慢发红,她也不懂为什么,只要跟他对视超过一分钟,脸就会不自觉地发烫。 那边李天水站了起来,把手机重新调了位置,也放了音乐,接着后退几步,给她表演他这几天跟楼下跳广场舞的大爷学的恰恰。 梁巳要笑疯了,但人一本正经跳得很认真。跳完几个动作坐回来,说:“才刚学,不熟练,等练会了陪你跳。” 梁巳感觉喜悦,应了声,“好,回来我教你。” 挂完电话,她睡不着,先是去阳台上吹了会风,然后折回来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写《关于我爱的人》。 她敲下第一行标题:关于李天水。 【他说他喜欢树,尤其是家乡笔直的大树。他说每年回来都要在镇里闲逛,仰头看看那些陪着他长大的树,他说这些大树会让他感觉亲切和喜悦。 他说喜欢梧桐、白杨、白桦、槐树、榆树、柳树。他说学校的操场两侧栽满了大白杨,夏天只要风一吹,那叶子哗啦啦啦啦得响。比音乐老师的钢琴声都好听。 他说自家老宅有两棵大梧桐,长得天一般高,初夏时会开花儿,开出一串串淡紫色的小喇叭花,花里有细长的蕊,和粘稠的花蜜。他总是会把梧桐花剥开,舔一下里面的蜜。 他说如今只要听见白杨叶的哗哗声,闻见梧桐花香,就会想到家乡,想到他儿时的夏天。】 -- 第89页 写着写着天就亮了,她伸了个懒腰,活动着四肢,丝毫不觉得困和累,反而充满了柔情和力量。她感觉心里妥帖,关了笔记本,过去开阳台的门,让清晨的风吹进来。 这时她想起李天水发给她的微信,告诉她怎么做锡伯大饼,她拧开屋门,哗啦啦——挂在门把手上的包全部掉了下来。 她把这些包捡起来,又挨个挂在梁明月屋门的门把上,才不稀罕你的臭包。接着去了厨房,找出酵母粉,往面盆里放了面粉,准备发面做饼。 起太早了,才六点而已。发上面,她去了后院,看着一大片长满杂草的荒地,找出小锄头把草锄平,然后蹲下,连草带根都给拔了,准备拾掇拾掇撒撒肥料,丢几行菜籽。 早年买这一栋别墅,全家一致中意的就是后院这几十平的空地。梁父爱打门球,说可以开辟个小型门球场。梁母说用来种菜,吃着方便也放心。梁明月则讲究,请了个风水先生,说宜种花草忌栽树种菜。树荫大,易挡财。 梁母问为什么不能种菜,大师捋着两根稀拉的白胡子,菜嘛菜嘛,易歇菜,寓意不好。后来因为意见不合,也不常住,久而久之也就荒了。 梁巳拔着嘟囔着,她就要种菜。成天见她吃菜,也没见她歇菜啊。 梁父也早早起了,但他磨磨蹭蹭地洗漱,半天才来后院,说帮她一块整理。昨晚上两姐妹口角,他们在卧室都听见了,夫妻俩对望一眼,谁也没敢吱声,装作不知晓这事儿。 他们心里明明白白,这几年他们夫妻生病,都是梁巳忙前跑后。而且在生活上,他们明显也更依赖和需要梁巳。 梁明月就领他去了两回医院,一回正轮到他们看诊,被另一位后台更硬的病患插队,她直接就跟人嚷了起来。一回她全程电话不断,陪他了一个钟,接了三个电话。 而且自从人老后,他心境就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她们姊妹闹口角,他们夫妻就和稀泥,无论对错,尽量要妹妹让着姐姐,因为妹妹好说话。 倒不是说姐姐胡搅蛮缠,相反,姐姐更理性,更就事论事,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有胆识有魄力,处理任何大事都能当机立断。 而妹妹则感情用事,无论看人和问题都一分为二,处理事情就显拖泥带水。小事没问题,大事拿不了主意。 如今他们夫妻都学聪明了,万事装听不见,不闻不问。 后院斜对面的路旁有一棵银杏树,小区里栽的,上面总是落上一群麻雀,每天早上唧唧喳喳。梁父也总是抓一把碎谷子丢在院里一角,不一会,这些鸟儿就纷纷落下,埋头啄食。 梁父拿着锄头,把薅完草的空地弄成一垄一垄,等回头浇水施肥,种上不同花样的菜。干了会儿,身上微出薄汗,不觉得累,反而四肢更松散了。 这时梁明月胳膊上勾着几个包过来,往他胳膊上一挂,交待道:“小幺儿的,一会你放她屋。” 梁父清楚怎么回事儿,但他装糊涂,“我正忙着干活,你去放呗。” 梁明月看着被锄好的空地,不解,“整理这干嘛?” “你妹妹说要种菜。” 梁明月皱着眉头,“她真是闲的……”硬生生地改口,“种菜好。” “爸,吃饭了。”梁巳在门口喊。 “好好,吃饭了。”梁父擦擦汗,顺势把胳膊上的包往地上一撂,来回甩着胳膊回屋,嘴里说着,“唉哟正好饿了,这才干了一会就出了一身汗。年轻时当知青那会儿,伐一天的树都不嫌累。” 梁巳用饼给他卷着酸辣土豆丝,“你们伐树干嘛?” 梁父洗着手说:“伐掉老树,重新栽上有用的树。” 梁巳把饼给他,叮嘱别把菜掉出来,说这是锡伯族的锡伯大饼,软绵绵的,特别好吃。 梁父咬了口,嚼半天咽下,直夸好吃,比烙馍卷饼软和。自从前两年吃烙馍把牙硌掉,再就没吃过烙馍。 那边梁明月把包放了梁巳房间,看见梁父在吃饼,自己也去厨房拿。哪知烙好的最后一张饼,被梁巳拿了手里,卷着干煸辣椒圈自己吃。 梁明月转了圈,干干地出来。看眼梁父,他背过脸,不管闲事儿。 梁巳吃着饼看她,“料理台上有生面团,你自己做吧。” 梁明月拽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面团,手掌拍拍又用擀面杖擀擀,最后挑起来,摊了平底锅里。面饼烙得还算不错,但火候没掌握好,火太大,放上去的饼没几秒就起泡变糊。她急急地翻了个面,没几秒,另一面也起泡变糊。而且在翻饼的时候,没留意还被锅耳朵烫了下手。 梁巳闻见糊味过来,伸手就把饼拿了出来,外糊里生,完全不能吃。她先关了火,接着拿干抹布沾了水,往锅里擦一圈降温,随后拽了一个生面团,来回擀几下,开火,把饼摊了锅里。 梁明月看她麻利地动作,找话,“啥时候翻面?” 梁巳也没看她,回了句,“起一层小泡泡就该翻了。” 梁明月拿了根筷子站那儿,很专业似的,一会用筷子挑起翻翻,一会手不停地转转。转着看着老式的平底锅,找话,“这平底锅有年数了吧?怎么不用专门烙饼……就是叫那啥?”半天说不上来。 梁巳伸手把饼拿出来,把刚烙好的饼又摊上去,接了句,“那叫电饼铛。” -- 第90页 “对,电饼铛。”梁明月说:“下午就给你买一个回来。” “那个不好用,咱家有。”梁父在餐桌前接话,“那个电饼铛早几年就买了,没老式的鏊子好用,这个鏊子有年头了,是你奶奶……”止了话,怕踩雷,起身到厨房,悄声说:“是你奶奶留下的,有一二十年了。” …… 梁父话落,梁巳就接上,认真地纠正梁明月,“不是你给“我”买电饼铛,是你为这个家里买。而且你花钱买,也是应该的,并不代表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吃我烙得饼。” …… 梁父听完,又折回了餐桌前。如今家里不能乱说话,处处踩雷。 梁明月拿起一张饼,认真地说:“妹妹辛苦了,谢谢你烙得饼。”接着准备卷土豆丝。 梁巳点头,接受了她的谢意,指着另一盘土豆,“你卷这个吧。这个土豆脆,醋溜的七分熟。那个土豆是特意给爸炒的,口感糯,他牙口不好。” 梁父适时接话,“你妹每回一个菜都炒两份,一份我跟你妈吃,一份你们吃。” 梁明月没作声,经常见桌上有两份同样的菜,尽管有点好奇,但她从未问过。此时她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不理家事到了这种程度。 那边梁父还在说着,“阿姨烧菜不合我胃口,没你妹用心。” ??不知如何是好 梁明月吃完早饭就离开了,尽管是周末,她还要忙这忙那样的事。临走前她看了眼日历,朝着梁父说:“爸,下周四去医院复查,我带你去。” “不用。”梁父避之不及,“你工作那么忙,让小幺儿带我去就行。”话落,察觉这话两头得罪人。 一来,这话有暗讽她工作忙的嫌疑;二来,小幺儿整天就很闲吗? 梁巳倒没怎么在意,她正搀扶着梁母去上卫生间。梁母从卫生间出来,再不肯躺床上,手托着后腰慢慢地往后院里挪,她想见见太阳,好几天没见了。 梁父过来守着她,说让梁巳歇一会儿。 梁巳从角落拿出伸缩晾衣架,把梁母床上的床品掀掉,抱出来晒。梁母看着开垦的荒地,说除了种菜,回头再种几小株花。 梁巳抻着被子,应了声,说没问题。 那边门铃响了,约好的钟点工上来打扫,紧接着,深度清洁厨房和家电的人也来了。 一个上午,梁巳都在不停忙,也说不清忙得啥。给各个房间换了床品,又趁天好挨件洗洗,又给桌角椅子角装了保护套,怕梁母梁父无意磕到。中午又开车去菜市场,选了几兜菜,也买了几包菜籽花籽、有机肥料和营养土。 回来阿姨在厨房煮饭,梁巳整理后院,撒撒土施施肥。梁父也帮她忙,撒着土说着,“上回我看东门有一堆土,就趁着夜里人少,过去装了一袋子回来。” “装土干啥?”梁巳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踩土。 “讷。”梁父指指角落的两大盆菊花,“给它们换了土。” “这个不是普通土,是营养土。”梁巳解释。 “普通土就行,乡下大把,整车拉都没人管。种个菜,费那功夫比买菜都贵上好几倍。” “可不是。”梁巳笑着应了句。 午饭后,梁父的前同事经过别墅门口,喊他打不打门球。梁父摆摆手,不去,说要整理菜园。 那前同事半边肩上斜挂着门球杆,精神矍铄地说:“整理那玩意干啥?种出来的两根菜不够耽搁事钱。”说完,嘴里哼着曲儿,蹬着自行车下坡离开了。 “爸,汪叔叔精神头咋那么好呢?”梁巳好奇。 梁父关上门,不搭她腔。 梁巳看懂眼色,夸他,“您今儿气色也很好,脸蛋红扑扑的。” 屋里阿姨擦着餐桌接话,“上年纪的人嘛,适当运动是好的。我婆婆今年都 94 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花,走路还利索得很。说也奇怪,反倒乡下那些种了一辈子庄稼的人、老了体格一个赛一个好。而那些坐办公室的领导啊干部啊,退休后身体一个赛一个娇贵。”说完,都收拾利落,解下围裙下班了。 当初谈好的,她只给梁家父母煮午和晚的营养餐,其余她不管。营养餐可费功夫了,要耗两三个钟头在厨房,有些菜讲究,要先蒸后炖再烧。既不能流失营养,又要保持口感。 临走前她朝梁巳交待,小火上煨着土鸡,让她别关,等下午四点她来了时候正好。 待她彻底离开,梁父才不满地嘟囔:“这阿姨哪都好,就是话多,啥话都能接,一句接一句。” 梁巳觉得好笑,“饭烧好就行了。而且她很抢手呢。” “世道变了,连煮饭阿姨都抢手了。”说着回了后院,准备接着拾掇菜园子。 梁巳随了过来,“爸,我来吧,你去午休会儿。” “我不困,等会理疗师要来了,帮你妈理疗尾骨。” 路旁那株银杏树大,树荫斑斑驳驳地洒了半个院子,风一吹,地上那些叶子来来回回地摇摆。 梁父坐在藤椅上,仰头看银杏叶,说着,“这株银杏树有百十年了。当年小区花大价移栽过来的。” 梁巳仰头望了眼,“是挺老了。” 梁父由这棵银杏树想到了自己,不禁有些伤感,扯开话道:“天下第一大银杏树在莒县,有 4000 千历史了,年轻时候我跟你妈还去过呢。” -- 第91页 “莒县在哪?”梁巳理着菜园问着。她要规划出一片全种成花儿。 “莒县在日照,日照在山东。”梁父说:“入秋了,没蝉叫了。你头去新疆那两天,这树上还有蝉叫呢。你看这日头,照身上都不晒了,坐凉荫处风吹着都凉快了。” 梁巳手拢着土,没接话。 梁父又话着家常,“小幺儿,有些事别跟你姐计较。她性子呢,从小硬惯了,估计是不好改了。你平日除了工作,还要里里外外地操持家,我跟你妈心里都有数。” “人的性子呢,各有各好。你有你的好,你姐有你姐好,谁都不容易。但明月有时候确实不像话,爱把外面的火往家里带,这一点跟你妈最像。你妈是这两年老了,脾气熄多……也不对,其实你妈刚嫁过来时,脾气也是顶好的一个人。但你奶奶呢比较胡搅蛮缠,没事爱瞅她毛病,反正时间久了,你妈性情就变了。” “我觉得还好啊?我小时候不觉得我妈脾气差。”梁巳说。 “你来家里的时候,你妈脾气就已经慢慢熄了。明月刚来家那会才一岁,你妈正要强,一面要照顾明月一面要抓生产。我们只要去工厂忙,就会把明月一个人锁在家里,弄一堆的玩具放她跟前,等我们忙完一路小跑回来,她嗓子早就哭哑,人趴在地上睡着了。” “我奶奶呢?” “那时候你奶奶去世两年了。”梁父回忆说:“一直到明月完全会走路,你妈就把她带去厂里,这个工人看一会儿,那个工人逗一会儿,直到她上育红班。噢对,那时候育红班正改革,已经叫学前班了。” “我们厂都已经三十多年历史了?”梁巳吃惊。 “没有没有,那时候工厂先加工啤酒盖,就是啤酒瓶上面那个盖,干了好几年没大起色,才跟着慢慢转了洁具卫浴。”梁父掏出兜里的蓝色手帕,擦着眼角的分泌物说:“你刚来家的时候,我们正转型。” 梁巳应了声,听他说。 梁父又絮絮叨叨了会儿,说他们的创业史,接着就没了音。梁巳回头看,他已经靠着藤椅睡着了。 她回屋拿了毛毯替他盖上,门外理疗师也来了。梁巳把他迎进卧室,说了句麻烦了。 她陪着坐了会儿,理疗师交待道:“可以适量的下床活动,但还不能坐。要再养个两周再说。” 梁巳点头,“行。” 对方又问了饮食和大便情况,梁巳一一回答。等答完,准备出去继续忙,但转念又一想,又回来干坐着陪他们。她怕自己一离开,屋里就剩他们俩,梁母会显不自在。 理疗结束,梁巳把人送走,梁母喊她,扶着她慢慢起身,死活不再躺。梁巳把她搀后院,她扶着藤椅站梁父身侧,朝着院外张望。 梁巳蹲下继续忙,嘴里说着,“妈,十分钟就该回屋了。” 梁母痛快地应了声,接着就感慨,“你看,人老了啥滋味。” 十分钟后梁巳搀她回屋,接着回来陆续收晒好的床品,挨个床又铺好,然后再把洗好的床单依次叠好,等所有事忙完,阿姨都已经在厨房忙一个钟,日头都准备下了。 梁巳伸了个腰,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摸摸索索,摸摸索索,不停地忙,也说不出具体忙了啥大事,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说是周末,可丝毫不比上班轻松。 晚上梁巳在浴缸里泡澡,梁明月回来晚,热了饭坐下吃着问:“她呢?” “泡澡去了。”梁父坐在沙发上,看着谍战剧接话。 “日子怪舒坦。”梁明月羡慕地说了句。 “小幺儿今儿忙一天了。”梁父说。 “她都忙啥了?煮饭有阿姨,打扫卫生也有阿姨。”梁明月随口道。 梁父指给她看,“桌椅角都是她包的,后院也整理了,你的床品也换洗了,也刚跟你妈洗完澡。忙这忙那的一天都没歇。” “才这些她就干了一天?”梁明月不可思议。 …… “别乱找事了。啥家务也不见伸手,整天光会站着说话。”梁父说她。 梁明月放了筷子说:“我赚钱就不辛苦吗?我陪这个吃完饭,还要找那个说好话……” “行行行,你们都一肚子委屈。”梁父起身回了屋,“我跟你妈也不连累你们,赶明把我们送镇里敬老院算了。” — 李天水是晚上九点的飞机,从上午九点,梁巳就开始期待了。 上午忙完家里的琐事,她开车出来买了两捧花,一捧插在客厅花瓶,一捧放在梁母卧室。等晚上吃了饭,她早早给梁母洗了澡,然后打开笔记本,坐那准备写小说。 写几行,看一眼时间、写几行,看一眼时间。索性也不写了,换了条裙子,涂了下口红,拿着车钥匙准备出门。 梁父出来问她去哪,还没等她回答,梁母就接了话,说他好管闲事儿,她这个年纪晚上出去玩,多正常啊。 梁巳十点就到了机场,她知道来得实在太早,但她控制不住,就想在这里等着他。她一面兴奋又一面焦虑。兴奋马上能见到他,焦虑这两天要去过户房子的事。 十一点,梁父打电话她,问她怎么还不回来。 十二点,梁父又打电话她,问她怎么还是不回来。说如今外面恶人多,不能太晚回。 梁巳找了个借口,说在霏霏住处,让他们先睡,别等她了。 -- 第92页 一直等到快凌晨一点,才有乘客陆陆续续出来。梁巳伸直了脖子望,一直数到第十八位乘客,才看见李天水推着个巨大巨大的行李箱,快步出来。 梁巳抑制住狂跳不止的心,朝他矜持地挥挥手,李天水朝着她过来,微微喘着气问:“等很久了吧。” “没有啦,刚到。”梁巳要帮他拎。 “我来拎就行。” 梁巳作势提了下行李箱,找话,“好沉,提不动。” 李天水捏了下她涨红的脸,温柔地看她,“见到你真好。” 梁巳挠挠脸,难为情地没作声。 李天水牵住她手,边走边问:“车停在哪?” 梁巳比划,“停车场。”说完感觉眼睛胀胀的,像是要有东西喷涌而出。 李天水牵着她默默走,没再说话。梁巳也趁机平复了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到了停车场,梁巳开后备箱,李天水把箱子放进去,然后接过她车钥匙,“我来开吧。” 梁巳点头,“好。” 李天水发动了车,梁巳问他,“行李箱是托运吗?” “对。” 梁巳点头,看着车驶出停车场,问他,“你是直接回镇上吗?” “先在市区找个酒店住,太晚了。”李天水说。 梁巳点点头。 “市里哪个酒店最好?”李天水问她。 “东区新建的那个吧。” 李天水把手机给她,让她输导航。梁巳输好给他,然后老实地坐副驾驶,一会问他坐飞机累不累,一会问行李箱超重了吧?都是一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小屁话。 李天水专注地开车,车速又快又稳。因为已经过了凌晨,路上没车,部分路段红绿灯停了,都是黄灯。往常一个小时的路,被他 40 分钟就开到了。车到酒店,梁巳手脚不是,催他,“你上去吧,明天见,我该回家了。” “这已经是明天了。”李天水看她,“你不想上去吗?” “行吧,那么贵一间,我上去看看。”梁巳仰头看看大楼,睁着眼说瞎话,“这酒店还没住过呢。” 李天水取了行李箱上去,梁巳跟在他身后。他过去前台开房,梁巳手抓着行李箱杆,上上下下地来回拉。 等李天水开完房,她突然想起来,这酒店跟她们厂有协议价。她一个大跃步过去,朝着前台报了名,要对方退钱。 …… 到了房间插上门卡,李天水转身看她,朝她伸手臂,”抱一下。” 梁巳笑出声,伸手抱住他。 李天水紧紧抱住她,然后原地转圈。梁巳被他勒得快喘不过气,双手摸摸他脸,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欺负老实人 李天水想到行李箱里还有肉,怕过夜会坏,就打前台电话,想把肉放酒店后厨的冰柜里。 肉太重,普通人搬不动,等他把肉送去后厨,再回来房间时,梁巳已经洗好了澡,穿着他的大 T 恤出来。李天水摸着后脑勺,也去了淋浴间。 等他也洗好了出来,梁巳脸跟红苹果似的,坐在椅子上荡着腿。李天水心里莫名的柔软和安定,在她身前蹲下,玩笑道:“生疏了?” “不是生疏,就是……”梁巳也说不清,难为情地笑道:“可能是太想念了吧,太期待了,真见面了又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是有一点,做梦似的。”李天水附和。 俩人望着对方,心领神会地笑。 李天水把靠枕垫在地毯上坐下,望着她说:“我下来不还是要取行李吗?我怕你等太急,飞机没停稳我就站了起来,我想排在第一名出来。”说着就笑了出来,“我真的是第一名冲下来,一路往行李转盘那儿跑,到那等了好大会儿,行李才出来。” “然后呢?”梁巳笑着看他。 “然后我就拎着巨沉的行李箱一路小跑,巨沉,里面有半只小二十公斤的羊肉呢。”李天水再次强调,“超级沉,我胳膊都要断了。” …… “二十公斤的羊肉?”梁巳吃惊。 “我让朋友帮我宰一头羊,他给我宰了头巨大的,剥皮去内脏,光肉净重都六七十公斤。他非要全给我,我说飞机上带不动,他才破开给了我一小半。”李天水再次重申,“巨沉,超级沉,胳膊都快断了。” “哪条胳膊?” “这条。”李天水伸起右胳膊。 梁巳抬起他胳膊吹了吹,又吻了吻,问他,“还痛不痛了?” 李天水用力甩甩胳膊,“这会可有劲了,不痛了。” “不是拉杆拉着吗?怎么胳膊会痛?”梁巳不解。 “我忘了,我就提着行李箱跑,跑了一截儿,才想起来它可以拉。” …… “你怎么那么笨呢?”梁巳笑他,然后又亲亲他胳膊。 李天水捏着她手指,如同小孩似的,继续说着,“我一路上就怕装羊肉的袋子会突然破掉,然后渗出血水来,警察拦下我,问我里面装的……” 梁巳大笑不止,然后揉揉他脸,“我们水水怎么那么可爱呢。” 李天水没作声,仰头望着她。 梁巳俯身亲了他一下,也捏着他手指说:“其实我十点就到机场了,一直在外面等。”说着让他看自己的小腿,都是被蚊子叮的包。 李天水抬起她小腿,吻吻被蚊子叮咬的包,梁巳揉着他后颈窝,吻了吻他发顶,心里柔成一片汪洋。 -- 第93页 俩人就一个坐地毯上,一个坐椅子上,聊了很久很久。李天水问她最近怎么样?梁巳先是苦了下脸,吐槽,“除了我姐有点气人。”接着又一副豁然开朗的语气,“其他一切都很好。” “我突然发现很奇怪,去新疆以前呢,觉得生活还行,努努力调节调节,也能过得像样。如今好像不需要努力,看什么都觉得好,是真心觉得好,内心就是很充沛很丰盈?”梁巳不知道这么讲对不对,慢慢地朝他解释,“就是围绕着我的生活没变,还是像从前那样,繁繁琐琐,忙忙碌碌,去去工厂,照顾照顾家人。” “因为我爸妈老了嘛,身体也不好,家里必须要有一个人照顾。我姐呢,管理工厂很厉害,我自然而然就要多照顾家里一些。偶尔呢我就会很烦……也不是烦吧,就是被各种琐碎的小事折磨到没脾气。有一回因为在医院找了三圈找不到车位,我差点被为难哭。其实都是一些拿不上台面的事儿,但就是……”她不知该怎么形容,“我也不能拿这些小事去烦我姐,她管对外业务嘛,晚上要跟客户吃饭之类的,还经常加班到十来点。” 李天水吻吻她手心,认真听,没接话。 “现在好像很多事想通了,遇上事我也不急了,会耐着性子反省对错,然后一点点解决。被我姐说两句就说两句,我也掉不了一块肉,不理她就行了。我爸妈呢,偏心点就偏心点,我也不计较了。而且我也不再跟自己较劲,事业上远不如我姐就不如我姐吧,算是认清和接受了一些东西。” “我某些方面确实能力不行,我也不再为此极力证明,也不再需要他人认可。爱咋咋地吧。”梁巳一股脑地,痛快地说完。 李天水也很为她开心,想了会认真问:“难道就没有我的原因吗?” 梁巳看他的小表情,大笑,随后说他,“笨蛋,当然有你的原因啦,我不说了是从新疆回来才产生的变化嘛。” “我也认真分析了,大概是我心中的怨气都向你说了,这些小情绪统统有了去处和得到了理解,所以心里更敞亮了。” 李天水感觉喜悦,双手撑坐在地上,望着她笑,听着她说。 俩人聊了半夜,有无穷无尽的话。直到凌晨五点,梁巳才意识到天将亮,迅速拉他回床上睡。 她拉上被子安心地躺好,“我们要好好珍惜,不能再彻夜聊了,以免聊完以后没话题。”说完接连呸呸两声,心里又难免怅然,怎么才能把热恋期给无限无限无限地拉长?想着思维一涣散,又想到了陈奕迅的《富士山下》,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另一侧的李天水接话,“富士山就是私有的啊,好像是幕府时代的德川家康吧。”接着就翻看床头的各种玩意,有些他不懂,听都没听过,就偏着身子认真看说明。 “德川家康?就是和织田长信、丰臣秀吉并称战国三杰的川端康成?”梁巳吃惊。 李天水顿了一下,感觉哪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没再管,继续看使用说明。 梁巳也趴过去,看见他手里的东西,秒懂,准备跟他挨个介绍的时候憋住,手指轻轻点着包装盒,一脸懵懂地问:“咦,这是干什么的呀?” 李天水开始按自己理解的意思、慢慢地跟她介绍。梁巳也慢慢红了脸,不是难为情,而是欺负了老实人之后、心里生出的不得劲。 李天水看她脸红得不行,挠挠头,没再介绍,拉过被子盖好。 梁巳在被窝里拉他手,轻声说:“你想用就用啊。” …… 李天水抱过她,也显羞涩,“我就是有点好奇。”忽然想到什么,赤身裸体地下床,从行李箱里抓了一把安全套回来。 “我们之前用剩下的,我就给拿回来……” “我的天呐!”梁巳不能直视。 …… 李天水有点生气,很认真地说:“我这不是抠门,我是觉得这东西太私人了,留在租住的房子里不好。”说完背过身,也不理她。 “哎呀,我不是这意思啦!”梁巳拼命狡辩,“我没有嫌你抠儿!” 李天水一声不吭,作势要睡觉。 梁巳趴在他身上,缠啊缠啊缠啊缠,直至他享受够了,才坑吭哧哧地回应她。 — 俩人都没怎么睡,感觉才眯上眼,厂里周全就打了电话来,问她怎么还没到厂里?说有一批粘土不行,需要退,但退单得有她签字。 梁巳看了眼时间,已经上午九点了。她先是尖叫了一声,李天水被惊醒,以为地震了。 …… 梁巳打了他两下,紧接着就穿衣服,说要死了,她姐非活剥了她。正穿着,想起件事就回拨给周全,确认梁明月去邻市开会了,才不慌不忙又躺回了床上。 李天水催她,“不着急了?” “不急,再睡十分钟。”梁巳抱住他。 李天水捏捏她脸,轻拍着她背让她睡。 梁巳闭着眼惬意道:“实在太舒服了。”说完趴在他身上,嘤嘤嘤嘤嘤地直哼哼。 俩人又闹了十分钟,双双起床洗漱。梁巳在淋浴间洗澡,李天水在外间刷牙,趁空也给她挤了牙膏,推门递过去。 梁巳伸手接过,刷着牙冲着身体。 李天水洗脸剃须,等弄好,淋浴间里水也停了。他拿了自己的浴巾,伸手递给她。 -- 第94页 梁巳裹着出来,轮到他进去洗。 他洗着听着梁巳在外问,等会是直接回镇上,还是去哪里? 他打着沐浴露应了句,“先把羊肉送去你家。” “好啊。”梁巳穿着衣服应声。 李天水踯躅,“我担心你拿不动……” “我当然拿不动了,你帮我拿不就行了。”梁巳理所当然地说。 李天水关了淋雨,问:“我方便去你家吗?” “怎么不方便?”梁巳说着,蹲在他行李箱前,“我能看看你行李吗?” “可以。”李天水打开淋雨继续洗。 梁巳扒了会他衣服,挑出一套自认为最得体的,然后把剩下的规理好,合了箱子打电话给前台。 没一会儿,工作人员敲门,梁巳把要烫得衣服递给她,说了句,“麻烦了,请尽量快一点。” 淋浴间关了水,梁巳把浴巾拿给他,顺嘴问去哪吃早饭。李天水擦着身子说:“我想喝胡辣汤吃水煎包。” “嗯哼,没问题。” 李天水准备穿衣服,梁巳说:“我替你挑了一身,已经让人拿去烫了。” “好啊。”李天水笑着把衣服收起来。 等衣服烫好,俩人整理妥当下停车场,才想起羊肉还在酒店的后厨。 李天水折上去拿,梁巳就站在车旁等他,接着就看见蒋劲开了辆招摇的车出来,经过她身边停下,好奇道:“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梁巳反问。 “楼上有局,搓了一晚上麻将。”蒋劲追问,“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不正常?我们厂跟这酒店有合作。”梁巳想说等男朋友,但怕说出口,以她对蒋劲的了解,他百分之二百是要留下,甚至会邀请着吃早饭。 “你亲自来接客户?”蒋劲说着,后面有车出来。 “挡道了,你先走吧。”梁巳朝他招手。 “让他等着。”蒋劲一副与她长谈的架势。他和梁明月联系了,如果不出意外,梁明月会考虑同他吃下那个工程。 梁巳往后退了几步,朝他挥手,“回头再聊。” 蒋劲示意了个回头打电话,打着哈欠,一脸倦容地离开了。与此同时,李天水也抱着肉过来。梁巳连忙打开后备箱,让他把肉放进去。 上了车,梁巳递给他湿巾擦手,发动上车出着停车场说:“刚才碰见蒋劲了,估计是应酬了,在楼上打了一夜的牌。” 李天水擦着手说:“过两天见见他。” “你看着安排。” “我原先约的明天见,他说明天要去洛阳,等回来再约。” “行。” “我感觉这 T 恤显老。”李天水低头打量自己的暗条纹针织 T 恤。 “可以啦,你本来就不年轻了。” “三十二哪算老?”李天水不认同。 “你不是三十四?” “我实岁三十二,虚岁才是三十四。”李天水说着,还扒出自己的身份证给她看。 “哦。”梁巳只顾着超车,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等她超了车,李天水问她,“你几几年的?” “我八八。” “那你虚岁得三十一了。咱俩一般大,就差两岁。” …… 梁巳没听明白,原本差六七岁的俩人,咋一弄,就一般大了? “你跟我姐不是同学么?我姐实打实的三十四了。” “你姐留级了,我跟她不一茬儿,我上学早。”李天水撇清。 …… 梁巳听明白了,觉得好笑,安抚他,“我爸妈待见成熟稳重的人,不喜欢烧毛兔。” 李天水点点头,问她:“你爸妈喜欢什么,我要不要买点礼物?” “不用。”梁巳说:“等下回正式见面再买。” 李天水应了声,偏脸看向车窗外。 等红绿灯的空档,梁巳扭头看他,他睫毛浓密,眼梢也长,看人的时候显深。李天水感应似的回头,问她,“怎么了?” “你很迷人。”梁巳正经地说。 李天水笑出声,眼睛亮亮,眼梢上扬,也认真回了句:“谢谢。” “不要担心。我爸妈人很随和,可能一时有点难,但你要相信我。”梁巳说得郑重。 李天水扣住她手,应了句,“我都明白,没事儿。” 车子直奔东区,拐去了最高档的小区,往里面又绕了两个弯,顺着长长的坡道,去了最里幽深处的独栋别墅区。 小区前面几期是普通住宅,正中间的楼王是洋房,后面是联排别墅。绕过联排别墅,经过一个人工湖和假山景,就是隐秘性和位置最好的独栋别墅区。 独栋别墅一共 26 栋,梁家是其中之一。 别墅区的后门,直接通向才开发的森林公园。 李天水没来过这儿,朝着窗外细细打量。梁巳转着弯说:“这别墅开发有五六年了,开盘时吹得太猛,有价无市,砸了手里。我们也是前两年图便宜,才从法院那儿拍的。” “你看、那几栋荒了都没卖出去。真正的有钱人不来这儿买,都去了省里置办。小地方的别墅又没投资价值,明面上看着唬人,实则就那样儿。”说着到家停好车,亲了他一下,解着安全带准备下车。 临下车前,李天水想起来,纠正她,“德川家康是幕府时代的人,川端康成是写《雪国》的作家,不是同一个……” -- 第95页 “哦哦哦……”梁巳直笑,“我就说哪儿奇怪。” 李天水捏捏她脸,笑着下车。 ??谢谢你 李天水搬着肉去厨房,梁父瞠目结舌地跟在后头,直说:“辛苦了,辛苦了。” 李天水也直说:“没事儿,没事儿。” 梁巳拉开冷冻柜,想着怎么才能把肉放进去。李天水建议,“可以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吃的时候好拿。” 梁巳看着那么大一袋子的肉,得费多大功夫才能切成一小块一小块? “我来切吧。”李天水说。 “……也行。”梁巳点头。 “不用不用。”梁父站在厨房门口,忙不迭地说:“等阿姨来了切,阿姨来了切。” “阿姨才不会跟你切呢。”梁巳说:“还是让天水……哥帮忙切吧。” “那多不好意思。”梁父嫌太麻烦人家了。当时他也就随口一说,说想吃新疆的羊肉,不妨梁巳托李天水给稍了这么些回来。他把梁巳悄悄扯一边,小声说她太给人添麻烦了,这么些肉得超重了。 梁巳让他别管了,说这都是小事儿。还说这肉又香又瘦,中午让阿姨给他做扒羊肉。回头再给他做涮羊肉。 梁父看李天水在厨房忙活,心里不得劲,先给他泡了杯茶,随后回了卧室。没多大会儿,梁母托着腰慢慢出来,李天水闻见动静,立刻放了刀,礼貌地打着招呼。 梁母同他聊了几句,看摊在案子上的那么些肉,梁巳又在那心安理得地腾冷柜,心里有了揣测,不声不响地打量了他,又不动声色地回了卧室。 见梁母回了卧室,李天水轻轻吁了口气,折回料理台上继续切肉。梁巳扯着保鲜袋,又看看客厅,亲了他一下脸,夸道:“表现很棒。” 李天水笑了笑,慢慢缓了紧张的情绪。 梁父梁母在房间嘀咕,听见敲门,先是一惊,随后应声。梁巳拧开门,伸了个脑袋看他们,老半天才说:“肉都放好了,我先回厂里忙。” “哦哦,那你去厂里忙吧。”梁父说着起身,准备送她。 梁巳犹犹豫豫,又反手摸着脖子说:“差不多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儿,肉不是太重了嘛,他顺便过来帮忙弄弄。” 屋里静默了至少有半分钟,梁父又嗯嗯啊啊,没说出个所以然。 等他们上车离开,梁父站门前客套,“回头有空,小李过来吃饭啊。”见车走远,他折回了屋,朝着正往冷柜里看的梁母说:“孩子看着像是好孩子,就是条件差了。” 梁母看着一块块被切好,又被保鲜袋一个个装好的羊肉,合上柜门说:“才见了一面,哪能看出个什么?” “这种常年在外的,最是没底细,谁知道男女关系上干不干净。”梁母托着腰,慢慢地说:“她才接触了一个来月就往家里领,办事还是冒失。” “估计等那股劲过了,又不了了之了。上回去吃酒席,碰见蒋劲他妈,她在桌上阴阳怪气的,我都没搭理她。年轻时候我就跟她不太对付,亲事没成我一点都不遗憾。”梁母说:“但这几天我又把镇里捋了又捋,筛了又筛,还就数蒋劲各方面都算合适。” — 车驶出了别墅,顺着路沿的林荫小道往镇里去。梁巳呀了一声,直拍脑门说:“应该把肉也给你妈拿些。” “没事儿,我妈吃不了羊肉。”李天水说:“我给她带了别的。” “哦,那就好。”梁巳点头。 “明天我先去邻市一个浴柜厂看看,后天回来去工业区收款,大后天等蒋劲的信儿,他出差回来我们就约。大大后天我去省里一趟,大大大后天我……” 梁巳噗嗤笑出声,“不用跟我一一报备。” “可我想跟你说啊。”李天水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她说。 …… “好,你说。”梁巳牵他手。 “后天我们去把房子给过了。等过了,我心里就完全踏实了。” 梁巳打转向,靠着村路停了车。 李天水慢慢地说:“我认真考虑过,我是真心实意想把房子过给你。如果过给你,我们俩的关系就更简单、也更平等。要不然的话呢……”他斟酌了会儿,稍稍有些难堪地说:“我们俩家的债务干净了,我面对你家人时,也更能挺直腰板一些。” “新疆的业务都在正常运转,今年内,我们兄弟俩会把所有债务还了。回头有余钱,你看上哪个小区说一声,我们再置办婚房。”李天水一字一字说得很缓,也很有力量。 “好。”梁巳应下,“那就按目前最新市价算,等扣除了所有债务,我把剩下的钱退你。” 李天水看她,“谢谢你。” 梁巳好奇,“谢我什么?” “谢谢你照顾我的感受,谢谢你尊重我的想法。” “因为我相信你啊。”梁巳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李天水有难为情有感动,一时接不上话。 “不客气啦。”梁巳轻碰他肩,“也谢谢你辣么优秀和平凡。”说完,搓搓自己的胳膊,“咱俩这互拍马屁,能拿世界第一。” 李天水摇头失笑。 梁巳见他完全放松,心里好受了些。她有点后悔把他带回家,她应该找个更恰当的时机,至少等他还完了债务,他能体体面面,大大方方地去她家。 不过她只后悔了一点点儿,并没有很多。 -- 第96页 车在他家门口停下,李天水问她要不要下来?梁巳犹豫了几秒,推开门下车,随着他身后进了院。 李母自然少不得一番激动,说着说着动了情,红了眼。梁巳有点后悔下来,感觉打扰到人家了。 李天水安抚了她会儿,让阿姨推她出去晒太阳,他先把行李归置了。他们家是两层小楼,年份远了,至少有二十年出头。楼梯还是露天的在院里。 李天水交待她留意脚下,引着她上楼,他在楼上房间住。这房子两个月前大修过,漏水的,裂缝的,该修修该补补。 梁巳上着说着,“感觉一个七级地震,你这房子就塌了。” …… “哪有这么夸张?”李天水说:“早年的楼房都结实,原材料不掺假。建这房子的时候我爸还在纺织厂,村里没有人建楼房,我奶奶可神奇气了。” “不过新房刚结顶,我爸就下岗了。” 李天水放好行李箱,拿出仅有的四套衣服,依次给挂衣柜。梁巳打量着卧室,一股浓厚的时代感。掉漆的老式木书桌,横竖有九个抽屉;镶了穿衣镜的老式衣柜;磨掉漆的铁架子床;还有窗头挂的吉他。 “吉他还能弹么?”梁巳好奇。 “不能了。”李天水看了眼,“回头再买一把。” “你怎么就四套衣服?” “剩下的发快递了。我怕行李超重太多。” 梁巳笑他会过日子,说着就想起自己从新疆发回来的干果,都有十天了吧? “不要着急,路上呢。”李天水不紧不慢地说。 “去你的,十天也该回来了呀。” 李天水笑笑,抱着被子出去晒。 梁巳看了眼时间,准备要下楼,“我该回厂里了。” “等会儿。”李天水把被子抻好,折回来拉她回房间,伸手抱住她,“抱两分钟。” 梁巳揽住他厚实的背,交待道:“下午哪也别去,在家补个觉。” “嗯。”李天水轻晃着身子,不想撒手。 “李天水,你是在撒娇吗?”梁巳笑他。 李天水随她笑,不管,依然抱着她来回轻晃着身子。 太阳照了过来,原本阴凉的屋子有了暖意,外面落在槐树稍儿的麻雀叽喳个不停。梁巳握着他一只手,攀着他肩想要跳舞。 “我不太会跳。”李天水显腼腆。 “有什么关系呢。”梁丝毫不在意。 俩人你抬一脚,我踩一脚,极尽耐心和温柔地跳。 笑着跳了有几分钟,梁巳摸摸他脸,“我该走了。” 李天水吻了她,把她送到大门口,等车看不见了才回院。他先把屋里屋外全部收拾了一通,家里哪儿都堆的乱七八糟,很不成个样子。 院里的排水沟也堵了,里面都是腐烂的树叶和淤泥。他拿着铁锨清理了会,嫌热,回屋换上背心。 李母推着老年助力车在院里来回走,走三步,歇两步,嘴里数落着李天云。说他回来这几天,天天不着家,中间下了回大雨,院里水排不出去,他踮着脚过,都没把排水沟给收拾了。说像他这种甩手掌柜,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将来怎么讨找媳妇哟。 铺垫了这么多,话头顺理成章地就落了李天水身上,问他跟梁巳是啥关系,人家凭啥去机场接他?李母说话不算利索,但认真听,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李天水笑出声,没接话。 李母想套他话,“她是不是看上你了?我看你们俩在楼上待了那么些时候才下来。上回她来我们家,掂了些贵重的礼,坐了会啥也没说就走了。为这事儿我还寻思了几天。” 李天水清理着排水沟,含含糊糊地应着,就是不给个准话。 李母看他的表情,心里有了数,犹豫着想说齐大非偶,想说从街上听来的闲话,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一直忙到下午四五点,家里整理的才像个样儿,院里堆积的杂物该扔扔,该收收。屋里也收拾的干净利落。 忙完直了个腰,看见院里的两棵大梧桐树,过去拍了拍,然后接了水管拉过来浇。 浇完过去关大门,准备上楼补觉,碰见骑着自行车经过的数学老师。他朝老师打了声招呼,对方下车,老半天才认出这是他曾经的学生,就拍着他肩问他近况。 李天水寥寥提了几句,老师收起脸上惋惜的表情,安慰道:“条条大路通罗马,哪条路都一样,不上大学也能混出名堂。” 当初李天水高考分数出来,差两分上一本线,得到信儿说他不打算上,他接连登了五次门,说孩子材料好,不上大学就毁了,穷人的孩子只有读书这一条路,路死了,人就翻不了身了。 最终还是没上成,家里穷,也没爸,靠李母的一份工资供不了俩学生。原本是要去卫浴厂打工,他姥爷说孩子太小,没定性,先当两年兵磨练磨练。 寒暄了几句老师就走了,李天水准备折回院,被邻居喊住,说他个儿高人胆大,她家猫装孬,噙了只死老鼠挂在夹竹桃的树枝上。 李天水把死老鼠弄下来,丢进路边的大垃圾桶里回了家。蹲在门口的排水沟前洗手,梁母唠闲话,问他刚跟谁说话? “以前的王老师。”李天水说:“高三教我数学的那位。” 李母想半天,“他都退休了吧?” “退两年了。” -- 第97页 “他身体怪好?” “很硬朗。” “现在像他这样的老师不多见了。”李母回忆说:“当年你不念大学,他来家里了好几回,说只要家里过得去,尽量给你念大学。临走前还悄悄放下了二百块。我撵上去还,他蹬着自行车就跑。” “眨眨眼,十五年就过去了,你都要三十四了。” 李天水细细地洗着手,没作声。 手机在口袋里振,掏出来看,是梁明月的电话。他接通,听了半天,应了句,“好,晚上见。” ??我爱你 梁巳哼着曲儿到了厂里,上来办公楼,就看见周全从财务室出来。她扬声喊住,周全看见她折回来,顺手从文件夹里拿出退货单,让她签名。 梁巳看着退货单详情,问他,“粘土换品牌了?” 周全说得模凌两可,梁巳也听得稀里糊涂。他直夸这个黏土好,又便宜。梁巳不解了,“那为什么要退?” 问到这周全气了,“你姐啥都爱插一手。管好对外业务就行了,采购上她也管?最后累着自己了吧,回家就朝你爸妈抱怨,效益好了是她一个人功劳,不好就是咱俩没管……” 梁巳回了办公室,也不想听他抱怨。估计是他私下换了合作品牌,想吃回扣,这事被梁明月抓住了。 周全发了几句牢骚,顾着脸面,这事也就没再提。随后又问了几句房子的事,然后人就出去了。 下午市里一个肉联厂的人过来,说再有一个月就中秋节了,如果有需要,他们厂可以低价给一批火腿肠。 梁巳当下就拒绝了,这家厂口碑不行,爱改生产日期。 想到中秋节福利,她就脑仁疼,每年都是月饼,水果,大米,食用油等这些东西。她曾建议不如发现金或超市购物券,省事也讨喜。梁明月评价她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临下班前门卫上收到一袋子农作物,有新鲜的红薯,刚掰的玉米,才刨的花生。接着她手机就收到条微信,是借她钱给孩子看病的那位女同学,她说农作物是她父亲送的,都是自家地里种的,她父亲怕打扰到她办公,把东西放门卫上就走了。 梁巳回她太客气了,又聊了几句孩子的情况,说回头有需要联系她。 保安帮着把农作物放后备箱,梁巳开车下班。她开车回去的路上,必经李天水家门口,此时他家门口围了一圈闲人,其中之一有李天水。 每回遇到这种情况她都万分纠结,不打招呼直接开走吧,镇里人会说:看、有俩钱眼珠子就朝天,小王八孙子,没个礼数。 停车打招呼吧,一圈长辈,她都对不上号,也都记不清叫啥。但她还是缓缓停了车,笑着说了句:“都聊天呢。” 众人受宠若惊,得到了充分的尊重,也都同她热络地招呼,“小幺儿这是回市区啊?” 接着话就多了,有人问她梁父梁母身体咋样,梁巳一一回答。李天水也没往上凑,就在自家门前站着。 等她车走了,众人背后议论,梁家小女儿比大女儿随和。大女儿不行,见着街里人从不打招呼,缺礼数。 到家梁巳就微信他:你咋不拎个保温杯站那儿呢?” 李天水回:左右邻居知道我回来了,找我聊聊天。 梁巳问:补觉了吗? 李天水回:我把家里都收拾了,忙了一天。 梁巳回:行,晚上早点睡。 李天水回了个好,戴上墨镜,骑着才修好的摩托车,往市里茶楼去。 他到了约好的茶楼,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又把衣服边边角角抻平,随后才推门进去。 他早到了十五分钟,坐着等了会儿,梁明月才踩着点出现。她先同他打了招呼,问他,“我可没迟到吧?” “没有,我也是刚来。”李天水起身。 梁明月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下,接着单刀直入地说:“我这人说话不喜欢绕弯子,如果有不中听或冒犯的地方,还请理解。” “我就直说了。”梁明月目光直直地,不怎么客气地看向他,“基于对你的信任,我让我妹跟你去新疆,但凡换个男人,我都不放心。可李天水,你自身是什么处境你不清楚?如果说我之前高看你,但上午看见你坐在我妹车里,从酒店出来的那一刻,我对你的尊重荡然无存。” “咱们俩是老同学,你大我妹六七岁,但凡你是个男人,你也该有所顾虑,至少不会下飞机就带我妹去开……”梁明月嫌开房难听,说不出来。 “我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她之所以至今还能保持善良,说直白点,就是没受过穷,没吃过苦,钱堆出来的。我们姐妹生气,我买一个包就哄好了。你哄不了,因为你们家境悬殊太大,没法长久过日子。” 中听的,不中听的,梁明月都简要地说了。她也忙,要不是上午看见他们从酒店出来、和接到梁母的电话,她根本没功夫坐这闲扯淡。她也没有夸张或放大,只是平铺直述地陈述事实,不止她反对,而是他们全家都反对。 如果他执意,那么他们的合作将终止,她不再会往新疆发一毛钱的货。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话难听,也不会顾及伤没伤到他自尊。这事是他做的不厚道,伤了自尊也得受着。 从她坐下到说完起身,统共十分钟,也完全不给李天水说话的余地。她很忙,约了人吃晚饭。 -- 第98页 出来车上接了个电话,示意司机去约好的酒店,解决扩建或搬迁工厂的事。她私心是想迁,而且已经看中了一块市里的地皮,正托人探价格。 正捋着脑子里的事儿,接到梁母电话,也是问她工厂搬迁的事。她寥寥回了几句,让她别管这些,先好好养身体。 挂完电话有些烦躁,其实从内心里,她对家就没什么眷恋。甚至对她来说,家就是个摆设,说出来有个完整的家而已。 从懂事起她就清楚,梁家前后领养她们姐妹,就是出于养儿防老,目的很明确。她不会像梁巳那样,自欺欺人地去美化这件事。梁巳是只看诗和远方,无视眼前的苟且。如果一坨屎在她面前,必须吃,她会把它美化成一坨巧克力。 当然她也很感恩,如果不是被他们领养,她如今也不知道会在哪里。只是感恩归感恩,但情感上,她做不到像梁巳那样,毫无怨言地贴身伺候他们。 也不是说没感情,只是没有那么浓烈而已。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曾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空心人。她感觉从未真情实意地悲痛过,也从没真真切切地快乐过,就算有,可能也只是一瞬。 在梁父做手术下病危单时,她也难过慌乱;在梁巳黏着她,跟在她屁股后面喊她姐,把她最宝贝的东西分享给她时,她在烦她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真切的快乐。 如果要她把家人做个排序,她会把梁巳排在第一。因为整个童年时期,都是梁巳跟在她屁股后面,姐啊姐啊姐地喊,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就小心翼翼和可怜巴巴地跟在她后面。 对了,想起来了,她曾感到万分悲痛过,就是在梁巳自杀的那一年。当时梁父梁母也悲痛,梁父说他不懂,不懂平常看起来那么自信快乐、那么怕疼的小幺儿,怎么会有勇气把手腕划得那么深。 他们不懂,梁明月懂,她懂那个爱黏着她,像个小跟屁虫似的妹妹为什么有勇气割腕。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对她情感最纯粹、真挚,和不求回报的人,只有她的妹妹梁巳。 想着想着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拿出来看,是李天水发的微信,只有一句话:你们姐妹生气,她愿意低头不是因为你买了包,而是你是她姐。 梁明月合了手机,没回。 如果不是梁母打电话给她,她今天不会约李天水出来,至少不会这么迫切。她不喜欢梁母身上自以为是的小心思,她有话不直说,非借他人的口说出来。梁巳跟蒋劲谈恋爱也是,梁母看不上蒋家人,但她不出面说,她也不让梁父说,她会旁敲侧击地要自己来说。美其名曰:你们小姐妹能说贴心话。 其实她就是怕管不好落埋怨,回头梁巳对他们有怨言。 以前她不懂,梁父梁母表现的也不明显,但这几年他们慢慢老了,也都陆续生病,身边需要人伺候,所以言行上尤为谨慎。相比起自己,他们生活上更依赖梁巳。她对此也没什么特别反感,因为自始至终她都清楚,梁家夫妇领养她的目的。 — 梁巳把梁母搀到卫生间,让她站在浴缸里,她拿着淋浴头给她洗澡。等洗完,拿着梁父递过来的浴巾,帮她擦拭了,换上干净衣服,又给搀扶到卧室床上。 接着自己又折去卫生间洗,给梁母洗的时候,自己也溅了一身水。其实做这些她并不觉得累,甚至有几分被家人需要到的小快乐。像是偶尔梁明月夜归,她会从床上爬起来,给她煮点吃的。 梁明月经常吃着还说着,说她就是个典型的付出型人格。 她还刻意上网查了,查什么叫“付出型人格”,查完反驳梁明月,自己才不是付出型人格。接着就唧唧歪歪她,说以后再吃着她煮的饭,还挑她的错,她就不再为不知好赖的人付出。 洗完澡出来趴床上,犹豫着是坐那写小说,还是给李天水聊天?想着信息就发了过去,问他:睡了吗? 那边老半天没回。 她以为他已经睡了,就回客厅泡咖啡,打算回来写小说。梁父夜里失眠,通常要熬到十二点才能睡。他坐那看着电视说她,“夜里了,不能喝太多咖啡。” “好,就喝一杯。”梁巳嘴里敷衍着,端着咖啡回了卧室。 回来手机就收到条信息:没睡,在东区。 梁巳秒问:在东区哪? 李天水回:你们小区正门。 梁巳迅速换了衣服,踩上她的平衡车,直奔小区门口。她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一侧的李天水,他是那么地耀眼。 她朝着他跑过去,满心欢喜地往他身前轻轻一蹦,嗨了一声。 李天水看她,捏捏她脸,没说话。 梁巳问他,“你怎么来的?” 李天水示意身后的摩托,梁巳捂脸大笑,那么大个摩托她竟然没看见。接着又问:“来这边办事?” “不办,特意来见你的。”李天水伸胳膊,“抱一下。” 梁巳抱住他,“今天没补觉吗?” “不困。” 梁巳没再问,感觉他声音很疲,也感觉他有点不对劲。 李天水抱了会,问她,“我带你去兜一圈风?” “好呀。” 李天水把头盔给她,梁巳学着偶像剧里的女主那样儿,坐上去紧紧环住他腰。李天水带着她漫无目的地兜了几圈,最后停在一个闹腾的广场前,里面有好几拨广场舞。 -- 第99页 他牵着梁巳上去看,随后找了拨舞步特别简单的,也随进去跳。梁巳看他跳得又笨拙又认真,可不知为什么,竟然感觉到难过。 不是她想难过,而是她敏感地捕捉到李天水难过,她在为他的难过而感到难过。 她就坐在一侧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他笨拙地跳。她忽然同时生出股庆幸和感激,庆幸自己在成熟的年龄遇见他,感激岁月对自己的馈赠。如今的她懂得该怎么去尊重和温柔地对待、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脆弱。比如他难过时,不要轻易去打扰,让他自己默默消化。 如果放回两年前,当她敏感地捕捉到对方难过,她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为什么难过?到底为什么难过? 哪有为什么?难过就是难过。 她想着就被自己感动到了,原来遇上好的人,自己潜移默化里也是会受影响,会成长的呀。心里忽然就暖洋洋的,尽管此刻心里的变化不合时宜。 李天水跳了会坐回来,问她,“怎么样?” 梁巳哼鼻子,“臭显摆。” 李天水大笑,把她手拉握在自己大腿上,望着广场中心的喷泉,没作声。 梁巳把下巴搁在他肩头,安静地陪着他一起看喷泉。 李天水勾头吻吻她,又拉起她手咬了一口,说好想尝一尝她的肉。说完自己都发笑。 梁巳轻骂了他一句,也张嘴咬了他一口。 李天水轻声喊她,“小幺儿。” 梁巳应声,“嗯,怎么了。” 李天水像是做了一个艰难地决定,诚恳又郑重地说:“我爱你。” “神经病啊你,冷不防地表白?”梁巳懊恼,“我还穿着趿拉板呢。” 李天水笑出声,才不管这些。 梁巳碰碰他,“闷骚货,你来就是为我跳一段舞和表白?” “嗯哼,不可以?” “我也爱你。”梁巳仰头望着他,也报以同样的诚恳和郑重。 前面的广场舞结束了, 熙熙攘攘地人群结伴离去。李天水眼梢发红地回她,“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也爱这么平凡普通的我。”李天水说。 梁巳笑他,“傻样儿。”说完望向人群,漫不经心地又说:“你一点都不普通,你是我很珍惜也很珍贵的人。” “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一个浪漫的地方说这些?” “不用啊,这里就很浪漫。” ??但我不想你夜不归宿 事后李天水带她去吃烧烤,来了一家夜市上的新疆烧烤前,梁巳惊讶这儿竟然有正宗的新疆人,她也不点菜,就一个劲站那跟人聊,说她多喜欢多喜欢新疆,说她都去过哪哪哪儿。 李天水点了根烟坐在塑料凳子上,望着她手舞足蹈地跟人聊。他是多么地感激她的善解人意,他跳舞回来时,察觉到了她察觉出自己情绪低落,但她什么也没问,默默地陪着自己。 梁明月那些话确实难听,但他一声不吭地听着,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在新疆时这些因素他全都考虑到了,所以才顾虑重重,坚持回来先同蒋劲和梁家长辈见面后再说。但他自控力差,没控制住,可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从来不后悔发生过的事。 哪怕时光倒流,他知道梁明月会说这些话,他也丝毫不后悔。 梁巳从烧烤摊前坐过来,拿掉他手里的烟,随口说:“我已经去做了全面检查。” “检查什么?” “检查身体啊。”梁巳语出惊人地同他商量,“我想冬天怀个宝宝,生个咱俩的小孩儿。” “我已经算好了,冬天怀孕呢,能生到明年八月份。这样孩子上学不吃亏。” “你认真的吗?”李天水想从她表情中找出玩笑的意味。 “对。”梁巳看他,“我已经戒烟酒了。而且我这个年龄、心态,各方面条件都成熟了,我想要做一个妈妈,我也会做好一个妈妈。” 李天水胳膊肘撑在大腿上,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梁巳自顾自地说:“我只是单方面有这么个计划,不知道是上了年纪还是为什么,我接连两晚都做梦梦见了孩子,是个非常纯真可爱的小女孩,一岁的模样儿,她咿咿呀呀地冲我喊妈妈。”她说着就扯李天水的手,比划道:“她胳膊肥兜兜的,肥到肉都是一截一截……” 一直沉默的李天水抬头看她,“我已经……你愿意为我……”他词不达意地比划着。 “嗯哼,我愿意为你生咱俩的小孩儿。” 李天水直起腰,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拉过她手在手心揉,随后笨里笨气说:“谢谢你认可。” 梁巳大笑,这是什么话,“你又不是猪肉,需要我盖一个“检验合格”的章。”说完手掌握拳,哈哈气,在他屁股上盖了个章,然后笑个不停。 李天水吻了她一下,只垂头把玩着她手指,也不作声。不一会又抬头看看她,再吻一下。 “很开心?”梁巳逗他。 “嗯,当然了。”李天水鼻子泛酸,“非常开心。” 梁巳柔柔地看着他,刮他挺直的鼻尖,“小傻样儿。” 李天水吻吻她,捏着她手指说出自己的重重顾虑,“以我目前的处境,你家人一时接受不了我。估计在我事业有成就之前,我们都不太能结婚……” “不同意就不同意吧,一点点再解决。”梁巳缓缓地说:“我只告诉过你我妈好的一面,另一面就是她性格很强,脾气也固执,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别看她已经放权退休在家,但依然过问厂里的大事儿。” -- 第100页 “而且人随着年龄大了,她性情可能变温和,但脾气依然固执。我爸则是个墙头草,万事爱和稀泥。”梁巳斟酌了会,又说:“我们家关系非常微妙,遇上不同意见的事儿,爸妈从不会跟我们正面杠,他们会选择无视,甚至假装不知情。” “我们是养女嘛,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的羁绊,他们也蛮担心的。”梁巳点到为止,没再往深里说。 “我也完全体谅他们,人之常情。要是我收养的孩子长大,我也会跟着操心的。我们虽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但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还是有很浓厚的情感羁绊。” “而且我也从来不认为,非要有血缘关系才能成为一家人。我和我姐就是被血缘关系抛弃的啊。“梁巳掰着他手指头玩,“我们家情况比较特殊,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关系。我相信我爸妈是爱我们的,只是这种爱没那么纯粹、那么不求回报。” “但是又想想,哪有不求回报的爱呢?”梁巳自己说说,自己再圆圆。 李天水指着她左眼尾,“你这儿有个痣。” “这个啊?”梁巳伸指头摸摸,“他们说这个是凶痣,代表我软弱没主见,易造灾祸。” “谁说的?” “算命的。他们说女人右眼长痣是大吉,左眼是大凶,尤其长在眼尾。” 李天水爆了句粗口。 梁巳吃惊,“你刚爆粗口?” “我没爆。” “你明明爆……” 李天水吻住她叭叭叭的小嘴,没做声。待梁巳也准备回吻他,人家十分正经地说:“公共场合,不成个样子。” …… 梁巳也不理他,回头催羊肉串,正瞧见身后一对喝奶茶的情侣瞥开眼,用自以为地小声说:“这俩人真是够够的。” …… 吃完夜市李天水送她回小区,他把摩托停在正门。正门离别墅区有一大段距离,他托消食为借口,牵着梁巳回别墅。 俩人一路静默,跟着月亮走,完全无话。临到别墅区,梁巳仰头看他,李天水微倾着身子,“怎么了?” “没事儿。” “到了。”李天水止了步,示意前面别墅。 梁巳点点头,也没往前走,同他闲聊,“你妈一个人在家你放心?” “有阿姨守着。”李天水说:“我给阿姨加了一倍的工资,要求她住家照顾我妈。” 梁巳了然,“你照顾起来也不方便。” “对,我妈要洗澡上厕所干嘛的。” 梁巳点头,还没接话,包里手机响了。梁父打来的,还是那句话——夜里恶人多。 梁巳不管,装没听见,继续站那跟他闲聊,“我姐也给我妈请了个护工,我妈不太情愿,所以基本都是我帮她洗。” “你是女儿嘛。”李天水心不在焉地应着,“我是儿子,没办法贴身伺候。” “主要我们还是有条件。”梁巳也心不在焉地跟他扯,“我经常能在病房里遇见擦屎把尿伺候父母的子女。倒不是孝顺,主要是没钱请人照顾。” 李天水点点头。 梁巳挪脚,“那我先回了?” 李天水拖她手腕,“再聊会儿。” “行。”梁巳又站了回来。 李天水顺着手腕同她五指紧扣,俩人并肩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正值桂花开,花香浓郁扑鼻,简直要把人熏醉。 李天水先找话,“你心情怎么样?” 这是什么话?梁巳回他,“好得很。” “我也好得很。”李天水说:“来找你之前不好,找你之后就变好了。” “想通事儿了?” “没想通,但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很棒。”梁巳夸他。 “我也去做个全面检查,戒烟酒,努力成为一个好爸爸。”李天水说。 “好。”梁巳看他。 “剩下的事你都不用操心,我会一点点解决。”李天水交待她。 “好。” 说着前面过来一辆车,梁巳从车灯分辨出是梁明月的车。她看向李天水,“我姐的车。” 李天水点头,完全没松开她手的意思。梁巳笑了笑,正好她也没打算松手。 梁明月缓缓停了车,降下窗,望着桂花树下十指紧扣的俩人,朝着梁巳说:“别太晚了。” “好,姐你先回吧。”梁巳应声。 梁明月看李天水,他坦荡大方地朝她喊了声,“明月姐。” 梁明月点点头,关上了车窗。 梁巳见车拐进了别墅,才回头看他,“你怎么也喊姐?” “随你喊,而且她比我年龄大。” “哦。”梁巳点头,“你怕不怕我姐?” “不怕。” “骗人,我明显察觉你松了口气。” “我那是紧张。” “你紧张什么?” “你不紧张?”李天水示意她手,“手都是抖的。” “切,我才没抖。”梁巳不认。 李天水掏出兜里的纸,替她擦手心的汗。擦完催她,“你回去吧。” 梁巳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家。 李天水朝她招手,让她回。 梁巳换了鞋上卫生间,看梁明月正洗漱,朝着门口方向,指指说:“那是李天水。” “我认识。”梁明月语气与往常无异。 -- 第101页 梁巳观察她脸色,又斗胆补充了句:“我男朋友。” 梁明月低头洗脸,看不见表情。 梁巳又问:“你要不要吃汤面?阿姨手擀的,我给你留了一点。” “行,不要太油。” 梁巳去厨房给她煮面,放了点葱花和卤好的肉片,很省事,十分钟就做好了。梁明月坐下先喝了两口汤,大致问了她车间的情况,然后说明天厂里会来一位新厂长。 “新厂长?”梁巳压低声问:“那舅舅呢?” “让他去管车间。”梁明月公事公办道:“他胜任不了厂长。” “哦。”梁巳轻轻地应了声。 梁明月看她一眼,放了筷子,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看她,“你跟舅舅不同,他是真没能力。我挖来的这个厂长能力非常突出,你跟着他慢慢学,日常工作也会很省心。” “好。”梁巳点头,“扩厂的事谈得顺利吗?” “不扩了,我们计划把厂迁市里。” “确定了?” “势在必行。”梁明月说:“你先照顾好家里,等事有谱了,我再跟你详谈。” “好。”梁巳应下。 梁明月又捞了两口面,起身回卧室。梁巳察觉她心情不错,至少姿态很柔和,就一路追上去,问她,“姐,你觉得李天水怎么样?” “不咋样。”梁明月淡淡地说:“恋爱随你,结婚不行。” …… 梁巳被噎得说不出话,半天回她,“我就是礼貌性地问问你而已。” “不好意思,这就是我内心真实评价。他确实不咋地。” “你又不了解他,你就直接否……” “但我了解你。”梁明月打断她。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梁明月躺床上,戴好眼罩,不跟她扯淡,回了句:“晚安。” 梁巳有点气,气自己自讨没趣,“不管你们怎么想,我觉得好才是好……” 梁明月忽然抬头看她,扯下眼罩说:“我明儿早想吃那个软软的饼……” “你想得美。”梁巳关上门出来。 她把餐桌上的碗收去洗碗池里,等明儿早上再洗。回来卧室坐了会儿,像有心理感应似的,出来别墅往桂花树下看。 树下空无一人,她暗骂自己神经,准备折回去时听见一道拍蚊子声。她循声走过去,轻喊,“李天水?” 坐在路沿内侧的人侧头,梁巳惊讶,“你怎么没回去?” “正准备回。”李天水起身。 “你坐这干嘛?”梁巳问。 “想事儿。” “想什么事儿?” “想你会不会出来。”李天水笑说。 “神经啊你。”梁巳问他,“我要一晚上不出来呢?” “我又不傻,等你一晚上。”李天水看看她身后的别墅,催她,“你回吧,我也要回了。”边说边倒着往回走。 “你这就回了?”梁巳问。 “回了。”李天水点头,“我原本想亲亲你,但怕控制不住。” “我可以夜不归宿的。”梁巳反手拐着胳膊说。 李天水止了步,温柔地说:“我知道啊。但我不想你夜不归宿。”说着朝她挥挥手,越走越远。 直至他消失不见,梁巳才转身回了别墅。 她回房间给李天水发了条微信,告诉他自己的公寓和密码。公寓是早几年买的样板房,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小天地,她偶尔烦心了才会去住。 李天水看着收到的微信:一个门牌号,一串密码,以及一段长长的话。他回了个“好”,然后戴上头盔,轰上油门回了镇里。 他在路上引亢高歌,唱着父亲钟爱的《从头再来》。 ??我们是情人嘛 隔天李天水早早起了床,先是晨跑了圈,然后回来坐餐桌前陪李母边吃边聊,接着洗了个澡,换了身正式的衣服,准备去梁实卫浴找梁明月。 昨晚他和李天云聊了一个钟,梁家这条线不能断,因为他们厂的马桶已经做开了,完全得到了市场认可。一来基本不存在什么质量问题,二来设计上简约大气,价位又适中,很受年轻人喜爱。 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自从梁家的马桶上展柜,其它同价位的马桶销得很慢。而且从经销商那反馈出来的意见,也是指定要梁家的马桶。 李天水先在镇里找了家打印店,把李天云发给他的订货单,销售单等等资料一一打出来,装了文件袋,拿着去了梁实卫浴。 他想再次说服梁明月,他既不想放弃梁巳,也不想放弃同她们厂的合作。 还没到她们工厂,远远就看见一些村民堵在一辆载满货的大挂车前,站那儿跟梁巳和周全理论。 李天水下来摩托听了会,村民说前两年才修的路,尤其是梁家工厂到镇口这一截,全部又被大挂车碾坏。他们之所以来闹,是因为他们就临街住,门前的路坏了,镇里整天拖着不修,他们只能来找厂家。 周全说这条路不止他们挂车过,镇里所有的挂车都过。村民不依,话是这么说,但整个镇加起来出货量都没有你们厂多。意思简单明了,这条路就该你们梁家修。 李天水听明白了,镇里的路原先是由各个厂家分摊修,但眼下准备修路了,其它厂家嫌分摊吃亏,不愿意再平摊这钱,所以临街住的人就来闹。 -- 第102页 他们为什么只来梁家闹,不去政府楼或其它厂家,明显是有人背后支招,趁着梁家出货时堵他们的挂车。 李天水是一个局外人,不好插话。他观察了这些村民的态度,只有寥寥两个人说话,剩下都像是被拉来凑数的,三三两两蹲得蹲,站得站,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他发微信给梁巳,让周全去买几条烟,先每个人分两盒,说两句软话,让挂车走了再说。都一个村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会闹太僵。 梁巳看了微信扭头找他,见他远远地站在一侧,就拉过周全让他去买烟。这事周全最会,他买了烟,抖开,一个个人挨个分,嘴里喊着:“叔,先歇歇火。哥,来抽根烟。 等一圈人让完,气氛缓和下来,自然就让开了挂车,各自继续摆理。周全安抚他们,说路不是不修,一直都在和其它厂家协商。 梁巳示意挂车走,村民都眼巴巴地望着载满货的几辆大挂挨个离开。说就你们厂效益好,出货量最大,多拿钱修路也是应该的。 李天水见挂车离开,就先去了办公大楼,前台说梁明月不在厂里。他问梁明月什么时候回来,前台一问三不知。 他打电话给梁明月,很快接通,她说在政府楼,估计要一个钟回来。她正好找李天水也有事。 李天水闲着没事在厂区转,一辆快递车进来,朝着办公楼门口卸下七八箱货。从外包装看,像是从新疆发回来的干货。 果然,大楼里出来一个人开箱验货,哗啦啦——里面的干枣核桃滚了满地。 那边梁巳从厂门口回来,跟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后,走着朝着那个男人介绍各个车间和仓库。梁巳今天的打扮也难得职业,真丝衬衣,包臀裙,一双高跟鞋。 李天水看了眼她走路姿势,出去买了盒创可贴装兜里,然后在接待室等梁明月。 估计有半个钟,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哒声,李天水起身看门口,梁巳推门进来,直接甩掉脚上的鞋子,端起他桌前的茶就喝。喝完开始吐槽这个新厂长,看问题太犀利,险些让她招架不住。 李天水让她坐下,把她脚放自己膝盖上,掏出创口贴贴她脚后跟的磨伤。梁巳抱怨疼,说她根本穿不惯高跟鞋,要不是要见新厂长,她才不会穿。 随后见他也穿得人模狗样,好奇道:“你找我姐谈事儿?” “嗯,谈正事。” “什么事?” 李天水捏她脸,“小事儿。” 梁巳也没追问,朝他伸胳膊,“抱抱。” 李天水抱住她,梁巳趴在他肩头问:“晚上有安排没?” “没有。” “那去公寓?”梁巳说:“我想吃你做的鱼。”接着又补充道:“我晚上十一点前到家就行。我爸妈不会管太严。” “好。”李天水笑她。 梁巳又掩耳盗铃地说:“我们只是去吃鱼。” “好。”李天水揉她脸。 “不要揉不要揉,上了好几层粉呢。”梁巳阻止他。 …… 李天水觉得好笑,帮她揉颈椎,梁巳趴在他肩上惬意道:“舒服,还是我们水水手法最独到。” “怎么个舒服法?”李天水贴着她耳朵问。 “你在开黄腔?”梁巳看他。 “没有。”李天水矢口否认。 “你有。” “没有。”李天水拨浪鼓似的摇头。 “你有你有你有。”梁巳捧住他脸,让他直面内心。 李天水吻她,“好吧,我有。” 梁巳整个瘫在他身上,要不是被他一双手托住腰,感觉能融化在地面。 “我只要一碰你就跟没骨头了似的。”梁巳望着他,“你说……我们会不会太腻了?” “我们是情人嘛。”李天水理所当然地说。 “嗯哼~ 情人。”梁巳摸他鼻梁,摸他嘴角。 李天水咳了声,梁巳站直了,左右看看,替他理理衣服,然后挥挥小爪,“那晚上见。” 李天水点头,“晚上见。” 梁巳前脚离开,梁明月后脚就过来,她看了眼李天水,引着他往自己办公室。 梁巳正要找新厂长去吃午饭,仓管的人一路小跑过来,说找不到周全签字,仓库急着出单。 梁巳随着他们去仓库,签了出货单,仓管递给司机一张出货卡,让车离开。梁巳看车间的货源源不断被拉过来,问仓管,“这都哪的单?” “新疆的单。” “新疆的单不需要绕入库的流程,直接在待货区装车走就行。”梁巳交待。 “我知道。这批货原本早上就该走,但周厂长下了通知,让先入库。”库房也不愿意卸来卸去的出库入库,一般急单,他们都是去待货区清点出库。 “先入库?那啥时候发?”梁巳问。 “周厂长没说,只说新疆的货等通知。” 梁巳直接打电话给周全,他被梁明月支去了政府楼,处理修路的那点事儿。她问周全新疆的单怎么不发?周全说是梁明月下了通知,暂停新疆的单,而且有意把新疆的单拆分给其它代理商。 梁巳听懂了,也明白了李天水为什么找梁明月。她直奔办公楼,打算质问梁明月。 仓库到办公楼有一大段距离,又是午饭口,太阳正晒,她走着走着步伐就慢了,人在办公楼前踯躅了会,调头去找新厂长吃饭。 -- 第103页 新厂长今天只是来了解工厂的基本情况,正式入职是在下周一。梁巳同他交谈了会,就明白对方是个能力强悍的领导者。因为整个谈话过程,话题都是由她开头,但往往没聊两句就变成对方主导,他总会问出他想知道的讯息。 待送走新厂长,周全从政府楼回来,说镇上在协调这事,下个月要务必修路。接着就开始八卦这个新厂长,说他是被梁明月在大厂高薪挖的,如今三十七岁,未婚,但有一个女儿。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梁巳之前觉得周全能力还行,没有梁明月说的一无是处。但经过这么一对比,新厂长坐那侃侃而谈,聊得都是企业发展,而周全关注的却是人八卦。 她也没听周全说什么,就站在车间门口,望着对面的办公大楼。李天水已经上去半个小时了,至今都没出来。 没出来是好事儿,以梁明月的行事,谈不成的事三分钟就解决,不可能在上面浪费半个小时。 周全还在说着,说自己厂长没了也是好事儿,这两年他老是提心吊胆,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取代他,这下他心终于踏实了。 梁巳扭头看他,见他缓缓进了车间,不知为什么,忽然生出股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哀伤。她也总是提心吊胆,怕自己跟不上梁明月的步伐。 一个小时后李天水才从办公楼出来,梁巳端了饭盒上去,梁明月正在给周全打电话,交待他以后出单尽量在晚上。 梁巳把饭盒打开,梁明月坐过来说:“下午你跟李天水去把房子过了。” 梁巳没作声。 “恋爱归恋爱,但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梁明月喝了口汤,看她,“无论在任何关系里,都要有所保留,做好全身而退的打算。这样失去的时候就不会太难过。” “知道吧?” 梁巳不知道,爱情的美妙正是因为不能让人时刻保持清醒,但她没打算回应。 “等你吃亏就懂了。”梁明月也不跟她计较,把饭菜吃完,朝她道:“妈早年存了私房钱,用别人的名义买了个大平层,就是你去帮舅舅看的那一套。回头这套房子会名正言顺地过给霏霏。” “我讲这事是告诉你,人人都有私心,妈明面上嫌舅舅没出息,完全不想伸手帮他,但她早就做了打算。而且舅舅眼下的住宅,也是早年妈给私下置办的。”梁明月说:“咱妈就算明面给,那也不算过分,毕竟是她亲弟弟和侄女。但她总是在我们面前划界限,撇关系,骂舅舅没出息。其实私下早把路给他们铺好了。” 梁巳想着说:“因为工厂交给你的时候几经起起伏伏,账面上就没什么钱。而家里这些钱呢,也都是这些年你赚的,所以妈帮衬舅舅和小姨,心里就会有计较吧。” “人就天性薄凉。”梁明月坐在办公桌前,难得同她拉家常,“早些年爸妈有关系的时候,家里那些表堂姊妹们,哪个工作不是爸妈给安排的?这几年知道他们不掌权了,生个病也没人来探了。” “不探也好,清净。” 姐妹俩小聊了会,梁明月接个电话准备出去。梁巳跟在她身后下楼,随口问了句:“新疆的单怎么不发了?” “谁说不发?”梁明月回她,“晚上发。”临上车前又交待她,“下午去跟李天水过户。” “哦。”梁巳应声。 见她车离开,梁巳又去了趟仓库,证实了新疆的单改为晚上发。她忽然感觉累,就坐在仓库的入库口,望着外面水泥地上的麻雀发呆。 没一会儿,周全过来,给仓库送出货单,还刻意交待,以后尽量晚上出货。特殊情况再说。仓管不太情愿,这就意味着仓库夜里也要值班。 周全见梁巳闲闲地坐在入库口,凑过去说:“你姐让夹着尾巴出货,怕招人眼红。要我说,你姐早该这么想。这两年她高调的不像话。” “也琢磨不透你姐啥意思,早上还说要把发去新疆的货给拆分了,吃个晌午饭的空,又打电话说夜里发。” 梁巳低头看微信,李天水发的,约她去房管局。梁巳起身,朝着周全交待,“舅舅,你看好车间,有事联系我,我先下班了。” 周全蹙着眉,羡慕地看她拍屁股下班。他也想下班,想去打牌喝酒。 梁巳开车经过李天水家门口,他也正好戴着头盔骑着摩托出来。这时她想起件正事,镇里有个亲戚明儿结婚,想要用她的车装婚车。 她先把车开去那亲戚家,随后坐上李天水的摩托去市里房管局。路上仗着戴了头盔认不出来,她就紧紧环住李天水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待办完手续出来,房管局也要下班了。李天水看向沉默不语的梁巳,问她,“我们去菜市场,你不是想吃鱼?” “不吃。”梁巳瞥开脸。 “好啦。”李天水揉她后颈,把她揽怀里,“小矮个儿。” “你才小矮个儿。”梁巳红着眼说他。 李天水勾头吻吻她,给她戴好头盔,去了菜市场。 买好菜回公寓,梁巳无精打采地趴在沙发上,李天水收拾着凌乱的屋子。公寓巴掌大,左右四五十方,李天水在桌底沙发旮旯角,清理出了十几个橡皮圈。 梁巳趴那晃着腿,心安理得地看他收拾。等他收拾完去淋浴间冲凉,梁巳也消化完了负面情绪, 从柜子里扒出一套最喜欢的床品换上。 -- 第104页 正想着李天水洗完澡出来穿啥,人已经穿着自己的 T 恤和家居裤出来。梁巳这才留意到他背了个随身包来。她伸手竖了个大拇指,夸他老狐狸。 李天水拿着洗好的内裤挂去阳台上,面不改色地说:“不能白长你六七岁。” …… “你不是跟我一般大吗?” “我想大就大,想小就小。”李天水说着无赖话,去厨房准备烧晚饭。 梁巳铺好床,看着在厨房忙活的人,低落了一天的情绪像是被揉成团的纸,慢慢地,一点点地被捋平。 她扭着猫步过去抱住他腰,心醉神迷地趴在他背上,一双小爪在他腹上来回游啊游,说摸摸看他八块腹肌出来了没。 ??我去约会了 事后梁巳舒坦地趴在床上,来回滚啊滚。李天水则还要去继续烧饭。 李天水在厨房说着计划,说他明儿上午去医院体检,中午去邻市看浴柜。李天云的卡解冻了,里面的钱准备投到生意上。 梁巳随便套了个吊带过来,拿着转账记录给他看,“多余的房款转给你了,我们债务上两清了。” 李天水往锅里倒油,待油热,又往里下豆瓣,接着葱姜蒜爆香,又往里添了一勺沸水,依次放调料,待拌匀出味,丢了撮碎木耳,最后放入提前过完油的鱼。 他调小了火慢炖,才抽空看了眼转账记录。梁巳屈起膝盖,轻轻顶了他一下,“找机会我跟爸妈说,回头去我家吃饭。” “好。”李天水应下,“后天我就去工业区收账,那个人是天云拜把子,他抹不开面老催。” “他欠你们多少?” “四十个。” “那他明知道你们家情况,也没主动提还?” “没。”李天水拎着勺子,把锅里的汁往鱼背上淋,“这人赖皮惯了。” “是谁呀?”梁巳好奇。 “外号包子。” “啊,是这个烧包货。”梁巳捏了个圣女果吃,“年前他提了辆大奔,烧得不行,把我车给刮了。” “那大奔是他的?”李天水把鱼翻个面,“他跟我弟说,那大奔是他哥的。” “狗屁,那大奔是他的。他这两年赚到钱了,整天在朋友圈里晒。” “朋友圈?”李天水问。 “他不会把你们屏蔽了吧?”梁巳翻出朋友圈给他看。 李天水爆了句粗,把鱼起锅装盘。然后洗锅,开始烧青菜。 梁巳把鱼端出去,盛着米问:“他欠你们多久了?” “三四年吧?是天云陆陆续续借给他的,光欠条都打了好几张。” “估计不好要。” “好不好要我都会要回来。” — 俩人吃完饭,一块把厨房收拾了,随后窝在沙发上看新闻。李天水状态很居家,整个躺在沙发上,头枕上她大腿,让她给自己揉太阳穴。 梁巳五指梳着他头皮,说他应该把头发留长,尤其刘海留长,这样刘海乖乖地趴在他额头,不但显年轻,还显头发浓密。 李天水听出了弦外之音,强调,“我不脱发。” 梁巳示意手上的三四根短发给他看,“咋不脱?” “这是你薅的。”李天水同她争辩,“刚才至少有三下,你把我当成一头羊了,手指用力薅我头发。”说完摸摸头皮,调个头枕靠背上。 “哎呀没有啦,我怎么可能把你当一头羊……”没狡辩完,自己先笑个不停。刚梳他头发梳顺手,确实没控制住薅了几把。 她也调个头追过去,“不薅了,不薅了。” 李天水坐起来,反正不让她个坏心眼再摸自己头发。梁巳耍无赖,索性也枕在他大腿上,开始一根根数他腹毛。 李天水打她手,同她闲聊,“我今天去见你姐了。” “嗯,然后呢?”梁巳看他。 “你们厂不是要往市里迁?”李天水捏她手指,“你姐看中的那一块地,恰好是天云朋友家的,我想跑跑关系,看能不能帮你们拿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姐看中了那块地?” “因为你姐托人探价格,天云的朋友就朝天云打听你姐,想了解你们厂实力。”李天水说:“我上午跟你姐谈了,她要是感兴趣,我会帮着把这块地谈下。” 梁巳点头,“那这块地好谈么?” “有点棘手。”李天水说:“这块地一直没卖出去就是情况复杂。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是三个亲兄弟共有的。但这三个兄弟呢,又相互不说话。” “是够复杂。”梁巳附和。 “天云他朋友的父亲是老二,他愿意卖这块地。他朋友会帮我引见老大和老三,如果这两位谈成,地就拿下了。” “好。等你好信儿。”梁巳看他。 李天水笑了笑,坦白道:“我是想着,如果这块地能帮你们厂拿下,回头去你家也好看点。” “好啊。”梁巳也笑出声。 李天水继续说:“而且我和你们厂也有合作,如果能帮忙拿下地,我们双方的合作关系也更稳固些。” “没事儿,我明白。”梁巳看他,“生意归生意,互惠互利嘛,不影响我们俩关系。” “对。”李天水很感激她的贴心,坦诚道:“因为我目前的处境还需要你们家支持。” “啥意思,等你翻过身就把我们家踹了?”梁巳开他玩笑。 -- 第105页 “怎么会。”李天水认真道:“除非是你们不愿意跟我合作了。” “那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吗?”梁巳问。 “不需要。”李天水摸她脸,“你不帮忙就是帮最大的忙。” “我们关系还没明朗,如果你盲目帮我,你家人会想多。”李天水缓缓地说:“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愿你夜不归宿。如果将来咱们女儿谈对象,我都还没同意,她就跟人夜不归宿,我会很生气。” “那你一定是个古板的父亲。” “古板就古板,反正咱们没同意,她就是不能夜不归宿。”李天水板着脸,好像他现在就有个十八岁的女儿,正被坏小伙虎视眈眈地盯着。 “那也得给他们留空间相互磨合吧,万一婚后发现这男人不举呢?多可怕。” …… 李天水一时愣住,半天柔情万丈地说:“那就都生成儿子吧。女儿容易受欺负,将来还要嫁去别人家,我们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我们捧在手心宠成宝贝疙瘩又怎么样,将来离开我们……”说着鼻酸难受,就没有再说。 梁巳看他那副操碎心的老父亲样儿,如果将来女儿出嫁,他百分之百是要躲回屋里哭唧唧。 梁巳拍拍他,“诶,别难受了。先操心自个吧,我爸都还没同意你呢。” 李天水笑,“我怎么老感觉咱们像是老夫老妻,已经过了大半辈子呢?” 梁巳附和,“是啊,我偶尔也有这种感觉。” 接着俩人又絮絮叨叨,净说了些无聊的屁话。梁巳赤着脚去卫生间,接到梁父电话,吞吞吐吐地问她啥时候回来。梁巳看眼时间,已经九点了,这才想起梁母该洗澡睡觉了。 她催李天水送她回去,路上他们经过一个乐器行,梁巳心血来潮地说回头送他一把吉他。李天水把她送别墅附近,梁巳摸摸他脸说:“委屈了。” “没事儿。”李天水说。 梁巳刚往前跑两步又折回来,指着他鼻子,“你快点约蒋劲出来,否则我就找他,说你蓄意勾引我。” 李天水笑出声,懒得理她。 梁巳朝他脸上吧唧一口,扭头拐个弯就跑了。他车停的离别墅有点距离,这时候人都没睡,怕被梁家人看见。 他调个头出小区,又经过那家乐器行,下去往里转了一圈,试弹了四五把吉他,选了一把如意的付款,接着把价格单拍给梁巳,背上回了镇里。 到家,收到梁巳的微信转账,一毛不多,一分不少,2799 元。接着还有一句话:爱妻久久。 —— 梁巳先在院里看见梁明月的车,她在玄关换着鞋子问:“姐回来了?” 梁父示意她小点声,指指卧室,“你姐跟你妈聊天呢。” “怎么了?” “你姐请了个新厂长?” “……对啊。” “那你们都不提前跟你妈说一声?” 梁巳没接话,她以为梁明月说了。 梁母听说周全被贬去了管车间,非常生气,气梁明月不把她放眼里。周全多大能耐她心里有数,她气姐妹俩没一个提前跟她说。 梁父斟酌半天,“主要你妈年龄大了,心态跟从前不一样。你们觉得舅舅没能力想调整就调整,但应该提前跟你妈说一声。” 梁巳轻声去卧室门口,听见里面的交谈声,又折回来坐沙发上。梁父安慰她,“你妈是麦秸火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着卧室门开了,梁明月喊:“爸,我妈的浴巾呢?” “这呢这呢。”梁父起身去阳台上拿。 梁巳过去,朝梁明月动口型,“怎么样了?” 梁明月看她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没理她。梁父拿着浴巾过来,“你已经帮你妈洗好了?” “正准备洗。” “我来吧。”梁巳接过浴巾。 “我来。”梁明月说:“你帮我下一碗清汤面。” 梁巳折去厨房,拿出阿姨提前擀好的面,正洗小葱,梁明月上衣湿透,一身狼狈地过来,“你帮妈洗吧。” …… 梁巳刚把梁母洗好扶回床上,客厅一阵大动静,她立刻出去看,见梁父身体歪在角柜上,角柜上的摆件被打碎。 梁明月也闻声出来,俩人赶紧把梁父扶坐在椅子上,梁父也惊魂未定地说着,“不碍事不碍事,脚下打滑了。” 梁巳看向地板,确实有几摊水渍。她先查看梁父有没有摔伤,然后开始清理地面的碎片,接着拿了干地巾过来把水渍一一擦干。 梁明月在一侧道歉,说她刚跟梁母洗澡出来得急,忘蹭鞋底的水渍了。 梁母也托着腰出来,埋怨他应该穿防滑拖鞋,说完问他有没有伤到,然后说哪天有空把家里都铺上地毯。 梁巳正在厨房给梁明月煮面,随口应下,“好啊,这周末我就找人来量尺寸。” 梁母站在梁父身边帮他顺背。梁父被吓得不轻,心有余悸地,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动。他已经七十五了,骨头不经摔,不知哪一下就又躺回医院了。 梁巳煮着面喊,“姐,药箱里有爸平常喝的安神口服液,你给拆开一管。” 梁明月过去扒半天,里面光口服液都四种,她索性都拿过去问梁父。梁巳端了面出来,梁母闲着无事多了句嘴,“晚上去跟朋友聚了?” 梁巳趁回厨房拿筷子的空档权衡了会,然后笑着说:“我去约会了。” -- 第106页 “约会?跟谁呀?”梁父脱口就问,问完才察觉梁母暗中扯他。 “李天水啊,就前两天帮你带羊肉的那个人。”梁巳自然而然地说。 “哦哦哦……”梁父直哦哦。 梁母没接话,梁明月事不关己地吃面。 梁巳在厨房打果汁,打好分了四杯,每个人一杯,然后接着说:“原先他弟弟不是欠我们家钱嘛,他都已经还了。” 梁母没接话,脸朝向梁明月问:“他如今生意怎么样?” 梁明月放了筷子,擦着嘴说:“订单量还行。” 梁巳捧着杯子站在一侧,小口小口地啜果汁。 梁母又问:“他们兄弟生意是分开的吗?” “应该是没分。”梁明月说。 “他弟也不小了吧?”梁母托着腰慢慢活动,“俩兄弟都没结婚,还一身外债,他妈身体又不好,这家也是愁人。”接着又缓缓地说:“现在他们家是赚一分要掰三份花,还都是大头。俩兄弟房子都卖了吧?回头不得重新置办婚房,还得一大笔彩礼,琐琐碎碎算下来也吓死个人哟。” “具体不清楚。但如果李天云靠谱,新疆那边能完全撑起来,翻身也就这一年半载的事。”梁明月就事论事道:“因为他们家生意根基还在。” 梁母点点头,“大儿子我不了解,小儿子不像个会踏实过日子的主。” 梁明月回着微信,没再接话。 梁巳收了桌上的碗,端去厨房洗。洗完碗出来,擦着手说:“妈,我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带他来家里坐坐。” 梁母推脱,“再说吧。” 梁巳也没指望她能立刻同意,只是提前招呼声,让他们心里有个数。 待老两口回卧室,梁父坐床边撩起自己的家居服,让梁母看腰是不是撞到了,他感觉有点疼。 “有一块淤青。”梁母戴着眼镜看了看,“没伤到骨头吧?” “那倒没有。” “那就好,没伤到骨头就不碍事。”梁母摘了眼镜,扶着床慢慢躺下说:“上回酒席上有人要给李家大儿子说亲,当时就有人说,那不是推着姑娘往坑里跳。” “我感觉小幺儿这回态度不一样。”梁父揉着腰说:“回头让明月去说说。” ??大尾巴狼 梁巳狗腿似的帮梁明月捏肩,按摩。她觉得她姐特伟光正,哪怕对李天水有偏见,也会就事论事地看问题。 捏着捏着她就开始絮叨,说她为什么会喜欢李天水。她说李天水是她见过内心最柔和与良善的人。他的那种良善是基于对人性的宽容和慈悲。 他不会自恃看穿了别人的小心思,而加以讥讽和轻视,他会不动声色地呵护这些小心思。哪怕是一个陌生人,他也不会另对方难堪和尴尬。 他是一个真正大气和有教养的人,他的教养与他整个人浑然天成。她会不自觉地在他面前袒露真心,同时他也会报以自己的真心。她会扒开自己的伤口给他看,他也会扒开伤口给自己看,然后他们孤独疲惫的灵魂会相互舔舐。 总是在某一刻,她能感知到他的难堪和脆弱,他也会灵敏地捕捉到自己的情绪起伏,他们无需言语安慰对方,一个会心的笑,一个拥抱,一个不去打扰就足以。 他会在自己面前露出最孩子气,最纯真的一面。会撒娇,会耍赖,会大笑,会流泪。他从不会打断自己说话,会认真地倾听自己,哪怕自己是在毫无逻辑地胡扯八道。他们会毫无目的,不着边际,絮絮叨叨地扯些屁话,可正是这些无聊的屁话,让他们的心越来越近。 梁巳说着说着感慨万千,朝她道:“姐,你知道吗,这是从你大学毕业以来,第一次认真听我讲这么多话。” “我每次都有满满的话想跟你说,你总是会以一句“别废话,讲重点”把我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可是生活不就是无穷无尽的琐碎和屁话,哪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别铺垫了,讲重点。”梁明月递给她一份新设计的产品目录。 梁巳撇撇嘴,接过目录,去繁就简地说:“那你能不能给李天水一次机会?”说着伸手指比划,“就一次!不要带有偏见地否决他。如果你有认真了解他,会发现他是一个像星星般、闪闪发光的人。” —— 从书房出来梁巳回了自己房间,李天水发给她了一段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视频。视频里的他明显刚洗完澡,穿了件洁白的棉 T,先是摆弄了一会镜头,然后才略显拘谨地坐着床沿,对着手机边弹边唱。唱完,双手朝头上比了一个也不知从哪学来的爱心。 梁巳笑着看完,随后扔了手机在枕间,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星星吊灯发呆。多功能厅里的电视动静很大,梁父耳背,不知是在看拍案惊奇还是什么。 一楼客厅也有电视,但主卧在一楼,梁父怕吵到梁母休息,总是半夜睡不着偷偷上二楼,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多功能区看电视。 梁巳拉开门,想催他睡觉,马上要十一点了。但见他精神头十足地坐在那儿,抿着小酒,拿着锤子把酒鬼花生用纸包好捣碎倒嘴里,一面津津有味地嚼,一面看电视。 梁巳轻轻关了门,随他去了,折回来坐在桌前写小说。 关于我和我姐。 【我最崇拜和最想成为的人——就是我姐梁明月。但是我怎么努力都成为不了她。 -- 第107页 她冷静,克制,理性,果决,事业上独当一面。而我往往因为控制不了感情用事,总是好心办坏事。而且发现越是长大、越是想要成为她,反而离她越远。当后来我终于接受了自己,放弃成为她的时候,在这个痛苦的过程中我慢慢释怀,领悟到了我到底想成为什么样子的人。 尽管面对她时,我还是会有怯懦,有阴暗,有嫉妒,但是我慢慢学会了与这些情绪相处,有了与之平衡和对抗的能力。大部分时候我爱观察人,因为他人对于我就像一面镜子。他们身上可以折射出我的优缺点。他们也可以帮助我成为我想成为的人,和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关于我姐——她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我从福利院出来特别会讨好人,我会小心翼翼地讨好我姐,讨好我爸妈,我怕他们对我不满意再把我送回去。在我最恐惧和不安的时候,是我姐送了我第一个布娃娃。 她会每天帮我扎小辫,用妈妈的口红给我打扮,帮我洗澡,哄我睡觉,给我念童话故事。她也许把我当成了一个真人版的布娃娃,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毫不介意。 中学以后我们俩经常睡一个被窝,说女孩才有的悄悄话,相互抚摸对方刚发育的身体。我的归属感也是在那个时期,被我姐和爸妈一点点建立起来的。但与之而来的也有自我认知错乱,不安全感,和自卑……所以如今无论他们对我做什么,我对这个家都有浓浓地眷恋和感激之情。】 她写东西就跟她说话一样,控制不住话多。她反复看了几遍内容,删删减减,最后合了平板躺床上安心地睡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写完这些她会莫名心安,有一种更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踏实感。 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梁明月也正在敲她的门,说等会她带梁父去医院复查。 梁巳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还是我去吧。我知道哪有空车位,我也熟悉了医院的各个流程,到那儿就能直接带爸复查。” “对!小幺儿没说错,她对医院流程熟门熟路,让她领我去吧。”梁父的耳背很神奇,他总能在恰当的时机听到有效讯息,为自己争取最好的权益。 “爸你耳背是不是装的?”梁明月怀疑。 “啥?你大声点,我没听清。”梁父站在二楼大露台上耍太极。 …… 梁明月看向她凌乱的房间,和搁置在梳妆台上的平板,问她,“你又在写小说?” 梁巳把被子团成一座小山,自己撅着屁股趴上面,闭着眼准备再睡五分钟。 梁明月一把把她睡裤扯掉,梁巳唧唧哇哇地叫,骂她流氓。 梁明月警告她,“这可是你不让我带爸去复查的,以后你再长篇大论地讨伐我,说自己为家付出有多累……” “那你去吧。”梁巳朝她挥手,“我不耽搁你尽孝。” …… 最终梁明月开车带梁父去郑大一附院复查,从别墅到医院要花上两个小时,还没算上万一堵车。 而梁巳的车因为借出去当婚车,只得动用厂里的公务车来接她上班。她坐在后排喝着酸奶,有专属司机为她开车,别提心里多美了。 而且她坏心眼的祈祷,最好郑州今天大堵特堵,把她堵路上三个小时,找车位一个小时,等终于停好车去门诊上,医生中午下、班、啦! 这些不但没一一应验,反而因为有梁父的指点,他们很顺利的复查完。而梁巳则在厂里忙得团团转,还抽空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梁父失眠越来越严重,让医生看看是什么情况。 趁吃午饭的间隙,梁巳把从新疆发回来的干果在办公楼给一一分了,大家直夸这些核桃,巴旦木,葡萄干好。纷纷要梁巳让卖家再发点,回来大家平分。 梁巳灵机一动,做了笔预算,考虑要不要中秋节福利每人一箱干果混合算了。一呼百应,办公间纷纷赞成,催着她趁梁总回来前赶紧下单。 …… 这话伤了梁巳的小小自尊,为了证明自己在厂里是拥有话语权的,当下就联系新疆那个买干货的妹妹,让她发个几百箱过来。 事后觉得不妥,又打电话告知梁明月,被怼回一句:“这点小事你做不了主?” 梁巳很愉快地订好了中秋节福利。 傍晚下班,和从邻市回来的李天水约好,俩人在公寓碰头。 梁巳到公寓时晚饭都烧好了,两碗稀饭,三道家常菜,和两个从外面买回来的烤馕。李天水把馕上刷了层油,又撒了孜然和佐料,放烤箱烤了几分钟。 梁巳吃着夸着,随口又问他今天顺不顺利。李天水说看了两个小品牌的浴柜,都还行,他想多看几家对比一下。随即梁巳就介绍给他俩个厂家,货一般,但胜在价格公道。 “行,我这两天去看看。”李天水应下。 “你要是能看上,我帮你压价。”梁巳捧着碗喝了口汤。 “好。”李天水说:“我想抽个空去提辆车。一来我工作需要,二来我妈去医院也方便。不讲究排场,十几万的小排量车就行。” “行,反正家里也离不了。”梁巳说:“要是有场合需要撑门面,开我的车就行。” 俩人早早吃完饭,李天水抓紧时间洗了碗,准备忙正事儿,不妨梁巳催他下楼消食,说烤馕吃多了。 李天水慢吞吞地擦了手,跟着她下楼消食。在小区里转了圈,还没十分钟,就开始催回家。 -- 第108页 梁巳朝着小区门口,说去外面林荫小道上消食。李天水跟在后面,一步挪成三步走。 梁巳回头催他,“你不情愿?” “天都黑了。” “都七点多了,天当然要黑了呀。” “你几点回别墅?”李天水问。 “九点前吧。” 李天水点头,环视着夜色,说人类应该尊重昼夜变化规律。天黑了,说明就该回家休息了。 …… 说完担心自己意图太明显,又硬生生地往回挽,说自己多少有点雀蒙眼,天一黑,视力就下降,所以才爱睡觉。 “雀蒙眼?”梁巳稀奇,“啥是雀蒙眼?” 李天水看看她,不自然地旁边花坛上一蹲,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 “什么?” 李天水开始耍赖,左右看两眼,双手环抱胸,紧张巴巴地说:“天黑有狼。吃人!” …… 梁巳看透他。 李天水被看得难为情,起身牵她手,去外面林荫树下散步,“好吧,去外面消食。” 梁巳确实是没出息地吃撑了,她一会快走,一会原地慢跑。她也当然清楚李天水的心思。 她一面深吸腹加速消化食物,一面不时手欠地推搡他。说自己之所以吃这么撑,是因为怕浪费粮食。 “晚上了,吃太饱对身体不好。”李天水说:“下回吃不了就剩……” “因为是你辛苦烧的,不舍得倒啊。”梁巳肉麻兮兮地说。 李天水笑出了声,拉她,“慢慢散吧,不能跑,等会肚子该难受了。” “下回烧俩菜就行。”梁巳拐着他胳膊往回走,“不讲究花样儿。” “不散了?” “不散了,你不是着急回去?” 李天水听不见,不吭声。 梁巳眼梢往路边门店扫了眼,往前走了几步,抬手一指,“咦,那个店是干嘛的?” “成……人用品无人售货?这是卖啥的呀?一柜子花花绿绿?”梁巳假假地好奇。 李天水顺着她手看过去,果然,一间像银行自动取款机似的粉色小门脸,上面闪烁着四个大大的字:无人售货。 里面灯光白的刺眼,立了两台售货机,装满了花花绿绿的包装。他找了会儿,问:“哪有成人用品这几个字?” “呐、门脸最下面的一行小字。”梁巳殷勤地指给他看。 李天水朝路上左右看看,也不着急回去了,挠着眼皮同她商量,“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梁巳拨浪鼓似地摇头,叉着腰,撇着脚,“羞死个人了,我才不去!” “哦。”老实人难为情,“那我们回家吧。” …… “我就是好奇里面是啥,从来没见过……”梁巳说着说着脸滚烫,她要被自己的假惺惺和造作给整 yue 了。 老实人以为她的脸红是因为太害羞,所以自告奋勇地前去。 梁巳抱着路边的一棵白杨树,看他矫健沉稳地拉开玻璃门,然后微弓着腰,一样样地看。没一会儿,见他拿出手机又一样样地拍,然后折回来给她看。 ??你只是以为你爱我 梁巳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不愿意在李天水面前表现的太过经验丰富。这种复杂的情绪很难说得清。 从和他的性事上她能感觉出来,他是一个中规中矩,不太会玩什么花胡哨的人。而她丰富娴熟的车技,都是从蒋劲身上学来的。 蒋劲是一个很自我的人。他想要做什么姿势,会连哄带骗地达到目的,不太会照顾到她的感受。尽管过程也带给她很多别样的刺激,但她内心还是微微排斥他这方面的强势。 蒋劲潜意识里更倾向自己爽。 李天水则是尽量照顾到俩人……甚至是把她的感受放在首位。 李天带给她的是身心合一,是酣畅淋漓,是除了动物性的本能,还有灵魂与灵魂的相互慰藉。 而蒋劲追求的是刺激,是赤裸裸的欲望,甚至是对压力的宣泄。她之前没觉得不好,反而也沉溺其中,每一回见面都是天雷勾地火。 但和李天水在一起,她更愿意平静地坐下和他聊,聊着聊着情起,你亲一下,我啄一口,自然而然地就做了。而且很多姿势随着本能地探索,丝毫不觉羞耻,也自然而然地做了。 事后他们会紧紧贴着一起,摸摸对方的脸,再扯一些屁话。如果有劲就再来一场,没劲就拉倒,顺其自然。 比如此刻她浑身畅快地趴在床上,懒得洗,懒得动,恨不能一觉到天亮。而李天水则强行把她拉起来,拿着淋雨给她洗,再有十五分钟就九点了。 梁巳穿戴好,不慌不忙地跟着他下楼。李天水发动了摩托,回头催她,她老神在在回一句,“急什么呢?” 李天水想拉住她打一顿。 到了小区,摩托远远地停在人工湖旁,梁巳指指别墅,“停门口,我懒得走了。” 李天水明白,轻声说:“我没事儿,停哪都一样……” “让你停你就停。”梁巳说他。 李天水直直地开过去,停在了正门口。 梁巳把自己头盔摘下来,也把他头盔摘下来,理理他一头凌乱的短毛,说:“这周有空来我家,帮我量一下房间尺寸,我妈想把客厅跟卧室铺层地毯。” 李天水点头,“好。” -- 第109页 梁巳亲他一下,“回吧。” 李天水看她一眼,调个头就走了。梁父闻声出来,问她,“是谁在门口?” “我。”梁巳应声。 “我怎么听见有摩托声?” “李天水送我回来的。” “哦哦哦。”梁父依然直哦哦。 梁巳去卧室带梁母出来洗澡,梁母恢复了不少,其实自己勉强也能洗。梁父怕她站不稳再找个事儿,要梁巳帮着再洗几天。 梁巳趁洗澡的间隙,随口说:“妈,这周我让李天水来帮忙量房间尺寸,我不知道怎么量,他懂。” 梁母没应声,哪怕心里一万个不情愿, 此刻梁巳正帮她洗澡,她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装作没听见。 梁父则在一旁打岔,说再也不愿坐梁明月的车去医院复查了。她开车慌,见缝插针,途中跟一辆车抢道,抢着抢着就别起来了。 梁明月则不这么认为。她说自己就在道上好好开,对方老想加她塞,她不愿,对方强行塞,她就别了他车。 梁巳洗好把她扶床上,梁母让她帮忙找本闲书。她在书房心不在焉地翻了会儿,听见外面梁明月回来,她没再找,顺势坐在椅子上发呆。 梁母软硬不吃的态度,打乱了她原本有条不紊地计划,这会她整个人显丧和杂乱无序。她想着想着就仰起头,把泪给倒回去。 门外梁明月说饿了,晚饭在工厂食堂吃的,说伙食越改善越差,酸菜炒肉,只见肥油不见肉。 厨房里除了有阿姨做的营养餐,啥也没。那营养餐,肉和菜都煮得稀巴烂,完全没胃口。 她问梁巳去哪了?梁父指指书房。 梁明月推开书房门,看她一个人坐那儿,说她,“又矫情呢?” “帮我煮一碗……” “你自己煮。”梁巳找了书,拿过去给梁母,然后折回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梁明月看她。 “我不给你煮饭就是发脾气了?你自己没长手吗?我是你的保姆还是丫鬟啊?”梁巳质问她。 “你嚷嚷什么?” “我想嚷嚷!整天就兴你冲我囔囔,不是找我这儿事,就是找我那儿事,不是看不上我这个,就是看不上我那个……” “要我帮你煮饭,还不会好好说话。哪一回你吃完饭都是碗一撂,你洗过一回吗?抓住我的错,你就跟训小孩似的,我不要面子吗?整天就光你累,我就不累吗?我能力不如你怎么了?我就要比你矮一头吗?!”梁巳说着说着哭了出来,转身上了楼。 …… 梁明月显无趣,看向一声没吭的梁父,“我说她什么了?” 梁父没接话,默默起身回了卧室。梁母手里的书也看不下了,老两口对视一眼,各自无话。 梁巳反手锁了门趴床上,越想越痛,对敲门声视而不见。过了一个钟,长长吁了口气,戴上耳机出了门。 夜已经深了,别墅区尤为静谧,她没远走,就沿着主路,走走停停地散心。走累了,就在一侧的长椅上歇下。 她想,如果不能跟李天水在一起,她今后都不会再爱人了。不为别的,因为她没有热情和力气了。 她感觉要干涸了,再没精力去经营什么了。 梁明月经常说她太理想主义,不合时宜。可这些都不是她主动选择,而是她走着走着,回头才发现跟大家走反了。 她想着想着就浑了,盘腿坐在长椅上打盹儿。那边一辆车犹犹豫豫地停下,蒋劲头伸出车窗喊她,“诶、梁四儿?” 梁巳猛得打了个激灵,偏头看他。 蒋劲确认是她,把车靠边一停,一身酒气地坐过来,“大半夜坐这干啥?” “你这是酒驾。”梁巳提醒他。 “我就是出来挪个车。”蒋劲手往前排别墅一指,“我姑才搬过来,今儿乔迁。” 梁巳点点头,准备回家。 蒋劲拉她,“真谈对象了?” 梁巳很奇怪,他为什么老执着这个问题?还没等她问,蒋劲又半真半假道:“咱俩再处处呗?” 梁巳又坐了回来,就着路灯看他,为什么男人普遍比女人自信? “你要真谈对象就算了,不耽搁你。没谈咱俩再处处?”蒋劲摸兜里的烟,让给她一根儿。 “我戒了,谢谢。” 蒋劲没再让,自己点上抽了口,看她,“真戒了?” 梁巳用手荡荡脸前的烟雾,没作声。 蒋劲依然用着从前看她的眼神那样子看她。有几分不正经,几分深情,几分玩世不恭的戏谑。好像他们从没有吵过架,没分过手。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 “自以为深情,自以为还爱我的眼神。”梁巳不想跟他扯,吹着夜风,慢慢就说出了心里话,“蒋劲,其实你不爱我,你只是以为你爱我。甚至你也不爱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 “我有一回撞见你带着一个女孩从酒店出来,那是在我们分手的第二月。你一直追问我分手原因,也不是出于爱我,而是你从来都没有也不敢面对自己。你不承认感情是会变化的。” “不是每一份爱情的消失,都是因为过了新鲜期或被他人介入才消失的。我对你的爱,是因为你没有好好珍惜我才消失的。你明白吗?” “你看不见也不会承认自己在爱情里的无能,懦弱,和失败。因为你太爱自己了,只懂享受,不愿付出。所以才在我提出分手时,本能地认为我是移情别恋。” -- 第110页 蒋劲指头上夹着燃尽的烟头,睡着了似的,头微微歪在一侧。 梁巳还在轻轻地说着,“我从不否认也不后悔对你的爱,你教会了我很多,也让我成长了很多。但是很抱歉,从提出分手的那一刻,我就收回了对你的爱。” “你没有错,你只是更爱自己。爱自己怎么会有错呢?从我追你的那一刻,就清楚你是个情场浪子,我以为能抓住你的心,让你回头。很抱歉,我也没能做到。” “我走了,再见。” 梁巳说完,缓缓上坡回了别墅。 蒋劲这才慢慢转醒,双手揉了把脸,然后跟在她身后,目送她安全地进别墅。下坡的时候步伐急,一个趔趄被绊倒,人直接给滚了下去。这好像正如他意般,手挡住眼睛,索性赖在地上不起。 — 日子如往常一般,隔天梁巳早早起了,没事人一样,正用破壁机打五谷杂粮糊。见梁父起床出来,催他洗漱,说给他炖了水蒸蛋。 那边梁明月洗漱好出来,梁巳指指餐桌上的米糊和剥好的水煮蛋,又端了两碟凉拌小菜,放在桌上让她吃。 梁明月在餐椅上坐下,找话,“今儿是不是有周会?”工厂每周五都有一周的总结性会议,这个规矩是十年前梁父立下的。 “没有,今天是周四。”梁巳解了围裙坐下吃。 “忙晕了,以为今儿周五。”梁明月接话。 “爸,我炖了两份水蒸蛋,等会妈起来洗漱了,你帮她拿出来。”梁巳交待着。 “哦哦哦……好。”梁父洗漱完,应着声出来。 “别烫着,夹子我拿出来在料理台上了。” “好,你只管上班吧。今晚是不是要值大夜?” “对。晚上要值大夜。”梁巳喝了米糊,吃了水煮蛋,回楼上换衣服下来,站在门口换鞋准备上班。 “那晚上你别来回跑了,我帮你妈洗澡。”梁父交待她。 “晚上我姐在家,让她照顾着洗就行。”梁巳说。 梁明月也换着鞋子接话,“我今晚没应酬,回来得早。” 姐妹俩前后出来开车,梁巳自觉地站在一侧等,等梁明月的车先出来。别墅一共三个车位,两个露天,一个车库。车库被梁母当了储藏间,堆满了各种没用但又不舍得扔的杂物。 露天车位一个非常紧凑,靠里;一个车位偏开阔,在外。在外那个自然是梁明月的,她车直直地开进来就能停,方向都不用回。而梁巳那个要找角度,来回打几把方向才能倒进去。 梁明月见她站在一侧吃药,降下车窗问:“你身体不舒服?” “叶酸片。”梁巳摇了下药盒,接着装了随身包里。 “叶酸片?你吃叶酸干什么?”梁明月皱眉头。 “备孕啊。”梁巳说着上了车,发动上催她车出去。 …… 梁明月发动了车出来,直奔工厂。她打算午饭时找梁巳聊聊。外人都说梁巳性子软,没脾气,可她最清楚梁巳的脾气有多拗。她一旦认定的事儿,别人反对没用,你说你的,她做她的。她既不跟你起正面冲突,也不反抗,就坚持自己的。 ??有,看不上 梁巳早早来工厂是有正事,往常因为要安置好家里,一般九点才上班。昨天周全统计了新的订单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马桶车间一共有五条生产线,眼下开了四条,以目前的订单量,她犹豫着想再停一条。一来马上要秋收了,部分职工会请假收玉米,接着就是播种小麦。如果现在停一条线,会替换下来一批职工轮休;二来停一条线能节省很大的开支,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她跟周全正巡查着车间,不妨在生产线上看见了她同学,出来后她朝车间主任交待,说那个女职工要是有事假,直接批,不用让组长一层层往上递。 车间主任当下明白,这是个有后台的新职工,往后不能难为。 事后周全好奇:“那女的是你家亲戚?” “她家里有个生病的孩子,估计事假多,让组长照应一下。”梁巳说。 “怪不得呢。”周全正纳闷,因为职工里基本没啥年轻人,更别提是年轻女人。厂里男女职工普遍都在三四十岁以上。 同为人父母,周全唏嘘了句为母则刚,说同样一件事,母亲付出的要远比父亲更多,更能豁出去,“只见歌颂母亲的伟大,没见提过父亲。我估计父亲节都是捎带上的。” 梁巳不这么认为,“不是母亲伟大,是母爱伟大。差之毫厘 缪以千里。否则孤儿院不会有那么多被遗弃的小孩。对吧,舅舅?” 周全想打自己嘴,让你欠。接着他就转话题,说如今女人不一样了,都可伟大了,像她和梁明月这样的女强者越来越多了! 梁巳又有话了,“舅舅,强者可不是按照社会地位划分的。我跟我姐算是事业成功女性,刚才那个女职工才是强者。还有很多平凡女性……” “诶——老李。”周全手一扬,朝着厂区的一个职工急喊,“找你有大事儿!”说着像避瘟疫似的,晃着腰上的小肥肉一路跑过去。 梁巳认为的真正强者就是她那个女同学,孩子脑瘫,丈夫和婆家都放弃了,只有她还在坚持治疗。 午饭时梁明月见她,问起要停一条生产线的事。梁巳同她分析,说为什么要停一条生产线。仓管拉出了目前的库存总量和排单情况。哪些订单急,哪些可以缓,这些都可以从中周旋。而且经过全面考量,眼下停一条线是最恰当的时机。 -- 第111页 梁明月听完点点头,交待她以后车间里的事,让她全权拿主意就行。说完正要聊私事,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傍晚下班见周全换了身体面的衣服准备出去,梁巳好奇地喊住他,周全说是约了霏霏见面,带她去看房子。如果顺利的话想尽快办手续。 “行,你去吧。”梁巳说。 周全准备走,又折回来问:“你夜里要不要吃啥?我帮你带?” “不用。”梁巳摇头。 “那行。等晚上我回来,后半夜替你值班。”说着他摸摸稀拉油亮的大背头,问:“我这身打扮咋样?” “可以,很有派头。”梁巳看他手里沉甸甸的袋子,“你拎得啥?” “你从新疆发回来的干货。”周全抻开袋子让她看,“我一个人吃不完,让霏霏拿去分给她同事点。” 梁巳点点头,催他,“快去吧,别晚了。” “她说晚上有技能培训,估计下班都八九点了。” 梁巳看时间,“这才六点,你去那么早……” “我先去那小区门口蹲蹲,听说那片有点荒,我担心霏霏要是下班晚走夜路不安全。” “那边目前是有点静,但明年法院和行政大厅会搬过去。”梁巳说。 “那我也得去看看,闲着又没事儿。”周全说着开车走了。 梁巳目送车离开,才迈开步伐回了办公楼。今晚轮到她值大夜,她需要整晚都守在工厂。因为车间二十四小时烧窑,工人三班倒,生产线不能停,所以管理层要挨个值夜,以应突发状况。 晚饭在食堂潦草吃了点,确实如梁明月所言,伙食越改革越差。一锅饭,一星半点的肉。但好在饭菜花样多,职工也没啥不满。 晚上过八点,梁明月打电话她,一会问油泼面怎么做,一会问炸酱面怎么做。都是有技术含量的面。估计搞砸了,因为半个小时后她又打来视频,问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怎么做。 此刻梁巳坐在舒适气派的办公椅里,单手抠着指甲,轻飘飘地说:“啊、鸡蛋面啊,很简单啊……算了,你叫份外卖吧。” “算了算了,我教你怎么做吧,一份外卖犯不着送。”梁巳朝着视频里说:“首先,鸡蛋去壳,把蛋液倒碗里,拿着筷子顺着一个方向挎挎打散,然后淋一点水进去,继续使劲打散。接着,把番茄用开水烫一下,去皮,切成小碎。然后,平底锅放火上,拧开火,锅里倒油,油烧五分热,哗啦一下把蛋液……”没说完,视频就被受到侮辱的梁明月挂了。 梁巳撇撇嘴,最好把厨房烧了。心里这么想,手上给她发着微信,简明扼要地教她怎么才能把鸡蛋煎蓬松好吃。 发完自己也饿了,出来办公楼,呼吸着凉凉的空气,步行着出来厂区,往镇里的小吃店吃碗米线。 路上经过一对拐着胳膊的母女,俩人很亲昵地聊天,女儿撒着娇,说她想买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母亲支招,教她这钱该怎么问她爸要。 梁巳觉得好笑,慢慢地跟在她们身后,听她们聊天。不知不觉跟到夜市上,才惊觉偏离了自己的轨道。 她又转身折回来,碰巧看见坐在路边摊上跟朋友吃烧烤的李天水。 俩人对视一眼,见他要起身,梁巳摆摆手,让他继续跟朋友吃。 俩人昨天有了约定,三天才见一回面,主意是梁巳出的。一来各自都有工作忙,尤其是李天水更忙,每天晚上再来市里见面会很累;二来出于她的私心和经验,她没好意思言明,她怕每天都黏糊太消耗感情,三天见一回频率刚刚好。 且三天后的见面,他们肯定积攒了很多很多的话,和很饱满很饱满的情绪。她无比清楚,爱情是有保质期的。 她往前走几步回回头,李天水一面跟朋友聊天,一面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等她终于到了小吃店坐下吃饭,心里是甜蜜的。尤其当俩人只需要眼神交流,就能懂对方意思,这让她很感动。并且就在刚才,她情绪特别糟糕,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很难过。 当无意看见李天水坐那吃饭,她糟糕的情绪瞬间得到平复,踏实和温暖了很多。他是自己的爱人啊,也是爱自己的人啊,这是多么地幸运。 因为值了大夜,隔天自然不用上班,从早上十点到家,她一直睡到下午五六点。还是梁父上楼把她喊醒,说太阳落山的时候不能睡,魂魄容易被压着,弄不好就再也醒不过来。 她问被什么压着? 梁父也说不上来,只说他小时候就这样,太阳只要快落山,家里人就绝不让他睡。 下楼梁母托着腰从卧室出来,问她昨儿夜里周全又在工厂发酒疯?周全酒品不行,只要喝酒必出洋相,昨儿凌晨被代驾送回工厂,下车就朝着办公楼吐起来,接着曲起一条腿,咿咿呀呀地唱大戏。 唱什么来着?唱豫剧《穆桂英挂帅》。梁巳拉不动他,只能喊了俩保安把他送回宿舍。到宿舍也不消停,闹得轮班值夜的工人睡不好。 梁母一早就得了信,梁明月特意打了电话给她。周全自小就怕她,往常打给他十通电话,他了不得接四通,剩下那六通装聋作哑。 梁母用梁巳的手机打给周全,他像是有千里眼似的,就是不接。梁父打岔,嚷着自己很久没吃过扒羊肉了,要梁巳去帮自己打包一份。 -- 第112页 梁巳开车去饭店打包,厨房里阿姨一面煲汤,一面说他们老两口好福气,有这么个孝顺的女儿。接着就说她们街上那谁……生了四个儿子,老了躺床上没一个情愿伺候,相互啃。最后完全不能自理了,就被几个儿子送去了养老院,死得时候身上全是窟窿褥疮没一块好肉。 然后又说到自己头上,说自己婆婆都九十四岁了,身体倍棒,吃啥啥香。偶尔还能帮顾着照看外孙。说家里有这样的老人是福气,不给儿孙找事儿。穷家庭敢有个长期生病的老人,一家子都得拖垮。 梁母听不下去,扭头回了卧室。到房间就小声抱怨,说无论如何都不要这个阿姨来烧饭了。别人请阿姨是来伺候,他们请阿姨是花钱找罪受。 梁父也不情愿这阿姨,嘴太碎,但是没办法,小城市专门煮营养餐的阿姨实在少。他托同事打听了几天都没找着。 外面阿姨浑然不觉,捡了个果盘里的大橘子剥着吃。等营养餐煮好,围裙一解,掸掸身上的小碎花裙,理理才烫的新头发,挎上小包,开着辆电动迷你小轿车就下班了。 那边梁巳买着扒羊肉,顺路又去斜对街的老体育场打包小龙虾。马上要过季了,嘴里想吃辣。 就是这么巧,不但遇见了李天水,同时也碰上了蒋劲。他们几个兄弟坐在外面正吃地锅鸡。 梁巳转身就避,不知被哪个挨大炮土语:同于“该死的”的看见,嘴欠地喊:“诶,四儿姐!” 梁巳装听不见,继续回走。 那个挨大炮的硬是追过来,拽她胳膊,“四儿姐!” “诶,你在这吃饭啊?”梁巳装吃惊。 “走走走,过去坐,正找你有点事。”这人把她迎上餐桌,立马有懂眼色的人,把蒋劲身侧的位置腾了出来。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索性坐下,看情况再找理由脱身。她对面是李天水,他没看她,端起茶碗喝茶。 蒋劲一改往日的轻浮,帮她涮了碗,添了茶,朝着老板喊再换一锅鸡。 “不用不用,我还有事儿。”梁巳推脱。 “正饭口,有啥事啊?”桌上人搭腔。 老板过来把正吃的地锅鸡撤走,重新上了桌新的。蒋劲交待着老板,“再贴一圈饼子。” 梁巳看眼李天水,低头喝茶,局面已经不受控制。 蒋劲把手里的烟掐了,也没主动找她搭话,沉默地望着一桌子菜。桌上人看出气氛不对,有人出面调节,给梁巳斟酒。 梁巳直摇头,坚决不喝,已经戒了。 对方起哄,戒啥戒,四儿姐风范谁人不知?当年替蒋哥连闷三杯白的,眼都不眨。 梁巳已经拉脸了,说不喝就不喝。 蒋劲准备替她喝,不妨被李天水抢了先,他伸手端过酒,一饮而尽。 这时有人不依,“你喝算咋回事?这酒是敬四儿姐的。” “一样。”李天水掷地有声地回。 话落桌上静如鸡。 蒋劲偏头看他,他朝着梁巳说,“你去帮我买包烟。” “哦。”梁巳起身,离开了餐桌。 她没再管身后事,把一切交给李天水,拎了扒羊肉就回家。 晚上给梁母洗了澡,她出来后院打给李天水,问他在哪? 他语气与往常无异,说已经到家了,正给李母烧洗脚水。 梁巳嗯了声,没说话。 “不用担心,我都说清楚了。”李天水安慰她。 梁巳不能不担心。千挑万挑,挑了个时机最差的时候。桌上这几个人他们都是一块长大的,平常有事也都是尽力帮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几个人家境相当,一直都玩得来,李天水是这几年才被蒋劲有意带了这个圈子。 他们这种人有他们的傲气,兄弟的女朋友绝不碰,哪怕是前任。这种行为非常令人不齿。 挂完电话又接到通蒋劲的,他没绕弯子,直接问她,“啥时候的事?” “上个月,在新疆的时候。”梁巳说。 “没男人了?”电话那头问。 “有,看不上。” 那边一句没再说,直接挂了。 ??老司机无疑 凌晨一点,梁巳开车去了李天水家。尽管她清楚蒋劲好面子,不会动手,但不来看看,心里始终不安。 李天水接到电话,下来开门,俩人站那儿聊了几分钟。 梁巳感觉差不多了,该回了,说:“我就是来看看你。” “没事儿。” “嗯,那我回了。” 李天水站背光处看她,点点头。 梁巳伸手摸摸他脸,他把脸紧贴在她手心。梁巳心柔软,朝他笑笑。 李天水吻她手心,又吻吻她手腕,梁巳摩挲着他脸,轻轻拥抱住安慰他。 李天水轻喊她,“梁巳。” “嗯,我在呢。”梁巳轻声说:“我永远都在。” 李天水笑笑,“我知道。” 梁巳看他,“我们堂堂正正,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李天水回视她,“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梁巳点点头,由着狂跳不止的心,问他,“需要我上去陪你会吗?” 李天水深吸口气,回她,“需要。如果你方便的话。” “方便。”梁巳不顾羞耻地说。 李天水引着她上楼,梁巳牵他汗津津的手,轻喊,“李天水。” -- 第113页 “嗯,我在呢。”李天水回头看她。 “我想跟你做。”梁巳大胆又狂放地说:“做爱。” 李天水要吓死了,伸手就捂她嘴,她声音实在太大了。 梁巳很冤枉,她知道李母在家,所以声音非常小。但她不知,这一道小小的声音,于李天水如振聋发聩,他吓得动也不敢动。 梁巳似是了然,扯开他捂住自己嘴的手,又狡黠地说:“李天水,我想跟你做爱。” “嘘——嘘!”李天水手都是抖的。 “我想跟你做爱。” 梁巳炸耳般地声音在他脑海轰鸣。 李天水捂她嘴,身体僵直地贴在楼梯墙上,呼吸很粗。 梁巳看他这么不经逗,望着他眼睛没再说。 今晚没月亮,也没星子,夜空里黑黢黢的。兴许是有月亮,但梁巳没心看,她只顾盯着眼前人。 她想要他快乐,沉沦在她带给他的极致肉欲里。 天黑壮人胆。她望着他眼睛,轻轻地说:“我想为你做些不知廉耻的事。”说完自己都笑场,不知廉耻的事。 “……不用。”李天水虚虚地反驳。 “啊、真不用?”梁巳贴着他身体问。 李天水扶着墙准备挪回屋,“我们房间……” “房间不刺激。” …… 李天水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她。 梁巳非要他回答,逼问他,“真不用?” “我上来就是跟你做爱,你说不用我就回喽?”说完作势要走。 李天水紧紧拉她手,急急地说:“我用。” …… “用什么?”梁巳看他。 李天水望着她眼睛,也说出了心里话,“用你为我做不知廉耻的事。”说完脸红似虾,他从未说过这种出格的话。 他听见梁巳贴着他耳朵说:“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他本能就回她,“我也是。我也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那你说,梁巳,我想跟你做爱。”梁巳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 李天水贴着她耳朵回,“梁巳,我要跟你做爱。” 话落,他感觉拉链被拉开,皮囊被一层层剥开,他就这样毫无防备,触目惊心地,不知廉耻地完完全全呈现在她面前。 — 梁巳凌晨五点从他家出来,悄悄回了工厂。工厂有她的休息室,用于值大夜或午休。 她订了个闹钟,潦草地洗了澡,就趴回床上休息。8:40 被闹钟叫醒,她浑身酸软疲惫,靠着强大的意志爬起来,又折去洗个热水澡。 等洗好澡出来,记忆逐渐恢复,躺在床上撒泼打滚。昨晚她都说了些什么?!都干了些什么?! 老天呐——让她失忆吧,不行就让李天水失忆! 她坐起来,感觉自己对于情事懵懂无知的形象已经崩塌。她处心积虑经营了这么久。 我想跟你做爱——老司机无疑。 她默默地坐着,想着该怎么挽救。接到家里梁父打来的电话,说一早就没见她,电话也打不通,人去哪了? 梁巳扯了个谎,说凌晨车间有事,她来工厂了。她临睡前给梁明月发了微信,让她起床去外面买点早餐回来,什么能买,什么不能买,她交待的清清楚楚后,随后手机调了飞行模式。 梁父说不用让她操心家里,明月已经让跑腿公司买了早餐回来。豆腐脑配小笼包,好吃得很。 梁巳要晕倒。跑腿公司…… 她打电话问梁明月,早上就没空去买份早餐吗?梁明月说没空,她时间宝贵得很。她绝不会浪费十块钱的油费,去买一份八块钱的饭。 且再一次交待她,人的精力和体力有限,不要消耗在琐碎的小事上。能花钱解决的事儿,就不要吝啬。她看不上梁巳逛个菜市场能花半个钟。 梁巳说不过她,哑口无言。 她先踩着点去打卡,然后车间仓库转了圈,见一切工作都井然有序,借上周全的电瓶车准备出去找早饭吃。 她要饿死了。 车轱辘刚出工厂,她按了急刹,想想又调头回来。梁明月不让她骑着破电瓶车在镇上乱晃,有损形象。 她觉得也是,自己好歹是个实业新贵,企业的小梁总,骑个破电瓶车是不好。像梁明月形象维持的就很好,出门去哪都是她七年不变的辉腾,见人了不起降下车窗点个头,十足的影视剧里不苟言笑的女企业家派头。她不换新车,只开老款辉腾,说它代表了踏实低调的企业家形象。 既然破电瓶车损形象,借个漂亮的不就完了。她在办公楼借了一台精巧崭新、乳白色的小摩托。是一位女会计的,还搭了粉粉的防晒蓬。她开出去买早餐的路上,忽然就想到了别墅里的平衡车,已经丢好几天了。 工厂离市集多说两公里,电瓶车也就三五分钟的事儿。她买了盘水煎包,一碗八宝粥,拎着回了工厂食堂吃。食堂的早餐供应到八点半,晚就没了。 正吃着,接到梁明月电话,说见她骑着电瓶车买水煎包,买完抻开袋子,捏了个当街往嘴里塞。毫无形象可言。 …… 梁巳打哈哈,问她来工厂了?梁明月说刚去政府楼,协商点事儿。 她吃完出来食堂,准备回办公楼,看见蹲在绿化带前跟人聊天的李天水。 绿化带里才松了土,园艺师……也不算园艺师,就是那位得了尘肺的职工,正往土里施肥,打算大面积种植玫瑰。 -- 第114页 她想起来了,前两天这位职工追上她,建议她整改一下绿化带,可以栽培一些玫瑰。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开个红花儿,做个点缀,也是好看的。 她不但没驻足,反而步伐一转,打个弯准备绕行回办公楼。刚走两步,被人喊住,李天水咳嗽了一声,同她招呼,“梁巳。” 梁巳转身,“诶,你怎么在这儿?” …… 李天水指指办公楼,“等你姐……还是市里那块地皮的事儿。” “……哦哦哦。”梁巳挠眼皮,“我姐在镇政府大楼。” “我知道。”李天水点头,看她,“你姐让我在这等她。” “……哦哦哦。”梁巳不跟他照脸,顾左右而言他,“你蹲在这干啥?” “我正跟弘叔学习栽花技巧,回头家里整个小花园。”李天水目不转睛地看她。 梁巳脸越来越烫,昨晚的一幕幕,不知廉耻的在她脑海里涌现……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深吸了口气,双手叉腰,“那你忙,我该回去办公了。” 不妨他随口就回,“我忙完了。” …… 梁巳看看太阳,果然不能直视。然后自作聪明、不着痕迹地偷看他,发现他正盯着自己,顿时乱了分寸,“我要回去办公了!”说完不管他,维持着仪态回办公楼。 李天水拍拍弘叔肩,说回头再请教他。随后迈着步伐追上了办公楼。他找到梁巳办公室,轻轻推开门,厚着脸皮说:“有点渴了,想讨杯茶。” …… 梁巳想,总不能推他出去吧?想着就俯身去茶台帮他泡茶。 李天水站在一侧,看她一步步地煮水、洗杯、投茶、冲泡……高涨的情绪慢慢平缓,他坐过去,接替梁巳泡茶。 他按着节奏来,有条不紊地倒好茶,递给梁巳,“尝尝。” 梁巳接过小口小口地啜。 李天水看着她喝,忽然就笑出了声。 “笑个屁。”梁巳难为情地说。 “害羞什么呢?”李天水温柔地说:“很快乐啊,我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这么彻底地把自己交出去过。” 梁巳老脸臊红,也没做声。 李天水拉过她手,放在自己大腿上摩挲,背靠在沙发说:“我以前太紧绷了。一直在努力当好一个儿子,一个兄长,一个男人。我倒没觉得压抑,因为从小习惯了。我爸生前总会说,你是长子,是哥哥,肩上承担的责任……”说到这儿,他止了话,偏头看梁巳,“你总是有办法让我彻底放松。让我抛开这些角色之外,我也是我自己。” “诶,这话不都是从女人嘴里……对吧。”梁巳打趣他。 李天水偏开脸笑,不理她。 “我也是慢慢才悟出来的,只有真正地接纳了自己、和做好自己之后,才有可能做好其他角色。”梁巳说:“像是很多男男女女啊,他们连自己都没做好,怎么可能做好人夫人妻人父人母?”说着无端欢喜,拉起李天水胳膊,朝着他手腕上咬了口。 李天水说她是狗,扯开自己的衣领给她看,肩膀上是一圈圈的牙印。梁巳嘿嘿直笑,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老感觉牙痒。 “你怎么不咬自己?”李天水反问。 “嘿嘿,咬我自己我会疼。” “你真是个明白人。”李天水捏她脸。 梁巳看看他穿着西裤的大腿,“我可以坐你腿上么?” “不可以,我等下找你姐有正事儿。”李天水起身,说得意味深长,“你不安生,老往我身上蹭。” “切。”梁巳听出其中深意,才不理他。 “我才烫的衣服,皱了不好看。”李天水刻意补充句。 …… “烦人精。”梁巳也站那儿,同他聊。俩人面对面地站,中间隔了有一米距离。 梁巳伸手理理他衣服,“很棒,在我姐面前表现好点。” “嗯。”李天水点头。 “回头我姐能帮忙说服我爸妈。” “好。”李天水应下。 梁巳犹豫了会,问他,“我能跟你商量件事么?” “可以,你说。” “前两天我不是邀请你去我家,帮我量那个房间……不是要铺地毯吗?” “嗯。” “可能去不了了。”梁巳也没过多解释。 “没事儿,以后有机会再去。”李天水笑她,“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梁巳低头看鞋尖,也没做声。 李天水俯身看她,指尖抹掉她滚落鼻梁上的泪,安慰她,“真没事儿。” 梁巳背过身子擦泪,随后看他,“我送你去我姐办公室等。” “不急。”李天水朝她伸胳膊,“抱抱。” “哎呀我没事了。”梁巳难为情。 李天水拥抱她,“以后想哭就尽情哭,不要忍,知道吗?” “嗯。”梁巳点头。 “这叫合理疏解自己的情绪。”李天水开导她,“将来我们有女儿了,我会呵护和允许她有正常的小情绪。哭不代表软弱,不哭也不是勇敢。” “没事儿,我就是在你面前爱哭。”梁巳吁口气,眨巴眼,把泪憋回去,“在工厂哭不好看,会被人看见说闲话。” 李天水抱抱她,“没事了。” 梁巳破涕为笑,“我送你去我姐办公室。” “好。” -- 第115页 李天水找梁明月聊市里那块地皮的事,他通过李天云的同学约到了人,说下周三去喝茶。梁明月应下,让助理安排时间。 接着俩人又针对那块地皮的产权和面积聊,等半个钟后李天水离开,梁巳就屁颠屁颠地过来,开始替李天水刷好感。 梁明月忙得要死,哪有空听她说。 梁巳说得口燥唇干,自以为她全听进了,随后咯噔着腿,像个小学生似的一跳一跳地跑开了。 等出来办公楼,她望望对面的大柳树,想起前一段踹过它,过去伸胳膊抱抱它,先是忏悔,“柳树树,对不起,我上回不该踹你。”接着是赞美,“你可真了不起!真茁壮啊!” ??人本质上都是弱者 晚上是梁明月值大夜,梁巳下班晚,刻意去食堂煲了汤给她当宵夜。 梁明月对待工作认真,值大夜就是值大夜,每隔两个钟都会去车间看。基本整宿不合眼。 梁巳值前半夜没问题,只要过凌晨两点,她就窝在办公椅里打瞌睡。而且车间主任也不待见她去车间。她不去车间一点事都没,只要去,必然有职工找上她伸冤。不是对她迟到的罚款不合理,就是她想调休,但车间主任装赖,不给她调。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部分职工都是镇上熟人,也算是长辈,她们提出的问题只要合理,梁巳都会酌情处理。比如一位老职工说她迟到两分钟,是因为今儿周五,她要去市里接念中学的孩子回来,路上堵车耽搁了两分钟。 一般这种情况梁巳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太会处罚。而到车间主任那里,他会按照职工规定罚款。这种事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只要有职工觉得自己屈,就越过车间主任去找梁巳。也因为这事,车间主任没少找梁明月投诉梁巳。 梁巳在管理层里不怎么受待见。好人都被她做完了。梁明月说了她几回,让她尊重一下其他同事。后来她收敛,有职工找她伸冤她就听,事后还是让车间主任处理。 周全值大夜跟他们都不同。他会喊俩不值夜的职工,拎两兜下酒菜,在办公室里胡吃海喝。别提多惬意了。他最喜欢的就是值大夜。 梁巳给梁明月安置好宵夜,喊上周全下班回别墅。梁母交给她任务,让她下班务必带周全回来。 周全看见她就躲,他一点不想回别墅,他都能猜到他姐会说什么。说他小五十岁的人了,一点出息都没。梁巳拉他,说霏霏晚上也过来,那他更不愿意回了,他不愿意在女儿面前被她姐数落。 “今晚给霏霏过生日,你真不回?”梁巳问他。 “霏霏不是下周一生日?”周全问。 “下周一没空,提前到今天了。” 周全犹豫,“那行吧,我回宿舍换身干净衣裳。” 梁巳在车里等他,见他一路小跑着过来,拿出后座的袋子给他,“霏霏喜欢这包,你送给她吧。” “那我转钱给你……” “这是我姐送我的新包,你给她吧,上回她还说想买个高仿来着。”梁巳开着车出了工厂。 “包又不是啥贵重物,也算是我这当爹的心意。”周全准备转她钱,“多少钱?” “三四万吧。”梁巳说。 周全正打开微信的手一滑,退出了界面,开始刷短视频。当看到一个搞笑的段子,跟着里面大笑。自娱自乐了会,没事人一样地问她,“外甥女,这么贵的包会有正规发票吧?” “有,全部都在里面。”梁巳好笑道。 周全准备打开,梁巳阻止他,“不用拿出来,霏霏一看就懂。” “好好好。”周全又合上,把包小心翼翼地揣怀里,“你们这些女人真能败家。都可以买一辆小车了。” 车到了东区,梁巳找车位停下,过去取蛋糕。临下车前叮嘱周全,别让交警贴了,她三分钟就回来。 周全见她下车,悄悄地打开纸袋里的防尘袋,觑着眼往里瞅,乖乖,就这么一个红色的小包,竟然三四万?他伸手比划,包也没比他手掌大多少。他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回到别墅霏霏已经在了,梁巳把手里的一小捧花给她,抱了她一下,祝她生日快乐。霏霏开心地直笑,期待着她的生日礼物。 梁巳送给她了一套心仪的护肤品,也拿出梁明月送给她的定制项链。霏霏打开项链就带上,夸明月姐出手大方。 周全拎着包也没往前凑,梁巳喊他,“舅舅,你的礼物呢?” 周全这才上前,递过手里的袋子给她,还刻意交待,“发票啥的都在里头。” 霏霏看了眼,随手一搁,“我背个真的也不像,没必要浪费这钱。” 周全有点讪讪,没作声。 “怎么不像了,”梁巳说着掏出来,往身上一挎,“多好看啊!” “你跟明月姐背个假的都是真的,我背个真的也是个假的。我一个月工资才二三千,背个几万的包不是让人笑话。” 霏霏嘴上这么说,还是忍不住背着试了下,随后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袋子里。 梁母说她,“二三千怎么了?那也是份体面工作。” 梁父招呼大家往餐桌前坐,“现在银行没个人都不好进,对普通人来说还是个香饽饽……” “香什么呀,就是个坐那数钱的。”霏霏在餐椅上坐下,“我一个同事家里有关系,被调去了另一个营业网点,上个月发了小五千。绩效提成,奖金补贴啥的拿了一堆。我上个月就拿了个基本工资,两千出头。” -- 第116页 梁母托着腰,看他们一圈人落座,说着:“不行让你明月姐问问,也调你去个绩效好的营业点……” “算了,我才懒得挪窝。地方银行绩效再好也是地方银行,跟四大行比不了。你们卫浴厂的里开户行,哪个不是四大行?” 梁巳抓了把筷子过来分,“因为镇里的银行只有农行,相对方便嘛。” “我有个同学费好大劲去了中行,那逼格是真高。”霏霏羡慕地说。 “中行很好么?我一个朋友的妹妹去年很轻松地考了进去,不过才做两个月就辞职了,她说没意思。” “在银行系统里中行已经很好了!”霏霏举例说明,“如果你去相亲,说在一个地方银行工作体面,还是在中国银行体面?至少在咱们这十八线县城,除了公务员,还就说四大行最体面。” “要不你去考个公务员……” “我不考。我听见烤红薯都烦,更别说考公务员了。” “让你跟着你明月姐去工厂,你不去。让你考公务员你嫌吃苦。那就别眼高手低。”梁母说她一通。 梁父插话,“现在不比早些年,你小幺姐那时候托个关系还能去单位,现在不行了,逢进必考。” “现在也一样啊姑父!”霏霏说:“现在不止拼关系,而是拼谁的关系更硬。没关系就去穷乡僻壤的网点,关系硬就去绩效好的网点。” “银行哪会去穷乡僻壤?”梁父说。 “农村信用社可不就在农村。” “吃饭吧吃饭吧。”梁母催她。 “妈,要不我给你拿双筷子,你站这儿吃?”梁巳看她托着腰来回转。 “行行,让你妈站这儿吃吧。”梁父接话。 梁巳拿了碗筷过来,霏霏夹了鸡腿放她碗里,“姑姑,你吃个鸡腿。” “我吃不了。我随便吃两口清淡的就行。” 霏霏又把鸡腿夹给梁父,“姑父,你吃。”接着又亲昵道:“我托同事在国外给你们带了几盒钙片,过两天就给你们拿过来。” 周全像个隐形人似的,从进门就没怎么说话,也不跟梁母照脸,只顾埋头吃饭。梁父找他聊了几句,也是工厂里的事。 梁母就不搭理周全,不是跟霏霏说话,就是跟梁巳说话。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一个远房堂亲家里,说他儿子都准备结婚了,临头女方反悔了。 “当初男方承诺的婚前买房,一直没钱买,女方就不愿了。”梁母说。 “活该,没钱买他干嘛要承诺?往严重了说这是骗婚!”霏霏问。 “事儿很复杂,也不能这么简单理解。”梁父搭话,“你们这堂哥都三十五了,家底薄,外面谈不了,家里又上门说亲的少。好不容易谈了一个,就跟女方承诺婚前会买房。” “昨儿打电话来借钱,说先想法付个首付。救急不救穷嘛,我就答应借给他两万,不过也没指望还了。” “男人都三十五了还没能力买房,那嫁过去干什么?”霏霏撇嘴,“要我我也不嫁。男人三十不发四十不富,这辈子基本没指望了。” “哟哟哟……看你说买房就跟个买糖豆似的。”梁父打趣她,“农村大部分的人都要掏空家底才能交个首付。” “姑父我跟你说,男人要三四十岁都还没出息,那他这一辈子就完了。以为哄着骗着把老婆娶了,回头不是离婚就是跑……” “吃饭吧!”梁母斥责她。随后放了筷子,没心情吃。 吃就吃,霏霏悠然自得地吃,没再说。 梁巳看周全,他嬉皮笑脸地问梁父要酒喝,被梁母说了一顿。 梁巳感觉心累,一顿饭吃的暗潮涌动。霏霏有心事,话不直说,非绕几个弯儿。他们父女也隔阂深,哪怕她看不惯霏霏故意这么办周全难看,她也不好插嘴别人的家务事。 餐桌上静了会儿,周全找话,说这两天都看见李天水往隔壁工厂跑。他以为李天水是想跟对方合作,过去一打听,说是隔壁欠他钱,赖着不想还。借着这件事,他犹豫着说:“现在小姑娘谈对象也不能光看条件。人品啥时候都是首要的。镇里有钱人也不少,可在外面胡乱来和赖账户也不少。” “小幺儿是跟蒋家没成我才说,前俩月我还看见蒋劲领个小姑娘去吃饭。” “他早就跟小幺姐分了,领个姑娘出去吃饭咋了?”霏霏没好气地回他。 周全嗫嗫嚅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梁母心烦,朝着霏霏说:“好好吃饭啊,不想吃都出去。” 梁父岔话,“那李天水把钱要回来了吗?” “没有。不过闹僵了。今儿傍晚听说要不是被拉着都差点动手。”周全抓住这个话题,同梁父聊,“隔壁厂以前不是想转型做酒,后来没成,就压了几百箱在仓库。他们仗着兄弟多,不想还李家钱,想把这酒都抵给他。” “这家人怪孬。”梁父问:“他们家弟兄有五六个吧?” “弟兄……六个吧?老大五十岁,老幺跟李天云一般大。但名声一个比一个孬。”周全说。 “上辈人的想法还是有几分理,家里儿子多不受欺负。”梁父感慨。 “可不是。像李家老大我跟他打过几回交道,没老二那么浮躁。”周全说:“隔壁厂就是仗着自家弟兄多,欺负李家只有个寡母跟大儿子在镇上。敢换个厉害的主,你看他们还不还钱。” -- 第117页 — 饭后周全被梁母喊了书房,霏霏在卧室看周全送她的包,一个劲问梁巳这包真不真,是不是正品。 “当然是正品了。”梁巳说:“舅舅特意托我找人代购的。” “他又问姑姑拿钱了?”霏霏看她。 “想哪去了,他自己有工资的。” 霏霏没再问,拿着包跟梁巳的几个包对比一番后,爱惜地装了袋子里。随后又挨个挎上梁巳的包,站在穿衣镜前拍照。 平常她买包少,倒不是没钱,逢年过节梁母偷偷塞给她的红包都可以买好几个。她一是不舍得买,二是等着捡梁巳的漏。 梁巳的包基本都是梁明月送的。梁巳总是没背上几个月就腻了,随手就转给她。每个包她接手的时候都是八成新。等她再背个几个月也腻了,就挂网上悄悄卖掉。 梁巳看她站那儿美滋滋地拍照,莫名就想到了几个月前的自己。那时候她收到新包也跟霏霏一样,各种拍,各种晒,单这样就能获得极大的满足和快乐。 一个包可以让她心里美上半个月。所以她完全能理解霏霏的那种快乐。这是独属于小女孩的快乐,一个包,一件新衣服,多么简单的快乐。 但如今她再看这些包,好像也不过如此。装个零碎物而已,花个小几万实在犯不着。 霏霏拍着说着,“姐,我觉得明月姐对你又宠又阔绰,送你一个包就跟送糖豆似的。男朋友也不过如此了。”接着她开始数,数完直咂舌,“光今年就送你了五个!” “你随便挑两个吧。”梁巳说。 “真的!!!” “比珍珠还真。” 霏霏幸福地晕倒在床上,接着朝她五体叩拜,“谢四儿姐赏赐。”然后立马跳下床,开始挨个挑包。 梁母从书房过来,交待霏霏今晚别走了。霏霏正兴头上,说晚上跟小幺姐睡一屋。因为她光挑包都能花上仨小时。 梁巳见他们聊完,出来问周全,“我送你回工厂吧舅舅。” “不用麻烦了,我开你车自个回就行。” “我送你吧,明儿周末我不去工厂,还要用车去一趟建材市场。”梁巳拿上车钥匙就出来。 送周全回去的路上,她随口问:“舅舅,我们厂是不是有笔货款还没给隔壁结?” “早着呢,下月初才结。”周全心事重重地回。 梁巳点头,没再应声。 一直到工厂准备下车前,周全倾着身子凑过来,吞吞吐吐地问:“小幺儿,你说霏霏换个银行难不难?” “这要考吧?” “有没有啥路子不考?” “……我可不清楚。” “那你能不能帮舅舅问问你姐?”周全眼巴巴地望着她,讪讪地说:“霏霏也是受我拖累,一直没人跟她提个好对象。我想着要是换份体面工作……” “我帮你问问吧。”梁巳犹豫着说:“其实她这份工作已经很体面了。”霏霏没个定性,老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才毕业一年就换了二三份工作。 “行行行,谢谢谢谢,舅舅记得你这份情。”周全感激地说。 梁巳偏开脸,催他下车,说她还有别的事儿。周全下来,一直挥着手目送她离开。他个头本就不高,再胖,然后还一副略微讨好的神情,远远望去很像一个不怎么有出息的小老头。 梁巳忽然间觉得难过,人本质上都是弱者,她不知道将来轮到自己为人父母了,会不会为了孩子更好的前途,去低声下气地找人说好话。 ??女性的内在美 她把车慢慢停在李天水家对面。快夜里十点了,街上基本没什么人。她光是看着他家大门就觉得心安和平静。无论这个世界多么地残酷和现实,个人是多么地卑微和无力,但只要心中有爱,就会拥有被治愈的力量,拥有与之对抗的力量。这话多么地鸡汤,梁巳笑着下车。 她站了个高处,望着他家二楼房间里的灯,门是敞开着,能看见他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拿出手机打给他,见他放了怀里的吉他接电话。她问他,“睡了吗?” 他回:“还没呢,准备练一会儿吉他。” “很棒。”梁巳莫名其妙来一句。接着问:“今天跟我姐谈得顺利吗?” “顺利啊。” “我姐还夸你来着。”梁巳说:“夸你踏实稳重。” “……你是不是没话聊了。”李天水无语。 梁巳大笑,“没有啦,我姐真夸你踏实稳重。” “踏实稳重是夸人的?”李天水同她闲聊。 “对噢,”梁巳笑着附和,“可是我们水水夸什么都不过分。” 李天水大笑,随后轻柔地说:“不要用叠音喊我名字,感觉像小 BB……” “可你就是我心里的小 BB 啊。” …… 李天水咳了声,问她,“这算肉麻情话?” “你喜欢就是情话,不喜欢就是废话。”梁巳认真地说:“你自己决定这是情话还是废话。” 半晌李天水才回,“情话。” “喜欢听吗?” “喜欢。”李天水柔柔地说:“我喜欢当你的小 BB。” 梁巳笑个不停,笑他孺子可教,好好一个根正苗红的青年,愣是被自己带偏了。出师指日可待。 李天水也不理她,随她笑。 “你猜你现在肯定脸红了。”梁巳笃定地说。 -- 第118页 “没有。”李天水摸摸脸,反驳她。 “没脸红你摸什么脸?”梁巳透过夜色,看向屋里的他。 “你在家门口?”李天水准备下来。 “别下来……”梁巳阻止他,“我马上要回了。” 李天水没下来,站在二楼的护栏前张望,一眼就看见站在一堆石子上的梁巳。石子堆是别人家准备盖楼用的。 梁巳朝他挥挥手,俩人遥遥相望,各自心生欢喜。梁巳要他站在灯光下,站在暗处她看不清他表情。 李天水挪到屋门口,问电话里的她,“看清了吗?” “看清了。”梁巳回,随口又调戏句,“你脸很红。” “你看得清才怪。”李天水不信她鬼扯。 “那你自己说,你脸红不红?” “面红心跳。”李天水承认。 梁巳不再作声,俩人就静静地望着。今晚的夜色柔和,风也柔和,人也柔和,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地柔和。 没一会儿,梁巳说:“隔壁有笔款在我们厂,我可以帮你扣下。” “不用。我们俩家的债务我们自己解决,你们厂不要为难。”李天水清了声嗓子,说:“他们厂以前不是代理过酒吗,我们协商好了,他还我一半现金,抵一半酒。” “好啊,这种出了名的赖账户不好要,能要一半现金都不错了。”梁巳很替他松口气,“我舅舅狐朋狗友多,认识的饭馆也多,让他帮着把酒找个销路。” “好。”李天水点头,“我原本想全要回来的。” “没关系,能收一半现金很不错了。”梁巳安慰他,“这账原本就是你弟识人不清借出去的,也算让他长个教训。” 李天水点点头,催她回去,等会越来越晚了。 “好吧,拜拜我的乖 BB。”梁巳望着他,朝着手机里说。 李天水笑出声,心里的郁结散了个尽,也轻声喊她,“梁 BB。” “嗯,有事吗李 BB?” “我爱你。”李天水望着站在沙堆上的人说。 “我也爱你。”沙堆上的人柔柔地回。 —— 梁巳开车回别墅,心中很满,很满很满,要溢出来似的。她在心里默默地许愿跟感恩,这样的生活就很好,尽管前面还有很多小坎,尽管她和李天水关系仍不明朗,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她有信心会一点点地蹚平。 她很清楚生活不是小说,里面主角个个金手指。生活是哪怕你拼尽全力,也要做好一无所获的准备。 她哼着歌到家,以为大家都睡了,客厅一个人也没。准备上楼的时候听见主卧有聊天声,她过去敲门,梁父梁母都没睡,正严肃地跟霏霏聊天。 坐在椅子上的霏霏一脸敷衍,当看见梁巳回来,救星似的拉她回楼上睡觉。等俩人离开,梁母长吁短叹,完全无心睡眠。 早年周全老婆嫌他没能耐,至少跟他这些姐姐们比起来就是没能耐。她闹离婚,周全不离,最后她索性家也不回,光明正大地跟人住外头。梁母一面嫌丢人,一面骂周全窝囊,说她都这样作人了为啥不离? 后来在梁母的强行干预下,这婚才离成。当时的霏霏才八九岁,往常住寄宿学校,周末节假日回来镇上跟着梁母。毕竟是亲侄女,尽管梁母表现出来的是仨孩子一视同仁,内心还是偏自家侄女一些。 她当年掌权的时候工厂效益远没如今这么好,她也是悄悄地藏点私房钱,为霏霏铺路,算她将来一笔嫁妆。梁明月彻底接管工厂后效益越来越好,每一个季度都会往她卡上打一大笔钱。她不好把这些钱拿出来给侄女,就全买成理财,生的利息当成红包,逢年过节包给她。 早年她没少奚落过周全,骂他不争气,说他没出息,有两回还被霏霏听见。她不清楚是不是这个原因,导致霏霏现如今也格外嫌弃和看不上周全。 梁父小声说着,“早就让你管好自己的脾气。克制点克制点,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数落她爸,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我哪一回也没当着面数落,是这孩子有心眼,爱趴在门上偷听。”梁母说。 “这么也不是回事儿。父女间生分就算了,霏霏怎么也不该当着人面办他爸难看。” “她就是不懂事。脑子也远没有明月跟小幺儿管用。这俩姐妹是聪明人,知道怎么说话办事。”梁母长叹气,“她这好高骛远的性子都是被她妈养坏的。”接着就开始数落霏霏的母亲。说她妈面相就尖酸,早年爱撺掇几岁的霏霏过来戴她的金首饰玩,戴着戴着就戴回她自己家了。 梁父不想听这些碎谷子的事儿,闭着眼想睡。梁母话音一转,又落在了梁巳身上,说李天水这条件也太差。独他自个还好,下面还有个随时捅窟窿的弟弟。梁父这下也不睡了,老两口一起长吁短叹。梁明月婚事就栽了跟头,梁巳也不省心。他们是过来人,最清楚贫贱夫妻百事哀。 楼上梁巳在洗漱,霏霏翻她的首饰盒,里面乱七八糟,值钱不值钱的,项链手链全缠一块。她帮着把这些拆开,捡出两条最不值钱的银手链,“姐,你这银手链都十几年了吧,早氧化了,放这儿也是占地方……” “这两条是你明月姐送我的。回头我洗洗就好了。”梁巳说。 霏霏又给放了回去。她知道里面一些过时褪色的首饰,不是早年自己送的,就是梁明月送的。 -- 第119页 她躺下盘算了会儿,又爬起来拿出周全送给她的包,往梁巳面前一推,“姐,我九折卖给你。” …… 梁巳一时惊呆,竟不知如何接话。 “八八折也行。”霏霏说得情真意切,“我一个拿二三千工资的平头百姓,背这么贵的包也不像。我还是觉得捡你和明月姐的漏就好。” “可是……可是……”这算什么事儿,自己送出去的包,自己再花钱买回来?多傻! “你要是不想要,我挂网上卖就行。”霏霏实话实说:“因为你刚刚也送了我俩包,这个包我就觉得多余了,不如换成一笔钱实在。” …… “好吧,那你挂网上卖吧。”梁巳说:“我如今对这些包已经没兴趣了。” 霏霏感到震惊,“你已经背腻了?” “算是吧。” “我天……我以后不就没漏可捡了?” “你捡明月姐的呀。” “明月姐的包太……太老女人。”霏霏犹豫了会,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捡漏的,勉强道:“那行吧。” 俩人并躺下睡,梁巳想起梁母叮嘱她的事儿,随口就问:“你跟那谁真分了?” “那还有假。前几个月我们就分分合合,上个月彻底断干净了。”霏霏说:“我过不了苦日子,我不想每一回情人节收到的花,都是他图便宜去花卉市场买、然后再去花店包好给我。” 梁巳没接话,不好评价。 “说真的……”霏霏茫然地说:“我怀疑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爱情,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爱得死去活来。我觉得它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甚至是被人臆想出来的。我还是想谈个至少条件要高于我的。” 梁巳犹豫了会,说:“不是不存在爱情,是我们不能接受别人有爱情,而自己没有。久而久之我们就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爱情,而不是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有很重要的一方面,择偶观随着时代变了,当爱情和面包起了冲突,我们为了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面包,会找种种原因不相信爱情。我理解的爱情就是很简单,是人把它复杂化了。” “你说的好复杂呀。” “怎么会复杂呢?爱情和面包很难兼得。你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就行。面包和爱情只是个人选择而已,不是道德标准。不是选了面包就会比爱情低级,低级的是不懂尊重各自的选择,非要互踩。有些人从小家境不好,穷怕了,她选择面包不是出于本能吗?只是大部分的人选了面包,又期待爱情,所以才会失望。” “正是因为爱情太抽象和难以捉摸,才会更多人选择面包。” 霏霏没作声,她心思早跑了,她忽然想起了梁巳的首饰盒。里面爱惜地放着自己跟梁明月送她的礼物,那她怎么会舍得把梁明月送的包转手给自己?她瞬间明白过来了,梁巳是故意让自己捡漏,而非她真心背腻了。 她扭头看向梁巳,她性情和能力是那样普通,只要跟梁明月站一块,丝毫凸显不出她。对比起梁明月她明显跟梁巳更亲密,那是因为她觉得梁巳普通,自己跟她差距不大,所以更能玩得来。可如果要寻求意见和帮助,她不会找梁巳,而是直接去找梁明月。而她也本能地更崇拜梁明月。因为她更强大和有能力。 可今天她突然也 get 到了梁巳的温柔和魅力,只是一个平凡女孩的魅力。她一直认为魅力这些东西离普通人是那么遥不可及。她忽然想:这是不是就是女性所谓的内在美? ??恶意 周六梁巳请了个师傅来家里,上午忙量尺寸,下午去买地毯。 梁母见是工人来量,原本该踏实的心,又隐隐提了起来。老两口在卧室里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个一二三。 周日工人来铺地毯,又是忙一天。铺地毯是个大工程,要先把屋里的家具全部腾出去,等地毯铺好,再一件件挪回来。 原本霏霏也过来帮忙,但被浩大的工程吓住,不到中午就找借口溜了。梁父觉得不是办法,给周全打电话,让他带了几个工人过来。 一直忙到傍晚,地毯才算铺好,家具又依次挪回来。梁父要周全带着工人去吃饭,梁巳在卫生间听见,出来也随他们去。 路上她问周全有没有白酒销路?想让他帮着李天水把酒销了。周全当下拍胸脯,说他酒肉朋友多,销路好说。 梁巳给李天水发了饭店的位置,让他过来直接跟周全聊。李天水也刚出差回来,他订了一批浴柜,准备发往新疆。 饭桌上周全多喝了几杯,聊起新厂长的事儿,难免不满了几句。无非就是在工厂这么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梁巳先让工人吃好开车回去,她坐那跟周全一起等李天水。他正在出差回来的路上,说十几分钟就到。 周全喝了酒就爱絮叨,说梁母跟梁明月看不上他,霏霏也嫌弃他。梁巳望着夜市上来往的行人,马上要国庆了,早晚温差大,已经有人穿外套了。想到这儿她就提醒周全,过完国庆没几天就是中秋,让他留意着新疆发回来的干货。说着就看见李天水从一辆大众里下来,朝着他们风尘仆仆地过来,先抱歉,说路上耽搁了。 “不碍事儿。”周全手一挥,很大气。也没同他寒暄几句,直奔主题,问他统共有多少箱酒,想卖啥价。 -- 第120页 李天水也很干脆,说只要给现金,赔钱也出。接着俩人约好趁明儿中午,装上几箱酒,周全带他去朋友的饭店问问。 梁巳给他拆着套餐具,催他先吃。李天水不急,又同周全聊了会。周全跟他聊得投机,非要跟他碰杯,不碰就是看不起他。 梁巳找了个酒精过敏的理由替他拒了,周全嫌不尽兴,拎着酒说去附近的朋友家喝。随后起身摸摸口袋,“诶,钱包怎么又忘宿舍了?”接着顺其自然地问梁巳借钱,借一千,明儿去厂里还。 …… 梁巳如往常一般借给他,也知道他不会还。他每隔一两个月,钱包不是忘宿舍了,就是手头临时紧,先借他一两千周转,等发工资就给。 李天水看他一路摇摇晃晃地离开,问梁巳,“要不我开车送他……” “他是故意的。”梁巳催他先吃,菜都凉了,“没一点事儿,他都是个二三十年的老酒鬼了。” 李天水吃了几口菜,指指停在路边的二手车,“昨天下午提的。” 梁巳看看,问他,“多少钱?” “七八万。才跑了四五千公里。” “不错。”梁巳帮他倒茶。 李天水看她食指指尖断了一截,掏出钥匙串上的指甲钳,要帮她修。 “你先吃,吃完再说。”梁巳催他。 “我有强迫症,不帮你修了吃不好饭。” …… 他捏过梁巳的手指,帮她修成椭圆形,“怎么指甲断成这样?” “今天不是铺地毯嘛?屋里家具要全部先搬出去,就是那时候弄断的。” “当时就应该修啊,万一挂到皮肤就不好了。”李天水埋头给她打磨指甲。 “忙嘛。”她声音不自觉地发娇。 “多忙都应该及时修。” ”啰嗦的老头子。”梁巳笑他。 李天水给她修好,继续吃饭,三两口地吃完,过去结账。梁巳站在门口等他,想想都好笑,这年头钥匙串上挂指甲钳的男人基本绝种了。 毫不自知的李天水出来,问她,“你妈身体怎么样了?” 梁巳回,“恢复很好。如今能自个洗澡了。” 李天水点点头,摸摸自己微长的头发,“我想去理成短寸。” 梁巳看他,“你微微有些刘海好看。显得人畜无害。” “人畜无害是什么?” …… “乖吧。” “我不想显乖。”李天水无语。 “那你想显什么?” 俩人就站在饭店门口,也不说去哪儿,就干扯淡。 梁巳先催他,“你回镇上吧,今儿跑一天也累了。” “我不累!” “那我回了。”梁巳看手机,“我爸让我天黑就回家,外面恶人多。” “……才八点。” “那你说去哪嘛?”梁巳把问题扔给他。 “gong,yu。”李天水用拼音给念出来。 …… 梁巳服了,笑他,“我正大姨妈呢。” “我也不是那意思……”李天水受侮辱了,“好像跟我就为了那事似的。” “你真没有那意思?”梁巳不信,明明急得尾巴都要撅出来了。说着胳膊还顶顶他,“真没有?真没有?真没有?” 李天水不理她,坐回了车里要回家。 “好好好好好……你没有那意思,是我多想了。”梁巳拉他出来。 李天水这才出来,锁了车,带她往闹市区里消食。路上梁巳直笑,也不说笑什么。李天水随她笑,悠然自得地牵着她闲逛。 到了步行街入口,李天水在一个地摊前蹲下,挑了两个藤编的小置物盒。梁巳的公寓很乱,小物件扔的哪儿都是。 买完他们拎着继续逛,梁巳心热,说想喝奶茶。其实她根本不爱喝奶茶,但她想跟李天水分享同一杯奶茶。 李天水过去跟她买,前头俩陌生男人排队,其中一个看见了梁巳,朝他同伴示意,“快看快看,那个就是梁四儿。” 他同伴看了眼,“身材还行,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正……” 那个人也不知是哪来的恶意,小声说:“听说他们那个圈子很乱,她早就被蒋劲和他那几个兄弟一起玩烂了……” 梁巳正埋头回微信,听见动静抬头,李天水在那边跟人打起来了。她过去把他拉开,问怎么回事儿,那俩人骂骂咧咧,李天水又抬脚踹了过去。 梁巳强行把他拉出来,还没问清怎么回事儿,李天水把微变形的置物盒掰正,让她拿着,“在这等着,奶茶付过钱了,我去取。” …… 他目不斜视地过去,拿了奶茶回来,戳上吸管给她。梁巳问:“为什么要打架?” “看不惯。”李天水轻描淡写地说。 “哎哟,厉害死你了。”梁巳回望那俩离开的男人,大致有些猜到,半天说了句,“就是这样,生活里就是会有这种怀有恶意的人,其实相互间根本也都不认识。” “下回权当没听见。”梁巳认真地交待他,“犯不着……” “见一回打一回……” “够了啊。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梁巳说他,完事喝了口奶茶,“诶,怎么是热的?” “你不是来例假了。” “还是我们水水贴心。”梁巳笑他。 李天水牵着她手往回走,没作声。 -- 第121页 梁巳碰碰他,“没事儿,我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早年还有人说我傻白甜,单蠢好骗,什么难听话都有。我前两回听见也是直接怼,后来懒得管了。” “这不是鸵鸟式的自我安慰,而是我真不在意。我背后听过很多恶意的中伤,他们越是说得难听,我反而越不在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天水看她。 “因为他们不过如此而已,不过如此而已。”梁巳说:“我身边但凡值得我尊重的人,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不会无意义的中伤和羞辱别人,不会在别人的头上拉屎。” “我从前有一帮小姐妹,我无聊的时候就跟她们去唱 K 去酒吧,玩了大概有两个月,我就慢慢退出没再玩了。她们以为我傻白甜,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只是我不愿意让大家难堪。” “我爸妈经常在饭桌上聊生意,聊他们接触的客户,聊哪些人行为是君子,聊哪些人行为是小人,我们听着听着自然也就会分辨了。我读书的时候并不招大人待见,我小姨她们私下说我有心眼,世故,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身上没有孩子该有的纯真。” “后来我意识到并反省,并不是我世故,而是我早熟。我很早就学会了大人身上那一套,学会怎么察言观色,学着怎么讨好大人。而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运用从大人身上学来的这一套,难免与我年龄违和,所以才不讨大人喜欢。” “我也不喜欢自己。我也觉得孩子身上应该有童真。可是反过来想,一个孩子过于早熟,恰好证明了这是父母的失职。” 李天水没接话,慢慢地陪着她边听边走。他知道梁巳根本不需要任何安慰,他只需要做好一个倾听者,让她把一些情绪抒发出来就行。 “人很容易被他人同化,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是有几分道理的。我跟你在一起情绪很平和,很容易感受到生活里的美好,而且你也总能激发我人性里良善的那一面。” “有么?”李天水看她,“我都没察觉。” “有啊。以前跟我姐吵架,我总觉得自己委屈,夜里躲回被窝里哭,因为我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在家没什么话语权。但自从新疆回来,我慢慢学会了沟通,学着理性分析事情的对错,学着向我姐表达不满,也逐渐克服了我骨子里的怯懦。”梁巳缓缓地说:“我还是那个梁巳,但好像又不是那个梁巳。就像此刻心平气和同你聊天的我,是身体里的另一个内心丰盈的我。就是该怎么说呢……” “你让我变得对自己更诚实,更勇敢,更能坦然地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能看淡生活里的不如意,能无视他人的恶意,是一个我都没有察觉……更全新的自己。” 梁巳说是这么说,可她实际上远没有说出来的这么豁达。因为在回别墅的路上,她还是有些难过。 她清楚李天水不是轻易跟人动手的性格,他能主动动手,必定是那俩人说话太难听。她都能想象出来,那俩人说了啥。 就算她被人当面恶意中伤,心里除了膈应,不会有什么大反应,她确实能做到无视。但如果这话是当着李天水面说,她会介意,难堪,以及有股难以言说的委屈。 她之所以在李天水面前表现出不在意,是因为除了那样表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子快到别墅,收到条微信,李天水发的:我们刚忘记拥抱了。 接着又一条:我就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 梁巳靠边回他:你到家了? 李天水回:没呢。正回去的路上想到这件事,停下来给你说一声。 梁巳笑出声,回他:路上小心,晚安。 李天水回:晚安。 梁巳发动上车回小区,门口保安喊住她,说她的平衡车在门口放好几天了,有几只野猫往上拉了屎。 …… 梁巳拎着又臭又骚的平衡车回家,直接扔后院,等明儿再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骑了。 回客厅正好看见梁明月从主卧出来,她朝梁巳嘘了声,示意楼上。 梁巳闻见主卧有哭声,小声问:“爸妈吵架了?” “是小姨在哭。” “小姨?她怎么了?” “跟她儿媳妇闹矛盾了。”梁明月看她,“你是去哪了?” “俺去约会了。”梁巳一脸甜蜜地拐着她胳膊。 梁明月烦她,先撇清关系,“我可没支持你们啊。别在爸妈面前拖我下水。” “哎呀姐!”梁巳抱她腿不让她走,“你怎么这样啊!你明明已经同意……” “我可没同意啊。”梁明月抽自己的腿,“你信不信我把你踹下楼?” 梁巳不怕,仍然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朝她猛夸李天水。 ??鸡汤视频引发的战争 梁巳不怕,仍然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朝她猛夸李天水。她不止夸,还说受他影响,自己重新定义了什么是爱。爱——不需要表忠心。不需要向对方极力证明自己有多爱他。不像她早年,为了证明自己爱对方,会往身上纹纹身。 那边梁明月觉得好笑,“你们认识没三个月吧?” “感觉有一辈子了。” “不愧是写小说的。” “这跟我写小说有啥关系?” “因为你会过度美化跟臆想。”梁明月洗漱好躺床上,“他跟他前女友谈了好几年,才分手了三个月,立刻就爱上你了?” -- 第122页 “其实他们早分手了……具体我也说不清,总之很复杂。” 李天水早在一年前就分了,根本原因是前女友家人嫌远,不同意他们。然后她前女友做了妥协,一面跟他谈一面相亲应付家人。最后局面没控制住。李天水得知她准备订婚,就没再主动联系了。 这些事都是李天云那个八卦精主动告诉她的,说他前女友马上要结婚了。李天水从没跟她提过,她也不好乱往外说。 “我中立。”梁明月正面表态,“还是那句话,谈恋爱随你。” 梁巳直点头,“我不着急结婚。只是想要得到你们的认可。” 梁明月有点累,闭上眼脑子里直嗡嗡,不是规划新厂的事儿,就是浴柜改革的事儿。发去新疆的那批浴柜市场反应不咋地,李天云说价格贵,没优势。 她想让浴柜成为厂里的主打产品,她盯得很紧,光设计师就换了好几个。好设计师没实力请,能请来的都是半吊子,摸摸索索,摸摸索索,出来的成品一言难尽。 她睡不着,让梁巳下去帮自己倒红酒。见梁巳端了一杯上来,问她,“你不喝?” “我正在备孕……” 梁明月喝不下去了,心焦,让她出去。 “我只是有计划而已,也有意调养身体。”梁巳说:“我认真想了,我还是想尽量婚内生子。本来我之前目的也不是很纯粹。” “还算有点脑子。” “对了姐,我把你送我的包给了霏霏。她不是生日嘛。” “给你就是你的,随你处置。”梁明月心不在焉地说。 梁巳又借机说了霏霏想换银行的事儿,梁明月说她好高骛远的性子,国务院都留不住她。没忍住又多说了两句,说她心眼跟马蜂窝似的,问梁巳知不知道她名下已经有了两套房? 梁巳并不吃惊,这事她年前就知道。 “她才毕业一年,哪的钱买两套房?”梁明月晃晃红酒杯,“估计她房子的事连舅舅都瞒着,否则他也不会想法设法地吃原材料回扣。” “你也留个心眼。她这两套房没咱妈出谋划策,她哪有那魄力买。而且妈还又给她置办了一套大平层。”梁明月说:“三套房子,只要不乱挥霍,也够她过个舒心日子了。” “其实我能理解。”梁巳不是很在意,“舅舅靠不住,霏霏是咱妈的亲侄女,她难免不会费心。” “我也能理解,但是心里膈应。”梁明月说:“主要还是家里有钱,这三套房我还看不到眼里。要搁普通家庭,早掀天了。” “我倒觉得正是家里有钱,咱妈才会给她置办。”梁巳说:“她从小在咱们家长大,妈跑了,舅舅又不靠谱,我要是咱妈的立场,我也会私下给她置办。”说着给梁明月杯子里倒红酒,又小聊了会儿,姐妹俩才相继睡去。 半夜梁明月惊醒,梦见正建新厂,因为工人偷工减料导致承重墙坍塌,发生了重大伤亡事故。她再睡不着,替梁巳盖好被踢掉的被子,轻轻地下床去露台上抽烟。 — 隔天一早煮着饭,小姨都在客厅诉冤。梁父嫌吵,去了小区广场上晨练。而梁母则托着腰来回劝,让她想开点,气坏身体罪是自己受。 事情很简单,因为一段鸡汤视频,小姨家爆发了战争。视频内容大致说:女人不能太闲,太闲容易找事,轻则影响家庭和谐,重则引发抑郁轻生。女人应该充实自己,开心过好每一天,有一份喜欢的工作……”巴拉巴拉大堆儿。 小姨看完,觉得有理,把这条视频转发给了自己的女儿和儿媳。她儿媳有俩孩子,全职在家带娃。 视频发出去半个钟,小姨接到她儿子电话,儿子语气冲,问她又干啥了?让她管好自己别找事。小姨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啥也没干啊! 接着小姨夫就打给他儿子,问他咋回事儿?他儿子说自己正上班,接到老婆电话,说妈发给她了一段视频,嫌弃她不工作,暗示她在家乱找事儿。 小姨夫也说了小姨一顿,说她就是太闲了,净没事找事儿,明知道儿媳带俩孩子不容易,还给她发那样一段视频。 小姨暴脾气发作,当下就给她儿子打电话,说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接着又跟小姨夫吵一架,收拾了两身衣裳来梁家住。 梁母说她,“女儿跟儿媳就是不一样。说错话女儿能担待,你是她妈,她也拿你没法儿。儿媳毕竟是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儿。” 梁巳关了厨房门,开了油烟机,就这都压不住餐厅里小姨铿锵有力地摆理,“上周来我家吃饭,我给他们满满当当整了一大桌,俩人连吃带拿拍拍屁股走了。十几样菜,全是我一个烧的,吃完他们谁帮我收拾一下餐桌洗一个碗了?” 梁母不知说了什么,小姨语调更高了,“我敢管?我敢管!上个月我牵着贝贝去她家,她拿着消毒液往贝贝身上喷,呛得贝贝直打喷嚏。随后又往我身上喷,我那个气呀,我愣是憋回去不敢说……” “他爷爷稀罕孙女,刚抱上亲两口,她就朝我儿子使眼色,我儿子赶紧过来接孩子,说新闻上说了,不能乱亲孩子,有传染病。” 梁巳推开厨房门,想说大人确实不能乱亲孩子,但想想,算了,碍自己啥事儿? 小姨还在叨叨,梁明月从楼上下来,“小姨,你的狗尿楼梯上了。你管好别让它上楼。” -- 第123页 “上楼咋了?”小姨朝楼梯口喊,“贝贝,贝贝!”喊着拿了纸巾擦楼梯上的尿液。擦完抱着狗下来,准备坐那继续说。 梁明月喝着豆浆夸她,“小姨,你头发烫的真好看。” “是嘛?”小姨眉开眼笑,“最时髦的发型。我那帮小姐妹都说好看。” 梁巳想笑又不敢笑,她知道梁明月坏心眼,因为小姨的烫发跟贝贝同款。梁明月悄声问她,“小姨住几天?” 梁巳耸肩,“听爸的意思,小姨是想等儿子儿媳亲自上门道歉。” 梁明月放下碗,“小姨,晚上让贝贝在后院里玩吧,屋里太吵了,昨晚上没睡好。” “也行……它只是不太适应新环境。”小姨明显忍气吞声。 梁母嫌梁明月说话太直白,往回挽道:“明月睡眠不好……” “姐你不用替她揽,明月啥德性我还不知道,从小说话噎死个人。”小姨捋着狗毛,催她,“你去上班吧,家里放心交给我。” 说着梁父晨练回来,身后跟着小姨夫,小姨看见他正要翻脸,梁父唏嘘,说一期有个女孩想不开,十八楼,人直接就不行了。 “哎哟,咋这么想不开呀,多大了?” “才参加工作,听说才二十二三?”梁父说:“具体原因也不清楚。” “哎哟……咋这么傻呀,不为别人想,也得为自个父母想想吧。”小姨说着抱上狗出去,去打听具体原因。 梁巳上楼换衣服准备上班,下来又听见小姨夫在那儿说:“昨晚上才严重呢,俩人要闹离婚,亲家都出面给我打电话了,这事我瞒着你妹子都没敢说。我平常没少说你妹子,小两口的事儿别管,日子让他们爱咋过咋过。她还整天爱看视频,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往群里发发,往朋友圈发发。这好了吧,发出事了吧。” 说完还交待梁明月跟梁巳,抽空约他儿媳出来聊聊。梁巳含糊应下,梁明月压根不搭腔,她满脑子工厂的事儿,也没空去管别人的家务事,鞋子一换,拎上包就走。 梁巳也换好鞋紧跟着出门,家里很久没这么吵闹过,耳朵根都是炸的。她开车经过一期住宅楼,远远就看见小姨抱个狗,显眼地扎在人堆里聊。小姨很赶时髦,穿衣大胆,什么花红柳绿都敢往身上拉。 她看见梁巳的车,一路小跑过来,手扒着车窗跟她八卦,说跳楼这姑娘有抑郁症。平常他爸妈管得严,阳台都做的全封闭,这回是铁了心,愣是把窗户给撬开,踩着空调外机上往下跳。 梁巳催她回去,说小姨夫有事跟她说。 小姨摸着狗毛,说不回,打算跟他离婚找个年轻的。接着拉开车门就上来,说去厂里看看周全那个没出息的。 梁巳脑仁疼,好不容易哄她下去,怕她反悔了似的,踩上油门就跑。 开到镇上经过李天水家门口,李母双手推着老年助步车,正在街上来回锻炼。梁巳也没鸣笛,慢慢跟在她身后,能看出她身体恢复不错,一步一步走得很扎实。前两天李天水聊起,说估计最多半年,他妈就能恢复走路了。 李母感觉身后有车,往里侧了侧身子让路,梁巳缓缓开过去,降下车窗同她打招呼。 李母同她寒暄,问她去工厂啊?梁巳应声,问她身体怎么样?俩人不尴不尬地聊了几句场面话,李母催她,让她赶紧去上班。 梁巳看着后视镜里的人,如今多么羸弱和不堪一击。完全看不出二十年前,她凭借着一身力气,用一双因过度劳作而变形的手,养活了俩儿子。 她不知怎么就生出股柔情,什么是女性?难道这种为了孩子奉献了一生的女性,不平凡而伟大吗? 还有诸多诸多和她一样,像一棵棵杂草般渺小,迎着风雨野蛮生长的女性,难道会因为她们没有做出伟大贡献或壮举,就不是英雄吗? — 周全接连两天趁晚上下班,引着李天水去他朋友的饭店推销酒。还不错,三百箱酒被两家饭店要了,尽管价格很低。 李天水还算满意,因为他没精力耗在这事上,他还要带梁明月去谈地皮的事。 卖完酒的当天晚上,为表感谢,他请周全出来吃饭。周全这人说是大老粗,但也有细的时候,两杯酒下肚,他就八卦他外甥女是不是跟他好了。否则她不会叮嘱自己,要尽心尽力帮他卖酒。 周全年轻时候被打击惯了,被他老子打击,被他前妻打击,也被他姐姐们打击。他老觉得自己干啥啥不成,万事没胆,谁敢撺掇他出去卖洁具,他铁定摆摆手,不行,我可没那能耐。 他完全接受了自己就是一个没能耐的人。所以也心甘情愿窝在梁家工厂,一窝十来年。他也习惯了自己像一坨臭狗屎,去哪都招人嫌,尤其在他几个姐跟前。 如果一个人被轻视惯了,一旦得到尊重被人真诚相待,他就会生出股感激。心里藏不住话,什么都往外掏。 比如梁母问他了一些话,问他李家在新疆的生意怎么样?他们家生意是算作弟兄俩的,还是怎么说?也问李天水十几年都在外头,私生活上怎么样?等等等等,都是一些非常实际的问题。 梁母之所以问周全,是因为发往新疆的货,必定要经周全的手签字。而且他平常也会跟李天水沟通多些。再加上他酒肉朋友多,难免不会听到几句闲话。 -- 第124页 周全当时不明白他姐用意,为啥要侧面打听李天水。 这两天琢磨过来,出于好意,他就把这些话全跟李天水说了。 ??今晚很高兴见到你! 周全还卖了她姐几句赖,说他姐这人有点虚,明面上清高,实际上势利眼。人喝高了,控制不住嘴,嘚嘚嘚说了一大通。说完梁母,又说他那几个姐,把肚子里的怨气泄了个干净。 李天水望着脚下的啤酒盖,一句话没接。 周全还在说着,问他是不是真把房子卖了?要真没房子事更难办。然后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当年他能娶上媳妇,全仗着有几个大本事的姐。但舒坦日子没过上几年,媳妇嫌他没上进心,几个姐都陆续开上轿车了,他还是一辆破摩托。 接着又闷了几杯酒,关切地拍拍他肩,开导他,“也不怪我姐势力眼,主要事儿没搁自己头上。我闺女我还想法设法给她买房,找份体面工作,要她嫁一个好女婿呢。” “你要听我一句劝,啥也别管,先闷头赚钱安置个窝。不然上门也是自取其辱。你丈母娘要是问你,有房子吗?你说准备买,你丈母娘背地里啐一口,没房也敢大着脸上门。”周全绘声绘色地说。 喝完酒,李天水先送周全回工厂宿舍,然后回了自己家。家里李母也才躺床上,阿姨正喂她喝药。 李天水在旁边坐了会儿,同她们小聊。阿姨尽职尽责地告诉他,李母今儿三餐的饮食。说她胃口很好,晚上喝了一大碗鱼汤,吃了几个饺子,又喝了一杯果蔬汁。说完就极有眼色地离开,让他们母子俩聊。 母子俩也没什么话,从小李天水就懂事,没让她操过心。不像小儿子,三天两头地闯祸。他们母子间的交流很简单,无非就是李天水陪她坐一会儿,或看电视,或拉家常,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其实就这样,她就感觉特别舒心。 李母原本想聊他跟梁巳的感情,想说齐大非偶,不行就算了。而且她每回看见梁巳都不是很自然,要是见到她家人,她更拘谨到不行。她一辈子老实巴交惯了,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就是感觉比人家矮了一头。但她只要想到儿子跟梁巳打电话或发微信时的神情,这话就说不出口。 她偏脸看向认真看电视的儿子,问他,“你跟小巳怪好吧?” “挺好的。”李天水点头。 “我前两天在路上看见她了,她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李母说:“我也是才发现她笑起来,一侧有个浅笑窝。” “她左边脸蛋有个笑窝。以前瘦不显,现在脸圆润就看出来了。”李天水说完,不自觉地微微发笑。 “有笑窝的人有福气。”李母笑说:“她一脸的福气相。” 李天水笑出声,“我也觉得她有福气。” 李母慈爱地看着他,说上回梁巳来家里坐,能看出她是个懂事会与人相处的孩子。 李天水认真地点头,说梁巳性情外柔内刚,勇敢,坚韧,而且善良仁慈。也许用“仁慈”形容一位年轻人并不恰当,但他找不来更恰当的词。 李母打趣他,“那我儿子将来有福气喽。” 李天水笑笑,也没说话。 同李母聊了会出来,望着夜色,好想见见她。想着他就出了门,沿着废弃的铁路徒步去市里。他禁不住周全一个劲劝,喝了杯酒。 其实他很喜欢走路,不但可以消化掉负面情绪,也能让他越走越清醒。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那天梁巳说是因为自己她才变得更勇敢,更诚实,更坦然。 不是。他内心清楚梁巳并不是完全受自己影响。通过这么多深入接触和聊天,他知道梁巳身上有强大的自知和自省能力,因为她具备这些能力,所以她的自我成长速度非常快。一个人只要愿意成长,她无时无刻都在成长,不需要靠任何人。 甚至他相信,假如在婚后的某一天里,他像父亲一样留下孩子意外离世,梁巳有能力走出悲痛,并且把孩子和自己照顾得很好。他无条件相信她有这种能力。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 他走着走着不禁放声高歌,为自己打气,为他们俩的将来打气。他唱父亲爱唱的《从头再来》哼梁巳爱哼的《水果沙拉》。唱着唱着他就跑了起来,一直慢跑到东区。 到她家小区门口,他才想起他们约定好三天见一回。今天才是第三天,明天才能见面。 他犹豫了好一会,心不甘,还是报了别墅的门牌和业主名字进去,打算光看看房子也行。 此刻的梁巳正焦心不已,家里这两天跟唱大戏似的,一出一出又一出。小姨住了过来,小姨夫在家没饭吃,也卷了两身衣服住过来。小姨要跟他闹离婚,从早嚷到晚,说离不了婚就改姓。 梁母骂她老糊涂了,周家姓惹你了?小姨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就要改周家姓。她姓周,可从没享过姓周的福,打小父母就偏心,啥都偏周全。 反正阵仗闹得很大。她女儿特意从外省回来,也拉了儿子过来赔罪道歉,小姨态度强硬,日子过不成了,她忍三四十年了,说啥都要离。 梁明月嫌吵,昨天晚上就住去了酒店。梁母也嫌吵,赶都赶不走。只有梁父偷着乐,反正他晚上也睡不着觉,电视都不看了,就坐在沙发上喝着小酒,听着他们吵。 梁巳起先为了就地取材,也饶有兴致地坐在客厅听他们吵。但他们吵着吵着老吵偏,吵成一团浆糊,也弄不清他们到底因为啥吵。 -- 第125页 晚上她也心烦,出来先跟着人跳了会广场舞,九点结束,她发微信给梁父:家里安静了吗? 梁父言简意赅地回:没。 梁巳继续在小区闲逛,从别墅区逛到住宅楼。这时下了蒙蒙雨,她仰头看向对面一期的住宅楼,遥望了会儿,就近找个长椅静静地坐下。 李天水在梁家附近站了会,也不敢靠太近,因为整栋别墅都灯火通明。他围着别墅转了一圈,仰头看向梁巳曾指给他的房间,默默地看了会,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去。 正闷头往回走,从路边树干里蹿出来一个人,手持着根树杈子,大喝一声。李天水吓了一跳,梁巳笑个不停,问他在这干嘛? 李天水含糊不清,说刚从朋友家出来。 梁巳长长地哦了声,说自己刚散步回来。 俩人对望着傻笑,梁巳明显异常欢喜,话都说不明白。李天水看着她表情,瞬间豁然开朗,朝她伸胳膊,“抱一抱。” “好呀好呀。”梁巳也伸胳膊抱住他,俩人像一对笨狗熊,翘着腿左抱一下,右抱一下。 拥抱结束后,李天水看她,“这两天好吗?” 梁巳扯过他,指着一期的住宅楼,说有个小姑娘再也看不见朝阳,闻不见花香了。李天水没作声,他已经在朋友圈知道了。 梁巳本来不难过,但这会看见他就特别难过。李天水抱抱她,“没事了,没事了。”接着又说:“把你手里的树杈子丢了,捣住我头了。” 梁巳破涕为笑,李天水接过她手里的树杈子,扔一侧,“湿漉漉的脏死了。”然后摊开她脏兮兮的手,问:“有纸没?” 梁巳嘿嘿直笑,没有。 “看你那傻样儿。”李天水搂起自己的卫衣下摆帮她擦手。 梁巳还是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刚她还在许愿来着,说好想见见他呀,一个转身就看见了。 她抱住李天水晃啊晃。 李天水明显很受用,拦腰抱住她转圈圈。然后俩个人又一顿傻笑。 梁巳想起件事,要李天水看一个视频,一个非常火的情侣抱。她也不管李天水会不会,直接弯腰把手伸出裆部,催他,“快点快点。” 李天水看她怪异的姿势……手伸出自己裤裆,头顶着他裤裆……他不明所以地拉她手往上拽,没拽好,俩人直接摔地上。 就算摔倒,梁巳心里也是美的,也是捂着头笑。李天水受她感染,问她,“很开心?” 梁巳也说不上为什么开心,就是很开心。 俩人又抱住来回晃了会儿,等梁巳慢慢安静下来,李天水偏着头吻她,先是小啄,然后是吸吮,接着就适可而止的停了。催她,“太晚了,该回了。” …… 梁巳点点头。 李天水看她,“明晚我们还能见面吗?” “当然!”梁巳一本正经地说:“今晚又不算,你是来找朋友我们恰好碰见的。” 李天水极力附和,“对。”接着说:“刚好明天下午我跟你姐约了人,等傍晚我直接去买菜,你想吃什么?” “我们一起去买菜,我知道哪儿的菜好。”梁巳说。 “好,我等你下班。” “你车呢?” “停在前面了,那有车位。” “哦,那你走吧。”梁巳催他。 “我看着你回家。”李天水催她。 梁巳后退着一步步回家。李天水朝她挥手,她歪歪头,又不甘心地蹦了过来。李天水如她意,又抱住她吻了会儿,她这才一蹦三跳地回别墅。 李天水也转身回家,听见身后她压着声喊,“李 BB。” 李天水回头。 梁巳朝他挥手,“今晚很高兴见到你!” 李天水很开心,“我也是!” 出来小区他跟李天云通电话,说年底他想买房,看财务上能不能抽出一笔款。李天云知道他哥不会轻易开口,直接就应下,“别说年底,现在买也能抽。” 李天水左右斟酌,“还是年底吧。”现在肯定能抽出钱,但抽出来多少会影响生意。而且他跟梁巳的事儿,不是一套房子就能解决的。稳住生意才是长久之计,这样才能源源不断地生钱,也最能解决他们所有人的问题。 李天云账户解冻出来的款,还有前两天他收回来的账,该还债的还债,剩下的全投了生意上,原本就没几个钱。他每赚的一笔笔钱,还的一笔笔债,他都明明白白地记在手机软件上。目前所有的债务全清了,就剩赚钱买房娶妻生子。 光想想“娶妻生子”,他就像拥有了无尽的力量和快乐。 ??美滋滋 梁巳回别墅梁父说她,都多大人了,还摔得一身泥巴。他夜里睡觉晚,正跟小姨夫在那儿抿酒。 梁巳摸着凉飕飕的胳膊,说外面刚下了蒙蒙雨,交待他们明儿穿厚点,要变天了。然后一路小跑着上楼洗澡。 小姨夫见她上楼,同梁父八卦,问小巳是不是跟蒋家那个又复合了?刚他出去抽烟,看见小巳跟一个男的站在路沿……看那男的个头,有点像蒋家小子。 梁父支支吾吾,也没说个明白。 楼上梁巳洗完澡出来,去阳台关窗,外面的蒙蒙雨已经转为霏霏细雨。刚俩人傻瓜似的站那儿聊天,衣服都被淋得潮潮的,但他们浑然不觉。 她发微信给李天水:回家洗个热水澡,注意别感冒了。 -- 第126页 李天水回:好。 梁巳望着无尽夜色,感觉喜悦,折回桌前坐下,继续写小说。她嫌坐那儿写没感觉,索性拿着平板结结实实地趴在木地板上。 她认真剖析了自己。 【为什么今晚看见李天水会异常兴奋?我想大概是以一位幸存者的角度,目睹了一条生命的消逝,从而激发了我内心对生的渴望、珍视,甚至是感恩戴德。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无耻,是对消逝的生命不尊重。但我不能违心,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与此同时我也真心地为那个女孩感到哀伤。我一想到自己既有爱着的人,也有爱我的人,他们都健健康康的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感恩戴德?】 这时她又想到了曾经那么傻的自己,她更加感激把自己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父母和姐姐。以如今的心境往回看,如果十年前的自己真那样死去,她才会真真正正的肝肠寸断吧?想着她就跑下楼去主卧,看了看躺床上熟睡的梁母,其实她很想拥抱她,但没好意思。当年梁母是第一个发现自己的人,而且及时做了急救措施。 看完她又跑回楼上,梁父在客厅嚷她,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跑去的干嘛? 她不管,趴地板上晃着腿继续写。 【我的作品里一直都在回避人性里的恶,我不写是因为每个人都有,我清楚它的力量有多强大。而能与之对抗的正是人性中的善,我也清楚善的力量有多强大,所以我想竭尽所能地推崇它。人之初性本善也性本恶,而人性里的恶,需要被正视,需要被善一点点地压制和稀释……】写到这儿她反复琢磨,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有点尬……索性直接给删了。 删完她就不想写了,那股劲已经过去了。她开始练卷腹,她感觉肚子又圆了一圈。才做了两个,她就开始找理由,减肥这么重大的事,应该要有仪式感!她给自己列计划表,每天几点跑步,几组平板撑,几组卷腹,写得明明白白。 写完从地板上爬起来,既然明天才开始减肥 ,不如趁今晚吃个痛快。想着就把藏起来的自热火锅扒出来,跑去露台上吃。 —— 隔天一早梁父就同小姨夫耍太极去了。回来俩人换着鞋吐槽着,说几个臭老头子拿着手指粗的鞭子在抽陀螺。陀螺跟抖空竹一样,都跟耍杂技似的,有什么美感?还有把自个身体往树上撞的,顾名思义叫——撞树,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锻炼方式?有我们这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儒家和道家留下了的传统文化太极拳好? 小姨夫极力附和。俩人把除了太极拳以外的锻炼方式全暗贬了一通。他们好好的正在耍太极,物业上找过去,说他们占地太大,给打陀螺的让出一小片空地。 梁巳好奇,他们一共就五六个人耍太极,能占多大地?她不知道的是他们为了显得自己气势足,每个人至少间隔三四米的距离。六个人,占了好大一片地。原本小区晨练的地方就不大。 梁父还在抨击,“我最看不上往女人堆里扎着跳广场舞的爷们,抖屁股摇小臂,娘们儿唧唧的,把咱老爷们的脸丢尽了。” 小姨夫在客厅里左右看看,确认小姨也出去晨练了,开始附和痛斥那些跳广场舞的。尤其是跳交谊双人舞的。小姨爱跳交谊舞,可对象不是他。 梁母托着腰来回转,碍于情面不好说小姨夫,就催梁父洗手吃饭,别整天那么多话。 梁巳觉得好笑,也不敢接话。都是锻炼身体的,怎么还炼出优越感了?她正在做一个食材丰富的三明治,带去工厂给梁明月吃。她爱吃自己做的三明治。梁明月嫌家里吵,昨儿住去了酒店。 她还做了一个干瘪、只有菜叶子的三明治,这是她中午的减肥餐。 小姨夫不怕梁母,完全没有人在屋檐下的自觉,趁着小姨难得不在,坐在茶桌前泡着茶,一副政协委员的语气……不对,人家就是前政协委员,“你们女人的思想觉悟还是不行,千百年来没一点进步。从前是宫斗妻妾斗,如今是在单位斗婆媳斗小三斗。你们女人骨子里就是好斗,自个都把自个给矮化了!”他越说越慷慨激昂,“在单位跟同事斗,回家跟婆婆斗,跟丈夫斗,儿女长大了跟儿女斗,现在又跟儿媳斗,你们就不能坐下……” 说着梁父大咳一声,他已经在落地窗里看见小姨抱着贝贝,喜气洋洋地回来。 小姨要跟小姨夫离婚的直接矛头,就是因为小姨夫这段话。她说当年受婆婆气的时候他装聋作哑,如今她再受儿媳气,他冠冕堂皇的把这话搬出来。最让她咽不下的一口气是因为儿子和丈夫,没一个站她那一边。 小姨回来,见饭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过去洗洗手,抱着狗直接上桌。梁母说她一顿,说家里没狗上桌的规矩。小姨毫不在意,以前还没女人上桌的规矩呢。 说到这儿,话题又偏了,她朝着梁巳,剥着水煮蛋说着,“你们嚷着女性解放,可不能光解放你们年轻人,也得解放解放我们。我们也干大半辈子事业了,伺候半辈子儿女,受半辈子气了,我如今也想出去看看世界。” 她这话是朝着梁巳说,却是明晃晃地说给小姨夫听。小姨夫退休后想在家含饴弄孙,但小姨不愿意。她组了个队带着跳广场舞,偶尔也约着小姐妹四处旅行。小日子惬意得不行。而小姨夫想孙子孙女,也不好自己一个人老往儿媳家跑,他就在家乱找事儿。 -- 第127页 梁母直催梁巳上班,说着她自己先站去了前院,只为图清净。别说梁明月待不了,她也快待不了了。 而屋里的人毫不自知,小姨脆着嗓门,说没白来住,她已经悄悄跟着阿姨学煮营养餐了。回头把阿姨辞了,她免费给他们煮。 梁巳拎着午餐从屋里出来,见梁母一脸愁容地站在院里,母女俩对视一眼,随后心照不宣地笑。 梁巳建议她,可以去隔壁串串门。梁母摇头,“我身体还没好,乱串门让人家心里膈应。”说着手伸向梁巳的脸,捏掉她嘴角的黑芝麻粒,笑她,“跟个小媒婆似的。” 梁巳嘿嘿直笑,说回来给她买好吃哒! 梁母让开路,笑着催她,“赶紧上班吧。” 梁巳倒了车出来,朝梁母挥挥手,“妈,我走了。” “路上慢点,别学你姐烧毛兔。” “好!” 梁母仰头看天空,灰扑扑的,估计今儿免不了一场暴雨。想着往前撵了两步,想喊住问她带伞了没,她个烧毛兔,油门一轰就不见了。 — 梁巳心里美滋滋地到了工厂,跟着新厂长巡视浴柜车间。浴柜这块原先是梁明月一把抓,梁巳基本没怎么管。 车间工人井然有序的工作,不像她的马桶车间,部分岗位轻松,工人就歪歪扭扭地站,见管理者没在,堂而皇之地从工作服口袋抓一把瓜子出来磕。 等巡视完出来,梁巳还在埋头记笔记。新厂长笑她不用像小学生似的,拿着笔记本跟他身后。建议她拿支录音笔,回头有空再整理。他清楚梁巳是被梁明月安排过来跟他学本事的,他也没什么好避讳。 梁巳觉得这个建议棒极了!她也不愿跟在他屁股后面记,多折她小梁总的面子! 那边去货运部提干果的车回来,工人正一箱箱地卸货。再有三四天就是中秋节了。梁巳拆开一箱扒着看,还不错。随口交待他们,如果交接班时没下雨就发福利,如果下雨就改天发。 工人说就今儿发吧,下雨不怕,他们有伞。 梁巳笑出声,福利又不会长腿跑。还是交待了人,就按大家的意思,晚会交接班发吧。 中午去梁明月的办公室吃饭,她打开小冰箱,拿出早上准备好的三明治。梁明月的三明治足足比她大三倍,大到梁明月不知如何下口,实在太厚了。像一个超级大汉堡。她看看三明治,看看梁巳,“你是不是傻?” 梁巳没空理她,她要饿死了,三两口地把自己干瘪的三明治吃完,然后慢慢地吸着脱脂牛奶。 “你吃饱了?”梁明月看她。她一面办公,一面抽空咬一口三明治。 “我在减肥。”梁巳郑重地说。说完看向梁明月放在一侧、只咬了一小口的三明治。因为太厚,里面的虾仁和浓浓的酱汁溢了出来。 梁明月还是在头疼新厂的事儿,没什么胃口吃。梁巳拧开保温杯里煲的汤,说是养胃的,一定要她喝完。 梁明月尝了口,“你煲的?” “小姨煲的,她讲究养生。”梁巳看着她的三明治说。 梁明月又喝了几口,站去窗前打电话。梁巳看看办公桌上的三明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来,嘴巴张到最大,狠狠咬了一大口。 咬完放回原处,背过身嚼。 等好不容易嚼完,那边梁明月还在通话。她看看明显缺了一个大豁的三明治,又拿着咬了一口,试图把它咬平衡,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这回咬完她识相地走了。 梁明月打完电话回来,桌上的三明治活生生少了二分一。她忍不住笑,轻骂了梁巳一句:毛病。 梁巳嘴里的三明治翻都翻不过来,她双手捂着嘴嚼,嚼完觉得今儿一天肥白减了。反正也没坚持住,不如等下周一再正式减肥。 周一好,显隆重,也象征着全新的开始。而且晚上李天水要煮饭,不吃不礼貌。她愉快地与自己达成和解,接着就让舅舅找人帮自己先买份麻辣烫。 ??小王子与狐狸 下午跟对方喝了茶,也算痛快人,说地皮同意卖,就看老大点不点头了。如今老三跟老二都愿意。 李天水跟梁明月从茶楼出来,李天水说不如他先找老大谈,等事有谱了,他再把三兄弟约一块,大家一起谈。 梁明月点头,“那就麻烦你了。”正好她也没精力一个个找他们谈。这事也不方便委托外人。工厂要往市里迁的事,除了梁家自己人知道,外人都还不知情。要是过早泄露出来,工人难免不会工作消极,闹些小情绪。 而且地皮都还没谈成,八字没一撇,以免最后闹了笑话。这事交给在外回来的李天水解决,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另一方面出于私心,梁明月也有心试探李天水的能力。 梁明月站在路边接电话,梁父撺掇小姨打的,说嘴馋了,想吃扒羊肉,让她回来稍一份。 梁明月随手打给梁巳,说梁父要吃扒羊肉。梁巳让她去买,说她也嫌家里吵,打算今晚住公寓,临挂前叮嘱她,扒羊肉不能要肥的。 刚挂了电话,一辆车快速驶过,路边的积水溅了梁明月一身。她上身是白色真丝衬衫,胸前一大块褐色污渍。 那边李天水送了人回来,见她胸前的污渍,准备脱掉身上薄薄的亚麻外套给她。 “不用。”梁明月说着上车,“回头再联系。” -- 第128页 李天水见她车离开,打给梁巳,俩人约在老菜市场见面。 梁明月车上也有外套,她又忙了会别的事,临回家前才绕去太和居买扒羊肉。到家家里都已经吃过晚饭了,只有梁父还留着肚子,眼巴巴地等扒羊肉。 家里阿姨也会做,但她只用瘦肉,做出来不香。 梁明月把扒羊肉给他拨出来三分之一,剩下放回了冰箱。就这梁父都很满意,美滋滋地坐那儿吃。吃着说着冰箱里有月饼,苏式的,下午朋友特意送来的。 梁明月拿出来挨个看,找自己喜欢的口味。梁母出来看见,交待她,“给你妹妹留点甜口的,她不吃咸的。” 梁明月扒半天,全咸口,边上一推,“我也不吃咸的。” “诶……里头有甜的呀。”梁父奇怪,他特意留了俩甜口。 梁母没搭腔,八成是被她妹子偷吃了。家里人吃惯了甜口月饼,没人吃咸口。梁父嘟囔着甜口的去哪了,梁明月感觉家里异常清净,正要问小姨是不是走了,后院就传来狗叫。 梁母说:“傍晚那会暴雨,小区外头的鱼塘漫了,说是有鱼跑出来,你小姨过去抓鱼了。” 梁父附和,“那会儿雨跟瓢泼了似的,咱后院也差点淹。我让物业上过来看,他们说明儿给清理一下排水管道。” 梁明月要过去看,梁父交待她,千万别让狗过来,它爪子脏,会把屋里地毯全给糟蹋一遍。梁明月隔着玻璃看,梁巳种的菜苗全被狗刨了刨。而肇事者则浑身脏兮兮地趴在临时搭建的窝里。 “下雨那会没留意,不晓得它咋跑出去了。晚会让你小姨抱回来给它洗洗澡。”梁父说:“你小姨带狗比她孙子都亲。不是她儿子有怨言。” 梁明月站在玻璃门前看后院,梁父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像是隔着一个时空,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她刚回书房办了会公,小姨回来,满屋子都是她的声音。她无心办公,也都不是急事,心血来潮地准备去梁巳公寓。 而梁巳下班则直接去了菜市场,满心欢喜地跟李天水买菜。俩人逛了大半个小时,买了满满两兜子。 出来市场看见路沿卖菜的奶奶,她有七八十岁,还是老样子打扮,脖子上系一条小丝巾,手腕上一块老式表,浅色上衣,碎花半长裙。说话语气柔柔,很像一个小女生。 那天梁巳跟她聊,她说她衣服都是孙女淘汰的,好好的,扔了怪可惜。梁巳赞美她,说穿她身上是那么恰当。奶奶笑得可开心了。 梁巳胳膊碰碰李天水,让他看那位奶奶,说自己老了心态也要那样儿。李天水过去买了把韭菜,买了俩粉番茄。 回公寓的路上下起了雨,到小区车位转大暴雨,俩人在车上干坐了二十分钟也不见停。李天水提议他先冒雨上楼拿伞,随后下来接她。 李天水刚冲出去,梁巳起了玩心,也跟着下来。而且人家在瓢泼大雨中不紧不慢地走,跟演偶像剧女主角似的。李天水想打她,又折回来拽住她跑。 等到了楼栋,俩人浑身湿透,连鞋子都灌满了水。梁巳看他那狼狈样笑个不停,李天水不理她,只顾按电梯。 秋雨凉,又浇了个透,梁巳直打喷嚏。李天水数落她了两句,伸手抱住她,试图给她取暖。 梁巳抱住他,老实趴在他肩头,嘴里嚷着冷死了……冷死了。 李天水只紧紧抱住她,也没做声。 梁巳仰头看看他,想要亲他。李天水偏开脸,“有监控。” …… 电梯一直停在二十六楼,就是不下来。李天水连按几下都没反应。梁巳说他,“急什么呢?” 李天水跟她对视一眼,没作声。 梁巳意味深长地看他,不容他躲,偏要看他。 李天水则紧盯楼层显示屏。 梁巳轻拍了拍他背,不再让他为难。 李天水又抱紧了她,亲亲她额头,耐心等电梯下来。 等终于下电梯回了屋,李天水反手锁门,抱着她一块去了浴室。 大半个小时后出来,外面雨也小了,梁巳惬意地趴在床上,李天水则拿着伞去车上拿菜。拿了菜上来,他捡着俩人的湿衣服扔洗衣机洗,然后去厨房择菜煮晚饭。 梁巳原本要过去帮忙,但看他的后背实在结实,忍不住伸手抱住,先是啃一口,然后再像只猫一样地撒娇。 李天水扭头吻她,梁巳摸他脸,由着心意说:“我爱你。” 李天水笑出声,“我也爱你。” 梁巳帮他择菜,李天水阻止,“我来,你去歇一会儿。” “没事儿,举手之劳。” “平常你家人都是你照顾,来公寓你歇着就行。”李天水寻常地说。 梁巳洗了手,没再择菜,可也没出去,就在一侧看他。看了会儿,过去床上仰躺着,随手摸过一本书,翻来夹着书签的那几页,绘声绘色地朗读。 “请你驯服我吧!狐狸说。出自:{法}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什么是驯服?小王子问。” “这是一个人们常常会忽略的问题,驯服就是建立关系。狐狸说。” “建立关系?” “是的。对我来说,你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跟其他十万个小男孩没什么两样,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对你来说,我也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跟其他十万只狐狸没什么两样。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便会彼此需要,对我来说,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对你来说,我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 第129页 李天水不知何时过来,坐在床前的下脚毯上,拿过她手里的书,用着狐狸的语气朗读:“于是,小王子驯服了狐狸。然而,当离别的时刻临近,狐狸却说:噢,我会哭的。” “都怪你不好,“梁巳用着小王子的语气,“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你偏偏要我驯服你。” “是的,没错。”狐狸看她。 “那么这件事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小王子看他。 “不。这对我有好处,因为那块麦田的颜色。”狐狸说:“你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从此以后我便爱上金色的麦田,和麦田里的风声。” 李天水读完合了书,看她,“我又饿了。”说完撩起她吊带睡裙,含上去就吸吮。腿一抬,人直接从地上翻上了床。 梁巳起了性,喊他名字。 李天水不如她意,试图出师,抬头看她,“我在吃什么?” 梁巳这会儿知道羞耻了,全然忘了前几天,她一副娴熟的老司机调教人家,朝着他喊:我想跟你做爱。 她不吭声。 她越是不吭声,李天水就越要问。而且有一万种方式磨着她。 “……乳房。”梁巳豁出去了,反正她苦心经营的对于情事懵懂无知的人设也崩塌了,她看着他眼睛,放飞自我地说:“刚你在吃我的乳房,而且在楼下等电梯你就想……” 李天水捂了她嘴,立刻拉过被子盖上俩人。梁巳更得意了,说他,“假正经,明明你兄弟膨胀得不行……” “嘘嘘嘘……” “嘘什么嘘啊?这是自己家,又没摄像头……” 梁巳只要不想要脸,在李天水面前完全就是碾压式的。李天水可以做,甚至可以当她面自慰,但羞于说,也羞于听。梁巳也羞于说,但她愿意为了李天水而去不顾羞耻地说。 正是李天水在言语上的放不开,每每被逗的面红耳赤,这一幕都令她心动不已。 而且在情事的时候他喜欢房间光线暗。暗下来他会更放得开,会更大胆,会大声吟喊。梁巳也喜欢光线暗,因为情动的时候他眼睛会发亮,尤其高潮那一刻。 李天水伸手关了灯,一脚踢掉被子,俩人浑身汗地喘着气。梁巳手伸进床头柜摸个套,拆开,给他套上,随后双手撑在他头两侧,望着他闪闪发亮地眼睛,语出惊人地,霸气十足地说:“我想日你!” …… 不知为何,话出来她就笑场,而李天水则偏偏身子,完全不想搭理她。 原本气氛很是旖旎,全被梁巳的笑声给惊跑了。李天水还惦记着晚饭,想下去洗澡煮饭,梁巳压住不让他走,央着他四仰八叉地躺那儿,要他帮助自己实现自己可以日他的野心。 李天水不情愿,但还是被梁巳哄着骗着得逞,接着就是打脸,因为他状态极是享受。 野心得以实现,俩人都舒服的懒得动,就叠罗汉似的躺着,你压我五分钟,我压你五分钟。 李天水还没压上她一分钟,她就开始叫,说自己要成一块饼子了。耍赖,说他体格大,只能压她一分钟,再多她就扁了。 轮到她压他,她就想法设法延长时间,因为他背上实在舒坦。俩人就跟小孩儿似的,饿着肚子玩儿。 马上要九点了,都还没吃晚饭。 俩人回来先在浴室做了一场,刚刚又一场,又累又饿,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 梁巳建议不如点外卖,但他们又懒得找手机,就硬懒在床上。 其实不全然是懒,是他们谁也不想离开谁,此刻就想黏在一起。这种精神上的巨大满足感,完全碾压了身体里产生的饥饿感。 李天水压在她背上,跟在四肢交缠,吻吻她背,说洗衣机里的衣服要皱了。 “皱就皱吧。”梁巳毫不在乎,哪怕这会洪水滔天,也休想让她动。 李天水张大嘴,啃啃她圆滑的肩,“好想把你吃下去。” “下来,该我了。” “还没一分钟。”李天水耍赖。 “好吧,允许你多压一分钟。”梁巳很大气。 李天水哼哼咛咛,感激不尽。 “李 BB。”梁巳喊他。 “嗯。” “就这样地老天荒下去多好啊。”梁巳说着,两行泪顺着往下淌。 李天水没作声,膝盖顶开她双腿。梁巳默契地弓了下身体,让他进来。 李天水缓缓动作,梁巳扭头跟他接吻。俩人遵循着动物的本能,凭着最后的力气,极尽所能地索取身体上的快乐。 等俩人心满意足、筋疲力竭地准备睡去,门铃响了。 李天水睁开眼,推她,“有人敲门?” 梁巳烦他,翻了个身睡,“隔壁。” 接着掉在地上的手机响了,梁明月打来的,要她开门。 俩人惊坐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整理床铺。梁巳想把他安排在衣柜里,李天水受辱,一副要亲自过去开门的架势。 梁巳好说歹说把他拉厨房,给他系围裙,要他拿着锅铲站那煮宵夜。 ??多么拙劣的演技 梁巳整理妥当要去开门,明显梁明月已经恼了。李天水喊住她,是屋里味大。 …… 俩人开了所有的窗,拿着东西拼命在空气里乱煽。李天水认为不是办法,让她直接喷香水。 梁巳又迅速跑去梳妆台,拿起香水就乱喷一通。然后捂着肚子过去开门,说在马桶上坐了二十分钟,便秘。 -- 第130页 …… 梁明月没理她,还没进去就闻见一股刺鼻的怪味。梁巳殷勤地给她递拖鞋,说刚香水不小心摔碎了。 梁明月换拖鞋,看见一侧的男士皮鞋,没做声。 梁明月先是尬笑,随后指指厨房,“他刚上来给我煮宵夜。”特意强调了“刚”字。 “他要留宿?”梁明月看她。 “哈哈……说啥呢,他就是经过上来给我煮碗宵夜,我们都还没见家长呢。”梁巳故作娇羞地说。 “好好说话。”梁明月不给她面子,“李天水回来的那一天,我就看见你们从酒店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梁巳单手叉腰,一面尬笑一面偷偷观察她表情。 李天水从厨房出来,同她招呼,“明月姐。” 梁明月点点头,过去卫生间洗脚。外面部分地方淹了,鞋子湿透了。梁巳狗腿地跟过去,假意让她,说今晚别走了? 梁明月毫不客气,“家里太吵,我就是过来住的。” …… 梁巳趁她洗脚,麻利地把床品掀了,换上一套梁明月喜欢的颜色。然后折去厨房,歉意地说:“我姐今晚要住这儿。” “没事儿,我煮好饭就离开。” 梁巳心里过意不去,李天水不在意地说:“傍晚那场雨太大了,估计我家院里都是积水。”随后催她出去,让她陪梁明月。 梁明月从卫生间出来,临时改主意去住酒店。 梁巳看时间,都十点多了。李天水也烧好了一份菜,厨房飘出来一股淡淡的米香。她留梁明月吃饭,等吃完饭再说。 梁明月坐去了沙发上。 梁巳过去倒热茶,说突然变天,小心感冒。酒店就别住了,今晚就住这儿。厨房里李天水穿着白 T 恤,居家裤,腰上系着围裙来回地走动。 这一幕让梁明月感觉自己格外像个外人。 她看着忙碌的梁巳,又回想卫生间垃圾桶里的安全套,这让她不得不正视梁巳已经长大了,迟早会离开她,去建立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庭。而她也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庭。 李天水简单烧了四个菜,不知是太好吃还是太饿,被吃得干干净净。 梁明月饭量小,平常半碗米,这回也吃了一碗。 梁巳连吃了两碗,那吃相就跟饿了三天似的。 李天水则吃了三碗,没太饱,但也不好意思再回碗。 三个人吃完,李天水收着碗筷要去洗。梁巳说自己洗,天太晚了,催他先回去。正说着,隔着窗户都听见了外面哗哗哗的大暴雨声。 这阵暴雨持续了两个小时,三个人就干坐那儿等。梁明月倒还好,李天水也还行,俩人偶尔聊几句生意和地皮上的事儿。 梁巳则暗中着急,她这巴掌大的屋,不晓得该怎么住。这会就算雨停了也不敢走,不清楚哪条路被淹,夜里不安全。 眼见过了十二点雨都不停,李天水说打个伞去附近找酒店。梁巳说这块商业圈还在逐渐成熟,至少三公里内都没酒店。当初看上这间公寓,她就是图安静,图空间小,图有安全感。 最后还是梁明月说:“今晚都先将就一下。让天水住沙发吧。” 梁巳直点头,她也这么想的。 姐们俩简单洗漱上了床,梁巳开始话痨,拉着梁明月说个不停。主要不说话尴尬。 李天水关了灯,盖上薄被蜷缩在沙发里。 梁巳忽然呀一声,坐起来问李天水,“你车是不是还在菜市场?” …… 忘了。李天水也是烧菜的时候才想起来。买完菜他直接坐梁巳的车就回来了。 梁巳还在说着,“也不知道那地势高不高,车会不会被泡到。” 梁明月说她,“别吵了,睡觉。” 梁巳没再说话。其实她有点渴,通常睡前都会喝一杯水的。 没一会儿,李天水摸摸索索着起来,倒了一杯水,小声喊梁巳。 梁巳应声,接了过来喝。 —— 隔天梁明月他们醒的时候,李天水已经离开了,沙发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洗漱时梁巳碰她,一脸期待地问:“姐,你觉得他怎么样?” “不了解。” “你了解了解嘛。”梁巳又开始了。接连好几天她都在梁明月耳边嗡嗡嗡,说李天水这样也好,那样也好,什么什么都好。 梁明月洗漱完,朝她说:“注意安全措施。” …… 梁巳装作没听见,把屋子随便收拾一下,跟着梁明月回了别墅。她公寓离别墅不远。 小姨做了丰盛的早饭,梁父拍了照片给她们,说家里来了个免费阿姨,不吃白不吃。 下着电梯梁巳说着,“以前吃饭的时候表哥说过两回,有点抱怨小姨,说他媳妇给他们袁家生孩子,就是袁家的孙子,小姨应该帮忙带的。” 梁明月原本不想管这事儿,但没忍住说她,“将来你生小孩要想清楚,孩子是为谁生的。如果是为你自己生,你会甘愿吃很多苦。如果是为婆家生,将来你就会不停地抱怨。” “我没觉得小姨有错。很早她就跟咱妈说了,退休了她要去哪哪哪儿,绝不会困家里带孙子。”梁明月说:“我反而觉得是她儿子儿媳在道德绑架她。因为别人的孙子都是奶奶带,她也应该带。” -- 第131页 “女人不能抱着“我给你们 X 家生孙子”的观念。生孩子是为自己,不是为别人。” 梁巳看她,“所以你才自己去医院做了流产?”梁明月当年查出怀孕,直接去医院做了流产。 “我没能力做好一位母亲。”梁明月说。 “那你以后会……” “不会。我从没觉得小孩可爱。我认为他们是负担、麻烦,和责任。” “我就觉得小孩很可爱啊。”梁巳比划说:“而且我应该会生俩。” 梁明月没再接话,俩人出来楼栋分开各自去找车。 因为雨下得太大,导致后院梁巳种的菜除了被狗刨,泥土还都被暴雨冲了满院子。种菜的时候梁父就建议她应该砌一圈砖,把菜园子给围起来,防暴雨。梁巳当时一来忙,二来嫌难看,也就没弄。 梁明月没让她去上班,先把家里收拾了再说。这正如她意,吃完早饭她就上楼换衣服,准备去后院收拾。 换着衣服她就想起公寓阳台上晾的衣服,也不知李天水啥时候晾出来的。他早上离开穿的是家居服吗?想着就要打电话问他,但一想,俩人约好三天见一回,且这三天内没大事不能联系。 她扔了手机,管他穿得啥,总不会是裸体出门。想想那画面就大笑出声。 大雨过后便是晴天。李天水一早回来,也是在清理院里的积水。上回下水道没疏通好,这回他拿着铁锨蹲在门口,低头往下水道里瞅。 梁明月开车去工厂,经过李天水家门口,压根没留意路边蹲个人,车轱辘碾过一滩污水过去,彻彻底底溅了李天水一背。 等她听见动静看倒车镜,李天水已经起身,扭头看自己的背和找肇事者。她也完全没停车的意思,继续往前开。等准备转弯,远远又看见李天水拿着工具在清理路面上的积水。 李天水被溅了一身也毫无怨言。他认出那是梁明月的车,他怀疑是梁巳那个赖心眼在开,至于为什么故意溅他一身,他猜……是调情吧。 等院里都清理好,他洗个澡,换身干净正式的衣服,开车出去办事儿。经过工业区看见蒋劲站在路边,他犹豫着过去打招呼,蒋劲装作没看见他似的,扭头进了工厂。 自从上回他在饭桌上表态后,蒋劲挥手打发了一圈人,问他跟梁四儿是咋回事儿,他说正处对象,蒋劲掀了桌子就离开,自此俩人再没说话。 梁明月到工厂先办了会公,临午饭口去了浴柜车间,里面碰上新厂长,俩人谈了工作上的事,随后新厂长约她食堂吃饭,梁明月拒绝,新厂长指指她嘴上的口红颜色,说他妈有支一模一样的,说完就离开了。 …… 而梁巳在家里累的腰都快断了。梁父在别墅区瞎转,看见有一家正装修,他就通过物业联系上房主,说买他一点水泥和砖,家里砌菜园子用。对方听说他也住别墅区,二话没说就应了,原材料随便用,提钱可就太见外了。 物业上帮忙把原材料运过来,梁巳在他们的指点下按着比例勾兑,然后一块块砖砌成一圈浅浅的沿儿,最后再刷水泥,一直从上午八九点忙到天黑。小姨他们也没闲着,去后面的森林公园里偷土了。 昨晚上小姨捞了两条大鱼回来,稀罕死了,就养在主卧的浴缸里。一会抱着她的狗去逗逗、一会抱着她的狗去逗逗。狗一吠,惊得鱼四下乱窜,水花溅得哪儿都是。 晚饭后梁父领着梁巳去了小区门口的一家盲人按摩店,按完回来,她跟在梁父身后慢慢回走,路上遇见熟人,他们就打招呼,“你们爷俩儿出来散步啊?” 梁父也笑着回,“带闺女去按个摩。” 晚风拂面,平平淡淡的一天在平平淡淡的幸福中过去了。而梁巳也及时捕捉到了这种平淡的幸福。幸福一直都是她追求的目标,但近来发现并不是,幸福往往是你还没做好准备,在不经意间就发生了。正是这样地猝不及防,所以才更加令人感动吧。 — 接下来的两天并无大事。如果非要说,就是小姨看见她房间灯彻夜亮,问她怎么不睡觉。梁巳不好说自己在写小说,写着写着就趴那儿睡着了。 她去年写小说被梁父知道,他以为自己在写严肃文学,出去炫耀的哪儿都是:我闺女啊,在写小说啊,回头出版了让她签个名,每人送你们一本。 丢死个人了! 后来梁父反复问笔名,都被她搪塞了回去。她真担心他看见实际内容后会晕倒。有一天,他又在饭桌上问起,说作家又不丢人,而且是件光荣的事儿。他认为的作家是莫言是余华是路遥。当时梁明月个赖心眼,说你闺女写的是小黄文。 自此以后梁父憋住,再不敢出去张扬,说他闺女是写小说的。 第四天她在工厂食堂看见了李天水,他是来见梁明月的,聊市里地皮进度的事。 往常梁明月都是在办公室吃,这回她跟李天水,新厂长……新厂长叫宋克明,三个人在食堂吃。 梁巳往常也在办公室吃,但看见他们都在食堂……就端着饭菜刻意经过他们回办公楼。 果然,宋克明喊住了她。 她这才缓缓回头,“咦,你们也在吃饭啊?” …… 宋克明看梁明月,梁明月看李天水,李天水埋头吃饭。 多么拙劣的演技。 ??中秋节快乐 -- 第132页 一行人吃了饭,宋克明回办公室午休,他每天雷打不动要午休俩小时。 李天水则去厂门口接了个人,带着去了梁明月办公室。一看就是商谈要事,梁巳不好打扰,转身回了车间。 这几天请假的职工特别多。主要前两天的暴雨和大风影响了秋收,她从市区来工厂的路上,能看见庄稼地里的玉米被成片成片刮倒。这些倒伏的玉米用收割机收会造成严重浪费,只能人工一个个掰。那么原先只请假或调休一两天的工人,因为要掰玉米,会延长上工时间。 秋收嘛,又不是一家收,但凡有庄稼地的都是这两天收,请假的自然就扎堆儿。再加上中秋节,工人上工就更懒散了。 周全在那儿记工,上工时间已经有所调整,从原先的三班倒暂时改成了两班倒,就是说一个工人要连上十二个小时。工人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周全见她过来,交待道:“晚上我就不回别墅吃饭了。” “怎么了?” “你看看,”周全让她看生产线上的工人,“个个都疲着呢,我真担心找个事儿。而且今儿中秋节呢,领导都回去团圆了,他们不得更有情绪,你们吃吧,我跟他们一块食堂里吃。” “也行,”梁巳点头,“我昨天就交待食堂了,晚餐会很丰富,我还让准备了水果月饼点心。” “那更好了,”周全问她,“小李是不是在厂里?” “小李?” “就是李天水,吃饭那会我看见他跟你姐和宋思明……” “舅舅,人家叫宋克明。”梁巳无语。 “诶那宋思明是谁?咋这么耳熟……”这不重要,他只问,“小李见你姐干啥?” “谈新疆的业务吧。”梁巳没提计划迁厂的事儿。 “那他还在厂里么?”周全紧问。 “在办公楼,”梁巳好奇,“你找他干嘛?” “我找他说两句话。”周全发信息给他。 “你们俩……有话聊?” 周全理都不理她,去忙自个的了。他喜欢找李天水聊,哪怕是问句吃饭了没?心里也是舒坦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根本没见上几回面,他就莫名信任李天水,有点拿他当儿子一样。 大概是因为李天水看他的眼光寻常,拿他当一个普通长辈,没有任何的轻视。在众多的晚辈里,他最待见梁巳,只有梁巳对他抱有长辈的尊重。他有那么多外甥外甥女,但他们都嘴上喊他舅舅,其实内里都瞧不起他,知道他是一个没出息的舅舅。 也正因为他清楚自己是一个没出息的舅舅,所以外甥们对他态度敷衍,他也不会过于计较。 他出来车间,正遇上李天水从办公楼下来,他一路小跑过去,说来厂里了,中午也没能请他吃上顿饭。 李天水说太客气了,他就是来办点事,以后大把见面机会。周全说等忙完这阵,晚上约他吃饭,这回不再劝他酒。李天水笑着应下,说没问题。 俩人寥寥几句,周全指着车间后门的出库区,说都是新疆的货,晚上能发走,还刻意说了句,“小幺儿也在那儿。” 李天水过去,见工人拉着封好箱的成品出来,梁巳站在那跟质检员说着什么。他不着急,就站在一侧安静的等。 梁巳无意看见身后的李天水,要过去,车间里又出来俩人跟她攀谈。她回头看李天水,他轻摇头,不着急。 等足足聊了十分钟后过去,她邀请李天水回办公室喝茶,李天水示意外面,“我还要去市里办事,就是过来跟你打声招呼。”午饭时大家都在,他们俩没单独说上话。 梁巳掩不住的失落,但立刻调整了情绪,“没事儿,你先去忙。我送你出去。” 俩人并肩缓缓往厂门口走,李天水先说:“中秋节快乐。” “中秋节快乐。”梁巳回他,随后又说:“晚上我们有家宴,估计要很晚了。” “没事儿,要不然改成明天见……” “你先在公寓等我,吃完家宴我就过去。”梁巳交待。 “好。”李天水点头。 “你在家里吃过饭再去……对了,”梁巳一路小跑回自己车上,领了一箱大闸蟹给他,“你们晚上蒸了吃。” 李天水接过大闸蟹,没做声。 俩人没再交谈,慢慢地往厂门口去。途中遇见三两的工人,他们朝着梁巳打招呼。 等到了停在厂门口的车旁,李天水看她,“回去吧。” 梁巳扬扬手,让他先走。 李天水看她半天,厂门口有门卫,他没好动作,也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就走。 梁巳目送他车离开,准备回去,收到条微信:晚上让你日我。 天呐!梁巳捂脸,节操碎了一地,赶紧把这条内容给删了。 李天水是只能做不能说,梁巳是即能做又能说,可一旦脱离那个特殊的氛围,事后是绝不能说。 她臊着脸回办公楼,直奔梁明月办公室,准备再给李天水刷一波好感。梁明月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提前打断她,“地皮拿下再说。” 话已经到了喉咙眼,她才不管这些,嘚嘚嘚又夸了一通。梁明月正焦头烂额,不耐烦地说她,“差不多行了,没看见我正忙。” …… 梁巳止了话,干站了会儿,默默地转身回自己办公室。 梁明月又喊住她,缓了语气说:“我已经在了解和观察他了,你不要心急。” -- 第133页 “我没有心急。”梁巳小声反驳。 “如果他确实不错,我会站你这一边。”梁明月看她,明确表态,“我会帮你说服爸妈。” “哦。”梁巳也自省了会儿,说:“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梁明月觉得好笑,“风一阵雨一阵的。” “工作上没能帮到你,还给你添乱。” 梁明月点点头,声音不自觉地柔和,“没关系。” “我一直都很努力,想要提高自己的管理能力,想要帮你分担一些压力,可总是事与愿违……” “每个人能力不同。”梁明月就事论事地说:“是我对你要求太高。”接着想了会,解释道:“我没让你参与市里地皮的事,考虑的是你还要管理生产,还要照顾家里……”她没再说,沉默了会看她,“我有时候骂你笨,骂你蠢是我情绪管理不当,以后我不会再骂了。” 梁巳点点头,“没关系的。”接着过去帮她整理凌乱的办公桌。 梁明月看着为她忙碌的妹妹,压力像是有所缓解,情绪也慢慢平和下来,同她说着,“要没事晚会你提前下班,看家里准备的怎么样了。” “好。” —— 这几年的中秋节大家都会来梁家聚。二姨一大家子,三姨一大家子,小姨……小姨家今年闹不愉快,只有小姨自己在。舅舅要守工厂,只有霏霏来。大人小孩算一块,二三十个人是有的。 梁母在周家是排头大,父母已故,周家姊妹们就约定每年中秋来梁家过。所以梁家的中秋节远比春节更盛大热闹。 二姨家人丁最旺,三儿一女,加上三儿媳一女婿,还有七个孙子外孙子,她一家的人口占了总人口的一大半。 三姨家一儿一女,儿子儿媳正闹离婚,只有刚离了婚的女儿带了小外孙来。 梁巳回来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六辆车,好家伙,一溜都是他们家的车。邻居好奇,问她家今儿是不是有喜事。梁巳笑着应声,说要是车挡道了就说,屋里人会出来挪。邻居说没事,你爸已经出来打过招呼了。 梁巳隔着房子都能听见喧天的热闹声,小孩的嬉闹声。还没进屋,头顶有人喊她,“表姑!” 梁巳仰头看,二姨的孙女脸贴在大露台的玻璃护栏上喊她。梁巳举举手里的蛋糕,示意她下来。 屋里人见她回来,都亲热地打招呼,然后问你姐呢?梁巳说随后,马上到。 厨房里喊着,“妈,螃蟹蒸多长时间啊?” 客厅里没好气地应着,“蒸两年,蒸多长时间。” 小姨接话,“蟹有四两,蒸十四五分钟就行。” 厨房里站了满满当当的人,全是表嫂和表姐们。也都不晓得会不会煮,反正挤一块,边聊家常边装装样子的帮忙。 小姨怕她们这帮小年轻把中秋宴搞砸,捋捋袖子过来,主动挑大梁。主要她是不想站客厅听姐姐们数落。她们聚餐只要周全不在,大家就开始围攻她,主要还是劝她回去帮忙带孙子。 小姨切着肉说梁巳,“我怀疑你舅舅就是找借口,不想来。”大家陆续来的时候都在问那个没出息的弟弟,梁母说厂里忙,周全要照看。 梁巳在一侧听表嫂们八卦,这才知道四表嫂没来是因为正在闹离婚,她跟四表哥已经分居半年了,原因好像是四表哥呃……出去嫖。 客厅被周家姐妹占据,三姐们扎一堆儿,说闹不通老四咋想的,都入土大大半截的人了,闹啥离婚,也不嫌儿女跟着丢人。 梁巳吃惊,怪不得今儿没见小姨夫。她也不好插嘴,就站一侧听始末。原来小姨不是说着玩,是真要离婚,而小姨夫则嫌丢人,已经回去了。 楼上多功能厅是姨夫和众位表哥的根据地,他们抽着烟,聊股市,聊房价,聊棚改。说今年房子疯长,是因为棚改,赔偿款到手,大家一窝蜂地去买房,才导致房价急速上涨。 梁巳给他们洗了盘水果,切了几碟子月饼就下楼了。 家里目前分四拨。表姐表嫂们聚在厨房阳台聊,主要聊孩子;那老姐妹仨扎堆在客厅,因为梁母还不能坐,都醒目地站那聊;楼上多功能厅是男人聊;外面大露台是小孩子们玩。 大露台上摆了三张圆桌,打算晚上边吃边赏月。梁巳跟孩子们玩了会,下来准备切蛋糕,就听见小姨跟二姨呛了起来,大概是二姨说话腔调高,小姨嫌刺耳,也回了几句难听话。 梁母各说她们了一通,说在晚辈面前没一点长辈该有的样子。小姨才不管这些,说小时候她就最屈,一直长到十五岁都是捡她们的破烂衣服穿,从未穿过新衣。家里长辈们都偏周全,她曾因为嘴馋,偷吃了留给周全的一个鸡蛋,就被父亲一脚给踹出去几米远。十八岁嫁到婆家,先是被婆婆刁难,后又被妯娌挤兑,等终于从媳妇熬成婆了,还没享上几天清福,就又被儿子和丈夫要求去带孙子。现在终于想通了要离婚,还要受几个姐姐埋汰。 正说着霏霏来了,梁母朝小姨使眼色,别让她在霏霏面前埋怨周全。小姨回厨房继续准备晚宴,梁巳跟过去帮忙。 ??融化的冰激凌 一直忙到晚上七点菜上桌,所有人到齐落座,大家举杯说了一些吉祥话,然后才坐下边吃边聊。小姨跟二姨呛归呛,到底是亲姐妹,事过去,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 第134页 但亲热不过五分钟,相互间就又开始了。 二姨腔调最高,力压全场,因为她子女多,且大儿子是所有人中最有出息的,在北京航天几院工作。她强调,航天分好多个院,院跟院不同,她大儿子在最厉害的那个院。今天大儿子一家没来,他们工作忙,很少参与家庭聚会。 说着还掺杂了几句洋气的普通话,说经商跟搞科研的根本没法比。商人再有钱也是满身铜臭,而且社会阶级地位也没法比。接着看向全场唯一未婚的梁巳,说婚事包她身上了,回头让她大表哥介绍个同事给她。 三姨一家埋头吃饭,一句不接,她子女最没出息。如今女儿离婚在家,她还住在儿子的家里帮忙带孙子。儿子儿媳是双职工,俩人合一块,一个月工资满打满算才六千。而且眼下还正闹离婚。 梁父梁母也没接话,老两口依然维持着作为东道主的风度。但梁巳已然看出他们俩不高兴,平白被二姨踩了一脚,当然不会高兴。尽管俩女儿也相当出色,但他们从不说,因为是养女嘛。 梁巳跟梁明月更不会接话,这是长辈们的聊天,她们晚辈插嘴没规矩。 霏霏脸色微妙,只剥蟹吃,全场除了梁巳她也未婚,但大家都不怎么待见周全,所以她存在感极低。 小姨正跟她儿子儿媳闹矛盾,跟丈夫闹离婚,没话语权。但她不说不是因为没话语权,而是她见大家默契地没一个吭声,这种局面最令当事人尴尬。她希望她二姐能有所反省,为啥没人接她的话。从前她二姐家日子最难,家里孩子多,她们姊妹没少接济她。如今儿子出息大了,翻身了,说话腔调都不一样了。 但她二姐显然没意识到,还在朝梁巳说着,说以她的条件不差钱,要么嫁一个搞科研的,要么嫁一个从政的,能跟她们家结合结合。她曾去北京大儿子家住过两年,所以自恃比桌上人都有远见。 她女儿在桌下踢她,儿子儿媳们也都逐渐尴尬。这时小姨听不过了,说她,“你家老大社会阶级那么高,那当初买房干啥要找满是铜臭味的大姐借?而且张嘴就是一百万。”小姨最看不上她二姐的势力眼,一共仨儿子,她只去北京给老大带孙子。而她的老三儿媳有轻度抑郁症,也是在北京工作,都没见她去帮忙带。 梁父适时插话,催大家先把蟹给吃了,然后让年龄最小的霏霏给大家斟酒。这时话题就集中在了霏霏身上,说舅舅给她买了个大平层,等回头入住了大家去凑热闹。 霏霏笑着应下,然后小辈们开始聊起了教育和学区房。二表姐打趣,说她们这小地方不存在学区房,有钱就行了,只有一线城市才讲究学区房。这时三表哥接话,说明年他女儿该入读小学了,犹豫着想在北京买学区房。 他和大表哥说是亲兄弟,也同样是在北京工作,但大表哥这些年已经陆续置办了两套房,儿女上学更不是问题,有子弟学校。而三表哥夫妻马上要奔四十了,在北京混了十来年,还是一家三口租的房。 二姨要他们把孩子送回来上学,三表哥两口坚决不同意,但又没能力买房,所以想了个下下策,想让二姨和二姨夫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拿去北京凑首付,让他们老两口跟他们住,以后他们来养老。 别说二姨不同意,二表哥也不服气。老大和老三都在北京混,他守在这小地方子女不照样上学了?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卖了家里老房子去北京给你买房,咋想的?而且老三穷烧,没钱还爱讲究什么生活品质,吃的都是高档水果,旅行都是国外,现在孩子要上学了,盘算着卖家里老房子。 原本今儿中秋节,不想提这些糟心事,但二表哥趁着她们老姐妹几个都在,就把这事摊在了桌面上说。 家务事不好掺和,梁母没搭腔,小姨也没搭腔,反倒三姨说了句:“咱小地方这么多孩子不也上学了?不照样考大学,别的孩子能读,你们咋就不能读?” 二姨附和,“我也是这意思,你们几个不也是在小地方长大读书。你跟你哥不照样读出去了?” 三表哥一再强调,“时代不同了,我们两口在北京工作,哪有让孩子回来念书水往下流的道理?” 二表哥说:“那就有让咱爸妈卖房的道理?” “以后我给咱妈养老……” 眼见桌上要争执起来,梁父举杯,让大家喝酒吃月饼。喝了酒,小姨夸还是大姐大气,光桌上这些好酒都不少钱。 二姨张口就接,“我要有钱,我更大气!” 小姨说她,“没有你不接的话。” 另一张桌子上的小孩都在讨论月亮,讨论里面到底有没有嫦娥跟玉兔。这桌上的奶奶们仰头看,笑着说小时候也讨论过,咋一眨眼,孙子都这么大了。感慨着岁月不饶人。 随后桌上的人三两聚头小聊,气氛融洽,完全没有十分钟前的剑拔弩张。梁巳原本不喝酒,还是没忍住端了杯红酒,同梁明月轻碰,“中秋节快乐。” 梁明月回她,“中秋节快乐。” 接着姐妹俩分吃一块月饼,梁巳轻声说:“姐,我今晚去公寓住。把房间腾出来给大家。” 梁明月扎了小小一块月饼碎,望着天上的月,没做声。 梁巳偏着头,偷听二姨跟梁母诉屈,随后朝梁明月悄悄地说:“二姨说大表哥跟表嫂也是整天吵,人前和睦,家里吵了就分房,半个月谁也不搭理谁。” -- 第135页 “你以为幸福感也分社会阶级?”梁明月好笑道。 “当然啦。”霏霏凑过来插话,“我背一个上万的包,自然比背几百的包更幸福。住别墅也自然比巴掌大的公寓幸福。幸福感跟钱有直接关系。” “这种物欲上的幸福,是你快要得到,踮个脚尖将将能够着的程度最幸福。等你完全有购买能力,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时候,基本就不存在幸福感了。”这事梁巳最有发言权,“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有钱人不幸福。” “操,怪不得大学时候花一千买个包就美滋滋的。现在至少得上万才会有那种快乐。”霏霏感慨。 梁巳笑她,“你姑听见打你嘴。” 霏霏捂住嘴,问她们,“那以你们的身家,岂不再也享受不到物欲上的快乐?” 梁明月晃晃高脚杯,酒后吐真言,“我那些包都是高仿货。” 嘶—— 梁巳跟霏霏一脸震惊地看她。 梁明月指点她们,“真正讲究品格的人,他们最讨厌身上带有明晃晃的 logo。他们的衣服你是看不懂品牌的,甚至可能是无印良品,是优衣库。” “我背高仿是工作需要,不买正品是不值得。” ——嘶 霏霏质疑,“那你的专柜配套发票……” “我买给梁巳的都是正品。” “哇——”霏霏双手捧心,“姐你太宠小幺姐了!我要磕你们 cp。”她最近正疯狂迷恋《卡罗尔》。 …… “奶奶星星,月亮上有大星星……” “笨蛋,那是飞机啦,飞机屁股上的灯。” 一群孩子贴着护栏仰头喊。 梁巳看时机成熟,准备悄悄离开,被她们姐妹喊住,要她把周全接来,大老远来一回,不见面不像个样子。 梁明月接茬,“我让司机给送过来,小幺儿喝酒了没法接。” “对对对,喝酒了不能开车。” 最后梁巳踩着平衡车到公寓,都快十一点了。她悄悄开了门,见李天水趴在沙发上睡,轻轻过去,捡起掉在地毯上的书。当察觉他在装睡,她毫不客气地压他身上,享受着独属俩人的静谧时光。 李天水翻身过来抱住她,手轻抚着她背。 梁巳缓缓地说着,家里实在太吵了,老的也吵人,小的也吵人,如果扛一台摄像机,直接就是一部家庭伦理剧。 说着闻见一股浓郁的花香,抬头看,角柜上放了一束花,花瓶是他们一块在新疆买的,可俗可俗的那个。 梁巳坐好,理着凌乱的头发看他。他惬意地枕着双手,问她,“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红酒。”梁巳比划,“气氛好嘛,忍不住就喝了杯。你晚饭吃的什么?” “蒸了几只蟹,烧了几样菜,陪我妈聊了会儿。” “来很久了吗?” “没有,十点左右。” “嗯哼~”梁巳低头亲他,“中秋节快乐。” 李天水揽住她拥吻,“中秋节快乐。” “不行,我得去洗澡。” “不急。抱五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好吧,三分钟。”梁巳趴他怀里,“感觉你心情不错。” “嗯哼~”李天水确实心情好,“地皮差不多谈下了,约了后天跟他们三兄弟见面。” “哇偶,棒!”梁巳夸他。 “虚伪。”李天水拆穿她。 梁巳笑着说:“三分钟到了,我该去洗了。” “没有。”李天水牢牢黏住她,就是懒得动。 梁巳强行起来,李天水就像一条人行大抹布,双手紧紧环住她腰,两条腿完全拖行在地面。 …… 梁巳也是最近才发现,李天水某些时候真的非常黏人,非常懒,也非常宅。跟他在新疆时候完全两个样。饭后下去消食,不情不愿,才十分钟就催着回来。回来就躺沙发上,聊聊天,翻翻书,看看电影。而且很喜欢拉她一块躺沙发上,两条腿像夹心饼干似的夹着她。 “剪刀石头布。”梁巳说:“如果我赢了我先去洗,五分钟,很快就回来。” 李天水斟酌了会儿,点头同意。 “剪刀石头布!”梁巳看他的剪刀,示意自己的锤,“我赢了。” “三比二。”李天水耍赖皮。 …… “行,让你又何妨。”梁巳很大气。 “剪刀石头布!”三轮下来,李天水惨败,但他装聋作哑,脸依然贴在她腰上,身子依然拖在地板上。 梁巳想要治治他的懒,硬拖着他往卫生间去。李天水任她拖,嘴里喊着,“我是冰激凌……我是冰激凌,淋水就化了……淋水就化了。” …… 梁巳拿他没脾气,蹲下商量,再抱十分钟。 李天水直点头。 梁巳就势躺下跟他拥抱,李天水说今天有点累,来的时候房间很脏乱,他费了天大的劲才把屋子收拾干净。 梁巳仰头四下看,“你都收拾哪了?” “我换床品了。给沙发地毯吸尘了。也把地板全拖了……”李天水一一邀功。 其实傍晚他骑着摩托去镇里买菜,碾到晾在路边的玉米棒子,人直接摔出去了老远,头撞在了石墩子上。好在没大碍,头鼓了一个小包,但稍微有点犯恶心和头晕,所以就想懒着。 -- 第136页 这事他不好跟梁巳说,嫌丢人。 最后梁巳还是发现了,因为他不肯脱衣服洗澡,肩膀摔了好大一块淤青。 但为了维护自身伟岸的形象,他撒了谎,说是为了救下一个差点被摩托撞到的小孩,才被摔伤的。 果然,他不止得到了精神上的关切,还允许可以不洗澡,可以像一坨冰激凌一样,任由瘫在地板还是沙发上。 梁巳洗完澡出来,换上李天水送她的中秋节礼物——情侣家居服。简单的纯白 T,配了条满是大象的家居裤。算不上好看,但极度舒适。 她研究着 T 恤袖口的一个拇指盖大小、非常精巧的大象图案,问他,“这是你绣的?” 李天水否认,“厂家绣的。” …… 明明就是人工绣的。因为大象正面精巧,可背面线头没处理好。他也曾跟自己说过,最早出来社会闯荡的第一年,他曾熬夜绣过风靡一时的十字绣。尽管绣工不好,没卖出去。 而他最喜欢和崇拜的动物就是大象。 梁巳摸着大象图案,真心地赞美。李天水则望着她没吭声,半天解释说:“大象是吉象,以后你都会吉吉祥祥的。” 话说出口没一个小时,俩人正耳鬓厮磨,梁巳接到家里电话,梁父晕倒被急救车拉走了。 ??秘密 几个老姐妹难得聚一块,凌晨一两点都没睡,关上主卧的门,说起了私房话和心酸事儿。 男人们也没睡,各个披着外套坐在大露台上抽烟聊天。老一辈没什么话,只听小一辈的抱怨生存压力大。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房贷,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们最怕夫妻双方老人生病,尤其是跟癌字沾边的病。如果没钱请护工或保姆照看,那么夫妻双方就得有一个人辞职,专门在家伺候。 三姨夫说他们了几句,说大老爷们儿,这就把你们为难住了?你们现在过的日子是天上的日子,有我们那时候苦? 接着话题就转到了三表哥身上,问他媳妇抑郁症咋样了。三表哥抽半天烟,说还就那样。二姨夫说不行就辞职,回来歇一段。 三表哥说哪儿那么轻巧,每个月车贷,生活开支,孩子学费和各种才艺班费用,他们两口的工资一毛不剩。 “那你们就少给孩子报些乱七八糟的班,整的他们压力也大。你们小时候啥也没,不照样有出息?” 这回不止三表哥反驳,所有的晚辈都反驳:时代不同了,大家都报,你不报就落于人后。 而且不止是报班的问题。还有孩子在学校的交际问题。三表哥说上个礼拜她媳妇凌晨三点就起了,要给班里所有的孩子们 DIY 杯子蛋糕,因为很多家长都往班里送了,你不得不跟风。而且买的没诚意,必须是亲自做的。 二表姐深有体会,说如今怀孕就开始胎教,然后早教,幼儿园之后就各种才艺。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就是害怕自己的孩子过于平庸,过于普通,因为整个社会都在否定弱者和普通人。而孩子出生在这样的环境,父母们只能拼命让他们更优秀,至少要比大多数的小孩优秀。这样的结果就是父母焦虑不已,孩子苦不堪言。 “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出在“努力就会成功,努力就能出人头地”,可有些事就是无论你怎么努力,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有些人笨就是笨,跑不快就是跑不快,如果硬逼着他们跑,他们自然就会生病。”二表姐说:“这个社会对普通人不友善到哪些程度呢。明月从没被催过婚,因为她事业有成。而我们几个回回被催婚,说年龄大了,又没赚大钱的能耐,再不嫁就没人要了。” 梁父听得揪心,扶着椅子起来去上卫生间。三表哥犹豫半晌跟过去,他想张口借钱,无论如何也得把房子的首付凑齐。他踯躅了半天没开口,怕自己的话没分量,考虑着让母亲去问大姨张口。 正准备折回露台上,听见卫生间动静,梁父晕倒了。 几个晚辈不敢乱动,打了急救。 梁明月去住酒店了,没在家里。 表哥们跟着急救车去医院了,姨夫们先后打给梁明月和梁巳。梁母嚷着也要去,小姨劝她别添乱了,只管在家里等着,医院的事交给晚辈。 梁母没心思睡,就托着腰站在大门口,望着急救车离开的方向。 小姨安慰她没事儿,好不容易把她劝回床上。出来客厅她二姐三姐同样揪心地坐在沙发上,二姐夫说了句,“当年就劝他们领养个带把儿的,好歹出现危急状况家里有人。回头俩姑娘都嫁出去……有良心了回来看看,没良心了……” “姐夫你是喝醉了吧?”小姨说他,“带把儿的也没见有多孝顺。” 这话戳到了他的伤心事,去年他住院,在北京的俩儿子听说病轻,一个没回来。都养他们干啥? 小姨出来给梁明月打了通电话,听说没大碍,放了心,回客厅催大家都回去睡会儿,马上天都要亮了。见一直没存在感的周全准备出去,问他,“你去干啥?” “我去赶个早集,买点菜回来煮早饭……” “我跟你一块。”小姨随他上车。 一路上姐弟俩无话,准备下车的时候小姨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心里一阵酸楚,说让他少吃点,减减肥,人上年龄了太胖对身体不好。 梁父那边没大事儿,医院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些安神的药,说这次晕厥跟休息不好有关。老年人睡眠不好身体机能会严重下降。 -- 第137页 梁明月见没事就去了工厂,梁巳办理了出院,当天中午带着梁父就回了别墅。到家梁母埋怨,说怎么不住两天,梁父手一摆,吓死了,他才不住院。他光看见病床上的白床单都害怕。 见梁父无大碍,大家都纷纷告辞,假期结束了,明天该开工的开工,该上学的上学。一屋子人,呼呼啦啦走个干净。 梁母给她妹妹们的每个孙子孙女都包了个红包,又把储藏室里的补品拎出来,每一家分了好几箱,这才招招手,让她们路上小心。随后托着腰回家,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她是排头大,马上小七十岁了。最小的周全也都五十岁了,以后她们姊妹间就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梁父被强制性地按床上歇下,他见梁母回来,问道:“都走了?” “走了。” 梁父宽慰道:“别难过,等明年中秋都又来了。” 梁巳在院里接梁明月电话,她已经找好了人,让梁巳直接带梁父去郑州,小地方医疗设备不行,还得去大医院查。 梁父不情愿去,小姨跟梁母好说歹说,才把人哄上车。原本小姨也要跟去,但要留家照顾梁母,只好让梁巳一个人去。 梁巳对医院都已经免疫了,不奢求能找到车位。她先把梁父送到门诊楼,让他找个椅子坐下等她,然后她把车开去外面的私人停车场,接着一路小跑回来,领着梁父去见熟人。 对方给他们安排了病房,让先住着,等明儿一早空腹了再做各项检查。梁父嘟囔,“那还不如明儿一早来呢。” 梁巳说:“住一晚你明天八点就能做检查。要是明天来,可能要饿肚子到中午。” 梁父不再说什么,但也不往病床上躺,说要下去转圈儿。 …… 好在护士阻止了,不让他随意下楼。这回安排了个单间,梁父并不满意,他更喜欢三人间。但梁巳很满意,因为梁父住三人间爱左右打听,问人家得了啥病?因为啥得的。人家都不想说,他还一个劲问,问得人家可尴尬了。 傍晚前她先给梁父买了份报纸,然后拿着熟人给的职工卡,去职工食堂给梁父打饭。这边的职工食堂是出了名的好吃。 梁巳先给李天水回了个电话,要他放心,随后排在一位孕妇后面打饭。孕妇看着有八九个月,准备端一碟辣子鸡丁,这时一位妇人过来阻止,说她怎么是个馋猫,医生叮嘱多少回不能吃辣了。 梁巳听见声音,看了这妇人一眼,又看了眼她断掉的小拇指,背过身去拿别的菜。 妇人还在身后朝孕妇说着,说已经托人订好床位了,等临产了住最好的房间,有月嫂专门伺候的那种。 孕妇声音很娇气,一听就是从小被捧手心长大的孩子,她说她婆婆让住普通产房,她给帮忙带孩子,说用不上月嫂。 这妇人变了语气,说已经订好了,住就住最好的产房,一个女人一辈子也才住一两回,这钱不能省,而且必须让月嫂伺候足月,婆家要是不出这钱,她爸有退休金。母女俩亲昵地聊着,打好饭,去了就餐区。 梁巳打包好饭,绕开她们,回了病房楼。等梁父都吃好安顿好,她下楼散步,走了会感觉累,随意坐在了一处椅子上。 她双手放在膝头,在椅子上静坐了很久很久。然后拿出手机,打给李天水,告诉他刚她看见自己的亲生母亲了。她在陪她的女儿做产检。 她说很奇怪,按理三两岁的小孩应该不记事儿,但她竟然能记得她亲妈爱赌钱,经常用一根绳子套在她脚踝上,把她拴在桌子腿上锁家里去打麻将。而她为了用力撑开那条绳子,脚踝总是被勒出红血印。 她还记得她亲妈是个狠人,为了戒赌瘾,把自己的小拇指都剁掉了。她还记得她亲妈把她扔福利院,当时扛着很大的肚子。 本来对这些没丝毫记忆,但刚看见她亲妈,这些画面全在她脑海里出现了。她也不清楚是真实的,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但她能确定的是,当年她妈遗弃她,直接原因是她怀孕了,准备再婚,而自己是她的拖累。因为早在十年前,她就找到了她的亲生母亲,就在邻市的一个县城。 具体为什么要找到她?大概出于某种阴暗的心理,她就想看遗弃了自己之后,她有没有遭报应,有没有沦落街头。 可是,并没有。 她不但没有遭报应,反而过得很好。夫妻和睦,儿女健全。她的善恶观被撕裂被颠覆,原来真实的人根本不是教科书里说的那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人一生平安。 更不像养父母一直以来灌输与她的:要与人为善。 后来她花了几年的时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接受了这个复杂的成人世界。接受了她亲妈遗弃她之后,确实生活得很好这件事。也接受了原来作恶的人,也会心安理得,从从容容,地久天长地活着。 她说十年前见到她还会愤怒,还会有各种阴暗恶毒的心思。如今见到没那么愤怒了,只有隐隐的恶意,她的女儿竟然也能怀孕? 不都说父母要为孩子积德?否则会报应到后代身上吗?有比母亲遗弃了自己的孩子更罪大恶极的事吗? 她轻轻地说着,压在心里的团团浊气,随着她的话,逐句逐字地消散。这原本是她心底不可与人分享的秘密,大概装了太久,久到如今她张开嘴,就会有大滩大滩地污秽物吐出来。 -- 第138页 她逼着自己打给李天水,逼着自己把这些秘密摊在阳光下,正视它,面对它,狠狠啐它一口,扔掉它。 等结束了通话,她又打给梁明月,撒娇性地喊她姐,说自己爱她。 梁明月骂她毛病,可她一点也不嫌难听,继续说着肉麻的话,说她们能做姐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说被遗弃后遇上最好的事,就是遇见了她的姐姐和养父母,成全了他们,成全了他们这些毫无血缘关系的家人。 梁明月问她在医院累不累?她说不累。姐妹俩小聊了会,挂断忙各自的事儿。 没一会儿,她微信收到几张图片,梁明月让她随便挑俩包。梁巳回她,说她已经不需要这些包了。 等结束了这一切,她内心很清楚,她并没有完全释怀。可那又怎么样呢?她知道自己在未来的三年,五年,十年,或二十年的某一天里,会完完全全地遗忘掉这件事。 她闲步出来医院门口,买了一块烤红薯,拿上去给梁父吃。 梁父吃着红薯,看着新闻联播,操着港珠澳大桥什么时间会通车的心。梁巳帮他调整着病床的高度,说着,“爸,您还是先操心自个吧。” 梁父一小勺一小勺地挖红薯吃,他喜欢烤红薯,不需要用牙嚼。吃着吹着他跟梁母的恋爱史。 “你妈啊,那时候才 22 岁,头发黄黄的,面相干巴巴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导致。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各个脸上戳个小坑,大半天才反弹回来。”梁父说:“我跟你妈第一回相亲,是在供销社里头,我们俩老远瞅一眼,我没看上她,她嘴上嫌我个头矮……但我感觉她口是心非。” …… “我家那时候条件可好了,我是个小干部,跟我说媒的都踏破门槛……” 梁巳没忍住,插话,“我妈条件也不差啊,她说她是播音员……” “播音员只是还行,那时候最厉害的是供销社售货员……你知道售货员吧?就是站柜台卖生活必需品的,大家乱巴结……” “行行我知道了,你们相亲后呢,我妈怎么口是心非了?” “你妈亲自找来我工作单位,说咱俩不行……” “我妈亲自去找你?说没看上你?” “你别打断让我好好说。”梁父坐直了,神气地说:“我原本没看上你妈,但你妈上门来找我,故意引起我的注意……” 哈哈哈哈,梁巳爆笑,听不下去了。这跟梁母说的完全不一样。梁母说自己根本没看见他,嫌他小矮个,是他死乞白赖地上门。 梁父还在慷慨激昂地吹牛 B,梁巳接到李天水电话,问她在几号病房楼。 梁巳站在病房走廊迎他,他风尘仆仆地从楼梯间上来,说:“刚好来这儿办事,顺路过来看看。” 梁巳很明白,他不是顺路,而是特意。 ??这人不行,太阴 梁巳把他带回病房,朝着梁父郑重介绍,“爸,这是李天水。” “……哦哦哦,坐坐。”梁父直哦哦。 三个人先是干坐了会,李天水找话,说他有个表妹就在这儿的外科,以后有需要说一声。 梁父好奇,“我要没记差的话,你姥爷生前是大夫对吧?好像你家表亲好几个是干医生的。” “对。我舅舅和小姨都是医生,我那些表哥表妹大部分也都是。” “诶,那你妈怎么不学医?”梁父更好奇。 “我妈是家里老大,没念过什么书,帮着我姥姥操持家务早。”李天水说。 “哦。”梁父了然,“小幺妈也是,家里排头大,早早就帮衬着弟妹。”接着又说:“你妈很能吃苦,你爸去世后,你妈除了要照顾你们兄弟俩,还要照顾你爷爷奶奶。” “说起来你爷爷也算我半个师傅,当年我下海经商,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懂。我父亲就让我跟着你爷爷学木工,那时候木工如果学成气候很厉害,不过我手脚笨,最后没学成。” 李天水想到了他爷爷,笑着应了句,“我爷爷木工很厉害。” “我结婚时候置办的床跟八仙桌,还都是你爷爷给打的呢。”梁父坐直了说:“你爷爷当掌柜的时候,你们家在镇里最厉害,你爸老早就是国营厂工人,你们家也最早盖楼……” 李天水认真地听着。 梁巳则安静地坐在一侧,一句话没接。偶尔俩人目光对焦,淡淡的一眼,又轻轻地瞥开。 等梁父说够了,想要去卫生间,李天水起身搀着他。梁父也极懂眼色,回来病床上躺好,说自己看会电视,让他们下去转会儿。 梁巳跟在李天水身后出病房楼,俩人走了一截,李天水默默牵住她手,没提那通电话的事儿,直指天上的月亮,干巴巴地找话,“月亮为什么那样圆?” …… 说完摸摸鼻子,自己都嫌无趣。 “你吃月饼了吗?”梁巳问。 “吃了。”李天水点头。 “什么馅的?” “枣泥。” “我也喜欢枣泥。” 李天水碰碰她,梁巳也碰碰他,俩人像两只大闸蟹,一路推推搡搡地横着走。梁巳使坏,在李天水轻轻地碰完自己后,她卯足了劲撞过去,一下把他撞趔趄在三米开外的树干上。 …… 李天水再不跟她玩儿,这人不行,太阴。 -- 第139页 梁巳看看他,扑哧一声笑出来,朝他伸着胳膊,“抱一抱。” 李天水抱住她,手一下一下地轻抚她背。随后俩人十指紧扣,围着医院转了一圈又一圈,一会轻声小絮,一会仰头赏月。 — 李天水当晚没回去,而是等隔天早上八九点,陪着梁父做完所有检查,办理了出院手续,也带他去吃过心心念念惦记的羊肉泡馍后才一同回去。 路上他提前下了高速,去办自己的事儿。梁巳在后视镜看见他打着转向下高速,问梁父,“爸,你觉得他咋样?” “昂?”梁父开始了表演,装没听见,反正他耳朵时好时坏。 “我会嫁给他的。”梁巳自信地,真诚地,对未来怀有美好期许地说。 “我怀疑你妈呀,这两晚都没睡好觉。”梁父担忧地说:“别看平时你妈对我没好脸色,可内心跟我是相依为命的。” “老一辈人都说,活到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如果夫妻双方有一个先走,另一个随后就跟上了。相依为命了一辈子,老的时候最怕招人嫌,也是心理最脆弱和惶恐的时候,要是有一个人先离开,另一个就没精气神了。” “好好的说这干嘛呀?” “将来我要是先走了,你们待你妈……”梁父叹了口气,说:“昨晚你妈打电话,说自个在家洗澡,又差点摔一跤。” “我姐没下班吗?”梁巳担心地说:“我妈脾气也是拗,少洗一天澡又不会怎样……” “你不懂,你妈是怕遭人嫌。”梁父说着难过,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分泌物。 “嫌弃什么?你们整天就会胡思乱想。” “等你老了就明白了。”梁父缓缓地说:“人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身上的老人味儿就会重。你奶奶去世前,你姑都很少去她屋,嫌那屋气味儿呛。” “你们屋没味儿啊,我妈更没……” “你妈是担心,所以才爱干净。”梁父望着手背上的老年斑,终于说了实话。 梁巳偏开脸,没做声。 梁父笑她,“哎哟哭啥呀,生老病死物理常情。”他是昨晚梦见自己参加了一场葬礼,所以这会儿难免话多。随后转了话题,碎碎念,“你姐不结婚也好,一个人有钱也算啥都有了,至少生活有保障。她要是生个儿子,我真操心就她的脾气,等老了她儿子儿媳会把她扔出去。” “……太夸张啦。我姐脾气不算差,因为她讲理。”梁巳破涕为笑。 “她要真不结婚,你们姊妹间的,将来老了你多帮顾帮顾她。”梁父交待。 “嗯。”梁巳点头。 梁父解开一大兜子的药,挨个看了看,然后戳开一瓶安神补脑的口服液喝。平常他喝一回药,需要催几催,这回难得主动。 梁巳感觉心酸,找话道:“爸,听说你跟我妈年轻时闹矛盾,差点离婚?” “你妈乱找事儿。”梁父把安神液喝个干净,“年轻时候有个女人碰瓷,说怀了我孩子,找一群人来家里闹,你妈就信以为真了。” “假的?”梁巳吃惊。 “当然假的,你听街上说了?”梁父看她,随后说她一顿,“我从小就教育你们,不要道听途说,尤其是自己不了解的事。不要看见两个人牵手就以为是在谈对象,他们可能是为了应付家里在蒙混过关。” “哦。”梁巳点头。 “这是很严肃的事,当你没深入了解一个人或一件事的时候,盲目评价是会伤害人的。”梁父认真地说:“我从小就教育你们,了解一个人是用心,不是用耳朵……” “嗯嗯嗯。”梁巳直点头。 “你们不要以为我老了,就乱糊弄我。”梁父有点生气。 “……我没有糊弄。” “没有糊弄就不要朝对方“嗯嗯嗯”,如果认真回答就说:对的,好的,我明白了。”梁父教训她,“这才是最基本的礼貌和尊重。” …… 梁巳惊得瞠目结舌,为了证明他是一个双标的人,又问:“爸,你觉得李天水咋样?” “……哦哦哦。”梁父直哦哦。 梁巳大笑。 父女俩一路小聊到家,梁父临下车前还在眉飞色舞地吹牛 B。梁巳搀着他下车,屋里小姨听见动静迎出来,张口就说:“姐夫,二姐夫凌晨四点走了。” “走,往哪走?” “往天上。”小姨催梁巳,“小幺你回屋收拾一下,你代替你爸妈出席葬礼,咱们俩一块去。” “二姨夫前天不还是好好的……” “夜里突发心梗,身边没人。” “二姨呢?”梁巳追问。 “你二姨去北京……别那么多话了,你赶紧回楼上换衣服。” 梁巳小跑着上楼。 那边梁父坐沙发上唏嘘,说着昨晚上的梦,梦见参加了一场葬礼,就是看不见逝者的脸。 梁母托着腰回了句,“也好,不躺床上熬时候了。” 小姨附和,“咋不是,一点罪不受,等老了我也能这样就是福气。我一个朋友癌症,在床上干熬了两年,家里钱也熬干了,最后留了一屁股债给子女。”说着朝楼上喊,“别太磨叽了,路上还得两钟头呢!” “给明月打电话,让厂里司机过来吧,小幺开车不行。”梁父说:“明月是烧毛兔,她是跑神儿。” -- 第140页 厂里司机赶来,梁父梁母送走了俩人,随后相携着回屋,梁父说:“前天还一块聚,说没了多快。” — 自从葬礼回来后,梁母立了规矩,每周六是家庭聚餐日,所有人推掉手上工作,回来聚餐。规矩立了一个月,梁明月只参加了一回,而一向守规矩的梁巳也缺席了一回。 小姨因为自家家务事没处理好,依然住在梁家,她在一天早餐时没忍住,说都别学二姨家。二姨夫死了,三个儿子一个哭得比一个痛,有啥用?活着不珍惜,死了哭塌一座房子又有啥用? 说这话时梁明月一脑子事儿,市里地皮眼见要谈下了,她愁回头筹建时,没有可靠的人监工。 周全是万万不行,即没能力又没担当。她把工厂里的人都捋了遍,都只有小才,难堪大用。原先说有一家上市企业打算入资,对方胃口大,最后没谈成。 梁巳最近萎靡不振,夜里焦虑,睡不好觉。原先她只管理马桶车间的几条生产线,如今梁明月要她同时也管理浴柜的生产线。工作量大了一倍不止。 马桶的生产线交到她手上时,是早被梁明月磨合好,有一套各个方面都成熟的管理系统。说难听点,她就是捡现成的管理,不需要耗费大精力。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相对轻松,她也才有精力照顾家人。 而浴柜的线繁杂混乱,需要投入巨大的时间和精力。她已经连着半个月加班到晚上十点才回来。并且,她也有半个月没跟李天水去公寓见面了。 匆匆几面,要么是他来厂里找梁明月,要么是特意给她送吃食。 梁父察觉出了她的变化,问她工作量是不是很大,她有口难言。而在一侧的梁明月不以为然,说她就是需要磨练,所以才让她跟着宋克明学管理。 小姨听她这话的意思,认为有必要提醒,“老大,我只是暂时借宿在你们家,顺便帮着照顾我姐,可不是你们家的全职保姆。” 梁明月看她,“我爸妈现在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我们偶尔晚点下班,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你连轴转都没问题,但照你这样的女强人有几个?”小姨心直口快道:“可你妹妹能力明显远不如你。” “就是远不如我才让她慢慢学。学到我一半能力就行。”说着捡起撒在桌上的米粒吃。 小姨饭都不吃了,靠在餐椅背上仰头傻笑。一桌子人看她,小姨看梁明月,“学你啥?学你吃一回饭米粒子撒半桌?我二岁的孙女都比你强。” …… “筷子都拿不好的人,咋出去谈生意了!”小姨说着举起筷子,教她正确的使用方法。 梁明月不会用筷子,夹一筷头漏半筷头。教也没用,从小养成的习惯,改不了。 “你学学小幺,她捏筷子是最标准的。” 梁巳故意捏着筷子,炫耀似的在她脸前晃。梁明月烦她,把自己碗里的米准备倒她碗里。她迅速用手盖住自己的碗口,“我不吃你的剩饭!”阻止不及,梁明月碗里的米倒了她一手。 “你们就糟蹋粮食吧。”梁母说她们。 梁明月把餐桌上的米粒,捏起来放梁巳碗里,“吃吧,妹妹。” “你整天就会带头欺负你妹妹。”梁父说着帮着捡桌上的米粒吃。 “明月姐,你真的很像中学时我们班里那些臭男生。”霏霏绘声绘色地说:“明明心里喜欢的要死,但总是暗戳戳地拽女生头发……” 梁明月鸡皮疙瘩要出来了,拉开餐椅,过去坐沙发上。 “你不吃了?”梁父喊她。 “饱了。” “明月啊,你说小姨能不能吃一个你亲手洗的水果。” “让我歇一会儿。”梁明月回着微信说。 “明月姐,你侧脸真的很像大魔王,就是气场……有点……”霏霏形容半天,索性道:“你是亚洲乡镇版的大魔王。” 梁巳扑哧笑出声,多损啊,亚洲乡镇版大魔王。 “我像乡镇版的张怡宁?”梁明月扭头看她。 “不不不,不是那个大魔王。是凯特布兰切特,主演《卡罗尔》里的大魔王。” 梁巳添油加醋,“她演过《灰姑娘》里头的恶毒继母。” 梁明月拿着抱枕作势扔她,梁巳大喊,“爸,我姐要打我!” “吃个饭你们都不消停。”梁母嫌她们吵。 梁父回头看梁明月,“你闲着没事儿去切盘水果。” 梁明月起身,活动着颈椎,“我去忙工作了。”说完回了书房。 梁巳很开心,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轻巧地放了筷子,越过餐桌上需要洗刷的碗筷盘,追上她,嗲声嗲气地说:“姐姐,我也要忙工作了呢。” …… 如果说这一个月最开心的是什么,就是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不理家务,而她也确实是为了工作焦头烂额。 俩姐妹都在书房忙,也都觉得碗筷最终还是会有小姨洗。当听见厨房的碎盘子声过去,梁父正颤颤巍巍地蹲下,准备捡因为手滑摔破的盘子。 小姨也学聪明了,早撂下筷子去跳广场舞了,她才不惯着那姐妹俩,你们都出去工作了,把我当全职保姆使。 ??悸动 最终碗筷还是梁巳洗的,等收拾了厨房和餐桌后,才又回来书房加班。 她看看梁明月,心里憋着一股气,暗骂自己没出息,并且再一次叮嘱自己,下回坚决不理家务。随后抱着笔记本,和一沓子浴柜设计草图,回了自己卧室趴地板上工作。 -- 第141页 草图是宋克明给的,要她分析出各个设计的优缺点。说既然管理浴柜车间,不能对设计一窍不通。 梁巳焦虑地直挠脖子。她基础差,没念过大学,很多东西无从下手。宋克明是念管理出身,梁明月也是,设计师们也都是设计专业。每回她犹豫着指出不同意见,他们都会用极其专业的角度反驳回来,然后一副“这些常识你都不懂?”的眼神看她。 她不好事事都问宋克明,她就用最笨拙的方法,一点点在网上学习专业知识。其实她工作量不算太大,可由于她不懂,所以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去学习。而且在工作中,经常能接到小姨电话,问家里这个东西在哪儿,那个东西在哪儿,虽然说只是电话,可对她情绪上产生了很大干扰。 很多事她不愿意跟梁明月说。因为自从入资没谈成,她就憋着口气,势必要把市里地皮谈下,好证明她梁明月不靠任何人,自己就能把工厂规模壮大。而且她对自己抱了极高的期望,曾侃侃而谈,说她们姐们俩一条心,绝对能把洁具厂做强做大。 而这种期望全被梁巳转化成了压力。她没敢告诉梁明月,事业在她心里的排序是远不及家人的。而家人中就概括了父母,梁明月,她自己和李天水。 李天水在她心里已经不是情侣那么简单的关系,而是相互扶持的家人。她清楚梁明月是把事业排第一位,她认为事业是所有一切的基础。她也清楚自己对家庭的渴望和需要,家人与她来说就是心灵的栖息地。 她一直都清楚自己要什么,正因为她渴望家庭,渴望爱,所有她才愿毫不吝啬地为家人付出,而且她在付出的过程中是快乐的,不是委屈,更不是卑微。她的付出也不是一厢情愿的盲目,当她在付出的过程中察觉对方不需要,她会立即收回。就如同她收回对蒋劲的爱那样。每个人付出的方向和目标不同,收获的东西就不同。她也一直认为她跟梁明月各自是求仁得仁,求义得义。 她正趴地板上写分析表,有人推门,而且嘴里嚼着脆黄瓜,“诶,老二去哪了?” “这儿呢小姨。”梁巳撑起上半身,竖着脑袋应声。 “你趴床底下干嘛?”小姨好奇。 “我在工作。”梁巳收了笔记本。 “你妈叫你去她屋。” “好。”梁巳拿给她一兜自己不穿的衣服。小姨扒开看了看,“这就够了。”随后拿着衣服回了自己屋。 她爱捡梁巳跟梁明月不穿的旧衣服,能挑出来两身自己穿就自己穿,看不上的就送给自家穷亲戚。这姊妹俩的衣服贵,好好的扔了心疼人。 梁母戴个老花镜翻保险柜里的旧物,翻出一小堆金银首饰,从里面拿出一个家传下来的玉手镯给梁巳。 梁父在一边搭腔,说这手镯是明清物,她姥姥留给梁母的,仅此一个,可见其珍贵。随后还神气地交待她,要悄悄地,不可以告诉姐姐,也不可以告诉小姨。说小姨因为这个手镯被母亲传给大姐,吃了很久的醋。 梁巳点点头,轻轻抚摸手腕上的玉镯子,脸上有掩不住的欢喜。 梁母觉得好笑,催她回屋睡觉。她美滋滋地离开,先回房间把玉镯子小心翼翼地藏好,然后贱兮兮地下来书房,推开门,想看梁明月在干嘛。 梁明月见她过来关了电脑界面,问她,“工作忙完了?” “快了。”梁巳趴在书桌上说。 “没忙完忙去。”梁明月催她。 梁明月迅雷不及掩耳地歪了下头,当看见她果然在玩游戏,大喊,“你竟然在玩游戏!原来你每次加班都是在玩游戏!” “你再喊一声试试?!” “妈,我姐在组队打游戏……” 梁明月揪她马尾,“你欠打……” “妈!妈!我姐打我她打我……”说着顺势滑坐在地板上,手捋了把自己的大马尾。 那边梁母闻声过来,“你们又嚷嚷什么?” “我姐拽我头发!”梁巳铿锵有力地说。接着让她看自己手心的十几根头发。 “你整天没个当姐的样儿,你拽她头发干嘛?”梁母说她。 反正她也被讹上了,而且也没见过这么欠的人,梁明月伸手就朝她头上打了下。 梁巳唧唧哇哇地叫。 梁母嫌吵,不管她们,打死一个少一个。关上门回了卧室。 梁巳啥也没讨着,讨了一顿打,而且还被指挥着去厨房下了一碗馄炖。 而就在此时,满心的欢喜无处安放时,李天水发微信她,说在别墅门口,给她买了烤肉。 梁巳一蹦三跳地出去,朝他大喝一声,手跟猫爪子似的,在他身上胡乱挠。李天水也配合她玩,俩人就跟傻子似的,站在路沿,你拍一下,我挠一下。等玩够了,梁巳吃着肉串笑个不停。 别人吃肉串都是咬一块顺着钎子捋下来,而梁巳是就着钎子转着咬,一串吃完,钎子上留下一溜没吃干净的肉丝。李天水也总是接过她没吃干净的钎子,把肉丝吃干净。每到这个时候,梁巳就潦草咬一口,剩多多的肉留给他吃。 俩人吃饱喝足漱了口,李天水把空矿泉水瓶扔垃圾桶,然后看她,“吃饱了?” “才没有呢。”梁巳尾音拖得长长。 李天水秒懂,摸摸鼻子,“……我们去公寓?等会再送你回来?” -- 第142页 梁巳犹豫,“算了,我还有工作没忙完。” 李天水捏她手指,“不要着急,慢慢学。” “好,我尽最大能力。” “那回去吧,不是还要工作。”李天水催她。 梁巳想再聊会儿,双手掰着他指头把玩,他反手扣住她,也掰着她指头把玩儿。梁巳把头靠在他肩上,身上那股欢喜劲褪去,就想懒懒地贴着他。 李天水紧紧搂住她,小声说着,说他有个想法,回头也想开工厂,主做浴柜。因为新疆那边的市场,浴柜比马桶更好做。 “你想自产自销?”梁巳问。 “有这个想法。”李天水说:“我有个亲戚家是做浴柜的,我会去他那里学习半年,主要是学点经验。” “对方愿意?” “他是我干爸。当时他跟我爸一块下岗,就是打算合伙开工厂。我刚下学那一年他就要我去他的工厂,我姥爷要我去当兵,后来也就没去。”李天水说:“中秋节我去探望他,大概提了这事儿,他说完全没问题。” “你是说海氏?” “对,就是海氏。” “我天!他们企业厉害呀。”梁巳好奇,“那他怎么不给你们供货?” “供了有半年,他们家偏高端,市场不好做。” “对,他们家是高端货。而且他们设计团队很厉害,是他们厂高薪挖过来的。待了三年都没跳槽。”梁巳赞赏道:“海氏的职工整体跳槽率都低。” “跳槽率低很重要?” “重要!说明这一家企业会管理,能留住人才。”梁巳说:“他们厂原先在旧区,去年全迁了新区。” “反正……跟我们工厂没法比。我们是乡镇企业,他们是市重点扶持企业。” “不要谦虚,你们家很厉害了,资产过亿,实业新贵。”李天水难得调侃她。 梁巳仰头大笑,“哎呀,低调低调。实业新贵可不是我自封的,是圈里人封的。” 李天水捏捏她傻笑的脸,下巴贴在她肩头,说:“我们都好久好久没去……哥无鞥公,寓了。” “啥?” “哥无鞥公……寓。” …… “好好说话。” “公寓。” “你想去?” 李天水也不说话,让她自己品。 “多想去?” “很想很想……我已经连着好几晚都梦见你了。”李天水下巴搁在她肩上来回轻晃。 “梦见我干嘛?”梁巳明知故问。 “你猜。”李天水回。 “我猜猜……”梁巳说着手摸去他牛仔裤,一摸不得了,骂他,“不要脸。” 李天水低头看看,也骂它,不要脸。 梁巳轻点他额头,“看把你能的。 李天水一摇三晃地看她,俩人对视半晌,随后他在路沿蹲下,口是心非地催她,“你回吧。” “你呢?” “我一会就回。” 梁巳也在他身边蹲下,听他小声美化,美化他为什么会这样,这样代表他身体好,血气方刚,不是色胚。 “你这不是色胚,是精虫上脑。”梁巳单手托着下巴看他,故意道。 李天水再不理她,蹲那儿望着对面的树。 梁巳碰碰他,“你是色胚我也喜欢。” 李天水也单手托着下巴,试图掩住脸上的笑。 梁巳再碰碰他,“你是精虫上脑我也喜欢。” 李天水偏开了脸。 梁巳撞撞他,“我们水水是什么我都喜欢。” 李天水老脸臊红,就是不吭声。 梁巳再撞撞他,没控制住,把他撞趔趄了那儿。但人家毫无怨言,自己爬起来,拍拍手,继续紧贴着她蹲那儿。 梁巳左右看看,他们蹲在路灯下,不好。她挤着李天水往暗处的树荫下挪。李天水很上道,一点点地往里挪。 梁明月站在楼上卧室的落地窗前,望着蹲在路沿上的两只巨型虫,并排贴着,一点点往地树荫下挪。等挪不见,她才伸手拉了窗帘。 俩人挪过去,李天水假惺惺地继续催她,“你回去吧,还要忙工作呢。” 梁巳一本正经地说:“工作没你重要。” 李天水双手托腮,只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我哪有工作重要,你都十七天没理我了。” “怎么可能啦,全世界你最重要。” “嘁,我才不信呢。” “真的,全世界我们水水最重要。”梁巳不止是在捡好听话,而是她的内心话。如果他们建立了家庭,李天水会是家里最重要的。他会是同自己在这世间风雨同舟,相携相守,共度一生的爱人,也会是孩子的父亲。 李天水一声没吭。 梁巳碰碰他,“真的,不是哄你开心。” “我知道。”李天水望她一眼,随后低了头。 梁巳看他,明白他此刻的感受,俩人都默默地享受着这种缓缓流淌的悸动,这种悸动是穷尽所有词汇都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不是那种血液沸腾,让人立下为你生为你死的誓言。而是那种不想说话,让时间凝固,全世界都为你静止下来,为你化了一个结界,把你独自圈在一个奇妙的空间里,偷偷地享受这种悸动。 俩人静默了几分钟,李天水悄悄吻了她一下,然后眼睛继续盯着地面。他应该是在组织语言,因为他腮帮子颤动,胸腔震动。可他酝酿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又是悄悄吻她一下,随后沉默。 -- 第143页 梁巳也悄悄回吻他,也沉默。 李天水又亲她,一下不够,接连亲了五下。 梁巳也接连亲了他五下。 较劲似的,李天水又亲了她十下。十下不够,再亲十下。 梁巳明白了,他是一定要比自己亲的多得多,否则会这样没完没了地亲下去。她偏脸看看他,低头过去真真正正地吻住他,而不是像刚刚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李天水热切地回吻她,抱住她,一切语言不能表达出来的,他全用在了肢体上。俩人旁若无人地拥吻,抚摸,完全忘了这是在外面。 一阵夜风吹过来时,才骤然惊醒,各自喘着粗气,把手从对方的衣服里拿出来。李天水拉她起来,小跑着往车上去,待上车准备发动回公寓,梁巳一面拉开他裤子拉链,一面急切地吻了过来。 ??漫天荒芜的孤独 梁巳回家先洗了个热水澡,随着热水流出腿间的,还有一道浓稠的液体。她关了淋浴头,望着它缓缓流下,直到流不动,她手指蘸上去,放鼻尖嗅了嗅,然后拿了手机过来,拍了段小视频给他。 一段几秒的小视频,李天水缓了五次看。那边没罢休,又发了一段文字:你的味道。 李天水也头昏脑胀地发了小视频给她,俩人隔着屏幕,极尽克制又放浪狂妄地调情。并非文字,而是用无限想象力的肢体,来弥补刚刚车上的仓促与不尽兴。 李天水最后发过来的、是一段刚她在车上被暴力撕扯而面目全非的底裤,而那条底裤被他摊在手心,上面的一团乳白色液体,触目惊心地控诉着刚经历了怎样的蹂躏和暴行。 俩人各自看完,又迅速地删,自欺欺人地继续维护着各自的体面。梁巳捧着绯红的脸,头蒙住被子,开始自我催眠。 手机在床头叫嚣,她本能地惊了一下,见是李天水打的电话,又本能地惊了第二下。电话无休无止地叫着,她严严实实地把自己裹在黑黢黢的被子里,这才接通了电话。 李天水先是咳了一声,梁巳迅速找话,“你怎么还不睡?” 李天水脱口而出,“睡不着。” …… 梁巳绞尽脑汁地找话,建议他要不要数羊?李天水倒先找了话,说才学了一首歌,想弹给她听。然后问是就这样弹给她听,还是在视频里弹给她听? 梁巳扭捏着没说话,李天水替她做主,挂了电话,打了视频过来。梁巳犹豫着接通,李天水就坐在公寓的沙发上,抱着吉他,朝着手机镜头边弹边唱。 他先是弹错了音,接着也唱跑了调,然后表情开始不自然,最后唱不下去了,挠着鼻子尬笑,“才学,还不熟练。” …… 梁巳也没办法替他挽尊,半天尬捧了句,“弹得很好。” …… 李天水干看了会镜头,挥挥手,“晚安。” 挂完视频他骂了自己一句,回卫生间洗漱完,一个跃起,把自己整个人撂在床上。床是小小的钢丝床,原本就是梁巳上当受骗买的劣质货,被他一个用力砸上来,四条腿外撇了两条。因为明天一早有事,他就没回镇上,而是回了梁巳公寓。 梁巳挂完视频则是跑到梁明月卧室,见她准备睡,往额头上绑了条发带,振臂高呼:艰苦创业、实业报国!厂兴我荣、厂衰我耻!工作工作、我爱工作……” 梁明月准备骂她,她跑得比兔子都快!她先是下楼偷偷吃了事后药,车上嘛,自然没套,情到深处也顾不了那么多。吃了药,自己跟自己打气,精神抖擞地继续忙工作。 — 隔天的早饭桌上,小姨背地里先说了她二姐三姐的闲话,说二姐是势利眼,三姐是守财奴,一个没一个。当年她遇上难事,难得问她们借一回钱,俩人哭得比她还穷,愣是一个子没借出来。接着老生常谈,埋怨起了自己的父母,说她总是犯一点错,父亲就在人前拳打脚踢,而母亲竟懦弱到视而不见。 梁母听烦了,也总是敷衍她一句,“都五六十岁的人了,别老耿耿于怀,亡人的事就不说了。” 小姨也总是被大姐这一句弄得更憋屈,五六十岁咋了?她如今想起来历历在目,心里照样委屈。 梁母岔开话,说二姨昨天跟她开口借钱,儿子要在北京买房。小姨撇嘴说:“她大儿子那么大本事,咋不问他大儿子借?” “他大儿子也供两套房,两口子薪水刚顾住一家开销。”梁母说。 “她也问我张嘴借了,开口就十万。”小姨说:“就他儿子的工资,十年都还不了我。” 梁母沉默,慢慢地吃饭,没再接话。 “不过我答应了给两万,”小姨说:“姊妹间一分不拿也说不过去,太多我也没有,这两万我也不指望他能还了。” 一般这种事梁明月从不过问,但小姨问了她,她随口就应了句,“首付款都要借,这明显不符合买房标准。” 小姨极力赞同,“又不是差三五万,开口找亲戚借借,首付款差一半,勉强买了住着能安心?光借这一圈亲戚的钱都能像座山,把人活活压死。” 因为是周日,霏霏昨晚上聚了餐就没走。梁母问了她房子手续上的事儿,她说全办齐了,下个月就开始交房贷了。 梁巳问:“你房贷供多久?” ”我原本想供三十年,但我……爸说供十年就行。” -- 第144页 “供十年?你那点工资够房贷?”小姨问。 “我爸说帮我供。” 小姨没做声,她已经好一阵没再喊“周全那个没出息的”了,从一个月前她就改口喊周全,而且上个礼拜还给他买了件外套。半天她朝着霏霏说:“下回见你爸给个好脸色,毕竟他是真为你着想。” “哦。”霏霏漫不经心地夹菜。 小姨再一次纠正她跟梁明月的握筷子姿势。说握筷子是有讲究的,她小时候握不好,是要被罚打手心的。 梁明月出去接电话。霏霏不在意道:“我只听说筷子握得远,将来嫁得远,筷子握得近,将来嫁得近。你看小幺姐,筷子握那么近,说不好还能招个上门女婿。”说完哈哈大笑。 梁巳没心思参与聊天,一心的事儿,只顾埋头吃饭。尽管今天是周日,但上午她要先去工厂加会班,中午前还得赶回来带梁父去吃喜酒。 梁父在沙发上嘟囔,说他不想去,梁母说不去不给人面子,人家刻意登门拜访邀请他去当证婚人。 梁巳见梁明月在后院打电话,就把自己碗里的豆浆,偷偷倒给她一半,碗一收,扔了厨房洗碗池。小姨在餐桌前说:“你们姐妹俩别耍精,我做了饭就不会再给你们洗碗。” 梁巳直嗯嗯,想半天,往药箱里拿出一枚创可贴贴手上,然后去后院,朝着梁明月说:“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梁明月看她。 “我本来想洗完碗收拾了厨房再去工厂,但我手刚被刀刃不小心划破……” 梁明月摆摆手,让她去工厂。 梁巳九十度弯腰,“姐姐辛苦了。”说完慌慌张张地上楼换衣服,拎着包,轰上油门就跑。 梁明月挂了电话坐回来,不紧不慢地吃饭。梁母看她,“今儿没工作?” 梁明月回了句,“周日有什么工作?” 霏霏原本约了朋友去做美甲,但见梁明月没工作,就请教她一些人生上的大事。比如她曾经的同学们,如今一个个不是在考研,就是在考公务员,教师资格证……各种各样的证书。她本来对眼下的生活比较满意,名下三套房,有一份说出来还算体面的工作。但莫名其妙地,身边人把她弄得很焦虑,她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自己太安于现状?不够努力上进? 她想听听梁明月的意见和想法,自己要不要也去考公务员?尽管她最厌恶考试,但大家都在考,她也不甘落于人后。 毋庸置疑,梁明月给出的意见就是——考。同时考研和公务员,如果都被录取,放弃公务员。 …… 霏霏张了半天嘴,最后才说:“姐,我的能力不可能同时被……”但见梁明月一副有志者事竟成地神色看她,像是她敢说出自己没能力之类的,她定会神色一变,烂泥扶不上墙,再不搭理她。 她硬生生地改口,“好,我努努力,同时考!” 梁明月看看桌上的碗筷,准备收起来去洗。霏霏利落地阻止,“我来我来我来,怎么能让你洗碗,你是干大事的人。” 后院小姨拉了水管给菜浇水,梁母在一侧念叨,还是说她的家务事,双方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尽量坐那儿把话说开。小姨住过来有一个多月,除了儿子来了三回,没见儿媳身影。 “那事儿我早就消气了,我现在是不跟他过了,我要离婚……哎呀虫、虫,菜叶子上生虫了。”小姨喊。 “哪呢哪呢。”梁父凑过去看。然后三个人围在那儿稀罕地研究虫,完全没意识到那是害虫,好像种菜就是为了养虫。 梁明月也是服气,抽了张纸过去,伸手把小肉虫掐死,丢垃圾桶回了书房。 …… 书房里坐了会儿,开车去工厂,经过李天水家门口,见他正端了盆水在那儿洗车,她缓了车速,靠边下来。 李天水以为她有事儿,可她站了半天,说出句,“洗车去东区 4s 店就行,我们家有股份。” “……不用,我是闲着没事……” “公事公办,你为工厂谈地皮的一切开支,可以全部拿去财务上报。”梁明月看他。 李天水也没说什么,昨天才洗的车,晚上停在一株大树下,挡风玻璃上被鸟儿拉了一坨屎。 李天水也不好继续洗车,就站那儿应酬她,见她一直打量房子,他客气地邀请她去家,她面无表情地点头,阔步进了院。 李天水跟在她身后,想要去屋帮她倒茶,梁明月望着二楼,“你住楼上?” “对。”李天水点头。 “我能上去看看?” 李天水前面引路,带着她上楼。梁明月在屋里转了圈,神色平平地出来,跟李天水对视了会,像是试图找出什么,最终一无所获。 李天水不明所以,但也没问,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梁明月问了几句公事,随后上车离开。 她对李天水很好奇,好奇他是怎么让梁巳死心塌地的。她从来不过问梁巳的私生活,因为她笃定,梁巳最终会像她一样,选择独身。她独身不是对爱情失望,或者在等一个对的人,而是她享受独身。她从不会对另一个人有期待,换一种说法,她不需要爱情。 她曾想过将来会跟梁巳相依为命,如果梁巳喜欢小孩,她们可以去福利院领养,领养多少个都可以。 可她目睹了这几个月来梁巳身上的种种变化,从早先隐藏起来的小心翼翼,担心给他人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和负担,到如今一点点地勇敢、自信、乐观和坦然。 -- 第145页 从前她也是自信和乐观的。只是那种自信和乐观是刻意追求的,是为了自信而自信,为了乐观而乐观,是伪装色,是好显得自己强大和无所不能。现在的自信与乐观是自然而然间,是举手投足间,是与她的言行举止浑然天成。 她有预感,她的妹妹会彻底离开她,真正地离开她。她在她心里的排序,会逐渐排在她的丈夫后面,她的孩子后面,她的小家庭后面,直至最末尾。 想到这里她就会感到孤独,一种漫天荒芜的孤独。 车刚到工厂,远远就看见她那快乐的像是要飞起来的妹妹,从车间回办公楼的路上,一路小跑,一路旋转跳跃,不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弯腰捡了个小石头,踢毽子似的踢两下,又轻盈地跳起来,左脚完美接住,勾了一个漂亮的花儿。 正活跃,像是察觉了什么,立刻收了所有动作,一面看手里文件,一面步伐稳健内敛地上楼。 ??分狗 今天是周日,整栋办公楼里只有梁巳还在办公。她听见梁明月的高跟鞋声,收了桌面上所有文件,拿上车钥匙,蹑手蹑脚地下班。 路上经过李天水家门口,见他骑着摩托准备出去,她揉揉眼,装作没看见似的开过去。不妨后视镜里看见他骑着摩托追了上来,她很着急,但她走不了,因为前面一辆载满洁具的挂车挡路了。 李天水俯身敲敲车窗,梁巳不得已地降下,不得已地打着招呼,“诶,你出去啊?” “今天还工作啊?”李天水看她。 “车间忙,来加会班。”梁巳偏脸,拿过矿泉水喝了口。 “我去前面养鸡场买点鸡蛋。”李天水说。 “行,快去吧,等会卖完了。” …… “前面挂车挡路了,过不去。” 梁巳替他出主意,指着一条羊肠小路,“这儿也能过去。” 李天水不搭她腔,他偏不过,他就要站这等。 这货咋这么犟呢?梁巳以为他不知道路,头伸出车窗,真诚地朝他比划,先左拐,再右拐,然后一直走到头就是养鸡场了。 “我就等这条路,省油。”李天水目视前方。 …… “那你等着吧。”梁巳无语。绕几米路过去能费多少油? “这路是你家修的?”李天水看她。 “嘿,就是我家修的!”梁巳神气死了,“这条路就叫“梁实路”,以我们企业命名的!” …… 李天水再不搭她腔,就坐在摩托上,目视前方。 梁巳感觉他有点生气,好奇,“你气啥?” 李天水装作没听见。 梁巳更要问,不但问,还伸着头出来问:“你气啥?” 李天水把她头摁进去,“你为什么躲我?” “我躲你?可笑,你别以小人之心揣测人!” 李天水哼了一声,不说话。 “你阴阳怪气啥?” “我鼻子正常出气,别以小人之心揣测人。” X,嘴麻利得很嘛!梁巳狗急跳墙,“我让你跟我发那样的东西了,现在不能面对自己……”话没完,人抄着羊肠小道就跑了。 …… 前面大挂好一会才走,等出了村路,到了宽敞的路面,梁巳轰油门超了它。她着急回家,急着带梁父去喝喜酒。 那边李天水买好鸡蛋出来,就在必经之路上等她,见她车过来,他把摩托横在路中央,逼得她不得不停车。 她车缓缓停下,李天水透过挡风玻璃看了她一眼,随后用摩托车前轱辘轻轻碰了下她车头。 梁巳偏开脸喝水,难掩脸上的笑意。 李天水两条腿支地,把摩托用力划到驾驶窗前。梁巳降了窗,“有事?” 李天水一条胳膊撑在窗口,倾着身子轻声问:“是谁先发的?” “不知道。”梁巳也不看他,手撕着矿泉水瓶上的包装。 “那就是小狗先发的。” “小狗小狗呗,反正不是我。” “那就是小狗先……勾引我。” “勾引你就上钩?”梁巳轻轻瞥他一眼,“你也太好勾引了。” “分狗。”李天水望着她逐渐红起来的脸,说:“得是我特别心仪的小狗,我才愿意上钩……” “你才是狗。” “好嘛,我是狗。” 俩人对视,李天水先投降,指着她车上的挂饰找话:“这是什么?” 梁巳不给面子地回:“挂饰。” …… “明明就不会撩人,还学人瞎撩。”梁巳轻声说他。 李天水摸摸鼻子,她把自己苦心营造的气氛弄散了,原本他打算在含情脉脉时说今晚约公寓,这会只能硬着头皮,笨拙且低声下气地说:“……晚上去公寓吧?” “看情况。” “……今天是周末。” “周末怎么了?” “……昨晚还说全世界我最重要,我比工作重要……” “行吧行吧,晚上公寓见。” “我不去了。”李天水嫌她语气不好,准备发动摩托。 “怎么了?” 李天水不说话,干轰油门不走。 梁巳嫌噪,朝他摆手示意,李天水止了声,看她。 梁巳换了语气,柔柔地说:“晚上公寓见。” 李天水小媳妇似的,哦了声。 -- 第146页 梁巳觉得好笑,问他,“晚上不是要陪我姐应酬?” 李天水又倾着身子贴了过来,“没事儿,很快,吃个饭最多俩小时。”说完也不离开,就趴在车窗上顾左右而言他。 梁巳假装不懂,不懂他为什么频频侧个右脸给她。她曾夸他右脸最好看,让人有想亲的欲望。 李天水多次暗示未果,明白她坏心眼,装看不懂。 梁父再一次打电话来催,李天水不耽搁她,催她,“回去吧,路上小心。” 梁巳冲他抛媚眼,“晚上见。” 李天水笑出声,用力捏了下她脸。 梁巳踩油门前,朝他喊,“就是不亲你!”说完留下一串笑声。 原计划到家先换身衣服,但时间紧迫,慌慌张张地载上梁父就走。梁母望着消失的车屁股,说她越来越像只烧毛兔了。 小姨倒夸了两句,说她没小时候心眼多,比起小时候现在更招人待见,而且性子也越来越开朗。 梁母没接话,转身回了客厅。 小姨还说着,说明月性格倒没咋变,说话直,不懂给人留脸儿。唯一优点就是会赚钱,否则这种性格到婆家也是被乱棍打死。 梁母说她,“你也没一点小姨的样儿,哪有这么说外甥女……” “上午说的事儿你们仔细斟酌,你们两口子老了,家里离不了爷们儿。明月是一心干事业,将来你们有点啥事,一来她不会贴身伺候,二来对她来说也屈,她就不是伺候人的料。”小姨分析道:“小幺儿跟她性格不同,小幺儿是愿意付出的人,她心里懂好赖,你们对她咋样她心里清楚。你们也别嫌那谁……小幺儿对象条件差。” “人不可能占两头,品行端正又有钱,这种打灯笼也难找。那些三十来岁还被撂下的人,都是贪心的人。她们既想要人又想要财,可哪有捡现成的事儿?咱们这一代,哪一对不是患难夫妻过来的?” “就我那不孝儿,早年在大学跟人谈得死去活来,我说太远了不行,他冲我嚷,说咱们这一代人的婚姻没爱情,不自由,他才不会像咱们一样。我以为他多有志气多自由,后来在社会上蹂躏了几年,谈对象先暗中打听女方家底。” “好歹咱那时候是打听人,他们这一代还敢嘲笑咱们不自由,五十步笑百步……他们就像一头拉磨的驴,房贷车贷紧勒脖子,他们敢不转?” 梁母没心思听,她在想别的事儿,早年把工厂交给梁明月时,有想过要她找个上门女婿,后来没能如愿,不过很多事也慢慢想开了,随口就应了句,“不孝顺的人,困身边也不孝顺。” 小姨话一转,又提到了周全,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忽然觉得周全也可怜。说父亲从小宠周全,好吃好喝都紧着他,她们姊妹看不过,自然把气都暗中撒在周全身上。姊妹几个没一个待见周全。 她说小时候因为一件小事被父亲暴打,她就把周全悄悄引到街上,想把他扔掉。后来父亲找到他,他并没有说出是自己带他去的。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出来,不知是心疼自己还是可怜周全。 —— 下午梁巳早早就回来了,她很不喜欢参加这种场合,从小就不喜欢。每一回参加,她都像一道影子陪在父母身边,那些无论所谓的德高望重,还是事业有成,或是这个前科长那个前局长的长辈们,只要一轮寒暄后,必然要夸几句梁明月。明明她也站在一侧,而梁父也刻意介绍了自己。可他们像是看不见似的,统一口径地夸梁明月。 尽管她早习以为常,也无数次地催眠自己,可一次次被人当面无视,当面对比,心里还是不舒坦。梁明月常被夸的是个人能力,而她顺带被夸的是性格好。 回别墅正好碰见梁明月回来,小姨给她做了碗炸酱面,她慢条斯理地坐在餐桌前吃。吃着说着她加班的成果不行,要她重新返工。接着点了几个常识性错误,说她工作不细心。 梁巳全无视,宝贝似的拎着一盒八宝饭找梁母邀功,梁母最喜八宝饭,打开看了看佐料,如愿地夸了她几句,拿着勺子站在桌前吃。 “八宝饭不会是在酒席上打包的吧?”梁明月问。 “我们桌上的八宝饭没人吃, 小幺儿就打包了。”梁父应声。 “梁巳,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很多回,参加酒席不要打包……” “我想打包,又没丢你的人!”梁巳说:“一整份都没人吃,我为什么不能打包?” “打包又没啥,一桌都是自家亲戚,谁也不会笑话谁。”梁父附和。 “妈,是不是特别好吃?这家八宝饭是最好吃的。从上桌我就惦记着你爱吃,眼睛就一直盯着,诶果然,一桌子人没一个吃。” 梁明月从不知道梁巳还是个马屁精,见她在那边没完没了地邀功,提醒她,要她回书房重新加班返工。要她把拍马屁的精神用在工作上。 梁巳看看她,转身回了楼上,半天拖着一个巨型玩偶下来,当着她的面狠狠往地上一甩,又是用手锤,又是用脚踹。 梁明月说她,“有毛病?” 梁巳踹得更狠了,索性整个人压上去,把玩偶压得扁扁。梁明月就稀罕了,她朝着视而不见的梁父说:“爸,你女儿犯病了。” 梁父回回头,问梁巳,“你干嘛呢?” “我工作压力大,解压。” -- 第147页 梁父朝着梁明月传话,“她解压呢。”说完事不关己地看电视。 梁巳更有底气了,她连甩玩偶几下,然后坐它身上,狠狠掐它脖子。 梁明月放了筷子,“爸,你不管是吧?” 梁父装听不见,正看斗牛比赛。 “妈,你也不管是吧?” 梁母端着八宝饭去了后院,眼不见为净。 梁巳见梁明月准备过来打她,她识时务地抱起玩偶,拍拍它的身子,让它坐在沙发上,随后自己去书房加班。 梁明月说了句,“不懂就问,不丢人。” …… 后院的几盆菊花开了,紫绿红粉争奇斗艳。家里没人喜欢黄菊和白菊,梁明月说白菊不吉利,像上坟。梁巳附和,说黄菊也怪瘆人,最终全家一致默契认为,只种喜庆热闹的花。 梁母无心赏菊,也无心吃八宝饭,回屋把八宝饭裹了层保鲜膜放冰箱,随后慢慢活动着腰,问梁明月,“你妹谈那对象怎么样了?” “哪方面?”梁明月问。 “最近没听她音,我以为他们分了呢。” “没分。现在李天水正帮厂里谈地皮,估计她是想等地皮谈下了再说。” 梁母点点头,没做声。 一向耳背的梁父不知怎么听见,回头问:“他人怎么样?” 梁母朝他嘘声,就他声音大。梁父慢慢起身过来,小声问梁明月,“那他人品怎么样?” 梁明月想了想,客观地说:“还行。” 梁母换了个问法,“你觉得他哪不行?” “能力吧。”梁明月说:“他办事比梁巳稳,有责任心,算是一个踏实的人。能力比梁巳强,又远不如我。” …… “他们俩犯同一个毛病,不能客观冷静地处理问题。”梁明月总结。前几天车被一个送外卖的电瓶车刮了,对方闯红灯,责任在他。她让司机下去处理。李天水就建议让人先走,车可以出险。 从这件事她就看出,李天水干不了大事。不能因为对方是弱者,犯错就可以被原谅,这不是善意,这是助长社会不良风气。人犯错就该承担责任,这是上小学老师就教过的道理。 梁父在那儿不解,“原先新疆的生意不就是他管理,不做的也挺好?” “你如果认为这也叫挺好,那就是挺好。”梁明月说。 “你这话说的……” “我的标准里,年净利润至少要在五百万以上才算好。”梁明月淡淡地说。 梁父梁母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接话。他们俩经营一二十年工厂了,从没年净利五百万上过。 梁明月看他们,“我身边全是年净利五百万以上的。”她加入了一个省里的商会,入会标准就是企业连续三年净利上五百万以上。她刚满三年,年年八百万以上。” “那李天水以前在新疆赚多少?” “估计二三百万吧。” “二三百万也不错……”梁父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还有个未婚的弟弟呢。”梁母发愁。 “哎……这两年钱没那么好赚了,生意没那么好做了。”梁父感慨。其实自从上回李天水去医院,梁巳有意拉拢他站队,他心里就有了数。 那边梁巳从书房出来,身体趴在墙上,探出个头说:“……我有些专业方面不太懂。” 梁明月就等她这话,过去拽她马尾戳她额头,“刚不是很狂……” 说起狂,梁父叮嘱她,“明月你出门别太狂,现在正打黑除恶。像刚那种年净利要五百万以上才是有能力的话,搁心里想想就行,出门别说。” ??八根毛事件 傍晚梁明月去应酬了。家里阿姨煮的营养餐太清口,吃多了容易性冷淡。梁巳从性冷淡又接而想到那个血气方刚的人,扑哧就笑出了声。 小姨说她整天神经兮兮,也不晓得傻乐啥。梁巳全然不在意,她这会只想躁起来,只想吃爆辣的东西!接着就怂恿小姨,说点一份重庆火锅。 半个小时后火锅送来,俩人蜷着腿坐在后院的餐桌上吃。梁母嫌味呛,不让她们在客厅里吃。 梁父三分钟过来一趟、三分钟过来一趟,啥也不说,就干站那儿看她们吃。等第四次过来,问她们知不知道啥是老底火锅?然后也不管她们想不想知道,自顾自地说:“老底火锅就是回收食客吃剩的锅底,一次次过滤……” 小姨听不下去了,“姐夫,你咋那么赖心眼呢?” “爸,说话要负责任,火锅店会告你的。”梁巳涮着毛肚说。 梁父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离开了。 梁巳辣得不行,满额头细密的汗,吐吐舌头喝喝冷饮。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电影里的污台词——她的私处是个优雅,端庄的小缝法国电影:《苦月亮》。接着就是代入的污画面——她穿着黑得发亮的漆皮皮衣,黑丝,十寸高跟,手持一条小皮鞭,性感狂躁地朝李天水高呼:康忙北鼻!撅起你的小屁股吧!” 她憋住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摇摇头,把画面甩走,可事与愿违,脑海瞬间又浮现一段张爱玲的话:兽在幽暗的岩洞里的一线黄泉就饮,泊泊的用舌头卷起来……有只动物在小口小口地啜着她的核心……张爱玲作品:《小团圆》 她放了筷子,吃不下去了……开始在心里自我催眠:我是闺秀,我是闺秀,我是闺秀…… -- 第148页 “鸭肠熟了么?”小姨急切地声音适时打断了梁巳的自我升华,她迅速抄起筷子,麻利地捞出一筷头,才说:“熟了!”接着大快朵颐地吃。 梁父再一次转过来,他望着沸腾的辣锅和毛肚,再回头看一眼屋里,迅速地乞求,“我就吃一片毛肚……” “口水口水……诶姐夫!你离餐桌远点。” …… 梁巳看他可怜,麻利涮了毛肚蘸了酱喂他吃,刚到嘴里,梁母就端着中午剩下的八宝饭过来……梁父背背身,小口咀嚼着回了客厅。 梁母在桌前坐下吃八宝饭,埋怨着她们不该吃火锅,都是地沟油,回头就闹肚子。 而梁巳看她吃自己中午打包回来的八宝饭,觉得自己心意被人珍惜了,心里有股要溢出来的小快乐。 —— 晚饭后小姨去跳广场舞,梁父在看新闻联播,梁母说着小姨的家务事。 梁巳不搭腔,她不爱管闲事,不是管不好落埋怨和嫌麻烦,而是她没能力。 小姨夫早就跟她们姐妹俩说,要她们约他儿媳出来吃个饭,回屋梁明月就交待她,别人的家事要么不管,要么管到底。显然她们都不具备管到底的能力。 那边李天水和梁明月也应酬完出来,地皮的事已敲定,就剩走各种手续跟流程。饭桌上难免要喝酒,他不止喝了自己的份,还喝了梁明月的那一份。他想发微信给梁巳,字都编辑不好,索性站一边发语音她,让她在别墅等着,他坐她姐的车回别墅。他喝了酒,没法自己开车。 梁明月朝他鸣喇叭,出于礼节,他陪坐在副驾驶。俩人聊了几句公事后,无话,李天水有点难受,想闭眼假寐又觉不礼貌。 梁明月开车有鲜明的个人风格,没急事,她就稳稳当当地开,哪怕前车再慢,她都不温不火地跟后面,被插车也不急。若有急事,她见缝插针各个车道变换着开,她从不担心会不会刮到其他车,开车拼得就是谁胆子更大,更生猛。跟人抢道她从未输过,也从未刮过别人一回。 她看了眼李天水,他目视前方,右手紧紧拉住车上方的拉手,她问:“不舒服?” “没有。”李天水说。 梁明月没再说,踩了油门,超过前面不怎么碍她事的车。李天水紧抿着唇,强忍呕意,算着还要多久才到别墅。 梁明月又问了他公事,他一面回答一面紧盯前方路口查酒驾的交警。他从未这么迫切地渴望被交警查。 交警果然拦下了他们,趁查酒驾的间隙他缓了口气,顺便给梁巳发微信,让她出来拿一瓶水。等车再次发动,驶了一截,他看见路边花店门口摆了一捧漂亮的向日葵,他问梁明月方不方便停一下。 梁明月打着双闪靠边停下,见他开了车门,穿过车流,去对面花店包了一扎向日葵,然后一路小跑着回来。 梁明月发动上车,问了句,“买给梁巳的?” “对,她喜欢向日葵。”李天水说着还低头闻了下。 梁明月撇开眼,好娘。但没一会儿,又不自觉地观察他。她想找到他身上的魅力点在哪,梁巳看上他什么? 车到别墅,远远就看见梁巳拿了瓶水等在路沿。李天水还在车里就朝她示意手上的向日葵,梁明月想提醒他,外面人看不见车里的情况。转念又一想,没提,俩人真是绝配。 停好车她回别墅,从楼上房间能清晰地看见外面路沿上的人,俩人先是一个熊抱,然后左歪歪,再右歪歪,接着李天水揽住梁巳的腰,下巴搁在她肩头,来回晃着弓起来的身子…… 太娘,实在太娘,梁明月简直没眼看。但很奇怪,她也没挪开眼,就大方地站那儿看。她要认真观察李天水,看他值不值得被托付。 没一会梁巳就开车载他离开了,不用想都知道去了哪儿。等换好衣服下楼,父母和小姨在客厅嘀咕,见她下来,小姨先开口,说她平常忙事业……铺垫了一堆后,说梁巳谈那对象要是顺利成事,将来结婚了,想让他们小两口搬过来一起住。男方事业不也正难,也没钱置办婚房,住一块好,图个热闹。 梁明月没做声。 梁父梁母也没吭声,只有小姨一个人说,说不是当上门女婿,就是单纯的住过来,一家子人热闹嘛。 梁明月懂了,想了会问:“他妈呢?” 小姨想得很简单,“他妈自然也搬过来呀。” …… “我没意见。他们愿意就行。”梁明月无所谓道。 小姨很欢喜,说二楼给她住,三楼让梁巳他们住,每个人都有独立空间,将将好。 梁明月再次表态,“我没意见,我住几楼都行,只要不打扰到我。” 小姨再一次被梁明月的好说话震惊到,麻利地问她要不要吃东西?晚上她们吃的重庆火锅,还剩好多菜。 梁明月毫不客气,说胃不舒服,想吃点软和的汤面。 “汤面好,汤面吃了胃里舒坦。”小姨去厨房给她煮面,嘴里还一直念叨,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梁父也忙拿出一大包中药,说托人在北京捎回来的,专治胃病。 说来也奇怪,她对家没什么眷恋,可也从没想过搬出去独立住。 —— 李天水先是坐了梁明月的车,后又被梁巳的车技蹂躏,回公寓第一件事就是吐。吐完洗洗澡,刷了牙,换上自制的小象情侣居家服,仗着喝了酒,过去厨房黏在梁巳背上,邀功似地说:“我喝五杯酒,两杯都是替你姐。” -- 第149页 “……委屈了。”梁巳忙着给他煮面。 李天水没再说话,解压似的抱住她轻晃。其实他酒量还行,而且桌上是梁明月拿的好酒,好酒醇,散得快,后劲也小。 原先俩人为了备孕戒烟酒,后来又认真商议,觉得先过个两年两人世界再生。梁巳往锅里下着面条,问他,“我姐好相处么?” “你姐入错行了。”李天水手伸她衣服里,把内衣往一推,两只手满满地包裹住她胸,“她应该去法院。” 梁巳推他,“诶呀……正给你煮面呢。” “我不吃面……”李天水壮着胆说:“我想吃……奶。” 梁巳二百五似的大笑,学着他的磕巴样儿,“我想吃吃……奶。” 李天水才不怕她嘲笑,下巴贴在她肩头,手可劲来回揉她胸,随心所欲揉出各种形状。 梁巳说他老色胚。李天水由她说,面不改色。 梁巳不管他,锅里的面要煮烂了,她捞着面说着,“下个月我妈生日,到时候你来我家。” “方便么?” “嗯哼~ 我跟我爸说了,他说可以。” 李天水立马精神抖擞起来,接过她手里的碗,“我来盛。” 梁巳好笑地站在一侧。尽管他要自己放一万个心,所有事都交给他,可她心里明白,他并没有太大的信心和把握,一直靠硬撑。 李天水说:“我带什么礼物好呢?” “不急,回头我带你去买。” “我要不要把那个玉镯子带上?” “不要吧,第一回去我家都这么贵重,那回头订婚结婚拿什么?”梁巳说:“不着急,回头我带你去买。” “好。”李天水指着锅里的面,“我能吃八碗!” “八你个头啊!” 李天水朗声大笑。 “傻样儿。”梁巳说他。随后望着他头上又多了一倍的白头发,眼里涌出层泪花。 李天水大口吃着面,梁巳双手托腮地看他,“你要不要染个头发?” “好啊,你妈生日前就去。”李天水正经地说:“我们家有遗传的少白头。我爸年轻时也有。” 梁巳点头,表示信了。 “我没骗人,回头我给你找照片……” “快点吃啦。”梁巳催他。 李天水吃了两小碗,心里慌着事儿,不敢吃太饱,潦草地刷了牙,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床上。 梁巳笑疯了,这也太球直白了。 李天水讪讪地起来,过去把吃饭的碗洗了。然后给自己搭台阶,“刚吃热了,躺床上歇一会儿。”说着把窗户给推开。 梁巳压根没心思听,她也在想事儿,想那个挥舞着小皮鞭,酷飒爽的自己。见李天水收拾了厨房出来,她拍拍沙发,说夜长,玩会剪刀石头布。 …… 李天水毫无兴趣,张着嘴打哈欠。 “谁输谁脱衣服,脱光的那一个任由另一个处置。”梁巳撂规矩。 李天水合了哈欠,坐过来,虚伪地说:“这不太好吧?” 梁巳去扒衣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穿了五六层,拿纸笔坐过来,签字画押,耍赖是狗! 李天水爽快地画押,也随意套了两件衣服,坐过来俩人开始比划。前两局梁巳输,她痛快地脱了衣服,第三局,她蹲在沙发上,朝手哈哈气,随后接连扳回三局。 李天水身上只剩下家居服和内裤,但他不怕,不过输三局而已。当又输了一局,脱光上衣,心态开始不稳,也学着梁巳的样子蹲在沙发上。 梁巳为此番行为做了如下解释:脚不能沾地,会有地气,地气最容易破坏运气。 李天水也朝手上哈哈气,梁巳阻止,这样不对,应该连哈三下,三下之后你若不赢,我把头给你剁下来。 …… 李天水毛骨悚然,坚决不再玩。梁巳正兴头上,不玩翻脸。李天水坐下,在她的示意下朝手上连哈三下,果然,扳回一局。 他很得意,说:“你头保住了。” 梁巳抬手,不让他说话,开始运气,嘴里呜呜啦啦念一串鸟语,然后……赢了。接着她看向李天水,言简意赅道:“脱!” …… 李天水磨蹭半天,背过身,脱下条内裤扔给她。梁巳手指勾着他热乎的内裤,看了眼裹弟弟的位置,上面有零星斑点,她手一扔,朝他道:“去医院查查,遗精不好……” 李天水去捡自己的内裤,再跟她玩是狗!梁巳伸手拽他,不知怎么就扯到他宽松的家居裤,而且一把扯下来,把光着屁股的他绊倒在地毯上。 尽管摔倒,李天水也坚决维护尊严,双手紧紧拽住自己的家居裤。梁巳扯着问:“玩不玩?” “不玩。”李天水在地毯上匍匐前行。 梁巳双手紧拽他家居裤,使着牛劲往后扯。李天水一个用力翻过身,不防被眼疾手快地梁巳从前面给扒了……接着就是一声惨叫,本能又趴了回去,光屁股就光屁股吧,已经顾不上尊严了。 梁巳被他的惨叫吓了一大跳,当看见手上有好几根……曲里拐弯儿……黑黑硬硬的毛儿,立马也趴那儿,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天水疼得说不出话,梁巳细数手上的毛儿,一共八根,她本能夹紧了自己的腿。 李天水也顾不上被扒了一半的家居裤,他爬着过去找内裤,他要穿上回家。梁巳跪坐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说:“你还是穿好裤子再爬吧,不然鸡鸡硬拖在地上……又疼又脏……” -- 第150页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人不行,太孬 距离八根毛事件过去三天了。 这三天李天水都没理她。 那天晚上为了弥补对他造成的心理创伤,她老实讲了自己为什么频频赢。因为李天水玩剪刀石头布,只会按照顺序出剪刀石头布,她摸到了他规律,所以才频频赢。 出于愧疚心理,她不止坦白了此次事件,还接二连三把之前的恶事也吐了出来。比如每一回的游戏她都有作弊,不止作弊,她还作恶。有一回他的毛儿结成一团,打不开,不得不动用剪刀,是因为她半夜做噩梦醒了,闲着没事儿,就把它们编成了小辫。 她以为坦白能从宽,可并没有。 第四天头上看见他来工厂,她放下手中的工作,巴巴地跑过去,可人无视她直接上了办公楼。 她望着办公楼撇嘴,转身回车间忙自己的事儿。她最近工作繁累,车间跟办公楼来回跑,昨晚值了大夜,原本该今儿轮休,她就在办公室里歪了会。 中午还是周全交待了厨房,开了小灶,俩人坐办公室边吃边沆瀣一气地吐槽梁明月。周全也上年纪了,整天车间仓库办公楼、车间仓库办公楼地跑,体力上也是够呛,但这事他没说,原本梁明月就够嫌他没能力了。每年一回的体检,回回医生交待,让他减肥戒烟、减肥戒酒,说他已经有脂肪肝了。 “李天水无是无非地,老找你姐干啥?”周全好奇,“你姐是不是有啥事瞒着咱?” 市里地皮谈下的事没公开,梁巳也不好说。前天梁明月提了一嘴,听那意思,她想让李天水出面监工建工厂。 梁巳当时没搭腔,这不是三两个月的事,少则半年。李天水有自己的事业规划,他想去浴柜厂学经验,回头自己开工厂。具体梁明月有没有跟李天水提,她不清楚,反正李天水没跟她说过这事。 她对这事的态度模糊,私心是不愿李天水参与,存在无穷的后遗症。但她也能体谅梁明月,因为实在没有贴己的人。而且这事也不好由工厂出面,工厂外迁的事一直秘而不宣,但她感觉其实镇里清楚,整天办这样那样的手续,怎么可能闻不到信儿?只是天要落雨娘要嫁人,装作不知情罢了。 早两年她就清楚,企业想做大做强,单打独斗是不可能的,更不存在商业上的个人英雄。她能力一般,工厂靠梁明月一己之力,很难很难。创业是非常艰辛的,是各部门的环环相扣与共同协作,绝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简单地塑造一个商业英雄出来。 七八年梁明月就拉了几个朋友来,走股份制,几个人雄心壮志要把工厂发展强大。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立下的目标就是把企业做上市……后来工厂还没强大起来,各个生了心思,借着学了点经验后开始自立门户。 其中一个不但自己走,还挖走了两个骨干。梁明月一声不吭,把在外面倒号卖号,赚猫屎狗尿钱的梁巳拽回来,手把手教她管理。一直到去年,梁明月才出手,把当初挖走她骨干的那个人的工厂给弄垮。事后梁父梁母不认同,说她下手狠,该给人留一点活路。 这几年间梁明月都不出手,一直看着他工厂规模壮大,银行贷款越来越多,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越来越猖狂,她就是要他在最高处摔下来,一辈子没有翻身机会。 梁巳也是在无意中得知,挖走工厂骨干的这个男人,曾经跟梁明月谈过恋爱,因为有所顾忌,才一直没公开。梁明月弄垮他也不是因爱生恨,而是她不能接受自己的蠢,不能接受被利用。 等忙完从车间出来,看见梁明月跟李天水前后出办公楼,她瞬间就欢快地跑过去,正跑着,梁明月扫了她一眼,她立刻端正了姿态,步伐沉稳地过去。这时又想起半个钟前他对自己的爱理不理,步伐一转,硬生生地拐个弯,贴着他们上了办公楼。 …… 梁巳坐在办公椅里,逐渐散失理智,开始恼羞成怒。李天水也不再温柔可爱,而是面目可憎,她脱下外套,解开衬衣纽扣,手往腋下薅,但她怕疼,下不了手,半天才薅了一根曲里拐弯儿的腋毛…… 她放过了自己,开始网上搜,但搜出来的都是一坨黑绒绒的,太假,没有独立几根的…… 她灵机一动,拽了三根头发,在手心里搓揉半天,然后拉直,满意地剪成好几截,发给他:不就八根毛?还你十二根!” 半天不见回,她更气,开始语言攻击:我就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人,比缝衣针上面那个孔都小。 发完她用着牛劲拧开一瓶黄桃罐头,喝一口浓浓的汁,发他:我道歉了呀,我也让你为所欲为了呀,你还气什么? 吃一块大黄桃,接着发:没度量,心眼小,比马眼都小。” 她吃着吃着心里的气也下了,因为值夜一晚上没睡,这会乏意上来,打个哈欠,歪个头就睡了。 此刻李天水正在工厂的出库区,看工人一箱箱装货。李天云昨天连夜打电话他,谈了个大单,要他尽最大能力迅速发一批货来,他怕晚了就被人截胡了,因为这也是他截别人的单。 眼下这批货原本是发往河北的,也是急单,刚梁明月下通知,先往新疆发。他手机接二连三收到微信,正准备回,周全过来同他聊,说如今梁明月好说话了,一般她不会轻易调货。 -- 第151页 李天水明白其中缘由,新疆的货利润最大,而且是五五分,就在上午他转了一笔货款过来,梁明月自然会紧着新疆的货发。 周全没聊几句就被车间里的工人喊走了,李天水无事,就站在一侧看工人装货。他没着急回梁巳的微信,这是俩人养成的默契,如果当时忙,可以不用回闲扯淡的信息。 他倒也不忙,只是这会心里有事儿,单纯地不想回。紧贴厂房的水泥地面上,被撒了一层碎谷子,落了一对鸽子和几只麻雀啄食。那一片显然经常落麻雀,因为地面星星点点全是鸟屎的痕迹。一定是清理过一遍又一遍。 他朝着麻雀的方向缓缓蹲下,静静地看它们争相啄食。这群麻雀一定被喂了很久,因为偶尔经过的工人并没有把它们惊飞。一对鸽子啄两口食,悠然自在地踱几步,再给对方理理毛。 李天水举着手机录视频,心想,这群麻雀跟鸽子绝对是梁巳喂的。为了证实心中的想法,问装货的工人,对方指着角落的一大袋鸟食,说是小梁总放哪儿的,原先只她经过时才随手撒一把,现在是只要有工人经过,都闲着没事随手撒一把。 李天水笑了笑,又翻看一遍微信内容,随后手机装了口袋,慢慢朝着办公楼去。 梁巳交叉着两条腿伸在办公桌上,身子窝在办公椅里,微微歪着头,打着呼,流着哈喇子,形象全无。 李天水轻轻拧开门,举着手机过去录视频,随后发现她打呼是因为睡姿不对,就抽了张纸擦掉她哈喇子,把她横抱起来过去沙发上。 梁巳打了个惊颤,见是他,才安了心。李天水让她躺沙发上,头枕在自己怀里继续睡。 梁巳调整了个舒坦的姿势,双手环住他腰,耿耿于怀地问:“在办公楼前为什么不理我?” “什么时候的事儿?”李天水问。 梁巳没再问,继续睡觉。 李天水轻拍她肩,也没再问。 十分钟过去,梁巳头枕在他怀里,他微微耷着脑袋,俩人双双睡着。 今儿一早他带着李母去了省会的康复科。上回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想要恢复快,尽量一周锻炼三回,一回去三甲医院的康复科或康复中心,剩下两回可以自己在家锻炼。 李母一听要去三甲医院,立刻摇头,说自己马上就好了,不碍事儿,没必要浪费那钱。李天水没听她的,直接交了一个疗程的费用,每周带李母理疗一回。 去的路上李母就一直念叨,说钱难赚,他们俩兄弟都还没买婚房,李天水原本压力大,也听烦了,回了李母两句。李母嗫嗫嚅嚅着,也没敢再说,怕自己说错话又给他们添负担。 李天水说完就后悔,又缓了语气安慰,说钱好赚,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回头还指望她能帮忙带孙子。 李母一听孙子,日子好像又有了盼头,心里也欢喜,故意套他话,“谁知道将来你们结婚了,会不会嫌弃我是个没文化的粗妇,怕把孙子给你们带坏,听说现在带毛孩可讲究了。” “妈你放心吧,梁巳说了,你能把我养这么好,孙子更不会差。”李天水好笑道。 “别捡好听话哄我,我才不信呢。”李母嘴上这么说,可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住。 “婚后我们俩要创业,孩子不放心外人带,当然要教给你了,回头请个阿姨帮你一块带。” 无论真假,这话李母听了心里都舒坦。到她这个年纪,又一身病,啥也不怕,就怕子女嫌弃和不被需要。她笑说:“我帮你们看好保姆,不让她把孩子偷走。以前电视上就有,人贩子装成保姆偷小孩卖。还有用凉水冲奶粉喂小孩……都是造孽。” ——造孽哟!李天水听见母亲这一句话,梦就散了,人也醒了。 梁巳也在五分钟前醒了,她躺在他怀里,问他,“梦见什么好事了?” 李天水摸摸嘴角,看流口水了没。梁巳举着手机给他看,里面是她偷拍他的丑颜。 李天水哼哼,也拿出手机,让她看自己录的视频。梁巳见视频里打鼾流哈喇子的自己,嗷嗷叫,非要他删了不可。 李天水反手制住她,一本正经地请教她,“什么是马眼?” …… 梁巳比划半天,“……就小眼眼儿。” 李天水打她屁股,“口无遮拦。” 梁巳白眼翻他,“我才不像某些人,会装。” 李天水打她手,她躲开,反过来又打他,他也迅速闪开,俩人就玩起了无聊的打手游戏。 李天水躲着手说:“你姐着手建新厂,要我当监工,我拒绝了。” 梁巳打他手,“随你心意啊。” “你姐很大气,开了很优厚的待遇。” “我们厂里的骨干,都是我姐用钱砸来的。” “我准备下个月去我干爸的浴柜厂学经验。” “好啊。” 俩人边玩边聊天,李天水打她手,都是有分寸的。而她打自己的手,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 李天水再不跟她玩儿,这人不行,太孬。 而那个孬货则摸一把鼻子,得意洋洋地看他。他揉着被打红的手,理都不理她。 —— 晚上梁明月在饭桌上提了这事,说李天水拒绝了。小姨不懂啥是监工,说这事让周全干就行,周全是自己人,办事更牢靠。 梁明月想都不想就拒绝,周全跟梁巳都不行,她要的是对待工作严谨负责的态度。不管李天水能力怎么样,他责任心很强,工作上丁是丁,卯是卯。 -- 第152页 上回发去新疆的货验收少两箱,李天水把这事告诉她,顺便要她下回发货多发两箱。如果这事搁梁巳身上,她这大大咧咧跟好面子的性格,提都不会提。二个马桶,千把块钱而已,犯不着。 梁巳大概说了李天水的事业规划,但没说他去别的厂学经验这事。梁明月看她,“他晚规划半年不也可以,他在我这儿当监工,回头自己建工厂不更有经验?” “他不建工厂,他先租。” “先租好,更稳当。”梁母难得接了句。 梁巳直点头附和,“而且镇里工厂租金便宜。” “他拒绝了,你就要去当监工。”梁明月说出下下策。 “什么是监工?”梁巳两眼一抹黑。 “你就管好不让偷工减料,管好厂房施工进度,管好工人就行。”梁明月说:“咱们这小地方,施工队伍乱来,你管好这些就行。” “我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偷工减料?”梁巳好奇。 “你……”梁明月摆手,“不用了,你什么都不用管了!” “我本来就不懂啊,问你还嫌烦,我又不懂原材料,我怎么会知道他们有没有……”梁巳话没完,就挨了一顿打,“我不用你了!不用你了!不用你了!” 梁巳哇哇直叫。 梁母嫌吵,说她们了几句,坐去一边。 小姨则在一旁煽风点火,怂恿梁巳打回去。 梁明月也是这两天才找到一种新的解压方式。梁巳以前问蠢问题,她理都不理。现在问,她就打,而且越打越痛快。 梁巳开始还忍气吞声,现在在小姨的怂恿下学会反抗,也拿着沙发上的抱枕打回去。俩姐妹各举个抱枕,你甩我一下,我夯你一下。 梁母说她们,“等会你们就打恼了。” 话落没一会,姐妹俩翻脸,梁巳捂着头蹲下,被梁明月个二百五夯得眼冒金星。 “你是不是缺心眼,哪有打头的?”小姨说梁明月,“你是从小练武术的,力气能跟普通人比?” 梁明月则扔了手里抱枕,冷静地站在一侧。梁巳翻眼看看她毫无悔意的脸,咧着嘴就哭。 ??你老想压我一头 梁巳还没哭出来,外头下雨了,小姨喊她把不禁雨水的花先挪个位置。梁母收了衣服在沙发上叠,叠两下,心事重重地看看后院挪花的人。 梁明月则事不关己地,翻出梁巳偷藏的酸辣粉坐在餐桌前吃。自从大学毕业,十来年都没吃过这东西。 梁父换了家居服出来,坐在沙发上唏嘘,说以后不打算再跟他那帮老朋友聚了,两年聚一回,一回少俩人,不是已经下去了,就是在病床上排队等着下去。又说桌上的一位前领导,退休前很风光,路上要是被交警拦下查车,报他名儿就行了。如今看着又落魄又邋遢,西装后领子上都被磨了圈油亮的头垢,脚下的皮鞋都起皮了。 梁母说他回来的及时,预报的今晚有大雨,也还好厚外套都洗晒干净了,明儿变天穿正好。 “估计后院那株银杏树,叶子又该落满地了。可惜了,正好看呢!” “啥心都操,先管好自个吧。”梁母好笑道。随后看向一面吃粉一面回信息的梁明月,“你胃不好,也少吃这东西。” 梁明月只顾回信息,没应声。 梁巳挪完花涮了脚,毛巾擦擦,光着脚回了屋。小姨也擦了脚进来,说着,“以后我老了就有经验了,家里绝不能铺地毯,太费事。” “你已经老了。”梁母说。 “没过七十就不算老。”小姨回她。 “还嘴硬,你手背都有老年斑了。”梁母指给她看。 小姨才不管,给她的狗擦着爪子说:“你们家都忙,其实应该抽空爬个山或去赏个景。” “以前春秋天,我就爱领着孩子出去转,这习惯都三四十年了。今年春上闺女来看我,我们还去洛阳看了牡丹。以前还去过啥殷墟……挖出甲骨文的地方,我也看不懂。我就看个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的就怪美。” “诶……你们家是不是从来没一起出过门?” “你姐爱清静,哪都不愿去。”梁父接话。 “多会撇自己。”梁母说他,“年轻时都忙着赚钱糊口,哪有空。” “也是,你们生意人跟我们不一样。”小姨说:“我们单位好赖有双休节假,平常也会组织去旅游。” “妈,我们家出过门吧?有一年我们去威海?”梁巳插话。 “威海?” “你肯定记岔了。你妈就不去海边,而且她晕车,我们俩就出过一回远门去莒县,你妈难受了三天!”梁父接话。 “我没记错呀。我们还坐了水上摩托……” “还水上摩托……你妈小时候差点被淹死,她怕死水了!”小姨说:“你肯定记岔了,你好像跟我们家去过。” “姐你没去过吗?”梁巳看梁明月,“威海呀,威海!” “你在说梦话?”梁明月看她,“我们从没全家出过远门。” “我天呐!你们都集体失忆了吗?!我们还拍了……”梁巳蹬蹬蹬上楼,去扒她的相册。当翻出照片,上面并不是家人,而是小姨小姨夫,表姐和她。看见照片她才慢慢想起,她确实是跟小姨去的。 下来楼小姨问她,“是记岔了吧?你读六年级那年,我们单位旅游,我交了家属随行的钱,你表哥死活不去,钱又不退,我怕吃亏,就拉上了你。” -- 第153页 “看你这话说的……”梁母说她,“一辈子吃嘴上的亏。” 小姨毫不在意,又随口道:“你这孩子胳膊肘怪会朝自家撇。还有一回明明是我买给你的粉书包,你硬说是你妈买的。” 梁巳不说话,半天笑笑,“我记错了。” 梁明月正等一条重要信息,嫌她们吵,抬脚就上了楼。 小姨努努嘴,朝梁母说:“老大入错行了,她应该当那啥……姐夫,就是代表国家发言的叫啥职位?” “外交部发言人。” “对!她应该去当外交部发言人,一言不合,夯死外国那些居心叵测的鳖崽子们!” …… “你大外甥女要有这本事,我还坐这儿?” “我大外甥女真要有这本事,我早跟着去北京吃香喝辣了。”小姨剥着橘子,悠然自得地吃。 “还好你大外甥女没这本事,否则早晚落马。”梁母没好气地说她,“咱家思想就腐败,老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姐夫,你说官员为啥腐败被揭露……就叫落马?” 梁巳坐一侧想事儿,好半天才试探着问:“爸,你记得袁叔叔吗?” 梁父怔了下,梁母也愣住,还是没心没肺的小姨说:“是那个一辈子没结婚的变态?……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常看着怪干净斯文,人也怪和气,咋会干出那事儿?” “什么事?”梁巳看她。 “你那时候小,估计忘了。”小姨说:“他猥亵邻居家的小闺女,警察来的时候他就犯心脏病……” “下大了,下大了。”梁父催小姨,“贝贝呢,是不是又跑去后院了?” “贝贝——贝贝——”小姨朝后院喊。 “湿哒哒就别让它上屋了。” “霏霏要没来就别让她来了,说不好一会大雨。”梁父说。 “这蒙蒙细雨就下不大。”小姨接话。 屋里静了会儿,梁母喊梁巳去主卧,拿出一个最大的首饰盒,掀开给她看,说里面统共有十八件,让她跟梁明月霏霏每人各分六件。 “你先暗中挑自己中意的,等会霏霏来了再一起分。” “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你先挑。” 梁巳高兴坏了,斟酌着挑了六件。这些首饰说不上多贵重,也算不上轻,有些是这些年陆续添置的,有些是梁母出嫁时,她母亲偷偷塞给她的。 她姥姥家在清末还是官家,家里有些私物早早就被埋了。一直到她母亲临去世前,这些东西才被陆续挖出来。也不多,零星几件,她们四姐妹给平分了。 “我本来也不爱戴这些东西。”梁母说:“留给你们是一份念想。” “嗯,我会好好珍惜哒。”梁巳说:“留给我的小孩。” 梁母好笑,说她,“也不嫌羞。” “不嫌。”梁巳嘿嘿笑。 梁母摸摸她头发,梁巳忽然就难为情地红了脸,记忆中这是她第一回被温柔地抚摸。她鼓起勇气,伸手抱了梁母一下,然后就出去了。 正好霏霏这时候在门口合伞,抱怨这鬼天气,她买了好几身初秋的衣服都没亮相完,直接就深秋了。 梁巳看她的打扮,斜肩毛衣,光着两条大长腿的短裙,真心地问:“你不冷吗?” “不冷!”霏霏牙直打颤。 “咋不冷,风一刮就透!老了也是得关节炎的命。”小姨说她。 梁母拎着首饰盒出来,梁巳站楼梯口喊,“姐,下楼了!” 半天梁明月才下来,梁巳已经跟霏霏并排坐在桌前,她朝梁明月拍拍右侧的椅子,“姐,坐坐坐!”接着手掌开始拍打着桌面,等着梁母分。 梁明月根本不稀罕这些,压根没打算坐,但看梁巳一直望着她,也就坐了过来。 梁母见都落座,打开首饰盒,你一个,你一个,你一个,不偏不倚地分。每分一个,梁巳都鼓着她的小爪。小姨斜躺在沙发上笑个不停,说她们像她孙子儿歌里那样儿,排排坐,吃果果。 等分完,梁明月把自己的一堆推给梁巳,想把她已经拢在怀里的一堆换回来,梁巳直接趴在自己那一堆上,嗷嗷叫,“我不跟你换!” “整天没个当姐的样儿。”梁母觉得好笑,拎上空首饰盒回屋了。 霏霏换着鞋子准备走,说晚会还有事儿,小姨问:“又没谈对象,晚上能有啥事?” 霏霏胡乱搪塞了句,小姨送她出去,“过两天立冬过来吃饺子。” 梁巳上楼把自己的首饰藏好,坐在梳妆台前发呆,有些事实在想不通,她摇头一甩,去他的吧,随后贱兮兮地过去找梁明月,说其实分首饰前她就已经选好了。她在赤裸裸地炫耀这份偏爱。 梁明月压根不在意,指着桌上的首饰,“都给你。” 梁巳讨了个没趣,准备离开,梁明月喊住她,说:“霏霏在追蒋劲。” 梁巳点头,“我听说了。” “听说了就行。”梁明月没再说。 “她前一段有侧面问我,我已经明白意思了。” “心比天高。”梁明月说了句。 “我倒不觉得有啥,都是聪明人,心里有数。”梁巳问她,“你跟蒋劲要合作的项目谈成了吗?” “估计难成事。项目是不错,资源也都有,但他拿不出钱。他爸妈不放权,他就没一分钱。”梁明月穿着风衣外套说:“家境看似殷实,可跟他没半毛关系。” -- 第154页 “你要出去?” “去办点事。”梁明月准备下楼,又折回来,“妈或小姨这两天没跟你提别的事?” “啥事?”梁巳问。 梁明月想想算了,这事原本就轮不到自己说,她快步下楼,说了句没事。 梁巳在阳台上看见雨幕中的车离开,折回屋,从床底扒出好几盒宝贝儿,有梁明月第一次送她的布娃娃,有梁母第一次买给她的塑料发夹,有梁父送她的英雄牌钢笔,还有李天水买给她的袜子,除此之外,还有一盒黑压压的橡皮圈。 她把这些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数了又数,心里踏实又满足。 —— 梁明月事儿没办成,最后因大雨,人也被困了路上。她在车里坐了半晌,不见雨小,也懒得去拿后备箱的伞,一股脑冲去路边的便利店,买了包烟,抖着出来,站在屋檐下抽。 而在另一头避雨的蒋劲正跟李天水没话说,看见梁明月,喊了声。梁明月看他们,蒋劲示意前面,“我们在那儿吃饭,也是过来买包烟。” 梁明月点点头,表示信了。俩人间距有十几米,梁明月纹丝不动,完全没过去的打算。 蒋劲自个过来,甚是意气风发,依然聊省会那个医疗养老的项目。梁明月单刀直入地问:“你有资金了?” “我已经说服我爸了,他说你要看好他就投。” “你爸这么高看我?” “那当然。你在他心里比我强。”蒋劲说:“以前我爸还撺掇我,要我追你。”说完他自己先笑出声。 梁明月没理他,说正事,“这事有谱了再细谈。” 蒋劲也正了色,说项目远比他最初的预算多好几倍。他们三个人吃不下,估计还得再拉俩人。 梁明月没做声,看向站在背处一声不吭的李天水,他微仰着头,看路灯下的雨。当察觉有目光,看向梁明月,“没事儿,你们聊。” …… 梁明月继续跟蒋劲谈。 李天水看他们聊,置身事外地掏出手机,录了段下雨的视频,发给梁巳:我这里下雨了。 梁巳也回录了段给他:我这里也下雨了。 李天水回:我这里是哗哗哗,雨浇柏油马路的声音。 梁巳回:我这里啪啪啪,雨浇车顶的声音。 李天水回:这是我想你的声音。 梁巳回:这是我爱你的声音。 …… 李天水回:你总想压我一头。 梁巳回:我压你哪了? 李天水回:言语上,行为上,肢体上。 梁巳反省:这是我想你的声音。 李天水满意地回:这是我爱你的声音。 梁巳回:嘿嘿,好想你呀! 李天水回:我也好想你呀! 梁巳回:把这股想念攒着。(教你一个方法,想我的时候就看看蓝天,看看人流,看看夜空,看看雨……看看身边的一景一物,看着看着就会把这种想念转化成喜悦) 李天水合了手机,认真赏雨。 蒋劲摁了烟头,朝他们说:“我先回了。”说着就冲了大雨里。 梁明月看他,“刚跟梁巳聊微信?” 李天水点头,“对。” 梁明月指指雨里的人,“他刚伸着脖子窥视你信息。” …… 李天水明白了。明白梁巳的赖心眼是跟谁学的。 ??处境 雨小了,梁明月拢紧了风衣,示意对面咖啡馆,“过去喝一杯?” 李天水点头,“行。” 俩人一前一后,梁明月穿惯了高跟鞋,步伐大,也迈得稳,一脚下去踩了块活动的花砖,里面污水溅出来,直直射在紧随其后的李天水身上。 梁明月想笑,又不好笑,下车没挎包,也没拿纸。正要去买,李天水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半蹲下擦着裤子说:“梁巳穿不了高跟鞋。” “嗯,她穿不惯。”梁明月附和。 李天水擦好,把纸扔垃圾箱,俩人阔步进了咖啡馆。 梁明月脱了风衣,落座问,“喝什么?” “你推荐吧。”李天水说:“我不太懂咖啡。” 梁明月点了两杯咖啡,一杯温水,随后交叉着双腿,靠在椅背上看他,“平常约会也不喝?” “不怎么来咖啡馆。”李天水说。 梁明月点头,“你们平常都怎么消遣?” “在公寓里看书看电影聊天煮饭,然后下楼散步。” “不无聊?” “不无聊。” 梁明月喝了口温水,入主题,“梁巳说你打算做浴柜?” “有计划。” “这一行已经是夕阳产业了。”梁明月说:“这些年新开的洁具厂都不行,也陆陆续续倒了不少。” “有单做的都是我们这些有根基的老厂,后起之秀寥寥。而且前期投入太大,全套设备下来不小一笔钱。” “我了解。”李天水明白她是善意提醒,承情道:“设备上我没打算买全新的。如今很多产业都已经是日落黄昏,我知道,路很难,可我还是想试试。” 梁明月没再说,转了话题,“梁巳经常在我面前夸你。” 李天水一张谈正事的脸,瞬间柔和,“她想要你们认可我。她也经常在我面前夸你们,说她好爱你们。” 梁明月点头,“我以为她会吐槽我。” -- 第155页 “她会放大一个人的优点,把他身上的五分好夸出十分来。”李天水柔柔地说:“因为她经历过黑暗,所以她渴望阳光,也懂阳光的可贵。”说着就笑出声,看向梁明月,“她也很神经质,正吃着饭会给你表演一段 rap,也是个破坏气氛高手,我想浪漫一回煮烛光晚餐,她说我的红蜡烛像给先人上坟……”说着就笑场,有点说不下去。 梁明月看着他说,也没接话。 李天水感觉她有兴趣听,又说:“她也是个赖皮狗,没有她赖不掉的事儿。而且玩游戏她回回作弊。她也不爱收拾房间,有点小邋遢。她也整天嘴上说减肥,可背后像只小老鼠,躲在暗处偷吃。她也有点情绪化,说难过就难过,但瞬间又能破涕为笑。她性格也非常复杂,有理性有感性有飒爽有柔情,共情能力也非常强……”他说着说着就没再说了,临了总结了句:“她骨子里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 梁明月打量他,同他接触了一两个月没发现他有什么人格魅力,但从他说这番话的表情,好像感觉出了一点。 俩人静坐了半晌,梁明月当机立断做了决定,朝他开出条件,如果他能帮忙监工,她会照常付薪水,而且也会让他去工厂的浴柜车间里、跟着厂长宋克明学习各方面经验。 李天水很惊讶,梁明月看他,“你心里也别不舒坦,当一个人没钱没能力的时候,因为自尊和面子去拒绝能够帮到他的人,这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我只是为我妹给你提供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全靠你自己。我丝毫不怕你会成为我的竞争对手,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能做到跟梁实卫浴平起平坐,我真心为你喝彩。” 半天,李天水诚恳道:“谢谢。我会认真考虑。” 梁明月点头,“你开车了吗?” “开了。” “行,你考虑清楚再说。”梁明月起身付账。 “明月姐,我来吧。”李天水阻止。 “行。我先走了。”梁明月穿好风衣,大刀阔斧地朝车位去。 —— 梁明月到家,整个别墅灯火通明,入库口被一辆越野车斜挡着。她停车下去看车牌,越野车是小姨儿子的,她看眼时间,十一点了。 屋门敞开着,门口一双陌生女士鞋被随手撂在一处。屋里一股子酒味、和穿着睡衣站着的人,唯一坐着的是小姨的儿媳。 “怎么回事?”梁明月问。 小姨儿媳扭头,带有醉意地说:“明月回来了。” 梁明月点头,脱着风衣喊了声,“表嫂。” “明月坐。”表嫂起身,“大家都坐,站着怪不好意思,我也说不出来。” 表哥搀着她胳膊,小声说着,“回家回家回家……” 表嫂胳膊一甩,自己也趔趄一下,随后坐下道:“坐坐,都坐,妈你也坐。” “小幺儿,去给你表嫂再倒一杯茶……” “姨夫不用客气,我不喝茶,我清醒得很。”表嫂指着餐桌对面椅子,“明月你坐这儿。” 梁明月不明就里,过去坐下。 表嫂先看向小姨,“妈,我有当面对你不敬,或发生过口角矛盾吗?” 小姨想拉她,“有啥事回家说……” “我不回家,我就想在这儿说。”表嫂看她,“妈,我有当面或出去埋怨过你不帮我带孩子吗?” “我也没说你埋怨我……” “那问题来了,你要我跟你道歉,我道什么呢?我得知道哪错了吧?” “错在我错在我……”表哥劝她。 “妈你听见了吧?你儿子的错!这是你儿子的错!”表嫂铿锵有力地说:“我花钱请保姆不放心,我亲自在家带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两岁,我从未张口攀过要您帮忙带!您动辄发我鸡汤视频,女性该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我烦!我朝你儿子抱怨几句不为过吧?” “我们是两口子,我心烦!我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下抱怨几句,他转身把我的话添油加醋说给你听,这是他作为丈夫和儿子的无能!”表嫂问她,“妈你没有朝我爸抱怨过你婆婆吗?我爸有把你的话添油加醋地转述给你婆婆吗?” “所以整件事错在你儿子,道歉也该是他!而且你以后尽量也不要再给我发女性该怎么样怎么样的视频,我爱怎样怎样!我全职带娃已经很焦虑了!” 表嫂说完歇了会儿,看向梁明月,“能帮我倒杯水吗?” 梁明月倒了杯给她,她喝完说:“谢谢。”接着说:“我也是本科毕业的,我爸就是一位老师,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出门从未说过婆家不是,也从未搬弄过是非!今天我一定要说……”表嫂摸着心口,“我这里痛。”又摸胳膊,“我这里痛。”再摸腿,“我这里也痛。 我浑身都痛。” 说完顿了好一会,问梁明月,“财务部还是周姐她们几个吗?” “对。”梁明月看她,“你要想回来可以随时入职。” 表嫂摇头,“暂时回不去了。我是一位母亲,我没有办法扔下我的两个孩子置气去工作,因为最终吃亏的还是我的孩子。” “没关系,等孩子都上学了再来。”说完朝梁母道:“妈你们都去睡吧,我跟小幺儿陪表嫂坐会。” “好,今晚就让你表嫂住楼上。”梁母朝表哥说:“你也回去看孩子吧,让她们姊妹说个话。” -- 第156页 表哥离开,小姨也被梁母拉走,梁巳忙着给她们烧茶。 表嫂打了个酒嗝,揉揉脸问:“我是不是很失态?” “有点。” “失态就失态吧。”表嫂不怎么在意,缓了情绪,同她聊,“明月你知道吗?这几年风向大变,把全职妈妈都踩到了脚底,贬得一文不值……我就奇怪,要不是生活所迫,有几个女人愿意当全职妈妈?难道都不懂当全职妈妈除了有风险,还有门槛?如果是有房贷车贷各种贷的家庭,她想当也当不了!” “我儿子班一共三位全职妈妈,不是一胎就是二胎,都是不放心请保姆,家里也没老人带,只能亲力亲为。每回班级只要有活动,那些忙工作的家长就会提议:让谁谁谁的妈妈来吧,她们没工作。可去他妈的吧!而且孩子只要有任何问题,学校先找妈,明明爸也在班群里!” “我去年发了一个帖,是作为一位妈妈,讲述我所遭遇的不公和处境。我想法很简单,无论是全职妈妈还是职场妈妈,我希望能得到一些社会上的关怀和理解。我说还有还多很多女性,可能因为身体残疾或各种原因,不得已失去了劳动能力和独立的机会。我说当一个社会容不下弱势群体,人人都会成为受害者,每个人都有生病和衰老的时候。我想表达的核心是,生活过着过着就变成另一个样子了,不因为某一个具体的事件,我们只能在这样的状况下尽量去改变,把处境变得更好!哪怕我提前预知如今的局面,我也会毫不犹豫生下我的两个孩子。我作为一个妈妈,有权表达在这个处境下的感受。” “可你们知道点赞最高的是什么评论?是“你生,你活该!”是“女性地位的推动,自古以来靠的都是拥有话语权的独立女性,妈妈滚开!”更甚的是,还有人转发我的帖子,说:这一个全职妈妈的悲惨命运,各位姐妹引以为戒!不婚不孕保平安!PS:她老公是死了吗?否则为什么不辞职?” “你们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是这些评论大都是年轻女性,有比这个更令人绝望更恐怖的事情吗?” 表嫂说完,沉默,梁巳拆开一盒酸奶给她,什么也安慰不了。 —— 隔天一早表嫂就起了,借了梁明月的衣服,脸上上了得体的妆,在餐桌上说笑了几句,踩着高跟鞋就去学校门口值日了。学校每周各班家长轮值,站校门口迎接孩子上学。 餐桌上梁母问小姨,平常表哥在家都干什么? “他也照看孩子也帮忙做家务的,只是男人心粗,我儿媳这人又讲究,对他干得啥活都不满意。” “俩孩子也是够头疼的。”梁母应了句。 “诶姐你说,她昨晚上是不是装的?都醉成那样儿,今儿就跟没事人一样,挎挎挎地就去学校了?” “你自己想。”梁母心事重重地说:“年轻人压力大,尽量体恤吧。老二家的三儿媳,不就是诊断出了抑郁症。老二让她辞职休息一段,北京开销那么大,她哪敢辞职?”说着没了胃口,去后院看她的花,没一会折回来,朝着楼上梳妆打扮的姐妹喊,“穿厚点,外头风大。” 梁巳正在吸肚子,努力穿去年的一条裤子,等勉强拉了拉链,有一圈小肚腩撅了出来,她安慰自己,上衣宽松,看不出来。” 随后比划着手指下楼,咬牙切齿地唱着 rap:老子今天不上班,爽翻巴适的板,明天老子也不上班,想咋懒俺就咋懒,后天老子也不上班,不上班呀不上班,天天老子都不上班……歌曲:谢帝《老子明天不上班》”没唱完,遭了一顿打,梁巳摸着后脑勺回头,“我唱歌碍你啥事了?” “跑调。”梁明月拎着包出门。 梁巳气不过,紧跟出去,朝着她驾驶座车窗比划,“老子今天不上班,天天老子都不上班……”等梁明月降下车窗,她早跑了。 但她能清楚地听见,梁明月骂她了句:毛病。随后车屁股撅出去,一顿,轰上油门就走了。 ??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男人 梁巳去工厂的路上就在想:每个时代的人身上都有伤痕,只是他们这一代的伤痕,比起上一代好像过于肤浅,没有时代性的悲怆与厚重。可是伤痕就是伤痕,落到每一个人身上,都是切切实实地、甚至是切肤剜心之痛。 她甚至认为:当代年轻人的痛苦更需要被关注,因为他们还活着、每一个人都在承受时代的冷暴力,大家既是受害者,也是施暴者。 她开始自省:为什么如今看书看电影,她都看不了太令人难过的?不是因为她没有深度与内涵,而是她精神上承受不了,她迫切地需要被疗愈。 她又想:他们这一代人除了要共同抵抗人生的疲惫、焦虑、孤独,以及精神上的迷失外,还要承受上一代留下来的心理创伤。比如原生家庭。 说不定就在此时此刻,还有很多很多的生命正经受这种痛苦。他们被困住了,如同受伤的动物一样,对这个世界歇斯底里,也被它折磨的遍体鳞伤。他们没有办法与父辈和解,没有办法与痛苦和解,更没有办法与自己和解。” 甚至,他们的世界是一地荒芜。 想到这儿她立刻打住,开始想些高兴的事。她很怕曾经那些熟悉的情绪回来,她不太敢把一件事想得太深,太悲观,当解决不了的时候会庸人自扰,会转化成负面情绪把她往下拽。 -- 第157页 她曾经超级害怕有人向她倾诉痛苦,因为她不但帮不了,对方还会把她拖下去。她自身都已经难保了。比起有人向她倾诉痛苦,她甚至更愿意借钱。 她正努力调节着情绪,车就拐到了李天水家门口的路上,而且远远就看见他背站在那儿打电话。 俩人约定三天见一回,这才是第一天。她觉得这是缘分,本能地方向盘往他身上一打,想调戏一下。不妨没把握好,差点撞上他家院墙。 …… 李天水吓一跳,回头看。梁巳挂个倒档,灰溜溜地逃了。她骂自己蠢,她不好说自己把车头想象成自己的脚了,想轻轻撞他一下,调个情。 实在蠢爆了! 她停好车出来,梁明月正跟宋克明准备去车间,看见她,挥了个手,要她跟上。梁巳一路小跑追上,跟后面听他们聊公事。 等车间出来又跟着宋克明去开会,中午饭都没吃,在办公室加班。之前她一直跟在宋克明身后学,算是打下手。如今宋克明把一些问题交给她独立解决,她怕做不好,会在办公室先加班,确保工作万无一失,尽善尽美。 可尽管这样,做的还是不尽如人意,宋克明面无表情地看完,问她只有这一种解决方案?她点头。随后宋克明也不指出她哪做的不好,直接拿出自己备份的方案,把她的搁置一边不管。 梁巳趁他出去忙,看了眼他的方案,默默地回去改。后来改着改着就恼了,打自己头,骂自己蠢,然后开始抹泪,边抹边改。她能看出宋克明的方案很完美,但她不懂其中逻辑在哪。 后来实在不懂,她就拿着去找梁明月,讲自己哪不理解。梁明月听了她的解决方案,点了她两句,她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梁明月又耐心给她讲了一种方案,说这个问题至少有三种有效的解决方式。梁巳回办公室把三种方案全部做出来,然后又拿着去给宋克明。 宋克明看完,明白有高人指点,还是鼓励了句,“不错。” 梁巳长长舒了口气,也很欢喜,开始回办公室拆快递,试穿自己买的嘻哈服。再有一两个月是年会,每个管理层都要表演一个节目。除了梁明月外。因为每年她都用压轴的抽奖环节来糊弄表演。今年她坏心眼,模仿不同笔迹写了几封匿名建议,建议今年梁明月表演《中国功夫》。就“卧是一张弓,站是一棵松”的中国功夫。 梁明月在中学时,曾代表学校参加过市里的比赛,穿着一身明黄的缎子服,表演《中国功夫》。 梁巳穿好嘻哈服,刚戴上鸭舌帽营造好气氛,周全就打来电话,说马桶车间工人闹事,要她马上过去。 梁巳衣服也没换地过去,俩工人闹口角,直接在流水线上对骂,差点导致紧急停线。周全因为跟他们混太熟,竭力遏制,他们不听。事后梁巳把这事交给周全处罚,重树威严。 出来车间碰见梁明月,她扯扯身上的嘻哈服,说是为年会表演做准备,接着竖起手指唱《老子明天不上班》。 梁明月警告她,“你敢唱这首歌,我能剁了你。” 梁巳不怕,更嚣张了,“老子今天不上班,不上班就不上班……” 梁明月左右看看,准备打她,她像一只窜天猴,一下窜老远,大笑着跑开了。 —— 三天过得很充实。白天忙工作,浴柜和马桶车间两头跑。晚上陪梁母去散步,她腰还没完全好,需要人在旁守着,偶尔懒惰的梁父也会跟上,他们仨就絮絮叨叨一路小聊。散完步,泡个舒服的澡,要么泡杯暖烘烘的咖啡,坐在被窝里写小说;要么静下心,看一会书;要么就加一会班。总之在不见李天水的日子里,她也过得很好很充实。 表嫂和小姨虽然把话说开了,但小姨依然住在别墅,她是决意要跟小姨夫离婚,哪怕最后离不成,她也要狠狠治一下。她说小姨夫连煤气灶都不会开,整天在家就是个甩手掌柜,啥也不管,从来也没干过。她有意帮表嫂带一年孩子,表嫂拒绝了,说还是亲力亲为,等孩子上幼儿园了,她再回来工作。 第四天,俩人可以见面了,中午十二点梁巳收到他微信:我在食堂等你。 梁巳快乐地跑去食堂,见他站在门口,放稳了步伐一步步过去,朝他轻轻“嗨”了声。 李天水看她,也嗨了声,示意手里饭盒,“我给你带了饭。” “……哦。”梁巳指指办公楼,“我们回办公室吃。” 李天水拎着饭盒跟在她身后,梁巳问:“来很久了吗?” “没有,踩着你下班的点。” 俩人回办公室,梁巳打开饭盒,大口大口地吃。李天水笑她,“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太好吃了。”梁巳笑个不停。 “傻样儿。”李天水打开乌鸡汤,递给她,“补气血的,今晚不是要值大夜。” 梁巳接过咕噜噜喝尽,夸道:“真好喝!” 李天水也无端欢喜,就坐对面看她吃,感觉心里涨,就扯着外套说:“新买的。” “好看!”梁巳赞美,“穿你身上很有型。是羊绒的吗?” “不是,呢外套。”李天水又指内搭的薄毛衣给她看,“也是新的。”随后又扯开秋衣袖给她,“也是新的。”想了想站起来又扒出内裤的边,“都是新的。” -- 第158页 “你今天去洗澡了是吗?”梁巳好笑。 “今天不是要见面嘛,我一早就去澡堂洗了澡。” “很棒!” 李天水坐下,没再说,就静静看她吃饭。 梁巳认真地吃,也没再说。 半天,李天水说:“吃不完我来吃。”他拎的是超大容量的饭盒,四层,三层菜,一层满当当的米。还有一大壶乌鸡汤。远超一个人的份量。 “我能吃完!” “那你吃菜,给我留点饭。”李天水说:“我出来得急,也没太吃饱。” “哦,不早说。”梁巳把筷子给他。 李天水吃着饭,梁巳双手托腮地看他,李天水把她头拨一边,她又自动转回来。拨一边,她又自动转回来。 “我不吃了。你老看我。”李天水也笑不停。 “又不是我想看,是我的眼珠子非要看。”梁巳说着过时的土味情话,“它说你很帅。” 李天水不理她,埋头吃饭。梁巳看看他,过去一边泡茶。 李天水反又拉住她,不要她离开视线。 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男人。 梁巳又坐回来,李天水左手牵住她,右手吃饭。梁巳看他额头微有汗,帮他把外套脱了,“穿太厚了。” “昨天预报今天才 7 度。”李天水说。 “笨蛋,那是最低温啦,现在至少有十二度。” 李天水不管,继续吃饭。 梁巳也没再干扰他,饭要凉了。 李天水吃好拿饭盒去食堂洗,洗好放了自己车上,顺手又把买给梁巳的衣服拿上去。他前天带母亲去省会做康复训练,趁着没事,就去附近商场逛,给母亲和梁巳都买了衣服。 梁巳试穿,是件裸色的羊绒大衣。李天水在一侧说:“不合适我可以去调码,他们说十五天内都可以。” “正好!”梁巳用袖子贴贴脸,“是我喜欢的款式颜色和面料。” 李天水点头,心口不一道:“也不知道这话真不真。” 梁巳大笑,“好看啦!不是违心话!”说着慢慢脱下,叠好,爱惜地放了袋子里。又看他身上的普通大衣,“这个是一起买的?” “搞活动嘛,买多少减多少,我正好也该添衣服了。” “谢谢,我很喜欢。”梁巳望着他,眼里是满满地柔情与爱意。 李天水很受用,跟她对视了会,温柔地说:“我们下去散会步?” “好啊。” 俩人沿着无人的乡道,路两排的白桦树树叶也差不多落干净了,只有零星几片还挂在上头。 李天水牵着她散了会,说:“前两天跟你姐一块喝咖啡了。” “嗯,然后呢?” “她想要我帮忙监工建新厂的事儿。除了有丰厚的薪水外,她还要我跟着你们厂长学习浴柜线上的经验。” “真的?”梁巳诧异。 李天水点头,“对。她说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愿意帮我一把。” “这是我姐……梁明月说的?”梁巳难以置信。 “对。”李天水笑她,“梁明月亲口说的。” “我姐是不是喜欢你?”梁巳脱口而出。 …… “胡扯八道。” “呸呸呸。”梁巳打自己嘴,想了会说:“我姐是认可你了。” “我觉得也是。”李天水点头。 “厚脸皮。”梁巳轻碰他。 李天水笑笑,没说话。 “这事你怎么想?”梁巳问。 李天水斟酌了会,看她,“你怎么看?” “好事儿。”梁巳分析,“我姐这人在家脾气不好,但她工作上认真负责,向来公事公办。她是看了我的面子,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你自身能力不差,否则我姐不会开出这条件。” 李天水看向前方的路,没接话。 “我认为是好事儿,利弊还得你自己斟酌。宋克明管理能力非常强,他有十年的实践经验,否则我姐不会下血本挖他。如果我们能跟着他磨练个半年,将来开工厂基本就是成功了。”梁巳客观地说:“坏的一面就是:如果在跟着宋克明学习的过程中,我姐深入了解了你,发现你又没她想象的那么好……”点到为止,没再说。 “我倒不怕你姐深入了解我后会怎么样,我是担心别的。” “担心什么?” “没事儿。”李天水看她,“我也慎重考虑了几天,跟你想法差不多。我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想把握住。” 梁巳竖大拇指,“棒!” “我会尽最大能力帮忙监工。我以前在工地上待过,也稍微懂点。薪水就算了,受之有愧,回头去你们厂学经验我也能舒坦的。”李天水说。 “也行。”梁巳说:“工地下工你就来厂里,我也会用心学,眼下浴柜车间也正在往好的方面一步步调整,它不是一条成熟的线,最能学到东西。”说完又看他,“你怕不怕街上人说闲话?” “那倒不怕。”李天水毫不在意,“本事学到是在我身上,我不怕他们说。” “棒!”梁巳再一次夸他。 李天水亲亲她,心里开阔,牵着她继续散步。梁巳也亲亲他,“那你会非常累,一面要监工,一面要往新疆组织货源,还要抽空学经验。” “小事儿,我不怕累。” 梁巳反手拐着他胳膊,“我也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 第159页 “说!”李天水很豪气。 “去你的!”梁巳大笑。 ??崇高的理想 “蒋劲之前不是拉我们入股他项目?”梁巳说:“他那个项目是医养结合的养老院,我姐觉得不错,想投,但预算远超出预期,蒋劲想拉五个人分担风险。” “是在省里?”李天水问。 “对。”梁巳继续说:“目前有四个人,我姐想要我参与。我们工厂有我股份,我也能拿出这笔钱。” “你想参与吗?” “我姐跟我讲过后我有点心动。” “那就参与呗。” “那我以后可就跟蒋劲是合伙人了哦。”梁巳看他。 …… “我怕有些人心眼小,会吃醋。” …… “我不怕。”李天水很有底气。 “……啧啧啧。”梁巳轻碰他,“那么自信。” “当然。”李天水回得认真。 梁巳看他侧脸,越看越好看。李天水双手托着下巴,像朵炸开的花,“我很闪闪惹人爱吧。” 梁巳爆笑,骂他臭屁精。 乡道四下开阔,风大,俩人被风吹得眼稍发红,距梁巳午休结束还有大半个钟,谁也没提议回去,就依偎着慢慢散步。梁巳说最近状态不错,偶尔像是回到了在新疆的时候,整个人情绪很满,也很欠,老想招惹一下梁明月。明明也打不过,可正是因为打不过,才老想招惹。 李天水很专注地听她说,她说着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又讲到她表嫂有一晚去她家,说了很多很多,说当下妈妈所面临的社会处境。接着又说到了梁明月,说她曾偷看过梁明月的大学日记,她的理想是当一位有力量的女性,能帮到更弱势的女性。 “我当时才上中学,看到我姐这一段话很震撼。”梁巳说:“我姐那时候也才二十岁。” “很了不起。”李天水说。 “对啊,“当一位有力量的女性,去帮助更弱势的女性”,多么崇高的理想!”梁巳说:“她确实也做到了。我爸妈以为她毕业后会留上海,没想过她会回来管理工厂。” “我们厂车间女工人数是同行最多的。很多工厂会考虑产量,会紧着招男工。女工体力各方面确实不如男工,而且事也多。学校家长会,孩子头疼发热,家里有红白喜事……女工请假率远高于男工。我们厂只要有女工应聘,体检合格,我们都不会拒绝。我们办公楼各部门,男女比例是 2:8。” “我姐是一个很有胸怀,和社会责任的女企业家。”梁巳总结。完全忘了她姐也曾是个恶名昭彰的炒房团。 —— 下午梁巳去找梁明月,给她了一个熊抱,肉麻兮兮地说好爱她。梁明月让她哪远去哪儿,别耽搁事。梁巳不去,非趴办公桌上赖着她,问她吃这个不吃,吃那个不吃。 梁明月还真有想吃的,想吃锡伯大饼,她就吃了一回。梁巳当下拍桌子,“没问题,明天就做。” 她也就做过一回锡伯大饼,因为要提早两小时发面团,麻烦,也就没再做。 梁巳趴那儿又絮絮叨叨了会儿,准备回去忙工作,被梁明月叫住,说她估计入不了养老院,回头有合适的项目再说。 梁巳看她,“为啥?” “我今天问蒋劲了,他听说你想入,说人够了。” …… “啥意思?我想入,人就够了?” “我考虑也不合适,回头再说吧。”梁明月打发她。 “为啥呀,前天你还说我最合适。”梁巳不依。 “蒋劲不让你入,我啥办法?” “那你也不许入。” “滚蛋去!”梁明月骂她。 “哎呀不行,我就想入!” “他不让你入,我啥办法呀?人家找的项目。”梁明月烦她。 “哎呀不行,我就想入!” “你是不是欠啊?以前拉你投资,你说这风险那风险……” “不一样了嘛,我现在也想提前攒点奶粉钱……”话没完,见梁明月准备打她,转身就跑。没跑远,又折回来扒着门框,“哎呀不行,我就想入!” 梁明月烦得不行,给蒋劲打电话,约他晚上出来吃饭。蒋劲推了,说晚上有安排。梁明月开了免提,“听见了吧,人家不见!” “不入就不入,稀罕……” “忙工作去。”梁明月警告她。 梁巳扭头忙去了,梁明月想了会,又打给蒋劲。 下班前蒋劲来工厂,正好在办公楼撞见梁巳,俩人同时照面,也都略显尴尬,还是梁巳先招呼,“来找我姐。” “约了你姐。”蒋劲点头。 “她在办公室。” “行,我先上去。”蒋劲抬脚上楼。他还是跟从前一样,穿着打扮像个雅痞,但不油腻,自信张扬得很。 半个钟后蒋劲下了办公楼,背个身先点了根烟,一阵寒风过来,他拢紧了皮衣,也没挪地,望着空旷的厂区抽烟。 正值下班,一位裹得看不见脸的女工骑着电瓶车从他脸前过,他朝人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对方刹车,把脸上的围巾往下一扯,骂他,“你个鳖孙子是不是欠,老娘都能当你妈了!” 蒋劲觑着眼,嬉笑,“哟婶儿,眼拙,没认出您。” “去一边吧!跟你老子一个德性,整天不学点好。”女工骂完就走,“还站溜风口,冻死你个鳖孙!” -- 第160页 “婶儿,回头等您说亲!”蒋劲朝她喊。 “说你娘了个头!” “不说拉倒,咋还骂人。”蒋劲扔了烟头在地上,用吉普短靴踩灭,背个身又点了根。 接连抽了三根,调戏了俩女工,揉揉冻红的鼻头,一路跑去饭堂。见梁巳正打饭,也随便点了两样菜,朝阿姨指指梁巳说:“刷她滴卡。” …… 梁巳刷了卡,朝着掌勺的阿姨说:“不要给他盛花椰菜。” 蒋劲听见没做声,他从不吃花椰菜。他端了餐盘跟着梁巳坐下,单刀直入地问:“听你姐说,你想入股养老院?” “你要人不够,我有这想法。”梁巳说。 “行,等回头成事了,给你一份合同。” “我可以参与?” “具体你姐跟你说了吧?没实际话语权,由团队管理。”蒋劲埋头吃饭。 “我都懂。”梁巳明白,想了会说:“谢啦。” 蒋劲找纸擤了下鼻涕,“谢啥。”随后说:“别让你……周霏霏是你表妹吧?” “是啊。” “别让她老偶遇我,目的性太强。”蒋劲说。 “你跟她说明白……” “犯不着,怪让人难看。”蒋劲摸出烟,“我也谈了个,我妈很中意,我们俩也绝配,都是二婚……”说着想起什么,把烟又装了回去,“太虚的话我也说不来,我也懒得祝福你们,回头有事吱声。” “你也是。”梁巳很感动,“回头有事说声。” 蒋劲跟她对视,撇了眼,“就这样吧,有事回头说。那啥……你参与正好,我也不四下求人了。” 梁巳看他离开的背影,明白他是故意那样说,只要他放话出去,不愁拉不了投资。只是他这人讲究,除非是他认为的自己人,否则不会轻易开口。 她开始反省,自己参与项目是不是太自私了?哪怕俩人经历了争吵、冷战、分手,她都从未真正全盘地否认过蒋劲。如今重新审视他们这一段关系,蒋劲为人仗义,有底线,从不跟有对象的人暧昧,他就算约炮,也是先确定双方都单身。他这人当朋友没话说,当恋人久了不行,他不具备爱人的能力。不是他不愿意,是他不会。 出来食堂接到梁明月电话,明晚她有事值不了大夜,今晚跟她调一下。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正今晚不想值大夜,再三确认:那我就下班了噢? 梁明月站办公室窗前跟李天水通话,谈监工的事,烟抽完,看见梁巳准备去车位,被一位女工拦下,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信封。俩人一番推搡,那个女工很快回车间了。 她摁灭了烟头,朝电话里说:“行,那就你找施工队吧。”公事聊完,挂了电话,过去办公椅坐下办公。 —— 梁巳惦记着梁明月想吃饼,到家闲着没事,过去发面,准备做锡伯大饼。客厅里很热闹,表嫂家的小女儿高烧不退,两口子要去医院,就把大儿子抱了过来,让小姨照看会。 梁母很稀罕小孩,直逗他,而小姨则在一边骄傲地夸,说她这孙子可有教养了,三岁上厕所,就知道踩小板凳上,要把马桶圈掀起来才能尿。五岁吃饭,就知道把自己的碗端去厨房。现在他爷爷都六七十岁了,撒个尿还不知道掀马桶圈,吃完饭碗一撂,从没往厨房端过。 “那是当妈教得好,你儿媳的功劳。”梁母说。 “还真别说,教育小孩上我挑不出儿媳的错,她养孩子可耗心力了。”小姨神气地说:“落雨天孙子想踩雨,她就举个伞陪他在雨里玩儿。家里阳台上都是她跟孙子一起种的花花草草。”说着炫耀似的,朝着孙子说:“宝儿,跟奶奶说说,你妈都带你去过哪儿啊?” 她孙子坐在地毯上堆积木,堆一块,说一个地方,堆一块,说一个地方。什么天安门,长城,趵突泉,西湖,兵马俑,吃火锅的地方。 小姨哈哈大笑,问他吃火锅的地方叫什么?他堆了会说:重庆。 “重庆是那个省啊?” “奶奶你错啦,重庆是直辖市,不是省。” “看看、看看。”小姨神气得不行,“比我懂!” 梁巳也觉得好厉害,在厨房问他,“宝儿,兵马俑在哪呀?” “小姑,兵马俑在秦始皇帝陵博物院。” “错啦错啦,兵马俑在地底下,不在博物院。”小姨纠正他。 “小姨,兵马俑的那个地方就是博物院。”梁巳纠正她。 “哎哟我的乖孙子嘞!你可真比奶奶强!”小姨更神气了,捧着他脸狠狠亲了口。 她孙子小大人似的,抽了张纸擦脸上的口水,一本正经地说:“奶奶,我要生气了!你不可以亲我脸!口水有细菌的!” 小姨笑疯了,整个客厅都是她魔性的笑声。梁巳心也要给萌化了,怎么这么这么可爱呀!鞥鞥鞥……嘤嘤嘤……嗡嗡嗡……她过去跟他合影,发给李天水。 “奶奶跟妈带出来的孩子到底不一样。”梁母稀罕地说。 这话小姨很服气,“可不是!我本身就没啥文化,我最多不让孙子饿死。精神层面的我可教不了。” ??正确地表达爱意 烙完饼,炒好各样的菜,已经是三个小时后的晚上九点了。梁巳怕饼干,用保鲜袋裹好,又挨个装了菜,打算给梁明月送去。 她过去后院找梁母,她们领着孩子在那跟贝贝玩儿。小姨悄声跟梁母唠家常,“你还没跟小幺儿提?” -- 第161页 梁母犹豫,往后推脱,“再说吧。” “别推了,趁早说。”小姨教她。 “我跟老梁商量,觉得不大合适。”梁母说。 “咋不合适啊,省男方一套房了!”小姨说:“我巴不得我儿子能去当个上门女婿,也省我不少心!” “少说气话了。” “我可没说气话,我还真看不上我那儿……”见孙子在一侧,改了口,“成不成提一提,说不准李家儿子愿意带着妈住过来。” 梁母看着小心翼翼伸手摸狗的孙子,没再做声。 “妈,我去工厂了。”梁巳喊。 “好。”梁母应声。话落没一会,听见发动车声,她过去交待,“夜里慢点……”说着车出了院,下个半坡就不见了。 她看了会儿,折回屋,去后院说:“我觉得不成,老梁也说不成,算了,随孩子自己吧。” “你们两口子想好就行。姐夫身体那么差,三天两头去医院……” “再说吧。”梁母长吁口气,托着腰慢慢坐下,“活几天是几天吧。你儿子真要抛下你去当上门女婿,你心里是滋味?” “巴不得!”小姨解气地说。 “就算他愿意上门,人家妈也难做。” “……确实不得劲。”小姨想了会儿,利落地说:“不行让二姐来,咱们住一块养老!估计三姐夫命也不长,回头让三姐也来!” “胡咧咧!”梁母说她。 “有啥呀。三姐早背着去给三姐夫算了命,那算命的说,三姐夫最长活到七十二,等着吧,快了!”小姨说:“算命的也说我了,等着吧,我六十九是一道大坎!” “就不兴算寿命!” “算寿命咋了,心里提前有个数!”小姨撺掇她,“诶姐,你掂量掂量我说的,咱们姊妹一块养老多好,请个保姆给咱们煮饭收拾……不行我给你们煮饭……” “我怕你下毒。” “去你的。”小姨说她,“吃这么多回我煮的饭,也没见你怎么着。” “我是怕你给老二下毒,连累上我。” 小姨大笑,“真说不好!我就看不上二姐臭显摆!张口闭口她儿子咋咋咋,多能耐多能耐。将来她要再说……我一锨把她铲街上去。” “就你能!领着宝儿回屋吧,冻得慌。” 小孙子想把贝贝也抱回屋,小姨吓唬他,“你明月姑会吃人!她不让贝贝回屋。” “看你教孩子点啥?”梁母说她。 —— 梁明月正饿,晚饭就没怎么吃。她卷了两张大饼,看向一侧装深沉的梁巳,“吃哑巴豆了?” “我说话你嫌话多,不说你又嫌哑巴……” “行,对不起,当我没问……” 梁巳想了会儿,问:“姐,你怕老吗?” “你怕?” “我不怕。老了我也会是位优雅的妇人。”梁巳多愁善感地说:“我也不怕死。可是我怕病,怕瘫痪,怕大小便失禁,怕躺床上等死。” “我记得姥爷瘫痪那一年,他背上,臀上……”梁巳伸手比划,“都是一块块溃烂的褥疮。有一回我陪妈去看姥爷,那是一个夏天,他背上的褥疮里的脓液蠕动着白色的小虫子。后来我做了好几场梦,都梦到那个细节……就蠕动的白色虫子。”说完怕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确认她,“姥爷瘫痪过吧?” “是瘫痪了一年。”梁明月说:“你说的溃烂是感染了。” “后来妈跟舅妈还吵了一架。我印象非常深刻,姥爷像是一具……躺在那儿,掀开被子,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恶臭,溃烂的伤口都形成了一个洞……” “很可怕。”梁巳再一次强调,“所有的病中,全瘫是我见过最可怕的……比死都可怕。像个活死人一样,毫无尊严地躺那儿,凭人摆布。” 梁明月只记得姥爷瘫痪一年就过世了,具体细节忘了。但她不懂梁巳为什么会提这些,“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说……我想说……”梁巳词不达意了半天,说:“我在试图理解人为什么执着于养儿防老……” “没什么可理解的,生老病死每个人都逃不掉。”梁明月收拾了桌面,准备办公。 梁巳就坐那儿,无所事事了会,准备回家。梁明月问她,“怎么没去约会?” 梁巳又折回来,“我们中午见过了。”说着挠挠脸,指着厂区后面,“我们在乡道上转了很大一圈儿。” “中午见过晚上就不能见了?”梁明月同她闲聊。 “……他晚上有事儿。” 梁明月看她,捏捏她脸,“又胖了。” 梁巳也摸摸脸,再次下决心,“我准备下周一减肥。” “越减越肥。” 梁巳吸吸腮,不理她。 梁明月看她吸腮像一条小扁鱼,温声道:“我给你换一台车?” “……我才开了三年。” ”好吧。” “……你是不是想对我表达爱意,但是找不到方式?”梁巳怀疑。 …… 梁明月不理她,继续办公。 “我猜对了?!”梁巳趴在办公桌上嘿嘿直笑,把梁明月笑得很不好意思。 梁巳怕她太难为情,适可而止地止了笑,柔柔地说:“不用物质上来表达,你对我好好说话,或拥抱我一下,或说声“妹妹,我爱你”就足够了。”说完觉得自己要求太高,“最后一条算了,你以后对我好好说话就好了。不要骂我蠢,骂我笨。” -- 第162页 梁明月没做声。 “姐,我也爱你。”梁巳为了回报她隐藏的爱意,说:“我一直都爱你,也爱爸妈。” “你话可真多。”梁明月说她。 梁巳不管她的口是心非,趴桌上看她,开心地说:“我能感受到你也爱我,只是你的爱别别扭扭……有一点点变形……不对,是畸形。” “爸也是。前几天带他去医院,出来他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其实他就是买给我吃的,但他偏说要换零钱交停车费。”梁巳叨叨,“明明你们可以说: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这样的话我就会更开心。但你们偏要绕啊绕。像我这种生性敏感的人才能及时捕捉到你们的爱意,换个性子大咧的,她可能一辈子都感受不到。” “爱就是爱,为什么非要隐藏呢?就像你说想吃锡伯大饼,我惦记你今晚值大夜,我就刻意给你做,我也会毫不隐藏地告诉你。我说出来是想要你开心一些,这个世界上有人爱着你,惦记着你。” “你们看似很强大,可我觉得你们一点都不勇敢,至少没我勇敢。” “前两天爸给我买糖葫芦我就很难过,其实我是特别开心的,可想到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为爸的一串糖葫芦感到开心,所以才更难过。”梁巳继续说:“我们是家人,是最该说出爱意的人,可我们好像都对着干似的,藏着掖着,生怕对方知道了太开心。” “我最早说爱你和抱你的时候也害羞,也难为情,也会起鸡皮疙瘩呀。可是我一想到你听了会开心,我就努力克服那些,尽量坦坦诚诚地告诉你。你听了我的话难道不开心吗?” “我没有要你说爱我,我是不想你扭曲地表达爱意。昨晚上明明是你买给我的栗子蛋糕,我捧着蛋糕开开心心地找你道谢。”梁巳学着她的表情和语气,“这是买给狗的!” …… “你这一句话,除了白花了蛋糕钱,还让我心里膈应你。也就是说——你花钱买了个膈应。”梁巳帮她理逻辑,“你就说,你蛋糕是不是买给我,想让我开心的?” “……每个人表达方式不同,谁都跟你一样,感情那么充沛?”梁明月无力地辩解。 “这不是表达方式的问题……是你扭曲……中国多少家庭矛盾甚至是悲剧、都是因为不懂表达和沟通。” 梁巳跟她掰扯,“你昨晚给我买蛋糕的时候,心情肯定不错,想着,我亲爱的妹妹爱吃栗子蛋糕,给她买一块回去吧!让她开心开心!买完后你肯定接了个败心情的电话,或受了什么刺激。所以我去找你道谢的时候,你就把气撒我身上,说是买给狗的!” …… 梁明月看她妹妹在那儿张牙舞爪地比划,心里瞬间软塌塌的。梁巳分析得没错,她确实接了个败心情的电话。 梁巳说完,哼了声,“我没猜错吧!” “嗯,没错。”梁明月打发她,柔柔地说:“太晚了,回去吧。” “那你以后会对我好好说话吗?”梁巳追问。 “嗯。”梁明月含糊地应声。 “嗯是啥意思?” “你快回去吧。” “你看你又快烦了……” “好,我会对你好好说话。” “……嘿嘿。”梁巳扑过去抱了她一下,“姐,我爱你。” …… 梁明月同她一起下楼,见她车离开,才转身去了车间。遇到被冻得呲牙咧嘴的周全,还打趣他了两句。 周全更是哆嗦,大白天见鬼了似的跑回宿舍。刚躺回暖和的被窝,接到梁明月电话,说职工停车棚门口有一大滩水,让他安排人给及时清理了。 周全挂完电话嘟囔了两句,明明他是管车间的,老被安排干些杂七杂八的活。接着就打了个电话安排人清理,否则夜里上冻,明儿职工的电瓶车不好出来。 —— 隔天早起梁巳收到条微信,李天水凌晨五点发的,临时有事要去新疆,回头细说。梁巳把信息完完整整看了三遍,想回拨过去,怕他这会正忙赶早班机,忍下了。 心神不宁地忙了一个上午,心里各种猜测,是不是李天云又闯祸了?果然,傍晚前周全慌慌张张地找她,说天塌了,新疆的展厅被封了,李天云害了人,前几天就被警察带走了。 跟做白日梦似的,梁巳晕乎乎地问:“害了人?” “听说展厅死人了……” “谁说的?” “展厅里有个毛孩,是李家门里亲戚,这话是他爸出来说的。” 梁巳捂住心口,安慰自己冷静,找个地方坐下,准备拿出手机打给李天水,倒先接了梁明月电话,说让她管好工厂,她订了晚上去乌鲁木齐的机票。 周全听见梁明月说要去新疆,心里也是一腾,这俩月陆续发过去了那么那么多货……他见梁巳脸色不好看,把嘴边的话都咽回去,只说句,“小李这是咋回事,咋就这么不顺……” “周主任——周主任——” “这儿呢!马上回去!”周全应声,拍拍梁巳的肩,一路小跑回了车间。 宋克明要梁巳去车间时,梁巳感觉双腿软绵绵的,整个人像失去了重心。宋克明催她,她努力缓过神,刚抬脚……就被地面上的冰给撂倒,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宋克明见状把她搀起来,看她无大碍,面无表情地找了把铁锨,把地上的冰铲干净。接着看一眼赶过来的保安队长,什么也没说,引着梁巳去了车间。 -- 第163页 保安队长诚惶诚恐,立刻下通知,巡查厂区各路面有没有积水或结冰。厂区冬天有明文规定,尽量不在地面上制造积水,也要保安部留意巡查,一经发现及时清理。 梁巳倒没觉得多疼,冬天穿得厚,这一跤也把她摔清醒了,跟着宋克明忙完工作,她直接去找周全,让他晚会下班打听一下具体怎么回事。 她给李天水打了两个电话,没通。 晚上值大夜,周全打听回来,说确有此事,李天云确实被带走了,也确实出了命案。据说是一位装卸工人死在了仓库,具体原因不明。 ??自然的事儿 梁明月到乌鲁木齐已是半夜,她先住了酒店,隔天上午才打车去展厅。 她去得早,展厅没开门,她在附近吃了些早餐,直接打给李天水。等挂完电话,展厅门口开始聚拢一些人,看样子像是死者亲属。 她站在一侧不动声色地听了会,捋出事情脉络,松了口气。昨天她找李天水有事,被告知去了新疆,随后又听说李天云惹了命案,展厅被封了,无论消息是否属实,她都有必要来一趟。一来看具体情况,如果真是命案,她要把在途中的货给截回去;二来她也有意新疆看看市场,只靠听说,还从没来过。 她先沿路打听去了仓库,见大门紧锁,又折回展厅。此时李天水兄弟已经过来,正被一群家属堵着,七嘴八舌地讨伐。接着场面混乱,不知李天云说了句什么,对方抡胳膊就打。 李天水在一侧护着,态度也极其强硬,拉着李天云就要离开。家属拦着不让走,双方就站在街头对峙。 没一会过来辆警车,拉上李天水兄弟和俩家属离开,剩下的亲属没了领头人,随后也散了。 梁明月活动了下冻僵的脚,拦个车去了附近商场。 事情早在一个礼拜前就发生了。死者中午喝了杯喜酒,回来上班时偷躲在送货的车里睡觉。等发现死亡的时候,嘴里有大量呕吐物。医生怀疑是呕吐物呛了气管,才窒息而亡。 当时李天云在电话里同李天水说了事情始末,兄弟俩商量了个数,也跟对方妻子达成共识,一次性赔偿二十五万。 展厅有明文规定,禁止员工喝酒上岗。但装卸工本身就是个体力活,又在仓库工作,偶尔中午偷喝一瓶啤酒,李天水就算知情,也是口头警告,并没有做出罚款。一来早年他也干过体力,能理解他们;二来部分的本地人很能喝,一瓶啤酒就跟饮料似的,所以没管太死。 他开会时曾屡次强调,如果发现喝酒上岗,尤其是白酒,一经发现直接开除。后来他也确实开除了一位喝白酒的装卸工。 死者中午参加了一场喜宴,也确实只喝了两杯啤酒,桌上有人证明。李天云只能拿失职说事,工作期间偷跑车上睡觉,这是严重的失职。 原本谈好的赔偿,隔天对方就变脸,换了一个人出面谈,而且张口七十万。接着还拿出一个清单,说死者上有七十岁老父,下有两个读高中的儿子,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柱子没了,整个家都塌了,所以七十万一点不多! 李天云当场就翻脸,认为他们就是看他是外地商人,在本地没关系,所以才狮子大开口。 其实死者也不算正宗本地人,他们也是父辈逃难过来,这一代才在新疆生落地生根。但无论怎么说,他们确实在本地关系牢,而且组织了一帮亲戚,堵在展厅门口闹。 闹了几天李天云怕事大,影响生意,把七十万谈到了四十万。李天水听后直接来了新疆处理。 民警出面调解,没用,对方过来一个人,同民警打了招呼,带着家属就回了。李天水兄弟从派出所出来,拦了辆车回展厅,李天云在他耳边骂骂咧咧,说这家人找的关系他认识,也算有头有脸。估计这四十万没跑。 李天水没接他话,他怎么都想不通,两杯啤酒,怎么就能呛了气管? 李天云则在担心更重要的事,他问梁明月怎么来了?说着司机靠边停,俩人前后下车,李天水让他如常忙工作,他则去一边打电话,要说拼关系,他也认识,他想打听出对方找的关系,俩家人心平气和地坐下把事解决了。 他一面打电话一面去仓库,在里面转了圈,问一位装卸工当天死者情况,对方一问三摇头。李天水的直觉告诉他,这事蹊跷,对方肯定不止喝了两杯啤酒这么简单。 死者生前他认识,员工聚餐的时候他们碰过杯,对方一斤白酒不在话下,他酒量非常好,每晚在家都要小酌二两。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两杯啤酒就要了命。 他正要去附近几个小饭馆,接到梁明月电话,说就在他仓库门口。他又折回去,领着她去仓库里转。俩人出来梁明月没提公事,问他准备去哪。 “我去那几个装卸工常去的饭馆问问。”李天水说。 “你去吧。我去展厅找李天云。” 俩人分道扬镳,各忙各的。 他跟附近饭馆老板们也算认识,以前他也常来吃饭。对方也是一问三摇头,说死者那天中午没来吃饭。 他又绕去了一家药店,买了两盒薄荷片,打开倒了两片在嘴里,含着回了展厅。 —— 梁巳跟梁明月通完话,周全在一侧关心地问:“咋回事啊?” “工人喝了酒在车上睡觉,被自己的呕吐物呛了气管。”梁巳说:“李天云去派出所只是做笔录,展厅也没封,是仓库被围起来了。” -- 第164页 …… “那……那街上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李天云害人了,跑了!”周全瞠目结舌。 梁巳没接话,彻底放了心,准备给李天水发微信,斟酌半天,啥也没问。正好李天水也回了她:安心等我回去,没事儿。 梁巳利落地回:好! 宋克明从办公室出来,见她还在,催道:“先回去休息,任何工作等明天再说。” 梁巳昨晚值了大夜,今儿又忙了大半个上午。宋克明随她一起出来办公楼,俩人边走边聊,难得聊一些私事。 梁巳斗胆问了他,“您为什么一直单身?” 宋克明看了眼手表,回她,“因为我是讲究人。”说完,讲究人直步去了车间。 …… 出来工厂又碰见蒋劲,两辆车并头,正要贴着过去,蒋劲落了窗,喊她,“嘿妞儿,李家老二是咋回事?” 梁巳回他,“害了人,跑了!” …… 蒋劲上了窗,再不搭理她。还没往前开一段,停了车,下来点了根烟,直接打给李天水。 梁巳经过李天水家门口,天冷,已经好一段没遇见李母在街上锻炼了。她鬼使神差地停了车,下去看望李母。 俩人先客套地寒暄了两句,李母对新疆的事一无所知,指着果盘里的瓜子糖,一个劲劝她吃。梁巳剥了颗糖吃,说:“屋里怪暖和。” “孬……天水怕我冷,上个月就一直开暖气,我说光煤炉就行了,这孩子不听话。”李母说:“暖气多耗电啊。” 梁巳掀开煤炉盖看了眼,“该放煤球了。” “不用不用,等阿姨买菜回来让她放。”李母忙不迭地说。 “快灭了,我换就行。”梁巳拿着火钳子去院里找煤球。 李母见她有心,也没再阻止,告诉她了院里放煤球的位置,回来又教她怎么技巧性地、让煤球眼对眼地放进煤炉。 梁巳对准了放好,很有成就感地合上煤炉盖儿,说她家从前也烧,她从来就没对准过眼。这些年父亲有支气管炎,冬天住了市里,屋里有供暖自然就不烧了。 “冬天住市里还是方便,地板都是暖和的。”李母笑说。 “是啊,就是屋里干了点。”梁巳附和。 李母问她父母身体怎么样?梁巳剥着瓜子一一回答,俩人聊了有大半个钟,等阿姨买好菜回来准备烧午饭,梁巳才起身告辞。 李母柱着拐要送她,梁巳忙说不用,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院,发动上车就离开。路上想起李母脱口而出的孬……就大笑。李天水的小时候农村还有习俗,为了孩子好养活,起一个拿不上台面的小名。 她严重怀疑李天水的小名就叫——孬蛋。这个名光镇上都好几个。 回别墅她就直奔楼上睡,困死了。刚入梦,梁母就端了碗馄炖上来,说是小姨包的,必须吃了才能睡。 梁巳只得端着饭又下来,趴在餐桌上吃。梁父在一侧沙发上咳,咳得厉害就喘起来,梁母过去顺他背,说最多熬两月就打春了,一打春天就暖和了。 小姨端了碗黑黢黢的汤过来,说是哪哪哪儿的土方,她小姑子的公公也是支气管炎,常年喝这个,一喝就止咳。 “爸,不行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不去,你吃完赶紧上去睡吧。”梁父忙摆手,“我这辈子打死都不再去医院了!” 原本今天是梁母生日,但这两天梁父咳得厉害,也就没心思过。 梁巳吃完饭上楼补觉,半梦半醒间,隐隐绰绰地听见小姨在后院骂天,说干球冷,不下一片雪,都干死冻死可拉倒了! —— 梁明月也冻得够呛,新疆远比家里冷多了,白天被李天云带着考察了市场,看了各个品牌的浴柜,晚上一块去饭店吃饭,还流着两道清水鼻涕。 她去洗手间狠狠擤了鼻涕,洗洗手,这才回来餐位就坐。李天云点了几样特色菜后,又开始同她谈公事儿。 一桌子的菜,没人有胃口。他们俩在餐桌谈公事,李天水在外接电话,今儿一天他都电话不断。 等挂完回餐位,李天水揉着冻僵的手,说也找了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约时间跟家属谈。随后看桌上俩菜凉透了,要厨房再帮忙热一下。 等菜热好上桌,梁明月两口就饱了,李天云也拔了两口,只有李天水在专注吃饭。 李天云问他,如果什么也查不到,死者确实是喝了两杯啤酒被呛得,那该怎么办? 李天水没回他,一直等吃好了,擦擦嘴说:“是我们的全责我们就付,七十万也出。但事要查清楚,钱要赔得明白,不能稀里糊涂。如果他确实只是喝了两杯啤酒,就按你们谈好的赔偿付。” 李天云说:“其实你没必要来,我自己就能解决。” 李天水看他,“我不来心不安。” 李天云理亏,给他倒了杯茶。李天水喝完,看他红肿的手,问道:“怎么冻成这样?” 李天云不在意道:“小事儿。不疼不痒的。” 梁明月也没接话,看他们兄弟聊天。 一行人吃好出来,李天云去开车,李天水让梁明月原地等着,自己熟门熟路地去了对面药店,拿了两支冻疮膏。 半天李天云跑回来,说车在停车场被人平白撞了屁股,肇事车跑了。李天水让他去找停车场管理员调监控,他先送梁明月回酒店。 -- 第165页 李天云返身回去,李天水喊住他,“天太冷了,先让管理员把监控调了,把车拍照录像后就回家,明天再来处理。” 李天云哦一声,转身就哆嗦着跑了。 俩人站路边等出租,梁明月让他根烟,李天水摇头,“戒了。” 梁明月背个身点着烟,看他,“也是备孕?” “梁巳跟你提了?”李天水问。 “她想一出是一出。” “她不是想一出,我们有计划的。”李天水说:“她是考虑到我目前状况不太好,等回头结了婚就要。” “这么有信心?” “什么?” 梁明月看他,“这么有信心能结婚?” 李天水语气寻常,“自然的事儿。” 梁明月看他笃定的眼神,没再接话。 兜里手机响了,他摸出看了眼,随后朝梁明月歉意道:“姐,我回个电话。” “你回。”梁明月站累了,直接在路边的隔离圆柱上坐下。 李天水举着手机站去一侧,原本像山一样沉默挺拔的背,随着和对方聊天的过程慢慢坍塌,逐渐呈现出了疲态。 这种疲态是梁明月第一次在李天水身上看见。无论什么时候见他,李天水都腰杆挺拔,说话不疾不徐,办事张弛有度,好像全世界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她侧耳倾听,很寻常的聊天,他说这边没事儿,过两天就回去了,回去给她带好吃的。短短两分钟,电话就挂了。随后瞬间又恢复成一座山,朝着一辆出租招手,拉开车门,回头喊她,“姐。” 不是明月姐,而是熟稔如亲人般,简单利落地:姐。 梁明月摁灭烟头,阔步而去。 ??为了自己心里踏实 姐—— 一个小女孩,晃着两条羊角辫,头从门的破洞里伸出来,满脸欢喜,声音嘹亮地喊:“姐!我给你买了烤红薯!” 班里学生哄堂大笑!老师喊:找谁的,自觉起立! 慢慢这些嘈杂的声音都没了。同学没了,老师没了,破了个洞的班级门也没了。她的妹妹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烤红薯,说怕她晚自习饿,所以提前在校门口买的。 姐——姐—— 梁明月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时间,不过凌晨四点。嘴里干,她一面去烧茶,一面回忆刚刚的梦。 那一年她才读初一,刚来例假,整天感觉饿,还没放学就饿到心慌。而那时候工厂出现了危机,梁母总是早上就炖好一锅肉或一只鸡,交待她们晚上回来自己热了吃,吃完写作业喝牛奶,刷牙洗脸领着妹妹睡。 大概有小一年,她每天都是机械化地吃饭、写作业、喝牛奶、刷牙洗脸、哄妹妹睡。那时候她早已懂事,也能听懂大人的闲言碎语,说他们工厂借了银行钱,可能要还不上了。 她那一段饭量大长,吃了肉和鸡还不够,就一个劲往汤汁里泡馍。家里也才用上煤气罐,但由于梁母老怕煤气泄漏,再三叮嘱她们不许拧煤气罐。 炖肉用的是电饭锅,她们就想法把肉捞干净,直接在汤汁里下干面条。但结果往往是面还是硬心,汤汁都快熬干了,最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时妹妹是个小机灵鬼,提议往锅里兑暖壶里的热水,这样最后有面有汤汁。 而且她有缜密的逻辑,不能兑凉水,耗时不说,煮出来的面也不好吃。 梁明月想到这儿就笑了出来,从小梁巳在吃上就无师自通,没有她捣鼓不来的东西。她裹了羽绒服出来阳台上抽烟,眺望城市的夜色。 过五点,刷手机看见梁巳发的朋友圈,吐槽小姨养的公鸡因为整夜打鸣,被左右邻居投诉到了物业。小姨去后院逮公鸡的时候,公鸡跳墙飞了出去,而就在此刻,凌晨五点,零下二度,她们全家围着小区找公鸡。 梁明月直接打了过去,问怎么回事?梁巳在那头气喘吁吁地吐槽,“昨天下午小姨买回来一只家养的大公鸡,足有十八斤重,光那顶油亮血红的鸡冠都得两斤,扔锅里八年都炖不烂!” “然后呢?”梁明月笑问。 “咱妈说她脑子不精,买一只这么大的公鸡,熬不熟煮不烂。小姨就说这不是让吃的……哈哈哈哈,说让我们供起来,等过完年放生!” “小姨说……说大鸡大利!大鸡大鸡……就得买一只最大的鸡!”梁巳笑岔了气,半天才缓过来,“她说一眼就看中了这只鸡,尤其是它那顶不同凡响的鸡冠。” 梁明月听她碎碎念,又点了根烟,问道:“这么大只怎么飞出去的?” “因为小姨撵它,狗也撵它,狗急了都能跳墙,更何况鸡了,咱家这两天真应了那句……鸡飞狗跳!我总感觉小姨像是带了一支八国联军驻扎过来!”梁巳说着,手机里传来小姨的大嗓门,“小幺儿!快截住它快截住它!” “挂了挂了!”梁巳慌慌张张地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梁明月也掐了烟,回床上睡回笼觉。这回很神奇,闭上眼就入了梦。梦里一家人在别墅区的坡道上,围堵拦截一只鸡冠两斤重的大公鸡,眼见为实,那只鸡确实非同一般的大! —— 这一晚同样没睡好的还有李天水,夜起撒尿,忽然灵光乍现,他可以申请调监控!仓库附近前前后后统共四个监控。 “我怎么这么笨……“当刷手机看见梁巳的朋友圈,他找到了最终原因,原先他还是很聪明的。这时思维一涣散,他开始查孩子的智商遗传谁? -- 第166页 查完,他发微信给梁巳:儿子智商百分百遗传妈,女儿智商各一半。 梁巳一头雾水,正忙找鸡,没空回他。 李天水也就心情舒畅了一根烟的时间,当慢慢回到现实,想到天亮后将要面临的各种问题,心中就杂乱纷纷,各种压力密密麻麻、无孔不入地往身体里钻。 昨天仓库的房东见了他,说仓库院里出了这种事,将来仓库是不好再租出去,问他有没有意买下。出事的那辆货车是当时招聘,对方连人带车加入的,昨天司机见到他犹犹豫豫,估计想提,没好张嘴。 想到死者的两个孩子和回头的赔偿金、想到春节买房的计划要搁浅、想到各种各种的后遗症……再睡不着。 他穿好衣服出卧室,看看另一个房间熟睡的李天云,轻轻关了门下楼。天还黑,完全没亮的迹象。他毫不在意,沿着宽敞无人的马路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天蒙蒙亮,直到睫毛上结了层薄薄的霜花,直到陆陆续续有清洁工开始工作,直到街上出现晨练的人,直到有载满孩子的校车,直到云开日出。他这才返身折回,一路慢跑着回公寓。 而就在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梁巳正三步一跳跃,两步一大走,欢快地去早餐店打包豆腐脑。十根手指头,六根勾着早餐袋,又一路小跑回别墅。 梁父拆开打包盒,看着烂成糊的豆腐脑,嘟囔着咋会成这样?梁巳拿着勺子完全给搅得稀碎,说豆腐脑要这样喝才过瘾! 梁母说她赖心眼,原本想喝两口,看了看,没丝毫胃口。梁父吃着说着,说他想喝平整光滑的豆腐脑。梁巳吃着油条狡辩,说今儿的豆腐脑一桶都这样。 李天水回来公寓已经九点了。他先把衣服烫好,随后剃须洁面,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穿好西服,又外穿个及膝的黑色羽绒服,精神抖擞地出了门。 他先去吃了早饭,然后又去了仓库,仰头找不同角度的监控。坐在一侧晒太阳的奶奶同他搭话,问他这次回来还要不要走了? 李天水跟这位奶奶熟,早年帮她家装过马桶,偶尔也会帮着修些物件。她儿子儿媳在大巴扎附近开餐厅,只有她和爷爷住这儿。 李天水在她旁边坐下,也晒着太阳同她小聊。奶奶聊着聊着就说到去世的那个装卸工,说早就劝过他,要他少喝点酒。 李天水好奇,“奶奶见他喝过酒?” 奶奶随手一指,说就出事那天中午,他跟其他装卸工还在这儿喝。三个人,地上扔了两个空酒瓶子。她觉得瓶子好看,还捡回了家。 李天水跟着奶奶回去拿出白酒瓶,心里有了数。仓库里外都有展厅的监控,他们为了避开就来这喝。刚奶奶说,他们还拎了几兜下酒菜,说是他亲戚家摆喜酒,这些都是从饭店酒席上打包回来的。 众所周知,那位装卸工是喝了酒,被呕吐物呛没了,所以奶奶说话也没避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天太冷,梁明月就简单看了市场,考虑着订机票回去。她来这边预算最多三天。主要也是探李天云情况。 下午跟李天云在办公室谈公事,外头熙攘,陆续来了七八个家属谈赔偿的事。李天云正要给李天水打电话,就见他推门回来,脱着身上的羽绒服,引着众人去会客室。 还没落座,家属就七嘴八舌,说你们再找,关系也没我们硬,我们家哪个亲戚,在哪哪哪儿。有理走遍天下,我们不怕! 李天水喝着热茶暖身体,没接话。那边仗着人多,气势足,你一句我一句。李天云顶了句回去,对方嗓门更大,李天水看了李天云一眼,他闭嘴,忍住再不说。 李天水任对方说,一句话不接,只等着双方请来谈事的长者。门外展厅正在做生意,也都是员工,说什么都是激怒对方,没一点必要。 他坐下烧了茶,一杯杯沏好,示意大家喝。对方见说什么他都不回,也慢慢歇了,没再说。 十分钟后,双方找来的长者过来,其中一位长者提议,让双方能做主的人坐下心平气和地谈,无关紧要的人无需动气。 李天水引着两位长者,和死者父亲去了办公室谈。李天水没先说话,直接让死者父亲看了两段视频,一段是死者拎着酒菜从饭店出来,一段是他跟两个同事在一起喝酒。 死者父亲有七八十岁,看完蠕动着下巴,半天说不上话。 李天水朝他温声道:“他们喝酒的时候是下班时间。喝完酒他就回了车上睡……从劳动争议上来说,我们没尽到监管责任,您儿子负主要责任。” 最终谈好的赔偿还是原先的一次性二十五万,需要家属签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保证以后不会再领着人来展厅闹。 李天水把人送走,望了眼阴沉沉的天,转身回了办公室。李天云跟在屁股后夸他厉害。李天水看他,“天云,你觉得这是厉害?” 李天云没说话,这是他哥生气的前兆。 李天水碍于梁明月在,坐那烧水喝药,没再说什么。梁明月正专注回邮件,看见他手里的药,问道:“感冒药?” “对。” “给我一粒。”梁明月鼻塞一天了。 “你什么症状?”李天水问。 “鼻塞,流鼻涕。” “鼻塞不能喝这个。”李天水出了办公室,五分钟后回来,手里拿了盒冲剂和新杯子,用温水冲开给她。 -- 第167页 “你新买的杯子?”梁明月问。 “我们订做的赠品。” “赠品?” “你看杯底。” 梁明月举高杯子,歪头看,一行展厅的广告,“……我还没见过把广告藏起来的。” 李天水头晕乎乎的,没过多解释。本来就是赠品,明晃晃地印广告不好看。 梁明月问他,“事都处理完了?” “差不多了,剩下的天云能处理。”李天水仰头喝药。 “你什么时候回?” “明天晚上吧。中午我要请人吃饭。” “我们一起。”她正犹豫是今晚做末班机回,还是明天回。 “哥,现在六点了,我们几点去吃饭?”李天云问。 李天水看向借用他办公桌办公的梁明月,“姐,我们几点去吃饭?” “八点吧,不饿。” 李天水靠在沙发背上,眼皮有点沉,他强打精神,总感觉心里还有什么事。终于想起来了,原本死者那天轮休,但另一个装卸工有事,就找他换了班。他朝着李天云问:“他们也去那个同事家了?” “去了。”李天云拿出一个文件袋给他看,“那个装卸工应该是出于愧疚,给了他们两万块钱。” “你明天把这两万块还给那个装卸工。”李天水接过文件袋,看都没看,搁在茶几上说:“你要多为自己的员工考虑和出头,他是为你工作,他们交换班也有店长批准,这一切都是合理的。他不应该拿出这两万块。” “哦,我明天还给他。” “我们付这笔赔偿款,是承担属于我们的那份责任。该我们的责任绝不推卸,不该我们的责任也不会承担。”李天水看他,“我们调查真相不是为了压赔偿款,是为了自己睡觉踏实。” 李天云点头,“明白了哥。” 李天水没再说什么。 李天云又说:“哥,我打算把那俩跟死者一起喝酒的装卸工开了。” 李天水附和,“要开除。” 李天云出去忙工作,李天水喝了药,药里有安眠成分,他坐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梁明月忙完工作见他睡着,过去拿上他的羽绒服给他盖上。随后出来展厅,望着街上的车流,点了根烟。 ??噩梦 李天水欠了人情,中午请人吃饭。吃完又回展厅忙了会,傍晚李天云送他们去机场。 车上李天水一直叮嘱他这儿,交待他那儿,说永远不要怕事,事来了沉下心,一点点去解决。说晚上多用热水烫手,烫完涂上冻疮再睡。 李天云听烦了,说他,“哥,你咋跟爸一样?人家都说父爱沉默如山,你们叨叨叨叨叨叨……没完没了。” 李天水再不说。 “是吧,明月姐。”李天云看向后排座上,一言不发的梁明月。 “你远比他话多。”梁明月回了句。 李天云好好开车,也再不吭声。 车在红绿灯前停下,李天水找了会,指给梁明月看远处的一幢大楼,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梁巳以前就住那公寓,十七楼。” 梁明月倾头看了眼,并没做声。 车到机场,下车前李天水先喝了药,随后戴上口罩,拿出行李朝着李天云示意,“回去吧。” 李天云看他,克制着语气里的不舍,轻快地说:“哥,那我回了!” “回吧。” “你到家给我个电话。” 李天水点头,“回吧。” 直到李天云的车完全消失,李天水才准备进去安检。他找梁明月,她站在吸烟区一面听电话一面抽烟,见他这边完事,挂了电话,直线朝他过来,俩人一块去安检。 梁明月行李简单,一个中号手拎袋。李天水更简单,一个背包。安检完去登机口的途中,梁明月说:“动土开工的日子选好了。龙抬头那天。” 李天水点头,“好。” “这三个月你先跟着宋克明去车间学经验。”梁明月说:“等动土开工了你再去工地上。” “好。”李天水说:“我这几天先把开工前的手续办齐。” 梁明月点头,公事谈完,无闲话。俩人在候机厅并排坐下,中间隔了张空座椅,座椅上是梁明月的行李袋。 李天水感冒没过,头还是有点昏沉,坐着慢慢合了眼。梁明月先是回了几条微信,闲着没事四下张望,目光落在了对面的三个男人身上。 其中一位年长,穿着朴素,脚下是一双普通的老年健力鞋,他气度从容地坐那儿,身边两个男人跟他讲话,他只听,偶尔点个头,老半晌才发表一下意见。 梁明月大概也听懂了些,因为对方讲的是家乡话。她没多犹豫,直接过去跟对方搭讪,做了自我介绍。 李天水被广播声吵醒时,梁明月在对面正跟人谈笑风生,见他醒来,朝那人介绍李天水。 出于礼貌李天水过去,梁明月笑着介绍,说这是什么什么企业的候总。等相互交换了名片登机落座,李天水才说:“我以为你们认识。” “不认识。”梁明月说:“我是听了口音才过去搭讪。他们企业很厉害,省内百十强。”说着在微信添加朋友那一栏,输了串手机号。 没一会对方验证通过,梁明月朝他示意手机,笑了笑,说:“微信。” 李天水也笑笑,没做声。 -- 第168页 “这种企业我们和他距离大,除非是特别的缘分,否则很难认识说上话。”梁明月明显心情舒畅。 李天水也同她闲聊,“从外表看不出来。” “他们这种经过大浪淘沙出来的企业,老总一般都很朴实无华。”梁明月说:“我们企业将来要能上市,我穿身乞丐服都能从容地上街。” “年龄不同,心境也不同。三十岁开跑车的人,六十岁骑二八车也不奇怪。这叫返璞归真。” “我爸妈除了必要场合才刻意体面,日常都很生活化,什么舒适穿什么。真正的有钱人恨不能藏着掖着,都低调得很。” 对有钱这事李天水没发言权,他只听,点头,不接话。忽然就想起梁巳喝了酒狂妄的样子,六七百万掉地上都不捡,想着他就笑出了声。 梁明月见他笑,没再聊,从随身包掏出本书看。李天水靠在那想事儿,想登机前梁巳发他的微信,说她上午去省会出差,逛了家商场,竟然发现里面卫生间都装了简易的宝宝椅。妈妈上厕所的时候,可以把还不会走路的宝宝放进去。她说好贴心,好人情化呀。 想着想着他就困了,朝着一侧看书的梁明月说:“姐,我先睡会儿。” “你睡。”梁明月头也不抬地应声。 —— 梁巳忙完工作上的事,一路风风火火地赶来机场。梁明月不在,她的一些日常事务梁巳都得帮她完成。梁明月离开的这三天尤其忙,从早上八点忙到晚上十点才回别墅。 昨天下班她还在想,要是整天让她这么没日没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八晚十的上下班,赚多少钱她都不干。她的承受能力就是早八晚六。大概就是这样,所以她才不如梁明月有能力。所谓付出什么收获什么吧。 碰巧在接机口看见宋克明,梁巳吃惊,“宋厂长也接机?” “对。”宋克明看眼时间,一副不太想跟她这个笨蛋说话的样子。 梁巳找话,“我接我姐。” 宋克明点点头,没做声。 梁巳显无趣,没再试图找话。见陆续有人出来,她东张西望,当看见梁明月,挥手大喊:“姐!我在这呢!看见我了吗?我在这呢!” …… 梁明月嫌丢人,没应。而她旁边的李天水挥手,应声:“看见了!” 梁巳没再喊,望着他们一个劲地挥手。眼见梁明月要出来,她狗腿子似的上前要帮她拎行李,却被宋克明接了过去。 …… “你们回,我坐宋厂长的车回。”梁明月说。 …… 他们都出去老大一截,李天水合上她的嘴,拉着她去停车场。梁巳难以置信地问:“他们……他们去哪?” “去谈工作。”李天水回她。 梁巳看看前面俩人,边走边谈公事,没再多想。 梁明月系好安全带,见那俩人也前后上车。宋克明发动了车问她,“怎么愿意让我来接?” 梁明月没回,继续同他聊公事。而宋克明也没回她,轰了油门就离开。 —— 李天水下来电梯就开始脱外套,进屋脱毛衣,裤子,随后穿着秋衣裤爬去了被窝。梁巳拉他,“你还没洗漱。” 李天水紧紧裹住被子,绝不肯下床。 梁巳在车上就感觉他发烧了,这会看他脸色更红,想带他去医院。原本飞机上李天水就在强撑,还没躺一会,就跑去卫生间吐。 梁巳要帮他顺背,李天水推她出去关了门。随后勉强刷了牙,洗了把脸,人再次懒在床上。 这一躺就是三天,三天低烧不退。中间梁巳态度强硬地拉他去医院,什么也没检查出来,开了药让回家养着。 梁巳打电话给梁明月,说展厅才出那样的事,会不会是沾上了什么东西?梁明月先骂了她一顿,随后过来看,问她,“他就这样睡了三天?” “差不多。除了吃饭的时候清醒会儿,吃完就又睡了。昨天夜里嘴里一直嘟嘟囔囔,说很痛……”梁巳说着红了眼,等缓了情绪,又慢慢说:“我问他哪痛,他说浑身都痛。” 梁明月看着床上睡着的人,没做声。 梁巳坐床沿叠手里的小方巾,叠着叠着就流出泪来。怕被梁明月看见,背背身假装抻被子。 “能吃就说明问题不大。”梁明月说:“你以前也发烧三五天不退,你忘了?” 梁巳没接话。 “我说没事就没事儿。如果体内炎症大,发烧个三五天很正常。”梁明月看她,“再观察两天,不行就去省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梁巳点点头,“好。” “我先回了。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梁巳送她出来,梁明月安慰她,“也许他就是太累了。医生不也说他没事。” 梁巳勉强笑笑,自己安慰自己道:“没事儿,我就是太担心了。” 梁明月捏捏她脸,下了楼。 出来楼栋,她给熟识的医生打电话,对方说低烧不退,要么就是没事,有事就是大事。建议再观察两天,还是不退就去三甲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梁明月犹犹豫豫,问会不会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问完就觉得自己蠢。果然,遭对方一顿嘲笑。 梁巳每隔两个钟都要喊醒他,喂喂他水,问问他饿不饿。他也总是喝杯水,喝碗粥,再喝点药,转个身又睡去。 -- 第169页 梁巳也不时用温毛巾给他擦腋下,擦脖子,擦腹股沟。偶尔正翻身帮他擦,他会喊一声,“梁巳。” 梁巳以为他醒了,就会应一声。 他接着就嘟囔,说:“我爱你。” 梁巳同样回,“我也爱你。” 然后他再没音,已然熟睡,让人不免生疑,刚刚是不是幻听。 这晚梁巳正睡着双手紧握拳头,一抽一抽地哭,特别特别伤心。伤心到极致就醒了过来,看看一侧熟睡的李天水,伸手紧紧抱住他。 她梦见李天水死了。 后来再睡不着,她看看时间,凌晨五点,她等不了两天了。一分钟也等不了。接着就毅然决然地喊醒李天水,哄着他穿衣穿鞋,死拖硬拽地拉去车上,准备去省医院。 李天水昏昏沉沉地上车,蜷缩在后座,身上盖了张毛毯,有气无力地说她,“医生还没上班。” “你安心睡。我们到那儿就上班了。”梁巳说。 外面有大雾,李天水再难受也不敢睡,要她同时开:雾灯、示廓灯、近光灯,双跳。 梁巳手忙脚乱,问他,“什么是示廓灯?” …… 李天水直接从后排跃到副驾驶,坐好,一一教她,随后全程目不转睛地看路面,一句干扰的话都不敢说。 等车龟速到医院,李天水才放松精神,很严肃地说她,“就你这水平,可以直接吊销驾照了。” “吊吧吊吧,李交警!”梁巳不跟他废话,一心事,催他跟他表妹打电话。 过八点,他表妹出来,给他们个号,要他们等结果出来拿给她。原本梁巳没想检查,但考虑到机会难得,俩人把能做的,挨个排队做了个遍。 整轮检查过程中,梁巳都面色严肃,李天水跟她说话她也不理。等结果都陆陆续续出来,表妹看看,说啥事也没啊!身体好得很嘛! 李天水确认,“全都没事吗?” 表妹笑他是不是傻子,哪有盼着自己有事的,随后说了几句安心话,催他们回去,让以后少来医院。 俩人去往车位,梁巳做梦似的摸摸他额头,竟然真退烧了。这才真真正正地、彻彻底底地放了心。 李天水的肚子咕咕直叫,快饿死了。梁巳开车停在美食街附近,李天水下去十五分钟,大兜小兜勾了满满的手指头。 随后上车坐好,跟沉睡了一千年似的,吃小笼包、吃油饼、吃菜角、吃火烧夹肉……一面吃一面再三确认她:你真不饿? 他埋头,吃地认真,边吃边说怎么感觉像饿了三天似的,怎么能这么饿呢?说着夹在火烧里的肉片掉了裤子上,他迅速捡起,敷衍地吹吹,直接放了嘴里。 梁巳回过了头,专注开车。她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老人常挂嘴边的那句:能吃是福。当她再次回头看向窗外时,车窗里影出她一张泪流不止的脸。 她永远也不会告诉李天水,那么梦多么多么地真切,多么多么地可怕。 —— 晚上到家,梁母跟小姨在沙发上聊天,梁父在餐桌前喝着药接话,说老而不死是为贼。 小姨回他,“我可不是贼!” 梁母见她回来,说给她留了饭。她厨房盛了饭出来,梁父跟小姨还在抬杠,抬不知从哪听说日本正研究一种药,可以延缓寿命的药,将来人平均年龄能活到一百五十岁。 梁父觉得要是能延长年龄,最好延长 20—50 岁这个年龄段,无论从社会层面还是个人层面都最佳。他很有逻辑,“七十岁都老得不中用了,要是再活上八十年……老龄化岂不更严重?我们这帮老不死的能把国家拖垮……” 梁母懒得听他们抬杠,朝梁巳说马上要冬至了,她身体也好了,等周末她们去超市大采购。 小姨撺掇,“去吧去吧,我就没见你们家逛过街。今年多备几种馅,多吃几样饺子。” 梁巳斟酌了会,看她,“妈,冬至那天让李天水也来吧。我想让你们见见。” 梁母随意地应下:“好啊。”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既然这样,我让儿媳抱着俩孩子也来,让周全也来,咱们好好热闹热闹。”小姨想法很简单,“反正一碗饺子是煮,二十碗也是煮,干脆一锅乱炖!” 梁父附和,“行行,让都来吧,热闹!” 梁巳点点头,很开心,“那我可跟他说喽?” 梁母好笑道:“说吧。谁还拦着你。” ??最好的朋友 因为要照顾李天水,梁巳三天都没去工厂,工作积累了很多。而李天水自从医院出来,整个人就精神焕发,生龙活虎,一扫之前的死气怏怏。要不是亲眼所见,梁巳都怀疑他在装病。 而在他病好的第二天,就来了车间跟着宋克明学经验。也看不出宋克明有什么意见,还是老样子,工作上认真负责,待人上不冷不热。 唯一不同的就是,以前是一条尾巴,如今是两条尾巴,跟左右护法似的,形影不离地跟着他。 李天水的学习和吸收能力远高于梁巳。以前宋克明说什么事,会频频扭头告诉梁巳。而李天水跟了他二天后,他再说什么,就频频看向李天水。梁巳干着急,每当他扭头跟李天水说,她就想是不是自己哪做错了?后来索性不想了,只要宋克明跟李天水说话,她就追过去,认真地看着他说。 -- 第170页 而宋克明也每回正跟李天水说着,见她竖着脑袋,支棱着耳朵,一副谦虚好学的样子,他就很无奈。他曾跟梁明月反馈,说成人世界最大的谎言就是努力就会有收获。笨蛋小孩就是笨蛋小孩,让她及时认清自己,换一个适合的方向努力会更好。 梁明月则不以为然。她从未想过要梁巳多有能力,她要梁巳跟着宋克明,主要是学习他身上的应变能力、和处理危机的能力。毕竟花大价钱挖来的。一来梁巳也最欠缺这一块,二来她要物尽其用。学不来十分,学两分。 宋克明自然清楚这一点,无论他在哪个企业,老总都会安排俩亲信跟他学经验,他也早习以为常了。想到这儿他咳了一声,而一侧的梁巳迅速拿过他的保温杯,拧开递给他。 …… 他喝了口拧上准备出去,梁巳紧随其后,他回头,“我上厕所。” …… 梁巳折回来看李天水,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哪哪都不顺。李天水说是她小狗腿子,马屁精。 她狡辩,“我那是作为学生的礼貌。” 李天水站去了一台机器前,看柜体怎么喷漆。尽管他销售浴柜,除了今年,他都没参观过浴柜车间,更不懂制作流程。 梁巳跟他讲,说如今人工贵,能机械化的都机械化了。李天水看了会说:“我前一段看其他工厂,喷漆环节还是人工。” “有些小厂没实力都人工,但机器效率更高。” 俩人站这儿说着,那边周全喊吃午饭了,他刻意叮嘱后厨烧了俩菜款待李天水。 李天水摘着口罩出去,见梁巳头发上有一小片木屑,伸手给她捏掉。周全说:“我就不待见来浴柜车间,油漆味呛人。” 梁巳想拖他手,但想到梁明月的警告,要他们在工厂注意形象。李天水暗处捏了捏她手指,跟周全聊着去了食堂。他们刚落座,车间的女职工们,办公大楼的女同事,三两成行地经过他们餐桌。 梁巳秒懂意思,在同事们的挤眉弄眼中显难为情。李天水来车间的第一天,工厂就传开了,说跟在宋厂长身边当助理的,是小梁总男朋友。 说什么闲话的都有。有说男方吃软饭,有觉得这也没啥,更多人就跟大白天做梦似的,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俩人咋会弄一块去。 还是周全说她们,“有啥好看的,再看扣工钱。” 李天水倒大大方方,面不改色地吃饭,没丝毫被围观的窘境。 梁巳小声说他,“脸皮厚。” 李天水把她餐盘里不吃的配菜夹过来,周全看见,说他,“你们也注意点影响。吃个饭都不安生。” …… 这时有个老职工冲周全拍了下手,说车间有人拌嘴。周全吼他一顿,随后扭过头吃饭,说如今年轻人缺礼貌,哪有说话朝人拍手?跟叫唤狗似的。随后就问梁巳,霏霏谈那对象咋样了? 前一段小姨跟霏霏说了个亲,她前同事的儿子,在交警总队工作,人不错,还是个头头。家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应该不错,昨天还在朋友圈晒玫瑰。”梁巳说。 “我咋没看见?”周全说着就翻微信。半天没翻着,问道:“他是不是把我屏蔽了?” “她分组了。你跟我爸妈一个组。”梁巳跟他说:“你们是老年组。” “那就行,安安生生谈着就行。”周全也不计较,“你小姨说这小伙不错,他爸妈原先也在单位工作。” “诶对了舅舅,霏霏说她能供房贷,你不用帮她还了。” “她一个月三两千,哪能顾住房贷……” “你别管了。她有外块。”梁巳找了个借口,“她做微商呢,很赚钱。” 周全不懂啥是微商,但听说她有外快赚,也就放了心。 身边有职工打饭经过,说今儿天阴的不一样,说不好会下雪。已经接连阴半个月了,阴的滴水,它都不下。 都马上快冬至了,还一场雪没下。 那边有职工再次喊周全,周全潦草拔两口饭,匆匆跑回了车间。他原本想跟梁巳邀功,说前一段他姐打他电话了,又细问了李天水,他就差把李天水夸成一朵花了。 俩人吃了饭去梁明月办公室,李天水跟梁明月谈地皮手续的问题。梁巳站在窗前朝外看,看着看着空中飘起了雪花,她激动地大喊一声,推开窗户把手伸出去接雪花。 那俩人也被吸引了过来,李天水趴过来看,“这不是雪花……是雪粒子,你看,打在窗户上还沙沙沙作响。” “管它啥呢,许愿许愿,初雪许愿最灵了!” “……骗小孩的。”李天水笑她。 “你不是小孩,你不是小孩,你敢说你不是小孩……”梁巳连说带动手地轻挠他。 “好吧好吧,我是我是。”李天水温柔地看她。 梁巳回头催梁明月,想要她许愿,但无意看见她望着李天水的眼神,迅速就回了头,故作镇定地捧手许愿。 刚许完,梁明月面色如常地办公,催他们出去,别影响她工作。李天水拉着梁巳出去,朝她道:“姐,我们走了。” 梁明月头也不抬地应声,“好,带上门。” 出来李天水就去了市里,准备忙手续的事。梁巳也回了办公室办公。忙了一个下午出来办公楼,雪粒子变成了雪花,颤颤悠悠地往下落。梁明月开车经过,说晚上有事,别让等她。 -- 第171页 “你去干嘛呀?”梁巳问。 “今天冷,你早些回家,晚上给你带好吃的。”梁明月叮嘱她。 梁巳扒她车窗,“买了放卧室,千万别放冰箱,小姨会偷吃。” “行。”梁明月升了车窗。 梁巳伸手捧了把她车顶的雪,梁明月笑她,“也不嫌脏。” 梁巳见车离开,把手里的雪天女散花似的往空中一抛,拍拍手,开车下班。路上雪越飘越大,她没再开,把车靠边停下,去了附近的老广场前,坐在长椅上静静地赏雪。 感觉身体要冻僵了,她慢慢起身,拍掉落在身上的雪,活动活动麻掉的腿,正要回去,一个高挑的女孩经过她,梁巳紧盯她看,随后追上喊,“张丹青?” 对方疑惑地看她。 “我啊!我、我是中学三年六班的梁巳!”梁巳拍着胸口,激动不已,“我们坐过同桌,你忘了吗?!” “梁巳?” “对对对!”梁巳直笑,再次强调,“我们坐过同桌!” “我知道,我们是很好的同桌。”对方想起来了。 梁巳很开心,指指长椅,“我在这看了会雪,你呢?” 对方示意手里的菜,语气平淡,“我去那边买菜了。” “哦。”梁巳点点头,气氛冷下来,她察觉到自己过于冒失和唐突,就指着一个方向问:“听说你考去了中科大。” “对,去年才研究生毕业。”张丹青说。 “好厉害呀!”梁巳羡慕地说。 张丹青看看她,慢慢笑出了声,指着一个方向纠正她,“中科大在这个方向。” “……嘿嘿。”梁巳正尴尬,被她一解围也笑了出来,望着她说:“我把你家电话丢了,所以才没打给你。” “后来我们也搬家了。” “我知道。我去找你了,你奶奶说你去省里上学了。” “高中我就去了省里读。” “你很厉害,初三我就知道你会很厉害!”梁巳不知该怎么表达这种喜悦,就望着她笑个不停。 张丹青谦虚地笑笑,说:“谢谢。” 梁巳点点头,感觉没啥聊得了,催她,“那你回去吧,我也该回了。” “你……要不要去我家吃晚饭?”张丹青邀请她。 “方便吗?”梁巳显惊讶。 “家里就我自己。” “好啊!” 俩人在大雪里边走边聊,张丹青家就在附近。她们在初三那年是最好的朋友,一直到现在梁巳都认为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只是她们成绩悬殊大,后来她又去了省里读,再后来路不同,也就没交集了。 张丹青回来是处理老房子的事,她们全家早定居了省城。初时的生疏劲过去,慢慢开始变得自如,梁巳也平静了下来,俩人聊着各自的近况。 “我刚去买菜就看你坐在那儿,不过我没认出你。我还想,这是哪来的二傻子。”张丹青笑说:“咱们有十三四年没见了吧?” “有十四年了。”梁巳笑看她,“我也是听那谁说,说你考去了中科大。” “那你是没考上大学还是就不想上?”张丹青好奇。 “我本来成绩就不好,高三那年又生病,所以就没考。” “没上没上吧。读再好,出来无非就是普通打工人与高级打工人的区别,反正都是社畜。” 梁巳大笑,明白她是安慰自己,承情道:“还是不一样的嘛。” 到家,张丹青给她泡了茶,也不着急煮饭,俩人就坐那儿闲聊。像回到了她们的中学时代,友情最真挚的时候。 一直到晚上九点梁父打她电话,说外面雪厚了,让她回来开车慢点,车轱辘会打滑。 梁巳起身告辞,张丹青歉意地说:“聊过头了,也没能请你吃饭。” “改天吧。”梁巳说:“有空我去省里找你。” “好,一定给我打电话。”张丹青很诚恳地说:“如果有不开心的事,随时给我电话,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梁巳感觉眼睛胀,掩饰性地蹲下穿鞋子。待起身,张丹青抱抱她,“没关系。” 梁巳笑说:“没事儿,其实我们遇见那会我挺难过的。但这会心情很好,很高兴遇见你!” “我也是。”张丹青看她,“其实三天前从小照顾我的奶奶去世了,我今天是特意回来收拾屋子。我也很高兴遇见你!” 梁巳抱抱她,“节哀。” 张丹青红着眼圈送她下楼,陪她一步步去停车位,路上说:“十四年了,你性格一点没变。” “是吗?”梁巳笑道。 “没变。还是像从前那样儿,毫不掩饰地,自顾自地表达着情绪。但更成熟和敏感了。” “我那会儿是不是唐突到你了?” “有一点。你激动地说了一大通,我都快冻死了,一个字没听清。” 梁巳听后大笑。 张丹青也笑。随后把她送上车,打趣道:“再见了,小梁总。” 见车离开,她才慢慢转身回走,望着漫天大雪,身心舒畅地想,这真是幸运的一天啊! —— 梁巳并没有回别墅,而是回了公寓。她微信梁父,说今晚不回了。隔了大半晌,梁父回她:哦哦哦。 也不知道哦个啥。 又过了大半晌,梁母回她:注意安全措施。 -- 第172页 梁巳秒回:哦哦哦。 …… 俩人早几天商量好,结束了三天见一面的约定。一来考虑结婚后怎么办?总不能也三天见一回;二来以后工厂会常见,总不能避开吧?所以决定顺其自然,想见面就见。 这晚李天水喝了点酒,并没有回镇上,而是给梁巳发了个信息,直接回了公寓。 他在公寓洗洗澡,闲着没事,把梁巳买给他的内裤,秋衣套保暖衣、毛衣、羽绒服、全部穿身上试了个遍。在他以为梁巳不会来的时候,她开了门,带着满身寒气回来,吃惊地看他,“你要出去?” “我在试新衣服。” …… “合适吗?”梁巳觉得好笑,换着鞋子问。 “大小正好。”李天水转个身给她看。 “喜欢吗?” “喜欢!” 梁巳闻到一股酒味,问他,“你喝酒了?” “一点。”李天水心情不错,“跟蒋劲一块喝的。” “你们说话了?”梁巳脱着羽绒服挂衣架上,看他,“你脸怎么了?” “没事儿,摔了一跤。”李天水抱抱她。 梁巳戳拆他蹩脚的谎言,“蒋劲打你了?” “没事儿。” 梁巳懒得搭理他,去卫生间洗手。李天水跟条尾巴似的黏着她,她去哪儿,他就跟哪儿。 “起开,一身酒气。”梁巳推他。 “不要。”李天水贴她身上。 梁巳打着香皂,看着镜子里的他,想到中午那一幕,看着看着就来气,伸手就打了他一顿。而且越打越过瘾,捶他肩,打他背,踢他腿。 李天水平白挨了一顿打,不服,“你为什么打我?” “看你不顺眼。” 李天水有点生气,正好也穿够了衣服,换了鞋子就出去。吃饭时挨了蒋劲两拳,回来也被拳打脚踢。 梁巳也穿好羽绒服悄悄跟上他,想看他醉着酒准备去哪。李天水在小区干走了一圈,得出一个结论,无论如何他都要买房。同时也理解了为什么如今女孩都个个买房。 因为换了新衣,身上没一毛钱,手机也没,他仰头看看公寓,回去太没志气,索性就蹲下玩雪,攥了一个小雪球,滚啊滚啊滚。 雪不厚,才淹没鞋底,滚了半天,把楼栋这一块的雪都快滚干净,才勉强滚个大雪人的身子。随后又撅着屁股,把大雪球滚去另一个楼栋,正滚着,撞上梁巳,她也正蹲那滚雪球。 …… 他趁着酒劲,掉个头,屁股用力一撅,把梁巳顶趴那儿,然后迅速推着雪球跑。 …… 梁巳不理他,滚着一个雪人脑袋过去,要安装在他的雪人身子上。李天水不要她的破头,他自己会滚,梁巳碰碰他,“给嘛给嘛。” 李天水也不硬了,抱过她的雪头放在自己滚的雪身子上。随后捂住她冻僵的手,低头直哈气。 梁巳也哈哈他的手。 李天水更大力哈她的手。 梁巳更更大力哈他的手。 李天水更更更大力哈她的手,直至腮帮子酸,才作罢。 梁巳捧着他脸,柔柔地说:“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打你了。” 李天水学着她的样儿,轻声回,“没关系啦。” 俩人握手言和,打算再堆一个雪人。雪人本身就孤单,一个雪人更孤单。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从高处往下俯瞰,楼下俩个小小的人儿,一点都不嫌冷,各个撅着屁股在卖力地堆雪人。 隔天一早有上学的孩子们经过,看见两个漂亮的雪人,尖叫着,嬉戏着。笑雪人胸前的名字:李 BB 与梁 BB。 ??尾声 冬至那一天李天水早早就来了,因为梁巳有提前交待,他买了卫生间的老年人扶手,坐便器旁安装了两个,淋浴间安装了两个。家里早就说安装,一直没空、一直没空。 梁父嫌不得劲,哪有第一回上门就让人干活的道理。小姨则打趣,“新女婿嘛,不得好好表现表现。你忘你自个了,第一回来我家就上房补瓦片。” 梁母嫌哪都有她,撵她,”你到底啥时候才离?离了就从我们家回去。” “谁稀罕住你们家。你那俩闺女猴精,一个个把我当保姆使。” 那俩人吃完饺子就跟梁明月走了,说去参加什么省里的年会。小姨收拾着餐厅说:“这小伙还行,怪稳当,是个实在人。” 梁父很满意,“像我一样踏实,是个过日子的人。” 小姨笑他,“姐夫,你真是捡着机会都往自个脸上贴花。” 梁母坐沙发上剪窗花,说:“昨儿明月去我屋了。” “咋了?” “她说嫌家里吵,回头等小幺儿结婚了,让他们搬出去住。她会一直住家里陪我们。” 小姨愣了下,半天说:“看不出来,明月也怪懂事。”接着又问:“你没跟小幺儿提要他们婚后住过来吧?” “没提。”梁母说。 “我就说不成,不得劲。”梁父喝着药,接话,“久病床前无孝子,这是很无奈的一句话,搁谁身上都一样。” “老四,你记得咱爹那会吗?”梁母回头问小姨。 “咋不记得,整整躺了十五个月,身上都烂完了。”小姨忙着手上的活,“那时候咱们姊妹四个也嫌弃,你推我去伺候,我推你去伺候。二姐最精,每回轮到她伺候,她就说家里孩子多,非往后拖两天。” -- 第173页 “那时候我就想开了,咱们姊妹各个都这样,将来轮自个躺床上了,还能指望儿女多孝顺?不是我小看自己的儿子,他最多孝顺一个月,上俩月他就烦了。” “趁现在胳膊腿怪麻利,痛痛快快地活,将来真躺床上了,就接受命运吧。能去好养老院去就好养老院,能请护工就请护工。”小姨看他们,“反正你们两口子不用操心,有钱就能舒坦。将来请护工也是最好的护工。” “我也行。我偷偷攒了笔养老钱。”小姨长吁口气,“二姐三姐就不好说了,所有的钱都掏空给了儿女,将来真病了,看吧,指不定多遭罪呢。” 小姨说完,各自唏嘘,谁也没再接话。好半天,梁母缓缓地说:“我跟明月说了,回头她们姐妹想住哪住哪儿,每周能回来聚一次就行。县城就这么点大,能远到哪儿去。” “这样好。”梁父附和。 “昨天小幺儿跟我商量,说想把前面一期的房子给装了,回头当他们婚房。”梁母斟酌着说:“她说李家孩子想办工厂,她想让他把买房钱攒着,回头用在办工厂上。” “我倒觉得行!房子是小幺儿的,左右吃不了亏。”梁父说:“让那孩子办工厂,钱也能用在刀刃上。现在创业多难啊,能体恤就多体恤点吧。” 梁母没做声,剪好了个“福”字小心地放一侧。 “这几年也怪难为你们,也都费了不少心。”小姨忽然说。 “有啥难为的。”梁母好笑。 “都不容易。那俩孩子不容易,你们也不容易,能成一家人更不容易。”小姨说:“原先你们家多静啊,这几年姐夫成了话痨,小幺儿也成了话痨,都怪有心。” —— 梁明月带梁巳跟李天水去参加商会的年会,意在见世面。梁巳看她举止得体,谈吐大方,游刃有余地跟各个老总聊,心里直羡慕。那边宋克明过来,朝她道:“你跟梁明月说,下午务必把文件签了。” 梁明月点头,“好。” 过了会,她把话传达给梁明月,梁明月回她,“你跟宋克明说,文件签不了。” 梁明月点头,“好。” 随后她站去了一侧,看正跟他干爸聊天的李天水。他干爸有六十来岁,拍拍他肩,介绍了两个老总给他认识。李天水也大大方方,不卑不亢地跟他们聊。 等聊完过来,李天水站她身侧,梁巳心累地说:“他们俩又开始了。” …… 这几天梁明月跟宋克明闹矛盾,具体原因不明,但凡有需要他们双方沟通的事,梁明月就说:你告诉宋克明,怎么样怎么样…… 而宋克明收到信儿,松松领带,回她:你跟梁明月说,我该午休了,睡醒了再说。 梁明月得到信,说她:这事急,让他立刻办了。 等她再去找宋克明,人家已经反锁上门午休了。回去她告知梁明月,还要挨一顿骂:这点事你都办不好? 俩人这边聊着,那边有企业人发言,梁明月作为女企业家,也被邀请上台发言。原本不该轮到她,是另一位年长的女企业家,对方说年龄大了,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就举荐了梁明月。 梁巳看她姐站聚光灯下,光芒万丈,侃侃而谈,又骄傲又羡慕。她仰头看一侧的李天水,李天水也正看台上,察觉到她目光,回她,“你也很棒!” 梁巳笑笑,懒得理他。 结束后回去的路上,李天水坐宋克明的车,梁巳坐梁明月的车。梁明月问她,“宋克明怎么说?” 梁巳赖心眼,学着宋克明的语气,“工厂又不是我的,你爱签不签!” 梁明月没再说话,超了他车就离开。 后来俩人又是怎么恢复日常交流的,具体也不清楚。各自依然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脸。 临年关,事多,梁巳没再跟着宋克明去浴柜车间了。马桶车间都不够她忙。这天中午忙完,她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缓解眼疲劳,天气极好,跟开春了似的。远处宋克明跟着李天水边走边聊,不知聊到什么,宋克明拍着李天水的肩大笑。难得见他个黑煞神也有放松的时候。 李天水习惯性地回头,朝她办公室窗口看了眼,继续跟宋克明聊。而半趴窗口的梁巳说他:冻死你。 以前工作他都穿羽绒服,自从跟了宋克明一段后开始讲究,只穿大衣。宋克明从不穿羽绒服,说不如大衣有气场。 在她暗中观察了一个多月,以为宋克明跟她姐真的只是工作关系时,她在一天深夜接到了周全的电话。周全抑扬顿挫地告诉她:你姐跟宋克明打起来了!在厂区的停车场!俩人先是起争执,你姐穷凶极恶地骂人!宋克明直接上他的大越野,车头一调,用车屁股把你姐车给撞爆了!保安听见动静过去的时候,宋克明已经躺地上了!据确切消息!你姐把宋克明给打骨折了! 梁巳听见这八卦的时候,她正跟李天水生气,一个小时都没搭理他了。而李天水则躺在地毯上,两条腿正努力挤进一条秋裤裤管,嘴里话痨着,“是这样子穿吗?” 梁巳看书,没理他。 李天水把秋裤脱下来,裤管往手臂上套,“是这样子穿吗?” 见梁巳还是不理他,变着花样的穿,边穿边问,“难道是这样子穿?” “是这样子穿吗?” “这样子穿吗?” -- 第174页 “这样子穿?” “这样子?” 等梁巳忍不住看他的时候,他正努力把头往秋裤裤管里套。梁巳过去扯掉,“都被你撑变形了。” 李天水一把抱住她,趴她身上哼哼唧唧,带有酒气地说:“我们小幺儿最心软了。” “哎呀去洗澡啦。”梁巳烦得不行。 “不要。” “你怎么这么邋遢?” “因为我是邋遢鬼。”多么地理直气壮! 梁巳拽他去洗澡,李天水伸胳膊,“你要抱抱我,我才去。” …… 梁巳抱住他,心疼地问 :“今天很累吗?” 李天水趴她肩上,“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喝酒,但桌上有长辈敬酒……不过我每回只喝一杯,说正在备孕,再喝老婆就生气啦……” “我姐也喝了?” “嗯,我们俩喝的一样多。” 梁巳没再说话,拉他去洗澡。她心里清楚,只有企业足够大,足够有话语权的人才有拒酒的权利。普通企业出来应酬,避不了。只是如今梁明月能出面应酬的人,多少都是有点格局的,不怎么劝酒,点到为止。 而李天水如今也继承了她的衣钵,成了戏精。只要喝了酒回来,哪怕一杯啤酒,先瘫沙发上,“我醉了,醉的不省人事了。”如果是多喝了两杯,更是会想方设法要梁巳帮他洗澡。 洗完澡出来,梁巳要他坐在梳妆台前给他吹头发。她一点点吹得很慢,吹着说着她姐个力大如牛的二百五,把宋克明给打残了。半天不见回音,看梳妆镜,他困得眼皮都睁不动了。 近两个月他都很累,除了要往新疆组织货源,跟着宋克明学经验外,工厂年底琐事多,如果找不到贴己的人,梁明月也会要他帮忙去做。 而他也毫无怨言地去做,因为偶尔梁明月跟宋克明应酬,都会带上他,算是有意提携。 梁明月要他上床睡觉,他躺好说:“我们把婚房买你们小区吧,这样离你爸妈也近点。” “你先睡,回头再说。”梁巳拍他背。这事她心里有计划,只是还没机会说。 “晚安。”李天水闭了眼。 梁巳调暗了床头灯,摸摸他脸,“晚安。” 李天水又忽然睁开了眼,拉过她手吻吻手腕,笑着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梁巳笑着回他。 李天水还在轻声地呢喃,说晚上在街头只要抬头看,看每一栋栋住宅楼里亮起的一盏盏灯,心里就踏实到不行。说完也不等梁巳回答,闭上眼安心地睡去。 —— 工厂是在小年、腊月二十三那天停产放假的。原计划是二十六,但工人各个在车间不好好干活,光打听谁家都置办了啥啥啥,慌着办年货。索性梁明月提早停工,你们爱嘛嘛去。 这一天下起了入冬来的第二场雪,小姨很有仪式感,在厨房切羊肉卷,张罗晚上的小年夜饭。梁明月早上七点就醒了,跟着小姨学煲骨头汤,送去给因为胳膊被摔骨折,没脸回家过年,而住在酒店里的宋克明。 不是她想煮,而是宋克明讹……不能算讹吧,想想看、你把人打残了,难道不该煲汤慰问吗?而且这事被快嘴快舌的梁巳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父母。梁父脸色都变了,说千万可不敢再传出去,有暴力倾向的女人再有钱,也不好嫁吧!当年梁明月前夫养小三,她可是徒手把前夫打到脑震荡!都惊动了 120 和 110! 梁明月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楼上转转,后院转转。不时站屋里拉拉筋骨,扎扎马步,看那架势……是打算要把忘得差不多的武术捡回来。 梁巳则是在被窝咕哝到十点,才慢吞吞地起床。下楼就听见梁母在读报,说哪哪哪有个谁谁谁,因为失手打死人,判了多少多少年,出来头发都白完了。梁父在一侧附和,说右手骨折的重要性。 梁明月稳扎马步,毫无悔意,置身事外地说:“他是个左撇子。右胳膊骨折不影响工作。” “看你说的多轻巧,至少也得养仨月。”小姨接她话,“你们这厂长也怪好说话。要我早撂杆子不干了。” “我们有劳务合同,三年,他不敢撂。”梁明月平静地说。 小姨见梁巳扒冰箱,说她们,“看你们姐妹俩多享福,黑睡大明起,啥也不用干!” 梁巳合了冰箱门,看眼后院的雪,过去踩一脚,见还是刚埋住鞋底,没啥兴趣地回了客厅,整个人往沙发上一瘫,“小姨,中午吃啥?” 小姨打她脸前经过,“脸都吃成盆了,还吃!” 正看电视的梁父接话,“脸圆好,看着吉祥。” …… 梁巳身上的起床气还没过,捏捏脸,不接他们话,就懒懒地卧在沙发里。梁父看她没什么精神头,问她,“是不是感冒了?昨天就听见你咳。”说完也不管她有没有感冒,先给她冲一杯板蓝根。 “……我没有感冒,我就是不想说话,想安静会而已。”梁巳无语。 梁父可不管,“你先把板蓝根喝了再说,有病治病,没病防病。” 梁母从厨房坐过来,说晚上让李天水过来吃饭,平日他来别墅不是干这活儿,就是干那活儿。 梁父也附和,说让宋克明也来,毕竟自己闺女打了人,请来家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这话梁明月并没听见,她正双手环胸地在厨房跟小姨谈事,说她目前闲着也没事儿,不如给她们家当全职保姆,平常就煮煮饭,收拾收拾房间,工作轻松自由,厨房有洗碗机,拖扫地有机器人。 -- 第175页 小姨嫌她话太球直白,怼她,“这么轻松自由你咋不干?看你说的多轻巧,好像一个洗碗机就能解决厨房……” “月薪八千。”梁明月简单利落地说。 …… 小姨声音明显弱了,但还在挣扎,说厨房的善后工作最琐碎,又是清理料理台,又是油烟机…… “月薪一万。” …… 梁巳正背着梁明月偷偷跟宋克明发微信,说代表父母和全家人,诚挚地邀请他晚上来吃涮肉。刚发完,厨房就传出小姨魔性地笑声。接着梁明月阔步上楼,换衣服去给宋克明送骨头汤。 梁父在看谍战片,梁母说日本鬼子有啥好看的, 想要看爱情片。梁父说爱情片都是骗人的,都是泡沫,经不起戳。说完拉着老嗓子唱起了流行曲:全都是泡沫,一碰就破……” 梁巳坐在他们身边,给李天水发微信,要他晚上过来吃饭。随后放了手机,捧起桌上的板蓝根杯子,小口小口地啜。 梁母指着落地窗,喊她,“小幺儿你看。” 梁巳看过去。 “雪飘大了。”梁母说:“还是北方的冬天最喜人,浪漫。” 母女俩坐在暖和的室内,一起看窗外的大雪。电视里是机关枪扫射的声音,厨房里是小姨剁排骨的声音,梁巳忽然间感动到无以复加,她瞬间有好多好多话想告诉梁母,先向她忏悔自己因年少无知犯下的种种错误,然后再向她诉说这些年她又是多么地辛苦,她一直都在拼命地往前奔跑,一直都在拼命地往前奔跑……如果不跑,她害怕身后的影子会追上她,会吞噬她,最后会成为她。 而她看着母亲的侧脸,这些话全部烟消云散,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那些曾经令她感到害怕和绝望的东西,也都已经过去了。 梁母察觉到她目光,笑她,“怎么了?” “妈我爱你。”梁巳羞赧地说。 “傻小孩。”梁母拉过她手放在膝头,问她,“你想清楚了?” 梁巳郑重地点头,“无论将来结果怎么样,他创业成功还是失败,贫穷还是富有,我都不悔今天的决定。” “不如意了就回来,我跟你爸你姐都在家。”梁母温声说。 “好。” 母女俩在这边小聊。梁父则一脸愁容地看梁明月拎上饭盒,哼着小曲,阔步离开。 他愁有谁敢娶他恶名在外的大女儿哟! —— 腊月二十九——宜婚娶。 梁巳跟李天水决定在这一天领证,成为一对新人。 《全文完〉 --